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鐵衣還未發話,一直靜坐吃茶的鳳白梅忽的將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擱,那白瓷杯子登時裂開,茶水靜靜地在光潔的桌麵上流淌,看的寒二公子一陣肉疼。


    那可是上好的官窯,好不容易才求得皇後賞他的,就這麽給碎了!


    鳳白梅將椅子轉了個方向,正麵對著關涯,漠然問:“三年前,你為劉娥、劉老三和王曉娟做的屍檢報告在哪裏?”


    關涯早已被嚇破了膽兒,忙道:“洛陽府、提刑司和刑部都有備案。”


    “那是假的。”鳳白梅自袖中取出一個香囊拋到關涯麵前,“是我令人將曇花手斷手拔舌扔到淮江邊上,也是我將你家人從他手中救出,之後派人監視。眼下你隻有兩條路可走,告訴我們真相,你的家人天機閣自會保護;死扛著不說,我現在就能殺了他們。”


    那個香囊關涯自然熟識,是他女兒隨身佩戴的!他不料這女將軍竟如此直白,隻覺大腦一片空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鳳白梅道:“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王曉東一家是我逼離洛陽的,權家的人見無法控製他們才會殺人滅口,王曉東因此才肯重新上訴。我的目標是權家,隻要能扳倒他們,死幾個人對我來說無所謂。”


    此言一出,滿堂寂靜。


    屋中的人都靜靜地看著女將軍,隻寒鐵衣垂眉瞧著桌上靜靜流淌的茶水,眉有苦笑。


    他從頭到尾知道真相,也知曉她拉扯出這幅冷漠的麵孔,是為了嚇唬關涯。可一個分明內心柔軟的女子,需要經曆多少次人間煉獄,才能如此自然從容地端出蛇蠍心腸的麵孔來?


    他抬頭掃過眾人的神情,少見地看到李邈一臉驚懼。這位隻曉得針對他的郡王爺,顯然沒有想過,他口中的‘鳳姐姐’,有如此嚇人的一麵。


    別說是他,就是鳳臻這個侄子,也驚疑不定地看著自己姑姑。


    傳聞中的鳳家將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修羅,關涯一直覺得傳聞不能當真,可這一刻,他卻覺得自己麵對的是比修羅還可怕的生物。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去,看見的分明是個瘦弱女子,可接觸到她的眼神時,隻覺那是這天地間最涼寒的所在。


    他不是沒見過這樣的眼神,從那些窮兇極惡的殺人犯臉上。那些殺人犯以殺人為樂,已不能稱之為人了!


    而眼前的人,是戍邊九年的女將軍,是從戰場上下來的惡修羅。她那雙手纖細卻布滿了傷痕的手上,早已被血浸透了。殺意從她的骨子裏流淌出來,籠罩著她。


    她說得出,便但真做得到!


    隻一眼,關涯便渾身戰栗起來,額頭冷汗自眉而下,在他稀疏淺短的睫毛上停留片刻,眼看著就要滑進眼裏他下意識地閉了閉眼。想起這三年來的戰戰兢兢,想起被欺辱的女兒,想起那幾具至死不能瞑目的屍體。


    良久,老仵作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重新抬起頭,迎著女將軍冰涼的視線,皺巴巴的臉頰抽動了半晌,才懇切地問:“將軍但真能護佑我一家老小嗎?”


    鳳白梅臉色仍是淡漠的,語氣卻轉圜了幾分,“我不僅能保你一家老小,包括你殺曇厭的事,也能給你抹平。但前提是,你說的,是實話。”


    “是實話,小老兒保證說實話!”放棄掙紮後,關涯明顯地長舒了一口氣。


    寒鐵衣知道,這個老仵作心底那道防線已經破了,鳳白梅這個黑臉也該收場。他便端出一本正經的臉來,起身將關涯扶進交椅裏,遞給他一杯茶,“別著急,慢慢說。”


    黑臉與白臉都有人唱了,李邈自然而然地扮演起紅臉的角色,隻等關涯吃了半杯茶,才問:“三年前的案子,關仵作都知道些什麽?”


    沒有了鳳白梅的威亞,關涯神色緩了過來,聲音也恢複了正常,“劉娥的屍體是在乾坤門外的護城河邊發現的,她的屍檢報告無可作假的地方,是被人強暴、虐待致死。而從現場拋屍的痕跡來看,是直接從權家後院拋出來的。拋屍的人可能想著,護城河是流動的活水,屍體一定會被水流帶走,卻沒有想到河邊藤蔓將屍體鉤住了。”


    大夏自建國以來,便是法製國家,權晟當街強搶民女,已經是重罪。致人死亡,竟直接將屍體從後院拋出?他若不是個傻子,便是仗著權家勢力,無所顧忌,認為就算屍體被人發現,也沒人敢拿他怎樣!


