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卫之风起金陵》 第一章 惊天秘术 建文四年,六月。 暮色渐渐笼罩四野,残血一般的夕阳即将坠落在南京城的尽头,落日的余晖将原本青褐色的城墙染成一片赤红。 燕王朱棣的大军横渡长江,一路直逼南京城下。金川、神策、定淮等城门外早已齐齐列阵了十几万身披铁甲的将士,这是靖难之役的最后一战,朱棣和朱允炆二人的恩怨将在此彻底画上一个句号。 眼下,朱允炆闭门不出,犹如困兽无处可逃。 但朱棣很清楚,此番想要破城容易,杀人逼宫就难了。众目睽睽之下,若他亲自下令攻城诛杀朱允炆,难免要背上弑君杀亲的罪名,这不是他想要的;若是不杀,朱允炆不肯让位,他的拥趸众多,这场面自己也很难处理。 朱棣面色严峻,问一旁的道衍:“军师,此番该如何处置?” 道衍俯首道:“燕王莫急,属下自有安排,一个时辰后,请燕王看城内火光行事。” 皇城内,七名黑衣人趁着夜色行动如风,一路疾行直奔奉天大殿而去,皇宫内数千名禁军侍卫竟然不能觉察分毫。 而奉天殿内,朱允炆早已焦头烂额。是退是进?是拼死抵抗,或是甘心禅让,还是逃之夭夭?他一向优柔寡断,到了此刻更是难以决断。朱允炆的身边还剩下二十余人,皆是他亲信,这其中又有六名是最特别的,分别是教授杨应能,监察御使叶希贤、金吾卫指挥使岳松、驸马都尉梅殷、翰林院编修程济,以及少监王钺。 这六个人虽然年龄职务各有高低,但在危难关头,却只有一个共同的称谓,那就是建文帝最后的死侍——天章六侍。 天章六侍是一个极为秘密的组织,一生隐藏死侍的身份只为了暗中保护好朱允炆。这六侍各有所长,杨应能主计谋设局,叶希贤善易容伪装,岳松武艺高强,梅殷懂机甲之术,程济观星占卜,王钺则擅长秘术,六人都是不世出的偏门奇才。然而偏门之才不可治世,只能乱世之中取巧保命,所以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轻易显露。 此刻,六人集结,显然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了。 是杀出一条血路,还是百丈之外取下朱棣的首级,皆由朱允炆一句话来定夺,奈何朱允炆始终念及叔侄情分,下不了狠心。还是一直跟随朱允炆的杨应能最了解他,此时就算杀了朱棣又有何用,朱棣的三个儿子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皆不是善辈,今时今日这一仗已是输得彻彻底底了。 他低声劝道:“皇上,大势已去,不如早点离去吧。” 叶希贤也道:“皇上,千金散尽还复来,只要留得性命,日后必可卷土重来!” 其他人也跪地高喝:“我等誓死追随皇上,宁死不降!” 在众人声声劝阻下,朱允炆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皇宫,就在这时大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冷笑:“皇上做事如此优柔寡断,自己性命尚且不能决断,又如何能决断天下人的性命?不如趁早让位的好!” 七个黑色身影显露在大殿门口,他们的身后是一条尸骨铺就的血路,数百名禁军早已丧生在他们的刀剑下。七个人,居中的人戴着高高的帽子,两侧六人分别持刀、剑、斧、矛、短刃和长弓。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戴高帽的黑衣人凌空踏步而入,好似地狱中走来的黑无常,高声道:“我等自然是来送皇上最后一程!” 各侍卫眯眼细看才发现,这黑衣人的脚下有一条极细的黑色丝线,丝线在外面绵连不绝,似乎已将整个奉天殿都紧紧包裹起来。若是在半空中俯瞰,会发现这丝线已经围着大殿结成了一个阴阳法阵,很显然这些人是有备而来,要让大殿里的人全都葬身于此! 朱棣顾及声誉不敢明着杀朱允炆,但暗中刺杀却是最好。两军对垒,朱允炆慌乱之中丧身皇宫,这是意外,更是天意,可就怪不得他朱棣了。 七名黑衣人都是道衍遴选出的一等一高手,日后他们在朝廷之内皆是身居各处要职,只是此刻都是不知姓名的杀手!杀人不眨眼的超一流杀手! 朱允炆的六侍里也有岳松、梅殷这样的高手,只可惜梅殷早已受伤,唯有岳松一人奋力抗击。岳松师出名门,练的是分金掌,双掌锐利如刀,可分金断玉,几乎任何兵器与之相碰都会折断在他双掌之下。 杀手围将过来,岳松拨动双掌,一步一杀,所及之处不论是长刀短刃均被其一一击断。持弓的杀手突然引弓,一支凤羽箭带着刺耳的清啸声如流星般飞来,岳松正想要劈断这利箭,却不想利箭当空炸裂,直接化作了九支分箭从不同的角度飞梭而来,这一招正是这人的绝技,凤动九霄! 这一变招又快又疾,九支箭的方向、速度、威力都不一样,就算是超一流的高手都难免要被乱箭穿心,但不想这岳松当真了得,他飞舞双掌,整个人突然如陀螺般高速旋转起来,九支凤羽箭的箭头不偏不倚均被一一斩落。 梅殷正要赞叹岳松神技无双,另一名黑衣剑客就飞身而出,这人用的是七把又长又软的细剑,名曰“七决剑”!七柄细剑首尾经过雷火淬炼,互有吸引力,一剑挥出,长剑首尾相连,如长鞭蜿蜒,又像流星飞梭,所到之处,皆是血肉飞舞,无往不利! 岳松一见此剑,不禁神色大变,因为他的分金掌是以刚克刚之力,而这七决剑软韧如鞭,正是他的克星,分金掌频频使出,数次点住长剑却始终劈不断,反而是软剑借力打力,刺得岳松浑身伤痕累累。他深知自己不能退敌,唯有大叫道:“快掩护皇上离开!” 其他人带着朱允炆正欲逃走,突然为首的尖帽黑衣人像巨鹰一样掠来,阴沉沉道:“皇上想往何处去?” 众人惊恐道:“大胆逆贼!想做什么?!” 尖帽黑衣人道:“自然是请皇上长眠于此!”他袖子一扬,突然一阵黑色的粉末从袖口中狂喷而出,这粉末如烟似雾,金灿灿的雕龙楠柱触之即暗,显然粉末具有极强的腐蚀性。他再一伸手,黑粉如同黑龙一样冲破大殿狂卷而起,所有人都吓得往后躲避三尺,黑衣人大喝了一声:“燃!” 星星点点的火光从黑烟之中冒了出来,而后整个烟柱迅速转为火柱,大殿轰隆一声燃烧起来,火焰像火龙一样直奔天际!壮观又恐怖! 黑衣人哈哈笑道:“皇上见自己大势已去,选择自焚而亡,这便是我替皇上安排的历史结局,不知诸位觉得意下如何?” 这黑衣人不但要杀朱允炆,还要篡改历史,杀人诛心,胆大如斯!他原以为朱允炆一众会恼羞成怒,但不想一旁的谋师杨应能冷笑道:“我等早已料到燕王会下此狠手,火攻确实是最好最歹毒的办法,不过皇上乃是真龙岂会惧火,你这大火可是助了我等一臂之力。” 黑衣人眉峰微微一抖,已觉察出些许不安的气息。 果然,前方的程济突然双袖一舞,只见双掌之间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八卦,八卦旋转,四处隐隐有砖石机括转动的声音,而后只见所有的砖石、楠柱、铜灯、案桌开始扭曲变形。 黑衣人大惊,正欲带领杀手上前擒人,突然少监王钺猛地喝了一声:“护好皇上!” 这人连连纳气,浑身迅速鼓胀,宽大的衣襟都尽数撕碎,肚皮更是胀得透如薄纸,微微发亮。 这是王钺修行的秘法,引气术。 引气入体,注入每一寸血管和肌肉缝隙,让自己的身子膨胀到极致,原本这一秘术可让自己的肌体变得坚硬而毫无痛觉,只是这样催化之下,显然是要自戕卫道了。 “小心,快后退!” 嘭! 一声巨响震彻奉天殿,这威力化作一道强烈的波震,直接将七名黑衣人逼退了两丈有余。 而后程济借着这道波震一转长袖,朱允炆、杨应能、叶希贤、岳松等二十余人全都消失不见了!整个奉天大殿连带火焰仿佛迅速被他收入袖子之中,四周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一幅画被他轻轻地卷走了。 程济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静坐在废墟之上,低眉垂目,面如死灰。 ……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朱允炆等人消失不见!原本光彩华丽的大殿只剩下夜幕下空荡荡的广场。难不成,这眼前不起眼的小小编修真的有什么惊天异能,竟可以混天移地?!那朱允炆等人是逃遁到哪里去了? 尖帽的黑衣人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世间会有这样通天的本领,他自己本就精通阴阳秘术,自问不论是相术、谶术、咒术、蛊术、符术、遁术、魇术、炼丹术、堪舆术、万毕术、鲁班术他都略知一二,这样逆天的术法确实超乎了他的想象。杨应能的诡计、叶希贤的伪装、梅殷的机甲术、程济的道术以及王钺的故意自戕,这一切都训练有素,着实太可疑了,但黑衣人一时间也看不出破绽在哪里,唯有一把揪住程济冷喝道:“他们去哪里了?!” 程济望了一眼黑衣人,嘿嘿笑道:“程济早已随皇上而去,我虽是我,但早已非我,但我知道你是谁,就算你蒙面裹衣,刻意隐藏,我也认得出你的双眼。饿虎之眼,唯独庵老鬼莫属,你不是自诩佛道皆通、万法皆会吗,那不如你来揭开我这个迷局吧!” 说罢,他双目紧闭,一言不发,好似活死人一样。 在余下的时光里,程济被人传言当道士去了,其实他被秘密囚禁了起来,无论遭受什么样惨无人道的刑罚,他始终一言不发。而他的对手道衍,不论怎么穷尽精力,也没有解开这个旷古烁今的迷局。建文帝如何逃遁,去了哪里,也成了永远解不开的历史谜团。 尖帽黑衣人脱下了布罩,露出了一双令人胆寒的饿虎之眼,正是朱棣的军师道衍。他自诩修行百家秘术,设局破局的能力可与刘伯温相提并论,如今这小小的程济死到临头了还向他发出挑战,岂不是螳臂当车?道衍愤意难平,还欲在广场附近看个究竟,但此时火焰越烧越旺,整个皇城都被熊熊烈焰所包围,常人如何还能长待下去。仓促查看无果,无奈只好下令出城。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方熄灭,朱棣急忙带着道衍进宫搜寻,尤其是朱允炆凭空消失的奉天殿附近,更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个究竟,可这一带除了残留的地基外,什么都没有。朱棣不信邪,叫人掘地三尺,也始终不见任何密道。朱允炆就活生生地在所有高手面前隐遁得无影无踪。 朱棣一时没了主意,他问道衍:“这该如何处理?” 道衍面色阴沉,这个迷局确实令人费解,不过随后他突然笑了起来,他并未正面回答朱棣的问题,而是捻了捻地下的尘土,画了一个简易的五行图,而后徐徐道:“燕王可曾发现,从太祖驾崩至今,天地失常无度,阴阳五行混淆,灾祸也变得无穷无尽。我记得便有,洪武三十二年春,京师地震,江北蝗灾,死伤逾千,损失惨重;洪武三十三年四月,朱允炆赐李景隆玺书及斧钺,渡江时遇水蛟作乱,舟破尽沉诸江;六月,水淹金华城市,死者又千余人;入秋,承天门无故起火,焚为灰烬。去年以来,常州、溧阳、京师已发生数次地震,锦衣卫、武库接连起火,更有虫灾、水患、狐狼、龙蛇之变接连不断,到了今日,便是连皇城都付之一炬,皇太孙也殒命于大火之中……此不正是五行灾祸横生所致吗?” 朱棣道:“军师的意思是?” 道衍道:“不若顺水推舟!自古凡师出必有名,清君侧、靖国难乃是平乱之举,如今皇太孙毙命,岂不要再立名目,以昭告天下?”他望着眼前化为灰烬的皇宫道:“太祖驾崩以来,皇位接连数年未定,天下五行自然难定,灾祸连连就不足为奇。我观《汉书》中有五行成灾一说,明史自然也该有,现如今这天下大势已定,不如择日昭告天下,皇孙朱允炆遭受五行灾祸,自焚于皇宫中,而国不可一日无君,燕王英武盖世,众望所归,登基之后理应心怀天下,安抚五行之灾!此社稷之福也!” 朱棣恍然大悟,道衍的意思是让他不承认朱允炆的皇帝身份,而后将他的死因归结于治国无能,天下五行灾祸丛生,最终导致自己命丧火海。而他朱棣心忧天下,乃是无奈之下上台主政,并专心治理这天下的五行灾祸,还天下一片清朗。 朱棣听取了道衍的建议,做了两个重要的决定,一方面暗中派人搜寻朱允炆的下落,大肆缉拿建文余党,同时安排记史官员删除建文年间的相关记录,不承认朱允炆的帝位;另一方面,扩编原本只是负责城门巡逻、火灾扑救的金吾卫,重新打造一支能够对抗五行天灾的特殊军队,抵御连绵不断的五行灾祸,真正担起保卫南京城的重责。 攘内安外之法是道衍给朱棣的开国之策,不过对道衍而言,权力从来不是他追求的目标所在,如何解开建文帝凭空逃遁这个谜团似乎才是心病所在,他需要在有生之年,尽快找到能破解谜底的人! 第二章 饕虫 眼下已是永乐六年的夏至,南京城善和坊,韦宅。 夜色暗沉,厅堂之上挂着一幅发白的观音画像,案桌上一对白烛摇动,照着四处浑噩难辨。 一乡绅模样的中年男子以怪异的姿势被捆绑在长凳上,似是十分痛苦。 一名青衣道士围着长凳来回走动,口中念念有词。 这道士名叫秦明,生得浓眉大眼,须髯浓密,细看之下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他看了一眼板凳上的人,一脸正色道:“韦施主,你这情况有多久了?” 韦二爷道:“有半年了,你看我浑身皆瘦,只有肚子越来越大,尤其是刚才,突然又鼓大了许多。我是不是被饿鬼附身了?” 那人的肚子确实大得像一颗皮球,硬邦邦的有些怪异。 秦明摇摇头道:“施主,你这体内可不是什么饿死鬼,而是生了一种虫!” “虫子?” “不错!”秦明解释道,“这是一种很罕见的寄生虫,不知道施主见过蟹奴没有?” “蟹奴?这又是何物?” “唐代的《北户录》有记:蟹奴如榆荚,生在蟹腹中,生死不相离。说的是,这蟹奴寄居在螃蟹的腹部,看起来就像螃蟹暴露在外的蟹黄,但其实里面会像霉斑一样生出无数蜿蜒缠绕的根须,触须蔓延到螃蟹的爪子内脏,甚至大脑,不断地吸取精血,让螃蟹渐渐干枯成一具僵尸,直到死了都会在一起。你体内的东西跟蟹奴有几分相似,不过它叫饕虫!” 韦二爷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惊惧道:“真人莫要吓唬我!” 秦明正色道:“嘿嘿,我可不是在吓你,这饕虫形如蚂蟥,色泽紫红,浑身都是嘴巴和触手,最喜欢寄生在富贵人家的肚子里。传说饕餮之所以能只入不出,就是因为体内生了大量的饕虫,凡是犯贪吃一罪的人便会寄生饕虫,终身遭受饕餮之苦。恕我直言,韦施主平日里估计有些贪杯吧?” 韦二爷默不作声,富贵人家哪有不锦衣玉食的道理,自己赚了钱不吃不喝又有什么乐趣呢,只是这道士的饕虫一说着实有些匪夷所思,叫他半信半疑。 秦明道:“这样,我用一秘术让你亲自看看这饕虫在你体内的情况,你便清楚了。” 说着,他用手指蘸了下白酒,轻轻地划过韦二爷的肚皮、胳膊、下腿,低声念道:“饕虫饕虫,遇酒显形!出!”果然,一道道猩红色的印子在皮下显了出来,这些印记犹如蔓长的树根一样密密麻麻扩散开来,看上去就像所有的经络血脉都浮现在了表皮上,就像丝瓜络一样,恐怖得令人头皮发麻! 韦二爷“啊”了一声惊叫了出来,他只觉得浑身都开始奇痒无比,这瘙痒遍布全身每一个角落,甚至是自己的指尖和头皮,好像有成千上万的虫子触须在自己的皮下扭动,不停地吸取着他的血肉和真气,直到他最终枯死成一截“木头”。这种感觉真是生不如死! “啊……” “现在信了吗?” 韦二爷的头点得跟捣蒜一样,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秦明道:“既然信了,那我就再给你讲讲,这饕虫如果只是吸取人的精血倒也罢了,最可怕的是这虫子会控制你的六识,它会用触须钻进你的大脑,让你像个傀儡一样替它行动、觅食、产卵,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你还记得前年青州爆发的僵尸案吗?那就是人感染了饕虫,最后只剩下一副皮囊被这些寄生虫所控制,四处游荡觅食,浑浑噩噩不可终日。僵尸失了人性是要害人的,朝廷无奈之下派出金吾卫以火攻之术,将九个村子感染虫毒的村民不分老幼全部焚烧,最后连骨灰都找不到了。韦施主,你恐怕不想步这些人的后尘吧?” 韦二爷已是面无血色,口鼻里更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他生怕自己多吸一口气,就能让这饕虫多长一分。良久,他终于迸出了一串字:“真人,你一定有取虫的妙法对不对?” 秦明笑了一声,开始不急不慢起来:“贫道自幼修行六壬之术,这取虫倒也有几分把握,不过干我们这行也委实不易,窥破天机,替人消灾,都是要折阳寿的,施主你看这银两……” 韦二爷直截了当道:“三两纹银,一分钱都不会少你!” 秦明翻了翻眼珠子,坐在板凳上:“韦施主,我这可是救你一命,只值三两吗……” 韦二爷只觉得身上的红色脉络又在蔓延,这触须都快生到脖子上了,再上去那就是脑子了,饕虫一进脑子可就无药可救了。他已是急得火烧屁股:“五两!五两还不够吗?!哎哟,救命啊真人!我保证从今往后,诚心礼佛,不是,诚心入道,只吃素,再也不贪口腹之欲了!” 秦明暗暗发笑,但他依旧掐了掐手指,自言自语道:“唔,还有半炷香,这虫子就要正式进入你大脑了,到那时你便是一具害人的僵尸了,唉,到那时贫道唯有替天行道施法收了你。你说,我是用火符烧了你好呢,还是用镇尸符电住你好呢?”说着,他转了转手掌,竟有一团明亮的火焰闪了出来。 “十两!十两!”韦二爷完全是扯破了喉咙叫喊道,“真人,快给我取虫啊!再不取虫真!要!来!不!及!了!我死了你就一分钱也拿不到了!” 秦明站了起来,拍了下手道:“成交!施主,那钱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钱!”韦二爷嘴皮子都在发抖,他朝门外大喊道,“老王,快从我左床脚靠左的墙缝里的红箱子中的绿匣子里,拿十两银子过来,快!” 躲在门口的一名仆人应了一声,赶紧狂奔出去,过了一阵子又折返回来,将一袋银子当地甩在桌子上,而后人影都没看清,就迅速躲回门口,仿佛多待一会,就要被感染饕虫一样。 秦明见了钱,终于端出一个盖着盖子的铜盆出来了。 “这是五味引,可是贫道用五种珍贵的食材熬制出来的,足足熬了三天三夜呢,贵得叫人心疼!这饕虫最爱吃腥味之物,它一闻这味,就会自己爬出来,这过程可有些不舒服,毕竟是要抽丝断根的,韦施主一会儿要忍着点。”说着,他把铜盆放在韦二爷面前,说道,“施主,深深地吸一口气,感受这来自天地的精华吧。” 揭开盖子,一股恶臭扑鼻而入! 韦二爷只吸了一口,就觉得整个人好像被闷在了夜香桶里,简直是熏得头昏眼花,身体颤抖得像一只疯狂的筛子。他紧闭双目,面容扭曲道:“唔,怎么这么臭,比茅坑还臭!不行了,这虫子在抽筋了!我感觉要吐出来了!” 秦明道:“要吐出来就对了,来,使劲吸,让虫子闻到这个味道!”他猛地一拍韦二爷的后背,念道:“无垢无污,妙见圆澄!出来吧!” 这人终于抵受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铜盆里污秽之状更甚,只是这呕吐物中,果真有一物在蠕动!色泽暗红,状如肥硕的蚂蟥,浑身都是嘴巴,更有无数令人恶心的红色丝线蔓延缠绕,极其不堪。 果然是传说中的饕虫!韦二爷见了饕虫,浑身都开始发麻、颤抖、冰凉、眩晕,这真是太震撼了!他怕自己体内还残有虫卵,干脆挣脱了麻绳,用手指拼命抠嗓子眼,直吐得黄胆水一地,双眼冒金星,还不肯停歇,口中还叫嚷着:“可恼可恼!可恶可恶!”而后又趴在墙角一阵抠,一顿吐,最后竟然咣当一声,直接吐晕在地上。 屋内臭气熏天,场面更是不忍直视。秦明哑然失笑道:“韦施主这般猛吐,好比女子临盆产子,身子是清净了,但也吐虚了,该多多休息,银两我收了,顺便帮你把这污秽倒了,省得祸害人!” 韦二爷早已昏厥,自然是一句话也答不出。只有门口的女眷、家丁一个个捂着口鼻大叫道:“真人快去倒了!莫要留着祸害人!可倒远点!最好倒到李富贵家门口去!” 秦明应了一声,便端着铜盆大摇大摆地出了寝房,两侧人皆是退避三舍,无人敢来相送。 门外晚风轻拂修竹,飒飒声应和着溪水潺潺,与屋内污秽相比,当真是天壤之别。 秦明顺手将这铜盆甩进井里,而后撕了假眉毛胡子,露出一张年轻英武的面孔,原来这人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方才不过是用了一些粗浅的易容术罢了。他浑身神清气爽,喜滋滋地掂了掂钱袋子,笑道:“嘿嘿!一群蠢驴,小爷我略施小计,就稳赚十两,这次又可赌两把了!我这叫劫富济贫,功德无量!” 他正得意着,全然不顾四周情况,突然不远处有人轻轻地咳了一声。 “兄台,还请留步!” “谁?!” 墙角竹丛里,走出一白衣书生,他的衣服洁净得像是新纺出来的白棉,面皮也是如衣着一般白净,眉清目秀,斯斯文文,人还未靠近,就有一缕桂子的香气先飘了过来。显然这人衣着虽简单却很讲究,一身衣服都是用干桂花熏过的。 秦明急忙收了银两,眯着眼谨慎道:“小秀才,你刚才叫我?” 那书生不慌不忙,上前作了个揖,恭敬道:“在下东山邹县白齐,还未参加乡试,只能算是个童生,方才我见兄台用妙法救人,心中着实有些好奇。” 秦明不耐烦道:“有什么好奇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秀才你快点让开,不要挡道!” 这名叫白齐的书生并没有让步,相反摇了摇头,笑道:“非也!非也!七级浮屠乃是佛教之语,妙见圆澄亦是《楞严经》中关于天趣的描述,十方世界,妙见圆澄,更无尘象一切沉垢,如是一类名善见天。你,佛道不分,恐怕……不是真道士吧。” 秦明冷笑道:“所以说你们是书呆子,这天下有规定道士就不能看佛经吗?三清老道坐莲花,观音不也一样坐莲吗,读书人不要这么古板!走开,走开,不要挡了我的道!” 说着,他便要推开书生离去。 不想,白齐却高声道:“在下以为,你刚才丢的铜盆里根本没有饕虫,对不对?” 秦明脸色一变,陡然提高声音道:“这位爱读书的朋友,屁可以乱放,话可不要乱讲,你哪只眼睛看到没有饕虫了?” 白齐笑道:“你陡然提高音调显然是心虚,这也进一步印证了我的猜测,你最开始让他吃了一些面饼,说先安抚住肚里的饕虫,其实你是在这面饼里加了酒曲,面饼酒曲一到胃里就开始发酵,而后产生酒劲和气体,让他出现肚胀的症状,他便以为自己肚子里真的出现了异物。” “而后,你的右手食指上抹了刺蛾幼虫的毒粉,再沾了酒化成了毒液,这毒液会通过酒气进入他的皮下,让他浑身冒出红疹,看起来就像蔓延出的红色经络一样,又痒又麻,而且这毒液还能进一步引发肚皮痉挛,让他觉得体内瞬间有无数活物动弹。当然,这最后一步才是最关键,你在铜盆里藏好了事先准备好的道具,一只藏在病变猪肝中的木偶,你故意用臭粪掩盖,就是要让对方尽快呕吐,同时不忍直视盆中的情况,而后你只要等那人一呕吐,再轻轻一踢盆子,把这猪肝木偶弹射出来,这一切就大功告成了,整个过程是不是这样的?” 白齐眨着眼珠子,精光熠熠,似是等待秦明的肯定。 秦明的脸色已是十分难看,冷言道:“臭书生,眼神倒不错,看来你是解衣?” 古来有以营造虚假之象为生的戏法师、幻象师、幻术师,亦有喜欢拆人戏法的拆解人,这些人自有一套门派,专门以拆人戏法幻象,解密种种机密为生,他们会像剥解衣服一样,将幻象师复杂的戏法一层一层剥开,重新呈现在众人眼前,所以被称为解衣。 解衣一行有大有小,大者解局救世,小者市井娱乐。很多人以为解衣远比设局容易多了,其实也不尽然。比如当年建文帝朱允炆在他的天章六侍的帮助下,上演了惊天动地的大逃杀,直到如今都无人破解,就连高深如姚广孝冥思苦想多年也未有线索,可见高明的秘法是十分难以攻破的。 白齐偷偷观察了秦明一晚上,拆穿其中的作案手法,显然是另有所图。秦明心想若是这名弱不禁风的书生真是解衣,自己必然要给他一顿痛揍,绝不客气! 出乎意料,白齐竟然没有否认,而是点了点头道:“其实不论戏法、傀儡抑或是幻术皆源于道术,都是扭转五行之法,让阴不阴,阳不阳,火不似火,水不像水,超脱你对现实的认知,而解衣之术正是顺应五行,让阴阳虚实归入其位,一切回归有序,二者本是同宗同源之法。只是世间对解衣一法总有偏见,总觉得是拆人台,颇不道德,但却不知解衣亦有门派规矩,若不是对方用于伤天害理之事,我等绝不会随意拆人戏法。” 他的说辞倒是堂堂正正,而且他也没有在韦二爷面前公开破解秦明的戏法,这让秦明的怒火稍稍消除了些。 白齐见此,微微一笑,而后伸手取出了一个蓝色钱袋,颇为客气道:“实不相瞒,其实今日在下前来是有事相求。” “求什么?” “与君合谋!” “合谋?”秦明越发地诧异,又问道,“难不成你想学我设戏法?” 白齐否认道:“非也!我专攻破局却无心设局,眼下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不知有没有兴趣?” “哦,什么事?” “一同参加金吾卫的选拔,只要你我合力通过三考,这银子便是你的,如何?” “参选金吾卫?!”秦明心想这大明禁军历来都是世袭,书生与自己都是庶民,无身份无背景,如何入选?当真是异想天开。 白齐早已猜透秦明的心思,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明朝十二禁军皆是世袭,唯有金吾卫皇上开了金口,不看出身,只看能力择优录取,这是前无古人之事,自是机不可失。” “当下五行之灾横行,朝廷正需要你我来大展宏图,秦兄,此一朝晋爵世代受益之美事,难道你真不想试试吗?” 秦明终于知道这人是有备而来,他开始重新打量眼前这名瘦弱的书生,只觉得此人样貌清秀外,气质也颇为出尘,尤其是一对眼眸莹莹生光极有灵气。只是这书生的身体真的太孱弱了,金吾卫的考核必然对身体素质要求很高,恐怕…… 白齐显然看出秦明的顾虑所在:“这也是我找你的原因,强弱互补,才能百战不殆。” 近有白花花的银两,远有金吾卫的官爵,秦明已经逐渐开始有兴趣了,他反问道:“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选我?” 白齐心知这人已经答应了,遂笑道:“看来你还算谨慎,你知道任何戏法想要看不出破绽,都要提早很久布局设线,同样,我能找你也是观察了一段时间,这理由还需要再说吗?” 白齐很清楚,他要去金吾卫,光靠自己是肯定不行的,他还需要一个可靠的帮手,这个人可不只是帮他渡过体试关,还可以是日后最信任的人。所以,与其说他在找秦明帮他,还不如说是他来帮秦明。 他会破局,所以他需要一个会设局的人! 秦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我要怎么帮你,听说三考异常苛刻,常人很难通过的。”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白齐的身体素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三考皆有难点,尤其是第一轮的体考除了负重长途跋涉外,还会在沿途设下五行迷阵关卡,是每年淘汰人数最多的一轮。 前年,金吾卫在沿途设置一民宅,在众人路过时点燃民宅,看有无人前去救火,许多人背负重物,苦不堪言,为了赶时间根本无暇前去救火,结果都遭到了淘汰,此谓之考察生员有无救民济世之心,若无舍己为人之情,当不入金吾卫。 去年,在西山岭上,他们又设了一个烟云洞,洞内穴穴相连,犹如迷宫,加之金吾卫以草木熏烟入内,更加不易辨别方位,入内的选手竟有超过九成被困在洞穴中不得外出,脱水昏迷的不下数百人,此谓之考察困境冷静分辨之能。金吾卫时常要面临水火异灾,若是没有“险情在前,我自岿然不动声色”的冷静,如何能救人救己?所以,这些测试项目花样百出,分门别类测试不同的能力和品性,不到临场根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难题,若只靠自己一人,是绝难成事。 白齐手腕一抖,像变戏法一样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你先把这个填了,我一会再与你详细说说这考试的情况。” 第三章 幻象师 皇城,夜。 虽是子时将近,但文华殿外却是禁军林立,剑拔弩张。 羽林卫、金吾卫、锦衣卫、旗手卫等近千人围着文华殿里三层外三层地守护着,每一名禁军手里都握着明晃晃的火把,腰间还悬着绣春刀、青锋剑、长戟等各式兵器,这如临大敌的场景可着实不多见。 兵变? 演武? 护驾? 皆不是! 文华殿前,有一高大的道人矗立在广场上,他一头雪白银发,脸色红润饱满,身着橙红色金边道袍,皎白的月光照在他华丽的法衣上,显得颇为仙气缥缈。 这道人正是当今大名鼎鼎的正一派天师张宇初的弟弟——张宇清。 也是正一派未来的掌门人,将来的第四十四代天师。 此人道法极为高深,在当今道教之中可排第四,仅次于正一派掌门张宇初、长春派掌门刘渊然和青城派掌门的蒋道如。明代道教势力虽不及唐宋两朝兴盛,但由于朱元璋、朱棣的扶持,在明初时正一教等门派已显露出复苏的倾向,这些门派各修秘法、各有所长,张宇初擅长五行之术,刘渊然擅长炼丹,蒋道如精于御剑,而张宇清却最擅长符箓阵法。传闻他最厉害的一招法术叫玄铁令,以朱砂混合精血书写“镇邪辟祟”四字于玄铁符令之上,丢掷出去,便能镇住妖精邪魅,叫它们不能动弹任他宰割。据传,有人曾亲眼见过张宇清将铁符丢入汹涌的钱塘江潮中,大潮瞬间平落,不能再滚,甚是神奇。 此刻,他双目微闭,精气内敛,唇齿间只吐出了几个字:“九天玄火阵布置好了吗?” 两名青衣道童立即上前俯首道:“禀师父,一切已安排就绪。” 九口巨大的龙虎黑鼎按着九宫之位整齐摆放,鼎上贴满了黄符,鼎下还用黑红色的粉末画出一面巨大的符咒,形如火轮法阵。 张宇清微微睁开了眼,似是检查着门人布置得如何,又似在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夜幕沉沉,空中唯有明月高悬,月光映照着整个皇城,银刹刹、亮堂堂的好似月中的寒宫。 此月高无风夜,正是邪祟最猖獗之时。 张宇清双指夹起一张微微发黄的纸张,冷笑一声:“西山幻象师柳常玉?真是好狂妄的妖人,胆敢公然挑衅我正道之威!” 这手中的黄纸是一张取物明示。 上书:西山幻象师柳常玉,见宫中有一九龙翡翠如意,色正质润,珍贵难寻,心生喜爱之意,今夜子时,本仙特乘纸鹤来取,望皇上不吝相赠! 这九龙翡翠乃是名匠用缅甸进贡的美玉精雕细琢而成,玉色之正,雕工之精美,就连见惯了宝物的朱棣都爱不释手,日日摆在书房案头,把玩摩挲,瞧看不够,而这一小小的幻象师竟然公然向皇帝讨要心头至宝,这可真是太大胆了! 然而最可恨的是,这并非第一次,而是这个月的第三起了! 要说这柳常玉也真有本事,前两次皇城之内也是禁军四伏,可是一样被这人得了手,他想取什么便取什么,在戒备森严的皇城里竟然如入无人之境,予以欲求。甚至听闻,他会将所要的宝物变成小小的纸物,由纸鹤衔着带走,这样离奇大胆的怪事如何不让朱棣颜面无光,倍感震怒! 事不过三,今夜必须将此人擒住!重刑处罚,以儆效尤! 黄昏刚至,朱棣就下令禁军八卫分把八个城门入口,另调四卫入皇城守卫文华殿。他还不放心,特地请来了正一派的高人相助,原本朱棣请的是张宇初,只可惜张宇初说自己年事已高,多年未设阵作法,恐力有不逮,便特派遣其弟张宇清前来助阵。 千军齐齐,九鼎列阵,只待柳常玉前来一战! 入夜,四处万籁无声。 众人皆屏息不动,突然端门之上传来呼啦啦的声音。 众人抬头一看,却见一群麻雀般大小的怪鸟从门外飞了进来,怪鸟振翅,声音越发地聒噪。 张宇清双眼猛地一睁,冷喝道:“妖人来矣!” 有眼尖的人见这鸟不对劲,大叫道:“这不是麻雀,是叠的纸鹤!” “果然是柳常玉这妖道!” 只见漫天雪白的纸鹤如雪花飞舞,每一只纸鹤上都坐着一个小小的纸道人,哗啦啦的声音中竟然还有哈哈哈的笑声夹杂,场面诡异又奇特。 众禁军正欲上前擒拿。 张宇清挥了下手道:“小小妖术,何须尔等!待贫道将他立即拿下!” 张宇清为人正直刚烈,但也颇有些虚荣心,他眼见朱棣在后面看着,自己如何不好好表现一番。于是手中指诀快速变化,大喝一声道:“三千荧惑,八万火殃,借我神火,力焚八方!急急如律令!” 他内力一震,原本布置在九个方位的九口乌黑色铜鼎立即快速震动,发出刺耳的嗡鸣之声,而后铜鼎之内的黄色怪异油脂开始翻滚沸腾,不断溢出油烟通天。 朱棣大喜道:“天师好道行!” 皇帝金口一开,张宇清越加振奋,他猛地抖动自己的道袍,劲风鼓荡,一身法衣如彩凤亮翅般飞舞了起来。 “破法!” 张宇清大喝一声,九道火星飞入油烟之中,突然轰隆一声,这漫天的火焰迅速蔓延起来,原本是烟柱通天,这回已是神火焚天。整个广场上空烈焰熊熊,火光爆裂升腾,所有的纸鹤纸人瞬间都湮灭在火海之中。 现场一片欢呼! 这玄火如此了得,妖人焉能有活路?必是要烧死在这火海中了! 张宇清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这九天玄火阵可是他最得意的道术之一,为了一招破敌,这法阵自己当真是准备了许久了,只是为了数年后顺利接任正一派掌门,甚至与他哥哥张宇初一样统领天下道教,这一战自然是在所难免,丝毫不能保留的。 玄火阵初露神威,张宇清暗自得意,心想此事稳矣! 朱棣龙颜大悦,正欲夸赞,突然听得背后的大门咯吱一声,无风无人,竟然自己打开了! 所有人都惊得回头一望,却见一只小小的纸鹤傻愣愣地扑棱着翅膀,悬在大殿门口,这纸鹤背上还骑着那柳常玉模样的纸人,纸鹤口中还衔着一枚碧绿色的纸如意。 众人皆惊愕,只是下一瞬间,纸鹤就已经快速地逃离了现场…… “遭了!是调虎离山!”有人大叫道。 “原来这妖人故意用漫天纸鹤勾引众人的注意力,而后再偷偷潜入宫殿内,盗走了九龙玉如意!” 有太监急忙入殿内一瞧,这原本摆在案桌上的玉如意果真不见了!显然是被纸鹤叼走了! 纸鹤快速地朝午门飞去,鹤上的纸人依旧笑呵呵的,仿佛在嘲笑这皇宫的人真是蠢笨如猪!其实,事前就有人劝朱棣可以先把玉如意藏起来,来个守株待兔。朱棣还斥责对方,说是小小戏法师,何惧之有,如何能这般抬举,他偏要把玉如意端端正正地摆在案桌上,看这贼人如何一个人穿过千军万马来取它! 结果,真的被偷走了! “快追!”朱棣大怒道。 他一马当先,自己朝午门追了过去,而后所有的禁军都冲了上去,护驾的护驾,追击的追击,人流涌动,火光已汇成一条火焰的河流,浩浩荡荡奔向午门处。 张宇清更是恼羞成怒,自己费了好大的阵仗,这九天玄火阵烧了半天竟然烧了一堆没用的废纸,一群人被这一个小小的幻象师骗得团团转,这可不是奇耻大辱?不行,今夜无论如何不能放走这妖人,必要与他决一死战,以护我道门尊严! 他心里虽怒,但思路倒也冷静,毕竟这玄门的法术原理都差不多,不可能超脱现实的规则。张宇清心想这纸鹤必然是有人在暗中控制,它既然从端门而来,就说明有人守在端门附近,如今纸鹤朝午门飞去,可不是想再次调虎离山吗,这次如何能骗得过我!张宇清大喝一声,提了口宝剑,翻出玄铁令,也不管自己年事已高,几步当先,就越过围墙,一个人抄近道朝端门追去! 皇城之内,乱成一团。 千名禁军,数百名宦官、宫女都追了出去,午门内外,人群攒动,围得水泄不通,皆是踊跃吆喝想要立功之人。 但,唯独有一个人默立不动! 一名身着金吾卫朱雀服的女子,面色冷冷地站在文华殿外,这女子不施粉黛,一对长眉飞扬入鬓,双眼更是如电似炬,配上一身鲜艳红衣,说不出的英气、冷艳和高傲! 她叫荆一飞,人如其名,性情也似男儿一般刚烈,虽然还只是金吾卫兵马司一名小小的总旗,但论到身手,在金吾卫中却是能排前三。 所有人都跟着朱棣去追纸鹤了,唯独她不动,因为她除了功夫了得外,还有一个远超他人的本事,那就是眼力绝佳!荆一飞的双眼就像鹰隼之目,能看到许多常人察觉不到的细节。 今夜虽有明月高悬,但夜里毕竟光线昏暗,情景又慌乱失常,张宇清的九天玄火、漫天的纸鹤,都太震撼太诡奇了。所有人都只关注这事态的变化,却没有人在这繁杂如花的现场中,去甄别抓住其中的细节,只有这个女子与人不同,她天生就是冷冰冰的,哪怕眼前情景再乱,她也是极度冷静的,也只有冷静,她才能抓住对方的破绽。 方才,她就抓住了一个最关键的细节! 纸鹤! 柳常玉的戏法成也纸鹤,败也纸鹤! 荆一飞发现那张玉如意纸原本就藏在了纸鹤的口中,只是有人故意设下机关傀儡,在最恰当的时候让这玉如意纸被纸鹤吐了出来,让所有人都以为纸鹤真的能够把宝物变成纸张叼走! 其实就是个花哨的障眼法罢了。 不过,既然有人在纸鹤上精心设下机关,那就说明这是个骗人的圈套,他想要用足噱头调虎离山,把所有人都引开这里。柳常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相信他是有本事能够调遣纸鹤衔走如意的,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很显然,是为了引开所有人! 所以,幕后的人和九龙玉如意一定都还在这文华殿内! 他很可能一直都在这大殿之内,甚至很可能在他给朱棣发出这张取物明示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文华殿内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老话可真没错,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小小的幻象师有这么大胆,竟敢一直藏身在皇帝的书房里。 那他会躲在大殿内的何处呢? 文华殿作为朱棣的书房,可是每日都有人进出的,躲了这么一个大活人,不可能看不见,这人必然有什么奇异的法门。 荆一飞静静地隐藏在文华殿外,如今她在暗处,敌人在明处,一切自然是守株待兔就好。果然过了片刻,殿堂之上的藻井揭开了一个角,一个人影从屋顶上探出了头,这人竟然在折纸上描绘出了跟屋顶藻井一模一样的花纹,这纸张只有三尺大小,他将自己完全隐藏在藻井内,想必已经躲了好几天了。 传闻幻象师中有人会叠纸之术,高明的技巧可以叠出无数惟妙惟肖的人、物、建筑,令人难辨真假。尤其是藻井重彩描绘、华丽斑斓,更容易迷惑人的眼睛,因为太花哨了,注意力根本难以集中,尤其是这人若是从下往上看,花花绿绿的根本看不出区别。 最关键的是,森严如朱棣的书房,谁敢大肆地四处瞧来看去? 这幻象师见所有人都被自己的纸鹤吸引走了,就利用丝线缓缓落地,揭开案桌上几张障眼纸罩,这玉如意居然还端端正正地摆在书桌上,只不过被他使了个障眼法藏了起来而已,这个障眼法很简单,只是利用了视觉差的原理罢了。当时情况混乱,众人只是匆匆一瞥,见桌上空空如也,就断定玉如意被偷了,却未承想,柳常玉和玉如意一直都在文华殿之内,根本没有离去。 设局的妙不在于技巧有多复杂,而在于出其不意。 柳常玉的调虎离山并不复杂,只是虚实结合,早已混淆了众人的注意力和判断力,目的是让禁军们前去追他,引开所有人。 所谓的幻象师,只是最高明的骗术师罢了,柳常玉用足了声势让所有人都相信自己的纸鹤能够把玉如意化作纸张叼走,能够明目张胆地消失在千军万马之下,却不想还是没有骗过一个人。 当荆一飞面无表情地出现在大殿门口时,柳常玉正喜滋滋地捧着玉如意,他望了一眼荆一飞,有些惊讶道:“你,居然能识破了我的法门?” 荆一飞冷冷道:“神鬼奇术不过是你们这些幻象师的幌子罢了!如何能骗得过我?” 柳常玉呵呵笑道:“算你有眼力,不过……” 他突然飞出手中的如意,自己朝着和如意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人和如意快速地拉开距离。 荆一飞面对两难选择却是毫不犹豫,她右手一扬,手中一条青色锁链就飞了出去,锁链一缠一带,如意就飞了回来。这柳常玉见状,早已飞奔至大门口,眼看就要追不上,荆一飞冷笑一声,突然单手往腰间一抓一掷! 一道青光如盘飞舞而至,光芒带出一阵疾烈的杀招,噗地直接劈在了柳常玉的大腿上,血花飞溅,正是一柄翠绿色的斧头。 玉斧小巧,大小不过一尺,由横山翡翠之心打磨而成,比精铁还要坚硬,正是荆一飞的独门武器——七漩斧! 斧有漩涡纹,硬如玉,冷似冰,犹如其人。 柳常玉大腿重伤,心知无法逃脱,唯有大笑认命道:“好个女中豪杰,却不知你姓甚名谁,我柳常玉今日就算败了,死也要死个明白!” 荆一飞目光冷冷,道:“你只须记得,金陵荆一飞便是!” 第四章 第一考 皇城之内,风云瞬息万变,一波三折的擒贼大戏,终于以荆一飞识破了障眼法而告一段落,而一墙之隔的皇城外,一切似乎都在照旧。 三日后,皇城西景门外,晴。 数百名参考人员聚集一处,正在听金吾卫经历李东海讲解考试规则。今年金吾卫的选拔考试共有三轮:第一轮曰体试,在城外考核,五行秘术暂无定数,考验生员耐久之力,速度快者胜。第二轮曰笔试,在阳明院考试,天文地理亦是未可知,考验众人智谋之策,得分高者胜。第三轮曰武试,地址在洪武广场,三教九派皆不限定,自然是考核格斗擒拿之术,武功高者胜。 三考皆有所指,能全过者才可入金吾卫。 人群之中,秦明兴奋道:“八百多人才选二十人,这是考状元啊!嘿嘿,那我秦明一定要拿下这第一!” 白齐倒是一如既往地冷静:“我等不求第一,但求过关即可。” 秦明哼了一声道:“没出息!有我在还怕过不了关?” 白齐依旧不动声色道:“我劝你现在稍稍冷静下,一会便知道这第一轮的难处了!” 众人领了号牌按顺序站在城门内,秦明排在第九号,白齐排在第十号,二人紧挨一块。只是在一群粗犷的大汉里,突然挤着白齐这么一个面皮白净的瘦弱书生,颇为扎眼。 所有人都忍不住看着白齐,而后露出一抹嘲笑的神色。 这文弱书生还要当金吾卫,只怕第一轮都过不去,就算当上了,以后哪里还有力气在水与火的残酷世界里生存?救火连水也提不动,下江河连波浪都躲不过,救人不成反伤了自己性命,岂不是太可笑了! 白齐的表情有几分尴尬,他欲言又止,突然背后被人粗鲁地推了下,一串声音如响雷般在脑后炸起:“穷书生,滚到后面去排队,不要挡了我们的道。” 白齐踉跄了几步,直接跌倒在地。 眼前站定了五个人,虽然年纪不过二十左右,但个个生得面相老成,虎背熊腰,胳膊上的肌肉更是黝黑发亮、青筋鼓胀,显然平日里就训练有素。 白齐被推得有些狼狈,脸上虽然愤怒,还是一再克制自己。但秦明却是藏不住火的性子,立即呵斥道:“你们干什么!为何不排队?” “排队?哈哈哈!我们需要排队吗?” 那几个人伸出手来就想推秦明,不想秦明反应甚快,啪地一掌就将这人的手拍开,口中嫌恶道:“想动手吗?” “小子,有胆色啊!”这几个人勃然大怒,正要上前,不想为首的一名男子伸出手阻止了下,这人生得满脸横肉,身着合身的青丝绸劲装,头上还扎着一个翠玉头箍,看模样应是来自有钱人家。他极为不屑道:“算了,两个寒酸的乡野小子罢了,理他们做什么,走路遇到野狗乱吠,你还要跟他吵架吗?不怕失了身份!” “大哥说得极是!” 五个人哈哈大笑,无视其他人直接挡在最面前,嚣张至极。 秦明正欲上前,有人拉了他一把,好心告诫他此人乃是辟火司薛仁德薛千户的侄子,名叫薛晋,平日里就是一个小霸王,今日也来参选金吾卫,摆明只是走个过场,这等人还是少惹为妙。 众人劝阻,但秦明脾气也倔,他心想不过是区区千户的侄子,算得了什么?他还气不过,几度要上前动手,却被白齐拦了下来,一再劝慰,这才就此作罢。 不远处,李东海开始宣读第一轮的比试规则。 第一轮,比的是耐力,要求每个人背一桶水,从西景门出城,以最快的方式到达二十里外的明觉寺,优先到达的前一百名即可获得第二轮阳明院笔试的资格。 背着四十斤的水跑上二十里地确实是个艰苦卓绝的测试,尤其对于白齐这样文弱的书生来说简直难于登天,只不过负重只是基础,更难的还在后面。 李东海道:“这里还有三点必须说清楚:第一,必须护好桶中的水,到达目的地后不能少于三分之二;第二,沿途不可更换桶里的水,若是倾倒了,便以弃权处置;第三,不可搭乘马车等工具,沿途都有金吾卫暗中监测,一旦有人不遵守规矩,一经发现直接淘汰!” “出发!” 所有的人都呼啦啦地冲了上前,一个个抢着背上就近的水桶四处散去。二人分工合作,秦明背着满桶水,而白齐则只背一半,也跟着人流冲出西景门。 此时正值盛夏,城外杨柳葱葱,野草郁郁,一条显眼的黄土道蜿蜒而出,像条黄龙般隐没在远处的绿浪之中。 二人并肩上路,起初土道平坦,走起来也不觉得劳累,但渐渐地这路上时有险坡断崖,时有齐腰深的溪流拦道,时有坑坑洼洼的泥地,二人还要背着笨重的水桶,越发觉得力不从心。 沿途有越来越多的人停了下来,有不少人偷偷倒掉了桶里的水,空桶轻装前行;有的人有朋友相助,接力运水,还有的人故意阻拦闹事,打翻他人水桶,叫人前功尽弃。尤其是薛晋五人一组,拦在最前面,凡是有超过他们的人一律拳打脚踢,叫人敢怒不敢言。 秦明提议也空桶前行,这样速度要快上许多。 白齐立即否决道:“不妥!不知你发现没有,这路上是不是一个金吾卫都未看到?” 秦明这才注意到,这沿途除了背桶的选手外,确实一个金吾卫都没有看到,按理说这一路上为了防止选手作弊,道路上理应每隔数里就设上几名金吾卫随时随地监察才是,却不想走了这么远的路途,一个人都没有,难道这些金吾卫就这么相信选手的品性吗? 秦明又看了看,只觉得附近的选手都在互相观察,一个个形迹都十分可疑,忍不住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他们乔装打扮成选手了!” 白齐又一次摇头否定道:“大可不必,我听闻金吾卫中个个有奇能,其中一群人有一种很特殊的能力,可以在几十里外明察这些选手有没有做过手脚。” 金吾卫下设五司七十二巡铺,这五司暗合五行之属,皆有所长。其中监兵司以金挂印,善侦查破案、武力格斗,主要负责擒拿奸恶盗贼;机甲司以木挂印,善机关傀儡、器械制造;幽潜司以水挂印,善水下作业、暗处侦察,主要负责水域、地下搜救;辟火司以火挂印,善运用火术、掌控火焰,主要负责火灾防控和扑救;而六相司则是以土挂印,主要负责风水、天象、唤犬等杂类旁通,这五司内能人甚多,不可以常理揣测。 白齐显然了解得很清楚,他道:“秦明,我们还是不要去赌这些歪门邪道,一切稳妥为妙。” “只是这样我们怕是要追不上别人了!” “不怕,有志者事竟成,我信邪不能胜正!”白齐鼓劲儿道。 “好吧,一切听你的!”秦明调了调背带,回味这白齐的话语,突然问道:“你说金吾卫里的人莫非是有千里眼不成,能观察到这二十里内的每一处细节?” 白齐笑道:“千里眼倒不至于,但明察秋毫倒也不为过,总之你见识到了就明白了。” 二人又走了一阵,终于到了山脚下。此时二十里路程已走完了一大半,还剩下七八里山路就能到山巅的明觉寺,只是山路曲折,这最后的几里路可比先前的还要难上数倍,此时白齐显然已经体力透支,双腿都微微有些颤抖。 秦明替白齐取了背上的水桶道:“就剩最后几里地了,这山路难行,不如我帮你背吧,我们必须得加快速度,不然就追不上了。” 白齐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秦明,道:“你不累吗?这前后两个桶加起来足有七八十斤呢……” 秦明笑道:“你太小看我了!七八十斤算什么,我奶奶腿脚不好,我十岁以后就帮我奶奶上山砍柴,一次背个百来斤走十里路都不成问题!” 白齐问道:“那你父母呢?” “父母……”秦明的眼神突然变得暗淡下来。 八年前,他的父母匆匆离他而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了,他对父亲也只剩下一团模模糊糊的印象,只记得他很高很伟岸,每次回来都很神秘,走得也神不知鬼不觉,似乎是在做什么不为人知的事,至于其他的,早已忘记个精光了。他其实很想认真记住自己父母的样子,期望有朝一日可以遇到他们,可是自己日思夜想,如今反而忘得差不多了。 “他们……很早就离开我了,我爹临走前交给了我一件信物,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我以前还经常问我奶奶,她都不肯多说,后来我索性也就不问了,估计是不想要我了吧。”秦明的语气很失落,像一个失宠的小孩。 白齐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他自己对于父母的印象,对于天伦之乐,何尝不是这样的一团空白,他只有一个养大他的师父而已。 秦明自己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强颜欢笑道:“没什么!我奶奶对我很好,你看我现在过得也挺好啊!我爹不要我,那可是他的损失!不说这些了,我们赶快上山吧,我可不想第一轮就被刷下来,我还要当这金吾卫呢。” “嗯。” 二人加快脚步,只是爬了一阵,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惊呼,更有鸟雀振翅惊飞,却见一股汹涌的洪流从山顶降落,澎湃倾泻而来,山林、巨石都瞬间淹没在水浪之中。这青天白日的,山上又没有大川大河,怎么会有如此澎湃的山洪?! 二人惊愕之余,再定眼一看,却见这奔腾的根本不是什么水流,而是滚滚的白雾,雾色如水,还夹杂着轰隆隆之声,乍一看就像山洪滚落下来。 “糟了!这么大的烟雾,估计是前面起山火了!”秦明叫道。 白齐却镇定道:“这不是山火,是有人点燃了雾草。” 明觉山之上盛产一种奇异的植物叫雾草,《本草经》中有记,雾草生于山高云深处,叶片细长,青翠如玉,内有白心,焚烧之后白烟如浓雾般经久不散,雾中还有轰隆之声,如同海潮,术士可用之化迷阵,常令人受困其中不得外出。金吾卫常常拿这雾草模拟浓烟幻境,训练新丁适应火场浓烟的情况。 烟雾袭来,声势湍急。 二人急忙扯了布条沾了沾水,蒙在口鼻上,只是这烟雾越来越重,四周很快就迷蒙一片,到最后竟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二人目不能视远,也不敢走远,只好前后拉着衣袂,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上探去。这茂密的山林中似乎只剩下他二人,四处一片白蒙,其他东西再也看不到了。二人就这样走了许久,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仿佛进入了一个巨大的白雾迷宫,一直绕来绕去,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二人都觉察出了异样,这明觉山并不算高,不可能走这么久还没走出来,一定是有人设下了迷魂阵。 秦明眼尖,突然叫道:“前头好像有人!” 果然,前方浓雾中有一排排密密麻麻的人影,看数量至少有上百人,却不知集结于此做什么。 秦明道:“一定是金吾卫在这装神弄鬼!” 白齐谨慎道:“不对,这些人好像……一动不动,不太像活人!” 秦明道:“管他是人是鬼,且先过去瞧瞧,要是有人在这唬人,看我不揍他!” 二人拨开迷雾,摸索着走上前,却见前方山腰上立着的确实不是活人,而是高高低低的石像,足有近千个,这些石像有的是慈眉善目的高僧,有的是凶神恶煞一般的神兵神将,有的是兽头人形的守林山神,还有更多的是尚未雕刻完全的半成品,远远看去就像一群群人兽被囚禁在石头中,即将挣扎破壁而出。 秦明有些好奇,这山上怎么有这么多石像? 殊不知,这正是明觉山上的千佛崖,千尊石像不论神态衣着,都雕刻得极为传神,按理这样宏伟的场景,应当是明觉山的一大观光景点,只可惜千佛崖藏身雾海之中,外人很难发现,再加上此时光线晦暗不明,更是生出了几分阴森。 浓雾遮眼,仿佛迷障千万重。但白齐看了一阵,却渐渐有所明了,凝眉道:“看来是有人利用这山势、树林、迷雾和石像,设下了奇门遁甲阵,所以我们才一直被围困在山头打转。” “奇门遁甲术……”秦明心想,这石像所列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奇门遁甲? 奇门遁甲源自天篆文册龙甲神章,后经过风后、姜子牙、黄石老人、张良等人代代改良精简,终成现在的阴阳十八局,只是现今世人对奇门遁甲多有一些误会,总以为简单地摆一些木头石块,这阵法就会发挥出无穷威力。其实哪有这么简单的事,要知道任何奇门遁甲术想要发挥出应有的威力,都要与厉害的机关或者庞大的迷宫结合起来才有用,这里的迷阵就是利用迷雾设下障眼阵法,让参考人员以为沿着台阶走就可以上山,结果一路走上去只会被这些曲曲折折的台阶误导,陷入无限循环的死局。 白齐开始沿着石像缓缓步行,似是在丈量又似在算术,最终沉吟道:“我明白了,这是奇门八门中的杜门藏山局,杜门主隐藏,加上阴雾遮盖,就成藏山之局,这山上的台阶、树木、怪石、石像合成六丙、六丁、六乙、六庚共二十四象,二十四象又可分出一百四十四条路,道路虽多,但其中真正的出路只有一条。卦象有云:六乙到震,日出扶桑;六丁到震,是为最明。日出自然是最明,所以这条路就在六乙和六丁两个卦象交汇之处,只是这其中亦有三条道路……” 这三条路,却不知哪条才是最终正途。 白齐犹豫不决,秦明居然直接丢出了一枚骰子,道:“再算下去,只怕天都要黑了,不如让老天来决定吧!”骰子落地,滴溜溜地转了两圈,正对着居中的一条路。秦明大笑道:“左亏右损,中间大发!我看就这条路最合适!” 白齐有些惊愕道:“你怎么随身还带着骰子?” 秦明随手掏出一把骰子,道:“天算不如人算,人算不如丢骰子!我身上还多着呢!” 他拉着白齐踏道进入,这一路绕着山崖而上,山路狭窄,两侧皆是高耸的佛像、金刚、神兽,走近了看,才发现这石像之中还夹杂了许多废弃的皮人偶,一个个垂头注目,脸色晦暗,双眼却是炯炯有神,好似活生生的人一般,细看起来尤为森然可怖。 再走了片刻,前方蛛网缠绕,如纱如帐。 秦明拂网前行,突然白齐警觉地喝止了他:“小心!” “怎么了?” “这蛛网好像有些古怪!” “为什么?” “这么多的蛛网,却这么干净,一只被捕获的虫子都没有!可不是古怪?” “你是说……” “这蛛网都是人为设下的!” …… 一座金刚突然微微地侧过头,转动眼珠子盯着二人。 山崖上,十几个人偶也同时张开了嘴,表情极为惊悚,并发出一声咯吱咯吱的刺耳响声。 一时间,场面极其诡异! 秦明终于脱口而出骂道:“可恶,这里有机关!” 话音刚落,石壁上金刚手中的巨大石剑就落了下来! 金吾卫下有机甲司,设置这些傀儡机关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可苦了这些参赛的选手。巨剑挥落,秦明反应还算快,一步闪了过去。只是这么一躲闪,就卷动了更多的蜘蛛网,整个山崖似乎都活了过来。石像、人偶、神兽全都转动起来,木箭、木棒、石剑、法杖更是噼里啪啦地打了过来,这些武器虽不能伤人性命,但打翻考生却是绰绰有余。 秦明跟跳梁小丑一样在山道上四处蹦跶,他又要护住水桶,又要躲避袭击,当真是狼狈不堪,气得叫骂道:“一场考试而已,这是想谋财害命吗!” 蛛网纵横,白齐怕触发更多的机关,一时间也不敢上前,只是着急道:“别抱怨了,快破了这傀儡机关,不然你我都得前功尽弃!水!小心水桶!” 机关傀儡皆有机括和动力,这神像皮偶能动,自然都是提前设定好的,二人不小心触发了开关,这才进了这境地。只要能找到这些机括的源头,一击破掉关键,自然就可以制止这些傀儡疯狂乱打。 只是这机关究竟在哪里呢。 秦明想了想,突然大叫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蛛丝!” 他眯眼一看,果然有无数细小的丝线,纵横在神像石兽之间,这些丝线密密麻麻汇入蛛网之中,常人根本看不出来,只是有人一旦伸手拂开了蛛丝,触发了丝线,神像必然要动起来,将人打翻滚落台阶。 蛛丝左缠右绕,最终都汇聚在几座神像手中的一朵莲花下。 秦明已然明白,这莲花就是机括的关键所在,他右手一拍,几枚骰子突然飞了出去,直射莲花,咔嚓几声,几具傀儡抖了一下,动作有所放缓。秦明大喜,又飞出几枚骰子,这一次直接打碎了莲花,傀儡发出几声刺耳动静。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二人长吁了一口气。 秦明也抹了抹汗水,看了看背后的水桶,叹道:“太险了!”二人破了傀儡阵再走一段路,终于出了迷雾,眼前只觉得豁然开朗,这明觉寺就在眼前了。 第五章 观水秘术 明觉寺前,十余名金吾卫早已站立一排,煞是威武。 前方,薛晋和四名壮汉早已提前一步到达了终点线,一个个依次排队扶桶等待检验通过,其中两名金吾卫负责收取记录到达人员的牌号,另外两名带着黑色腰牌的金吾卫低头去查看每个人桶里的水。 薛晋自信地扶着装满水的木桶等待检查,其中一名模样干瘦的老者走过来只是粗略地看了两眼,就回头道:“这五人不合格,全部取消比试资格!” “为什么?” 现场一下子炸开了锅! 薛晋更是怒喝道:“老头儿,你凭什么说我不合格!” 那名老者冷笑一声道:“你桶里的水虽然是满的,但却早被你们换了,李东海没告诉你们规矩吗?” 薛晋狡辩道:“你凭什么说我们换了水,证据呢?无凭无证可不要血口喷人!” 他身后的汉子也纷纷叫喝道:“对啊,证据呢!” 甚至有人恶言恶语骂道:“人老眼瞎,可就不要在这当执裁了!” 他们这些话一出口,秦明大为恼怒,非他心存正义,只是对一老者这般污言秽语,当真是叫人不齿! 却不想身旁的白齐阻止了他,笑道:“这几个人不知好歹,不知这人是金吾卫里的观水师,与他强词夺理岂不是自取其辱,你一会儿看看便知!” 观水师?这是什么职务? 秦明只听过风水师、水师、相师,却从未听过什么观水师,这水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又有什么好观察的? 这个时候,白齐自然又是娓娓道来一番。 金吾卫下属的五司皆有特殊的职责,幽潜司便是专门负责水下、地下事件处理,所以征召的人都是水性、眼力极佳或者对水质、地下环境特别敏感的奇人。这其中就有一特殊的职业叫观水师,又叫相水师,听说这些人来自南海一带,自小在水边长大,山高海阔,眼力、嗅觉、味觉训练得异于常人。高级的观水师有三大异能: 一曰辨十方水。一碗白水,观之见底,在旁人眼中不过是平平无奇,毫无特点的,但在观水师眼中却是千差万别,他们可通过肉眼分辨世间海、河、江、溪、湖、泽、泉、井、幽、天十水之别,甚至通过触、嗅、尝、验来推算出水中有什么鱼类、是否有尸体浸泡其中,等等。 二曰透水观物。观水师的眼力都远胜常人,他们能站在船头上,穿透波光粼粼的水面,看到落在十丈水底的一片落叶、一只小虫。所以水下打捞,水底作业必少不了观水师的协助。 三曰分水断流。这四个字并非说他们能够控制水流,具有御水分水的本领,而是说他们能够清楚地判断水流的走势,看出水下的暗流,犹如风水师分金点穴一般,这些本事在大江大河尤其是大海航行中,就显得愈加地至关重要了。永乐三年,郑和率兵远渡西洋时,除了数万人的水师之外,还专门带了三名观水师,一路协助他安然驶过波诡云谲的海上乱流。 观水师的本领世代相传,是为千年秘术。 在白齐看来,这些人想要以湖水来蒙骗观水师,岂不是异想天开自讨无趣? 那名观水师果然感到有些可笑地看着这群人,冷笑道:“证据?你们想要这水的证据吗?” 薛晋哼道:“对啊!你凭什么说我们偷换了水,你亲眼看到了?” 观水师点头道:“那好,那我便告诉你这水为什么会不一样。” 他用手轻轻划过水桶的水,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翻起一层层碎光:“一开始给你们准备的水是城内青藻井里的井水,水质纯净,色偏青。而你们这三桶却是山下明镜湖中的水,水质略微浑浊,还有些许腥气。你说你未曾更换水,岂不是笑话?” 他又指了指第四桶水,道:“你这桶又不一样,是山脚柳树林下的阳溪水。溪水虽然性活无腥气,但桶底会有肉眼不可分辨的些许细沙,水味还略有涩感,不信你自己尝尝。” 到了薛晋的水桶跟前,那名观水师沉吟了片刻,用指头蘸了蘸水舔了下,就冷笑道:“你这小子倒也狡猾,知道各处水皆有不同气味,就到山寺蓄水池中打了一桶山泉水,只可惜这山泉和井水焉能一样,泉水向阳,井水背阴,阴阳二气一尝便知。” 薛晋懒得背水,一路空桶行进,最后到了山顶才装了一桶泉水,原以为是瞒天过海没有问题,没想到观水师一番话把他们几个人桶中水之源头说得一清二楚,来龙去脉分毫无差,不能不叫人惊愕。其实,这个环节上,他叔叔薛仁德早已提醒过他,叫他切不可耍奸猾之举,只是薛晋并不信真有眼神这样凌厉的人,所以便明目张胆地偷换了水。却不想,还是被观水师看得一清二楚。 一眼观之,能分辨十方之水,这正是观水师的第一道本领。 薛晋虽吃惊,但眼下他如何能示弱,狡辩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什么阴阳二气、甘甜苦涩,除了你谁还分辨得出来,根本就不能令人信服!” 观水师脸色一变,怒道:“我易家的观水秘术传了近千年,岂是你们随随便便能看懂的,你自己作弊,还要污辱我的技法,岂不可恼!” 薛晋冷笑道:“传了千年也未必就是真的,总之这证据叫人难以信服,我没有作弊!” 观水师气得胡子都竖了起来,他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愤慨道:“你想验明我观水之术的真假吗?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另一名年轻的观水师见了,急忙低声劝阻道:“易叔,何必如此执拗呢,此人乃是薛千户的侄子薛晋,薛千户昨日就打了招呼,我等还是卖他个面子好些。” 这位被称作易伯的观水师虽然年纪大了,但性子却如血气方刚的少年般倔拗。他一把推开劝阻之人,喝道:“小六,你不必劝我,他薛千户虽是辟火司的主事,却也管不得我幽潜司,我今日便要叫这小子见识见识何为观水秘术!” “易伯!”众人再度劝阻道。 “易前辈何必为了一个无赖浪费了自己的分水散,据我所知,分水散要用十方水秘炼多年才能得少许,只要少许粉末,就可以区分十方水的差别,只是如此用了当真太可惜了。”站在一旁的白齐道,“我倒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可以证明这人换了水。” 薛晋回头一看,这说话的人正是今早自己推的那个穷书生,不由得冷笑起来:“是你!怎么,小爷的事你也敢管吗?” 白齐道:“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他指了指薛晋的水道,“你自己看看你的水与其他四人有何不同。” 薛晋看也不看道:“有什么不同?” “烟尘!”白齐道,“金吾卫在半山腰设了烟雾迷阵,你的水桶没有覆盖,必定会落下一层薄薄的雾草烟灰,雾草的烟灰细如水汽,正面根本看不见,但你若从侧面看就会发现,水面上会有状如细小浮萍的烟尘,但你的水面上却干干净净,显然是后加的水,这证据确凿,你如何狡辩。” 易伯一直都是从水桶的正上方细细观察,没有从侧面去看,所以未曾发觉这水面上的烟尘之别,他呀了一声,笑道:“这少年说得不错,老夫过于倚赖于自己的秘术,只想着观察这水底之色,却忽视了这最明显的水面烟尘。薛晋,你是练武之人,眼力自是过人,这烟尘你不会还看不见吧,这次你还有何话可说?” 薛晋脸色变得极为尴尬,他还要再说话。 秦明却几步踏前,赳着头叉着腰高声道:“啧啧,你说你,都来报考金吾卫了还要偷奸耍滑,不知道这个金吾卫是最重品德二字的吗?背这半桶水都要行骗作假,日后真遇到水火之灾还不早就逃之夭夭?这种人还招来做什么!快快走吧!不要再丢人现眼了!” 这几句话说得声如洪钟,若是外人听了见了,定是觉得这少年正气凛然,不得不叫人为之起敬。但是白齐却是知根知底的,这秦明自己就是个喜欢行骗的家伙,方才要不是自己阻拦,他早就第一时间倒了桶里的水,现在倒好,一脸雄赳赳气昂昂地跑过去怒斥薛晋等人,还说不出的慷慨激昂。 秦明卸下背后的水桶,得意道:“做人呢就得诚实!俗话说得好,诚实价万金,易老爷不如看看我们的水,是不是如假包换,一滴未换!” 观水师见这两名少年一个器宇轩昂、一个文质彬彬,与旁人大为不同,登即就有几分喜欢,走过来再一瞧看二人水质,澄清透亮,无泥无沙无浮萍,确实是今早从井里汲上来的水,不由得更敬佩几分,点头赞道:“你们二人的水确实未曾换过,小六,快收了这二人牌号,记录在案。” 那名叫小六的金吾卫低声问道:“那薛晋……” 易伯立即就换了脸色,冷冷道:“这规矩便是规矩,自然不能破。” 小六只好点头道:“是!” 薛晋大怒:“好!有种!你们几个都等着瞧!竟然合起来整我,我叔叔乃是辟火司千户,我就不信我还进不了这金吾卫!还治不住你们几个小校。” 易伯不屑道:“你能不能进金吾卫那是你叔叔的本事,只是今日这第一局却是由我易伯说了算,请回吧!” 薛晋见无可扭转,气呼呼地踢翻了水桶就扭头下山,秦明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笑道:“怕你个屁呀!门都进不来!” 白齐故意问道:“我听说他父亲亦是百户,禁军历来可以世袭,你不怕他今后来找碴?” 秦明叉着腰道:“呸,怕了就不是我秦明!” 白齐点头笑道:“你倒是个有趣的人!不过明日笔试是你的弱项,你一切须按我要求来,可保你顺利过关。” 第六章 偷梁换柱 翌日,阳明院。 艳阳芭蕉,翠竹清风,端是一派夏日美景。 这南京城阳明院始建于明洪武三年,名气虽不如茅山、明道、南轩、江东等书院,但却有一段颇为奇异又不为人知的故事。 传闻,朱元璋攻占南京后,命刘伯温等在旧城东钟山之阳兴建新宫,扩建明都城。世人都知道修建皇城,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便是查清龙脉,确定龙穴,绵延皇室气脉。世人未见龙脉,总想得过于神奇,其实在术士眼里,所谓的龙脉不过是畅通风、水、气、运的一条或者几条渠道罢了。整个京城就像一座巨大的法阵,选定龙穴就好比确定好这个法阵的穴眼所在,从风水学上讲,这些地方可以藏风聚气,平顺阴阳五行,进可以快速更改法阵的运行轨迹,退也可保证这些根基不被破坏,只要悉心维护,就能确保龙气绵绵不断。 而这寻找穴眼,用的自然是常说的堪舆术,观山势、察水流、望星轨、明气象,但这种办法只能确认出大致的一个范围,相当于一种粗糙的术数,可以算出大致的数值区间,至于最后准确的一点在哪里,还要用到另一种不为人知的秘术,叫点睛术。 世人皆知堪舆,却很少有知道点睛的。 须知寻龙点穴,便在这个点上,这点就犹如画龙点睛,只差最后一点,便能神龙抬头、起死回生,只是这点睛术并非单纯的某种算法,而是具体的阴阳五行应用,要利用一些很独特的道具,非经验丰富之人不能掌握。 刘伯温依据风水的势、形、气三象,确定了明都城六个穴位,名曰六脉,这其中的一处就在阳明院。此处当年还未修建书院,不过是一片乱石岗,荒凉异常。刘伯温定下大致范围后,便叫人搬运走石块,理出平地,而后密集地播撒草籽。这草籽叫归阴还阳草,不是普通的草种,而是阳地所生,又以阴法提炼,是半生不死的种子,若遇阴阳二气聚集,便能借气而生,分现墨绿、鹅黄二色,借以观察阴阳二气的具体情况。 草籽播下后,刘伯温就叫人守好此处,不再让外人入内。十日后,他再来察穴,这平地上已经长出了参差不齐的草芽,色泽青青,鲜嫩可爱,其中有一处青草最是茂盛的,已有寸许,仔细分辨,隐约还能看出八卦之形。刘伯温当即明白此处便是穴眼,因其所长阳草茂盛,所以取名为阳明二字,定为阳明穴。 这六大穴眼关乎明朝江山龙脉,自然是要严加看管,但是这穴眼分布太散,若是直接派兵驻守看管,反倒是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所以刘伯温又在这六脉之上兴建了六座不同的建筑,分作不同用途,暗中各有相应的势力进行守护,这最初的阳明院传言便由礼部尚书崔亮负责。 世事更迭,明朝从洪武到建文,再到永乐,虽然不过短短的三四十年时间,但对于市井百姓而言,早已是进入了太平盛世,这龙脉二字就久远如亘古的传说般,信者有之,不信者也有,真真假假最后都化作茶余饭后的闲聊谈资罢了。不过,这阳明院从朱棣登基后,就不再招收生员也不对外开放了,而是转型为各禁军、官员考试的场地,负责的官员也由原先的礼部尚书换为临近的兵马司负责了。当然,它的后院确实也有一处常年关闭的禁地,只是究竟是不是龙穴所在,就不得而知了。 眼下,阳明院内,黑瓦朱柱的回形长廊下,一张张暗红色的长案整齐地摆放,案桌上笔墨纸砚亦是规规矩矩地放在左侧,整齐划一,墨香弥漫。 六十余名选手顺利通过了第一轮体试,获得了此次笔试的资格。 秦明和白齐早早入了阳明院,二人原本是想挑临近的位置便于抄袭,却不想座位都是打乱的,这计划自然落空了。 秦明原本对金吾卫一职可以说是毫无概念,但是经过昨日测试,逐渐对这个岗位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毕竟金吾卫每月可得俸禄五石,收入稳定,出门又有地位,尤其是赌坊、青楼、酒肆这些夜营性的场所,哪个不得让自己三分薄面,这等好差事何处去寻? 只不过,眼下这笔试似乎是个大麻烦了! 白齐与自己几乎是遥遥相对,中间隔了五六个位子,这距离远得,就算自己眼力再好也看不清楚啊! 考生入座,考官分发试卷,却是白纸一张,上面没有任何考题,不知道要考什么题目。 众考生面面相觑,都有些诧异。 不多会儿,这考官站立在回形走廊的天井内,这个位置,所有的考生都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他从袖子里拿出几张纸,上描五颜六色的怪异图案,说道:“此第一道题,请诸位考生看清楚了!” 说罢,他抖了下纸张,彩纸突然无火自燃,火光迸发而出,从血红到橙黄再转青绿,而后还有紫蓝、亮黄等迸现而出,五彩缤纷,煞是绚烂。 考生一个个刚要惊呼,考官就压了压手掌,道:“这一题,请诸位考生根据火焰的颜色,写出纸张上所涂抹的矿石种类。” 话音刚落,众人皆哗然,若是寻常观焰火辨别燃烧物质倒也不难,只要稍有经验的金吾卫大都分辨得出,但这纸张上的矿石粉末毕竟量少,铜矿、铁矿、长石、朱砂、硫矿,五种矿石与纸张一同燃烧,焰火串色,持续时间极短,这就很难辨别了。 此谓,眼识五味火。 紧接着,考官又出第二道题,却是蒙眼听音辨位题,考官道:“金吾卫者,时常要身处黑暗无光之地,若眼不能识,便要靠双耳定位,此题考察诸位耳力,耳不聪者,自然要被淘汰。” 考官蒙上众人眼睛后,安排了五十余人在考场内不停地来回走动,最后从八个门分别退出,考生要根据听到的脚步声辨别出人数,以及退出的准确位置。 此谓,耳辨八方音。 第三题,是一道关于大明律中失火、纵火、遇火情不施救该当如何处罚的问答题,此题考察生员对法理的认知,也是大有必要。 最后,还有一篇关于安邦护国的策论,这自不必说。 这四道题,除了第一道、第二道还尚能猜测一番,其余两道对秦明而言,简直难上青天!他急得抓耳挠腮,两只眼睛骨碌碌地四处瞧看着,却不想监考的考官一戒尺打了过来,清喝道:“不许左顾右盼!不许交头接耳!凡是发现抄袭者,一律逐出考场!” 说完那人还故意立定在他背后,这感受简直如芒在背。 秦明心里早把这考官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他伺机偷瞄了一阵,依旧无果,四面八方都隔得太远了,如此反复几次,整个人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试卷上,只有眼巴巴地看着远处的白齐低头飞笔疾书,心中涌上了一阵失落。 “白齐只怕也管不到我了,看来我秦明还是没这个命……怎么办啊!” 他叹了口气,又看了一会儿,却见这周边与他差不多的大有人在,这些人或是贼眉鼠目,蠢蠢欲动的司马昭之心观之便知;或者双目呆滞,犹如痴汉呆儿一般木然而坐;抑或是干脆自暴自弃,胡乱圈画,直堪比张旭怀素,方寸白纸内,草书连成绵绵之恨无绝期;更有身体抱恙者,干脆倒桌酣酣大睡,正应了那句:天高地阔任鸟飞,春暖夏炎正好眠。 群生百态,不一而足。秦明无奈之下,只好死死地盯着白齐,期盼他能感应到自己投射过来的灼热目光。只是他看着看着,就发现了一些古怪的所在,整个身子立马挺直了。 这白齐看似是在奋笔疾书,但动作却有些古怪,先是两只手以非常怪异的姿势比画着卷子,似是很小心翼翼,而后又似乎在折叠试卷,如此反复几次,不知道想要干什么。 秦明又看了一阵,发现白齐根本就不是在做卷子,只是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会不会,是准备帮自己了?! 哈!秦明仿佛看到了曙光,一下子振奋起来了! 前方,白齐果然有动作了,他缓缓地举起了手,很小声道:“大人!我内急……我……想出恭。” 咣当一声,秦明差点摔倒在桌子底下。 现场一片哈哈大笑,考官拍了拍冷冰冰的戒尺,喝道:“肃静!肃静!考前不都说了规矩吗,考试期间不准离开案桌!” “可我……憋不住了!” “忍着!