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想你》 1.第一章 x县很普通,毫无亮点的西北小镇,荒芜的黄土坡包围着并不大的县城,一条主道开车从头到尾也就二十几分钟,县政府公安局电力局水力局电视台一字排开,一目了然。 这几年县城改建整体马路拓宽了很多,县政府周围好多楼房都是簇新的,可留镇的年轻人越来越少,簇新的马路和大楼看起来反而更加空旷萧条。 只是今年春节,有些不同。 因为卫视选秀节目爆红全国的国民歌手季星剑,失踪一个月后大年二八那天在x县宾馆卫生间内被保洁人员发现,发现时已经死亡。 x县经济并不发达,很多保洁人员大字都不识几个,更没有法律意识,尖叫声引来了更多围观者后也没有立刻报警,现场被严重破坏,而季星剑的死状也迅速的被散播到了网络上。 爆红的男明星,失踪一个月,全身赤|裸|死在小镇宾馆的卫生间内,后脑勺重伤满地鲜血死状凄惨,这些元素足够让媒体粉丝们疯狂。 向来门可罗雀的x县宾馆在正月里迎来了生意高峰,整个x县能住人的招待所宾馆几乎全满,所有人都在等着法医的验尸报告。 除夕之后大家都很闲,季星剑死亡事件被很闲的网友一传十十传百的加了很多恐怖元素,这件事情在网上变得越来越玄幻诡异,和季星剑有来往的明星都纷纷中枪,各路粉丝撕得一塌糊涂。 一整个春节,热搜榜单上有一大半都是和季星剑死亡相关的关键词。 大年初五,x县公安局大厅内挤满了四面八方来的各路记者,闹哄哄的占位子抢机位探头探脑互通有无。 刑警大队队长老严插着手叼着烟靠在门边看沈惊蛰皱着眉头把警服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扣紧,然后低着头开始绑马尾:“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紧张?” 沈惊蛰的嘴皮子是x县出了名的,和一般技术人员都比较木讷的既定印象不同,沈惊蛰说话特别能带节奏,真真假假忽悠的人头晕。 实在不是会在这种时候紧张的个性。 沈惊蛰嘴里咬着皮筋斜斜的看了他一眼,声音含糊不清:“家属还没签字。” 老严一怔:“报告不是早上就出来了么?” “报告出来后家属就晕倒了,小丁和婷婷现在还在医院陪着。”沈惊蛰头发浓密,皮筋绕了几个圈看起来仍然蓬松,气得她皱着眉开始使劲拽。 “要不新闻发布会往后挪挪?”家属都没签字,这报告也不好往外公开,老严个子高,站直了指着沈惊蛰的后脑勺,“后面一大摞头发都掉出来了。” “……”沈惊蛰泄气,松开了皮筋认命的继续和头发作斗争,“局长早上发话了,一定要搞好警民关系,要控制好舆论,要提高作为人民公仆的自觉。所以这次发布会一定要准时,态度要好,对记者要有问必答。” “答什么?”老严嘴里的烟一抖一抖的。 尸检报告的结论是浴室滑倒后后脑撞击大理石台面致死。 沈惊蛰虽然没说,但是他也知道,死者家属晕倒并不是因为这个结论,而是因为季星剑身上的陈旧伤痕。 季星剑的胃是空的,将近三天未进食。身上有不少陈旧伤痕,肋骨有骨折自愈的痕迹,喉管有尖锐物体残留,甚至内脏也因为长期殴打出现不同程度的出血。季星剑虽然不属于他杀,但在失踪期间甚至早在失踪之前,就一直处在被虐待状态。 这一点,才是家属晕倒的原因。 可是失踪案的报案地点不在x县,案件的负责人也不是他,尸检报告中所有和失踪案有关的问题,都不允许公开。 所以沈惊蛰除了排除他杀这个结论以及致死伤口和致死原因之外,其他的一个字都不能说。 这很难。 尤其是在舆论已经妖魔化的现在,对待公职人员的信任度本来就已经跌到谷底。一句排除他杀就等于终止了网络上这波传播的越来越惊悚的死亡盛宴,要让记者们一点料都挖不到还能甘心离开,真的很难。 “陈旧伤口真的一句都不能提?”沈惊蛰终于打理好了头发,马尾梳得一丝不苟,戴好帽子后眼睛瞄了一眼老严。 软塌塌的求助的样子,沈惊蛰式的示弱的样子。 沈惊蛰是美女,而且还是美得越了界的美女,娟媚入骨,举手投足眼底眉梢全是风情,难得的是这些风情是刻入骨髓的,自然到像是天生。 分开看明明都不是特别出挑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硬生生的美出了倾国倾城的野气。 专业法医,985大学临床医学七年硕士毕业,招警考试笔试体能都是当年第一,放弃了省会的机会直接申请来了一穷二白的x县,四年时间立了两次大功,30岁就已经升了二级警司。 一个美得男人招架不住的高智商女人。 但是老严完全招架得住,他甚至还吐了口烟圈,说的不紧不慢:“我们去年那起人口贩卖的案子,线人是y市公安局提供的。” y市公安局,就是负责季星剑失踪案的那个局子。 “那你问个屁!”沈惊蛰秒翻脸,把手机拽在手里,深呼吸了下,擦擦警服上的灰色肩章,推门。 门外就是闹哄哄的大厅和瞬间亮起来的闪光灯,晃得老严的眼睛一花,眯着眼睛又吸了一口烟。 “笑的时候眼睛别盯着人,年轻人不耐勾。”老严叼着烟在沈惊蛰关门前又关照了一句,语气带着笑。 沈惊蛰动作停住,闪光灯下转身在阴影里对他比了下中指。 老严吐了口烟圈,五官隐藏在烟雾中晦暗不明。 他很相信沈惊蛰,这样的困境对于沈惊蛰来说根本不是个事。 但是他心里仍然有些不舒服,像是把战友推到了前线挡枪的那种不舒服。 时代不一样了,他知道他自己仍然止步不前。 明明很努力的破案,努力到不分昼夜,努力到家庭失和。可大部分时候,仍然抵不过记者媒体添油加醋的几句话,他们这些一线累死累活的刑警,就变成了没事在局子里虐待嫌疑犯的老流氓。 老严眯着眼睛狠狠的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用手指摁灭在垃圾桶上,跟着推开门。 冷着一张脸,门神一样的靠在一边,打算帮沈惊蛰撑场面。 对着记者一瞬间又开始的闪光灯,完全不为所动,一脸的惹我者死。 他就是讨厌记者,为了搞大新闻凡事都只爱爆大众爱看的那一面的记者。 肚子里面都是算计毫无道德的家伙们。 *** 沈惊蛰打开门后站姿笔挺的站在台上,等所有闪光灯暗下去,等现场闹哄哄的气氛慢慢的变得安静严肃。 本地记者她大多都熟悉,但是这次生面孔很多,发布会登记列表她之前看了一眼,其中不乏各地新闻卫视的大记者,一个月的月薪就能抵得上她半年年薪的那种记者。 作为法医,她在季星剑失踪的案子上能帮的不多,死者伤口陈旧,死的时候全身赤|裸,现场收集到的衣服和dna也都是他自己的,除了判定季星剑之死排除他杀外,能提供的也只有身上那些伤痕的发生时间和施暴手段了。 这些工作,远远没到需要召开新闻发布会的程度。 春节前后向来是她最忙的时候,接近年关交通事故频发,昨天晚上接连出了两趟现场。 她站在这里,将近四十八小时没有合眼,身体很困倦,精神很暴躁,自制力几乎为零。 老严刚才问她是不是紧张,被她转了话题搪塞了过去。 她确实有些紧张,紧张的却不是这次新闻发布会,而是在精神极其疲累情绪十分不稳的情况下,她非常担心自己今天有可能闯祸。 她不像老严那样对记者这个行业存有偏见,但是近几年真的看到太多为了点击流量掐头去尾煽动舆论的报道,颠倒黑白煽动群众。 就像这次季星剑的案子,明明只是简单的浴室滑倒,她在勘察现场的时候已经很明确的透露过一次,但是网上的舆论却仍然诡异的越闹越大,很多新闻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季星剑的死背后藏着肮脏的暗黑交易,季星剑死在这样的姿态下,更像是一种献祭仪式。 献祭……个头。 沈惊蛰心底翻了个白眼。 x县的记者她大多都认识,脾气也基本了解,可是对外地的那些陌生记者,她内心的排斥程度和在门口充当门神的老严是差不多的。 尤其这些记者看到她之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表情让她内心的暴躁升级,头开始痛。 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 沈惊蛰深呼吸,在情绪失控之前,直接开口切入正题。 “尸检最后的结论和之前现场勘查的初步结论是一致的,死者季星剑的死因排除他杀,根据死者肛温的数值,死者死于2018年2月13日凌晨两点前后。”沈惊蛰的普通话带着南方人特有的鼻音,在西北这地方显得更加突兀,她语速略快,开口之后就一直看着报告,没有再往台下看一眼,“死者的致命伤口为后脑右部的钝器伤口,颅骨损伤,脑脊液鼻漏,当场死亡。伤口的形状和宾馆卫生间台面角大小一致,创腔内的石屑成分和卫生间的仿大理石台面一致,颅内对冲伤。其颈部第三和第四椎骨骨折错位,该处骨折是因为头部受到猛烈撞击导致突然拉伸,引发颈椎骨骨折。毒品分析没有发现死者血液样本中有明显的酒精和成瘾药物或毒品。” “综上所述,尸检报告的最终鉴定结果为死者季星剑在凌晨浴室洗澡时滑倒撞到了后脑右部,当场死亡。”沈惊蛰噼里啪啦的没有丝毫停顿,“2018年2月20日,司法鉴定人:沈惊蛰,复核人:姚石。” 一片安静。 老严又想抽烟了。 原来沈惊蛰不是紧张,是困了…… 所以速战速决不打算用脑…… 有些了解沈惊蛰脾气的本地记者摸摸鼻子都没出声,外地记者愣了一下,发现台上那位美女干巴巴的读完后居然转身就想走,瞬间急了。 哪有这样敷衍的发布会,自我介绍寒暄热身都没有,一上来就快速的读了一堆专有名词,然后就打算撤了? 小地方的人真的是没见过世面,哪怕美成这样的女法医也一样。 2.第二章 卫视和大报过来的几个老记者心里其实是不太高兴的。 季星剑出事的时间特殊,大过年的,他们这个资历的记者其实大可不必舟车劳顿十几个小时亲自跑来这样的穷沟沟采访。 现在年轻有闯劲的记者很多,这种娱乐明星的事交给年轻人其实更合适。 他们过来,是因为姚石。 姚石算是法医界的传奇人物,跑社会线刑事案的记者多少都听过他的名号,最出名的莫过于三十年前那起震惊全国的杀人案,48具尸体,三个埋尸坑,无数尸块残骸。姚石带领了一队技术人员一一鉴定了每个死者的死因、年龄、性别以及被害时间,为那些无名尸找到了自己的身份。 如果不是季星剑的事情闹得那么大,估计谁都没想到消失多年的姚石居然窝在这么偏僻的县城里,管着连他在内只有四个人的刑警大队技术室。 来之前记者们还特意查过这县公安局的组织架构,小局子甚至没有宣传部。所以尸检报告新闻发布会的事,他们理所当然的觉得应该是由姚石出面的。 结果出来个年轻女人。 看她警服上的灰色肩章,还是个技术类的二级警司,美女法医。 几个老记者互相对视表情意味不明。 并非歧视女性。 实在是警察这个职业,立功熬资历是必须的,年龄某种程度上等同于资历。 而法医这个职业,天生的存在性别歧视,你总不能指望一个纤弱女性进入深山挖腐尸,背尸体,二十四小时待命,身上常年有奇怪的消毒水味道。 所以沈惊蛰人站出来的那一瞬间,老记者们都失去了采访的兴趣,想的都是接下来应该怎么托关系找人想办法单独把姚石约出来做个人专访。 发布会现场于是安静了一瞬。 “现场被破坏的那么严重,请问你们判定季星剑死于意外滑到的主要依据是什么?”第一个打破平静问问题的是个年轻的记者,脖子上挂的牌子上面写着某娱乐大报字样。 沈惊蛰嘴角微微扬起。 像这种刑事类的新闻发布会一般不会提供问答环节,就算有,问的也都是新闻发布人没有在报告里提的内容,敏锐老练一点的记者,会从一堆的专有名词里面找自相矛盾的破绽。 而记者这个行业,其实很讲究辈分,也有业内规矩。 刑事类的新闻发布会,问问题的通常都是老资历的记者,娱乐类记者会等到最后大问题问完了才会介入。 今天这第一个问题,开口的人是娱记,问的问题质疑的是新闻发布人本人的结论。 她被歧视了,还是和性别有关的那种。 来x县四年,她差点都忘了这种感觉。 顶着累极了之后亢奋的脑子,沈惊蛰不怎么清醒的被触怒了。 “死者的颅脑损伤是对冲撞击造成的,对冲伤造成的骨折线清晰可见。”沈惊蛰看着那位记者,放慢了说话语速,“钝器击打造成的伤口和摔倒后的伤口是有很明显的伤口区分的,钝器击打不可能会形成对冲伤,所以死者的致命伤是摔跌造成的。” “x县不大,我们在接警十分钟内到达现场,第一时间封锁现场留住了当时围观的所有群众。”沈惊蛰看着那位记者脸慢慢涨红,面无表情的把语速放得更慢,“第一现场确实被破坏,血迹被踩踏,有多人的脚印甚至多人指纹。” “但是死者尸体没有被移动过,经过检测,现场的血迹都是死者一人的,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死者身上也没有第二个人的dna。关键地方的脚印和指纹都经过采样,对应鞋印和指纹的围观群众也都问询过,均有不在场证明。” “证明死者死于摔跌并没有用这些被污染的现场证据,直接证据就是他的致命伤。况且大家应该都知道,第一现场被破坏几乎是常态,目前国内基本不会采用指纹做重要证据。”沈惊蛰眼尾扫到靠在门边的老严,他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下,沈惊蛰眼底闪过了一丝冷意很快恢复正常,“另外,尸检报告的结论是洗澡时滑倒撞到了后脑右部,当场死亡,并没有意外两个字,请记者们不要随意添加主观臆断的词。” 她发火了,如果不是老严那声咳嗽,她本来想多嘲讽一下的。 来听尸检报告却不了解什么叫做对冲伤,面对这样的铁证居然还再提一次质疑。 而那些懂行的老记者们,没有阻止也没有吭声。 偏偏她顶着局长早上让她有问必答的关爱不敢太造次,发完火看到那几个原本不打算吭声的老记者现在居然煞有其事的拿出了纸笔。 头更痛了。 真是要命,这帮老狐狸估计是发现她是有话语权的了…… 她真的是自己挖坑自己跳的典范。 “您的意思是……季星剑不是死于意外?”那位小记者涨红着脸又问了一句,不过这次用了尊称。 他刚才被沈惊蛰盯得全身都在冒冷汗,这女人在台上一字一句用专有名词逼他,打脸打得啪啪啪的。 他对尸检知识确实一窍不通,也没打算去学。他来的任务就是找新闻爆点的,沈惊蛰刚才说的对冲伤骨折线什么的,不是他们报纸的读者能懂的。 本来被打脸打得都有些恼羞成怒了,结果她最后居然爆炸性的要求结论里面去掉意外这个词。 他兴奋的像是闻到血腥味的豺狼。 “尸检报告里永远不会出现主观臆断的词,死者季星剑并非死于他杀,尸检报告的结论是洗澡时滑倒撞到了后脑右部,当场死亡。”沈惊蛰耐心极好,第三遍,一字一句的重复了结论。 “……”觉得自己被耍得团团转的小记者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站在他前面的卫视记者拉了一下。 “请问季星剑身上的其他伤痕,和他的死亡有没有关系?”那位卫视记者问得不紧不慢。 在观察了沈惊蛰和小记者之间不对等的单方面带节奏碾压后,他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开口了。 沈惊蛰在x县应该不只是个花瓶,起码是有话语权的。 刚才的游刃有余和嘴角的讥诮自信骗不了人,这种自信通常来自于对专业的了解。 沈惊蛰嘴角抽了抽,自己图爽快挖的坑最后还得自己填土埋好。 老记者在这样的对比下显得特别的高大上,问的问题一针见血。 “并不是致命伤口,也不是在死亡当天产生的,和死者死亡没有直接关系。”沈惊蛰答得谨慎。 “那么是否可以理解为季星剑在死亡之前,遭受过长期虐待?”卫视记者几乎是在沈惊蛰话音刚落就马上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今天的发布会只是公布死者的死因,排除他杀。”沈惊蛰答得也很快,“季星剑失踪的案子并没有结案,所以除了死因之外其他的问题,我无法回答。” “死者家属目前的情况如何?”另一个大报的记者在卫视记者低头记录的时候接了上来。 …… 沈惊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实话实说只会让这群人精把问题越问越深入越闹越大。 但是死者家属确实还没在报告上签字,她放在台上的手机一直黑屏,小丁和婷婷看样子还没有搞定。 微微犹豫了下,还是模棱两可的回答:“死者家属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 大报记者皱眉,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可他的嘴角却开始上扬。 他们在x县待了五六天,连姚石的人都没见到,专访不知道做不做得成,这个年过得总是有些憋屈。 沈惊蛰算是意外之喜。 一个专业度极高的女法医,说话滴水不漏,了解采访节奏,一出手就把娱乐报纸的记者带到沟里去的女警察。 关键,长得极美。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沈惊蛰这种长相的,已经出挑到异常了。 这种人身上的新闻点,绝对不会比姚石少。 其他几个老记者显然也意识到了,一场交锋之后,大家问的问题越来越多。 滴水不漏不怕,做记者的有的是套路套到想要的问题。 沈惊蛰意识到了。 所以头更痛了,她觉得再这样问下去,她很快要抛掉局长的嘱咐直奔检讨书去了。 尤其这帮人居然开始问她开颅的工具,以及她这样的体型能不能做这种重劳力。 好想骂娘…… 又低头看了眼手机,家属是这次发布会最难过去的坎,她拖了十分钟,仍然没拿到签名。 这帮记者在绕了几个圈之后,安静了一下,由之前那位卫视记者带头又绕回了原点。 “这份尸检报告,家属签字了么?”卫视记者问完,给了沈惊蛰思考时间。 像是高手过招,放出大招前的修生养息。 沈惊蛰脑子里迅速的把季星剑所有的问题都过一遍,挑了几个能引起讨论的,深吸一口气抬头。 签字拿不到会引起的舆论太差,这种时候她也只能放弃老严的义气了。 最多下次y公安局舆论危机的时候,她帮着过去对付对付记者。 “请问,网上传的那些和献祭有关的问题是不是真的?”问问题的是个声音有些怯怯的女生,有趣的是,她听起来很没底气,但是声音却特别大,“我是指最近网络热搜里面的那几个事发地点的视频。” 有蜡烛白花,死者的血迹还被画成了诡异的图案。 沈惊蛰很快的把刚刚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挑挑眉看向提问的方向。 老熟人,本地电视台的记者。 和她关系不算太好也不算交恶,同她负责对接的记者老钱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每次出事情,他永远是第一个脱身的。 实在不像是会让手下提出这种问题帮她解围的个性。 沈惊蛰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看向老钱身后那位不着痕迹后退一步,躲到人群中的男人。 他胸口的牌子和老钱是一样的,同样的x县社会线记者。 他个子偏高,缩在人群的阴影中仍然能很清晰的看到他的半颗脑袋以及很有记忆点的单眼皮。 和她对视一眼之后就迅速的别过脸。 ……居然是他…… 沈惊蛰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3.第三章 “你不是x县人吧?”沈惊蛰很快的恢复到工作状态,这种递到面前的台阶,又是他给的,她接的很顺手。 那位鼓起勇气问问题的小姑娘涨红着脸点头,然后因为她的领导老钱脸色不愉,又偷偷的看了眼退到阴影里的男人。 ……居然找了个新手出来挡枪。 沈惊蛰心底轻斥了一声。 “网上和献祭有关的视频都是合成的。”沈惊蛰抿嘴,“x县的宾馆是没有电梯的,所有的视屏却都取自于电梯前面的摄像头。” “尸检报告最终结论我已经说过三次,现在还是需要郑重声明,季星剑死亡当晚,排除了所有他杀可能。” “我只是法医,不负责辟谣。” “关于家属情况如何,网上的谣言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都请采访到当事人后再确定是否要写入新闻点。” “如果对死者的致命伤和死因存在疑问,可以走正规的申诉渠道,x县没有,但是出了x县,法医鉴定机构有很多。” 沈惊蛰一直放在台面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沈惊蛰低头。 “对于这份检验报告,死者家属已经签字,未结案的内容会和这份报告一起移交给相关的专案组。”再次抬头的时候,沈惊蛰本来就动人的五官看起来居然艳丽的有些无法直视,“谢谢大家。” 发布会结束。 因为那个脖子上挂着实习两个字的姑娘一个外行问题,生生的打断了老记者们临时起意挖好的坑。 “这x县……”卫视记者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一个姚石,一个沈惊蛰,明显都不应该是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物啊…… *** 晚上十点。 沈惊蛰靠在公安局大院角落的墙角里,嘴里叼着烟,低着头刷手机。 她套着一件巨大的黑色羽绒服,戴上了羽绒服后面的帽子,整个人缩在帽子下只露出了一张脸,脸很小,在手机反射的光亮下,看起来有些苍白。 老严拎着一袋子东西晃晃悠悠的走过来,拿起手里的烟就着沈惊蛰嘴上的烟头借了个火。 吸了一口才把手里的袋子丢给沈惊蛰。 “怎么又还回来了?”沈惊蛰低头看了眼,皱眉。 “正常人送礼都不会送八斤软糖。”老严喷了口烟圈嫌弃,“我家闺女还在换牙,这八斤糖吃下去估计直接就可以装一副假牙了。我给她留了一半。” 沈惊蛰笑,吸了口烟眯了眯眼,把手机揣到兜里,那一袋子花花绿绿的软糖随意的丢在脚边。 “那小子还在?”老严眼角看到局子门口晃过去的身影,看身形应该还是他。 沈惊蛰点头,院子里没什么灯光,老严在烟雾下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看到她手里的烟忽明忽暗。 “我问了老钱。”老严和沈惊蛰一起靠着墙,面对着公安局大门,“老钱年后要调走了,这小子是过来接他位子的。” 沈惊蛰指尖的烟颤了颤,又狠狠的吸了一口,呼出的烟圈糊了眼。 “很不错了,老钱在电视台的那个位子,这小子三十不到就能接了。”老严拢了拢身上的军大衣,缩缩脖子,有些感慨,“当年我调查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没脑子只知道硬冲的愣头青。” 沈惊蛰靠在墙上的姿势没动,看着外面又一晃而过的身影眯眼。 他现在也仍然是个愣头青。 都不敢跟她对视,大冷天的在外面徘徊了一个小时,看到她在院子里也不敢进来跟她打招呼。 现在倒是知道错了。 早干嘛去了! “是个有心的孩子,你也别太为难他。”老严叹了口气,这算是沈惊蛰碰不得的逆鳞了,他也只能言尽于此。 一个女人放弃了直辖市外资医院临床医学研究的高薪offer,跑到这穷乡僻壤做法医自然是有原因的,而门口那个晃得他腮帮子疼的男人,也算是名校毕业,做了几年记者风生水起。 同样大好前途下突然辞职跑到这里,原因和沈惊蛰肯定是一样的。 x县就是个普通的西北穷镇,没有金山没有银矿也没有可以让人一步升天的连环杀人案,可是这个地方,却是沈惊蛰弟弟沈宏峻彻底失踪前露出行踪的最后一个地方。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因为叛逆和家庭原因离家出走。 他走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他的姐姐沈惊蛰会因此和家里断绝往来,休学一年没日没夜的找了三百六十五天,最后大学毕业选择了和死人打交道的法医,只是因为警察体系得到的消息总比一般的老百姓多一些。 他走的时候也一定没有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江立,会在八年后放弃一切来到x县,会为了他放弃自己参军的梦想,选择了社会线记者这条路,也仅仅只是因为记者拿到的消息渠道会比普通老百姓快一些。 老严很难判断这两个人是不是值得。 见过了太多因为自家孩子被人贩子拐走毁了两个成年人甚至毁了两个家庭的例子。 这样的悲剧在x县贫困的山村几乎每个月都会上演。 频繁到让他这个迟钝的大老粗发现,感情是不会麻木的,只是会埋起来,慢慢的变成身体里的隐痛。 做了多年刑警,有这样的隐痛的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当初面试沈惊蛰的时候,他和老姚一样,都签了同意。 这个放到古代可能会美到君王无法早朝的姑娘,眼底的隐痛太强烈,强烈到他这样的大男人在面试完之后躲在墙角抽了半包烟。 老严是x县人,土生土长的那种。 他人生经历坎坷,现在如珠如宝一样养着的那个七岁多的闺女其实并不是他亲生的,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也早就变成了一抔黄土。 他很照顾沈惊蛰,却在局里市里领导有意撮合他们的时候,当众翻了脸。 沈惊蛰对这个消息的反应是笑到打跌。 她脸皮很厚,厚到完全不像个姑娘。 帮他去接闺女放学的时候,对着班主任面不改色的自称自己是他闺女的后妈。 县妇联大妈忙着帮沈惊蛰找佳婿想让沈惊蛰就此落户x县的时候,沈惊蛰总是把他拉出来做挡箭牌。 挡的太光明磊落了,所以他知道,他们两人都从来没有意动过。 一方面他在自己的女人死了之后就没打算过再娶,另外一方面,却是因为沈惊蛰这个人。 这个看起来对谁都笑呵呵和谁都能称兄道弟的姑娘,其实心很冷。 她太游离,因为眼底的隐痛,也因为她把自己人生所有目标都压在了找弟弟身上。 警察这个行业,尤其是刑警,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人性极恶的一面。有些案子结了案,他们这些大老爷们都扛不住,有些新人甚至会因为连续的噩梦不得已到市里做心理治疗。 但是沈惊蛰不会。 再难捱再毁三观的事,她抱着自己的宝贝软糖,嚼个几颗就能跟没事的人一样。 可她并不是没心,她对尸检的细心程度,连老姚那样从来不夸人的老一辈都忍不住私下里说沈惊蛰是他见过的最好的苗子。 老严看过她为了辨别腐尸摘下防护罩闻味道的样子,那张美到让男人恍惚的脸安静认真的像尊雕像。 她对自己太狠了。 狠到他这种传统的觉得女人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再不济也应该坐办公室吹空调的男人,在同事四年后也彻底的忘记了沈惊蛰的性别。 沈惊蛰是他的兄弟,放心把自己的后背彻底露给她的那种兄弟。 私心里,老严对于江立的到来,是开心的。 江立是沈惊蛰的过往,他和沈宏峻在一起孟不离焦。所以沈惊蛰八年前的人生里几乎有沈宏峻就有江立。 终于有人可以时刻掀起沈惊蛰的逆鳞。 老严看着沈惊蛰很烦躁的又点起了一根烟,咧嘴笑了。 这件事上他只是个旁观者,没办法把沈惊蛰从泥潭子里拽出来,但是他觉得江立可以。 为了帮沈惊蛰找沈宏峻,他曾经把江立查了个底朝天。 这个长相斯文内心执着的男孩子,不见得能让沈惊蛰好过一点,但是一定能让她多点人气。 看着沈惊蛰沉默的抽完第二根烟,抱起脚下花花绿绿的软糖宣布下班。 “我明天要去y市出差,你和婷婷轮班的时候帮我接下闺女。”老严没动,靠着墙很惬意的吸着最后一小截烟头。 季星剑的案子因为尸检多了不少线索,他于公于私都应该去帮忙。 沈惊蛰晃了晃手表示听见,头都懒得回。 “那小子在门口徘徊了一个多小时了,估计冻坏了。”老严继续波澜不惊的语气,“请他吃个砂锅吧,我让老姚帮你报销。” 沈惊蛰脚步停住,从袋子里抓了几颗软糖往老严头上砸。 老严不以为忤,他五官刚毅,沉下嗓子说话就莫名的会让人觉得值得信赖:“记者的线索来源和我们不一样,多个人多条路。” 这已经是规劝了。 沈惊蛰知道。 老严自从跨过了她美貌的坎之后,对她的关心越来越像是对他闺女的那种。 他怕她迁怒江立。 毕竟当年她弟弟能离家出走成功,和土豪朋友江立提供了一大笔现金脱不了关系。 老严和老姚一样,私下里一直劝她随缘。 她知道随缘其实等于放弃,做了警察这行之后,她也知道全中国上下每年有多少起失踪案子最终其实都只能随缘。 她听进去了。 所以这四年,她一直在努力学着随缘。 只是今天在人群中猝不及防看到江立,那一刻她的心情简直像是家长看到了自家孩子偷偷干了逆天坏事被逮个正着一样,那一刻的恨铁不成钢那一刻的怒火中烧简直无法形容。 她是沈宏峻的亲姐姐,她这个傻弟弟从小到大护着她多少回她已经数不清了,到最后为了不让父母偏心选择了离家出走这样惨烈的方式,然后从此音讯全无。 江立提供了逃跑资金。 也因为这样他在沈宏峻失踪后偷偷的找过她,当时她正在休学,两人错过后还是老严在帮她找弟弟的时候才发现的。 她今天看到他,视线对视的那一刹那他愧疚的无法抬头。 沈宏峻的枷锁,她一人扛着就够了。 一个少年好友而已,这江立,有病吧…… 八年了,放弃前途跑到这种地方。 关他什么事? 沈惊蛰的脚步顿了下,看着阴影中手足无措无法和她对视的江立。 还是……真的和他有关? 除了提供逃跑资金外,江立和她弟弟,还有什么瞒着她的事? 4.第四章 江立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要落荒而逃的心思。 他完全没料到会在x县看到沈惊蛰,也没料到相隔八年,他居然一眼就认出站在台上那位穿着警服的女人是沈宏峻的姐姐沈惊蛰。 她除了黑了一些瘦了一些之外,几乎没怎么变。 穿着一件从头包到尾的黑色羽绒服,捧着一大袋子软糖,走向他的时候脚步没有任何停顿,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江立的头皮炸了。 从发布会看到沈惊蛰开始,他整个人都处在游离状态。见她被记者追问,下意识的暗示了实习生小刘跳出来用新人的方式救了场,得罪了老钱,发布会结束吃饭的时候被狠狠灌了几杯酒。 然后他就开始在公安局门口晃。 根本没胆子进去找她,哪怕被灌了几杯烧刀子酒劲上头,也就只够勇气让他在门口晃晃。 近乎近乡情怯的心情。 像是孤独了很久的人意外的看到了和他一模一样的影子。 结果她就这样走了过来,怀里的软糖糖纸因为她的动作发出沙沙的声响,夹杂着甜香,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烁着迷离的光芒。 “夜宵?”她问。 问得时候脸上还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嘴角微微扬起,眼底却没有熟人重逢的喜悦。 她五官里面,眼睛是最具攻击性的。 八年了,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在这样一个连路灯都无法全部亮起的县城里,仍然清澈得让他无法呼吸。 太亮了…… 所以他像是被妖精蛊惑的书生一般,怔怔的接过她怀里的糖,跟在她的身后,绕过七拐八弯的巷子,走进唯一的光亮中。 “这是县城里唯一一家会开到凌晨的餐饮店。”沈惊蛰进门后让他随意坐,自己熟门熟路的走到厨房。 “姐,两个砂锅,一个加辣一个不要豆芽。”她笑嘻嘻的进去,然后笑嘻嘻的被四五十岁的老板娘从厨房里推了出来,举止轻松神态自然,却让江立坐得更加局促。 她还记得他不吃豆芽,或者,她还记得他和沈宏峻一样,不吃豆芽。 八年…… 砂锅上的很快,很普通的那种粉丝锅,老旧砂锅的锅底已经被碳化成纯黑,上面飘着卖相一般的大白菜叶子和腊肠,加了一层辣油。 热气腾腾的烫得他眼眶开始痛。 沈惊蛰一直没有再开口,她喝了一口汤,微微皱了皱眉,伸手去拿桌上的辣油。 江立的动作比她快,迅速的把他们桌上的辣油放到了别桌,动作有些大,在一旁收拾桌子的老板娘看到了,噗嗤一声笑得毫不遮掩。 “是该管管,她吃的太辣了。”老板娘搭腔。 她和沈惊蛰应该很熟,眉眼里全是八卦的痕迹。 “老乡。”沈惊蛰转头,解释了一句。 江立看不到她的表情,却看到了老板娘对他挤眉弄眼的样子。 实在太尴尬,他低头掩饰性的喝了一口汤,却因为太烫红着脸卯足了劲咽了下去,喉咙一片火辣辣的烧痛。 沈惊蛰仍然没开口。 只是拉开椅子,把江立拿到隔壁桌的辣油又拿了回来,加了两勺。 本来就血红一片的砂锅变成了可怖的猩红色,她喝了一口,终于满足了,脱了厚重的羽绒服,眯着眼睛开始埋头苦吃。 这其实是她今天第一顿正儿八经的热食,胃早就隐隐作痛。 刚才江立拿走辣油的时候她恨不得拿砂锅盖他的头。 谁给他的胆子拿走她要吃的东西?这小子估计是忘了辈分了。 “你胃不好。”江立皱眉,陈述句。 北方的烧刀子容易上头不容易散,他的酒意还在,八年后重逢他开口的第一句话里面深埋的熟悉程度让他有些怔忡。 沈惊蛰只穿了一件烟灰色的毛衣,中领,样式普通。她向来都不白,皮肤是略浅的蜜色,鼻尖上有几颗雀斑。 这个西北小镇离他们老家有一千多公里。 他在开着暖气雾气弥漫的小吃店里看着这个女人,恍惚的觉得自己似乎跨过了八年的时间长河。 “你管太宽。”沈惊蛰头都没抬,语气自然。 听不出情绪。 江立呐呐的拿筷子搅了下自己的砂锅,八年了,他仍然分辨不出她的真实情绪。 但是他知道他自己的。 心跳如鼓,大脑一片空白。 *** 沈惊蛰吃的很快,风卷残云的吃完里面的粉丝,又开始喝汤。 吃的时候没有看江立,没有说话,饿急了的样子。 江立也没开口,他并不饿,但是刚才在外面徘徊的时候冻狠了,连着喝了好几口汤才缓过来,动了动手指。 “什么时候来的?”沈惊蛰还拿着毛巾包着捧着砂锅喝汤,问的时候遮住了半张脸。 “大年初四,昨天。”江立咽下口里的汤。 真的是很难吃的宵夜,除了咸没有任何鲜味,但是沈惊蛰吃的狼吞虎咽,甚至还把桌上冷硬的馒头掰碎了丢到汤里。 江立又喝了一口汤,心底苦涩。 他记忆中的沈惊蛰,其实吃的很挑。 “住哪?”沈惊蛰专注的掰馒头,问得漫不经心。 “台里提供宿舍。”江立放下勺子。 沈惊蛰动作停住,挑挑眉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江立低头,掩饰眼底的情绪。 “县电视台没有宿舍。”沈惊蛰云淡风轻的揭穿他的谎言,吃了一口泡软的馒头,伸手又挖了一勺辣油,“哪家宾馆?” “……友谊招待所。”江立看起来没有被揭穿的窘迫,他注意力都在辣油上,他看着沈惊蛰把已经变成深红色的馒头塞到嘴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胃痛。 “签了多久?”沈惊蛰也没打算继续纠结这个话题,第三个问题接踵而至。 “……三年。”江立忍了又忍,仍然没忍住,站起来顶着沈惊蛰透着凉意的眼神把桌子上的辣油放到柜台上,然后强撑着微红的脸坐回去。 “吃这个,我用的公筷。”把自己还剩下一大半的砂锅推给她。 他一直用的小碗,吃的时候用另外的勺子和筷子,把砂锅放到她面前的时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很明显的强自镇定。 他到底在紧张什么? 沈惊蛰眯眼。 她对江立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八年前,十八岁的少年,看起来斯文,其实脾气很差做事冲动,和她那个让人头痛的叛逆期弟弟天天凑在一起,嘀咕着谁家的闺女胸大谁家的闺女腿长。 那绝对不是个看都不敢看她的少年。 她清楚地记得当年他逼着他父母到她家里找她父母让她做家教的那件事。 飞扬跋扈唯他独尊的样子。 其实他外表变了很多,如果不是当了几年警察,老姚又有意的让她把空余的时间用在刑侦学,她可能不见得能第一时间认出他。 少年的青涩模样已经全都不见了,现在的江立,看起来比他这个年纪的人更成熟一些。 他那双曾经很招人的丹凤眼不再清澈,年轻冲动时期偶尔翻涌的狠戾全都消失无踪,现在他的眼底甚至有些晦暗。 眼神闪烁,脸上的表情忐忑心虚。 “我陪你去招待所收拾收拾,先住到我那边。”沈惊蛰沉默后做了决定,她没有吃江立推过来的砂锅,起身找老板娘结账,无视江立看起来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走不走?”结完账回来穿羽绒服的沈惊蛰拧眉,长时间没合眼让她耐心有限,问得时候已经带着不耐烦。 怎么就变成这样?犹犹豫豫战战兢兢的样子。 江立起身的时候动作很大,板凳滑出半米远,深夜里声音特别大。他怀里还抱着沈惊蛰之前丢给他的软糖,因为用力,软糖糖纸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低头。 在光线下他才发现,这软糖的牌子很熟,是他们当年常常吃的那一款。 “老钱外调还需要一阵子,这几年我也认识一些记者,顶替他接班的事,我会帮你想办法。”沈惊蛰走出店门后才开口,“春运票不好买,你在我家住几天,什么时候买到车票什么时候回去。” “什么?”江立停住。 “听不懂?”沈惊蛰懒得重复,转头看他。 江立不再说话,也不再往前走,抿着嘴沉着脸,怀里抱着一堆软糖。 巷子里老旧的路灯闪了几下就灭了,巷子里只有积雪的反光,两人隔着两三米远的距离沉默。 他个子比她记忆中的高,但是发脾气的样子仍然和记忆中一致。 狭长的眼睛瞪着她,昂着脖子抿着薄唇。 这倒是让她有了些少年怀念后的软化。 “走吧。”沈惊蛰戴上了羽绒服的帽子向着招待所的方向走去,脚步不再停顿。 身后的男人在半分钟后又带着软糖窸窸窣窣的追上来,仍然一言不发,但是这一次站到了她边上。 他从招待所里拿出那两个巨大无比的箱子看着她的时候,因为紧张鼻翼煽动,舔了舔嘴唇,急促又坚定的宣布:“我不会走的,台里三年合同如果违约要赔一年年薪。” “是真的,因为他们帮我付了上家的违约金,我没钱付违约金。”见沈惊蛰眯眼,他迅速的又补充了一句。 “……呵。”沈惊蛰冷笑,扭头就走。 身后的男人拉着拉杆箱轰隆隆的跟在她后头,他表达完自己的立场后,似乎就安心了。 一言不发亦步亦随的跟着,打到出租车后还很顺手的帮沈惊蛰开车门。 “……”沈惊蛰动作一顿,到底还是坐了进去,出租车发动后,她才问,问得咬牙切齿,“多少违约金?我倒想知道江大少爷都付不出来的违约金到底会有多少。” “……”江立扭头看车外。 沈惊蛰看了一眼一直很八卦的出租车司机,也闭了嘴。 罢了,她有的是机会盘问。 *** 二十年前,沈惊蛰十岁,江立和沈宏峻六岁。 n镇在二十年前还是传统水乡的样子,白墙灰瓦,有些破旧,两三家人挤在一幢楼里,用小而潮的天井隔开。 那时候房间里没有卫生间和下水,自来水和厨房都还是公用的,夏天的时候,男人女人们会各自错开时间,在那个小小的天井里洗澡。 沈惊蛰十岁,被划到孩子洗澡的时间,每天洗澡的时候天都还是大亮的,她一直觉得很正常,直到这两天总是隐隐的觉得背后发凉。 所以她此刻赤着脚站在天井的青石板上,咬着嘴唇犹豫到底要不要脱衣服。 盛暑的季节,她下午又上了体育课,她觉得自己动一动就飘着汗臭味。 沈惊蛰皱着眉头咬咬牙,还是脱下了校服衬衫,正准备脱背心的时候,围墙外面一阵乒乒乓乓。 然后是男人呼痛的声音,和小孩子叫嚷着不要脸的嘲笑声。 沈惊蛰反应很快,披上已经弄湿的衬衫两三步爬到围墙上,看到地上躺着个男人。 他们镇上出了名的鳏夫,非常猥琐,前阵子还因为不穿裤子在马路上吓人被关了两个月。 “他偷看你洗澡。”沈宏峻奶声奶气的告状。 江立没说话,拿着手上的木棍子用力的捅那鳏夫的下体,鳏夫又是一阵惨叫。 “以后姐姐洗澡,我们两个就守着。”沈宏峻手里也有木棍子,挥了两下觉得自己真是男子汉。 这件事最后怎么解决的沈惊蛰其实已经有些淡忘了,却记得一声不吭的江立在她打算跳下围墙的时候,伸手,手心里有几颗软糖。 “我爸爸在外面买的。”江立踮着脚,“你吃。” 果汁香浓的软糖,放在嘴里可以嚼很久。 这个牌子现在已经不好买了,沈惊蛰每次一买就是十斤。 5.第五章 沈惊蛰住的屋子很大,一个人住,三室两厅,看起来只比毛坯房多了些家具。 江立什么都没问,他进了屋子就低着头把两个箱子推到客房,然后再也没出来。 而沈惊蛰的情绪一直处在暴躁的边缘。 江立,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是她的弟弟。 从吸鼻涕的年纪开始,他和江宏峻就孟不离焦,连带着她也跟着一起参与了这两个孩子所有的青春。 纠缠太深,所以哪怕八年没见,他也仍然是她的弟弟。 只是这个弟弟变了,不再飞扬跋扈,眼神晦暗不明,表□□言又止。 一整个晚上,只有想住到她家的时候积极了一点,其他时候都畏畏缩缩的不像个样子。 沈惊蛰就莫名的有了种自己带大的孩子长歪了的愤怒惋惜。 “我去夜跑。”沈惊蛰换了运动服后敲敲客房的门,“冰箱里有吃的,你饿了自己煮,这屋子有两个卫生间,你用你隔壁那个,我房间那个上了锁,你别进去。” “今天很晚了。”沈惊蛰交代完就去玄关换鞋子,低着头专心系鞋带,因为低头,语气听起来格外低沉,“我明天休息,明天你给我好好解释下前因后果。” 客房的门开了,江立站在门口,皱着眉:“快十二点了你一个人出去夜跑?” …… 沈惊蛰直起身,挑眉看他。 她倒是忘了,重逢后的江立除了对住她家很积极外,对于管她这件事也相当的积极。 ……有些欠揍。 “带运动服了么?”沈惊蛰重新弯腰下去系鞋带,“睡不着就一起。” 江立迅速的退了回去,几分钟出来后已经穿戴整齐,沈惊蛰是内行,看了一眼他的行头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像是个常年坚持锻炼的人才会买的行头,而且明显是旧的。 他们三人喜欢夜跑,那时候都还在读书,晚自习结束后总会绕着小镇跑几圈然后去吃街头的炸臭豆腐。 总算还留着个不变的习惯。 “你还是经常夜跑?”江立在沉默的陪着她绕着小区跑了四公里后主动开口,问得问题和沈惊蛰心底想的不谋而合。 “嗯,只是这里没有那么地道的臭豆腐。”因为这样的不谋而合,沈惊蛰语气好了一些。 江立笑了,呵出一团白气,加快脚步跑到了沈惊蛰前面,然后转身看着她倒着跑。 “我在s市把夜跑改成了健身房,住的地方车子太多,不适合跑步。”可能因为运动后的肾上腺素让他放开了一些,也可能是因为沈惊蛰变好的语气让他觉得受到了鼓励,他终于不再被动。 沈惊蛰白了他一眼,加快脚步超过他,没理他这句意图明显的开场白。 “我不会回去的。”江立又追了上来,这次没带上任何试探和借口,只是陈述事实。 “一个人够了。”沈惊蛰没头没脑的回了一句,重新戴上耳机开始专心跑步。 江立在原地站了一会,看着夜色中沈惊蛰纤细有力的身影,忽然扯起嘴角笑了笑。 他跟了过去,不快不慢的,踩在沈惊蛰的影子上。 一个人够了,他一直也是这样想的,沈宏峻……其实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八年了,却仍然是一场僵局。 而他,一个人太久了,久到现在踩着沈惊蛰的影子,都能觉得雀跃。 身边终于有了一个能够完全理解他在做什么的人。 一个人,其实,不够。 *** 江立那天晚上又做了那个梦。 梦境太熟悉,n镇沈家祠堂门口,那些围着的模糊的身影和凄厉的哭嚎。 太熟悉了,梦境中的江立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人群中的那个女孩,倔强的站着,被推搡的头发凌乱、脸上有红色的伤痕,她全程沉默咬着嘴唇。 梦境里面,她没哭。 “你就是扫把星!”老年妇人嚎哭着用自己粗壮的手一下下的打着女孩的头,“当初就不应该生你!为什么离家出走的人不是你?” 梦里面太模糊,除了这样的嚎哭和女孩妈妈坐在地上边哭边拍大腿的样子,他看不到周围人的表情。 他只能越来越清晰地看到女孩子脸上的伤痕和被拉扯的头发。 他们逼她跪在祠堂门口,他们拉扯着她单薄的身体,而她唯一的动作就只有咬着嘴唇。 梦的结尾,她被扯破了外套。一直沉默的女孩抬起头,恶狠狠的瞪了眼推搡她的沈家人。 然后他就醒了,和每一次一样。 他急促的喘息,眯着眼睛看着窗外接近蓝紫色的天空。 凌晨了…… 江立狭长的眼睛微微的弯了一下,他居然,找到了沈惊蛰。 八年后,他居然有了个机会可以补偿这缠绕了他八年的噩梦。 那个梦是真实的回忆,沈宏峻离家出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封信,要求父母奶奶对沈惊蛰好一点,家里的爱如果只够给一个孩子,他希望这个孩子是沈惊蛰。 他是个男人,保护姐姐是他的责任。 沈惊蛰的奶奶知道后疯了,拉上了沈家的族长,拽着沈惊蛰要她跪在沈家祠堂门口。 她要把沈惊蛰从族谱里除名,她称沈惊蛰是扫把星,说她挑拨沈宏峻和她儿子之间的父子关系,说她是不安分的狐媚子,大城市里读了大学,脑子里都是让沈家从此绝后的歹毒念头。 他当时是要冲过去的,却被自己的爸爸和叔叔用了全力扛了回去。 江家在n镇是外姓,如果这只是沈惊蛰奶奶当街暴打沈惊蛰,他们作为邻居可以过去劝解,但是这一次,扯到了沈家祠堂。 而且自家孩子居然还提供了沈宏峻离家出走的资金。 所以他们只能回家,关好门,生怕那位动不动就哭天喊地满地打滚的老太太闹到他们家来。 江立就这样五花大绑的听着窗外面的哭嚎声,听着那位沈家族长在烦不胜烦之后,真的把沈惊蛰从沈家除了名。 他全程都没有听到沈惊蛰的声音。 而那天之后,沈惊蛰也再也没有再出现在n镇。 他们家因为在n镇算是有钱人,欺善怕恶的沈家哪怕时候知道了沈宏峻离家出走的资金来源,也只是在他们家门口吐了几口唾沫指桑骂槐的骂了几天。 而沈惊蛰狐媚子的名声却越发的被坐实了,私下里大家都认为是沈惊蛰引诱了江立,才让江立拿出那么一大笔钱给沈宏峻。 那阵子江立经常打架,但凡听到有人说沈惊蛰坏话,他就拿着砖头撸着袖子砸过去,却没想到这样的行为,让谣言变得更加隐晦真实。 这件事最终淡下去,是在半年后。 沈宏峻父母从远方亲戚那里过继了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愁云惨雾的家庭瞬间变回了满足的父慈子孝的状态。 再也没有人提过沈惊蛰。 除了他,甚至再也没有人去找过沈惊蛰,找过那个扫把星、狐媚子。 *** 江立揉着脸坐起身,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在电视台签的合同是元宵后开始的,昨天只是想去x县公安局混个脸熟,让自己以后的工作能顺畅一点,如果没有遇到沈惊蛰,他今天的计划是找房子。 但是他居然遇到了沈惊蛰,一点都没有变的沈惊蛰。 强势的、心软的、漂亮的惊人的沈惊蛰。 她居然做了法医。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医疗系统里找沈惊蛰的消息,却没料到她居然没做医生选择做了法医。 法医,还是病理鉴定的法医…… 她和他一样,没有放弃过对沈宏峻的寻找,她选择做法医,从某种程度来,她对沈宏峻离家出走后做的那些事,可能也已经有了耳闻。 她料到了沈宏峻可能会有的下场。 这样的念头让江立又恶狠狠的揉了揉脸,然后终于掀开被子起床。 他动作很轻,不想吵醒沈惊蛰。 昨天她眼底的血丝和黑眼圈告诉他,为了季星剑和过年频发的交通事故,她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 社会线的记者,其实很了解法医的工作情况。 因为了解,江立的动作更轻。 他打算煮点粥。 他对沈惊蛰的所有亏欠都无法挽回,所以他觉得他的第一步,只能是赖在这里,赖在她身边。 六点十分,沈惊蛰家的大门被敲了三下,江立轻手轻脚的被敲门声吓得一激灵,下意识的看了眼沈惊蛰紧闭的房门,毫不犹豫的冲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是个孩子,女孩子,最多八岁,披散着头发,手里拎着两个热气腾腾的袋子。 “姨,鸡蛋饼!”小女孩笑嘻嘻的举高袋子,然后在看到开门的江立后愣了一下,反应很快的一边改口一边闪身钻进屋子,“我妈呢?” ……好像刚才那句姨不是她叫的一样。 江立正想回头叮嘱那孩子声音小一点,却发现这女孩熟门熟路的把手里的早餐袋子放到盘子里,盖上瓷碗保温,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到阳台,对着江立弯了弯食指。 “小声点!”甚至还皱着眉低声呵斥他关门的声音太大。 …… 心情有些复杂的江立跟着小女孩进了阳台,看着她踮着脚关好门,然后两手叉腰,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你是谁?”声音不大,嫌弃意味十足,“眼睛真小!” 6.第六章 江立不可能同一个孩子置气,所以他眼皮用了点力,让眼睛看起来大一些。 “会梳头么?”小女孩似乎对他突然变大的眼睛撇了下嘴,然后就失去了兴趣,从书包里掏出一把小梳子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高一点的马尾。” “……”这个要求很诡异,更诡异的是,江立其实是会的。 沈惊蛰从小就是长头发,因为头发太多,每次绑高马尾都是大工程,他和沈宏峻为了上学不迟到,都学了一手秒绑马尾的绝活。 所以一大早还带着点困意的江立下意识的接过了梳子,然后熟练迅速的帮这孩子绑好了马尾,全程只用几十秒。 “……”这回轮到小姑娘无语了,偷瞄了江立好几眼,终于没忍住,“妈妈的弟弟眼睛原来那么小么……” “妈妈的弟弟应该叫舅舅,还有今天的鸡蛋饼没加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靠在阳台边的沈惊蛰咬着鸡蛋饼走进来,抽走了江立手里的梳子,敲了敲小姑娘的头,“你再叫我妈你爸会把你打得屁股开花。” “明明是你先开始的。”小女孩噘嘴,“还有姚爷爷说你再吃辣就不给你走医保。” “我是大人,你爸打不了我的屁股。”沈惊蛰很嫌弃的啃着手里的饼,拉了下小姑娘刚扎好的马尾,对着江立介绍,“同事的女儿,严卉。” 然后就叼着鸡蛋饼把严卉的书包拿过来,很熟练的找到作业本,走到屋子里开始签字。 “那他呢?”严卉觉得自己受到了年龄歧视。 “你舅舅。”沈惊蛰答的很顺口,低着头转笔,“昨天是阴天,你这日记抄的去年的吧?” “……”严卉迅速的忘记了年龄问题,跑过去遮住日记内容,脸有些红。 “昨天干嘛去了?”沈惊蛰了然的挑眉。 “大过年的要被送到学校托儿所本来就不人道。”严卉试图讲理。 但是沈惊蛰没听,开始去书包里拿其他的作业本,翻了两本之后放下笔,靠在椅背上两手环胸。 “楠楠昨天出院。”严卉在原地磨了几次脚之后终于开口坦诚,“我去了她家……” 沈惊蛰一动不动。 “她爸爸在家……”严卉憋出了最后几个字,就再也不说话了,低着头开始前前后后的用脚磨地板。 江立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小时候的沈惊蛰。 “老严知道么?”沈惊蛰抬脚用拖鞋压住严卉前前后后晃动的脚丫。 严卉摇头。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让你不要一个人去她家?迫不得已要去,也一定要通知我或者婷婷阿姨?”沈惊蛰再问。 严卉不回答了,低着头憋着嘴,眼眶开始泛红。 “给我个不跟你爸告状的理由。”沈惊蛰叹口气,没有了吃早饭的心情。 “我没有进门,我就是把你之前送给我的软糖包了一点送给楠楠,然后在她爸爸面前告诉楠楠我爸爸是刑警大队的队长。”严卉一字一句,小小的孩子难得的条理非常清楚,“你们没办法把她爸爸关进去,可是我还是想告诉她爸爸,楠楠仍然是有人关心的。” 沈惊蛰很久没说话。 江立也一直沉默,他意识到作为八岁的孩子,严卉早熟的太厉害了。 他身上有记者独有的敏锐触觉,刚才两人之间三言两语的对话让他知道,严卉说的那个叫楠楠的孩子,应该遭遇了家暴。 家暴这个词,在现今的社会非常尴尬。 中国人骨子里有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思想,对于有离婚诉求的成年人,第一步总是规劝。 哪怕遭遇了家暴,要离婚,也仍然是规劝。 而中国目前的法律对未成年人的家暴,界限则更加模糊。 除非是严重到危及生命的重伤,不然一般的淤青伤痕甚至骨折,只要家长说服了孩子,哪怕警察手里有一堆的鉴定报告,也无法将实施暴力的那一方绳之于法。 他不知道那位楠楠住院的原因,但是他也能猜到,沈惊蛰不允许严卉私自去楠楠家里,应该是担心楠楠的父亲会连她一起打。 很严重的一件事情,沈惊蛰居然一直是以成年人对谈的态度对待严卉的。 一个八岁不到的孩子,她作业本上写的还是学前班。 八年了,沈惊蛰变了很多,和他的距离更远了,远到他几乎想要仰望。 “楠楠爸爸为什么没有被关进去的原因我跟你说过。”沈惊蛰很平静的陈述事实。 “因为楠楠腿骨骨折是逃跑的时候摔伤的,楠楠妈妈告诉楠楠如果爸爸坐牢了她们母女两个就失去了经济来源,所以楠楠告诉你们,她身上的伤都是自己摔跤弄出来的,哪怕你提供了伤口成因,她也坚持是她读书读不好应该被打。”最后一句话,严卉说的时候有了鼻音。 她记忆力非常好,复述的原因里面有一堆不应该是八岁孩子能懂的词汇,但是她说得非常自然。她也很倔,微微红了的眼眶被她用力的深呼吸之后,居然也慢慢平复了。 “楠楠身上除了骨折,其他伤痕等级只有轻微伤害,这些伤害不够刑事处罚。”沈惊蛰补充,“而不够刑事处罚的家暴,处以15日以下拘留、200元以下罚款或者警告就已经是极限。楠楠的爸爸,在法律意义上来说,没有刑事罪。” “哪怕他构成了刑事罪,虐待罪只有二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七年后,楠楠仍然未成年,她爸爸出狱后楠楠仍然是他的女儿。而且这七年,楠楠妈妈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拿什么来养楠楠?”沈惊蛰继续补充,“楠楠爸爸是成年人,他知道楠楠的社交情况,也知道你爸爸是谁。你这种示威一样激怒楠楠爸爸的行为,只会让她爸爸在殴打楠楠的时候更用力,非常幼稚。” 非常幼稚的严卉眼眶又红了,这次没倔,由着眼泪慢慢的溢出眼角。 “这不是动画片里面简单的打坏人,楠楠是个人,她要活几十年,你的帮助不能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觉得舒服。”沈惊蛰抽了两张面巾纸给严卉。 “那我能做什么?”严卉擤鼻涕。 “你什么都不能做。”沈惊蛰甚至没打算婉转自己的用词,“除了安慰她、给她软糖、帮她记笔记,其他的你什么都做不了。” …… 刚刚还在江立面前神气活现的严卉此刻蔫嗒嗒的像是霜打过的茄子。 “但是我和你爸爸可以做很多事。”沈惊蛰给完棒槌之后终于开始给糖,“你爸爸已经在帮楠楠妈妈找工作,等有了工作能够独立,下一步就可以向法院申请离婚。” “要让楠楠远离她爸爸,要做很多事。你作为孩子,能帮的只有陪着她,而不是激怒她爸爸。”沈惊蛰摸摸严卉的头,“她爸爸的工作一个月在家十天,这十天时间你可以让楠楠住到你家,等楠楠妈妈稳定下来,我和你爸爸会帮他们找到暂时居住的房子。” “要慢慢来,明白么?”沈惊蛰抬脚,按住严卉的脚丫,然后开始蹭她脚底板。 严卉扭捏了两下,终于绷不住吸着鼻涕笑了出来。 “上学去,再逃学我就把你所有的小秘密全都告诉你爸爸。”沈惊蛰拍她的屁股,“婷婷阿姨在楼下等很久了。” “今天你接我放学么?”严卉把沈惊蛰签好字的作业本往书包里塞。 “嗯。”沈惊蛰皱着眉头用筷子拨袋子里的鸡蛋饼,真的一颗辣椒都没有。 “那他呢?”严卉指了指江立。 她有些脸红,刚才她没忍住流眼泪的事情被这小眼睛看到了。 “你一个小屁孩要两个人接么?”沈惊蛰瞪眼,“还有,叫舅舅!” …… “叫叔叔就可以了,我姓江。”江立被沈惊蛰乱七八糟的辈分扯的脑仁疼,开口自救。 “看,不同姓!”严卉像是逮到了沈惊蛰的小辫子。 然后躲过沈惊蛰作势要抽她的手,迈开小短腿跑到玄关穿好鞋,走之前又回头和沈惊蛰确认:“楠楠会没事么?” “会。”沈惊蛰看着她的眼睛点头。 “那江叔叔是男朋友么?”楠楠在开门之后又探出一颗小脑袋,然后迅速的关门,门外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 江立耳朵有点红,沈惊蛰斜着眼睛看他。 “你害羞?”挖了一勺老干妈塞到鸡蛋饼里,沈惊蛰终于放心满意的咬了一口。 “……你不睡了?”江立帮她倒了杯热水,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吃完睡。”沈惊蛰又咬了一口,还想再去拿老干妈。 “我准备煮粥,蛋饼冷了别吃了。”江立拿走老干妈,顺便拿走了沈惊蛰准备咬第三口的鸡蛋饼。 “……你胆儿肥了?”沈惊蛰有些无语的看着自己两手空空的样子,她明明记得他昨天晚上还很怕她。 “我害羞。”江立面不改色心不跳,“再睡会吧,你起床气还没消。” “……”果然胆儿肥了。 “还有楠楠的事其实记者也能做些事。”江立看着沈惊蛰,强调,“我是社会线的,这类的家暴制造些舆论会让楠楠的父亲有所顾忌。” “你知道楠楠的爸爸是做什么的么?”沈惊蛰挑眉笑,“记者,市电视台的社会线记者,姓刘。” “……”江立顿住。 “粥里面加点玉米碎,边上的罐子里有。”沈惊蛰站起来,似笑非笑的拍拍江立的肩,“我去睡了。” “……记者。”江立在她身后沉默了一下才开口,“也不是所有的都是这样的。” “我知道。”沈惊蛰回头看他,“我只是要告诉你,这里不是大城市,县电视台黄金时段的广告费价格低到你无法想象。” “你考虑下,是要在这样的地方制造舆论,还是回到你车水马龙的大城市,在健身房里当精英。” “别急着回答我,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但你自己考虑考虑是不是值得。”沈惊蛰安静了下,微微的叹口气,“遇到你我很高兴,你留或不留,都还是江立,我的弟弟。” 7.第七章 她的弟弟…… 这四个字让江立的嗓子像是突然被糊上了黏稠稠的浆糊,发不了声,张了张嘴,喉咙里都是苦涩的味道。 沈惊蛰进了房间关了门,睡了一整天。下午的时候出了趟门把严卉接回老严的家,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桌的外卖。 她甚至从地下室里搬来一坛女儿红,炖热了打了生鸡蛋加了几颗话梅。 他们老家的喝法,冬天喝几碗能让你一晚上手脚都是暖的。 一碗黄橙橙的黄酒冲蛋下去,江立知道他担心了一整天的坦白时刻终于到了。 “四年前我找人调查过你。”沈惊蛰先起了话题,“我知道宏峻离家出走的钱是你给的,知道他走的那一年你们两个之间还有联系。” 酒有些烫,夹杂着鸡蛋话梅的香味,在北方开着暖气的屋子里甜腻的让人心里难受。 “当然……”沈惊蛰又喝了一口酒,“我也知道他在x县的时候做了什么。” 江立闷着头干掉了碗里的酒,用滚烫的温度压下涌上来的窒息感。 “不只是第一年,这几年我和他一直都有联系。” “最早计划离家出走的时候,宏峻只是不满意你爸爸……沈元忠偷了你那几年所有的积蓄,那天我们喝了点酒,酒劲上头就想了那么个办法,想让家里人急几天受点教训他就回来。但是没想到你当天就在祠堂门口被除了名。” 也没想到沈惊蛰居然就此离开了n镇,和他们彻底失去了联系。 “宏峻一气之下就去了广州,他之前和我一起学了驾照,到了广州后机缘巧合认识了几个煤矿老板,然后就帮着这些老板做一些南货北运的事情,收入还算稳定。” “你离开n镇后那半年,镇上闹的很凶。我妈心重,被人背后说了几次之后身体不好病倒了。” “半年后我去你学校找过你,你查过我,所以这段发生了什么你应该都知道了。那一年没找到你,大学也没考上,所以就复读了一年。”江立低头笑了笑,为自己和沈惊蛰又满上了酒。 那一年过得太愁云惨雾,他印象深刻。 想想沈惊蛰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全中国从南到北人海茫茫的找弟弟,那一年估计过的比他还凄惨。 “我那时候在复读准备高考,我爸发了狠把我丢进了全寄宿学校,手机被没收,信件也需要老师过滤后才能拿到手,所以那一年我和宏峻失去了联系。” “等我考上大学再次找他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手机号码已经停机。之前的邮箱,q|q,微|信和其他所有的网络社交都没有再登录过,而他只在我的q|q空间里用自己的小号评论了一个l。” 沈惊蛰眯眼。 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为了知道这个l的含义,她花了很多力气,找了很多解密的方法,这个字母算是她最终选择进到公安体系的重要原因。 但是八年了,哪怕拉上老严和师父老姚,也没人能解开这个字母的含义。 “宏峻一直很介意家里从来不给你学费这件事,那一阵子网络游戏盛行,搭建游戏私服改一些游戏数据吸引小部分的游戏玩家买私服点卡可以赚不少钱,所以我们搭过私服,在里面他的游戏id第一个字母是l。” “……妈的。”沈惊蛰忍不住爆粗,抽出香烟点燃恶狠狠的吸了一口。 八年…… 完全没想到这居然就只是个游戏id。 “……你还在抽烟?”江立皱眉。 “你见过哪个法医不抽烟的?”沈惊蛰随手拿了个纸杯子弹烟灰。 没有人会习惯尸体的味道,哪怕没有腐烂,死者体内胃液和□□的味道也绝对不是正常人能够忍受的。哪怕穿上防护服,下了解剖台脱了衣服也仍然会觉得身上沾了味道。 所以很多做病理鉴定的法医都烟不离手,去味,心理上的和身体上的。 “继续。”沈惊蛰举起碗碰了碰江立的酒碗,不想转移话题。 “那个网络游戏内部有邮箱系统,我和宏峻这几年都是通过私服里的邮箱系统保持联系。我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小心,他说他过年的时候和人打架差点闯祸,受伤的那个人在广州有些权势,他惹不起就躲了一阵子。” “他帮忙运货的煤矿老板给他弄了一个新身份,名字年龄都改了,他不希望节外生枝,所以索性把自己过去所有联系的方式都关了。” “你信?”沈惊蛰嗤了一声,烟吸得更凶,烟雾缭绕。 “一开始我真的信了。”江立苦笑,“其实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做坏事。” 哪怕后来事发了,他在内部资料里面看到了他的照片,也无法相信那案子里面居然有他。 “但他确实慢慢的有些不对劲,每次我同他提起你的时候他都会转移话题,甚至跟我说你离开沈家肯定能过的更好,让我不要再想办法找你破坏你的生活。然后慢慢的他发邮件的频率越来越少,前年他生日的时候给我发了最后一封邮件,告诉我他结婚了,找了个x县的女孩子,婚后打算直接出国,他说他赚了不少钱,等出国安定下来之后再找我。” 然后,就再也没有了然后。 最后一点黄酒也进了肚子,江立酒量一般,慢慢上头之后脸开始变得血红,连带眼睛里也是血丝密布。 沈惊蛰的脸却越来越白,隔着烟雾看起来情绪不明。 “八年,你居然从来没问过他具体在做什么?”一根烟很快就见了底,两人一直在拼命的喝酒,桌上的菜几乎没动过。 江立低头。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沉默到沈惊蛰毫无停顿的点燃了第三根烟。 “我在找你。”江立终于开口,嗓音沙哑,“他出事之前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他,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你身上。” “为什么?”沈惊蛰在晦暗不明的烟雾下问得轻飘飘的。 “我想他离家出走。”酒意上头,江立说话不再小心翼翼,不再关心逻辑,“你过得太苦,有他在的一天,沈家都不会放过剥削你的机会。” 他做了几年社会记者,也不是没有看到过重男轻女的案子。 但是像沈惊蛰这样,爸爸是赌鬼,妈妈没有工作,一个女孩子从初中开始就靠捡破烂洗衣服做来料加工养家负担两个孩子学费最后还考上医科大学的,只有她一个。 她从不抱怨,坚硬的像块顽石。 但是他知道,沈惊蛰对于沈家早就没有了感情,她还咬牙坚持的原因,是沈宏峻。 她不要他给的钱,不要他家里人的资助,他想了很久,似乎只有沈宏峻离开了,她才能彻底解脱。 所以那一天沈宏峻提出离家出走的计划的时候,他没有劝。 甚至兴致勃勃的帮他计划好了路线,提供了钱,甚至帮他找了离家出走那几天的住宿。 哪怕知道这个计划不靠谱,他仍然怂恿了沈宏峻。 他知道沈宏峻走了,沈家必定大乱,而沈惊蛰也一定不会再留恋。 但是他没想到沈惊蛰离开的方式会那样剧烈,也没想到沈宏峻因为这件事会彻底暴怒。 没想到因为这件事,沈惊蛰会背上狐媚子的称呼,而他家会被人指指点点大半年,他妈妈会被气到卧床。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破坏力能有多强,一个人为了一己私欲一念之差会酿成多大的错误,在那一年里,江立有了刻骨的认知。 沈惊蛰终于懂了。 这就是江立看到她之后无法直视她的原因,这就是江立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夜里只敢在室外徘徊的原因。 他有劝住沈宏峻的机会,但是他放弃了。 八年里,他有无数次可以拉住沈宏峻的机会,但是他忽略了。 而原因,是她。 沈惊蛰烦躁的又抽出了第四根烟。 她理不清现在的心情,成年人的世界,最最看不破的是灰色地带。 办案的时候,最容易办的案子是天生反社会人格的犯人,他们天生丧心病狂,他们做的那些灭绝人性匪夷所思的事情不需要任何理由,他们抓到犯人、审问犯人、收集证据的所有过程,都可以按部就班,结案的时候心里面会有惩奸除恶的快感。 而最难办的,就是普通人的案子。 都不是真的坏人,都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的案子。 看着他们因为一念之差酿造悲剧,收集证据的时候发现他们的生活爱好可能和自己一样,普普通通的活生生的人。 像江立这样的人。 他同情她的遭遇,所以做了自以为对的判断。 然后因为这样的判断,八年来饱受煎熬。 所以他不再飞扬跋扈,所以他眼神闪烁。 “为什么来x县?”沈惊蛰最后问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她本来以为她知道答案。江立和沈宏峻一样,都有些冲动,她以为江立是看到了沈宏峻的案子后想来找他。 但是江立在案发之前其实一直和沈宏峻保持着联系。 六年都没动过念头要见面的好朋友,没道理出了事情后突然想找了。 “我不相信宏峻会参与走私。”江立一字一句。 “我们两个出生日期相差一天,一个医院出院,之后所有的生活都在一起,我了解他。” “会为了某些私欲选择铤而走险的那个人是我,不会是宏峻。” 从小到大,做坏事有坏心的人向来是他,不是沈宏峻。 两年前的文物走私大案,抓了两个主谋跑了几个走私网的分支小头目,沈宏峻就在通缉名单内,他负责的工作是运输。 那个案子,他研究了无数遍,案子里沈宏峻做的那些事,没有一件是他的个性做得出来的。 “我跟了一年多的走私案,西北这边的所有案子和关系网都了如指掌。”江立看着沈惊蛰的眼睛,“所以十分确定,沈宏峻其实是你们警方的线人,不是犯人。” 8.第八章 沈惊蛰没有回答江立这个问题。 她又去地下室抱上来一坛女儿红,这次没有加鸡蛋和话梅,直接掀开黄泥封。 “这里的人大多都喝不惯这种酒。”沈惊蛰给江立倒酒的时候扯了扯嘴角。 沁凉的女儿红入口有独特的涩味,江立喝了一口,终于开始动筷子。 线人这个术语,在国内的刑事诉讼法中,属于特别侦查措施,因为特别,它的内涵界定一直模糊不清,特事特办,公安内部经常把线人称为特情或者耳目。 沈惊蛰身边两年次以上的刑警,都有自己的消息网,这些消息网的消息来源,就是各行各业的线人。和港片或者电影中的线人不同,国内的线人身上不能背着案子,刑警和线人的接触过程也必须要有旁证。 文物走私不像毒|品走私或盗猎走私一样高危亡命,倒卖文物的那群人都有些文化,讲究牌面自视甚高,不会动不动动枪动刀,所以办案时的伤亡折损同那两类走私比相对少了很多。 但是两年前那起特大文物走私案非常特殊,这个案子抓捕犯罪嫌疑人175名,追回涉案文物1168件,仅一级文物就有125件。这样惊人的数据和庞大的金额背后,是将近半个中国的警力网铺设,整个抓捕过程中,牺牲刑警四名,其中有一名就是负责和沈宏峻联络的b市刑警大队队长赵博群。 而赵博群的线人沈宏峻,也在那次抓捕行动中失踪。 这个案子从立案到结案都在b市,小小一个县级公安局在这场抓捕活动中只提供了整支刑警大队无条件的警力配合,沈宏峻做线人的事情,沈惊蛰一开始是不知道的。 她知道这件事的起因有些巧。 赵博群有个哥哥叫赵博超,是x县公安局里的普通刑警,而法医界传奇人物,她的师父姚石,是赵博超的亲生父亲。 赵博超的妈妈因为姚石常年不着家的工作性质在赵博超两岁的时候和姚石离婚,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因为这一层关系,赵博群的烈士追悼会姚石也去了。 作为刑警老前辈,姚石除了法医专业知识,侦查能力也同样一流。 b市的刑警大队队长在追悼会后邀请了姚石以专家身份加入了这起案子后续结案工作,也让姚石在漏网名单中看到了长得几乎和沈惊蛰一模一样的沈宏峻——他当时已经改名叫赵磊。 经过b市刑警大队队长默许后,姚石叫来了徒弟沈惊蛰,确定了这个失踪了的线人赵磊就是当年离家出走的沈宏峻。 所以这两年找沈宏峻的事情,除了她自己私下找线索,b市的案子也仍然有警力投入。 这是内部信息,沈惊蛰自然不会和江立提一个字。 “这是这几年我和宏峻邮件的所有内容,我查过ip,都记录进去了。”江立显然也没打算让沈惊蛰回答他,他递给沈惊蛰一块小小的银色u盘,“加了密,密码是我们三的生日组合,以前常用的那个。” 银色的u盘闪着光,簇新的,明显是刚刚准备的。 “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没告诉我?”沈惊蛰接过u盘,银色的金属圈在她指尖转了一圈。 文物走私案,涉及到文物保护,记者能查到的信息会比其他案子少很多。 江立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自称了解了西北这边所有的关系网,并且确定沈宏峻是线人而不是犯人。 说他查消息用的都是合法手段估计连八岁的严卉都不会信。 江立有一件事情没有说错,他做事情喜欢不择手段。 所以她不怎么相信刚才那段话是江立所了解的全部。 “能说的都说了。”江立探身,拿过了沈惊蛰面前的香烟和打火机。 硬壳黄芙蓉王,焦油含量11mg,很野蛮的重口味烤烟,这几年在大城市抽这样烟的年轻人已经几乎没有了。 他点了一支,吸了一口就呛得鼻腔里都是苦味。 “不能说的也说说吧。”酒过半巡,沈惊蛰语气有些慵懒。 她情绪向来藏得很深,对于江立坦白自己怂恿沈宏峻离家出走,对于江立坦白自己这几年其实有很多次机会拉住沈宏峻不走走私这条路,她不发一言。 她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八年来,她查过江立,却从来没有出现在江立面前。 整个饭桌上,她做的一直是主动询问的那一方。 很明显,她只希望江立坦白,而她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没打算告诉江立。 江立很配合。 “我辞职来x县从一开始就不是一道选择题。” “你是为了找亲弟弟,而对我来说,宏峻失踪我有责任。” “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不然我会被愧疚感压垮。” 沈惊蛰似乎抬头看了他一眼,餐厅的灯光不算明亮,烟雾缭绕再加上女儿红的后劲,江立看不真切。 “要做到什么程度?”沈惊蛰问话的语气没什么波动。 江立敛下眼底的情绪,或许,刚才沈惊蛰并没有抬头看他。 她应该是怪他的,怪他当年的一念之差,怪他这几年对沈宏峻的放任不管。 “我喜欢过你。”江立不再抬头,盯着那根香烟烟头暗红色的火光,说完之后苦笑,“应该说,我一直喜欢你。” “所以,等我能理直气壮面对你的时候吧。”他又抽了一口烟,任凭苦涩呛人的味道渗透到嘴里的每个角落。 沈惊蛰似乎动了一下,或许只是调整了下坐在餐椅上的姿势,他低着头能听到椅子和地面之间因为挪动有了很轻的摩擦声。 然后是倒酒的声音。 他清楚自己的酒量,所以伸手盖住了碗。 不能再喝,在沈惊蛰面前,他需要保持十二分的清醒,理智这根弦永远不能断。 “你洗碗吧。”沈惊蛰放下筷子。 “这屋子是我买的,两人住空间足够了。” “我明天会把钥匙配给你,你记得不要进我房间的卫生间,其他地方都无所谓。” “我们两个职业敏感,县城里的案子禁止在这里互通有无,如果让我发现你套我话,你就自觉一点自己收拾东西走人。” “其他的,都再说吧。”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有些疲惫。 为他,也为她。 *** 那天晚上沈惊蛰没有夜跑,她在卫生间盛满了热水的浴缸里给老严打了个电话。 手里拿着那个银色的u盘。 老严接的很快。 “去年开始活跃在走私黑市的文物鉴赏家三石先生姓什么?”沈惊蛰声音有些冷。 “你等等。”老严那边有翻资料的声音,半晌才回复,“姓连。” “是不是叫连立?”沈惊蛰声音更冷。 “……是。”老严点头。 去|他|妈的游戏账号。 连立,江湖人称三石先生,最近走私黑市名声鹊起。 见过他真人的人很少,只知道他鉴定文物的本事奇高,很多东西到他手里半小时内一定能精准鉴定出真伪年代和品级。 而这位三石先生,最近正高调的打听一个辽早期绿釉鸡冠壶的下落。 而这绿釉鸡冠壶,就是两年前大案里遗失的文物之一。 她弟弟沈宏峻化名赵磊,江立化名连立绰号三石,这两个家伙的游戏名一个叫连三,一个叫赵石。 她就知道江立绝对不可能老老实实的走记者消息网。 “怎么了?”老严隔着手机都能感觉到沈惊蛰的怒火。 “江立就是三石。”沈惊蛰眉心直抽,“能不能查到他在做谁的线人?” 能进到文物黑市并且能在短期内打出名号,官方一定提供了一些便利。 做的那样天衣无缝,那只能说明那人的警衔不会太低。 真|他|妈出息了! 沈惊蛰恨不得冲到江立房间里拿皮带抽他。 “……他为什么会文物鉴赏?”老严还在消化这个反转。 “他外公是专家,上过央视文物鉴定节目。”沈惊蛰头更痛了。 “……挺牛。”老严简直有些想笑。 “滚。”沈惊蛰挂电话。 搭进去两个。 算上她,搭进去三个。 沈惊蛰捏住鼻子潜进浴缸的烫水中,脸上的皮肤因为高温火辣辣的痛。 必须得抓住。 必须得把那些漏网之鱼一网打尽。 也必须,得找到沈宏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浴缸里几乎静止的沈惊蛰突然动了下,哗啦啦的站了起来,胡乱擦了下,套了件浴袍就冲了出去。 江立房间门没锁,她直接打开门,看到这熊孩子带着金丝边的眼镜框人模人样的坐在笔记本电脑面前,表情严肃的不像是她认识的江立。 “……”江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门口这个全身湿嗒嗒的女人。 绝对不会是为了诱惑他。 “停水了?”所以他只能想的很实际。 “沈宏峻结婚了?”她就一直觉得自己有什么信息遗漏了。 江立晚上说了太多的事,她只消化了重点,又忙着分析这人到底有多少东西瞒着她。 然后就忘记了作为姐姐的重点,她弟弟结婚了?! “……嗯。”江立点头。 “娶了谁?”沈惊蛰滴滴答答的走进江立房间。 “我有照片。”江立调出画面,“不过没查出到底是谁。” “……日。”沈惊蛰瞪着电脑照片又开始飙脏话,头发还很应景的滴滴答答的淌着水。 “你要不要擦干了再来?”江立把笔记本挪远一点,这种小县城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修笔记本的地方。 “她是严卉的幼儿园老师。”沈惊蛰举起自己同样湿嗒嗒的手。 …… 江立的手停住。 沈惊蛰滴滴答答的长发很精准的滴了几滴水在笔记本键盘上。 苹果笔记本。 耐用,并且诚实。 冒了几缕青烟,她弟弟的老婆,严卉的幼儿园老师,就这样闪了两下变成了黑屏。 9.第九章 沈惊蛰稍稍收拾了一下,换了一身宽松的烟灰色家居服。 头发长又多,她明显懒得吹,用一块白色的大毛巾包好就放任不管了。 屋里暖气开得大,所以她赤着脚,大喇喇的坐在江立的床上,抱着膝盖发呆,又像在醒酒。 美丽的女人之所以致命,就是因为她们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能让人产生压力,那种浑然天成的变成屋子里焦点的气场。 但是沈惊蛰显然毫无所觉,她盯着江立在键盘上来回敲击的手,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你带了几台笔记本过来?”刚才那台报销之后,江立一秒钟都没有犹疑直接从行李箱里拆了一台新的。 全新的,她眼睁睁的看着他撕掉外面的塑料包装,打开插上电源,然后开始云同步。 “四台。”江立眼睛没离开屏幕。 …… 大少爷仍然是大少爷,她有些不知道该夸他心思缜密还是该骂他铺张浪费。 “对于记者来说笔记本很重要。”江立解释,仍然盯着进度条。 他不敢看近在咫尺的沈惊蛰。 晚上喝多了,沈惊蛰身上带着水汽的沐浴露香味让他心跳加速。 他迷迷瞪瞪的居然想不起来这沐浴露到底是属于哪种香,只是觉得这若有似无的味道变成了看不到形态的丝线,绕得他呼吸困难。 于是他拿着笔记本挪了几下,远离沈惊蛰。 “好了。”同步完成后江立把笔记本递给沈惊蛰,“再确认一下。” 照片里的女人坐在公园里巧笑倩兮,不知道他从哪里扒来的。 她刚才看过他和沈宏峻之间所有的电子邮件,很确定沈宏峻根本没提他老婆是谁也没提在哪里工作。 “怎么查的?”沈惊蛰又把笔记本还给他,“不用确认了,我对这老师印象很深。” 四年前第一次去幼儿园接严卉的时候严卉正在哭,四岁的小女孩,哭得时候居然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是低头啜泣,动作幅度不大,害怕被人看到哭得伤心了就两手握拳冷静一下,然后偷偷的擦掉眼泪。 她当时初来乍到欠了老严不少人情,又因为严卉看着实在可怜,冷着脸就找了班主任要求见领导。 “孩子哭成这样了,你做老师的都不管么?”她应该很咄咄逼人。 那位班主任愣了很久,才带着疑惑和莫名激动的语气问:“您是?” “她妈妈,亲妈。”沈惊蛰记得自己应该是这样回答的。 然后这位看起来特别温柔的班主任居然噗嗤一声笑了,眉眼弯弯的解释:“小卉只是闹别扭了,她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严警官,下午的时候严警官又说自己要加班,所以才哭的。” 现在回想起这段,班主任发愣的时间和表情都有些异常,解释完之后她看她的眼神也熟络的不像是第一次见面。 她和沈宏峻长得挺像,如果这班主任最后和沈宏峻结婚了,那么这些异常就全都能解释通了。 “我看了你给我的邮箱资料,宏峻根本没提过他老婆的事情,你怎么查的?”沈惊蛰又问了一遍。 她觉得江立有点迟钝,晚上女儿红喝多上头的原因么? “给你的邮箱资料不是全部的,有很小一部分涉及到我个人隐私的我删了。”江立转头,“都是你没有兴趣的跟我个人有关系的隐私,很少,最多两三封邮件,对找他没有任何影响。” …… 堵死她的后路么,她总不能说她对江立的隐私也有兴趣吧…… “如果放到资料里作为寻找他的举证,我可能会需要你把剩下的邮件也给我。”沈惊蛰并不打算上当。 “举证的时候我会提供私服登录账号和密码,里面有全部内容,数据库有所有更新的记录,我做不了假。”江立又一次特别配合。 沈惊蛰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心。 他配合的让她觉得不太舒服…… “严卉这位班主任两年前辞职了。”因为这种不舒服,沈惊蛰下意识的打断了自己一个晚上像是刑警拷问的节奏,“文物案案发之前两个月就辞职了。” “我和她只有在接送严卉的时候有些交集,要了解她这个人还需要去幼儿园找院长要资料。”沈惊蛰包在浴巾里的头发因为她说话的动作变得有些松,几缕头发散了下来,贴着她精致魅惑的下颚曲线。 发梢的水珠顺着蜜色皮肤滑落,流连她的颈脖,消失在让江立心头跳得更厉害的深处。 “睡吧。”他突然觉得口渴,啪得一声合上笔记本。 沈惊蛰黑黝黝的眸子盯着他。 “明天我去趟幼儿园。”江立不自在的别过脸,拍拍床上的枕头开始赶人。 “你打算怕我怕到什么时候?”窝在他床上的沈惊蛰一动不动,“我是他姐姐,他是为了我离家出走的,照你这种逻辑,我现在应该都不用抬头做人了。” ……她误会了。 或者说,她根本不觉得自己在深夜刚洗完澡窝在男人的床上孤男寡女的有什么不妥。 江立苦笑。 沈惊蛰居然还是这样,对男女之间的事情迟钝的不像是个直立行走的高等生物。 其实是有原因的。 沈家重男轻女,沈家沈奶奶重男轻女还封建迷信,是那种看到女孩子被强|奸的新闻会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指指点点的说女孩子就应该多穿点,穿成这样真的是自作自受的可怕妇女。 所以沈惊蛰在十几岁叛逆的时候穿的很少,身边的男性朋友很多。 他也是成年很久之后才发现,沈惊蛰那时候的叛逆行为其实也是被沈奶奶洗了脑的。 物极必反,沈惊蛰更喜欢和男人称兄道弟,心底深处排斥男女有别。 没想到八年后她仍然是这样。 身处在都是男人的刑警大队,对男女之防仍然无可救药的粗神经。 这样很好…… 起码说明沈惊蛰没有他和沈宏峻这两块狗皮膏药,身边也仍然没有不安好心的人。 “不是怕你,我二十六岁了,男女有别。”江立实话实说。 何况他还一直都喜欢着她。 虽然他非常清楚,沈惊蛰把他的喜欢归到了青春荷尔蒙太多,看到母鸡都是双眼皮这一类上。 沈惊蛰眯眼。 如果不是突然响起的手机,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揍他。 记忆中穿着开裆裤天天耍酷的小屁孩居然一本正经的跟她提男女有别。 她都还记得这家伙变声期时候的嗓音,还有青春期额头上冒出来的痘。 一个哪怕脱光了在她面前,她也只会觉得这娃最近吃的不错的男人,男女有别什么?多的那三两肉么? *** 电话是老姚打来的,高速闸口发生车祸,幸运的是双方都只是轻伤,不幸的是其中一方很有钱,要求做活体损伤鉴定。 她住的地方离公安局很近,这种半夜接到任务的事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挂了电话居家服都没换,只是在外面套上那件巨无霸黑色羽绒服,然后拿了一顶很丑的毛毡帽子戴好,怕自己半干的头发在夜色中冻成冰。 “我和你一起过去。”江立也跟在她后面穿衣服换鞋子,手里拿着一块快干布。 “采新闻?”沈惊蛰的脸都藏在了毛毡帽子里,披散的头发遮住视线,她吹了两口没吹开,直接皱着眉忽略,开始和脚上的雪地靴作斗争,“我记得春节你们台安排了记者在局里值班。” 所谓的值班就是在休息室里待着,看到民警值班室里闹腾了就冲进去瞅两眼有没有新闻点。 江立没回答她,他正低头把沈惊蛰的毛毡帽子摘下来,用快干布很迅速的揉擦了几下。 他手大,擦了两三下沈惊蛰半干的头发就接近全干,然后江立又顺手梳了两下,熟练地扎了一个发髻,再帮她戴好毛毡帽。 沈惊蛰喜欢长头发,原因是懒。 短发需要定期去理发店修理,不然就得经历不长不短的尴尬期,她向来烦一动不动坐在理发店里这件事。 这算沈惊蛰为数不多的和女人娇气相关的习性了,江立很乐意纵着。 只是纵得太久了,沈惊蛰已经习惯。 此刻也只是怀念的扬了扬嘴角,就没心没肺的出了门。 留下身后的江立偷偷的把手放到了外衣口袋里,他手指上仍然残存着沈惊蛰头发微凉的触感。 这件事情,不太妙。 江立皱眉。 从意外遇到沈惊蛰开始,他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情绪似乎每时每刻都有喷涌而出的迹象。 他到x县不是做记者的。 也不是,来圆自己年少的女神梦想的。 他看着前面这个一直往前走的女人,她绝对不会回头看他,哪怕看他,也是目光坦然毫无绮丽念头的那种。 十八岁到二十六岁,八年的光阴,在沈惊蛰身上似乎没有构成任何困扰。 她甚至没把他当男人。 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勇往直前。 *** 公安局大院里停了一辆拖车,拖着一辆残破了的出租车和一辆车尾灯报销了的阿斯顿马丁db9, 市价三百多万,007的坐骑,被刷成了苹果树绿。 沈惊蛰和江立在彼此眼底都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嫌弃。 民警值班室里面坐了四五个人,其中一个身形魁梧穿着夹克外套的男人正坐没坐相的仰着脖子大放厥词。 “你们这儿居然还有法医?屁点大的地方公安局居然还禁止吸烟,你们逗我玩儿呢?欺负我没见过世面?”嗓门很大。 一眼就能看出是那辆苹果绿的车主。 因为这人,头上染了一头绿毛。 10.第十章 沈惊蛰觉得老姚说的太委婉了,什么叫做轻伤,她这一眼望过去连个像血的红点都没看到。 “怎么回事?”她问的是正肃着脸假装自己在打字的民警小张。 那位精神状态亢奋的不行的绿毛听到声音转身,正好看到沈惊蛰走进值班室,脱了头上的毛毡帽。 绿毛半张着还准备说话的嘴突然就卡住了,手在半空中扑腾了两下,发出一个字:“操!” …… 沈惊蛰皱眉看他。 绿毛往椅子上一靠,再一次操了一声。 这小县城什么情况,这种姿色的女警察?!那些天天往他床上爬的小明星整上天也整不出这种效果啊! “交通事故,这是报告。”小张像是看到了救星,站起来颠颠的绕过桌子双手递上报告,压低声音,“要求鉴定的就是这个人,绿色的,省城来的。” 追尾事故。 极其简单的追尾事故。 阿斯顿马丁在高速上紧急刹车导致后方出租车追尾,幸运的是靠近高速收费站,那辆出租车的车速并不快,车子受损严重,出租车司机和乘客都只是轻微扭伤。 这种情况阿斯顿马丁车主要做伤残程度鉴定?脑抽? 沈惊蛰抬头,和绿毛对视。 四目交接,绿毛居然嘶了一声低头,脸红了。 …… 真的是脑抽…… “做过酒精测试没有?”沈惊蛰继续问,眼角看到江立已经自动自发的去了记者常常待的休息室,心里松了一下。 她不是特别想让同事们询问她和江立的关系,至少,不是现在。 “做了,还去医院验了血。”小张脸色不太好,“交警来了之后他们就去医院做检查了,一切正常,但就是嚷着要做鉴定,人民医院的值班医生被闹的没办法了才给姚老师打的电话。” x县的医院没有法医鉴定资质,这位绿毛在急症室大吵大闹,值班医生索性打电话报了警。 反正都在公安局。 小张给的资料很详细,出租车司机和乘客还有这位急刹车的绿毛007都做了全身体检,出租车司机脖子有轻微扭伤,乘客和绿毛007身上没有擦伤挫伤,颅脑内脏正常,神经反射正常。两位司机都没喝酒也没有毒物反应,行为能力正常。 “……按寻衅滋事处理吧。”沈惊蛰直接把资料还给小张,这种情况做鉴定,是浪费国家资源。 “怎么就寻衅滋事了。”绿毛从位子上跳起来。 小张过去用笔敲了敲桌面:“坐好坐好,再报一遍姓名年龄住址工作。” “我是合法公民,坐在这里除了说话大声我连手指头都没动过,怎么就寻衅滋事了?”绿毛梗着脖子不合作,“我就是要找法医,我要求鉴定。” “你要鉴定什么?”沈惊蛰皱眉。 “你是法医?”绿毛哼哼,乍一见到的惊艳都被她那句寻衅滋事给破坏了。 “是。”沈惊蛰眼睛都没眨一下,再问了一遍,“你要鉴定什么?” 绿毛愣了,他块头很大眉毛浓黑,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绝对是个暴戾狠角色的长相。 估计长那么大都没有被一个女人用三两句压下气场的经历,所以愣的时间有些久。 “没有东西鉴定就按照寻衅滋事处理,急诊室报了警的。”沈惊蛰没打算等他回神,交代完小张转身就走。 她有些烦这种胡搅蛮缠浪费资源的人。 “哎哎哎。”那绿毛站起身,因为腿长两步就走到沈惊蛰面前,想拽她胳膊,被她一瞪手抖了下,估计觉得没面子,嗤了一声。 “谁说我没东西鉴定的,都放在院子里了,那么大一个你看不到?”绿毛走到院子里指了指自己那辆阿斯顿马丁。 “这东西比人值钱,这一个车灯值多少钱你知道不?”他开始耀武扬威,皱着眉头啧啧有声。 “追尾是你全责。”跟在他后面出来的出租车司机辩解,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矮矮小小的,因为冷缩得更小。 他惹不起这种人,所以哪怕是对方全责,他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他去医院,跟着他闹到了公安局,大半个晚上的生意都泡汤了。 “我又说让你赔么?你赔的起么?”绿毛眼睛一瞪,黑眼珠往上一翻,接下来的话是对着沈惊蛰说的,“我在匝道口紧急刹车,是因为你们县收费站的灯光太亮,我有青光眼,突然看不见了你说我不刹车难道要撞上收费站么?” “追尾我全责,这车子的灯咱有保险咱也赔得起,但是你说说你们高速公路收费站是不是也有责任?” “你们县收费站的灯光亮度明显超过了高速标准,我是让你检测我的眼睛,懂不懂?美女警官?” 或许是沈惊蛰一直没说话,也或许是院子里光线暗让沈惊蛰身上的气势没那么盛,绿毛说完自己的诉求后就变得有些得意,最后那声美女警官就带上了暧昧的语调。 “青光眼?”沈惊蛰冷笑,点点头,“跟我来。” “呦呵,你们这还真有眼睛检查仪器啊。”绿毛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县城,这装备比一般的四线城市都齐全,还有这水灵灵的女法医。 啧! “有。”沈惊蛰面无表情的用长棍子点了点走廊尽头的视力表,然后用下巴示意,“站黄线边上。” 一旁看戏的小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绿毛脸涨成猪肝色,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法医鉴定呢,配合点。”沈惊蛰不耐烦的用棍子敲墙。 闹着要鉴定的人是他,他说有青光眼,她也确实在检查——视力表这东西只能检查眼睛。 绿毛愤愤的,咬着牙站到黄线边。 “边上的勺子盖住眼,从左眼开始。”沈惊蛰一句废话都没有。 接着所有人都看着刚才嚣张无比的绿毛像小学生一样站好,捂着眼睛,老老实实的左左右右。 出租车司机和乘客面面相觑,搓搓手,想笑不敢笑。 检查结果出乎意料。 绿毛左眼视力1.0,右眼几乎看不见,0.1的那个大e他咬着牙猜了两次才猜对。 “交通法规定200度以上近视必须得眼镜才能开车,青光眼也一样。”沈惊蛰丢了棍子拍拍手,“你没戴任何矫正视力的工具,仍然是你全责。” “小张。”她懒得理一动不动的绿毛,对小张点点头。 小张动作很迅速的又坐回电脑前:“来来来,姓名年龄住址工作。” “你们两个录完事发经过签完字就可以回去了。”沈惊蛰已经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什么又回头,“误工费也可以一起算进去,他有保险。” “好……帅。”那位年轻的乘客嘟囔了一句。 “那是,沈警官出马没有摆不平的事。”小张盲目崇拜。 “全名是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老老实实坐在小张面前的绿毛突然开口。 “干吗?你还想打击报复?”小张横眉冷对。 绿毛没搭腔,他就是随口一问。以他的本事,想查个女警察名字还是挺简单的。 打击报复什么的太小鸡肚肠,他就是有点想追。 那么呛的妞,床|上应该很过瘾。 *** 沈惊蛰有些尿急,也终于发现自己晚上的女儿红可能喝得太多了,幸好老姚不在,要不然她哪怕酒醒了,也一定会被骂到写一个月的检讨。 院子角落里似乎有个人。 沈惊蛰转头看去,看到江立对她晃了晃手机。 她懒得理,埋着头就冲到女厕所,呯得一声关上门。 角落里的江立等着门被关上后,才把手机拿起来,开口:“是他。” 手机亮起的屏幕把他的脸衬得很冷,晚上没来得及换的金边眼镜微微的闪着光。 “做了乔装,但是是他。”他很肯定。 柳志勇,前两天跟着在黑市里打听绿釉鸡冠壶的人。 上个月从挪威回国,下了飞机马不停蹄的找人做了四五个假身份的人。 出了那么点车祸硬要扯到公安局,肯定是想乘机踩个点。 行事诡诞,看到沈惊蛰之后临时改了计划,要不是他自己提到了青光眼,他也不会注意到柳志勇几乎要瞎掉的右眼,也不会看到他弯曲角度不正常的左手小拇指。 “我明天会去趟幼儿园。”江立继续汇报,看到女厕所的门动了下,就迅速的挂了电话,低着头开始玩游戏。 沈惊蛰缩着脖子从他面前跑过,他长手一捞拽住她羽绒服的帽子。 “回去不?”他问。 “你不值班了?”沈惊蛰有些诧异。 “我元宵后才正式上班。” “那你过来干嘛?”沈惊蛰理解无能,零下二十度啊,家里待着不好么。 “……看看这里休息室条件怎么样。”江立随口掰了个理由。 他只是想送她过来。 倒是没想到会遇到柳志勇。 “闲得。”沈惊蛰翻白眼,跺了跺脚宣布回家,“走了,我明天还上班。” “那绿毛不管了?”江立回头看到柳志勇百无聊赖的趴在办公桌上,小张问一句他答一句。 没朝院子里看,看起来似乎漫不经心。 “我只是法医。”沈惊蛰晃头,“闹事这种事有民警呢。” “他会被关起来么?”江立加快两步走到她面前。 “……套我话?”沈惊蛰斜眼。 “……这都够不上刑事案。”江立喊冤。 “够不上刑事案你管他会不会关起来。” “……这绿色真丑。” “别转移话题,再让我发现你套我话我就把你东西都丢出去。” “……” “听到没有?” “哦……”闷闷的,有些委屈。 “你为什么会对绿毛感兴趣?” “一个把头发染成绿色的男人总是有点新鲜。” “……” 天空稀稀拉拉的又开始飘雪。 北方的雪和南方的不一样,碎碎的,更干更轻,落在头上悉悉索索的。 江立帮沈惊蛰戴好了羽绒帽,自己缩缩脖子把羽绒服的领子竖好。 见沈惊蛰看他,就弯了弯他狭长的眼睛,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怪冷的。”他听到自己抱怨,声音里都是喜悦。 11.第十一章 绿毛的事对于沈惊蛰来说只是一场小插曲,第二天上班小张笑嘻嘻的跑过来跟她提绿毛的时候,她都已经有些忘记绿毛的长相了。 “那人居然是个外籍华人,昨天晚上两点多还来了个律师,居然是个黑人!”小张连用了两个居然,年轻的脸因为兴奋涨得通红,“老黑老黑了,真的黑。” “后来怎么解决的?”沈惊蛰很配合。 “按规定赔了钱,那老外哇啦哇啦说了一堆,然后绿毛桌子一拍,就赔钱了。”x县不怎么能见到外国人,更何况是这样肤色纯正的黑人,刚刚工作没多久的小张新鲜极了,临走还和人拍了个合照。 “看!黑不黑?”小张拿出自己的oppo放大给沈惊蛰看。 真的黑。 沈惊蛰好笑,接过来看了一眼,却把重点放在了角落的绿毛身上。 “他在看什么?”照片里他只露出了半个脑袋,但是值班室往那个方向看…… 那里唯一值得看的地方就是证据房。 “不知道啊。”小张挠头,“不过他问题很多,对咱们局很感兴趣的样子。” “问了什么?”沈惊蛰拧眉。 “你的名字,还问了我们局除了法医还有没有其他特别牛逼的部门。”小张兴奋劲还没过,想了想,“对了,他还问了老严。” “他说他听说过老严,还问我老严身上的子弹头是不是真的。”小张说完后张了张嘴,很迟钝很疑惑的问沈惊蛰,“为什么一个挪威华人会对我们局那么熟啊。” “……还行,你还有救。”沈惊蛰把小张手里的照片发了一张到自己的手机,交代他,“把他昨天问的所有问题和你的回答都打份报告给老严,这人有问题。” “是!”小张立正站好。 “我的名字说了没?”沈惊蛰又问。 “没有!”小张立正的姿势一动不动。 “中午可以加菜。”沈惊蛰终于笑了。 “是!”小张回答得更响了。 很年轻的小伙子,二十出头警校毕业,这辈子没出过省,喜欢篮球、喜欢女明星、怕痛。 普普通通的一个人。 却在精力最旺盛的年纪,兢兢业业的窝在几平米的值班室,处理着邻里乡亲酒醉斗殴老婆爬墙,一做就是一年多。 仍然每天乐呵呵的,记得几个寡居的老年人所有吃穿用度的量,快到时间了,就背着大米和油上门帮他们修修电灯拉拉电视天线。 沈惊蛰喜欢这样的同事。 温暖的让她可以熬过西北每个冷得跟刀割一样的日子。 *** 老严在正月初八的时候回来了一趟,一开始认为只是协助帮忙的案子似乎出了问题,他只来得及给县里打了一个报告,就又急匆匆的出了门。 绿毛的事情没有了后续,虽然老严和沈惊蛰都觉得这人有些奇怪,但是因为他再也没有出现在x县,过了一段日子,两人也就把这件事放到了遗留案宗里。 日子仍然按部就班,只是身边多了一个江立。 江立的存在感很强,这个号称为了赎罪才来到x县的男人,在这几天里让她感觉到了八年时间其实确实可以沧海桑田。 除了第一天的手足无措外,江立之后的表现一直很镇定,合作并且镇定。 配合她所有的要求,无理的有理的,只要她提,他就一定点头。 可沈惊蛰却开始看不懂他。 他一直待在家,捣鼓他的笔记本电脑,房间从不上锁,沈惊蛰闯了几次发现他的电脑屏幕页面基本都在写稿页面。 他好像真的就是来做记者的,连着几个晚上和老钱吃饭交接,认识各路领导,偶尔喝多了回来半夜会听到呕吐的声音。 那一次之后,他很少再提沈宏峻。 他把她照顾的事无巨细,只要她没有在局里加班,回家的时候家里必然备着饭。 是老家南方的饭菜,微甜,口味清淡。 哪怕他连着几天出去和老钱应酬交际,他也会在走之前做好饭菜,九分熟,等她回来热一下正好入口。 家里的家务被他全包了,除了她的卧室和卫生间,屋子里干净的像是没人住过。 每天晚上只要他在家,就一定会陪着她夜跑,跑在她身后,不快不慢也不说话。 她不主动说话,他就绝对不会主动烦她,半夜回来的时候怕吵到她,都是在外面脱了鞋才开门,不会开灯,黑咕隆咚的摸着进自己的房间。 他把姿态放得太低,低得沈惊蛰全身骨头都不舒服,可他又低的太理所当然,她甚至找不到机会跟他聊一聊他说的愧疚感。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怪江立的。 理智告诉她,沈宏峻当时已经年满十八,是个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江立和他虽然要好,但是没有必要负责他的人生。离家出走不愿意回来是沈宏峻自己的选择,江立有自己的学业,不可能这几年时间天天盯着沈宏峻,相隔那么远,他不了解沈宏峻到底在做什么很正常。 但是情感上……她知道她心里怨过。 如果江立只是提供了资金那也就罢了,沈宏峻是很容易被人说服的个性,江立在他离家出走的时候推了一把,在沈宏峻孤立无援的时候没有细问。他们两人之间有多了解彼此沈惊蛰是知道的,沈宏峻有异样,她总觉得江立不可能感觉不到。 所以情感上,她知道江立说的没错,沈宏峻出事,他有责任。 可她作为这一切的起因,难道就没错了么? 向来不喜欢自己的事情太弯弯绕绕的沈惊蛰觉得自己也需要时间,消化一下江立的愧疚感。 于是只能忍着全身别扭,对江立所有的一切都保持沉默。 包括他瞒着她做的三石先生。 *** 正月十五那天,轮到沈惊蛰值班,下班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江立一如既往的准时出现在公安局大院。 门卫大爷早就认识了江立,虽然沈惊蛰一直介绍江立是她的老乡,但是大爷觉得,这两人有戏。 大爷活了一辈子,觉得自己看人很准。 像沈惊蛰这样比男人还强势的女人,需要一个像江立这个的人。 姿态放低,没有攻击性,在她身边事无巨细。 这人呐,最怕的就是习惯,习惯了,就拿下了。 但是总有人不懂,就像现在买了一大束红玫瑰斜靠在银色跑车上的银发男人。 太显眼了,江立眯眼。 柳志勇这又是打算闹哪一出。 沈惊蛰其实一开始没认出来,她看过去只是因为这人的配色太惊悚。 红色的玫瑰加了银色的包装,全身黑色西装搭配奶奶灰的头发,再靠着银色的阿斯顿马丁。 有一种昂贵的非主流感。 然后这位非主流把手里那捧玫瑰递给了她,冲她邪魅一笑。 …… 沈惊蛰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想拉着他的胳膊来一个过肩摔。 “给个面子。”柳志勇还在笑。 “……绿毛?”沈惊蛰睁大眼,她终于认出来了。 这人喜欢用头发和跑车配色么……多么……有病的爱好。 “我姓柳,想请沈小姐赏脸陪我吃顿饭。”柳志勇听到绿毛两个字之后眉心跳了跳。 很……有礼貌,和那天晚上比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沈惊蛰把自己攻击的手势缩回去。 这人有问题,故意闹大的交通事故以及她那天晚上刚刚到值班室就听到他借着大放厥词一直在询问的局内组织架构。她这么多年的刑警直接告诉她,这人有大问题。 “可以,去哪?”沈惊蛰几乎没有考虑,绕过车子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柳志勇愣了下,手里拿着的玫瑰呈现一个很滑稽的角度。 江立不声不响的跟在沈惊蛰后面,把她打开的车门又关了回去。 “……”沈惊蛰差点都忘记后面跟着的这个人,低声警告,“别闹,你先回去。” “你要知道的我都知道。”江立盯着她的眼睛,“别跟他去。” …… 沈惊蛰没有马上回答。 这算是江立这段时间唯一一次主动,压低了嗓音,语气有些急切,仿佛她坐上这辆车就会出什么事一样。 所以,他知道这人有问题。 他那天晚上甚至没有进过值班室,只是门口看了一眼。 真是出息了! “你谁啊?关你什么事啊?”好不容易从沈惊蛰那么轻易就同意的震惊中回过神,柳志勇丢了花跑过来拽江立胳膊。 他的身材比江立魁梧,身高也差不多,用了力气一拽居然没拽动,于是更气了,动作开始不干不净。 江立还是没动,他盯着沈惊蛰,眼底有祈求。 “你放手。”沈惊蛰看着柳志勇,声音很冷。 柳志勇动作停住,却还是拽着江立的胳膊。 “多带个人吧,他也一起去。”沈惊蛰自己上来动手扯过江立的胳膊,“介绍下,我男朋友,江立。” *** 十年前,n镇,沈惊蛰二十岁。 考上医科大之后的第二个暑假,她忙着四处打工赚学费,她弟弟沈宏峻忙着叛逆打架。 n镇上唯一的一家肯德基是二十四小时的,沈惊蛰三班倒,晚上八点正好下班,拎着一袋汉堡出门,不出意外地看到江立插着手靠着墙等她下班。 “给你。”沈惊蛰递给他汉堡袋子,从他手里拿过臭豆腐盒子。 “你弟给的。”江立又从书包里抽出一支玫瑰花,装在盒子里,看起来挺精致。 十六岁的变声期少年,额头上有几个痘痘,因为说话难听会刻意把话说得很短。 递给她玫瑰花的时候脸很可疑的红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怕看到熟人。 “七夕?”沈惊蛰今天一天在肯德基店里看到好几对年轻人拿着玫瑰花了。 江立点头,不愿意说话。 “你买的吧?”沈惊蛰吃了一口臭豆腐,满意的皱鼻子。 江立转头看她。 “我弟最近所有的钱都拿去泡你们班的校花了,他会送我玫瑰?”沈惊蛰笑,吃过臭豆腐的手蹭蹭他的t恤,“怎么样,追上没?” “没。”江立言简意赅,往边上让了让,躲过她微凉的手指。 沈惊蛰又吃了一口臭豆腐,皱眉嫌弃自己没用的弟弟,然后手肘捅了捅江立,下巴指着街对面看着他们的男人。 “这人。”她靠近他压低声音,“跟了我三天,今天过来问我要电话号码了。” “……”江立认命的伸出一只胳膊。 沈惊蛰拉住,挽好,拉着他过了马路。 “介绍下,我男朋友,江立。”她笑笑的,披散的头发发梢拂过他的手臂,一阵颤栗。 12.第十二章 柳志勇的心情很复杂。 追沈惊蛰这件事并不在他的计划范围内,他来x县,是听说那位人间蒸发了的赵磊在这里结过婚。 他自视甚高,经常自称是有文化的生意人,手里动辄就是几百万美金的生意,他觉得自己除了交易内容见不得光之外,其他的都算是个成功商人典型。 所以他不屑于玩那些黑道把戏,惩罚不累及家人算是他给自己定的原则之一,可这赵磊,让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原则。 这家伙趁着混乱卷走了四五件文物,黑白两道都下了通缉令,可是找了一年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眼看着案子过去一年多,黑市慢慢的有了一些松动的迹象,柳志勇的心思就又开始动了。 再加上那位神秘的三石先生一直放出风声想找绿釉鸡冠壶,渠道报价高得他心肝乱颤。 于是也就顾不得什么原则问题了,他知道赵磊老婆不知道赵磊的下落,但是抓着他老婆换几个文物还是很划算的买卖。 他说了,他是生意人。 来x县的时候斗志昂扬,结果发现自己真的是在挪威待得太久消息闭塞。赵磊老婆早就从幼儿园辞职,他派下去一直跟着赵磊老婆的那两个人居然一年前就已经把人给跟丢了,后来每周给他发的行踪都是他们两人编的。 知道他来x县,全都脚底抹油跑了,他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白给了一年多的薪水。 这年头的人心真的太散了,柳志勇有些惆怅。 找赵磊老婆这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该花的钱花了该派的手下也都派好了,柳志勇大晚上闲得无聊的时候就想起了沈惊蛰。 蜜色的小脸藏在羽绒服下,一双漆黑的眼瞳勾人魂魄。这是第一次,他在没见到女人身材的情况下就已经心猿意马。 于是随心所欲的柳志勇决定给自己在这穷乡僻壤里找点乐子。 结果他遇到了比他还随心所欲的沈惊蛰。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男人拿着九十九朵玫瑰花约了一个女人,结果这女人带了男朋友一起赴宴的? 而且这还不算最荒谬的。 最荒谬的是这女人嫌弃他那辆几百万的跑车坐三个人不舒服,从公安局里开了一辆破桑塔纳,她做司机。 问都没问他,直接开到了一家火锅店。 于是他现在坐在嘈杂万分的大堂里,一言不发的看着红彤彤的红油全辣锅底——她甚至都没有开口问过他到底吃不吃辣。 真是……很好。 柳志勇觉得自己心动了。 “沈小姐找男朋友的眼光不怎么样。”柳志勇摇摇头,假装没看到江立很顺畅自然的帮沈惊蛰端了一碗火锅蘸料过来,沈惊蛰看了一眼嘴角居然噙着笑。 没人理他。 沈惊蛰很饿,加上江立摆明了对柳志勇了如指掌,她倒是没有那么急切的想要去套话了。 绿毛这人疯疯癫癫的,这顿饭权当互相认个眼熟,让她心里有个谱就行。 她现在更关心江立到底牵扯进去多少,对于沈宏峻的下落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她。 柳志勇越挫越勇的吃了一筷子涮羊肉,从喉咙到胃都是火辣辣的,但是过瘾,像沈惊蛰这个人一样。 “柳老板打算来这里做什么生意?”最先开口的人反而是江立。 他不想沈惊蛰吃的太辣,但是她现在显然在气他知情不报,点餐的时候不敢拦着,现在只能尽量的往她的蘸料里面放香油和蒜泥,又加点了一扎热豆浆。 他没戴眼镜,问得时候表情波澜不惊,狭长的眼睛看了一眼柳志勇,眼底的深沉让沈惊蛰觉得陌生。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成年后的江立对待外人的样子。 沉稳主动,极具城府。 “你怎么知道我是做生意的?”柳志勇对待江立完全没有对待沈惊蛰时候的礼貌,浓眉一挑,那天晚上的地痞样子就又出现了。 “我是记者。”江立掏了一张名片,双手递出,“我知道柳老板正在谈的买卖。” 柳志勇漫不经心接名片的手顿了下。 “江立?”他挑眉,“县电视台的啊?” 江立对他点头,微微一笑。 “那么点工资怎么养活你?”柳志勇突然就换了话题,把江立的名片往油腻腻的桌上一拍。 “……”沈惊蛰看着那张名片,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很想抽死柳志勇。 懂不懂得尊重人了。 反倒是江立眉毛都没动一下,慢悠悠的涮了一片毛肚,放到油里滚了一次才递给沈惊蛰:“柳老板不打算谈谈你的买卖么?” “谈什么谈,跟你谈?”柳志勇怒了,要不是看在自己确实对沈惊蛰有了点意思的份上,他早就拍桌子走人了。 “我是记者,我有职业病。”江立笑得云淡风轻,“我只是想知道柳老板既然想建希望小学,为什么又会对幼儿园有兴趣?” 沈惊蛰放下筷子。 柳志勇愣住,咽了口口水。 “希望小学和希望幼儿园本来就应该一起建。”他迅速的反应过来。 “所以我想邀您做个采访。”江立点点头,接的也很快。 而柳志勇终于没有了泡妞的兴致。 他一开始以为江立说的是他作为侨胞投资超市的生意,这不算秘密,这几天各种媒体都有报道,江立作为业内人士认识他也很正常。 结果他居然提了希望工程。 这是他私下找赵磊老婆的时候打得幌子,没有公开过,知道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江立知道这个也就罢了,记者圈子的消息有多灵通他也是有些耳闻的。 但是他居然还暗示了幼儿园。 这就不是一般记者会知道的问题了。 “采访随时可以。”柳志勇咧嘴笑了,把那张油腻腻的名片拿起来,放进了皮夹。 他两眼视力相差很多,平时不乐意戴矫正,笑起来会有些斗鸡。 配合他浓眉横肉的脸,这笑居然透着冷。 是他大意了。 走私案是在b市办的,离x县十万八千里,他到了这个小县城后就没把这里的公安局看在眼里。 这几年中国的形势他是知道的。 对于侨胞的招商引资要求越来越严,政策越来越多,也只有这样接近贫困县的西北小镇才会对他笑脸相迎。 他被久违的笑脸充得有些膨胀,低估了这小县城里人的智商。 找幼儿园的事是他昨天做的,结果今天一个电视台的小记者就已经知道了。 “喝酒喝酒。”柳志勇主动举杯。 沈惊蛰自然还是要追的,但是当务之急,他得先搞清楚面前这位记者的身份。 看着就是个普通文弱的书生而已,做的事情却一点都不像。 *** 一顿饭局被江立搅和的气氛诡异,最终付账的时候江立站起了身,柳志勇居然没有起身去抢。 “留个联系方式吧。”柳志勇趁着江立结账的空档不死心的想再次试试。 沈惊蛰半分迟疑都没有直接报了手机号。 她这几天对幼儿园三个字很敏感,江立和柳志勇的态度太明显,明显到她都没办法装没看到。 冷脸看着柳志勇抽着脸存好手机号,笑得一脸尴尬。 他真的是喜欢这妞。 太不按牌理出牌了,太刺激了。 只是她的男朋友…… 柳志勇没送沈惊蛰他们离开,等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火锅店,他翘着二郎腿又点了一盘涮羊肉。 “找他老婆的事情先不要动。”中餐馆,尤其是生意好的中餐馆,位子靠的都很近,他自言自语的声音不高,隔壁桌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先弄清楚那小子的身份,查查谁把这事漏出去的。” “别以为过去一年多了就可以放松了,在弄清楚事情之前,都给我好好呆着不要惹事。” “只要有风吹草动就马上走人,就这点钱小爷我还犯不着用自己去冒险。” “你们也一样。” “让我知道你们谁跟那姓赵的一样吃里扒外,他的下场绝对不会比姓赵的好。” 火锅还在咕嘟嘟的冒热气。 柳志勇觉得鼻根有点痒,但是又不敢去抓,柳家历代都做这倒腾宝贝的买卖,祖传了一些易容的法子。 他在鼻根和下巴都贴了东西,水蒸气一蒸就免不了的痒。 真是烦躁。 他把一盘羊肉都丢进了锅里,也不搅拌,看着红白相间的生羊肉在红油火锅锅底里一点点的泛白。 刚才对着沈惊蛰和江立做出来的样子也一点点的消失,最后只剩下眼底的狠戾。 那个案子啊…… 五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人里面有三个是柳家人,拔了他们放在博物馆的钉子,一场硬仗下来,柳家伤筋动骨。 要不是这姓赵的。 要不是那贪心的破坏了行规的许成龙。 他捏着酒杯恶狠狠的灌了一口酒。 银灰色的头发在散发着花椒味的火锅大厅里被熏得更为显眼,这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一动不动的坐着,等着火锅汤收干,里面的羊肉一点点的变成焦黑色,白色脂肪撕拉拉的响。 他都得夺回来。 被调走的文物,抓进去的长辈,损失的钱财和钉子。 还有沈惊蛰。 这个连正眼都不看他的女人,第二次,他仍然没看到她的身材。 13.第十三章 江立嘴紧得跟河蚌一样。 沈惊蛰从一开始平等的和颜悦色到后期忍无可忍甚至拿出了审讯的那一套,除了确定江立绝对做过相关线人培训之外,其他的什么都问不出来。 他像是没脾气,不管她问什么他都会回答,答案却都不是她要的。 到最后避无可避了,拿出笔记本电脑求饶一样的看着她:“我明天要上班,第一天报道。” 沈惊蛰沉默。 江立比她刚看到的那天瘦了很多,也不过十天的时间,整个人就瘦得下巴棱角更加分明。 他变得很陌生,在她面前隐忍退让,在外人面前暗藏锋芒。 他很安静,那双她曾经印象深刻的清澈的单眼皮现在看起来像藏了一个世界,漆黑,情绪难懂。 “柳志勇的信息都是老钱给我的,他拿着挪威国籍又号称要投资本地超市,这种新闻老钱不可能会放过,所以他一到x县老钱就找我了。”江立的回答有理有据。 “而且他拿着玫瑰来接你,我不可能会让你一个人过去。” 这算是他们之间常做的事了,只要有人追求沈惊蛰,他就一定会充当她的男朋友,她懒得黏黏糊糊,他没有女朋友又知根知底,拉上他做挡箭牌简单又方便。 “万一我喜欢他的玫瑰呢?”什么都问不出来的沈惊蛰决定换个角度攻破。 结果江立就不说话了。 “我三十岁了,不是以前十几二十的小姑娘,我需要恋爱也需要结婚。”沈惊蛰淡淡的解释,“挪威人,有钱,挺好。” “你需要恋爱需要结婚,为什么要巴着老严的女儿?老钱也给你介绍过对象,你当时的回答是已经打算和老严结婚了。”被那句有钱挺好刺激到,江立抬头的时候漆黑的眼瞳有了些情绪。 “所以你不但调查了柳志勇,你还调查了我。”沈惊蛰迅速的抓到他的破绽,“我身上有新闻点么?” 江立直直的看着她,又一次沉默。 沈惊蛰嗤笑。 “去洗澡休息吧。”她突然不想继续下去了,不管她说什么,江立都不会把自己是三石先生的事情告诉她。 既然他不说,那她也肯定不会把自己已经在调查三石先生的事情告诉他。 警方的线人是自愿性质,江立随时都可以退出,她本来想直接一点点破让江立自行退出的,但是现在却有了些麻烦。 以老严的人脉,居然只能查到江立一定是警方线人却查不到和江立对接的人到底是谁。 所以她又把这件事托给了老姚,结果老姚把她单独叫到了办公室,让她不要再管这件事。 “你弟弟的事已经不是单纯的失踪案了,你再参与进去不合适。”