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張開蚌殼轉旋而來,木代的腦子裏一片空白,有一種連空氣都被劈裂的錯覺。


    羅韌覺得像是有冰柱,從天靈蓋直直刺入,凍住咽喉,直透心髒,他第一反應居然是去拔槍,拔了個空。


    不是在菲律賓,沒有那把稱手的uzi輕型衝鋒槍。


    就在這個時候,木代驀地撒手,又從繩上墜了下去。


    一墜,一上,極短的時間差,蚌殼擦著她的身體直上,滾斷拉繩。


    木代跌落在小木船裏,而老蚌去勢不減,一個長長的拋物線後直切入水。


    整個過程,其實隻幾秒鍾,但羅韌覺得,心髒已經停過一次了。


    又有莫大的慶幸,木代的臨場反應能力,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還有,他看出,這老蚌並不會飛,隻是像遊魚一樣,借勢上躍。


    木代茫然地從船艙裏爬起來,炎紅砂尖叫:“木代,你趕緊劃啊,劃到這裏來!”


    羅韌迅速解下船欄上的一截長繩,繩頭扣個扳手,淩空旋了幾下,遠遠地向著一萬三那條船扔了過去。


    還好,他們有準備,兩船相隔的距離不是很遠,短時間裏可以為木代再拉一根繩。


    咣當聲響,扳手穩穩套住對麵的船欄,一萬三和曹嚴華兩人趕緊去結死扣,正手忙腳亂間,曹嚴華忽然發覺,船好像……在震。


    他臉色煞白地看一萬三,問:“你聽到了嗎?”


    一萬三也聽到了。


    震動來自船底,不同方位。


    靜默了兩秒之後,曹嚴華隻覺得發根嗖一下根根立起:“它……它在切我們的船嗎?”


    一萬三反應過來,轉向對麵拚命揮手,聲嘶力竭大叫:“羅韌,開船走,它在切船!切船!”


    漁民出租的捕魚船,大是大些,但設備和速度都一般,想當成進退自如的“戰艦”使用簡直癡人說夢,船身包了鐵殼,可到底不是真的鐵板一塊,船底和船側可攻擊的地方太多——而且震動如果來自不同方位,就說明老蚌是在試探。


    一萬三衝進船艙,試圖啟動開船,熟悉的引擎聲響起,一口氣還沒鬆完,咣當咣當幾聲,引擎歇了。


    要命了,這就叫出師未捷身先死嗎?還沒開打呢,一條船已經掛了。


    一萬三腦子裏迅速轉過好多念頭。


    這裏離岸邊太遠,如果兩條船都歇火在海中央,那真是任人魚肉了。


    他衝迴甲板,衝著對麵大叫:“我們船不能動了,你們先走!先走!再想辦法,別讓你們的船也廢了!”


    話沒說完,高速轉旋的茲茲聲大作,老蚌出水,沿著船身中縫開始切旋。


    海麵上漾起波浪,推的木代的小船一漾一漾的,她劃著槳,似乎要靠近那條拉繩,但是人力不及海浪的推力,反而離船更遠了。


    曹嚴華頭皮發麻:“它……它是要把我們的船攔船截斷嗎?”


    不過到底是實木包鐵,蚌殼切入船身的時候,速度有些變慢。


    羅韌突然有了個主意,他看了一眼木代:很好,她離兩條船都遠了。


    羅韌三兩步衝到船欄邊,把剛剛那條拉繩解了,繩頭扔給炎紅砂:“把你自己綁在船上,越緊越好,讓一萬三和曹嚴華也一樣。”


    又遠遠示意木代:“離開,離開,別靠近!”


    說完迅速進艙,俄頃船就發動了,掉轉身,和一萬三的船呈九十度,持續後退。


    曹嚴華雖然不懂炎紅砂的吩咐是怎麽迴事,還是趕緊利用船上的盤繩,一頭捆住自己,另一頭盡量往結實牢固的東西上綁,船下的震動持續傳來,視線裏,幾乎是鐵屑木屑亂飛了。


    他問一萬三:“羅韌這是要幹嘛?”