离考试结束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了。” “大人,你不曾听闻天下间唯三事不能忍,一曰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二曰妇人临盆,挡不回去;三曰腹中内急,英雄好汉也憋不住……” 现场又是一片哄堂大笑,考场严肃的气氛荡然无存。 考官面露愠色道:“你要上茅厕也行,便把卷子提前交了吧。” 白齐哦了一声,无趣道:“既是这样,那我再忍忍吧。”他抬头盯了一眼远处的秦明。白齐的双眼犹如灵鹿,通透分明,转动之间似是会说话一般,他转动了几下眼珠子,秦明突然间就明白了他想要说的话。 白齐要他先走! 秦明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快就读懂了白齐的心思,明明只是两个眼神,但他就是很肯定,白齐就是要他赶快出去,而他也没有任何疑惑,是相信白齐一定有计策可以帮他过关,或许这就是两个少年之间冥冥存在的默契。 秦明站了起来,道:“大人,我写完了!” 考官看了他一眼,白卷一张,遂冷笑道:“你倒是坦荡,把试卷倒扣案桌上就可以出去了。 秦明一扣卷子,转身就出了阳明院的大门,顿觉浑身轻松畅快。 他心想,去他的考试,这考场可真比决斗场还恼人,老子这辈子也不想再来这个地方了,什么读书破万卷,读书破脑袋还差不多。他出了大门见日头渐高,四处晒人得紧,就在门外一棵老槐树下,找条石凳上跷着个腿等着,果然过了不到一刻钟,白齐也交卷出来了。 只是,脸色有些阴沉忧郁。 秦明一见白齐出来,就迎了上去笑道:“你说我聪不聪明,你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什么意思,你要我赶紧交卷出门,是不是?” 秦明颇有些得意扬扬。 白齐头也没抬,耷着眼皮子道:“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就先跑了……” “啊……”秦明只觉得脑子轰地有一道白光闪现,嘴巴立即张成一个圆形:“你,什么意思?你那眼神明明就……” 白齐正色道:“我的意思是要你看我手指动作做题,然后我就看到你直接跑出去了,你怎么如此着急……你不会交了白卷吧?” 秦明一下子面如菜色,坐在地上叫道:“惨了!我连名字都没写呢,那我是不是直接出局了?” 白齐叹气道:“连名字都不写,你说呢?” 是啊,连名字都没写,就是神仙都帮不了自己了。秦明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冲动,刚才那监考官看自己的眼神那分明就是无尽的嘲讽啊!只是下一瞬间,他又觉得是不是这书生故意骗自己,他要用手指给自己比画答案为什么不早说,亏他还以为这书生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作弊手段,结果给他来了这一出乌龙戏码。 秦明越想越来气,一把揪住白齐道:“这……这都赖你!谁看得出你那眼神什么意思啊!你说你有办法的,昨天也不跟我讲清楚,现在怎么办?亏我昨天那么尽心帮你!” 白齐被揪得有些痛了,也有些不悦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别忘了我们只是买卖交易的关系,你收了我银子,就要帮我过关。笔试一说我也只是说尽力而为罢了,又没许诺你什么,你快放手!” “你……居然说出这种话!”秦明一时语塞,他没想到白齐会这么说,但他转念一想,这白齐说得也没错,他二人本来就是金钱关系,一个出钱一个出力罢了,蠢得是他秦明居然也想着一起入选金吾卫,竟然还想跟这书生交朋友,真是可笑至极!现在想想,何止要抽自己一巴掌,简直该拉出去游街! “好!算你小子狠,这臭钱我也不要了,还给你吧!”秦明直接把银子甩还给了白齐,扭头而去。白齐脸色微微有些尴尬,他喂喂喂地连喊了几声,但这人就像犟牛一样不肯回头,很快就消失在河坊街尽头。 一夜未眠。 秦明真是气得一晚上没睡好觉。 整个人跟烙饼一样翻来滚去,他一想起这事,心口就跟火烧猴子抓似的,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稳,太不痛快了! 他奶奶在门外叩门叫他吃早饭,他闷着被子说不吃了,过了一会儿他奶奶又来问他昨日考试怎么样了,今天怎么不出门了。秦明越听越心烦意乱,干脆闷着被子装睡。 “金吾卫?猪才去当金吾卫,又是水又是火的,这么危险,我脑子是进水了还是吃屎了,这么想去!五石口粮一个月,我骗一次就够了啊,还需要这么辛苦吗?”秦明脑袋还在被子里,脚却露在外面乱蹬,踢翻了一堆木偶零件,又踢翻了一个工具箱,平日里这些都是秦明最心爱的宝贝,现在却都成了泄愤的工具。 “喂,你说谁是猪?”突然有个声音在窗口响起。 秦明猛地掀开被子,喝道:“谁呀!扒我家窗户!”他定眼一看,却是白齐端端正正地扒在自己家窗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呀,你眼圈发黑,面色无光,还有晦气绕顶,想必昨日又去赌场玩了?而且还输得一塌糊涂!” 秦明一见白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关你屁事!你当你的金吾卫去,少来烦我!” 白齐道:“这便生气了?不过你别忘了,你答应我要帮我通过三关考试的,这第三关还没结束,我自然要来找你!” 秦明呸了一声,扭头道:“钱都还给你了,交易早就取消了,本大爷不陪你玩了,快给我滚!” 白齐摇了摇头,慢条斯理道:“此约非彼约,你还不还我钱那是你的决定,不归我管,但是你答应我帮我通过三关可是你我共同的约定,你提前毁约这是言而无信!秦明,没想到你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真是有辱大明男儿之志气!” 秦明听了这话简直是怒火中烧,噌的一下就翻身爬了起来,大怒道:“臭书生,你再说一遍,你居然还有脸说我言而无信!你比我还无耻啊!” 白齐“嗯”了一声,不急不慢道:“毕竟我还没解除合约,这理据在此,可不是言而无信?” 秦明气得整个肺都要炸了,他似有一腔怒火没处撒,他觉得自己骗人骗了十多年,第一次被一个书生整得这么狼狈,恶狠狠道:“好!我就陪你走完这三关,从今往后,你我各不相欠!我秦明打死也不再跟你这孙子共事!” 白齐嘿嘿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算话?” 秦明大叫道:“我秦明说过的话十八匹马都拉不回!谁跟你共事那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白齐顿了一下,不怀好意地笑道:“那……如果你通过了笔试,你还愿不愿意和我共事?” 秦明整个人突然愣了下,想想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但他这直性子又立马喷出满腔怒火:“你又想来骗我吗?我有那么傻吗!白齐,你真的太自以为是了!” 白齐也不多说话,直接丢了一张榜单过来:“你自己看吧。” 这榜单上用朱砂、大青画着朱雀鱼龙二兽,下盖方正大印,正是金吾卫的告示,榜单上列着一串名单,白齐和秦明分列笔试第一、第二名,两个人的名字分外显眼,这次可是如假包换、千真万确。 “……” 秦明一脸疑惑,他想来想去,想不出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好奇道:“你……昨日在考场做了手脚?” 白齐笑道:“对啊,昨日的试卷是用赤亭纸所制,这种贡纸虽薄但却坚韧,所以我就拔了一根头发,将卷子一分为二,一张我自己做,另一张模仿你的笔迹做了,所以我才用眼神告诉你要你先出去,你慧根还不差,看得懂我的眼神。” 秦明哑然当场,他突然想起了白齐当日要他填写报名表,其实填表是一方面,熟悉他的笔迹也是另一个目的,愣了半晌,秦明才道:“但考官要求每个人的卷子都放在自己案桌上,你桌上有两份试卷不怕露馅了吗?” “这有何难?”白齐一甩袖子就将窗台上的一具小木偶收了进来:“我将你的卷子折好藏在我的袖口中,路过时便将它换了,就像现在这样。” 他的手法很快,袖口又宽大,拂动之间,这木偶又出现在窗台上。 白齐笑道:“你忘了我是解衣人吗?解衣人不会戏法,如何破人戏法?” “那你昨天纯粹就是寻我开心了?!”秦明依旧气鼓鼓道,只是他气归气,心中的怒火却早已消去大半。 白齐故意一试,并非为了消遣,而是最后考察一下秦明,进了金吾卫,他太需要有人能站在他身边,眼前的秦明毕竟出身市井,痞气太重,也不知关键时刻品性如何,他只有在这样利益攸关的情况下一测,才能最真实地了解这个人。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白齐心中欢喜,伸手道:“怎么样,还走不走?” 秦明似乎不记得刚才自己还在臭骂白齐和金吾卫,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也早就忘个精光了,他拍了下手掌,兴冲冲道:“走!为什么不走!不过你先等下,要打架我还得拿点秘密武器才行。” 白齐道:“这武试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在门口等你,你最好快点。”说着他摸了摸右手指上一枚古怪的蛇形戒指,而后比画了两下,整个人就轻飘飘地落在窗户下面。 这入选金吾卫的最后一场,也是最关键的一场比试终于要开始了! 第七章 惊艳登场 洪武广场,人潮如海。 青石板砖上搭着鲜红色的擂台,排排红色旌旗围成一圈,直插天际,好似团团火苗肆意燃烧。 今日金吾卫武试,几乎半城的人都跑过来围观,右金吾卫几大要职也纷纷到场观战,左指挥使魏东侯、副指挥使尉迟敦、兵马司千户韦衍、机甲司千户刘太安、辟火司千户薛仁德、幽潜司千户皇甫寒山、六相司的大风水师南淮安,以及刚刚受了朱棣封赏,晋升百户的荆一飞均一一在列。 这荆一飞虽然只是百户,但她毕竟是魏东侯亲自带入禁军的,而且眼下又是朝内红人,韦衍自然是要处处带着她的。 这些人悉数坐在洪武广场旁的翠风阁上,各个神态自若,谈笑风生。 高居正三品的魏东侯亲自到场坐镇,不可谓阵仗不大,翠风阁的老板更是好茶好菜尽数端上,生怕没有伺候好。 扬州的蜜饯、杭州的糕饼、西域的干果、闽南的锥栗以及苏州的糖藕等小食早已摆了一桌,另有两壶沏好的冷热茶饮。 魏东侯胃不好,向来只饮热茶,一壶明前龙井饮罢,他问了些三考的情况,负责考试的尉迟敦一一禀报。 左侧的兵马司千户韦衍突然笑了笑,开口道:“今日这场说是武试,其实不过就是看看这些人手脚功夫如何,还要劳驾魏大人亲自前来督战,真是小题大做了。不过身为金吾卫毕竟要肩负巡逻重任,学点功夫也是必要的,若是人人都手无缚鸡如何能成?是不是,一飞?” 荆一飞本就是习武之人,对这言论自然是赞同的,她略略低头,直言不讳道:“那是,若是本领不济,遇见贼人如何御敌?” 金吾卫下设五司,兵马司暗合金相,人人以武为荣,骁勇善斗,其他司却未必如此。 果不其然,机甲司的刘太安立即哼了一声,不冷不热道:“你兵马司要稽查盗贼,自然需要能武善斗之人,可我机甲司却还用不上这等高手,能打能杀既挡不住水也灭不了火,更造不出机甲,只苦于我司内近来工匠短缺,上头安排的几项建设进度都严重落后了,还望魏大人帮小司点几员能人,以解人才之恐慌才是,不然只怕一遇大火,可真要请这些武林高手来以刀剑灭火了。” 他这几句话引得旁人忍不住侧头笑起来。 一旁的皇甫寒山却扇了扇风,冷笑道:“韦千户的功夫一说我也不大赞同。金吾卫五司各有职责,武斗并非唯一的方式。不过,刘千户说自己机甲司缺人我就更不敢苟同了,话说你机甲司再缺人能有我幽潜司缺人吗?” 他转头朝魏东侯道:“魏大人,你也知道,南海一带近几年不太平,这鲛兵人数也是逐年递减,如今司内已不足百人,观水师更是一年难寻一个,亏我还是千户,手下兵员才堪堪过百,还不及兵马、辟火二司的一个百户,岂不可悲!” 幽潜司的鲛兵大多来自南海、安南一带,这些人自幼生活在海上,个子虽然矮小,但水性极佳,能潜常人不能潜的深度,解决很多水下作业的问题,只是这样的能人如今是越来越难找了。 坐在最边上的南淮安尴尬地笑了笑,道:“我六相司上下还不足六人,其中还有一个是疯子,说到人员问题,我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呵呵。” 六相司乃是专门处理风水异事的司所,但如今盛世太平,乾坤朗朗,哪里还有什么神鬼出没,很多时候都不过是人吓人、人害人的人为作乱之事罢了。所以这六相司平日里也颇受冷落,招收生员一事也是一拖再拖。 这五司负责人一见魏东侯便是一诉苦、二争宠、三求兵员经费粮草。魏东侯显然也是不厌其烦,道:“你们几个也别再说了,金吾卫的情况我如何不知,眼下皇上不是特许我们扩增兵员吗,只是金吾卫毕竟是守卫京城的禁卫军,入门要严之又严,岂可为了满员就随便招录进来,须知量多还不如质精。你们看锦衣卫上下还不足百人,但个个精干,不是一样威震朝野?” 众人不再说话,魏东侯又道:“这三关选拔不过是初步遴选,尤其是手脚功夫是非常必要的,我听说前两日初选便有几个非常不错的苗子,这些人日后不论进了哪个司都应该好好培养,假以时日自会是我金吾卫的栋梁之材,切不可浪费了。” 咚!咚!咚! 广场内已敲响了牛皮大鼓,这比试即将开始了。 比试的排序按照笔试成绩,第一对阵倒第一,第二对阵倒第二的顺序进行,白齐由于笔试考试排在第一位,自然是第一个出场。 场中主持比试的是兵马司百户宋枫。这人年纪约二十六七,生得高大威猛,颇有武将之风,他仰头高喝道:“第一局,请白齐、蔡昊两位上台比试!” 蔡昊率先一个鹞子翻身跃上了擂台,这翻身干脆利落,瞬间赢得了满场喝彩。 这人生得瘦高精壮,手握一双柳叶钢刀,双刀交叉犹如一个斜着的叉子。 阁楼上,魏东侯一见这人的刀和起手式,就忍不住“唔”了一声赞道:“是中原蔡家的柳叶刀,想不到今年报名的人中还有这等名门高手,不错。” 魏东侯自己也是个用刀的高手,他的刀法师出姑苏,叫姑苏三十六刀,取自姑苏的山、水、鸟、鱼、花、草六物,每一刀都可以化出六个刀影,每一片刀影中又蕴含六种变化,是华丽无双的刀法,与以速度灵巧著称的蔡家柳叶刀法皆属于明朝江湖中最为著名的五大刀法。 蔡昊在台上比画了半天,也未见有人上台,忍不住叫道:“敢问白齐壮士何在?为何还迟迟不露面,是瞧不起我中原蔡家吗?” 如此叫喊了三声,也没有人应答。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蔡昊只道是这白齐怕了自己的刀法不敢上来应战了,一时间四处嘘声响起,场面颇有些难看。宋枫看了一眼韦衍,正准备宣布白齐弃赛,不远处就传来秦明和白齐的叫喊声。 这二人一路狂奔,挤开重重人群,终于到了擂台之下。 宋枫自是不快,只是二人连声道歉,态度极好,于是也再不计较,挥挥手道:“行了,哪个是白齐,快上去比试吧。” 秦明看了一眼蔡昊,此人太阳穴鼓胀,眼透杀气,双手隐约还有劲力游走,明显功夫不低,只怕不好对付,他望了望白齐,说了声:“小心点,这人可是个高手!” 白齐很清楚,武力终究不是他的强项,只是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自然是没有逃避的退路,他深吸了两口气,缓缓踏上擂台。 蔡昊等了许久,见上来的对手是一个文静的书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我当这第一名是何方神圣,却不想是这么一个……”他原本想说一些不堪的话,但转念一想自己好歹也是师出名门正派,这点气度还是应该有的,转口道,“却不想是一个白面书生,书生就该多读书,来这里做什么?!” 这口气,分明是不屑! 白齐微微笑了下,缓缓地摸了摸自己右手的中指,或者说是他中指上的戒指,开始滔滔不绝道:“这位壮士,在下往日虽是学生,但今日既然敢上擂台,那便是与壮士一样,壮士又何须以书生二字来小觑在下,再说天下饱读诗书者武艺高强之人也不少见,君不见孔夫子亦是能骑善射之人,更遑论李太白仗剑杀虎,辛稼轩挑灯看剑。壮士如何能以貌取人,欺我是白脸书生就冷言相讽?” 白齐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蔡昊只听得脑袋都大了,气得也顾不得什么风度,大喝道:“谁要听你这鸟话!有什么本事就快亮出来,你我速战速决得好些!” 他见白齐不出招,还在喋喋不休,胸中怒火陡升,再也不客气了! 手中双刀快速交迸,舞杀了过来,擂台之上瞬间掀起一股劲烈的刀风,灰尘涌上了半空中,就连旁边的旌旗也是猎猎作响。 “风卷残柳!” 这柳叶双刀登即化作上百片柳叶随风狂舞,刀势犹如龙卷风呼啦啦地朝白齐劈了过来。 “好刀法!”阁楼上的魏东侯忍不住赞叹一声。 这蔡昊的功夫在江湖中虽算不上一流高手,但高手二字还是当得起的,就凭他这一招风卷残柳,只怕兵马司中不少金吾卫都接不下来。 刀势夹杂着烈风而来,白齐只是闭上了嘴,手上却还是无任何动作。 这一刀劲辣,已有不少人担心这孱弱的书生要血溅当场了,就连宋枫心头都掠过一丝警觉,毕竟金吾卫的武试不是生死相见,只是点到为止,断断不能让武试场变成了生死决斗场,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宋枫的右手已经紧紧地按在了自己的佩刀上。 若是这白齐再没有动作,宋枫就要出手替他挡下这一刀,而后直接宣布蔡昊获胜。 “杀!” 蔡昊大叫了一声,口气中颇有几分得意。 刀锋距离白齐不过一尺了,所有人都浑身一紧绷,有的甚至伸手遮住了双眼,只怕这人要被当场分尸。但就在这时,白齐双手一抖,他的右手快速一扬,在空中做了几个奇怪的动作。 一种怪异特别,从未见过的动作! 所有人都看不透白齐这几个动作是干什么用的,仿佛像是布下什么奇异的阵法,或者一种远古的舞蹈,姿态翩翩,像白鸽飞旋在天际,又像灵鹿跳跃在丛林。 是迷惑? 还是杀机?! 可是蔡昊不管这些,或者说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因为刀势在手,那就完全收不住了! 柳叶刀劈砍而下,迅捷得叫人惊骇! 只是突然,铮的一声脆响,双刀竟然直接碎裂成六七片,钢刀感觉就像纸片被利刃裁过了一样,整整齐齐地断裂开来! 尽碎! “啊!”所有人都惊呼了起来,秦明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就在刚才,他差点都要冲上去救白齐,可就是转瞬之间,这白齐已经破了对手的钢刀。 这变化太快了! 仿佛,是一道锐利的剑气划破了钢刀,空手断刃! 擂台之上,白齐突然换了个人一样,他的眼神依旧有些紧张,但手脚却毫无迟缓之象,只见他双手再度比画,绕着蔡昊疾走了几步。这下子六相司的有些人看清楚了,这每一步都暗合了一个卦象,四步是四个卦象,合起来便是一个洄水困局。 洄水者,水流回湾处,自成漩涡,敌方入阵如小舟洄水,进不能进,退亦不能退,是为困局! 白齐右手一捻,空气中隐约有丝丝入骨的割裂之声。 “你输了!”白齐道。 “妄想!” 蔡昊哪里肯这么容易认输,正想要一步奔前,却不想自己大腿一抬,裤子就突然破裂,而后一道鲜血从腿面上迸射而出,他惊得急忙缩了回来,只是后退得狠了,胳膊肘往后一扬,这手臂上再度被看不见的刀刃割伤,一阵钻心的疼痛传了过来,如此几次,这蔡昊身上已是伤口累累。 白齐纹丝不动,诚恳道:“你破不了我的洄水阵,认输吧。” 蔡昊惊惧不已,他只觉得自己似乎被一圈看不见的刀刃围困在擂台上,不管前后左右皆有利器,稍稍一动都要破口流血,他又惊又怒,但又不敢随意动弹,只是怒喝道:“臭小子,你,你这是用了什么妖术?!” 白齐右手轻轻一扯,淡淡道:“与你一样,祖传技法而已。”他这一拉扯,蔡昊浑身就被割裂出无数口子,鲜血再度迸裂一地,现场一片猩红,惨不忍睹! 蔡昊又痛又怕,心知自己这次是赢不了对手了,整个人气势全无,急忙大叫道:“输了!输了!我认输便是!快解了这妖术!” 白齐一抖右手指,空中咝的一下似有什么东西被收回到戒指之中,他整个人又恢复原先文弱的模样,抱拳道:“壮士,承让了!” 这二人决斗不过片刻就分出了胜负,白齐衣袂未乱,蔡昊却已是一身血污,这结果大大超出了很多人的意料。宋枫也有些惊愕,他按着刀的手过了许久才松开,又过了片刻才上台道:“第一局,山东白齐获胜。” 二人比试,翠风阁上众人皆看在眼里。 魏东侯眼中闪过一丝亮芒,问道:“刚才,你们都看清了吗?” 第八章 烛龙戒 阁楼里练武之人不在少数,但这些人一个个面面相觑,说不出所以然,韦衍尴尬道:“呃,此番隔得太远了,又被对手挡着,确实没看清他的手法。” 刘太安、薛仁德、南淮安等人不善武艺,更不必说。 只有荆一飞略略沉吟,俯首道:“禀魏大人,属下以为关键是他手中那枚青色戒指。” 戒指? 韦衍有些疑惑道:“戒指为何会切断钢刀?” 荆一飞道:“他戒指里藏有丝线。这书生右手捻住戒指上的青蛇环,拉出隐藏在戒指中的丝线,划破了对手的刀,而后又捆住了对手,所以用刀的那人稍稍一动便要浑身出血。” 魏东侯点头道:“不错,这书生的绝技就在他戒指里,一飞,你眼神最好,你可看出他丝线的门道?” 荆一飞沉默了片刻,摇头道:“这个未曾细看,属下就不知道了。不过可断金玉的丝线,属下知道有五行蚕丝、金刚丝和七彩蛛丝三种,不知道是不是其中一种。” 五行蚕丝,乃是金蚕丝、青蚕丝、冰蚕丝、火蚕丝和黑蚕丝,五种蚕丝各有不同用处,只是这五行蚕丝除了金蚕丝外,其他四种丝线虽然坚韧,但颇有弹性,用于切割并不算好,所以更多地用于缝制护身马甲,各夹杂在金丝面料里,缝制特殊的五色锦衣服,如当朝太子少师姚广孝(道衍)的黑色僧袍便是以黑蚕丝所制,据说可以躲避五兵、水火不侵。 而七彩蛛丝就更罕见了,乃是产于云南的七彩鬼面食人蛛,听闻这种蜘蛛个头逾过巴掌大,通常会十来只群居,在人畜经过的大道上结下纵横交错的蛛网,人畜若是误入领地,食人蛛就会群起追赶,直到把人逼向蛛网处,一般人畜遇到食人蛛都会吓得慌不择路,四处狂奔,结果正中食人蛛下怀,一旦狂奔到蛛网处,就会被蛛丝直接切割成肉片,为毒蛛所食。这毒丝现今只有锦衣卫镇抚司的千户胡狄会使用。 至于金刚丝,则是江湖中异人用精金所锻造出的细丝,虽然细如丝线,利如快刀,但却也十分易断,反倒不如前两种天然的精巧。 这三种丝线在江湖中都极为罕见,很多人甚至闻所未闻,荆一飞能说出来也足以说明她见识不低,按刚才白齐所用的丝线特点看,理应是这三种之一。 魏东侯却摇了摇头,道:“这三丝虽然差别都很细微,但若是细看还是有所不同,五行蚕丝在日光下会反射五行之色,金刚丝色如白银也十分好辨认,而七彩蛛丝有剧毒,若是捆住人必然要中毒发黑甚至口吐白沫,这书生的丝线与这些都不一样,我若没猜错应该是另外一种。” 另一种? 这世间还有第四种更可怕的丝线? 魏东候用筷子捻了捻一枚沾着饴糖的梅子,梅子挑起,拉出的糖丝就像一缕缕半透明的杀人丝线。 “是西域的烛龙丝!” “烛龙丝?”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传闻西域有一种青黑色的异蛇叫番蛇,能口吐毒液,这毒液一遇空气便能固化成极为纤细的丝线,丝线透明无形,水火不侵,可切割金玉,远比三丝坚韧。你们看,那书生手上的戒指刻有一条青黑色的毒蛇,正是那异族番蛇。只是……” “只是什么?”众人再次问道。 “据我所知,这烛龙丝江湖中只有一个人曾用过,只是这个人几乎所有人都未曾见过他真容,不可能啊。” “你是说……” 擂台上,秦明兴高采烈地与白齐击掌相庆。 “白齐,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秘密武器,快给我看看刚才你用的是什么东西。”秦明一脸兴奋,就要去掰白齐的手指。 白齐有意用袖子盖住手指道:“这个,我日后再告诉你吧。” 秦明撇了撇嘴巴,道:“还这么神秘,看一下又不会坏。哦,我想起来了,你小子昨天分卷子用的也是这东西吧!我就奇怪,发丝虽细,但是要拿来分卷子可没那么容易,所以你用的是这个宝贝,我没猜错吧!” 白齐嘘了一声道:“不可声张,莫让人听见你我作弊!” 擂台上,宋枫早已在台上叫喝道:“第二局,秦明对阵薛晋,请两位上台比试!” “薛晋?!” “他怎么也来参加比试了?!” 秦明和白齐大为惊愕,这薛晋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上了擂台,他特地换了一身劲装,脚蹬乌色皮靴,显得更加魁梧挺拔。只是这人性子骄横,高昂着的头颅和阴鸷的眼神,都透露着一股令人深恶的气息。 秦明不解,但比试在即,也没有退路。 三丈擂台上,二人立定。 秦明率先问道:“薛晋,你前两轮都没过,怎么还能进这武试?莫不是花钱买通了关系!” “我需要吗?我叔叔是辟火司千户,我父亲生前亦是百户,禁军世袭,我要进来易如反掌,自然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你们这些庶民岂能与我相比。” “那你还来参加武试,看来是特地来找我麻烦?” “找你麻烦?我是来给你送行!”说着薛晋也不等宋枫发话,直接就朝秦明扑了过来。 薛晋父亲是百户、叔叔是千户,自幼生长在禁军营内,跟着各金吾卫训练玩耍,手脚功夫自然不低,这一扑势如猛虎出笼,七分攻三分守,既霸道又稳健,已经充分展露了他扎实的功底。 魏东侯也赞叹道:“此人就是薛晋?倒是一副好身手!” 薛仁德急忙站了起来,喜滋滋道:“正是小侄薛晋,他的拳术师从广东施永泰,剑术却是学的蜀地青城派,虽然功夫有了一些,但毕竟年幼,很多招式也只是学了个皮毛,日后还要魏大人多多指教。” 魏东侯点头道:“这人戾气虽然重了些,但资质也算十分难得,不过薛百户因公殉职,这百户之位本就可以世袭,为何他还要来参加比试?” 薛仁德道:“薛晋性子要强,对自己本事又有几分自信,估计心里不想教别人说闲话吧。” 这话教魏东侯听了不免得对这少年又高看几分,明朝禁军许多都是世袭,一些军官弟子不学无术,骑、射、礼、书、乐、数样样不会,还占着千户百户的官爵贻祸一方,真是叫人摇头叹息。 魏东侯赞道:“若真如此,那此子可教,前途必然无量!” 薛仁德大喜,谄媚道:“若是将来能得魏大人指点一二,那才叫前途无量!” 魏东侯笑了一声,也不置可否。 台上,薛晋一拳带风,已经逼到秦明跟前,秦明不像薛晋从小习武,刀剑棍棒样样精通,也没有白齐的独门秘技,可以一招制敌。但他从小生在市井之中,一路都是跟混混、地痞打架长大的,拳脚功夫虽不正统,但实战性却也不差。 他眼前重拳袭来,急忙后退两步,双手一抓一拖,就顺势将薛晋往前拉去,薛晋见秦明想把自己顺势拉到,冷哼一声,突然身子一转,双拳化作虎爪直接朝秦明的心窝和小腹抓去。 这一变招速度极快,几乎是人在半空中就强行转身,秦明再躲,整个人已经到了擂台的边缘。薛晋冷笑道:“退无可退,看你往哪里跑!” 这爪一抓一扯,直接把秦明胸口和小腹的衣服撕出一个破洞,秦明叫骂道:“好不要脸的家伙,撕我衣服!要不是我躲得快,你还不得让我断子绝孙!” “臭小子,我今天就要打得你下不了台!” “着!” 秦明突然身子一翻,而后用力一抽铺设在擂台上的毛毯,薛晋被扯了一下,站立不稳直接摔了个跟头,他顾不得狼狈,立即一个鲤鱼打挺,想要再站起来,不想,秦明毛毯再一掀,薛晋又摔了个一跤,底下一片大笑。 薛晋怒火狂烧,朝台下大喝道:“把剑给我!” “大哥接着!” 一柄三尺长的青钢剑被丢了上来,薛晋接了青钢剑整个人高高跃起,身姿狂卷,犹如蛟龙出水般矫健,手中剑芒猛地暴涨而出,一道道剑锋如浪潮般拍了过去。 薛晋练的是薛家剑,以刚猛为主,共有五式:怒、狂、杀、破、败,此时怒火催生,这招怒剑使出来更是毫不留情。 宋枫不知秦明底细如何,场上也是胜负未分,只好暂时不动,任由薛晋劈了过去。 剑芒夹带怒火过来,空气中爆发出一阵锐利尖啸。秦明连连后退闪躲开来,而后一拍自己右臂,噗噗噗几声,一道道银光弹射而出,薛晋惊了一下,急忙收剑画了几个剑花抵挡,一串叮叮当当,十余枚精铁袖箭被挡了下来。 这秦明身体虽好,但武艺毕竟平平,所以他利用自己擅长机关的优势,给自己打造了一套护臂,内置袖箭等暗器,往往能出其不意。 薛晋大怒道:“竟用暗器!好不要脸的泼皮!” 秦明冷笑道:“又没说比试不能用暗器,再说你刚才用刀剑对付我空手就有脸了?凭什么你的脸就值钱些!”机甲之术源于鲁班术,秦明自小对这一门无师自通,傀儡、暗器、机甲都颇有研究,尤其是这一手袖里穿云箭更是用得得心应手,只见他再一转动手臂上的机关,又一轮袖箭朝薛晋飞射过去。 薛晋急忙御剑劈斩,他正欲反守为攻,使出第二招狂剑。 秦明突然喝了一声:“转!” 袖箭飞到半空突然尾部撕裂,一枚枚暗器像游鱼一样,朝着不同的角度飞射而来,薛晋一招未出,仓促变招防御,左一剑右一剑挡得手忙脚乱。 秦明道:“还没完呢,这才是后招!” “破!” 袖箭突然炸裂,这袖箭之内竟然暗藏了无数的银针,一时间,银针犹如暴雨梨花针一样狂喷而出,薛晋吓得护住脸面连连后退,这退得急了,脚下一滑,整个人又摔翻在擂台上,狼狈至极。 “大哥!”薛晋的四个伙伴惊叫道。 “我这袖箭三折的滋味如何啊?!我告诉你,我的袖子里还有火云箭、百毒箭、麻沸箭、雷暴箭,你想先试试哪一种?”秦明揶揄道。 薛晋身上被扎了不少银针,浑身像个刺猬一样,他气得牙齿咯咯作响,浑身肌肉更是因为震怒而紧绷成一团。 “你死定了!” 他怒吼一声,猛地翻身而出,手御青钢剑不顾一切刺了过来,这一剑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胜在突然以及速度快如疾风,正是最直接的杀剑。秦明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所有人都惊呼了一下,以这一剑的力道和速度,必是要一剑穿心,秦明只怕要命丧当场了! 白齐的脸色倏地变成惨白色。 宋枫想要出手阻止却也晚了一步,唯有大声喝止着,但薛晋满脸杀意,手中的剑根本没有停滞片刻。 铮的一声,有金属断裂脆响。 二人相隔一尺,皆是静立不动。而翠风阁内的所有观战的金吾卫都站了起来,不知这二人一招对决之下是什么结果,是薛晋一剑杀了秦明,抑或是秦明反败为胜? 擂台上,薛晋的长剑已然断成两截,断口整整齐齐,犹如瓜果被切了一样,而斩断青钢剑的正是一柄寸许长的古朴短匕。 薛晋大惊:“我的剑……” 秦明趁他惊愕之时,猛地飞出一脚,这一脚用足了力气,直接将薛晋踢下擂台,而后他转了下手中的短匕首,冷冷道:“我的藏锋削铁如泥,你这区区青钢剑算得了什么?!你秦大爷我长命百岁,想要给我送行,八百年后吧!” 第九章 獬豸藏锋 这短匕乃是秦明的父亲传于他的,长不足一尺,造型古朴奇特,浑身青黑无光,正面刻着神兽獬豸,背面刻着篆书藏锋二字。这獬豸匕首虽说名叫藏锋,但却锋利无比,分金断玉犹如斩瓜切菜。秦明一直视其为护身宝贝,他专门在自己左臂上装了一个剑鞘,平日里这匕首就藏在他的小臂处,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轻易拿出。 今日,藏锋一出,一招断剑,自然是叫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尤其是薛仁德,方才他还得意扬扬,想请魏东候收薛晋为徒,结果不到片刻,自己的侄子就被打得满地打滚,真是既尴尬又愤怒。他正欲作声骂秦明使用暗器胜之不武,一旁的魏东侯却不由自主地沉吟了一声:“獬豸,何人敢用这等神兽?” 尉迟敦问道:“怎么,魏大人认得此物?” 魏东侯摇头道:“不认得,不过总觉得这青黑色的奇铁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飞,你是用兵器的行家,你可听过藏锋二字?” 荆一飞摇了摇头,如实道:“未曾听过,不过看色泽理应是天外玄铁所制,只是这等锋利的匕首确实罕见。”她顿了下又道,“大人,我朝的天外奇石皆由钦天监记录在案后,交与兵杖局管理,坊间流露的极少,这青黑色的奇铁这般坚硬,就算有人偶然获得,但没有奇火也很难锻造,我怀疑……” “这有什么?一飞,你是不了解兵器锻造之术,坊间高手数不胜数,会冶炼玄铁的也不是没有,想我朝十大神兵中有多少是坊间所制,不可小觑这些人的水平。”刘太安眼露赞许之色,道,“嘿嘿,没想到今日还能看到一个懂机甲锻造之人,真是难得啊,魏大人,不如这个人就直接给我机甲司好了。” 韦衍见刘太安两句话不离抢人,赶紧哎了一声道:“我说老刘,你这话就不对了,这少年拳脚功夫也不差,我看留在兵马司也合适,你说呢一飞?” 荆一飞默不作声。 刘太安却大不高兴道:“你们兵马司人已经够多了,何必来抢我机甲司的人,韦衍,你是故意跟我作对吗!” 韦衍看都不看他,道:“我可没兴趣跟你作对,只是人才难得,谁不想要,诸位说是不是?” 最后面的南淮安点了点头,道:“这年头像样的人才确实难得,不过老夫倒是对前面那个小书生有几分兴趣,他刚才退的那几步似乎暗合了遁甲术中的阳遁四局,嘿嘿,看来根资不浅,应该是个不错的苗子。” 韦衍不屑道:“让他学堪舆术吗?你们这些莫须有的东西何必误人子弟?” 南淮安向来不爱与人争夺,他性子淡薄,自然也不会生气,只是呵呵笑道:“韦千户,风水玄学,虽然是玄之又玄,但它能流传千年,自有它的道理,就连我大明京城的建造,当年也是刘军师设阵定下,你怎可说是误人子弟?” 这几个人公开争夺秦明、白齐,却根本没有人关注战败的薛晋,这让一旁的薛仁德更加羞恼。 他哼了一声,不服气道:“这两人不过是仗着兵器好罢了,我可看不出有什么真才实学!” 韦衍冷笑道:“薛千户怕是心有不甘吧?兵器?薛家就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兵器了吗?” 荆一飞当即俯首道:“薛家有柄宝剑,叫夜华。” 韦衍道:“那看来是当叔叔的小气,没舍得拿出宝剑,难怪要输!” 薛仁德见这位居百户的荆一飞都敢呛声自己,心中一阵恶恼,正欲发作,不想魏东侯清喝了一声,打断他们:“你们别吵了,今日只是先看看这些人的手脚功夫如何,该招录哪些人还得日后细细研究才是,怎可就此草率定论?” 众人噤声,不敢再言语讨论。 这时,一名金吾卫入内通报了一声,急急忙忙走到魏东侯跟前与他耳语了几句,魏东侯脸色登即变得有些沉重,开口道:“蔡府一案,蔡夫人怀疑是有人做手脚陷害于他们,要我亲自过去看一看。韦衍,不如你陪我过去再检查下吧。” 前日,工部侍郎蔡离府上先遇雷火,又现火兽,府邸都烧掉了一大半,就连蔡离本人也丧生火海之中。此案震惊了朝野,朱棣多次过问,魏东侯自然要重视,只是这火灾案子古怪,查了两天了也未见什么端倪,目测只是天灾所致,但蔡夫人却不这么认为,毕竟好端端的被雷劈了,任是谁也接受不了。所以她怀疑是有人使了什么邪术,故意要害他蔡家上下几十条人命。 此事关系重大,自然不能耽搁。魏东侯临出门了又回头道:“对了,淮安,你与张监正颇有交情,有空去钦天监走一趟,问问他今年的天势,这已经是第三起天降雷火,太蹊跷了!至于新进人员调配,就暂时由尉迟副指挥使负责吧。” “是!”尉迟敦和南淮安皆起身应道。 魏东侯与韦衍径直出了翠风阁,驾马往城东而去,众人皆出阁送行,这自不必说。 第三轮武试只是为了考察各选手的身手如何,所以都是点到为止,这选手能不能入选,分配到哪个岗位还要看尉迟敦最后的安排。 秦明和白齐看了一阵,见暂时不宣布结果,就退出人群往外走去。 南京城民居密集、商肆繁荣,尤其是西南一带的皇城脚下,不但有徐达、常遇春等开国大臣的府邸,还有皇帝命令建造的十六处大酒楼,这一路从南街市到北街市贯穿而去,皆是繁盛的南京街景,“立记川广杂货”“福广海味”“万源号通商银铺”“京式小刀”“上细官窑”“画脂杭粉名香宫皂”等商铺首尾相连,红红翠翠,寻常百姓流连于市井之间,忙忙碌碌,倒也呈现出一派盛世平和的景象。 秦明一只手翻飞着自己的藏锋匕首,兴致盎然。显然打败了薛晋足可以让他高兴上一阵子,只是他不知道,这次武斗已经给他埋下了一个不小的祸端。 白齐突然停了下来,面色诚恳道:“进金吾卫乃是我一生志向所在,若是单凭我一人,今次决计不能成功,所以多谢秦兄助我一臂之力!” 秦明应了一声,搂着白齐的肩膀道:“你我还这么客气做什么,你不也帮了我吗,咱俩这叫强强联手!”他兴致高昂地拉扯着白齐道,“走!今天我带你去开心开心!” “开心开心?”白齐一听这话,脑子里立即浮现出烟花柳巷处,一群衣裳半露的风尘女子媚眼浅笑、朱唇点盏,滚滚胭脂水粉气息已经扑面而来。他脸色突然变得有些桃红,急忙摆手道:“我是读书人,怎可去这等污浊不堪之地,我……不去!” “你怎么这么没劲,再问你,去不去?” “不去!坚决不去!” “少啰唆,跟我走!”秦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拉着白齐就往富乐园走去。 一路生拉硬拽,二人转过了两条街,过了斗门桥,再绕过几棵巨大的榕树,眼前的景象已是大为不同,垂柳繁花遮掩处,是雕梁画栋的精美阁楼,暗红的柱,碧绿的瓦,垂莲柱下挂着彩绸、结扎绢花,时不时还有浓妆艳抹的女子手握绢帕掩面而笑,浓浓的脂粉气息弥漫了整条街道。 这富乐园又名逍遥坊,由教坊司管理,设在秦淮河两岸,自古便是风花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 白齐的脸蛋红得像一枚熟透的桃子,双眼也不敢直视,唯有嘴巴里不停地碎碎念道:“秦兄,我看我们还是快走吧,这里……这里实非良民出没之地,你看那女子一个个轻佻浮夸,如何使得?” “小秀才,嘀嘀咕咕什么呢?” 一条淡青色的丝帕轻飘飘地落在白齐的鼻尖,丝丝百合花的香气像调皮的小虫子一样钻进了鼻腔。 香味熏人,令人心神都恍惚了一下。 白齐抬头一看,一名容貌娇艳的少女跷着脚坐在二楼的栏杆内,边嗑瓜子边朝他轻轻媚笑着,女子一身丝绸华衣虽然娇艳,但质地却是十分上乘,与寻常青楼女子大不一样。 “二位壮士,能不能把丝绢给我送上来?”女子问道。 白齐害羞得头压得更低了,整个脸色已是涨得发紫,秦明“哈”了一声,拾起丝帕,嗅了嗅,抬头坏笑道:“倒是块好料子,要我们送上来也可以,不过你怎么奖励我们,不如给我们唱个《金儿弄丸记》来听听?” 少女笑道:“《金儿弄丸记》姑奶奶不会,《春风十调》倒是会一段,不过呀,想听小曲,两位还是自己花钱去!姑奶奶我可不是卖唱的!”她扭头朝身后的一名丫鬟道:“彩英,下去把我丝帕取回来。” 秦明笑道:“那不必劳驾姑娘了,送你!” 他把丝帕系在一枚袖箭尾部,当的一下就射到栏杆之上,女子刚要去取丝帕,突然袖箭嘭一声炸裂爆出一团白色烟雾。 少女被呛了下,连连挥手呵斥道:“你这野汉子好生无礼!” 秦明笑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不过就是逗逗你玩,白齐,我们走!” 说着,又拉着白齐拐进了一条小胡同。 这胡同比之前的花柳巷窄了许多,也安静许多,两侧树木参天蔽日,垂柳如珠帘一般密密落下,人若是要在其间行走都要拂柳而过,这胡同便是在白日里都有些昏昏暗暗,路上行人更是未见一个。 白齐越发好奇,秦明头也不回,只顾前面带路,这样又穿过了一条胡同,他终于指了指前方,一座不大的黑色小楼赫然出现,大门口挂着一面黑色布帘,上面画着两枚白色的骰子,一帘垂挂,隔住了两方世界。 “这是,赌坊?!”白齐愕然,黄赌都是五毒之一,这事比逛青楼也好不了多少。他不由自主地再度开启说教模式,苦口婆心劝道:“古人云,好赌非君子!赌坊乃是鱼龙混杂之地,我们日后都要入禁军,如何还能来这等地方,秦兄,我看还是别进去了!” “就是以后来不了,现在才必须赶紧来!”秦明笑嘻嘻地拉住白齐就往里带,大叫道:“今天,我就带你开开眼界,告诉你什么叫人生得意须一博!” 进了赌坊,内里灯光昏暗,四处污秽嘈杂,空气中隐约还夹杂着汗渍、脂粉和熏香的气息,以白齐爱好洁净的本性,这样的场所真可以算是污秽不堪了!只不过这家赌坊有一处与别家不同,那就是场子中央放了一个巨大的木雕圆盘,圆盘像罗盘一样,上雕精细的街坊建筑,街市树木人畜一一俱备,栩栩如生,罗盘四周按照时辰刻度依次排列了各色奇怪的符号,似乎是代表着各种赌博方式。 厂子里,各色赌桌围绕着这个罗盘依次排开,玩掷骰、纸牌、下棋、骨牌、双陆的应有尽有,所有人都紧盯桌面,几乎忘记了日和夜,只顾得奋战不停,好似中邪了一样。 白齐只待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不适,皱眉掩鼻道:“这里有股古怪的香味。” 秦明笑道:“很正常啦,赌场里一般都会偷偷燃放兽香,会让人持续兴奋,玩上三天三夜都不知疲倦,少闻一点就是了。” 他指了指一个桌子,笑道:“我最喜欢这个掷骰,风险最大,也最刺激!来,我们就玩这个!” 投骰的玩法很简单,竹筒里有三枚骰子,可开大、开小、开花,这赌大赌小自不必说,若是开出三枚六便是豹子,若是三枚三就是九元至尊,若是三枚一便是三元开泰!碰到这三种就是开花,皆是按点数翻倍,自然是赚发了。 此法简单明了,差别便在运气好坏。 秦明走了过去,随便看了两眼,问白齐道:“你说,第一把该买什么?” 白齐很嫌弃地白了一眼:“我是读书人,不赌博!” 秦明道:“我就让你提提意见,没让你赌!我替你给孔夫子发誓,这次真的不算!” 白齐这才沉吟片刻,认真道:“那买大的吧,这桌已经连开三把小了。” 秦明就果断买了个大。 白齐急忙提醒:“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这么着急买不怕输钱吗!” 秦明笑道:“赌博还怕什么输钱,怕输就不当赌徒!” 庄家一开,一二三,六点小,白齐掩面悲叫了一声,秦明二话不说又买了大,白齐一下子急了,但秦明不管,一个劲地买大,如此四五次,次次都是输。 白齐原本对赌博毫无兴趣,甚至说是十分厌恶,但眼看秦明把把买大,输得一塌糊涂,简直是要倾家荡产的节奏,他哪里还坐得住,急忙捋起了袖子,再度出口劝阻道:“哪有你这么赌博的,把把买大,这都输了十两了!我看你今日印堂发黑、时运不济,还是及早悬崖勒马,回家吧。” 秦明贼笑了一声,道:“回家,这才刚开始呢!你没听过赌场里有句老话叫,先输不是输,先赢也不是赢!我这叫攒赌运,势必否极泰来。” 白齐翻了个白眼,心想这还否极泰来呢,再赌下去就是倾家荡产! 不想,秦明突然大喝一声道:“喂!伙计,你是不是使诈啊!怎么把把开小!” 他这一声叫喝,所有人都惊了一下,而后一些输的赌客也跟着起哄起来,整个赌坊里一阵吵闹。 庄家道:“什么使不使诈,你爱赌不赌,没钱就赶快滚!” 秦明道:“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连开八把小,明显有问题,再说了,赌场不靠我们这些赌徒,你们吃什么喝什么?有这么做生意的吗!” 庄家道:“那你想怎么样?!” 秦明道:“让我看看你的骰子,我怀疑你骰子有问题!我听说有些赌坊会在骰子里加磁铁,可以自如控制这骰子的转向。” 秦明一句话让整个赌坊里炸开了锅,一群彪形大汉围了过来:“小子,你是来惹事的吗?” 第十章 六合魇术 秦明依旧笑嘻嘻:“放心,我只赌,不惹事,不过我要好好看看你们的骰子,若是这骰子没问题,下一把,我压二十两!”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两锭银子。 真金白银,这可做不了假。 几名庄家互相对视了几眼,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昏暗处,一名身穿锦色长袍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弱不禁风,但一身冷冰冰的气息却叫人不敢直视,他正是这赌坊的负责人——陆离,人称六公子。 六公子的声音很低沉,他轻轻拂了拂袖子,淡淡道:“我六合坊的骰子历来没问题,你随便看吧!” 三枚骰子滴溜溜地转了过来,秦明拾起来细细瞧了,笑道:“檀木所制,边缘都磨平了,看来用了很多年了,确实没问题,是我猜错了!” 他将骰子丢了回去,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我这把就压二十两!” 六公子道:“那两位可看好了,若是再输就怨不得人了。” 他亲自摇动竹筒,三骰落定。 秦明略略地想了想,将二十两银子轻轻地挪在了开花的豹子上,所有人都惊呼了起来,这一把想要开出三个六,概率也太小了! 白齐急忙拉住了秦明:“你疯了!” 秦明笑道:“赌博嘛,不向死不求生!” 六公子显然对自己摇骰子的技艺很有信心,露出一丝微笑道:“落地无悔,不可再改,我开了!” 竹筒掀开,乌压压的人头都往里挤着瞧看,而后整个赌坊都炸开了锅,果然是三个六,三六一十八,赌坊就要给三百六十两银子,一把就把银子全赚回来了。 秦明转头朝白齐嘿嘿笑道:“怎么样,白齐,我们发了!” 所有的庄家都面面相觑,显然这个结果有点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他们一个个盯着六公子,心想怎么这把连公子都失算了。 秦明道:“快给钱吧!大丈夫一赌千金呢!” 六公子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给他们钱吧。” “公子,真给啊……” “你们耳朵聋了吗?”六公子的声音不怒自威。 下人捧出一个描金漆盘,三百六十两银子堆垒其上,像一座小小的山包。 秦明正欲上前接银子,不想六公子伸出一只手挡了下:“这银子你可以拿走,不过我六合赌坊历来有个规矩,赢了钱得给这六合轮盘烧上一炷香,以谢赌神赐财。” “这是自然!”秦明取过一支香,面向罗盘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他起身将银子收进一个布口袋,拱手叫了声多谢,就拉着白齐喜滋滋地往赌坊外走去,掀开布帘,却见外面天色已黑,天空如墨,无月无星。常言道赌场之中无日夜,看来此言不假,二人入内感觉不过一个时辰,出来时天色都这么暗了,看这光景都有戌时了吧。 秦明拍了拍背上的银子,一脸得意道:“怎么样,好玩吧?” 白齐晃了晃脑袋,刚才赌场里怪异的香熏得他有些头昏脑涨,他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清醒了些,这才不屑道:“若非那几个庄家眼神迟缓,你这手只怕都要被人砍断!” 他一揪秦明的袖子,三枚骰子噼里啪啦掉了下来:“偷梁换柱,移花接木,你偷偷换上了自己的骰子对不对?” 秦明嘿嘿笑道:“看来还是骗不过你的眼睛!”秦明特地做了三枚跟赌场里一模一样的骰子,骰子内设机关,不论怎么摇第一次出来的必是三个六,后面就自动锁死,跟正常骰子一样了。所以,秦明才会故意先连输几把再闹事,只为了最后偷换骰子,绝地反击,反败为胜。 白齐叹气摇头道:“你若能把这些点子用在正道上,何愁无用武之地,秦明,非我白齐啰唆,身为男儿,必要以国家社稷为重,以修身自强为要,岂可醉心赌博这等不堪之物……” 秦明也摇头晃脑道:“白公子,你又来说教我,你啊虽然读书多,其实生活阅历还是太少,这赌博也非你想得这么不堪,你想想,生活里最有意思的事情哪个不是与赌博类似呢?你们秀才背了一辈子书,上了考场也不知道出什么题目,不也是抱着赌上一把的姿态吗?将军打仗,未知敌手如何,是不是也要赌一赌打了再说?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说的就是赌徒心态,不向死何来向生呢?就是这爹娘生小孩,那也是赌博啊……” 秦明絮絮叨叨,这话还未说完,突然就见白齐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错愕,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话打动了他,却不想白齐拉了下秦明,往前凑去,惊愕道:“这……这是到了哪里?!” 二人不知不觉中居然来到了一条从未经过的街道。 街道两侧的商铺皆是木制,门户高耸紧闭,灰暗无光,这商铺的结构风格分明是宋代汴京的风格,南京城内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建筑,最奇特的是街道尽头有一座破旧的城门,城门上挂着门匾写着六合门三个字,这南京城共有四道城墙,除了皇城和宫城,这外部的郭城有18座城门,都城有13座,31座城门里都没有这座六合门,却不知二人这是到了什么地界。 “见鬼了,这是哪里!” “这街道好像不在南京,倒像是北宋汴梁的街景,你看,这两边分明是御廊。” 北宋汴梁的中心街道称为御街,宽两百步,两侧修建御廊,均为居民做买卖的店铺,这一景象是别的城市所没有的。 白齐正准备上前看看这古怪的地方,突然一声轰隆隆的巨大脚步声从街道的尽头传了过来。 脚步声如同雷鸣一般,轰轰作响,每一步都震得四处猛烈抖动,听起来就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怪物正缓缓走了过来。秦明和白齐都吓得退后了几步,心想这巨大的声响难不成是…… 街道拐角处,一座牌楼后面突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黑影,影子如水墨般晕染而出,起先模糊一团大如房屋,过了片刻黑影蔓延开来,一只大手从影子里挣扎了出来,而后是一只脚,两只脚,最后是巨大的头颅和模糊的五官,这黑影最后渐渐幻化成一个巨大人像。巨像身穿铠甲,手持巨刃,身高足有三丈,双眼浑圆,面目狰狞,浑身线条坚硬如石雕木刻,就像巨灵神下凡矗立在了街角。 白齐整个人都惊呆了,秦明急忙拍了拍白齐的脸蛋道:“喂,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快跑啊!我们遇到妖怪了!” 白齐顿了一下,摇头道:“不对!不对!这太古怪了!” 秦明着急道:“有什么不对啊?还不快走!”说话间,这巨大的神将已经举着巨刃踏了过来。 咚咚咚!大地都是一阵颤抖! 秦明拉着白齐一路狂奔,只是这些古怪的街道似乎暗藏奇局,不管怎么跑都是死胡同,这样来来回回折腾,眼前追击的神像已是越来越近,相隔不过十余丈了。 白齐喘着粗气道:“别,别跑了,我们跑不出去的,我们中招了!” “中招了?是不是又是该死的奇门遁甲术?” “这次不是,我们是中了那位公子的魇术!” “魇术?” “对,你还记得赌坊里那股奇异的香味吗?我想起来了,那是六合香!”所谓的六合香是由曼陀罗、龙阳草、麝香、火麻、鹿角蕈、鼠尾六种药品用猛火炼制而成,若只是轻量嗅入,这香味会让人兴奋不知疲倦,但若是吸入太多,就会让人堕入幻境不能自已,所以这六合香是修行幻术的高手最常用的一种毒药。不过,这六公子使用的魇术显然不仅仅是普通幻术那么简单。 魇术一法最早是从鲁班的厌胜术中延伸而出,简单地说就是囚禁人精神的秘术。但这种法术与一般的催眠或幻术最大的不同之处,便在于施法人要借助自己雕刻好的木制品,布下木雕幻境,一旦对方中了六合香毒,施法者只要稍加引导,就能将对方的精神控制在木刻的塑像、牢笼甚至城池中。这种法术最入门的招式就是所谓的鬼压床,雕刻木偶暗中施法,让对方觉得自己浑身如木头般坚硬不能动弹,好似被牢牢锁住一样。而这赌坊的六公子可以把他二人引导到这么大的牢城之中,足可见这人魇术的功力十分了得。 “那怎么办?”秦明问道,他可不想这样乖乖任人宰割。 “还能怎么办,现在我为鱼肉,人为刀俎,还不快把银子还给人家,让他饶我们一条生路啊。” 秦明以为白齐说了一大通能有什么高见,没想到却是让他还了银子求饶,这法子他如何能同意?秦明仰天啐了一口,叫骂道:“凭什么?!这叫愿赌服输,六合小儿,我知道你看得见,你自己输了钱还不认账,还要不要脸了!” 一连叫骂三遍,空中终于有人冷笑了一声道:“你若是光明正大地赌,莫说百两,便是千两我也送你,但你偷换骰子,用机关算计我六合坊,我如何能轻饶了你?” 秦明又呸了一声道:“你也配说光明正大四个字,我在六合坊赌了十七次,哪次不是眼看我就要大赚,你们的庄家就耍赖使诈,今日我不过是依葫芦画瓢还你一次,算得了什么?” 六公子又笑了一声:“既是如此冥逆,那不如就困在我六合城之中吧!这城中有五行杀,先试试我的木攻!” 四处哔哔剥剥作响,却见是四处城楼外驻守的巨大木雕神像全部都活动了起来,一具一具神像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秦明和白齐踏了过来。二人虽知这是幻象,但人在城中,这感觉却是清晰无比,心中哪有不恐惧的道理。 白齐对秦明赌博一事本来就有些看法,现在一见这情况更是来气,又劝道:“秦兄,虽说是赌博,但你骗人在先,就怨不得别人这么对你,还不快快把银子还给人家,赔礼道歉也算了了一事!” 秦明气道:“你这书呆子,大敌当前,不是要你给我讲道理,而是要你想办法帮我!你看你,真是不讲义气!” 白齐无语道:“你这人……自己赌博失利,还骂人!” “少废话,木头人来了!”六尊神像如一座座小山头般压了过来,秦明急忙射出手中的袖箭,这是十余枚火云袖箭,袖箭射入一座神像腿上,瞬间爆裂开来,一圈圈的火花瞬间引燃了神像,但是神像巨大,这样烧起来很快就变成一座火焰山,神像再走几步,脚步渐渐滞缓突然一歪,就摔向了街道一侧,压得四处瓦片坠落,墙砖飞射。两人在狭窄的街道内只得疯狂逃窜,犹如无头苍蝇一样。 六合神像已损一具,六公子并不心疼,他默念咒诀,单手一压,剩余的五尊神像又齐齐压了上前,这些神像很有默契一样,一路左驱右赶,秦明和白齐很快就被赶到一个十字路口,四条街道都有神像踏来,显然是无处可逃了。 白齐气喘吁吁道:“那六公子人在上空,自然能将我们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这样逃自然不是办法。” 秦明拍了下脑袋,叫道:“对了,你那丝线呢?” 白齐这才想起自己还有神技在身,他眼见路口四周建筑高耸,可不正是设阵的大好场地。他急急掠动步伐,拉动烛龙丝,一道道无形的丝线就像蜘蛛网一般绕着四处建筑连了起来,丝线纵横,布下了一个看不见的九宫八卦阵。 这烛龙丝与一般丝线最大的不同,便在于这丝线有正反两面,正面锐利如刀,反面则微微有些黏性,所以这丝线既可以切割杀人,亦可以捆绑在坚硬的物体上,设下不同的丝网迷阵。正正反反,犹如阴阳莫测,除了白齐,只怕再也没有人能看得穿他这丝阵。果然神像踏来,未能觉察这一法阵,身子一个趔趄,直接扑倒在丝阵上,瞬间就切割成一段段木头。 白齐再一拉丝线,所有的丝网收缩绞杀,孔隙变小,五尊神像直接化成了一堆木渣漫天飞舞。 这一招用得神乎其神,六公子也忍不住一惊:“奇门遁甲术?”他不承想这文弱的书生竟然有这等独门秘技,烛龙丝配合奇门遁甲术,若是练好了当真是最难破解的防御屏障,只可惜以白齐目前的功力,这烛龙丝阵的威力发挥得不足十分之一,自然不是无懈可击的。 六公子举起一盏清茶,冷笑道:“丝线可以以柔克刚,我亦可以以柔破之!刚才是木攻,现在不如试试我的水攻!”他往空中一泼,整个天上突然电闪雷鸣,而后暴雨骤降,雨点噼里啪啦地像珠串一样落了下来。很快街道上水位高涨,所有的水势都往十字街道涌去,犹如一条条黄龙咆哮奔腾而来。 烛龙丝能对抗各类兵器攻击,但是这水火二象,却当真是无能为力。 眼见洪水袭来,二人一下子傻了眼,不知该如何是好,秦明拉着白齐奋力往上游跑去,只是四面八方都是洪峰袭来,哪里还有可躲避的地方。正着急之时,突然空中有人清喝了一声,天地突然为之变色,一道青绿光芒突然从天而降,这绿芒凝结汇聚成一把巨斧,好似神雷当的一声就劈向了大地! 轰隆! 整个大地都剧烈震动起来,秦明只觉得眼前的世界瞬间破裂,所有的街道、城门、商铺都扭曲幻化,洪水飞上了天,木柱瓦片散成了齑粉,四周混沌不堪,紧接着噗的一声,所有事物都消失不见了。二人还跪在赌坊的蒲团上,眼前是一块破裂的圆形物件,正是白齐进门时见到的古怪罗盘,罗盘之中雕刻有精细的城墙、街道、房舍和守护神像。只是罗盘的最中央被钉了一把青翠的玉斧,一道裂缝将罗盘一分为二,颇为醒目。 很显然,有人一斧子破掉了六公子的魇术! “这……”四周都是被这一斧头惊慑到的赌客,这些人一个个方才还沉迷于赌博,根本不知道秦明和白齐被困幻境这件事,此时被巨大的声响震动,都转头望着门口。 一名头戴幞头,身着绛色罗衫官袍的女子靠在门口,女子生得三分英气、七分美艳,除此之外还多加了一丝冷傲,她微微偏着头看着醉生梦死的众人,斜飞的凤眼里都是冷艳冰霜。这样独特的女子整个大明都找不出第二个,正是兵马司的百户荆一飞。 而那把劈裂罗盘的精巧玉斧,正是她的独门武器,玲珑七漩斧。 荆一飞缓缓步入,道:“六公子,何百户特许你可以开赌坊,可没叫你用幻术杀人。” 六公子见是荆一飞,神色也是微微一颤,而后惨白的脸色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道:“只是有赌客不守规矩,我小惩以戒罢了,荆大人可是言重了。” 秦明人还没完全清醒,但听了这话却是下意识就反驳道:“放屁,是他们见我赢得多了,想谋财害命!” 荆一飞斜眼看了一眼秦明和白齐,正是今日应试的那两个人,一个市井混混模样,一个瘦弱书生样子,当真是荆一飞最不喜欢的两种人。古来唯秀才和混混最爱惹是非,一个嘴不饶人,一个目无法纪,都是她极为厌恶的类型。 荆一飞面无表情道:“他说的可是实情?” 六公子俯首道:“请荆大人明鉴,我六公子向来都是诚信经营,是这小子先使诈,骗取了我赌坊三百六十两银子,我才出手教训他一下。” “哦,他如何使诈?” “他在这骰子上做了手脚,每次都可丢出三个六,不信大人请看。”说着他拿出那三枚骰子就地一丢,不想这次却是转出了一二四七点小。 六公子脸色开始有些尴尬,秦明哈哈哈大笑道:“你说到底是我耍赖还是你耍赖?” 六公子略略一想,不怒反笑道:“好狡猾的小子,看来你真是做足了功夫,今次就看在荆大人的分儿上,算我输了,血鹰,把钱给他们。”他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荆一飞,这眼神里有七分敬重,还有三分男女之间不可描述的情愫。 荆一飞有意避开这目光,而是转眼盯着秦明道:“六公子不必这么假惺惺,这次是这人撒了谎,但这二人与我有一面之缘,人放了即可,钱就不必给了!” 六公子恭敬道:“那一切按荆大人的意思办。”说着他便伸手入袖子中,似是要掏出什么东西。 秦明听到这一下子奓毛了,他心想三百六十两啊!三百六十两啊!眼见自己巨款即将得手,却被这女子三言两语给说没了,这简直是往祖坟上泼屎一般的愤慨,他气呼呼道:“撒谎?凭什么认定是我撒谎?!又凭什么就不给钱了?!” 荆一飞不悦道:“你敢说你没使诈?” 她的双眸黑白分明,犹如利电一样穿透而来,似乎可以把秦明的心里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金吾卫兵马司的荆一飞,这些小混混有没有撒谎,如何能逃得过她的这双鹰眼。 不想,秦明硬是梗起脑袋叉着腰,一个字一个字底气十足地说道:“我就是没有!” 六公子眉头一皱,低声道:“不若就送他三百六十两银子吧。” 荆一飞冷笑了一声,吐出两个字道:“你敢?!”她也不想多理秦明,伸手问六公子道:“东西给我。” 六公子笑了一声,双手恭恭敬敬递过一枚小小的锦盒,道:“既是荆大人的决定,那在下恕不远送。” 荆一飞拿了锦盒,一手拎着秦明一手揪着白齐就出了六合赌坊。秦明还欲挣扎叫骂,荆一飞一把就将这二人甩在路边,冷言道:“你二人中了六合坊的毒药,若是没有解药,六日之后必要死在幻境之中,人都死了还要银两做什么!” 六公子开赌坊向来只赚不赔,他的六合城便是专为赌徒设立的,若有赌技高明的人,连连赢钱,六公子便会请他入这六合城内一观,常人只以为这人失魂落魄,却不想是离死不远了。 荆一飞甩出锦盒道:“这是解药,拿去温水送服,每日三次,六日后自然就解了。” 白齐接了锦盒,不解道:“这六公子看起来就不是善类,又是开赌坊的,荆大人既然是兵马司的百户,为何不管一管。” 荆一飞外表像冷冰冰的冰山美人,说话也时常是拒人以千里之外,她毫不客气道:“这是你该问的吗?” 荆一飞一句话就噎死了白齐,令他哑然当场,不知该如何再言语。 秦明还在气他没拿到的银子,叫道:“喂,不想回答也不用这么凶巴巴的吧。” 这女子冷笑一声,道:“凶巴巴?禁军有令,金吾卫不可流连赌坊青楼,一经发现便要处以鞭笞之刑,今日你二人还未正式入我金吾卫便作罢了,若日后再明知故犯,我必不轻饶!”她一甩手中的飞斧,当的一声,一株碗口粗的枫树就被她直接斩断。 第十一章 初入金吾 皇城,奉天殿内。 魏东侯躬身站立,一脸忐忑。 他的左边还站着一名高瘦的男子,也是身着绛色的朝服,唯一不同的是,魏东侯的胸前和背后绣的是朱雀抱焰,而这名男子身上的衣服绣的是龙鱼戏水。 朱雀御火,可平外乱;龙鱼兴水,自得内安。 水火二象,亦有阴阳两分之意,金吾卫既掌五行,自然也要恪守阴阳之道。 眼前,这身着龙鱼戏水朝服的人,正是金吾卫左指挥使,负责皇城内安全守卫的司马城。相比于魏东侯的不安,司马城的表情显然更加轻松,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 毕竟皇城之内在他的管制下还是一片太平,而一墙之隔的京城辖区,已是两种境况。他心想,掌控五行之灾,呵呵,人怎么能胜天,不过是疲于应付罢了,魏东侯只怕离官帽落地也不远了。 司马城心中冷笑,魏东侯却是诚惶诚恐,这守卫的工作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做得好,世事太平,无人谈起;做得不好,那便是惊天动地,尽人皆知,骂名和罪责自然就要自己担了。所以,当金吾卫,做对了一百件事,都抵不过做错的一件事。 这是为官之道,暂且不谈。且说这灾情,是近日工部侍郎蔡离府邸发生的一场异火,由于火情奇异,叫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虽然亲眼见过的人未必有几个,但各种传闻早已甚嚣尘上,这一传十、十传百,各种版本应有尽有。 这工部原本就是负责皇城内外工程建造,对这防火防灾之事最是讲究,但不想这回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连工部侍郎的府邸都难逃火灾侵袭,烧了个精光,就连蔡离自己都难逃劫难。 根据坊间口述,有人曾看到半夜有无数的红色老鼠,从万丈深渊的地底下破土而出,这些老鼠数以万计,带着炽热的火焰奔向了蔡府,而后整个蔡府化作一片火海。 也有人说,那日雷雨大作,不可能有火焰老鼠从地下出现,就算有也会立即被大雨浇灭,这真正的灾祸是来自天上,雷云围着蔡府狂卷,惊雷阵阵不断,而后一道紫红色的闪电从天而降,将蔡府劈了个粉碎,蔡离直接丧身火海之中,好不凄惨。 更不幸的是,自古汉人都认为天雷所击乃是天谴,这蔡离定是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恶事,才遭了这一劫数,不值得可怜,相反还应该叫锦衣卫好好查他一查。 当然,也有一些不信神怪的人,猜测是蔡离半夜去书阁翻阅古籍时,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油灯,引燃了藏书阁,再烧毁了府邸。只是这样导致失火太过滑稽,蔡府上下碍于颜面,就捏造理由,把起火原因推给了莫须有的东西。 当时究竟情况如何,毕竟无人得知。 几个当事人早已丧生火海,加上现场烧成一片灰烬,又被大雨冲刷,除了一群群发臭的死老鼠,再也没有其他明显的证据留下来,这火灾调查自然是迟迟没有眉目,高高悬置起了。 朱棣高高坐在丹陛的龙椅上,面色微微有些怒意,这集天下万千权力于一身的男子多疑易怒,谁都知道。一言不合就杀掉重臣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所以魏东侯心中不免也有些慌张。他不是怕死,对抗水火天灾,九死一生,他也从未皱过眉头,但是对于眼前的皇帝,他觉得比随时而来的天灾还难以捉摸,若是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杀了头,自己肯定是死不瞑目的。 良久,朱棣终于开口道:“这是今年发生的第三起了吧?” 声色冷冷,语调虽缓却明显透露着一丝不悦。 魏东侯俯首道:“是,元月张瑞副都御史、三月太常寺卿沈康府上均发生类似火灾,起火原因始终……不明。” “不明?”朱棣鼻腔里重重地喷出一口气,“我听闻,蔡离府上残留下很多老鼠的尸体,臭不可闻,爱卿以为可是传说的火鼠作祟?” 魏东候道:“据属下调查,现场确实有一些老鼠残骸,但眼下夏汛将至,江水连日上涨,鼠类从江边往京城中迁移也是常有之事,况且蔡侍郎为人节俭,府中囤粮不少,大火把这些暗藏的老鼠逼出来也不足为奇。” 朱棣“嗯”了一声,又冷冷地问道:“既不是老鼠引火成灾,那是所谓天谴所致?” “绝非如此!请皇上恕罪!”魏东侯和司马城二人急忙跪地俯首道。 魏东侯缓缓抬起头道:“坊间传言本就不可信,百姓见识粗浅,往往见风就是雨,再说京畿地势平坦,眼下又是夏令,就算引雷致灾也不足为奇,至于火兽之说更是无稽之谈,属下现场细细查看了,并未有大火兽出没的痕迹,还请皇上明鉴!” 朱棣冷笑了两声,也听不出他对魏东侯这个解释是认同还是不认同,他只是轻轻抚摸着龙椅上的一条金龙,龙首张口怒目,内衔宝珠,雕刻得威严逼人。 片刻,他似是自言自语道:“朕登基六年了,本以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却不想这天下似乎越来越不太平了,漠北蒙军时有骚乱,击之不绝。北京城建设也是迟迟没有进展,前几日回报,好好的平地竟然塌了一个大洞,就连刚修建的太和殿都陷进去一半,真是叫人丧气!昨日,我听人说东宫内,竟也出现了数百只老鼠,灰鼠首尾相衔,遍布立柱横梁,着实叫人发麻!昔年,太祖定鼎南京之时,李善长曾说过南京六朝国祚不永,若无明君坐镇,必要重蹈覆辙,如今这灾乱不断,祸象丛生,你们说是谁之过?” 朱棣说的这些事,魏东侯和司马城自然也有所耳闻,世人皆传是建文帝朱允炆未死,如今他身边的死侍开始出来复仇,意欲重新夺回帝位,赢得民心。众说纷纭,难辨真伪,只是这些闲言碎语也多多少少传进了朱棣的耳朵里。 二人低低地压着头,均不敢抬一下头,亦不敢作一丝声。帝王家的事情本就是复杂难辨,岂是他们小小的金吾卫可以评判分析的,哪怕是道衍、解缙等朱棣跟前的红人,对于这些事情也都是谨言慎行,绝不敢多做评价。 朱棣自然知道这二人是不会给他答案的,他终于站了起来,一股迫人的气场扩散开来,整个金銮殿内的空气好似凝固了一样,只有他的声音犹如钟鼓一般在金銮殿内回响:“魏指挥使听令,朕令你三个月内查清这些火灾缘由,不管他是天灾还是人祸,是鼠兵还是异兽,朕要一个水落石出!否则,你就提人头来见!” “是!” 右金吾卫卫所前。 新一批征招的二十名金吾卫悉数列队在广场之上。 这右金吾卫共有五司、七十二巡铺、五千六百名卫兵,其中兵马、辟火两司人数最多,兵马司有四十巡铺近三千人,辟火司有三十二巡铺二千余人。这两个司都各由一名千户负责,一名从千户协助管理,而每一巡捕五十到八十人不等,由一名总旗负责,下设数名小旗,每一小旗有十余名金吾卫,形成一个小队。 打擂时备受瞩目的秦明和白齐,并未被分配到机甲司和六相司,而是出人意料地被分配到了辟火司。 大校场内,尉迟敦、李东海等人轮番上台滔滔不绝地训话,大约都是讲述金吾卫沿革历史,宣读新丁入伍纪律,鼓励众人立足禁军好好发挥才干,等等。训话过后,带领各新丁参观了解各司的职能分工、训练模式、武器配备,观看大明建都以来南京城内外发生的重大火灾、自然灾害案例。 南京地处长江以南,繁华的城市建设以及特殊的地理气候环境,导致火灾、洪涝多发,地震、虫孽、鼠灾、流火、异事也是时有发生,金吾卫的救援出动案例也是数不胜数。众人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大校场外一阵喧哗,却见呼啦啦一声,大门完全开启,十几头大象拉着一个巨大物件缓缓进了场子。这物件太大了,足有五丈余长,由黑色的油布掩盖着,看起来就像一个庞然大物一样,所有正在练习的金吾卫都很自觉地退让一旁。 京城的大象皆由锦衣卫的驯象司管理,除了祭祀天地等重大礼仪,甚少会动用。今日,这物件竟然由这么多大象拉着进场,显然十分特别! 秦明和白齐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魏东侯、尉迟敦、刘太安等人也朝这东西走了过去,一群人交头接耳,似是在商谈着什么。所有的新丁则都围在二楼上观看,一个个议论纷纷,有猜测是攻城车的,有猜测是运送木材石料的,也有猜是运来的新武器的。 秦明突然问道:“你猜,那是什么东西?” 白齐道:“边缘圆润,显然不是器械类的。而且这大热天的,还要以黑布掩盖,显然是易腐不能见光的东西。” 秦明点了点头:“嗯,你看黑布上有不少蝇虫盘旋,边缘还撒了石灰,加上附近的人都在掩鼻,只怕东西已经腐坏了。” 白齐道:“我猜,这里面运的应该是尸体!” 秦明有些疑问道:“只是这么大一车,得有多少具尸体?看那官员着装应当是东海的水师副将,难不成是战死的将士?最近没什么大事啊……” 白齐摇头道:“若是人尸,前来的官员应该面露悲戚之色才对,他脸上只有疲惫,却没有丝毫悲伤。你看魏大人的脸上显露的甚至是兴奋!” “所以,包裹的不是人尸,而是对金吾卫大有用处的尸体……” 白齐点头道:“对!应该是东海捕获的海里某种动物尸体。” 场子内,几位官员商量完毕,几名下人上前解开绳索,这黑布终于被缓缓拉开,一股腥臭的气息瞬间喷涌而出,附近的金吾卫一个个急忙掩着口鼻退让三尺,有几个靠得近的,竟然直接吐了出来。 秦明和白齐终于见到这运过来的是什么东西了,两个人猜得已经很接近,但亲眼看到时,仍然被震惊到。 第十二章 螭龙水炮 那是一条巨大的鱼! 一条足有五丈长的大鱼!或许说,应该叫它奔孚或者鲸! 秦明没见过鲸,他眨了眨眼珠子,转头问道:“海里,有这么大的鱼吗?” 白齐道:“这海鱼古书上叫奔孚!体长数丈,状若小岛,你看它头上有个孔。渔民说若是孔中喷出水柱,则海上近日必是风和日丽;若发出嗤嗤风声,则海上三日内必有风暴。” 秦明望着白齐笑道:“嘿!你真的什么都懂啊,我看你不该叫白齐,该叫百事通。” 白齐笑了笑:“《东海异志》一书里有图,画得跟这鱼一模一样,所以我一眼便认出了,只是这现场看,终究是比书里画的震撼太多了。” 秦明眨了眨眼皮子,问道:“你说我们金吾卫有没有机会出海,我听闻郑公公去年出海远下西洋,带回了好多从未见过的宝贝,那珍珠都有拳头这么大,海上还有会呼风唤雨的海龙,房子这么大的水怪……” 白齐直接给他泼了一盆冷水:“金吾卫是守卫皇城的禁军,不可能出海的。” 秦明撇着嘴巴道:“你要不要这么没劲,说说而已,走!我们下去看看那鱼!” 白齐有些洁癖,他隔着这么远都已经嗅到鲸鱼尸体的腥臭味,忍不住以袖掩鼻道:“不去了吧,就是一条死鱼而已,臭死了。” “走吧,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东西。”秦明拉着白齐一溜烟跑下楼,来到了鲸鱼的旁边,二人第一个感觉便是臭!太臭了!强烈的鱼腥腐烂味熏得人差点睁不开眼!第二个感觉才是大,像一座小山一样的鱼,直挺挺地躺在自己眼前! 壮观!震撼!不可思议!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第一次看到这鲸鱼的心情。 尽管漫天的苍蝇盘旋飞舞,恶心人的气味浓得散不去,但秦明依旧兴致满满,跟着忙着清理的金吾卫,好奇地瞧看着,白齐几次都要吐了出来,无奈他的手被秦明紧紧地拽着,挣也挣不开,只好皱鼻拧眉,被无奈地拖来拖去。 此时,一旁的魏东侯正与前来的官员攀谈。 那官员指了指鲸道:“前几日东海水师擒得奔孚一只,郑公公临行前特地交代,若水师擒得此物,速速送魏指挥使。昨日我等快马加鞭,今日方到达,还望收好。”这官员捏了捏口鼻,顿了下问道,“只是下官有一事甚是好奇,不知魏大人要这奔孚做什么用?” 魏东侯哈哈笑道:“此物自然大有用处!前几年,郑公公出海前,我就托他,若是海中遇得此物,就帮我擒住一只,不想公公一直记在心上,着实令人感动!擒获这等庞然大物,只怕费了不少力气吧?” 官员尴尬地笑道:“实不相瞒,这奔孚是自己漂到岸上的,发现时已是奄奄一息,倒没费什么功夫。