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闺贵女:重生嫡小姐》 追文的小伙伴来看看~ 最近卿卿要忙考试~更新可能不太稳定,会尽量保持,还请小伙伴儿们谅解。喜欢可以先收藏哦~小伙伴儿们的支持也是我更新的动力~么么哒~ 满血复活~ 病了两天~现已恢复活力。。。 新书《名门闺煞》试阅,记得收藏哦~ 第1章冷雨如刀 暴雨倾泻,黄洋洋的江面在白雾中失了轮廓,江堤上枝枝蔓蔓的垂柳被巨大的力道打的歪歪斜斜,刚抽出不多时的嫩绿几乎零落撕裂。 前后一个行人也不见,纪尔岚拖着瘦弱的身躯在噼啪砸落的暴雨中艰难行进,污浊粘腻的淤泥裹在绣鞋上,让步伐更加沉重。 她走到离江水不远的官道上,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子,然后面无表情的将污泥蹭掉,不顾雨点击在脸颊上的疼痛,毫不迟疑的往城内的方向走去。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着车檐下珠玉相撞之声,纪尔岚清晰的听到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公子,前面有个小姑娘孤身一人,这么大的雨,是否……” “不要多管闲事。” 男子的声音清朗有力,又带着几分低沉的磁性,犹如金玉相击之后,发出微微的震颤。这样好听的声音,说出的话,却丝毫不近人情。 纪尔岚仿佛没有听到,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的往前走着。金漆雕饰的马车经过她的身边时,车内的人似乎诧异于她没有乞请恳求,掀开暗紫花纹的蜀锦车帘看了她一眼。 纪尔岚自然而然的回望过去,那副模样,摆明了压根就没有想要向他们求助。 男子俊美如刀刻的脸庞惊讶一闪而过。眼前的人,连一丝表情都欠奉,可他就是觉得她在冷笑,那眼神中,分明有一团冰冷至极的火焰在跳动。 “停车。” 他鬼使神差的吩咐了一句,说完之后又觉好笑,自己什么时候学会对别人发善心了?他再往对方那里看去,纪尔岚已经转过头继续赶路。他眉头蹙起又放下,不由在心中自嘲: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普通少女,何来的那种莫名神色,他是见惯了朝野倾轧,有些草木皆兵了么? 驾车的侍从显然是男子的亲近下属,他问道:“可要这位姑娘上车同行?” 既然已经开口,他又怎么会出尔反尔,便点了点头。 侍从身上披着蓑衣躲在车檐下,仍然被淋湿了大半。他用力拉紧缰绳,控制这马车前行的速度,微微探头问纪尔岚道:“这位姑娘,可是要进城?我家公子愿顺路送姑娘一程。” 纪尔岚脚下踩着泥水,初春的夹袄罗裙已经全部湿透,单薄瘦小的身躯看上去愈发纤弱可怜,她抬起头,花瓣般轮廓优美的脸颊满是雨水,却神态轻灵,丝毫没有被暴雨淋过后的狼狈。湿漉漉的额发之下,一双眼睛明亮的近乎发着光,如同被雨水洗刷过的宝石一般,让侍卫看的一怔。 “不必了。”纪尔岚撇下这一句,几乎没有停顿,脚步继续向前。 一主一仆具是一愣。车内男子的脸色顿时黑了一片,仿佛是之前的冷漠让对方看穿之后被倒打一耙般,难受至极。侍从尴尬的怔愣片刻,看着纪尔岚居然真的走了,忙替自家主子打圆场道:“这个小姑娘怕是心有戒备,不肯与人过多接触。所幸,从这里到城中也并不远了……” 男子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道:“走。” 纪尔岚看着马车从自己身边路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嘴角向上提着,眼中满满都是兴奋之色。她心里只有四个字:我回来了! 没想到她真的还能有再回来的一天。只要能回来,一切都可从长计议!那些痛苦难熬的记忆,那些无法释怀的悔恨,都将得以改变。纪尔岚只觉得脚上顿时积聚出无数力气,在大雨中模糊的前路似乎也没那么让人讨厌了。 城内与城外一般无二,这样的天气,连个鬼影都碰不见。纪尔岚从容不迫的走到纪府门前,被雨水浸的发亮的朱红大门紧紧闭着,一片平静,似乎根本就没人发现她失踪了。也对,阿娘应该还在祖母屋里被训话呢,其他人又有谁会来看她? 她绕到西院的围墙外侧,提了提气,整个身体已然没有多少力量。 不过没关系,她的招式和技巧还在,那是已经深入她骨子里的东西。她抬脚往树上一蹬,扭身一跃借力攀上墙头。 此时她的兴奋中又夹带了些紧张,避开几个下人仆妇,悄悄进了屋子,四处打量一番,看着陌生又熟悉的闺房,一桌一椅都与她记忆深处的点滴重合。她笑了笑,眼中的精光几乎藏不住。 第1章 慈也,悲也 天空飘着细雪,京郊大宝慈寺后山的红梅枝枝展展,隐隐约约传来低沉的唱经声。 一辆深青色绸布围子的马车急急的从拐弯处疾驰而出,李殊慈满眼绝望,奋力拽紧缰绳,马车东倒西歪,横冲直撞。她急速回头朝马车里望了一眼。 嗖地几声!梅林中忽地刺出数支利箭,箭风凛冽,擦下无数火红的梅瓣飞舞在箭影间。 李殊慈连中三箭,其中一箭更是透胸而过,口中溢出的鲜血霎时染红衣襟,惊马不受控制的冲进梅林中,马车被撞的七零八落,将她甩到地上。 剧烈的疼痛从胸口迅速的蔓延至全身,可这一刻,她的意识无比清醒,是他吗?这样利落干净的手下,除了他还能有谁。他就那么想杀她吗?在她失去了所有之后? 没错,他想让她死,她是他生命中的污点,要狠狠的抹掉。 冰冷的空气从口鼻钻入,几乎冻住了呼吸。她奋力的扭头看向躺倒在满地碎屑中奄奄一息的青鸽,在她落魄危难,孤立无援的时候,所有人都想狠狠的再踩她几脚,留在身边维护她,照顾她的只有一个青鸽,可如今,她们都要死了。 一瞬间,李殊慈又想到了郁郁而终的父母,惨死的兄长,还有她可怜的孩子…… 嫁给沈渊的时候,她李殊慈何其欢喜,满心满眼都是他。 可沈渊毫不留情地把休书仍在她的脸上,将她狠狠践踏成泥:“贱人!你娘就是个贱人,你又是什么!如何能成为我沈渊的妻子!” 李殊慈看着高高在上俯视她的沈渊,满口鲜血,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沈渊的一如既往幽深的神色变的狰狞:“我说什么!我说你和你娘一样就是个贱人!居然为了一己之私害死亲生弟弟!若不是你姐姐心存不忍,将实情说出,我竟不知我的发妻手段何其毒辣!我沈家再容不得你!” “我害死弟弟,你说我害死弟弟?”李殊慈惨笑一声,她的陪嫁丫头在李岫的茶水里放了毒,李岫被毒腐蚀了肚肠没几日就死了。他何其无辜?她又何其无辜!“我是想要救又禹,可是我怎么可能害我的亲弟弟!那术士根本就不是我找来的!” 沈渊俊美的容色一片晦暗寒冷,嘲弄的目光落在李殊慈的脸上,“哈!不是你?!那术士早已经招供,你为了自己的儿子想要拿亲弟弟以命换命!简直恶毒至极!” “沈渊!你如何说的出口!又禹是你的长子,是你的亲生儿子啊!可你居然将我千辛万苦寻来救命的草药给了乔姐姐。她只不过是生来病弱,并不至死。可我的又禹,我的又禹还那么小!他就要死了!沈渊!那也是你的亲生儿子啊!”她总以为,只要她真心付出,他就会看到她的好。可是…… 沈渊接下来的话,更让她生不如死!他冷冷的凝视李殊慈,眼里没有丝毫的感情,“你生的孩子,根本不配做我沈家的人!” 李殊慈看着眼前自己倾心爱慕的夫君,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在深夜凄凉可怖,“我以为你一心为了你的大业,不会对任何女人停留一分。可是我错了,你宁愿舍弃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要让李殊乔长命百岁。你对我的相敬如宾,原来不过是做戏而已。即便是为了骗我到底,也从没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温柔体贴。” 沈渊听李殊慈提到李殊乔,道:“你姐姐纤弱善良,是你的血脉之亲,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她孱弱的活着而无动于衷吗!” “祖父刚刚故去,你就迫不及待为她父亲求了恩荫。而我父亲,李家唯一的嫡子居然坠马摔断了脖子!真是可笑!我母亲在尼庵郁郁而终都是拜她所赐,她善良?她善良?!沈渊你瞎了眼!你会后悔的!”李殊慈双眸血红,李家嫡系一夕之间已经没有了,李府剩下的居然都是沈家的人! 这一切快的让人不敢相信,沈家步步为营,让李殊慈毫无喘息的时间,她彻底从云端落入尘埃,她身为下贱货的女儿,被沈府大大方方,关明正大的将休书甩在了脸上。 寒冬腊月,她抱着病重的幼子又禹无家可归,身无长物,身边只有一个青鸽相随。 李殊乔坐在奢华的马车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中满是鄙夷和唾弃。只听她嗤笑道:“渊哥哥怎么会在乎你?!” 李殊慈曾经一厢情愿相信的全是假的。她像个傻子一般,居然什么也做不了,又禹小小的身体当晚就在寒冷的冬天没了生息。 可是沈家仍然没有放过她,或者说是沈渊不可能放过她,她是沈渊的污点!她是李殊乔的眼中钉! 她到底辜负了所有真正在意她的人…… 第2章 认命? 李殊慈咬牙大睁着通红几乎要撕裂的双眼,奋力的盯着头顶灰白的天空,这是命吗?不认命,又能如何!她悔恨,悔恨爱错了人,信错了人!她恨不能将这些人抽筋饮血!拆骨剥皮! 血液从身体里一股股涌出,也渐渐带走了她的生息。 打头的黑衣人默不作声眯着眼紧紧的盯着,眼见李殊慈从马车上掉落,倒在血泊里了无声息之后,收起眼中的讥讽,手掌轻抬。一众人又悄无声息的退去。 不知什么时候,雪悄无声息的停了,大宝慈寺传出的诵经声淹没在古钟的沉重雄浑的嗡声里,阳光突然破云而出,弹跳在李殊慈光洁的额头上,那一地的乱雪残红仿佛也跟着发了光。 …… “阿慈!阿慈……”恍惚中,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李殊慈呼吸急促,猛地惊醒。温暖的阳光穿过红木雕花的长廊倾泻而下,照在她身上,可她依旧手脚冰凉。手下意识地捂着胸口,原本手中捧着的书卷啪地掉到地上。 耳边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将她从美人靠上扶起紧紧揽在怀里,温柔的女声语调急切道:“阿慈别怕,娘在这。” 直到僵硬的身体在母亲的怀中渐渐回暖,李殊慈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娘家时的旧居,拂风苑。记忆犹如波澜般冲撞过来。没错,她回来了。 上天待她不薄,她回来了! 崇南太历十三年,李殊慈十二岁。这一年格外不同,也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祖父的妾室沈姨奶奶的族侄女手段了得,不到半年便从八品宝林升至从五品良嫔。次年竟就得了一对龙凤胎,龙颜大悦,加封四品,封为怡妃。 紧接着祖母急病过世,沈氏扶正,正式成了李殊慈的祖母。 李殊慈一夜梦回时,宫中采选秀女,名单刚刚上呈户部。她咧了咧嘴,她的至亲都还好好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见李殊慈呆呆的不说话,姚氏担忧的面容便现出一点苍白,眼圈霎时红了,急切道:“阿慈,我的乖女儿,你这是怎么了?” 李殊慈忙回了神看向姚氏,光线照在李殊慈瓷白的脸上,干净的眉眼渐渐生动起来。“母亲别担心,阿慈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现在已经好了。本想在此处等候嘉怡表姐的,没想却睡着了。” 姚氏一愣,“是啊,她不日便要进宫……定要来向沈姨奶奶辞别的。” “阿娘,你先回去看看弟弟吧,这些日子他可是受尽了冷落了!”李殊慈俏皮一笑。从她莫名其妙回来后,竟不知之前发生的种种是否只是大梦一场,心绪烦忧,身体承受不住大病一场,拖拖拉拉近小半月,母亲每天寸步不离的照看她,连年幼弟弟也被忽略一旁。 姚氏替李殊慈整了整衣裙,转头对丫头吩咐几句要精心照顾的话,对李殊慈说道:“我这就去看看岫儿。” 李殊慈目送姚氏纤秀清丽的背影,眼眶发热。阳光透过树影重重,洒下零零碎碎的光斑,那些光斑就像是一块块裂开的记忆,提醒着自己。 曾几何时,亲人给她的爱,给她的一切,她都没有看到眼里,放在心上。一心只想着那个人,那个从来不属于她,最后狠狠的将她践踏抛弃的人。 “姑娘……”青雀见李殊慈愣神低声唤道,“天气炎热,晒病了可怎么是好,前些日子姑娘大病一场,青雀可要担心死了。那沈嘉怡不过是个姨娘生的,若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过把东西送过来便罢了,姑娘又何必与她……” 青雀虽然年纪也不大,可从小长在这环境复杂的李府中,说什么做什么都能顺着李殊慈的心意。李殊慈待她不同,她渐渐的心里便长了些野草,颇有些娇狂。 李殊慈回过头来,扫过一如既往的低眉顺眼的青鸽,定定的望向青雀,青雀吓了一跳,见李殊慈眼神漆黑无波无澜,说不出的竟让人有些心底发毛,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再说不下去了。 李殊慈看着她歪头一笑,并不多说,“走罢。” 平时沈嘉怡来李府看望沈姨奶奶,每次都要来找李殊慈说话。这回也不例外。 而她现在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要阻止沈嘉怡入宫! 第3章 心有算计 李殊慈刚转了弯便见一个袅娜的身影朝自己走过来,沈嘉怡今年刚刚及笄,身材细削高挑,杏眼红腮,肤色雪白,黛眉如画。一身素粉罗裙,裙摆上随风摆荡着几朵粉嫩的芍药,腰间盈盈一握,行动间便真如那美艳柔弱的芍药花儿般。这样含羞露怯的初成少女,很少有人能够拒绝的了吧。 “表妹,上次来的时候你还在病着,现在可大好了?”沈嘉怡一看见李殊慈,疾步上前拉住她的手,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平日里李殊慈对她并不如何亲密,沈嘉怡却总是能表现的亲切如常。 李殊慈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垂了垂眸转而笑道,“多谢表姐,已然大好了。倒是表姐不日便要入宫……” 两人在亭中落座,丫头早已在石桌上摆着各色点心,西街孙家的核仁儿小饼,永平巷张家的珍珠玉丸,不管哪一样都是有钱没钱都难买到的精致美味,李殊慈从小爱吃甜食,家中从不断了她的。 沈嘉怡笑语晏晏地握住她的手,声音轻柔婉转满是不舍,“是啊,此一去,今后相见便难了。” “莫说这样的话,表姐如此佳人,自然常伴君侧,得幸君颜。是天大的福气。”李殊慈展颜一笑,一字一句的说道。 沈嘉怡听了这话,心头惊诧,看着李殊慈眼底一眼就能望穿的纯澈,只当是自己多少时日的作为打动了这个毫无心机城府的小丫头。“如此,便借妹妹吉言。” 她从身后的丫头手中拿来一个长条花开富贵盒子递给李殊慈。 沈嘉怡常常带来一些市井中的新奇玩物。从前李殊慈虽然佯作看不上,心里还是有些期盼,真正是天真孩童的心性。那时候她其实并不真正理解什么嫡庶之分,只不过听着周围的人说,便有样学样罢了。她清楚的记得,这一次,沈嘉怡的“用心相待”还是让她从心里接受了这个表姐。 李殊慈打开花开富贵样式的长条木盒,里面放着的是一套十分漂亮的泥人儿,憨态可掬,每一个都有婴儿拳头大小,竟是照着她的样子捏出来的。李殊慈笑眯眯地一个一个的抚上去,沈嘉怡看着,便知道她很喜欢,微微一笑,说道:“说来,这泥人儿还要谢谢大哥,是他特地寻能工巧匠精心捏制的呢。” 来了!她等的便是这句话! 李殊慈一笑,顺着沈嘉怡的话头道:“大表哥就要参加秋闱,不知有几成把握?” 沈嘉怡欲言又止,李殊慈却不问,只低头喝茶。等了一会便听沈嘉怡开口道:“大哥读书用心,只是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火候,若能得姨丈的指点……” 姨丈二字出口,沈嘉怡脸色不变,依然神态自若,实际上,她哪有什么资格叫当朝太子少傅做姨丈?沈姨奶奶不过就是个侍妾,她自己虽是沈府千金,也不过就是个妾生的。如此攀亲,还能如此泰然自若,真是叫李殊慈不得不佩服。 李殊慈却没有露出丝毫异色,放下手中茶盏,看着沈嘉怡,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只是不知妹妹可愿帮姐姐这个忙?”沈嘉怡突然站起身向李殊慈深施一礼。 李殊慈“哎呀”一声,急忙起身拉住沈嘉怡的手,将她扶起,“你我常来常往,姐姐这般可不是让妹妹难看,这事有什么难?大表哥一表人才,父亲定然也是愿意的。” 沈嘉怡笑颜逐开,惊喜道:“那真是多谢妹妹了!” 李殊慈看了青鸽一眼,笑眯眯道:“我倒是也有礼物要送给表姐和表哥。” 青鸽动作伶俐,很快将两株开的火红的扶桑花取来放在两人眼前,那花儿颤颤巍巍的挂在碧绿细长的花径上,艳丽鲜嫩的花瓣似美人的衣裙重重叠叠。 “这……是状元红?”沈嘉怡惊讶道,不禁抬头去看李殊慈,只见她凝神在看,仿佛也被这株风华绝代的扶桑吸引住了。扶桑花又称状元红,学子都喜欢在书案前摆放以图吉利。“普通的状元红虽也开的明艳,却只有单层花瓣,而妹妹这两株竟都是异种……” “表姐说的不错,父亲知我喜爱奇花异草,特意从大夏找来一位异士,为我精心培育这些花草。”李殊慈在李府受尽宠爱,沈嘉怡怎么会不知道。 李殊慈并未错过沈嘉怡眼中不易察觉的异色,任凭她手段再怎么高明,也不过是庶女堆里爬出来的,自是处处比不上她李殊慈,从前李殊慈从没在意过这些,现在她却要好好利用这些优势。 第4章 计如毒刃 她抬起袖子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碧翠的叶子,笑道:“这花儿开的这么好,在我这里却并不能让它物有所值,岂不可惜,如此送给表姐表哥,也算是我的心意,一祝表姐得幸天颜,二祝表哥一展雄才!” 李殊慈笑的甜美,沈嘉怡眼角不禁一跳,随即掩住那一丝不知哪来的不自在,欢喜道:“那便多谢妹妹了。” 若说从前,这些花儿草儿都是她的宝贝,李殊慈是万万舍不得送给那个草包纨绔的。可如今在李殊慈的心里,这些,不过都是些死物罢了,在她举步维艰的时候并不能帮助她丝毫。 午后的阳光渐渐缓和下来,青雀送了沈嘉怡回来,到李殊慈跟前,双手托着一只镂空雕丝细金钗,虽不是十分贵重,胜在成色上等,雕琢精细。她眼中有着难掩的笑意:“姑娘,表姑娘她……” 李殊慈只抬眼扫了扫,便垂眸,笑道:“既然是嘉怡表姐赏你的,你就拿着吧。这点小事,以后就不用和我说了。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青雀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青鸽,犹豫一下便悄声退了出去。 “姑娘平日待青雀不薄,她眼皮子竟还这样浅。姑娘怎么还由着她。”姑娘这里什么稀奇宝贵的物件儿没有。青鸽从前只觉得青雀年纪还小,抓尖耍滑让着她便是了。都是从小跟着姑娘,如今这么个秉性,怎么不叫人生气。 “嘉怡表姐一向处事伶俐,丫头婆子见了她哪个不是笑脸相迎。”李殊慈知道青鸽的想法,“别急,先纵着她,我自有用意。” 青鸽上前欲将那泥人收起,李殊慈抬手制止道:“等等。” 四角齐包镂空金边的楠木小几上,正是沈嘉怡带来的长条花开富贵木盒。伸手掀开,里面整整齐齐的躺着五个神态各异的泥人,李殊慈挨个拿起泥偶细细的看了看,嘴角挑起一丝笑,从笸箩里拔出一根细针,在第三个身着蓝色锥花裙的泥人底座的孔洞之处勾了勾,一卷白色的绢布被勾了出来。 青鸽大惊,“姑娘?” 李殊慈闭了闭眼,压抑心中翻腾的怒火,“点跟蜡烛来。” 青鸽心中满是疑惑不安,动作却不慢。 李殊慈将那雪白的绢布放于烛火之上,看着它发黑卷曲最后燃烧殆尽,冷冷的笑了。 青鸽在一旁看着李殊慈面上的笑容心惊胆战,那笑容似暗夜中吐露寒芒的冰刃般渗凉。 片刻,李殊慈神色已经缓和下来,“青鸽,你可知道该怎么做?” 青鸽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忙道:“是,奴婢会注意着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还有……青雀。” 李殊慈满意的点点头,直到死的时候,她也不明白,她那么真心实意,折心折肺的对待沈家人,最后却为什么换得那样悲惨的下场。 然而现在,她已不需要明白,她只需要知道,他们欠她的,一分一毫也要讨回来! 事情果然不出她所料。和前世一样,李殊慈跟李唯清提起沈洪即将秋闱,希望能得父亲指点一二的话。李唯清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答应下来。 夏夜星辰明亮,李殊慈从父母亲的院子退了出去,李唯清看着妻子姚氏道:“阿慈倒是心善,只可惜,那沈洪资质不过平平,难有作为。” “听说,沈侍郎又纳了一房侍妾,如今沈侍郎家中已有十二房姬妾,女儿一个接一个的生,大的已然婚嫁,小的还在襁褓之中,也算一方奇谈了。”姚氏为李唯清倒了一杯清茶,说道。 沈文瀚的妻子连生了两个女儿之后,便没了动静,侍妾们的肚子气球般一个一个鼓起来,生下的竟都是女儿。 “沈文瀚自小聪慧远胜其他孩童,二十四岁中举,四十不到便被委任吏部侍郎,然而如此英才俊杰子嗣上却如此艰难。”沈家祖上一门三进士轰动一时,只可惜子孙不昌,沈尚书三个儿子,只出了沈文瀚一个厉害的人物。孙子辈,只有沈洪和沈浩两个孙子,却是庶子所出。 “几年前沈侍郎从旁支过继来的那孩子,倒是个难得的少年英才,小小年纪,已是名动上京的翩翩佳公子了。”姚氏到底是个女子,关注的和李唯清不同,李殊慈也已经十二了,再过两年便可议亲,她这个做娘的,怎么能不留意着。 李唯清看了妻子一眼,知道她想的什么,便道:“阿慈还小,沈家虽是名门大族,和咱们府上也有几代姻亲,却并不合适阿慈。沈家大房虽然过继了沈渊,但毕竟不是亲生。二房三房各有一子,难免不得安宁。阿慈性子单纯善良……” 第5章 异样心思 姚氏听了这话,心里一颤,难免又想到了自家。李唯清虽是嫡子,头上却又两个庶长兄。大房二房明里谦和恭顺,实则各自肚肠。“夫君说的是,阿慈这样的性子,定要找个稳妥的人家才行。我只望她一生平安喜乐。” 李唯清听了这话,安慰的轻轻拍拍姚氏的手。 青雀见李殊慈回来了,想要上前。一时踟蹰,李殊慈便进了里间了,仿佛根本就没注意到青雀。不知怎么的,近日姑娘对她和往日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从前更加纵着她,可她就是莫名的心慌。 李殊慈向来不喜欢太多人跟着,可身边从来不离的也有那么几个人,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李殊慈的乳娘雷嬷嬷。丹朱碧柳是二等丫头,年纪稍大,也是身边伺候惯了的,前些日子被姑娘指了人出嫁了。四少爷李岫的乳娘冯嬷嬷前日里突然病了,李殊慈感念她往日的好,送到庄子里享福养老去了。便遣了雷嬷嬷去照顾四少爷。 可近日来,李殊慈出门就顺口让青鸽随侍左右,交代青雀留下看院子。青鸽青雀是李殊慈身边的一等大丫头,若是姑娘不在,自然是要一人跟姑娘出门,一人留下守着院子,总管着院子里的一应事物。 她二人从小陪在姑娘身边一起长大,感情非同寻常,李殊慈对她们也很是依赖,以前李殊慈爱领着她出门,是因为她嘴巴讨喜懂得给李殊慈解闷儿,而青鸽则一直留守在家。现在确是掉了个个儿!按理来说,能做这件事,自然也是主子的可信之人。可青雀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无意识的揉搓的手上的帕子,将那帕子上颜色绯丽的杜鹃都扯的变了形。 青鸽从李殊慈屋子里出来,瞄了一眼坐在绣墩上发呆的青雀,若有所思的垂了垂眼睛,她知道青雀心里定然不自在,可她现在也猜不出姑娘如此对待青雀到底要做什么,一面纵容,一面又淡漠,青雀现在和别院的丫头们倒是越走越近。 这日午后,李殊慈伏案提笔,她一直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偏偏对习字颇有心得。习字的时候,更易理顺思绪。 青鸽从外面进来,轻声说道:“姑娘,沈姨奶奶方才求见老夫人,说是要回沈府看看。” “哦?是么。”李殊慈眉毛一挑。沈姨奶奶一向深居简出,不常在人前露面。这次居然要回沈府。李殊慈轻轻放下手中的笔,轻轻地笑了,“总算没有白费心思。” 青鸽听见这句话,若有所思,知道她这是要去给老夫人请安,边替李殊慈整理衣裳,边说道:“姑娘,青雀这几日和大姑娘跟前的沉香常来常往的。” 李殊慈看了青鸽一眼,“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青鸽摇摇头:“没什么特别。倒是姑娘之前让我留意合适的小丫头,按照姑娘说的,有两个合适的。一个是车夫老、胡的孙女名叫蓝心,十分伶俐。同族有个妹妹叫雪心,乖巧老实。” “嗯,再看一段时间,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样的丫头。若是合适便要到咱们院子里。青雀那里也继续看着。” “是。” 李殊慈走进名寿堂的时候,太阳已然微微下沉,天边的流霞映在名寿堂的砖瓦上,一片耀眼夺目的金黄,她眯了眯眼睛,是个好兆头吧! 李殊慈面上团起笑,素罗老远就朝李殊慈屈膝行了礼,到近处才小声说道:“五姑娘,六姑娘又闹起来了。” 素罗虽这样说着,神色却毫无紧张之态,显然是已经习惯了此事。李殊慈听了笑着朝素罗点点头,一踏进上房,便传来一个细软却又无比清晰的哭声:“三姐姐不抢别人,为什么就偏要来抢我的……” 素罗越过身边守门小丫头,亲自为李殊慈撩起帘子。一进门,便见李殊玉一身杏黄百蝶穿花罗裙,正梨花带雨掩面而泣,娇柔妩媚之姿和她的生母庞姨娘真是有样学样。 “六妹妹,你这是做什么!祖母年纪大了,可经得起你这般吵闹不休!”一旁被告状的李殊雯本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中含着一丝轻蔑,好像这件事和她毫无关系一般,听李殊玉这般哭哭啼啼,毫不示弱的斥责道。 李殊慈听了这话,瞟了一眼粉面峨眉,身量高挑的李殊雯,淡淡一笑道:“是啊,六妹妹,受了怎样的委屈,也不该闹到祖母面前来,该去跟大伯母说理才是呢。” 第6章 出言讽刺 “我……”,李殊玉本来听了李殊雯的话面上一红,正要下意识要反驳,却听李殊慈也开了口,紧忙闭上了嘴巴。她敢反驳李殊雯,却不敢反驳李殊慈,她可是李家真正唯一的嫡女嫡孙女。 李殊雯面上顿时挂不住,露出一丝薄怒。“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姐姐,我并没有什么意思,既然是夏衣的料子出了差错,自然是与大伯母说明才是。难不成还真要祖母来管着?”李殊慈毫不在意的答道。三房虽是嫡出,可李殊慈的母亲姚氏又太过温和,并不太适合主持中馈。老夫人只好将内宅事物分拨开,三房各执掌几分。这一项,正是大伯母周氏的分内事。 周氏坐在老夫人下首,听了她的话,圆润白皙的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端庄的笑意,一脸慈色的在李殊雯暴跳之前说道:“好了好了……阿玉不要使性子了。你三姐姐并不知道那匹料子你先看上了,也不是故意的,回头大伯母再多给你补一匹,让你三姐姐给你送去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却是暗指李殊玉不懂事,使性子,这么点小事也要拿到台面上来闹。 李殊雯眉头一皱,不乐意道:“母亲!” “好了!不就是一匹料子,何至于伤了姐妹的和气?你妹妹年纪小,你让着她又有什么不对!”周氏无私断案,仿佛当家主母一般的做派。 李殊玉和她娘庞姨娘一样,才不管什么面儿不面儿的,她是二房的人,婚事也轮不到大伯母做主。得了好处才是真的。乖巧的跟老夫人磕了个头道:“都是孙女儿不好,孙女儿不懂事,不该说三姐姐的不是,三姐姐是我的好姐姐,是我糊涂了,祖母千万别往心里去!” 李殊玉这一番话说的灵巧,表面上认了错,意思却是说,“虽然是三姐姐做的不对,但是我不计较了,有大伯母压着,我想说也不敢了。我的好姐姐抢了我的东西,还这么跋扈,祖母千万别往心里去!” 李殊慈笑着上前,扶起李殊玉,笑道:“我们六妹妹这样的品貌,一般的衣料如何相配,自然是要大伯母多费心呢。” 李殊玉听了这话,惊喜的看着李殊慈,“五姐姐就莫要打趣我了!” 李殊雯向来嫉妒李殊慈,恨不得事事都盖过她的风头。在她心里,她和大姐比李殊慈没什么不同,甚至更出色,不过就是她的父亲差一个嫡字罢了。李殊慈这么说无疑是在打她的脸面,更是气的要死。 周氏也奇怪,在心中暗忖:“这个丫头就是李府的天之骄女,心无城府。平日大房二房有什么闹腾事,她也懒得看一眼。今日是怎么了?” 姐妹的官司打完了,李殊慈步态从容地朝屋子内众人行礼。 李殊慈的样貌在李家并非最好,只是肤白如瓷,眉目间顾盼神飞,尤其是一双眼睛明亮漆黑,凝眸时沉若黑海,流动间又仿佛含着波光云霞。眉如远山长飞入鬓,整个人带着三分李唯清的清隽,三分姚氏的淡雅,三分祖父李煜的英气。 李殊慈笑意盈盈的行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眉目疏阔,一脸笑意,看着她连连点头,欣慰的笑道:“阿慈啊,过来!” 李殊慈紧挨着老夫人坐下,清脆地叫了声“祖母!” 老夫人拍拍李殊慈的手,朝侍立在一旁的连嬷嬷笑道:“这丫头自病了一场,何止是懂事了。” 周氏听了这话,颇有些不自在,在老夫人看来,这丫头顶撞了自己居然是懂事了! 连嬷嬷是祖母身边尽心的老人儿,最知道老夫人的心思,从前李殊慈成天里惹祸的时候,也照样疼的跟什么似的!笑答道:“五姑娘长大了呢!” 老夫人为人平和,心性坦荡,可子嗣上却不顺利,成婚第七个年头才生下嫡子,正是李殊慈的父亲李唯清。虽然沈姨奶奶在她前头生了庶长子,但她并不曾苛待过谁。 可惜,有些人,永远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而李唯清这一脉,加上老夫人,个顶个的善良宽厚。李殊慈想起过往种种心如刀绞,既然沈家想要将李府绑在一条船上,那么她就要想办法把这条船击穿!“如今我擦亮眼睛,清清楚楚的看着身边的这些魑魅魍魉,再想要暗地里作祟,还得问问我是否答应!” 众人散了,李殊慈留下陪老夫人解闷,“祖母,今日沈姨奶奶怎么会来找您,是不是嘉怡表姐的事?” 第7章 长姐殊乔 “你这妮子,倒是耳聪目明。”老夫人笑呵呵的拍拍她的手,“说来也怪,怡丫头入宫初选还好好的,回来却突然得了怪病,沈氏和那丫头感情好,她不放心回去看看也是常理。” “啊!”李殊慈惊呼一声,“嘉怡表姐得了病?岂不是要耽误入宫了? 青鸽低垂的眼眸一动,似乎明白了李殊慈之前说的话。 “听说,怡丫头双眼发黄,身起红疮,已有几日了。沈尚书求请了御医来看,说是敏症,可那怡丫头从小到大从未对什么东西过敏,如今也只能碰碰运气了。这时候能保住性命才是正经。不入宫倒也好。”李殊慈惊诧于祖母说的“不入宫倒也好”话,却见老夫人神色间隐有几分疑虑,道:“你年纪还小,没见过当年的沈皇后,说起来……怡丫头倒是和这位沈皇后很是相像。” 李殊慈听了这话微愣,她怎么会不知道沈家曾出过一位皇后,只是却不知道还有这一出。心头一个念想飞闪而过,再细细一想,却又什么也想不到了。“听说沈皇后当年难产血崩而亡,一尸两命。” “是啊……不仅一尸两命,陛下震怒,将凤鸣宫的宫人全部处死,真是一场杀孽啊……” 李殊慈心中冷笑,沈家的灵气兴许都被转移到了女人身上,上一世,她竟不知,沈家的女人是如何将李家一点点的蚕食,所剩无几,直至最后家破人亡。那么这一世,她就先来做这个恶人。 “嘉怡表姐若是此时入不了宫,便要入宫便要寻其他机会了。”沈嘉怡此时错过机会,也无法用她人替换,另谋时机也要过个一年半载,这样也给了李殊慈筹谋的时间。 李殊慈嘴角扯出一丝笑,沈嘉怡对重瓣扶桑过敏,这一点,恐怕连沈嘉怡自己的都不知道! 那一年花会,李殊慈为了讨好安阳长公主,特意将精心培育了很久的重瓣扶桑送给公主,当时的沈嘉怡已是生育了一双儿女的怡妃,见到此花便上前观看抚摸,谁知没到两天的功夫,沈嘉怡就起了满身的红疮,和如今的情形一模一样,差点送了性命。 沈渊知道这件事之后,第一次在李殊慈面前露出了深埋于心的兽性,那副狰狞疯狂的面孔直到现在也那么清晰可怖。 李殊慈心中自嘲,那时她还一度以为,沈渊是怕她出事,怪她莽撞。现在想想,自己究竟是有多傻?他分明是怕她坏了她的大事,沈嘉怡是沈家多么重要的一颗棋子!李殊慈在心中自嘲道:“那时的自己绝对是疯了!” 一连半月,沈洪时常出入李府,虽然资质不佳,但对父亲十分敬重,对待他人也一直彬彬有礼,按辈分算,也算是李唯清的外甥,李唯清对他便也很耐心,对沈洪中规中矩的指点一二。 转眼已是秋闱前夕,沈洪十分郑重的递了拜帖,不仅带了重礼前来拜谢李唯清,沈洪的父亲沈文贺携妻子连氏也一同前来,李唯清显然很意外,“怎么今天沈兄……” 沈文贺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恭敬行礼的沈洪,哈哈一笑道:“你我平日繁忙少有机会相聚谈笑,如今借着小辈的事情,饮酒畅谈一番岂不妙哉!” 李家和沈家几代姻亲,来往颇多,女眷也是时常走动的,自然要设下晚宴。李唯清爽快一笑:“沈兄说的及是!请!” 重活一世,李殊慈慢慢想通,有些事,躲着防着是无济于事的,不如主动上前。既然是圈套,那么她就狠狠踩一踩,谁能赢得这一步棋,还未可知。 连氏自然要来名寿堂拜见老夫人,李殊慈自然也是要见客的,还未进院,便见一位素裙美人蹁跹而来,那人行止间仿若云雾露霭,仿佛尘世之外的一缕青烟。素白的裙摆绣着银色花纹,远远看去似浮着一层隐隐流动的银光。只是她峨眉微蹙,不施粉黛,面目流露出一丝病态。 显然她也看到了李殊慈,罗帕掩唇,轻声道:“五妹妹……” 第8章 不可置信 那声音婉转优美,百转千回。好像春日的细雨,温温柔柔的洒在人心间。 可李殊慈听着这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头皮在一瞬间颤栗起来。李殊乔,她的大姐!那个弱如纤柳,泣如白莲的姐姐,那个颜如舜华,咏絮之才的姐姐,那个夺她夫君,杀她幼子的姐姐! 李殊慈心脏揪紧,一片冰寒,她可以承担一切痛苦,可她永远也忘不了阿禹小小的身体冰冷青紫的躺在自己面前,双目紧闭满脸惊骇无声无息的样子。 青鸽见李殊慈面上突然血色尽退,脚步僵硬的顿在当空,吓了一跳,疑惑的轻声唤道:“姑娘?” 李殊慈听到这一声,惊涛骇浪在心间退去,留下一片湿、软泥泞,一道道伤痕仿佛目眦欲裂的野兽般狰狞。 对,她现在还是李家的五姑娘,并不是那个任人宰割,被无情扼杀的沈夫人!她深吸一口气,抚平心绪,“我没事,只是一时有些头晕。” 掩住眼中寒芒,嘴角挑起笑意,唤道:“大姐姐。” 自她回来,还是第一次见到李殊乔。她依旧是一副病美人的娇态,并不常常出现在人前。今日出现,定然是为了那件事了! 连氏一见两个女孩子,双目一亮,十分热情的笑道:“哎哟,老祖宗,瞧您这孙女,小小年纪个个都如明珠一般夺目,长大了还了得!快来,过来让我看看!” 说着十分利落的褪下手上的青暖碧玉镯子,一手一个套在了她二人的手腕上。 世族女子以德为荣,不好以色示人。连氏上来就夸赞容貌,简直是粗俗无理至极。在座之人脸色都微微有些诧异。可一向及其在意李殊乔名声的周氏,却好似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二夫人吴氏一向和周氏不对盘,眼中露出嘲讽。 李殊慈看着众人脸色,暗笑,连氏自以为煮熟的鸭子飞不了,所以才会这般口无遮拦。 青鸽在李殊慈耳畔轻声说道:“姑娘,就是那个丫头,名叫沉香的。” 李殊慈顺着青鸽的眼神看到李殊乔身后站着的两个丫头,有一个削肩细腰,弯眉大眼的,目光灵动的打量着众人。 晚宴设在中庭花园中,声音在推杯换盏中逐渐热闹起来,宴过中旬,突然有道急促隐忍的惊叫声,众人一愣。 老夫人脸色一沉,刚要吩咐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看到李殊乔面色青白,脚步虚浮的走近众人眼前,面无人色地抬起头来,若不是有丫头搀扶着,几乎就要晕倒。 大夫人周氏若有若无的扫过连氏,皱起眉道:“乔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如此莽撞?” 李殊乔原本就纤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看着大夫人嗫嚅道:“三……三婶娘,她……她……” 李殊慈倏地站起身,急道:“我娘怎么了?!” 老夫人站了起来,指着李殊乔厉声道:“一点规矩都没有,还不快把话说清楚!” 李殊乔眼圈霎时红了,男客离得较远,在远处看到此情景便叫人过来询问。老夫人怕真有什么事不好传扬出去,便搪塞了两句。 老夫人等不及她说话,站起身就要往三房去,李殊慈忙上前搀住,回头吩咐道:“蓝心,你赶紧先回去看看怎么回事!雪心,你帮忙扶着大姐姐。” 周氏和连氏对视一眼,表情变得微妙起来,跟在老夫人后面快步朝三房走去。 花园离三房最近,片刻间便进了三房的院子,院子里熙熙攘攘挤满了丫头婆子,只见青雀守在一间厢房门口,头顶冷汗直流,狠命的垂着头。 李殊慈看这院子中的情形,眼中透出一丝阴冷。好个沈家,真是将他们李家当成砧板上的鱼肉了么! 院中的下人们一见主子们都来了。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说,可还是有几句话进了众人的耳朵,“三夫人和……表少爷……” 老夫人一个踉跄,李殊慈赶紧上前扶住,厉声呵斥道:“青雀,你去了哪里!母亲身体不适,我让你来看看,你这是在做什么!” 青雀吓得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说了起来,“姑娘,不关奴婢的事,奴婢来的时候。夫人和表少爷就……” 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重重的将拐杖敲在地上。“还不给我住口!” “你说什么!” 连氏瞪大双眼,一个箭步冲上去,疯狂地往青雀的脸颊上抓过去,“你这个贱婢,胡说什么,我的洪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定是那个贱妇勾引我的洪儿!” 连氏一口便咬定是三夫人勾搭了自己的儿子,跪在老夫人跟前,哭嚎道:“老夫人,这可怎么办!我的洪儿还小,如此前途可就全毁了呀!” 连氏不断的大声哭喊,老夫人脸色变得难看,周氏朝身边的王嬷嬷使了个眼色,王嬷嬷悄声退了出去,朝男客饮宴的方向飞快走了。 李殊慈将这几人的作为看在眼里,嘴角挑起一丝冰冷的笑意。“青雀,你可是亲眼所见?” 第9章 必须得死 “我……我……”青雀支吾了两声,她刚被连氏抽的发懵,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其实她并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只是照沉香的话将泥人里面的白绢偷了出来,交给了她。紧接着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她便在这门口被一群婆子叫醒,说三夫人和表少爷被人捉奸在床。让她在这守着,哪也不许去,若是这事别人撞见了,大家都难逃一死。 她才刚刚听出眉目,没想到一众人就朝这里走了过来。 “还有什么好问的!”连氏不依不饶,还要再说,只见李唯清和沈文贺皆是一脸阴沉往这里过来。 连氏上前一把拽住沈文贺的袖子,一脸失魂落魄,没命的哭喊念叨着:“老爷!老爷,我们的洪儿全毁了……那贱妇必须的死,必须得死!” 沈文贺看着一脸惊色的李唯清,怒道:“李兄,此事要作何解释!” 李唯清还在愣怔,一时间懵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纭娘怎么了?!” 老夫人上前一步道:“青雀这丫头得了失心疯了,满口胡言。定是看错了!” 这时李殊乔被丫头搀着,满眼通红,“祖母,您一定要注意身体,莫要气急了,三婶婶她……一定是有原由的!” 这话便是咬定了这事是真的,老夫人被她气了个倒仰,连氏却咬牙切齿的哭嚎道:“什么原由!如此恬不知耻,居然连外甥也……万死也难辞其咎!老夫人,今日你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撞死在门前,让大家看看这是什么天理!” 连氏正嚎的天昏地暗,只听一个温柔的女声道:“母亲?这里发生了何事?” 所有人都是一愣,转头看向来人,正是此时的众矢之的,原本应该在那间屋子里的“荡妇”正被青鸽搀扶着,好端端的从另一侧过来,手里还牵着年幼的李岫。 李殊慈连忙上前:“母亲。” 姚氏惊讶的看着众人:“我方才不放心岫儿,便去看看。这是怎么了。” 周氏的心咚咚急跳了几声,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看了李殊乔一眼,李殊乔也是愣怔着。她明明让沉香…… 连氏看见站在那里的姚氏,惊得目瞪口呆,她一时有些摸不清状况。她不是应该在那间屋子里吗?然后,他们才能展开余下的…… 李殊慈看了一眼连氏,冷冷道:“把门打开!” 自然有粗使婆子赶紧上去,一把将门打开,屋内的情形映衬着各人的脸色,极其精彩,雪白的素色帐子中,沈洪还在昏睡,里侧的女子披散头发脸色潮红,瓷白的手臂伸展着,半卧半躺的伏在沈洪的胸膛上。居然是李殊乔身边的大丫头沉香! 沉香仿佛是被门的撞击声惊醒,嘤咛一声睁开眼,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粗壮的婆子强行裹了件衣服,拽着头发托下床按倒在地。 沉香长发凌乱,尖叫起来,被这一长串的举动吓蒙了。 李殊乔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的道:“不可能!怎么会是沉香……”她让沉香给姚氏下了迷药,又将醉酒的沈洪送到了房间里。 李殊慈冷冷望着她:“大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倒是希望是谁?!” 李殊乔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五妹妹,我是说……沉香这丫头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李殊慈笑了,“哦?大姐姐的意思是这事情怪沈洪表哥喽?” 连氏知道陷害姚氏无望,深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已是口不择言,忙抢白道:“怎么能是洪儿的错,乔丫头,你是怎么管教下人的,竟叫她做出这种恬不知耻的事情!” 周氏一听,随即压不住一脸的怒色:“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女儿何时轮得到你来质问!你的儿子打着指点学问的旗号来人家勾搭人家丫头,简直是有辱斯文。” 连氏气急,却无言以驳,转而指着沉香道:“这丫头现在就应该拉出去杖毙!” 李殊慈适时地上前一步,一脸不忍道:“事关人命,不可轻率,若是沈洪表哥喜欢这丫头,向乔姐姐讨了便是。可若说是这丫头的错,唉……” 沉香听李殊慈长叹一口气,仿佛是在悲叹她必死的命运,浑身一颤,总算回过神来,不敢置信的看看自己,又看看沈洪,听明白了众人的话,虽然她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可若众人认定了她引诱沈洪,必是一死。她颤抖着声音道:“奴婢什么都没做……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第10章 菩萨心肠 李殊慈柔声问:“你说你什么也不知道,却为什么道这院子里来?你怎么又会……” 沉香看李殊乔和周氏没有一丝想要帮她说话的意思,她看着李殊慈哀怜的目光,咬牙道:“奴婢……奴婢听有人说洪少爷醉酒迷了路,找不见人,所以才帮着找一找,没想到在这里看到洪少爷,他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大姑娘的丫头,谁知我一句话没说完,他听见大姑娘三个字便喃喃着‘乔妹妹’,居然就……” 连氏面上几乎狰狞的指着沉香,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你休要乱咬人!你有什么证据!” 李殊慈听见证据二字不禁冷笑,果然,沉香听见证据这两个字,一下弹起身,朝一旁凌乱的衣物爬过去,翻出了一卷细细的白绢,抬眼心虚的看了看周氏,将那白绢递到了老夫人的面前。 本来沉香发现白绢上的写的内容根本不是计划之中的言辞,是不想拿出来的。没想到周氏和李殊乔会如此将她弃之不顾。她的命也是命! 青鸽上前接过,老夫人面色阴沉,打开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将那绢布摔在了连氏的脸上。 连氏何时这般没脸过,然而她此时急着看那绢布内容,急惶惶打开,上面赫然是沈洪写给李殊乔的书信!还有一些不耻之言。连氏瞪着眼睛不敢相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确是他儿子的笔迹无疑。 沈文贺一直按捺着没动,此时看连氏这般模样,额角隐隐跳动,一把拿过那绢布,看了内容之后,已是青筋暴跳,上前一把将昏睡的沈洪拽到地上狠狠踹了几脚:“逆子!逆子!” 李殊慈看着那条扭曲的白绢,那字她可是练习的很多遍的,保准连沈洪本人都认不出来。 李唯清看着这场闹剧,面色极为难看,他冷声道:“你儿辱我李家女,毁我发妻声誉!不知沈兄又如何对我李家交代!” 连氏还要再开口辩解,沈文贺脸涨成猪肝色,制止道:“休要再闹!” 转而对李唯清深躬到底,“看在你我两家的交情,还请李兄宽恕这个逆子……如今这逆子不省人事,改日定登门负荆请罪。妇人长舌,还望李兄谅解一二。” 李唯清哼的一声,一甩袖子转过身去,不肯答话。 沈文贺万分尴尬带着沈家众人灰溜溜的离开了李府。 此时周氏看着俯首在地上的沉香,说道:“将着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沉香浑身一颤,李殊慈抬手挡在沉香身前道:“大伯母,虽然大姐姐的闺誉有损,可与她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这丫头也是无辜受累,何苦为难她呢,不如就打发了送到庄子里吧。” 得到老夫人的首肯,周氏也不好说什么,沉香感激的看着李殊慈,被人带了下去。这事是瞒不住的,怪就怪沈家人做事太绝,根本没有给李家留一丝的后路,周围的丫头婆子神色各异。虽然老夫人下了噤口令,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而李殊慈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也因此被冠上了菩萨心肠的美名。 李殊慈自然不是菩萨心肠,她也不愿再有什么菩萨心肠。沉香的用处还大着呢。 李殊慈转头她冷冷的看着青雀:“青雀,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我待你不薄,如今你做的事,我是再容不得你了!今日便将你发卖出去,好自为之罢!” 青雀脑子懵在那里,耳中嗡鸣,一生不吭地被粗使婆子拖了下去。 前世沈家得逞,不依不饶,说姚氏毁了沈洪的前程,李家也为此丢了大脸,李唯清和姚氏年少夫妻,鹣鲽情深,自然也是不信姚氏能做出这种事来的。 然而,是青雀,拿出了这一块绢布,上面赫然是姚氏写给沈洪的不耻之言。 事情闹得那般地步,压是压不住的,李煜震怒,姚氏唯有一死! 李唯清和李殊慈苦苦哀求,最后沈家人“好心”让步,同时也开出了条件,姚氏自此入尼庵, 不得再回李家,并且要将姚氏的幼子李岫过继到李家。 要么姚氏死,李家也身败名裂。要么便得答应沈家的要求。 沈家打的一手如意算盘,想要将李家和沈家绑到一条船上。小小的娃娃从此成了人质! 李唯清姿容俊秀,才华横溢,乃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担职太子少傅,虽无实权,却是真正的清贵。李唯清性情平淡,不争不抢不辩驳的性子十分得陛下的赏识。可从那以后李唯清做什么都要看沈家人的脸色。 而姚氏自从去了庵里便委顿病榻,几个月下来便只剩下半口气,这半口气也不过心中不甘强撑着罢了。 第11章 从来都恨 今日一出闹剧,众人都没了什么心情。 名寿堂,李殊乔跪在地上,苍白着面孔。 周氏坐在老夫人下首心疼不已,可碍于老夫人的面色却不敢开口。 老夫人今日对李殊乔失望透顶,她们虽不是她亲生,自问没有对不起他们一点。 茶盏啪地摔在李殊乔面前,飞溅的茶水溅了她一脸。从小到大,她父亲虽是庶出,可她从小也是众星捧月的长大,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她震惊的看着老夫人,眼中居然流露出一丝恨意。不过她很快低下头。哀哭道:“祖母,乔儿只是太害怕了……乔儿脑中一片空白,并不是故意在人前说三婶婶……乔儿知道错了,求祖母原谅……” “回你的院子里去,日日抄写女则,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你的院子!” 站在老夫人身后的李殊慈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李殊乔的眼神,原来李殊乔一直对大房是庶出有所不满,所从开始她就恨老夫人恨三房的人,才会一直想要置三房于死地。 李殊乔虽病弱,虚荣心却极强,李殊慈早已经领教过。 可她近日留意祖母的饮食,却并未发现异常,她们到底是如何做的手脚? 崇南多水,商业繁茂。 整个崇南就像一张网,以上京为中心,向外扩散开来,一条宽阔无比的运河贯穿整个崇南,无数的分支环绕着多数较大的都城。 “快走,快走!” 易南紧紧咬着牙关,低垂眼眸,站在十六人的队伍中间缓缓朝着装满货物的大船上走。这十六人皆是十四五岁的少女,不少人在小声的嘤嘤哭泣,易南双手被捆着,只能随着队伍被看守的人推推搡搡的往前走。 她的家人一夜之间全被人杀了,全是死人,满地的死人,冲鼻的血腥味,耳中充斥着呜咽和哀嚎!哥哥易北带着她一路从大夏逃到了崇南。谁知刚进了崇南的地界,便遇上一伙人,她和哥哥一路上早已是筋疲力竭,根本打不过他们,那伙人将哥哥打的半死,将她掳了去。 易南和几个年岁相仿姑娘被喂了一些软骨香,一同关在糊天黑地的屋子里不见天日,大约小半月,偶尔又会有几个姑娘被带进来。有人不断的哭泣,有人抱成一团缩在角落里。那些人一直蒙着脸,只给她们冷硬的馒头吃。又熬了几天,她们被赶上了货船。 中途换了几次船,换船的时候易南观察周围的地貌,都是有运河的大都城。若是普通的人牙子,只会将她们一个一个散卖给大都城里的牙子们接手,可是她们一行十几个人,这段时间一个都没有被带走过,易南有了不好的猜想。 崇南皇帝彻底解禁了海运后,大开海市,开始频繁的和周围各个海国进行贸易往来,易南心中冰凉,再英明勤政的君主,也绝不了处处钻营的小人,像她们这样十四五岁的中陆女子,在海外可是价值不菲。 从此以后,这些女子远离故土,沦为异族人的玩物。 易南动了动手腕,她们这一行人都是一些弱质女流,服用的软骨香并不多,若是吃多了,恐怕连路也走不了了。易南从小和父亲哥哥舞刀弄枪,力气不小,那点药粉也只是让她开始的时候有点四肢发软而已。 腕上的绳索是军中常用的太平结,简单结实,只要懂得,并不难解。这些人怕她们身上留下疤痕,并未绑的过紧,更不相信这些弱女子能有什么见识翻出什么浪来。 上了船,一众十六人挤在夹板边上,像等待发落的货物。 易南慢慢的后退,她必须抓紧,不然等掌船的人一声令下,她们可能在下船之前都会挤在一个小货仓里不见天日。 她宁肯一死,也决不能走上这条路。何况,他的哥哥现在一定在到处找她!拼上性命也要赌一把! 腕上的绳索已经脱落,趁人不注意,易南飞快的越过栏杆往水里翻了下去。她水性不错,下了水不敢上浮,奋力的往远处游去。 “啊!”有女子的尖叫声响起。 “有人落水了!”一片嘈杂声在耳边响起,“快追,别让她跑了!” 船上的人发现她跳水了,她使劲往水下沉,什么也听不见,只管游,拼命游……岸上的嘈杂声已经远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易南筋疲力尽的失去知觉。 易南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漆黑的老桥洞。桥洞下面只有一小块斜坡,她的腿甚至还泡在水里,不知道是什么水草长得老高将她的上半身遮掩住。斜坡上十分泥泞,沾了她满身满脸都是。 易南浑身酸痛无力,挣扎着从水里爬出来,紧靠在桥洞的墙壁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尽量不让别人看到自己。易南摸了摸脖子上系着的一小块白璧,轻轻吐出一口气。 “不知道大哥现在到了哪里?”易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和易北约定,若不幸失散,便在上京回合。 第12章 搭救(一) 哒哒的马蹄踏在京郊的官道上,李殊慈掀起车帘,看了看天色,空中的云又厚重了不少,已经许多天没有这么凉爽的天气了,两旁的树木似乎都精神了许多。前面已经隐隐能看到大宝慈寺檐角上高高站着的瑞兽。 这就是她死去的地方。 可是李殊慈此时的心中没有一丝波动,死这个词,已经不能让她有丝毫的动容。 活着才重要。 “祖母”,李殊慈指着佛寺高高扬起的檐角,说道:“就要到了。” “是啊,之前你病着,我也没什么心思出门,已有近两月没来了。这大宝慈寺繁盛鼎沸,大到皇亲贵胄,小到黎民百姓,凡事都喜欢到寺中来求一求。”老夫人一脸舒心的笑意,眼见心情十分的好。 李殊慈一脸促狭,笑道:“祖母再不来,这里的素斋都要惦记祖母了呢!” “你这丫头,还要在此打趣我这可怜的老太太。若不是你们拦着我,何至于现在才能出得门来。”老夫人笑眯了眼,“这寺里的素斋美味清爽,最是消暑气。只可惜每月也就那么一回,难得的很。可人就是这样,越是难求便越是惦记。” “祖母可莫要怪阿慈,天气燥热,动辄就是一身的汗。这佛寺远在京郊,您年岁大了,这种天气岂敢出门,万一中了暑气该如何是好。”李殊慈无奈,一众人拦着,才又忍了小半月,好容易赶上个大阴天,老夫人一大早便起身,也不怕下雨,任是谁也劝不住了,直嚷着一定要出门,若是下雨,便在寺里住一晚。 众人赶紧备上马车,急急忙忙准备好在寺里过夜的一应物什,婆子丫头护卫一大群人,李殊慈细心的嘱咐带上医婆,祖母年纪不小了,即便天气不热,可也得防着下雨不是! 言语间已到了寺门口,李殊慈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万方大师在寺前迎候,老夫人十分高兴,“大师别来无恙。” 万方大师双手合十,唱了声佛,“老夫人也别来无恙。”亲自将李府将众人引到了后院女客休息的禅房。 老夫人只稍微歇息了片刻便坐不住了,李殊慈无奈笑道:“祖母,阿慈陪您去听听经吧。” 老夫人讶异的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道:“怎么,看我在此坐不住,你却能在那里坐的住了?” 李殊慈知道老夫人是在打趣她,嗔笑道:“祖母就会笑话阿慈。” 李殊慈说着亲自将老夫人的衣裳整理一翻,扶着她出门听经去了。李殊慈从前是个顽皮性子,听经若是能听懂也罢,却偏偏一句都不懂,坐得住才怪了。 现在,她只要在老夫人一旁,盘腿静静一坐,宁心静气吐纳养息便可,佛经进了左耳,右耳冒不冒她也管不得了。这是大哥李屹曾经教她的养气功夫,长年练习,不仅体魄康健,耳聪目明,而且身轻如燕。以前她从不肯学,总是笑嘻嘻的说:“有爹爹娘亲护着我,有大哥保护我,我却学这作甚!” 现在,她要让自己强大起来,这已经成了习惯。李殊慈决定等大哥回来,怎么也要再缠着他教两手,即便不能成为高手,至少也不拖累别人。 易南已经在上京辗转了五六天,可是上京异常庞大,寻找易北也是毫无头绪,她眼看着前边那几辆青围子马车下来一群人进了寺门,便整理一下衣服走上前去。 易南将头发全部拢了起来,她年纪还不太大,一眼看去,到是个小公子的模样。此时门前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和尚,易南双手合十道:“小师父,在下路过此地,身无分文,想在寺中叨扰几日,讨些斋饭,不知可否?” 那小僧见眼前的小公子,一身衣袍泥迹斑斑,头发也有些蓬乱,但文质彬彬谈吐不俗,猜想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便温声道:“施主请随我来吧。” 易南心里松了口气,还以为她此般蓬头垢面,不会放行呢。可是她哪里想到,崇南尚武,寺里的僧人常年吃斋念佛苦练功夫,高手哪会少,怎么会怕她一个还没长成的小孩呢。 易南自然是被引到外院男客的客房。平日里男客在此停留的甚少,因此也不见几个人。易南微微放松,询问了烧水的地方,准备将自己好好清理一番,她只有身上穿的这一件衣服,也只能先将自己清理干净再凑合凑合了。 第13章 搭救(二) 到了开斋的时辰,李殊慈同老夫人一起,去往女客专门布斋的饭堂。 大宝慈寺占地广阔,只殿堂便有十多处,再加上禅房客房等等就更不用说了。寺内殿宇宏伟庄严,林木众多,且有几棵参天的古木,绿荫蔽日,高大非常,伴着远远近近的唱经声。 正在此时,李殊慈便听见右方的大树上,枝叶哗哗的响动了几声。李殊慈的耳力灵敏,只感觉那并不是寻常的风吹树叶的声音,竟像是有人踩踏所发出的声响。她想了想,便和老夫人说道:“祖母,您先过去,我……” 老夫人见她一脸羞赧,以为她想如厕,便不多问,笑着点点头。 素罗陪着老夫人往前面去了,李殊慈示意青鸽跟着,往回走了几步,躲在那棵树对面的禅房侧面,偷偷的往外看去。 青鸽紧忙抬脚跟在李殊慈身后,疑惑道:“姑娘?” 李殊慈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并不答话。 易南刚才在客房才用巾布绞干头发,便听外面又有几个人到客房这边来,听脚步声大概有三四个人,只听其中一个人叫道:“大哥……” 还未说完便停了下来,应该是被另一个人打断了,果然听另一个人说道:“进去再说。” 易南听到这个声音瞳孔紧缩,浑身的寒毛都几乎立了起来。她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嗓子眼也干燥起来。那几个人进了房间之后半天也没有动静。易南渐渐冷静下来,四周看了看,好在她所在的这一小间厢房正好在一排厢房的拐角处,虽然不大,但是三面有窗。 易南打开侧面的一扇窗子小心的看了看,抬头看看那棵参天的古树,心道:“也只能这样了。”来不及把头发束起来,便跳出窗子从外面关好。手脚并用熟练的奋力往树上爬。 青鸽方才站在李殊慈身后,自然看到了她的动作。李殊慈身体微微前倾,紧紧盯着那颗树上,果然不一会,便见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身着男装,衣服多处沾着泥水,散着一头青丝十分狼狈的从树冠上探出头往树下看了一眼,李殊慈吓了一跳赶紧躲好。她还以为有什么歹人,却原来不过是一个同她一般大小的少女,看似是在躲什么人。 李殊慈探出半个头又往树上看,眼睛瞪的溜圆惊讶的看着那个少女小心翼翼消无声息地顺着树干一点点的向下,似乎要到内院来。她还是头一回看见一个姑娘这样四肢大张的抱在树上,身手矫健轻盈的如猫儿一般,一弹一弹的往下跳。 易南这厢刚下了树,便听见有僧人来敲门,询问是否要去吃斋饭。易南暗叫不好,那几个人若是知道旁边厢房有人,这时又不在了,定会起疑心。果然那个男声道:“这位师父,寺中最近可有一位年少的公子来过?说罢形容了一下身量外貌。” 易南听见他这般询问,便知道他找的是哥哥,她平时里喜穿男装,想来这帮人也并不知道逃出来的是一男一女。他们只问一个人,定是在途中和哥哥照过面,一路追到上京来了。看来哥哥目前并没有生命危险。 僧人回答说:“上午倒是有一位年少的公子,不过并不像你形容的那般高。他就住在你隔壁房间,这时候没在,许是已经离开了。” 然后,易南便听见有房门打开的声音。 糟了!她的发巾!易南后背瞬间生出冷汗来。回头便猛地往李殊慈的方向奔了过来。 李殊慈刚刚见她站在树下愣了半晌,谁知她突然三步并作两步十分快速的跑过来,一时间没有准备,两人一照面,李殊慈吓得一下捂住胸口靠在了墙上,易南本来刚刚从树上下来,神经紧张,就有些脚软,经此一吓居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愣怔,易南刚刚一直是背对着李殊慈,李殊慈并没有看到她的样貌,此一番,正好看的清清楚楚。李殊慈见到易南这张脸还有那一双微微泛着灰色的眸子,心里狂跳了两下,怎么是她! 第14章 一身是戏 青鸽也吓得一张小脸煞白,反应过来便直接双手张开拦在了李殊慈的前面。李殊慈看着青鸽微微发抖却挡在她前面的身体,心中一暖,反倒冷静下来。 易南心里更是紧张,这位姑娘一看便是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若是她此时喊上一嗓子,自己绝对就跑不了了!她不敢有大动作,怕惊吓了这位小姐,也未起身一点点蹭着向后移动。 李殊慈见易南如此,便知道她心中的想法,示意青鸽退后,青鸽犹疑了一下,李殊慈朝她点点头,青鸽有瞄了一眼地上的易南,放下双臂,但还是隐隐挡着李殊慈。 李殊慈上前半步,微笑着询问道:“姑娘,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易南没想到这位娇滴滴的小姐胆子这么大。居然主动开口询问。易南为今之计求助这位小姐。忙站起身,施了一礼,道:“这位小姐,在下确实是遇到了一些麻烦,还请小姐为在下遮掩一二。” 李殊慈做出一副想帮忙又害怕的表情,易南有些着急了,朝大树那边望了一眼,道:“姑娘,在下不是坏人,只是有些苦衷不得如实相告,等避过风头,定然马上离开!” 李殊慈欲言又止了一番,说道:“那……那就委屈姑娘先扮作我的侍女吧,不过,姑娘可千万……” 易南不等李殊慈说完就赶紧保证,“在下保证避过此风头立刻就走,决不拖累姑娘!” 李殊慈点点头,“你跟我来!”说罢,带着易南朝自己的厢房走去。 青鸽拿出自己的衣服给易南穿上,担忧的看了看李殊慈,李殊慈微笑的冲她摇了摇头。好在易南个头跟青鸽差不了多少,衣裳倒也合适。 李殊慈看着样貌清秀的易南,笑笑道:“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易南愣了一下,抬眼看李殊慈,犹豫了一下回答:“叫我阿南便好。” “在下李殊慈。”李殊慈一拱手,学着易南的口气。 易南见她模仿自己,只觉得李殊慈为人大方爽朗,并不似一般的闺阁小姐那般忸怩,当下有了几分好感,心下也有几分放松。 李殊慈道:“祖母还在斋堂等着我,我得赶紧过去,你若是单独留下,倒是不好说,凭的惹人怀疑,如今你身着女装,不如大大方方的与我去饭堂用斋如何?” 易南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可是……”她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又看看青鸽。 李殊慈知道她想说什么,目中露出一丝狡黠,道:“你放心吧,我自然会给祖母一个合理的解释。” 果然老夫人见老远见到李殊慈姗姗来迟,便朝她招手。见到她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姑娘,还穿着自家婢女的衣裳,有些奇怪,疑惑的看向李殊慈。 李殊慈一笑,并不急着解释,上前先搀了老夫人坐下,才不急不缓的说道:“祖母,这位姑娘……” 她看了看青鸽,继续说:“青鸽这丫头,跟了我这么多年,居然还这么见外,这点事情都不敢与我说,真是该打!” 说罢,嗔怪的看了一眼青鸽,青鸽脸顿时红了,低下头诺诺的,一副感激涕零又不好意思的神情。 李殊慈心中一乐,这青鸽到底聪明,一下便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 旁边易南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听李殊慈的清爽淡然声音缓缓说道:“祖母,青鸽的父亲进府前家中糟难,是这位姑娘的家人所救。本是书香门第,奈何家道中落,家人也没了,和哥哥带着信物千里迢迢的到上京来寻伯父,没想到中途和哥哥失散……” 李殊慈说到这,看了一眼易南,易南果然一愣,她心里愈发肯定,她就是那人。 李殊慈一脸不忍:“这位姑娘来上京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也是好心有好报,虽然没能找到亲人,辗转多日,却意外遇见了青鸽,得以相认。” 说罢,便朝着青鸽嗔道:“青鸽,你我主仆一场,相伴多年,你却还将我当做外人吗?你若想要接济恩人,何须要偷偷拿出自己那点子家底。还偷偷的来这里见面,你这不是寒碜我嘛!” 青鸽手足无措,脸更红了,也不知道是憋的还是因为撒谎,“青鸽怕姑娘为难……青鸽知错了……” 易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这主仆俩也太会演了! 老夫人此时听明白了,笑道:“这丫头向来憨实牢靠,没什么花花肠子,你也别怪她。”然后转向易南问道:“姑娘可有什么打算?” 易南支吾的两声,窘迫道:“多谢老夫人关怀,阿南如今孤身一人,并不知作何打算?” 老夫人听她说话谦恭有礼,竟像是读过书的样子,便放心了几分,当下说道:“既然没有打算,你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和青鸽一起,先跟着阿慈吧。借住于此也不是长久之计。你一个姑娘家,流落在外也不安全。若是以后有了你哥哥的消息,另有去处,在做别的打算也不迟。” 第15章 妇人言 易南没想到这位老夫人这般慈善,一番话完全是为了她着想,当下有几分感动。看了看李殊慈,见李殊慈面上微微笑着,神色带着赞同。斟酌一番道:“阿南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嫌弃?如此便如老夫人所说,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 说罢,跪下规规矩矩的给老夫人磕了个头。 老夫人面容舒然笑着满意的点点头。 寺里也不分什么尊卑,众生平等,几人话闭坐下用斋,易南的吃相很好,吃的飞快却不失优雅。李殊慈眼睛里透着笑意。 此时听一旁的桌子有人在小声说话,贫苦人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家长里短是常事。 只见一个妇人一双细长的吊眼,眼下坠着几颗灰斑,身穿短襟儿素色粗布上衣,下身一幅素色粗麻裙子,鸭青色旧褙子。眉飞色舞地说道:“你听说了没有,柳子巷野猫子家快死绝了!” 坐在她旁边的妇人,整个人圆滚滚的,五官几乎都陷进了肉里。声音也憨憨实实像裹了层肉一般,“倒是隐约听说野猫子的妹子被他爹给卖了,还卖给了黄商户家的赖头儿子,具体却不知……” 吊眼儿妇人左手放下碗,连连在大腿上拍着:“真真是造孽哟!” 吊眼儿妇人口气虽然惋惜,脸上的表情却是另外一回事儿,“那小姑娘今年才十二岁!野猫子的老娘哭天抢地,也没什么法儿了,那黄商户可是一家子的泼皮无赖!谁敢跟他硬杠!野猫子出去跑活儿不在家,他老子又是个孬种!怕死的很,欠了一屁股赌债,只好拿闺女抵了!” 那吊眼儿妇人说完瞅了滚圆的妇人半晌,就等她给个答应,滚圆的妇人愣愣的听着,仿佛反应极慢,半天才说了一句:“真是造孽……” 那吊眼儿妇人得到了回应满意的点点头,又说:“就是这话儿!后头还有呢!那小姑娘一时受不住,竟然自己抹了脖子了。也是个烈的!搁别人那儿,都摸不起那刀子来!” 她喝了口茶水,咂咂嘴,接着说道:“她老娘眼见就疯了,紧跟着也撞墙死了!等野猫子几天之后回来,老娘妹子都已经埋了!野猫子在老娘妹子的坟头整整跪了三天,后来就没了踪影!隔天他老子就吊在了房梁上死了!可惜了,那野猫子倒是能干,人又机灵,这回受了这般打击,也不知以后会如何喽!”还叹息似的将尾音儿拖的老长。 圆滚妇人听完一脸惊骇,一副极害怕的样子,仿佛那冤鬼就站在她面前一般。连声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李殊慈耳力好得很,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这斋菜竟有些难以下咽了。没想到易南也放下了筷子,一脸悲戚含着几分怒色。李殊慈知道她也听见了,看易南的神色,不仅仅是因为这一家子的惨事,恐怕还联想到了她自己罢! 李殊慈叹了口气,人生就是如此,你有你的悲惨,我有我的不如意。 可野猫子这事到这就能完了?黄商户发现那小闺女一家子居然都死了,野猫子也不知所踪,愤怒之余定然害怕野猫子会来找他报仇。必会反咬一口,状告野猫子杀人行凶。 李殊慈看着易南一脸沉默,眼神闪烁,忽然有了个想法。 天上虽然还阴着,云却散了不少,没有来时那么厚重了。下午便和老夫人准备回去,阿南仿佛已经从刚才听到的事情中缓过劲儿来,一直围着李殊慈转悠,一脸的有话要说,李殊慈无奈的看着她,“阿南,青鸽是自己人,你若有话便说吧。” 李殊慈心中有数似的,笑盈盈地等着她发问。 阿南听她这般说,吐了口气,问道:“你,你怎知我和大哥失散……” 李殊慈心里好笑,这易南还是这么实心眼,这么容易就被诈出来了,这么个人能独自跑这么老远还安然无事真是好运气!她佯装一脸惊讶:“你真的有一个哥哥与你失散了?!我不过是为了力求真实才那般说的。” 易南听李殊慈如此说顿时瞪圆了眼珠子,又要往下掉。然后又窘迫道:“原来是这样啊……” 李殊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调侃道:“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我会算命?好吧,那我就来算算,你叫阿南,你哥哥难不成是叫做阿北的?” 易南若是眼珠子多,绝对已经掉了一地了。 易南愣愣的挠挠头,算了,自己都跟着她了,还不知要多久。况且,如实寻找哥哥也得求她帮忙,便如实说了。“我姓易名南,我哥哥姓易名北。” 第16章 胆大包天 李殊慈见她一副见了鬼,最后一脸妥协的神情,顿时忍不住拿帕子遮了脸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易南一脸窘迫。 回到李府,天色已经擦黑,易南知道李殊慈是丞相府的小姐很是惊愕,李殊慈只是一笑并不多解释。姚氏见到易南也很惊讶,听李殊慈细细解释了,才放心下来。陪着老夫人和姚氏用过晚膳。易南便跟着李殊慈去了她的院子。 青鸽退出屋子顺手给李殊慈带上门,李殊慈在里间和易南说话,她便拿了绣活儿留在门口守着。 李殊慈见易南仿佛又有话要说,便好整以暇的坐在那拄着腮等着。 易南出奇的有些扭捏,吭吭叽叽半天才道:“那个……虽然以后未必是个什么情境,此时你既然收留了我,我现在便是你的丫头了,若是……若是有什么事,你,你尽管吩咐。”说着说着脸就红了。 易南的身手不错,若是不遇上高手,随机应变还是够的,李殊慈心里早已有数,也有了打算,好笑道:“哦?这样的话……你倒是说说你会做什么?” 易南的脸更红了,想了想道:“那个,在下……额那个,我,我打架挺厉害的,骑马射箭也都行……” 说完了,又十分懊恼,一个闺阁小姐要她打架骑马射箭做什么!斟酌一番又说:“还会些医术,虽然不精,普通的病痛确没什么问题的……” 看李殊慈一脸纠结思虑,易南愈发的觉得自己没用了,李府这般的家族,以自己医术还未必赶得上李府中常驻的大夫。她倒是对用毒十分擅长,可是这一点她不敢说,说了李殊慈也用不到。 没想到紧接着就听李殊慈问:“你会医术,想必也是会用毒的吧?” 医毒相通,单看你钻哪一方面罢了。李殊慈这么聪明,肯定知道,这么猜也是正常。让她惊讶的是,李殊慈比她还要小两岁,不仅处事极为冷静,头脑清晰,常常都是一针见血。 易南愣怔的望着李殊慈,她知道崇南的女子和大夏的女子不同,甚至区别十分的大,在大夏,女子可以随意的在街上行走,不避生人。可以骑马射箭,上山打猎。可以延医问药,养蛊制毒。可崇南的女子,听说她们从小养在深闺,虽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过访亲文友,出门也需要个正经名头的。 为何她遇见的这个居然如此胆大包天,与众不同。 不过,换句话说,若李殊慈是个寻常闺秀,今日也不会帮她了,易南是很相信直觉的人,她决定信任李殊慈。想通如此关节便口齿伶俐多了:“大夏沼泽遍布,蛇蝎虫蛊多不胜数。药医和毒医更是地位平等,所以大夏人多少都是会用一些毒的。在下不才,正是个中高手。” 李殊慈见易南这般,便知她已经想通个中关节。笑盈盈道:“即然如此,你若愿意跟着我,我自然也会为你摒除后患。你可以在我这里藏身,我也可以帮你寻找易北。追杀你和易北的人应当是大夏人罢。想必大夏人也轻易不会来招惹我堂堂右相府。我知道你们定然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们二人留在我身边五年,帮我做事,到时候是走是留,全凭你们二人!” 易南听了这话露出惊诧,略微思考了一下,却也觉得合情合理,血海深仇总是要报,可没有根基,没有银钱,没有情报,如何做得到。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易家到底是为了什么被血洗满门!五年的时间,也够她们兄妹筹谋了。于是回答道:“如此甚好!” 李殊慈眼睛明亮,流光轻转,点头微笑。 “你既然到了崇南,进了李府,就要尽早适应,便暂时忘了你是个大夏人罢!名字也要改,那些人虽然一时半刻摸不到此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可露出一丝一毫的端倪来。”大夏在崇南以南,人文风俗虽然相差较大,但相貌去和崇南人一般无二。若是平时多注意一些细节和生活习惯,想来并不会有什么问题。想了想继续说道:“万木云深隐,连山雨未开。你便唤作木云罢,你哥哥便是木山。” 易南点点头,李殊慈说的对,小心驶得万年船。当下一脸诚色揖手道:“阿慈小姐,在下也替大哥谢了!” 李殊慈听她如此称呼自己,不由咯咯的笑了起来,一双狭长沉静的眼眸此番笑起来居然流光潋滟,看的易南一呆。李殊慈掩了笑:“你看你,这阿慈小姐是什么不伦不类的叫法,是你们大夏人的习惯?我在家排行第五,人前,你便同青鸽她们一样喊我五姑娘吧。” 顿了一下又说:“你和易北,可有什么特殊的联络方式?” 易南一听此话,立即严肃起来,认真道:“自然是有的。不过恐怕此时已不能用了。之前我和大哥约定,若是走散了,便在上京会和。白日里听那几个人说,是发现了大哥的行迹才到了京城。那些人都不是一般的高手,我怕他们也会发现蛛丝马迹,便未在上京留什么记号。 李殊慈食指轻叩桌面,思忖了半晌,神秘兮兮地道:“那便只能见机行事了。如此,先给你找个帮手再说。” 第17章 闷棍与绑架 易南附耳过去,听了李殊慈的交待眼睛越瞪越大,最后眼中的兴奋几乎要溢了出来。眉飞色舞地眨了眨眼睛,一拱手:“姑娘放心,木云定将此事办妥!” 易南这几日进了李府,李殊慈天天带着她出入老夫人和姚氏的屋子,众人也很快接受了李殊慈的说法。易南很有规矩不说,人也直白爽朗,很得姚氏和老夫人的欢心,几日下来,不仅主人家对她很待见,简直将她当做客人一般。就连各个院子里也总有那么几个仆人侍从对她很是亲近。 李殊慈对此倒是乐见其成,易南天生就是有这么个本事,她是知道的。抛去各个院子里错综复杂的关系不说,其他两房里心不齐的丫头婆子们也是有的。若能接机寻出几个突破口,就再好不过。 易北的事情除了老夫人,并未对其他人声张,以免人多口杂。只是借此请求老夫人让易南时不时的出府还是有必要的。 这几天空闲,易南买回许多药材香料,捣鼓出不少药丸和粉末。分别告诉李殊慈各类药丸药粉的功用,李殊慈可是长了见识,身上带了一部分,又给青鸽身上也藏了些,以备不时之需。 到了第五日大一早,木云一副小厮装扮,仔细的将眉毛描粗,悄悄出门去了。清秀的脸蛋不知涂了什么,一抹菜色,眼珠子发黄,乍一看便让人觉得这人恐怕活不了几年了似的。 城北永余巷老黄家,高门大院,表面上看去算不得显贵,院子里却精雕细琢,很是花了几分心思。城北虽不是上京最最繁华之地,可也是寸土寸金,黄三元一个小小的商户,能攒下这份家业也不知使了多少腌臜手段。 永余巷后身有一条小道,尽头处紧连着一处异常潮湿的细长胡同,墙壁斑驳破旧,上面一堆一朵的长着许多青苔,稍不留神便会蹭上一身的青碧汁水,可见这巷弄十分狭窄。 时辰还早,可有人已经被木云敲了一闷棍,从被窝里拎了出来。套上麻袋,一步一拖拉的走在这窄巷中,麻袋里鼓鼓囊囊,看得出来里面的人块头不小。 木云摸了把头上的汗,歇住脚狠狠的照着麻袋踢了上去,她力气是大,可将这狗东西弄出来真是累的够呛,黄三元这辈子做的恶都报应在他儿子的脑壳子上了。那癞头……木云捂嘴干呕了一声,朝天翻了个白眼,她还没吃早饭呢! 木云拖着麻袋“呲呲”的蹭到了细长巷子最深处,抬起手轻轻叩了两声漆黑掉渣的小木门,不一会,门从里边吱嘎的开了个缝儿,一个精瘦黑黄的脸从门缝儿处探了出来。木云不等他反应,两指夹着一根细银针飞快往那人太阳穴扎了下去。 精瘦汉子两眼一翻,扑通跪倒在门边上,木云得意的挑了挑眉毛,她做的这香药,让一个成年男子晕迷个把时辰不成问题。手脚利落地将精瘦汉子给绑了个结实,回身瞅了一眼巷子外,时间差不多了,那胆子溜肥的五姑娘也该到了。 小小的院子里只有一间屋,摆着两只破旧的水缸和一架木头床,一眼便望了个底儿穿。木云往前走两步,眼见一只空水缸里,野猫子蓬头垢面,手脚被捆,满脸青紫嘴也堵着,被摧残的仿佛弱鸡似的蹲在里头。 “哎!”木云上前敲了敲水缸,将他口中的抹布一把拽了出来,“还有活气儿没!有就吱一声,大爷来救你了!” 缸里的野猫子头晃了晃,仿佛脖子撑不住脑袋一般,眼睛睁开一条缝,声如蚊蝇般,“你是谁?” 木云一见他动了,两手把住缸沿,将水缸缓缓放倒,野猫子脑袋跄到地上,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木云上前给他解了绳子,想了想将早上买的两只包子递过去,“喏,吃了吧!”