    一萬三隱隱猜到了。


    羅韌這是要……撞船!


    如何讓高速運轉的齒輪停下來?一般人的經驗裏,會攪入一根鐵棍,製止或者盡量降低輪軸的轉動。


    同理,老蚌的轉旋雖然可怕,但是同樣受到外力的阻滯,就好像第一次時,木代用被子蓋住了它,這一次,它的蚌殼切入船身,速度明顯降低。


    如果能利用這一時機,從另一麵也給老蚌同樣的阻力,那有極大的可能,在短時間內,讓老蚌的轉速降為零。


    它的蚌殼是張開的,這個時候,是剝離兇簡的最佳機會!


    一萬三死死扣緊了繩頭,同時伸出手去攥緊了船欄。


    遠遠的,羅韌的船後退了一段之後,果然向著這裏,加速了!


    曹嚴華不敢再看,緊緊閉著眼睛,尖聲驚叫:“我不想死啊!”


    看鬼片時,鬼還沒有出來,就嚇破膽地叫,幾乎要把同伴嚇死的人——就是曹嚴華這種了。


    巨大的衝力迫來,一萬三牙關咬的更緊,正準備全力迎接那滅頂的一擊時……


    他看到,羅韌的船近距離變相掃尾,變直撞為船身側撞。


    雖然不是天翻地覆,但巨大的衝力、撞力加上水的變動拂起,還是讓一萬三有要翻船的驚懼感,胃部極大不適,整個人像是被拋起,又狠狠落下,眼前激起水排的牆浪,但是……


    但是,他沒有漏過那聽起來幾乎美妙的聲音:那種齒輪咯吱咯吱,欲轉而不轉,心有餘而力不足的聲音。


    一萬三躺到了甲板上,船已經被浪打濕,一躺下去,海水很快浸濕了後背,但他不在乎。


    他就那樣躺著,兩隻船幾乎就快並到一起,跨個一大步就能跨過去,他看到羅韌扶著門框從駕駛艙裏出來,穩著身子從工具箱裏拿出了鑿子和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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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萬三掙紮著爬起來,向船舷邊爬了幾步,低頭去看。


    老蚌就在底下,張開的兩扇蚌殼分別卡在兩邊的船身裏,徒勞地四下想轉,卻又像被破壞了電源的機器,嘎登嘎登,動作笨拙。


    一萬三哈哈大笑。


    你也有今天啊。


    太陽縮到雲層後麵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海麵上茫茫的,像起了霧。


    刺鼻的腥味,淺褐黃色的蚌肉,在那之間,他看到一個四四方方的珍珠盒子。


    又或許,隻是被老蚌分泌的珍珠質給裹住了。


    在蚌肉之間,還有大大小小的珍珠,不是很圓,一邊光彩像略微鍍了金,羅韌認識這種珠子,那個時候,想給口哨配個珍珠送給木代時,店員跟他講過,這樣的珠子叫“璫珠”,就是古人說的明月珠,白天,天氣晴朗的時候,可以看到珠身有一線光芒閃爍不定。


    大家都掙紮著爬起湊過來,曹嚴華喘著粗氣說了句:“都沒受傷吧?”


    好像沒有,不過,即便受傷,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羅韌跳下水中,半邊身子倚一條船,腳踩住另一條船的船身,把鑿子抵在那個骨灰盒的後頭,屏住一口氣,狠狠砸了一錘子。


    蚌身震動,連帶著船都在微微搖晃,蚌肉劇烈收縮,炎紅砂大叫:“看!”


    不用她說,大家都看見了,珍珠盒的盒麵,忽然間漾起血一樣的紋絡,中間一道豎長,兩邊兩道短小。


    這個字,很好認,也最象形。


    甲骨文的“水”字。


    第二根兇簡,果然就在裏麵。


    一萬三喃喃:“因刀致死,因水而亡,所以,這是告訴我們死亡的原因嗎?”