只是天气炎热,送来时已经……”他指的自然是这鲸鱼已经严重腐烂,恶臭熏天! 魏东侯笑了笑道:“不妨,我等不过是要它身上的一件物品罢了。” “何物?可是龙涎香?” 机甲司的刘太安嘿嘿笑道:“龙涎香虽名贵,但远不及它的这张皮。” 官员愕然了一下,不知要皮做什么。 这自古有要虎皮、狼皮、牛皮甚至羊皮的,却没有听过有谁要鱼皮。一则鲸鱼皮薄软,极易腐烂;二则口味腥酸,不能算是佳肴,自然是没什么大用处了。但是金吾卫职能特殊,要这鱼皮自然有很特别的用处,秦明脱口而出道:“我知道了,你们要拿这鱼皮做螭龙水炮!” “螭龙水炮?!” 寻常灭火的水囊都是由猪牛皮缝制,不过一人大小,威力也很有限。洪武年间,大明水师中有一奇人叫张翟,偶然间捕获一头大鲸,他用秘术将鲸鱼皮炼制得又薄又坚韧,再缝制成一具超过三丈的巨大水囊,这水囊放置在特殊的工程车上,使用时由百名士兵摇动两侧器械,左右快速挤压水囊,喷出压力巨大的水流,这水流可以喷射到二十多丈远的地方,被人们称作螭龙水炮。只是这水炮起初并不是用于灭火,而是用于水上交锋,强劲的水流可以直接打偏对方的战船,甚至短时间内让船舱灌满水而倾覆! 螭龙水炮虽然神奇,但是海中鲸鱼毕竟难擒,制作水炮的工艺也随着这奇人的去世而消失,这神器再也无人见过,甚至听过的人都寥寥无几。 秦明说出螭龙水炮四个字令魏东侯和刘太安大为惊讶,这二人望着秦明:“你是……” 秦明咳咳两声,正准备隆重地自我介绍。 不想,辟火司的从千户姚谦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他张口就大骂道:“你们两个新丁,跑这里来做什么?!害得我们找得好辛苦!还不快随我们回辟火司!” 秦明不满道:“我还没给魏大人作自我介绍呢!” “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可介绍的!莫要打扰了魏大人办事!”他见魏东侯等人还站在一旁,急忙俯首哈腰地问好,而后一手一个,像抓鸡崽一样迅速揪着秦明和白齐就朝大门外走去。 这一路,自然是少不了一阵责骂。 这辟火司在金吾卫大营以南,靠近善和坊,高耸的围墙之内,有一宽阔的演武场,三栋三层高的砖木建筑依次排开,正是明德、尚武、戒律三堂。众人好不容易到了辟火司,一个个忍不住欢呼起来,只是白齐突然皱起了眉头,拉了拉秦明道:“糟了,那个薛晋好像也在辟火司。” 果然,尚武堂屋檐下,薛晋正叉开腿坐在栏杆上,十余名大汉围着他,扇风的扇风,赔笑的赔笑,一副众星拱月的姿态。想来众人都知道薛晋的特殊身份,这一来就开始巴结他。 薛晋很快也发现了秦明和白齐进了辟火司,那神情像是等了许久一样,他冷笑了一声,立即跃下栏杆,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所有人都很自觉地避让一旁,眼前的人群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去,露出了一条空荡荡的路,三人就这样面对面首尾站立。 薛晋不客气道:“真是冤家路窄啊!” 白齐终于明白自己为何没去六相司而是进了这辟火司,问道:“看来都是你故意安排的?” 薛晋冷笑道:“算你聪明!” 秦明道:“所以你想怎么样?” 旁边一名叫丁恒的百户,正习惯性地摆弄着腰间的短刀,这人鼻头下长了两颗痣,加上单眼皮,看起来戾气很重,他冷笑道:“还能怎么样,自然是教教你们辟火司的规矩了!” “敢惹薛公子的人我也想见识见识。”另一边,手中带着精钢拳套的张玉也附和道。 这几人中有百户、总旗,一个个面色不善,显然早就知道了二人与薛晋的过节,现在众人围将过来,自然是想要给秦明、白齐下马威看看。 白齐最不喜这种动武的场面,只是又不能临阵脱逃,遂大声道:“薛晋,我和秦明现在也是金吾卫了,方才李经历宣读了禁军律令,我记得清清楚楚,凡是结党营私、设局赌博、口角斗殴、抢吃恶要、夜巡逃班、有事不报、临阵脱逃、有令不行八罪者,皆要处以鞭笞或杖刑。你们这是结党营私、意欲挑事斗殴,两罪并罚,可是罪加一等,要逐出禁军的。” 丁恒冷笑一声,转了下短刀,瞬间刀光四闪。 显然,这人功夫有些了得,他厉声道:“一看你便是个书呆子!律令是死的,人是活的,这禁军之内,我丁恒教训教训你们这些新丁,谁管得了!” 张玉也笑道:“竟敢与我们谈律令?那我说你们有令不行,岂不也是犯了八罪之一?还不乖乖服罪,趴下来受刑!” 说着他们就要上前揪住白齐。 秦明急忙护住白齐,喝道:“不准动他!” “嗬!有种!”丁恒等人再上前几步,旁边不相干的人早已吓得退却两边,生怕引火烧身。毕竟第一天入伍就遇到这种事,对这些新兵而言,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白齐退了几步,愤愤道:“我听闻魏指挥使一向公私分明,最恨徇私枉法之人,我二人若是执意检举,你们几个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魏东侯的为人作风,军中无人不知。丁恒等人顿了一下,显然有些忌惮。背后的薛晋却干笑了一声,道:“唉,各位哥哥何必这么心急,如今他人在我辟火司,还能跑哪里去,再说我金吾卫也是讲道理的地方,岂能与地方流氓一般做法,不如……安排这二人,从今日起负责皇城外的夜巡如何?” 京城之内,历来有宵禁。尤其是近来火灾频发,魏东侯要求辟火司的金吾卫每夜都要巡城,以便及时发现处理灾情。这夜巡从子时持续到天明,平日里是由辟火司的人安排三班人员轮流巡查,但薛晋的意思显然是让秦明二人单独巡一晚上。 丁恒笑道:“这法子好,新兵熟悉熟悉京城也是应该的。” 白齐朗声道:“夜巡历来是轮流当任,只有我们两个夜巡似乎不合要求吧,这事我要见薛千户!”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器宇轩昂,好似他不是新来的生员,而是皇城内出来的官员一样。丁恒先是愣了下,而后不禁冷笑道:“见薛千户?你是个什么东西,有这资格吗?!” 白齐脸色微微一变,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不过是辟火司一名最普通的新兵而已,如何有这个资格这么喝令对方,他正思索着如何应话,一旁秦明却呸了一声,直截了当道:“那你这是摆明了要整我们了?” 薛晋冷笑了起来:“整你又怎么样?想打架吗?!” 秦明摔了帽子,怒道:“你想仗着人多是不是,大不了老子不干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丁恒咧着嘴巴,做了一个抹脖子姿势:“入了禁军,一切皆由不得你!擅自脱离禁军以逃兵论处,全家人都要受牵连!你说,我能把你怎么样?” 秦明只觉得自己浑身的热血都往头上涌,双拳捏得咯咯作响,袖中的藏锋也是呼之欲出,他低吼道:“大不了我先宰了你!”一旁的白齐及时地拉住了他,白齐弯腰顺手捡起秦明的帽子,冷笑道:“算了吧,不过是夜巡罢了,过几日你我再找机会跟薛千户禀报此事,不信他们不按规矩办事。不要为了一时意气,便去做傻事。” “可是……”秦明怒火难消,依旧咽不下这口气。 “别可是了,成大事者拘这等小节做什么,这道理你不懂吗?”白齐的目光不知为何越发地深邃起来,只是这光芒一闪而过,他便拉着秦明重新站回队伍之中。 第十三章 阴兵借道 子时,新月如钩。 清冷的月光照射在高耸的城墙上,反射出青幽幽的光泽,这每一块古老的青砖就像一片龙鳞,诉说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巍峨城墙一路向前,犹如巨龙盘踞在这个繁华的都城上,雄伟又森严。 此刻,深夜寂静,万物早已沉沉睡去。 远处,两盏绛纱灯笼出现在道路的尽头,红光昏昏暗暗像巨兽未完全睁开的双眼,一闪一闪。秦明和白齐哭丧着脸沿着城墙木然地前进着,这已是二人入伍后的第十一天了,二人白天训练,晚间夜巡,休息间隙,还时不时被安排干些杂活,这样折腾下来,任是秦明这样强健的身体也觉得有些消受不住。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水缸满满,灶仓清清!” …… 秦明故意扯开嗓子叫喊着,腰间的竹筒也敲得????作响,他心有怨气,一副聒噪的架势恨不得把沿街的人全部吵醒。这一路闹得鸡犬不宁,果然一户户沿街民舍推开窗户,大骂道:“打更的,叫魂啊,家里死人了啊!” “还让不让人睡觉?!当夜游神啊!” 秦明抬头高声道:“我乃辟火司金吾卫,今夜秉公巡街敲更,你们再吵,我就进门查火烛水缸!” 按金吾卫水火防灾要求,为防止民户火灾发生,每家每户入夜须灭烛火、满水缸,若有不熄烛火者罚铜钱十板,水缸不满者亦是十板,院子内未张贴防灾字样者,再加十板! 所谓防火、防盗、防金吾卫巡更的顺口溜便是因此而来。 门户瞬间皆闭,无一再吵。 秦明哼道,心想这些人也是欺软怕硬之徒,自己一横起来,也都怕了。只是自己这样闹了一阵,也很快疲沓了下来,毕竟已是深夜,多日未好好休息,现在只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两张眼皮子直打架,不一会儿更是哈欠连连。 秦明回头看了看白齐,突然问道:“对了,白齐,你为什么这么想当金吾卫啊?” 白齐愣了下,过了片刻才说道:“人各有志,这事你问了又有何用。” 秦明道:“话虽如此,但是我觉得你根本就不适合这里啊,你应该好好看书,考取功名,进个翰林院给皇上抄抄圣旨什么的。” 白齐欲言又止,自己心中的秘密又岂是一般人能了解的。他低声道:“算了,不说这个了,我有点累了,我们再转一圈就找个地方休息下吧。”他转头看了看不远处偌大的城门,城门早已关闭,在寂静的夜里,巨大的城楼就像一头巨兽蛰伏在前方,它张开了黑洞洞的巨口,仿佛静静地等候他们到来,然后将他们吞进无尽的黑暗。 这夜好深好静啊,二人一时都不再说话。 良久,白齐突然停了下来,抬头问道:“秦明,你听过一个传说没有?” “什么传说?” “一个跟这个地方有关的传说。” 白齐徐徐道:此处名曰泰安门,这条街道叫泰安大道,说是大道但其实连京城十八条主要街道都不算,平日里更是极少有人经过。当年还是除君在位时,有一天夜里,一队携带秘密军情的军马从对面的崇光门进来,一路直奔着泰安门而去,这些人的着装与寻常的军队很不一样,很显然他们的身份很特殊,也怀揣着极为机要的信函。只是这七个人走在半路,突然被埋伏在这里的杀手伏击了,杀手功夫很高,七名将士很快就被悉数斩杀,连马匹都没放过,杀手连夜将这些人马埋入原先就挖空的厚厚城墙之中,而后换上对方的衣服假冒送信的机密将士进城埋伏,等候最后一道密令,杀掉除君!不过除君命不该绝,在天章死侍的帮助下成功逃脱,从此不知所踪,只是那些冤死的将士魂魄被埋在城墙内不得往生,戾气难消。后来有一群老鼠挖进了城墙,在冤魂的指引下,啃掉了这些人的尸骨,这些人的灵魂就趁机寄居在老鼠的身上,化作了传说中的鼠脸阴兵!只要每到深夜,他们就会化作阴冷恐怖的鼠兵破城而出,在这皇城内来回巡游,若是遇到生人,便格杀勿论,并收割他们的灵魂带回石墙里,叫这些人永生永世不能投胎! 白齐说的这个政变,正是朱棣夺位的靖难之变,朱棣以皇叔的身份起兵杀进南京,并火烧皇宫,夺取了皇权,更吓得文弱的建文帝弃宫而逃,到现在都不知所踪。而七名杀手暗指当年进皇宫执行秘密任务的七个人,至于后面的鼠脸阴兵一说就是子虚乌有了,这故事半真半假,还暗喻朱棣夺位来路不正。所以坊间虽然偶有传说,但也无人敢正大光明地议论,毕竟若是叫旁人听见了传出去必是要被杀头的。 白齐一向谨慎,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说起这件事,这其中的利害秦明自然是知道的。他正要告诫白齐最好不要乱说,只是这话还没说出口,他的双眼突然睁得浑圆,一只手指了指前方,大叫道:“啊,白齐,你,你身后……” 白齐急忙回头一看,却见清冷的月光下,这城墙下不知何时涌起一阵阵青白色的薄雾,月光透过雾气,折射出鬼魅迷离的光线,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整个大街瞬间化作了阴曹地府一般。 雾气漫卷,一串串马蹄声开始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嘚!嘚!嘚! 可是这水雾的后面就是一堵厚实的城墙,眼前黑黢黢的一片,并无军马出现,可这马蹄声又从何而来? 声音越来越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秦明脊背都有些发寒,心想这传言莫不是真的?白齐这家伙一时乌鸦嘴真就活见鬼了!难不成是那个阴兵真的来了? 白齐直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 秦明道:“那这声音怎么解释?莫非……我们的六合香毒又发作了?” “也不可能,这六合香六日一过就自动失了毒性。不过我听闻,城墙内生有大大小小的空隙,有时会收集反射两侧的声音,就像夜明珠一样,白天吸光晚上放光,这声音一定是白天时路过马队的声音,只是现在被放出来了而已!”白齐分析得有理有据,秦明却有些半信半疑,他定了定神,一手将灯笼高高挑起,一手按住自己的藏锋匕首,往前挪去,他想要确认这声音是不是从城墙内传出来的。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仿佛近在眼前了。 秦明却始终没看到任何东西,眼前空荡荡的唯有那堵城墙,他心想这声音果然是从墙里发出的,看来白齐说得没错,这城墙果然可以反射声音。他刚嘘了一口气,紧接着眼前情景的变化又迅速让他浑身一紧,四周的雾气突然狂卷而起,一道道黑影在城墙上快速掠动,这光影变化得既突然又诡异,而后四名穿着破碎长袍的黑影突然破雾而出,黑影凌空而起,手中还举着三张人皮拼接起来的诡异灯笼,就像风筝一样飞在了半空中。 黑影像灯笼鱼一样在暗沉的半空中游动,他们手中的灯笼缓缓转动,三张人皮惨白如纸,却又透露出一丝丝暗红色的血印,尖锐的声音响起:“鼠神过道,生人为何还不避让?!” 迷雾之中,一头两人高的黑色战马踏了出来,这马上赫然坐着一名身着黑袍,穿戴青色胄甲的白面将军。这将军,白脸惨惨像扑了粉,眼窝黝黑又似豆子,长脸长须,尖嘴尖牙,背上插了五面青黑旗,身着一套铁青兽甲,手里还捧着朱红色的宝匣,犹如阴将般在迷雾中居高临下。 秦明单手一指,错愕道:“这……真的是阴兵啊!” 白齐木然地矗立在原处,不解道:“没道理啊,这事是我临时胡诌的……对了,我听说这城墙里面有空隙,不但可以吸收声音,还能吸收光线,反射白天的影像……” 这话音未落,阴将已经带着灯笼鱼一般的掌灯鬼侍冲了过来, 秦明拉着白齐终于大叫了起来:“你还解释个屁啊!还不快跑!”两人甩开胳膊蹽开腿,扯起喉咙喊着拼命狂奔起来。 越来越多的掌灯鬼侍飘动出来,黑影和尖啸声充斥整个街道,场面诡异而惊悚。 二人一路狂奔,别说瞌睡全无,就连骂娘的心情都有了,心想这都什么事啊,一入伍什么怪事都能遇到。只是这么跑了一阵,秦明也逐渐冷静下来,他心想自己好歹也是堂堂禁军金吾卫的一员,这情况都没搞清楚就落荒而逃真是太没面子了,他心想若是这所谓的鬼怪是薛晋等人故意装神弄鬼来吓唬自己的,自己跑得这么仓皇狼狈,明天还不得被他们笑死,以后自己如何在金吾卫立足? 这可不行!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管他是鬼是妖,是不是薛晋搞的鬼,自己都得会他一会!秦明突然一个急停,白齐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一个惯性直接就扑倒在地。秦明也顾不得白齐了,转头大骂道:“敢在我秦明的地盘上装神弄鬼!老子今天就当孙悟空,灭了你这老鼠精!” 他猛地朝阴将冲了过去,白齐刚要拉住他,却见秦明已经仰头灌了一口竹筒中的煤油,他张口猛地一喷,油雾四散,而后他奋力甩动灯笼,烛火点燃油雾化作一串耀眼的火焰迸发而出! “御火降妖!燃!” 秦明大叫了起来,他甩动着灯笼带着火焰像舞动一条火龙一样杀向了半空中的鬼侍。 鬼侍纷纷御风退散,秦明口中油雾连连喷吐,轰隆几声,空中火光四射,灿烂如烟花绽放!他再一甩灯笼,火焰猛地扑向鬼侍,猛烈炸了起来。 四个为首的鬼侍被烈焰一烧,浑身衣裳尽损,一个个突然从半空中落了下来,露出了真身,却是十余名身高不足三尺的侏儒。只是这些侏儒也是生得尖鼻尖嘴一脸鼠相,还有一条巨大的鼠尾,模样与骑马的阴将差不多,但却显得矮小滑稽。 秦明见这些侏儒形容猥琐,不禁冷笑道:“看来你们这群小鬼今天要倒大霉了!这可是我秦明入伍破的第一个案子!统统给我站住,一个也别想跑!” 说着,他急跃了几步想要过去擒敌,但不想那阴将骑着马就冲了过来,黑马四蹄狂踏而下,来势迅猛凌厉。眼见这高扬的马蹄就要踩住秦明,突然白齐双手一套一拉,几道微光闪现,两个前蹄瞬间被绞了下来,战马痛得长嘶了一声,重心立马失去,像一堵墙一样朝秦明快速压了下来。 秦明惊了下,这战马足有几百斤,这么压下来自己不死也要压断几根肋骨。他猛地弹出藏锋,双手一抓,用尽全力往上劈去,匕首带出一道寒光,这么一切一提,唰!马脖子瞬间就被割断。 血柱狂喷! 黑马嘭地重重摔倒在地。 战马被击毙,鼠脸阴将也不惋惜,他冷笑一声,在空中猛地蹿起,单手一招,就化出一柄巨大的白骨刀,骨刀色白如雪,一寸一寸皆由薄骨拼接而成,刀形怪异而锐利! 他握刀,转身,顺势一劈,刀势快如疾风般地朝秦明砍了过来。 这一刀又快又狠,带着冷冽的寒气和光芒,显然这人的武功十分了得,功力招法都远在秦明之上。 秦明无路可退,也无招可避,他唯有手里的利器藏锋,这是他唯一能克敌制胜的法宝,他见刀锋凌空斩了下来,自己无处可躲,毫不犹豫地御剑格挡而上。不向死,就不可能有生的机会,这是秦明一向的做事风格,生死关头更是如此! 铮!刀势震裂了自己的虎口,藏锋也没入骨刀半寸。 阴将大为惊异,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百骨淬炼的骨刀,竟然一下子被对手的匕首割了进去。 匕首刚好卡住这刀锋,两个人一时间都不能动弹,秦明突然一抬左臂,嗖地发出一串袖箭。 噗!噗!噗! 雷暴袖箭又快又疾,阴将没有躲避照单全收,袖箭中暗藏的雷石粉炸裂开来,一道道雷光四射,声势夺人。但不想他不吃痛也不流血,更没有丝毫退却,反倒是咧嘴一笑,更加有力地抽回骨刀,凌空一旋,又砍出一刀! 这一刀威力更甚以往,在月光映照下,秦明分明看到了刀光燃烧起来,汇成一片幽绿色的半月形光芒!传说百骨淬炼的神器中内蕴含百兽的骨磷,若是刀速够快够急,高速的摩擦会让兵器中的磷粉迅速燃烧,在黑夜中显露出火焰刀一样奇异的光影。若是他的刀速达到一定境界,这光芒甚至可以幻化出百兽的模样! “斩!” 阴将大喝道,声音像刀一样锐利刺耳! “秦明!”白齐吓得除了大叫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第十四章 再遇荆一飞 杀招在前,秦明深知自己无路可退,不能再犹豫了! 他的五感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冷静,他双手握住匕首,整个人往半空中猛地一弹,感觉自己人和藏锋已经开始很有默契地融合在一起,这种默契似是与生俱来,而非后天练习,他的匕首只属于他一人,而他秦明天生就该使用这把匕首一样。 人剑合一,好似一道青芒,快速地朝阴将的半月斩冲去! 只是刀势迅猛,覆盖面极大,藏锋短如筷子,不过是小小的一点,这样的冲击无疑是以卵击石,但秦明很清楚,自己没有任何优势,与其一直格挡节节败退,不如奋力一击,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这藏锋上,拼得一线生机。 其实,这种打法正是藏锋破敌的技巧所在,只是此时的秦明还未开始修行藏锋六式,所有的招式都是最粗浅最原始的,只是饶是这样,也已经初具威力了! 幽绿色的半月火焰劈头盖脸而来,秦明大喝一声:“破刃!” 骨刀和藏锋交迸,两把兵器在互相撕扯交锋,只是这一抵一割不过片刻之间,只听得铮啷作响,阴将的骨刀瞬间断成两截! 论锋利程度,秦明的藏锋罕见敌手,藏锋虽小,但无论从材质、造型还是水火的淬炼,都已经达到了极致的程度,两兵相交,向来是攻无不克!所以,秦明想要以小博大,便是要靠一往无前、一击必杀的决心! 鼠脸阴将越发得惊讶了! 但一剑断刀的秦明却来不及高兴,因为那些落地的侏儒鼠兵也冲了过来。 这些鼠兵两步跃上半空,在空中像荡秋千般四处闪现,仿佛根本不需要重力一样,动作迅捷又怪异。秦明一下子傻了眼,这么多鼠兵在空中乱窜,上下合击,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啊。秦明惊愕道:“百事通,你不是什么都懂吗,这情况你又怎么解释?” 白齐一时间也是看花了眼,只是指着四处出现的鼠兵紧张道:“你,你先别回头看我啊,快看前面,又来了两只了!小心!小心!” 一群鼠兵围着二人左突右袭,有的还不停地旋转着人皮面具,释放出一道道黑青色的烟尘,显然这烟尘有剧毒,二人且战且退,很快就被逼到墙角了。白齐急忙设下烛龙丝阵法进行防御,但这阵法能抵利器却抵不住毒烟,这样耗战下去是必败无疑。 鼠脸阴将冷冷道:“不如让我的孩子们饱餐一顿吧!” 他身后的侏儒鼠兵已经欺身而上,一只只露出尖牙利齿,发出尖锐的叫声。 这地上有鼠兵,空中有悬浮的鬼侍,当真如天罗地网一样,白齐突然看出了什么,指了指空中大喜道:“我看到了,他们在城墙上搭了黑色丝线,所以能利用这丝线飘浮和悬停!” 秦明没好气道:“你现在才看出来,晚了啊!” 阴将一挥手,毒烟猛地卷了过来,突然空中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一股劲风从上而下罩来,将青黑色的毒烟一下子反震了出去,二人抬头一看,却是一道青色锁链急旋,鼓起道道风潮,锁链再一甩,好似青蛇腾空,又如碧蛟出海,只是轻轻一扫,就将空中隐藏的丝线全部铰断,原本悬浮在空中的鬼侍一个个噼里啪啦地全部掉了下来,皆是不足三尺的侏儒鼠兵。 锁链回收,落到城墙上一名红衣女子的手中,这女子虽然飞扬眉、丹凤眼,但气质冷冰冰的却像是冰寒地狱中淬炼百年的杀神一般!她睥睨城墙下的众人,眼神中忍不住透露出一股不屑的冷傲,声调冰冷道:“装神弄鬼!” “啊,又是她!” “那个母夜叉!” 秦明和白齐双双叫了出来。 这来人正是兵马司的百户,当朝赫赫有名的荆一飞,鲜衣如血,玉斧透翠,正是她的两大标志。 “还不束手就擒?”荆一飞喝了一声,从城墙上飞身而下,她人还在半空,腰间的七漩斧就如龙卷风一般飞卷出来,阴将急忙奋力抵抗,奈何荆一飞的杀伤力远胜于他,不过五六招,就将他逼得节节后退。两侧的侏儒鼠兵更是插不进手,又蠢蠢欲动,一条锁链就招呼过来,打得这些怪物满地打滚。 秦明和白齐直接看呆了,心想这真是好不得了的女子,举手投足之间狠辣又凌厉,尤其是一把玉斧色泽青青,锐不可当,这样一个女子足可以顶上十几个男子高手了,难怪这么傲气凌人。 荆一飞喝道:“还发什么呆,快抢回宝箱,那是刘侍郎府上被盗窃的财物!” 二人想起那个鼠脸阴将一开始手中是捧着一个朱红色的匣子,他们回头一看,那木匣子正由一只呆头呆脑的侏儒鼠兵捧着,站在那里,一脸的不知所措。 “抢了它!”秦明和白齐冲了过去。 这侏儒脸色一变,捧着匣子尖叫了一声,就急急忙忙把匣子丢给另一只鼠兵。 接到匣子的鼠兵也是一脸错愕,仿佛在说这东西怎么跑自己手里来了,他举着匣子,吓得四处逃窜,秦明又狂追不止,匣子又被甩了出去。 鼠兵速度极快,匣子被到处甩来甩去,秦明一路追下来,累得简直上气不接下气。他好不容易擒住了一只受伤的鼠兵,威胁道:“再,再不给我匣子,我就杀了它!” 几个鼠兵吓得脸色一抖,不知该怎么处理,一个个傻愣愣地停在了远处,就在这时,那个阴将吹了几声口哨。 鼠兵听了口哨似是收到了明确的信息,一个个又露出恶毒的表情,那只被擒住的鼠兵突然发疯了一样,狠狠地咬了一口秦明的胳膊,也跟着其他的鼠兵护住宝箱往泰安门跑去,动作整齐、迅捷又滑稽。 荆一飞骂了一声,赶紧追了上去 秦明和白齐也跟了上前,三人狂追。但这些鼠兵速度快得惊人,即使是护着沉重的宝箱,一个个也能横着爬上了城墙,快如壁虎。 荆一飞急忙飞出手中的玉斧锁链,钩住城墙的外沿,双足快速点了几下,也跃上三丈高的城墙。秦明和白齐没这么好的轻功,只好沿着城墙在下面狂追。 这前面还有百多丈就是泰安门了。 泰安门是外城的旧城门,城门外由于几年前发生过火灾,现在早就是一片乱葬岗,阴气森森,平日里甚少有人敢从这路过,时日久了,此处也就没有再安排门卫,再后来索性就把这个门关闭起来,变成了一面死门。若是这些鼠兵从泰安门逃走,进了这郊外密林,恐怕就更难抓到了。 荆一飞咬了咬牙,手中的玉斧再度飞出,眼看玉斧就要劈向最近的一名鼠兵,突然空中一道褐红色的光芒闪了过来,当的一声就将这玉斧挡了回去。 褐色光芒一收,竟然化作一条巨大的蜈蚣盘旋在一女子身子。 “果然还有同伙!”荆一飞冷笑道。 对面女子轻飘飘地落在城墙上,她戴着一张红黑两色花脸面具,一头长发高高绾起犹如道姑,身着紫黑色的劲装显得身姿颇为傲人,最触目惊心的是一条布满铁锈色的巨大蜈蚣,盘在手臂上不停地游走,说不出的邪魅。 蜈蚣铿锵作响,好似金玉敲击。 荆一飞一眼便看出了这女子手中爬行的并非蜈蚣,而是一条手腕粗细的千环千足赤铁鞭,名曰引龙鞭,是由一千零八个赤铁环节组成,每一个环节上像蜈蚣一样有两个能自如伸缩的锋利足刀,此外这铁鞭还内置古兽软筋,可以随意伸缩,似暗器又似利刃,杀伤力十分惊人。 女子缓缓走来,步伐轻盈曼妙,她阴森森道:“你就是荆一飞?听说是五城兵马司的第一高手?” 荆一飞不客气问道:“你是谁?” 女子幽幽笑道:“看来荆大人不怎么关注江湖之事呀,风物社最近公布的十大高手里,我可是排在了你前面。你第十,而我是第九呢。” 这风物社是南京城内一家专门研究江湖高手的秘密组织,由一群无人知其姓名和来历的江湖老人组成,他们不定期在城郊昏鸦林内一棵枯樟树上张贴江湖十大高手和十大神兵排名,一张三尺黄纸加盖独特的风物印记,引得江湖中无数人观望。 江湖中人,最重名声,一位之差常常都要性命相搏。 按理说,这样的排名是最容易惹人争斗,甚至还会招来杀身之祸,但是令人蹊跷的是,这风物社屹立近百年始终不倒,无人能动其根本。究其原因,并非其势力有多么庞大,而是人们根本不知道这所谓的风物社究竟藏身何处,由哪些人组成。人们只知道,一旦这些排名上的高手有人死去,或者出现新的高手,这告示便会第一时间更新张贴出来。 所谓枯树张新榜,风物掀巨澜。这每一次新榜的贴出,都会在江湖中掀起新的一轮风暴。 荆一飞是禁军百户,按理说不该出现在这江湖排名之中,但半个多月前,她擒拿了榜单上排名第十的江洋大盗,西山幻象师柳常玉,就自动列入十大高手,排名第十,自然也名震江湖! 眼前这邪魅的女子,认得荆一飞自然不足为奇,只是不想,这女子竟然比荆一飞还高一个排位,江湖之中排名第九,可见来人武功之高。 荆一飞常居禁军,虽然平日里也与江湖中人打交道,但毕竟都是公务接触居多,并不是很关注其他杂事,自然也不会知道这排第九的人是谁。但荆一飞这个人生性孤傲,根本也不在乎对方排名第几,是不是比自己高,因为不管是谁,只要挡住她办案,那便是找死! 她拿指甲轻轻地划了划腰际的玲珑玉斧,冷冷道:“第十?那拿下你我就是第九了?” 女子不屑道:“你有这本事吗?” 荆一飞双眉一挑,冷笑道:“本事?我的本事都是杀出来的!” 她喝了一声:“斩!” 手中七漩斧已经划出一道青光,带着气旋飞击而至。 玉斧带着强劲的气浪,在空中犹如一道龙卷风一样急旋,女子也毫无惧色,手中的引龙鞭也甩了出来,龙鞭震动,所有的足刀呲地全部张开,散发出森森的寒光。 斧鞭交击,蟠龙对恶蛟,只打得串串火星直冒。 女子冷喝道:“荆大人这么早想上位,只怕你还不够资格!绞!” 引龙狂卷,利爪弹射,直接弹开了七漩斧,鞭子空中再一甩,化作一条巨大的蜈蚣飞舞而来,荆一飞冷哼一声,手里的锁链也甩了出来,一鞭一链牢牢绞缠在一起,一时间分也分不开。 一链一鞭,犹如青蛇斗蜈蚣,竟是势均力敌。显然,这二人的功夫修为都颇为接近。只是二人谁也不服谁,互相拉扯着既是在斗力也是在斗气。 城墙下,秦明和白齐眼见上头的人激斗正酣,自己上也上不去,帮也不上什么忙,干着急道:“喂!喂!喂!母夜叉,啊不是,荆大人,快别打了,那些老鼠精要跑了!” 荆一飞暗叫不好,自己被这女子缠住,差点忘了还要追击这些鼠兵和宝箱,她心一横,左手一撩,腰际的七漩斧又飞舞而出,锁链带着玉斧,犹如螭龙生出了利角,猛虎长出了獠牙,威力更添数倍。 女子也毫不示弱,引动龙鞭,龙鞭陡然变长数丈再层层盘旋,将自己围得密不透风,这一招又将荆一飞的快斧挡了下来。这铁鞭长短软硬皆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利器! 荆一飞终于有些焦急了,这些鼠兵早已趁乱沿着城墙俯冲下去,正前方就是泰安门了,若是过了这大门,便是城外密林,想要再追就困难了,秦明和白齐急忙一路狂追,大叫道:“别跑,快给我站住!” 二人正追逐着,眼看就要追到了,荆一飞突然想起什么,大叫道:“别走中间,让开!” 第十五章 天降雷火 二人不知道荆一飞为什么叫他们躲开,只是这一声高喝也惊动了前方的鼠兵,这些怪物突然兵分两路从两侧闪了过去,而后一个跳跃,在薄雾的掩盖下,直接就朝城墙撞了过去! 一群鼠兵护着宝箱,就像头撞南墙一样冲向了城墙,可是它们并没有撞在厚实的城墙上,而是直接穿墙而过,纷纷消失在青幽幽的砖墙之中。空气中似乎还传来一声清脆的炸裂声,整个城墙上有银光一闪,而后一切照旧。 鼠兵、宝箱,瞬间全都消失不见! 秦明、白齐,包括远处的荆一飞全部都愣在当场。 若非亲眼所见,他们绝对不会相信,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会在自己眼皮底下穿城消失不见! 遁墙术算是幻术的一种,使用这招最出名的方士,要数东汉末年的炼丹术士左慈。他数次在曹操面前显露本领,比如空盘钓吴松江的四鳃鲈鱼,空手变出蜀西的紫芽姜,甚至戏弄曹操座下的几大谋士,叫曹操大为不悦甚至起了杀意,只是这左慈术法通天,在曹操要杀他时,他直接用了一招遁墙术潇洒而去,消失在漫漫人海之中,是为术士中的奇谈。 眼前这些鼠兵也如术士般消失在城墙之中,如何不叫人惊诧。对面那女子突然收了招式,两步跃到泰安门上,冷幽幽道:“看来今天荆大人是没机会打败我了,不过下次,我可不会这么客气了!” 她一掠身子,直接跃下城门,消失在重重树林之间。而那名鼠脸的阴将也早已不知所踪。 荆一飞似是被刚才鼠兵穿墙的举动惊愕到了,过了片刻才意识到对方已经走远了。 泰安门前,秦明摸了摸厚实的城墙,有些不敢相信。 眼前这城墙厚实如铜墙铁壁,怎么看都不像可以穿透的样子,不知道这些鼠兵是怎么消失不见的。 他喃喃道:“就,就这么不见了?!” 白齐落在后面,喘着粗气道:“不可能,不会这么无缘无故地不见了!” “那你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白齐摇了摇头,道:“不过这墙里一定有什么机关。” 秦明点头道:“我也觉得是机关之术!” 二人不停地摸敲击打,就连旁边的城墙都不放过,想要看出些蛛丝马迹,只是这道城墙十分厚实,青色的巨砖里面还浇铸了早已硬化的糯米浆、石灰等,别说是这么大一群鼠兵还背着宝箱,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不可能飞进去。 二人不死心,又查看了一遍,希望能发现什么暗道机关,但是这城墙上光溜溜的,除了砖土再无他物。 荆一飞自诩眼神凌厉,但这次竟也没看出端倪,她站在城墙上向外面望去,暗忖道:“这些人说不定根本就没有出城,这墙内必然有暗道机关!” 她跃下城墙,粗鲁地喝道:“走开!” 话刚说完,还没等这二人走开,她就挥起手里的玉斧狠狠地砸了过来。 叮当!一阵火星四溅! 这一斧头吓得两个人差点就地一滚,秦明被火星溅了一身,气得直想发作,但荆一飞根本就没正眼瞧这二人什么反应,只顾着劈砍砖墙,青石砖裂开碎片,但可惜,石砖之后并没有什么机关密道,只有一层层夯得比石头还要硬的黄土层。 秦明上前抠了抠碎裂的青砖,眯着眼睛认真地看了看里面,失落道:“这,这里没有机关啊!不会真的是遁墙而过吧?” 白齐摇头道:“不可能!这些鼠兵都是实体,实体的东西怎么可能穿墙而过,一定是用了我们不知道的法门逃脱的。” 眼见贼人在前却被跑了,荆一飞自然是愤意难平,她心想着这城墙如此厚实,青砖又大如枕头,里面难免有机关,只怕自己没找准地方,说着她干脆手持斧头奋力凿击城墙,只打得四处土石飞溅,纷纷扬扬如雨落下。 秦明被喷溅了一身,气恼道:“喂!别敲了,这里面明明就没有机关,就是普通的城墙啊!你还砍什么砍!力气大也不是用在这里泄愤的!律令规定,无故损坏城墙,杖责一百!” 荆一飞收了玉斧,倏地生出一团杀气,喝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明脖子一梗:“老子叫秦明,怎么了?” 荆一飞道:“你是第一天当金吾卫吗,敢这么跟我荆一飞说话,今日要不是你二人在这坏事,这些盗贼早就束手就擒了!” 秦明“嗬”了一声,登即冒出了一团火,他心想自己和白齐冒着生死危险与这些恶贼搏斗,这女的非但不感谢,还不分青红皂白说自己拖累了她,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去。他声音陡然都提高了八倍:“吹牛是不是?!自己没抓住盗贼就赖到我们头上来了,要不是我们奋力抵抗,这些老鼠精早就跑走了,就你跟那妖女纠缠了半天也没搞定,还好意思说我们,还束手就擒?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荆一飞面无表情,似乎根本就不想和秦明斗嘴,她往回走了几丈,突然往前方地上丢出一枚石子,嘭的一声,一张大网从地底下弹射上来,像水中跃出的巨鱼一样往上包去,这大网之中还有无数利刃,发出了森然的寒光,显然猎物一入其中不死也要重伤。 “若非你二人盲目追击,现在网罗的就是那些怪物!”荆一飞头也不回,虽然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想必也是带着不屑和愠色。 京城之内怪案频发,鼠兵搬财的传言四起,这些案子和魏东侯负责的雷火案也有着莫大的关联,因为鼠兵一出现,必然会有天雷炸起,有府邸受到雷击。这案子朱棣已经给魏东侯下了死令,若是三个月内不能查清缘由,便要就地问罪。她荆一飞身在兵马司虽然不负责火灾案子的调查,但一来雷火案与鼠兵案息息相关,她断然不会任由这件事再发生,必要顺藤摸瓜查个水落石出。二来魏东侯对她有知遇和栽培之恩,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的长辈这样狼狈下台,甚至锒铛入狱。再者,她刚提拔百户不久,卫所内多有不服气者,就算是柳常玉一案,也有人声传是魏东侯暗中帮她,这让一向自负的荆一飞颇为恼怒,所以她自然是想凭自己的本事再办一个大案,叫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这一个月来,她不眠不休,到处收集着证据,并在这里守了多日,早早地在他们可能出现的十条偏僻街道布下陷阱,便是等这些人一出现,就可以一网打尽。却不想,今夜秦明和白齐二人巡更至此,惊扰了这些鼠兵,加上面具女子的突然出现,叫荆一飞一个月的努力都化为泡影。 她心里如何不恼怒?! 陷阱一出,二人自然就明白了,方才这荆一飞是不想他们受伤,才喝止了二人,却不想这话也被鼠兵识破了,所以一个个绕道而逃,躲过了一劫。 秦明心里已经很清楚了,但他这个人就是好面子,而且又大男子主义,眼见这女子这么盛气凌人,他怎么能让自己这么颜面无光呢,所以非得给她挑挑毛病不可。他哼唧道:“哼,不就个陷阱吗,要我说你这陷阱做得一点也不好,要我就留一条机关在这城墙上,我想要它开启就把斧头甩过去,这样那鼠兵还能跑得掉吗?” 秦明的这个法子确实可以对这个陷阱进行改良,变得更容易控制。但在这样的环境下说出来,那就不是建议,而是挑衅! “所以,你这是在教训我?!”果然,荆一飞的火药味也散了出来,冰冷的锁链拖在地面上缓缓摩擦转动,已是清脆作响。 白齐见荆一飞似乎要动手收拾秦明,急忙劝和道:“荆大人请息怒!请心平气和听在下一句话,常言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呃……不对,你不是君子,也不对,你可是堂堂禁军百户啊,如何能一言不合就动武呢!我看这都是误会,再常言道不打不相识,既然你我同在金吾卫,大家都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嘛!” 荆一飞收了锁链,冷漠道:“不必了!” 她正欲离去,突然一声闷雷从天际传来。 三人齐齐抬头往天上望去,不知何时,这苍穹中明月消隐,乌云急转,青黑色的雷云迅速滚动,而后犹如旋涡般低垂下沉,缓缓地压在了偌大的京城上空。一道道银白色的闪电开始跳跃而出,映照着整个天空时明时暗,变幻不停。 这是雷雨要来了。 盛夏时节,天气阴晴多变本不足为奇,只是这么声势浩大的雷云压城还是十分少见,四处开始有狂风急旋,雷声隆隆,还有狗吠鸡鸣夹杂其中。这天现异象叫荆一飞顿时暗叫大事不好。 果然,雷云持续滚动,一道道闪电从银白转为紫红,在厚毯子一般的雷云中汇聚跳跃,犹如无数细流奔腾到海,最终集合成一股汹涌的大潮。 轰隆! 轰隆! 雷火像一把利剑辟开天地,径直落向了大地,这雷光好似一条巨大的光柱,更像一条腾挪于天地间的上古神龙,闪耀出震人心魄的光芒和气息。 整个京城都微微颤动了一下! “又是天降雷火?!”荆一飞没有了方才的冷傲,眼里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只是眼前的情景真真切切,又由不得她不信,难不成这件事真的这么邪门吗?! 荆一飞急忙跃上城墙朝东北角望去,果然雷光熄灭的地方有一道火光闪现出来,这火光初始如同星星之火,在黑夜中挣扎扭动,只是过了片刻,就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 荆一飞脸色大变道:“糟了,刘侍郎府上起火了!” 白齐抬头问道:“刘侍郎?是礼部的刘子风刘侍郎吗?” 秦明问道:“你认识这人啊?这人人品如何,怎么会被雷劈……” 白齐道:“我听过这人,倒是个忠义之士。” 秦明不解道:“忠义之士也被雷劈,可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白齐讪讪道:“这……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通知辟火司去救火!等着火烧连营吗!”荆一飞劈头盖脸喝道。 二人这才幡然醒悟,恍然意识到自己如今已是金吾卫,这水火灾害处置已是他们的分内职责,如何还能在这隔岸观火评头论足。两人急忙分头行动,白齐往辟火司跑去通知薛千户,而秦明则直接奔向刘侍郎府邸,先去查看火情。 他刚跑了两步,荆一飞就喝住他:“那边城门关了,跟我上来!” 说着,她甩下锁链,拉上秦明,二人沿着城墙抄近路朝刘府跑去。 在这深夜里,原本静如深海的南京城,被这一记雷火彻底炸醒,无数的百姓开门开窗向四处眺望,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四处窃窃私语,兼有鸡犬鸣吠,好不热闹。 秦明第一次飞驰在城墙之上,这城内的一门一户、一池一树都看得清清楚楚,俯首望去,左边的秦淮河,右边的应天府,前方的书院,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这感觉好生奇妙! 秦明开始胡思乱想,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夜空中飞翔,轻飘飘地观察着整个世界,正三心二意着,突然一脚踩空,整个人差点栽了下去,关键时刻被荆一飞单手卷住拉了回来,秦明顺势一抱,二人薄衣相隔,这肌体的热度弹性都能感受得出来。这荆一飞身上不知为何有一股青木的香气,与寻常女子的奶香、花香大不一样,既清爽又有些醒脑,秦明正觉得这味道还挺好闻,荆一飞脸色已是大变,急忙甩开秦明,冷喝道:“高处行走不要东张西望,再掉下去可没人救你!” 秦明见这女子难得露出几分羞赧的姿态,忍不住笑道:“原来,你还会害羞啊!” 荆一飞冷面道:“滚下去!” 说着,一掌用力直接就把秦明推下了城墙,秦明吓得大叫了一声,整个人就飞了出去,这城墙足有三四丈高,这么摔下去不死也要重残,他刚要骂这女子心狠手辣,说动手就动手。突然,一条锁链飞出,半空中卷住他,再一卸力,秦明就平稳地落在地面上。 “没摔死就快跟上!刘府就在前面了!”她的口气依旧是冷漠和不客气,似乎温婉、柔弱、知性,这些本该属于女子的善良词语一个也不属于她。 秦明无奈地摇了摇头,暗叹道究竟是有多么悲惨的童年才会练就这样的性格,他边想边跟着荆一飞又越过两道围墙,穿过三条街道和两座石桥,终于到达刘府前。 第十六章 救人 此时,整个刘府已化成一片火海,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人皮干肉躁,一群群下人拎桶的拎桶,泼水的泼水,搬东西的搬东西,早已乱成一团。 荆一飞抬头望天,云层依旧未散,层层盘旋,好似巨大的谜团罩住炙热的火场。她暗忖:这都是第三起了,回回都是这样,可不是太过蹊跷了?难道这些人真有御电引雷的奇术? 不可能,她可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奇术! 她正思索着,突然一老妇人带着哭腔冲了出来叫道:“天哪!金吾卫的人来了!快,快,我女儿还在玉香阁上,你们快去救救她!快!” 这妇人虽然浑身素衣,颜面有些许烟灰污垢,但却藏不住几分华贵,正是刘侍郎的夫人罗氏。 险情在前,容不得人迟疑。 荆一飞往前冲了一下,但见府邸之内处处都是火焰,火光带着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叫人火辣辣地疼。这些官员的府邸喜欢雕梁画栋,摆设高雅木件,一旦起火便烧得更旺,那玉香阁在后院,想要救出被困的刘侍郎之女,必须穿过三道火墙,再登上即将化为火海的玉香阁,这自然是难之又难。 若是前方站的是百名千名恶汉歹徒,她荆一飞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但是眼前阻隔的偏偏不是恶人,而是烈火…… 这…… 荆一飞犹豫了下,她浑身上下练的都是擒拿杀人的本事,对救火救人的事真是一窍不通,硬闯进去不要说救人了,就是自身都难保。 她停住脚步,问道:“喂,你们辟火司的人还有多久能到?” 秦明四处张望了下,确认了四周都没有其他金吾卫,而后指了指自己道:“你喊我啊?” “难道还有其他人?” “我又不是喂!” “……” 秦明懒洋洋道:“算了,实话跟你说吧,辟火司的人向来懒散,这些人快则一刻时,慢则一个时辰,慢慢等吧。” “一个时辰?怎么这么慢!再等一个时辰我这刘府都要烧成灰烬了,最可怜的是我家小芷,她才十六岁,这可怎么办啊!”一旁的罗氏听了又号啕大哭了出来。 “辟火司的人果然是酒囊饭袋!”荆一飞道。 “哎,你怎么骂人呢!”秦明叫道,“你行你上啊,你不是还是什么风流榜上排名第十吗,怎么也了?我是新丁,学艺不精,得有理有据,得心安理得,你这么厉害,你快去救人当英雄啊!” 荆一飞被他呛得血都差点喷出来了,她这一生气又想抽秦明一顿,但眼前这情景又不好发作,二人就这么干瞪着眼,眼里都是火焰,一旁的罗氏已经急得疯了一样,她突然一把揪住荆一飞的腰牌,叫道:“啊?你是金吾卫的百户啊,还愣着干什么呀,快去救救我女儿啊!你们金吾卫不是说可以抵御五行之灾吗,不是说逢难必出、逢险必救、战无不胜的吗?现在人命关天怎可不管不顾,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就不活了!” 荆一飞简直有口难辩,心中暗骂这些文官经历,一天天屁事不干,就是到处瞎编吹嘘金吾卫的事迹,什么掌控五行、抵御五行之灾,什么顺应天象、打造常胜之师,明明就是一支破案、灭火加救援的禁军罢了,说得那么神乎其神,现在自己一个人又没有灭火工具,怎么上前灭火救人?就算有这些工具,自己也没有灭过火,上去也一样是徒劳无益! 但罗氏却不了解这些,她觉得金吾卫此刻就是她刘府的救命天神,那就该舍命救她一家人,危难时刻,不求这些人难道还去求观音菩萨?! 罗氏求得声泪俱下,荆一飞岿然不动,满脸都是尴尬,秦明非但不做好解释工作,还开始趁机捅了一刀,他怂恿道:“这位荆大人可不得了,乃是堂堂百户,受到过皇上的亲自接见和封赏,本领厉害着呢,是不是,荆大人,危急关头,你可断断不能辱没了我金吾卫的大名!赶快救救人家刘小姐吧!立功提拔的大好机会啊!” “你……” “我什么我啊,我是新兵,什么都不会,你这见死不救,要让我们金吾卫蒙羞的!” “……” “啊,救命啊!救命啊!” 火海中,一栋阁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女子凄厉的惊呼声,这声音穿透热浪而来,叫人听了倍觉不忍。 刘侍郎的女儿刘小芷果然还在阁楼上,她还活着! “女儿!”罗氏一声惨叫,已是瘫倒在地。 荆一飞眼中犹豫不定,见死不救从来不是她的作风,只是这样盲目上前,自己非但救不了人,只会徒增伤亡,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就是愚蠢! 最好的办法,就是等辟火司的金吾卫过来先救火再救人,只是这样一来,这刘小姐恐怕就…… 另一边,罗氏听得女儿一声高过一声的呼救,当真是心痛如焚,她见众人都不敢靠近火场,只是远远地浇水,似乎都要眼睁睁地看着刘小芷丧生火海,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哀叫道:“好!好!你们都不敢去,那我自己去,大不了我陪着小芷一起死在这里算了!” 众家丁急忙拉住罗氏:“夫人万万不可!” 罗氏怒斥道:“不要拦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女儿这样受苦!” 她竟然一把挣脱了众人的阻拦,一头扎进火海。 怒火滔滔,如同要吞噬万物的九幽恶兽一样,肆意狂虐!罗氏这样一入火场,焉能有活命?!只是自古舐犊情深,母女之情又岂是这小小火魔可以阻挡的,纵然身碎火场千百劫,当母亲的也是绝无后悔之意。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罗氏的肩膀:“夫人,冷静!” “放开我,不要管我!” “让我去吧!”秦明道。 “你……” “看我的衣服,我好歹也是金吾卫啊!夫人在此稍候,我一定保刘小姐平安归来。”说着,他抱起一团浸湿的棉被,盖在自己身上,头也不回就冲进了火场。 “秦明!”荆一飞终于脱口而出,她第一次叫了这个人的名字,但这人已像一团黑影般迅速消失在火光之中。 荆一飞心想,这人怎么这么鲁莽这么蠢!二话不说就冲了进去,这样大的火势,莫说秦明这样一个毫无火场经验的新丁,就算是久经火场的老兵也要三思而动,况且他浑身还未着辟火甲、辟火衣,这样进去简直无异于送死。就算他要逞英雄,但是以性命为代价,也是太不值了! “简直自寻死路!”荆一飞暗骂了一声,只是不知为何,左边的胸腔内突然微微抽动了下,似是有些不安和揪心。 刘府内,四处都是炎热的火焰,原本遍布亭台水榭、柳荫花影的府邸早已化作炼狱一般。流火从空中陨落,又从地上跳跃起来,一团团火焰像肆意开放的妖冶之花一样,遍布四处,不留一点缝隙。 秦明身上覆盖的湿棉被早已被烤得温温热热,甚至开始有些发烫,他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吸入大量灼热的焦炭,喉咙到肺部是一路干涸冒烟,这感觉真是太难受了。 秦明这辈子也是第一次冲进火场,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样在火场是熬不了多久的,必须尽快找到刘小姐。他凭着对尖叫声传来方向的判断,冲过了烈焰熊熊的回廊,绕过了坍塌的客厅,终于到了玉香阁前,这女孩子的尖叫声果然近在咫尺了,只是越加虚弱不堪。 他细心地观察了四周,又抬头望了望,这是一栋两层阁楼,楼下已被点燃,阁顶也有飞火在跳跃,木质的房子要被全部引燃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想要救出这人只有这短暂的片刻了。 “我来救你了,刘小姐你坚持住啊!” 秦明冲进了阁楼,看着如浇了火油一样的楼梯,他咬咬牙冲了上去。脚底下一阵钻心的疼痛,那是鞋底被烧穿了。秦明顾不得许多,一路向上,冲进了传说中的闺房,终于看见了这被困的女孩子。 火光映照下,清晰可见她俏丽绝世的容颜,头发松松散开,像一团乌云软软地披在肩上,最主要的是,她只穿着薄薄的碎花镂空夏衫,身材玲珑有致,一切都隐约可见,真是遮不住的无限风光,这可真是个实实在在的大美人啊! 美人在前,原本算是对救火英雄最大的犒劳,可是秦明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因为这女子秦明居然见过,当日皮作坊内,那名抛丝绢的青楼女子正是眼前的刘小姐!这是什么情况…… 高官之后,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书香门第…… 秦明原本的脑海里该出现的词语,现在一下子被火烧了一样,全都化为乌有。 刘小芷看到秦明的出现,却大不一样,她双眼陡然放光,就像快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突然嗷了一嗓子,活脱脱的像头母狼! 要知道,她被困火中,原本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简直是万念俱灰,只以为自己必定要香陨此处,化作人世界最卑微的一缕灰尘,但不想,烈焰之中突然来了这么一位神采英武的男子,他披着黑黢黢的棉被,蹬着烧穿的靴子,踩着熊熊烈焰而来,简直就是天赐神兵,掉下来的大英雄! 而且,这人与自己竟然还有过一面之缘! 缘分!绝对是不能拒绝的缘分!她心中狂喜,难道这就是我的真命天子吗!她刘小芷命中活该有这么一个最独特的英雄出现,活该有这么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她激动得差点就要直接扑上去,但刘子风多年的教育和世俗礼节让她还是稍稍克制了下。 刘小芷故作矜持道:“英雄,快来救我嘛!” 低头,露肩,咬唇,再媚眼…… 她心想,自己逛了两圈皮作坊,这一套动作可真没白学,女人的娇媚是不分身份,只看场合的,此情此景,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动作连贯又完美无缺! 只是秦明却了,他见这女子衣衫不整的,近乎裸露,一时间居然有些犹豫,不敢下手。 刘小芷急了,吼道:“还愣着干什么?都火烧眉毛了,怎么能在乎男女有别,快抱我出去呀!” 秦明懵了:“什么……抱……” 刘小芷二话不说,自己扑了上去,搂住秦明的脖子,命令道:“快走啊!等着一起被烧成烧鸡吗!” 饶是这么炎热的火场,秦明都被这女子逼出了一头冷汗,他心想这等泼辣的女子,哪里像是正三品侍郎之女,自己是不是救错了?! 他却不知,这女子与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大是不同。刘子风为人正直,家教也分外严厉,从小就要求刘小芷像大家闺秀一般生活,笑不露齿,行不露足,足不出户。但奈何越是严厉,这少女就越是反感,礼数是越学越多,她就越觉得不值钱,所以这女子人前人后已是大不一样,平日里刘子风在时,她便是乖巧懂事,尽显温婉贤淑大家闺秀之态,可是一旦刘子风不在,她便拉着贴身丫鬟,专门到那英雄聚集之地流连,只期能遇到一个大英雄式的如意郎君,快快带她逃离这三从四德的苦海!甚至,她还去过两次皮作坊,只为了解这些青楼女子的妩媚之术。 今日,可不是终于让她遇着大英雄了?这叫上天安排,天意如此! 刘小芷满心欢喜,只觉得这火再大也无所谓了,便是烧塌了又能怎样?又能怎样! 欢喜之间,突然轰隆一声! 横梁断裂,塌了下来,将木板楼梯全部压塌,两个人完全被困在阁楼上,下不去了。 刘小芷假心假意地尖叫了一声,趁机紧紧地搂住秦明,故作柔弱道:“哎呀,楼要塌了,怎么办呀!怎么办呀!英雄,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的,是不是?”她又幽幽道,“实不相瞒,小女子年方十六,尚在闺房中,还尚未嫁娶,平日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秦明被抓得又痛又痒,觉得这女的简直浑身都是吸盘,自己像是被一条巨大的八爪鱼狠狠吸住了一样,当真是苦不堪言。他安慰道:“刘小姐,你才十六,又这么貌美可人,一定有很多名门公子会对你一见倾心的,哎,你轻点轻点……” “真的吗?”刘小芷一兴奋就抓得更紧了,这指甲都快戳到肉里去了! 她丝毫不关心这火都烧到脚下了,还在忸怩作态道:“我呀平时也爱看书,这书里呢有写温庭筠唱和鱼玄机,又有浪子夜访李师师抱得美人归,我总觉得那不过是前人杜撰之事,人生哪有这等奇遇,今日可不是……哎呀,说得我脸都红了!你们男人呀就是特别坏!” 秦明心想,这哪是什么大家闺秀啊,完全是又进了一圈皮作坊! 他眼见楼梯塌了,逃生要紧,急忙劝住道:“刘小姐,此事日后再谈,我们还是先出去为妙,楼梯口出不去了,不过我这里还有个办法。就是你这衣服穿得有点少了,我担心……” “英雄你不必担心,有你在,小芷什么都不怕的。” “刘小姐,那请你多担待了!”秦明突然叫了一声,将刘小芷紧紧地护在怀里,而后一阵狂奔,直接冲破了窗户,整个人高高地跃了出去。 扑通一声,二人就跌入后院花园的水池中。 第十七章 痴情女 玉香阁轰的一声终于坍塌了下来,烟火像火轮一样扩散开来,又迅速冲天而起,火焰肆虐,将附近的百花都焚得焦枯。 秦明和刘小芷落在水中,安然无事。 只是水火洗礼下,刘小芷一身薄衣更显透明,她的秀发如海藻般飘散,肌肤像凝玉一样白皙通透,若不是这女子性情如此奔放加做作,秦明定是要把她奉为女神一般。 刘小芷理了理衣裳,满面迎春道:“对了,还未请教英雄哥哥尊姓大名?” “哦,我叫秦明!” “小女子姓刘名小芷。” 四目相对,隐约有火花在跳跃,这女子丝毫不羞涩地盯着秦明看,她是越看越喜欢,先前皮作坊匆匆一遇,只觉得此人性子颇野,桀骜不驯,今日再看才觉秦明五官分明,眉眼英气逼人,身材亦是魁梧,当真是十足的英雄坯子。她的眼神中不由自主地开始流露出千娇百媚,万种秋波;她的双唇时而紧咬,时而微嘟,又尽显少女风情。 秦明虽然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只是对方越主动,他反倒越觉得尴尬,尤其一想这女子原先还在皮作坊待过,谁知道内里是个什么货色。他见天际有朱雀信号灯传来,急忙打断对方道:“刘小姐,这四周都是火,我们暂时只怕出不去了,不如就在这里稍稍等下吧,金吾卫的人马上就过来了,会救我们出去的。” 刘小芷“哧哧”地笑了起来,她一门心思又含情脉脉地望着秦明,幽幽道:“他们来不来,这火都是要灭的,可是秦明哥哥你就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 “他们来了你就要走的,与其这样,我还是希望他们别来了。” “……”秦明哑然无语,他内心开始咆哮起来:但是我想走啊!我不想在这水里泡着啊! “秦明哥哥,小芷现在好冷哦!” 噗!秦明只觉得脚底一滑,差点要摔倒在水池里,他觉得这对面的女子简直有十八般武艺一样,冷不丁就会使出几个撒手锏,打得自己猝不及防,想自己堂堂的南京城小混混,天不怕地不怕的,这把也是输得彻彻底底,他磕磕巴巴道:“这水……水里肯定冷啊!刘小姐,要不,你往那着火的一边靠一靠,那边暖和点?” 刘小芷哼了一声,不悦道:“秦明哥哥,要不,你把外套脱了借我穿下,这水浸风吹的,我好担心我会生病哦。” 秦明长吁一口气,心想这借衣服倒是可以接受,他道:“这倒无妨,不过我衣裳也湿透了,只怕也御不得什么寒,还望刘小姐不嫌弃。” 秦明递了衣服,以为要万事大吉了,不想刘小芷却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又一次低头,蹙眉,轻抱双肩,展露出惊人的演技,她娇滴滴道:“可是我现在没力气了,秦明哥哥,你可不可以帮我穿上衣服?” 秦明只觉得自己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他心想这小娘们的招数都是哪里学来的,进攻手段简直是万花筒一般层出不穷,防不胜防!让他一次次溃败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很无奈地给刘小芷穿上了他的外套,不想刘小芷趁机就势一躺,轻轻地靠在秦明的怀里,嗯哼一声表示自己这样的弱女子真的很需要被保护。她微微抬起头,双眼滴溜溜地像鉴宝一样,盯着秦明瞧看不够的样子。 秦明一时间推也不是,抱也不是,就这么僵硬着,心里暗叹当年那条青蛇色诱法海也不过如此了吧,唉,不要怪青蛇太淫荡,怪只怪法海太桀骜,是自己英武得太不可抗拒了! 又过了一阵,辟火司的金吾卫终于赶了过来,叫喝声此起彼伏,轰隆隆震天。 秦明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只见,数百名金吾卫和火兵丁,皆以十人为一小队,一人为首,手持火笼、赤旗指挥,九人手握藤斗水枪、唧筒,从花池、水缸中汲水射击。四十余支队伍围成半圆形成包夹之势,训练有素地接连进攻,一排又一排的水柱喷射而出,如百龙吐水,化作大雨瓢泼而至。 再过片刻,机甲司的金吾卫抬来了水龙车,这水龙车由左右两人操作,利用互相挤压的作用力将车里的水流喷射而出,这水车的射程更高更远,可射到近十丈的距离;更有力士用力挤压巨大的牛皮、羊皮水囊喷水灭火,这些水柱比之水枪、唧筒更快更粗壮,机甲司还有专门的破拆人员,利用火钩、斧锤拆除邻近建筑物,分割着火区域,这样火势被不断地控制、压缩、分割、消灭,很快就只剩下一些余火,难成气候。 金吾卫的救火紧张、快速、有序,富有成效。 秦明怔怔地有些看呆了,几乎都忘记了怀中还有个刘小芷,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亲身经历火灾扑救,以人力对抗五行灾害,既危险重重又富有挑战。 常言道侵吞如火,火之威在于侵吞和毁灭,而人之智,便是在于维系这五行的平衡,想尽办法让火不能越界,水不能泛滥,木丰茂盎然,金不杀戮讨伐,土不流离失所,五行各行其道,天下安稳太平,这维系五行平衡正是金吾卫的职责所在。然而自古以来,天下阴阳五行从来不会一帆风顺,这水、火、震、雷、虫等灾害时有出现,时刻威胁着百姓的安全,当这些灾害来临时,所有人都慌不择路而逃,唯有金吾卫必须反其道而进,这样以人之力斗天之威的举动,真可当得上“伟岸”二字。 秦明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身朱雀服已然与其他朝服大不一样。 他正思索着,突然噗的一声,岸边甩来一条锁链,却是荆一飞站在太湖石边,冷峻道:“倒是会怜香惜玉,还不上来?” 秦明愣了一下,推开怀中的刘小芷,笑道:“用不着荆大人帮忙,我水性好着呢。” 说着,他带着刘小芷拨开岸边的蒲草、荷叶,爬上了岸。刘小芷披着秦明的外衣,依旧是一副弱不禁风娇滴滴的模样,她抬头望了一眼荆一飞,这二人只是四目相对,互相都怔了下。 荆一飞虽然冷傲,但见这刘小芷生得娇媚动人,一双大眼睛秋水含波,好似灵鹿,就算她是女子也忍不住多看几眼,而刘小芷也被英姿飒爽的荆一飞给惊艳到,自古女子入禁军的就极少,更何况还是这么冷艳无双的女百户。 这样独特的气场可真少见啊! 自古美女就如老虎,一山难容二虎,一处岂能容二美?刘小芷突然就生出一股酸意,她有意无意地往秦明怀中靠着,娇弱无力道:“方才要多谢几位大人舍命相救,只是小女子一时间水火相侵,现在有些疲软,不好行礼,还望见谅!” 她这一靠,秦明脸色就更红了,二人毕竟刚刚认识,就一而再再而三这样紧紧依偎,尤其是现在还有荆一飞等其他外人在场,他更觉尴尬,秦明只觉得脑子里有一股热流在快速滚动,鼻腔里还有些酸胀,而后不可控制地扑哧了一声! 鼻腔里居然喷出了一股鼻血! 这一变化太突然了,荆一飞脸色也变得有些异样,而后冷笑道:“看来秦侍卫的定力不好!” 秦明急忙抹了鼻血辩解道:“喂,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一说话,鼻血就狂喷不止,有旁人见了赶紧提醒道:“右边流鼻血就举左手啦,可以止血的!”秦明只好歪起个脑袋,举起左手,哼哼唧唧道:“我必须说明啊,这里烟熏火燎的,烤得我口干舌燥,流鼻血也很正常啊!荆一飞,你别冷笑啊,麻烦你客观冷静分析一下,我秦明是你想的那种人吗!” 荆一飞依旧冷笑道:“不是吗?!” 秦明气得血气翻涌,这血液流动加速,鼻血一下子又喷了出来! 刘小芷被秦明这源源不断的鼻血吓得不轻,尖叫道:“哎呀,又喷出来了,你这女人怎么这样,秦明哥哥流鼻血你还气他!你痛不痛,我来给你擦擦。” 刘小芷掏出丝帕,赶快给秦明擦血。 秦明挥着左手大叫道:“光擦没用,快!用手帕堵住!堵住!对,卷成棍子捅进去!” “哎呀,另一个鼻孔也流血了!怎么办呀!” “怎么办?举起双手啊!”荆一飞幸灾乐祸道。 “我举起手怎么堵住鼻孔,刘小姐,赶快帮我把两个鼻孔都堵住!快呀!血都要流干了!” 这二人慌慌张张,一个高举双手,一个奋力堵鼻孔,忙得不亦乐乎。荆一飞冷笑了一阵,忽然觉得自己站在此处当真是太多余了,便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此时天色渐亮,四处都是扑灭余火的金吾卫,加之帮忙的家丁众多,罗氏见刘小芷衣裳单薄,还跟一名金吾卫靠着这么近,她如何不了解自己的女儿,赶忙叫下人拿了新衣服,并将她责骂了一顿,带到其他去处了。 两个女人都走开了,秦明终于觉得浑身一松。 白齐瞧见了,又忍不住开始摇头晃脑道:“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秦明,美人在前,为何不取?” 秦明呸了一声道:“你少来酸我,你没看到那女子就是当日皮作坊见到的那位?” “我自然是认出来了,不过这位刘小姐生在书香门第怎么如此……如此出位。我觉得还是荆大人好些,为人利落,细看之下,五官也神采明艳,这等女子才是我所敬佩的。”白齐边评价边笑道。 “那个母夜叉啊,还是算了吧,简直是煞星!一来我就流了这么多鼻血,这得吃多少老母鸡才能补回来!这血得有大半斤吧?”秦明边哼唧边比画,但他见荆一飞又走了过来,还是不自觉地闭了嘴重新站好。 荆一飞见刘小芷不在场,心里略微舒畅点,说道:“刘府今夜失窃,又起大火,必然与那群鼠兵的出现有关,你二人是最先发现这些人的,明早巳时一刻,到这里来等我,我要盘问你们一些事。” 秦明看了看天色,这都到卯时了,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天就亮了,他还想回去好好睡个好觉,这荆一飞好死不活地叫他一早还要来查案,这不耽误他睡觉吗?这怎么行!他立即不爽快道:“这鼠兵你不也看到了吗,长什么样子,怎么跑的你又不是不清楚,干吗还要问我们,我们还要休息,四个字,恕不奉陪!” 荆一飞亮出紫铜玄铁令牌,冷冰冰道:“兵马司查案,任何金吾卫都有义务配合!何况,这已不仅仅是盗窃案件,还是火灾案!你辟火司脱得了干系吗?” “嗬,威胁我!” “这不是威胁,是命令!” 一旁的白齐见二人又吵了起来,急忙上前劝阻,奈何秦明这牛脾气一上来任谁也拉不住。白齐突然朝他挤眉弄眼道:“秦明,你我若能协助荆大人破获此案,说不定可以官升一级,还有大把赏赐。” “官升个屁……嗯,你说什么,官升一级,真的假的?你别骗我啊?” “这是惯例,自然是真的。” 秦明双眼猛地一亮,嘴角都忍不住扬了起来,这官升一级就是正九品,就是跟县官一样大了!他态度立即扭转,叉着腰铿锵有力道:“来办案也不是不可以,谁叫我秦明如今也是金吾卫的一分子,惩奸除恶我辈责无旁贷,荆大人,巳时一刻,就在此地,不见不散!” 白齐朝荆一飞笑了下道:“荆大人,那一会儿再见吧!” 荆一飞摇摇头无奈道:“这人简直无药可救!” 第十八章 拨草寻痕 夜幕拂去,日出东方。 天色刚亮了没好久,白齐就已换上一身崭新的朱雀服,他的衣服用桂花熏过的,有淡淡的香气萦绕,他还认真地抹顺了头发,端端正正地戴好幞头,再系上三色佩玉绶带,最后就连乌靴也擦得干干净净。只是任由他怎么打扮,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始终是一名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丝毫没有半点禁军的威严霸气,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金吾卫。 过了半晌,秦明还未起床。 白齐叫了几遍,这人依旧哼哼唧唧地下不来床,催得急了,秦明满脸不悦道:“急什么呀?你平日里不是最有耐心吗,怎么今天反倒着急了,你不会是想去看那母夜叉吧。” 白齐脸色一红:“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荆大人为人正直,还救过我们,所以心中敬重而已,你快起来了。” 二人磨蹭一阵才到了现场,荆一飞果然已经等了许久。 她这个人向来恪守纪律,从来不会迟到,这样的人自然很讨厌会迟到的人,尤其是不守时的男人,等她见到了秦明和白齐,免不了一阵不快的呵斥。 白齐说了一堆好话,荆一飞才平复下来。 三人重新查看现场,这现场由于水火侵蚀,已是一片废墟,到处是残落的灰烬、泥巴和泡得破烂的物品,想要找出证据犹如大海捞针。聚珍阁更是被夷为平地,地面上还被炸出了一个坑,看起来触目惊心。可以想象,昨夜雷火天降时,是多么恐怖骇人的场景。 天威之甚,岂是人力所能阻挡! 荆一飞和秦明细心查看这凹成一处的废墟,想要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但是经过水火的洗礼,一片糟烂,什么证据也看不出来了。自古水火案件是最难查处的,因为现场痕迹都会被破坏得所剩无几,想要从这些有限的残余物中寻找关键证据,太难了! 不过,白齐却瞧见了一些端倪,旁边有些粉白的墙壁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心中诧异,这刘府建的时间也不短了,墙壁怎么如此崭新,就算是新近粉刷,昨夜火烧也该乌黑一片才是。他伸手抹了抹,指尖留下些许白色的痕迹,不像火药、不像面粉,也不像石粉骨灰之类的,不知道是什么。 他暗忖这白灰之下是不是有隐藏的通道机关之类的,遂又刮了刮,发现这薄薄白灰之下就是围墙了,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是沾了薄薄一层而已。 三人又细细瞧看四周,始终不见任何奇异端倪,没有着火源,没有硫黄石硝气息,就这么突然被炸了,看来除了雷火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荆一飞叫来了一名家丁,盘问道:“昨夜,是你巡更?” “是小人巡更。” “那府上有什么异样没有?” “异样……” 那家丁有点欲言又止,荆一飞又问了一声,他才断断续续道:“昨夜我子时巡更时,见老爷书阁灯还亮着,就准备过去看看,因为老爷以前经常半夜看书看着看着就在书房睡着了,当时我走到这个燕回亭时,就看到阁楼上有些许异样。” “什么异样?” “好像有人影晃动,我以为是老爷回来了,就在这树下看了一会儿,而后,就看见阁楼内突然起了白雾,这雾气很怪,浓得像一团云一样。” “雾气?” “对,白雾!像冬日的江面一样,很浓。” “这可就奇怪了,那还有其他异样没?” “然后,这雾气里有一道黑影冲了出来。” “黑影?什么样的?” “好像,好像几只硕大的老鼠,搬着个红色的箱子从这书房后面的围墙翻了过去。我心中害怕,正准备给夫人禀报,突然就听见打雷的声音,我就赶紧往回走,只是走了没多久就听见爆炸声了。” 这家丁的说法与昨夜他们看到的一模一样,这些鼠兵出了刘府,就装神弄鬼一路朝泰安门奔去,再次穿墙消失不见。 而后,天降雷火,击毁了刘府,销毁了一切证据。 这过程确实太诡异了!难不成这些人真的有招风引雷的通天本事? 荆一飞自然是不信的,但她的神色开始变得有些凝重。这案情严重,按理说魏东侯和尉迟敦都要亲自来审的,但朱棣听闻又有雷火案,十分震怒,就把他二人以及几个千户喊了过去训话,魏东侯临行前特地吩咐荆一飞先行过来审问。 只是,这审问之下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白齐忍不住问道:“请问这些鼠兵从何处出来,那些宝箱可是你们府上的?你可看清了?” 家丁道:“是西面的这堵墙,鼠兵从书阁后面的聚珍阁出来的,至于宝箱是不是府上的小人就不清楚了……” “那你可知道聚珍阁里一般藏放什么东西?”白齐又问道。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家丁摇了摇头。 “那有谁知道?刘大人呢,怎么一直没看到他?他不会是……”荆一飞问道。 “我阿爹可没死!”身后有一女子微有怒意道,正是刘小芷。她看了一眼荆一飞,道:“昨夜我阿爹一直未归,半夜起火后有人发现他被袭昏迷在回来的御道上,我怀疑是有人故意想害我阿爹!” 她的母亲罗氏也紧跟其后,二人双眼微红,神色转为凄然,显然突遭变故是一夜未眠。 秦明还欲上前搭讪,立即被荆一飞挡在身后,她道:“罗夫人和刘小姐来得正好,那请问刘大人一般在这聚珍阁里藏放了什么,只是寻常的金银财宝吗?” 罗氏心情悲痛,本不欲多说,但此事蹊跷,眼下还是想着早点破案是好,只好忍着心情摇头道:“此事老身也不清楚,平日里这聚珍阁只有子风有钥匙,老身不曾入内看过,不过小芷倒是进去过几次。” 荆一飞又问刘小芷。 刘小芷突然警觉道:“你是何人?我为何要告诉你?魏指挥使呢?” 荆一飞不动声色道:“我是兵马司百户荆一飞,魏大人现在有要事在身,特命我前来查案,还请刘小姐配合!” 刘小芷哼了一声,朝秦明指了指道:“我们自然要配合的,不过我现在不信任你,对了,他跟你是一路的,也是兵马司?” 荆一飞道:“算是一起办案,不过他二人是辟火司的。” “那便好!”刘小芷朝秦明招了招手,轻声叫道,“秦明哥哥,你过来,这事我只告诉你,不能告诉她!” 秦明“啊”了下,瞧了荆一飞一眼,有些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刘小芷低声道:“一夜不见,小芷甚是想念。” 她这话突然出现,语气中带有几分少女娇羞之情,亦有几分凄然,毕竟昨夜她情况不明,心中只有英雄救美后的爱慕之心,而今日情境大不一样,已增添了几分悲戚。 秦明再度哑然,他难得地正色道:“刘小姐,现在查案要紧,其他事还请暂时放置一旁,请问这聚珍阁原先是什么情景?里面藏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没有?” 刘小芷如实道:“听我阿爹说,这聚珍阁在我们建府邸之前便有了,我年幼时曾进去过两次,里面有个圆形的天井,天井下用碎石仿造天上的星象,有月光的晚上看起来特别漂亮。阁楼里四周都是书架,装满了古玩字画,我阿爹最喜欢闲坐在天井旁看月光看星星,他对这阁楼十分喜欢,看管得也极严,我稍稍长大后就连我也不让进去了。” 刘子风喜爱吟诗作画,颇有文人气息,独自一人赏月观星倒也不足为奇。