说罢朝门口的麻袋指了指,“看见没,那是我家姑娘给你付的定金!吃饱了一会好看戏!” 野猫子也不过是三四顿饭没吃,他一个大男人穷惯了也不怕饿这一天两天的,可香喷喷的肉包子摆在眼前,实难抗拒。伸手接过就往嘴里填,含糊不清地跟木云道谢:“多谢姑娘相救……你说的……什么姑娘什么定金?” 第18章 怂包黄仁才 木云瞪眼,蹲下身看着盘坐地上的野猫子,问:“哎!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女的!” 两个包子瞬间已经下肚,“我常年在外跑活计,见过不知多少好人坏人怪人,这点眼力都没有,早就饿死了。” “我画成这样你都看得出来,行!我们姑娘还真没看错你!”木云抱着两条手臂惊叹道。她的易容术虽说没有她爹精湛,但这么些回从来没人能一眼看得出来,况且她年岁不大,更加不好辨认。 野猫子抬手抹了抹嘴,看了看木云,又看了看麻袋。挣扎起身,“你们姑娘是……” “先不急知道我是谁。” 人未见声先至,李殊慈身穿青黑斗篷,将身体遮盖的严严实实,大大的兜帽遮住半张脸,青鸽手则捧着一个小巧的四方盒子,踏进简陋暗沉的屋子,李殊慈缓缓道:“等这一场好戏结束,你有了打算,咱们再说不迟。” 野猫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比先前更加疑惑。而此时麻袋里的人呜呜两声,显然已经醒了。 木云用眼神询问李殊慈,李殊慈摆摆手,悄声说道:“不必了,便是要他醒着才好呢。” 木云不管夜猫子作何想法,上前解开麻袋,拽起底角向上一提,黄三元的赖头儿子黄仁才骨碌碌滚了出来。 黄仁才惊魂不定地望屋里的四个人,嘴里被塞了麻核,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只认得其中一个是他爹昨天抓到的杀人犯,另外三个从未见过,他自己就是个泼皮无赖,如今遭逢绑架,当然知道接下来肯定没什么好事,愤怒不已,不断挣扎。 李殊慈咯咯一笑,语速十分缓慢,道:“你不要害怕,我今日将你请来,是为了你好。黄公子面相清秀,可天生癞头,叫人惋惜。我曾在一册书中见过一个法子,就可以治你这个病。” 黄仁才听见李殊慈居然是个女子,刚松了口气,听见李殊慈接下来的话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气的直翻白眼。 “古有十刑,乃刑之极致。”李殊慈向屋子里仅有的一把破椅子走过去,青鸽眼疾手快上前铺了个垫子。“其中最有意思的一件,当属剥皮了。” 李殊慈话音一落,屋子里人都愣了,面面相觑。李殊慈不管他们,继续说道。 “这剥皮可是十分有讲究的,需得将活人埋在土里,只露出一颗脑袋,用滚水将头皮烫熟。在头顶用刀割个十字,头皮只要轻轻一剥就会脱落,再将丹砂灌进去。丹砂很重,会把肌肉跟皮肤拉扯开来,埋在土里的人会痛得不停扭动,又无法挣脱,最后身体会自己从皮里跳出来,只剩下一张皮留在土里……”说罢,看了看青鸽手中捧着的四方白玉盒子。 黄仁才瞄着那盒子,一张脸白了又红,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气的。 李殊慈以手擎腮,安抚道:“黄公子莫急,只是给你将头上坏皮撕下,并不用如此大动干戈。只要一会你千万莫要乱动,若是一个不好……” 野猫子混迹市井,杀猪宰羊的血腥场面也见得多了,可活人剥皮这等事……还是从一个姑娘家口中说出来,那声音清冷婉转,娓娓道来。野猫子脖颈发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更不用说黄仁才了,眼睛几乎充血,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 木云早上见了黄仁才的癞头已是频频作呕,这会听了李殊慈的话,胃里几乎翻江倒海。只有青鸽,脸色虽然苍白,但还是那副隐形人的架势,默默的拾了柴准备烧开水。 木云彻底服了,连连摆手“我去挖坑!” 野猫子左看右看也一溜烟儿的跟去了。他已经明白了,这位煞神一般的姑奶奶是来除恶扬善的! 黄仁才惊惧的几乎要晕倒。他想不出来这女人是谁,哪个女人能这般大胆! 木云实在不想接近黄仁才,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愣神的野猫子,冲黄仁才抬了抬下巴。野猫子这会似乎上了点兴奋劲儿,二话不说拖着黄仁才就给扔到坑里,还不忘给两脚。三下五除二就给埋了个结结实实,只露出一个人头。 黄仁才愈发挣扎的厉害,嘴里不断发出模糊的吼叫声,这时候李殊慈又劝道:“黄公子切莫记住,待会,可千万不能做如此挣扎,若是一不小心,黄公子可就……” 青鸽左手提着水壶,壶口冒着屡屡白气,右手则拿着那个盒子。 黄仁才眼里霎时崩出泪来,呜呜不停。 李殊慈疑惑道:“怎么,黄公子可是害怕?别怕,一会剥好了皮就让你回去好好养着。” 黄仁才点了点头又急忙摇了摇头,不停地呜呜呜,哀求的看着李殊慈。 李殊慈朝木云使了个眼色,木云接过青鸽手中的盒子放到了他脑袋旁边,看着这个怂包不耐烦道:“你若不想换皮,就只能去坐牢了。” 说罢,抖开一张白绢,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的罪状,上面一桩桩一件件罗列着。 黄仁才目瞪口呆的望着那张白绢,和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白玉盒子…… 第19章 诡局惊魂(一) 午后,黄商户坐在墨绿底子银绿花纹的绸布围子马车里。他闭着眼哼着小曲儿,眉毛一上一下地耸动着,明显十分高兴。昨晚上那野猫子终于给逮住了!一会办完事就将他送到衙门去!好几日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就怕半夜让人一刀子给宰了。眼下浓重的青影倒是给他的眯缝眼衬的大了些,胖滚的身体居然都消瘦了几分。这担惊受怕的日子可是过够了! 经过五更巷的时候,巷子口突然飘来一股子香气。闻之清幽高雅,余香绕鼻。好像那美人儿就飘在眼前似的。 五更巷的名字由来已久,便是因为一夜五更,不眠不休,乃是享受那秦楚相交,鱼水之欢的去处。 不过平日里黄商户是不大到此处来的,他只觉得此地不过多是一些曲意逢迎,假的很,没甚趣味。 黄商户有个癖好,他并不喜欢那些风月场里风流多情的什么才女美女,也不喜欢未经人事含苞待放的嫩雏儿,他吞了吞舌尖上流出的涎水,他平日里专喜欢偷那些已嫁他人的青春少妇和小妾,每次得手他都满足的魂飞天外一般,十分享受这种乐趣。 不过这种事,黄商户也是有分寸有原则的!惹不起的人家那可不敢乱碰。专挑一些他能捏得着捏得住的人家。 哪家的吃了亏的小媳妇小妾会到处张扬呢,被人知道了是要浸猪笼的!即便是个烈货,张扬起来,悄悄弄死了事!上京虽是天子脚下,他却是个芝麻大的小人物,做的隐秘,谁会无缘无故怀疑是他干的!知情的人,他都牢牢捏在手里呢。 可今儿这香味儿,没来由的给他勾起一丝偷香的兴奋之情来。可这临时却去哪里找一个独守空闺的美貌侍妾!越想越坐不住,呼的一声掀起车帘子连声吩咐,“马二,掉头去五更巷。” 马二听话惯了,下意识的掉了头,才反应过来。五更巷是什么地方马二当然知道,这里边大着呢,他也背着家里的婆娘也来过此处尝鲜,不过这地方是烧银子的。他哪有那么多银子往这里边扔,况且那几个真正的好地方他也进不去! 可是今天他家老爷是抽了什么风?他家老爷什么时候好过这口?更何况这才什么时辰,人家五更巷是做夜里生意的!“老爷,这……时辰还早着那!” 黄商户一愣,唉!可不是! 正巧这个时候,一辆朴素的青布小油车从旁边巷子里赶了出来。又是那股子香味儿,黄商户眼睛一亮,连忙吩咐马二:“快!跟上去!悄悄儿的!” 马二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叫苦,他胆子小,上回他跟着黄商户出门碰上了一个小媳妇儿,没想到那媳妇看起来弱,性子却极烈,堵了嘴,硬生生让黄商户给折腾死了。看着那小媳妇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血丝狰狞的盘绕在眼珠子上,白花花的身子又青又紫,下身血迹斑布,竟像是已经怀了身子的人。 马二害怕的厉害,心惊肉跳的将尸体给收拾了。他家里好几口子人在黄家做事,身契都在黄商户手中,要不然他早撒丫子跑了。 马二不由有些微微发抖,他知道黄商户做过太多伤天害理的事,他若是稍有异心被黄商户知道,他的老子娘,婆娘儿子都活不了! 前面的青油布小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马二盯着那辆马车心里有点犯嘀咕,他是马夫,对马对车都十分熟悉,这样的青油布马车应该不是自家用的马车,一般都是在外面临时雇佣的。黄商户此时可没想那么多,他一心就想着一会怎么变着花儿的…… 黄商户想着想着便有点犯困,摇摇晃晃不知走了多久,一股风吹起了车帘扎进黄商户的脖领子里,他一个激灵醒过神儿来。这大夏天的,怎么这风竟如此渗凉。 他不知道,马二不知不觉已经跟着青油布马车出了西城门,西城门一般少有人走,来往的一般都是出殡送丧的人家。 上京的繁华自不用说,东南北三个方向每日来往商家民众不知凡几。偏偏西城门是个例外。这还有个典故。传说多年前,一位十分有名望的高僧云游来到崇南,到了此地,心生疑惑,有好事之人不禁问道:“大师因何事疑惑?” 大师答:“此地地貌奇特,四面环水,本是举国兴旺之势,然西方两座大山阳刚过剩。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长此以往,恐国运流失啊!” 第20章 诡局惊魂(二) 三人成虎,这话飞快地在崇南流传开来。 彼时西边边境常有来犯,西氓是众多部落集成的边塞小国,生活在茫茫草原之上。草原地势特殊,若不是常年居住,极容易迷失方向,找不到水源。西氓军常常骚扰崇南,百姓遭受掠夺不说,而且狡猾多变。不打不行,一打便跑,崇南军却往往不敢深入草原内部。崇南的脸被人打的啪啪作响,却拿对方没辙。 皇帝听到这则流言,便将高僧召入宫中询问。高僧说:这也简单,阳刚过剩,便要压一压。便将城中丧事都集于西方既可。 此事不难,皇帝御笔亲批,往后城中丧事皆往西门。自那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大师的法子灵验,边境战事却是少了许多。 因而,来往与西城门的人多是行出殡或祭拜之事的。 黄商户掀开帘子四处一望,此时他们已经偏离官道,正在一条小路上,路两旁树木郁郁葱葱,生长的异常高大繁绿,阳光只能零星的透进几点亮光,黄商户讶异的问:“这是什么地方?” 马二周身也被渗的直起鸡皮疙瘩,这西山上埋得全是死人。这些死人腐烂之后,可不就成了树肥了么!这树难怪长成这样,马二冷不防听到黄商户说话,吓了一跳,抹了一把冷汗才答道:“老爷,已经出了西城门了,前边的马车应该是出城祭拜的。” 黄商户将车帘又掀起一些,那辆青油布马车果然还在前面,他此时已有些过了那个劲头,脑子清醒了不少,他在上京行商多年,经营的虽不是什么大买卖,却也和各类人也打过不少交道,他做的坏事不少,却一直相安无事,自然不是笨人。 可是他刚生出了一丝疑惑,前边的马车突然停了。 马二刚要拉缰绳,黄商户突然示意道:“别停车,继续往前走,到那辆车前面去。” 马二应声照做,黄商户紧紧盯着那辆马车,车夫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面有菜色,一看便知身患病症。那小厮见他们的马车过来,瞪着黄眼珠子一脸警惕地牵着马车往一旁让了让。 黄商户的马车经过时却又闻到了一丝幽香,这香味险些勾的他魂魄离体。他吩咐马二停下,亲自问道:“这位小哥儿,可是需要帮忙?” 那小厮一愣,往马车里面看了一眼,黄商户顺着他的目光往马车里看,可是帘子挡着,什么也看不到。车里面没有人说话,那小厮冲黄商户摇了摇头,一脸木讷也没说话。拉着马车又往旁边让一让。 黄商户很好奇,这会离得近,那香味一股一股的往鼻子里钻。他禁不住下了马车,又试探的问:“这位小哥,若是有麻烦可别不好意思说呀。你家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那小厮终于有了一丝活气儿,面上露出一丝惊讶,发黄的眼珠子急转了几下,声音极是嘶哑,开口说道:“里面坐着的是位夫人,不是什么小姐。” 黄商户看这小厮的样子,更加好奇,莫不是里面的姑娘重病难愈,连话都说不出了,怕晚节不保才说是位夫人?病的这么重还要出门,是来此地祭奠亲人以了心愿? 马二可没有黄商户的想象力这么丰富,他此时也闻到香味儿,在他眼里,只是看着一个病的跟鬼一样的小厮,拉着一辆散发着阵阵香气没有半点声音的马车,站在满是死人的路中间,实在诡异的很。 他站在小厮和黄商户的前面牵着马,从他的角度往那马车里看,正好能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隐约有个女人穿着十分艳丽,坐在马车里。 马二更加害怕,冷汗刷的就流了下来。谁到这个鬼地方来祭拜还穿着大红大绿的衣服!腿不由一软,拉着缰绳的手不由用了些力道,马被突然一扯受了惊,嘶鸣一声扬起前蹄将马二甩的一个趔趄,拖着马车疯狂的向前奔去。 黄商户和马二都被这个变故惊的目瞪口呆。 易南见时辰也差不多了,那老严家的送丧队伍应该快到了。趁这功夫黄商户和马二都没注意她,悄悄儿地几步就窜上了树。 黄商户回过神来,不满的朝马二冷哼一声,回头见那黄眼珠子的小厮居然不见了。四处一望,空荡的小路,连声鸟叫也听不见,树上的叶子颜色异常的深,浓密的仿佛连风都吹不动似的,一片死寂。便是平时黄商户的胆子不小,这会儿也不禁寒毛直竖。 马二离黄商铺两三步远,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马车帘子的缝隙,喉咙发干。黄商铺看他这个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心想:这次回去定要给他点教训,好好练练胆子! 黄商户心里憋股子气,胆子也壮了不少。反正那病秧子小厮也不见了,上前一把掀了青布车帘子,力气大了些,直接将布帘子扯掉了半边,露出了里面坐着的人…… 第21章 我的手段 帘子被黄商户用力一扯,掉下来大半搭在车门边上,黄商户猛然看见里面坐着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倒退两步直接撞倒了马二的身上,给马二撞了一个趔趄,自己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啊!!!”马二控制不住的惊恐大叫。双腿蹬地想要后退,却使不上力气挪不动分毫。那车里哪里是什么姑娘,也不是什么夫人,而是一个穿红戴绿,粉面桃腮的纸扎人! 这诡异的一幕让黄商户和马二一时间无法反应,呆怔的坐在地上,震惊的望着马车里端端正正坐着的纸扎人。那纸扎人被扎的活灵活现,往外散发着阵阵幽香。身上穿着红色花袄子,绿色的盘扣和袖口,下身穿着大红的宽幅石榴裙,裙子上同样是绿色勾勒的盘云花纹,仿佛是坐在花轿里的美娇娘。 可是她的眼睛却睁的异常的大,瞳孔漆黑,仿佛死不瞑目一般。 这时,两人的耳朵里传来远远近近的哭声,可是四周一个人也没有,那哭声忽大忽小,重重叠叠,好似不止一人。马二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他突然上前扑到黄商户的身上,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嘴里喊着:“是她!是她!是她回来了……她来找我们索命了!” 马二的声音在空旷的树林中传的很远,声音恐惧压抑:“都是你!都是你的错!你害死了多少人,是你连累了我!你这个恶棍,畜生!” 黄商户被他掐的连连翻白眼,翻滚着挣扎,马二不停的絮絮叨叨的说着黄商户这几年做下的恶事,手下越来越用力,耳边的哭声渐渐停了,马二愈发觉得是女鬼索命。马二觉得,他若是将黄商户的恶行全都说出来,再杀了黄商户,女鬼说不定会放过他! 马二一狠心,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的压住黄商户的身体,双手捏着他的脖子,只听喀嚓一声,黄商户的脖子竟生生被马二捏碎了!黄商户的口鼻中汩汩的往外流血,眼睛翻白,已经死了,死相极其难看。可马二还是不肯撒手,口中还在不断的絮叨着黄商户的罪行,直到一群穿着粗麻孝衣的人将他从黄商户的身上拉开。 易南蹲在树上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幕,她没想到马二居然想疯了一样愣是把黄商户的脖子都掐断了,虽然他该死,可是……这种死法还真是……惨! 李殊慈长吐一口气,时间一长,这养气功夫实实在在的好处便看得见了,她现在不仅仅耳聪目明,身体几乎能轻松的攀爬到树上去了,这是她从前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只不过她现在力气不大。易南见了都连连惊奇,言道:若不是这功夫奇高,便是你天赋异禀啦! 李殊慈早已经把这功夫教给易南和青鸽,可她二人练习之后虽也有效,却无李殊慈这般大的进益。 易南还摇头晃脑,围着李殊慈转了三圈,啧啧道:“果然是你天赋异禀啊!” 李殊慈被她逗的笑不可支,却隐隐有些失望,她本来还想让祖母和母亲也尝试一番。她不能时时刻刻的都在她们的身边,所以要让她们自己也强大起来,这些她在意的人,她一个也放不下,一个也不能放下。 祖母和母亲的身体,她一直都留意着,现今有易南在她身边,真是再方便不过了! 打坐一个时辰结束,唤了青鸽进来,换了身柔软舒适的旧衣。 青鸽笑盈盈的说道:“姑娘,木云早就回来了,已经等了姑娘不少时候,不喝点茶水压一压,嘴里的话几乎都要吐出来了!” 李殊慈被她说的一笑,自从易南来了之后,青鸽的话也多起来了。“快让她进来吧,不然今日的饭也吃不下了!” 青鸽一脸笑意的朝门口轻喊了一句:“姑娘好了,你进来吧!” 易南几乎是踩着青鸽的话音直接奔进来的,回手迅速关了门,便扑到李殊慈跟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绘声绘色地将上午发生的事一件不落的讲了出来:“诶哟!你们是没看见,那马二和黄商户看见那个纸扎人的时候,吓得一个绿脸儿,一个白脸儿,别提多好看了。严御史家的送丧队伍远远的过来。他俩还以为是那些被害死的人在哭,吓得屁滚尿流!” 易南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喝了,喘口气儿道:“那马二像疯了一样,照着黄商户的脖子就是一顿猛掐,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脖子居然都掐断了,只剩下皮连着肉,血流了满脸都是。” 易南嫌恶的撇了撇嘴,用眼睛偷瞄了瞄李殊慈和青鸽,她故意说的血淋淋,想吓唬吓唬这两个小姑娘,也显显自己的威风。没想到李殊慈面色一点没变,淡定的坐在她对面一小口一小口啜着茶,青鸽皱了皱眉,也还镇定的站在李殊慈一边。 这两个到底是什么姑娘啊! 易南失望的看着自己的脚尖,李殊慈一脸笑意,揶揄道:“哎呀,好生吓人那!是不是?青鸽。” 青鸽捂着嘴,闷声笑道:“是啊,姑娘,奴婢都吓得站不住了呢!” 易南听着着主仆俩戏弄自己,气呼呼的犯了个白眼。 李殊慈好笑,问:“你给他们用的什么药,怎么会……” 易南听她终于问到了重点,不计前嫌答道:“是聚神香。这种药粉,闻到的人对身体不会有坏处,只是对精神上的作用奇大,会无限放大精神上的渴望。这纸扎人的注意也亏你想的出来!” 李殊慈点了点头,怪不得,那黄商户在五更巷巷子口闻到了香味,就立即想要找个目标下手,才被易南接机引到了城外。马二本身就对黄商户心中寸有怨恨外加恐惧,所以看到纸扎人的时候,就突破了恐惧的极限,以至平时对黄商户的怨恨也升到了至高点,直接将黄商户掐死了。 像黄商户和马二这种人,最怕的不过是一个死。一个关联阴阳的纸扎人自然能将他们心底的恐惧掀出来。其实,李殊慈相信,活人其实比死人更可怕! “木云,接下来……”李殊慈朝易南眨眨眼。 易南一蹦老高,兴奋极了,“放心吧,我都记得呢,照你的吩咐已经找了几个长舌的妇人,将今天的事添油加醋的讲了的。再说,严御史家那么多人看见了,听见了,还能有假!” 严御史为人耿直苛刻,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在民间声誉极高,在官场的人缘却不怎么好。他为人过于严苛,甚至对待朋友也是丝毫不肯让步,错了就是错了!让他身边的人常常觉得心惊胆战,说不定什么时候让他逮着个不好就参你一本!若不是皇上需要这么个人,看护着他,他早让人将骨头渣子都嚼了好几遍了。 李殊慈到不是说他不好,可人若是不懂变通,总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他即便能护住自己,可是身边的人呢? 可若严御史不像严御史,李殊慈也就不能借着他的手来办这件事情了。 李殊慈算准了今日是严御史的夫人刘氏出殡的日子,提前就让易南准备好。 隔天,黄商户家宅大门紧闭,门前扑了一大群人,男男女女,沸沸扬扬,要姑娘要媳妇的哭着喊着叫着,几乎将大门都凿出个窟窿! “真是报应哟!简直是丧心病狂!” “怎么回事!哎!你倒是给说说!” “这黄家,平日里只听说他那赖头儿子好色,没想到这黄商户更是猪狗不如,专门对那些穷人家的小媳妇下黑手,逼死了好些个。” “可不是!听说有个小媳妇刚怀了身子,竟活生生给折磨死了,眼睛瞪着,死不瞑目!” “都说是她化了厉鬼,夜夜来找黄商户,黄商户没办法,扎了个纸扎人到西山做法事,没想到那冤鬼厉害,上了车夫的身,将黄商户活活给掐死了,脖子都掐成两截了,还能不是那厉鬼干的!” “前段日子,野猫子家那档子事,恐怕也有冤情呢!” “瞧你们说的跟真事儿似的!” “哎!你还别不信,严御史夫人病故,正赶着那日出殡,刚好撞见,你说说这儿还能有假?” “严御史?!那倒是,他若是在场,这事还真有准儿!” 马二被送到府衙,已经疯了,但他怀里却揣着黄仁才的认罪书。专管这事儿的刘府承生怕又牵出别的什么事来,连忙吩咐将二黄的事儿立案判决,以重罪处之。那严御史的一张铁嘴,可是不饶人那! 野猫子这段日子东躲西藏,又被黄商户折磨的不成人样,不过,总算是性子坚忍,没垮了。 只是如今,他们家也只剩下自己了。 这天,野猫子特意找到木云,给李殊慈传了话。 南福楼的茶点以云片糕为最,清甜爽口,李殊慈常常到这里来,饮茶吃糕,坐在雅间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人往人来。 野猫子见了李殊慈,二话不说,跪倒在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姑娘再造之恩,野猫子生不敢忘,死亦感恩。愿在姑娘手下听候差遣。” 李殊慈转过头,看着他慢慢的笑了。 野猫子洗干净了,五官倒是端正,眼睛细长显得的精明伶俐,倒也算得上精神,只是过于瘦了。 “世间苦厄多如星斗,我能救你,也是缘分。你若是愿意跟着我,我必待你如同家人。”她收起笑容,“不过,听差办事半点儿马虎不得,若有二心,我想,你也应知我的手段。” 第22章 曾是江湖 野猫子抬起头,直视着李殊慈的眼睛。这一刻,那双眼睛沉静漆黑,锋芒尽显。他看到的,仿佛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是一把将要出鞘的利剑,隐忍而危险。 就在来之前,野猫子以为,以后不过是跟着世家小姐草草过活,鞍前马后跑腿逗趣,可现在,这种想法让他觉得愚蠢。脖颈不知不觉竟沁出了汗,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今后会做什么。那个眼神,让他胆寒,不由自主的折服,野猫子不敢再看她的眼睛,重重的磕了一个头,“从今天开始,我的命便是姑娘的!” 李殊慈收回微微前倾的上身,放松的靠在椅背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说道:“快起来吧。如今你那个家,不回也罢,最好是变卖了。这里有些银钱你先拿上。在西城寻一间宅院,最好偏僻隐蔽些,三进五进的院子皆可,就以你的名义买下来。剩下的钱你留着置办。” 西城的宅子虽然要便宜一些,可毕竟是上京,野猫子手里捏着一沓银票子,至少有四五百两银子。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多钱,这些钱,够他过好几辈子了。 他想到了亲娘和妹子,若早有这些银钱,何至于…… 李殊慈看他眼圈泛红便知他想到了枉死的亲人,并不做声,只等他自己回过神来。 野猫子抽了抽鼻子,勉强笑道:“姑娘见笑了,如今我野猫子就像重活了一回。姑娘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好。” 李殊慈想了想,“倒也不急,你先帮我留意一个人,不过……此事万要隐蔽,我只能告诉你他是大夏人。其余便要靠你自己去想了。” 木云蓦地望向李殊慈,嗫嚅两下什么也没有说。 野猫子惊讶的神色一晃而过,听了李殊慈给出如此不明确的任务,也不多问,只拱手答了一句:“是。” 李殊慈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后内外联络,还需谨慎,称我为五爷便可。” 李殊慈含笑坐在马车里,听着易南不停的叽叽喳喳说话。 “姑娘,你给那小子那么多钱,就不怕他拿钱跑了?”回府路上,木云迫不及待询问到。 李殊慈瞥了一眼木云,“他若真是跑了,你我都利索。我也不过失了几个银钱。” 木云瞪眼没听懂,转头去看青鸽。 青鸽捂嘴一笑,“恐怕这银子便是一种考验呢。” 人内心最渴望的东西,都是不曾得到的,若不能抗拒此诱惑,就永远都走不出生活的圈套。 木云腹诽,心眼子真多! “可是……”木云犹豫一下,还是问道:“你只说让他找一个大夏人,这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说?这可怎么找?” 李殊慈但笑不语,闭目养神。 木云又转头看青鸽,这回,青鸽也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八月半的上京,第一声知了叫起来的时候,大街小巷各个角落已经开始了热闹繁华的一天。 天气燥热,马车辘辘前行,青鸽一下一下给李殊慈打着扇,就在这时,马车前方突然传来几声急乱的尖叫和马蹄疾驰声,突然马车猛的向右边一扯,顿在原地,三个人齐齐撞在车壁上,好在木云及时替李殊慈挡了一下,不然李殊慈就要撞到头上。 木云抚着疼痛的手臂哎哟两声,起身掀开帘子,只见宽阔的街道上,一名身着赤色锦绣绸袍,头戴玉冠的年轻公子,只留纵马扬鞭疾驰的背影。 那黑马异常高大神骏,并不像崇南一般常见的坐骑。只是看不清楚来人相貌,只听那马鞭甩的咔咔作响,城中街道虽然宽阔,可马速十分的快,路人不得不慌乱躲避,以至撞上了街边的摊贩,瓜果蔬菜洒了一地,人仰马翻。 “老糊,那公子是谁?竟在城中纵马?”木云皱着眉头问车夫。 木云跟这李殊慈出了几趟门,早就跟车夫混的滚熟了,亲切的称呼他为老糊。 老糊五十来岁,面目黝黑,身形不高,但行动间十分利落,已经在李家近二十年,李殊慈出行,一向是老糊跟着的。如今他的两个孙女,蓝心和雪心也在李殊慈的院子里当差。他朝那黑马飞驰的方向看了一眼,答道:“嘿,我哪里知道,老糊我只懂马,不认人!” 木云被他噎的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李殊慈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老糊,满眼笑意,道:“老糊,你就不要逗她了,她今日可是接了不少哑谜了。再这样下去,木云的脑子只怕再也灵光不起来了!” 老糊哈哈大笑一声,调整马头,使马车继续前行,才接道:“我见那匹黑马四腿修长粗壮,马目晶亮有神,比我崇南的马要高大许多,似乎是边域才有的黑鬃铁蹄。” 木云听了十分不满:“哼!老糊,你果然是认马不认人!” 李殊慈微微一笑,“听说赫连老将军镇守风暴滩多年,那里常年风沙遍地,草木荒凉,不仅人生的彪悍威猛,马匹也十分神骏。听说,年初的时候,赫连将军将手下精心培养的一支铁骑,皆配上了此种黑鬃铁蹄马。据说此马,能在风暴滩的狂沙中穿行,可想是如何的神骏。” 木云一愣:“难道,刚才那人是赫连将军?” “怎么会,赫连将军常年驻守边域,此时如何能在上京。听说,世子到是也得了这样一匹骏马。方才那人应是赫连老将军的儿子,赫连韬。”李殊慈笑道。 “赫连韬?怎么听起来耳熟的紧。” “耳熟?”老糊耳朵灵,隔着车帘子接话道:“那可是大名顶顶嘞!” 木云气鼓鼓地道:“老糊!你怎么又认人了!” “赫连霆年少时便跟随陛下征战四方,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崇南的山河土地有一半是赫连家的功劳。赫连家的世子殿下自然是闻名遐迩。” 李殊慈细心的给木云解释道:“崇南尚武,家国纷争之时,曾经游离在世族之外的江湖正义之士纷纷登上庙堂,在皇权的支配下渐渐向权利靠拢。一些江湖侠士渐渐失去独立存在的基础,依附于世族豪强,与其融为一体。” “还有一些则在世族兴衰中崛起,转而成为新的世族豪强,因此,崇南虽已历经百十余年,五代君王,仍不乏江湖气息。赫连家族便属此类。”李殊慈淡淡的道出原委,目光始终停留在老糊身上,终于看到他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李殊慈垂下眼眸,前世她没发现老糊有什么特别,现在她耳目聪明,对一些细节格外敏感,刚才如此急切的一瞬间,马车那一拉一顿,是一个年过五旬的普通车夫能做得到的吗? 木云一脸向往道:“那世子也一定很厉害咯?” “世子赫连韬长在权势之下,却生来放任不羁,一身的江湖气。其实说不好听的,不过是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罢了。听说,赫连老将军也拿他没辙。”李殊慈淡淡解释道,心中却一个激灵,赫连家…… 这时,老糊一勒缰绳,“五姑娘,小重楼到了。” 李殊慈放下心中一闪即过的念头,嘴角忍不住轻轻扬起,缓步进了院子。 大夏的风俗自然与崇南不同,崇南其他都城比较上京的奢华精致也是相差甚远,木云连连惊叹,“青鸽,上京的酒楼饭馆都这般雅致?” 青鸽眼睛盯着着李殊慈的脚下,小心的护着,一边答道:“小重楼是上京有名的雅室,重重楼阁,亭台碧波,极尽风雅。无论是世家公子还是名门闺秀皆喜欢到此小聚。像这样的地方还有,却也是不多的,小重楼已是上京顶顶有名的去处了。” 木云连连点头,四下张望,从这里一眼望去,中间一片碧波将小重楼一分为二,分别为东苑和西苑,东苑为男宾,西苑为女宾。品茗斗茶,诗赋琴棋无一不可。 刚上楼,只听脆生生的一声“阿慈!”紧接着便被扑过来的花蝴蝶抱了个满怀。正是南阳郡王府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俞宝婵:“阿慈,你怎么才来!我等的头顶都要发芽了!” 李殊慈还未答话,楼梯对面的雅间紧接着又走出一位雪衫粉面的佳人,神色间也带着几分急色,看见李殊慈眉目霎时舒展,方瑾一把拉开俞宝婵,青葱般的细指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将李殊慈到身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清澈的眸子满含笑意:“阿慈!” 李殊慈心中由自高兴,一时间看见少时的两位密友竟五味陈杂,她一手拉着一个人,来来回回看着方瑾和俞宝婵,眼眶发热。千言万语堵在喉头竟没说出话来。 前世李殊慈嫁给沈渊之后,她一心扑在沈家,心力交瘁,俞宝婵和方瑾也已嫁作他人妇,三人能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即便见了面,也是家长里短,各自有各自的愁苦和难言,不似年少时的自在惬意了。 从她再次睁眼到现在,李殊慈的内心装着的依然是那个已年近三十,苦经风霜的沈夫人,心中除了恨就是怨,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两个涉世未深的好友,所以她下意识的选择了回避。 而此时,她看着眼前的两个含苞待放的少女,李殊慈才真真正正的意识到,她现在还和她们一样,纯澈,无暇,还未受到伤害,有至亲的爱护,密友的关心。 恍如隔世。 第23章 混世魔王 俞宝婵见她这个样子,一跺脚,道:“阿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就病了不说,给你送了几次帖子也全无回复,难道生病是假?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方瑾也皱着眉道,一边将李殊慈引进雅间,一边道:“是啊!阿慈,这段时日,我二人几乎没有你的消息,也不好贸然去府上叨扰。你若是再不应约,我们就真的要闯了丞相府了!你现在这个样子……” 俞宝婵抢过话头,“你现在这个样子……分明就,分明就不是你!” 李殊慈将她二人的紧张兮兮看在眼里,方才的愁肠百结顿时烟消云散,往日一去不可追,来日才是她应该放在心里的。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崩裂,整个人都从束缚中解脱出来。 李殊慈重重的吐了一口气,神情也活泛起来:“看你们说的,我不过是生了场病,我怎么就不是我了?难不成之前的阿慈被我吃了不成。” 李殊慈妆模作样的挑起俞宝婵的下巴,严肃道:“其实我乃是山中狐仙,如今借了这副皮囊一用,若是这位姑娘不弃,在下将你一同吞下肚子,你们就又能在一起啦!” 俞宝婵一向胆大妄为,偏偏害怕这些怪志杂说,被李殊慈的怪样子吓了一跳,小脸刷的一白,方瑾和李殊慈对视一眼,捂嘴笑起来。 俞宝婵啪的打掉李殊慈的手爪子,气恼道:“哼!你果然还是你!” 此时没有外人在,李殊慈和方瑾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俞宝婵难得忸怩了一下,朝两人扑过去一阵笑闹。 方瑾一向温柔安静,连连讨饶:“好啦好啦,小魔王,你不是还有很多问题要问阿慈的吗!” 俞宝婵一听这话连忙停了手,瞬间被脑子里充斥的问题引去了十二分的注意,神色变得极快,李殊慈和方瑾含笑对视,等她发问。 “阿慈,听说前几天那个草包沈洪在你家里闹出了大笑话?”俞宝婵等着两只滴溜圆亮晶晶的大眼睛,不用喘气儿似得问道:“听说他喝醉了酒欺辱了李姝乔的贴身丫头,被满院子的下人撞了正着,还被他爹踹了个鼻青脸肿,几天下不了地!昨天在南前门大街那带着兜帽被赫连韬堵在南门一阵奚落,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人看热闹,要是以前,沈洪还不得跟赫连韬对骂个三天三夜,这回居然灰溜溜落荒而逃。哎哟,别提多惨啦!” 李殊慈被她说的又气又笑,沈洪闹了笑话,难道不是在她们李府闹得笑话?也就她们三个平时里闹腾惯了,知道彼此是什么人,才不介意她这没长心的一问。不过,李殊慈是不打算跟她二人细说此间内情的,遂翻了个白眼道:“我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事?!不过,事发第二天,沈家就备了厚礼上门赔罪,说是等沈洪好了再正式领他来登门谢罪。他怕着呢,藏了这么些天,昨天必定是偷偷跑出去,却闹的满城皆知,沈尚书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俞宝婵听了兴奋道:“这事果然是真的了?没想到沈家这一代居然草包到了这种程度!真是叫人大开眼界!昨天沈洪回去之后肯定又是一顿暴打!想想就痛快!” “你什么时候这么瞧不上沈洪了?”李殊慈疑惑道。以前虽然不觉得沈洪好,却也没到看笑话落井下石的程度。 俞宝婵听了李殊慈这么问,小脸红了青,青了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 李殊慈好奇疑惑的看了看方瑾,方瑾用帕子掩着嘴一笑:“你好一段时间没露面,不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少。” 俞宝婵一时忍不住,气的脸色涨红,“那个草包居然将我……将我比作那个什么浮世楼的雅娘!” 李殊慈瞪着俞宝婵气的铁青的脸色,噗嗤一声没忍住,俞宝婵扑上来抓李殊慈,气道:“阿慈你个坏妮子!居然还笑!”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的意思是,他怎么说的?”李殊慈连忙正色道。 “前段日子在兴安街,宝婵偷溜出府去玩,没用自家马车,谁知道正巧被沈洪的马车刮着了不说,态度居然十分跋扈,宝婵一时没忍住,掀了帘子说了几句,那沈洪见是宝婵,当即撂下一句,小小年纪比雅娘还泼的厉害。”方瑾一把将俞宝婵按在椅子上,解释道。“好在他还是顾忌南阳郡王府的,外面并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这个沈洪也不知道积点口德,沈家嫡子嫡孙本来就少,还出了这么祸害。”俞宝婵心里堵的厉害。“阿慈,你那个大姐纸做的一般,出了这事,还不得大病一场啊?” “是啊,崇南民风虽然开放,李姝乔虽不至于闺誉受损,却也丢了脸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何况她的贴身丫头竟被人得了手,相府的面子也挂不住。 “面上倒也没人敢拿相府的姑娘说事,不过背地里怎么也是瞒不下的,那么多丫头婆子都在场。”有身份的人家碍于当朝右丞的面上,不好当面奚落。可难免市井之人长舌,三教九流茶余饭后拿大户人家的私密趣闻逗个乐子那是常事儿。 何况李殊慈没想着让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沈家人既然敢来、搔这个痒,她怎么也要他们挠破一层皮。 “说的也是,不过,咱们上京有名的混世魔王就不管什么尚书府丞相府了。我看这上京能管得了他的人,也是有限的。”混世魔王自然说的是将军府大名鼎鼎的世子殿下,赫连韬。方瑾倒是对赫连韬没什么恶感,虽然玩世不恭,但好歹没真做过什么缺德事,真性情倒也有几分。 “瑾姐姐,你的混世魔王就要有麻烦了!”俞宝婵终于缓过一口气,马上对新的话题有了兴趣,“昨天听我父王说,严御史上了折子弹劾赫连韬。说赫连韬新得了一匹北野神骏,乃是私占朝廷的财产。” “严御史连这也弹劾,未免太过了吧!”方瑾听俞宝婵毫不避讳的说“你的混世魔王”,不禁大窘,赫连韬确实相貌堂堂,英武不凡,上京许多小娘子都对她芳心暗许。不过,她对赫连韬并没什么那种心思,只是单纯的因为向往快意恩仇而喜欢这一类人罢了。 赫连家是新兴世族崛起的代表,深得煦文帝的信任和器重,手握重兵。偏偏独生儿子赫连韬玩世不恭,并无挥豪沙场点将之才。这样也罢了,儿子给爹添堵是很正常。偏偏严御史每次都要抓着赫连家的鸡毛蒜皮不放。 “哦?这么说,刚才我来的路上,正巧碰见赫连韬在集市纵马疾驰,骑得正是那一匹黑鬃铁蹄,难不成又是在挑衅严御史的脸面?”李殊慈想了想,“这么一说,他纵马而去的方向正是严府嘛!” 严御史是再传统不过的文官,是朝廷不可忽视的忠臣。赫连老将军性情豪迈手握重兵,是深藏功与名的宠臣。忠臣与宠臣之间的矛盾仿佛天生便有,仿佛是礼法与人性的矛盾,没什么办法能够开解。 俞宝婵立即跳了起来,“最近上京怎么这般热闹!明早的邸抄上,沈洪刚下了头版,又要写上什么忠耿老臣泣血,英武世子轻狂之类了!” “听说,赫连韬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和严御史家里结了梁子了。人啊,就是如此,再忠再贤也有小心眼的时候!”方瑾看起来温柔娴静,但能和她们二人做知交好友,骨子里本就有不安分的因子。就像人说的,越是无法拥有的东西就越是向往,方瑾出身长平侯府,母亲是江东阮氏女。 江东阮氏女婉约才俊,持家有方,颇负盛名。即便庶女出身,即便进了公侯之家宗妇也是做得的。 俞宝婵出身南阳郡王府,正是李殊慈的外祖母,俞老夫人的娘家。而江东阮家和南阳郡王府是世交又有姻亲。李殊慈常常去南阳郡王府上做客,因此认识了方瑾,三人成了知交密友。 然而这样出身的方瑾,偏偏向往一剑了无痕的江湖。所以她对赫连家是有十二万分的好感。以至于连带着实际上算不得锦绣佳公子的赫连韬也能得她几分青眼和好话。 “赫连韬小的时候能和严御史扯上什么关系?”俞宝婵倒是没听说过这事。 “啊!我想起来了!”李殊慈也想起来是有那么件事,是听兄长李屹说起的。“前朝有名的高手号称“杀人剑”的鹤子钦,隐姓埋名几十年后,忽然现身,在各地四处搜寻孩童给他做徒弟。当时似乎抓了不少孩子。当时鹤子钦已经年过百岁,却依然是十足的高手,胆大包天,无论是世族还是高官,他都不惧,只要是他看中的孩子,都逃不过,严御史的儿子也是其中一个。” “那后来呢?他要收徒弟,抓那么多孩子干什么?最后那些孩子怎么样了?难道全杀了?”俞宝婵咧咧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怎么会,他是想要收徒弟,又不是杀人狂魔。”方瑾无奈解释,“据说是因为鹤子钦一生痴迷武道,想要在他寿终正寝之前将一身绝学传授给有缘之人。可武学奇才少,有缘之人更少,所以他只好广撒网咯!后来那些孩子自然是被放了回去。” “严御史性情耿直又钻牛角尖儿,严夫人身子一直不太好,鹤子钦抓了他的独苗儿,他那时简直疯魔了一般,从此便对江湖气重的人十分看不过眼。”李殊慈补充道。 “可这跟赫连家有什么关系?” 李殊慈卖关子似的朝俞宝婵眨眨眼。“巧就巧在,鹤子钦最后选中的人身上!” 第24章 黑心毒肠 俞宝婵瞪大眼睛,惊奇道:“那孩子不会是赫连韬吧!” 方瑾双手一拍,笑道:“没错!鹤子钦选中的人正是赫连韬,曾百般苦求赫连老将军将儿子给他做徒弟!用尽办法,偷也偷了,抢也抢了,可最后不知是什么原因,赫连韬依然留在上京,并未跟随鹤子钦离开,而鹤子钦也消失不见了。” “虽然赫连韬最后也没能和鹤子钦真扯上什么关系,但严御史就是看赫连家不顺眼。”从前李殊慈也感到纳闷,严御史不去恨鹤子钦,却总是去找赫连家的麻烦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原因?现在重活一世,她明白了。“有些时候,你心里挂念的那个人不在了,这种情感无法释怀,便会转移到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身上。同样的,讨厌一个人,也会这般。” “阿慈,你都能去大宝慈寺参禅啦!”俞宝婵惊奇的看着李殊慈,笑的见牙不见眼,道:“不过,要我说,天地广阔,赫连韬这样的脾性就不应该留在上京。” “走?他如何能走?”李殊慈神色蓦地肃然,“赫连霆重兵在握,赫连韬在上京也相当于质子呢。” “质子?”俞宝婵不解,“赫连老将军和陛下的交情不是……?若是没有赫连老将军,崇南又怎会如此安稳?” “正是因为连一个小小女子都知道,崇南没有赫连霆,便会临危不安,陛下又怎么会不知?”李殊慈没来由的有些沉重,什么交情?在利益面前,在江山面前,什么都不是。“无论何时,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表面上他是一等一的宠臣,可他还是一个深得民心的能臣,功高盖主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当年陛下还是一位皇子,驻守在边境风暴滩。当时崇南的情势并不是很好,西氓背叛了崇南,北野出动了最精锐的铁蹄,更是雪上加霜,风暴滩一度沦陷,战火一直蔓延了半个崇南,甚至海外东岛也不断往中陆试探。很多城镇被彻底烧毁,变为废墟瓦砾。”方瑾神色也严肃也来,赞同的点点头,带着几分对战火的敬畏和对赫连霆的崇敬之情,道:“当时人在江湖赫连霆,亲人死于战火之中,他带着无边的仇恨,赫连霆义无反顾地选择跟随朝廷,意欲歼灭外敌。” 俞宝婵听得目瞪口呆:“原来那是的情势竟然这般严峻!不过后来的事情我倒是听说过一些!” “我父王说过,赫连霆对大兵打仗十分有天赋,算无遗策,屡屡重创西氓军。”俞宝婵眨眨眼,又悄声补充道。“可北野的战马却比崇南强上百倍。后来还是赫连霆求助一位好友,那人是一位神秘的毒医,手段十分高明。陛下一度想要说服这位毒医为朝廷效命,只可惜,败敌之后这位毒医便隐姓埋名,并没有跟随朝廷。” 前世易南易北被沈渊所救,后来成为沈渊的左膀右臂,和李殊慈的接触也比沈渊其他下属要多一些,所以易南易北的事情李殊慈还是知道一些的。李殊慈听了这话,莫名的想到了易南易北两兄妹,听说他们的母亲是崇南人。 拂风苑,虽不是李府上最好的院子,却是极是灵秀宽阔,她深得祖母,父母亲的宠爱,这院内弯弯转转的回廊就有几条,还有一小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可见院子之大,如今正值盛夏,那惹人烦恼的知了也早被家仆粘了去,园内不见一丝燥热。 李殊慈走在回廊上,穿过这道回廊,直通父亲母亲的浮华苑。 浮名浮利莫相试,三千世界一微尘。 浮华苑是当年父亲亲笔题的字。意为浮华乃是过眼云烟,花开花落最后也不过变成一抔黄土罢了。可最后他们一家人被构陷落得那般凄惨下场,也与父亲的不作为有莫大的关系。 还没进门,便听弟弟李岫欢快的笑声,李殊慈看到母亲纤秀的身影,喊道:“娘?” 姚氏听到声音,满眼笑意回头望过来,才三岁的李岫见着李殊慈,挣扎着从姚氏怀里跳下来,扑到李殊慈腿上,大喊:“姐姐!” 李殊慈看着这一切,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深深的阴影,还能这样赖着阿娘,真好。从前她是什么也不知的嫡小姐,娇小姐。任性妄为,不知烦忧。直到家破人亡,才知道真情可贵。她再没有比这一刻更珍惜亲人俱在的时光。 姚氏见李殊慈呆呆的,眉尖担忧的蹙起,李殊慈从前可是一刻的闲不住的皮猴子。除了闯祸,哪肯如这般乖巧听话。细声问:“阿慈,可是哪里不舒服?” “娘,我好着呢!”李殊慈收整心情,原地转了个圈,示意姚氏,她好的不能再好。然后转头吩咐道:“木云,将东西拿过来。” 木云笑嘻嘻的拿过一个方盒子,蹲下身递给李岫,李岫乖巧的喊:“木云姐姐!” “木云,带着岫儿出去玩一会。”李殊慈转头笑着对姚氏道:“娘,转眼又要到流芳会,这次轮到我做东,到时候又要烦着娘亲帮我。” 流芳会是上京闺秀间不成文的规矩,从第一朵春花绽放开始。各家闺秀便会轮流做东,月初或月末时分邀请知交好友,各府小姐来家里品花斗茶,实际上,就是通过熟识的人,在多些交际。各家公子亦是如此,只不过,公子们则举办文会。 “我的女儿长大了,还知道跟娘说什么烦不烦了?不过是些小事,缺什么少什么跟娘说就是了。”姚氏拍拍李殊慈的手,笑道。“哦,对了,还有件事,过几天,便叫雷嬷嬷回你院子去吧。岫儿的乳娘出府将养了一段时间,病也好了,前几日递了话进来,问什么时候能回府上来,我琢磨着,总让雷嬷嬷替着,你那里我也不放心。” 李殊慈听了这话不禁皱眉,前世沈家逼父亲将李岫过继到沈府,处处威胁父亲,最后还陷害李殊慈错手毒害了自己的亲弟弟。冯嬷嬷在李府时还算尽心,可自从到了沈府,处处巴着沈家人,不然也不会让歹人钻了空子。还有…… 李殊慈瞄了外间暖阁一眼,想了想说:“娘,冯嬷嬷年纪大了,三天两头的小病一场,弟弟这么小容易过了病气不说,也耽误事儿。而且既然弟弟已经习惯了冯嬷嬷不在身边,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换个会习文识字的嬷嬷也好。岫儿不像大哥,性子安静许多,看样子是个能读书的,能早点接触书文打下底子才好。最好是家里也有小孩子的,也是时候给弟弟找个玩伴了。” 姚氏听了一愣,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你说的倒也是,那我今儿就回了冯嬷嬷,给她些养老银子也就罢了。可是会习文识字的嬷嬷可是不好找。郡王妃正给小孙子找教习嬷嬷,不如咱们也让王妃帮着问问?” “也好。改天我跟娘一起去,正好宝婵邀我和瑾姐儿去她那小聚。”南阳郡王府是李殊慈外婆的娘家,两府走动的勤,十分亲近。俞宝婵是幺女,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俞世晟,已有一子,和李岫同年,已经三岁。 “那到也好!”姚氏点点头,神情顿了顿说:“看着岫儿,我就想屹儿。已经三年没见着他了,不知道他跟着他师父现在何处,过的好不好。” 李殊慈想起前世大哥替他挡箭,被扎的鲜血淋漓的样子,眼圈忽的红了,将头埋在姚氏膝上,嗫嚅道:“我也想大哥了……” 李屹的性子活络,小时便喜爱舞刀弄枪,有个江湖老头,是祖父李煜的好友,看中了李屹。李殊慈的太祖父李守睿便是武将,到了李煜这里居然转了文臣,还一路高升至右丞相。因此李府并不像其他簪缨世族那样,对子孙的前程干预过甚。李屹拜了师父便跟着山南海北的跑,三年才回来一次。 姚氏将李殊慈拉起来,抹掉她脸上的眼泪,“又三年了,这回回来可不能再放他走了!” 李殊慈刚要点头,只听外间“啪”的一声,紧接着只听李岫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李殊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外间,只见姚氏身边的大丫头含山,捏着嗓子跪在地上呕出几口水来。雪白的瓷碗掉在一旁,碎成几瓣。 姚氏见着含山这般,浑身一个激灵,一股血直冲头顶,忙跑过去从雷嬷嬷怀里接过李岫,“岫儿!岫儿别怕,到底是怎么回事?!” 木云走到李殊慈身边,耳语几句,又朝她摇了摇头示意李岫没事。 李殊慈心里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压下心头翻腾的怒意,走过去拉过姚氏,冲雷嬷嬷道:“嬷嬷,将岫儿带下去吧。” 青鸽看见李殊慈的脸色,转身出了房门守着。屋子里只剩下李殊慈,姚氏,含山和木云四个人。 姚氏想要说什么,李殊慈扶着她坐下,摇了摇头,让她稍安勿躁。 李殊慈一步一步走到含山面前,并不开口说话。 含山眼见一双春绿绣丝白荷的绣鞋走到她面前,她一哆嗦,手抚着自己的喉咙,脸色苍白。惊惧的抬头去看面前的少女。 那少女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眉目冰冷,瞳色漆黑,无形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头顶压下来,压的她喘不上来气,喉咙间的灼烧越发厉害,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 第25章 防人之心 木云站在李殊慈身后,淡淡的看着含山。多么恶毒的心肠,才会用这种手段去谋杀一个三岁的孩子!若不是李殊慈叮嘱她注意浮华苑的举动,现在那个可爱的小孩子,将会被火碱水烧穿肚肠! “含山,你可知恶奴行凶谋害主子是什么下场?” 含山只听头顶传来一个淡淡的毫无情感可言声音,仿佛冬日结冻的湖面一样冰冷清冽。她瘫坐在地上的身体猛然绷直,扑在李殊慈脚下,嘶哑着嗓子颤声道:“五姑娘,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木云一脚将含山踢开,不让她碰到李殊慈分毫,愤慨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我让你喝下那碗汤,你死也不喝?” 含山一连惊恐,说不出辩解的话,只有连连磕头:“夫人,五姑娘,奴婢是有苦衷的……奴婢是迫不得已的,求求你,求求你……” “呵!求我什么?!求我放过你?迫不得已就可以来毒害一个三岁的孩子?!”李殊慈深黑的眸光中满是阴狠。含山是姚氏的贴身丫头,前世在她出嫁时,给她做了陪嫁丫头,带到了沈府。就是她,为了一己之私,陷害李殊慈,骗她亲手给弟弟喝下了放有火碱的汤水。 当时李岫虽然已经长大了许多,可依然是个孩子。李殊慈想到了她回来之后,事情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化,一直不敢掉以轻心,让身边仅有的几个可以信任的人时刻盯着祖母、父亲母亲和弟弟身边的人。 果然不出所料,上次沈家计败,依然不肯放手,他们想要将李家绑在沈家这条船上,唯命是从,就要先打垮李家的嫡系。沈家想要在精神上先打垮三房,李殊慈偏偏不能让他们如愿! 姚氏听到李殊慈的话,惊了掉了手中的茶盏,“阿慈,你说什么?!” 含山听到姚氏问话,转而想要扑到姚氏身前,木云将她拦住,不肯让她接近姚氏。 含山之前要喂给李岫的汤水被木云灌到了她自己的肚子里。虽然她拼命的吐出了不少,可此时也已经疼痛难忍,挣扎的爬到李殊慈面前:“五姑娘,含山是有苦衷的……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李殊慈一声冷笑,“你不想死,就可以让别人去死,这是什么道理?” “你以为,你的情郎会在西城门外等你?”李殊慈一句话便让含山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她以为没有人会知道。 木云道:“他早已经准备卷了钱财撇下你逃了。” 含山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失魂落魄的喃喃道:“你们怎么知道……不可能!他家里糟了难,要用钱救命,他说解决了事情,剩下的钱赎我出去,娶我过门的……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不可能会抛下我!” 姚氏听了痛心的说道:“含山,你跟着我这么些年,你若想要出府,直接来与我说便是,我念着主仆情分怎么也会给你一份嫁妆,将你好好发嫁出去,可你!居然为了钱财要来谋害我的孩子!” 含山脸上现出一丝悔意,可转而又现出迷茫慌乱,来回看着李殊慈和木云,尖声道:“我都是为了他,他不会抛下我的,你们骗我!你们是骗我的对不对!” 李殊慈冷冷的看着她,不发一言。含山浑身颤抖的厉害,脸上的神情愈发痛苦,颤声哀求道:“求……求姑娘饶我一命……” 李殊慈深黑的眸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饶你一命?” 含山一口气堵在嗓子里,愣怔的望着李殊慈。忽然面现惊恐,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死亡,奋力的爬到李殊慈面前,用尽力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哀求道:“五姑娘,我把一切都告诉你,我把凶手告诉你!” 李殊慈不再看她一眼,漠然道:“你知道的,我早已经知道了。” 上辈子她便知道了! 含山口中那个人,家中却是糟了难,可却也是沈府的杰作,之后沈府又用金钱诱使他来找含山,只不过她们二人并不知道买凶之人是沈家人罢了。 木云上前将她绑了,口中塞了麻核。“走吧,你很快就能在大牢中见到你口中情深意重的人了!” 含山被木云灌了火碱水,扔进大牢里,不过是煎熬几日,仍是死路一条。她不是菩萨心肠,不会对敌人手软,她要让含山也尝尝这种慢慢的肠穿肚烂等死的滋味。而且,她不想当着母亲的面杀人。 姚氏见李殊慈干净利落的处理了木云,上前问道:“阿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殊慈当然不能全盘托出,“娘,前些日子青鸽发现含山偷偷和府外一男子联系密切,便上了心。结果便发现有人花钱买凶。” “什么?!”姚氏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你爹性子寡淡无争,在朝中从未得罪过什么人。你祖父他……” “娘,人心复杂,谁又能保证不争不抢就能换得一生太平?更何况,朝廷各派系关系复杂,祖父身为当朝右丞,本就担着无数的干系,难道李府不是一体?父亲能置身事外?”李殊慈句句一阵见血,将姚氏说的目瞪口呆,她出身武宁候府,对朝堂之事并不是一丝不懂,只不过天性简单,不去多想罢了。 “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李府只有父亲一个嫡子,可父亲却不是长子,这里面的利害我相信您一定我比更清楚。”李殊慈相信稍微一说明,母亲心里是能够明白的。 即便现在不能改变父亲和母亲的想法,让他们主动迎敌,起码应该让他们心有防范。 “这话,你外祖母也曾说过,我却总觉得是多虑了。”姚氏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儿,却生出了一种恍惚之感,曾几何时,俞老夫人也对她这样说,她却当成耳旁风。可是,眼前明明还是一个少女的李殊慈,她的女儿,深黑的眸子,冷清的神色开口说出这番话,她没来由的觉得信服,“嗯,母亲知道的,会和你父亲好好说一说。” 李殊慈松了口气,她现在不能正面的对抗沈家,却可以一口一口的吃掉沈家布下的棋子。但是,她希望她身边的人能够意识到危险的存在,并时刻保持警惕。不然,她虽然掌握了一些先机,可世事无常,变化无常。 若不是今天的事情被木云事先发现,她的弟弟李岫,现在会怎么样?! 她抽丝剥茧,将她能记得的事情来来回回仔细想了一遍,在沈家设计的那一场阴谋中,祖母是个关键,若祖母好好的,后边的一切都没法进行下去。李姝宁现在最重要的事,便是要守好祖母,她到要看看,到底是谁处心积虑隐藏的如此之深,来伤害她的祖母! 祖母为人端正,不屑于做些伤天害理的伎俩,可是事事也瞒不过她的眼睛。沈嘉怡和沈姨奶奶互帮互助,若沈嘉怡入了宫,对李家的影响不可能不大,祖母也应该是知道的,不可能没有防人之心,可还是被人得逞了,什么得了急病都是笑话!这件事做的这般隐秘,定然是祖母身边的人,可到底是谁呢? 祖母身边的丫头嬷嬷,能近身的都是值得信任人,李姝宁这段时间看了又看,还是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或者有什么被她忽略掉了。 八月下旬,三伏天熬到了头,上京的天儿日渐凉爽。沈洪在沈家休养了近半月,“终于”能从床上爬下来了,大包小裹由老尚书亲自提着上门领罪。 木云百无聊赖的紧紧盯着槐树上的摘花儿李殊慈,生怕她一个不稳当从槐树上掉下来。现在的李殊慈除了目可远视,耳听八方之外,更觉得身体轻盈,屏退了丫头婆子,让木云教她爬树,木云无语对青鸽道:“胆子溜肥已经不足以形容咱们五姑娘了!” 青鸽知道木云话多,一会不说话就难受,其实并不是在问自己,不过是自发牢骚。所以并不作声,任由她一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姑娘,你说如果夫人知道你将裙子扎在腰上,在树上上蹿下跳,会怎么样?” 青鸽听了这话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她从小跟着姑娘,深知李殊慈内里装着的绝不是什么淑女。爬个树是在不算什么大事,李殊慈从小便不安生。小声在木云耳边说道:“姑娘也只不过前阵子生了病蔫了一段时日,如今身体倍棒,自然是要恢复本性的。” 以前是青雀跟着姑娘疯,她善后。现在青雀换成了木云罢了。区别在于,如今知道背着人了! “以咱们姑娘的天赋异禀,再加上这溜肥的胆子,哪天若是成了什么江湖高手,我一点点都不会觉得稀奇!”木云翻着白眼说道,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 青鸽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李殊慈院子西北角有一颗十分高大粗壮的老槐树,此时花朵盛放,雪白的槐花重叠悬垂在树枝上,花瓣是优雅的的弧形,空气弥漫着素淡的香。 她正在树丫间摘槐花,晚上让王婆子做些槐花饼。倒不是她非得亲力亲为的摘这些槐花,只是觉得身轻如燕的感觉很好,这两天她正新鲜着,“你说这话倒提醒了我,明个出门,你去给我做几套男装去。” 想了想又补充道:“最好再做两三套夜行衣。” 木云一听“夜行衣”,惊道:“姑娘,你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第26章 一坨狗屎 李殊慈朝她挤挤眼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木云无奈,见李殊慈不想说,转而问:“今日沈尚书带着那个草包来,会给李家一个什么交代?” 李殊慈停下手,将一篮子槐花递给木云,三跳两跳从树上下来,青鸽赶紧上前给她整理衣服。“交代?能有什么交代?” “沈洪在设宴之时,觊觎人家孙女不说,还欺辱了人家的丫头。难道就这么算了?” “哼,算了?怎么会就这么算了。连氏哭天抢地冤枉我娘的事,李家自然不可能轻易揭过去。不过是暂时先欠着,以后沈家会在其他事情上弥补李家而已。”世族豪门背地里的一些腌臜事,自然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说道。 李殊慈顺手弹掉袖子上沾着的一片槐树叶子,冷笑道:“面上,虽然让沈尚书丢尽了脸面,成为上京茶余饭后的笑谈,但到底不过是面子上的事。伤不了沈府分毫,沈府在上京关系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最多不过是一句‘真真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纨绔祸害’罢了。” “这样,不是将夫人的委屈变成了一种交易?”木云不平道。 李殊慈面色冷凝,重挽了头发,换了件衣服,稳稳当当的走出门去。 名寿堂内,一片莺莺燕燕。李殊慈一进门,便见老夫人珠翠环身。二伯母吴氏正和老夫人说着话。见了李殊慈,连忙笑意盈盈的向她招招手:“阿慈,快过来,你祖母啊正念叨着你呢。哎哟,瞧瞧着通身的气度,真真是我李家的掌上明珠,我敢说,整个上京,就没有几个闺秀能比得!” 李殊慈身上套着件连身湖蓝银纹十六幅面委地长裙,将修长的脖颈衬的更加纤细优雅,腰间和裙幅上又掐了几道细细的褶子,行动间仿佛水纹波动,愈发显得腰肢盈盈一握。正是此时上京最流行的样式。 李殊慈先上先前一一跟众人见了礼,这才回道:“二伯母这话说的,阿慈都要臊得慌了,谁不知道二伯母家的然姐姐灿若明珠,上门探话儿的人,都踏破了门槛了!” 李姝然坐在吴氏的下首,听了这话愣了一下,脸颊虽然绯红一片,却大大方方的回了李殊慈一个微笑。李姝然家中排行第二,比李殊慈年长一岁,已是十三,崇南的女子十三四岁开始议亲,相看两年,待及笄之后便可定下了。 李姝然的性格不太像吴氏也不太像李唯启。在李姝宁看来,李姝然是李家姐妹中最淡然通透的人了,凡事看的明白又不喜多言。上辈子李姝宁和她交往的不多,但是在李姝宁闹着要嫁给沈渊的时候,李姝然已经嫁了人,却特地回到娘家来找她说过一次话。 她说:“五妹妹,人这一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万望要保重自己。” 那时她疯魔了一般要嫁给沈渊,觉得这话凭的不吉利。便只当做耳旁风罢了。现在想起这句肺腑之言,李姝宁只觉感动。 吴氏听了李殊慈的话,诧异之色一闪而过,搁在从前,李殊慈是不会接她这种毫无营养的客套话的。虽然奇怪李殊慈的好脸色,反应却一点不慢,接道:“哎哟,老太太,您看看,咱们家的明珠美玉这是暗示您着急找婆家了呢!” 老夫人哈哈大笑,指着李殊慈,转头对吴氏笑骂道:“你们娘几个没羞没臊的说个什么话!我这几个丫头,就属她最胆大包天!” 李殊慈笑嘻嘻坐到老夫人面前,李殊慈肤色雪白,一抬便从广袖中露出一截无暇的皓腕,衬着湖蓝裙摆盈盈波动,看着便通身凉爽。道:“祖母总说孙女像祖母,原来就是像的就是这胆大包天的刁蛮劲儿?” 一屋子的人更是笑不可支,一向沉默安静的姚氏都忍不住扬起嘴角,斜了自己女儿一眼。边上的丫头婆子都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江嬷嬷一边给老夫人顺着气,一边打趣道:“五姑娘这话可是说的没错,小姐年轻的时候胆子可也大着呢!” 老夫人满脸的笑意怎么也收不住,转头冲着江嬷嬷道:“好你个刁婆子,如今却是跟这丫头一条心眼子喽?” 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中气十足。 江嬷嬷一脸怀念的说道:“我还记得当年小姐跟着老爷,英姿飒爽坐在高头大马上,那股子英气,真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豪爽、劲儿!” 李家祖上李守睿,是跟着先皇打天下的奉恩镇国大将军。天下大定后,李守睿自请卸甲,先皇心中明了,恩荫之下,便将大长公主下嫁于他。然而大长公主身有隐疾,并没有留下血脉,仙去之后,李守睿续弦生下嫡长子李煜。 李守睿故去后,李煜这一代武若文强,居然转而走了文臣的路子,已然是当朝右丞。如今虽然由武将改了文臣,家族依然庞大,声威赫赫。 祖母的父亲是李守睿手下的参将,有手足之情。祖母的母亲没得早,从小跟着蒋参将,出身虽然不高,却极明事理,性子又洒脱。曾祖父亲自选了祖母做自己的儿媳妇。只是没想到祖母身体十分健康,子嗣却有些艰难。 老夫人也是一脸怀念,“是啊,父亲一向拿我当成男儿教导。出嫁之前,和父亲走南闯北的那段日子,是我最怀念的一段时光。” 崇南虽然近年来一直应着煦文帝的话儿,要时时“作养文气”,但依然“武气颇盛”,女子中也不乏赤胆英侠。 正在这时,素罗进屋禀了一声,“大夫人领着大姑娘和三姑娘来了。” 满屋子的热闹霎时像被浇了盆凉水,众人都默不作声,李殊慈一个个的朝她们面上看去。母亲姚氏面上浮现一丝怒色,吴氏脸上则闪过一丝嘲讽。屋里的丫头婆子们基本都是各方最亲近的心腹。有的面露不屑,有的则等着看好戏,但大多数则是面无表情,李殊慈微微一叹,真真是一副众生相。家中奴仆大大小小,暗中依附大夫人的实在不少…… 老夫人眉目间的和悦逐渐冷硬起来,淡淡道:“让她们进来吧。” 大夫人领着李姝乔掀了帘子进来,因马上就要道中秋佳节的团圆日子,大夫人跟老夫人求了情解了李姝乔的禁闭。今天还是头回再人前路面,看上去从前更加苍白柔弱,正是名副其实的“纸美人”无疑。 大夫人和李姝雯对老夫人欠身行礼,李姝乔则低眉顺眼,规规矩矩的跪下,“孙女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并无多余什么话,只说:“起来吧!” 李姝乔犹豫了一下站到大夫人身后,和李姝雯并排咱在一起,大夫人脸色略有些尴尬,抬头见李殊慈身上的衣裙,强笑道:“阿慈这身打扮真真好看,这幅料子的光彩也就阿慈才压得住!” 李殊慈微微一笑,神色如常道:“多谢大伯母夸赞。” 李姝乔听了周氏的话,微抬起头扫过李殊慈身上的那抹湖蓝,手中的帕子在手心中攥的变了形。若不是她一直低着头,眼中的妒恨之色几乎掩不住。 李家的姑娘每人都做了几身。只不过,李殊慈的这一身,料子比较不同,乃是海外东岛年节时分进贡来的,一共就那么几匹,皇后、安阳长公主、惠妃和湘妃各得了一匹。李殊慈身上的这一匹,是煦文帝特意赏赐给父亲李唯清的,可想而知,煦文帝是多么的看重并喜爱李唯清。 李殊慈看着她手中扭曲的帕子面上含笑,她知道李姝乔和李姝雯的心思,她们比她所差的不过是一个嫡出的父辈罢了。 吴氏却笑意盈盈的冲周氏道:“大嫂也不用急,大哥辗转外任已有五载,待攒了政绩回到上京,定然能给大嫂挣个诰命,到时得了什么好东西可别忘了咱们!” 周氏脸上愈发尴尬,周氏有一子两女,长子李铮举目文雅,谦恭有礼。长女李姝乔才情出众,貌若仙葩。小女儿李姝雯虽不如李姝乔,却也称得上碧玉一株。她心中最骄傲的事便是李唯承一心寄于官场,并不贪好女色和三个出色的儿女。 三年一任,李唯承在外五载,第二任也将要满任。六年未在家中,当时她心气高,想要在府上挣得一席之地,心一横,就没跟着李唯承到任上,便给从小跟在她身边的贴身丫头福陵开了脸,抬了姨娘,跟李唯承去了任上。 她心里其实是忐忑的,好在这么几年,并没有什么添了姨娘的消息传来。她并没有看着吴氏,只看着老夫人道:“我只求大郎在外能稳稳当当,平平安安的就好。” 老夫人看了一眼周氏,只说道:“今儿早上,外头送了老大的信来,你看看吧。” 吴氏眼中果然露出一丝笑意,老夫人面前她是不会那么放肆的,便拿了帕子将勾起的唇角一挡。吴氏容色不甚出众,但也算得上眉目清秀,胜在身量细长窈窕。李殊慈知道她是故意在众人面前提起这一茬。 周氏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接过连嬷嬷手中的信笺,展开。往常李唯承送信回来,都是老丞相一封,老夫人一封,她一封,怎么这回…… 第27章 安阳公主 大房和二房的梁子由来已久。 二爷李唯启的生母柳氏,原是沈姨奶奶的陪房。祖父和祖母感情很好,沈姨奶奶有孕后,怕祖父冷落,就想方设法把柳氏送到了李煜身边。只是沈姨奶奶还在月子里,心力不济,一时疏忽,柳氏居然很快就有了身孕,只是生下李唯启就血崩死了,至于是真血崩还是沈姨奶奶另有手段,李殊慈就不得而知了。 李唯启没了生母,依附沈姨奶奶而活,性格怯懦,对李唯承马首是瞻。吴氏出身商户,什么泼皮耍烂的事没见过,最看不上大房明明心里揣着一坨狗屎,面上还要装的光风霁月的。 大房时不时的就想从她手里抠银子。李唯承在外为官,难免要使银子周转,常常给二房空中画饼。李唯启对大房一直唯唯诺诺,吴氏刚嫁进来时还没摸清状况,还给大房几分面子,填补进去不少。 时间长了,吴氏知道大房压根没想让他们上一条船,李唯启又是个不硬气的,李唯承就算做了天大的官也未必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以后分家单过,他们的日子即便不那么风光也坏不到哪里去,商户怎么了,铜臭怎么了,日子过的滋润才是实实在在的。 吴氏心里对大房的怨怼直接从三分蹭蹭涨到了十分,简直有破罐子破摔的势头。逮到机会便要给大房下下脸面。正因为如此,之前李姝玉才会那般“不懂事”,跟李姝雯抢东西,下周氏的脸面。 李姝宁倒觉得,吴氏虽然市侩,人也不那么体面,却还是有几分真性情的。 周氏眼睛盯着那张雪白的信笺,双手止不住有些颤抖,李姝乔站在一旁也正巧能看得到,眉目如画的小脸更加白了几分,李姝雯见母亲和大姐的神色不对,便凑上去看。 李姝雯眼睛越瞪越大,压抑着声音喊了一句,“母亲!” 周氏听得这一声,回过神来。李唯承在任上纳了姨娘,生下龙凤胎不说,孩子都已经四岁了!她居然什么都不不知道!她是他的发妻,他居然瞒着她瞒的这样死! 信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兰氏贤良淑德,恭谨温良,为李家生儿育女,理应为抬为良妾,开宗祠,上族谱。 贤良淑德,恭谨温良,为李家生儿育女!难道她不贤良淑德,不恭谨温良?难道她没为李家生儿育女?! 开宗祠上族谱?! 李殊慈眼睁睁的看着周氏由震惊,到悲痛,再到逐渐的平静。就在李殊慈觉得她会支持不住而萎靡的时候,周氏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坚定的对老夫人说道:“母亲,上族谱的事情,还是等大郎带两个孩子回来之后再行定夺吧!” 这就是要行拖字诀了,等李唯承带着兰氏和一子一女回了上京,回到她周氏手里的时候,此事由得谁还不一定呢! 老夫人的目光在周氏的脸上转了一圈,点点头,“理应如此。” 周氏见老夫人答应了,欠了欠身道:“媳妇这就先回去了。” 说罢,转身带着李姝乔和李姝雯姐妹俩出去了。李殊慈见她的脊背僵硬,显见是在硬撑着,却也让李殊慈深深的感到了周氏的坚韧和隐忍。 难怪从前她会败的那么彻底。 李殊慈从前对沈姨奶奶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即便是嫡出,即便是良妾,也没有资格让嫡子嫡女日日去给她问安的道理。 现在李殊慈从周氏这里看到了沈姨奶奶的厉害,周氏出身忠勇伯府,家产鄙薄,是沈姨奶奶越过老夫人的手,得到李煜的许可,亲自选的儿媳妇。 大伯父李唯承看似极有心胸,处处体谅避让,实则暗藏祸心,大伯母周氏也颇有心计。二伯父本就是沈姨奶奶的陪房所生,胆小怕事,耳根子软,一向以大伯父马首是瞻,二伯母吴氏尖酸刻薄,最会见风使舵。 李殊慈捏紧手心,她迟早要将李家和沈家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撕撸开,一把火烧个干净! 众人散了,李殊慈照常多留一会陪老夫人说话儿。 沈嘉怡的病时好时坏拖拉了一个来月,才刚好利索。 罪魁祸首自然是那盆重瓣扶桑无疑,沈尚书上了折子说明原委,很是表达了一番孙女不能入宫的遗憾和对皇室的愧疚。 “祖母,没想到嘉怡表姐竟然是因为我送的花得了病,耽误了入宫,孙女心中愧疚,如今嘉怡表姐已经大好了,孙女想备上礼去看看嘉怡表姐。”在外人看来,虽然是无心之失,但毕竟花是李殊慈“好心”送的,沈嘉怡是秀女,事情捅道了煦文帝跟前,不大不小也得走走场面。而且沈家和李家几代姻亲,倒忽略了嫡庶,时来常往。 可李殊慈还没等踏上尚书府,便接到了安阳长公主的帖子。 安阳长公主是煦文帝的同胞亲妹,也是是关系最近最好的一位公主,只是年纪尚轻便守了寡。 安阳长公主和李殊慈一样,十分喜欢奇花异草,听说沈嘉怡因为一盆重瓣扶桑发了敏症,便生出了想瞧一瞧这花的想法,可沈家的两株都被太医用来研制解毒的药丸,已经将花朵采下用掉了,安阳只好来找李殊慈,问那重瓣扶桑还有没有。 李殊慈看了安阳的帖子,哭笑不得。其实这重瓣扶桑并不难培育,只要知道了方法,是很容易成活的,不过多费些心思罢了。吩咐蓝心抱上两株重瓣扶桑,带上木云去了公主府。 雪心和蓝心很是乖巧伶俐。再青鸽手下调教了月余,很得李殊慈的心。 李殊慈下了马车,早有嬷嬷等在公主府门前,笑着迎上来:“姑娘慢些,公主正在兰亭歇着呢。” 蓝心将一个小荷包塞道嬷嬷手里,“这位嬷嬷贵姓?我初来乍到,怕坏了府上规矩,请嬷嬷提点我。” 李殊慈笑着走在前面,对蓝心的机灵很是满意。 待行到花园阴凉处,杜嬷嬷已经跟蓝心熟悉起来,笑道:“李姑娘稍等,我去跟公主通禀一声。” 李殊慈见眼前一大片人工开凿的湖泊,竟是从外河引进的活水,一道长廊直通碧湖中央,一座三层的兰亭伫立在那里,湖水荡漾,湖的周围是各处的假山楼阁,若身处亭中,公主府的景色定然一览无遗。想必长公主就是在那里等着她了。 不一会,杜嬷嬷便回来了,果然是将李殊慈往那个方向引。 到了兰亭近处,居然十分宽阔,并没有对联,只有上面牌匾写着,“斜月楼堂碧波处”。登上三层,安阳长公主侧躺在榻上,穿了件月白色的家常软褂长裙,腰间垂着一方无暇玉璧,头上松松的挽着流仙髻,只带了一直寻常的乌木簪子,眉如远山,眼波横转。 传言安阳长公主“宛如天上人”是不假的。只是安阳长公主不仅食人间烟火,还食的有声有色。 “臣女给长公主请安。”李殊慈规规矩矩的行礼。 风吹过湖面,安阳长公主的神情也灵动起来,伸手虚扶了一把,“快起来吧。阿慈如今可真真是出落了。” 李殊慈的外祖母俞老夫人出身武宁候府,与太后很是有一点交情。自己又身为太子太傅的嫡长女,自然是常入宫中的。与安阳长公主也算熟识。何况,上一世,因为沈渊的缘故,她和安阳相交慎密,安阳虽与她年纪相差十几岁,却颇付真心与她相交,她一直对安阳心有愧疚:“阿慈如何也是及不上公主万分之一的神韵。” 安阳咯咯笑起来,“你这丫头,许久未见你,倒收了皮猴子的脾性,文绉绉起来了?” 听她这样说,李殊慈也笑起来,朝蓝心招了招手,蓝心上前一步,将手中捧着的两株扶桑放到石桌上,上一世她和安阳便是从扶桑开始了一段缘分,如今亦是! 这两株扶桑花枝修长,碧翠的花茎高高挺起,花朵开的异常大,重重叠叠的粉红花瓣如美人的裙衫。安阳不禁站起身,轻轻用手抚摸着赞叹不已。 “阿慈没什么别的喜好,就是爱些奇花异草。这扶桑的培育方法,是跟一位大夏的匠人学的,掌握了方法倒不是很难培育,公主喜欢就好。” 安阳长公主盯着花儿看了半晌,突然笑盈盈的问道:“你们府上的公子可办完了文会了?” 李殊慈被她问的一怔,府上到了年纪办文会的公子就李峥一位。答道:“并没有。” 安阳突然笑起来:“你的流芳会可也没办呢吧?“ 李殊慈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摇摇头:“没……” 安阳狡黠一笑,“不如将流芳会和文会并到一起去。正好趁着百花盛放之时‘作养文气’,你看可好?” 李殊慈有些头疼,她知道安阳长公主有个癖好,就是喜欢看年轻的公子和闺秀们聚在一起斗文斗诗斗才华,还有勾心斗角。看别人斗得你死我活,于她便是逗乐子了。 李殊慈硬着头皮道:“这个……阿慈年纪小,怕照顾不周……” 安阳上前坐到李殊慈旁边的石凳上,拍拍她的手,“怕什么!有我呢,何况,你堂堂丞相府的千金,就算招待不周又能怎样!” 第28章 芝兰绣坊 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性子,李殊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知道安阳这个样子,便是喜欢她,想要将她纳入自己的圈子的行为。 不能拒绝,只能接受。李殊慈只好点头。“到时,全凭公主帮衬了。” 安阳像摸小狗一样摸摸李殊慈的头,朝她眨了一下眼道:“放心吧!” 李殊慈无奈,一错眼,见安阳刚才躺着的美人榻上,摆着一方玉枕。 安阳寻着她的眼神,看着那玉枕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只是上来时便隐隐约约闻见哪里散出淡淡清香,原来是那玉枕?” “这玉枕是海外东岛流传来的,只有两方,另一方皇兄自然是给了母后。玉枕侧面有个小小的机关,可以在里面放些香粉草药之类。” 李殊慈听了这话心下一凉,脑中一个年头闪过,祖母也有一方形似的玉枕,是今年年节后亲友送来的节礼。难道……是仿造这个玉枕特意做出来的? “怎么了?”安阳奇怪道。 “没什么,只是细细的闻了闻,竟然觉得这香气温雅素淡,闻之身心舒泰。” “你也喜欢这个味道?这香是我亲手调制出来的。”安阳十分高兴,“给你带上两包如何?” 说着便吩咐婢女去取。 从安阳长公主府出来,李殊慈直奔李府回去,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祖母成天里枕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回到马车上,李殊慈的脸色便不怎么好,木云忙问:“姑娘,怎么了?” 