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了班,就喜歡在江邊走動,邊抽煙邊想著事情。經常坐到晚上,看著長江上的輪船在江麵開過,對麵的磨基山上電視塔的燈光忽明忽暗,電力大樓的鍾聲鐺鐺的響到八聲的時候,我才慢慢的走迴去。


    讓我煩心的是,那個小女生,竟然每天都要跟著我,要陪我在江邊散步。


    一天,我坐在江邊的護堤上,看著江中的水鬼翻騰。小女生,突然沒來由的對我說“徐哥,我家裏給我找了個工作,你說我是去,還是繼續留在商場?”


    我看了她一會,慢慢的說道:“你不像我,沒必要守著這份沒前途的工作。”


    “可是……”小女生欲言又止。


    “沒什麽可是的。”我打斷她:“這世上,有的人永遠是走不到一條路上的。每個人的道路,也許天生就注定了。”


    這句話,我自己聽著怎麽這麽熟悉。


    是的,王八曾經說過。對董玲說過。


    我每天下班後的路線,就是先從古玩街穿過,挨家挨家逛賣古玩的門麵,走到雲集路,到了人民銀行旁邊,走進一個偏僻的小巷子。京劇團的老建築裏,傳出陣陣的學員練嗓的聲音,有時候運氣好,能聽到京劇的伴奏和老演員的唱腔。我不用上去,我就坐在下麵的牆角,靜靜的聽著。


    一個月後,我在古玩街,終於買到了一個陶塤。我看了看。對老板說道:“這個行。”


    付了老板八十塊錢。拿著陶塤,邊走邊走把玩手上的陶塤。


    陶塤跟鵝蛋差不多大,前四後二,六個小孔,斑駁的朱紅顏色,這才是個古塤的模樣。上次老板應付我,拿給我一個九孔的陶塤,我說,我買不起真正的古塤,現代的仿製品就行,但是別拿著玩意敷衍我。


    老板好奇的說道:“這東西,有幾個人還在吹啊,都快失傳了都……小夥子,你怎麽對這個感興趣。”


    我說道:“我就玩玩。”


    老板看我的眼神就有點詫異。塤,不是隨便就能玩的,他知道。


    我等到了那天。


    甲申、壬申、庚辰。我沒看刑傷,我選這個日子,隻有一個理由,我喜歡這天。


    趙一二說過,我沒必要所有事情都學別人的。


    我等到晚上,不吃不喝。我實在是沒一點食欲。我很緊張,我現在發現緊張的情緒和恐懼的情緒簡直是如出一轍,愈是想驅趕,愈是強烈的攫著我的心靈。我身上的肌肉都在微微的跳動。


    看著躺在床上,忍受胃部疼痛的趙一二。我沒有任何借口放棄我將要做的事情。


    庚戌時候,我走到,雲集路路口。我沒猜錯,金仲正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裏。


    “今年該你了?”我多此一舉的問道。


    金仲也很緊張。


    兩年前的今晚,趙一二收了王八做弟子。現在王八不知道在那裏,隻能是金仲。


    我提醒金仲,“已經開始出來了。”


    “我知道。”金仲說話的時候,聲音有點發抖:“時辰還沒到。”


    今年的天氣比兩年前好的多,天上的月亮正圓。夜空中漂浮的雲在快速的移動,變幻出某些形狀。


    “今晚也熱鬧啊。”我指著天空,“還有過界的。”


    金仲抬頭看去,那些雲的形狀模模糊糊的行程陰兵行走的隊伍,抬著一個巨大的轎子已經靠近月亮的下沿。空中隱隱傳來絲竹聲。我聽得清清楚楚。


    “不陪你了。”我向二馬路方向走過去,背著金仲擺擺手。


    “徐……”金仲在我背後喊道:“能不能……”


    “你求我嗎?”我站住。


    “算是我求你了。”金仲的口氣很軟,“我師兄當年很苦,他從小被人看不起……你知道的,他喜歡扮女人唱戲。”


    金仲把他的情緒全部都向我敞開。楚大、金仲,還有我,都是從小被人欺淩,我們都經曆了相似的童年,性格或多或少,都有點扭曲。金仲在用這個央求我,我們都是同病相憐的人。


    我沒有迴答金仲,繼續走著。


    辛亥時刻,電力大樓的鍾聲敲響11下,每年的今天都是如此。隻是,能夠聽到的人並不多。


    郵政巷是宜昌僅存不多的古老小巷,就在二馬路和電力大廈之間。兩邊的高牆聳立,夾出一個長長的巷道,連通沿江大道和紅星路。郵政巷的牆壁還是古樸的石牆。牆頭還有生長茂密的爬山虎。在這城區人口最密集的區域,巷道兩邊竟然沒多少民居。牆兩邊的世界,總是讓走在巷道的人,生出神秘。


    兩側石牆,在今天現出一排又一排的奇怪文字。當然在黑夜裏,平常的路人,是看不到的。郵政巷沒有路燈。現在的郵政巷就是個黑漆漆的甬道。


    站在甬道的一頭,仿佛看見這甬道的盡頭,是通往一個未知的世界,沒有方位,沒有光亮的世界。


    我走到巷口,看著悠長的巷道。白日裏靜謐幽深的郵政巷,此時透著陰森森的寒意。我發現,我還是有那麽些害怕的。


    我靠著巷口的石壁,慢慢坐下來。掏出買來的陶塤,湊到嘴邊。深吸一口氣,嘴唇靠近陶塤的氣孔,緩慢的把氣吹進去。


    “籲——嗚——”低沉慘惻的塤聲傳入夜空。


    是的,能招引鬼魂的樂器,非陶塤莫屬。


    我隻學了幾天,手指非常不熟練,但是夠了,足夠了。


    街道上的鬼魂都紛紛駐足,仔細聽著塤聲的來源。愣了片刻,長長的隊伍向我慢慢移動過來,我內心冰徹骨冰涼。


    我的恐懼又來了,我以為我能克服的恐懼,又從心底升起。我閉上眼睛。頭頂感受到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陰寒,一陣陣的發麻發酸。