不过阁楼内以碎石铺成星象图这个就十分少见了,除非是对天象十分感兴趣的人才会这么做吧。 刘小芷又继续道:“不过,我知道阿爹在里面藏了一件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 “这个,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也没见过,我只是感觉得出来。” 秦明心想,这些怪人如此大费周章,看来想要盗窃的不是简单的金银珠宝,而是其他东西,难道这刘府上真的藏有什么别处没有的好宝贝?这可就有意思了! 他突然有个直觉,仿佛自己打开了一个远古秘密的口子,一个尘封在历史最深处的秘密露出了一丝痕迹给他看,只是这样的痕迹或者说是线索,就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只不过秦明已经生出了极大的兴趣,这个案子自己是破定了! 白齐突然提议道:“不如我们再看看聚珍阁?” 众人再次来到这废墟前,白齐绕着凹陷处走了一圈,自言自语道:“南京多雷雨,夏日遭雷击也不罕见,洪武三年,华盖殿刚建成时也遭遇过雷火,当时有人说是太祖梦中遇火龙,醒来时果真一道火光从天而落,烧了这大殿,此事蹊跷,悬而未决,最后也就秘而不宣不了了之。” 荆一飞脱口问道:“既是秘而不宣,你怎么知道?” 白齐愣了下,讪讪道:“我自小喜欢打听这些奇闻异事,这都是我师父告诉我的。再说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是后宫逸事坊间都有传言,何况是烧了大殿这么大的事。” “是吗?”荆一飞半信半疑地盯了白齐一眼,她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像藏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远不像秦明给她的感觉来得简单,只是这感觉她现在也说不清,想了想没有头绪也就作罢了。 白齐又看了一圈,见藏珍阁废墟上似乎隐隐有水汽升腾,这水汽与附近灰烬上的大不一样,似乎是冷热寒气所致。这废墟上余热未消,有热气是正常的,可是这寒气又是怎么回事? 他又转眼看了四周,只觉得这府上的风格与一般的府邸也有些许不同,但他对风水一事也只学了皮毛,不算精通,所以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随口问道:“对了,这藏珍阁建成之时,请人看过风水没?” 罗氏道:“看过,子风对府邸的风水十分重视,亲自请了金吾卫六相司的南淮安来看的。” 荆一飞奇怪道:“刘大人官至礼部侍郎,乃是正三品级,为何不请钦天监的人来看风水,却请金吾卫的风水师?” 罗氏道:“子风与南淮安历来交好,所以当初建造府邸时就请了他来看风水,这院内的布置都是南淮安当初设下的,尤其这聚珍阁还专门做了防火防雷处理,理应不该出现此事,只是未曾想到,还是遭了此难……” 她说到这,又开始泪眼婆娑。 秦明捅了下白齐道:“你不也懂些风水吗,你看看有什么问题?” 白齐摇头道:“风水一事,本就十分微妙。若是这房子未塌,我倒可以勉强看看,只是现在已经化成一片灰烬了,实在看不出来了。若真要看出这其中的问题,只怕要请南淮安亲自过来一趟。” 荆一飞直截了当道:“风水一事,不过是虚妄之事,如何能拿来破案?眼下,自然是抓住那些鼠兵最关键!” 这话白齐可不同意,白齐道:“风水之事若是虚妄之言,为何王公贵族皆要先看风水再设府邸,就连这南京城也是当初刘伯温一手策划建造,暗藏风水奇局,你怎可说这风水二字乃是虚妄?再说这雷火天降,自然是想要昭示异象,我觉得除了夺宝外,还有一种可能,这些鼠兵是对一些有特殊风水的地方进行掠夺,或者说,这些地方本身就有问题,户主才专门设下了独特的风水奇局,想要避免雷灾,只是宝物被夺,这才导致了雷火之灾。” 白齐的这段言论自然让罗氏、秦明大为惊讶。 因为,所有人都没想过这其中会有这重关联。 不过对于白齐的说辞,荆一飞是不敢苟同的,她始终觉得风水一说太过玄幻,不是她所理解的破案方法,破案讲究证据,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实道理,若是一切以风水神鬼来定论,这世间的大把案子也都不用破了。 秦明原本也觉得白齐的说辞有些夸张了,但他见荆一飞出口否认了,心里立马就给自己划了个分界线,他心想自己可断断不能跟这母夜叉为伍,好兄弟肯定要讲义气,不管对错先站好阵营最重要,这关键时候不帮腔什么时候帮腔啊,所以他也不问青红皂白,立即先拥护白齐再说,口中哼哼道:“我虽然不懂破案,但反正我就是同意白齐的意思,先看风水,再问问南淮安。” 荆一飞见这二人合起来顶自己,不禁冷笑道:“此案是我荆一飞在查,你二人有什么资格办案?” 秦明也反击道:“你自己也说过,这可不仅仅是盗窃案,还有雷火案,我辟火司现在暂时没人在,自然就是我们两个先负责了。不如你查你的盗窃案,我们查我们的雷火案,阳光大道,各走一边,怎么样?” 刘小芷也道:“我也支持秦明哥哥查这个案子!” 荆一飞冷笑一声,爽快道:“好!我倒要看看你几个人能查出什么线索!” 白齐笑道:“荆大人,你的大名虽然满城皆知,但也不可小看我们,这案子的眉目过几日就知道了!” 秦明急不可耐道:“白齐,还费什么话,事不宜迟,我们先去六相司找南淮安,可不能输给这个母……输给这个女人!” 荆一飞也不介意,早已转身离去。 秦明和白齐看了一阵,也欲离开,突然刘小芷一把揪住秦明道:“秦明哥哥,先请留步!” 秦明只怕这刘小芷又要纠缠他,浑身肌肉一紧,警觉道:“刘小姐,你……还有什么事?” 刘小芷将他拉到一处,低头皱眉道:“秦明哥哥,这事还劳烦你一定要帮我。” 秦明见她似有难言之隐,心一软问道:“怎么了?” 刘小芷缓缓抬起头,一双美目莹莹含泪,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子说不出地惹人怜爱,这次并非她装模作样,而是真情流露了:“其实你有所不知,我阿爹虽然是礼部侍郎,高居三品,但因为我爹为人清廉,不喜结党营私,加上他近年来性子越发孤僻,在朝中地位日益堪忧。今早,辟火司的人早早地过来看了一圈,我听他们说,这薛千户怕案件太麻烦了,想要趁魏东侯不在,以意外雷火草草结案,但这鼠兵入室盗窃、雷火突然天降、我阿爹昏迷半路,天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有人暗中捣鬼,想对我家人不利。所以烦请帮我主持公道,彻查此案,给我们一个清白!小芷在此谢过了!” 说着,刘小芷微微一屈膝,便想给秦明施礼下跪。 古来遭受雷击是最不堪的灾祸,毕竟百姓都觉得只有做尽恶事才会遭雷劈,所以一旦发生雷火案,受害者不但人财两损,还要接受无端骂名。说得难听点,就算死了都不好过!刘小芷的心情,秦明自然理解,他急忙扶住刘小芷,正义凛然道:“想要颠倒黑白,这怎么能成?放心吧,这件事我秦明必然要彻查到底!” 刘小芷大喜,一谢再谢。二人挥了挥手,往六相司行去。 第十九章 六相司 六相司设在京城最南面的东长干里附近。 这个地方历来是古典浪漫之地,李白所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便是发生在此处。但民间传说,早年此处有异气。 这要从东长干里最著名的寺庙千禧寺说起。这座寺庙历经千载,几经重建,从未间断,寺内有一座九层八面宝塔叫琉璃塔,此塔的前身是汉朝以前的阿育王佛塔,《幸阿育王赦诏》中提到:塔建完毕后,天现异象,月犯五车,老人星现。这老人星即是寿星,寿星高悬天际,自然是大吉兆,所以民间传言此地非同寻常,乃祥瑞之地,遂成佛门宝地。阿育王塔主万物长生祥瑞,所以东长干里自古树木丰茂,历代郡王大臣的陵墓也多建于此处,久而久之,这东长干里便成了风景幽深静谧之处。 二人过了聚宝门,就看到了千禧寺,再步行数里地,穿过一片密林,再跨过一座石桥,就见一座不大不小的院落孤零零地搁置在青山绿水之间,四处都是高大的杉树环绕,树下有山泉淙淙,石道两侧布置着错落有致的石塔灯笼。极目远眺,还能看见远处千禧寺的琉璃高塔,这样的景致幽深恬静,但也透露出几分冷清。 六相司,原本名叫幽黎司,幽黎者,后土也,各灵魂之归宿。原本这般起名是要让五司暗合五行之属性,但因众人又觉得幽黎二字不够吉利,大有阴森之感,便将其改为六相司,主要负责金吾卫的风水、医疗、保障、驯犬等职责,当然也有负责一些所谓的鬼神精怪之事。只是鬼神之事,世人只闻其传说,却甚少有见,有时说是处理鬼神异事,反倒不如说是处理人心猜疑还恰当一些。 六相司地处偏僻,距离金吾卫大本营有些遥远,一年到头能用得上这些人的时候也不多,渐渐地来此处的人越来越少,这里似乎成了无人看管的自由之地,这反倒也符合这六相司人的性情,隐匿而居,与世无争,自由自在。 青瓦之下,大门破旧,漆色有些斑驳,门把上还蒙上了一层薄灰,似乎许久都未曾有人扣响了。 嘭!嘭!嘭! 秦明和白齐二人上前轻轻叩了叩。 “有人在吗?金吾卫辟火司新丁秦明、白齐前来拜访南淮安师傅。” 一连叫了三四声也没有回应,门内安静如初。 “会不会没有人啊?”秦明环顾四周,一派深山老林的寂深景色,自言自语道,“是了,这地方鸟不拉屎的,估计谁也待不住。” 白齐摇头道:“不会,听说六相司的人都有些古怪,平日里除了有令在身才进城办事,其余时间都不大外出的。” 他又准备叩门,秦明着急道:“那还叩什么叩啊,我们是办案又不是登门访客,先进去看看再说了!”说着他一把推开木门,昂首大步地踏了进去,只是这刚踏进一步,第二步脚掌还悬在半空中就怎么也踏不下去了。准确地说,不是踏不下去,而是不敢踏下去。 二人怎么也没料到,这院子里会是这么一幅场景。 上百条大大小小的野狗凶神恶煞一般站立在各个角落里,有的立在石桌石凳上,有的跳在树杈上,有的还爬到了瓦房顶上,乌压压一大片,一只一只瞪着琥珀色的瞳孔,嘴皮上翻,犬齿外露,发出压抑了许久的呜呜声。 秦明哇了一声,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来,白齐也是脸色发白,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这么多野狗要是一下子冲过来,非得把他们撕成碎片不可。 这些野狗之中,有一只黑狗大如豹子,双眼是金黄色的,看模样应该是这些野狗的老大,它突然从石桌上跃了下来,朝天空嗷的一声吼叫。 这一吠叫,声若震雷,引得所有的野狗都叫了起来,一群群朝秦明和白齐飞围了过来。 犬吠声此起彼伏!数百条野狗留着馋涎,仿佛立即要把他二人生吞活剥了! “够背的!”秦明暗骂道,他现在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祖坟被人撬了,还是惹了扫把星了,这一大早地就要被狗咬,真是丧气到家了!他转身就要逃跑,突然树林之中,狗叫声四处传来,无数的野狗从林间蹿了出来,一道道或黑或黄或白的身影疾奔而来,迅速把他们围了起来。数百只恶狗将他二人死死围困,大黑狗傲立在狗群中间,这气势当真不逊色于指挥千军万马的金甲将军。 秦明迅速抽出短匕,靠着墙壁立好姿势,心想管他是狗是人,真要惹急了,也是一样要戳他个四脚朝天! 白齐倒是要冷静一些,他急忙制止了秦明,朝屋内叫道:“我二人乃是辟火司新进金吾卫,初到贵舍,贸然入内,失了礼节,还请几位前辈多多见谅,不过我二人真的是有急事相求,还请速速收了这些犬兵!” 这话刚说完,院落内就传来一声男子的呵斥声:“阿福,还不快把这些野畜赶走,一天到晚地吠叫,烦人得紧!” 一声长哨响起。 声音锐利而悠长,显然这人底气很足。 野狗听了哨声,很快收了怒气,一只一只有序地慢慢后退避让,院落内又吹了几声哨声,这些狗转身迅速退散在茂林之中。就连院子里的野狗也都作鸟兽散,只余下那只半人高的黑色巨犬,依旧站在门口,它斜着眼盯了一眼秦明和白齐,而后自己懒洋洋地趴在一棵碧桃树下晒太阳,双眼微眯,只露出两道金黄色的光芒,表情说不出地冷傲。 二人吃了教训,再也不敢造次,重新走到门口,很客气地叩门问话。 院子里相续有几道竹条门帘掀开,走出来了四个人。 一人身形瘦高,戴着羽巾,穿着灰白长衫,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一人个子矮小,脸生麻子,状若痴儿;一人面貌干净,但断了一条腿,还拄着拐杖;还有一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两只眼睛倒是有神,骨碌碌地盯着进来的客人。 这四个人形态各异,但大多不怎么正常,真当得起奇人异士四个字。 秦明两根手指头早就在心里开始比画起来,一阵阵暗叫道:我的天哪!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一个看起来像算命的,一个是个三寸丁的麻脸侏儒,一个是断腿之人,还有一个,呃,明显是个疯疯癫癫的乞丐嘛!就这样的人也跟我一样,算我大明朝的禁军,堂堂金吾卫? 他转头看了看白齐,那神情,那眼神,已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写上三个大字,不相信! 白齐咳了一声,拉了下秦明,示意他不可失了礼节,而后入了院子,恭敬道:“在下金吾卫新进侍卫白齐,有事特来请教南淮安前辈。” 他看了一眼那个瘦高的老者,这老者从南面的小屋出来,这屋子门口摆了一口水缸,设了几块湖石,左边还栽了棵青苗,正是所谓的青龙树,此人有意无意地设了一个青龙玄武局,明显是想要缓冲对面琉璃高塔的对冲。 高塔如剑,易生煞气。生人久居,必生血光之灾。 这人以水面做镜反射,以青木阻隔缓解,这办法既简单又实用。 白齐心中已然明了,朝那老者道:“想必,您就是南先生吧。” 这人正是大风水师南淮安,他点了点头道:“老朽正是,我倒认得二位,洪武比试,颇为惊艳啊!” 秦明挠挠头笑道:“啊!原来先生还认得我们,失敬失敬!” 南淮安道:“到了我六相司就不必太拘于礼节了,快到这桃树下坐坐,对了,这几位也是我六相司的金吾卫,我来给二位一一介绍下。” 这六相司内一共只有五人,一位祝由师外出,其余四人均在列,那位能招呼野狗的侏儒是犬倌,名叫阿福,虽然生得矮胖丑陋,还略有些痴呆,但此人自幼喜爱与狗为伍,能通狗语,算是奇才一个。 那断了一条腿的是灵台郎,原本在皇城内的钦天监就职,善于观天象,略懂招风降雨之术,只是不算精湛,几年前不幸感染恶疾,一排青黄色的毒疮从脚心一路向大腿根蔓延,触目惊心!他遍寻名医而不能治愈,无奈之下只好自断了一条腿。身残不便,这皇宫之内自然是待不下了,朱棣念他往日观天象有功劳,便把他安排在六相司就职,算是让他颐养天年了。 灵台郎十分和善地朝秦明、白齐点了点头。 南淮安一一介绍,最后指了指那个乞丐一样的老人,道:“这位是高莫言,喊他高伯便是了,他……” 南淮安似乎不知该怎么介绍他,这高老头却自己主动走了上前,他笑嘻嘻的,用污秽不堪的手摸了摸秦明和白齐的脑袋和肩膀,赞道:“一个气如山,一个深似潭,都是英雄出少年啊。只可惜,生在水火中,乃是荧惑之命数,你二人所到之处,都将是血流成河,尸骨遍野,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这高老头自顾自地说着,而后指了指远处高耸的千禧寺琉璃塔,突然就变了脸色,惊恐道:“高塔如巨木,烈日生炽炎!必燃之!必摧之!”说着,自己似是十分害怕,疯疯癫癫地跑回小屋内,不停地叫唤着,“水火难容!水火难容啊!” 这人突然间就疯癫起来,变化得毫无征兆,让现场整个气氛都有些尴尬。 南淮安却是一副早已习惯的神情,道:“高伯原本是金吾卫兵马司的百户,也算是名武艺高强的得力干将,只是不知为何,十年前就开始疯癫,经常口出妄语,说是可以预测,只是这预测时灵时不灵,岳指挥使就把他安置在了六相司内,说是让他当个言灵官,只是这样一来,他就越发地口无遮拦,整日里都是神神道道,二位大可不必在意。” 他叹了一口气,好似在说,这六相司就是奇人怪人的收容所,你们来了就得有心理准备。 白齐倒不介意,他指了指那高塔,问道:“他刚才说这琉璃塔要起火?他真的能看到什么吗?” 琉璃塔乃是南京城内最高的建筑,平日里别说高塔,就是这个塔院都严禁外人入内,毕竟这建筑里每一层都存放着精美的鎏金佛像、佛画、法器,这些东西都是寺庙的无价之宝,所以寺庙对防火工作要求得也是极严,每日灯盏烛火都有专门的僧侣看管。若说这宝塔起火,只怕也不容易。 南淮安笑了下道:“高莫言,高莫言,就是要他莫多加言语,他这不过是一时的疯癫之语罢了,如何能当真?对了,二位不是说找我有急事吗,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第二十章 暗风水 这南淮安毫无架子,不论为人处世都十分平易近人,白齐悬起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并将昨夜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告诉南淮安,请求他看一看这刘府的风水问题。 南淮安沉吟片刻,有些犹豫。 他表示当初刘子风府邸的风水确实是他一手布置的,理应不会有任何问题,但风水一事本就讲究藏风聚气,阴阳合汇,这风、水、气三脉都极为细微,最是容易流逝,所以一般府邸风水十二年会一小转,三十年一大换,需要时时调整,以保风水长存。但是这几年,刘子风几乎和很多朋友断绝了来往,脾性变得越发地孤僻,所以自己也有多年未曾去过刘府,这府上的具体情况也不得而知,还是要现场看了才能判断。 他问道:“雷火一事,虽与风水有关,但更多是天灾,何不请钦天监的人去看看,为何会想来找我?” 白齐似是有所顾虑,但他想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如实道:“其实我今日来访,便是请南先生看看,这些遭遇雷火袭击的府邸,它们的风水局设置是否有什么关联?我曾听闻,这失火的蔡、沈、刘家都极信风水,都曾找你看过府邸的布置,若是风水没有任何问题,为何偏偏都受了雷击?学生以为,这不仅仅是一种巧合。” 白齐相信,世间所有的巧合,都存在某种内在的关联,而这些关联便是破解一切谜团的关键所在,想要破解毫无头绪的未知谜团,从这些最不合理的地方入手绝对不会有错。既然雷火是天现异象,那不如就从最玄幻的风水入手,看看能得到什么不一样的信息。 南淮安愣了一下,哑然失笑道:“莫非,你怀疑是我做的手脚?” 白齐急忙解释道:“学生绝无此意,学生只是想了解下其中的缘由,我若怀疑南师父,大可以找其他的风水师,何必这样冒昧来访,如此做法岂不是自讨无趣?” 南淮安笑道:“两位放心,老朽做事向来坦荡,就算有人心生怀疑,我也毫不介怀,不过你小子倒聪明,这么一说,这刘府我还非去不可了,哈哈。” 秦明也摸了摸头笑道:“是啊,南先生是个大风水师,你要是去看了,一定看得出端倪的!” 南淮安道:“看不看得出来,老朽可就不敢保证,不过既然是金吾卫办案,我身在金吾卫相助一臂之力也是应该,我看事不宜迟,这就去走一趟吧!” 南淮安站了起来,拂了拂落在衣袂上的几片桃叶,便推门而出。 三人重新到了刘府,现场依旧一片狼藉。刘府的家人早已搬迁到别处安置,唯有罗氏和刘小芷在门外等候,二人皆是恭敬有加,显然这南淮安先前与刘侍郎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 南淮安到了之后,先沿着整个府邸缓缓走了一圈,看了几处废墟,池塘、假山,又翻看了原先埋下的厌胜之物,皆不存在什么问题,只是这般看下来,越看脸色越发沉重。 白齐瞧出异样,问道:“南先生,可是看出了异样?” 南淮安摇头道:“这刘府的一切还是按照当初布置,风水未改,其他的也没任何问题,我原以为会有人在阁楼下埋入引雷的厌胜之物,刚才看了下,也没问题,这可就奇怪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废墟,突然发现有几只潮虫、地鳖从地底下爬了出来,他愣了下,突然掏出罗盘,又算了算,摇头道:“这……可太奇怪了!” “先生,怎么了?” “有一点我竟然忽略了。” “是什么问题?”众人大为不解,急忙问道。 南淮安道:“刘大人的府邸并非新建,而是在原来徐将军府旧址上进行改造,当初我帮刘大人做了庭院填沙、聚气、引流、防灾、防火方面的设计,竟然忽视了这里原有的暗风水。” 暗风水? 所有人都只听过风水,却从未听过暗风水三个字,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南淮安道:“所谓暗风水,便是与明面上看到的背道而驰,正好相反的风水,这刘府的风水一开始就被人特地掩盖了,这次大火终于让它露了出来,其实这里有一个……” 这几个人都惊了一下,脱口而出问道:“有什么?” 南淮安突然打住了,显然他也不知道该向在场的人如何解释,又或者他并不信任眼前这些人,毕竟他与秦明、白齐不过是一面之缘,而罗氏、刘小芷这两人就更值得怀疑了。 他顿了一下,道:“此事我会向魏指挥使禀报,你们先不必查了,罗夫人,还烦请安排下人看好这地方,暂时不要叫人破坏了现场,以免干扰我们日后调查。” 罗氏一脸狐疑,只是不得不照办道:“知道了,先生。” 南淮安执意不肯再说,白齐还想再问,不想这人就急急忙忙往六相司而去,拦都拦不住,这风水的线索自然就断了。 二人正失落着,心想难不成就这么结束了?却见,荆一飞驾着高头大马奔了过来,这女子见二人灰头土脸的模样,心中也猜出个大概,故意问道:“你们问风水,搞神鬼,可查出了什么重要线索了?” 秦明见这荆一飞高高在上的姿态,气不打一处来,哼道:“还用问?自然是查到大线索了!” 荆一飞冷笑道:“你连骗人都不会!你的表情语调分明就是心虚了!看来是看了半天风水什么也没看出来!” “你……不要老是这样啊!”秦明气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荆一飞毫不客气。 一旁的刘小芷轻轻哼了一声,上前道:“那不知荆大人那边又查得如何了?看大人神采奕奕,想必是掌握了极为重要的线索了。这些宝箱里虽然金银财宝不多,但是皆是家父毕生心血收藏,还望荆大人早日破获此案。对了,今早大理寺的人也来询问了,显然皇上也很关注此案呢。” 刘小芷的话绵里藏针,荆一飞如何不懂,她朗声道:“刘小姐这话自不必说,这么大的案子,又涉及盗窃、雷火,就算皇上不关注,我金吾卫也是责无旁贷,必要全力以赴的。” 刘小芷道:“那便好,小芷静候大人佳音!” 荆一飞顿了顿,似是下定决心道:“对了,我查到那个风物社的一些消息。” 荆一飞的话只说了一半,很显然她隐藏的意思是想要他二人陪她一起去看看,只不过这人向来孤傲,这么主动邀请别人也不是她风格,所以就这样吐了一半信息,希望这二人主动接话。 不想秦明直截了当道:“查到了就查到了呗,很了不起啊!” 白齐急忙捅了他一下,显然以白齐细腻的心思,是很明白荆一飞的话中之意,他恰如其分道:“哦,那想必是很重要的消息了?” 荆一飞道:“那是自然!” 白齐笑了一下,话锋一转,问道:“你是百户,为何还要与我们分享这么重要的信息?” 秦明扁扁嘴低声道:“这事还用想,肯定是这人生性孤僻,平日里就没什么朋友,关键时刻谁也不肯帮她,独狼一只,这不,只能来找我们了!哼哼哼!” 荆一飞冷笑道:“秦明,你不必这么费力耳语,我眼力耳力都远超常人,这些话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我现在告诉你们也无妨,这案子我追查了月余,其他人都没能介入,我自然不想与人瓜分成果,不过你二人昨夜也算出了一份力,可以另当别论。” 秦明哼哼道:“果然是想独吞成果!” 荆一飞抽了下马背,道:“这门外还有马匹,想要去就快点上马,我没这么多时间聊天。” 说着,她拍了下黑马,马匹前身一抬,直接就掉了个头,朝西扬长而去,整个身姿动作十分潇洒。 秦明道:“这人一天天木头脸,跟别人欠她银子一样,比皇太后还难伺候!” 白齐笑道:“别抱怨了,我们不也要追查这案子吗?这叫互惠互利,对了,你会不会骑马,我骑不来……” 秦明道:“开玩笑,我秦明什么没干过,小时候就给人放过马呢!” 他见门外果然拴了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毛色油亮,矫健俊美,尤其是四只腿蹄轻捷,好似可以追风踏云一般。 秦明摸了摸马背,连叫了几声好马,他见黑马没有反抗之意,轻轻一翻身就上了马匹,道:“白齐,快上来,我们试试这禁军的好马如何。” 马蹄踏踏,一路向西。 穿过几个村落和一片谷地,终于到了郊外的昏鸦林。 此处已是人迹罕至的荒凉之地,即便是盛夏时节,这里也是阴气森森,一条曲曲折折的石阶蜿蜒向上,两侧的古树半黄半枯,盘根错节在乱石间,好似一群巨大的树妖在守卫禁地。 石阶的尽头是一座破旧的古庙,古庙的顶上生有一棵直径逾三丈的空心樟树,粗大的樟树根须粗逾井口,像章鱼的触角一样穿过庙宇的墙壁和梁柱,完全与寺庙融合在一起。 空气中隐约有一阵阵腐臭的气息传来。 秦明叹道:“好大的树啊,简直就是黑山老妖啊!” 白齐历来对这花鸟鱼虫都有几分癖好,他眼见巨樟如云垂,情不自禁吟诵道:“豫樟生深山,千年无人知,可悲可叹!想这些树死了好几年了,成妖定是不可能的。只可惜了这么好的樟树,若是枝繁叶茂,亭亭如盖,也是一幅山中美景!” “这是昏鸦林,不是吟诗作对的后花园!”荆一飞下了马径直蹬梯而上,头也不回道,“听说,昨日风物榜排名第五的青城派掌门蒋道如被杀了!” 白齐惊道:“蒋道如?” 白齐听过这青城派的蒋道如的名字,听说此人剑术十分了得,道法更是与张宇初、刘渊然、张宇清等人齐名,并称当今道坛四大高手,不想这样的大宗师竟然会被人所杀?那杀他的人岂不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听说蒋道如昨日刚到南京,正准备去拜会编撰《道藏》的张宇初、张宇清两位天师,不想人在半路就被人所杀。对手据说是用剑,不过三剑就杀了蒋道如!这事可是震动了整个道门,今日这排名想必要重新公布,所以,我们得先占住此处,知道这排第九的究竟是谁。” 蒋道如被杀,风物榜上的排名必然要发生改变,风物榜上名单一变,风物社就会在第一个午后将风物榜及时张贴出来,以便让江湖人士及时阅知,这是历来的规矩。所以荆一飞才这么着急地想要来昏鸦林,若是这次拿不到风物榜,而是被其他门派所夺,那他们想要探究知道这排名第九的杀手是何方神圣,只怕又要等一阵子了! 第二十一章 蜀西剑客 秦明并不认识这什么蒋道如,对高手排名也是毫无兴趣,他只是好奇道:“想知道那个排名第九的女杀手是谁,干吗不去问下江湖中人,看过上一张榜单的人自然都知道啊,还用这么费劲得来等新一轮风物榜吗?” 荆一飞冷笑,并不想多回答。 倒是白齐一如既往地耐心解答道:“秦兄,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风物榜单一出来,必然会有无数的江湖门人前来争夺,得到榜单的人自然是收藏起来,而后再高价卖出一个个排名消息,你我都非江湖中人,这般去打听,真假难辨,极容易被人所骗的。被骗了钱财倒是小事,若是消息不实,那就要误了大事!” 荆一飞道:“不错,与其打听分辨,不如直接来取!” 她站立在破庙前,见这残垣断壁之上,巨樟参天,树干的正中间有一块颇为平坦的地方,上面还有不少锐器的碴口,想必就是往日张贴风物榜的地方了。 传言这风物榜都是夕阳将没的时候出现,此时日头西斜,时辰已近,四处树林里开始隐约有细微的声响传来,虽然常人听得不是很真切,好似风过树叶,沙沙作响,但在荆一飞的耳朵里,这声音几乎就代表着有多少人隐匿其中。 显然,有不少江湖中人也获悉了这一消息,纷纷赶了过来,想要一夺榜单! 荆一飞转过身朝着树林高声道:“江湖上的朋友,今日金吾卫荆一飞来此借风物榜一观,还望各位朋友行个方便,免得刀剑无眼,伤了和气!” 说着,她顺手甩出手中的玉斧,当的一声就钉在了樟树的正中间,语态姿势都冷艳霸道。 玉斧一出,整个树林突然间都躁动了一下,似乎还有人窃窃私语,毕竟这么明目张胆的人还真是罕见! 白齐忧虑道:“荆大人,想看榜单我们躲起来再伺机而动岂不是更好,现在这样可不成了众矢之的?此乃兵家之所忌啊!” 秦明反倒不以为意道:“来都来了,若是偷偷摸摸看也没什么意思,我倒是很想看看这江湖中人有什么厉害之处,大不了就是打一架呗。” 这二人一个担忧,一个兴奋,性情迥然。 荆一飞指了个地方,道:“白侍卫,你先用烛龙丝在这布下奇门遁甲阵,秦明,你……” 秦明心想这荆一飞必然是要给自己布置个极为重要且困难的任务,毕竟自己身手那是比白齐强多了,这荆一飞虽然武功高强,但怎么说也是女人,说不定自己还要暗中保护她才是,咳咳,一定是这样的。 不料,荆一飞想了半天不耐烦道:“你随便吧,自保就是了。” “喂!什么意思啊!”秦明最见不得别人瞧不起他,气得是满脸通红,直接跳了起来不满道,“说得我很没用一样!你这是偏见!” 他正要上前,突然荆一飞神色一变,抬起脚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秦明登即摔得灰头土脸,正要叫骂,一柄模样怪异的长剑直接就从半空中飞了过来,当地钉在了身后半塌的佛像上。 “有人来了!” 果然,树林之中,传来飞鸟掠动的声音,呼啦啦,呼啦啦!又快又疾! 一道影子在浓密的树林间穿梭跳跃着,速度确实十分迅捷。 荆一飞冷笑道:“看来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那还不是被你逼的!”秦明揉着屁股爬起来,龇牙咧嘴道。 “出来吧!”荆一飞喝了一声,手里的青玉锁链就如同一条灵蛇般弹射出去,啪的一声,一段枯枝应声断裂。 那人影早已借着树枝的弹力,一个转身又跃到了其他枝丫上,而后身姿轻盈地站定在细细的树枝上,露出了真容。 只见这人,浓眉细眼国字脸,束着发髻,身着皂色长衫,衣着打扮好似名道士,而背上却背着十把样式不同的怪异长剑,乍一看就像一只正在开屏的孔雀,既怪异又滑稽。 “你叫荆一飞?听说也是这风物榜上的人物,那我杀了你,不就可以直接进入这榜单?”来人的语气又冰冷又狂妄,他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 秦明看他的打扮就有些好笑,忍不住取笑道:“喂,臭道士,你是哪门哪派的,穿得像只交配的孔雀,不怕祖师爷说你出门形象欠佳!” 这人眉头一锁,急忙上下看了一圈,见没有什么不妥,立即呵斥道:“胡说!我衣裳整洁,身姿挺拔,脸庞虽不算俊美,但也算英武,何来形象不佳一说?” 秦明见这人虽然傲气,但说话一问一答十分认真,似是有些一根筋,甚至有几分迂腐,忍不住又打趣道:“那你告诉我,你是谁?是云南孔雀谷来的吗?” 云南孔雀谷里都是养孔雀的外族人,中原一带常取笑他们是养野鸡的。 这人明显更不高兴了,扭头似是根本不想看秦明,只是冷冰冰道:“你这无名小卒,何来资格问我的姓名!不要污了我的身份!” 荆一飞抬头不客气问道:“废话少说,你究竟是谁?” 荆一飞的语气明显比秦明更恶劣,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剑客开始答话了,一来他觉得这三个人里只有荆一飞配得上与他说话,二来他心想自己不介绍身份也委实不妥,毕竟好不容易来南京一趟,若是大杀四方后别人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岂不是白打了。念及此,他心头哼哼一笑,单手一捻,一把锯齿般的银剑从背后缓缓上滑一尺,他朗声道:“在下蜀西十剑生,青城派蒋道如是我师叔。蒋道升是我师父,我特来看看是谁杀了他。识相的还请让开,不然我背后的十方神剑可不长眼!” 白齐长吁了一口气,拱手打和道:“原来阁下也是想看这风物榜的排名,这就好说好说,不如你看你的,我们看我们的,大家互不耽误,正好正好!” 十剑生的剑又滑出几寸,寒光更甚:“可惜,在下从不喜欢与人分享!” 秦明也毫不客气道:“可惜这东西现在也不是你的,你也没有资格分享!” 十剑生横眉冷竖道:“我十剑生想要的东西,何人敢挡?!” 白齐直摇头道:“东西如今又不在你手里,你还不给别人看,这就是你不讲道理了!” “夺宝讲的是武道,谁跟你讲什么道理,看剑!”十剑生用力一指,锯齿银剑如一道闪电般飞击而来,荆一飞急忙甩动青玉锁链一缠,将这剑稍稍打偏,剑芒转了个弯,唰地刺入明黄色的土墙上。 “想不到你反应倒快,不过我的剑可是许久未逢敌手了。剑动十方!” 十剑生双手飞速御剑弹射,余下的八柄神剑纷纷飞了出来,这十方剑,分别叫通天、绝地、断木、碎金、残焰、封泽、重生、俱灭、回望、窥真,分别代表佛教里“天、地、东、西、南、北、生、死、过去、未来”十个方向。这人剑法之中贯通佛、道二门,又直称他师父、师叔名讳,显然是与蒋道如并非单纯的同门关系,极有可能早已叛门而出,如今不过是来寻蒋道如一较高下,只是时机不凑巧,人还没寻到,这蒋道如就被人提前截杀了! 八剑袭来,各有不同。 有的状如飞梭,快过闪电。有的形似新月,旋转不定,还有的轻薄如纸,顺着风力而走,委实诡异。 白齐急忙一拉烛龙丝,丝网收缩,孔眼越来越密小。这样的防御网络,就算是鸟雀都不一定飞得进来,更何况是八把形状各异的三尺长剑。 但不承想,这剑客当真了得,他双袖狂舞,一道道疾风鼓荡而来,这些神剑借着风力飞梭,如一阵阵利风,直接擦着丝网就穿刺了进来。 “啊!”白齐惊了一下,他这丝网还是第一次被人轻而易举地识破。 荆一飞急忙狂卷锁链,这锁链在空中叮叮当当地转成一个旋涡,好像一面锁链盘成的盾牌一般,瞬间将这些飞剑全部反弹回去。 十剑生一伸手,只见这十个手指上戴满了乌溜溜的奇怪戒指,他晃动手指,原本弹射在地的四五支剑就又被吸飞了回来,在他手指上绕了弯,又杀了过来! “这是……御剑术?!”秦明惊奇道。 蜀山一带,自古就传闻有人能御剑而飞,犹如剑仙,却不想今日还能亲眼见证。秦明还沉浸在御剑的神奇感受中,荆一飞却立即识破了这剑客的法门,喝道:“那不过是吸金石的威力罢了!” 十剑生手上的戒指与背上的十把剑,都是利用雷火一同淬炼,可产生相吸相斥之力,雷力越大,吸附力就越强,只是没想到他这几个戒指的吸金力已经达到这么强劲的地步! 双剑再度飞来,荆一飞打下了三柄,秦明也弹出暗器击落了另外几把。 这御剑术虽然招式华丽、出其不意,但毕竟是远程操控,始终没有真人持剑力道那么大,如此几番,十剑生接连几剑都没能占到什么便宜,心头已是勃然大怒。他整个人凌空踏了几步,就快速飞跃过来,只是这树下缠满了白齐布下的烛龙丝阵,这一跃之下除非他能御空而飞,不然非得把他切成肉片不可。 “这人要硬闯法阵,估摸是气疯了!”白齐大叫道,在他理解范围内,风物榜不过是张榜单罢了,看与不看又能怎么样,这人何至于这般破釜沉舟,连性命都不要了,他甚至还在考虑自己要不要收回丝线,好歹留他条性命,这样殊死搏斗终究不是他所愿的。 荆一飞早已看透这二人的想法,急忙提醒道:“他不是疯了,是要出绝招了!不可松懈!” 果然,十剑生人在空中,突然十指张开,猛地捏了个剑诀,喝了声:“十方归位!” 铮!铮!铮! 这插在地面和墙上的十把神剑猛地全部回收,以非常快的速度弹回十剑生的手里。这剑客一手握住最大的通天剑,其余九剑叮当几声就合在这剑身上,化成了一把模样更怪异、形状更巨大的神剑。 这剑犹如巨刃一样擎天而立! “十方俱灭!” 十剑生借着下坠之力,终于一剑斩了下来! 咝的一声,这巨剑的刀刃被切开了一个口子,但巨剑势大力沉,怒斩而下,所有的丝线被纠结一处,反倒削弱了烛龙丝的锋芒,十剑生双腕再一用力,只听咔嚓咔嚓作响,这附近的两棵枯树竟然全部拦腰绞断,树干齐齐滑落,丝线结成的奇门遁甲阵也被破得一干二净! 以浑厚力道破巧劲!真是好厉害的剑客! 秦明和白齐震惊,这人的剑法修为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想!对手的修为根本就不逊色于荆一飞,甚至还在其之上。难怪这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一心要挑战蒋道如。 奇门遁甲阵溃败,十剑生并不趁机一举灭敌,而是非常潇洒地一弹手中的巨剑。 铿锵几声,巨剑撕裂,分化成十把分剑又应声入鞘,他目光冷傲道:“还不快滚?!” 这人觉得自己一招破敌,这么劲霸的招式,对手早应该吓破胆了吧,不战而屈人兵,这才是宗师级高手追求的精神境界!只知道打打杀杀,那是莽夫所为,永远不能被称为宗师!他十剑生是什么人,那是要取代蒋道如成为青城派第一剑的天才剑客,自然是要讲究一些高姿态的。 这人想得倒是不错,也尽量表现出狂傲和磊落的一面。 只可惜,他碰到的这几人可不是什么善茬,或者说,是几个注定要撕破这些所谓宗师脸皮的人。 “滚?哈哈,我秦明还不知道滚字怎么写呢!” “斩!”荆一飞长眉一竖,二话不说直接甩动锁链钩住樟树上的玉斧,猛地朝十剑生劈去。 “看来你也只有这招!”十剑生快速御剑,当的一声就将荆一飞的斧头挡了下来,他的通天剑内含有吸金石,若是寻常金银铁制兵器一经接触必然要被吸住,失去威力,但荆一飞的锁链和斧头都是硬玉所制,这一击之下,斧头突然被震脱了锁链,直接朝十剑生劈了过来。 十剑生微微惊了一下,急忙后退几步,再御出回望短剑,挡了一下,只是这斧头势大力沉,硬碰之下,十剑生又后退了三四步,颇为狼狈。 荆一飞微微昂着头,道:“看来,前十你是进不了!” “放肆!可恼!”十剑生大怒,他准备再度御剑而上,突然树林中一阵聒噪,四处呼啦啦作响,好似狂风摧残着树叶,又像有万千鸟雀掠翅穿过,却不知是什么东西要来了。 “这,莫非……” 第二十二章 风物榜 “是风物社的人来张榜了!” 突然有人惊叫了一声,原本死寂的树林一下子全复活过来了,树尖上露出了几十个脑袋,这些人全部埋伏在各处,就等着众人鹬蚌相争,而后来渔翁得利。 聒噪之声越来越近,让人不觉耳鸣。 成百上千只黑色的乌鸦飞了过来,这些乌鸦围着巨大的樟树旋转,发出嗡嗡嗡的轰鸣声,更掀起一阵阵腥风。 此时,天色渐暗,已是黄昏时分。 昏鸦林终于展露出昏鸦二字的真正涵义所在,黑色的乌鸦遮天蔽日,金黄色的斜阳片片染金,整个树林笼罩在一片既幽暗又光芒星点的奇异景象之中。 所有人都停止了争斗,他们抬头屏息紧盯着四周,不知道这风物社的人会从哪里冒出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张贴这张小小的榜单。 荆一飞低声道:“一会儿,榜单一出,我和白齐负责牵住这些人,秦明你去把榜单揭下来,马就在下方的枯树旁,一得到榜单,我们立即走人,听明白了没?” 二人点了点头,称道明白了。 乌鸦盘旋,呼啦作响,吵得人头昏欲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遮天蔽日的乌鸦挡了去。落日的余晖透过乌鸦的缝隙,折射下点点碎金,反照在寺庙的墙壁、巨大的树干上,幻化成一些似明未明的奇怪字样,好似要透露着什么天地玄机。 “莫非这就是榜单?”白齐疑惑道。 荆一飞摇头道:“不对,若是榜单是这些光影,那就不存在风物榜上的盖风印一说。” 秦明突然有些明了,他嘿嘿笑道:“我突然有一计策。” 说着,他与荆一飞、白齐耳语几句,只是两人听了皆是半信半疑。 秦明道:“机不可失,白齐你先来!” 白齐眼中虽然不信,但依旧站前一步,清了清嗓子,昂头高声道:“啊!我懂了,我懂了,这风物榜不是一张纸,而是这些余光折射出的图案!好狡猾的风物社!竟然用这种方法来戏弄我们!” 风物二字,本就有稍纵即逝的意思,若是以光影来揭露榜单,倒也说得过去。 白齐的话立即引来一阵惊诧,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光芒吸引了过去,这几十号人身着奇装异服,一个个伸长着脖子,瞪着圆溜溜的双眼,全部追随着光晕跳动起伏着,露出无限饥渴的神情。 而此时,一道黑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旁边不为人关注的另一棵树上,他悄悄地贴下一张黄纸,迅速消失不见。 白齐和秦明早就预料到这漫天鸟雀,光影变化,不过是风物社声东击西之法,这光影虽然不断变化,但是实则没有任何实际内容,只是模模糊糊看上去有些奇怪的符号罢了,而真正的幕后高手正是等待众人关注这些光影之时,贴下榜单而后急忙离去,确保自己的行踪不暴露出来。 白齐还在那装模作样地吆喝着:“哎呀呀呀!出来了,出来了,我隐约看到了两排字,枯林荒刹风物古,追花逐日人物新,嘿,这第十名,果然是金吾卫的荆一飞!荆大人巾帼不让须眉,佩服佩服啊!” “在哪里?在哪里?” “啊,我好像也看到了,果然有风物二字啊!还有一个飞字!” “真的吗,真的吗!我怎么看不到!” “就是……就是其他的完全看不清楚啊!” “我就看得清清楚楚,你看不清那是悟性不够!” ……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珠子,纷纷聚精会神地瞧看着,生怕错过了机会。 另一边,秦明手脚并用,早已爬上枯树。他正要伸手过去揭榜单,突然扑哧一声,一把薄如蝉翼的半透明神剑插在了榜单之上。 相邻的另一棵树上,十剑生冷笑道:“你以为我跟那些人一样蠢吗?把榜单给我,我们就此作罢!” 秦明指了指树下,叫道:“一飞,他上当了,趁现在一斧头劈死他!” 十剑生急忙往树下一看,却见这树下,只有白齐一人站在那摇头晃脑地卖力吆喝,哪里还有荆一飞的身影。 十剑生大怒,再一抬头,秦明早已一把收了黄纸,骨碌碌滑下了树干,他笑道:“这么好骗,还说自己不蠢?” 十剑生怒喝道:“泼皮可恼,哪里走!” 他手中的神剑再度飞了出来,这一次是两把短剑,速度最快,可惜剑刚飞了一半,就被守候一旁的荆一飞截了下来。 秦明扯开喉咙大叫道:“风物榜被这剑客夺走了!好哇,你居然想独吞榜单,真是贪得无厌!”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被秦明吸引了过来,一见这十剑生果然守在树上,对面的树干上还有他的一把剑。都这么紧要的时刻了,大家都在树底下站着看光影变幻,就他还有闲心思蹲在树上,很明显是被这人得了先手! 秦明叉着腰,义正词严道:“臭孔雀,快把榜单给我们看一看!你拿了就拿了,至少也让我们看下!我们也等了大半天了!你休想独吞!” 这十剑生满脸错愕,他哪里想到这秦明会这么无赖,明明是他卷走了榜单,转眼就来诬陷自己,关键还诬陷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么振振有词!这么脸不红心不跳! 习武之人如何能这般厚颜无耻!这么不讲姿态! 十剑生此刻错愕、愤怒、委屈的心理想法是没有人能看得出来了,在其他武林人士看来,分明就是这人想要独吞榜单,虽然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想要独吞,但是自己独吞可以,让别人独吞,我呸,那如何能成! 所有人都震怒了!一个个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十剑生!你什么意思,想独吞榜单吗,快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就是,让我们看看是谁杀了姚掌门!” “老子可不关心青城派那些破事,不过老子这个月击败了十位重量级的高手,我要看看我张大嘴是不是已在十大高手之列,我的金丝大环刀是不是也入了这十大兵器!” “得了吧,就你那破刀,俗得跟杀猪刀一样,还想进神兵榜,卖废铁我都不要!”一名矮瘦的汉子讥讽道。 “突眼猴,要你管老子的刀!你怎么不看看自己那对破铜烂铁!十剑生,快把榜单放出来,这里面一定有我大环刀的威名,我要好好堵住这些杂皮的嘴!” “好!若是没有杀猪刀,你就当场吞刀给我们看!” 这群所谓的武林人士一个个毫无风度,泼妇骂街一样争吵着,叽叽喳喳地比乌鸦还聒噪,十剑生当真是百口莫辩,他只是满脸通红,无力地争辩道:“我十剑生向来说一不二,这榜单是这小子拿了,我可没拿!你们休要污蔑我!” 秦明呸了一声,大声道:“别忘了是谁说什么我从不与人分享,这剑客拿了榜单自然就不肯给人了!对不对?!” 十剑生的口头禅正是“我从不与人分享”,这句话简直再一次把十剑生想要独吞榜单的意图表达得淋漓尽致,这把真的是拿着孔子孟子加老子都翻不出解释的词了! “好一条独食狗!你功夫高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就是,身为武林人士,你就不能讲一点姿态和原则吗?!” 各门各派的人士早已是义愤填膺,怒不可遏!他们不等十剑生解释,一个个涌了上前道:“各位英雄好汉,我们一起拿下这臭剑客,分了这风物榜,也算主持武林公道!”“说得好,正道在前,岂有不夺之理!杀!” 秦明挥了挥手,嘿嘿笑道:“傻剑客,好好招待他们啦!” 三个人趁乱,急忙跃下台阶,准备扬长而去。十剑生备受羞辱,勃然大怒道:“无耻小子,你竟敢如此坏我名节!我与你势不两立,必要杀你而后快!看剑!” 他顾不得其他人的围堵,在枯树上疾速狂奔,而后怒拍一剑,这一剑正是最势大力沉的通天剑,剑如电光火石而来,三人正在下台阶,荆一飞回头时这剑已经逼近了秦明,自己想要出手化解根本来不及了! “秦明,小心!”她和白齐束手无策,唯有大叫道。 嚓! 这来势汹汹的通天剑铮的一声,停悬在秦明的胸口,剑尖已经没入两分,但这剑也就是插入两分就不能再入内了,因为秦明的藏锋已经横切在通天剑的剑刃中。 巨剑被卡住了,不能再动,十剑生还想用磁力逼迫通天剑再刺入几分,不想秦明忍痛喝了一声,用力一转藏锋,咔嚓就是一声脆响! 光影一闪,这通天剑直接断成两截! 十剑生整个惊愕在当场,他引以为傲的十方剑竟然被秦明的小小匕首直接切断,好不干脆! 秦明裹了下衣裳,掩盖住胸上的伤口,冷笑道:“不好意思,折了你的剑!后会有期!” 三人快速上马,扬长而去。 骏马奋蹄,一路烟尘滚滚。 黄昏下,残阳如血,晕染得昏鸦林一片赤红,仿佛秋后的枫叶林一般绚烂,血腥,而又惊艳美丽。 三人迎着余晖,说不出地兴奋,荆一飞的脸色在夕阳的映照下似乎也没那么冷傲了,她露出难得的笑意,道:“秦明,你能一剑断了这十剑生的宝剑,也可以排名风物榜前二十了。对了,那榜单呢?拿出来看下。” 秦明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苦笑了一声,掏出黄皮卷,却见已被鲜血晕染了一半。 荆一飞和白齐大惊失色,叫道:“秦明,你怎么了?怎么流这么多血!” “糟了,他被十剑生伤到了!” “刚才出手还是慢了,被剑尖划破了一道口子!不过不碍事,还撑得住。”秦明这话刚说完,突然眼前一黑,就摔落马下。 第二十三章 金雀堂纸 睁开眼,已是另一个天地。 刘小芷穿着橙色石榴花边衣裙,坐在床头边含情脉脉地看着秦明。 这女子眼眸中似有繁星闪烁,春水盈盈,若单论相貌身段实则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定是会让所有的男人都难以抗拒。只可惜,时下民风保守,男人皆喜欢欲迎还拒、将得未得的戏路,这般不知矜持,一路主动,有时反倒让人消受不住。 秦明一睁眼就看到刘小芷,也猛地被吓到了,他下意识地裹了下衣裳,往床角缩了缩,问道:“刘……刘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刘小芷扑哧一声,别过头掩嘴笑道:“呀,秦明哥哥,你终于醒了!我可担心你了!”她故意哼了一声,嘟着嘴巴不满道,“怎么了,他们能来我就不能来吗?听说你为了破案差点连命都没了,小芷多心疼呀,自然要过来看看的,是不是?” 她紧接着端来一碗汤药,柔声道:“这是我托人找的上好药材,有人参哪、鹿茸啊、枸杞呀、黄芪呀等等,专门给你熬的呢!我都熬了好几个时辰了,可补了,你快趁热喝了吧。” 秦明一阵心暖,说了声谢谢,伸手想要接过药碗,刘小芷却甜甜地笑道:“你现在可是病人哦,不能自己动手的,让小芷一口一口地喂你喝药才能好得更快呢,这药里可是有小芷满满的爱心呢!”她用勺子舀了一汤匙汤药,左吹吹,右吹吹,极尽用心之能。 秦明眼见这女子貌美不可多见,虽然做作但也不乏温柔细心,就算他不是登徒子之流也难免有几分动心,他这般想着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是就这两眼,让刘小芷一下子心花怒放起来,她的心如小鹿突突突地狂跳不止,她的脸似桃花哗哗哗地快速绽放。刘小芷嗯哼一声,强装娇羞道:“秦明哥哥,你好坏呀!怎么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好像要吃了人家一样,人家可是女孩子……是会害羞的!” 她一顿矫揉造作,身子借机一靠,但不想双手就这么稍稍一松,滚烫的汤药就全泼了下来! “噗”一声!! 药碗不偏不倚,全扣在了秦明的私处上! 时间仿佛瞬间停止了一样,秦明浑身的肌肉完全绷紧了起来,两个瞳孔倏地放大几倍,整个人跟触电一样就直接弹射了起来,杀猪般“嗷”地惨叫起来:“烫……烫死我了啊!” “活该!”刚进门的荆一飞冷冰冰道,这语调里似乎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白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刘小芷则彻底慌了,伸手过去一阵拍一阵扑,一阵吹一阵摸。秦明脸色更怪,他急急忙忙跳下了床,躲在一旁角落,痛得哼哼唧唧道:“你……你还是别过来了……你们真是两个煞星啊!一起出现我准要遭殃!” 刘小芷指了指荆一飞委屈道:“怪她!怪她!都是她不好……” 荆一飞冷言冷语道:“关我屁事!” 刘小芷气道:“你,你怎么骂人呢?!” 秦明摆了摆手,示意别吵了,片刻痛楚消了些,他终于想起了案子的事,赶紧问道:“对了,那风物榜呢,女刺客的身份查出来了没有?” 荆一飞的面色瞬间有些难看。 白齐也耷拉着脑袋,有些泄气地摇了摇头。 秦明噌地站直了道:“啊?!那风物榜不会是假的吧?” “真的倒是真的,就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白齐从怀中取出黄皮纸卷,轻轻抖开,却见这纸张上除了微微变黑的血渍外,空无一物。 秦明抢过来认真看了几遍,上面除了金灿灿的底色,就是空纸一张,真的什么都没有。他失望道:“这什么都没写啊,该不会是拿错了,或者被人调包了吧?” 荆一飞道:“这榜单确实是真的。” 秦明问道:“这么肯定?” 白齐点了点头,认真解释道:“嗯,我们查过了,这纸不是寻常的纸,而是金雀堂纸,传说是用一种很特别的金丝雀羽毛做成的,你看这纸张之上是不是有一丝丝的类似金线的光泽?据说制造金雀堂纸是风物社独有的技法,我和荆大人打听了这城内的一些江湖人士,证实了这个说法。所以,这榜单确实是真的。” “那怎么会是一张空纸?” 秦明举着风物榜,左看右看,这纸张金晃晃的确实很漂亮,若是细看,还能看出一丝丝鸟羽的质感,仿佛有暗纹镶嵌其中,在不同的光线下闪耀出不同的纹理。只是这漂亮归漂亮,看了半天也未能看出端倪,他心里盘算着:“纸既然是真的,那肯定就是用什么方法把这上面的字给掩盖了。” 寻常藏字的办法,不外乎药水掩盖、字迹拆解、隔层内藏、透光重现,这些方法大多可以利用喷水、火烤、正对光源、折叠、撕开等办法解出。 秦明拿起一杯茶水想漱口来喷。 白齐阻止道:“不必试了,这个我们试过了。” 他又举起蜡烛,想要火烤,白齐再次阻止道:“这个也试过了!” 秦明又试图对折,荆一飞终于不耐烦了:“这些办法都试过了,你不必再浪费时间了!” 秦明捏着风物榜,撕也不是,拆也不是,就跟拿了一张多余的废纸一样,大为丧气道:“拿到了榜单也这么麻烦,这解半天都解不出来,还不如直接去问那些江湖人士呢!” 白齐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容易,且不说这些江湖人士不好找,便是找到了你怎么知道他的消息就是可靠的?我和一飞上午打听了半天,光这第十名就有十几种结果,关键是……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到荆一飞的名字。可见,这些人的消息大不可信。” 刘小芷走过来,轻轻摸了摸黄纸,赞道:“这堂纸上的丝线真的好像一根根鸟羽紧紧包裹,看起来比金线织就的锦袍还华贵,能够造出这样纸张的人想必也不多吧。” 白齐道:“京城内,能够造纸印刷的除了国子监,还有另外八处,都一一查问了,没有人会造这种纸。” 荆一飞似乎是怕刘小芷弄坏了这唯一的线索,上前收了纸卷,道:“刘小姐,这办案是我金吾卫的事情,与你暂时无关,若是没什么事,还请回吧。” 刘小芷挑了下眉头,醋意又起,有些不满道:“只怕荆大人担心的不是我弄坏这榜单吧?” 荆一飞微微有些不快道:“什么意思?” 刘小芷哼道:“没什么,我只是看荆大人一直对我不冷不热,随便说一说罢了。” 荆一飞冷漠道:“既然是随便说说,这样的废话以后大可不必再说!” 荆一飞话语不多,但总是能一句话噎死对方,刘小芷何曾被人这么气过,瞬间气愤得直跺脚道:“你……你就是嫉妒我的美貌!” 荆一飞嘿了一声,摇头道:“以色辨人,真是荒唐!” 刘小芷气得又想走,又舍不得秦明,她就在那瘪着嘴巴,很哀怨地看着秦明,期望他这回能给自己帮腔,但不想秦明这时候根本就没关注她二人,而是一心一意地想着解开风物榜这个当务之急,他自言自语道:“这风物榜贴出来必然是给人看的,若是太复杂了,也就没人看得出来,那就失去了意义了。所以,在昏鸦林那种环境下,这风物榜应该是可以自己显露出来的,是不是白齐?” 白齐点点头道:“风物社行事必有自己的目的,他们弄这么复杂的阵仗,自然是要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的,让人们追捧他们,这也符合江湖人士的一贯做法,所以道理应该是这般,在树上的时候是可以看出字的,不过出了林子很可能就跟这张纸一样,什么也看不到了。” “那我就有点明白了!” 秦明一把抢过荆一飞手中的纸卷,也不管其他人,径直往门外跑去。 白齐大叫道:“喂!秦明,你干什么……好歹把衣服穿了再出门啊!” 秦明跑到门口,看了看天,闷热异常,就连几棵柳树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树叶,一动不动。他骂了一声鬼天气,又往秦淮河边跑去,但不想往日里清风徐徐的河边这时也是闷热无比,无奈之下,秦明只好把这金雀堂纸固定在木柱上,鼓起嘴巴用力地吹了口气。 堂纸澄黄如故,并未有任何改变。 秦明道:“白齐,找个扇子给我!” “扇子?” 刘小芷问道:“秦明哥哥,你在干什么呀?” 白齐却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哎呀,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怎么没想到呢!” 这风物榜既有风物二字,便是说有风才能现物,以往有人能看到这风物榜上的内容,是因为树林之中有千鸦飞舞,乌鸦层层涌动,自然能掀起层层风卷,所以可让这榜单的字迹正常显现,而现在这榜单被收了起来,无风吹动,自然就什么也看不到。 想要观字,便要起风拂羽。 秦明、白齐一人拿着两把大蒲扇,奋力地扇动着,这风力交错,好似鸟雀飞动时鼓动的风潮。秦明叫道:“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帮忙啊!”刘小芷二话不说,也拂动着袖子,一阵狂摇。 唯有荆一飞冷眼注视,她心想这方法可行吗,再说了这大街上做这等傻事可真是够了。只是过了片刻,这金雀堂纸上真的发生了神奇的变化,一根根原本包裹得十分紧密的雀羽丝突然随风摇摆,轻轻舒展来开,一根根羽丝就像万千鸟雀迎风飞舞一样,变化出无穷无尽的图案,而后这些鸟羽逐渐固定,一排排的字迹显露了出来! 风物社曰: 世有奇物,随风而现。 一曰强者,二曰神兵。 此榜为江湖十大高手之序列,诸公仅作一观,不可细究。 四个人顾不得闷热,脑袋挨着脑袋挤过去看,这上面果然都是一列列的高手排名,第十名真的是荆一飞,上面写着:金陵荆一飞,身在金吾卫,手持七漩斧,从不让须眉。 这字面上说得很清楚,荆一飞是金陵人士,如今在金吾卫任职,她的武器是玲珑七漩斧,性情武功都不逊色于任何男子。看来这风物榜没写错,这些人对荆一飞的情况了解得也比较清楚。这也再一次印证了风物榜的可信度。 再上面,就是最关键的第九名了。 第二十四章 神乐观 “平阳双生花,师拜七煞门,引龙与断狱,是为杀星降。” 二十个字写得清清楚楚,只是这双生花、七煞门…… 众人不免有些吃惊,七煞门是个什么门派,为什么从未听说。荆一飞自认对江湖中的门派也有一些了解,少林、武当、青城、昆仑、华山自不必说,就算是很偏门的点苍、紫霞、灵山等门派也曾听说过一二,但这个七煞门确实是闻所未闻。 秦明摇头晃脑道:“那肯定是个邪教啊!” 确实,从他们接触的情况来看,这七煞门善于装神弄鬼,不但盗窃财宝还要搞得人家破人亡,实非正派所为。而且这榜单上说平阳双生花,想必是两姐妹,分别用的是引龙和断狱两种武器,只是不知是何目的,受什么人指使。 荆一飞用手一指,道:“这第四名也是七煞门的,只是这名字被血迹挡住了,显现不出来了。” 这关于第四名高手的描述,第一句话被污血沾染,无法展开,所以只有后面三句话:“御使鹤羽剑,统领七煞门,欲叫乾坤变。” 看来这人就是七煞门的门主了,只是不知道是谁,不过欲叫乾坤变这五个字,足以说明这人的身份地位和目的大不一般,扰乱乾坤,做尽坏事,可不是几个小毛贼能做得到的。 这榜单因为血渍的晕染,能看到的只有部分名单。 这排名天下第一的人,自然是活了一百多岁,众人如雷贯耳的武当派祖师张三丰!只是此人如今早已云游四海,不知所踪,就连当朝皇帝朱棣多次遣学士胡广诏去寻他,也是遍寻不到。 而这第二名的叫毕坤,是名剑客,榜单上说他生于元末,师传伏牛氏,身负浑元剑,神威贯紫霄。毕坤乃是传奇剑客,听闻他一生专心修炼仙剑,并撰写了《浑元剑经》,独创了紫霄功法,能御剑而飞,千里之外取人首级,此等近乎于仙侠的剑客,排名仅次于张三丰,位列江湖第二,也实至名归。 排名第三的叫贺知之,是玄门太清弟子,擅长御天甲,阴阳遁甲术无人可破,这太清派很多人也只是听说,却不知其道场设在何处,至于这贺知之,名声倒是很大,不过世人多是只闻其名而未见其人。 这三人,就算不是江湖人士也大多听过其名号,只是这等人物早已是世外高人,百闻其名而难得一见。不过,张三丰、毕坤、贺知之等人威名再大,也没有第五名给众人的震撼大。 因为,第五名赫然写着魏东侯三个字! “哇!”秦明一下子叫了出来,这魏东侯居然也是江湖高手!而且排名还这么高!最关键的是,这第五名不正是原先青城派掌门蒋道如的吗……难不成蒋道如是被魏东侯所杀?! 若是这样,这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一切问题只怕更加扑朔迷离了! 荆一飞也看出了异样,急忙上前收了榜单,道:“魏指挥使入朝前就是一等一的高手,他的姑苏三十六刀在江湖五大刀法之中可排第一,他能排风物榜第五,有什么稀奇之处?现在,首要的问题是先搞清楚这七煞门究竟是什么来头,这才是我们该关心的。” 很显然,荆一飞对魏东侯十分敬重,甚至说是一心护着魏东侯的。 秦明道:“理是这个理,可是这七煞门大家都没听过,得找人去问问才行。” 荆一飞摇头道:“只怕问到的也不一定准确,若是消息有误,反倒更加不好。” 白齐一个人又开始分析道:“我虽然涉足江湖不深,但我知道江湖门派取名都很有讲究,我们不如从这名字先入手。这七煞门的关键自然是在七煞二字,天象之中,七煞又称七杀,乃是紫微斗数中的主星之一,主偏门、凶象、杀戮之意,以此为名除了证明自己是个嗜杀的邪派外,你们说还有何意义?” 秦明道:“也有可能,他们就是随便起着玩的,根本没想这么多啊。” 白齐摇头道:“不可能!从他们复杂且诡异的作案手法来看,必是一群目的明确、自命不凡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随便给自己起个名字?这名字自然是深有考究,关于七杀,我倒知道有几句命格解读可以参考,平生正直无邪曲,职务高封万户侯。月令偏官本杀神,有制还居一品尊。若逢七杀化为权,武职功名奏九天。威镇北疆功盖世,貔貅云拥尽扬威。现在你们说这七杀是何意思?” 众人似有所悟,七杀代表的可不仅仅是杀戮之意,还有命格的深意,逢七煞,便可化权封王!这样分析来看,幕后的人自然是大有身份,甚至是皇亲国戚了,不过现在毕竟都只是猜测而已,还不能作为证据。 白齐又念叨了一阵,突然笑道:“七煞既是取自天象,他们之中必有道法高人,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帮我们了!” “谁?” “张宇初,张天师!” “他……” “听说这老道为人淡漠,肯帮我们吗?” “张天师乃是道门硕儒,洪武十年就被封为正一派四十三代天师,人脉极广,而且近几年一直在修编《道藏》,对涉及道教的事了如指掌。这七煞门既然与道有关,张天师必然会有所了解。另外,这青城派蒋道如是在拜访张宇初、张宇清二人的途中被杀,此事张天师必要愧疚于心的,我们前去拜访,以此为理由,料想他不会推脱的。”白齐几句话道出了理由。 秦明喜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啊!” 他一溜烟就蹿了出去,只是片刻间就又折了回来,尴尬道:“哈哈,对了,那张天师现仙居何处啊……” 白齐摇头晃脑道:“都城外,天坛西,东城神乐观!” “那快走啊!”秦明又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众人唯有一阵摇头。 神乐观位于南京城外东南处,去洪武门一里有余,原是侍奉真武大帝的行宫,明太祖时期,将其改为选拔培养祭祀乐舞生的道观,所以改名神乐二字,目前隶属太常寺。 这神乐观之所以名声大盛,还因其观内有一神泉,名曰醴泉。 《史记》《尔雅》《山海经》中均有醴泉的记载,说这泉水甘甜,味如薄酒,常饮令人长寿。永乐四年十一月己巳,朱棣登坛祭天时,突然天现祥云,彩光缭绕,云中有鸾鹤齐舞,其景妙不可言。翌日,又有甘露降孝陵松柏,醴泉出神乐观。尤其是这神乐观的醴泉出现更是被描述得神乎其神,说是甘泉汩汩涌出,酒香醇厚数日不散,闻之令人微醉畅快。朱棣大喜,特地命人刻下“瑞应醴泉之碑”,设于醴泉亭内,以示纪念此处祥瑞。 至于这主持神乐观的张宇初,更是不得了的人物! 明朝之时,道教已呈现渐微之势,唯独正一教却逐步兴盛,张宇初作为正一派第四十三代天师,被人称为道门硕儒,明洪武十三年更被敕授“正一嗣教道合无为阐祖光范大真人”,总领天下道教事。二月,特召入朝,勉励修节以格神明,诰封其母包氏为清虚冲素妙善玄君,命建斋设醮于神乐观。传闻,他最擅长五行之术,其弟张宇清则擅长符箓和阵法,各有所长,不过说到对道门理学的研究,天下人无人能出张宇初之右。 一路上,白齐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张宇初和神乐观的典故,四人听得越发崇敬,只道这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这样的人自然是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通的,只是这世间卓绝出尘的人总会有些高处不胜寒的孤僻,却不知此行能否如人所愿。说话间,这快马不知不觉便到了神乐观门口。 此处,繁华转为清幽。 但见古木松荫夹道,远带钟山之麓,红墙碧瓦,广术修廊,八卦高悬分阴阳,龙虎各立守乾坤,自是尊严壮丽。 众人叩门,有道童开门探头问话,荆一飞出示了腰牌,又说明了来意,过了片刻,大门终于开出了一条缝。 四人跟随道童入观,见这观内颇为清冷,根本不像外界传言所说的内置五百道童修习乐舞。想必张宇初近些年专心修编《道藏》,也无心料理这些祭祀之事吧。 一路向前,过了水桥、玄武大殿,左拐便到了一幽深的院落内,这院落内不过一经阁、一石亭外加两棵古松,设置简单古朴。道童稚声稚气道:“天师正在查阅经卷,你们先在此等候片刻,切记不可大声喧哗,亦不可四处走动,免得惹天师生气。” 说着,道童也不管他们,自顾自地出了院落。 四下又一片宁静,四人百无聊赖,也不好意思到处走动,除了荆一飞外,其余三人就转着眼珠子四处瞧看,秦明一眼便瞄到了那石亭下设着石碑,果然刻的是“瑞应醴泉之碑”,他笑道:“看来这醴泉一说确有其事,并非虚妄之言。” 他伸了伸脖子,嗅了嗅道:“只可惜,现在闻不到这酒香味,不然今日你我还可畅饮一番,说不定也延年益寿一番。” 白齐也嗅了嗅,道:“倒是还残有淡淡酒香,不过《水经注》有云,泉水皆是地下水脉,若是有些水脉自带琼浆之味,误入泉眼中涌出,也不足为奇,只能算是巧合罢了。不过我猜想,这醴泉的巧合只是有人刻意为之罢了。” 刘小芷呀了一声,叫道:“你是说……” 她这话还没说完,阁楼内就传来一声冷哼声:“是谁在此胡言乱语,扰我道观清净?” 这声音苍老而又清亮,正是张宇初。 四人急忙重新站好,俯首拜道:“金吾卫有事特来请教张天师,烦扰了天师修行,还望天师多多包涵!” 一阵风涌来,木门咯吱一声打开了,门口却空无一人,张宇初道:“我已许久未见外人,你们所请之事小童已与我说了,先进来吧。” 四个人鱼贯而入,经阁内光线昏暗,秦明适应了片刻,才看清这内里的设置。两层小楼内,到处都是层层堆叠的经书,就连地面上也散落了一地经卷,一名鹤发老道就坐在最里头的案桌之后,目不转睛地翻看着一本古籍。 方才风力强劲,吹开了木门,自然也惹得散落的书页漫空飞舞,好似下起了白花花的大雪一样。 张宇初挥了挥袖子,这些空中、地上的书页像有风灌入,哗啦啦地飞旋起来,而后一页页极有规律地落地堆叠,丝毫不见凌乱。 这一手叫清风叠衣,乃是武当祖师张三丰所创,传闻他年轻时时常衣裳褴褛,不甚讲究,许多脏衣服不过是拿到水里泡了泡晒干了就又穿。他嫌洗衣、晒衣、叠衣太过烦琐,就自创了这一套掌法,以掌御风,以风引动衣物,风力齐整,所御之物落下时自然也整齐方正,所以美其名曰清风叠衣。 四人心里更加赞叹,立即恭敬道:“拜见张天师!” 张宇初哼了一声,冷冷地问道:“繁缛礼节就免了吧。”他轻轻地弹了下手指,一团火焰从他手指间弹出,点燃了左侧的松鹤青铜灯。 火光一涨,屋内的光线明亮了些。 张宇初善用五行之术,这一手火符术再度让人眼前一亮,众人还想赞叹,不想张宇初径直问道:“刚才是谁说醴泉一说是人刻意为之?” 几个人心知刚才说错话惹怒了张宇初,面面相觑,白齐只好如实道:“是在下一时妄言了,还请天师恕罪。” 张宇初道:“是不是妄言你又何必这么早下定论?你既然敢这么说,就必然有自己的理由,不妨说来听听?” 白齐见这人似是在试探他,于是也故意道:“只怕此言论有些大逆不道,不说为好。” 张宇初冷笑道:“既是大逆不道,为何还敢出口?这神乐观内并无他人,你放心吧。” 众人不知道张宇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他神情清冷,也看不出是喜是愠,只好望着白齐。白齐想了想,便如实道:“自古帝王登基或是祭祀,常有祥瑞天象,或彩云缭绕,或鹤鸾齐飞,或醴泉涌现,或反时开花,其实这不过是为了迎合帝王喜好,人为设下的障眼法罢了。” 白齐这话一出,秦明就暗叫了声不好,他心想这些异象即便是众人精心营造来取悦天子的假象,但每次祭祀活动,皆有当朝国师、佛道宗师在场助阵,你说这一切都是假的,岂不是也说这些宗教大师都是欺上瞒下的骗子?这话如何说得? 第二十五章 七煞 白齐的直言不讳让秦明和荆一飞都捏了一把冷汗,但不想张宇初并未生气,只是依旧不冷不热地问道:“哦,那你倒说说如何个障眼法?” 白齐见张宇初这态度,越加确定他的想法,继续道:“所谓醴泉,不过是酒泉罢了,地下水脉之中虽然也有天然而成的酒泉,但毕竟可遇而不可求,贵观的醴泉我刚才闻了下,还残留有淡淡的酒香味,但这香气却不是天然醴泉之香,而是扬州的流光醉和白玉烧,二者以六四的比例混合,就像极了醴泉的甘醇。 “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当日的情况,皇上祭拜天地,而后有人在附近偷偷放出早已准备好的白鹤、彩鸾、鹦鹉等飞鸟,又有人端出在暖房内种植的反时令鲜花,流云之下,各色神鸟飞舞盘旋,鲜花盛放,不明真相的人自是觉得神奇。至于这醴泉,就更简单了,凌晨时分叫人往井里倾倒入几十坛美酒,翌日酒香溢出井口,自然叫人闻之皆醉,以为是泉涌琼浆了。” 白齐的话说完,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起来,他这话确实是大逆不道,说这祥瑞征兆都是人为作假,若是被传到朝中,必然是要杀头的。 不想,张宇初这次终于哈哈笑了起来,他缓缓站了起来,笑道:“小子,我知道你师父是谁,解衣术,烛龙戒,天下间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你和你师父一样,真的很令人讨厌!” 自古宗教人士最爱使用障眼戏法,所谓佛光满天、千花坠地、龙虎现形、羽化登仙,很多时候都是光影巧合,或者是别有居心的人刻意为之,所以解衣人的出现,当真是这些人的大敌。不过很显然,张宇初这等修为卓绝的高人,对这等小事早已看得极淡,相反他倒是对白齐的分析表现出了赞许之意。 他道:“说吧,想知道什么?” 众人长嘘一口气,荆一飞径直道:“我们在查一个江湖中极为隐蔽的门派,叫七煞门,我们怀疑,这个门派的人与今日京城内的几起盗窃案大有关联。” 白起也补充道:“很可能与青城派掌门人蒋道如的死也有关系。” “哦,蒋师弟……”张宇初听到蒋道如遇难一事,也忍不住神色一哀。他终究是有些老了,这哀愁缓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喃喃道:“蒋师弟与我有几十年的交情了,当初,渊然、宇清、道如三位师弟与我每隔三年便要相聚一次,品茶论道比剑,好不自在,只是近些年来贫道身陷世俗之事,加之身体不适,已甚少外出,所以迟迟没有再相聚。蒋师弟上个月便传信过来,说自己准备进京与我及师弟相会,但不想,这最后一面终究是没有见到,天命如此,委实可惜!” 张宇初哀叹了一阵,稍稍稳住了情绪,道:“所以,你们几个是想问我七煞门的情况吗?” “正是!却不知天师是否了解这一门派。” “江湖中的逸事,我原本过问的也不多,不过皇上这几年一直安排我修撰《道藏》一书,我倒是因此有多方涉猎,尤其是这七煞门中有一幻象师,与我道教颇有渊源,所以我才留心了这个门派,只是这门派行事向来隐秘,所流传下来的资料也是少之又少,你们先等等,我去找找看。” 他转身朝阁楼上行去,窸窸窣窣地翻阅了一阵,终于找到了一个古朴的卷轴。他将这卷轴递给白齐,道:“只有这个卷轴中有记录些许信息,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们。” 白齐正要打开,张宇初立即制止道:“此卷乃是我从一隐秘处偶然得到,关系牵扯重大,非我能承担,你们拿了这卷轴就速速离去吧,若能助你们破案,也算我帮了故人一个忙,若是不能,那也是天命如此。只是切记,轴卷只能打开一次,观之即焚。” 众人不知道这轴卷内记录了什么,又关系着什么重大事件,为什么身为朱棣十分器重的大天师,做事还这么谨小慎微,害怕受到幕后牵连。 只是,既然有线索在手,就不能放过。 张宇初挥了挥手,说道:“东西已经给你们了,你们走吧,我事务繁多,就不送客了。不过我忠告几位一句,此事非你等能解决,若是行到难决处,大可弃之保身。” 说罢,他又颤巍巍地坐入案桌之后,重新翻开经卷。 四个人一脸惊愕,只是张宇初似是入了太虚之境般,再也不理睬众人。 出了神乐观,已是下午。 四人找了一个隐秘的茶楼,聚在一起,终于打开了卷轴。 这个卷轴上写了七个大红字:欲、贪、诳、怨、怒、戾、茫,同时还用朱砂画了七个不同的标识,标识有些抽象,好似符文,正好是一字对一符。细细看了下,比较容易辨别的是蜘蛛、火焰、面具、老虎和一把利剑,其余的两个看不太清楚,有点类似一个人偶和一把什么武器。 