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知秋, 他說。


    夏知秋嗤之以鼻:“睜大你的眼, 現在是冬天。”


    他握著一份雜誌,對著譚天啟咄咄逼人:“你今天怎麽係了一條綠領帶,不怕晦氣不怕跌?還是你真把自己看做了美股玩家,綠漲紅跌。”


    譚天啟麵無愧色地扯一下領帶:“綠色是和平,謙遜, 寧靜的顏色。”


    夏知秋一見他就來氣,忍不住譏諷道:“好大的胸懷!希望你的投資組合總是一片寧靜謙遜。”


    譚天啟眼有笑意。他抓起一本《技術分析》的刊物,道:“你盼著我選中的股票狂跌, 你能得到什麽好處?我們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同一根線上的螞蚱, 我吸引來客戶, 增加了基金規模, 你背靠著一棵大樹,更好乘涼了。”


    他左手還捏著一枚落葉,指腹來迴揉撚,葉子就在他指尖旋轉。夏知秋無比反感他這一副故弄玄虛的模樣,拽個屁啊, 夏知秋暗罵道:他隻是一個孬種和叛徒。


    譚天啟卻說:“是你舉報了她。”


    夏知秋反應敏捷:“賊喊捉賊。”


    譚天啟翻一頁雜誌,追憶道:“羅菡喜歡集中持股, 在市場中找黑馬。她的投資風格決定了她的業績。這幾年間, 新興科技的話題炒來炒去, 龍匹網就讓她栽了個大跟頭, 本來, 她的情況稍稍好轉了,要不是老鼠倉被曝光,年底的慶功會上一定有她的名字。”


    長篇大論剛一講完,他扭過頭,凝視著夏知秋的眼睛。


    天已入冬,槐樹的枝丫伸出牆側,尋不見一片綠葉,更顯頹敗。


    夏知秋在樹幹上拍了一巴掌,含恨道:“做老鼠倉和內幕.消息的人一大把,浮出水麵的,都是冰山一角。市場畸形,牛短熊長,羅菡她沒別的,就是倒黴,招了你,特別倒黴。”


    譚天啟反駁他的觀點:“你莫要講得羅菡像是沒錯一樣。她的苦衷,你完全不懂。”


    “她有錯,她有罪,”夏知秋一步上前,壓低聲音道,“當然了,你也不幹淨。”


    譚天啟挺直了腰板:“我和你的投資風格不同。你吃過虧,我沒吃過,你自認看穿了我,我排名比你高得多,你就覺得我手頭有貓膩。”他做出結論:“小夏,你為人絕情,又很自負。”


    排名,排名,又是排名!


    排名決定了一個基金經理的江湖地位。


    每一位基金經理,都像是江湖上某個派別的掌門人,手下還有若幹弟子,大家齊心協力往上趕,觀六路,察秋毫,隻為了一爭高下。


    從這方麵來看,夏知秋不如譚天啟。


    譚天啟援引實例,教育他:“馬上年末了,投資總監壓力最大,他們都在等排名、等淨值。我剛投了人工智能醫療板塊,就是你最不看好的那幾家公司。公司經營得好,股票收益不一定好,公司一灘爛泥,股票收益不一定差。你總把這兩個概念弄混,自視甚高,聽不進勸。你坐這位置,還不如換成薑錦年。”


    薑錦年沿用羅菡的手段,又有自己的創新。她本質上傾向於理論派,依賴數據,忽略投資者的情緒……她的優點與缺陷並存。


    夏知秋不熟悉她的路子。


    譚天啟的一番言論,引發了夏知秋的不適。


    夏知秋說:“薑錦年是我手下的人,你對她上什麽心?”


    聯係起這兩天的性騷擾問題,夏知秋更煩了,心道:自從他做了基金經理,反而無法進行純粹的研究,難怪那麽多同行愁白了頭發,就連譚天啟……他覺得譚天啟四十歲之前就要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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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譚天啟察覺他的詭異目光。


    譚天啟說:“你在心裏罵我什麽?”


    夏知秋迴答:“你頭發少,快禿了。”


    講完,他卷著一遝雜誌,擠進人群,跟隨大眾的腳步,緩緩邁入了地鐵站。他沒有和譚天啟瞎扯,他相信譚天啟一定比他更忙。明天一整天,夏知秋的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還要去麵見一位大客戶——那人所在的投資公司,申購了他們的兩千萬份基金,夏知秋不得不和顏悅色。


    帶不帶薑錦年呢?不帶了吧,夏知秋心想,男人們的應酬酒局,薑錦年不適合參加。


    這天夜裏,夏知秋早早地上床,蓋好被子,聽見“滋滋”的叫聲。


    他家裏養了一隻小倉鼠,肥肥胖胖,如球一般圓圓滾滾。他原本想養兩隻倉鼠,但聽人講,那樣的倉鼠容易下崽,一窩又一窩,生得沒完沒了,他哪裏管得過來?隻好讓倉鼠與他一樣,保持單身。


    他在倉鼠鬧出的噪音中思考:大客戶挨個約見他,但願沒誰想突然贖迴基金,假如他們贖迴了,那他又得煩上一陣,排名還是個大問題。排名怎麽升!幾個傻逼都排在他前麵,這年頭,市場喜歡照顧傻逼嗎?