李殊慈沉思了片刻,道:“祖母近些时候睡得不是很好,回去你用配些适合老人家用的香。” 木云愣了愣:“好。” 李殊慈前脚进了屋子,换了身老人家喜欢的喜庆颜色,后脚紧忙出了门。 连嬷嬷陪着老夫人在说话,见李殊慈打了帘子进来,少女修长的脖颈,挺直的脊背,轻提裙裾,动作轻柔而不散漫,行止进退尽是世家闺秀的风仪规矩。即便是从小看着长大,连嬷嬷也有些惊讶,五姑娘真真是,说长大便出落至此。 曾经的沈夫人行走在皇室和世族之间,礼仪早已深刻己身。 “祖母!”李殊慈几步上前,今日她走的急了些,脸上微带了些红。 老夫人端详了她片刻,问道:“阿慈,刚从长公主那里回来?怎么不稍歇会再过来?可有什么事?” 李殊慈听祖母这样问,知道她实在过于着急了,便稳了稳心神,接过红罗手中递过来的茶盏,轻饮了一小口。答道:“倒没什么事,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半日没见您,心里便猫挠似的。” 老夫人用食指戳了戳她的额角,笑嗔道:“你这丫头,就会哄我!” 李殊慈笑嘻嘻地给老妇人扶了扶身后的靠枕,打量着那块玉枕就放在榻里头。“今日去公主府上,倒真有一桩不大不小的事。” 便将安阳长公主提议将流芳会和文会一起办的事情说了。 老夫人惊讶的看着李殊慈道:“长公主真跟你这么说?” 李殊慈点点头,“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各家公子、闺秀,还有一大堆的丫头婆子,人多了怕生出什么是非。” 李殊慈倒不是怕事的人,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她可信任的人又不多,各个世家里面的道道多着呢。她现在不想惹太多的是非。而且,沈渊……她一想到这个人,胸口一窒。 “慈丫头无需多想,不过是点小事。”老夫人见她眉头微皱着,以为她担心这事情不好办,挥了挥手,连嬷嬷带着罗红和小丫头们都退到外面候着,宽解道。“不过,安阳长公主愿意亲近你,倒让人意外。照你所说,安阳对你可算得上是亲近了。若能因此结一段善缘,倒是好事。” 李殊慈明白老夫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安阳长公主虽然性情直爽,时有跳脱,但真正能走到她身前说得上话的人实在不多。于是点点头道:“嗯,阿慈知道。” 两人刚住了话头,木云在外面禀道:“姑娘,香拿来了。” 李殊慈让木云捧了香进来,跟老夫人解释道:“长公主亲手调制的香,我闻着好,公主说此香凝神最好,若是有睡不着的时候,更是管用。祖母试试,这味道可好?” 老夫人往前探了探身,用手在香袋子口轻扇了一下,道:“果然是好香,闻起来胸口的气闷都散了不少。” 李殊慈不动声色的说,“祖母,公主那有方玉枕,我瞧着,竟和您年上得了那块十分相似。也是侧面能打开,放些香料啊药草的。公主便是将这香放在玉枕里,我才闻见。不如您也试试?” 老夫人下意识地朝榻里望过去,木云眼疾手快,一探身便拿在手上,李殊慈示意她打开。玉枕虽然质地成色不如安阳那一方。其他却也做的很是精巧,若不是玉枕侧方有个小小的机括,根本看不出那里还能打开往里面放东西。 木云打开玉枕,从里面拿出一个蓝底金丝锦线绣的荷包,墨蓝的锦缎上一枝亭亭玉立的白昙,样式简单,却灵气十足。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有股不寻常的气韵在里面。李殊慈顺势接过,问:“咦?祖母,这荷包看着不像连嬷嬷绣的。” “你这丫头何时变得这般火眼金睛了?”老夫人看着荷包也赞叹道,“雨香的手艺虽然不错的,不过比上这个,就差多了,这是雨香的一个老姐妹绣的,一手百合绣连宫里的贵人们都赞不绝口。” 雨香是江嬷嬷的闺名。 绣娘和宫里的贵人?李殊慈听了眨眨眼,消化了一下老夫人这几句话里重要的部分,问:“江嬷嬷的姐妹?江嬷嬷跟着您都多少年了,怎么我没有听说过?” “小丫头你才多大,江嬷嬷年长你好几个来回,她的事你倒是能都听说过?那位绣娘是雨香小时候在黄州时的小姐妹,姓祝。芝兰绣坊你定是听说过的。” “芝兰绣坊?这么说她定是芝兰绣坊的大师傅了?”芝兰绣坊,李殊慈心里转了个弯。 芝兰绣坊是上京有名的培养绣娘的去处。从那里出来的绣娘,各家都争着请到自家教导女红,名气很大。前世她自然也用芝兰绣坊里出来的东西,只是前世祖母病故之后,江嬷嬷便告老归家了。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一层关系。 而她知道的是,芝兰绣坊的大师傅祝含英,确实和宫里的娘娘们时有来往,甚至有人愿意在背后帮衬,这其中,是否包括沈嘉怡? “没错。听雨香说,她小时候过的十分的苦,没了爹之后,拖着个病秧子老娘并弟弟妹妹,硬是没卖身为奴。拼着命的跟她师父学手艺做活。也是争气,在这绣活上极有灵气,心思又灵巧几年下来,绣出的活计便青出于蓝了,后来老娘没了,带着弟弟妹妹到了上京的时候已经小有名气。等年岁渐长,许多绣活都称得上独门手艺。” “这位大师傅倒是极有志气。”李殊慈手摩挲这荷包,笑嘻嘻的挤挤眼,“祖母,母亲今日总是唠叨我的女红,孙女正愁着呢,祖母将这荷包借我观摩几日可好?” “你呀,你父亲母亲都是个再安静不过的性子,居然出了你这么个皮猴子,平日里将你按在那都绣不成个模样,如今却上了心了?你若喜欢给你便是了,何必蒙我老婆子,还说要借用!嗯?” 李殊慈脸颊微不可查地红了一下,之前她的女红先生也是出自芝兰绣坊,只是她活泼好动,压根坐不住,女红学的一塌糊涂。“祖母,这荷包里面放的是什么?若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我便先不取出来了。” “倒没什么要紧,只是之前雨香得了个凝神静气的偏方,才用了没几日,倒看不出好坏来。”老夫人拍拍李殊慈的手,“年岁大了,睡眠少了许多,有时候夜里总会醒几次。你这香倒正对我这毛病。” 木云已经将安阳给的香放进了玉枕里,李殊慈闻了闻,点点头。她回去的时候交代木云将香料调制一番,比之安阳的香便略有不同,更适合老夫人用。 回到拂风苑,青鸽服侍李殊慈更衣,木云则拿着那个荷包细细看起来。 “姑娘。这荷包里面的香药,的确是凝神静气的一方,而且用药十分讲究且温和,老人家用更是再合适不过。” 李殊慈的手一顿,愣愣的盯着那包香药看了半晌,心中疑惑不解。迟疑道:“木云,这香药里面的成分,你可都能认得出来?” 木云点点头,走到案前将纸张铺开,青鸽替她研了墨,片刻功夫,白纸黑字,十三种成分剂量写得清清楚楚。 看来木云所谓的医毒高手,确是名副其实。 按照木云的说法,这香药不仅是对症下药,而且是顶顶的好方子,绝无任何的害处。 可是…… 李殊慈手捧着细白的宣纸,脑中不自觉的想到了祝含英,兰芝绣坊,怡妃,江玉香…… 这般绝顶完美的方子,一般的御医能开的出来么?江湖游医又有几人能开的出来? 江嬷嬷,一个在李府里呆了大半辈子的人,能拿出这样的方子本身就不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吧! 江嬷嬷可是知情人?拿出这个方子的人又是谁?和芝兰绣坊又会有什么关系? 第29章 聪明主意 流芳文会将至,丞相府内早早的便开始布置了。 虽然这不过是上京各个世家公子闺秀们的交际。可安阳大长公主既然要来,并亲口提议将流芳会和文会一同来办,便不能当做寻常。安阳大长公主,那可是皇室里出了煦文帝仅有的几位有话语权的人物,足可以代表皇室,在这次流芳文会发生的每一件事,甚至于每一句话都将流入上京的各个角落。 原本一个小小的流芳会变成了安阳公主在丞相府举办的才子佳人宴,整个上京都早早传开了,大伯母周氏和二伯母吴氏忙的团团转。 而作为主办人之一的李殊慈却闲了下来。当然,给各府闺秀递的花笺还是要她亲自来完成的。 蓝心在一边给李殊慈磨着墨,一边道:“这几日府上可是热闹,大夫人和二夫人可是忙得头脚不沾地了。采买蔬果,各色小食,姑娘公子们用的笔墨纸砚,果酒花酿,各色彩头。简直比得上年节的劲儿了。” 李殊慈一笑:“这样也好,咱们也省了心思。” “大夫人和二夫人一直不和,怎么这回竟然如此齐心了?”木云本来在一旁瞌睡着,听了蓝心这话好奇问道。 李殊慈微停了笔,问:“雪心,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一来,大夫人的长子铮少爷正是文会的主办人,自己儿子的事,自然放在心上。二来,安阳长公主到咱们府上,大姑娘和三姑娘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怎么也要出出彩头,留个好名声才是。”雪心微偏了头,细细思量着答道。“二夫人那里也是一样,嵘少爷和二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趁此机会多些交际自然是好的。” 木云还没听完,便被这通解释催的昏昏欲睡。 “不过,越是烈火烹油,你们也越要机警着。” 蓝心和站在李殊慈身后的雪心对视了一眼,认真的应了。雪心安静稳重,倒很像青鸽的样子,道:“姑娘放心,青鸽姐姐早前就吩咐着了,越是府上事情多的时候,越看的出谁和谁来往的多。谁平时都拉扯着谁,帮衬着谁。谁又和谁不和,顶着干。多听多看,记在心里。” 李殊慈笑着点点头。“没错,咱们的院子,要守好了,什么话只许进,不许出。咱们能看的见别人,别人也能看得见咱们。可明白?” 蓝心和雪心乖巧的点头。青鸽如今和雷嬷嬷总管着拂风苑,大大小小的事情或人都需要重新规整,不合适的便要剔除。蓝心和雪心本就聪明机灵,在李殊慈和青鸽特意的提拔和教导之下,如今倒也顶用。 刚过了午,头顶的云厚起来,天色阴沉,不一会便零星飘起了雨。宛河边的柳树叶子被雨丝清洗过之后露出几分灵动的碧翠来。 宛河桥上缓步走下一位头戴黑纱斗笠的高挑公子,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被斗笠长长垂下的黑纱遮挡着,若隐若现。他走到桥下的时候顿了顿,下意识的摩挲了一下袖口。虽然看不到神情,仔细看去,依然能发现他的脚步凝重中带着几分急色。 不远处,李殊慈和木云坐在青帷布小车上,身上穿着日前木云去定做的男装,脸上涂了些药粉掩住了原本粉嫩的肤色,倒真像两个身量未足的小公子。两人半掀着车帘子,李殊慈问道:“可认得出来?” 木云一打眼望去,眼神一亮,是他!兴奋的回头对李殊慈说道:“没错,是大哥!” 说罢便要下车,李殊慈一把拉住她,谨慎的摇了摇头。问:“身上可有能证明你身份的信物?” 木云一听便明白了李殊慈的意思,伸手在脖领处摸了摸,解下半块通透雪亮的白璧,“这块白璧是我从小就带在身上的,哥哥也有一块。” 李殊慈定睛一看,这块白璧样式普通,但成色却十分的好。这么好的玉璧雕刻成这般普通的样式,倒奇怪的很。 李殊慈隔着车帘子对外头驾车的贺全说道:“贺全,你带着木云这块白璧,将那位公子引到咱们的地方去。” 夜猫子本名贺全,如今便顺便改过来,正正经经喊他的名字。 贺全下了车,转身朝后面的小路绕过去,木云接过马车,先一步往先前让贺全买下来的三进院子行去。马车悠悠然出了金角胡同,一点都没有着急的样子,过了双正门,穿过灯笼巷就快到了。 这处院落是之前一个五品官员的私宅,门面普通,院子却很方正,格局布置的也很雅致。尤其是正院种着几株紫藤树,藤蔓花朵都缠一棵高大挺阔的老榆树上,青碧淡紫十分赏心悦目。 室内的家具很简单,并没有多布置。贺全将原来的住处卖了,在其他地方购置了一个差不多的小院子,三教九流认识他的人并不少,若是住到这里来,怕是招人的眼。院子里平日只有一个老仆刘大照看着,大刘眼神不好,人倒是稳妥老实话也不多又十分勤快,平日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 李殊慈和木云在正厅坐下没一会,贺全便来禀说,人已经带来了。 易北前脚刚进了正厅,木云便冲了过去,易北反应极快,右脚后撤,前腿弓起,向后轻轻一跃,环抱在胸前的双手呼的展开,各握着一柄短剑,相交中“叮”的一声及细小的金鸣之音。若不是木云一声“大哥”已经出口,估计此时已经被砍趴下了! 动作真是快!和李殊慈印象中的一样。 沈渊啊沈渊,没想到一切重来,你的两个得力心腹,先遇见的竟然是我。 青鸽轻声从外面关了门守在门口,留下几人在里面说话。 易北见着木云活蹦乱跳,一颗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扫了一眼四周,见厅堂正中做了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公子,再就是将他引来的贺全,并无他人。才谨慎的问道:“阿南,你怎么会……” “大哥!没想到姑娘这么快就把你找到了!你之前躲在什么地方,可安全?”木云一把掀掉易北的遮帽,上上下下的检查大量,见他没有受伤,才拉着他到李殊慈面前,“大哥,这是五姑娘,是五姑娘之前救了我,你跟我们回丞相府,咱们来日方长。” 易北听到木云说五姑娘的时候一愣,仔仔细细看了李殊慈一番,俯身行礼道:“多谢姑娘救下舍妹。来日定当涌泉相报。不过,在下并不能跟姑娘回府上,这便带着舍妹先走一步了。” 木云听到此话愣了愣:“大哥?我已经答应了姑娘……” 易北止住她说的话,对她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李殊慈,仿佛在等她给一个答复。 李殊慈并不意外,相反她十分理解易北的想法,并对易北的谨慎十分赞赏。易北的做法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想也没想便点头道:“好。” 易北和木云皆是一愣。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痛快。 木云不免有些愧疚,易北也微有些不自在,他本以为对方会坐地起价,开出条件。 李殊慈示意贺全上前,递出一叠通和钱庄的散兑银票,道:“木云,你我相识一场,我盼着日后还有再相见的一天。” 李殊慈这般光风霁月的做法,让易北的不自在又添了几分惭愧。木云眼眶有些红了:“姑娘……我……” 李殊慈微微一笑:“莫要再多说什么,若是有事,便联系贺全就是。我若能帮你,必然尽我所能。” 贺全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也暗自思量,自己跟了这般人物,以后确也能安得下心了。 木云跟着易北走了。贺全可惜的道:“姑娘就这么让木云走了?” 李殊慈态度十分淡然,并没有失去得力手下的不悦或躁郁。转而问道:“你倒是说说,怎么这么快便找到他了?” 贺全并不追问,一听李殊慈问,便笑开了,“姑娘吩咐的这般隐秘,必然是因为还有别人也再找他。而且姑娘说了要找的人是大夏人。大夏人和咱们的习惯不同,没几天我便见着一伙人,整日在上京各处闲逛,看着就像是在找人,这伙人身手十分好,若不是我对上京熟悉,恐怕就要被他们发现了。” “哦?易北和这伙人可碰见了?” “碰见了,碰见两次!头一次这位兄弟逃脱之后,我给跟丢了。第二次他受了点伤,因我对上京各处地界滚熟,逃走之后便被我摸着了影。” “这么说,易北的身手还在那伙人之上?那你是如何联系上易北的。”易北那般谨慎,肯定不会轻易相信贺全。 “倒不见得是身手好的事儿,只是他身手奇快,并不想和那伙人有正面冲突,下次若能再见面,我定要学个两手,保命算是有谱了。”贺全嘿嘿奸笑一声,接着道:“我琢磨着,我若跟他说姑娘要找他,他未必会信我,便没露面儿,直接送了张纸条给他,只说他妹子在我手上,让他今日来宛河桥下见面。” 李殊慈惊讶的看着贺全,赞道:“好聪明的主意!这样一来,他再怀疑,也不敢不来了!” 贺全不好意思地道:“跟着姑娘,总得用点心思把事情做好,咱是牢靠的人!” 第30章 明里暗里 上京一日比一日凉爽,今天是八月初三,安阳公主命钦天监卜算的文会吉日。 由于上京的地貌本就多水,上京的人家几乎户户都引了活水。无论簪缨世族还是平头百姓,园子里都嵌着大小不一的水塘湖泊。 留园正在李府的东南边,平时宴客都在此处。清波之上,正是荷花绽放的好时候。老夫人和李殊慈都爱白荷,因此湖里大半都是白荷,微风浮动间更显得亭亭玉立,英茂灵秀。留园西边连着老夫人的名寿堂,北边正靠着三房李殊慈的拂风苑。 男客定在巳初,而女客则定在巳时三刻。以免客人过多,男客冲突了女客。 如今离巳初还有一会,俞宝婵已经风风火火的下了马车,登门拜见了老夫人和忙着接待宾客的周氏和吴氏,迫不及待的进了李殊慈的院子。 李殊慈听说俞宝婵到了,便往外迎出去,远远就听俞宝婵清亮的嗓音问道:“方大姑娘可来了?” “还没呢,您是头一个。我们姑娘昨个还说了,今儿这流芳会保证是俞三姑娘第一个到!”蓝心笑答道。 李殊慈远远见着俞宝婵上边穿着件葱绿的菱纱广袖罗衫,下面是十六幅的鹅黄百叠裙,臂间挽着一条长长的雪色轻纱,直拖到裙摆以下,腰上系着五色坠珠宫绦,正是今时流行的广袖留仙裙。行止间飘逸灵动,竟都是少女的摸样了。只见她神情俏皮得意,说道:“那是自然,阿慈办流芳会,我自然是要来帮忙相看的!” 李殊慈确实需要帮手,木云不在,做事难免束手束脚,不甚方便。可她要做的一些事情却是不能跟俞宝婵方瑾说的过多。 老夫人和姚氏都亲自询问了木云的去向,李殊慈只说木云找到了兄长,有急事未能回府跟众人告别。老夫人和姚氏都感叹,颇有些不舍。李殊慈心中却另有一番思量。 俞宝婵一抬眼便见到了李殊慈迎了过来,三步并作两步:“阿慈阿慈,你准备的如何了?快带我先换了这衣裙,我娘非逼我穿这一身,啰啰嗦嗦快要把我给拖累死了!我让丫头给我带了件清爽方便的,你给我找个地方换一换。” “换了做什么?郡王妃自然是想让你在各人面前露露脸,将来……” 李殊慈还没说完,俞宝婵就扑上来,“疯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两人笑闹着,李殊慈一面带着她往自己的闺房外的暖阁去,一面说道:“倒不用我准备什么,大伯母和二伯母早早便已经准备停当,我自然乐得做个闲人。” 李殊慈在外间等着俞宝婵,若有所思。 前世俞宝婵嫁的那个人……希望这一世不要碰出什么火花才好。她确实嫁给了她喜欢的那个人,只是之后却过的并不好。她们嫁人之后仅有的几次相见,俞宝婵一次比一次憔悴颓废。 俞宝婵换了衣服出来,李殊慈仔细吩咐道:“将衣服好好挂着,郡主回去还要穿的。” 两人边聊着便等方瑾,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方瑾在俞宝婵念念叨叨的声音中也早早的来了。 三人相携往留园去,方瑾笑道:“猜猜我来的时候碰见睡了!” 俞宝婵眨眨眼,笑道:“难不成是碰见我二哥了?” 方瑾一愣,紧接着脸颊腾的红了,伸手去掐俞宝婵的腰:“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殊慈忙分开两人,手指戳了戳方瑾的心窝,促狭道:“瑾姐姐今天是怎么了,俞二哥难不成偷了你的什么东西?这儿人多,小心被人看见,传出去说方大姑娘是个疯丫头,以后再没脸见俞二哥了!” 俞宝婵听了之后更是笑的眉飞色舞,三人之间从来不避讳,俞宝婵的二哥俞世安对方瑾很有些意思,几人几乎都是从小一起长大,中间的避讳少了许多,俞世安和方瑾也常常能见得到面。 李殊慈对他们倒是乐见其成的,俞世安温文尔雅,极有才华,只是前世方瑾不知是何原因,并没有嫁给俞世安。 方瑾听了这话,忽然闷不做声了。李殊慈和俞宝蝉面面相觑了一阵,正待相问,青鸽从前面过来,脸色煞白,脚步也有些虚浮。 因她身边现有蓝心雪心跟着,青鸽一般都被李殊慈指派去做更重要的事情。虽然大伯母和二伯母都是尽心,但毕竟三房中间的腌臜事实在不少,李殊慈便让青鸽去留园内看看,难免有什么疏漏。 李殊慈惊讶的看着她,青鸽向来成熟稳重,在她记忆力,从没见青鸽因为什么事情慌乱成这般模样。俞宝蝉和方瑾也是一脸疑惑,因为三人的关系,她们两个自然也是知道青鸽的为人的,目光中露出担心。 李殊慈道:“瑾姐姐,宝蝉,你们先过去。我稍后就来。” 方瑾点点头,叮嘱道:“万事要小心谨慎。” 说罢,拉着俞宝蝉跟着雪心先去了留园。 留园设在宅子的东南边,上京的房屋格局多是主宅多是朝南,分前院和后院,前院多为男客理事宴客的地方,后院中庭则是当家主母或老夫人的居处。其余则各房有各房的院子。 青鸽见人都走了,稳了稳心神才道:“姑娘,快跟我来。” 李殊慈跟在青鸽后面,青鸽的脚步很急,穿过西厢房和几条宽阔的游廊,青砖红漆,树木幽翠。也是往留园的方向,只不过留园设宴的方向在南边,而她们的方向,是留园西北角一处相对较偏的所在。 穿过月亮门,是一个门庭紧锁的小院子,这里以前有个角门,这间院子是给下人看门用的厢房,后来角门锁死弃用之后。这院子也就没人再来了。 许是无人居住,石缝里长出一堆一块的杂草。窗户掩着。青石板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上面有一大一小两双脚印,李殊慈心头一动,轻抬脚步便欲上前看。青鸽紧张的拉了一下李殊慈的衣角,担忧之色溢于言表。李殊慈朝青鸽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点点头示意放心。青鸽跟着李殊慈踩着青石板两边的杂草小心翼翼的靠近厢房,生怕再踩出多余的脚印来。 到了窗下,李殊慈便听见里面有一个声音低低的道:“大表哥,如今沈家已不是只有你和二表哥了。自从沈家大房过继了沈渊,二房和三房一再示弱。上次的事情,已经让沈家对你失望,若在这样下去,你就会被沈家抛弃,你难道真的甘心被当做一枚弃子?” 是李姝乔的声音。说话的人声音语调咄咄逼人,隐隐约约从窗棂中传出,根本就不像是平日里弱不禁风,两句话便要咳一咳的李姝乔!青鸽神色紧张的转头看李殊慈,生怕她听了下面的话控制不住,从前李殊慈可是从不肯吃亏的人。可李殊慈的眼里没有半分的惊讶,反而无波无澜异常平静。 对方支吾着,终于出口道:“沈渊毕竟是过继的……” “过继?哼,你说是庶子生的嫡子被看重,还是嫡子过继的嫡子被看重?” “可……”沈洪心里被李姝乔说的一颤。 “还可是什么!你要想清楚,若是抓住了这个机会。你便能翻身成为丞相府的女婿,迎娶当朝太子太傅的嫡女。否则……”李殊乔的声音有些激动,努力控制着压低声音,狠狠道:“否则,你不久之后便向那墙角的烂泥……” 李殊慈听到这已经明白李姝乔打的什么主意,心中不禁冷笑,从三年前便时时要病一场,外面也传出了李府的大姑娘身子不好的话。可以周氏的脾气居然没有半分着急,李姝乔也从不会刻意在人前掩饰她的柔弱,看来他们一直处心积虑,想要打垮三房,将李姝乔和沈渊凑成一双,将沈家和李家牢牢的绑在一起。 李姝乔的话没有说完,可沈洪已经明明白白,她说的对,他不被沈府看中,变得无关紧要,任由他自生自灭!“好……,我做!” 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沈洪的牙齿有些咯咯打颤。 李姝乔不屑地看了沈洪一眼。心中一阵膈应,暗道:这样的人,即便成了皇家的女婿也是草包一个!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李殊乔似是拿出了什么东西给了沈洪,道:“这种药十分奇特,平时喝了也不会发作,可若是沾了酒,只需要一点点,便会昏睡大约半个时辰。醒来药效便散了,找不到蛛丝马迹。到时……” 青鸽听到这些话,心中一片冰凉,她虽然不爱说话,但不代表她真的什么也不懂,大房和三房早晚是要争一争的。可她没想到,平日里娇弱温柔的李姝乔居然用这么狠毒的招数来对付李殊慈。 “我知道了……”沈洪犹豫一下问道:“你怎么会?” 李殊乔语气这回却平静下来,又恢复的往日的寡淡平和,声音中带着一种安抚和诱导,说道:“表哥别忘了,我和父亲也算是半个沈家人呢,我不帮你谁又来帮你。何况,就算你不信我,难道你还不信……” “难道是……”沈洪语气惊讶,仿佛有了底气。 第31章 真名士,自风流 两人的声音压低了些,里面只有透过紧闭的窗棂直射而下的光,积攒下的灰尘在光线处飞舞,再加上久无来人,越发显得破旧昏暗。他们没说出口的这人是谁?沈姨奶奶?还是谁? 李殊慈静静的听着她二人的对话,神色没有半分的变化,倒是青鸽面色愈发的苍白,双手发抖,手心都被指甲戳的破了皮,又气又怕。 李殊慈见她二人已经说完,扯了扯青鸽,也不怕犄角旮旯里的脏污,轻手轻脚的退到厢房侧面的大树后。李姝乔先行一步离开,脚步稳稳的踩在青砖上,一点没有平日弱不禁风的样子。 青鸽刚才听姑娘的吩咐去水阁查看可有什么遗漏,回来的路上,看见一道影子往这边来,像是大姑娘的身影,她心中生疑,怕出什么事,便悄悄跟上去看。没想到却撞见了…… 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手温暖,青鸽惶然抬头,看见李殊慈眼中的镇静和坚定,突然心中莫名生出胆气来,“姑娘,无论发生什么事,青鸽和姑娘都是一体的!” 李殊慈展颜一笑,“我知道!” 等了一会,厢房的门发出细小的吱呀声,想是沈洪走了出来,李殊慈就站在厢房侧面,微一探头就见沈洪举着颤颤巍巍的步子走到院门口,停下深吸了几口气,定了定心神方出了院子。 青鸽跟李殊慈对视一眼,快速从不同的小路回去换了衣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进了留园女眷设宴的水阁。 留园内有几处水阁可供人休息赏景,平日里老太太夫人们若是想听戏,也会到留园的水阁外来搭台子。因此水阁内很是宽敞,四面通透,只挂了几幅半透的雪纱。里面一应器具都是齐全的。几台楠木浮雕八仙桌,桌子上已经放了各色点心小食,瓜果蜜水。桌上的青花瓷瓶中插着一两支绽放或半绽的白荷。是今早大夫人命人到湖心采来的。看在眼里倒是多了几丝沁凉。 大夫人惯常的精心周全。 水阁里坐着方瑾,俞宝蝉和四姑娘李殊宛,李殊宛正和方瑾说着什么,方瑾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俞宝蝉靠在凭栏上,不断向门口张望,远远见着李殊慈过来,直窜起来,“阿慈!” 方瑾那边听见了顾不得李殊宛,也急忙站起了身,李殊宛见此眼中显出一丝恼恨,却还是扯扯嘴角笑道:“五妹妹你来了。” 李殊慈朝李殊宛轻施一礼,“四姐姐。” 李唯启的两房侍妾庞氏和许氏向来两个心眼,许姨娘和女儿李殊宛跟周氏走的颇近。而庞姨娘则唯吴氏马首是瞻。 因此李殊宛常常跟着李殊雯同进同出,近日来大夫人周氏似乎已经将李唯承纳妾的事抛之脑后,专心的操办流芳文会,李殊乔身子不好,周氏便带着二姑娘李殊雯忙里忙外,李殊宛便插不上手。今日早早来了,也是想多些交际。 方瑾和俞宝蝉眼中带着询问之色,碍于李殊宛在一边不好将她晾着,也不能多说。 李殊慈给了她们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没事。青鸽此时也已经恢复常态,陪着李殊慈到了水阁便退了出去,留了雪心在这。 上京名望显赫的人家,能有资格参加流芳会的闺秀,除去已经出嫁的和年龄尚小的,也不过七八位,年岁相差并不大,十一岁到十五岁的都有。不管怎么说,今日名义上李殊慈是主家,自然要亲自将客人招待好。 安阳长公主要来,其他闺阁小姐们也不敢怠慢。三三两两都多少提前了一时半刻便来了。有几位甚至还赶着公子们的时辰就到了。水阁里的人渐渐多了,相熟的不相熟的,通过介绍,相互攀谈叙话,热闹起来。 让李殊慈惊讶的是,赫连老将军的长女赫连瑜也一同来了。赫连霆征战沙场又是江湖出身,抛开赫连韬不说,赫连瑜从小练武,也常跟着赫连霆去过军中,倒是极有老将军赫连霆的几分气势。高挑的身形,眉间一股英气。 一般闺秀间的聚会从来看不到她的影子,上京闺秀们都说赫连瑜冷傲不喜交际。不过李殊慈并不这样想,赫连瑜是真的对这样的聚会没什么兴趣,经历不同,和这些闺中女子又有什么好说的。 李殊慈招呼了一圈,见只有赫连瑜和严御使家的千金严守芳一人守了一个角落各自坐着,赫连瑜手中捧着杯果酒,低头凝眉不知在想些什么。李殊慈想了想便转向严守芳,严御使的官声极好,但私下里的的名声过于刻薄,交际寥寥,碍于此,严守芳的朋友并不多,此时独自坐着有些尴尬,刚要上前,便见到李殊宛娇俏的笑着招呼道:“严姐姐好,来了可习惯?千万别客气!” 说着给严守芳倒了一花酿,亲热的贴了上去。李殊慈便作罢,心道:这李殊宛爱钻营的性子真是厉害,冷脸热脸她都能贴的上去。 她转而走向赫连瑜,默默在她旁边坐下也不说话,自顾自得拿了一半石榴剥着吃。 赫连瑜见旁边有人坐下,眉头轻皱,她最不耐烦这些假情假意的应酬,奈何今日大哥跟着六皇子到这凑热闹,非要拉着她一起来。她正想着要怎么应付这位千金小姐,却见对方压根没打算说话,在一旁优雅的啃着石榴,将吐出来的石榴子包在手帕里。深蓝绸缎的帕子上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白昙,正是李殊慈仿照着祝含英那个荷包绣出来的。虽然绣工不如何,但胜在神韵上乘。 对方不说话,她反倒有点不自在了,眉毛揪了揪,犹豫了一下说道:“在下……额……我是赫连瑜。” 李殊慈噗嗤一笑,转头看见赫连瑜一脸窘迫,伸手将方才掰开的另一半石榴递给赫连瑜,这动作极其自然,一点也看不出她们不熟。 赫连瑜见她如此,脖子僵硬的转动了一下,接过半个石榴,才微微放松下来,听李殊慈在一旁道:“我有一个朋友也喜欢自称‘在下’,你们若是认识,定然能合得来。” 赫连瑜一愣,说话自然了许多:“你倒是和她们不同。” 李殊慈看着赫连瑜干净的眉眼,没来由的生出好感。其实赫连瑜并不是冷傲不喜交际,只是不会而已。她放下石榴朝赫连瑜一拱手,严肃道:“在下李殊慈。” 赫连瑜又是一愣,接着便被李殊慈的举动逗得笑不可支,赫连瑜的皮肤是淡淡的蜜色,头发乌黑且浓密,穿着雪白的束腰长裙。她也就比李殊慈大上一两岁而已,但她长得十分高,看起来竟然像是十四五的姑娘了,爽朗的笑容更衬得她生机勃勃。 李殊慈看着她,又低头看看手中包石榴子的手帕,笑道:“这个适合你,可惜我用过了。回头再做一条送给你。” 赫连瑜也低头看了看包着石榴子的手帕,眼中带着深深的笑意,答道:“好。” 想了想又问:“你怎么不和她们去说笑?” 李殊慈答道:“那叫什么说笑,样样分的清楚明白,出身决定是否一见如故。闺蜜有那么两个贴心的就够了。其他人,该来找你的时候自然就来了。” 这话说的直白,李殊慈才十二,口中说出这话来怎么听都很怪异,赫连瑜却没觉得,因为她也是这么想。她娘死得早,父亲和大哥一个比一个心大的厉害。她能长成这样已经很给面子了。“你说的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用你们平时总爱说的那句话,叫做‘真名士,自风流!’” 李殊慈听了她这不慎恰当,却又无比恰当的形容,眼一弯:“英雄所见略同!” 二人相视一笑。安阳长公主的车驾自然要压着时辰来,她轻袅的身姿一飘进水阁,众人纷纷起身行礼。“今天你们是主,本宫是客,不过是来凑凑热闹,千万别拘束。” 众人纷纷应了,谁要是信了这样的客套话,才是傻子。谁不知道安阳长公主最是挑剔,她若是看不上你,在上京的名声就要降下好几个等次。 今天李殊慈穿的正式那件煦文帝御赐的湖蓝色广袖流仙裙,安阳拉过李殊慈上上下下打量,笑眯眯道:“不错。” 说着环视了一圈水阁四周的布置,点点头,“这布置也不不错!” 李殊慈上前扶着安阳长公主上了几级石阶,在主位上落座,调皮道:“您看行就行!” 安阳并不多客套,吩咐人在两个水阁中间搭了台子,“今天你有福了,这可是我府上供养的舞师,个个都可称作大家。” 各府的姑娘见安阳长公主与李殊慈说话这般亲近,都投来探寻的目光。 安阳自己善舞,舞技高超,眼光自然也是独到的。教坊供养的舞乐一系,一般都被称作舞姬,乐姬。能称得上大家的一般是不会上门来演绎的。也就长公主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湖中间有一处宽敞的两层湖台,二层特意空出来可供跳舞奏曲使用。公子们所在的水阁在湖对面,正好两边都可望得见。 崇南武风甚重,因此煦文帝时常点到需“作养文气”,因此无论是什么会,皆有品诗论文这一项,安阳公主既然在此,便更加不能忽略。 第32章 有仇必报 周氏和吴氏见流芳文会处处妥当,松了一口气。远远望着湖台上一袭红衣,云鬓斜垂的舞师亭亭立在展展白荷中央,美的惊心动魄。 然而二人心中各怀心思,吴氏啧啧道:“不愧是长公主都称赞的舞艺大家,真真宛如天上人一般。” 想着她的女儿也是这般好看,可惜这种聚会长辈是不得参与的,不然她定要看一看哪家的公子能和自己的女儿搭上一段好姻缘。心中盘算着,一甩帕子转身便要回去,见周氏面容有几分哀戚之色,又看了看那红衣舞师,便明白了周氏心中的想法,道:“怎么,大嫂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了吧!” 吴氏用帕子沾了沾额角,眼梢微挑,这是她的惯常动作。若有所指的笑道:“大嫂也不必伤怀,再好的女子也有老去的一天。” 说完,一甩帕子扭身走了。周氏没说话,那湖台上,水袖扬天一甩,在空中几经波折辗转,才凄凄哀哀的落到地上。 闺秀公子们隔湖相望,依稀看得见,却有看不真切,凭空曾了几分意趣。上京女子以德示人,各家闺秀各有才情,好文的公子们更是一向以才情论高下,每次文会流芳会都能分出个子丑寅卯来。若有好诗词出来,便有下人用小船来回传递。 湖台上的演绎告一段落,桌子上摆着各种花酒,果酒。安阳站公主高高的坐在主位上,看着这边的热闹眉开眼笑,正和李殊慈说着要到对面去看看。外面来禀,说六皇子和赫连世子前来拜见。 安阳长公主挑眉一笑,转头对李殊慈道:“来的倒是时候。” 水阁的闺秀们本来就注意着长公主这边,一听六皇子和赫连韬来了,霎时屏住呼吸,水阁里一时间针落可闻。 上京四公子居然一下来了俩,怎么不让人心儿乱碰。 李殊慈吩咐雪心将这边的雪纱放下,隐隐约约只看得到外面的身影。李殊慈敛起裙裾准备退下,六皇子的声音已经响起。只听一个清朗的男声道:“姑母。” 安阳登时眉开眼笑:“小六你来了!” 六皇子是出了名的洒逸清俊,温润如玉,居然在一众人面前被长公主称为小六,不知道还以为是贴身内侍。李殊慈一时没忍住,差点破功。 只是隔了几重雪纱,里面的说话声外面自然能听得到,赫连韬跟着六皇子一前一后的进来,六皇子显然已经习惯了战公主此等称呼,面色不变,依然笑意盈盈,赫连韬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好了好了。正说要过去看看,都不是外人,就别客套了。”安阳在熟人面前都是一副直爽性子。 李殊慈只是低着头行礼,“见过六皇子,见过赫连世子。” 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六皇子和赫连韬都是有分寸的人,只是朝李殊慈点点头。 李殊慈跟安阳长公主告了罪,退了出去。 突然前边传来一阵琴声,倒是没听过的曲子,悠扬婉转,技艺娴熟,玎玲作弹,很是动听。水阁那边的假山上落着一处凉亭,位置离两个水阁的距离差不多。声音从那里传来,因为有段距离,琴声的袅袅余音,柔媚中又添了几分飘渺。 众人一愣,安阳长公主问:“是谁在弹琴。” 李殊慈一听便知是李殊乔的手法,心中知道这定然是大伯母的安排,嘴上却说,“近日来都是大伯母和二伯母帮衬我,想来是她们的安排。” 安阳并不追问,想来是请了哪家教坊的乐娘为花会助兴。众人也纷纷继续方才的事情,不再留意。 一曲终了,李殊慈目力好,见李姝乔微微低了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平日目含忧思的眸中隐隐露出兴奋之情。缓缓往水阁走来,看样子是想要借这一曲给安阳长公主请安。 闺秀们都在忙着填诗做词,就在这时,有人问:“咦?琴声怎么停了?这乐娘的技艺不错,我想着,等我娘生辰,也到教坊请人来弹琴。” 说话的小姑娘年纪尚小,也就十岁,是洪大学士的幺女洪欣。 李殊乔冷不丁听了这话手一抖,脸色一阵青红。抬起的脚步顿在当场,手中的帕子紧紧握成一团,微微有些发抖,愤然转身离去。 李殊慈心中一乐,勾了勾嘴角,跟安阳长公主打了招呼,轻提裙裾,正要转身,一个丫头猛地撞上来,一碟子的点心全倒在李殊慈身上,碎屑沾了满身都是,蓝心忙上前一步帮李殊慈整理,小声训斥那丫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李殊慈深深看了那丫头一眼,说道:“好了,长公主在里面,别声张,雪心留在这候着,仔细着点,蓝心跟我回去换件衣服。” 撩开帘子踏出水阁,闺秀们的细语渐离耳畔。李殊慈缓着步子走的极慢,回头张望四周并没有什么人,才加快了脚步朝之前李殊乔和沈洪叙话的那间小院子走去。 蓝心这些日子跟着李殊慈,便知道她家主子不是一般的闺阁小姐。他爷爷叮嘱她和雪心,既然跟了姑娘,就是姑娘的人。无论什么事,她们和姑娘都是一体,姑娘有一个不好,她们也难辞其咎。当然,再没见过比她们姑娘还好的主子。她们二人本来也是死心塌地跟着姑娘的。 湖的那一头,俞世安和方瑾的大哥方湛并肩站在一起,愣愣的望着对面,她母亲是江东阮家的姑娘,她又怎么差的了?方才小船送过来的诗词里却没见着她的…… 方湛也再望着对面发呆,前些日子他到南阳郡王府去找俞世安,正巧碰上她来给弟弟问习字嬷嬷的事。这么小就已经开始为家里操心了?真是个玲珑心肝。方湛想起那道漆黑的眸光,和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拒人以外,仿佛这片湖也隔不住他的念想,心中泛起一丝愁苦,脚步不自觉的想抬起来,到底还是放下。 青鸽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等着李殊慈过来,木云不在了,她处处都要小心才是。 一个人从厢房里走出来,和青鸽一式一样的发饰衣服,却比青鸽高出一个头,出口竟然是个男子的声音:“青鸽,你别再转了,这不是着急的事。屋子里那两位晕得妥妥的。一时半刻醒不来,等五爷来了听吩咐就得了!” 青鸽听贺全喊姑娘为“五爷”还是有几分别扭,她没答贺全的话。她怎么能不着急,虽然不是头一回跟着姑娘干坏事……不不,怎么能说是坏事呢,姑娘做的事都是有由头的,比如说上回抓了黄人才,那也是为了救人。 贺全本就长得清瘦,除了高点,到有那么个丫头样,只是他微弓着腰,双手习惯性的抄在袖子里,一脸猥琐的笑,下巴朝厢房的方向伸了伸,“你说,五爷会怎么处置这两位?” 门外有动静,贺全一个箭步窜到门后,背靠墙站住。说实话,不光青鸽着急,他心里也怕着呢。他一个大男人,莫名出现在丞相府里,不死也得脱成皮。院门三声响,一长两短。贺全松了口气,青鸽忙上前开门。 李殊慈眼神中带着询问,贺全上前点点头,“五爷,都好了!” “蓝心,你在这守着。” 蓝心点点头,院子里,中间的青石路上依然留着李殊乔和沈洪的脚印。三人依然小心的踩着路两旁的杂草进了屋子。 李殊乔和沈洪并排躺在榻上,都是昏迷不醒的样子。李殊慈是个有仇必要的主,何况,这些人和她有着血海深仇,她绝不会手软! 贺全问:“姑娘你让我带把生锈的钝刀子,不会是要把这两人给……” 贺全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青鸽吓得一缩脖子。 李殊慈瞪了贺全一眼,“动作快些,把这里面做成挣扎过的样子。” 贺全一脸了然的蹭了蹭鼻子,原来是要做成那啥未遂的现场。 青鸽和贺全把屋子里该翻倒的翻到,翻不倒的撞得歪歪斜斜,还拖着沈洪的手爪子到处按了几个手掌印。 李殊慈笑眯眯的点点头,这贺全做事倒真没的说。 “把这小子……”李殊慈指了指沈洪下面,淡淡道:“让他断子绝孙。” 贺全头上的冷汗顿时下来了,怪不得让他带把刀子来,可为什么要带把钝刀子?磕磕巴巴道:“姑……姑娘,这个……” 这回青鸽倒是缓过了劲,急道:“姑娘既然吩咐了,你……你就快动手吧。他也是罪有应得!再拖下去,她们就要醒了!” 李殊慈和青鸽背过身去,贺全嘟囔着:最毒妇人心!其实他不是怕,人都杀过,还怕这个?只不过这种事想想就怪恶心的……贺全将沈洪的裤子褪到膝下,一刀子下去,居然还连着肉,又一刀子下去,已经血肉模糊,贺全差点吐出来。咕哝道:“到底为嘛要把钝刀子?” 李殊慈好脾气的答道:“哪个闺秀出门还带着把雪亮的刀子?这样别人才会以为这刀子是在这屋子里摸出来的。好了!把刀塞到李殊乔手里。我们该走了!” 第33章 流芳文会 三人又看看现场,觉得没什么遗漏才转身出了屋子,西南边正好靠着李殊慈的拂风苑,几人也不走别的路,直接从之前探看好的一个老树翻了回去。 李殊慈的身边的人现在爬个树基本都不在话下。贺全见着李殊慈带着两个丫头利落的爬树翻墙,惊愕至极。 李殊慈吩咐道:“沈洪被人发现之后定会送回沈府,一会你出府之后,叫你的人盯住沈洪,找机会把他截下来,藏好!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贺全急忙认真点头,“木云那头?” “按照计划的办!” “是,五爷!” 青鸽将贺全送了出去,蓝心陪着李殊慈回房换衣服。一进暖阁,两人都愣了愣,原本俞宝蝉换下来的一身衣服好好的撑在衣架子上,斜襟处却刮了个大口子。 李殊慈脑筋一转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丫头将她的衣服弄脏。定是李殊乔命人来毁她的衣物想给沈洪多拖些功夫。办事的人一位这件是她事先准备好要换的衣服,便将衣服划了口子。 李殊慈冷笑一声,“趁这个机会,正好将院子里不干净的人清一清。” 面无异色的回到众闺秀间,俞宝婵立刻缠上来,问:“阿慈,你去哪了?我找你半天了……” 方瑾无奈道:“哪里有半天……” 俞宝婵不理会方瑾的拆台,神神秘秘地道:“那个沈洪又不见了……” “什么?”李殊慈佯装惊愕。往四周瞄了一眼,这一会经常往来的都三三两两聚在一块,相互交换着各种眼神,李殊慈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做眼睛会说话,“我才出去这么一会,怎么会……” “方才长公主跟着赫连世子和六皇子去了对面。”方瑾小心的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她们,小声说:“你还不知道长公主的性子,唯恐天下不乱,又爱看热闹,那沈家过继的那个沈渊又是个出挑的,长公主便叫他过来叙话,然后就想起了沈洪,大伙这才发现已经半天没有沈洪的踪影了。” “这不是好宣扬的事,怎么一下子全知道了?” “长公主当着大伙的面跟深渊说的话,这还用宣扬?听说当时沈大公子的脸都绿了。”俞宝婵颇有些幸灾乐祸。“偏偏还有人嘴快,问了一句,沈洪又不见了?” 这个“又”字真是点睛之笔。李殊慈看着湖对面,明显能看见湖边上站了不少人,“长公主现在何处?” “长公主自然还在那边呢,亲自派了人跟着找。沈渊自己也跟着去找人了。” 这时,便听不远处左丞相府的千金曹莹笑道:“雯妹妹。” 她这一声招呼,把好几个闺秀的注意都引到了这边,李殊慈三人只好先停了口。曹家和李家分居左右丞相,常有政见不合,因此两个老的不好,两个府上也不怎么好。曹莹是个爱挑事的,李姝雯也是不让人的,两人在一块拌几句嘴是常事。 李姝雯挑眉笑了笑,这么多人在这,她不会下了自己的脸面,回礼道:“莹姐姐。” 曹莹已经十四,身段窈窕,弯眉秀鼻,一双眼睛狭长半眯,长得十分秀气。“乔妹妹平时虽然及少参加花会聚会,可今日长公主亲自操办流芳会,又是在你们府上,怎么也不见她露面……” 李姝雯看了她一眼,面上的笑容不变,“大姐身子不好,这几日又见了风,恐冲突了贵客。” 曹莹弯着一双眼睛跟平日交好的几个闺秀交换了一个眼神,又道:“听说上回乔妹妹的丫头出了事,怕是被吓着了。这可要好好将养着,万不要在出什么纰漏才好。” 曹营的话听着是好言好语,可在场的人都知道。上回是怎么出的事,因为谁出的事,出了什么事?大家心知肚明。偏偏刚刚传出找不到沈洪的话,她便如此说,明显意有所指。李姝雯一时间又不知用什么话来反驳,脸色极其不自然。 李殊慈淡淡一笑,上前一步,道:“一个下作丫头的事,曹姐姐竟然比我们自家人都清楚,曹丞相明察秋毫,曹姐姐定然和曹丞相十分亲近,才会这般火眼金睛。” 她是李家的人,势必要维护李家的声誉和脸面,无关李姝雯。她是要救李家,而不是毁了李家。 曹莹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怎么说也不是,那件事满上京谁不知道,可谁也没提偏偏她提了,更何况曹丞相出了名的重男轻女,怎么可能和她亲近,她有些后悔自己图一时痛快。这李殊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以前她就算看见也当没看见,根本不愿意管。今天怎么还替李姝雯说话。咬咬牙说道:“自然不是,我关心一个丫头做什么,只是没见着乔妹妹,问一句罢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到那边去了。 李姝雯松了口气,心中一阵不安,刚才母亲过来问她大姐怎么没来给长公主请安。曹莹一定是看见了,才会过来问。她好一会没看见大姐了,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她面色古怪的看了看李殊慈,对方却已经到那边和其他人说话了。 众人神色各异,李姝玉看着李姝雯的面色,心眼拐了个弯,转头到边上坐下,跟贴身丫头菱角儿说,“大姐姐平时是柔弱,可也没柔弱到公主的面子都不给吧。” 菱角儿的心眼和她的主子一样活泛,趴在李姝玉耳边道:“若是真有什么事,那可不得去庵里做姑子了。” 李姝玉愣着神想了想,“你说,若他们俩真在一块,这李府就这么几个地方,能在哪?” 菱角往四周瞧了瞧,小声道:“定然是平时肯定没人会去的地方。外男可不能随便进哪个院子,要去也是近处。” 已经将近午时,周氏强压下心中的恐慌去请示长公主是否摆宴。乔儿怎么没在房里,曲子是谈了的,乔儿练了很久,却没去给长公主请安。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该死的沈洪,难道? 周氏额上霎时见了汗,越想越害怕,若再和沈洪沾了什么边,可怎么办。一次是巧合,两次还是巧合么,若是……她的乔儿这辈子还有指望吗? 周氏深吸一口气抹了抹汗,换了副镇定自若的神色。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去而复返,道:“摆宴吧。” 周氏恭敬道:“是。” 周氏吩咐了下人照常摆宴,进了老夫人的院子。正听得老夫人跟连嬷嬷说道:“怎么会找不到?李府再大,也就这么几个地方,难道我李府哪个院子都是随便一个外男能进得去的!” 周氏低头进了屋,脸色有些苍白,“母亲……” 老夫人看她神色不对,身子微微往前探着问:“出了什么事了!” 屋子里只有她们三个人,周氏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母亲,乔儿……乔儿她也不见了!” 老夫人一阵愕然,大房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她一向以大局为重,更在乎李府的脸面。这不仅是大房的事,也是整个李府的事。 老夫人连声道:“赶紧吩咐人去找!雨香,你去,就说我这丢了东西,各个院子都要去看,如今长公主在府上,还有一个六皇子,沈洪如何是他们沈家的事,若是……” 李殊慈招呼水阁内的闺秀前往中庭饮宴。宴席丰盛,花果茶酒,鱼肉点心样样可口,可奇怪的是李家的人除了李殊慈稳稳的坐在这,其他人一个也没在,长公主也没来,众人都是世家子弟,谁也不差这一口吃的,纷纷窃窃私语到底出了什么事,谁也没心思再玩什么。 青鸽端着个托盘装作给李殊慈送东西,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直到饮宴结束,长公主也没再出现。这回的流芳文会,可算的上是轰轰烈烈的开始,莫名其妙的结束。 名寿堂的西厢房,长公主坐在首位,老夫人坐在长公主下首,沈渊眉头紧皱站在里间门口,沈洪被人发现的时候满身的血迹,倒在地上,已经晕死过去,若不是李姝乔从昏迷中醒来,大叫一声,沈洪恐怕就要流血而死了。 田御医打开门出来,跪下行礼道:“公主殿下,沈公子性命无碍,只是失血过多,将养些时日便可。” 无碍?都断子绝孙了还无碍。沈浩站在沈渊的身后心中冷笑:这回沈家除了他可就没亲生的男丁了!” 找到沈洪的时候,长公主的人也在场,看的明明白白,院子里只有沈洪和李姝乔两个人的脚印,已经确认无疑,李姝乔脚边掉了一把带血的锈刀子,疯狂的大叫。沈洪裤子半退下身满是血迹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这种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栖云阁,李姝乔半坐半跪在床榻上,显然是吓得不轻,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的厉害,扯这周氏的袖子哭喊道:“娘,我没有……不是我,我该怎么办……” 周氏心中一片寒冷,站起身一阵头晕目眩。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李姝乔见周氏不说话,扑到地上抱住周氏涕泪具下,“娘……你想想办法娘,我不想去做姑子,我还要嫁给渊哥哥……娘……” 第34章 幕后操纵 周氏听到她说沈渊,理智一点点的回到身上,颤声说道:“找到你的时候,沈渊就在场……” 李姝乔惊愕的愣在当场,她吓坏了,她睁开眼就降到屋子里一片狼藉,沈洪浑身是血,她控制不住的想要尖叫,然后就冲进来一群人,她不知道都有谁,她没注意,她……渊哥哥会怎么想? 整件事李殊慈都没有露面,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仿佛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这一会李殊慈正坐在房里悠闲的捧着一杯清茶,而拂风苑所有的丫头婆子们,除了雷嬷嬷和青鸽几个,都整整齐齐站在院子里,等着被叫到李殊慈面前问话。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天气已经入了秋,但还有几天回热,这个时辰阳光还足,众人晒的脸色都不太好。 小厨房的王婆子小声抱怨道:“绮香了进去这么半天,怎么还不出来?就差她了。” 王婆子的儿媳同样在灶上帮忙,听着婆婆抱怨,忙小声道:“娘,咱们姑娘从来不管这些琐事,今日这般,定是出了什么事要问,且耐心等一等吧。” 王婆子是个叼的,嘴又快,平时就看不上自家儿媳懦弱不出头,这一会听了她这样说,斥道:“你知道个什么,管不管还不是看主子的心情,你看看青雀,以前牛气的跟半个主子似的,院里院外把几个人放在眼里,还不是说撵出去就给撵出去了!” 刘大家的没敢再搭婆婆的话,看门的郑婆子在一旁说道:“姑娘以前年纪小不管这些事,现在大了,哪一样都得管起来。” 郑婆子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站着的人基本上都听得见,她是新换上来的,郑婆子在雷嬷嬷面前很有几分脸面,平时总爱耸着一张脸,惯常没有好脸色,背地里都说她这张门神脸守门正合适。之前守门的婆子跟青雀一同被撵了出去,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她李殊慈的院子,还要守门的婆子干什么。 王婆子虽然小肚鸡肠了些,心眼倒是不坏,脑子也有几分灵光,听了郑婆子没有任何感情的提醒,倒也听进去了,没再说什么。刘大家的暗暗吐了一口气,她是个老实人,只想安安心心本本分分的做自己的事,虽然她和婆婆只管这小厨房,可却是个殷实的活计,多少人眼红着,姑娘不苛刻,有什么好吃的常赏了她们,起码她家小宝从来不缺嘴。 现在拂风苑的事物一概由雷嬷嬷和青雀总揽,关键的几个位置上总是要自己信得过的人,雷嬷嬷站在李殊慈身后,郑婆子的为人她清楚的很,这事不难猜,外面的人无故进不来,肯定是院子里人。 绮香紧咬着下唇,闷声跪在地上,这一个一个的叫人问,明摆着是让她们心里不着底。 李殊慈手中捏着杯子淡淡道:“绮香,我知道你家里有老有小,你若有什么难处,我也不为难你,院子里这么多人,难免谁做了事情就被谁看了去,与其我从别人那里听说,不如你先告诉我,或许我可以体谅一二。否则,你不仁义,我又何必在意你是死是活。” 绮香重重的磕了一个头,一抬头,眼泪啪嗒啪嗒的从眼眶流出来砸在地上。“姑娘仁义。事是我做的,求姑娘不要迁怒我的家人。” “你仔细说说,是谁吩咐的你?联系多久了?以前还做过别的什么事没有?”李殊慈没做声,雷嬷嬷问道。 “嬷嬷。”绮香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去年年底,小狗子突然染了病,小狗子是我弟弟。他是全家人的命、根子。看了很多大夫,家里的钱全都填补进去也没见好,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突然来了个大夫,说能治好。但他不要诊金,只说是别人托他来的。” “这人多大年纪,身形外貌如何,你可见过?”李殊慈问道。 “没见过,那次是第一次见,也只见了那么一回。肯定不是咱们府上的人,年纪有五十多岁了,身形高大硬朗。说话似乎带着点南边的口音。他留下药方便离开了。只说,如果有人来讨诊金,一定要给,这诊金换的是小狗子的命。” 绮香抹干了眼泪,极力回想道:“当时我家人都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我们那样的人家,别人又能图什么。直到……直到前几天,上京传言长公主要来咱们府上办流芳文会。家里忽然给我捎了口信……我便告假回了家。” “那人只说她来取诊金了……我吓了一跳,时隔半年多,我已经忘了这件事,她突然说起,我心里没来由的有几分害怕。她让我在流芳会上留意着,若是见着姑娘回到院子,想办法多拖上一时半刻。” 绮香顿了顿,抬眼看了看李殊慈和雷嬷嬷,“她当时是晚上来找的我,带着兜帽,是个女子,但天色黑,我看不清她的脸,她临走的时候说,这诊金换的是小狗子的命。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让姑娘在院子里多呆一时半刻,想来也无碍,可我不是贴身丫头,没什么好法子,可若是不做,我弟弟……” 李殊慈食指下意识的敲了两下桌角,道:“这么说,你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也不知道让你做这件事是什么目的。” 绮香两眼直视着李殊慈:“别的奴婢真的不知道。” 李殊慈想了想,道:“好了,你先出去吧。” 绮香一愣,没想到李殊慈这么快就让她出去了。嗫嚅着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雷嬷嬷不解:“姑娘打算怎么做?” 李殊慈其实并不需要审问这一场,她心里明白的很,是谁设的局。她的目的是想让雷嬷嬷知道,有人要害她,处心积虑的要害她,并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真的要毁了她。她要让雷嬷嬷真切的体会到,明白并且跟她站在一处。若是她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她的难处,那她做事将束手束脚。 前世雷嬷嬷陪着她嫁到沈府,不久就被沈府的人寻了错处,打了出去,她无力反抗,只好偷偷给了养老银子送她回了老家。 “嬷嬷,事到如今,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雷嬷嬷一脸凝重,她是姚氏的陪嫁丫头,和姚氏最是贴心。从小看着姑娘长大,姑娘虽然性子跳脱,但十分聪慧,凡事但看用不用心。“姑娘,这是有人密谋已久要害你,至少,在半年前就有人想要勾结院子里的人作怪。” 李殊慈点点头,“青鸽,将今早的事情说给嬷嬷听。” 青鸽从早上怎么撞见李姝乔和沈洪一五一十的跟雷嬷嬷的讲了,雷嬷嬷不敢置信。 “没想到大房居然这般狼心狗肺!老夫人带他们如亲生,小姐还说,大房二房再闹腾,也不过一些内宅小事,不必计较。她们却这般下作,用如此腌臜的手段。”雷嬷嬷转念一想,看着李殊慈,“前些日子有人要害小少爷,还有上次冤枉小姐的事……难不成都是他们做的?” 李殊慈松了一口气,她不需要一个莽夫,而是需要一个有担当有脑子帮手。雷嬷嬷虽然愤怒,但并没有吵着要去告诉母亲和祖母。“这些事不能让祖母和母亲知道。” “那今日沈洪和大姑娘的事……” “没错,是我做的。” 雷嬷嬷既惊且怒,既惊讶于李殊慈处事严密和使用的手段。更对沈家人的所作所为怒火中烧。思考片刻,说道:“姑娘,老奴明白了。可大房如此处心积虑,他们图的是什么?” 李殊慈点点头:“这些事其实并不难猜,李家只有三房是嫡出,大房若想摆脱庶出的身份,就只有一个方法……” “沈姨奶奶!”雷嬷嬷瞳孔一缩,“她怎么能?就算……就算是老夫人有个什么,她也没资格……” “若是沈家出了一个贵妃呢?”沈嘉怡早晚是要进宫的。 雷嬷嬷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这一层。如果真的按照姑娘所说。照煦文帝对先沈皇后的一往情深,沈家再出一个贵妃觉不是什么难事。老夫人若是没了,沈姨奶奶扶正,大房二房就是嫡出,雷嬷嬷浑身一个激灵。“所以她们才会找机会对三房的人下手。可即便是沈姨奶奶坐上了大妇的位置,对沈家又有什么好处?” “祖父身为当朝右丞,乃朝廷重臣,门生遍布朝野。父亲身为太子太傅,虽无实权,却能在圣上面上说上三分话。这些可算好处?”李殊慈无比镇定的答道。 雷嬷嬷愣了一下,朝堂上的事情她不懂。但,若是沈家是为了这个,那么便属于结党营私。结党营私又为了什么……难道?李殊慈目光炯炯,仿若黑夜中的星辰,璀璨闪亮,直刺的雷嬷嬷头晕目眩。雷嬷嬷震惊的望着李殊慈。 李殊慈点了点头,“可让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沈家一定要揪着李家不放!朝廷有助力的官员无数,像李煜这样的朝臣,朝堂上也不是没有别人?想主动贴上沈家的也大有人在。为什么沈家要费这么大的劲儿,非要把李家绑在这条船上?!” 李姝乔是个小角色,周氏也不过棋子罢了,至少在李家,幕后操纵者定然是沈姨奶奶无疑。 雷嬷嬷也是想不通此处关节,“沈姨奶奶对沈家若是重要,当年又为什么送来李府做妾?” 沈姨奶奶到底有什么通天手段,能让沈家不遗余力的帮她至此?! 第35章 杀手向九 入秋天色渐短,漆黑的夜空映照着月色,浮云稀松。马车拐过重顺门,钻进一条小巷子里,马蹄上包了布,走动时只发出闷闷的嗒嗒声。巷子里照不到月光,十分阴暗。走到巷子的另一头,马车停下,隐在暗影中。 李殊慈此时和青鸽一身黑衣坐在马车里,紧张的留心外面的动静。 此时夜露已深,距离西城不远的残风客栈里,有几对刚刚抵达上京的商旅,身后背着长条轻便的特制竹篓,里面是新鲜的草药。一个精壮的青年汉子瞄着角落里坐着的干瘪老头,颇有些嫉妒,没好气儿的道:“老黑头,这次又采着什么新鲜玩意了?瞧把你乐的,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老黑头桀桀怪笑几声,精壮汉子后脖颈的汗毛几乎乍起来。大半夜守着坟堆听到如此笑声,让人不寒而栗。老黑头虽然长的瘦小干瘪,枯瘦的双手却十分干净,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拨弄着竹篓里新鲜植株,不知是毒是药。“嘿嘿……不枉我老头子费这么大劲。” 精壮汉子眼珠子转了几转,就要凑前去看,老黑头细长的眼睛泛着精光,瞄着他:“你真要看?看了之后若是直接让人埋在西山,回头我正好捉了你闺女给我孙子当童养媳。” 精壮汉子讪讪做回原位,尴尬顾左右而言他道:“亏得这西城门开着,不然这许些珍贵药材便要废掉,忒也可惜。” 许多珍贵稀有的药材,都需要在夜里以特殊方法采摘,采摘之后便要及时处理,不然时间长了就会失了药效。 老黑头见精壮汉子又坐了回去,复又打开竹篓盖子,抚摸着这株如朝露如雨滴般的“冰灯鬼”。他将这株草药送给那位,债便也还清了,至于那位要拿去害谁,便不干他的事。 一个身穿粗布短褂,头上还留着几滴汗的圆脸年轻人问:“为何上京这么重要的地方,居然没有宵禁?真是奇怪,难不成是故意留给咱们采药的?” 店里的伙计打了个哈欠,不愿跟这个傻子搭话,继续道柜台后边打盹去了。 精壮汉子见有人问话,正好解了他的尴尬,听到后半句嗤笑道:“为了让你采药,便开成城门了?谁这么傻?” 一旁,一把折扇敲在手心,传来“啪”的一声,“各位有所不知。” 原来是客栈里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一身雪白长袍,手中捏着一把折扇,那是一张只能算得上清秀,但看上去十分顺眼的脸,声音温和平易近人,“在下向九,夜来少眠。正好给诸位解惑!” 在场众人皆是刚道此处喝茶歇脚或等着时辰出发的商旅,正坐着无事。有人愿意讲个世故听听自然是好,纷纷拍手叫好。 向九十分满意,惊堂木往桌上一拍,柜台后瞌睡的小二吓了一跳,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众人哈哈大笑,向九忙朝他拱了拱手,接着面向众人严肃道:“崇南徳奉十五年,在各暗流的推波助澜下,天下局势随着各派势力归顺朝廷或隐退江湖而渐趋分明,朝廷一枝独秀,逐渐收拢被分散的兵权,接连替换的不少强大势力,有世族豪强一夜之间烟消云散,化为飞灰。有经不见经传的升斗之人一跃成为帝宠新欢,直上青云。” 向九声音甚是好听,随便抓来一个典故便娓娓道来,可见其口才。 “待煦文帝登基,依然保留着老祖宗“居安思危”的秉性,武王朝与传统王朝的区别就是,从不将自己置身于“安乐之中”。西城门便是故意留出的一道缺口,若无非常之事,是不会无缘无故关闭的。可,难道就这样给外敌留下一个缺口?给不轨之人留下可乘之机?”向九惊堂木又是啪的一声。 众人精神抖擞,纷纷附和。 “就是。” “不可能啊!” 向九仿佛很喜欢这种吵闹,十分享受和听众们的互动,“当然,帝王又不是傻子,不会真的明目张胆的留个口子让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重兵把守,排查来往人口是少不了的。而且,西城外的西山也不仅仅是一座山,而是一条蜿蜒千里的绝险山脉,乃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山路蜿蜒,若是想从这从这里带几十万重兵铁甲战马攻入,想想都知道不可能,何况还要趟过人家的坟……” 众人听到这句,深深感到向九的恶趣味之所在。唯一常走这道山脉的人,便是大夏的商旅,大夏医毒双绝,这医药和毒药自然都在山里,按照向九的话,他们整日趟过人家的坟……众人纷纷笑骂不停,气氛一时无比活跃。 小巷子里,五山坐在马车外头,眼睛盯着对面街道上的残风客栈,五山为人憨厚老实,认死理。贺全在他要饿死的时候,给了一顿饱饭,便是一世的恩情。贺全说:五爷是好人,跟着五爷好好干,有肉吃,有酒喝!他就听贺全的,死心塌地的给五爷办事。 眼见十来个黑点一一跳过墙头消失不见,五山低声提醒李殊慈道:“五爷……” 客栈的最北边一间二楼的厢房里,一男一女和衣而坐,只等着那队大夏的商旅出发,她们便跟着一起出城去。 易南易北身量比平常人高,脸上涂了特制的药粉,假扮一对小夫妻不是什么难事。 易南闷闷不乐,易北知道她在想什么,劝慰道:“阿南,现在是非常时期,那伙人紧追不舍,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崇南,若是有缘,定会再见。” 易南点点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她和大哥好不容易在上京兜兜转转了不知多少个地方,才勉强甩掉那伙人。 易北正用棉布擦拭着一把长剑,忽然听到屋外变得嘈杂,不由呼吸一窒,侧耳听了一会,原来是楼下的说书先生又在调笑客人了。 吱呀……极细微的声响,易北眉头一动,瞬间熄灭了室内的烛火。易南站在原地没动,努力的适应着房间内的昏暗。窗子被人从外面打开,射进一道微弱的光线,一道黑色的人影游鱼一般滑了进来。 黑衣人进了屋,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昏暗,略一犹疑,一把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长剑寒芒暴涨,剑气直刺肌骨而来,显然对方并没有打算多废话,黑衣人左手五指连弹点在剑尖,卸了这一件的气势,右手画了个弧形绕过长剑,瞬间俯身点在对方的手腕。 易北虎口一阵发麻,长剑险些跌落。已经肯定是追杀他们那一伙人无疑,其中个个都是高手,若是单打独斗,他会轻松愉快的把他们打到哭爹喊娘,然而,现实是,对方有十来个人。而且他还带着易南。 易北猛地提气向后一跃,长剑从右手换至左手,对方一愣,显然没想到易北居然会用左手剑,这一个愣神,有什么东西在空中划出尖锐的声音,黑衣人下意识一档,却扑了个空,空气中四散着淡淡的香味,黑衣人暗道不好,他居然没发现着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易南和易北一直是分头行动,以特殊手段保持联络,今天到此才刚刚回合,没想到易北还是暴露了行踪。易北眉头一皱,毫不犹豫长剑刺出,竟然比右手更快,黑衣人喉头咕哝一声,来不及呼喊,一剑毙命。 易南第一次见到大哥亲手杀人,虽然不得不杀,可她还是有些适应不了。 易北轻声说:“咱们和这些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易南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 室外搜索之声渐进,两人在黑暗中对望一眼,皆是苦笑一声,如今他们在这客栈里就如瓮中之鳖,两人神经紧绷,各自退到角落处,时间紧迫容不得多想,逼不得己只好拼个鱼死网破。 就在此时,楼下一瞬间的安静,突然传来一声极响亮的吆喝:“店家,给官爷们上壶好酒!” “诶!来喽!”店家一见是西城守门的官兵,呜呜泱泱十来个人,黑衣铁甲,腰间挂着佩刀,都是常客,答应一声,利利索索便去准备酒菜。 屋外悉悉索索的声音瞬间凝注,易南呼吸一窒,这声音……是贺全?易南心中不知是惊讶还是惊喜,深更半夜,贺全不会无缘不顾到这荒郊野外来。听他刚才说话的意思,外面来的是官兵? 贺全脸上堆着笑,极其豪迈的道:“白天多亏了您的照料,晚上这顿我请!几位老哥务必要尽兴!” 一个粗大的嗓门回应道:“老弟勿要见外,你小子是个仗义的,早晚能出头。到时候别忘了哥几个!” 贺全挨个给官兵倒着酒,面上极其诚恳,一脸感激:“这几年城里城外跑活计,多亏了您,以后也少不了您的照料。” 李殊慈带着人悄声隐在巷子中,见贺全带着十几个官兵进了客栈,悄声说道:“一会等黑衣人一走,咱们就退回巷子那头去等人。” 五山答应一声,神情专注的看着对面。五爷和贺大哥做的什么事他不明白,不过他只要按吩咐办事,办的一丝不差就没错。 屋里,易南轻轻移动到易北身边,小声说道:“是姑娘的人。” 第36章 月黑风高 易北既是惊愕又是惊喜,想问个明白,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只好先把疑惑噎在了嗓子眼里,先过了这关再说。那伙人不可能真刀明枪跟官兵搅在一起,他们也许能趁乱躲过这一劫。 正在两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屋外传来轻声交手的声音,只听一人说道,“在下并非阁下要找的人,还请让路。” 然后声音一顿,只打了一个照面,两人各自退了一步,只听对方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阁下还是明哲保身,勿要多管闲事。” 先头说话那人一闪身,居然进了易南易北的屋子,另外那个人犹豫了一下,转身进了另一个房间。 那人一身白袍,在漆黑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明晃。他仿佛没发觉是进了别人的屋子,从衣袖里掏出火折子,点亮了蜡烛。一回头,见易南易北贴在墙角,双手一拱笑道:“原来这是你们的屋子。在下向九,惊扰了二位,见谅见谅。” 向九的声音无比自然,一点没有不速之客的觉悟。易北警惕的望着他,易南则好奇的打量向九,她来的时候,向九就已经在客栈住着,白天不露面,晚上才在客栈里说书,就像今天晚上一样,也挣不到什么银子。看上去他是在给别人说书,可易南总觉得,他就是在给自己解闷。 向九见二人都不说话,一脸紧张,“放心,在下不是多事之人。等外面的官兵走了,我便离开。” 贺全这厢好酒好菜伺候着官兵,那厢留意其他动静,他突然捂着肚子站起身道:“老哥,对不住,我肚子疼,去趟茅厕,您先喝着,小弟一会就回!” 那人哈哈大笑:“瞧你这点出息,快去快去!” 贺全捂着肚子一溜小跑进了茅厕,茅厕紧靠着客栈边上,贺全站在那一动不动仔细听了听,外面没什么动静,便轻轻敲了敲茅厕的木板。隔了片刻,对面传来同样敲木板的声音。 不一会,客栈后门,一辆普通的青帷布马车动了动,不知怎么却突然惊了马。马儿一声嘶鸣,疯了一般带着马车咣啷咣啷直直冲出去,跑得飞快。藏在客栈各处的黑衣人纷纷从墙头掠过追了上去。 贺全慢慢悠悠从茅厕出来。回到客栈里头,听了听动静,趁着人不注意,迅速上了二楼。 易南易北正在和向九大眼瞪小眼,便听有人敲门,门外贺全小声道:“木云,开门。” 易南扫了一眼向九,见向九并没有说话或者动作的意思,急忙上前打开一条门缝,让贺全进来,“贺全,你怎么来了,姑娘她……” 贺全打断她:“先别多说,那帮人暂时被引开,一会发现马车里面的人不对,必定会返回此处,姑娘在对面胡同尽头等你。这就赶紧走。快走!” 易南忙到:“好好好,我这就去。” 贺全悄声下了楼,又回到酒桌上和官兵们喝起酒来。 易南将包袱斜挎的背上,“大哥,快走!” 易北着实被李殊慈的手段胆识惊的不轻,却也来不及多想,跟着易南避过大堂轻手轻脚从后门出了客栈,饶了半圈匆匆钻到对面的巷子里,才察觉不对。 易北侧身回头,长剑已经出鞘,“你来做什么?” 向九还没做解释,便听那边有人说话,定是那伙人发现不对已经返回,向九道:“再不走就走不掉了,在下绝不是阁下的敌人。若非如此,刚才我就动手了。只想借兄台贵手保住小命,” 也没有别的办法,再不走大家都会被困在这,还会连累李殊慈等人。易北一咬牙,三人迅速向巷子另一头奔去。 李殊慈的马车就停在巷子口,五山一见有三个人过来,小声提醒道:“姑娘,有人来了。” 李殊慈忙掀开帘子去看,一见是木云,忙吩咐五山:“快,让她们上车!” 来不及多说话,五山跳上马车,轻轻拍了拍马儿,那马儿便明白了似的快而缓的穿过一条条胡同巷子。等到了西城的宅子,众人才送了一口气。 木云这才有功夫问,“那个马车里是什么人?若是被抓到岂不是……” “他必死无疑。”李殊慈答道:“是沈洪。” 五个人匆匆进了院子,五山去喂马,一会还要送五爷回去。这马儿是他喂大的,极有灵性。贺全说让他帮着给五爷办事的时候,就给他连这马儿一同买了下来。 木云一肚子的疑惑,青鸽道:“你放心吧,这是沈洪应得的报应。” 木云问道:“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和大哥在这?” 李殊慈道:“那伙人各个都是高手,而且非要将你们置于死地。你们在上京转了这么久都没甩掉他们,想要离开并不容易,我猜你们应该会趁黑天从西城门混在大夏的商队逃出去。这是最安全的法子,所以便让贺全的人一直在各处留意着,必要的时候帮你一把。” 然后将布置一一说明给她们听,易北越听越是惊讶,惊讶于李殊慈心思周密大胆,同时,心中又泛出几丝内疚之感。 李殊慈又救了他们一次。 易北沉默片刻,拱手道:“姑娘又救了我们兄妹一次,姑娘之光风霁月之人,易北自愧不如,愿意留在姑娘身边,听姑娘的调遣。” 木云一愣,复又惊喜道:“大哥,你说的是真的!” 易北点点头,“你我出了上京,即便躲过了他们的追杀,又能去哪里,又能躲到什么时候,与其这样,不如留在姑娘身边,姑娘是有情有义之人。你我的事,还要仰仗着姑娘。还请姑娘莫要怪易北之前的小人之心。” 最后一句是对李殊慈说的。李殊慈微微一笑:“我把木云当做自己的家人,你们既然决定留下,我必会将你们的性命当成我自己的性命来珍惜。” 这便是生死之交。 三人默契一笑。这时,贺全从外面进来,见李殊慈等人一个不少的都在这里,轻吐了一口气,“我这腿肚子可是抖了一晚上了!” 几人开怀大笑,木云更是开心的跳到贺全面前,狠狠的给他肩头一巴掌:“我就知道你办事牢靠,过后教你两手,算谢你的!” 贺全眉开眼笑,“那感情好,我就等着你说呢。跟着姑娘做事,就是练胆子!这身手跟不上,可是不行!” 众人又是一阵欢笑,心里都轻松下来,贺全注意到向九一声不吭地坐在边上看着他们说话,问道:“这位是……?” 易南易北这才想起来他们居然来了一位不知根底的人回来,顿时黑了脸,不知道怎么解释好。李殊慈也是一愣,她还以为这位是易南易北的朋友。 倒是向九一脸劫后余生的欢喜惬意,道:“在下向九,是个杀手,业余说书。” 向九这十二个字一出口,满室皆惊,又听他道:“在下杀了人,正被官府通缉,在残风客栈躲避风头,恰巧姑娘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引了官兵进来,在下只好借姑娘的贵手躲避一二。” 说完,面上露出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众人皆呆。 向九见众人都不说话,于是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姑娘,在下因为你流离失所,你可要为在下负责呀。” 木云若不是被她一句“在下是个杀手”,“在下杀了人”给吓到,说不定此时会提剑将他砍了。 李殊慈倒是最先反应过来,利索的答道:“好。” 这回换向九被惊倒了。半天才道:“在下佩服姑娘的绝世风采!多谢姑娘大仁大义……” 李殊慈觉得这人十分好笑,能毫不在意地说出“在下是个杀手”,这个人不是决定的高手,也是心机深沉叵测之人。无论是哪一个,李殊慈都觉得放在眼皮底下比较好。你把他赶出去了又能怎么样?老窝人家也知道了,你做了什么事人家也亲眼看见了。 “先别着急着谢我,收留你可以,我还可以付你工钱。” 在场之人除了木云都不是笨人,稍微一想便相同李殊慈为什么这样做,可听到这句话,众人又不理解了。皆是面面相觑,姑娘还真要让他帮忙做事? 向九眼睛一亮,“当真?” 他虽是个杀手,却是个十分有原则的杀手。所以他很穷! “不过……”李殊慈神秘一笑,“你得跟我签十年的卖身契。” 向九傻了,这位姑娘不是心善,是心黑呀! 其他人也是一脸了然,他们姑娘,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 向九咬了咬牙:“成交!” 李殊慈又是一笑:“听说杀手重诺,可是真的?” 向九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点点头。 “你所谓的通缉,通缉的是你现在的面目吧?那么烦请向先生露出真颜吧!” 向九本来直溜溜的站着,听了这句话脚一软,跌坐回到椅子上。他有一种出了虎口,掉进狼窝的感觉,可是他不能离开上京,他是来找人的,一个他必须要找到人。 向九无比委屈的看着李殊慈,李殊慈不为所动鼓励地点点头。 屋里的人都望着他,向九又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从袖口掏出一个瓷瓶,倒出里面的液体涂在脸上揉搓了几下,又拿出一条雪白的汗巾擦了个干干净净。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第37章 神机妙算 一张绝美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回脸李殊慈都愣住了,这么一张脸,如何形容呢?就像,他走在街上,穿着乞儿的衣服,都会有人以为是落难的神仙。 美,但不失男子的风骨威仪。 李殊慈黑着脸,这么一张脸如何到官府备案签卖身契?“你还是把脸涂回去……涂回去吧……” 向九得意道:“在下……” 李殊慈没等他说完,问道:“你是不是很穷?” 向九一愣,下意识的答道:“是……” 李殊慈得意一笑:“如此你便跟我打个借据,十万两。一年减一万。如何?” 向九白眼上翻,在心中默默算着十万两白银,自己找的那人给不给的起,就听李殊慈淡淡道:“黄金……” 三更鼓刚打过,李殊慈已经到了李府外,拂风苑因为挨着留园,若是想要出府,最容易避过人。家中有雷嬷嬷坐镇,若是有人问起,雷嬷嬷自然能搪塞过去。 李殊慈折腾了半宿累的够呛,回来勉强坚持洗漱完倒头便睡。 第二日,李殊慈接了木云回来,易北和向九则留在西城。 木云回道李府,拂风苑内一片欢声笑语,青鸽难得一整天脸上都挂着笑,蓝心雪心也活蹦乱跳,李殊慈醋意大增,木云得意道: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青鸽和木云最先认识,一起配合为李殊慈办事,一静一动,最是默契。 深秋,院子里角落的槐花开尽,花瓣落了一地,秋风伏地而起,将余下的清香吹到廊下,吹进窗檐,李殊慈临摹着黄沙客刘牧阳的字帖,字体豪放无畏,笔走龙蛇。曾经她也曾有过江湖梦,向方瑾一样,对江湖,对侠客,对仗剑天涯有着不切实际的期盼。 众人都知道李殊慈临摹的时候就是在想事情,屋子里一片静谧,木云将不知从哪里顺来的游侠秘史盖在脸上打着瞌睡。李殊慈突然放下笔走到窗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清爽的秋风卷着槐花的淡淡幽香直扑人面,“青鸽。” “从今天开始,你领着雪心,将书阁中的邸抄理一理,按各府按人头,什么时候做过什么事,府里府外男眷女眷各有过什么事,都单独列出,不拘哪里来的消息,若是能串出一条线更好。从最新的消息理起,一直往前理。特别是……沈家。理得越清楚越好。” 青鸽惊讶的看着李殊慈,并不多问,木云却难改好奇聒噪的性子:“江湖野史侠盗奇闻可要整理?” 这话问的李殊慈倒是一愣:“你什么时候对这些江湖往事这般感兴趣了?不过倒是提醒了我。若是和朝廷有所往来的,便也仔细理一理。” 青鸽答应一声,当下便领着雪心往书阁去。 书阁当然不是李殊慈的书阁,而是李唯清的书阁。李唯清和姚氏少年夫妻,感情一直很好,从未有过在外留宿的情况,每天必回主院,久而久之,便闲书房在前院实在麻烦。便遣人在后院单独辟了个书阁出来。 李唯清对李殊慈几乎有求必应,青鸽只说,“姑娘要来找几本书看。”婆子乐呵呵的便开了门。 李殊慈继续想了一会,才说道:“木云,烦你走一趟,跟木山和贺全说一说,让他们留意沈家的动静,不需要去盯梢,交代手里人多留意便可,沈府势大,暗处不知道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部署,高手恐怕也不少。