老姚的五官很严厉,他不是和善的人,教导沈惊蛰的时候也从没有把她当成女孩子过,“江立是谁在做什么都与你无关,这个案子如果需要x县配合,我们会全力支持,如果没有,你就不能再参与进去。这是命令。” 通常老姚说出这是命令四个字,就代表她什么都不用再提了。 她首先是人民警察,其次才是沈宏峻的姐姐,这个主次,从她进入刑警大队第一天开始,就已经十分清楚。 老姚这个命令,等于堵死了她想通过内部资源找沈宏峻的路,也等于暗示她,她对江立的调查也需要止步。 而今天晚上她和江立的对话,同样告诉她,她希望江立自己坦白这条路也一样被堵死了。 她知道自己有些失望,她本来心里还隐约的期待她和江立之间还能像八年前那样,亲如家人,无话不谈。 八年,还是一道鸿沟。 他们两人在一起接触的越多,江立带给她的陌生感越强。 他似乎真的不再是那个小屁孩了,十天时间,用他的安静沉默低姿态,准确无误的向她传递了这个信息。 找她弟弟这件事,被江立彻底拿在了手里,她却因为身份和命令被排除在外。 要找也行。 只能脱了警服的单纯的用沈宏峻姐姐的身份去找。 沈惊蛰又把自己埋进了浴缸里。 柳志勇是听到江立提到幼儿园后改变了态度的,假设柳志勇和案子相关,那么柳志勇应该也在找沈宏峻的妻子。 这位幼儿园老师自从辞职后就回了四十里路外的离乡,之后就生活的一直很低调,她老家就在菜场边上,每天除了买菜买生活日用品就不会再出门。 然后一年前的某一天,她和每天一样出门买菜,回家,却到了晚上家里也没有点灯。 就这样安静了整整四天。 左邻右舍觉得奇怪,踹开门之后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 没人看到她怎么出门的,也没人知道她去哪了。 沈惊蛰在浴缸里憋的脸有些红,吐出了几个水泡。 从今天火锅店的表现看,江立和柳志勇应该是对立面,柳志勇这人身上的痞气太重,眼神狠戾,作奸犯科的事情肯定没少做。 这样的人要找沈宏峻老婆。 沈惊蛰在水里的表情变得更冷。 她在极度缺氧的情况下,一幕幕的回想火锅店里江立和柳志勇之间的对话,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 柳志勇今天最开始想找的人是她,捧着玫瑰看起来像是追求的样子。 江立在饭桌上自我介绍,得不到重视后提出了幼儿园。 如果柳志勇是涉案人,那么今天,江立主动送上去做了靶子,提供了自己的工作单位和手机号码。 一个线人,一个有双重身份的线人。 …… 沈惊蛰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气,然后披上浴袍又一次冲进了江立房间。 江立反应很快的把手里的笔记本挪开一些,几乎有些无奈:“擦干净再过来其实用不了多少时间。” 他又戴上了那副金边眼镜,隔着镜片她就更加看不清楚他的情绪。 “我不想跟你拐弯抹角。”沈惊蛰说话还有些喘,刚才在浴缸里憋得太狠了。 “我想过我会有那么一天,遇到一具无名男尸,面目全非高度腐烂。” “等我验完尸,会发现那一具尸体就是我弟弟宏峻。” “为了这一天,我做了四年思想准备,我告诉自己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能做的就是找到他身上所有伤痕的来源,把所有伤害过他的人都绳之于法。” 她又喘了一口气。 “这个思想准备我至今还没有做好,所以我不能接受再多一个人。” “如果你敢和沈宏峻一样人间蒸发,如果你敢让我在验尸名单上再多加一个人,我会崩溃。” “不管宏峻最终出走是不是因为你的怂恿,他走的原因是为了我。” “不是只有你才会觉得愧疚,作为一个时刻准备着给亲弟弟验尸的我来说,愧疚是撑着我走下去的理由。” “我崩得很紧,所以不能承受再一次愧疚。” 她脸上还有水渍,说话的时候滴滴答答的一地都是水,乱七八糟的像是她的表情。 八年后,她终于对他露出了最最情绪化的表情。 “我不敢。”江立站起身,走近。 “没有找到你之前,我不能失踪,找到你之后,我不可能会让自己失踪。”他像是承诺又像是告白,“我不能给你太多的希望,但是我觉得,宏峻没有死。” “我想把他带回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和她靠得很近。 他怂恿的事情,他想亲手挽回。 如果他能有这个运气,挽回的那一刻,他想理直气壮的向沈惊蛰告白。 等他终于挽回一切,并且有能力保护她的时候。 沈惊蛰的心跳像是坏掉一样突然停顿了一下,憋气憋得太久,她头很晕。 江立藏在金边眼镜后面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和她记忆中一样清澈,带着她不太看得懂的情绪。 她居然有些想要相信他,相信这个小她四岁,在她眼中毛都没长齐的熊孩子。 所以她第一次,裹住了身上已经全湿了的浴袍落荒而逃。 如果不逃,她可能会点头,会告诉他她相信他。 那么主观的承诺,他说的时候胸有成竹的以为自己是超人。 她不可能会相信的,但是刚才,她差点……就信了。 大脑缺氧之后,她冲动了。 她跟他说的那些话,她没有和几乎同生共死的老严说过,也没有和像是她亲生父亲一样的老姚说过。 她选择做法医,埋在心最最里面的那些话。 江立对于她,到底是不同的。 吹头发的时候,沈惊蛰看到自己眼底的犹疑。 她居然有些弄不清楚,江立对她的不同到底是基于家人,还是基于他刚才靠近她的时候,突然而至的压迫感。 “我男朋友,江立。”这六个字,她是不是说的太顺口太习惯了,而忽略了男女有别。 江立毕竟二十六岁了,到了该找女朋友的年纪了…… *** 沈惊蛰的工作向来是忙碌的,法医不见得每天都会遇到意外死亡的案例,也不可能天天都有无名尸体等着他们尘埃落定。 她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都在临床鉴定上,鉴定事故中活人的损伤伤残程度,这种看似繁琐的工作,其实有时候会左右一个人的命运。 一个因为事故致残的普通人,能不能得到相对应的赔偿以及以后是否能得到经济保障,都在沈惊蛰的鉴定报告中。 元宵节刚过,邻县一处黑煤矿发生矿震,死亡两人,重伤轻伤十几人。 新闻刚刚爆出来,刑警大队技术科的四个法医就都已经就位,沈惊蛰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记者群。 江立在。 他站在以前老钱的位子上,冲她咧开嘴笑。 沈惊蛰别开眼。 笑个屁。 那天落荒而逃之后她已经有两天没和他说过话了。 14.第十四章 x县周围虽然地广人稀,可好多土地不并适合耕种,这么多年来最暴利的营生的也就只有合法的煤矿和不合法的盗墓。 随着这几年煤矿安全成本越来越高,小煤窑时代彻底结束,一些想要谋求暴利的煤矿老板就偷偷的开始搞黑煤矿。 这次出事的就是打着蔬菜大棚旗号招商进来的黑煤矿,因为各方面措施不完备,前两天一次震级很小的地震直接就引发了矿震,元宵后第一天上班的工人们几乎半数都被埋在了里面。 出了人命,本来打算大赚一笔的煤矿老板自然被抓起来了,再加上季星剑的事件让全国好多媒体都知道了x县这个地方,这次的煤矿矿震塌方,事故处理的速度堪称一路绿灯。 申请伤残鉴定的人分了三波,一波伤势较轻的直接被送到了市里的鉴定机构进行鉴定;伤势中等不太适合舟车劳顿的,被分到了隔壁x县;还有一部分重伤的,要等到伤势稳定后,再由x县的法医出差去当地医院进行。 毕竟诺大的一个y市,法医力量最雄厚的就是x县了。 连y市公安局都没有四个专业法医配备,这一点姚石功不可没。 民商律师助理开车载着七个矿工伤者进来的时候还引起了一阵小骚动,原因是因为某个外地记者因为抢拍摄机位差点撞到刚被扶出车子的伤者,其中一个头部包扎了绷带的旷工当场就坐到了地上,嚎哭着让记者们一定要去查查这黑煤矿,为他们死去的同事伸冤。 一个四五十岁的大老爷们哭得涕泪横流,几个资历浅一点的记者都红了眼眶。 沈惊蛰却一脸凝重。 伤残鉴定非常容易起冲突,尤其在这样群情激愤义愤填膺的气氛下,这些本来就受了委屈的矿工就更难接受比他们想象中少的赔偿。 这七个矿工伤者一出场气氛就彻底的一边倒了,她十分担心结果出来后的现场秩序。 “把几个调休的民警都叫回来。”沈惊蛰扭头低声吩咐赵博超,“另外大队里的人都看着点,我怕出事。” 赵博超体型微胖,长了一张白皙的娃娃脸。 现在娃娃脸上也是一脸凝重,重重的点了下头就离开了,离开的时候手一直放在警棍上。 隐隐的总觉得有些不安。 沈惊蛰的眼皮跳了跳,笑着起身迎接刚进来的律师助理。 “把身份证件、医疗资料按顺序放在这里。”她指了指办公桌,“这里有七张表格也麻烦您填一下。” “我们一共有四位法医,所以你们会分成四组。”沈惊蛰趁着律师助理填表格的空档和伤者们介绍整个流程,“鉴定的过程会根据大家带过来的医疗资料进行一对一的伤残检查,期间我们也会问一些问题,一对一的过程大概在二十到三十分钟之间,当然,这个过程中你们如果有问题也可以随时提问。” “鉴定结果会在五个工作日内出来,到时候会电话通知给你们现在的律师。如果你们对结果不满意,也可以和律师提出重新鉴定的申请,律师会把鉴定报告再提交给高一级的鉴定机构鉴定。” “整个过程会非常公开透明,所以你们不需要担心。”她说的时候一直嘴角带笑,声音温和,努力想把伤者现在看起来明显紧张的情绪安抚下去。 真的有些不对劲,沈惊蛰心里暗暗皱眉。 他们在她提到医疗资料的时候脸上露出的惊慌表情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而且这些人从一开始看着她的表情就充满了敌意和排斥。 “律师录入资料需要时间,你们如果有问题,现在提也可以。”沈惊蛰决定再摸个底。 “由你来给我们鉴定?”他们果然是有问题的,问问题的人看起来年纪很轻,语气不屑,“一个女娃娃?” “我们还有两位男性法医,如果你们对鉴定过程中出现异性不自在,可以在分组的时候提出要求。”这个问题沈惊蛰倒是并不意外。 越是落后的地方,越重男轻女。 她这个天天摸尸体的女法医,刚刚出现在x县的时候,甚至被人用石头砸过玻璃窗,理由就只是觉得女人做这些太晦气。 “你不会是糊弄我们的吧?”年轻人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我跟你说,我们的事情都上电视新闻了,随便糊弄可不行。” “伤残鉴定每一项都有非常严格的对应项,这是糊弄不了人的。”沈惊蛰仍然带着笑,心里却警钟大作。 一定有人在他们过来的时候说了什么。 黑煤矿的矿工普遍都没有文化,很少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公然挑衅公职人员。他们会对有文化的公职人员有一种天然的自卑感,这样的质疑,绝对是有人在私下对他们说了什么。 “哎呀你们胡搅蛮缠了一路了,怎么就是听不懂人话呢。”律师助理放下笔,显得有些头疼,“公安局和你们煤矿矿主没有关系,他们吃公家粮的,没道理糊弄你们好不好?” “而且你别小看人家沈警官,看到她肩膀上的肩章没有?二级警司,知道二级警司什么概念不?”律师助理梗着脖子,敲了敲桌子划重点,“就是当官的,知道不?” ……还只是科员的沈惊蛰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这助理倒也确实是个有经验的,这些人跟他们说什么资历资质工作业绩都没有用,简单粗暴一句当官的,他们就立马明白了。 “一个当官的可能糊弄你们么?”助理声音很大,又敲敲桌子。 气势上压了过去。 “他们过来前医院里有几个挑事的记者,跟他们说鉴定可以作假,让他们发现问题一定要大声嚷嚷。”律师助理在提交表格的时候压低了声音,“都他妈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谢谢。”沈惊蛰接过资料诚心道谢。 要不是他这样简单粗暴的压制,估计今天还没鉴定就要开始闹腾了。 记者啊…… 她斜了一眼院子外乌压压的人群。 做什么不好非得去做这个行业,这行业现在在很多人的心真的都已经烂到根里了。 托律师助理的福,后面的分组变得很顺利。 新人小丁因为还是实习期,分了个伤势最轻最简单的,剩下的六个人,她、老姚和婷婷一人两个。 因为一路绿灯的缘故,这几个人的医疗资料其实很详实,x光片、病历本、诊断证明书、检查报告一个都不少,而且基本没有争议。 沈惊蛰做事喜欢速战速决,分给她的两个人第一位她只用了二十分钟不到就解决了。而第二位,就是之前在院子里痛哭流涕的中年男人。 他看到沈惊蛰的时候笑了笑,有些紧张腼腆,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沈惊蛰冲他礼貌的点点头,示意他坐。 他伤在头部和后背,报告内显示没有骨折,大部分都是擦伤,有少部分不足8cm的创口,一共缝了六针。 沈惊蛰在确认了他听力视力没有出现损伤后,就知道结论基本就是轻微伤了。 没有伤残,也就意味着他拿不到伤残津贴和补助。 中年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在回答了沈惊蛰几个问题之后,毫无预兆的就突然动手开始拆头上的纱布。 “你干什么?”沈惊蛰一直温和的脸沉了下来,她带着口罩,说话语气沉闷,突然一声暴喝让中年男人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变得更加迅速。 “我头上有伤。”头上的纱布已经被拆的七七八八,中年男人略过擦伤和还在红肿的缝针伤口,指着自己右边额头一处明显的凹陷,“我这里有伤。” “那是三年前的伤,和这次矿震无关。”沈惊蛰看过他的x光片,知道他指什么。 这不是他第一次矿难,第一次更为严重,三年前的一次塌方。他当时出现了外伤性脑积水,脊椎损伤导致四周以上六周以下的排尿功能障碍。 那一次应该构成了轻伤一级,能够拿到少量的伤残津贴和补助。 “可是又砸了一次!”中年男人强调,声音变得有点大。 “这次矿震并没有砸到您的旧伤,我们这次鉴定只鉴定这一次矿震的。伤残鉴定要求必须在事故发生一年内提出申请,您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了。” “我当时没有劳动合同,没有办法申请工伤鉴定,等我出院劳动仲裁确认劳动关系就已经是一年后了,你们已经不受理了。”中年男人脸涨得通红,呼吸开始粗重,头上的纱布乱七八糟的散着,有一部分因为血迹黏在额头上,看起来更加可怖。 “您这旧伤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这次鉴定结果结束后,您可以再找律师进行上一次的。”沈惊蛰语气听起来很温和,她已经看了好几眼检查室角落的监控,她知道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帮忙,“煤矿主不是同一个人,您把上一次的伤算到这一次头上,也不合适对不对?” “你们就是在糊弄我。”中年男人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自语,眼神开始不对劲,“找律师、找鉴定,一千两千的钱就这样没了,我找了两年,到最后还是只能去矿上上班。” “伤不够是不是?”他情绪极其不稳定,瞪着沈惊蛰,似乎只要沈惊蛰点头,他就会立刻当场发疯。 沈惊蛰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检查室的门,不太对劲,公安局并不大,从值班室到检查室只要一分多钟,可是门外到现在都没有声音。 “是不是?”中年男人恶狠狠的捶桌子。 沈惊蛰咬牙,她学过擒拿术,制服一个受了伤的壮汉还是可以的,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外面的情景。 中年男人从暴起到被她制服其实只用了几十秒,几乎同时,外面响起了尖叫声。 “炸|弹|炸|弹!那个人身上有炸|弹!!” 沈惊蛰一愣,刚刚被她反手绞住的中年男人突然发力,她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就陷入了黑暗。 今天,是惊蛰啊…… 她莫名的突然想起了日子。 她生日呢…… 15.第十五章 沈惊蛰是被熏醒的,很重的煤油味,熏得她皱眉咳嗽了几声。 她双手被绑在了后面,和同事邹婷一起背对背的固定在公大厅真中央,背后硌着一块很硬的东西,摸不出形状。 那位打晕她的中年男人和另外一位看着三十多岁的壮年男人手里拿着几根水管缠绕在一起的东西,正在大声的说着什么,语气激动,手里的打火机摇摇欲坠。 她和邹婷身上都是湿的,黏腻的触感和刺鼻的味道告诉她,她们两个身上都被泼了煤油。 她的同事,刑警大队除了出差和身上有案子不在现场的,其余十七人全都在场,见她醒了,离她最近的赵博超对她打了一个暂时安全的手势。 她看了眼配备,几个三年以上资历的刑警已经拿上了92|式|手|枪,赵博超对她打完手势后还加了个眼神。 特警来了,她低下头。 事情闹的很大,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 那两人手里拿着的水管肯定是土制炸|弹,她知道这里民间有不少人会做土制炸|弹,平时炸鱼炸矿什么的,她和邹婷被挟持,身上撒了煤油,一根火柴下来不用她背后硌着的炸|弹也足够要她们的命了。 奇怪的是现场的媒体记者居然都还在院子里。 这种情况疏散人群是第一步,沈惊蛰看了眼院子里面如土色的众人,皱眉。 然后再扭头看那两名矿工的时候,发现他们身边坐着个熟人。 江立…… 看到她看他还笑了笑,安抚一样。 身上比她还湿…… 这他妈是什么鬼? “醒了?”邹婷感觉到沈惊蛰的动作,问得很轻。 “嗯,什么情况?”沈惊蛰也压低声音。 两位矿工此刻正在唾沫横飞的控诉煤矿矿主的罪行,都没有分注意力给这两个已经五花大绑了的女人。 “你晕了两个小时。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姓张,检查的时候被我发现他怀里有东西,想让他拿出来。”邹婷声音冷静里面透着无奈,“结果他直接就冲了出去,在院子里扬言要和大家同归于尽。” “都是轻微伤?”沈惊蛰叹气,难怪她提到医疗资料的时候,这群人脸上的表情不太对。 “嗯。”邹婷低低应了一声,“有点麻烦,他们守在门口不让记者出去,想要闹个大的。” 难怪一群记者都没走,一个个面如土色。 “那他呢?”沈惊蛰没看向江立,醒来看了一眼周围情况之后,她就一直低着头,身后的手和邹婷一起摸索着身后的绳子结。 “他们需要有个记者做记录写书面要求,这位主动举手的。”邹婷顿了一下,“你之前昏迷,被泼煤油的时候他帮你挡了下。” …… 沈惊蛰眉心一动,但是到底什么都没说。 背后的结是死结,麻绳,绑的很牢。 可毕竟都是受过训练的人,邹婷和沈惊蛰动作很迅速的把外结都打开了,剩下的内结一直不敢动,怕动了绳子翻腾动作太大。 “往边上挪挪?”沈惊蛰提议,想要退到这两人视线范围外。 “我们后面卡着的是炸|弹,你敢挪?”邹婷郁闷。 一身煤油再加上土制炸|弹,她确实没这个胆。 抬头又瞥了眼赵博超,想知道特警的准确方位。 公安局大厅其实很适合做部署,这类的实战演习虽然做的次数不多,但是两三年肯定会做一次。 用土制炸|弹挟持人质,还是在公安局内挟持人质,这两人的下场几乎可以肯定不会好了。 谈判成功的话,等他们卸下武装就是漫长的牢狱生活;谈判不成功,那就是狙击手一枪毙命的时间问题。 “对方要什么?”她迅速盘算局势。 现在最麻烦的是他们几个人身上的煤油,然后就是两个土制炸|弹,两人背后绑着的和那位三十多岁矿工拿在手上的。 万一谈判不成功,狙击手会因为他们身上的煤油收到牵制,而土制炸|弹的不稳定性,也会加大这次救援的风险。 更何况现场除了他们几个公职人员,江立身上也被泼了煤油,外面还有一大群的媒体记者。 所以目前的情况,谈判成功会是损失最小风险最小的选择。 “他们要见煤矿矿主。”邹婷平日里脾气很好,现在说话却已经带着怒意,“这次矿震没那么简单。” 沈惊蛰皱眉。 “呦,醒了。”中年男人凑近,头上的纱布被他胡乱的绑了个结,脸上早就已经没有一开始的憨厚样子。 沈惊蛰和他对视,没说话。 两手拽紧了身后的绳子,生怕外结打开后突然变长的绳子会激怒对方。 “还需要写什么?”一旁一直不说话的江立突然出声。 中年男人转身,低头看了眼江立的笔记本电脑。 “你来看,老子不识字。”他推推边上的年轻矿工。 沈惊蛰注意到,江立把笔记本电脑递给矿工的时候看了她一眼。 他在帮她们吸引注意力。 沈惊蛰迅速捏住邹婷的大拇指,开始解她那边的死结。 “一边。”她低声念了两个字,两人同时解绑时间太久,为了保险她决定先解开邹婷的。 刚才中年男人敲晕她的那一下让她至今还有些恶心,邹婷没受伤,解开她胜算更大。 邹婷秒懂,她微微侧身,挡住了一半的视线。 江立正低头在和他们说着什么,为了拖住他们,他很耐心的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一段段详细的解释。 一边解释一边小心翼翼的让自己的衣服避开笔记本。 沈惊蛰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笑,想起他带来的四台笔记本,今天估计又要报销一台。 “那位记者。”邹婷的死结终于松了,最后关头她紧张的背后都是汗,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找话题,“感觉不错。” “怎么?”沈惊蛰十根手指的指甲都翻了,碰一下都痛。 “聪明,还不怕事。”邹婷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住你家了,严卉那丫头嘴巴大着呢。” 沈惊蛰低头笑,有些与有荣焉。 他们是警察,遇到这种危险还扛不住背后一阵阵的出冷汗,江立只是个普通人,愿意在这种混乱中站出来,言谈举止都十分镇定。 确实不错。 “最后一圈。”邹婷咬牙。 麻绳解到最后都散了,最后一个结被拽的越来越紧,她索性绷紧了手臂开始硬拉。 老姚在沈惊蛰和邹婷都能看得到的角度比了一个手势,两人同时一僵,手上的动作就更快了。 他们的要求无法实现,谈判被拒绝。 江立已经把两人引到了离她们三四米远的地方,邹婷的绳子在两人使了全力的情况下一缕一缕的被崩断。 还被绑着的沈惊蛰悄悄地往前挪了几厘米,隔开她和邹婷的距离。 两手恢复自由的邹婷把土质炸|弹接到她背后,两人神经绷紧蓄势待发。 不管这两人有多少冤屈需要申诉,也不管他们到底有多可怜,现在的事实就是他们正拿着两个不知道威力的土制炸|弹,公安局除了他们这些公务人员外,还有二十几个记者。 沈惊蛰和邹婷服从命令,上级既然选择拒绝谈判,她们就需要第一时间配合特警狙击手,保护平民。 邹婷又花了半分钟时间活动了下几乎麻痹的四肢,把散开的绳子重新归位到正常长度。这半分钟内,沈惊蛰的背后死结也已经解到了最后两个结。 两人靠着背,互相握了握拳。 “江立。”沈惊蛰开口喊他。 江立抬头,那两位矿工也转身。 “给我看看。”她懒洋洋的抬抬下巴,“你那个文档。” 她和邹婷是有优势的,这几个人不太看得起女人,从他们绑了她们之后就再也没有关注过就能看出来。 所以她的语气有些示弱,之前一直忍着的脖子后面的剧痛也嘶了一声表现出来。 “认识?”那两人对江立很忌惮,两个大块头压着坐在地上的江立肩膀,问得很紧绷。 “女朋友。”江立适时的红了脸。 “嘿,你可以啊。”中年男人一个大巴掌拍他身上,很响,江立半边耳朵瞬间拍红了,“摸死人的女人你也敢要,她刚才检查我的时候我都不敢让她碰。” 江立没躲,任凭他又一个巴掌拍下来,笑得很怂。 “我过去给她看看?”他商量一样的看着这两人。 一个电视台记者,被他们拍的脸上身上都是红痕,笑得怂怂的,这样的感觉让两人很舒服。 他们其实没想过下场,那位矿主在明知道地震可能会引发矿震的情况下,要求大家不要出矿,埋了好多兄弟,还死了人。 他们几个活下来的时候,其实挺开心的,劫后余生大难不死。 但是随后就发现,身上的伤,太轻了。 要不到赔偿,问了律师,律师也说医疗费和误工费是肯定有保障的,但是伤残赔偿需要看鉴定报告。 结果不用鉴定他们都清楚,因为那矿挖的不深,他们又在上方,没有被压到最多就是些擦伤。 可这样怎么能消气? 这些有钱人,这些当官的,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们哪里知道他们拿命换钱的痛苦,哪里知道自己被埋在矿场下的害怕。 中年男人笑着用脚踹了下江立,让这个怂货把记录给他的女朋友看。 他们笑嘻嘻的看着江立一步步的走过去,在那位女法医面前蹲下来,迅速的抱住她往边上滚。 一句脏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了西瓜破瓢的声音,特别清脆。 然后,就看到了大厅里的水泥地板。 他们有冤。 拿着土制炸|弹,还给人质泼了煤油,所有人都很怕他们,读书人当官的都任凭他们打骂。 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他手里的打火机掉在了地上。 好安静。 安静到极致的沙沙声,像是在矿井里一样。 16.第十六章 两名矿工医闹,特警狙击手一枪毙命,这件事哪怕是在整个y市也是头一回,出事地点在公安局,被挟持的还是两位法医。 批评和检查肯定是免不了的。 只是老姚到底心疼自家的徒弟,让沈惊蛰和邹婷两人先把手上的伤养好。 “法医的手不能出事,你们两的检讨让小张帮忙打吧。”他皱着眉背着手。 看到沈惊蛰对着苦着脸的小张龇牙咧嘴,他走过去对着她的头就是一个毛栗子。 他也需要回去写检讨,这么一闹估计今年局里的业绩也别想了。 谁能想到呢。 来验伤的矿工居然带了两个土制炸|弹,特警来拆弹的时候咋舌说这炸|弹要是两个一起爆,估计现场立刻就塌了。 “他们这是把炸山用的炸|弹拿来用了啊。”特警一头冷汗。 局长还有老姚也是一头冷汗。 “伤残鉴定处还是得设置个安检点。”局长痛定思痛。 这要求老姚前几年就提过,都被他用经费人手不足给挡了。 倒不是舍不得钱,主要是他是知道法医那三个人的战斗力的,沈惊蛰每年体能检测前三的成绩不是走后门的,三四个壮汉赤手空拳跟她打都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所以他就把经费用到了其他更值得用的地方了。 结果还是侥幸了。 看着手下爱将一头一脸的煤油正苦着脸用白酒去味的样子,他气得直哼哼。 “那矿震到底怎么回事?”沈惊蛰动作大,几斤白酒跟洗澡一样的往身上倒,倒完了原地跳两下,把自己当成人形洗衣机,自助甩干。 “地震的时候一开始并没有矿震,矿主为了赶工把跑出来的矿工又赶了回去。”局长的体型略胖,走路的时候刻意避开了大厅正中央。 “击毙的两名矿工年纪大的那一个,就是你鉴定的那个,年后带了自家的侄子出来打工的,两个侄子,全死在矿难里了。”局长叹息,“所以气不过吧,再加上医院里那些记者不停的给他们灌输他们是弱者,他们需要社会舆论的支持才能拿到更多的赔偿,所以就失控了。” 而且他还曾经经历过一次矿难,那一次的伤口算是死里逃生。 沈惊蛰又甩了甩头发。 “我说你能不能学学邹婷老实的在浴室里洗澡?”局长终于看不下去了,“甩什么甩,你又不是狗!” “女浴室就一间,你又不准我去男浴室。”沈惊蛰又甩两下。 “去去去,记得反锁。”局长被甩烦了,赶鸭子一样的把沈惊蛰往男浴室赶,赶了一半想起来,“里面没人吧,我记得还有个男记者。” “没了,他去电视台赶新闻了。”沈惊蛰关门前答了一句。 走的可急了,都没来得及跟她打招呼。 沈惊蛰调高热水温度,在滚烫的水里仰面体会窒息感。 所有的惊吓疼痛愤怒惆怅,都随着滚烫的热水和窒息感一点点的压了下去。 煤油的味道通过白酒可以去除,白酒的味道则需要过几个小时才能慢慢蒸发。 大厅里的血迹早就清洗干净,但是每个人似乎都还闻得到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沈惊蛰心情很平静,做他们这行的悲剧看的太多,这样一念之差导致的悲剧,几乎快要变成常态。 她只是止不住的一直想到那一刻的画面。 江立被打红了半张脸,抱着笔记本往她这里走。他那一刻表情很空白,脚步很镇定,狭长的眸子漆黑漆黑的,紧紧的盯着她。 他靠近她,假装想要给她看文档,手却悄悄地伸到了她后面,半搂的样子,他手心的刀片飞速的切开了她身后的绳索。 “又报销一台。”他抱着她滚出大厅中心的时候语气甚至带着笑。 那时候,□□弹道正无声的从他们耳边划过,身后是两声几乎同时出现的重物坠地的声响。 “别看。”他捂住她的眼。 他捂住了一个法医的眼,怕她看到尸体会引起不适。 非常突兀的动作,可是沈惊蛰居然没有挣脱。 她就安安静静的被他抱在怀里,黏腻的煤油呛得她鼻腔喉腔都开始痛,但是她一动不动。 她为什么不动。 她仰着头看淋浴头,公安局里的热水永远不够用,洗了一半这水就渐渐地开始冷。 “我要冻死了!”沈惊蛰大吼。 “我也快了!”隔壁的邹婷跟着吼。 “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老用那么烫的水洗澡!”跟她们对吼的是赵博超,“老子刚才烧了两百升水啊,烫猪都够了!” “去你的!”沈惊蛰用脚踹门,“再去烧!” 局子里一切如常。 所有的人都如常。 只是每人都得写检讨,苦逼的小张估计得被她们俩压着写三份。 都说做警察的压力太大,但是沈惊蛰知道,每次办案回来,局里才是最能解压的地方。因为大家都懂,连眼神都不用对视。 沈惊蛰等着水热的空档一直抬着头,嘴角噙着笑,表情却很困惑,她为什么不动? “聪明,还不怕事。”这是邹婷对江立的评价。 刚才江立弯腰帮她解开绳索,带她滚开的动作全都是专业的。 也就是说他知道狙击手的射击方向。 她一开始喊他过来,只是想让江立离开危险区域,却没有想到江立会冷静专业成这样。 像是经常被人用□□指着脑袋一般的镇定。 他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可她的反应居然变成了一动不动。 “妈的。”沈惊蛰对着刚刚冒出来的热水骂脏话。 “洗澡都洗不干净你的嘴。”邹婷在一墙之隔的女浴室接的很顺。 “婷婷。”沈惊蛰终于开始认真的搓黏在身上的煤油,“我觉得我有点不太对劲。” “哪方面?”邹婷一边问一边继续用白酒冲,她酒量不好,觉得自己快醉死在浴室里了。 “各方面。”沈惊蛰气馁。 “思春?”绉婷很了解的挑眉。 “……你能不能委婉点?”沈惊蛰简直无语。 “挺好的呀。”邹婷笑,“你再不谈恋爱我真的会担心你以后会站着尿尿。” “……”沈惊蛰决定不说话了。 “说起来,你觉不觉得男女浴室的隔音效果有点出乎意料。”邹婷沉默了一会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然后两个女人又开始扯着嗓子鬼吼:“局长你怎么连建浴室都能建的偷工减料?” 抠门死了啊! 想想自己在女浴室洗澡的时候哼的那些歌,邹婷都有些想辞职。 办公室里男人们都在哄笑,局长涨红着一张肉脸命令小张过去把浴室门给锁死。 “我冻死这两个死丫头。”局长觉得自己简直气成气球。 他那么抠门还不是为了能给多发点安全劳保!死丫头! *** 洗完澡折腾完指甲和手腕的伤口,武力镇压了小张试图反抗不帮她们写检讨的谋逆心理,沈惊蛰回家已经接近半夜十一点。 开门的时候动了动脖子,才发现她一直忘记了之前被打的那个伤口,那矿工下手太重,她扭了两下觉得应该是伤着肌肉了。 “江立!”她灯都没开就闭着眼睛瞎喊,“帮我找点红花油揉后背。” 灯开了。 不是她打开的。 客厅里站了两个人,一大一小,表情尴尬。 “我去拿红花油。”江立迅速转身,把严卉一个人丢在蛋糕边上。 “……”沈惊蛰捂着脖子傻眼。 “姨,你让一个男人帮你揉后背?”严卉肃着小脸,痛心疾首。 “你一个新时代的弄潮儿能不能不要那么封建。”沈惊蛰凑过去看了眼蛋糕,还不错,水果的。 想都不想就伸爪子。 “点蜡烛吹蜡烛许愿!”严卉嗷呜一声冲上去抓住沈惊蛰的爪子,“你生日啊,能不能不要扫兴!” “我从来不过生日。”沈惊蛰拍拍严卉的头挑了一块黄桃塞嘴里,心满意足。 “你不过生日为什么要吃蛋糕!”严卉觉得大人真的太任性。 “因为我饿了。”沈惊蛰又捡了块火龙果。 等江立拿了红花油出来,那个不大的蛋糕上面已经被沈惊蛰挑的坑坑洼洼。 …… 江立揉头:“你就不能按顺序吃么。” 挺美的水果蛋糕,现在吃的跟月球表面一样。 “我先把这丫头送回去睡觉,你别睡,我有事找你。”沈惊蛰没接话,切了一半蛋糕让严卉拿着,拎着她的书包出门。 “你怎么能让一个男人等着你别睡?”严卉更加痛心疾首。 “你省省力气,你爸说了不娶我,我绝对做不了你后妈。”沈惊蛰一巴掌拍死严卉的蠢蠢欲动,“还有你最近电视剧是不是看的太多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台词。 “我的后妈为什么不能我自己选?”严卉问的十分郁闷。 “你忍忍,等你长大了你老公一定能让你自己选。”沈惊蛰教坏小孩子的话慢慢的听不见了,江立笑着摇摇头。 她真的没怎么变。 八年了,连腰部曲线都熟悉的让他有些恍惚。 她又想找自己谈什么呢? 剩下的似乎都是不能提的了…… *** 沈惊蛰很不爱过生日,但是一到惊蛰,所有人就也就都知道了她的生日到了。 所以不爱过生日的沈惊蛰也非常的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她的名字提醒她很多事。 生为女儿身,家里人不重视,一直到需要上户口了才根据她出生的日期随便的取了个名字。 不像沈宏峻这个名字,特意找算命先生算了八字,花了大价格才定了下来。 家里的奶奶迷信,妈妈软弱,觉得女孩子在惊蛰这天出生不吉利——哪有女孩子出生的时辰正好是蛇虫出洞的节气的,这娃一定是个扫把星。 所以惊蛰这个名字对于沈惊蛰来说,提醒的都是不好的事。 她很讨厌过生日。 但是沈宏峻觉得不管她怎么讨厌,十八岁的生日也应该要过。 让两个十四岁的热爱玩游戏的少年存下生日礼物和蛋糕其实很难,那时候的江立对天天追着他们屁股后头让他们不许逃学的沈惊蛰很反感,买生日蛋糕的时候一直嘀嘀咕咕。 “明知道会被她打还硬要买。”江立觉得简直无法理解。 “十八岁呢。”沈宏峻和沈惊蛰酷似的脸笑得得意洋洋,“我姐说等到她十八岁,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打工赚钱了。” “赚了钱给你爸赌?”江立问的有些刻薄。 他心情真的很差,为了这个蛋糕和那个女士手表,他和沈宏峻忍了两个月没去游戏机房。 “你再欺负我弟弟我就阉了你。”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沈惊蛰直接往江立胯|下踹。 江立训练有素的躲开,心里再一次腹诽,他真的从来没见过那么凶的女人。 “你又不爱过生日,沈宏峻就爱瞎折腾。”江立手里拿着的蛋糕因为躲避动作有些歪,心疼的江立直抽气。 鲜奶做的啊,他都舍不得吃。 “不吹蜡烛就不算过生日。”沈惊蛰笑嘻嘻的摸摸沈宏峻的脑袋,“我喜欢蛋糕,也喜欢手表。” 她知道他们偷偷攒了很久。 她唯一的一个想要收到礼物的生日,不是因为十八岁,而是因为她知道他们两个真的用了心。 吃蛋糕的时候她使坏抹了江立一脸奶油,沈宏峻在边上笑得嘎嘎嘎的。 “谢谢。”她笑嘻嘻的,鼻子额头上有白色的奶油。 江立满脸蛋糕一身狼狈的傻在那里。 从此以后,让他凌晨洗内裤的人从明星变成了她。 笑嘻嘻的,蜜色皮肤,奶油在她身上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鲜奶做的…… 17.第十七章 回忆可以使人变得柔软。 沈惊蛰在走廊上抽掉一支烟,脑子里想的都是江立曾经的样子, 张扬的, 因为家里宠着有些不懂事, 但是心地善良。 怎么样都无法让那个少年和现在这个对着狙击手都能面无表情的男人重叠。 那是一双见过死人的眼。 人的本性很少会变,所以她从来不相信她弟弟会走私文物,但是现在对江立, 她居然有些犹疑。 在寻找她和沈宏峻的路上,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而她, 应该怎么处理他捂住她的眼睛后的心潮翻涌。 一个她分不出忠奸的男人, 一个小她四岁在十几天前她还把他当孩子的男人。 *** 再次回屋,客厅的灯还亮着。 江立坐在客厅里, 膝盖上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 他洗了澡, 头发微湿,戴着那副颇有点斯文败类架势的金边眼镜。 作为一个十几个小时前才经历过被人泼煤油, 被当众抽巴掌, 甚至见识过正中眉心当场毙命枪击现场的男人,他平静的不像人。 看到她进门, 他甚至合上笔记本对她笑笑, 像每一个她晚归的夜晚。 “蛋糕不吃么?”她注意到桌上放的蛋糕和食物都没动过。 “我刷了牙。”江立回答的很乖巧, 就好像白天拉着她滚向安全区的人不是他一样。 话题就进行不下去了。 沈惊蛰有些焦躁,靠在门边不进门,也不换鞋。 “出去跑一圈?”沈惊蛰侧头指了指门外, 她焦躁的想把他吊起来用鞭子抽。 虽然她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 这男人哪怕用鞭子抽都不一定能抽出真话来。 他外壳太坚硬了, 坚硬的让她察觉出了男女之别,坚硬的让她有些心猿意马。 “你手好了么?”他皱眉拒绝,把客厅茶几上的红花油拿起来示意她过来,“我帮你擦后背。” …… 她能接受八年前的江立帮她买卫生巾,却不能接受现在的江立碰她的后背。 几个小时之前,她才发现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不可否认的,她有些恼了。 “你爸妈最近好么?”她问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的问题,在两人重逢的第十四天,在两人白天经历了粉身碎骨的生命威胁之后,她突然问了那么个问题。 有点好笑。 所以江立笑了,沈惊蛰也没绷住。 “还不错,他们感情向来很好。”江立的笑意染进了眼底,狭长的眼睛微微弯起,看起来又变成了八年前的少年。 “他们对你来这里没意见么?”沈惊蛰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她很少这样漫无目的的拐弯抹角,所以并不擅长。 可江立却因为她这个问题,眼底的笑意变成了苦笑。 “你还在想着怎么赶我走么?”找了各种借口,今天难得的主动提出要和他谈一谈,张口却又是这个问题。 在经历了这些事之后,在他已经十二分的努力之后,她仍然想让他走么?这次的借口变成了他父母? “你知道的,我父母向来不怎么管我,考上大学之后就更加不管我了。”江立觉得自己已经无奈到苦涩,“他们从来都不是问题。” 他家境不错,母亲是小有名气的黄梅戏表演家,父亲算是当年第一批下海的个体户,他家的文化和经济地位在n镇都算是顶尖的。 如果不顶尖,沈惊蛰的爸爸就不会把主意打到他们家身上。 而沈惊蛰可能就不会因为恼羞成怒,一气之下跑到了市里打工,被在家的父亲搜刮了她所有的积蓄。 沈宏峻,或许就不会出走。 这些事他们都心知肚明,所以江立不明白沈惊蛰突然又提出来的原因。 想要赶他走,他家人这个理由很难成立。 其实沈惊蛰也不明白,但是问都问了…… 她下意识的用了谈判招数,想要闲话家常来降低对方的防范心理。 只是问出口后她就已经有些弄不明白,她想要降低的是自己的防范心理还是他的。 “抱歉,我今天有点乱。”沈惊蛰揉揉眉心,动作缓慢的脱鞋、脱外套。 她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走私的案子她不能再问,感情的事她没有想清。 她知道江立喜欢她,可是因为把他当孩子一直没放在心里,她认为江立对她的喜欢,不过是荷尔蒙作祟后的和梦|遗有关的那种。 因为江立对她并没有强烈的占有欲,她也从来没有从江立眼里看到和欲|望有关的情绪,所以她真的没有把这种喜欢当回事。 她长得好看,这点她心里清楚的很。 江立这样的喜欢,她身边有很多,大部分人都是因为她长得好看,第一眼就带上了亲近感。 而她现在对江立,也只是八年后发现少年已经长大后的悸动吧。 对一个法医捂住眼睛不让看尸体这样的行为悸动了她,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江立。 想通了,她脱外套的手也就快了。 “我房间里有红花油,这瓶你自己用。”矿工下手不轻,她注意到他耳后的皮肤有些青紫。 沈惊蛰的语气已经彻底恢复正常。 “很晚了,睡吧。”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不再去看江立的表情。 “惊蛰。”江立在她关门前一刻突然出声。 ……沈惊蛰故作正常的眉眼抖了一下。 “今天的事情新闻报道出来可能会对女性法医不利,稿子我已经尽量模糊了这点,重点也放在了我想要突出的地方,但是报道出来了,我担心有心人士会借题发挥。” “可我仍然去争取了头条,这个报道涉及到黑煤矿,我不想简化它,抱歉。” “如果真的被人借题发挥,我会想办法解决,不会让他们把焦点放在女法医身上。” 沈惊蛰开门。 “今天挟持的事,你争取到了头条?”她是真的有些意外。 “嗯,晚间新闻。”江立点头。 沈惊蛰不是第一年做刑警,这类新闻通常都是不给上的,看今天那一屋子记者到最后连拍照都懒得拍了就知道,很多媒体是不打算去惹这身腥的。 因为度太难掌握。 把当时情况说的太凶险,就凸显了公安局内部的安全出现问题,这是大忌;但是不说的太凶险,特警当场击毙两名暴徒,这两暴徒却是因为矿难才闹事的老百姓。 就像他们家那位胖乎乎的局长一天到晚念叨的那样,现在舆论趁火打劫的人太多,这个新闻爆的太危险。 可江立居然拿到了黄金时间段的新闻头条,电视台居然肯批? “八年不见,你现在的本事通天了。”找到了聊天的话题,沈惊蛰也不急着进卧室了,经过餐厅的时候把蛋糕和一盒卤味放到茶几上,又开始挑蛋糕上的水果吃。 “黑煤矿牵涉面广,四条人命。”江立靠在沙发上看沈惊蛰挑挑拣拣的最后还是选了黄桃,眼底的笑意渐渐暖了。 “工作上的事情你自己决定,我手没那么长。”沈惊蛰看着他,既然他都考虑过了还花了大力气去申请头条,就说明他已经权衡过利弊,“我对记者这个行业没有偏见,你不用太小心翼翼。” 江立动了动脖子,终于伸手切了一小块蛋糕。 …… 他是在担心这件事?担心他的新闻报道会给她造成麻烦?所以看似平静的在等她,买了蛋糕还叫上了严卉? 怎么……又幼稚了? 沈惊蛰简直看不懂了,白天那个面对暴徒眼睛都不眨的男人,现在因为担心他的工作会给她带来困扰,局促不安,直到她点头才放下心吃东西。 她看起来有那么可怕么? 沈惊蛰不爽了。 “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我。”她决定用自己最擅长的直来直去,不再考虑他的想法也不再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有点女人的样子保持矜持。 “……”江立一块蛋糕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脸涨得通红。 “你确定你对我的是喜欢不是怕?”沈惊蛰翻着白眼给他递水。 “……这两种感觉不冲突。”江立对待这件事,从来都很坦白。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坦白也是一种无奈,沈惊蛰不会信的,不管他说的多认真,沈惊蛰都会以为这只是小孩子的那种喜欢,和性别无关的那种喜欢。 “我说我今天有点乱,不是因为工作上的。”沈惊蛰看着他,“你这几天的表现,让我觉得你和八年前不一样了。” “好的坏的都有,而且你也知道今天白天你的表现,实在不像是普通记者的样子。”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对我的喜欢,是男孩子早上起来洗内裤的那一种,你和宏峻在一起的时间太久,而我是唯一一个一直在你们身边的异性,你对我产生这种感觉很正常,毕竟我们不是真的姐弟。” “这种喜欢我没当回事,你明白么?”认识了一辈子,她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用了十几天时间很明白的告诉我,你长大了。” “你现在的喜欢,会影响我的判断力。”她最后总结,语气像是他高中时期的班主任。 18.第十八章 江立已经一个人在客厅呆坐了半小时。 始作俑者语重心长的总结陈词后就去睡了,关门的时候他听到她居然锁了门。 一个洗澡洗了一半披了件浴袍就在他床上四仰八叉躺平的女人现在居然锁门了。 这算是好事吧…… 江立迷糊了。 他一直试图想让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现在他做到了, 沈惊蛰给他的回复非常清晰明了。 但是下一步呢? 她就这样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去睡了?那他怎么办呢? “惊蛰?”江立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敲门。 “睡了。”沈惊蛰在里面回答的飞快。 “……”江立头抵着门笑出声。 他知道答案了, 起码她并不反感。 真好…… 他时间不多了,撒好的网渐渐收网,柳志勇已经出洞, 剩下的人也快了。 遇到沈惊蛰是意外,为了确保她的安全, 他还需要在x县多留一段时间, 所以难免激进了一点,和他对接的人已经颇有微词。 确实是他的错, 所以他只能把计划做的更加天衣无缝。 知道她并不反感, 已经是他这段日子来最好的礼物。 其他的,等他回来, 带着沈宏峻。 *** 沈惊蛰很想骂娘。 她一直都知道这次挟持事件肯定不会只用检查和自我批评就能糊弄过去, 她和邹婷私下里甚至商量过如果一定要背锅,她们两个背着。 老姚过完年快升职了, 她们两个小科员, 几级警司也就影响点工资, 大不了去老姚家里多蹭几顿饭。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他们家脑子向来不怎么开窍的领导,在这关键时刻突然就开窍了。 他乐颠颠的把沈惊蛰喊进办公室, 然后用她中奖了的语气通知她, 会有一队媒体团队对她进行半年的跟拍, 内容就是她的日常工作。 要做纪录片,关于法医的纪录片。 “我不拍。”她怒了,坐在凳子上跟鲁智深似的怒目圆瞪。 纪录片是什么鬼,还要跟拍半年,有病呢,她不用干活了么? “不拍也行。”局长特别好说话,每次事情毫无回旋余地的时候,他就会这样。 肉嘟嘟的脸上都是慈祥的笑容。 沈惊蛰不上当,维持着她暴怒的表情。 “老姚说了,你要是不拍的话,只能他拍。”局长慢悠悠的抬手,“要不要喝茶?你上次砸了的那个普洱,我又让人买了。” ……她真想再砸一次。 “你也知道,邹婷的家里并不同意她做法医,这么多年了对外一直宣称她是做医生的。” “这电视节目是要放到省台的,卫视台!”局长强调的表情让沈惊蛰恨不得把熟普洱饼摁到他脸上,“你觉得她家里人要是看了这电视,会不会来闹?来闹了你来拦?” “还是说让小丁上?”局长像是很诚心的帮她想主意,语气真诚的不得了,“我是无所谓的,小丁长得挺讨喜,上镜头也不丢人。但是他这不是还没过实习期么,你觉得他专业度够上电视了么?不过其实也有办法,万一他露出马脚,我们还能说这是临时工干的。” 沈惊蛰:“……” “所以要么老姚,要么你。”局长两手一摊。 “……为什么就非要去录这个狗屁纪录片?”沈惊蛰咬牙切齿,拿着熟普洱把桌子拍得邦邦响。 “因为你们被挟持了啊!”局长跟着拍桌子,“电视台很给面子了,没有强调被挟持的是女法医。但是作为刑警,你们在公安局里面被挟持够不够丢脸?现在舆论焦点都在无良黑煤矿矿主身上,还没人跳出来说这事,万一有个搞事的跳出来,这事那么多记者看着呢,你以为能善了?”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和邹婷商量好了准备背锅是吧?我们这里是公安局,你们是刑警,你以为你黑社会?义气当饭吃?你那房子还在按揭对吧,给你降级那工资够你平时吃饭么?” “还有,你对熟普洱到底有什么仇?敲碎了你赔!我给你链接!” “……”沈惊蛰只觉得自己被越骂越小,到最后张了张嘴默默的把敲碎的普洱饼塞回去,蔫不拉几的坐回凳子。 “咱们局今年五个目标之中最难的目标是什么?”局长像是镇压了老虎的武松,问得得意洋洋。 被打趴了的沈惊蛰声音很小的嘀咕:“搞好警民关系,控制舆论方向。” “你还记得啊。”局长夸的很真心。 沈惊蛰:“……” 她不可能让老姚去录这纪录片,他留在x县公安局其实是为了赵博超,平日已经非常低调了,她不想去破坏老姚这几年慢慢攒下的父子情。 所以真的只能是她。 爷爷不疼奶奶不爱上个卫视也没人管的她。 “有奖金的,我把这当项目报上去了,已经批了。”局长开始给甜枣。 “会跟拍到什么程度?案子结案前都不能被公开,怎么保证这群记者不泄露?”沈惊蛰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她这辈子最怕两个人,一个是老姚,他只要冷着脸宣布这是命令,她立刻就怂了;还有一个就是笑面虎局长大人,她脾气暴躁,有一次因为现场被人破坏弄得她尸检没了方向,气得在局长办公室摔桌子跳脚,这老胖子就坐在窗台上笑眯眯的看她摔,摔完了给她一张清单,物价清清楚楚,于是她老老实实的吃了两个多月的白馒头。 这件事真没回旋余地了,不然局长也不会亲自出马。 “都走项目了自然是有合同的,和我们合作的保密协议有那么一大摞呢,你没见过?”局长笑呵呵的,“跟拍的重点是伤残检验,不是病理鉴定。” “当然,如果这半年内有非自然死亡的尸检,他们肯定也会拍,出现场也一样。” “片子放出来之前市里面的宣传部会过一遍,保密的事情你可以放心。” “而且老钱推荐了新来的那个江立做主跟拍记者,这人听说是你老乡?”局长突然想起来了,“你们那么熟了你就当他不存在呗,该干嘛干嘛就行了。” …… 沈惊蛰的嘴角突然扬起。 “局长。”她看着局长,局长有些惊恐的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有件事我忘记汇报了。” “那个江立,跟我住在一起,我会锁门的那种住在一起。”看着局长越来越惊恐的表情,沈惊蛰觉得自己气终于顺了。 “你这样安排,弄不好我会扑倒他,到时候算记大过还是降级?” “那得……”局长咽了口口水,很为难,“那得保护起来啊。” 沈惊蛰:“……” “能让你锁门的男人啊!”局长强调,“我就说这小子不简单啊,挟持事件就能看出来了。我说邹婷怎么对他赞口不绝,搞了半天他把你搞定了?” “……”为什么他们局里面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你的专业度我信得过,万一你真忍不住扑倒人家人家不乐意,我们强买强卖一回也行。” “能把你嫁出去,我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沈惊蛰就是这样维持着一脸吃了翔的表情走出局长办公室然后遇到了江立。 他带了一个摄像一个助理,此刻坐在接待室里喝茶,看到她来,笑着站了起来。 “我说了我会有办法。”他居然乐呵呵的。 “我保证会把你们平时的工作状态拍出来,也保证会让大家消除对女法医的偏见。”当着他其他同事的面,江立居然递给她一张名片。 沈惊蛰快被气笑了。 她终于知道谁摆了她一道。 那天晚上连块蛋糕都不敢吃的小白菜样子,就是为了今天吧。 她都差点忘了,扮猪吃老虎这招严格意义上说起来,是江立教给她的。 “跟拍我也是为了找沈宏峻么?”她倒是想看看他还打算怎么编。 “为了解决后顾之忧。”江立压低声音,表情笑眯眯的,眼瞳漆黑漆黑的,“女法医这个身份在这种小县城一直被人诟病,我不想你家玻璃再被人砸了。” 解剖死人的女人。 身上有尸臭味道的女人。 晦气的扫把星。 他那时候还小,没办法帮沈惊蛰剥离扫把星三个字,现在他终于有了武器,他要帮沈惊蛰正名。 沈惊蛰又一次愣住。 然后一把拽过江立的脑袋,两人距离近的他能看清楚她脸上那几颗和蜜色皮肤颜色一致的雀斑。 在她微微翘起来的鼻尖上。 诱人的让他呼吸一窒。 “如果让我知道你作奸犯科,在把你抓进去之前,我会亲手废了你。”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非常认真,她在他面前一直有些懒洋洋,只有此刻的这句话,她认真的像是承诺。 “好。”江立斩钉截铁。 他不问她为什么那么突兀的说了这样的话,他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也像是承诺。 一旁调整摄像头的摄影师搓搓鼻子和助理对视。 他很想把这一幕拍进去,但是感觉这位美女一定会抽他。 画面感太好了。 这位美女有些凌厉的气势被他们家江大记者一个眼神直接给消融了。 不是压过,而是消融。 有些艺术感的摄影师默默的偷偷的拿出了手机。 不能摄入画面,他就拍一张私藏算了,实在是,太和谐的气场了…… *** 沈惊蛰十六岁之前,经常被她爸爸打。 赌输了打,赌赢了也打,她性格倔,稍微有点力气了就开始和他对打,然后在奶奶一叠声的作孽阿弥陀佛中被打的鼻青脸肿。 那时候人没有家暴的概念,家里的孩子不听话了就打,棍棒底下出孝子。所以沈惊蛰很愤怒,却又很难说出自己觉得愤怒的原因。 她最后一次被打,是十六岁那一年的暑假。 她弟弟已经十二岁,开始长个子,也开始叛逆。 看着她被爸爸打的时候,眼底困兽一般的狠厉让沈惊蛰觉得有些心惊,于是在又一次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被打肿了半边脸后,沈惊蛰悄悄的跑了,窝在镇上的水库边上,用冷水敷脸。 “这个。”江立递给她一包冰棍,很便宜的那种白糖棒冰,“敷脸。” 沈惊蛰龇牙咧嘴的往脸上贴,嘴里含含糊糊:“别跟我弟弟多嘴。” 她心里总隐隐约约的觉得,她弟弟再这样狠厉下去,叛逆期会有些危险。 江立点头,低头踢脚下的石头,然后被石头撞着大拇指,痛的原地起跳。 “……”蠢得她都没眼看。 “你不能总这样被他打。”江立跳了两下,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 “我快长大了,总有一天能打过的。”沈惊蛰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心想她应该加大食量。 “我没见过能打过男人的女人。”江立偏头。 沈惊蛰有些气馁,瞪了一眼人艰不拆的小屁孩。 “其实你可以哭。”江立提议。 “真的,他一抬手你马上就躲起来,然后开始哭。”江立说的特别认真,“我看过隔壁二狗家,他爸爸也打人,但是二狗会哭。” 嚎得一条街都听到了,他爸爸就打不下手了。 “……”沈惊蛰不知道怎么和一个十二岁的小屁孩解释自尊心的问题。 “哭了总比脸肿好。”江立像是看出她想说什么,强调,“而且,大人要面子。” 沈家那位男人,他那么点点大就已经看透了。 特别要面子,容不得别人说他半句不好。 他看了眼又陷入沉思的沈惊蛰,不服气的又踢了一脚石头,然后不出所料的继续痛到跳脚。 ……一个那么蠢的人的提议,不知道为什么沈惊蛰居然听进去了。 学会示弱,她十六岁的时候,十二岁的江立教给她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 细胳膊细腿拧不过的时候,她开始学会了用脑子。 19.第十九章 沈惊蛰看过江立做的那次新闻头条,做的……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用词有些像她做的鉴定报告, 中立、没有任何指向性和煽动性。 整条新闻资料证据详实, 从招商菜棚到黑煤矿矿主的背景, 描述的都很简单但却力量十足。 新闻里描述了国内黑煤矿安全措施混乱的现况,黑煤矿工人艰难生存的现状,在结尾的时候才提到了公安局内部被击毙的两名矿工。 整条新闻只有四十秒时间提到了这次挟持, 并且详实说明了特警和公安在分析了当时局势放弃谈判选择击毙的原因——院子里二十几名记者和土制炸弹的不稳定性。 这是一条很容易让人思考的新闻,没有煽动性, 只是很认真的把所有的线索都摊开给民众看。 民众有思考的权力, 不同立场的民众也有不同方向的思考。 这条头条,很快的火了。 像江立说的那样, 也确实有人质疑了公安局的安全隐患, 但是因为整篇新闻方向太多,这小小的质疑声存在, 但是并不突出。 “民众对新闻的关注度不会超过两个月, 你把所有的问题全都展现出来,反而让大家失去了好奇的点。”江立对着沈惊蛰解释, “公安局的安全问题等这个新闻平静后肯定会有人再提, 女法医是不是造成安全隐患的最大漏洞也一定会有人爆出来, 但是那时候,纪录片就要开始了,所以也不怕。” “我会处理好的, 你只要安心上班就行。”江立保证的时候, 狭长的眼睛亮晶晶的。 和当时抱着她滚到安全区的江立还有同柳志勇点头哈腰递名片的江立, 完全不同。 而且所谓的跟拍也不是二十四小时的,江立他们和她保持联系,一般只有她手上有存在新闻价值的工作的时候,他们才会出现,跟拍的时候也很安静,并没有打扰到她的工作。 唯一让沈惊蛰觉得困扰的,是每次跟拍结束后的访谈。 摄像师和助理就躲在摄影器材后面,而江立会坐在她对面,像她看过的访谈一样,由江立问问题,她来回答。 第一次,她破天荒的卡壳了。 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坐在对面的江立。 他很专业,低声和摄像师讨论采光和收音问题,然后又低头和助理过了一遍问题,在几个需要拉近镜头的时候看了她几眼然后继续低声的助理沟通,在采访稿上写写画画。 然后沈惊蛰就走神了。 她在想江立到底有几个面,他看起来很喜欢做记者,和她一开始以为江立为了找沈宏峻放弃前途的想法不一样,江立做记者的时候是享受的。 他提到民众有权拥有思考能力的时候,眼神里的光亮骗不了人。 所以当江立问她为什么会选择做法医的时候,她表情有点懵。 真实的原因江立当然是知道的,但是这是电视访谈,她的稿子事先都已经看过局长也批过,可这一刻,她有点忘了。 江立眼底有些笑意,却没有重来,而是换了个问法。 他问她,当了法医之后觉得法医这行有没有符合她之前的想象。 问完后对摄影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我们录两版吧,一版是采访稿上的,一版随意一点。”他同沈惊蛰商量,“采访稿的太官方了,我担心效果不会太好。” “你对媒体的公关技巧很好,其实随意一点效果反而好。” 沈惊蛰微微眯眼,一版她就有些烦了居然还想拍两版。 “我知道你烦这些东西,我这次问的全一点,后面就省了这个采访步骤。”江立给沈惊蛰递水。 沈惊蛰继续眯眼。 江立帮她把矿泉水瓶子的瓶盖拧开,晃晃。 “你悠着点问。”沈惊蛰终于不眯眼了,接过水气哼哼的喝一口。 “好。”江立咧开嘴露出大白牙。 摄像师又开始搓鼻子。 沈警官脾气不好,第一天跟拍的时候就看出来了。看着笑眯眯的,但耽误到她工作进度或者问题太多让她烦的时候,她就眯眼,眯完眼就开始不说话。 江大记者的脾气其实也不咋地,只是在沈警官这里顺毛的很。 这两人,他有时候看不出到底谁在让着谁,但是腻味的要命,偏偏还故意装着不认识。 真当他瞎的么。 不认识的人能那么亲密?这头都快要黏在一起了。 *** 江立让随意一点的那个访谈版本真的挺随意,问问题也没什么章法,几乎是在闲聊。 “您不后悔做法医么?”江立在镜头前的普通话腔调和平时不一样,更标准一点,几乎听不出南方口音。 只是“您”的沈惊蛰浑身不舒服。 “每个人都会后悔自己的工作吧,刑警应该是最容易后悔又最容易爱上的工作。现在这个时代,有使命感的工作很少,能够赚钱有能够让人有些信仰的工作,哪怕偶尔会后悔,也能做的很开心。”沈惊蛰觉得自己回答的比官方答案还要空泛,但是江立似乎挺开心。 “能说说您做法医时印象最深的事么?”江立又问。 您你个大头鬼,沈惊蛰内心的白眼快要翻上天。 “没什么印象最深的,这几年病理鉴定做的最多的就是交通事故,珍惜生命吧。”她答得更敷衍。 “背着腐尸下山这件事印象不深刻么?”江立在沈惊蛰几乎已经有些犯懒的时候突然提问,脸上的笑容没怎么变,但是沈惊蛰敏感的发现这才是他真的想问的问题。 “我看过那起案件,七八月份炸山的时候发现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出现场的时候您身边还带着搬运尸体的助理,但是为什么最后是您背着腐尸下山的呢?” “据我所知,那个案子当时并没有记者跟拍。”沈惊蛰没有马上回答,她开始皱眉。 她并不喜欢提这些,弄得法医真的就是天天摸着尸体过日子一样。 那只是工作,环卫工人难道会因为厕所太脏就不去打扫么? “可以回答么?”江立没有让她回避。 “那并不是助理,而是和我一起出现场的实习生。” “尸体高度腐烂,放在装尸袋里味道也仍然很重,实习生第一次看到高度腐烂的尸体呕吐之后中暑。” “这不是一件值得拿来采访的事情,这只是工作,现场法医只有我一个,我不负责背尸体下山,后面的工作就无法进行。” 那位实习生最终没有做法医,那次事情之后就提出了结束实习,事后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样的事其实经常发生,如果不是为了寻找沈宏峻,她可能一开始也不会那么拼命。 只是拼命了之后,慢慢的也爱上了这个工作。 “您不怕腐烂的味道么?”江立又问。 沈惊蛰有些不耐烦。 江立应该知道她很不喜欢提这些,无名尸体又腐烂到正好最恶心状态这种事,职业生涯总共碰不了几次,杀人抛尸这种事情不可能经常发生,这并不是法医常态。 “怕就不做了么?”她反问的时候语气不怎么好。 然后江立这个看起来临时起意的随意一些的访谈版本就结束了。 江立在摄像头关闭的那一刻就跑到摄像机后面看访谈效果,沈惊蛰因为有了点脾气没打招呼就走了。 她甚至到后来都忘记了这场访谈。 直到这个纪录片成型,在卫视收视火爆的时候,她才发现江立把她那句怕就不做了么剪到了最前面。 镜头里的她穿着警服,眉毛微微挑起,带着怒意和不满。 整个纪录片的风格都很江立式,不煽情,用词中立。 沈惊蛰一个人看完了纪录片,眼眶居然有些酸涩。 这个男人,说了要帮她摘下晦气、扫把星的帽子,结果真的做到了。 他其实做到了很多事,每次看着她的眼睛让她相信他的时候。 所以她应该要相信的吧,相信他真的会把沈宏峻带回来,相信他失踪前跟她保证的,会回来,安全的、四肢健全的娶她。 她会嫁给一位英雄,只是在刚刚重逢的时候,并没有认出这位英雄。 *** 正月结束,瘦了整整一圈的老严归队。 归队后和局长还有老姚开了半天的会,会议结束的时候把沈惊蛰叫进了办公室。 彼时沈惊蛰已经知道了季星剑案件的结局。 季星剑在参加选秀节目前就有一位秘密情人,这位秘密情人有钱并且有虐待倾向,他用自己的人脉和金钱把季星剑推上了国民歌手的的位置。 而大火后的季星剑却希望抹掉自己和这位秘密情人的过去。 他怕被粉丝们知道他是同|性|恋,也怕自己长期遭受虐待的事情被狗仔查到。 那位情人自然毁了他,在x县宾馆里,没有出面,用一个个匿名的电话一次性的手机里的照片以及送过来的动物尸体,让季星剑精神彻底崩溃。 到了最后他甚至不敢进食。 案件结案的时候很多细节都没有爆出,那位秘密情人被警方以虐待和间接故意杀人罪逮捕。 老严把沈惊蛰喊进办公室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位秘密情人是许成龙,两年前走私案转为污点证人后逃走并且从此音讯全无。 有传言他和沈宏峻是一起逃走的。 也有传言,他杀了沈宏峻。 老严回来的同一天,江立向电视台请了半个月的事假,没有告诉沈惊蛰。 20.第二十章 老严带回来很多消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两年前走私案的漏网之鱼出洞, 新的案子已经立案, 而x县会安排警力参与到这次的新案子中去。 沈惊蛰因为沈宏峻的关系, 不能直接参与,但是可以以顾问形式挂名。 这绝对算是走后门了,所以沈惊蛰乐得差点失去理智, 给局长多买了两块普洱熟饼。 因为挂了名,沈惊蛰也终于弄清楚江立在这案子里的身份。 严格意义来说, 江立不算是警方线人, 他在这案子里是有头衔的:古玩专家顾问。 “和他接头的警员都是处级正职三级警监以上的,资料全都保密, 咱们肯定查不到。”老严颇有些惋惜。 沈惊蛰沉默。 他们这一整个公安局也就局长是三级警监, 居然还够不上号。 “不过有件事,我们俩猜错了。”老严抱着茶壶一通牛饮, 眼睛余光看到局长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 讪讪的把剩下的茶倒到茶杯里,双手递给局长, 嘴里倒还是没忘记要说的话, “江立应该没参与什么违法的事, 他来头有点大,也不知道哪里找了好几个人给他背书,这次调到x县顶老钱的位子, 还是上头直接下的文件。” “背景白的很, 你别担心了。” “只是应该做过些卧底特训, 应付一般的匪徒问题不大。” 沈惊蛰继续沉默。 她确实一直担心江立会作奸犯科,因为担心,她和老严通话聊天的时候没少抱怨。 但是那天拽着他脖子警告了之后,她就已经清楚他应该没让她失望。 只是对视就能让她确信的信赖感,说明她对江立的那点心思还真的有些质变了。 老严再之后的内容,就全和走私案相关了。 文物走私案说到底也是买卖,所谓买卖就有供有销。两年前的案子,抓进去的大部分都是提供方,也就是盗墓的。 涉及到古董文物行业的都特别讲究家学渊源,盗墓的这行用命捞偏门就更讲究了,南北方式不一样,家里长子教育不一样,甚至出生时辰都是有讲究的,这么多年下来,真的留下来的有手艺的也就那么几家人。 两年前的走私案,最大的收获就是一举捣毁了国内最大的以盗墓为营生的柳家,五个无期徒刑里面有三个都姓柳,分销窝点和埋在各地的钉子也基本都被铲掉了。 沈惊蛰做了四年多刑警,很清楚这种案发后一面倒的案子,大多是犯罪团伙内里出现了黑吃黑的原因。 据老严带回来的情报,那次黑吃黑能成功,沈宏峻在里面功不可没。 而江立这次似乎是打算依样画葫芦,把剩下的那波人弄得彻底离心。 道理很简单,那次案件之后,这伙人铲除了势力最大的柳家人,上缴了一大批文物,被拔掉了大部分市场的钉子,陷入困境的他们在这两年内变得更加谨慎团结。 打击一窝抱团的团伙很难,但是逐个击破就简单了。 局都布好了,可两年前的大力度打击让很多人都吓破了胆,江立虽然放出了高价收绿釉鸡冠壶的诱饵,那波人也确实开始蠢蠢欲动,但是却仅仅止于蠢蠢欲动。 观望的时间太久,反而陷入了僵局。 谁都没想到季星剑的死亡会为这个案子的僵局打开一道口子。 当年黑吃黑打击柳家人的人叫许成龙,柳家被连窝端起的时候,他带着文物和手下全身而退,这两年隐姓埋名私下布线拉局硬是把自己从一个靠柳家人手指缝里渗点吃的过日子的许成龙,变成了走私黑市相当当的许爷。 “这人阴险狡诈,反侦查能力很强,b市的人跟了他两年都没有找到他私藏文物走私的直接证据。” “他和季星剑的事情也非常保密,如果不是你在尸检报告上详细的记录了他每一条旧伤痕的形状、可能的器皿还有时间,估计他们也不会发现季星剑身上那些红色的条状烫伤居然是用一条仿制的鎏金铜蚕烫的。” 而且这条仿制的明朝铜蚕其实也是大有来头,这条铜蚕在在黑市鉴定是江立经手的,和正品九个腹节不同这条蚕一共打了十八个腹节,每个腹节下面还用行书刻了密密麻麻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沈惊蛰在尸检的时候发现季星剑身上前胸和大腿内侧有多条类似的烫伤陈旧伤,还特意采集了皮下组织进行化验,查到了烫伤他的凶|器有青铜成分。 烫伤的伤疤不容易好,而且这些烫伤是在当事人神志清醒的时候进行的,当事人挣扎后,刻在腹节下的心经字迹就变得不够明显,但是沈惊蛰把所有类似的伤痕都高清拍了下来一起提交了上去。 y市的刑警就根据她提供的这条线索,把调查方向转向了文物古玩。 “柳家好几代人都在做这种营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两年时间居然也缓过来一些。” “我们在黑市调查伤痕的时候,暗示我们伤痕是用铜蚕造成的人就姓柳,他甚至向我们透漏了许成龙的行踪。” 之后的事情就很顺利了。 一直担心自己走私文物被抓的许爷没料到会栽在一个明星身上,他行事向来谨慎,威胁季星剑的时候从来没有亲自进行,之前的虐待也大多都是通过器皿。 x县在大年初五召开的尸检报告发布会,也让他放下了一大半的心。 那么小的一个县城,能整出什么东西来。 “搜查他家的时候,我们找到了大部分虐待季星剑的器皿,许成龙这次的故意伤害罪肯定是跑不了了,比较麻烦的是间接故意杀人罪。” “你也知道这罪难判,哪怕要判时间也很久。” 同季星剑案子物证俱在告一段落准备进行漫长的诉讼过程不同,许成龙这次被抓,在走私黑市上刮起了大风,很多人都知道,风向要变了,柳家人又要回来了。 “江立把柳家人透露了许成龙的行踪的事情散播了出去,黑市这几天看着是要大乱了。”老严最后搓搓手,“我们也可以大干一场了。” “还有,你之前让小张留意的那位柳志勇,虽然易容了,但是可以确定,也是柳家人。”老严把一份资料递给沈惊蛰,“这也是x县公安局要加入这次案子的主要原因,我们需要派警力跟踪这位柳志勇,他是外籍人士,跟踪的时候务必不能打草惊蛇。” “根据江立的情报,他来x县应该是想找沈宏峻的老婆,柳家这次出洞,报仇和夺回地盘是首要任务;而我们的任务,则是把这条黑市走私线所有的人,都一网打尽。” 老严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工作狂。 这种铺开了网准备收网的事情,他最爱做,做起来可以废寝忘食,现在脸上的表情就已经陷入了亢奋。 局长很无奈的收好手里的普洱,悄悄地往茶壶里倒冷白开,反正老严也喝不出来。 会议结束的时候,老严先一步出了会议室,老姚在老严走之后才拍拍沈惊蛰的肩膀:“鉴于你之前提供的情报,你在这个案子中除了顾问之外,你和柳志勇之间的所有接触,都需要打报告上交,原则只有一个,这些人蛰伏了两年才肯出洞,我们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再缩回去。” 老姚的年纪和局长其实差不多,看起来却要比局长老很多,因为精瘦,五官凌厉不容易接近。 “另外你和江立的事情,写一份检查上来。” “简直是胡闹,居然和电视台记者住在一起,他如果不是江立只是个普通记者,局里的案子被泄露出去怎么办?” “……”沈惊蛰一头雾水的点头。 她明明第一时间就跟老姚打过招呼了。 “顺便让他过来一趟,吃顿饭喝个酒。”老姚说完就走了,给她留了个背影。 “……这是干什么?”沈惊蛰看向局长。 局长挠头:“老姚得给你把把关啊,你没来的时候他差点没把江立的祖宗八代都问一遍。” “……那为什么要写检查。”沈惊蛰还是无法理解。 “换成你是他,女儿要嫁人了心里能爽么?你多久没写过检查了?小张都快因为一天到晚帮你写检查辞职了。”局长用指头戳沈惊蛰的额头。 被戳红了脸的沈惊蛰一出办公室大门,就看到老严在拐角处抽烟等她。 “禁烟啊,你钱多呢?”室内抽烟,沈惊蛰皱着眉头走过去顺手拿走了老严的香烟,走到院子里点了一支。 “给你。”老严手里一块银色的u盘。 “……”沈惊蛰没接,这东西有点眼熟,那天江立把他和沈宏峻交流的邮件给她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银色u盘。 搞批发呢? “江立这几年做的事,三石先生的接手的所有东西,都在里面了。”老严解释,抽了口烟。 沈惊蛰眯眼。 “不要?”老严晃了两下u盘。 “结案了再给我。”沈惊蛰抬脚就往老严的膝盖上踹。 老严也不躲,反而咧嘴大笑:“你行啊,居然没被诱惑。” “……”沈惊蛰都懒得翻白眼。 有意思么,同事那么多年她会不知道他刚才在给她下套? 她要真拿了那个u盘,这案子的顾问名头也就没了,三石先生在这案子里太关键,她和江立还有沈宏峻的关系摆在这里,她知道的越少,对案子越公平,等她全部知道了,估计就可以打报告申请离开这个案子了。 老严很少跟她走这种形式,这事估计是上头要求的。 只是她看出来,老严居然是希望她接了这个u盘的。 她甚至都不用费脑子去想原因。 案子很危险,只有这一个解释。 21.第二十一章 那天临下班的时候,沈惊蛰出了一次现场。 交通事故, 黄沙运输车在下高速匝道的时候撞向护栏, 后面的轿车刹车后因为刹车距离太短仍然撞向了运输车。 黄沙运输车剧烈撞击后侧翻, 一车黄沙倾倒到轿车的挡风玻璃上,轿车司机当场死亡。 现场很混乱,小丁一边负责拍照一边把赶过来的死者女朋友拉到警戒线外。 沈惊蛰在漫天黄沙下带着防护面罩看着被小丁拉走又想往里面冲的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手上尸表鉴定的动作停了两秒。 做法医意外死亡的事情看的太多了,看得多了会发现其实很多人在悲剧发生之后, 并不会嚎啕大哭, 甚至有部分人并不会哭。 他们会像这个女孩子一样,一言不发, 闷头就冲;不管警戒线, 不管身边的警务人员,似乎唯一的执念就是冲过来看一眼。 她一直不太理解这种行为, 一开始她以为这是中国人对最后一面的执念, 但是老严告诉她并不是。 “严卉妈走的时候据说我也是这样的。”老严只有提到那个女人的时候,才会露出那样的笑, “其实我不记得了, 但是他们说我不管不顾的想往前冲, 也不说话,就是掰开所有拦着的人,看起来就想去见她最后一面。” “事后想想, 那时候其实头脑一片空白, 那些肢体语言都是下意识行为。” 沈惊蛰又看了那个女孩一眼。 下意识的行为, 身体为了抵抗巨大的悲痛命令大脑做出来的防卫动作。 死者很年轻,二十五岁,x县赵家坪乡人。 父母接到消息赶到现场时,沈惊蛰的工作已经收尾,余光看到那对中年夫妇一边无声的哭嚎,一边用手捶打那女孩的身体。 “听说是为了帮她买礼物出的事。”小丁有些不胜唏嘘。 “当事人的八卦可以听,但是不能当八卦谈。”沈惊蛰摘下防护面罩,用面罩打了下小丁的头当作警告。 听完每家的悲剧叹完每家的气,那么这法医的心理也基本就废了。 法医可以一丝不苟的帮助死者还原死前的所有画面,但是却要做到尽量不要同情,同情会破坏判断力,也会让人变得冲动。 小丁脸上有些尴尬,挠挠头。 他确实同情了,这姑娘在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就已经在了,不管身边的警务人员说什么,她就一直埋头清理车上沙子。 一车子的黄沙全盖在轿车上,轿车里面其实已经扁了,她一个人的力量杯水车薪。 小小瘦瘦的一个姑娘,空洞着眼,于是他就动了恻隐之心。 现在被沈惊蛰教训了,只能收了这点同情心,帮着沈惊蛰把收尾工作做完。 临走的时候,小丁看到沈惊蛰脚步停了一下,然后转身递给那小姑娘一瓶水。 “漱漱口。”沈惊蛰低声提醒那姑娘。 然后顶着一脸老子可以州官放火但是你不可以百姓点灯的表情,在小丁目瞪口呆的控诉下,脸皮很厚的回了公安局。 刚才经过那女孩的时候,沈惊蛰听到那女孩嘴里呢喃的话。 “早知道,就对他再好一点了。”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在那一瞬间,她居然想到了江立。 重逢后担心他作奸犯科,也对他怂恿弟弟沈宏峻离家出走心里有气,所以对他一直都不好。 今天意外去世的那男孩子,也就比江立小了一岁。 *** 沈惊蛰很少有这样惆怅的时候,下班的时候甚至推了老严的接风宴,开着那辆黑色的破桑塔纳回家。 家里居然没人。 沈惊蛰皱眉看了眼客厅的时钟,八点四十。 饭桌上倒是有饭菜,用绿色的菜罩罩着,菜盘上面还扣着碗,菜罩边上贴了一张便利贴。 江立的字龙飞凤舞的。 说是家里临时有事请了十五天事假,然后就让她记得把菜热一下,冰箱里还有啥啥啥…… 那个啥啥啥看的沈惊蛰脑仁疼,放下便利贴直接就拨了江立的手机。 江立接起电话的时候问候尾音带着笑,听得沈惊蛰耳朵痒。 “到家了?”他问,电话背景声有大车经过的喇叭,像是在路上。 “嗯。”因为他不告而别的怒气居然就不见了,沈惊蛰掀开菜罩准备吃饭。 “菜都热一下,我走了三个多小时了。”江立听到手机里很清晰的响起了动筷子的声音,叹气,“荤菜不热上面那层油你看着不恶心么?” “不恶心。”沈惊蛰嘴里嚼着红烧肉肩膀夹着手机去盛饭。 江立轻笑,揉眉心。 “你在国道?”又是一声嘈杂声,听起来像是不能上高架的拖拉机。 “嗯。”江立应了一声然后不说话了。 “我进那个案子了,顾问的身份。”沈惊蛰放下碗拿起手机贴到耳边。 x县真的没什么人,过完年年轻人都去外面打工了,九点不到的县城,安静的像在宵禁。 沈惊蛰耐心的用筷子戳开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然后把冻冷的红烧肉塞到洞里,热气融化了白色的油脂,一碗米饭渐渐地散发出诱人的肉香。 她在等江立开口。 但是他那边安静的只能听到边上拖拖拖的拖拉机声。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我现在这个身份也不能多问,你不用吓得连话都不敢说。”沈惊蛰有些好笑。 刚才他还挺装逼的在电话里又是轻笑又是压低嗓音的撩拨她,现在却立刻又被打回原形,心虚气短的少年样子。 “你……为什么……”江立组织了一下语言,他确实很意外,也很无力。 沈惊蛰在x县在他的计划里是最大的意外,但是他以为他能够做到让她不要牵扯进去的。 “季星剑还有柳志勇。”沈惊蛰并不隐瞒,这个案子江立知道的比她多很多,他既然不属于线人而是专家协助,那就代表这个案子里,他可能还是她领导。 “柳志勇暂时没空过去找你。”江立皱眉。 “他会来的。”沈惊蛰对这种人的心理很了解,狠戾暴虐,自信心爆棚,想要的东西势在必得。 “十五天之内他一定不会有空去找你,十五天之后我就回来了。”江立说的很快,“你等我回来。” “……你,很没大没小。”沈惊蛰微微的挑起了半边眉毛,语气似笑非笑。 江立又不敢说话了。 沈惊蛰刚才那句话语气太奇怪,你那个字被她严肃的强调了之后,后面那句没大没小就开始带着笑。 他耳根迅速的泛红,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 “平安回来,我有账跟你算。”沈惊蛰终于用白米饭焐热了自己要吃的菜,准备挂电话。 “算什么账?”江立因为那句平安回来觉得更热了,问得小心翼翼。 “江立。”沈惊蛰放下筷子,停顿了片刻。 “做这行我看了很多,心变硬了,也变得更紧迫。” “没人知道自己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做好今天是最重要的,你明白么?” “……”江立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出汗。 “宏峻要找,案子也要破,但是我觉得我们两个的事也可以同时进行。”沈惊蛰的语气又开始带着笑,她有些遗憾,这些话当着江立的面说可能效果会更加好。 只是,今天有点天时地利,交通事故现场的那个小姑娘,老严老姚的那些话,以及她心里面其实早就已经默认了的质变。 江立那边很响得咚的一声。 “撞哪了?”沈惊蛰这回直接就笑出了声。 “你……我……”江立觉得自己像是被捏着下巴玩弄的小妞,手足无措外加后脑勺剧痛。 “自己揉揉,我挂电话了,平安回来。”沈惊蛰不想多说,干脆利落的挂断了电话。 提个醒就行了,毕竟他还有任务。 留下江立拿着手机风中凌乱。 ……怎么就又这样了?自己总结陈词之后就不问问他的感受么?他现在离x县一百多公里,回头赶也太不现实了。 “女朋友?”江立身边的司机黝黑的脸,说话的时候嘴里都是烟草的味道。 江立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带着棒球帽,眼睛看起来比平时的大一些,下巴更方,肤色黝黑。 易了容之后的他整个气质和记者江立完全不同,甚至连身形看起来都比江立时候魁梧。 这辆大货车是他中途拦下的,普通的运输司机,他给了一条烟当路费,司机就不乐意再收他的钱。 普通话不标准,但是兄弟两个字说的特别清晰。 所以江立笑着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还没追上。” “那是你没本事了。”开夜路的司机最喜欢聊天,解乏,时间过得也快。 江立又笑。 “要不要我教教你。”司机咧嘴,笑弯了眼,“我跟你讲我家里那个,一天没我都不行。” “我追她就用了一句话。”司机没打算让江立回答,自己一个人回忆的很欢乐,“我啊,就站在她家门口,然后大吼了一声:’俺要跟你困觉!’” “……他们家人没打你?”江立被逗乐了。 “打了啊,打完了我媳妇就心疼了,这不就娶上了么。”司机又咧嘴,喷着烟,笑得特别开怀。 大货车在国道上继续晃晃悠悠。 江立也点了一支烟,笑笑的听司机在显摆自己的老婆,告诉他这女人,最喜欢坦白的男人,你喜欢她,就跟她困觉,啥问题就解决了。 说的真没错…… 江立最后下了结论。 他没道理比女人还扭捏…… 22.第二十二章 沈惊蛰在半夜迷迷糊糊的时候收到了江立的短信,里面有个邮箱地址, 他说他这个号码不方便开机, 让她如果有事可以给他发邮件, 他每天都会看。 隔了两分钟又发了一条:一定要发,哪怕不能每天发,两三天或者一个礼拜发一次也好。 也好……个头。 沈惊蛰睡眼惺忪的看了一眼时间, 午夜三点十分。 锁屏,把手机丢远一点, 埋进枕头里继续酣睡, 嘴角却微微扬起了一点。 真是奇怪,江立总能戳中她的点。 陌生的看起来专业冷静的样子, 为了撩拨她故意压低了嗓子装逼的样子, 还有现在这种可怜兮兮的长了毛的小狗的样子。 发邮件么? 除了工作,她似乎好多年没做过这种事了, 得写些什么呢…… *** 柳志勇觉得有些不对劲。 对付许成龙的事情, 他们做的很成功,许成龙这家伙现在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诉讼案上, 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通常不能成大器, 这算是柳家祖训, 此刻放在许成龙身上也很应景。 有点钱像他这样做做颜色搭配就挺好,非得去玩这种玩意儿。 柳志勇挺不屑的,可不屑的同时, 他又想到了沈惊蛰。 火锅店那顿饭之后, 他就再也没去找过这个女人,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是想到她。 蜜色的皮肤,距离感很足,反应永远出乎意料。 很野的女人,想到就觉得腮帮子酸酸的,特别带感的女人。 可他不能去找她。 他知道自己最近应该是被人盯上了,只是不知道盯他的人是沈惊蛰的男朋友江立还是警察。 他找人调查的江立背景资料是有问题的,太干净了,干净的不像是会威胁人的背景。他不会看错,江立说到幼儿园时候的言下之意和言语里的威胁,明显就是知道他底细的样子。 这样的能人,他居然查不出背景,这种事情让他更加的警惕。 接近江立女人的事情就只能压了下去。 这本来就让他觉得非常憋屈,却偏偏寻找赵磊老婆的事也毫无进展。 一个幼儿园老师,还是个这辈子都没出过省的女人,怎么就能人间蒸发的那么彻底? 他做事喜欢花钱找专家做,可是最近花出去的钱都跟打水漂一样,要江立背景要不到,找个女人找不到,现在许成龙的事情终于成功了一半,于是柳志勇在x县快要窝出毛来的时候,决定要亲自动手。 他是外籍人士,两年前的案子并没有直接参与,当时大追捕的时候,他人还在挪威。 他身上没有背着案子,过来x县的的时候还带了不少投资资金,全身上下白的很,更何况他一下飞机就做了好几个更白的身份。 哪怕这两年因为柳家的关系他的名字估计早就挂到了公安局内部系统里,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没证据,这些人奈何不了他,更何况他还易了容。 他问手下要来了赵磊女人的资料,除了再一次确定赵磊女人真的就只是个普通的小乡村女人之外,他还看到了那位赵磊的照片。 他没有见过赵磊这个人,只是在柳家几乎被清剿的时候频繁的听到了这个人的名字。 他知道赵磊是司机出身,做事稳重利落话不多,在四叔下面做了三四年普通货车司机,因为救了四叔一条命才慢慢的被带到他们柳家生意里的人。 和他接触过的人都说赵磊为人老实。 可就是这么个老实人,居然私下里和许成功牵了线,柳家这几年来的几桩大买卖,他都偷偷的跟许成功交了低价,而他则抽取买卖成功后的差价额分成,这样一来一往做了快两年,居然没人发现。 这样本来也就算了,这种事被柳家发现,最多也就废了你的人丢到海里而已,谁知道这赵磊慢慢的开始不满足于这种简单的抽成了,他居然想到了截胡。 也就是那次截胡,让公安有了可乘之机一举清掉了他们家在内地搭好的大部分销售网络,损失惨重。 再加上许成龙的釜底抽薪,一向高高在上的柳家居然阴沟里翻船。 所以这赵磊,现在算起来也是柳家的头号敌人,追杀令都下了好几次,但是柳志勇其实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因为赵磊主要就是做运输这块,接触的人很多,道上的人大部分人都认识赵磊,追杀令也好,找人也好,为了避免被公安看到,大多都没有贴照片。 这是柳志勇第一次见到赵磊的样子。 然后拧着眉,恶狠狠的操了一声。 这赵磊,长得跟沈惊蛰太像了,不是亲姐弟就是沈家那位在外面偷生了一个孩子。 柳家差点被一位司机覆窟倾巢这件事他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现在这位司机如果是沈惊蛰的亲人,那么这件事就有些意思了。 这赵磊,是真的赵磊还是公安处心积虑按下的一枚棋子? 沈惊蛰这位南方人,跑到x县,是为了当法医,还是为了赵磊? 还有哪位身份干净的跟处|男一样的江立,又是什么身份? 柳志勇的眼睛越来越亮,来到x县以来的憋屈一扫而光。 他就觉得奇怪,这么个小地方,怎么从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各种不顺心,他承认自己形式高调,到了公安局看到沈惊蛰的姿色后甚至懒得用假身份,直接上了柳志勇的真名字。 很挑衅,很轻狂,这件事让他爹断了他一个星期的经济供给,就差没飞过来拿龙头拐杖敲断他的腿。 但是他一直觉得没啥。 中国那么大,姓柳的那么多,不是知情人谁知道他是谁啊,自从那次受伤之后,这几年他都没回过国。 他就不信这小县城能有人认出他来。 结果,原来如此! 这都早就撒好了网等着他了,他这个蠢货居然才发现原因。 柳志勇像是找到了新玩具的孩子,迫不及待的拨出电话:“让那个三石还是四石的等等我,不愿意等的话这笔买卖我就不做了。” 开玩笑,他马上就能找到让柳家人出事的真凶了,谁会在乎这十几万美金的小买卖。 那位三石先生,在他看来也只是故弄玄虚而已。 鉴别文物的本事,整个大中国他还没找到能比柳家人厉害的,他也是因为最近闲的长毛才想去会会。 先晾晾他,看他想要那绿釉鸡冠壶的事诚心到底有多少,是不是真的值得他亲自下场。 *** 沈惊蛰今天休假,老严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语气太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到让她以为局里出了什么事,家居服都没换,套着那件万年黑羽绒服开着破桑塔纳就赶了过去,全程只用了五分钟。 然后她就知道了老严一言难尽的理由。 柳志勇,今天的车是紫色的…… 一头紫发搭配着粉红色的西装以及亮蓝色的羽绒服外套…… 沈惊蛰面无表情。 江立声称绝对不会有空来找她的人此刻正跟霓虹灯一样杵在她面前,那就说明江立那边的任务出现了问题。 她十分佩服自己在这样的视觉冲击下仍然保持冷静。 心情也因为担心江立会不会出现意外而变得更差。 “我还欠你一顿饭。”柳志勇走进桑塔纳,然后谨慎的和桑塔纳保持三米远的距离,他可不想让这辆破车毁了他的搭配。 “行。”沈惊蛰下车、锁门、打开柳志勇车副驾驶的门、系好安全带、一气呵成。 半秒钟都不带犹豫的。 这妞真的好! 柳志勇有那么一瞬间都快忘记自己过来的目的,笑的春光灿烂。 “你就不怕我吃了你。”上车踩油门扬长而去之后,柳志勇笑。 他看到她同事了,见她上车迅速的跑了过来,但是他这辆车的启动那可是世界闻名的,能追的上就怪了。 “跟踪器。”沈惊蛰扬了扬手腕上的腕表,然后从包里拿了个贴片往柳志勇副驾驶座上一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顺便开始录音。” “……”柳志勇觉得自己有很多年没笑得那么畅快了。 “录吧。”他就这么被激起了豪情,反正他也只是想试探沈惊蛰对走私案到底知道多少,现在看起来,他更想泡妞。 天高皇帝远的,就算他老子想来打断他的腿,他也决定先泡妞再说。 “我是好人。”柳志勇憋着笑强调,“你不用这样防着我。” “是吧。”沈惊蛰回的很敷衍,眉头都不带挑一下的。 那么好笑的笑话都不配合,柳志勇觉得自己更欣赏她了。 “想吃什么?”他笑嘻嘻的又问。 “公职人员吃饭有规格,你如果要请客的话就去解放路,那边有家快餐店,三餐一汤价格合适。”沈惊蛰点了下导航。 “……”柳志勇觉得自己快要笑出皱纹,抖着嗓子吸了几口气才镇定下来。 “这样,我如果要追你,能不能违规请你吃顿贵的。”他问的特别诚恳,还弯下眉眼,刻意的露出自己有些斗鸡的眼珠。 “……”沈惊蛰看了眼紫毛,忍下自己想要让他变光头的欲望,告诉自己领导强调过不能让他们缩回去,做了一秒钟的心理建设,才点点头,“行,发|票给我。” “哈哈哈哈。”柳志勇又一次大笑。 笑得眼睛里笑意越来越少,他没遇到过这种人,见面第三次还是没看到身材,却让他忘记了柳家正事的人。 这种人,要么在他身边活着,要么必须得死。 23.第二十三章 柳志勇请吃饭的地方沈惊蛰其实有所耳闻,出了县城, 国道往南开三十里有个泥土大院, 泥砖垒的房子, 外面一米多高的围墙挂着一溜的红灯笼。 部分有钱人很喜欢吃的私房菜,一天只接待一桌人,没有菜单, 今天有什么菜全靠店主人今天能拿到什么食材。 而沈惊蛰关注过这家的原因是因为这家是吃徽菜的。 “南方菜,不知道你吃过没。”柳志勇毫不在意的笑。 他查过她, 知道她的老家。 沈惊蛰眯眼, 查过她就代表赵磊是沈宏峻这件事他八成也知道了。 难怪会突然出现来找她。 “吃过,我老家就在安徽。”沈惊蛰进了屋子后就开始点评, 落落大方, “装修次了点。” 有形无神。 “那尝尝这瓜片。”柳志勇不以为忤,又笑着给她倒茶。 他对男女感情仅限于脱了衣服上|床, 风|月场所的女人和沈惊蛰这样的自然不能比, 平时身边知道他是谁的,又大多有些怕他。 像沈惊蛰这样见招拆招时刻能掌握主动权的女人, 他也不是没见过, 盗墓这行太阴损, 所以总会遇到些老东家家里绝后没办法最后让女人出来顶着的。 那些女人也像沈惊蛰这样,比男人差不了多少,但是因为身段柔软, 场面上还经常能占到男人的便宜。 但是都没沈惊蛰长得好看。 第一次公安局值班室的惨白灯光下, 他只是惊艳了一下;第二次火锅店里太闹腾, 江立威胁的事情让他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走了神;这一次,私家大院里恰到好处的灯光,衬得她皮肤细腻的像是剥了壳的熟鸡蛋,最难得的是,这鸡蛋还是滚了一层蜜汁的。 他不喜欢皮肤太白的亚洲女人,总觉得透着一股没晒过太阳的霉气,沈惊蛰皮肤略黑,鼻尖上居然还有几颗俏皮的雀斑,看得他心里痒痒的。 长得真好看,像是沙漠里大太阳底下仍然青葱的仙人掌,拔了刺剥了皮,里面就是绿到诱人的鲜嫩的汁|水。 更何况她还脱了那件羽绒服,露出了里面的长袖t恤,黑色纯色的,没什么款式可言,但是看得他眼睛都有些发直。 好身材! 还不是健身房里练出来的,那腰那胸,光看就知道手感一定筋道! 沈惊蛰低头品茶。 蝙蝠洞的六安瓜片,特供茶。 再看看上来的菜:腌鲜鳜鱼、问政山笋、虎皮毛豆腐、凤炖牡丹…… 最后一道大菜:红烧果子狸。 沈惊蛰起身:“呵呵……” “干嘛去?”柳志勇放下筷子,抬头看她。 “厕所。”沈惊蛰面无表情。 她不是没看到柳志勇的眼神,柳志勇这人狂,赤|裸|裸的完全不遮掩自己眼底的欲|望。 他连试探她这种事都不屑于遮掩,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知道她老家在哪,在这个时间点来找她,八成和沈宏峻有关。 这样的人,哪怕不用侧写师她也知道,典型的最危险的反社会人格。 既然如此,不停的挑衅不停的激怒他,她会很危险,但是同时,他也不可能再缩回去。 这种人,一旦被激,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 所以她在厕所里给老严打了个电话,然后洗洗手一脸平静的回到包间。 柳志勇正皱着眉头拨弄毛豆腐,苦大仇深的样子。 沈惊蛰大喇喇的坐下去,挖了一勺到碗里,搅拌的米饭上每一粒都沾了毛豆腐的味道,然后吃了一口,皱皱眉。 很不正宗。 毛豆腐乳化的时间不够,虎皮虽然漂亮但是明显是用了蛋皮凑的。 “还不够臭?”柳志勇挑眉。 他觉得自己大概有点问题,看着对面这位吃那么臭的东西,居然还觉得她嘴唇色泽十分诱人。 沈惊蛰没回答。 她懒得跟他解释毛豆腐要的不是臭,而是乳化的恰到好处的时候入口即化的软绵口感和与口感相配的浓郁味道。 柳志勇被晾着也不生气,一道道的开始点评菜,略过了味道太重的毛豆腐和臭鳜鱼。 沈惊蛰只听不说。 只是在他研究凤炖牡丹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他去过安徽,还对湖南一代很熟,提到阴米的做法的时候,明显是吃过当地做法的。 盗墓么…… 沈惊蛰眉眼在热气腾腾的凤炖牡丹汤里显得有些模糊。 这柳志勇去的,可都是一些龙穴点啊。 *** 江立给沈惊蛰发短信的时候,沈惊蛰已经在频繁看手机。今天摆明了不会有更多的进展,她开始不耐烦。 短信响起她刚刚点开,手机就被对面的柳志勇直接拿了过去。 沈惊蛰挑眉,手速很快的握住了柳志勇的手腕直接往后扭。 “看一眼看一眼就看一眼。”柳志勇迅速的换手,被压得龇牙咧嘴还硬要划开那个短信。 沈惊蛰一言不发,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一点,站起来对着他的膝盖骨就是一脚,趁他往前趔趄的时候拿了他抢走的手机。 她已经很克制,其实她现在恨不得卸了他的胳膊。 手机抢回来已经在短信页面,江立发的是一张照片,里面是她很多年前画的一幅地图,很老的地图,基本就是他们学校后面的墙有几个地方是有缺口可以爬的。 柳志勇抱着手抱着脚嘶哑咧嘴的往沈惊蛰这里凑,沈惊蛰又是一脚,被他哀嚎着躲过。 “不就是长毛狗的短信么,至于么。”他手腕快断了,膝盖骨也是一阵阵钻心的痛。 沈惊蛰下的都是狠手,如果他真看了这条短信,他保证沈惊蛰会卸了他胳膊。 只是……她手指的温度微凉,手指纤长有力,刚才靠近的时候她身上居然有一股非常冷冽的松柏香味。 他有心想要靠近再闻细一点,痛的他完全不气,甚至开始亢奋。 “你喜欢这种的?”柳志勇扭着手腕坐回到椅子上,还长毛狗,就那记者? 看不出这美女喜欢这一挂的,居然手机设置的备注是长毛狗。 “这种没意思。”柳志勇开始劝,“一男人在你面前连脾气都没有,这日子过得多无聊。” 沈惊蛰根本没有在听柳志勇唧唧歪歪在说什么,江立的意思是拖着。这幅画是为了沈宏峻画的,他晚自习逃课却遇到了点名,班主任一气之下叫了家长,沈惊蛰让江立把地图带给沈宏峻,自己拖着班主任一直道歉。 只是这是让她这边拖着柳志勇,还是想告诉她他那边被人拖着了? 这臭小子哪怕在地图上加个字也好啊……有这时间翻出这种古董东西,她就不信他没时间加其他暗示。 默契不够,等他回来得好好调|教。 终于有了心情抬头看着仍然在揉手腕的柳志勇,她对他笑笑。 很凉薄的那种笑,嘴角微微的扬起一点,眼底冷冰冰的:“再有下一次,我会卸了你两条胳膊。” 袭击公安,她可以用警棍敲到他不能自理。 柳志勇高举双手做投降状,正打算痞着脸再说点什么,包间的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刚才那个想追沈惊蛰的公安,四十岁上下,五官正直的让人觉得这人这辈子都只能做个正派人设了。 “搞定了,厨房里还有两只果子狸一只穿山甲。”老严上下打量了了下沈惊蛰,刚才在抓店老板的时候他就听到包间里鬼哭狼嚎的,想也知道沈惊蛰没忍住直接动了手。 这霓虹灯挺能忍,见了他还一脸笑。 “怎么了这是?”走廊里看到店老板哭丧着脸被两个民警带出门,柳志勇有点意外,更多的是好笑,“怎么吃顿饭就把人给弄进去了?” “果子狸和穿山甲是保护动物。”沈惊蛰看到了老严心情才变得好了点,分了点好心情解释了一句,穿上羽绒服往外走。 老严在沈惊蛰经过的时候嗅嗅鼻子,嫌弃:“你他妈又吃臭豆腐。” “那是毛豆腐。”沈惊蛰纠正,走到走廊点了一支烟,递给老严一支。 “再查查他,那瓜片不是普通人能拿到的。”她下巴点了点笼子里收缴的野生动物,“不能让他只是罚钱就算了。” 老严吐出一口烟,笑:“让你过来吃饭真是这老板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别看沈惊蛰活得糙,其实她嘴尖的很,真要让她精细的吃东西,她能把原产地都报给你。 又转头看了眼缩着脖子看热闹的柳志勇,老严声音低了点:“那家伙我也带回去了。” “嗯,让赵博超做笔录。”沈惊蛰踩灭了手里的烟,走到柳志勇面前,“麻烦你跟我们回去一趟,这家店非法贩卖野生动物,需要你配合做笔录。” “你给我录?”柳志勇问得懒洋洋的。 今天其实挺赚,放了三石的鸽子,淤青了一条腿差点断了手,可他看清楚了沈惊蛰的身材。 “我是法医,你死了我可以帮你解剖。”沈惊蛰凉凉的。 柳志勇又笑了,他都不知道为什么,沈惊蛰刺他的每句话他都觉得舒服,妥帖极了。 “那位又是谁?”他指了指老严。 挺亲密的,烟头对着烟头点烟,两人烟雾缭绕的吐来吐去看起来默契十足。 “我前夫。”沈惊蛰答的很顺,还冲黑着脸的老严笑笑。 她想明白了,江立的意思应该是他被人拖着走不了。 柳志勇明显是看上她的样子,江立作为她名义上的男朋友靶子太大,保护市民是他们的义务,她还是拉上老严保险一些。 毕竟她觉得,老严的战斗力一定比那小屁孩强。 24.第二十四章 犯罪侧写师这个职业在国内仍然在萌芽状态,不是因为国内技术和教育跟不上, 而是因为国内大部分的刑事案件都和利益相关, 真正的完全因为反社会人格犯案的反而少。而侧写师在利益相关的刑事案件中, 侧写罪犯的效果并没有直接刑侦效果好。 但是柳志勇变态的样子太明显,沈惊蛰让柳志勇回局里协助调查的时候,点名要了赵博超, x县局里面唯一一个钻研了犯罪心理学对侧写有兴趣的刑警。 赵博超长得跟老姚不太像,体型略胖, 笑起来的时候五官挤在一起, 很有亲和力。 老姚当年和前妻离婚的时候赵博超只有两岁,对这个亲生父亲基本没有任何印象, 唯一的印象就是他妈妈告诉他她离婚的原因是老姚忙着被采访做演讲, 自己儿子发烧到四十度也不着家。 所以老姚找上门的时候,两人很是尴尬了几年, 这几年因为老姚帮着赵博超找了不少侧写师学习的路子, 关系才慢慢缓和。 沈惊蛰觉得遗传基因还是很强大的东西,赵博超这人对科研和学习特别有天赋, 侧写师这种需要极其丰富的数据依据作基础的职业, 赵博超做起来非常得心应手。 给柳志勇协助调查录笔录的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 赵博超表现出了超凡的耐心,好几次坐在一边的老严都被柳志勇左拉右扯甚至暗示沈惊蛰身材的话题带跑,气的想用椅子砸他, 但是赵博超全程面带微笑, 局长在办公室里看了连连点头。 沈惊蛰一直等到柳志勇录完笔录才出现, 嘴里还嚼着软糖,怀里还抱着一包,到了会议室就往桌上一撒:“泻火。” 想到柳志勇那眼神,她心里就来气。 赵博超默默的挪到远一点的角落,他一会要说的话可能会让沈惊蛰把他当软糖嚼了。 “根据b市给我们的柳志勇的资料和他今天的表现来看,他确实像惊蛰说的那样,属于极端的反社会人格,初步排除精神病可能。” “缺乏社会性,没有道德约束缺乏良心谴责,性格阴晴不定,擅长撒谎,冷漠而且有明显的喜欢受虐倾向,这些显性特征我就不展开了,我觉得柳志勇身上最大的一个问题在于,他的自信背后没有自卑。” “这是我们有记录的他参加的打架斗殴事件,大家可以看看起因。柳志勇挑起的所有打架斗殴事件都仅仅是因为发现别人做的比他做的好。” “他不是妒忌,他愤怒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不配拥有比他更好的能力,因为他认为那些人比不上他。” “他身上有两个印记,一个是左手小拇指在盗墓过程中曾经被扯断,事后接回来了神经却已经坏死;另一个就是他的右眼,之前在公安局说自己有青光眼其实是假的,他的右眼因为有毒气体导致失明,治疗后只能维持到这个视力。” “可他对自己这两个残缺的印记十分自豪,认为是自己大难不死的标志,所以他非常喜欢露出这两个残缺,并且认为那些看到他的残缺表现的不自然的人都是因为畏惧。” 沈惊蛰又塞了一颗软糖,她想起柳志勇每次跟她显摆的时候,刻意直视她的斗鸡眼。 这人真的有病。 “他热衷金钱权力,喜欢死人,对感情包括亲情的观念都很淡薄,可是因为柳家的家族教育,他对柳家也存在同样的自信感。而柳家世代盗墓家底很厚,他从来没有过过穷日子,导致他对底层生活存在好奇和盲区。” “这个案子如果要以柳志勇作为突破口,我觉得最大的关键在于惊蛰。” “……”沈惊蛰用力的嚼了两下腮帮子。 “柳志勇自信的心态已经接近病态,势在必得四个字是他的人生信条,他觉得人生没有挑战。来x县寻找沈宏峻妻子是因为沈宏峻这个人导致了他们柳家覆窟倾巢,他对这个人产生的兴趣远远大于为柳家报仇,所以他作为柳家这代的长子,不管黑市生意自己跑来了x县,为的并不是为了报仇,而是想要会会沈宏峻这个人。但是现在,他对惊蛰的好奇甚至已经超过了他来x县找沈宏峻的原目的,所以我觉得,如果需要突破口,惊蛰目前是最合适的一个突破口。” 说完就往边上躲。 沈惊蛰拿软糖砸他,她对这个结论并不意外,今天这顿晚饭吃到后面她都已经开始拳脚相向,但是柳志勇看她的眼神反而变得更加恶心。 她早就有做突破口的自觉,现在就只是嚼着软糖盯着局长,等着他下令。 她现在只是案子的顾问,因为季星剑的尸检报告才能挂着名字。 要让她做突破口,那就意味着她得进案子,那么那些资料她就能看了。 柳志勇的资料她之前一个字都没看过,刚才才知道原来他们连柳志勇之前在其他国家的案宗都给调过来了,b市那边甚至已经在接待国际刑警。 “我把情况描述下打报告上去吧。”局长摸摸自己的双下巴,“老严先安排人手,惊蛰这边需要人手保护。” “我来吧。”老严拍拍沈惊蛰的肩膀,特别用力,“我现在是她前夫。” 刑警大队里能单打过沈惊蛰的人不多,柳志勇又是他们唯一的目标,老严上其实挺合适。 但是被他咬着牙强调了前夫两个字,沈惊蛰心很虚的挺了挺被打的肩膀。 “严卉这段时间就跟婷婷住吧。”沈惊蛰摸摸鼻子。 “跟我吧。”一直坐着没说话的老姚站起身,下了结论后背着手走出办公室。 赵博超低头。 沈惊蛰对着老严做了个询问的嘴型,被局长从后面巴着后脑勺拍了一下。 那就是不能问…… 这父子俩真是…… “既然打算进案子了,一会的视频电话你也听一下。”局长开电脑。 局长办公室的那台电脑还是古老的非液晶屏的显示器,上面装了一个摇摇欲坠的摄像头,开机的时候,机箱哐哐哐的打仗一样。 沈惊蛰和老严都往边上挪了挪,总觉得那东西迟早会爆炸。 布满灰尘的球面显示器闪了好几下才露出了一干二净的桌面,局长胖乎乎的手摸着鼠标在空荡荡的桌面上晃了几下,然后点上了唯一一个看起来像是镜头的东西。 “哎呀你终于会了!”沈惊蛰在边上伸着脖子老泪纵横。 她教了一年多啊,为了让局长知道哪个是视频通话的软件,她把他电脑桌面上的东西都给删了就留了我的电脑和视频通话。 局长气得伸手又拍了她一下,视频电话接通的时候,对方第一眼就看到了沈惊蛰痛的嗷嗷叫的表情。 “……”江立默默的离镜头远一点。 “……”沈惊蛰迅速的恢复了很酷的表情。 江立易了容,局长那模糊的跟鬼片一样的摄像头差不多能照出他易容后三分之一的样子,只是那双眼睛太突出,沈惊蛰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似乎在某个建筑的天台,没说话的时候都是呼啦啦的风声,为了避风戴上了羽绒服的帽子,但是看起来仍然冻得直哆嗦。 为了避免被发现,线人和接头人这类电话通常都会选择完全密闭的卫生间或者绝对空旷的天台,所以江立选的地点很专业。 可沈惊蛰却在心里一直腹诽这小屁孩就不知道找个卫生间么,起码还能挡风。 “我今天有两个视频电话,x县这边安排了十分钟。”江立咳了一声强迫自己无视沈惊蛰开始说正事。 “柳志勇这次放了三石先生的鸽子影响很大,三石先生直接和许成龙手下进行了交易,并且给许成龙手下一份地图和一份清单。消息放出去后柳家大佬震怒,柳志勇这段时间有可能会离开x县。” 他用的本音,并且把三石先生作为第三人称。 为了的万一被人窃听可以尽量减少三石先生曝光的可能。 江立……很专业。 “南边的活已经开始做,三石先生给的清单内容详实,清单提供后,许成龙这边已经开始出巨资要求保释,稍后会根据清单内容和地图开始干活,剩下的内容我会继续跟踪。”他说的很清晰,风声那么大的情况下,羽绒服帽子上面的毛吹的乱七八糟。 沈惊蛰全程沉默。 她还在申请进案子的阶段,老严和局长的问话内容都是她没听过的。 而她,一直在努力的让自己忽略这个计划会有多危险,身处在核心的三石先生,最后能不能有命回家。 她如果做不到这点,这个案子她就不适合参与。 “能不能给我一分钟时间,我想私下和沈惊蛰聊聊。”江立等老严和局长都问完了之后看了眼手表。 摄像头真的很不清晰,所以她看不到江立眼底的期盼和祈求。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看到他那一刻开始,沈惊蛰很堵的心情就突然变得更堵,堵得都有些发酸。 他明明,是个很好的记者,是个致力于告诉民众真相、让民众自己思考的记者。 可他,做线人的时候更加专业。 他会易容,会反追踪,会鉴定宝物,甚至在计划里,他需要跟着去盗墓。 局长和老严都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她看到江立对着镜头眨眨眼。 “你真的会揍我。”他苦笑。 真是……理解的很透彻,哪怕隔着鬼一样的摄像头。 25.第二十五章 一分钟的时间很短。 尤其是他找了八年,终于看到曙光的时候, 一分钟对他来说远远不够。 他看着她的眼神近乎贪婪, 隔着屏幕, 胆子变得很大。 “看案件资料的时候有疑问都留下来,我回来跟你解释。”江立只挑最重要的话,“不要去问其他人, 让我跟你解释。” 他说的急切。 “柳志勇这几天不会有时间烦你,如果你进案子的原因是因为柳志勇, 能不能等我在你身边的时候再开始?”急切完就开始请求。 沈惊蛰没点头也没摇头。 “冰箱里留的东西都快吃完了, 你那边速战速决。”沈惊蛰突然不想在两人面对面对视的时候说出等你平安回来这样的话。 哪怕局长的摄像头都快糊出重影。 她有些口渴,灌了一口局长的宝贝普洱, 无视江立欲言又止的样子, 直接点了挂断。 正好一分钟。 江立要这一分钟的意图挺明显的,他还有事瞒着她, 怕她看了案子翻脸。 沈惊蛰开始抠普洱熟饼。 她的重点根本不在这, 江立为了案子有事瞒她是工作,她不会为了这种事翻脸。她纠结的是刚才那十分钟的视频电话里, 她有大部分时间都在努力压下心里的不舒服。 按照规定, 她和江立还有沈宏峻关系密切, 尤其和沈宏峻还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弟,这样的利害关系,她是不可能进案子的, 哪怕是柳志勇看上她了, 她也只能以协助的方式支援。 能进案子, 是局长和老姚为她做了背书的。 他们相信她的专业冷静,而她自己其实也很自信,要不然之前柳志勇请她吃晚饭,她就不会立刻上车,席间也不会好脾气的直到他抢了她手机后才发飙。 顶着柳志勇猥|亵带着欲|望的眼神若无其事,她就是想让领导们看到她的自制力的。 毕竟这案子涉及到沈宏峻,她不可能袖手旁观,她做法医,她来x县,都是为了这么一天。 但是刚才那十分钟的视频让她觉得有点打脸。 江立在她面前十几天,从那个穿着开裆裤递给她软糖的小屁孩蜕变到了有性别的男人;而今天江立作为三石先生的专业和冷静,让她觉得骄傲的同时,居然有些心跳加速。 很微妙的心动感觉。 比江立向她坦白找了她八年、向她告白喜欢她、甚至压低了嗓子撩拨她都动人的那种心动。 前者是因为被真挚的追求后的感动,后者,更像是被他人格魅力折服后的动心。 他很认真,并不是毫无准备的一味向前冲,和她一开始担心的不择手段不同,他寻找沈宏峻的过程比她更主动有效。 在她因为沈宏峻是b市线人,因为处在案子之外一筹莫展只能私下托关系要资料不同,江立高效直接的用最合法的方式,最大可能的接近核心。 江立和她想象中的已经完全不同,他在他们三人各散东西的时候,为了找到他们,为了弥补错误,他成长的速度让沈惊蛰心中钝痛。 他本来的少爷脾气,本来的飞扬跋扈都不见了,留下来的,都是隐忍冷静。 视频通话的那一分钟,沈惊蛰非常确定自己动心了。和他那让人感动的执着追求无关,她单纯的为了这个江立这个人,动心了。 他变成这样,和她有关,和沈宏峻有关。 他其实可以不用这样,少年朋友、少年时期暗恋的女人、少年时期的一时冲动,其实都可以用一句不懂事一笔带过。 可是他没有。 和她被沈家人暴打除名心灰意冷之下再也不想回老家,再也不想再和过去的朋友联系不同,江立对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感情更深。 她最多只是在某些特殊的日子,午夜梦回的时候曾经想到过这个单眼皮少年,冷风里防止臭豆腐变冷把食品袋子塞在棉衣里面,脱了衣服一股臭豆腐的味道,笑得单眼皮眯成了一条缝。 眼睛真小啊……她在梦里笑着。 她真的只是偶尔惆怅,十几岁的时候对人好那是真的好,不求回报、掏心掏肺的好。 江立对于她,已经变成了回忆,想到会微笑,会觉得曾经认识那么一个小小的暗恋者因为她喊他弟弟而别扭的用变声期的嗓子破口大骂的小孩,挺好。 只有江立这个傻小子,一直在找,找到最后都已经遗忘了他暗恋她的原因,遗忘了他那时候只有十八岁,而他那句怂恿,只是一句怂恿。 她和她弟弟,早就已经受不了沈家那样的家庭,嗜赌家暴的爸爸,软弱的只知道哭泣晕倒的妈妈,还有吃饭都要算时辰看黄历的奶奶。 沈宏峻要走,或早或迟罢了。 只有江立这个重情义到有些犯傻的孩子,才会用自己成年后的每一天都用来寻找。 沈惊蛰心满意足的把局长新的普洱熟饼全都掰碎之后,走出了办公室。 爱他而已,宠他而已。 让他重新变回少年,而已。 人生苦短,既然想通了,其他的都很简单。 所以刑警大队的人在局长崩溃的咆哮中,看着沈惊蛰顶着一脸比蒙娜丽莎还神秘的微笑,开始写邮件。 她不知道该写什么,那么含蓄文雅的传情方式她并不擅长。 所以她找了几个链接,打了一行字:选一套,你回来的时候穿。 点击发送。 沈惊蛰笑得更加神秘。 *** 江立站在天台上点了一支烟。 硬盒黄芙蓉王,口味很呛,入嘴后的涩味能让人呛出眼泪,可他愣是从这个涩味中感觉到了一点温柔。 和沈惊蛰有关的。 她今天急急忙忙点了视频挂断前那一瞬间的无措。 吐了一口烟圈,打完第二个视频电话,江立关机,把笔记本塞到天台一角的隐秘处的柜子里,锁好。 眯着眼睛搓了搓冻僵的脸,然后伸手在上衣口袋里摸了摸,口袋的底层被他很细致的抹了一层粉底,避免在暖气过大的时候出汗蹭掉脸上的粉底痕迹,手指沾了一些弄到手心,搓两下继续往脸上涂。 这样的伪装他做了快两年,驾轻就熟。 三石先生就是另外一个他,更肆意的,和过去的自己更像的他。 确定无误后,他又点了一支烟,看了眼时间。 比预计的早了五分钟。 他站到了天台边缘,俯视下面那个车水马龙的巷子。 四五百米的小巷子,临巷的都是低矮破旧的老房子,没有门面房,一人多宽的木板卡在门洞里,大多数门都上着锁。 晚上六点以后会有夜市摊,靠近大马路的是几家烧烤摊,往里走就都是些买卖古玩的。 一眼看过去就非常劣质的玉镯玉佩,长满了铜绿没有任何价值的铜钱,以及很多个双手缩在袖筒里,缩着脖子坐在简易椅子上打盹的地摊老板。 很不起眼,大多数人过来都是为了门口那几家味道不算差的烧烤摊,吃着烤羊肉顺便逛逛这条古玩夜市,一天下来几乎不会有成功的买卖。 很少有人知道,这么个破地方,其实是西北最大的文物买卖黑市,经手的拍卖很少有低于50万美金的。最近因为虐待和间接杀人被关进去的那位许成龙,曾经也是每天晚上窝在简易椅子上打盹的地摊老板之一。 黑市最近很不太平,出来摆摊的人变少了很多,连巷子口那几家烧烤摊子的肉都开始不太新鲜。 前天晚上有人点了拍卖灯,据说那位从不露面的三石先生卖了个不算太贵的古镯子。 因为这古镯子,打了两年的柳家和许家又拉开了架势,巷子口那位把头发染成天蓝色的柳少爷,就是柳家这代的长子,性格不怎么着调,一来就掀了巷子口两家烧烤摊,原因是他们把猫肉当羊肉买给他了。 没人去拦。 这些生意也就只涉及了那么几家人,他现在这行为是泄愤大家当初都没帮柳家,还是单纯的只是手欠大家都不关心。 几个缩着脖子装睡的地摊老板心里嘀咕的都是这到底是什么手镯,居然引来了这么一尊佛。 三石先生喜欢待在巷尾,那里有一棵老槐树,老槐树边上是一幢独门独院的二层楼房子,只要他在,那二层楼的那站黄灯笼就会晃晃悠悠的挂起来。 很古色古香的方式。 喜欢古玩的人都喜欢并且习惯这样的方式。 但是这并不包括柳志勇。 “你他妈给老子下来。”柳志勇叉着腰直接在大槐树下吼,嘴里还嚼着刚才的羊肉。 一楼帮三石先生接待的是个小少年,长得清秀,大冷天的穿着军大衣,哆哆嗦嗦的上前拦。 很有古装片里的感觉,点头哈腰的,一口一个爷。 “你不下来老子拆了这里!”柳志勇连眼角都没看那小少年一眼,抬脚开始踹门。 他真的是憋了一肚子气。 