說完幾句話, 用光了薑錦年所有的力氣。她的思維空白幾秒,傅承林也沒開口。他好像還在分析問題,整理邏輯, 他為什麽總是這麽冷靜?好像也不盡然, 他的手臂勒得她生疼。


    他將她抱進室內,放在床上。期間,傅承林的手機震動, 但他無法分心去做另一件事,沒管打電話的人是誰, 直接把手機扔得很遠, 撞到了桌角,“砰”的一聲悶響,屏幕或許摔裂。


    他彷佛沒瞧見, 隻跟她說:“離婚不可能,沒有商量的餘地, 你趁早打消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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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錦年笑道:“你想讓我生孩子, 可是你知道嗎?我是易胖體質。你討厭大學時期的我, 也不會喜歡懷孕的我,就說一句實話, 我要不是現在這樣, 重逢那天,你根本不願意理我。”


    她思考得十分通透:“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人都是視覺動物。我們第一次接吻發生在酒店, 你喝了酒, 把我按在沙發上……”她忽然不願迴憶。因為她那時確實已經喜歡他, 挖空心思送他禮物,並向他告白曾經的愛——是她先跨越了那條線,混淆了男女感情的莊重與輕浮。


    她越發的頹喪消沉。


    傅承林的身影迫近,目光中多了點探究:“我怎麽會討厭大學的你?從哪兒得出這個結論?”


    她閉緊雙眼,再睜開時,滿含嘲諷之意。


    傅承林耐著性子解釋:“我說過,那幾年,仙女下凡我也沒興趣。”


    他生平最忌諱訴苦和自揭傷疤,但他現在破例了:“當年騙局的受害者查到了我的大學,在校門口拉橫幅,毆打學生,要求增加賠償金。我媽在監獄試圖自殺。我炒股票、外匯和期貨,賠光本錢。大學前兩年,我有後遺症,每周做複健。”


    一個快三十歲的男人,喋喋不休地傾訴往事,這讓傅承林有些難堪。他總結一句:“不是因為你,是我自身的問題。”


    他嗓音壓低了些:“求婚當天,我告訴你,我有很多缺點。這話沒騙你。”


    窗簾密不透風。房間裏,隻剩下幽暗渾濁的晝光。春日漫長,室內氣氛壓抑,散漫的陰影落在牆麵,如同身在黃昏。


    薑錦年更覺心情低落,試探般摸上他的臉。傅承林紋絲不動,她就圈緊他的脖子,兩人一同倒在床上。他輕輕攥住她的指尖,而她猶豫著撤迴了手。


    傅承林捏緊她的腕骨,扣在掌中:“離婚是人家感情破裂的夫妻才做的,別再跟我提這事。你追求事業,放棄這個孩子,我都同意,滿足你的一切需要。這樣不算對你好,你希望我怎麽做?”


    他手上使力:“指條明路。”


    薑錦年沒做聲。


    淚水凝結在她眼中,像天際的晨星遭逢一場雨。


    雨落時,她問:“如果是你呢?你願意為家庭放棄工作嗎?”


    他想了想:“可以。”


    薑錦年低頭,嗤笑:“是啊,隻要全球有金融交易,你就能養家糊口了。”


    傅承林沉靜一小會,應道:“我能掙錢,你應該高興,那些錢也是你的錢。你第一次懷孕,緊張忐忑情緒不穩定都是正常……”


    薑錦年打斷他的話:“不說了,我累得喘不上氣。”她鑽進被窩,抱緊枕頭,傅承林又把她翻過來,溫熱的手掌摟著她的背部。薑錦年以為,他還要找她麻煩,刨根問底,講一番道理,但他沒有。他僅僅是在哄她睡覺。


    她就說:“我睡著以前,你不要走。”


    他道:“好。”


    薑錦年休眠到夜裏三點。


    她起身時,傅承林還躺在旁邊。


    她靜靜悄悄下床,去廚房找吃的,偌大的餐廳顯得空曠又冷寂。家裏的那隻貓咪離開了窩,無聲地邁開貓爪,慢悠悠跟著薑錦年,晃晃蕩蕩,像是還沒睡醒。


    薑錦年彎腰,抱住那隻貓,撫摸一下毛絨絨的耳朵。傅承林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你迴房間歇著,我來做飯。喝粥行麽?”


    他隻會煮粥。


    薑錦年卻道:“我想吃米飯、白菜卷、雞蛋羹和紅燒茄子。”


    傅承林打開冰箱櫃門。他瞧見了茄子,像模像樣拿出來,絲毫沒露怯:“行,你去休息。”


    淩晨風聲凜冽,薑錦年的神智迷糊著,不假思索道:“你根本不知道怎麽做吧。”她抱著貓往迴走:“不要白費辛苦,我忽然不餓了。”


    行至一半,她想起自己落下什麽,轉迴原地,拽著傅承林的袖子:“你陪我睡覺。”


    他將貓咪從她懷裏拎起來,放迴貓窩。他隨她走進主臥,關燈上床。薑錦年疲乏困倦又睡不著,迷迷瞪瞪地抱怨:胸口漲得慌。傅承林右手伸進她的睡裙,幫著她輕揉幾下……他的唿吸微沉,屈服於極好的手感,表麵上隻問一句:“還難受麽?”嗓音十足的清冷寡澹,像是在解一道數學題,並問她:解開了嗎?