    “當時權晟任金武衛統領,官至從四品,楊大人以涉案官員品階太高,不在洛陽府審理的範疇,稟明皇上將此案移交出去。提刑主司接手了此案後,權家推出了一個小廝來頂包,原本,案子到這裏便算是結束了。可……“


    關涯說到這裏,深吸一口氣,埋頭將半杯茶水灌了下去。寒鐵衣又給他添了一杯,他捧著杯子定了定神,方繼續往下說。


    “楊大人推翻了那小廝的話,並找到了更夫方禍,證實劉娥是被權晟拉走的。他又在權晟的身上檢查出劉娥抓撓出的傷口,將他下了大獄。”


    “就在他下大獄的當天夜裏,有人來我家了。”


    老仵作說到這裏,臉頰忍不住抽動起來,握著杯子的手不自主地用了力。


    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往下說:“他給了我一大筆銀子,說明日會有兩具屍體讓我驗,我需要在屍檢報告上證明,他們是自殺的。”


    鳳白梅漫聲道:“你不僅證明他們是自殺的,還對屍體進行了處理。楊素安雖然精於刑偵,但他畢竟還年輕,發現不了你這個老仵作做的手腳很正常。”


    “曇厭不僅給了我銀子,還給了我一把刀!”關涯沒有正麵迴答這個問題,但已經不言而喻,“我別無選擇。”


    一麵是死去的一家三口,另一麵是自己家小的性命和豐衣足食,傻子都知道該選什麽。


    鳳白梅問:“所以,真正的屍檢報告呢?”


    “我家後院有一顆老槐樹,真正的屍檢報告就埋在樹下,還有當時在案發現場發現的一枚菩提子。”


    寒鐵衣心領神會,“十三,聽到了?”


    門外傳來十三的聲音,“屬下這就去取。”


    關涯抬眼看了看幾人,最後將目光放在好說話的寒閣主身上,“寒閣主,我知道的都說了,我家人……”


    寒鐵衣聳了聳肩,將球輕鬆地踢給李邈,“此案牽涉甚廣,本閣隻是協理,具體的還要看醇郡王的意思。”


    關涯心中一涼,目光在醇郡王臉上停留了片刻,直接無視了他,求助地看向鳳白梅。


    不等他開口,鳳白梅麵無表情地道:“我需要你上堂做證,證明三年前,是曇厭威脅你在屍檢報告上做了手腳,證明劉老三夫婦是他人所殺。”


    “不是我不願出麵……”話到這個份兒上,關涯也沒什麽好顧忌的,“我隻是個平頭百姓,上有老下有小,天機閣能護我一家一時,還能護得了一世嗎?”


    “你以為你不上堂,權家就能放過你了嗎?”鳳白梅將一雙劍眉往上輕輕一挑,雙鳳眼裏一抹輕蔑的笑意流露出來,“從方禍的屍體被發現那一刻,你在權家人眼裏就該是個死人了。他們之所以現在還沒對你下手,是因為楊素安正在蓉城調查三年前贈災銀子的事,而此事也和權晟有關。”m.Ъimilou


    關涯一愣,“楊提刑去蓉城,不是調查馬登道父子的死嗎?”


    鳳白梅將鳳臻和鳳臨川打發去睡了,才說:“你現在的路隻有一條,就是同我們一條船把權家擊垮。若是擊垮了,從此以後,你們一家人便徹底自由;就算是我們敗了,最多也隻是死你一個。”


    “我……”


    鳳白梅打斷他的話,“不早了,你可以迴去了。”


    關涯便不敢多說什麽,起身去了。


    李邈擔憂道:“萬一權家的人真的對他下手怎麽辦?”


    鳳白梅冷然一笑,“他們出手正好,省得我還要找人。”


    正說著,十三迴來了,將一個巴掌大小的木盒交給寒鐵衣。


    寒鐵衣打開一看,裏頭有一個被翻得卷了邊的小賬簿,上麵記錄了關涯從事仵作後檢查的所有屍體。他直接將賬簿翻到最新寫的一頁,正是當年劉老三和王曉娟的屍檢報告。


    很顯然,關涯知道這份真正的屍檢報告關係重大,生怕這個本子被人發現,所以一直沒再使用。


    他將賬簿給鳳白梅看,又見那賬簿下還有一個布袋,扯開一看,裏頭裝著一顆翠綠的千眼菩提。


    寒鐵衣將那枚菩提湊到燈下細細觀摩片刻,笑的甚是歡愉,“想不到還有意外收獲。”


    鳳白梅隻看他一眼,便繼續翻看那本賬簿。


    李邈盡職盡責地同二公子抬杠,“不就是一顆翡翠千眼菩提嗎?當是什麽稀罕物?一時間就要百顆也是有的。”


    寒鐵衣道:“翡翠千眼菩提不稀奇,可若是蜀中普濟寺鎮寺的那一顆呢?”


    李邈眼都直了,“普濟寺的那顆菩提可是大夏開國聖祖把玩過的,因與普濟寺方丈結緣,將那顆菩提供在廟中佛前。但那顆菩提十年前不是被盜了嗎?”


    寒鐵衣笑了笑,隻扯著脖子喊了一聲:“老墨,方便下來一趟嗎?”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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