说好了只是买卖那个狗屁镯子,他看了品录,撑死不过六十万美金,心里想着不要就不要了,比起钱,沈惊蛰和那个赵磊更重要一些。 谁知道这小子私下里居然给了盗墓地图。 他妈的他这两天快被家里的老头子骂死了,让他无论如何要赶在许成龙前面把地图拿到手。 这笔买卖太大,要让许成龙拿到了,他们柳家再崛起就难了。 柳志勇又踹了一脚。 这次回国三头两天被阴的火气开始燎原,第三脚下去,那木板就嘎啦一声倒了。 门内站着一个人。 身形高大,块头不小,操着一口纯正的广普话夹杂着粤语,叽里呱啦的柳志勇只听到一句顶他的肺。 柳志勇瞪眼,屋子里没开灯,他有眼疾本来就看不清楚,跌跌撞撞的追过去却发现对方说完就从地道里撤了。 黑市里这条街所有的房子都挖了后撤的地道,弯弯绕绕的进去了就很难找到人。 “操,他说什么?”柳志勇脸都快跟着头发变蓝了。 “三石先生说您要赔门,要跟他道歉,要您在这里待上五天看您的诚意。”小少年留着冷汗苦着脸,赶在柳志勇暴怒打人之前,快速的把话说完,“要不然三石先生就半价把消息都卖给许成龙,你们家一分都拿不到。” …… ………… “我艹你家祖奶奶!!”柳志勇拳头放在半空中到底没砸下去,怒骂了一句之后开始砸东西。 小少年跟在后面拿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 三石先生说了,让他砸,他肯定会赔。 市价的一点五倍,正好重做个装修。 26.第二十六章 柳志勇其实没打算乖乖的听话,他停止拆房子是因为他身边那个点头哈腰的家伙算盘珠子的声音太响, 吵得他头疼。 “你多大?”他用脚尖挑起被他踹翻的板凳很不讲究的坐了回去。 “十九。”小少年脸孔白皙, 笑得谄媚, 但是坚持把手里的算盘打完。 “别算了,老子不是会赖账的人。”柳志勇不耐烦了。 “我也不是会讹人的人!”小少年特别认真。 “……”柳志勇咂咂嘴,换个话题, “你是三石家里人?” “不是啊,三石先生雇我来的, 一个月四千五还帮忙交五险一金。”小少年终于算好了, 拿出一支毛笔开始往白纸上写账单。 柳志勇被这丧心病狂的答案怔住了,张了张嘴, 又张了张嘴才发出声音:“……我给你加一倍的钱, 你把三石那家伙的老巢告诉我。” “他老巢就在这。”小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像看一个傻子, “我不会要你们的钱的, 收了你们钱的人都很可怜。” 柳志勇:“……” “这是您刚才砸掉的家具,后面是市价, 三石先生说按照市价一点五倍算。”小少年拿着白纸给柳志勇看上面的毛笔字, 隶书, 相当漂亮的隶书,“您要在这里住五天,一天的价格是一千五, 您看您是现金还是刷卡?” 柳志勇:“……” “三石先生说, 他还有个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您。”小少年拢了拢军大衣, 屋里其实开了暖气,但是他脸色惨白,看起来仍然很冷。 “什么?”柳志勇下意识的问。 “这消息十个字五万。”小少年伸出五个指头晃晃。 “……刷卡!”柳志勇抽出钱包直接砸到了小少年前面的桌子上,到底没敢真的乱来。 这算是柳家老巢了,最早的黑市是他们一手开起来的。 这间巷尾的屋子,他知道是他爷爷卖出去的,收屋子的人很神秘,他看过价格,他爷爷只意思意思的收了一百块人民币。 柳家毕竟大不如前,他也毕竟是真的有求于人。 虽然憋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小少年煞有其事的拿出刷卡pos机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他妈三石这货哪里捡到你这么个宝贝的?”行为都跟前清时期的奴才一样,可是看他用pos机居然也不违和。 “网吧。”小少年面无表情,把pos机递给他,“密码。” “……爷真得在这里待五天?”柳志勇认命的输密码,可能是因为这古色古香的装饰再加上这位柴油不进的小少年,他也开始自称为爷。 “您随时可以走,只是走了以后三石先生就不会把您想要的东西给您。”小少年等着pos机滋滋啦啦的出了纸,摊平然后递给他毛笔,“麻烦您签名。” “……没钢笔?”柳志勇郁闷。 “没,签吧,用久了就习惯了。”小少年笑出了小梨涡。 “另外,那五万块钱的消息,您能凑近点儿么。”小少年神秘兮兮的,拿着那张签了毛笔字的纸吹了吹,等墨汁干了,小心翼翼的放到柜子里。 柳志勇一头雾水的凑过去。 “许成龙今天晚上取保候审。”小少年贴着他的耳朵,说完之后退开两步笑了,“十一个字,多送您一个字。” “晚上您可以住在一楼,洗漱用品都有,吃的话巷子口有吃的,抽屉里有外卖电话。” “三石先生让您待五天,是指大门都不要出的五天,我就不给您钥匙了。” “二楼有锁,不过您踹两三脚肯定能踹开,只是惹火了三石先生,我也不知道您后续会不会又被他讹钱。” “那个房间。”小少年指了指一楼的书房,“里面有电脑,您要是想用,或者想用wifi密码,给我一百,我告诉您。” …… ………… 这他妈是个黑店吧。 柳志勇一直到又抽了一百,眼睁睁的看着小少年脱了军大衣穿上羽绒服外套蹦哒出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我日!许成龙什么时候保释还用你来说?!”气到跳脚。 *** 局长做事效率很高,沈惊蛰在第二天下午就接到了进案子的通知,老严又笑嘻嘻的递给她一个银色u盘。 这次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接过来,也明白了江立之前硬着头皮要了一分钟私人时间的原因。 太危险了。 和她一开始想的差不多,三石先生并不是凭空出现的,警方在很多年之前就已经在这个黑市布点,因为三石先生从不露面,所以这么多年来已经换了好几个人。 两年前的案子能够取得重大突破和警方请了大批文物考古专家协助破案有很大关系,所以这个案子结案后,b市建立了更完备的和文物走私盗墓有关的专家组,江立那位在考古界颇有名望的外公就在组内。 资料上面对于江立的接头人虽然仍然语焉不详,但沈惊蛰倒是猜出了江立能进入案子高层的原因肯定和这个专家组有关。 江立在两年前走私案结束后就做了新的三石先生,这个坐镇在古玩黑市的鉴定人最初只是一枚用来监视的钉子,江立上任后,先是鉴别了四五件保护级文物,然后又参与了几次古玩拍卖,转手倒卖之后的巨大利益让这枚钉子顺利的变成了靶子。 阴险多疑的许成龙查过他很多次,平铺直叙的案宗里简单的描写都能让沈惊蛰背后细密的出了一层冷汗。 这就是江立为什么面对土制|炸|弹能如此冷静的原因,他见识过许成龙对待叛徒的方式,也帮许成龙揪出过许家内部的柳家人,行私刑的时候他为了取得信任,甚至也参与过。 案宗里江立也经历过长达一个多月的心理康复治疗,对于一个三观正常的人来说,因为他的情报导致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虐打然后沉入大海,这样的心理负担让江立曾经夜不能寐。 真正打入到许成龙内部之后,为了能够一举端掉这个交易黑市,把许家柳家又开始燎原的关系网一网打尽,三石先生开始透露自己的本家在南方。 盗墓南北派系分的十分清楚,柳家和许家都属于北方派系,前几年盗墓猖獗,闹的大多都是北方派。南方派很少有出山的,更多的是彻底洗白金盆洗手。 但是南方的墓地却仍然还在,柳家和许家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狗咬狗多年,对于神秘而又肥沃的南方早就垂涎已久,三石先生的这个身份,让他在黑市地位一下子就拔高了,和核心人物也越走越近。 所以沈惊蛰完全没有猜错,为了能够把整个关系网一网打尽,江立确实要陪着这两个亡命之徒完整的走一次盗墓到走私的流程。 只是当然不可能真的让他们去盗墓,江立提供的南方墓穴有部分是已经被损坏的,里面确实有一些考古价值较小,破损严重的文物,绝对没有达到这两家人的要求。 所以,警方会在这些墓地里放入高仿。 一个假墓,里面是高仿的文物,带队人是江立。 就算沈惊蛰知道这个任务最终一定会密不透风的安插很多警方人员,这件事的危险性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但是她清楚的知道,当年沈宏峻,也是这样失踪的。 拳脚无眼、墓地地形复杂、人员众多,这些都是不可控因素,一旦暴露,江立首当其冲。 盗墓的都是亡命之徒,柳家和许家能吃下北方那么多家文物走私世家的生意,背后藏了多少血腥是可以想象的。 季星剑的尸检是她做的,许成龙在季星剑身上留下的虐待伤痕已经不能称之为正常人,他的暴力倾向和人性缺失可能比那个五颜六色的柳志勇更厉害。 而这个丧心病狂的许成龙,昨天晚上交了一笔巨额保释金后已经取保候审。 一个两年前重大文物走私案的污点证人,用季星剑一条命才抓住的暴徒,取保候审。 而江立,还在那个地方当着他的三石先生,努力布下让两家人都无法拒绝的诱饵,等着他们上钩,等着证据确凿的将他们一网打尽,让他们再也没有燎原的机会。 沈惊蛰关了电脑揉揉眉心。 x县跟的是柳志勇的线,b市跟的是许成龙的线,相比于光脚出身靠着暴戾挤掉柳家的许成龙,柳志勇这条线显然要轻松很多。 真正的危险似乎都在许成龙身上,江立的几次出生入死也都和许成龙多疑的性格有关。 而许成龙,已经保释。 她的手机一直停留在通讯录的界面,上面是柳志勇的名字。 他现在在黑市。 按下这个名字,她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就去找他,借此去见见三石先生,确认他身边安排的人力是否足够安全,确认许成龙无法动他一根毫毛。 然后,彻底失去进入这个案子的资格。 手机在她手里被握到几乎发烫,她深呼吸了几下,闭上眼锁了屏。 对面的邹婷终于松了口气,给不远处老严发了一个ok的手势。 老严离开技术科的时候看到沈惊蛰又打开了邮件页面。 压下不冷静的沈惊蛰确实开始给江立发邮件——那个她本来以为不会发的邮箱地址现在被她单独拉到了一个邮箱组里,组名仍然是长毛狗,只是后面加了颗心。 她昨天发给江立的邮件江立在当天晚上语无伦次的回了好几个问号,中文英文乱码都有。甚至在凌晨四点多钟打电话给她,接通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被吵醒后一股子邪火的沈惊蛰当场就剥夺了他选择的权利,现在看起来,他连看的权利都不应该有。 那么危险的事情,难怪大年初五看到她的时候,脸上表情像是看到了鬼。 拧着眉心,沈惊蛰又开始发邮件。 这次给的链接都是诸如棍子,绳子,鞭子之类的东西。 他那边应该压力不小,每天发点插科打诨的邮件,也好…… 点了发送按钮之后,沈惊蛰看了眼日历,还剩七天。 27.第二十七章 柳志勇真的老老实实的在小屋里待了五天。 小少年每到饭点的时候都会拎着外卖袋子进门,然后用不同的理由讹钱, 每次要的都不多, 一张百元大钞就够了, 多给了还不乐意。 “我不讹人。”一天三餐拿三百的小少年义正言辞,仿佛柳志勇践踏了他的人格。 柳志勇第二天就失去了和小少年沟通的兴趣,倒也不是因为这家伙一问三不知, 而是有问必答的角度让他十分郁闷。 他打探过三石先生的年龄。 “比我大。”小少年回答的很诚恳。 他也问过三石硬要他留下的原因。 “你踹烂了他家的门。”小少年回答的更加诚恳。 忍无可忍的时候他还问了小少年的姓名,想着等出去了找人盖个麻布袋揍他一顿。 结果人家小少年一脸惊惶加嫌弃:“我跟你又不熟!” …… 都挺有道理的, 但总让他有种想要用头砸墙的欲望。 而让柳志勇真正安静下来的原因, 却是这屋子里的机关。 他是下过墓的人,为了摸东西他瞎了一只眼残了一个小拇指, 因为这样的功勋, 他对下过墓的人总有种英雄相惜之感。 这屋子里的机关,明显是懂下墓的人才会的。 二楼的楼道夹板灌了水银;一楼书桌有机关通道, 柳志勇看到了机关缝隙内白森森的刀锋;整间屋子都设了屏障, 一旦触动某个开关,固定在梁顶的黄沙就会倾倒而出直接掩埋了屋子里所有的人;地板和墙壁的贴脚线密密麻麻的画了好多咒语符咒, 他这样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看了都头皮发麻。 这间屋子, 不管你身手多敏捷, 房主只要一个按钮,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最恶趣味的是,这些机关屋主还都看过风水角度, 该摆放的敛财风水一个都不少。 这是个贪财又凶残的屋主, 柳志勇很喜欢。 第五天的晚饭, 小少年送来的有些晚,两手拎了比平时多两三倍的餐盒袋子,没有向往常一样讹钱,而是拎着袋子径直上了二楼。 那盏黄灯笼被他小心的用火柴点着,然后用个衣叉子挑到二楼的窗户外面挂好。 三石先生,今晚挂牌了。 修生养性了五天的柳志勇翘起了二郎腿,听着京剧打着拍子乐呵呵。 他在这里住了五天,每天半夜的时候楼上就会有人走动的声音,不会是小少年,那自然是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来的三石先生。 确定了他确实是内行人之后,他倒真的不急了。 摆谱而已,这行有点本事的都爱摆谱。行规,谱摆的越大本事越高。 三石说的那个生意,五天的谱不算过分。 *** 许成龙跟他一样,也是被穿着军大衣的小少年点头哈腰的请进门的,一口一个爷,上了上好的碧螺春。 柳志勇因为比许成龙早几天住在这里,看到许成龙进门眼皮都没掀一下,继续不疾不徐的打着拍子。 留他五天,应该为了给取保候审的许成龙留下足够的喘息时间。 这笔生意太大了,以前的柳家用倾巢之力可能还能吃得下,现在被打击的只剩下一半实力的柳家还有刚刚起步的许家合力,估计仍然够呛。 恩怨什么的,都得等到拿到利益后再慢慢算,这是柳志勇爹这两天在电话里耳提面命的。 至于柳志勇,只要消息拿到手,许成龙今天不一定能出的了这条巷子。柳家缺的只是销售网络,许成龙有,其他人虽然不成气候,但是胜在好操作。 柳家老人们都老了,柳志勇一边打拍子,一边壮志满酬。 三石先生仍然没有露面,许成龙看起来并不惊讶,柳志勇也从善如流的耐着性子。 就见这小少年白着一张脸,带着蓝牙耳机弯着腰,嘴角咧出的弧度让人看了像个假人似的。 柳志勇心底嘀咕,这货绝对不是网吧能捡到的,这要不是世代为奴的家族,绝对出不了这种奴性到骨子里还能让人觉得膈应的人才。 三石目的很简单,他有地图,对南方那块地形熟悉又有人脉,所以事成之后他要占四成,剩下的六成让他们两家自己分。 只交给一家他不放心,许成龙有黑吃黑的前科,柳家是北方派系翘楚,南方墓让柳家人吃这件事三石先生说他心里不爽。 这种场面话大家当然不会信,傻子都知道三石故意找了两个死对头的原因就是互相牵制不想被黑吃黑。 许成龙打了个哈哈,挑了一个花生米放嘴里;柳志勇觉得自己也需要不甘人后,挑了两颗还递给小少年一颗。 三石先生是个损人,这点从店黑的程度就能看出来。 小少年发给两人一份中国地图出版社出版的最新版全国地图,在南方画了一个圈,大概覆盖了两个省。 然后再递给两人一个小木盒子,一整块木板刻的,没有锁,得回去用斧头砸开。 柳志勇拿到的东西多一点,还有个红绸子包好的小本子。 “您的是经度,您分到的是纬度。”小少年点头哈腰,“里面有六道和你们的私事有关的题目,所以就算是私下里抢了对方的盒子,算出来的也不会是真的经纬度。” “三石先生上次给许先生的清单是和销售有关的,这次给柳先生的是和采买有关的,不冲突,我们家先生向来崇尚公平。” “七天之后,三石先生会在门口挂上木盒子,和你们现在手上的盒子颜色一致,里面会有一个地址,你们分别去这个地址,就能知道自己算的经纬度对不对。” “许先生的案子会在四个月后开庭,我们出发日期会放在半年后,请大家每个月十五那一天都来这屋子一趟,有其他的消息,先生会挂上盒子,不同的人拿不同颜色的就行。” 柳志勇看了许成龙一眼。 开庭后出发,这小子看样子已经确定间接杀人罪他能脱罪了。 “三石先生会同去的吧。”许成龙问了进屋后第一个问题。 文绉绉的,柳志勇呸了一声,谁不知道你许成龙不过就是个挖土出身的粗人,装个屁。 小少年目不斜视,点头:“那是自然。” “那就行了。”许成龙拿着木头盒子站起身,转身看了眼柳志勇,“一起吃顿夜宵?” 柳志勇不吭声,蓝色的头发洗了五天后有些退色,露出了有些花白的头发本色,不显颓废、反倒是更加戾气横生。 他想动手,但是三石这种安排没摸清楚之前,他不能动手。 “吃!”他也跟着站起身抬脚。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门,门后的小少年隐在阴影里,低着头,弯着腰。 “小六。”许久之后楼上才有了声音,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楼道口,背着手看着那两个消失在巷口的身影,“关门。” “好嘞!”唤作小六的小少年手脚麻利的锁上门,拉下灯笼,然后抬头看着三石先生,“这次要关多久?” “能关多久就关多久。”内讧的种子已经埋下去了,半年内他们互相撕咬到不用走最后一步是最好的,实在不行,他就陪他们走一趟。 只是,有些舍不得沈惊蛰。 “去读书吧,寒假要结束了。”三石拉开书柜的机关,闪身进了地道。 身后是屁颠颠跟着进去的小六。 “学费够了。”很开心的语气。 “脸上的粉擦了,衣服换了,改卸的都卸了。”三石声音的广普话很标准,听得小六蛋疼,“这地道也堆上黄沙锁死了,七天后每月十五来一趟就行。” “你都没夸我!”小六的语气有些委屈。 “你一个消息卖了五万分我五千,你让我夸你什么?”三石抬手就是一记毛栗子,“下次定价跟我说一声,你这价格要是说给许成龙听,那天晚上你就危险了。” “我又不傻,我看过两人的侧写好么!”小六很气愤,蹦蹦跳跳的。 三石没接话,他的脚步在离开巷子后就开始变快。 “我们要半年后见了么?”小六在出口的时候有些恋恋不舍。 “最好永远不见了。”三石说的很真心,起码再见不要是因为这件事。 “那我能抱抱你么?”小六拽住三石的外套,“等我毕业了,就不知道会被派到哪里去了。” 那时候就真的再也不能见了。 三石先生是他接触的第一个战友,虽然过程波澜不惊,但是他很开心。 这条路他没有选错。 他喜欢卧底这个工作,和那些亡命之徒聊天,进入他们的生活,挖好坑埋好土,等着他们入陷阱,等着坏人伏法。 猎人一样的工作,很酷。 *** 江立仍然顺道找了一辆货车回x县,快到的时候下了车,找了一家招待所换了衣服卸了伪装,把所有的衣服裤子往招待所的垃圾桶里一丢,再出门的时候招待所的前台已经以为他是哪一家的访客,硬要他签了名才能上楼了。 他恢复了记者江立的身份,回家的时候打了辆车,全程低头捣鼓他的录音笔和笔记本。 心情,有点紧张。 沈惊蛰是说到做到的人,她说了他们两个可以同步进行,就代表她答应了。 一个八年都找不到,他甚至以为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一个他从十几岁开始,就认为长大后一定会娶的女人,现在正在家里等他。 可能穿着让人喷血的内衣,也可能,挥着鞭子。 他很紧张。 付钱的时候拿着毛爷爷抖了好几下才付出手。 推开门,客厅所有的灯都开着,午夜两点。 他的女人,和一个男人穿着军用紧身背心,在大厅的垫子上玩十字固定…… 看到他回来了,女人眼睛一亮,从地上翻起来把那个因为开门走神的男人压在|胯|下,膝盖抵住他的喉咙,嘿嘿直笑。 …… ………… 算了。 反正,他回来了…… 江立笑,两眼眯成了一条缝。 28.第二十八章 老严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人,连招呼都没打, 套了外套就走了。 关门的时候沈惊蛰把他的钱包丢出去, 两人在半掩的房门外面不知道说了什么, 沈惊蛰笑骂着踹了他一脚,长而浓密的头发随着动作晃了一个很激烈的弧度,一阵风似的又跑回了房间。 她用背顶上门, 身上还穿着那件紧身的军绿色工字背心,刚才的剧烈运动后, 背心胸口处氤湿了一小块, 长发披肩,之前盘好的发髻早就因为翻滚乱成了一团。 她就这样站在门边对他笑, 眼睛亮得人心颤。 真正的, 撕开了八年的时间长河,离开压抑冷漠的沈家祠堂, 笑的毫无芥蒂。 江立被钉在原地, 看着她走回到垫子上,对着他招招手。 “来一局?”沈惊蛰歪歪头。 “什么?”江立傻兮兮的, 三石先生玩弄亡命之徒的气势消失无踪, 手足无措的像个初出茅庐的孩子。 “自由搏击。”沈惊蛰低头, 把头发重新扎成发髻,“我看你档案上是学过的。” “……嗯。”江立继续傻兮兮的脱了外套,点头, “来一局。” 然后就真的来了一局。 沈惊蛰扎好发髻后眼神就变了, 两人拳头互碰了一下之后她一低头一闪身拳头直接就往他的脖子后砸。 江立都还没来得及思考现在这个画风他到底应不应该怜香惜玉, 就被沈惊蛰招招要害弄得不得不跟她扭打到一起。 打得酣畅淋漓。 他并没有故意让着她,两人虽然都在碰到对方身体的时候放轻动作,但是锁人的时候却都是实打实的用了十分力。 需要直面歹徒的人,都不会在训练的时候放水,现在越多的知道战友的弱点,就代表战场上能越多的帮助到他。 没有喘息的十几个回合,两人都累到仰面躺在垫子上喘息,江立一回来就做梦一样的笑终于有了实质性进展。 他都开始嘿嘿嘿了。 彻底笑成了傻子。 “不醋了?”沈惊蛰拿脚踢他。 “嗯。”江傻子嘿嘿嘿的点头。 沈惊蛰伸手揉揉他的头,一头的汗,皱着眉又嫌弃的往他身上擦。 江立翻身,侧躺着看沈惊蛰觉得很神奇:“你怎么知道我醋了?” “你笑得都咧出白牙了。”沈惊蛰翻白眼,“老严毛衣都没穿就跑了你没看出来?” 江立又翻回去,心满意足。 他确实不高兴了,在外面绷紧了弦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时候,为了放松,他想的都是沈惊蛰发的链接。 各种式样的内衣链接,只是他觉得模特都没有沈惊蛰好看。 这样雀跃不安的回到家,自己的女人却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压制在垫子上,压着胸部顶着胯固定的涨红了脸,还咬着牙死不肯认输。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先揍人好,还是先吃醋好。 只是两种行为都可能会惹沈惊蛰生气,所以最后只能选择咧嘴笑。 可是沈惊蛰仍然注意到了。 像八年前沈宏峻还没走的时候那样,看起来很凶的沈惊蛰永远是第一个知道他心里那点小情绪的人。 帮他泄愤的方式多种多样,每次都像这次一样,快速有效。 江立喘息着,止不住的想笑。 八年后再次遇到沈惊蛰,他克制不住的想要靠近她,其实是习惯性的,一个男人意外的遇到了少年时期的女神,想要靠近那绝对是基于本能。 可沈惊蛰这一下,让他想起了当年喜欢上沈惊蛰的原因。 和她的好看没什么关系,和她那臭的要死的脾气也没什么关系,他喜欢她,是因为她善良。 很狗血的,在她那样的成长环境下,用冷漠叛逆外衣包裹住的沈惊蛰,其实善良的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小红帽。 只有善良的人,才会在人群中注意到自己朋友的内心情绪;也只有善良的人,才会经历了那些童年打击后,被家人驱赶后,远远的离开,没有怨言,她能做到的最大的抱怨就是永不往来。 他其实很纯情呢,少年时期,喜欢的女孩子最大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善良。 善良的,最后选择了做法医。 那个挟持她的矿工说她摸死人的时候,她眉眼动都没动一下,习惯了麻木了的样子。 明明最讨厌被人性别歧视,明明从小因为重男轻女吃尽苦头,可她现在却学会了利用性别优势,让男人低头。 为了能够维持善良,她极尽所能的勇敢。 他喜欢过的,并且一直喜欢着的女人,十四五岁的时候以为在发光的童话一样的性格,二十几岁的时候发现这个女人用最坚硬的外壳维持着、延续着这样罕见的发光的本心。 他的眼光,真的不错。 “链接里的衣服,你买了么?”他想到了最重要的事。 “……没。”沈惊蛰瞪他,坐起身,军绿色紧身背心勾勒的她的好身材一览无余,腰线边的马甲线随着呼吸若隐若现。 “那我去买。”很容易妥协的江立也跟着坐起身,伸手去拿自己的宝贝笔记本电脑。 “去洗澡!”沈惊蛰气狠狠的一巴掌拍掉他的爪子,“我去下面条,你要不要荷包蛋?” “清汤面就行,荷包蛋等我洗完了出来煎。”江立答得非常顺口,拿了衣服进卫生间前,抱着一堆衣服欲言又止的不想关门。 “……我会下面条!”沈惊蛰想拿沸水泼他,当年这两个臭小子的放学点心都是她做的好不好,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只是下个面条或者蒸个葱花馒头。 江立挠头。 “你真的同意了对么?”他问得很轻,但是屋子里很安静,安静的让这句很轻的问话里的忐忑不安变得无比清晰。 他们两个太熟了,熟的跳过了暧昧的阶段,沈惊蛰太坦荡,坦荡的他心慌。 “同意什么?”沈惊蛰在调清汤面的汤头,加鸡精的时候看到江立皱眉头,撇撇嘴把鸡精勺子塞回去改加了几颗白糖。 “同意做我的女朋友。”江立一字一句。 沈惊蛰转身看他,然后笑着点头。她手里拿着挂面,因为她的动作挂面散了几根掉在地上,沈惊蛰踩碎了一根,低头皱眉开始整理就这样变得一塌糊涂的厨房。 再抬起上身,江立就这样抱着他那一堆秋衣秋裤站在她面前,红着脸亮着眼。 “你干嘛?”沈惊蛰觉得好笑,这一刻他真的像极了长毛狗,灰白相间的古代牧羊犬,长毛遮住了眼睛却很喜欢咧嘴笑的那一种。 江立身高超过一米八,比一米七不到一点的沈惊蛰高了一个头,他低头就可以对上沈惊蛰仰着的脸。 沈惊蛰眼睫毛很长,浓密而卷翘,眼尾的地方有一颗很淡很淡的痣。 她和他一样,还微微的有些喘,刚才的自由搏击,两人都用了全力,她想要试探他的身手能不能够自保,他也同样的想要知道当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会不会有危险。 鼻尖有些汗湿,那几颗让他心痒的雀斑因为汗湿变成了深褐色,光泽诱人。 他嘴唇轻轻的碰了上去,小巧挺巧的鼻尖因为他的动作微微的缩了一下。 她身上的味道和八年前不一样了,消毒水加上松柏的香味,冷冽清凉的没什么女人味。他贴的更近,在她因为他的靠近把头仰高的那一瞬间,含住了她的嘴唇。 内衣裤掉到了地上,他靠近的时候听到脚下有挂面被踩碎的声音,咔嚓咔嚓的。 如愿以偿的吻上了她的唇,然后不出所料的,她在瞬间的怔忡之后快速的掌握了主动权。 踮脚,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嘴唇。 江立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翻滚。 脑子里开始入了魔一般一直出现那句俺想和你困觉的台词,手下意识的更加用力,两人贴的密不透风。 “水开了。”沈惊蛰眉眼弯弯。 “……”满脑子困觉的江立不为所动。 “那你脱衣服我陪你一起洗澡。”沈惊蛰开始面不改色的丢炸|弹。 江立果然愣住了,然后老实的松开了手。 “害羞?”沈惊蛰手已经在他的上衣边缘了,挑着眉就想往上拽。 “……我洗澡。”江立终于清醒了,弯腰把内衣裤捡起来,带着一地碎成粉末的挂面。 “真不一起洗?”沈惊蛰居然还有些遗憾。 江立的回答是直接反锁了卫生间的门。 “……你这是怕我不负责是吧?”沈惊蛰快要笑死了,捂着肚子弯着腰。 江立不吭声,淋喷头的水开到了冷水档,冻得他一哆嗦,人也冷静了。 卡车司机说的困觉,是针对正常女人的,不是针对沈惊蛰。 他是真的怕她不负责,就像答应了做他女朋友那样,答应的干干脆脆,就像她当初消失那样,不留痕迹无影无踪。 他害怕了。 在沈惊蛰的主动和有目的的试探下,他害怕了。 他感觉得到她对他的兴趣,这次任务回来之后,和八年后重逢那天晚上只是把他当成远方亲戚不同,她对他又开始上心,他亲她的时候,他知道她也是愉悦的。 但是仅止于此。 江立又默默的把水调热。 他要的,是两情相悦;要的,是沈惊蛰这样说走就走的女人,真正的把他放到她心里;他要的,是她能像她对沈宏峻那样,万一迫不得已分开了,她也能找他八年。 八年。 他倾尽全力的找她。 而她,一直知道他在哪,却从未出现。 以前是单相思,想到这点他最多只是觉得心中苦涩;而现在,她终于同意了要做他的女朋友,那点苦涩就变成了不甘。 她心知肚明,所以才会逗他。 她在用不让他难堪的方式,让他知道他其实并没有准备好。 那么她呢? 江立在刮胡子的时候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沉思。 “面糊了!”沈惊蛰在外面嚷嚷,打开门,她已经给自己煎了一个荷包蛋,面条塞在嘴里努力喝汤。 而他的,就只是一碗清汤面。 “你说你自己煎荷包蛋的。”沈惊蛰喝了一口汤咽下嘴里的面。 她仍然是那个样子。 她会做他的女朋友,他们会很甜蜜,但是就像是这个荷包蛋,她分的很清楚,她的,他的。 喜欢就是喜欢,爱了就会浓烈,但是走了,却仍然不会回头。 江立伸出筷子拿走了沈惊蛰碗里剩下一半的荷包蛋,一声不吭的开始吃面。 他不要做那个外人,他会努力适应沈惊蛰式的恋爱,但是同时,沈惊蛰也需要适应他的。 他在他们三个人的时候,被抛弃过一次。 所以她需要为他的不安全感买单,她说过的,可以同步进行。 半个荷包蛋咬的杀气腾腾。 自从重逢后就一直被江立抢走嘴里食物的沈惊蛰只能起身,默默的开始煎荷包蛋。 接着很无语的发现身后那个男人叼着嘴里的荷包蛋迅速的走过来,帮她煎好卧到她的面上,等她吃了半个后,又一次拿过来,咬的气势汹汹。 …… ………… 在外面明明看起来很专业的样子,怎么一回来就变成中二少年了。 沈惊蛰咬着筷子郁闷。 她就是看他没准备好的样子觉得很好玩顺手逗了一下,结果似乎踩着他痛点了。 “你在气我这八年时间都没来找你?”沈惊蛰想了一圈,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江立嘴里还有面条,不说话。 “刚决定要做你女朋友就给我脸色看是不是不太好。”沈惊蛰喝了一口面汤,不放鸡精真的不鲜。 江立抬头,看了她一眼。 用他的单眼皮精准无误的表达了自己的哀怨。 …… 所以说男人不能宠,她只不过态度好了那么一点点而已,他之前看到她的小心翼翼就都不见了。 “刚才走的那个人,是我们局里的刑警大队队长严高义,我认识他好多年了。”沈惊蛰终于不再逗他,“我读大学的时候我们系里有法医鉴定资格,我有时候会帮导师做助手,严高义有阵子因为案子经常过来,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为了找宏峻,我也让他调查过你。”面开始软了,沈惊蛰不想浪费食物,开始往面里面丢老干妈。 刚放了一勺,老干妈就被对面的江立拿走放到橱柜最高的地方。 “……”沈惊蛰瞪他,他凑过来嘴对嘴的碰了她一下。 又顺毛了。 又变成了那个笑呵呵的长毛狗。 “我一开始想过要找你,但是知道你读了新闻专业之后……”沈惊蛰难得的斟酌了一下用词,“我有些生气。” “我记得你的梦想并不是做个记者。”她看着江立。 “梦想是会变的。”江立看沈惊蛰已经没什么胃口,把她不想吃又不愿意浪费的面条挑到自己碗里,“我一开始想考警校,但是被我我妈又哭又闹的拦了下来,后来听说当记者能得到的人脉比警察更多,就考了新闻学。” “刚开始确实是为了找你,但是做记者实习的时候,我去了一趟边境,中|越那带。” 沈惊蛰安静。 “在那样的地方待了半年,我发现了记者能拥有的力量比我想象中的大,所以我开始正视这个职业。” “我的人生也并不全都是在找你和沈宏峻,只是当初为了找你选择了这条路,走下去之后发现风景太好就舍不得走了。” “跟你一样。”他对着她笑。 从临床医学转做法医,明显是为了沈宏峻,但是他也一样看到了她在享受这份工作,她和公安局里的每个人关系都很好,对着上司甚至偶尔会露出女儿娇态。 这对于其实很反感示弱的沈惊蛰来说太难得了。 他看出来了,所以对沈惊蛰的愧疚少了那么一点点。 毕竟谢天谢地,她过得还算开心。 “你就是因为我做了记者就不愿意再来找我?”这个理由让他有些想要再来一局自由搏击的冲动。 “我不想你再耗在我们两姐弟身上。”沈惊蛰放下筷子,又难得的斟酌了一下,“我当时……没考虑过分开对你来说会那么严重。” 没想过他会那么重情义。 江家有钱有名望,跟着他们两姐弟,江立经常被沈奶奶无辜牵连,小时候嗜赌的爸爸打孩子甚至会因为刹不住车连着江立一起打。 他一直都没有必要非要跟他们连在一起的,所以她觉得离开了也挺好。 十几岁的记忆,等到看到了外面更大的世界后,总是会遗忘的。 当然,她当时没料到结果,也没料到自己会有那么一天,解释完了之后觉得十分心虚,而对面那个刚刚顺了毛的长毛狗又开始露出他的森森白牙。 “沈宏峻是我唯一的朋友。”长毛狗的白牙露出了那么一点点牙尖。 沈惊蛰点头。 “你在祠堂里被他们推来推去又打又骂的时候,我因为被爸爸叔叔架着冲不过去,因为这件事,我经常做噩梦。” …… 沈惊蛰继续点头。 “为了找你,我把所有的医疗机构都查了一遍,但是就是没有你的名字,我以为你放弃学医了。”语气越来越委屈。 …… “我在中越边境随访的有个小姑娘,名字叫立冬,因为家里重男轻女生在立冬随便起的名字,很小就在边境摆摊子卖香烟,我跟了她两个月,然后她死了。” “摆摊子的时候遇到了小范围冲突,她慌不择路跑到了没有清理的地雷区,被炸死了。我花了很久才缓过来,因为那个小姑娘一直让我想到你。” …… 沈惊蛰开始低头。 “沈宏峻出事的时候,我正在做现场直播,通缉名单出来的那瞬间,我整个人脑子都是空的。” “我已经找不到你,现在却连沈宏峻都要不见了。” “我们三个人,说好了会一直在一起,沈宏峻说过,等我们长大了,要一直守着不让你交男朋友,把你守成老姑娘,你就只能嫁给我了。” …… “你们两个,说话不算数,还没良心。”江立的尾音终于带着颤,唬得沈惊蛰手忙脚乱。 “……十几岁时候说的话谁会当真啊,我大你们四岁啊,你们小时候尿布都是我换的好不好!” …… 江立抿嘴。 “……好吧好吧就是我们没良心。”沈惊蛰终于挫败,“你不许哭啊!都几岁了!” “哭了你就不要我么?”江立已经决定破罐子破摔,他藏了八年的情绪,今天被沈惊蛰假装要脱他衣服的行为激得一览无余。 “……你冷静下来之后再回想你现在说的话,我觉得你不会再有脸见我的。”沈惊蛰被他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我不会,你答应了做我女朋友的。我会一直赖着你。” “……” “死也要赖着你。”江立加重语气。 “……死个头。”沈惊蛰顺手就是一个毛栗子。 “你一直在找沈宏峻,却从来没有找过我。”他还在气。 他甚至怀疑沈惊蛰在面汤里倒了酒。 “你好好的我找你干吗?”沈惊蛰已经把凳子挪到了他身边,然后十分无奈的看着他八爪鱼一样的抱着她,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我没有好好的。”江立声音仍然哑,他眼眶一直很红,眼泪要掉不掉的又被他吸回去,“我很想你,我没有好好的。” 一直,很想很想。 “……你明天会后悔死。”被肉麻的不行的沈惊蛰搓手臂。 “后悔死也要赖着你。”彻底变成赖皮狗的江立再也没有了三石先生的影子,甚至连记者江立的样子都不见了。 湿漉漉的头发,因为忍着哭偶尔吸一吸鼻子,抱她抱得很紧,身上的肌肉坚实有力。 她的男人啊…… 揉揉他的头发,拍拍他的背。 她一直想过自己最后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从来没想过,会是这么一个鼻涕虫一样黏着她,黏到最后她眼眶都开始红的男人。 二十六岁,小她四岁的男人。 29.第二十九章 江立睡了一个好觉,睁眼的时候已经早上十点多了。 坐起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夜好觉后的满足, 接着表情僵住。 他昨天晚上真哭了, 跟喝下几斤烧刀子似的, 眼泪鼻涕横流的哭。本来能忍的,后来被沈惊蛰抱着拍拍背又揉揉头之后,他就突然忍不住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委屈。 可能还有做完任务后松了一大口气的放松。 总之, 他在自己暗恋了一辈子的女人面前,在她刚刚答应做他女朋友的时候, 嚎啕大哭了。 他又默默的躺了回去, 盖上被子,觉得自己需要缓缓。 门外有开关门的声音, 他隐约听到沈惊蛰在和严卉说话, 严卉打算开他的房门,被沈惊蛰轻声叫住了。 “江叔叔今天的眼睛会小的看不见, 少儿不宜。”她说话的时候一定在笑, 吊儿郎当的语气。 江立很冷静的把自己的被子拉的更高一点。 眼睛确实肿了,有记忆以来他似乎就没有这样嚎啕大哭过了。 他愤愤的、羞愧的, 打算让自己憋死在被子里。 他记得昨天沈惊蛰试图劝过他, 让他想想第二天会不会尴尬至死。 …… 江立开始认真考虑在床上睡一天的可能。 *** 沈惊蛰今天休假, 送走一大早过来打探军情的严卉,确认昨晚老严走后这小两口没有吵架,严卉才满足的离开去跟她爸爸汇报情况了, 临走的时候还一脸严肃的问她, 是不是她把江立叔叔弄哭了。 其实好像, 是的。 沈惊蛰苦笑。 她昨晚没睡好,心情复杂,不完全仅仅是因为心疼。 她知道江立昨天晚上情绪失控其实是在发泄情绪,这几年他确实不容易。 做线人或卧底,都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说穿了,大家都是人,选择做这一行是因为良知未泯也是因为想要相信这个世界仍然良知未泯,常年直面人性,为了活下去自己和自己较着劲,这种压力下,能发泄出来其实是好事。 江立,哭的很真实。真实的让她开始思考,她之前答应了江立做他的女朋友,对于江立来说是不是等同于一种承诺,一种她自己都没有想好的承诺。 女法医不容易嫁出去。 她的同事邹婷曾经有过一个相恋三年的男人,还是体制内的,恋情一直很稳定,年龄到了也开始认真的考虑结婚,还见了家长。 过年的时候,邹婷大包小包的跟着男人去了那男人的老家,挺远的一个乡,坐车之后还得换骡子晃晃悠悠两个小时才能到。 他爸妈并不特别热情,但也没给邹婷脸色看,语言不通,就只是很尴尬的互相微笑,本来都挺正常,结果男人的妈妈在做年夜饭的时候被菜刀切了手,划拉了好大一道口子,血止不住。 大年三十的乡里卫生所关门了,要去有卫生所的地方又得骡子载着走两个多小时,邹婷头脑一热就帮忙做了止血包扎,她有随身带医疗包的习惯,见伤口太长还给缝了几针。 结果一直沉默的男人的爸爸在见到被包扎好的伤口后突然爆发了,大半夜的把邹婷送的东西全给丢到了院子里,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 邹婷说,她当时很神奇的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哪怕语言不通,哪怕男人的爸爸语速极快,动作粗鲁。 她是法医,是给死人缝针的。刚才,她忘了,只是觉得当地医疗设施太落后,男人妈妈的伤口出血速度快且量多,而且还是鲜红色,她担心是小动脉出血,两个小时骡车颠簸会很危险。 她忘了,她是法医。 她也忘了,这里是消息闭塞的小村庄。 所以那年的大年三十,她只能又找了辆骡车,晃晃悠悠的晃回镇上,找了个最好的宾馆,吃了一碗水饺。 “哭死了。”邹婷说这段的时候总会用这三个字做总结。 那个男人过完年后来找过她几次,也下跪过,但是最终还是申请了调令走了。 邹婷没怪他,只是从此对结婚再也没有了兴趣。 目睹了全部过程的沈惊蛰并没有太大的触动,只有理当如此的认命,她本来就对结婚生子兴趣不大,这场经历只是让她更加坚定了想法而已。 所以她答应了江立的,也只是恋爱而已。 可很显然,江立并不是这么想的。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怎么就能扛着那么多心思,跟小老头似的。 昨天晚上反锁了浴室的门,今天却连房门都不锁了。 “午饭要吃么?”沈惊蛰靠在门边看着床上仰面躺成尸体状的男人。 那男人僵了五秒,然后坐起来往床的一边靠了靠,拍了拍他床边上的空位,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 也难为他眼睛肿成这样还能那么准确无误的表达他的情感。 沈惊蛰笑眯眯的走过来,很豪迈的往他床上躺,还顺手拽过了他的胳膊当枕头。 “……”江立郁闷了。 正常恋爱的剧本到底是怎么写的,他觉得他的路有些歪。 “江立。”沈惊蛰喊他的名字,语气和娇羞没什么关系。 “啊?”江立应了一声,确认自己的语气和爱怜也没什么关系。沈惊蛰叫的太正经了,他下意识的就跟被长辈叫了名字一样,应得很乖巧。 “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沈惊蛰问完之后发现江立的肿眼泡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怕他误会又补充了一句,“你人生计划里,本来是打算几岁结婚的?” “……随时?”江立本来是想说找到沈宏峻之后的,但是又怕说了之后正好让沈惊蛰逮到不用负责的借口,所以干脆先抛弃兄弟一次。 毕竟沈宏峻早就结婚了,他还孤家寡人一个挺可怜的。 “……”沈惊蛰沉默了。 “怎么了?”沈惊蛰的沉默让江立有些紧张。 “我没打算结婚的,做这行结婚流言蜚语很多,我懒得应付。”沈惊蛰皱皱眉,有些为难。 “三十岁。”江立马上改口。 “我本来的人生计划是打算三十岁结婚的,还有四年。” “这四年我们试试看,如果你实在不想结婚,就这样谈着也行。” 沈惊蛰:“……” 她又没说他如果想结婚他们两个就得分手,她只是不想耽误他而已,毕竟看起来,江立对这段感情比她认真太多了,有些不公平。 这个问题迟早都得提,早一点提出来,对大家都有好处。 “给我四年时间好不好?”他弯下身子撑在沈惊蛰上方。 沈惊蛰抿嘴。 “你丢了我八年,现在给我一半时间都不肯么?”江立开始恼。 …… “……你先去洗脸刷牙。”沈惊蛰一只手盖住江立的脸往上推。 江立一动不动,肌肉紧绷。 又炸毛…… “我没说不肯。”沈惊蛰松手,看着江立气哼哼的脸,“这个问题迟早都得提出来,早点提挺好。” “你没打算结婚就是因为不喜欢那些流言蜚语么?”江立的脸色因为沈惊蛰的话缓和了一点。 “还有小时候的事情让我觉得女人结婚挺被动。”沈惊蛰补充。 “……你被动?”江立瞪眼。 “……”沈惊蛰摸摸鼻子,不再找借口,“那就是不喜欢那些流言蜚语,觉得烦。” “那我解决了那些流言蜚语你就能跟我结婚了?”江立的眉尖一挑,看起来终于有了点记者江立的影子。 “……你怎么解决?”沈惊蛰直觉自己正在被带到坑里。 “我是记者。”江立亲了她一下,又亲了她一下,被她身上的味道蛊惑,对准了她的嘴唇然后被沈惊蛰伸手抵住。 “你有眼屎,是真的。”沈惊蛰很认真。 “……”江立觉得自己现在要是立刻起身去洗脸,会因为羞愧和尴尬从此不敢再从卫生间出来。 “……我……是不是太直接了?”沈惊蛰终于从江立快要崩溃的眼神中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江立使劲点头,脱力一般的直接趴在沈惊蛰的身上。 沈惊蛰下意识的拍了拍,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挪了挪下|身。 “……”江立一动不动。 “……”沈惊蛰在思考自己继续问是不是真的太直接。 可是她突然有了好奇心,她以前很少有这样的好奇心。她跟江立真的还是不一样的,可以完全坦诚完全信任,这种感觉让她本来就肆无忌惮的性格变得更加乱七八糟。 “你……是不是过了晨|勃的年纪?”她学过相关内容,二十六岁其实不应该这样,“最近压力过大还是睡眠不好?” “……”江立仍然一动不动。 “问你话呢!”沈惊蛰有点没耐心了,她开始担心,做线人果然压力太大了么。 “……”江立跟僵尸一样伸手,指了指床头柜下面的垃圾桶。 里面有一堆用过的卫生纸…… “……啊……”沈惊蛰秒懂,觉得放心了,又揉揉他的头。 原来一大早就自己解决了么,昨天晚上她就不该撩他的,这娃真的挺乖。 沈惊蛰捧起他的脸亲了下,无视他一脸的生无可恋。 “你如果不结婚,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生无可恋的江立面无表情的宣布,然后起床,拽了拽刚才被她撩拨的又开始蠢蠢欲动的四角裤,径直向卫生间走。 他很怀疑跟沈惊蛰恋爱后他还能不能适应正常人的恋爱节奏。 压力过大?睡眠不好? 他才二十六岁好不好!! 死没良心的他都快憋出鼻血了好不好!! 他可能真的是世界上难得的好男人,因为怕女人下了床翻脸不认人非得要确定心意才想两情相悦,自己憋得要死还要被怀疑是不是过了年龄。 神他妈过了年龄! 她不是学医的么!见过二十六岁就过了年龄的男人么! *** 连续被沈惊蛰炮轰到麻木的江立负负得正了。 两人都是难得的休假,中午吃了外卖之后他就拉着沈惊蛰出了门,开着她那辆破旧的据说是公安局淘汰后她用两千块钱买下来的黑色桑塔纳,开到了市区的大超市买了一堆的日用品又继续开回镇上。 和沈惊蛰恋爱的好处之一是生活日用上面,她完全没意见。 不介意家里床单是红的还是蓝的,也不介意平时用的盘子是白的还是黑的。 能用就行,要不是环保和钱的问题,她恨不得所有的东西都用一次性的,不用洗不用维护用完一丢多好。 “一个人住怎么想起来买那么大的房子。”江立收拾好刚买来的盘子,又开始收拾床上四件套。 他忍很久了,家里的四件套都是她平时发的劳保,公安局的,军绿色的棉布,上面还印了x县公安局的字样,质量确实没话说,但是半夜三更睡在印着公安局字样的被子里,他真的觉得沈惊蛰某些地方的神经大概比大象鼻子还粗。 “便宜离局里又近,局里面万一有行动值班的人多,我这边空房子还能招待几个。”沈惊蛰的回答很沈惊蛰式,实用为主。 江立停下动作看了她一眼。 嘴里嚼着软糖的沈惊蛰很敏感的皱皱鼻子:“酸死了,局里都是男人,你这样下去会变成酸菜的。” “……”江立面无表情的继续套被单,弄到一半突然领悟,“你能不能搭把手?” 似乎从超市回来之后,忙前忙后的人一直是他。沈惊蛰就抱着她的宝贝软糖跟在他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没事刺他两句,笑呵呵的。 “你自己要换的。”她觉得劳保挺好用的,一套四件套用一两年都不会坏。 “那你别换。”江立又恼了,换好自己的就把买个沈惊蛰的四件套给塞到衣柜里。 他挑了好久的花色。 沈惊蛰站在原地嚼软糖,看他停下动作看她,就剥了一颗塞到他嘴里,仍然笑嘻嘻的:“换吧。” 她也觉得挺好看的,粉嫩嫩的颜色。 被软糖里的果汁甜得失去理智的江立又一次被蛊惑,拿着四件套进了沈惊蛰房间,快速的换好了床单被套还很卖力的拍了两下。 “太阳好的时候拿出去晒晒吧,你上两天班休一天,不要老睡觉。”江立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已经变成了老妈子。 沈惊蛰点头,又想奖励他软糖,结果嘴里的那一颗被江立凑近叼走,还顺带的被摸了一下腰。 “……”沈惊蛰居然被这样的突然袭击弄得心跳快了一秒,清清嗓子挠了挠头。 “毛巾换么?”忙成陀螺的江立没注意到沈惊蛰的情绪转换,他手里拿着情侣毛巾,站在沈惊蛰房间里的卫生间门口。 他还记得沈惊蛰说过让他绝对不能进她房间的卫生间。 “你已经换过我房间里所有的东西了,现在居然还不肯放过我的卫生间?”沈惊蛰完全是下意识的反驳。 然后两人都愣了。 她语气太软,撒娇一样,嗓音本来就糯,刚才语速很快,普通话里都是乡音。 江立挑眉,手直接就放到了卫生间门的把手上。 沈惊蛰被自己撒娇的语气恶心到,觉得自己阻止的立场不是很坚定,索性放弃。 也不是什么秘密。 虽然江立打开门后的脸上表情十分精彩。 首先,卫生间里很香,她买了好几瓶无火香薰放在各个角落,卫生间里都是松柏柚木的香味。 其次,卫生间……是精装修的,相比其他房间毛坯一样只是铺了地板刷了墙不同,卫生间是沈惊蛰特意找人设计的。 全粉色的设计,很大的浴缸,淋喷头做成了心形。 最后,卫生间有点过大,应该是敲了隔壁书房的半面墙扩大过了的,靠背面有个柜子,没有门,隔了八个空格,里面是不同的微型房间摆设,摆设里面是各种微型的人体残肢。 …… 沈惊蛰对面部表情精彩的江立耸耸肩。 她不让他进来是好心,这样诡异的设计一般人经受不住。 “解释一下?”江立开始拆毛巾的包装袋子,幸好他买的就是粉色毛巾,和这卫生间很配。 只要忽略掉背面那一面诡异的凶杀模拟现场。 “我们接触尸体总是会有味道,带了防护服洗了澡还是没什么用,所以我喜欢泡澡。”沈惊蛰解释了香薰。 江立很了解的点点头。 “我最初学的是临床医学,学的都是怎么救人。法医不太一样,法医需要了解犯罪心理,需要知道罪犯是在什么样的心理下对受害者施暴,这些我不擅长,所以就只能多花点时间。” “这里面都是一些悬案,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我平时泡澡在卫生间里待得时间比较久,就放在卫生间了。” 她最早是想放在卧室的,但是被老姚阻止了,说法医这个职业一定要有高质量的睡眠。 江立继续点头。 接着沈惊蛰就不说话了。 “粉红色?”他提示。 “我是女人!”沈惊蛰义正言辞。 “过来。”男人江立对她伸开双臂。 女人沈惊蛰磨磨蹭蹭的走过去,被他抱了个满怀。 “辛苦了。”江立吻吻她的额头,把瘦削的沈惊蛰揉进怀里。 她最怕奇怪的味道,小时候居住环境没有现在好,老鼠很常见,她永远都能第一时间闻到死老鼠的味道,除非清理的干干净净,不然她绝对不会再靠近。 她也最讨厌血腥暴力,他和沈宏峻当年打架因为用了棍子,被沈惊蛰拽着两人头发拽到了派出所。 她从小被爸爸打,最烦的就是人和人之间的肢体冲突,那些被殴打的淤青被虐待的伤口,曾经是她的梦魇。 所以,他在采访的时候假公济私问她做法医开不开心,哪怕看出了她在公安局过的很好,他也仍然担心。 她其实,只是个女孩,喜欢粉红色,喜欢香味,喜欢美好的东西的普通的女孩子。 只是因为家里重男轻女,她从小没有裙子穿,长大后为了表现不在乎特意不穿裙子。 只是因为想要找到弟弟,她孤身一个人在这干燥寒冷的北方,黑色羽绒服厚的能压垮她的脊背。 “嗯。”沈惊蛰回抱他。 四件套很漂亮,锅碗瓢盆也都很好看,生活的、家的味道。 她不是不喜欢,而是因为这些都离她太远。 四十八小时值班休息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的开机待命,为了让大家相信女法医其实并不会拖后腿,她各方面业绩在刑警大队都是前三。 老姚也好,局长也好,哪怕和她走的最近的老严和邹婷,私下里都劝过她不要拼命,他们觉得,她这样太累了,偶尔可以不要那么要强,不用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可她自己知道,除了要强,她还有其他的原因。 人都死了,以不同的方式,惨烈的死了;屋子外面是悲痛欲绝的死者家属,检验台上,是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躯壳。 她本来,是学着救人的。 结果她现在用手术刀割开的,都是死者的胸腔,安静的亡者,在惨白的灯光下用身体告诉她,他们曾经多么痛苦。 所以她很难停下来。 直到这个男人对着她说,辛苦了。 终于有那么一个人,知道她活的那么糙不是因为懒和忙,知道她那么拼命不是因为好强,知道她喜欢粉红色其实很正常。 成年人的世界,辛苦了。 她和他,都一样。 “晚上要不要泡澡?”她抬头问,笑得像一只狐狸。 “……你就是笃定我现在办不了你对吧!”江立咬牙启齿。 “其实你真的不用忍的。”沈惊蛰继续跟在他身后,乐颠颠的。 “在确认你不会不负责任之前,我不会碰你。”江立坚决的,像是在起誓。 “那我把那些内衣都买了?”沈惊蛰探头探脑。 “沈惊蛰!”江立的咆哮声,夹杂着洗菜的水声。 她和他,其实都一样。 都是普通人,只是因为职业,因为过往,背负的更多、外壳更坚硬而已。 和普通人都一样。 要的,可能只是一个拥抱,一句辛苦了。 30.第三十章 江立回电视台上班的第一天,用了半天时间把自己十五天里抽空找的和煤矿相关的新闻整理成文, 下午就直接杀回了公安局, 继续他的纪录片拍摄。 只是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先是去和局长打招呼的时候, 局长在喝了四五杯普洱之后突然问他:和电视台签了几年合同,会不会打算在x县长住,有没有结婚计划, 工资多少积蓄几何。 “惊蛰可是买了房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的。”局长的胖脸意味深长。 “我听惊蛰的。”江立面不改色,脸皮很厚。 于是局长满意了, 拍拍他的肩, 上了一杯茶。 接着是技术室的领导老姚。 江立其实有些怕老姚,他不苟言笑, 不好相处, 是最让人害怕的那一款老丈人形象。 经历了局长的盘问,他也做好了自己会被再次盘问的打算, 结果老姚什么都没问, 只是给他下了个任务。 “让她戒烟。”四个字,铿锵有力。 江立默默的看了一眼老姚办公桌上的烟灰缸, 二三十个烟头, 还是抽到最最尾巴才舍得掐掉的烟头。 一屋子的老烟枪, 难怪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他。 江立点点头,任重道远。 最后,就是半夜三更把沈惊蛰十字固定在垫子上的严高义老严。 交锋地点是在男厕所的小便池。 他先占好的的位置, 接着老严从背后走过来, 站到他旁边挨着。 江立教养很好的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厕所, 还剩下五六个小便池,不是很理解老严非要靠着他的原因。 老严冲他咧嘴一笑,自顾自的开始掏家伙尿尿。 两人一路沉默到洗完手,老严才拍了拍江立的肩膀,点了点头。 江立想到自己刚才尿尿的时候被他围观了一路,大概也知道了老严点头的原因,有些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尴尬。 …… 总之见完家长后,江立觉得自己各方面都名正言顺了起来,带着摄影师和助理去找沈惊蛰的时候,腰杆都是直的。 “我觉得大家都希望我们结婚。”被各方面检验合格的江立很骄傲的贴着沈惊蛰小声耳语。 沈惊蛰手里正在练习拿手术刀剥葡萄皮,就快要大功告成,被他在耳边一吹气,手术刀直接穿过了整颗葡萄,气得她拿着明晃晃的手术刀在手上转了个刀花,恨不得把那颗葡萄塞到他嘴里。 助理在后面跟着摄影师嘿嘿笑,他们最喜欢看江大记者吃瘪,吃完瘪能老实好几天不折腾他们。 *** 季星剑的案件在过了正月后就慢慢的再也没有了热度,沈惊蛰他们整个技术室,都在为一个案子焦头烂额。 案子起因是一起很小的民事纠纷,张老汉和李老汉每天早上都会在x县中心街道摆摊卖煎饼果子,因为卖的东西一样,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 正月里因为季星剑的案子x县的人比较多,他们两人的生意也跟红火了几天,这段时间热度下去了,x县恢复了以往的萧条,张老汉就下调了价格,一个鸡蛋只收五毛钱。 破坏了行规,生意好了,却惹怒了李老汉,两人一大早就因为摊子的摆放地点吵了起来,吵到后面不可避免的有了肢体冲突,到最后无法收场了,就推推搡搡的去了公安局。 那天值班的又是民警小张,他很擅长处理这种纠纷,把两个吹胡子瞪眼的老汉分到了两张桌子,中间隔着他。 全程笑脸,一边问一句,问完了就埋头打字,不提任何意见,也不偏袒任何一方。 两人吵不起来,慢慢的也被问得冷静了下来,正月刚过就在公安局里闹也不光彩,于是越来越配合,都希望大事化小。 一切都很顺利。 但是在快要收尾的时候,李老汉喝了口水突然就倒了,老大一个人往椅背上一砸,连人带椅的摔在了地上,小张冲上去扶的时候已经没了气。 猝死。 还是在案件调解的时候猝死,张老汉和他隔了两张办公桌一个民警,可李老汉的家人一来,就揪着张老汉又哭又闹,一口一个杀人凶手。 民事纠纷变成了刑事案件,案发地点居然又是在公安局。 局长很焦虑,他在考虑是不是应该请个关二爷进门,他总觉得自从季星剑的案子后,局子里的事一茬接一茬的。 沈惊蛰很头痛,那天是她当值,在医院确认了死亡之后,家属就要求立刻尸检,哭天抢地的。 她很怕情绪特别激动的家属,一旦结果不如意闹事的可能性会很高,上次矿工事件的检讨还热乎着,这一次她变得更加小心谨慎。 她在接了申请单之后还给家属提供了好几家有资质的法医机构,告诉他们如果对她的尸检报告不满意,他们还可以继续申请。 五天后,尸检报告终于得出了结论,江立当时正在跟拍,看沈惊蛰一脸木然的打印完报告,直接就进了老姚办公室。 “看来有大新闻啊。”助理很兴奋,手肘捅了捅一旁的江立。 江立没说话。 他们在家从来不讨论案子,可他还是发现了沈惊蛰对这个案子特别的小心谨慎。 他看了一眼还在公安局外面挂着牌子喊冤的家属,微微的皱了皱眉。 又要医闹。 就他跟拍的这一个多月,已经有三起以上了,也难怪沈惊蛰小心的都开始烦躁。 “去采访家属。”江立拿起话筒,套上了工作牌。 助理两眼放光的跟了上去,倒是年纪较大点的摄影师,走的时候看了眼江立。 江大记者这是打算帮女法医转移炮火吧。 鉴定报告家属如果不接受,在闹事的时候肯定希望越闹越大,江立这时候凑上去,是不希望家属在公安局大闹。 助理还是太年轻,还指望大新闻,他们家江大记者明显是想帮着大事化小的。 看着,有些假公济私外加不够敬业…… 摄影师颠了颠身上的器材,保持沉默。 这种事如果再发生,他打算去找台里领导聊聊,这人虽然是省里空降过来的,给的都是最好的资源,但是到底年轻,看起来仍然接不了老钱的担子。 这才来了一个多月,就被个美女法医迷得七荤八素。 摄影师撇撇嘴,十分不以为然。 *** 沈惊蛰确实很烦。 鉴定结果很简单:李老汉存在高血压性心脏病,因纠纷后情绪激动,头面部受外力作用等导致机体应激反应,促发有病变的心脏骤停而死亡。 也就是说,纠纷是诱因,死因是心脏病。 她把报告放在老姚办公桌上就开始抽烟,抽到了第三根被老姚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默默的掐灭在烟灰缸里。 “直接给他们吧,要是不肯签字就让他们去市里再鉴定几次。”老姚也没什么办法。 他也有曾经天真的时候,以为作为法医,每天只要和伤患尸体打交道,平时做做科研就行了,但是做了快三十年法医,甚至避到了贫困县,该有的工作还是一样都少不了。 沈惊蛰公关能力很强,敏感度足够,说实话他对她比对邹婷放心,很好的一个苗子,他栽培的也特别用心。 “详细过程再整理一下,放到案宗里,这案子到时候可能需要你出庭。”老姚又看了一遍,把报告递给她,看了眼窗外。 江立带着摄影师和他的助理,正在把家属带到对面的小饭馆,江立的小助理一脸的雀跃藏都藏不住。 “小江……应该不会把事情闹大吧?”老姚迟疑了下,还是问了。 这事很敏感,他和老严一样,也是属于讨厌记者的那一类,防人之心不可无,记者真的太擅长钻空子了。 “不会。”沈惊蛰收起报告,歪歪头,说的很肯定,“他是好记者。” 老姚很难得的露出了点笑意:“收敛点,女孩子家的。” 沈惊蛰翻白眼,出门的时候晃了晃手里的报告:“我找个有摄像头的地方交报告,要不要让小张也在一边看着?” 小张最近情绪不稳,他年纪轻,刚来局里工作协调的都是邻里纠纷,李老汉是直接死在他眼前的。虽然处理各方面都很得当,但这几天脸色不太好,人也有些恍惚。 老刑警对于这类心理问题的处理方式很简单,自己熬着,如果熬不下去,就拉出去多看几次,再熬不下去,就去做文职。 沈惊蛰也是进了刑警大队才发现,刑警也一样是怕死人的,大家都是人,大部分都只是强迫习惯而已。 老姚点了一支烟点点头。 他还在盯着对面小饭馆的方向,江立挑了临街的位子,脸上笑意真诚。 把自己栽培出来的好苗子让给一个记者这件事,让他非常心气不顺,他一直在为沈惊蛰打算,资质那么好的姑娘,不应该只留在这么个小地方,她可以有更大的舞台。 但愿这小子真的是个好记者,千万不要拖了沈惊蛰的后腿。 31.第三十一章 交付尸检报告的时候李老汉家属出乎意料的平静,签了字还和沈惊蛰握握手, 连声感激。 沈惊蛰看了眼一直在跟拍的江立, 他那边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 面无表情。 “你干了什么?”快下班的空档,沈惊蛰绕到记者经常聚集的休息室找江立。 “采访。”江立看到她来就笑了,想拉她的手看她一身警服只能半路换了方向改成拍拍她肩膀上的灰。 “脏了。”他笑嘻嘻的。 沈惊蛰哼哼。 “我晚上有饭局, 你在局里吃了回去。”江立又拍拍沈惊蛰另一边的肩膀,手指划过她脖子上的皮肤。 痒痒的, 温温的。 沈惊蛰缩脖子, 瞥了眼坐在不远处一脸八卦的记者助理,靠近江立压低声音:“少喝酒。” 他每次一有饭局, 回来睡到半夜总会吐, 第二天早上脸色就发青。 小县城里的办事风格就是这样,酒桌上特别喜欢灌酒。沈惊蛰是公职人员还好一些, 以前认识的记者老钱, 曾经喝到胃出血急诊挂号,然后找她验伤说是要记成工伤。 做了他女朋友后, 她突然更有了管他的自觉。 管得江立又笑没了眼睛。 “不喝酒, 我很快回来。”他控制不住自己想拉她手的念头, 索性站起来,用身高优势遮了屋子里人的视线。 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在她手心抠了抠, 撒娇一样的晃晃。 沈惊蛰觉得自己脸都开始微微发烫, 赶在他更加克制不住之前往后退了一步, 保持距离。 “那我先下班。”她臊得说话语气都带着火气。 “好!”江立定定的看着她,点点头,笑得灿烂。 沈惊蛰临走前还不忘瞪他一眼,开车开出警局大院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 她找他是为了李老汉家里人的态度问题的! 全忘了。 就被抠了下手心…… 真是!她在后视镜里瞪了自己一眼,色令智昏! *** 江立今晚的饭局是他发起的,只邀请了一个人,就是团队里面的摄影师老袁。 老袁跟之前的老钱合作了一辈子,老钱调走后他并不愿意跟他一组,为此还特意写了申请报告。 申请报告最终自然是被驳回了,为了这事,江立同领导还有老钱还特地找老袁吃了一顿交接饭。 饭局里他被灌吐了好几次,却并没有让老袁对他改观。 固执的老袁始终认为,他是靠着关系进来的空降兵,没什么本事花头花脑。 今天找李老汉的家属做采访,他知道老袁是有意见的。明明可以袖手旁观让事情发酵成大新闻,却被他中途拦了下来,连消带打的让家属知道尸检的过程以及多找几家机构的必要性。 老袁是老摄影师,镜头语言专业,是个合格的媒体人。 也因此,江立知道老袁早就已经看出他和沈惊蛰的关系,一直没说不代表赞同,老袁在工作上更像是个审视者,觉得不对了随时都想抽身走人。 江立请吃饭的店还是那家火锅店,给老袁点烟的时候,老袁哼了一声直接把烟丢到了饭桌上。 江立没生气,有火气愿意对着他直接发出来,就代表老袁还在等他的解释。 “我和钱老师的报道方式不太一样。”江立答应了沈惊蛰今晚不喝酒,点了一扎果汁给自己满上,然后不出所料的看到老袁鼻子里又哼了声,他笑笑,给老袁也满上了果汁,“都是自己人,就不用喝酒应酬了。” 老袁这次倒是没拒绝,喝了半杯果汁就开始涮羊肉。 酒精不是个好东西,喝得多了手会抖,对摄影师来说是大忌。 “我不太喜欢等事情闹大了才报道,那样可能能拿到头条,但是对于当事人来说,并没有办法得到什么。”江立也跟着涮羊肉。 “你想让当事人得到什么?”老袁吃了一口羊肉,嗤笑。 年轻人,对这个世界仍然存有善念,真以为一个记者的力量能够改变当事人? “可如果等事情闹大了才报道,当事人又能得到什么?”江立反问。 老袁没接话,他觉得这就纯属狡辩了,本来就只是指望闹大那条新闻争取个头条,能得到什么?除了奖金,这小子还想从新闻里得到什么? “我还没到三十。”江立看到老袁眼底已经全都是不以为然之后,压低了嗓子,说完之后喝了口果汁。 老袁看了江立一眼,这次倒是没有再哼。 “二十几岁的人总要有点冲劲,而且我要的也很普通,我只是希望我播出去的新闻,就只是新闻而已。”这句话,江立说的时候看着老袁的眼睛。 新闻,就只是新闻而已。 不带渲染,不用等发酵也不需要耸动的标题,记者只是如实的传递了一条最新发生的信息。 民众可能会因为这条新闻引发思考、造成舆论爆炸甚至觉得人性沦丧。但这都是看了新闻之后民众自发的,而不是由记者渲染的。 “我只有二十几岁,我不觉得把自己认为的三观理念渲染进新闻里,对整个新闻的导向有任何积极的作用,所以我只希望自己写的播的新闻真实实时。” “李老汉的家人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唯一的儿子也还在念高中,他们和刘老汉之间的恩怨从卖鸡蛋饼的第一天开始就存在,本来就存在积怨。” “因为这种积怨,掀翻了法医的办公桌,大闹公安局,甚至可以渲染法医的鉴定报告存疑。这样确实会是个大新闻,甚至可能拿得到黄金时段的头条,可那样又有什么好处呢?” “李老汉的家人仍然需要找鉴定机构,因为在公安局闹事,因为媒体报道,愿意接纳的鉴定机构必定是希望打响知名度的。对于文化程度不高的李老汉家人来说,这样的鉴定机构能出来的权威性存疑,对他们日后必然要经历的诉讼路没有一点好处。” “而民众,最多也只是看了新闻讨论个半个月,不会有人真的去关心李老汉之后的诉讼过程,除了让李老汉的死曝光十几天之外,我想不出这个新闻还能有什么价值。” “这个新闻,不是我想要的头条。”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头条?”老袁拿出一支烟,这次,没有拒绝江立的打火机。 “真正爆炸性的实时的没有任何渲染不用等任何发酵就能吸引视线的新闻。”江立这个答案,像是在心里辗转了多年,长长的一串说的宛如信念。 “老钱等了一辈子,也就等到过一两次。”老袁这次倒是没有嘲笑他的异想天开,“x县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你想要的东西,不会在这里。” “新闻不是等的,是挖的。”江立笑,又叫来一扎果汁。 “一个头条,奖金够我们在这里吃四五顿了。”老袁喝了果汁,又加了一盘牛肚。 “那我就请你在这吃四五顿。”江立很豪迈的样子。 “你有钱。”老袁这句不是嘲讽,是陈述句。 江立点点头:“我还行,有些积蓄。” “准备拿来娶沈警官?”老袁斜眼看他,嘴角扬起了一点。 江立没回答,笑得嘿嘿嘿的像个傻子。 “你的念头,也就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有。”老袁终于不再调侃他,碰了碰江立的杯子,“我老了,虽然不赞成,但是也不会拦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去试错。” “记者这几年的名声越来越差,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多一点也挺好。只是到时候撞了墙碰了壁,熬不下去自己变成了你们看不起的那群人,到时候就不用请我吃火锅了。”老袁弹了弹烟灰,“那种饭,吃着膈应。” 让新闻就只是新闻。 这小子的口气真是不小。 年轻人的蓬勃朝气,总是能让他们这群老油条们已经麻木了的心再多跳那么一两秒。 老袁觉得这火锅店里的果汁喝多了也有些熏熏然,恍恍惚惚的,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他和老钱。 那时候还没有这家火锅店,两人窝在夜市摊上喝了一碗胡辣汤,老钱那家伙,当时似乎也有个差不多的心愿,是什么来着…… 老袁又抽了一支烟,苦苦一笑。 忘了…… 年轻时候的梦想,他也已经不再记得了…… *** 江立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多,沈惊蛰刚刚夜跑回来,见他进门凑上去闻了闻。 “没喝酒。”江立哈气,特别乖巧的补充了一句,“也没抽烟。” 沈惊蛰弯弯眉眼,揉揉他的头。 “你白天跟死者家属聊什么了?”她看着他被顺毛的表情,突然想起正事。 “就是跟他们解释了法医的鉴定过程很难作假,他们可以尽量多找几家做到详细,这样对以后开庭有利。”江立脱羽绒服,脖子上挂着个外卖袋子。 “热的。”他把袋子递给她,献宝一样,“烤红薯。” 沈惊蛰立刻被他带歪,接过他手上还很烫的烤红薯,拉开袋子香气四溢。 “你也不怕毛衣沾上味。”咬了一口甜香软糯,沈惊蛰踮脚喂了江立一口。 “臭豆腐都不怕了怎么会怕这个。”江立笑,搂着沈惊蛰一步步往前挪,同手同脚。 沈惊蛰笑眯眯的又咬了一口烤红薯。 “……等等,你为什么让他们多找几家鉴定机构?你不相信我们局里的鉴定报告?”沈惊蛰停住脚步瞪眼。 她差点又被绕过去! “……”江立偷偷的翻了个白眼,“是你自己之前让他们多找几家的,我只是顺着你话说而已。” “为什么我说了没用你说了就有用?”沈惊蛰莫名的就有些不服气。 “我是记者。”江立拿走她手里的番薯皮。 “……记者的话比法医还可信?”沈惊蛰嗓门一下子大了。 “你是关系人,而且正常人看到刑警总是会有点抗拒。”江立回答的挺耐心,手却开始把玩沈惊蛰的耳垂。 “不过你今天没把新闻闹大,老姚很满意。”沈惊蛰被痒的缩手缩脚,想了想觉得还是需要夸夸他。 他是个好记者,她一直都知道。 “你们局的人对我都很满意。”江立嘟囔,表情有点怪。 “……”沈惊蛰停下脚步瞅他。 江立清清嗓子,别开眼。 “你自己说还是我明天去问?”沈惊蛰眯眼。 “……老严前几天看我上厕所,很满意。”江立脸有点红,声音很小。 “……”沈惊蛰肩膀开始抖,“他有没有看到你那颗痣?” “怎么可能看的那么细!”江立下意识的反驳,然后傻眼,“什么痣?” “你那里有痣。”沈惊蛰拿了根香蕉比了下,“挺大一颗。” “……” “你去哪?”沈惊蛰快要笑死。 “离家出走!”江立出离愤怒。 “再帮我带个烤红薯!” “吃了放屁!” “你又不跟我睡一个房间,我放屁关你什么事。” “……我恨你。” “乖,再去买一个,我饿了。” “……” 32.第三十二章 江立从走私黑市回家的一个星期,他们两人都很有默契的避开了那个案子, 像普通人一样, 认认真真的恋爱、相处。 他们都很珍惜这段时间, 江立一直在笑,沈惊蛰也很配合,甚至偶尔会被他逗弄出女儿娇态。 互相之间太熟悉, 又都是直爽的脾气,确认了恋爱之后该娇羞的沈惊蛰一点娇羞样子都没有, 痛哭流涕之后的江立也很坦然的该干什么干什么。 恋爱一周, 这两人就硬是过出了老夫老妻的味道。 第八天,沈惊蛰就开始厌烦每晚猜拳谁洗碗的活动, 指了指橱柜上方的一次性盘子:“以后用这个, 饭碗自己洗自己的。” “……”江立默默的收回了想要剪刀石头布的爪子,“算了以后都我洗吧。” “这样不好。”沈惊蛰皱眉。 她是懒, 但是看到江立下了班回家还要洗菜烧饭外加洗碗, 又总觉得自己欺负了他。 很纠结的家务问题。 “……”江立恨不得用自己油滋滋的手抹沈惊蛰一脸,叹口气, “我洗吧, 这种日子也难得会有。” 沈惊蛰翻找苹果味软糖的动作一顿, 抬头:“你下次出任务是什么时候?” 江立的笑容隐了下去,看起来仍然在专心的洗碗:“柳志勇来x县了。” 比他预计的早了半个月。 他们挖的坑利益很大,逼真度很高, 照理来说柳家和许成龙都不可能不往下跳。 都是亡命之徒, 互相之间又有血仇, 在这样的利益面前不狗咬狗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三石先生还好心的给他们留了各种狗咬狗的方式——当初交代了那么多的木盒子的提示,不是为了让他们互相牵制友好相处的,而是用来告诉他们什么时候方便下手的。 三石先生要了四成,剩下的人是要吃了六成还是平分三成,显而易见。 这两个老江湖当然懂,半年时间足够闹出很多幺蛾子。 结果柳志勇居然那么快就脱身了,是许成龙太没用,还是他们两人之中已经有人开始起疑。 “我下个月需要再出去一趟。”明明才月中,他却已经开始舍不得,皱着眉,眼底有点委屈,“到时候可能只有你和柳志勇两人留在这里了。” “我身后跟着一整个刑警大队呢,瞎操心。”沈惊蛰笑,站在边上细细的擦干净他洗干净的盘子上的水渍,“倒是你,安全么?” “不安全。”江立洗干净手,靠在厨房橱柜上揉脸。 “……活该。”沈惊蛰想了一下,还是想不出安慰的话。 “……”江立瞪她,这下眼里真的有些委屈了。 “苹果味的。”沈惊蛰把自己挑了半天的软糖放到他手上,恋恋不舍,“最后一颗了。” 江立剥开软糖塞到她嘴里,然后伸开手臂。 他很喜欢这个姿势,站在原地等着沈惊蛰钻进怀里的姿势。 沈惊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每次过来钻进他怀里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安安静静的,乖乖巧巧的沈惊蛰原本的样子。 他喜欢她这个样子,喜欢到想要揉到筋骨里。 “你不会……喜欢上柳志勇吧。”抱上了心爱的女人后,江立开始胡思乱想。 沈惊蛰傻眼,抬头,确认他神智还算清楚。 “我为什么要喜欢上柳志勇?”她问的很平静。 “他有时候还蛮……”江立想了半天的形容词,“吸引人视线的。” “……”沈惊蛰话都懒得说。 “老严其实也是。”醋精江立开始刹不住车,“上次我还看到赵博超给你带早饭,还有你们室的那个小丁和值班室的小张……” “他们俩又怎么了?”沈惊蛰觉得神奇。 “……跟我差不多大!”江立理直气壮,他这个年龄的男人最危险。 沈惊蛰默默的推开他,看着那张胡说八道又欲言又止的脸。 “你想说什么?”扯到这份上,她大概也知道他是有话想说但是说不出口了。 对这段感情,江立其实一直很有安全感,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暗恋她那么多年,再见面之后从不避讳这点心思,都说明他其实很早就知道,等他长大了,她会喜欢上他。 这么个喜欢扮猪吃老虎的人,天天在她耳边叫嚷着怕她不负责任,一方面是真的怕她这个有抛弃前科的人一怒之下拍屁股走人,一方面,就只是撒娇。 提到案子,他东拉西扯了那么一大堆,说明他有事说不出口,而能让他这么厚脸皮的人都说不出口的事,一定不是小事。 “这件事本来应该让老姚跟你说的,但是我发了邮件争取坦白从宽。”江立的表情告诉她,她又猜对了,“沈宏峻的老婆,名字叫曹香香,在遇到你之前我就知道她是幼儿园老师,只是不知道你因为严卉和她还有过交集。” “嗯。”沈惊蛰很平静。 “我到x县找曹香香甚至是找幼儿园的园长,都是因为想要确认和她有过社交关系的人,确实都不知道她的下落。” “曹香香辞职之后,警方就已经开始保护她,所以之后那个在家里神秘失踪的人,不是曹香香本人。” “嗯。”沈惊蛰继续点头。 “曹香香现在就住在n镇,我们老家。”江立咽了口口水,补充,“我家隔壁。” 沈惊蛰:“……” “这件事关系到曹香香的安全,一开始你没在案子里我不能说,哪怕你后来进了案子,这件事也没有放在给你的案宗里,所以我就一直没有说。” 沈惊蛰能理解,被保护的证人,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她点点头。 江立开始冒冷汗。 “我之前跟你保证过,宏峻一定没有死,就是因为曹香香在n镇应该遇到过宏峻。” “……”很好,这才是他一直心虚气短的原因。 “两年前那个案子在抓捕过程中被许成龙发现了沈宏峻的身份,他想要拿着赃物逃出生天,赵博群在和许成龙扭打的过程中让沈宏峻拿上赃物去找他的搭档俞永新,沈宏峻逃脱后,赵博群牺牲。” “当时现场太混乱,许成龙那时候还不成气候,那条线不是主要的线,分派的支援并不多,沈宏峻逃脱后不敢马上去找俞永新,而当俞永新发现搭档牺牲,赃物失踪后,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沈宏峻反水……” “所以才发了通缉令?”沈惊蛰懂了。 “那个案子涉案人员有一两个是编制内的,沈宏峻在局子里唯一信任的人只有牺牲了的赵博群,看到通缉令后就更加不敢回头找俞永新,错过了时机,许成龙在缓过气之后也发了追杀令,之后还有紧随其后也发了追杀令的柳家人。” “沈宏峻失踪后,警方对曹香香的保护变成了监视,可曹香香用了警方给她的新身份后一直安心在n镇当幼儿园老师,生活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甚至对于沈宏峻的通缉令无动于衷,只是在被带到警局协助调查的时候强调了沈宏峻不可能黑吃黑一个人吞了那些赃物。” “我进了案子以后,去找过曹香香,我肯定曹香香遇到过沈宏峻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我之前给你的和沈宏峻的来往邮件有两封删了,一封是我跟他提起你的邮件,另外一封就是他介绍曹香香的邮件。”江立手长,抱着沈惊蛰捞了餐桌上的笔记本打开给她看邮件内容。 他跟沈宏峻提她的那个邮件他没打开,打开的是沈宏峻发给他的。 有一张照片,然后是详细到身家背景身高体重就差三围的介绍,很长很长的一封邮件,说的都是曹香香。 “你弟弟那么喜欢的女人,不可能不回去找。”江立贴着她的耳朵笑,“而曹香香只是个非常普通的幼儿园老师,没有那么强的心理素质,辞职被警方带走换了个身份,她就问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问,自己老公被通缉冤枉,她也就伸冤了一次就再也不开口,这不太可能。” 所以,他猜测沈宏峻一定偷偷的回来看过她,曹香香甚至有可能知道沈宏峻的下落。 “那现在呢?”沈惊蛰从江立开始认认真真坦白从宽开始,就一直这样平静,没什么别的表情。 “沈宏峻带走的赃物有四件,其中最贵重的就是我之前提到的绿釉鸡冠壶,柳志勇当初来x县应该就是想找到曹香香然后逼迫沈宏峻交出绿釉鸡冠壶的,所以我也可以理解为,柳家这边的人也知道沈宏峻只是失踪,他还活着。” “许成龙呢?”沈惊蛰继续问。 “许成龙是最棘手的线,x县公安局这里主线是跟柳志勇,相关的内容并不全,所以我也不能说。” “我只能肯定,许成龙这两年没空找沈宏峻,沈宏峻的事件后,他一直致力于挖出身边和警方有关的线人,也就是我。”江立说完还冲沈惊蛰眨眨眼。 沈惊蛰安静了几分钟,确认刚才的事情从头到尾逻辑顺畅,江立也应该把自己能坦白的都坦白了,才开始掰手指。 “你为了不让我发火,刚才在我耳边吹气了两次,这叫□□。” “知道曹香香的行踪不告诉我,是因为规定也是为了她的安全,这一点没有错。但是你见到我为了让我安心,透露过宏峻还活着的消息,哪怕你说的很隐晦,但是也有泄露的危险,这叫失职。” “为了吸引许成龙的视线,你这两年在自己身上竖了那么多靶子,本来可以更稳妥的事情现在被你弄得十分危险,这叫作死。” “……所以?”江立节节后退。 “所以以后都你洗碗。” “一会我们俩再打一局自由搏击。” “还有,平平安安回来,你们两个都是。” 33.第三十三章 柳志勇到x县的第三天就去公安局门口守着沈惊蛰下班了。 他这次没有染头发,任由一头白色多于黑色的头发风中凌乱, 手里没有拿花, 身边也没有007座驾。 “我在想你是不是会喜欢这样低调挂的。”柳志勇看到面无表情路过他身边的沈惊蛰, 蹦蹦哒哒的跳到她面前咧嘴。 沈惊蛰停下脚步。 江立今天没来公安局,再过十天他就要出任务了,所以对于今天要去电视台来不了公安局这件事, 江立很有怨言。 “一下班就回家!”他一早起来叮嘱她四次。 看来她今天要失约了。 “有事?”她问。 那两个煎饼摊子的事需要她做出庭准备,尸检的时候负责拍照的是实习生小丁, 她今天重新梳理照片的时候发现一张关键性的照片有部位不够清晰, 虽然用笔录和其他角度的照片能够弥补,但是她此刻心情很不美好。 尤其是看到柳志勇这张欠揍的脸之后, 她眼底的不耐烦快要溢出天际。 “好几件事, 沈警官想先听哪一个?”柳志勇凑近了一些,吸了口气, 很陶醉的样子, “你到底用的什么香水能不能介绍一下?” 他找了好几种后调带松柏味道的香水都不是这个味,都不够冷冽。 “尸臭。”沈惊蛰面无表情。 柳志勇估计是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个回答, 愣了下, 然后居然捧腹大笑, 两眼更亮了。 ……他就是个变态。 他觉得他对沈惊蛰的兴趣确实已经超过了那笔能让柳家人翻身的买卖了,明明知道许成龙真正起来的时间只有两年,拉开的网虽然庞大但是内里虚得很, 趁着他现在取保候审的身份, 花点精力一举拿下真的不算太难。 但是他就是愿意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沈惊蛰身上, 这一个礼拜对三石那边的事情除了听从吩咐之外其他一点手脚都没做,这样一来反而弄得许成龙摸不着头脑不敢乱动。 他挺私心的的一个举止,居然让他换来了泡妞的空档,而他派出去查沈惊蛰和赵磊的人,回来还真给他带来了些有意思的消息。 他又靠近了沈惊蛰一些,因为身高他可以看到沈惊蛰头顶的发旋。 她有一头漆黑浓密的头发,发质很硬,却有微微的卷曲,最普通的披肩发,却因为这样天然的卷曲变得风情万种。 最高档的发廊也无法营造出这么自然慵懒的发型。 心痒痒的,手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想要碰触下感受触感。 然后就不出所料的一阵钻心的痛。 沈惊蛰话都懒得说,直接把他手腕掰到了极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意思很明显,再来一次他的手腕就废了。 柳志勇却因为这样的剧痛全身的毛孔都舒畅了,要不是冬天的衣服又足够厚,他下身的变化估计藏都藏不住了。 虽然,他并不打算藏。 他兴奋的,一点都不挣扎,贴着沈惊蛰的耳边说话,带着喘息和沙哑:“有一件事你一定感兴趣,我发现了赵磊也就是你弟弟沈宏峻的手。” 说完之后指了指自己无法动弹的左手:“一样,也是左手。” 沈惊蛰动作没动,盯着柳志勇的眼睛,看起来情绪稳定。 “不信?”柳志勇声音更加沙哑。 “人手?”沈惊蛰反问。 他们两个贴的很近,她这句话几乎是贴着他的脸问出来的,并且看起来并没有任何不适。 就好像他刚才的沙哑暗示对她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她看着他,哪怕身高差异,也让他突然升起了一种被人居高临下俯视的不适感。 他居然后退了一步。 然后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后退有些没面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却终于不敢再贴近。 “人手。”柳志勇点头,强调,“残肢,赵磊的残肢。” 沈惊蛰点点头,回头指了指公安局大楼:“值班室你来过好几次了应该不用我指路,协助调查录笔录,技术室会派人去检查你说的残肢。” “残肢来路,发现的时间地点,身边还有没有什么人这些都需要记录在案。” 交代完,她拿着手上的钥匙圈晃了晃:“我下班了,如果残肢真的是我弟弟的,按规定我也不能参加鉴定。” 柳志勇承认自己又出乎意料了。 他跟在沈惊蛰屁股后面,看着她用钥匙打开了那辆黑色的破桑塔纳——那车门甚至破的不能远程打开,然后看着她进了驾驶座,系安全带,发动汽车,接着轻轻的按了下喇叭,有些不耐烦的看着仍然傻在她车子面前的柳志勇。 他挡着她的道了。 “不是,我说的是你弟弟的残肢啊。”柳志勇觉得无法理解了,“你不会真不信吧,我在你面前还没撒过谎,我说是就一定是!” “所以你需要进公安局协助调查。”沈惊蛰手动摇下车窗,看着他,眼底有讥诮,“你跟我说过,你是好人。” “做个好市民。”沈惊蛰对他敬了个军礼,然后就再也不管他了,转了方向盘绕过他径直开上马路。 后视镜里看到柳志勇在原地站了一会,居然真的进了公安局。 沈惊蛰打开了蓝牙,拨通了老严的电话。 她看起来仍然很镇定,语气平稳的汇报完情况,把柳志勇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提到赵磊或者沈宏峻这两个名字的时候,她语气甚至不带起伏。 “我们之前计划的让柳志勇知道沈宏峻是赵磊本人这件事已经成功了,许成龙前两年为了查内线和警方接触的一些证据也零散的放了出去,柳志勇今天没有提到,所以我不保证是否成功。如果需要验证,我可以再接近他试试。” “如果需要检验残肢的dna是否是沈宏峻本人的,我随时可以提供我的。” “婷婷的物证鉴定比我专业,这次检验我申请避开。”她挂电话前打断了老严的欲言又止,“我没事,结果都还没出来呢,先不用安慰。” 语气甚至带着笑。 老严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挂了。 沈惊蛰不是矫情的人,她说没事就代表真的没事。只是这样的冷静专业反而让他这个旁观者看着揪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啊,沈惊蛰这心,得要揉得多碎,才能修炼成现在这种百毒不侵金刚不坏的样子。 *** 江立今天回家有些晚。 电视台开了一天的会,他下个月进入案子不可能仍然请事假,所以上级给了他一个专题片的任务,主题是查看古玩市场上的赝品骗局,西北前几年盗墓盛行,这个主题倒也还算应景。 沈惊蛰一整天一个电话都没有。 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忙得时候工作的时候绝对不会想起他,空闲的时候估计都用来抽烟和吃糖了,也不会想起他。 他暗灭手机,苦笑了下。 追到也没用,她滑溜的跟泥鳅一样,主动权永远在她手上。 谁先动心的谁先输,他早早的就认输了,只是这赢的人,现在还其实也不算真的对男女感情开窍——他昨天在她刷牙的时候从后面抱她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胸,结果她下意识的就是一个过肩摔姿势。 …… 关键是,他居然对这样的关系有些甘之如饴…… 如果找赵博超侧写下,估计他也是有点受虐倾向的。 回家的时候沈惊蛰已经到家,窝在沙发上抱着她的软糖,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到他回来还笑了笑。 “我饿了。”她嘴里嚼着软糖身边还有拆开吃了一半的饼干袋子。 “我在楼下点了外卖,一会送上来。”江立脱鞋子,沈惊蛰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进门的时候看到她的笑容,突然想过去抱抱她。 “怎么了?”真的过去抱住她,发现她直接把头埋在了他怀里,一动不动。 “你说宏峻还活着,不代表他一定是全须全尾的对吧。”她声音闷在他怀里,含糊不清。 江立搂的更紧一点,什么都没说。 沈惊蛰抬头:“柳志勇今天来了,说找到了宏峻的残肢,左手。” “我想过了,这件事他没必要骗我,所以我假设这件事是真的。” “我相信你,所以宏峻应该没死,那么他就是没死,但是残疾了。” “我现在不能去想这两年他经历了什么,但是如果没有了左手,我考虑了下这案子结束后他能做什么。” “他结了婚,这点还不错,总算是成家了。”沈惊蛰居然笑了下,“但是曹香香只是个幼儿园老师,工资并不高。宏峻之前赖以为生的工作是货车司机,没有了左手,这个工作他肯定做不了了。” “我想了很久,他如果残疾了,应该做什么工作?” 她弟弟,是个很骄傲的人,不擅长社交甚至有些自闭,高中毕业就没有再读书,所以也没有学历,曾经被警方通缉过,哪怕案子结束他是无辜的,她也觉得他找工作会很难,更何况,他还没了一只手。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全程都很平静,讨论的紧紧有条。 江立看了一眼她手里拿的书,是和物证鉴定相关的,她在书上写写画画做了很多备注。 她说完就看着他,眼底有些急切。 江立叹气,心里拧痛的他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伸手,捂住她的眼睛,然后把她重新抱回怀里。 这次像是抱着个孩子,他坐在沙发上,她坐在他腿上,他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他还活着,哪怕真的残疾了,他还有我们。” “你找了他八年,为了他做了法医,我为了他拉上了我外公,命都豁了出去。” “我们只要他活着,其他的,只要活着,就都能解决。” 沈惊蛰很安静,任由他抱着,不说话也不点头。 “哭出来好不好?”江立揉着她的头发,“你现在,可以哭了。” “我在呢,你现在,真的可以哭了。” 34.第三十四章 柳志勇坐在公安局大楼的大厅内,很不自在。 他还没想清楚自己怎么就那么听话的走进来准备报案的, 在他的计划里, 他说出赵磊的事情后, 沈惊蛰应该是会震怒的,就算不震怒,起码也会乱了手脚。 他甚至幻想了沈惊蛰一定会在他面前强自镇定并且要求他带她去看残肢的样子。 结果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镇定的像在听别人的事, 听到这个消息眉毛都没动一下,就仿佛他之前查到的沈家两姐弟感情好到差点闹翻一个镇的事是假的一样。 他根本就没打算报案的, 刚来x县第二天就被人在车后备箱塞了个人手臂, 也不知道是想埋汰他还是想膈应他,他猜都不用猜肯定是许成龙的手笔, 还在手臂上绑了赵磊的照片。 他的意思是赵磊现在在他手上么?那只断臂手里还缠了一串蜜蜡十八罗汉, 这东西倒不是古董,而是他两年前被抓进去判了无期的六叔手上戴的私物。 挑衅外加警告, 难道许成龙以为赵磊是他们这边派出去的人么?偏偏在x县给他这种东西, 看来也是知道了沈惊蛰和赵磊的关系。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以他的思维, 他根本连报警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但是却被沈惊蛰一句做个好市民给堵住了。 那样冰凉的、讥诮的, 对他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 然后扬长而去。 他说他没在沈惊蛰面前撒过谎,沈惊蛰冷冷静静的一个巴掌打回来。 他被打蒙了,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跟个二傻子似的坐在了公安局大厅里, 对面坐着的是上次给他录果子狸笔录的那个笑眯眯的胖子, 好像姓赵, 和两年前死掉的那位赵博群刑警是兄弟。 刑警世家,柳志勇笑笑,不以为然。 “姓名,年龄,家庭住址,联系方式还有身份证或者护照号。”赵博超仔仔细细耐耐心心,“如果是外籍人士还需要提供来华签证证明。” “你每次都问一样的问题不会觉得烦么?”柳志勇好奇,来一次问一次。 “不会。”赵博超的笑脸很真诚。 柳志勇没趣的咂咂嘴,他发现最近遇到的人都喜欢用笑脸堵人,一个个百毒不侵看不出情绪,没劲。 关于那条断臂的内容他当然是不能全说的,但是坐都坐下来了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说,于是挑挑拣拣外加胡说八道的随意糊弄了几句,重要的就只是他车后备箱里被人丢了一只断臂,上面有赵磊的照片。 “那现在那辆车呢?”赵博超键盘敲的飞快。 “在市里的车库,你们这个县没地方可以住人。”柳志勇嫌弃。 “也就是说,您昨天上午在市里发现自己车后备箱有一只断臂,然后今天下午特地跑到了我们县的公安局报案?”赵博超脸上的笑容更加甜了。 “……”为什么被他一解释自己听起来像个傻子,“那个赵磊不是你们局里沈惊蛰的弟弟么,我不能来啊?” “能。”赵博超很肯定,接着问,“那请问您在这两天都在做什么?发现肢体的时候身边是不是有其他证人?” “我……”柳志勇被问愣了,张着嘴想了想,“我就开着另外的车继续出去兜风啊,我还能干吗。” “还有我车子是放在私人车库里的,我又是个外地人,身边怎么可能有别人?” “请问有监控么?”赵博超继续敲敲打打。 “有,我看过了,就看到个黑衣服的,没看清楚脸。”柳志勇咬牙切齿。 那家伙明显就是许成龙身边的人,那身材太熟悉了。 赵博超看了柳志勇一眼,柳志勇回看回去,还瞪瞪眼。 “那您发现肢体后有没有碰触过?”赵博超问的更细。 “没,那么恶心的东西谁愿意碰,我关上后备箱就跑了。”柳志勇摇头摇手。 他就摘了他六叔的十八罗汉,本来想直接把断臂找个荒郊野外丢了的。但是收到手下送过来的关于沈惊蛰和赵磊的情报后,他突然改了主意。 说实在的,赵磊是否活着只涉及到他心里面那口气能不能出,他真正关心的是赵磊带走的那些文物,现在要是落在许成龙手里,那估计找回来的可能就更低了。 那么多钱。恨得他牙痒痒。 他又看了一眼赵博超,然后往前挪了挪,还非要带着屁股下面的凳子,动作很大声音很响。 “我说……”柳志勇挤眉弄眼,“我要是告诉你们我知道是谁给我扔的残肢,你们能给我什么奖励?” “如果对方是悬赏的通缉犯,抓到之后您可以获得悬赏的奖金。”赵博超看起来没被他的挤眉弄眼感染,笑容没变,“而且,也不是您说谁就是谁的,您提供的名字我们会当成嫌疑犯记录在案,最终还是要看证据。” “那算了。”柳志勇重新靠回椅背,兴趣缺缺。 “但是如果您不提供嫌疑人,我们之前录的内容又和实际有出入的话,您会因为在案发第一现场的原因成为第一个嫌疑人。”赵博超仍然好脾气的笑,胖脸上居然有两个很深的梨涡。 “我他妈……”柳志勇吊儿郎当的样子一下子收了起来,开始瞪眼。 “所以请您确认下,您之前说的内容是否全部属实,是否还有隐瞒。”赵博超把显示屏转到柳志勇的方向,很好商量的样子。 …… “您不用担心,所有的指控都是看证据的,清白的就一定是清白的。”赵博超还特别好心的安慰了一句,无视柳志勇吃了翔的表情。 他其实也挺奇怪,做侧写做了那么多年,第一次碰到这么自大的法盲,自投罗网也就罢了,提供的信息牛头不对马嘴,临了还想跟他谈条件。 他到底为什么自投罗网来了,总不会真的是因为沈惊蛰吧。 美色所误? 真爱?! *** 沈惊蛰当然没哭。 她被安安静静的抱了一会,江立揉她头发的动作让她觉得很舒服。 她脑子在高速运转,之前听到柳志勇说的那些话的时候,因为下意识的把柳志勇当罪犯,她表现的很专业也很可圈可点。 事后找老严汇报情况也属于下意识行为。 现在终于慢慢的冷静了下来,她开始想原因。 “我现在的脑子很乱,你帮我分析一下。”她抬头,眼眶都没有红,眼底全是不服输。 “好。”江立立刻点头。 她需要发泄,那么多年了他是一个人,她其实也是。 只是他的女人,似乎连发泄的方法都与众不同。 “这个案子立案,是因为两年前的关系网并没有完全铲除干净,两年后柳家开始卷土重来,而许成龙也逐步壮大。”沈惊蛰从最最简单的开始理。 “还有就是这两年来警方也已经掌握了不少资料,想要趁着这次机会把西北的文物走私黑市整锅端了。”江立补充。 “两年前的案子能够破案,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宏峻在里面挑拨成功,让许成龙产生了足够大的野心开始黑吃黑。而两年后的案子,你在里面的作用是什么?” “监控黑市收集情报,持续分化内部。”江立回答的很快,答完又揉揉她的头发。 沈惊蛰点头,她这里接到的命令也是一样的,在柳志勇接近她的时候,让柳志勇发现她和许成龙有联系,她知道b市的同事们也正在用同样的情报分化许成龙。 沈宏峻当初发挥的作用很关键,许成龙和柳家人在案发后心里一定曾经怀疑过有内鬼,许成龙甚至已经和沈宏峻做过正面交锋,还牺牲了一名刑警。 这次立案,警方充分利用了这两伙人多疑的特性,制造了多个迷雾,让他们分不清楚身边的人到底是自己人还是内鬼,再加上三石先生用巨大的利益火上浇油,单纯从计划上来看,多方面出击,犯罪嫌疑人避无可避,自投罗网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柳志勇提前来了x县,还带来了沈宏峻的断臂。 沈惊蛰站起身,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走,她觉得他们绕进了死胡同,明明前方有亮光,却越绕越远。 她忽略了一件事,她和江立都忽略了一件事。 “如果宏峻还活着。”沈惊蛰看着江立,重复了一句,“如果宏峻还活着。” “他发现三石先生是我,柳志勇又盯上了你的话,他不可能袖手旁观。”江立立刻反应了过来,跟着沈惊蛰站起身。 “如果他还活着,之前的潜伏一定是因为追杀令和通缉令,他无法确定自己哪条路是安全的。” “但是当他发现这件事我和你都被牵扯进去后,他一定会想办法。” 想办法帮他们,想办法让他自己可以名正言顺的回来做回沈宏峻。 他手上有价值不菲的文物,要再次回去,他会选择已经知道他身份的许成龙,还是因为他蒙受重大损失几乎毁了一半的柳家? “我回警局。”沈惊蛰已经开始穿外套。 “我跟你一起。”江立拿起了车钥匙。 “我怕柳志勇还在局里。”沈惊蛰动作顿了下。 江立做三石先生的时候虽然一直都有乔装,但是到底还是少在柳志勇面前出现比较稳妥。 “没事,我们有准备。”江立没打算多说,起身的时候顺便帮沈惊蛰拿了条围巾,“晚上风大。” 他们确实都忘记了沈宏峻,最早融进去的线人,做了那么多年都没有让人怀疑的沈宏峻。 沈惊蛰是法医,向法医姐姐传递消息,用残肢是最快的。 只是,这到底是谁的断臂。 35.第三十五章 刑警大队灯火通明。 沈惊蛰进门就直接进了技术室,江立看了眼大厅, 柳志勇那头花白的头发还很显眼的晃荡着, 就绕进了休息室。 断臂早在柳志勇做笔录的时候就拉回来了, 申请了拖车连残肢带车一起拉到了院子里,邹婷一早就进了实验室,沈惊蛰到的时候还没有出来。 大厅里柳志勇看到沈惊蛰来了, 嗓门大了很多。他后半部分倒是十分听话,交出了部分监控录像, 除了没有说出许成龙, 其他的都改了笔录,看起来终于没有胡说八道前言不搭后语了。 赵博超把单子打印出来让他签字的时候, 他的眼睛还一直往技术室里瞟。 “您可以走了。”赵博超站起来挡住刘志勇的视线, 比了个请的姿势,“在鉴定报告出来之前, 您必须留在x县, 门口的民警会登记下您的居住地点。” “你放心,时间不会太久, 排除嫌疑后您就可以立刻恢复自由。”赵博超怕柳志勇不合作又加了一句。 柳志勇难得的, 没吭声没撒泼。 他刚才看到了沈惊蛰进来的表情, 只是那么一瞬间,她看了他一眼。 那是宣战的眼神。 让她美艳而野性的五官变得更加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眼神,生机勃勃, 热血沸腾。 所以他一声不吭的走了, 哪怕最开始他只是想用断臂让沈惊蛰跟他走一遭, 哪怕他现在不受控制的把该死的警方也牵扯到了这次事情中来,他都没有后悔。 这趟水本来就混,许成龙那么轻易地被取保候审,他还真的不信这家伙靠着他这两年累积下来的财富能找到那么大的后台。 他总觉得,这件事看起来越来越有趣了。 失控、危险、摇摇欲坠。 这样的感觉让他嘴里开始有了腥甜的铁锈味,和血液一样的味道。 *** 柳志勇的笔录很快就交到了老严这边,邹婷还在做物证鉴定,而沈惊蛰已经坐在老严这里开始抽第五支烟。 大家都知道她需要冷静,没人劝她少抽点,老严干脆关上了办公室的大门随她在里面烟雾缭绕。只是等柳志勇走了之后,江立进门就直接拿走了她的打火机和香烟,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糖。 “出门急没带软糖,这糖是门口小卖部买的。”江立解释,很自然的坐到了她身边。 老严看笔录的眼睛一直忍不住的往他们俩这里飘,看到沈惊蛰被拿走了烟皱了皱眉,然后居然就真的就乖乖的低头吃糖,塞了一颗到嘴里,眉头皱得更紧。 糖太甜了,腻得她烦躁。 但是到底,忍住了烟瘾。 柳志勇的笔录大家都看了一遍,沈惊蛰一进门就已经把他们之前的猜测告诉了老严,三个人就着笔录分析了所有能分析的,剩下的,就只有沉默。 很多结果不可能当天出来,其他的诸如伤口、手臂如何切断、断臂人是否生还等等的鉴定,都还在等邹婷的报告。 老严并不知道怎么安慰战友,尤其是现在沈惊蛰看起来比他还冷静,反倒是一边的江立,看了几眼办公室里的时钟后,站起来开始在走廊上来回走。 他也没抽烟,嘴里的糖塞得鼓鼓的,看着跟出来的老严,弯弯嘴角算是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看?”老严没那么多讲究,到他这里拿了他之前没收掉的沈惊蛰的烟,点了一支抽了一口叹口气。 “他们俩姐弟都很聪明。”江立靠在墙边,想了半天,只有那么点看法。 他们之前已经基本把事情都理清楚了。 首先,沈宏峻选择投诚的人是最危险的许成龙,这一点江立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猜出来了。 柳家人这几年常年在国外,对国内的形式不够了解,坐井观天,守着自己家族的陈旧规矩,放出来做主事人的柳志勇孤勇过度甚至有些蠢。这场博弈,最后能赢得人应该是许成龙,他看出来了,身处敌营的沈宏峻一定也看出来了。 其次,沈宏峻和曹香香之间肯定有互相联系的方法,对于这一点,江立倾向于他们的联系方式和他之前的差不多,搭建个游戏私服甚至弄个vpn通道,互发邮件什么的很难查得出来。 沈宏峻应该是在江立去找曹香香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江立涉案的,从那时候开始,沈宏峻就已经有所行动,只是做的隐秘一直没有被发现。 江立想想自己过去有几次差点被许成龙发现身份、有惊无险的事件当中,确实有一两次是有些太侥幸了。 冥冥中总是有人在暗处帮他的感觉。 而让沈宏峻彻底坐不住的,应该是柳志勇开始找上了沈惊蛰。 这个发现,很显然也是曹香香告诉沈宏峻的,因为断臂出现的时机,是柳志勇派人去调查沈惊蛰和赵磊的实际关系之后,他发现柳志勇知道了沈惊蛰和他的亲姐弟关系。 “假设这两年他一直在暗处帮我,那么他一定知道三石先生这个人就是我,而我们的计划他应该能猜到一大半。” 盗墓的事情在黑市一直有计划地以一种隐秘而诡谲的方式散播,所有人都闭口不谈,所有人心里有多多少少有些自认为独家的情报。这是一种惯用的钓鱼方式,网口小了,小鱼小虾也会跟着一起进来再也无法逃脱。 沈宏峻本来就是线人,清楚b市的工作方式,所以他应该能猜到现在整个案子已经在收网阶段。 “他在这个关键时候出来,是经过深思熟虑并且有周密的计划的。”江立看着老严,“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等到鉴定结果出来,我需要回去一趟找曹香香,通过曹香香和沈宏峻牵上线。” 老严的烟一直叼在嘴边,半晌没动。 江立并不是警察,他实际身份是社会记者,不管他的三石先生做的多专业,也不管他对案件有多了解,他始终不是专业人士。 江立刚才绕了很大一个圈,试图让他相信沈宏峻,这个在公安局卷宗里仍然挂在通缉名单上的人,拿走了无法估价的宝贵文物,牺牲了一名刑警,官方至今仍然没有明确忠奸的家伙,沈惊蛰的亲弟弟。 私心里,他愿意相信沈惊蛰牵挂了八年的弟弟应该不会太坏,但是理智上,沈宏峻出现在这样的时机,柳志勇的车后座上一只明显的在福尔马林溶液里泡到变形的断臂上贴了一张他的照片,显示日期是十天前,背景是三石先生巷尾的那扇被柳志勇踹坏又修好的木门。 也就是三石先生的任务刚刚完成,江立回到x县的同一天。 这只断臂是送给柳志勇的,他们分析过,柳志勇一开始绝对是没有想着报警的,他只是想找沈惊蛰显摆一下自己知道她弟弟的下落,在他的心里,并没有觉得残肢这件事有多严重,报警这件事更加不会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他其实某种意识上,是沈惊蛰利用心理战把他弄懵了之后再被赵博超连消带打的才吐露出那些半遮半掩的信息的。 柳志勇在报案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难能可贵的可信度非常高。 许成龙为了某种挑衅和警告意义,给柳志勇送了贴了沈宏峻照片的断臂,也相当于给柳志勇找了一个来找沈惊蛰的借口。 沈宏峻算到了柳志勇一定会告诉沈惊蛰断臂的事,也相信沈惊蛰一定有办法让柳志勇交出断臂,他的信息一定会传递成功。 那么,断臂上沈宏峻的照片有可能是沈宏峻自己加的,柳志勇隐瞒了一半的消息,许成龙通过断臂传递给他的消息一定不可能只有一张照片。 作为刑警,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有三个: 一、这只断臂到底是谁的; 二、柳志勇隐瞒的内容是什么; 三、如果这条断臂不是沈宏峻的,沈宏峻对这条断臂是否需要负责。 沈宏峻想向沈惊蛰传递消息,用了这样的方式。作为刑警,在证据出现之前,他无法让自己相信沈宏峻。 所以他没说话,只是问江立要了一颗糖塞到嘴里。 总是苦,一遍遍的看了人世间的极恶之后,嘴里也仍然一直是苦的,十几年刑警了,还是做不到麻木。 *** 邹婷在半夜十一点多的时候出来了一趟,看到坐在办公室里面无表情一直在把硬邦邦的水果糖当软糖嚼的沈惊蛰之后,直接把沈惊蛰也一起拉进了实验室。 “照片上的沈宏峻四肢健全,拍照日期和整张照片都排除了作假痕迹,确定是十天前拍的。而那手臂在福尔马林里起码泡了一个月以上,dna已经做不出来了,我现在只能确定这手臂绝对不是你家弟弟的。”邹婷摘了防护罩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你进来和我一起做吧,这手臂有些奇怪,小丁已经去找老姚过来拍照了。” 沈惊蛰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进实验室之前还不忘拍拍江立的肩膀:“回去睡吧,结果出来我给你打电话。” “我等你。”江立当着老严和邹婷的面不好做什么动作,只是盯着沈惊蛰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烧出一个洞。 这个结果大家都不意外,但是也没有让沈惊蛰变得更轻松。 那毕竟是人身上的残肢,在不知道来源之前,没有人能够放松。 老严一直没说出口的话,他和沈惊蛰都懂。沈宏峻是否需要为这条断臂负责,做了多年线人,手里拿着文物,隐藏了两年的沈宏峻,是否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他,到底陷进去多少,还能不能拔得出来。 这些都是问题,在确认了断臂不是沈宏峻之后,压得人愈发无法喘气的问题。 江立就这样看着沈惊蛰进了实验室的门,自动门,上面镶着半透明的玻璃。 公安局当初建技术室的时候局长下了血本,基本完全按照老姚当初想要的样子建的,实验室门口到真正的解剖台还有一个长走廊,边上是换防护服和消毒的房间。 江立看着实验室门半透明的玻璃上,印着沈惊蛰身影,她低着头把头发扎紧,然后戴上口罩,套上防护服的头套。 整个人看起来其实有些笨重,可走向解剖台自动门的背影却无比坚定。 那里是她的战场,她做了四年多。 江立在门口站了很久,他有些恍惚。 最开始知道沈惊蛰做了法医,他内心是排斥的。 他知道法医的工作,尤其是基层的法医,和刑警是一个编制,级别不高的时候除了法医自己的工作,日常的巡逻、执勤、抓捕行动都需要参加。 哪怕她现在已经是二级警司,真的到大案要案的时候,她也一样得走在抓捕现场第一线。 这个工作不但累,而且还很危险。 没有一个男人会想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做这样的工作,更何况他其实有些大男人,他喜欢自己的女人干一些轻松的活,安安稳稳的,平平安安的活着。 可是,他喜欢的那个人是沈惊蛰。 他还记得她当初考医科大的原因,当沈宏峻弄清楚临床医学要做什么之后,很惊恐的问过她原因。 “要解剖啊,血淋淋的你不怕么?”沈宏峻简直要抓狂。 “这家医科大我申请到了最高奖学金,离家远,出来后工作也比较好找。”沈惊蛰的答案非常的实际。 她考大学是为了离家,选择临床医学是为了好找工作,作为高考状元,她选择学校的标准就只是奖学金够不够她的学费。 就和她现在一样,当法医图的也就是公安局的情报多一些,万一真的有个万一,她可以在弟弟完整的时候看一眼。 她是个很实际的人。 从不麻烦别人,一己之力抗下生活所有的重担,却仍然会努力让自己生活的舒服一点的人。 *** 江立的叛逆期来的有些晚,他十七岁的时候,沈惊蛰谈了她人生中第一次恋爱,恋爱对象是她大学同系的学长,长得很斯文,戴着金边眼镜。 沈惊蛰对这人生中的第一次比较上心,暑假的时候还偷偷的带回老家一次,和沈宏峻还有江立一起吃了一顿饭,那顿饭,江立把果汁喝出了二锅头的味道,呛得他鼻子眼睛里都是火辣辣的痛。 高二生的暑假注定只有一个月,在沈惊蛰送走了她的初恋后,江立他们也就开始了苦逼的高二生活。 然后江立就开始逃课,他不但自己逃课,他还带着班上其他的同学一起逃,唯独不带沈宏峻。 高二是文理分科的重要时期,班里的尖子生突然开始聚众逃课这件事让班主任头痛不已,叫了两次家长,第三次,来的人还有这几年一直以沈宏峻家长身份出席家长会的高考状元沈惊蛰,原因是因为江立孤立了沈宏峻后,沈宏峻变成了脱缰的野马,跑到游戏室门口盯着小孩索要保护费被隔壁家二狗子看到找沈惊蛰了告了状。 沈惊蛰不太理解两个多年来好到同穿一条裤子的兄弟怎么就突然形同陌路的,在她看来,这两个少年现在看起来有些像是情侣吵架后的别扭期。 先是江立不理沈宏峻,然后是沈宏峻挑事,接着江立更加恼怒,然后沈宏峻把事越挑越大,到最后的结果就是沈惊蛰难得的和江家父母一起坐在了班主任的办公室里,被苦口婆心的劝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她在市里kfc打工可以赚二十块钱。 出了办公室大门,江家父母突然就握住了沈惊蛰的手,求着这位高考状元在剩下的一个月时间里,帮江立补补课。 “他这个暑假就没上几天课,老师说这个暑假高二的课都基本上完了,他拉下的进度不是一点点啊。”江母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一年四季都喜欢穿旗袍,女人味十足。 “你帮帮他好不好?”沈惊蛰很怕温柔的女人,所以江母一开口,沈惊蛰就很难拒绝,更何况江家开的费用比kfc的高一倍,两个小时四十块钱。 她想攒钱给她人生中的第一个男朋友买一份分手礼物——倒不是不喜欢他了,而是谈了两个月恋爱后沈惊蛰发现,恋爱太费钱。 吃饭看电影约会没有一样不花钱,还浪费了她打工的时间,她觉得她对他的喜欢还没有超过喜欢钱的程度,所以她决定分手。 分手礼物总是要的,她做事情喜欢有始有终。 所以她开始做江立的家教,为了让这两个臭小子恢复到以前的关系,她还拉上了沈宏峻。 从英语开始。 这两个互相看对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家伙在她翻书的时候就开始搞小动作,等她开始讲解时态的时候桌子下面就已经打成了一团。 然后就被沈惊蛰武力镇压了。 她反锁了江立的房门,当着江家父母的面把江立和她弟弟打的嗷嗷直叫——反正这两个人从来不会对女人动手,她下的又都是狠手,先抓头发再掐人,掐的还都是手臂内侧大腿内侧这种特别怕痛的地方。 问题很快就解决了,沈惊蛰让两人手拉手的一起读了几篇英文,又朗诵了几首诗歌,等两人终于因为肉麻投降决定不再闹事的时候,沈惊蛰已经在床上笑成了一摊烂泥。 “你男朋友呢?”沈宏峻当天晚上和沈惊蛰一起回家的时候在她自行车后座拽着她的头发问。 “回家了,你再拽我头发我今天回家就用推子给你推成光头。”沈惊蛰被拽的心头火起。 “我看你这段时间都没有跟他打过电话。”沈宏峻继续拽。 “电话费不要钱啊!”长途电话啊! “哪有人这样谈恋爱的。”沈宏峻撇嘴,很熟练地从自行车后座探出一个脑袋,“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下来!”沈惊蛰急刹车,让沈宏峻坐到前面,自己坐到车后座拽着弟弟的腰,腰上软肉一掐一个准。 “你都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谈恋爱啊!”沈宏峻一边躲一边骑车,n镇青石板路上,两个人的人影歪歪扭扭,笑声阵阵。 “我是打算分手来着,等我攒够了钱买分手礼物。”沈惊蛰闹了一阵子,有些累了,靠在弟弟瘦骨嶙峋的背上,嫌硌得慌,用书包挡好继续靠。 “姐。”沈宏峻安静了一会,觉得还是需要提醒她,“分手礼物这种东西是男人送给女人的。” 后脑勺被啪了一下,打得他金星直冒。 “性别歧视。”身后的沈惊蛰愤愤的,“你跟江立怎么回事?” 她读大学后就和他们走得远了,十七八岁的少年,开始有自己的秘密,她很体贴的一直没问,现在气氛很好,倒是让她又重新好奇了起来。 沈宏峻没有马上回答,自行车骑得很慢,青石板路边的小溪水跟着车轮子的声响缓慢流淌,沈惊蛰眯着眼睛觉得惬意。 “江立喜欢你。”沈宏峻安静了很久才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很喜欢的那种。” 沈惊蛰仍然眯着眼。她觉得小溪边的草丛里似乎有萤火虫飞过,亮晶晶绿莹莹的。 “你那个学长,如果不是很喜欢就分手吧。”沈宏峻用他仍然在变声期的嗓子说着很郑重的话,“以后,如果不是很喜欢的男人就不要恋爱了。” “浪费时间,也浪费钱。” “还不如江立。” “姐,其实江立挺好的,特别好。” “姐,你是不是喜欢斯文败类的类型?金边眼镜的那种。” “……欠揍?”沈惊蛰终于开口。 “你再打我我真的还手了。”他现在手臂内侧都是青的,亲姐啊,掐的那么用力。 “你敢打女人我就阉了你。”沈惊蛰很认真。 “你性别歧视!”沈宏峻郁闷了。 然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惊起了小溪边的一片萤火虫,呼啦啦的飞起来,一片莹黄。 江立记得,那一年,他一共被沈惊蛰揍了两次。 