秦明横看竖看了一阵,又翻过来看背面,发现只有这七个字,实在看不出所以然,挠头道:“这可就难了,这代表了什么?” 刘小芷噘着嘴道:“看起来好像是一道解字谜的游戏。” 若说破解机关的难题,秦明自是不在话下,若说对付恶人的阴谋诡计,荆一飞也从不惧怕。只是要来咬文嚼字,解开字间的谜题,对他二人来说就太难了。三个人都很自觉地看着白齐,很显然这事只有他最合适。 白齐接了卷轴,细细地看了一阵,又开始自言自语道:“这七煞亦叫七杀,乃是灾星之一,我曾听过一个说法,说是世人只知道这七煞是一颗主星,或者一种命格,却不知这七煞之所以叫七煞,是源于七种不同的煞气。我原以为七煞之气必是贪嗔痴之类,却不想是这欲、贪、诳、怨、怒、戾、茫七个字。” 他徐徐分析道:“你们看这七个字是不是彼此关联着的,正所谓万恶皆由欲字起,欲会引出了贪念,这就是第二煞贪,贪婪得不到满足必要去欺骗,这就是诳;诳而不可得,便会心生怨恨,而后由怨转怒,怒急攻心便成了戾气,人到了戾气这一步自然是要做尽恶事不求后果,而做尽了恶事过后,杀戮已经不能带来快感时,必然是茫然不知所措,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这便是最终的茫了。这七煞大有环环相扣之意,只不过,这七煞门以此为号,显然另有所指,就是暂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白齐还要再细究,突然卷轴呼的一声烧了起来,火光乍起,不过瞬间就化作一摊灰烬,几个人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张宇初说的,观之即焚。想必是这道人提前在卷轴上做了手脚,一旦打开被阳光照射,温度升高,自然就会烧起来了。 四个人苦笑不已,原以为能是个什么重大的线索,现在看来却是聊胜于无,对于解开谜题依旧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白齐道:“大家不必灰心,线索都是一点一点最终汇聚成整个拼图,我们现在掌握的越来越多的信息,自然就离着真相越来越近了。现在最主要的是想办法破解其中的一个环节,顺藤摸瓜就好了。” 秦明想了想,转头问荆一飞道:“对了,前段时间京城内不也发生了几起类似的案件吗,有什么有用的线索没?说来我们一起分析分析。” 荆一飞摇头道:“兵马司和辟火司查案历来都是街坊所属巡铺自己处理,除非是遇到大案要案,才由金吾卫千户亲自来查。这几个案子虽然受灾的是高级官员,但案件现场毫无疑点,证据确凿,各地也都没有异议,就以寻常雷火案、盗窃案定案了事,过后我再去查看时现场早已面目全非,卷宗也是简单记录,看不出什么端倪。而且最关键的是蔡离、张瑞、沈康三人都葬身火海,死无对证了。” 人证物证都一并销毁,这是死无对证了,众人一下子就如泄气皮球一般。 这案件查到现在,已有三条线索,一条是七煞门的线索,一条是鼠兵行进路线,还有一条是南淮安说的风水问题。这三条线索到目前为止都有些堵滞不前,七煞门只能被动等他们出现,鼠兵的穿墙术到现在还不知原理,逃遁路线自然不能确认,而风水这一条线,南淮安执意不肯再说,以他这人的性格,过多纠缠也是无益,至于雷火天降,是天象还是人为到现在也看不出来,只是一连几次都是天雷击打,这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几条线索看似都有了进展,但其实都没有太多实质性突破,案子在最关键的地方悬起不落,着实是叫人十分难办。尤其是目前三人的意见也出现了些许分歧,荆一飞执意要破解鼠兵逃跑的路线,而白齐则觉得应该继续追查七煞门的信息,不能半途而废,秦明则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最后干脆就是无脑地支持白齐,毕竟好兄弟要撑起,这是他一贯的做法。 三人争执不下,尤其是口无遮拦的秦明加入,他和荆一飞差点就争吵起来,场面一时有些过激。 刘小芷急忙叫人端来了几杯茶水,劝和道:“秦明哥哥,你们先消消气,喝口水润润嗓子吧。这是杭州那边过来的夏茶,有些发苦,但是很清热降火哦,正好消消火气。”她双手撑着脸颊,噘着嘴巴很小声道,“对了,我们不要理那个凶巴巴的女人了,就会惹我们生气,一点都不像我这么可爱!” “对!太对了!简直是母夜叉!”秦明气鼓鼓地低声叫道。只是他喝了几口茶,人也冷静下来了,他心想这荆一飞虽然冷漠不易接触,但却是破案必不可缺的重要角色,她有身手,在金吾卫内有威望,又是暗中受命于魏东侯来查办此案,自己想要侦破这个案子,就得冷静,就得跟她好好合作,三个人不能老是吵吵闹闹,这样只会拖累彼此,一事无成。 他看了一眼荆一飞,这人一言不发,侧着头盯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不知道在想什么。 夕阳在她的侧脸上打下一圈圈的光晕,柔化了她原本冰山一样的神情,她微微咬了下嘴唇,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和挫败感。秦明心想这样刚毅要强的女子,想必从小到大都是一直出类拔萃的吧,她是不能允许自己在这方面被人质疑,是不允许自己接受失败的,所以刚才自己一再挖苦她,现在应该挺难受的吧。 突然,秦明有些后悔方才自己过于强硬的态度,心想这人再厉害也是女孩子,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风度了,一定要跟她死犟到底。只是他心中虽有悔意,但这大男子的作风又让他开不了口,一时间,就偷偷地看着,气氛有些尴尬。 又是转换气氛的高人刘小芷出马了!她轻轻地笑了一声,开口道:“呀,怎么都不吵了,看来这茶可真有用。对了,我听说最近京城来了一个戏班子,表演的戏法很有意思,我看你们这几天也很累了,要不晚上我请你们去看戏,放松放松心情吧,反正破案又不能急于一时,是不是,秦明哥哥?” 对于刘小芷的这个提议,秦明自然是很赞同的,与其在这苦想无益,在这尴尬对望,不如先放松放松,另寻出路。这是秦明一向的风格,此路不通,就另找出路,绝不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第一个举手道:“好啊,我去!” 白齐偷偷看了看荆一飞,心里有些担忧,果然荆一飞面色更冷。 白齐咳了一声,客气道:“荆大人,案情复杂,绝非短时间能破,不如暂且先放松下,说不定就有新的想法和思路……” 荆一飞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但双手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 白齐急忙捅了一下刘小芷,刘小芷愣了下,立即会意,白齐要她一起劝劝荆一飞,再诚恳地邀请下她,刘小芷想的是和秦明、白齐在一起看戏,荆一飞来不来本来就是无所谓,不过既然白齐授意她了,她有求于人不能不照办。 她嗯嗯两声,端了端姿态坐了过去,娇滴滴道:“荆大人,走嘛,一起去嘛!” 荆一飞冷冰冰道:“不必了,你们去看吧,我还有几个线索要去查看下。” 白齐道:“这线索都不急的!荆大人,不如跟我们一起去看戏吧,这路上我们还可以再研究下案情呢。” 众人一再拉她,而后刘小芷也换了一副颇为诚恳的脸孔,低声道:“荆大人,你也消消气啦,其实小芷虽然有时口不饶人,但心里很清楚,这几日的事有劳几位大人了,这雷火盗窃案毕竟跟我刘家休戚相关,我比你们还想快点查破这个案子,还我家一个公道。只是我一弱女子既不能帮你们杀敌,也不能帮你们出主意,我只是想多帮帮你们……” 刘小芷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配合她委屈的表情,瞬间就让人生出几分内疚,秦明虽然原先对刘小芷有些偏见,但他毕竟也是个大男人,心想自己怎么能让一个小女子这么委屈呢,于是故意推了一把白齐,粗咧咧地问道:“白齐,你们去不去啊?快答应人家啊,看场戏又不会耽误很久。” 秦明这话摆明是说给荆一飞听的,白齐被推得直踉跄,满脸委屈道:“我……我早就答应了的啊……” 荆一飞还欲说话,不想秦明直接拽住了她,叫道:“答应了那就走啊!磨磨蹭蹭的,去看戏又不是去跳河!” 四个人正欲离店出去,刘小芷突然叫道:“等下,等下,我有个建议,你们要去戏社最好把这衣服都换一换,一来呢,穿个便服心情也轻松些。二来呢,你们穿着朱雀服去,只怕要吓到看戏的宾客的。” 秦明笑道:“这还不简单,我们快走!快走!” 荆一飞还欲拒绝,但不想秦明一副生米煮成熟饭的架势,连拉带拽,就强行把她往金吾卫大营拉去。 第二十六章 看戏解戏 城南,碧霄戏社。 四人出来前都稍稍洗漱打扮了一番,刘小芷自不必说,精心妆点下娇艳动人,再衬着一身水绿色的衣裙,更显活泼俏丽。荆一飞原本不想换衣服,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一身朱雀服去戏社恐怕真的要吓到其他看戏的人,于是也换了一身黑色束衣,虽然衣着朴素了些,但褪去了官服,身着便服,让她多了几分女子的柔美。 这二人一人明艳如花,一人英气勃勃,叫秦明和白齐都看傻了眼。秦明心想,这荆一飞若是好好打扮一番,必然也是极为绝色的女子,甚至丝毫不输于刘小芷,身在金吾卫,天天打打杀杀的,可是浪费了她这绝佳的姿色。只是他这么一想,赶紧就自己摇头否定道,不可能,不可能,自己竟然还在这幻想荆一飞的女子柔美模样,简直太异想天开了,赶快清醒清醒! 他这么想着,接下来都不好意思再看荆一飞一眼。 很快,四人入院坐定,刘小芷和荆一飞坐在中间,秦明和白齐分别坐在八仙桌两侧,小二很快在桌上摆了一壶冷饮,一壶冷茶,几碟时令鲜果,还有几味杏干、梅脯、干果等小食。 戏场之中已经坐满了乌压压的人群,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这小暑刚过,是金陵一带最闷热的时节,戏院为了防止客人中暑,专门在几处角落堆砌了巨大的河冰消暑降温,每一名进来的看客还可以免费领取一壶荔枝冰,这样贴心的营销自然更讨顾客欢喜。 刘小芷自幼生在富贵人家,饮食一事自然极有讲究,她拈了一枚青梅,有意卖弄道:“这碧霄社呀不但戏法出名,这些小食也是独具特色,就拿这五味青梅来说,梅子中酿入了蜜糖、玫瑰蜜、橘皮、薄荷、橄榄,酸中带甜,还略有一丝苦涩,配着这清茶,特别解暑,秦明哥哥,你先试试。” “来,我喂你!” “啊,我自己来,我自己来。”秦明急忙捡了枚梅子丢进嘴里嚼了嚼,果然这梅子先酸后甘,甘中又泛出一丝苦涩,只是这苦过之后,又有丝丝冰凉的甜味充盈整个口腔,真是回味无穷。 他品味过后,赞道:“果然好味,没想到小芷对饮食之事这么有研究。” 刘小芷撩了撩秀发,轻笑道:“研究可就谈不上啦,只是我府上有个厨子做饭做得极好,我从小吃多了,自然也略懂一二。再比如,这个荔枝冰,也很有风味,你们可以尝尝看,看能不能尝出是怎么个做法?” 这荔枝冰是古时一道冷饮,并非是荔枝加冰所做,只是味道冰爽,吃起来犹如夏日啖冰荔枝一般爽快,所以取了个像名,只是荔枝冰各家各铺配方都不一样,风味自然千差万别。 饮食一事,荆一飞所知不多,也毫无兴趣。 她不到十岁,家中就突生变故,无奈之下入了金吾卫,从小都是与男人混在一起,过的也是苛刻严厉、腥风血雨的生活。稍稍长大后,她就开始跟着魏东侯出入各种灾祸和人命现场,日日学的都是侦破和御敌之法,何曾会这般清闲地坐下来细细品一壶茶,吃几枚果子。 很多事情一开始是无奈,时日久了,却成了改不掉的习惯。 对面,白齐端起茶碗轻饮慢品,舌尖感触如品佳酿,这才是文人雅士该有的模样。而反观秦明,却是如水牛一般咕嘟咕嘟地畅怀豪饮,不过片刻就喝了一大碗,这秦明一喝完,刘小芷就给他再倒满,如此这般,连饮三碗,只喝得肚皮微圆,开始打嗝。 白齐见刘小芷和荆一飞都还没喝,一大壶荔枝冰就被秦明喝掉了大半,有些尴尬道:“秦明,你喝慢点,切不可失了礼节!” 秦明哈哈笑道:“都是好朋友,何必这么拘谨,再说了这荔枝冰就是要这么畅饮才爽快,你这慢吞吞地喝,不如学荆一飞喝茶了。” 白齐摇头道:“非也,非也!我认为不管冷热,若是好水,便该细品,否则便愧对这做茶师傅的用心了。” 刘小芷娇滴滴地笑道:“常言道见字如见人,我看你们两个是饮水如见人,不过我就是喜欢秦明哥哥这样豪迈的性子!”她转了转眼珠子,歪着脑袋道,“对了,你们都是金吾卫,那我正好就考考你们,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这荔枝冰里的玄机?” “玄机?” “对呀,就是它的秘方所在。” “这有什么难的!” 秦明又饮一口,不假思索道:“嗯,这水乃是以乌梅、砂糖、生姜、熟蜜、桂叶用山泉水熬制而成,火候吗先武火一刻钟,再文火一个时辰,待水色乌黑,隔着纱布都能闻到丝丝荔枝甜味了,就可以取出待凉冰镇,就是这碧霄社的荔枝冰蜜放得有些少了。” 刘小芷微微有些惊讶道:“秦明哥哥好棒,这都给你品出来了。” 秦明正得意,刘小芷却狡黠道:“不过这水里还有一味,秦明哥哥可还没品出来。” 秦明皱眉又喝了半碗,道:“还有一味啊?这可真尝不出来了。” 白齐略略沉吟道:“是梅花,茶师特意以梅花衬出了梅子之香,若是快饮,自是觉察不出,但若是慢饮,便能发觉这梅香有浓淡层次之别,花果二味交融,犹如梅雪茶饮。我想这店家特地少放了蜜糖,便是要突出这缕梅香吧。刘小姐,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刘小芷登即鼓掌道:“对啦,对啦!白齐,秦明,你们都好厉害!我一会叫彩英给你们一人送一样礼物。” 秦明撇了撇嘴巴,道:“白齐,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才是真老饕啊。” 白齐微微一笑道:“饮食一事,我不太懂,只是茶饮一道,我还略知一二。” 这三人为冷饮的配方讨论得欢天喜地,唯独荆一飞一个人坐在中间,冷冰冰得也不多说话,便是冷饮、果脯也不曾动一下,好似一座冰雕一般。 白齐轻轻地将一杯冷饮递入荆一飞手中,关切道:“荆大人,天气炎热,喝一杯解解暑吧。” 荆一飞接了茶盏,顺手又放在了桌子一角。 刘小芷立即冷笑道:“荆大人可是个冰山美人,白齐哥哥你就别费心思了,小心靠得太近,要着凉得风寒的呢!” 白齐脸色微微一红道:“我只是见荆大人近日为办案连日劳累,心生几分敬意,别无他念,刘小姐不必这样揶揄!” 刘小芷扑哧一声,道:“就算有也没什么呀,喜欢就是喜欢,又没什么可丢人的,比如我,就喜欢秦明哥哥!”她紧紧地搂住秦明胳膊,毫无半点羞臊之意。 秦明推也推不开,一脸尴尬地道:“刘小姐,此处人多,我的胳膊……要断了……” 白齐、荆一飞皆是神色尴尬,秦明缓缓推开刘小芷,道:“这戏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坐好了好好看戏!” 刘小芷只好端端正正坐好,准备看戏。 院落的前方,是一座重檐歇山式的戏台,雕饰华丽,气势宏伟,两道鲜红色的帷幕将里面的情况遮盖得严严实实,不知内里玄机。不多时,戏台上锣鼓齐鸣,除了戏台上,其余地方光线也渐渐暗了下来,而后鲜红帷幕缓缓拉开,各色戏法师终于要粉墨登场了。 第一场戏,是表演藏掖之术的古彩戏法,又称无中生有法。 一名矮小的男子跃上了台,将一张薄薄的锦布翻来覆去,锦布之下开始变化出无数鸟雀、鱼缸和果盘,缤纷多样,煞是奇异。藏掖之术乃是古彩戏法中最常见的,原本也不足为奇,但这人变出的东西数量之多简直令人咋舌,远远超过他身上所能藏掖的范围,这就是很大的本事了。 这第一场戏,就赢得了满堂喝彩,看客直呼精彩! 第二场戏,表演妙笔成真,又称以虚还真法。 一名白衣戏法师徐徐走了上台,他拿出了一张一人高的白色画板,而后在画板上画出蓝色的汪洋,这戏法师画技精湛,汪洋波涛画得惟妙惟肖,不一会儿,这大海画完,他轻轻一拂袖子,就见这海浪开始层层涌动起来,看起来好似开启了一扇通往大海的入口,而后他双手探入画作之中,不多会便取出几枚巨大的海贝,再而后他以袖口轻掩,微微拂动,竟然有无数鲜鱼钻出海浪,跃入戏台之上,一时间海腥味阵阵传来,让人仿佛置身海边,着实令人啧啧称奇。 戏法精妙新颖,自然引得众人喝彩阵阵。 白齐笑道:“这两个戏法虽有意思,但其实都不难解。” 白齐擅长解衣之术,对于拆解戏法魔术自然很有一套,这些戏法虽然精彩,但运用的道具和方法其实万变不离其宗,所以并不难看透。 刘小芷不懂这法门,自然好奇:“这还不难吗,这人身上地方就那么大,怎么能变出这么多东西?” 秦明笑道:“因为你被骗了啊,想当初,我也……”秦明刚想说自己当年也没少干这些障眼法骗人的事情,但是转念又一想,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颇有些不堪,说出来有何意义,赶紧改口道:“这两个魔术都属于藏掖术,关键就在于先要藏好东西。” 刘小芷好奇心一起来,就越发来劲,她一个劲地拉着秦明和白齐道:“那你们给我解释解释,这些戏法我都看了好几次,一直都看不懂呢。” 她一拉住秦明,秦明就觉得头皮都麻了,仿佛又看到了一只巨大的八爪鱼带着吸盘冲了过来,他缩了下身子,有些为难道:“破人戏法乃是解衣人的事,我不是解衣,可干不了这事。白齐,不如你来说吧,反正是你老本行,也不算坏了行规。” 刘小芷转头望着白齐,眼巴巴道:“白齐哥哥,那就由你说吧。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我们都保密不告诉其他人就可以了呀。是不是,一飞?” 荆一飞默不作声,显然毫无兴趣参与他们的讨论。 白齐犹豫了片刻,道:“那好吧。” 他徐徐道:“当今不管是幻术、眩术都统称为戏法,又称为彩门、彩立子。这里通常分有水彩、火彩、手彩、刀彩、点彩等,常见的藏掖戏法便是手彩的一种,也是最辛苦的一类,比如这古彩戏法必要从小就开始训练,双腿始终半弯曲行走,犹如罗圈,这样他才能在罗圈的双腿内藏住尽可能多的东西,这就是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的道理,但是这位师父却是双腿笔直,而且变出的东西远远超过他所能承载的重量,所以他是用了另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 “暗度陈仓!” “暗度陈仓?” “对,他们在这戏台上开了一个洞,我们坐在这戏台下自然看不到那个洞口。他锦布掀动间,台下就会有人往上递道具,戏法师用双腿快速夹住,而后再换到手上,所以他可以变出无穷无尽的东西,这原理是不是很简单?” 刘小芷呀了一声,道:“就这样啊?是有点简单……” 白齐道:“因为古彩戏法太出名了,所以看的人都习惯性地认为,变戏法的人会事先把东西藏在身上,这是人想法定式的问题,而后再看他一次性变出这么多东西,自然就大为惊叹了,却不想他根本就没有按照古彩戏法的套路来。不过,这个办法虽然原理简单,但是却极考验戏师双腿和双手的配合,双腿一夹,一只手舞动锦布遮挡,一只手取物,必须严丝合缝,若是稍有差池便会露馅,所以看起来简单,练起来却也很难。” 刘小芷哦了一声,又道:“那第二个戏法呢?” 第二十七章 神仙索 白齐喝了口水,道:“那下面我跟你说说这第二个戏法的手法。 第二个戏法虽然比第一个看上去更神奇一些,技巧却更简单。 千里取物若是拆解来看是有两重表演的,第一重是想方设法让画出的海浪动起来,因为画是静止的,想要让画里的海浪真的活起来是不可能的,所以戏法师利用了视觉的延迟错觉,造成假象的风起浪涌。 道理其实很简单,这所谓的‘白纸’原本就是由几重素绢重合捆绑在木框上,就像一重重弯弯曲曲的海浪,只是白绢重叠,看客根本看不出来,远看不过是白纸一张罢了。戏法师用画笔给这些素绢描绘上颜色,青蓝交替,让一层层海浪变得更加清晰,当然这木框背后的绢布上早已提前画好了海浪,而后隐匿在画板之后的另一个人,有节奏地快速拉动一重重的绢布,让它们动起来。 这时,整个绢布就有节奏地绕着木框转动,由于每一重海浪颜色各不相同,浓淡相映,远远看去,就像海水此起彼伏。 这是第一层表演,叫由静转动。 第二层是千里取物,便是由这个动引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滚动的海浪吸引了过去,这人就利用宽大袖子遮盖一部分画板,藏在幕后的人就从绢布的缝隙里递出各类鱼蚌,素绢有弹性,取完海鱼,海浪照旧,但鱼却好似从画中跃出一般。最后,戏法表演完毕,幕后的人从台上的洞口遁去,这戏台上唯有一戏法师、一纸板罢了。 常言道:‘黄金有假,戏法无真。’所有的幻术不论再离奇、再真实,都是障眼法而已。只要知道了内里的法门,解开这个戏法也就不会太难。” 刘小芷拍手道:“白齐哥哥好厉害呀!这都给你看出来了,不过最难得一个还没表演哦,不知道白齐哥哥能不能看出这个戏法的破绽。” 白齐笑道:“却不知这最后一个是什么戏法?” 刘小芷故作神密道:“我先不说,你们自己看吧。” 说话间,第三个戏法已经开演了,这第三个戏法,却是盛名已久的神仙索。 神仙索盛行于北宋时期,说是盛行,但其实真正能表演的人少之又少,只因这戏法十分复杂,对很多条件要求很高,稍有差池就很容易出现纰漏,砸了自己招牌,所以到了明初,这个戏法几乎湮灭在繁盛的戏法汪洋之中,根本难得一见。只是世人向来觉得物以稀为贵,一旦有人表演这套戏法,必定是万人空巷,轰动一时。不想,今日这戏法师竟敢再次祭出这个近乎失传的绝技。 字幕一出,全场沸腾,所有人都坐不住了,一个个均站了起来。 帷幕缓缓拉开,四处灯光骤然昏暗,还有迷雾团聚而出,整个戏台似乎都变了一种氛围。 诡异,而神秘。 一名赤裸上身,头戴白帽子的戏法师从白雾中显露出来,他坐在一张黑色的八仙桌上,手中还抱着一捆粗大的麻绳,想必就是一会要飞上天的神仙索了。 耳畔有梵音奏响,加上四周浓雾弥漫,光影变幻,营造出一种奇异迷离的幻境。 但越是这样,众人越是聚精会神,生怕错过一个细节,就连一直心不在焉的荆一飞都开始认真瞧看。 可能很多人不了解这套戏法,神仙索大体的表演流程是这样,戏法师念动咒语,将绳子抛入半空中,这绳子会像灵蛇一样自己往天上蹿去,直到最后笔直如柱,而后戏法师攀爬绳索向上,一直到绳子的尽头,突然消失在半空中。这套戏法的奥妙或者说看点在于两处:一是绳索能够如灵蛇般自己上天,二是施法者可以爬绳逃遁。这绳索上天倒算不得什么难事,有解衣人曾解密说这绳子里是空心的,助手暗藏在台下,给这绳子插入铁管,铁管一路往上捅,绳子自然就摇摆上天了,这个方法倒是可行,只是最后要人在半空中直接消失不见,那就太难了。当年解衣的鼻祖荀彧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左慈的遁墙之术,而这神仙索的逃遁法门明显比这遁墙之术还要难上一倍。 能够解密这样的戏法,对任何喜欢推理的人来说,都不啻一次刺激的挑战,秦明、白齐和荆一飞自然都不想错过! 戏台上,戏法师摆动姿势,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神仙索真的开始抖动起来,绳索像一条灵蛇般扭动缠绕着,好似活物一般。戏法师突然用力往空中一抛,这绳索立即笔直向上生长,迅速没入半空中白云一样的迷雾之中。 绳索如柱,又似通天藤蔓一般,叫人叹为观止。 这第一步算是成功了,但这毕竟只是这个戏法的前奏,最精彩的部分还是第二步,爬绳隐遁! 戏法师双手握着这绳索,开始缓缓爬动,一步一步,显得十分轻松,他最终爬进了云雾之中,戏法师的身影刚靠近白雾之中,绳索就突然落地,全场灯光一亮,戏台上云开雾散,已是空无一物。 绳索、戏法师、桌子统统消失不见。 现场沉默,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安静足足维持了有半盏茶的时间,所有人都想要找出这其中的破绽,可惜均是无果! 掌声如雷声滚滚! 这戏法已是神乎其神,且不说他的绳索如何自如扭动,笔直上天,单是这人现场凭空消失都叫人目瞪口呆。 四个人一时间都愣在现场,默不作声,他们终于遇到了平生最难解的戏法。 刘小芷率先打破沉默道:“这个……能解得出来吗?” 白齐想了一阵,尴尬道:“这个戏法,我……暂时还没想出来破绽在哪。”他转头看了荆一飞一眼,只见她也是满脸难以置信,显然她也没看出端倪。 荆一飞原本对这戏法是没有多大兴趣的,她身为金吾卫,虽然也要推理破案,但这和解衣人破解戏法完全是两码事,一个是实战,一个是游戏,一个是寻找蛛丝马迹,一个是找到戏法中衔接得不合理环节,根本没有可比性。所以,她一开始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只是这神仙索委实诡异,叫她也不禁开始思索分辨。 这三人都木在远处,鼓掌也忘了鼓,茶水也忘记了饮。 只有秦明双手在快速地摆动着,不知道是在模拟还是在计算着什么,他叽叽咕咕道:“绳索,桌子,戏法师……” “秦明哥哥,你在念叨什么呀?”刘小芷问道。 秦明没有理会刘小芷,自己依旧嘀咕道:“消失不见了,怎么会不见的……” “为什么这么像……”秦明突然觉得这戏法和鼠兵穿墙而过何其相似,都是凭空消失,那他们是怎么消失的,消失了又去了哪里?难不成真的悬在了天上? “不对,不对,肯定不是这样,肯定是一开始就被骗了……” “一定是障眼法!” 刘小芷担心地拉了下秦明,问道:“秦明哥哥,你怎么了?你们这都是怎么了?” 白齐拉住了她,摇了摇头,意思是别打扰大家思考,刘小芷略觉无趣,也不再多说话,只是静静等候。 突然,秦明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这鼠兵是怎么穿墙而过了!” 他这一大叫,吓得整个戏院的人都转头看过来,一个个惊愕道:“老鼠,哪里有老鼠?” 白齐也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秦明反问道:“你们知道刚才那戏法师是怎么消失在天上的吗?” 刘小芷有些不明白道:“不是爬上去的吗?” 秦明又问道:“我是说他是怎么消失在云雾里的。” 这云雾如一团棉花一样悬在半空中,四周无依无靠,人若是爬到了这云雾里,根本就没有其他去处,如何会凭空消失。除非,是天上有一个额外的通道,让他可以顺利逃遁,但是这天上无依无靠,怎么会有通道存在,这也是这个戏法的难点所在。 秦明一语道破道:“因为这云雾根本不在空中,而是在地上。我们的眼睛一开始就被他骗了!” “地上?!” “这……” “不错,是在地上!我们日常用的普通铜镜映照出的影像色如黄昏,不是很清晰。但我知道,南洋一带有一种玻璃镜子十分光洁,照出的人和景跟眼睛看到的一模一样,这戏法师一开始就在戏台上几处恰当的角度摆上几面巨大的玻璃镜子,形成光线反射,让上下颠倒。所以我们看到那个人沿着绳子往上爬,其实根本不是,他是顺着绳子从屋顶往下爬,而那层云雾掩盖的也是戏台下面的密道,你们还记不记得第一个戏法藏掖之术,就是从洞口变出的东西,说明这戏台上是有几个洞口的,所以那人在云雾里的掩盖下,爬进了另一条密道,从戏台下遁走了。” 秦明讲得很着急,但大体上白齐听懂了。这神仙索的戏法也分为天上、地上两个部分,所谓地上的部分,由于光影的倒射,其实是观众看到的空中部分,这戏法师一开始就利用绳索倒悬在戏台之上,当然这真实的部分被隐藏在右侧的帷幕后面,观众看到的只是光影反射出来的倒悬影像罢了,而后他甩动绳索,这绳索粗大,外面是麻绳里面是空心的,隐藏在桌子底下的人将一根钢索穿入绳索之中,让绳索的质感开始发生改变,看起来就好似活过来了一样,而后钢索带着绳索笔直向下,一直通到云雾之中,戏法师向下爬行,待快进入云雾时,突然松手,整个人和绳索都直接坠落在戏台下的暗道里,完成了逃遁。这场景,在台下的人看来,就是人突然消失在半空中的云雾里。 所以,这戏法开始时,戏法师有意降低光线,让四周昏暗,同时戏法师赤裸上身,头戴帽子,为的也是不让人看出倒悬的破绽。 这戏法的难度远胜了前两个,不单要求戏法师有很好的空中控制姿态的能力,而且还利用光影折射,若是稍有一个环节配合出错,就会露出破绽,所以一般戏法师都不怎么愿意表演也在情理之中,另外,明初时南番玻璃镜子数量也极少,明人很少见过此物,自然也就猜不出利用镜面反射这一原理了。 秦明又解释了一大堆,众人大致明白了神仙索的奥秘,只是这跟鼠兵借道又有什么关系,刘小芷再次问道:“所以……” “那次,清脆的爆炸声是镜子被炸掉了!”这次白齐也瞬间明白过来了,“所以,那些鼠兵不是钻墙而入,而是从城墙下的密道逃跑了!鼠兵出现的时候是快到子夜的时候,他们先在这个城墙上安了几面镜子,这镜子反射砖墙,又有迷雾掩盖,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来,而后他们从城墙下的地道钻了进去,而在我们看来,他们却是从半空中直接穿墙不见了!” “他们一入密道,就会引爆藏在镜子后面的炸药,将这些障眼法的道具全部炸成粉碎,砖缝里灰尘沙粒本来就多,这落下的镜子碎末自然也看不出来了。”荆一飞也逐渐明白了。 “那还等什么,赶快去泰安门啊,可不能再拖延了!”秦明大叫道,四人再也顾不得看戏,一起冲出了戏社。 第二十八章 破解机密 泰安门前,白齐扶着城墙上气不接下气,叫苦不迭道:“就算有密道它也不会这么快消失啊,至于这般投胎一样的狂奔,我,我都差点跑断气了。” 刘小芷更是脸色煞白,原本精心打扮的妆容也跑得披头散发,香汗淋漓,完全没有了富家闺秀的姿态。她叉着腰喘气道:“他们,他们跑得也太快了,白公子,快帮我看看我玉簪是不是掉了?我的妆是不是花了!” 这二人平日里就不怎么运动,何时有过这样的长途奔袭,一通长跑下来只感觉命都丢了一半。白齐见刘小芷妆花得跟花脸猫一样,头发更是杂草一样披散,又想笑又觉得不好意思道:“玉簪,还有插花早没了,反正现在也找不到了,先别管它了。” 这四人里面秦明的体力最好,荆一飞次之,二人也顾不上白齐和刘小芷,早已站立在鼠兵消失的城墙前,再度摸索打量起来。 这城墙上下和街道都是大小色泽一致的青砖铺就,若是利用镜面反射,只要角度适当是很难看出区别的。按照推算,这些鼠兵必然不是穿墙而过,而是从城墙下的街道上利用密道逃遁了。 三人原先都只关注了城墙上有没有机关,却没想到这问题会出在每日行走的道路上,真是太疏忽了。秦明和荆一飞用力地踏着街道,到处是铿铿的脆响,根本没有闷闷的空心声。若是下面有密道,理应是空心才对。 “会不会是搞错了?”荆一飞问道。 “不会!”秦明道,“这密道内肯定有鼠兵在接应,这些人一进了密道,他就把原先的青砖堵回去,再用石头暂时支撑住,所以现在踩起来肯定是实沉的。” “那怎么分辨得出来?”刘小芷一脸茫然地问道。 她也想早点破案,只是对她而言,破案这些事情当真是一窍不通。 秦明又在冥思苦想,因为不知道镜面的反射角度,所以就无法判断这密道的具体位置,若是直接挖开官道,一来费时费力,二来影响也不好,严重的还会被治罪,这可断断不成。 一时间,难住了几个人。 “我知道,用水!”不远处,白齐休息够了,站起来道,“五行有云,水曰润下,这官道的砖石早已踩踏多年,非常实沉,水很难沁入,但这个密道既然是刚合上的,必然有缝隙,只要一泼水,就知道入口在哪里了。” “好办法啊!”秦明大喜道,就连荆一飞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城墙两侧,别的没有,水源还是十分充足的。京城的城墙两侧每隔百丈就摆了两具巨大的水缸,缸里灌满了水,叫作门海,专门用于火灾扑救取水用。 四个人顾不得休息,用木勺装了水纷纷朝这地面上泼去。 果然,这水开始往左侧两块青砖周围迅速地渗入。 “是这里!”众人惊喜道,这街道上果然有密道! 秦明和白齐伸手就想去掰这青砖,但发现这砖头实沉,镶嵌得又十分牢固,根本掰不动。 “让开!”荆一飞道,她还不等这两人离身,就飞出手中的玉斧,嘭的一声玉斧镶入这青砖的缝隙中,她再一甩动锁链,两块青砖登即碎裂翻飞。 青砖之下,露出几块同样的砖石,这内城街道按理说只会铺就一层青砖,下面必然是黄土,如今这砖石之下还是砖石,显然是大有问题。 这次的砖石比外面的好掰动多了,几个人不过一会就抬出了七八块大砖头,而后地底下终于露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洞穴。 洞穴黝黑,散发出阵阵阴寒腥臭的气息,不知道是通向何处,刘小芷有些害怕道:“这会不会真的是老鼠洞?万一,我是说万一,里面会不会有很多老鼠?” 吱吱吱! 十余只灰黑色的老鼠突然从洞穴中蹿了出来,老鼠慌不择路,吓得几个人后退了好几步。 荆一飞更是面色大变,浑身都抖了一下,只是她反应也快,这惊惧感不过瞬间就平复了。 反倒是刘小芷非常夸张地拉住秦明又跳又叫,只差跳上他身上去了。 秦明无奈之下,只有抱着她安慰道:“别怕,就是几只老鼠而已,都跑了!” 刘小芷花容失色道:“你们可千万别进去,这洞穴看起来太危险了!” 秦明比画了下洞口,尴尬道:“我说姑奶奶,这洞口这么小,就是你要我们进我们还进不了呢!” 刘小芷哼道:“总之,就是不能进去,太可怕了!” 荆一飞见老鼠已经跑完了,微微上前探了探脑袋,满脸振奋道:“这洞穴说不定就连通了七煞门的大本营。” 荆一飞说得没错,鼠兵由此而来,这下面的密道自然是会联通到七煞门的所在地,只是洞口太小了,常人根本进不去,而且洞穴内也不知有什么危险,就算能进去这样贸然入内,只怕还没找到七煞门,就要被半道的机关暗算。 白齐道:“不如我们等天亮的时候拿烟来熏,这烟顺着洞口蔓延,必定会从另一出口冒出来,到时候我们站在城门上观看,哪里冒烟了自然就知道出口所在处。” 荆一飞摇头道:“不行,若是这烟直接熏到对方的密室里,非但找不到对手,还会打草惊蛇。” 确实,且不说大白天公然在道路上熏烟惹人关注,就是这烟真的传了过去,必然也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只怕这些人早已逃之夭夭,此法不妥当。 “那怎么办?” 秦明不耐烦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不了直接找个借口说修葺排水暗渠,全部挖出来看看,我就不信还找不到这些死老鼠!” 荆一飞摇头道:“就算这洞穴里有所谓的鼠兵,但这些鼠兵必然只是被指使的傀儡,真正的幕后黑手断然不会住在这密道里,他一见我们挖密道,肯定也要提前防范,这法子还不如烟熏呢。” 众人一时间真是一筹莫展,如何巧妙地追踪,这可真是个难题。 秦明干脆坐在地上,双手托着腮帮子冥思苦想。 突然,他又跳了起来,这一跳把白齐吓得不轻,抱怨道:“秦明,你能不能不要老是一惊一乍的。” 秦明笑道:“我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了!有一个人肯定可以帮到我们!” “谁?”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六相司会使唤野狗的犬倌?” 白齐拍了下脑袋,叫道:“阿福?!对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人!” 荆一飞皱眉道:“你们说的是六相司那个侏儒?” 六相司在金吾卫里一直都是边缘的岗位,加上这些人残的残,疯的疯,怪异的怪异,其他四个司或多或少是有些瞧不起的,尤其像荆一飞这样出色高傲的人,更是不太愿意接触这些人,甚至打心眼里没把这些人当成金吾卫来看,所以当她听到犬倌阿福时,还有些半信半疑。 这人有什么本事,能探明密道? 白齐道:“他可以通狗语,可以让野狗替我们走一遭。”这洞穴狭小,正常的人进不去,但是狗却可以。 秦明笑道:“荆大人,你是兵马司的百户,配有马匹,不如借我用下,我现在就去找阿福来帮我们,你看可好?” 秦明和白齐初入金吾卫,才从九品,自然是没有配马的,荆一飞的帐下却有两匹黑马。这两匹黑马来历可不简单,乃是上个月她破获柳常玉皇宫盗窃案后,朱棣御赐的乌影马,号称天下十大名马,正好对应荆一飞江湖十大高手之名。 乌影马雌雄一对,分别叫踏云、追风。 朱棣原本只想赐一匹,但不想这对马在一起时日久了,分隔不开,养马倌怎么牵都不肯走,最后无奈之下,又加送一匹,让荆一飞惊喜不已。 神驹一形十影,野行千里,还十分通人性,能够在几里外分辨主人的哨音,闻音自动前来。 荆一飞吹了个长哨子。 咻—— 不多时,两团黑影就从街边的拐角处疾奔而来,黑影快如闪电,正是当日三人去昏鸦林所乘骑的黑马。 马蹄立定,犹如虎豹之驹列于阵前,身姿矫健,器宇轩昂,果然是对好马! 荆一飞难得满脸柔意地摸了摸其中一匹公马的马鬃,道:“这是踏云,她叫追风,不过我更喜欢喊他黑子和乌子,一呼即应,都是我的好伙伴!” 她转头朝秦明道:“这六相司我虽没进去过,但也曾路过,黑子认得路,你上去了只须抓牢缰绳即可,黑子会带你过去的。” “放心吧!”秦明笑道,“这马我又不是第一次骑,我跟它熟着呢,是不是,黑子?” 秦明摸了摸黑子油亮的鬃毛,而后一跃而上。 黑马轻轻晃动着马尾,只是摆了摆头,毫不惊慌,显然极通人性,分辨得出亲疏关系,秦明笑嘻嘻地摸了摸它的马鬃,甚是喜欢。 他笑道:“这马与我有缘,不若先送我耍几天可好?” 荆一飞斩钉截铁道:“这是妄想!若非办案需要,你想都别想骑我的黑子!” 秦明失落道:“罢了罢了,女子小气,这也是常理。” 荆一飞自然是很清楚秦明的性子,这人做事总是不守规矩,甚是有些不着调,自己的好马交给他还能放心?若非情不得已,她才不会让这人骑着自己的马,荆一飞特地叮嘱道:“秦明,这黑子可是御赐宝马,我警告你好好骑千万别乱来!” “瞧你说的什么话!我还能宰了吃不成?我自然会好好爱护它的!”秦明突然扬起手,重重地一拍马背,再用力一夹马腹,大叫道,“黑子,驾!去六相司!” 黑子吁的一声大叫,而后奋蹄狂奔。 “你……”荆一飞气得一时无语,只是这秦明和马匹早已消失在远处的夜色中。 过了半个时辰,远处终于又传来了马蹄嗒嗒之声。 众人还没看到人影,就已听到秦明的叫声,踏云神驹四蹄一定,秦明潇洒地翻身下马,众人见只有他一个人回来,又急忙问道:“犬倌呢?” 秦明指了指背后,笑道:“喏,他说骑不惯这高头大马,自己骑着神兽来了。” 夜幕中,另一道黑影狂奔而来。 却是一条巨大的黑狗。黑狗双眼金光如电,它的背上骑着麻脸的侏儒,正是六相司的犬倌阿福。 这人骑着狗居然可以追上秦明的踏云,可见这黑狗也大不一般,众人正惊诧着这黑狗委实厉害,就听后面还有一阵阵急促的响声。 这声音呼呼带风,犹如千军万马前来。 只见无数大大小小,黑黄白褐的野狗跟随着黑狗疾奔而来,这野狗数量之多,品种之杂,声势之浩大,着实叫人惊讶! 很显然,这六相司平日里闲着没事,好不容易金吾卫有人需要他们,自然是十分振奋,这阿福一激动,就沿路奋力吹哨,只差把全城的野狗都召过来了。 黑虎气势高昂地站住,阿福拍了拍狗头,跳了下来,歪着脖子张口道:“我……我……把狗都……带过来了……你们自己看要做什么?” 这阿福本来就有点结巴,一兴奋之下,急于表现,说话就更不利索了。 刘小芷见阿福面貌可憎,还带了一群野狗,难免有些害怕,躲在白齐背后怯生生道:“这人……好丑呀!” 阿福笑道:“小姑娘别怕,我阿福丑虽丑,对女孩子可温柔了。” 白齐皱眉道:“可是不用这么多狗吧,一两只就够了。” 阿福笑道:“无主之狗,反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都……都喊过来助威!” 荆一飞看这阿福的模样架势,深表怀疑。 倒是白齐主动上前,客气道:“深夜相扰,实在是抱歉!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条密道,烦请你的犬兵下去看看,这密道是通往何处。” “没……没问题。几位有事吩咐就是,何必……客气。”阿福走了过去,趴在地上认真地又看又嗅,抬头道,“不过这洞口……洞口有点小,我的黑虎进……进不去,洞里好臭,而且还有……还有水腥味,这下面有……有很深的水。” “水腥味?莫不是连通了地下水渠?” 若是连通了水渠,那可就麻烦了,水渠里四通八达,谁知道是通向什么方向。 “先……先别急,下去看看就知道了,小不点!”阿福朝野狗群喊了一嗓子,一条野猫大小的小狗晃着毛球一般的尾巴跑了过来,这小狗圆头圆脑,耳朵尾巴都很短,一双大眼睛看起来十分机灵可爱,就是很久没人打理了,浑身脏兮兮的。 “下……下去!看看通到哪里!”阿福比着手势命令道。 白齐提醒道:“要不要给它绑个绳子,万一它迷路了怎么办?” 阿福裂开嘴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笑道:“不……不会的,小不点最……最聪明了!你绑着绳子,反倒……容易被障碍缠住,会害死它。” “快去!” 小不点汪汪两声就跳入洞穴里,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阿福静静守在洞穴入口,时间一点点流逝,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这小不点还没出来。 荆一飞有些担心道:“会不会出事了?” 谁也不知道这密道之内什么情况,藏有什么危险,万一这小狗一进去就被人发现,一刀斩杀也不是没有可能。 阿福的脸上也越加暗沉,他招了招手,正准备安排第二条狗进去,突然就听到城门外传来了一声狗吠,声音清脆而短促。 “是小不点!” 这狗怎么跑到城门外了? 秦明大喜道:“看来它找到这地方了!” 众人叫守城门的门官开了临近的另一个城门,终于找到了一身湿漉漉的小不点。 “这下面果然有水,都湿透了!”白齐道。 “快带路!”阿福喝了一声,这小不点立即拔足狂奔。 灰白色的小狗在前方如一盏明灯一样引路,荆一飞和刘小芷、秦明和白齐分别骑着两匹黑马,阿福骑着黑虎,五个人带着一大群野狗浩浩荡荡跟随着小不点往郊外奔去。 夜幕如墨,月光时隐时现。 一群人沿着外城墙追了约莫四五里地,来到了一面巨大的湖泊前。 这是南京城以北的后湖,后湖东枕钟山,西噬神策门,其水系与长江相连,方圆十余里,犹如金陵城上的一颗璀璨明珠。若是白天瞧看,清波浩渺,倒映钟山毓秀,水天一色十分喜人,只是在深夜里,这湖水笼罩在淡淡的水雾之中,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阴冷。 小不点跑到湖水边,便停了下来。 它朝着湖里叫唤了两声,意思自己便是从这湖里游出来的。 “这密道通到了后湖之中?”众人无不惊诧道。后湖就在京城的北侧,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距离出事的泰安门并不算太远,众人是绕着城墙跑了小半圈才会有四五里的距离。 只是,这条密道几乎横跨了皇城,这就太关键了! 白齐道:“我听说,后湖上建有黄册库,可是实实在在的皇城禁地,这密道若是真的通过后湖之中,恐怕案件就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了……” 所谓黄册,即令天下州府登记编制的各地户口和赋役册,以黄纸做封面,归档成册。后湖上的黄册库是朱元璋在洪武十四年的时候下令修建的,原先建于湖中旧洲,后又将环洲、樱洲辟为库址。黄册库内藏黄册一百七十多万本,可谓“文册浩穰,漫若烟海”。也正为了防止有人窥伺册库,这后湖便成了皇家禁地,外人不得随意入内走动。 秦明望了望一望无垠的湖面,不甘心道:“反正都闯进来了,要不先下水看看?说不定可以找到什么证据。” “不可!”荆一飞立即喝止道,“此处虽然在城外,但却是皇城禁地,更有专职官员和禁军巡逻守卫,平常百姓是决不允许进入后湖的,若没有监湖官的令牌,私自进入后湖是要遭重罚的,我们先记下今日来的地点,明日等我禀报了魏指挥使再说。” “这么晚了,监湖官只怕早就睡了,我们下水看看便走,又不碍他事,何必这么死脑筋。”秦明显然不死心。 荆一飞摇头道:“你我都是金吾卫,怎可知法犯法,这断断不妥!此事一切听我的,明日我自有办法安排你们进湖。” “好吧!好吧!” 众人无奈,唯有听从荆一飞的安排,趁着夜色掉头转回去。 阿福呆呆地看着离去的大伙,嘟囔道:“就这样……这样走了吗?” 秦明垂头丧气道:“不然怎么办,等着被抓了砍头吗?看明天魏指挥使怎么说吧。” 阿福道:“那明天……明天我还可不可以来……来参加?” 秦明倒是没什么意见,但荆一飞却拒绝道:“此案不宜人多,明日暂且不必了,你先回六相司等候吧。” 阿福哦了一声,看众人没有再挽留的意思,颇为失落,只好自己骑上黑虎,驱赶走野狗,孤零零地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十九章 大闹辟火司 翌日,天气晴好。 荆一飞径直前往金吾卫大营找魏东侯而去,秦明和白齐则回了辟火司,二人连着几日离营没有夜巡,自然心中忐忑,入营的时候也是鬼鬼祟祟、遮遮掩掩,只是这前脚刚踏进演武场,就见丁恒、薛晋等人早已在场地中央等候着,他们的背后还坐着辟火司的从千户姚谦。 这些人齐齐在列,显然是准备三堂会审二人。 “秦明!白齐!”丁恒怒喝道。 “属下在!”二人见无处可躲,只有硬着头皮答应道。 “前几日夜间,你二人去何处了?为什么没有去夜巡?!” “问我啊?我犯困了,就找个地方睡着了。”秦明心想反正要被责罚,还不如爽快点,自己认栽,挨一顿责罚就算了。 丁恒心想这人倒也爽快,那就更好办,遂冷笑道:“你倒是毫不避讳,你可知道,忘了夜巡是什么处罚?” “克扣俸禄一石,外加夜巡一月。” “规矩你倒记得清楚,不过我辟火司还要再加杖责二十!” “啊?为什么?”白齐一听还要杖责,整个脸色都变了,他心想这扣俸禄加夜巡都不打紧,自己少吃点,再苦一阵子也便过去了,但这杖打二十,自己这身体如何吃得消,就算硬撑下来了,二十大板若是下手重了,不残疾也要躺几个月。 “啊什么啊,我还没问你呢,白脸书生,你又是做什么去了?” “我……我也是……”白齐有些犹豫。他二人协助荆一飞办案自然是不能说的,他虽满腹经纶,巧舌如簧,但若说要撒谎,却蠢舌跟笨鸟一样,远不如秦明十分之一。 “白齐要去夜巡的,是我不让他去,这事责任在我,我秦明愿意承担责罚,你就罚我两次好了!”秦明爽快道。 白齐急忙摆手道:“不是这样的,是我自己做错了,理应惩罚我。” 秦明低喝道:“傻子,你别说话了,反正二十板四十板那下去都是躺一个月,不如我受了,你就也好照料我,你我都伤了,岂不是互相干瞪眼等死?” 丁恒冷笑道:“你二人倒是兄弟情深,还想互相揽责?你以为我这么傻吗,秦明你是不是偷偷跑去赌博了?我可是听说,你嗜赌如命,一天不赌就手痒难耐!” 禁军之内,严禁赌博。一经发现,轻则杖责二十,重则削除军籍,贬为庶民。这丁恒也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想要以此来加倍处罚秦明。 秦明自然不承认,况且他这入了金吾卫之后也确实没去赌场,受了不白之冤,他如何服气。 “我没有!” “秦明这几日都与我在一起,确实从未进过赌坊!”白齐也争辩道。 “那你昨夜换下来的朝服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骰子?”丁恒甩出手里的骰子,足有十余枚,一枚枚乌黑发亮,不知道摩挲了多少次,显然用了很久了。 “这作何解释?” 薛晋在后面笑道:“这么多骰子,自然是常用常赌啊,六合坊的坊主也说你可是他们的常客啊!这事你可狡辩不了!” 秦明嘿嘿笑道:“看来薛总旗与六合赌坊的人也很熟,想必也没少去吧?大家彼此彼此!” 薛晋脸色一黑,争辩道:“我是去巡查赌坊的防火事宜,可不是去赌博!” 白齐道:“薛总旗说这话的时候,下巴高抬,眼神惊慌,声音陡然升高,显然是在撒谎。” “臭书生,你说什么!”薛晋怒喝着便要上前。 “够了!”背后的姚谦站了起来,满脸愠色道,“简直没有规矩!我这几日只听丁百户、张总旗说来了几个不守规矩的新丁,我还不以为意,今日一见,简直就是无法无天!须知,进了我辟火司便要守我司里的规矩,你二人失职在前,顶撞在后,简直不把我辟火司放在眼里!今日若不重惩,如何服众!如何安定军心!” “丁百户!”薛仁德大喝道。 “属下在!” “你对司内纲纪最熟,这等情况该如何处置?” 丁恒声色俱厉道:“八罪之中,夜巡逃班者,一经发现克扣俸禄一石,加巡一月;有令不行者,克扣一月俸禄,严重者外加鞭笞二十;若还有参与赌博者,便要杖责二十,再削除军籍。” 秦明道:“夜巡逃班一罪我认,但这以下犯上、赌博二罪我可不认!” 姚谦指了指地上的骰子道:“这证据还不明显吗?” 白齐也争辩道:“捉贼捉赃,捉赌必是现场,光凭这骰子如何能定罪,万一有人栽赃陷害,故意在秦明的朝服中放入骰子,这又如何断定呢?” 丁恒冷笑一声,正欲说话,却不想秦明直接笑道:“这骰子确实是我的!” 丁恒和薛晋登即一喜,心想这个傻子居然自己承认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傻瓜,他二人齐声喝道:“既是如此,还有什么可狡辩的,还不服罪!” 秦明捡起地上的一枚骰子道:“只是光凭这骰子又能说明什么,或许它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骰子,而是我的独门暗器呢!” 他轻轻地捏住这骰子的两端,突然噌的一声,从这骰子中冒出一排尖刺,看起来就像一枚狼牙钉。秦明一甩手中的骰子,这东西当一声就钉在了离丁恒不足一尺的木柱上。 “金吾卫可以自己选择武器,我用这个狼牙钉做暗器有问题吗?” “这……”丁恒和薛晋二人当场语塞。这骰子明明是丁恒指使人偷偷放进去的,怎么会突然变成了带机关的狼牙钉?二人捡起地上的骰子,用手指头拼命按住,直捏得手指都生疼,这木头都没有任何变化。 秦明讥讽道:“狗还认主人呢,我的暗器自然只有我能掌握其中的技巧,你们也想当我的狗吗?” 秦明原本就喜欢在骰子上做研究,上一次是可以设定固定点数的骰子,这次却是可以生出狼牙的骰子,都是他发明的各种奇怪骰子中的一部分。方才,他将地上的骰子拿到手里,不过手指一转,就偷梁换柱成自己的特制骰子,再化作狼牙钉飞出,以丁恒等人的眼力自然是看不出来。 姚谦脸色一沉,这人毕竟是久经官场博弈的人物,别的本事没有,上纲上线扣罪名的本事最大,他今日坐镇,就是要替薛晋出气,严惩秦明二人,事到如今管这二人怎么说,也决不能轻饶了二人!他大喝道:“就算赌博一罪可免,但是脱岗顶撞二罪不可轻饶,按法纲,克扣两月俸禄!加巡两个月!” “大人!”薛晋俯首献计道,“这二人刚入辟火司,还未领取俸禄,属下以为这样克扣俸禄对他二人没有什么震慑力,不如改为体罚更好。我辟火司眼下正是需要整肃军纪之时,恰好可以此震慑其他卫兵,叫他们知道,违纪者必要受重罚的道理!” “请大人秉公执法,重罚二人!”丁恒、张玉也俯首道。 “好!再加杖责二十,鞭笞二十!”姚谦道。 “薛晋,你这是公报私仇!”秦明大怒道。 白齐脸色大变,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但秦明这人却向来无法无纪习惯了,安能受这样的欺凌,他才不管这眼前的人是百户还是千户,这说出的话是军令还是铁纪,若是没有一个道理,他断断是不会心甘情愿领罪的。 他一把挣脱前来捆缚他的金吾卫,怒喝道:“姚谦,你不问青红皂白,徇私枉法,我凭什么要领罪!” “反了!拿下!赶紧给我打!” 一群金吾卫蜂拥而上,这辟火司的人身手虽然没有兵马司好,但人数众多,手持各色刀刃器械,整体战斗力也不容小觑,再加上丁恒、张玉等人都是武斗高手,想要拿下秦明和白齐自然是绰绰有余。 “白齐,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生,非得在这受这等鸟气!我就问你,留还是不留?”进金吾卫是白齐一生夙愿,他这话自然是要问白齐的决定,若是白齐决定留,他便不管他,若是白齐决定不留,他便拉着白齐血战出门,痛打这群乌合之众。 白齐咬咬牙道:“你何须多问,若是这等风气,我还留着做什么!” “好!痛快!”秦明嘿了一声,拉着白齐二人跑到训练攀爬的木林处,二人背对背而立,辟火司内几十名金吾卫个个手握钢刀、铜棍将二人重重围住。 姚谦站在高台上,犹如指挥官般,怒吼道:“众人听令,列阵,擒敌!” 辟火司亦有行军阵法,十人一排,皆是刀棍在手。 钢刀劈砍而来,白齐急忙拉出烛龙丝,利用各木柱快速绞缠牵拉,化出一个八卦阵法。钢刀划过,叮叮当当化作碎片飞落一地,而后秦明射出手中的袖箭,这些袖箭在空中炸裂,化作钢针直击这些人的面门,噗噗噗!直打得这为首的十几个人面溅血花,个个挂彩。 丁恒怒道:“真是反了!” 他正准备冲过去,突然想起白齐的烛龙丝好生厉害,立即退了两步,大喝道:“斩木柱!” 烛龙丝以木柱为根基进行牵拉,形成阵法,若是硬冲过来,这些金吾卫便是再多一倍也突不进来,但是若是砍断木柱,烛龙丝没有基柱,阵法自然就不攻而破。 木屑翻飞,不过片刻,七八根木柱就被硬生生击断。 阵法已然溃散,丁恒冷笑一声,翻出自己腰间的短刀,大喝道:“散开!” 第三十章 金吾令 他右手反握刀柄,整个人几乎与刀融合一体,化作一圈刀轮,快速地旋转切割而来。 这一招叫疾风斩,是刀法反握劈斩技法。 寻常反劈只有一刀,最多也不过三刀,称为三刀斩,但丁恒的身体敏捷程度远超常人,双膝半弯旋转之时速度奇快,这样人刀合一,就可以快速地将刀化作旋风,连着砍出十刀二十刀甚至上百刀! 刀劲夹着风力而来,秦明甩出的暗器,均被刀锋一旋劈成两半。 “白齐,你躲开!”秦明见躲无可躲,他一把推开白齐,整个人径直朝刀锋了扑上去,薛晋看出了秦明的意图,大叫一声:“小心这小子的匕首!” 话音刚落,短刀扑哧一声划中了秦明的左胳膊,绛衣裂开,血花飞溅。 但这短刀也只划了一刀,就不能再动了,因为秦明已经把藏锋破入丁恒的刀圈之中。秦明很清楚他的招法不如对方迅捷,也不如对方精妙,若是比拼招式,完全是自寻短路,所以想要赢,唯有冒险一招破敌!唯有比他更狠! 须知,丁恒的刀势是一个旋转的圆,那自己的匕首就必须要入圆圈,阻挡住这个圆的转动! 短兵相交,铿的一声! 丁恒的短刀直接被藏锋割断,他大吃一惊,回身想要再抽另一把短刀已经来不及了,秦明藏锋一刺,这匕首就在丁恒的右臂上划了一个大口子。 血肉翻飞,痛得丁恒右手一松,另一把短刀也跌落在地。 丁恒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堂堂辟火司武教头,竟然会输给一个刚进金吾卫几天的毛头小子,并非他功夫不如对方,而是手里的刀没有对方的匕首锐利,自己的杀意没有对方坚决! 秦明杀红了眼,他抬头一望薛晋,这个罪魁祸首正以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几分惊恐,几分怒意,还有几分不可思议! 秦明又砍一剑,丁恒大腿一痛,已是站立不稳。 而后秦明干脆弃了丁恒,反握匕首便朝薛晋杀去。 薛晋也算是高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上次比试时他的青钢剑被藏锋直接斩断,叫他输得一败涂地,这次他早已所有准备,右手一抖,直接抽出一柄亮白色的长剑,正是薛家的宝剑夜华! 夜华剑,剑如其名,浑身皎洁,如同夜色中的银月,就算是白天,也是清辉一片,这剑不单锋利无比,还可以反射光芒干扰对手的视线。 风物榜十大神兵排名,夜华剑虽然还难列前十,但是前十五还是有的,这样的兵器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再被人折断。 薛晋手持夜华,铮的一声画了个剑花,这一剑映照日光,幻化出光彩无限,当真是惊艳无比! “小子,受死吧!” 一剑刺来,幻化出五道剑芒,分别对准对手的眉心、喉头、心脏、小腹和下阴,正是薛家狂剑中的“一剑挑五岳”! 这一剑本是十分厉害的杀招,剑身化出五个剑影,最后还要汇聚起来,合成一剑杀敌,薛晋若是再练个几年,必然要一举击毙秦明,但可惜他修为有限,五剑齐出,速度就慢了不少。 秦明看得真切,甩出五枚袖箭,一一挡了下来,而后再度转动匕首,想要破了这剑身,但这次只有火星飞溅,藏锋并没有割裂夜华。 显然,两把剑都十分坚硬,不分伯仲。 两兵对战,一寸长一寸险,夜华足有三尺,远比藏锋长了近三倍,加上薛晋剑法初成,颇有招法,二人斗了十余招,秦明已落了下风。再加上丁恒、张玉等人的奋力骚扰,秦明已是处处险象环生! 姚谦在后面大叫道:“给我速速拿下这二人,拿下者赏银五十两!官晋一级!”各金吾卫士气大盛,一个个疯了般围了上来。 白齐再也坐不住了,他收了烛龙丝便冲了过来,手中丝线舞动,似乎是结了一个阵法。 白齐烛龙丝的厉害,所有人都是见识过的,见他一比画,一个个都吓得急忙后退三四米,不敢轻易靠近。 但这动作也只能唬住这些武功低微的金吾卫,烛龙丝再厉害也是需要固定的东西来牵拉,若是一片平地,丝线如何撑起来?所以,白齐只是虚张声势,这丝线根本就还在他双手之间。 丁恒道:“骗谁呢?他没有东西固定,这丝线的威力根本就施展不出来,抓住他!” 众人再上,突然一道青光掠过,空气中爆发出一串叮当脆响,所有的钢刀、铜棒皆被震得脱手而出,甚至碎裂扭曲,一把斧头钉在了木柱上。 “啊!这是……” 辟火司大门外,荆一飞骑着追风骏马狂奔而入,她一身鲜衣如血,胯下黑马如风,甚是冷艳照人。 锁链飞出,一钩一带,七漩斧又飞回到荆一飞手中,她潇洒地收了斧头,淡淡道:“看来,来得还不算晚!” 姚谦神色微微一变,而后挤出一丝很难看的笑容道:“荆一飞,你来我辟火司做什么?” 荆一飞拍马减缓速度,却依旧如入无人之境:“前来带人协助办案!” “办案?”姚谦问道。 “不错!”荆一飞根本没有正眼瞧看姚谦。 “凭什么你兵马司办案,要带我辟火司的人!我若不同意呢?!” 荆一飞冷笑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面金灿灿的令牌,上刻朱雀抱焰和龙鱼戏水,在阳光下闪耀着晔晔光彩。 荆一飞高举令牌,声如冰敲玉击道:“请问,姚千户还有何异议?” 薛仁德一见这令牌,立即神色大变。 倒是白齐叫道:“是金吾令!是指挥使的金吾令!” 金吾者,鸟名也,主避不祥。从大汉至今,便有执金吾一说,荆一飞所拿的正是皇上御赐的特殊令牌,名曰金吾令。雕刻龙鱼和朱雀,代表的正是金吾卫的职能,卫戍京城。 凡持金吾令者,必是领命于天子,任何人不可阻挡。 金吾令原本只有左右指挥使才能使用,今日在荆一飞手中,显然是受命于魏东侯,全权查办此案! 姚谦显然有些不可思议道:“这金吾令怎么在你手里?” 荆一飞冷笑道:“这便不是你该管的了!”她吹了声口哨,另一匹黑马,正是踏云狂奔入场。 秦明一见黑子,大喜道:“一飞,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们真就见不到面了!” 荆一飞拉了下缰绳,道:“少废话,还不快上马?” 秦明和白齐急忙翻身上马,三人俯视众人,威风凛凛自不必说。 荆一飞道:“多谢辟火司派人相助了!”说着一拍马背,率先离去。 秦明落在最后面大笑道:“姚千户,你们不必恭送了!快快免礼!哈哈!”说着也拍马扬起尘土,疾驰而去。 姚谦、薛晋等人虽心有不甘,但金吾在前,犹如利剑高悬,所有人都不敢上前,也只能吞下怒火,俯首目送三人离去。 收拾了薛晋等人,秦明自然是大出一口恶气,他原本还想谢谢荆一飞,但不想这女子一路面色冰冷,根本不给他机会,秦明只好把这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三人一路无言,往北行去,正是朝着后湖的方向。 此事荆一飞向魏东侯禀报后,魏东侯不知为何始终不是特别上心,或者说有些犹豫不决。要知道这可是破获鼠兵雷火两案的重要线索,朱棣下令要他三个月破获此案,否则便是提头来见,他没理由不重视。 荆一飞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后来只能自我安慰道,定是魏东侯觉察到了什么,怕自己过早地介入党羽之争,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雷火案不能告破,他朱棣最多也就免了他的职,并不会真的杀他,但是若是介入党羽争斗,下场可就难说了! 三人一路疾行,不多时便到了后湖,此时时辰尚早,湖边还有团团水汽未散,一丛丛利剑般的芦苇在水雾中时隐时现,好似驻扎在湖边的卫士一般。 秦明环顾四周道:“就我们三个人吗?” 白齐笑道:“若只有我们三个,以荆大人的作风,必然不会这么晚才来,我猜她应该是先去通知了其他帮手。” 荆一飞道:“并非我需要其他帮手,而是这后湖乃是禁地,不允许外人入内检查,所以魏指挥使安排了幽潜司的人来清理湖草,我们一同跟着就是了。” 后湖之上有“巡船有役,过湖有舟,操舟有锁,钦定一六过湖,非其期不敢渡”的规矩,荆一飞若是直接入湖检查,一则需要禀报监湖官,监湖官还要层层上报,着实太过麻烦;二则这消息传开,必然惊动七煞门的人,甚至幕后的主使,就更麻烦了,所以他们找了个迂回的借口。 以清理湖草之名,检查后湖中的情况。 后湖内水草丰茂,荷花、花叶芦、菖蒲、蒲黄、水葱等依水而生,每到夏令时节,便会疯长,严重影响水质和美观,所以每年夏末入秋之时,都需要安排专人来清理枯死的湖草,打捞水中废弃物,对水质进行净化。 这些事按理说都该由监湖司的人负责,但是监湖司本就是个闲职,全司上下不过十余人,这么浩大的湖面打捞工作自然是难以完成,所以常常启奏皇上,请金吾卫幽潜司,或者附近水师的兵员协助。 今年金吾卫主动请缨,监湖司的人自然举手欢迎。 此时,日头渐高,水上雾气逐渐消散,隐约可见几团黑影从远处划水而来。 荆一飞道:“幽潜司的人来了!” 第三十一章 湖中奇阵 一艘中等的画船破雾而来,彩梁碧瓦之下站着一名老者和十几名上身裸露的汉子。 为首的正是当日负责金吾卫选拔考试的观水师易伯。他的身后,十余名身材矮小,皮肤黝黑,只穿着短裤的男子,正是传说中的鲛兵。 船还未靠岸,易伯便拱手道:“老夫方才先转了一圈,来晚片刻,还请荆大人见谅!” 易伯虽然连总旗都算不上,但他在金吾卫中资格甚老,为人又刚正不畏权势,颇得荆一飞尊重,她也拱手恭敬道:“易伯何须此言,今日之事有劳诸位了!” 易伯笑道:“不过是清理杂物罢了,小事一桩!几位快快上船吧。” 三人一一跃上画船,秦明笑道:“易前辈,不想今日还有缘再见!” 白齐也道:“当日易前辈凭肉眼观水辨真伪,着实叫在下佩服!今日多多劳烦!” 秦明也赞道:“我说易伯刚正不阿,痛斥了薛晋才叫我最佩服!” 易伯的眼神何其锐利,早就认出了这二人。他抚须笑道:“两位英雄出少年,能入金吾卫是朝廷社稷之幸,选拔之事,老夫一向秉承原则行事,这倒没什么可说的。” 他转头朝荆一飞道:“对了,你说的那个密道出口是在何处?” 荆一飞指了指前方有一棵枯树的水域道:“就在那附近,烦请驾船过去看看究竟。” 驾船人轻摇船橹,画船在湖面轻巧得就像一条大鱼划开水面,稳稳地朝指定的水域驶去。 到了目的地,易伯站到船头,往水下望去,此处靠近湖岸已有十余丈,水深更是达一丈多,好在这后湖水清澈见底,荷叶、菖蒲等大型水生植被都比较稀少了,所以一眼望下去还是能清晰看见水底的境况。 易伯指了指一串阴影道:“这里果然有一串足迹。” 这后湖虽然水质清澈,但这水下的足迹在秦明等人看来,完全就像若隐若现的水波阴影,尤其是水底还有泥沙水草遮掩,根本分辨不清,常人别说是站在船头隔着水看了,就算下了水,在水底认认真真看也很难分辨出这些所谓足迹的走向。 易伯又沉吟道:“这足迹小如婴儿,踩得颇深,一直往湖中央行去,显然是搬运什么重物,不过好生奇怪啊,若是常人这样水下行走,只怕不消片刻就会淹溺,这……可真是怪事。” 易伯的说法与众人那天夜里看到的几乎一致,鼠兵不足三尺,个如侏儒,足迹自然也就小如婴儿了,这些鼠兵还搬运着沉重的宝箱,无法浮起游泳,只能在水下抬着行走,但是在水里走这么长时间的路,不透口气一般人可真做不到。 荆一飞道:“那往何处去了?” “这边。”易伯指了指湖心,而后他又朝都船道,“阿泰,你一会儿船摇慢点,今日湖面有雾,我看起来有几分吃力。” 那名叫阿泰的都船应了一声,再轻摇船橹,这船缓缓而行,易伯不时地提醒阿泰变换方位,跟着水底的足迹行走,又过了片刻,他突然叫了一声停,他轻轻揉了揉眼睛道:“此处湖水突然变深了,足迹似乎消失不见了。” 他又认真看了片刻,叹气摇头道:“唉,看来我易牙海真的老了,这才三四丈就开始看不清了。” 易伯唉声叹气,颇有几分廉颇老矣的心酸,秦明劝道:“此处快到湖心了,想必这些人的藏身之处就在这附近,不如我们下水去一探究竟。” 易伯道:“也罢,我只是担心这些人看不清水下的足迹,找错了方向。不过,此处已到湖心附近,料想与目的地也不会太远。” 荆一飞道:“那还请易伯速速安排鲛兵下水打探。” 易伯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往日我等只是打捞湖草,未曾下水,这后湖之下的水深且有暗流,不可不防。”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三片模样奇怪的树叶,正是用金、银、锡打造的桃叶形箔叶,此物叫分水箔叶,专门用于检测水下暗流。大海大江之中,水流常常上下分出几个层次,上面看似风平浪静,一下水却发现乱如沸粥,叫人措手不及。 易伯将这三种箔叶丢入水中,第一层锡叶悬浮在水面轻轻浮动,不曾下沉;而后金银箔叶缓缓沉入,银叶到了一定深度又悬浮在两丈多深的水里依旧静悬不动,只有金箔叶继续坠落,约莫三丈多的地方突然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易伯眉头道:“这水下真有暗流,而且速度迅猛。”他回头望了望几名鲛兵,似有些担忧。 一名鲛兵笑道:“易伯你又多虑了,深湖之中常有暗流,我等自小在汹涌海中采珠,区区湖里的暗流又算得了什么?诸位还请放心,我兄弟几人下去探明情况,立即就上来与你们禀报。” “弟兄们,走吧!” 说罢,船上的十二名鲛兵在腰间系上绳索,口咬短刀,一个个迅速翻身入水,像游鱼一样消失在视线里。 这些鲛兵均来自安南、雷州、琼州等地,他们的祖辈都是十分罕见的采珠人。这些采珠人从小就从深海中打捞珍珠财宝,他们在水下的天赋和技巧世代相传,经过几十代的繁衍和学习,有一些采珠人身体素质开始异于常人,例如身材矮小,心脏紧缩,肺活量增大,能够在水下长时间地憋气,更可以承受十余丈深的水压。 金吾卫每年都会征召这样一批异人,称之为鲛兵。 鲛兵入水,只见水下一片澄净,四周的游鱼、漂浮物都清晰可见。 再往下三四丈,这湖底突然凹陷,像一个巨大的深碗一样出现在水下,这里的水质开始变得浑浊起来,一股强大的水流汹涌而来,绕着这深凹的湖底快速旋转,乍一看就像一道龙卷水柱,紧紧护住其中不为人知的秘密。 鲛兵面面相觑,发出几声奇怪的声响,声音锐利如同海豚鸣叫,这是他们独有的水下沟通方式。 众人都在奇怪,这湖里怎么会有如此急的暗流? 后湖临近长江,原本是可以一直通到江里的,明太祖朱元璋在湖心岛上设立黄册库后,就将此处设为皇宫私有水域,再而后就修建了城墙,并添堵了水道,堵住了后湖与长江的连接。只是这地上的水脉挡住了,地下的水脉却谁也不知道,若非今日下来一看,恐怕没有人知道这湖水是如此之深,并且还有一个巨大漩涡水流。 想当年,南京城突发水灾,这水便是从后湖之中涌出,想必玄机就在此处罢! 鲛兵们大为好奇,一个个围着漩涡游动,这样看了一阵,几个人对这一奇异现象终于有些明了,必然是此处有水下暗道连接长江,让浑浊的长江水冲刷进来形成一个水下漩涡,而后又从另一个出口流回长江,由于特殊地形,江水不犯湖水,水质分化成上下两层,上层清澈如泉水,下层则浑浊激荡。 只是易牙海说这些脚印一直往水下行去,那这些鼠兵必然是直接跳入深碗之中,被卷进漩涡里了,这些鼠兵不惧危险,入了漩涡,想必这其中有什么异样,这样一来,他们自然更要进去看看。 鲛兵向来在大海大江中待惯了,这湖中漩涡虽急,但对他们而言也不足为惧,这些人不过略略想了想,就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围着漩涡查看,另一路解了腰间的绳索,直接拨开水流,借着旋转的水势直接并入漩涡之中。 水流湍急,快如风旋。 但鲛兵水下的技术也委实惊人,他们绕着漩涡游了一阵,渐渐靠近中心,而后用力一振,就挣脱了漩涡的纠缠,直接游进了这后湖的最中心处。 只是到了此处,这些鲛兵一个个都震惊得目瞪口呆。 纵然他们曾在汪洋之中见过如山脉一样的巨鲸,穿梭过宝石一样璀璨的珊瑚群,斗过恶狼一般凶悍的海狼鱼,但眼前的场景还是叫他们为之一震。 水下赫然矗立着两尊十余丈高的巨大石像,看模样,一为治水的大禹,另一名却是人头蛇身的水神共工,大禹、共工,一为治水、一为兴水,水运兴而不乱,滔滔而不泛滥,是为兴国利民之道。 很显然,有人专门在这立下了风水阵,用以镇压后湖水脉。 这两座石像的中间,还摆着一面圆形的石质轮盘,大小足有十几丈,刻满天干、地支、星辰、神兽,虽然十分精细,但在水流和泥沙的冲刷腐蚀下,已有些许破裂和淡化。无数墨绿、褐黄色的水草从缝隙之中摇摆而出,像一只只触手一样随波舞动,看起来既奇绝又古怪。 不过最让各鲛兵振奋的,却是这石轮盘中央,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个巨大的宝箱,均是朱红色的鸡翅木所雕刻,模样风格都一般无二。 鲛兵大喜,示意了下,就迅速上前打捞宝箱,只是这几名鲛兵刚游了片刻,突然这神像四周涌现出二十几个矮小的人影,这些人一身漆黑,面色惨白如泡了许久的死尸,口鼻突出像极了老鼠,屁股后面还有一条巨大的尾巴,正是诡异的鼠兵! 鼠兵速度奇快,破开水流,迅速朝鲛兵冲了过来。 鲛兵大惊,但亦很快反应过来,毕竟这些人都是常年在异常凶险的水下作业,应对各类突发状况都十分迅速。 他们聚拢在一处,纷纷握紧手中的短刀,并用喉头发出怪异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海豚一般尖锐,漩涡外守候的鲛兵听了,迅速拉动身上的缰绳,警示这水下有危险,同时又有几名鲛兵解了绳索冲进了漩涡。 漩涡之内,鲛兵和鼠兵已经斗在一处。 这些鼠兵虽然数量众多,性子凶残,但在水下毕竟不如鲛兵灵活,这七八名鲛兵左转腾挪,与鼠兵斗得难分难解。 就在这时,一股更加湍急的水流从共工神像的背后喷涌而出,显然这入水口是在这神像后面,原本平衡的漩涡一下子完全凌乱了! 所有的鲛兵、鼠兵都被浑浊的水势冲击得四处飘零,眼前泥沙夹杂着气泡、杂物,早已化出迷蒙昏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 第三十二章 七神杀 湖面上,水波轻轻如旧。 偶尔还有一只白色的水鸟飞掠而过,停驻在盛放的粉色荷花上,发出一声脆鸣,当真是一派平静祥和的景象。 殊不知,这水下早已是波云诡谲、生死一线了。 突然,船头上的缰绳急急地抖动起来,似是鲛兵垂死挣扎的求救,众人心头皆是一暗,这缰绳抖动之急躁慌乱,仿佛都能亲眼目睹水下鲛兵遭遇的恐怖场景。 “快收缰绳!”易伯叫道。 众人急忙拉绳,秦明等人也一起帮忙,但这绳索十分轻盈,不过片刻就拉了上来,全都是空空如也!这些绳索全部都被扯断了,所有的鲛兵都不知所踪! 易伯脸色大变,这等情况当真是不曾遇到,即便是当年南京城遭遇百年难遇的洪涝灾害,这些鲛兵下水打捞被冲走的皇宫宝藏,也不曾出过一丝纰漏,如何今日却遭了此难? “定是有人在水下暗算了鲛兵!”白齐痛心道。 荆一飞眼中杀机陡现:“这次你猜对了!” 不远处,水面上传来踏踏之声,却见一紫衣人踏水快速而来,正是那天夜里看到的女子,风物榜中排名第九的平阳双生花!七煞门麾下的计无花。 计无花道:“你们几个倒是阴魂不散,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荆一飞喝道:“后湖乃是皇宫禁地,你私入禁地,还不受死!” 计无花冷笑一声,引龙鞭已经凌空飞渡而来,铁鞭像一条褐色的巨大蜈蚣蜿蜒尖啸,龇开了最锋利的獠牙! 当! 荆一飞的青玉锁链也毫不客气,二人再度绞杀在一处。 计无花最擅长鞭,引龙鞭在她手里就像一条复活的巨大蜈蚣一样,浑身利爪尽张,割裂着空气哧哧作响,带着一阵腥风狂卷而来。 铿铿!锵锵! 二人斗得几十招,依旧难分难解。 