万不要被人看出端倪,更不能丢了性命!” 木云深色凝重的点点头,回来之后她已经听青鸽和雷嬷嬷大概说了事情的原委,虽然里面的弯弯绕绕她不是十分明白,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沈府威胁到了李殊慈,是敌人!“我这就去!” 蓝心一边整理着李殊慈的书案,一边问:“姑娘,那沈洪就这么死了,沈家会不会找咱们府上要人?” “他沈洪一次又一次坐下不耻之事,还成了废人,这样的丑事被长公主和六皇子亲眼所见。沈家只会悄悄的将此事掩盖掉。”李殊慈冷笑道:“长公主亲自遣人去给沈尚书报信,恐怕沈尚书怕多生枝节,根本就没告诉沈文贺和连氏。只悄悄派了身边的小厮悄悄来接。不然,也不会让咱们有机会将他给劫了。” “会不会有人发现是咱们劫了沈洪?” 李殊慈开怀一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日一大早,贺全便送了消息过来,沈洪的尸体被人在一个窄巷里发现,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连证明身份的物件,马车和马都不见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杀人的人自然会替我们动手处理干净……” 蓝心终于放下心,雷嬷嬷进来道:“姑娘,借着绮香的事,院子里又撵了几个人。夫人已经叫了牙婆带了几个小丫头,已经到了,一共十二个人,八九岁到十四五岁不等。” “让她们在院子里等吧。” 李殊慈并不急着出去,吃了些点心,又重新净了面,换了身家常便服,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李殊慈走到窗下,仔细的看着廊下一排站着的丫头们脸上的神色,心里大概有了印象,施施然走出门去。 她从第一个开始细细打量,十二个高矮胖瘦各自千秋的丫头,一趟走下来也费了不少时候。 李殊慈低声对雷嬷嬷说了几句,雷嬷嬷点着一排丫头们道:“从左到右,一,四,七,八,十一,十二。后退一步。” 众人面面相觑,丫头们各自看了看自己的位置,被点到的向后退了一步,让牙婆先带了下去。 如此还剩下一半,李殊慈含笑道:“各自报上名字,会做什么?家中还有什么人。” 打头的丫头十二三岁站的笔直,一看便是用心学过规矩的,相貌文秀,口齿清晰,面上微微笑着:“奴婢锦芳,会做针线。家中只有老父。” 接下来是一个身材微胖略矮的小丫头,也是十二三岁,面色微红,颇有些羞赧,说话憨厚老实:“奴婢春霜,会做吃食。家中有兄嫂。” 春霜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奴婢……奴婢也会干粗活,有力气。” 李殊慈笑着点点头。看向下一个。 “奴婢姚白,会做针线,家中父母俱在,还有弟妹。”姚白也是笔直的站在那里,与锦芳不同的是,姚白低眉顺眼,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去看别人如何,面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 “奴婢叶儿,会做吃食会做针线。家中已无亲人。”叶儿冲着李殊慈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福礼,说完便恭敬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奴婢细柳,会做针线会打络子。家中父母俱在,还有一双幼弟。”细柳人如其名,身材纤细,说话轻柔,相比是个安静的性子。 “奴婢叫小麻雀,会画花样子会打络子,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小麻雀也就十岁出头,一双大眼睛嵌在略微婴儿肥的面上,殷切的看着李殊慈。 李殊慈听她们一一说完,便道:“春霜,姚白,小麻雀留下吧。” 众人都是一愣,雷嬷嬷也是一脸不解,本以为李殊慈会选另外三人,没想到恰恰选择的相反的。李殊慈刚要转身,小麻雀扑通跪在青石砖上,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头:“多谢姑娘,求姑娘也收下我弟弟吧!” 李殊慈停下脚步,歪头打量着小麻雀,“你凭什么这么要求?” 牙婆看着李殊慈的脸色,听她这么说,生怕小麻雀搅了她的生意,正要上前阻止。李殊慈抬手制止道:“让她说。” 院子里的人都好奇的看着小麻雀,小麻雀微微有些手足无措,但声音依然干净响亮,答道:“家中父母亲已经故去,只剩下我和弟弟,若是我留在这里,弟弟便无人照顾了。” 牙婆一脸懊恼,深恨小麻雀不懂事,人家凭什么要帮你养弟弟!“姑娘有所不知,小麻雀的弟弟才五岁……来前我已经告诫过这死丫头,回去我好好教训她!” “好了!”牙婆一愣,讪讪闭了嘴,李殊慈看着小麻雀,“让你弟弟一起过来吧,正好给岫儿做个玩伴。” 后半句是冲着雷嬷嬷说的,前些日子去了南阳郡王府跟郡王妃提了提,可合适的教习嬷嬷并不好找,先给岫儿找个玩伴也可。 雷嬷嬷笑着点点头,从牙婆手中拿了春霜,姚白和小麻雀的身契道:“你们三个进来吧。” 三人进了屋子先给李殊慈磕了头,李殊慈看着她们:“从今天起,你们便是我的人,更要谨记拂风苑的规矩,可能听得明白。” 姚白听着李殊慈的话都是一愣,这位小姐年纪也不大,偏偏却说,进了李府就是她的人,守她的规矩。半句没提府上,虽然疑惑,却也答道:“是。” 另外两人是想都没想异口同声答道:“是。” “姚白的名字,冲了夫人的姓氏,便改为梅白吧。” “是。” “春霜就叫霜白。” 春霜憨厚的应了。 小麻雀见李殊慈眼睛望向了她,一脸哭相,生怕李殊慈把她改成“麻白”或者“雀白”,紧张的望着李殊慈,蓝心噗嗤一笑,李殊慈也是一脸笑意,见她目如皎月,便道:“你便叫月白吧。” 小麻雀松了口气,磕头谢道:“月白多谢姑娘赐名。” 第38章 故人与狗 “嬷嬷,这三个新来的丫头自然是先从三等做起,你和青鸽好好教一教,人到底如何还是要日久见人心。” 雷嬷嬷自然也是这么想:“姑娘放心就是。” 蓝心不由好奇:“姑娘怎么会选这三个人的?” 李殊慈看着她:“先头下去的那些丫头,目光中不是透着十足的世故就是被训练的太好,都不适合咱们。” “那个细柳虽然柔弱了些,可是叶儿和锦芳看着都不错啊,可姑娘却选了……”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说的话,做的事都有可能是假的,但这个人本身不会说谎。”李殊慈知道她怎么想,笑道:“那个锦芳,什么都不错,可是说到家中老父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恐怕不是什么善类。还有叶儿,虽然低眉顺眼满目恭敬,发间也无贵重坠饰,可我闻到她面上散发的淡气,应该是织香阁的面膏。这种东西,若她是个老实丫头,就不会用得起。细柳就不用说了,性子太温和畏缩。” “相反,我留下的这三个丫头,都很合我的心意。” 雷嬷嬷在一旁一边忙着,一边也露出询问的神色,“老婆子倒是也好奇了。” 李殊慈解释道:“梅白稳重,霜白憨厚,月白敢作敢当。” 李殊慈并没有再多做解释,人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不好。眼缘很重要。 栖云阁,庭院周围是一丈来高的木雕栅栏,拱门内种了两颗硕大的紫藤花树,老桩横斜,根茎叶蔓蜿蜒而上爬满木雕栅栏,碧紫辉映,从门外看去,一派繁花锦绣。 可此时栖云阁的人却无心赏景,一片愁云惨淡。 沈洪在李府出了事。这种家丑,不说李府,沈府也不会想被别人知道。偏偏长公主和六皇子亲眼所见。老尚书气得要死,不欲外扬,只悄悄派了两个小厮来接,没想到居然半路被劫,第二天一早,才被人发现沈洪死在了不知名的小巷子里,直到有人报官,衙门来人辨认,才有人认出了这是上京有名的沈大少爷。 不仅死了,还被净了身。 衙门的人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敢声张,直接派人去沈府报了信,才将沈洪的尸体悄悄抬了回去。 风声传进李姝乔的耳朵里。她就知道她没那么容易置身事外,虽然传言没有直接提到李姝乔,但是沈洪的父母,沈文贺和连氏却是不得不避!沈府自然有权知道真相,长公主也不会对沈府音盲,而她,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周氏指挥着丫头婆子给李殊慈收拾东西,周氏的脸色和低气压让丫头婆子们不敢做声,全都轻手轻脚的忙着自己手里的事。 周氏到李姝乔的房里,见她呆呆的坐在窗前,对她道:“所幸有长公主压着,外面的传言并没有提到李府,你安心在灵心庵呆上一阵子,过段时间事情平息下去,娘就接你回来。” 李殊乔透过窗子看着李府的红脊飞檐,眼睛红肿,手心被指甲划破,一阵阵的疼痛。她被人算计了!虽然有沈尚书压着,可沈洪是人家唯一的儿子!沈文贺和连氏总要将账算到她的身上!她回头望着周氏:“母亲……” 这一声少了平日的柔弱娇怯,多了一丝狠戾。 现在冷静下来,她不得不好好想一想,当时她一曲终了,本来是要去给长公主请安,可听到那个贱丫头居然把她比作乐姬,一气之下,她便回了栖云阁,可半路上,她被人从后面打晕了。我在回栖云阁的路上,被人从后面打晕,醒来就见沈洪一身脏污倒在地上,她手里还攥着把锈刀子。“母亲!我被人算计了!……是不是三房的人?母亲,你说是不是三房的人?” 周氏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想想当时的情景,双手还忍不住发抖,到底是谁下的黑手,是三房的人?思来想去,还是想不通,三房若是有这般算计早将李府把牢了,怎么会让他们和沈家人有机可乘?“这么多年来,我悉心培养你,把你捧在手心里,可不是让你平白被人欺负的。” 李姝乔猛地抬起头,道:“娘,我知道娘是疼我的,既然如此,娘为什么一直不让我出头?任由三房那个贱丫头爬到我头上!” 周氏的神色渐渐平复,低声道:“乔儿,你如今马上就要及笄,若不是和沈家有约定,娘怎么会忍心让你装了三年的病秧子,让明珠蒙尘!” 李姝乔长长的睫毛沾了泪水,越发的楚楚动人,“娘说的是我和渊哥哥的婚事……?可渊哥哥虽然是长房嫡子,可毕竟是过继的,沈侍郎将来也未必不会有自己的儿子,女儿未必嫁不成……” 李姝乔脸上浮出淡淡的红晕,说到底,她还是急了,她对沈渊是喜欢的,甚至比她相像中的喜欢。她知道父亲母亲和沈家有约,将来她会嫁给沈渊,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是被动的被推上前,可昨天她知道沈渊在场的那一刻,她深深的害怕沈渊会因此而嫌恶他。 周氏轻轻将李姝乔额角的碎发别道耳后:“你现在还不明白,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娘说的也不仅仅是你和沈渊的婚事。” 李姝乔疑惑的看着周氏,父亲和母亲对她十分严格,哪怕严寒酷暑也从不懈怠,琴棋书画礼仪规矩样样不落,却让她深藏人后。 “娘,我知道了……”她隐隐约约知道父亲母亲的用意,她也想让父亲早点摆脱头上的庶字!她不想站在那个没脑子的贱丫头身后! “好了,娘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有些事情必须等待时机。”周氏稳了稳心神,一会乔儿就要去灵心庵避风头,现在她要去找沈姨奶奶! 园子里的树木已经带上了深深浅浅的黄,云在天边聚拢成山,今夜恐怕会有一场秋雨。 李殊慈陪着老夫人在走湖边,猛地听得一旁有人道:“祖母!” 李殊慈转头去瞧。只见本该在族学的李铮从竹林后头绕出来。笑吟吟的给老夫人行礼问好,又同李殊慈见礼。 李殊慈惊讶道:“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房嫡子李铮,文雅知礼,风度翩翩,他和李姝乔不一样,在李殊慈的印象里,她和祖母的亲近不亚于自己,甚至在李家的长辈和平辈之中人缘是最好的一个,众人仿佛都把他当成了家族斗争之外的人。这种感觉是多年来的潜移默化,他是真正的厉害!无论三房之间有什么腌臜龌龊,都会下意识的将他刨除在外,李殊慈也是一样! 他的心机绝对在李姝乔和周氏之上,李殊慈心中闪过一丝警惕。若不是李殊慈二世为人,绝看不出李铮那直达眼底的笑意背后隐藏的是什么。会咬人的狗不叫! 李殊慈心里陡然一个激灵,以前她贪玩,李铮经常邀请她一起斗茶赏景,溜出府游玩,若是受罚都是李铮帮她担着,从小到大,这种信任感在心里滋生,壮大。她甚至隐隐将李铮划为亲近之人。她也是通过李铮,才会对沈渊越来越上心…… 李铮笑道:“今日休学,我便邀了沈世兄,在竹林里下棋来着。”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穿白袍的年轻公子安静从容的从竹林后走了出来。一双清冷的眸子大大方方扫了一眼在场的人,行云流水般的行下礼去的,道:“沈渊见过老夫人。” 李殊慈心中的一根弦被猛地拉紧,紧到极致,紧到几乎就要崩断。流芳文会的时候她刻意躲了,并没有见到他,因为她还没有做好和他正面相对的准备,可今天,如此突然,毫无防备,沈渊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一如从前,温文端方,闻郎如玉。 李殊慈手足冰凉,一直以来维持的笑意也变得僵硬。 沈渊站直了身子,干净修长的双手无意识的拂过袍摆,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李殊慈脑中一片混乱,她直愣愣的看着沈渊,沈渊抬眼,清清冷冷的望过来,那丝出尘的淡然此时如寒冰扎在李殊慈的身上心上,原来她还是在意,她无法不在意,她如何能不在意! 她嫁给沈渊近六年,倾尽所有的付出过。眼前的人和那个狰狞狠毒的沈渊重叠交织在一起,让她无法分辨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幻。她又想哭又想笑,心绪万般,可最后残存的理智强硬的将她拉回。 九月下旬,深秋以至,留园的湖里早已看不到什么荷叶荷花,只余一池的岁寒清骨,枯黑的莲蓬静默的立在湖中,平添了几分忍耐和煎熬。 李殊慈稳住心神,再向沈渊看过去,淡淡一笑,礼貌的点点头。 老夫人没有感觉到李殊慈心中一瞬间的惊涛骇浪,李铮似乎也毫无所觉,亲近的对李殊慈打了招呼,只是目光在李殊慈和沈渊中间打了个转。他敏锐的察觉道见到沈渊的那一刻,李殊慈的心中似乎迸发出了什么…… 可四肢百骸中凝注的血液已经重新流动起来,比先前更有活力,让李铮无法看的清楚,李殊慈忍住上前一刀砍死沈渊的冲动,笑的极是自然,“大哥和沈家表哥都是上京四公子之一,若要下棋,恐怕难分胜负喽。” 第39章 知己知彼 李铮微微一笑,“可惜今日沈世兄还要去枫亭居,改日我们在一分高下。” 后一句自然是冲着沈渊说的,枫亭居是沈姨奶奶的住处,沈渊点头道:“乐意奉陪。” 几人走的远了,老夫人道:“沈侍郎过继的这位公子,确实十分出色。” 李殊慈看着沈渊的背影,李嵘和沈浩跟在他身后,更觉他如宝珠于瓦石之间。她道:“能被称作上京四公子的人,自然是一表人才。” 老夫人听她如此说,转头细细打量李殊慈的神色,沈渊虽好,可若这丫头对沈渊上了心,并不是什么好事。 李殊慈知道祖母的想法。那时她不管不顾亲人众人的反对,拼死要嫁给沈渊,她们就早将这里面的厉害来来回回跟她说了不知道多少遍。李殊慈淡然说道:“可惜是过继,沈家也不太平呢。” 李殊慈在长辈的眼中还是那个只知道玩乐的小女孩,老夫人面上难掩惊讶的神色。她看着李殊慈通透的目光,她意识到她这个灵秀的孙女是真的长大了,“沈家长房其实并不是没有过嫡子。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 李殊慈惊愕:“什么?” “林氏早年生长女的时候,其实是一对龙凤胎,只是当时卜算生辰八字的时候,说哥儿的八字太弱,若是长在富贵人家,便活不了。当时林氏刚得了儿子,正欢喜的不得了,听了这话,却不敢不信,哥儿生下没几天就被沈家人找了可靠的人家送走了。” “还有这事,怎么从没听人提起一丝半点?那这个孩子最后还是夭折了?”李殊慈前世在沈家五六年的时间,也从没听人说提起过。 “林氏当时和先皇后几乎是前后脚的生产。皇后生了嫡子,在朝野也是大事。林氏的事情也不过悄声办了,只有咱们常来常往的几家人知道,又不是什么好事,对外只说只生了一个姐儿。”老夫人感慨道:“听说,后来这孩子还是夭折了,却没听人说是什么缘故。林氏深受打击,谁还会主动提起这个孩子的事情?何况这个孩子本身就没在人前路过面,时间久了,也就被人淡忘了。” “偏偏林氏的子女缘不旺,再没有过身子,沈文瀚是长子,长房不能断了香火,只能选择过继。”老夫人当着李殊慈的面,略过了沈文瀚纳妾的一段。“林氏始终怀疑是二房三房的人从中作梗,让她失了这个孩子,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沈家三房的矛盾几乎就要摆到明面上来。亏得沈尚书压得住。” 李殊慈不想在沈渊的问题上纠缠下去,转而说道:“大姐去了灵心庵,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外面谣言四起,风头正盛着呢。” 上午李姝乔刚去了灵心庵,下午沈渊就来了李府去见沈姨奶奶,李殊慈对沈姨奶奶更加好奇。沈姨奶奶是沈家的智囊不成?什么事情都要来找她商量? 老夫人对大房的人一个失望两个失望,并不想多说,只是叹了口气。 此时,水阁中只有她和老夫人两人,青鸽和素罗等人在远处做针线,只有木云守在外面留心四周的动静,“祖母,阿慈有一事不明,沈姨奶奶不过是沈尚书的庶妹,是祖父的妾室,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样一个常年礼佛,不能影响沈家家族争斗的人,到底为什么沈家人将沈姨奶奶看的这样重要?” 从前沈嘉怡常常来找沈姨奶奶的时候,她觉得沈嘉怡一介庶女,和沈姨奶奶感情好不过是巧合,可现在沈渊也来看沈姨奶奶,他虽是长房过继的子嗣,可又能关着姑祖母什么事。 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当年我的公公,也就是你的太祖父,奉恩振国大将军是何等的威风,天下初定之后,先皇将当时最受宠爱的华邑公主下嫁给了你祖父,表面上是给李家莫大的殊荣,实际上则是为了掣肘李家如日中天之势,当时我父亲在你太祖父的麾下,知道你太祖父心中,从未有过什么别的想法,只不过世事无奈,灰心之余,便自请卸甲。” 李殊慈点点头,“嗯,太祖父和华邑公主的感情很好,只可惜公主并没有为太祖父生儿育女。” “没错,大长公主是个很好的人,绝代凤仪,没有人不喜欢她。只可惜月圆则亏,华邑公主的身体并不好,他们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恩爱了十几个年头,先头生了一子一女都是没过周岁就夭折了,华邑公主一心想为李家生儿育女,奈何力不从心,最后忧思成疾。” “听说长公主临终之际亲自给太祖父选了继室?”太祖父的继室便是沈族女,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李家和沈家才开始有了姻亲。 “华邑公主有一位闺中密友是沈家的嫡女,新寡在家不说,还贤名在外。公主有意让她嫁给你太祖父做继室,当时公主已经是弥留之际。你太祖父本不想再娶,可华邑公主一直内疚没为李家延续香火,心中有愧。你太祖父为了解开她的心结,便答应了。” “那华邑公主和沈姨奶奶有什么关系?” “华邑公主临终前给了沈氏一块先皇御赐的令牌作为聘礼。而这块令牌如今应该是在她的手里。” 李殊慈吓了一跳,先皇御赐的令牌!那可是当今圣上也不得不重视的东西!“她?沈姨奶奶?怪不得……” 老夫人点点头,“我也是猜测,不然再没有别的理由,能让沈家人如此对待她……” 夜里果然下了雨,李殊慈披衣坐在窗前,愣愣的看着外面零星的雨丝出神。 青鸽给李殊慈披上外衣,小声提醒道:“一场秋雨一场寒,姑娘仔细着凉了。” 这次见到深渊,让李殊慈思路更加清晰,从前她是个什么也不想的糊涂人,这么多的事情她居然什么也不知道。“青鸽,沈姨奶奶……有多久没在人前出现了?” 青鸽不解道:“姑娘怎么想起问这个?沈姨奶奶……统共我只见过两三次,沈姨奶奶在枫亭居礼佛,不常出门,枫亭居又离得远……” 李殊慈对沈姨奶奶也没有太多的印象,只是依稀记得样子。这么一个不作耗不惹人眼的妾室,手里捏着先皇的令牌……李殊慈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咱们能有意无意的算计人家,说不定哪天也会被别人无声无息的算计了……”她现在虽然掌握了先手,可好多时候也是雾里看花,时有分拨不清的状况。而且,事情也因为她的不同的发生了变化,并不会完全按照原来的轨迹,她要时刻打起精神。“木云呢?” “姑娘,都这个时辰了,我让她们都去睡了。” 李殊慈点点头,“嗯。咱们在这深闺后宅里,消息太闭塞,得像个法子……咱们现在就如同瞎子聋子一般,贺全他们几个在外面得到的消息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李殊慈细细的想着前世发生的一点一滴,沈渊一直和太子金徵走的颇近,他心机深沉,直到她死的时候,才看出端倪,沈渊看似是在帮太子,实际上是想借太子的手,隐藏自己的实力。 沈渊有夺位之心!沈嘉怡会入宫生子封妃。沈姨奶奶手中捏着先皇的御赐令牌。这一条线联系起来……李殊慈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谋逆!这中间不知道要有多少腥风血雨,李家就是那池鱼。 可即便沈渊夺位成功,于沈姨奶奶又有什么好处?她不过是深宅后院一妇人尔!李殊慈怎么也想不通。 李殊慈躺在床上看着帐顶,她已经吃过教训,一无所知,最后只会被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一定要像个知己知彼的法子。思来想去,终于沉沉睡去。 一连想了几天,也没什么好主意,青鸽道:“若是三爷肯对姑娘说一说……” 李殊慈断然否定:“不行……我一个深闺小姐,打听朝廷的事做什么,若是我爹问起来,你叫我怎么跟他说?” 木云跳起来道:“这还不简单,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自然是那秦楼楚馆迎来送往的地方!那个当官的不去应酬,就算老的不去,家中小的也要去……” 雷嬷嬷不等她说话完,拿食指戳这她的头道:“在姑娘面前说什么混话……” 李殊慈皱着眉头,“秦楼楚馆若要打探消息,总得有人去吧?让谁去?木山还是贺全?那个向九还不知根底呢!” 木云哎哟哎哟捂着头道:“咱们姑娘,哪是一般的姑娘……哪个姑娘说杀人就杀人?” 雷嬷嬷不自在的轻咳一声,不置可否。却也晓得其中利害,提议道:“不然……咱们在城中开个铺子如何?” 青鸽眼睛一亮:“这个好,这个好!茶楼饭馆,来往的人也多。” 李殊慈轻轻用手指摩挲着桌面,“要开铺子,也得有人才行,还得懂得做生意,光有银子没用!” 第40章 内忧外患 雷嬷嬷道:“这看铺子的人,贺全倒是个好手,办事利索牢靠,心眼也多。五山也能凑上手。” “五山人太老实,回头被人家卖了,还得给人数钱!做生意可不成不成!这也不是光做生意的事儿。”木云连连摆手说了句大实话。 李殊慈心里头盘算着:“一来外面的事全靠贺全张罗,他一个人也不能分成好几个人用,二来,贺全若是做个伙计还说的过去,一下子当了掌柜太惹眼。” 青鸽道:“上回在残风客栈守着……的孙小子倒是挺激灵,做个小伙计也能行。” 青鸽含糊了一下,没把沈洪说出口,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以后再不能提。 “嬷嬷,不然你跟着过去吧。”李殊慈想了想,下定决心。雷嬷嬷中年丧夫,夫家姓赵,也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女儿芳姐儿已经嫁做人妇,夫妻俩都是老实人,家里做点小生意,之前家里条件好了,要接雷嬷嬷出去,雷嬷嬷不肯。 雷嬷嬷摆手道:“不成!我走了你这里我不放心!” 李殊慈心下一暖,知道雷嬷嬷不放心她,劝道:“嬷嬷,我这院子,青鸽已经能掌揽一应事物,蓝心雪心也是贴心的,还有木云在我身边,不怕什么,你知道我的处境,知道三房的处境,现在事情越来越复杂,如今外面比家里更需要人手,芳姐儿和六子哥都是老实人,你是我的乳嬷嬷,出府开间铺子再妥当不过。” 雷嬷嬷左想右想,确是如李殊慈所说,良久终于答应下来。 事情赶早不赶晚,第二天一早,李殊慈就和姚氏说了,雷嬷嬷年纪大了,想给封上养老银子,出府去和家人团聚。姚氏皱着眉头,“雷嬷嬷是个尽心的老人,这么出府去倒是可惜,可人要出府和家人享天伦之乐,听说现在已经有了外孙,咱们也不能强留。只是你这里……” “娘,你放心吧,我已经大了,并不用人时时看着。再说我院子里的丫头都顶顶有用。怕什么。” 姚氏苦恼道,“话是这么说,可现在是在李府,是在自家,你怎么都行,谁也不能把你怎么着,可将来你嫁人的时候,得有个可心的嬷嬷跟着才行!” 李殊慈一愣,她从来没想过嫁人不嫁人的事,有了上辈子那么一场可悲的婚事,她几乎是刻意忽略了这件事,一时语塞,姚氏以为她害臊,一脸宠溺笑道:“我的女儿长大了。爹娘只想着你一世平安喜乐,旁的不求什么。” “娘说什么呢,阿慈一辈子伺候母亲。”李殊慈眼眶一热,勉强笑道:“我院子里还有郑嬷嬷,雷嬷嬷也说郑嬷嬷好。虽然古板些,到底是实诚性子。” 姚氏想了想:“也只好先这样了,就依你。若是人手不够,再想办法。” 几天下来,贺全带着五山,孙小子和木云在分头在李殊慈事先圈定的街头看铺子,一个是在南城和北城中间的烟花柳巷——五更巷。五更巷附近什么铺面都有,人多嘴杂,消息虽然真真假假,却一定能听出个子午寅卯来。另一处是在西城衙门附近,西城来往的人虽然少,但相对衙门管的也松散许多,兵卒敢说话,风声不紧,总能钻上一二空子。 看铺子,选铺子,谈价钱,几人忙的昏天暗地。总算看中了北城和南城中间,跟五更巷隔了一条街的一处二层小茶楼,门脸不大,里面却极宽敞,连着的后院隔成两个小院子也绰绰有余,正合李殊慈的意。 几人在院子里里里外外的转着,青鸽满脸是笑,“姑娘,院子里这颗银杏可得有百年了。” 贺全指了指青鸽一身男装,提醒道:“五爷在外边,要叫五爷!” 院子靠围墙边上,一颗粗壮的银杏树,交错的枝条铺满扇形的叶面,有的叶子已经被秋风拂落,落了一地的金黄,青鸽吐了吐舌头,伸手去摸银杏的树干,木山在树下舞了几个剑花,卷的银杏叶浮浮沉沉霎是好看,看的院子里的众人一阵豪情万丈。 木云打趣道:“这树不错,五爷领着咱们爬树跳墙也方便。” 李殊慈不理她,笑道:“这院子好,一来不招眼,离五更巷近又不紧挨着,来回也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能来的都是附近常来的回头客。二来后面连着院子,院子后门又能通别的巷子,咱们一行人平时有什么事也方便。” 向九颠颠的跟在李殊慈身后,从善如流称李殊慈为五爷道:“在下可在此说书,给五爷招客,不知能不能……” “不能!”李殊慈断然拒绝。 向九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眼角一阵抽搐,“我还没说完呢……” “你无非就是想做工还钱……我本就不需要你还钱,况且你现在是我的人,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我让你免费说书,你不干?”李殊慈狡诈一笑。 院里众人一阵好笑,孙小子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咱们都是五爷的人,放心!我们会对你好的!大哥说了,跟着五爷有肉吃!有酒喝!” 向九脸一黑,反手轻松制服孙小子,哼,他可是个很有脾气的杀手。孙小子“哎哟哎哟”连声讨饶,向九不听,将他暴揍一顿,心情舒畅了不少,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说道:“后院的正屋和厢房几乎都是全新的,倒真是个好院子。” 几人里里外外规划的一阵,定了怎么个规整法,各自领了差事。 雷嬷嬷隔天就和芳姐儿赵六子搬了过来,开始整改院子,将后院加了围墙分割开,连着茶楼的一半院子接出个宽廊来,打断门槛,和茶楼半连在一起。这样即便是在二楼雅间往后院看,也只能望得见宽廊顶。 后院给向九和贺全,五山住,还能留出一间正屋和一间厢房备用。木山和孙小子还是住到西城去。 贺全带着机灵的孙小子将李殊慈交代的事情一一记在心里,在这两条街附近逛了两天,打量着街上都开的什么铺子,平时来往的都有什么人。跑了几天,把附近这一片摸了个透,这五更巷顶长,烟花柳巷也分三六九等,有那低等嫖客浪荡的去处,也有文人雅士聚酒吟词的地儿,清倌馆也多见,真是什么人都有。 五更巷最是一般人去不得的就数浮世楼,姑娘卖艺不卖身不说,还个个绝色,个个都有绝顶的技艺。仕宦文人,风流公子逢场作戏来往应酬几乎都来此处。就像李殊慈说的,晚上到此处的人自不必说,白日里五更巷里的鸨母和姑娘身边的丫头出来逛的也不少,说的话儿也是五花八门,不过听着听着也能屡出门道来。 贺全放了心,待改好院子,修整上漆,在宽廊边上移植了不少花木,又重新添置了桌椅,字画,装点好各处,制了水牌。她们开的是个茶水铺子,外加些许点心,雷嬷嬷的女儿女婿原本就是做的点心生意,就省了找点心师傅的功夫,择了个吉日,挑了两挂鞭炮放了,小而低调的半边楼便开张了。 向九看着别人忙,自己闲的难受,又颠颠跟着李殊慈身后让她给分派些活计。 李殊慈笑眯眯的道:“不如你就给我兼个账房先生吧。让贺全给你打下手,没事顺便教教孙小子他们几个认认字。” 听说贺全是她身边顶顶得力的红人,李殊慈让贺全给他打下手,他心情好得很,得意道:“那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待闲下来,已经到了中秋。 王皇后设下晚宴,邀请身有诰命的夫人和闺秀们进宫赏月。 李殊慈懒懒的坐在马车里,手下意识的摩挲着腰间挂着的禁步,下面坠着月白新打的络子,月白一双巧手做出来的东西精致又大方。 王皇后的病早不是一天两天,忽然弄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进宫赏月?难道宫中的月亮会比外面的更圆?明显就是借口罢了,皇后宫妃邀请众多女眷看花赏月无非就两件事,一个是给别人做媒,一个是给自己做媒。 王皇后所出的太子早有了太子妃,那么王皇后定然是给别人做媒了。 进了永安门,太阳早已经悄无声息的落了下去,天色已经暗下来,今儿是中秋,宫中的灯挂的更足,李殊慈跟在老夫人和姚氏身后下了轿子,朝四周一看,果然那边便见着俞宝蝉悄悄的同她招手,“祖母,母亲!郡王妃和宝蝉也刚刚到。” 恰巧郡王妃也看到了她们,刚相互见了礼,便有小公公上前,几人也未能多说什么,跟着领路的小公公亦步亦趋的往前走,李殊慈和俞宝蝉坠在众人后面,相互挤挤眼睛。 一行人穿过青砖朱漆,亭湖碧波,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御花园,四周燃着暖香,已经来了不少熟人,宫中规矩大,众人也只是相互点点头,各自坐着,恭候王皇后的到来。 不多时,王皇后一身华衣锦服,在一位少女的搀扶下款款而来。王皇后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明显很高兴,那少女略微往后半步,隐在暗影中,看不清脸面,只见身姿细软,婀娜有致。 李殊慈心中咯噔一下。她想的果然没错。 第41章 污糟一团 沈府佩兰院,连氏手上掐着只如意饼,只觉得味同嚼蜡,眼睛红肿的如核桃一般。站在身后伺候的丫头婆子见了,战战兢兢不敢吭声。只有和连氏平日最贴心的王嬷嬷轻声安慰道:“夫人,多少吃些东西,身子坏了是大事。” “老夫人和大房带着女儿去了宫里,我却独自一人守着偌大的院子,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连氏委屈道。真真是命运不公,连老天爷也作践我,好好的儿子说没就没了,长公主看着,沈豪压着,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中秋团圆节,二爷定是在忙才没顾得上。夫人要放宽心,身子好了,才能怀得上!”王嬷嬷拿帕子替连氏拭泪,她是连氏自小就陪在身边的,也就她才敢说这话。 “中秋团圆节,团圆个屁!这个时辰还没回来,连个话儿也没往内院递,自从儿子没了,他待我更不如从前,整日跟在大房身后摇尾乞怜,晚上就去小妾那鬼混!我倒是想再生!”连氏说着呜呜哭了起来。 王嬷嬷听了这话也再无言安慰,连氏这段日子几近崩溃,话儿一打开便不经心的全说了:“本来长房无子,就算过继了沈渊,那也不是亲生的,即便咱们二房是庶子,可洪儿毕竟也是沈家嫡嫡亲的血脉。可老爷子就是拿个一个旁支过继来的货当宝!还拿我的儿子当垫脚石!现在洪儿莫名其妙的死了,让我怎么办?!” 连氏越想越气,这饭再也吃不下。王嬷嬷一听这话不好,便想让其他人先下去,还没来得及说话,连氏抬头看见一旁站着布菜的丫头是平日跟沈文贺眉来眼去的绿秀,没来由的一阵恶心,“啪”的一声摔下手中的碗筷,菜汤汁水溅了绿秀满身满脸都是。 绿秀本来心中嘲讽着连氏人老珠黄,中秋之夜独守空房。被连氏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愣在当场,还没反应过来,连氏上前抡起胳膊将绿秀扇的原地转了个圈,撞开了门往外倒出去,嘴角瞬间留下血来。 绿秀恨恨的咬着牙,挣扎着要站起身,余光瞥见院门外袍角一闪,“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夫人,奴婢尽心服侍夫人,不知做错了什么。要挨这样的打……” 连氏坐在屋里听得火蹭蹭的往上冒,“你个下贱胚子!浪蹄子!你怎么?你平日和那混账王八眉来眼去真当我瞎是不是?” 沈文贺在院门口便听见连氏一口一个混账王八,当下火冒三丈,连氏还没说完,沈文贺进屋一脚踹在连氏心口窝上,“你这贱妇!搅家星!还觉得这家不够乱!” 连氏被一脚踹倒在地,心口生疼,先是震惊,随后而来的一口恶气涌上心头,起身扑到沈文贺身上一阵撕扯,口中大喊:“我是贱妇?我搅家星?我今日倒要让你看看什么是搅家星!你还我儿子,你把儿子给我还回来!” 沈文贺双眼通红,已是暴怒,“你……你还好意思提儿子!看你生的好儿子,将沈家的脸都丢光了,你还好意思在这里丢人现眼!” 一旁的丫头婆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哪里见过夫妻俩居然能扭打到一起去的!谁家的夫人不是端庄贤惠,行止妥当,一般惩戒下人都不会亲自伸手,何况沈府这样的世家大族,规矩严明苛刻。一时间全都傻在那里,连王嬷嬷也没反应过来,等沈文贺将连氏推开,脸上已经挂了好几条血道子。 沈文贺这段日子心中便憋着一股气,儿子死无全尸,死的不明不白没处说理。父亲眼里只有长房和那个过继的小杂种!明言要压下这事,决不能外传。只能憋屈的对外说是得了恶疾,他不仅不能违背还得对着长房笑脸相迎!一肚子的火没处撒,回到家里却见着这泼妇恶言恶行! 连氏听沈文贺口中的话,句句都将她戳的鲜血淋漓,只觉得天昏地暗,气的全身发抖,胸口一痛,居然吐出一口血来,王嬷嬷霎时吓得脸色雪白,伸手去扶。却听沈文贺道:“你这恶妇自作自受,若是明日死了,正好娶个填房好生儿子!” 说罢甩袖出门,留下一地狼藉,临了见了跪在门口的绿秀,手一指道:“绿秀今晚就开脸,抬了姨娘。” 绿秀喜不自禁,站起身,梨花带雨半依半偎的靠着沈文贺,柔柔道:“爷累了,奴家这就伺候爷休息。” 两人一走,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乱成一团,连氏白眼一翻晕了过去,王嬷嬷急忙吩咐人去请大夫,倒水,掐人中。折腾了好半天连氏才醒过来。面如金纸,已经死了一半。 王嬷嬷暗暗叹了口气,见院子外面影影绰绰,恐怕是三房和别处的人,沈家近两代男丁单薄,大房没有亲子,只有一个养子,十二房妾室一个接一个的生女儿。其他两房都有亲子,也蠢蠢欲动,想要一争高下。二房三房明里暗里给大房和沈渊使绊子。相互间也是明争暗斗。 不出一夜,这闹剧就得沸沸扬扬飞的满天都是! 月亮已经露出半张脸,格外的硕大明亮,映衬着宫中庭院回廊到处挂着火红的灯笼,很是喜气。 王皇后亲自带着众女眷向东方圆月升起的方向行百余步,焚香叩拜,拜月神,行祭月之礼。 李殊慈在老夫人和姚氏身后,随之缓缓下拜,手掌着地,额头贴手掌上。再拜起身,李殊慈跪的膝盖隐隐作痛,王皇后的身体明显不能承受这样的大叩大拜,便见沈嘉怡主动上前搀扶,边上的嬷嬷见了并不奇怪,任由沈嘉怡作为。 李殊慈心中有数。沈嘉怡这是要借着往皇后的手入宫了。 王皇后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煦文帝虽然看中太子素有贤德,若王皇后薨逝,太子又无外家依靠,从此便是孤家寡人,现如今王皇后必定已与沈家私下有了约定。 各家夫人千金依次做了下来,李殊慈在姚氏身边,略一抬头,便正正好看到王皇后的眼神,李殊慈顺着她的眼神看去,落在沈嘉怡的侧脸,只见她眸中含笑,修长的脖颈清雪白玉一般,就如同今晚的圆月一般美好。 李殊慈倏忽想起老夫人说过沈嘉怡容貌酷似先皇后沈文楠的话,心下一怔,再去看王皇后,王皇后却已收回了目光,恢复了以往端仪的笑容。 宫中自己有御用的戏班子,班主垂头恭谨地捧着戏单,行了跪礼,规规矩矩道:“请皇后娘娘点戏。” 边上的嬷嬷接过戏单递给皇后,皇后拿着戏单笑着对一旁含笑坐着的惠妃说道:“第一出自然要点拜月,惠妃和华妃再各点一出吧。” 惠妃还没说话,华妃性子活络,笑眯眯道:“既然娘娘这么说,妹妹就不客气了,今日这月亮又大又亮,不禁想到那出金玉良缘,正经不辜负这好光景。” 良缘配讲的是,官家千金和世家公子游春偶遇,生出了种种误会,后来才知道对方就是自己指腹为婚的人,一对欢喜冤家最终结成良缘。在场的各家夫人们不禁面面相觑,按理来说,这样的戏,各家园子都点过,夫人奶奶们平日无事打发时间也大多点这样的戏聊以慰怀,可如今有众多未出阁涉世未深的年轻闺秀在场,这样的戏岂能拿到台面上来唱? 众人自然不会直言,只是将目光落在王皇后身上,王皇后扫了一眼华妃年轻妩媚的脸庞,想起华妃所生的八皇子金豫正是煦文帝最喜爱的儿子,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烦躁,下意识的去看沈嘉怡,见沈嘉怡眉目姣好,低眉顺眼坐在一旁,心下微松,没多想便道:“也好。” 惠妃鼻梁高挺,薄唇轻轻抿着,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明了的看着华妃跟王皇后摇尾巴,不动声色点了一出平常的武戏。 华妃喜笑颜开同那班主吩咐道:“去吧,好好唱,唱好了皇后娘娘有赏!” 在场众夫人知道华妃向来是这样性子,却没想到王皇后居然答应了,心中惊讶不已,一声清脆的锣声响起,好戏开始。便听王皇后跟离她不远的沈夫人道:“沈……沈侍郎才华横溢,生的女儿也个顶个的出众,嘉怡这丫头跟我颇有缘分,不如就留下陪我多呆些时日。” 沈夫人起身行了礼,含笑看着王皇后:“就怕给娘娘添麻烦。” 王皇后啜了口清茶,放下碧青釉瓷茶盏,笑道:“怎么会,这丫头乖巧着呢。” 在座众人不是身有诰命就是身份尊贵,大多数人听了这话不禁暗想,莫不是要给太子选侧妃?还是要给煦文帝送个枕边人? 戏台上伶人们声腔细腻跌宕,李殊慈摩挲着腕上带着的血玉镯子,嘴里发苦,心中也跟着戏里的唱词一般千回百转,前世的真相抽丝剥茧在她面前摊开来,她清楚的知道,李家的破灭不仅仅因为沈家,还因为她不曾想过的皇权斗争。 拂风苑也是高高的挂着格式灯笼,待李殊慈沐浴更衣完毕,已经是人定时分,青鸽捧来一晚雪花银耳汤,道:“姑娘,在宫里恐怕吃不上什么,肯定饿了,夜里吃别的也不容易克化,喝些银耳汤垫垫。” 李殊慈接过青鸽手里的汤喝了两口,便递回去道:“好在去之前垫了几块藕酥,到不怎么难受。沈嘉怡就要入宫了……” 第42章 就是坑你 青鸽手里的勺子一抖磕在碗沿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这么快?” “嗯。好在我们也不是坐以待毙。” 李殊慈躺在床上,闭目凝思,沈家和李家皆是距离皇权最近的公卿鳌头,祖父是个很典型的家族族长,一切以李家的权益和前程为重。祖父的生母是沈家女,妾室是沈家女,那么他到底知不知道沈家的阴谋?前世祖父身死是因为被沈家人陷害利用?还是因为不屈居沈家所致? 第二日一早,李殊慈带着青鸽和木云,准备去半边楼看看,果然,贺全带了沈家的消息给李殊慈,把怎么发生的,结果如何都说的一清二楚。木云在一旁吹凉风道:“这连氏可真是够倒霉的,恐怕下辈子要投生成一直乌鸦了。” 李殊慈被她逗的一笑:“倒不倒霉是她自己的事,跟乌鸦没什么关系,不怨天尤人也是本事。只可惜连氏并不懂。” 青鸽道:“若是她能按捺住性子,没准真能再生出个儿子来。” 李殊慈道:“连氏年纪俞长,和沈文贺的关系又不好,生养一事估计是没什么指望了,她怨气这般深重,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木云听了眼前一亮,颇有些磨刀霍霍的架势:“这么好的刀,若是握在我们手里,一定将沈府搅的天翻地覆才好。” 李殊慈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若是打草惊蛇岂不是得不偿失,现在还不是跟沈家正面冲突的时候,要想神不知鬼不觉,还得再找机会才行。” 李殊慈摘了轻纱帷帽站在二楼隔间里往楼下看,半边楼里热闹非凡,向九极会说话,跟什么人都能扯出三五车的闲话来,他在这里做账房,闲来抽空给大家说两句书,一来二去,常来的都当他是掌柜的。 李殊慈将铺子开着这个地界就没打算张扬,二楼也就三间雅间而已,其余全部打通放上四方桌,简单平常,平日里来的也都是预料之中的客人。 眼风一扫,瞧见坐在角落里的一位,穿着极朴素,靛蓝的褂子几乎洗的发白,一根简单的木头簪子插在发间,倒是清爽利索。桌上白瓷茶碗里面的茶汤红彤透亮,边上一碟子椒盐花生,人打那一坐,虽寒酸却也能让人一眼打量出内里的不同来,可要细说有什么不同,还真是说不出来。 来往的客人,十之八九进了门出了门都要和他极熟络的招呼一声。 李殊慈叫了贺全过来问道:“那位就是你说的天天来,人缘极好的洪秀才?” 贺全答道:“是,从前也知道这么个人,脾气人缘都好,可是婆娘娃儿都没有,就孤身一个。卖卖字儿。整日在这几条巷子里混。他爱听向九说书,自从咱们半边楼开张,来了几趟倒是和向九混的滚熟。” “先头倒也不是因为这位常来。”贺全见李殊慈目光从洪秀才身上转到他这,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位,因为沈洪这事,我总觉得他特别留意沈府。” “哦?”李殊慈惊讶道。沈老尚书和沈文瀚,沈渊都是精明的要命的人物,她只能吩咐人从沈府的其他人着手,沈文瀚十二房侍妾,还有二房连氏的几个污糟亲戚,林林总总不少零碎小虾米,只要在上京的,总有能插上手的。 “他就住在这附近,除了平日给邻居街坊写写家书文字儿,五更巷里出来的有时候还会找他编个词儿谱个曲儿什么的,几个有名的魁首他也熟,这位人虽然穷酸落魄,这些伶人女妓还就是不嫌弃。说来也怪,没听说他看上哪个,看不上哪个。他对谁都一样。” 贺全先是解释了些零碎小事,又道:“就是因为这些个人对他都不错,什么也跟他说,总能听到三言两语,比如,沈家二房的舅老爷和哪个女妓的事儿,三房独苗又偷偷去瞧了哪个清倌儿人,听得多了串成一条线儿,就有这么个感觉。” “这人是什么来历,一直在这?沈浩,嗯……还有沈家那些女眷的亲戚常来这种地方的,多不多?” “老家是什么地方不太知道,可能也没什么人,不然他也不会一直留在上京,听说考中秀才之后就没了下文,凭些歪才笔墨勉强度日。沈家的那些个人来这的……”贺全抬眼瞅了瞅李殊慈,对着个深闺千金说这些还真有点抹不开面儿。“不少,那些姨娘拐弯抹角的亲戚就不少,还有沈浩,就好清倌儿这口,听说暗里搭了不少银子。” “嗯,我知道了,这个洪秀才若是和什么特殊的……就是,不是这一类人接触过,你们多留意留意。” 楼下突然爆出一阵阵呼声,向九今日说的书照样得了一众好评。向九像模像样的朝大家拱拱手,两步走到洪秀才那一桌,见洪秀才没有往日的活络劲儿,问道:“怎么,今儿这一出你听的不尽兴?” 今天向九说了一段恶妻训夫的事。向九言辞幽默,将恶妻的彪悍和懦夫的无力反抗描述的淋漓尽致,洪秀才用手指捏了两粒花生扔进嘴里,细细嚼了才道:“古人讲三从四德,内外有别,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可你看看这些穷困百姓,哪家的婆娘不抛头露面,不挣钱养家,同样出力,却凭什么对这些男人三从四德?你瞧瞧巷子里那些姑娘们,有多少是被老子兄长卖到这里来的,她们又凭什么三从四德?” “……”向九哑口无言的瞪着洪秀才,他从没听人这么说过,他也没细想过这事…… “一个男人若是能让家中妻儿吃饱穿暖,锦衣玉食,佳人自然温柔体贴。可若是让婆娘娃儿都饿着肚子,又有什么脸让其三从四德?”向九说的故事正是后者。 “说的好像是这么个理……”向九终于知道洪秀才为什么屡试不第了。这么个不遵礼法的人,别的学问估摸着也是歪的…… 天气已经转冷,洪秀才捻起最后几粒花生扔进嘴里,抿了口茶汤,两手抄在袖子里,打着哈欠摇摇晃晃的出门去了。 向九挠挠头,目送他走了。他不是个多想的人,洪秀才走了,这话儿也就到这了。转念想起李殊慈来了,几步窜上楼。进门大喇喇一坐,道:“你今日怎么来了?” “书说的不错。”李殊慈也不得不佩服向九的口才,给了一句相当中肯的评价。 向九得意的朝李殊慈眨眨眼,顺手就拿过李殊慈桌上放着的零食荷包,将里面深红色的豆子到在手上,一大把塞进嘴里,咯嘣咯嘣嚼的脆响,木云目瞪口呆,就要张口,李殊慈一把将她扯回来,笑眯眯的看着向九将嘴里的豆子吃完,吞下肚子才问:“好吃吗?” 向九咂咂嘴道:“太甜。你们这些小娘子,就是爱吃甜,平日出门身边也要带这糖啊果儿的。” “谁告诉你这是糖了?” 向九傻呵呵的看看李殊慈又看看手里的荷包,黑缎底银丝纹的荷包精致好看,刚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越看越不像姑娘家随身带来装零食的,闭了闭眼睛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嗫嚅道:“红的甜的,不是糖还能是啥……” 李殊慈看着她,双唇一动淡然的吐出两个字。“毒药。” “怎么可能,明明就是糖……” “木云,你告诉她,制毒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木云眼睛一转,严肃道:“制毒的最高境界,不是逼着人吃下去,而是让人心甘情愿的,在不知不觉中主动吃下去。这像糖一样的毒药,自然就是其中一种手段,你看,你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乐呵呵的将药丸吞了?” 向九一听急的眼睛都红了,转身就开始干呕,想把刚才吃的豆子都吐出来,李殊慈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带着笑意:“你吃的是腐药,药性缓,能不知不觉让人从内里烂到外面来,将死之时,内里已经掏空,表皮还好好的,是个死相极好的死法。” “不过,若是吃了解药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李殊慈说着,自然的从荷包里拿出一粒又大又黑的药丸出了递给向九,“这是解药,药丸大了点,你方才吃的多,就不用分食了。” 向九伸出两根手指精准的夹过,咧嘴艰难的吞了下去,刚松了一口气,孙小子从外面推门进来,手中提着相同式样的黑缎银纹小荷包,一边走一边伸手从荷包里掏出一个个圆溜溜的黄色豆子往嘴里扔,嘎嘣嘎嘣嚼个不停。说道:“五爷,您这零食新鲜,新做的这几样,分给大家尝了个遍,酸甜辣咸样样都受欢迎。” 说着伸出沾了盐沫的大拇指。 向九一听这话跳起老高:“你说什么!?” 孙小子被他一吼吓了一跳,不明就理道:“五爷新带来给客人试吃的零食小样,各色豆子啊……” 向九咽了咽口水“那你刚才给我吃的解药是什么?” “腐药。” 第43章 秋露行霜 向九欲哭无泪,怒视木云,木云笑到岔气,两手一摊:“兵不厌诈。你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李殊慈笑眯眯继续说道:“虽然你之前签了欠契,可一来你这张脸不是真面目,你若是反悔跑了我也没处找你。二来你是高手,我又不会功夫,也不敢杀人,若你那天翻脸不认人,我是弱女子一个,岂不是白白将小命送到你手里。” 木云听了李殊慈用“弱女子”和“不敢杀人”来形容她自己,不由对向九生出了深深的同情。“放心!这药性缓,一个月吃一次解药就行,保你没事!” 向九看了看李殊慈又看看木云,额头青筋猛跳几下,忽然暴跳起来,拎着孙小子就出门了。 “还真是会挑软柿子捏……”木云看着向九发狂的背影,笑道:“若是真有这么个药,想杀谁还用费这么大周章……” 李殊慈泰然的坐在椅子上,“他这个人心眼不坏,就是不太会拐弯,他怎么也想不到咱们骗他,只会乖乖听话。若是能帮上忙自然好,帮不上也别给咱们添乱。” 过了霜降便是立冬,说话时,隐隐约约的白色雾气像是口中呵出的朵朵香兰。李殊慈起了个大早,挑了件素净的月白裙子,外面罩了一件银灰褙子,系上浅灰绒斗篷,青鸽照常取了灰纱帷帽放在手里拿着,木云跟在两人后面一起出了门。 三人先后上了马车,老糊抖动缰绳,招呼一声,不紧不慢的往南华大街上去,今天俞宝婵加上方瑾,三人约好在去枯灯胡同吃五蔬蘸尖和虾爆鳝面。尤其是这样的微寒的天气,吃上这样口感细腻的热汤面,舒服极了。 这家店只有上京的本地人才熟悉,铺面小,总共不过四五张桌子,供应的面食种类不多,但样样精致,美味干净不说,价格也公道。尤其是一道五蔬蘸尖,面菜均匀青白分明,拌上番柿酱,酸甜滑口。 不过一般的世族千金也不会来这样的地方,她们三个人却不约而同喜欢这里,用俞宝婵的话说就是:“咱们怎么能算一般人?” 李殊慈进店扫了一眼,没看见两人,心想今日居然是她先到了。摘下帷帽递给青鸽,刚要寻了桌子坐下,便听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沈世兄想必没来过这处,我却专好这家小店的汤面。” “他怎么来了……?”李殊慈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瞧见最里边的桌子,紧靠着后门,紧走两步躲了出去,青鸽和木云不明所以也紧忙跟了出去。 这家店小,掌柜的也要做些端面加汤的活计,倒没在意,常光顾的客人都知道后门能通往后边的月牙胡同。 三人前脚刚出了后门,便听李铮带着沈渊进了店,李铮眯眼扫视了一圈,并没见到他那个初长成的五妹妹,下意思的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站的小厮,他是看着那丫头出门之后才拉了沈渊来的。“沈世兄请。” 李铮的神色自然,并未表露出任何异样,沈渊道:“请。” 李殊慈本想抬脚就走,可临了又想听一听,便站在角门没挪步子,轻声对木云青鸽道:“你去老糊往常等咱们的那家茶馆,然后到后面巷子等我。” 青鸽轻手轻脚从后院的角门出去找老糊,时辰还早,客人不多,平时三人也是赶着这会儿人少的时辰来。李殊慈立脚站在角门听着里面的动静,只听李铮介绍道:“沈世兄口味清淡,不如就来一碗素虾面。” 沈渊在声音清朗如玉:“好,就按你说的罢。” 李铮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声落在掌心:“小二,来一晚素虾面,一碗爆鳝面,再来两碟子小菜。” 小二乐响亮的应和一声:“好嘞!” 李殊慈只听沈渊道:“李兄可听说最近上京的那起奇案?” 李铮道:“自然是听说了,一个月内连死了三个人,都是被抽空的体内血液,异常诡异。” “凶手手法莫测,衙门至今还没有一点线索,只能尽力压制附近知晓内情的几户百姓,以免造成恐慌。” “是啊,上京已经多年没有发生过这般棘手的案子,听说已经惊动了上面。”李铮朝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死者三人生前没有任何瓜葛,凶手也没有什么蛛丝马迹。有人怀疑是买凶、杀人。” 沈渊摇了摇头,“这三个人一个是刚死了丈夫没多久的寡妇,一个是农户老妇,还有一个是响誉上京的大善人。若是买凶、杀人,不是为财,就是为仇。可这三个人之间却找不出任何联系。” “怪也怪哉!” 李殊慈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想见沈渊,总之她不想和他过早有什么交集,何况以前她从来没听说李铮和沈渊来过这里。李铮到底存的什么心?大房不是一直想让李姝乔嫁给沈渊,好让李家嫡支败灭之后两家结成一股绳?上辈子若不是她自己吵着闹着要嫁给沈渊,恐怕李姝乔会如意嫁给沈渊的吧! 李殊慈正出神间,只听身后风声呼啸而起,紧接着扑通一声。李殊慈吓了一跳猛然回头,只见木山跳下墙头,木云还保持着一脚踢出的架势。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怎么回事?” 木云一脚踩在那人身上,“这个人不知站在咱们身后多久了,我竟没发觉。” 木云紧张了半天见李殊慈只是站在那里发呆,冷不丁一回头却见后面站了一个人,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们听壁角。她下意识出手,那人身手奇快,幸好今日大哥跟着,趁那人不注意,偷袭得手。 李殊慈被吓出一身冷汗,这人脸朝下趴在地上,已经晕了,“看这锦绣袍缎,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公子,把他翻过来看看。” 木山一声不吭利索上前将那人仰面翻过来,脸上虽然沾了土,也能看出容姿出众来。李殊慈皱眉,看着有些眼熟,忽然想起在哪见过,倒抽一口气。 木云心想,坏了,急忙问:”是谁?这是谁?” 李殊慈看了一眼角门,道:“快,带上他,回车上去!” 李殊慈出了后门,老糊果然赶着马车等在不远处,青鸽见木云和木山抬着个人出来,吓了一跳,李殊慈紧忙吩咐她道:“你快去,去前门,等着方大姑娘和俞三姑娘,就说我今早不舒服,没来得及和她们说,今儿就不来了,改天给她们陪不是。” 青鸽点头紧忙去了。 木云和木山七手八脚将那人抬上车,老糊看看那人又看看李殊慈,看样子是要等个解释。崇南的男女之防虽然没那么严重,但同车同行却说不过去,李殊慈对老糊道:“这事,这是个意外,这是……这是赫连世子……这事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老糊意外的往马车里边一眼,“只要姑娘没事,老糊不是多嘴的人。” 李殊慈点点头,犹豫一下只能先上车,等出了巷子,再找一辆马车给赫连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她可不能将他就扔在这。赫连家的公子,平白晕在这,万一出点什么事,她可没法担待。 幸好马车够宽大,赫连韬躺在那一动不动,李殊慈和木云坐在对面,瞪眼看着他一阵无语,他站在她背后多久了,为什么不说话,就看着她在那偷听…… 李殊慈一阵头大,马车渐渐驶出了月牙胡同,街上传来噪杂热闹的声音,正想着在哪把他放下,对面躺着的人一轱辘坐了起来,揉揉后脑勺。 木云反应也快,紧忙把李殊慈护在身后。 赫连韬抹了一把脸上沾的土,嘴皮子利索道:“你这丫头,偷听俊俏公子说话也就罢了,还纵容恶仆伤人。” 李殊慈听他这么说,脸彻底黑了,本来是要跟他陪个不是,“你在人背后鬼鬼祟祟又好到哪里去了?” 赫连韬没想到李殊慈这么牙尖嘴利,忽然笑了:“有意思,有意思!哈哈哈,没想到人品端方的李少傅竟有个这么脱俗的女儿。” 赫连韬被誉为上京四公子之一,容貌气度自不必说,这一笑起来,直如骄阳乍然冲出,可嘴里的话依旧却不饶人,将“脱俗”二字故意咬死了才吐出口。 李殊慈没想到他将她认出来了,他们只见过一面,就是流芳文会那次,她就抬了一下头。“你想怎么样?” 赫连韬又揉了揉后脑勺,轻轻扭了扭脖子,装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脖子都酸了。笑眯眯好整以暇的看着对面坐着咬牙切齿的李府五姑娘,他没见过哪家的深闺小姐是这样的,怎么样他也说不清,总之肯定不是她这样,身边的丫头身手不错,偷袭他那个也是她的丫头?他背着身没看见就被打晕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爷好好的站在那赏风景,却被人一棒子打晕了过去,你这丫头想怎么样?难不成是仰慕爷的美名?”赫连韬放松下来,往车壁上一靠,仿佛是自己家的马车一般舒适自在。 木云愕然的看着赫连韬,她头一回见这么不要脸面的世家公子,果然如传言一般。赫连韬是个一等一的纨绔子弟! 李殊慈咬牙道:“赏风景?你站在人家后院赏的哪门子风景?世子果然是难得一见的雅人,这风景赏的真真别致!” 赫连韬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你莫要说些没用的话,说罢,你掳了爷,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44章 麻烦上身 “……”李殊慈无力道:“世子若没事了,便下车吧。” 赫连韬双手一拍大腿,笑道:“也好。那我可在这下车了。这大街上这么热闹,谁看见谁没看见的,我可就不管喽!” 李殊慈气的牙痒痒,他的确不能让他在这里下车,她做的是李府的马车,上面印着李府的徽记,让赫连韬大摇大摆的下去。明早上京的小报邸抄上说不准写出什么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李姑娘将在下打成这般。”说着还划拉划拉身上的灰土。仍然脸上带笑,明显是在戏耍李殊慈,“难不成在下就白吃了这一记闷亏?” 木云目瞪口呆,眉毛倒竖,罕见的羞恼道:“难不成你还要还回来!” 李殊慈深吸一口气,“世子方才根本就是清醒的罢?” 赫连韬心中一动,脸上的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这丫头倒是眼尖,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殊慈敏捷的捕捉到赫连韬面上的异色,“世子若是在躲什么人,到了方便的地方,还请自行离去,小女子不介意被世子利用这一次,只是不想惹什么麻烦。” 说罢,也不理赫连韬是什么反应,将帘子掀开一个细缝,看了看外面,悄声吩咐:“老糊,寻个僻静的地方,让世子下车。” 马车轻巧调转半圈,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木云半天才反应过来李殊慈方才一句“世子方才根本就是清醒的罢”是什么意思,说了半天,原来这位臭名昭彰的世子殿下居然是在戏耍她们,要借她们的手躲灾呢! 崇南这百余年来,总共就封了赫连霆这么一个异姓王,提起赫连老将军一生峥嵘,谁敢违心说一个不好?唯一的儿子却是个祸害。木云最恨被人利用,越想越气,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赫连韬,一瞬间将沈洪、黄仁才之流所作所为全在脑中过了一遍,嫁接在了这位的身上。 李殊慈不想再跟赫连韬打太极,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说话。这位赫连世子相较于其他纨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躲着的说不得是什么人,说不定是什么好人家姑娘的爹娘叔伯。她可没有多余的心思和这么个无聊的人打交道。 赫连韬惊讶于这个小女子的聪明敏锐,看主仆两人的态度,恐怕是没将他往好了想。可此时却也不得不放下调笑的心思,他确实是在躲人,躲的,是要杀他的人。 马车停在一条低矮冗长的胡同口,主仆两人沉着脸,默契的都没说话,李殊慈依然低着头,木云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位“响誉”上京的世子殿下,什么时候被姑娘家这般相待过,上京的小娘子,无论是世家千金还是小家碧玉,亦或是那风尘中百般妖娆的花魁头牌,哪一个见了他不是眼放光芒?赫连韬舔着脸皮笑笑,朝紧盯着他的木云点点头,弓起身就要下车。 正在此时,清冷的空气中突然疾声传来一阵尖利刺耳的呼啸,从半掀开的帘子一侧猛地穿过,李殊慈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见赫连韬左手五指并排捏住三只黝黑的十字镖,不等人她看得清楚,十字镖如星如雨密密麻麻激射而来,赫连韬从腰间拔出一柄银光玄刃的匕首,木云抽出藏在马车暖窠中的双刀,两人反应极快,叮叮当当将全部暗器击落。 木云手臂被暗器震的发麻,见赫连韬已经跳出马车,护住李殊慈屏息听着周围的动静,周围再无异样的气息,看来这伙人已经走了,还是和往常一样,一击不中,便抽身而退,绝不给他留下丝毫破绽,赫连韬郁闷的回头朝马车里面道:“没事了。” 李殊慈呼啦一声掀开帘子,见木山站在外面护着老糊,两人都没事,松了口气。地上也有不少同样的十字镖。 木云惊呼:“究竟是谁这么大胆,他们没看见是李府的马车吗?” “连赫连世子都敢下手诛杀,想必也不在乎一个李府了。”李殊慈从袖中抽出一块手帕,垫着手捡起一只十字镖道:“这暗器是不是有毒?” 木云闻声上前去看,玄黑的十字镖上果然有一层幽蓝的暗光,两人下意识抬头去看赫连韬,赫连韬抬起左手,方才夹住暗器的手指已经紫黑,紫黑从手上的经路脉络已经开始向手腕蔓延。 赫连韬愣怔片刻急忙在怀中翻找,“糟了,我随身带的百解仙不见了。可能是方才掉在了月牙胡同。” 赫连韬一阵头晕目眩,浑身僵麻一头栽倒在地。李殊慈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去,“你之前随身带的解药是什么样的?你家里还有没有别的解药?” “白瓷瓶,没有了。”赫连韬舌头已经打结,强挺着说道,临晕倒前,还努力扯出一个变形欠揍的笑容来,“你……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 李殊慈瞧着已经晕死过去的赫连韬,叹了口气,她怎么这么倒霉,她不救?她倒是想不救! 几人重又将赫连韬抬上马车,“木山,你先回月牙胡同,到他方才倒地的地方去找,看能不能找到他说的白瓷瓶。一定要小心,那些人隐在暗处,万一有什么冲突,什么也不用管,性命最重要。然后到西城的宅子跟我们回合。” “是。”木山答应一声,轻巧一个旋身上了墙头,身法极快,说是鬼魅也不为过。 老糊定立在那,讶然看着李殊慈冷静果断,条理清晰的吩咐手下,多年来脑子第一次不够用,这位五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江湖气了。 他也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如今崇南已经不是他那个时代的崇南,世族崛起,再也不兴什么女侠士、女谋士,女英杰了。躲在后院弹弹琴绣绣花,极尽柔美风雅之事,一生就那么如意或不如意的过去了。 可他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竟然想起了九娘。 李殊慈心里堵得慌,今日真是不宜出行,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抬眼直视老糊,认真的道:“老糊,我知道你亦不是普通人,你不愿说,我自然也不会问,咱们各行其事,各自安心。” 李殊慈也不等老糊答话,说完上了马车,老糊一愣,咂咂嘴。他隐在李家将近三十年,几乎是看着这妮子长大,倒是小瞧了。能逃过他的眼睛,这份心机城府可是不简单。方才那个小子的身法,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练出来的。“姑娘放心,老糊虽叫老糊,却不是糊涂人,也不爱管闲事。” 路上换了几次马车,在城中兜了几个圈子,才将尾随的人甩掉,老糊轻声道:“姑娘,人已经甩掉了。” “好。木云,给老糊指路。”李殊慈深吸一口气。看着躺在那半死不活的赫连韬。今天她出门没有看黄历!一棒子打回个祸害来。那些人既然已经看到了她们在一块,以后不知道会多出多少麻烦来,她出来的时候坐的可是府里的马车!明晃晃的告诉人家她是李府的人。 西城宅子里只有五山在,一见李殊慈她们抬了个人回来,紧忙跟着将人抬到里面。“五爷,这是……” “先别多说,木云看看他现在如何了?能不能看出中了什么毒?” 木云抽出随身携带的细长银针,将赫连韬的手指扎破,取了几滴血,细细的闻了闻,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白的小瓶,倒出一粒淡青色的药丸,切下一小块混入血液中,等了一会,血液中的紫黑慢慢变淡,但并没有完全回复原先的血红色,又等了一会,血液又渐渐变得紫黑。 木云皱眉,“这手里的解毒丸只能暂时缓解毒性,并不能清除。” 李殊慈示意五山先将药丸给赫连韬喂下两粒,又问“这毒,很难解?” “也不是,只是药引十分罕见,药引名为‘冰灯鬼’,全身的血液会迅速携带毒性流至全身,最后血液在身体里慢慢干涸,死法……很奇怪。人是好的,可内里一滴血也没有。若尸体久不下葬,就会慢慢风干变成干尸。这种毒杀的手段根本也称不上无声无息,简直就是告诉别人,这人死的不明不白……” “什么?”李殊慈面色阴晴不定。这刺杀看起来明显就是蓄意而为。上京三起无头血案,到了赫连韬这,是巧合?还是蓄意? “难道要杀赫连韬的,是上京最近发生那几起命案的凶手?”木云方才在面馆后门,就站在李殊慈身后,显然也听到了李铮和沈渊的对话。 李殊慈摇摇头,“死的那三个人,不是老幼就是妇孺,手无缚鸡之力,三人之间更没有什么联系,暗杀赫连韬的那些人,明显是暗杀高手。杀这些人还用费这么大的周章去毒杀吗?” “说的也是,一般人也不可能会这道这种毒药里面隐藏的玄机,用来杀一些老弱妇孺,确实大材小用了些。”木云的榆木脑袋就更一头雾水了。 木云上前又仔细看了看,道:“这毒其实并不难解,只不过很少有人听说过冰灯鬼这种毒,所以解毒无从下手而已。 第45章 局中有局 “我以前常跟着我爹捣鼓这些草药,恰巧还救过这么一个人。”木云顿了顿,显然想起家人对于现在大仇未报的她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我爹连夜进山采药,还受了伤,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这冰灯鬼只能在夜里采摘,解药一般就生长在它的不远处。” 李殊慈听她如此说,知道木云颇为了解此药毒性,微微放了心。 两人等了一会,木山匆匆从外面进来,手中果然拿着一个雪白的细瓷瓶,木云急忙拿来查看,到处一粒放在仔细闻了闻,摇头道:“药是好药,乃是解百毒的百解仙,千金难得。可惜奈何不了冰灯鬼这种东西,也不过是能起到一些拖延时间的作用。若要救他,便要晚上出城采药了。” 李殊慈看着躺在那的赫连韬,她肯定不能不救,赫连韬的身份地步儿摆在这,他爹是什么人,是崇南首屈一指的异姓王,赫连霆啊!她一个深闺小女子,若是见死不救,能挡得住这位叱咤风云的大将军王的雷霆之怒么? “救,自然要救。”若是这位大将军王的嫡长子,唯一的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她难保不受牵连。她已经搅进了局,想要平白脱身,哪有那么容易啊?“木云今晚就留在这边,让木山和贺全护着你上山采药,叮嘱向九几个好好守着他,一定要保他周全。” 木云点点头道:“嗯。这事也是赶得巧,我敢说整个崇南也没几个人知道这冰灯鬼是什么东西。若不是恰巧碰上的是咱们,恐怕他这次真要一命呜呼了。” “赫连韬若是能引得各路人马对他虎视眈眈,他身边未必没有能人。不过这事确实是……巧!”她怎么偏偏就今天约了两位密友去吃面,又为什么偏偏要躲着沈渊去了后门站着呢。李殊慈一阵无语,天作怪,怕什么来什么。她越想躲着麻烦悄没声的办她自己的事,越是有麻烦上门来找。 青鸽道:“我瞧毫他并无惊讶神色,恐怕暗杀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什么人这么无聊,费这种力气去杀一个纨绔?”人未到,声先至。这是向九的标志。五山去给半边楼那边送了信,向九听说李殊慈这边出了事,第一个赶回来看热闹。 “杀一个纨绔?”李殊慈冷笑一声,“先不说他是不是纨绔,杀了这个人可与纨绔与否没什么关系。你想想他是什么身份,杀了他什么人能得到好处?再者,看他的身手,比之木山,谁高谁低?这样的人,真能算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木云彷如一朝顿悟,睁大眼睛指着直挺挺昏迷在榻上的赫连韬,不可置信的道:“他……” “他为了掩人耳目,所以装的……”向九听李殊慈这么一说,脑子也转起来,接着木云的话说道。“能装这么些年,装着装着也就成真了吧……那调戏良家妇女,勾搭青楼头牌的事他可是没少干那!” 木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真面目?” 向九乐了:“以赫连家如今的势力,老子已经顶天立地,儿子若是在天下无敌,那还得了啊!” “他装什么不好,装个纨绔?整日让人戳着脊梁骨骂,还不后背生风,难受也难受死了。”木云倒也知道功高盖主的道理。 “你个小姑娘家,这就不懂了吧!若是要掩人耳目,要么装病,要么装残,甚至还可以装疯卖傻,可他这样明晃晃的身份摆在这,若是这么干,掩的可就是天下人的耳目,还包括那位!”向九指了指皇宫的方向,贼兮兮的道:“那可是欺君之罪!再说了,装什么也不如装个纨绔自在有乐子啊……” 李殊慈沉思片刻:“不过是虚虚实实罢了,虽然都传言赫连韬在上京的行为荒诞不经,可你们听说他真强抢了哪家的民女,霸占了哪家闺女了没有?真的沉溺于秦楼楚馆的温柔乡里,声色犬马不能自拔了没有?这可是上京,如果真是这样,严御史那张不饶人的嘴,可就不光是弹劾这么简单了。” 木云瞪眼使劲消化李殊慈的话,赫连韬在她心里从英武俊俏的少年郎,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膏粱纨绔,如今又变成了忍辱负重神秘莫测的孤胆英杰。这,她这么也拐不过这个弯来。 向九沉声道:“赫连霆一生戎马立下功劳无数,已经赏无可赏,宫中想要拉拢赫连家的公卿大臣无数,可赫连霆一直不为所动,誓死效忠君上一人。有人信,有人不信。你说,君上可信?” 李殊慈道:“不管信不信,赫连韬是赫连老将军唯一的儿子,他若是死了……” 向九食指在桌上猛击了一下,“他若是死了,这偌大的威胁便化为虚有。大家都放了心!” 李殊慈和向九却是沉默了,越是往深了想,越觉得脊背发凉。 李殊慈问向九:“你可听说上京进来的几起血案了?” “自然听说了,我还打算将这事编成书来讲讲呢。”向九眼睛一亮,神经兮兮的道:“哟!怎么招?不会是你干的吧!” 青鸽和木云捂嘴偷笑,李殊慈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她在这些人眼里已经变成杀人魔头了?看着向九一脸得意,她不由冷哼道:“怎么,你也想变作那花下鬼?下月的解药若是不吃,也就成了。将你埋在我的园子里做花肥。你长成这样,养出的花定然更美。” 向九想起那个埋在拂风苑花园里,被李殊慈用药粉化了骨的丫头,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嘟囔道:“最毒妇人心!” 李殊慈不语,她早就说了,想要害她的家人,就得先过了她这关,要么不来,来了就得死!那个丫头敢把手往祖母那里伸,就怪不得她心狠。 向九只是想刺一刺李殊慈,没想道她真往心里去了,想着姑娘家到底心软,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是现下的世道无法回避的准则。向九舔着脸,谄媚道:“唉,不是说你,我是说那丫头呢!我就这么一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是?” 李殊慈瞪了他一眼,道:“世子中的这毒,能使体内血液枯竭,变作干尸。” “这么说,这事和那件案子有关系?”向九没想到还有这么个事在里头。 “不知道……”李殊慈摇摇头,“若真的有关,就是说,刺客既不想让人知道赫连韬是被人暗杀,也不想让人知道是谁杀的他,所以刻意去制造一些巧合。” 向九分析道:“一种可能,是刺杀者借着这起血案,浑水摸鱼,想要将杀赫连韬的罪名嫁祸给那位连杀三人的凶手,借刀杀人。另一种可能,就是刺杀者专门做了这么一个局,就等着赫连韬一脚踩进圈套,杀人于无形。” “我只想知道咱们能否从这件事里面摘出来。从此以后与他划清界限。”李殊慈闷闷不乐。 向九苦笑道:“恐怕是难。这里面的可能太多,那些拉拢不成的密谋之辈,杀了总比让别人得手强。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再加上赫连家这些年的仇家也不少,还有上面那位不知到底安的什么心,想杀他的各路人马多得很,咱们怎么能知道是哪一路?” “如果是别国奸细,或者血案真凶……只有这两路,咱们或许能跳出这个局。”她只是区区一介小女子,一个沈家已经让她应接不暇,若是参与到这些事中,难道她这辈子还要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向九笑道:“奸细什么的不好说,想要知道血案的真凶和刺客有没有关系,只要查看一下那三具尸体,不就一清二楚了?只是,这种大案子,尸体兴许没放在义庄,要看也得费些劲儿。” 李殊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生息羸弱的赫连韬,笑道:“那到不用,你没听说,咱们上京这位纨绔身负闲职,正是从八品的司直,看看个把尸体不过是小事一桩。” “这案子难不成是为咱们量身定做的不成!”向九张大嘴巴惊奇道。 李殊慈听了这话又郁闷了,巧的离谱! 向九无奈道:“再说了,好歹他也是个世子,怎么领了这么小的官儿?八品就够小了,还从八品!” “你若说了算,能给个纨绔多大的官儿做?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就是想让他没事少在外面惹是生非罢了。”李殊慈欲哭无泪的解释道,赫连韬倒是没惹出过什么杀人放火之类的大事,只是走到哪都乌烟瘴气也够招人烦的!“隶左断刑,司直、评事详断,丞议之,正审之。这从八品司直也够用了,正好就是查案的,就知足吧!” 李殊慈由青鸽陪着回府,走的时候对向九叮嘱又叮嘱,“一定要把这位催命的鬼给看好了,别处岔子!” 向九听李殊慈如此称呼赫连韬,不由打趣道:“啧啧!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嘴可忒黑了!” 第46章 夜探寒尸 一场深重的秋雨过后,一道绚烂彩虹跃然天上。木云在山里苦守了两天两夜,才守到乌烛子花开于月夜。 乌烛子紫褐薄叶,披针形,花梗短,花冠白色,花丝细长,花盘密生绒毛。木云小心的将花丝取下,研磨入药。 李殊慈听说了,也紧忙看来情形如何,赫连韬服了木云调制的解毒丸,脸色眼见的就好了不少。 木山和木云自小习武,自受得住,贺全却吸着两管鼻涕,显见是受了风寒。“这两天总算没白守着,再晚一天,世子这尊贵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活了就好说,省着咱们有口说不清。”木山相较于青鸽还要沉默许多,能说出这么长一句话来,显然是对那天赫连韬被他凿了一下脑袋,装晕的事耿耿于怀。 木云端了碗刚熬出来的汤药递给贺全,又倒了两碗姜汤和木山分喝了,问向九:“堂堂的世子殿下丢了好几天,就没人找找?” 向九好不容易熬到几人回来,正困顿着,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都是有热闹不怕翻天的主。“怎么没人找,听说她那妹妹将五更巷都翻了个底朝天!我就没见过这么泼辣的小娘子!嘿,这可不正应了那句浑话!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李殊慈道:“将军夫人没得早,赫连韬明里又是个不管事的,偌大的将军府只有赫连瑜一个女孩子撑着,想想也知道不是软弱可欺的。赫连瑜从小习武,高低不输男子。大闹五更巷,怕是明里的动作。暗地里,只怕……” 李殊慈没有继续说下去,大家都明白。 “我叫人去打听,你猜怎么说?”贺全总算是把一碗苦药灌进了嗓子眼,呲牙咧嘴道。 “说咱们这位世子殿下,风流是风流,不知给多少美人带过梨花冠儿,扛回家暖被窝的却是没有。也从不在外留宿,不拘多少时辰,也总要回自家府上入眠。与那青玉楼的雪倩姑娘和浮世楼的出尘姑娘最是亲近,整日里扎在红香暖玉里,也多是品芳手谈,没什么花里胡哨的事儿。” “这人啊,还真是不能道听途说,真人摆在眼前,才知道什么该信。”贺全剥着个石榴,一粒粒吐的飞快,强压下嘴里的药味。 过了小半日,赫连韬终于醒来,面色萎靡,睁眼认清了人,便吵着:“快!爷……饿了!” 众人一哄而散,这人! 还是青鸽好脾气的下厨熬了清粥,赫连韬足足吃了两碗才舒心的吐了口气,终于有空冲众人道了声谢。 扫了眼屋里盯着他的各色人士,心中腹诽这个丫头不好好在院子里绣花,养着这么些个打手是什么意思,面上不露声色,舔着脸对李殊慈道:“是我大意了。本以为已经甩掉了那些人,上你的马车只是顺势而为,没想到,连累了你。” 李殊慈冷笑道:“世子知道就好。” 赫连韬脸色渐好:“李姑娘若是有什么事需在下帮忙,在下定不遗余力。” “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以后不要和世子再有什么瓜葛才好。” 任赫连韬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讪笑两声,“可否帮在下给家妹送个口信?” “方才你服了解药,我便让人去了。”