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邈事情辦得很利索,不到亥時便將名單上的人領了來,一共五個一字排開在天機閣的庭院裏。簷下燈火明亮,令眾人臉上神情一覽無餘。


    站在最中間的,便是洛陽府的仵作關涯,他五十開外,身穿褐色短衣,拱肩縮背,左右兩個人個子高挑身材結實,越發襯的他瘦巴巴的像一把幹柴。不知是因三年前的舊案重提,還是因曇花手一事敗露,他臉上滿是恐懼,身子也在輕微地顫抖著。


    關涯右手一人是老熟人,曾被提刑司派駐江南的員外郎楚開地,現任提刑郎中,官居五品,是幾個人當中官職最高的。


    楚開地右手邊則是刑部書吏沈白,因隻負責刑部庫房卷宗存檔整理,不常外出,養的白白胖胖,笑起來一團和氣。


    最左邊一人年紀三十開外,渾身橫練的肌肉,在一眾文人的襯托下格外魁梧,這是洛陽府的捕頭遊子吟。他和關涯中間一人則是提刑司的主事諸葛酩,因眼睛又細又小,總給人笑眯眯的感覺。


    “來之前,你們的上司應該與你們講明了,此次本王征調你們來,是為查證王曉東狀告權晟指使人於三年前殺害劉家三口及方禍、兩天前又指使人殺害他家人的案子。”


    李邈負手背光而站,從腹腔內提著一口氣,聲音顯得中氣十足,語氣也十分嚴厲,“希望你們能協助本王將案子查清查明,還死者一個公道。你們放心,若是案子辦砸了,本王一人扛著;若是辦得好了,諸位的履曆上也能添一筆好看的色彩,將來升遷之事本王也能助上一臂之力。”


    五人聞言皆沒有說話。


    他們幾人在各自的衙署中官職都不高,埋頭苦幹上一輩子,充其量也隻是個衙吏,每個月按部就班地領著僅可糊口的月俸銀子,能不能幹到老還是問題。


    按照常理來講,有這樣一個可以出人頭地的機會,但凡不是個傻子,都懂得抱緊這條大腿迎風而上。可偏偏,醇郡王征調他們來,要查的是權家人!


    權家的背後是廉親王,如今朝堂上過半的官員以他馬首是瞻,就是皇上每每決策前都要問一句‘依王叔之見呢’。


    他們有幾條命去查權家的案子?


    醇郡王現在要他們做事是這樣說,真到了出事那一天,誰知道他會不會把他們推出去呢?退一萬步講,就算醇郡王但真言而有信一人抗下所有,但他畢竟是廉親王的親侄子,皇帝的親弟弟,廉親王還能真尋他的晦氣嗎?到那時一切責任還是需要他們自己來扛!


    李邈察言觀色,自然知道幾人心中所想,繼續道:“幾位盡管放心,本王既然將你們征調過來,自會保證你們的安全。天機閣主已經安排了天機閣弟子守護你們的家人,保證無人敢對他們出手。”他目光掃過眾人,落在關涯身上,意味深長地道,“這一點,相信關仵作應該有切身體會。”


    關涯額上早已冷汗如雨,聞言更是渾身一個哆嗦,在李邈及鳳、寒三人的注視下,顫聲道:“確實是如此!”


    從三年前開始,他的家人就一直被人‘保護’著,好不容易那個殺千刀的被仇家尋上門來,他自認為從此得了自由,再不想一場文人才子間的聚會,牽扯出千佛山碎金佛的事,引得上萬人上山挖掘,不僅找到了三年前失蹤的方禍的屍體,更將曇厭的屍體翻了出來!


    其餘四人聞言仍舊未做聲,保護的另一層含義,也是監視。現在他們被征調過來,無論查與不查,在旁人眼裏,都與這幾起命案掛了勾,也許一出天機閣的門,就會被權家的人盯上!


    他們不能得罪權家,可也不代表就能得罪一個郡王,更何況此番站在他們麵前的,還有天機閣主與鳳家將軍。三方勢力,沒有一方式他們能開罪的。


    幾人當中,身為刑部郎中的楚開地顯然是頭腦最靈活的那一個,也最先看清眼下的局勢。


    從江南出事,到葬劍風雲,再到珠城的千鈞一發,他都看在眼裏,深知十三年前那樁公案還沒有完。而背後牽扯的人,就是廉親王。


    鳳、寒二人迴都後,鳳白梅先是同權家小姐起了衝突,緊接著便又出了馬家父子的事。權家和馬家都是廉親王的勢力,這兩家同時發難,她的目標再明顯不過!


    皇帝明麵上不理朝政,可卻讓一向以他馬首是瞻的寒家二公子娶了鳳家將軍,用意再明顯不過:當了近四年的傀儡皇帝後,他要奪迴政權了!


    從鳳白梅掛印迴都那一刻起,朝堂上早已風起雲湧,一場明爭暗鬥悄然展開!在這場權力角逐的漩渦中,六部尚書唯有一個工部能持身中立,堂堂四品大員尚且如此,何況他們這些小官小吏呢?


