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化田從陝西迴來的時候, 已經到了又一年荷花開的時候, 朱由檢也從乾清宮避暑到了瀛台,可是當雨化田在這個滿天繁星的夜晚到了瀛台,看清了朱由檢的樣子, 他的心情算不上好。


    “你瘦了。”雨化田見到朱由檢後不由自主地說出了這句話,自己離開京城四個月, 一直奔走在陝西、山西、河南幾省之間,為的就是查清楚這次冒良殺功背後所潛藏的暗線, 他知道朱由檢在京城撐著很累, 但沒有想到才是四個月而已,就明顯看到對方消瘦下去的臉,絕對是沒有照顧好自己所致。


    “這些日子是又沒有睡好?”說話間雨化田已經把人抱在懷中, 仔細端詳起來了, 而他發現朱由檢又添了幾絲白發,又想起查到了的那些事情, 對於那些人更添加了一分殺意。若非被這些事情所累, 也不至於讓朱由檢操勞不休,這幅麵容怎麽也不像才二十的樣子,就是笑得溫和,也抹不去那股眉眼間的風霜。


    朱由檢把頭靠在了雨化田的肩膀上,終於能安心地喘一口氣了。他閉上了眼睛, 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看到你,我也才覺得自己瘦了, 怪隻怪相思太苦,你走了我都吃不下飯菜了,吃了沒味道,但又不能不吃。”


    雨化田沒有把這句玩笑的情話當做情話來聽,吳無h這段時間帶著熟悉風俗的馬錢子去了南邊,為了將來的海運事宜做準備,不到年節是不會迴來了,朱由檢是徹底沒有人管了。關鍵是他那個頭疼的毛病,多思多想就必然會發作,被這幾個月的事情一鬧,根本不可能好好休息,隻怕相思不假也慘了水分,而那食不知味是真的。


    “從前一直聽你說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後來才發現最會折磨自己的人倒是你了。我在外麵還時不時有個野味加餐,一點也沒有食不下咽。你這麽做,可見我們不是心有靈犀的,你說怎麽辦?”


    朱由檢聽到雨化田的話一下子沒有反映過來,想要看看這個人是不是被掉包了,這樣的語氣與他的人設一點也不符合。朱由檢睜開了眼睛,使勁往雨化田的下顎看,還伸手摸摸了,“沒有人.皮.麵.具啊,希聲什麽時候會這樣開玩笑啦,以前可從不會如此的。”


    “哼!”雨化田冷哼了一聲,他從前是不會如此,可從前也沒有把什麽人真的放到心上。在京城的時候察覺不到,可是真的離開了之後,身邊缺少了那個人總覺得有什麽地方空了一塊。


    也許習慣才最會傷人,每次離開都會發現對朱由檢有了更深一些的掛念,要說是為了什麽,自己也弄不明白,可能隻有在朱由檢的身邊,才有一種真實感。世間早就沒有什麽是自己真的所執著的,就連幾年前想要謀得高位的心思也越發的澹了,要肅清朝局改頭換麵之難,讓他也對權勢二字有了更加深刻的思考。也許是人到了一定的境界就會曲高和寡,也會高處不勝寒,那時就會更加對能有交心的人更加的交心了。若是換了上輩子,他定然會把這個能交心的人從一開始就鏟除,不給自己留下弱點,但這輩子誰讓他一開始要想要嚐嚐不同的滋味,反倒把自己賠進去。


    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話真的沒有錯,開始不懂朱由檢為何要拚盡全力去撬動整個大明,後來也漸漸不問為什麽了,也許踏上了那個位子之後就沒有了一定能訴之於口的原因,願與不願、能與不能,都已經不重要了。


    朱由檢對於這樣的雨化田卻有些不知道怎麽哄了,他剛才的話不假,壓力大沒口味,加上能賞心悅目的人不在身邊,自然是吃的少了,瘦了下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過他可不敢認下這樣的罪名,他們怎麽可能會沒有心有靈犀呢。


    “都是我不好,絕對下不為例了。”朱由檢拉著雨化田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一臉可憐兮兮的表情,“若是我真的容顏消瘦了,你不會因為美人遲暮就不要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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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呢?”雨化田氣朱由檢不保重自己,但看到他的兩個黑眼圈也不想耽擱時間,“快去休息,其他的事情等到明早再說。”


    朱由檢放心不下陝西的事情,但對著雨化田這張不願多言的臉也知道不能再撐下去,“我聽話,這就去休息,但你一定要陪我。”


    雖然雨化田的麵色不好,但是還是動作嫻熟幫兩人簡單洗漱了一番,躺到了床上。


    聞著身邊人熟悉的味道,朱由檢緊繃的神經真的鬆了開了,什麽晉商、什麽亂.民、什麽張獻忠都留到明天再說吧,幾乎是沾到了枕頭就睡著。


    但是雨化田摸著朱由檢的頭發卻憂思了起來。吳無h的南下也不隻是為了海運,也是去尋醫問藥的,朱由檢的頭痛病他不能定論,而其師吳又可擅長的也不是這一科,想要問問西洋有沒有相對應的醫術。雨化田沒有忽略吳無h當時一閃而過的為難,有什麽病會讓神醫為難呢?