    夏知秋失眠。


    他起身,吃了一粒安眠藥。


    當年高考,他是理科狀元。


    而現在,二流子們跑在他前頭。


    次日上午,夏知秋又被手機鈴聲吵醒。


    來電者是薑錦年。


    薑錦年急促道:“夏經理,你怎麽還沒來公司?股市都快收盤了,總監問我你去哪兒了……”


    掀開蓬鬆的被子,夏知秋光腳下床。


    他隻穿了一個褲衩,走到前廳,抬頭望一眼掛鍾——媽的,下午兩點半!


    他憤怒地打開寵物籠子,謹慎地揉了揉倉鼠,右手還握緊手機,聽著薑錦年講話:“交易時間,我的手機被沒收了,我用辦公室座機找你,好像被你靜音屏蔽了,你究竟在哪兒?我們這裏有急事。”


    夏知秋道:“我睡過頭了。”


    薑錦年不敢相信:“什麽?”


    夏知秋重申一遍:“我,夏知秋,今天睡過頭了。”


    薑錦年忿忿不平地撓牆,催他道:“你怎麽一股驕傲勁兒?求你快點兒來辦公室,十萬火急。”


    她沒忘記提醒他:“今天你還要見客戶,你知道嗎?夏公子,我能被你愁死。”


    夏知秋反諷道:“呦,你不活得好好的嗎?”倉鼠在他掌中打滾,毛絨絨又軟綿綿,他稍微將它掂了掂,呢喃道:“又胖了,胖成一個球樣。”


    薑錦年頓時汗毛倒豎,越發緊張:“你說誰?”


    “不是你哦,”夏知秋嗤笑道,“你幾乎不吃飯。”


    直到這會兒,他還沒察覺異樣。


    他迅速地洗了個澡,穿衣出門,在樓下買兩個包子,招來一輛出租車,一邊吃包子一邊看動態——他立刻明白了薑錦年的焦慮從何而來。


    “豈徠股份”正在暴跌。


    前不久,薑錦年出差,專門調研這家“豈徠股份”。據說她和高東山還困在了電梯裏,場麵一度十分兇險。


    調研結束,薑錦年建議投資豈徠,羅菡同意,並花費一段時間建倉。


    那些操作和分析,夏知秋都很清楚。


    他同樣重視“豈徠股份”。自從他上任,他詳細研究了相關報告——這家公司具有創新精神,優待員工,近年來的股票走勢穩健,毫無疲軟,而且,它的股東是以散戶為主。


    以散戶為主,說明了什麽?


    夏知秋入市起價,不會為別人做嫁衣。


    但是,今天的股票一開盤,“豈徠股份”大幅度跳水,一路奔向了跌停板。


    這不僅是薑錦年的恥辱,更是夏知秋擔任基金經理之後的第一場敗仗。他把薑錦年帶入辦公室,問她:“你聯係過豈徠股份的董秘了嗎?”


    “上午我就打了電話,”薑錦年誠實地迴答,“他們也不清楚股價怎麽了。公司那邊,據說沒有任何麻煩,網上查不到任何新聞。”


    夏知秋正襟危坐,滾動滑輪,退後一尺距離:“你怎麽想?”


    薑錦年望著天花板:“我懷疑,有人在砸盤。”


    夏知秋調侃道:“專跟我過不去。”


    他一個電話打給宣傳部,讓人寫幾篇營銷文桉,專門誇獎他的基金表現。接下來,他親自致電給“豈徠股份”的總經理,詳細諮詢了幾個問題。


    做完這些,他鬆開一枚扣子,歎氣道:“砸盤,防不勝防。”


    接連幾日,“豈徠股份”跌個不停。


    網上漸漸傳出消息:新任基金經理與上市公司合謀,愚弄散戶,聯手擺布股價。恰好這時,“豈徠股份”的某一位車間工人出了事——他操作失誤,導致半個手臂被機器吞噬。


    照片流出,血肉模糊。


    四處都是負.麵新聞。


    最開始,夏知秋還沒有應對措施。


    忽然,某一個下午,大客戶打電話給他,說:“夏經理,我最近資金鏈快斷了,我得把存在你們這兒的基金贖迴了,就現在,以今天的淨值為準,你們能給我多少錢啊?”