第二次是第二天,他给沈惊蛰递了五百块钱,然后顶着沈惊蛰冰凉的眼神,硬着头皮把话说清楚:“给你买分手礼物用。” 五百块呢,他都舍不得。 “应该够买双鞋。”然后送他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沈惊蛰没接钱,她一手拽过准备偷溜的沈宏峻的耳朵,一脚踩在江立脚上。 “你们两个皮痒是不是?” 她的初恋,就被这两个少年用五百块弄得一点记忆都不在了,唯一能记住的,只有河边那突然飞到半空中的受惊的萤火虫。 挺美的。 36.第三十六章 实验室的门开的比江立想象中的快, 技术室的四个人都在里面了,出来的时候脸上表情都有些怪。 实习生小丁是资历最浅的那个,看到门口的老严居然还吐吐舌头。 似乎, 完全没有刚开始进去时候的凝重, 看起来反而有些懊恼。 “看看这是什么意思。”沈惊蛰递给江立一张纸, 她刚刚做过全身消毒, 身上消毒水的味道很重, “我先去洗澡。” 纸上有一串数字加字母, 看起来毫无规律。 江立盯着看了一会,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圆珠笔把数字换了几个顺序, 然后就绕到休息室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有头绪了?”老严一直跟在他后面, 他发现江立某些习惯和沈惊蛰很相似, 比如想问题的时候会维持着某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比如跟自己的头发有仇, 稍微遮住一点视线表情就会变得烦躁。 还有最讨人厌的一点,想问题的过程中会不爱理人。 江立打开笔记本电脑一阵噼里啪啦的敲击,眼尾都没扫他一眼。 老严摸摸鼻子,认命的搬了个椅子坐在江立边上,这伙人童年生活都是绑在一起吧, 怎么能那么像。 离开沈惊蛰后的江立,活脱脱就是沈惊蛰的翻版。 他一直在终端输入各种ip地址,似乎卡在了第四位, 皱着眉头表情严肃。 小丁冲了个战斗澡出来, 被坐着百无聊赖的老严逮了个正着, 冲他勾了勾小手指。 “严队。”小丁苦着脸走过来,离了两米左右就再也不肯靠近了。 老严喜欢突袭,尤其是对新人,一不注意就是一个锁喉,他昨天身上弄出来的淤青还在肿着呢。 “怎么说?”老严坐在椅子上翘着腿。 “那人手应该是从医院或者医学院偷出来的残肢,切口整齐,在福尔马林里泡了两三个月左右,组织都硬化了。” “他们偷出来之后可能还放在冷柜里一段时间,拿过来的时候已经化了,所以解剖起来难度很大。” “还有,惊蛰姐说这只手臂的主人年纪很大,不会低于六十岁。” 小丁开始挠头,他在解剖鉴定过程中负责拍照和记录,邹婷和沈惊蛰都是话特别少的人,记录的内容都是只有她们自己听得懂的简称。他向来只要录音,然后记录下她们说的每个字,出来之后她们自己会拿去整理。 所以他大概只知道那么多,可是看老严皱着眉的样子,估计自己又要惨了。 “我看你的实习成绩是不会及格了,应该、左右、可能,这种词说一次扣十分。”沈惊蛰带着一身湿气急匆匆的过来,经过的时候捶了下小丁的头。 “那手臂是医疗解剖用手臂,被做过多次解剖试验,表皮也做过多次缝合,没有任何鉴定价值,更像是用来传递信息用的载体。”沈惊蛰弯腰看江立的电脑屏幕,头发湿漉漉的挽了一个发髻,“这串数字是用针头刺在指缝里的,我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记下来了,但是看不出规律。” “是密码。”刚才一直没说话的江立终于开口,还往边上挪了挪示意沈惊蛰跟他挤一张椅子。 沈惊蛰挑挑眉,没推辞直接坐了上去,下巴搁在江立肩膀上。 半夜两点多了,她没穿警服,局长和老姚都先回去了,站久了很累,她又懒得去拿椅子。 江立之前抱着她哄孩子一样的姿势,让她对他身上的触感有些上瘾,很容易放松的触感。 江立脑子还在适应沈惊蛰在外对他毫不掩饰的亲密,手却很自然的揽过她的腰,又往边上挪了挪,让她可以靠的更舒服一些。 “辣眼睛。”单身狗邹婷丢了块干净的毛巾给沈惊蛰,自己去搬了一张椅子坐好慢慢的擦头发。 沈惊蛰眼角瞄到邹婷经过老严的时候,老严不着痕迹的往旁边让了让,邹婷敛下眉眼,沈惊蛰转头假装没看到。 “我和沈宏峻之前搭建的游戏私服,服务器用的就是这个密码。”江立没注意到刚才突然变得微妙的气氛,他现在一半心神在那串数字上,另一半都在用来抵抗沈惊蛰身上传来的温度。 湿漉漉的微凉的温度,居然就让他在这种关键时刻有一些些心猿意马。 “游戏私服就我们两个人在玩,我们对服务器的安全设置很低,ftp端口也一直没关,所以我怀疑沈宏峻在这台服务器上放了想要给我们的东西。”江立说完之后停了下,“但是没有,我刚才登上去看了眼什么都没有。” 最新的一个文件还是两年前的,登录历史记录里面也没有除了他以外的其他历史记录。 沈惊蛰拿过江立放在一边的记录数字的纸,也找了一支笔开始写写画画,邹婷在沉默的擦了一会头发之后清清嗓子开始说正事。 “那只断臂除了那串数字之外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断臂从福尔马林拿出来到放到冰柜的过程中,手腕上被缠上过东西,断臂的皮肤已经完全硬化失去弹性,那串东西在手臂下方压出的压痕无法消失,这是照片。” 她本来想把照片递给老严,伸手的时候发现距离太远,索性让小丁帮忙传一下。 其实很古怪,办公室并没有很大,这两人这样刻意的保持距离,让一旁的沈惊蛰看得撇撇嘴,碍于小丁和江立在场,她也懒得拆穿这两人最近越来越诡异的氛围。 手臂照片拍的很清晰,压痕完整,老严看了一眼皱眉:“人脸?” “蜜蜡十八罗汉。”沈惊蛰拿过手机翻出两年前的新闻,放大其中一张图片,“柳家老六手上戴的东西。” 老严放大后对照照片:“你们的意思是柳志勇隐瞒的内容就是这串十八罗汉?” “许成龙往柳志勇车后备箱放断臂肯定是有目的的,我现在倾向于断臂只是为了渲染气氛,那串十八罗汉才是重点。” “盗墓的人迷信,断臂这种事情会比较触霉头,所以柳志勇这种刺头在发现了断臂后他的第一选择是为了避免触霉头干脆换了一辆车开。” “对于只是用来渲染气氛触霉头的断臂,许成龙不可能放太多的关注,所以沈宏峻才有机会在断臂上留下信息,并且说服许成龙贴上他的照片,测试柳志勇和我之间是否真的私下有联系。”沈惊蛰洗澡的功夫已经基本想通了所有事情。 首先,断臂放在车后备箱这件事的意义一定是威吓大于实质的,许成龙本身还在取保候审,在这种时候他不会傻到为了一次威吓把事情再闹大。 其次,他们在两边埋下的钉子已经奏效,不管是许成龙还是柳志勇都认为对方应该和警方达成了某种协议,互相之间的不信任达到顶峰,所以才会迟迟不动手,等到柳志勇到x县之后才用这种方式进行了第一次的交锋。 最后,柳家老六的十八罗汉在入狱之前已经被收缴,许成龙拿出这种东西,一方面是挑衅另一方面是显摆他现在的门路和地位已经大到可以拿到这种曾经被收缴了的东西。 沈宏峻身上有巨额文物,放上沈宏峻的照片,一方面告诉柳家人他已经有了足够多的财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测试柳志勇会不会利用这个断臂去找沈惊蛰。 “所以这只是一次恐吓,而且很显然,柳志勇上当了。”沈惊蛰摇摇头。 柳志勇这次上钩意味着许成龙会彻底的把柳志勇划到警方这边,那么之后的交锋,明显的会显得毫无人性。 “我加派人手跟着柳志勇。”老严站起身去打电话。 沈惊蛰看了眼邹婷,两人对了个眼神。 邹婷瞪了她一眼,转个身开始教训小丁,他最近失恋了,直接影响就是上次刘老汉的事件关键照片出现失焦,还有,他越来越不自信了,说话各种模棱两可,这对法医来说是大忌。 沈惊蛰低头,继续倒腾那串数字。 “你们当初为什么会设这种密码。”跟生日纪念日都没关系的密码。 “这是乐谱。”江立低头,在几个字母中间加了个分隔号,“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实。” 沈惊蛰:“……” 江立苦笑:“跟我没关系,你知道宏峻那段时间刚失恋。” 沈惊蛰十分不想回想她弟弟那一段段乱七八糟的恋情:“那这段呢。” 不是乐谱,看起来什么都不是。 江立挠挠耳朵。 沈惊蛰拿着纸和笔,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江立又挠挠耳朵,然后突然眼睛一亮,开始拿皮夹。 然后又是一阵键盘敲击声,这次出现了一个ftp服务器页面,江立根据时间排序,发现一个修改日期是五天前的可执行文件,名字是机器随机起的名字。 “……银行账号?”沈惊蛰懂了。 “纸上面的是我的,现在输入的是他的。”江立拿出一张卡,“他在我这里放了一张银行卡,我们两个以前会互相存钱。” 老婆本。 不过他没胆子说出口。 这是一个只有他才能解开的密码,所以可以肯定,沈宏峻一定一早就知道了三石先生的身份,他之前的几次死里逃生,背后确实有沈宏峻的身影。 “你们局里面有没有空白的电脑,什么资料都没有的那种。”江立犹豫了一下松开了准备点击的手,转头问沈惊蛰。 “这是病毒,打开之后五秒内电脑硬盘内所有的东西都会清空。”江立补充,“我还需要你对着电脑拍摄五秒视频,打开后屏幕出现全屏邮件,五秒后消失。” “物理删除,渣渣都没有,所以必须得拍的很清晰。” “……局长的。”老严过来只听到个尾巴,但是不妨碍他提供意见。 他们全局内只有局长的电脑里面只有视频通话软件,毕竟只有他是电脑盲。 于是他又起身打电话,半夜两三点骚扰自家领导告知他们即将黑了他电脑的消息。 那个可执行文件和江立说的一模一样,沈惊蛰拍完视频后又开始一帧帧的截屏。 这两人的保密手段明显只有这两个人自己才能解开,从小在一起看谍战片看到走火入魔的结果。 不过也幸好有这样的手段,哪怕这次消息传递不成功,这数字被柳志勇或者许成龙拿到也不会有任何被解开的可能。 “宏峻那边应该收到我们打开文件的信息了。”江立看着已经彻底黑屏的电脑,呼出一口气。 他其实一直在忐忑不安,之前的种种猜测都没有实际证据,直到这一刻,电脑黑屏,手里确实的握着沈宏峻的邮件,他才有种实感。 他和沈宏峻两年后再一次连上线的实感。 沈宏峻的邮件内容很长,他用了一大半的篇幅解释了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去公安局做线人报告,原因一是重伤,原因二是他离开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 许成龙其实很早就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所以他当初身边一直跟着一个外号是白毛的助手,他藏好文物和白毛一起逃脱后,沈宏峻一边养伤一边想办法脱身,等到他这边恢复自由身,公安局里的通缉令就已经下来了,紧接而来的就是柳家人和许成龙的格杀令。 “白毛在我受伤期间一直没有和许成龙联系,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白毛找医院找旅馆居然可以一路畅行无阻,并且一直用各种方式询问我拿走的文物的下落,所以我有理由怀疑,白毛和他身后的那个人想要独吞了这批文物,而白毛身后的那个人是我这几年不得不一直隐姓埋名不敢出现的原因。” 一个能在大范围追捕中让两个嫌疑犯找到医院找到旅馆的人,他不可能不防着。 “江立介入案子之前,我一直在想办法找到白毛身后的那个人,让自己可以恢复清白。但是前年六月,白毛失踪,我一直跟的线索也断了。而三石先生这边铺的局却逐渐成型,所以我改了计划,决定重新回到许成龙身边。” “许成龙仍然在怀疑我的身份,我只交给他一半的文物,为了另一半价值更高的文物,取保候审的许成龙很谨慎的把我留在了他身边作为保镖,作为线人,我目前的身份安全。” “许成龙怀疑柳家经历了两年前的事情后选择想警方投诚,所以在出发南方盗墓前,他一定会想办法弄垮柳家,但是他目前的计划我仍然不清楚。” “三石先生的计划十分成功,可因为双方都在谨慎观望,需要一举歼灭他们所有的关系网,最后的盗墓必须要成行,在此之前,我会想办法取得许成龙的信任,最后的盗墓,我会出现。” “我知道我姐也在看这封邮件,我也知道她很想揍我,但是我需要她答应我三件事,第一,不要去找香香,她真的就是个普通人,心理素质不够好,我怕你们频繁出现会让许成龙发现问题对香香不利,这辈子我除了香香其他人都不会要,除非你想看到我孤独终老,否则我回来之前,不许去找香香。” “第二,不用回家。我知道他们已经找了人替代我,其实挺好的,我们两个自由了,你结婚的时候我可以坐长辈位子。” “第三,我现在虽然没事,但是两年前受伤很重,我希望再次见面你不要打后背,那里断过。” “另外我还有一个愿望,我想和江立一起结婚,我和香香并没有办过婚礼,我的老婆本没了,所以婚礼钱让江立出吧,不然我担心我会起贪念偷文物。” “邮件我不会经常发,许成龙对于三石先生的身份也是有所怀疑的,再说服许成龙去偷手臂的难度也有些高,等我找到更合适的传递消息的方法之前,我不会再联系你们。” “另外,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当年傻缺离家出走造成的,错都在我,你们两个为了我少一根汗毛,我都会恨死我自己,所以,请平安。” “照片是近期拍的,没胖没瘦没病没痛,勿念。” “沈宏峻留。” 长久的沉默。 邮件是沈宏峻发的无疑,邮件里的语气,之前设置的重重加密方法,都是证明这邮件是本人发的铁证。 老严已经把邮件发给了b市公安局,为了不让许成龙怀疑,现在肯定不能撤下通缉令,但是最起码,能让曹香香安心一些。 下班回去的时候,沈惊蛰没有开车,她从看了邮件后就一直沉默,不抽烟也不吃糖,她留在局里很耐心的打完了鉴定报告签完了字,然后就任由江立拉着她的手上了车,安全带都是江立帮她系的。 她知道江立其实和她一样,心情都很沉重,但是她就是,在看到邮件最后沈宏峻留四个字后,突然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沈宏峻仍然平安,是她这八年来期望的最好的消息,可是真的看到那封邮件,轻描淡写的、语焉不详的,她的心突然就痛了。 他用了大半的篇幅告诉她他是无辜的,让她相信他。 然后又用了小半的篇幅,拉拉杂杂的闲话家常,字里行间的渴望,她看懂了,江立也看懂了。 她的弟弟,想回家。 想给心爱的女人办一场婚礼,想和最亲的兄弟聊天吹牛,也想被自己的姐姐揍得鼻涕横流。 她的弟弟,仍然是她的弟弟,傻兮兮的,冲动的时候不用脑子。 她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值得她弟弟这样的维护,在没有钱交学费没有钱吃饭的时候,她也曾经埋怨过她还穿着开裆裤什么都不知道的弟弟,本来一个人养活自己已经够艰难,现在却还要多养活一个拖油瓶。 在打工打的很累,回来发现自己的弟弟居然还在游戏室留恋的时候,她用棍子抽的时候是真的下了狠心的,那一瞬间她会觉得自己其实和她爸爸也没什么区别。 她并不是一个那么合格的姐姐,沈宏峻,其实是在她的打骂下自己长大的,等他长得足够保护他姐姐的时候,他们的角色就已经反过来了。 在拿到弟弟离家出走的信的时候,她心里甚至是怨恨的。 明明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即将进入实习,真的可以正大光明离开这个家的时候,她的弟弟居然惹了那么大一个麻烦。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在一群亲戚中被推搡,外套撕破了,内衣似乎也被推搡的移了方向,她麻木的被人抽打,麻木的心想她就这样离开好了,永远的,不管她的弟弟,也不再管沈家人。 然后她就真的离开了。 因为钱全被她那位父亲拿走,她去学校办了一年休学申请,她一边打工一边睡在饭馆厨房后面的小隔间的时候,哭过。 她发现她想念她的弟弟,哪怕他不懂事,哪怕他做出来的事情让她恨不得掐死他。 但是他真的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 她找了八年,现在看到一封确认他仍然活着,仍然平安的的邮件后,无法克制的,泪流满面。 终于,找到了。 那个瘦骨嶙峋,后背需要用书包隔着才能靠得舒服的死孩子。 她终于,找到了。 “江立。”她转头,看着趴在方向盘上很久很久一直没动的男人,“我们一起带他回家。” 她的弟弟,想回家了。 37.第三十七章 b市公安局对于沈宏峻的出现仍然持保留态度, 起码没有像x县一样欢欣鼓舞。 “要理解他们,毕竟牺牲了一名同事。”老局长捧着茶杯劝沈惊蛰。 赵博超前几天还私下里找过他,因为沈宏峻的出现申请回避这个案子, 赵博群是因为沈宏峻而死, 这件事沈宏峻在邮件里并没有详谈, 那不是个容易越过去的坎, 只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优先级变得没有那么高而已。 老姚却是帮着沈惊蛰的, 他觉得沈惊蛰这样的密切关系人都能做到专业冷静, 为什么赵博超不行。 于是本来就很尴尬的父子关系现在彻底闹僵, 都是倔脾气的人,现在连上下班都尽量错开时间,愁得老局长觉得自己本来就稀少的头发现在都看得到头皮了。 对于这件事,老严和沈惊蛰聊过, 他是站在b市公安局这边的。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只会在证据面前低头。”老严拍拍沈惊蛰的肩,有些歉意。 沈惊蛰摇摇头,她有几天时间没抽烟了,最近嘴里的软糖改成了口香糖, 嚼的腮帮子疼。她能理解,她和江立对于沈宏峻的相信是基于骨子里的, 但是她不能强迫其他人跟着她一起认同。 “等着吧,他会证明自己。”沈惊蛰嚼着口香糖吐了个泡泡。 这几天他们没日没夜的演练了所有的计划,视频会议, 脑内风暴, 甚至证据推演, 都做的头晕脑胀的,心底却对这次行动有了更多的把握。 肯定仍然会有意外,刑事侦查毕竟不是公司做项目,项目计划里面的每一步都可以精确到日期,有些甚至能够变态到小时。 刑事侦查能做的只是把所有可能的方向节点上都放上关卡,保证事情最后的发展是他们想要的,至于中间会出现的意外、风险、甚至牺牲,都会在保证大方向正确的原则下面进行。 罪犯抓捕,更看重的是结果,越是凶险的案子越是如此。在这种事情上,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的自我牺牲其实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频繁的准备预演,其实就只是想办法让牺牲和损失降低到最少而已。 沈惊蛰又吐了个泡泡。 “你谈个恋爱真的是越来越少女了。”老严受不了他身边动不动就出现的啪啪声,别人吃口香糖最多嚼两下,她却非得要能吹出巴掌大的泡泡才肯吐掉,最近他觉得耳边都快出现幻听了。 “你和婷婷怎么回事。”沈惊蛰看了他一眼换了个话题。 老严果然不吭声了,摸索着拿出烟盒下意识的想递给沈惊蛰一根,想了想还是塞了回去。 邹婷在那次被男人伤透心后唯一动心过的人就是老严,只是老严是真心没打算这辈子再娶的,沈惊蛰知道邹婷从来没有在人前提过这事。 但是最近却有些诡异。 老严看起来明显是躲着邹婷,那么五大三粗鞋子穿反了都能无知无觉上一天班的男人做出这种举止,那只能说明邹婷行动了。 她问过邹婷,邹婷的表情和老严此刻的表情一模一样,深沉并且欠揍。 “男欢女爱,合则聚不合则散。”沈惊蛰又开始吐泡泡,“你们不累么,折腾什么啊,两个人加起来都快八十岁了。” “……你这话你们家小江听到会哭。”老严忍无可忍的把垃圾桶踢到沈惊蛰面前,“给我吐了,再在我面前噼里啪啦我非抽死你不可。” “你要不还是干脆抽烟吧。”看着沈惊蛰吐掉口香糖居然还有些恋恋不舍,老严觉得头痛。 “我们家小江不肯。”沈惊蛰原话堵回去,“别转移话题啊,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你别管了。”老严挥手,顿了下又改口,“有空劝劝她,你知道我没打算再婚的,她一个姑娘家大好前程,没必要跟我这种鳏夫耗在一起。” 沈惊蛰耸肩。 她很不擅长这种东西,对待感情她向来直接,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像老严这样黏黏糊糊明明心里有些纠结却非要死守着不肯再婚这个借口不肯往前一步的,她想不通也不想想。 “我下班买菜。”她挥挥手直接走人,走了两步回头,长发甩出一个诱人的弧度,“你要是不想耽误人家就跟她把话说清楚,要是自己心里明明喜欢的要死,就有点男人的样子,你又不是硬不起来了。” 说完赶在老严拿垃圾桶砸她之前飞快的闪身走人。 她最近的私生活里多了一件感兴趣的事,就是买菜,菜市场里潮湿闷热又带着肉臊鱼腥的味道,她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喜欢这种烟火味。 带坏她的人是江立。 并且还义正言辞的找理由,声称他们迟早要这样的,和沈宏峻还有他的香香一起。 “上班赚钱买菜烧饭,然后就老了。”江立说的时候居然带着憧憬,被感染的沈惊蛰就跟着憧憬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爱上了买菜。 买菜的时候也会腹诽下他弟弟的香香,保护的那么严实的香香,生怕她过去教坏掉的香香。 “长得普通啊。”沈惊蛰某个晚上拿着曹香香的照片左看右看。 “是没你好看。”江立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是真的真心实意。 “宏峻说她做菜很好吃。”那封全是香香的写给江立的邮件里说的,沈惊蛰撇撇嘴。 “你买的菜很新鲜。”江立接的十分顺口,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框。 “说起来你戴金边眼镜是不是因为我的初恋。”沈惊蛰又有了新的话题。 “……”江立又推推眼镜框,透过镜片看了沈惊蛰一眼。 “……你委屈什么啊。”沈惊蛰哭笑不得,这表情弄得好像她刚才那句话有多欺负他一样。 “……我都没有初恋。”江立有些伤心。 “你放屁你初恋是蔡依林。”沈惊蛰迅速吐槽,“我为了帮你抢海报排了一个晚上的队你忘记了?” “你收钱的,三百好不好!”江立也跟着大声了。 “你怎么记那么清楚?” “你所有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 “小老头。” “没良心!” *** 他们两个都发现,沈宏峻的那封邮件之后,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变了。 像是回到了八年前,又像是不自觉的想要更亲密一些来弥补八年来的空缺。 “我以前一直以为每个人的童年都会有这样的朋友的,等到了大学才发现其实不是。”江立在摘马兰头,沈惊蛰买的时候把一个老太太小半个麻布袋的菜都给买回家了,他坐在厨房里摘得头晕眼花。 “我以前也以为家里有弟弟的姐姐都像我这么操心的,后来发现其实也不是。”沈惊蛰回的很敷衍,她正坐没坐相的趴在餐桌揉面——江立说马兰头买多了干脆做饺子吃。 揉面和摘菜两个家务,她很迅速的选择了只用动力气不用动耐心的,看着江立眼睛都绿了的样子,她难得的良心复苏了一下。 “其实洗一洗就能吃了何必要摘。”她也不是很懂,但是在江立面前任何信口胡说都是可以的,反正江立被她气了一辈子了。 “你是个吃菜心都能吃出皮来的的货啊,不摘你肯定不会吃啊!”江立果然抓狂,拿着菜梗子恨不得让她生吃下去。 “要包那么多饺子么?”面团快要成形,沈惊蛰看了看量觉得他们两个一定吃不完。 “我还有两天就要走了。”江立手上的动作没停,“多包点放在冰箱里冻着,你要吃了自己下。” “嗯。”沈惊蛰应了一声,揉面的手指无意识的用力,在那团面团上掐出了五指印。 气氛瞬间低落了一些,江立看了看沈惊蛰,凑近亲了一口。 “在一起了,就更舍不得了。”他感叹。 尤其是她越来越有他记忆中的样子了,明媚的笑,肆意的任性,看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的清澈的像是他梦里的样子。 他一直想要的和幸福相关的样子。 沈惊蛰手里的面团子扭捏了几下,江立看着沈惊蛰纤细的手指从揉面盆里拿出来,拍了拍,似乎想要靠近他再多亲一下,然后手机就响了。 是沈惊蛰的手机,设置成了警车铃声,说明是公事,还是公事加急。 沈惊蛰的手转了个方向拿过手机接起。 “马上归队。”老姚的声音,只有四个字。 “好。”沈惊蛰已经走到门边去换衣服,挂了电话有些歉意的回头。 “回来吃饺子。”江立笑眯眯的,仍然在和那半袋子马兰头做斗争。 “切碎了直接吃吧。”沈惊蛰也跟着笑,出门之前难得的酸了一把,“你做的我都爱吃。” 哪里就那么娇气了,出任务的时候,发馊的馒头她都能掰碎了往嘴里咽。 她的娇气也真的就只对着江立有。 很危险啊,他们两人正式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也就只有十来天而已,她之前隐藏的那些小脾气就都被他养回来了。 居然,她也隐隐的开始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她的小男人,去做那什么鬼三石先生,舍不得她的小男人,孤孤单单的单薄背影。 “要命。”她在开车的时候呢喃了一句,摇了摇头。 本来是想把他宠回少年模样的,结果倒是她先一步投降了。 下一次吧,等他下一次回来,她会对他再好一些,更好一些。 38.第三十八章 沈惊蛰进了公安局大厅看到一身警服的老严,心里就清楚今天估计是吃不到饺子了。 老严平时不爱穿警服, 除非是有大批媒体采访或者被老局长用扣工资威胁, 不然他主动穿警服的日子一般只有一个, 就是发生命案。 又是x县宾馆,又是季星剑死的那个房间的卫生间, 又是全|裸。 而这次, 死的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嫌疑人是老熟人——柳志勇。 “什么情况?”沈惊蛰前脚刚到,后脚就被拉上了警车。 “邹婷今天不方便出现场, 临时换了班。”老严有些懊恼的脱下帽子耙了一把头发,“现场已经封锁了, 小张在现场维持秩序,上次季星剑的事情之后这次现场保护的不错。” “柳志勇呢?”沈惊蛰在警车上低头清点自己的勘查箱。 “羁押在留置室。他就住在那个房间, 下午发现了尸体并且报警,声称自己一直在睡午觉, 根本不知道死者是谁。”老严叹口气, “其实我也不知道死者是谁,我们的人二十四小时盯着柳志勇, 根本没看到有人进他的房间。” 沈惊蛰合上勘查箱,看了老严一眼。 “查细点, 这案子有的查。”老严下车的时候拍拍她的肩。 x县宾馆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记者和围观群众都被拦在警戒线外, 两个月连死两个人的宾馆老板此刻生无可恋的坐在宾馆门口的台阶上, 一下一下的揪着自己的头发。 沈惊蛰在车上戴好了口罩整理好防护服才下车, 往人群中看了眼,果然看到自己的小男人在电视台那一块,两人对视,小男人耸耸肩。 沈惊蛰敛下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紧了紧防护服的罩子,深呼吸进入工作状态。 只是有些可惜,看来这饺子今天两个人都吃不成了。 可惜了那老太太采了一天的马兰头了,千叮万嘱让她一定要今天吃才嫩的马兰头。 *** 现场有浓重的血腥味,隔着口罩还能很清楚的闻到那些已经凝固了的血浆散发出来的和生命有关的铁锈味。 和季星剑不同,这位不知姓名的女性死者在死亡之前经历过十分激烈的挣扎。 沈惊蛰走近的动作停住,低声交代小丁:“让婷婷去给柳志勇做血检和尿检。” 这间客房算是x县宾馆最大的一个套房,卫生间很大。 但是再大的卫生间,发生这样剧烈的挣扎打斗也不可能不发出声响,柳志勇声称自己一个下午都在睡午觉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谎言反而让人生疑。 小丁打完电话之后拿着相机开始专心拍照,到底经验不足,混乱惨烈的现场让他在定焦的时候出了一头白毛汗。 “你觉得柳志勇为什么会选择住在在季星剑死亡的房间里?”沈惊蛰在查看死者伤口的时候突然开口提问。 “啊?”小丁还没从浓重的血腥味中回神,回头看沈惊蛰的时候表情呆滞。 沈惊蛰没有重复问题,只是看着他。 她大半边脸都藏在口罩里,一双微微上挑的美目此刻看起来冰冷锐利。 小丁强迫自己镇定一点,被血腥味弄得发蒙的脑子开始回想沈惊蛰刚才的问题。 混乱的脑子让他下意识的就想回答因为柳志勇这人有病,话到嘴边吞了回去,他觉得沈惊蛰问他这个问题一定是有深意的,柳志勇这样的人行事随意很难揣测,他又开始联想到整个案子。 “他认为季星剑在这个房间里留下了对付许成龙的证据?”他问的很不自信,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挺大。 沈惊蛰低下头继续干活,声音闷在口罩里听起来比平时低沉:“继续拍照。” “哦。”小丁因为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件事,拍照的时候反而没有一开始那样紧张到对焦都困难。 现场勘查主要是要判断报案现场是否第一现场,沈惊蛰在初步判断了致命伤,让小丁拍下所有伤口以及死者局部特写后就开始勘查现场。 小丁的拍照任务基本完成,剩下的就是拿出纸笔和录音笔开始做记录。 “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沈惊蛰似乎把重点放在了头发上,她在下水道厕所的两个下水道里收集了好几坨缠在一起的头发,然后又把放在梳妆台上的酒店一次性梳子也放到了证物袋里。 小丁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咧嘴:“我第一反应就是柳志勇有病。” 小丁是真的觉得柳志勇有病,五颜六色的配色、张扬肆意看起来又没有脑子的酷霸狂屌、还有他一直搞不太懂的千里送人头的骚操作。 沈惊蛰点点头,走到客房卧室里看了眼枕头,然后就趴到床下的地毯上拿着镊子开始往证物袋里放头发。 “你第一个反应是对的。”沈惊蛰直起身之后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柳志勇住在这里,就是因为他有病。” 小丁瞠目结舌。 “季星剑的第一现场是我们做的勘查,你觉得当时我们有遗漏季星剑刻意留下来的线索么?”沈惊蛰转头问他。 小丁摇头。 “这房间的墙纸和瓷砖颜色全都换过了,宾馆老板为了做生意,显然已经重新装修过,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季星剑真的留下过线索,你觉得还能保留么?” 小丁额头开始出汗,这下连头都不敢摇了。 “柳志勇第一次来x县就直接杀到了公安局,这次因为断臂事件被要求留在x县,他也直接选择了上个月才发生过命案的地方,这种心理状态,你的第一反应绝对是对的。” “他是个在危险的地方会感受到真正兴奋的人,这种个性应该是柳家人为了盗墓刻意培养的。”沈惊蛰看了小丁一眼,语重心长,“多一点自信,你当初来这里实习是因为你足够适合。” 小丁低头,有些委屈又有些自卑:“我是真的看到这些会怕。” 那不是电视,是真正的凶杀现场,每一个剧烈挣扎的痕迹,每一个致命伤口都代表了人性。 他克制不住自己去想象整个凶案的过程,他也克制不住的会想要知道,人会在什么样的情绪下,对手下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同类做出这样凶残的举动。 他怕的不是血腥,是人性。 “我们都怕过。”沈惊蛰云淡风轻,示意小丁拿相机拍房间窗口的照片,三扇窗户都是反锁的,其中一扇的墙纸有因为摩擦剥落的痕迹。 沈惊蛰用小刀小心的划出轮廓线,把那块墙纸放入证物袋。 “不要让自己站的太高,法医虽然神圣,但是也只是一份工作,你首先要想的是怎么把工作做好。” “人性这种事,夜深人静的时候、研究变态杀手的时候可以多思考一下,平时干活的时候你就想想怎么样做才能对得起这份工资就行。” 小丁一边收拾证物袋一边点头。 “所以你觉得这个房间是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沈惊蛰突然就转了个话题。 小丁又呆住了。 沈惊蛰又开始用那种冰冷锐利的眼神看他。 “我……觉得是。”小丁对上沈惊蛰的眼神,立刻把觉得两个字吞掉重新说一遍,“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 “死者身上的伤口都是锐器伤,血液喷溅的形状和挣扎痕迹也都符合第一现场的特征,死后也没有被挪动过。” “凶手十分凶残,他对第一现场和杀人过程没有做任何掩饰,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展示。” 现场完美的像是教科书,所有的伤口,所有的痕迹都有迹可寻,凶手是直接杀了人就扬长而去的。 “那么凶器呢?”沈惊蛰又问。 “会在房里。”小丁语气更加肯定,他看向沈惊蛰,她的眼底也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她当着小丁的面打开了宾馆房间玄关上方的出风口,爬上椅子拿出了丢在上方的、用报纸包裹的血淋淋的西瓜刀。 “把死者放到尸袋里,拍下完整的血迹图后就可以走了。”沈惊蛰最后扫尾,然后终于弯了弯眉眼,夸了一句,“做的不错。” 小丁终于垮下肩膀呼出一口气:“谢谢。” 他说的很真心。 技术室三个人里面,他最怕的人不是老姚而是沈惊蛰。 老姚这一两年有退居二线做科研的意思,邹婷物证鉴定做的多,和他接触的相对少一些,性格在三个人里面是最软的,心细、容易沟通。发现他的问题后更多的是私下聊天劝慰,真的发火的从来没有过。 但是沈惊蛰不太一样,她更敏锐更直接,发现他状态下滑后他的工作量一下子就多了,她喜欢在实际工作中直接给他当头一棒。 撑得住就继续做,撑不住也可以尽早走。 他偷偷的听到过她和老姚的对话,当时还觉得沈惊蛰太残忍,甚至还偷偷的和邹婷抱怨过。 “总比让你轻松过了实习真的上班后压力太大疯掉好。”邹婷当时是这么劝的。 现在真的走出来了,回头想想,沈惊蛰真的一直都是这么残忍又冷静的存在。 也幸好自己实习的路上有她。 沈惊蛰在脱防护服的时候,看到一脸受益匪浅表情的小丁特别热情的忙前忙后,嘴角微微有了点笑意。 他和江立差不多大,但是看起来却比江立单纯透明很多。 她有些想他了,想那个小老头一样苦大仇深,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上身却无怨无悔的小男人了。 39.第三十九章 无名女尸的公众关注度并没有国民歌手高, 宾馆警戒线外的媒体最远也就是从市里来的,清一色的社会线记者。都很守规矩, 现场有序而安静,老严已经事先接受过一轮官方访问,等工作人员用担架抬着密封在尸袋里的尸体出来的时候,记者们各个角度拍了几张照, 剩下的就是静等警方公布凶案内容了。 “要不要找你家那位开个后门要点消息?”摄像师老袁用手肘碰碰江立,下巴指了指沈惊蛰上警车的方向。 这新闻不出意外肯定是今天县里的头条, 他们作为县电视台并没有拿到什么独家, 给的都是清一色的官方新闻稿。 “她没有后门。”江立笑笑, 径直走向仍然坐在门口揪头发发呆的宾馆老板, “我们自己找新闻点吧。” 这种案子,他们要拍的法医纪录片都无法跟拍。 作为三石先生,他可以拿到案件进展, 但是作为记者江立, 他需要用记者的方法。 没有结案不能详细报道的谋杀案其实有一份官方新闻稿就够了, x县民风不算彪悍,凶杀案出现的几率很小,这个新闻后续的追踪还有周边人的影响反而更值得深挖。 尤其是这位频遭变故的宾馆老板,此刻看到记者的表情像是看到了倾诉对象, 拽着他们从宾馆风水开始一路哭诉到了他以后的营生。 见这位年轻的记者居然饶有兴趣的跟着他一起坐在地上, 他哭诉的就更加起劲了, 发泄完自己有多倒霉之后, 他也有了点八卦的心思。 “公安现场封锁的快, 我其实没看到尸体,听说是个女的?”本来被采访的人现在突然开始采访记者。 江立笑了笑,回答的很随意:“是的吧,晚上应该会有详细的新闻。” “我会被叫过去录笔录的吧。”老板又开始担心,“上次那个明星的事情,我就被叫进去问了半天。” “那是协助调查,应该的。”江立一直是好好先生的样子。 “我跟你说。”老板似乎被江立诚恳又友好的样子打动,话匣子开了就收不住,“如果是个女的,我怀疑是那一片的。” 他指的是县里出了名的洗头房,做什么的不言而喻。 “今天抓进去的那个头发奇奇怪怪的男人,很爱去那种地方。”老板挤眉弄眼,啐了一口痰,“人五人六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今天叫了人么?”江立也跟着他压低了嗓子,一起八卦的样子。 他身边拿着摄像机的老袁和那个年轻的助理,被他看了一眼之后,都走到一边抽烟的抽烟,玩手机的玩手机。 很放松很随意的聊天气氛。 “他一直是一个人进的房间。”老板说到这里再次压低了本来就已经很轻的嗓子,“不过,自从他来了之后,我这里半夜过来住的人就多了。” “都是女的,那穿着一看就不像是正经人,而且都喜欢住在他隔壁房间,第二天他走了那些女的也会跟着走。”老板眨眨眼,又眨眨眼,他觉得自己说得很高深,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十分菜鸟的记者能不能听懂其中的内涵。 江立和老板对视了一分钟,才跟着很内涵的笑了,只是眼底闪过了一些看不清楚的情绪。 “也可能只是您最近生意好。”江立掏出了烟,整包递给老板。 老板有了谈兴,又被他一直捧着,看他手里的硬中华还是刚拆开没多久的,心里就更舒服了。 “就这个破地方能有什么好生意啊。”老板掏心掏肺的开始说心里话,“平时也就是几个固定的单位固定的房间,剩下的就指望个婚庆什么的,要有生人过来,我这边是最了解的。” “抓进去那个……”老板努努嘴,“早就有公安盯着了,一直住在他对面的房间里,三班倒的换。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料。” “而且前几天还来了几个跟他差不多的人。”老板点烟的时候又想起了新话题,“不过没住咱们这里,住的隔壁招待所,听那里的老板娘说,也是乌七八糟的天天叫女人进去。” “不过也巧了,听说那群人昨天晚上就退房了,你说会不会和这事有关系?”老板开始开脑洞,开了一半又想到了自己,“算了,都跟咱们这些老百姓没关系,我还是愁愁闹出这种事后面这生意怎么做吧。” 江立低头捣鼓了一下手机,调出一些新闻给老板:“这都是几家发生过连环命案的旅馆后续的发展报告,您可以看看。” 趁着老板看新闻的空档,他又站起身去看宾馆的建筑格局。 “看出来了?”老板看江立的眼光一直在窗户下面的窗台上,笑得心照不宣,“很容易爬,因为这个设计,我家生意好了两成以上。” 江立也跟着笑,不着痕迹的转了个身,等摄像头都拍好了,才坐回原地继续侃大山。 *** 尸检报告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凌晨,听报告的还是那群人,赵博超审讯了六个小时,老严带着几个年轻的刑警在周围找线索至今未回,老局长和老姚关在局长办公室里和b市还有a市的领导电话会议了很久,沈惊蛰他们出实验室的时候,被通知会议要往后挪半个小时。 “我去睡会。”重感冒的邹婷直接就阵亡了。 “我去买早饭。”小丁打着哈欠揉着脖子。 沈惊蛰拿着手机跟他们挥挥手,坐没坐相的赖在办公椅上。 凌晨四点半。 手指毫不犹豫的划到了江立的电话号码上,直接拨了过去。 只响了两声就接起来了,沈惊蛰嘴角微微扬起一点。 “弄好了?”江立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低沉一些,没有沙哑,也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嗯。”沈惊蛰轻轻的应了,把缠得很紧的发髻弄松,头皮突然放松的感觉让她下意识的叹了口气。 “给你送早饭?”江立听她叹气的声音后笑了,沈惊蛰眯眼,心里痒痒的。 “小丁去买了。”沈惊蛰停了下补充,“太早了,不用过来。” “好,那我晚上下班后过来一趟。”江立没坚持,他那边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后天什么时候走?”沈惊蛰趴在桌上又有些想抽烟的冲动,悉悉索索的开始拆口香糖。 “一早。”江立那边纸张翻动的声音停了下来,“这次不会去太久。” “我赶不回来送你了。”沈惊蛰把口香糖放到嘴里,浓烈的薄荷味道让她清醒了一点,因为太累麻木了的情绪也跟着有苏醒的迹象,“你自己小心。” 杀人案,加班是肯定的,涉案人还同这次的走私案有关,可以想见,她这段时间的都要在局里过了。 本来以为还能腻歪两天,结果现在连送都送不成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安安静静的凌晨,听着电话那端江立的呼吸声,她觉得有些委屈。 “马兰头都没吃。”心心念念的,她其实有好几年没吃过了,自己弄太麻烦,x县外面的餐馆对这种时令的野菜做的也不多。 “我包好了放冰箱了。”江立笑,又保证了一次,“我这次会很早回来。” “……”沈惊蛰无意识的掰着桌子上有点斑驳的油漆,低着头没吭声。 “怎么了?”江立声音更轻更低了。 他心软成一团,沈惊蛰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这样过,欲言又止,委委屈屈的。 撒娇一样。 虽然她抱怨的的只是马兰头。 “我给你送早饭吧,我煮了粥。”江立站起身,因为沈惊蛰难得的撒娇,他现在整个人有些亢奋,声线扬了起来,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低沉。 “还炒了一点马兰头。”他补充。 沈惊蛰终于笑了,哧得一声,她的头发浓密的披在肩上,因为卷成了发髻,松开后卷的更加厉害。 她揉揉鼻头,点点头:“我只有半小时休息时间。” “我过来很快。”江立保证,可能因为动作太快太急,她在电话里听到他撞到桌角的呼痛声。 “你慢点。”沈惊蛰知道自己现在说话的语气都带着笑,声音是自己都没料到的柔软。 凌晨,真的是人心最脆弱的时候。 她解剖完那局无名的尸体,年轻的女人,私|处有被施暴的痕迹,身上十几处刀伤。 没有致命伤,她就只是失血过多而死。 死前受尽折磨,死后衣不蔽体。 江立的电话里,一个字都没提到案子,哪怕作为三石先生,他其实需要了解案子的进展。 他们闲话家常,甚至没有甜言蜜语。 可就是,让她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软了下去。 她裹着自己那件巨大无比的黑色羽绒服,像个傻子一样在公安局大门口来来回回的跑着取暖。 一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远远地跑过来,在她一米远的地方站定。 她笑,长发飞扬。 然后在他张开双臂的时候,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不冷么?”江立摸摸她的脸。三月底的西北,凌晨的天气仍然寒冷入骨。 “冷。”沈惊蛰仰面,笑眯眯的。 她很累,眼底还有青色阴影,可是笑得露出了她两颗略尖的小虎牙,表情灿烂的宛如少女。 “……非得要在我快走的时候使劲勾引我。”江立气到鼻酸,挡着门卫大爷嘿嘿嘿的视线恶狠狠的咬了下沈惊蛰挺翘的鼻尖。 “饿!”决定撒娇到底的沈惊蛰甚至还原地跺了跺脚。 “……你够了。”江立被弄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反正他们都不在。”没脸没皮的沈惊蛰拽着江立的手往墙角跑,跑到后站定,鼻尖上的雀斑在这种时候很调皮的皱了皱,“这里没监控。” “……”江立不声不响,耳根通红。 “亲下?”沈惊蛰搂过他的脖子。 两唇交缠在一起的时候,她还听到江立很不甘心的咕哝。 她让她的小男人等太久了,其实,她哪里还能再放弃一次。 年少无知的时候不觉得三人的感情有多珍贵,她这八年来已经惆怅过无数回。 她终于幸运了一次,他找到了她,也让她找到了那片惊飞后美到窒息的萤火虫。 40.第四十章 凌晨五点多钟,老严带着几个年轻刑警夹带着清晨的露水和寒意风风火火的赶回局里, 看到江立拍拍他的肩膀, 说了一句:“你也留下吧。” 江立点头。 沈惊蛰喝完碗里的粥看了江立一眼, 江立的脸仍然有些潮红,刚才她太热情了他明显到现在还没回过神。 敛下眉眼,很镇定的擦擦嘴,起身问老严:“现在开始?” 人前的她冷静的一如既往,仿佛十几分钟前拽着他脖子啃他嘴唇在他身上四处撩拨纵火的人不是她一样。 眉眼媚意尽消,即使没穿警服, 也腰杆板正神情严肃。 江立低低咳嗽一声,在进会议室之前去厕所用冷水洗了个脸。他还是年轻了, 耳根的泛红还没有全消, 身体的躁动让他忘乎所以,差点忘记了他自己的身份。 记者江立是不可能被要求留下的,要求留下只有可能是因为三石先生。 这案子到底还是和他想的一样,和走私案有关。两家人狗咬狗,最终居然牵扯了无辜的人命。 *** 沈惊蛰的尸检报告很简短, 都是业内人士, 她只挑了几个重点。 “死者的年龄在十八到二十二岁之间, 死于失血过多。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五点到五点半之间, 身上有十七处锐器伤,其中有四处伤口长度超过六厘米伤及大动脉。凶器已经确认, 是从案发现场玄关走廊上方通风口里搜出来的西瓜刀, 西瓜刀上有柳志勇的完整指纹。” “死者咽喉内有撕裂伤, 嘴角边有胶布脱落痕迹,伤口处取得了一些棉质衣物样本,由此判断死者在死之前被凶手用棉质衣物塞住咽喉,并且用胶布固定阻止她求救。” “死者生前曾经有过多次性行为,□□和大腿根部都有□□残余,在案发现场的床上、电视柜上和地毯上也发现了多处精斑,精斑检测结果刚才已经出来了,确认是嫌疑人柳志勇的。” “除了锐器伤外,死者身上有多处绳索捆绑造成的勒痕,痕迹较多,旧伤和新伤都有,捆绑的形状器材不同,用力程度也不同。初步判定死者生前曾遭受长期捆绑性虐,并且有多名施暴者,根据频繁程度以及死者身上的其他伤痕判断,死者生前曾经是一名性工作者。” “案发现场找到了多名女子的头发,房间窗户有频繁爬入爬出的痕迹,根据宾馆老板提供的柳志勇隔壁房间的入住登记记录来看,柳志勇住在宾馆期间频繁招|妓,为了掩人耳目,性工作者都是从隔壁房间窗户爬出再爬到柳志勇房间进行交易。” “这是其他的□□检测报告。”沈惊蛰把剩下的内容分发给会议室其他人。 老严翻了一圈,抬头问她:“你的结论是凶手是柳志勇?” “我的结论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柳志勇。”沈惊蛰挑挑眉,“现场除了柳志勇没有其他人的指纹,连死者的指纹都没有。” 干干净净。 嫖|妓|性|虐的人是柳志勇,凶器上的柳志勇的指纹完整的像是印上去的,现场所有的出入口都反锁,案发现场只有柳志勇和死者两个人。 “疑点呢?”问话的人是赵博超,他和柳志勇在刑讯室耗了六七个小时,这家伙东一句西一句的漏洞百出,饶是他那么好脾气的人,问到最后都开始没耐心。 真要是不负责任的人,就凭着柳志勇错漏百出的的口供再加上现在这些证据,故意杀人罪铁板钉钉了。 “疑点是指纹。”沈惊蛰把几张照片贴到白板上,“这是死者的锐器伤的细节图,这是凶器指纹还原后的效果。” “这些伤痕,用指纹上的握刀柄方法是无法做到的。”沈惊蛰拿出西瓜刀比划了一下,“死者在死前曾经奋力挣扎,用这样握刀的方法,柳志勇身上一定也会有多处刀伤。” 有经验的杀人和握着刀乱砍是完全不一样的,尤其还是刀刃那么长的西瓜刀,在对方挣扎的情况下乱砍,砍人的人不可能毫发无伤。 “柳志勇身上没有伤痕,血液报告也出来了,他尿液和血液中都含有□□。”邹婷把报告往桌上一放,两手一摊,直接下结论,“案发的时候他处于浅度麻醉状态,所以不是他干的。” “妈的这小子的口供差点就把自己送进去了。”赵博超直接瘫在椅子上,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我就没见过那么作死的人。” 柳志勇说案发当时自己正在午睡,发现尸体后第一时间就报了警,声称自己根本不认识死者。 这一条,不管他自己把自己的口供说的多离奇,死咬着坚决不改。 “他还需要再审。”老严把口供从头看到尾,“这口供没用。” 从头到尾除了午睡这个勉强靠谱之外没有一个能用的。 和上次发现残肢一样,他天马行空的但是始终没有说出许成龙的名字。 “这家伙某些地方很老派,在这种时候他除了否认自己杀人之外始终没把其他人牵扯进来。”老严看着沈惊蛰,“这个口子不开,他不会说出真相。” “我去试试。”沈惊蛰站起身,快走到门口了才看到一直在角落一声不吭的江立。 他居然在对视之后直接别开了眼,耳根又开始红。 …… 沈惊蛰迅速走出门,关门之后才露出了一点点笑意。 要命了,他居然还在害羞。 怎么……那么可爱。 *** 六小时审讯是非常耗费体力的事,沈惊蛰进刑讯室的时候,柳志勇一头白毛全耷拉在头皮上,要死不死的把头放在桌子上,闭着眼睛睡的正香。 沈惊蛰拿着手上的铁皮文件夹往桌上一扔,一声巨响,拷在椅子上的柳志勇飞快的抬起头,瞪着眼睛正要骂人,却发现对面坐着的已经不是胖子,而是一身便服的沈惊蛰。 黑色衬衫,长发披肩,刚洗完澡没多久,还有些湿漉漉的。 柳志勇咽了口口水,看了眼玻璃墙,咧嘴笑:“美人计都使出来了。” 沈惊蛰跟着笑,对他抬抬下巴:“有用么?” “……”柳志勇的笑变成苦笑,又把头趴回桌子,恢复到之前的死鱼状态。 当然有用。 只是他现在真的不怎么想见到沈惊蛰。 “尸体是我解剖的。”沈惊蛰像是闲话家常,靠在椅背上揉揉脖子很轻松的样子,“你房间里的精斑也是我用精子染色液验出来的,不少,我用了两瓶500ml的。” 柳志勇动了动脖子,直接把脸贴在桌面上,假装自己已经是一具尸体。 “屋子里有起码十人以上的女人头发,你在宾馆里就住了七天吧。”沈惊蛰声音平静,压低了嗓子问了一句,“吃得消么?” …… 柳志勇猛地抬头,眼睛里因为一夜未睡都是血丝,瞪着眼睛表情狰狞:“你要不要试试?” 恼羞成怒。 这就是他不希望看到沈惊蛰的原因,醒来后看到尸体,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沈惊蛰。 他知道刑警就住在宾馆对面,二十四小时盯着他,所以招|妓的时候都让她们定了隔壁的房间然后走的窗户。 非常莫名其妙的。 他不希望让沈惊蛰发现他招|妓。 更莫名其妙的,是他听到沈惊蛰说解剖尸体和检查精斑时,他勃|起了。 隐秘而晦暗的潮湿而嗜血的暗示,让他兴奋的嘴唇都在抖。 “不气么?”沈惊蛰盯着他赤红的眼睛,“让你现在这种样子坐在我面前,让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爱好公之于众的罪魁祸首,你不气么?” 柳志勇的嘴唇抖的更加厉害。 沈惊蛰在和他对视了一分钟后,轻启嘴唇,唇形完美而又魅惑。 “窝囊废。”她笑着,讥诮的,不屑地。 柳志勇铐着手铐的手在刑讯室的铁皮凳子上发出哗啦啦的脆响,对面的女人却始终双手环胸,笑得胸有成竹。 “告诉你们我才是真的窝囊。”他咬牙切齿。 这是激将法,他懂。 但是他不能容忍对他使用激将法的人是沈惊蛰,更不能允许沈惊蛰用这三个字称呼自己。 “发现尸体,吓得第一时间把死者的衣物打包丢到楼下的垃圾桶,趴在床上把死者的头发全都收拾干净,最后还反锁了你用来招|妓用的窗口。”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你不窝囊么?”沈惊蛰又靠近一点,嘴角的讥诮更加明显,“屁滚尿流的丢赃物,撅着屁股整理床单,帮着诬陷自己的人掩盖证据,死狗一样被拷在这里为了所谓的江湖道义一声不吭。” “不窝囊么?”她问的很慢,每一个字都扎扎实实的打在柳志勇脸上。 柳志勇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从红到白,再从白到紫。 “自己身下的女人,醒来之后死在卫生间里,体内留着你的□□。” “你,还不窝囊么?”沈惊蛰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问的安安静静。 柳志勇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骨头声,极力压制,却仍然没有压住愤怒,他被拷在凳子上动不了上半身,所以下半身拼命的来回挪,刑侦室里一片哗啦啦的响声。 “我不能不顾道义!”柳志勇困兽一样的咆哮。 第一次,他在沈惊蛰面前露出了他真实的表情,狠戾阴霾,无遮无掩。 可沈惊蛰再也不说话了,她维持着靠在椅背上的姿势,长发微微遮住她的眼,看着他的眼神清澈透明。 里面的鄙视和冷淡,一览无余。 两人僵持了很久,在柳志勇终于再一次把头埋在桌子上的时候,沈惊蛰把桌上的文件递了过去。 “全说?”柳志勇含糊不清的做最后的挣扎。 “有区别么?”沈惊蛰冷笑。 …… 刑讯室隔壁的观察室里,老严拍了拍有些傻住的江立的肩。 “辛苦你了。”他说的特别诚恳。 那么狠的女人,江立也不容易啊…… 41.第四十一章 柳志勇并没有真的把许成龙供出来。 他和沈惊蛰还有x县公安局的人之间有一种诡异的默契, 他知道他们都知道他是谁, 但是他也知道他不说,他们暂时也不会揪出他柳家人的身份。 他们是一群刀口舔血的狂徒, 对危险的来临有着兽性本能。 他们知道那张隐形的网已经渐渐收紧, 在网里面的他们越来越焦躁不安。 他们甚至已经猜到, 最后的收网时机会落在半年后的那次盗墓上,像两年前一样, 他们可能会全军覆没, 却也可能可以侥幸逃生。 他们赌的, 就是侥幸逃生。 三石先生给的地图和那个传说中的古墓会存在的文物拍卖价格让他们觉得这种侥幸十分值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连刨老祖宗坟都不怕的人, 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还不存在的牢狱之苦而退缩。 他们处心积虑互咬设局, 只是想让侥幸逃生的几率变得更大。 严格来说,柳志勇口供里的午睡并不算在说谎, 死者是在昨天凌晨两点多爬进他的房间的, 一天一夜的颠鸾倒凤, 柳志勇自己直接就睡死在床上了。 “那扇窗户我一直都没有锁过,醒来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血腥味。”柳志勇的手铐哐哐的响, “现场你也看到了,我做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其他的就真没有什么值得交代的了。” “为什么反锁窗户?”沈惊蛰问问题的方式和赵博超不同,赵博超问问题喜欢绕圈, 在你不设防的时候突然跳出几个关键问题。 他应接不暇, 经常会说的漏洞百出, 到最后索性保持沉默。 沈惊蛰很直接,一副你不说我就自己查的态度。 柳志勇品了品,觉得哪怕抛开颜值问题,他也还是喜欢沈惊蛰这种刑讯方式,直来直去死也死得明白。 “你们的人一直看着我,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嫖|妓。”他非常坦白,末了还加了句,“尤其不想被你知道。” 沈惊蛰没什么表情,眉毛都没动一下。 “你睡着的时候被人用乙|醚弄晕,我们检测过你的尿液和血液,剂量并不大。死者死于失血过多,死亡时间在昨天下午五点到五点半之间,身上的伤口形成不会超过十分钟。也就是说,凶手是在四点五十之后把你的指纹印在了西瓜刀上,藏好凶器,并且擦掉了自己的指纹和鞋印从窗户逃脱。” “我们假设凶手在四点五十分之前进入你的房间,麻醉你并且开始行凶。他使用的乙|醚剂量可以让你最多浅麻醉一个小时,你在五点五十分之前就已经恢复意识,可是你报警的时间却是七点十四分,这一个半小时,你下了一趟楼丢弃了死者的衣物和随身物品,我测试过距离,在那种情况下你这样的身高如果快速来回不会超过十分钟。回来之后你只做了两件事,第一、锁窗户;第二、把床上一夜荒唐的痕迹去除。” “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在房内有一具全|裸尸体的情况下,你只做了这两件事,你觉得你能说服我么?” “你猜猜我还能做什么?”柳志勇反问,饶有兴趣的样子。 “我做过很多猜测。”沈惊蛰居然很配合他的反问,“我想过一个知道自己即将被诬陷杀人的人当时应该有什么样的心情。” “如果是我。”沈惊蛰身体前倾,盯着柳志勇的眼睛,“我第一步会想办法抹掉自己在那女人身上的指纹,最起码,我会想办法清洗掉她身上明显的精|液痕迹。” “第二步,我会找凶器,这是杀人最直接的证据,如果上面有我的指纹我一定会想办法毁掉或者擦干净。” “第三步,我会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现场弄成自杀的样子,或者直接从窗户外面逃脱,制造自己在那一个小时时间内的不在场证明。” 柳志勇眼神微动,身体不着痕迹的往后挪了一下。 是抗拒并且不自在的表现。 “但是我看过现场,研究过每一个你可能会做手脚的点。”沈惊蛰上身又前倾了一点,“我发现,你真的就只做了这两件事,一个半小时,一个智商正常的人已经可以制造出起码四到五种脱身的方法,可是你只做了两件事,然后就报了警。” “为什么?”沈惊蛰这三个字的语气,让他想到了窝囊废,想到了刚才她形容的,他气急败坏慌慌张张的窝囊样子。 沈惊蛰用她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一刻不放松的盯着他,像猫玩弄猎物一般,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他觉得她什么都查出来了,她只是想让他亲口说出来。 他觉得她不但什么都查出来了,她手里还拿着切实的证据。太胸有成竹,太镇定自若了。 柳志勇哆嗦了一下,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那种接近危险核心后全身毛孔扩展后的极度亢奋。 “因为我看到了凶手。”他的声音已经无法控制的颤抖着上扬。 沈惊蛰挑挑眉,放下手里的笔。 “你再猜猜,什么样的凶手,会让我放弃脱罪的机会选择坐以待毙 被诬陷?”柳志勇往前挪了一点,上身前倾,神态狂热而病态。 沈惊蛰的眼睛眯了一下,只是一秒钟,她的嘴角就微微的上扬,清澈的眼底有了些翻涌的情绪。 “你觉得我会因为谁,心甘情愿的像只狗一样被拷在这里一声不吭?”柳志勇又往前挪了一点,下巴搁在桌面上,眼睛盯着沈惊蛰。 沈惊蛰的嘴角上扬的更加厉害,她也靠近,在离柳志勇的脸一厘米都不到的位置停住,开口:“说。” 猫逗弄猎物最高|潮的时候,会纵身一跃,掐住已经被逗弄的半死不活的猎物的咽喉。 柳志勇在沈惊蛰的脸上,感受到了同样的压力,咽喉一痛。 “赵磊,你弟弟,沈宏峻。”他还是说出了口,只是声音嘶哑。 他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沈惊蛰一直在等他说这句话,等他说出这句话,今天的审讯就结束了,他的所有可能拥有的主动点,就也都会不再存在。 他脑子高速运转,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直觉出现的原因是什么,他本能的,从尾椎骨开始感觉到了彻骨的凉意,那是一种被彻底剥光之后浑身□□的站在众人面前的羞耻感。 他,柳志勇,居然能感觉到那么强烈的羞耻感。 “你上一次告诉我你找到了沈宏峻的残肢,因为上面有他的照片。” “这一次你告诉我你看到了凶手,我弟弟沈宏峻。” “连续两次,你提到沈宏峻的时候,称他为赵磊。”沈惊蛰像是在说一个极其简单而又好笑的笑话,眼底的笑意都无法遮掩,“我想请问你,赵磊是谁?” “……”柳志勇突然呆住。 “沈宏峻也就是赵磊,是警方通缉了两年的犯人,两年前的走私案里的柳家人和你有什么关系?”沈惊蛰一直保持着那么近的距离,“许成龙,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撕破了那层纸,捅破了他以为的默契。 上一次因为残肢他来协助调查的时候,警方像是做梦一样略过了他为什么会认识赵磊这样的问题,他就以为,这件事情是心照不宣的。 和他想的一样,赵磊作为沈惊蛰的弟弟,应该是警方线人,沈惊蛰也好,那个小胖子也罢,都下意识的回避了这个问题。 所以他刚才再次提到赵磊时,他希望能打破沈惊蛰的胸有成竹。 但是她居然毫不避讳,甚至直接就撕破了那层纸。 “赵磊是许成龙的人,陷害你的人是许成龙?”她又问,然后笑了笑,“为了许成龙,你居然愿意像只狗一样被拷在这里坐以待毙。” 柳志勇再一次无话可说。 她不在意赵磊,对他的断臂毫无反应,对他的杀人指控没有任何情绪。她这样的人,应该早在两年前赵磊被通缉开始,就和赵磊划清了关系。 许成龙那里的线人如果不是赵磊,那警方又是如何能够那么清楚的得知他们的行踪的? 难道真的像他之前查到的那样,许成龙又一次转成污点证人才换来了取保候审的机会? 那他为什么要陷害他杀人? 在这种时候,在这种说好了要先团结对外的时候。 本来打算把局势搅浑到底的柳志勇,第一次发现自己真的身处险境,不管是白道,还是黑道。 *** “我们两这里都有警方的人,甚至三石那个家伙都信不过。”那天吃夜宵的时候,许成龙是这样说的。 他四十出头,长相毫不出众,身上有一种劣质的地痞流氓的气质,露着黄板牙撸串的时候,柳志勇不止一次的问自己,柳家人到底为什么会栽在这样的人手里。 “我们必须内讧,降低警方的警觉性,去查一查三石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对,也要拜托你们家走走路子,看看那墓里的东西拿出来了能卖多少钱。” “我们本来就不是合作关系。”柳志勇坐的离他远一点,真心实意的嫌恶。 “警方就等着我们黑吃黑坐收渔翁之利,我们两个之间的那点破事就放一放。这地方向来是能者居之,你们也要愿赌服输。” 地痞流氓咬文嚼字的样子,看的柳志勇更加恶心。 “三石那家伙要拿四成,作为一个导游,他贪心的也过了。” “这两年我们的人束手束脚,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被人盯上,这样的日子,我不想再过,我相信你们也不想。” “一起演一场戏,让警方看看我们到底是怎么样黑吃黑的?”柳志勇记得最后的最后,许成龙是这样怂恿他的。 他点头了,为了钱,也为了柳家。 越闹越大甚至闹出人命的时候,他还给自己亲爹打了个电话。 “先死咬着不放,你手里又不是没有证据证明清白,探探警方的底。”他爹是这样说的。 结果他现在,闯祸了。 他被一个女人,用了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掏了个底朝天,内裤都没剩下一条…… 42.第四十二章 刑讯室监控室的江立早在柳志勇嘴里吐出赵磊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快步走出监控室,老严一个人又听了一会, 也跟着走了出去。 江立拿了沈惊蛰的汽车钥匙径直开出了公安局, 老严直接把局长和老姚叫进了办公室。 那条断臂, 他们判断错误。 那并不是许成龙对柳志勇的挑衅, 那是许成龙用来试探沈宏峻是否线人的第一步。他们料到了柳志勇的低智商,却没有料到自大的柳志勇居然会甘愿做许成龙的棋子。 沈惊蛰在刑讯室的反应完美, 她一定也意识到了, 所以她的攻势变得更加凌厉, 他们之前的计划被她在刑讯室直接全盘推翻。 “她想招降柳志勇。”老严太了解沈惊蛰,他走出监控室的时候沈惊蛰已经在要求柳志勇绘制凶手肖像了。 “有几成把握?”老姚在进办公室之前一直在看沈惊蛰的验尸报告,说话的时候还拿在手里,对着其中一页反复对比。 “六成以上。”老严舔舔嘴角, “惊蛰审讯的本事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柳志勇和许成龙的关系挑拨起来很容易, 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信任度可言。” 他觉得不对劲的是为什么柳志勇会听许成龙的话,从个性上、从私仇上都不可能发生的事, 为什么柳志勇做了, 不但做了, 今天甚至一开始摆出了一副扛下杀人罪的姿态。 柳家现在作出来的伏低姿态,居然已经没有办法和许成龙平起平坐了。 两年时间,还是在警方密切注意着的两年内,许成龙的势力居然能暗自里扩张到连柳家都不得不压低臣服, 这一点, 他们都没有料到。 “我们拿到的关于许成龙那边的线报, 不一定准。”老严皱眉,“断臂上交给柳志勇的蜜蜡十八罗汉传达的意义应该不只是挑衅。” 老姚一直在若有所思的点头,见老严停了下来,示意他来看沈惊蛰的尸检报告:“你有没有觉得这两处伤口很熟悉。” 右耳下方一道长达七厘米的刀伤以及左手臂内侧六厘米的刀伤,左侧颈总动脉和左肱动脉的位置,一刀切开,鲜血如注。 刀口的部位角度以及使用的凶器,都让老严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九个月前葵乡的那起杀人案。”老姚提醒,见老严的眉头迅速皱起,直接下了结论,“同一个人。” 九个月前,x县葵乡也发生过一起类似的性工作者被害案,死者死于失血过多,身上六处伤口,伤及大动脉的两处。 “我做的解剖结论和沈惊蛰今天给的一模一样。”老严拿出了九个月前的案宗。 凶手明显是杀过人的,残暴并且冷静。身体这两处并不是常见的杀人位置,但是因为皮肤薄下手方便,一旦割破,伤口不会致命止血却很难。 一个把杀人当成爱好并且享受的变态。 “沈宏峻邮件里的白毛回来了。”老姚拍拍老严的肩,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他们一直瞒着沈惊蛰,哪怕沈宏峻邮件里提到了这个人,他们也一直没有说。 许成龙身边的那位白毛,其实是他们的老相识。 警察学校出来的卧底,一位已经彻底迷失并且叛变了的卧底。 资料身份档案都属于绝密,所以来x县四年的沈惊蛰并不清楚,而老严,曾经和他并肩作战过。 他知道警方卧底的全部套路,所以才能在两年前带着受伤的沈宏峻安全的躲过了追捕。 x县和b市都知道这个人的身份,b市的刑警不相信沈宏峻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白毛。 根正苗红的卧底都已经彻底叛变,更何况只是半路找来的沈宏峻。那些文物的价格不是小数目,上千万美金的单价,能抵挡住诱惑的人真的不多。 起码他们不相信沈宏峻能抵挡住。 “如果白毛回到许成龙身边,那么沈宏峻就有危险了。”老严皱着眉头看了眼仍然紧闭的刑讯室,“连三石先生的身份都不安全了。” 一个完全了解体系的人才是最危险的,最坏的打算是连最后收网的盗墓都得从长计议了。 “许成龙不信任沈宏峻,也不一定会马上相信白毛。”老姚看起来比老严乐观一些,“白毛在这个时间点回去,我觉得他不会贸然出头。”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利,在这趟浑水里,那些匪夷所思那些看起来无脑向前的人,说到底,都是为了钱。 抵挡不了这种诱惑的人,就一定会有弱点。 *** 沈惊蛰拿着嫌疑人模拟画像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她出来之后就一头栽进了会议室,把自己的计划和老严他们碰了头。 这趟刑讯最大的收获就是起码骗过了柳志勇,她和沈宏峻之间早就已经断绝了关系,许成龙那边应该暂时不会再把沈宏峻的事情拿出来做试探了。 “他是个可以招降的种子,但是现在做操之过急。”沈惊蛰有些疲惫,她的想法和老严不谋而合,“我能看得出他非常看不起许成龙,非常不屑做许成龙的棋子,他们柳家应该有把柄握在许成龙这里,我怀疑和那串十八罗汉有关。” “在解决把柄之前,柳志勇都不是一颗好种子。”她一页页的翻着笔录,“羁押四十八小时可以放他出去了,外籍人士,嫖|妓罚款已经交了,再关下去律师这边就麻烦了。” 已经有不在场和凶器两大铁证证明他不是凶手,他清醒后做的那些行为都可以用慌张盖过,这点东西别说让柳志勇定罪,连告他妨碍公务都会因为他是外籍人士困难重重。 “不过他应该不会想那么快出去。”老严笑笑。 许成龙做这件事的目的很简单,他身上还扛着一条人命,取保候审做事情束手束脚;让柳志勇也一样背上一条人命,能关进去最好,不能关进去对许成龙没有什么损失,但是对柳家就不一定了。 沈惊蛰一直没问出来柳家到底为什么会同意让柳志勇背上那么大一个黑锅,杀人罪啊,柳家到底在怕什么,居然甘愿让这一代柳家的领头人去扛这样的锅。 “柳志勇其他的嘴都不紧,只有这件事,撬不开。”尤其是把窗户纸捅破之后,他什么都说了,只有这件事,一问他就笑。 “说起来我家江立呢?”沈惊蛰一直到快要吃中饭的时候才想起来已经很久没看到她家小男人了。 总不至于还在害羞吧,他又不是清朝人。 “他去b市了,沈宏峻有危险,他那边的计划应该也会变。”老严终于硬着头皮把白毛的事情说了出来。 一开始瞒着是觉得没必要说,说了她反而会多想。 到后来白毛失踪了,就更没有必要了。 结果现在这个时机说出来,他估计沈惊蛰是会暴怒的。 沈惊蛰暴怒,他只看到过一次。 还是刚刚来局里的时候,局里面几个单身的刑警被美色所惑,几次分派工作都把沈惊蛰的活给抢了。 然后沈惊蛰就怒了。 和她平时的火爆脾气不同,她真的发大火,唯一的表现就是沉默。 就像现在这样,听完了老严磕磕巴巴的讲完和白毛相关的事情后,她低着头对比了下两个案子的伤痕,一声不吭的进了实验室,一直到夜幕低垂才出来。 然后开了例会打了下班卡,招呼都没打就直接走了。 本来她的工作也确实都做完了,熬了一天一夜也应该休息,但是她周身的低气压硬是压着所有的人都不敢吭声,老严怂的一直窝在局长办公室里盯着他的普洱茶,连向来严肃的老姚,都在开会的时候刻意避开了沈惊蛰的眼睛,分配任务的时候声音比平时和蔼了起码二分之一。 对着那样冷冷的眼神,总是有点心虚的。 不告诉她,何尝不是他们心里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相信沈宏峻的原因。 沈惊蛰那么聪明的人,自然都是懂的,她在自行消化。 只是有些可惜,看起来能让她消化的快一些的江立现在不在她身边。 *** 沈惊蛰终于吃上了那顿冰冻饺子,因为心情原因,味道并不好。 她的工作提前完成了,本来以为和江立能多出一天的时间,结果出了门,他就已经奔赴战场。反而是她这个直接关系人,被困在这里明知道他们那里危险加倍却毫无作为。 她有些怨愤自己。 用尽所有的审讯技巧都没有撬开柳志勇的嘴,她始终猜不到柳家现在伏低做小的原因。 她私心里,是希望柳志勇能和许成龙平起平坐的,多一个可以互相牵制的敌人,江立和沈宏峻就多一份安全。 她有些烦躁的把剩下几个饺子蘸满了辣椒酱塞到嘴里,囫囵吞枣的嚼了两下直接咽了下去,然后蹲在她的浴室里,对着一整面的凶杀案现场发呆。 这次案子,她没有任何疏漏,想到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案子本身并不复杂。 二十四小时内,锁定了真正的凶手,作为法医,她这次做的十分优秀。 但是作为沈惊蛰,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 她也想上前线,跟着三石先生一起,跟着赵磊一起,一起面对危险,一起承受压力,和八年前一样,亲密无间,默契无间。 这样的想法在她心里疯狂滋长,到最后哪怕看着这一面凶杀现场的墙都无法让她冷静克制。 在很绝望的时候,她心里问过自己,到底是希望沈宏峻活着,还是希望沈宏峻保住性命可是最终没有扛住诱惑。 心里最私心最私心的和道德无关的那块地方,她知道自己的答案。 活着比一切都重要,哪怕最后他被她的同事铐上锃亮的手铐,那也是活着,她还不算是彻底孤孤单单。 而现在,她的弟弟活着,活的顶天立地。 她不能再失去一次,更何况这一次还带上了江立。 那个喜欢她喜欢到她都觉得可爱的男人,带着她这辈子看到的最美好纯粹的感情,十几天时间就把她纵出了一身娇气的男人。 想到他连告别都没说,想到白毛的危险性,想到沈宏峻信上的内容。 沈惊蛰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慌了。 在人前再专业再冷静,人后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发现她慌得都快透不过气。 那两个人,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的亲情和爱情。 她把自己埋进了冒着热气的浴缸里,任由热气将她的脑袋蒸腾的一片空白。 听到手机铃声的时候,她已经被热的快要昏厥,却像是较劲一样打死不肯露出脑袋。 手机上的陌生号码让她迅速的冷静下来,脸还是潮红的,因为长时间的闭气有些喘,但是接起来的那一声喂,已经听不出任何异样。 “是我。”江立一如既往的,喜欢在电话里压低嗓子,仿佛那样就会比较男人。 沈惊蛰闭眼。 “别担心了。”他电话那端很安静,语气里面一点点起伏都能听得很清楚。 他很担心她担心。 他知道她现在一定会心急如焚。 所以他说的时候有些心疼,因为不在她身边,因为无能为力。 沈惊蛰咬着嘴唇。 有些话快要无法控制的说出口。 线人是自愿的,他和沈宏峻一样都有随时说不的权力,他们只要说不,就可以回来,就可以不用卷到这种事情当中。 做一个普通人,其实只要他们愿意摇摇头。 嘴唇快要被咬出血,沈惊蛰闭着眼睛握着拳头,觉得自己纠结的不像是她自己。 沈宏峻和江立,那都是她骨血里刻着的人,她真的宁可现在身处险境的人是她自己。 “我这次会想办法和宏峻碰上面。”江立也跟着沉默了很久,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里有很明显的刻意上扬的亢奋,“你放心,我会很小心。” “好。”沈惊蛰只能应了一声,声音沙哑。 “我很快回来。”江立又保证,“你吃完饺子之前我就回来。” “嗯。”沈惊蛰又应了一声。 “其实……”江立拉长了语调,笑了笑,“我现在很开心。” “你一开始答应我的时候,我觉得你只是懒。谈恋爱两人要重头开始了解太麻烦,你向来了解我,知道我不会拿这些事开玩笑,我的喜欢让你觉得安心,所以你就答应了。” “虽然是开玩笑的,但是我也知道,爱情这件事在你心里地位太低,我想过很久,我觉得不管是事业还是家庭,我都争不过。所以我不能站在这两件事的对立面上,你做了刑警我就一定不能做坏事,沈宏峻也一定是排在我前面的那个人。” 沈惊蛰又一次闭眼,浴缸里的水已经开始变冷,她心里揪揪的拧巴成一团。 “但是真的恋爱之后,你很重视我。” “不是做弟弟的那种重视,而是真的很认真的在和我恋爱,由着我一点点的侵入到你的私生活里,由着我摆弄你的房间,甚至开始黏我,晚上因为应酬晚回家,你居然也会给我打电话。” “所以我现在,真的很开心。”江立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听起来就像是在耳边,那句很开心的尾音带着满足的叹息,叹得沈惊蛰几乎要骂脏话。 “你是缺胳膊少腿了还是性|能力不行?”沈惊蛰阴森森的突然插嘴,江立噎住了,不明白那么花前月下的时候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样惊悚的台词。 “为什么你要把自己摆到那么低的位置?”听得她心里一阵阵的发慌。 “我……”江立在电话那端傻眼,之前的柔情蜜意和因为沈惊蛰明显的舍不得弄得有些飘飘然的心情瞬间落地。 脚踏实地的一塌糊涂。 “就因为我这八年时间没来找你,你就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抛弃的那一方么?” “我没来找你,是因为沈家这乱七八糟的东西跟你无关,你成绩不差,家里家境好父母感情也好,我为什么要用自己家里的事情拉你下水?我姓沈,沈宏峻是我亲弟弟,我不管不行,但是你不是。” “没有我们你其实能过的更好。最起码,不会在这种时候连女朋友都抱不到躲在没人的角落偷偷摸摸的打电话。” 沈惊蛰歇了口气,从已经凉透的浴缸里站起身,哗啦啦的一阵水声。 浴室里的回音让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更加的气势十足。 “我答应你不是因为我懒,想追我的男人不少,能给我安稳生活能让我不要猜忌的好男人也挺多,但是我不喜欢。” “我答应你,是因为我发现八年没见,你变帅了。” “有脑子,负责任,重感情,有男人的担当,能让我产生性|冲|动。” 江立那边很明显的咽了口口水,声音很响,透过电话传过来,沈惊蛰眼睛弯了弯。 “简单来说,如果不是因为你喜欢我让我省掉了麻烦,我可能会追你。” “我的爱情不廉价,只要是我的东西,在我心里都是一样重要的。宏峻曾经跟我说过以后不是很喜欢的,就不要恋爱了,浪费钱。” “这句话我一直记着,所以这几年真的能入了我的眼的,比钱重要的男人不多,这八年来你是唯一一个。” “那天假装脱你衣服确实是想看看你心里有没有准备好,我比你大四岁,女人对感情想的会比男人深,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不一定要选一个小县城里解剖尸体的女法医,所以我希望你能有足够多的时间考虑,而不是你想的我会说走就走。” “江立,你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个普通女人,你看到我粉红色的卫生间的时候,逼我承认我也有少女心的时候,样子很帅。” “帅到这一辈子如果我要结婚,我只会嫁给你。” “所以你很重要。” “这么肉麻的话,我只会说一遍,隔着电话会更容易说出口,所以你听好了。”沈惊蛰深吸一口气,“你和宏峻,对我来说都比命还重要,我喜欢你甚至爱你,和我们之前的青梅竹马无关,我喜欢的是八年后的你。” “所以,不要贬低我的爱情,我爱上的男人不会差,让我在很冲动的时候想嫁的男人,不允许被贬低。” …… ………… 江立打电话的地方,其实也是卫生间。 他早一天进了黑市小巷,在开会之前找了个密闭的卫生间想给沈惊蛰打个电话报平安。 他一开始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 然后现在,他有点狼狈的蹲在马桶上,因为要注意四周,他没有关隔间的门,姿势并不帅气,甚至有点蠢。 电话里的女人告诉他,他能让她产生性|冲动,告诉他,她在很冲动的时候想嫁给他。 因为他很帅。 他笑出声的时候,因为卫生间的回声脸红了,然后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面红耳赤,裤子脱了一半蹲在蹲坑里。 周围是卫生间的臭气,边上还有个发黄的小便池。 他觉得周围的这一切,都镶着金边,哪怕是臭气也一样。 他现在是三石先生,比江立黑,比江立看起来魁梧,比江立多了很多络腮胡。 原来他真的可以和沈惊蛰困觉。 她很普通,那些告白的话当面说会觉得害羞,所以放在电话里一字一句的说的清清楚楚。 因为害羞,她有些色厉内荏,语气不像是在告白,倒像是在教训孩子。 他真的快要乐成傻子。 原来沈惊蛰真的喜欢他,因为他很帅。 “有多帅?”他忍不住问,看着自己咧嘴,因为黑所以牙齿白的发光。 “你要不要穿裤子?”沈惊蛰也正在对着镜子微笑。 “……你怎么知道我没穿裤子。”江立一秒出戏。 “皮带头打在瓷砖上会有声音。”沈惊蛰很好心的解释,然后笑了,眼底的焦虑尽消,“我唯一一次告白,你的状态我很满意。” 起码脱了裤子。 “一切以安全为主,平安回来。”她又叮嘱了一次,听着他那边手忙脚乱穿裤子的声音。 “好。”江立点头,咽下眼底的水渍。 他一定会平安的,那么幸福的时候,还有以后更加幸福的未来。 43.第四十三章 “上头同意了?”小六两手捧着青花瓷的炖盅, 把里面的桂圆莲子当茶喝。 “嗯。”三石先生在书桌前练毛笔字。 小六用手肘把蜡烛台往里推了一点,探头看他写的字。 “上头同意了你很开心?”似乎今天的嘴角就没往下拉过,捡了钱一样。 “嗯。”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写毛笔字的三石先生, 耳朵很诡异的红了。 “……”小六抖抖肩膀, 把这次过来之后全身都散发着让人厌恶的粉红色气息的三石先生带来的肉麻感抖掉,喝着桂圆莲子甜汤, 嘴里五音不全的哼着歌。 三石先生花好月圆的最后一笔因为歌声抖了一下——小六哼的是祝天下所有的情侣都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恶毒!”三石先生操着广东话气狠狠的, “今天不挂牌了!” 真恶毒! *** 三石先生再次出现的原因很简单,他问了很久的绿釉鸡冠壶最近终于浮出水面,小六昨天很恭敬的把印有三石先生字样的邀请卡送到了许成龙的联络点。 但是却没有挂牌,二楼的烛火始终亮着,却一直等到第三天才挂上了牌。 许成龙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这次他不是一个人过来,身后带了两个人,同样都是高个子身形瘦削面无表情的样子。 小六在领人的时候, 一直偷偷的盯着左边那位脸颊上有伤疤的男人看, 男人察觉后和他对视, 小六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的响, 然后红着脸对男人眨眨眼睛舔舔唇角。 …… 刀疤男迅速别过脸, 恢复到之前面无表情的样子。 “这位是我的保镖。”许成龙指了指刀疤男,又转头介绍另一位高个子, “这位先生姓赵, 是卖主。” 一副中介人的样子, 一如既往的别扭的咬文嚼字文绉绉。 “请跟我来。”小六低头敛眉。 已经快到清明, 小六脱掉了军绿色的大衣,换上了一身青灰色的长马褂,再加上自然无比的低头哈腰,让人有一种三石先生的小六似乎从来没有挺直过腰的错觉。 一位奴性坚强的随从,很容易被鄙视,也很容易被忽略。 已经来过好几次的许成龙早就忽略掉小六,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坐在一楼大堂内的人身上。 “看来三石先生是真的很喜欢这鸡冠壶啊。”居然露脸了。 虽然仍然在阴影下,因为皮肤黝黑加上满脸的络腮胡不太看得清楚长相,但是毕竟露脸了。 那么多年来,传说中的三石先生。 比许成龙想象中的年轻。 看皮肤状态和身形并不年轻,但是那双眼睛,不像是他想象中的四十多岁的男人的眼睛,虽然沉稳,但是太过清澈。 很魁梧的年轻男人。 鉴宝能力一流,身上带着南方墓穴秘密,在这样的巷子里混得风生水起的局外人。 许成龙微微眯眼,坐下喝茶的时候看了一眼赵磊。 他一直在环顾四周,反而对坐在大厅正中央的男人没有太大的兴趣,看了一眼后眼神就飘走了。 赵磊更感兴趣的是这屋子里的机关,那些隐藏的,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的机关。 看起来,柳家人到底还是教了赵磊不少东西。 许成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哪怕他现在的羽翼渐丰,哪怕他现在天天说话都带着成语,哪怕他觉得自己的文化程度已经不算太低,他仍然没办法堵住背后那些人的嘴。 他确实就是挖土出身,一开始大字不识,作为个倒卖古董的,他有硬伤——他不会鉴别古董。 仿制的和真品放在他面前,他永远都分不清楚,哪怕是最最劣质的仿品、把几个朝代的东西张冠李戴的揉在一起放在他面前,他也分不清楚。 因为这样,他才一直无法真正吃下整个黑市。 可这个赵磊,居然会不少,对于文物的鉴别和知识,居然比他都丰富。 柳家人,就是喜欢培养这种小白脸,稍微有点文化的,话不多的人。 可又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得跪在他面前求原谅。 小六一直弯着腰和大厅正中的男人低声的聊天,到最后拿出一块铺了红绸布的托板,恭恭敬敬的站到了赵磊面前,低着头也不说话。 “放上去交给他。”做过几次买卖的许成龙抬抬下巴提醒。 赵磊没动,盯着小六头顶的发旋。 “赵先生如果不想卖,也不要勉强。”小六站了一会,仍然低着头,嘴角的角度完美无瑕,说话的语气也完美无瑕。 一边的许成龙对着白毛使了个眼色,白毛直接拿过赵磊身后的背包,拿出一个上扁下圆,长得像是辽代契丹族传统的皮囊容器,只是这一个周身上满了深绿色釉,浑厚古朴。 阴影中的三石先生看到绿釉鸡冠壶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的前倾了一下,然后迅速坐回原位。 许成龙看在眼里,没什么表情,心底倒是对这位三石先生的城府表示了一点鄙视。 到底还是爱财的,有弱点就好。 小六却往后退了一步,微微抬头看向许成龙,卑微而谨慎:“我们只收卖主的货。” 这是行规,接货人不管货物背景,只认一个货主,为了避免以后出现的利益纠纷,这种行规十分必要。 赵磊拿过白毛手里的绿釉壶,看着小六:“验货的时候我要在旁边看着。” 声音沙哑粗粝,像是嗓子受过伤的样子。 “我们没有这样的规矩。”小六头低得更低,说话语气更卑微。 “辽瓷不是主流向来不好出手,市场上不可能会有比我更高的价格了,赵先生不必多虑。”三石先生放下茶盏开口,仍然是一口众人都熟悉的的广普话,夹带着粤语,北方人听起来有些吃力。 “拿命换的东西,会看的比较重。”赵磊不为所动,把绿釉壶攥在手里,“而且你的价格,并不是最高的。” “辽瓷在日本和西方国家收藏人数众多,三石先生的生意做的并不地道。”赵磊淡淡的,又想把绿釉壶放回包里。 这次,白毛没拦着。 许成龙慢条斯理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是他的短处,也是一直同意赵磊在身边的原因。 白毛凶狠赵磊聪明,他需要两个互相咬着对方的下属,这样他的位子才能更稳。 双方僵持。 夜市摊已经到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远远的有京剧声传来,反衬得只有蜡烛照明的屋子像是被凝固在时间里的古色古香。 小六为客人重新倒满了茶,又从暗处拿出来几碟点心,放在各自的桌上后,安安静静的退回到角落,和黑暗融为一体。 而惊鸿一瞥的三石先生,在小六倒茶的时候就已经站起身,踩着吱吱呀呀的木质楼梯,回到了大家熟悉的三石先生的二楼。 这种阵仗,就是要长谈的阵仗了。 价格谈不妥,又不给验货,这样的卖家很欠揍,要不是绿釉壶真的能让三石赚到不少,许成龙觉得三石现在应该早就把他们赶出去了。 他又喝完一盏茶,搭配着白瓷上放着的小茶点。 做文物走私的人都爱这样,喜欢有底蕴有文化的东西,不爱这样的,也爱装成这样。 小六安安静静的站着,偶尔对着白毛眨眨眼睛。 许成龙拍拍手上粘着的茶点糖粉,看了一眼小六。 小六接收的飞快,弯下腰小碎步的走到他面前,头都不抬。 “多少?”许成龙实在是太了解这黑店的作风,但是因为双方都有赚,小六拿的也都是一些小零钱。 小六手微微抬起,比了个六。 许成龙笑,掏皮夹抽出卡。 白毛就看着这小子从袖子里变魔术一样的抽出一个pos机,刷卡,打单,签字,一气呵成,全程腰杆子的角度都没变过。 递上收据单的时候,小六的手又比了个三。 许成龙眯眼,看向赵磊,赵磊面无表情的出了个八。 小六倒抽一口气,这回终于没沉住气抬头看了一眼赵磊。 许成龙笑了,这样的讨价还价,才不枉费自己刚才刷掉的六万块钱。 “让我上去看着他做鉴定,可以降到七。”赵磊等到小六和他对视,才淡淡的降了价。 三百万直接升到了七百万,小六此刻的心情很不美丽。 妈蛋!这个疯子,申请资金很难的知不知道! 虽然他们真正结账的时候估计这伙人都已经被关进去了,但是万一呢…… 恶毒! 更恶毒的是,他还得上去面对三石先生,明明想见赵磊想见的要死,还得摆个谱演场欲迎还拒的戏。 比如盛怒下又砸了一个青花瓷的碟子。 小六下楼的时候很哀怨的有瞪了一眼赵磊。 他正低着头和许成龙低声说着什么,没什么表情,眼角都没看他一眼。 这线人,比他这个卧底还专业。 讨厌! “三石先生问您,是否有一定要上去盯着的理由。”小六低声下气,长袍马褂晃晃悠悠。 他比冬天的时候看起来更高了,人也瘦了一点,从少年变成了小男人。 赵磊一声不吭的递给小六一张照片,里面是个和刚才长得差不多的绿釉壶,他没多做解释,小六却得硬憋出意外尴尬外加五味杂陈的表情。 还不能太露骨,只能把腰弯的更低,嘴角抽两下权当自己演技出众。 “我不信任任何人。”赵磊又拿回照片。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们家先生居然早就有了一模一样的赝品。”许成龙冷笑,这回,是非上去不可了。 “您小心脚下。”小六把赵磊带上楼的时候,回头对他粲然一笑。 楼梯拐角是视线死角,许成龙和白毛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们在拐角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向上。 赵磊也微笑,放在身边的手握成拳。 终于,联系上了。 虽然还不能正大光明的,拍拍他的肩膀,基情四射的抱一下。 *** 三石房间很安静。 老式的房子不可能有隔音,许成龙他们在楼下喝茶聊天的声音都能清晰入耳,所以他们两个更不可能有太大的动静。 小六很尽心尽责的向楼下二位报告进度,并且对着在房间里已经快要哭出来的二位睁着眼睛说瞎话。 “先生鉴定不喜欢身边有人,您在外边站着看就行,不能进到里面。”小六的声音微微有些着急,一阵脚步声,然后是物品放在桌上的声音,楼上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许成龙微微一笑,捻起一颗糯米包的红豆丸子放到嘴里。 鉴定的时间是半个小时,楼上就这样安安静静了半个小时,偶尔有些脚步声,小六的声音就会立刻响起来。 略带苦恼又有些懊恼:“您,再等等。” 白毛站起来走到楼梯口,看了眼半遮半掩的门,赵磊站在门边,小六贴的很近,生怕他闯进去的样子。 白毛笑笑,对赵磊的急切有些鄙视。 他知道他的底,他也同样的知道,赵磊也知道他的底。 回来都是因为混不下去,他是因为钱,而赵磊,是因为手里的东西无法脱手。 许成龙这个疯子,迟早会弄死他们,在弄死他们之前,他们得拿到该拿的钱,然后弄死许成龙。 不过就是个挖土的,居然敢说他是他的保镖。 他何德何能,总有一天,他要让许成龙死的比所有人都难看。 所以,他不会动赵磊,看得出赵磊也没打算动他,争锋相对都是在许成龙面前做的,私下里,两人甚至连话都不会多说。 多少……会难过。 毕竟曾经能活在阳光下。 为了弥补这样的难过,他唯有捞到足够多的钱。 这个赵磊,看起来比他还急,吃相难看。 *** 赵磊下来的时候,带来的最终成交价是六百万人民币。 三石只是中间人,定好了价格之后,绿釉壶会仍然由赵磊带走,等一个恰当的拍卖时机,调走货物完成买卖。 洗|钱和买卖同时进行,这也是三石先生的名声会那么大的原因。 虽然等待的时间会比一般的买卖时间长,但是他的钱都是白的,可以马上用的。 比许成龙的心理价位高了两百万,所以走的时候,许成龙拍拍小六的脸,黄板牙一亮一亮的:“小子有前途。” 小六笑,少年模样尽显,脸上是被夸奖后的兴奋,眼底却是一片恭敬。 许成龙被这样的表情取悦,走的时候还丢给他五百块钱当做小费,五张红色的人民币,丢在桌上,飘了两张到地上。 许成龙走的时候,看到赵磊故意在踩了一脚,两张地上的人民币瞬间印上了黑色的鞋印。 “你啊……”许成龙笑,“成不了大器。” 不就是拦着他不让他看鉴定么,这点气性,也难怪拿了文物都不敢卖,到最后哭哭啼啼的回来找他,又跪又求的。 小六等他们走出门就迫不及待的蹲下来捡钱,用餐巾纸抹掉上面的污渍,小心翼翼的折叠好放到口袋里。 许成龙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又笑。 他今天心情不错。各方面的,柳家人、赵磊带回来的文物、还有终于露出一面的三石先生。 都是有弱点的人,所以他注定会有高枕无忧的那一天。 “走咗?”三石先生的声音,恢复寂静的屋子里,他的声音让小六捡钱的手停住。 “嗯。”小六轻声应了。 三石再也没有说话,小六低头拿下了挂着的灯笼,反锁好了门。 楼上的蜡烛续了一晚,小六睡在楼下,听到三石磨墨的声音,以及,很轻的叹息。 小六辗转,把自己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一些。 他是知道赵磊的故事的,他也知道白毛的。 他其实,也是倾向于赵磊反水的,他经历过卧底的所有培训,知道作为卧底的人需要有多专业的心理培训,在这种情况下,卧底反水的比例仍然不算太低,更何况是普通的线人。 所以他对三石先生的信任是有些不以为然的,童年的好友,长大后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例子太多,他不觉得赵磊会例外。 直到今天。 站在门外,看到两人对视后脸上的表情,他承认,他被镇住了。 两个大男人就这样安静的站着,眼眶都红了,相对无言。 三石先生把手里的东西交给赵磊的时候,他看到了他们很用力交握的手,他甚至,还很隐约的听到赵磊说了一句,去你妈的。 骂得三石先生真的都快要哭出来了,鉴定绿釉壶的时候一直红着眼。 三石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赵磊摇摇头。 三石又指了指赵磊手臂外面一道明显的疤痕,赵磊这次瞪瞪眼。 然后三石就有些委屈又有些郁闷的低头开始做鉴定。 两人一言不发,却又似乎已经交流了无数遍。 他想象中的,对对方的怀疑对对方的试探全都不存在,他们两个,好得像是一个人。 不是朋友,而是一个人。 所以难怪,会对彼此毫不怀疑。 所以难怪,三石见了赵磊后的低落也很快的传染给了他自己。 小六很难得的悲伤了一宿,他想了很久,他身边似乎没有这样的人,这样的,可以好到变成一个人的人。 那万一,他也被人怀疑反水,就不可能会有人这样坚定的相信他,也不会有人为了他跳到这种要人命的局里帮他。 所以他一定不能反水,因为他没有三石这样的朋友。 凌晨快要睡着的时候,小六终于想通,翻了个身睡熟。 不能反水,不管多大的诱惑都不能反水,不然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阳光。 *** 沈惊蛰看着面前皮成皮猴子的两个少年,很头痛的在回想,这两人到底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沈家父母和江家父母关系并不好,沈家那么粗鲁又迷信还外带赌博的家庭,和江家这样的书香门第是完全没有任何交集的,可就是奇怪的,江立和沈宏峻两人好到她都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一开始其实只是邻居,沈宏峻四岁左右就已经是个姐控,只要她被爸爸打,沈宏峻就会抄起家里所有能拿得动的家伙往爸爸身上砸,她有点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起,往她爸爸身上砸东西的小屁孩变成了两个,砸过去的东西也越来越重。 “你们两个为什么会那么好?”二十岁的沈惊蛰看着十六岁的江立和沈宏峻窝在一起眉来眼去,觉得自己是不是一直都没有太注意过她弟弟的性|取向。 她不再喝奶茶,皱着眉头有些警惕的回想她弟弟和江立之间有没有出格的亲密举止。 “因为他喜欢你啊。”沈宏峻打完就被江立一巴掌拍下去,两个少年又打了起来。 沈惊蛰眯眼,看着自己弟弟一脚踢到江立胯|下,恼羞成怒的江立站起来开始脱她弟弟的裤子。 “卧槽你变态么?”她弟弟宁死不屈。 “妈的你踹我那里我就不能脱你裤子了么?”江立更气。 “我又没踢到!” “踢到你还有命在?!” “我姐应该不会介意的,她对这方面好像没啥兴趣。” “……我今天不脱了你裤子我不姓江。” “你可以姓沈,我觉得我和我姐都不会介意的。” …… ………… 面前又打成了一片,红着脸的江立拽着沈宏峻的裤子往外走,不敢再看沈惊蛰一眼。 沈惊蛰吸了口奶茶,觉得放了心。 应该没事,她弟弟性|取向很正常。 至于……江立…… 关她屁事! 44.第四十四章 柳志勇走出公安局的时候, 已经在里面关了六天, 前面两天在留置室, 后面四天是他自己找了个理由妨碍司法公正什么的被拘留了四天。 交了钱,然后心情很复杂。 他的随身物品早就在出留置室的时候就已经全数交还, 手机没电关机,但是他觉得他现在没什么胆子充电开机。 他供出了白毛, 还供出了许成龙, 甚至还对沈惊蛰后面隐约的招降暗示动了心。 是真的动了心。 柳家早就大不如前, 他这次回国处处被掣制, 曾经哭着喊着让他们家照应的的那些人,现在见到他连腰都不愿意弯一下了。市场的耳目大部分被换,他这一次回来几乎变成瞎子聋子。 六叔的那串东西, 对柳家有多重要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家老头子看到那串东西之后, 只给他下了一个指令,就是无条件服从许成龙。 “我不指望我们家还能回到以前的样子,我现在只希望我们能都活着。”他爹很少说这种话, 所以说了,他就只能听了。 结果没想到许成龙那个疯子, 一条断臂还不够,居然还杀人。 跟变态杀人狂一样, 弄得满地都是血。 恶心! 太他妈恶心了! 更恶心的是他还得对这种恶心的行为表示默许, 起码在警察问的时候, 他不能马上摇头说不是他干的。 憋屈的跟窝囊废似的。 跟他想象中的, 回到国内呼风唤雨美人在怀的画风相差太大,他心灰意冷的时候,觉得被招降也不错,两败俱伤的弄死许成龙这货,他不亏。 毕竟那个人是沈惊蛰呢。 他现在看到了就能立刻性奋起来的女人,他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那么带感的女人。 比棺材里的白毛粽子还带感的女人。 他蹲在公安局门口左右四顾了半天,又咬着牙瞪着手里黑漆漆的手机屏幕半天,站起身的时候却是直接往公安局内走的。 “你怎么又回来了?”大喇喇坐在办公室里脱了鞋子拍鞋底的老严抬头,看到一脸茫然的柳志勇,心里觉得乐。 柳志勇这人,绝对是他见过的最单纯的变态。 身上有纨绔子弟的所有陋习,特殊的家庭教育使他的道德观颠倒,可又……特别容易被骗。 柳家如果持续是这样画风的继承人,那也难怪会一代不如一代。 柳志勇不说话,不甘不愿但又熟门熟路找了个凳子坐下来,然后抽出手机充电器开始充电。 老严笑笑,脱了另外一只鞋继续拍鞋底。 沈惊蛰从实验室出来,就看到这两个人八辈子挨不到边的人很和谐的坐在值班大厅里,一个专注的拍鞋底,一个很忐忑的不敢把手放到开机键上。 “赵博超呢?老姚找他。”沈惊蛰径直走向老严,避开他拍出来的漫天黄沙。 老严对着局长办公室努努嘴。 沈惊蛰笑得有些无奈,放下发髻,找了个空桌子趴着偷懒。 江立走了五天了,邮件是每天都有的,聊的也大多都是家常闲话。 饺子早就吃完了,她的低落担忧史无前例的持续了两天,第三天晚上夜跑了三个小时,总算是把那点负面情绪给跑没了。 日子仍然照过,只是每天晚上多了点看邮件回邮件的时间。 江立也仍然事无巨细,甚至会提醒她她网购的内裤记得要消毒了再穿,楼下小吃店的一次性筷子不要再去拿了,他已经告诉过店老板了之类的琐事。 其实一切如常。 可她总觉得,江立这次情绪很低落。 很是不爽的瞪了一眼一直偷偷在瞄她的柳志勇,要不是他闹出这种事,要不是他和许成龙对打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江立就不需要再多走这一遭。 柳志勇别转视线。 空旷安静的大厅和老严还有沈惊蛰,莫名其妙的让他有了开机面对的勇气。 柳志勇咬牙,终于按下了开机按钮。 一阵热闹非凡的手机铃声提示声还有通知消息各种乱七八糟。 柳志勇一边骂着脏话一边手忙脚乱,顶着沈惊蛰和老严冷漠的视线,看到了自家亲爹的未接电话,两百多个…… 这老头子怎么那么执着……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他还特意清清嗓子假装自己毫不在意的样子,然后手机那端立刻震耳欲聋。 很浑厚的男中音,上了年纪的嗓子,脏话连带着各种器官,骂自己的亲儿子各种狗|娘|养的,硬生生的把自己头顶骂出了一片绿色草原。 沈惊蛰一直到柳志勇灰头土脸的走出公安局才和老严对视。 “他真没查过自己手机有没有装了窃听器?”她都快要无奈了。 “真没。”老严和她一样无奈。 出了公安局大门一个人蹲在马路中间蹲了半天,最后天才的想到了到局里充电,打开手机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亲爹,这本来也没啥,问题是他亲爹是柳家上一代的掌门人啊…… 他就真的不觉得他们会在他手机里装个窃听器什么的么? “他这智商基本告别招降了。”老严开了窃听功放,已经走得挺远的柳志勇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喷嚏,接着继续硬着头皮听他爹在电话那头骂得酣畅淋漓。 那通电话,是针对三石先生的。 鸡冠绿釉壶已经定了价,赵磊和白毛都投向了许成龙这一边,许成龙有了对盗墓有经验的赵磊,有了酷爱血腥的白毛,销售线又撘上了神通广大的三石,他们柳家人的作用,在半年后的盗墓里就变得可有可无。 “我们要让三石把盗墓提前,在许成龙取保候审之前。”柳志勇爸爸骂完了之后就立刻下指令,一分钟都不能等的样子,“不能让许成龙撇下我们去墓地,我们可以伏低做小,但是不能放任他一家独大。” “把你拿到的盗墓消息都透出去。” “其他的就不用我教你了,赵磊那个家伙,柳家容不得,白毛也一样,他的底你是知道的,这样的人留在许成龙这边,我们柳家迟早完蛋。” “这两个人的路都是柳家帮他们踩出来的,你要让他们吐出来。三石那边我查过了,底子干净,路子多,你可以多跟他走走。他这种南方派,肯定是看不上许成龙那莽夫的。” “本来想让你关进去避过这阵子风头也好,现在这里面,比外面安全啊……” “面子还是要给许成龙的,我知道你委屈了,但是咱们不能断子绝孙,那家伙手里握着那些东西,那都是要咱们命的。” “柳家是大家族,现在只是一时气运不够被小人踩到了脑袋上,低下头,我们一样能弄死他们。” 在沈惊蛰心目中暴戾聒噪的柳志勇,居然在那么长一串对话中一直不发一言。 只能听得到他的呼吸声。 末了的末了,才听他应了一声,然后就立刻挂了电话。 老严按掉监听设备,笑了笑,点了一支烟又开始笑。 沈惊蛰被他笑得心烦,摸出口香糖嚼了两下开始吐泡泡。 “这还真是……”刚要下雨就有人递伞。 三石那边前两天才打报告说要把盗墓行动提前,柳家就送了个梯子。 “你家那位该回来了。”柳家找对了对付许成龙的点,负责煽风点火的三石先生作用就小了。 留在那里做炮灰,还不如继续失踪等待时机。 沈惊蛰面无表情的吐了个泡泡。 然后顶着老严无法赞同又很想抽她的表情里,又吐了泡泡,这回很大,遮住了半张脸。 “我想申请进盗墓行动。”沈惊蛰收回泡泡,鼓着腮帮子,一脸认真。 “……你做梦。”老严一句话驳回。 “我肯定会进盗墓行动。”沈惊蛰换了个说法,然后趁着老严瞪眼,又吐了个泡泡,悠悠然的走回技术室。 “他妈老姚要是能同意我把我名字倒过来写!”老严气得扯起嗓门嚷嚷,嚷得风风火火进来准备换班的邹婷脚步顿住。 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头一扭也进了技术室。 老严被两个女人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却到底不敢多说什么,穿上鞋子还昂着头偷偷往技术室看了一眼。 沈惊蛰这丫头又扯着邹婷的辫子瞎胡闹,自己的头发太多扎不好发髻,就老爱去戏弄邹婷的。 真是不修理不行! 就是不知道她男人治不治得住她,居然还想着进盗墓行动,她一个技术员,进这种行动干什么?嫌命长? *** 江立这一次回来,又是半夜。 他在楼下看到家里客厅大灯是亮着的,心里默默的做好了沈惊蛰可能又在楼上自由搏击的思想准备。 她喜欢在半夜锻炼,夜跑、自由搏击很偶尔的瑜伽,都喜欢半夜三更折腾。 可真的打开门了,客厅里却空无一人。 大灯开着,他有些疑惑的探头往里看,脱鞋子的时候因为心不在焉撞到了鞋柜,哐得一声。 然后沈惊蛰的房间里灯也亮了,沈惊蛰披散着头发挠着胳膊眯着眼睛从卧室里走出来。 “……吵醒你了?”江立很认命,知道自己的女人和浪漫关系不太大。 “嗯。”沈惊蛰还在清醒中,她这两天睡眠质量并不好。 “你继续睡。”江立走过去把她因为汗湿黏在脖子上的头发理好,亲亲她的额头。 “桌子上有饭菜。”沈惊蛰靠近后就不想离开了,扒着他的脖子,仍然很困,但是坚持把话说完。 “嗯。”他也看到了,不是她烧的,但是是她从公安局食堂里买回来的,还是小炒。 “我给你留了灯。”沈惊蛰交代完之后就闭上眼彻底迷糊了。 “嗯。”他家女人连留灯都是用大灯,客厅里的,八个灯头的那种。 “睡吧……”撸了撸他的脑袋,沈惊蛰彻底进入梦乡。 站着的…… 江立笑。 笑着笑着,心里就被堵成了一团。 抱着沈惊蛰进她房间的时候,她睡梦中也仍然扒拉着他不放。 江立索性直接脱了衣服跟她一起躺平。 两人都很累了,抱在一起,才真的立刻有了睡意。 不是很饿,也不想出去关灯。 江立也伸手撸了撸沈惊蛰的一头乱发,在她咕哝发火之前,把她塞进了自己怀里。 睡意就这样席卷而来,让他眼底的阴影消失无踪。 45.第四十五章 沈惊蛰有睡懒觉的习惯,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换班基本都是睡过去的, 饿到不行了才会梦游一样起来点个外卖, 吃完了继续睡。 没什么心事睡眠质量很好的时候,她是那种不管什么姿势都能秒睡的人, 但是今天一大早, 她却提前醒了。 第一步先看手机, 早上七点钟。 第二步看向那个几乎要把她闷死的男人,她早醒的最大元凶。 长手长脚都架在她身上, 上半身压在她头上,因为体重加上睡着后的下意识,搂得死紧死紧——把她抱成这样应该纯粹是因为睡着之后把她当成了抱枕,和爱情无关。 他睡着的样子不规矩,睡相不好,很缺乏安全感的孩子睡着了有什么抱什么。 和他平时压低了嗓子稳重的样子很不一样。 沈惊蛰想往边上挪一下给自己留出点呼吸空间,最后却还是屈服在睡着的江立不管不顾跟502胶一样的黏性上。 他睡得很熟,有轻微的鼾声。 沈惊蛰觉得好玩, 便一动不动的屏住呼吸看他。 很老实。 昨天晚上那样的情况下, 他居然只是脱了外套抱住她就秒睡了,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羊绒衫, 材质不错, 贴着脸很舒服。 身体也很健康, 因为贴的太近, 也因为她的睡衣有些薄, 她能很清晰地感觉到男人一大清早的朝气蓬勃。 沈惊蛰对着那个部位动了动下半身的位置,睡梦中的男人梦呓了一声,抱得更紧。 沈惊蛰无声的笑了。 她其实,从小开始就离好孩子的距离很远,因为父母跟好孩子相关的议题都和男孩女孩有关,所以她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归类到没什么用的赔钱货身上。 所以在叛逆时期,她也很有些坏心眼和好奇心。 好奇心包括了一个正常的二十多岁的男人在早上的时候应该会有的身体变化。 她又动了动,贴着床单,往他怀里钻的更深。 江立仍然没醒。 但是身体却交给了本能,他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听从了本能,甚至前后蹭了几下,喘息声更浓。 沈惊蛰笑得更厉害了,眉眼都弯成了月牙,这次用上了手。 在男人睡着迷糊的时候,肆无忌惮的四处点火的手。 她学医,很了解那几块地方能让男人欲|仙|欲|死。 而她的男人,也确实……在欲|仙|欲|死之前堪堪醒来,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整个人脸上写了一个巨大的懵字。 “惊蛰?”他不是很肯定刚才让他梦里面颜色变得旖旎不堪的感觉是来自于他的幻想,还是来自于与现实。 “嗯?”沈惊蛰的表情很正经。 那就是幻想…… 江立有些尴尬的往床边靠靠,想要隔开两人的距离,结果一动就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你……”手在干吗。 “健康测试。”沈惊蛰松手,嘴角翘起的弧度代表她此刻心情十分愉悦。 …… 江立让自己冷静了一秒,这种时候作为男人应该很邪魅的歪一歪嘴,然后挑起沈惊蛰的下巴问一句测试结果如何。 他记得网上那些让少女们嗷嗷叫的漫画都是这样画的。 但是他发誓他如果这样问了,沈惊蛰的反应他一定接不住…… 所以他还是坚持往床另外一侧挪了下,沈惊蛰的床不是单人床但也没有双人床那么宽,刚才睡醒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发现自己几乎要把沈惊蛰挤下床了。 “我睡相不好。”江立嗫嗫的,伸手想抱沈惊蛰,却发现自己被她撩起来的反应还没下去,于是动作做了一半很尴尬的停住。 沈惊蛰没动,隔着半个枕头看他。 她看着这个老实男人因为她撩拨后的不老实变得面红耳赤,不知道为什么就产生了一种绝对不能让其他女人欺负他的占有欲。 他的遮挡不完全是害羞,有很大一部分是对她的尊重,和柳志勇这种雄性动物完全不同的君子行为。 哪怕在一起,哪怕亲吻,哪怕差点擦枪走火,他眼里也没有出现过露骨的欲|望。 他那双眼睛,在对着她的时候,眼底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任何和负面情绪有关的东西。 这样小心翼翼的尊重和珍惜让她觉得妥帖,却又真的心疼他的谨慎认真。 二十六岁,其实就不应该是想那么多的年纪。 “你这几天心情不好?”她挪得近一点。 江立身上没什么味道,香味汗味都没有,清清爽爽的就和他的人一样。 明显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眼里面有血丝,黑眼圈快要赶上熊猫。 “因为我弟?”她没等他点头就自顾自的接了下去。 他们见面了,沈宏峻的嗓子受伤,身上有一些肉眼可见的疤痕,这些江立在邮件里都提了。 他又整了个服务器,两个人继续用玩游戏的方式互通邮件,还顺便拉上了沈惊蛰。 所以沈惊蛰知道这几天这两人争执了很久,江立不希望沈宏峻跟着去盗墓行动,沈宏峻不希望江立参与到许成龙的黑市买卖中去。 黏黏糊糊的两个大男人,她看了心烦连邮件都懒得回。 “因为愧疚?”她想也知道江立的坏心情来自于哪里。 两个男人,邮件里说的最多就是责任问题,沈宏峻认为所有事情的开端是因为他幼稚的离家出走,而江立则仍然是那老一套。 争得面红耳赤,好像争赢了就有奖一样。 “我有时候觉得我的教育很失败。”沈惊蛰叹口气,“你们两个有时候磨磨叽叽的比老妈子还烦。” “……”江立浑身僵硬的看着沈惊蛰一边嫌弃他一边靠近他,抱紧之后手很顺手的放到了一早上一直放着的地方。 “你现在是想还是不想?”沈惊蛰决定继续她未尽的教育事业。 “……”江立觉得自己可能最终会死于脑溢血。 “嗯?”沈惊蛰挑挑眉。 刚睡醒嗓音带着天生的沙哑魅惑,尾音扬得江立脑子轰得一声,下意识的点点头。 然后又立刻摇头。 “身体想,理智不想?”沈惊蛰耐心的几乎有些温柔。 她除了那只一言难尽的手之外,另外一只手很纯情的放在他的脸边,问的时候摸摸他的浓眉,眼神柔和安静。 长发披在枕头上,睡衣是米白色的,棉质的,露出一截蜜色的脖颈,修长紧致。 和平时的沈惊蛰很不一样,没有穿上制服后的压迫感,柔柔软软的,亲密无间的。 江立眼睛酸涩,身体却渐渐地真的放松了下来。 沈惊蛰的被子也有冷冽的松柏味道,蓬松暖和的盖住了被子下面的旖旎春光。 他又有了做梦的感觉,温暖舒服到恍惚。 “惊蛰……”他呢喃她的名字,不由自主的靠近。 沈惊蛰的身体纤细结实,他靠近的时候,她也跟着靠近,两人终于亲密无间。 江立的眸色变深,早上迷迷糊糊将醒未醒的时候被她撩拨到最后一刻的欲|望抬头,压抑之后的强烈的让他震颤。 他吻上了她的唇,吞下了她嘴里的叹息。 身体绷紧的像是拉满的弓弦,而沈惊蛰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两人都在喘息,沈惊蛰脸也微微的有些红,她的嘴唇贴着他的脸,像艳丽的妖精:“现在……是不是理智和身体都想了?” “……”江立被她的气息撩拨的耳朵血红,却因为不知道沈惊蛰为什么突然停下,强迫自己也跟着停住。 沈惊蛰翻身压在江立身上,长发盖住他的脸,发丝微凉,贴着他的沈惊蛰身上的曲线让他几乎丧失理智。 “惊蛰……”这回不是呢喃,而是祈求。 他快忍不住了,偏偏她还在他身上蹭,在他耳边吹气。 在两人衣服都没脱一件的情况下,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要交代在这里了。 “为什么不敢?”沈惊蛰把他的手放在她的睡衣钮扣上,贴着他的脖子问。 “……”江立只能更加剧烈的喘息,沈惊蛰已经缓慢的引导着他的手一点点的丈量着她身上每一寸的曲线,钮扣离开扣口的声音,都让他的身体微颤。 “惊蛰……”他无助的看着她,急促的喘息和越来越热的肌肤都在宣誓着他的欲|望。 