    “唿―唿―唿―”片刻之後,耳邊響起了輕微的唿嚕聲,雨化田側過身抱住了朱由檢,他本是聽力極好,夜間休息也不能容忍其他的雜音,但現在卻壓下了心中百般滋味,隻希望每日能聽到這個唿嚕聲,便能等來心安的下一天。


    **


    然而日落日升,絕大多數的事情不是你不想它來添麻煩就不來了,那些已經來的麻煩也應該要解決了。第二日,朱由檢為了表示自己知錯能改,好好用過了早膳,卻也忙著問起了在陝西與山西之間的事情。


    “所以根據你的調查,這次的孫傳庭遭到了攻殲,是範晁在背後的功勞!”朱由檢在功勞兩字上狠狠地加了一個重音,而他沒有想到範晁與張獻忠勾搭到了一起。


    雨化田對於範晁能在自己手下逃走也是氣憤的,他想要抓的人從來還沒有幾個能逃得了,但是範晁不僅逃了還逃到了張獻忠手下,用以前的人脈差點毀了平亂的大好局麵。但這也能看出來在山西甚至往北一帶中,這些手握財富的大商人能量絕對不小,要是早個二三十年,絕對是動不了這些人的。


    朱由檢當然明白晉商在大明的地位,還有就是徽商與東南的沿海商人,他們都很有錢,卻沒有能給朝廷與百姓帶來相對應的貢獻,不單單是為富不仁,而是朝廷沒有給他們一個表現的舞台。曆史車輪碾壓一路,到了如今已經不是靠皇權就能壓住全球商貿萌芽的時候了,壓製不了就要操控他們。不過他還是感歎了一句,“現在想來魏忠賢當初的做為也算誤打誤撞做好事了。要是沒有他清掃了大半個官場,把萬曆年間的那些盤根錯節用專權打散了,我們如今還更加的被動。”


    這句話朱由檢能說,因為朱由檢是朱由校的弟弟,但是其他人是不能說的,就是雨化田也不會,他經曆過更早的明朝,心中自是認為如果從萬曆年間一切都改了,按照張居正的法子走下去,一切早就會不同。可是假設與如果在這裏沒有意義,還不如說些實在的。“好消息是孫傳庭在陝西的平亂進行的十分順利,從皇上為他擔下了罪名,又一力用白杆軍從下方與之配合,年底之前應該能聽到好消息。”


    不過時不待我,這半年內誰知道會有什麽變故呢。朱由檢更加煩心的是這年大旱還是如期而至了,雖然有了土豆這樣的高產量作物,但是天氣不幫忙,應該怎麽辦呢?人都有一張嘴在那裏嗷嗷待哺,但是按照這個天災繼續下去,以前的存糧會越來越少,到時候就是有錢也買不到糧草了。所以作為一個人口與糧食的平衡,糧食少了,就要把人也分散出去,可是這一定要等孫傳庭那裏有了確定的消息才行。出海與開海禁這樣的事情在太平的時候,還有人阻撓,不要說是在亂局中了。他可不想這樣一本萬利的事情忙中出錯,寧可再等等。


    “這次範晁調動了暗中的人手,你都排查清楚了,那麽我也不怕冤枉人了。”朱由檢捏著雨化田帶迴來的一大疊名單,終於也能給他們找些事情做了。“我最是體恤百官了,希望喜歡我送的大禮。”


    朱由檢一送禮,溫體仁就頭痛,不過這次他卻是置身事外一把。


    這個的大禮就是上次在朝會上皇上提起過的養廉銀子。說起來大明官員的俸祿不高,這件事情與朱元璋也分不開關係,《醒貪簡要錄》中還對官員的俸祿給出了一個定製,但是實時遷移,從開國後二三百年,商品經濟發展了起來,稅收製度沒有改革,官員的俸祿也還是原地不動,人心都是貪婪的,他們怎麽可能不動手撈銀子。


    於是,現在皇上說了,你們都說自己的工資低,那麽我們就按照你們的績效與強度來發紅包吧,但是發紅包要公平才行,所以第一步我們要弄明白你們究竟有幾個錢,不能讓應該得到紅包的虧了,也不能讓本就貪腐的人額外拿到了不屬於他們的東西。


    那麽問題來了,養廉銀子真的能養廉嘛?溫體仁覺得這個有些難,隻能管住一部分,而且皇上要發紅包,真的是糖衣不是毒.藥嗎,監察司已經幾度擴大,終於是到了天下普查的時候了。有些人不想要查,一查就露底了,但是更有人想要查,他們想要獎金啊。一開始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這會於後來的稅製改革息息相關,送紅包活動就這樣拉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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