    他們之前討論過,七樁兇桉,是不是應該各有寓意呢?就像基督教中所說的七宗罪一樣,分指貪婪、色*欲、貪食、嫉妒、懶惰、貪食、暴怒?


    羅韌否決了這個想法,原因很簡單,神棍說,那是世上最早的七樁有記錄的兇桉。


    因著最早,時間上的發生應該臨近,不可能分門別類,你代表貪婪,我代表嫉妒。


    第一根兇簡是“刀”,第二根為“水”,答桉似乎漸漸明朗。


    第二鑿,一錘定音,那個珍珠骨灰盒離體,蚌肉抽搐般翕動了片刻之後,慢慢偃息。


    炎紅砂怯怯問了句:“死了嗎?”


    羅韌沒有迴答,他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四下看去:“木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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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代呢?


    不在你的船上,也不在你們船上嗎?想起來了,那個時候,要撞船,為免波及,讓她避開的。


    但是,人呢?


    羅韌著急起來,他把骨灰盒塞給一萬三,快步上船,迅速站上了船頂,極目之內,一片沉寂,再遠些就是霧了,迷迷憧憧的,連岸都看不大清。


    船下頭,炎紅砂他們已經喊起來了。


    “木代……”


    “小老板娘……”


    “妹妹小師父……”


    羅韌的臉色慢慢轉作灰白,問了句:“她會不會落水了?”


    會不會是,撞船時,掀起的浪太大,把她的船掀翻了?那個時候,船剛剛撞過的時候,每個人都有一段時間的暈眩和巨大耳鳴,什麽都沒聽見,而清醒過來之後,他隻想著對付老蚌……


    木代有唿救過嗎?她會不會是……淹死了?


    炎紅砂她們好像也想到這一點了,神色驚惶地低頭去看水麵。


    羅韌的腦子裏嗡嗡的,好像聽到一個聲音在說:淹死一個人,很快的,要不了多久的。


    他咬了咬牙,迎著眾人驚惶的目光,一頭紮進到水裏。


    沒有太陽,水裏出奇的冷,羅韌屏住氣,拚命的往下,摸索,再摸索。


    直到一口氣再也屏不住,才反向上浮,快出水麵時,他看到頂上的水花,一萬三也下來了,還有炎紅砂,炎紅砂的腿不好,腰上係了繩子,跟曹嚴華說話,如果她上不來,在下頭抖繩子,就趕緊把她拉上來。


    嘩啦一聲出水,清冽的空氣湧入肺腔,曹嚴華一個人,抱著骨灰盒站在船邊,愣愣問他:“我小師父在下麵嗎?”


    羅韌不說話,曹嚴華臉色越來越白,幾乎帶了哭音了:“我小師父不在下麵嗎?”


    羅韌忽然“噓”的一聲,示意曹嚴華不要說話。


    他屏住唿吸,眼睛漸漸亮起來,問他:“你聽到什麽了嗎?”


    聽到什麽?沒有啊。


    羅韌好像真的聽到了什麽,他辨了一下向,猶豫似的看了看兩條挨在一起熄火的船,再次躍入水中,撂下一句:“待會讓一萬三試船。”


    不是,你去哪,倒也說一聲啊,曹嚴華眼睜睜看著羅韌遊遠。


    嘩啦兩聲水響,炎紅砂先屏不住出水,曹嚴華知道她腿使不上力,趨身過去正要扶她,炎紅砂忽然臉色大變,驚怔似的往後縮了一下,說話都結巴了。


    “曹……曹胖胖,扔掉,扔掉!”


    扔掉,扔掉什麽啊?他懷裏,就抱了一個骨灰盒啊。


    曹嚴華莫名其妙低頭去看,目光所及,嚇的魂兒都飛了。


    骨灰盒的珍珠盒麵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凸起了一張怪誕的人臉,那臉左衝右突,像是隨時都要破盒而出。


    是兇簡嗎?第一根的兇簡還是竹簡形狀,第二根為什麽不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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