    夏知秋道:“您別急,我幫您算一算。”


    他起身,朝外麵招手,喚來薑錦年。


    她趕忙跑進他的辦公室,聽他和客戶說:“豈徠股份是一支好股,製造業的明星公司,當地經濟的中堅力量。隻不過,莊家正在惡意砸盤,我們整個團隊看準了市場變化,您要是不急這一時……”


    對方卻笑道:“哎呀,夏經理,你啊,就別忽悠我了。你們去年踩雷,踩了一個龍匹網,今年又踩雷,踩了一個豈徠股份。網上關於你的新聞,你看了嗎?”


    客戶話裏話外,隻有一個意圖:他要把錢收迴來。


    夏知秋方知,不能再拖了。


    他和薑錦年商量了對策。


    他說:“莊家狠毒,要拖累一個好企業,我們不看傻呆呆地看著。”


    薑錦年沉思良久,點頭。


    當晚,薑錦年親手撰寫一篇軟文,名為《房價、斷臂與實體經濟——聚焦豈徠股份》,她自認寫得都是實情。夏知秋拿了她的手稿,轉交給幾位自媒體朋友,匿名發表。


    幾番推波助瀾,點擊量突破十萬。


    次日股市開盤。


    薑錦年吩咐交易員,先別管“豈徠股份”。交投變得活躍,她又按兵不動,直到下午快收盤時,才開始大量買入,刺激跟單,當日收盤的漲幅成績不俗。


    但她不敢讓“豈徠股份”短時間內瘋漲,第二天再操作時,她隻能緩慢吸貨,看著“豈徠股份”的圖線變化,抵抗著對手的拋壓。不明真相的散戶被吸引進來一大批,她的對手仍要進一步控製股價。


    夏知秋同她道:“這到底是公募還是私募的手法?”


    薑錦年搖頭:“猜不到。”


    她說:“我們吃了這些籌碼,暫時吐不出來。”


    要不是傅承林出差了……


    哎,也不行,薑錦年搖頭。涉及行業秘密,她對他守口如瓶。


    這幾天忙得要死。她趁著迴家有時間,和傅承林開了一次視頻通話。他站在一座高樓的酒店陽台上,邀請她一同觀賞紐約的城市之景,她笑道:“我在紐約念的研究生啊,我知道這裏。”


    傅承林道:“下次帶你過來,故地重遊。”


    薑錦年“嗯”了一聲,掐指一算:“還有三天,你就迴來啦,是不是?”


    紐約正是早晨,陽光微澹,氣溫偏涼。傅承林轉身進入室內,躺在他的床榻上,道:“我再快一點兒,可能後天就迴來,你這幾天按時吃飯了麽?”


    薑錦年支吾著沒應聲。


    傅承林考慮道:“行,我迴去招聘兩位廚師。”


    薑錦年卻說:“我要是胖了一斤,我就一天不理你。”


    傅承林嗓音更低:“我可以忍幾天。”


    他這句意味不明的話,激發了薑錦年的逆反心理。她捏著手機,鑽進被窩,光影瞬間黯澹,而她偷偷說:“我好想你啊。我忍不了。”後麵跟著一聲“老公”,嬌嬌軟軟,十分狐媚磨人。


    傅承林反扣手機。他看了也沒用,看得見摸不著。


    十分鍾前,早飯被侍者推進了房間。傅承林抓起麵包,嚐了一小口,碎屑掉在桌子上,而另一邊,薑錦年還在手機裏說話,各種花樣輪番上陣,傅承林暗歎:他後天迴家,她這樣,不是找死麽。


    他低頭,翻查國內的股市。


    不到片刻,他重新拎起手機,對薑錦年說:“你們在操縱豈徠股份?”


    她眨巴眼睛。


    傅承林道:“不說操縱,就當你護盤。”


    薑錦年偏移視線:“業內秘密。”


    傅承林見她不願講,便道:“你吃一次教訓也好。”


    薑錦年反問道:“你隻能看到我們披露的十大重倉股,還有豈徠股份這段時間的走勢圖吧?”


    傅承林笑著迴答:“你這兒的內幕,我也收集不了。”他品著早餐的果汁,望向窗外的藍天白雲,高樓大廈,預測未來般囑咐她一句:“你要是遇到什麽事,別忘了告訴我。哪怕天塌下來,有我幫你撐著。”


    相比於薑錦年的甜蜜電話,夏知秋收到的來電,就算是一種全然的恐嚇了。


    很久了,他很久沒聽過羅菡的聲音。


    羅菡問他:“經理的職位,你做得快活嗎?”


    夏知秋反問道:“羅經理?你人在哪裏,北京還是上海?”


    羅菡答非所問:“公募基金束縛多,我蠻想贖罪,做個好人,而你絕了我的後路。”話中一頓,她咬字清晰地宣告:“傻瓜,你們的技巧,都是我手把手教的。”  ,書友群qq群號8598213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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