再斗一阵,计无花显然已经失了耐心,她突然一抖引龙,龙鞭节节断裂,犹如神龙卸甲,化作一千枚带着利刃的暗器飞舞而来,整个湖面上瞬间一暗,犹如暴雨飞蝗倾盆而下。 “快进船!”荆一飞大喝道。 众人急忙躲进画船内,龙甲暗器叮叮当当地击打在朱柱、彩梁之上,几乎不留一处逃匿的空间。 这船头只剩下荆一飞一人独自迎敌,她飞舞着青锁链,像一面巨盾一样挡住龙甲的袭击,无数玄铁打造的龙甲与之交碰后,四处弹射又跌落水中。 不多时,计无花的手里只剩下连接龙甲的龙筋鞭子。这暗黄色的龙筋颇有些年头,传闻取自深海某种异兽的体内,坚韧无比,伸缩性极好,拉坠万斤也不断,所以才能用来组合千枚龙甲铁环,打造出名震江湖的引龙鞭。 荆一飞冷冷道:“你的引龙鞭如今抽去龙甲,可不是蚯蚓一只,还不伏诛?” 计无花咯咯笑起来了,这笑声既妖魅又古怪,甚至还带着几分嘲弄,她道:“听闻荆大人手段狠辣,奴家真的好怕呀,你我都是女子,在这是非不分的乱世之中,你又何苦这般为难女人呢?不如弃暗投明,随了我们七煞门吧。” 说话间,她卷了卷手里的龙筋,落在一片荷叶上,甚是轻灵。 众人暗道,这女子好厉害的轻功,古有达摩一苇渡大江,高僧一席过汪洋,这女子虽不说渡海渡江,但能立荷叶而悬浮湖面,这单凭这点轻功内力,排在天下第九,可算名副其实。 荆一飞心中略有些疑惑,这荷叶出现得太古怪了,只是眼下她没时间关注这些,怎么想办法解决这人才是最要紧,她自问没有这女子的轻功好,但这女子想赢她也没那么容易,天下武功内力有高有低,但实战杀伐可不仅仅是看这些东西,技巧、经验、杀意和决心都是缺一不可的! 荆一飞自认这些她都远胜于眼前的女子! 她突然甩出七漩斧,猛地朝计无花劈去,计无花手中无硬兵器,只有用软鞭一卷,荆一飞早料到这人会这么化解自己的玉斧,手中锁链再出,一把钩住玉斧,空中画了个蛇形,锁链和龙筋完全交缠在一处,但玉斧却被高高抛起,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形又朝计无花劈去。 这一招叫虚与委蛇,实虚结合,突然一击,叫计无花躲无可躲! “着!”荆一飞喝道。 “荆大人太天真了!”计无花娇叱了一声,却见这人身形疾晃,荆一飞只觉得眼前一虚,这人就直接变成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影,当的一声,一双暗绿色的铜钩就钩住了荆一飞的斧头。 再一甩,这斧头就钉在了画船的翘檐上。 …… 湖面上出现了两个计无花,一模一样的身材面具、衣着打扮,唯一不同的是另一个手里拿着一对墨绿色的钩子,钩如蝎尾,色似暗苔,正是传说中的毒兵——断狱钩! 断狱钩,由铜铁合铸,内含钩吻毒草的汁液,一旦破体,中招者浑身肌肉立即为之麻痹,轻者不能动弹,重者浑身肌肉活力衰竭,窒息而亡! 也正是因为用毒,让江湖中人颇为不齿,在风物榜神兵排名中,断狱钩只排名第十二,稍低于第十一的引龙鞭,但其杀伤力却丝毫不逊色,相反还稍胜一筹! “平阳双生花,师拜七煞门,引龙与断狱,是为杀星降。” 荆一飞心想这二人果然是双胞胎,计无花长鞭如蛇,计无言毒钩如蝎,当真是不易对付。 她迟疑间,二名女子已经踏浪而来,二人轻功当是卓绝,双足轻点,便在水面上健步如飞,荆一飞见二人下足力道沉稳,无论如何也不该这么轻盈如蝶,当下有些诧异。 只是这诧异之间,对手的杀招已经扑面而至。 鞭,如同毒蛇恶蛟出洞,带起一片水花,好似暴雨梨花。 钩,犹如毒牙利刃划出,划出风刃阵阵,叫人触之生疼。 荆一飞手中的锁链狂卷,舞得是密不透风,若只是计无花一人,荆一飞自信对付她不在话下,但二人联手,当真是威力猛增数倍,尤其是这断狱钩带着剧毒,一旦被击中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荆一飞手里又没有了七漩斧,只有靠青玉锁链防守,但久守必失,计无言突然双钩一飞,两柄钩子如圆月弯刀一样快速旋转,前后夹击而来,扑哧一声,这钩子就钩破了荆一飞的右臂,一道墨绿色的毒液迅速渗透入体,整个手臂立即一麻,竟是抬也抬不起来了。 “一飞!”白齐率先叫了出来,他不顾一切直接冲出了船舱。 “白齐,你疯了!”秦明也大叫道,他心想这书生虽有烛龙丝在身,但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是这姐妹花的对手,他过去非但帮不了荆一飞,反而只会添乱,干扰了荆一飞的心神! 但眼前局势容不得他再多虑,自己急忙也跃出船舱,朝计无言射出两枚袖箭,计无言冷笑一声,身子几乎没有停歇,只是快速一转钩子,就直接将袖箭斩落了下来。 而后另一边的计无花龙鞭一甩,啪的一声就抽中了白齐,打得他衣裳裂开,血花直飞。 这两名女子咯咯嘲笑道:“难不成这酸秀才也是金吾卫吗?” “所谓皇城禁军也不外乎如此!” 说着,又打一鞭,痛得白齐满地直滚。 秦明大怒,抽出藏锋匕首欲上前与之搏命,荆一飞却冷喝道:“你不是她们对手,去,把我的斧头给我拿回来。”她右手发麻,只好换作左手持链,挡住计无花、计无言二人的进攻。 这七漩斧被计无言的断狱钩甩到了画船顶部的翘檐上,秦明攀爬不上,手里又无可以钩拉的锁链,他环顾四周突然想起船头还有鲛兵遗弃的缰绳,急忙用绳子系了一枚袖箭,当的一声射中七漩斧的弯钩处,再奋力一拉,这斧头终于掉了下来。 眼看斧头就要落入秦明手中,突然计无花的龙鞭又飞了过来,这鞭子一甩,七漩斧就直接朝湖中飞去。湖水深不可测,下面还有漩涡和急流,一入水中只怕再也找不回来了! “糟了!”秦明大叫道。 金吾卫这边就数荆一飞功夫最好,若是她败了,他们焉能有胜算?!非要被这两个蛇蝎女人活活剥皮不可!秦明心里很清楚,若是没了七漩斧,只怕荆一飞也撑不住太久。他顾不得一切,当机立断朝湖面跃去,凌空抓住斧头,再往回一甩,叫道:“快拿着!” 话刚说完,他整个人扑通一声就跌入水中,湖水汹涌沸腾,一下子就将秦明卷了进去。 “秦明!”荆一飞的心震了一下。 这湖下情况如此诡异,这人为了捡自己的斧头,这么落水岂不是一去无回?她觉得这人平日里明明这么精明可恶,可关键时刻怎么就这么傻! 她既震惊又担心,但眼前的场景不允许她再分心了,因为高手对决,胜负就在那一招之间,她很明白,自己这时候要去救秦明,那结果就是都死在这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快的时间结束战斗,击败这对双胞胎! 荆一飞锁链一钩,七漩斧转了一圈,终于回到了她手里。 三人重新落在画船上,各立一角,空气中杀戮的气息越发浓重,阴沉沉得好像在湖面上笼罩着的浓得化不开的雾! 对七煞门的双生花而言,从未碰到过如此难缠的对手,眼前的荆一飞虽然排名不如自己,但这并不代表她的功夫就不如她二人,相反,这人透露出的杀气甚至远胜她二人,而且似乎她的实力还没有完全施展出来。 荆一飞微微低着头,微翘的凤眼中尽是透亮的精光,一身红衣在渐起的风潮里如朱雀重生般肆意燃烧,她只觉得自己手中的七漩斧开始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汇聚扩散,那是杀神之意,是不见血封喉绝不收手的戾气,荆一飞的声音开始变得低沉而冰冷,朱红色的双唇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信心和决意:“从这一刻起,风物榜排名第九是我兵马司,荆!一!飞!” “凭你……”计无花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荆一飞手中的七漩斧已经破空而出。 快!速度太快了!荆一飞使出全力的一击让七漩斧快得直接化成了一团绿色的旋风! 计无花和计无言脸色一变,心想这人对自己的武力并非夸大其词,只是下一步就让她二人更加震惊、不安和恐惧! 因为斧头化成的旋风突然发生了变化! 玲珑七漩斧在空中一变二,二变四,最终幻化出七柄一模一样的玉斧,七柄斧头犹如七星闪耀,从不同的方向角度旋转而来,看上去就像七个荆一飞同时使出杀招,猎猎生风,无比惊艳! “这是……七神杀?!” 第三十三章 驱鱼术 “这才是我的七漩斧的真正杀招!”荆一飞如杀神降世般怒喝道。 七漩斧,常人只以为这斧头坚硬无比,斧身上刻有七处漩涡花纹,所以名为七漩,其实真正的秘密是这斧头是由七柄一模一样的薄斧组合而成,这斧头既可如回旋镖般飞旋杀敌,亦可首尾钩住,随意组合,变化出无穷无尽的杀招! 七柄斧头袭击而来,计无花、计无言大惊,二人急忙钩鞭合并,想一一挡住这七条进攻路线。但不想,荆一飞迅速飞出锁链,在空中一弹其中一柄斧头,七柄斧头互相撞击,方向完全改变。 以斧御斧,以斧击斧。 正是这一杀招难以揣测的原因所在! 唰!唰!唰! 七漩斧变化多端,不仅撕裂了二人的衣裳,更破开了面具。 二人惊得面无血色,手里的龙鞭和断狱钩正要还击,却见荆一飞已经双手一合,七斧合为一体,人和斧头的力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从高处狠狠地斩杀下来!一击必杀的斩杀! “斩邪!” 玉斧如蛟龙破风而下,直奔计无花,这一招雷霆万钧,根本不可阻挡! “姐姐小心!”计无言惊叫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推开了计无花。 咔嚓!船板上清晰传来碎裂的声音,血花如红色玫瑰般耀眼绽放,喷溅一地,触目而惊心! 计无言整个人重重地瘫倒在甲板上,一脸的难以置信,身子更是动也动弹不得。 “妹妹!” 计无花哀号了一声,便要上去救她。 “姐姐,别管我,快走……”计无言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咽气了,鲜血顺着头部流了下来,死状甚是惨烈。 荆一飞面色冰冷,更甚杀神,她再度甩动手中的神斧,计无花心知自己大势已去,今日是决计不能胜过这人了,她咬了咬牙抱着她妹妹的尸体一下滚入了沸腾的湖水中。 “想走!”荆一飞意欲跃水追击,但她不知为何,站在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下水。 突然,水面上钻出一道人影,正是秦明。 白齐一喜,道:“啊,你没死!” 秦明却脸色大变,大叫道:“不好了,水下好像有漩涡,要转上来了,我们快走!” 躲在画船阁楼上的易伯急忙探出头问道:“那鲛兵呢?” “不知道,下面水流太乱了,根本看不清!” “不好,有大鱼过来了,赶快上船!”易伯突然大叫道。 这湖水由于水底乱成一锅粥,水质已渐渐浑浊,荆一飞和白齐等外人自然是看不出这水下有什么异样,但易伯却看得一清二楚,无数巨大的黑影从水底冲了过来。 哗啦!哗啦!哗啦! 一条青黄色的巨鱼突然击水而起,朝秦明扑了过来。 “秦明小心!”荆一飞惊道。 “鲶鱼……是大鲶鱼!”白齐的嘴巴已经惊讶得合不拢了,因为这鲶鱼实在是太大了,估计至少有一丈大小,色泽青黄,带有深色的条纹,像一头牛一样跳跃在湖面上,炸裂出巨大的水花。 秦明眼见这怪鱼飞跃而来,心里也是震惊得无以复加,饶是他在江边长大,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鱼,关键这鱼还要扑过来吃他,他吓得整个人一缩,急忙潜入水里。 水下浑浊,他勉强张眼一望,心中更加惊惧,湖里不知何时游来了密密麻麻的湖鱼,光是黄牛大小的巨鱼都有数十条,他自幼在江边长大,对江河湖水中的鱼还算了解,粗略看去,就有鲶鱼、乌鳢、鲟鱼、虎鱼、鳡鱼等,这些鱼虽然在长江之中都不少见,但是如此多性情凶残的食肉鱼聚集在一起,却是太不可思议了! 常言道一山容不得二虎,这水族之中也是如此,乌鳢、鲟鱼、虎鱼等都是领地意识极强的攻击性鱼类,这么多这么大的食肉鱼不可能共生在这后湖之中的,很显然是有人故意引导驱赶这么多恶鱼前来围杀他们。 眼前局势急迫,也容不得秦明再细思,他急忙奋力朝画船游去,巨鱼蜂拥而至,速度快如蛟龙! 一条鲶鱼张开簸箕大的巨口直接吞了过来,秦明手中的藏锋一划,直接将鲶鱼的嘴巴撕成四瓣,一股腥臭在水中蔓延开来,这血腥味引得各色鱼类更加疯狂,甚至有的鱼开始互相撕咬,湖中污血、鱼鳞、肉末四处弥漫,叫人闻之欲呕。 又有三条乌黑色的鳢鱼张开血盆巨口要来,这乌鳢身长虽然不过一人左右,但性情却最是凶残,口中利齿更是轻易就可以将人撕裂成碎片,人们常常说的水下恶鬼往往就是这种食人鱼。 秦明被鱼群围困在水下已久,体内气息已是所剩无几,这样搏斗下去,体力损耗更是快速,他胸中开始闷痛,急需一口新鲜的空气。但鱼群围困,一条条都是凶神恶煞般,哪里还有他逃生之处,手中的藏锋只要稍稍停下来,自己就要被这些恶鱼吞入腹中。 秦明已近力竭,鱼群又近在咫尺,当真是绝望无比。就在这时,突然一条锁链破水而下,稳稳地钩住他的腰带,而后用力一带,秦明整个人就跃水而出,高高地飞翔在湖面上。 与之一同跃出水面的,还有无数巨大的食肉鱼,烈日映照下,整个场面犹如千鱼跃龙门一般,闪耀出各色光泽,煞是壮观震撼! 扑通一声,秦明终于摔落回在甲板上,他喘了两口大气,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我秦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日后必定官升一品,子孙满堂!” 荆一飞道:“没死就少废话!你看清这鱼从哪里来的?” 秦明抹了抹脸上的腥臭的湖水,道:“荆大人,你好歹让我喘口气啊,我差点连命都没了!” 他站起来看了看围着画船疯狂涌动的鱼群,摇头道:“水下太浑浊了,我真没看清,不过很明显这有些鱼是长江里的,有人故意把它们引诱过来的。” 荆一飞不懂水物,又问道:“这都是什么鱼?怎么生得如此可憎!” 白齐立即指了指,解释道:“有鲶鱼、乌鳢、鲟鱼、鳡鱼,还有鳄鱼和大鳖,你看,这鲶鱼不是普通鲶鱼,乃是霸王鲶,体色青黄,生有棕纹,宽口大嘴,内生有利齿,可长一丈有余,性情最是凶残!” “这乌鳢名曰藏金乌,是乌鳢中的异品,身上的鳞甲黑中带金,十分坚硬,最爱追逐大鱼……可是,有点奇怪呀,这乌鳢、鲟鱼等虽然凶残,但绝不会主动攻击超过自己体型一半的生物,这……” 易伯眯了眯眼,道:“有人在湖里撒了龙血散!” “龙血散?” “龙血散乃是由东海焦尾海蛇的蛇毒所制,这种毒药会激发食肉鱼凶残的本性,以杀戮吞噬为快,鱼类根本难以自制!” “所以,是有人故意在这湖里下了毒药?” “对,这焦尾海蛇难捕,龙血散也绝非一般人能得到的,看来我们遇到大麻烦了!” “你们看,那樱洲上有人!”白齐指了指湖心道,惊叫道。 果然,其中一座湖心岛上站着两名黑衣人,穿着与计无花姐妹相似的衣着,显然也是七煞门的门人,这些人竟然敢公然跑上储存黄册库的四洲上,胆子可真不小。 这二人一个脸色惨白,毫无表情,状如老鼠,正是那日的所谓阴将,另一人却满脸笑容,暗红色的嘴角上扬几乎要咧到耳根,看起来比白纸脸还要恐怖三分。 这笑脸的怪人,一边撒出毒粉,一边以尖锐怪异的声调笑道:“终日游溯,甚是辛劳,理当饱食一餐!孩儿们,快去吧!” 鱼群突然发疯了一样开始攻击画船,这些巨鱼本来身子就十分庞大,这般奋力撞击,更是势大力沉,只撞得画船摇摇晃晃,几欲翻覆。 “可恶!没完没了了!”秦明怒骂道,他抽出船上的长杆奋力戳刺巨鱼,只戳得鳞肉翻飞,只是这鱼没刺死几条,反倒引得各色怪鱼更加疯狂。 易伯面露忧色道:“这样下去只怕画船迟早要沉!早知道,我们该多带一些人手过来,现在只怕……” 这后湖浩渺,外人又不可入内,众人心想这回只怕自己死了被鱼群啃个精光,不单连全尸都难以保留,就连死讯恐怕都无人知晓。 秦明甩了手里的长杆,愤愤道:“我说,不如我们奋力划船过去,与这些人拼个同归于尽,也好过在这等着喂鱼!” 负责摇船的阿泰摇头道:“若是风浪再大,我都有本事破浪而行,但是这鱼群围堵,如入膏腴,当真是寸步难行啊!” “而且……” “而且什么?” “这船底下似乎有人过来了!” “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看不清,速度很快,看起来就像小孩。”阿泰道。 果然,船底下传来嚯嚯嚯、咄咄咄的声音,这声音好像……有人在凿船! “一定是那些鼠兵!”秦明道。 果然,哗啦一声,船底被凿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浑浊的江水迅速灌了进来,而后水面上又哗哗作响,一个个不足三尺的侏儒手持短刀从水中跃了出来,踩着巨鱼的背迅速跳上画船,朝众人杀了过来。 这些侏儒小人正是那夜他们看到的鼠兵,夜里光线昏暗,看不太清,这时细看更觉得恶心恐怖,只见一个个口鼻像老鼠一样突出,面色发白,就像被江水浸泡了多日的尸体一样,腥臭,恶心,恐怖! 显然,对方想要赶尽杀绝,不留一点机会! 第三十四章 设法脱困 鼠兵张口尖啸,声音锐利,闻之令人心惧!若是第一次所见,势必要被震慑到,但荆一飞、秦明、白齐已是第二次见面,早已习惯,也不管这些鼠兵如何装腔作势,只是奋力击杀。 秦明手中袖箭飞出,为首的几只鼠兵中了袖箭,身形只是稍微一滞,就又冲了过来。白齐慌慌张张想要拉出手中的烛龙丝,只是这丝线刚要拉出,就被鼠兵一把按下,爪子上的短刀立即就要狠狠刺下。 “斩!” 荆一飞的七漩斧一转,就将五六只鼠兵斩落水中,但此时更多的鼠兵乌压压地从湖中跳跃而出,加之各色巨鱼疯狂撞击噬咬船沿,这画船随手都有倾覆的危险。 “这鼠兵似乎不怕刀枪!”白齐惊道。 一只鼠兵突然扑到秦明的脸上,四目相对,手臂相缠,秦明看到这鼠兵的眼中是无尽的恶毒和愤怒,一种想要杀戮的疯狂! 这绝不是人的眼睛! 秦明浑身汗毛一奓,但他随即又冷静下来,这世界上可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如果有那也是人造出来的!这肯定不是什么鼠兵,一定是人造的怪物! 他一把握住尖刀,一手扼住鼠兵的喉头,用力一撕,这鼠兵身上的黑衣尽烂,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容,这是一个半人半鼠的怪物,准确地说,这一半是傀儡。 黑色浓密的鼠皮之下,他的肌肉中镶入了许多机甲秘术。例如在手脚上安装了尖锐的利爪,令他可以攀爬光滑的墙壁,他的手足都有增强的机关杠杆,令他奔跑游泳时速度更快,当然最诡异的是,有人强行将厚厚的鼠皮缝合在这些侏儒的身上,黑灰斑驳,一块一块像补丁一样丑陋恶心。袖箭钉在这鼠皮上没入一半就不能再进了,所以杀不了这怪物。 秦明想起自己曾在《岭南秘术》中看到一则故事,岭南自古鼠患严重,有一名为黄风的人为求得村落平安,便拜鼠为先师,以鼠神为尊,并渐渐地衍生出一种十分阴暗的秘术,叫驭鼠术。 驭鼠师不但懂得召唤老鼠的方法,还会模仿鼠类的生活习性,培养半人半鼠的鼠兵。书里说得不甚详细,大意便是这些驭鼠师从小会将孩童关养在阴暗密道里,与老鼠一同生活学习,不断训练他们的攀爬打洞能力,由于洞穴狭窄,食物匮乏,加上定期注入鼠血,这些孩童长到三尺左右就不能再长了。而后驭鼠师会对这些孩童的外观进行改造,缝补鼠皮,安装鼠牙,植入鼠须,让他们变成一只真正的鼠怪!这些鼠怪虽然动作迅捷,但神智低下,只会听命于驭鼠师一人。 这种法门自是邪恶至极,叫人十分不齿! 只是眼前这鼠兵显然比《岭南秘术》里的鼠怪更复杂,对方在鼠兵的身上还植入了傀儡机甲,鼠兵的迅捷动作都要依靠着机甲来支撑,而且最关键的是,鼠兵许多要害部位如头颅、五脏都被坚硬的机甲和厚厚的鼠皮包裹住了,想要一招毙命就太难了。 但这一切遇到了醉心于傀儡机甲的秦明! 刀在掌心,已经割出道道鲜血。秦明顾不得疼痛,大喝了一声,一手握住藏锋猛地朝鼠兵肩膀的一处关节砍去,关节处都由机甲包裹组成,秦明很清楚,越是灵活的地方,机关就会做得越精细,越容易被损坏! 咔嚓一声,藏锋没入机甲之下,匕首再用力转动,这鼠兵的手臂立即瘫软下来,手中的短刀也瞬间无力,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秦明大喜,依法炮制,不过片刻就拆解了这鼠兵身上的机甲,这鼠兵整个如同一摊软泥般倒在船头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秦明大叫道:“打鼠兵的关节,不要打头和心脏!”荆一飞和白齐转而对付这些鼠兵的手脚,果然立竿见影,鼠兵一只只瘫软在船上,有的更是吓得直接跳入湖中,不知所踪。 鼠兵暂时被解决了,只是巨鱼和漏船的困境依旧没有改善,相反这水已经没入了五六寸,画船上有两层阁楼,重心本来就高,再一进水,更容易倾斜翻覆。 湖心岛上两个怪人在窃窃私语说着什么,那名笑脸的怪人虽然十分愤怒,但嘴角却依旧咧着上扬,看起来越发地诡异恐怖。他掏出怀中的药粉,奋力一扬,一阵风涌来,药粉纷纷扬扬朝画船这边洒来,这粉末刚刚入水,湖面上就风起云涌,数量多到不可思议的怪鱼全部涌出湖面,整个后湖看上去如同沸粥一样翻滚起来。 阿泰行船几十年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场景,惊恐道:“这鱼……鱼太多了,挤得都划不动船了!” 易伯也惊道:“糟了!糟了!这样下去船非被挤坏不可!” 荆一飞道:“何不杀出一条血路?”她飞掠到船头,想以玉斧劈鱼开路,白齐急忙阻止:“这法子万万不妥,你杀了一条鱼就会引来更多的鱼来抢食,这样只会越来越难行。” 白齐说得对,恶鱼嗜杀,想要以杀制杀,并非上策。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在这等死吗?”荆一飞并不怕死,但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自己是这种死法,被湖鱼活生生地吃掉,这是何等的窝囊! 秦明看了看画船,摸了摸下巴,突然道:“我想到一个办法!” 众人皆问:“什么办法?” 秦明道:“你们发现没有,这些鼠兵入水的时候,这些怪鱼并不吞噬他们,相反还会微微避让,显然这些鼠兵身上藏了什么它们不喜欢的东西,所以可以躲开鱼群的攻击。” “你的意思?” “我们剥了这鼠兵的皮,披在身上,跳入水中,直接游上岸!” “……” 不得不说,秦明的这个法子有点匪夷所思,甚至有些太大胆了,但细细分析,他说得其实也不无道理,这鼠兵的皮毛中肯定藏有什么趋避的气味,若是下水之后能躲过鱼群,游到岸边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不同意!”不想荆一飞第一个否决道,她的脸色充满了明显的厌恶。 “为什么?”秦明问道。 “你怎么确定披着鼠皮,就可以避开这鱼怪的攻击?” “这个简单啊,现在就可以试一试。”这船上还余下不少被击倒的鼠兵,丢一只鼠兵入水,就能分辨出这鱼群到底攻不攻击这些鼠兵。 秦明正要去试,不想荆一飞又兀自摇头道:“我……我还是不同意!” “为什么?”秦明再问。 荆一飞很罕见地支支吾吾道:“此法不妥当!” 秦明突然有所悟,笑道:“我知道了,你怕老鼠!”这叫全城罪犯闻风丧胆的荆一飞,堂堂兵马司的荆百户居然怕几只小小的老鼠!秦明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没有!”荆一飞争辩道,但是这口气明显是毫无底气。 秦明笑了笑,凑了过去,在她耳边细语道:“我看出来了,你不但怕老鼠,你还不会游泳!” “……” “如果你会游泳,刚才估计早就下水追杀那女杀手了吧?我就奇怪,以你的性子怎么会这么轻易让她跑了,喂,你在南京这种地方长大,都没下过水吗?” “秦明!”荆一飞脸色已是尴尬非常,能够叫冷面如冰的荆一飞这么尴尬,只怕秦明是第一个。她又怒又恼,仿佛自己最不能见人的东西被秦明窥探到了,这感觉就像女子洗澡被人撞见一般,真是说不出的耻辱。 只是这生气归生气,却也无处发泄。 这怕老鼠不会游泳也是实情,人都有死穴,这两大死穴自己克服不了又能怪谁? 秦明笑得更加灿烂得意,甚至是有些幸灾乐祸。 荆一飞心想,自己平日里没少给秦明冷面看,这人发现了自己的弱点,必然会坚持己见,让自己陷入彻头彻尾的尴尬境地,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以及喜欢哄骗游说的油腔滑调,只怕很快就会说服其他人同意他的逃生观点,最后逼迫自己在披着鼠皮下水和坐以待毙的两难境界中,做一个选择。若她犹豫不决,必然要被秦明好生奚落一番,这人就是这么无赖,这么小人得志…… 她怒目圆睁,心想这人要是这么决定,自己必然要抽他一鞭子!管他这法子是对是错,叫她荆一飞下不了台,她如何能让他得意?! 不想,秦明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故意看了一眼荆一飞,而后道:“我刚才想了想,荆大人说得很有道理,这法子未必稳妥,不过呢我又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法子,可以驱逐这些鱼群!” 荆一飞怔了一下!秦明突然改变主意这是她没想到的,他不借此机会整自己一下?没理由啊! 这人……为什么……他究竟想干什么?! 秦明并没有理会,这画船之上除了白齐这么细心的人,也没有其他人会观察到荆一飞这细微的变化了。 秦明指了指画船上四处悬挂的彩灯道:“这画船乃是皇上夜游后湖所用,船上彩灯、灯烛之数远超其他的船舶,夜游后湖这些彩船常常要通宵达旦,船上必然囤放了不少油料,我们为什么不用火攻驱逐鱼群?” “火攻?!” “那……会不会烧了我们自己的船?”易伯首先担忧的是玩火自焚的问题。毕竟这鱼在水下,火在水上,这湖面的火能不能驱赶水中的鱼还未可知,但是一旦引燃了画船,那众人逃生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秦明问道:“白齐,你觉得这法子行不行?” 白齐犹豫了下,摇头道:“这,水上烧火,未曾试过,我也不能确定……” 船上无人表态,暂时沉默下来。 只是,此时后湖之上风浪渐起,湖水越发浑浊不堪。很显然,水上的漩涡已经逐渐涌了上来,就算这船不漏不覆,但是风浪一起,一样要沉船葬身湖底! 秦明道:“反正横竖都是死,被烧死也比被鱼咬死强!你们好歹说句话啊!” 阿泰点头道:“我觉得可以一试,这火不一定要烧死这些鱼,只要能把这些鱼逼入水中,我就有办法驱船离开。” 荆一飞本就不想坐以待毙,更不想下水,自然赞同道:“生死一线,何不试一试再说!”易伯和白齐见状,也只有同意了。 第三十五章 七名杀手 众人分头行动,将船上的灯油都汇集起来,足有一铜盆,这数量虽然不多,但众人却惊喜地发现,这些油都不是普通的煤油、草油,而是鲸油和海豹油,想来这些人都身份低微,未曾享受过皇家待遇,不知道帝王所用的油料都是各地进贡的最好油品,自然与普通臣民大为不同。 鲸油耐烧且无烟,而且会产生鲸鱼独有的芳香,这香气对人来说闻起来好似龙涎,但对鱼类来说却好比闻到猛虎豺狼的尿臊味。 秦明在船四周泼入油脂,一层层暗黄色的油料像一圈圈波浪般扩散开来,折射出七彩的光晕,秦明打了个火折子甩了出去,轰隆一声,火光爆燃而出,整个湖面上燃起熊熊烈火。 火焰激烧而起,一股奇异的香味四溢。这些怪鱼果然为之一震,而后开始吓得四处逃窜,不过片刻间,所有的鱼都潜入湖面下,更有半死的怪鱼被烧得皮焦肉绽,味道更是古怪难闻。 阿泰大喜道:“成了!” 他迅速摇橹,双手齐齐用力,这偌大的画船在他的掌控下,竟然也是如飞梭一般迅速,只是这满湖都是火焰,船在火中穿行,很快也被引燃了。 众人心想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赶忙舀水的舀水,灭火的灭火,但是画船上各色可燃物甚多,尤其是上了彩漆的木梁木柱能防水却不能防火,极易被引燃,这火势已然控制不住了。 阿泰提议道:“这船要沉了!我们离岸已经不足二十余丈了,不如弃船吧!” 画船又起火又漏水,已经像个筛子一样在湖面上做最后的垂死挣扎,这船自然是不能再待了。 “鱼群看样子是不会追过来了!我等速速游过去!”易伯等人水性极佳,这区区二十丈的距离当真是不在话下。 “走!” 一个个纷纷下水,像游鱼一样朝岸上游去,唯有荆一飞面色尴尬,她数次欲言又止,显然她真的是不会游泳,别说这二十丈了,就算是十丈也是深渊沟壑一般的存在,只是画船已沉,水都淹到膝盖处了,再不跳水,水也要漫上来了。 荆一飞面色惨白,身子依旧岿然不动,心里一个劲地嘀咕着怎么办,怎么办? 腰窝,突然被一双手轻轻扶住,一股男子特有的气息靠了过来。 “你,干什么?!”荆一飞罕见地神色不安。 “你说呢?荆大人!”秦明笑了下,抱着荆一飞一起跃入湖中,荆一飞一句话还没说出口,整个人就觉得浑身一凉,湖水已经灌进了嘴巴里。 湖中,二人四目相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荆一飞的心咚咚咚地直跳,这湖水又冷又深,她目不能远视,耳不能辨音,脚也不能触地,所学的一切在水中都没有了用武之地,她什么都依靠不了,能靠的只有背后这个与她很不对路的秦明,只是没想到,她荆一飞有朝一日会被这人所救,要靠他才能逃命。 秦明拉着荆一飞迅速浮出水面,甩了甩头上的水珠,笑道:“荆大人,湖水滋味如何?别说我没告诉你,这水里可不知泡了多少人的尸体!你可得少喝几口!” 荆一飞原本还未觉得这湖水有什么异样,听他这一说,顿时觉得自己的口腔里充斥着湖水独有的鱼腥、腐臭、油腻的味道,肚里一阵翻腾,大不好受。 秦明急忙劝道:“喂,荆大人,我求你可别吐啊,吐了会把鱼引过来的!”他大大方方地搂住荆一飞的腰际,说道:“来,跟快走!” 这一搂之下,秦明的手掌心隔着薄薄的夏服,充分感受到了荆一飞的肌体,这玉腰不过尺余,虽软且细,但内含力道,当真是纤纤如水蛇,细细似新葱,手感大不一般。 他转头看了看荆一飞,露出一个惊愕的表情,好像在说:你还真是个女儿身啊?我还以为你的腰杆得有水桶粗。 荆一飞脸色红得发紫,她几次想挣脱秦明的手臂,奈何自己根本不通水性,这样挣扎下去无异找死,权衡之下唯有任由秦明紧紧搂住她,带着自己朝岸边游去。 这二十丈的距离,对荆一飞而言,当真是遥远得如同一次长途跋涉,二人肌体只隔着薄薄的衣裳,几若无物,肉身紧贴,当真是又羞又臊。可是,这样的感觉对荆一飞而言,却又是那么独特,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与一名男子这样亲密接触,心脏咚咚狂跳,不管怎么深呼吸都不能平息。 终于到了岸上,荆一飞一把推开秦明,迅速恢复自己冷傲的姿态,那感觉恨不得拒秦明于千里之外,叫这个人有多远走多远。 秦明嘿了一声道:“喂,帮了你,怎么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荆一飞道:“公私恩怨,我心里自是分明,这人情你不必担心,日后我定会还你。” 秦明坏笑道:“荆大人的为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不过敢问荆大人要怎么还我?要以身相许吗?” 他说完这话就后悔了,他倒不是怕荆一飞会答应他,而是觉得跟荆一飞这样的人开这种玩笑真的太没意思了! 果然,荆一飞脸色一变,呵斥道:“无耻!” 秦明哑然道:“我就说你没生趣,开开玩笑就当真了,这事你要同意我还不同意呢,你就放心吧,这人情你也不用还了,举手之劳而已。” 荆一飞脸色更不快,只是她转念一想,自己有什么可生气的,这人本就是这么不正经,他不过一句玩笑话,自己就这么喜怒于色,这哪里还是她荆一飞的作风?罢了罢了,懒得理他了! 这般想罢,她也不想理他,独自朝岸边走去。 时至中午,日头爬高,热得人无处躲藏,只是大伙儿还不能离去,因为那十二名鲛兵依旧没见踪影。 易伯心念鲛兵安危,望着湖面不肯离去,毕竟这些人与他并肩作战多年,感情已深,十几个人再大的风浪都曾渡过,却不想今日折戟在后湖之中,这感觉简直犹如丧子断臂。易伯一想到这,脸色更悲,颤巍巍地都有些站立不稳,日头暴晒在他斑白的乱发上,更添了几分惨烈和凄凉。 秦明和白齐上前劝了几句,易伯始终不肯离去,只摇头说鲛兵水性很好,我再看看。 只是他毕竟年迈,双眼早已不如年轻时明亮,这样看了片刻,水中对岸都是一片光影反射,越看越觉得老眼昏花、头晕目眩,就是不曾看到鲛兵的身影。 白齐担心易伯年事已高,禁不住暴晒中暑,再平添伤亡就没必要了,想要上前再劝,突然对岸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声音,好似河豚鸣叫。 啾!啾!啾! 这声音十分耳熟,正是鲛兵独有的呼应暗号。 易伯双眼中陡现光彩,转喜道:“他们没死!我就说这些小子在水下不会这么容易出事的!” 不远处果然有一群人影从水中冒了出来。 原来,这些鲛兵在水下遇到鼠兵和急流时,被卷入了大禹神像背后的出水口中,这出水口果然与他们猜测的一致,会直通长江之中。他们十二人互相抱成一团,紧紧地拽住神像,这才避免被冲入水下暗道。而且,更值得众人惊喜的是,这些鲛兵在危急关头,带回了三个宝箱。 众人急忙打开宝箱,却见里面金银财宝,一应俱在,就连古玩字画都未曾浸湿,可见这宝箱密封性极好。 宝物未失,易伯大喜,只道这下可以完璧归赵了。 带头的鲛兵却神色凝重,将水下的情况一一禀报,这一结果自然是让大伙大出意料。 众人原本只看到后湖水面平静、风光宜人,却不知道这水下却是这么复杂的情况,一个个震惊不已。 湖中十余丈之下,放置着巨大的石像、八卦,还有神秘的通江水道,这些事绝非一般人力所能企及,定是官衙所为。只是,这神像究竟是前朝就有,后来桑田变化,沉没在湖中,还是有人刻意在湖下设置,想要引动什么神秘力量,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由此想来,这后湖从洪武开始突然被设为皇城禁地,绝不仅仅是因为建立了黄册库,反倒可能是因为某些秘密,以建立黄册库为名,将此处封闭了起来。更或者,当年刘伯温负责修葺南京城时,就已经布下了此局?那此处是否也是传说中的六处穴眼之一?这倒灌江水入湖,又有什么作用呢?如果真是如此,那鼠兵选择隐匿此处是否有其他的目的? 案件似乎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运转,越发扑朔迷离,原本以为的雷火案、盗窃案,现在看来,却远远没那么简单。只是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这一切都是猜测。 白齐又陷入了沉思,似是在分析案情,秦明问了他许久,他才回过神,说道:“我好像知道卷轴上字画的真正意思了!” “什么卷轴?”显然秦明不记得此事了。 “那日我们拜访张天师,他拿给我们的那幅卷轴。” “啊,不是早就烧掉了吗?” “我自幼看书过目不忘,那些字和符号我都记得很清楚。”白齐捡了个树枝快速地在地面上写出了欲、贪、诳、怨、怒、戾、茫七个字,而后画出了相应的符号。 “我原以为这七种煞气只是指恶的七个阶段,但现在我突然发觉,这似乎代表的是由七种煞气引申出的七名杀手!” “七名杀手?!” “不错,若是单看这些符号自然是看不出什么的,但是结合我们今日的遭遇,这七煞肯定代表的是七个人,而且每个人各有不同的本事。比如我们在计无花身上发现了武器的标识,说明这人是个武器师,配合这个字叫戾,正好对应主肆意杀戮的煞气。再比如第三个曰诳,以假乱真,自然是主欺骗,配合他的符号是面具,说明这人是名幻象师,也就是张真人所说的戏师。” “幻象师?!” 荆一飞对这幻象师并不陌生,那江洋大盗柳常玉就是臭名昭著的幻象师,想不到抓走了一个,这江湖中还有一个,而且很可能这个比柳常玉要厉害好几倍。 白齐继续道:“方才后湖一战,那两名怪人分明使用了驭兽、施毒、傀儡等手法,以及雷火案中召唤神火的秘术,我大致可以推断出这七煞门的七名杀手是什么职业。” 第三十六章 新的麻烦 七种恶引申出七种职业,正是这七煞门的含义所在。 第一种煞气叫欲,图标为宝剑,主权力占有,化身大剑师; 第二种煞气叫贪,图标为猛虎,主贪得无厌,化作驭兽师; 第三种煞气叫诳,图标为面具,主扭曲真伪,化作幻象师; 第四种煞气叫怨,图标为蜘蛛,主怨生恶毒,化身五毒师; 第五种煞气叫怒,图标为火焰,主毁灭之道,化身火药师; 第六种煞气叫戾,图标为武器,主肆意杀戮,化身武器师; 第七种煞气叫茫,图标为木偶,主是非不分,化作傀儡师。 这样看来,第一名欲自然是七煞门的统领了,因为风物榜上第四名写着统领七煞门,手持鹤羽剑,可不正是这里所指的大剑师吗?现在,一切都渐渐明朗,七名杀手也是呼之欲出,只是能辨别出这七煞门的七名杀手只是了解他们的第一步,最关键的还是掌握他们的目的和行踪,这样才能提早作出下一步反应。 只是眼下,众人还无法掌握到这一步。 白齐道:“看来他们的目标绝不是金银财宝等俗物,定是另有所图。” 秦明点头道:“一定是这样,只是不知道这箱子里原本放了什么?” 白齐道:“这个我们光猜是猜不出来的,不过眼下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了我们!” 今日一战七煞门的人已经出来四煞,金吾卫的人也充分暴露了行踪,荆一飞还击毙了计无言,以七煞门以往的作风来看,势必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想方设法置秦明这些人于死地。 白齐倒不担心七煞门的人来找他,反倒是另一件事让他更加忧心,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了,荆大人,我和秦明二人因查案得罪了辟火司的姚千户,只怕回去后……” 荆一飞道:“此事我会立即向魏大人如实禀报,姚谦昏庸无能,金吾卫内是人人皆知,我相信魏大人会有公正的处理的。”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两个信号筒递给秦明和白齐,“这是我兵马司的信号火焰,我在其中加了特殊的火药,若遇急事,可点燃这信号火焰,我看到了自会过来相助。” 二人接了信号筒急忙收好。 一旁的易伯见这二人年少有志,心中颇为喜爱,上前笑道:“这等小事我看倒不必麻烦魏大人,机甲司的千户刘太安与我是旧识,调入一两个人还是问题不大。小子,我看你对机甲之术颇有几分研究,不如就转去机甲司如何?他这司内权力虽不如辟火司,但司内人员和善,也算清净之地。” 秦明和白齐如今已是彻底得罪了薛仁德等人,自是不想再回辟火司受欺凌,他眼见易伯有心帮他,自是又感激又欢喜,而后他看了看白齐,请求道:“对了,白齐会奇门遁甲术,可否也替他找个好去处……” 易伯想了想,笑道:“奇门遁甲?老夫知道一个地方,只是希望这位白齐小侄不要嫌弃那里冷清。” “你是说……” “六相司!南淮安这老儿可是很想招徒弟了。你意下如何?” 白齐心中求之不得,当下喜道:“谢易前辈!” 易伯笑道:“不必谢我,同为金吾护卫,安邦护国皆是你我重任,何须言谢?不过,调动一事也没那么快,你们还需要先在辟火司待一阵子。” 秦明和白齐叫道:“还要待啊,那姚谦、薛晋他们不得剥了我们的皮?” 易伯道:“这事你们放心,禁军之内有规矩在,再怎么样也不敢乱来,你们要是还不放心,我回去后就请皇甫千户与薛千户求个情,先免去皮肉之苦。你二人啊,就老老实实多待半月,应该就可以调过去了。” 二人这才放心,大喜道:“谢谢易伯了!” 易伯没有食言,回去后立即游说一番,刘太安、南淮安当即就同意了,不过调动的信函到了薛仁德这边,却被搁置下了。薛仁德表示,辟火司的演武大会即将开赛,每个巡铺的人手都比较紧张,不若等这比赛结束了,再安排调整也不影响。末了,薛仁德又表示,自己疏于管教,竟让辟火司内闹出这么多事情,真是叫人贻笑大方,日后自己必然要对薛晋等人严加管教,决不能再出这等滥用私刑之事,至于秦明等人,就按照律令要求,扣罚了俸禄,其他处罚就不再追究。 秦明长舒了一口气,他心想,这半个多月就老实本分点,惹不起就躲着走,躲不起干脆就忍一忍,并非他怕了这薛晋,而是经后湖一战,荆一飞、易伯等人的一言一行,都让他对金吾卫重新充满了信心和期待,况且这案子也已查了一半,实在不值得为了一些个人恩怨,白白放弃这么多努力。 不过奇怪的是,经此一事后,薛晋等人也未再来骚扰他们,秦明心想这几个人都是睚眦必报的人,不可能这么老实,只怕还有不为人知的什么阴谋,自己可不能放松警惕。 不过,相对于秦明的实际,白齐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当日后湖画船烧沉,死鱼漂了厚厚一层,腥臭之气悬浮不散,这样的异象会不会引起监湖官的怀疑,进而禀报朱棣,下令彻查此事,那这样一来他们几个人必然难逃干系,尤其是以朱棣的作风,重罚甚至是杀头都是在所难免。他整日忧心忡忡,好在三日后,荆一飞派人送来信笺,才稳住了他的心神。 当日他们走后,湖中急流狂卷,形成了巨大的漩涡,这湖边的画船连同无数鱼类的尸体悉数被卷入密道之中,不过半日之间这湖面上的东西全都不见踪影。 湖水下沉后,夜间就开始涌水上涨,这等异象让监湖官吓破了胆,他只以为又是如洪武八年的洪水一样,要来个水漫京城,急忙连夜向朱棣禀报。当夜,朱棣就派右金吾卫和锦衣卫专门彻查后湖,这检查据说前后查了两天,后来还调派了驻守长江的水师前来协助,最后检查的结果究竟如何无人得知。只是自此之后,这后湖就由负责皇城守卫的右金吾卫、天策卫轮流负责巡逻驻守,通往长江的河口更是完全封闭,外人想要入内就难上加难了。 后湖戒备愈加森严,而七煞门的人短时间内也没有再出来活动,这个比风物社还要神秘的组织,一夜之间好像就在京城消失了一样。神秘天降的雷火、夜半出动的鼠兵、汹涌的火鼠火兽,也一并销声匿迹了。 至此,所有的线索都彻底断了,就像一块暗礁刚刚浮出水面,就立即被涨起的海潮掩盖,再也无法找寻,案件的侦查迫不得已告一个段落,众人只能静静等待新的线索出来。 不过,对秦明白齐来说,眼下还有一件更烦心的事必须处理:辟火司一年一度的演武大会就要开始了。 辟火司,顾名思义主要肩负京城内防火巡查和火灾扑救,作为金吾卫内人数仅次于兵马司的第二大司,辟火司每年夏末秋初之时,都要举行一次大规模的演武比试,因为辟火司的职能特殊,所以这演武比的其实不是真正的武术,而是射水、灭火、救人等灭火救灾的能力。 所以官兵们又叫这个会为御火大会。 演武大会虽没有真刀真枪的搏斗,但其惊险程度却绝不亚于任何一场武林搏斗,因为武试比的不过是人与人的功夫较量,大可点到为止,而演武大会比的却是人与火灾的抗衡,刀剑虽无眼,水火却更无情,其危险程度更加难以控制了,这么多年以来,在演武大会上受伤甚至死亡的官兵不在少数,想要夺魁更是难之又难。 这演武大会的比试规则是:辟火司按照所属街坊,分成洪武、太平、长安、大通、建安、善和、三山、英灵、长通九支队伍进行参赛,每队选出八名队员,分三轮进行竞技,每一轮都有不同的比试项目,每一轮淘汰三支的队伍,九晋六、六晋三,最后第三轮决出最后的魁首、探花和榜眼。获得魁首者,按照惯例八名队员皆可晋升一级,所有人等赏铜钱千贯、赏米粮十石,并可安排相应的调休,奖赏可谓丰厚。 这比试虽然奖励诱人,但以秦明和白齐现在的情况,自然是不想参加的。 只是命运弄人,二人所在的善和坊,正是在丁恒的旗下,这比试人选一直秘而不宣,到了比赛前三日,这榜单一张,却发现二人的名字赫然在列。 秦明不知道这丁恒想搞什么把戏,为什么非要安排他二人参加演武大会,只是断定这所谓的演武大会必然是个鸿门宴,毕竟他二人才入金吾卫不到一个月,很多训练项目都还比较生疏,这样要他们参赛,自然是会被人看笑话的。 榜单已定,人员不可更改。 二人前去申诉,却不想丁恒竟以调动为要挟,声称薛仁德已立下规矩,只有在演武大会中夺得魁首的队员才有资格申请调动。 显然这是个陷阱! 秦明大怒,还欲争辩,不想白齐却制止道:“算了,如今身在辟火司一切都由他人做主,现在你我罢赛闹事,只会落人口实,反倒耽搁了我们调动的事,不如先去参加比试,静观其变更好。” 这演武大会还有三天的时间,比试项目已经公布出来,第一轮曰百龙出水,第二轮曰真火五行,第三轮曰命悬高塔。三轮比试各有侧重点,分别考核选手个人技能水平和团队合作能力。 秦明和白齐在辟火司内待的时间尚短,很多技巧学习不足,这样仓促上去比试,胜算自然是微乎其微,只是眼下局势如此,就是赶鸭子上架,逼骡子拉磨,也别无他法了。 二人开始认真研究这三局的规则。 第一局,百龙出水。在离地十丈的空中悬挂一个大水桶,八名队员利用一切办法朝水桶内射水,优先射满水的队伍便获胜,速度最快的六支队伍晋级下一轮比试。但这普通的唧筒、水枪只能射出两三丈的高度,想要打到十丈高的水桶里,自然要另寻他法。 第二局,真火五行。由考官随意选择五种燃料点燃,并在五个火场中放置五样信物,参赛队员要按照相生相克的道理,选择正确的方式扑灭火势,并取出五样信物,速度最快的三支队伍晋级决赛。 最后一轮,高塔营救,只写了名字,并未公布比试项目的具体细节,想必是要考验队员临场反应和营救能力。只是光听这四个字,也能猜出是十分危险的一个项目。 善和坊的人员早已由丁恒选定,八名人员老的老,新的新,这人员配置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就是让人毫无胜算。白齐整日为了比试的事茶不思饭不想,忧心忡忡,反倒是秦明到了这时豁达起来,一天天正常组织队员训练,白齐问他,他便道:“万事在人,我不信你我联手,拿不下这演武大会的魁首!” 白齐见他信心满满,不免问道:“难不成你有了良策?” 不想,秦明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还要什么良策,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就跟你赌一局,这次我们必能拿下演武大会的魁首!” 第三十七章 演武大会 三日后,辟火司演武场。 连日的晴天突然转为阴沉,似是风雨欲来。 只是眼下还未起风,暴雨未下,空气中闷热湿黏得让人极为不舒服。 比武场内早已准备就绪,三座朱红木头搭建的十丈高塔占据了场内最显眼的位置,九层高塔,列成品字形直插天际,犹如三柄巨大的红色宝剑一样,肃穆森然。 最前方离地四丈高的看台上,坐着薛仁德、姚谦以及十余名各司派来的百户代表,其余各巡铺派来的金吾卫则围绕演武场整齐就座。 场地内,九支代表队伍身着各色劲装,围绕着三塔站立着,只待一声令下,就各展所能。 这九支队伍中,秦明和白齐代表的是善和坊,而薛晋则在洪武街的队列里,洪武街的八个人均是身材魁梧,形容狰狞,犹如金刚力士一样,一看便是各巡铺内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反观善和坊的队伍,真是对得起老弱病残四个字,秦明都怀疑,这些人能不能爬上这十丈塔顶,实力这样悬殊,比试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秦明暗骂了一声:“无耻!” 但骂归骂,秦明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他看着这火红色的高塔,就好像看到了一座座高不可攀的火焰山一样,一个不小心,这山就要把自己焚成灰烬。 秦明心想,就算这前方是刀山火海,自己也得去征服,就算这八个人最后只剩自己一人,这事自己也得去做,难不成要眼睁睁地让薛晋、丁恒这些人看笑话不成?! 这可不行!我秦明千辛万苦当金吾卫,不是给你当猴子耍的!他回头又看了一眼坐在高台上的丁恒,一副安然自得的模样,甚至嘴角都开始掠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仿佛自己的奸计即将得逞一般,秦明是越看越不爽快,终于这怒意化作一口唾沫,怒骂道:“迟早我要宰了你们几个!” 第一轮,百龙出水,比的是登高射水。 三座十丈高塔中间各支出一架长梯,每架竹梯上挂三个巨大的水桶,一共九个,分别标记各代表队相应的颜色。这些选手要背负水囊、水枪爬上高塔,往自己的水桶里射水,先灌满者胜。 这个项目模拟的是高层建筑的火灾扑救,京城之内五六丈以上的高塔、阁楼、庙堂不在少数,其中最高的千禧寺琉璃宝塔有九层三十多丈,若是临塔而望,大有立在万丈悬崖下的巍峨感,这样的建筑一旦发生火灾,如何把水送上高处是要解决的首要难题。明代虽然科技进步迅猛,但机甲术还未普及,大多数时候还是要靠人力运送,以千万人力阻挡灾害肆虐,甚为悲壮! 三座木塔之下,九队七十二人早已屏息以待。 薛仁德一声令下,各参赛人员犹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木塔,这些人大多背着水囊或水桶,奋力攀爬,一群人就像灵猴一样穿梭在木塔的空隙间。 秦明和薛晋首当其冲,只是秦明并未背水,他身无重物自然速度最快,不过片刻间就攀上塔顶,十丈建筑不算太高,但是木塔临时搭建,毕竟不如大殿高塔建得那么牢靠,加上几十名金吾卫攀登摇晃,到了塔顶已是摆动剧烈,大有摇摇欲坠之感。 秦明看了看高塔上下还在背水攀爬的选手,不禁冷笑道真是一群蠢驴,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他坐稳了身子,不慌不忙从背上取下绳索和几枚滑车,在长杆上固定好,而后甩下绳索,叫道:“快上水!” 他深知自己的队员年纪偏大,不可能与其他几个队硬拼,唯有想办法智取才行,所以想了这个办法,用滑车来提拉重物。一桶桶水很快就被拉了上来,接下来就该利用唧筒和水枪汲水射击了,这唧筒和水枪类似注射器一样,中间是空心大毛竹,前面口小如小管,后面利用活塞抽拉或按压,可以汲水射水。 秦明生性好动,本就不爱练习这种枯燥的射水技术,加之入伍时间不长,这射术终究不精,水柱断断续续,时长时短,一桶水打过去也不过注入不到四分之一的红桶。 另一边,薛晋等人也已爬到塔顶,这些人明显训练有素,他们采取了另一种方法,八个人很默契地分成两拨,四人专门负责背水上塔,四人专门射水,每一道水柱都射得强劲有力,又精准到位,水桶里的水涨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快射满了。 秦明这边也按部就班,他在塔顶带着几名年纪较轻的一边拉上水桶,一边汲水射击,白齐则带着另外几名取水拴住,虽然一群人射术不佳,但速度也算很快。 高塔上,有裁决官员在随时观察,不一会儿他就举旗叫道:“洪武街胜出!晋二轮!” 秦明微微皱了下眉头,心想这几个人的速度真的太快了,即便自己仗了滑车的便宜,也没能快过他们,但眼下自己顾不得那么多,赶紧完成任务才是最要紧,他眼见自己桶里的水位已经快溢出来了,正要举水枪射水。 突然,对面高塔上的薛晋冷笑一声,一脚踹在了横跨的竹梯上,这梯子上挂了三个水桶,是大通、建安和长通三条街道的,水桶近乎满水,压得竹梯本有些弯曲。薛晋再一用力,梯子咔嚓脆响,而后迅速断裂,三个木桶如流星般坠落下去。 咚!咚!咚! 这声音闷闷的,在整个演武场内犹如丢入了几枚火雷,所有人都惊住了,因为没有人想到可以摧毁对手的木桶,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犯规。 负责裁决的官员摇了摇头,没有举旗,说明这样没有违规。 薛晋冷笑一声,还要再踹另一架竹梯,秦明直接射水入桶,水花溢了出来。 “善和坊胜出!晋二轮!”裁决官员及时喊道。 薛晋的脚停滞在半空中,并没有踩下去,他阴阴地笑道:“臭小子,我吓唬你的,我还没玩够呢,不会这么快让你输,不过刚才那一脚是警告你,跟我斗,下场就跟那水桶一样!嘭!” 薛晋比了一个开花的手势,但在他人看来,这手势却像是人脑袋爆开的样子,带着血腥和恐怖的威胁! 秦明的脸色阴鸷得如天上密布的乌云,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已经彻底明白了这次所谓的演武大会,不过是他们设下的鸿门宴罢了,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置他们于最不堪的境地才是真的! 他掷地有声道:“薛晋,既然你要玩,那我秦明就陪你玩到底!” “秦明……我们……”白齐的脸色开始有些发白,不知道是方才的攀爬让他力竭如此,还是心中有些胆怯了。毕竟,他不过是一介书生,书读得再多,也不能排遣现实带来的压力,更何况是他从未经历的险恶场面。 秦明安慰道:“放心吧,在这演武场里,就算我死了,也会想办法护你周全的!” 第一轮百龙出水,洪武、太平、长安、善和、三山、英灵六组成功晋级下一轮,只是经过薛晋的一脚,这场上的比试气氛早已悄然发生改变,大家都很清楚,辟火司的千户、百户是什么想法,他薛晋是什么人物,自己又是什么人物,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谁会傻到跟薛晋作对?还有什么能比保住自己的性命更重要?这只是薛晋和秦明、白齐的恩怨,与其他人可没有任何关系! 第二局,真火五行即将开始。 高塔之下安放了五个直径近一丈的铁桶,桶里放了五种不同的燃料,有油脂、木料、金属、矿石、茅草垛等,每一组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恰当的方式灭火,而后取出铁桶内的信物。这一局考的是辟火司金吾卫对各种可燃物的熟悉程度,须知每一种物资燃烧都有不同的特性,若是不能够熟练掌握这些技巧,一旦到了火场如何能随机应变,妥当处置? 就拿这五种燃料来说,每一种灭火的方式都不一样,比如油脂起火不可用水扑灭,水一浇,油脂就蔓延出来,形成流淌火焰,反而更加危险,所以必须用沙子灭火。茅草垛起火光浇水是灭不绝的,因为茅草隔水,火焰在茅草下方阴燃根本不能被完全浇灭,必须不停地浇水加翻搅茅草,才能除尽火患。还有长石燃烧,不可遇水,一旦遇水便会发生猛烈爆炸,须用辟火毡覆盖。不过最麻烦的是一种叫飞花的粉末,一旦起火,火焰犹如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一样悬浮在半空中,水扑不灭,沙掩不到,若是动作大了,这粉末还会四处飞溅,引燃其他建筑,十分难缠,这种火灾只能用水雾来扑灭,以细微制细微,增加空气中的湿度,形成水汽窒息,熄灭火灾。 第二局的比试并没众人想象的那么惊心动魄,相反十分波澜不惊,因为许多队伍开始有意避让锋芒,故意输掉了比赛,这演武大会年年都有,输掉这一次又没什么要紧,但若是得罪了薛晋,那真的往后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六队战罢,洪武街、善和坊、三山街晋级到了第三轮。 秦明、白齐经过烟熏、火烤、水浸,模样早已是狼狈至极,其他六个人更是摇摇欲倒的不堪样。这些人平时在队里,要么是年老体迈混个差事,要么性子孤僻与人不善,总之都是边缘人物,对功名利禄早已失去希望,何曾这样拼死拼活过,只是这一步步地竟然也走到了第三轮,这样的成绩对于这些人来说,当真是从来不敢期望的! 眼见这魁首在前,这些人虽然已是力竭,但眼神里反倒多了一抹精光!别人怕薛晋,他们可不怕,本来都是辟火司内混吃等死的人,再惨还能惨到哪里去,还不如拼个魁首,得了赏金粮食,哪怕不干了也值了! 秦明虽然不如白齐那样会察言观色、洞悉人心,但他很明白,胜负就在这一次了,能不能团结一心,死战到底,才是最后一局的关键所在。他突然站在高处朗声道:“诸位!你我八人已是生死一条船,你们在辟火司内日日操劳,也未必有什么奔头,不如今次勠力一战,若能夺魁,我和白齐什么都不要,晋升、赏金、赏粮一切皆归你们六人,哪怕是小旗、总旗也可世袭,荫泽子孙,所以还望诸位与我齐心协力,今日一起一战成名!” 这话一出,其余六人更加振奋,士气高涨如火焰般熊熊燃烧。这原本最不被看好的队伍,瞬间气势上有压过薛晋队伍的势头。 薛晋有些诧异道:“这些废物是疯了吗?” 第三十八章 生死相搏 看台上,一派祥和。 薛仁德正了正身子,喃喃自语道:“秦明、白齐二人资质很好,我薛仁德甚是赏识,只是初来辟火司,有时不懂规矩,难免受了一些惩罚,前几日机甲司刘千户和六相司的南淮安曾托人送来信函,意欲调动二人过去,我见信便叫人去办了,但不想这二人倒也很有志气,说是要拿了演武大会的魁首再调动,若不能夺冠就绝不离开,这等心气倒是叫我薛仁德刮目相看!” 他这话似是自言自语,但其实也是故意说给兵马、机甲等司派来的百户听的,让众人知道这事不是他辟火司故意刁难,而是这二人想要攀得功名,自己有心一战!足可见这薛仁德做事狡猾,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演武场内,第三局的比试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第三局名叫命悬高塔,顾名思义,二十四名金吾卫的性命都要悬在这三座高塔之上了,生死有命,一切皆有天数! 十丈高塔,遥遥望去,犹如擎天巨柱,高不可攀。辟火司的金吾卫在高塔的最顶部放置一头生猪,而后在高塔之下摆上柴垛,浇上煤油,最后点起火把,各队必须在燃烧的高塔上以最快的速度将生猪营救下来,要求既快且稳,猪还不能受伤,因为这猪代表的就是火场中被困的人,若是猪被烧死了,这救援任务就算彻底失败,比试也便输了。 这一轮考核的是金吾卫火中救援的能力,既要保护好自己,更要想方设法救出被火势围困的人员。只是以往火中救援都是搭建的两层阁楼之内,这次却是九层十丈的高塔,所以难度明显高了数倍,一方面,塔下的参赛队员要控制高塔的火势,防止烧得太快,把塔烧塌了。另一方面,塔上的参赛人员要第一时间攀登到塔顶,利用绳索技艺,将生猪捆扎,再利用高塔之间的竹梯设置滑车,下滑到地面,最后自己顺利逃离。只是今日有风,木塔起火,简直快如浇油,所以这时间就十分紧迫了,若是塔一旦被烧塌了,这连人带猪只怕都要葬身火海。所以,命悬高塔四个字并未虚张声势。 兵马司派来的百户是宋枫,他有些愕然道:“这火塔救人着实惊险,参赛人员稍有不慎就要殒命火中,辟火司真是好胆识,竟敢这么比!” 姚谦哼道:“这有什么,每年毙命的金吾卫中,我辟火司的人数最多,这足以说明这水火猛于虎,与猛虎搏斗,岂能没有一颗猛虎之心?” 宋枫又道:“可是,薛千户不担心这些选手的安危吗……” 薛仁德笑道:“我在看台之上早已安排好了云塔水枪,若是火势失控,必然要第一时间处置的,诸位大可不必担心。” 众人这才稍稍心安了些。 三座木塔下,洪武街、善和坊、三山街三队人马早已准备就绪,此时天上乌云更沉,一团团云层就像浓墨一样彻底晕染开来,黑压压得像是马上就要下起暴雨了。演武场内宽旷,更有狂风乍起,吹动得木塔摇摇晃晃,咯吱咯吱作响。 有执裁人员上来请示道:“风速太疾,恐生异端,这第三局是否按时举行?” 姚谦怒喝道:“若遇火灾,你也要等天晴风停了再救火吗?怎得如此愚蠢!还不速速开始!” 执火人员急忙点燃了塔角的一堆柴垛,大喝道:“开始!” 三队人马绕过起火的一角,迅速攀塔而上,一般来说,这一局要安排四人在塔顶救人,四人在地面出水控制火势加接应,若是火势失去控制蔓延上来,就要及时提醒塔上的人,开始放弃救援,一切以自救为主;若是一切按计划行事,成功救下生猪,塔下的人则要负责接住滑下来的生猪,防止摔伤摔死。 善和坊内,四名年纪最大的老者被安排在下面接应,而后其余四人皆上塔营救,他们速度并不算快,到达塔顶时,洪武、三山两队已经开始破开竹笼,准备捆绑生猪。洪武队的人个个生猛,力气也大,百余斤的生猪不过几下就被捆得严严实实,而另一边三山队的就没那么幸运了,这活猪初出牢笼,不知为何十分惊恐,它左蹿右突,凶得如同一只野猪一样。 三山队的人一个个又惊又怕,若不抓住,这样放弃委实可惜,若是去抓,这样的疯猪如何抓得住?一名金吾卫犹豫再三,突然上前猛地扼住生猪的脖颈,奋力一拖,想要逼它就范,眼看这猪就要被擒住了,突然这畜生双眼一睁,挣扎地哀嚎一声,直接就冲出木塔,它这一冲,直接把一名选手也一起撞飞了出去! 看台上,所有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这十丈高塔,跌落下来,安能活命?!一人一猪犹如断线风筝般,迅速陨落!嘭!嘭!两声巨响!人和生猪都摔了下去!完全分不清,哪一摊是猪血,哪一摊是人血,情景甚是惨烈! 所有人都吓得脸色发白,一个个都停在原处,不知该怎么处置,薛仁德也是神色凝重默不作声,倒是姚谦冷静道:“人呢?!赶快送去救治啊,比试继续!继续!” 执裁官员急忙举起白旗叫道:“比试继续,三山街救援对象已死,救援失败!出局!” 善和坊两名稍微年轻的金吾卫面色早已吓得一片死白,双唇哆嗦道:“秦哥,你刚才看到了没有,那人,那人好像直接摔死了……” “脑浆都溅出来了!” “我好像看到是薛晋出的手,那暗器射中了猪屁股,猪才突然狂躁起来的!” “不可胡说!” …… 这几个人噤若寒蝉,已经吓破了胆。 秦明面色凝重安慰道:“事已至此,已没有退路了,赶快救了这生猪再说吧。” 白齐点头道:“对,我们还有时间超过薛晋他们!” 突然,高塔剧烈抖动了一下,并向左边倾斜了几分,众人脸色更惊恐,高塔之下,四名负责灭火的金吾卫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这火烧得太快了!控制不住了,你们赶快下来!” 只见下四层的木塔早已被火焰包围,这火焰借着风力像一条条火焰巨蟒一样快速蔓延而上,只怕再过片刻就会将这木塔全部吞没。 秦明转眼看了薛晋的木塔,依旧还只在一层处徘徊,并未蔓延上去,他不解道:“为什么我们的木塔烧得这么快?” 白齐扣了扣木塔的红漆,闻了闻,叫道:“不好,这木头是浸过油的!我们被暗算了!” 其他两个金吾卫听了更加惊恐,直接就说不比了不比了,说罢便去结绳,想要下滑逃命。秦明急忙劝道,这胜负在即,如何能半途而废!但这二人怎么也不听劝,自顾自地滑绳下塔逃去。 此时,火势已经疯卷而上,很快就烧到了第七层了,高塔之上只剩下秦明和白齐,这二人站在烈焰包裹的木塔上,犹如笼中困兽一样。 胜负似乎没那么关键了,因为薛晋根本就不是想赢他们,而是想借这场比试,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秦明和白齐! 若是此时认输,性命勉强可以保住,可是日后在金吾卫内只怕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更主要的是,薛晋已经起了杀人之心,你躲得过这次,那下一次呢,难道余生都要在这样的惴惴不安中度过吗?秦明心里已经有了选择,他开口问道:“白齐,你怕不怕死?” 白齐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时红时白,他如实道:“怕,但就算被烧死,我也要和你比完这场!” 秦明笑道:“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二人重新提起精神,冲入塔内,解开竹笼,准备抢夺救援的时间,只是看到这头猪时,两个人的脑子里又是嗡的一声,却见这笼子里关了一只肥硕无比的公猪,比薛晋的那头猪大了至少一倍!这猪别说救了,两个人就是抬也不一定抬得动。 秦明气得破口大骂道:“这猪足有三百多斤!姓薜的!” 白齐冷静道:“别骂了,快点救它,不然真来不及了!” 二人一阵拽拉,但这猪真的太胖了,胖得连它自己都不怎么能动弹,任由秦明白齐各种拉扯,都只是哼哼唧唧,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 对面,薛晋已经捆好生猪开始下滑,他故意放慢速度,似是炫耀扬威,也似是要看对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能够看着自己的对手无能为力,那想必也是一种极大的快感。 薛晋嘲笑道:“臭小子,早点认输吧,留条狗命还能多活两天!” “我呸!”秦明大骂道,他疯狂地拽着生猪,但这猪真的太重了,任由他怎么拉,也是岿然不动。 这样下去,不要说赢薛晋了,就是保命都来不及了,因为火焰已经烧了上来,再晚了,塔烧塌了,真的神仙也救不了他们了,秦明和白齐必须做一个选择了! 天无绝人之路,纵使危机重重,向来也都是危难中有一线生机! 秦明突然冲了出去,他将悬挂在长梯上的绳索拉了回来,快速地捆绑在生猪身上,白齐以为秦明是要利用滑车把猪拉出去,正要劝他这样也没任何用处,毕竟滑车并不能省力。 但不想,秦明绑好猪之后,就开始掏出匕首用力地劈砍生猪下面的木板,噼里啪啦,直砍得木屑翻飞! 这人究竟要干什么?疯了吗?! 所有人都看不明白,除了白齐!这全天下恐怕也只有白齐能了解秦明脑子里在想什么,他瞬间明白了,秦明是要把这生猪下面的木板戳穿,而后让猪直接掉下去。因为猪被捆绑在绳子上,这一下坠,必然会直接荡到半空中。 这法子可真妙啊!白齐在想为什么自己没想到!他若自己来处理,还能不能想到更好的法子,他学了这么多知识,怎么就想不出这么简单实用的办法呢?他还正愣神着,秦明急忙仰头道:“白齐,你又发呆啊,快帮忙啊!” 白齐这才急急忙忙抽出烛龙丝,围住几根主要的支撑木,而后叫道:“秦明,你让开!”他在塔沿站好,用力一拉扯烛龙丝,丝线犹如斩瓜切菜一般割裂木头,而后又听轰隆一声,生猪直接坠落下去,只是生猪身上捆绑着绳索,这猪自然是划着弧线向双塔的中间荡去。 所有人再次被惊呆了,谁也没想过会有人用这种方式救出被困者。 轰隆一声,碎裂的木头跌落下去,激起更大的火焰,火光一耀,完全将整座高塔都引燃了起来,一股猛烈的热气喷涌而上,烤得人浑身皮焦肉烫!二人急忙跃上竹梯,先把这猪先吊了下去,而后白齐用烛龙丝钩住长杆,拉住秦明道:“来不及了,快走!” 长丝滑落,二人像蜘蛛一样吊了下来,这速度远比薛晋人力拉吊绳子更快,此时双方离地都尚有四丈左右,连人带猪正常落地都还要一时半刻。薛晋大吃一惊,没想到对方一下子就超过了自己,他担心秦明的速度超过自己,急忙单手一扬,手中的暗器就朝烛龙丝打去,口中怒喝道:“想与我斗,我叫你们摔成废人!” 第三十九章 是胜是败 薛晋恼羞成怒,想要切断烛龙丝,令秦明和白齐从高空摔落,但他低估了烛丝线的坚韧,暗器袭来,非但没有割断烛龙丝,反而直接被分成两半。 薛晋眼见伤不了这二人,又喝令道:“老五,用你的金镖杀了这生猪!” 生猪一死,这比试胜负也就分了出来。对面,那名金吾卫正准备扬手出镖,这把秦明彻底被激怒了,他怒骂道:“薛晋,你个丧心病狂的无耻之徒,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绊子,不如今天老子也送你一程!” 他右手扬起,手中的袖箭率先飞射了过去。 噗!噗!噗!连发三箭! 薛晋脸色瞬间大变,他的绳索已被袖箭击断,一群人带着生猪在空中一抖,而后迅速坠落,砰砰几声,沉闷得像是在演武场内炸出了一个响雷。薛晋的双脚直接被摔断了,胫骨寸寸皆碎,他整个人倒在了一片血泊里,双眼放空,神情灰暗,也不知是死是活。 而生猪由于太重了,竟然活生生地被摔死了。 片刻,秦明和白齐稳稳落地,人猪安好。 现场,一片惊呼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都转头看着薛仁德,没有一个敢说话的。这情景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原以为不过是激烈的比拼,却不想成了一场带私人恩怨的血腥决斗。 薛仁德早已站了起来,他面如铁青,或者说比眼前的雷云还要暗沉。 这薛晋虽然只是他侄子,可是薛仁德身患疾病,膝下无子,长兄临终前特地将这独子托付给自己,这么多年的栽培,他早已将薛晋视如己出,平日里更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今日他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摔残在演武场内,他如何不心痛愤怒! 他恨得咬牙切齿! 恨不得立即就将秦明二人击毙当场,给他的宝贝薛晋报仇雪恨!只是薛仁德毕竟不是姚谦,更不是薛晋,他历来深思熟虑,不会轻易做出冲动的举止,毕竟这比武的规矩是辟火司定的,这暗器是薛晋先发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薛仁德在辟火司内高高在上,可以颠倒黑白,随意处理这秦明,没有任何人敢说他一个不字,但今日有这么多外人在场,这消息若是出了辟火司呢?他公报私仇很容易成为别人的把柄,这会影响他日后提拔,因为他薛仁德瞄的可是魏东侯的位置! 只是他再克制自己,这“杀子之仇”也绝不可能原谅!他在心里早已把这二人杀死了千万遍,他的怒气似雷火蕴藏云端,隐而不发,只待一个时机,必会把这二人劈得尸骨无存。 薛仁德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快送伤者去六相司医治!” 四名伤者被人快速地抬出了演武场,薛仁德又看了一眼昏迷的薛晋,脸色灰白如纸,双腿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他抬头望天,双眼之中都是血红色,透过血丝,他看到的天都是血红一片,像漫天都染了血一样!他的心里清晰地浮现出四个字:血海深仇! 天上的铅云压得更低了,狂风肆意呼啸,火势完全将木塔吞没,这木塔开始轰隆隆地倒塌而后又引燃其他的高塔,加上四处飞舞的火星,不一会儿,三座木塔全部淹没在火光之中。 善和坊其他六名金吾卫早已吓得不知所踪,很多不相干的金吾卫也很自觉地退场离去,唯有秦明和白齐还站在场地内。白齐抬起头望了望薛仁德,想要从他的面部表情里阅读出一些信息,只是隔得有些远了,看也看不太清楚。 他转头看了一眼秦明。 秦明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演武场内烟火缭绕,他吸进去的似乎不再是空气,而是火焰和热炭。他不知道这炭火灼热,还是自己怒火难平,总之烧得他又狂躁又难受,心中有一股力量几欲呼出,这力量似是想要扫平一切藩篱,平荡这眼前的一切! 他想要怒吼,想要咆哮,但理智告诉自己绝不可以! 三人便这样僵持着,姚谦心中有些忐忑,毕竟这演武大会的项目、场地设置,都是他和丁恒出的主意,二人原本想借着比武一事重创秦明二人,而后高捧薛晋,名正言顺地提拔他,但不想画虎不成反类犬,甚至连犬都不如,变成了一条残废的狗!这一切都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薛晋不但输了,还很可能摔成了残疾!姚谦有些战战兢兢,禀报道:“薛大人,薛晋已经送往六相司找宋医师了,宋医师医术高明,最擅接骨之法,想必薛晋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他见薛仁德没有说话,又问道:“大人,现在要不要下令出水灭火,我怕风太大了,会烧了演武场。” 薛仁德突然转过头,面目冷冷道:“姚谦,你见识怎么还这么粗浅,不知道这暴雨将至吗,这火不必灭了!” 辟火司,演武场。 大雨如约而至,火焰再炙热也抵不过暴雨倾盆,空气中终于有了一丝凉意。秦明和白齐缓缓地往门外走去,他二人很清楚,走出这道大门,就不可能再回来了,或者也不必再回来了。 薛仁德虽然没有当场翻脸严惩二人,但是不代表他日后不会找他们算账,这人越是沉得住,就表明他越是不好对付。想他薛仁德一无功夫,二无家势,三无才能,能在辟火司千户的职位上稳居这么多年,靠的可不正是他的隐忍和城府吗?他就像一只蛰伏的老龟一样,看似一动不动,但一旦时机成熟,就会一下咬住绝不松口,直到活活把对手吞掉! 这一路,都有人在指指点点,各种言论皆有。 谈及薛晋的意外,秦明的骗子出身,以及以后这二人可能会有的下场。二人不想再管,漫无目的地走着,良久,白齐才问道:“你想去哪里?” 秦明摇了摇头,他深知自己不可能再回辟火司了,但是机甲司和六相司的调动命令又没下来,眼下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秦明叹了一口气,原本他是可以四海为家的,他无父无母,奶奶也不管他,他觉得自己就像个侠客一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一个人行走江湖、笑傲世间都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条丧家之犬。 生来为野狗,从来不会惶惶不可终日。