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處秦國都城鹹陽、渭水南岸的信宮是相國呂不韋命人新近營造的一處宮宇,這是為迎接即將成年的秦王嬴政主宰鹹陽宮所臨時準備的一處行宮。秦王就在嚴密的保護下,蟄伏在這裏,為在不久的將來能夠振翅高飛、威震華夏山川大地做著最後的精心準備。


    他除了每日要去給華陽太後和夏太後兩位祖後請安,就連鹹陽宮的朝堂也很長時候沒有去了,而是日日夜夜在太傅的指導下潛心研讀典籍、查看大秦國的各地方誌和戶籍、賦稅貢納檔案、熟悉習各種苛刻繁複的宮廷帝王儀軌,尤其是關於主持祭祀宗廟、天地的禮儀。


    年輕的秦王站在信宮高大的台階或樓台上,可以北望湍急奔流而過的渭水,對岸鹹陽宮的影子也依稀可見。“曆代君王披荊斬棘、浴血奮戰奠定的大秦國呀,嬴政就要來了!”,每念及此,嬴政的胸中就豪氣滿懷、慷慨激越之情就會象層雲嵯峨升起。他有些躍躍欲試、急不可待,可是倏忽間心頭又會蒙上一團迷霧,又感到悵然若失、愁腸百結、孤苦無助。


    長期的艱苦訓練,使得秦王有著虎背熊腰般魁偉的體格,動如疾風的好身手,炯炯有神、敏如電光的雙目,可是他的心智卻是不完整的。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年輕的秦王嬴政也不例外。他已經知道了母親趙姬曾經身為趙國紅樓娼妓的事實,也頗為懷疑母親是否與呂不韋有私?父王(秦莊襄王異人)的死也讓他疑竇叢生,畢竟父王隻有35歲年紀呀,可謂英年早逝,個中有沒有不為人知的隱秘緣由呢?他清晰地記得當年與母親趙姬在邯鄲母子落難的一幕一幕,深感對不起自己的母親,讓她即使當了大秦的太後也還要受苦。


    他無限尊崇疼她愛她的祖母,也割舍不下心中對母親的思念,可他也知道華陽太後對其母趙姬的輕蔑和傲慢,他不敢去因此觸怒他,隻能將這種苦悶深深埋藏在心底、盡管臉上依舊是燦爛的笑容。而更讓他不安的是:落寞失意母親趙姬還愛自己嗎?,她現在與禁軍一個都尉(依照秦國軍製為中尉)嫪毐廝混在一起,嬴政能理解寬容母親的作為,可是又怎能撫平自己作為大秦君王被人譏笑的傷口?


    仲父呂不韋與祖後華陽太後私通的事實,也讓他無顏以對。天呀,我該怎麽辦?怎樣在這一團亂麻的境況中尋覓出一條穩妥的道路呢?


    他不敢去給母親趙姬請安了,就怕撞破趙姬與嫪毐的私情,而讓自己無地自容。他有些莫名的憤怒:難道女人都是這般欲求無盡?


    鹹陽的各處園林中,嬴政已經有了七八位冊封的嬪妃、美人,作為帝王他用不著去刻意尋芳獵豔、偷香竊玉,禁宮中容貌標致漂亮的宮娥盡屬其所有,隨時可以宣召她們中任何一個到宮中來尋歡作樂。在禦女的時候,嬴政都能真切感受到帝王的威儀。那些蜷縮在君王強勁的軀體下渾身戰栗的女子們,一個個曲意逢迎、笑魘如花,縱使眼角淌著酸楚的淚水,她們也不敢哭叫,盡心竭力地用溫暖、青春嬌嫩的肉體滿足君王的快意,還要嬌柔地連聲感謝君王施與的浩蕩隆恩。每到這時候,秦王就覺得索然寡味、平淡如水,覺得她們僅僅是供肉體宣泄的靶子,不是自己煩亂的精神可以托付的對象。


    對那些來自六國的嬪妃們,他基本上都已經酣暢縱情地嚐試過了,甚至還乘興臨幸了幾個風姿綽約的半老徐娘。隻有一個人,一名妃子還沒有碰觸過。為了她,秦王大多數的情愛都囑咐宦官們不留龍種,任憑那些女子哀求不止,而這個人就是韓國公主德妃娘娘。


    德妃很漂亮,決不是媚俗或刻意裝扮的那種,而是渾身散發著一種明亮豁達、自然純淨的美,這讓秦王無比迷醉、傾慕又憐惜。她的舉手投足、一舉一動都那麽溫文爾雅,唇齒談吐之間充滿詩書的韻味,這種華夏女子高貴的氣質讓他傾倒神往,不忍褻玩焉!對比來自西域的羌戎國公主賢妃的活潑好動、熱辣驚豔,秦王更珍愛這種東方女子的神韻。秦王暗自思量:她應當作為大秦國當之無愧的的王後啊!


