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林很久沒有登錄過qq。


    學生時代,他幾乎天天在線,後來大學畢業,出國了,qq不再是主要的聯係方式,他漸漸忘記了這款廣受歡迎的社交軟件。


    直到今天,他想聯係薑錦年。


    qq竟然成了他們之間最快的溝通橋梁。


    他沒費什麽力氣就找迴了賬號。再看好友列表,薑錦年的頭像依然躺在那裏。


    傅承林就給她發了一條消息:“你的項鏈落在我家了。”


    薑錦年在線,卻不迴答。


    傅承林又發:“薑同學,請你給我一個地址。我晚上出去散步,正好把項鏈寄給你。”


    片刻後,他補充一句:“這上麵刻了你的名字,薑錦年。”


    和當年相比,他說話的語氣幾乎一點沒變。


    但他從前似乎更調皮一些,他愛開玩笑,知世故卻不世故……他能和所有向他告白的女孩子保持安全距離,既不傷人心,又不留希望,唯一的例外隻發生在薑錦年身上。


    於是薑錦年腦子進了水,真以為他對自己有那麽一丁點戳不破道不明的心思。


    再後來,她閱曆漸增,終於明白他那時的厚待是出於什麽緣由——同情、友善與禮貌。


    可惜薑錦年無福消受。


    她握著手機發呆。


    此時此刻,薑錦年正在和室友許星辰一起吃飯。


    許星辰親自下廚,做了蝦仁蛋卷、紅燒雞、清蒸魚,燉了一鍋排骨冬瓜湯,堪稱十分豐盛。


    許星辰一邊夾菜,一邊安慰薑錦年:“你還在想紀周行嗎?紀周行的段位比你高幾個檔次,你栽了跟頭,那是蠻正常的嘛。隻有沒談過戀愛的小姑娘才會覺得鑒別渣男很容易,渣男不蠢、不傻、會演戲、深諳人心,古往今來多少女人掉進了情場高手的陷阱。”


    眼見薑錦年表情拘謹,許星辰馬上給薑錦年盛湯:“遇到陷阱不可怕,可怕的是執迷不悟。我有個遠房表姐啊,三十歲,年紀輕輕,就得了重度抑鬱症……她老公找了小三,把她甩了,還不給兒子撫養費。”


    薑錦年喝一口湯,接話:“男人的劣根性。”


    “不不不!寶貝,你答應我,千萬不要這麽想,”許星辰一把摟住薑錦年,諄諄教誨道,“好男人是一定存在的,問題隻在於,我們怎麽才能找到好男人呢?”


    薑錦年道:“靠做夢,在夢裏找。”


    許星辰噘嘴:“你的心態好消極好悲觀哦。”


    她發出一聲喟歎:“薑錦年,你長得漂亮身材好,還是名校畢業!買方市場的研究員!就算被男人甩了又怎樣,你的未來一片光明!”


    說到激動處,許星辰抓著筷子,把飯碗敲出了聲響。


    一句一節拍,鏗鏘有力。


    薑錦年撓了一下頭。


    她有個毛病——她不習慣別人誇獎自己,無論是外貌、品行、能力,亦或者別的方麵。


    可能是因為,她在自卑中煎熬了太久,長不出一身驕傲的驅殼。她的千言萬語、牙尖嘴利經常屈服於款款柔情,俗稱“刀子嘴豆腐心”。


    於是薑錦年反過來稱讚許星辰:“你這麽可愛,性格又好,還會做飯……你比外麵那些野男人可靠多了。”


    這種表揚,許星辰愛聽。


    她欣慰中帶著一絲自豪:“外麵的野花,哪有我這朵家花香呢?”


    話音剛落,薑錦年的手機又震動了一次。


    薑錦年本以為是傅承林,打開一看,消息發送者卻是紀周行。她幹脆眼不見心不煩,刪除了紀周行的聯係方式——從qq到微信,從知乎到微博,凡是他注冊過的賬號,基本無一幸免。


    做完這一切,薑錦年又想起了傅承林。


    她打開qq,給傅承林留言:“謝謝傅同學,落在你家的那條項鏈,我不要了,隨你怎麽處置吧。”


    後麵跟了一筆轉賬,名為:昨晚車費、住宿費。


    傅承林覺得好笑。


    她明顯要和他劃清界限。


    傅承林扔開手機,偏不收下那筆錢。


    午後陽光蕩漾,窗台金燦燦一片,微風送來初夏的花香,攪亂院子裏一池靜水。


    傅承林端了一杯茶,站在陽台上觀景。其實他今天很忙,下午一點有場報告,三點約見商業合夥人,晚上六點半,他有一場視頻會議……


    即便如此,他仍在迴想昨晚的薑錦年。


    當他拉著薑錦年進門時,她抓住他的袖子說:“我,薑錦年,作為過來人,告訴你一個血淚教訓。談戀愛不能付出真心,否則你注定被人玩弄。”