只有入了家门,又被扫地出门,才会被人叫作丧家之犬,才会一时间惶惶不知去向!它现在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到的只会是孤独、迷茫和无助! 白齐终于从秦明的眼里读出了彷徨二字,原来这人跟自己一样,也会迷茫,也会不知道自己所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他秦明彷徨之后终有一天会清醒,而自己呢?只怕只会越发得不可自拔! 大雨依旧淅沥,远处似乎有踢踏踢踏的声音传来。 一匹高大的黑马慢悠悠地显露在大雨之中。 “黑子?”秦明第一时间认出了这马驹。 “是一飞?!”白齐也露出一丝惊喜。 不远处,一个人骑着黑马,披着暗红色的斗篷,她就像一团桀骜的火焰立在大雨中不肯熄灭,这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荆一飞。 “赢了演武大会,怎么还这么狼狈?”荆一飞漫不经心地问道,看来此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金吾卫,就连素来不爱打听闲闻的荆一飞都知道了。不过再想想也是,这么大的事,只怕所有的金吾卫现在都在议论纷纷了吧。 秦明摸了摸黑子,丧气道:“不提也罢!” 荆一飞拉着缰绳缓缓而来,故意道:“你也有丧气的时候?” 秦明并不想答话,只是低下头不停地摸着马鬃,黑子很听话地一动不动。 荆一飞又道:“比试的情况我都看到了,是薛晋技不如人,怪不得谁!” 秦明有些惊诧地看了看荆一飞,未承想这人今日原来一直在场,他踢了踢地上的水,低头道:“其实我也不想伤他的……毕竟再怎么说也是战友。”他顿了顿,又愤愤道,“我秦明是庶民出生,能入金吾卫已经很荣幸了,我只想好好当个差而已,我知道我以前是个骗子,干的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但我现在想改,偏偏……这人非要三番五次置我们于死地!当真可恼!” 荆一飞听了秦明一长串的言论,突然冷笑道:“好好当差?嘿嘿,你不知道这禁军也是官场吗,这里的争权夺利、明争暗斗,历来比五行之灾还要可怕,天灾毕竟不会时时刻刻有,但人心恶毒却是要你时时提防,你不想被别人踩在脚下,就要努力超过别人,把别人踩在脚下!这是我入金吾卫后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现在,送给你也合适!” 二人愣在当场。 这是冷漠的荆一飞对秦明说过最长最掏心的一段话,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哪怕是飞扬在辽阔的西洋之上,哪怕是二人深陷最绝望的处境,荆一飞也再没有说过这么掏心的话了,那一刻秦明觉得自己好像重新认识了这个女子,她的心恐怕未必像玉那么坚硬吧。 荆一飞一扯马头缰绳,道:“愣着干什么,马背上有斗篷,上马吧。” 秦明问道:“这么大雨,去哪里?” 荆一飞道:“六相司!” 白齐也好奇道:“六相司?去干吗?” 荆一飞道:“七煞门的案子有新的线索了。” 秦明精神重新一阵,叫道:“那你不早说!是什么线索?” 荆一飞道:“阿福发现了一条新的密道,就在六相司附近,快走吧!” 原来,昨日阿福的小不点偶然间在六相司附近的一棵枯树下,发现了一个一尺左右的洞口,洞穴极深,探不到底。小不点见到这条密道就狂吠不止,阿福起初以为,是这洞穴里钻进了兔子、老鼠之类的小野兽,并不以为意,但小不点不停地拽拉着阿福,似是要他去挖洞,而后自己又钻进去,又跑出来,又朝着千禧寺的高塔狂吠,显得十分兴奋。 白齐惊愕道:“是鼠兵的密道吗?” 荆一飞点头道:“不错,我一听到这事立马就想起会不会是鼠兵的密道,可惜这阿福脑子有些愚笨,并未多想,此事也是今日才来告知我,所以我们还得亲自过去看看究竟。” 秦明大喜道:“事不宜迟,那我们快走吧!” 白齐看了看自己身上,突然有些犹豫道:“等下,我有个小事须处理下!” “什么事?” “我们去换个衣服,这一身太脏了!” “……” 第四十章 再遇十剑生 三人整顿了一阵,重新策马出了聚宝门,又疾行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六相司门口,此时雨势渐歇,加上六相司附近树高林茂,倒也感觉不到什么落雨。 阿福早已在门口等候着,一人一犬见三人到来,都激动得又蹦又跳的,嘴巴里还哇呜哇呜地尖叫着,这声音还高低互相衬和着,煞是刺耳,白齐急忙嘘了一声道:“阿福,小声点,别被其他人听到了,我们这是秘密行动。” 阿福听到秘密行动四个字,兴奋得两眼放光,原地直蹦,只是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怕发出声音。但脚下的小不点却还在摇着尾巴大声叫唤着,汪汪汪!阿福眉眼一拧,勃然大怒,啪地就揍了小不点一拳,喝道:“都叫你闭……闭嘴了,还……还叫!不听话是不是!” 小不点嗷了一声,十分委屈地夹着尾巴也噤声了。 阿福急忙摸了摸小不点的头背,低声道:“打重了,小,小不点,乖,快带路吧,我们要去秘密行动!” 小不点心情瞬间转好,拔开四足,一路沿着石阶往林深处直奔,走了一阵,已是人迹罕见,处处都是高大的树木,连苍穹都看不见了,小不点终于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这是一棵巨大的百年老樟树,虬根盘旋,枝繁叶茂,树下还有一座一丈高的古朴石塔。 小不点绕到石塔后面,用前爪刨了刨树根,露出了一个直径尺余的树洞。这树洞被石塔和枯叶遮挡,外人根本发觉不了。 众人正欲上前,树洞里突然就窜出几只灰色的老鼠,荆一飞这次早有准备,手中的碎石飞了出去,直接将老鼠击毙当场。老鼠四爪朝天,死状极惨。 只是,这血花一溅,喷了秦明一裤子,好是腥臭。 秦明新换的一身衣裳,被血迹污得显眼、难看又恶臭,他脱也不是,穿着也不是,整个人露出一副哭丧样,荆一飞看着突然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了忍。 秦明喂了一声,不满道:“一飞,你要不要这么心狠手辣,你打这老鼠干吗啊,关键我的裤子,这可是新换的!咦,这老鼠血怎么这么臭!” 秦明一低头,臭味更甚,熏得人腹中翻腾,心中更是臭骂了荆一飞一百遍,他叫嚷道:“这裤子只怕穿不得了,白齐,你多带的那条裤子给我换换!” 白齐历来爱洁净,出门在外,时常都要多带些换洗的衣裳。但他这次也掩鼻嫌弃道:“我的衣裳都是用香粉、皂角洗了,挂在桂花树下晾晒的,你这一身臭烘烘,如何换得?不要靠近我!” 秦明不满道:“不讲义气,我穿了明日就还你,还能昧了你一条裤子不成。” 白齐早就躲着一丈远,叫了几声不可不可,就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 只有阿福倒是毫不嫌弃,伸手就提起一只老鼠,放在鼻子边用力嗅了嗅,小不点也凑了过去,围着老鼠抽动鼻子大嗅特嗅,这二人嗅得十分认真,秦明还以为这一人一犬是饿坏了,准备吃了死老鼠,急忙叫道:“阿福,你做什么?快丢了老鼠!不能吃,说不定有毒呢!” 阿福道:“我……我在闻……闻老鼠!” 白齐掩着鼻子道:“闻你也不要靠那么近,尾巴都快掉嘴里了,赶快丢了,脏死了!” 秦明好奇道:“那你是不是闻出什么了?” 阿福点了点头道:“这老鼠……有……湖水的腥气,跟上次那个一样。” 这个洞果然是鼠兵的密道! 三人都顾不得腥臭味,齐齐涌了上前。 “小不点,快进去探路,看这密道通往何处!” 小不点朝几个方向叫唤了几声,却并不肯入洞,阿福突然明白了小不点的意思,这洞里还有几个洞,分别往几个方向去了。” 他站直了身子,捏了个哨子,一声清啸贯彻树林,不过片刻,就有十余条大大小小的野狗蹿了过来。 “快去寻路!”阿福命令道。 十余条野狗纷纷钻入密道之中,消失不见。 众人心中狂喜,这次若能找出这些密道通往的方向,自然就可以提早知道七煞门的下一个目标所在,那么只要守株待兔便可以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众人正聚精会神地等待着好消息的传来,突然不远处的树上传来一阵愤怒的声音:“一群无耻贱人,可让我找得好苦哇!” 秦明转头一看,却见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上,一名皂衣剑客身姿傲然地立侧枝上,他的脸色既严肃又带着些愤怒,正是昏鸦林遇见的蜀西十剑生!很显然,没有夺得风物榜,又被秦明切掉通天剑,简直是他心中的奇耻大辱。 此仇不报,如何在江湖中立足! 秦明揶揄道:“臭孔雀,你还阴魂不散了。” 十剑生显然极不喜欢秦明这个人,他眉头一竖,震了下袖子,愤愤道:“在下站不改名坐不改姓,蜀西十剑生是也!从不曾叫过孔雀二字,你莫要乱取诨名,污了我十剑生的神采!” 秦明指了指他,又道:“那你能不能不要每次一出场就爬那么高,不累吗?!” 十剑生眼神里满满的是不屑,振振有词地还击道:“无知小儿,你懂什么?!登高可望远近,俯视而观全局,对四处情况自然能了如指掌,方便进退,这是伏击之道的最佳选择,你莫要污蔑我剑道的见识!” 秦明直接乐了:“你既是要伏击,为何还要这么明目张胆地提醒我们?” 十剑生又解释道:“我堂堂十剑生也算是名门剑客,自然不屑做这等卑鄙之事,只是自动占据高处是我御剑一门的惯例,我若不占高显得我没有见识,我若不提醒你们又显得我卑鄙,权衡之下唯有这般,你少说废话,快快把风物榜交出来!不然,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十指一张,十个戒指莹莹生光,背后的十把宝剑已是蠢蠢欲动。 以戒御剑,当今恐怕也只有十剑生有这样的本事,却不知这次再来寻仇,又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剑招。 他还欲展示他的技艺,荆一飞却早已等不住了,大喝一声,手中的七漩斧就飞了出去!青光急旋,带来一道弧旋,这劲力犹如力劈华山,锐不可当! 十剑生也不示弱,双指用力一抖,背后两柄弯剑就飞了出来,当的一声就将荆一飞的玉斧挡了下来。 荆一飞一收一放,斧头瞬间化出三把,分别朝三个不同的方位劈了过去。 十剑生先惊后气,喝道:“你这臭丫头,何时偷师于我,竟然也学会这兵器分化之术!” 荆一飞道:“偷师二字你也配!” 三把斧头不由分说劈斩过去,十剑生急忙再御剑还击,一时间剑光闪闪,青光耀耀,斧剑交击飞旋,无数树枝被斩落下来,扑扑簌簌像是下起了暴雨一样。 这二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武功修为都十分接近,十剑生的剑法灵活多变,而荆一飞的招式则更狠辣直接,有道是:一个变化多端犹如万花筒,一个直捣东海似三太子,一时间竟也难以分出胜负。 秦明见二人斗得难分难解,朝白齐示意了一下,二人偷偷绕到背后,秦明猛地一按右臂上的机括,朝十剑生的后背射去四枚袖箭。 风声呼呼传来,十剑生右手急拍,又一柄神剑飞舞而出,在空中如圆盘一样快速转动,叮叮当当地就将秦明的袖箭全部击落了下来,他怒喝道:“卑鄙小人,竟然偷施暗算!厚颜无耻!厚颜无耻!” 秦明笑道:“那还有更可耻要不要试试!” 却见白齐的烛龙丝已经绕住了十剑生站立的一棵古柏,白齐喝了一声,用力一扯,水桶粗的柏树登即拦腰截断。十剑生人还在空中与荆一飞斗法,全身心都在御剑上,不想这大树快速倾斜倒塌,他重心一歪,就无法正常御剑,急忙提气运功,踩着树干一路点飞而下。 荆一飞看准了时机,七漩斧分化出五把飞斧,分别朝对手的头、喉、心、腹、下阴飞去,招招致命! 这一招叫五兵开山! 玉斧劈开空气,硬生生击出五道强劲的气浪! 十剑生正处于下落之时,自己的身形根本不能完全掌控,这五斧挟带气浪飞来,若是硬拼,势大力沉十分难以抵挡,若不硬拼,自己又无处可躲,当真是生死一线的绝境! 众人都以为荆一飞一招必要得手。但不想,这剑客功夫当真了得,他十指交叉,怒喝了一声:“剑守十方!回!”十柄神剑悉数飞回,在他胸前交叉叠加,迅速化作一面巨大的剑盾,十剑生双手御剑转动,铮铮几声,竟然强行将荆一飞的七漩斧全挡了下来。 十剑生显然很得意自己的这一剑,比了个姿势冷笑道:“看来这次你们都难逃我正义之剑的制裁!一群无耻贱人,还不速速把风物榜交出来!” 他再挥掌,剑芒飞击出去,将荆一飞逼退了四五丈,秦明还想施以援手,不想十剑生身子一旋,一剑摆尾,锐利剑锋已经抵住秦明的喉头。 这剑尖只要再刺入些许,就能要了秦明的性命! 秦明急忙喝止道:“慢着!” 十剑生嘴角掠过一丝冷笑:“那就老实点,说,风物榜在哪?” 秦明解释道:“风物榜我们没带出来。” 十剑生显然不信,呸了一声道:“奸猾之徒,休要撒谎!上次便是你恶意诬陷我,这次还想骗我!快快交出来!” 秦明丧着脸道:“这东西谁会一天天带在身上,是真没带。” 白齐也点头道:“那东西丢在兵马司了,确实未曾带出。” 十剑生狐疑了一下,他还伸手在秦明和白齐身上摸了摸,确实没有风物榜,遂问道:“那你先告诉我现今风物榜排名第五是谁?他能杀了我师叔,我必要会一会他!” 秦明刚要脱口而出,就被荆一飞和白齐制止住了,他瞬间明白了这排名第五的可不正是魏东侯吗,难不成是这魏东侯杀了蒋道如?他一想到这就立即否决了自己,魏东侯如今排名第五,未必就说明是他杀了人,因为他们都没有看过上一次的风物榜排名,所以这其中还有另外一种可行性。 蒋道如是被比他名次高的人杀了! 魏东侯很可能原先排名第六,蒋道如被杀了以后,就自动晋升为第五名,而原先杀了蒋道如的人自然位置没有发生改变,只是那是谁杀了青城派的掌门人,这人与他又有什么恩怨? 第一名是武当祖师张三丰,这个不必说,完全没有可能。 第二名是剑圣毕坤,此人虽然亦正亦邪,但行踪难定,多年未曾露面,可能性不大。 第三名是玄门太清派的贺知之,此人也是隐匿江湖已久,而且听闻与蒋道如还有些交情,杀他的可能性也不大。 至于第四名,虽然被血沾了一部分,不知其名,但已显示是七煞门的首领,知道他用的是鹤羽剑,结合近来的情况来看,这人倒是极有可能。 秦明又胡诌道:“这第五名是七煞门的老大,你自己去找他!” 十剑生显然不信,喝问道:“此话当真,可不是骗我?” 秦明不耐烦道:“就是他!我骗你做什么!他跟你一样,也是用剑的高手,说不定是窥视青城派的御剑法门才杀了这蒋掌门!” 十剑生原本还不信,但他一听这人也是用剑的,一下子就信了五六分,毕竟他蜀西青城派的御剑本领那是大明第一,有谁不垂涎三尺,想要杀蒋道如抢得御剑的法门那是大大有可能的! 秦明见这人神色犹豫,似是有些相信了,立即又顺水推舟道:“你想想看,如今这江湖里什么最宝贵?那肯定是武功秘籍啊!像我们这种资质平平的,别说是练宝典秘籍了,就是有生之年能看上一眼、摸上一摸,那都觉得生而无憾了!这就更别说你们这些高手,那胜负往往就在那一招半式的绝招上,他七煞门做事卑鄙无耻,无所不用其极,岂有见御剑秘籍而不夺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秦明一阵胡诌,倒是很有道理,十剑生只听得越发确信,这杀蒋道如的必然是七煞门的人,他心想,这第五名的人虽然知道了,但这风物榜还是要拿回来,自己是何等人物,岂能这么随随便便问一问就罢休,独不独占风物榜那不是有没有用,而是自己姿态高不高的问题。他正思索着,突然哎哟一声就惨叫了起来,却见不知何时,树林里出现了数百条野狗,黑虎首当其冲咬下了抵住秦明脖子的剑,而后一只只野狗也朝十剑生狂扑而去,这些野狗纷纷撕咬剑客的手脚,只咬得他皮开肉裂,鲜血直流。 他环视一周,满脸越发震惊!四处都是闪耀血红双眼的恶狗! 第四十一章 观测天象 江南之地,山清水秀,人畜本该和善,十剑生哪里见过这么多凶残的野狗,一只一只都像是大漠里的恶狼一样,就连眼睛都是血红色的,他急忙转动身姿,还欲御剑杀狗,荆一飞已经甩出锁链,啪的一声打在十剑生面门上,这一下只打得他满脸污血,踉跄倒在地上,大是狼狈不堪。 十剑生惨叫道:“打人不打脸,你这女子真是不讲规矩!” 眼下,野狗狂吠着纷纷围攻而上,只听得长衫撕裂,血花飞溅,甚至连兵器、戒指都被这些野狗叼得四处飞跑,十剑生早已吓破了胆,什么也顾不上了,大叫着:“无耻之徒,你们不但又骗我,还不顾人伦,与野狗为伍,姿态全无,实在是武林人士之耻!今日暂且记着,来日我必要加倍还与你们!” 话还没说完,这狗就又咬了他一通。 十剑生浑身俱伤,吓得连滚带爬地朝林子外逃去,阿福大为振奋,还要骑黑虎追他,却被荆一飞喝住了:“算了,穷寇勿追!” 阿福难掩神色兴奋道:“为……为什么不追了?打死他,给……给……我的狗儿吃!吃了恶人,狗儿长……长得快!” 荆一飞皱了下眉头,显然对阿福的这句话有些反感。但她转念一想,阿福自幼与狗长大,在他看来这人跟狗是没什么区别的,人可以吃狗肉,自己的狗自然也可以吃人肉,是恶人就该被杀死,那么被自己的狗吃掉也不算什么。 她不想解释,只是淡淡道:“不必多问了,破案要紧。探路的狗回来没有?” 阿福显然也是狗的思维,等级观念十分森严,他心里认定荆一飞比自己厉害,就自觉低人一等,急忙收了兴奋劲,有点怯怯道:“禀荆大人,都,都回来了。” 他汪汪汪地叫了两声,狗群中走出十条狗,正是刚才下去探路的几条,其中有三条朝西北方位叫八声,有四条朝西南方位叫了三声,其余几只停在原地并不叫唤,阿福解释道,他的狗叫一声便是代表有约莫一里地,所以这次探路说明下面有两个目的地,一个在西北方向大约四里的位置,另一处在西南方向一里半的位置。 以六相司的后山为出发点,这西北以外四里应该是崇道桥附近,而西南一里半则是千禧寺!因为雨花台一带除了寺庙、陵墓、植被外,就极少有其他东西了。 白齐突然想起那日他二人初进六相司时,高老头说过:“高塔如木,烈日如炽!必燃之!必摧之!”难不成,七煞门的下一个目标难道是千禧寺?! 可是,为什么要选择千禧寺? 前面几次火灾均是发生在重臣家中,不论是都御史、太常寺卿,还是工部、礼部侍郎,均是三品以上官员,这些官员家中都有珍藏宝箱的阁楼、密室,鼠兵通过挖掘密道,通过装神弄鬼的方式盗取宝箱,而后天降雷火,引燃整个府邸,将一切都烧得一干二净,就连几大官员都丧生火海,手段离奇、诡异又残忍,那这次他们把目标定在了千禧寺,是为了盗取什么?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现在这些受灾的官员里,只有礼部侍郎刘子风还在昏迷,其余的都死于非命,白齐从来没这么热切期盼一个人赶快苏醒过来,因为若是他能醒过来,必然可以对比宝箱,透露出一些关键的线索!刘子风肯定知道一些信息! 只是,在此之前,一切都要靠他们三人顺藤摸瓜了。 荆一飞道:“既然已知道是千禧寺,不如这就过去看看。” 白齐点头道:“我们可以先过去探探路,以做好万全准备,另外这鼠兵每次出现都会伴着异常的雷云天气,我们也可以先问问灵台郎,看这雷云何时还会再现。” 荆一飞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这二人正欲下山,却见秦明一个人还蹲在树下,不知道在翻找着什么,白齐问了两声,秦明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拨开树叶杂草,终于他站了起来,手里捏着一枚乌溜溜的戒指,大笑道:“哈哈,终于被我找到了!十剑生的御剑指环!” 二人一阵无语,原来这秦明翻了好一会儿就是在找这指环,白齐见那指环还带着血渍,颇为厌恶道:“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秦明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十剑生能够御剑的秘密都在这指环里,我要拿回去好好研究利用,过几天,你们就能看到我秦明也可以御剑了,那可就厉害了!” 荆一飞不屑道:“拾人牙慧!” 她自顾自下山而去,白齐透过树叶看了看天,忧心忡忡道:“我们也快走吧,看这天气好像又要下雨了,这一身新衣裳可不能再淋湿了。” 阿福倒是高兴道:“大雨……留客天,你们……可……可以住我六相司内,有……空的床铺!欢迎!欢迎!” 秦明摸了摸阿福的脑袋,道:“你啊,还是留给黑虎住吧。” 阿福还有些不解道:“黑虎……黑虎……住狗洞就可以了。” 四人不再理会,直接下了山,骑马往六相司行去。 六相司内,唯有高老头、灵台郎和祝由师宋云在。 南淮安近段时间时常不在,说是给人查看风水,其实恐怕早已外出远游,他这人性格便是如此,想当年好好的钦天监五品监副不做,硬是要跑来六相司这荒郊野地,还不是图此处清闲自在,无人管束?这几年,他无官一身轻松,勤于翻阅黄卷古籍,查风看水的本事倒是进展了不少,传闻在京城内可排进前三,不论是一品大员,还是富庶商贾,找他看风水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所以现在他虽然连百户都不是,但金吾卫内所有人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司内唯一的女子,叫宋云,乃是兵马司宋枫的妹妹,她修行的祝由一脉,是一种古老的医术,传说《黄帝内经》成书前,上古真人治病的法门便是此法。祝由之法包括草药、符咒、祝法和禁法四门,宋云学的正是草药、符咒和禁法,草药、符咒二法倒是常见,但这祝由禁法却当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威。许多人都认为,祝由一门有一种秘术,可通晓阴阳之事,制察鬼怪之形,甚至能召唤阴兵阴将,相当于阴阳师,只是传言终究是传言,六相司的人还从未见过宋云施展这等异术,不过医病救人倒是常有的事。 宋云由于是女子,又是修行祝由秘术,加上性子冷清,所以平日里基本都是独居一角,足不出户。 与之相反的是,高莫言高老头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他见了秦明,又是嘻嘻哈哈地跑来一阵摸一阵抓,口中叫嚷道:“小子,眼露赤霞红,身带血光灾!不妙!不妙啊!” 秦明挥了挥手,厌烦道:“高师傅,你别闹了,我这是没休息好,眼带血丝,不要乱推断!” 高老头不依不饶,依旧指着秦明道:“非也!非也!一丝一丝叫血丝,一道一道就叫血光,你二人这是带着红光,光芒从太阳穴而来,经过双眼,又汇聚到眉心处,这血光杀气!必有大灾要现!” 秦明简直不胜其烦,他急忙躲到桃树下,装作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不想高老头又笑道:“妙哉!妙哉!少年卧坐桃树下,不寻桃花花自开。你看,这树影可不将你眼中的血光挡住了,这是自有桃花替你解难,哈哈!” 秦明脸色气得通红,叫道:“高师傅,你有完没完啊!我们是来找灵台郎的,你别跟着我了。” 一旁的灵台郎原先一直捧着一个瓦罐看得目不转睛,这时见高言灵与秦明闹得不可开交,这才出言道:“秦侍卫,高老头虽然疯疯癫癫,但有时说的话还是很准的,不可不注意。” 秦明躲到南淮安的青龙苗后,哼道:“无凭无据,这些话我如何能信?灵台郎,你别玩那个破罐子了,快帮我们劝住高老头,叫他别来缠我了。” 灵台郎合了瓦罐,道:“呵呵,高老头我可劝不住,另外,我也没时间。” “你看个破罐子就有时间,拉住他就没时间!” “嘿嘿,秦侍卫,我这可不是破罐子,而是专门炼制的百草阴罐。” “百草阴罐,那是什么东西?”秦明好奇道。 灵台郎笑道:“看来你们都不懂促织之趣,这养促织的罐子分为阴罐、阳罐,阴罐色泽发黑适合养新虫,而阳罐色泽发白则是适合养调教好的老虫,我这个是用百草糅合坟土烧制的阴罐,性质极阴,带有百草药性,最适合用来养新捕的金颚梅花翅,你们听,这虫子的鸣叫是不是像金属交错的铿锵之声。” 促织之趣,秦明自然不懂。不过灵台郎却是极有兴趣,他捧着罐子从促织社到将军会,从梅花翅、青虎到金翅大鹏将军,滔滔不绝讲个不停,秦明和白齐二人居然也耐着性子听得津津有味。 一旁的荆一飞着实有些不耐烦了,一来她对这些无用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二来天色将黑,正事要紧,如何还能在这你长我短,从蟋蟀到人生闲聊个不停。她微咳了一声,冷冷道:“灵台郎,促织一事有空再谈,其实今日我等前来是有一事相询,还望告知。” 灵台郎见自己方才聊得起劲,竟然怠慢了荆一飞,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在下疏忽,却不知荆大人想问什么?” 荆一飞径直道:“替我一观天象,看这京城内什么时候会再起风雷。” 灵台郎笑道:“此事不难,却不知荆大人问天象是何用处?毕竟天象亦是天机,不可随意泄露。” 荆一飞道:“自是办案用!” 这回答简明扼要,灵台郎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问,他无奈地笑了笑,道:“那请荆大人稍等片刻。” 他从室内取来长案、香炉、烛台等物,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开始焚香祭天。这长香颇有几分奇特,燃起的烟尘乌黑而厚重,灵台郎拂了拂袖子,三缕烟尘飘到空中盘踞不散,似是显露什么信息。他看了看烟尘又望了望天,神色开始变得严肃而专注,似是想要透过烟尘与天象的交汇观察出常人难以发现的规律。 此时,暴雨已经完全停歇,空气虽然还是很湿黏,但天空中的浓云开始渐渐扩散,隐约露出紫红色的天幕,像是尘封的天盖要被揭开了,紫天衬托着蓝黑卷云,倒也是浓墨重彩般的惊艳。而黑烟就盘踞在东北方位,犹如一条黑龙蛰伏下方,蠢蠢欲动。 灵台郎突然又拂了拂烟尘,所有的尘沫开始缓缓下落,他似是观察完毕,徐徐道:“云卷云舒虽无形,风来风去亦无定,这天地气候变化,皆是五行运行的结果,虽是无常却也有规律,今日京城暴雨初歇,明日必然又是晴空万里,不过夏末之时,气候瞬间万变,晴雨有时不过片刻之间,尤其是我的风雨尘刚才凝聚在东北方位许久未散,此为风雷召之象,又名黑龙潜伏,最多四日后的戌时二刻,最早三日后的未时三刻,会再降神雷!” “三日后?!”秦明等三人皆是叫了起来,心想这可不是太快了! “不过,天象一事只能预测,尤其是夏令气象变化太快,更是难以揣测,诸位只可参考借鉴,不可尽信!”灵台郎祭了天似是有些疲惫,他拄着拐杖想往自己房间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道,“雷击一事我也有所耳闻,南京虽然平坦,但雷火击打伤人的案件,寻常一年也不过一两次,现今如此频繁,还都是三品以上官员,确实太过蹊跷,若说只是天象,我可不信!愿诸位及早破解真相,还我大明天地清朗。” 秦明和白齐连忙点头致谢。 荆一飞道:“既然雷云三日之后出现,那我等后天上午就到千禧寺再聚,先查看这寺庙情况。” 秦明和白齐应允,三人便准备离去。 突然,咯吱一声,最里间的房门打开了。 一面米黄色的竹帘被一只芊芊玉手轻轻卷起,一名身着灰白色长衫的女子款款而出,这女子芳龄不过十八九左右,虽然一身衣着打扮简单朴素,但却更衬托出她五官姿色,清新脱俗得仿佛空谷幽兰一样。 这女子自然就是六相司的祝由师——宋云。 她微微低着头,开口道:“敢问你是荆大人吧?” 荆一飞初见这女子,也忍不住被她的样貌气质所吸引,更遑论秦明和白齐了,若说这刘小芷是大红大绿的玫瑰,这宋云自然就是不染风尘的竹兰,这样的女子不管是男人女人都会多看几眼的。 荆一飞问道:“我就是,敢问何事?” 宋云从袖中取出一彩布包裹的匣子,道:“听说我大哥宋枫与你一处当差,他膝处有伤,一遇阴雨天便会作痛,这是我特地给他配的药物,请你帮我转交与他,宋云在此谢过了。” 荆一飞接了药膏反问道:“此等心意,为何不自己去?” 宋云苦笑道:“我来此处非我大哥意愿,他为了此事与我怄气许久,至今不肯见我,亦不肯收我药物,我担心近日天气多变,他又要痛苦,所以恳请荆大人帮我这个忙。” 荆一飞见兄妹二人情深,心中先是一暖,而后心里又像被什么轻轻揪了一下,颇有几分酸楚,她何尝不想也有这样一位亲人,可以时时刻刻想着念着,只是如今她孤身一人,虽可以活得坦荡荡的,但也少了几分念想。荆一飞怔了怔道:“小事一桩,今夜就帮你送至,请宋姑娘放心!” 宋云这才笑了起来,从怀中取出三瓶膏药道:“我看另外两位兄弟脸上有些许烧伤,想必是金吾卫辟火司的兄弟,时常要出入火场,一些皮外伤在所难免,这是生肌玉露,就当是小小心意。” 这生肌玉露乃是用海豹油、麝香、蜂蜡、黄连等名贵药材熬制而成,对刀剑、火炙伤口有特效,无论再大的伤口敷上后七日内必治愈,许多金吾卫常年训练、执行公务,身上大多都有伤口,这等良药可是求都求不来。 白齐替众人收下膏药,又致谢了一遍。 秦明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今日上午辟火司是不是送薛晋过来治病,怎么没见在六相司内?” 宋云听到薛晋二字,就忍不住露出厌恶之色,道:“你是说薛千户的侄子薛晋?” 秦明点头道:“正是他!” 宋云道:“他腿骨寸断,无药可治,自是打发他们走了。” 白齐虽然心中有数,但还是有些惊讶道:“那他岂不是……” 宋云点头道:“自是残疾了,其实他这腿伤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康复,但此人生性顽劣,态度蛮横,一来便耀武扬威,搅得我六相司鸡犬不宁,这等恶徒我为何要救他,送了他些寻常药膏便打发走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与原先不近风尘的姿态大不一样,已是一副爱憎分明的样子,秦明原先对这宋云的感觉,只是样貌冰清玉洁罢了,倒没有其他太多想法,直到听了这话才觉得这女子是活生生的还有些趣味。男人都爱一尘不染,可他觉得高高在上犹如神仙姐姐一样,可不十分无趣,讨来了也是个冰雕花瓶罢了,遂笑道:“宋姐姐这事做得极对,恶徒自有天收,我等理会他做什么?” 宋云见秦明嬉皮笑脸,还叫自己姐姐,脸色倏地发烫起来,瞪了他一眼,骂道:“你这人说话好不正经!”而后急忙转身碎步行至小屋前,伸手掀了帘子进了屋。 众人见天色已晚,只有拜别,急急驾马往城内行去,待两日后先查看了千禧寺情况再图应敌一事。 第四十二章 往事历历 古柏苍翠,银杏微黄。 树影掩映下,一女子眉眼如黛,鲜衣似火,她的身边是一匹黑色高头骏马,女子的站姿像极了挺拔的青松,冷艳的五官也难掩她勃发而出的英气,她背手踱步,时而望天,好似画中的侠客,壁中的佳人。 荆一飞望着斑驳的树影,神情渐渐缓和。 一片黄色的银杏叶挣脱了树枝,打着旋飘落了下来,荆一飞用双指轻轻夹住,在鼻尖下嗅了嗅,有一股银杏独有的淡淡清香。 轻风吹来,树叶沙沙摇曳。 她突然觉得这叶子好像一只熟悉的黄蝶,扇动着翅膀,几欲高飞在辽阔的天际。那是在很久很久的过去,她的家乡有着一望无尽的油菜田,春风临幸江南的时候,油菜花会如约盛开,一朵一朵,一簇一簇,黄澄澄、金灿灿,攒成一片花的海洋。 她的父母总是弯着腰在花丛中劳作,而她则喜欢追逐着飞舞的黄蝶,黄蝶隐入花中的时候就像消失了一样,但她总是能又快又轻地抓住它们,而后放在手心里,细心地观察着,看它们铺满黄粉的双翅,细细如纤毛一样的触须,生动又可爱。 那一日,春光正好。 却注定是荆一飞命运转折的一天。 两道破空的利箭划破了这个宁静的村庄。 随后越来越多的箭矢飞来,如同闪电飞蝗,她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父母、亲人,还有许多无辜的人倒在了血泊之中,这变化快得她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既没有哭也没有惊叫,只是呆立在花丛中。 花田里,不知何时涌现出十几名身着锦绣缎衣的剑客,刀光飞舞,逢人便杀,猩红的鲜血灌注在土地上,沾染了一地的黄花。 这些人的兵器和招式都很独特,半月一样的弯刀,一刀一刀,狠辣无情,他们仿佛天生就是一个杀人机器,下手根本没有怜悯之心。她一直记得很清楚这衣服的纹理和样式,直到几年后,她进了皇城,才知道这些人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锦衣卫! 只是当时的她不知道锦衣卫为何方神圣,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来屠杀这些手无寸铁的居民,越来越多的杀手出现了,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杀光了,只剩下荆一飞惊呆在花田中。 一名锦衣卫持刀上前,冷冰冰地问道:“小姑娘,这几日可曾见到可疑的人路过此地?” 荆一飞满眼愤怒,兀自摇头。 这名锦衣卫心想这小女孩自然什么都不懂,正犹豫要不要动手,他背后一高瘦的男子,冷言道:“汤侍卫,你我未知密函在谁手里,此时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人!” 那名锦衣卫“诺”了一声,遂引刀高举,准备不留活口。 突然,一道华光闪过,这锦衣卫的绣春刀登即被人齐齐斩断,一名身着朱雀绛衣的英武男子挡在了荆一飞的跟前。 这男子浑身散发出迫人的气场,只是这一招,就叫所有的锦衣卫都吓得后退三尺。男子望着一地的尸首,摇了摇头,痛心疾首道:“昨日有人跟我告密,说李百户领兵策反,伤了锦衣卫杜指挥使,还放火烧了锦衣卫所,准备截杀六侍的人,窃取六侍的信息,起初我还不信,今日亲眼见了才叫我不得不信,想锦衣卫与我金吾卫一样,向来只效忠皇上一人,手中刀剑也历来只杀奸逆,你们如此作为,不觉得愧对这身飞鱼锦袍吗?!” 为首的正是李百户,他厉声道:“岳松,我们也是被逼无奈,你也清楚如今燕王得势,朱允炆懦弱不堪,五十万大军都败在德州了,三军军心早已涣散,这双方胜负已是注定的事,你又何必这般执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早择木而栖,也好过日后凄凉!” 身后的锦衣卫纷纷劝阻道:“正是,岳指挥使不如与我等截取了密函,一同投靠燕王,重振我金吾卫和锦衣卫的雄风!” 建文帝仁慈,金吾卫和锦衣卫的权力早已大不如前。 而这男子正是金吾卫的指挥使岳松,他如何不知眼下局势,只是他身为天章死侍,维护皇上的安危是第一要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当这不忠不仁的叛贼,况且朱棣性情残暴,一路领兵演练,无视乡民死活,活脱脱就是暴君之行,他更不能替这种人卖命。 岳松大喝道:“一派胡言!燕王残暴,你们投靠他焉能有好下场,况且好男儿立世,唯忠孝仁义四字,如今叛君投敌是为不忠,滥杀无辜是为不仁,一路追杀锦衣卫内的异己更是不义,纵使有荣华富贵在前,又有何意义享用,你们竟然还有颜面劝我!” “你们大概都忘了初入锦衣卫时,指挥使杜华泗告诉你们的第一句话是什么,那我便替他再告诉你们一次,此生只忠君一人!” 这句话说得慷慨激昂,铁血铮铮,众人被他一阵训斥,也觉得大为羞愧。 只是,这些锦衣卫早已下定决心,羞愧虽然羞愧,但手中的绣春刀却捏得更紧,下一刻,那千户就带人舞刀而上,叫喝道:“岳指挥使既然冥顽不灵,我等也不须再劝,不如与这些余党一起去阴间给皇上护行吧!兄弟们,杀了他,带着岳松的人头一样可以投靠燕王!” 这些人欺身而上,一个个手中的绣春刀如弯月般飞舞旋动。岳松护住荆一飞,御刀狂斩,只砍得刀刃卷起,刀背尽断。众锦衣卫再杀,已是如饿狼疯狗般不顾一切,岳松突然弃了弯刀,转而以指为剑,精光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十几把绣春刀尽数断裂,刀口齐得就像被切下的瓜菜一样! 一指断刃,干脆利落! “分金掌!”所有人都惊愕道。 这分金掌正是岳松的绝学,以手指为刀剑,快速劈刺,可分金断铁,锐不可当!所有人都知道岳松有一招断金掌,但却都不知道这分金掌的秘密所在,甚至有人认为他是用秘术淬炼了自己的双掌,所以才能坚硬如刀。但是荆一飞却看出来异样,因为她有一种天赋,就是她的反应很快,眼神更是快,此时她与岳松隔得又这么近,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在快速运动着,只有她是静止不动的,所以她能看清这些人招式的特点,这岳松的手掌之下似乎有一样东西,他是靠着这东西才能破开对方的绣春刀,分金掌的秘密就在于此! 岳松再上,双指一抖,这锐芒直接刺透李百户的胸口,他几乎是没有反应过来,就败下阵来,一道鲜血狂喷而出,这人踉跄了两下,直接就摔倒在众锦衣卫的怀里。 “还不快滚!”岳松捏紧了拳头,双眼如血怒吼道。他虽痛恨叛徒,但毕竟这些人以前与他还算相熟,他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他还不想手刃与自己有过情谊的人。 李百户恶狠狠道:“岳松,今日是我兄弟败了,但终有一天,我要杀进皇城,破了你的分金掌!” 十几名锦衣卫吓得护住李百户,连滚带爬,消失在花田的尽头。 残阳如血,黄花凋零,昏黄重新化作眼前这片小小的黄叶。荆一飞的脸色也由起初的轻快转为凝重和愤怒。 那是建文三年的春天,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七年,世事更迭,如沧海桑田。但是荆一飞每次回想起来,都会很清晰地记住那天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她的眼神向来很好,记忆力更是极佳,那一日她没有哭也没有流一滴泪,只是抑制着愤怒,努力瞪着双眼看着这些人厮杀搏斗。她告诉自己,要认认真真地记住这每一个人,每一个的模样和武功,终有一天,她要这些人都血债血偿! 就算这些人更名改姓,位登权贵,总有一日,我荆一飞也要你们血债血偿! 她手指一用力,黄叶被揉成叶泥,仿佛一只被掐死的脆弱蝴蝶。 耳畔,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说笑声,这声音迅速把荆一飞拉回到现实。现在,已是永乐六年的秋天了。 千禧寺,山门外。 秦明和白齐二人轻快地走了上来。 荆一飞换了一副脸色道:“你二人又迟到了!” 秦明撇着嘴巴,大大咧咧道:“这可得怪白齐,来勘查情况又不是逛庙会,他还非要精心打扮,我都吃了早饭他还没收拾完,这一等可又把我肚子都等饿了。” 白齐尴尬地笑了笑,他心思向来细腻,再一看,见荆一飞虽然神色冷漠,但眼中明显有些许愤怒和悲伤,却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他思来想去,自是不可能猜出这七年前的秘闻惨案,只道荆一飞是受了什么委屈,他暗叹道这人再强横也毕竟是女子,孤身一人在这金吾卫内,想必也有许多难处,于是心生出几分怜惜,自觉道:“此事赖我,此事赖我。还请荆大人见谅!” 荆一飞道:“算了,习惯了。” 秦明在一旁打趣道:“喂,白齐,你我三人也算熟络了,你也别老大人大人地叫着,听了叫人怪生分的,还不如学我就叫她一飞,可不是亲切多了。” 荆一飞不置可否,转身道:“不过是个称呼罢了,随便你们。” 距离灵台郎预测的雷雨日还有一天,三人相约提前来千禧寺勘查情况,这一路沿着台阶向上,途中松色幽深,禅意悠悠,加之青霭低盘,檀香浮动,自有一派独特禅院景致,只是有一点很奇怪,往日里熙熙攘攘的千禧寺今天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影。 难不成这千禧寺出了什么事? 第四十三章 皇上驾到 正奇异着,寺庙大门口突然有一群身着袈裟的和尚纷纷挤了出来,一个个口中叫着:“快!快!快!速速前去迎驾!莫耽搁了时辰,惹怒了龙颜!” 有几个中年和尚边走边聊道:“这皇上怎么说来就来,也不及早通知一声,可不是急死我们。” “听说啊,是近几日皇宫中不太平,尤其是东宫闹鬼严重,这皇上、太子都连着几日没睡个安稳觉了,所以……” “嘘!你可别瞎说,小心杀头啊!”这些和尚瞧了瞧秦明等人,脸色更加惶恐,毕竟他们穿着金吾卫的朝服,只以为是皇上专门派来的。为首的和尚道:“你看,皇上的禁军都提前来了,我们还不赶紧出门接驾!闲话少叙!快走!快走!” 一群和尚也顾不得台阶陡峭,飞也似的跑向了山门处。 坊间传言,朱棣行事残暴,登基后大肆捕杀建文余党,就连替他打下江山的许多功臣也难逃劫难,更是一手制造了“瓜蔓抄”这一历史奇冤,委实令人发指。在这样凶残杀戮之下,朱棣也时常负疚于心,深感自己负罪累累,如此身心矛盾,自然是夜夜惊恐而醒,寝不安席,甚至常常梦见被剁成肉酱的景清、炸成酥肉的铁铉等冤魂追逐索命。只是往日这惊恐也就罢了,这接连数日,异象丛生,他安能坐得住了?自然是一早便唤了太子等人一同前来千禧寺烧香祈福,免除心魔之扰。 秦明等人眼睁睁地看这群和尚跑出了门,才面面相觑道:“什么?皇上要来?!” 这来得可真的不是时候啊! 秦明问道:“那我们要不要先走?” 说话间,不远处的聚宝门外已经传来传令太监吆喝声,一声一声接力传来,显然已是十分近了。白齐却摇了摇头,说:“这时候更不能走!说不定,七煞门的重头戏就放在了今天!” 灵台郎说雷云最快明日能到,但夏天的气候瞬息万变,雷雨提前一天下来也不是没可能。朱棣为什么偏偏选了今天来进香,一定是昨夜皇宫之内又出了什么乱象,朱棣经不住各妃子的抱怨劝勉,这才决定一早便来千禧寺上香祈福。 既然是这样,那这一切必然是有人预谋已久,试想下,今日天子朝拜,而后天色剧变,突然降下雷火,烧毁了千禧寺,最后说不定还要将皇上等人活活烧死在这大火中!除了七煞门,还有谁有这样的胆色和企图?! 三人只是这样一想,都惊得冒出了一身冷汗! 但是现在一切都还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来证实,所以白齐说得对,他们想要保护皇上,彻彻底底地查明情况,这时候就更不能走了,相反还要随时在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说不定真相就在今日揭晓! 三人站成一排在千禧寺大门外守候,静等朱棣等人前来。 过了片刻,却见前方吆喝声越来越近,还有彩旗飘扬而来,正是手持龙旗的十二甲士开道,后有北斗、虎豹、日月、青龙、白虎、风、云、雷、雨、天马、天禄、白泽等旗三十六面,并有持信幡、仪刀、立瓜、戟、班剑等武士二十人,威武潇洒,分立寺庙大门两旁。 随后,御前太监引路,这万众瞩目的朱棣携权妃缓缓踏道上前,再后面是太子朱高炽、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以及朱高炽的儿子,皇孙朱瞻基,最后面是羽林卫指挥使曹海,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以及金吾卫左右指挥使魏东侯和司马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官员陪同了。 按照以往朱棣出行仪仗,这开道彩旗自不必说,星宿、五星、五岳、弓弩手等加上来至少上百人,随从官员必还有五府都督、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堂上官数名,其余都察院、御史、通政、大理、太常、光禄、鸿胪堂、翰林院、内阁、侍讲、修撰、典籍等官员数量不俱载,沿途浩浩荡荡,好不壮观。 但今日却是轻车简行,除了必要的开道旗手和守卫禁军外,陪同的不过是几名亲信的禁军指挥使,显然一是事出突然,准备仓促;二是朱棣也觉得皇宫出了这等异象,并非什么好事,不想太过张扬;三是进香礼佛,本该心诚则灵,过分隆重反倒失了诚意。 帝王徐徐而来,带来的自然是威严厚重的气场。 三人自是压着脑袋,不敢丝毫放肆。只是这三人却也是形态各异,各有心思。白齐虽低着头,却忍不住偷偷地瞄着朱棣,观察着他的容颜,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皇帝的真容,微微发胖,相貌奇伟,留有须髯,身材并不算高大,但是常年的征战和杀戮让他不怒自威,透露出一股迫人的戾气。 他暗叫了一声,果然是真龙之相! 再看他三位皇子,也各具特点。大儿子朱高炽身材肥胖,面向温和,走路一瘸一拐,甚至还要侍卫搀扶,这人在朱棣身后走路时只敢看地,甚至不敢平视,显然是个顺从之人,对他父亲的话语言听计从,从来不敢造次。 次子朱高煦身材伟岸,容貌与朱棣颇有几分相似,一对眉目俊朗,腭下微微有须,鼓胀的太阳穴表明体内真气充沛,显然也是习武之人,他双眼紧盯四处,十分机敏,眼神霸气之中又透露出几分杀机。白齐只是看了两眼便不敢再看,他担心这人一眼神扫过来,就会识破他们的企图所在。 三子朱高燧,身材消瘦,两眼最是闪烁不定,他时而看着朱棣,时而暗中观察大哥和二哥,甚至还讨好地提醒权妃脚下的台阶,显然此人最是精明圆滑。 而走在朱高炽身后的少年是皇孙朱瞻基,此时还不过十岁,却已经展露出傲人的天赋和气质,他年纪虽小,却身姿挺拔,头颅高昂,双眼明亮如炬,举手投足间都是满满的皇家气度,甚至还远胜于他父亲,当朝的太子。 此人日后必成大器!白齐暗忖道。 他醉心于面相分析,乐在其中,而秦明则一门心思都在山脚下的那座龙辇,他听闻皇上的龙辇除了饰满宝贵的金玉外,还另藏各种各样玄妙的机关,这可比什么金银珠宝都有意思多了。 比如昔年建造大明皇宫的木工首领蒯富,曾替朱元璋造过一驾可以自动遮挡阳光的马车,名曰向日辂。顾名思义,这马车不管太阳光怎么照射,车上的铜伞总是能恰如其分地自动挡住太阳,犹如向阳花一般。这样的龙辇既有好兆头,又有实用价值,自然深得各朝皇帝的喜爱,这向日辂的机关也成了许多工匠想要破解的机密。 秦明胆子再大也怕触怒龙颜,不敢抬头正大光明地看,便斜着眼珠子用力地瞧,果然这台阶的尽头停了一辆描龙画凤的金玉马车,龙辇很华丽,每一寸都是十分精细,尤其是在阳光下更是熠熠生辉,璀璨至极。但对秦明而言,最值得看的自然还是那个伞盖,缀满宝石的伞盖此时正斜斜地对着太阳,刚好挡住了光线的照射。 果然如此!秦明暗叫了一声。 只是这伞盖现在还不知道是人为的还是自己调整的,秦明心想若是自己能上前去掰一掰盖子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一验其真伪,却不想他刚这么想着,那驾马的车夫就驾着六匹骏马,掉了个方向。 这把,阳光从背面射了过来,与伞盖的方向完全相反,秦明心都揪了起来,两颗眼珠子更是瞪着差点要滚出来,他感觉浑身血液直往脑门上冲,这兴奋劲比偷看春宫图还不遑多让。 他捏了下拳头,低声叫道:“快转!快转!” 果然,只是等了不到片刻,这伞盖就慢慢地转动起来,再一次正对着太阳,遮住了阳光。 秦明兴奋得差点叫了起来:原来这向阳辂是真的!真的可以挡住阳光!哈哈!我今日非得看明白这其中的玄机不可! 他整个人完全忘乎所以,再也顾不得朱棣等人正在路过,直愣愣地抬起了头,整个人支着脖子往下瞧,一欲窥探马车的机密,这样看了几眼,终于是被他看明白了内里的奥秘,那马车的伞柄上装有机括,十分灵活,可以四处转动,而制造的工匠在伞面上刷了一种特殊的材料,这种材料一旦受到太阳照射,便会吸收水分而增重下垂,这样大伞每次都会随着阳光照射角度的不同自动调整位置,挡住日照。 所以,这向阳辂的难点不在机括上,而是在这种涂抹的材料上。 秦明内心雀跃不已,简直要给这个木工蒯富的巧思,以及自己的聪明才智大大地鼓掌喝彩,只是兴奋了不过片刻,下一瞬间,他就发觉自己触犯了一个大忌!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第一个发现了秦明,他见这千禧寺大门前居然兀突突地站了三名金吾卫,这其中一人竟然不低头俯腰,还这样直愣愣地看着天子,这岂不是胆大包天?! 纪纲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自然是以保护朱棣的人身安危为己任,登即怒喝道:“大胆奴才,不知道天子巡游,旁人不得注目吗?!” “你们几个究竟是何人?为何在此处迎候!” 他这怒喝,秦明却还不知情,还在望着龙辇傻呵呵地笑着,一旁的白齐和荆一飞真是急得冷汗都冒出来了,白齐急忙用力地扯了下秦明,喝道:“秦明,纪大人在问你话呢!” 秦明这才回过神来,他只看了一眼,就被惊得浑身一紧。 第四十四章 晴空霹雳 他自然知道眼前这局势危急,一群天下间最威严、最厉害的角色都在眼前,此时回答若是有一语闪失,必然是要被冠以犯上之名,直接乱棍打死! 秦明无法,唯有俯首撒谎道:“我等乃金吾卫兵马司、辟火司人员,今早接到魏指挥使通知,传皇上要到千禧寺进香,所以一早便来提前查看,这寺庙烛火甚多,唯恐生了意外。” 他低着头偷偷看了一眼朱棣,看他如何反应。 朱棣停下了脚步,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一脸疲惫,显然连日的烦心事让他不堪其扰,也没有太多精力来管这些小事,只是冷冷地问道:“魏指挥使,可是确有其事?” 魏东侯急忙上前两步,俯首抱拳道:“禀皇上,确有其事。” 朱棣哦了一声,并未怀疑,或者说并不想深入追究。此时千禧寺方丈一再引路,众人正欲拔足而去,突然皇孙朱瞻基落在后面,他剑眉倒竖,叉着腰大喝道:“不对!此人眼神闪烁不定,他是在撒谎!” 朱瞻基一句话,引得众人皆惊愕不已。 纪纲冷笑一声,趁机引导道:“圣孙向来凌厉,不知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朱瞻基站前一步,他个子虽然只刚到秦明的胸前,但此时那股气势,却丝毫不逊色于任何名将,他仰起头说道:“进香一事不过是皇上今早临时起意,未曾告知他人,你们金吾卫如何能得知,魏指挥使,你是怎么提前告知下属的?” 这话一出,秦明自然惊出一身冷汗,心想这小娃娃心思怎么这么缜密,这一点小问题都被他揪住了! 朱瞻基不依不饶道:“你们说啊!说不出理由便是撒谎!” 朱棣目光冷冷,并未开口,反而又是纪纲嘿嘿笑道:“魏指挥使当真是未卜先知,能够料到皇上的行踪意图,当真厉害啊!司马贤弟,你这方面可就差了一些。” 一旁的司马城也俯首道:“我等身为臣子,如何能妄自揣测皇上的心意,自然是皇上说什么我们做什么便是,这才是忠臣之道。” 二人而后又齐齐俯身夸赞道:“圣孙英明过人,实乃社稷之福!” 朱瞻基毕竟年少,受了夸奖就更为得意,整个人的气势已是咄咄逼人! 朱棣眼中的冷漠已逐渐转为不快,这不快若不平息很快就会转为暴怒,而惹怒朱棣的下场向来只有一个,这个结果无须多言。 朱棣道:“魏东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盯着魏东侯,看他如何回应。 好个魏东侯,当真是久经沙场临危不乱的好手,他俯首道:“禀皇上,我金吾卫自太祖以来,已历经三十余载,做事历来沿袭祖训,未敢造次,更不敢妄自揣测圣意。今早,我得知皇上要到千禧寺进香后,立即以飞鸽传书几名得力干将提前到此探查,我等皆知皇上出巡,皇恩浩荡之处必是海晏河清一片太平,尤其是进香祈福必然保得国泰民安,但我金吾卫做事历来是小心谨慎,提前探查只求万无一失,只是这等小事未曾及时向皇帝禀报,是微臣失职,请皇上恕罪!” 魏东侯的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让朱棣颇为满意,他眼中的怒火稍稍偃息了下来。 只是朱瞻基依旧不肯放过,他年纪虽小,但自幼敏锐过人,很得朱棣的赏识,加上其父亲软弱,备受汉王朱高煦欺负,这些事耳熏目染,也养成了他争强好胜的性子,今日若是在皇上面前争执无果,会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再者眼前这几个人眼神闪烁必然是有隐情,这些因素让他必须据理以争! 他双手合拢朗声道:“皇上,有一事孙儿没想明白,这金吾卫大营在城西,皇城在城东,而千禧寺却在城南,我等从皇宫出来,一刻未歇,魏指挥使是如何这么快地通知金吾卫提前过来查探的呢?这时间上可是有些不妥!” 纪纲和司马城相视一笑,急忙附和道:“寻常快马不过一日五百里,比皇上的龙辇还要慢上一些,这时间上确实是来不及。” 魏东侯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心想这二人当真是贼心不死,他正欲解释,突然一旁的荆一飞开口道:“司马大人,寻常快马确实一日难过五百里,不过我的马一日千里却绰绰有余!” 朱瞻基冷笑一声,怒喝道:“放肆!我大明十匹神驹,也不过是一日千里,你这小小金吾百户,焉能有此好马?!” 他这一声怒喝,当真有龙吟之势,吓得几名太监和宫女都退避了几步。朱棣微微皱了下眉头,但他终究是太喜爱自己的这个孙子了,哪怕此刻这样不分场合的动怒,他也觉得这孙子是有他当年的风采,于是伸手拍了拍朱瞻基,笑道:“好皇孙,何必如此动怒,我认得此人,金吾卫的荆一飞!嘿嘿,当禁军的女子可真不多见哪,你替朕擒了恶贼,讨回了九龙如意,这事朕可都记得,朕除了赏你官爵外,后又加送了两匹宝驹,我若没记错,是叫踏云追风?” 荆一飞俯首道:“皇上好记性,正是踏云追风!” 朱棣点了点头,道:“这两匹马可是我的至爱,原本我只准备赏你一匹,奈何这踏云追风是一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朕金口一开,岂有收回的道理,只好一并送你了。你可得替朕好好养着这两匹马,若是死了,朕找你算账!” 众人见平日里威严的朱棣竟然跟荆一飞开起了玩笑,自然是惊愕不已,就连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等人都忍不住多瞧看几眼,心想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竟然能让自己的父皇刮目相看。 荆一飞不卑不亢道:“属下定不辱皇命!” 一旁的权妃打圆场道:“看来都是一场误会罢了!”她扇了扇手里的香扇,劝道,“皇上,日头渐高,不如先进去烧香吧,省得误了时辰。” 朱棣点了点头,众人拥簇朱棣一同进了千禧寺。 唯有朱瞻基大不服气,他临进门了,还转头狠狠地盯了秦明等人几眼,那神情好似在说:“你们就是在撒谎!你们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下次千万不要让我再碰到你们!” 秦明三人见这些人入了寺庙,才抹了抹额上冷汗,叹气道:“古人云,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没错!这方才要是出一点差错,便是就地击毙!惨!尤其是那个小皇孙,人小鬼大,真是不想再看到他了。” 白齐忧心忡忡道:“另外,这纪纲、司马城也不是什么善茬,他二人与魏指挥使明显是有过节,只怕不会这么轻易放了我们。” 荆一飞道:“司马城一直负责皇城之内的守卫,但他一直想取魏大人而代之,所以处处与之作对,至于这纪纲本就是个奸猾小人!”她说到这里,已是满脸恨意。 白齐心想这皇城之内,众生百相,各有心思,就算是身处高位,也是朝不保夕,尤其是这些禁军统领,一生只为皇上一个人卖命,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前途,自是什么都能做出来,他想到这就忍不住一阵恶寒。 反倒是秦明情绪转得最快,他问荆一飞道:“对了,刚才皇上说你替他擒拿了恶贼,可是抓了那个幻象师柳常玉?你跟我们说说,那个幻象师到底有何厉害之处?怎么皇帝老儿记得这么清楚?” 荆一飞显然不想回答这样无聊的问题,转身也入了千禧寺,口中道:“日后你再言语不慎,可不会有人帮你圆场。” 三人入了千禧寺,只是在边缘游走逗留,也不敢靠近朱棣。这千禧寺面积有四百多亩,中轴线上有金刚殿、天王殿、正佛殿、宝塔、观音殿和法堂,两侧还有碑亭、转藏殿、经藏殿、珈蓝殿、祖师殿等,当真是琳宫栉比,名胜荟萃,尤其是九层琉璃宝塔,高约三十余丈,直插霄汉,五色琉璃,合成顶冠,早晚有日光射来时,光彩万状,金碧照耀云际,绚烂至极。 朱棣等人在正佛殿内烧香,秦明等人不知不觉便走到这琉璃塔下,这宝塔远看时只觉得光彩夺目,如今走近了瞧,更是灿烂辉煌,这塔下为五色莲台座,朱楹八面,辟为四门,门上环绕着曼陀优钵昙花,壁刻金刚四部大神,神像雕刻得手足异相,冠簪缨胄带锁甲各不相同,手中还执着戈戟轮铎等神器。再往上看,飞檐皆是琉璃所铸,共悬挂一百五十二枚金铃,有微风掠过,便清脆作响,犹如百鸟环绕鸣叫一般悦耳。 宝塔建于围墙之后,平日里根本不让外人进来,只是今日朱棣驾临,自然这些门禁一一开启,再无遮挡。 三人抬头仰望,看呆了一般。白齐突然想起高老头的话:“高塔如木,烈日如炽!必燃之!必摧之!”这意思便是琉璃宝塔要毁于火灾之中,而且小不点查找的密道正是通往这千禧寺内,依照这些信息,难不成这今日要有天火烧塔? 若真是这样,那可是大大不妙! 只是有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正担心着,突然轰隆隆一声,头上响来一道晴空霹雳! 第四十五章 诡异冥蛾 三个人脸色都灰暗了一下,这晴天白日的居然开始打雷了,难道真的这么邪门,这预言要成真了?灵台郎说雷云最早会在明日未时到来,没想到这现实来得比预测来得还要快这么多! 果然,不过一会儿,西北角就有一团乌云如浓墨般涌来。 天际更是传来了嗡嗡之声,好像雷声惊起了群鸟飞舞,又似雷云中有万千妖物在窃窃私语,煞是聒噪烦闷。 白齐道:“糟了!糟了!这……只怕真的要下雷雨了!” 雷云将至,天雷自然也就不会太远。这七煞门的人究竟用了什么异术?难不成真的可以调风遣雷? 三人心里不信归不信,只是这现实巧合奇异得又不得不让人震惊! 突然有咚咚咚的声音从琉璃塔内传来,似是有人在拔足狂奔而上。这塔里有人?! 白齐大惊道:“看来有人要上塔顶引雷!” 秦明立即叫骂道:“一定是七煞门的人,这些人就爱装神弄鬼!” 荆一飞冷哼道:“不如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三个人欲推门入塔,但不想这塔门早已被反锁,稳固如磐石。秦明道:“这事好办,让我来!”他把自己的藏锋匕首细细地刺入门缝中,再用力一挑,这背后的门锁就当啷坠地。 入塔,登梯,盘旋而上。 这塔内有悬梯上千磴,塔内每层供有香火无数,壁画雕刻均是当世之精品,只是众人此时也顾不得观赏这等人间极景,埋头一路攀登,终于到了塔顶。 这顶楼塔内的神龛内除了一座鎏金佛塔、几尊佛像、灯烛、供品外,再无他物。 秦明环视一周道:“没人?奇怪了!” 白齐喘气道:“一飞,我们刚才是不是听错了?若塔上有人,他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逃走的。” 三个人环立塔内查看,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塔外是不足四尺宽的观景栈道,再往外就是飞鸟流云,呼呼大风,这样的塔内想要藏住一个大活人根本不可能。 忽有一阵风涌入。 白齐觉得地面有什么东西被扬起,又碎又轻薄,好似迷雾,他俯下身子看了看地面,有些好奇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他的手里拈起了些许灰黄色的粉末,粉粉的很破碎,要很认真看才能发觉是透明的碎片,像是……某种昆虫的翅膀! 荆一飞道:“像是蛾虫的翅膀。” 白齐道:“更确切地说,是冥蛾的残翅!” 秦明不解道:“冥蛾是什么虫子?” 白齐道:“冥蛾细小如蚊,喜蛰伏在墓室、峡谷等阴气重的地方,常有人见墓穴里有黑气鬼影闪动,多是这种细小的蛾虫成群结队地在飞舞。只是……” “只是什么?” “冥蛾多喜低洼的阴湿之地,极少飞到这么高,这琉璃塔离地有三十余丈高,按理说这些飞虫是飞不上来的。” 这些冥蛾为何能飞这么高?它们一群一群地飞到此处又是做什么? 思索间,塔外的天色已是越来越黑,乌云滚滚而至,而后天际的嗡鸣之声也越来越近,到最后这声音似乎就近在头顶,就像有成千上万的鸟雀或者马蜂盘旋在塔外,嘈杂不堪。 三人见有异样,急忙奔至栈道栏杆边朝外看去,这一看之下立即惊得浑身发麻。 四周不知何时已经是云雾缭绕,黑色的烟尘伴着云层迅速滚动下来,好似海上怒涛一般旋转倒腾,诡谲难测。 云层之中传来巨大的嗡鸣声,叫人心烦意乱! 荆一飞叫了起来:“不好!这不是云雾!是虫群!” 层层黑云开始翻滚而至,声音杂乱,就连高塔上的风铃声都被掩盖住了。 嗡!嗡!嗡! 虫群并不攻击生人,而是直接翻滚进了琉璃塔,在第九层内汇聚盘旋,逐渐盘成一个直径接近一丈的巨大虫球,还有残余的冥蛾攀爬整个琉璃塔上,星星点点,密密麻麻,令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这一定是七煞门的五毒师!” 白齐叫道,众人已经破解了张宇初的卷轴,知道了七煞门的七名杀手职业,如今见到冥蛾漫天飞舞,自然首先想到这七人中能召唤昆虫的五毒师。 眼前飞虫多如牛毛,旋转之间早已将这琉璃塔上下的火烛全部吹灭,加之外面乌云压城,整个宝塔像是插进了云层中,迅速陷入一片晦暗之中。 “这么多虫子,五毒师必然在塔内!”秦明道。 可是整个琉璃塔一没机关,二没岔道,三无隔间,三人从下往上,早已走了一遍,也没看到有第四个人在,除非这人会隐身术,否则不可能躲开荆一飞的眼睛。 荆一飞突然想到柳常玉的案件,这件事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这些人会不会也采用这个办法?她猛地抬头往塔顶望去,果然看出了端倪! 塔顶的藻井中央是一条鎏金蟠龙,乍一看没有什么异样,可是仔细再看,这蟠龙旁边的边缘处有一些缝隙,似是被人动过一样。 “他在塔顶!”荆一飞猛地飞出斧头,嘭的一声击穿了塔顶的藻井,这藻井只是一层薄薄的木板,玉斧撕裂后,露出一个隔层,两道黑影径直落了下来。 这二人一人戴着面具,一人却是状若笑面鬼,从花纹上看戴面具的应当是一名傀儡师,而笑面鬼却是当日在后湖上撒龙血散的五毒师。 二人人还未落地,就迅速飞出手中的暗器,荆一飞和秦明格挡之后还欲上前,突然五毒师猛地甩动长袖,盘旋的飞虫受风力一鼓,立即齐齐抖动翅膀,冲击了过来。 飞虫漫天,如暴雨袭来! 这冥蛾虽然杀伤力不算大,但是这些黑色虫子的小腹下装满了白色粉末,虫子震动腹部,白色粉尘迅速弥漫,整个塔顶迅速笼罩在一层白雾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了。 荆一飞喝道:“白齐,守住下塔的出口!不能让他们跑了!” 白齐立即绞动烛龙丝,在出口处结了一个阵法,丝线缠绕,犹如一张等待猎物的蜘蛛网。 只是塔内粉末飞舞,丝线一面有黏性,沾染了粉末,也显出了真容,傀儡师和五毒师见下楼梯的出口被封死了,互相示意了下,一个人迅速抱走了佛龛中的一座鎏金佛塔,另一个人飞出一条挂钩,钩在了塔檐上,二人合力一荡就翻身上了琉璃塔顶。 “他们要抢那佛塔!”白齐道。 “快追啊!”秦明冲向栈道,但这塔顶在塔檐之上,自己不会轻功怎么上得去。 荆一飞叫了一声让开,不由分说也飞出锁链,一挂一翻,就迅速荡上了塔顶。 这琉璃塔顶,直径不过两丈左右,表面鎏金,光滑如镜。 站在塔顶,仿佛置身于万丈之巅,整个南京城尽收眼底,头顶的乌云低低悬浮,触手可及,身边疾疾刮过的烈风中,时不时还有雨燕和雀鸟飞过,这样的景致恐怕没有几个人能领略过。 三人呈品字形立在塔顶,谁也没有先动手。 荆一飞伸手道:“把佛塔交出来!” 五毒师抱着金灿灿的佛塔,阴笑道:“小姑娘,朝廷给你多少银子,你这么替他们卖命?” 傀儡师则指了指地面,怪腔怪调道:“此处离地三十二丈九寸,掉下去立成肉酱!你不怕吗?” 荆一飞冷笑道:“若是怕,还当什么金吾卫!拿来!” 傀儡师不客气道:“你当自己是英雄,只可惜,朝廷却当你是条狗!死不足惜的母狗!” 荆一飞怒喝道:“住口!” “着!” 她懒得再与之争辩,七漩斧就已经旋转而出! 傀儡师急忙从背后抽出一柄长弓,在空中猛地一击,这长弓名曰虬龙,状如弯月,上刻龙纹,乃是千年盘龙木加上东北虎筋所制,韧性极佳,七漩斧不但没能斩断弓身,反而被快速弹了回来。 与此同时,五毒师也飞出手中毒弹,毒弹在空中爆炸,化作一条血红色的蟒蛇之形猛地朝荆一飞扑去,荆一飞急忙狂卷锁链,勉强将毒蛇烟雾挡了下来。 与此同时,五毒师手上动作片刻不停,一团团毒气在塔顶爆裂开来,红的、绿的、紫的、黑色的烟雾化作七尺蜈蚣、青红双蛇、五彩毒蛛、三足金蟾等四处扑闪,处处险象环生。 这塔顶本来空间就小,脚下又光滑倾斜,再加上毒气四溢,若是一个不小心,必然要摔落塔下,化作肉泥。 此战不能再拖,必须速战速决! 荆一飞怒喝一声,斧头铮的一声撕裂,在空中化作七柄薄斧翻飞而出,玉斧青青,如玉蝶在空中飞舞,轻盈、迅捷又凌厉。 这两名杀手心头暗叫了一声“好神兵”,急忙一个射箭一个发镖,合力抵挡,饶是这样也差点被打翻滚落下塔。 荆一飞杀意兴起,根本不管不顾,整个人欺身而上,仿佛化身三头六臂的哪吒,疯狂御斧凿、击、砍、劈、斩,七把斧头接连不断,一斧威力大过一斧,五毒师武功稍稍弱了一些,终于脚下一滑,直接跌落塔下。 塔高几十丈,坠落下去焉能有活命?! 傀儡师见状,毫不犹豫一步跃出,在空中将五毒师抱住,二人化作一道黑影迅速坠落。 荆一飞本想钩住这二人,抓个活口下来审讯,但二人下坠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 这势如流星坠地,眼见是无回天之力了,突然傀儡师在空中抖动自己的弓弦,噗的一声,弓弦上展出一双巨大的薄翼,这薄翼大如巨型风筝,随着风势又飞了起来。 傀儡师灵巧地驾驭着羽翼,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浑蛋!” 荆一飞骂了一声,急忙翻身下塔,见秦明和白齐依旧傻站在栈道上瞧看,二人显然也看到了方才的一幕,指着塔下叫道:“那两个人跑了!” “快追!” 三人一路狂奔而下,却不想刚走了三层楼,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这声音太熟悉了,似有什么东西快速挠过木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啦咯啦声。 荆一飞已然脸色大变,这声音对她来说简直像梦魇一样! 再而后,一股腥臭味已经从塔的下方冲了上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荆一飞终于罕见地尖叫了起来:“是老鼠!” 这不是一只两只老鼠,而是成千上万的老鼠组成军团从琉璃塔下爬了上来!这些老鼠不是寻常的灰黑色,而是诡异的暗红色,像一滴滴血凝固在鼠毛之上,让人不寒而栗。 悬梯上,墙壁上,案桌上,甚至外面的围栏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血老鼠,一群群老鼠首尾相连,如潮水一般涌动着,看了叫人头皮发麻!很显然,这是七煞门中驭兽师的杰作,那条六相司的密道必然是通往了琉璃塔的底部,这驭兽师就驱赶着老鼠从密道中爬了上来,冲上塔顶。 鼠类虽小,但若是数量庞大,尤其还是这些双眼血红,模样可怖的血鼠,就算是一支训练有素军队都抵挡不住!想当年,鄱阳湖畔发生鼠灾,群鼠过境之处,不论人畜皆化作累累白骨,就连树木、草皮都啃为齑粉!他三人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第四十六章 雷火的秘密 琉璃塔内,乱象丛生,这生死似乎已在一线之间。 而千禧寺佛堂内,却是一片祥和,朱棣等人进了香,便在偏阁内歇息饮茶,几位高僧自是陪伴左右,为其念经作法,祛除邪气。 只有魏东侯望了望天色,有些担忧。 好好的天气,怎么说变天就变天,尤其是琉璃塔的顶端,那一团云雾生得尤其诡异,灰黄色的雾气涌动,不知道是上面燃烛火引起的烟雾,还是地势较高,惹得天际云雾牵绊,不肯离去。 常年担任这项工作,让他时刻都保持高度的警觉,此刻他心中越发不安,只是见朱棣正闭目养神,就朝权妃密语道:“娘娘,外面天色已变,我担心……” 权妃唉了一声,摆了摆手道:“此乃佛门静地,魏大人还担心什么,皇上便是宫里住得烦闷了,这才到这宝地寻些恬静,你这么急着劝皇上回去可不是自寻烦恼。” 纪纲倒是比魏东侯更懂得哄人开心,他笑道:“娘娘说得极是,常言道雨水乃是福分,皇上和娘娘一到此地,便要天降甘霖,可不是祥瑞之兆吗?看来,今日千禧寺是来对了。” 权妃笑道:“纪大人倒是会说话些,此话要是皇上听了必然会欢喜。” 而此时,身子孱弱的太子早已是大觉疲惫,昏昏欲睡。 他儿子朱瞻基却警觉地摇醒他,低声道:“父亲,乌云压城,恐天有异象,此刻万万不可贪睡!” 琉璃塔内,步步险象环生。 越来越多的血老鼠跑了上来,三个人几乎是拿起手中能用的任何东西,拼命地砸向老鼠,只是这些老鼠发了疯一样地朝塔顶涌去,根本无法阻挡,秦明知道荆一飞害怕老鼠,有意识地挡在了荆一飞跟前,疯狂地击打老鼠。楼梯口已是陈尸遍地,腥臭不可闻。而秦明身上也早已是伤口累累,老鼠锋利的牙齿咬得他的双手双脚都是鲜血淋漓,这样想坚持到高塔之下简直是妄想,三个人还没到底下就会被群鼠啃成一堆白骨。 不得已,又退回到塔顶。 秦明还想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但奇怪的是,这些血鼠到了九层塔的边缘,便不再靠近,一只只全部徘徊在楼梯口、窗户外,甚至飞檐上,就是不敢入内,整个琉璃塔除了第九层的高塔内,其余各处都被血鼠围得水泄不通,这景象恐怖又诡异。 半空中,冥蛾还在飞舞,白色的粉末越来越浓厚,整个塔内犹如磨面坊内抖飞了十几袋面粉一样。 太呛人了! 秦明挥了挥手,骂道:“这都是什么臭虫,竟然会下面粉!咳!咳!呛死我了!” 白齐长袖掩面,又伸手捻了捻粉末,细细的,涩涩的,还有些许刺激人,但并不是剧毒之物,应该是虫子独有的粉尘,只是这些冥蛾撒下这些粉尘是做什么用呢?想必五毒师不会费尽心思干一些毫无用处的事。 他又想了片刻,突然脸色大变,惊惧道:“糟了!我们赶快下塔!” “下塔?现在下不去啊!” “再不走,这塔要炸了!” “什么?!” 秦明和荆一飞疑惑不解,不知道白齐为什么说这话。 白齐脸色发白道:“我知道了为什么会天降雷火了!这都是七煞门的……” 他一激动,吸入了一大口粉尘,整个人被呛得不停地咳嗽,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继续解释道:“所谓的天降雷火,根本就是假象,而是有人在响雷之际,引燃地上的粉尘,发生剧烈的爆炸,你想想,常人遇到雷鸣电闪,必然是吓得抱头捂耳,哪里敢去正眼瞧看,就算有正眼看的,这电闪雷鸣速度之快,人眼根本反应不及,闪雷之后建筑突然爆炸起火,所有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被雷劈到了,其实这雷火隔着地面还有十万八千里。所以,这一切都是七煞门设下的障眼法!我们都被骗了!” 荆一飞道:“那些案子的卷宗我也看过,金吾卫勘查起火现场时,未发现任何火药硝石甚至油料燃烧的痕迹,没有爆炸物,这些建筑如何能爆炸?” “原因就是这白色的粉尘!”白齐咽了口水,润润喉道:“所有人都以为只有火药能引起爆炸,其实不然,空气中若是粉尘达到一定程度,一经点燃,也会剧烈爆炸,威力不逊于任何炸药!面粉作坊都能爆炸,更何况这虫鳞粉末,比面粉更易燃十倍!而且这粉末爆炸时其声震隆,犹如雷鸣!我刚才看这些血鼠身上都带着火磷粉,只要它们用力摩擦自己的鼠毛就会起火,所以它们都在等待一个时机。” “……” “是等着天上打雷!”秦明这下彻底明白了。 一旦打雷,这些老鼠便会摩擦磷粉,炸掉整个琉璃塔,地上的爆炸和天上的响雷一切出现,就会让人误以为是天降雷火烧了琉璃塔,雷火案原来不过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局罢了,只是这些七煞门的人设下这么复杂的局,炸掉张瑞、沈康、蔡离的府邸,究竟是想做什么?是为了证明金吾卫的无能吗,还是为了证明朱棣残暴无道,必遭天谴?