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綿綿,籠罩了金陵城已是多日,按時節早就是“出梅”的時節,可今年偏偏從夏初入梅開始,這天就沒晴過,時斷時續的小雨下了幾個月,不但是屋裏的家什發了黴,下得人這心裏也如同發黴了一般。


    當塗候府的後花園,一葉扁舟隨波蕩漾在占地近十畝的湖麵上,如絲細雨中舟上一漁翁身披蓑衣坐在當中,身邊斜插著一杆青竹,竹上的絲線飄在水裏,係著的魚漂在微波中一沉一浮。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好意境,好享受。


    岸上的涼亭中,一隻塗了丹寇的玉手,緩緩從石桌鋪的綠呢上摸起一塊寸許見方的象牙,放在眼前一看,如玉琢般的小臉微微一笑,微張櫻唇,輕吐綸音:“自摸十三幺,三家滿貫!”細細望去,卻是這局坐莊的如雲。


    “哎呀如雲姐,你這手氣也太好了點吧,這一個下午,都連坐了幾把莊了啊!”如雲的上家春紅將麵前的牙牌推倒,一邊稀裏嘩啦地洗著牌,一邊抱怨道。


    下家秋月和對門翠玉也連聲附和,一旁伺候局的霜兒從另外三個丫頭手裏接過了幾串銅錢,堆在了一旁的矮幾上,看著自家小姐大殺四方,也不說話,隻是笑眯眯地看著。


    迴到金陵幾個月,李天一終於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米蟲的生活,俸祿優厚,換了大宅子,其間王大寶又送了一次銀子過來,李天一又在金陵城外的清涼山腳下購置了一處莊園,麵團團地做起了富家翁。


    柴榮最後還是被放了迴去,李璟使人將柴榮送迴了北周。正如李天一所料,柴榮從金陵剛剛動身,趙匡胤兄弟便在宋州造反,立國號為宋,率大軍圍攻汴梁。不過同曆史上不同的是,趙氏兄弟倉促起事,卻不是人人歸心,再加上柴榮未死,宰相範質和開封府尹王樸護著梁王與符皇後逃到了河中府,李重進、韓令坤聞訊率軍前來勤王,雙方在孟州一帶對峙。.tw[]


    柴榮返迴河中,便盡割河南十州之地,與南唐結為兄弟之盟。李璟遣輔國大將軍王彥鑄為襄陽節度使經營河南之地,調撥精銳人馬新建襄陽軍,與劉仁贍的清淮軍互為犄角,對中原虎視眈眈,鉗製柴榮與趙匡胤。不過這兩方正彼此打得熱火朝天,唐軍不來湊熱鬧已是萬幸,又哪敢主動生事,至此北方一線再無戰事。


    李璟這時又想起了李天一的謀劃,又大肆賞賜了一番,不過李天一依舊“舊傷未愈”,繼續過自己懶散的日子。閑極無聊,李天一便找人刻了一副麻將牌,候爺要的東西,自然要精致一些,找來的匠人精選上等象牙雕了一副。


    等李天一教會了府裏的這幾個女人,這才發現大事不好,這些人的賭癮比自己要大得多,天天湊在一起砌長城,自己反倒上不了局了。沒辦法,都是自己的女人,一個可憐兮兮的媚眼飛過來,李天一立馬舉手投降,乖乖讓位。今天又是如此,四個女人搓麻將搓得不亦樂乎,李天一自己隻好孤舟垂釣了。


    眾人正打得高興,湖邊的小徑上一個管事婆子撐著傘匆匆走了過來,見亭中正是熱鬧,便湊到霜兒耳邊低語了幾句,將一張帖子交到霜兒手上,轉身離去。


    如雲側身問道:“什麽事?”


    霜兒低聲迴到:“鄭王府的管事剛送來請帖,請咱家爺過府飲宴。”


    “哦,你去吩咐賬房,包二兩銀子,別讓人家白跑了一趟,說咱們府上不懂規矩。”


    霜兒笑道:“婢子已經吩咐管事婆子了,這點小事還用姐姐操心!”


    如雲看看湖裏的小舟,對霜兒說道:“你去喚爺迴來吧,冷落了這半日,伺候著沐浴吧,澆了這小半晌,身上怕是濕了,可別受了涼。”又湊到霜兒耳邊笑道:“咱家爺被冷落了這半天,你趕緊過去吧,別說姐姐不給你機會哦!”


    霜兒小臉一紅,嬌嗔道:“姐姐就會取笑人家,人家可沒那個心思.”說罷一扭身子,去喚李天一了。


    “鄭王請我赴宴?這是什麽情況?”李天一泡在木桶當中,心裏卻一直想著那位李後主,自己迴到金陵,這宴請的帖子就沒斷過,都讓自己謝絕了,李煜明知道自己不出門,還派人送來這麽張帖子,又是何意呢?不過這李煜日後可是要做皇帝的,別人也就算了,這位鄭王的麵子可推不得,可朝堂的這潭渾水,實在不是進去的時候啊.