李殊慈又问,“世子既然……身边定人也有高人护佑,怎么?” 赫连韬越发觉得这丫头通透非常,竟然已经想到了极深处,怪不得总是急于与他撇清关系,“当时被一些人缠住了。想必这次他们做了万全的准备。” “世子中的这个毒,名为冰灯鬼,极是罕见。崇南只怕也没几个人能知道这个。世子心中应当有数。”李殊慈顿了顿,“听说世子领了司直一职,我想带人看看上京那三起血案的死者尸首,不知可否?” 赫连韬一愣,他都已经忘了,自己是领了个闲职的,一般的案子府衙就可了结,但像这样的命案,就须由大理寺府丞亲审,遇上案情复杂需要反复调查的时候,便是由司直负责调查案情,之后再上承给府丞。想了想道:“这自然没什么问题,我倒是也很好奇,那三人的死因。不过李姑娘怎么对这件事这么有兴趣,你……不害怕?” 赫连韬并没有可以隐瞒刺杀就是针对他而为之,李殊慈其实心中已经确定这几起命案和赫连韬应该没什么关系,只是她得想个法子,消除赫连韬心中的疑虑。“溧阳夫人……你可记得?” 赫连韬一阵愣怔,“溧阳夫人……你说的是先帝钦点的那个女法正?那个断案如神的刑部侍郎卢典正的女儿?” 李殊慈笑笑:“正是。” 李殊慈难得对赫连韬露出笑脸,她一身装扮极是素淡,越发衬得漆如墨斗的眸子中光华潋滟,如星如海,赫连韬不禁看的有些愣怔,只听李殊慈继续道:“溧阳夫人乃惊世奇才,据说当年卢典正担任刑部侍郎的时候,许多疑案都是她替卢大人点破的,先帝曾亲口嘉许,为她亲设法正一职。” 赫连韬从李殊慈的眸子里回过神来,道:“难道你是想效仿溧阳夫人做名女法正?” 李殊慈笑道:“只是仰慕溧阳夫人才华,也对这些案情感兴趣罢了,不敢奢望如她一般留下倾世美名。” 赫连韬感兴趣道:“只是你一位深闺小姐,又不能常在外抛头露面,此时并比不得溧阳夫人的时候了。” 李殊慈道:“这我自然知道,也并不是想像溧阳夫人一般芳名流世,只是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罢了。再说,为什么女儿家就要躲在后院等着嫁人生子?人若是不能活的自在洒脱,无论怎么循规蹈矩也不过行尸走肉罢了。” 赫连韬醒来之后,发现身处一处私宅,这宅子自不必说,自然是李殊慈在外置办的,一个后宅弱女,不仅在外私置宅院,身边的丫头护从也都不简单。他对李殊慈满肚子的好奇,却不好再发问,点点头答应道:“小事一桩。” 李殊慈观察赫连韬面上的神色,知道他不可能完全打消心中的疑虑,可此时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微微一笑道,“那就多谢世子帮忙了。” 夜深人静,天上月儿只露出半张脸,府刑司围墙外头,隐隐约约站了几个人。 李殊慈猜的没错,那几具尸体果然没和一般尸体一起放在义庄,而是专门停在了府刑司里专设的重案停尸房中。 木云跟在李殊慈身后,一脸兴奋。大半夜来看尸体这种事,也就她家姑娘能干得出来,向九道:“你就不害怕?” 李殊慈斜了一眼非穿着一身白衣来的向九,恶狠狠道:“你穿的这般显眼,诈尸也是先抓了你去。” 向九被她说的一阵恶寒,揪着前襟翻了个白眼道:“你懂什么,我可是个有气质的杀手,怎么能和你们一样。那个催命的鬼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便见到两个身影从巷口飞掠而来。赫连韬见到三人,古怪的看了一眼白袍的向九,冲李殊慈摊手道:“不好意思来晚了,舍妹非要跟着。” 一旁同样穿着紧身夜行衣的人影一晃,站到赫连韬前面,拉下脸上覆着的面巾,月光下隐约看见一张和赫连韬有五六分相像的面庞,是个英姿飒爽的美人。扫视一圈,笑意盈盈的朝李殊慈拱拱手,“在下慕名而来。” 李殊慈心里好笑,不怕事的人都聚堆儿了!她也有样学样的朝赫连瑜拱手道:“幸会。” 两人曾在花会上见过一面,对彼此的印象都不错。又听说自家大哥和她这一场渊源,顿时跳着脚要跟着一起来,此时见了面,她眼中眼中亮晶晶的,一掌拍在李殊慈肩膀上,“果然是同道中人!” 李殊慈没防备,被她一掌拍的后仰,幸好木云在后边扶了一把。 赫连韬脸一黑,无语道:“李姑娘不会武功!” 赫连瑜不好意思笑道:“抱歉抱歉!” 停尸房位于府刑司西南角的角落最偏僻处,此处毕竟异于平常,有专门一条小巷子直通停尸房,沿着巷子往里走,远远就看见大门上挂着四个明亮的大白灯笼,上书一个奠子,发出惨白的光。 木云打了一个哆嗦,李殊慈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到还好些。停尸房的木门比正常的角门大,应该是为了抬尸体方便些,向九上前轻轻推了一把,轻声道:“锁着。” 赫连瑜上前看了看,拔下头上的细簪子,透过老旧粗糙的木门缝隙,轻轻的拨动门闩 ,门闩缓缓的朝一边滑去,几人齐齐朝她竖起大拇指,先后走了进去。 守夜两个衙役本来就打着瞌睡,被木云的药粉毫不费力的放倒。停尸房的院子里除了格外的寂静什么也没有,连根枯黄败落的草也看不见,只是靠西边一侧有一排三间比正常的要低矮一些房子。门口挂了和方才一式一样的惨白灯笼,只是这回的灯笼上,各贴着几张明黄的符咒。 向九和赫连韬胆子大,趁着朦胧的光线,从窗子往里面看,赫连韬走过来跟李殊慈道:“头一间什么也没有,第二间放了一具尸体,第三间放了三具,应该就是这间了。” 第47章 天字号太岁 天压云低,朦胧的月光照射进窗内蒙着白布的尸体上,好似弥漫着一层雾气。 向九推了推第三间房的窗,窗户吱呀一声打开,在暗夜中格外突兀,赫连瑜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拽了一下李殊慈的袖子,李殊慈心里虽然也有点害怕,仍安慰的拍拍赫连瑜的手背。 向九一跃而入,几人紧随其后。三具尸体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木头支起的板床上,从头到脚蒙着白布。马上就要入冬,天气渐冷,冷风吹近窗子,几人的后脖颈一阵发凉,木云抬头见到灯笼投在地上摇晃的影子,也没了先前的兴奋劲,对向九小声催促道:“快看,快看,看完了咱们就赶紧走。这黑灯瞎火的,也太渗人了些。” 赫连韬从怀中掏出两只蜡烛点亮,蜡烛燃烧的烟雾在亮光下舞动缠绕,忽长忽短,忽高忽低,扭动着形状诡异的影子。 向九轻轻揭开第一具尸体身上蒙着的白布,三个女孩子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又壮着胆子往尸体脸上看去。这是一具年轻的女尸,看来是那位新寡的妇人。妇人弯眉高鼻,下巴玲珑尖巧。若不是皮肤呈青白色,就跟睡着了一样。 从头往下看,赫连瑜口中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只见少妇修长的小腿下面,血肉模糊,居然被人齐齐剁去了双脚伤口参差不齐,仿佛是一点点剁烂一般。 赫连韬双手带上针脚做工都及其细密的皮制护手,仔细查看尸体其他各处有无外伤痕迹,木云犹豫了一下,缓缓上前,不知在哪摸出寸长的细针,小心翼翼的在少妇的脖颈处刺了进去,片刻拨出,放在盛有白色粉末的绢布上。 第二具尸体是一个中年男子,身长七尺3寸,身体肥胖,方额阔口,眼袋和面上的肌肉松松的下垂,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拖沓在模板上面粉袋子,正是上京有名的王善人。 第三具尸体便是那个农户老妇,全身的皮肤皱巴巴的挂在骨头架子上,满是皱纹的身体,由于被抽干了全身血液,更加显得老而干瘪。 赫连韬轻声说:“三具尸体无一例外被砍去了双脚,手腕上有很深的勒痕。并无其他伤痕。” 木云手中捏着毫毛般的细针肯定到:“这三人没有中毒的迹象。” “若是被人捉住,至少会挣扎,可这三个人怎么会连一点擦伤也没有?”赫连瑜疑惑道。 李殊慈忍住胃里翻腾的恶心,道:“看情形是被人捆住双手吊在空中,剧烈挣扎时被人砍掉双脚,以至血液狂喷而出,流的十分干净。双脚伤口倒像是砍了多次才砍掉。要么是钝刀子,要么便是执刀人,力气不大。” 赫连韬赞许的点点头,赫连瑜问道:“三人都是死在自己家中,若是这样,难免不被人发现,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咱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吧,药效一过,巡夜的衙役就要醒了。”木云提醒道。 几人把白布重新蒙好,将周围仔细检查了一遍,恢复原样,小心的从窗子跳了出去。正要出去,停尸房大门的门闩发出一丝轻微的响动,几人一惊,互相看了一眼,默契的缓步向后退去,进了那间没有摆放尸体的屋子,屋里只有两个三层的木架,上面零星摆着几个小小的黑色坛子,坛身上各沾着白色的纸片,写的都是人名,应该是无人认领的尸体,焚烧后的留下骨灰。还没来得及处理。 几人贴着墙站在两排架子后面,向九往后面挤了挤,木云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谁让你穿了一身白袍! 任几个人胆子再大,这个时候也不免有点紧张,赫连瑜小声道:“这个时候会是谁?” 这时,一股浓烈的香味飘进了屋子,几人连忙掩住口鼻,不一会,香味缓缓散去。木云轻声说道:“只是劣质迷香。” 看来有人打算用迷香将巡夜的衙役迷倒。 漆黑的院子中闪过一丝光亮,那光亮越靠越近,一道长长的影子投射到地上,在窗前停顿片刻,又朝旁边的停尸间移动而去。 不一会,便听见停放三人的那间窗发出摩擦的声音。然后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说话声。 “姐姐,我来看你了。” 开始,女子的声音婉转哀戚,谁知嘤嘤哭了两声,竟然发出了压抑的轻笑声,听得李殊慈毛骨悚然。 只听那女子絮絮的说道:“姐姐,你和这个人面兽心的王平之狼狈为奸!既嫁给了陈公子,却为什么又将他害死……呵……现在,你们全死了……死了好,死了真好!” 女子声如珠落玉盘,十分动听,可这几句话却冷如冰窟。 几人悄声从窗户往里面望去,只见一个身量纤细女子,手中捏着一根白色的蜡烛,蜡烛的亮光虽暗,依然能看清她峨眉入鬓,眸如秋水,一身大红吉服,手臂上挽了一条金色的披帛,披帛长长的随裙摆拖到地上,唇瓣上涂着极鲜艳的红色,在黑夜中如同刚饮过鲜血一般。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篮子,从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黑色坛子,和方才几人看到的那些坛子一般无二,只听她说道:“你们是死了,可活着的人却要继续受罪!凭什么!” 说着,又从篮子中拿出三支细长的尖锥和一把小巧的铁锤,声音愈发凄厉,“活该你们不得好死!我定要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生生世世都做猪做狗!” 女子将骨灰坛放在一旁,用手轻轻抚摸了几下,变脸一般,又欢快的笑起来,柔声说道:“陈公子,你好好看着,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让她们好过,等咱们到了下面,成了亲,再好好的折磨他们!你说好不好?” 她咯咯笑个不停,仿佛想到了什么很开心的事,直笑弯了腰,走到三具尸体的头顶,伸出雪白的手腕,用尖锥猛地一划,手腕处的鲜血顿时涌出,淋在三支尖锥上。 一边将尖锥抵在年轻妇人的头顶,一边说道:“姐姐,这是镇魂钉!别怕,不疼的……你从小就心机深沉,面善心恶。我却当你真心对我,呵……我和陈公子指腹为婚,青梅竹马,你对他倾慕已久,从中作梗,害我被王平之污了身子,自己嫁给了陈公子。可惜,日久见人心,你心性毒辣,露出了本性,陈公子渐渐对你疏远。那几个被你折磨死的小丫头应该也在地下等着你呢。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红衣女子一边说着,一边将尖锥钉进妇人的头颅,一下一下叮当作响,“你可还记得那个手臂被你扎烂的春桃?陈公子对你渐行渐远,你愈发丧心病狂折磨身边的丫头。春桃拼死逃出来找我,跟我说了实话。若不是这样,我还不知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 “我残花败柳之身,名义上被父亲送到王婆子家里闭风头,实际上却是让我自生自灭。王婆子只是明里老实,料定家里不会再接我回去,纵容她那傻儿子对我动手动脚。我知道了真相,却没人为我做主。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可知道我受了多少苦!” “当我得知陈公子死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不能就这样活着!我要报仇!我要让你们一个个都付出代价!” 几人在外面站着,听着女子言语中道出原委,心中震惊不已。眼见她愈发狰狞,三跟长长的尖锥分别没入三具尸体的头颅,红衣女子在三具尸体的耳朵,鼻子里塞了稻草,嘴巴里填了麻核,咯咯笑道:“好了,这样一来,你们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到了下面也不得安生。” 女子复又抱起小小的骨灰坛子,温柔一笑,“陈公子,你在下面等等我,千万别走远了。” 说罢,将一罐油洒在了三具尸体身上,窗外站着的几人一惊,已是来不及阻止,女子打翻蜡烛,火势瞬间弥漫开来。赫连韬身形一动,向九紧随其后,那女子听见动静一惊,赫连韬喊道:“快走!” 女子躲避赫连韬的拉扯,紧紧的抱着怀中的骨灰坛子,喊道:“不。我不走,我不走!” 向九劈手一个手刀,将女子打晕扛了出去。 火势奇大,三个女孩子不能再留,趁着官府还没来人,赶紧出了巷子,上了马车往西城去,赫连韬和向九将巡夜的两个衙役唤醒,扶着女子出了巷子。 停尸房的大火少了近两个时辰,官府出动数十名官兵才将大火扑灭。幸好府刑司位置偏僻,周边并没有多少住户,损失不大。只是火势太猛,里面的尸体已经全部烧成了灰烬。 余府丞余光撇着站立在一旁的赫连韬,听说郡主这几天都快将上京翻了个底朝天,他怎么在这?心里琢磨着,问还是不问?这位的脾气可不太好,又是这上京的天字号太岁,可不问他又能问谁?停尸房莫名其妙起了火,尸体也被烧了,他总得和上面交代不是! 没想到赫连韬瞧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好脾气地道:“余府丞可是有话要说?” 第48章 暗自风光 向九可没兴趣和什么世子暴露在人前,早在衙役们赶来之前溜之大吉,回半边楼编书去了。他已经被这红衣女子幽怨和神经深深的折服,这一出大戏定能博得一个铺天盖地的热闹。 余府丞抬头看了看赫连韬的脸色。想着案发现场只有他这么一个活物可以问问实情,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道:“不知世子殿下怎么……” “哦……是这样,本世子身上既担着大理寺司直一职,自然要不遗余力,时时留意着上京的大事小情。那天偶然撞见这个女子。”赫连韬也不管余府丞问什么,现将自己的英明和负责夸耀一番,然后指着地上昏迷的红衣女子道:“瞧见她鬼鬼祟祟不同寻常。想起上京进来的三条命案,便起了疑心。于是……” 赫连韬将红衣女子口中说的话串联起来,讲的十分详细,甚至将李殊慈推测的杀人手法也编了进去,若是向九在这,也要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好口才!余府丞听得目瞪口呆,冷汗直冒。将信将疑的问道:“此女就是凶手?!” 赫连韬严肃道:“本世子是何人?难道会拿这事骗你?” “不敢不敢!”余府丞连忙躬身道:“下官这将人带回去好好审问!”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伴着呜咽的寒风漫天飞洒,让人毫无防备。转眼停尸房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竟然还余热犹存。 李殊慈没打算在这件事上露头,自然一切原委都由赫连韬担着,上京头一号包金裹银的世子殿下,居然破了件迷宗大案,简直是……怎么形容呢?就是不敢相信!再加上向九一张巧嘴的有意渲染,原来这位世子的放任自流其实是不拘一格,不羁荒唐其实是真名士自风流! 赫连韬的名声一夜之间掉了个儿。 连青鸽都感叹了一句: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倒不是向九故意去说赫连韬的好话,最主要的原因是,除了他之外的人,剩余的四个人当中,包括他自己,没一个适合在街头巷尾露这个脸的。向九深感遗憾,也只好勉为其难让赫连韬得了这个彩头。 事发隔天,向九便在半边楼门前挂起了一张两尺长的大布告,黄底黑字极其吸人眼球。布告的明晃晃的写着:红衣女子连杀三人,为情?为仇?还是另有图谋? 这一句极其劲爆露骨的言辞,直接让隔壁的巷子,隔壁的隔壁巷子等等无数人心中鼎沸,总之凡是来过半边楼,听过向九说书的客人,都自动变成了传播扩散的活告示。甚至五更巷所有姑娘的恩客都听说了这件事。 半边楼自打开张的那天起,便别具一格。掌柜的喜爱说书,听客若愿意捧场给上三五银子也好,没钱捧个热闹也好,对于这位年轻的掌柜来说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两个字:乐呵!半边楼并不豪华,也不高雅,只是无论何时都是前尘不染,干干净净。一来二去,不拘文人士子,贩夫走卒,只要到了半边楼,都能大大方方往四方桌前一坐,品品茶,听听书,热热闹闹的消磨消磨时光。 当然也有看不过眼的同行来闹事的,却总在当天夜里被人吊在屋顶上,泼了一身的骚臭屎尿。有个两三回,众人便猜测,半边楼原来是有靠山的,定是一位大隐隐于市的高人,不然,怎么半边楼不图势不图财,就竖在这么个犄角旮旯里边暗自风光呢! 总之,结果就是,无论谁到了半边楼,都是遵着半边楼的规矩。久而久之,半边楼成了一个不翘毛,不戗刺,轻松自在,是个唯一能完全放松身心讨一个乐呵的地方。 今日,向九依然被客人捧得高高的。非要听他讲一段不可。说书讲究的是虚虚实实,一个本就曲折离奇的故事,经他渲染编排之后,情节变得更加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向九在说书的时候脾气好得很,只要有人愿意听,他绝不推脱。只见向九手中的折扇缓缓展开,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扇面上‘乐呵’两个字现于人前,惊堂木拿在手中,啪的一声落在专门设置的细条桌上,楼里的气氛一瞬间从极闹变成了极静。 “话说,丫头春桃从那恶妇的手中挣扎逃脱,到了红姑娘这里,红姑娘得知真相犹如五雷轰顶,原来她深陷此般境地都是恶姐亲手设计……陈公子发现恶妇不轨之心,被谋财害命……王平之面善心恶,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腌臜事……” “原来,他早便盯上了红姑娘,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下手,这事被心机深沉的恶姐知晓……” 今日向九仍然穿着最喜爱的白袍,头发上只横插了一根木头簪子,身上并无半点坠饰。却愈发衬得他有种翩然降世之感。红衣女子被他称为红姑娘,听客们自然而然的默认了这个称呼,向九讲完王平之和红姑娘的姐姐狼狈为奸,陷害红姑娘的一段,端起白瓷杯轻啜一口。 听客们趁此空隙纷纷议论。 “连自己的亲妹妹也能下得了手!” “没想到上京有名的王大善人居然是这种人,背后和人做出如此勾当!真是畜生不如!” “可惜一对两小无猜的有情人!” …… 向九悠悠的长出一口气,“红姑娘知晓亲爹将她扔在王婆子家自生自灭,即便知晓了真相,却也不会为她这残败女儿伸冤,红姑娘苦于无力回天,就在此时……” 众人屏息,等待向九将余下的话吐出口。 “王婆子回来见到春桃,暗叫不好!”向九惊堂木一拍。听客望着向九的眼神满是紧张之色。 “王婆子抄起棍棒朝春桃打去,春桃已是惊弓之鸟,本想找红姑娘密谋报仇之事,此时见红姑娘懦弱不堪,狠心便撇下她逃了出去。红姑娘自从到了王婆子家里便被软禁起来,被王婆子动辄打骂,还纵容傻儿子欺辱她。“ “王婆子有此等心思,不敢让连街坊邻居知道,谁也也不知道红姑娘的面目和来历,也正因为如此,王婆子死后,并无人知道凶手是何人。她的傻儿子流落街头,变成了任人欺辱的乞丐,谁能说这不是报应?”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向九满意的继续说道。 “此时知晓真相的红姑娘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见到王婆子,心中恶气已然膨胀到极限!使出全身的力气将王婆子推倒在地。王婆子年纪毕竟不小,竟然昏厥过去。红姑娘一不做二不休,发狠将王婆子用粗麻绳困住双手,吊在房梁之上。发誓要叫害她之人不得好死。” “红姑娘心中打定主意要报仇雪恨,让害她的人死了也不能安生,便要砍断她们的双脚。鼻子,耳朵,嘴里都塞上稻草麻核,叫他们做鬼之后耳不能听,口不能言,走不过黄泉路!趁着那傻儿子不在家,抄起斧头便砍。可惜她身子弱力气小,这一下并未砍断王婆子的脚,却将王婆子痛醒。” 向九一口气讲到此处,听客已经随着他的口述,听的入了迷,仿佛身临其境,半晌才反应过来,群情激奋。 “这法子真是恶毒……不过,真解气! “听说没有双脚的鬼,走不了黄泉路!” “对对对,听说黄泉路上有的是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到了下面也只能给人做牛做马。” “这老婆子太要脸!自己的傻儿子娶不到媳妇,就祸害人家姑娘!什么东西!” “红姑娘也是苦命人,任是谁,有了机会也得报了仇!” …… “王婆子嘴被塞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红姑娘拼尽浑身气力,连砍数十下,王婆子不断挣扎,身体里的血液加快流动,从被砍断的双脚处喷涌而出……” 十一月的天气肃冷寒寂,路上只有零星来往的货郎,双手抄在袖子里,肩上挑着扁担竹筐,在小巷子叫卖胭脂水粉和一些姑娘们带的花儿啊朵儿的,还有小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儿。只是外面的萧条寒意,也掩不住半边楼里的繁华热闹,大雪一刻不停,后园里的寒梅已经探出了粉红色的花苞。 “初雪就下的这样急,真是少见。”半边楼二楼靠边的一个雅间,李殊慈手中捧着一杯温热的羊奶,慢悠悠的说道。 青鸽拨了拨火盆中的银霜炭,火花是不是的劈啪作响,唉了一声道:“那姑娘也是可怜,就那么一头撞死了。听说她的家人连夜离开上京,回了老家。连尸首都没去认领,真是凉薄。众人都道,她是杀人凶手,十恶不赦,又有谁能体会她受的苦难,不过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罢了。” 李殊慈道:“这位姑娘其实是个再老实不过的人,不然也不会让别人陷害到如此境地,可往往就是这种老实人,发起狠来,更叫人无法想象。索性,向九这一番讲述,传开去,也算是为她伸了冤。” 第49章 冤家(一) “人心就是如此,听风便雨,又有几个人能执着于真相呢。只不过是有人说好,便跟着说好。有人说不好,便也跟着说不好。王平之饥荒施粥,发水捐银的时候,外面都称赞他是个菩萨心肠的大善人。可背地里做的坏事被人翻出了来,人们就都忘记了以前对他的称赞,纷纷恶言恶语的骂起来。” 小月白沮丧道:“姑娘说的对,有的人面上是一个样,背后又是一个样。我曾经就遇见过这样的坏人。” 李殊慈摸摸她的头,笑道:“哦?说来听听。” 月白的弟弟小鸽子被送到了李岫跟前,得了李殊慈的允许,平时跟着李岫一起读书习字,也是个憨实可爱的孩子。月白感激李殊慈,事事勤快,乖巧听话,嘴巴又严,除了李殊慈问话,对别人,多余一个字都不多说,是少有的心里有数的孩子。李殊慈对这姐弟俩都十分满意。 月白道:“那时我还在越州,有一年夏天闹饥荒,我娘病的奄奄一息,那时候弟弟才两岁,我只能到处跟人乞讨,可饥荒的时候,填饱自己的肚子都困难,谁又肯把吃的分给别人。县里有个大户人家,那家人的女主人平日在外边,常常施舍些饭菜铜板给路边的穷乞丐,大家都说她是好人。我就想去碰碰运气。去了之后,那女主人想了想,果然和颜悦色的让我等一等,她叫人去给我拿吃的。” 月白小脸皱巴巴揪在一起,道:“她叫人给我拿了一大张发饼,我乐坏了,没舍得吃。揣在怀里,想拿回去给我娘和弟弟吃。谁知出门没注意摔了一跤,发饼滚到地上,我刚要去捡,她家养的一条大狼狗跑过来,一口便将发饼叼去,几口便吃光了。我气的直哭,又没办法。犹豫着想再求求她给我一些,没想到……” 青鸽忙问:“没想到什么?” 月白小小的胸口起伏着:“我才走了几步,便见那大狼狗歪在那里,竟然口吐白沫。” 青鸽一声惊呼,月白道:“我吓呆了,坐在地上看着大狼狗浑身抽搐,开始我还以为她家的狗得了病,便跑过去想要告诉她们,谁知走到门口,便听见那女主人说,那个小贱种居然敢到她家要东西,污了她家的地毒死算便宜了。等她死了,便去找找,将她扔进山里喂野兽。再把野兽毒死,也算为民除害了。说完还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青鸽目瞪口呆,她也算是见过恶人的,却没听说过这么……她在心里搜肠刮肚了一番,竟然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不禁问:“那后来呢?” 月白丧气道:“我当时年纪小,怕的很,怕她们发现我对我下毒手,就跑了。到了门口,那条大狼狗已经死了……我没要到吃的,我娘又病又饿,没撑几天就死了。我带着弟弟边乞讨边走,后来就遇到了牙婆将我和弟弟拐了。” 李殊慈和青鸽对视一眼,没想到月白小小年纪居然遇到过这么多糟心事,李殊慈摸摸月白的小脸:“好了,那些伤心事就别想了,都过去了。”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唏嘘不已,感叹世态炎凉。木云搓着手从外面进来,道:“今年的雪来的可真早。” 青鸽接过木云手中的信笺,递给李殊慈,上面写着零星的只言片语:谁家的姑娘嫁入了谁家,如意还是不如意。哪家的公子和皇子走的近了,又和哪位头牌打的火热,哪家府上又新纳了小妾。一条一条事无巨细写的清清楚楚,字写的虽然不好看,但也算规整,应是贺全的笔记。 向九到是个尽心的好好先生,李殊慈让他教写字,他就真一丝不苟的教起写字来,只要不是太复杂。那几个小子都能记得住,现在已经能写简单的消息了。 李殊慈将看过的纸笺一张一张投入火盆中,最后手上剩了一张纸片,纸上写着,太子捐银万两,一半捐给善堂,一半要修缮大宝慈寺,为王皇后祈福。 李殊慈推开后窗,外面细细密密一刻不停的飘着的雪花,看来,王皇后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太子借势要搏得一个孝顺的名声,再者,行善积德也得了民心。李殊慈冷笑一声,这么两全其美的好事……却是王皇后的催命符。 刚回到李府,还没进府门,李殊慈就见蓝心在门口直转圈。 青鸽紧着往前小跑了几步,问:“蓝心,你在这干什么呢?下这么大的雪,你在这等姑娘?” 蓝心一见李殊慈露面,赶紧过来回话,“姑娘,你可回来了,雪心去半边楼找你,你没见着?应该是错过了……宫里来人了,说是给五姑娘的旨意。已经来了小半个时辰,正在正厅等着呢。” 李殊慈惊讶道:“什么事?说没说什么事?是谁来传的旨?祖父和父亲怎么说?回来了没有?” 李殊慈一连串的问题,蓝心汗都下来了,她哪见过这阵仗:“不知道什么事,三爷已经回来了,正陪着呢。老爷也快回来了。” “我回院子里换衣服,你去找夫人,我跟夫人一起过去。”蓝心应了声紧忙折身去找姚氏。 李殊慈重新梳洗,换了衣服,姚氏正好推门进来。 李殊慈呼的起身,还没等问,外面蓝心已经禀报道:“夫人,姑娘,老爷子回来了。请夫人和姑娘去前面接旨。” 前院正厅,朱太监面白无须,有滋有味的喝了两三杯茶,一点不急,满脸温和笑意。身后陪着朱大官的双喜忍不住琢磨,能让他师傅能的人可没几个。李唯清在一旁陪着,他也稀里糊涂,没听说一点风声,怎么就有了旨意了?还是朱大官亲自来传旨。别说他,就算是父亲李煜,见了朱大官也得留三分客气。 李煜进门便朝朱大官拱了拱手,哈哈大笑道:“让朱大官亲自走一趟,失礼失礼了。” 李唯清一愣,看来父亲是知道这事了? 朱大官年岁比李煜还要大一些,都是煦文帝身边服侍的老人了,笑呵呵道:“李丞相客气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老朱是想来沾沾府上的喜气。” 众人听了这话,更加摸不着头脑,频频往李唯清和李殊慈脸上看。李殊雯更是掩不住眼中的嫉妒之色。朱大官将众人的脸色看在眼里,并不多说。 香案已经摆好,阖府众人一一跪下,只听朱大官缓缓展开明黄绢帛,声音洪亮念道:“上谕:李氏五女殊慈,端慧柔嘉,敬慎持躬,温恭笃于天赋,主雅化于闺闱。今命婚于杨氏长子衍,遂成琴瑟和鸣之好。勉慎言容之习,务遵女箴之规。待及笄之时,另择吉日完婚,钦此。” 不止李殊慈,满屋子人都听得瞠目结舌。李殊慈过了这个年才十四,还没及笄呢。定的什么亲?定的哪门子的亲? 杨氏长子衍?李殊慈反应过来,心中一惊,她怎么把这事忘了!可前世根本没下这道圣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掩住眼中的震惊,连嬷嬷从袖中抽出厚厚一叠银票,塞到双喜手里:“这大雪天的,公公辛苦了,拿着喝杯茶吧。” 双喜连声推辞,朱大官依旧笑呵呵的,缓声道:“拿着吧。” 能在朱大官身边服侍的小内侍,自然都是千里挑一的伶俐人,写了赏,低眉顺眼的站在朱大官身后。 李煜明显是众人之中唯一提前就知道圣旨内容的人,上前接过明黄的卷轴,客客气气地将朱太监送出了门。 李殊慈呆愣着,被自己的脚步绊了好几次,晕头转向的回到拂风苑。一言不发的坐着。 拂风苑里的丫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们谁也没见着李殊慈这般模样,只当李殊慈不愿意这场婚事,都急的不行。都问青鸽:“青鸽姐姐,这可怎么办?姑娘这是不愿意?可别闷出病来!” 青鸽连忙打断:“混说!姑娘怎么会不愿意,那可是圣旨!圣旨!” “是我急糊涂了。” 这时候,雪心从外边回来,后边跟着俞宝蝉。 “青鸽姐姐,姑娘回来了吗?俞三姑娘来了。” 俞宝蝉也不等青鸽禀报,直接就往里闯。俞宝蝉虽然娇惯跳脱,有南阳郡王妃束着,规矩礼仪是一丝也不敢差的,从青鸽认识俞宝蝉,也没这样见她过。显然是已经听说了她家姑娘的事。 俞宝蝉一听说这事,急的不行,赶紧就来了。一进门,就见李殊慈眼也不眨,愣愣的看着窗下立着的汝窑彩瓷花瓶,一动不动,僵住了一般。 俞宝蝉见她这个样子,眼泪又下来了,“阿慈,你千万别想不开。还有好几年呢,咱们再慢慢想办法!” 李殊慈脑中转的飞快,前世她和杨衍开始也有这么个婚约,可不过是口头上的约定,等杨衍回来的时候,李殊慈心心念念都是沈渊,死活不愿意嫁给杨衍,最后还是杨衍站出来说了句退让的话,这件事才罢休。毕竟是口头的约定,罢了也就罢了。可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下了这么一道旨意,到底是哪里出了变化? 第50章 冤家(二)【第二更】 此时,姚氏和李唯清也相对无言坐在屋里。 姚氏忽然悲从心来,眼泪刷刷的滚了下来:“这可怎么办?” 李唯清叹了口气,“这能怎么办?君上的旨意都下来了,事情已经如此,咱们只能往好处想。杨衍在范义闳麾下,范兄倒是和我提过,说这小子不错,可我也没当回事,我这就给他去封信仔细问问,你别多想了,也未必是坏事。阿慈是个要强的,嫁给谁也受不了气去。” 姚氏突然站起身,“不行,我得去看看阿慈,这孩子如今说不定怎么难受呢。” 李唯清忙拦住姚氏,“阿慈性子如爆碳一样,她这么小懂什么?想不了太多。你过去一说,她说不准还生出一些别的想法来,你先别去……等我弄清楚……” 姚氏犹豫一下道:“老爷子他……” 姚氏再气闷也不能说公公的不好,可李殊慈是他的嫡亲孙女,也是她的嫡亲女儿,怎么也不说一声就…… 李唯清默了一会道:“最近父亲的想法,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李铮此时在周氏房里,大惑不解:“母亲,原本不过是一件玩笑事,这是谁的主意?怎么就突然下了旨了?” 周氏皱着眉头道:“我也想不通,她年纪这么小,事情来得这么急。到底是哪里出了变故。李家如今声威赫赫,是唯一的嫡支长女,这么早定了亲,有什么好处?对谁有好处?” “杨大夫和祖父同为三公之一,面上不和,事实上却没什么正面冲突。杨衍在车骑将军范义闳麾下,范义闳和三叔颇有交情。难道三叔他……” “我瞧着李唯清的面色,他应该并不知道,想来想去,还是杨大夫和老爷子两人的主意。别人说能说得动他们俩?也就是君上,可君上怎么会突然想起这档子事,这都好几年了……是谁吹的风?太不切实际……” “表妹进宫也有些日子了。想必能听到些许风声……”李铮起身,打算去找沈渊。 拂风苑,俞宝蝉说了一箩筐的话,见李殊慈像没听见一般,仍是一动不动。俞宝蝉下了一跳,眼泪也卡在了眼圈里。张嘴看着李殊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正在这时候,蓝心在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青鸽姐姐。” 青鸽瞪了她一眼,蓝心紧忙稳了稳,说道:“方大姑娘也来了。” 方瑾一身青素,外面披着兔毛大氅。问道:“俞三姑娘可到了?” 青鸽连忙点头,“俞三姑娘来了小半个时辰了,来的时候眼睛就是红的,这一会已经哭成个核桃了。” “嗯,我这就进去看看。”方瑾得了俞宝蝉的信,让她赶紧到李殊慈这,也没说是什么事,她急忙就来了。 前脚刚踏进里屋门槛,俞宝蝉便扑过来一把抱住方瑾,哭的五脏六腑都要破裂了似的。方瑾用手轻拍着她的后背,“怎么回事,你倒是和我说说,你总得让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才能给你出出主意,哎,哭有什么用?这么哭没用!” 俞宝蝉从方瑾怀里抬起头来,眼泪大颗大颗的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衣襟都打湿了一大片,眼睛果真已经肿的跟个核桃一样。一跺脚,“不是我,是阿慈!” 方瑾忙看向李殊慈,见她那副样子也吓了一跳,吩咐雪心道:“快去打水给俞三姑娘净面,再去取身衣服来。有煮熟的鸡蛋没有?冰块也行。这眼睛肿成这样可怎么见人。” 雪心答应一声连忙去取衣服,将之前就煮好的鸡蛋交给月白:“快剥了给俞三姑娘敷一敷。” 俞宝蝉简直比李殊慈的反应还大,好像被赐婚的是她一般,表情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狗,哽咽中夹着无数的委屈,道:“瑾姐姐!你快替阿慈想想办法!” 方瑾见俞宝蝉终于不再进气多出气少的抽抽搭搭,无奈道:“那你得先告诉我什么事不是?” 李殊慈终于开口,吩咐道:“青鸽先陪着俞三姑娘去收拾收拾。” 方瑾脱了兔毛大氅递给丫头。李殊慈开门见山道:“君上给我赐婚了。” 方瑾的动作停在那,半天才反应:“啊?” “君上给定的?李丞相事先知不知道?定的谁?是谁家的公子?”方瑾仿佛半天才从虚空中找着调:“宝蝉让平儿给我送了信,说有天大的事让我赶紧到你这来,我怕她头晕脑涨出什么事,就赶紧追过来了。” 俞宝蝉换了衣服,从暖阁里走出,呼的坐在椅子上,脸涨得通红,锤着桌子喊道:“就是那个总和阿慈过不去的混账王八蛋!” 方瑾使了个眼色,屋里子就剩下青鸽一个丫头。俞宝蝉的神色仿佛是家里出了大叛徒,道:“就是和我二哥交好的那个杨衍。” “御史大夫杨永年的长孙杨衍?”方瑾听俞宝蝉说俞世安,脸不由红了红,她终于听明白是谁了。就是那个小时候跟她们一道在应天书院上学的猥琐小胖子杨衍。 “阿慈竟然要嫁给他,君上这是把阿慈往火坑里推!这是不想让阿慈好好活了!” 方瑾急的去捂俞宝蝉的嘴:“这话是能乱说的?!” 李殊慈喃喃道:“这肯定是我祖父亲口答应的。” “怎么会?你祖父向来疼你,小时候后恨不得把你天天揣在布袋里上朝。” “可祖父都没问我一句,就把我这一辈子交给了别人!”她自从回来之后,从没刻意的去想过亲事,更没想过要嫁给谁,或者不嫁给谁,可是她讨厌别人把东西强加给她。李殊慈越想越气,气她的祖父不顾她的想法直接给她判了刑,气她阿爹一心只向着祖父说话,气阿娘懦弱,劝她要听祖父的话! 方瑾劝道:“你不是总说,既来之则安之,杨衍离家之后,咱们也没见过。咱们没见过,你祖父肯定见了。范将军的严苛名声,杨衍若是草包一个,范将军也容不得。你祖父多疼你,也舍不得你胡乱嫁人不是。” 李殊慈以前发起火肯定暴跳如雷,现在却是化成了一丝丝沉默。青鸽看在眼里,着急不已,在这样下去,郁气积在心里可怎么是好! “姑娘向来想得开,不是常说,只要三爷和夫人好好的,只要李府好好的,什么问题也不是问题,都能解决得了。怎么今日就钻牛角尖了。这圣旨都下了,还能怎么办,姑娘不是说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姑娘别闷出病来才是。”青鸽有条有理的道。 方瑾赞同的点点头。 俞宝蝉听了问道:“阿慈说过这话?她怎么会说这话?这话说的……跟年过半百的人说的似的。” 李殊慈的怒气一点点消耗,最后变成寥落,低下头,又开始看着那樽汝窑花瓶。 俞宝蝉见李殊慈又这样了,急道:“唉唉,阿慈,你别想不开了,反正还有好几年,实在不行,咱们暗中给他使使绊子。” 方瑾瞪了她一眼:“有你这么劝人的吗!” 三人从小在一块,什么话都能说,没什么忌讳的,嫁人不嫁人的也没少说过玩笑话。方瑾转头对李殊慈道:“以前你不是说过,只要不嫁入皇家受活罪,嫁给谁都好。这不是你说的?你祖父肯定有他的考量,你抽空去问问,肯定能问出一二来。” 在方瑾看来,李殊慈心中并没有俞宝蝉想象的那般抗拒,她和杨衍小时候的那点事,算什么仇怨,李殊慈气的是受人摆布。 李殊慈面上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道:“让你们担心了。放心,我能想的开,这婚事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知根知底,嫁谁不是嫁呢,没事,我没事。” 何况,杨衍一直一心想着娶她,是真心希望她能过的好,她能看的出来。 上辈子她倒是争取了,可摆脱了杨衍,嫁给沈渊,她又得了什么好?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了李家,连又禹也没能保住。 若是她乖乖嫁给了杨衍,说不定后来的事情…… 俞宝蝉听见李殊慈说的这话,半晌,愣愣的抽噎一声。“阿慈,你真不介意了?你们两个从小就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方瑾出身阮家,忠孝礼义道德纲常是从小被灌输的,不喜欢却不代表不接受,所以她对父母之命还是最想得开的,对这件事情也是最容易接受的一个:“咱们不缺钱,不缺势。日子好不好都是自己过出来的。这日子,怎么就不能过了?” “再说了,就杨衍那小子,从小就被阿慈欺负惯了。以后照样得握在阿慈的手心里,这不是挺好?” “嗯。”李殊慈点头。 青鸽沏了壶茶给三人,李殊慈握着温热的杯子,也渐渐缓过劲来。 俞宝蝉想了想,也是没什么办法,道:“马上就要到年关,杨衍就要跟范将军一起回京述职。到时候咱们好好看看,再作打算也不迟。反正阿慈过了年才十四,要下帖子过礼都不知道要定到何年何月呢。” 崇南女子的婚事醒早定晚嫁,十五定亲,十七八岁出嫁都是常事。 方瑾有意岔开话题,笑眯眯道:““要说起来,这杨衍离家出走,还是因为你,你莫非都忘了?” 第51章 爆碳青梅 杨衍出走,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李殊慈的一句话。 这,还要从她们小时候在应天书院进学时说起。 这个应天书院,乃是朝廷为了恩典臣子,有皇家创办建立的一个书院,除了皇子们在专设的国子监读书,朝中的大臣,功臣的子女或子侄,还有民间声誉好,为朝廷做出贡献的世族子弟,在十岁以前,通过选拔就可有幸入学。 李殊慈几个,包括这个杨衍,自然都是应天书院的学子。 那时候杨衍的祖父杨永年还不是御史大夫,而是鸿胪寺卿,属官有行人、译官、别火三令丞及郡邸长丞,家族世代文臣。李殊慈的祖父李煜也还没有封丞相,领的是尚书右丞一职,分管兵、刑、工三部,是武将的根。 两人都是正三品,一文一武。都是深得君上器重的臣子。只是文臣与武将不对盘的例子是在太多,这二位也不能免俗。李仆射觉得杨行令整日文绉绉咬文嚼字娘们唧唧,杨行令觉得李仆射成天疯癫癫有勇无谋一介武夫。论家境,论品貌两家无一不是相当。可这互不对盘,互看不爽,这着实没什么办法。 而李殊慈整日听祖父说起杨行令的一二长短,年纪幼小的她便时时记在心中。进学时,便少不得要对杨衍挑衅一番。和李殊慈同岁的俞宝蝉,也是个不安分的性子,自然顺理成章的做了李殊慈的帮凶。大二人一岁,性子老实文静的方瑾,则每每充当二人冲动的绊脚石。劝慰道:咱们的祖父、父亲毕竟都是同僚,太过分了不好不好。 当时俞宝蝉的二哥,李殊慈的表哥——俞世安,已经八岁,和杨衍同岁,已是颇为明事理的年纪,见状少不得要拿出做哥哥的派头敲打敲打两个妹妹的无理取闹。杨衍自此和俞世安结下了牢不可破的深厚友谊,而李殊慈,则和杨衍结下了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 杨衍见了俞世安,便要称俞世安一声大哥。李殊慈见了杨衍定要喊一句:胖子杨! 李殊慈继承了李煜英武爽朗,豪迈外向的性格,女孩子该做的事情她看也不想看,骑马射箭才和她的口味。而杨衍虽然整日拖着两管鼻涕一脸猥琐不像样,学业却时常缀在夫子们最器重的俞世安身后,得到众人的一致好评。 这,和李殊慈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李殊慈活泼可爱,性子豪迈,喜欢的全是男孩子们的运动,在进学的这几年里,学里的男同窗们已经彻彻底底将她当成的同类。而杨衍,则整日跟在俞世安的身后寻求庇护,一来二去,本来就不大爱说话的杨衍,整日钻在学业里,诗词歌赋,算术文章都不在话下。所以,其他文绉绉的女孩子们,便和这两人交往的多一些。 这,又和李殊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样日积月累下来,李殊慈想待见杨衍都难。杨衍每每受了李殊慈的欺负,大她两岁的杨衍总要吸溜的鼻涕,道:“你再胡闹,我就让我大哥来教训你!” 李殊慈听了这话,更加生气,更觉得自己的表哥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无耻行径,简直不可理喻,可又不敢挑衅表哥的威严,便愈发恨上了杨衍这个死胖子。 诚然,李殊慈和杨衍,在外人不可调解的矛盾,却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渐渐变了味道。 李煜嫡子嫡媳都文静内向,稳重谦恭。而李殊慈的性子却偏偏像李煜。所以,李殊慈在李家的地位难免不同,李煜对这个性子活泼跳脱的孙女宠爱非常,简直到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地步。 待李殊慈长到八岁,已经脱去了两只总角,将额发束起,盘上玲珑秀气的简单发髻,小小的少女玉成可爱,加上自身的活泼,在一众同窗之中很受欢迎。此时,她和杨衍的仇怨已经延续了两年之久。 而已经十岁的杨衍也已经习惯了李殊慈的捉弄。 比如,用膳的时候,能泰然自若的挑出白饭里的石子,不理会,继续吃。 比如,读书的时候,突然发现好好的书页上被画了一只丑陋无比的大乌龟,不理会,继续看。 再比如,下雨天,好好地油纸伞被戳了拳头大的洞,不理会,只是被淋湿了半边身子,第二日便没能来上课。 这时候的杨衍,已经不再吸着鼻涕,受到挑衅也不再回嘴了。 李殊慈非但没有觉得无趣,反而愈发讨厌杨衍。而俞宝蝉和方瑾作为李殊慈最贴心的好朋友,自然是知道原因的。 俞家和李家住在一条街上,所以加上俞宝蝉,三个人都是一同坐马车回家。有一天下学后,她们三个人跟在俞世安和杨衍的身后,准备一展拳脚。 只听杨衍道:“俞大哥,我觉得今日夫子讲的那句话特别有道理。” 俞世安在应天学院的学业数一数二,是所有夫子眼中的栋梁之才:“哦?哪一句?” 杨衍极其认真,一字一句的道:“欺我者,吾蔑之,遂默之。” 只听杨衍继续说道:“敌人所做的一切都是要你难堪,让你愤怒。你沉默以待,敌人就很难通过手段来达到他针对你的目的!这就是最大的蔑视!” 李殊慈先是没听懂,将杨衍的话在舌头尖品了好几个来回,终于明白了,原来杨衍对她的挑衅不反抗,不理会,居然都是在蔑视她! 李殊慈站住,看着二哥和杨衍的背影,问方瑾:“蔑视,是……是什么意思啊?” 方瑾的学问是三人之中最好的,道:“蔑视,就是轻蔑鄙视瞧不起的意思。” 一向嚣张跋扈的李殊慈,等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愣了许久,带着愤怒到极致却无法发泄的哭腔道:“他,他……他居然鄙视我瞧不起我?他居然……居然蔑视我?” 此时一起下学的同窗们,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过来询问。 “阿慈,你这是怎么了?” “阿慈,下学了你怎么还不回家?你表哥都要走远了。” “阿慈,谁欺负你了,说出来,我们帮你还回去!” …… 俞宝蝉和方瑾面面相觑,完全没有理解,她怎么就哭了?谁蔑视她了? 众人七嘴八舌,终于引起了前面两个人的注意。 俞世安惊讶的看着李家小妹瘪着嘴的模样,心里第一个念头是:完了。今日回家又少不得一顿棒槌炒肉。 而李殊慈的死对头杨衍愣了一会,慢慢走到距离她一步之遥,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说道:“你这性子将来肯定嫁不出去……” 众同窗哄然,声音盖过了他后面的话,谁也没听清杨衍后半句说的什么。只是谁还在意呢,前半句话已经够破罐子破摔了。同窗们慌乱起来,纷纷看着李殊慈的脸色,七嘴八舌的劝慰起来。 “阿慈,杨衍跟你开玩笑呢,天都要下雨了,你快跟你哥哥回家吧。” “杨衍,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阿慈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就嫁不出去了?” “阿慈,他信口胡说,你不要往心里去……” “哎呀,大俞,你怎么还傻站着,快带你妹妹回家吧……” 李殊慈抬手止住众人,看了一眼傻站在那,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表哥,将目光转向杨衍,恨声道:“我李殊慈从今天起,与你势不两立!” 原以为李殊慈的势不两立定然云水涛涛,烈焰滚滚。然而实际上,李殊慈口中的势不两立,在所有知情的同窗看来,便如形同陌路一般,时间长了,大家才恍然明白,原来李殊慈口中的势不两立,便是同样的“蔑视”杨衍。 就在这样的相互“蔑视”中,又过了两年寒暑,杨衍和俞世安已经十二岁,应天书院男孩子十二岁毕业,女孩子十岁毕业。也就是说,杨衍,俞世安,俞宝蝉和李殊慈在应天书院的学期已满,该毕业了。毕业典礼,除了一同结束书院生涯的学子,其他的学子也是要来参加的。一来,是为了瞻仰前辈榜样们的风采。二来,自然是为了这一份不可多得的热闹。 俞世安作为应天书院这一届最受夫子器重的桃李,自然要作为代表总结这几年来的师生之情,同窗之谊。俞世安正要发言。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俞大哥,可否让我先说两句话。” 俞世安愣了愣,在场的其他人亦愣了愣。 如今的杨衍早已经脱去了年幼时的婴儿肥,也不再吸溜着青长的鼻涕。书院恢弘庄重的学堂是他的背景,大片空地上绿油油的草地是他的背景,天边飘荡的洁白流云亦是他的背景,好一个英气勃发的俊俏少年。 李殊慈愣住了,这两年来,她对杨衍完全做到了“蔑视”。甚至余光都不曾落在他的身上。当她不自觉的望向杨衍的时候,正好对上少年无比清澈的眼神。 只听杨衍道:“阿慈,你这性子将来肯定嫁不出去……” 众人皆呆。 “不如嫁给我可好?”杨衍终于在两年后,让众人听清了这后半句话。 第52章 破烂竹马(修改) 在场的不仅有应天书院的夫子和学生们,还有各位朝廷大员,其中自然也包括李殊慈的祖父李煜和杨衍的祖父杨永年。而杨衍的这句问话,就这么当着如此多的重量级人士,轻飘飘,坦荡荡,猝不及防的吐出了口。 不管是李殊慈和杨衍的同窗们,还是李煜和杨永年的同僚们。都用震撼的表情对这句问话做出了最恰当的反应! 李殊慈听了这一句豪迈之言,先是发呆,然后是震惊,最后是羞愤,颤抖道:“你,你好恶毒……居然想让我一辈子都活在你的蔑视里!” 众人又呆。 杨衍无言了一阵,道:“要怎样,你才肯嫁给我?” 李殊慈恶狠狠道:“若想让我嫁给你,你得打得过我祖父才行,不然我就让我祖父打死你!” 说罢,在众目睽睽之下,哭着逃走了。 这一届应天书院的毕业典礼,就在俞世安浑浑噩噩的发言,和众人心不在焉的嗡声中结束了。 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还应当有个结果,一个众望所归或者意料之中的结果。 可杨衍却出走了,比那句问话更加猝不及防。 杨永年急红了眼也没找到小孙子。甚至怀疑杨衍是不是被李煜给灭口了。拼了老脸上门找李煜拼命,要他还孙子来,连李府的门都险些给挠破了,人还是没有找到。 就在杨永年几近崩溃的时候,收到了卫将军范义闳的来信。范义闳是李唯清的好友兼兄弟,说杨衍偷偷到沧州找到了他,范义闳也是个挺果断的人,也不怕杨永年找他算账。见这小子有意思,又很是硬气,便二话不说将他留下了。 来信中还附上了杨衍的只言片语,杨衍在信中写道:待有一日建功立业,便归家娶阿慈为妻! 杨永年虽无奈,可在经历了寻找,崩溃,绝望这个过程之后,杨大人的心里承受能力更上一层楼,已经能够勉强接受了这个结果。 可这件事终究是因为李殊慈而起。两个老头子,你看我不顺眼,我也看你不顺心。 李煜自然是幸灾乐祸,道:“这小子倒是比他家老子强多了。若他真能建功立业。我将孙女儿嫁他又何妨?!” 杨永年本就气个半死,听了俞瀚之这话险些要了半条老命。气吼吼道:“老子的孙子自然差不了。你现在就着手给孙女儿备嫁妆吧!” 君上得知此事,凑趣说道:“等两个孩子大了,朕亲自下旨赐婚!” 两人的婚事就在君上和全上京的肱股大臣面前,有了个口头的约定。虽然同窗们和同僚们纷纷笑颜相传,但这一场年少无知,真没人觉着能成。 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有了一个结果,算是众望所归,却是意料之外。 而今,杨衍在军中不知吃了多少苦,无数的打磨,他已经不是那个流着鼻涕的混帐小子,也不是那个沉默不语的青葱少年。 院子的枯树枝都覆着白雪,低低的垂着。 李殊慈送走了方瑾和俞宝婵,躺在榻上翻转了两回,怎么也没有睡意,起身沉默的用了晚膳,她要去祖父那里问问……至少也要问问。风起于青萍之末,凡事都不可能没有理由。她曾对祖父和沈家心有疑虑,加上李煜公务繁忙,所以这几个月来,不自觉的较从前疏远了许多。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若无动于衷,也实在说不过去。 雪终于在傍晚时停了,仿佛是要掩盖什么一般。银白色的雪花在地上,树上,房顶上,铺了厚厚一层,青鸽跟在她家姑娘身后,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微微叹了口气。她能明白姑娘心中的想法。总之,她觉得,李殊慈的想法就像方大姑娘说的那样,自己有底气,什么样的日子过不好。可话又说回来,这分明也是有些破罐破摔的势头。 李殊慈自己对这门亲事,确实并不怎么抗拒,颇有些逆来顺受的意味。因为她不在意。她不在意对方是否对她上心,不在意对方的家人是否打心底接纳她。不在意对方是否流连花丛风流成性,也不在意对方是否玉树临风是个盖世英雄。 不在意便不觉得难受。 空山馆里灯火通明,窗纸上映出李煜微微佝偻的身影。李殊慈恍惚一下,祖父从小跟着太祖父舞刀弄枪,身体很好。她记得,那年祖母突然没了,祖父一夜之间头发全白,身形佝偻。在那之前,祖父就想个青年人一样,意气风发,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和精力。 可现在,李殊慈望着那影子,仿佛是看见了十年以后的祖父。 小厮明安见李殊慈来了,安静的站在院门口望着窗户出神。明安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平日李殊慈来找李煜,都如疯兔子一般,今天……明安突然想起那道旨意,下意识胆寒了一下,微不可查的退后了一步,站的离李殊慈稍远了些,笑着行礼道:“五姑娘,您稍后。” 李殊慈安静的点点头。明安小跑几步进了书房,很快出来回话叫李殊慈进去。明安帮祖孙俩关好门,和青鸽一人守着一个门边,心不在焉的站着。 李殊慈转过头,李煜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也不复往日的轻松惬意。李殊慈不禁有恍如隔世之感,她看见的似乎就是许多年之后的李煜,她嗫嚅着嘴唇声音极小还有些轻微的颤抖:“祖父。” 李煜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冲李殊慈招招手道:“阿慈过来。” 李殊慈的眼泪忽然就不受控制了一般,啪嗒啪嗒的从眼眶中滚落。走到案几前就不肯再挪半步。李煜沉吟片刻道:“阿慈是否觉得委屈?” 李殊慈没说话,李煜又道:“祖父什么都能依你,唯独婚事,这件事再不能依你。那杨衍是个好孩子,祖父不会给你选错人……” 李殊慈没听见他后面说什么,只是心中一跳,十分敏感的从李煜的话中听出了不对。祖父说,祖父什么都能依你,唯独婚事,这件事‘再不能’依你。而不是祖父什么都能依你,唯独婚事,这件事‘不能再’依你。 若是平常,李殊慈也不会在意,可今日的氛围,不禁让她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敏感的捕捉到了这一丝差别,李殊慈愣怔的看着无缘无故平白老了几分了祖父,心扑通扑通跳的极快。嗓子忽然干燥起来,她哑着声音打断李煜的宽慰劝抚她的话,道:“沈李两家世代通婚,这一次,是谁嫁给谁?” 李煜一听这话,脸色一变:“阿慈,你……你……” 李殊慈看着李煜的神色:“祖父放心,阿慈并不想嫁给沈家人。” 李煜明显松了口气,随意说道:“你怎么会这么问?” 李殊慈并没有回答李煜的话,却也不敢明明白白的说出自己是转世重生回来的,而是试探着说道:“祖父,孙女前些日子生病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李煜一愣,“哦?做了何梦?” 李煜拉过李殊慈,感受到祖父温厚温热的手掌,想到小时候跟祖父一起胡闹,承欢膝下。到后来她的固执,她的不顾一切,再到后来李家大厦将倾。她的眼泪如决堤一般,颤抖的声音如同冬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残败枯叶,“孙女梦见……梦见祖母过世,沈女封妃,梦见……梦见嫁入沈家,痛不欲生……” 李煜的眼中现出不可思议,眼睛越睁越大,“你……” 李殊慈泪水滂沱:“祖父可是做了同样的梦?” 李殊慈目光直视对方的眼睛,李煜花白的胡子微微抖动着,半晌沉默的点了点头。 李殊慈扑通一声跪下,头重重的磕在冰凉的地面上,任由压抑的情绪化作泪水奔涌而出。低而强烈的唤了一声:“祖父……孙女不孝!” 青鸽她们虽然知道她的困境,知道李府可能会遇到某种危难。可却没有身亲经历和感同身受。李殊慈常常觉得压抑,那种感觉常常在黑夜里无限扩大,痛不可当,无处宣泄。而此时,当她得知祖父和她同样忍受着这种痛苦的时候,便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坚守。 李殊慈亲见李府败落,这中间的曲折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又有谁能体会?! 李煜看着李殊慈的眼神除了震惊,似乎还有几分不明意味,他呆呆的看着李殊慈眼中深切的疼痛和懊悔,心中升起一些狐疑,只听李殊慈继续说道:“就在祖父故去之后,父亲坠马摔成了废人,他……那个人,就为大伯求了恩荫。”李殊慈擦干眼睛,语气中满是难以掩盖的恨意,“大哥为了救我,也死了。整个李府剩下的竟然全是沈家的人……” 李煜将李殊慈从地上拉起,看着她熟悉的小脸满是痛苦内疚惶惶不安,眼神更加异色重重。抚在李殊慈肩头的手,犹如被她的情绪烫伤了一般,猛地收回。 李殊慈却没发现祖父的异常。 她抬头,眼睛里,是李煜从没在这个孙女眼中见过的坚定和勇敢,“祖父,阿慈不认命!” 第53章 空山一梦 不到半日,这道圣旨的内容便传遍了整个上京,一片哗然。 李殊慈从空山馆出来的时候,面无表情,眼睛红肿。在外人看来,那明明就是挣扎之后的绝望神色。李殊慈倒也乐得别人这么想。不然,经历如此变故,若毫无反应可怎么来解释? 木云和向九这几天出了上京去给李殊慈办事,刚一踏进上京的地界,就在路边听说了李丞相的嫡亲孙女,和杨大夫的长孙被君上赐婚的消息。这雷,将木云和向九劈的晕头转向,两人骑着马缓缓走在路上,这次扮的是两个游方书生,面上自然也不是平时的模样。向九不可思议的问:“这李虫儿才多大点?还没长开呢,就订了亲了?现在虽然挺漂亮,万一再过两年,长咧了,还不坑了人家公子?” 木云听见向九话里带刺,也没搭理,自从上次两人合伙骗他吃了不该吃的药丸子,便被他记恨上了。在李殊慈背后都都称她为“李虫儿”。面对众人的疑惑,向九解释为:“母大虫还没长成,暂时成为李虫儿。”李殊慈听说之后只是挑眉一笑,并不和他一般见识。 向九自顾自说惯了,无人理会并不能让他消停哪怕一时半刻,“不知是谁家的公子,这么倒霉,上辈子做了多少缺德事,那李虫儿现在就奸猾如狐,一肚子坏水儿,再过几年还能得了?这小子栽在李虫儿的手上,以后不知要受多少苦。若是哪日被我遇见,我定要做一回好人,好好告诫他一番,免得一个风格正茂的好儿郎只余一个悲惨境遇……” 木云原本是个话多的,可遇上了向九,她半点开口的欲望都没有。只听着他说,就觉得人生已经很聒噪了。要不是这次李殊慈吩咐的事情有些难办,需要一个高高手在旁保护,她宁愿自己一个人上路!这一路上,木云已经修炼了一门左耳进右耳出决不往心里去的绝世武功。 木云就当向九在耳边吹风,她搓了搓手,“可算进了城,回去可要好好养几天,这几天雪大风大,我的脸都要被风吹皴了。” “你们女孩子家就是麻烦,前面就是残风客栈,咱们不如到那歇歇脚,说起来,这间客栈也算见证的咱们的缘分不是!”向九也不管木云对他连连翻白眼,双腿一夹马腹,紧走几步。乐呵呵的先下了马,将手中的缰绳交给小二,大步进了门。大声道:“小二,先温一壶上好的离喉烧。再来一份生炒猪肺,一份羊脚子,一小碟子脆爆鸭肠。” “诶!温好的离喉烧。”小二先端了一壶酒上来,这就是残风客栈独有的酒酿,辛辣异常,入喉如烧。来往客商路人,大多喜饮此酒驱寒暖身。“客官稍坐,菜马上就来!” 木云跟在向九身后落座,扫视店内大堂,加上他们只有三桌客人。 在左侧最角落方桌落座的则是一个老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一袭粉红色的衣衫,样子娇憨可爱,大约六七岁的样子,十分依赖的靠在老人怀里。坐在他们斜右方的是两个中年男子,正在品茶闲谈。桌上摆着三副茶具,想来还有一位没到。 木云轻跺了两下脚,上京的冬天可比大夏要冷的多,店里客人不多,倒没有往日的时候闹哄张扬,那位粗壮短须的汉子手中端着热腾腾的茶盏,小声谈论道:“台州那边的生意来钱真是快。头几年,那边总淹大水,百姓一窝蜂的全往其他都城里涌。现在掉了个,有点本钱的全都往那里边钻。” “光有本钱能行?光有本钱不行,台州那地界现在就是个金窝棚,还得有钻营在里头,若身后没有个把帮衬人,能站得住脚?”对面黝黑干瘦的汉子挤眉弄眼,明显消息比短须汉子灵通,“各处贵人们用的那些好东西,珠宝,贵重木材,那些没见过的精巧玩意……可都是从海外运来的,从前这些好东西,都是海外年年进贡才能得几分,现在港口一开,有钱的投钱有力的出力,全都去做了海上的生意。” 短须汉子惊叹道:“这么好的营生,是谁统管着,这得多少油水?” “台州郡守凌宏志,守着海港那五亩三分地屁股都不敢挪一下,生怕让别人钻了空子,将这金银窝夺了去。可若说他背后没人给撑着,谁信?一个小小的郡守能端这个大的碗?有那么大的肚皮,怕也没那么大的量!至于是谁撑着,那就不是咱能知道的了……” “那海上的生意,也有风险不是?” “嗤!”干瘦汉子嗤笑一声,“俗话说的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风险是大,可出了海能回来留下命的,剩下的就是一船的银子,你想想不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粗壮汉子猛喝了两口茶水,艳羡道:“听说台州的富贵人家,吃穿用度比之宫中也不差,有的甚至连宫中也比不了。” 瘦子正要答话,外面蓝靛短衫,手抄在袖子里的年轻人从外面推门进来,眼神活络。先朝两人拱了拱手,蹲在大厅正中的红泥小炉前烤了烤,才坐在那副空茶碗面前,小声说道:“打听了……说是年后不等开春,人就要跟着走,怎么样?去不去?” 三人互相看了几眼,瘦子道:“这事说准了?真把握?” “这么捏着嗓子说话难受,走,上我家说去,再让我婆娘烧几个小菜给咱爷们儿下酒!” 三人付了茶钱,前脚跟着后脚出门去了。 向九的耳力,自然不弱于木云,沉吟道:“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可只要离了天子脚下,我看比谁都活的更滋润惬意,有钱能使鬼推磨。” 木云道:“你说咱们家姑娘,不会也想掺一道吧?” 向九眼一瞪,“她?她一个小娘子还想上天是怎么着?不在后院绣花也就罢了,还想下海做生意,她的手能伸那么长?真是……真是……” 向九连连说了两个真是,想了想,忽然兴奋起来,又道:“是真的?若真买了船能下海,我可得好好巴结巴结李虫儿,这是多有意思的事?” 两人吃过饭一个回李府,一个回半边楼。 李殊慈正在焚香习字,有了向九和木云兄妹等人的帮忙,行事要比以前方便许多。至少,大房的一些小动作,已经瞒不过她的眼睛。这几日天色连连放晴,可李姝乔的书信却一封比一封更急,如雪花一般从灵心庵飞到大伯母手中。青鸽在书案旁,轻声读着李姝乔的书信。 李殊慈仔细听着,不过还是一些求周氏去找祖母求情,让她回府的话,庵堂清贫枯燥的日子,哪是她这种贪恋红尘的人能忍受的了的地方。“好了,不用再读了,将信折回原样,照常送到周氏手里。” 青鸽问:“大姑娘这样的信也写了不少,大夫人一直无动于衷,还真是舍得。” 李殊慈如今愈发淡定自如,将周氏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自己的女儿,怎么会不心疼,只不过,她是再在一个时机,现在即便她去求谁也没有用,祖父和祖母都不会轻易让她回来。” 青鸽想了想,“难道……大夫人是在等大爷回京?” 李殊慈赞赏的看着青鸽,“我身边的丫头真是一个比一个聪明灵秀。” 青鸽脸红了红:“跟着姑娘,总不能什么事都让姑娘时时想着。” “李姝乔拼命的想回李府,想回到沈家人的羽翼之下,只不过我是不能让李姝乔这么简简单单回来的。” 说着,李殊慈手中的笔顿在当空,道:“木云回来了。” 青鸽一怔,侧耳凝神听了听,几息之后才隐隐约约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开门去瞧,果真见木云脚上蹬着一双羊皮短靴,一身短打装扮,身上披着黑色的棉斗篷。“姑娘如今的耳力真是厉害。” 木云见青鸽开门看着她,几步跑上前,进门先问了声姑娘,之后一屁股委顿在椅子里,接过青鸽递过来的手炉,道:“事情都办好了。” 李殊慈笑道:“不急,先暖过身子,吃过饭再来回。” 木云利索惯了,片刻功夫便换了衣服,吃好了饭,道:“上京的冬天真是冷,在外边的时候我就想,若不是跟了姑娘,现在我和大哥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能不能喝上这样好的茶,穿着这样暖的衣裳。” 李殊慈知道她是想父母家人了,宽慰道:“别想那么多,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缘法……”,木云念了两遍,失落道:“从前父母俱在,不愁一日三餐,不知什么养育恩情,如今,却没机会再去体味了。可我是感念姑娘的恩情的,若不是姑娘,我和大哥两个衣食无着,身后还跟着些魑魅魍魉,没日没夜的追杀,即便是平平安安,也不过是在医馆做个女医和伙计罢了,生计都成问题,还谈什么报仇雪恨。” 青鸽拍拍木云的手,木云笑了笑,“这半月绕着上京走了三个州郡,路程可不短,我和向九日夜兼程,总算将姑娘吩咐的事,办好了。” 李殊慈点点头,“多亏了有你们。这事觉不能露出半点风声,否则可就不灵了……” 第54章 贼心贼胆 连氏脚步打着结,头昏脑涨,一头撞进二门,垂花门上雕刻的莲叶花纹在灯火稀疏,光影晦暗的院子里露出一丝精致来。连氏也不看路,手中不仅没提灯笼,身边也没有丫头跟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佩兰院的方向走。暗影中,季嬷嬷隐在角落,漠然嘲讽的打量着连氏,见她上了青石阶,连忙从另一条路悄然拐向佩兰院。 连氏不知是悲是怒,浑浑噩噩的往前走,眼看就要到院子门口。想起孤身一人守着这清冷院子,想起刚才在前院看到的……沈文贺脸颊酡红,身上那个小妾就是近日新抬进府的,把沈文贺狐媚的晕头转向,又是首饰,又是承诺。她就没见过那么浪的狐狸精……连氏一下子顿住,心里一阵恶心厌恶,想抬脚往佩兰院走却又不愿意回去,可不回去,她又能去哪? 府里上上下下都在议论纷纷。昨日。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发呆,听见几个丫头嚼舌头,说沈文贺答应那个小妾,只要一有身孕,马上出府另辟宅院金屋藏娇,生了儿子就以平妻论。她听了这话,再也按捺不住,非要去看个明白不可。连氏垂着头垂着胳膊,仿佛也垂着肺腑。冷风吹进脖领子,她缓过一丝心神。 “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又能怪得了谁呢?”远远近近传来一个婆子的说话声,在夜里不偏不倚整整好好顺着冷风吹进连氏的耳朵里。她心中的怒气好似有了发泄的出口,正好喊出说话的婆子好好教训一顿,正要发作,却又听见另一个婆子道:“可不是,一心想用儿子来争一争,可现在好好的一个儿子也没了。大房那边夫妻俩不过是哄着二房三房乖乖的别闹事,真出事,又见谁肯出头?” 连氏胸口的怒气瞬间又落回肚子里,摇摇晃晃往阴影里退了几步,站定。又退了几步,支起耳朵听起来。 “不说洪少爷好与不好,好歹是沈家的亲生子。沈家就这么两个根,大房虽过继了渊少爷,可真要说没防备,谁信那?保不准就盼着洪少爷和浩少爷出点子事,她们可就放了心了。这不,你看看,洪少爷人都没了,还不明不白就这么没了,大房别在老爷子的裤腰上,一根绳栓紧了,哪管二房的死活,别说出头,连句明白话都没有,啧啧。” “说的是,听说大夫人当年生的那个哥儿……夭折之后,大夫人就一直怀疑二房三房,心存芥蒂也不奇怪。”那婆子叹了口气,又道:“也是可怜,再没怀上,身下就一个姐儿,她怎么能不害怕?偌大的沈府,百年的基业!过继的儿子,万一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唉,这里面的可能太多……想想都糟心呢!” “哎哟哟,王皇后病入膏肓,六姑娘又进了宫,以六姑娘的手段,指不定哪日就要封妃掌权,大夫人心里不踏实,毕竟不是自个肚子里出来的,不放心……二房出了这事,于她来说倒说不上是件坏事……” “你看看,这事谁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偏偏二夫人还指着二爷,二爷整日横在小娘们的肚皮上,要能指望的上,早出头了。二爷和二夫人闹翻了之后,更变本加厉,荤素不忌,一个一个的小妾往回抬,二爷别的事跟大爷比不了。这事,照我看,跟快就能和大爷比肩了。” “说起来,这水这么浑,洪少爷这事就跟大房没关系?” “哟,这话谁说得准,洪少爷是在李家出得事,那李家大姑娘现在还在灵心庵禁着呢,李家大爷的生母可是咱们沈府的女儿,说起来,这位庶出的姑奶奶和咱们六姑娘的关系可不一般……”那婆子一拍大腿,自认说道了点子上,语气愈发快了起来,“沈李两家已经是几代姻亲,李丞相就那么一个嫡孙女能嫁给大房一个过继的?说不准就是大房的大姑娘或者二姑娘嫁过来……” “照这么说,大房恐怕是清白不了……可你说那李家大姐儿,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能摸起刀子来,还……哎哟,真是下了死手,就算洪少爷没死,可也断了根儿啦!” “若不是因为她。洪少爷也不会半路给人劫走,死的不明不白!” “唉,二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二爷整天被那些个狐狸精狐媚的晕头转向,哪天真生出几个儿子来,二夫人得沦落成什么样?到时没儿没女,小妾作耗,哎哟……对了,听说新近府的那个小妾手段不得了,前院爷们儿的书房,平日有哪个能进得?她就偏偏进得!听说二爷答应了,生了儿子就是平妻,要上族谱呢!” “平妻?”那婆子想了想,“也不是不可能,二房情况特殊,若是真能给二房延续香火,这功劳可大着呢……可怜二夫人就更没有出头之日了……” “要是我,儿子没了,爷的心也不在了,这么憋屈这有什么指望?不如寻着机会痛痛快快报了仇。” “瞧你这话,说的容易,她一个妇道人家,这仇怎么报?” “妇道人家怎么了,这深宅大院里的阴私手段多了去了,咱们还见得少了?又不用明面里抄刀子,怎么就不成了。这仇要真想报,还能没有办法?” “这话怎么说?你给我细说说,这夜还长着,左右也是没事。” “你想想,沈家不说满门朱紫,可也有老爷和大爷这两根顶梁柱在这,可容不得沈家出什么污糟事,若是让君上知道了……那可不得了。再怎么说,二夫人也是沈家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二爷这事说轻了是想再要儿子,说重了就是宠妾灭妻!就这一条,传出去污了沈家的名声,老爷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如若不然,等小妾生了子,说不得又是个有手段的,使出些许伎俩,往二夫人身上泼了脏水,到时候撺掇二爷休妻,二夫人也就到头喽……” “你这话说的透亮,可惜二夫人是个傻子,这段日子自己闷在院子里哼哼唧唧,有什么用,二爷又看不见!” “唉,可不是,这人傻哪,再大的福气也没了,还真是怪不到别人。” 两个婆子说着话往远走了,连氏站在阴影里,瑟瑟发抖。晃了几下,一把扶住旁边的树干才勉强站住。她心里比身上更冷,又呆呆的垂头站了一会,忽然握紧拳头,大步回了佩兰院。 进了屋回身关上门,靠在紧闭的房门上闭眼深吸了口气,王嬷嬷赶紧迎过来,见连氏脸色极差,忙倒了热茶,“夫人,我正想让香儿去找你呢,可把我急坏了。” 连氏挥开茶杯,道:“嬷嬷,我是个傻子。” 连氏面色枯槁,眼底发青,已经有一段日子吃不下睡不好了,今日非要独自一人去前院将二爷的荒唐看个清楚,怎么也劝不住。王嬷嬷吓了一跳,“夫人怎么这么说?”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我却还妄想着,他能回心转意,还妄想着他能给儿子报仇……我不是傻子是什么?” 王嬷嬷心里一酸,“到了这个时候,二爷指不上,夫人要自己好好保重,才能寻着机会报仇雪恨。” “你看,你们都是明白人,只有我……还抱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嬷嬷……”连氏先是自嘲笑了笑,忽然转头看着王嬷嬷唤了一声,眼中不自觉露出几分阴狠:“我定要报了此仇!” 名寿堂里,老夫人躺在榻上,周氏殷勤的在床前伺候,端茶熬药,全都亲力亲为。哪怕老夫人并没有几分笑脸,她仍然毫无怨言,照顾有加。 看着周氏不急不缓踱出了正屋,老夫人对李殊慈道:“慈丫头,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对人的防备有限,却也不是毫无顾忌,周氏从前虽然恭敬,但并不亲密,大房毕竟是妾室所出,人心隔着肚皮,可最近她这一出,老夫人着实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殊慈拍拍老夫人的手背,安慰道:“祖母别多想,先把身子养好要紧,忧思重虑最是要不得。许是因为年关将近,大伯父要回京,之前那信上说的……大伯母还得指望祖母给做主呢,还有大姐姐,现下还在灵心庵住着呢……” 老夫人叹了口气,“大房这些个人,就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乔姐儿今年都已经十五了,本来正应该是看人家说亲的好时候,却到现在还掖着藏着的不让乔姐儿露脸。我知道大房打的什么注意,她们想让乔姐儿嫁到沈家去,想和沈家大房拧成一股绳。可上回那件事,亲眼所见的人不在少数,渊哥儿也是在场的……周氏心里怕是也没底了吧……” 经了上次连氏陷害姚氏的事情上,老夫人就怀疑是周氏从中帮衬,心里失望之余,也算是看清了大房的真面目,不再一厢情愿自念自的好,愿意去想,就没什么想不明白的。李殊慈浑不在意的笑笑,说道:“大姐姐闹出这些事情,明眼人都看在眼里,不过是有相府的面子,不愿多说罢了。但若是想找个不大不小的官宦人家做宗妇也不是没着落。只是,大姐是个心气儿高的,未必就愿意。再者,她们若是真铁了心要搭紧了沈家,还有三姐姐呢……” 老夫人一愣,“雯姐儿?” 第55章 野火(一)【第二更】 天色已经不早,老夫人年纪大了,睡眠越来越少,李殊慈最近晚上都会多陪一会,“三姐姐虽说相貌不如大姐姐,可都是大伯父的女儿,又有什么区别?” “倒是这么个理儿……” “大伯父外放任满,政绩虽说评的不差,可到现在听说到现在委任还没下来……这中间许是出了什么变故,若是大房以为咱们从中作梗,事情怕就没那么简单了……祖母万事多小心,养好了身子要紧。” 老夫人点点头,知道李殊慈说的什么,她们背后还有一个卧伏在深处的沈姨奶奶呢。周氏是沈姨奶奶亲选的儿媳妇,和沈姨奶奶走的近也不奇怪,可最近一反常态,在她面前关怀备至,嘘寒问暖,怎么都让人觉得不自在。听李殊慈说了这些,思量片刻道:“我没什么要紧,不过是前几日大雪,受了些凉。等好了,你再陪我去大宝慈寺上香,自从上回连氏在李府闹那件事之后,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好。全听祖母的。”李殊慈笑眯眯道。 老夫人觑着李殊慈的脸色,心中想着君上御赐的婚事,“你别怪你祖父。” 李殊慈听语气好似和她商量一般,心里一软:“怎么会?祖父从小把我捧在手心里,又怎么会害我呢,祖父是为了我好。” 老夫人惊讶的看着李殊慈,姚氏不止一回在她面前说李殊慈性子倔强,怕她一气之下做出傻事来。现在看来,真是杞人忧天了。兴许是小丫头年纪还小,在这方面并不上心,也就没那么多不满。放心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你娘这些日子可是担心坏了。” 李殊慈笑着点头答应。 栖云阁,周氏侧卧在美人榻上,丫头春草跪坐在塌下轻轻给她锤着腿,周氏眉头一直皱着,心里扭着劲的不舒服。翻身坐起来,烦躁的挥了挥手,春草将起身将美人锤搁在抽屉里,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外间的何嬷嬷见状倒了杯热茶递给周氏,道:“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忧,老爷外放两任,虽是六品,但政绩评的极好,又有个清廉为民的名声。六品到五品是个坎儿,只要翻过这个坎儿,您就是诰命加身,对少爷姑娘也都是天大的好事。” 周氏捧着茶盏也不喝,眼角扫着小几上的书信,神色晦暗:“哼,若不是为了他这个清廉的名声,我何需时时与二房虚与委蛇,从吴氏手里往外抠银子?这两年二房知道从我这得不着什么甜头,怎么也不肯再出银子。我只好贴着我的嫁妆帮衬他!可他是怎么对我的?如今,回京听职的通告都下了半年了,可吏部的委任到现在也没个消息,他这才急了,才想到我!” 何嬷嬷又劝慰道:“大爷在外六年,身边定是要有人伺候的,可再怎么得大爷的欢心,回到这府上,还不就是个妾,任由您拿捏?何苦为了一个小妾气坏了身子。” “小妾?若是一般的小妾,能撺掇爷瞒这么久?如今一双儿女都已经四五岁了,连点风声都不叫我知道。我若不是为了帮他在府里争得一席之地,何苦在府上守这六年?跟到任上多逍遥自在?”周氏心酸不已,指着自己的鬓角道:“嬷嬷,你瞧瞧,我这鬓边都生出好几根白发了,我这些年,为他生儿育女,费心劳力图的是什么?” 何嬷嬷跟着周氏多年,深知这些年周氏兢兢业业的打算着,筹划着,一心为了大房,操碎了心。只听周氏又道:“还有乔姐儿,一封一封的信,急着要回来,让我可怎么办?我难道会不心疼她?她就是一点也不体谅我这个做母亲的。” 何嬷嬷叹了口气道:“夫妻一体,您不给大爷想着,谁给大爷想着?大爷外放之前,对夫人体贴备至,连通房丫头都不要,就连福陵还是外放时夫人硬塞给大爷的。等大爷回来,见着面儿,大爷体念夫人这些年的操劳,也就好了!乔姐儿还小呢,庵堂清苦,哪是她一个小姑娘家能受得了的,等到了年关,大爷回京,老夫人也不会让乔姐儿见不着父亲不是。” 周氏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爷的差事久久没有着落,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蹊跷,爷虽是庶出,可毕竟也是老爷子的亲子,吏部怎么也的看老爷子的面子。