    他們在我麵前一個又一個的緩慢行走過去。


    陶塤在我的拙劣的吹奏下,調子都走了好遠。可是我不能停,我吹的腮幫子尖銳的疼痛。我停了一下,換一口氣,繼續吹著陶塤。


    有鬼魂在觸碰我,我站了起來,拿出從趙一二那裏弄來的一張符貼,貼在胸口。


    郵政巷的另一邊,一群老年的曲藝愛好者,正在擺開架勢,唱著京劇。聲音斷斷續續,婉轉而又淒涼。楚大等了好久,他忍不住了,他被塤聲拉到郵政巷,但沒有進去。楚大知道,他不應該進去。


    可是巷道裏傳來的聲音,讓他無法抗拒。楚大在躊躇。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巷道裏的聲音讓楚大無法自持,他太想進去。但又混入鬼魂的隊伍。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巷道裏繼續傳出《黛玉葬花》的唱腔。


    這幽怨的歌聲,在夜空裏更顯得淒涼。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


    楚大忍不住了。


    我站在暗處,看著楚大走了進去。我很奇怪,我並沒有一絲的喜悅。


    楚大在巷道裏飄著,向著京劇的唱腔飄過去。他穿過長長的巷道,可是他看不到唱戲的聲音究竟在什麽地方。


    楚大來來迴迴在巷子裏梭巡幾遍。


    他終於意識到危險了。他太大意,他太低估我了。我不是他想的那麽沒有用。我也會謀劃布局,我也能猜度他的弱點。甚至,我也能不做聲色,默默安排。


    楚大明白這點的時候。他想從巷子走出去,可是他不知道我在那裏等著他。他猶豫了,想穿牆而過。可是牆壁伸出無數手臂,想把他拉迴去。他出來的時間太久,早就該迴去了。楚大驚赫的躲避來自兩邊石牆的鬼手。他也飄不起來,石牆剛好一丈四尺,他夠不到。


    巷道裏的《黛玉葬花》停止了聲響。


    楚大下定決心,向沿江大道的方向,衝過去。


    飄到巷口,還有兩丈遠的時候。楚大停下。他看見我正堵在巷口,手裏舉著一個東西。楚大不知道我拿著什麽東西,但他能感覺到,那東西對他非常不利。


    楚大尖嘯著強行向我撲過來。聲音比女人還尖細。


    楚大的尖嘯嘎然而止。楚大的麵前閃了一下刺眼的白光。這刺眼的白光,在如同黑夜裏的閃電,一現即逝,卻是楚大的噩夢。


    我看著相機的小屏,剛好罩住了楚大瘋狂的身影,按下了快門,閃光燈亮了一下。一切都已結束。


    我心裏想著,趙先生,我做到了。


    我走到巷子深處,在石牆的一塊磚上撥弄兩下,拿出被爬山虎掩蓋的收音機。把收音機的旋鈕轉了轉。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收音機裏的聲音又傳了出來。


    我把收音機和相機拿在手上。走到沿江大道上。看見浩浩蕩蕩的鬼魂,跌跌撞撞的行走著,不停的有鬼魂脫離隊伍,散入街道。


    金仲也做到了。


    我現在不想看到金仲。快步向迴走去。


    迴到住處。


    趙一二問我,“今天是不是金老二?”


    “是的。”我低沉的聲音答道。


    “嗯嗯……”趙一二含混的說道:“他幹的還行。”


    我把身上的物事慢慢的放到我的床上。


    趙一二還是知道了,“你準備怎麽對付楚大?”


    “我還沒想好。”我答道:“先把他鎮住再說。我明天把他洗出來。”


    “你把他交給我師兄吧,”趙一二說道:“當年是我太衝動,畢竟楚大是長房,不該我出手的。”


    “金仲放了他怎麽辦。”我問道。


    “那你自己看著辦吧。”趙一二說道:“你要想清楚,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要自己去承擔責任。”


    我岔開話題:“趙先生,你明天去檢查一下身體。我想你應該沒事了。”


    “恩。”趙一二敷衍了一句。他怎麽可能沒事,他的魂魄還沒迴來。


    我躺在床上歎了一大口氣。趙一二說的沒錯,我當初沒選趙一二的魂魄,這些後果,是不是也要該我承擔。我卻一直在指望王八迴來。


    趙一二當年一意孤行,連累身邊的親朋好友,現在是不是已經開始後悔。腦袋老是想著這些糾結的問題。一夜輾轉反側。


    屋外麵的窸窸窣窣的走了一個晚上的人,特別是到了淩晨三四點,外麵的人聲更加嘈雜,嘰嘰喳喳的說著話。還有吵架的聲音。吵死個人。


    幸好趙一二做了點準備,那些東西進不來。不然晚上又要熱鬧。


    第二天下班後,我到了解放路。


    我有個朋友,叫盛林。他的弟弟以前和我是送牛奶的同事。他三十多歲,還沒結婚,是個很有趣的人。和我一樣喜歡看卡通。所以和盛林直都很談得來。


    盛林是留光照相館的照相工。不是攝影師,他就是個工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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