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來後,阿霧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女兒還是喜歡武夷岩茶。”武夷岩茶,出自奇秀天下武夷山,香氣濃鬱,具蜜香,又有花香,滋味鮮爽迴甘。江蘇時,阿霧愛喝,可迴到京城,要入鄉隨俗,哪怕身邊有銀錢也不敢購買,怕惹人眼,總是要不停低調低調,家裏行走都要戴麵紗,殊為不便。


    “爹,若是有大紅袍就好了。”阿霧笑道。


    “你想得美,天心岩九龍窠石壁上現也隻剩下六株大紅袍了,連皇上都未必喝得到真品。”榮三老爺笑道。


    “是呀。可沒有大紅袍,鐵羅漢、白雞冠、水金龜,也行啊。”這是武夷岩茶四大名樅,“可若這府裏隻怕一輩子也喝不上了。”阿霧別有所指。


    “好了,你爹還不明白你心思麽?”榮三老爺無奈地笑笑。


    阿霧這才又繼續道:“這京城裏有哪一家是幹淨,為何皇上獨獨管了我們家事?”


    榮三老爺點點頭,說白了,大老爺淫是榮三老爺不要小妾,又不是妻子,還沒有可以上達聖聽,需要聖裁地步。雖然榮三老爺左右活動,又一幫好友為他撐腰,上書彈劾,但準不準全看皇上,榮三老爺其實也沒料到皇上居然準了,還因此削了老大世子封號。


    而對阿霧來說,這隻是一次試探而已。


    “依我看,皇上身子漸漸不豫,是有托孤之嫌。而這當口,皇上緊要是擇純臣而用。爹爹為官,清廉勤勉,又幹練能當,如今咱們這樣一試探,就看出聖上心意了,聖上如果不看重爹爹,又怎會為爹爹你撐腰?”


    “哦,這與托孤又有什麽關聯?”榮三老爺追問。


    阿霧手指茶杯沿上畫了個圈,才道:“如今大位未明,誰也猜不透皇上心思。但有一條是能肯定,皇上要為繼位者培養可用之人了。”舉凡不是暴病而亡帝王,臨死前都是要為兒子準備一批能用之輩,由他超擢簡拔,倚為心腹。


    “而皇上為怕人察覺他心意,必然準備人得是朝中不偏不倚之人,可如今田皇後和向貴妃已經成勢,朝中牽藤扯蔓,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立場。爹爹也有,隻是如今皇上雷霆一怒,也就沒有了。”


    安國公府和田皇後有轉折親,榮三老爺外頭看來自然是親田皇後一派,但其實朝中大佬都知道他誰也不親,是以隆慶帝才有啟用他意思,不然他哪裏能拔擢如此之,外放去是江蘇這等富饒之地,迴來又是禮部任職。


    榮三老爺看著阿霧,一副與有榮焉之感,萬沒料到見識如此高絕人居然是自己女兒,若是男子,實堪為眾人爭相延攬幕賓。


    “爹爹若借著這次機會,同安國公府割裂開來,若女兒所料不錯,後續皇上一定有旨意下來。”


    榮三老爺其實大概猜到了一點兒隆慶帝意思,但是絕沒有阿霧看得這般清楚、明白,他險些被安國公爵位給一葉障目,誤了大事。若是從龍有功,他今後就算掙不得一等公,但封侯拜相未嚐不能,那可是全憑自己能力呀。


    想到這兒,榮三老爺渾身都火熱起來,恨不能馬上把老頭子從被窩裏挖出來,讓他趕緊分家。


    “爹爹,隻是這件事還需要有人添油加醋才能成,否則老爺子未必肯放你。”阿霧道。


    榮三老爺胸有成竹地又捋了捋胡子。他不管是猶豫還是得意都愛捋胡子。阿霧看著他那一捧濃密胡子,心想裏麵不知道藏了多少汙垢,阿霧以為若她非要嫁人,那今後可不許對方蓄須,不然半夜一準兒給他刮掉,讓他以為是鬼剃頭。


    這廂計定,榮三老爺為了前程,決定趁熱打鐵,後頭幾日每天晚上都很晚才迴來,連接拜訪、宴請了許多世親同年。


    便是不生疑心人都生疑了,何況是本就喜猜忌人。


    “你這些日子都忙活些什麽呀,成日裏家都不沾了,每迴都喝得醉醺醺,身上一股子胭脂味兒。”崔氏為榮三老爺脫鞋,皺著鼻子怨道。


    榮三老爺心情好,捏了捏崔氏鼻子,“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外頭粉頭再好,哪有我家娘子餘韻妙。”這還真不是榮三老爺奉承崔氏,實乃崔氏人到中年,經過王氏那一迴後,房內越發放得開,又是如狼似虎年紀,同榮三老爺簡直像是爆發了第二春般,每日蜜裏調油,纏得菟絲花似緊。


    “什麽餘韻?!”崔氏抓住話頭,就嗔道,“還粉頭呢?”崔氏作勢拿著榮三老爺鞋子就要打他。


    榮三老爺趕緊求饒,一把摟住她親了個嘴,“就是餘韻,讓我迴味悠長啊。”榮三老爺話越說越小聲,後低得仿佛歎息似,“好幾天沒近身了,你小日子可幹淨了?”


