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琉是宣王府唯一的嫡子。


    先前宣王妃一直不孕,倒是宣王側妃尤氏肚子爭氣,一進門便連著替宣王生了兩個兒子——庶長子陸忱同次子陸懌不過相差兩歲。


    陸忱十二歲的時候,宣王欲將其交由宣王妃撫養,若宣王妃無所出,那陸忱便是嫡子了。可偏生這個時候,一直不孕的宣王妃懷上了孩子。宣王妃有孕,這事兒自然也就擱下了。


    後來,宣王妃生下了兒子陸琉,血崩而亡。


    宣王妃死後第三年,宣王便續弦,娶得卻是宣王妃的嫡親小妹宋雲瑤。宣王雖將妻子之死怪罪在陸琉身上,可陸琉到底是宣王府唯一的嫡子。這世子之位,自然是他的。


    不過,若是沒有陸琉,宣王妃一直無所出,那如今陸忱就是宣王府的世子,陸忱長子陸行舟的身份,自然也就不一樣了。


    且宣王妃懷孕時已經三十多了,所以陸琉的年紀隻比陸忱之子陸行舟大四歲。


    可依著輩分,陸行舟也得恭恭敬敬喊陸琉一聲:三叔。


    上輩子江妙極少出門,就算同陸行舟來往,大多也是他來鎮國公府。她同陸琉,自然也沒見過幾迴。可誰會想到,這一向低調的宣世子,日後會成為整個大梁舉足輕重之人。就算眾大臣屢次向景惠帝彈劾宣王陸琉,可仍是無法撼動陸琉在朝中的地位。小皇帝對陸琉的信任,也早已超過了一般的君臣。


    當時宣王已死,陸琉世襲王位,談論陸琉時,大多是“權傾朝野”、“殺伐果決”之類的字眼,總之都是貶低之詞。可陸琉名聲再差,望城之人,也仍然絡繹不絕前去巴結。


    陸琉日後能有這般的大作為,顯然非良善之輩,隻是他在少年時,卻願意救一個落水的小女娃,這事兒,就連她也有些難以置信。


    是以,今日江妙隻能同娘親說,那日救她的人不是陸行舟。至於是誰,得由陸行舟親口說才成。


    ·


    喬氏聽了江妙的話,便去找江正懋說了此事。


    江正懋著一襲寶藍色杭綢直綴,此刻俊臉麵無表情。可喬氏同他成親十幾載,自然曉得他此刻正生氣呢。


    江正懋知曉妻子剛從女兒那裏過來,遂問道:“妙妙如何了?”心裏卻生氣,可生氣之前,最惦記的還是寶貝女兒。


    喬氏莞爾一笑:“在練字兒呢,倒是乖巧。妾身瞧著,妙妙的臉色也好了許多。”她細細打量自家夫君的臉色,聲音低了些,問道,“陳夫子怎麽說?”


    一說起這個,江正懋就來氣。


    他斂眉,道:“臭小子,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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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氏“噗嗤”一笑,兩汪眼眸如含春水。


    江正懋不過而立之年,模樣生得甚是俊朗。隻是他平常不苟言笑,所有的溫柔寵溺,都給了妻女二人,就算是麵對三個兒子,也沒有半點慈父表情。三兄弟中,老大江承讓倒是穩重,讓江正懋省心;老二江承許平日裏不聲不響,功課也是三人之中最好的,本該是江正懋最得意的兒子,可偏生父子倆的脾氣一模一樣,天生相衝;這老三江承諺,更不用說了,整一個猴精兒,闖禍最多的就是他,隻是每迴江正懋稍稍教訓的重些,喬氏就護在前麵。


    江正懋寵妻。江承諺嘴甜孝順,討了喬氏的歡心,相當於有了一塊免死金牌。如此一來,江正懋還真奈何他不得。


    至於閨女,才是江正懋的心肉頭。妻子生完三個臭小子,五年之後,二人才又要了一個閨女。


    起初江正懋就盼妻子能給他生個粉雕玉琢的閨女。三兄弟出生時,他瞧著齊刷刷三個帶把的,登時目瞪口呆,表情甚是精彩。喬氏覺著他是嫌棄,為著這事兒,喬氏可是惱了許久呢。之後終於得了江妙這個寶貝,江正懋有妻有女萬事足,加之女兒小小年紀就乖巧,江正懋更是疼愛。