但是,仍然小心翼翼。 沈惊蛰抬头,望着他的眼睛。 男人在欲|望奔涌的时候,瞳孔会放大,江立已经忍得浑身发烫,眼底却仍然只有她的影子。 愧疚的枷锁根深蒂固,八年的寻找让他彻底丧失了她会一直留在他身边的安全感。 他相信她爱他,却无法放任自己相信她不会离开他。 执拗的、牛一样的男人。 “我爱你。”沈惊蛰看着他的眼睛,说得温柔似水,不再引导,不再强势,眼里是热恋中的女人才会有的依恋。 江立再一次全身僵硬。 “所以……”女人的头发像有生命的海藻一般,将他密密麻麻的包围,她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身体像蔓藤似的缠着他,在他欲|望深处,微微沙哑的,带着期盼的祈求,“爱我好么?” 理智终于崩断,现实不再存在,江立翻转过身把沈惊蛰压在身下的时候,连鼻尖都是红的。 手指颤抖的不像他自己,全身喧嚣的都只有她的那一句她爱他。 他小心翼翼的像是拆人生中最珍贵的礼物。 沈惊蛰的嘴角一直带着温柔的笑意,把主动权全都交给了江立,她的江立,连最原始的欲|望都在努力克制的江立。 46.第四十六章 门被敲响的时候, 江立已经彻底放飞自我,听到敲门声脱衣服的动作都没停, 脱完沈惊蛰的再脱自己的,还顺手捂住了沈惊蛰的耳朵。 于是敲门声变成了踹门声,严卉在外面人小鬼大的声音很清晰的传过来:“我有钥匙,我直接开门了!” “……”江立痛恨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做足前戏,脱衣服解扣子为什么不能直接用扯的。 人生第一次要什么气氛, 反正被撩拨成这样进去也是秒射…… “我下次把钥匙拿回来。”沈惊蛰低声笑, 擦了擦他额头的汗。 温柔的都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我们把房间门反锁……”他舍不得离开。 “……”沈惊蛰在听到钥匙插入钥匙孔的那一瞬间,直接推开他穿上衣服坐起身, “你自己去厕所。” “……”翻脸不认人的太沈惊蛰式了。 “快点去!”沈惊蛰被他可怜兮兮的样子逗笑,穿好衣服出门前笑着瞪他。 甜得空气中都是黏稠的蜜,粘粘黏黏。 “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早点在一起。”江立从卫生间里很不服气的探出一个头,如果他十八她二十二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那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你那时候不帅。”沈惊蛰很直接的打脸。 还没有修炼成现在这样,堂堂正正的站着就让她觉得欢喜的男人的样子。 *** 江立花了点时间才从沈惊蛰那个粉红色的卫生间里出来, 本来是想借这机会冷着脸教育严卉小朋友什么是隐私的, 结果打开门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神情严肃, 严卉哭得眼眶都是肿的。 可是再肿,她也不会忽略掉从沈惊蛰房间里走出来的江立。 “你!”她瞪的人是沈惊蛰,那表情基本上就是江立想象中的,沈惊蛰如果有个正常妈的话, 捉奸在床应该就是这个表情了。 这孩子真的连续剧看太多了。 “你今天早上有没有时间?”沈惊蛰很敷衍的摸摸严卉的头, 喝了口她带过来的豆浆, 顺手递给江立,皱眉嫌弃,“太甜了。” “下午要去趟台里把古玩夜市的采访资料上交,早上没事。”江立一口气喝掉半袋豆浆。 真的甜,甜得他心肝颤。 “我早上要去市里出庭,你帮忙带严卉的同学楠楠去趟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然后把楠楠带到局里等我。”沈惊蛰进卫生间洗漱之前点点严卉的额头,“别哭了,眼睛肿的比江立的都小了。” …… 无辜中枪的江立只能冲严卉煞有其事的点头,充分表现出沈惊蛰说什么都是对的这项最高原则。 严卉很淡很淡的瞥他一眼,耷拉着头不说话。 “你同学呢?”碰了软钉子的江立挠挠头,进自己的卫生间开始刷牙洗脸。 严卉的这个同学他是有印象的,在沈惊蛰家里住的第一天,他的记忆深刻的可以想到当时的每个细节。 这个被家暴的孩子,父亲还是市里面的社会线记者,他有几次陪领导吃饭还碰到过。 很普通的一个人,皮肤黝黑,身材中等,还喜欢人前人后的夸自己的女儿长得好,完全一副慈父的样子。 “在我家。”严卉有气无力。 她最近遇到了很多事,觉得自己此刻受到的刺激并不适合一个八岁的孩子。 她的爸爸和婷婷阿姨似乎有了些奇怪的互动;她一直以来认定的妈妈沈惊蛰房间里多了个野男人;而她最好的朋友楠楠,昨天半夜偷跑到她家,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 严卉又叹了口气。 她觉得成长的代价太大了,一夜之间她的世界就天翻地覆。 “你会和姨结婚么?”人小鬼大的跟进了江立的卫生间。 江立停下刷牙的手,看了她一眼。 “你和姨结婚后会离开这里么?”严卉又问。 她学沈惊蛰一样披散这头发,脸搁在洗脸台上,眼睛很圆很亮。 “我爸爸说,姨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迟早有一天会嫁人会走的。”严卉看着江立,“你会带她走么?” “你觉得你姨会那么听话么?”江立笑,漱口洗脸。 让沈惊蛰离开,这种问题他连想都没想过。 “会。”严卉点头,“姨喜欢你。” 江立低头,和严卉对视。 小姑娘眼里有不甘心也有一些复杂的敌意。 “我那天听到姨和我爸爸说,你在这里不适合发展。”严卉记忆力好,学大人话的时候哪怕不知道意思也能原样照搬,“她说你是独生子,等事情结束了,她想陪你回家。” “……”江立被漱口水呛着了,剧烈的咳嗽之后眼睛通红的看着严卉,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所以你会带姨走么?”严卉问的很认真,手扒在洗脸台上,手指头用力到泛白。 江立的心思翻涌,有些话不适合在孩子面前说,所以他只能摇摇头,安抚了孩子,可他眼底的情绪却越来越无法隐藏。 沈惊蛰,私底下说过这样的话么? 她要陪他再回到n镇,回到那个对她来说童年少年生活都充满了恶意的地方么? 可是,他舍不得啊,舍不得她被人恶意揣测,也舍不得她承受那样的眼神。他用了那么长的时间才能走到她身边,又怎么可能舍得送她再回去?回到那个她走了八年都不想回去的地方。 “我不会带她走,她喜欢去哪我就陪她去哪。”江立洗完脸之后再次安抚严卉,安抚的太认真,都安抚出了承诺的味道。 “那你的发展呢?”严卉其实并不懂发展的意思,她的世界黑白分明,最好身边所有的人都不会离别,最好留下的所有的人都是心甘情愿的不会勉强。 江立被她逗笑,弯下腰露出大白牙:“我不要发展我只要你的姨。” “……没出息。”站在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的沈惊蛰走过来一人一个毛栗子。 为了出庭,她化了淡妆,穿了黑色套装,西装一步裙很贴身。 沈惊蛰身上所有的部位都是美的,是一种动态的生命力的美感,平时不打扮就已经很显眼,一打扮就会显得艳丽的有些过分。 “你穿这样出庭么?”江立心气不顺。 “嗯。”沈惊蛰把手里的梳子递给他,掐了一把自己的腰,“我好像胖了。” “……没有其他不合身的套装么?”江立很熟练的帮沈惊蛰扎好发髻,排在后面的同样披散着头发的严卉特别自然的在他面前坐好。 “我为什么要买不合身的套装?”沈惊蛰斜眼看他。 他梳头的姿势是真的熟练,熟练到沈惊蛰恍惚的想起他们三个小时候为了上学不迟到,她为了叛逆也为了要漂亮,这一头的头发都是他们两个人帮着搞定的。 工作以后长发其实很不方便,但是她却很少去理发店,对外的理由是懒得去,心里却知道这大约是舍不得。 只是那时候舍不得的是那样纯粹的感情,现在看着看着却多出了一点别的情绪。 “晚上记得来局里,要开会。”出门前她低声的叮嘱江立,看了一眼正低头玩游戏的严卉,飞快的贴过去亲了亲他的耳垂。 “嗯。”因为她难得的打扮自行吃了一通飞醋的江立被顺了一半的毛,剩下的一半仍然在垂死挣扎,“你真的不换衣服么?或者把口红擦了?” “你为什么不揍他。”被喂了一早上狗粮的严卉幽幽的插嘴。 她觉得她爸爸说的应该是真的,她的沈惊蛰真的会和江立结婚。 可是江立看起来真的很蠢。 牙齿太白眼睛太小…… 成年人的世界真难懂…… *** 楠楠和严卉同岁,看起来却比严卉矮了一个头。 尽管知道是家暴,他也采访过不少的类似社会新闻,但是在看到楠楠那张脸的时候还是怔了一下。 她半边脸肿得非常高,有红色的手指印也有已经变青的淤青。 小小的一个孩子很惊惶的看着他,因为是陌生人,也因为是男人。 “你们坐后座。”江立没有和她打招呼,刻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在严卉为他们两个作介绍的时候,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严卉一直在后座叽叽喳喳的介绍他,吐槽他和沈惊蛰之间的黏黏糊糊,也吐槽自己的爸爸常年不在家。 她说了很多,楠楠却全程低着头,江立从后视镜看她,发现她在抑制自己不要发抖。 “我下车买瓶水。”江立把车子停在小店门口,走的时候特意绕开了楠楠和严卉打招呼。 “帮我个忙。”他站在能看得到两个孩子的地方给台里的实习女记者打电话,“过来帮我带个孩子去体检,全身的。” …… 楠楠对陌生男人的排斥太严重,他不能出现。 “穿的保守一点,颜色不要太鲜艳。”他低声叮嘱,“检查的时候,不要让她一个人。”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江立沉默。 按下想要抽烟的冲动,点了点头:“对,需要检查。” 他不想用恶意去揣测人性,但是有时候,人性会一直超出恶意。 车里的那个女孩,遭受的可能不仅仅是暴力。 47.第四十七章 检查的过程很漫长, 缴费的时候护士看了一眼检查的内容再看了一眼楠楠,直接就报了警。 江立在电话里要求接警人必须是女的,所以来的人是邹婷。 严卉被这种严肃压抑的氛围吓到了, 看到邹婷就冲到她怀里很久都不愿意露出脸。 实习记者是个二十二岁的小姑娘, 刚出社会,对记者这个行业仍然抱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现在却有些蒙了,只记得到哪里都拉着楠楠的手不肯放,楠楠每次语调平静的回答问题的时候, 她在边上就一直在放空。 成年人下意识的逃避行为,因为不愿意相信人性会恶成这样, 所以宁可选择不听。 江立让小姑娘带了录音笔, 检查结束休息的时候, 他一个人坐在门诊大厅里戴着耳机听录音。 楠楠的爸爸, 是个文化人, 常年跑社会线, 他懂法。 所以对于身上的淤青和伤口,楠楠的回答和之前的骨折是一样的:“自己弄的。” 脸上是自己打的巴掌,身上的也是自己用皮带抽的,医生问的时候,她的语气特别特别平静, 说得像是活着的全部:“自己弄得, 因为我成绩不好。” 江立在听到第五声自己弄得回答后, 按了暂停键。 大部分事情, 单纯的看新闻影像和实际面对面的看到是完全两个概念,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很多年轻的记者会犯下单面报道的错误。 他们看到的那一面太过残酷,所以甚至没有想起需要去求证。 他一直很反感这样感情用事的记者,但是这一次,他按了暂停键。 楠楠瘦弱的身体和肿起的半边脸,以及看他的时候那种恐惧的眼神,让他无法冷静。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医院里的人来人往。 这是人类生老病死必然会到的地方,他为了找沈惊蛰,对这样的地方已经太过熟悉。 生老病死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事,和贫穷富贵和善恶忠奸无关,人类只是血肉之躯,抵抗不了自然法则。 他强迫自己在这样的公平中平静,再次按下了播放键。 那是他最最害怕的地方,耳机里传来了衣服摩擦后悉索的声音,以及医生很小声的安慰声。 安静了很久很久,江立听到医生很轻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然后是略微轻快的:“可以了,穿起来吧。” 冷汗涔涔的反胃感觉终于消失。 江立之前一直用力握着的手终于放松。 还好,他的判断错误,楠楠对男性的恐惧仅仅是因为她爸爸长期施暴,而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堪。 还好,人性在他觉得最幸福的时候,没有让他失望到底。 还好还好,这个世界上的变态比例并没有那么的多,这个懂法的同行,虽然已经不是个人,但是到底,没有畜生到底。 *** 沈惊蛰回到公安局看到楠楠的脸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她和老严一直都在关注楠楠的事情,据她所知,楠楠的母亲工作已经稳定,她还想着下一步要怎么说服楠楠妈妈离婚。 家暴这件事由公职人员来做很无力,判断伤残的依据是写死了的条例,楠楠爸爸每次殴打,都卡在轻微伤和轻伤之间,楠楠和楠楠的母亲都不愿意自诉,伤残标准又无法构成公诉。每次闹,他们最多也只能口头警告,到最后用家庭纠纷这样模棱两可的结论批评教育为主。 但是谁都知道,一个长期殴打孩子的父亲,怎么可能因为公安的几句批评教育就改过自新。 她还想过用精神暴力的方法提出公诉,但是楠楠这个孩子,内心清楚得很。 楠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打,也知道伤的不够重没有办法把她爸爸关进去,所以那一次骨折,沈惊蛰一直怀疑她是故意的。 那次之后,沈惊蛰再也不敢在她面前用和严卉一样的透明教育方式,她怕孩子伤着自己,毕竟才八岁的孩子,因为频繁被打已经不再相信他们,她担心楠楠思想会变得偏激,最终伤着自己。 在彻底隔离开楠楠和她爸爸之前,她能做的也只有尽量的让严卉把楠楠带回家一起住。 她自己小时候也经历过家暴,那个年代打孩子更加常见,她知道有些家长,认为棍棒底下出孝子是天经地义的。 所以今天,她本来以为也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安慰安抚,然后让严卉和楠楠一起住一段时间缓冲。她从市里回来的路上,还绕到了楠楠妈妈上班的地方,得到的却是楠楠妈妈上周就已经辞职的消息。 这次事情,闹得比她想象中的严重,她在楠楠肿起的半边脸上,第一次看到了恐惧。 不是前面几次那种眼底有怨恨想要反抗的眼神,这一次,她只在这孩子脸上看到了恐惧,那种真的经历过什么之后才会有的不应该出现在八岁孩子身上的恐惧。 她也终于明白,江立为什么会下意识的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考虑。 在看到医院给的报告之前,她心里第一个反应也是那件事,那件成年人都无法启齿的,她认为在人性中最阴暗最阴暗的事。 在看了医院给的报告之后,虽然松了一口气,却因为楠楠的眼神又一次揪紧。 楠楠是个坚强的孩子,或许没有严卉早熟聪明,但是长期家暴并没有让她心智出现问题,她成绩中游,擅长画画,也有自己的理想,小小年纪心里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样一步步离开她的爸爸。 她的生活并没有完全绝望,所以她才一直不建议严卉过多的参与。 可是这一次,完全不一样了。 她靠近楠楠蹲下的那一瞬间,楠楠抖了一下,然后迅速的咬住嘴唇企图用痛感让自己镇定。 沈惊蛰看着楠楠,拉起她的手。 “我们悄悄的进去好不好?”沈惊蛰对着楠楠笑,弯着眼睛,翘着鼻尖,“就我们两个。” 她笑得很开,在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的情况下,只有她一个人拉着楠楠的手,平视楠楠,笑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用了悄悄的,甚至还冲着楠楠眨眼,像是要分享秘密的样子。 “就我们俩。”她强调,握紧楠楠的手。 楠楠没说话,她一直盯着沈惊蛰,从一开始的戒备恐惧,到因为她笑得太真诚,眼底出现了一瞬间的怔忡。 在经历了噩梦之后,她本能的对这样的轻松感到舒服。 就她们俩,偷偷的,没有其他人。 不会再问她痛不痛,也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一再提醒她那场噩梦就和脸上已经麻木的痛觉一样,是真实存在的。 她在跟着沈惊蛰进去的时候,偷偷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严卉。 严卉从昨天看到她开始,就被吓着了。她身上的伤痕太多,都还没来得及全部露出来,严卉就吓得捂住了眼睛。 她唯一的好朋友,一直在帮她,她还有个警察爸爸,严卉说,她爸爸有枪。 她会不会因为这件事一直害怕她,会不会一直都用这种眼神看着她?和班里的其他同学一样。 她又偷偷的看了一眼,然后感觉到沈惊蛰停住了脚步。 “严卉。”沈惊蛰阿姨喊她最好的朋友的名字,她的声音很好听,不严肃,还带着笑。 她看着她最好的朋友飞快的跑过来,眼睛一直盯着她。 “你什么都可以和姨说。”严卉急得快要结巴了。 她是真的被吓着了,从昨天半夜开始,她看到大人们都很严肃,和前面几次都不一样。 所以她不敢妨碍大人们做事,只能窝在角落里偷偷的看楠楠。 直到沈惊蛰叫了她的名字,她像是突然被解了哑穴,噼里啪啦的倒豆子一样。 “你不用怕的,我姨是全世界最厉害的法医,你什么都可以跟她说,她不会像我这样胆小,她不会怕。” 语无伦次。 八岁的孩子,想要表达的时候嘴巴快过脑子,急得满脸通红。 “反正不用怕的,我也不怕。”她最后四个字说的咬牙切齿,似乎前面说了那么一大通就只是为了佐证她最后这四个字。 “你怕个屁。”沈惊蛰在孩子面前说脏话,然后拉着楠楠优哉游哉的进检查室。 门关起来的那一瞬间,在场的所有的大人都松了口气。 “她研究过儿童心理学。”老严拍了拍一脸懊恼的江立,“你尽力了,她是专业的,不一样。” 然后又回头看了眼不说话的邹婷。 “你是关心则乱。”老严过去牵自己闺女的手,完全是下意识的教训下属的口气,“心太软。” “……”邹婷冷冷的看了老严一眼,转身就走,背影杀气腾腾。 “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等?”严卉没注意到自己爸爸和邹婷之间的刀光剑影,她很愧疚,因为昨天晚上捂住了眼睛,还因为刚才没有主动上前。 “可以,让江叔叔给你去买中饭,顺便给楠楠也买一份。”老严直起腰。 他还真是,口无遮拦惯了。 刚才那一下,眼看着真的是把人越推越远了…… 48.第四十八章 江立晚上解决完台里的事来公安局开会的时候, 看到了楠楠的父亲,他的同行李文耀。 他带了一组人, 摄影师助理还加了一个摄像师,负责接待的人是小张, 脸色很不好却仍然一脸职业化的微笑:“对不起,您的女儿还在鉴定检查,现在还不能出来。” “从早上到现在?晚上八点?”李文耀冷笑, “咱们人民公仆的办事效率怎么就那么高?” 小张脸沉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专业:“如果您对流程有疑问,可以拨打这个电话进行投诉。” 李耀文笑, 凑近, 咧嘴:“投诉什么?投诉你态度太差还是投诉你们在父母不同意的情况下折腾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楠楠身上的伤是她自己打的,自从知道这县公安局里的法医有两把刷子之后,他早就改了打她的方式, 自己打和别人打伤痕有区别,这点他查了很多资料。 所以他不慌, 一来就各种想办法触怒小张,赵博超他了解,知道这人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但其实心思深沉,触怒他不容易,所以他把目标改成了年轻一点的小张。 触怒小张, 拍下他骂人的样子, 家暴他们拿不出证据, 充其量只能算是家庭纠纷,一个家庭纠纷公安局从一大早弄到了晚上八点,牵扯到未成年,再加上民警态度恶劣,这一个完整的新闻就出来了。 因为和社会线记者的私怨,利用公务之便挟私报复,对自己年仅八岁的女儿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心理影响。 标题都想好了,纸质媒体、网络媒体和传统媒体的,一式三份稿。 他打算一次性解决老严带给他的问题,他打他的孩子,这帮吃饱了没事做的刑警帮他老婆找工作,怂恿她老婆跟他离婚,这口气他咽不下。 面前这位民警,眼底的不耐烦已经越来越浓,刚才提到八岁女孩的时候,他的下巴收紧,手不自觉的握成拳。 李文耀给摄像师打了眼色,随时准备开拍。 江立皱眉,往大厅里走了一步,他太了解这波人的行事作风,看李文耀在公安局里毫不慌张甚至还不怕闹大的架势就能看出来,他这次有备而来。 “李记者。”江立手里拿着两大袋子夜宵,像是不堪重力,红油重口的袋子还散着热气,他拿着往李文耀身上靠,满脸笑容,“麻烦让一让。” 李文耀身边的摄像师被撞的歪了身体,刚刚开镜的摄像机也被撞歪了三脚架。 “江立?”李文耀抬头看这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年轻记者,皱眉。 这小子很有名,记者圈盛传x县的老钱其实是被他挤走的,不过他倒是知道点内幕。 大城市来的,来的时候是跟市电视台台长直接打的招呼,县里收到的指令是上头派下来锻炼的。 一个前途不可估量的年轻记者,蹭得他外套上都是红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江立忙着在兜里掏面巾纸,手里的快餐袋子哗啦啦的四处晃动,李文耀狼狈的躲过,外套上的油渍更多了。 …… 李文耀黑着脸拽走江立递过来的面巾纸擦外套,冷哼:“你倒是勤快。” 他不可能当场对一个明显上头有人的同行发火,但是也很难做到和颜悦色,气氛被江立一搅和早就没有了刚才的剑拔弩张,小张虽然不像赵博超那样难搞,但也没那么容易被激怒。 况且做过一次再来一次就更有难度。 外套上的红油痕迹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李文耀的表情就变得更难看了。 “没办法,一大早带了个小孩去医院验伤,下午又得去台里开会,我这一天下来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江立好不容易照了几张废报纸垫在外卖袋子下面,松了口气揉揉头,好声好气的继续跟李文耀道歉,“不好意思啊,太重了,一下子没拿住。” 伸手不打笑脸人。 更何况李文耀被他刚才话里的意思弄得心里咯噔了一下,早就没了刚才的悠闲:“你带小孩去验伤?” “你们不是为了这个来的么?”江立惊讶的挑眉,“我还想报到市电视台里去,太残忍了,跟我一起去帮忙的实习生一整天都吃不下饭。” “对了,听说施暴者是我们同行。”江立压低嗓子,表情有些愤愤,“怪不得这年头大家都看不起记者,就是被这群害群之马搞的。”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架不住大厅安静,所有人都听到了,小张憋着气怕露陷,另外几个跟着李文耀进来的同事表情尴尬,互相对视一眼,又分分别开眼。 江立却像是缺了根筋,完全没意识到突然变尴尬的气氛,比了比自己的脸和身体:“这半边全肿了,真的是……” “畜生不如。”江立顿了一下,才说出后面四个字,说的时候顶着李文耀,一字一句的。 脸上仍然有笑意,目光却已经冰冷。 大厅里变得更加安静,角落里的一声轻笑就显得更加清晰。 江立转头,看清楚笑得那个人的一头橙色的头发就忍不住眯眼。 柳志勇?他怎么会在? 虽然他对三石先生的伪装很有信心,但是这种节骨眼上任何不必要的冒险都需要绝对避免。 下意识的往阴影里站,遮住了半边脸,和跟着柳志勇从办公室出来的赵博超交换了个眼神。 “真是长见识了,我还真不知道沈惊蛰的小狼狗居然有这种扮猪吃老虎的本事。”柳志勇晃着一头鲜艳到不行的头发插着兜往他们面前凑。 “你知道他是谁么?”柳志勇用脚踹了踹李文耀的小腿。 李文耀忙往后退。 柳志勇身上的流氓气息太过纯正,他们这种跑社会线的老人精看到这种人向来是能躲多远躲多远的,虽然被他踹的小腿生痛,但仍然没敢出声。 “他是里面那位女法医的男朋友,沈惊蛰,知道不?”柳志勇继续踹,“你是那丫头的爸爸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李文耀一边躲一边看江立,神情狼狈。 “柳志勇!老实点!”赵博超在后面叫,语气很严肃,可是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就是不往前走。 柳志勇动作停住,流里流气的掰开外卖盒子看了一眼,嫌弃:“这都他妈是什么猪食。” 红彤彤的一片。 他拿了直接往李文耀身上砸。 …… 江立往边上让了让,顺便拉了一把想去拦又不想帮李文耀的小张:“小心,那边滑。” 面不改色心不跳,边上李文耀被烫的猪嚎一样的嗓子像是被他装进了真空瓶里。 “看到没?有气应该这样撒,有点男人的样子没有?红油弄到他身上居然还给他道歉?”柳志勇这话是对着江立说的。 他个子和江立差不多,但是因为一身痞气外加大开大合的站姿,看起来威胁力十足。 李文耀虽然被烫的直跳,却一直不敢上前讨公道,只是一直拽着边上助理和摄像师的手,示意他们赶紧拍。 “警察教唆流氓打人了!”他抖着嘴唇扯着嗓子喊。 除了他带过来的三个人,大厅里两个穿着制服的,一个同行,一个流氓,看着他的表情都无比冷漠。 *** 大厅一片混乱,地上还散发着水煮肉的花椒香味,沈惊蛰走出来的表情很木然。 她手里拽着一根小孩胳膊粗细的海绵,看到李文耀的时候递过去,简单命令:“握住。” “……”李文耀先下意识的接受了命令,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惊蛰已经抽走了海绵又打算往实验室走。 “你他妈就这样走了?”窝了一肚子火的李文耀下意识的就去拉沈惊蛰的手臂。 他常年对着家里的妇女孩子施暴,对于这种纤弱女性的战斗力有着本能的鄙视。 怒火上头,他也完全没想到这样做的后果,脏话就这样飙了出来,然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脸上一阵剧痛,眼睛被辣的睁不开。 “他妈我还没碰过呢你居然敢碰!”柳志勇呼啸而起,像被扯了胡子的豹子,一个巴掌下去还不够,把另外半罐水煮肉片兜头兜脸往李文耀身上砸。 “住手。”沈惊蛰在他打算拿凳子继续招呼李文耀的时候冷冷开口。 柳志勇动作停住,拽着凳子看她。 有些心虚的样子。 沈惊蛰没看他,她径直走到一身狼狈的李文耀面前,蹲下,凑近。 “你没动手,楠楠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是她自己打的。”用皮带,用直尺,甚至用烟头。 “但是你一定没发现,你用手拽着她的手的让她自己扇自己巴掌的时候,她手腕青了。” “和这个海绵一样粗细。” “没有抵抗能力的孩子,轻轻碰一下就会淤青。” 玻璃一样易碎的弱小的生命,只是因为无力抵抗,所以在这场单方面的暴力里,连求救的勇气都丧失了。 “李先生,楠楠身上的伤痕已经超过百分之十,你等着公诉吧。” “还有,你威胁要杀掉她妈妈的事情,她妈妈录音了,离婚律师明天会找你。” 站起身的时候,沈惊蛰又抛下下一句话。 他们长期给楠楠妈妈做思想准备还是有效果的。 起码,在这一次的施暴中,楠楠妈妈用手机录下了一切。 录下了她的丈夫是如何威胁她的孩子,如果她不用皮带抽自己,他就杀了她的妈妈。 而所有的这一切,只是因为,楠楠一年级摸底考试没有进前十名。 沈惊蛰看着李文耀因为辣油睁不开的眼睛,又看了一眼在一旁很心虚的柳志勇。 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柳志勇兴奋又亢奋的声音的时候,她脚步未停。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这里么?”柳志勇狞笑着用凳子直接砸到李文耀身上,“我为了拘留,这局里的饭特别好吃。” “打伤你,我能再住十五天。” “适合你这种畜生。” “关进去的时候洗洗你的菊花,老子很久没吃过中年男人的滋味了。” 沈惊蛰仍然没有回头,走的时候拉走了江立。 “你不许。”她看着他的眼睛。 49.第四十九章 “我进去之前, 你想干嘛?”沈惊蛰把江立拉到了审讯室, 打开灯关了摄像头。 “……”审讯室的灯泡瓦数大, 江立眯眼挡了下,觉得自己现在就差一副手铐了。 “想用摄像师的三脚架去劝架还是想制造混乱?你想像柳志勇说的那样, 干脆把两个人都关进去十五天?”沈惊蛰大喇喇的坐在椅子上,又开始拆头上的发髻。 “楠楠那边结束了?”江立走近想帮沈惊蛰弄头发, 被她瞪了一眼摸摸鼻子坐回被审讯的那个位子。 “伤口都处理好了, 婷婷带她去吃饭了。”沈惊蛰抓松散发重新绑回马尾, “问你话呢别给我转移话题。” “制造混乱。”江立脸色不太好, 有些颓丧。 柳志勇单方面殴打, 李文耀是进不去的。所以在沈惊蛰公布结果之前,他确实是想用三脚架制造点混乱的。 起码柳志勇身上要有点伤, 打架才不是单方面的。 结果还没来得及做, 就被沈惊蛰逮了个正着。 “楠楠妈妈是你下午找回来的,做伤情鉴定的人是我,你明知道李文耀这次跑不掉了, 为什么还非得节外生枝?”沈惊蛰皱眉。 她习惯了审讯, 在这种地方说话总难免职业病发作,身体往椅背上一靠逼问的气势就出来了。 江立没吭声。 这确实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他向来不喜欢高调也不爱出头, 藏在暗处把事情做好是他最舒服的处事方式。 今天没忍住, 一方面是楠楠的伤口太触目惊心,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柳志勇。 做坏人, 比做好人容易太多。 起码可以肆意, 起码不用拐弯抹角。 对于那样的畜生,可以酣畅淋漓。 他承认他羡慕了,甚至有些嫉妒,所以在柳志勇嘲笑他不够男人的时候,他觉得他自己无法反驳。 简而言之,他就是他自己杠上了,早上带楠楠去医院的时候虽然做的足够细致小心,却让楠楠因为沉重的气氛一直无法放松;下午去找楠楠妈妈,阻止了实习记者想要把这件事报上新闻的念头,然后晚上过来就看到了没事人一样的李文耀。 他是真的很想揍他,不完全是因为楠楠,还有压抑了一整天之后的愤怒。 “你在羡慕柳志勇?”沈惊蛰看着江立越来越颓然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 这种时候,他倒是又回到了他应该有的二十多岁的仍然冲动的男孩子。 “有点。”江立梗着脖子承认了,又有些不甘心的补充了一句,“我一直都说他身上有些吸引力。” 他是恶人,但是因为太过肆意,反而肆意出了莫名其妙的光明磊落的味道。 这种味道,和沈惊蛰修炼多年后因为从容稳定产生的自信磊落居然有些雷同。 这种雷同,让他不爽。 因为他没有自信到这样的程度,也无法肆意成柳志勇那样子,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让人烦闷。 “楠楠的事,你帮了很大的忙。” “她妈妈因为害怕再次被打,对我们的态度一直很保留,记者这个职业因为她那个变态老公,在她心目中不高大但是近乎无所不能。” “所以你去找她,她会把一切都告诉你,这对李文耀的案子有决定性作用。” “早上带楠楠去医院,提前发现了她对男人的恐惧心理,增加了检查的项目,这些都很细心,说实在的你这个年纪能细心妥帖成这样,我很意外。” “你是对这个案子有最大功劳的人,现在居然开始羡慕柳志勇?” “就因为他甩了李文耀一头一脸的辣油和肉片?” “那还是我的晚饭,妈的我都快要饿死了。你羡慕这种逞英雄的人作什么?” 江立挪挪屁股。 “我买了两份。”他先解决沈惊蛰的肚子问题,“第一份太辣了,我尝了一口就又加了一份。” “辣的那份被柳志勇丢了,不辣的在下面没动过。” “我只是……”江立想了下措辞,“很想揍。” …… 沈惊蛰白了他一眼。 “李文耀这次罪名很多,逼迫楠楠妈妈辞职,把她反锁在家威胁杀人并且虐待,老严打算走非法囚禁、杀人未遂的罪名。” “不走家暴和虐童这条路,他会多判好几年,而且不需要楠楠出庭做主要证人,对她的伤害会降低到最轻。” “这样就够了,何必脏了自己的手?”沈惊蛰凑近,看着江立眼底的青色阴影,“你这次回来之后状态不太好,我担心的是这个。” 沈宏峻的出现让他把自己崩得太紧了,她甚至怀疑他们两个的恋爱也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这个孩子,责任感太强,又以为自己太能扛。 “你最近还有可能有假么?”沈惊蛰换了个话题。 江立点头:“古玩的新闻结束后我可以调休两天。” “鸡蛋饼摊那两个老汉的案子结束后我有两天调休假,我们去附近走走?”沈惊蛰提议。 当清明节踏青,也当为他解压。 压力这种事,劝的越多他会越难过,她知道他太想让他们三个人团聚了,太急切了,急切的她眼皮直跳。 她也想,但是她更想要的是平安。 “我们约会吧。”沈惊蛰笑嘻嘻的,说了五个不应该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字,惊得江立铁皮椅子往后一挪,撞到墙上呯得一声。 “你家暴?”老严推门进来就看到江立嘶哑咧嘴的蹲在地上,沈惊蛰翘着二郎腿笑得肩膀直颤。 “我真是第一次看到把男朋友拉到审讯室教育的女人,你嫁不出真的不能怪职业。”老严开门努嘴,“吃饭,顺便开会。” “我看你家江立也累得够呛,早点开始早点结束。” 江立揉着头站起身,出门前又拽住沈惊蛰确认:“约会?” “嗯。”沈惊蛰点头。 “就我们俩?”他觉得自己头撞出了一个包,痛得他一整天的压抑愤怒都随着剧痛消失无踪。 “不会有人敲门,也不会有人打电话。”沈惊蛰眨眨眼保证。 “不要乱立g!”江立吓得捂沈惊蛰的嘴,对上老严似笑非笑的眼,又赶紧放下手。 “没事,我瞎。”老严两手一挥。 三个人,只有江立一个人红了脸,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局长还特别内涵的瞥了他一眼,笑得脸上肥肉直抖。 …… 他讨厌这个公安局。 每次过来干活总有种来到沈惊蛰娘家过年的拘束感…… *** 柳志勇今天一天也做了不少事。 他把三石先生所有的消息都放了出去,连带的还有自己正在狂追沈惊蛰的八卦。 老严分析柳志勇放出后面那条八卦纯粹就是因为不甘心,因为回家没多久,他终于在他手下的提醒下发现了他手机被装了窃听器。 “对柳志勇这边的侧写只要按照最直来直去的方式就行,他的思想行为不爱转弯。”赵博超最近疯狂迷恋柳志勇,遇到这样直接的变态对他的侧写生涯绝对是一种财富。 消息放出去之后,他下午就来了公安局,说自己偷了隔壁的电瓶车的电瓶,是来自首的。 被小张批评教育外加又一次罚钱物归原主之后,他一个下午时间就耗在了公安局,所以也看到了楠楠的伤和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打架斗殴,破坏公务,拘留所拘留十五天。”老严抹了一把脸,哭笑不得,“妈的,还真让他得逞了。” 在场的两个警察一个记者都不去拦着,任凭柳志勇发泄一样把李文耀当成猪头在揍。 “李文耀入院了,肋骨骨折,脖子轻度烫伤。”老严笑容诡异,“送走的时候还威胁我们把他的案子压下去,不然就在电视台把我们教唆流氓打人的新闻宣传出去。” “这个我来。”江立插嘴,“我认识人,这新闻他发不出去。” …… 老严无语的瞪了他一眼,清清嗓子继续他的话题:“赵博超和小张检查书是必须要写的,小江记者同志不是咱们的同事,会议结束后需要麻烦你做个协助调查,把之前事情的发生经过说一遍。” “不要乱说,照实说。”老严警告,“李文耀自己带了三个人来,这三个人没瞎。” 亏得赵博超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就是口角纠纷,口角纠纷个鸡毛,一个记者和一个盗墓的能有什么口角纠纷? “那三个人我也认识。”江立坚持,“不需要照实说。” …… ………… “……我当没听见。”老局长终于放弃自己的尊严,“检查照写,然后惊蛰你回去再教育教育,这样不行,这样老靠关系我们做不到警民和谐!” 一直没说话的沈惊蛰点点头。 “柳志勇进去十五天,许成龙那边一定会压着三石先生剩下的盗墓线索。”老严十分敬业的继续会议话题,“虽然有波折,但这两伙人总归是终于打起来了,我们也就多了更多的部署时间。” “另外,白毛的犯罪证据确凿,b市那边已经将他正式除名,上了通缉名单。”老严看向沈惊蛰,“和沈宏峻一起,为了他的安全,他还是下不来。” 沈惊蛰继续点头,碰头会议内容她一早就清楚,所以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看手机。 她在挑踏青地点,有那么点少女心思之后发现附近居然还是有不少有情调的民宿,她随意找了两家从桌子底下递给江立看,嘴巴努了努示意让他挑。 江立低头。 水床外加各种电动设施…… …… ………… 耳朵迅速的涨成猪肝色,拿了手机头就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老局长出离愤怒,胖墩墩的身体拍案而起。 “你他妈能不能不要调戏小男孩!”他不用看就知道这人一定又在使坏,“你要是把他吓跑了,做一辈子老姑娘守在这公安局里做雕像么?!” “丧心病狂!”赵博超下了定语。 “道德沦丧!”老严抢了手机看了一眼,跟着痛心疾首。 “有本事别问我要链接共享。”沈惊蛰吃了一口水煮肉片皱眉,报复社会么,哪有水煮肉片不但不辣居然还带着甜味的。 “你胃不好。”被调侃到几乎灵魂出窍的江立完全是基于本能,顺便给沈惊蛰倒了一碗鸡汤,“喝这个。” …… ………… “我下班。”老局长颠颠的站起身,走了一半又转了回来,“楠楠现住到你家吧,她妈妈那边让邹婷去陪着。” “行。”老严叼着肉片挑米饭里的玉米吃。 “然后你和邹婷的事情,你给我写个检查。”局长慢悠悠的丢下最后一个□□,关好会议室的门。 江立看着沈惊蛰噗得一下喷出鸡汤,笑得开怀。 他知道自己也跟着笑了。 她舍不得离开这里的,为了他她会走,但是绝对不可能舍得。 那就……一起留在这里吧。 虽然这地方又冷又干又穷。 但是……幸福。 50.第五十章 沈惊蛰是行动派, x县公安局所有的人都是行动派。 她这次的约会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支持和表扬,老局长恨不得报销了这次约会的所有费用, 最终因为沈惊蛰一时兴奋又敲碎了他的普洱饼而作罢。 而江立的反应更夸张,他买了一辆车。 二十几万的suv,价位中等, 关键是黑色的, 全新的。 买回来之后为了防止沈惊蛰说他铺张浪费, 他双手把钥匙交给沈惊蛰让她开着兜了一圈, 下了车之后沈惊蛰表情冷静。 “你那辆桑塔纳真的开不了长途。”江立被沈惊蛰冷静的表情弄出了一头冷汗。 八年前的沈惊蛰最讨厌他铺张浪费, 买个限量版球鞋都会被她皱着眉头嫌弃。 八年后他有些摸不准沈惊蛰的脾气, 尤其在她面无表情眼神诡异的时候。 “你现在一个月工资多少?”沈惊蛰一直到了傍晚才重提这件事,江立当时正在切菜,他们前一个话题还是哪一家的卤菜味道比较正, 突然间换了话题江立整个人瞬间挺直了背。 “税前两万。”江立咽了口口水。 “记者那么赚钱么?”沈惊蛰似乎震惊了, “一个贫困县电视台的记者工资能有那么高?” “不高了, 我薪资关系是挂在市里的。”江立摇头,没好意思说记者的灰色收入更高。 “积蓄呢?”沈惊蛰震惊的时间很短,趁着江立切胡萝卜的空档掰走了一半洗好的萝卜塞到嘴里。 “……很多。”江立停下动作, “我爸妈给了我不少钱,所以这几年我还有些其他的投资。” 这个话题让他浑身细胞都开始警戒,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回到八年前被骂铺张浪费的回忆里。 可是沈惊蛰就又不说话了,叼着半截萝卜拍拍他的肩膀就进了房间。 “你问这个干什么?”坐立不安的江立拿着菜刀就跟进了房间。 “我找存折。”沈惊蛰嘴里叼着萝卜口齿不清, 蹲在床头柜下面翻箱倒柜了好一会, 终于直起腰, 递给江立一个文件包,“这个,我的积蓄。” 江立就这样傻兮兮的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拿着文件包。 “体制内的法医工资不高,我现在才二级警司一个月拿到手八千不到,不过平时没有什么日常花销,除了房贷我也没有其他欠款。”沈惊蛰指了指文件包里面的一个红色存折,“前几年找宏峻花了不少钱,有时候遇到点乱七八糟的事看不过眼也会跟着捐款,所以我这几年留下的积蓄有点少。” 说完之后抬眼看了看江立的表情。 江立没有表情,几乎变成了一个傻子,手里的菜刀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下。 …… 沈惊蛰挠挠头,她说了那么多以为江立能懂了,毕竟他们之间向来默契。 但是江立显然短路了。 “……是这样的。”沈惊蛰拿走江立手里的菜刀,“我跟你比起来,经济上相差很多。你住进来之后家里的柴米油盐都是你掏的钱,平时往公安局带的三餐加夜宵我也从来没问你要过□□。” “我在这方面神经比较粗,要不是今天看到你买了车,我可能想不起来这件事。” “以后你帮我管账吧,平时的日常支出也从我这里出一半,你每个月给我五百零花就够了。”沈惊蛰终于把话说完,长吁一口气。 承认自己比江立穷总是有些别扭,之前的账要跟他算清又怕他伤了自尊,索性把钱都交给他管,她能轻松很多,两个人也不需要再为了这种事坐下来细聊。 都是大忙人,能凑在一起一整天时间就跟捡了宝似的,哪有空去想这些俗事。 拍拍手,沈惊蛰觉得自己解决了一个巨大的生活问题,很有成就感的拿起菜刀挥了挥:“继续烧饭?我晚上要去局里。” …… 江立本能的往后缩了缩躲开菜刀的刀风,下意识的把那个文件包抱在怀里。 跟着沈惊蛰出去的时候仍然觉得自己无法消化刚才的过程。 他知道沈惊蛰向来说话算话,从他记事起就一直如此。但是哪怕这样的观念根深蒂固,他心里也仍然是不太相信沈惊蛰说的喜欢和他想象中的喜欢是没有差距的。 她太洒脱了,对待任何事都是这样,所以他觉得沈惊蛰的喜欢多少还是带了些其他感情的,他们三个人之间感情深厚的程度,足够让沈惊蛰这样对感情随性所致的人决定那就是爱情。 沈惊蛰式的,决定了是就一定是的爱情。 她可以在一起了之后肆无忌惮的调戏他,他们熟悉的像是老夫老妻,她对他的态度一直主导并且一言堂。 这些他不是没发现,只是在一起的太不容易,他在努力习惯这样的关系之余,也偷偷的幻想过等他们感情再进一步,他可以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时候,他也想要改变她这种万事都想主导的强势性格。 不一定要全改,但是起码大部分事情是可以有商有量的,像是普通的情侣那样。 他喜欢普通这个词,这个词意味着平凡,意味着安稳,也意味着光明。 而在这之前,他在两人的关系中心甘情愿的低她一等,心甘情愿的把自己仍然放在她弟弟的朋友这样的位子上。 他总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总担心沈惊蛰会发怒,买辆车也会担心沈惊蛰骂他铺张浪费。 他知道这都是因为他把她仍然放在当姐姐的位子,沈惊蛰没点头,他就不敢把沈惊蛰从那个位子拉到他旁边,变成他的女朋友;沈惊蛰点了头,他也仍然不敢在彻底理解沈惊蛰意思之前,妄下结论。 相比他自己这种凡事深思熟虑,每一步考虑再三的个性,他也真的更羡慕柳志勇那种不管不顾的肆意,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可以做到那样的程度,所以才会觉得羡慕。 但是强势的沈惊蛰,又一次强势的推进了进度,这一次背后的用意让他甚至不用去想。 在他还在纠结应该把沈惊蛰当成凶姐姐去尊敬还是应该把沈惊蛰当成女朋友去宠的时候,沈惊蛰已经一步到底;他站在恋爱围墙的外面,担心围墙是否岌岌可危,担心地基是否稳固的时候,沈惊蛰已经建好了高楼大厦。 她在楼顶看他,这样的距离让他恍然大悟。 他们是一起的,他只要跟着上了楼顶,他们所有问题就都不存在了。 地基不稳围墙岌岌可危又如何,恋爱消失了崩塌了又如何? 他们都站在一个高度,要摔,要痛,程度都是一样的。 这把双刃剑,对谁都是公平的。 与其像他这样深思熟虑的确定沈惊蛰对他的感情神是否是爱情,还不如一起站到岌岌可危的高处。 他们都爱对方,不管是哪一种爱,都舍不得让对方摔,也不可能会让对方痛。 所以,只要和她站在同一个高度,他们一定都会拼尽全力保护对方。 这个道理简单粗暴的太沈惊蛰式,沈惊蛰用了一天时间用最直接的方式呈现给他,是因为她也察觉到他的纠结了吧。 她向来最懂他,知道他是个连考试要考第几名、哪一科需要考得好一些都要顾虑周全的人。 她不是没给他时间,他们恋爱至今她明说过好几次,但是他太忐忑了,除了害羞剩下的都被心跳加速替代,根本没有胆子往深处想。 过去的愧疚并没有因为他们在一起而消失,和沈宏峻重逢后,他身上的伤痕和眼神的变化让他愧疚感更浓。 是他主导的离家出走。 现今他们三个人所有的流离失所吃过的所有苦头,都源自于最初最初,他偷偷喜欢沈惊蛰的初衷。 当这个初衷实现后,他的愧疚变成了实体,压抑的他觉得沈惊蛰哪怕对他笑一下,他的腰杆子就更弯一分。 是他自己把这段感情纠结到现在这种状况的,要不是沈惊蛰,他们两个早在他犹豫纠结举棋不定的时候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怀里抱着的文件包像是一块温妥的暖贴,温暖的他眼底眉梢都是山雨欲来的酸涩。 但是他真的不能哭了,再哭,他觉得等到两人真的磨合到圆满的那天,他会被沈惊蛰嘲笑一辈子。 他现在已经彻底相信,不管是否结婚,他和沈惊蛰真的都会在一起一辈子。 他的女人个斗士,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一辈子不是奢望,而是必然。 “惊蛰。”江立进房间放好沈惊蛰的家当,装作没事继续切萝卜的时候,低着头喊她的名字。 “干吗?”沈惊蛰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仿佛她今天从看到车子开始到最后想出来的这个主意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一样。 “出去玩的地点我来定吧。”江立开始洗豆腐。 “住宿也我来。”豆腐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放到滚开的高汤里,他给沈惊蛰盛了一碗,“先喝汤,饭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吃了。” “我想要睡水床。”沈惊蛰眯着眼睛喝汤,鲜得吧唧了两下嘴,却仍然记得自己的福利,“我从来没睡过。” “下次……”江立红着脸,“这次不行。” “第一次,不行。”他的脸更红。 “……”沈惊蛰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他,“为什么是第一次?” 他们还有大半个月时间的独处,为什么要出去玩了才能开始第一次? “……”江立强自镇定,靠着刚才终于领悟了的沈惊蛰对他的用苦良心得来的勇气,“我希望能有点仪式感。” “……”沈惊蛰皱眉,“那为什么第一次不能有水床?” “因为我希望能浪漫一点。”荒谬感让江立那点勇气蹭蹭蹭的往上涨,回答的时候中气也足了不少。 他们第一次啊!那么刺激他很难保证能让沈惊蛰满意! “那你定吧……”沈惊蛰微微有些遗憾的喝光汤,为了她心心念念的水床。 要仪式感又要浪漫,她要不要买点玫瑰花买对龙凤蜡烛再在床上垫一块白布…… “还有……”初战告捷的江立觉得需要乘胜追击。 沈惊蛰挑眉。 她确实是希望江立在她面前能挺直腰杆,不希望江立在这段感情里太放低自己,但是也不代表,他可以一直这样没完没了。 没有了水床她才不要给他好脸色。 江立顶着沈惊蛰微微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很勇敢的撑住了。 “我会单独给你办张卡,要用的时候直接刷卡就行。”这件事很重要,所以他一定得在勇气最高值的时候说出来,“家里的其他开销都我来,我赚的比你多,也比你会理财。” 而且男人也应该这样。 “你的工资就存着,凑到整数我会拿去理财,以后每半年我会给你一份家里的财务报表。”素三丝终于炒好,里面的胡萝卜少了一半看起来清淡无比,“宏峻刚回来不一定能马上找到工作,我们得留一些钱给他。” “……好。”沈惊蛰点头,想想又觉得好笑,“你大部分时间想的都比我周到。” 却非要小心翼翼的怕她生气。 她虽然脾气不好,平时也爱动手动脚,可她明明就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还有……”江立把菜端上桌子之后坐好,“我烧饭,就应该你来盛饭。” “……”很讲道理的沈惊蛰站起身去拿碗。 他说的挺有道理的,是她太懒。 一口白米饭下肚,江立又有了新的勇气:“其实碗也应该你来洗。” “……”沈惊蛰放下饭碗,眯眼伸手,“存折还给我!” 她不伺候了! 得寸进尺,有完没完了! 江立生平第一次,在沈惊蛰横眉冷对火气十足的时候笑出了声。 “我还在想你能忍到什么时候。”他上半身前倾凑近沈惊蛰亲了亲她的额头,“我还有最后一件事。” 沈惊蛰扬扬眉,示意他不怕死就继续说。 “我们再买套房子吧,这套留给沈宏峻。”他吃了一口米饭,又喝了一口汤。 “留在x县?”沈惊蛰就着他伸过来的勺子也跟着喝了一口汤。 “曹香香是本地人,我和你也都在这里,宏峻应该也会留下。”江立笑,“都找到人了,我就不想再分开了。” “另外,昨天老姚找过我。”江立拍掉沈惊蛰想去拿老干妈的手,“他说他不希望你一直待在这里。” 沈惊蛰动作一顿,没说话。 “你和我的问题都是一样的。”江立叹息,“如果想在这条路上走远一点,x县肯定不可能是终点。” 他们都热爱自己的工作,来x县是为了沈宏峻,找到了本来就是应该要走的。 但是沈惊蛰舍不得。 公安局里的同事,陪她度过了最最难熬的时期,让她在这份工作中找到了比寻找自己弟弟更多的意义,局里的人,都是家人。 她对老姚这样的建议,这几年一直是排斥的。 但是她也很明白,这个小地方,对她的职业生涯确实是一种牵制,道理和江立一模一样。 “我没想好。”沈惊蛰揉揉头发,“但是如果你没找到我,我这五年内应该不会走。” “那我们就在这里待五年,五年后再说。”江立帮她下了结论。 “……你今天主导上瘾了?”沈惊蛰连骨头都开始不舒服。 “我说的是事实,五年后我还很年轻。”江立咧嘴,笑出了大白牙。 “……存折还我!”她真是疯了才会给江立这种可以造反的暗示。 “我不!” “反正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拿别人的存折!” “……我不!” “要不就给我找个有水床的房间!” “……你对水床到底为什么那么有执念。” “我一直想知道水床用针戳会不会漏。” “……我不!” “我觉得我们这次约会一定不会太美好……”从选床开始就遇到了沟通危机。 “……闭嘴!” *** 沈惊蛰是个不折不扣的乌鸦嘴。 江立拎着行李箱上路的时候,脸都是黑的。 西北大雨……局部暴雨……局部雨夹雪……局部冰雹…… 这种诡异的、无法理解的天气在高速上全都遇到了,三百多公里的路,从雨夹雪到暴雨到大雨,到了目的地开始有冰雹。 “寒潮,今天晚上还会下雪。”民宿老板搓着手安慰他们,“不过下雪的时候泡温泉感觉会更好。” 下雪确实不错,但是下冰雹就不太一样了。 江立木着脸蹲在屋檐内听着噼里啪啦的响声,他觉得民宿要塌了。 被冰雹砸塌的。 他选了好几个晚上,找了个有私汤的,装修有名设计师的,住一个晚上非常土豪的民宿,一路上顶着暴风雨暴风雪,到了目的地开始下冰雹。 他还特意选了一条据说风景很好的省道,结果一路上因为风雨加雾霾能见度不足十米。 沈惊蛰从上车开始笑,笑到民宿里已经笑得快要断气。 他蹲在屋檐下面做蘑菇,做着做着也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笑了。 怎么就……那么倒霉。 他们两个明明都是好人来着,英雄来着,人民公仆外加政府线人,那么正派正面的人……怎么就那么倒霉! “过两个小时可以去吃晚饭。”他定了烛光晚餐,仪式感十足,在院子里。 不过现在被冰雹砸塌了。 “哈哈哈哈哈。”沈惊蛰给他的回应是一团被笑出来的眼泪浸湿的面巾纸。 “我还准备了泡温泉的泳衣。”江立固执的拿出他买的情侣泳衣,为了这个他挑到快要流鼻血。 “哈哈哈哈哈。”沈惊蛰从床上笑到了地板上。 他的仪式感,他的第一次,他的浪漫。 现在连床上的玫瑰花瓣都被这个笑成傻子的女人弄成了残花败柳,结果她还没心没肺的看到什么笑什么。 小奶狗江立恶向胆边生。 拿着自己买的泳衣靠近在地上擦眼泪的沈惊蛰,递过去:“穿上!” “又出不去。”连私汤都是露天的,她刚才去看过了,玫瑰花瓣被砸成了末日的模样,乱七八糟还带着石头树枝。 想想又想笑了。 “你不穿我帮你穿。”失去理智的江立开始脱沈惊蛰的衣服。 外面太冷,她还穿着她的黑色羽绒服,进来之后忙着笑,一身热汗都没来得及脱。 被江立脱了之后露出了紧身毛衣。 黑色的,高领,没有什么花纹,但是紧身。 江立的手停住,喉结上下滚动。 沈惊蛰的好身材他向来就知道,他甚至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发育的,那时候他还不懂男女之别,只知道沈惊蛰的胸口变得不能碰,碰一下她就嘶哑咧嘴的喊痛,顺便打得他们鼻青脸肿。 她的腰很细,毛衣塞在牛仔裤里面,因为又笑又滚,翻出来一半,露出一截蜜色的结实的腰线。 江立手碰上去,因为手指的温度,沈惊蛰身体抖了一下,笑得波光滟潋的眼睛带着水雾看向江立。 他耳朵又红了,为了帮她脱衣服覆在她身上,呼吸急促。 她伸手搂过他的头,嘴唇要碰不碰的贴着。 “忍着。”她眯着眼睛笑,“你说了要有仪式感我还特意买了一块白布。” 内衣都没换。 本来想好了先换上他那套情侣泳衣,再换上她淘宝来的大杀器的。 结果现在看样子是用不上了,外面的温泉边缘都砸出咚咚咚的响声了。 沈惊蛰又想笑,嘴角弯到一半就被江立狠狠咬住。 气呼呼的,她的小奶狗眼角都红了,为了某些欲|望,也为了他安排好的完美的约会。 “不要仪式感了?”他们甚至还在地板上。 虽然地板也是榻榻米,触感别有风味。 “不要了!”埋头耕耘的小奶狗抛弃的很豪迈。 “不要浪漫了?”沈惊蛰还想逗他,却被他的手指弄得倒吸了一口气,像喘息又像是呻|吟。 “不要了!”小奶狗的汗滴到沈惊蛰蜜色的肌肤上,再顺着她的肌肉纹理掉到地上惨败的花瓣上,美得让他窒息。 “两个小时后店老板会过来催我们吃晚饭。”沈惊蛰闭着眼睛感受这种陌生的情绪,手指插|进江立的头发里。 “……”江立这次没有马上回答,他忙着喘息,忙着不要第一次就丢人。 埋进深处的时候,他深呼吸了好几次,然后才贴着沈惊蛰的耳朵坦白:“第一次我绝对用不了两小时。” “……哈哈哈哈哈。”沈惊蛰再次没忍住。 “……但是你如果再笑,我拼死都要做满两小时!”咬牙切齿。 “……痛。” “我不动。” “……江立。” “嗯?” “很有仪式感,很完美……” “……闭嘴。” “……哈哈哈哈哈哈。” 51.第五十一章 民宿老板把晚饭送上来的时候, 沈惊蛰已经洗完澡包着头窝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扫了一圈的电视。 外面的冰雹在他们最激烈的时候停了, 现在改成了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木质的屋檐上, 响声震耳欲聋。 江立为这次约会做了很多准备,沈惊蛰晃着遥控器看着矮桌上的热气腾腾的菜, 不是西北这边的菜色,除了滋补的汤外, 大部分都是她爱吃的,毛豆腐的香味让她不用尝就知道这应该是直接安徽那边运过来的。 “你先吃!”江立在浴室里和震耳欲聋的雨声比嗓子, 探出了一颗沾满了洗发水的头, 又迅速的红着脸缩回去。 他还在害羞,所以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沈惊蛰一起洗澡的建议。 害羞并且开心, 洗澡的时候哼着荒诞走板的歌,沈惊蛰模模糊糊的听到好几句困觉。 沈惊蛰笑着吃了一口毛豆腐,很久没尝到的美味让她的眉毛扬起,女流氓一样的掀开浴室的帘子, 看着那男人惊慌失措的捂住重要部位,头发洗了一半, 眯着眼睛吼得气急败坏:“沈惊蛰!你个女流氓!” 喊得荡气回肠, 盖过了外面的雨声, 吓跑了还打算来送饮料的民宿老板。 “张嘴。”女流氓眉头都没挑一下, 走进浴室凑上她的嘴。 “……”江立很坚决的捂着重要部位, 然后弯腰接下这个带着家乡味道的吻。 “老李家的?”投喂完沈惊蛰就退了出去, 靠在浴室门口吧唧嘴。 “嗯, 我找人带的。”江立嚼着嘴里的毛豆腐含含糊糊,快速冲掉了头上身上的泡沫,眯着眼睛抓浴巾,却被沈惊蛰用手按住。 “……”江立无言的瞪她。 他轻微近视,没戴眼镜加上浴室的水蒸汽,他看不清楚沈惊蛰的脸上表情,但是很清楚沈惊蛰此刻的意图。 “就看一眼。”女流氓沈惊蛰霸气出了山寨大王的气势。 “有什么好看的!”江立忍不住又想吼。 不就一颗痣么! “跟我记忆中的位置不太一样啊。”沈惊蛰好奇的要死,激情过后她第一眼居然没找到。 “那时候皮肤白……”江立使劲拽浴巾,“而且体积也不一样!” “噗……”沈惊蛰没绷住笑出声,手上的力道小了,浴巾被这个害羞的男人一把抢走,飞快围好迅速找到了作为男人的尊严。 “吃饭吃饭吃饭。”把沈惊蛰两只还是不安分的手扣在一起,太不安分了索性打横公主抱起往沙发上丢。 闹得沈惊蛰又开始笑,神采飞扬的,脸上因为刚才的激情再加上浴室的水蒸气,颜□□人得他全身一紧。 这是沈惊蛰最性感的表情,肆意野性,眼神带着勾,勾上带着倒刺。 她很开心,也很满意这次约会,从坐上车开始,她的笑容就一直挂在脸上。 眼里亮晶晶的有着幸福的味道,刚才纤细柔软的缠着他的样子,比他梦里面任何一次都要香|艳刺激。 抛开工作,抛开牵挂,肆无忌惮的在这个天漏了一样下着暴风雨的温泉民宿内,毫不吝啬的在他面前展现出她最最诱|惑的样子。 她还是那个洒脱到底的女人,现在却终于印上了他的印记。 合二为一,食髓知味。 *** 因为江立选的都是露天温泉,那天晚上的暴雨让温泉行最终没有成行,替他们遗憾的民宿老板送了一坛他们自己酿的梅子果酒,入口甘甜,没有什么酒味。 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里面毫无营养价值的婆媳大战时,已经一杯接一杯的喝了半坛,江立站起身斟酒的时候晃了下,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酒后劲很足。 一回头,更后知后觉的发现沈惊蛰已经媚眼如丝,抱着抱枕眯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惊蛰?”他弯腰拍拍她的脸,有点烫,“上床睡。” “嗯。”醉酒的沈惊蛰出乎意料的乖巧,张开手臂像江立晃了晃,笑嘻嘻的。 江立笑,弯着腰想把沈惊蛰抱回床上。 手刚刚碰到她的身体,就看到刚才还眯着眼睛毫无防备的沈惊蛰对着近在咫尺的他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 然后两手一翻,扣住江立的手臂迅速的翻转起身,一个很漂亮的过肩摔。 …… 摔得七荤八素的江立唯一庆幸的是沙发够大,他的腰够年轻。 大获全胜的沈惊蛰拍拍手掌,撸起睡衣袖子,弯腰,左手放到江立的肩胛骨,右手放到他的腿弯,在直男江立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声低喝,两手用力。 江立吓得先下意识伸手环住沈惊蛰脖子,下一秒浑身僵硬的发现自己居然被沈惊蛰腾空抱起。 沈惊蛰用力过度憋红了脸,咬紧牙关想把他往床上丢。 江立因为状况太过神奇也吓红了脸,挣扎怕沈惊蛰闪了腰,不挣扎他又实在无法接受自己会被自己深爱的女人公主抱向床。 “惊蛰。”江立抖着声音叫沈惊蛰的名字。 “……”沈惊蛰憋着气看他,不明白为什么沙发离床那么远。 她不能开口,开口就漏气,漏气就会把怀里的男人丢到地上。 “你先放我下来。”她都出汗了,很倔的站着,怕他摔下去两手用力到发抖。 但是坚决不放手,咬着牙瞪他。 “公主抱不是这样的。”江立又心疼又好笑,只能顺着她的性子,“你先放我下来,我教你。” 沈惊蛰仍然皱眉。 江立搂着她亲了一口,伸手擦掉她额头上的汗,哄孩子一样:“乖。” 也不知道是亲了一口起作用了,还是他哄孩子的语气取悦了她,沈惊蛰终于松开眉头,两手放松,但是仍然不肯放下江立的腿。 …… 反正她喝醉了他也不需要留着男性尊严,江立破罐子破摔的看着自己被撩到肚子上的浴袍,里面啥都没穿。 “痣!”沈惊蛰终于放开他,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着他的重点部位。 …… ………… 江立在掐死她还是掐死自己这件事上抉择了两秒,然后长叹一口气,打横抱起沈惊蛰,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我去给你拿毛巾擦脸。”这酒的后劲太足,他的头都开始痛,沈惊蛰喝醉了话不多,但是一直皱着眉应该也不太舒服。 “不要。”沈惊蛰扒住他的脖子,想了想觉得不够,脚从被子里神出来抬起,扣住他的腰,用力往下一拉。 “嘿嘿嘿。”大约是终于满足了,沈惊蛰笑得露出两个不明显的小虎牙,鼻尖上的雀斑飞舞的就快要变成蝴蝶。 江立笑,埋进她的颈窝。 沈惊蛰摸摸他的头,手指指肚子用力的划过他的头皮,舒服的他呻|吟了一声。 “你太累了。”满意后的沈惊蛰一直在笑,语气柔软,温柔的江立不愿意从她的颈窝里抬起身。 “你太累了,我心疼。”沈惊蛰又嘀咕了一句,两只手都开始用力按摩江立的头皮。 江立一怔,抬头看沈惊蛰的表情。 她在笑,眉头却锁着,眼角微微有些红,看到江立看她,咧开嘴笑得更开心。 用力把他又摁回去。 “我不累啊。”江立有些迷糊,不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心疼是为了什么。 沈惊蛰嘶了一声,一巴掌拍到他的后脑勺。 很清脆的一声,跟拍西瓜似的。 …… “嗯,我很累。”江立迅速的从善如流,因为乖巧,被沈惊蛰捞起来亲了一口。 “我们局的小张,比你开心多了,还有小丁,很笨,但是也比你开心。”酒精彻底上头,沈惊蛰开始变得话痨,絮絮叨叨的。 江立抬头:“……你喜欢开心的?” 那两个人确实开心,看到路边的蚂蚁窝都能笑哈哈一整天。 “你这个年纪,应该开心的。”沈惊蛰苦口婆心,酒精渗透到理智里,苦口婆心的话带着委屈。 “我很开心啊。”江立仍然不明所以,他也有点上头,隐约的觉得沈惊蛰应该在说很重要的话,却始终不明白她的意图是什么。 “你不开心!”沈惊蛰又怒了,又想拍他脑袋,手举到一半看到江立一脸迷糊外加空白的表情,手落到他脑袋上的时候就没了力道。 “我想让你开心。”沈惊蛰的情绪突然就到了,捧着他的脸,眼里都是水汽。 …… 本来已经很迷糊的江立变得更迷糊,因为沈惊蛰毫无征兆的眼泪心疼的手足无措,但是却又偏偏被她抱着起不了身。 “我一直很开心。”他开始哄。 “到x县突然看到你的时候,我开心的都快哭了。” 沈惊蛰吸了下鼻子,嘿嘿嘿的。 “你没有赶我走,对我一点都不生疏,我本来以为这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结果,你还觉得我很帅。” 一开始的哄,因为沈惊蛰带着眼泪的笑变得真心,江立的话也开始变多。 “已经很好很好了,所以我很开心。” “而且,宏峻也还活着。” “他居然比我高半个头了。” “那天看到他的时候,他还特意走近跟我比了比,我明明记得他走的时候我们两个是一样高的。” “你们家也没有高个子基因啊。”说到后面开始跑题,沈惊蛰却安静了,一下下的按摩着他的头皮。 “我爷爷高。”沈惊蛰提醒他。 “对!”江立恍然大悟,悻悻然的不太开心,“高半个头,快一米九了。” “结婚也比我早。” “做线人也比我早。” “惊蛰……” “嗯?” “我想他了……” “嗯……” 52.第五十二章 那是真正只有两个人的两天一夜, 在天气恶劣的像是世界末日的温泉山庄, 哪里都没去,窝在四十几平米的房间内听着雨声一醉方休。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有些惆怅, 可是沈惊蛰觉得,江立惆怅的有些紧张。 先是在高速几乎没有车流量的情况下,频繁的看后视镜,然后又在车子几乎满油的情况下,以加油的借口进了两次休息站。 第三次进休息站的时候,他看了眼沈惊蛰。 沈惊蛰脸色瞬间变了。 “帮我买瓶水。”江立看着沈惊蛰, 笑笑的。 休息站很简陋, 加油和买水的地方紧紧挨着, 小小一个小卖部, 除了店老板,只有一位顾客, 个子很高,背对着门在货架上挑东西。 沈惊蛰推门进去的时候, 那位顾客没有抬头,沈惊蛰也没有看他。 买水的货架就在那位顾客挑东西的隔壁, 小店有些挤,沈惊蛰挤过去的时候贴着那人的背。 她动作很快,随意拿了一瓶水就径直走向结账台,看都没看那人一眼。 那人愣了下, 跟了上来, 拿着手上的香烟和水, 还有一包辣条。 “一起。”沈惊蛰拿了那人的东西一起放在结账台上,拿起香烟丢到柜台上,“这个不要。” “姐……”那人颤笃笃的在后面用手拉沈惊蛰的外套,声音嘶哑。 “能耐了,嗓子都这样了还敢抽烟?”沈惊蛰恶狠狠的,可是尾音带着颤。 “我不抽了。”沈宏峻拽着她的外套不放,低头呐呐的。 沈惊蛰闭眼,再睁眼的时候阻止了老板刷价格的动作,转身面对沈宏峻:“还想买什么?” 沈宏峻眼圈有点红,不说话。 “我来吧。”她叹口气,任凭沈宏峻拉着她的衣角,在逼狭的小卖部来回转,“饭吃了么?” “嗯。”沈宏峻跟小尾巴一样跟在她屁股后面。 “酸奶要不?”好不容易挑了个生产日期新鲜的东西,沈惊蛰抬头问他。 “不要草莓的。”沈宏峻皱眉,“娘死了。” “……”沈惊蛰拿了一罐草莓的,用瓶子锤了他一下,没吭声继续找其他的零食。 “我想吃软糖。”沈宏峻嘶哑着嗓子,拽拽沈惊蛰的衣服,有些郁闷,“这家店没有。” “你还能买多久?”沈惊蛰怀里已经抱了一堆东西,先塞到沈宏峻身上摸手机及,“江立车上应该有。” “十分钟。”沈宏峻看了眼手表,“不过我暂时不想看到他。” “……”沈惊蛰抬头,看着他夸张的嫌弃的表情,“你们又怎么了?” 沈宏峻鼻子出气,他个子高,拿了货架最上面的一个毛绒玩偶,脏的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兔子:“我买这个给你。” “长大了,恋爱了还顺便跟人泡温泉了。”后面这句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买个兔子给你纪念一下。” …… 沈惊蛰下意识就是一个扫横腿,沈宏峻默契很足的躲开,又拿了一个条形的玩偶,挑眉:“你要哪个?” “两个都要。”沈惊蛰完全没打算跟他客气,话说的又急又快,“你自己算算你欠我几个玩偶了。” 说完之后就又是一阵沉默。 高大的沈宏峻抱着一堆零食和两个脏兮兮的玩偶站在那里,低着头,手指下意识的抠着玩偶的眼睛。 “结账吧。”沈惊蛰叹口气,十分钟,太短了。 “你要是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安全为主,其他的有我。” “少吃点辣,香烟戒了,回来后我们去看看嗓子。” 絮絮叨叨的,都不像是沈惊蛰自己。 “降温了,记得穿衣服,春天出门戴个口罩,你那破嗓子不能感冒了,到时候哑巴了我还得养你一辈子。” 怎么说都觉得不够,怎么看都觉得小店老板刷条形码的速度太快。 “要不,就跟我们回去吧。”沈惊蛰在最后的价格出来之前,抬头看他,眼圈终于没憋住红了。 “别闹。”一直红着眼眶的沈宏峻反而笑了,把结完账灰尘漫天的玩偶塞到沈惊蛰怀里,“你都快比江立还婆妈了。” “快了,回来后我就把玩偶补给你。”沈宏峻把沈惊蛰连带那两个脏到哭的玩偶一起抱在怀里,拍了两下。 “别咬了,咬出印子我不好跟我女人交代。”他笑笑的,任凭沈惊蛰拽着他的胳膊就是一大口。 “让江立那货悠着点,你们敢背着我先结婚我就跟他绝交。” “有空让江立给我捎点软糖,他知道怎么给我。” “这种见面估计就这一次了,太冒险。我怕你太担心所以先给你看个活的,等我全须全尾回来的时候,帮我跟香香多说两句好话,不然你弟媳估计要跑了。” “还有。”沈宏峻拽拽沈惊蛰的头发,似乎有些犹豫。 “说!”沈惊蛰眯眼。 “你有时间的话,和江立父母见一面。”他斟酌着措辞,“这货为了找我拉上了他外公,这几年和他父母闹的不太好看,好几年没回去了。” “你也知道他脾气,这事我不说他一定不会跟你说。” “但人家家里不像我们家,人好好的五好家庭为了我们姐弟弄成这样,为了你以后的婆媳关系,这事估计得你去弄。” “反正他爸妈肯定吵不过也打不过你,你一定不会被欺负。” “我先出去,你过两分钟再走。”沈宏峻看了眼手表,皱皱眉,把零食袋子拎在手里,拍拍沈惊蛰怀里的玩偶。 漫天灰尘。 他戴上棒球帽,走的时候没回头。 背影高大坚决,肩膀比沈惊蛰想象中的宽了很多。 他们三个人,走的时候都不爱回头。 迟早会再见的,没有必要回头恋恋不舍。 沈惊蛰在这一刻,突然无比庆幸她八年来一直没有放弃,一开始的了无音讯到后来的生死未卜,甚至正邪不分。 她都没有放弃。 她的弟弟和江立,都是两个奇葩。 时间改不了他们,他们可以成年可以长个子也可以变男人,但是他们眼底的东西始终没变过。 没有东西可以改变诱|惑他们,因为他们早就拥有了最好的东西。 没有杂质的友情和绝对不会离开的家人。 他们三个,其实比世间大部分人都要幸运,因为无论多难,心里始终有那么一块地方,可以承载他们的所有缺点;不管走得多远,那条线始终未断。 *** 沈惊蛰十九岁的时候,因为进了大学,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和三观有关的冲击。 她们寝室的人,管她叫沈爷。 不是哥,而是爷。 从小被沈宏峻和江立两个人捧上天的沈惊蛰第一次郁闷了,打电话给沈宏峻的时候未免有些悻悻然。 “她们对女人这个概念,太狭隘了。”沈惊蛰下了结论。 遇到坏人当然是要打,路见不平当然需要拔刀,说坏话当然需要当着面,哭什么的如果没有用又何必要浪费眼泪? 她不觉得这些有什么错,她更惊奇的是她做了这些事后,她就变成了异类。 大家不是排斥她,她们对她很友好,只是把她放在了一个奇怪的位置上。 一起逛街买衣服的时候,室友会揉着头告诉她:“爷,这裙子真不适合你,你穿这样太别扭了。” 明明腿是腿腰是腰,她不明白哪里别扭了。 遇到风衣猥琐男的时候,大家捂脸尖叫或者跑路,她跑过去拽走了猥琐男的风衣,下脚精准无比。 寝室其他女孩子跟着过来踹两脚的时候,抱着她很过瘾的尖叫,出门有沈爷在,她们根本什么都不用怕。 那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猥琐男,瘦弱到她一脚下去就能让他断子绝孙,所以她不明白她们一开始的害怕是为了什么。 思考了几个晚上之后,沈惊蛰明白了,她太男性化了,因为从小的玩伴只有两个弟弟,也因为家里向来重男轻女让她内心最深处也觉得女孩子不能太柔弱,不能像她妈妈。 “以后生日送我毛绒玩具吧。”沈惊蛰想通了之后下结论。 她不能威胁阔少爷江立,所以她选择威胁自己的亲弟弟。 “粉色的,毛绒的,可爱的。”她挥舞着拳头,在亲弟弟的白眼中十分亢奋。 她最终一定会离开那个地方,社会上大部分的女孩子,和她不太一样。 她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弱小,看到蟑螂尖叫,看到坏人躲到男人背后,看爱情片哭成傻子。 这样的,才是女人。 穿上腿是腿腰是腰的裙子的时候,才不会别扭。 所以,就从荼毒这两个小的开始,用拳头揍服他们,每年惊蛰的时候就可以收到一个毛绒玩具。 两个别扭的男生每一年都会剪刀石头布决定到底谁负责站在她学校门口送玩具,虽然每次输的那个人都是江立。 直到沈宏峻离家出走。 沈惊蛰搂着那两个灰尘漫天的毛绒玩具坐上江立的车,使劲拍了拍。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触过这样的触感了。 连灰尘,都带着柔软毛绒的甜腻。 53.第五十三章 江立在这次约会最后送给沈惊蛰的惊喜, 让两人回程的路变得更加沉默。 再次见面后,就总觉得,回家的路上少了一个人。 柳志勇靠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坐牢气质硬是在离开了拘留室后又被丢进去了二十天。 他躲在拘留室的那段日子里, 三石先生透露给柳家人的盗墓消息在黑市里传的人皆尽之, 柳家人和许成龙终于开始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正面交锋。 借着这一波狗咬狗,公安拔除了柳家四十几个销售窝点, 抓获盗掘团伙三十余人,一百多个涉案人员被逐一纳入视线, 警方布局了两年多的网渐渐地开始密不透风。 表面上看起来,柳家在这场交锋中惨败, 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甚至连柳家这代的掌权人都因为沉迷美色窝在西北小镇公安局的拘留所内,哼着京剧打着拍子, 闲散的像是公园里退休遛鸟的大爷。 老严每日都会在拘留室里坐上一个小时, 抽烟听曲外加和这位柳少爷闲聊。 大家对柳少爷的神定气闲心照不宣,从沈宏峻还有三石先生发过来的情报看, 这场交锋,许成龙其实没有捞到任何好处。 柳家明面上的暴露和覆灭,实际上更像是一次自我清理, 柳家百余年的部署渗透在这种时候终于露出了它错节盘根的真面目。 抓进去的、被监视的、被端空的所有明面上的点,都是柳家已经被许成龙成功收买或起了二心的点。看起来天真到有些傻的柳志勇,回国的这段时间除了泡妞招妓被陷害, 做得最大的一件事就是这次不动声色的大清理, 干净果决精准无比, 让业内所有以为柳家已经是末日黄花的保守观望派渐渐的开始骚动。 三石先生给的利太重,相比于残暴独断的许成龙,观望派在柳家人这里得到的盗墓合作消息,让那些有兴趣却又止步于许成龙残暴镇压的观望派和许成龙在这场交锋中彻底的离了心。 看似得意实际上吃了大亏的许成龙,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淡定从容,西北黑市已经接近一个星期没有开门,压抑的气氛下,柳志勇的京剧唱得更加入木三分。 沈宏峻对许成龙的监视消息往来变得频繁,江立也在那一次的约会之后就一直以三石先生的名义坐镇黑市夜市,挂着的灯笼飘飘摇摇的始终没有再放下来。 所有的弦都绷紧,局里的人、布局的人,都在这满楼的风中安静的等着欲来的山雨。 而向来平静的x县,在农历二月结束的那一天,遭遇了第三场命案。 仍然是全|裸,仍然是风月场所的风月女,仍然是满身鲜血死不瞑目,只是抛尸地点变成了那个受了诅咒的宾馆后面的死胡同里。 接到报案的时候,沈惊蛰和小丁刚刚处理完一起交通事故,疲劳驾驶的货车司机在盘山路下坡的时候睡着,车辆失控,卡车跌下山,半山腰被翻滚的卡车甩出窗的货车司机当场死亡。 勘察现场花了一些时间,沈惊蛰在半山腰检查尸体的时候,为了闪避滚下来的山石扭到了脚踝,好不容易做完工作坐上车,就被直接拉到了事故现场。 在车上拿着冰块敷脚踝的时候,沈惊蛰难得的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 老姚和邹婷被市局借调到了隔壁市进行科研项目,本来去的人是沈惊蛰,但是邹婷最近和老严十分不对付,沈惊蛰为了走私案又不想离开x县,所以两人倒是对对调这件事一拍即合。 只是他们走了她才发现,一个局里面只有一个主法医真的会累到猝死。 连续的加班,她已经累到没有力气去想念江立和沈宏峻,满脑子想的只有家里那张被江立晒到蓬松的被子覆盖的床,拿着冰块敷脚踝都能在颠簸的老爷车里面睡着,醒来下车的时候,身形晃了晃,早上出来就没吃早饭,空着的胃一阵恶心。 “没事吧。”小丁帮着她穿防护服,他昨天被沈惊蛰逼着睡了一觉,但是他知道沈惊蛰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合眼超过两小时了。 “没事。”沈惊蛰往嘴里塞了一个硬馒头,嚼了两下咽下去,看了眼警戒线内的现场。 一片狼藉。 凌晨下了一场雨,死胡同尽头有好几汪积水,尸体被凌乱的丢在一堆垃圾上,明明是大太阳,死胡同里却见不到一点阳光,阴森森的有些冷。 小丁帮沈惊蛰穿好了防护服自己胡乱的套好头套就拉开警戒线打算进去,沈惊蛰还在戴口罩,她一直盯着凌乱的现场,眼睛里血丝密布,反应有些迟钝。 死胡同很安静,她皱着眉头在想刚才下车听到那一声滋啦啦的而声音来自于哪里。 “惊蛰姐!”小丁在防护服里含含糊糊的叫她名字,晃了晃手里的单反,“帮我拿张记忆卡,刚才忘记换了。” 沈惊蛰转身,耳边又是一声滋啦啦的声音。 电流么? 沈惊蛰下意识的嘀咕,紧接着心脏一缩,回头的时候赶着想把工作做完的小丁已经快要靠近尸体,一脚踏进水坑。 意外就在那一瞬间发生。 火花亮起来的时候,沈惊蛰只来得及让边上负责看守现场的小张立刻断电,而刚才还笑嘻嘻叫她惊蛰姐的小丁在踏入水坑的那一瞬间平地弹起半米多高,摔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沈惊蛰的后脑勺嗡得一声,小张似乎在边上很激动的说些什么,她的身体似乎下意识的冲进了警界线,基于本能的已经开始检测小丁的呼吸心跳。 什么都没有了,连抽搐都变得微弱。 “120。”她听到自己声音冷静的做指挥,“断电后除了小张所有人都离开现场五米以外。” 她在给小丁做胸外心脏按压和人工呼吸,在肮脏的死胡同里。 “脱了他的鞋子,把牛仔裤剪掉。”她还是很镇定,胸外心脏按压是体力活,她听到自己心跳如雷,看到自己汗如雨下。 小张似乎在哭。 “把防护服垫在他下面,你也不要碰触到那些血液。”她很佩服自己,在看到小丁灼伤的小腿后,还看到了死者之前流出的血液已经渗透到地上,叮嘱小张抬高小丁的裤脚,安稳的放在防护服上。 “小张。”沈惊蛰感觉自己眼前发黑。 “在在,我在。”小张眼泪鼻涕。 “学过急救没有?”沈惊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冷静。 小张擦了把眼泪点头。 “你替我维持按压。”她松开手把小张的手放在小丁的心脏位置,看着他的眼睛叮嘱,“15:2,十五次按压,两次人工呼吸。” “抢救中断不能超过三十秒,你懂我的意思。”沈惊蛰按住小张抖成筛子的手,“他的命在你手上。” 小张使劲点头,远远地已经有了救护车过来的声音,沈惊蛰脱力,瘫坐在地上,摸索出手机按掉一直震动的铃声开始拍照。 这不是普通的谋杀。 凶手把尸体移到了这里,没有掩盖血迹,甚至挑断了电线。 如果小丁当时没有穿防护服,她没有反应迅速的立刻切断整条巷子的电源,躺在地上这个已经恢复微弱心跳的年轻人估计就已经是一具尸体。 这是一场借由尸体杀人的二次谋杀。 她看着小丁被医护人员送上救护车,熟识的医生对她比了个放心的手势,心松了一点,小丁的情况看起来并没有太危急。 后脑勺的嗡嗡声变弱,她强迫自己因为多日未睡变得亢奋的脑子恢复冷静。 凶手如果想借由尸体进行二次杀人,那么他要杀的对象只有可能是法医,可是杀法医,仅靠刚才的电击远远不够保险。 他们局老姚是出了名的凶,现场必须穿好防护是老姚最低最低的原则底线,没人敢去挑战。 沈惊蛰冷着脸检查躺在垃圾上的尸体。 这里不是第一现场,尸体多处刀伤,在搬运过来的途中失血过多而亡。 致命伤仍然是腋下大动脉。 他为了杀人,把尸体搬到这里除了可以布置电线外,最大的好处在于可以让死者的血液散布各处。 电击,加上死者血液。 沈惊蛰检查伤口的动作一顿,从勘查箱里又拿出两副手套,和一叠试纸。 小张此时正代替小丁站在沈惊蛰旁边很尽心尽责的拍照,他刚刚穿上沈惊蛰强迫他穿的防护服,现在全身又是眼泪又是鼻涕,闷在里面憋得慌。 看到沈惊蛰拿出试纸的时候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口腔粘膜试纸。 五分钟之后,检测结果阳性。 死者是hiv携带者。 凶手先是让死者的血液遍布各处,然后利用电击让法医受伤感染。 老姚和邹婷去做科研的事情是上了报纸的,老局长喜功,这个稿子还是江立找人写的,写得很漂亮。 所以凶手很清楚现在局里的主法医只有她一人。 如果刚才下车的时候她没有头晕,没有因为肚子饿啃了一个硬馒头,通常的情况下第一个进警戒线的人是她而不是小丁。 小丁不可能有她那么快的反应,这一次如果是她,她不一定能逃过这劫。 所以凶手的目标是她。 为了让她死,下陷阱的人不可谓不丧心病狂。 沈惊蛰闭上突突直跳的眼睛。 凶手毫无悬念的,一定是喜欢割冷门大动脉的白毛,赵博超对此人做过特写,他幼年时期家庭离异,父亲沉迷风月场所,所以自幼痛恨风月女。 这杀人手段和手法,都确定是他无疑。 白毛为什么想杀她? 布了一个那么精巧的局。 巷子口传来了急刹车声,沈惊蛰抬头。 两个男人飞快的从巷子口冲进来。 还没有卸掉伪装的三石以及她的弟弟沈宏峻。 沈惊蛰闭眼。 真相大白…… 54.第五十四章 死胡同。 死局。 沈惊蛰看了一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张, 扯住他的衣袖问:“老严呢?” “他看完现场就走了, 说跟你中午在局里碰头。”小张不明白沈惊蛰的表情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铁青。 刚才急刹车后冲进来的两个人早就被外面围着的同事拦住, 小张看了一眼,都不认识。 沈惊蛰又一次闭眼, 简直想让自己就这样闭着眼睛彻底睡过去。 这真他妈的是个死局, 设计的太精巧, 不管她能不能脱困, 沈宏峻和江立都不可能不出现。 “把冲进来的那两个人拷上塞到后座去, 插上警铃。”沈惊蛰按耐下想要掐死所有人的冲动,“马上联系老严, 让他今天之内锁定白毛的下落,不然我们就都等着下岗。” …… 小张手忙脚乱。 跑过来的两个年轻男人非常配合, 其中一个高一点的长得跟沈惊蛰太像了,他下意识的第一个就用手铐铐住了他, 然后发现自己只有一副手铐。 他挠挠头, 看着异常乖巧的两个莫名其妙跑到凶案现场的陌生人, 很有礼貌的跟另外个黑一些壮一些的男人交代:“您等一下, 我再去拿一副手铐。” …… 他感觉那个男人嘴角抽抽,一脸放松后的无可奈何。 “惊蛰姐,手铐。”觉得自己似乎被嘲笑了的小张红着脸又跑向沈惊蛰。 沈惊蛰忙着清理现场, 撅了撅自己的屁股让小张自己拿。 死者携带hiv病毒,装尸袋运输这些事明显只能她来做了, 她又转身看了那两个满头大汗家伙一眼, 中指都懒得比。 太阳穴抽痛的她已经到了暴怒边缘。 “老严呢?”三个字几乎是用吼的, 把装尸袋扛起来的时候她居然看到江立还试图从警车里出来帮忙,被她恶狠狠的让周围的民警给摁了回去。 “联系到了联系到了。”小张继续手忙脚乱,拿着手机双手捧给正在脱防护服的沈惊蛰。 他觉得今天绝对发生了重大的事情,一切都是阴谋的味道。 因为平时就很暴脾气的沈惊蛰现在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已经点燃了引线的地|雷。 “局破了。”沈惊蛰拿着手机上车,一边示意小张坐后面的运尸车,一边丢了一件外套给车后座两个正襟危坐的男人,让他们遮住手上的手铐,“得找到白毛,让市局那边先控制住许成龙。” 沈宏峻在后座清清嗓子,似乎有话想说。 沈惊蛰一记眼刀,沈宏峻默默的往江立后面缩了下,江立涂了深色粉底的脸都透着一股红。 八年了都没长进。 闯了祸之后表情都一模一样。 “我先把这两人带回局里,见面再聊。”沈惊蛰挂了电话发动车子,警铃哔哔叭叭的开始响,震耳欲聋。 “真抓我们啊?”沈宏峻无语了。 “安全带!”江立戴着手铐的手拽了下沈惊蛰的头发。 “……”沈惊蛰系好安全带把油门踩的哐哐响。 好气,关键他们其实也没什么错,换做是她知道他们两个陷入危险,估计也会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 太气了! *** 凶案现场离公安局并不远,沈惊蛰把车子开到院子,熄了火关了警铃,转身看他们。 这两人的表情还算轻松。 “留了多少后手?”她得先问清楚才能把他们往拘留所丢,那里面还住了个柳志勇。 “三石还是干净的,我在停车场用刀子逼他过来的,监控都拍到了。”沈宏峻手指比了下,“西瓜刀。” 沈惊蛰的回答是一个毛栗子。 “其实我也没事,知道白毛的计划后我是当着许成龙的面发的火,你再怎么说也是我姐。”沈宏峻耸肩,“你不把我当弟弟不代表我不能把你当姐姐,所以硬撤掰一下,还是能回去的。” “太正大光明了,他们反而懵。”沈宏峻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你就做梦吧,你在通缉名单上,这案子不结你就下不来。”沈惊蛰咬牙切齿,“直接让江立过来都比你自己跳出来的好。” 沈宏峻似乎还想说话,被一旁的江立拉了下住了嘴。 “你怎么逃脱的?”他皱眉,也就几天没见,她憔悴的就像是火车站随时都能睡过去的乞丐。 “运气,小丁帮我挡了一次。”沈惊蛰揉眉心,不想多谈。 铐上他们两个带到警局是她的第一反应,如果暴露了,把这两人放在她眼皮下面是最安全的。 再下一步,她想的就是这个案子少了两个线人会有多大影响。 不管沈宏峻和江立留了多少后手,让他们就这样回去都太危险了,白毛能做出这么凶残的事,杀人杀警察都毫不犹豫,她不放心放他们再回去。 可是案子即将收尾,三石是整个诱饵的关键,赵磊是最接近许成龙的耳目,他们两个走了,案子几乎功亏一篑。 “过来的路上我们就已经讨论好下一步了,你把宏峻丢到拘留所里,我卸了伪装下午过来开会。”江立戴着手铐的手帮着她揉眉心,身边的沈宏峻被两人腻歪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只要不要让白毛接触到许成龙,我们下一步成功的可能性就很大。”江立看着沈惊蛰一字一句,“我们想利用柳志勇。” 白毛做的事情明知道是圈套他们两个却也必须得跳,那一刻什么案子什么大义都不重要,没了沈惊蛰他们做的所有事情都失去了意义。 所以他们都没后悔,看到沈惊蛰好好的在检查尸体的时候,就更不后悔了。 三人都好好的。 接下来不管什么事,总是能找到办法的。 哪怕是个死局,他也要想法子捅出方法来。 *** 柳志勇从关到拘留所的那天开始,就再也没有见过沈惊蛰,所以当沈惊蛰带着两个男人开他对面拘留室的门的时候,柳志勇表现的十分亢奋。 他一开始是吹口哨,见沈惊蛰头都不回之后就又开始唱京剧,荒诞走板的调,打拍子打的特别热闹。 于是沈宏峻就回头了。 柳志勇就这样张着唱了一半的嘴,卡住了。 沈宏峻冲他眨眨眼,挺欢乐的样子。 “……卧槽。”柳志勇做梦一样呢喃了一句,“他妈老子有生之年居然看到一次活的大义灭亲。” “他不是你弟弟么?!”简直了,还戴着手铐,他刚才还看到她打他脑袋了! 动私刑! 沈惊蛰没说话,走到他这间拘留所拿他空床位的被子。 “你干嘛?”柳志勇真的被大义灭亲给惊着了,问得像是被侵犯的孩子。 “你这被子比对面的新。”沈惊蛰这次倒是解释了,挺理所当然的,“他是我弟弟。” …… ………… 柳志勇跟傻子似的张张嘴又张张嘴。 觉得自己很难形容现在这种诡异的情况。 因为他看到沈惊蛰在帮沈宏峻铺被子,沈宏峻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被她一个毛栗子敲下去一声哀嚎。 …… 这不是拘留所么,怎么看起来跟新生报道一样,温馨的都奇怪了。 “你跟我出来。”沈惊蛰帮沈宏峻铺完被子,下巴指了指跟沈宏峻一起进来的高大男人,走之前还帮沈宏峻拍了拍枕头。 柳志勇把头塞到铁栏杆的缝隙里盯着那个男人看。 他总觉得背影有点熟,但是脸似乎没见过。 脸上做过伪装,跟他一样,他能看出伪装,但是对方走过去的动作太快他看不出他的真面目。 “别看了,是三石。”沈宏峻等沈惊蛰和江立离开拘留所才公布谜底,然后成功的看到柳志勇又震惊了一下。 他是真的震惊了。 这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就都进来了。 许成龙和他们家都被连锅端了?不能啊!他明明都计划的很周全啊! “怎么回事?”他也忘记自己和沈宏峻其实应该是不对付的,问得急吼吼的。 “白毛杀了人,把我和三石都忽悠进来了。”沈宏峻躺到沈惊蛰铺好的床上,头埋进枕头里吸了口气。 真踏实,终于回来了。 “……”同样因为白毛杀了人让他在拘留所里待了快一个月的柳志勇咂咂嘴,有些同病相怜。 “他把你弄进来我能想得出原因,但是弄三石是为了什么?”难道许成龙不想盗墓了? “三石是我弄进来的。”沈宏峻咧嘴,笑得特别开心,“反正我都这样了,大家就都别想做这个笔生意。” “……”柳志勇差点被铁栏杆弄折了脖子,吹胡子瞪眼。 这姐弟俩都什么毛病…… “那你姐把三石带出去想干吗?”柳志勇在拘留所一个人待久了,拿出了每天和老严闲聊的架势。 “我怎么知道。”沈宏峻突然就别扭了,转了个身盖好被子气呼呼的样子。 …… 又是一个把拘留所当家睡得跟死猪一样的人。 柳志勇窝在床上因为无聊也有了睡意的时候心情很无奈。 白毛这次行动肯定不是许成龙授意的,沈宏峻和白毛现在算是许成龙的左右手,白毛想灭了沈宏峻,肯定是他自己的主意。 柳志勇翻了个身。 估计白毛没想到沈宏峻会拉着三石一起下水,三石一入狱,那他们的买卖就做不了了,那个绿釉鸡冠壶还没卖出去呢,许成龙估计能气死。 柳志勇在梦里笑了。 许成龙自负甚高,身边居然同时留着沈宏峻和白毛这两个破落户,这下好了,他们自己窝里反了。 他得想想办法怎么让三石脱身,说服他投向柳家。 事情,似乎越来越顺利了…… 55.第五十五章 要控制住取保候审状态的许成龙很简单,难的是要在许成龙协助调查的这四十八小时之内找到泥鳅一样的白毛。 小丁送到急诊室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意识, 除了持续耳鸣这类会消失的电击后遗症之外, 最大的伤就是腿上的灼烧伤。 幸运的是沈惊蛰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仍然避免了伤口感染, 小丁的人生偶像列表上从此多了一个人。 老严在短暂的碰头会后带了一队人对案发现场周围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白毛设了这样的局, 自然会想要亲眼看到江立和沈宏峻入局,x县并不大,那家宾馆的后巷统共只有七户人家,能清楚的看到巷子内情景的只有四家,这四家老严在现场检查完尸体后就已经检查过了。 一无所获。 “白毛的反侦查能力太强。”老严在电话里叹气, 他有种老刑警的直觉, 白毛一定还在暗处看着他们。 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 一个利用尸体想要谋杀刑警的人,会热衷于和他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会热爱看着自己曾经的同事和前辈为了找他频繁出错疲于奔命。 这种好戏,白毛肯定不愿意错过。 只是, 老严恶狠狠的抽了一口烟, 这小子到底会藏在哪里? *** 江立在这次碰头会还原了事情经过。 吃了暗亏的许成龙最近状态十分不稳定, 自己背着案子取保候审, 盗墓的事情因为柳家的泄密眼看着就要提前成形,再加上三石这边出了绿釉鸡冠壶, 对于赵磊给的其他文物都表现的不太感兴趣。 所有的事情砸下来,许成龙对这次的盗墓行为就更势在必得了, 所以他不得不做好万一自己去不了盗墓现场的准备。 他手下大部分都是些残暴的打手, 对盗墓和文物有经验的人只有赵磊一个, 但是赵磊有抢走文物跑路的前科,在这次成形前,他需要抓住赵磊的把柄。 他的老婆曹香香已经失踪,许成龙把这个任务交给白毛的时候,白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惊蛰。 赵磊是沈惊蛰弟弟这件事其实在柳志勇大张旗鼓追法医的时候就已经暴露,这两人长得太像,而且赵磊其实从来都不避讳。 只是不同路了,亲人仍然是亲人。 白毛最看不惯这样的思想,所以他几乎是有些恶意的开始设计陷害沈惊蛰的局。 他要让赵磊知道,如果不听话,受到伤害的人不单单只有他,还有他的亲姐姐沈惊蛰。 但是在发现沈惊蛰和老严老姚的关系之后,他产生了一种诡异的亢奋感,原来只是设计成陷阱的局被他做成了死局。 白毛杀人抛尸的时候都没有告诉许成龙,全部都处理好了看到有人报警之后,他才乐呵呵的给许成龙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 然后许成龙就疯了。 要是杀了沈惊蛰,他还怎么说服赵磊帮他去盗墓? 彼时他正在三石先生这里为了那些文物讨价还价,把这事偷偷告诉赵磊后,他发现赵磊身上其实也是有白毛的戾气的。 那一瞬间他觉得赵磊是真心想杀了他的。 这种诡异的气氛连三石先生都没忍住现身出来看了个究竟,然后就是赵磊拿着刀逼迫三石上车赶往x县的过程。 其他的,沈惊蛰他们就都知道了。 今天如果不是那起交通事故,沈惊蛰在赶来现场的路上也花了时间,今天的见面有可能真的会天人相隔。 江立诉说的过程平铺直叙,听起来没有什么凶险。 但是沈惊蛰知道,他们在发现她必死的情况下为了不暴露身份冲过来需要多大勇气。 万一露出任何一点点破绽,他们今天都不可能能活着站在她面前。 更何况,当时她因为工作因为长时间没睡觉,手机调成了震动一直没接。 “白毛一定看到了我们过来的过程。”江立告诉老严,“惊蛰把我们铐上车抓进来的事情他也一定知道了,她处理的很及时,所以我们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暴露。” 许成龙还指望赵磊帮他去盗墓,只是增加了他的疑心,但是还不至于是杀局。 “你们不算暴露,但是我并不想侥幸。”老严摇头,“必须先抓到白毛。” “还有,沈宏峻要是能忽悠柳志勇说出蜜蜡十八罗汉的秘密,我们可以考虑收了这个人。”老局长一锤定音,“至于江立,先不要回去做三石先生,案子要破,但是你们只是普通百姓并不是警察,你们的性命也很重要。” “所有计划没有部署到位前,我会申请三石和赵磊的线人计划暂停,等柳志勇走,你和沈宏峻就都休息休息。” “这几年真的辛苦你们了。”老局长握着江立的手,使劲的晃了晃。 “跟惊蛰回家吧。”他下一句话就又笑出了一脸褶子,“经历了生死,你弟弟那个电灯泡又还在拘留所,是个好时机啊。” …… ………… 刚刚被老局长的感谢弄得有些动容的江立迅速的恢复到面无表情。 他一直克制着让自己不要去看沈惊蛰,克制着压下自己这一路过来几乎要疯掉的心思。 按照白毛的说法,他内心演练了无数次,都不觉得沈惊蛰有逃脱的可能。 要么电死,要么染病。 在那样绝望的情况下,他甚至希望她能直接被电死,那样他这辈子可能毁了,但是起码不用看着那么骄傲的沈惊蛰被染病。 直到看到她完好无损的站着,昂着头看着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 他几乎腿软。 从来不信佛的人,那一刻心中是真的无比感激漫天神佛,最起码,没有都闭上眼睛。 沈惊蛰肯定不可能会在这种情况下跟他回家休息,但是她也是真的很累了。 老严去找白毛的空档,她先去看了一趟小丁,然后找了个黑漆漆的刑讯室睡了一会,直到感觉有人帮她盖上了外套。 “你睡。”江立的声音,在她耳边一如既往的温柔妥帖。 他今天真的吓坏了。 他和她的弟弟都一样,看到她的时候她都能看得出他们的腿在抖。 黑暗中握住他的手,往脸边贴了贴,她闭着眼睛又睡了过去。 这个公安局,现在有她心安的一切,她的弟弟,她的男人,还有她热爱的、危险的工作。 好人,还是有好报的。 就像今天这样。 那么凶险的一场算计,到头来成全了她的心安。 她能感觉到睡梦中江立搂紧了她,头埋在她颈窝里。 她更安心的扬起了嘴角,拍了拍他长毛狗一样的脑袋。 会好的,他们所有的人,都一定会幸福。 *** 关在拘留室里的柳志勇,觉得自己真是大开眼界。 三石先生被沈惊蛰带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个流程他觉得他很熟悉,上次那位妓|女被杀,他也是这样被审了四十八小时。 经历刻骨,他们不给他睡觉,稍微眯一会就拿着巨大的灯头照他的眼睛。 让他觉得大开眼界的,是沈宏峻。 他真的跟来玩似的。 杀人案还在查,他只是第二天早上被拉出去半天,下午就被送了回来,回来的时候吹着口哨手里还捧着一个保暖杯。 …… 这待遇简直天壤之别啊。 “你杯里什么东西?”他皱着眉头问得别别扭扭。 “胖大海。”沈宏峻晃晃保暖杯,有些嫌弃有些炫耀。 …… ………… 这小县城居然就这样差别对待他这个外籍人士! “你姐认回你了?”柳志勇耷拉着自己黑白相间的少年白头发,脑袋塞在铁栏杆中间,脸色很难看。 “什么叫认回我了?姐姐就是姐姐,又不是干爹。”沈宏峻嗤他,喝了一口胖大海龇牙咧嘴。 柳志勇必须要说,他被这姐弟俩身上莫名其妙一模一样的理所当然给噎住了。 “我觉得你姐没把你当弟弟。”他说这句话其实没任何意思,只是单纯的看沈宏峻现在这个死样子很不爽。 但是说出口了,就觉得自己有点挑拨离间的意思,洋洋自得的又加了一句:“当初我跟她说你没了一只手的时候,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特别镇定。” “我姐为什么要对你这种人眨眼睛。”沈宏峻捧着胖大海越喝越开心。 ……妈的什么叫做他这种人,难道赵磊和他不是同一种人么? 不都是走私盗墓的么,谁比谁高贵了! 柳志勇挤在栏杆里的脸气得发青。 “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他又换了个话题。 好不容易拘留所来了个除了公安外的活人,还能跟他透漏点外面的消息,哪怕这人是个白眼狼他也不能错过。 “我都招了就回来了啊。”沈宏峻看白痴一样的看他,“难道他们还能跟我聊天?” …… 柳志勇气得忘记自己脑袋还卡在铁栏杆里,头一缩痛得哀嚎一声,一边揉下巴一边跳脚,压低了嗓子吼他:“你招了什么?什么叫做都招了?” “人不是我杀的,文物都被许成龙拿走了,三石是走私中介人身上有盗墓信息,还有,我知道的所有盗墓相关的线索。”沈宏峻掰指头,“对了,还有白毛。” “他是卧底。”沈宏峻一本正经。 …… 柳志勇揉下巴的动作停住,他那双视力不平均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连带着揉下巴的动作也变得心不在焉。 沈宏峻全招了,所有的事情。 他完全不怀疑沈惊蛰的尸检能力,她能检查出死在他房里的妓|女不是他杀的,自然也能检查出陷害给沈宏峻的命案不是他做的。 白毛是卧底,并且杀了人。 柳志勇又恢复了揉下巴的动作,看着对面那个年轻人,嘿嘿嘿的笑的开怀。 56.第五十六章 拘留所的窗很小, 层高不高,柳志勇略带诡异的嘿嘿笑声在拘留所里起了回声, 空旷的有些瘆人。 沈宏峻捧着自己的宝贝胖大海, 靠墙坐在栏杆边,喝一口皱一次眉, 吊儿郎当的模样。 “两年前白毛也跟我六叔说过, 你是线人。”柳志勇笑够了, 也学着沈宏峻靠墙坐着, 低着头花白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那时候我六叔不信, 结果两个月后, 柳家就没了。” “你六叔为什么不信?”沈宏峻像是在问别人的事,好奇的眼睛都亮了。 柳志勇斜了他一眼:“白毛是许成龙的人,他不把这个消息告诉许成龙反而转头告诉了六叔,我六叔为什么要信?” 沈宏峻嗤笑, 挑挑眉又喝了一口胖大海。 “好喝么?”柳志勇被他的样子弄得有些馋。 “……”沈宏峻下意识的抱着杯子往怀里缩,瞪了他一眼, 摇头。 “你们真的不够人道,一个线人非得要住到拘留所里馋我, 有意思么?”柳志勇撇嘴,干巴巴的喝了一口矿泉水。 沈宏峻没否认也没承认,低着头玩手里保暖杯的锁扣。 “其实你告诉我也没事, 我哪怕出去告诉许成龙你是线人, 他也不会信。”柳志勇笑笑, “况且,我也不会说。” “说了也没事。”沈宏峻闲聊一样的语气,“我在通缉名单上,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柳志勇一怔,对这个消息倒是有些意外。 “我以为你坐到对面是为了招降我的。”都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显了,他以为下一步应该就是告诉他做线人的好处,然后他就可以真的认真的考虑一下了。 倒不是真的想做线人,他只是觉得和警方合作比和许成龙合作更安全而已,拘留所住上瘾了,清清静静也挺好。 家里的家族生意不可能抛下,但是现在为了清理许成龙的关系网,他们明面上拔掉的那些钉子,柳家想要重新整合做回原来的样子,没有个三五年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的首要任务是不能让许成龙干成这笔盗墓买卖,要打的他没有翻身的机会,一次性踩到底。 其他的都不急。 所以他耐耐心心的等着,等着警方找人来招降。 他还幻想过那个人会是沈惊蛰,还是在那个审讯室里,看着她张扬肆意的性感到他头皮发麻的样子。 结果来的人是她弟弟。 和柳家有私仇,因为白毛的陷害不得已现身甚至临了还要咬住关键人物三石的大名鼎鼎的赵磊。 他就陪他演了一天的戏就迅速摊牌了。 直接了当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和沈惊蛰是亲姐弟,个性一模一样,连逼迫人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搅和的他心痒痒的。 “招降这种事,警方不可能让线人来做。”沈宏峻把话题摊开后就变得特别坦白,“选卧底和线人要谨慎,警方总不希望再遇到白毛这样反水的卧底,丧心病狂的连杀三个人,还帮着许成龙做了那么多事。” 沈宏峻的坦白让柳志勇变得不太自在,想问的再多一些,又怕他虚虚实实的把他带到沟里去。 但是他实在是好奇:“你知不知道白毛为什么会反水?” “为了钱?”沈宏峻也不是很确定,想了想又摇摇头,“他可能喜欢上杀人的感觉了。” “他也就够胆子杀杀□□。”柳志勇撇撇嘴,有些鄙视,“下了墓还不是照样被吓到尿裤子。” “他下过墓?”沈宏峻似乎被带歪,扭头看他,很惊讶的样子。 “在你出现之前,许成龙是想培养白毛下墓的。”沈宏峻的惊讶取悦了柳志勇,这种不再被动不再一无所知的感觉让他说话的时候带了一点得意,“他就是下去之后的表现的样子太业余了,最终才只能做个打手。” 真以为什么人拿一把洛阳铲就能干活的么?柳家当初培养沈宏峻绝对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记得六叔对沈宏峻的评价是可造之材,这对于他们家最严肃的六叔来说,这个评价相当高了。 沈宏峻没接话,若有所思。 “你真的不是来招降我的?”柳志勇仍然不死心。 他都住了一个月了,怎么说也是柳家这一代的掌权人,怎么就没人看上他了。 “他们又不傻,你这摆明了想利用他们来帮你除掉许成龙,怎么可能会同意和你合作。” “找线人和你们收小弟是不一样的,手续复杂,尤其是像你这样涉黑的。”沈宏峻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反正挺玄。” 柳志勇张嘴,然后闭上,一双视力不平均的眼睛因为懊恼又斗鸡一样的挤在了一起。 他一直在等着合作。 如果不合作,他后面的计划要怎么办。 沈宏峻的话听起来都很有道理,哪怕他不想相信想反驳,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更何况,这事他也没有骗他的理由。 “你很想干掉许成龙?”沈宏峻等柳志勇欲言又止的样子彻底变了成了懊恼后才开口,钓鱼一样的语气。 “你有办法?”柳志勇成功咬住鱼饵。 他不是听不出沈宏峻诱拐的语气,只是沈宏峻此刻用这样的语气,反而让他觉得沈宏峻应该留有后手。 “除掉白毛就行了。”沈宏峻喝光了杯子里茶,留下了一坨褐色的泡发到透明的胖大海。 终于可以进入正题。 “我这次之后不可能再回到许成龙身边,他身边除了我就只有个不够专业喜欢尿裤子的白毛能下地,你除掉他许成龙身边就再也没人了。” “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疯子。”沈宏峻盖上盖子站起身,“文物走私亡命之徒不多,许成龙现在这样一言堂的手段很多人都不服。” “干掉白毛,我又不在,许成龙等于少了一半的支持。” 他说的是实话。 也是柳志勇这段时间计划能成功的原因。 许成龙并不得人心。 文物走私和贩毒到底是不同的,大家爱称自己为文化人。 西北这一代在柳家人的管理下其实已经稳定了很多年,盗墓、运输、买卖都自成一格,好多人都已经太平太久,并不习惯这两年这种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生活。 所以,私下里,大家对许成龙是颇有微词的,至今按捺不发一部分是因为还看不出柳家有东山再起的苗头,另一部分,其实是因为白毛。 沈宏峻好歹还是柳家带出来的,本身就不爱打打杀杀。 但是白毛不同,白毛就是个嗜血的神经病。 这些多多少少都有些家底,这几年因为柳家人过的安逸稳定甚至有些想金盆洗手的家族,自然就不愿意惹白毛这样的神经病。 所以干掉白毛,确实可以让许成龙起码少了一半的影响力。 但是柳志勇却不出声了,他也站起身,拧开老严给他的收音机调到他熟悉的京剧频道。 沈宏峻笑了。 看着柳志勇心不在焉的打着拍子看着他的样子,抬起右手比了个手链的动作。 音乐戛然而止,柳志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眼底终于翻涌出了不确定的情绪。 “断臂是我让许成龙送给你的,我姐姐是法医,断臂尸体这种东西她最喜欢。” 沈宏峻说的很轻松,但是柳志勇的表情却终于如临大敌。 “蜜蜡十八罗汉也是我缠上去的,白毛交给我的。”沈宏峻终于说出了那六个字,那一串成色上好的手链,关系着柳家人命脉的东西。 他终于不再说笑,严肃起来的样子和沈惊蛰一模一样。 压迫感,也一模一样。 “你很恨许成龙,连续吃了几次暗亏,白毛甚至在你房间里杀了你刚刚上过的女人。” “你的个性和六爷不同,这几年你在挪威闯了很多祸,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能忍下别人在你房间里杀人这种气。” “所以我想了很久,在知道白毛就是凶手之后,你为什么不动白毛。” “你不动许成龙我能理解,他手里拽了不少东西,你们柳家在他把这些东西吐出来之前一定不会动他。” “但是你居然,不动白毛。” “甚至性格大变,正面交锋的时候躲在了公安局,甚至想要被招安。” 柳志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沈宏峻却越来越舒服,甚至躺回到他那张单人床上,塞进被子舒服的叹息一声。 “蜜蜡十八罗汉里的东西,白毛也知道吧。” “你没联合道上的人,反倒是躲到了这个小地方,一方面是因为我姐长得太好看,另一方面是因为蜜蜡里的东西,对警方来说并不重要,对吧。” “所以我就又想了很久。” “……你闭嘴。”柳志勇简直想要掐死他。 “警方不感兴趣,却能让你压下脾气伏低做小,甚至不敢动白毛的东西,特征太明显了。”沈宏峻笑嘻嘻的,“我在六爷手下做了那么多年,那串东西他从来都没有摘下来过。” “出事的那天,他想过把那串东西给我。只是白毛之前说的话在他心里到底还是起了作用,他直到最后那一刻都还在犹豫。”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他当初要是把这东西交给我,你们现在可能会过的好很多。”沈宏峻越说越起劲。 柳志勇越来越想死。 他像凌迟一样等着沈宏峻说出最后那几个字,但是沈宏峻东拉西扯的就是不肯把话说完。 他甚至把话题扯得更远。 “其实你这个问题也好解决,警方抓住白毛,你的问题就都解决了,不管是许成龙还是蜜蜡十八罗汉。” 他扯远的话题让柳志勇很感兴趣,所以他压了压恼羞成怒的情绪,颇有些不屑的抱怨:“居然还没抓住么?” 两次了,x县就那么大,居然还没抓住么? “他这个疯子其实很好猜的,和他爸爸一样喜欢招|妓,所以这种时候他肯定待在哪个销金窝里,花钱找几个妓|女帮他看现场。”柳志勇咂咂嘴,很气,“他妈就这样还抓不住,这里洗头房用手指头都数得出,在现场看到这样打扮的女人抓起来一问一个准。” 他上次被关了四十八小时一出去就立刻找到了,他简直不明白警方的办事效率。 抓他们柳家人倒是抓的很开心。 沈宏峻愣了一下,有些不太自然的摸摸鼻子。 柳志勇看了一眼,眼睛一亮:“你们不会都没往这上面想吧。” 确实……是没有。 他平时不关注与白毛的私生活,老严那边估计是觉得白毛啥的都是风月场所的人,理所当然的应该也不会喜欢躲在风月场所里。 他为了逼出蜜蜡的真相真真假假的忽悠到他嗓子都开始痛,没想到真相没出来,倒是提供了另外一个有用的线索。 他的沉默让一直被牵着鼻子走的柳志勇又有了挺直腰杆的冲动,下意识的就想反驳:“而且抓住白毛也解决不了许成龙。” “为什么?”沈宏峻心思还在白毛的行踪上,问的时候还皱着眉。 “族谱还在许成龙手上,没了一个白毛我家老头子还是不肯让我碰他。”柳志勇咂咂嘴。 …… ………… 拘留室一阵诡异的安静。 “我日!”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的柳志勇恨不得穿过栏杆掐死沈宏峻。 他一直在堤防,不管沈宏峻舌灿莲花东拉西扯到什么程度,这两个字他都压着没说出口。 刚才就是那么一个小小的得意加走神。 一句为什么就给问出来了。 结果那小子现在在对面快要笑出眼泪。 “你们家就为了这东西弄得现在跟狗熊一样到处窝着?”这个答案是真的出乎意料,难怪他们想了那么久,在线索已经那么明确的情况下就是没想出来这东西到底会是什么。 就只是族谱?! 那个镂空了的蜜蜡十八罗汉里面,被许成龙取走的东西,居然就只是族谱?! 柳志勇出离愤怒,大喘气却又对沈宏峻无可奈何。 那对于很多人来说,那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但是对于柳家这样把盗墓当成百年基业的家族来说,族谱就是柳家的命脉。 因为柳家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个去世了的下过地的柳家人,随葬品里会有一件他盗出来的最最得意的东西。 这一两百年来,死于非命的柳家人不少,寿终正寝的也很多。 族谱里标注的墓地和每个去世了的柳家人的陪葬品,那是一笔不少的钱。 那就是柳家人真正意义上的根。 哪怕有一天什么都没了,光靠着他们祖先埋下去的这些陪葬品,他们都能迅速的恢复元气。 只是这个根,不到柳家人真正的山穷水尽是不会拿出来的,这个秘密被密封在蜜蜡里,由每一任掌权人戴着,直到死亡或者卸任。 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戴蜜蜡的掌权人,甚至知道收到断臂之前,都不知道他们家的族谱其实早就已经丢了,也不知道蜜蜡里面原来藏着这种要命的东西。 这种事情,不管外面怎么逼迫,不管事情糟糕到什么程度,他都绝对不会说出来,这是会让柳家彻底断子绝孙的东西。 现在不但被许成龙这样的莽夫拿捏在手里,甚至还因为他的洋洋自得告诉给了沈宏峻。 而对方却在笑到打跌之后就当着他的面摸出了手机。 “沈宏峻!”柳志勇在沈宏峻走出拘留室大门前叫住了他,没有叫他赵磊,没有演戏,很焦灼的看着他。 沈宏峻停住脚步,转身。 “你只要动了这东西,柳家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会追杀你到死。”他的头发遮住了一半的眼睛,说的时候脸上居然有柳家老六的影子。 阴狠的,势在必得的样子。 “你放心。”沈宏峻笑,“我对这种东西没兴趣。” 他要有兴趣,两年前抱走的文物就已经足够让他和香香过上好日子。 他反侦察能力也不错,甚至还掌握了销货渠道。 他不卖,不是没有能力,而是因为不屑。 不想像身后那个很有钱的纨绔二世祖一样,刀口舔血,夜不能寐,永远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哪怕关在拘留所里,他脸上的伪装也牢牢的,一丝不苟的。 他不想用这些只能藏在黑暗中的金钱,那样的东西,换不回家乡的萤火虫,也换不回他姐姐的胖大海。 更换不回,他姐姐无比精准痛到要死的毛栗子。 “杀杀□□尿裤子,尸体断臂这种东西我最喜欢?”他姐姐完全没想夸他,一毛栗子下去他痛的立刻就从大战告捷的喜悦中清醒。 “还有,什么叫做我长得太好看?”又是一个毛栗子,敲得他满场跑,“满嘴的脏话,你过来我给你洗嘴巴!” “说的好像你自己不骂脏话一样。”沈宏峻猴子一样钻来钻去。 “我他妈什么时候骂过脏话!”