    薑錦年沒勁生氣。她逐漸沉浸於夢鄉。


    第二天的早飯讓人驚歎。


    除了阿姨所做的清粥配菜,各類點心,還有白菜卷、雞蛋羹和紅燒茄子。薑錦年剛坐下來,那位保姆阿姨就說:“早六點我們在樓下打掃衛生,傅先生找到我,非跟我學做飯。姑娘你多吃兩口,他忙了一早上。”


    薑錦年也不吭聲,悶頭吃著飯。直到傅承林出現,坐在她對麵。他邊看一份財經報紙,邊喝一杯咖啡,同時問她:“幾點去醫院?”


    他一身黑色西裝,淺灰襯衫,腕間戴表——那是他們的情侶表。從正式談戀愛那天算起,到現在,他每天都是同一塊表,再沒置換過。無名指上的婚戒醒目,他無論去哪兒,都沒把它摘下來。


    薑錦年觀察著他,食不知味。


    傅承林隻嚐了咖啡,早飯一口沒吃。


    九點半左右,傅承林親自開車,送薑錦年去醫院,路上說,他聯係過了醫生,先給薑錦年做b超,十幾天的胚胎,藥流對母體傷害更小。這番話他說得順暢而自然,尋不見一絲發泄情緒的苗頭。但他越是沉寂地放任薑錦年,薑錦年就越是茫然,心不在焉。


    禮拜日上午,尋醫問診的人不在少數。


    傅承林預約了一位中年女醫生。那醫生掛著口罩,戴一副金絲眼鏡,遮著一張素淨的臉,溫聲問:“確定要做流產了,是嗎?”


    薑錦年竟然沒有勇氣應答。


    她心緒雜亂。


    醫生又說:“藥物流產一般適用於懷孕早期的女性。存在一些胎囊,藥物作用下,效果不顯,要借助人工手術……”


    她不斷強調重點,薑錦年也隻是聽著。


    附近的每一間科室,每一位護士,每一個匆忙步行的患者,都給她帶來無形的壓力。她借口去一趟衛生間,實則四處逛蕩,漫無目的晃悠一圈。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向了哪裏,她見到陪著妻子來做產檢的丈夫,還有被母親抱著的藏在繈褓裏的嬰兒……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來處和歸處,隻有薑錦年,默然站定於漫長的走廊中。


    她猶豫不決,給母親打了個電話。


    母親一開始還很高興地告訴她:“年年,媽正要聯係你呢。你表姐前幾天生了對雙胞胎,當時情況不好,隔著兩日,大人和孩子都沒事了,把你二姨一家給激動的……”


    這麽巧啊,薑錦年想。


    都在談論孩子。


    她就開門見山道:“媽,我也懷孕了。”


    電話裏清晰傳來拍掌的聲音,薑母幾乎是眉飛色舞道:“你也要做媽媽了?小傅知道了嗎?他會特別高興吧,他那孩子慣會疼人的。”


    薑錦年卻袒露道:“我在醫院裏,準備藥流……”


    手機沒聲了。


    薑錦年道:“媽媽,你別罵我。”


    她這一瞬間,像是迴到了小時候,考試沒考好,等著母親的嚴厲教訓。


    透過一扇光潔的玻璃落地窗,她能俯瞰一片城市的景色,川流不息的馬路,來往奔波的行人。她左手搭住欄杆,聽母親教導道:“媽不罵你,媽是過來人。隻是你問沒問過小傅?他的意見是什麽?你們倆這都結婚了,有事要多商量,為什麽要打掉孩子,為什麽不能留著,留下來對你有多大影響?你一件一件給人講,千萬不要頭腦一熱……”


    “薑宏義出生之後,”薑錦年忽然道,“你跟我爸,差一點就離婚了。”


    母親辯解道:“你爸那性格,就是耳根子軟,跟小傅完全不一樣。”頓一下,又說:“我可沒後悔生過你弟弟。懷你的時候更是了,三天兩頭地吐,吃不好睡不好,但人家就跟我講了,是個丫頭。媽就喜歡女兒,你跟你弟兩個人,我一貫都偏心你。”


    她自知扯遠了。


    她收住話題,道:“養兒育女是辛苦的,你要負責任,好好教他們。媽相信你能做好。沒這方麵的打算,就先緩一緩……還有一點,不要忽略小傅,人怎麽說都是孩子父親。”


    薑錦年反複細品母親的意思。


    穿過走廊和大廳,她沒迴到女醫生的辦公室,她走向了停車場,又給傅承林打電話,催他下來。傅承林以為薑錦年出了什麽急事,當他匆忙趕到,隻見她倚在車門處,說了一聲:“我們迴家吧。”


    傅承林道:“這次迴家,下次就不帶你來了。”


    她點頭。


    傅承林試探她:“真想好了?”


    她拉開車門,坐進去,混不在意道:“不然呢?”


    傅承林給她係上安全帶,扶著她的肩膀。她眸色湛定,安安靜靜望著他,他意味不明地勾唇笑了,也說不出什麽深情的話,隻迴應一句:“走,我帶你迴家。”


    汽車發動,薑錦年若有所思:“如果是女孩子,就叫傅沅芷,三點水的那個沅字。男孩子的名字我沒概念,迴家再翻書。”


    傅承林一開始還想,傅沅芷,似乎拗口了點兒。停車等紅燈時,他握著方向盤,驀地記起《楚辭》裏的一句詩——“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書友群qq群號8598213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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