    這日,秦王讀書,正讀到春秋時鄭莊公掘地見母的章節,不禁有感而發地說:“莊公的母後薑氏不喜歡莊工、喜愛小兒子共叔段。莊公不敢違逆母親的意誌,對弟弟欲求欲與,不顧君臣之禮。他這是故意在縱容藤蔓滋長,實屬不仁不義呀!當共叔段終於叛亂之日,莊公即行剿滅又囚禁其母,還發下“不及黃泉、無相見”的毒誓。若非穎考叔相勸掘地見母,恐怕莊公留下的,就是不孝不悌的罵名了!”


    秦升在一旁笑道:“是呀,不過鄭莊公還能有什麽辦法呢?天意如此,也算是順天而為吧。”


    秦王嬴政聽了很滿意,“怎麽你也讀過此書?”


    秦升施禮:“這不是剛剛聽王上講的嘛!---臣下也知家和萬事興。臣在家中還有一個弟弟,父母疼愛他,每次需要服兵役的時候都會讓屬下去,唯恐臣下的弟弟在戰場上遭遇不測,可是屬下沒有怨言!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安能不守孝道?今日拱衛君王,又安敢不忠心盡責?孝悌者,乃人之大義也!如今,臣下輔佐君王、享受世爵,而弟弟得以留在家中奉養雙親,此為至善之事,幸賴吾王恩寵呀!”


    秦王大悅,“好!發自肺腑之良言。不過,汝是還不知道本王的心事呀。唉,不管這些了,如今就是行樂吧。等到有一天臨朝主政了,恐怕就百事纏身、有心無力了。”


    秦升低聲問道:“那咱們君臣外出去打獵?”


    秦王:“打獵?仲父說除了每日給祖後們請安,哪裏也不能去,就在這園子裏轉悠吧!”


    秦升:“那臣下派人給王上接一個妃子過來、伴君一同宴樂?”


    秦王想了想:“對了,你派人去蘭池宮,先看看容慧二妃身孕怎樣了?賢妃的傷好些了沒有?通知那裏的大太監管何,順便把恪妃帶過來,我有些事要來問她!”


    秦王的侍衛長秦升剛剛安排手下去往蘭池宮,就聽到信宮宮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相國呂不韋大人到!”


    但見秦國相國呂不韋領著幾個人來到信宮門口,門口守備的士兵急忙躬身施禮。其他人均下馬前趨,隻有相國呂不韋單人獨騎策馬進入宮門,一直到得信宮正殿的石階前,方在眾人攙扶下下馬。(..tw)


    秦升見狀暗自嘀咕兩句:“看來,內宮警備之法還宜更改。雖是朝廷重臣,也還要遵循法度嘛?”


    秦王嬴政:“仲父今日如此匆忙,一定是有急迫之事才前來的,也就不必拘束什麽禮法了!”說罷,秦王親自站到殿前去迎接。


    “給亞父請安!”,見呂不韋神色匆匆地快步拾階而上,秦王恭迎給他施禮。


    呂不韋揮揮衣袂、躬身拜謝,“陛下免禮!吾等在眾目之下,還是要顧及君臣之禮才是。”,秦王嬴政訕笑著:“亞父所言極是,嬴政聆聽教誨。”


    呂不韋大踏步進入廳堂,看到秦王的書案上堆滿了各種簡牘,隨手拿起翻閱,見是諸子百家、五花八門,他放下簡牘,不禁皺了皺眉眉頭,“此中許多文牘乃是無用之物,可謂引人悖道也!時過境遷、觀念陳腐,空使人心泥古不化,所言者耽於小國寡民之安逸、無為,並非強國之論、之途也。---嗯,商君之法雖嚴苛,可強國強兵,但失之過矣。況且天下子民之所欲,不外乎飲食男女,絕人欲而驅之好殺,安能久乎?唉,大秦國缺少一部正本清源、合乎今日大國縱橫格局的典籍呀。依老臣之見,此事還應盡快動筆編纂為是。”


    秦王:“隻是隨意看看,悠閑度日罷了。”


    呂不韋:“陛下這裏倒是風平浪靜,豈不知朝中之事已經是一團亂麻。老臣嘔心瀝血、苦苦支撐,還不是為了恪盡輔政大臣的職守。如今,外麵氣氛不安,有些人心浮動,這些也都是意料之中的事,陛下且莫閑管,耐心觀察就是。”


    秦王故作驚訝,“相國仁德治國,民望有加,大秦蒸蒸日上,怎麽會讓人心中不安呢?”