    江正懋看著妻子俏臉染笑,忍不住捉著她的手,表情忽的溫柔了起來。


    他道:“阿琬,待會兒我去教訓人,你可別攔著。”


    阿琬是喬氏的閨名。


    喬氏和江正懋是青梅竹馬的表兄妹,之後順利成親,夫妻恩愛,鶼鰈情深,不知羨煞了望城多少人。且江正懋潔身自好,身邊一個妾室通房都沒有,對喬氏千依百順。喬氏得老太太歡心,出嫁之前,老太太就視她如親女,一進門就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又給鎮國公府添了一個女娃,更是令人歡喜。就連鎮國公,對這位兒媳也是挑不出錯的。


    這麽一來,江正懋不納妾,也算不得什麽事了。


    喬氏到底舍不得兒子,麵露難色,道:“那也成。不過夫君得答應妾身,不能出手太重,意思意思就成了。”


    江正懋看著斯斯文文的,實際上卻是會武的。三個兒子,也自小由江正懋這個爹爹親自教導,年紀小小的,就開始教三人騎馬射箭。可嚴父也有嚴父的好處,至少這三個孩子,是鎮國公府孫輩中是最出色的,特別是老二江承許,隱隱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這事兒,江正懋嘴上雖不說,可看著兒子出色,他心裏也是得意的。


    喬氏見江正懋麵色淡然,遂蹙眉道:“怎麽?連這點小小的要求都不成?”


    這語氣,仿佛是生氣了。


    喬氏雖已是四個孩子的娘親,可她天生麗質又懂得保養,雖未誇張到嬌顏永駐,卻也比同齡的婦人看著年輕好幾歲。因夫妻恩愛,闔家美滿,喬氏日子過得舒坦,這臉也是紅潤明媚,美不勝收的。


    江正懋看著妻子這般模樣,忙說軟話:“我答應你還不成嗎?”說著,他把人摟到了懷裏,親了親,“可是阿琬,你要知道,我做這些都是為了孩子們好。”


    喬氏自然不是糊塗之人。她道:“妾身自然曉得。可妾身相信,咱們這三個兒子,性子像表哥你,再寵也不會鬧出什麽出格的事兒。”


    喬氏嘴甜會說話,既讚同了江正懋的觀點,又替兒子說了話,最後還不忘誇讚他一番<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


    江正懋聽了,眉宇間含著柔色。成親前,每迴聽著她嬌嬌軟軟的聲音親切的叫他表哥,他便什麽是都依著她了。


    喬氏察覺到他不規矩的手,登時臉頰一燙,推了推,卻不見他收斂,隻任由他繼續,嘴上繼續說著正經事:“妙妙說,那日在宣王府救她的人,並不是陸行舟。夫君,你說……那會是何人?”


    江正懋手一頓,想了想,眉目淡然道:“不管是誰,終究是宣王府的人,這人情,咱們的確是欠下了。若你想知曉是何人,等那孩子來咱們府上,我親自問問就成了。”


    因救了江妙,所以陸行舟和江妙的三個哥哥來往很是密切,若是明日讓三個孩子去請陸行舟過來玩兒,倒是件極自然的事兒。而且陸忱和孟氏,巴不得自己兒子和鎮國公府走得近些。


    江正懋原本也感激這個孩子,覺得他品行端良,是個謙和有禮的,就是性子軟了些。隻是,若這事兒是他說謊了,那這人品,應是有待考量了。


    喬氏會意,仰頭看著江正懋,含笑道:“還是夫君說得在理。”忽然想到了什麽,喬氏倏然斂笑,蹙眉道,“這幾日妙妙同姓謝的那丫頭倒是疏遠了。妾身既覺得踏實,又覺得心疼。咱們妙妙好不容易有個伴兒……”


    說起這茬,江正懋也心疼閨女。


    若非鎮國公府就他閨女一個女娃,他也不會同意謝茵陪女兒玩。可那丫頭到底年幼,隻要他派人盯著,二人一起玩就一起玩。左右弄不出什麽幺蛾子,畢竟女兒開心最重要。


    江正懋略帶薄繭的手撫著妻子的眉心,思忖片刻,說道:“等過幾日,請薛家丫頭過來陪陪妙妙吧。”