今年春天,明年的委任明明已经有了名目,怎么这会儿却没半点生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殊慈依然早早便到了名寿堂给老夫人请安,一进门便见周氏已经在服侍老夫人用早膳。大大方方请了安,老夫人放下筷子问,笑道:“数九寒天的,怎么不多睡一会?何苦来陪我这老婆子。” 李殊慈从蓝心手里端过一小盅羊奶酪,放到老夫人面前,“祖母可是咱们家的福星,什么事都比不得祖母的身子要紧,只要您这里好,李家的福气自然鼎盛,孙女儿也就跟着祖母沾光!” 老夫人爽朗的哈哈大笑,看着李殊慈打趣道:“瞧瞧你,就着嘴巴能把人哄上天去!” 李殊慈见老夫人开心,将勺子递过去,“我院子里来了个心灵手巧的小丫头,做的甜点糕饼比南福楼的也不差。这羊奶酪最软,好克化,祖母快趁热尝尝,一点不见腥膻味儿。” 羊奶酪香甜可口,老夫人边吃边笑。 李殊慈道:“祖母,太子给王皇后做善事祈福,大宝慈寺如今正在修缮,我看,不如将惯例十五拜玄女的日子提前,一来避免了那天人多,和各府的人冲突。二来,年关将近,人多事杂,咱们也好有喘口气的时候。” 周氏听李殊慈如此说,眼中一亮,便听李殊慈问道:“大伯母觉得如何?” 周氏和颜悦色的笑道:“五丫头就是聪慧,我看这样挺好。” 老夫人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大宝慈寺也去不成了,正好在家中闷着怪没意思,就按你说的吧。” 农历十二月初一,已是三九天气,北风愈加寒烈。 上京香火最旺的两处,除了大宝慈寺,便是灵心庵。灵心庵不仅供着至灵至感的九天玄女,还供奉着大慈大悲的送子娘娘。因此,上京的千金小姐都会赶在年尾到此拜一拜玄女,以求来年往后灵心秀美。而新嫁妇人,都会到此求一求子女缘。当然,也还有子嗣上不顺利的妇人们。 李府门前车马成群,人头攒动。下人们有条不紊手脚利落的准备着主子们要去上香请愿用的东西。天才微亮,便已准备停当。 不多时,主子们从府中出来,各自上了马车。李府惯常低调,定制的马车以舒适为主,并不分外宣扬,不似别府出门锦绣华盖,金翠辉煌。 周氏和姚氏作为儿媳自然和老夫人同乘,吴氏不喜周氏讨好钻营那一套,不愿看她在老夫人面前冷脸贴热屁股,便推着李姝然上了李殊慈和李姝雯的马车,自己转身和李姝玉李姝宛同乘。后面跟着各房伺候的丫头婆子也不少,也满满登登的坐了三四两马车。车后跟着十来个护佑的侍卫,一行人乌压压占了半条街。 路人远远望见了都纷纷议论道:“啧啧,李府如今声势鼎沸,出行却依然这般低调。” “是老夫人带着夫人小姐去上香呢。听说李府的小姐们都快到了年岁,个个花容月貌。可惜咱们没福亲眼见上一见。” “嘿……你就别做美梦了,那都是天上下来的人儿……” 马车里。李姝雯得意的听着路人议论纷纷,时而冷眼盯着李殊慈,也不说话。 李姝然倒是先开了口,嗓音干净悠然:“五妹妹,几日不见你,我瞧着,个子又高了不少呢。” 李殊慈如今正是抽条的年纪,加上平日跟着木云学了几手也算强身健体,个子如春天的细柳一般,长得飞快,已经隐隐要超过李姝然了。李殊慈十分喜欢这个外表柔弱内心淡然坚强的二姐,和悦的笑道:“是呢,二姐姐整日躲在屋子里绣嫁妆,也不常来我院子走走。就等明年开春嫁人了。” 吴氏虽然势力,但没有周氏那么大的野心,一心为了自己的女儿好,求老夫人在其中斡旋,说了一门极好的亲事。陶公子书香世家,是李煜的门生,虽然家中清贫,但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谦谦君子,前世李姝然也是嫁给了他,陶公子才华横溢,没几年就考了功名,两人琴瑟和谐恩爱有加。 李姝然脸一红,知道李殊慈是在打趣她,伸出芊芊玉手在李殊慈手背轻拍的一下,嗔道:“瞧你说的。” 旁边李姝雯听着两人的对话,冷哼一声,“五妹妹还没及笄呢,张口闭口嫁人不嫁人的,也不闲害臊吗?这话传到外面,丢的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脸。” 李殊慈噗嗤一笑,拿眼睛瞄着李姝雯,“我是不如三姐姐有福气,知羞耻的。大伯母这般能干,大姐姐又贤惠文淑,雯姐姐自然是近朱者赤的。” 李姝雯脸一白,这话明明就是讽刺周氏揽权,李姝乔丢脸。她想出口反驳,却一句反驳的话也找不到。 李姝雯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五妹妹这么早就定了亲,也不知是福是祸。” 李殊慈怎么会不知道李姝雯在想什么,她不过是个糊涂人,从来掩饰不住心中所想所愿。这样的人,连对手都称不上。“三姐姐慎言,这亲事是祖父亲自定下,由君上御赐,自然是福。若是姐姐嘴里说出的话传到了外人的耳朵里,那可是对祖父的不孝,对君上的不敬。” 李姝雯脸上刷的一白。一口气闷在嗓子眼,扭过头不再说话。 李姝然听见李姝雯的冷嘲热讽心中自然也是不高兴的,并不理会,对李殊慈道:“听说五妹妹当年在应天书院进学便认识了杨公子。” 李府自然只有她一人有资格到应天书院进学,不理会李姝雯眼中的嫉妒神色,巧笑倩兮:“的确如此。” 李姝雯很感兴趣,见李殊慈并无抵触情绪,又问:“这么说,你和杨公子也算是青梅竹马,定然相处的不错,既然祖父定了这门亲事,想必杨公子定然是不差的。” “也算是吧,同窗情谊自然不比别的,只是当时年岁太小,现在杨公子变成什么样,我却也不知道。倒是陶公子,听祖父说,是个极有才华的人,谦恭自持,日后定会对二姐姐呵护备至,不离不弃。” 李姝然脸上一红,依然大大方方的道:“借你吉言。” 如今灵心庵的庵主,静音尼师已有四五十岁,只因常年清修食素,倒显得只有三十来岁,是位德高望重的女尼。 知道李府女眷要来进香,静音尼师带着诸位清修女尼,亲自在山门前迎接。 周氏搀着老夫人下了马车,抬眼见静音尼师在此,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静音尼师踏前一步,双手合十还礼道:“阿弥陀佛!老夫人驾临敝寺,不胜荣幸。” 老夫人赶紧道:“罪过罪过,劳大师出迎,愧不敢当。” “老夫人一路辛苦,快请进寺中用茶歇息。” 老夫人点点头,带着一众夫人小姐进了灵心庵。 丫头们立刻跟着各自的主子跟前服侍,侍卫不能进入庵堂,在外守着。附近有许多带着自家姑娘来庵里拜玄女娘娘的,都伸长脖子驻足观看,只见那不十分豪华的马车上,下来几位蒙着面纱,个个穿着银狐斗篷,身姿袅娜,亭亭玉立。 一路进了庵堂,静音尼师亲自带着众人到了事先准备好的院子,院子宽敞幽静。设施朴素但十分齐全,“这出院子幽静宽敞,无人打扰,老夫人放心住在这里便是。” 老夫人满意道:“有劳尼师费心了。” 拜玄女是少女一年之初的头等大事,足足在要灵心庵呆上三日。院子足够大,房舍也很多,看来是专门为了世族大家的女眷方便进香所准备的院落。老夫人已经进了屋,吩咐大家各自选了屋子先行休息。 院子坐落在灵心庵的西南角,院子里的积雪出了供人行走的小路并未清扫,树上,屋檐,一片白茫茫。安逸自然,一片禅心。更衬得四周寂静非常,屋子里应是每日打扫,不见一丝灰尘。 婆子们已经利落的将个人的物品送到各处。李殊慈的屋子挨着老夫人,正对着门的墙面上悬挂着一幅玄女像,香案上摆着一对烛台,一只香炉。香案下放着一个蒲团,简单清雅。青鸽和木云正在整理带来的物什。 李殊慈摘掉面上蒙着的薄纱,问:“木云,那边的事可布置妥当了?” 木云一边将手中的茶具摆到桌上,一边道:“放心吧,都安排好了。只是这样真的有用?连氏若是有胆子,还不早就出手了?” 李殊慈微微吐了一口气,即便是她们不来招惹她,她也绝不会再坐以待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没有胆子,可咱们不是借给她胆子了么?” 木云还是不太明白,李殊慈也不解释,她只是朝祖父借了个人,就是沈府的季嬷嬷。季嬷嬷做的比她想的还要好。那些话,一唱一和,真是说到了连氏心坎里。 连氏做在马车里,手紧紧的攥成拳头,想起三房的那一副冷嘲热讽的嘴脸,心中不禁一阵抽搐,听说她要来灵心庵进香,姜氏的眉目恨不得飞出朵花来,她真想跳上去狠狠的挠烂她那张脸。等着吧,等着她一个一个的收拾过去! 连氏到了灵心庵,才知道李府的女眷今日来拜玄女娘娘,心中一怔,这还真是巧了。若是她独自来此就出了事,到时必定说不清楚,如今人多事杂,到是好办多了,真是老天在帮她!连氏嘴角扯起一丝笑。王嬷嬷陪着她,望着她脸上诡异阴鸷的笑容,心中有一丝不安。 连氏被安排的李家住处的旁边,进了庵堂安顿好,直接就去拜访了老夫人,态度十分恭敬有礼,再不似上次的泼妇行径。只是老夫人心里并不待见这个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无耻妇人,面上淡淡的应酬两句,便称累了。连氏见状也无异色,依然恭恭敬敬,识趣的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周氏欲言又止,老夫人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就让乔姐儿过来跟你一起吧!” 周氏舒了一口气,道:“多谢母亲。” 折腾了大半日,大家也都累了,用过斋饭,时辰已经不早。老夫人吩咐众人各自歇息,明天一早起身礼佛。 李殊慈沐浴更衣,净手煴香。静静的坐在玄女画像前的蒲团上打坐吐讷。青鸽和木云也在一旁时刻惊醒着,等待着这一夜的不寻常。 半夜时分,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接着大声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李殊慈猛地睁开眼,道:“快走,东西不用收拾了,我们去找老夫人。” 第56章 野火(二) 李殊慈裹好大氅走出去,见老夫人也已经披着这狐裘大氅出了屋子,李殊慈上前挎着老夫人往院子外走去,问道:“祖母,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走水了?” 老夫人不愧是上了年纪,还算冷静,道:“雨香已经去找人来救火了。可火势不知怎么蔓延的十分迅速。” 一开始只是院门口的一间厢房着了起来,可今夜风有些大,微微一吹,火势就迅速蔓延开来。一些胆小的婆子丫头已经吓的哭起来,拼命叫喊着,不知所措。木云护着李殊慈和老夫人往后面退去,冬夜里的大火醒目异常,火舌被寒风卷着到处肆虐,窜到房檐屋瓦之上,将瓦片烧的噼啪作响,炸裂开来,灵心庵的人已经发现这边的大火,可惜火势太大,泼水成烟。 丫头婆子们大多有差事,习惯睡得轻些,大多数人火一起便听见动静,便纷纷跌跌撞撞的往院子外跑。 老夫人住的这一面的要好一些,老人家睡眠轻,连嬷嬷守夜还没睡下。李殊慈也压根就没睡,一听见声音就跑了出来,特意让青鸽去敲了吴氏的门,吴氏呆呆的携着李姝然站在李殊慈的旁边,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方才被房檐上崩落的碎石擦破点皮。严重的是对面的一排屋子,李姝宛和李姝玉搀扶着从最里边的房间跑出来,刚跑出院子,院门的横杆被被火烧断,将院门堵死,两人一阵咳嗽,一头跄在地上,脸上也是黑乎乎一片。 这时,周氏半拖半抱着李姝雯,身上披着棉被,从房间里冲出来,到了院子里,却看见院子门被大火堵住,李姝雯看样子已经晕了过去,众人一见周氏出来,全都加快泼向院门口,有人喊道:“大夫人快将棉被沾了雪水。” 周氏一听,低头一望,地上的雪被火烤化了,忙将李姝雯放在地上,推着她滚了一圈,自己也滚了一身的雪水,抱着李姝雯重新批上沾湿的棉被从众人好不容易用水泼出的一块火势薄弱的地方冲了出来。 丫头们有的年纪不大,没经过什么事,吓得哭叫连连,连嬷嬷大声呵斥道:“叫什么!还不看看自己主子都出来没有!” 周氏刚出了院子,浑身一激灵,扫视一圈,没瞧见李姝乔,喊道:“乔儿!我的乔儿还在里面!咳咳……快……” 周氏原本是和李姝乔一个房间,可李姝乔这段日子在灵心庵吃不好睡不好,周氏想让她好好睡一晚,便让她独自睡了一间,自己带着李姝雯睡一间,没想到却…… 周氏急红了眼,指着一群呜呜咽咽的婆子大声喊道:“你们,还不快去救人!” 可不管是赶来救火的女尼丫头婆子还是李府带来的侍卫,全都驻足不前,这么大的火,冲进去了便有可能出不来。 周氏哭喊着,拉起地上的棉被就要冲进去,何嬷嬷一把抱住她,“夫人,你疯了吗?这个时候还往里面去,连你也会被烧死的呀!” “可是我的女儿还在里面,我的乔儿还在里面啊!”周氏推开何嬷嬷,就拖这被子往院子里奔去。 众人都被周氏的举动惊的目瞪口呆,也不会哭,也不会叫了。眼睁睁的看着周氏一股劲冲进院子,幸好李姝乔住的屋子靠在边上,火过去的晚那么一些,可此时也已经摇摇欲坠,众人只听周氏在里面大喊:“乔儿,乔儿你在哪?你在哪?” 这是众人已经渐渐反应过来,李姝玉和李姝宛站在众人身后,嘴角都浮起不易察觉的笑意来,映着火光明明暗暗。就在屋梁即将倒塌的那一刻,周氏把李姝乔紧紧的抱在怀里,从大火里狂奔而出,棉被已经不知道掉道了哪里,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火点着。 院门口的大火终于被众人扑灭,一见周氏出来,立刻上前将桶里冰冷刺骨的水兜头浇在两人身上。周氏已经脱力昏迷,右脚上鲜血淋漓,怀里的李姝乔也一动不动。 老夫人紧皱眉头,道:“快将人抬到屋子里去,看看伤的如何?” 三个婆子七手八脚将一身乌黑的李姝乔从周氏怀里拉了出来,一个婆子惊叫一声,大家都朝李姝乔望过去,只见她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已经被烧没,卷曲在头皮上。她的手臂紧紧的护着脸,看不出脸上烧坏了没有,只是两只纤细的手臂已经被烧的焦黑模糊。 寒冷的冬夜,烧红了半片天空的大火终于灭了,到处是烧毁的屋脊和残渣,还有刺鼻的焦臭味。此时大家才感到寒冷。静音尼师口中念着佛号,此时也不禁有些着急,问身后管事的女尼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走水?” 女尼紧张道:“这院子里住的都是贵人,我们也不好贸然打扰,实在不知怎么就着火了,夜里风大,吹倒了烛火也说不准。” 李殊慈和木云对视一眼,朝四周一望,大火几乎将院子烧的干干净净,就算是有什么蛛丝马迹也看不出来了。这连氏还真是狠,这是要将大房全烧死在这么? 静音尼师连连告罪,重新给众人安排了院子,道:“明日我便去府衙,定然查个明白给老夫人一个交代。” 老夫人点点头,天寒地冻,女尼给众人熬了姜汤,又将庵中的女医找来,给众人治伤。 周氏伤的最重,整个后背都已经焦黑血红,人更是昏迷不醒,何嬷嬷在一旁急的直掉眼泪,老夫人吩咐道:“派两个侍卫,连夜回府,让府上赶紧多赶几量宽敞的马车来。” 连嬷嬷赶紧去了。主子就伤了好几个,还有丫头婆子们多多少少身上都带了伤。连氏这时候才露面,看了众人的伤势,连连叹气,特意往周氏和李姝乔那里紧看了几眼,面上露出一丝冷笑,只是一瞬便藏了起来。 李殊慈冷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等周氏怀疑到连氏的身上,恐怕事情就没那么容易结束了。可她现在要帮连氏掩着,沈家有了这么一个蛀虫,何愁不乱? 第二日一大早,李府足足又来了五辆异常宽敞的马车,众人坐在马车里,相顾无言,来的时候欢欢喜喜,回去的时候却是这般惨淡。 李姝然黯然道:“世家的煊赫便时常如这场大火一般,烧完了也就着没了。” 李殊慈想了想,劝慰道:“这府里的姐妹们,我一直觉得二姐姐一直是最通透的,只是过于悲观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李姝雯没想到李殊慈平日里最是吵吵闹闹,如今安静下来竟是这般的一个妙人,点点头道:“你说的对,好人自然有好报,恶人也有恶人磨。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伤者怕颠簸,马车一步一缓的往李府走,李姝雯早就醒了,守着周氏和李姝乔。周氏趴在软榻上,她呆呆的望着周氏被烧坏的脸颊和后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平日里母亲对她们十分严厉,可在大火中,母亲奋不顾身的紧紧抱着她……李姝雯眼里的泪水啪嗒啪嗒的掉落…… 李姝乔嘤咛一声,眉头微微皱起,睁开眼睛,身上没有一处不痛,记忆一点一点的从脑中流过,大火!李姝乔不顾身上的疼痛,腾的一下坐起身来,用手往脸上摸。 “啊!”手臂被撕扯的一阵剧烈的疼痛,李姝乔疼的惨叫一声。 李姝雯看向李姝乔,忙关切道:“大姐!你醒了!” 李姝乔眼中一片慌乱,问道:“雯儿,我的脸,我的脸有没有事?” 李姝雯还在悲伤中,泪眼朦胧道:“大姐,母亲她……” 李姝乔急了,不管身上的疼痛,无视一旁周氏的重伤,疯狂的在马车里翻找起来,身上的伤口崩裂,混合着的脓血一同留下来,她却只顾着翻找,还一边念叨着:“我的脸……我的脸有没有事……” 李姝雯满眼的不可置信,“大姐,你怎么不看看母亲,母亲是为了救你,都是为了救你才被大火烧成这样的!” “雯儿,你先告诉我!你先告诉我!我的脸怎么样了?” 李姝雯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滚落,她忍不住上前抓住李姝乔的胳膊道:“大姐你醒醒吧!” 李姝乔不停翻找,突然被李姝雯抓到手臂,疼痛的大叫,眼里忽然看到自己的手臂,又是一声尖叫。李姝雯看着只有脸是好的,浑身没有一处完好,全部都熏烤的黑漆漆的李姝乔,只觉得她的心,比她现在的外表更可怕!李姝雯颤抖的双手,从暖窠里拿出一个掌心大小的铜镜,铜镜背面镶嵌着几颗宝石,华丽异常,是李姝乔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李姝雯在一片废墟中捡到的,便帮李姝乔收了起来。 李姝乔急忙伸手接过,迫不及待的往铜镜里面看去,一张完好的脸颊!她喃喃道:“我的脸没烧坏,我的脸好好的,哈哈……哈哈哈……” 李姝雯看着有些疯癫的李姝乔,她的脸是没有坏,可她从头到脚的皮肤都被烧的焦黑,如今也不知哪里是烧的,哪里是熏的,一头动人的秀发也已经不见了踪影,李姝乔此时的样子,就像一个魔鬼贴着一张人脸一般。 第57章 梅园融尸 等回到李府已过了晌午,所有人都是又累又饿又怕。 李殊慈先把老夫人送回名寿堂,跟姚氏说明了事情的原委才稳稳当当回了拂风苑。蓝心正指挥着婆子往浴桶中添热水,雪心往浴桶里加了些木云调配的香料。见李殊慈回来,连忙上前伺候更衣。 “青鸽和木云也累了,赶紧去休息,这里有蓝心几个就行了。” 木云也不管桌上的茶水是冷是热,自己倒了一杯牛饮下肚,等婆子们都下去,关了房门,才道:“累倒是不累,只是真给连氏那女人的狠劲儿给惊着了,她是真傻还是假傻,若不是姑娘让我把她带来的火油换掉大半,整个灵心庵都要被烧没了……若没有咱们给她善后,她自己还不得死好几个来回……” “连氏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无知妇人罢了,她心里若是有丁点分寸,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现在沈文贺对她不管不问,没了主心骨,出了内宅,她还能有什么高明手段?”青鸽叹了口气,对昨夜的大火仍然心有余悸,转而不放心的道:“木云,你可将那火油的痕迹全都抹去了?” “放心,倒了火油的那一片烧的旺,再加上混着雪水,本就不是很明显,我用草灰蹭过又重新盖了土,再混了雪水,保证没人发现。“木云拍拍胸脯,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神态,朝青鸽挤挤眼睛,又道:“我就说姑娘还是心软,倒不如干脆纵着连氏将李姝乔和周氏烧死算了,免得这一对蛇蝎母女一而再再而三的害人,对三房不利。” 李殊慈坐在浴桶中,隔着屏风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她知道木云对李姝乔利用沈洪,暗害李殊慈的事情耿耿于怀,可这点事情,于杀子之痛不过是九牛一毛。她不会让李姝乔死的这么痛快,她要让李姝乔深切的体会到,她曾经受过的切肤之痛之后,再让她死的明明白白,悔不当初!想让一个人痛苦,死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她叹道:“一来,李府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若是真出了人命,难保事情不会闹大,关注的人太多,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二来,若是真死了人,连氏心里的恨意恐怕都会变成恐惧,于我们并无益处。而现在这样,连氏不仅不会害怕,还会变本加厉的寻找机会,来发泄她心中的苦闷和仇恨。” “你们这些人的心肠,九曲十八弯!到底是怎么长的?算了,这些费心劳神的事情,还是你们去想好了。我乐意退居幕后只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帮凶……”木云瞪大眼睛摇摇头感叹道。说完,摇摇摆摆的踱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这是什么话……” 这时,月白轻手轻脚从外面进来,小声问道:“姑娘还没睡吧?” 雪心刚点头,就听李殊慈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月白忙道:“姑娘,各房的人都大大小小受了些伤,如今忙成一团,府里的人都绘声绘色的讲着昨晚的大火,并不难打听。大夫人已经醒来了,如今只能趴在床上,右边脸颊和后背被烧伤,没有一年半载恐怕是下不了地了。” “大姑娘倒没有大夫人那么严重,只是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双脚比较严重。大夫人进屋的时候,大姑娘死死的用手臂捂着脸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头发是大夫人拼死将她抱出来的时候烧没的,头发还能长出来,只是手臂和双脚是铁定要落下疤痕了。” 雪心和蓝心服侍着李殊慈穿衣,听闻此言倒抽一口凉气,姑娘家身上留下这么一片疤痕,可不是小事了。李殊慈幽幽道:“可怜大伯母拼死一救,却未必能换来李姝乔的感激呢。” 月白赞同道:“姑娘说的没错,大姑娘在回来的路上就不顾大夫人的死活,居然拼命的找镜子!” 在场几人听了这话目瞪口呆,李殊慈冷笑道:“真是长了一副好心肠啊!” 青鸽也简单重新梳洗一遍换了身衣服,接过雪心手里的棉布,替李殊慈绞干头发,道:“霜白做了梅花烙,姑娘少吃些垫垫肚子再睡。” 李殊慈点点头,看着青瓷花瓶中插着的梅枝,笑道:“霜白在这吃上头,还真是花样百出。” 一连小半个月的阴寒,天气终于放晴。后院的绿枝梅,品梅,台阁宫粉等等争相绽放,梅花朵朵冷香四溢,残雪缀在红红粉粉的花瓣上,一片妖娆妩媚。 绮香站在梅林外,看着前面清扫园子的梅白,肩膀微缩,犹豫着走过去,轻声道:“我来帮你吧。” 之前,李姝乔和沈洪在流芳文会上密谋算计李殊慈,绮香为了救弟弟的命,在神秘人的指使下,企图拖住李殊慈,却没有抓到机会。李殊慈事后并没有太过追究,也没有将她撵出府去,而是将她贬为粗使丫头,整日在院子里洗衣扫地。 绮香如惊弓之鸟一般小心翼翼的躲着做活,轻易不敢露面,生怕五姑娘一个心情不好,想起之前她做的错事,拿她开刀。可好几个月过去了,五姑娘好像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再也没有提起过,也没有找她家人的麻烦,可她却因此更加忐忑不安,她心里渐渐明白过来,她罪不当死,可李殊慈却不会轻易放她走,将她放在眼皮底下时刻盯着。 梅白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不敢劳烦姐姐。” 却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妹妹哪里话,你我不过同为粗使丫头,互相帮衬是应该的。”绮香尴尬一笑,见梅白不作声,又说道:“这寒冬腊月的,手在外面都冻皴了,我那有上好的雪玉膏,回去涂上些,就不会长冻疮了。” 梅白抬头看着她半晌,道:“姑娘对待下人宽厚,赏下的紫堂粉也是相当好用的,姐姐没用吗?” 绮香根本不敢用李殊慈给的东西,讪笑道:“嗯……没……还没,我留着呢……妹妹和霜白月白一同进府,怎么她们两个总到姑娘跟前,就让你做个粗使丫头啊?” 梅白终于停住手中的扫把,微微一笑,淡然道:“我们三个虽然一同进府,与做什么活计又有什么相干?再说,我们做下人的,自然是听主子的吩咐做事。我手笨,就做些粗活,这难道不正常吗?” 绮香在要说什么,梅白转身就要离开,绮香一把扯住梅白的袖子,急道:“你还记得绿菊吗?” 梅白被她扯的一顿,只好回身。道:“绿菊不是得了主子的恩典出府去了吗?” “那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她……她死了……我,我亲眼看见的。”绮香眼神慌乱中带着一丝恐惧,下意识的摇头,说着,指着那边的梅树,道:“就,就在那,连骨头都融了,化成血水了……” 绮香面色发白,声音颤抖,那晚她起夜去茅房,谁知被她无意看见了……“就是五姑娘房里的那个大大咧咧丫头,将绿菊的尸体从麻袋中倒了出来,挖了坑,在尸体上洒了药粉,绿菊就……就那么一点点的被……” 事情已经过去了好长时间,可她现在想起那副情景仍然惊惧不已,这也是她一直惶惶不可终日的原因,生怕哪一日她就像绿菊一样被悄悄的融掉。 梅白一怔,下意识地朝那棵梅树望过去,李殊慈喜爱奇花异草,梅园里不下二十种梅树。那是一株千台朱砂,一朵朵花儿颤巍巍的挂在枝头,好似真是被格外的照看滋养过一般,粉红色的花瓣在白雪的衬托下格外鲜艳醒目。梅白微皱眉头,直视绮香,打断她道:“姐姐胡说什么?姐姐定是看错了,或是夜里发了梦,别再自己吓唬自己了。天寒地冻的,快回屋里歇着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绮香愣愣的站在原地,没想到梅白会是这样的反应,她只是想找个人帮她给家人传个消息,赎她出去。五姑娘虽然没有找她的麻烦,也没有苛待于她,却断绝了她和外面的一切来往,即便是和家人会面也有人时刻跟着。她觉得她在这府里已经呆不下去了,一想到绿菊的死,她就惊惧的日夜难眠,她想离开,一刻也不想留在这了。 灵心庵的大火最终以意外定论,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连氏心中的大石猛然放下。 从老夫人房里出来,一步一挪走的极慢,好似在散步一般,脚步都轻飘飘的。最近她的心情好了许多,看见那些在她面前得意洋洋,时而挑衅的小妾也不生气,也不伤心。仿佛就像看见一排排死尸一般,完全不往心里去。 姜氏跟在她后面,疑惑的看着连氏,不知道她这几天怎么忽然好起来了?想了想,凑过去咬着帕子阴阳怪气的娇笑道:“看来那些那小妾还真是会伺候人,二嫂闲来无事,花点心思在自己身上,果然面色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第58章 粉红小贼 面对姜氏的冷嘲热讽,连氏也不在意,仰脸面向暖洋洋的冬日,轻轻抚平鬓边的碎发,面上笑意不减,道:“弟妹还是对自己房里的事多上上心,管管浩儿的好,别哪天生出几窝小耗子来,脏了沈家的地。听说浩儿近日又往那个什么坊的什么姑娘身上砸了几千两银子,啧啧啧,三房这份阔绰,真是让我自愧不如啊。” 姜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千方百计的瞒着,怕公婆和沈文狄知道,还因此花了不少的封口费,又搭了不少银子进去。她怎么会知道?姜氏此时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二嫂说的哪里话,不过是些谣言罢了。” 连氏也不跟他多费唇舌,得意的一摆手帕,腰肢款款的回去了。她最近真是幸运,随便往街上一走,就能听见姜氏死死瞒住的消息。看着姜氏面上青白交加,就知道这消息是真的,心里别提多舒爽了,有了这个把柄捏在手里,看姜氏还怎么在她面前得意。 这日吃过早饭,李殊慈要和方瑾,俞宝婵到街市上去挑些过年时交际来往用的小礼物。三人清一色的披着狐裘大氅。李殊慈今日穿了姚氏新给她裁制的齐胸儒裙,月白的罗衫外面罩着银色锦缎夹棉小袄,淡紫色的齐胸长裙,腰间是月白用上好的流云璧为李殊慈量身编制的禁步,外面披着雪白的银狐大氅。衬托着李殊慈一双漆黑明亮的双眼,和斜飞入鬓的长眉,愈发显得英气中娇生百媚。 一身火红的俞宝婵一见李殊慈就跳过来上上下下的打量,笑道:“今日的阿慈,就像……就像玄女娘娘一般,真是美极了!” 方瑾仍是一身素色,抬手弹了一下俞宝婵的额头:“胡说什么话,快走,可别冻着了。” 年节将至,街市上人声鼎沸,车马不断,周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新奇货物,看中货物的路人,唾沫横飞的同伙计讨价还价,好不热闹。三人命下人将马车寄存在附近的驿馆,徒步向前行去。 不论是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只要是女人,对于逛街这件事情,就永远都不会觉得厌烦,三个人早就忘了买礼物的初衷,见了稀奇有趣的小玩意,就要驻足观看,后面跟着的丫头婆子们,一边护着主子,一边也跟着凑着热闹。 这个时节,客人是在太多。飞云阁里也不像往常一样将布匹依次摆在柜台上,而是将各色绸缎,布锦,棉布,整齐的悬挂在屋顶特意定制的竹杆上,按照不同种类一字排开,在店面中色彩绚烂,十分有节日将近的氛围。 三人看着各色衣料,一会拉起这个在身上比比,一会拉起那个摸摸看看,喜滋滋的相互问:“这件怎么样?”一会又问:“这个是不是更好看?” 老板见三人衣着不俗,笑的脸挤出了无数的褶子推荐今年最时兴的款式。三人大包小裹,满意的出了店门,又依次逛了脂粉店,绸缎庄,首饰铺,文玩阁……一连逛了十来家家店铺,三人的兴奋劲丝毫没减。可丫头手里的东西却都快抱不住了,只好派人先回去驿馆,送到马车上面。 木云跟在几人身后,哈欠连天,刚开始还能打起精神回答青鸽的问题,后来,干脆进了店就一屁股坐下,等着一群人看来选去。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嚣之声,与街上的叫卖声,讨价声格格不入。木云走到店门口,瞧见街上一个胖乎乎的妇人,手上拎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满脸脏污,看不清面目,身上的衣服只能隐约看出原来的粉红色。妇人圆滚滚的胖脸和腰间的赘肉抖动不停,尖声骂道:“哪里来的毛孩子,敢偷老娘的东西!你家大人在什么地方?” 奇怪的是,小女孩不仅没有哭,还十分倔强的瞪视着胖妇人,由于被妇人揪着脖领子提起,双脚悬空,双手双脚连踢代打乱抓一通,根本够不到胖妇人分毫,只能挣扎着来回扭动。胖妇人的嗓门实在是大,引得路人纷纷引颈张望。这妇人站在一个小摊子面前,地上掉了一块沾着泥土的豆沙包。一看便知,定然是这小乞丐肚子饿,偷了妇人的豆沙包被当场抓住。 街上行人甚多,很快便围了两圈人,兴趣盎然的凑上来围观,胖妇人见小女孩不说话,只瞪着她,气道:“小小乞丐居然这么大的气性,不在街边老实讨饭,想进衙门不成!” 小女孩虽然瘦弱,可也有六七岁的年纪,胖妇人一条胳膊提着兴许累了,没想到小女孩瞅准机会,狠狠咬了妇人手腕一口,妇人痛叫一声下意识的松开了手。妇人反应极快,喊道:“大胖二胖还不帮你老娘抓住这个小毛贼!” 小摊儿后面站着两个面目憨厚的少年,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听见母亲吃痛喊叫,忙慌慌张张将小女孩劫住。本来小女孩能在两人劫住她之前跑掉,可她舍不得滚在地上的豆沙包,伸手捡起豆沙包的功夫,便被围在了人群里面。 旁边有人开始指指点点,道:“小乞丐,上京有钱人多得是,你老老实实的在街边乞讨,也饿不死,跑来偷东西干什么!” 上京鼎盛繁华,大大小小的善堂便有好几家,府衙亦有专门设立的救济司,只要有把力气,都能赚点饭前,因此乞丐颇少。即便是老弱病残,实在没有能里赚钱,老老实实蹲在街边讨饭吃,也是饿不死的。 “就是,这不是找打么!” 也有人瞧小女孩可怜的,说道:“一个豆沙包而已,老板娘就舍给她吧。大过年的,就当积德了!” 没想到小女孩这时候倔强的开口,大声辩解道:“我不是乞丐!” 那妇人本也没真想跟小女孩斤斤计较,可被咬这一口是在是疼急了,听她如此说,不由怒道:“不是乞儿你就是个偷儿!” 说着撸起衣袖,将两个笨儿子扒拉开,就要伸手去拽小女孩,小女孩见状灵巧的往边上一闪,胖妇人抓了个空,身子又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大叫道:“你想往哪跑!” 胖妇人起身又朝小女孩抓去,小女孩身量小颇为灵巧,手脚并用,若不是被路人围在圈里,几乎就要脱手逃走,胖妇人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两个少年见到老娘如此狼狈,赶紧上前帮忙拉扯。三人一同追赶小女孩,跟快便将她劫住。 木云站在门口瞧着,却并没有打算上前帮忙,李殊慈显然也听见了外面的吵嚷,此时走过来,问:“怎么?你想帮她?” 木云摇摇头:“这次帮了她,下次也还是一样吃亏。” 李殊慈一笑,她自问不是救世主,这种事情多不胜数,又怎么能帮的过来呢?何况对于那个倔强的小女孩来说,怜悯和施舍恐怕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小女孩不断挣扎,脖子上用红绳挂着的一个残缺璧角,从衣服里滑了出来,木云神色一动,下意识的伸手摸自己颈上挂着的半块白璧。说是半块,可她和大哥两个人的白璧拼起来才有大半块,并不是完整的。 李殊慈看见她的动作,也往小女孩的衣领出瞧去,那块璧角上的纹路和木云的那块很像。 两个少年抓着倔强的小女孩颇有些不知所措,一个稍大些的道:“娘,不如就将这个豆沙包给了她吧……反正也脏了,不能卖了……” 二胖和大胖一样,憨厚老实的不得了,看着周围的人群十分尴尬,道:“娘你别生气了。她还小呢!” 胖妇人发簪也歪在一边,伸手扶了扶,指着两个少年道:“你们两个兔崽子,老娘的家迟早给你们败光了!” 嘴上气呼呼的说着,却伸手掀开热腾腾的笼屉盖子,又从一旁的笼屉边抽出一张油纸,包了两个新的豆沙包,撇嘴看着那个小女孩道:“给你拿着吧!这大过年的,若不是碰见老娘,非得让人给你揍死不可!” 小女孩愣怔的望着妇人手中的豆沙包,仿佛没想到妇人会以德报怨,面上倔强的神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歉疚和羞愧。 大胖上前将胖妇人手里的豆沙包拿过,塞到小女孩手里,道:“前面十字大街就有一家同德坊,是上京有名的善堂,你若是有什么难处,便去那里看看吧。说不定能帮到你。” 周围卖炮仗的摊贩不由笑道:“老板娘心肠还是这么好。” 一旁的人群也纷纷附和:“小姑娘以后可别干这样的事了,若不是碰见这位好心的大娘,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喽……” 小女孩一只小手还紧紧攥着那只脏污的豆沙包,另一只手里拿着大胖塞给她的两个热气腾腾的豆沙包,眼圈通红神色复杂,仿佛不想接受别人的可怜,却又不能不接受。抬眼仔仔细细的看了三人一眼,跪下磕了个头,哭着穿过人群跑远了。 木云朝一个方向打了个手势,一个人影如鬼魅般跟了上去。 第59章 狗皮膏药 街道上依然行人如织,欢声笑语不断。 俞宝婵扯着一件鹅黄玉带,淡紫披帛的窄袖交领儒裙,连连在方瑾身上比划,见李殊慈和木云站在门口半晌没动。凑过来问,“怎么了,外面什么事吵了半天?” 李殊慈回身将她推回店中,一边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个小乞丐偷了一位妇人的东西,已经散去了。你手里拿的这件是给瑾姐姐选的?” 俞宝婵立刻将衣服在李殊慈面前晃了晃,“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瑾姐姐,领口的兔毛极是柔软,穿着定然暖和舒适。” 华锦坊是上京有名的成衣作坊,衣裙样式新颖别致,典雅大方。这里出售的衣裙,每种款式只出三件,每件有三种不同的颜色,保证无论是谁买到,都是独一无二的。当然,价钱上自然比普通的成衣坊贵的不止一星半点。 华锦坊往往每出一件新款式,便会成为当季最受欢迎和追捧的样式,常常引得其它商家争相模仿,这些模仿的商铺,虽然没有华锦坊的剪裁精致,倒也可以满足普通人家的需求。 方瑾身上已经试穿了一件款式相同颜色不同的裙子,见李殊慈问,无奈的指着俞宝婵说道:“这位‘俞嬷嬷’不仅要给自己挑,还要给咱们挑,我已经试了好几件了!” ‘俞嬷嬷’一瞪眼,“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好!年节来往多,咱们可不能给别人比下去不是,特别是那个盛气凌人的乌眼鸡!” 李殊慈和方瑾对视一笑,俞宝婵口中的这个乌眼鸡,是煦文帝侄子乌江王遗留孤女,康阳翁主。太后怜其孤女无依,便接至宫中养在膝下,康阳翁主个性强势跋扈,两人只要一见面,就要相互比较,就巴不得你吃了我,我吞了你,谁也不饶谁。 三人出了华锦坊,已经快到午时,回到马车上坐下才觉得小腿酸胀,饥肠辘辘。李殊慈对老糊笑道:“去孤灯胡同!” 在马车上换了方便行事的男装,老糊驾着马车东绕西拐,兜了好几条巷子,才到了吃饭的地儿。 天上又飘起了雪花,给即将过年的喜气中平添了几分惬意。店铺在洁白的飞雪中伫立着,窗棂上红漆斑驳,旁边扭歪着一颗粗壮高大枯黄的松柏,不知是店铺和松柏谁依偎着谁。低平的屋顶上还有些枯草在风中瑟瑟发抖,黄木门的把手上斜插着一只粉白腊梅。门头上挂着一块小小的牌匾,有两个烫金大字,上书:酒鬼。 胡同里,几个孩子在远处嬉笑跳闹,相互追打着,在彼此的脚下投掷鞭炮,甚是热闹。三人相视而笑,你推我搡的进了店门。 屋里依旧是几张四人方桌,配上几把椅子。屋中间一个黄泥小炉,一个与老糊差不多年岁的男人正在拨弄炉中的炭火。见几人进来,扫视一眼,瞧见老糊,热情的招呼道:“来的正好!新杀的猪!” 老糊笑着点点头,喊了一句老洪,伺候这李殊慈三人坐下,自己和木云坐在旁边一桌。 李殊慈极喜欢这样的小店面,仿佛是在繁华中遗世独立的隐士高人一般。头一回来,还是老糊介绍的,自从上次刺客事件,一老一少彼此间多出了一种默契,时而相互提供方便,又不会多问。 俞宝婵到了哪里都会忍不住叽叽喳喳,对李殊慈道:“上回跟你在这吃了那道蒜泥白肉,回到府上,我都不敢在我娘面前张口说话,足足憋了两天才敢随意开口,真是给我憋了够呛。” 李殊慈和方瑾笑不可支,方瑾道:“你这个小笨蛋,不是说让你切了姜丝和着醋在口中含一会儿吗?” 俞宝婵愁苦道:“我哪像你们,我娘什么样你们还不晓得,我身边的丫头都被她收买了,我哪敢大张旗鼓的去含什么姜醋,若是被她捕着影,得在我耳边唠叨半年!下次再不能来了!我可是对这道菜念念不忘的,回去还想了好几天那滋味,真是好吃!” 这种百姓家中常见的菜肴在世族大家却不多见,世家饭食讲究文雅清淡。若是夫人小姐们一张口便是一股葱蒜味,那还得了。 店里没有伙计和铛头,都是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亲自操办,猪肉是事先卤煮好的,材料也是现成的。不一会儿,清蒸手撕,水晶五花肉,猪血骨汤,爆炝肥肠,还有那道俞宝婵喜欢的蒜泥白肉等等七八样,大盘小碗很快上了桌。三人一脸兴奋,正准备动筷,店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众人先闻其声,只听那人道:“老洪,听说你新杀了上好的猪肉,爷来一饱口福,还是老规矩!” 话音未落,最近风头正盛的赫连韬,一身玄黑长衫,腰间束着玉带,头顶束着嵌宝斗珠玉冠,长身玉立,折扇一下下的轻落手心,端的是风流倜傥,犹如明珠投于夜空一般,将明月也比了下去。 李殊慈两只筷子掉在桌上,发出啪嗒一声,愣愣的望着姿态随意,不减张扬的赫连韬。 赫连韬听见这一声才发现这屋子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看见身着男装李殊慈,瞪眼仔细一瞄,直直的朝她走过来,惊讶道:“是你?你怎么在这?这店面难寻的很!你怎么知道这一处?” 众人被赫连韬的问话砸在头顶,目瞪口呆,李殊慈有一种乌云罩顶的感觉,恨不得将赫连韬的问题掐在嗓子眼里。赫连韬见三人的桌前还有一个空位,一屁股坐下,道:“自从上回你绑了爷,就再没见着你。真是巧,没想到能在这碰上你,你也喜欢这家的猪大肠?” 李殊慈深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是啊,真巧……” 赫连韬左右看看,“这两位是?哦,原来俞三姑娘和方大姑娘。” 方瑾目瞪口呆,被赫连韬那句‘喜欢猪大肠’说的满脸通红。俞宝婵则抓中重点:“什么什么!阿慈上回绑了你!怎么绑了你?是阿慈绑了你?” “宝婵!”李殊慈扶额,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怎么碰上了他?上次好不容易把事情蒙混过关,李殊慈生怕他想到什么问出个一二三来,千方百计躲着他,最好这辈子也别在见面,怎么他居然知道这种地方! 俞宝婵相当听李殊慈的话,见李殊慈神色不对,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连忙住了口,不再追问,但一脸好奇简直要从眼睛里飞出来。可赫连韬却无所觉,拍打着折扇道:“说来,我和李姑娘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在下还没有感谢李姑娘的救命之恩,奈何,这种事情在下又不好登门拜访,一直找不到机会跟李姑娘表达感激之情,择日不如撞日,这顿我请!大肠管够!” 方瑾听见大肠管够这四个字,恨不得将脑袋扎进桌子底下去。李殊慈咬牙切齿,腹诽道:什么过命的交情,明明是我被你连累! “既然咱们在这遇见,大家都不是外人,也别拘泥那些虚礼。老洪,给爷添副碗筷,这顿算我账上!”老洪听见赫连韬招呼,忙给赫连韬添了碗筷,又加了几个菜。赫连韬又要了两壶酒鬼酒,一壶自己喝,一壶客气地添给了老糊,道:“听说李姑娘定杨大夫的嫡长孙?” 俞宝婵则觉得李殊慈表面上虽然没表现出来,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连连朝赫连韬挤眼睛,赫连韬也一厢情愿的认为李殊慈不愿意,装模作样的宽慰道:“还有好几年呢,办法还是有的!” 李殊慈觉得赫连韬是在故意挑衅自己,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也不解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味同嚼蜡,好好一顿美食就这么毁了,俞宝婵没心没肺到底自在些,有一搭没一搭和赫连韬说着话,好奇的询问那件案子的原委。赫连韬将案情给在场众人又重新还原了一遍,直说的阴森森,血淋淋,也亏他还能吃的汁水横流。 俞宝婵惊奇的问道:“没想到那件离奇血案居然是你和阿慈一起破的!” 赫连韬虽然像快狗皮膏药一样,但李殊慈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吃相很好,双手干净修长和他的脸一样好看,吃的飞快也不耽误说话,真不知是怎么练出来的。只听赫连韬道:“是啊,多亏李姑娘才能破了这宗案件。” 俞宝婵天真的转过头对李殊慈赞道:“阿慈,我就说你聪明。” 说完又转回头对赫连韬说道:“没想到,你也是个好人那!” 赫连韬仿佛一点看不出李殊慈的不自在,捧着大块的猪骨啃得津津有味,道:“瞧你说的,我本就是好人那,只是‘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那。” 冬日昼短,天色渐渐有些暗淡,老洪在屋里添了灯烛。微黄的灯光下,赫连韬正用湿棉布擦着那双修长如玉的双手,眉目端正清肃,乌发墨黑,安静下来的时候,竟有几分浊世而立的翩然气韵。李殊慈一瞬间的愣怔,正好被赫连韬看见,赫连韬的眉目一瞬间又活了起来,笑道:“李姑娘对悬案颇感兴趣,近来有一宗盗宝疑案,不知可听说了?” 第60章 极贵之人 “听说了!听说了!”李殊慈还没做声,俞宝婵兴奋的抢先答道:“我听我父王说了,这次大夏进贡的年礼中,有一颗绝世宝珠,却在使者进京之后,在驿馆丢失了!君上震怒,令大理寺彻查!” 赫连韬面色很是有几分严肃:“贡品丢失,且是在天子脚下丢失,这不仅仅是丢了东西那么简单,事关天家颜面,所以才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李殊慈听此一问,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不知是什么样的一颗宝珠?” “大夏此次进贡的这一颗绝世宝珠,据说十分罕见。宝珠五色,一龙一凤盘刻其上,流光溢彩极尽华美。据传,这颗宝珠是由女娲娘娘冶炼补天神石遗留下来的五色石,吸收日月精华,最终凝练为一颗奇异宝珠,能保一国气运不灭。” “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何大夏要进贡给崇南?而且,现在还没到纳贡的时候呢……为什么要提前送过来?” 西氓,北野,大夏,还有临海诸国,在每年年初向崇南遣使纳贡,贡品除了各地特产的物资,通常会有一些罕见珍惜的奇珍异宝。然而今年大夏居然在年尾便将贡品遣送至上京。 “大夏来使说,原本这颗珠子关系到一国气运所在,是万万不敢挪动分毫,一直在王宫中由王族人亲守。可没想到的是,那日存放宝珠的密室突然发出异样的红光,紧着着王宫上方一缕红光冲天飞起,转而消失不见。大夏王打开密室一看,原本流光溢彩的宝珠已经失去光彩,那上面盘刻的一龙一凤也已经消失不见。” 方瑾听到此也已忘记了之前的窘迫,不解道:“既然这颗宝珠代表一国气运,是否说明宝珠如此,预示大夏气运已失?然而大夏又为什么要将已经失去气运的珠子作为贡品送到崇南来?” 俞宝婵瞪眼道:“难不成是诅咒咱们崇南和他们一样失去国运?” 李殊慈摇头说道:“怎么会?大夏地脉特殊,除了沼泽毒虫草药,其他资源稀少匮乏。这也是大夏一直依附于崇南的原因,作为崇南友邦,又怎么会自讨苦吃,故意来损毁崇南威严呢。” 赫连韬点点头,也道:“自然不是这个原因。君上听闻此事,也是大怒。叫人将来使叫到殿前询问。” “来使是如何说的?” “来使说,发生这件事之后,许多人纷纷猜测大夏气运将尽,人心惶惶,大夏王还因此犯了旧疾。此时国师觐见大夏王,说道:此珠有灵,乃是被命格极贵之人吸引而去。若将宝珠置于那人身旁,不日便可恢复原貌。大夏王听闻此言,又想到那红光眼见着是朝着崇南的方向消失而去,深信不疑,便决定将此宝珠进献我朝。” 俞宝婵好奇的问:“宝珠有灵?” 赫连韬笑道:“是这么说的。” “可大夏将此珠送到崇南来,大夏的气运怎么办,真能舍得就送给我朝了?” 李殊慈沉吟道:“东西再奇异,都是从人口中说出来的,又有谁亲眼见过?兴许只是噱头罢了。” “那……这宝珠从何而来?又是谁说他有灵呢?”俞宝婵对这些珍奇宝物十分感兴趣。 “听说,宝珠就是大夏王及其倚重的那位国师找到进而献给王族的。” “这么说,有可能是这位国师自说自话了?” 这时,木云朝他们望过来,道:“并不是。哦……我也偶然在采药的时候听大夏人说起的……不知是真是假……传说大夏王身有宿疾,这位国师由是一位皇子举荐,进而奉上五色宝珠,言明,此宝珠可庇佑大夏气运不灭。在那之后,大夏王的宿疾不仅好了,身体还愈发康健,国师也因此成了国师,被大夏王倚重。” 方瑾道:“可若真是宝珠有灵,寻人而来。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择这个时候?这命格极贵之人又是谁?” 李殊慈嘴角挑起一丝笑意,食指在黄木方桌轻轻扣了两下,道:“选择这个时候……自然是是因为,这个人刚刚现世,或者即将现世。” 这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除了还在为盗宝案兴奋的俞宝婵,众人都是一阵恍惚,这赫连韬聒噪的功夫真是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赫连韬望着桌上剩余不少饭菜,招呼老洪道:“那什么,有油纸没有,把这几个没有汤水的都包上。” 众人在一旁呆呆的看着赫连韬,这位衣食豪奢无忧的世子殿下,吃剩了饭菜居然还要打包?赫连韬毫不介意旁人目光道:“这些饭菜如此美味,白白扔了岂不是浪费?” 赫连韬用麻线将几个油纸包利落一绑,亲自拎在手上,潇洒的一拱手,径自离去。临走前还不忘朝李殊慈幽深一笑,好似两人之间有什么默契和约定似的。 时辰不早,方瑾和俞宝婵各自乘了自家马车先走一步,临走时,俞宝婵还千叮咛万嘱咐,若是案情有了眉目,等要告诉她一声。从酒鬼店铺中出来,李殊慈问木云,“怎么样?木山那边可有消息?” 木云点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张细纸,李殊慈接过,看了上面的内容道:“让木山继续盯着,若真是和你们有关系,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老糊驾着马车从窄小的胡同里出去,太阳即将落下,余晖洒在南城落满白雪的街道上,闪闪发着亮光,李殊慈掀开车窗一望,正巧看见赫连韬一个人慢慢走在前面的街市上,九里桥旁,有几个衣着破烂的乞丐,架着一堆柴火。老的老,小的小,或坐或卧,在桥下躲着冬日的寒风。赫连韬停在近处,打开手里的油纸包放在地上,然后转身离去。 木云惊奇道:“看不出这位锦衣鼎食的世子殿下还会做这种事?” 李殊慈也同样没想到。愣怔的看着赫连韬在天边横斜的余晖中缓缓走着,整个人仿佛都融了进去。 马车嘚嘚的穿过街巷,车外的喧哗之声渐渐大了起来,已经回到了已经繁华鼎盛的街市中,木云极是喜爱上京的繁华热闹,将车帘子掀开一条细缝,向外张望。许多商贩摊上的物品都已经售卖一空,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咦?”木云轻呼一声,示意李殊慈往外看。 对面的街道上,一个衣着不俗的女人不合时宜的带了个黑纱帷帽,低着头一路匆匆往前走去。 “怎么看着有点眼熟?”木云把着窗框疑惑道:“是连氏!她打扮成这样,要去哪里?” 李殊慈看了一眼,也看出是连氏,吩咐老糊跟着,一遍问木云:“跟上去看看不久知道了。扑面的黄粉带了没有?” “带了带了,我随身带着呢!” 正好两人身上的男装还没换下来,又在脸上仔细涂了黄粉,将眉毛描粗,道:“老糊,你在前面马家店等我们,我们一会就回。” 连氏七拐八拐连连穿过四五条胡同,李殊慈和木云跟在后面紧紧跟着,已经出了南城最繁华的地段。木云奇怪道:“这连氏跑到这边干什么?” 上京东南西北四城,皇宫坐落在南城,南城自然也都是官宦人家居多,北城和西城也大多是略有资产的殷实人家,而东城则是大多是农户。这里已经快到了南城边上,再过去就是东城了,李殊慈很少来,木云不是上京人士,就更不用说了。 两人已经出了薄汗,正踌躇着要不要再跟过去,就见连氏停在一个老宅前,在一颗干枯的老树下四处张望一番,绕道后门处,一头扎了进去。 木云悄声道:“怎么办,她进去了。” 李殊慈向那处老宅看去,宅门朱漆仍在,只是破旧斑驳,大门紧闭。看来应该是许久无人居住了。“走,我们绕到后面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形。” 幸好今日穿的衣服十分不显眼,两人在连氏进入的后门处看了看,一前一后爬上外墙一颗粗壮的老梅树,往院子里面看去。 入眼,是一个空旷颓败的小院子,一间正屋两间厢房。地上存着积雪无人清扫,清晰的印着两排脚印,脚印一直延伸道靠里面的厢房门前。门窗都紧闭着,两人离得远听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足足过了两盏茶的时间,连氏还没有出来。两人蹲在树上已经消了汗,这时候太阳已经落了下去,传来一阵阵冷意。两人都有些受不住了。这时,厢房的门呼啦一下打开,连氏踏出屋子,掸了掸身上的浮尘,头上依然带着那个帷帽,走到门口顿了顿。回头朝里面道:“事情一定要赶在二十五之前办了!” 似乎是瞧见里面的人答应,连氏才脚步匆匆离去。 李殊慈和木云对望一眼,又朝那间屋子看去,不一会儿,一个身材不高,大约三十来岁的黄脸妇人,一脸小心谨慎的从屋里出来,将手中掂着的一个袋子揣进怀里,又回身小心的把门关好,满脸喜色左右望了望,朝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第61章 桃谷血色 “二十五?是什么意思?”木云一边用手绞着头发一遍踏进李殊慈的房间,嘴上叨咕道。 青鸽满脸责备,在一旁不满道:“什么二十五,二十六的?让你陪着姑娘出去,你怎么就把姑娘放在外面冻着?冻病了可怎么是好?” 木云顿时一缩头:“我哪能管的了她……” “哼,下次再有这样的事,看我不打你的腿!”青鸽吼着,手上端给木云一碗姜汤。 “嘿嘿,好姐姐,我知道了。”木云奉上一脸讨好笑容,青鸽才作罢。木云不禁心中腹诽,我的青鸽姐姐,咱们家姑娘谁能管的了哟! 李殊慈从里间出来,脸颊被热水蒸腾而出的红晕还没有退去,任由雪心帮着绞干头发,一面说道:“她说,一定要赶在二十五之前办了,这个二十五定然是日期才对,而且她要做的这件事情,定然和农历二十五要发生的事情有关了。” “农历二十五这一天,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也就是年前的几天而已。”木云摊手道。 “最近贺全他们传来的消息里头,大大小小事无巨细,也没提起这天有什么不同,明日咱们去半边楼看看。连氏既然出手,咱们总得跟着搅一搅这浑水才好。”李殊慈沉吟道。 李殊慈看着木云,带着些探寻的意味问道:“还有……那个小女孩,怎么会和你们兄妹带了同样的玉璧?” 然而木云的眸光一瞬间暗淡下来,之前因为木云一直没有主动提起过,所以李殊慈也一直没有主动问起木云逃离大夏的原委,可如今,千头万绪间突然有了跳出了一根引线,也许正是查明原因的好时机。 屋子里只剩下青鸽她们三个人,李殊慈也不追问,只默默的坐在那。木云咬住下唇,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渗出红色的血丝,许久,她才在颈间将那块红绳绑着的半块玉璧从衣服里挑出,踌躇这说:“这块玉璧是我从小就带在身上的,应该是我娘的东西,我和大哥曾经缠着我娘问过,可我娘只说,这块玉璧很重要,并叮嘱我们不可随意现于人前。” “就在……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娘在濒死之际,已经说不清楚话,还艰难的与我说道:若是以后遇到那人,拿出这块玉璧,兴许能保住性命!” “那人是谁?”李殊慈眉头微皱。 “不知道。我娘没有说,只说那人。”木云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块质地上乘,却雕工普通的半块玉璧喃喃道。 “但玉璧即便拼在一起也不是完整的一块。你娘有没有说过,这块玉璧除了你和你大哥,剩下的部分给了谁?” 木云摇了摇头,“没有,她从未提起过,我也只当是余下的部分丢失了,并未放在心上特意询问过。” “你娘临终时特意叮嘱你的事情,定然是……这场血案的关键,或者起因。可她却不告诉你这人是谁,说明她根本就不想让你探究这件事的原委。”李殊慈习惯性的用食指轻轻敲着桌角,“而且,她似乎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想用这块玉璧来保你们兄妹二人的性命!” “可我却不能……不能就这样无视全家人枉送性命还苟延残喘的活着。”木云神色低落,指节发白。 青鸽没想到木云居然身负这样的血海深仇,此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难道事先完全没有一丁点预兆吗?” “没有,没有预兆。至少,在我眼里,出事之前一直都风平浪静,毫无异样。”木云的眼中似乎有些迷茫,脸上亦带着苍白:“我爹易方多年前曾是一名游医,遇到我娘之后,两人寻到一处小山谷,山谷周围桃花开遍,还有许多草药,犹如世外桃源。爹娘心生欢喜,便在那里安家落户成亲生子。我爹心地善良,经常到周围村子里给人治病,渐渐的,人们口口相传,知道山谷中有名游医,手段高超,都来找我爹治病。” 木云的脸上带着对家乡浓浓的眷恋和回忆,“我清楚的记得,那一日,天气晴好,山上的桃花已经开满,是个难得的美好春日。我爹好不容易得闲,我娘还有大哥,本来打算一起去山上踏青采春,谁知却有人突然来拜访,便只好将出行改期。我爹命我和大哥在家中抄写医书,可我和大哥本来就对改变计划有所不满,所以并没有听我爹的话,而是偷偷跑了出去。” “是什么人来拜访?”李殊慈看着灯下昏暗的光影问道。 “是……我爹曾经在山谷外救下的一个人,那人当时伤的很重。在我家修养的一段时日,所以十分熟悉,他自称老四,所以我和大哥称他为四叔。后来四叔伤好了之后,还在大夏停留了好一段时日。往来几次,与我爹也算是好友。” “平日我爹对我和大哥很是严厉,那天,知道我爹没有时间管我们,所以在外面玩到很晚,直翻了半座山才回去……”木云的眼中映着明亮的烛火,仿佛和那天她见到的冲天火光一样,映着天边的晚霞,烧红整个山谷。“我和大哥下山时,走到半山腰,远远望见山谷的方向火红一片,隐隐觉得不对,便一路狂奔下山,等到了山谷口,我和大哥都懵在了那里……整个入口处火光冲天,周围的树木都烧的焦黑一片,已经把进山谷的路完全堵住,进不去了……” 木云眼中滚滚掉下泪来,青鸽也忍不住频频拿着手帕擦拭。木云直愣愣望着前方,目光穿过房间内精细装饰的银丝瑞兽纹薄纱垂帘,道:“我和大哥从小出生在这里,时常为了跑出去玩,绞尽脑汁。所以有一条极偏僻的小路,只有我和大哥知道。我们从那条路绕道山谷侧面钻了进去。山谷内的房屋大多还没有被烧毁,可是……看到的,只有满地鲜血淋漓的尸首……” “我和大哥在尸体中疯狂的翻找爹娘的踪迹,沾了满身满脸的鲜血……最后,我在后园中看到我爹倒在地上,已经没有气息。而我娘则躺在不远处,身上被刺了数剑,口吐鲜血。我跑过去哭喊,我娘缓过一口气,然而也只是剩下微弱的一口气……然后,她对我说了那句玉璧保命的话……” “全家上下,还有师兄弟,下人仆妇……上下总共三十五条人命……一日之间,全部死去了……”木云坐在柔软温暖的锦垫上,屋里燃着能使人精神放松和缓的迦南香,然而在这样温暖而放松的环境当中,她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如同重新经历一遍那一日的遭遇,嘴唇犹如风中残败抖动的白花,血色褪尽。 此时已是人定十分,窗外,浓重的夜色笼着冬日的清寒一片寂静。李殊慈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你若有心查出真相,我必不会袖手旁观。” 木云的目光转道李殊慈身上,声音依然颤抖:“姑娘,我定然是要查出真相的,不能让我爹娘,不能让这些人……都白白死去。” 李殊慈的视线停留在她悲凄的面容上,凝眉问道:“按你所说,你和木山回去的时候,凶手已经不在现场,留下的之后满地的尸首和冲天火光,可后来又为什么会被追杀呢?” 木云想了想,沈思又飘回了那一日,“当时我娘跟我说完那句话,便没了声息,我一时痛极,便哭喊出声……” “是哭声惊动了凶手?” “不是……就在我抱着娘失声痛哭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我下了一跳,四处寻望,也没有看见有什么人。”木云下意识的去抚手臂,好像那些被笑声惊吓乍起的寒毛还根根立着。“然后我听见翅膀扑棱一声,原来远处的树上,站着一只笑鸮。” “笑鸮?”青鸽疑惑问:“那是什么?” 李殊慈解释道:“笑鸮就是咱们平日里说的猫头鹰。” “啊!”青鸽吓了一跳。“就是能预见人阳寿将尽的报丧鸟?” 笑鸮因为叫声十分奇特,叫起来便像是炫耀似得放声大笑,所以被老百姓称作笑鸮,也叫报丧鸟。传说,如果家里有人病入膏肓,晚上便会在黑夜中听到笑鸮的叫声像鬼魂一样阴森可怖,如同勾魂判官。听见笑鸮的叫声之后,便会死人。 “可我当时却并不知道这一种鸟,我在大夏也从来没有见过,所以我当时吓坏了,傻愣在那里,而这时,我大哥跑过来说有人来了。我脚软的厉害,大哥只好背上我从那条小路急急逃了出去。可在逃跑的时候还是被发现了踪迹,那些人一路追到崇南边境。” “当时我和大哥已经筋疲力尽,走不动了。偏偏祸不单行遇上了几个人贩子,他们看出我是女的便将我大哥打的半死,将我掳上了去海外的货船,我拼死逃出,一路小心翼翼的赶往上京,想和大哥回合。后来就在大宝慈寺中遇见了姑娘……” 第62章 风声(一) “笑鸮不喜炎热,大夏那样的气候兴许并不适合它们生存,所以你没见过才是正常,可这一只突然出现的笑鸮,兴许是有人豢养的,所以才会突兀的出现在那里。”猫头鹰在上京并不稀奇,李殊慈小时候就经常听老人说,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 木云点点头:“没错,我经常和大哥上山打猎采药,并没有见过这种鸟,难道真的是凶手豢养的?怎么会有人豢养这种可怕的东西?” 李殊慈摇摇头,道:“你见了这只笑鸮之后,便引来了凶手追杀,也许这种东西也是有灵性了,像鹰隼一样可以为主人报信。不管怎么样,这么特殊的东西,也算是一条线索。对了,那位四叔是什么人?你们有探寻过吗?多大年纪,行止如何?事后你们有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四叔他,听说是来大夏购买药材的商队糟了盗匪,所以身受重伤。当时四叔也就三十多岁,待人极是和气,虽然面有风霜之色,但举手投足都像个贵公子一般,我们家人对四叔的印象很好。难不成姑娘怀疑他?可有什么理由呢?虽然我们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也可能是他在出事之前离开了呢。” “不无可能,但,他是不是商人且不说,突然到访,然后就出了事,事后也并没有发现这个人的迹象,足以成为被怀疑的对象。就算是他在出事之前就离开了,若是能找到他问一问,也许能得到一些消息呢?” 木云想了想,站起身走到李殊慈平时写字的书案前,拿起笔粗略的画了一张人像,虽然简略,但神韵是有的,青鸽惊讶道:“木云还会画这个?” “都是当年被我爹逼出来的,大哥比我画的好的多。” 李殊慈走上前,俯身观看,画像上的人确如木云说的一般,是个气韵十足的公子模样。“既然他不是大夏人,那后来他留在大夏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没心没肺,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兴许我爹是知道的。不知道我大哥有没有什么印象。”木云想了想,摇摇头,并没有什么印象。 第二日,又是一个大好晴天,冬日的暖阳挂在高蓝的天空中,众人齐聚半边楼。李殊慈正在询问木山那位“四叔”的情况,向九乐颠颠哼着曲推门进来。众人都习惯了他整日都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只有木云和他有些不对盘,道:“什么好事,给你乐成这副傻子样?” 李殊慈暗自好笑,怕向九就此打开话匣子,急忙抓起一块糕堵住他的嘴:“去叫贺全上来!” 向九最大的优点便是听话,只要是李殊慈吩咐的,都能立刻去办,虽然话多了一些。李殊慈继续说道:“按照木山的形容,这位四叔与令尊也只是君子之交,并无过多交涉,但由于西氓人和北野人与咱们这里的外貌习性等相差较大,所以最大的可能,他应该是崇南人士。” 木云和木山皆点头同意。 “那个小女孩?” 木山道:“那日我跟着那个小女孩一直到了城外一处破庙,原来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老人,被她称为“爷爷”,只是她爷爷似乎不能说话,脸上满是疤痕,平时都将头脸裹起来。” “满是疤痕?”李殊慈和木云异口同声的惊讶道。 “是不是长得又矮又瘦?”木云诧异道。 “的确又矮又瘦,你怎么知道?” “说来真是巧了,上次和向九出去办事那次,回来的时候曾经到西城那间残风客栈歇脚,碰巧看见这对祖孙俩也在里面,当时因为看见他脸上似乎就有疤痕的样子,所以特意看了一眼,只是他一直低着头,也看的不是十分清楚,只记得他长得十分矮瘦,小女孩穿着一身粉色的衣服。” “这么说,那个时候他们可能才刚刚到达上京,不管怎么说,还是继续留意着,最好能得到她们的信任。” 片刻功夫,贺全放下手中事物和向九一同返回,原本就十分会走关系打交道的贺全,现在完全是一副生意人的模样,和从前大不相同,雷嬷嬷和女儿女婿基本不用抛头露面,一切都被贺全打理的井井有条。他一身素青短褐衣袍,一脸的精明能干。见了李殊慈,大大方方见礼:“五爷!” 李殊慈赞赏的点点头,开门见山道:“最近,你们可有听说关于农历十二月二十五的的消息?” 贺全给向九拉了一把椅子,自己则坐在他旁边,听了李殊慈的问话,原本处变不惊的脸瞬间变得窘迫起来,一副不知怎么说的样子。就连一向话多的没边的向九也仰脸看天,一副我没听见的模样。 李殊慈和木云面面相觑,木云是个急性子,催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呀!” 向九吞吞吐吐的说:“唉,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那个,唉,你们从哪听说的……这哪是跟你们姑娘家说的话!” 李殊慈直接看向贺全,贺全的脸居然有些红了,斟酌片刻说道:“农历二十五,没什么别的大事,就是……听说五更巷要评选花魁,就这么一件事,没别的了……我想着,这事不好跟您说,就没写进往日的消息里去……” 李殊慈和木云也有些不自在,那些个风月场所的事,是不太好说出口,毕竟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呢!木云突然冲向九翻了个白眼:“这么说,你方才乐颠颠的,便是因为这件事吧!” 向九一瞪眼:“我?大爷我会因为这么点子事……大爷我的事你跟这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关系!” 两人顿时如炮仗一般,就要对轰起来。李殊慈连忙制止,说道:“昨日连氏在一处破败院落里见了一个矮胖妇人,瞧那形容做派,不是鸨母便是牙婆子。其中提到一句:事情一定要赶在二十五之前办了!看来,应该和这件事有关。” “难不成,连氏打算将沈文贺的小妾卖了,顺便夺个花魁玩玩?”向九臆测道。 “不会,她的手根本就伸不到沈文贺的小妾身边。何况,她根本就没打算跟沈文贺彻底翻脸,怎么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卖掉沈文贺的妾室呢。” “那她是要卖了谁?”向九瞪眼问。 “那……她会不会是要买谁呢?”贺全琢磨着说道:“上回,咱们让人将沈家三房独子为青楼女子一掷千金的事情透露给连氏,她会不会是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对呀!贺全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向九一拍贺全的肩膀,“可是,她想要怎么做?难不成买回家双手奉上,以求三房援手?” “据我所知,沈家的三房之间的关系私底下并不和睦,若不是有沈尚书压着,撕破脸都是有可能的。即便是买回家送给三房,”李殊慈示意木云,木云从袖中抽出一张雪白的细宣,上面画着连氏会面的那个妇人,“你们当中是否有人见过此人?” 屋子里的人围过来看向宣纸上描绘的粗矮妇人,向九一拍大腿道:“见过见过,她常在五更巷走动,但并不是鸨母,而是牙婆,手底下有不少人,大多是各地的拐子,还来过咱们这谈生意,我听到的!” “这么说,就确认无疑了,连氏的打算定然和评选花魁这件事有关。”李殊慈道:“沈三公子那位红颜知己是什么人?” “这位姑娘名叫翁小鸢,是瑞仙楼新近捧红的绝色,听闻翁小鸢光是回眸一笑便能颠倒众生,一身舞技更是美妙绝伦,常出入五更巷的乌衣子弟,都以能做她的入幕之宾为荣。本来上京的秦楼楚馆以浮世楼为行首,自从翁小鸢在瑞仙楼露面,竟然隐隐盖过了浮世楼的风头。来历倒没听说有什么特别。只是,传言这次的评选花魁也是她提出来的。” 李殊慈前世毕竟是成过亲的人,到没怎么纠结窘迫了,想了想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抢了浮世楼的风头,不仅仅是有美貌那么简单呢,想来是所求甚多,若是求财,咱们兴许能钻上一二空子。看来我们有必要先会会这位翁姑娘了。” 向九立刻举手赞成,他想来爱热闹,这样的事情怎么也少不了他一份。木云瞪眼道:“谁说要带你了!” “不带我,还要带谁?你大哥不好好在家藏起来,还能在外抛头露脸不成?再说了,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万一被人发现是两个女人还得了?”向九下意识的反驳,啪啪的拍着胸脯豪迈道:“有我在就不用怕了!” 木云双眼圆瞪竟然无言以对,李殊慈不理会两个冤家,径自道:“好了!咱们三个,再加上贺全。眼看离二十五也没几天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前去去一探。沈嘉怡入宫也有一段日子,很快就要有事情发生了。这件事若能插上一手,将沈家的浑水再搅一搅,自然不能错失机会。” 第63章 风声(二) 赫连韬一身玄黑缂丝长衫,单纯以玉簪束发,除了腰间的金丝玉腰带,再没有折扇环佩之类的繁琐累赘,更显清俊。赫连霆远在边关,他和妹妹成了没人管的,太后隔三差五就要招他入宫叙叙旧事,赫连韬背着手,出了寿坤宫,满脸的自在惬意几乎垮下来。 一旁的康阳翁主叽叽呱呱说个不停,这是在宫中,他撵也不是,不撵也不是,只能微侧着身子,假装专注的听着她说话,其实心思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康阳郡主十四五岁的样子,身形高挑,腰肢纤细柔美,淡黄的裙子上,大幅的绣着金丝牡丹,迈着轻盈的步子跟在赫连韬身边,裙角飞扬出的喜悦抛洒在雕梁画栋的群楼殿宇间,眼见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初成少女,见赫连韬好像很认真的在听她说话,脸上的甜蜜浓的化不开。“韬哥哥,你说,若是那宝珠找到了之后,也恢复不了原样怎么办?” 迎面走来个管事的公公,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两个小宫女,左侧的宫女手中捧着缠枝莲座万寿金玉烛台,右侧的则端着两只一式一样的海水江崖玛瑙光素杯。管事公公手中拂尘搁在臂弯上,挺胸抬头的在前面走着,尖声细气的道:“你们呀,可给咱家小心着,向你们这样的下人奴才,能调到太后面前伺候,是天大的福分,万不要做下错事。你们这些新人,要想在这深宫中过的好,过的久!要学的还多着呢!” 身后的两个宫女急忙诚惶诚恐地答应着,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跟在管事公公身后,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大夏进贡的宝物摔落,管事公公教导完宫女,抬头见赫连韬和康阳郡主从寿坤宫中出来,急忙停下行礼,后面的两个小宫女只顾着注意脚下,一停一顿几乎要撞倒一起,眼见玛瑙杯子摇摇晃晃就要跌落,赫连韬眼疾手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 宫女惊恐不已,连连告罪。赫连韬朝宫女微微一笑,道:“可要小心了。” 赫连韬被誉为上京四公子之一,相貌本就俊逸不凡,这一笑,更添潇洒多情,小宫女不由脸儿通红。康阳发现赫连韬对自己的问话充耳不闻,居然对一个婢女温柔相对,不禁恼怒,见这宫女不仅失职,一双眼睛还不停地往赫连韬脸上看,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手中的鞭子就往宫女的身上抽。 “这是君上孝敬给太后的东西,你这般失职,是不把谁放在眼里?!”小宫女莫名其妙被一鞭子抽在后背上,直痛的冷汗直冒,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声认错。 康阳怒气不减,看那宫女楚楚可怜的模样,愈发觉得她就是在勾引赫连韬,抬起鞭子还要再出手,赫连韬道:“翁主不是对盗宝案感兴趣吗?我现在要去见大夏来使再询问一番,翁主可要一同前去?” 康阳听见赫连韬如此说,既惊且喜,立刻忘了跪地求饶的小宫女,道:“嗯,韬哥哥我们快走吧!” 半边楼,李殊慈几人刚商量完晚上去瑞仙楼的计划,孙小子进来回禀道:“五爷,那个牙婆的事有眉目了。” “这么快?”木云惊讶道。 孙小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道:“也是赶的巧,出门碰见常来咱们半边楼喝茶的洪秀才,说起最近瑞仙楼的翁小鸢。洪秀才说,最近瑞仙楼红火的紧,姑娘们找他买字儿的多了许多,今儿一大早去瑞仙楼送字儿,碰见孙婆子正和翁小鸢说话,不一会翁小鸢就出去了。洪秀才笑说,沈三公子最近和翁小鸢走的很近,难不成孙婆子还要把翁小鸢介绍给沈二爷?哦,那孙婆子便是五爷碰见的那个牙婆子。” 勾栏的里姑娘们一般会找一些卖字的先生捉刀代笔,写些酸诗送给相好。洪秀才在这一带人缘极好,文采也过得去,自然是姑娘们的第一人选。 “我听他如此说,忽然想起一事,沈文贺最近新宠的那位侍妾便是孙婆子给扯的线!听说得了不少赏钱。我顺着此事一打听,可不么。沈文贺近日抬的几房小妾,有三个是孙牙婆手里的人。有身家清白的,也有清倌出身。” 向九琢磨一个来回已经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瞪眼道:“难不成孙牙婆要把沈浩的相好介绍给他二叔?叔侄俩共御一女,岂非笑谈?” 李殊慈听了孙小子的话,显然也已经明白了其中关节,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眉眼中挑出几丝笑意,道:“我知道连氏要做什么了!” 向九惊奇不已,还要在说,李殊慈止住她问孙小子:“翁小鸢一大早就出去了?” 孙小子点点头,“洪秀才是这么说的。” 李殊慈眼睛一亮,“你再去,打听打听,问问洪秀才也行,问问平日沈浩和翁小鸢私下若是见面,会去什么地方.。” 孙小子利落的答应一声,下了楼眼睛一扫,见洪秀才正巧坐在老位置喝茶,到厨房端了一叠花生米,一叠枣子走到洪秀才跟前坐下,道:“先生近日忙起来了,手上宽裕了不少吧!” 洪秀才见孙小子坐下,笑呵呵道:“是宽裕不少,怎么你小子也想来打听瑞仙楼的姑娘?” 孙小子心里一喜,真是要什么来什么,顺着话茬问:“怎么,还有别人跟您打听?” “还不都是你们这群半大小子。”洪秀才笑笑,忽然低声道:“孙小子这么大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儿吧!” 孙小子脸一红,嘿嘿笑道:“唉,可不是,您给我说说,最近红的要命的,那个翁什么姑娘,长什么样?您今儿早上不是还见着了?” 洪秀才也不卖关子,道:“见着了倒是见着了,只是翁姑娘平日面上都覆着半幅面纱,不过黛眉如山,秋水剪瞳实在是美……实在是美哟!” 孙小子一副坐不住了的样子,问:“瞧您说的我心里都痒了,翁姑娘今早出门是去了什么地方?我去碰碰运气,若能远远看上一眼,也是心满意足了!” “瞧你那点出息。”洪秀才眼中带笑,又压低声音意味深长的道:“你不知道吧!我前几日见着翁姑娘在野狐居和沈三公子私会!” “野狐居?” “正是!” 孙小子一拱手,道:“多谢多谢,我这就去碰碰运气!” 洪秀才笑眯眯看着孙小子的离去的背影,喝尽杯中最后一口茶水,背着手悠哉悠哉的出门半边楼,往东大街的方向去了。 孙小子绕了半圈,从后门进了半边楼的后院,将洪秀才所说一五一十的又说了一遍。 李殊慈笑眯眯道:“走,咱们这就去看个究竟。” 野狐居临水而建,和画舫相似,只不过在在堤岸边经营的一处优雅别院,专供一些文人雅士来此舒笔泼墨,身边带着侍从美婢红袖添香,极尽风雅。没想到沈浩居然和翁小鸢在这种地方见面。 向九和李殊慈一身世家豪奢公子的打扮,木云扮作小厮,三人大摇大摆的到野狐居定了雅室,关门落座,向九便眉飞色舞道:“你们两个在这等着,我先去探探路!” 不一会,向九从窗招呼两人:“找到人了,快跟我来。” 来野狐居的人非富即贵,闲杂人等几乎没有,李殊慈虽然不会功夫,好在也身手敏捷,一路无人发现,顺利到了翁小鸢和沈浩所在的雅室后面,隔着窗子,能听见两人的说话声。 沈浩坐在翁小鸢对面,此时倒是个文雅公子模样,轻声道:“唉,我这解了禁,背着母亲马上就出来见你了!翁姑娘千万不要生气……” 翁小鸢面上仍然覆着半幅面纱,纤手轻轻摩挲这手中的杯子,赌气似的柔声道:“小鸢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哪里敢奢求许多?只是公子几日不来,我心里……就跟堵了什么似的,公子还不如将我千刀万剐了才算完事……” 沈浩一听翁小鸢这话,喜上眉梢,就要去抓翁小鸢雪白的玉手。翁小鸢烫着了似的抽回,侧过身不理沈浩。沈浩讪讪缩回手道:“我知道,你放心,二十五那天,我要定了你!” 翁小鸢莞尔一笑,眼中却溢出泪来,泪盈于睫,梨花带雨好不动人,凄楚道:“小鸢只是一株飘萍,无处安身,能得公子青眼……我……我即便是死,也足矣……若是此生能跟了我公子,小鸢为奴为婢,伺候公子一辈子……” 翁小鸢说的情真意切,沈浩心花怒放,恨不得在此就将面前的美人办了!奈何沈府规矩严苛,他如何也不敢做的太过分,翁小鸢虽是青楼女子,可如今风头正盛,满上京无人不知,他只好继续装作个温润公子的模样,道:“你等我就是!” 向九趴在窗子下面,见二人郎情妾意,眉来眼去已经不耐烦。三人原路返回,向九道:“这翁小鸢怎么说也是要当花魁的人,怎么眼光居然这么差!” 李殊慈被他逗得噗嗤一笑,道:“我看未必,这个翁小鸢能在瑞仙楼藏的这么好,看准时机一朝得意,定然是个聪明人,她与沈浩周旋,必定是有所图。” 