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們不再去無謂找了。我們忽然警覺,女孩怎麽一個八字還沒算完。照理說,算命的人天天和農曆,節氣,四柱打交道一個八字最多兩分鍾就大致出來了。時間長的,都是想多騙點錢,故弄玄虛。


    我們現在感覺已經過了很久了。好像快十分鍾了。別說一個人的八字,就是五個人的八字,也該出來。


    我和王八齊齊向女孩看去,突然發現,那女孩還是保持著剛準備計算八字的神色,一點沒變化。連坐姿都沒變。一張嘴半開著,涎水吊過了下巴。


    我想通了一點,罵王八:“你要她算我的命幹嘛!不是招惹他們嗎?”


    “那你要我怎麽辦,難道要他算我的啊!”


    “老子的命比你賤,就該給她算,你他 媽的真是夠朋友。”


    “你八字缺門,招鬼,但是火獨旺,又驅鬼。不說你的,用誰的。”


    “老子的命被借了,怎麽辦,你賠我的命啊。”


    “你都幾十歲的人了,都定型了,誰會有精神借你的命。你的命很硬的,我看他們想借都借不動。”王八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你的命又不好,二十歲都還是窮鬼加半文盲,那個有興趣借啊,你說是不是。”


    王八這麽一說,我心裏安定多了,他說的也不是沒道理。可上麵的理由沒說到真正的點子上。光報個八字,是借不動我的命的。再厲害的人,隻要不知道我的出生地、一歲前居住地、父母的八字、拿不到我身上的毛發指甲(當然鮮血更好,但我可能給嗎?)……的確借不動我的命。


    但我被王八拿來當炮灰,心裏還是非常不痛快。還是對著王八開罵:“狗 日的,就知道找我沒好事。虧老子把你當兄弟……”


    王八卻不迴嘴了,我怒氣正旺,管他迴不迴嘴,正想踢他幾腳。可看見王八還是不動。眼睛直勾勾望著。


    望著那女孩。


    女孩已經站起來了。女孩的個子很矮,十二三歲的小孩不會隻有一米出頭。


    女孩正把我死死地盯著。隻用一隻眼睛。因為她另外一隻眼睛根本就睜不開。我看著她兩隻眼睛中間,鼻梁上方大片的空白,隱隱透出青印。驀地想通了一件事情。


    “她是腦癱,王八,她是腦癱。根本就是個沒的思維能力的腦癱!”


    還沒等王八說話。


    女孩的嘴張開了,張的好大,我還在想,如果我的嘴張這麽大,下巴肯定要脫臼。


    女孩的扁桃體都看的清清楚楚。甚至看到女孩的舌下的另一小片小舌頭。


    “她還是個夾舌頭。”王八也看見了,驚唿道。


    女孩麵無表情,但是一個聲音從直直地從她喉嚨裏發出來:


    “荷——荷——”


    沒有任何開心或悲傷的情緒在聲音裏。就是幹燥單調的“荷荷”聲音重複。


    我和王八嚇極了。王八從身上拿了個玉出來,這玉聽說是雲南買的,還開了光的。王八把玉遞給我。我連忙奪了過來。


    女孩突然變了聲音。


    “咦啊——呀——”尖叫起來。


    唉呀,這是個什麽聲音,我覺得自己的耳膜就要被貫穿。


    女孩繼續尖叫,但還是那種沒有任何情緒的尖叫。卻比任何普通的歡唿,驚訝,痛苦……的尖叫要詭異百倍。聽得我渾身顫抖。


    我和王八實在是沒任何膽量繼續呆在屋內了。跌跌撞撞地逃出門,飛快的向山下跑去。跑的過程中,連頭不敢迴。


    第二日,我和王八、老田一早到了鋼球廠秦四海家。這次算準了時間,確定老秦在家。老田在筒子樓樓道裏站立很久,不知是擔憂兒子,還是想起了從前在這簡陋宿舍裏生活的日子。老田愣了一會。敲了敲門。


    老秦開了門,見是老秦,還有兩個不認識的年輕人。把身子側著,讓我來人進去。屋裏很簡陋,還是90年代前期的簡單擺設。老秦家的日子不好過。五屜櫃上擺著亡妻的照片。屋裏冷冷清清的。


    “我上次來,是嫂子去世。”老秦看到了照片,說道。


    “是啊,搬走了幾年,還迴來趕情。”老秦說的很簡短。


    “當年我們一起從宜都下知青返城,又一起到這廠裏當工人。住都要住一起,非要這個套間當單身宿舍。”


    “是啊,要不是我結婚,你還不得搬,不過跟沒搬一樣,把隔壁的房子給要下來了。”


    “那幾個大學生還不服氣,是你要打他們,他們才老實的給我騰位子。”


    兩個人天嘮嘮叨叨地敘了會舊。言談感傷。然後兩人抽著悶煙,互相不做聲了。大家都清楚對放心裏在想什麽,但礙於幾十年的交情,一時無話。


    暴風前總是要安靜會的。果然老田撕破那層薄薄的虛偽。


    “你養兒子,我也是養兒子。”


    “別這麽說,這麽說,好像龍龍的事跟我有關一樣。”


    “難道沒關係?”


    “跟著你來的是兩個律師吧。無憑無證的事情,不能亂說。他們應該很清楚。”


    王八插了嘴:“就是我查到你這裏來的。”


    老秦呲的一聲冷笑:“你是個知識分子。難道查這些迷信東西。”


    “田叔叔,他已經認了,是他幹的。”王八嘴上說著,臉卻朝著老秦,“我剛才說過是迷信嗎?”