    崔氏扭轉身子,嘴裏道:“老不正經。”可卻也不掙開,就那樣讓榮三老爺上下其手。


    三房這邊兒是春風萬金,老太太那邊卻是北風嚎呺。


    “娘,你就趕緊拿主意吧,老三這半月裏成天地往外頭鑽營,別人看不出,咱們還看不出他想幹什麽嗎,早就有人給我透了話了,他這是也想呐。”二老爺恨不能跳起來抱著老太太頭搖三搖,把她搖清醒了。


    “他休想!除非我老婆子死了。”老太太憤怒地跺了跺龍頭拐杖,之所以憤怒,正是因為老三很可能成功,至少他們是這樣認為。


    “嗬,那可不一定,他現是攀上貴妃娘娘那頭了,貴妃娘娘一向和皇後娘娘打擂台,這可說不準,枕頭風一吹……”二太太旁邊幫腔。


    “就是,娘,你要還想等幾年給大哥請封,萬一被老三捷足先登,還不如讓兒子得了封號,總比讓他得了強,難道我就不是你親兒子啊,你什麽都想著大哥,顧著大哥,他命比我好,先我出世,我也就不說了,可這迴他惹怒了皇上,是他自己不檢點,難道還要讓我忍?”二老爺越說越激動,眼淚花子都表演出來了,“娘,難道我就是外頭撿不成,你寧願便宜老三,也不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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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又氣又急,卻不得不耐著性子掰開了來和老二說,“你當為娘就不為你想?我一看出老三不對,就和你爹爹提了你事。”


    “那爹他老人家怎麽說?”二老爺連聲問道。


    “你還好意思問。你個不成器,那王氏尼姑庵裏懺悔,全都說了,都是你兩兄弟強迫人家,當年你家裏鬧出事兒,你媳婦要打殺她,她跑出去早就嫉恨上你們了。你大哥被訓飭,你也跑不了,這當口,就是給你請封,也隻有被駁份兒,那就再沒有迴旋餘地了,咱們就隻能看老三得意蹦躂了。”老太太越說越生氣,拿起拐杖就抽二老爺,“都怪你個不成器東西,家裏管事媳婦、丫頭你摸上手就算了,居然還去碰那種婊、子貨。”


    二老爺被打得痛了,連聲告饒,“娘,誰知道大哥也被那賤人勾搭上了啊?”


    畢竟是自己兒子,老太太也舍不得打重了,扭頭噴了二太太一臉口水,“都怪你,把那起子喪門星弄進門來,還說給三房添堵,結果呐,結果呐……”。


    二太太楊氏也開始哭。當初這事可是老太太同意了,沒成想現又來怪自己。


    “娘,那我們就看著老三蹦躂啊?”二老爺不甘地道。


    老太太寒著臉不著聲。


    這時候,老太太身邊一個常年伺候雷媽媽開口道:“也不是沒有法子絕了三老爺想頭。”


    這時候老太太和二老爺都是病急亂投醫,忙問,“什麽法子?”


    雷媽媽掂量了掂量胸口內包裏裝著伍佰兩大三元錢莊全國通兌銀票,又掂量了掂量自己青春貌美孫女兒前程,她可不想讓自己孫女兒陷這安國公府汙水潭裏,被大老爺和二老爺糟蹋了去。


    所以一早雷媽媽孫女兒就進了三房當個小丫頭,打著內線旗幟進去,但如今風水輪流轉,小丫頭又投到了阿霧跟前兒,表了衷心。


    “分家,把三老爺分出去,這樣不管今後咱們國公府如何,他們是再也沾不到便宜了。”雷媽媽道……


    二老爺陰狠狠地笑了笑,“對,分家。他分了出去,可就再沒有名義敢來同我們爭了。”


    “這當口,是不是……”老太太猶疑了片刻,她畢竟吃過鹽比草包二老爺吃過飯還多。


    “老太太,我看你就是太良善了,被人欺負到頭上了,還未他們著想。三老爺和三太太如今不就是想巴著您,好給六姑娘,還有五爺和七爺說親麽,等他們分了出去,我看他們能說上什麽好親事,不就是個三品官麽,這京城裏頭什麽都不多,就是官兒多,三品算個什麽,超一品都有呐。咱們可是開國封世襲罔替一等國公府。”雷媽媽每一句話都說到了老太太心裏頭。


    老太太當即就點了頭,“好,分家。隻是這事先不能給你爹提,你們先悄悄去族老家走動走動。”這事事先打點,好讓他們都向著嫡出這一方意思。


    二老爺和二太太歡喜地去了。雖然沒能爭取到世子封號,但除了老三這麽打一個絆腳石,二房也算是十拿九穩了,就老大那樣,隻怕再入不了皇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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