抑或是太子朱高炽和汉王朱高煦党羽的争斗,互相设下的陷阱? 这些都有可能,只是不论如何,让这么多无辜的人丧生火海,都是灭绝人道的举动,决不可轻易饶恕! 天际,乌云滚动,已经传来隐隐约约的闷雷声。 留给众人的时间已然不多了,只怕再过片刻,就会电闪雷鸣,到时候这琉璃塔必会随着一声炸雷,轰然爆炸倒塌! 高塔之下,报恩寺内传来了一阵阵救驾和惊叫声,想必是毒虫老鼠窜到了寺庙里,惊扰了守卫的羽林军。卫兵救驾为主,秦明他们现在高塔之上,就算大声呼救,也没有人能顾得上他们了。 似乎一切都只等雷声一响,就烟消云散了! 秦明突然心中一哀,他们三人都会葬身火海之中,没有人会记得他们是谁,没有人会知道这三人曾经做过什么事情,更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是为了惩处奸逆而死的,是为了保卫这个南京城而牺牲的,他们三个人就像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静悄悄地来了,又悄无声息地走了。而后,七煞门、薛晋之流的人会更加快活地生活在这座城池里,享尽人间富贵,享受他秦明用生命换来的和平。 有太多有志之士在这样的冤屈中死去,历史的长河中,他们无名无姓,无坟无碑,像一群被踩死的蝼蚁,根本不值一提。可是这世间的平和是他们用牺牲生命换来的。 秦明觉得很不甘,也很愤怒! 他很想问六个字:为什么?!凭什么?! 他的胸膛里突然燃起了一股怒火,这怒火在演武大会也曾炙烤着自己,只是当时他不懂,以为不过是愤怒罢了,现在终于明白,那是不甘心,是不屈服,凭什么他就要过这样的一生?! 他秦明入了金吾卫,就一定要成为顶天立地的人,绝对不会葬身于此!就算要死,他也要死得轰轰烈烈,让所有人都能记得他,记得他为这座京城做过什么! 琉璃塔上,爆炸已是一触即发。 秦明开始冷静下来,这一冷静,他突然就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十分冒险和不可思议的办法。 “白齐,还记得我们命悬高塔时怎么脱险的吗?” 白齐愣了一下,想起他们营救那只肥硕的大生猪,原本要他们两个人把一只三百多斤的猪从十丈高塔上救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秦明硬是想一个剑走偏锋的办法把猪安全解救了下来,白齐虽然关键时刻经常会因为紧张发懵犯浑,但毕竟他脑子还是很聪明,立即有所悟。 秦明道:“拆了这楼板!” 高塔之内每一层地板都是由木板架在九根横梁上搭建起来的,木板不足寸厚,横梁则是直径六寸,只要击断三根圆木,这楼板就能坍塌下去。 尤其,这三人都有利器在手。 三人各展其能,荆一飞用斧头,秦明用藏锋,白齐则用丝线牵拉,不过片刻,就破开了一个直径一丈的圆面,三人用力一踩,楼板就轰隆一声直接坠落到第八层的高塔上。楼板很重,坠落之时将第八层的老鼠压死了大半,而后最神奇的一幕出现了,这重量带着惯性竟然直接就压塌了第八层的楼板,又迅速朝第七层坠落下去,这一次重过一次,到后面已是势如破竹越来越快地坠落下去。 迅速坍塌,这样摔下去必死无疑,但由于一层一层楼板之间有大量的老鼠尸体作为缓冲,这九层木板夹着九层老鼠就如同一个巨大的软垫一样,三人落地之后,并未受到严重冲击,竟然都安然无恙。 墙壁上依旧攀爬着许多老鼠,一只只惊恐地四处逃窜,不时地还有老鼠失足坠落下来,像下了老鼠雨一样。 脑袋上,白色的恐怖粉尘已经萦绕不散,随时都会发生爆炸。 秦明长嘘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的法子奏效,只是这庆幸不过片刻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塔外突然银光一闪,天际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响雷。 轰隆! 雷声当头炸裂,这雷声之中,又有一声爆裂声传来,两个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若非他们三人就在塔内,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糟了!”三个人不由自主地抬头往塔顶望去,几十丈高的塔顶,完全被炸裂开了,火焰直接俯冲下来,犹如地狱之门被打开了一样,原本的鎏金塔刹顶盘也不知所踪,无数的瓦片、残砖、碎木、鼠尸跟随这火焰如流星雨般倾落下来。 这情景当真如末日一般,三人面如土色,呆立在塔内动也动弹不得。 “快跑啊!”秦明回过神来,拉着荆一飞和白齐飞跃出去,而后一轮巨大的圆盘如陨石般,重重地砸在他们跟前,击出了一个大坑,圆盘如罩,正是琉璃塔的顶盘。 轰隆! 火焰迅速蔓延,整个宝塔火光熊熊,已经化成一条火柱。 千禧寺内,乱作一团! 朱棣更是大惊失色,他原本来千禧寺便是来祈福消灾的,没想到这祈福不成,反倒是引来了天灾,苍天再降神火,将南京城标志性的建筑琉璃塔都烧了起来! 爆炸的残留物开始从空中飞射下来,像流星雨一般坠落在寺庙的大殿、经阁、寝房、古松上,整个千禧寺迅速化作了一片火海!天上是青黑色的雷云狂卷,地上却是血红色的烈焰激烧,这场景状如炼狱! 所有人都面无血色,魏东侯更是心如死灰! 异灾不断,他金吾卫纵有通天本领,也难消这五行之患。 只是眼下,火势乍起,灭火是第一要位。他顾不得去想将来要受到怎么样的严惩,一切以眼下救驾救火为主。 他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筒,引燃,往空中抛去。 咻! 这信号筒上空之后,突然炸裂,散发出几道血红色的光芒,火光扩散交织,犹如巨大的朱雀振翅高飞,还发出了百鸟鸣叫的声音。 此灯名曰:朱雀引。 朱雀高飞,引百鸟齐聚,正是金吾卫独有的信号灯。金吾卫若遇重大灾害险情,便燃放此灯,附近十里之内的金吾卫皆要全副武装到场援助。 第四十七章 鱼跃花涧 朱雀一现,必有险情! 上一次,出现朱雀引还是四年前的安民厂火灾,那一次几乎烧毁了两条街道的民舍商铺,死了数千人,所有经历过那场火灾的人都心有余悸,此刻再见朱雀引,一个个面无血色。 天空一片惨烈的血红! 秦淮两岸的人一抬头终于看见了异样,在南边朱雀焰火之下,那烧成火柱的琉璃宝塔,是屹立千年的古刹起火了!而且是在皇上去进香的时候起火了!京城内的所有人都开始躁动起来! 兵马司、机甲司、辟火司三司的人员悉数出动,上千名金吾卫、火兵丁,携带着登云梯、水龙车、水龙炮,从京城中涌了出来,急急忙忙朝报恩寺跑去。 纪纲也不甘示弱,急忙引燃手中的飞鱼信号灯,一道蓝色的飞鱼火焰在空中出现。 而后,龙鱼、彩羽等信号灯也冉冉升起。 天空中,七彩璀璨!羽林卫、金吾卫、锦衣卫见灯皆倾巢出动,狂奔而来。 只是这京城距离报恩寺毕竟还有一段路程,众人担心再生旁支,急忙迅速掩护朱棣、权妃以及各皇子准备离开。 只是这群人刚行至天王殿门口,突然就听得又一声雷声轰鸣,琉璃塔上再次发生了爆炸,这次直接将高塔的七八层炸掉,无数的砖石砸了下来,吓得众人一个个躲避在天王殿内,再也不敢外出。 天王殿内,烛火尽灭。 唯有弥勒含笑,金刚怒目,似是笑灾祸无情,怒奸人作祟! 殿外,电闪雷鸣,暴雨将至,光影闪烁中,三个皇子神色各有不同,朱高炽吓得紧靠墙壁,脸色苍白、气喘吁吁,他一手紧紧地抱住朱瞻基,似是怕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受到伤害,而朱高煦则是望着外面的灾情面带怒意,甚至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杀意,而朱高燧似乎是强忍着情绪,表现出事不关己,一副静观其变的态势。 朱棣平复了情绪,冷静道:“天有异变,速速回宫!魏东侯,你留着查明情况,明日向我禀报!” “是!皇上!”魏东侯面色铁青道。 琉璃塔下,傀儡师、五毒师还站立在不远处,抬头看着如烟花一样尽情燃放的高塔,塔身尽贴琉璃,在火光映照下更显璀璨,这样壮观的场景,试问世间有谁能够看见。 傀儡师和五毒师的身后,还有计无花、驭兽师以及火药师,这五个人皆是身着异服,五毒师和傀儡师戴了面具,其他三人都显露真容,计无花的冷艳,驭兽师怪异的鼠脸,还有火药师一身华丽的装扮,都十分鲜明。 出乎意料地,五毒师有些愕然道:“那冥蛾……” 傀儡师疑惑道:“冥蛾不是你放的吗?” 五毒师摇头道:“我只招五毒之虫,这冥蛾我却招不来。” 傀儡师更惊:“那岂不是……” 琉璃塔下,秦明等人已经逃了出来,火药师笑道:“这群人真是命硬啊!老四,看来你的血鼠也不过如此!” 驭兽师抖动着鼠须道:“三哥你心急什么,我还有一神兽未出,这就让他们见识见识!” 傀儡师觉得今日有些蹊跷,本欲喝止。 但为时已晚,驭兽师捏了个长哨,报恩寺外,突然就响起了一阵巨吼。 一道火光从远处急掠而来,每一步都带着炙热的火焰,火光跃上墙头,终于显露在众人眼前,却是一头巨大的火兽,这火兽生得怪异,头上有刀叉一般的锐角,身披五色金鳞甲,浑身烈焰熊熊,竟是跟传说中的火麒麟一模一样! 若是平日,任是谁见了这一异兽,都要退避三尺,敬为神灵。 但此时,众人已经识破了七煞门的手段,知道任何东西都是这群人弄出的障眼法罢了,这火麒麟必然也不是真麒麟,只是凶猛野兽乔装打扮的罢了。 秦明冷笑道:“以狮子来假扮麒麟,亏你们想得出!” 驭兽师道:“麒麟乃是兽中之王,狮猊亦是龙生九子之一,何来假扮?!生来就该是天下的王者!” 这话叫在场之人都大吃一惊,就连傀儡师也怒喝道:“老四,胡说些什么!想害死门主吗?!今日事情有异,静待门主来了再说!” 驭兽师冷笑道:“三哥何必这么谨慎,事已至此,不如杀个痛快,狮猊,给我撕了这些小儿!” 火麒麟怒吼一声,拔足朝众人狂扑而至,白齐急忙设了个丝阵,左三右四,蜿蜒如北斗七星,正是北斗局,他一抬右臂,丝线如护网般立了起来,但不想这火兽甚是敏捷,借着旁边高耸的围墙奋力一跃,躲过了丝阵就朝白齐拍去,白齐吓得退了两步,不知道自己手里的烛龙丝是该丢还是该继续拉着。 秦明急忙飞出几枚袖箭,奈何这火麒麟浑身包裹着金甲,袖箭根本射不穿它,不过当当两声就反射了出去。 一爪拍下,眼看白齐就要吃了大亏,还是荆一飞眼疾手快,手中锁链飞出,只是一缠一拉,竟然顺势将这火兽拉翻了个身。 这一摔,火麒麟身上的火焰也熄灭了大半,露出真身。果然,是披着五色甲衣的狮子,只是火药师在甲衣缝隙里涂抹了鲛油,鲛油温度低且耐烧,狮子看起来就像身披烈焰的火麒麟一般。 七煞门的人见火麒麟吃了亏,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一个个快速冲了过来,这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计无花,她妹妹惨死在荆一飞手中,这等仇恨她自然非报不可! “荆一飞,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 “杀!” 她一声娇斥,手中的引龙鞭与荆一飞的青锁链缠在一处,二人势均力敌,谁也占不得便宜,这计无花满腔怒火,出手越发凌厉,她一抖长鞭,引龙收缩化作了铁锏,一锏一锏,犹如利剑般奋力砍杀! 显然,她已失了耐心,想要以最直接的方式击败荆一飞。 只是荆一飞素来冷静,任她狂怒,我自岿然不受影响,反倒是计无花这般急躁,招式中的弱点暴露无遗。这样斗了片刻,荆一飞识破了计无花的一个薄弱处,一道旋斧飞出,直打得计无花连连后退,满身血污。 五毒师眼见计无花吃了大亏,急忙赶来相助,他抽出一根碧绿竹笛,急急吹动,不一会儿,天际就传来一阵嗡鸣声,再片刻,就见一团黑影笼罩而来,却是一群如黑蝉般大小的胡蜂。荆一飞急忙抽回锁链,奋力舞动,只舞得如圆盘般密不透风,胡蜂如黑雾漫来,被锁链绞缠打得噼里啪啦坠落一地。 火药师则直奔白齐而去,这人十指一抖,抛出七八枚丹丸,丹丸在空中炸裂,化成了一团团炙热的火焰狂烧而来,白齐身手本就一般,平地之上,烛龙丝发挥不出威力,自然只有躲避逃跑的份了,他眼见这高塔处有可借力处,便闷着脑门,拼死往这里跑去,火药师以为白齐实力不济落荒而逃,一边甩着火弹,一边得意扬扬狂追而去。 另一边,驭兽师再度呼唤火麒麟,转头朝秦明扑去。 这猛兽状如硕牛,加上金甲包裹,更是威武骇人,加上身上余火闪动,任是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火麒麟四足狂奔,口中利牙已是清晰可见! 秦明退后了两步,瞧准了时机,突然手中一抖,一柄青黑色的匕首像闪电一样射了出去,扑哧之声,藏锋直接刺入火麒麟的右眼处,这一击打得正中要害,痛得这畜生连连打滚,已然生了怯意。 驭兽师见自己的火麒麟竟然被刺伤了,真是又心疼又震怒,他双手一震,化出了两把百骨刀,朝秦明杀来。 骨刀摩擦空气,燃起火焰,犹如两把火焰刀。 他身姿再一转,骨刀已化作一片翠绿的光芒! 秦明单手一张一握,手中发出一道青黑光芒,只听得他喝了一声:“回来!” 藏锋突然从火麒麟的眼窝中迅速飞回,当的一声落在了他的中指间。青黑匕首,绕着一枚戒指转了一圈,而后再度旋转飞出,铮地就击裂了其中一把骨刀。 这藏锋一来一回,都在眨眼之间,当真是快如闪电,这速度配合匕首的锋利,已是锐不可当。 驭兽师吓得连连后退了四五步,惊愕道:“你还会御剑?!难不成你也是青城派的?!” 秦明冷笑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驭兽师重新定住心神,冷冰冰道:“是的话更好,你就给那老道士陪葬吧!” “嘿嘿,看来这蒋掌门真是你们杀的!”秦明道。 “小子,你知道得太多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一直未出手的傀儡师取下背后的虬龙弓,突然双指一弹,三根利箭就出现在他手里,秦明惊了一下,以他的眼神竟然没有看出这人是怎么变出箭矢的,显然他的傀儡水平远胜于他。 七煞门的人各有绝技,这人敢叫傀儡师,说明他的傀儡技法至少在当今是翘楚级别的。 “着!” 傀儡师怒喝了一声,箭矢如流星赶月一般袭来。 这箭矢的端头都藏入三种不同的火药,三箭射来,摩擦引燃火药,变成三条火龙咆哮而至。 吼! 秦明御匕首格挡,勉强挡下这一攻势,但傀儡师身手极快,连连发难,又有三支箭矢射出,这次秦明没有躲开,扑哧一声就射中了他的左肩膀。 火焰一炸,整个人直接被掀翻在地。 傀儡师嘿了一声,再度弯弓引箭,这箭矢化作三条火箭狂飞而至,眼看秦明不被射死也要被炸得半死,突然空中有刀光一闪,一朵形如六瓣梅花的刀影绽放而出,直接将这箭矢悉数挡了下来。 一刀破了三箭,火光尽收,干脆利落! 空中的人影一定,正是魏东侯! 第四十八章 局势扭转 魏东侯目若寒星,剑眉微锁,三尺流光刀反握在手,借着火光和闪电,映照出一阵阵炫目的光辉。 流光刀,刀在暗处,色如清辉;刀在明处,璀璨如华。风物榜十大神兵排行榜,排名第六的神刀,主宅心仁厚、天下为公八个字。这刀配合魏东侯的姑苏三十六刀法,每一次用刀,六重刀影闪耀,如同寒梅绽放雪中,绚烂中带着一股肃杀! 七煞门的人见了魏东侯,一个个显然有些顾虑,尤其是傀儡师更是惊得连连后退几步,但这些人抬头望了望天,并没有就此离去的念头,显然他们的门规极严,还没收到离去的信号,便是战死也不能临阵脱逃。 傀儡师稳住了情绪,转为冷笑道:“这人可是风物榜排名第五的高手,谁能杀了他,谁就是最新的第五名!兄弟们谁有兴趣?” 驭兽师怒道:“什么狗屁第五名,不如让我曲叟先来!” 他吹了个哨子,火麒麟再度狂奔而来。巨兽疯狂,铁爪如飞,魏东侯毫无惧色,双脚如老树生根一样屹立不动。火兽怒吼,挟带着强劲的火浪狂风而至,这气浪滚滚,只吹得人生疼生疼。 可是,魏东侯依旧动也不动! 火麒麟终于飞扑过来,二人的距离不过三尺三寸,尖齿利爪都要刮破他的肌体,魏东侯终于开始拔刀,流光出鞘,一阵光芒再度辉耀而出,犹如一道闪电绽裂在苍茫的大海之上。 所有人分明听到一声:铮! 火兽被耀眼的光芒一照,眼前一白,整个就偏了方向。 火兽露出了巨大的破绽! 而真正的高手出招,就是要抓住这些破绽,一击必杀!这一击决定的不是他能不能赢,而是他要砍下你的头颅,还是斩断你的脊骨! 魏东侯迈出一步,整个人和刀完全融合在一起,仿佛他的肉身已经凝练成一把锐利无比的快刀,诛天灭地,无所不能! 双手紧握,带动刀势,迸发出强劲的力道。刀刃向上猛地一劈,一阵光芒迅速穿透火麒麟的腹部,再从背部后脑勺激射出来! 扑哧! 鲜血在刀光映照下,像水晶,像火花,缤纷闪耀,绚烂夺目! 魏东侯的姑苏三十六刀,分别取自姑苏的山、水、鸟、鱼、花、草六物,每一物各有六刀,每一刀中又有六种变化,用刀如行云流水,又似陌上花开,号称最华丽的刀法!这双手握刀一跃劈斩的招式,正是锦鱼刀中的“鱼跃花涧”,人刀融合,如鲤鱼打挺,腾空而上,落血点点落下,又似春来溪涧,不胜花之娇弱! 现场所有人都被震惊了,不过一刀,这火麒麟就断成两截,连吼叫都没来得及,就被直接斩杀,而后重重地跌落在地,变成了两段毫无生气的尸体。 当真是强悍,霸道,又华丽无双! 这便是天下高手排名第五,大明第一刀的实力吗?! 魏东侯冷冷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这几个人还想后退逃跑,却见秦明、白齐、荆一飞等人早已挡住了去路。 千禧寺外,朱棣早已安全乘上龙辇,在纪纲、司马城等人的保护下,迅速往皇宫里逃去,锦衣卫、羽林卫、金吾卫更逐渐逼近,只要片刻就能将这千禧寺层层包围住。 真相已经近在眼前,只要再过片刻,或许就能解开这鼠兵案的幕后真容了! 时间所剩不多,七煞门的人或多或少有些惊慌,唯有傀儡师显得越发冷静,这人显然是这五人中最有威望的一人。 他冷笑道:“久闻魏东侯的刀法惊绝难见,今日一看,果然配得上刀法魁首,不过你刀法再好也不过是一个人,想要胜过我们也是难之又难。” 他吹了声哨子,突然地面之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群群浑身污秽,不足三尺的怪人冲出了地面,朝魏东侯等人杀了过去。 这些人正是不人不鼠的鼠兵,而后驭兽师也疾疾吹哨,鼠兵带着无数灰色、黑色、青黑色的老鼠如潮水般涌来。 恶臭熏天,鼠群如浪! 魏东侯急忙喝道:“速速合拢!点燃火把!” 所有人都聚在一处,一边斩杀逼近的鼠兵,一边利用四处残余的火焰,竭尽所能地逼退鼠群,筑牢火圈。很快,一圈厚实的火焰在这些人周围点燃起来。 火焰就像一个囚笼,既困住了他们,也保护了他们。 所有的老鼠暂时不敢靠近,围着火圈吱吱吱地爬动试探着。 魏东侯眼见此事严重,不可收拾,怒问道:“荆一飞,你一早就来千禧寺,是知道这些妖人今日要来捣乱的对不对?那为何不及早与我禀报?!如今酿成如此大祸,如何收拾残局!” 荆一飞脸色微微一变,低头道:“属下追查此事已久,今日一事,虽有预测,但也未承想皇上会突然驾到,而且后果会这么严重,是属下失职了!请魏大人降罪!属下愿担全部责任!” 秦明见荆一飞这般说了,登即道:“为何是你一人担责,此事我们三人都有参与,要罚也是罚我们一起。” 白齐点头道:“正是,一飞为了此案尽心尽力,若说有错,也是错在我们二人经验不足,未曾及时制止七煞门的人。” 秦明又道:“再说了,此事我们也不是毫无功劳,至少我们查明了这鼠兵借道、天降雷火的幕后黑手就是这些七煞门的人!” 魏东侯叹道:“我现在不是追你们的责,只是此案关乎皇城安危,皇上性命,如何能如此草率?若是今日有所闪失,纵然你我战死也难洗罪名!”他痛心疾首一阵后,又摇头道:“罢了,罢了!一切回去后再说!” 眼前,火焰稍稍阻挡了老鼠的进攻,可是七煞门的人已再围拢过来,火药、毒物、箭矢、暗器纷纷击来,每一瞬间都是生死时刻,稍有不慎,便要丧生此处。 驭兽师笑道:“救火的反倒被困在火焰中,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如我再助你们一程!”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褐色葫芦,将其中的红色粉末倒了出来,这粉末正是当日他们撒入后湖中的龙血散,龙血散最是腥臭,极易激发动物的狂性,这粉末一撒出去,众老鼠闻到这气味,瞬间躁动起来。 一群群疯狂地朝火焰跳去,即便这火焰把它们烧得浑身焦黑,也毫不畏惧,一群群踩着火焰,再度逼近众人。 危急时刻,突然一声啸声响彻长空。 而后四面八方传来野狗的狂吠声,阿福钻出了狗洞,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哈哈笑了起来,只是他这人有些结巴,就是想豪爽地笑,都是断断续续,变成了极为难听的:“哈……哈哈……哈哈……” 阿福笑够了,觉得过足了瘾,才大喝道:“大……大胆狂徒,敢……与我金吾卫作对!你有……你有老鼠兵,我就没有犬兵吗!” 他招呼了下,只见整个围墙上下,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野狗,足有好几百条,那阵仗威武雄壮,一时间竟然毫不逊色于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 秦明大叫道:“臭阿福,你还在这屁话什么,赶快放狗咬人啊!” 阿福哦了一声,喝道:“给我咬!” 黑虎带领着所有野狗狂吠着,冲了上前,一时间整个院落内狗拿耗子,四处都是吱吱吱和汪汪汪的叫声。 老鼠再凶猛也不是野狗的对手,这些老鼠被吓得四处逃窜,早已溃不成军,残余不多的鼠兵也被咬得七零八落,七煞门的门人一个个大为惊诧,他们未曾想到,半路杀出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色,一个会呼唤狗的犬倌,竟然搅得这阵局大乱。 七煞门人大惊,一时间不知所措。 魏东侯已经抢先一步赶到,他的脚步又快又轻,手中的流光刀却已经掠出腋下,这一招正是百鸟刀中的“黄莺穿柳”,人和刀齐齐闪现,唰的一声,直接将驭兽师斩倒在地。 荆一飞也毫不手软,七把玲珑斧飞旋而出,当当几声,直接将计无花钉在了木塔上。 计无花口中唾骂着,还欲挣扎,但白齐已经几步上前,用烛龙丝把她牢牢捆了起来。 七煞门五人,已损二人,余下三人慌乱中不知如何是好,五毒师叫道:“三哥,快走吧!” 傀儡师叫道:“不可!门主有令,必要等他过来!” 五毒师道:“只怕门主已经忘了我们,我们却还在这苦苦等他!” 驭兽师倒在血泊中,声嘶力竭道:“不会的,门主最讲情义,绝不会丢下我们的!快杀!” 他指挥着最后的几只老鼠还想要做垂死搏斗,奈何在一群野狗面前,这些老鼠如何能有用处? 傀儡师哀号道:“老四!” 野狗杀红了眼,还要去撕咬驭兽师和计无花,魏东侯立即喝道:“务必留下活口!” 他盯了一眼傀儡师,冷笑道:“你如此深明大义,何必与你兄弟一同留下?!”说着,他持刀再上,径直朝傀儡师杀去,傀儡师如何不知这魏东侯的厉害,急忙弯弓射箭,想要抢先一步发难。 利箭如霹雳而来,整个空气都为之一抖! 魏东侯御刀猛劈,刀法如花绽放,这一招换作了花语刀。 春临花坞! 满空灿烂花影,似春来江南,烁烁其华,每一朵花影就是一道杀机,层层叠叠,呈现出无穷变化。 傀儡师很清楚,自己的箭矢根本破不开对方的刀阵,相反这刀气绞动而来,已是势不可当,自己的手臂、大腿连中了好几刀,若非自己身法算快,只怕早已丧生刀下了。 另一边,荆一飞、秦明、白齐、阿福也朝火药师和五毒师围去,这场上的局势已经完全倾斜到金吾卫这边。 荆一飞喝道:“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火药师哈哈大笑,掀开衣裳,内里藏的竟然全是火药,他怒喝道:“大不了,与你们这些狗官同归于尽!” 五毒师急忙叫道:“老六,你何必如此!” 二人推搡之间,荆一飞等人已经迎了上去,她手中锁链一甩,直接就朝火药师捆缚过去。 “你没机会了!” 随着荆一飞的冷喝,锁链带着利斧,飞旋而至,想要一下砍断火药师的双手,足可见这女子做事果断狠辣,只是若不断火药师的双手,这人必然要引燃火药,岂不是要陷大伙于险境?! 是非轻重,还有何可犹豫的! 利斧飞旋,突然空中传来一阵凄厉的鹤鸣声,一道青幽幽的寒光从天而降,铮的一声就将荆一飞的玉斧和锁链钉在了地上。 是一柄剑!一柄通体黝黑、毫无光泽的长剑! 第四十九章 大剑师 剑如黑翎,上刻鹤羽纹,唯有剑柄处有一抹血红,好似鹤顶。一蒙面人身若柳叶般轻飘飘地落在剑上,他单足踩剑柄,黑剑却也不弯曲,足以说明这人轻功十分了得! 七煞门的人见这御剑黑衣人到来,显得大为振奋,一个个高声叫道:“门主!” 这人自然就是七煞门的门主,风物榜上排名第四的超一流高手,御使鹤羽剑的神秘幕后人——大剑师。 剑师虽然蒙着黑布,但露出的双眼炯炯如炬,透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他问道:“东西拿到手了吗?” 傀儡师俯首道:“禀门主,已在我等手里。” 剑师又问:“那为何弄出这么大动静?” 傀儡师道:“实非我所愿,不知为何总是……” 剑师冷笑一声,道:“又是这样,既是如此,为何不速速离去?” 傀儡师道:“未收到指令,我等不敢擅自离去。” 剑师哼了一声,似有些满意道:“算你们还记得规矩!不过今日事出我意料,也怨不得你们。” 他低头朝众人看了一眼,声如寒冰道:“你就是魏东侯?听闻你的姑苏刀法排名天下五大刀法之首,我倒很有兴趣!” 魏东侯道:“不过是虚名而已,却不知阁下是谁?还请报上名来!” 剑师嘿嘿笑道:“我嘛,就是你们要找的七煞门门主。姓甚名谁,你个小小指挥使问了又有何用?!” 这人虽然有所克制,但话语之中依旧不自觉地透露出一丝狂傲。他说魏东侯是小小的指挥使,很显然,此人的身份远高于魏东侯,绝非泛泛之辈。 魏东侯的眉头更紧,他的脑海中已在思索朝中文武百官会有谁有这等胆色和身手。 这时,身后的荆一飞已经踏前一步,喝道:“好个恶贼,如此口出狂言,不如先试试我的七漩斧!” 她并非鲁莽,而是高手较量胜负都在一线之间,她荆一飞自忖胜不了这人,但她必须替魏东侯试探这人的深浅,毕竟这剑师在暗,而魏东侯在明,剑师知道魏东侯的武器和招式,而魏东侯对这人还是一无所知,如此情况,魏东侯已经先吃了亏。荆一飞用力一扯锁链,却发现这青玉锁链在这人剑下竟如生了根一样,动也不动,荆一飞再用力,锁链只拉得咯吱作响,她猛地喝了一声,竟然铮地将这一环锁链直接挣断,碧玉色的翡翠粉末四处飞散,惊得魏东侯神色一变。 横山玉心之坚硬便是流光刀都斩不断,却碎裂在鹤羽剑下,由此可见这神剑之锋利! 荆一飞丝毫不胆怯,她锁链虽断,但手中还有七漩斧,登即双手一分,玉斧就分化成两柄,她左右开弓,各持一斧,交叉劈斩过去,这双斧舞动,犹如沉香力劈华山,更似巨灵神破天而下,带着猎猎疾风。 剑师冷笑一声,双脚拔剑跃起,这把剑就像长在他身上一样,完全随心所欲,脚腕轻轻一点,鹤羽剑就震到了他手中,他单手舞剑,不过一劈,就听得长剑刺破空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声如鹤唳,直刺耳膜!真是好可怕的黑剑! 这正是这柄鹤羽剑的奥妙所在,若是不习惯的人,会很容易被这声音干扰,从而影响自己的对敌。 剑师一剑直接穿刺,犹若铁锁横江,唰! 荆一飞大惊,他这一剑轻而易举地就破开了自己的攻势,又直击自己要害,当真是凌厉无双! 她还欲回斧阻挡,却不想剑师冷笑一声,剑锋从刺突然转为劈,这硬生生的转化,又引得一阵鹤鸣而起,随之而来,更有一道道黑剑残影化作鹤羽般闪现。 剑出似玄鹤亮翅,轻灵快捷! 扑哧! 这一剑终究是没能躲过,剑尖直接挑破荆一飞的肩膀。 衣破!血溅!退敌! 鹤羽一出,高下立判! 剑师也不乘势追击,而是收了黑剑,很不屑道:“看来你须再练个十年,才配与我交手!”他又持剑指了指魏东侯道,“魏东侯,各路禁军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到达门口了,我希望你能坚持到那一刻!” 禁军已是近在一里外,这人还想着速战速决击败魏东侯,真是自傲到了一定境界! 魏东侯嚅动了嘴唇,终于吐出了两个字:“好狂!” 话音刚落,他也不再客气,率先拔刀迎上。 剑师也单手提剑在空中画了个剑花,杀了过来。 他这一剑快得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剑气在空中化作一只黑鹤之形,肆意尖啸,剑师御剑狂舞,黑鹤突然振翅,一道道剑芒就像翅膀上的鹤羽一样,锐利而分明!剑师就像与鹤合灵一般,整个人、鹤、剑都融在了一处! 鹤舞草间,天地万物皆化杀机。 魏东侯的弯刀也在手中如流水般倾斜而出,刀和剑,就像一对纠缠了千百年的宿敌一样,紧紧地交迸在一起,闪耀出最动人心魄的火花! 这二人比拼,招招精妙而华丽,一时间处处生华,一个是刀光如明花闪耀,刀锋所及,处处繁花齐绽放;一个是剑影似灵鹤轻掠,剑芒吞吐,声声鹤唳化悲鸣! 当! 铿! 锵! 鹤羽剑在风物榜神兵排行榜上是第三,高出魏东侯两个排名,论剑法和杀伤力,自然是比魏东侯略胜一筹,但高手较量,从来没有绝对胜负,一个疏忽就极有可能被一招败退。二人全身屏息,刀剑对招,不敢有丝毫懈怠。 不知不觉,这时间就过去一盏茶,千禧寺门外已经传来嘈杂的叫喊声,想必是羽林卫、金吾卫、锦衣卫等人已经到了,剑师眉头微锁,他醉心于斗剑,竟然忘了这时间,当下也有些着急了,猛地暴喝一声,手中黑剑一抖,这利剑突然就变软剑,犹如灵蛇出洞一样蜿蜒着绕过魏东侯的流光刀,直接朝他心口刺去。 这一剑来势迅捷,杀伤力自然也是极大。 荆一飞看出了招式的狠辣,失声叫道:“魏大人小心!” 魏东侯如何不知这一剑厉害之处,急忙刀口回收,刀势层层环绕收缩,如花巷下游鱼绕着漩涡快速转动,正是一招“锦鲤泛波”,原本他这是一招守式刀法,抵住剑师的这一剑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不想这剑师的鹤羽剑突然快速抖了一下,魏东侯只觉得眼前剑芒一晃,似是分化出了三柄剑。 “这……” “不好,这鹤羽剑跟我的七漩斧一样!”荆一飞大惊,急忙提醒道:“小心他的分剑!” 只是这提醒终究晚了,鹤羽剑如同孔雀开屏般,突然间迸发出无数道剑影,叮当一声就削掉了流光刀的刀尖,而后扑哧几声就刺伤了魏东侯的肩膀、腹部和手臂,一道道鲜血已经汩汩而下。 刀断,招败,魏东侯难以置信! 这人的剑究竟是什么材料所造,竟然可以直接切断了自己的流光刀!他出道至今可从未遇到过这么强的对手! 剑师哈哈狂笑道:“魏东侯,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他御剑高高跃起,漫天的黑云似乎都在他利剑的指引下,聚气而下,汇入他的剑锋,黑气卷成一道凌厉的剑芒,就像一条黑龙破空而出:“杀!” 一剑猛地斩下,魏东侯持刀再挡,但他的刀明显不如对手的剑锐利,这一挡之下,只怕要刀碎人亡! 千钧一发之时,突然一团影子闪了过来,当的一声替他挡住了这一剑! 青黑色的匕首挡住了三尺三的鹤羽剑! 这一剑威力绝伦,任是什么神兵都要被劈成两半,但不想鹤羽剑居然斩不断这少年的匕首! 剑师大为惊异!双眼之中是难以置信和不理解! 他的剑确实无法斩断秦明的藏锋,因为这匕首的材质与鹤羽剑竟然是一模一样!皆是青黑无光,坚硬异常!就连那暗藏的材质纹路都是一模一样! 秦明的虎口被完全震裂,鲜血喷溅在匕首上,恰好清晰地浮现出两面刻着的篆书,正是:奉阳!藏锋! “你……怎么有这匕首!”剑师惊愕得无以复加:“难不成,难不成……” “难不成什么?”秦明大为不解,可是这人的言语很显然是了解这把匕首的,这匕首是他父亲留给他唯一的信物,既然他认得匕首,势必也会认得他的父亲! 秦明还欲再问,此时各路禁军杀声震天,已经纷纷冲进院落,剑师缓缓后退,冷笑道:“今日暂且到此为止吧!”他也来不及救走驭兽师和计无花,急忙施展轻功几步跃上围墙外的树杈上,大叫道:“来日方长,走吧!”幸存的傀儡师、火药师以及五毒师,也急忙掠过围墙消失在大风之中。 众人还欲追击,却见这四人出了寺庙围墙就消失不见,围墙之外便是浩荡的外秦淮河,河岸边是聚宝门高耸的城墙,这些人做事周密,想必提早就在附近设下了逃生的密道,想要再追击是不可能了。 琉璃塔下,秦明一个人呆立当场,身边是嘈杂搜寻的禁军,但他都感觉不到,他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手中的匕首,“藏锋”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父亲留给他的这匕首究竟蕴含着什么秘密,那个神秘的剑师究竟是什么身份,他和他父亲是不是有过关联?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乌沉沉的天空中,终于有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一点一点,打在脸上有些生疼,这一场酝酿了许久的暴风雨终究是来了! 第五十章 两卫合查 奉天殿内,朱棣高坐龙椅,神色严峻。 大殿之下,太子朱高炽、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太子少师道衍,大理寺卿耿通、刑部尚书吕震,以及魏东侯、司马城、纪纲等人均一一在列,所有人都压低着头,不敢作声。 千禧寺焚毁一案,离奇大胆,真是闻所未闻! 想他朱棣南征北战这么多年,都未见过这样的情景,登基之后更是未受到过这样的惊吓!这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如何不让他怒发冲冠! 气氛凝重,好似山雨欲来前的沉闷。 良久,朱棣才开口道:“千禧寺一案查得如何了?” 明朝的大案要案皆是由刑部、大理寺或锦衣卫查办,但此案朱棣曾专门指示由金吾卫与大理寺联合查办,所以这句话自然是问耿通和魏东侯的。 耿通显然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他低头作揖道:“禀皇上,千禧寺焚毁一案,当日微臣不在现场,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只有魏指挥使最是清楚,不如先请魏指挥使细细禀报吧。” 朱棣道:“魏指挥使,那你先说吧!” 魏东侯上前一步,如实禀报道:“禀皇上,经金吾卫多方查实,这千禧寺雷火案与先前张瑞副都御史、太常寺卿沈康、礼部侍郎刘子风府上的情况一致,皆是人力所致的灾祸,而非天降雷火!” “哦,是何人所为,你们又如何证明?” “禀皇上,这些人皆是江湖中一秘密门派叫七煞门。这七煞门,据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共有七个异人,分别是剑师、幻师、火师、毒师、兽师、傀儡师和一对杀手。这雷火一案,他们是在冥蛾的翅膀上喷上可燃粉末,利用虫群洒下浓厚的粉末,再利用涂抹火磷粉的老鼠偷潜入室,静待雷声出现,只要天上闪电一耀,这些火鼠就会自发地摩擦身体,引爆这粉末,粉尘爆炸配合天上响雷,在外人看来就如同雷火引爆了建筑。” 这样的解释叫所有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就连朱棣也有些不确定,明明从年初开始,下面禀报的都说是天上雷火下坠,劈炸了府邸,怎么现在就变成了是地面上爆炸案。但他转念一想,当日千禧寺内,他自己也只是听得几声响雷炸起,而后出门一看,就见这琉璃塔烧了起来,他当时的第一个念头也是这塔被雷劈了,若是这么推理,倒也是合情合理,只是他心中还有诸多不解,又问道:“这粉末会爆炸吗?虫子又如何听人指挥?少师,此事你觉得如何分析?” 道衍年事已高,近些年虽然也按时上朝,只是很多时候都已不发表言论了,他微眯着双眼,如一头蛰伏的猛虎一样,叫人摸不清他的想法。此时朱棣问话,他才缓缓道:“粉末确实能引发爆炸,所以此观点并非魏指挥使胡诌之语,至于招禽引兽,指挥蛾虫,嘿嘿……” 他摊开手指,轻轻扇了扇,突然有一只白蝶从宫外飞了进来,轻轻地落在他手掌上,道衍笑道:“想必皇上忘了微臣也曾修行阴阳奇术,这等雕虫小技,不足为奇。不过……”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突然又欲言又止,直接吞下了后半句,笑道:“微臣近来有些健忘,竟然忘了方才想要说的话了,还请皇上见谅!” 朱棣如何不知道衍的作风,显然他是觉得这话在众臣面前不好公开说,所以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朱棣心知,这人何等聪明,如果要说,势必会单独找机会跟自己说,现在大可不必再问他了,于是转头又问魏东侯道:“那七煞门人现何在,可缉拿归案了?” 魏东侯如实道:“当日琉璃塔下,我金吾卫与七煞门徒殊死搏斗,抓住了两名门徒,另外四名趁乱逃走了,目前还在追查之中。” “那恶徒呢?”朱棣问道。 “禀皇上,现暂时关押在大理寺。” “可问出什么了没?” “这个……这二人性子倔强,暂时还没有问出什么来!” 朱棣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显然大不满意。 一旁的纪纲冷笑道:“世间除了死人哪还有问不出话的人,只怕是你们这些人心慈手软,不肯想法子罢了。不如交给我锦衣卫,我来替你们审讯审讯!” 朱棣问道:“纪爱卿有什么好办法吗?” 纪纲俯首道:“微臣有一个办法,可叫这些人不招也得招!” “哦,说来听听!” “禀皇上,刑法并非越残暴越有效,而是必须对症下药,夺其最珍视的东西,才能让其心神崩溃。我听闻这其中有一个是兽师,驭兽之人性情孤僻,不善与人往来,但却最是喜欢与兽为友,所以不如就让他最喜欢的兽类来惩罚他好了,这叫以毒攻毒,攻其软肋!” 纪纲说的这个办法正是锦衣卫独有的鼠刑! 寻常鼠刑不过是将犯人丢入关着上百只恶鼠的池子里,让他被老鼠活活啃咬死,要知道饿疯了的老鼠比大漠上的恶狼还可怕,它们会不顾一切地啃咬犯人,直到把他咬成连骨头都不剩!寻常的犯人别说丢入池子里,就是站在边沿,看一眼这满池黑压压还冒着饥饿光芒的老鼠,都会吓得站立不稳,知无不言。再执拗的,会在他身上绑一条铁锁,将半个身子丢入鼠群之中,他会眼睁睁地看着老鼠从他的脚趾头开始啃起,而后爬上他的身体,甚至钻进他的肛门、嘴巴、耳朵,不过片刻,这犯人就会痛到屎尿失禁,再无反抗之力! 这是以前的鼠刑,但如今锦衣卫新的鼠刑却更加变态! 他们会在犯人的肚子上摆上一个罩子,而后在罩子里放入十余只饿疯的老鼠,随后他再命人持炭火在罩子上炙烤,老鼠畏光畏火,一遇火源便会拼命打洞逃窜,这老鼠就会在这犯人的肚子上硬生生地打出一个破洞,钻到他肚子里。 锦衣卫的人熟知人体经络内脏走向,所以这鼠刑必然是要做到不伤性命,只是无限放大犯人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让他们活生生地看到老鼠在自己体内打洞!撕咬!爬行!锦衣卫经过无数次的实验,发明了令人胆寒的七日刑。 所谓的七日刑,就是从手脚、下阴、肛门、腹部、左胸腔、面门,到最后的天灵盖,每一日利用老鼠折磨一处地方,这犯人每天都要眼睁睁地看着一群老鼠啃咬自己的肌体,直到最后一天,这群老鼠咬破他们的天灵盖,冲入脑髓之中,才算结束惨无人道的折磨! 七日刑之残忍变态,也算是旷古烁今,闻所未闻了!在场的人听了纪纲这般陈述,个个都倒吸了几口寒气,这些大臣均在想,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落到纪纲手里,那真是不如早点儿死了算了! 朱棣本就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铁血战士,他可以将景清剁成肉酱,将铁铉炸成酥肉,将建文旧臣的女眷全部发配充妓,日夜迎客数十人,所以对他而言没有残忍不残忍之说,只有有没有效果之别。听了这办法,他果然有些满意道:“还是纪爱卿的法子凌厉!今日就把这犯人押送到锦衣卫,我要你七日之内给我问出这些人所有的秘密!” 纪纲俯首道:“是!皇上!” 七煞门虽然还未尽数剿灭,但这鼠兵借道和天降雷火一案总算是得以解开,一切只是人为制造并非天谴一说,这也让朱棣稍稍宽慰些,只是这七煞门显然筹谋已久,却不知是哪路神仙,这些人想要掀起舆论风波,这矛头毫无疑问是直指自己的宝座的,他心里最担忧的人自不必说,那就是生死未卜的朱允炆! 莫非,是他在暗中搞鬼,意图卷土再来?! 当年皇城大火,朱允炆从十几万大军围困中突然隐遁不见,他掘地三尺都未曾找到逃跑的密道,显然他身边是有不少高人的,这些七煞门的人难不成就是所谓的天章死侍?这些人可以直接变走奉天大殿,自然就还有其他不可预知的神奇本领,若真是他们回来作乱,那可就大大不妙,朱允炆在民间的呼声极高,他朱棣杀得了一个两个死侍,却怎么杀得了这么多拥趸? 不行,必须赶快找到朱允炆,趁早给他一个了结! 朱棣心想自己终究还是轻视了,原先只派胡濙一人去找朱允炆,无异于大海捞针,机会太渺茫了,必须赶快再安排人手去找他,而且不但要在大明疆土里找,这南洋一带也不能放过,若是他蛰伏南洋集结海盗趁机作乱,可不是更麻烦了! 朱棣忧心忡忡,一旁的汉王朱高煦突然冷冷道:“父王,儿臣认为此事实属金吾卫守卫不力,魏东侯当日不是安排了金吾卫提前检查了吗,怎么还出了这事,我以为应当重罚他们,警告他们更加恪尽职守才是!” 朱棣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中,双眼冷视,并未开口。 反倒是太子摇头道:“我认为不妥,既然这鼠兵一案已确定为七煞门所为,而非怪神乱力所致,也算案情有了突破,加之眼下追查七煞门余党要紧,儿臣以为可否暂时先不处置,可令魏指挥使继续查办,争取戴罪立功!” 朱高煦根本不服太子,直接高声道:“刑部、锦衣卫、大理寺何人不能查案,何必非金吾卫不可?!” 朱高炽也不示弱道:“办案与作战都是一样,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从一而终是最佳,临阵换将可不是兵家大忌?二弟乃是军中帅才,如何不懂这个道理?” 朱高煦冷笑一声道:“太子真是好博学,你从未上过战场,却不知这套理论又从何而来,可是光看了几本书、听了大臣的几句话,就敢这般侃侃而谈?!” 二人针尖麦芒,寸步不让,让所有人都有些惊愕。须知,往日这汉王虽然也嚣张跋扈,但在皇上面前还是要给太子几分薄面,而太子更是唯唯诺诺,从不与人做长短之争,只是今日,这二人都一反常态,各执一词,斗得不可开交,实属罕见! 朱棣终于拍了下龙椅,喝道:“不必争了!此案朕决定交与金吾卫和锦衣卫联合查处,大理寺无能,暂时不须参与了!” 耿通尴尬地低着头,一句话不敢多说。 魏东侯、纪纲上前领命。 朱棣冷冷道:“魏爱卿、纪爱卿,你二人记得,这案子朕只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若是不能破案,便一同治罪!” “是,皇上!” 第五十一章 好圣孙 奉天殿外,金水桥旁。 秦明、白齐和荆一飞三人在过道旁等候。 皇城威严,白齐和荆一飞皆不敢造次,直挺挺地站立在一侧,唯有秦明东望西望,初秋骄阳,依旧炎热,秦明等了片刻,大呼无趣,便偷偷一个人往东华门走去。 皇宫内,处处都有禁军侍卫巡逻。 秦明也不敢走太远,就在这大门附近逛逛。 正瞧着,不远处忽然行来一队身着彩衣的太监宫女,这些人簇拥着一名十多岁的少年大摇大摆而来,煞是威风凛凛。 秦明正纳闷这皇宫之内有谁这么大胆,他定眼一看,这最前面的少年正是那位棘手的皇长孙——朱瞻基。 秦明暗叫了声不妙,怎么遇到这个煞星,赶紧调头就想走,却不想,这朱瞻基眼神也好,一眼便看到了这四处闲逛的秦明,他冷哼了一声,甩开太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人隔着还有六七丈,就厉声高喝道:“你在此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秦明的脸揪了下,无奈至极,而后转身笑道:“原来是圣孙在此,金吾卫秦明见过圣孙。” 朱瞻基又哼了一声,道:“果然是你!你还未回答我的话呢!” 秦明俯首如实道:“千禧寺焚毁,我等在此等候皇上召见。” 朱瞻基道:“等候皇上召见,历来都在金水桥处等候,你在这边做什么?!” 秦明又骗他道:“属下不认得路,这不是走错了吗。” 朱瞻基冷笑道:“莽夫果然愚钝!对了,这千禧寺毁于一旦,皇上受了惊吓,你金吾卫罪责难逃,可要有苦果子吃了!” 这结果秦明他如何不知,唯有答话道:“此事自由皇上定夺,我等只须领命便是。” 朱瞻基道:“那是自然,皇上要你生便是生,要你死便是死,还有何话语可说!”他人小鬼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盯着秦明,绕着他转了一圈,突然厉声道,“那日你们几个突然在千禧寺出现,定是与雷火案有关,却谎称说是接到魏东侯的命令,前去检查,这谎言可骗不了我!我告诉你们,这是欺君之罪!” 朱瞻基个头矮小,却气势十足地叉着腰,颇有些趾高气扬。 秦明心想这小子可真是执拗啊,这都过去这么多天,他却还在纠缠不清,但这小屁孩还不能得罪他,朱棣对他的疼爱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日日在朱棣身边,这些话若是不小心让朱棣听到了,他们三个焉能有活口? 不行,他得想个办法。 至少,眼下得赶快摆脱这小子的纠缠才行。 秦明一抬头,望见朱瞻基身后的太监怀中正捧着一样东西,这东西形如香炉,大小不过海碗,颜色灰红发白,上刻麒麟神兽,那太监双手捧得紧紧的,生怕一松手就跌了出去。 最关键是,这罐子里时不时发出一串金属的铿锵声。 嘿!这声音可有些熟悉,秦明暗自笑了起来,心中也有了念头,突然问道:“圣孙可曾听过金翅大鹏将军?” 朱瞻基正在训斥的兴头上,秦明突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话,他当即愣在当场,其他人也不明所以,不知道秦明问这金翅大鹏将军做什么。 秦明再问道:“圣孙的麒麟阳盆里养的可是金颚梅花翅?” 朱瞻基这下彻底明白了,秦明问的是他养的蟋蟀,朱瞻基自幼除了读书习武,最喜欢的事便是斗蟋蟀,南京城内能搜罗来的名蟋蟀基本上都被抓进宫了,什么青沙、红沙、金琵琶、蟹壳青、三段锦应有尽有,一罐一罐地垒满了整个屋子,这太监手里捧着的是朱瞻基最喜欢的一只,正是金颚梅花翅,与灵台郎养的是一个品种,只是二者一个是刚养不足一个月的新虫,一个则是养了近一年的老虫,这高下差别可就大了。 秦明上次在六相司听过这虫子的声音,所以这次一见这太监捧着的罐子,就猜出了大概。 朱瞻基毕竟才十岁,还处于贪玩的年纪,他见秦明光听声音就能认出自己的蟋蟀,便来了兴致,双眼有些放光道:“哈,你也懂促织之趣?” 秦明本来知道的并不算多,只是当下为了哄住朱瞻基,也只有装模作样道:“在下出生乡野,虫草野趣自然略懂一二。” 朱瞻基完全没了方才的盛气凌人,像一个小娃娃一样迅速凑了过来,一把揪住秦明的衣角,问道:“你刚才说的什么金翅大鹏将军,那是什么好品种,我怎么从未听过?” 秦明故弄玄虚道:“金翅大鹏将军乃是金翅的变种,百年难出一只,圣孙未曾听过也不足为奇。” 朱瞻基有些不服气道:“不可能,这《虫录》《名虫集》《将军录》我都翻烂了,都未听过什么金翅大鹏将军,你一定是在骗我!” 秦明笑道:“这等俗本圣孙也当宝典来研习,自然是看不到金翅大鹏将军了,那我问你,黑背青虎你可曾听过?” 朱瞻基这把点了点头道:“这个我听过,只在《名虫录》中有记载。据说,力气大如猛虎,凶猛异常,像这样!” 他说到这,很自然地张开五爪,皱起五官,龇出牙齿,活像一只嗷嗷叫的小老虎。 秦明知道这皇长孙已被自己绕进去了,忍不住暗笑了几声,反问道:“那你看,像黑背青虎这种档次的蟋蟀,也只有《名虫录》中有记载,足可见《虫录》《将军录》所记不全,见识不高,由此推断,这《名虫录》又能高到哪里去呢?圣孙以此为圣经,只怕辱没了身份啊!” 朱瞻基啊了一声,似乎觉得这个逻辑很有道理,他气嘟嘟地回头瞪了背后的太监宫女一眼,责骂道:“你们几个没用的废物!我叫你们去翰林院帮我找虫书,你们就挑了这几本俗物回来敷衍我!当真可恼!” 几个太监宫女急忙跪下道:“圣孙恕罪啊!奴才也不知这书究竟如何,只听得几位大学士说都是虫书经典之著,哪承想会是俗本?是奴才办事不力,罪该万死!” 秦明笑道:“太监能懂什么,就算大学士天天读死书,不过也是书呆子一个,你问他们可不是白问?” “那我该问谁?”朱瞻基抬起头很认真地问道。 “问我啊!我可是大行家!”说到骗人,秦明真是手到擒来、脱口而出,完全不用打草稿。 朱瞻基一下子被击中了幼小的心灵! 想他自小生在皇宫之内,模样可爱,聪明伶俐,一出生就是朱棣的心肝宝贝,所有人见了他都要奉承恭敬,从来没有人敢像秦明这样跟他说话,而且最关键的是此人还懂得促织之妙,当真是让他越聊越喜欢。但朱瞻基毕竟是未来的皇太孙,自幼就懂得君臣阶级之别,知道自己在下人面前可不能失了身份,于是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正色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秦明道:“属下是金吾卫秦明。” 朱瞻基点了点头,想要伸手去拍拍秦明的肩部以资鼓励,但奈何自己身高太矮了,根本摸都摸不到,他愣了下,努力地踮起了脚尖,终于拍到了秦明肩膀,很老成道:“小子,我很喜欢你!” 秦明嘿嘿笑道:“属下也喜欢圣孙!” 朱瞻基又道:“若你能帮我抓来金翅大鹏将军,我必重重有赏!” 秦明道:“此事属下记在心上了。” 朱瞻基转了转眼珠子,有些满意道:“这样,我给你一样信物,若是抓到了金翅大鹏,你可以凭这信物直接到东宫门口找我。这些太监见了这信物,自然会第一时间通报我的。” 朱瞻基的手里捏的是一枚玉佩,上刻龙虎二形,并有“永世其昌”四个字。 这玉佩普普通通,玉质也算一般,但刻了这四个字意义就大不一样了,因为这四个字是大有来历的。传闻朱棣还未谋反之前,做了一个梦,梦中朱元璋将一玉圭传于他,并告诉他:“传世之孙,永世其昌”。朱棣醒后不久,就传来朱瞻基降生的消息,他认定这个孙子会给他带来好兆头,所以特地命人刻了一面玉佩赠与朱瞻基,上面刻得便是“永世其昌”四字。所以,这四个字变成了朱瞻基的标志,大明上下无人敢再用。当然,朱瞻基交给秦明的这块不过是相似的仿品罢了,真正的玉佩一直挂在他的胸前。秦明不懂这赠送玉佩的含义,只是觉得圣孙的这一举动太过于隆重了,还没谱的事就先得了个宝贝。 但眼前的朱瞻基却不是这么想,他虽然只有十岁,心智却远超常人,尤其他生在宫中,从小就懂得帝王之术,眼下他父亲虽然位列太子,但在宫中宫外的势力尚不如他叔叔朱高煦,这人一直在暗中招兵买马,蠢蠢欲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起兵造反,所以他也想要尽早培养属于自己的死侍,护他周全。 秦明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虽然只是匆匆两面,但是胆大、心细、临危不乱,尤其是千禧寺一战的细节他也听人说起,这样的人正是朱瞻基喜欢的特质。所以,秦明接不接这块玉佩,在朱瞻基看来不仅仅是抓蟋蟀的问题,而是愿不愿意与自己站一条线的问题。 秦明最终还是接了玉佩,朱瞻基正欲说话,一旁的太监突然跑过来,急匆匆说道:“圣孙,圣孙,奉天殿内有人出来了,似是散朝了,一会儿让姚少师看见了可就……” 这姚广孝乃是太子少师,时常出入东宫,此人整日不苟言笑,形如病虎,朱瞻基每次见了都畏他三分,尤其是自己现在还抱着促织罐子,这若是被他看到了,必要被他一顿说教,说不定还要传给朱棣听。 朱瞻基当机立断,挥了挥手,下令道:“快走!快走!速速回宫!” 一群人神色慌张,呼啦啦地仓皇而逃,迅速消失在宫门内。 秦明长嘘了一口气,心想总算甩掉这个烦人的小孩了,他见这大殿内众臣已经出来了,也不敢耽搁,迅速跑回金水桥处站好。 最先出来的自然是太子和汉王,二人一出宫殿就分道扬镳,一人径直往东去了东宫,一个则往南出了午门,二人皆是神色凝重,颇为不快。而后出来的是刑部尚书吕震和大理寺卿耿通,最后出来的是魏东侯和纪纲。 魏东候和纪纲二人脸色截然不同,一个面色沉闷,一个颇为得意。 千禧寺一案原本主动权一直在金吾卫手里,如今凭空杀出个纪纲,让锦衣卫这群人参与进来,自然只会给自己增加无端的麻烦,而绝不会有什么好处。 三人还欲再问,魏东候已是神色冰冷道:“你们三个,明日夜间子时到阳明院等我,我有要事交办。” 说着,他自己大步流星走在前方,也不等其他人。 三人正诧异着,心想这魏东侯要他们去阳明院做什么,交办秘密任务吗,还是…… 背后,纪纲也缓缓行了过来,他倒是春风满面,一脸笑意道:“又见三位青年才俊,千禧寺一役已看出了你们金吾卫的风采了,如今案件合办,以后我们双方合作的机会就多了,只是我锦衣卫办事向来公正泼辣,只听信于皇上一人,不讲其他交情,还希望你们金吾卫做事手脚都利索些,不然被我锦衣卫的人发现了,可是绝不会姑息的!” 纪纲话里带针,叫人听了着实不快,只是职务有别,三人也只有听的份了。 终于出了皇城,秦明觉得就像是出了牢笼一样。 就连荆一飞都吐出了一口气,显然她也觉得这皇城之内待得太过压抑,哪怕里面处处雄伟壮丽、金碧辉煌,但便是在那站了站,都觉得出气都要小心翼翼,他们心想若是日日要站在金銮殿内,面对着喜怒无常的朱棣,那才真是个要人命的活,这事就是每月给自己千两银子也干不下来。 秦明心想,还是外面这花花世界好啊!我想去赌坊就去赌坊,想去喝酒就去喝酒,不高兴了我随便找个地方躺上一天也没人管我,这才是逍遥的日子!当皇帝,还是算了吧!秦明想到这又兴奋起来,建议道:“我们去翠云楼吃饭吧,听说那里新来了个厨师,做的扬州菜特别好,走啊一起!” 二人还未应允,突然大道上疾奔来一辆马车。 马车在三人面前急急停住,布帘掀开,却是一个许久未见的熟人。 “小芷?!” 刘小芷四处瞧看了下,神色焦急道:“秦明哥哥,总算找到你们了,快上车!” 秦明好奇道:“什么事啊,我们正准备去吃饭,小芷,要不跟我们一起?” “没时间了!先上车再说。” 众人上了车,还要再问,刘小芷突然压低声音道:“我阿爹醒了,他要见你们。” “刘大人醒了?!” “嗯!” “那还等什么,快走啊!” 第五十二章 六脉的秘密 锦衣卫镇抚司内,处处哀号。 刚被带来的驭兽师曲叟和计无花,结结实实地被捆缚两座木架上。 幽暗的光线从一尺大小的天窗上射了下来,好似一把利剑插在二人身上。 血淋淋的伤口,溃烂的脓液,时不时出没的老鼠和臭虫,无不昭示着这是人间炼狱一般的地方。 寻常的人只是见到锦衣卫三个字都要吓得腿软,更何况是进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镇抚司。 驭兽师曲叟和计无花早已是伤痕累累,很显然,大理寺的人也没少用毒刑,只是这二人嘴硬,被打得半死也只字未肯透露。 一名身着飞鱼锦服的锦衣卫千户站在驭兽师面前,他用手指头摸了摸计无花身上的伤口,低声道:“真是可怜啊,大理寺的这群废物只会严刑拷打,如何能叫二位服气?这样的逼问自然是什么话也问不出了,不过你们放心,我胡狄可不是这么粗野的人,我有的是耐心和手段,我会一点一点,让二位的每一寸肌肤都得到最大限度的使用!” 这名锦衣卫千户叫胡狄,负责典狱一事,是纪纲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残暴、冷血、疯狂是他的特点,臭名昭著的鼠刑便是出自他的手中。 曲叟哼了一声,他的脸怪异扭曲,像是一只半人半鼠的怪物一样阴寒可怖,突起的口鼻还在怪笑着,仿佛在嘲弄胡狄折磨人的本事。 胡狄有些不快,他一脚踏在曲叟的肚子上,一手握着匕首缓缓地逼近曲叟的嘴角,冰冷的刀刃抵着脸部的肌肉,发出哧哧的脆响。 胡狄嘿嘿笑道:“你很喜欢冷笑啊,不如我让你笑得更痛快些如何?入了我锦衣卫,自然是要笑口常开才是!” 他的匕首在曲叟的嘴巴里上下挖割,而后往下用力一剜,下颚露出褐黄色的牙齿和血肉模糊的一片。 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腥味弥漫。 计无花浑身抖了一下,失声道:“四哥!” 曲叟双眼一瞪,似是在呵斥计无花,不要看他,更不可露了怯意!他七煞门的人何时会这么怕死! 胡狄笑道:“小姑娘,今日你可是有眼福了,可以免费观赏我锦衣卫独有的刑罚!”他扬了下手,喝道,“把鼠罐拿来,给我上七日刑!” 曲叟听了鼠罐二字,脸上的肌肉猛地抽动了下。 他显然也是知道胡狄想要用鼠罐来做什么,想他自己本就是召唤这些鼠类的驭兽师,如今却要被这些鼠辈啃咬,当真是奇耻大辱! 胡狄阴鸷地笑道:“我知道你们驭兽的人把自己也当成野兽来看,动物之间都是阶级分明,决不允许有物种越界的,鼠类应该是你手下最低级最卑贱的吧,想不到如今你自己却要被这最低贱的老鼠吃掉,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曲叟脸上的肌肉扭曲抖动得更加激烈,仿佛所有肌肉都要冲破表皮爆炸而出。 胡狄哈哈哈地狂笑着,他只觉得自己兴奋得难以自持,因为很久没有人能这么激起他折磨的欲望!若是折磨一个奄奄一息毫无反抗能力的人,那多没意思,折磨便是要遇强则强,最好是意志力强大的人,这样的人被折磨得半死不活却还在坚挺着,这才是最大的悲哀,最大的快感! 胡狄的手里多了几只麻雀大小的灰黄色老鼠,他笑道:“这是我精心培育的雀鼠,它太小了,所以,进去也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很痛苦而已,不过我突然有另一个想法,不如让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先试一下给你看?” 他单手一翻,一个直筒黑罐就落在了计无花的身体上。 而后十几只老鼠窜进了罐子里,虽然还未点火驱赶老鼠,但计无花已经开始厉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恐惧! 曲叟大怒,大叫道:“放开她!给我放开她!”他这一怒吼,嘴巴上鲜血就喷溅而出,看起来更加恐怖! 胡狄厉声道:“那就告诉我七煞门所有的秘密!”说着,他在罐子上盖上盖子,并点上炭火,罐子上面加热炙烤,罐子里的雀鼠开始疯狂爬动,抓挠着计无花的身体,吓得计无花面无血色,瞳孔都收缩成绿豆样。 曲叟浑身发抖,血水混着口水从他破烂的嘴巴里溢出!他想活活吞掉胡狄!活活吞掉他! “不说?这是第一日!”胡狄怒了! 计无花惨叫了起来,声音响彻了整个典狱司,凄厉而绝望!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却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他声色低沉道:“胡狄,暂且收了鼠刑!” “为何?”胡狄大为不解,这不解中还有一大部分不甘心、不痛快,毕竟他好久没遇到这么让他有折磨欲望的犯人了。 纪纲冷冷道:“自然是有人来保她了!” 南城,马车终于停在了刘府前。 连日的风雨洗礼,让原本就残破的府邸更加不堪。 礼部左侍郎刘子风早已在院子内等候,他大病初愈还不能正常行走,由一名下人用一辆轮椅推着。 刘子风的气色很虚弱,他见秦明等人来了,就微微转头令背后的下人先出去,在院子外等着,刘小芷去替代推着轮椅。 刘子风率先道:“你们几个人的身份,小芷已经跟我说了,这案子如今查得怎么样了?” 秦明、白齐互相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毕竟这刘子风是什么身份,是何居心还未可知,这案子这么隐秘自然是不能随意说出去。 刘子风自己笑了起来,他道:“看来是我想当然了,也罢,是我找你们来的,我就先告诉你们一些事,你们想必也知道七煞门的人想要的根本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另一样东西,那么你们想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了下,转为全神贯注。 他们自然很想知道这七煞门的人想要偷什么,这个问题太关键了,甚至直接影响他们猜出幕后真凶是谁。 刘子风有意卖个关子,顿了下道:“想要知道七煞门的人要偷什么,我就必须先跟你们讲一件事,这件事可能我朝上下知道的人都不会超过十个,它不仅关乎你们破案,更关乎我大明江山社稷,所以我要你们答应我三件事,不知你们能不能做到?” 这个关子卖得太大了,什么事竟然整个大明知道的人都不超过十个人,还关乎明朝的江山社稷,还要众人答应他三件事。 白齐犹豫道:“刘大人,查案是我金吾卫的职责,但是若要答应你三件事,只怕……” 秦明道:“可否先说是哪三件事?若是不违背良心之事,都还好说。” 刘子风道:“我也闲话少叙,这三件事,第一便是保密!听了之后不可随意泄露,否则于我刘家、于你们都是杀身之祸。第二,便是抉择!自古帝王开立基业都是武德为先,守业却必是文德为先,敢问诸位如今该以何为重?” 这话问得秦明是一头雾水,朝政之事他自然不是很懂,荆一飞更不必说,唯有白齐道:“不论文武治世,皆要以德为先,现今太平盛世,在下以为该是文德兴盛之时。” 其实这话若是在人前说,是非常危险的。 昔年太祖朱元璋开创明朝基业,打下了万里河山,而后建文帝朱允炆接任,只是此人太过文弱,心慈手软,让其叔叔朱棣得了造反机会,数次交锋之后将其掀下王座,这朱棣风格与朱元璋几乎是如出一辙,十分尚武,性子也是暴躁难测,登基以来所杀之人不计其数,似乎是什么都不怕。但他内心深处也是有忌惮的人,就是如今依旧生死未卜的朱允炆,他朱棣尚武,不施仁政,所以最记恨别人说什么朱允炆为人仁厚,以德治国,他朱棣以武治国不一样开创了盛世太平? 白齐方才说该是到了文德兴盛之时,这话岂不是与造反无异? 但他这人察言观色最有一套,敢这么说,自然是早已判断出刘子风的政治倾向,果然刘子风点了点头道:“好,这条也算你们过了,那第三个条件便是,我重病缠身,又遭此大难,恐不久于人世,若我走了,还希望几位替我保护好小芷。” 显然,刘子风对自己的前程已经有了预感,他有着很特殊的政治身份,能存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所剩下的时间更是寥寥无几,所以才想要及时托孤与人。刘小芷听了这话,立即嘤嘤哭泣了起来,她虽与父亲关系不算融洽,但毕竟血浓于水,这样生死离别的话她又怎么能受得了。 刘小芷哭得凄切,白齐和秦明心里却还有几分犹豫,毕竟受人所托,这可不是小事。 不想,荆一飞却径直道:“好!我答应你,我荆一飞虽不说有多大本事,但小芷姑娘若遇难处,我必拼死相助。” “一飞!”白齐惊诧道,他心想这人平日里对刘小芷最是提防,怎么今日却主动答应了对方。 荆一飞道:“刘大人的为人我早已有所耳闻,即便是我与刘小姐素未谋面,若是刘大人这般托付,我也当尽力相护,更何况刘大人还有重大的秘密告诉我们,足以说明对我三人十分信任,将心比心罢了!” 荆一飞做事向来干脆,刘子风看了她一眼,笑道:“荆一飞果然是荆一飞!整个大明都找不出第二个你这么爽快的女子!既然你肯答应,我也就放心了。此事,我只说一遍,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开口就不得而知了,希望你们认真听好了。” 他似是准备了很久,终于开口把这深埋心底的重大秘密说了出来,刘子风不知道这个秘密说给眼前的三人听是对还是错,但穷途末路,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与其让自己带着秘密进棺材,还不如找个更好的人替他把这件事妥善处置。 毕竟这件事真的关系着大明的存亡。 追溯源头,此事还要从建文帝朱允炆亲自组建的天章六侍说起,天章六侍神秘莫测,世人极少有知道的,但是知道这六侍还分为文武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也就是说这天章死侍共有十二人。 文武六侍是朱允炆亲自挑选组织的一个机构,武六侍已经暴露出来,教授杨应能,监察御使叶希贤,金吾卫指挥使岳松,驸马都尉梅殷,翰林院编修程济,以及少监王钺,这六个人都是身怀异术的高手,只不过除了自爆的王钺和一直被秘密关押的程济,其余四人都是生死未知。 相比武侍,这文侍就更隐蔽了,他们隐蔽到这些人都不知道对方是谁,所有的史书典籍上也都没有一字一句的记载。因为文六侍肩负着一项更特殊的使命,他们分别掌管属于自己的核心机密,除非皇上有谕令,否则绝不现身。 而刘子风,正是文六侍的成员之一。 更确切地说,张瑞、沈康、蔡离也是其中的成员,还有另外二人还不知姓名,他们六个人组成了文六侍组织,分别替朱允炆守护六个地方,保管六件十分重要得法器,这物品是朱棣日夜想要得到的,甚至说这些东西的作用比玉玺都要重要得多。 玉玺是明面上的皇位传承,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而这六样东西却是内里的传承,是朱元璋精心设计,传承给后世的王位象征,所以更不可或缺。 这东西太重要了,朱棣不可能没听过,只是他毕竟不是太子,也不是朱元璋当初既定的传人,所以这消息他也只是一知半解。建文四年,朱允炆战败出逃,朱棣就开始大肆捕杀建文旧臣,许多忠臣被处以极刑,甚至株连九族,下场惨不忍睹。一方面,铲除异己、祛除旧臣是朱棣的常规做法;另一方面,调查这些人是不是六侍的成员才是他最终目的。 这肃清行动持续了好几年,刘子风等人能幸存下来,还能在朝中为官,足可见当年组建天章六侍时,建文帝的远见和心思,这六个人埋得极深,所以根本没有人会怀疑这些人。 所以,到此可以明确,七煞门的人根本不是朱允炆派来的,而是来针对朱允炆的,盗取朱允炆留下的六件重要法器,重新开启属于他自己的一个时代。朱允炆不过是这人掩盖他真正目的的一个幌子罢了。 那七煞门的人是朱棣派出的? 也不是!若是朱棣知道了东西在刘子风手里,他根本不需要派出这些所谓的江湖人士,他只需要安个罪名抓了刘子风严刑拷打便是了,这人一入锦衣卫,是没有多少人可以招架得住的,所以想要夺取这六件法宝的人另有其人。 一个不甘心现在局势,想要扭转乾坤的人! 那幕后这个人究竟是谁,是一手策划朱棣造反,而后却一反常态蛰伏不语的道衍,还是高居太子之位,却有名无实处处低声下气的朱高炽,还是位居藩王,不甘心只为人臣的朱高煦、朱高燧?这个人的名字似乎是呼之欲出了。 秦明等人现在终于明白了刘子风之前说的话的意思了,果然这是一个关乎自己身家性命,关乎金吾卫命运,甚至大明江山的大事!秦明就算不关心这党羽争斗,但也明白这事态的严重性。按理说他们身为金吾卫,这刘子风为建文旧臣,还是天章死侍之一,那么知道这个情况理应立即上报皇上才对。 但是一来三人已经答应了刘子风保密的要求,二来刘小芷与他们三个有着不深不浅的交情,三来刘子风的为人口碑他们也很清楚,若是这样举报着实非英雄好汉所为,另外,案件已经查到这个地步,若不刨根究底也不是这三个人的性格。 秦明问了一个核心的问题:“那这六件法宝究竟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 刘子风叹道:“这事说来话长,要追溯到明太祖为何在南京城建都了。” 元末朱元璋攻占了集庆路,改名为应天府,开始准备在南京建都立业。南京城倚靠长江天险,又是鱼米之乡,民生富庶,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个十分理想的定都之地,只是南京作为明朝首都也有一个很大缺点,那就是风水不够好!千年之前,秦始皇巡游长江下游一带,见南京虎踞龙盘、黄旗紫盖,藏有王者之气,心生忧虑,恐后人借势于此,特地命人凿地脉、断连冈,并埋金以镇之,谓此处为金陵。从此金陵虽王气尚存,但已是睡狮病虎,气运不长,东吴、东晋和宋、齐、梁、陈六朝在此建都均是国祚不永,很多风水师自然开始纷纷质疑南京的王气,提出了“金陵山形散而不聚,江流去而不留,非帝王之都也”的观点。 偏偏朱元璋这人最重风水,他对此顾虑再三,定都一事也是一拖再拖。好在他的手下有一赫赫有名的术士,刘基刘伯温。刘伯温献了一策,力保金陵风水绵长,大明江山永固。刘伯温所献的计策,便是在南京城内设下六脉风水大阵,传言这风水大阵由六处奇穴而出,绵连交叉,上可借天象,下可稳地脉,更可汇聚阴阳五行之精髓,让王气聚而不散,历久弥新,刘伯温还在这六处穴眼内放入六座宝塔,意为镇穴。听闻这宝塔结合阵法可变化出文象和武象两种阵形,适应不同帝王的不同执政风格,确保大明社稷兴旺永康。太祖朱元璋尚武,这阵法自然是以武象为主,而后建文帝朱允炆好文,这阵法自然就在登基之时改为了文象,文武交替,犹如阴阳轮转,这既有利于平衡也让发展变得有急有缓,符合了很多王朝发展的一个特点,只是后来朱棣造反,直接夺了帝位,这风水大阵的秘密未能及时传承,自然就随着朱允炆的逃亡而隐藏在历史长河中。 刘子风的这一说法简直是匪夷所思,但却也契合了白齐一开始的预测,所谓的雷火盗窃案果然不是单纯的案件,而是与风水有关,只是这其中的关联太过诡奇,有太过机密,所以南淮安虽然看出了一些端倪,但却不肯介入其中。白齐突然惊了一下,那这么说这刘府的地下一定有一处刘子风所说的穴眼了! 果然,刘子风说道:“这聚珍阁的下面确实有一处穴眼,它叫地泉穴。”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包裹的物件,递给秦明:“这是打开地泉穴的钥匙,我保管的法器叫太渊玉塔,就藏在这地穴下的玉泉之中,我现在把钥匙移交给你们,希望你们能妥善处置。” 秦明一时间有些不敢接这东西,并非它危险,而是承载了太沉重的东西,就凭他们三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接得了这么大的一个担子吗?这压力真的太大了!而且最关键的是,秦明嗅出了一丝不安的气息,毕竟这件事关乎刘府上下全有人的性命,刘子风凭什么这么信任他们三个人,光凭刘小芷的几句话?不可能,刘子风的目的肯定不会这么单纯,他这么突然地把这件事告诉秦明他们肯定是有另外的目的,当然刘子风作为正三品侍郎,病死的骆驼比马大,也有的是办法确保他们三个不敢造次,很可能这废墟的附近现在都已经埋伏了数不清的高手,一旦秦明等人稍稍做得不妥,等待他们的便是如飞蝗般的暗箭! 秦明突然明白了,这是一个旋涡,自己一旦接了钥匙,就会卷入其中,就意味着做出了选择,不可能再全身而退!他秦明是想拨开这层层迷雾,还是浑然不觉任人摆布?这是个两难的选择! 良久,秦明心中终于有了答案,他接了钥匙道:“那敢问刘大人,我们要怎么做?” 刘子风嘿嘿笑了起来:“会有人来找你们的,他会告诉你们具体怎么做,在此之前,保管好这枚钥匙就是了!对了,我听小芷说,你有一把匕首叫藏锋?请秦侍卫务必要好好保管,尽量不要在人前显露,毕竟取名藏锋二字,便是要你藏好锋芒,不到关键时刻,切不可暴露锋锐!” 刘子风说完这些,感觉整个人越发疲惫,显然他真的快到油尽灯枯之时,他躺在轮椅上歇了好一会儿,才朝刘小芷道:“我们出来久了,必然也要被人怀疑,先回去吧。” 二人离去,残垣断壁间,只留下愕然的秦明、白齐和荆一飞。 秦明摸了摸自己右臂上的匕首,隔着薄薄的衣裳,能清晰感受到匕首上散发出的寒意和杀气。 这不可抵挡的藏锋究竟有什么来头? 他的父亲究竟是谁,是死了还是去哪里了? 为什么七煞门剑师的鹤羽剑与藏锋的材质是一样的?还有幕后的人究竟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这问题太多了,秦明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 天色阴沉,乌云翻滚,一层一层好似波云诡谲的谜团,等待众人去一一解开。 (“金吾卫”系列第一卷《风起金陵》完)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