    她像《羅馬假日》裏的女主角,喝醉了以後,一直在背誦名人名言。


    她的最後一句經驗之談,來源於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輕》:“我最反感的,不是這個世界的醜陋,而是這個世界所戴的漂亮麵具。”


    傅承林迴答她:“放輕鬆,至少這個世界還有漂亮的一麵。”


    薑錦年大約聽了進去。


    她嗤嗤發笑,像是在譏嘲。


    傅承林很熟悉她這幅表情。


    一般而言,這意味著她要開始長篇大論,不遺餘力地反駁他,但是這一晚,他的經驗不再正確。


    深夜寂靜,窗邊月影婆娑,薑錦年勾著他的脖子,像是在跟他耳鬢廝磨:“如果我的生活和你相同,我就能和你一樣樂觀……”


    她抬起冰冷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衣領:“如果你認識過去的我,你就能理解現在的我。”


    傅承林提著她的腰將她扛起來,運向某一間臥室:“等你神誌清醒,你會發現,這一整個街區裏,隻有我認識過去的你。薑錦年,你找不到第二個人了。”


    他沒等來薑錦年的爭論。


    她靠在他的身上睡得很熟。


    其實那會兒她的模樣挺狼狽,半歪著頭,長發散亂地擋住了臉,唯獨露出了精致的下巴。傅承林早知道她的臉型長得好,尖尖俏俏,頗有點兒狐狸精的意思。


    他再一打量,真的很妖裏妖氣。


    他不由得撥開她的發絲,瞧見她左耳邊一顆小黑痣。


    很多年前,傅承林熬夜寫報告,偷懶趴在桌上休息。朦朧光影中,他從胳膊肘上側目,看到薑錦年坐在他旁邊。她像是他的秘書,悄悄幫他製表、畫圖、整理模型,使得排版準確又清晰。


    她自己還沒寫完,就跑來幫他,這姑娘真的缺心眼……他想。


    他還記得她戴著發卡,左耳有顆痣,打哈欠會低下頭,注意到他的目光時,她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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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這樣推敲著迴憶中的細節,半靠床頭而坐。


    薑錦年仍然依附於他的肩膀。但她醉意更濃,找不到重心,挨著他的身體往下滑……幾秒之內,他感受到她的柔軟與溫度。


    美人在懷,傅承林卻鬆開了手。


    他心潮起伏,遠沒有剛進門時的平靜,他覺得是因為自己喝得太多。雖不至於像薑錦年一樣四仰八叉倒在床上,毫無風度可言,卻也不能再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他起身關門,去了另一間臥室。


    這一夜,就這樣平淡無奇地度過了。


    不過,薑錦年一點都不記得,自己在傅承林家裏做了什麽。在她的構想中,她一進門就倒在床上,一覺睡到天大亮。


    所以她沒有太多心理負擔。


    傅承林遲遲不在qq上迴應,不接受她的轉賬,薑錦年也沒再吱聲。


    之後的幾天風平浪靜,工作照常進行。


    薑錦年早上六點半起床,七點半到達辦公室,為當日的晨會做準備。


    晨會是每日例行,時間僅有三十分鍾,然而薑錦年的上司羅菡是個雷厲風行的女人,各方麵要求頗多。


    羅菡今年四十三歲,畢業於某頂級大學,成熟有風韻,氣質非同一般。


    但她四十多歲還沒結婚,沒有家庭,沒有交往對象,做的又是高薪職業,私生活就被人津津樂道。


    薑錦年是個例外。


    她從不打聽羅菡與小夥子們的風流韻事,她更關注羅菡在《新財富》榜上的總體排名,在她眼中,這位上司殺伐果斷,交際廣泛,是合格的決策與投資者。


    由於業績突出,羅菡被一些同行稱為“金羅漢”。


    “金羅漢”這名號,偏男性化,偏戲劇化,還偏玄學,羅菡依然喜歡得很。


    她的辦公桌上有一個金羅漢小雕像。薑錦年推門而入時,羅菡正在用紙巾擦拭它。室內燈光鋪展延綿,如水一般泠泠閃動,薑錦年覺得自己被晃了一下眼。


    羅菡察覺薑錦年的注視,立刻捧起那個小雕像,介紹道:“168塊錢從淘寶上買的,不是純金,就是模樣好看。”


    薑錦年捧場:“擦一擦還挺亮。”


    羅菡微一點頭:“這東西呢,真不真金無所謂,講究一個誠心誠意……吃的是香火,求的是緣分。”


    她屈膝坐在椅子上,忽然又笑道:“我經常在別人麵前說,緣分強求不來。牛市熊市大年小年誰能百分百準確預測?你看過多少篇宏觀研究報告,也猜不到一扭頭的將來有啥事,對吧?”