    若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沒有波及到他們,他們尚可偷安一隅。可如今醇郡王既然點了他們的名字,他們就無法置身事外,且沒有別的選擇,隻能孤注一擲,將身家性命全押在醇郡王身上。


    贏了,仕途上更進一步,甚至是平步青雲;一旦賭輸了,輕則丟掉飯碗,重則身家難保,還連累家人。


    略一思索,楚開地便坦然接受,揖禮說:“但聽郡王爺吩咐。”


    他起了頭,捕頭遊子吟也道:“屬下隻是一個粗人,跑跑腿打打雜還可。”


    聞言,李邈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他剛才把氣勢裝的很足,可實際上心裏也沒底,畢竟查案問案這種事,他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迴。


    “時間緊迫,本王也不和你們客氣。王曉東說他的家小被人殺害後扔進了淮江,但至今沒有發現屍體,遊捕頭,你需要盡快找到王家五口人的屍體。洛陽城所有捕頭歸你調遣,本王另給你手令,準許你去兵馬司抽調人馬。”


    “是。”遊子吟應聲。


    李邈繼續吩咐:“沈書吏和諸葛主事,本王需要你二人迴各自所屬的衙署,找出相關的卷宗文檔,看看能否從中發現蛛絲馬跡,一旦發現可疑之處,立即上報。”


    二人皆應聲。


    李邈看向楚開地道:“本王初次掌事,對大夏律法、審案問案的流程還有不通之處,楚郎中曾被派往江南任員外郎,應是對刑律方麵的事了若指掌。你便跟在本王身邊,若本王有錯漏之處,也好及時糾正,否則,到時候案子還沒查出來,便被人抓了小辮子,就要貽笑大方了。”


    楚開地沒料到這位醇郡王竟如此實誠,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拱手稱是。


    李邈又道:“本王暫借天機閣辦案,有事來此迴稟即可,若無異議,你們且各司其職吧。”


    遊子吟、沈白、諸葛酩三人皆應聲離去,楚開地因要跟在醇郡王身邊就沒動,而關涯則因沒有點到他,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


    待眾人都散了,李邈方請幾人進屋,令那關涯也進去。


    兵器庫裏的兵器被擠到裏端,用幾麵竹簾從上而下遮擋住,空出來的半個屋子當中放了一張長長的大理石八仙桌,配幾張黃花梨的交椅,顯得空蕩蕩的。


    李邈當先坐了,又令諸人都坐,隻那關涯揣著滿腹不安,顫抖著身子立在門口。


    因金小寶已經睡下,墨冰在二樓處理自己的事務,伺候茶水的事便落在鳳臻與鳳臨川身上,兩人端了茶水點心進來俸給幾人,正要退下,被鳳白梅叫住。


    “你兩個就站在旁聽聽也好。”


    二人樂的差點蹦起來。


    寒鐵衣吃了口茶,咂咂嘴道:“小阿臻啊,你這泡茶的手藝,還得多和小寶學學。”


    鳳臻賞他一個白眼。


    李邈立即道:“本王吃著這茶倒好,隻怕二公子的口味被朝花樓的茶水養刁了吧。”


    寒鐵衣無語。剛聽這小狐狸幾句話說的挺像那麽迴事,還在心裏誇他來著,但真是被豬油蒙了心!


    他不和李邈計較,隻將茶杯擱下,身子往後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拿眼覷著關涯,“關涯,你沒什麽想說的嗎?”


    關涯渾身一哆嗦,勉強地扯出一臉扭曲的笑來,顫聲道:“不知寒閣主問的是何事?”


    寒鐵衣抬手敲著大理石的桌案,“我大夏律法,凡是自首,可酌情減刑。你自己交代,和我們查出來,性質可完全不一樣。這一點,你這個洛陽府的仵作應當比本閣清楚吧。”


    關涯聞言隻當是曇花手的事,‘噗通’便跪在地上,堅定地道:“人是我殺的,請幾位大人明察,不要牽連小的家人。”


    寒鐵衣知道他想岔了,並不直言,隻驚問:“四個都是你殺的?”


    關涯正緊張著,本能地點頭應聲,忽又反應過來,猛地抬頭且驚且懼地看著天機閣主,“什麽?”


    寒鐵衣冷著一張臉,念經似的問:“三年前,劉家三口以及方禍是你殺的嗎?”


    “他們怎麽會是我殺的呢?”關涯莫名其妙。


    寒鐵衣隨意道:“不是你自己承認殺的人嗎?”


    “我……”關涯一時語塞,因為他此才反應過來,天機閣主似乎並不是衝著曇花手的案子來的。


    可與殺人案相比,三年前的真相更可怕。


    殺一人,最多一命償一命,可一旦他說出真相,他身邊所有人都會受到牽連。


    沉吟半晌,關涯俯首道:“曇厭是我殺的,隻求速死!”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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