出了野狐居,刚走没几步,便见赫连韬和康阳翁主朝这边过来,李殊慈忙转过头,希望赫连韬没有看见她,便听耳边传来一声:“李兄,多日不见,你怎么在这?” 李殊慈无奈,没想到她装扮成这样,赫连韬还能一眼就看出是她,只好顺着他的话上前见礼道:“世子殿下安好,今日与友人到此一叙。” 赫连韬笑眯眯看着李殊慈,介绍道:“这位是康阳翁主。” 康阳与李殊慈并不常见,因此并没有认出她,打了招呼,李殊慈道:“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世子殿下请便。” 赫连韬点点头,转身和康阳翁主进了野狐居。 第64章 瑞仙逢春 瑞仙楼是有名气的,并且曾经很有名气,据传君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曾私访过瑞仙楼,只为一睹京地五都当之无愧的第一花魁——陈琼儿的倾国之姿。当然这不过是无据可查的小道传闻。花开自有花落时,自从陈琼儿一朝身陨之后,别说京地五都,就算是上京,也再没出现过如她一般毫无争议的魁首。 如今风头早在瑞仙楼之上的浮世楼,百花宫里,色艺双绝的清倌女伎们无数,也不过是百芳争艳罢了。直到出现了这位翁小鸢,瑞仙楼的名气仿佛枯木逢春,复活了一般,不过月余,风头就盖过了所有的伎馆,美人如斯,也难怪初长成便要争选五都魁首。 四人不急不缓的出了半边楼,稍做改换,皆是一身世家公子的打扮。向九亲自架着青油布小车,领着没见过世面的几个人往隔了两条街的五更巷去。 整个上京最最繁华的欢场便是五更巷,以前李殊慈从没来过,没想到里面如此宽阔,几乎要超过上京中心的德胜坊了。时辰一到,整条巷子被灯火照的通亮,顿时热闹非凡。巷子往里百余步,便是清一色的三层小楼,披红挂彩,雕梁画栋。桃红柳绿的姑娘和热情洋溢的帮闲,站在楼上楼下揽客拉人。 向九目不斜视赶着马车一直往里走,说道:“边上的这些都是三等勾栏,再往里是二等,最好的要拐到最里面去。” 李殊慈将车帘子掀开,眯眼看着阁楼上花枝招展,笑靥如花的女伎们,笑道:“你倒是熟!” 向九一噎:“哪能!我这是打听的周全。” 李殊慈也不再打趣他,越往里面走,贩夫走卒变少,路上行着的都是些商家团首什么的。再往里,已经能零星见着达官贵人,世家子弟了。几人下了车,向九和贺全将李殊慈木云护在中间,将马车交给门前守着的帮闲,直接进了流金淌银,浓朱翠紫的瑞仙楼。 瑞仙楼的龚妈妈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腰肢纤细,风韵犹存,亲自迎着位客人,看样子是熟客,急忙喊了一位声音娇柔软糯的红衣女子下来,那女子一见到人,也不理会周围人来人往,闹声一片,伸出两条手臂,直如挂在那人身上一般,藕白的手腕从衣袖中滑出,拉着长音娇嗔道:“哎哟李公子真是狠心,多少日子没来,小瑶儿的脖子都要望断了……” 李公子一脸邪气,伸手挑了小瑶儿的尖巧的下巴,笑道:“爷这就好好补偿你!” 说着,两个人直贴成一个上楼去了。 龚妈妈身形娇小柔软,步态轻盈,见着四个人站在门口,一个东张西望的,三个大眼瞪小眼的。瞧着穿着不俗,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哥带着弟弟出来见世面。她倒也见惯了有钱人家的公子,绣满了折枝牡丹的水绿裙角一路飞扬着,薄透粉嫩的帕子捏在手间轻轻一抛,温香直甩到向九脸上,上前一步笑问道:“几位公子安好!几位公子看着眼生,是第一次来瑞仙楼吧?几位贵人想怎么玩?咱们瑞仙楼啊,可一点不比浮世楼差,客人们都说,若论风流体贴,还得咱们瑞仙楼的姑娘们……” 三人一齐望着向九,向九尴尬的咳了一声,朝龚妈妈道:“劳烦妈妈备个雅间。” 龚妈妈不着痕迹的将四人打量一番,见几人举止不俗,漾起满脸笑意,引着几个人往楼上去,一边走一边笑问:“不知几位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是娇俏些的?还是温柔些的?要不先喝些酒水,听个小曲儿看几支舞? 几人来的时辰正好,压轴的好戏才刚开场,从进门到雅间,耳边听到的全是对翁小鸢的赞叹,和对二十五那日选魁首的期待,有幸见过翁小鸢跳舞的,正说她如何如何艳惊四座,美妙绝伦。雅间内摆设十分雅致,还备有文房四宝。帮闲递上水牌,花牌。向九接过水牌瞄了几眼,道:“今儿就先不用这花牌了,给爷上一碟羊蹄子,一碟醉蟹,再来几个说话的小菜,一壶清茶。” 近日瑞仙楼的生意简直火爆,今日也是一样,若不是有个临时退掉的雅间,她们几个可能就要和那些人挤在楼下大厅里了。闲帮利落的答应着,躬身退了下去,龚妈妈眼睛在几人身上乱转,热情道:“几位公子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过来!” 大厅悬梁上几重薄薄的纱幔垂下,隐隐绰绰间曼妙的嗓音一起,楼下顿时安静下来,大厅里的灯火灭掉一半,昏暗的光线下,火红衣裙旋转纷飞自上而下,飘落到台上。众人直叹果真如仙女下凡一般,呼吸都放缓了几分。李殊慈几人没想到居然正巧赶上翁小鸢献艺,也专心的看着台上,只听一女子的声音如莺啼般悦耳,“小鸢让诸位久等了。” 铮!一声铿锵的琴音骤起,雪白薄纱后的女子,红色的水袖猛地甩开,一袭红衣翩然跃起,水袖随着流动的琴音收拢聚散,掀起层层波浪。只见她轻盈的足尖轻点,在台上翩然旋转。轻舒水袖,纤细的指尖从袖中露出,折成兰花。就在众人为这一幕所感叹的时候,曲声急转,蹁跹的身影重新旋转起来,上空突然洒下雪白的羽毛,随着衣袂飘飞,红衣白羽,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向九看得目瞪口呆,连魂都差点被勾走了。喃喃道:“没想到这个翁小鸢舞艺如此精湛!好漂亮的姑娘!” 木云冷哼道:“人家一直就没露脸,你就看出人家漂亮来了?” 向九不屑道:“身姿如此曼妙,看不看脸还有什么所谓!” 李殊慈也看的呆了,天下居然有这般曼妙的舞姿,虽然不能看清这女子的面目,但如此一舞,也已经让人想要一掷千金,只为美人一笑了吧!台下众人直接投掷金银在翁小鸢脚下不说,各个雅间中也不乏金银打赏,尤为显眼的是一个小厮,端着一只雕花镂空银盘,上面放着厚厚一叠银票。 贺全抻着脖子一看,惊讶道:“五爷,那不是沈浩身边那个小厮吗!” 李殊慈朝贺全手指的方向细细看去,她虽不认得人,但那小厮的袖口上的一处纹绣确实像是沈家的徽记。只是翁小鸢每次只有一舞,而且不是每日都会献艺。任谁出再多的金银,也不为所动。翁小鸢舞罢,见那小厮上前,朝楼上一处雅间看了一眼,似有若无的点点头。便起身离去,李殊慈嘴角挑起十足笑意,道:“叫了龚妈妈上来吧!” 龚妈妈就知道这几位贵公子一定会跟她要人,装傻问道:“咱们这的姑娘,想来众位也听说过,可比浮世楼也不差。几位公子看中了哪一位?” 龚妈妈很是得意如今的扬眉吐气,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的名气盖过了浮世楼,从他们进门到现在就已经提过好几次了。李殊慈一身月白长衫,身量不足却十分有大家气度,状若随意开口问道:“比浮世楼不差?哪一位比浮世楼不差?可是刚刚那一位?” 龚妈妈一愣,没想到她今天居然看走了眼,原来这位小公子才是四人当中主事的。忙躬身赔笑道:“一听公子这话,就知道公子品味不凡。咱们这里好些位姑娘都是不在人前随意抛头露面的……” 龚妈妈扬着帕子掩口一笑,却不再往下说了,一脸得意的卖着关子,贺全毕竟从小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很快适应了此处的氛围。摸出一张百两银票塞进她手里道:“妈妈仔细说说?” 龚妈妈眼睛一亮,笑容愈发真切,动作自然的将银票收进袖中,猜想,这几位是哪里来的大金主,必定也是为了翁小鸢来的,那个丫头是个倔骨头,有主意。现在有拿她没办法,等到了二十五那天,她定然要狠狠赚它一比!龚妈妈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热情道:“奴家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必公子也听说了,咱们楼里的流华,那可是牡丹真国色,任谁见了可也迈不动步子呢!还有绿衣,那一手玉人吹箫可是无人能及,还有……” 说了半天,就是说不到重点,向九见这妈妈说的越来越不像话,直臊的冷汗直冒,他自己倒不怎么样,可身边两个黄毛丫头在一旁,简直让他如坐针毡。李殊慈渐渐看出了门道,打断龚妈妈道:“妈妈一看就是个明白人,我也就直说了。若是翁姑娘有空,还请妈妈行个方便。” 说着,又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按到桌上,翁妈妈没想到这小公子这么大方,还没见到人就出了这么多银子,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为难道:“哎呦!公子你有所不知,咱们小鸢她从小在我手下长大,乖巧听话,我看着那小脸蛋啊!都喜欢的不得了!自打露面,只是偶尔在台上献技一二,并不见外客。二十五要选魁首,小鸢已经几日不出闺房,方才一舞,现在可累坏了!我呀心疼着呢!” 李殊慈笑道:“妈妈放心,只是与翁姑娘说几句话,并不久留。” 龚妈妈一听只是说几句话,放了心,收起为难的神色,欢喜道:“既然如此,请诸位公子稍等!” 第65章 有备而来 不一会,翁姑娘没来,只来了一个蜜色衣裙的丫头,也是眉清目秀,一双眼睛十分灵动漂亮。只是随意打量了四人,低眉顺眼道:“奴婢是杏黄,是姑娘身边的贴身丫头,姑娘累了,望诸位公子能体谅一二。姑娘的事奴婢都知道,诸位公子有什么话问奴婢也是一样的。” 杏黄的话说的不温不火,龚妈妈一听脸都绿了。生怕到手的银子就要飞了,便要将杏黄提出去训斥一顿。李殊慈心思转动,却不生气,将银票往龚妈妈身前一推,笑道:“妈妈先去吧!我跟这位杏黄姑娘说几句话。” 龚妈妈没想到这几位这么好说话,伸手取了银票,笑的花儿一般灿烂,急忙欢天喜地的出去了。杏黄对李殊慈的举动十分诧异不解,刚要开口,李殊慈抬手止住她,不急不缓的走到一旁的桌案前,执笔在宣纸上写了几笔。折好递给杏黄道:“你回去跟翁姑娘说,我知道她想要什么,而且只有我能给。” 每次龚妈妈自作主张收了银子,要翁小鸢去陪客人说话,三次中有两次是被拒绝的,不过龚妈妈还指望翁小鸢做她的摇钱树,并不怎么强求,最后事情也都亲自出面压下去了。杏黄欲言又止,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拿了那张折好的纸去找翁小鸢了。 翁小鸢已经梳洗过,舒舒服服的躺在美人靠上休息,见杏黄一脸异色的回来,忙问:“怎么了?” 杏黄将李殊慈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翁小鸢眉头轻皱,展开那张雪白的宣纸,上面只有一个字:沈! 她一下从美人靠上直起身子,杏黄见她如此神色,不安道:“姑娘,不然,还是将他们打发了吧!” 翁小鸢捏紧手心,将那一团宣纸捏的皱成一团,她的心思从没和别人说过。她所求,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她所求?或者,只是故弄玄虚?思量片刻,还是摇摇头,道:“去请他们到我院子里来。” 杏黄回到李殊慈几人的雅间,垂首恭敬的道“请诸位与我来吧!” 向九瞪眼惊讶的看了李殊慈一眼,低声问:“你写的什么?” 李殊慈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四人跟着杏黄来到后院东边的一个独门独院。院子很宽敞,几株老梅伫立雪中,散着淡淡冷香。踏入上房,屋内四角皆放着一个火盆,一股暖热的气息迎面而来,煞是舒服。里面的翁小鸢听见动静,从里间迎出来,她一身淡紫,外面一件鸦青褙子,明艳中透出几分动人,只是面上依旧覆着半幅白纱遮面,打量四人一眼,道了个万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殊慈见她行止间不似之前在外面见到的那些低等女伎,举止放浪,与客人放肆调笑。便知道她的猜想是对的。几人随着翁小鸢进入内间,四下一扫,与传言中当红女伎的奢靡不同,翁小鸢好似不喜那些排场,这里出了杏黄,再没有一个多余的人。桌几上镂空的吉祥雕花图案仿佛是这个屋子里唯一不够素淡的东西。 李殊慈的目光落在翁小鸢身上,鸦青褙子上的云霞纹饰精致秀美,她虽覆着半张脸,却仍能看清她一双杏目中的波光粼粼,顾盼间那种透体而出的辉光,让别人无法轻易夺走她的光彩。翁小鸢感受到李殊慈目光中的打量依然姿态从容,素手纤纤,亲手为他们烹茶,直视李殊慈道:“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李殊慈含笑道:“在下姓李。” 翁小鸢将茶盏亲手为李殊慈奉上茶盏,道:“原来是李公子。不知公子那一字是何意?” “翁姑娘直言快语,在下也就有话直说了。”李殊慈淡淡一笑道:“不知翁姑娘为何要一心逃离这鎏金嵌玉的销金窟呢?” 翁小鸢身体一僵,倾倒的茶水溅了满手,杏黄听见李殊慈的话也是脸色一白,见翁小鸢失态,连忙上前服侍,翁小鸢阻止道:“你先去门外守着。” “是。”杏黄惶恐的看了众人一眼,转身出去。 “公子这是何意……”翁小鸢浑不在意般柔声道。 等了一会,见李殊慈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一双眼睛黑如沉海,翁小鸢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这才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从小在龚妈妈手下长大,见惯了欢场无情,迎来送往。这瑞仙楼里,最红的姑娘叫仙娘。一个仙娘老了,丑了,便有另一个仙娘顶上来。如今我芳华正好,顶了这最鲜最好的名头,可几年之后,又会有人来替了我去。人的一辈子有那么长,我不想仅仅只绽放这几年而已。” 向九三人没想到一个青楼女子竟然有这般见地,不由得露出敬佩的神情,李殊慈像是早有预料,露出温和的笑意,道:“姑娘苦心与龚妈妈周旋这许多年,想必也费了不少心思,难道就甘心入公侯之家做一个妾室吗?你可知公侯世家的机心诡诈?三妻四妾不说,做妻的,劳心劳神。做妾的,更是提心吊胆。哪里有你所求的一世安身呢?” 李殊慈一语道破翁小鸢心中算计,翁小鸢脸色一变,心中惶惑不安。这事若是不成,她恐怕…… 思虑片刻,翁小鸢声音带了一丝压抑的哽咽,看向李殊慈的目光愈发带着恳求和希冀。情真意切道:“我也知公侯之家非栖身善地,可我这样的出身,又能有别的什么出路呢?我从不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在乎夫家到底是否将我放于心中,将我宠爱到什么地步……我只求那人能看中我这一时荣光,替我赎身,只要让我离开这个地方,为婢为妾我也心甘情愿。” 李殊慈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瓷白杯盏,道:“所以说,你是故意选择了沈家三公子?” 翁小鸢见到白纸黑字的一个沈字,便知这事瞒不住,可如今听人亲口问出,双手还是禁不住一抖,她不知这几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是不是沈家人。可既然将她所作所为摸的一清二楚,此事必定是要有个交代。翁小鸢缓缓屈膝跪在李殊慈面前,纤细的双手缚住泪眼,摇摇欲坠道:“小鸢不想在年老色衰之后,还做一名人尽可夫的娼妓。求公子……” 李殊慈冷笑道:“你选择沈浩,是因为沈浩不仅肯为你一掷千金,更因为他不是什么聪明人,你相信你只要离了瑞仙楼,就能将沈浩握在手里。即便不能盛宠不衰,也能安身立命,对不对?” 翁小鸢一时愣怔,只听李殊慈继续道:“沈府数十年煊赫,这样的人家最重规矩。先不说沈浩是否能越过沈尚书和沈三夫人未娶妻而先纳妾。即便是沈浩一抬小轿将你抬入沈府,从今往后你深埋在高墙大院之中,终身不能踏出一步,你的子女甚至不能喊你一声母亲,往好了说,要处处矮他人一头。往不好了说……有了孩子生不下来,或者长不成人便夭折……你可有想过这些么?那些侯门大宅中的妾室有多少没有子女,最终枯死在暗处的?身在人下,又能有多少容身之处?难道这样的日子,比你在瑞仙楼倚门卖笑强到了哪里去了吗?” 李殊慈的话一句紧逼一句,翁小鸢呆若木鸡的跪坐在地上,只觉得冷透心肺,喉咙里的哽咽渐渐化为绝望和沉默,眼神空洞,半分神采也无。连向九听了这些话都觉得胸口闷着一口气上不来,频频看向李殊慈,不知道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怎么能说出这般冰冷绝情的话来。可只有李殊慈知道,这些都是真的,她是李家嫡出,曾是沈渊的结发正妻,可又比那些妾室好到哪里?她说出来的这些,不过是后宅中冷硬黑暗的一角罢了。 “先不说沈三公子是不是真能为你赎身,你可知沈府的二夫人暗中命牙婆假借沈三公子的名义,要将你赎身送给谁?” 翁小鸢一时不知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沈府二夫人假借沈三公子的名义给她赎身? “她替你赎身,是想要将你送给她自己的夫君,沈二爷。” “怎么会……”翁小鸢一时不敢置信,也难以理解。 “沈二夫人痛恨沈二爷流连花丛,便想了这么个计策,到时候叔侄争一女,沈尚书自然不会让家丑外扬,不仅会教训沈二爷,还会亲自处理沈二爷身边的花草狐媚,而你……到时候,恐怕也难逃一死。”李殊慈好整以暇的看着翁小鸢花容失色。 翁小鸢额头重重的磕在地面上,此时她已经想明白,这位公子绝对不是沈家的人,也决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对她说这些,她神情郑重道:“请公子帮我!” 李殊慈见翁小鸢已经听进了她的话,抬手倒了一杯茶水轻轻推到她面前,道:“事情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 翁小鸢下意识地接过温热的茶杯,愣怔片刻,突然伸手摘下面上的薄纱,一张清透绝美的容颜显露人前,真诚道:“公子若能助我脱身,小鸢甘为公子做事。但凭公子吩咐!” 李殊慈四人看着这副美艳容色都是愣怔了一瞬便回过神来,翁小鸢眼中的诧异更甚,她的自信第一次变得摇摇欲坠,她如何会知道,她这张脸虽然天姿国色,可哪及得上面前这位向大爷的真颜绝世无双呢! 李殊慈很欣赏翁小鸢的聪明透彻,点点头:“这是自然。这件事,说容易也容易,不过是要在中间取个巧!” 翁小鸢双眼一亮,满眼的希望和轻松几乎要溢出来,问道:“公子要我怎么做?” 第66章 不详预兆 沈府芜花院,姜氏先服侍沈文狄用了早饭,又亲自添了茶水,笑说:“浩儿近日来稳重不少,我想着这上京中各家的小娘子,适龄的也不少,该是时候给浩儿想看一门好亲?” 沈文狄的相貌倒是和沈文瀚十分相像,只不顾沈文狄瘦削一些,听到这话,沈文狄手上一顿,回头看着姜氏若有所思了半晌,才缓缓道:“这事不急,先放一放……那个牙婆,以后就不要在联系了,以免二房听到什么风声。” 姜氏满面得色,道:“这我知道,你就放心吧!不过是牵线搭桥的事,那婆子都不知道是咱们伸的手,谁让二房一个两个心眼都长在女人肚皮上,也怪不得咱们。” 送走了沈文狄,姜氏一脸舒意的坐下,慢慢的用了早膳,便和一旁的吴嬷嬷说道:“嬷嬷你说,二房这几天怎么没动静了?” 吴嬷嬷给姜氏添了茶水,道:“是啊,自从二夫人从大宝慈寺回来以后,就没什么声响,整日躲在房里,说是让那大火给吓着了,一直病着没好。二爷那也不去闹了,全凭着二爷将那几个小妾宠的跟个什么似的。” 姜氏冷哼一声:“哼,闹?她还能怎么闹,还能把那狐狸精从沈文贺的怀里闹出来?二房如今堕落道这般模样,咱们浩儿可得在老爷子面前好好表现。如今……沈家可就这么一个亲孙!沈家偌大的家业,我就不信老爷子的眼睛就一直长在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身上。我的浩儿哪里比不上他?” 吴嬷嬷笑道:“可是呢!三少爷如今大了,又孝顺,大好的光景呢!” 沈浩这几日格外听话,还用他自己的体己给姜氏买了一只成色上好的镯子。姜氏得意的抚着手腕上的血玉镯子,道:“说起那场大火,上次咱们去李府探望的时候,周氏还昏迷不醒呢,乔丫头也没见着,这头发都烧没了,一年半载的可也不能露面了,也不知道身上烧坏了没有……” 大宝慈寺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已经过去月余,李姝乔手脚的烧伤虽说疤痕还在,但那股钻心的疼痛感终于不在时时刻刻缠绕着她,头发也已经长出寸许。两个丫头把帷帽给李姝乔带上,战战兢兢的跟在她身后,伺候着她往大夫人的住处去。 李姝雯正坐在床前给周氏换药,听见丫头禀报李姝乔来了,心上一顿,继续手上的动作,周氏的背部大面积烧伤,虽然已经过去月余,伤口大部分已经结痂并且好转,却时常发热,人也毫无精神,如今还只能趴榻上,不能轻易移动。 李姝乔进了屋直接走到周氏床前,刚要张口说话,看见周氏后背上红白相间的疮疤红肿,间或还有脓血,下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周氏受伤之后都是李姝雯寸步不离的照看着,李姝乔受伤手脚不便,这才是头一次来看望周氏。周氏趴在榻上费力的抬头看李姝乔,苍白的面容泛起一丝笑容:“乔儿,你能走了?身上还疼不疼?” 李姝雯默默低着头,并不去看一脸欣慰的周氏和李姝乔,李姝乔早便能走了,只不过会有些疼痛罢了,可她怕留下太多伤疤,硬生生挺到伤完全好了才来看母亲。李姝乔缓步走过去,目光灼灼的看着周氏,跪在榻前,道:“母亲,我知道是谁要害我!” 周氏一愣,她没想到李姝乔在大难之后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可毕竟是她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这种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顺着李姝乔的话问:“是谁?” 李姝乔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定是三房的那个丫头!” 周氏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皱起眉头,这半年来,事情总是受到重重的阻碍,虽然她一直怀疑是三房的人从中动了手脚,但却没有想过是李殊慈,那个丫头她从小看到大,根本没有什么心计:“你是说这场火是她放的?怎么可能,这丫头行事全凭好恶,从小就没什么心计,我已经暗中调查过,这件事十有八九是连氏做的……” “母亲!”李姝乔大声喊道:“李殊慈已经不是那个毫无城府的丫头了。从上次绿菊莫名奇妙的失踪之后,我就怀疑是她暗地做了手脚。还有上次流芳文会的事,说不定也是她在捣鬼!这次失火,我敢肯定!即便不是她动的手,也定然和她脱不了关系!” 李姝雯直愣愣的盯着李姝乔,她知道李姝乔和她一样一直嫉妒李殊慈的嫡女身份。可她的大姐已经不愿再做从前那个柔和纤弱的人了,因为李姝乔的耐心已经被这场大火烧的精光,从马车上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把所受到的伤害都归结于李殊慈,毫不掩饰的憎恨,妒忌,想要毁灭一切强于她的东西。 李姝乔的身体甚至有些颤抖,她伸出藏在袖中的双手,上面狰狞扭曲的疤痕仍在,她道:“母亲,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受到伤害吗?眼睁睁看着伤害女儿的凶手逍遥法外吗!母亲,你要帮我!要为女儿报仇啊!” 周氏看着情绪激动的李姝乔,一口气憋在嗓子眼,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剧烈的仿佛都要将肺腑咳出,李姝雯忙上前轻抚着周氏,眼中带着失望和不解,道:“大姐姐,母亲为了救你伤的这么重!你问都不问,是何道理?!母亲的身子时好时坏,御医说母亲这次元气大伤,若不好好调养,很可能会落下病根,若还想着什么报仇,忧思重虑怎么受得了!你怎么不体谅体谅母亲!” 李姝乔的目光刷的刺向李姝雯,目光尖锐凌厉,在李姝雯修长洁白的上手上停顿一瞬,突然垂下眼眸。再抬头已是一片平静,仿佛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弱质纤纤的纸美人,她柔声道:“母亲,是我不好。您的身子要紧,雯儿,好好照顾母亲,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望母亲。” 李姝雯看着李姝乔的背影缓步出去,叹了口气,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大姐了。 李姝乔一路深垂眼眸回到栖云阁,吩咐丫头留在外面,一个人进了屋子,李殊慈缓步走到妆台前,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想着从陷害姚氏不成,含山毒害李岫失败,到绿菊失踪沈浩身死,她突然发起笑来,阴森森道:“李殊慈!别人都不相信,可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 平儿和环儿在门口隐约听见李姝乔的冷笑声,对望一眼,脸色都不好看。环儿愁眉苦脸的低声道:“大姑娘这段日子就像换了一个人!整日盯着自己的双手双脚上的疤痕,魔怔了一般,白玉膏恨不得涂上十几层。若是手脚的伤疤好不了,大姑娘肯定会疯的!我看着大姑娘的眼神好渗人……巧香姐姐的手到现在还没好……” 平儿也是一脸忧色,咬着嘴唇道:“平日里大姑娘弱不禁风手不能提的,怎么会去动那滚烫的热水?又怎么会淋到巧香姐姐的双手上?巧香姐姐的一双手那么细腻漂亮,也不知会不会留下伤疤……你说大姑娘她……是不是故意的?” 环儿连忙挤了挤眼睛,“别瞎说,若是给大姑娘听见了,我们也没有好果子吃!等巧香姐姐回来,我们就不用近身伺候了……” 眼看翻过这个年,李殊慈就要十四了,正是抽条的年纪,简简单单一根玉簪插在精巧的发髻间,裙袄上秀着粉白的梅瓣,整个人都散发着轻灵的活力。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不出的满意,笑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也不捧个手炉。” 炭盆里噼啪爆了几个火花,李殊慈一进老夫人的屋子,眉眼都如冰雪融化般舒展开来,暖意散发道全身。从身后青鸽的手中接过一个食盒,亲自打开将里面的乳羹送到老夫人面前,笑嘻嘻道:“身上有老夫人给的狐裘大氅,怎么会冷着?” 老夫人点点头,人老了胃口不比从前,李殊慈每天换着样的给她做吃的带过来,今日这乳羹照样温香不腻,她笑道:“何苦费这些心思?” 连嬷嬷在一旁笑道:“五姑娘孝顺,老夫人应该开怀才是。近日来一直睡得不好,用些得心的吃食身体也能滋补些。” “不过是些吃食,哪里就费许多心力?倒是祖母,这几日睡得不好?”李殊慈忙问道。 老夫人摆摆手,“没什么,年岁大了,睡得少不奇怪。只是最近频频发梦,有些心焦,不碍事。” 李殊慈仔细看着老夫人,除了精神不太好,却是看不出别的,想了想道:“祖母还是让祖父请了御医来瞧瞧吧!若是身上有恙,也能及时医治,若是无事,也能图个安心。祖母可是我的主心骨,万万不能大意!” 老夫人拍拍李殊慈的手,笑道:“好好好,就听你的!” 第67章 儒王金晟 魁首之争无疑是选在上京第一伎坊,浮世楼。 京地五都的出色女伎都在这段时间都聚集于浮世楼,参选五都魁首。近年来已经少有这样热闹的盛事,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入内楼一观,内楼是浮世楼专门为贵宾准备的,上面的雅间布置堪称奢靡,李殊慈自然不可能收到浮世楼邀约的名帖,也不能在外楼和所有人挤在一起。思来想去,还是得求助赫连韬,反正两人还一起夜入停尸房看尸体,也不差再一起看看花魁了。 赫连韬欣然答应,一来,浮世楼不是那等下流腌臜之地,李殊慈更不会无缘无故到青楼去看什么花魁。二来,家里的夜叉妹妹也要跟他一起凑这个热闹,让两个女孩子在一处也相互有个照应,省得他被妹妹绑着不自在,正好让赫连瑜去李家接李殊慈一起。 李殊慈和木云个头高挑,一身男装打扮,除非是非常熟识之人,否则根本看不出二人的女子身份。而赫连瑜根本就不在意别人是否能认出她来,曾经为了寻找赫连韬,大闹上京青楼的事情,让鸨母们一见这位就不自觉的哆嗦。只是李殊慈也没想到,一起出现的不止有平日和赫连韬来往甚多的六皇子金曜,还有平日并不时常现于人前的四皇子金晟。 儒王金晟,皇子中排行第四,德妃所出,本朝皇室之中十分出类拔萃的人物,平日煦文帝处理天灾水患民生疾苦之类的事,多委任于四皇子,所以四皇子民声极佳,现在是当朝唯一封王的皇子。李殊慈小心望过去,儒王鼻梁高挺,薄唇轻抿,乌黑深邃的眼眸下,凝着一颗泪痣,稍稍给他的冷淡气质中增添了一丝温润。 而六皇子金曜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煦笑容。赫连韬给李殊慈使了个眼色,李殊慈马上扯着木云站到赫连韬和赫连瑜的身后,装作侍从的样子。赫连瑜常入宫中陪太后说话,对几个皇子都十分熟悉,也不介意,压抑着兴奋说道:“这浮世楼果然名不虚传!” “儒王怎么会跟你一起来?”趁着别人不注意,李殊慈拉着赫连韬坠在后面,悄声问道。 赫连韬摊手无奈道:“皇子来这种地方,又不好表明身份,只好接我的名义,我也不知道儒王怎么这么有兴致,跟六皇子一道来了。” 浮世楼占地广阔,精雕细琢,园内大片的短松站在山石雪色中。有松,有雪,有石,确实有一种流浮于世的诗意,今日的浮世楼所有的花厅四面门窗大敞,虽是冬日,却并不赶到冷,屋内四角燃着上好的银霜炭。花厅的墙壁上画着两幅字,一句是金鼎沸湲潺,华堂静,松风竹雪。一句是云里游龙凤,香雾起,飞月轮边。 李殊慈喃喃道:“这十成十的诗意,的确叫人舒心惬意。” 李殊慈跟在众人后面,说的声音极小,自觉只有她自己能听见,没想到儒王不知怎么回头朝她望过来,眼下那枚浅褐色的泪痣,在阳光下尤其显眼,给他沉稳的面色上增添了一分漫不经心,她尚不知作何反应,儒王却已经回转过去,让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露了行迹。 浮世楼的伎倌们多数小有才名且有良好的教养,更不乏色艺双绝的美丽女子,平时来往的也大多是官宦世族的风流才俊,文人雅士。这些女子才华横溢,温柔美丽,往往更容易成为风流公子们的粉红知己。 浮世楼为姑娘们准备的暖阁中,满堂女子个个都是着意打扮,锦衣华服,或三三两两簇拥在一起,或孤身独自一人坐在一旁的,皆是薄纱覆面,并不愿意让人看见相貌。翁小鸢披着件丁香色的棉绸连帽斗篷,怀里抱着个青花五蝠梨形琵琶,端端正正的坐着,杏黄轻声推门从外面进来,收起担忧之色,走到翁小鸢身边,蹲下身为她整理裙裾,低声道:“姑娘,李公子有消息了。” 翁小鸢一下坐直身子,又缓缓放松问:“怎么说?” “说等欢宴结束,会有人来接姑娘,请姑娘放宽心,不用多想。”杏黄看看周围并没有人注意她们,小声道:“姑娘,咱们真能相信那位公子?万一……咱们以后可怎么办?” 翁小鸢沉默不语,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可那位李公子的话足以让她信服,而且她的打算已经被他窥破,她又怎么能不顺从呢? 赫连韬这样的身份,浮世楼自然提前备好雅间,从雅间的窗子往下看去,正好看见大堂中央搭起的台子。台子四面悬着薄透的雪纱,敞开的花窗能看见内楼之外也已经被人群包裹的严严实实,除了坐在席上的看客,还有站在外围的各色人等,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大堂十分宽敞,至少有瑞仙楼的两个大。 时辰一到,在浮世楼的雅娘清脆酥软的娇声中,在场众人都安静下来,雅娘一身红裙袅袅婷婷的走到台子中央,看得出来,在场众人不少是为了给她捧场而来,雅娘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那股成熟妩媚的风情,将在场众人的眼光都吸引过去。 不得不说,雅娘确实是个能调动气氛的好手,巧笑嫣然的脸庞上,一双狭长美眸对在场的众人释放者欲说还羞的意味。六皇子评价道:“这位雅娘倒是有趣?能在上京如此庞大的关系网中如鱼得水,恐怕是个十分有心计的女人。” 儒王却并没有为雅娘的妩媚而动容,今日心情似乎也不错,居然少有的开口解释:“你说的不错,雅娘当年初入上京时,才情技艺亦是十分出众,相貌上乘,又喜欢赴宴冶游,是个出名的欢场人物,交往的富家纨绔和官宦子弟不计其数,但交恶的人却从未听说过。雅娘和上京大多数世家都有联系,在场面上十分转得开,只要开口,基本都能得到帮助。” 没想到儒王对一个青楼女伎的过往都能如数家珍,李殊慈一是愣怔,六皇子却已经习惯了儒王通天晓地只能,点头称是。 此时雅娘已经下了台,一位怀抱古琴的女子移步上前坐下,微微屈膝并不说话,伸手摘下面纱,只一笑,便如清风徐来,舒适到人心里去。纤葱般的手指拨动琴弦,泠泠的琴声宛如天上来。 二楼不少雅间里的人走到门外,伏在栏杆上向下张望,只听一人说道:“这位,名兰微,本是京地华都良家女,家道败落,流落乐籍,她琴艺精湛不说,文才也是极好,尤善七绝。” 不大一会儿,曲子终了,下面传来一片叫好之声,里面夹着高声的赞叹和拍掌声,李殊慈也凝神细听了,虽说她不善弹琴,但却也听得出这琴声确实是下了苦功夫练过的,赫连韬见她听的认真,在一旁道:“苦工是下过的,真情实意也有,不过缺了点灵气。” 李殊慈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中想问:你也懂古琴?只是碍于旁边还有两位皇子,她不能多言,只好咽了回去,更何况她还借着人家的面子来的。还是不要将这种赤裸裸的质疑问出口了。结果一旁的赫连瑜哇哇叫道:“我说赫连韬,你就不要不懂装懂的了好不好,我看这姑娘弹得不错。” 赫连韬对赫连瑜直呼其名弄的哭笑不得,斜觑了李殊慈一眼,见她眼中溢满笑意,不由也跟着笑了。赫连瑜见赫连韬居然没有反驳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嘟囔道:“今儿怎么转性了!” 儒王的目光跟着赫连韬在李殊慈身上转了两圈,被六皇子拉到前边,“四哥你看,这位姑娘的舞跳的相当不错!” 一位名为绿鞘的少女登场,口中衔花而立,头插翎羽,赤足上挂着着银铃儿,曲子轻盈欢快她腰肢柔软,踩着鼓点欢快旋转,让李殊慈想起一句: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 李殊慈在心中偷偷的想,这些才艺俱佳的女子,比宫宴上皇家御用的乐师舞师也是不差的。今日参选的女伎共有二十四名,或吟诗剑舞,或笙箫管笛,翁小鸢可是今日最大的噱头,无论为财为名,她都应改排在后面登台的。 满堂女子,各个华彩不凡,如同满园的花朵簇拥在一起,分不出谁更美更好,只觉得各有千秋,平分秋色,在场所有人都议论纷纷,好奇翁小鸢到底是一位什么样的奇女子,竟然能在这么多风华绝代的女子中自信可以脱颖而出? 终于,翁小鸢在众人期待的嗡声中抱着琵琶缓步走上台,仍然蒙着面纱,青丝高高挽成一髻凌云,一双秋水明眸眼波横转。下面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喊道:“何不将面纱摘下,让我们看看值不值得捧这个场!” 有人开头,便立刻有人附和。台下呼声四起。可当翁小鸢将琵琶反抱在背上,右腿微微曲着,左腿轻抬于右膝之上,立在台上那一刻。仅仅是就那么一个舞姿立在那,没有掀开面纱,没有开口说话,众人知道,今日,谁也无法夺走她一丝一毫的光彩。 第68章 推波助澜 二楼廊檐下,悬挂的粉红宫灯如春日桃花。翁小鸢身穿一袭柳黄相间纱衣,颈间坠着五彩璎珞,臂间套着金环玉钏,赤裸双足,高举的手臂上松松的缠着长长的墨绿鹅黄双色披帛,和水袖一起横铺地上,一动不动已有飞天之势。众人目眩神迷,刚刚的叫嚣化作无声的惊叹!翁小鸢左手轻挥,只听“铮”的一声长音,艳惊四座! 只见她右手轻拢琵琶,手臂劲健而舒展。突然,她一举足一顿地,一个旋身,裙裾摇曳飘飞,犹如游龙惊凤,项饰臂钏则在旋身飞舞间叮当作响,整个人如同九天仙子就要凌空飞去,翁小鸢双眼垂下,容色自若,左跨重心向后提起,右脚翘起,琵琶置于脑后,双臂在斜上方反握而弹,她缓开樱口曼声唱道:“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兰昭昭兮未央;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那声音不可言说的如水流泻,此情此景,像卷帘陌上青青柳,容色风流。像三月烟雨古道长,月色未央。 众人沉醉在幽幽的歌声中,又是“铮”的一声,翁小鸢腰肢轻展,已然离去。 李殊慈不禁想起来向九说的那句话,身姿如此曼妙,看不看脸还有什么所谓?原来倾国倾城,竟可一至于斯。六皇子折扇在手,折扇上墨迹点点,如主人一般顿在当空,半晌六皇子才缓过神来赞叹一句:“真乃天人也!” 赫连韬也笑赞道:“确实不错。” 李殊慈挑了挑眉,连她都看呆了,赫连韬居然对如此绝美的翁小鸢只是一句确实不错?侧头看看那边的儒王,更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还是那副进门前的清冷表情。李殊慈不禁有一种他根本不是活人的感觉,这个已经年过二十还未成亲的年轻王爷,让她觉得有些危险。 接下来还有几位没上台,可翁小鸢的一曲反弹琵琶之后,再无趣味,连浮世楼压轴的流月也没在夺得几分留意,众人依然纷纷谈论着翁小鸢夺人魂魄的一舞。也其余的女子虽然都不差,但相形之下俱是黯然失色。 即便翁小鸢一句话也未说,脸都没露。五都魁首依然毫无疑问,非翁小鸢莫属。身价更不用说,自然是比各楼花魁翻了几翻,在座各位都是风流雅士,来此的目不仅仅是为了一睹魁首风采,更是为了独占花魁这份名头!试想,在座各位垂涎的绝世美人,落入到自己的怀中,那该是多么的快慰! 龚妈妈在后面已经是乐的不行,她就是知道,这个丫头本事不小!接了翁小鸢下来连忙拉着她嘘寒问暖,翁小鸢柔声道:“妈妈我累了,先回去歇一会。” 龚妈妈乐呵呵的应着,一会她还要去欢宴呢!就等着收身价银子了! 而东边雅间,沈文贺此时正一脸得意的坐着,寒冬根本冻不住他心里的春风,他怀里可揣着翁小鸢的亲笔信!这么美好的女子,居然早就对他有爱慕之心,就等着一朝成名之时主动飞到他怀里,连身价银子都不用他出!告诉他欢宴之后直接派人来接,连他自己的都不敢相信居然有这么好的事! 那孙婆子办事还真是尽心,自从头一回得了赏,后头给她介绍的几个各有风韵,一个比一个得他的心。这回更是出人意料,天上掉下个七仙女!简直把他砸的晕头转向!看着楼下热火朝天的竞价声,沈文贺一脸不屑。他不打算再等什么欢宴结束了,这就回去好好准备准备,一会就派人来接! 崇南教坊妓馆风气最重,风流韵事也往往被传为美谈,但那仅限于欢场应酬之上,多几个粉红知己自然是好,可若是论赎身纳妾,有身份的人绝不会这么做。美人搁在外头是风雅,藏在家里就是祸事。因此大部分人出得自然是开/苞价码。 当然皇子们不会冒大不韪来竞这个价,名门望族的老子们自然也不会舍下老脸来竞这个价,在欢宴上扯着鹅长的脖子竞价的,自然都是名门望族的小的们,上京那么几个有钱有势又风流成性的就那么几个,龚妈妈心里都有数着呢,真能舍出脸皮舍出钱财往女人肚皮上扔银子的,还得指望老早就打定主意的沈三少! 沈浩眉开眼笑,这样的女人!心里眼里只装着他!他忽然觉得飘飘然,对翁小鸢一万个满意。手中拿着姜氏屋里偷出来的两块万通柜坊的银牌来,也觉得值了!每块银牌能兑出白银五千两!今天晚上他就要接了翁小鸢回去,先藏在私宅里! 谁知龚妈妈直接放了话,白银万两那是初夜开/苞的价!白银两万才是赎身的价!龚妈妈如今得了五都魁首的噱头,得意道:“都是看贵人们的面子,这可是白菜价!” 一个头牌花魁是多么重要,龚妈妈怎么可能真的放翁小鸢轻易离开。若是翁小鸢就这么轻易走了,她的瑞仙楼怎么办?这才是刚刚发芽的春花呢,怎么也得开过了秋才能罢手!所以她故意提高加码,让人买去挣开/苞的价大赚一笔,又不能随意将翁小鸢赎身而去! 沈浩听了心里一哆嗦,两万两?这不是要他的命吗!一万两开/苞……沈浩苦恼不已,各青楼的红牌最高价也就三千两!没想到翁小鸢这般的惊才绝艳,可是,他就算想出这两万两,现在也拿不出啊!加上自己手里原有的三千两,也还差得远呢!边上的小厮见状谄媚道:“爷,要不咱们先接了翁魁首回去,先开了苞……后边的事也就好办了!” 沈浩眼珠子一转,满眼兴奋指着松风奸笑道:“你这混球……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爷今儿给翁小鸢开了苞,再好好奖赏你!” 沈浩本来也不能真把翁小鸢接到府里,最多放在府外养着,可如此一来,手头上就更紧吧了,更何况,让他爹娘知道不把他打死也得半残,再严重些,被祖父知道,非得直接打断他的腿不可!之前脑子一热,就答应了翁小鸢为她赎身,可美人虽好,可也不能赔了小命,若是能得了美人又不惹麻烦自然是最好不过! 打定主意,沈浩肉痛的将两块银牌交到松风手里,道:“快去快去,见着龚妈妈千万别多说,给了银子,就说沈爷晚些时候便去接人。” 松风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小心道:“爷,咱们这事还是隐秘些,直接叫几个私宅的小厮过来接人,不然老爷子知道了可不得了!” 沈浩一个激灵,屁股在椅子上挪动了几下,道:“你说的对,叫私宅的人去接!” 松风手里捧着两块银牌低头哈腰的去送银子,出门定了定身,腰板挺直,露出一脸鄙视。沈浩悠哉悠哉背着手一路心花怒放出了浮世楼,坐上马车回私宅等着了。 儒王自然没什么兴趣再看下去,便起身要离开,其他人自然是要听从他的安排,几人只好跟着他一同出来,还未走出大门口,迎面过来两个长身玉立的公子,眼看是见着他们一行人,过来打招呼的,李殊慈定睛一看,居然是李峥和沈渊,她下意识的往赫连韬身后一躲。 李峥和沈渊皆是上京有名的少年英才,自然和儒王是打过交道的。两人态度十分恭敬,“给儒王殿下请安。” 儒王点点头,清淡的回应了几句。两伙人别过,儒王清淡的声音响起,却是和赫连韬说的:“你身边的人平时也不带侍从,这两个是新人?” 李殊慈一直在赫连韬身后跟着,今日她特意选了一套不引人注意的深灰色衣袍,面上涂了黄粉,可她身材纤细轻盈,姿容英灵秀美,这件普普通通的衣袍穿在她身上也显得格外素净好看。 赫连韬只能含糊的答应一声,儒王的眼神却一再打量李殊慈,“本王觉得你很是眼熟。” 李殊慈觉得自己后背都生出了冷汗,只能猛垂着头躬身恭敬答道:“小人微末,并不曾见过儒王殿下。” 好在一行人已经到了马车前,儒王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离去了,剩下的几人皆松了一口气。六皇子吐出一口气道:“哎哟,四哥的气压真是越来越强了,我见父皇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李殊慈更是如蒙大赦,儒王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是任何人也不敢小看的人,一般的皇子都是成亲之后才开府建衙会封王,而儒王一直是煦文帝身边的地位特殊的一位皇子。 李殊慈赶紧辞别众人,和木云绕了半圈进了瑞仙楼对面的茶楼。二人选了临窗的位置坐了,不一会,一个人嘶嘶哈哈的往手上呼着热气,半蒙着头脸,十分冷的模样,一屁股坐在两人旁边。那人将裹着头脸的棉布围巾往下拉了拉,居然是沈浩身边那个一脸谄媚的松风,“五爷!” 一开口,居然是孙小子的声音!李殊慈问道:“怎么样,没被看出来吧?” 第69章 沦为笑柄 孙小子一脸窃笑,憋着嗓子学着松风的声音道:“木云姐姐这易容术真是了得,那草包一点没怀疑!” 木云得意道:“那是,自从见了向九那厮的面具,我就开始琢磨了,只是现在不太耐用,最多能用几个时辰。你小子可真行,不过跟在人家屁股后边学了几天,居然像模像样,把那松风的谄媚劲学了个十成十,以后可别落下毛病了!” 木云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孙小子一脸窘迫:“哪能啊!不过最近是贼眉鼠眼了些!” 李殊慈也被这两人逗笑了,问:“事情成了?” 孙小子一脸兴奋:“成了!我等着连氏的人送了完银子才过去,跟龚妈妈说,我们沈爷觉着翁姑娘这般女子若是沦落在此是在可怜可叹,除了之前给的,再出一万两给翁姑娘赎身!那龚妈妈的脸都绿了。根本没想到,真有人一下子出两万两给翁小鸢赎身。可之前话都放出去了,沈家的面子她也不敢不给,只好接了。” 木云掩不住脸上的幸灾乐祸,笑道:“咱们得赶紧去接了翁小鸢出来,不然那两个沈爷就要去接人了。” 瑞仙楼离浮世楼也不过是一炷香的路程,翁小鸢刚回了瑞仙楼换好衣服,龚妈妈便一脸纠结的带着人来了。翁小鸢见是沈浩身边的松风,小脸刷的一白,杏黄赶紧扶住,两人一脸紧张的望着龚妈妈。 龚妈妈看翁小鸢如此凄楚神色望着她,只当她不愿,当下也不管什么亏不亏了,生怕这倔丫头不愿意,再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得罪了沈三少,人财两空可不得了!放软声音安慰道:“奥哟,丫头,沈三公子可是对你一往情深,这可是别的姑娘们盼天盼地也盼不来的好事!万不要辜负了沈爷这一番美意啊!妈妈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可心疼着你呢。” 翁小鸢泪盈于睫,点点头,曾经她求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如今真的成了,她却不甘心了。心心念念的想着李公子说的真正自在,自己做自己的主。这时候,松风趁着龚妈妈不注意,小声说道:“李!” 翁小鸢身子一颤,一颗眼泪啪的掉落,眼里却生出劫后余生般的欣喜若狂。松风连忙挤挤眼睛,翁小鸢立刻明白过来,上前拉住龚妈妈的手,道:“妈妈,我七岁入瑞仙楼,这十年来全凭妈妈精心照顾,往后小鸢也不会忘了妈妈,忘了瑞仙楼的。我这屋里的东西,都留给妈妈,只求妈妈让我带着杏黄一同离开。” 龚妈妈见翁小鸢终于接受放下了心,一个蠢笨丫头不算什么,点头答应,亲自送了翁小鸢上了车离去了。龚妈妈哀声叹气正感叹自己的失策,一个闲帮过来招呼道:“龚妈妈快叫翁姑娘出来吧,沈爷来接人了!” 龚妈妈一时没听明白:“谁?谁来了?” 帮闲道:“沈爷啊!刚出了赎身银子的沈爷!来接咱们翁姑娘了!” 龚妈妈愣了半晌,几步朝大门前奔过去,沈爷不是刚把翁姑娘接走吗! 沈文贺坐在马车里,满目得意,他一定要亲自来,看别人都看看,这样情深意重的女子,最后落在他这根高枝儿上!身边的小厮立在马车前等着。龚妈妈从瑞仙楼里出来,见外面一辆 描金雕花帏布马车,马车一旁站着四个穿着一式一样的小厮,腰上绑着根大红的腰带,这分明是要往回抬小妾的架势。龚妈妈愣怔道:“请问这是哪位爷?” 那小厮已经被问了好几遍,不耐烦道:“什么哪位爷,自然是沈爷,来接翁姑娘的,别废话,赶紧叫人出来,我们爷还等着呢!” 龚妈妈心惊不已,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一旁又过来一辆马车,这辆马车低调不少,也没有绑着红腰带的小厮,只是一开口,龚妈妈又吓了一跳,领头的汉子十分壮硕,大声说道:“龚妈妈,我们来接翁姑娘了!” 沈文贺在马车里听得这句话不禁一怒,猛地掀开帘子,见外面说话的人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穿着倒是过得去,只是行止粗鄙,像是来浑水摸鱼的,沈文贺两步下了马车一脸居高临下,斥道:“哪里来的夯货,敢在这里口出狂言!” 那壮汉本是个张牙舞爪的性子,平日在私宅里无所作为,今日好不容易得了个风光的差事,自然要做的漂漂亮亮,他哪里见过沈文贺,听对方如此狂妄,不由怒道:“你是哪里来的王八羔子!若是坏了我们爷的好事,你不想活了?!” 沈文贺眉梢倒竖,他堂堂沈府沈二爷,什么时候被人骂过王八羔子?沈文贺脸都气红了:“哪里的混账东西,敢扰爷的兴!你!你们几个给爷打!往死里打!” 沈文贺身边四个小厮都是见惯了事的,主子一声令下,毫不犹豫的就冲着对面那伙人挠过去了。龚妈妈自然见过沈文贺,见他下了马车,刚准备说两句场面话,问个明白,没想到这就打起来了,直吓得哎哟哎哟乱嚷嚷。 那带头的壮汉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并不打算闹的太大,毕竟自家爷没在场。可没想到对方居然先动起手了,那他可就占理了,反正他们家爷是堂堂沈尚书的亲孙,谁敢不服?!挽起袖子,凶神恶煞的就朝沈文贺过去了。沈文贺没成想那汉子胆大包天,能直接朝他伸手,没防备一把被那壮汉捏住了脖领子,沈文贺两只手臂胡乱的划拉着,嗷嗷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我是沈二爷,快放开我,我是沈尚书的亲儿子!” “你蒙谁呢!”那壮汉自认占了理,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人都敢乱攀亲了,你是沈尚书亲儿子?我们爷还是沈尚书的亲孙子呢!” 欢宴刚结束不久,往这边行来的马车多了起来,熙熙攘攘全被堵在里边出不去,直到欢宴结束才出五更巷的都是各府的败家子们,都是不怕事大的主!见前边有热闹,一个个红光满面,兴奋的往热闹里冲。 沈浩正翘着二郎腿在宅子里等着,松风一路小跑,“爷!爷!不好了!不知哪来个龟孙子跟爷抢翁姑娘,已经打起来了,赶紧多带几个人,打起来了!” 沈浩一听这话,蹭的站起来就往外走,白花花的银子都砸出去了,哪个不开眼的敢坏他的好事?!“都跟我走!哪个不开眼的跟爷做对!爷今儿不把他打服了就他妈不姓沈!” 沈文贺一个弱质文人哪扛得住这么一顿揍,早就干脆利索的昏过去了,那壮汉一见他晕了,也怕打出人命,立刻扔了手里的沈文贺参与到混战中去。两伙人十来个,被围的水泄不通,人越来越多,平日里没热闹也要找热闹的世家子们,伸长着脖子,脸上的兴奋劲别提多浓了。 此时,众人只听只听外面一片喧嚣:“人呢?哪个龟孙子这么不开眼,打上去!给爷把人揪出来!” 看热闹的知道正主来了,立马给沈浩通出一条小道来,一个贴着一个整齐极了。壮汉一听自家爷来了,从人堆里脱身出来,一把拎起满身是土的沈文贺,递到沈浩面前,“爷,就是这个龟孙儿!” 此时沈文贺脸上青紫一片嘴角带血,已经被打成了猪头,就算是亲爹沈尚书来了,也不见能能认得出来。沈浩一见这人,也不管他半死不活的模样,眯起眼睛,“啪”的一个大嘴巴子就扇过去了。 一片哗然!后挤进来的人只能看见一个人被那壮汉脸朝下按在地上,一顿暴揍,看不清模样。可先挤进来的人自然是看清了沈文贺,沈浩这一嘴巴下去,这……这反了天了,侄子打到叔叔的头上了! 无数看热闹的人当中,急着想劝架的倒有一个,龚妈妈急得红了眼,这算怎么回事哟!她的瑞仙楼还开不开了!可这会整个五更巷里是个会喘气的全出来了,十个龚妈妈也挤不进去!看热闹的一个个像喝了半盆鸡血,不过他们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见沈三少怒气冲冲的挤进去了,上蹿下跳想要问个明白。“出什么事了?” “谁?打的谁?沈三少打的是谁?啊?沈二爷?那不是叔侄吗?” “啊?谁打谁了?沈三少把沈二爷给打了?” “真的假的?哎哟这事儿……” …… 沈浩被乱哄哄的人群围着,根本听不清别人说什么!又是啪啪两个响亮无比大嘴巴,也不怕别人知道了,指着面前的猪头恶狠狠道:“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出门也不撒炮尿照照镜子,你是哪根葱,敢跟爷争女人!” 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总算听明白了,原来是为了翁魁首!这沈三少真是活见鬼了,跟二叔争女人,自称老子不说,还打了! 这可是比选五都魁首更大的热闹了!叔侄为争魁首,当街对打!这简直是崇南百年不遇的奇人奇事!明早邸抄小报定然是头条! 李殊慈在对面楼上看的目瞪口呆,她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推着身边眼睛瞪的溜圆的木云道:“快!让木山告诉孙小子,一会趁乱赶紧抽身,让向九别忘了把真松风给扔回去!” 第70章 谁是谁的人? 沈文贺被这两个巴掌直接打醒了,只剩下一只眼睛还能看得见,睁眼一抬头看见沈浩正叉着胳膊跳脚大骂,一股热血涌上头,气的直哆嗦,抬起酸痛的胳膊指着沈浩道:“你……你!你这个小兔崽子!” 沈浩一听,哎哟喂!这龟孙儿还来劲了!恶向胆边生,抡起胳膊就是啪啪啪十来个大嘴巴,“你个王八羔子!不要脸的龟孙子!” 直打的沈文贺眼冒金星又晕了过去,打的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众人呆若木鸡,跟泥塑木雕一般。这回沈文贺被拎在壮汉手里真跟一直死猪似的了。 那边连氏也得了消息,没想到为了挣这开/苞,花了她一万两银子!谁知还来不及肉痛,就听说沈文贺没接到人,当街和人打了起来。这回什么也顾不上了,拽着回来报信的王嬷嬷一路往五更巷赶,到了外面却连五更巷都没进去!外面看热闹的却是越传越悬乎,只听人说打死人了,连氏一口气没上来就撅了过去!王嬷嬷赶紧又把连氏送回沈府,差人去衙门报官。 去衙门报官的小厮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到了衙门也没说是谁打起来了,只说五更巷打起来了。衙门的人来的到快,边上看热闹的人一错眼,看见官老爷来了,呼呼的往外跑。里边一层的人一见外边有人跑了,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也跟着跑起来。五更巷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么塞满了人,突然跑起来,往里跑的,往外跑的,一时间乱作一团。 终于有人大喊一声,“官老爷来了!衙门来抓人了!”顿时本就水泄不通的五更巷惊呼声炸成一片。两位沈爷还被人群挤在中间,一听官府来人了,几个小厮也明白过来了,也顾不得打了,鼻青脸肿的拽着自己的主子往外冲,可眼前全是来回奔跑的人头,沈文贺还像死人一般晕着。两伙人被冲撞的东倒西歪,沈浩混在纷乱的人群中,被挤来搡去,待人散的差不多了,小厮们已经找不见自己的主子了。 衙门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家在此闹事,一见这群鼻青脸肿的小厮,也不问,通通抓起来带走!地上还有两个躺着的,一个被打跟猪头一般,一个被踩的一脸血乎乎的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府衙里边的带头的高衙内,是余府丞拐了十八个弯的子侄,平日里纨绔们见得多,一眼就看出那个还能看出面目的是沈家三公子! 高衙内连忙让人去沈府报信,刚才没头苍蝇般跑进茶楼酒馆青楼的看客们,此时见没事了,都伸出脑袋往下看。孙六子混在其中,他压根就跟沈浩没往里边挤,早就把脸上的易容抹了个干净,寻了向九,赶在乱起来之前,就把晕死的真松风仍在了角落里。 沈尚书还没忙完公务就急匆匆赶到府衙,直气了个倒仰!松风被人找到送到衙门,可他什么也不知道,一问三不知,满眼茫然,众人猜测,这松风,可能已经被打成了松疯了! 赫连韬安安稳稳的坐在九星楼的雅间里从头到尾看了这一场大戏,他半路折回来就一直坐在这,没想到那个丫头如此聪颖伶俐,只是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针对沈家呢?!难道是李丞相?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坐在赫连韬身边,身上靛蓝褂子洗的发白,可他同世子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面上却并无多少窘迫小心的神色,反而极是自然从容,脸上似笑非笑道:“这事一出,可是够沈老爷子喝一壶了!只怕要气的吐血!严御史的折子肯定趟黑就的递到君上面前。这丫头的手段还真是凌厉。先是挑拨连氏,再暗地里告知沈文贺的小妾是孙牙婆牵的线,连氏那个蠢妇买通孙牙婆,想把沈浩的红颜知己牵线给沈文贺,引起叔侄丑闻,企图让沈老爷子出手整治沈文贺,顺手打压三房。” “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赫连韬嘴角挑起一丝十分感兴趣的笑容,“翁小鸢的赎身银子,连氏和沈浩各出了一半,人没得到,却家丑外扬。恐怕这两个蠢货现在还以为自己是被讹诈的一方呢。” “正是!”中年人笑眯眯的,面上满是对这出算计的赞叹。 赫连韬面上笑容渐褪:“可那丫头到底为什么处处针对沈府呢!李煜和沈豪是姻亲,就连妾室都是沈家的人,还给李煜生了两个庶子,也没见李煜和沈家背地里有什么龃龉,没理由啊!” 中年人小声道:“最近倒有了一些眉目。” “哦?”赫连韬眉毛一挑:“说来听听!” “上次流芳文会,沈洪在李家出事那次,世子说这事有蹊跷,我便送了个婢女到李家丫头院子里,现在叫梅白,李家丫头是个警觉的,一直不肯让梅白近身,只远远叫人看着,也不说破。”中年人说话就跟讲故事一般:“就在前几天,有个叫绮香的婢女,之前犯了过错,被李家丫头禁在院子里不得和旁人联系,梅白说,在她身上寻到些眉目。” 赫连韬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中年人道:“绮香之前曾被李家大房的人买通,欲对李家丫头不利,但最后事没成,李家丫头念她不知前因后果,便没有下狠手处置,这件事就发生在流芳文会那天,可后来和沈洪发生不明关系的却是大房的李姝乔。” 赫连韬的眉毛使劲往上挑了挑,两人都是聪明人,一想便知前因后果,“这么说,是李家大房有人暗中算计李殊慈和沈洪,却被识破,被李殊慈反将一军?” “想来正是这样。根据那个绮香所说,还有一个叫绿菊的丫头,在李老夫人的膳食中做了手脚,被李家丫头发现,处置之后埋在了花园里,这绿菊应该是也李家大房的人。李家丫头不好糊弄,梅白伸不开手脚,只能从明显的地方着手打听,类似这样的事似乎还有好几庄。” 赫连韬越听越明白,却又有点糊涂:“这么说,李家大房暗中对三房做了不少手脚。都被李殊慈一一化解。可这跟沈家有何关系?” “我先前也十分疑惑,但看过这条消息之后,便明白了。”中年人说着,拿出一个细小的纸筒,抽出里面的细软宣纸递给赫连韬。 赫连韬展开看过,惊讶道:“那妮子竟然能想的这么远?” 中年人拿起茶杯轻抿一口,“以沈家如今的势力,还有先皇后的那件事,怡贵人怀了龙钟必然封妃,若是李老夫人没了,李煜的妾室沈氏必然在怡妃的帮助下扶正。李家大房的丫头若是和沈渊结亲,李家就是沈家的囊中之物!” “怎么可能?沈氏是沈尚书的族妹,李姝乔和沈渊是堂兄妹!” 中年人摇了摇头,道:“沈氏并不是沈尚书的亲族妹,而是当年李氏无子,李煜的母亲欲从沈家挑选一名适婚女子作为李煜的妾室,但当时除了远房寄养在沈家的一名义女,并没有适龄女子。所以沈氏其实是沈尚书的义妹。” “居然还有这件事。父亲没和我说过。” “近几年,我们也调查了不少当年的事,这样的事情并不算隐秘,与我们想要知道的事情似乎也没什么关联,所以老将军没有说与你,也是常理。” “那个孩子真的还活着?”赫连韬皱起眉头,“如果那个孩子真的还存活于世,就算先沈皇后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没有一丁点痕迹。” 中年人沉默半晌:“君上是个疑心极重的人,哪怕有一丝的可能,也会查到底。如果这个孩子还在世上,将是对皇位最大的威胁!沈皇后虽然不在了,可沈家依然势大。” 赫连韬嘴角不由往下按了按,都说君上和先沈皇后鹣鲽情深,可沈皇后薨了没多久,君上后脚就提携了毫无助力的王皇后。帝王情,就是这天底下最靠不住的东西。等找到了那个孩子,君上会怎么做?一刀杀了? 李殊慈等人差不多散尽了,跟向九孙小子汇合就往西城去,过了重顺门,离着老远,向九就见一辆扑通的青油布马车立在残风客栈附近,贺全正往这边张望,见着向九手臂一扬,两人默契的赶着车往残风客栈对面的长尾胡同里去。 贺全见了李殊慈马上道:“怕进了客栈引人注意,就在这等这五爷。” 李殊慈点点头,看向翁小鸢,翁小鸢上前一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道:“公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李殊慈从袖中抽出身契递给她:“这是你的卖身契,还有一些银子。趁着沈家人还没反应过来,以后山高水长,就不要再回上京了,否则,你也知道后果。” 翁小鸢也是聪明人,并不拖泥带水,郑重的点点头,“多谢!小鸢若能逃出生天,他日有缘相聚,自当报答!” “向九,你送翁姑娘出城吧。” 第71章 劫持(一) 中年人起身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身后赫连韬忽然开口道:“洪叔!” 中年人转过身,看着赫连韬面上不符合年纪的沧桑忧虑,道:“我知道世子心里的担忧,但赫连一族,从那时候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老将军已是半生戎马,即便是卸下一身荣光,仍然抹不去他的丰功伟业。凡臣工皆可匡扶主德,惟将帅不可直言极谏。有些事你我都心知肚明,老将军和君上也是心知肚明,却谁也不会宣之于口。能维持现有的平静已是难得,赫连一族已经回不去了,何况那个江湖也早已不复存在!” 赫连韬又呆怔了半晌,站起身,伸手掸平褶皱的衣襟,片刻已恢复泰然。中年人敬佩的看着赫连韬从不得纾解的沉重到平静接受,再到从容自若,这分气度已是常人所不能及,可他,却只能留在上京做一个不可说的纨绔,做一个必须要摒弃前程的质子。 宫中,沈嘉怡身上裹着织金云纹银狐大氅,仅露出裙角上绣着的大幅粉红牡丹,在白雪中韶华盛放,入宫半年多,她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她知道她的相貌与先沈皇后有几分相似之处,可那又怎么样?她不会输给一个死人!缓步出了锦寰宫,一路往御书房去,面上波澜不惊,眼中却满是欢喜雀跃,听说煦文帝叫了祖父前来觐见,她轻轻抚着腹部,正好,赶在祖父在的时候说出这个消息。 御书房,沈尚书还没细盘问那两个畜生,就被提到了御前。中年人说的不错,严御史的折子甚至没等到趟黑,就迫不及待的飞进了煦文帝的御案前。严御史简直将毕生积攒的鄙视全都用在了这道折子上,直将沈尚书的儿子孙子做的荒唐事斥的体无完肤,狗血淋头! 沈尚书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老泪横流:“君上,是老臣管教不严,请君上责罚!” “责罚?”煦文帝身形高大,金色纹龙盘亘在玄黑的龙袍之上,年轻的时候俨然也是一位容姿夺目的俊美男人,只是身为帝王,他的身上不禁带着浓重的威严和慑人的气势,令人不由自主的产生畏惧,他坐在那,眼前摆着那本折子,眼睛危险的眯起,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沈尚书冷汗直流:“你告诉朕,要如何责罚你才能一解朕的心头之恨?” 沈尚书心中已经将那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骂了一万遍,若是沈文贺和沈浩站在他身前,他非得亲自捅上两刀不可,然而此时他只有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君上,老臣实在不知事情原委,此事必有隐情,可否请君上给老臣一些时间,老臣定然查个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煦文帝冷笑一声,抄起手边的青釉花鸟瓷杯就朝沈豪砸了过去,“此事还有可查之处?难道半个上京的人眼睛都瞎了不成!你倒是告诉朕,就算事情另有隐情,这叔侄二人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不顾道理伦常,当街对打的事情难道还有假了!” 沈尚书额角被砸,顿时冒出血丝来,他却不顾痛疼,头深深的垂在地上,涕泪齐下,“老臣有负皇恩……” 门外一声通报,沈嘉怡缓步踏入御书房,见祖父垂头跪在殿上,煦文帝背着手拎着本折子,站在一边,不禁有些惊讶,脸上陪着小意道:“君上这是……” 一句话没说完,煦文帝将手上拎着的折子,一把摔在沈嘉怡脸上!“看看你们沈家干的好事,真是天大的笑话!沈府已经没脸没皮到这般地步了?连朕都要跟着你们一起丢脸!” 沈嘉怡自从进了宫,不说盛宠后宫,也极得煦文帝的怜惜,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心中的喜悦早以消失不见,懵在当场。只听煦文帝冷冷道:“沈豪!朕给你三天时间,若不能将这件事解决,我看,以后你就不要再出现在朕面前了!” 沈尚书给站在一旁沈嘉怡使了个眼色,道:“臣,遵旨!” 天色已经不早,李殊慈看着向九驾着马车出城去,自己也准备回府,贺全和孙小子在外驾车,孙小子口中还在滔滔不绝的跟贺全讲述今日五更巷的天大热闹。 贺全因为要护送翁小鸢,根本不知道后边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目瞪口呆:“居然……” “小心!”一句话没说完,贺全的话戛然而止,外面传来贺全惊惧的大喊声和马儿的嘶鸣声,车子一阵猛烈的晃动,那马惊惧长嘶,前蹄高高扬起,还没落下就狂奔往前冲去,李殊慈一个不稳差点跌倒,木云一把扶住,两人还没坐稳,马车又是一阵急剧的颠簸,外面传来孙小子惊恐的问话声:“你是什么人!” 一声凄厉的痛呼,李殊慈抓住窗框勉强定住,呼啦一下掀开帘子,正好看见孙小子手捂胸口从马车上滚了下去,血液喷溅。还有几个黑衣蒙面的人紧紧尾随在马车后面。李殊慈看着猩红的鲜血,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抬手抓住喉咙,手上摸到脖颈上玉珠串,上面挂着一个玉白的鸣哨,李殊慈愣怔片刻一把扯下,放在口中奋力吹响。 尖利波动的哨音直冲耳膜,这是祖父给她的,相府的护卫一定会来救她们。木云拉起门帘,跟贺全一起用力拉住缰绳,试图稳住奔驰的马车,奈何马屁股上被黑衣人用匕首扎伤,痛的只顾一路往前冲,越拉越惊,越跑越痛。残风客栈距离西城门不过百余丈,此时马车已经冲到了城门口,西城门的四五个守卫此时倒地不起,不知是昏迷还是已经是死了。 李殊慈四目急转看向四周,西城外满是被白雪覆盖的山峦野径,黑衣人似乎故意牵引惊马往偏僻的山路上冲,李殊慈强自按捺心中的惊恐,道:“木云,若是一会相府的护卫没赶到,你跟贺全赶紧逃,别管我!” 木云眼睛通红,跟贺全一人一面,奋力的拽紧缰绳,两人一口同声坚决道:“不行!” 木云的双手已经被缰绳磨出丝丝血迹:“姑娘说什么傻话!木云跟了姑娘,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鬼!” 正说话见,后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打斗声,马嘶人叫乱成一片,李殊慈探头一看,惊喜道:“是相府护卫!” “姑娘坐稳了!”木云见救兵来了,大声喊道,示意贺全准备跳车。说着利落的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手腕一抖,长而薄的剑身打了一个回旋缠在马脖子上,马痛的一阵哆嗦,嘶鸣声顿时变成了呜咽,鲜血霎时激喷而出,马身借势往前冲的两步轰然栽倒在地,马车一时被扯向一旁倾翻过去,木云纵身跃起,拉起李殊慈跳出马车,两人狼狈不堪的在地上滚了好几个来回才停住。 贺全没有木云那么利落的伸手,跳下马车堪堪避过,摔在死马旁边,晕了过去,马脖子处依旧汩汩冒着鲜血,沾了贺全满脸满身。 李殊慈被木云抱在怀里仍然摔得痛不可当,还未来及起身,木云惊叫一声,翻身将李殊慈压在身下,黑衣人手中长剑,哧的一声刺进木云的肩胛处。李殊慈下意识的反应,一脚揣在那人的膝盖上,李殊慈平日跟着向九木云瞎比划,这一下力道也不小,那人痛呼一声,就在这一个空挡,相府护卫栖身而上,将黑衣人引到一旁。 时下情形并不客观,相府护卫虽然人多,可那几个黑衣人却是训练有素,以一对三,马车后方已经有四五个护卫扑倒在地,喉部被利器割断,还在剧烈抽搐,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李殊慈强忍住不适,将棉帕垫在木云的伤口上,撕下裙摆缠好,木云唇色苍白,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显然伤势不轻,看着外围章法渐乱的护卫,急道:“不行,这样下去,岂不是必死无疑!” 李殊慈看着相府护卫一波一波被黑衣人灭杀,心里越来越沉,“这是早有预谋!这群黑衣人是一路尾随,等着向九离开才动的手。” 木云一咬牙抄起掉落一旁的软剑就冲了上去,李殊慈眼看木云后背肩胛鲜血渗出,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木云!快回来!” 斜刺里又有几个黑衣人冲出来,直奔李殊慈而去,木云想在回手解救已经是来不及,可这几个黑衣人并没有出手击杀,而是将她团团围了起来。木云急冲几步,想要将李殊慈拉到身边,一道雪亮的刀光从木云身前划过,刀刃的力道带着木云往一边倒去,血线却飞起老高,猩热鲜红的血液渐上李殊慈的侧脸。 她呆呆的看着木云倒在红白一片的雪地里,感受着脸颊上的滚烫,心如刀割,难道她一世重来仍然改变不了身死魂消的命运吗! 一声刺耳的惨叫声在空旷的树林中传来…… 李殊慈无助的靠在身后冰冷的大树上,寒冷从后背蔓延到心底…… 第72章 劫持(二) 冬日最后一丝余晖已经落尽,余下的只是微垂的夜幕间传来的冰冷。护卫终于被黑衣人杀了个干净,一声阴狠的笑声从不远的地方传出:“李殊慈,你终于栽到了我的手上!” 李殊慈听见这声音心头一怔,紧接着一股无言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李姝乔! 黑衣人散开一条路,露出后面袅娜而行的李姝乔:“五妹妹,你果然好手段,把所有人都骗的团团转!” “是你!”李殊慈忽然不怕了,她整个身躯里的血液都在看见李姝乔的那一刻沸腾起来,上辈子她一朝殒命,其实,到最后她也不知道,沈渊和李姝乔到底称意了没有。应该是称意了吧!她一死,这么狼心狗肺,无敌下贱般配的一对怎么能不称意呢! “是我?哈!是我!我就是你可亲可敬的大姐姐呀!”李姝乔发出尖利走调的笑声,她一把扯下头顶的黑纱帷帽,光秃的头皮上头发已经长出寸许,只是分布十分不均匀,一块有,一块无。“你听不懂,我可却知道,我现在这副鬼样子都是拜你所赐!别以为你能瞒得过所有人,他们都瞎了眼!才会看不出你内里的恶毒心肺!” 李殊慈冷笑一声:“李姝乔!你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不成!你自以为聪明绝顶,做下恶事,反过来还要说别人恶毒心肺?这一切不过是你的报应!当你买通含山给我岫弟喝火碱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日你也会肠穿肚烂?当你威逼沉香陷害我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日你也会被弃若敝履?当你引诱绿菊给祖母下毒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有一日也会化成一摊血水!” “你怎么知道!你竟然全都知道!”李姝乔睁大双眼,一脸的不敢置信。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冷冷的望着李姝乔震惊的面容,“不知道……那个枉死的沈洪,有没有在午夜时分光顾你的闺房呢!” “你住口!”李姝乔被李殊慈一句跟着一句的质问直逼的往后退去,李姝乔听到沈洪的名字,浑身一个激灵。“原来你从头到尾都知道是我做的!却装作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是什么居心?我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倒是大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大伯母手底下的人多得是,为什么要把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全都交给你来做?”李殊慈心的恐惧已经退去,剩下的只是对李姝乔的嘲讽和戏谑。 李姝乔听了李殊慈的话愣怔一瞬,脱口而出:“哼,那是因为只有自己的亲生儿女才值得信任!心腹再多也不过是外人罢了!这么重要的事自然不能假手于人!这些事情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么告诉你也无妨!”李姝乔阴狠道:“你这贱人,凭什么生来就拥有一切,我就是要将你所拥有的东西全部夺走!你就别费心了!三房所有人都得死,你们已经没救了!你就安安心心的等着吧!” 李殊慈淡淡一笑,那神色仿佛被劫持被恐吓的不是她,而是对方一般,她并没有理会李姝乔恶毒的诅咒,笃定道:“如果按照你的说法,为什么大伯母什么都交给你做,却从来不让你大哥沾手?” 天空开始飘起零星的细雪,李殊慈一身男装,被刻意描粗的眉毛已经在刚才的混乱中被蹭掉,露出原来精致如远山的长眉来,雪色的肌肤在冰冷的空气中透出一点红,乌黑深邃的眉眼中目光坚定,虽然稍嫌狼狈,但仍然掩盖不了身上那种冷淡疏离的气质。 半山一处隐蔽的青石侧,笔直的站着一个青年男子,穿着月白色绸布长衫,一身清冷几乎要和满地的白雪融为一体。他俯视着下方一干人等,眼中映着那个被黑衣人包围,被长姐厉声刁难却仍然凌厉的似一把冷刃的小姑娘。一个中年侍从恭敬的叉手侍立在一旁,仿佛是一尊雕像。 李姝乔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大哥自然有大哥的事情要做!” “你错了!李铮是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可他做的都是光明正大且利于自己的事情,他如今声明在外,满上京谁不知道李铮才华横溢,俊逸非凡。大伯母为他精心挑选未来的儿媳妇,个个都是名门闺秀!可你呢?你早已及笄,却为了那个人不得已装出身体病弱的样子等待时机,少露于人前……可那个人,甚至比李铮还要出采,你确定你最后真的能够如愿吗?”李殊慈眼中满是讥讽:“大伯母之所以将这些事情全都交由你,那是因为……你一开始就是个弃子!一个引路石!一个一旦失败,就要被推出去的凶手!” “你胡说!母亲答应过我,等事情完成之后,就让我……”李姝乔狰狞的面容拉动头皮上的伤疤,愈发显得可怖,她心中那些藏在黑暗中的冷硬种子,在这一刻已经抑制不住的发出芽来,那些在她手里死去的人没日没夜的出现在她的噩梦里,她也曾对母亲说过,可母亲总是安慰她说,再等等,再忍忍,等这一切结束,你就能风风光光的作为李家的嫡出女儿嫁到沈府去了…… “让你嫁给沈渊……”宛如梦中的呓语般,李殊慈口中悠悠的吐出这几个字。 青石后的青年男子听到沈渊两个字,眼睛危险的眯起,目光疑惑的看着那两个不过是豆蔻之华的年轻少女。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他是儒王!怎么会认不出赫连韬身边的侍从就是李殊慈!只要是他见过的人,他从不会错认。她看到了李殊慈对付沈文贺和沈浩的手段,惊心于这个少女的胆大心细,只是没想到一时的好奇竟然让他看到了这一幕,沈家的手还真是长啊! 李姝乔瞪大眼睛,喃喃:“你……你为什么知道?难不成你对渊哥哥……”李姝乔的霎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咬牙道:“渊哥哥怎么会喜欢你!” 李殊慈听到这一句熟悉的质问,忽然笑了,那笑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外,空灵森冷,她想起那一晚,天上也是这样不断的下着雪,她抱着小小的又禹,那浑身青紫已无生息的身体传来刺痛心肺的冰冷……耳边听见李姝乔得意的说道:渊哥哥怎么会喜欢你? 李姝乔似乎又被周氏一直以来灌输的美好承诺迷惑住,恶毒道:“李殊慈,你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别以为你妖言惑众,我就会受你摆布!来人!给我划花她的脸,割断她的手脚!再将她买到北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 李煜坐在书案前愣神,心乱如麻的等着刘勤的回话,慈丫头急招了相府护卫,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可能!沈家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何况对一个小丫头动手有什么用!明安一眼看见一身惊恐狼狈冲进来的中年管事,忙急走两步扶住,“刘管事,您这是?” 刘勤一直以来的沉稳干练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什么也顾不上了,扑进李煜的书房跪倒,仓惶无措的神色让李煜的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身子摇了摇才站住:“阿慈呢!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 刘勤的身子抖得跪不住,深吸了两口气道:“老爷今日让我跟着五姑娘后面。看着别发生什么变故,开始都好好的,直到刚才那一会都没什么事,都好好的,刚才,就刚才,姑娘到西城送什么人,就……马车,惊马了,有个黑衣人一刀刺在马屁股上,马跑了,带着姑娘跑出了城,我跟着跑了一段,实在跟不上,想着回来给老爷报信,那伙人,都拿着刀!