    薑錦年心道:羅菡總能把話題扯到她想聊的問題上。


    薑錦年正準備開口,羅菡就打斷了她的話:“anna前天正式離職了,我身邊實在缺人……”


    羅菡點到即止,沒再詳談。


    anna離職的事,大家夥心照不宣。anna原本是羅菡的助理,卻跳槽去了大型私募,引得一些知情人羨慕——據說這些年有本事的人都會去私募。


    薑錦年本以為事不關己。


    羅菡卻向她伸來了一束橄欖枝。


    薑錦年仿佛預見了自己的升職加薪。


    其實他們這行並不好做。投資部的經理們在交易時間必須上交手機,辦公室的電話24小時被錄音,到處都安裝了高清攝像頭,360度無死角監控。


    但是薑錦年有她的追求。


    離開羅菡辦公室的那一刻,薑錦年順手關門,站在門口轉了一個圈。


    一旁的同事問她:“薑錦年,你好高興啊,是不是快結婚了?”


    薑錦年輕笑:“婚姻是愛情的墳墓,結婚有什麽好高興的。”


    那同事與她打趣:“這話不中聽。上次咱們見到紀周行,他說下個月差不多該發喜帖了。”


    耳邊似乎嗡了一聲,提醒當事人並沒有完全脫身。


    薑錦年隱隱記起那喜帖的設計,淺紅燙金,印著百合花的紋路,可是這有什麽用呢?該走的人留不住,當她再迴想紀周行,冷感替代了愛意。


    不止是被他背叛的憤怒,還有一種惘然,昭示著:“哦,他果然是憑著一時衝動,就管不住下半身的花花公子。”


    這男人的惡劣影響,短時間內難以消除。


    午休時間,薑錦年錯過了與同事們一起吃飯的機會。


    她一個人站在走廊之外,麵朝一扇窗戶,給她的父母打電話。雖然她知道,自己注定要讓他們失望,家裏人早催晚催,天天盼著她能快點兒和紀周行結婚。


    電話剛一接通,薑錦年就說:“爸,媽,我跟你們說個事……不是好事,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父親依然樂嗬嗬:“我跟你媽,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


    “那我直說了,”薑錦年道,“我和紀周行已經分手了。”


    她隱瞞細節,盡量輕描淡寫:“紀周行有他的生活和工作,他很忙……”


    父親卻道:“現在哪個男人不忙?忙,說明他上進、可靠、有事業心。他家是做生意的,錢多、事多、煩惱多,你作為他的妻子,一定要學會關懷和體諒,不能整天像個祖宗似的,等人來伺候你……”


    薑錦年把手機放在了窗台上。


    她根本不用聽,就能猜到父親的用意:他想勸一勸她,讓她給紀周行道歉。


    薑錦年忍不住問出了聲:“紀周行在外麵有別的女人,我還要跟他過嗎?”


    父親沉默幾秒,反問她:“閨女,你還能找到更好的嗎?”


    薑錦年被氣笑:“敢情您一點兒都不擔心女婿在外麵鬼混,您想攀親家,還是賣女兒?把電話給我媽,我不跟你說了。”


    紀周行偶爾會上門拜訪薑錦年的父母,每一次都表現出色,嘴上說著自己離不開薑錦年,感謝嶽父嶽母培養了一個優秀的女兒……等等,諸如此類的話。


    或許是因為紀周行做足了表麵功夫,薑錦年的父親執意道:“你們這一代人遇到點麻煩就破罐破摔了。聽爸爸的,不能意氣用事!你應該去問問人家,是不是真有那麽一迴事,他能不能改?”


    薑錦年打斷道:“爸,與其指望別人,真不如靠自己。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她爹一聽這話,不吱聲了。


    薑錦年又笑:“我隻針對紀周行,沒別的意思。”


    父親就問她:“你也老大不小了,今年都二十六歲了,現在整這麽一出,你將來可怎麽辦?”


    薑錦年握緊了欄杆,眺望遠方:“什麽怎麽辦?我又不是紀周行身上的吸血蟲,離了他就完蛋。”


    她壓低嗓音,像是說給父親聽,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給我幾年時間,我會成為合格的基金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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