沈惊蛰出离愤怒。 “你他妈那么多脏话还不是脏话!”沈宏峻气的想咬他。 拘留室外面一片鸡飞狗跳,江立在边上一直等到沈惊蛰打算对沈宏峻用上擒拿术了才站起身拉架。 他拉架很简单,拽走沈宏峻的耳朵,然后面无表情的把沈惊蛰拉到怀里。 “回家吃饭。”他快饿死了。 “我煮了红烧肉。”他没想到沈宏峻那么快出来了,想到即将消失的二人世界,他就觉得自己之前的仪式感和浪漫简直就是有病。 “老严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兴趣考警察学校。”开车开到一半江立突然想起来,转头问沈宏峻。 “好啊。”沈宏峻迅速点头。 “这种事情老严为什么找你不找我?”沈惊蛰几乎发飙。 江立淡定的继续开车。 后座的两个人又开始动手。 江立知道自己的眼眶有些红,为了避免丢人,他打死都不要回头看他们。 太久了,这种肆无忌惮的打闹。 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承诺,把沈宏峻带回了家,带回到光亮下,带回到万家灯火里。 57.第五十七章 沈宏峻只是回家吃顿晚饭, 白毛在逃、许成龙离放出来还有不满二十四小时,三个人身上都扛着任务,八年后的第一次重逢,三人都无法喝酒。 沈惊蛰多少有些遗憾, 尤其是沈宏峻清醒的时候真的很难忍住不揍他。 “你为什么不装修?”四月份小区已经停止供暖, 他坐在几近毛坯房的客厅里穿着外套缩着脖子抱怨。 “没钱。”沈惊蛰抢走一块肥厚适中的红烧肉塞到嘴里眯眼。 她快有三天没吃到热饭热菜了。 所以哪怕江立的做菜手艺其实只有中等, 她每次吃到他做的饭菜的时候都像在吃饕餮大餐。 珍惜的菜汤都舍不得倒。 “你还是没学会做饭?”沈宏峻果然哪壶不开提哪壶。 “……”真想拿筷子戳到他喉咙里,嗓子都这样了话还那么多。 “不装修、不做饭、这屋子里能看得入眼的新东西明显都是江立买的。”他继续没完没了,皱着眉头痛心疾首, “要是江立没找到你你该怎么办啊!” “……”沈惊蛰啪的一下放下筷子, 瞪眼。 “……吃完饭我带你去参观她的卫生间。”江立咽下一口菜抱着饭碗往边上挪了挪,“你先闭嘴,让我把饭吃完。” “你今天一天都没吃饭?”沈惊蛰被他拉回注意力, 江立今天有些沉默,话不太多, 吃饭的时候难得的狼吞虎咽。 问完之后发现自己是被沈宏峻气傻了,江立一整天都和老严他们在一起脚不着地的四处跑, 为了这顿重逢饭还特意提前了一个小时回来做饭。 微微蹙眉, 站起身给江立又盛了一碗饭:“你慢点吃。” 除了昨天晚上两人在审讯室里迷迷糊糊的搂抱外, 她也忽略了他一天。在小别重逢,他还因为她的安危闯了祸的情况下,她忙着案子忙着和沈宏峻演练审讯过程, 真的都快要忘记江立是她的男朋友这件事了。 江立和沈宏峻不同, 沈宏峻这个线人在b市档案里还是通缉状态, 仍然在待观察,他能拿到的和行动有关的关键信息不多。 所以沈宏峻暴露,对整个案子的影响并没有大到影响全局。 但是江立不一样。 江立是专家身份的线人,在案子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他这次贸贸然的现身,对整个案子造成的损失和影响都是巨大的。 更何况老严说过,他能进案子其实是有上头人背书的。 一天多了,她都没关心过他现在的立场会不会变得尴尬。 问都没问一句,早上看到他和老严出去的时候,她还处于起床气状态,连再见都是冷着脸说的。 越想越觉得心虚。 于是又站起来,给江立盛了一碗汤,一声不吭的塞到他面前。 “我也要!”化身巨婴的沈宏峻笑嘻嘻的举手。 “我去拿菜刀!”沈惊蛰恶狠狠的,但是到底还是一边瞪着他一边起身去拿碗。 “别闹她了。”江立桌子底下踹了沈宏峻一脚,“她只是终于反应过来她今天忽视我了。” “……你都怄气一天了她才反应过来么?”沈宏峻咬筷子。 “……”江立白了他一眼不吭声。 他其实挺满足了,晚饭还没吃完她就反应过来了。 “你们两个会长久的吧?白头偕老永不分离的那种?”沈宏峻咬着筷子口齿不清。 “……你想干吗?”祝福的话从他嘴里听起来怎么就那么阴森森的。 “我觉得你要是不要她,她真的会一个人到死。”沈宏峻看了看四周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我都不知道她这八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一个四处躲藏的线人都过得比她精致。 江立想到第一天遇到她的时候吃的那碗难吃到哭的砂锅粉丝,抿抿嘴。 她找到了人生中最喜欢的职业,所以卫生间里的装修布置是她守着的底线,其他的都因为工作太忙太累牺牲了。 舒适的居住环境,以前最喜欢的美食,还有渐渐地越来越奢侈的睡眠。 她向来直接,取舍的时候从不犹豫。 “我不会不要她。”江立喝完最后一口汤,站起来去厨房。 沈惊蛰有话跟他说,不然不会找个汤碗找那么久。 沈宏峻看着江立的背影微微一笑,扒拉了几个菜抱着饭碗窝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声音调高,嘴角一直带着笑。 他一直觉得他姐姐如果要白头偕老,那就只能是江立。 她在感情上怕麻烦,粗线条,有时候比男人还男人,能了解她并且真的心疼她的人,只有江立。 连他都不行。 他看到这家徒四壁气得只想揍她,江立却会觉得心疼。 他家香香说过,人出生的时候都是不完整的半圆,遇到了对的人才能真正圆满。 江立,是沈惊蛰的圆满。 他很早就知道了,早在江立第一次借钱给沈惊蛰,让她给初恋买分手鞋的时候就知道了。 因为那一次,沈惊蛰真的拿了那五百块钱给她学长买了一双鞋。 送的远远的,然后那一个月打工的钱全还给了江立,江立不要,她就给他买了一条皮带。 他印象里面,江立换了无数次皮带头却一直仍然在用着的皮带。 *** 沈惊蛰靠在厨房流理台边看着走进从厨房后就对她伸开双臂的江立。 犹豫了一下钻进他的怀里,抱住之后用了点力抱得更紧。 “你……太容易消气了。”她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哄,他就已经好了。 “最近太忙,没时间生气。”江立搂着她有些委屈,“等空一点,我再跟你继续怄气。” 沈惊蛰被逗笑,掐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 江立抱着她埋在她长发里也跟着低低的笑了一声。 “你还是得回去做三石对么?”沈惊蛰声音有些闷。 昨天,在他们跑向她的那个瞬间,她有过私心。 干脆都暴露了,这样他们就不用再回到那个危险的地方。 破案本来就是他们警方自己应该要做的事,沈宏峻和江立,本来就应该是她保护的平民。 她做警察,最最开始的初衷本来就是家人。 寻找,保护并且守护。 结果这三件事都快被江立做完了,连她盼了八年的重逢的那顿饭,都是抱着她的这个男人做的。 她想着不要让这个男人为了他们姐弟做太多的事,想着让这个从小到大护着她,连洗澡都帮她守了五年门的男人可以抛开他们姐弟走的更远。 结果他花了八年时间找她,委屈的哭了一宿,只是因为他觉得他们不要他了。 这个傻子,用他自己,换回了她弟弟。 现在抱着她还无怨无悔的像是捡到了宝。 “抓到白毛之后,我不会让他有机会保释,也不会让他有机会上诉。”她能做的只有这些。 把白毛杀的三条人命死死的摁在白毛背上,用无法反驳的铁证如山。 “我们会想办法让柳志勇保释你,放在许成龙那边的卧底也会想办法护你周全。”她抬头,下巴搁在他胸前,碎发细细碎碎的覆盖着她的鬓角,看起来柔和的像是一幅画。 “好。”江立低头。 他的沈惊蛰,越来越柔软。 这样的柔软,只有对着他的时候才有。 无坚不摧的女法医,冷静到残酷的女刑警,现在瘦瘦小小的窝在他的怀里,因为担心他,手指抓着他的衣服。 抓得很紧,像个孩子。 “他在看什么电视?”沈惊蛰拽着他衣服眯眼。 “什么?”还在咕嘟咕嘟往外吐粉红泡泡的江小立完全没反应过来。 “成人台?”沈惊蛰被电视里面传来的依依哦哦弄得火冒三丈。 “你弟成年很久了。”江立头疼,“而且x县哪里来的成人台。” “……我去看看。”声音越来越不堪入耳,沈宏峻似乎意识到什么开始调小音量,沈惊蛰忍不住想要提刀。 “你又不理我了?”江立迅速的耷拉下嘴角。 “柳志勇出去后我就得走了。”耷拉的更厉害,“这次就我一个人,宏峻不在。” “……”沈惊蛰想推开他的动作一顿。 “死没良心的!”江立怄气的一气呵成如火纯青。 外面的电视声音安静了下来,沈宏峻从客厅里探出来一个狗头。 “我怕你们听到那个声音太投入特意来提醒一下。”他扬了扬沈惊蛰的手机,“你手机响。” “你领导,老姚的。”他看了眼来电提示。 沈惊蛰接过手机,看着已经在穿外套的两个男人。 “走吧。”两个男人回头看她,动作一致。 沈宏峻能回来吃顿饭已经是老局长走了后门,他仍然是通缉名单上的人,案子仍然没结案。 沈惊蛰按下接听键,听了两句按了免提。 白毛落网。 就像柳志勇说的那样,老严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两个日夜轮班住在x县宾馆的风月女,住在对着后巷视角最好的房间里,不接客,只是日夜轮流住。 顺藤摸瓜的就找到了她们所在的销金窝,冲进去的时候,曾经的卧底白毛正全身赤|裸的趴在女人身上,嘴里不干不净,手里的动作更是猥琐至极。 已经半点都没有警察学校里的样子,眼底浑浊,五官颓废。 和所有在逃的要犯一样,看到老严他们冲进来的那个瞬间,他吓到了。 残暴的、嗜血的白毛,在看到刑警拿着手|枪冲进房门的那一瞬间,吓得一下子趴在了女人身上,抖了两下身体,泄了身。 他连大佬都算不上。 腿软的需要两个刑警搀扶才能被塞进警车,眼底,是一片空白。 58.第五十八章 老严在刑讯室里长久的沉默。 白毛第一个卧底任务是跟他一起合作的, 扫黄打非,他卧底成了老鸨下面的打手。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白毛, 五官清秀、很安静很懂事的年轻人, 和同龄人比多了很多稳重。 绝对不是现在这种样子, 因为过度消耗,眼袋浮肿肤色青白, 一开始的惊吓过去后, 他看着老严的眼神像是一只未驯化的恶狗,焦躁、没有理智。 他裸|身套了一件灰褐色的毛衣, 牛仔裤是在警车上带着手铐套上的, 拉链没拉, 皮带没系,露出了肚子上一截白色的肉。 颓废的像是所有扫黄打非后抓进来的惯犯。 老严抽掉了半包烟。 “我记得你是贫困生?”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因为抽烟变得有些哑, 在烟雾缭绕的刑讯室里听起来格外寂寥。 白毛看了他一眼,嘴角都没动一下。 “你妈呢?回去看过他们没有?”老严摁灭了香烟, 语气像是闲话家常。 白毛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 嘴角动了下, 眼神里都是讥诮:“用不着对我用这招,招安的招数我了解的比你都多。” 老严嗤笑,安静了一下又笑了一声。 “你怎么会以为我们还会想要招安你?”老严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盯着白毛的眼睛, “三条人命, 你觉得你还能有什么招安资格?” “用坏了就丢了是么?”白毛笑了, “反正中国人多。” 老严闭眼, 牙根咬紧忍了几秒,把手里的那一叠资料丢给白毛的时候,手上仍然是用了力,一声巨响。 “这资料眼熟么?”纸张因为老严剧烈的翻页动作哗啦啦的响,白色的纸反射着刑讯灯的光,白毛眯了眯眼,避开。 “你们做卧底的时候都看过,每一个反水的卧底被抓进来后说的话,第一句就是用坏了就丢。” “没人逼你,没有人发现过你是卧底,你的卧底过程没有那么惊心动魄。” “你只是爱上了游走在法律之外的感觉,打人杀人用偷来抢来的东西换钱,再用这些钱去走你父亲的老路。” “不用训练,不用遵循规矩,不用定期向对接人汇报。”老严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想着要回来。” 白毛倏然抬头,浑浊的眼底已经不再看得清情绪。 “回不来了,路是你自己走的。” 就像当初选择了卧底这条路一样,走远了走岔了都是他自己走的。 “三条人命,第一条的证据最多,凶器、指纹、甚至现场监控都是铁证;第二条留下了凶器、伤口;第三条只剩下伤口。” “三次杀人,你留下的证据越来越少,杀人时候的印记却越来越明显。” “你学过刑侦,你不会不知道,这是一个已经上了瘾的连环杀手演化的过程。” “对生命没有了敬畏心,你已经不配做人。”老严站起身拉开刑讯室的大门,“你没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放在桌上的纸笔,你可以用来写许成龙的犯罪记录,也可以用来写忏悔书。” “不过我觉得,都没有必要。” “你的陈述和证词都不再可信,对我们来说,你不是用坏了,而是已经死了。” 老严关上刑讯室的大门,留下了那半包烟。 白毛哆嗦着抽出了一根香烟,因为没有打火机,他把烟塞到嘴里嚼了两下,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显出了一点苦相。 被烟丝呛得,苦得脸都缩成了一团。 他的卧底工作做的很好,有他参与的案子结案都很快,他立过大功,也想过自己会有很好的前程。 作卧底,其实是为了气他爸爸,他考上了警察学校后,他那位从来不给他任何经济支持的爸爸开始四处吹嘘自己有个出息的儿子,电话一个接一个,过年回家的时候他爸爸居然还送了水果给他那个常年卧床的妈妈。 所以他申请了卧底,通过了一系列测试,当上老鸨的打手时,他兴奋的告诉爸爸,他被学校退学了。 越坏,他爸爸就越气急败坏;越气急败坏,他就越过瘾。 他已经有点忘记他走上岔路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大概是某一天晚上喝醉了酒,用酒瓶子砸开了他一直看不顺眼的人的脑袋,那一次他没有上报,他当时的老大帮他把这事压了下来,那个砸开了脑袋的人最后还得跪着喊他一声哥。 不是不心虚的,那时候他还记得自己是一个警察。 但是,太爽了。 那种可以抛开所有的规矩完全彻底的随心所欲的生活,那种一个月拿到的钱超过了一个一级警司一年年薪的感觉,那种因为他的拳头跪地求饶屎尿横飞的人的畏惧眼神。 久而久之,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他那位卧床在家多年的妈妈坐着长途汽车来找他的时候,远远的喊了他的名字。 那时候他喝的正嗨,脱了裤子用皮带抽着来陪酒的小姐,完全没想到那个名字属于他。 他就是白毛,可以让道上的人闻风丧胆,可以让他痛恨的父亲气到中风,有可以让他病弱的母亲哭到晕厥。 老严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他已经死了,那个人生目标是当上刑警大队队长的宋成和,作为人的宋成和。 他早就已经是白毛。 落草为寇,无怨无悔,很清楚自己最后下场的白毛。 他只是因为手上的手铐晃了神,那个循规蹈矩为了奖学金几个晚上不睡觉努力读书拼前程的宋成和挣扎了一下。 以为,可以回头。 *** “别抽了。”沈惊蛰塞给老严几颗软糖,跟着靠在院子的墙壁边盯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她刚把沈宏峻重新塞回拘留所,尽管知道这只是为了保护他,却仍然心情微妙。 就像每一次结案一样,大部分的时候他们心里不是完成任务后的解脱,而是失去了什么的怅然若失。 白毛曾经是个好苗子。 每一个反水的卧底,曾经都是一个好苗子。 这对于常年加班无法睡觉的老严来说,这种损失,足够让他抽光一包香烟。 这又是一个败给了人性的例子。 “你家男人呢?”老严摁灭了烟开始吃糖,黏腻的儿童口感的果汁甜味可以让人心情愉悦。 人生大部分的选择都在一念之间,就像糖果入口之后那一瞬间的感觉一样,你可以选择遗忘掉这样的甜腻,也可以纵容这种甜腻愉悦你的心情。 “在跟他兄弟告别。”沈惊蛰努努嘴,球鞋踢踏了一颗原型的小石子,来来回回。 “你们三个人。”老严嚼着糖皱着眉,“真的非典型。” 亲兄弟都不一定有那么好的感情,八年时间,正邪相隔,沈宏峻甚至进了通缉名单。 “这种缘分,你们上辈子估计做了不少好事。”人各有际遇羡慕不来,但是也终于让他明白了沈惊蛰的坚持。 也难怪沈惊蛰留在这里,为了找弟弟付出的努力让刑警大队所有的人都侧目。 原来是这样的感情。 纯粹的,真正千金不换的感情。 “他来了。”老严又剥开一颗糖,看着远处向他们走过来的江立。 沈惊蛰笑了,脚下的小石子踮了两下直接踢了过去,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江立闪身躲过,原地站定,又张开了双臂。 两人脸上都是笑笑的。 x县四月的天气,半夜的时候仍然接近零度,两个怕冷的南方人瑟瑟发抖的抱在一起,裹着一样颜色的黑漆漆的羽绒服。 “都好了?”沈惊蛰的声音,她哪怕对着江立也很少会软着嗓子说话,微微沙哑,尾音利落干劲。 “嗯。”江立把兜里捂的很暖和的毛线帽子带到沈惊蛰头上。 老严又开始点烟,他觉得稀奇,这个男人的温柔细心让他觉得心虚。 “我困。”沈惊蛰带上帽子之后就开始打哈欠。 “回去喝点粥再睡。”江立揉揉她凉飕飕的脸。 “……”沈惊蛰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并不喜欢这个打扰了她睡眠的建议。 “我喂你。”江立本来就小的单眼皮笑眯了眼。 他喜欢沈惊蛰的小脾气,明明脾气很差却为了他稍稍收敛后变得跟猫爪子挠人一样的小脾气,挠得他心尖都痒。 “你们再不上车我就拿石头锤死你们。”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打算蹭车回家的老严阴森森的开口,吹出来的烟味熏得江立直接捂住了沈惊蛰的鼻子。 “……”老严觉得自己快要拔枪了。 “你跟婷婷到底怎么回事?”爱情得意的沈惊蛰上了车之后又开始刺激老严,“她在那边打了申请要两个月后才回来。” “为了你们两个,我最近工作量成倍增加。” “……”老严的回答是又一次点了烟。 “我不打算给严卉找新妈。”下车前老严终于松了口,“她避开也挺好。” “……”沈惊蛰对着老严下车后恶狠狠的关门声眨眨眼。 “他应该很想给严卉找新妈。”江立发动车子吐槽。 沈惊蛰的回答是凑过去吧唧了一口,很响亮的。 “都矫情。”她下了结论,“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喝完粥要不要运动一下?”被夸得很开心的江立眯着眼睛笑。 “不要!” “矫情!” “你滚!” 59.第五十九章 沈宏峻再次回到拘留所, 并没有住到柳志勇对面。 柳志勇这个男人在交代出族谱的秘密后就再也无法淡定,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扒着栏杆喊沈惊蛰的名字, 叫声之凄厉,让江立每次路过的时候都会抖抖脖子。 沈惊蛰是在柳志勇在拘留所最后一天的时候出现的, 穿着警服、球鞋,打开铁门, 进去脱了警帽, 大喇喇的两腿一分坐在一张矮脚板凳上, 冲着柳志勇嚼着口香糖吐了个泡泡。 …… 柳志勇往后退了一步靠墙坐好。 沈惊蛰身上有一股正气,魑魅魍魉看到都会退散的那种正气, 搭配她稍微有些表情就会变得妩媚妖艳的脸, 效果其实十分诡异。 而且,和她多次交锋, 他一次都没有赢过。 “找我什么事?”沈惊蛰懒洋洋的, 她烟瘾犯了,看到柳志勇这样的人会忍不住想拿凳子罩住他的头。 “赵磊, 不是,沈宏峻抓进来了,你们不需要再补一个线人么?”柳志勇问得小心翼翼。 这次找沈惊蛰,和他感官上的性|冲动无关,这一次是为了柳家的生死存亡。 沈宏峻不再回到许成龙身边,意味着弄垮许成龙的方法又少了一个, 他十分想借助警方的力量, 尤其在他们已经清理出许成龙放在他们家里所有的钉子之后, 他下一步就是等着沈惊蛰他们的招降。 他们已经没有了明面上的兵马,柳家在这次清理中除了两年前抓进去的那帮人外,变得一干二净一清二白。 所以他一直把打压许成龙抓走许成龙这件事寄希望于警方,警方盯了那么多年,放了那么多资源进来,不可能会无功而返。 “我想和你们合作。”柳志勇补充了一句。 沈惊蛰又吐了个泡泡。 他看起来正常很多,起码此刻是真诚的。 她知道他想合作的原因,柳家此刻已经没什么能抓住的证据,所有的罪证都和许成龙有关,他和他们合作,许成龙这一次绝对在劫难逃。 可他们两年的部署,是为了端掉整个西北文物走私网的,投入了那么多警力,她的弟弟在这种地方待了那么多年,不是为了做柳家开了刃的刀,也不是为了帮他们家找回族谱的。 柳志勇这个人本身,就在抓捕名单内。 因为这样,所以哪怕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抓捕许成龙,警方也仍然按兵不动。 因为这样,所以三石才需要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仍然要去促进这场盗墓,他们需要走一段完整的犯罪过程,才能挖出柳家藏好的人。 “可以合作,而且条件只有一个。”沈惊蛰用脚挪过垃圾桶吐掉嘴里的口香糖。 柳志勇下意识的坐直了。 “除了许成龙,我们还要西北文物走私的所有关系网,从盗墓挖掘开始到销售拍卖。”沈惊蛰看着柳志勇笑笑,强调,“包括柳家的。” …… ………… 柳志勇吞咽了下,发现嘴里干涩的都没有可吞咽的东西。 她这让他们家断子绝孙的要求说的太理直气壮了,他都差点以为是理所当然的。 “你这样我们没法谈。”柳志勇干巴巴的。 他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因为沈惊蛰上一次审讯他的时候已经明确了他们有招安他的意图,所以这次对付许成龙的计划里,他早就把最后一步交给了警方。 他特意在拘留所住了那么久,觉得自己乖得可以去领最佳市民奖。 结果她今天开出了这样的条件。 不可能不恼怒,但是第一步他已经踏出去了,如果警方拖着不抓许成龙,他只要提出自己还想要参与盗墓这个念头,估计就会变成厕所里面那具全|裸的尸体。 更何况他还把族谱的事情都交代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他觉得自己被摆了好几道。 一开始,他还可以觉得自己只是美色误人英雄难过美人关,渐渐地,他连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放进去了,再渐渐地,他又赌上了柳家的命根子。 可这个罪魁祸首,现在坐在凳子上悠闲的看着他,仿佛他做的那些事都只是一个笑话。 “并不是只有白毛许成龙这种人才会丧心病狂,把我逼急了破罐子破摔,你们想端了我们老巢的计划就别想了。” 第一步,就是干掉赵磊。 他要是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 他瞪着沈惊蛰急促的喘息,那种被逼上绝路的人才有的狠厉阴狠让他忘记了那些旖旎画面,他甚至在想,在这个地方干掉沈惊蛰会怎么样。 虽然他可能会就地伏法,但是,起码爽了。 他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变得狰狞,而那个应该害怕的女人此刻却像是终于打起了精神,搬着凳子靠近两步。 “我的擒拿术很不错,而且门口就有同事守着。”她贴近他的脸,笑得妩媚,“你现在动我,一分钱好处都拿不到。” “我们并没有耍你,一开始想找你做线人,我们要的就是这些东西,一分没加。” 柳志勇因为沈惊蛰的靠近闭气,她身上凌冽的松柏香味让他的后脑勺钝痛。 他就是因为这样的香气,这样的一张脸,一步步的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的。 他向来看不上他们家阴森森的怀柔政策,也看不上许成龙那种纯粹的暴戾,他坐上这个位子,是有他的想法和蓝图的。 眼前的这个女人,在那个车祸的晚上开始,就毁了他的一切。 而她现在近在咫尺,她细软的蜜色肌肤的脖子就在他面前,他只要伸手,用力,在门口的公安赶进来之前,他就可以让这个女人香消玉损。 可是她毫不畏惧,甚至在他的眼睛盯着她的脖子的时候,又凑近了一点。 她在挑衅。 柳志勇深呼吸,手因为渴望变得颤抖。 他不是下不了手,而是在她这样妖异的美丽面前被压得抬不起手。 冷汗从额头一滴滴的爆出来,柳志勇喉咙里发出咔咔的怪声,但是始终,伸不出手。 “你挣扎的原因是什么?”沈惊蛰对他铁青的表情视而不见,她仍然悠闲,美丽更盛,“抓了许成龙,让你们柳家东山再起,文物走私的这个锅我们一样得端,区别只在于是这一次,还是下一次。” 柳志勇的眼神闪了一下。 “你始终忘了我和你的区别。”沈惊蛰往后退了点,放柳志勇顺畅呼吸,“我是警察,西北文物走私,是我们需要铲除的东西。” “我们始终是对立的立场。” “你要做线人,代表你的立场必须和我们一致,警方不是你们柳家的刀,你要做线人,就代表你和柳家也必须对立。” “所以你天天哀嚎的,心里盘算的,都不会实现,因为本来就不可能发生。” “当然,你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内部线人在没有触犯法律的情况下,可以免责,在触犯了法律的情况下,根据你提供的情报重要程度,可以减刑。” “我们是官,你们是贼,在这个大原则上,你做线人,我们会给你最大的帮助,甚至可以满足你指明接口人这样的要求,但是你仍然是贼,这一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 “那赵磊呢?”柳志勇问出口之后,眼底的狠戾消散了一点,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迷茫。 “他一开始就是官。”沈惊蛰仍然一如既往的直接,语气骄傲。 …… 柳志勇靠在墙上抹了一把脸,冷汗涔涔。 “你还有十六个小时时间考虑。”沈惊蛰站起身,戴好警帽,“出拘留所前,我会再问一次。” “你仍然是不被信任的线人,一旦出现问题,我们会第一时间抛弃你。”沈惊蛰临走还不忘再一次强调。 “我可以做到被你们信任。”柳志勇最后终于开口,只是已经没有戾气,颓丧的垂着头,“但是你们要帮我找回族谱。” 沈惊蛰没说话。 “柳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贼。”柳志勇抬头,眼底都是血丝,“族谱里埋的东西,也不都是达到文物走私程度的。” “你总不能让我亲手让我们家断子绝孙。”他最后这句话说得很轻,那个不可一世的五颜六色的绿毛,语气里居然有了颓败的放弃的味道。 沈惊蛰脚步顿了顿,仍然没有给任何答案。 关上拘留所大门之后,柳志勇一个人靠在墙边,表情空白。 *** 沈惊蛰出了拘留所大门就被老严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她的招降过程没问题,但是太急了。 柳志勇已经把自己逼到了绝路,让他投入只是时间问题,沈惊蛰今天本来不应该出现在拘留所,哪怕出现也只要和上次一样聊聊天就行。 但是沈惊蛰逼了他。 不是效果不好,也不是她这样做有错,而是因为,做了四年多刑警的沈惊蛰,这一次,是因为私心。 “我明白你不想让江立最终冒险执行盗墓行动,我也明白你提前启用柳志勇这颗棋子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你别忘了,他是男人,而且还是个觊觎你很久的危险的变态。” “你这样激怒他靠近他甚至暗示他找你做接口人,你这是没有把自己安全当回事!” 老严的声音很响,刑警大队办公室里大家噤若寒蝉,沈惊蛰站得站姿笔挺。 “老严。”她一点都不激动,声音安安稳稳,“我们是刑警。线人做的再好,也只是普通百姓。” “哪怕他不是江立,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会想办法转移危险焦点。我们本来就是保护百姓的。” “……”老严被她一句话堵的只有鼻子出气,“你他妈自己知道你做了这件事私心有多少!” “私心和原则在一条线上,我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沈惊蛰又挺了挺背。 “我不会同意你做柳志勇的接口人的。”老严堵着一口气坐回位子,“你这次擅自行动我也会上报给局长还有b市。” “上报了他们会给我记功。”沈惊蛰没脸没皮。 边上正襟危坐的赵博超没忍住噗得一声笑出声。 老严气得把手里的一叠书恶狠狠的砸在办公桌上:“拿去给你弟弟!” “什么东西?”警报解除,沈惊蛰探头探脑。 “考警校的资料,反正这段时间他不能随意走动,正好空下来看看书。”老严的语气仍然不好。 “我过两天调休的时候带他去报名。”沈惊蛰捧起书,第给老严一整包口香糖求和,“谢啦。” “我们对犯罪分子在最最危机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一无所知,我仍然觉得你这个行为太冒险了。”老严不想接受这个求和。 “他不可能是受信任线人,宏峻走了,许成龙那边的卧底有都不是核心人物,柳志勇本来就是个不得不招降的人物。”沈惊蛰抱着书据理力争。 “你招降方式会让他心里有怨,这种亡命之徒最终会做出什么事无法预估。” “找他做线人,让他端了自己的窝,不管怎么说他都会有怨。”沈惊蛰终于不耐烦了抱着书转身就走,“除了没有提前上报计划外,我觉得其他的我没错。” “而且这个案子到了这个阶段,本来就可以先做再上报。”出门前沈惊蛰还不忘回头再辩驳了一句。 她都考虑好了才做的,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留着老严一个人继续咆哮,她抱着重重的书往沈宏峻住的房间走。 身后被冷着脸的江立拍了一下的时候她很难得的吓到了,转头的时候脸上的心虚一闪而过。 “我都听到了。”江立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书。 “你是刑警,我是你要保护的百姓。”他重复她的话,步子迈得很大,把沈惊蛰甩在后面,“所以不用解释了,我理解。” “以后你和宏峻都是警察,我就是你们要保护的那个记者。”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进了沈宏峻拘留所的房间,铁门哐当一声。 身后的沈惊蛰揉揉头。 这下真的捅了马蜂窝了。 虽然她开始做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这次会经历什么。 只是长毛狗怒了,要怎么哄? 60.第六十章 在沈宏峻的印象里, 江立这一辈子只对沈惊蛰生过一次气, 生气的原因是沈惊蛰那位初恋学长,动了真气,不管不顾的让他以为他从此要走上古惑仔的道路了。 而这一次, 是第二次。 除了不跟沈惊蛰说话之外, 其他的表面上看起来非常正常。 除了帮他拿日用品的时候重拿重放,打破了一个刷牙杯子, 沈惊蛰试图上前帮忙的时候被他看了一眼立刻退回原位站好。 摸摸鼻子,难得的露出了讪讪的表情。 “你干了什么?”对沈惊蛰炸毛的江立太罕见了, 沈宏峻的八卦基因全面复活。 “告诉你了你也会跟他一样。”沈惊蛰很自觉, 看着江立拿着扫帚畚箕进来的时候立即往边上挪了挪。 “她干了什么?”沈宏峻迅速换了一个目标。 江立扫地的动作一顿, 瞥了一眼在边上好整以暇有种你就说的沈惊蛰, 嘴角抽了抽。 “没什么。”跟他说了也没用。 …… 靠! 沈宏峻气愤的比了个中指,把手里的教材翻得啪啪响。 沈惊蛰觉得头疼, 这下两个都炸毛了…… *** 换班回去的路上江立还是不看她。 车子直接开到了菜场, 他下车的时候很顺手的走过来想帮沈惊蛰开车门,开了一半想起来自己还在气, 于是眉头一皱转身就走。 沈惊蛰觉得自己快要憋不住笑了, 坐在位子上冷静了一下才跟在他屁股后头进了菜场。 小县城的人口少, 像沈惊蛰和江立这样外表出挑工作又好的年轻人在菜场很有名,两人下了班经常手拉手来买菜,今天这样一前一后前面那个铁青着脸后面那个憋着笑的场景, 还是第一次看到。 今天本来是要买鱼的。 沈惊蛰昨天在公安局食堂吃饭的时候没吃到最后那条小黄鱼, 晚上跟江立打电话的时候还抱怨过, 所以江立买的配菜都是打算红烧小黄鱼的。 但是走到鱼摊面前,他突然就定住了。 回头看着那个从头到尾就等着他自己生完气的没良心的女人:“你自己来挑。” 再也不要惯着她。 明明是法医,平时却讨厌看到活鸡活鸭活鱼,让菜场卖活物生鲜的阿姨宰杀的时候会很克制的皱眉头,放到菜篮子里也绝对不会用手去碰一下。 以前都由着她矫情,买卖生鲜的地方本来就腌臜,两个人一起来菜场的时候,都是他负责买,沈惊蛰远远的负责看。 今天很气,所以回头的时候气势十足。 沈惊蛰磨磨蹭蹭的往前走。 她穿的新球鞋,还是白的。 看了江立一眼,继续磨磨蹭蹭的往前,球鞋踩到一摊没扫干净的鱼鳃,滑了下手脚灵活的站定,鞋子上却脏了一块。 …… ………… 江立忍了又忍,最后还是让她在一米远的地方站定,挑黄鱼的时候抬高了给沈惊蛰看,她点头了才交给卖鱼的阿姨让她帮忙宰杀清理。 “你真是宠媳妇。”阿姨动作利落,两三下弄好装到袋子里,递给江立的时候感叹了一句。 他们菜市场的人平时闲话这两个人的时候都有些叹为观止,不是没见过小年轻黏黏糊糊的恋爱,但是像江立这样无原则无条件的宠着的,他们真的是第一次看。 买块豆腐都怕把媳妇的手勒红了的程度。 关键人家做的特别自然,一点勉强的样子都没有,弄得几个大妈回家的时候看到自家汉子都恨不得上去狠狠拍两巴掌。 被夸奖的江立脸红着笑了笑,站起身又立刻恢复到面无表情。 沈惊蛰很乖巧的把手里的菜篮子摊开让江立把鱼放进去,江立拎着鱼就这样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 一旁的菜贩子看的有趣,几十双眼睛都盯着他们,沈惊蛰难得的有些窘。 “餐巾纸!”看沈惊蛰被围观的眼神开始飘,江立又一次败下阵来,把菜篮子拿过来放好鱼,接过沈惊蛰的餐巾纸蹲下低头给她擦鞋子上那块污渍。 这下更显眼了。 那几十双眼睛已经开始带着谴责。 沈惊蛰窘得后背凉飕飕的。 “回去再擦吧。”她觉得她快被菜市场大妈们看成筛子了。 “哼!”长毛狗头都不抬,擦得更起劲。 …… 沈惊蛰只能跟着蹲下,用手指头戳戳他的胳膊。 长毛狗换了一块餐巾纸继续擦,带着点鱼腥味的污渍黏在鞋子上擦不干净,可是他像是较上了劲,用力的胳膊上的肱二头肌都出来了。 “你也得为我想想。”沈惊蛰终于妥协。 虽然这样蹲在菜市场里聊天的样子和美好两个词的距离有些远,但是江立执拗的样子让她开始心软。 终于有了点年少的样子,不再把自己沉默成一个老头子。 江立被激得猛然抬头,没料到沈惊蛰没打算道歉,第一句话居然那么没脸没皮。 “让你出去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会很可怜。”到底是公众场合,沈惊蛰说的很含蓄,“我的性格不适合担心,你出差的那几个晚上我一个人都睡不好。” “但是如果我出去了,你留在这里,担心的人就是你,我就不可怜了。”沈惊蛰眨眨眼。 江立也跟着眨眨眼。 他简直想要敲锣打鼓让大家来看看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 这到底是什么混蛋逻辑?! “就像如果有一天,我和你都老了要死了,我也会比你先走一步。” “留下来的那个人更可怜,我不想做那个更可怜的人。”沈惊蛰又眨眨眼。 …… ………… “胡说八道!”江立粗声粗气,却终于站了起来,拎了菜篮子转移话题,“还要吃什么?” “苋菜!”沈惊蛰咂咂嘴。 “五月底再吃,现在的苋菜都是大棚菜。”江立拒绝。 两个人仍然一前一后,后面的那个忍不住伸手去揉前面人的脑袋,短发有些长了,揉乱了之后快要遮住眼睛。 “你去车上等我。”江立仍然心气不顺,尤其一回头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笑的样子。 她已经决定涉险。 刚才她逼迫柳志勇的时候,他正好在和老严一起开会看监控,有那么一瞬间,他知道柳志勇是动了杀心的。 他隔着屏幕都能看出来,凑得那么近的沈惊蛰不可能没发现。 她是铁了心要在盗墓行动之前抓住许成龙和柳志勇,也是铁了心不让他去涉险的。 所以劝没有用,生气怄气乃至冷战都没有用。 他们三个人都是牛的个性,认准了之后除非死了,不然绝不回头。 只是,他要如何舍得? “想通了没?”上车后沈惊蛰自顾自的系安全带,问得云淡风轻。 “……”江立一声不吭的发动车子,菜放在后备箱,却仍然有些葱姜蒜的味道渗进车里,让原本很严肃危险的事情有了些温暖的基调。 “我就是不希望自己变成你现在这个样子。”沈惊蛰靠在副驾驶座上,脱了鞋子把自己团成一个鹌鹑,“使不上力,帮不了忙,眼睁睁的看着的样子。” “所以你委屈一下,不要让我变成这样的立场。”沈惊蛰歪头,又用手指头去戳他。 “三石的事,我还是会去做。”江立僵着身子讨价还价。 “我知道。”沈惊蛰点头,“我会冒险是因为宏峻回来了,需要人顶上。” “如果是你们两个一起参加盗墓行动,我虽然会担心,但是多少会好一些。”她是知道这两人做事情的默契的,多一个照应就能多一倍的安全,“但是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盗墓绝对不行。” “我们知道了柳志勇身上最大的弱点,所以我做这个接口人并没有老严说的那么危险。” “我也是合格的刑警,每季度考评成绩都很好的。”最后开始都开始炫耀了。 江立斜了她一眼,递给她一瓶水。 难为她说了那么多话,应该也口渴了。 “我明天会和柳志勇一起走。”到了小区倒车入库的时候江立才开口,“我会配合你,尽量不要拖到盗墓。” 沈惊蛰笑眯了眼。 “有时候真希望你是我亲弟弟。”她很感慨。 说真的,从小到大江立比沈宏峻乖很多,比他聪明比他成熟,也不会惹她生气。 “……你过来!”江立真恨不得拿塑料袋套住她脑袋,掰开装小黄鱼的袋子,“摸一下!” 他快气死了,想想这个方法最解气。 “……我不怕尸体啊。”沈惊蛰挠头,他气糊涂了么…… “摸不摸?”他把鱼袋子拎到她鼻子下面。 …… 沈惊蛰往后退了一步。 “你太幼稚了!”她控诉。 “你不是不怕尸体么?” “卖鱼的阿姨剖鱼肚子的时候伤口歪了,我看着难受。” “……所以你才每次看到他们宰杀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是啊,他们手法不对……” “……” “而且有些鸡鸭感觉生前受到过虐待。” “……” “真的,都有勒痕!” “……闭嘴!” 61.第六十一章 柳志勇一夜未睡。 他其实没有选择, 是他自己过度相信了沈惊蛰的暗示, 天真的以为自己是甲方。 没有人推他走这一步,是他沉迷美色又过度自信。 在族谱没有曝光之前,他曾经以为自己是玩得起的, 但是实际上,连最后的这道屏障也被他自己打破了。 一整个晚上,他陷入一种诡异的自弃后又开始怨愤的情绪。 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错的是逼着柳家人陷入绝境的许成龙,错的是明知道他已经处于下风却仍然挖坑给他跳的沈惊蛰。 所以一大早,他满眼血丝的看着神清气爽走进门的沈惊蛰, 他的手动了动。 毒如蛇蝎, 这样的女人,得不到就要毁掉。 “你可以走了。”沈惊蛰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眼神。 “不逼着我做线人了?”柳志勇半躺在床上懒得动弹。 “你有选择么?”沈惊蛰轻笑,把柳志勇的随身物品丢还给他,“白毛已经抓进来了, 许成龙失去了左右臂,这么好的机会你舍不得放弃。” 柳志勇盯着那只手机。 “你不怕我倒打一耙?”他又问,仍然没动。 “你绝对不是第一个倒打一耙的线人。”沈惊蛰很无所谓的笑笑。 “接头人是你?” “你可以选, 线人和接头人接头的时候一定会有其他公安在场,要不然你提供的证据就会被视为无效。” “我的安全保障呢?” “会比你之前做罪犯更危险,我们会尽力保护你的身份不被曝光, 你甚至可以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柳志勇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把我们家的人丢到牢里的立功机会?” 沈惊蛰挑挑眉。 “找你做接头人, 就意味着我可以二十四小时随时找你, 你也一定会随传随到对么?” “接头人有权力判断线人的消息是否可靠。”沈惊蛰低头笑了笑, “你似乎还是没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我不可能随传随到,一旦发现你的消息有误,我们随时都可以中断合作。” “你迟早都是要进来的,我给你个机会让你在进来之前用最少的损失报仇。” 柳志勇抬头看她。 沈惊蛰也正在看他:“抓住许成龙之前,我和你的立场是一致的;抓住许成龙之后,我和你之间是敌是友由你自己决定。”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直接的让人害怕。”柳志勇终于起身,穿好鞋子开始放手机,戴手表。 “跟你兜圈子没用。”沈惊蛰靠在墙边,“你听不懂。” 柳志勇动作一顿。 沈惊蛰这话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她只是陈述事实,让他很不爽的事实。 “我的联系方式。”沈惊蛰递给他一张名片。 柳志勇看了一眼揉成一团丢在拘留所的垃圾桶里,很不屑:“我有你的联系方式。” “许成龙不会相信任何从警局出去的人。”沈惊蛰无所谓的耸耸肩,“你想要变回主动,只有让自己手里捏着许成龙现在最在意的东西。” 许成龙现在最在意的东西,就是钱。 招兵买马用的钱,让自己能在西北走私市场彻底站稳脚跟的钱。 三石先生的盗墓信息。 “三石呢?”他对着对面的拘留室努了努嘴。 自从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位打着鉴定旗号的南方走私商。 沈惊蛰已经出了大门,对他随意的挥挥手当做回答。 他其实也没指望她回答,他们抓到了白毛,杀人案应该已经可以告破,被沈宏峻一起带过来的关键人物三石,现在估计也和他一样,在经历着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招降过程。 沈宏峻知道所有的事情,他们不可能会放过关键人物三石。 所以当他出了警局大门,看到三石在不远处对着一辆车子骂骂咧咧的时候,怔了一下。 同一天放出来。 他还是穿着那天拘留所的衣服,脏兮兮的看起来一肚子火气。 “怎么了?”柳志勇晃荡过去,近距离的看了眼三石的长相。 他没有见过三石本人,但是他很熟悉他那口粤普话。 三石长得比他想象中年轻,而且居然是个小眼睛。 柳志勇愣了下。 沈惊蛰的小狼狗,也是小眼睛。 只是比他瘦,没他白,下巴也没他方,最重要的,眼神没那么狠。 “汽车呔被人戳破了。”三石下意识的冒出一句粤语,顿了下才转回普通话,“轮胎破了。” 柳志勇蹲着看那个已经完全没有气的轮胎,上面嵌着几颗图钉,有几颗掉到地上,轮胎上的破洞明显。 “有备用胎么?”他的车子就停在警局大院里,但是此刻却一幅自己没车开过来的样子,“换完胎你载我一程?” 三石也跟着蹲下,看着轮胎。 “许先生会不高兴。”他说的淡淡的,普通话并不流利,所以说的很慢,“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柳志勇没接话。 “轮胎在后备箱。”三石站起来打开后备箱,拿出轮胎和千斤顶,“我会换轮胎,换完了我载你一程。” 柳志勇就这么维持着蹲着的姿势笑了。 “你怎么出来的?”他问。 “我上头有人。”三石叼着烟摇晃着千斤顶,看了他一眼,“没人怎么做拍卖?” 柳志勇又笑。 他今天特别爱笑,想了一宿之后发现身边可乐的事情很多。 三石这种时候出现,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三石和他一样,都被沈惊蛰这个女人给招安了;第二个可能,三石是沈惊蛰送给他的礼物,临走前交给他用来扭转局面用的。 许成龙最在意的是钱。 这位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是那么长时间耍得两家人团团转的三石至今没有把盗墓地图的关键内容交出来。 掌握了三石,就拿捏到了许成龙此刻最在意的东西。 沈惊蛰还真的是给他送了一份好礼,只是不知道这份好礼里面又藏了多少心机。 “你让我上了这车,许先生会很不高兴。”他问三石要了一支烟,一边抽一边看三石换轮胎的样子,很熟练,肌肉不错。 “六成。”三石换完轮胎油腻腻黑乎乎的手在外套上擦了擦,然后拿下嘴里的烟,烟蒂上沾了机油,他视若无睹的又抽了一口,眯着眼睛看柳志勇。 柳志勇没吭声,他一直盯着三石。 他做过伪装,做他们这行的不可能会以真面目示人。 伪装做的很精巧,关节肌肉都没有受到影响所以看起来面部表情和身上的动作都十分协调。 黝黑,体毛茂密,所以更不容易看出本来面目。 但是,是个狠人。 在黑市异军突起,现在变成了所有想要东山再起的人嘴里的金疙瘩,可在这样的时候,他仍然在讨价还价。 不怕死的狠人。 只能单干,为了钱会出卖任何人的人。 “五成。”他也跟着讨价还价,在公安局门口,烟雾缭绕。 “许先生给我的就是五成。”三石咧嘴笑了,站起身打开驾驶座的门,“你的价格要比他少一成。” 他发动车子,却没有踩油门,只是在车子里笑笑的看着他。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四成已经足够让柳家重新招兵买马,他一个孤家寡人要了六成。 柳志勇最终还是上了三石的车。 许成龙的人、警方的人都看着,上了这个车,意味着他已经选好了站队。 “柳先生说笑了,有谁会嫌钱多?”三石笑,嚼了两下烟头,“多加的这一成,是为了保你这条命。” “他那里少了白毛和赵磊,我这条命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柳先生要不要试试?”三石回头,眼底冰冰凉凉,嘴角却仍然带着笑。 “你要怎么保我的命?”柳志勇来了兴趣。 “我不但可以保你的命,我还可以帮你让柳家重回黑市。”三石嘴里的烟已经抽到了头,他随手就丢在了驾驶位上,用脚踩了踩,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代价是你们家一半的族谱。” 柳志勇转头,毒蛇一般的盯着他。 所有的试探观察都失去了意义,三石捏住了他的命门。 “我帮你从许先生哪里拿到族谱,帮你重振柳家。”三石看他,“但是我要拿你们家一半的族谱。” “掘我祖坟?”柳志勇问得很轻。 三石笑了,哈哈大笑,极其愉悦。 “我们还有祖坟?”像是说到了特别好笑的笑话,他笑到呛咳,“你知道为什么许先生拿了你们家族谱却仍然只对我的盗墓地图感兴趣不?” “他手下没那本事挖。”柳志勇冷哼。 “我有。”三石笑了,两个字,重若千钧。 许成龙没有盗墓专家,所以他需要三石的盗墓信息做启动资金,下一步就是请人,然后挖了他们柳家的祖坟。 这点,柳志勇很清楚。 三石不但捏到了他的命门,他甚至可以帮助许成龙提前完成所有的事。 “我可以杀了你。”柳志勇的语气似真似假。 “现在柳先生的命比我的危险。”三石完全不为所动。 柳志勇靠回椅背,又点燃了一根烟。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他又问了一遍,如果那些东西都能出手,价值足够三石这样的人吃几辈子。 “私事。”三石一语带过,车子已经开上了高速,柳志勇看着三石不动声色的甩掉了后面一直跟着的那辆黑色现代。 他重新沉默。 代价虽然高,却不是不诱人的。 利用警方除掉许成龙,利用三石盗墓拿到四成盗墓资金,哪怕真的被掘了一半的祖坟,剩下的那些钱也足够让柳家称霸西北。 车子开得很快,烟一根一根的抽,柳志勇却一直没有说话。 他再也不想做那个入套的人,所以这一次哪怕所有的事情都顺理成章,他也没有马上做决定。 所有人都是为了利。 他看着高速公路眯着眼。 他突然觉得他这个线人值得一做。 为了利,为了牵扯上各方各面看的更多。 没有人值得信任,但是他仍然相信,每个人都有价。 包括那个包裹着警服的诱人的沈惊蛰。 *** “走了?”沈宏峻看着沈惊蛰帮他做笔记的时候频繁走神,忍不住敲了下她的额头。 啪得一声,额头瞬间红了。 “嗯。”暴脾气一言不合就想抽人的沈惊蛰这次居然没还手,整个人丧丧的。 “担心?”沈宏峻继续哪壶不开提哪壶。 “想死?”沈惊蛰懒懒的看了他一眼。 “他不会有事的。”沈宏峻保证的理直气壮,“你有事他都不会有事。” “……谢谢。”沈惊蛰再一次内心希望江立是自己的亲弟弟。 不过就是几句对话,她已经有了四五次想要揍他的冲动了。 “你老婆到底是为什么愿意嫁给你?”她觉得太匪夷所思了,就这样的的贱脾气居然会有女人愿意嫁? “她追的我。”沈宏峻显摆的屁股都要翘上天。 “回头我去给她送面锦旗。”这种高风亮节真的值得大肆表扬。 “姐……”沈宏峻叫的有些犹豫。 沈惊蛰抬头,面无表情的看他。 “……你和善点,不然我说不出口。”沈宏峻苦笑,挪着凳子和沈惊蛰保持距离。 “说!”沈惊蛰眯眼。 “她有一个孩子。” “……” “不是我的……” “……” “也不是她的……” “……” “就是,有点复杂,我怕你吓到提前告诉你一声。” “……” “……姐?” “谁的?” “她姐姐的……反正有点复杂。”沈宏峻的语气已经带着讨饶的味道。 “几岁?” “十岁……” “…………” “卧槽你打人能不能不要打脸。” “我都还没结婚你就有了个十岁的孩子凭什么不能打你?”沈惊蛰气到没有标点符号,“你他妈才二十六岁凭什么有个十岁的孩子?” “又不是我生的!”沈宏峻气死了。 “他是不是管你叫爸?” “……是。” “我打死你!” 62.第六十二章 领着沈宏峻去报考警校的时候已经是春末, x县的春光仍然是光秃秃的,可吹来的风却带着熏人的暖意。 沈宏峻的情况特殊, 各种报告申请外加推荐信一圈下来,带上棒球帽坐上沈惊蛰的老爷车的时候已经接近早上十点, 两姐弟最近两看相厌, 一上车就唇枪舌战互相怼得没完没了。 所以谁都没有注意到路上突然撞过来的四五个年轻人, 就算是沈惊蛰反应速度极快, 急打方向盘还是撞到了路边的路障上,人都系着安全带虚惊一场,那辆她深爱的老爷车却彻底报废了。 沈惊蛰让沈宏峻压低棒球帽乖乖的坐在车上, 她自己下车,揉了揉差点扭到的脖子。 为首的那个年轻人她认识,前阵子猝死的煎饼摊子老板李老汉的儿子, 还在念高中。 和前面几次客客气气的样子不同,这几个十几岁的孩子看起来就是来惹事的。 “快车道横穿马路?”沈惊蛰揉着脖子拿出手机,“你妈妈知道你这个点不在学校在闹事么?” 少年没料到沈惊蛰单枪匹马下了车子气势还那么足, 怂了一下,挺挺胸:“知道又怎么样?” …… 沈惊蛰其实很头痛。 沈宏峻现在不能抛头露面, 那几个孩子明显有备而来,有几个叼着香烟手里拿着手机对着她,一副她要是发飙了就立刻传到网上去的样子。 最头痛的是, 她还穿着警服。 “我们都被你和那个记者给骗了, 以为法医会很公正, 还托那个记者帮我们找了两家鉴定机构。”少年因为沈惊蛰的沉默变得有些激动, 拿着木棍子的手紧了紧,“法院结果判下来的时候我妈妈还跟我说这就是命,狗屁命!” 沈惊蛰皱眉。 这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因为李老汉家属找的两家鉴定机构和她的尸检报告结论几乎一致,意外死亡这件事铁板钉钉,所以张老汉并没有主要责任,赔偿自然就没有了。 这个本来可能会纠结的案子由于江立当初介入,做的挺清爽干脆的,结案后沈惊蛰也就再也没往心里去。 一个多月了,他儿子怎么就突然想起来要闹事,还是在这种时候把她堵在了快车道上。 “你跟那记者根本是一丘之貉,两个人好的都快结婚了,就我妈那种好骗又懦弱的人才会信了你们的话。”他说的激动了,手里的木棍子哐得一下砸到了沈惊蛰那辆老爷车的前盖子上。 沈惊蛰瞪了一眼打算开门出来的沈宏峻。 “谁告诉你我和那位记者快结婚的?”这才是问题的重点。 她和江立恋爱虽然没有藏着掖着,x县虽然小,但也没有小到一个小记者和一个小刑警恋爱也会人皆尽之的地步。 有人在拿他们两个恋爱的事情煽动了李老汉的儿子。 是谁?又为了什么? “你管我谁说的,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少年因为沈惊蛰的退让的得寸进尺,拿着棍子又是一下子。 “我操!”沈宏峻再也没忍住,推开车门出来反手抢了那少年的棍子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下。 少年没防着车子里那个低着头的男人会突然发难,沈宏峻那一下用了力,他脑子一蒙弯着腰往地上一趟就开始哭嚎:“警察打人了!” “……老子还不是警察!”沈宏峻拿着棍子凶神恶煞的往那几个拿着手机拍的围观少年那里走,挥舞着棍子伸手,“都交出来。” 李老汉的儿子本来就不是地痞流氓,他花了几包烟的钱找朋友请了几个跟他同龄的孩子,其实也都只是翘课逃学躲在网吧玩游戏的孩子,在见到沈惊蛰穿着警服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怂了,现在看着凶神恶煞一样的沈宏峻,有几个没绷住直接把手里的手机丢了转身就跑。 剩下的两三个硬骨头里有一个试图去抢沈宏峻的棍子,被沈宏峻拿着棍子捶了下膝盖窝吧唧一下跪下了,眼泪鼻涕的直抽抽。 结果就跟传染了似的,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少年们被这样一惊一吓弄得眼眶都红了,抽搭着鼻子上交了自己的手机。 一个个的表情都跟遇到班主任似的。 …… 沈宏峻大约是没料到这帮人会那么怂,杵着棍子傻了一下,手里拿着一叠手机一下子不知道应该要做什么。 沈惊蛰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她走过来拿走沈宏峻手里的手机,然后穿着球鞋对着他的脚踝上突起的腓骨外踝就是一脚。 用了全力,沈宏峻哀嚎一声跟着那群少年一起蹲了下来。 差点眼泪都流出来,能忍住完全是为了面子问题。 “手机里的视频都删了,你跟我回一趟局里。”沈惊蛰蹲下看着一边哭一边偷偷看她的少年,“你应该庆幸你没对我挥棍子,不然光袭警这一条就够你受的。” “我还未成年!”少年擦了一下鼻涕,给自己留下了最后的倔强,“我为什么要跟你回警察局!” 他根本没打算袭警的,他就是打算激怒她。 警察打人这种舆论在网上很容易火,他没有了爸爸,就算不能为爸爸报仇,也要让这些人过不了好日子。 “因为你被教唆袭警。”沈惊蛰起身看到已经开过来的警车,示意他们先把少年带上车,然后又蹲在沈宏峻面前。 “你是亲姐吧。”沈宏峻觉得自己脚踝都要断了,咬牙切齿。 “他们还未成年。”沈惊蛰看着他的眼睛,“刚才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纯粹就是挑衅,他们甚至没打算动手。” “你抢下棍子后他们就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但是你却下了两棍子。” “因为骂我和江立是奸|夫|淫|妇,你暴怒下打的是肚子,看到地上那摊东西没?”沈惊蛰指着地上的污渍,“他吐的,你直接锤了他的胃。” “第二下是因为他们反抗,你拿着棍子打了膝盖。” “沈宏峻。”沈惊蛰声音沉稳,“你刚才打的那两个未成年人其实是没有反抗能力的,他们不是许成龙手下的打手。” …… 沈宏峻不揉脚踝了,他有点呆住了。 “你有暴力倾向了。”沈惊蛰叹口气,帮他把乱七八糟的棒球帽戴好,“还好是轻微的。” 她在沈宏峻下了第一棍子的时候就发现了,所以才会任由他处理后续。 如果他不管不顾的继续暴力下去,她现在要做的就不是帮他戴好棒球帽,而是以打架斗殴先抓进去再说了。 幸好,他只是轻微的。 长期在那种暴力的环境下生活,好多线人都会有这个问题,沈宏峻的不算严重,而白毛那种就已经是病入膏肓。 “我跟老严谈谈,给你找个心理医生。”看着沈宏峻还是有些呆呆的样子,她忍不住又去拉他的棒球帽帽檐,“你傻了?” “姐。”沈宏峻问得有些可怜兮兮,“有暴力倾向还能考警校不?” 他是真的,上头了。 第二棍子他没有用力,但是第一棍子当时是真的想揍那个混小子的。 现在想想有些后怕,如果不是顺手的角度问题,他盛怒下是想直接敲头的。 “能。”沈惊蛰点头,“老严暴力倾向比你严重,他都是刑警大队队长了。” “……”沈宏峻喉结滚动了下。 “心理医生只是要判断你是否对人命仍然有敬畏心,过不了的话你就吃斋念佛一段时间,总是能静下心的。”沈惊蛰站起身,看着自己彻底报废了的车子叹了口气, “真的假的?”沈宏峻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还要吃斋念佛么。 “假的……”沈惊蛰无语的回头,“你那么好骗就真的不能当警察了。” 他这几年线人怎么当的。 “坏人都像你这样,这世界早毁灭了。”沈宏峻气哼哼的。 都像沈惊蛰这样非人类的坏人,那人类还有什么存在意义。 “那小子你打算怎么办?”他瞥了眼坐在警车上耷拉着脑袋的少年,有点愧疚,毕竟刚才他那一棍子真的挺用力的。 “问问是谁的主意。”沈惊蛰眯眼。 明显的,有人想弄她和江立。 做了几年刑警,她的仇人不少;江立这种柴油不进的记者,估计也得罪了不少人。 来一个灭一个吧。 人生总要一直有挑战才能过得有滋有味。 *** 老严帮沈宏峻找的心理医生来的很快,沈惊蛰看了一眼挑了下眉。 熟人,邹婷的同学。 给沈宏峻找心理医生这件事沈惊蛰一直都有计划,他不是江立,做三石先生的时候同时还有自己的工作生活,他这八年一直待在那样恶劣的环境,经历过的事情她虽然不忍心细问,但是她知道,沈宏峻会做噩梦。 今天是个很好的切入契机。 请心理医生并不是为了判断他是否能做警察,而是希望他能明白他已经回到正常生活轨道,他是沈宏峻,不再是赵磊。 “怎么样?”她看着老严送走了心理医生,凑过去递给老严一支烟,自己又嚼起了口香糖。 “问题不大,你弟很配合。”老严点燃抽了一口,“那小子呢?” “他说是个记者告诉他的。”沈惊蛰耸耸肩。 这范围有些过大,江立本身就是记者。 小孩子吓坏了,小张一问他就什么都说了,他不知道记者的姓名,只知道是个男的,猜测三十岁往上。 其他的就剩下哭。 问也问不出关键问题,只知道这记者教他要激怒她然后把视频上传。 “其他的他说他会负责扩大。”小屁孩抽抽搭搭的,被赶来的妈妈一下一下的打。 沈惊蛰看着烦,出来一口一口的嚼口香糖。 江立在的时候没感觉,他每次离开去做三石先生的时候,她就特别容易觉得烦躁。 忙累了一天回家却看不到他。 沈惊蛰使劲嚼了两下口香糖,恶狠狠的吐泡泡。 “你和小江相处的怎么样?”老严抽掉半根烟后突然冒出个奇怪的问题。 “……啊?”沈惊蛰泡泡破了黏到鼻尖上,她扯了一下。 “年纪差距,工作差距,你都怎么处理的?”老严居然是认真的在问。 沈惊蛰眨眨眼。 “我一直不觉得你能嫁出去。”问都问出口了,老严索性把话说开,“你对事情的反应都太直接太不女人,有时候强势的我都想抽你。” “小江虽然看起来弱势,但是我发现他其实挺能拿捏你的。” 谈恋爱时间不久,但是看得出沈惊蛰一点点的就把江立放在心上了。 认认真真处对象的样子让他看了觉得新奇。 “我不觉得他年纪小,也不觉得有什么工作差距。”沈惊蛰想了下才回答,“在一起了就是柴米油盐,他让着我我也让着他,不是原则性的问题我们都懒得吵。” 都是大忙人,也都成年很久了。 “我挺看不上你处理和婷婷的感情的方式的。”沈惊蛰也很直接,“喜欢了就喜欢,不想就干脆点拒绝,你这样来回考虑有意思么?能考虑出什么?” “……我还有个闺女。”老严叹气,“哪能就那么简单了。” “我弟还有个儿子,都十岁了。”沈惊蛰撇撇嘴,“你还不如我弟。” “……”老严踩灭了烟,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不太确定的问,“喜欢了就喜欢了?” “你们两个成年人加一个孩子,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沈惊蛰白眼快翻到天上去,“更何况你闺女情商比你高。” “……” “你能忘了你闺女的妈不?忘不了就别开始。”打开了话题,身后是值班室,醉酒的孩子哭闹的打架的声音嘈杂一片,沈惊蛰就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时候问出了关键问题。 然后看着老严看了她一眼。 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沈惊蛰对着黑暗又吐了一个泡泡。 她真的想江立了。 他们的世界,根本没有那么复杂。 63.第六十三章 任务期间, 江立很少会和沈惊蛰单独联系,两人之间最常用的沟通工具就只有不及时的邮件, 江立回得不多,但是永远都不会忘记在最后贴上两颗心,最普通的那种,红彤彤的。 很幼稚的示爱表现, 不过沈惊蛰知道自己挺受用。 他要是每次邮件都黏黏糊糊我想你你想我的,她反而会因为受不了直接拉黑。 所以江立对她喜好的了解,真的是已经到了让她自己都觉得恐怖的地步。 他走的第九天, 她给他发了一封很长的邮件, 比她被逼着写的检查还要长。 内容不复杂,只是有些八卦。 先是用一半篇幅汇报了一下沈宏峻考警校的进度, 重点在他最近看心理康复的进度上,她甚至还摘抄了一段线人心理健康的检查给他, 让他空闲的时候自我测定下。 然后又用了一半篇幅来抱怨老严和老姚, 一个是因为纠结犹豫到底要不要和邹婷在一起, 一个是因为又跟她提了让她离开x县的事。 她在邮件里有些委屈。 “我会配合所有和工作有关的外派调遣,但是我一直不太明白老姚为什么始终觉得我不属于x县。” “为什么工作能力强的人就一定要去大城市和大家挤健身房,不愿意去就变成了没出息。” 那封邮件是她在值班时候发的, 发完已经半夜四点多, 接了个医院手术事故的警, 回来之后就直接和老姚换了班回家埋头睡觉。 这其实就是她这几年来的日常, 可那天早上她看着空空如也的电饭煲发了一会呆。 她总觉得, 睡觉前她应该喝一碗粥。 郁闷的去冰箱里拿了一罐八宝粥, 放微波炉里弄热吃了两口,才终于觉得心里那点不爽少了,拉上窗帘一如既往的睡得昏天黑地。 江立打的是视频电话。 响了好多声,快要被自动挂断的时候沈惊蛰才接起来。 开了床头灯,头还埋在枕头里,披头散发的也不管镜头贴得有多近。 “怎么是视频?”她皱眉责备,免提功放对江立现在的处境来说太危险了,哪怕现在江立看起来是站在天台上也一样。 “想看看你。”江立很认真的盯着镜头里的沈惊蛰,哪怕她现在因为懒随手丢了手机,镜头对着的是她的鼻孔。 “挂了,用语音。”沈惊蛰抬起头给他看了一个正脸就迅速的按了挂断按钮。 一点犹豫都没有,表情看起来也没什么想念的情绪。 可是江立就是心里一暖。 为了她在睡迷糊成这样还记得他的安全,为了他说想看看她,她就迅速的给他露了个正脸。 沈惊蛰为他变了很多,一点点的变,心甘情愿的在一些小小的细节上面纵着他,据说从来没这样来回发过邮件的人,昨天大半夜的发了那么长长一串家长里短。 因为沈宏峻的心理问题,她其实也在担心他的。 所以邮件才会越来越琐碎。 很多线人在潜伏期间迷失自我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离自己本来应该有的生活太远,沈惊蛰在用这样的方式不动声色的拉住他。 沈惊蛰式的关心。 妥帖的他看完邮件就忍不住想给她打电话。 他克制了好几天,实在是想的厉害了才放纵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那一刹那就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和危险都是值得的。 “我早上喝了八宝粥。”沈惊蛰刚睡醒的声音有些沙哑,说的仍然是一些琐碎的事情,“热过的八宝粥喝起来味道好恶心。” “……”江立坐在天台一角,低头轻轻的笑。 “教唆李老汉儿子的事情,估计是李文耀的同事做的,会不会对你的工作有影响?”她根据李老汉儿子给的口供查了下x县和江立有过过节的记者,李文耀的嫌疑最大。 “不会。”江立很肯定,有些嚣张,“他还不够看。” 沈惊蛰撇撇嘴,纵着他难得的得意洋洋。 这种人也确实不够看。 这样下三滥的手法都用出来了,只能说明他们收集的家暴资料让李文耀真的着急了。 人还关在拘留所里,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抹黑闹事,很记仇的沈惊蛰在心里又默默的记上了一笔。 “你买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都用完了,购买链接邮件发给我。”她似乎走进了浴室,逛了一圈之后又开始低声嘟囔,“都是英文,你怎么连洗澡都喜欢用进口的。” 很嫌弃的口吻。 好像这几天把他的沐浴露洗发水偷过来用到见底的人不是她一样。 “我一会发到你邮箱。”江立和沈惊蛰的语气一样,仿佛他并没有身处险境,他只是普通的出差,“买栀子花味的,无花果味的闻起来太奇怪了。” “嗯。”沈惊蛰笑。 “我想你了。”江立被她笑得缴械投降,抓了一把自己满是胡子的脸。 “我知道。”沈惊蛰语气低了些,“照顾好自己。” “……嗯。”江立低垂眉眼,应得沙哑。 一个电话打完,他想念的反而更加厉害。 天台已经春意盎然,再肮脏的地方,也仍然会长出嫩绿色的野草。 他渴望温暖,这样的渴望让他最近的行动变得急切,急切到小六都发现他有些不对劲。 连带的,他的那位接头人最近也开始担心他。 这个电话,是为了让他自己收心的。 行走在钢丝上,任何的心有旁骛都会让他万劫不复,他想要回去娶他的姑娘,就必须全须全尾消除掉所有的后顾之忧。 给沈惊蛰回完邮件,江立就注销掉了自己的邮箱账号。 他需要再狠一些,更狠一些。 *** 没有了白毛和赵磊,许成龙从公安局出来后很是安静了几天。 相比他的安静,柳志勇和三石先生从同一个公安局里放出来,一起回了黑市的消息也在黑市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柳志勇这个大家眼里的草包变成了三石先生的座上宾,小六在巷子口吃烧烤的时候甚至透露了柳志勇现在已经变成了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三石先生书房的人。 “连我都不行。”拿着大家贿赂给他的三十串羊肉串,小六吃的满嘴流油,表情不忿。 三石先生最近的动作太大,趁着许成龙还没缓过气,柳家又只能在暗处的时候连着开了两场拍卖会,把前阵子挂牌积压着的几个大件文物都走了正规的销售渠道,其中就包括了许成龙的绿釉鸡冠壶。 在所有人拿了洗得干干净净的钱美滋滋的时候,原本还打算再多躲几天看看形势的许成龙却已经忍不住怒气冲冲的进了三石先生的老巢。 那天三石甚至没挂牌,在门口拦着的小六被许成龙一脚踹到了地上,连着滚了几滚鼻青脸肿的跑到巷子口找围观的众人哭诉去了。 殴打守门人是非常破坏行规的事,许成龙少了左右臂众人本来就在观望,现在因为这件事就变得更加谨慎。 一个不把规矩放在眼底,只看谁的拳头更硬的人,有点理智的人都不愿意去招惹。 这个人也包括三石。 高高大大的三石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机关开关。 “再往前一步,你们就都得死在这。”普通话不标准,但是森冷传达的意思却没有任何打折。 机关已经打开了第一步,压在墙壁里的黄沙缓缓的渗出来,只等着压力到了最顶点的时候倾泻而出。 黄沙加上水银,许成龙站的这个地方是全屋子最矮的盆地,他拿着机关的手动作稳定,眼底的狠厉确实是根本没打算让这个破坏了行规的人回去。 许成龙在成为龙之前受过很多种气,但是从来没有被人耍成猴子过。 拍卖的其他人都拿到了全款,只有他,交出了鸡冠绿釉壶,一分钱都没拿到手。 结果这个欠债的人比他这个讨债的人更狠。 他带出来了十几个打手,三石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青天白日下用机关弄死这十几个人对他来说毫无难度。 “你到底什么意思?”这种理直气壮成功的让许成龙冷静了下来。 他不是柳志勇,他很清楚哪怕他就地打死三石先生,他也拿不回那笔钱。 “柳家的蜜蜡里的东西,一百万换一半。”三石很干脆,底牌出的很快,“剩下的钱,等我确定蜜蜡里的东西是真的以后再给你。” 许成龙更冷静了。 “你和柳志勇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他冷笑。 白毛这一手陷害女法医的死局让他措手不及,赵磊临死也要拉上三石更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左右手出的两个意外,让他此刻变得十分被动。 他不知道在拘留所里三石和柳志勇做了什么样的交易,但是他知道三石有多贪钱。 要多少钱才能让三石毫不犹豫的倒戈,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的老巢。 “盗墓六四,蜜蜡里的东西,他也答应给我一半。”三石一如既往的干脆,“我是生意人,只接利润最高的生意。” 那的确是一笔利润高昂到让人咋舌的生意。 “蜜蜡里的东西全部给你。”许成龙只犹豫了一秒钟,“盗墓仍然五五,而且我有三个条件。” “第一,鸡冠绿釉壶的钱我需要今天晚上一分不少的全部到账;第二,赵磊拿过来的所有赃物,我要在三十天内全部出手;第三,我要柳家断子绝孙。” “三十天内,我会再开两次拍卖会,到时候包括绿釉鸡冠壶的所有款项都会在三十天内打给你,定金一百,外加一半的蜜蜡。”三石停了一下,强调,“盗墓,我要六成。” “你吃得下么?”许成龙被三石的贪婪气笑。 “我吃得下。”三石没有恼,他就这样拿着机关站在楼上阴影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许先生可以上试试。” “可以。”许成龙终于咬牙。 他自己的左右臂出了问题,为了补上赵磊的空缺,他急需资金。 “刷卡机就在您的右手边,六万。”三石却还没有完,“给小六的医疗费。” “……”许成龙被噎得无语。 “许先生不守规矩,敢和你合作的只有我。” “但是你不规矩一次,我收的利就会更高。” “穷怕了,吃相有些难看,请见谅。” 三石的话比往常多了很多,粤语普通话来回切换,听起来有些欢快。 许成龙刷卡的时候,眼神意味不明的看着阴影里因为赚了钱心情明显愉悦的生意人。 这位南方来的外地人,要的肯定不仅仅只有钱。 他查不出他的底,但是现在细细想来,是三石不动声色挑起了他和柳家人的明面上的斗争,趁着两败俱伤坐地起价,等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被三石牵着鼻子不得不走。 许成龙眯眼。 刷完钱后带着那帮打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三石……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都不会让他活着走出黑市。 64.第六十四章 三石先生为了拍卖会上了飞往南方的飞机, 江立在当天半夜又回到了x县。 沈惊蛰今天没有调休,半夜两点仍然在实验室, 手机一如既往的打不通。 家里空无一人, 但是留了灯,客厅最大的那盏灯。 他每次出任务回来的时间都不确定, 可自从上次嘲笑她留灯也一定会留最大的之后, 似乎他每一次回来看到的都是这种大灯,八个灯头只为了看他进门时候无奈的莞尔一笑。 但是今天却真的是帮了他的大忙。 在机场的时候他受了伤, 进安检前被路过的人用刀片划进了肚子, 初夏的季节他只穿了一件长袖衬衫, 小小的一片刀片陷进肚子里,他在机场花了点时间处理伤口,卸掉伪装后又套上了一件薄外套, 可刚才回来的路上跳车又扯开了。 南方的三石先生一定会带着伤上飞机,而沈惊蛰的江立却在进门的那一刹那看到自己伤口的血糊到玄关鞋柜的时候, 抽了抽眉毛。 幸好开着大灯…… 江立小心翼翼的从双肩包里抽出一件t恤把伤口扎紧,然后又抽了好几张餐巾纸开始清理现场。 他其实可以等到伤口没那么狰狞了再回家的,所以刚才中途搭车的时候目的地选了x县邻县的一家还不错的宾馆,但是却在下高速的时候犹豫了。 一方面是真的想她了,他这次一走大半个月,最后十天除了汇报工作进度外, 他和她私下完全零交流。他怕分心, 她怕他分心, 所以邮件都不再来往, 更别提其他通讯工具。 另外一方面…… 江立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子苦笑。 他在跳下大卡车的时候,想的是沈惊蛰如果看到他受伤了会是什么样的样子。 会不会惊慌失措? 会不会心疼? 还是会和其他所有时候一样,泰山崩顶都面不改色? 重逢到现在,他们在一起遇到过惊险时刻。他看过她解剖尸体的样子;也看过她被矿工打晕后拖出来丢到大厅里的样子;甚至在以为她一定出事的时候,看到过她穿着防护服眼睛喷火的瞪他。 没有一次,是惊慌失措的。 决定要跟他在一起,跟他告白甚至后面在冰雹暴雨加暴雪的民宿里,她都牢牢的掌握着主动权。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真的失去分寸的样子,紧张、害羞甚至害怕这样的负面情绪他从来没有从沈惊蛰的眼里看到过。 所以他临时改了主意。 结果现在伤口还在流血,他想要试探的那个人却仍然还在上班。 冷静下来之后伤口很痛,他不是美剧里面一身是伤还能英勇杀敌的硬汉,平时开抽屉夹到手都能痛到飙泪,之前在机场绷着自己是三石的人设,头脑清醒还能有条不紊的根据学到的内容处理伤口。 现在到了家,伤口又再次崩开,想要撒娇的人还不在,他突然就意兴阑珊了。 失血让他头晕,他觉得自己没力气再去看一眼刚才绑好的t恤有没有真的止血,他现在就只想躺在地上一了百了。 十几天的高压任务,对沈惊蛰的蚀骨思念,再加上没有勇气看一眼自己皮开肉绽的伤口,江立就这样突然委屈了。 丢了还没擦干净血渍的餐巾纸,他躺平在玄关,抿着嘴给沈惊蛰打电话。 开了免提,自动挂断后他就马上手动重播。 气乎乎的,委屈的觉得自己快要被憋成青蛙。 *** 沈惊蛰是真的在实验室。 楠楠的案子快要开庭,江立作为证人也需要出庭,所以她盘算着江立这一两天也该回来了。 索性趁着他没回家跟老姚算好调休,她打算等他回来了可以多几天时间腻在一起。 她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有些问题。 太熟悉,江立和她真的从不记事开始就睡在一张凉席上,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已经固定到了哪怕明知道是在谈恋爱,她也偶尔仍然会忍不住摆出姐姐的样子。 比如很多时候她都会下意识的觉得江立如果是她亲弟弟就好了。 而江立,其实也一样。 他有时候卯足了劲想要表现出自己男人的那一面,但是因为太熟悉,每一次都会因为各种各样奇怪的理由破功。 就好像我已经知道你所有的样子,所以你硬要装出来的那一面,其实大家都只是看透不说透。 所以她看得出,江立经常会有种无力感。 他们在爱情更深之前,就已经亲密无间。 所以反而有时候会疑惑爱情的样子,心动的样子。 他们相爱,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们的问题不是相处太难,而是怎么才能拉住这一在一起就变成了老夫老妻的生活模式。 她珍惜和江立的这段感情,她也想要经历过程,而不是一步就直接走到终点。 出了实验室的门她径直进了浴室,值班的小张在她出来后苦着脸让她接电话。 “响了一宿了,你手机续航能力真的强。”小张被两个醉汉夹在中间一脸苦相,调侃的有气无力。 值班室里本来就吵,隔壁的手机铃声还生生不息,他觉得他都快要神经衰弱了。 其实已经即将关机。 沈惊蛰拿出烫得快要爆炸的手机的时候,只来得及解锁,然后就迅速的黑屏了。 “……”就那么一瞬间,她看到四百多个未接电话,全是来自于江立。 “手机给我。”沈惊蛰冲回值班室,想要拿办公室的电话,却发现几个醉汉抱着电话哭爹喊娘,只能再掉头找小张。 持续的正在通话中。 沈惊蛰眉心突突直跳,小张注意到她打电话的手指有些发抖。 “怎么了?”这样不冷静的沈惊蛰太少见了,小张有些害怕。 “自行车钥匙。”沈惊蛰没回答他,弯腰直接到他裤子口袋里掏钥匙。 姿势让一帮醉汉狼嚎阵阵。 小张吓得两手高举做投降状,头上汗都出来了。 沈惊蛰还在打手机,打开自行车链条锁骑出公安局的那一刹那,对方手机也关机了。 …… 她脚一滑,自行车一个趔趄差点撞上墙。 江立在做三石的情况下绝对不会用自己的手机,他会用这个手机打电话,代表他现在没有伪装。 会给她持续打那么多电话,肯定是出事了,他不会那么不懂事的吓她,所以不会是小事。 沈惊蛰咬着牙在凌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骑车狂奔。 只希望他已经在家了,千万要已经在家了! *** 开车十分钟的路,沈惊蛰骑车九分钟就赶到了,冲上楼梯打算开门的时候腿又软了一下。 门把手上有血迹,她用手沾了一下,还是新鲜的。 “江立?”她扬声喊他的名字,懊恼自己那一串钥匙叮叮当当的一时半会居然找不到开门的那一个。 “江立!”她开始捶门,手里的钥匙串哗啦啦的。 凌晨捶门的声音很响,对门的房间已经有了动静,沈惊蛰闷头闷脑的开始用脚踹,手里的钥匙串却怎么都插不进钥匙孔。 要命了,她怎么突然这种时候慌了。 四百多个电话,江立起码给她打了一个多小时。 她闭眼,掐了一把自己腋下的软肉,疼痛让她镇定,也让她终于找到了钥匙孔。 可是门却开了。 江立站着,有些迷茫的看着她。 穿着灰色t恤,腰上捆了另外一件灰色t恤,手上有血迹,腰上的那件灰色t恤血迹明显。 他似乎刚刚睡醒,迷茫了几秒钟抬手看手表。 “下班了?”天都还没亮啊。 “你……”沈惊蛰不想说自己的手还在抖,丢了钥匙在对门被她吵醒的邻居打开门之前把江立拉进房间关好门。 他手很冷,在客厅的大灯照射下脸色苍白,唇色发青。 失血的迹象。 “哪里受伤?”玄关一片狼藉,他刚才应该就躺在鞋柜这边,地上还有一小滩血。 “腰。”江立被她拉到沙发上坐好,看着她飞一样的冲进浴室,再出来的时候拿了一个很大的医疗箱子。 “什么伤?”沈惊蛰开始帮他解开捆着的t恤,血迹有些干了,t恤黏在肉上,江立抽了口气。 然后,沈惊蛰就不敢动了。 她瞪着伤口开始深呼吸。 仿佛第一次看到伤口一样,一边深呼吸一边脸色苍白。 “什么伤?”她又问了一次。 “……刀片。”江立失血过多头晕乎乎的,刚才在玄关给她打电话打到关机就扛不住直接睡着了。 睡着前他还摸了下t恤,发现已经没有变得更湿,所以血应该早就止住了。 普通刀片割的伤口,统共不会超过五厘米,伤口不算太浅但是也绝对不深。 这种伤口在沈惊蛰这样的法医这里,轻微到跟蚊子咬差不多,更何况早已就已经止了血。 但是她居然看不出伤口是被什么弄伤的,瞪了半天除了深呼吸,手上的镊子一动不动的杵着。 “……我自己来?”江立被看得有些慌。 他睡了一觉也冷静了,也发现自己一下子给她打那么多电话然后躺在玄关的行为其实有些吓人,伤口痛到麻木了,委屈感也就不那么强烈。 所以沈惊蛰现在的反常让他开始心虚。 “我……找不到医疗箱所以就给你打电话了,伤口不深……”他嗫嗫的。 沈惊蛰仍然不动,像是压根没听到他说话。 “先把t恤拿掉?”他开始喋喋不休。 见沈惊蛰没动作,他就自己低头想扯开那块因为血渍黏在伤口上的布料。 手刚刚动一下,就被沈惊蛰按住。 她手心有汗。 “我来。”仍然面无表情,仍然很冷静的样子,可就是拽着那块布一动不动。 “惊蛰?”江立想摸她的头,却发现自己两手都是血,犹豫了一下改握住她另外一只手,不但有汗,还有些发抖,“伤口不深,已经止血了。” “刀片呢?”她盯着伤口不看他。 “丢在机场厕所了,新拆封的,没有铁锈。”江立知道沈惊蛰想问什么,“如果不放心还是可以打一针破伤风。” “你处理了几次?”沈惊蛰在多次深呼吸之后终于有了点力气,撕开那块布料的时候手法很稳,但是江立仍然肌肉一紧。 他都不敢抽气,沈惊蛰现在这个状态陌生的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只能问一句答一句:“在厕所里处理过,已经止血了,就是回来的时候动作大又裂开了。” “先测下你有没有tat过敏,皮试,不会很痛。”她看起来终于恢复正常了,在那个巨大的医疗箱里面翻箱倒柜。 消毒伤口,清理包扎,外加皮试注射,一切都处理的快速专业。 手法很稳,江立没觉得痛。 等待皮试的时候两人都异常安静,沈惊蛰仍然盯着他的伤口。 “你……都不打算看我么?”江立问得迟疑,从进门到现在,她都没有抬头和他对视过,他全程只看得到她被头发遮住的半张脸。 “看个屁!”沈惊蛰很凶,抬头瞪他的时候眼里的情绪让江立彻底怔住。 她没哭。 但是很委屈,向来英气十足牢牢掌握各种主动权的沈惊蛰,那双漂亮的具有攻击性的眼睛微微的耷拉着,非常委屈。 而且看完一眼就迅速低头,手里的东西弄得稀里哗啦的响,泄愤一样。 他被欺负了。 那么大一个伤口,流了那么多的血,大半夜的回家一个人因为太累睡在玄关里。 频繁的打电话给她,也是因为委屈。 和她刚才眼底一模一样的情绪。 和姐弟无关,已经融为一体后,彻底的,感同身受的情绪。 “会留疤。”沈惊蛰直接剪开江立身上穿的t恤,“伤口太深了,会留疤。” “嗯。”江立乖顺的由着她折腾。 “妈的!”她骂脏话。 “嗯……”江立应的声音更软。 “这帮人真的不得好死!”她气到开始诅咒。 “嗯……”江立揉了揉她的头发。 “伤口不能碰水,我帮你擦身。”沈惊蛰开始脱他的裤子。 “……好。” “不要受伤了。”发泄完怒气后又开始觉得难受。 她连钥匙都找不到了。 自行车都能飙到60码。 “好。”最后这声,消失在两人碰在一起的唇舌间。 她会慌,会像个正常人一样手足无措。 但是他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让她经历这样的事情。 她适合专业冷静,这样慌张的沈惊蛰,他看了,会心疼。 65.第六十五章 江立的伤口确实并不深。 被四百多个未接电话外加玄关的血迹弄得方寸大乱的沈惊蛰花了点时间终于恢复常态, 然后盯着伤口开始纠结要不要缝针。 “不用!”江立迅站起来迅速找了件t恤穿好,和沈惊蛰保持距离。 “许成龙干的?”沈惊蛰拿着针线撇撇嘴。 “应该是。”江立想弯腰把丢在地上的双肩包捡起来,弯到一半发现沈惊蛰仍然在收拾自己的宝贝医疗箱,问的很郁闷, “你不帮忙么?” “你就不能坐好不要乱动么?”沈惊蛰比他还气。 失血过多还走来走去,什么毛病? “玄关这样很像凶案现场。”江立有点看不下去。 “留着, 我还能分析分析你刚才是基于什么心态才会有力气打电话没力气止血。”沈惊蛰语气不善。 情绪归位, 她开始有闲心秋后算账。 江立摸摸鼻子。 “那伙人从我从黑市出来就一直跟着我了。” “应该不是想要我的命, 只是把许成龙逼急了给我一点警告。” 很拙劣的转移话题,不过很管用。 沈惊蛰当然知道这人并不想要他的命,刀片小而锋利,两人交汇而过用上肢体撞击的力量,找准位子足够让江立肠穿肚烂。 会在机场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动手,会用这样隐蔽的方法, 足够说明, 这只是一个警告性伤口, 凶手应该常常接到这种任务,处理的干净利落,伤口位置精准。 足够让江湖人三石先生处理好伤口状态稳定的坐上飞机,也足够能让三石先生吃足苦头收下这个因为他太过嚣张而得到的警告。 许成龙惯常的处理方式, 他在拉开屋子机关的时候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为了避免回x县被发现, 他到机场之前甚至没有试图甩开跟踪他的那伙人。 计划之中的受伤, 计划之外的情绪。 沈惊蛰就一直这样抿着嘴看他。 他很心虚, 脱了三石先生的伪装后,他今天晚上表现的十分业余,尤其在看到沈惊蛰牛仔裤上的污渍后。 她的老爷车坏了,为了能迅速的赶过来她骑了车,甩了一路的泥泞。刚才他打开门看到她的那个瞬间,她还在急促的喘气。 折腾她,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结果因为委屈加伤痛,他做的很彻底。 “你可以止了血再给我打电话。”沈惊蛰终于开口,赶在江立准备开口道歉之前,“今天的事换成我,我也会难过。但是发泄之前,我会先保证自己不会出事。” 江立低头。 他现在这个样子,有些像八年后第一次重逢的那个雪夜。 因为她的咄咄逼人,变得心虚迷茫又有些委屈的样子。 沈惊蛰又一次抿嘴。 她又把自己放到了姐姐的位子,刚才的那通教训,绝对不是一个女朋友应该对受伤的男朋友说的话。 更何况把江立拉到这种危险环境的人,是她和她弟弟沈宏峻。 可是作为女朋友,她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 “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想了几分钟想不出结果的沈惊蛰决定直接用问的。 他们两个能单独相处的时间太少了,她一点都不想浪费。 “……”江立抬头,他刚才正在自怨自艾,沈惊蛰的转折让他想了一下才想明白她的意思。 “抱我。”他下指令。 他也不知道正常情侣在这种时候应该做什么,但是他现在最想要的就只是一个拥抱。 沈惊蛰从回来到恢复理智,从头到尾都没有抱过他。 想到这个,江立就更有些委屈了,单眼皮耷拉下来,张开手臂。 …… 其实他现在的伤口并不适合做这样的动作,拥抱也不适合。 沈惊蛰咬着牙坐在沙发上犹豫。 然后看着江立的眼角耷拉的更加厉害。 …… 所以恋爱的第一步,就是放下理智和常识…… 最终很认命的走过去用熟悉的姿势抱住江立的沈惊蛰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当然也想抱他。 只是理智不允许一个临床医学毕业的、解剖了四百多具尸体的法医用这样的姿势去拥抱一个腰腹部伤口刚刚止血的病人。 但是,爱情允许。 抱住了之后,他的呼吸和他的味道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心里突然就满满涨涨的,刚才一直七上八下的心情,也神奇的安稳了下来。 “然后呢?”沈惊蛰闷着声音问。 抛弃了理智和常识后,这种安稳让沈惊蛰开始眷恋。 “够了。”江立声音带着笑,吻了吻她头顶的发旋。 他要的也只有这样而已。 哪怕站着其实有些头晕,哪怕沈惊蛰再小心,这样的拥抱姿势仍然会让他伤口一阵刺痛,可他真的就只要一个拥抱就够了。 满足了,才终于觉得全身脱力,江立站直了身子,晃了晃。 沈惊蛰迅速反应过来,松开他的怀抱,皱皱眉提议:“去床上抱?” “……好。”江立被沈惊蛰举一反三的能力吓到,不过头倒是点的很快。 床上更适合拥抱,沈惊蛰选了他没受伤的那一边,贴得密密实实。 “下次不许这样了。”她嘟囔,声音软软的,居然是像在撒娇。 意思一模一样的教训,换了个语气就让氛围完全不同。 人的肢体接触真的可以迅速拉近距离,谈恋爱这种事,通过情侣之间的肢体接触也可以无师自通。 起码江立被这样的撒娇弄得十分不自在,在床上动了动,扯到了伤口嘶了一声。 “活该!”惊讶于肢体接触能带来那么多惊喜的沈惊蛰毫不自知的翻了个白眼,眼尾上扬,犹如勾人的狐狸。 “……”江立又挪了挪,忍着翻涌的情绪发现挪完了之后沈惊蛰就又一次贴了上来。 她在很认真的执行抱他的命令,所以她也忘记了他一个二十六岁的青壮年已经素了大半个月这件事。 江立内心默默的骂了自己一句活该,不抱希望的问:“缝针以后伤口是不是比较不容易裂开?” “你伤口不深其实不用缝。”她刚才纯粹就是有些手痒。 “哦。”江立讪讪的。 “你想干嘛?”沈惊蛰抬头,眯眼。 “……”江立不自在的转头,回避沈惊蛰的眼神。 早知道不问了。 “……失血过多你还想剧烈运动,欠抽了是不是?”沈惊蛰眼神往下一撇就看到了江立不自在的原因,抬手就是一个毛栗子。 …… …………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打完毛栗子和被打完毛栗子的人都不想说话,刚才拥抱得来的恋爱心得一下子就又都被打回了原点。 “我觉得我可能改不了了。”沈惊蛰挫败。 “我也觉得。”江立脑门被打的红了一块,很认命的开始自己揉。 沈惊蛰抬头,下巴搁在江立的肩膀上,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帮他揉。 她最近重新找回了殴打弟弟的回忆,打毛栗子的动作十分娴熟,力道也大了很多。 “你很担心这个?”江立抓住了她的手,指尖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紧扣。 “最近有点。”沈惊蛰手指摩挲着江立的手背,“我看了几本爱情电影。” “……”这个回答是江立始料不及的,傻了一下,“啊?” “老严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真的嫁不出去。”沈惊蛰一直在看他们十指紧扣的手,江立手很大,肤色却比她白一个度,两人都是细长的手指,缠绕在一起画面看起来居然十分的赏心悦目。 “他说的是对的。”江立很严肃。 “……”沈惊蛰又白了他一眼,“所以我就看了几本爱情电影,然后感觉我们不太像……” “情侣?”江立帮她接下去。 这个词说出口让沈惊蛰掉了一地鸡皮疙瘩,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她总觉得这个词不适合用在他们身上。 “我和你担心的问题不太一样。”江立笑,沈惊蛰纠结的样子让他的笑意看起来暖融融的,“我一开始就知道如果我们恋爱可能就会是这样的,所以从来没担心过这个问题。” 他想象不出沈惊蛰患得患失的样子,也想象不出她少女心泛滥抱着他撒娇的样子,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很少会考虑恋爱步骤的问题。 “我只是一直在担心我在你心里的地位。”那八年的抛弃是他唯一的心结,“不过最近连这个担心都小了。” 沈惊蛰是认真的,这一点他无比确定。 她都已经认真到开始看爱情电影,甚至出现了那么难得的不确定的样子。 “我就是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用去学电影了。”江立有些困,又有些晕,伤口的刺痛还有身边女人柔软的身体让他心安无比,“拍电影的那些人,都不认识你。” 不知道她的好。 不知道她的坚定。 也不知道她偶尔无心的性感有多撩人。 “我们过程了一辈子,现在应该是享受结局的时候了。”江立拍拍她的脸,闭上眼,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我才不要和你猜忌误会患得患失,你也不要学爱情电影弄点飞醋第三者给我鉴定感情。”江立最后那句话变成了梦呓,“老夫老妻就很好,我只要和你老夫老妻。” 他睡的很快,说完最后一个字一分钟不到就有了很轻的鼾声。 很累的一天,沈惊蛰做过抓捕,知道那种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哪怕知道许成龙只是想要给他一个警告,这个伤他躲不掉,但是真的经历的时候,那种恐慌其实能把一个正常人击倒。 刀片划入皮肤的感受是一瞬间的,没人知道这伤最终会有多严重。 沈惊蛰轻巧的帮他盖好被子,盖的时候又盯着伤口看了半天。 刀片是两面的,那个人在割破江立的肚子时,自己的手也一定会受伤。 她会帮她的男人报仇,她男人的委屈,不会白受。 66.第六十六章 江立做了一个梦。 梦的开始仍然是江南水乡生他养他的那个小镇, 那个缠着他多年的梦魇开头, 模糊的围观人群还有那个梦里面一直颜色鲜艳的沈家祠堂。 他在梦里皱眉, 迷迷糊糊本能的排斥这样的场景。 可是那嘈杂又细碎的耳语像是永不停歇, 梦里的他不由自主的走向人群, 他知道自己的眉头越皱越紧,后面的场景他已经倒背如流。 人群中间应该站着他魂牵梦萦的女孩,倔强无助的站着, 孤单一人, 没有人帮她。 而他, 也会在梦中慢慢的和围观的灰色人潮融为一体。 他越走越近。 人群都是熟悉的位子, 空出来的圈也是他熟悉的圈,可是中间却没有了那个女孩。 …… 江立在梦中停住脚步。 耳边的嘈杂声更响了,他在梦里眨眨眼, 不可置信的看着人群围着的空地上的东西。 那是…… 一只猪以及好多鸡鸭。 江立后退两步, 惊慌的看着那只猪瞪着绿豆大小的眼睛,拱了拱肉而圆的猪鼻子, 前腿刨地, 卷曲着自己又细又短的猪尾巴, 用只有梦境中才会出现的猪的速度,急速向他冲过来。 字面意思的、窒息的肉感…… 所以江立是被憋醒的。 映入眼帘的是非常非常近距离的一张肉脸, 看到他睁眼, 笑成了弥勒佛。 “该醒了。”老局长收回自己压在江立鼻子上的手, “饭做好了。” …… ………… 江立使劲搓眼睛。 确实是他的房间, 昨天晚上搂着沈惊蛰入睡的那张床。 也确实是沈惊蛰的屋子, 毛坯房一样的装修,他的房门大开着,外面人声嘈杂,偶尔还传来母鸡咯咯哒的叫声,热闹异常。 …… 江立开始搓脸。 “你醒啦?”沈惊蛰手里拽着一块排骨一边啃一边进屋,“起来吃饭!” “……怎么……回事?”他处在完全懵住的状态,客厅里更加热闹,走私案子专案组的人,警局里的一些熟面孔,老严穿着他买的围裙,赵博超忙忙碌碌的翻箱倒柜。 “沈惊蛰!你家的汤勺呢?”赵博超吼得气壮山河。 “我们局的传统,见了血就得凑一起吃一顿。”沈惊蛰跟在他后面,啃着骨头踢踏着拖鞋去找汤勺,回头对他指了指卫生间,“洗漱完过来吃饭。” …… 大中午的被老局长用肉爪子闷醒的江立维持着惊愕的表情乖乖的进了卫生间,关上门的时候看到严卉小小的身体尖叫着被刑警大队的人当成麻布袋从沈惊蛰的房间里扛出来,一片笑闹声。 江立拿出牙刷,看着镜子里面头发蓬乱脸色苍白的自己,眼睛居然很亮,嘴角上扬,笑笑的。 沈惊蛰拿着医疗箱进卫生间的时候,外面一片嘘声,万年不害臊的沈惊蛰关上门的时候挠挠头,居然笑得有些腼腆。 “他们很闹腾,早上走了一波中午又来。”她掀开他衣服的下摆,半蹲着帮他拆伤口上的纱布。 消毒的时候凉凉的,江立忍不住伸手去摸沈惊蛰的头发。 “老严做菜很好吃,你今天有口福了。”沈惊蛰抬头,笑眯眯的看他。 “谢谢。”江立压低了嗓子,声音低哑。 他们,都是孤单的。 如果不孤单,三人也不会缠绕的那么紧,他也不会那么执拗的找了八年。 沈惊蛰比他们先行一步,像过往的每一步人生路一样。 她有了家人一样的同事,她在x县有了一个家,然后慢慢的,把他介绍给了她的家人。 昨天晚上受伤躺在玄关的时候,委屈的原因里面,何尝没有孤单。 起码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一觉睡醒了家里会变得鸡飞狗跳,热闹的他穿着皱巴巴的t恤和半新不旧的五分裤,眼皮浮肿头发蓬乱也能自然无比。 沈惊蛰扔掉处理伤口的棉花棒,拉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他的额头,然后揉揉他的脸:“不客气。” 应该的。 *** 老严做饭味道确实很好,他是个很合格的单亲爸爸,做出来的菜口味清淡适口,和他粗糙的外表很不搭。 邹婷为了楠楠的案子也回了x县,老局长亲自打的电话,人是别别扭扭的过来了,只是来了以后就只顾着跟严卉玩,眼角都没瞥老严一眼。 赵博超和另外两个走私案专案组的刑警搬上来一张巨大的圆桌,江立被沈惊蛰摁在了上座。 “喝汤,好像是鲫鱼汤。”沈惊蛰给他盛了一碗奶白色的鱼汤,很不确定的介绍,“据说补伤口的。” “……”老局长一口鱼汤差点呛到鼻子里,“鲫鱼汤是产奶的,这是黑鱼汤!你到底是不是学过医的。” 沈惊蛰耸耸肩。 她学医的时候真没学过这个,明明长得差不多的鱼,凭什么疗效差那么多。 有任务的刑警急匆匆的扒了几口饭,和江立打了声招呼就走了,留下的都是走私案专案组的同事,酒足饭饱,饭桌还没收,就已经开始讨论案情。 沈惊蛰昨天晚上一夜没睡。 她调了机场的监控,找到了袭击江立的那个人,跟着利用机场无处不在的监控跟踪到了他开的车,车牌号以及后续的去向。 “你找了一夜?”巨大的工作量,江立觉得自己吞下去的温热鱼汤像是带着细密的鱼刺,卡得喉咙酸胀难忍。 “值得呀,突破性进展啊。”沈惊蛰两眼发亮,完全没有一夜没睡的颓丧。 确实是突破性进展。 也不知道许成龙是不是真的就穷途末路了,这次出任务的人,居然是许成龙的亲弟弟。 开的是许成龙的车。 回的是许成龙的家。 “你身份特殊,被人捅刀这件事不可能马上抓人,我本来只是想找到这人先记到账上,没想到会钓到大鱼。”沈惊蛰笑,给江立看照片。 许成龙弟弟和柳志勇在夜店相拥的合影。 江立挑挑眉。 老严吃了一口菜,很痛快的喝光了酒杯里的果汁。 他是打算喝酒的,无奈上司盯着女儿盯着,还有个不用眼角看他的女人也盯着。 “柳志勇的进度比我们计划的快,你去做三石的时候他和我单独联系过两次。” “许成龙的销售网络已经基本挖出来了,和他有联系的那些北方盗墓派这几天也陆续被收缴,而上一次柳志勇找我的时候告诉我,他已经控制住许成龙的弟弟。” “但是他弟弟接到动你的命令的时候,却没有告诉柳志勇,或者柳志勇知道却没有告诉我们。” “柳家的半份族谱在我这里。”江立迅速想通了关键点。 “这些人没救了。”老严笑,“只要放在一起,一定就会互相撕咬。” 柳志勇肯定不是听话的线人,哪怕他最近提供的消息都是独家并且非常及时,他的目标是族谱。 许成龙已经穷途末路,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谁点谁爆,他一定还不知道自己的亲弟弟已经和柳志勇私下有了交易。 三石变成了控制住双方局势的微妙平衡点,成为了最最危险的那个靶子。 “所以老严会申请让你退出案子。”沈惊蛰终于说出了她两眼放光的原因。 她一直以来,都希望的事情。 拉出沈宏峻,再拉出江立,案子让他们这些拿着刑警工资,宣誓为人民服务的人来做。 江立看向老严。 老严也正在看他,两个男人多次接触交流,从一开始的互相试探,到现在已经有了些奇怪的默契。 “柳志勇提供的证据已经足够,三石先生趁着这个时候消失是最好的,带着半份族谱一起。” “这样许成龙和柳志勇一定会互相撕咬两败俱伤,这个网一开始就不需要设那么危险的局。” 沈惊蛰转过江立的脸。 “但是不能除根。”江立很安静的看着沈惊蛰。 她絮絮叨叨了那么多,花了一夜时间还有之前更多的谋划,其实都是为了他。 但是代价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老严不说话,老局长也不吭声。 他们都希望他自己选择。 案子进行到现在,许成龙也好,柳志勇也好,都已经无法逃脱法律制裁,他们一直以来隐忍的,谋划的都是整个西北大网。 牺牲了警力,牺牲了线人甚至卧底,都是为了从此以后不用再为了这些人立案,两年后不用再发现他们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东山再起。 “邹婷。”老严喊了邹婷的名字,语气很普通,哪怕他其实已经有很久没有喊过这个名字。 邹婷放下碗筷,把抿着嘴压着脾气的沈惊蛰拉进房间。 “你知道你不会成功的。”邹婷关上门,有些无奈。 严卉睡在沈惊蛰的床上,因为声响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 “那也总是要试试。”沈惊蛰压低了声音,挫败的耙了一把头发。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方法了,仍然有风险,但是这一次抓捕,他们东山再起的几率会降到最低。 可也确实,无法除根。 “你家男人太能干,一个线人做到这种关键位置,你应该觉得骄傲。”邹婷事不关己非常欠揍。 沈惊蛰瞥了她一眼,手指揉的咔咔响。 “不会有事的。”邹婷走近,压低了声音,“我打听出来了,他的接头人。” “但是不能说。” “总之不会有事的,那家伙的破案率简直就是金字招牌。” 更欠揍了,说了等于没说。 “你能打听出来的事情为什么我不行?”沈惊蛰非常不服气。 她也打听了很久,但是江立怎么做上线人的,又属于那个部门简直就是一团迷雾,问了沈宏峻,沈宏峻也是一脸空白。 “我申请了调岗。”邹婷安安静静的投下一枚地|雷。 沈惊蛰:“……” “等小丁能独当一面了我就走。”邹婷面不改色。 “你他妈为了个男人!”沈惊蛰嗓门一下子大了。 严卉从床上弹了起来,傻不拉几的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女人。 “……开饭了。”邹婷波澜不惊的帮严卉穿好衣服送出卧室。 全程都非常欠揍。 “到底怎么回事?”沈惊蛰语气很差。 自家的男人不听话,自家的姐妹为了个男人阴阳怪气。 “我跟他说了我喜欢他,然后他跑了。”邹婷看着沈惊蛰,耸肩,“很简单。” 一句话就说完了。 “我本来以为避出去几个月回来后就好了。”邹婷很无奈,“但是你刚才也看到了。” 他只是喊了她的名字,她就像是找到主人的流浪狗,瞬间弹跳起来接受命令。 怂的都没眼看。 “我再留下去会影响工作,我现在甚至没办法和他一个组干活。” “你……为什么会喜欢他?”这是沈惊蛰最好奇的问题,在她看来,老严实在没有任何一根毛值得邹婷喜欢。 邹婷眼里容不得沙子,可老严心里卡着一个巨大的白月光。 “孽缘。”邹婷叹气。 “喜欢到可以忽略他的白月光?”沈惊蛰又问。 “……”邹婷皱着眉,两手握拳。 像是跟自己较劲一样的僵硬着身体,然后缓缓点头。 “那行。”沈惊蛰拍拍她的肩膀。 “睡他。”她看着她姐妹的眼睛,无比坚定,“一次不行就两次,睡服他!” 67.第六十七章 话糙理不糙。 邹婷瞠目结舌的看着一脸坚定的沈惊蛰 。 她一直认为她和老严之间是个死结, 她知道老严对她也是动了心的,所以她才会鼓足勇气走出第一步, 结果颓然发现,这第一步迈出去,后面的路就不通了。 可沈惊蛰,是那种路不通就炸出一条路来的人。 她活的肆意, 纵情纵|欲。 活得,让人羡慕。 所以她有些动心, 如果终点都是一样的, 那为什么不能像沈惊蛰说的那样, 简单粗暴, 却行之有效。 *** 楠楠的案子是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开庭的, 因为罪名是非法拘禁和杀人未遂, 楠楠的妈妈是原告,三十多岁的女人,消瘦苍白的像是五十多岁的老妪,不敢正眼看人,话很少, 唯一坚持要做的,就是开庭前抱着自己的女儿。 她不是没反抗过,但是一个90斤不到的女人和一个粗壮的男人, 力量相差太悬殊。 她也不是没有找过相关机构, 但是李文耀懂法, 他有一万种逃脱的方法, 逃脱后,她们母女就会遭受更严重的惩罚。 但是她觉得,人对于活下去这件事,是真的有超出常人的毅力的,一次次的殴打,一次次的逃脱后,她慢慢的找到了搜集证据的方法。 她身边有一群懂法的人,他们会教她各种各样的,可能可以帮到她的方法,而现在,在女儿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终于有了用处。 她在法庭上看到了那个娶了她的男人,她只有初中毕业,家里托了各种亲戚关系欠了各种人情帮她找到的男人,一开始她觉得很伟岸可以依靠一生的男人。 他还是穿着那天抓进去的时候的衣服,脱了外套,里面的毛衣有些破了,这个季节看起来已经很不合时宜。 长时间拘留所的关押,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颓丧,只是等她进来的时候,仍然恶狠狠的看了她一眼。 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这一眼让她胆寒。 仿佛下一秒就会回到那地狱一般的生活。 严卉的爸爸在李文耀被拘留的时候告诉她,非法拘禁罪名问题不会太大,但是杀人未遂这个罪名有些难度,他提出告诉只是为了提高李文耀被保释的难度。 杀人未遂十年以下,非法拘禁三年以下。 她当时奢求过十年以下,那时候的她从来没想到,这个本来只是为了打算增加保释难度的罪名会成真。 那位美女女法医的男朋友帮她找了很好很贵的律师,她交出了她这大半年收集的所有录音资料,而这位律师在严卉爸爸的帮助下,居然找到了李文耀给她和楠楠买的意外保险,尤其是她的,保额巨大。 还有他这一年多时间来陆续给她买的所谓的治疗感冒和头痛的药片,以及她的健康检查。 在那么多证据面前,她终于发现,这个男人,其实已经打算杀了她,在他发现殴打已经失去了乐趣,自己的女儿逐渐长大后,他似乎打算利用这笔保额换个地方重新生活。 法庭上铁证如山,她多次进出公安局都存有记录,她在第二天仍然需要上班的情况下被他用绳子捆绑在家这些都让楠楠偷偷的拍下了照片,还有律师帮她找到的,她根本没想过的哪些证据。 一审判决比所有人想的都要顺利乐观,老严原来担心的杀人未遂也有了铁证,李文耀在证据面前没有再多做辩驳,被告律师脸色灰败。 他没有想到自己初中毕业的老婆居然能找到那么多的帮手,也没有想到女儿在家门口幼儿园里认识的小朋友最后居然成了坏他事的最大关键点。 他被带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眼仍然站在原告席上的女人。 她仍然不敢看他,但是嘴角却微微的扬了起来,她在对着帮她的律师微笑,卑微的鞠躬,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低低的笑了,身边的收押人员看了他一眼,他很不在乎的看回去。 他当然会再次上诉,他甚至找了一帮兄弟围住了法院大门,打算一出法院门就开始狂轰滥炸的采访。 他还找了熟人托了关系写了匿名的举报信,举报x县公安局沈姓女法医为了帮她男朋友江姓记者泄愤,捏造证据,妨碍司法公正,而江姓记者也利用职务之便,滥用电视台的公用资源为自己的女朋友拍纪录片。 他是做媒体的,他太知道怎么利用节奏,也太知道当今社会,舆论会给法庭带来多大的震动效果。 二审是他最后的机会,那个女人今天列出的所有证据,他都得一一驳回,利用舆论,利用他的社会人脉。 一个初中毕业的女人,仗着女儿找到的几个小县城的小警察,怎么可能能同他这十几二十年打下来的社会关系网比。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上诉,想要回家,绑住那个女人,没有伤痕却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有很多,他还有很多没有试过。 还有他那个越来越不听话的女儿,已经足够强壮到可以承受他所有爱好的女儿。 他会让他们知道,一审结束才是所有噩梦的开始。 *** 沈姓女法医在出庭结束后就被老局长一通电话叫回了公安局,特意叮嘱她走法院后门,她出法院的时候看了一眼正门,都是挂着牌子的各路记者。 …… 她最近因为男朋友做了这个一言难尽的职业,连带着她的公关意识变得更加敏锐,所以她自行车扭了个头就让跟在后面的邹婷他们也跟着走后门。 “李文耀留了后手。”她皱眉,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后手,但是恶心的人做的事永远都是恶心的。 “我们知道,楠楠和楠楠妈已经从后面坐了老严的车子走了。”邹婷一个人走出法庭大门,看了眼围过来的记者,站定迎敌。 “你一个人搞的定么?”沈惊蛰打算回头。 “搞的定,我最近火气很足。”邹婷笑笑,手机还没挂断就瞪了眼看着她噼里啪啦按快门的记者,“这个案子是非公开审判,你们的工作证呢?” …… 再后面的话就被邹婷挂断了,沈惊蛰站在远处看了会,假公济私的邹婷此刻火力全开,她有些后怕的缩缩脖子,开始给江姓记者打电话。 江立也正在被叫回电视台的路上,沈惊蛰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正在接听状态,一直到到了公安局,江立那边的电话才有了空档。 “我们被举报了。”江立的语气有点诡异,“上次你告诉我李老汉儿子的事情后,我找了我的学长让他帮我查这件事。” “确实是李文耀干的,而且他还写了举报信,他当时问我要不要拦下来,我没拦。” “理由!”沈惊蛰算是知道今天老局长电话里的便秘语气是怎么回事了。 “这种事情迟早的。”江立耸肩,“提前知道领导们的想法提前秀个恩爱挺好的。” …… 沈惊蛰觉得自己似乎迅速的被说服了。 直到老局长把举报信丢到她面前,很担忧的问她,小江那边的工作怎么办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其实没有太多的关心过江立的工作。 作为一个刚来x县几个月就连续请了几个月假的小记者,江立似乎胸有成竹的要命。 而她,从来都没有问过他这个要命的原因。 举报信在她这里确实不会有大问题,从和江立恋爱的第一天开始,她就打过报告汇报过。 楠楠的案子发展成杀人未遂后,楠楠那天晚上的验伤报告就不再作为主要证据,对于整个案子没有任何影响,更何况李文耀可能不清楚,法医的记录是最难作假的,尤其是这一类先去过医院然后再做的鉴定。 所以他这个案子根本就不存在妨碍司法公正的问题,李文耀妄想通过这个点操作舆论基本是不可行的。 纪录片是老局长威逼利诱她拍的,所以也不存在假公济私。 她这里干干净净一清二白,被老局长一分析她才发现那只是因为江立把问题都丢在了他这边而已。 “本来这种事,记者和记者之间斗是最好的,小江要不是和你有这层关系,我也懒得多说。”老局长一点都不掩饰对记者的厌恶,“但是小江是个好孩子,他身上还有三石的任务,这件事你看看能不能帮他解决一下,他做完三石是要回来的,记者这行也不好做。” “他们家台长的电话我有,你先去探探口风?”老局长递给她一张名片。 沈惊蛰拿着名片偷了一根老严的香烟,卡在鼻下面闻了五分钟,拿出手机拨通的却仍然是江立的电话。 “我来台里找你。”她捏皱了那张名片,语气轻松,“秀恩爱,两个人秀比较有可信度。” “……”江立那边安静了下。 “怎么了?”他太敏锐了,敏锐的沈惊蛰恨不得那打火机点了那根香烟破戒。 “我不想你一个人。” “恋爱是互宠的。” “你知道我没有拿到主动权会很焦躁,恋爱也一样。” 她不会自作主张的去找江立的台长做背书,因为她不知道江立背着她做过哪些事。 所以她选择一起面对,如果江立真的利用电视台的资源假公济私拍了那部纪录片,她就想办法让这部纪录片达到应该有的价值。 她的长毛狗足够的忠心,有时候忠心过了会让她心烦。 磨合是必须的,他应该要知道,自己是有主的,不再是那一只被抛弃了八年找不到家的长毛狗了。 68.第六十八章 县电视台大楼比公安局豪华了好几个档次, 沈惊蛰停自行车的时候看到江立低着头在大厅里徘徊。 他还穿着出庭的衬衫, 领带没去掉, 外面穿着驼色风衣。 低着头在看手机, 所以沈惊蛰看不到他的表情, 偶尔有路过的同事, 认识他的会停下脚步拍他的肩膀,他的笑容礼貌而友善。 江立的社交从来都是很好的,他有良好的家教, 没有年轻人的狂妄, 懂得尊敬长辈,能让人感觉真诚, 关键时候也非常懂得放低身段。 沈惊蛰工作后的很多应对社交的手段, 多少都是受了江立小时候的影响。 一个爹不管妈不疼又颇有些傲气的女孩子, 能在那时候不被青春期精力无处去的孩子们欺负,和早熟的江立教给她的一些人际往来原则有很大关系。 沈惊蛰站在大厅外面停住脚步, 工作场合的江立她很陌生,刚重逢对他的来历有疑虑的时候,她保持着距离查他;在一起没有任何疑虑之后, 她对他的工作能力百分之百的信任,这种信任来自于从小到大他带给她的印象。 她甚至,从来没有来他工作的地方找过他。 江立那么敏感的人,心里应该是会赌气的吧, 他只是很少会抱怨, 但是不代表他心胸宽大。 小时候打工得来的钱给沈宏峻买圆珠笔忘记给江立买的时候, 他就是这样,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一个阔少爷一支五毛钱的圆珠笔写到秃瓢,每天都划破本子可就是不肯再买一支新的。 就像现在这样,知道她要过来早早的在大厅里忐忑不安的等着,徘徊的像是等父母来接放学的幼稚园孩子。 然后看到她就两眼放光,跑过来的时候就差没有开始晃尾巴。 他语速前所未有的快,在把她拉到楼上记者办公室的路上已经噼里啪啦的把整幢大楼的结构都说了一遍,语气有一些急切,又有一些炫耀。 看着他满脸笑容的把她介绍给他的同事,笑嘻嘻的应对所有的调侃还答应了一连串的请客邀请。 沈惊蛰全程都没机会开口,只能听着他介绍社会版记者平时取材写稿的办公室,剪辑视频的新闻编辑室,还有据说用来抢当日头条的会议室。 他介绍的时候很郑重的告诉她,就他来的这几个月,他已经抢到了三次头条了。 “要不要看下上次纪录片的内容?我剪了一半了。”逼仄的新闻编辑室,他坐在电脑桌前噼里啪啦的敲键盘。 沈惊蛰却觉得自己恍惚间看到了十二三岁的江立拿着自己已经秃瓢的圆珠笔愤恨的写作业的样子。 “我是不是早应该来了。”她觉得自己作为女朋友的表现是真的非常不尽如人意。 江立转头,瞪她。 “你本来打算忍到什么时候才爆发?”她记得当年江立到最后的解决方法是直接抢了沈宏峻的笔。 “案子结束。”江立仍然瞪她,但是回答的很老实。 答完又有点不甘心:“你是真的一点都没想起来么?” “真没。”沈惊蛰摸鼻子,她现在觉得刚才她在电话里的宣言实在是有些讽刺了,她在这方面的敏感度永远都不如江立,所以恋爱以来一直是她觉得妥帖而江立却仍然在磨合,“今天要不是老局长提到,我可能等案子结束了都不一定想的起来。” “……可是你却记得要给沈宏峻找心理医生。”江立有些愤懑,撇开沈惊蛰想要揉他头的手。 “宏峻是弟弟。”沈惊蛰想笑,看到江立脸色不善又赶紧憋住。 “我……”江立本来下意识的想要脱口而出他也是,开了口突然停住,眼睛一亮。 “你不一样。”沈惊蛰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人终于反应过来了。 “我找男人有个原则。”沈惊蛰凑近江立压低声音,“他身上一定要有能让我仰视的点。” “你有。”她笑眯眯的,因为他的迟钝也因为他现在眼里越来越亮的光亮。 “糖衣炮弹!”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嘴角却再也压不下去了。 “我相信你能把这些事都处理好,所以才一直没有关心过。”沈惊蛰抬手揉他的头发,“这方面我线条有点粗。” 更大的……糖衣炮弹。 江立觉得自己快要傻笑出声。 清了清嗓子,好歹把嘴角压下去一点,粗着嗓门问:“那你现在不相信我了么?” “信。”沈惊蛰拉拉他的领带,“但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告诉我检举信的后续,还有你打算怎么对付李文耀。” 他在电视台里很自在,和她想象中的经常请假的新人完全不同。 他带着她签了个访客的名字,和大厅里的保安打招呼的时候亲热无比,介绍她给他的同事的时候,同事眼里并没有太多负面的情绪。 他更像是个受欢迎的新人,在电视台里得到的善意比她想象中的多。 而且,他也没有提检举信,更没有想她想象中的那样,和她一样被拎到办公室吃一顿排头。 他游刃有余的像是小时候每一次准备充分的考试。 “社会版的记者人脉通常都会比较广,尤其是李文耀和我这种跑刑侦线的,认识的地方领导会比较多,有些善于钻营的,其实很有话语权,李文耀算是一个。” 沈惊蛰点点头。 “楠楠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前面几次都被他逃过去了,他私下里找过老局长也给老严穿过小鞋,这些事你应该都知道。” 沈惊蛰继续点头,去年和前年他们局里出过好几次新闻,写新闻的人都是李文耀,说刑警大队暴力执法,非法拘禁,屈打成招的新闻有好几次,老严为了这个没少掉过头发。 这类新闻其实不需要太多的证据,李文耀甚至没有指名道姓,新闻写的简练有爆炸点,爆出来了大家爱看,久而久之的就让x县公安局的风评变得很差。 这也是老局长今年一直强调要警民合作的主要原因。 “他其实不止做了这些。这几年他借着楠楠的事情和同行还有一些相关部门领导诉了很多次苦,打孩子这件事在很多人眼里其实是很正常的,尤其他们根本没看到楠楠的那些伤口照片。连续几年,大家都知道了他因为爆公安局内幕和老严有私仇这件事。所以这次关进拘留所,一开始的风向确实是向着他这边的,市里领导为了这件事找过你们老局长,只是都被压下来了你和老严不知道而已。” “老严绕开楠楠用非法拘禁和杀人未遂的罪名提告诉是他一开始没有预料到的,所以他知道一审判决肯定会输,很早开始他就开始做二审的准备。” “那些证据要一一驳回不容易,他是记者,首先想到的是舆论控制,我和你之间的事情,是他开始制造舆论的第一步。” “这些年他留下来的新闻,和老严之间的冲突,再加上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他会连续放出好几波新闻,点很散,抓人眼球,最后找几波水军把整件事联系起来,让他变成一个因为说真话而受到迫害的记者。” “你知道现在网上民众对于这类新闻最为喜闻乐见,所以李文耀的这种做法确实会给案子造成非常大的舆论导向,如果要继续状告李文耀,找更多的证据,过程中会受到不少阻碍,其余的人要抗的压力也会变得很大。” 沈惊蛰皱眉。 “你不要摆出这种厌恶的脸,我也是记者!”江立说到一半开始扯沈惊蛰的嘴角,“你每次用这种脸腹诽记者的时候,我心里都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沈惊蛰只能扯扯嘴角意思意思,“这些事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李老汉的儿子那次事情之后。”江立挠头,“那会我还在任务期间,知道这些也只有时间把这件事告诉老局长让他做好准备,其他的都是暗中做的。” “李文耀这个局其实很好破,他人在拘留所,肯在外面帮他奔波的除了这几年热衷于跟他做假新闻抢头条的搭档外,有好多人是蒙在鼓里为了所谓的正义奔波的。” “这种时候,你们穿着制服反而不容易出面,我这样的就最容易。”江立开始笑。 沈惊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江立这样的笑容十分顺眼。 自信阳光不带任何阴霾的笑容。 “记者抢爆点是会上瘾的,多次做了假新闻引起各方讨论后的成就感让很多记者戒不掉这个瘾,李文耀是重度患者。” “除了你们局里的那些新闻外,李文耀这几年的新闻其实都是这种风格,自然也得罪了不少人。” “所以我就用他的方法,做臭了他。”江立耸肩,又开始噼里啪啦的敲键盘。 他给沈惊蛰看了几个爆火的社交媒体账号,李文耀在里面打了码,采访的采访者原话和他编辑语句顺序后放出来的新闻都被一一整理出来放到了网上。 “这几年不止是政府机构,我们记者的公信力也相当的低,所以这种新闻也是大家喜闻乐见的。”江立又耸肩。 关在拘留所里以为自己运筹帷幄的李文耀在发出检举信引起上头领导注意的同时,江立已经开始着手直接弄臭了他。 “他现在理直气壮一方面是多年施暴都没有受到惩罚后对法律体系产生了藐视的情绪,另一方面是他算准了我们不会拿楠楠的事情出来做爆点。” 用被虐待的孩子做爆点一定会爆,但是他不愿意。 楠楠还未成年,她还有很多路要走,帮她把施暴人关进去,让她之后的路上不再有这个人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一个八岁的孩子身上,过多的关注过多的各种类型的关心以及同情,会让楠楠的性格产生很大的影响,甚至会让一个三观还未形成的孩子认为自己后半生靠着这样的施舍怜悯就可以不劳而获。 他做了多年记者,非常清楚一个不该受到关注的孩子受到关注后的悲剧发生率,而李文耀也是咬准了这一点。 “他低估了我。”江立给沈惊蛰看了所有的网友评价后冷笑,“所以他输了。” 他以为他是空降兵,他以为他来到x县后除了请假就是泡妞,他也以为他这么个公子哥。会有爱心但是不至于会耐心的陪他到二审。 他更以为,想要往上爬的记者,应该都是他这样的。 他被自己造出来的虚假世界迷住了眼睛,以为法律是可以被钻空子的,以为记者是可以靠笔杀人的,也以为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好心,其实都是有目的的。 而江立不是。 沈惊蛰和x县公安局里所有的人都不是。 那些看过楠楠伤口,和楠楠交谈过的社会工作者更加不是。 “他的律师已经辞职,他身边那些以为他是弱者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他的真面目,这次在法院门口的记者群访,会是他唯一一次再利用记者这个职业做出的不该是记者做的事。” “他二审不会成功,从他律师提供的证据来看,连二审都不会有。” …… ………… 沈惊蛰看着江立。 所以他跟个没事的人一样告诉她那封举报信只要拿来秀恩爱就够了。 老局长皱着眉头担忧的问题,他早就有了应对的方法,而且做得很好。 在他还在做三石,在他在机场被人用刀片划破肚子的时候,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做江立的职责。 她担心的,他的正职工作问题,他也确实胸有成竹。 “我是不是更值得你仰视了?”江立笑嘻嘻的凑近,眼角上扬。 沈惊蛰这次来电视台,让他觉得亢奋。 像是她终于主动走进了他八年的孤单,也知道了他没有了他们之后做的努力。 而这一切,沈惊蛰其实一直都没有问。 “是不是觉得,记者其实也可以很帅。”他笑得更加开心,在逼仄的剪辑室里,就他们两个人,周围是三四个巨大的电脑屏幕,屏幕里面滚动着骂李文耀人渣的评论。 在这个用笔杀人的年代,她的男人,用让她仰视的姿态,告诉了她一个真正的记者应该做的事。 也让她明白,她的爱情,可以有多完美。 69.第六十九章 “你知不知道我们局老局长的名字?”准备晚饭的时候沈惊蛰突然开口。 她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苋菜, 只是被安排了择菜的任务后, 对苋菜的兴趣降低了一半。 “知道。”老严上次做的菜让江立有了斗志,他最近热衷于研究各种大菜, 现在正在和肉糜奋斗, 想试试红烧狮子头,“章宕对吧,跟你师父老姚一样,也立过好几次大功。” 也是个传奇人物, 只是传奇的时间更加久远, 破了四五起连环杀人案,按说这样的人物也不应该在这么个小地方安生的做个公安局局长的。 “他有个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搭档在任务中牺牲了, 留下了孤儿寡母, 老家就在这里。” “为了方便照顾,他申请留了下来, 结果就在这里结婚生子, 留了一辈子。” “老姚也一样,当初师母和他离婚倒不是外面说的因为老姚公事繁忙。” 沈惊蛰很少会这样絮叨八卦,江立听出了兴趣, 索性坐下来和她一起择菜。 “他们离婚是因为赵博超发烧到四十度险些脑膜炎的时候,老姚还在记者饭桌上跟人聊天拼前程。” 江立一愣。 “所以他很讨厌你们记者。”沈惊蛰笑笑, “他当年参与的那个案子太大了,加上上头领导也劝他借着这个案子给自己造势, 拼个更好一些的前程。” “老姚当时儿子刚出生, 对这话动了心, 所以那阵子他经常参加各种采访,专家访谈什么的,除了工作再加上采访,他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师母的脾气很烈,那次之后她也不说是为什么,只是一门心思要离婚,事情闹大了,老姚一时意气用事也就陪她去了民政局。” “等后来真相大白了,师母就已经带着赵博超嫁人了,嫁的是个鳏夫,也带着一个儿子,经济条件一般,但是胜在人家顾家。” “再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老姚心里有愧,为了儿子也留在了x县,赵博超的哥哥牺牲之后,老姚还前前后后的帮着申请烈士做了不少事。” “我们局的一把手二把手都是这种人,所以那些蝇营狗苟四处钻营的人在局里留不久,留下来的都是和他们差不多性格的人。” 沈惊蛰说到这里停了下,看了江立一眼。 “你想留下?”江立迅速的心领神会。 沈惊蛰点点头。 “我来这里的初衷确实是为了找宏峻,但是做了那么多年真的有了感情。” “我本来担心这里会限制你的发展,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像也不需要担心这个。”沈惊蛰看着江立,笑着比了个高度,“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值得仰望。” 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不会被限制住发展。 江立很镇定的站起来继续打肉糜,只是肉末飞溅杂乱无章,而他的眼睛亮的有些出奇。 她在很自然的和他商量他们的未来。 不像上一次从严卉嘴里听到的那种,而是面对面的,用商量的口吻,告诉他她的想法,然后征询他的想法。 沈惊蛰的改变快的像过山车。 她一直都是聪明的,他们恋爱的问题她心里其实都知道,他在退让磨合的同时,她也一直在慢慢的摸索两人相处最舒服的方法。 她其实,神经一点都不粗。 她不喜欢他一直退让,也不喜欢他在爱情之中的低姿态,说了几次发现他很难改之后,她就开始改变自己。 不是那种表面上的改变,她一点点的在边缘试探,然后慢慢的把他拉到正常男朋友的位子。 这种小心翼翼的努力,对于他们这样互相之间已经了解到骨子里的人来说,更显得弥足珍贵。 对于她,他其实可以退让一辈子的,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等待,只是看到她就觉得值得。 她只要受着就好了,原地不动的等着他就好了。 可是她不愿意,她希望幸福是双向的,恋爱是互宠的。 就和这一辈子所有的和沈惊蛰有关的事情一样,沈惊蛰这一次,还是手把手的教他去争取更好的、更完美的东西。 她永远都认为他值得。 “我考上大学后去你们学校找过你。”江立放下这次一定会失败的肉糜,坐在沈惊蛰对面认认真真的看着她,“我不认识你的同学,找不到你就一直在学校里徘徊,然后你以前的那个学长告诉我你退学了。” “哈。”沈惊蛰很尴尬的笑了一下,搓搓鼻子。 “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你应该不会舍得放弃这个专业,所以做了记者后就一直往医疗机构跑。” “我跑遍了你们学校附近所有城市的医院,没找到你,反而认识了很多医生。” “这次能进这个案子,能被调到x县就是因为我认识很多医生。” 沈惊蛰抬头看他。 “接头人的名字我不能说,我认识他是因为他母亲开刀我帮他找了主刀医生。” “县电视台的台长其实也是一个道理,上了年纪后谁家里都免不了会有个头痛脑热的人,我和好几个领导搭上线多少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用他最擅长的社交技能换了一个找沈宏峻的人脉网。 “记者这一行现在能发声的地方越来越多,能做的事情也不仅仅只在传统媒体上,而且相比新闻,我对做纪录片的兴趣更大一些。” “西北这一带因为经济不发达,反而会比发达地区有更多更原始一些的人性体现,其实我挺喜欢的。” 他也像沈惊蛰那样,絮絮叨叨的,闲话家常。 聊这些他从来没有在沈惊蛰面前提起过的过往,聊他对自己的职业规划。 看着沈惊蛰安安静静的听,偶尔看他一眼,脸上带着笑。 他慢慢的没了声音,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水,突然换了个话题。 “等这次任务结束,我们结婚吧。”凉白开吞咽下肚,胸口蔓延着一股凉意,刚才涌上来的冲动却再也下不去了。 因为急切加上激动,他又灌了一大口水。 沈惊蛰拿着苋菜的梗傻在原地,看他拼命喝水自己也没忍住拿过来灌了一口。 沁凉沁凉的水。 “我知道你不想结婚。”江立闷头闷脑的开始解释,“可是其实我们现在跟结婚也没太大差别,有了那张证,做很多事情会方便很多。” 他开始列举。 “婚后财产可以平分,写保险受益人的时候你可以多填一个名字,妇联大妈们不会再想着给你找对象相亲,你想开黄腔调戏小鲜肉也更加理直气壮……” 最后开始语无伦次面红耳赤。 “刚才那句不算!” 他不知道求婚应该要承诺什么,所有的承诺沈惊蛰一个人其实也能做的很好。 除了…… “结了婚就可以生孩子!”他终于找到一件非他不可的事情,“长得像你又像我的孩子。” 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说完之后一脸期盼。 像她又像他的孩子,那该长得多好看。 “好不好?”沈惊蛰一直不回答让他心慌,不自觉的又放软了语气,拿苋菜梗捅了捅沈惊蛰的胳膊。 “等你回来再说。”沈惊蛰眉毛都没动一下。 语气冷静,表情冷静,像一大桶冰水兜头兜脸的浇在江立脑袋上。 江立低头,不说话了。 她还是不想结婚,哪怕他们之间已经好成这样。 “结婚要考虑很多事,我怕我今年没婚假。”沈惊蛰继续很冷静,“而且我也没有去看过叔叔阿姨,我这边结婚可能还得打个报告。” “你出任务的时候我去看看房子吧,就听你的,这套留给宏峻,我们自己在附近再买一套,装修的事情你来,我不喜欢弄这些东西。”她说的好像是今晚要吃什么一样平淡,“婚宴肯定要摆,但是我不想去n镇,不过这个不急,等你回来再商量好了,我去找老局长问问,什么时候能有婚假了,就什么时候把证给领了。” 江立呆若木鸡。 “我又没说我不和你结婚。”最后那句甚至带点娇嗔。 “耍我很好玩?”她就是故意的,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看到她耳朵根都有些红。 “嗯!”沈惊蛰使劲点头。 他呆呆的时候眼睛会变大,整个人会变得很像是漫画。 “怎么就突然肯了?”他还是没反应过来。 “我们现在和结婚也没什么区别了啊。”她用他刚才的话来糗他,“而且开黄腔调戏小鲜肉的时候可以更理直气壮。” “不准!”他过去抱住她,像抱小孩似的,搂着她的腰,头埋在她的胸口。 “我是真的蛮羡慕那些调戏小鲜肉的大妈的。”生冷不忌啥都敢说,看着就特别带感。 “不准!”长毛狗气呼呼的。 “到时候回去见见叔叔阿姨?”她被他抱在半空中使不上力,索性把腿盘在他身上,两人黏的死紧。 江立点头,却不肯把头从她怀里抬起来。 “……你又哭了?”文科生么?那么多愁善感。 “……没。”江立不承认,“你身上香。” ……香个屁,沈惊蛰想笑。 “等我回来娶你。”他闷头闷脑的。 “嗯。”沈惊蛰应得简短。 他怎么样都会去的,在看过他做记者的认真样子后,她更加确定他不可能会半途而废。 他要走了。 伤好了,伪装的肌肉上面也做上了一模一样的伤疤。 南方的拍卖会结束,三石先生该回黑市了。 在这个风雨飘摇,春花开尽,漫山绿色的季节。 他抱着她,占有了一整个晚上,最后的喘息几近呜咽。 走的时候没有叫醒她,偷偷的起床,偷偷的煮好了粥,偷偷的吻了她。 她也没有睁眼,任由他略带着胡渣的脸碰触自己嘴唇。 会平安的。 会回来的。 她等着他。 70.第七十章 江立走的时候是凌晨四点, 弯弯绕绕的各路搭车慢慢乔装,到达黑市的时候已经接近早上九点——对于只在晚上活动的人群来说,正是熟睡好眠的时候。 他仍然走的地道。 黑市巷子里的地道是有人常年维修的, 虽然幽暗但是道路平整, 他在蜘蛛网一样的地下之城来回绕了几个圈, 手里的电筒突然照到一个隐在黑暗中的身影。 “乜人?”三石先生的声音, 高大的身形停住。 “是我。”黑暗中的人走到手电筒的光亮下, 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夺人眼球。 多日未见的柳志勇, 吊儿郎当的走出来,手里拿着打火机,一下一下, 忽明忽暗。 “再来捅一刀?”三石先生拿着手电筒照柳志勇的眼睛,语气嘲讽。 柳志勇的打火机翻腾出蓝色的火焰,照得他的脸青白狰狞。 “你早点把半份族谱给我,这苦头就不用吃了。”柳志勇倒是坦白,“你这苦头吃得值,不吃我和许成龙都咽不下这口气。” 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但是三石这位外来的和尚,已经严重危害到他们的饭碗, 被教训是当然的事。 所以哪怕他早就知道许成龙会有这一手, 也没透露过半点风声。 其实三石又何尝不知道呢, 都是道上混的, 都知道嚣张的代价。他已经黑了那么多的钱, 这一刀已经算便宜他了。 三石没说话, 径直往前走。 柳志勇跟在他身后,亦步亦随。 他是想趁着三石不在的时候偷偷的摸到他家的书房去找找族谱的,只是这地下的地道太复杂,他绕了好几个晚上都没找到路,今天索性就在必经路口堵人。 三石居然没有赶他的意思,走的不紧不慢没打算甩开他。 像是那一刀多少压下了他越来越嚣张的气焰,柳志勇在黑暗中咧嘴一笑,跟的更紧了。 地道里面空气不流通,两人靠的又近,柳志勇灭了手里的打火机后,皱着眉头吸了两下鼻子。 然后站定。 三石仍然没有看他,举着手电筒不紧不慢的走,在路口七万八绕了几步就已经看不到身影,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和偶尔闪过去的光亮。 柳志勇仍然一动不动的站着,直到他站的地方彻底恢复安静和黑暗。 松柏香味。 他曾经问过沈惊蛰到底用的是什么香水,他买了无数种前调中调尾调是松柏味的香水都没有找到的那个香味。 他曾经一闻就会忍不住兴奋的味道,属于沈惊蛰的,这辈子他只在沈惊蛰身上闻到过的味道。 就在刚才,在这个黑暗狭窄空气不流通的地道里,他十分清晰的从三石身上闻到了。 浓烈的,让他无法忽略的味道。 他在黑暗中又一次按亮了打火机,声音清脆。 火焰跳动间,他几近失明的那只眼睛瞳孔里映着橘红色的火苗,银白色的头发在阴影里火焰下闪着诡异的光芒。 柳志勇突然笑了。 然后像是再也无法抑制一般,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地道里开怀大笑,笑到打跌,笑到最后,声音犹如鬼泣。 原来如此。 他就说沈惊蛰看上的男人,怎么可能那么面目模糊,低调懦弱。 他就说三石先生的单眼皮似曾相识。 虽然两人的气质完全不同,虽然三石的眼神和江立的相差太多,虽然这两个人风马牛不相及。 他拿出手机,拨给了他留在x县的耳目。 不出所料的,沈惊蛰的小狼狗江立,又一次出差了。 他知道警方在这个案子中一定留下了钉子,他也怀疑过三石是不是已经被招降,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三石先生就是沈惊蛰的小狼狗。 那就难怪他们胸有成竹。 那就难怪,他和许成龙每一步行差踏错的背后似乎都有三石的影子。 他又开始笑。 疯疯癫癫的,笑到倒抽着气,笑到肚子的肌肉开始抽痛。 外来的和尚。 早知道那一片刀片应该直接往要害去的,肠穿肚烂。 说不定就可以让他看到沈惊蛰失去冷静的样子,那个得不到的可恶的至始至终都在耍着他玩的女人。 真真是,好一个三石先生! *** 李文耀的下场很惨。 就像江立说的那样,二审上诉申请被驳回,他赖以生存的人际网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这个世界上多得是捧高踩低的人,李文耀说穿了,也不过只是个小小的记者,之前以为自己身上有的覆手翻云的能力也只是因为那一本小小的记者证。 故意杀人未遂、非法拘禁数罪并罚,有期徒刑十五年。 这样的刑期对于一个四十岁不到的中年男人来说并不算致命,致命的是他从此以后彻底失去的社会地位。 十五年以后,楠楠已经二十三岁,她说她会带着妈妈离开这里,到一个李文耀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就算他找到了,我们也不用怕他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很亮,声音仍然带着孩童的稚嫩。 十五年后,他已经什么都不是,不是她的父亲也不是她妈妈的丈夫,一个年近六十的出狱男人,她有足够的可以与之对抗的勇气。 “他如果找你了,你就来找我!”严卉拍着胸脯,“我长大也要做警察!” 说完之后就迅速的钻进了邹婷的怀里,老严生平最听不得的一句话就是严卉声称自己要做警察,一提起来家里就鸡飞狗跳。 沈惊蛰隔着实验室门看着热热闹闹的外面,孩子们脸上的笑容仍然带着希望。 这样就好了。 只要不绝望,就会有光亮的一天。 楠楠只是她经手的无数个案子中的一个,因为涉及到孩子,还因为这个案子江立从头到尾参与,所以这次结案,她心里的感触更深了一点。 “我很担心他。”在柳志勇越来越配合,提供的线报越来越精准的某一天夜里,沈惊蛰窝到了沈宏峻的窝里,抱着他的枕头使劲嚼口香糖。 案子到最后阶段,为了江立的安全,视频和电话报告都越来越少,她对江立的消息从一开始能分别出他胖了瘦了黑了白了到现在只能判断出他是否还活着。 而她的焦虑变得越来越严重,上一次那么严重,还是因为老严参与了一个缉毒的案子。 “我总觉得b市那边的计划瞒着我的东西有问题。”她使劲的压着枕头,眼里都是暴躁。 沈宏峻也暴躁,尤其是知道了柳志勇配合度越来越高之后。 这个家伙不可能会坐以待毙成这样,沈惊蛰每次和他接头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愈来愈强烈的恨意。 线人越来越不可控,网越收越紧,案子一触即发,而她的男人活在旋涡的正中心。 “打一架吧。”实在找不到发泄方法的沈惊蛰到最后只能选择消耗体力,一个小县城的法医能做的,一个小县城的刑警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只有信任。 江立那个家伙说的,相信他,相信他会回来娶她的信任。 沈宏峻的拳头很硬,和她这种正规训练出来的正规军不一样,他的打法实际拳拳要害,两姐弟都跟斗牛一样闷头打架,第二天一早龇牙咧嘴腰酸背痛的继续前一天的行程。 她和沈宏峻心里都有一个隐忧。 因为江立的关系,这个抓捕的核心计划是没有对她公开的,江立这次走了之后,老严明显的开始避开她。 所以她只能猜测核心计划和江立有关,并且十分危险。 江立为了达到目标做事情偶尔会不择手段,这个隐忧,沈宏峻和她都知道,却都没有提出来。 唯一表现出来的就只有每天晚上越来越硬的拳头,两姐弟之间一言不合就鸡飞狗跳的暴躁。 “如果江立真的做了什么会让你暴跳如雷的事,结案以后你会不会弄死他。”在某一天沈惊蛰没收住拳头一拳头捶青沈宏峻的眼窝后,沈宏峻拿着冰袋哼哼唧唧的问她。 “会!”沈惊蛰咬牙切齿。 “提醒我带着我老婆先跑路。”沈宏峻默默的离她远了一点。 多年兄弟,他知道沈惊蛰担心什么,也知道江立可能会做什么。 他一个都拦不了。 柳志勇这种人会突然变得那么合作,沈惊蛰每回见过柳志勇之后脸色会那么难看,只说明一件事。 江立把自己的身份暴露出去了。 基于一个他和沈惊蛰都想不出来的理由,他把自己是线人的身份暴露给了一个最最危险不可控的人。 所以他能做的,就只有陪沈惊蛰练练拳,期望她把火气发完了之后,江立回来后不至于死得太难看。 真的太冒险了。 连他晚上都忍不住频繁做噩梦。 幸好他兄弟的女朋友是沈惊蛰,理智冷静到猜到男朋友在送死却仍然可以专业的做刑警的沈惊蛰。 沈宏峻捂着自己淤青的眼睛苦笑。 他这辈子都得给江立做牛做马,他兄弟为了让他早一天见到自己的老婆,连命都不要了。 71.第七十一章 巷子里的古玩夜市摊是整个西北黑市的风向标, 倒卖情报互通有无。 最近公安行动频频,走私贩卖渠道一个接一个被连锅端走, 夜市摊摆摊的人越来越少,留下来的几个也变得表情麻木神情萎靡, 眼底都是末日即将来临的绝望。 许成龙和柳志勇在安静了几个月后突然在昨天大打出手,柳志勇被打到住院,而许成龙今天一早就进了三石先生的房子,带了一大波人,大半都是生面孔。 老王是夜市摊的老人了,此刻窝在阴凉的地方,眯着眼睛看着被人围成一团的三石老巢,拍拍自己手上的烟斗,摇了摇头。 许成龙终于忍不住要行动了。 上一次看许成龙破坏规矩打了小六冲进三石先生的房子的时候, 他就猜到了, 许成龙怕是要破了这黑市几百年来的规矩了。 不顾长幼,不顾辈分也不顾历来严令禁止的不能拉着销货方入水。 老王深深的叹了口气, 脸上沟壑纵横, 十指因为常年在土坑里营生变得关节粗大指缝漆黑。 时代不同了。 现在的年轻人做事太硬。 他们这些已经动不了的老骨头眼看着就要被许成龙这样狠厉没教养的人踩在脚下,这种时候,他心里居然有些盼着公安趁早把这已经乱了规矩的黑市一锅端了。 盛世不在…… 老王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摩挲着烟斗上的老陈玉, 又一次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 许成龙是有备而来。 柳志勇前段时间突然风格大变, 疯狗一样的逮谁咬谁。 他一开始还是忍着的, 毕竟柳志勇回国之后做的每一件事看起来都不怎么有脑子, 对于这样的人做的事,反而不太好猜测他的意图。他想再看看三石的态度,等着柳志勇最后无人可咬的时候再出大招。 结果,公安最近的打击力度让他不敢再等了。 他几乎被削成光杆司令,再等下去,他身上的罪名就不止季星剑这一个案子了。 柳家老六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可能还要更惨。 人在绝境的时候往往会潜力无穷,说到底,他最缺的还是钱,而现在能让他马上拿到钱的人,就是这位至今为止仍然完好无损的三石先生。 他要求马上盗墓。 趁着柳志勇被他揍得只剩下半条命的时候,他倾巢而出。 三石如果不同意,他有的是法子让他同意,左右不过是个带路人,他之前还守着黑市规矩不敢动的太厉害,现在黑市几乎都要被抓光,他何必还要守着这几百年的老规矩。 有了钱,他就有了避风头的资金,东山再起不过是时间问题。 黑市的老人都抓走了,等他再回来,这里就是许家的天下。 所有的规矩,都由他许成龙来定。 他站在三石先生不准任何人进的书房中央,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六还有被他手下架着无法动弹的三石,冷冷的笑了一声。 这个世界,最终还是要靠拳头说话。 他走过去,盯着三石的眼睛。 “乖乖的带路,我就给你一成。” “你要是中间敢出任何岔子,我就用拿这一成送你上路。”他狠狠的抬起膝盖踹到三石的肚子上,之前被他弟弟捅了一刀的地方,听着他一声闷哼。 “柳家已经没办法给你任何帮助,柳志勇那小子也被我揍到生活不能自理。”许成龙笑的一口黄板牙闪闪发光,“找对队伍才是你这种投机倒把的商人应该要学的东西。” 装腔作势装模作样。 都是贼,谁又比谁高贵?! 不破不立,许成龙觉得自己这一刻才终于彻底解脱了,他早就已经不在乎法律,又何必要在乎黑市规矩,束手束脚的跟着他们文绉绉的扯。 到了最后,最多钱拳头最硬的那个人就是老大。 恒古不变的定律。 “把这两人绑起来带走。”许成龙走之前踹了一脚三石书房的大门,踩碎了三石赖以生存的机关开关,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不可一世的,动不动就讹他们钱十分高深的三石,此刻被两个壮汉架着,头发遮住半张脸,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只是带着血迹的嘴角微微的扬起,讥诮的样子。 许成龙两眼一眯,忍不住又想抬脚踹。 身边痛哭流涕的小六突然打了个嗝,踉跄了一下撞到了一边的桌角,然后嚎哭的更加厉害。 许成龙皱眉,抬起来的脚换了一个方向,对准了小六的头。 “用钱用拳头都可以换我的消息。”三石先生吐了一口血沫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但是换不了我的忠心。” “许先生手下没有人可以解得了古墓下面的机关,许先生今日踹在我和小六身上的拳脚,我会在古墓里如数奉还。” 许成龙收脚。 三石说的,也是他现在还没弄死他们两人的原因。 咬文嚼字的让他心烦,这些用词曾经是他花了很多功夫又背又学的,每一个字都在暗示他身上背着的几百年来的黑市规矩。 他破了行规,不但拉销货人下水,还殴打了守门人。 “我来西北,就是为了这个墓。”三石先生动了动,让自己的身体靠在那两个架着他的彪形大汉身上,露出了被头发遮住的半张脸。 他肤色黝黑,看不出脸色,但是眼底的戾气让许成龙心底一凛。 这几年,他能摸清楚柳家人的底,却始终摸不清楚三石的底,但是有一点他是知道的,三石并不会比他仁慈多少。 敢单枪匹马闯西北黑市的人,身上背着的人命不会比他少。 “不管是你还是柳志勇,对于我来说,只要有人手就行。”三石笑了笑,表情轻蔑,“如果我有人手,这个墓还轮不到你们这帮西北的粗人碰。” “你的人手还不够,所以我不会走。” “打死我和被活埋在墓里,两个都是死,我宁可选择被打死。”他耸耸肩,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挖个墓而已,你还要多少人手。”许成龙咬牙上前,“你和柳志勇动我的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要给我多留点人手。” “能抓进去的人手,你要来做什么?”三石抬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许成龙,“我要干干净净的人手,盗墓的,运输的,仓储的,还有跟着我一起销售的。” 许成龙眯眼。 “我选队伍,只选干净的,所以我选了柳家。”三石脸色不变,盯着许成龙扬起了一边的嘴角,“我烂命一条,来西北本就是来搏个前程,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不管,你们之间互相放了多上钉子,条子那边又往你们队里放了多少钉子,我都不管。” “我只要足够的人手,干干净净的一笔买卖。”三石说到最后,蹩脚的南方普通话咬字不够清晰,所以他说的非常慢,反而气势惊人,“我知道你有,柳家也有,只是都不愿意交出来。” 许成龙仍然眯眼,一声不吭。 三石不再说话,他被打得不轻,身上没什么力气,又往身边的彪形大汉身上靠了靠,挺舒服的舒了一口气。 小六早就不再哭了,趁着许成龙眯眼的功夫四肢并用的爬到三石边上,抱着他的大腿擦鼻涕,稀里哗啦的。 “我才想起来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南方的那个墓,是真实存在的吧。”许成龙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突然阴森森的开口。 三石一僵,小六擤鼻涕的声音也停了一下。 一秒钟都不到,三石就已经抬头盯着许成龙:“你可以先去查。” “准确地址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墓里面的机关图等下了墓我再给你。” “但是必须要足够的人手。”他最后仍然一再强调。 许成龙又眯着眼睛背着手站了很久,他五官粗短,一双浑浊的三白眼像是审视猎物的秃鹰。 “明天动身。”他示意手下松开三石,“我会让人守着,你最好少耍花招。” “人手呢?”三石被松开后就顺着墙壁坐在了地上,恢复到懒洋洋的样子。 “我负责。”许成龙阴森森的。 “还有一件事。”三石抬头笑嘻嘻的盯着许成龙,“把那个打得半死的家伙也带上。” “他知道的太多了,谁知道会不会又去找他那位貌美的女刑警说些什么。”这句话说得有些幽幽的,小六抱着他的大腿掐了一下,三石的嘴角一抽。 许成龙下楼的动作一顿,看着三石点点头。 他请的大多都是些打手,魁梧有力训练有素,走的时候悄无声息。 等书房终于恢复安静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小六声音很轻的操了一声。 “没药了。”他愤恨的,“妈的,最近挨揍的次数太多了。” “你去买。”三石说的是粤语,仍然懒洋洋的,“我挨的拳头比你多。” “妈的。”小六继续愤恨,“操!你去,我比你痛!” “说脏话要罚款。”三石揉揉自己的嘴角,也没忍住跟着操了一声。 两人又是一阵安静。 “成功了么?”再次开口的仍然是小六,他平躺在地上,手里拿着反窃听的仪器,等到都变成了绿灯才开口问。 “成了。”三石似乎不愿多说,揉着肚子站起身,晃晃悠悠的下楼买药。 “买点酒,切半斤槽头肉。”小六又加了一句。 三石捂着肚子对他比了个中指,继续晃晃悠悠的出门。 最后一战了,小六仰面平躺,吐出嘴里的血沫子,对着天花板,吃饱了才好打仗。 *** 收网了。 沈惊蛰知道,但却无法加入。 案子进入最后阶段的时候,老姚找了她,要求她退出专案组,并且停止和线人柳志勇的合作。 她同意了。 连日来的焦躁和老严的脸色已经告诉她,案子后面的内容全是她不想再看到的。 她投入了日常法医的工作,每天鉴定伤情,勘察现场,除了对小丁的要求变得愈来愈严厉之外,看起来一切正常。 老严和专案组的同事已经连续一周没有回来,但是从老局长的脸色来看,案子应该进行的十分顺利。 新闻陆续爆了出来,十几个省市自治区联动,抓到的涉案人两百余人,涉案文物和金额像滚雪球一样不断变大。 而后,西北暴雨。 向来干燥的西北今年像是破了天一样,持续暴雨了一天一夜,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值班待命中的沈惊蛰被手机叫醒,x县四百里外的高速发生山体滑坡,她需要立即出现场。 老姚在电话最后让小丁负责开车,然后语重心长的跟她说了一句:“我在a市,可能会比你晚十几分钟到。” 沈惊蛰的心就开始慢慢的沉了下去。 小丁开车很稳,但是仍然有些心惊胆跳,他只知道江立最近又出差了,这次出差的时间很长,从夏至出到了中秋。 沈惊蛰的脾气越来越冷,有几个见过沈惊蛰刚来时候模样的老民警告诉他,沈惊蛰刚来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种样子,拼命三娘,和谁都有仇。 现在车上坐的,不像是他平时见到的沈惊蛰,她冷得甚至带着点死气,坐在副驾驶座上面无表情像是一尊玉面罗刹。 暴雨后的高速很难开,临近山路的地方陆续有几次小型的山体滑坡,小丁开到现场的时候现场的同事已经基本清理出了一条道。 “被困了四辆轿车,埋了五个人。”先到现场的工作人员认识沈惊蛰,打了个招呼就切入主题,“挖出了三个都没气了,还有两个还在挖。” 沈惊蛰机械化的点头。 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一双手捏住往四面八方搅动,前面的工作人员影影绰绰的样子看得她胃反复翻涌。 这种大型现场她出过好多次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慌得让她手里的勘查箱子都拿不动了。 “又出来一个。”迎着暴雨,现场的工作人员大吼了一声。 沈惊蛰停下穿防护服的动作,抬头。 两个同事抬出一具男人的尸体,尸体全身裹着黄泥,两手无力的耷拉着,露出来的带着淤泥的衣服一角让沈惊蛰的眼角一跳。 驼色的风衣。 “惊蛰姐。”小丁叫的有些慌乱,“还有手套!” 她从来没有这样过,魂不守舍的走近,身上的防护服都没有穿妥。 人在极度悲痛时候的本能反应。 身体为了抵抗巨大的悲痛命令大脑做出来的防卫动作。 并不是想去看亲人的尸体,而是下意识的排斥所有无关的东西,包括围观人群,包括,生死。 尸体都是泥浆,清理起来有难度,那具穿着驼色风衣的尸体头部遭受重创,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貌。 但是风衣的袖口的扣子,让她整个人怔在原地。 那是她缝的,她根本不会缝扣子,所以索性把扣子缝死在风衣上。 用的缝伤口的线,所以很牢。 “我这件风衣打完折也要四千多!”江立当时气急败坏。 “腐败!”沈惊蛰剪断缝合线,笑到打颤。 …… 沈惊蛰告诉自己要冷静。 “帮我戴手套。”她手抖得无法用力。 要冷静。 她又一次告诉自己。 哪怕真的是他,她也要冷静。 头部不能辨认,她还可以看看四肢,看看身体的其他部位。 因为那是他,身体的每个部位她都十分了解的江立。 要冷静。 她深呼吸,觉得后脑勺像是被人用千斤坠打了一下,嗡嗡的已经开始看不清楚面前小丁的脸。 “小丁。”她拉住小丁的衣袖,“老姚来了没。” “来了来了。”小丁踮起脚看着围观人群外面急急忙忙赶过来的老姚。 “我先去车上。”她无法冷静,盯着那个袖子上的缝合线,盯着那个只有她才喜欢打的结。 “这个结太丑了。”江立抱怨过,认命的穿上被缝死的袖子,伸手的时候卡卡的,“你要是缝在伤口上真的会被人打死。” “我在老严的屁股上打过蝴蝶结。”她记得她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上次缉毒行动老严受了伤,屁股上的刀伤,她帮着做了临时处理,她做的缝合,她打的蝴蝶结。 她以为,她的焦躁应该最多也就是这样而已。 江立会受伤,她会气急败坏,最多在他身上多打几个蝴蝶结而已。 而不是现在这样。 脑浆迸裂,被人从黄泥里挖出来。 那不是她的江立。 和老姚交叉而过的时候,老姚拍了拍她的肩。 她知道自己即将崩溃,脑中挥之不去的尸体和老姚脸上的表情,都不允许她再逃避。 围观人群很挤,她屏住呼吸往外钻,手脚冰冷,因为地上的黄泥脚底一滑,站不住的时候边上围观的人群扶了她一把。 扶她的人手很大,拽着她的手臂往上一提,她就站稳了。 “谢谢。”她低头,脚踝又扭了。 真虚弱。 人类的躯壳,真虚弱。 她坐在警车后座,车上还放着明晃晃的手铐。 她拿这个手铐铐过他,那时候恨不得掐死他。 可她现在,恨不得掐死自己。 那不会是他,她坚决的强迫自己盯着窗外,看着老姚,看着被人群遮住的尸体。 江立比他高一点,不会是他。 老姚的暗示只是她多心,不会是他。 现在走过来的小丁,告诉她老姚让他帮忙照顾她的小丁,也只是因为她脚踝扭了而已,不会是他。 远远冲过来的老严,几个家人一样的同事远远地站着偷偷的讨论偷偷的看她的样子,也只是她想多了,不会是他! 红着眼过来抱住她的邹婷,也是她的幻觉,不会是他! “还没有做过dna核对。”她听到自己在邹婷的怀里辩解,“不是他。 ” “我知道,我来,我帮你。”邹婷抱着她,摸着她的头发。 “他左边肩膀脱臼过,打篮球的时候用力过猛。”沈惊蛰接着絮絮叨叨。 “右边大腿内侧有块胎记,暗红色的,大拇指大小。” “肚子上的刀伤你看到过,刀片划的,伤口不深,可是现在应该还有浅色的疤痕。” “其他的……没有了。”沈惊蛰抬头,“他身上没什么大的伤疤,四肢骨骼匀称,没有……” 她卡住,然后逼着自己再次开口:“没有受过什么皮肉苦,起码在出任务之前没有。” “不是他。”沈惊蛰拉着邹婷的衣服,又绕回了原位,“我不相信是他。” “我也不信。”邹婷接话,她的语气比沈惊蛰坚定,“不会是他,我们讲证据。” “万一……”沈惊蛰又拽紧了她的袖子,“不要解剖。” 全须全尾的,不要解剖。 “好。”邹婷慎重点头。 “不会是他。”她像是强调又像是念经,喃喃的,眼底一片干涩。 72.第七十二章 x县公安局在法医鉴定实验室的仪器上下过血本, 加急检测八个小时内就能出结果, 因为有五具尸体,而沈惊蛰又是直接关系人被排除在实验室之外, 县公安局的其他三个法医都关在实验里忙得热火朝天。 沈惊蛰不能添乱,她有了新的任务——柳志勇。 泥石流发生的时候,警方正在实行抓捕行动, 柳志勇当时就在车队里, 因为不是领头车,泥石流发生的时候及时逃了出来, 被关在a市,一句话都不说,只要求见见沈惊蛰。 “你可以不去。”老局长的五官其实和老严一样,看起来正气并且很凶, 只是平日里面笑呵呵的藏在肉里看不出来,这种时候严肃了一张脸, 就有了威严的局长样子, “他是人赃并获, 哪怕不招供也一样能定罪。” “我去。”沈惊蛰直接拿了车钥匙,她现在急需其他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老姚在进实验室之前, 初步判断了那具穿着驼色风衣的尸体年纪在二十五岁上下, 各项特征都和江立基本吻合。 局里其他人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及彻底避开了她的老严都让她觉得暴躁, 这根本就一定不是江立, 为什么周围的人在dna都还没出来的时候就认定了他会牺牲? 她甚至还瞒着沈宏峻, 去a市的时候什么都没说, 只是上高速的时候吸了吸鼻子抹掉了脸上湿嗒嗒的眼泪。 没有什么值得哭的,她只是想他了。 *** 几个月不见的柳志勇,仍然像一条死狗。 趴在铁皮审讯桌上,看到她进刑讯室,转了下头,把下巴搁在铁皮上,咧着嘴笑得阴森森的。 她看起来瘦了一点,脸色发白,嘴角向下紧紧抿着,坐在对面双手环胸,面无表情。 但是到底和之前那个胸有成竹时刻悠然的沈惊蛰不太一样了,现在的她,眼底的火焰烧得柳志勇又开始全身犯痒。 “埋了几个人?”柳志勇的声音粗哑难听,在盗墓车队里几宿未睡,又在刑讯室关了十几个小时,他现在处在疲累的极限,亢奋的很不正常。 沈惊蛰眼皮都没动一下。 “三石先生在领头车上,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开进去的。”柳志勇的下巴往前挪了几厘米,身体尽可能的紧贴桌子,他要靠近看看沈惊蛰,他要看清楚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那时候路边其实已经开始落石,他是故意开进去的,为了和许成龙一起死。” 沈惊蛰嘴角微微挑起。 “啊……”柳志勇维持着这个姿势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忘记告诉你了,三石先生就是你的小狼狗江大记者这件事,我已经告诉许成龙了,就在今天,他们打算一起死之前。” 沈惊蛰这次有了点动作,她终于抬眼,盯着柳志勇的眼睛。 “许成龙没有死。”柳志勇无声的笑,喉咙压着桌边,发出的声音恐怖诡异,“泥石流爆发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了,我看到许成龙从主车上跳出来跑了。” “但是你的小狼狗死了,我一直盯着,跑出来的那几个人我一个个都盯着,没有你的小狼狗,江大记者死了。”他持续的桀桀的笑,五官皱在一起,半失明的眼睛因为兴奋斗鸡在一起。 “你要见我,就是要告诉我这个?”沈惊蛰的语气波澜不惊。 柳志勇的笑容卡住,嘴巴仍然咧着,眼底的凶残却一览无余。 “不。”柳志勇安静的,语气也波澜不惊,“我只是要告诉你,耍过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盗墓、伤人、走私。”沈惊蛰低头哗啦啦的翻着案宗,“抓到你的时候,你车上有六件一级文物,还有四百万美金现金。” “涉案金额巨大,根据抓进来的其他人的口供,你是主谋之一。”沈惊蛰抬头,微笑,“你就要进去和你六叔做伴了,算不算好下场?” 柳志勇一怔,然后从肩膀开始一路抖动到嘴角。 他眼睛病态的睁大,眼底的血红一片。 “你生气了!”他笑不可抑,“你真的生气了!” “……”沈惊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值了。”柳志勇终于直起上身,往后一靠,两眼一闭,重复了一句,“值了。” “……”沈惊蛰狠狠的把卷宗往桌上一丢,声音震耳欲聋。 “你走吧。”柳志勇不再看她,“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的线人身份在他入院之前就已经终结,知道了三石就是江立后,他给了三次情报,两次真的一次假的。 那次假的,沈惊蛰当场就发现了。 他做线人本来就是迫于无奈,也十分清楚自己做的那些事想靠线人将功抵过基本是不可能的,所以倒是也没有多可惜。 整个盗墓过程,他都笑笑的看着三石先生演戏,演技精湛,要不是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他也一定会像许成龙一样,傻乎乎的把自己的底一点点都掏出来。 看着同行飞蛾扑火一般进入已经挖好的陷阱,他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其实早就没有了退路,只是他们这帮人穷途末路了之后仍然垂死挣扎而已。 盗墓成功,如果不是许成龙在掏出自己的家底的同时还用族谱逼着他也交出运输渠道,他可能会在最后选择放过三石。 他还天真的想着用三石的身份威胁三石保住柳家的那份根底,但是三石拒绝了,他笑笑的看着他,告诉他,这次盗墓本来就是他要求许成龙带他来的。 “我来,就是为了斩草除根的。”十几天的地下生活,大家身上多少都有些伤痕,三石嘶哑咧嘴的绑着手上的绷带,斜着眼睛笑得开心,“我跟你一直都是对立面。” …… 三石根本早就知道他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 他料定了他不会告诉许成龙么?他觉得柳家和许成龙的恩怨会让他不会那么好心的把事情都说出来么? 他讨厌他这种和沈惊蛰一模一样的胸有成竹。 所以他在最后走货的时候,把三石身份透露给了许成龙,在明知道警方应该已经收尾,这几天可能是他最后几天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他选择了让三石先死。 哪怕他们要进去,他也要先弄死这个男人。 然后亲眼看看沈惊蛰的表情。 是他,亲手弄死了她的小狼狗。 这样她对他的印象就可以多一点,比罪犯多一点,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忘记他。 这场从他开始从他结束的单恋,他这辈子唯一一个动过心的女人,他一定要在她身上留下属于他的印记,哪怕这个印记是无法磨灭的恨。 他成功了。 哪怕沈惊蛰掩饰情绪的能力再强,他也看到了她眼里的愤怒,恨不得吃了他掐死他的愤怒。 他们柳家,讲究以物易物。 沈惊蛰毁了他的事业毁了他的家族,所以他毁了她的男人,毁了她的幸福。 一笔勾销,就像他的单恋一样。 柳志勇坐在刑讯室的椅子上闭上眼睛熟睡,彻底放松。 他的任务完成了,在做沈惊蛰的线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他们根本无法逃脱,既然如此,他就要拿着柳家族谱的许成龙彻底无法翻身。 他成功了。 *** 八个小时之后,沈惊蛰仍然在a市公安局。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她咬着牙盯着上面的来电显示。 是邹婷,不是老姚。 这个案子负责人是老姚,这个电话本来应该是他打的,他让邹婷上,代表他说不出口。 “惊蛰……”向来爽朗的邹婷声音疲惫,“老严去你那边了,你别开车,回来的时候让老严开。” “五具尸体全部尸检完毕,没有许成龙的尸体,那具尸体……”她那边安静了很久。 沈惊蛰拿着手机看着a市公安局里闹腾腾的样子,她熟悉的工作环境,每天和黑暗面对面,每天直面人性的恶,她曾经以为,她已经修炼成功。 她曾经以为,哪怕有一天,她找到无名尸体检测出来是属于沈宏峻的,她也能咬牙撑过去。 直到邹婷在电话那端,用叹息的声音告诉她,那具尸体,是江立。 邹婷,她最熟悉的同事,物证鉴定做的最好的人,在电话那端告诉她,那具尸体是江立。 她挂了电话。 走近一个男同事,拍拍他的肩膀。 “给我一支烟。”女人的嗓子已经嘶哑到无法出声,那位男同事给了她一整包玉溪,还交出了自己的打火机。 她靠在公安局大院的墙壁上,迎着风点了很久,香烟点燃放到嘴里的那一瞬间,呛咳的她肺部都开始发痛。 她没有修炼成功,她现在心里面每一个地方都堵上了棉花,沉甸甸湿漉漉的无法呼吸的棉花,她像是被架在了真空,四肢大脑甚至躯壳都没有了意识。 所有人说话都像是隔着玻璃罩,嗡嗡的她听不清楚意思。 而她自己,只能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脑子里面混乱的想到的第一件事:江立,是独生子。 他父母只有他那么一个孩子。 她闭眼。 他父母,只有他那么一个孩子。 73.第七十三章 “烈士评定要由江立户籍所在地的公安局提交申请, 不过现在许成龙仍然在逃, 上头建议我们最好等结案后再提交。”老局长坐在办公桌后面抹了一把脸,“b市那边的接头人已经去了你们老家找江立父母,葬礼会在这边办,我们会派人把江立父母接过来……” “我去接。”沈惊蛰抬头, 双目通红。 “你……”老局长有些说不下去了。 “姐。”沈宏峻拉着沈惊蛰的手,他从昨天听到确认的消息后就和沈惊蛰亦步亦随,脸上除了不可置信外剩下的都是愤怒。 “你不能去, 许成龙在逃,案子还没了解。”沈惊蛰一觉睡醒就已经恢复到刀枪不入的样子, 除了被沈宏峻拉着的手一直在频繁出冷汗外, 神情看不出任何异常。 她甚至开始分析利弊。 “江立是独生子, 这几年为了找我和宏峻和家里关系闹的不太愉快……”她吸了一口气,安静了下, 才继续, “他走了, 他父母就由我和宏峻来赡养, 所以应该我去接他们。” “要打要骂, 也应该是我来受着。” 人走了, 活下来的人总是要做事的, 她本来想在结案后和江立一起做的事, 现在她一个人去做也可以。 “他做的是好事。”老局长说的有些干巴巴的, “他是英雄。” 沈惊蛰低头。 江立的牺牲换来了西北整个走私网倾巢覆灭, 追回涉案文物1198件, 仅一级文物就有115件,十个盗掘团伙,涉案人员两百余人。 他是英雄。 只是她至今都不敢去冷柜里看他一眼。 脑海里全都是他从泥石流里挖出来的那个瞬间,血肉模糊的脸,浑身的淤泥,还有那件被她把扣子口缝死了的驼色风衣,他曾经穿着在电视台大厅里徘徊等她,看到她来了走路都忍不住蹦蹦跳跳的样子。 她所有鲜活的理性的情绪都在那个瞬间消失了,剩下的就只有不停的重复回想他的笑脸,他在她身上放纵到呜咽,他满身是血的站在门口睡眼迷蒙的开门,还有,走之前他那么小心翼翼的亲吻她的脸颊,清晨煮好的粥是她最最喜欢的黏稠度。 他们都太迷信。 以为不说再见就可以再见面。 所以最后一面,她甚至都没有睁眼看他,连背影都没有。 *** 沈惊蛰有八年没有回过n镇了,她是个决绝的人,宏峻不在,n镇的那帮沈姓家人对她来说就什么都不是。 她提着行李包站在镇中心,陌生的建筑,八年时间的沧海桑田,如果让她再选择一次,她会选择放下骄傲自尊和江立恢复联系。 不再让他孤孤单单委委屈屈的找她八年,到最后还把命赔给了她。 江立家仍然是n镇最富有的人家,几经拆迁后搬到了镇东边,独幢三层小洋房,因为门口种了一排花开艳丽的月季显得十分显眼。 沈惊蛰下了火车就直接去了江立家,按了门铃之后出来的是江立的母亲葛萍,葛萍是小有名气的黄梅戏花旦,国家一级演员,几代的书香世家,要不然江立也不会有个会文物鉴定的考古专家外公。 在沈惊蛰的印象里,葛萍是个一年四季都穿着旗袍的美丽女人,头发永远一丝不苟的盘着发髻,笑容温柔,说话声音很小。童年的沈惊蛰曾经觉得江立的母亲像是旧辰光水乡胡同里定格的女人,一举一动都摇曳生姿。 和她的家庭相差太多。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都认为是自己姐弟拖累了江立的原因,因为江立真的,和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 她固执的让江立留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却因为这样的固执伤了他八年。 八年后再见江立的母亲,她仍然是她记忆中的样子,穿着暗色旗袍,人老了一点,可是嘴角的弧度仍然优雅,身形苗条,看到门口的沈惊蛰愣了一下。 沈惊蛰局促的,下意识的,把手里的行李包往身后藏了一下。 “你是?”葛萍问的迟疑,她嗓子有哭过后的沙哑,眼角微微泛红。 “我是沈惊蛰。”沈惊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稳定。 n镇的同事来找过他们了,他们已经知道了江立的事,而她,是来接他们去参加他们儿子的葬礼的。 每一个字都无法启齿,沈惊蛰看着面前的妇人眼角又一次迅速的泛红。 她不能跟着哭。 自从知道尸体是江立后,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整个人紧紧的崩着。 她要把事情做完,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江立留下来的遗憾。 “你……先进来。”葛萍低头,她声音还是很轻,侧过身让沈惊蛰走进屋子,然后站在门边平复了一下情绪。 “江立爸爸还在公安局,你坐。”葛萍像是招呼一个普通的晚辈,“想喝点什么?” “不用了。”沈惊蛰局促的坐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还没有喊她阿姨,她连招呼都没打,她不擅长和长辈沟通,更何况他们还是江立的父母。 江立的…… 葛萍坐到沈惊蛰对面,她甚至还冲着沈惊蛰笑了笑:“我们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刚才在门口居然没认出来。” 沈惊蛰更局促了。 “江立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葛萍声音又有些哽咽,“说不怪你那是不可能的,当时如果你在场,我可能会像个泼妇一样抓住你头发又骂又踹。” “可我儿子不会允许,他疼你疼的一根毛都舍不得让人碰。” 沈惊蛰又有了那种感觉,湿润的棉花堵住自己全身的器官,她发不出声音,手里仍然拽着行李袋包,指关节发白。 “其实我们父母也有责任。”葛萍平静的沈惊蛰全身难受,她用闲话家常的语气凌迟的她身上每一寸皮肤都觉得痛楚难忍,“你知不知道江立为什么从小就黏着你们两姐弟?” “其实是我教的。”葛萍似乎叹了口气,又平复了一下情绪。 “江立和宏峻在一个医院同年同日生,生完了又住在一个病房里,你们家因为生了个男孩大肆庆祝的时候,我因为产后抑郁一直在想着怎么带着我的儿子一起离开这个奇怪的世界。” 沈惊蛰怔住。 “出院前一天,我带着江立爬到医院顶楼想跳楼,你当时因为被你爸爸打了躲到顶楼,正好看到我抱着江立要往下跳。当时江立身上裹的毯子和宏峻的一模一样,都是江立爸爸买过来的,你以为我抱着的人是宏峻,就冲过来抱住了我的脚。” “所以江立的第一条命,是你救的。”葛萍陷在回忆里,语气轻柔。 四岁的沈惊蛰,脸上还有刚刚被爸爸打后的指印,死死的抱住她的小腿,哭哭啼啼的话都说不清楚,但是却坚持要她放下怀里的孩子。 她以为那是她的弟弟,他们家里人好不容易盼来的男孩,要是没了,她会被打的更惨。 四岁的孩子,为了自己的求生欲救下了她的孩子。 “你肯定不记得了,但是我们大人记得。”葛萍站起身给沈惊蛰倒了一杯水,“那次之后,我产后抑郁反而慢慢好了,江立的爸爸为了感谢你,给你和宏峻送了很多东西,你们沈家和我们家也开始陆续有了交集。” “江立再大一点,我就鼓励他多跟宏峻玩,你们家打孩子上了瘾,我会教江立告诉你们怎么躲开大人的殴打。” “江立是个重感情的孩子,慢慢的和你们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亲密,我偷看过他的日记,知道他一直喜欢你。”葛萍看着沈惊蛰,模模糊糊的笑了,“其实那时候我也是赞成的,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在那种家庭里靠着打工养活自己和弟弟,江立叛逆期的时候不学好玩游戏都是你揪着他的耳朵把他领回家的,所以我私下里和江立的爸爸开玩笑,有一个这样厉害的儿媳妇,其实也挺好的。” “只是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宏峻被通缉的时候,江立给我打过电话,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沈惊蛰握着拳头,指关节已经因为用力变得青白一片。 “他说是他害的宏峻离家出走,害的你被家里人赶走,他说他不相信宏峻会做坏事,他要在找到你之前把宏峻找回家。” “然后他求我帮忙,求我让他外公出山。” 那个晚上,她被自己的儿子弄的心乱如麻,她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这几年为了找沈惊蛰吃了不少苦,他早熟,成年后就再也没有过那么失态的样子,虽然没哭,但是在电话那头大口大口的喘气,语无伦次万般无助。 她心软了,所以她答应了,背着江立的父亲,把江立的外公也拉到了这个案子里。 “然后他现在死了,死之前还是带回了你的弟弟。”葛萍看着沈惊蛰,安安静静的,“所以,江立不再欠你们什么,欠你的命,欠你的弟弟都还给你了。” “我们江家,也不再欠你什么了。”葛萍看着沈惊蛰,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变化,仍然稳稳当当的翘着,“你还来干什么呢?” …… 沈惊蛰重重的闭了下眼。 四岁的事情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但是她记得江立八年后的变化。 葛萍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的鞭挞在她心里面的软肉上,她以为在泥石流里看到那具尸体已经是痛到极致,却没想到现在还能更痛。 痛得她不敢呼吸。 “阿姨。”她终于喊出了那声称呼,“我知道道歉没有用。” “江立走了,我做任何辩解,哪怕跪下来向您和江立的爸爸磕头都没有用。” “我是来接你们过去看江立的,他是英雄,他追回了几个亿的文物,他为我们警局的同事报了仇。” “他记者工作做得很好,电视台的人都很喜欢他,他发新闻真实准确,他还告诉过我,记者不用在新闻里面放上自己的观点,看新闻的民众有自己选择立场的权力。” “他如果没走,他以后会是个很出色的记者。” “他从来没有欠过我什么,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本来这次任务结束,我会和他结婚。” “我就是过来带你们去看看他。” 看看江立,他喜欢团圆,所以送他走的时候,要团团圆圆。 葛萍终于泣不成声。 她看着跪在她面前,两眼通红却始终掉不出一滴眼泪的孩子,她看着她长大,看着她亭亭玉立,看着她被家人打骂赶走的孩子。 一辈子没有这样失态过。 她推搡着这个孩子,捶着她的肩膀,哭嚎出声。 发髻乱了,旗袍松了,她也累了。 江家都是痴情种,他爸爸这辈子都只看着她一个女人,她的儿子也一模一样。 “你不哭出来,是会落下病根的。”最后,她抱着沈惊蛰嚎啕大哭,而沈惊蛰却仍然咬着嘴唇一动不动。 她哭不出来,无论眼睛有多涩,无论心里有多痛。 她都哭不出来。 *** 沈惊蛰知道自己发烧了。 从n镇到x县最不折腾的走法就是火车,她给江立的父母买了软卧,自己不想被闷在密闭空间里,买了靠近他们房间的硬卧。 江立父母肯定仍然是怪她的,所以话不多,客气而又有礼。 她在上铺灌了一瓶水,中途停车的时候冲到火车站医疗室买了一颗退烧药。 火车不紧不慢轰隆隆的往前,她闭上酸涩的眼睛,人终于浑浑噩噩的睡过去了。 仍然在做梦。 定格在那场泥石流。 只是因为药物作用,她这次没有从梦里惊醒,她看到梦中的自己穿过人群,滑了一跤,被人单手拎起。 手掌很大,有些发烫。 很……熟悉的身高差和心跳声。 沈惊蛰放任那个梦定格在那个时候,她没有走出人群,她看不到身后那具尸体,她被一个她万分熟悉的人握着胳膊,怕她腿软再次摔跤。 …… 然后,突然惊醒。 火车仍然在轰隆隆的向前,她看了一眼手机,只睡了半个小时。 头痛欲裂。 她又开了一瓶矿泉水,仰着脖子喝了半瓶。 深夜的卧铺车厢,熄了灯,只有外面铁轨忽明忽暗的路灯。 沈惊蛰的呼吸开始变快。 梦里面拽着她手臂的手掌熟悉的让她心惊。 老严在江立走之后就开始刻意避开她,老姚在山体滑坡后下命令时的欲言又止。 还有,她其实从头到尾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江立的尸体。 老姚当时下命令时特意说明的他马上会赶到,分明就是知道泥石流里面埋着江立的样子。 可如果老姚一开始就知道被埋的人里面有江立,以他的个性怎么可能会让她再去现场?这种直接关系人必须回避的原则,她认识老姚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打破过。 法医是收集证据的职业,关心则乱,这种错不可能是老姚犯的。 沈惊蛰又灌了一口水。 这一次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因为发烧全身的骨关节都跟生了锈的机器一样,咔吱咔吱的。 她呻|吟了一声,脑子变得更加清醒。 她开始一点点回想泥石流后她身边每一个人的态度。 邹婷一开始和她应该是一样的,震惊和慌张都是骗不了人的,起码在事发现场的警车上,邹婷的悲伤是实打实的。 然后老局长就告诉她柳志勇不肯开口,她为了转移注意力自告奋勇去了a市。 到了以后被柳志勇那通话气的狠了,反而忘记他的笔录早就录好,犯罪记录都在那个案宗上一览无余,老局长支开她的原因是什么? 邹婷的那通电话,说到那具尸体后的停顿,她当时内心其实已经被这帮人暗示了,所以她觉得所有人都在悲伤。 可是,在案发现场五具尸体的情况下,绉婷都能先跑过来安慰她,为什么到了尸体已经确认是江立后,她人反而不见了? 老姚,老严对她的安慰都是拍拍肩膀,连话都没有。 还有,老局长让她回n镇接江立父母的原因又是什么? 沈惊蛰咬着牙起身,走了四五节车厢才找到个空的软卧,她补了一张票,钻进软卧房间,锁上门。 凌晨一点多。 邹婷的电话秒接。 “你他妈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沈惊蛰的声音沙哑,咬牙切齿。 “专案组里有内鬼。”邹婷连犹豫都没有就噼里啪啦,“老局长下的指令,要骗过内鬼,你的表演是关键。” “……”沈惊蛰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骤然快了起来。 “我们都没想到能骗你那么久。”邹婷继续噼里啪啦,“说真的我以为老局长忽悠你去a市的时候你应该就发现了,我跟你说尸检结果的时候心虚的都结巴了你居然都没听出来。” “所以老局长是对的,你当时的状态是最真实的,告诉你让你演,你演不出这种感觉。” “所以……”沈惊蛰嗓子眼被堵住,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小江没死。”邹婷帮她把话说完,“内鬼的事情是他这次出任务前就已经发现的,所以他这次行动也包括了找出内鬼。” “把身份透露给柳志勇,提前盗墓计划,诈死,都是计划里的内容,他做的很好。” “惊蛰,你也做的很好。”邹婷的声音放轻,“辛苦你了。” 人的绝望感是演不出来的,沈惊蛰这种冷静个性的人,在泥石流发生的那一刻完全乱了手脚。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只是在硬撑,那种感觉太真实了,真实的他们这几个知情人都陪着她演的入了戏。 “内鬼锁定了,等小江那边抽掉许成龙最后一条线,案子就可以结案了。” “他用什么身份继续留在许成龙身边?”沈惊蛰强忍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先问关键问题。 “货车司机,许成龙逃跑后在人力市场找来的司机。”邹婷那边似乎有男人的声音,她捂着话筒走远了一点,“你放心,许成龙早就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他手里拿着最后几件一级文物,不敢用三石的销售渠道,其他渠道又都被端了,所以他只能等内鬼给他疏通最后的渠道。他没有空去管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货车司机,而且他身边的人死的死跑的跑,留下来的几个都是过去进不了他身的卧底。” “许成龙已经变成诱饵,小江接下来的工作会比之前简单很多。” “接他父母是为了什么。”沈惊蛰摸了摸额头,仍然滚烫。 “一方面是为了安全,他的身份暴露了,之前我们只派了同事暗中保护,现在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直接接到眼皮底下守着。” “还有一方面是小江之前的要求,他说等结案你们就要结婚了,先让你磨合下婆媳关系。” …… ………… “我今天白天刚刚给他妈妈下跪,告诉她她儿子死了。” “然后你现在让我去磨合婆媳关系?” …… ………… 邹婷噎住了,只能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迅速的拉了其他人下水:“其实你弟弟在你上火车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也没说。” “内鬼其实在我公布确认尸体是江立的时候就已经锁定,我私下里找老姚问过能不能提前告诉你,结果被否了。” “我是真的被局长勒令,必须得等你自己发现不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才能说的。” 老局长的原话,案子最后不能出任何差错,沈惊蛰必须得回魂了才能干活,不然就让她一直丢着魂到找到为止。 沈惊蛰磨牙。 “你也知道局长是对的。” “泥石流那时候小江并没有立刻和接头人联系上,老姚虽然知道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但是其实也不能确定里面的人是不是真的就没有小江。” “那种情况下,我们什么都不敢说,真说了,你也不可能能冷静的下来。” “说真的,我特别特别怕你会闯祸,幸好你忍住了。” 沈惊蛰没吭声。 她是打算闯祸的,但是找不到发泄的人,柳志勇应该会被判无期,许成龙在逃,其他的只有个曾经割破了江立肚子的许成龙的弟弟,被老局长当成重点保护对象关在拘留所里等着受审,她想闯祸都没机会。 老局长没有错,计划到了这一步,不告诉她是最好的。 而且…… 江立没事。 她梦里面拉住了她的人,的的确确就是江立。 她在空无一人的软卧车厢痛哭失声,她的男人没事。 幸好,没事。 居然真的,没事。 74.第七十四章 回x县后沈惊蛰终于知道了江立接头人的身份——警界传奇刘向明, b市刑警大队队长,近十年来破获大案要案无数, 曾经卧底破获了一起边境毒品走私案,牛逼的是一直到结案都没有损失一名警员,全员无伤高速通关。 难怪当初邹婷敢拍着胸脯保证江立跟着这位接头人一定不会有事, 刘向明真的是出了名的罪犯克星, 脑子转的比手快很多的人,跟着他很少会出现以命相搏的情况,这一次看起来也是如此。 案子从一开始就一直在计划之内,江立到x县遇到沈惊蛰是计划里面最大的意外,因为这个意外,江立做了两件相对激进的事, 第一件是提前了柳家人和许成龙之间摊牌的时间, 第二件就是故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第一件事刘向明并没有太大意见, 江立处理的很好,时机也掐的很准,这种因为现场形式变化做出的机动性改变是在允许的范围内的。让他暴怒的,是江立向柳志勇暴露身份这件事。 因为这件事,他直接下命令召回了江立和小六, 然后这两人拖拖拉拉了一周时间,让刘向明看到了柳志勇从头到尾都在按照江立的计划执行。 江立暴露身份的原因很简单:案子的进度问题。 许成龙因为季星剑的案子取保候审, 柳志勇做了线人之后, 许成龙身边明线上的关系网都铲除的差不多了, 他变成了一个名义上的光杆司令。 没有了白毛和赵磊的许成龙居然在这种时候怂了。 他开始学着像柳家一样蛰伏观察, 三石先生逼了好多次都半点进度都没有,许成龙的态度很明朗,柳家不上,他也不上,柳家存着实力,他就坚决不轻举妄动。 所以江立利用了柳志勇,这枚从一开始就不稳定的地|雷就这样引爆了。 知道了三石先生就是江立,对于柳志勇来说第一个震撼的消息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盗墓行动是假的,只是警方挖出来的一个等着他们爬进去的陷阱。 这个消息是毁灭性的,意味着柳志勇之前曾经幻想的,可以藉由这次盗墓完成的重振柳家计划是不可能了,也意味着他和三石的交易也打了水漂。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警方为了一网打尽设的局,暗算他的人,还包括了他喜欢的女人沈惊蛰。 柳志勇是个脑容量不太够的掌门人,虽然冲动愚蠢,但是骨子里仍然是一切以柳家为重的柳家人。 所以在绝望之后,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如何保住柳家的根。 江立赌的就是他对柳家的忠心,他如果足够忠心,就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三石先生的真正身份告诉许成龙,作为柳家人,把许成龙逼进盗墓行动才是一个掌门人应该做的事。 很显然,江立赌成功了。 绝望后的柳志勇像只疯狗一样逮谁咬谁,提供给沈惊蛰的消息全都是许成龙的压箱人脉,逼得许成龙终于沉不住气找齐了挖掘团伙,他也被许成龙打到入院就正好可以不用参加这个明知道是骗人的却又找不到借口不去的盗墓行动。 江立的计划虽然危险,结果两次都非常成功,刘向明深觉自己遇到了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才有了更加危险的诈死计划。 诈死的目的是为了锁定内鬼,也为了让许成龙放松警惕拿出自己最后一条销赃线。 诈死的时间点,就是柳志勇告诉许成龙之后的第二天。 江立又一次做的完美无缺,除了在围观人群中没忍住扶了沈惊蛰一把之外,没出现任何意外。 内鬼在江立诈死的三天内全部锁定,x县的内鬼是一位新来了一年的刑警,长相平凡,性格内向,在团队内很少说话,但是从不请假从不迟到早退,所有的行动都冲在第一线。 老严因为他的态度把他选进了专案组,结果这样一个人最后仍然没有抵挡住金钱攻势。 屡见不鲜的事情,却每一次发生都能让老严抽掉半包烟。 终于理清楚所有来龙去脉的沈惊蛰在最初的担忧过去后,剩下来的就都是揍扁他的冲动。 他出任务之前就知道这次的任务会有多危险,也知道这次出任务会归期未定,他在看到她以为那是他的尸体整个人灵魂出窍的时候,一点暗示都没有给她。 她甚至在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暴露了身份后,怀疑走的那天他埋在她体内迟迟不肯走的主要原因,是为了沾上她的体味用来暴露身份。 她真是小看了他的不择手段,接他父母来x县,看起来除了邹婷说的那两个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是用来保命的。 父母都在了,她总不能真的打死他…… 而且她把他父母接到公安局局长办公室已经半个多小时了,门还是没开,她很紧张。 是真的很紧张。 之前跟葛萍那样痛苦的抱头相拥,葛萍跟她说了那么多带着怨气的话,沈惊蛰自己似乎也没少感性。 所以在火车上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她觉得她要是告诉两老您儿子没死,话音未落她就有可能被他们两人从火车上扔出去。 因为看起来,江立父母是真的怨她的,她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她拐了人儿子八年,现在还弄了个生死未卜。 所以她把这个事交给了他们局长,把她骗的团团转,她回来后冲进办公室把他的普洱饼都弄碎混上了铁观音还不能解气的老胖子。 还有,磨合婆媳关系。 沈惊蛰看着局长办公室又开始磨牙。 她好想弄死那个男人! *** 江立父母出来的时候很平静,江立爸爸甚至还走上前拍了拍沈惊蛰的肩膀。 “我们两人在这里还得留一段时间,总不能老是住在你家麻烦你。”江爸爸微笑,看起来很和蔼,“所以我们下午先去买个房子,不会离你家太远,也方便你经常过来看看我们。” …… ………… 沈惊蛰咽了一口唾沫。 江立他爸刚才是说要先去买个房子对吧,为什么语气听起来跟要去买个水果差不多。 她有些茫然的看着也同样茫然的老严他们,很困难的开口:“我们局有房子,专门给保护证人用的。” 沈宏峻住的也是这个房子。 虽然有些小,一居室,但是该有的都有。 “不用了,住在公安局里太不方便。”葛萍摇摇头,很优雅的搀着江爸爸的胳膊,“而且,江立回来了也要有个地方住,他总不能老住在你家,虽然你是姐姐,但是没有血缘到底不成体统。” …… ………… 沈惊蛰又咽了一口唾沫。 她可以对着媒体耍心机带节奏,也可以对着罪犯玩转心理学弄得他们溃不成军,但是对待未来的婆婆这种锋利的软钉子,她能做什么? 她只能挠挠头,继续咽了一口唾沫。 “我下午还要上班……”沈惊蛰尴尬的、小心翼翼的试图阻止二老的疯狂行为。 “不需要你陪的,傻姑娘你陪我们作什么。”葛萍仍然是笑容满面,握着她的手很亲切很亲切,“老局长派了人跟着我们,而且买房子很简单的,我们就只是去签个合同付个钱。” “……”沈惊蛰快要叫救命了,被葛萍握着的手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而且江立他爸爸年纪大了血压高,之前听说江立的消息晕倒过一次,现在舟车劳顿来回折腾,也需要好好休息。”葛萍握着沈惊蛰的手用了点力,“你们年轻人来回折腾休息下就没事了,但是咱们毕竟老年人了,跟不上时代也跟不上你们的节奏。” “阿姨……”看热闹的居然就没有一个人愿意来帮她解围的,沈惊蛰觉得自己简直是四面楚歌。 “不用不用,不用道歉。” “你们局长说了,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考虑,那些犯罪份子到了最穷途末路的时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我们能理解,但是毕竟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我和江立爸爸这段时间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你呢,工作结束了常常来看看我们就行。” …… ………… 话都说完了她要怎么接话? 她只能战战兢兢的把二老送出公安局大门,转身看到自家老局长也是一脸灵魂出窍的样子。 “江立爸妈……”老局长对沈惊蛰深表同情,“你确实拐着人家儿子做了那么多危险的事,人家儿子也确实为了你一年到头都不着家,天下父母心,这事咱们确实没有处理好,被他们说两句也是应该的。” 只是说两句,她当然觉得是应该的。 但是…… “刚才江妈妈好像说惊蛰只是江立的姐姐。”邹婷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八卦。 “而且他们两个人看起来笑容满面,好可怕。”小张拍拍胸口。 “根据侧写,我觉得他们对惊蛰的怨气很深,不好和解。”赵博超也下了评论。 “我有烟,你要不要?”老严觉得还是自己最有人性。 …… 沈惊蛰深呼吸。 一直躲在后面的沈宏峻默默的把跃跃欲试想要插话的念头给摁回去。 江立惨了…… 嘿嘿嘿,他好开心怎么回事? 75.第七十五章 江立的父母很妙。 沈惊蛰其实特别能理解他们。 不管是江立诈死的消息还是江立这八年来为了他们姐弟四处奔波的事实, 二老心里肯定是不爽的。 可尴尬的是,江立做的不是坏事。她和沈宏峻这八年来也都没有走歪。 于是这不爽就没有了出气的理由。 他们不能对着老局长和公安局的其他人撒气,也不能碰儿子的心肝宝贝, 江家良好的家教又不允许二老师出无名的撒泼挑刺,于是只能这样不阴不阳的处着。 最关键的是, 向来矜持傲娇的江妈妈葛萍,不久之前还抱着沈惊蛰头发散乱痛哭流涕, 回过神之后,葛萍就变得更加的变扭。 他们其实也不是不喜欢沈惊蛰,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心眼不坏人也实在,最关键的是能管得住他们家那匹脱了缰的马。 可就是……心气不顺! 小孩子一样的闹矛盾, 说的露骨一点又赶紧找点其他借口给圆回来。 一来二去, 沈惊蛰居然开始有了逗小孩的心情。 江家父母买的是同小区的二手房, 家具电器一应俱全的那种拎包入住房,跟着去的小张私下里告诉沈惊蛰,二老买房的时候特意看了沈惊蛰家的房型,然后要求无论如何都要比沈惊蛰家的面积大。 行为幼稚的沈惊蛰一早上验尸的时候都差点笑出声。 江立不在的日子, 沈惊蛰因为江家父母过的很热闹。 刚住进新房的二老就开始经常的打电话找沈惊蛰,调休的时候也会要求沈惊蛰买菜送过去, 语气通常都很客气,带着浓浓的怨气。 沈惊蛰好脾气的由着他们折腾了一个礼拜, 葛萍估计就又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了, 沈惊蛰洗菜的时候期期艾艾的靠过来跟着一起洗, 顺便嫌弃了沈惊蛰简单粗暴的择菜方法。 “摘了黄叶子就可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败家。”一把青菜被沈惊蛰摘的只剩下菜梗,葛萍的嘴角直抽抽。 “……哦。”沈惊蛰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将近两百平米的大房子,面不改色的收下这个败家的称号。 “我记得你小时候是会做菜的呀。”葛萍被沈惊蛰的眼神弄得老脸一红,又迅速的找了个其他的话题。 沈惊蛰不会做菜,第一天来他们家就盯着大豆油和菜油看了半天,表情一脸茫然。 葛萍晚上就又心疼了半宿,想也知道以后要是结婚,自己养大的那个没良心的孩子肯定会负责做饭。 她教的,长大以后一定要像他爸爸一样疼老婆。 现在想想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后来工作忙。”沈惊蛰笑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还懒。” “……”葛萍嘴角又开始抽抽。 太直率了,她就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不过我会杀鸡杀鸭。”沈惊蛰拿着菜刀比划了一下,“放血不放血的我都会。” 她刀工极好,上次买的五花肉她绣花一样切了一个小时,四四方方大小一模一样的垒了一碗,末了还提醒他们最下面的几块不要吃。 “那几块毛细血管破了,肌肉纹理也不太对,死之前应该被棍子拍打过。”沈惊蛰一脸认真,“口感不好。” 然后那天晚饭二老谁都没有去吃那碗梅干菜扣肉,桌子上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再上过猪肉。 摸清楚二老脾气的沈惊蛰,就这样一边装傻一边调戏的闯过了第一关。 一个星期之后,二老就很少再让沈惊蛰帮忙买菜,反倒是他们经常做好了菜让沈惊蛰下班后顺路过来带包带走。 “我们也吃不了那么多。”江爸爸有着和江立一模一样的单眼皮,年纪大了反而显得很精神,“年纪大了胃口越来越小,做的菜都吃不完,以前在n镇两个人做一个菜都能从早吃到晚。” …… “下次我常来吃。”又碰了个软钉子的沈惊蛰很上道的立刻附和。 她的软肋就是二老服软,每次服软了可怜兮兮的说自己这八年过的多孤单的时候,她总是会立刻妥协。 幸运的是和她心态一样,二老也不是想要揪着她不放,看她老是装傻充愣太嚣张了才会祭出法宝给她当头一棒,平常的日子,他们就这样别别扭扭又说说笑笑的过日子。 沈惊蛰觉得,她渐渐地居然有了点做人媳妇的自觉。 这一个多月的相处,虽然无数次的搅乱了她睡懒觉的计划,私生活也经常被二老隔三差五的打扰,可是家的感觉却越来越厚重了,向来空着的冰箱早就满满当当,和江立在的时候不一样,这次满满当当的都是些滋补的冻好分好的高汤。 “换了班回来给自己下碗面条再睡。”葛萍经常絮絮叨叨,“三十岁的女人了要开始保养,江立说过你肠胃是不是不太好?不太好还自己瞎折腾,到时候吃苦的还不是我儿子。” 絮叨的像是忘记自己前段时间还一直强调江立只是她的弟弟。 大清早下了班乖乖给自己下面条的沈惊蛰眼眶有些微红,这一个多月她胖了两斤,皮肤比以前好了一些,也很久没有胃痛过了。 葛萍一边嫌弃着西北的干燥,一边不停的炖各种滋养的汤,有时候她连续加班,葛萍甚至会提着汤带到公安局里给她。 虽然嘴上说的话永远都不太好听,一天到晚的暗示她欺负他们家儿子,但是给她的关心却一直是实打实的。 她不是感情外放的人,也不擅长太肉麻的表达,只能不停的往二老家里搬劳保,公安局发的夏天的冷饮、冬天的被套大衣、还有她平时舍不得拿出来用的特别牢固防滑的拖鞋。 “我觉得江立很牛逼。”十一月的天气x县迎来了第一场大雪,很少见过雪的南方人葛萍带着江爸爸在公安局院子里面拍雪景,二老都穿着沈惊蛰带给他们的绿色军大衣,裹得严严实实。 “把二老带到x县,绝对是大杀器。”沈宏峻眼看看着葛萍搓了一块结结实实的雪球塞到江爸爸脖子里,笑眯了眼。 有这么两个老人磨着,沈惊蛰再大的火气估计也散的差不多了,他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家老姐在感受到家庭温暖后,眼神变得越来越柔软,最近连揍他的次数都少了很多。 江立是真的腹黑。 做事情总是走一步算十步。 沈宏峻暗暗撇嘴,心里把给江立点的蜡换成了赞。他要是有江立一半的本事,自己老婆最近就不会一直不理他了,明明每封邮件都看,暗中保护她的警力也告诉他她一切正常,但是就是不理他了。 沈宏峻抓头发。 他快要等不及了,许成龙再不落网,他可能要乔装了回n镇去找老婆了。 *** 十二月,x县迎来了第四场雪。 柳志勇一审判决无期,法院判决的时候,沈惊蛰坐在最后一排,看到柳志勇抬头看她,她微微的扯起了嘴角,对他比了个中指。 柳家彻底覆灭,x县关于这次走私专案也终于结案,剩下的就是b市许成龙的线。 十二月底,许成龙在中国南部边境落网,同时落网的还有他在南方重新搭建起来的销赃网络,以及被他带走的一级文物。 案子终结。 得到消息的时候,沈惊蛰正和江家父母一起看江立做的法医纪录片,片子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江立不单单只做了纪录片,他还联系了自己一帮做新媒体的同学,铺天盖地的针对法医,针对女性法医做了一次非常深入的探讨。 法医这个职业掀开了神秘的面纱,女性法医在职业道路上遇到的和体力民智有关的歧视也终于被正式放到了台面上。 而片子的主人公,正在用一把小刀给江家父母演示怎么削葡萄皮。 “削好了放到保鲜盒里放到窗户外面一晚上就冻住了。”沈惊蛰分享自己的秘诀,“会比直接吃甜。” “我儿子拍出来的片子滤镜真是漂亮。”葛萍乐呵呵的吃掉一大半没皮的葡萄,“跟电影一样。” 沈惊蛰看了眼电视,低头面无表情的继续削皮:“那是摄影师做的,他只负责采访剪辑,纪录片本身还有导演。” “……”被揭穿的葛萍瞪了沈惊蛰一眼。 沈惊蛰很气。 案子结束了她仍然没收到江立一星半点的消息,她气的恨不得用小刀剥了他的皮。 她知道他没那么快回来,南方边境离x县太远,他肯定还得先去b市结案。 她也知道他忙。 可是忙到一个电话都没有就真的很欠揍了。 气得她回家一个人又开始看那纪录片的回放,看到两眼湿润了心里仍然堵得慌。 江立的电话是凌晨两点多打过来的,这家伙居然用的还是他自己的手机,一开始是视频,失眠了的沈惊蛰瞪着视频邀请半天,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挂断。 然后江立就秒怂,老老实实的拨了语音电话。 沈惊蛰等电话响到第十声的时候才接起来,听到他在电话那端的呼吸声,鼻子就开始堵。 “惊蛰……”他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心虚的要死又想她想的要死。 沈惊蛰鼻子哼哼。 她对他愈加心软了,只是喊了个名字她心里面的那些骂人的脏话就都蒸发了。 “我还得要一个月才能回来,算了下应该能赶的回来过年。”他的语气仍然心虚。 “你给你爸妈打过电话没?”沈惊蛰拒绝和他亲亲我我。 “还没,太晚了。案子结了又开了庆功宴,一直忙到现在才能脱身。”江立很乖巧的立刻转了话题,想了想又很犹豫的补了一句,“我爸妈……没有为难你吧。” 沈惊蛰继续哼哼。 鬼才信他是因为开庆功宴才不能给她打电话的。 估计是喝了酒才能壮起胆子拨通电话,他向来这样,做错了事一双眼睛眨巴眨巴湿漉漉的看着她,隔着万水千山,她都能想象得到他的表情。 “惊蛰……”他又喊她的名字,这回喊的百转千回,估计语气太肉麻,被他电话那头的同伴一通狂嘘。 “你住哪?”沈惊蛰继续拒绝和他亲亲我我,忽略掉自己因为他这声喊变得有些沙哑的嗓子。 “机场这边的宾馆,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再次被拒绝的江立仍然有问必答,只是微微苦笑了下,遮住自己发涩的眼睛。 看来哪怕祭出老爸老妈这张大旗,也没办法让沈惊蛰消气了。 这可如何是好,他想她想的肝都痛了。 “你早点休息。”沈惊蛰仍然保持着没什么情绪的语气,“下飞机后给你父母打个电话,他们很担心你。” “好。”江立应的很快,然后拿着手机欲言又止。 “一路顺风。”沈惊蛰说完就打算挂电话。 她气还没有消,又没有想好要怎么折腾他,心里酸酸涨涨又气鼓鼓的。 “沈惊蛰!”江立急了,连名带姓的叫,声音很响。 …… 沈惊蛰眯眼,挂电话的动作停住。 “不许挂我电话。”电话那端的男人气急败坏。 “……”沈惊蛰手指头很痒的盯着挂断键半晌,终于开口,“等你回来再说,现在我不想理你。” 然后马上挂断。 动作一气呵成。 一整个晚上垂着的嘴角终于扬起了一点弧度。 *** “没哄好?”刚洗完澡的小六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吹着冷空调打哆嗦。 江立看了小六一眼,没吱声。 小六就立刻来劲了。 露出细瘦但是结实的胳膊,举着一手因为冷空调开太低而起的鸡皮疙瘩开始大放厥词:“哄女人太简单了啊,买包!买珠宝!再不行就买房子!” “……”江立翻白眼。 “再不行就强吻!再再不行你就脱光了色诱!”小六越说越兴奋。 “……你哄过?你有过女朋友?”江立开始插刀。 “……”小六的嘴巴一瘪。 “你跟你父母打过电话了?他们原谅你了?”江立继续插刀。 小六瘪着嘴呜咽,捂着自己被捅了无数刀的胸口反击:“你不也没敢跟你父母打电话么!” “我给我父母找了个儿媳妇,你有?”江立被沈惊蛰气的火力全开。 “……我哭给你看!”小六气坏了,在床上跺脚,然后又哆哆嗦嗦的缩回被子,“而且你媳妇就快被你气跑了,她不要你了!” “幼稚。”江立嗤笑,拒绝和小孩子吵架。 他当然听出来了,沈惊蛰在电话那头越来越哑的嗓子。 他的沈惊蛰才不会不要他。 终于结束了,喝了半斤白酒才敢打电话的怂包江立满足的长长叹了口气。 他居然有些小小的期待沈惊蛰的惩罚,梦里面都是沈惊蛰笑眯眯看他的样子。 76.第七十六章 案子结束后, 没良心的沈宏峻几乎是立刻就买了回n镇的火车票, 连招呼都懒得打就背着包包去哄老婆了。 江立父母在接到儿子报平安的电话后,只在x县多待了半个月就准备打包回家。 “要过年了, 家里的亲戚一年到头也就走动那么一两次, 我们不去不合适。”葛萍收拾行李的时候看到沈惊蛰一声不吭的坐在行李箱边上叠衣服, 笑容就暖了一些,“你跟江立在这边过完年有假了也回去看看, 你也知道咱们那里的人给的见面红包都很大,我这几年交出去不少,现在终于可以收回来了。” “江立这个人跟他爸爸一样是个死脑筋, 性格倔, 脑子还聪明, 有时候做事情顾头不顾尾, 我们两个人没少操过心。你性格强势, 又是从小带着他长大的,把江立交给你我们其实很放心。” “他跟我说过想跟你一起留在x县, 我跟他爸爸这几个月看下来, 你那些同事也都是好人, 环境虽然穷了点, 但是人是真的开心。” “可我和江立爸爸一辈子住在南方, 这里的冬天对我们来说太冷太干了, 长住是不太可能的, 夏天的时候过来住几个月帮你们带带孩子也不错。” “这房子虽然是跟你怄气买的, 不过胜在够大, 就留给你们结婚做婚房,宏峻那边有老婆孩子,回x县总要有个住的地方,你那毛坯房就留给他们好了。” “江立这孩子有点经济头脑,我知道他这几年赚了不少钱,不过结了婚以后到处都是开销,你拿的又是死工资,该省的地方还是要省点,以后生活不是一个人了,过的那么粗糙可不行。” 沈惊蛰径自低着头叠衣服,不抬头也不搭话。 “嫌我烦了?”葛萍说话带着南方口音,语气软绵绵的,一句话居然被她问出了撒娇的味道,“我是想着你身边没有个可以说私人问题的长辈,不管怎么样我也比你虚长那么多岁,有些东西我不说我怕你都憋在心里没人问。” “当然你要是嫌我多事,我就不多嘴了,江立就一天到晚的嫌我多事。”葛萍撇撇嘴,拍拍行李箱上不存在的灰尘。 “阿姨,可以装加湿器的。”沈惊蛰没头没尾的答了一句,见葛萍一脸茫然,赶紧补充,“北方屋子里面有暖气,开了加湿器就没那么干了。” 她后面的话其实都没有很认真的听,听到他们说要走了就开始想着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天气问题。 葛萍是真的愣住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闷头闷脑收拾东西的沈惊蛰搂到怀里,跟哄孩子一样的拍着她的背。 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招人稀罕,也难怪把自己家儿子迷的这辈子都看不见别的女人。 几个月相处下来早就没什么怨气了,现在要走倒是真的开始舍不得。 “你们工作忙,我和江立爸爸退休了没什么事会常来的。”她看着这个因为舍不得他们走,至始至终都不愿意抬头的孩子,“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受了委屈觉得男人太倔了想打人的时候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沈惊蛰低着头扑哧一声。 “年后有假了我和江立过来看你们。”她把叠好的衣服分门别类的放到行李箱里,认真的像是在收拾自己的勘查箱。 衣服都叠的四四方方整整齐齐,贵重的衣服都放到防潮防尘袋子里,长那么大都没有那么讲究的处理过衣服。 她是真的舍不得。 她小时候心里常常会有一个阴暗的想法,要是把江立的父母和她的父母换一下就好了,因为这样的阴暗想法,不懂事的时候她没少排斥过江立。 现在江立父母真的快要变成她的父母,她知道她内心深处是雀跃的。 人是群居动物,再独立的孩子,也会想要有个完整的家庭。 她和沈宏峻,都一样。 *** 邹婷在沈惊蛰孤家寡人的时候很没义气的睡服了老严,现在带着严卉双宿双飞的让她十分看不顺眼。 江立每晚都会给她打电话,而她会不会接则看心情,不管他在电话那端如何千转百回的喊她的名字,她都咬着牙坚持不动声色,必须要让他感受下她那几天七上八下的心情。 他们虽然相爱,但是同时也都很记仇。 年关将至,春运大潮席卷而来,沈惊蛰又一次进入了一年一度忙晕头的时间。每天都在高速国道省道上来来回回,看着那些赶着回家的人群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无法挽回的悲剧,看着路边所有的商店都开始挂出了红灯笼,沈惊蛰麻木而又疲惫。 她经历了太多别人的悲欢离合,也看过了太多别人的团圆美满,而她自己的,却仍然在遥远的b市。 江立失约了。 说好的过年前回来,却因为被困在各种结案文书中迟迟动不了身,最近给她打电话的语气越来越歇斯底里。 大年三十,沈惊蛰和小丁值班,九点多的时候出了一次警,烟花爆竹非法小作坊爆炸,一死一伤。 她刚从验尸房里出来,接近午夜十二点,x县的夜空因为烟花爆竹染上了诡异的红色,周围爆竹声尖叫声还有春晚震耳欲聋的锣鼓声都让她心情烦躁,吃了老局长老婆送过来的饺子,叼着烟在院子里消食。 她又开始抽烟,因为困,也因为烦躁。 抽的仍然是焦油含量最高的国产烟硬壳黄芙蓉王,苦涩呛咳的味道盖过了满大街的烟花爆竹硝烟味,她仰着头,看着绚烂的烟花在她头顶上爆开。 颜色艳丽,爆开的时候是一个完整的圆。 她的男人,就在她抬头看烟花的时候悄无声息的站到了她的背后,夺走了她手里的烟,在她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扣住了她的后脑勺,狠狠的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寒夜凌冽的冰凉和芙蓉王霸道的烟草味,沈惊蛰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中不断爆开的烟花,觉得有些迷醉。 “又抽烟!”江立的气息不太稳,抱紧她之后不想松手,吻过了之后又不愿意分开,就贴着她的嘴唇呢喃。 “困。”沈惊蛰微微仰着头,整个身体都靠在了江立身上。 除夕夜十二点。 院子里没有灯光,忽明忽暗的烟花照亮了整个天空,也照亮了沈惊蛰的脸。 她头发很长了,扎着很松的马尾。 仍然穿着万年不变的黑色羽绒服,缩在里面整张脸小小的。 五官精致而又魅惑,眼角微微扬起,小巧的鼻尖碰触到他的脸颊,冰凉的、痒痒的。 “我回来了。”飞机火车外加省道上让他搭车的卡车司机,他风尘仆仆,却终于赶回来了。 在十二点之前,吻到了他的姑娘。 心满意足,笑的露出大白牙,单眼皮笑成了月牙形,眯缝的快要看不见。 沈惊蛰记忆中的江立少年模样的笑容,眼神不再晦暗不明,他终于意气风发,圆了自己八年前犯的错,带回了她的弟弟,让沈宏峻终于成为沈宏峻。 他说的承诺,他都做到了。 一个孤孤单单的,只有二十六岁的孩子。 沈惊蛰踮起脚揉揉他的头发。 然后搂住他的脖子被他抱了个满怀。 他似乎小狗一样的呜咽了一声,勒住她的腰,贴着她的耳朵:“不怪我了?” 他没想到他回来会受到这样热情的欢迎,他本来绷紧了皮打算亲完了就被她满院子揍一顿的。 “今天除夕。”沈惊蛰始终仰着脸笑着,“而且我现在高兴。” “明天大年初一,我可以和邹婷调休到年初三。” “三天时间,我不会让你直着腰走出我家的门的。” …… ………… “啊?”江立有点傻。 “上次你挑的链接我都买了。”沈惊蛰贴着他的耳朵,因为烟花爆竹声,她得扯着嗓子喊,“你完了。” 喊的气势十足,江立只能张着嘴眨眨眼,又一次跟傻子一样的:“啊?” 沈惊蛰笑了,拉低他的头,贴了下他冰凉的嘴唇。 久别重逢的爱人,亲吻就够了。 迎接回家的英雄,爱他就够了。 她不是看不到他身上沾染的油污,他的头发里甚至还有卡车上蹭下来的铁锈油漆。 除夕前x县就连续下了两三天的大雪,高速因为天寒地冻封道了两天,她知道他为了回来费了多大的劲。 他吻着她的时候手指还是冰凉的,行李箱就被他乱七八糟的丢在公安局大厅里。 除夕夜的值班室其实很热闹,各方的醉鬼,各种闹事打架鸡飞狗跳,他们两个人旁若无人的在院子正中央拥吻,来来回回的收获了无数口哨声和鼓掌声。 “你们两个能不能去后院!”闻风而来的老局长简直想要拿棍子,“沈惊蛰你今年年终奖就快要扣光了你知不知道!” “都给我分开!”中气十足的,大年三十的棒打鸳鸯。 77.第七十七章 沈惊蛰早上回家的时候江立正四仰八叉的睡在她的卧室里, 行李箱也没收拾, 打开后翻的乱七八糟。 沈惊蛰倚着门框笑。 他在她面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肆意过,明明和她弟弟一样都是乱七八糟很懒的孩子, 可住进她家后所有的东西都收拾的井井有条, 他睡得房间像是样板房,想要进她的卧室也一定会先打招呼。 他其实始终背着过去的枷锁, 看到她因为西北天气干燥犯鼻炎的时候,看到她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寂寥抽烟的时候,或者看到她半夜回家总是会穿好衣服再出去跑一圈的时候。 他们相爱,更相熟。 江立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想念沈宏峻,也知道她夜跑有时候只是想发泄掉对沈宏峻只身在外的担忧。 他始终都小心翼翼。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肆意,心满意足的,趴在她的床上睡的嘴角都微微翘起。 “吃过饭没有?”沈惊蛰走过去拍拍他的屁股。 熟睡中的江立挪动着屁股, 撑开半只眼睛,伸手把沈惊蛰拉到床上, 像抱枕似的抱好,头蹭了蹭,继续睡。 昨天天黑加上公安局里实在是兵荒马乱, 她其实没有完全看清楚江立的脸。 睡觉前应该大清洗过, 刮了胡子,下巴上有青色的胡渣痕迹, 身上味道清清爽爽, 她因为生气最近的洗护用品买的都是无花果香味, 现在闻起来还真的有些怪怪的。 年轻的男人的味道和香甜微涩的果香味。 怪异但是协调。 他瘦了很多, 走之前养的圆润的脸现在已经棱角分明,几个月的线人生涯让他脸上的黑眼圈几乎长成眼袋。 沈惊蛰皱着眉头用手指划过他的脸颊,手感也粗糙很多。 江立咕哝一声,很不满意脸上的带着凉意的触感,把头埋进了沈惊蛰的怀里,似乎很满意现在的触感,蹭蹭脑袋还吧唧了两下嘴。 “起床!”这个睡着了永远把她当抱枕还顺便占便宜的男人,沈惊蛰干脆伸手把他的脸皮狠狠的扯起来,“吃了再睡。” “……”江立终于醒了。 一夜好眠让他的单眼皮变成了短暂的双眼皮,有些呆滞的看着眼前的美景——沈惊蛰的胸。 脸皮被扯的生疼,却仍然基于本能的埋了进去。 “……我阉了你!”沈惊蛰被他的胡渣刺的一激灵,扯起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往上提,“起床吃饭!” 睡醒了的男人含含糊糊的嘿嘿笑,搂着她跟咒语似的不停的重复:“惊蛰惊蛰惊蛰惊蛰……” “……”长毛狗终于进化完成,沈惊蛰揉揉他的头,发现自己真的开始舍不得对他下重手。 “你妈妈走的时候留了好多高汤,我们下碗面吃了再睡好不好?”她被他的咒语喊得软了身子,扯着他头发的手指放松,指尖都是他刺拉拉的发根触感,他的头发很硬,和他的人一样,关键时候执拗的让人又爱又恨。 “我想你了。”念完咒语的江立抬头,眼睛已经恢复到单眼皮,委委屈屈的,仰着脖子去找她的嘴唇。 吻上的时候还含含糊糊的不停的重复他是如何想的噬心蚀骨,胳膊用力的把她扣在他的怀里,占有欲十足的展示了什么叫做年轻男人早上蓬勃的精力。 然后沈惊蛰毫不留情的咬住了他的舌头。 “啊啊啊……嗷嗷嗷……”江立开始哀嚎。 “我饿,吃面!”沈惊蛰松口,瞪他。 她还有计划,今天不憋死他就难消她的心头之恨。 江立捂住嘴巴抽气,他的眼皮开始跳,男人的预感有时候也准的不可思议。 沈惊蛰显然已经迅速的从久别重逢的感动中醒过神,他忐忑不安的惩罚看来是躲不掉了。 他的女人用了一个晚上就从黏黏糊糊的风花雪月中回过神,起床的样子杀气腾腾。 他苦笑着乖乖起床吃面,难得的、沈惊蛰下厨做的面,用他妈妈熬的高汤,鲜美无比。 罚就罚吧,他喝光了汤又凑过去亲了沈惊蛰一下。 他也心疼。 他的噩梦早就从沈家祠堂变成了泥石流的高速公路。 她穿着防护服摇摇欲坠的穿过人群,他咬牙咬到牙根出血才忍住破坏计划的冲动。 再也不会怀疑她会想八年前一样抛下他不管不顾了,昨天晚上重逢的时候,她看着他的眼睛亮的超过了天上的烟花。 她爱他。 光这个认知,就足以让他接受任何惩罚。 *** 但是不包括现在这个。 “你……”江立不停的吞咽口水,作为个前途大好的能言善辩的记者,他此刻居然组织不了合适的语言。 他的女人,虽然平时就很没羞没躁,调戏他的时候都是真刀真枪,但是做到现在这样…… 就很…… 江立口干舌燥,就很……失控了。 她真的穿上了他选的那套衣服,布料不算少,只是几近透明。 她五官轮廓深,很适合黑色的衣服,尤其是现在这样,其实没有遮住任何东西,但是因为这样的薄纱硬生生的把性感往上提了一个度,一个对于江立来说太过刺激的度。 更何况他还素了好几个月。 更何况案子刚刚结束,他身上还有残余着因为胜利而亢奋的肾上腺素。 更何况,他现在四肢都被沈惊蛰用长围巾绑在了床柱上,用的专业捆绑,他完全动弹不得,整个人很害羞的一览无余。 他觉得他接下来如果流鼻血或者脑溢血都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我很喜欢养尊处优的身体,没有疤痕的那种。”沈惊蛰还没有上床,那套衣服累赘的不行,晃晃荡荡的身上凉飕飕的。 不过效果很好,她晃一下,床上的男人就倒抽一口气。 “看多了各种伤痕的身体,我会觉得没有疤痕的养尊处优的身体是一种正能量。” 可是江立现在身上却已经不再养尊处优,肚子上的刀伤,肋骨处还没有完全消下去的淤青,四肢和后背的各种擦伤。 有还没有完全好的,也有已经几乎痊愈的。 “你以后,不能受伤。”沈惊蛰终于爬上床,透明的薄纱抚过江立的身体,江立低喘一声。 他根本没空管她在说什么,他现在全副心思都在如何阻止自己的鼻血喷涌而出。 太……失控的性感。 “你每次受伤,每道伤痕,我都能想象到你受伤的画面。”沈惊蛰嘴唇贴在他肋骨已经快要痊愈的淤青上,“像这个,是被脚踢的。” “柳志勇暴露了我的身份,这顿打是免不了的……”江立抽气,“惊蛰……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他快死了…… “还有这个,擦伤?”沈惊蛰贴着他的身体挪到了他的腰际。 她的嘴唇很软,碰过的地方星火燎原。 “沈惊蛰!”江立眼角都快红了。 他后悔了,刚才被绑起来的时候就不应该那么老实! 管他是不是擦伤,他现在身上哪怕插满了刀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身上这个只管点火明显不管灭的女人。 “你……”江立感觉到自己最敏感的地方因为轻纱的触感抖了一下,呻|吟了一声,“你这样下去后半身就没有幸福了。” “别急。”沈惊蛰抬头,对他微微一笑,直起身体开始脱衣服。 外面那层披肩一样的薄纱被她卷成了一块布条,又贴着他身体往上绑住了他的眼睛。 事实证明再透明的薄纱很多层之后,仍然是可以当成眼罩用的。 江立快哭了…… 没有了视觉效果之后,触感变得更加明显。 “我错了。”他迅速认错,在自己的鼻血快要喷涌而出的前一秒。 “你哪有错,诈死本来就是计划的一部分。”那妖精又滑到了他的耳边,吐气如兰,声音魅惑,“你没有错,我只是很气。” “……”被蒙住眼睛的江立咬牙,喉结急速的上下滚动。 他能很清晰的感受到沈惊蛰在他身上做的一切,到最后他拽着被围巾绑的死死的手,床柱子因为他用力过猛发出了苟延残喘的咯吱声。 “惊蛰!”他喘得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说真的,这样玩下去会出事。” 他完全无法再忍了,再忍真的就没有幸福了。 沈惊蛰动作停住。 他感觉到她窸窸窣窣的开始拆他的眼罩。 她身上很香,浓烈的松柏味道。 他知道她这味道的来源,因为工作原因,她不喜欢身上沾染了味道,所以卧室和卫生间常年都点着熏香。 n镇小时候沈家祠堂的那种香。 解开眼罩,她微红着脸,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他。 “江立。”她一边说,一边缓慢的让他进|入|她|的|身|体。 她也低低的喘息着,眼睛媚得他全身肌肉僵硬。 “娶我。”她看着他的眼睛,指尖抚过他赤红的眼睛。 “……”江立刚刚得到纾解的欲|望停在半空中,傻住了。 “我知道你准备了求婚,我偷看了你给宏峻的邮件。”沈惊蛰卡在那个位子一动不动,“我剥夺你求婚的权力。” “娶我,我照顾你一辈子。”她居高临下,长发散落在他的身上,眼睛亮的出奇。 “你如果不娶,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她翘着嘴角,像个女王。 “……”江立还没有反应过来。 沈惊蛰动了下,他皱眉头低喘:“你这是……” 什么套路…… 美得他惊心动魄,然后剥夺了他求婚的权力。 他花了好多钱准备的一整套求婚流程,他特别注重人生里程碑的仪式感。 上次因为暴风雨毁了一个,这次因为他诈死又毁了一个。 沈惊蛰甚至在他发傻的时候掏出了戒指,强盗一样的戴到他手指上,无名指,和心脏连接的地方。 光面的铂金戒指,上面用拉丁文刻着一生一世。 “我买的。”她笑了,满足的要死。 用年终奖买的。 她终于出了一口气,破坏了江立的计划,看他难受的像吃了苍蝇。 他最介意的他在她面前因为小了四岁不够男人的问题,她帮他完美解决了。 彻彻底底的。 “我圈养你。”鼻尖上的雀斑都要因为她的欢欣鼓舞飞起来了。 就不让他当男人。 “……”江立动了动胳膊,“你先放开我。” 他说的很严肃,所以得意忘形的女人就照做了。 获得自由的那一瞬间,她就被男人迅速的包围了,动作粗鲁而又鲁莽,带着气急败坏的委屈。 她连报仇,都掐着他的软肋报,气得他牙痒痒却又无法拒绝。 “你有三天休假对不?”他红着眼喘着粗气。 “嗯。”沈惊蛰脸很红,眼睛笑成了月牙。 “咱们别下床了。”他一脚踹开床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围巾,在沈惊蛰的尖叫声中,翻身做主。 娶她,照顾她一辈子。 他手上从来没有戴过饰品,刚刚戴上戒指,手指头总觉得沉甸甸的。 戒指的反光让他眼角湿润。 娶她…… 他再也不要仪式感了…… 78.第七十八章 不下床是不可能的, 因为沈惊蛰容易饿。 到了下午就开始巴巴的数菜谱,一边玩着江立的手指一边讨论牛肉是红烧好吃还是白切好吃。 “我去买菜。”江立起身, 捧着她的额头亲一下, 被她难得有些孩子气的馋嘴弄得语气软得像在哄孩子。 沈惊蛰扯住江立的胳膊,把他拉回去重新躺好, 自己很熟练的钻回他的怀里:“大年初一菜场没菜卖,我们今天晚上去老局长家吃饭,明天去老姚家吃饭,后天菜场就开门了。” 沈惊蛰伸出三只手指,数一个掰一个。 她心情极好,嘴角一直上扬, 有些像她高中的时候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她窝在他家用他的电脑查学校,离n镇越远的她就越喜欢, 笑得平时一双有些冷意的眼睛弯成了诱人的月牙。 没心没肺没良心的样子。 有些愤恨的挖出怀里女人的脑袋, 在她的脸颊上拧了一下, 她一直想要逃离n镇,那时候从来都不多考虑下n镇上还有他这件事。 蜜色光滑的肌肤被拧红了一块,沈惊蛰笑到一半的眼睛下意识的眯了起来,抬头一看江立果然又是一脸不爽。 “我刚才说了什么让你又想起我曾经抛弃你的罪行了。”她几乎不用猜, 这张便秘脸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立撇嘴,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愤愤不平:“你如果不走, 我二十二周岁就可以娶你了, 然后我们现在小孩都四岁了。” “……我二十六岁的时候真的看不上你。”沈惊蛰也跟着平躺,她很满意江立赖床的习惯,和她一样一样的。 “……你又没见过我二十二岁的样子。”江立微微抬起头瞪她,“我那时候已经很帅了。” “切。”沈惊蛰懒洋洋的回了个单音节,然后翻个身趴在床上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我那时候喜欢大叔。” 江立:“……” “老严那种男人以前是我的理想型。”沈惊蛰继续大放厥词。 江立:“……” “我喜欢浓眉大眼下巴方方最好下巴中间还有条缝的那种长相。”大放厥词的沈惊蛰说到兴起开始对着江立的脸比手画脚。 江立:“……” 用手掌推开她兴致勃勃的脸,拉上被子,盖住脸。 躺的直挺挺的,露出半截刺拉拉的头发。 彻底炸毛。 甚至在沈惊蛰拱来拱去试图挠他痒痒的时候,很重很重的哼了一声,转个身趴在床上继续盖住脸。 撅着屁股炸毛的更加厉害。 沈惊蛰闹够了才笑嘻嘻的亲了下他背后一大片擦伤,伤口没有在第一时间清理,所以她能看得到因为没有清理干净砂石他伤口曾经发炎的痕迹,坑坑洼洼的很不平整。 又是一处会留疤的地方,她又亲了下,很响的吧唧一声。 江立转身,让沈惊蛰趴在他身上抱住她,仍然坚持不给她看他的脸。 “不给亲。”气死了,气成青蛙。 “江立。”沈惊蛰趴在他胸口对着他的脖子用手指画圈圈,痒痒的。 “嗯?”一边生气一边又一次被她带跑。 “那八年没来找你除了不想拖累你还有别的原因。”沈惊蛰仍然在用手指画圈圈,很小女人的动作,意外的真诚。 “因为我下巴不够方而且还没有条缝?”江立又不忍心了,他下意识的岔开话题,不想沈惊蛰再想过去的那些事。 他记忆中都是美好的那些事,对要养着一个弟弟还要担心天天被父亲打的沈惊蛰来说,却可能每一天都是噩梦。 沈惊蛰失笑,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男人,心软的跟豆腐一样,她只是语气有那么一点点的惆怅,他就立刻投降了。 “我知道原因。”江立叹气,手指顺着沈惊蛰的头发一路往下滑,柔顺的手感让他舒服的眯眼。 因为沈惊蛰知道他喜欢她,一开始没当回事,她长得好看,做过n镇好多适龄男生的初恋,所以她认为江立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但是这种喜欢经年累月的认真,直到江立十八岁,她已经开始刻意和江立保持距离。 那时候她对他是真的没有一点想法,避开他只是不想让事情再发展下去让沈宏峻难做。 “我那时候很怕你会认真的跟我告白。”沈惊蛰抓住那只在她头发里作乱的手,“结果八年后再遇到你,我发现我居然还是很怕你会认真的跟我告白。” “是啊,所以你还穿着浴袍在我面前使劲晃悠。”江立只要想到重逢后那几个晚上的煎熬就忍不住想要苦笑,不过就是想证明自己根本没把他当男人看,她做的也是很拼。 “其实你有时候也很幼稚。”江立下了结论,搂住闻言龇牙咧嘴想掐死他的沈惊蛰,咬了一口她挺巧的鼻尖,然后吻上了她的唇。 在一起了,再回头看看那些曾经的拒绝推拉,苦涩就会变成蜜。 她其实,比他想象中的更早的就开始在意他了,重逢后每个举动,从穿着浴袍在他面前晃到晚上睡觉开始锁房门。 沈惊蛰,其实也是有少女心思的,她只是个被包裹在野性难驯的外表下普通而善良的女孩子。 但是不能告诉她。 因为,她会害羞。 *** 回n镇见江家父母的时间被定在了元宵节之后,沈惊蛰过年期间请不了假,而江立也需要在年前把自己的工作关系全部都转到x县。 他最终决定要和沈惊蛰一起暂时在x县扎根,沈惊蛰这一次没有劝他。 江立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一点上,他们两个人其实一模一样。 和电视台上层打交道,又是过节,总免不了酒桌上面的觥筹交错。大年初七,江立回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一点多,睡到半夜没忍住冲到厕所吐得脸色青白。 “等到我们下一代,应该就不会再有这种酒桌文化了。”他喝着热水,开始给自己描绘美好的蓝图试图麻痹自己。 “而且我只有过年过节需要应酬一下,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后面这句话是试图用来麻痹脸色很不好看的沈惊蛰的。 “可以带家属么?”沈惊蛰给他递毛巾。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大过年的连着三个晚上吐成这样,她不心疼就有鬼了。 “可以。”江立因为宿醉整个人反应有些迟钝,过了两秒钟才两眼发亮,“你要跟我一起去?” “嗯,我把手铐放桌上,谁敢让你喝酒我就铐谁。”沈惊蛰没好气,“喝点粥再睡。” 脸色青白的江立乐的快要摇尾巴,跟在她后面亦步亦随。 “其实我跟他们提过你,好多人都认识你。”他没想到她会愿意跟他出席这种场合,屁颠屁颠的。 “你们台的台长跟我们老局长经常一起领奖,所以我跟他也吃过饭。”沈惊蛰给他盛了一碗粥。 每年的年度杰出奖总有这两个人,她作为公安局里唯一一个稍微具备公关功能的宝贝,也经常被老局长带着出门应酬。 她其实不太喜欢那位台长,官场上的人,眼神都不够真诚。 而且这种应酬通常不会那么密集,江立想在x县迅速的站稳脚跟,见一些人是必须的,可连续几个晚上…… 在x县混了几年的沈惊蛰看着自家男人乐呵呵的喝粥的样子眯了眯眼,她总觉得他被人欺负了。 小地方的人特别欺生,涉及到利益就尤其过分。 江立之前调到x县只是为了走私案子,工作关系什么的都没有完全落户,隔着一层,那些被他抢了饭碗的本地记者也不至于会找借口为难他。 但是他现在彻底落户了,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很少跟她提工作的事,但是她很清楚自己当初在x县是怎么站稳脚跟的,她是女人,适当的时候恰到好处的示弱可以混过去,但是江立这样的年轻人,混过去很难。 她打了哈欠,又揉了揉江立的头。 她想把他养回以前的体重,棱角不要那么分明,眼神最好能更快乐一点。 两个人了。 她眯着眼睛看江立咧嘴冲她笑。 这种互相关心互相担心的生活,其实也挺幸福。 *** 下一次应酬的时间很快就来了。 江立一个下午给她打了四五个电话,絮絮叨叨的跟她说吃饭的人有哪些,在哪里吃,每次电话结束都会着重叮嘱她千万不要紧张。 …… …………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紧张,但是她感觉江立快要紧张到爆炸了。 “男人很喜欢女人关心他的工作么?”恢复到嚼口香糖的沈惊蛰十分不理解的询问最近情场得意的老严。 “废话。”老严言简意赅。 沈惊蛰:“……” “感情下位的人,总是会希望上位的那位能主动的进入他的生活,这代表一种认同感。”老严很深沉。 沈惊蛰吐掉嘴里的口香糖:“……我就是好奇问一句,婷婷办公桌里那些爱情理论书你是不是都看了?” 刚才那句话太深奥了绝对不是老严嘴里吐出来的话。 老严很不自在的老脸一红。 “现在感情下位者已经变成你了?”沈惊蛰瞪大眼睛。 “感情没有永远的上位者,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被调侃到落荒而逃的老严拍拍沈惊蛰的肩膀,抽着烟深沉的走了。 走路带飘。 沈惊蛰又拆开一包口香糖。 吐着泡泡看着天空中淅淅沥沥往下撒的雪。 或许,她今天晚上应该化个妆。 79.第七十九章 那顿晚宴上半场很正常, 更像是新闻部的部门聚餐, 台长和部长都坐在领导桌,江立这一桌大部分都是记者,沈惊蛰比较熟悉的就只有跟江立一起跟拍纪录片的摄影师老袁和助理小杨,另外一个比较意外的熟人,是之前带着楠楠去医院检查的实习女记者。 已经转正了, 见到沈惊蛰就立刻站起来递给她一张名片,汪蕾,和江立一个部门。 “我今年和江记者一个组。”她很兴奋。 酒桌上带家属的人不少, 大多都成双成对坐着, 汪蕾硬生生的挤到了江立和沈惊蛰中间,看到沈惊蛰就握着她的手使劲摇晃, 像是看到了偶像。 然后, 沈惊蛰就被江立连人带椅搬了起来。 “有没有眼力见?”江立挑眉笑, 抱着半空中的沈惊蛰用脚踹了踹汪蕾的凳子。 汪蕾吐舌头,倒是很乖巧的挪到了一边, 只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和边上的其他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怎么好的眼神,不知道是针对江立还是针对沈惊蛰。 沈惊蛰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茶。 她其实来不及发挥,江立全程跟老母鸡一样护着她,无视所有善意和非善意的调侃, 铁了心的老子就是妻奴怎么地的样子。 全程都笑嘻嘻的很好欺负的样子,唯有在有人有意无意的用沈惊蛰做焦点的时候, 才会不动声色的丢软钉子。 很有原则的社交方式。 沈惊蛰挺满意, 挑了个鸡腿丢到他碗里, 江立愣了下,叼着鸡腿咬了一口笑得更加开心。 “惊蛰姐姐比江立大几岁?”汪蕾又挪了过来,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整个包厢都能听得见,“他们说女大三抱金砖,你是不是不止大三岁,看起来差挺多的。” 沈惊蛰嘴角抽了抽,看了一眼江立,伸手按住了他放下筷子的手。 这种蹩脚的找茬实在有些像娱乐版记者教科书级别的挑刺方式,放在社会版真的有些可惜了。 “你喜欢江立?”沈惊蛰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下嘴,才开口。 问的时候笑笑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问她今天晚上吃什么。 汪蕾:“……” “不管我比他大几岁都轮不到你,你歇歇吧。”沈惊蛰抬手把夹了个白灼虾放到自己碗里,仍然笑笑的,像是对付吵着吃糖的不懂事的孩子。 …… 汪蕾脸涨得通红,偏偏钢铁直男江立居然笑出了声,夹了几个白灼虾剥干净了蘸好调料放到沈惊蛰碗里,一如既往的照顾的无微不至。 堵得这姑娘前半场再也不和沈惊蛰说话,一开始的热络都变成了白眼。 沈惊蛰若无其事的吃的挺饱。 她当然知道汪蕾不是真的喜欢江立,女人之间这点最起码的直觉她还是有的。 只是作为今年就会被分在和江立一个组的新人,汪蕾挑衅的太明显了,倒像是一个被派出来试探用的炮灰。 职场老人最喜欢让新来的没什么背景的新人站队出头,新人为了求表现,大部分都会接下这种任务。对于那些已经打磨的十分圆滑的老人们来说,这种不用出头不得罪人还能恶心人的事情既能收获到暂时忠心的新人,也能让自己爽一下。 不是什么新鲜的招数,沈惊蛰瞥了江立一眼,他不可能不知道。 “你跟谁不对付?”沈惊蛰贴着江立的耳朵讲悄悄话。 “还没来。”江立忙着帮沈惊蛰盛汤。 他家女人吃饱了,已经开始无聊的找事情做了。 带上沈惊蛰,只是想把她介绍给几个自己平时比较要好的同事,顺便炫耀下她的美貌。 他一开始是想好了后半场提早离席的,因为知道后半场多多少少会开始针对他故意让他难堪,他一个人的时候无所谓,记者讲究辈分,这种折腾新人的方式他习惯了脸皮也厚了,可带上沈惊蛰他就不怎么乐意了。 结果沈惊蛰现在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一幅找到好玩事情的表情。 “慢点喝。”他笑着把汤递给她。 她想玩就让她玩吧,他本来也只打算忍到元宵的。 *** 沈惊蛰没想到和江立不对付的居然是个女人,还是个在x县很有名气的女人——新闻八点档的女主播杜从萱。 年纪和她差不多,三十出头的样子,妆容精致,大冬天的穿着短裙光着脚,高跟鞋踩得摇曳生姿。 后半场提前撤了好多人,摄像师老袁一开始是想让江立跟着他们一起走的,结果被江立笑着拒绝了。 老袁临走的时候看沈惊蛰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沈惊蛰则笑嘻嘻的冲他眨了眨眼睛。 “你人缘不错啊。”沈惊蛰看着撤走的那波人眼里明显的担忧,又开始贴着江立说悄悄话。 “我凭能力说话。”江立不可一世,然后压低声音,“当然我背景也不错。” “……”沈惊蛰笑着白了他一眼,然后就看到了那个摇曳生姿走向她的女人。 烈焰红唇,攻击性十足。 “久仰大名。”杜从萱径直走向沈惊蛰,伸出了右手。 手指头涂着红色的指甲油,手指纤长,并且冰冷。 和江立同桌的人看着眼色都撤的撤走的走,一桌子只剩下江立沈惊蛰还有杜从萱,而杜从萱落座后,像个女主人一样让服务员把这一桌的狼藉全都撤走重新上了一桌菜,并且拉上了新闻部部长和电视台正副台长。 “你太难邀了,我必须得趁着这次机会榨干你。”杜从萱伸手点了点江立,笑容满面,“小江把你藏的太好,一个专访的机会都不给我,今年居然还敢站到新闻一组的位子上。” 沈惊蛰挑挑眉,没接话。 状况很明显了,江立到x县后位子太高,挡了别人的路。 杜从萱和刚才的汪蕾明显不是一个档次的,长袖善舞,酒桌上带节奏更是一流,三言两语再加几本老酒,成功的让已经酒过半酣的领导们重新热了起来。 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了今年新闻组的规划,沈惊蛰插不上话,安安静静的坐在江立身边观察每个人的表情。 职业病。 她心里偷偷的打了个哈欠。 话题很快就转到了江立这边,他今年的采访任务很重,对着领导顶着喝了两杯红的,杜从萱就开始开白的,上了玻璃杯,一倒就是三两。 “本来今天这个场合家属是不应该来的,但是沈警官职业特殊。”杜从萱给沈惊蛰倒酒,她一直笑容满面,和所有人都很亲近的样子,“小江今年的任务还要沈警官多多帮忙,毕竟不是所有的记者都能娶到刑警老婆,咱们以后的头条要多靠你了。” 新闻部部长哈哈笑,举起酒杯对着沈惊蛰的杯子碰了一下。 台长相对含蓄一点,不过也没有拦着的意思。 沈惊蛰没拿酒杯,也压下了江立准备帮她代喝了的手。 “沈警官女中豪杰啊,这样就打算落了江立领导的面子?”杜从萱仍然笑着,眼睛眯了起来,脸上带着点媚意。 “江立领导的面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被落了的。”沈惊蛰也笑,站起来拿起茶杯,对着新闻部部长弯了弯腰,“不好意思,身不由己,晚上还要值班。” “那就让小江帮你喝呗。”杜从萱赶在部长说话前开口插话,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有些不耐烦的敲桌子,“咱们酒席上不兴这一招身不由己。” 这女人就是这样子一杯杯的灌她男人酒的是吧。 沈惊蛰眯了眯眼。 “我没有让人帮我喝酒的习惯。”沈惊蛰站着,压着酒杯瞪了江立一眼。 江立摸摸鼻子坐回原位。 “这就放下脸了?”杜从萱似乎有些叹为观止,“这么玩不起,也难怪小江一直藏着你了。” 沈惊蛰还是站着,盯着台长。 一直看戏的台长被盯的终于败下阵来,站起来打圆场:“沈警官你们还不知道么,前两年市里来人要灌她酒都被她撂倒,硬是被她反灌了一斤白酒,小杜你不是她的对手的。” “我不对女人出手。”沈惊蛰这才松了压着杯子的手,施施然的坐回凳子。 她也是笑嘻嘻的,还对着杜从萱举了举茶杯。 于是酒桌就又恢复了觥筹交错的场面,只是没人再劝沈惊蛰喝酒,给江立倒酒的时候也被沈惊蛰瞪着眼睛缩回去。 酒席上接着聊的仍然是工作问题,江立和她的默契很好,一点没有因为女朋友发飙后觉得没面子,谈起工作计划还是侃侃而谈,只是在喝酒的时候,毫不吝啬的表达出自己惧内的属性。 真拒绝了,其实也就这样。 没人会因为你不爱喝酒而大打出手,江立手上有资源有能力,也没人会因为江立不喝酒,就让他的职位不保。 她来就是来解决问题的,就没打算让她男人再喝了一肚子酒回家。 更何况今天这桌还有台长坐镇,他们家局长为了舆论和警民一家没少私下和台长吃饭,她知道台长起码会帮她一次,她也只用这一次。 “我去洗手间。”沈惊蛰又一次安静,一直等杜从萱站起来去洗手间的时候才低声交代江立,“不要跟过来。” “你……悠着点。”江立突然被她的眼神弄得有些害怕。 她已经帮他解决了喝酒的问题,有了这一次,他之后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惧内的借口。 但是看起来她似乎不仅仅只是打算帮他解决这一个问题。 他女人玩上瘾了…… 收不住了…… 80.第八十章 沈惊蛰在确认洗手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后直接反锁了洗手间的门。 杜从萱哼着小曲从隔间里出来的时候, 就看到沈惊蛰靠在洗手池边, 低着头把玩手里的湿毛巾。 她下意识的往隔间里退了一步,嘴里仍然不饶人:“不是吧,堵厕所这招我从初中开始就不用了。” 沈惊蛰抬头。 杜从萱又往后退了一步。 “你……要干吗?”她已经退无可退, 沈惊蛰拿着湿毛巾径直向她走过来, 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们个子其实差不多, 沈惊蛰身形相对还更单薄一些, 但是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走近, 气势压的杜从萱下意识的想要抓点什么防身。 沈惊蛰走近,蹲下,用手里的湿毛巾对着杜从萱的膝盖擦了一下,然后笑了。 站起身把一次性湿毛巾丢到垃圾桶里, 拍了拍手拍掉手上的湿润感。 “膝盖有摩擦伤痕, 虽然用粉底遮了但是没遮完全。”她盯着杜从萱, 把脸凑近了看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 “嘴角也有擦伤,你这伤口再用那么厚的妆盖, 会发炎。” “……”杜从萱眼底有一瞬间的慌乱, 下意识的看了看洗手间四周。 “是谁?”沈惊蛰退开一点点, 靠着隔间的门问得漫不经心, “新闻部副部长,还是部长, 还是两个都是?” “你!”杜从萱眼睛简直要喷出火。 “你那嘴角再下去要化脓了, 悠着点, 偶尔禁个欲,怎么说也是要上电视的主播。”沈惊蛰直起身,相比杜从萱已经要开始歇斯底里的情绪,她安稳的像是钓鱼的姜太公。 “谁告诉你的。”杜从萱眼睛瞪得几乎要淬毒。 “我有眼睛,你们在酒桌上眉来眼去太多次了,而且也没打算避着围观群众。”沈惊蛰走回到洗手台,开了热水洗手,无视身后已经有些情绪失控的杜从萱,“今年年三十是我值的班,值班室接警记录里面有个男人叫鲍文林,你认识么?” 杜从萱没回答,她有些腿软,放下了抽水马桶的盖子,一屁股坐在马桶上一言不发。 她已经发现洗手间被清空反锁了,也知道今天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但是到底是交际圈里混了那么多年的女人,最初一瞬间的慌乱强压下去后,她此刻的表情反而开始镇定。 破罐子破摔的镇定。 “他不懂法,也不知道该上哪里上诉,来了之后只跟值班民警重复自己老婆通|奸,连续好几年没有回过家。”沈惊蛰擦干手,恢复到靠着洗手台的姿势。 “因为感情不合分居满两年并且调解无效的可以提出诉讼离婚。”杜从萱看着沈惊蛰,面无表情。 沈惊蛰笑笑,没有反驳她:“所以我说他不懂法。” “你到底想干什么?”杜从萱咬牙切齿,因为沈惊蛰的冷静,还因为她眼里完全不遮掩的鄙视。 “别碰江立。”沈惊蛰看着她,洗手间里的灯光很亮,衬着她五官妖艳的有些晃眼,“我不管你是用什么方法爬上主播位子的,也不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私生活,你想选捷径可以,但是别碰江立。” 杜从萱笑了,两人交锋一来第一次,带着点如释重负:“拿捏着我把柄的人不少,你不是第一个。” 有条件就好,有条件就代表还可以谈判。 “但是我绝对是最直接的那一个。”沈惊蛰打断她的话,“没什么条件可谈,你只要在新闻界一天,就不能脏了江立的前程。” “他自己也有能力和背景对付你们,但是我不想让他多费这个力气,也不想让他觉得恶心。” 杜从萱被气笑了:“凭什么?” 大家都脏,凭什么那小子就可以独善其身。 “凭我没有任何可以被你抓到的把柄,还凭你这样折腾下去,我可能会在验尸台上看到你。”沈惊蛰好整以暇。 杜从萱:“……” 沈惊蛰只是化了淡妆,妆容一点都不精致,吃了顿晚饭口红吃掉了一大半,除了眼角微微上扬的眼线外,其他的地方都开始有些脱妆。 头发也没有像她一样精心打理过,应该是自然卷,就这样随意的披着。 靠在洗手池的台面上,高临下的看她。 摊开牌底,不讲条件,胜券在握。 沈惊蛰说可能会在验尸台上看到她的时候,她心里居然紧缩了一下,因为她知道,沈惊蛰没有说谎。 对权力和金钱越来越痴迷,她最近的行为有些失控,像是瘾君子,因为害怕回到过去平凡普通的生活,所以机关算尽、汲汲营营。 年过三十后,这样的紧迫感变得愈加严重,深夜里一整夜一整夜的无法入睡。 “你没有把柄只是因为幸运。”杜从萱知道自己落败了,江立现在这个位子,她本来是有合适人选的,空降兵她见过不少,江立这样软硬不吃的很少。 这样的人坐到这个位子,要么压制拉拢,要么就毁掉。 只是现在看起来是行不通了。 她放弃的很快,一条路不通她还能很快的想到第二条路。 就是有些不甘。 “你根本不了解一个女人在这样的职场上得付出多少。”她愤恨的盯着沈惊蛰。 同样的年纪,凭什么她的眼神可以那么肆无忌惮的清澈。 “别跟我谈性别歧视。”沈惊蛰直起身往门外走,“你这种走捷径回头又哭哭啼啼抱怨自己付出多的女人。” “挺恶心的。”最后四个字,沈惊蛰是在打开了门后才说的,说完就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不是爬不上,而是堂堂正正比较累而已。 每个犯了罪的人,都有借口,总以为自己是世界上那个最无助可怜的人。 他们总是选择性的无视了大部分人,大部分一样无助可怜却努力认真活着的人。 走捷径没有借口,走出第一步,就代表了没有回头路。 *** “你在洗手间跟她说了些什么?”喝了些红酒处在酒劲正酣的江立回家的路上乐颠颠的倒着走。 沈惊蛰抿着嘴冲他笑。 “你还特意化了妆。”倒着走的江立停下来抱住沈惊蛰吧唧一口,赞叹,“真好!” 啃西瓜似的又吧唧一口,继续赞叹:“真他妈的好!” “杜从萱也不是特别难对付的人,你怎么拖了那么久?”用手掌推开这个借酒装疯的家伙,沈惊蛰有些嫌弃。 都是口水,大冬天的额头凉飕飕的。 “她是女人啊,我也不能闹的太难看。”江立辩解,又开始背着手倒着走。 “性别歧视。”一个毛栗子。 “而且走私案很费脑,我最近不爱动脑。”江立捂着脑袋继续辩解。 “装!”两个毛栗子。 …… 江立不动了,捂着头站着,单眼皮眨巴眨巴的看着她。 沈惊蛰本来想顺手再给他三个毛栗子,却被他的眼神看出了点负罪感,踮起脚掰开他的手看他的额头:“很痛么?” 她身边都是糙汉子,难免有时候手脚没轻没重,值得宝贝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家伙了。 “嗯!”宝贝疙瘩委委屈屈的点头,因为酒精还因为一把年纪了恶意卖萌,他的耳根都红了。 “我想让你帮我出头。”卖萌了之后,后面的话变得容易说出口。 沈惊蛰近在咫尺,微蹙着眉头看他额头上被敲出来的红块,路灯下面白雪皑皑,她化了淡妆的脸美得他快要窒息。 “为什么?”沈惊蛰退后一步站稳。 江立搂住她的腰,头埋进她的头发里,吸了一口气。 “就是,想。”很无赖的回答,软软的,带着酒意。 他刚来x县的时候,正好也是正月,也那么冷,他忐忑的住在她家,为了案子也为了想要留在x县陪她,在酒桌上费尽心机。 晚上吐的胆汁都出来了,沈惊蛰也没有皱过一次眉头。 他是个别扭并且记仇的小气男人,这点委屈,他记了一年。 同样的正月,同样的事情,这一次,是沈惊蛰自己主动开了口,然后带着他大杀四方。 他觉得幸福。 沈惊蛰特意为他化的淡妆,酒席上为了他压着性子和所有对他存有善意的同事聊天,她甚至会主动开启各种话题,尽量的照顾到所有人的情绪。 还有她看到杜从萱开了白酒后的眼神,紧紧压着杯沿不让他碰的手指,最后肆无忌惮的对着所有对他的恶意挑衅开战的张扬模样。 都让他觉得幸福。 幸福的他只是喝了那么点酒,就有些醉了。 “我头晕。”索性撒娇撒的更彻底。 “你属狗的么……”沈惊蛰被他磨得脖子好痒。 “汪汪汪。”酒精作用加上被保护后的飘飘然,江立居然真的就对着她的耳朵开始狗叫。 …… ………… “你等一下。”沈惊蛰开始掏手机。 “你干嘛?”被手机屏幕的光亮吓清醒了点的江立很警觉的抬头。 “再叫两声。”沈惊蛰按下录音键。 “……” “你叫不叫!” “……” “不叫我揍你!” “……” “江立!” “……汪汪……” “哈哈哈哈哈哈……” “……你有没有觉得你的爱情很畸形?” “哈哈哈哈哈!” *** 从x县到n镇要坐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春运期间,江立完全没理会沈惊蛰轻装上阵的要求,随身背了个登山用的双肩包。 到了软卧车厢后就开始一个个的往外掏东西,全是吃的,咸的甜的辣的甚至还有带汤水的。 “你来郊游么?”沈惊蛰抓了一个鸡翅膀开始啃。 “我当度蜜月了。”江立坐到床上幽幽的。 “……”沈惊蛰默默的咽下了嘴里的肉。 她今年的婚假被老局长驳回了,唯一的假期就是这次去n镇给了六天。 注重里程碑和仪式感的江立人生中的蜜月眼看着也泡汤了,他最近闷闷的快要变成怨夫。 沈惊蛰拿吃了一半的鸡翅膀尖尖戳江立的手指。 江立瞪了她一眼,伸开手臂。 沈惊蛰就这样叼着鸡翅膀笑嘻嘻的钻进他的怀里,他收紧手臂晃了两下,终于肉了一点点,没刚见到时那么单薄了。 “还有明年呢。”被晃得很舒服的沈惊蛰挺好心的安慰他。 “明年不行。”江立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一本正经,“明年我们要生孩子。” 沈惊蛰:“……” 江立继续计划:“明年生一个,过两年就可以再生一个。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像你和宏峻一样。” 沈惊蛰:“……” “这样这几年内我们都没有机会度蜜月了。”江立计划完就有些忧伤。 沈惊蛰:“……” “我们还没领证。”她决定从头开始教育。 “这次回x县就可以领了。”江立计划上了瘾,开始掰指头,“今年你没有婚假那我的婚假也不请了,这样你怀孕最难过的时候我可以请假照顾你,十五天呢。” 沈惊蛰:“……” “这次回去我妈应该会把所有的亲戚都介绍给你,我们就顺便请他们吃顿饭。” “酒席可以五月或者六月在x县办,那时候穿婚纱好看,我爸妈过来也不会太冷。” “不需要办太大,我家这边过来的亲戚凑两桌够了,然后公安局里的那些人和我现在的一些同事前辈,三十桌之内足够了。” 沈惊蛰:“……” “婚纱你有喜欢的牌子不?”江立兴冲冲的拉开点距离看沈惊蛰的脸。 …… 沈惊蛰摇摇头,她更想知道话题是怎么就变成这样的。 “我有!”江立两眼放光。 沈惊蛰:“……” “那婚纱就我来搞定,x县你更熟悉一些,酒席就你来搞定。”他开始分派任务,“还有喜糖、酒席上的小礼物、新房……” 指头都不够掰了之后,江立微微皱了皱眉头。 沈惊蛰很期待的看着他,心想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疯了。 “其实我还想再买一套房。”江立很认真很认真。 沈惊蛰:“……” “我爸妈买的房子装修的太俗气了,这两人真的是冲动购物。”他抱怨的也很认真很认真,“暂时把那房子当新房,我们自己买的房子自己来装修好不好?” “我想有个书房,中间空出来给你平时练搏击用。” “小孩子的房间一间就够了,上下铺的那种。” “等孩子大一点,我们就把书房改一下给他们住。” “这样的话,四房两厅两卫就足够了。” “最好是买那种带地下室的,钥匙就只有你有,方便你在里面放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沈惊蛰眨眨眼。 “我这工作出差是难免的,加上我和几个同校的兄弟在搞新媒体,所以不能每天陪着你。” “我尽量当天来回,你怀孕的那段时间尽量减少出差,等孩子生了,我让我爸妈过来帮忙,他们肯定喜欢。” “你在x县想做多久就做多久,如果觉得腻了想换个地方,我们也随时可以换,我工作调动起来很方便,等有了娃之后,大一点的地方师资力量也好一些。” “……你是不是困了。”江立说的兴起,眼角瞥到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毫不遮掩的打了个哈欠。 沈惊蛰意思意思的捂上张得老大的嘴,点点头。 “……我去倒热水。”气乎乎的起身,拿湿纸巾出来让沈惊蛰自己擦掉手上油腻腻的污渍,然后铺开被子,“你还想吃什么我去买。” 沈惊蛰:“……” 他走了之后同软卧包间的那对老夫妻笑嘻嘻的一直盯着沈惊蛰。 “大闺女好福气啊。”老太太竖起大拇指夸她。 沈惊蛰也跟着笑,眼角微微发红。 江立的计划,很好。 从头到尾,每一个字都很好。 她可能会一直记着他这样絮絮叨叨憧憬未来的样子,他说这些的时候,有一些小小幼稚的表情,手舞足蹈,眼睛很亮。 她知道他说了,就一定会努力去做到。 所以这些看起来漫无边际的对话背后藏了太多的承诺,连她这样漫不经心的人都感受到了沉甸甸的重量。 让人内心无比踏实的重量。 81.第八十一章 短时间内连续两次回n镇, 沈惊蛰的心情完全不同,跟第一次做梦一样压抑着悲伤不一样, 她这次出了火车站就开始东张西望。 “这里是不是以前的粮仓?”她肩上背着双肩包, 两手空空的看着身边两个男人大包小包的挤人群。 “记性不错。”江立夸她, 脑袋蹭过来让她帮忙把因为汗盖住额头的头发撩开。 “这地方拆的时候,江立还写信去市政府抗议过。”沈宏峻扛着个行李箱一马当先, 一回头看这两人又开始腻歪, 忍不住翻白眼, “公众场合, 你们俩能不能要点脸。” 沈惊蛰一巴掌推开人憎狗嫌的沈宏峻。 “你还去抗议过?”沈惊蛰语气奇怪,挑起了半边的眉毛, 要笑不笑的样子。 “你们俩在粮仓里发生过什么?”嗅到八卦气息的沈宏峻乐颠颠的又凑回来。 “关你什么事!”沈惊蛰开始熟练的敲毛栗子, “我弟媳呢?” “在帮你公婆做饭!”沈宏峻长手长脚,跳开两三步远离沈惊蛰的魔爪, “不是我说, 我真的觉得你没有半点做人儿媳妇的样子。” 穿都不穿的好看点, 万年的黑色羽绒服。 “关你什么事!”一直不出声的江立用胳膊肘撞他。 两男人龇牙咧嘴的推搡了一会,江立突然咧嘴嘿嘿笑。 “……你干吗?”沈宏峻觉得头皮发麻。 “我突然发现以后我是你法律意义上的姐夫。”江立笑得脸都快要开花了, 一双眼睛眯的再也看不见, 咧着大白牙肩膀直耸。 沈宏峻:“……” 沈惊蛰:“……” *** 曹香香这个人, 沈惊蛰以前是见过几次并且打过交道的,只是那时候她是小楠爸爸的同事, 而曹香香明知道她是沈宏峻的姐姐却不能透露太多, 两人之间隔了一层客气。 不像现在这样, 一见面就已经是家人。 “回来啦?你们等等啊,再炒个墨鱼就能吃饭了。”她穿着围裙拿着锅铲在厨房门口晃了下就当作打招呼了,语气温柔,态度熟稔。 “拖鞋在鞋柜里,红的是惊蛰的,黑的是你的。”葛萍也拿着菜刀在厨房门口晃了下就不见了。 反倒是熟门熟路的沈宏峻领着两人去了书房,书房里一老一小,都皱着眉头冷着脸在下围棋。 “我儿子,沈涛。”沈宏峻拍拍小的那个的头,转头又指着江爸爸对着江立介绍,“这是你爸。” …… 当着江家长辈的面沈惊蛰也不好下死手,而且那个小孩看到她就咧嘴笑。 “姑姑。”十岁左右的孩子,扯着嗓子喊得贼甜,喊完一个又转头喊另外一个,“江立哥哥。” ……这什么辈分? 沈惊蛰都快被气笑了,看着皮这一下很开心的自家弟弟大笑着亲了下那孩子的脑门,江爸爸也笑着推开棋盘站起身,拍了拍沈惊蛰的肩膀,然后下巴指指江立:“你跟我进来。” 表情有些严肃。 父子两个人长得其实挺像,一样的单眼皮,身高都差不多,严肃起来五官也都会显得有些冷漠。 沈惊蛰多少有些忐忑,尤其江立进去后,沈宏峻这个皮猴子还在挤眉弄眼的跟他儿子击掌庆祝。 “没红包了。”沈惊蛰把拿出来的红包又忘包里一塞。 都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姑姑好凶。”沈涛收回爪子,讪讪的。 “这招你爸爸用了一辈子了,我早免疫了。”沈惊蛰下手一人一个毛栗子。 沈涛长得跟所有人都不像,因为他是很明显的混血儿。 眼睛是灰褐色的,五官立体,发色也不是纯黑,黑色偏红。 很漂亮的孩子,让人惊喜的是并没有因为坎坷的身世性格阴沉,反而皮实的跟江立和沈宏峻小时候一模一样。 一不留神就上房揭瓦。 “他爸要跟他聊什么?”沈惊蛰看着被两个毛栗子镇压后终于老实下来的一大一小熊孩子,一模一样的瞪大眼睛委屈兮兮的看着她,明明不同人种,居然有些像。 “我怎么知道,你男人快两年没回过家了。”沈宏峻伸手比了个二字,“反倒是我老婆,没事就过来看看他们,二老很喜欢沈涛。” “跟你和江立小时候很像。”沈惊蛰没忍住,摸摸沈涛的头。 沈涛不认生,性格活泼爱笑长得又好看,一头卷毛再加上嫩生生的圆脸,笑起来蔫坏蔫坏的。 曹香香把孩子教的很好,就冲着这一点,沈宏峻娶老婆的眼光就不错。 江立和江爸爸在房间里也没有聊太久,葛萍扯着嗓子喊吃饭的时候,两人已经一前一后的走出房门,看脸色看不出什么,只是江立出来的时候偷偷的拉住了沈惊蛰的手。 手指头在她手心里抠了一下,趁着别人都没注意还晃了两下。 “怎么了?”沈惊蛰放慢脚步回头问他。 “没什么。”江立笑得眉眼舒展阳春白雪,“就是幸福。” 一家人热热闹闹团团圆圆,一张圆桌坐的满满的,未来还会更满。 他八年的辛苦寻找就是为了这一刻。 圆桌上菜堆叠的找不到下筷子的地方,餐具并不华丽,分给他的饭碗上面还有个小小的缺口。口味都是他熟悉无比的,沈惊蛰偷偷的背着他舀了一勺辣椒酱,和沈宏峻分着一人一半,跟宝贝似的。 他曾经跟他父母保证过,三十岁之前,由着他天南海北的找人,三十岁后如果没有找到人,他就安安心心的听从父母安排。 他提前了四年找到她,解决了少年时的噩梦,争取到了自己的完满。 做梦都要笑出声的完满。 但是不包括喝醉了酒的……完满。 江家父母年纪大了,吃饱了散完步就带着沈涛回房间睡觉,临走的时候还笑呵呵的叮嘱他们玩的开心。 “我们家隔音好,你们年轻人多疯一点没事,家里好久没那么热闹了。”葛萍说完不轻不重的瞟了江立一眼,“你不孝顺,你兄弟的老婆倒是帮你孝顺了。” “嘿嘿嘿。”已经有些醉意的沈惊蛰咬着筷子傻笑。 “嗝!”曹香香叼着汤勺打了个酒嗝。 …… 两个男人很有默契的伸手把自己女人手里的酒杯拿走,又很有默契的同时痛呼一声。 沈惊蛰是用拧的,曹香香是用咬的。 都护食。 区别只在于沈惊蛰拧完后撩起袖子准备公主抱江立回房,而曹香香咬完后红着脸埋到了沈宏峻的怀里。 “一样是酒疯,你姐姐为什么就那么清新脱俗。”江立躲得狼狈,只能把酒杯还给她然后把桌子上的酒瓶子都换成果汁瓶。 “毕竟她一直又当爹又当妈。”沈宏峻喝的也不少,把怀里的曹香香安顿到沙发上,对着江立指了指门外,“出去散散酒气?” “有话跟我说?”江立父母住的小区都是独幢小洋房,过了元宵节还都清一色的挂着红灯笼,大晚上的走在路上都有些暖洋洋的带着喜庆。 “和香香结婚之前,我就知道我姐在x县做法医了,当时一直没跟你说。”沈宏峻低着头踹脚边的小石子,南方的正月正在倒春寒,他哆嗦着把身上夹克外套的拉链拉上,缩缩脖子。 江立没吭声,走在他身边也缩着脖子哈着白气。 “一方面我当时在干的事不能声张,另一方面……”他有些难以启齿。 “我知道。”江立接了下去,嘴角扬起了个自嘲的角度。 就像很多年前沈惊蛰的初恋学长一样,沈宏峻第一时间永远是站在沈惊蛰这一边的。 沈惊蛰没有主动找他,所以沈宏峻也绝对不会多事把她的行踪告诉他,因为他不知道沈惊蛰当时有没有男朋友,也不知道江立的出现会不会搅乱沈惊蛰的生活。 沈宏峻和沈惊蛰,始终都是亲姐弟,而他那时候,只是他的朋友。 这个立场,沈宏峻从小到大都没有动摇过。 “早就想跟你说的,只是一直开不了口。”沈宏峻也有些自嘲,男人之间总是自诩兄弟默契,偏偏这种疙瘩,他哪怕知道江立早就猜到了,也一直没鼓起勇气说。 别别扭扭的。 “你们两姐弟,始终都比我狠心。”江立接过沈宏峻踢过来的小石子,又狠狠的踢了回去。 “就好像我家境比你们好,父母比你们好,就一定不能跟你们混一辈子一样。”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些酒气,也带着些怒气,“惊蛰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沈宏峻顶住脚步,扭头看江立。 江立也停住脚步,抬头瞪他。 “人一辈子没有几个八年。”江立呵着白气,“你应该跟我道歉。” “……说不出口。”沈宏峻哆嗦了一下,重复强调,“太矫情,说不出口。” “……”江立冷着脸站着不动。 “妈的。”沈宏峻低头呢喃了一句,然后额头上被敲了一个毛栗子。 很熟悉的地方,沈惊蛰经常敲的地方,他曾经一度怀疑那块头骨已经陷下去的地方。 “……”沈宏峻捂着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是你姐夫。”江立施施然的转身,散步改成了小跑,“回去了回去了,冻死。” “真要改口?”沈宏峻跟在后面问的很绝望。 “你欠我的。”江立不可一世。 “妈的,你怎么那么幼稚。” “你第一天认识我?” “妈的,记仇鬼。” “叫姐夫!” “……” “快点!” “……” “不叫友尽!” “……姐……夫……” “嘿嘿嘿嘿嘿嘿。” *** 十二年前,n镇。 十九岁的沈惊蛰很烦,家里又一次知道了她打工的地方,在领工资前提前拿走了她的钱。 沈宏峻下个月要交补习班的钱,她拿着银行卡站在atm机面前发呆,钱不够,少了这个月工资后,哪怕她这个月不吃不喝都不够付补习班的钱。 那就只能这个月再加一份打工。 她咬着牙揉揉自己的脖子。 秋天了,正好是粮仓收粮的时候,只要肯出力气,给的工资按件计算,扛个十几天就能凑出补习费。 只是粮仓收工人的负责人手脚不太干净,每次看到她都会盯着她的胸看。 沈惊蛰又咬着牙揉揉脖子。 沈宏峻的补习班必须得去,不然他上了高中跟不上。 她去粮仓前把自己的胸部用布条裹紧,然后又挑了件宽松的衣服,对着镜子各种姿势都确定看不出任何曲线后,她在那位负责人一脸暧昧的笑容下扛起了米袋子。 五十斤一个袋子,一个袋子六毛。 为了避开那位负责人,她选择路线都是最远最偏的,两三天下来肩膀都肿了,但是这个月的伙食费终于攒了一半。 沈惊蛰低着头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多扛一袋米,六毛钱可以买个菜包。 两个菜包两袋米,三袋米就可以多买一瓶豆浆。 一天下来五十袋,三十块钱,十天之后沈宏峻的补习班费用就齐了。 肩膀这种东西,肿了自然会消下去。 眼前因为太累变得有些模糊,沈惊蛰停住喘了口气,胸口的布带子勒的她喘不过气,但是她仍然很开心的计算着一袋米可以买一个菜包的事。 “……你在干吗?”熟悉的少年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 沈惊蛰猛地抬头,果然看到个子已经开始蹿高的江立傻不愣登的站在她面前,单眼皮瞪的老大。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把宽大的上衣扯了扯,遮住通红一片的脖子。 “我陪我爸过来收米。”江家是最早下海做生意的那波人,他爸爸一直想儿子继承他的事业,所以经常带着江立熟悉战场。 “哦。”沈惊蛰扛起米,走了两步回头,“不许跟宏峻说,说了我掐死你。” “……”江立抿嘴。 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他的眼睛,那么瘦小的一个女孩子,穿着麻布袋一样的衣服,扛着比她身体还大的大米,露出来的脖子红的跟烫伤了一样。 虽然她看起来并没有不开心。 “我来。”他闷头闷脑的过去,带着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怒意,扛走沈惊蛰身上的大米。 …… 十五岁的少年,五十斤大米其实很重。 他用了点力,憋红了脸才扛到肩膀上,走路开始抖。 “……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添乱。”沈惊蛰想卸下他的大米又怕他闪着腰,在边上上蹿下跳。 “我借你钱。”江立放弃的很快,一袋大米直接丢到地上。 他觉得这事不应该是女人做的。 “……”沈惊蛰脸冷了下来。 “为了补习费么?我借你。”他倔强的站着,脚压着那袋大米,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 “我不要你的钱!”她最讨厌江立借她钱,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有什么钱,最后还不是得和父母要。 江立的父母,教养那么好,永远笑眯眯的两个人。 她不想在他们面前丢脸。 “我不问我父母要,我自己存了钱。”江立死拽着她不放,生怕她不信,说的更具体一些,“压岁钱,我每年能拿到大几千。” “……”沈惊蛰瞪他。 “而且是借的,你要还的,不是送的。”太了解沈惊蛰的江立又巴巴往上加条件。 “你这样搬会受伤,受伤了之后你连其他的打工钱都拿不到了。”他注意到沈惊蛰表情的松动,分析的更加头头是道。 十五岁的孩子,逻辑清晰的让她觉得讨厌。 “借我?”沈惊蛰咬着嘴唇。 江立使劲点头。 “你自己的钱?”她继续咬着嘴唇。 汗水从她的脸颊上滑下来,流在她的嘴唇上,鲜艳欲滴。 江立点头的动作更加激烈。 “我要两个月以后才能还你。”沈惊蛰低头算了下自己的收入,“三百块,两个月以后一次性还清。” “……”江立眨眼。 “……干嘛?”沈惊蛰瞪他。 “你就为了三百块在这里搬大米?”他简直要疯。 “关你什么事!”沈惊蛰气乎乎的往外走。 “你去哪里。”走的那么快,他小跑步才能追上。 “我把胸口的东西卸了。”因为肩膀肿了,那布条勒得她快要窒息,现在松弛下来了,感觉更加明显。 “你帮我把风,有人来了说一声。”她干脆抓着江立站在粮仓角落里,自己躲在粮堆里。 “……你干嘛要缠这个东西。”江立更加闷闷不乐了,“你这样宏峻会气死。” “这里的负责人色色的。”沈惊蛰在粮堆那边窸窸窣窣,语气很凶,“你跟沈宏峻说了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江立嘀咕了一句,声音很轻,听起来很不满。 “你说什么?”沈惊蛰没听清。 “……我说。”江立声音大了点,“你们干脆住到我家算了,我爸妈再养两个也养得起,而且我也快长大了可以早点工作。” “……”沈惊蛰被逗笑,拿着布条走出来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松了一大口气。 “我成年了,养什么养。”她笑嘻嘻的,“傻孩子。” “那我娶你!”江立脑子一热。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刚才突然就看到松了布条后沈惊蛰拉衣服后的曲线。 然后就忘记了他们在说什么。 然后被暴怒的沈惊蛰殴打的鬼哭狼嚎。 他第一次求婚。 在粮仓。 所以当政府规划要拆了粮仓建火车站的时候,他通宵写了抗议书。 那时候,他还没找到他的姑娘,通宵之后,眼睛都是红的。 82.第八十二章 和正宗江南水乡长大的沈惊蛰相比,曹香香更像是水乡女人。 瓜子脸, 柳眉杏眼, 皮肤白皙,气质娴雅温柔。 现在喝多了躺在沙发上披散着头发红着脸眯着眼的样子, 娇媚似水,让沈惊蛰弯成了绕指柔。 “你跟我弟弟怎么认识的?”沈惊蛰抱着酒瓶子靠在沙发边,两个玻璃杯被她倒满了红酒, 然后一人一杯, 公平友爱。 “他欺负我儿子。”曹香香皱鼻子,酒喝多了,让她的声音带了鼻腔, 听起来分外委屈,“小涛横穿马路闯黄灯被他逮到了, 然后就打起来了。” “……”沈惊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你介意么?”曹香香问的忐忑。 “介意什么?”她弟弟一把年纪了和七八岁的娃打架么? “不是。”曹香香被沈惊蛰一脸空白的表情逗笑,“介意我和宏峻这辈子会多养一个孩子么?” 不是她生的, 和沈宏峻更是毫无血缘关系。 沈惊蛰转头,看着曹香香的眼睛,良久, 才笑了笑, 喝了一口酒。 “没看到孩子的时候, 我有点忐忑。”既然已经是家人,就还是不要隐瞒了, “看到孩子后就放心了, 你把他教的很好。” “小涛很懂事。”曹香香因为沈惊蛰的坦白而放心, 感激的笑了笑,“他妈妈也就是我姐姐跟你的遭遇差不多。” “都是重男轻女,区别只在于你们家最后生了宏峻,我们家最后生了我。” “不过我姐姐没有你坚强,读书成绩也不好。” “因为长得还不错,所以十六岁就被一家美容美发店老板盯上了,她过上了有钱的生活,还跟那位老板学了一手美发手艺,然后抛下老板去了大城市。” “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大着肚子,问她什么都不说,生了孩子之后……” 曹香香顿了下。 “就自杀了。” 沈惊蛰帮曹香香把空了的酒杯重新倒满。 “村里所有的人都说她不是好女人,骂的很难听,我家里本来还因为生了个男孩子惊喜了一阵子,可是小涛刚上出来的时候眼睛还是蓝色的,头发卷曲,一看就不是中国人。” “他们说这孩子养不熟,商量着把他丢了,是我一个一直没有孩子的姨强行把孩子留了下来,放在身边带到了六岁。” “不管他们说我姐姐,我从小到大读书的生活费学费补习费都是我姐姐出的,她可能是真的爱慕虚荣,但是她也是真的爱我。” “我工作以后我姨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所以后来我就干脆把小涛带在身边。” “和宏峻那么快领证,也是为了小涛读书的户口,不过那时候他用的假名,再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说完之后,两人都沉默了很久。 喝光了一瓶红酒,沈惊蛰又跑去开了一瓶果汁。 “不能再喝了,再喝真的要倒了。”她不知道是劝她还是劝自己。 “宏峻跟我说,以后什么事都可以问你。”曹香香乖巧的一口一口抿果汁,抿到一半笑了,“你就是我婆婆。” “……”沈惊蛰差点被果汁呛死。 “那时候在幼儿园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宏峻一定是亲戚关系,因为长得太像了。可惜宏峻那会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 “线人为了安全,有些东西确实不能和家人说。”沈惊蛰下意识的开始帮弟弟辩解。 “我知道。”曹香香笑了,放下酒杯,“我只是觉得那时候的你和现在的你完全不一样,那时候的你看起来很硬,很孤单,很需要拥抱。” “……”沈惊蛰搓搓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她和幼儿园老师之间的对话其实真的不是那么顺畅。 “所以我想抱抱你可以么?”曹香香在沙发上坐起身,对着沈惊蛰伸开双臂,特别真诚,特别认真。 软绵绵的,香香白白的。 于是其实喝了挺多的沈惊蛰弯腰,很自然的一个公主抱。 经常被沈宏峻公主抱的曹香香也下意识的搂住了她的脖子,很自然的贴到了她的怀里。 两个男人打开门,也很自然的就看到了两个女人用这样诡异亲密的动作往房间走的背影。 “你女人把我女人掰弯了?!”沈宏峻觉得简直晴天霹雳。 “我女人是你姐,亲的。”江立看起来要镇定很多,就是换鞋子的时候差点被鞋带绊倒,“惊蛰到底为什么一喝酒就喜欢公主抱。” 弄得他现在看到她喝多了都不敢靠近。 “你是不是没这样抱过她?”沈宏峻换鞋子动作一顿,笑得蔫坏蔫坏的。 江立:“……” “说不定她内心想这样被抱。”沈宏峻冲他眨眨眼。 嘿嘿嘿,让江立公主抱沈惊蛰,这画面好惊悚。 “……我试试。”江立居然认真了。 “你别让我看到。”那个画面想起来就想自戳双目。 “惊蛰。”江立懒得理他,踢踏着拖鞋走近沈惊蛰,先让沈宏峻抱走他的女人,然后他自己犹豫了一下,打横抱起沈惊蛰。 沈惊蛰很罕见的啊了一声。 江立不敢动了。 “你在干吗?”怀里的女人满脸通红小小声的在他耳边吐气。 “……”一旁的沈宏峻目瞪口呆。 “羞死人了!”沈惊蛰索性把脸埋进江立怀里,两只爪子死死的抓住他的衣服,身体僵硬,连脖子后面那块皮肤都开始泛红。 “……”这回僵直的江立也开始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开关?”沈宏峻简直想要跟着江立进房间。 “你滚走,最快的速度,不然我跟你绝交。”江立几乎是用冲的往房间跑。 脱光了他的衣服把他绑在床上都能面不改色的沈惊蛰啊,居然一个公主抱就搞定了! 那他之前费那么多劲到底是在干什么!! *** 沈惊蛰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头晕眼花,身边的江立仍然始终如一的把她当成人体抱枕,睡着的样子一脸餍足。 他毛发茂盛,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不刮胡子,下巴就会青愣愣的开始变毛糙。 “你以后留络腮胡好不好?”沈惊蛰推推江立,用手比了下江立的脸型。 “……”江立把她手塞回去继续睡。 “这样可以显得下巴方一点。”沈惊蛰再接再励。 “……”江立睁眼。 怀里的女人脸颊红润,笑得像一只使坏的猫。 “然后再弄个尺子压在这里。”江立帮她把剩下的话说完,“这样就可以做一个屁股下巴。” “哈哈哈哈,我好爱你。”沈惊蛰笑开了花。 “……你把前面的哈哈哈去掉再说一遍。”江立睡意全无,瞪大眼睛直起上身。 沈惊蛰只跟他说过一次这三个字,是在某天早上为了让他失控说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轻松的像是闲话家常。 这可能是沈惊蛰第一次意义上,真正的告白。 “妈的今天几号。”他郁闷了,翻身去拿手机,怎么每一次都没有征兆! “……江立。”沈惊蛰拿脚踹他。 正忙着记纪念日的江立用脚扣住了沈惊蛰的脚,拍拍她的头很敷衍的应了一声。 沈惊蛰开始拧他。 江立嘶了一声,放下手机。 她好像有些生气,瞪着眼睛看他,眼里有不爽的情绪。 “你怎么了?”江立躺回去抱住沈惊蛰,刚才还好好的呢。 “……你没说过。”沈惊蛰被他搂在怀里闷声闷气,语气诡异。 “……”江立确实没有反应过来,他被沈惊蛰压制惯了,现在这样别扭的沈惊蛰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沈惊蛰等了一会,更加气愤的抬头。 江立回她一张一脸茫然的脸。 “那三个字,你没说过!”语气沈惊蛰了一些,但是脸红了。 江立眨眨眼。 “……”沈惊蛰起身,她想打架了。 本来她很不介意这些东西,但是偏偏江立是个特别喜欢留纪念的人,恋爱中的各个小节点都仔仔细细的记在手机里,久而久之,她居然也被带的有些开始介意。 刚才江立无心的一句话,让她回忆起来,江立从来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那三个字,他说过他想她,说过喜欢她,说过要娶她,但是没说过那三个字。 突如其来的别扭,像是打架的时候被锤了胸部吃了闷亏的那种不爽。 偏偏她根本不擅长别扭,把自己气到了江立却仍然一脸空白。 “没事。”沈惊蛰捋了一把头发,她应该是刚睡醒脑子还没长好才突然开始在意这种事情了。 江立拉住她的手。 一声不吭的拉住,直到沈惊蛰有些不耐烦的回头。 她的男人半跪在床上,用手机在下巴上做了个屁股下巴,然后盯着她。 “我爱你。”江立虔诚的,像每次喊沈惊蛰的名字时的语气,信仰一样。 明明是很好笑的事情。 他还傻不拉几的做了个屁股下巴。 早上起来头发乱七八糟,他半张脸都是胡渣。 “我记一下。”沈惊蛰也迅速的拿出手机备忘录,在今天的日期上放了一颗心。 原来,仪式感是这样的感觉。 看到这一天,她就会想起江立那天的样子,傻兮兮的,眼里除了喜悦就全是幸福。 83.第八十三章 沈惊蛰在江家亲戚大部队还没有到之前,被葛萍叫到了房间里单独谈话, 期间还武力镇压了试图趴在门边偷听的江立和沈宏峻夫妇。 气氛一直很好, 沈惊蛰这次回来始终都是笑笑的,放松的, 直到葛萍提到了沈家父母。 “你走了以后他们在你们远方亲戚那里花了点钱过继了一个五岁的孩子,改了名字也叫宏峻。” “你们家没有了你,经济条件一塌糊涂, 小宏峻读书后, 学费都是沈家族长找人捐款集资读的书,九年义务教育都是这样了,我简直无法想象初中毕业后他们要怎么办。” “那孩子也不是个老实的, 打架闹事也就算了,关键他从小跟你那个不靠谱的爸爸学赌博, 现在才十三岁,偷摸拐骗、逃课退学、跟社会上的人在一起两三个月都不见得会回一次家。” “你也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他们过得不好,自然就想起你们这两个自己长大成年的孩子了,宏峻年前回来的时候, 你家父母上香香家里闹过一次, 也一样, 找了族长还有家里的长辈过去,要求宏峻赡养父母。” “这事是宏峻最后托了公安局的关系暂时压下来了, 他让我别跟你说, 但是我觉得这些事你还是得要知道才行。” 沈惊蛰抿着嘴点点头。 “你和江立要结婚这事, 你父母也知道了,我们这次回来他们也来闹过。” 沈惊蛰抬头。 葛萍握着她的手拍了拍。 “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江立他们两个小的可能不知道,但是我是知道你的。你从小自尊心就强,个性独立不喜欢麻烦别人,当初离开n镇我那儿子整个魂都没了,你却连一个报平安的电话都没打,就是因为一个人背井离乡事情太多,不想麻烦那小子。”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走了就能解决的,血缘关系你断不了,你是懂法的,族谱里面虽然除了你的名字,可是法律意义上,你仍然是这家的女儿,如果他们真的要上告你没有赡养父母,法律上面他们是能够成功的。” “而且,我和江立爸爸两个人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沈家是n镇的大姓,真要闹起来,我们两个在这里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所以他们这次来闹,我们还是给了聘礼,他们家嫁女儿,我们给了八万现金。” “给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沈惊蛰有些急了,嗓门忍不住大了点。 江立几乎同时推开门直接走了进来。 “你们到底都在聊什么?” 他在门外守了半个小时,隔音太好听不清楚里面在说什么,虽然知道自己老妈不会为难沈惊蛰,沈惊蛰也不可能会委曲求全,但是总是不放心。 听到沈惊蛰嗓门突然大了就更加不放心。 况且进来之后,沈惊蛰那一刹那的表情太难看了,他就更加不肯走了。 当着自家娘亲的面,从后面抱住沈惊蛰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动作迅速一气呵成的完成了赖皮的样子。 “……”葛萍恨不得拿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抽他,“惊蛰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又不会趁你不在吃了她。” “你让我爸这样试试,我能在外面待半个小时,他估计五分钟就冲进来了。”江立完全不吃葛萍这一套。 他是被放养长大的孩子。 他是自家父母为了个牵手纪念日都能把他忘记在幼儿园里的可怜虫,要不是沈惊蛰永远会记得接沈宏峻顺便接他,他可能会因为父母|太|恩|爱|而长成性格阴暗的单身狗人格。 沈惊蛰这次没赶他。 沈家的事情如果只有她一个人,这其实根本不是问题,她一个光脚的从来都不怕穿鞋的。 但是现在她不是一个人,葛萍说的话都没有错,她可以不管不顾把宏峻接到x县,但是她不可能让江家父母放弃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跟着他们去西北吃苦。 “你爸妈给了沈家八万聘礼。”沈惊蛰握住江立伸过来的手。 “……”江立没料到是这个事。 沈宏峻年前和沈家闹了一次的事他是知道的,他和宏峻态度一致,这种糟心事没必要让沈惊蛰知道。 沈惊蛰和沈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他和沈宏峻态度一直出奇的一致。 但是没想到因为结婚的事,这件糟心事仍然是扣到了沈惊蛰的头上。 江立也跟着抿嘴,把沈惊蛰搂得更紧一些。 他知道父母的顾虑,他要娶沈惊蛰的事情传回n镇之后,他们家亲戚第一个反应都是江家那个老赖该怎么办。 “给就给了。”他安抚沈惊蛰,“你要是觉得我父母给不合适,那这个钱就我们来出。” “你的钱和我们的钱有什么区别?”葛萍不乐意了,她一点都不想跟自己头脑简单的儿子多说一个字,索性直接忽略他,看向沈惊蛰,“我们也是怕给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毕竟你们家现在这个情况是个无底洞,真要赖皮起来谁都吃不消。” “他们怕族长。”沈惊蛰后背贴在江立的怀里,之前的烦躁莫名的小了。 她确实不是一个人了,她不再光脚,身后那个男人一直在竭尽全力的给她安稳幸福,她也一样可以给他。 她那个爸爸也不是没有克星的,最怕的人就是沈家族长,而沈家族长那么多年来一直帮他们家的原因,一来是因为沈家奶奶早年丧夫,寡居多年在沈家多少有些地位,二来就是因为沈家这一脉,沈惊蛰家是唯一的一个分支了。 所以沈宏峻离家出走,沈家族长才会急冲冲的帮他们找过继的孩子。 作为族长,最怕的事情也不过就是断了香火。 “我们让宏峻认祖归宗。”沈惊蛰看着葛萍,“条件就是把他们家踢出族谱。” 没有了沈家祠堂的庇护,她的那个爸爸才算是什么都不是。 “一个十二岁就剧毒打架退学的孩子,和一个立过功的未来警察,我知道族长一定会选宏峻。” 因为族长的职责,继承香火也自然会选择最好的。 为了这样的职责,沈家奶奶再有地位,也无法多说什么。 用他们家最最在意的东西打败他们,才能一击即中。 但是现在的状况却有些尴尬,她把话说完,葛萍就沉默了,身后的江立也低头,热气喷在她的脖子上,痒兮兮的。 她也瞬间意识到自己的立场,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 她早就没有把自己当成沈家人,所以葛萍刚才说了那些话之后,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应该怎么对付他们。 和江立在同一个战线习惯了,忘记葛萍其实是个传统的女人。 在未来婆婆面前那么冷静的计划怎么弄垮自己的亲生父母,确实有些惊悚。 她又不安的挪了挪屁股。 直到葛萍抓着她的手一个大巴掌拍下去,啪得一声。 “那就这么办!”她一锤定音。 “我和江立爸爸商量过很多办法,都没有你这个方法干脆,你们年轻人的脑子确实是快。”她末了还不忘夸夸沈惊蛰,“这个方法好,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真的能成功,抓着这点命门,你家……沈元忠也不敢再来我们家闹事了。” 葛萍迅速的改了口,把你爸爸直接改成了名字。 身后江立低低的笑了,沈惊蛰痒的直缩脖子。 “你吓着我妈了。”他直到葛萍走出房间才开口,语气带着笑。 “……我知道。”沈惊蛰有些郁闷。 “他们之前应该商量了不少方法,估计今天喊你进来也是想要跟你商量个不落了你家那两位的面子又能解决他们勒索的方法。”江立说的很直接,直接的沈惊蛰心里很舒服。 “那八万块钱我们来出,和沈家族长的事情我去找居委会的人帮忙。”江立细细的开始规划,“让我爸妈出面做这事确实是尴尬,这事之前我也没想周全。” “一次性解决了挺好,我爸妈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你只是暂时吓着他们而已。”他拍拍沈惊蛰的头,像是安抚。 “我是不是太冷血了?”沈惊蛰低头把玩江立的手指,心里有些闷闷的。 “没有我冷血。”江立和她十指相扣,“我想到的方法比你的冷血的多。” 沈惊蛰转头。 “我和宏峻收集了一些沈元忠聚赌的证据,本来打算如果他再闹个不停,就直接送进去的。” 沈元忠常年酗酒,年纪大了身体就更加不好,送进去了真不一定能出的来。 “你还是心软了,对他的恨意没有我强烈。”江立搂着沈惊蛰,抬手摸她的耳垂。 沈惊蛰后脑勺耳朵边有一个疤,是被木条打头部的时候被木条上的铁钉子划破的。 她身上大部分的疤痕,都是小时候被殴打后留下来的。 所以他做记者以来,对于家暴的事情特别容易冲动,他自己也会尽量避免单独去采访这类新闻。 他那时候还小,所能做的不多,而他现在强大了,自然也不会允许沈惊蛰的噩梦重演。 “我和宏峻本来打算悄悄解决这件事的,没想到还是没瞒住。” 没想到他们家还找了他父母。 他父母传统,哪怕知根知底,做起事情来肯定不会像他们年轻人一样决绝。 “八万块钱,就当还了他们的生了你和宏峻的恩。”他摸着沈惊蛰耳后的伤疤,眼底眸色深沉。 让沈惊蛰彻底成为他的。 让她再次回到n镇不用再因为沈家人尴尬。 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 保护她,爱她,让她照顾他一辈子。 求婚的时候,都说好了的。 84.第八十四章 八年时间, 沈惊蛰发现她弟弟和她男人的执行力比过去强了几个量级。 只用了一天时间,当她还在和江家七大姑八大姨谈论西北天气的时候, 他们两个人就已经把沈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给解决了。 回来的时候披星戴月,不会烧饭的沈惊蛰正在厨房里帮忙洗碗, 江立走进来就直接把她整个人端起来放到流理台上。 她手上还戴着橡胶手套, 被他吓得湿漉漉的手套直接就拍在他身上, 洗洁精带着橘子的香味, 湿漉漉的像是他的眼睛。 “都解决了。”他笑得像是个讨赏的孩子。 沈惊蛰摘了手套, 歪着身子拿厨房纸帮他擦掉外套上的洗洁精。 都解决了。 江立找了n镇的镇长,沈宏峻通过曹香香认识了居委会和妇联的一些负责人, 带了一帮领导浩浩荡荡去了沈家族长的家里。 结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族长几乎是涕泪横流的抱着镇长喊起了冤。 原来沈惊蛰和沈宏峻走后这几年,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沈家奶奶在沈惊蛰走后半年多才终于意识到,他们家少了沈惊蛰这个赚钱的人,只靠着沈元忠吃喝赌后剩下的那点的工资, 根本连一日三餐都很难维系。 所以沈家奶奶就靠着撒泼打滚耍赖的方式,吃起了百家饭。 如果单纯只是一个老人的一日三餐,其实沈家家族里大部分人都是没有意见的, 坏就坏在, 沈家奶奶不但吃饭,她还管事。 谁家里生个女儿她就在门口拍着大腿哭, 谁家里有个喜事, 她就拿着双方的八字翻着黄历算, 要是不合, 她能闹到两家结仇。 迷信、愚昧、喜好挑拨离间而且还倚老卖老, 嗓门稍微大一点她就躺在大街上拍胸部抓头发。 八年下来,早就已经人憎狗嫌。 更何况沈家奶奶还有个破落户一样的儿子,手脚不干净,教唆自己过继过来的儿子去东家西家的偷东西,对方嚷嚷起来,他就拿着菜刀说要砍死过继的儿子。 而沈惊蛰那位妈妈,这一辈子除了哭嚎晕倒和装病,其他的没有任何存在感。 这样一来二去,沈惊蛰和沈宏峻逃离的那个家,在沈家整个家族里都变成了让人头痛的对象。江立和沈宏峻送过去的提议,对于族长来说简直就是救星。 族长一直以来的忍让无非就是因为沈元忠这一脉绝后的问题,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太多了。 他不像沈惊蛰,因为那层父女关系能做到的最绝也只是让他们自生自灭,沈家族长之所以是族长,决断力自然是惊人的。 他当场就带着镇长和几个镇上领导去了沈元忠常年赌博的地方,而沈元忠居然正好就在现场。 说到正好两个字的时候,江立眉飞色舞了一下,沈惊蛰瞥了他一眼。 聚众赌博当场被抓,再加上这几年欠了好多钱,高利贷和民间借贷都有,房子早就抵押出去了,家里唯一的财产就是江家父母前几天给他们的八万块钱聘礼。 于是沈元忠进去了,因为族长带上了那么多领导,所以这个案子很受重视,立案取证的速度都不像是正月里做的。 “八万块钱宏峻拿回来了,他给你妈妈建了个银行账户,每个月往里面打1500,打到他们家现在这个宏峻成年为止。”江立说完顺手就拿过沈惊蛰放在一边的橡胶手套,埋头开始洗碗。 问题全部解决,赡养问题、沈元忠背后的沈家家族支持、还有沈家的后续乱七八糟问题,全都一次性解决了。 沈家那一家子奇葩终于再也没有了翻云覆雨的能力。 他小时候幻想的,想要把沈惊蛰爸爸抓进去,让沈家奶奶从此没饭吃的愿望,居然真的实现了。 于是他很快乐,洗着碗哼着歌,洗干净一个碗就交给坐在琉璃台上的沈惊蛰,看着她低头,微笑着把碗擦干。 这样的画面,他可以看一辈子,可以看到沈惊蛰头发花白身形伛偻,可以看到自己眼睛从近视变成老花近视。 “我们以后不要买洗碗机了吧。”太开心了以至于他都觉得今天请亲戚的碗有点少,洗着洗着就见了底,“我喜欢洗碗。” 沈惊蛰抬头又瞥了他一眼。 手里的干毛巾柔软干燥,江立洗过的碗拿在手上手感清爽。 解决了走私案子,又解决了沈家的事情,江立现在看起来像是再也没有了心事的孩子。 终于肆意张扬了起来,说话开始不经大脑,也不再时时刻刻小心翼翼的注意着她的情绪。 他终于宠回了少年模样。 第一件事情就是很欠揍的要求不买洗碗机。 明明在x县的时候每次洗碗都会叫嚷着剪刀石头布的家伙,虽然他永远只会出剪刀,虽然他每一次都输,输完每一次嘴里都嘀嘀咕咕,眼里却溢着笑。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沈惊蛰这样的人,也终于不能免俗的问出了女孩子最爱问的话。 当发现自己真的被一个男人珍爱如生命的时候,女孩子总是会忍不住想要知道这段美好感情的开端,那些在她的记忆中平淡无奇的回忆,却在对方的生命中成为永恒。 “很早很早。”她的长毛狗笑着甩甩一头的长毛,眼睛被遮住一小半,嘴角咧到耳根。 “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和宏峻攒钱买了奶油蛋糕,你抹了我一脸奶油,然后跟我说谢谢。” “……”沈惊蛰眨眨眼,“那时候你十四!” “我早熟。”江立恬不知耻,笑哈哈,“其实还有可能更早,但是对我来说真的意识到不对的,应该就是那时候。” 那一次之后,沈惊蛰就替代了蔡依林。 最初只是因为少年悸动,沈惊蛰在抹奶油的那一刻,手指划过他脸的触感以及她脸上因为感动又要强撑着姐姐架势的倔强。 沈惊蛰长得很美。 他从对美几乎毫无感觉的少年时代开始,一点点的看着沈惊蛰绽放,从像对女明星那样纯粹基于荷尔蒙的发泄到渐渐的发现她美的无法直视。 兄弟的姐姐,慢慢的变成了沈惊蛰,再慢慢的变成了深扎在心里的朱砂痣。 她离开n镇。 她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甚至没有说再见。 他夜夜噩梦,却仍然在成长在生活。 大学的时候是最好的恋爱时期,他帮室友写过情书,写的时候发现脑海里全都是沈惊蛰的影子。 沈惊蛰瘦削的样子,沈惊蛰吃毛豆腐的样子,沈惊蛰生嚼辣椒满脸通红的样子,还有,沈惊蛰以为他还小,背对着他调整内衣肩带的背影。 刻骨的清晰,清晰的他写完了那封情书就直接撕碎了丢到垃圾桶。 那一刻,他才明白,他这样疯狂的寻找根本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除了这个女人,其他的人都无法让他这样刻骨铭心。 她在他心里留下的痕迹太深刻,以至于这一辈子他如果不跟她在一起,跟任何女人在一起,都无法全心全意。 他会忍不住对比。 校花的头发没有沈惊蛰黑,系花的腰没有沈惊蛰细,电视台主播的妆太浓,皮肤太白,没有沈惊蛰诱人。 于是他开始更加疯狂拼命的寻找沈惊蛰,在父母亲戚都无法理解的情况下,找到走火入魔。 他其实,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不想以后的日子孤独一生。 *** 沈惊蛰的婚礼最终决定是中式的。 就在x县还没有完全春暖花开的惊蛰时节。 江立喜欢的婚纱牌子最后被江立自己放弃了,因为西式婚纱……都太露。 高领的显胸大,露肩的会露出沈惊蛰的锁骨,薄纱的若隐若现更加性感,低胸的他压根就没有放在考虑范围。 最后在沈惊蛰暴走之前,他决定改成中式婚礼。 宁可自己傻不拉几的背着大红花,也不要让媳妇露出一点点美好让其他人看到。 沈惊蛰是他的,从头到脚,从小到大,从她在医院的天台上救下了他和他妈妈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他的人。 可就算这样,凤冠霞帔的沈惊蛰,也仍然美的让他红了眼眶。 她盖上红盖头,趴在沈宏峻的肩膀上,手里拽着跟他连在一起的红绸布。 沈宏峻不依不饶的不肯让姐姐出嫁,背着沈惊蛰上蹿下跳的就是不肯让沈惊蛰上花轿。 急黑了脸的江立在一片哄笑声中看着自己的女人极其不耐烦的掐住了沈宏峻的脖子。 又打又掐的上了花轿,传统里面因为出嫁眼泪汪汪的新娘子改成了小舅子,到最后还眼泪鼻涕的给轿夫塞红包,想要晚一点送姐姐出门。 沈宏峻是真心的,并不是为了闹婚礼。 哪怕姐姐嫁的男人,是他这辈子最服气的朋友,知根知底,知道他会对姐姐好一辈子。 但是他仍然舍不得。 那可是沈惊蛰,靠着扛大米捡破烂养活了他们两姐弟的沈惊蛰。 命运对她那么不公平,她却仍然活的肆意开心的沈惊蛰。 那是他的姐姐,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所以那一天,他痛哭流涕,抱着自己的儿子和女人,哭成了孩子。 *** 婚礼很热闹。 老局长做了证婚人。 换下凤冠霞帔的沈惊蛰穿着大红色的长裙,和西装革履的江立一起,在酒席台上,对着江家父母和老局长老姚深深鞠躬。 老严在下面的叫好声震耳欲聋。 沈惊蛰在弯下腰的时候红了眼眶,再抬起头的时候,葛萍握住了她的手。 她终于可以喊他们一声爸妈,喜气洋洋的拿着改口费,从此以后成为他们的女儿。 老局长的证婚词非常冗长,他让局里面每一个人都写了一小段话,自己写了五张a4纸。 拿着手铐上台,扬言谁不让他把证婚词读完他就铐谁。 胖嘟嘟的脸上红光满面,顶着沈惊蛰的白眼,用一张a4纸像沈惊蛰介绍了什么叫做普洱茶,什么叫做铁观音。 他希望结婚后的沈惊蛰,能够恪守妇道,再也不要掰碎他珍贵的普洱饼,尤其不要拿铁观音混到普洱碎里面。 然后在台下一片哄笑声中,清清嗓子,掀开了第二张。 那是沈惊蛰的战绩。 整整四页纸。 这个站在台上笑意盈盈的新娘子,在x县做法医的这几年里,解剖了五百多具尸体,完成结案两百多个。 喜庆的日子里,喜庆的老局长笑容满面的宣读着自己得意手下的战绩,志得意满的像是自家的孩子考了全校第一。 他最后是被新娘子拉下去的。 穿着高跟鞋在台上站到脚抽筋的沈惊蛰在看到老局长读完了五张纸,又从裤子袋子里掏出了一叠纸后终于出离愤怒,赶走了老胖子,催着司仪赶紧开香槟交换戒指,然后拉着全程只会傻笑的江立的手,冲下台开始往嘴里狂塞东西。 她快要饿死了。 饿到老局长在说她解剖尸体的时候,肚子里面一阵咕噜噜,嘴里都开始流口水…… *** 江立那一天,喝得很醉。 对所有的敬酒都来者不拒,只要有人喊他新郎官,他就露出一个憨厚的微笑,沈惊蛰觉得他要是有尾巴,应该早就已经摇晃断了。 喝到洞房前就已经只会靠在沈惊蛰肩膀上傻笑了。 送走了众人,回到二人世界的时候,难得西装革履的江立就彻底黏成了液体。 贴着沈惊蛰走哪跟哪,从卸妆换衣服洗澡到上厕所。 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沈惊蛰动一下,他就闭着眼睛呢喃老婆老婆惊蛰惊蛰。 沈惊蛰拍拍他的脸。 他的头发也难得做了造型,定型水让头发变得更硬,上面黏着拉炮的彩色碎纸。 “要不要洗脸洗澡?”她本来想很没天良的把他丢在沙发上的,可现在看他熏红着脸满足到耳朵都耷拉下来的样子,新娘子心软了,找回了点良心。 新郎官点点头,软糯糯的蹭。 他很乖。 不管是脱衣服还是给他洗头,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嘴里一直含含糊糊的哼着歌。 沈惊蛰一直到帮他洗完澡,才听清楚他嘴里哼的调。 是婚礼上司仪最后唱的花好月圆,很老很老的歌,曲调悠扬。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正文完---- 85.番外1 严高义已经被人叫了很多年的老严,并不是因为年纪太大, 而是因为他太过严肃。 他前半生经历了很多。 十七八岁愣头青的年纪, 他疯狂追求过一个女孩。 年代太久远,以至于他其实已经忘记自己追求那女孩的原因, 甚至也不太记得那女孩到最后是怎么答应和他在一起的。 总之,他们恋爱了, 那个女孩, 是他的初恋。 他的家境一般, 读书成绩一般, 甚至也没有特别出挑的体育强项。 在那个满溢着青春荷尔蒙的年纪,他很不出众。 而他的初恋对象, 很出众。 她是跳芭蕾舞的,白天鹅的那种。 所以她有纤细的身材,曲线完美的颈脖,白皙, 优雅。 以他现在成年人的眼光来看, 那就是一段不可能会有结果的初恋。 她太娇嫩, 而他太粗糙, 完全不同的生活让他们彼此互相吸引,在那个年纪,粗糙的他尽了全力也无法完好的保护住娇嫩的她。 所以那段初恋理所当然的,夭折了。 谈了九个月, 他的初恋就举家搬迁去了大城市, 她站上了专业舞者的舞台, 而他穿上了警服,在x县做了一名小小的刑警。 他们和平分手,所以他的初恋在结婚的时候还给他发了请帖,他当时正准备出任务,把请帖揉成一团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人的记忆很奇特,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那张请帖里面写了什么,却清楚的记得那天的任务是扫黄打非,十几个兄弟挨个踹开破旧宾馆的大门,看着那些光着膀子瑟瑟发抖的男男女女,他很莫名的就想起了他初恋跳芭蕾舞的样子。 那应该是分手后,他唯一的一次清晰的想起自己的初恋,因为那张请帖。 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刑警的工作繁忙而又危险,他渐渐的遗忘了那些柔软的东西,他开始晨昏颠倒,为了跟踪嫌疑人三四个大男人在一辆小轿车上吃喝拉撒,几天下来,大冬天的也能在自己身上闻到酸臭的味道。 这是个需要麻木的工作,麻木五感,麻木恻隐之心,也麻木掉那些旖旎的、柔软的东西。 他破了很多案,多了很多兄弟。 这些兄弟有的牺牲了,有的走了歪路,有的高升了,而他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刑警,从小严变成了老严。 然后他的初恋大着肚子回到了x县。 她离婚了,因为她结婚的对象婚内出轨,看起来娇嫩实际上性格刚烈的她没有给结婚对象任何回头的机会。 她离婚了,办好了一切手续,瞒着所有人,肚子里还有个两个月大的孩子。 老严看到她的时候,正了结了一起大案,几个兄弟大晚上的喝酒庆祝,喝到正酣的时候,他游戏玩输了,大夏天的头上顶着冰棍撅着屁股青蛙跳。 冰棍化在额头上,他舔了一口,冲着大肚子的初恋咧嘴笑。 像是久别重逢的至交好友,他连一点尴尬的感觉都没有,抹了一把额头上滑腻腻的冰棍汁水,和她交换了手机号码。 然后就真的变成了至交好友。 他发现他记忆中柔弱娇气的初恋变了,为母则强,他看着她为了生活四处奔波,看着孩子出生,看着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她得了重病。 很重的病,从病发到死亡只用了四个星期。 她为了离婚和父母决裂,孤身一人带着刚刚出生的孩子,然后在孩子牙牙学语的年纪,与世长辞。 临死的时候,求老严帮她暂时照顾她的孩子,并帮孩子找个好的归宿。 她想的很周到,娘家的联系方式,孩子爸爸的联系方式,甚至一些福利领养的方法,她都想好了。 她知道老严做事负责,看人毒辣。 所以她相信老严最终会为她的女儿找个好的归宿。 “虽然太不要脸了,但是我现在能赖上的人只有你了。”已经形容槁枯的女人在临终的时候苦笑,合上眼的那一刻,老严突然想起了他当初追她的原因。 她的笑容很美。 穿着白裙的少女,仰着纤细白皙的脖子,在阳光下冲他微笑。 纤尘不染。 *** 老严最初,是想把这个孩子送回她娘家的。 他工作太忙太危险,根本不可能抚养一个十三个月大的孩子。 局长的老婆和赵博超的妈妈轮流在家里帮忙照顾孩子,而他,请了四天长假,为这个孩子找一个靠谱的家庭。 孩子的爸爸已经再婚,听到这个消息直接拉黑了他的电话;她娘家对着登门拜访的他泼了一盆脏水,张口闭口就是外面的野种;更别提那些福利院,送进去就真的变成了孤儿。 四天后,老严皱着眉头回到家,那个孩子对着他吐了一个奶泡泡,小小软软的拳头一拳头挥到他嘴里,像是带着奶香的白馒头。 于是,严高义做了一件这辈子最疯狂的事,他决定自己养大这个孩子。 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孩子,他给她起名:严卉。 局里面的人开始对他那段初恋刮目相看,一个男人得要有多爱一个女人,才会义无反顾的帮她养大她的孩子。 浪漫的八卦传的很快,等到局里多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法医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众人眼中的痴情种,沉默而又专情的老刑警。 他从来没有解释过,因为这个借口很好用。 可以躲避掉热情大妈们的相亲,更重要的是,可以给严卉一个名正言顺留下来的理由。 他的闺女不是没人要了才被他留在身边的,而是因为他闺女的妈妈太过美好,他放不下,才留在身边的。 美好的爱情故事,也顺便美化了严卉的身世。 所以他从不解释,甚至放任这谣言越来越真实。 很忙的时候,他会抱着自己四岁多的闺女来局里上班,丢在局长办公室里,工作的时候借口抽烟偷偷的过去看两眼,看着他闺女抱着两个洋娃娃,一本正经的过家家。 那两个洋娃娃他认识,黑头发的那个是他,黄头发的那个是严卉的妈妈。 小小的严卉心目中有一个快乐的一家三口,她负责养家糊口,她爸爸负责洗碗,她妈妈负责做饭。 他抽着烟在窗口看着闺女眯着眼睛笑。 他喜欢这种画面,他心里已经再也没有柔软美好的东西,严卉是唯一的一个,他觉得足够了。 他守着他闺女长大,守着她读书成年嫁人生子,守着她完成小时候过家家酒的时候憧憬的美好画面。 至于结婚,严高义低头自嘲的笑了。 还是不要害人了。 他这一辈子都会做刑警,二十四小时待命,带着个早熟早慧的孩子,x县乡里的老家还有两个需要赡养的老人。 他身上全是包袱,没道理让人家女孩子跟着背上这种包袱。 所以,他在那个美得惊人的新同事沈惊蛰奇怪的默契下,做了沈惊蛰不肯结婚的挡箭牌。 生活仍然一成不变,他做了刑警大队队长,收获了很多兄弟情,那两个一开始他担心会不会娇滴滴的女法医,刚烈的如同男人。 反而是他这个男人,不得不在她们毫无顾忌的豪迈下回避,并且苦口婆心的劝她们做个女人。 *** 相比美到张扬肆意的沈惊蛰,邹婷要不显眼一些。 她五官英气,性格比沈惊蛰内敛,好胜心很强。 老严是知道邹婷的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的,因为邹婷当时的对象就是他手下的兄弟。 她分手分的决绝,说不要了就不要了,一个大姑娘看着自己谈婚论嫁的对象在酒醉后对她下跪痛哭流涕,特别冷静的把他扶起来,然后给他打了电话。 谁都不知道,让她男朋友转部门这件事,其实是邹婷私下提出来的。 她的决绝让他注意到她,也终于发现,自己局里面这两个娇滴滴的姑娘,没有一个是让人省心的角色。 出任务的时候,沈惊蛰可以扛着装尸袋翻山越岭,邹婷可以拿着铁铲子掘地三尺找到一小节手骨成为关键性证据。她们两个人,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比男人差,下的苦功夫是他这个男人看了都忍不住想要竖大拇指的。 老姚带的这两个女徒弟,都是巾帼英雄。 而且都对严卉很好。 严卉四岁以后的价值观,都是这两个姑娘教出来的,小小的女娃也跟着邹婷和沈惊蛰一样,极具正义感,独立坚强讲道理。 讲道理的小丫头,一直想要沈惊蛰做她的妈妈。 老严私下里问过严卉为什么喜欢沈惊蛰,他想的很简单,沈惊蛰疯一点,带着孩子没轻没重的玩过几次,所以才让严卉惦记上了。 结果自家闺女居然扭捏了一下。 “婷婷阿姨会让你忘记妈妈。”可是惊蛰阿姨不会。 小小年纪的严卉早已经敏锐的发现了老严对女人的喜好,沈惊蛰这样肆意的,他不会喜欢。 反而是邹婷,坚强中带着细心温柔的,老严会动心。 小丫头一本正经藏着自己的小小心事,被看破的老严有些狼狈的给她买了一个大肉包子。 严卉没说错,不过老严狼狈过后并没有把这场父女之间的对话放在心上。 能让他动心的女人类型挺多,他是个各方面都正常的男人。 只是仅此而已,他永远不可能再进一步。 直到被邹婷光速打脸前,他一直都是这样坚定的认为的。 那又是一场结案后的聚会,因为走私专案那段时间大家都很累,酒桌上面并没有喝很多酒,兴致都不太高。 邹婷喝的最多。 老严全程都在抽烟,看着邹婷闷头倒酒闷头喝,一张俏脸喝的通红。 好多兄弟都走了,老严仍然在抽烟,而邹婷仍然坚持不懈的倒酒喝酒。 “再喝就倒了。”邹婷的酒量他是知道的,盯着她喝的差不多了,摁灭了烟压住了她打算开瓶子的手。 这姑娘估计是藏着什么事,一整个晚上都不说话。 邹婷盯着老严的手。 不抬头,不说话,就只是盯着。 他的手很大,粗糙的都是老茧,手上有冻疮的疤痕,看起来乱七八糟没有任何美感。 但是掌心干燥,不轻不重的压着她的手,没有任何旖旎情绪,单纯的对兄弟的态度。 邹婷就笑了,抽出她的手,自顾自的又开了一瓶酒。 …… 老严皱眉。 他当上刑警大队队长后养成了个坏习惯,他不喜欢手下的人不听话,公事私事都一样。 强势成了神经病,这是沈惊蛰送给他的原话。 所以他很执拗的又一次去阻止邹婷倒酒,这次改成了握住,大手掌包住邹婷的手,也包住了酒瓶子。 邹婷抬头。 眼底有泪光一闪而过,表情委屈,像是不让她喝酒,她就能马上哭出来一样。 …… 老严就在这样的目光下,下意识的松了手。 然后由着邹婷喝到烂醉。 酒桌最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结了账,回头看到邹婷乖乖巧巧的穿好了衣服背上了包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走路走的也笔直。 一点酒疯都没有。 “醒酒了?”他挑眉问。 简直是天赋异禀啊,他以为今天得背着她回家了。 邹婷的回应是打了个酒嗝,然后冲他毕恭毕敬的行了个军礼。 …… 老严嘴角抽了抽,决定老老实实的送她回家。 她家并不远,走路十分钟之内,如果她不绕路的话。 但是她绕路了。 大冷天的低着头走到水库边上,然后脱鞋子脱袜子往水里走。 老严头皮都麻了,又抱又拽的把她拉回岸上,下意识的想打电话给沈惊蛰求助,却被酒后反应敏捷的邹婷抢走手机直接丢到水库里。 “吧唧!”她还自带配音。 “……”老严认命的弯腰,把邹婷背到背上,手里拎着她的鞋子,慢吞吞的往她家走。 这种时候,正常的反应应该是找个公用电话喊来沈惊蛰才能避嫌。 他今天明明没有喝酒,但是莫名的容易心软。 他想,大概是因为邹婷眼底的泪光。 同事四年多,他从来没看到过邹婷那样的表情,她和她结婚对象分手的时候都没有这样过。 趴在他背上的邹婷变得很老实,呼吸浅浅的,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 邹婷的路绕得有些远,老严背着她快到她家的时候,额头已经开始出汗。 他以为邹婷睡着了,怕她摔下去,所以手臂扣紧,走得更慢。 “你可以把我丢在门口。”以为睡着了的邹婷突然开口,老严吓得一激灵,手臂更加用力。 “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也喜欢我。”她幽幽的,然后挣开他的手臂,从他背上爬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她用了也。 “我喜欢你,喜欢到快要无法正常工作。”邹婷确认自己头发没有乱,衣服也没有褶皱后,认认真真一字一句。 刑警大队队长严高义,半张着嘴流着汗看着眼前的女人安静认真执拗却明确表达的样子,落荒而逃。 那天晚上,他一夜没睡,脑海里都是邹婷安静的样子,压得他辗转反复。 他和邹婷,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了解邹婷的家庭,传统的连女儿做法医都不愿意的家庭,在市里小有名气,邹婷是独生女,他们家给她安排了不少青年才俊的相亲。 他知道邹婷爸爸找过老局长,想让邹婷辞职去私营的法医机构,福利待遇好,还不用老是出现场。 这样的家庭氛围,邹婷坚持留在x县是真的每时每刻都在和家里人抗争的,他从来没有在该团圆的节假日看到邹婷回过家。 她已经够难了,跟一个带着女儿的中年刑警恋爱,会让她难上加难。 他不能让事情变得那么复杂。 辗转一夜的老严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就想找个空档私下找邹婷聊聊,结果邹婷早就站在他办公桌前,手里拿着她的转部门申请报告。 “……”老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哑口无言。 “我为昨天晚上的行为道歉。”她甚至还给他一个新手机。 “你他妈胡闹!”老严把桌子拍的哐哐响,直接撕碎了她的申请,丢到垃圾桶扬长而去。 又一次落荒而逃。 *** 再之后的生活,变成了噩梦。 邹婷开始变得安静,找各种借口避开他,甚至找到老姚私下里不知道说了什么,让老姚答应等小丁能够独当一面后,就离开x县。 她瘦了很多。 人前仍然是正常的样子,人后却始终冷着一张脸。 沈惊蛰说,喜欢了就在一起,直接的像是单细胞动物。 他却知道自己有些羡慕了,羡慕这种直接勇往直前的勇气,起码这种直接应该不会让邹婷变得更加消瘦。 邹婷应该是真的要走了,因为连老局长都跟他谈了几次话,有惋惜也有试探。 大家都在顾及他那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大家都不想为难他,大家都以为,这次示爱,是邹婷的一厢情愿。 他觉得,连邹婷都以为,是她喝醉了酒闯了祸,现在变成这样,她要负全责。 所以她选择避开离开,决绝的一如之前那场恋爱。 他在这场沉默的拉锯战中,越来越觉得自己纠结犹豫的不像是个男人,连沈惊蛰都比不上。 连闺女都看出他的喜好,连沈惊蛰这样的粗神经都让他不要纠结,只有他一个人,顾前想后,然后任凭邹婷眼底的痛苦越来越明显。 邹婷都能扛住的压力,他没道理扛不住。 他第一次因为私心分派任务,把所有的行动都和邹婷捆绑在一起。 木讷的老男人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只能跟个傻子似的绑着她,盯着她多吃两口饭,盯着她不要工作量过重,盯着她不许再喝酒。 然后,她睡了他。 用计睡了他。 大半夜的给他打电话说要跟他告别,他暴怒挂了电话却终究没忍住冲进了她家。 然后被她拉进房间,颤抖着吻了上去,吻完就开始脱衣服。 他其实还有理智可以阻止,可是却看到了她眼底的绝望。 他本来想着日夜相处,他慢慢的足够的体贴,终有一天能让她明白他的心意。 却没想到她会选择这样决绝的方式,仿佛他一摇头,她明天就会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是他的纠结犹豫让邹婷变成现在这样。 她一直是烈性子,不给自己留余地,做到这样,是她的极限。 他按住了她解扣子的手,手指冰凉,还带着颤抖。 她紧张极了,却仍然执拗的掰开他的手想要脱掉自己的衬衫。 他又一次按住,这一次,空出的另外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吻上去的时候,因为她的呜咽,理智终于消失殆尽。 沈惊蛰没有说错。 那些顾虑其实都能解决,只要他有足够多的勇气。 他最终还是给严卉找了个妈妈,他真的喜欢的女人,在那天晚上事毕后告诉他她准备睡服他的女人。 她真的睡服了他,因为她的决绝勇敢,因为她美到窒息的白皙皮肤。 虽然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睡服这个计划,也是沈惊蛰这个丫头的馊主意。 所以他给了她媒婆红包,好大一个,哪怕那时候他们已经结婚五年,严卉已经多了一个弟弟。 因为幸福,所以红包大到几乎快要变成贿赂。 86.番外2 在沈家这样重男轻女的迷信家庭里,沈宏峻和沈惊蛰一样, 都是受害者。 从他妈妈把沈惊蛰手里的软糖抢下来塞到他嘴里的那一刻开始, 他就已经失去了对软糖的味觉。 这样的压力如影随形,他因为顽皮做了坏事, 沈惊蛰挨的打是他的两倍;他考试成绩不好,他奶奶抱着他跟他说没关系, 等你姐姐长大了, 她可以养你;他上体育课的球鞋坏了, 他爸爸可以拽着沈惊蛰的头发逼她拿出自己的补习费去买球鞋。 因为他是沈家的根, 虽然他至今不明白这种愚昧的家庭需要留什么根。 他很想闯祸,这样的家庭重压下, 他知道这样做很不懂事,但是他仍然很想闯祸。 一直以来拦住他的人都是江立。 从小时候偷走他爸爸用来搓麻将的麻将牌骰子,到长大后偷偷的拧开家里的煤气罐阀门。 江立永远都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也永远都能提前一步劝住他。 但是这一次离家出走, 他没有劝。 他那位爸爸, 趁着沈惊蛰不在, 去派出所里挂失补办了沈惊蛰的身份证, 然后用沈惊蛰爸爸的身份,取走了沈惊蛰银行账号里所有的钱。 农村信用合作社里有他的赌友,这一切等全部办好了,沈宏峻才知情。 那是沈惊蛰所有的钱, 包括她拼死拼活打工的钱, 也包括她平时一件衣服都舍不得买, 读着大学还穿着高中校服的省下来的钱,她打算用来读完临床医学的学费。 那是她计划好了,打算逃离沈家的钱。 那是她的未来。 所以他出离愤怒了,钱已经都被他爸爸用来还债,他砸掉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半夜三更穿着拖鞋冲出了家门。 江立帮他规划好了离家出走的路线,告诉他他会看好沈家,等沈家因为他离家出走慌了神决定改了,他再回来。 这只是个吓唬人的计划,目的是为了让沈家人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他在接过江立给的钱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瞒住江立,也是生平第一次骗过江立。 他不觉得沈家人会改,和江立帮他计划好的离家出走不同,他这一次,没打算回来。 他和江立不同,他学习成绩一般,要不是沈惊蛰和江立天天逼着他读书考试,他可能很早就和他爸爸一样了。 变成地痞流氓,没有下限底线。 他是沈惊蛰带大的,他走所有的岔路前,都是江立领着他回归正途的。 他想要离开他们,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出人头地,就算不能出人头地,也起码不能拖累他们。 所以沈惊蛰被沈家族谱除名,他虽然愤怒,但是却也庆幸。 困住沈惊蛰往前走的泥潭终于消失了,因为他的离家出走,他还是帮了他姐姐一回。 十八岁的少年,想法天真,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也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和好友给他的庇护有多难得。 *** 他在南方边境城市找到了一份工作,一个人称柳四叔的人给了他一份货运工作,原因是因为觉得这小子看起来沉默寡言不爱多事。 江立教他的处事法则:在不熟悉的环境下,多看多听比说话重要。 运输的大多都是些水果,为了赶在新鲜期内运输到北方,他的工作很累,因为超载他需要熟悉全国的地图,需要知道怎么绕过收费站;因为疲劳驾驶,他在驾驶室里放了清凉油,困了就直接喷到脸上。 柳四叔不是个吝啬的人,他给的酬劳很高,小半年下来,他不但存够了江立当初给他的跑路费,自己还存了一小笔钱。 那一年,江立复读,被切断了和外界所有的联系;沈惊蛰退学,音讯全无;而他,在南来北往的高速公路国道线省道线上穿梭,偶尔也因为太辛苦了哭过,真的开始赚钱了,才知道沈惊蛰当初有多么不容易。 三人帮彻底瓦解,而他迅速的长大了。 他开始发现他所在的运输公司不对劲,一个月里总有几天半夜里会有卡车出勤的记录,货运记录什么都不在案头上,那几个经常半夜出勤的卡车司机和他们这些普通司机也不一样,他们的酬劳并没有走公司财务。 这个发现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来说,其实不算重大发现,他只是觉得好奇,因为那些司机行事低调,看起来很像是小时候看的黑道电影里面训练有素的小弟。 直到那位姓赵的刑警找到他之前,他都只是懵懵懂懂的好奇着。 他的货运工作做得很顺利,年底年终奖四叔给了不少,甚至还承诺明年给他多发百分之十的奖金。 可是那位姓赵的刑警告诉他,柳家是走私犯。 他给他看了这些年来在这家公司消失的年轻人,有一些跟他的年纪相仿,都是做了一年多,也都是做的不错快要加薪的时候消失了。 “他们都跟你一样,因为好奇去查了运输记录,也因为好奇半夜三更不回家偷偷的看这些半夜司机装载东西。”赵博群看起来年纪并没有比他大多少,人很瘦,五官凌厉。 他因为好奇心被柳家人盯上了,如果不是赵博群找了他,他可能会跟那些消失了的年轻人一样,在运输途中突然就失去了联系。 他是在打入内部之后才知道那些年轻人的去向的,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好多都和他一样因为和家里闹矛盾出来的,被打晕了送出边境做苦力这一辈子就很难再回来了。 他对于赵博群让他帮忙收集柳家资料的建议几乎是毫不迟疑的答应了下来。 一方面是为了安全,一方面是为了能正大光明的闯出一番天地回到沈惊蛰身边。 他和江立急疯了一样想要找到沈惊蛰不同,他知道自己只要找,沈惊蛰就一定会让他找到。 他们是亲姐弟,沈惊蛰想过不要拖累江立,却永远不会放弃他。 *** 线人生涯是他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世界。 他和赵博群配合的出乎意料的好,不管是故意泄露四叔的行踪救了四叔一命,还是后来打入内部认识了柳家六叔,他为警方提供了不少线索,也慢慢的获得了赵博群的全部信任。 他被四叔改名赵磊,开始了漫长黑暗的走私运输生涯。 因为他沉得住气,话又少,再加上和赵博群合谋假装逃脱了几次追捕,他在柳家的知名度慢慢的高了起来,也渐渐地知道,柳家长辈很不看好新一任的掌舵人柳志勇。 “那就是个草包。”六叔剔着牙痛心疾首。 而不是草包的沈宏峻,因为能力出众渐渐的被培养到了核心,六叔甚至教会他盗墓的技巧,在黄泥土堆里辗转了几个月,背着一身尸臭和狼狈抱出了几件宝贝疙瘩,估价的时候,没见过世面的沈宏峻才知道,这些亡命之徒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一本万利的买卖。 那些宝贝的价格让他这样的人在那一刻心跳都加速了。 他能够视金钱如粪土,一方面是因为他上头压着个养着他长大的沈惊蛰,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当时已经认识了曹香香。 他因为运输走私品不得不在西北绕远路,而那个贫困县的幼儿园里,有一个曹香香。 她有一个很不听话的儿子,闯黄灯横穿马路把当时急刹车差点撞到柱子上的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那小子不但不道歉不认错,反而对他拳打脚踢,嘴里说他是拐卖孩子的坏人,又踢又咬的引来了一堆的围观群众,还引来了曹香香。 他对曹香香是一见钟情。 沈家的人长得其实都很好看,因为基因使然,哪怕是做事那么面目可憎的沈元忠,其实也是个一米八大高个浓眉大眼的男人。 因为沈家的女孩大部分长得都很好看,而好看的女孩在重男轻女的成长过程中又往往会受到更多的压迫,所以沈宏峻内心深处一直对好看的女孩无感。 尤其是沈惊蛰这种美成累赘,美到具有攻击性的美女。 而曹香香不是。 她五官柔和,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是藕粉色的羽绒服,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脸上带着焦虑和不安。 她声音甜糯,哪怕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那一句带着控诉的怎么了,也仍然让他软了半边身子。 她有着动画片里面樱桃小丸子的眼睛,黑漆漆圆溜溜的,戒备的瞪着他,然后把她的孩子藏到身后,挺着腰杆抖着嘴唇看着他。 …… ………… 她有孩子。 看起来还是个混血儿。 沈宏峻像是被当头泼了一捅冰水,从头凉到脚。 “你的孩子?”他因为失望,脸上表情更加严肃,问的问题语气不善。 曹香香把孩子藏得更好一些,像是老鹰捉小鸡里的母鸡。 特别温柔的那种母鸡。 “他闯黄灯横穿马路,差点被我的卡车撞到。”他因为她的温柔,多解释了两句,“卡车刹车不容易,如果不是我车技好,你儿子早就没命了。” 最后补的那句话让他心里自我嫌弃了一下。 “小涛?”曹香香拉出藏在她身后的孩子,微微皱着眉头。 沈宏峻把手背到身后握紧,不然他觉得自己会忍不住想用手指把她皱着的眉头拉平。 那个刚才还很横的孩子现在完全变了个样子,耷拉着脑袋点点头。 沈宏峻有些满意,起码这孩子没有撒谎。 曹香香脸微微红了。 她刚才的态度很不好,一方面是着急儿子被欺负了,另一方面是因为对面的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凶。 个子高的她需要昂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五官长得特别好,但是就是很凶,盯着她眼睛眨都不眨,她觉得他下一步可能要把她丢到卡车下面压死了。 所以她往后退了一步。 既然是小涛的错,她应该要道歉的。 可是那个男人,又粗着嗓子问了一句:“这是不是你儿子?” 问的威胁意味十足,她眨眨眼,心想难道要讹诈。 “你的卡车怎么样了?”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毕竟错的是小涛,赔偿是应该的,只希望这男人不要狮子大开口。 …… 她太温柔了。 沈宏峻内心的小爪子快要把他的心肝挠碎,脑海里的小人几乎要振臂疾呼。 为什么这样的女人会有孩子! 她看起来比他还小,为什么就嫁人了!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先生?”曹香香很不自在的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还在盯着她,好凶…… 小涛晃了晃她的手,冲她眨眨眼。 她弯腰,听见她儿子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在她耳边说悄悄话:“他看上姨了。” 眼睛都要掉出来的那种看上了。 他看上幼儿园的小学妹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失态。 所以他有些鄙视。 曹香香的脸轰得一声变得通红,半蹲着的姿势僵在那里,围观的群众早就三三两两的散干净了,马路边上就只有他们三个人,那个男人个子高,把她和小涛堵在卡车和柱子之间,她红着脸尴尬的样子只有这个男人才能看得到。 但就算这样,她也羞愧的想死。 尤其是这男人居然突然上前一步,急切又雀跃的问:“你是他姨?不是你孩子?” “你结婚了么?有男朋友么?”他没有给她喘息的功夫,连珠炮一样的问。 …… 曹香香抬头。 眼里因为羞愧泛上来的水光让沈宏峻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我的电话。”曹香香终于还是看到了卡车快要撞上柱子的时候在马路伢子上蹭出来的刮痕。 这个男人虽然莫名其妙,但是确实是因为他的车技好才救下了小涛。 “车子修理好后,我会补偿修理费。”她对车没有概念,对卡车的修理更没有概念,本来想给个两百块钱走人的,但是看到小涛,她还是心软了一下。 她知道小涛今天为什么要横穿马路,他手里还抱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他只是想让她下班之后能吃到热乎乎的栗子,所以才急冲冲的过马路的。 她需要好好教训小涛,但是当务之急是先打发了这个奇怪的男人。 他接她的电话号码纸条的手指头都微微有些抖,整个人看起来气势十足,但是小动作却有很诡异的带着紧张。 *** 那个男人接了她的电话后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马上联系她,等到手机里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响起来的时候,已经过完了一整个年,小涛已经九岁。 那个男人自我介绍说他是那位卡车司机。 她很奇怪的马上就想起来了,其实早在他喂的一声之后,她就莫名其妙的想起了那张凶神恶煞的脸。 他没有提赔偿的事,只是说他从南方带过来一些新鲜的水果,问她要不要。 “都是这里不常见的水果,我觉得你侄子应该爱吃。”他在电话里声音浑厚,辨识度很高。 “不用了,谢谢。”曹香香拒绝了,拒绝的时候脑海里很清晰的浮现出了他的脸,眉头紧皱,看到什么都不满意的脸。 那个男人没有纠缠,挂了电话。 却在她下班的时候,幼儿园的值班室里多了一袋水果,以及一张纸条。 这个男人,叫赵磊。 他没有留电话号码,只留了一个名字,以及日后几乎每个月都会捎带过来的热带水果。 小涛确实是爱吃的,甚至因为水果对这位赵磊的印象没有一开始那么排斥。 曹香香每次都会放上两百块钱,而赵磊也每次都会拿走。 他们再也没有互相通过电话,曹香香曾经偷偷的回拨过那个固定电话,结果却只是离幼儿园不太远的一家小卖部的公用电话。 赵磊坚持每个月至少送一次水果,很大的芒果,很大的菠萝蜜,包装都很精美,也都很甜。 而曹香香,遇到了沈惊蛰。 两人长得太像了,以至于她看到沈惊蛰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住了。 她在值班室里放了一封信,告诉他沈惊蛰的事情,并且谢谢他的水果。 她是个不会拒绝人的人,而且赵磊从头到尾也没有做过任何让她不舒服的事,只是送水果送了大半年,她觉得这封感谢信是应该的。 一个星期后,她接到了又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 接起来的时候,她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了。 电话那端的声音却不再低沉,嘶哑的有些像是电视里被人下了哑药的样子,但是他坚持把话说完。 他让她不要告诉沈惊蛰遇到他的事。 他告诉她他暂时没有办法给她送水果了,他大概半年后会回来。 挂电话之前,他犹豫了很久,然后问她,沈惊蛰看起来怎么样。 “气色好不好?”他哑着嗓子问的小心翼翼。 曹香香盯着那个陌生电话。 是x县的区号。 “你在哪?”她听到自己问得很安静。 这样的安静一直维持到在那个破旧的屋子里看到赵磊,烧红了一整张脸,捂着手臂上已经化脓了的伤口。 脸色铁青,眼睛深陷,脸上都是胡渣。 “我不是坏人。”赵磊盯着她,拦着房门不让她进去。 “我知道。”曹香香小小的个子穿过他的腋下,很顺畅的走进屋子。 她照顾了他半个月。 嗓子彻底烧坏了,身上还有莫名其妙的伤痕,他高烧到四十度坚持不愿意去医院。 她都默默的同意了,买药,帮他伤口换药,所有的一切都做的安安静静的。 “你给了水果钱的。”赵磊在终于快要痊愈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拒绝过一次。 如果是为了每个月的那些水果,她其实根本不用做到这个份上。 “你如果要拒绝,就早一些拒绝。”曹香香帮他把胳膊上的纱布整理好,退开了点距离。 屋子里没有空调,只有风扇,她热的鼻尖上冒着汗。 “早一点,我舍不得拒绝。”他因为嗓子哑,说话的时候一顿一顿的,皱着眉。 曹香香没说话,她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她也说不清楚原因。 一开始只是冲动,因为他在问沈惊蛰气色怎么样的时候,那语气太委屈了,像是幼儿园小班爸妈没有准时接走的小朋友。 再后来,是因为他挡着门,告诉她他不是坏人。 仍然是委屈的语气,眼神闪烁,像是做了坏事回不了家的孩子。 她无法分辨自己的情绪,却知道他说的他不是坏人那句话是真的。 这半个月是x县最热的半个月,她穿着夏天的衣服为他消毒伤口的时候难免会弯腰,有时候太过专注,也会不小心走光。 他从来没有偷看过,唯一的一次被他看到,他脸就迅速的红了,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别开脸粗声粗气的让她把衣服拉好。 赵磊是个好人。 从一开始自己开着卡车撞柱子开始,她心里就很清楚。 她想,她大概就是因为他是个好人,所以想帮帮忙吧。 因为这个好人,似乎藏了很多的不能说出来的秘密,所以他不敢太靠近她,又不敢太远。 他是喜欢她的。 曹香香看着又开始定时送过来的热带水果,这一次,没有再还他两百块钱。 她知道他没走远。 偶尔还能在晚上关窗的时候看到他在她窗外徘徊的身影,偶尔,她经过无人的巷子的时候,她知道她身后跟着他。 她考虑了很久。 这是个充满了秘密的人,是个好人。 她对他其实,一见钟情。 不然不会在那么久之后,听到他的声音就能认出他的人;也不会偷偷摸摸的回拨那个固定电话;更不会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去找他。 “我需要给小涛一个户口。”她在赵磊又一次出现在她家窗前的时候,下楼,仰着头看他。 赵磊涨红着脸,发呆。 “我需要一个已婚身份,给小涛上上学的户口。”她仰着脸重复。 赵磊迅速的石化了。 曹香香等了两分钟。 然后眼前的男人单膝跪地,用绳子套住她的无名指。 “我们结婚。”他说。 “给我两年时间,我暂时给不了你的东西,两年后全都给你。”他承诺,听起来很不靠谱的承诺,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无比真诚。 “好。”曹香香点头。 然后,她真的等了两年,换了地方,被警方保护的很好,在看到她丈夫被通缉的时候,很坚定的告诉警方,她丈夫是个好人。 他真的是个好人。 只除了,婚姻登记的时候用的是赵磊的假名。 她生了很久的气,平时不爱生气的人,突然生气起来决绝的让沈宏峻害怕。 只是,她到底是心软的。 甚至见了他的面之后,立刻就红了眼眶。 *** 她和他结婚三年后,他终于给了她一个婚礼。 名正言顺的,让沈涛做花童。 很美的婚礼,他在她面前单膝跪地,眼神亮晶晶的。 “对不起,我晚了一年。”他吻上她的时候,道歉。 她笑着,掐着他的腰狠狠的拧了一下。 幸福终于来临,只要愿意等待。 87.番外3 江立有记日记的习惯,从小就有, 很传统的手写日记本。除了特殊工作时期不方便记录之外, 他几乎风雨无阻。 他是个执拗的人,写日记只是他执拗的习惯之一, 当初写的时候,并没料到会有被对方发现的那一天。 那天是新房搬家。 沈惊蛰懒得表里如一, 新房装修的事情她只参与了地下室, 搬家的时候良心发现主动开始收拾东西。 然后就看到了江立规规矩矩放在床下面的木头箱子。 手工木头箱子, 被磨得油光水量, 锁头带着铜绿,看起来古旧而又熟悉。 沈惊蛰嚼着软糖盯着箱子看了几分钟, 终于想起来这熟悉感来自于她的童年记忆。 江立读小学的时候,他房间里的床下面就有这么个木头箱子,只是那时候看起来还比较新。 沈惊蛰探身,江立在外面哼着歌打包厨房用品, 于是她面无表情的嚼着软糖关好房间的门。 蹲下来打开木箱子的那一瞬间, 她有种偷看了自家孩子日记的亢奋感, 她以为里面会藏着江立从小到大的纪念品, 毕竟他是一个那么热爱仪式感的人。 但是没想到真的是日记。 从小时候薄薄的带着图画的幼儿日记开始,到现在厚重的黑色封面被翻到边缘发白。 厚厚的一叠,整整齐齐的码在箱子里。 沈惊蛰挑眉。 她觉得她要是偷看了,自家男人一定会炸毛, 他最近炸毛越来越难哄, 委屈的表情做的越来越如火纯青。 所以她开门, 对江立招招手。 江立嘴里叼着软糖屁颠屁颠的走进门,然后就鬼叫一声冲到箱子面前,两手护住箱子,一双单眼皮气成了双眼皮。 “我想看。”沈惊蛰双手环胸,试图以暴制暴。 “……你要讲理,你已经嫁人了,你家局长让你恪守妇道。”江立盖上木头箱子一屁股坐在上面。 “我有了解我男人的权力。”沈惊蛰据理力争。 “……我身上哪一根毛你不了解?”江立翻白眼。 从穿开裆裤开始,他就没有过一点隐私。 要是早知道最后他会娶了沈惊蛰,他一定从小就不穿开裆裤! “……”沈惊蛰挠挠鼻子。 江立坐在箱子上,也跟着挠挠鼻子。 沈惊蛰蹲下,让江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仰着头,眼尾上扬,眼神清澈,鼻梁上的雀斑像是晃动的音符。 然后她抓住他的衣袖,摇了摇。 “……”江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很不屑,她这是作弊! “老公。”沈惊蛰的手指从他衣袖口钻进去,微凉的指尖摸了摸他的胳膊,然后挠了一下。 …… ………… 江立默默的挪开屁股,默默的打开箱子,微红着脸,认命的挑出几本:“这几本不可以看。” 沈惊蛰眨眨眼。 他们都蹲在木箱边上,所以方便她挪两下贴着他,也方便她拿过他手里号称不给她看的那几本。 “……这里面有蔡依林……”江立垂死挣扎。 还有他中二时期在日记本里腹诽的关于她的坏话。 沈惊蛰索性拉着江立坐在木箱子边,她自己钻进他怀里,很舒服的靠好,翻开其中一本。 小学时期的日记。 “你小学的时候是不是帮宏峻写过作业。”这字迹熟悉的她皱眉头。 “我一直帮他写到高中。”江立在她脖子后面吹气,语气忿忿不平,“你从来都不检查我的作业!” “……”沈惊蛰顺手拍拍他的脑袋。 他父母双全,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为什么要帮他检查作业。 他最近简直越来越赖皮。 他的日记本和他的人很像,小学时候就很认真的按照格式一行一行的写。 字很幼稚,内容也很幼稚,但是幼稚的很好看。 “……你小学的时候就注意到我的胸?”沈惊蛰低着头,嗓门有些大,翻到前面看了一眼日记本的日期,嗓门更大了,“四年级?!” “……”江立手忙脚乱的用手盖住日记本,狼狈的一边抢日记本一边解释,“我早熟……” 他早说了他早熟…… 而且那时候她没穿内衣,夏天的衣服真的能看到啊…… 沈惊蛰的回应是一个恶狠狠的毛栗子,然后兴冲冲的翻开下一本。 “……我们今天要收拾完,明天搬家公司会来搬东西。”江立无奈了。 “晚上喊老严他们来帮忙,他今天休假。”沈惊蛰头都不抬。 “……江立。”她翻了几页,然后抬头,表情严肃。 江立咽了口口水,下意识挺直了腰。 “我的第一封情书,是你贴到学校公告栏的?”她问的很轻,语气很慢,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 那是她第一次收到情书,用粉红色的信纸叠成了一颗心形。 虽然她不知道送情书的人是谁,但是里面的情话仍然让她恶心了一节课。 那封情书下午就不见了,她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丢了,结果没想到第二天在学校的公告栏上,她的情书被贴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把她的名字划掉了,却没有划掉送情书人的名字。 一战成名。 她整个初中生涯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情书。 而那位始作俑者,此刻正坐在她身后,抓耳挠腮。 “你那时候才小学!!”沈惊蛰简直想要揪他耳朵,十一岁的孩子,心思怎么就那么深沉。 还知道划掉她的名字。 “你很生气?”江立停下了忐忑不安的动作,认真的盯着有些抓狂的沈惊蛰。 “……”沈惊蛰顿了一下。 “你很生气后面的就都不要看了。”他盖上木箱子,“我后面还做了很多过分的事。” “……”沈惊蛰眨眨眼。 “所有追过你的人,我都给他们下过绊子。”江立看着沈惊蛰,“我比你小四岁,我机会太小,不能让其他人先有这个机会。” 起码,要等他也能追求她的时候,才公平竞争。 “他们都说没有富养的女孩子,容易被男孩子骗走,我不敢冒这个险。”江立认真的都快要赶上告白了。 所以她的初恋来的很迟,一直到江立鞭长莫及的大学,才认识了那位学长。 沈惊蛰心情复杂。 “镇子里最早修摩托车的那家人,他儿子曾经想在你晚自习的路上堵你。”江立索性都说了,“我就找了游戏厅里也喜欢你的大头堵了回去。” “所以他们打架了,闹的蛮凶的,还进了派出所。”他坦白的像在告解。 “镇长的侄子曾经想像你告白,在你家附近的操场上布置了好多蜡烛。”江立揉了揉眉心。 “你那天本来应该往那条路上走的,是我到你学校接了你,让你帮我补习数学,绕到了我家,让那侄子等了一个晚上,还把这消息传出去,大家嘲笑了一个星期,他就打了退堂鼓。” “还有很多类似这样的事情。” “我没有做很多,也没有逼着他们不要追你。” “他们都是自己放弃的。” “所以他们不够格。” 年轻的感情,哪有那么刻骨铭心。 大多只是感官上的愉悦,她长得好看,追上了可以有面子而已。 沈惊蛰看得破,早熟的江立也看得破。 沈惊蛰只是没有料到,小小的江立居然曾经这样细细密密的在她周围设了屏障,十几岁的年纪而已。 “我爱的很变态。”他自己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沈惊蛰歪着头伸手,揪了揪他的耳朵。 江立有点紧张,这是他一直以来在做的,沈惊蛰不知道的事。 因为做了一辈子,所以都忘记日记上曾经记过这些事。 这些他为了占有一个女人,偷偷摸摸做的阴暗的事。 “如果你没找到我,你会怎么办?”沈惊蛰却没有再纠结那些过往,歪着头问得认真。 “……我爸妈给了我十年时间。”江立伸手,把玩着沈惊蛰的长发,低着头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十年后仍然找不到你,我可能会去相亲。”他把沈惊蛰的头发绕成一团,然后再松开,动作反反复复。 “相亲几次,然后拒绝几次,就去做战地记者。”他松开沈惊蛰的头发,抬头,笑容有些苦。 “我专情到变态,所以和婚姻家庭有关的幻想,除了你我没有想过别人。” “记者这份工作,一开始是为了找你。” “后来我慢慢喜欢上这份工作,那时候还没有找到你,很绝望的时候我想过,这可能是你留给我的礼物,让我这辈子还能有一点能让我心动的东西。” “所以如果没找到你,我可能会专注做记者。” “人活着总是要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 说到最后老气横秋的让沈惊蛰白了他一眼。 “那如果,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结婚了呢?”难得的怀旧让沈惊蛰变得有些不依不饶。 问得江立脸瞬间就黑了。 “我们遇到的时候我三十了。”沈惊蛰讲道理,“这个年纪很多人都已经结婚了,就算没结婚,也应该会有男朋友了。” “……”江立的脸更黑了。 “你会变态到插足我的婚姻,或者欺负我的男朋友不?”沈惊蛰问得兴致勃勃。 江立起身,开门。 “……你不怕我看你日记了?”沈惊蛰仰着脖子扯着嗓门。 “你看吧。”江立转身。 “我日记里从头到尾只有你,从懵懂的不懂感情到后来懂了,都只有你一个人。” “所以你也不可以有其他人,那个五百块钱买双鞋被丢出去的不算,其他的一个都不可以有。” 气乎乎掉头,回到厨房收拾的乒乒乓乓的。 他不喜欢这个话题,哪怕是假设也不喜欢。 他也不怕沈惊蛰会觉得他占有欲变态,因为沈惊蛰足够的强大,她完全消化的了他的变态。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一心一意的,一个人就够了。 他对她是这样,那么她对他也应该是一样的。 “江立。”沈惊蛰从房间里探出半个头。 “干吗?”江立转身,拿着水果刀,表情不善。 “过来陪我一起看。”沈惊蛰笑眯眯。 “……你为什么还要看。”他怕再挖出点他的黑历史,他会忍不住咬人。 “当看情书了。” “……” “我从小到大的情书都被你截了。” “……” “你过不过来!” “……我倒杯水。” “我也要。” “好……” “其实你文笔不错。” “……我是记者,新闻系毕业的。” “幸好啊……” “什么?” “我没嫁人,也没有男朋友。” 幸好啊,缘分给了他们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