    呂不韋:“還不是那些王室宗親們要鬧事?!但凡君主更迭,國中就少有寧靜的。上黨戰事將起,西域邊境的氣氛也緊張了起來,鹹陽也有人謗議朝政,山雨欲來風滿樓呀。”


    秦王:“是不是亞父待他們過於苛責,讓許多王族們四處流徙所致?”


    呂不韋:“那些被任命異地為官的王族多是未立軍功或未通過官吏稽考的,留在鹹陽吃白食,本就是惹民嫌怨。出鹹陽到各地為官有什麽不好?王位隻有一個,宗親一大幫人,多事之秋呀。”


    秦王:“亞父,為何本王的母後也要遷往雍城?她能不能不去呢?”


    呂不韋苦笑:“這不是吾要如此,這是你祖母華陽太後的意思。她降了道懿旨,不得不從命。”


    秦王痛苦:“雍城乃是前朝故都,榮華不比鹹陽城。我是擔心那裏地處偏遠、宮室破敗、諸事不如意,讓母後受苦。”


    呂不韋:“這個陛下不必擔心了,朝中自有安排。膳食珍玩、車馬給養也不會差,再說嫪毐也才被你尊太後任命為雍城令嘛,太後她很快活呢!”


    呂不韋自知失言,神情錯愕地看著麵紅耳赤的秦王。那嬴政聽了心中是五味雜陳、難以啟齒。


    說到這裏,我們可以知道趙太後的麵首嫪毐本是太後在甘泉宮的禁軍頭領,後來其在秦國的封地是在河西太原郡,其家室的居住地是河南的山陽(今日河南焦作),可他為官卻在雍城(陝西省鳳翔縣城南),可謂是三地分身。也就是說嫪毐發跡後,其勢力在秦國北方,其家族在秦國南方,而他自己被調往西部的雍城為官,這是不是有意而為之呢?


    更奇妙的是,嫪毐前麵成了雍城的軍政長官,後腳趙太後就被安置去了那裏。嫪毐之所以私通秦王的母後趙婉,一定是被這個精神空虛、內心饑渴壓抑的婦人所勾引才羅帳承歡的,其內心不可能不懼怕?因為那是褻瀆君王的死罪、十惡不赦。日後,太後沒事,他也必死無疑。所以,嫪毐內心是警惕的,被任命為外城官吏的時候,嫪毐有一些終於可以暫時解脫太後糾纏不休的快慰。可是,當得知不久之後,趙太後也會遷往那裏居住的時候,嫪毐一下子麵沉如水。他知道今生今世是躲不過去了,還能怎麽辦,隻有和那個女人、貴為大秦君王母後的女人纏綿到死、不舍晝夜吧。


    嬴政掩飾著慌亂的神情,“亞父,哦,相國。嬴政還有一事相求,看您能否應允?”


    呂不韋:“陛下何事?且講來。”


    秦王嬴政:“吾的師傅步辛已經被祖後任用為長樂宮禁軍統領,我想為孟琨師傅在秦軍中謀一個職位,以師傅的武藝,可否任用其為秦軍總教頭,軍階為大上造或者少上造,就是右更、中更也行呀?”呂不韋:“國之將興,必尊師而重傅。陛下的這番心意我曉得了。可是,我暫時不能答應你。你的師傅孟琨現在不能到軍事幕府七人班子裏去,因為才尊太後的親信昌文君、昌平君兄弟已經入閣了,還有兩個職位是預備好留給平定巴蜀叛亂、立下赫赫戰功的李楛以及長史地區遊擊將軍王翦二人的,僅剩的三個職位,其中一個本是留給老將蒙驁的、還有一個是張唐的、再一個屬於老將李信。你看,已經沒位子了,再說孟琨也沒有卓著的軍功,怎好讓他直接進入幕府軍事首腦機關?秦軍中辛勝的位置還沒地兒擺呢。”


    秦王羞憤不已,憤憤然問道:“那我師傅去哪裏安置?再增設一個職位就不可以嗎?”