    鎮國公府同薛府是世交。


    薛家嫡孫女薛今月,和江妙年紀相仿。


    ·


    次日,玉琢將陸行舟來鎮國公府之事告訴了江妙。


    江妙聽了,稚嫩精致的小臉倒是沒什麽表情。她曉得,以她娘親的性子,自然會想法子從陸行舟的口中問出事情的真相來。陸行舟不過是個十歲的少年,在她爹娘麵前,不可能說謊。


    這輩子,沒有陸行舟救她的這個契機,那麽同鎮國公府的往來,也不會那般密切。加上她會有意避開他,這輩子自然也不會同他定親。屆時,他愛喜歡誰就喜歡誰。


    江妙心情忽然好了些。


    她略微抬臉,一雙水亮亮的大眼睛看向玉琢,聲音甜甜道:“玉琢姐姐,昨兒的糕點做得不錯,還有嗎?我想吃。”


    小小的女娃,生得一張精致白皙的臉蛋,此番嘴角噙笑,梨渦隱現,不知有多討人喜歡。


    玉琢在自家姑娘身邊伺候了這麽久,極少見她露出這般稚氣可愛的表情,一時有些怔住。可細細一想,姑娘才六歲,的確是最天真爛漫的年紀。


    目下一聽姑娘主動說要吃東西,玉琢自是歡喜不已,忙眉目含笑,道:“奴婢這就命廚房去做,姑娘你等會兒。”


    “好<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江妙笑了笑,坐在繡墩上,短短的腿兒晃了晃,嘴角的梨渦越發深了些。


    這輩子,她想活得久些,想看著哥哥們都成親生子、兒孫滿堂。


    至於她,不嫁陸行舟,她可以另覓良人。


    總之,這日子,怎麽舒坦怎麽過。


    ·


    陸行舟不過十歲,今兒應邀來鎮國公府,穿著一身青竹色袍子,打扮得甚是體麵。他人雖年少,可容貌出眾,生得斯文白皙,日後長大了,也是個芝蘭玉樹的翩翩佳公子。


    江承讓三兄弟瞧著陸行舟,倒不想往常那般熱情,隻淡淡打了招唿。


    找了他來玩,又不理他。陸行舟俊臉有些尷尬。


    好在這會兒江正懋走了過來,招唿他去廳內坐坐。


    陸行舟有些緊張。可想起出門前,娘親叮囑的話,便乖巧的朝著江正懋行了禮,叫了聲江伯伯,而後跟著他走了進去。


    三兄弟未進去。


    著一襲墨綠色長袍的江承諺先開了口,他嘴一撇,搭著大哥江承讓的肩膀,說道:“今兒若是姓陸這小子不說實話,咱幹脆揍他一頓得了,這招最管用了。”昨日被爹爹揍了一頓,江承諺正想找人出出氣呢。


    江承讓看了弟弟一眼。


    江承諺訕訕收手,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臉,嘿嘿笑道:“我說笑呢。”就算救人的不是陸行舟,可他還是有功勞在的,他可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江正懋著一身鴉青色暗紋番西花的刻絲袍子,輕輕掀袍坐在烏木七屏卷書式扶手椅上。他伸手,接過丫鬟端來的汝窯白瓷茶盞,執著茶蓋,輕輕撫了撫茶沫,未抬頭,隻淡淡道:“坐吧。”


    陸行舟有些猶豫,音色微顫道:“謝謝江伯伯。”這才落座。


    江正懋淺淺啜了一口茶,之後將茶盞擱在了手邊的幾上。他略微抬眸,看著椅子上緊張的少年。


    不得不說,這少年被他父親陸忱教得還算出色。


    隻是——


    江正懋道:“昨日妙妙同我說了那日在宣王府的事。仿佛與賢侄所述有些出入,就想隨便問幾句……那日救妙妙的,當真是你嗎?”


    陸行舟臉色慘白,額頭有些冒汗,雙手也不自覺的握緊。


    陸行舟想起娘親告訴他,絕對不能將這件事情告訴別人,要和所有人說,江妙是他救的。


    可陸行舟小小年紀,是個乖巧懂事的,且日日讀聖賢書,從來沒有說過謊。這幾月,他起初煎熬,後來好些了,可每迴來鎮國公府,就又想了起來。偏生爹娘讓他多來鎮國公府走動走動。


    目下江正懋這般問,陸行舟擱在膝上的雙手握成拳,猶豫半晌,便忍不住說了實話。


    他抬眸看著江正懋,漆黑的眼眸中滿是心虛,說道:“那日救妙妙的,不是我。是……是我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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