    “爺,婢子過來搓背!”霜兒穿著小衣,滿臉通紅走了進來,聲音都有些發抖。李天一壞笑地看著小丫頭道:“到浴桶裏麵來,外頭不方便。”


    霜兒猶豫了一下,見李天一看著自己,一咬牙便要跨進來。李天一擺手忙笑道:“不用你伺候了,這麽大點的年紀,別想那麽多,你還太小,長大點再說吧。”


    霜兒好不容易下了決心,聽李天一這麽一說,馬上又泄了氣,將手裏的絲瓜瓤子摔到木桶裏轉身就走,低聲嘟囔道:“人家哪裏小了?又不是不能用.”


    李天一啞然,見霜兒向外走去,忙叫道:“你到庫房給我準備幾樣禮品,去鄭王府老爺要帶上。”


    霜兒迴頭白了一眼李天一,悻悻走了出去。


    鄭王府。


    堂中的青年焦慮不安,原本豐朗俊逸的臉龐滿是愁容。頭上金冠束發,身上五爪蟒袍,顯然是下朝還未來得及更衣,不用問,這位帥哥便是鄭王李煜。


    李煜來迴走了半天,這才問道:“娥皇,當塗候閉門謝客多日,孤請他來赴宴,是不是有些唐突了?父皇和太子又會怎麽想?”


    胡床上的女子麵容姣好,雙十年華,上著嫩黃色窄袖短襖、下身湖綠撒花曳地長裙勾勒出婀娜身段,腰係紅色絲帶襯得蠻腰不堪一握。頭上挽著烏蠻髻,隻插了一隻玉步搖,未著花鈿,更顯得雍容華貴,卻是王妃周娥皇。


    鄭王妃哄著懷裏的幼子仲寓,見愛子睡著了,這才開口輕聲說道:“王爺向來與李候交好,前次又沾了李候的功勞,答謝一番別人也說不出什麽,況且王爺現在的難題,除了李候或許能幫你,滿朝文武還能求助何人呢?”


    李煜過來坐在王妃身旁,輕攬周娥皇的肩膀道:“可是這當塗候迴到金陵便迴家養病,一直不參與朝政,顯然是要明哲保身,能為了孤王破了這個例嗎?”


    周娥皇笑道:“事在人為,先曉之以理,再動之以情,李候能毀家為國,招募草莽之人奔赴國難,頗具豪俠氣,能救劉節度使於水火,王爺有難應該不能袖手旁觀吧?”


    李煜依舊愁眉不展,看了看王妃和熟睡的幼子歎道:“此番燕王、晉王一致保舉孤來辦這差事,又暗中掣肘,怕是來者不善,別說是辦砸了差事,就是稍有閃失,遍是授人以柄,孤王再不得安寧了。”


    周娥皇將目光從愛子身上收迴來,看了看自己的丈夫。憑心而論,若是在一起生活,李煜真的是非常完美的對象,身份高貴,外形俊朗,溫柔體貼又精於詩文詞曲,和他在一起生活總是那麽有情趣。


    但是,生在帝王之家,尤其最有希望繼承大統的燕王李弘冀和晉王李景遂又都是猜忌嚴刻之人,無論誰最後坐上那個位置,性子軟弱的李煜怕是都沒什麽好結果。


    想到這處,周娥皇又看了看自己的愛子,心裏也入李煜一般沉重了起來。


    “啟稟王爺,當塗候門外求見!”李煜夫婦正愁腸百轉之際,有侍女堂外高聲稟報。


    李煜騰地站起身來,高聲叫道:“請!快快有請!”侍女轉身剛要離去,周娥皇道:“慢著!”說罷起身,細心為李煜整理了一下衣冠,又在耳邊低聲細語了一番。


    李煜微微點頭,又吩咐道:“吩咐準備酒宴,開中門,孤王親自迎接李候。”


    李天一在門外站了半天,正等得有點心焦之際,見鄭王府中門大開,李煜滿麵笑容迎了出來,李天一忙上前施禮道:“有勞王爺出迎,微臣實在惶恐,還請王爺恕罪。”


    李煜笑著扶住李天一的臂膀道:“李候實在太過客氣了,你我以文會友相交已久,不必如此拘禮,快快有請。”


    “微臣豈敢擅越,王爺先請!”


    “天一不必如此,你我同行。”


    李煜說罷抓起李天一的胳膊,把臂而行。李天一嘴角一絲苦笑,隨著李煜走近鄭王府。


    進得王府正堂,兩人又是一番謙讓,李煜坐在當中,李天一側坐相陪,有侍女奉上茶盞,李煜這才說道:“聞李候家中養病,一直未曾過府探望,心中十分惦念,隻是聽聞近來李候貴體已無大礙,這才冒昧相邀,一來多日未見李候,甚是想念,二來孤王有事相求李候。”


    李天一忙又站起施禮道:“微臣一直未來拜望鄭王,還請鄭王恕罪,今日已是來得遲了。微臣久不在朝堂,朝中事宜不甚了了,鄭王若是有國事相詢,微臣怕是無能為力。”


    “啊!”李煜這話還沒說出去,就先讓李天一給堵死了,一時張口結舌,無話可說。這時一個侍女走了進來,輕聲說道:“啟稟王爺,王妃聽聞李候過府,想過來拜見李候,命奴婢來問問王爺是否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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