    呂不韋臉色沉下來、輕拍了一下青銅桌案:“陛下好生衝動!所有入閣的人選都是經過了反複斟酌,軍隊是國家的柱石。每一項人事的任命都有著深厚的含義和對各方利益的權衡,豈能視同兒戲?!”秦王頹然席地坐下來,“嬴政願聞其詳。”


    呂不韋:“昌文君、昌平君在前次大戰之前就是大秦軍事統帥,有他們在位,秦楚兩國國就可相安無事。蒙驁、李信、張唐、王翦俱為前朝老臣,其與諸王族相安無事甚至親屬關係盤根錯節,有他們四個人在位,則王室宗親就能安心。李楛或申屠竭代表大秦今日最不穩定、而有不可或缺的巴蜀、黔中的勢力,安能小視?祖製幕府七人,安能隨意更改。若依陛下所見,再增一人,他還是與君王關係密切的人物,則不免互相猜忌、軍政難安、大事難斷。治軍者,國之大事也。寧用賢能、不可顧及親疏,更不可能使同室宗親輕易掌握軍權,否則那就是自尋死路!”


    秦王聞言驚恐不安,跪伏謝罪。“請恕嬴政無知頂撞亞父。”


    呂不韋也不攙扶他起來,淡淡地說:“孟琨之事已有安排,尊太後讓他作為王國監軍去往上黨,替換你那異母兄弟成矯!”


    秦王怯生生地低聲問道:“亞父匆匆前來,還有緊要之事嗎?”


    呂不韋也如夢初醒一般說道:“唉!隻顧與你多言,險些忘記了大事。---快去把國璽和君王的印信取來。”


    平常時候,呂不韋主政擬定的文告、政令需要加蓋國璽或君王印信的,都讓人送來與秦王過目,大多時候秦王也不悉心察看、一概立即加蓋上國璽或印信頒發。


    大秦的國璽是青銅鑄造,印紐上鑲嵌有一條金龍,“大秦國之璽印”幾個印章大字是大篆五折書體,用來加蓋帛書。秦王還有兩隻形製窄小些的君王金印,一隻金石文的用於加蓋簡牘,另一隻鳥蟲書的用於日常賞玩。


    這次,呂不韋索要印信,並沒有指定說是國璽或其他,而是都拿來。秦王有些懵了,“亞父需要哪個?”


    呂不韋:“如今國中軍政之事緊急,差遣人等跑來跑去太麻煩,這些印信老臣就先保管吧。也免得大王受騙隨手亂蓋,讓奸人趁機假稱王命、煽動作亂。”秦王還未及迴話,一旁的侍衛長秦升倒是著了急,“相國大人,國璽和君王的印信豈能隨意交付他人?”


    呂不韋狠狠瞪了一眼秦升,“本相奉先王之命輔國,吾是他人嗎?”


    秦王嬴政急忙起身阻止了秦升的執拗,“悉聽亞父之命,速取君王印信來!”,兩名宮女從秦王手中接過那枚偌大的青銅鑰匙,轉身進入高大屏風後的暗室,手擎明燭、七拐八折,從金匱中取來了大秦國璽和君王的印信。


    呂不韋看過無誤,小心翼翼地將它們包在一個錦囊之中,辭行轉身就走。


    那兩名侍印宮女手托簡書和筆墨驚唿:“相國大人,取用國璽,請大人依例簽名呀。”


    呂不韋不耐煩地返身迴來,揮筆在竹簡上寫下了一個“呂”字,又拿出相國之印沾著丹朱印泥輕輕一按,然後揚長而去。


    秦王看著哭笑不得的秦升,岔開五指在他茫然的眼前晃動,又推搡了他一把,“你發什麽呆呢?”


    秦升怔怔地說,“相國他,就這麽將國璽和君王的印信拿走啦?”


    秦王哈哈大笑:“不就是幾塊金銅之物嗎?拿走更好!本王如今可就一身輕鬆了,正可以自得其樂,少受些負累。”


    侍印宮女也含笑說道:“大王,還留下了一塊玉質的君王印信沒有給他哦。”


    秦王得意地說:“好聰明!拿筆墨來,玉印也取來一用,本王這就寫下王旨,加封汝二人為良人”。良人是秦國宮廷三級女官,地位僅次於嬪妃和美人,其下還有八子、七子、長使、少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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