    老秦沒想到王八說話如此幹脆,一點都不拖泥帶水,馬上從他話語中找出線索。再說老秦心虛的很,滿心裏就想著請羅師父借命的事情。現在老田找上門了,言談一激動,當然會脫口而出。


    老秦望著老田說道:“你也信這種事情嗎,還是太擔心兒子了,懷疑老夥計算計你。”


    老田早就是老江湖了,見的世麵那是老秦這種下崗工人可比。老秦無論言談年,還是舉止,還有表情,在老田看來,無一不顯露一種信息——老田心裏有鬼。


    老田卻跟問尋常家常似的:“小敏呢,嫂子死的時候,我好像還看見她了的。”


    “你曉得小敏腦殼的病撒,生下來就是哈寶(宜昌方言:癡呆。)。幾年前就送到別處治病去了。”


    “啊——啊”屋裏傳出兩聲輕唿。是我和王八喊出的。


    ——風寶山羅師父屋裏的腦癱女孩。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老秦退了一步,手把我和王八指著。他現在已經猜出我和王八已經去過風寶山羅師父那裏了。


    “你到底什麽個什麽人?”我忍不住激動:“連自己的女兒都賣給別人當人傀。”


    老秦徹底攤條(宜昌方言:崩潰、也有妥協的意思。)了。老秦跪在地上,眼淚流下來:“我也沒辦法、我也是沒辦法……”


    “老秦,你養兒子,我也是養兒子。”老田也沒有別的話好說。


    老秦泣不成聲:“我隻有一個兒子,我什麽都沒有,我窮,我,沒本事,我姑娘的病也看不好,我堂客也死了。我全部沒有辦法。兒子也要死了,我那裏活的下去,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小軍去死……田老弟,我錯了,我沒得辦法……”


    “你就忍心看著別人的兒子替你兒子去死?”王八忍不住了。他看見老田已經氣得什麽都說不出來。


    我看著老秦如此厚顏無恥的哀求著老田。心想:也隻有老秦這種人格卑劣的人,才會和羅師父這種施邪術的神棍打上交道。


    七年前,老秦的女兒秦小敏已經快到上學的年齡,可仍然隻會叫餓了,連爸爸媽媽都喊不出來。大小便不能自己控製。醫生已經放棄治療,勸說老秦夫婦把女兒送進肖家巷聾啞學校。老秦夫婦那裏有錢送女孩去上聾啞學校,兩口子一籌莫展。


    老秦愛人是官莊人,無奈中,聽老家的親戚說起,風寶山有個狠人,會治邪,就是脾氣古怪,不好打交道。那狠人就是羅師父。


    夫妻兩人馬上去拜訪,說了無數好話。終於把羅師父請動,到家裏來看看女兒的病情,到底有沒有辦法醫治。


    羅師父不知道在秦家施了什麽法術,秦小敏馬上就能蹦蹦跳跳的走路,會喊人,說話也說的利索,夫婦二人如同見了大救星。對羅師父深信不已,連唿是活神仙。


    夫婦兩人請了厲害人,筒子樓居民擁擠,又是一個工廠的同事,相互認識,都來看稀奇。一時間好多人都拉著自己的子女來算命,包括老田的妻子。一般的人命都沒什麽,可羅師父在看田鎮龍的命的時候,算的時候長了些,不像別的小孩,三言兩語就打發了。


    不料羅師父隨後說的話讓夫婦二人徹底冰涼:“你們姑娘的病好治。可你們兒子 的命難得救活。”


    秦家夫婦愕然。可羅師父下麵的話更讓他們震驚:


    “救你們的兒子也不是沒辦法,把你們的姑娘給我做徒弟。”


    “小敏是個哈寶,怎麽學得會您的手藝?”老秦的愛人知道把女兒給他,絕對沒有好事,這個感覺是強烈的。再者羅師父麵相不善,又是個跛子。


    “你們不信我,那我就沒的什麽辦法了。”羅師父手擺了擺,“你們兩口子的八字不合,配得很兇。當媽的估計還要走在兒子前麵。”


    老秦夫婦認為羅師父是在恐嚇他們,拒絕了羅師父的要求。羅師父卻好像對秦小敏很感興趣。


    走之前,偷偷在老秦的耳朵邊說:“*年*月*日,我會再來。”走之前,還把秦小敏的頭摸了摸。


    那個日期就是老秦妻子的死期。


    老秦等羅師父走後,給妻子說了這個事,妻子說是羅師父為了招小敏,故意嚇他的。不用理會。


    可是羅師父把老秦妻子的死期算準了。


    老秦在守靈的當晚,和羅師父交談了半夜。終於答應了把秦小敏交給羅師父。


    老秦老婆死了,女兒又是腦癱,如果連兒子都招橫禍夭折。他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可羅師父告訴他,讓他兒子免厄運的方法,讓他猶豫了。猶豫了很久,到天亮都沒有答應。


    現在你們都知道,羅師父的方法是什麽了。


    再去風寶山羅師父家,我和王八不怎麽害怕了。因為這次人多,老田夫婦,還有老田的司機、另外一個經理為了巴結老田,也來了。王八最煩心的是董玲也要跟著來,要看熱鬧。無論我和王八把羅師父說成什麽恐怖的怪物,那丫頭非要跟著。


    老田的子彈頭隻能開到坡下。一行人徒步向羅師父家走去。到了羅師父門口。我和王八上次被嚇一迴,不敢去開門。倒是老田一言不發,伸手把門掀開。


    和上次來的時候一樣,仍舊是那個腦癱女孩——不,應該是秦小敏坐在屋內。不過秦小敏和上次有點區別了,但到底是什麽區別,我想不起來。


    依然沒有看見羅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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