姑娘的一个手下被刺伤了,我让李虎儿给送到了医馆,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命……” 李煜的脸色铁青,瞪着眼睛抬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呼吸几乎停止了,好大一会儿,突然长长透出一口气,抓着刘勤的脖领子,“你看清楚了?是往西城外去了?” “是,看的清清楚楚,是往西城的林子里去了。老爷,现在怎么办……护卫们跟过去,到现在一个没回来……”刘勤抖如筛糠,他什么时候见过这等杀人如宰牛羊的场面,一刀下去,血喷的一地都是…… 李煜只觉得头目森森,从头凉到脚,动手的人不管是谁都可以推到贼人身上……他太掉以轻心了,他们怎么敢!能在城中明目张胆的杀人掳人,是谁给他们仗的胆!李煜强撑住站稳,突然大步蹋出门,“明安,你这就去将军府去找赫连世子,就说……就说李府出事了!老夫求他帮忙救人!记住……小心不可走漏风声!” 在这上京能恣意而为不被煦文帝怪罪的人就只有赫连世子了!李煜不是傻子,他早将发生过的事情一一想过,赫连家暗中替煦文帝查的事,他已然有了一些眉目,居然也和沈家的事情有关,他身为右相,若是与赫连家联手,必定会引起各方猜忌!他本想暗中观望,可如今为了慈丫头,他愿意提前踏出这一步! 李煜眼眶灼热,才十几岁的年华啊…… 第73章 交换条件【第二更】 大将军府门外,一个满面胡须精神萎靡的猥琐男子,几乎看不出原本面貌,眼神四处不停溜着,小心翼翼的往后角门蹭过去,角门应声而开,门房探出脑袋一瞧:“哎哟,陈二爷,您来啦!快请进,世子爷刚回来,我带您进去?” “不用,我自己进去就是。”陈二一贯懒散佝偻的后背,钻进角门立马挺直了,面色有些急。几乎是一路小跑,一溜烟进了赫连韬的院子。赫连韬手中正捏着赫连霆的信,见陈二气喘吁吁的颠进来,乐道:“你小子什么时候能给爷长长脸,瞧你这一副鬼样!” 陈二两个眼珠子四圈转了转,道:“爷,有要紧事。” “老头子刚来了信,这一天天要紧事实在不少,也不差这一件,明日再说吧!爷今日看了一天的热闹,可是累了!”赫连韬将信折好又封会原样放到匣子里说道。 陈二急的一跺脚,“爷……是那位李家姑娘……” 赫连韬手一顿,见陈二两条眉毛都急的揪在一起,僵了一瞬,心头闪过一丝不详,这丝不详如同点滴细雨猝不及防间霎时倾盆而下,将赫连韬淋了个透心凉。“怎么回事?!” 陈二将李殊慈被人劫走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我听李家姑娘好像吹了哨子,随后像是十来个身穿便衣的护卫跟了上去,但那几个黑衣人身手不像是一般贼人。五姑娘还有个手下受了伤,被相府的刘管事救了,这会儿李丞相应该已经知道消息了!” 赫连韬深吸一口气,他老早就让人盯着这丫头,没想到还真盯出了事!“走,带上人,赶紧出城!” 赫连韬刚出府门,便见明安下了马差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明安勉强平息了混乱的气息和心绪,道:“世子爷,我们老爷……” 赫连韬止住他的话,道“我已经知道了,回去告诉李相,我和贵府五姑娘是朋友,必定全力施救!” 说完也不等明安答话,一夹马腹冲了出去。暗处,也有数道身影朝西城方向疾奔而去! 山石后站着的青年男子听见李姝乔的话,眼眶微缩,这么大点的小娘子,心思居然恶毒至此。却也并没有什么不敢置信,深宫里的女子,他见过太多手段,包括他的母妃也是一样,眼中闪过一丝厌倦,抬手朝四周的空荡挥了下。 数十名死士覆着银色面具,手中泛着冷光,从林中粗壮的树木上飘落而下,疾风般冲下山坡,山下的黑衣人来不及反应,便已经被死士团团围住杀到一处,面具人们砍瓜切菜般利落的杀人,配合默契,极有章法。李殊慈眼睁睁看着身边的黑衣人在面具人的横刀阔扫之下,一个个倒在血泊当中。这一场厮杀除了刀光冷刃相互间的碰撞声,没有半丝多余的声音。 李殊慈挣扎着扑向倒在一旁的木云,轻轻的试探她的鼻息,还有救!掏出随身的金疮药洒在她的伤口上,又往她嘴里塞了两个止血丸。 不过片刻,黑衣人已经被杀光殆尽,而李姝乔,早被第一个到跟前的死士竖起掌刀劈晕在地。李殊慈双腿一软,跪坐在雪地上,大口的喘息着,浓郁的血腥直往鼻孔里钻,面具人如来时一般,悄无生息的消失在周围的昏暗中… 伴随着软靴踏在雪地的咯吱声,李殊慈抬起头来,看见儒王金晟正在她的不远处,缓缓走过来…… 穿着月白色长衫的儒王,仿佛是着暗夜血光中唯一的可以抓住的温暖,如日月光辉堆叠而成的天神一般,她猛地一震,身体似乎在这一瞬间鲜活起来,然后就是止不住的颤抖,方才的凌厉冷硬一瞬间都消失不见,眼中迅速的凝结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双手紧紧地环住肩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许久,才说:“你与沈家有何仇怨?” 李殊慈睫毛一跳,嘴角动了动,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儒王见她咬着下唇沉默不语,宛如结满了冰霜的孤傲昙花,他沉吟片刻,转身便要离去。 李殊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冰冷的雪地中站起,道:“请王爷送我们回去!” 儒王的脚步顿住,却并未回头,“理由?” 李殊慈缓缓说道:“儒王爷出现在此处想必不是偶然,一定是目睹了这件事情的全部过程,却迟迟没有想要动手解救的意思,却在听到李姝乔提起沈渊之后出手,我猜这群黑衣虽然未必是沈家的人,当中也必定有沈家的人吧。王爷这么做,是怕打草惊蛇吗?” 儒王的目光拂过昏迷不醒的李姝乔:“是么?” “是!李姝乔说出的事情关乎很多人的性命,当然,也包括我!只有将这些人灭杀,沈家才不会被惊动,只会认为是李姝乔任性而为,才可能会继续原来的计划,我想,儒王爷是对沈家的秘密感兴趣吧!” 儒王的唇角微微一扬:“还有呢?” “李姝乔受人指使频频出手对付三房,所谓的不过是一个嫡字,而沈家却莫名其妙支撑着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李殊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自然是为了整个李家能为沈氏一族所用!” “然后?” “兵部尚书沈豪,处心积虑的想要将右相的势力纳入掌中,所图为何?不是很明显吗?” 儒王轻都身上落下的雪花,慢慢的抬眼看着眼前这一朵单薄的花儿,挑眉道:“李殊慈,你好大的胆子。” 李殊慈站在他面前,神情如常,只用漆黑如墨的眼睛望着儒王,好似方才那个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并不是她。 “你可知妄议朝廷忠臣是重罪?”儒王冷冷的看着她,半晌,他说:“即便此事是真,又与本王有何关系。还是,你准备拿此事来与本王做交易?” 李殊慈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王爷既然对沈家的事情颇感兴趣,我自然愿意将我查到的,分享给王爷,只求王爷能在李家危难之时能够伸手帮一把。” “你一个深闺女子,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吗?” 李殊慈并不介意他的讽刺,淡淡一笑:“儒王爷若是一点不信我,也不会站在这与我说这许多了。” 儒王身边的中年侍从,敬佩的看着李殊慈,这么个小丫头,这份沉着应变,能干练达着实少见。 儒王不再看她,吩咐中年管事,“送她回去。” 李殊慈绷紧的神经终于得以解脱,把昏迷的贺全从死人堆里扒出来,中年管事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放在贺全鼻前,李殊慈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多谢。” 贺全一个激灵醒过来,惊喊道:“五爷!” “我没事!”李殊慈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了,我要赶快木云带回府里,她受伤了。你先回城里去找孙小子,万万小心,性命要紧!晚些不管找得到找不到,都来告诉我一声。” 贺全看见儒王和中年人站在一旁,知道不是说话的时候,答应一声,先一步离去。 “那……这位?”中年管事指着李姝乔问道。 儒王的目光看向李殊慈,“你不趁此机会将她除掉?” “相比于让她痛痛快快的死在这,我更愿意让她活到最后,看到那些人的一败涂地。甚至,我更希望成全她和沈渊,让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李殊慈淡淡道:“就让她躺在这好了,一会我祖父必定会派人来救,到时便说大姐姐遭贼人掳劫,幸而相府护卫及时赶到,才得以脱困。这样,岂不正好?” 赫连韬一路疾驰,出了西城门往左面树林茂密出奔去,这条路便是平日送葬的人家常走的,因此十分宽阔,横跑两批马也是毫无阻碍。赫连韬头顶的汗水淌到眼睛里,他却什么也顾不得了,那个丫头……笑的,气的,惊的,各种各样的神色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把李殊慈的音容笑貌记的这般清晰。 冬日的树林虽然显得十分空旷,但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赫连韬只能顺着眼前的马蹄车辙印一路寻过去,前边已经看到一片杂乱。倒地散落的马车马匹,昏迷不醒的李姝乔,还有满地的相府护卫和黑衣人,赫连韬下马狂奔过去,翻遍了所有的尸体,没看见李殊慈! 赫连韬的心放下又提起,他低头细细查看黑衣人的伤口,干净利落,一击致命!有人援手?是谁?赫连韬眉头紧紧皱起,朝暗处打了一个手势,一个人影鬼魅一般,几乎是飘到眼前。细细的检查每一个黑衣人,“世子爷,这些人的身上并未发现特殊记号。兵器也是常见的薄刃匕首,都是一击致命。” “将这个女子,交到相府护卫的手上。让甲三/去李相府上确认一下,李五姑娘回府了没有。快去快回!”赫连韬背着手看着一地的死尸皱眉道。 “是。” 第74章 自欺欺人 (修改) 消息传到尚书府的时候,林氏和老夫人正说着二房近来的荒唐事,姜氏在一旁不断敲边鼓。大伙儿听了这件叔侄对殴的奇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着丫头婆子所有人都瞪着眼呆在当场,还是姜氏最先反应过来,从椅子上跳起来怪叫一声,抓着来传话的婆子,“你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我的浩儿怎么了?” 婆子支支吾吾又将事情说了一遍,姜氏眼睛一下子直了,疯了一般冲出去找沈文狄,没泡上两步,‘扑通’一声重重摔在打磨的严整平滑的青石砖地上,后面跟出来的丫头婆子‘哎哟’一声,赶紧去扶。姜氏这回也不娇贵了,利落无比的爬起来便跑,留下一众丫头婆子面面相觑。 沈文狄正跪在沈豪书房门前等着挨训,姜氏一把扑在沈文狄身上,嚎啕大哭:“浩儿呢!我的浩儿呢?那可是我的命根子呀!” 沈文狄额上的青筋猛地跳了两跳,一把甩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姜氏:“你的浩儿?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还好意思在这哭?都是你生的好儿子!” 姜氏被沈文狄推倒在地,僵了片刻,一把挠了回去,也不哭了:“我生的好儿子!难道不是你的种!你这个……你这个丧尽天良的负心汉!懦夫!” 天已经黑透,刺骨的寒意席卷全身,沈文狄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将姜氏扇的口鼻流血:“住口!父亲已经被叫道御前听训!都是因为你那个好儿子!再闹你就等着休书一封吧!”姜氏本不知沈浩如何了,一听沈豪被叫到了御前听训,登时两眼一翻昏厥在地。 沈豪从府衙将二沈提了回来,一路不停直奔书房,见沈文狄脸上两条血印,姜氏倒在一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给了沈文狄一脚:“都给我进来!” 时逢年末,各地回京述职的官员被大雪阻在外面,终于赶在年前陆陆续续到了上京,这一场叔侄争女的闹剧,对于上京的百姓来说,不过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真人大戏,可对于正处在三年一调任的官场来说,可谓是一场地覆天翻! 沈文瀚和沈渊,二人同为少年成就仕途美名的英才俊杰,此时也不禁为这件事感到棘手,沉默的站在沈豪一旁,深深的皱起眉头,看着地上跪着的沈文贺,沈文狄,沈浩,连氏,姜氏……感到一阵无力! 沈豪端坐在首位上脸色铁青,指着沈文贺:“我问你!你今天去那个瑞仙楼干什么去了!” 沈文贺此时的脸色比沈豪还难看,如果到现在还不明白是被人给算计了,他就是只猪!“父亲,儿子是被人算计了!前几日收到一封来信,那人自称是瑞仙楼的魁首翁小鸢,她说……她说爱慕……我……想要委身伺候……让儿子今日去接人……” 沈豪两个眼珠子都要爆出眼眶,也不管桌子上有什么,一股脑全都砸了过去,沈文贺本就一身是伤,这一下淋了一身的茶水墨汁,更加污糟不堪,萎靡的跪在地上一声不敢吭。 “你说!”沈豪看见沈浩躲在沈文狄的身后,脑袋几乎低到了裤裆里,怒道。 沈浩被吓得一个激灵,连连磕头:“祖父!您饶了孙子吧!孙子可是您的亲孙子啊!我死了沈家就绝后了……祖父……” 沈豪差点气厥过去,满屋子的人都是一阵尴尬,只有深渊看着沈浩,面无表情…… 李殊慈被儒王的人送到巷子深处,从西侧的后角门直接回了拂风苑,青鸽正急的团团转在墙根底下候着,天色暗沉,开门见两个人影从门外往里倒进来,吓得一哆嗦,李殊慈紧忙小声道:“别怕!噤声!” 青鸽借着灯笼的辉光,见木云半昏迷的靠在李殊慈身上,赶紧上前帮忙扶住,边走边说道:“贺全方才来过,我才知道姑娘出事了,他说孙小子找着了,是相爷身边的刘管事救下来的,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让姑娘放心。” “先把木云安顿好,我给她喂了药,我先去祖父那一趟,请祖父身边的宋大夫过来一趟,你在这好好守着她,若有什么事赶紧来找我!” “嗯!”青鸽使劲点了几下头,神经猛然放松下来,眼泪便止不住了。看到木云腹部触目惊心的伤口强自镇定下来。开口冲院子喊道:“蓝心雪心!”蓝心雪心应声从正院里冲出来,上上下下打量李殊慈,“姑娘!” “我没事,雪心留下帮青鸽照顾木云。蓝心跟我去找祖父。” 空山馆,李煜见李殊慈推门进来,蹭的从椅子上站起,又失去力气般缓缓坐下,脸上的皱纹仿佛在这一天之内又深了几许,李殊慈稳稳当当的行礼,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神色:“祖父。” 李煜突然用力将书案拍的‘啪啪’作响:“沈家真是欺人太甚!” 李殊慈亲自倒上热茶递给李煜,“祖父不必生气,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如今既然摆在了台面上,往后,我亦再不会手软!不过,依我看,这件事应该是大姐姐自作主张。无论是沈豪还是沈渊都没有这么蠢,这种事情对他们没有半分好处。” “她做的?不可能,她一个丫头,怎么有这样的胆子去杀人?”李煜简直不敢相信,李姝乔从小到大娇柔病弱,在长辈面前想来是言听计从,从不敢做出半分忤逆之事。听到李殊慈口中的不死不休和不再手软,目光不禁有些无措。 李殊慈摇摇头,道:“祖父,今日大姐姐以为我必遭横祸,所以对我亲口承认,那几件事虽然是受人指使,但皆是她亲手所为,这样心狠手辣,不顾礼义亲情的人,我想她什么都做的出来!至于那些截杀我的黑衣人,我猜是大哥李铮的人,只是不知道大姐姐用了什么方法骗取那些人为她做这件事!” 李煜的眉头皱起,许久没有抬头,都是他的儿孙,他却要做出抉择。他知道沈家有野心,也可以和李殊慈共谋来打压沈家,但,仅仅是打压沈家,而不是将自己的亲人也赶尽杀绝…… 李殊慈静静的看着他,经过这段时间的试探,她知道祖父并不是向他一样死而重生,只是认为碰巧做了相似的噩梦而已。可他却似乎在梦中得了启示一般,害怕李殊慈闹着要嫁给沈渊,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所以,痛快利索的定下了她和杨衍的亲事。 李殊慈不明白祖父为什么毫无底线的去维护大房,这段时间,她将一件件丑陋的真相摆在他面前,逼迫他做出选择,上次他选择逃避,这一次,难道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亲族相杀而自欺欺人吗! 然而,李煜,她的祖父,却仍旧给了她一个不想要的答案。 “阿慈,我知道你痛恨乔丫头算计三房,但我相信她只是暂时被蒙蔽,你们毕竟都是我的孙女,而你从小到大被所有人捧在手里,受尽长辈疼爱,她们几个丫头嫉妒一些也是人之常情。阿慈,祖父年纪大了,不想人到晚年却逢受家破人亡……那场梦实在不祥,答应祖父,不要让这个家族蒙受那样的灾难!” “祖父……”李殊慈呆呆的看着李煜满眼的苦涩不忍,在祖父眼里,母亲的声誉,弟弟的性命,贼人的掳劫都只是李姝乔一时糊涂才做下的错事吗?都是可以被原谅的事吗?那样的灾难难道是因为她李殊慈而起的吗!李殊慈胸口被失望堵住,“可是!……” “阿慈!你放心,你父亲是我的嫡子,我怎么会让三房白白受难!祖父决不允许再有此前那样的事情发生!” 本来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是……阿慈,知道了……” 李煜见李殊慈睫毛低垂不言不语,长叹一口气,问道:“方才是世子送你回来的?” “世子?并不是……许是中途错过了,祖父怎么去求了世子帮忙?” 李煜皱着眉头,“不管怎么说,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你是我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丫头,就算受君上猜疑,也定然不会弃你于不顾!既然不是世子,那你是如何脱困?乔丫头她……” “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正巧遇见救我脱险……”李殊慈犹豫一下并没有说实话,若是以往祖父对她说这些,她定然会感动的一塌糊涂,可此时,心中的郁气无论如何也散不开,“按照祖父的说法,世子定然会送大姐姐回来的……” 话音刚楼,明安低声禀报道:“世子殿下说,大姑娘被贼人掳劫,被府上护卫所救,如今已经平安送到,他就不进来和老爷说话了。” 李煜挥了挥手,道:“看来世子也不想声张,阿慈,这件事你受委屈了……乔丫头,便由你来决定吧!” 李殊慈深深的看了祖父一眼,什么最疼爱,什么捧在手心,原来在李煜眼里,自己不过是受了点委屈……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沈姨奶奶在后宅过的如此安稳,现在她终于可以确定,他的祖父,对沈氏的感情根本不亚于祖母,甚至远远超过祖母! 李煜纵横官场半生,如今身居相位,怎么可能是个糊涂人。可他却一直糊涂到死!想通了这一关节,所有的事情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沈姨奶奶褫夺李家的一切,都是祖父的纵容…… 李殊慈心底的巨颤已经无法克制!那么前世祖母的故去呢,是不是也是祖父默许的呢……那时她看见祖父一夜之间变得颓丧,或许不是为了祖母的死,而是因为逃不过自己内心的谴责吧? 她强压声音的颤抖,道:“不必了……世子不欲声张,阿慈也不想平添麻烦,自然不会乱说话的!这件事……祖父便当做不知罢!” 说罢,李殊慈低身行礼转身离去…… 第75章 自作自受 沈府。 沈豪瞄了沈渊一眼,厌恶的打断了沈浩的话,厉声问道:“你个小兔崽子,别说废话!你今天到瑞仙楼干什么去了!赶紧说!” 沈浩根本不敢看沈豪的脸色,只顾缩着头闭着眼睛一股脑叫道:“我和翁小鸢早就认识了,就等摘了魁首就给她赎身!都是二叔,居然想对侄子的女人下手!简直……卑鄙无耻!” 沈文贺一听这话,也不管谁在场谁不在场,转头就冲沈浩挠过去了!“你个不要脸的兔崽子,哪个是你的女人,你说谁卑鄙无耻!” “够了!”沈豪胸口一阵刺痛,居然呕出一口血来!众人慌乱一团,沈豪闭眼摆摆手,问:“那封信呢?” 沈文贺愣了半晌才知道是在叫他,慌忙在自己身上一通乱摸,“咦?怎么不见了?我明明放在这的!” “不见了?写信的那个女人呢!” 沈文贺小心翼翼道:“我去的时候,瑞仙楼的龚妈妈言语不清,也没见着翁小鸢的影子。” 沈浩道:“二叔,你何必装傻,我花了那么多银子,那鸨母可有那贼胆私吞银子?定然是你将人接走,还在这里贼喊捉贼!” “你!”沈文贺满脸是伤,此时面部扯动,直疼的呲牙咧嘴! 沈豪深吸一口气,疲惫的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老大和渊儿留下……” 连氏已经吓得面无血色,生怕问道她的头上,这件事若不是她从中动作,根本就不会出这么大的乱子,可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实话实说,听见沈豪让她们下去,简直比听到煦文帝大赦天下的赦令还激动,连忙上前去搀沈文贺,沈文贺一把将她推开,独自走了。连氏咬了咬牙,也不敢抬头,摸了摸袖中的信,快步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沈文瀚扶着沈豪坐下:“父亲,身体要紧。” 沈豪摆摆手,“我没事,我沈豪一世英名,全毁在这两个逆子身上!” “那个女人,我已经派人查过,名叫翁小鸢,自小便被卖到瑞仙楼,没什么特别的背景,据我所知,她接触三弟,是想接三弟的手从瑞仙楼脱身,事出之后,她早已全无踪迹。恐怕是卷了银子跑了。”沈渊思量片刻敏感的问道,“祖父觉得这件事会不会跟五皇子有关?不然,她一个从小长在青楼的女子,见识短浅,如何能有这般缜密心思!” 沈豪笼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闭了闭眼,好一会才应道:“有没有关系不敢说,这件事实在太过蹊跷!太子有没有跟你提起近来宫中有何异动?” “并没有,即便是有,太子的性子……恐怕也未必能知道!“沈渊面上浮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五皇子怎么会突然动手?难道是因为太子为王皇后祈福的事情,声势太大……所有故意要给咱们难堪?” “我赶到府衙时,二人皆供认不讳已经画押,言明相争青楼女子,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结案如此迅速利落,怪不得君上说,根本毫无辩解余地!咱们定然是被人算计了!这人还能指的动官府!这两个逆子!”沈豪错着牙,恨不能将沈文贺和沈浩剥皮吃了! “今日严御史的折子递上去之后,御史台有不少后生都要具本弹劾。”沈文瀚凝重道,“用不用……” “不行,这事是八仙桌上放灯盏,明摆着!没折子弹劾才不对呢!若是咱们压着不让上折子,还不是自寻麻烦?这次恐怕不得不给君上一个说法……你们两个倒是说说!怎么做才能让君上满意?”沈文贺眯眼,煦文帝就是个老狐狸,拿这事压着他不过就是交换更大的利益罢了!不管是谁的动作,他才不信煦文帝事先不知道!这天下有什么能瞒得过他? 京府衙,余府丞揉了揉疲累酸痛的腰背,双眼熬的通红,也不管冷热,咕咚咕咚吞了一大壶水,换了衣服,背着手紧皱眉头出了衙门。先头世子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他赶紧定案,这他也可以理解。赫连韬玩世不恭无法无天惯了,和沈洪又是冤家死对头,逮着这么个落井下石的机会,狠狠才上几脚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那位儒王……他是什么意思?他也看不上沈浩?怎么可能……儒王那样神仙般的人物,怎么会将沈浩这种人放在心上!这背后是不是另有什么隐情?他越想就越想不开,又不敢和别人说!世子的事不是大事,可沾了儒王的边,谁敢不当回事! 余府丞简直愁白了头,沈家也不是好惹的呀!这事,一个不好就是两头得罪…… 李姝乔在昏黄的灯烛中睁开眼睛,脑中一片仍然昏沉,转头见巧香安安静静的站在她床前,吓了一跳:“你是鬼吗!半丝动静也没有!” 巧香低眉顺眼的挪到李姝乔身后,扶着她半靠在床上,李姝乔往外一望,外面漆黑一片,问:“我昏迷了多长时候了?” 巧香温顺的答道:“姑娘被府上的护卫送回来之后,昏迷了近两个时辰,现在已经是二更天了。” 李姝乔皱眉,疑惑的问:“李……五妹妹怎么样了?之后有什么人来过没有?!府上有什么动静?” “五姑娘?五姑娘院子里并没有传出什么特别的消息……”巧香看着李姝乔的面色十分不好看,小心翼翼的答道:“姑娘会被送回来之后,大少爷来过……见姑娘还没醒,就走了……府上没什么动静,护卫说姑娘遇到贼人冲撞,好在府上的人碰见,就将姑娘送回来了。” 李姝乔下唇抖动了两下,“大哥说了什么没有?” “没说……就是脸色似乎不太好……让姑娘醒了,无论什么时辰,都去他那一趟……” 双手下意识的用力,锦被发出咯吱一声,她没说?她为什么没说?发生什么事了?后来那群人到底是谁?李姝乔迟疑片刻,还是简单梳洗过,独自一人提着盏气死风灯,悄声往李铮的住处走去。 “大哥?”李铮的房里果然亮着微薄的灯光,李姝乔轻轻推门进去,李铮双手撑在额头上,缓缓抬头看她,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你来了……” “大哥!我……” 李铮抬手止住,从书案后绕出来,走道李殊慈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李姝乔心里微松,道:“大哥放心,我没事,倒是那个小贱人,身边的人都受了伤,不知道能不能活了……”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的李殊乔原地转了半圈摔倒在地!裙角的细碎杜鹃在地上铺成半圆圈。“大哥?”李姝乔震惊的望着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李铮,说不出话来。 “你没事?你还不如直接死在外面了事!”李铮胸口的闷气堵了他整个晚上,这一会已经是到了极致。“你是没长脑子还是缺心少肺?!嗯?我倒不知道我的妹妹胆子有这么壮!偷了我的印信调暗卫去杀人?!”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家好?大哥养这些个人,难道不是为了杀人吗!何况我差一点就能成功杀掉那个贱人了!”李殊慈捂着肿起的脸颊厉声叫道。 “蠢货!”李铮几乎暴跳如雷,他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妹妹,还是一个娘生的!“若是杀人就能解决问题,还要什么筹划,要什么谨慎!你倒是去把所有人的杀了!免的麻烦!你不过是嫉妒李殊慈!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她留着还有大用!”李铮暴躁的来回转了几个圈,“以后这些事情,你少插手,在后宅安安静静做你的大小姐!更给我离她远一点。从今日起,你便病一病吧!没事就不要出门了!” 李姝乔不敢置信,大哥居然要将她软禁?“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凭什么!你知不知道那些暗卫里还有沈家的人!?沈家人一直在盯着李家,盯着咱们!你以为你做的事情都没有人知道?你的渊哥哥不会知道?若不是沈家今日出了别的事,无暇顾及你,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乱葬岗呢!” 李姝乔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哥,从小到大李铮都是一个温润柔和的谦谦君子,现在的他,李姝乔觉得无比陌生,难道……她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理解过她的大哥吗! “你就别做梦了!好好在你的院子里呆着,若是再敢擅自做出什么错事!我不能保证你还会不会有命在!”李铮简直要被气疯了!他每天跟着沈渊,那个人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虽然只是一种感觉,但李铮知道,沈渊是一个心思阴沉狠辣,眼里绝容不得沙子的人! 李姝乔浑浑噩噩的回到屋里,长长的指甲刺在手心冒出几点鲜红,她却毫无所觉。哗啦!李姝乔将桌上的杯盏茶壶全都扫到了地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刺耳。 不甘心!她不甘心! 第76章 风起萍末 天才刚亮,向九一只脚搭在四方桌上,一只脚踩在四脚蹬上,往后一靠,半死不活的对着桌子上一碟子羊脚自斟自饮。等他将翁小鸢送到了下城柳县,再回来的时候,事情都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他实在恼怒不已,那天光顾着乐呵,居然没发现已经被人给盯梢了!差点让人杀了李虫儿!实在丢了他们上阳宫的脸!若是叫那群万恶的师兄弟们知道,还不把他嘲笑死!师父没找着,还差点叫人把饭碗给敲碎了! 没错!饭碗!向九是就把李虫儿当成了他的饭碗,除了杀人说书,他还真干不成别的,人又不是随便杀了,就会有人给钱,劫富济贫那是扯淡!现在可不是师父那时候的江湖了……说实话,李虫儿这个雇主着实不错,虽然对他凶恶了一点,但为人仗义,是个好汉!虽然一开始是被迫的,但他现在还挺享受这样的日子,他一个大男人,可受不了那种柴米油盐皆要操心的日子!他又不是大师兄……李虫儿也越来越漂亮了…… 呸呸呸!想哪去了!向九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呲牙咧嘴,嗤之以鼻。那就是个悍妇!是条汉子!动不动就杀人,动不动就泼坏水…… 洪秀才哈着手从外面进来,在向九身边坐下,向九见了他,总算是顾及了一下自己的侠士风采,将脚从桌子上挪到地上,无精打采的打了个招呼,“老洪你来了……” 洪秀才还是那身发白的靛蓝褂子,“向爷好享受,快过年了,店里的要用的一应物什可都齐全了?”向九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梅花冬酿,无奈的看着洪秀才道:“唉,老洪你就别跟我爷不爷的了。我现在就不爱听这茬……别提了,实在没什么心情!老洪陪我喝两杯!” “哎哟,你可不是像说这话的人!”洪秀才今日不知怎么了,话多的很,很有一丝要聊下去的意思,向九却什么也不想说,俩人照往常完全是倒过来了。“怎么……姑娘给的差事没办好?” 向九一个愣怔,眼睛精光闪动警惕的瞄着洪秀才,哎哟一声道:“什么姑娘,什么差事?你莫不是昨晚上和哪位姑娘春宵一度,现在还没醒过神来?” 洪秀才饮了了半盏酒,呵呵呵笑道:“李五姑娘和世子殿下是朋友,咱们都不是外人。”向九心底惊诧,面上却一丝不显,“老洪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没听懂,我是跟李五姑娘碰见过一回世子,但他们熟不熟,是不是朋友,我还真不知道,没听李五姑娘提起过,说实话,我和李五姑娘也不熟,我一个打杂说书的,她一个深闺千金小姐,怎会与我这粗鄙之人有多少来往……怎么,老洪和世子很熟?” 洪先生看着向九一脸茫然,也不理会,径自说道:“世子殿下自然是有心帮李五姑娘的,俗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何况,世子殿下和李五姑娘本身就是朋友!” 向九一脸事不关己,惊讶道:“什么敌人什么朋友,我可是一句没听懂,我这人脑筋直,听不懂老洪这么高深的话,要是李五姑娘在这,肯定能听懂!要不改天碰见李五姑娘,你再把这话重说一遍?” 洪秀才就算脾气再好,也给向九闷着了,直说道:“世子知道李五姑娘遇着些难处,你给李五姑娘传个话!若蒙不弃,世子定然全力相助。” 向九琢磨了一会,十分认真的道:“老洪说的这话我都明白了!你!”向九指着洪秀才道:“你是世子殿下的人!” 洪秀才点点头,向九又道:“世子要给李五姑娘帮忙!” 洪秀才又点点头,向九哈哈大笑:“老洪你开什么玩笑,你这是看我心情不爽利,给我找乐子呢!李五姑娘一个后院的小娘子,需要世子帮什么忙?世子莫不是看上了那位?诶……不行啊!李五姑娘如今可是许配了人家了!还是君上亲赐的那!” 洪秀才再好的修养也给向九气着了,听向九越说越离谱,闷闷的“哼”了一声,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搁,一甩袖子走了。向九喊道:“诶!老洪!你上哪去啊!咱还没喝完呢!” 向九目光闪烁不定,眯缝起眼睛,端起杯子啜了口酒,五山凑过来,问道:“他怎么走了?出什么事了?” 向九啪的将酒杯往桌上一扔,这老小子隐藏的也太好了!本就对自己的十分不满的向九,这下更郁闷了!什么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李殊慈的敌人,自然是沈家。世子和沈家有什么仇怨?那个赫连韬肯定早就开始盯着他们了!洪秀才是世子的人,世子是和六皇子一道的?那儒王横插一脚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线越捋越乱,他就不是这弯弯绕绕的人!那些公子哥们一个个看着人模狗样的,人心隔肚皮,还是赶紧去问问李虫儿的好……他师父说过,只要是跟皇家沾上边就没好事!唉……老头子到底上哪了?留了张写的歪歪扭扭的纸条就走了,说:去上京找你师娘去了! 他来上京都大半年了,连影儿都没找见!出门前,他可是力排众议,说自己能找到人,才得以出了上阳宫的大门……师父到底上哪找师娘去了……向九心里别提多堵得慌了,对五山说道:“你让雷嬷嬷照顾好孙小子,咱们这人手是越来越不够用了。如今恐怕是被那个世子盯上了,如今还不知道是好是坏,我得去找李虫儿知会一声。” 五山就是个闷头性子,让干啥就干啥!没有多余的话,点点头,看着向九出门,上后院看孙小子去了!孙小子命硬,或者是跟了五爷之后,命硬了!让人刺中胸口伤成那样,怎么就活了!大哥说的没错,开头虽然受点苦,但五爷是咱们的救星保命符,好日子都在后头呢!五山心中深以为然。 洪秀才生着闷气穿过东大街,出了门他就后悔了。他跟这向九一般见识干什么……要是李殊慈身边的人都那么好说话,好糊弄,他还找他们干啥!从后门蹭进了将军府,赫连韬看着他的脸色,拿折扇遮着脸,噗嗤一声笑了:“洪叔,头一回见你这吃瘪的模样!我就说,那丫头手上虽说零星没几个可用的人,但个个滑不留手难缠无比!那向九更是个黏牙的!一句正经话没有!” “可不就是,我有十多年没动过气了,今儿一朝让他给破了功!”老洪无奈笑笑。“李家丫头现在信不过咱们,这也是常理。向九虽然一句有用的话没说,但肯定能把信儿传到,咱们等着就行,那丫头精明着呢!不会看不清!” 年节将近,可上京大半官员仍然躁动不已,沈家这场事,有人乐,有人愁,总之大家还都忙着! 李殊慈一直阴着脸,整个拂风苑的人几乎都蔫了,平日的欢声笑语好像都烂到了肚子里。从名寿堂请安回来,李殊慈进了木云养伤的偏厦,也不落座,冷声道:“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没等屋子里的一众贴心的丫头反应过来,李殊慈一一在她们脸上扫过去,接着说道:“你们都是个顶个的好姑娘,我不想耽误你们,跟着我……事事凶险。这次木云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们也知道,若有谁想要离开李府,我决不阻拦。” “姑娘!”屋子里的丫头一个个扑通扑通跪了满地,蓝心跪的笔直,磕下头去,道:“姑娘说的哪里话,姑娘待我等如同姐妹,再没有比姑娘更好的主子了,奴婢们早就私下说过,都是一定要跟在姑娘身边的!即便是有一日死了,为了姑娘也是心甘情愿!” 众人都急忙跟着点头。李殊慈看着一众望着她的目光,有难过的,有担忧的,有害怕的,但无一不是坚定信赖的。她深吸一口气,抚平心口的感动,“说设么傻话,咱们都要好好活着!更要活的好!” 青鸽捧过一个匣子,李殊慈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叠薄纸:“这是你们的身契,将来……万一李府不是一个好归宿,或者发生别的什么事,你们也好各自归家,不必再受他人束缚!”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问:“姑娘打算怎么做?” “往后,咱们只能靠自己。”想到儒王,李殊慈目光闪动,也不知是狼是虎……“记住,把咱们的院子守好了!许进不许出!就算是祖父那……也不行!月白,蓝心,你们两个跟其它院的丫头走得近,多多留意母亲和祖母那里,千万不可掉以轻心!从前咱们都太过被动,只会让她们得寸进尺!既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就谁也别想安生!” 木云躺在榻上,一动不能动,怕将伤口撕裂,只能静静的听着她们的对话,听到李殊慈这一句,她不由想……若是向九在这,定然要说……李虫儿又要发威了! “姑娘的意思是?”青鸽凝重道。 “大伯父明日就要回京,上次木云出去办的那件事,也该收尾了!”李殊慈错着牙狠狠道。 第77章 兰氏进府 大雪从昨日一直下到今早还没停住,这场大雪下得颇有气势,如同春日飞花,萧索干枯的树枝一夜化为雪白珊瑚。南武门,本该在昨天傍晚便赶回上京的李唯承坐在马车里,满脸焦急中夹带着几丝得意喜色,混杂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从城门口鱼贯而入。 李唯承外任辗转整六载,此番回京光是载人的马车就有七八辆,加之箱匣包裹等,长长的车队足足占了半条街。奇怪的是,一头憨头憨脑的壮牛拉着辆木板车,走在车队的最前面!马车上眼见一块巨大的方形物什被粗布蒙着,似乎极重,被牢牢的绑在牛车上,将队伍的行进速度拖的极慢。 今日正是‘腊月二十七,宰禽赶大集。’街上本就拥挤的人群,被车队挤到两边,对着那架牛车指指点点,牛车吱吱呀呀明显已经不堪重负,马上就要散架的模样,一看便知是临时找来的,不停地有人问:“这阵势,又是哪位高官回京述职啦?这牛车上拉的是什么东西?居然走在头车前面!?” 今年冬雪下的密,回京述职的各位大人们,几乎都在路上耽搁了行程,直到年尾才陆陆续续赶到上京,百姓已经习惯这几日时不时的有官员的车马进城。有人指着那辆最好最宽大的马车上隶体的‘李’字说道,“不知道这是哪位李大人,莫不是在路上捡了什么宝贝?” 几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跟在车队后面挤进了城,也是活络的,听见这问话搭腔道:“你们有所不知,这位是李大人回京路过洪都府,恰巧见着凌人斩冰,竟从河底斩出一块半人高的巨石……” 各地都有窖冰的习惯,进了腊月,各地凌人便开始斩冰。贮藏在冰窖内,待炎夏时节供给皇家及各府邸消暑之用。那商人搓了搓手,喘口气接着道:“巨石古旧,一看就是非常之物,刻画着一条真龙和一只雏凤,如此祥瑞之兆!这位李大人一见之下,惊喜交加,对着巨石拜了三拜,连忙命人载上这块巨石同返上京。嘿……少不得这位就是要进献君上,讨个好儿了!” “咦?一条真龙和一只雏凤?”一个身材矮短的汉子从人缝里钻出头来,道:“难不成是大夏使者口中所说的那个……” 众人一呆,“诶?这么说来,倒是了,这都一个来月了,那大夏使者迟迟没有从大夏离开。言明定要等宝珠之谜解开才能返回大夏,好给大夏王一个交待。难道这就是宝珠中飞出的一龙一凤?” 李唯承坐在马车中,身体微微前倾,翘首望着前路,手指兴奋的微微颤抖。父亲虽是贵为右相,可他生母不过是个妾室,当初若是依靠李煜,他也能在上京谋求个一官半职,根本不用到外任去吃这个苦,可那有什么用,始终他只是个庶子,又无大才,最多做到五品就到头了。可李唯承所图可不仅仅是一个五品官…… 李唯承错了错牙,想到那个惊采绝艳的三弟,他就无法散出心中的气闷,从小到大,处处被人比较,在他面前说李唯清这好那好……如今攒了些许阅历,又好不容易挣得一个清廉名声,就是为了能回京谋一个好出路……没想到,连老天都帮他。之前听说大夏使者的那一番言辞,他还嗤之以鼻,没想到转眼他自己就亲眼见了这祥瑞……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自从捡道这块石头,他恨不得将它供起来,一路让它走在前头。 小厮早就到李家报了信,李唯承毕竟占了个‘长’字,又是李煜的第一个孩子,自然还是和其它庶子女还是有区别的,只是李唯承自己却不这么想,一直站在李唯清的光环之下,早已经抵消了这一点点优越!李殊慈想着,也在门口跟众人一起等。 门子一脸奇怪的听了吩咐,将牛车拉到一边,准备卸下大石,暂时搬进府里。 两辆马车首先进了二门,李唯承如今三十有五,算得上风度翩翩。在他身后,婆子扶着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的美人儿下了车。这肯定就是那位还没进家门,就忙着要上族谱的兰氏了!众人都偷眼打量这美人,李殊慈心里一乐,今天来这迎大伯父的人别提多齐全了。恐怕也是为着这位号称温柔贤惠美人来的。 据说大伯父抬举的这位美妾,是一位下县知府的女儿,贤不贤惠李殊慈不知道,不过这个兰氏长的确实好看,娇柔的如一瓣桃花,风一吹就要飘走了似的。李姝玉在后面嗤笑,在吴氏旁边低声道:“我怎么感觉像是瞧见了大姐姐?” 吴氏也是满眼的幸灾乐祸,李姝玉虽然是妾生的,但不过是个女儿,将来也不过是一副嫁妆,吴氏也不在乎那点银子,何况这李姝玉向来和她们走得近,说话又讨巧很会讨吴氏欢心。吴氏听了这话噗嗤一笑,眼中满是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口中却说道:“胡说什么!” 紧接着下来两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子,不用说,自然是兰氏生的一双儿女,李峤和李殊颜。周氏和李姝乔正在养伤没来,但李铮和李姝雯来了。李铮蹋前一步,仍然是一脸温和可亲,开口道:“父亲。” 李姝雯却没那么好的性子,之前因为周氏和李姝乔受伤被打击,蔫了一阵,可现在看见父亲带着年轻貌美的姨娘并子女,怎么可能按捺的住,几步跑上前去,“爹爹!”眼中的怒火恨不得直燎到兰氏的脸上! 兰氏适时的腿脚一软,动作柔软优美的歪在了李唯承的身上,一脸被吓住,万分委屈的神色。两个孩子见到此情此景忙朝兰氏扑过去,眼一瞪,嘴一瘪,直勾勾的望着李姝雯,哇哇大哭起来,嘴里却直喊道:“娘!娘!” 好好的归家,竟被这娘仨生生演成了泣血离别,李姝雯气的直哆嗦,险些被闷出一口血,偏偏人家娘仨一句话也没说,她连反驳都没办法!而李唯承弯腰就抱了李殊颜哄到:“颜儿莫哭,先跟爹爹去拜见祖母,一会就带你们去歇息!” 女娃李殊颜委委屈屈的停住眼泪抽噎几下,嗯了一声,却赖在李唯承怀里不肯下来,李唯承这时才转头对已经十分陌生的女儿李姝雯皱眉道:“你母亲怎么没来?” 李姝雯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颤声道:“父亲,母亲受伤了,到现在还下不了床……” 李唯承一愣,显然就是忘了!半晌才‘嗯’了一句,李姝雯的一颗心已经彻彻底底掉进了冰窟窿里。李殊慈抬眼朝李铮望去,李铮神色如常,面上还是那一副万年柔和的温煦模样,只是眼里的凛冽刀锋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李铮上前一步道:“今冬大雪不断,父亲走了这么久的路定然辛苦极了!赶紧进屋吧!祖父祖母正等着您呢!”说着给李姝雯使了个颜色。李姝雯强压下怒火,低头不再言语。 一众人一窝蜂又涌进了上房,镂空镶银岁寒三友的香炉里燃着三清香,地龙烧的旺,屋子里暖意融融。当家人李煜和老夫人坐在上首,李唯承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圈泛红,声音颤抖道:“儿不孝,多年未能伺候在父亲母亲身边,深感愧疚……这几年辗转在外,才知有父亲母亲帮衬是多大的福气……” 说实话,李殊慈都拉不下脸来说这么多煽情苦情的好话儿来!李唯承从小到大在祖母面前事事尽心,便是谁见了也说不出不好来,也难怪李唯承能哄的祖母没脾气。 兰氏拉着一双子女,垂首跪在李唯承身后,听李唯承哭诉告一段落,忙磕头道:“父亲,母亲万福金安!” 李殊颜和李峤好奇的看着上首坐着的李煜和老夫人,乖乖的喊道:“祖父祖母万福金安!” 任是谁,只要不是深仇大恨,很难对这样乖巧可爱的娃娃产生恶感,屋子里的人纷纷夸赞懂事,老夫人道:“都快起来吧!”说着褪下手上一对金丝玉镯子,又让连妈妈娶了墨宝和小女孩戴的金环项圈,给了兰氏母子三人,这就相当于认下了兰氏! 兰氏心中一喜,连忙又推着一双儿女跪下给老夫人磕头,屋里众人见老夫人都出了见面礼,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下兰氏的面子,不一会,两个小家伙抱了满怀的金玉了。吴氏笑的眉眼弯弯,给的最多,“这两个孩子真真招人疼!” 李煜见众人都见过了,便道:“路上也累了,洗洗风尘休息片刻,晚宴时再说吧。”显然是要单独招了李唯承还有话说。 李姝雯一脸阴郁的跟在李铮身后,终于身边不在有人,声音带着哭腔:“大哥……” 李铮站定,沉默片刻说道:“你回去好好宽慰母亲,这事交给我!” 李殊慈回到自己的院子,青鸽从院子里迎出来,欢喜道:“虽说医者不能自医,但木云深谙医毒二术,身体底子好,又有木山在来往医治,现下伤口已经愈合了,想来过了年便能下床走动了!” 李殊慈心情还是难免有些沉郁,木云是除了青鸽最早跟着她的,感情深厚不说,木云是为了救她才被伤成这样,“伤口愈合了,把之前母亲给我的菘蓝脂给木云,那么长的伤口,可别落了伤疤。” 进了屋子,李殊慈沉了沉心神:“傍晚贺全来的时候,告诉他,祥瑞已到,东风便开始吹吧……” 第78章 放风(一) 天还没亮,常大就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一脚朝还在呼呼死睡的常二踢过去,“常二,快起来!” 常二闭着眼紧紧被大哥踢漏风的被窝,哼唧道:“这才什么时辰……” 常大又照他屁股踹了一脚,“快起来,你忘了昨儿贺爷交待啥了!” 常二一骨碌从暖烘烘的被窝里跳起来就开始穿衣服,“大哥你快点,别收拾了,赶紧赶紧,咱们东城偏,过去还不得小半个时辰!万一让贺爷先到了地儿,咱这脸往哪放!” 常大无奈斜了弟弟一眼,也赶紧拎壶兑了热水,洗净脸,跟弟弟出了门。以前他们兄弟在行市作坊里找零活干,挣得几个钱不过够两兄弟填饱肚子的,哪有余钱买烟炭,大冬日的,房子勉强能遮风,兄弟俩人挤人的取暖,手脚都冻得生疮,直到受了贺爷的接济,这日子才算好过了。 两人脚下生风一路到了约定好的地点,常二呼了口气:“幸好贺爷还没到。”身上的棉衣棉裤都是簇新的,舍不得往地上坐,抱着膀子就往墙根一蹲。 贺全从胡同里拐出来吓了一跳,一人给了一脚,“你们两个,有点出息,别给我丢人!” 常大常二嘿嘿一笑,点头哈腰道:“诶!是是!” 贺全无奈摇摇头,笑道:“等半天了?” “没……没有,刚到!” 贺全笑眯眯道:“走吧!” 常大常二跟着贺全进了附近一处茶点铺子。要了包子茶汤,贺全道:“还没吃饭吧,填饱肚子好办事!我正好跟你们细说说!” 两人立刻目不转睛的盯着贺全,贺全拿出两个小荷包,推给二人:“也没什么大事,你们不用紧张,主要是就一件事,就是跟人闲说话儿!多聊!记着,主要就是聊一聊昨日李大人拉回来的那块石头!三句话一定要说到:那石头是天降祥瑞!李大人是祥瑞使者!能保崇南大运!” 两兄弟一起点头,贺全又交待道:“各个行市作坊你们都熟,这是两贯钱,你们拿好。走到哪,买东西,就要说话儿!累了,到茶铺歇脚,也要说话儿!多说!但不能让人觉察出来你们是故意说的,明白吗!” “明白!就是专门找人多的地儿花钱说话儿!随口说话儿,不是故意说的!” 贺全满意的点点头夸奖道:“不错,是个能办事的!事情办好了,另外有赏钱!” “那是那是!咱们可是贺爷看中的人!”常大常二及其狗腿的奉承道,贺全话锋一转,笑眯眯的问道:“我让你们两个照顾的那对祖孙怎么样了?” 常二抢过话头道:“贺爷吩咐的事,哪敢含糊,那对祖孙俩自从住到我们旁边,他们把我们哥俩当做东家,现在多少也有些来往了,那个老大爷虽然不能说话,但手巧的很,会编篮子,便得篮子好看又结实,我给他介绍了几家店头,正巧逢年过节,置办年货的多,日子已经有些起色了。” 贺全再次满意的点点头,“行!就这么招!今日等集市散了之后,咱们还在这见面!记得说话要小心谨慎,那行市都是过了官路的,务必要谨慎,别让人抓了现行,说你造谣生事!多动脑子,知道吗?” “唉唉,知道了!”常大常二两个穷惯了的农户小子,又点头哈腰的目送贺全离开。常二摸着怀里的一贯钱,喜笑颜开的道:“大哥!这一贯钱能买多少肉!真是上好的差使!” 常大在弟弟的脑袋上敲了一个爆栗,“你小子就知道吃肉,先把贺爷的差事办好了要紧!贺爷这么照顾咱,件件差事都是好差事,从来只有咱们占便宜,要懂得知恩图报!” 常二也不生气,“我知道我知道,我就一说,差事上哪里敢马虎半分。”二人自行分派了活计,将剩下的包子让店家包好往怀里一揣,各自找人说话儿去了! 李煜动作很快,已经写了折子呈了上去,同时,怡贵人已有身孕的消息也飞到了煦文帝的案头,按照大夏来使的说法,怡妃自然就是应祥瑞有孕,那腹中胎儿必是极贵之人!煦文帝龙心大悦,当朝就对李右丞和李唯承大大褒奖了一番。 消息一经传出,大夏来使立即前来恭贺,然而宝珠被盗,自然是没办法证明了。煦文帝也不计较,重重赏了大夏来使,遣他回朝了。反正祥瑞已经接到,是哪来的祥瑞谁还会在意呢!而大夏来使虽然不是按照原计划完成了任务,但,反正结果是一样的,拍拍屁股轻轻松松的回大夏去了! 煦文帝要在大年夜宴请百官,从而向文武百官乃至天下展示崇南大兴之兆!一时之间,李府名不见经传的庶子李唯承,一下子在上京被人捧上了天!百姓们也是口口相传,那石头是天降祥瑞!李大人是祥瑞使者!能保崇南大运! 沈豪下了朝直接回了府,叫了沈文瀚和沈渊到书房:“文翰,这是怎么回事?!” 沈文瀚紧皱眉头,很是无奈:“本来已经安排好的人手,没想到凌人将那块石头从河中凿出的时候。恰巧被李唯承撞见,结果就被他半途截去了。” 沈豪嗤笑一声:“什么祥瑞使者!真是笑话!咱们苦苦安排了半年的事情,结果就这么虎头蛇尾的让李唯承那个蠢货占了便宜!” 沈渊仍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祖父,我看这件事情也未必是坏事?” “哦?”沈豪惊讶道:“你且说说?” “这事是咱们着手安排的,为的是让君上视怡贵人腹中胎儿为祥瑞。即便事情成了,君上也必定是将信将疑。如今虽然事有曲折,却让沈家脱出嫌疑,而君上仍会对怡贵人的孩子另眼相待,对沈家有利无害。若事有差池,自然也没有咱们什么事,咱们有何必计较是谁出这个风头呢!” 沈豪和沈文瀚相视一笑,沈文瀚道:“好在事情的结果还在预料之中!” “咱们这次跟大夏的势力合作也是迫不得已,华悍手里有咱们的把柄,所以不得已共演了这一出宝珠祥瑞的戏码,双方得利。而那个大夏来使是华悍的人,在崇南赖着不肯走,恐怕是有心调查这件事情的原委!若是让他调查出当年的事,必然是一大祸患!沈家也会受到威胁!为人所控!华悍这个人……奸诈狡猾,你们定要小心行事,不要让他查到蛛丝马迹!” “父亲,华悍毕竟是大夏的镇山将军,让天下人都相信大夏气运将尽,对他有什么好处?”沈文瀚疑惑道。 沈豪沉声道:“哼,他自然是有所图谋!若是他能掌权,什么祥瑞什么气运还不都是上位者想怎么说都行?!” 拂风苑,李殊慈的注意力转到手里的小报上,昨日李唯承回京已经引起了百姓的注意,那大石头被奉为上宾般走在李唯承前面!李殊慈让贺全专门找人精细的描绘了千余份祥瑞进城的画儿,送到在各繁华地段支棚搭席卖年画的小摊上,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都道是,天降祥瑞,买回家好沾沾喜气儿!一来二去,竟然比年画卖的还好! 李殊慈将小报放在旁边,笑眯眯道:“今日这消息还只是上了市井小报,明日就会登上朝廷的邸抄……” 青鸽惊讶道:“姑娘,您这……岂不是帮了大爷的忙?有了这个噱头,大爷想要升官留京岂不更容易了?大房那边如今可是个个笑的合不拢嘴,除了大夫人的房里没什么动静,可都欢天喜地的等着封赏了!” “兰氏怎么样了?” 青鸽见李殊慈浑不在意大房的得意,不禁着急,但还是回答道:“大夫人以养伤的名义打发了兰氏,兰氏至今还没见着大夫人。大爷去看了大夫人之后,不一会就出来了,似乎很不高兴。兰氏母子三人住进了和慧院。和慧院可是顶好的院子,离大爷的书房近的很。” 大夫人不给兰氏敬茶的机会,兰氏自然就还是名不正言不顺!李殊慈望着窗外的大雪,慢慢露出一个笑容,笑容中又隐藏这一丝不明的意味的心痛,说道:“祖父昨晚留着大伯父说了许久的话,怕是筹划如何利用祥瑞这件事加官进爵呢!” 青鸽眉头紧皱,“老爷真的要帮大爷吗?三爷可是老爷的嫡子啊!若是大爷在上京挣得一席之地,以后三房的危机就要变得更糟糕了!” 李殊慈这几日一直再想这个问题,从不敢相信,到失望心痛,再到平静接受,她已经想明白了:“祖父的感情是矛盾的,一面是相敬如宾的发妻和嫡子,一面是深情相付的表妹和长子。从前他可以装作不知,可现在沈家的计策屡屡失败,沈姨奶奶根本就不会再放任李煜没有立场!如果你是沈姨姨奶奶,你会怎么做?” 青鸽想了想:“如果我是她,为了自己的利益自然要想方设法挣得老爷出手相助!” 李殊慈冷冷一笑,“不错,我想……祖父已经做出了选择!” 青鸽心里咯噔一下:“姑娘,那我们怎么办?” “祖父既然不想放弃大房,就说明他准备放弃三房!而我,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亲人!”沈姨奶奶的图谋,注定两方不可共存!祖父还有选择,而她毫无选择!李殊慈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却笑了:“咱们先让他们高兴高兴,等他们站的足够高了,摔下来才能足够疼!” 第79章 放风(二) 傍晚,李殊慈给老夫人送了醇香的梅花烙回来,正准备沐浴,蓝心满目慌张冲进来,见着青鸽也顾不得问好,劈头问道:“姑娘呢?”转头看到李殊慈,强自定住心神,稳了稳声音才说:“姑娘,沈姨奶奶方才出了濯香院。” 李殊慈眼中倒映着跳动的明亮烛火,她放下手中已经发黄发旧的书卷,缓慢的抬起头,嘴角漾起一抹笑容。蓝心看着李殊慈微妙的神情,继续说道:“沈姨奶奶往相爷的空山馆去了。” 青鸽的心头也是一紧,沈嘉怡应祥瑞之说身怀龙子,被封为怡妃。煦文帝欣喜不已,对沈嘉怡嘉赏不断,腹中龙子一旦降生,更是贵不可言!李唯承如今也如烈火烹油一般沸腾在京中世家贵胄之间,风头无两。沈姨奶奶多年来深居简出,如今这般明晃晃的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青鸽怎么想都觉得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姑娘,咱们是否要……” 李殊慈淡淡的摇了摇头,道:“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吩咐,所有人一律不得随意外出,若是见到大房的人,也一概避让。” “姑娘,这怎么行?”蓝心急道:“三房才是李家的嫡出,身份地步在这,凭什么要对她们退让?您这么做,只会让恶人得寸进尺啊……” 李殊慈面上浮起一丝讽刺的笑容:“嫡出……没有了祖父的支持和疼爱,嫡出又能如何?从前是我想错了。总以为只要逼得大房放弃图谋,逼的沈姨奶奶龟缩不出,逼得沈家远离李家便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这一切都是我异想天开……” 青鸽和蓝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浓浓的担忧,李殊慈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语气忽然轻松的道:“咱们且瞧着吧!” 上京的这一场祥瑞之说,愈言愈烈,宫中也传出风声,说君上将在百官夜宴上为李丞相的长子加官受爵位,赐封家眷。周氏因为兰氏的缘故,闭门称病,李唯承正是得意的时候,遭周氏冷眼奚落之余大为不快,以周氏养病为名,直接让兰氏接过大房的一应事物,李姝雯找到李唯承大哭一场却没什么用处,也陪着周氏躲在房里。 周氏背上的结痂已经开始脱落,正是长肉的时候,背上痒的难受,李姝雯轻轻的为周氏揉着后背解痒,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啪啪的掉落,她已经对那个父亲彻底失望,现在李唯承的眼中只有李峤和李殊颜!“娘?咱们怎么办?就任凭那个野女人作威作福?娘这些年劳心劳肺,一切的辛苦,难道都白白便宜了那个女人?!” 周氏拉过二女儿的手,轻轻的侧靠在引枕上,“雯儿,你不用担心,娘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她得手,这么多年苦心的经营,也不是轻易就能被人夺取的。你以为娘是真的厌恶她才不见她的?你且看着吧,先让她得意一阵,用不了多久,自然有她的苦头吃!” 和慧院,兰氏手中正翻着大房这些年来的账册,心中的得意比李唯承还盛。她本以为入府之后,少不得要受那黄脸婆揉捏一番,几经波折之后才能在府中站稳脚跟!却没想到,那个黄脸婆不过是一个软柿子,听说还被大火被烧伤了!她现在闭门不见,阻拦得了一时,还阻拦的了一世不成……兰氏抬起青葱般的手指抚了抚鬓发,这么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怎么跟她争! “夫人。”莺儿端着一盏血燕,脆生生的叫道:“夫人快趁热吃了吧。” 这一声声的夫人,简直叫的兰氏心花怒放!原本李唯承早就对她许下平妻之位,可那也不过是如夫人罢了!如今进了府,这府里的下人还真是懂事,竟众口一词称她为夫人!不过也是,照这么个境况,那个黄脸婆说不准哪天就一命呜呼了!她做当家夫人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夫人……”一个圆脸笑眼的嬷嬷上前禀告:“夫人,华锦坊的制衣师傅到了。” 兰氏听说宫中传出的风声,心下大喜,当初李唯承非要带着这块石头回京,她还嫌麻烦百般阻挠,如今想想真是蠢到家了,这就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兰氏带着一双儿女张罗着置办衣裳首饰,请的自然是华锦坊最一流的师傅亲自上门裁制衣裳,首饰也是上京顶尖的珠宝商铺琉璃坊的大师傅亲手制作! 兰氏年近三十,相貌确如二十出头的女子一般,细柳一般的眉眼舒展再舒展:“走吧,这衣服可得多制几身才行,首饰也马虎不得,嬷嬷去带少爷小姐过来!”刘嬷嬷欢快的答应一声,兰氏说着,将手搭在莺儿端平的手臂上,一步一摇的去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一丝不漏的传到李殊慈这里,李殊慈坐在亭子里安安静静的赏雪烹茶,蓝心和雪心侍立在旁,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份雅致心情了。青鸽悄声上前道:“姑娘,兰氏在拂风苑外,说想见一见姑娘。还带了四少爷和七姑娘。” 李峤和李殊颜比李岫年长一岁,排行自然也要改一改。蓝心怒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姑娘是什么身份,她一个隔房的侍妾怎么……” “带她到花厅!”李殊慈止住蓝心的话,说道:“蓝心,你忘了我昨日说的话了?” 蓝心满脸沮丧:“是……” 兰氏轻轻袅袅的进了拂风苑,李峤和李殊颜听话的跟在她身后,兰氏眼中景致玲珑错落,几乎看花了眼。腊月间,院子除了应季的各色寒梅,花厅里居然还摆着几盆摇曳生姿牡丹,红黄相间,十分艳丽!这鲜花是在暖房里培养出来的,也叫“薰花”,需昼夜不停地摊火,保持温气,才能让花儿得以绽放如夏,这得费多少财力心力? 兰氏心底一丝妒忌涌上心头,她虽然得意,到底知道大房是庶出。便有心要来三房走动走动,姚氏会不会见她不说,见了也说不上话,只好借着孩子的由头,来李殊慈这里探一探。李殊慈见兰氏过来,站起身微微一福,兰氏赶紧还了一礼,“哎哟,可不敢当。” 说着连忙将一双儿女让到身前,不好意思的笑说:“这两个孩子顽皮惯了,自从上次见了五姑娘,就非说喜欢五姑娘,今日就非缠着我要过来……” 李峤和李殊颜脆生生道:“五姐姐好!” 李殊慈的态度十分礼貌客气,手下倒了两盏茶,一杯推给兰氏,微微一笑:“请坐。” 兰氏笑靥如花的坐下,打发莺儿带着李峤和李殊颜在一旁玩。李殊慈抬眼看她,兰氏看着李殊慈色如远山的长眉和一双乌黑璀璨的眼睛,便觉得有些尴尬,连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几条帕子:“这是我做的针线,姑娘不嫌弃便留着用……自从进府,承蒙老夫人照顾,一直想做点什么为老夫人尽孝,却不知老夫人喜好如何,便想请教姑娘一二……” 兰氏绣的帕子灵动异常,确实是好手艺,帕子一角绣着的白色花朵,针法活泼,色彩清雅。周氏默不作声任由兰氏胡为,真没有后手等着?李殊慈认真端看,这种针法……她蓦然觉得熟悉,忽然想起从老夫人处拿来的那个蓝底白昙的荷包…… 李殊慈心念一动,面上显露出浓浓的兴致,道:“这帕子手艺如此精湛,如此灵动的针法,不知兰夫人师从何人?” 兰氏一听李殊慈如此称呼,心中一喜,虽然加上了一个兰字,所代表的意义和夫人完全不同,却是将她敬如长辈的意思!兰氏顿觉身心舒泰,颇有些推心置腹的真诚,道:“不敢当五姑娘如此夸奖,小时我和爹娘在黄州住过一段时间,我家虽是小门小户,爹娘却也请了绣娘认真教导我。不过可惜,后来祝师傅离开了黄州。说来惭愧,我所学,不过是祝师傅的万分之一罢了!” “祝师傅?”李殊慈心中愕然,居然真有这么巧的事情,难不成真的是江嬷嬷在黄州的老姐妹,如今芝兰绣坊的大师傅祝含英?而兰氏也在黄州呆过,这事情,未免也太凑巧了……“那倒是可惜了……祝师傅的技艺如此精湛,在黄州一定很知名吧?” 兰氏似乎很怀念,说道:“正是,当时我年方十岁,祝师傅也不过才二十岁左右,年华正好,那是就已经小有名头。只是她命苦,爹没了之后,老娘病的也十分严重,还有弟弟妹妹也全靠她操持。是个十分好强的女子。后来老娘也没了,她便决定离开黄州。我还记得她来我家告辞的时候,如兰花一般安静的伫立在那里,阳光洒在她的额头眉眼上,真是个美人呢!” 李殊慈已经可以确定,兰氏口中的祝师傅就是如今名动上京的芝兰绣坊的大师傅兼东家。“她是去投奔亲人了吗?” 兰氏一笑,“这我倒是不清楚了,我当时年纪还小,倒是隐约听别人说起,祝师傅在黄州时因为手艺的关系,人缘很好,还曾得到一位上京来的贵公子相助,有人猜测两人心生爱慕,祝师傅一定是到上京来投奔那位公子了。”兰氏咯咯一笑:“若真是这样,倒是一段千里姻缘呢。” 李殊慈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兰氏被勾起了兴趣,拉着李殊慈说了半晌绣技,李殊慈道:“祖母心静,不太喜欢过于奢华的东西,兰夫人不如孝敬些针线便好。冬日寒冷,祖母偶有头痛,不如就做个抹额吧……” 兰氏见李殊慈说话和气,又东拉西扯的一阵,才满意的带着李峤和李殊颜走了。 李殊慈心中产生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祝含英和江嬷嬷是旧识,她到京中投奔一位爱慕的公子,又和宫中的贵人们有几分来往……这中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前世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真的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吗…… 第80章 大祸临头 建在崇南地势最高处的大安宫。傍晚的暖阳直直照射其上,可宫内却似乎比宫外更加寒冷。李殊慈不觉想到:这宫里,是天下阴谋最繁盛的地方,是人心最凉薄的地方。宣武门外车马止步,接下来到太极殿的路,需要众人徒步走过去。李殊慈跟着姚氏下了马车,感到背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投射而来,李殊慈站直身子,大大方方的朝李姝乔回望过去,眼中,只有无边无际的平静。 太极殿端正宏伟,宽阔异常。凡是五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带家眷进宫饮宴,这一趟,老夫人年岁已高,李唯清请了恩典。所以随行女眷只有姚氏和李殊慈。但身为祥瑞使者的家眷,周氏虽然抱病,李姝乔李姝雯姐妹还是被允许进宫参加饮宴的。 祥瑞是李唯承顺天意接到的,护送祥瑞进宫自然也要他来完成。李煜和李唯清带着众人被引入大殿之内,李唯承则单独被一位公公引到他处,为祥瑞出场做准备。 除了上首空着的两把雕龙画凤的明黄椅子,殿上足足设了百余个席位。李殊慈微抬双眸在大殿中扫视一眼便垂下。大殿中的席位之上,几乎已经坐满了人,只剩帝后和诸位皇子公主没有到。按照席位的尊卑顺序,李家和曹家身为左右丞相,百官之首,分列两侧,因此距离上首十分的近。 李殊慈一眼望见对面坐于席间的赫连兄妹,二人的脸上几乎是用同样兴奋的神情望着她。若不是此时身在太极殿,李殊慈真想扶额以示无奈,这样的表情神色,生怕比别人看不出你有阴谋诡计吗?李殊慈只好朝这对兄妹点点头,赫连韬和赫连瑜才满意的收回了视线。 李殊慈在母亲身侧刚刚坐稳,便感觉右侧的席上有人落座,李殊慈抬头一看,正撞入一双清冷的双眸之中。 儒王薄唇轻抿,深不见底的眼下,凝着一颗墨色的泪痣。李殊慈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咚咚狂跳的了两下,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是应该点点头,还是应该报以微笑的时候,儒王金晟已经转过身去,好似只是随意一撇,根本没注意看到了谁。 席上众人并没有等多久,朱大官的声音响起,“帝后到!” 煦文帝携着王皇后从殿外稳步踏入,玄黑金纹的龙袍凤服将二人包裹在威严慑人的气势当中。李殊慈的目力极好,王皇后的面上虽然铺了厚厚的脂粉,头顶带着闪亮夺目的凤冠,却仍然掩不住久卧病榻的憔悴,眼白发黄,面颊松垂。王皇后身侧,跟着已然封妃的沈嘉怡,她落后半步,轻扶着王皇后的手臂,面色红润,锦绣华衣,如牡丹芍药般旖旎娇艳,和王皇后的气色形成及其显眼的反差。 帝后落座,煦文帝眸光在居高临下的扫视一番,这才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道:“年夜盛宴,不必拘礼,平身吧!” 崇南舞乐风气兴盛,宴席才一开始,那份纷繁热闹的阵势便已让人招架不住,舞姬乐师叮铃作乐起舞,煦文帝起先提了一杯酒之后,席间交杯换盏,笑谈着近日上京发生的大事小情,自然,谈论最多的,还是马上要入眼的祥瑞到底是何等模样。 左边席位户部侍郎钱中信,举着酒杯同李煜说话,微微弯着腰,态度极是谦和。因有乐声杂谈纷乱,钱中信的声音略微抬高,李殊慈在他们身后听得清清楚楚,钱中信道:“沈尚书真是有苦说不出啊,家里出了不肖子孙,关键时候,还得老的出头替儿孙顶缸!为了将功补过,接下了那块烫手的山芋,还向君上保证,在开春之前,查出上年的那笔亏空……君上说了,若是查不出,便由沈家补了……” 李殊慈目光闪烁,心中猜测:“户部就相当于朝廷的钱袋子,掌管户籍财经一应事物。而吏部、户部、礼部曾受左相曹诚的管辖,其中遍布曹诚门生,钱中信在此处与祖父提起这些事,言外之意又是什么呢?难道沈家此次接下这件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不仅仅是为了弥补过错,还另有目的?” 李殊慈朝对面沈豪望过去,正巧见沈豪狠狠的瞪了一眼干瘦嶙峋如湖石一般的严御史。严御史的一张铁嘴虽然得罪了九成九的人,但有煦文帝撑腰,他的硬骨头,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啃得动的!李殊慈嘴角不由挑起一丝笑意。眼光一错,却看见沈渊眼中带着几分经意的目光看着她,面上的笑容凝固来不及收回,沈渊朝她微微点头致意,李殊慈垂下头,胸口像堵了一团东西,不上不下,难受至极。 钱中信今日似乎格外热情,几乎是不停嘴的说着闲话。李煜纵然身为当朝右丞,却一直秉承中庸之术,以煦文帝的圣意为首,从不违逆。在朝下很少与朝臣私下往来,结交过甚,这是李煜的为臣之道。钱中信也不在意李煜的漠然回应,自说自话道:“倒是您这位长子,听说之前在任上政绩不错,民声也好,还有个清廉的美名,往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啊!” 李殊慈听着钱中信一口一个‘长子’,心中不由冷笑。真是人嘴两张皮,怎么说都有理!在世族中,嫡庶不可僭越,如今这些人却刻意忽略,咬住一个“长”字大做文章。前世的李殊慈就从没想过有一天李家会被庶子鸠占鹊巢。现在她已经明白,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个世间的规则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深冬寒冷,大雪不断,今晚仍然没有月亮。太极殿外挂满宫灯,将黑暗的夜色照亮些许。李殊慈往上位的方向看去,显见王皇后已有疲惫之色。好在吉时已经近在眼前,怡妃伺候在一旁,无微不至。 朱大官面上带着笑,在煦文帝耳边道:“君上,吉时已到。” 煦文帝点点头,朱大官站直身体,搭在臂上的拂尘轻轻扬起,殿上众人都是耳目聪明之辈,见此情形自发的安静下来。朱大官中气十足的喊道:“吉时到,迎祥瑞!” 话音刚落,十六人抬金光灿灿的撵座之上,一块人高的物什蒙着朱红锦布入殿而来,只露出工匠事先雕刻好的基座,李唯承垂着头,躬身跟在祥瑞之后小心翼翼的踏上太极殿。百官夜宴,万众瞩目。李唯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祥瑞停放在大殿中央临时设置的三层汉白玉殿基上,百官分列两侧,一片肃静,煦文帝和皇后从首位款步走下台阶。 李殊慈站在众人之后,看见儒王跟在煦文帝之后,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过来,在锦衣华服的人群中,在神色各异的众多面容里,明明他面无表情,李殊慈却觉得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光华,能够驱散所有笼罩在大安宫中的阴私和寒冷,连走在他前面威慑十足的帝王都难以夺去他一丝一毫的光彩。 这样的一个人,却注定与皇位无缘。因为她的母亲德妃,虽贵为四妃之首,身上流着的却是前朝皇族的血脉。所以,不论他多么贤德睿智,不论他多么合适做一个帝王,也无缘大位,他这一生的荣耀,也只能止于此了。 李殊慈暗叹一口气,想起那个交易,她是不敢敷衍儒王的,但其它时候,她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她不想参与宫廷之中的纷争,也不想陷入另外一个未知的泥潭中去。那些表面上的平静,也仅仅止于表面上而已。 李殊慈愣神的片刻,帝后已经到了祥瑞跟前,朱大官亲自上前揭了红布,四周响起一片惊叹之声,人高的厚重青石,半面平整,半面嶙峋。青石上的斑驳能让人一眼望见它所经历过的沧桑岁月,半面平整处,镌刻着一龙一凤,飞舞盘旋,满是腾空兴旺的意味。 沈豪头一个道了声好,后面一片赞叹之声紧跟着响起。太极殿中一时间热闹无比,人人都在挖空心思想说几句吉利话,几位内阁翰林恨不得现场赋上几首诗。 众人呼声,笑声,赞叹声告一段落,朱大官从一旁候着的小宦官手里拿过明黄卷轴,抑扬有致的宣读了大赦天下的旨意,百官跪拜,山呼万岁英明。煦文帝也很满意,既然天降祥瑞,自然预示着天下太平,他自然要顺应天意,大赦天下,以示君恩。 李唯承强自按捺心中的兴奋,想偷偷抬头瞄一眼煦文帝,看看是否还有另外的圣旨宣读,为他加官封赏。 然而,就在这庄严肃穆又喜气洋洋的的氛围之下,一声惊咦传入众人的耳朵,只见众多跪拜的人中间,突兀的站着一个人,傻愣愣的看着祥瑞长大了嘴巴,正是赫连韬。 煦文帝跟赫连霆的情义摆在那里,也一直很喜欢赫连韬的性子,将他当做子侄看待,见他如此也不怪罪,好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赫连韬仿佛如遭雷击,连忙跪拜在地,道:“君上……” 第81章 皇后暴毙【第二更】 赫连韬嗫嚅两下,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他一脸吃了苍蝇般的难看脸色,众人都好奇的朝他望过去。他从小便在皇室之中走动,皇室诸人都知道他是个跳脱的性子,什么时候有过吞吞吐吐?当下便都来了兴趣,全都将目光投向他所在的位置。 煦文帝面上依然带着温和笑意:“你有什么话,说了便是。” 赫连韬还是犹豫,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眼中流露出大丈夫视死如归的豪气,道:“君上,这祥瑞……这,不是啊!”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什么什么?什么不是?煦文帝也愣了:“你说什么?” 赫连韬一脸无奈:“君上,这,这块石头是……不是什么天降的……是我闲来无事找人镌刻成形的……” 整个大殿轰然炸开!旨意也宣了,天下也赦了,现在居然说这祥瑞是假的!六皇子金曜哈哈大笑一声,上前捅了捅赫连韬,蹲下身在他耳边小声道:“我说你开玩笑也不分个场合吗!这么大的事赶紧说清楚了,要不回头被收拾了我可帮不了你!” 赫连韬哭丧着一张脸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君上,不信您看看,为了不冒犯皇威,这金龙是三爪,雏凤是八尾……” 众人都是头一回看见这祥瑞,红布一掀就光顾着叫好称赞,哪里有人去留意这龙凤是几爪几尾?此时全都齐齐看向那块石头,这一看,直吓得冷汗齐流。这下六皇子也傻眼了,所有人都懵在当场! 谁不知道真龙是五爪,真凤是十二尾,雏凤也有九尾。煦文帝的衣袍上金线所绣的真龙便是五爪,而皇子们用的龙形佩饰也只能是四爪。那刚刚他们的对煦文帝拍的马屁又算什么?所有人都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煦文帝此时面无表情,脸上的温和笑意已经消失,“还不赶快将事情说清楚!” 赫连韬看向煦文帝:“君,君上,实不相瞒,这样的石头还有三块……分别镌刻的是貔貅,麒麟,玄龟……古经史上有云,这五大瑞兽能护佑地脉灵气,我一时兴起,便想镌刻五瑞兽,保佑我朝兴旺,因当时只找到了四块一般大小的青石,所以便将龙凤镌刻一处……却没想到,居然被李大人误当做天降祥瑞带回了京城……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众人听得直翻白眼,你这么为朝廷着想,谁能说出半句怪罪的话来?怪就怪捡到石头的人瞎了眼了! 而此时这个瞎了眼的李唯承,听闻此言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他一见此物便兴奋的昏了头,哪里有想过仔细看看这龙凤有什么问题!赫连韬的话一出口,李唯承知道所有的幻想都已经化作泡影,他哪里受过这样的打击,呆愣愣的跪在原地,傻了一般! 众人又将目光齐齐投向煦文帝,煦文帝的眼中怒气渐盛,一脚踹在李唯承脸上,厉声喝道:“李唯承!你该当何罪!” 李唯承登时被踹的口鼻流血,浑身一个哆嗦瘫在地上。众人只见他衣服下摆湿了大片,一股恶臭传来!众人又是惊愕又是嫌弃,齐齐往后退。煦文帝此时见他一副怂样,恨不得一脚直接将他踢死! 就在这时,一旁的怡妃惊叫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王皇后脸色煞白,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一动不动,忽然身体一颤,噗的喷出一口血来。直喷了怡妃满头满脸,怡妃吓得尖声惊叫,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顶着满身的血点软倒在地。王皇后身体僵硬,直直的向后倒下,太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已经顾不得别的,一个箭步冲上去,堪堪扶住,“母后!母后!” 一瞬间,所有人睁大眼睛凝固在当场,殿上众人简直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都呆呆的望着此时发生的一切,回不过神来。煦文帝面色及其难看,怒吼一声,“太医!太医都死了吗!” 几个太医这才战战兢兢的从人群中钻出,扑到王皇后的身前。煦文帝指着王皇后身边的宫女,厉声责问:“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难道没看出来皇后身体不好了吗!” 两个粉衣侍女扑通跪在地上,哀哭道:“君上饶命……今日娘娘的精神一直很好,直说天降祥瑞是福气到了,用膳的时候还多添了些饭,奴婢们也不知道娘娘怎么会突然这样……君上饶命啊……” 煦文帝转身怒指瘫软在地的李唯承,狠狠道:“将他拖下去,关入大牢!” 李殊雯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上前一步哭道:“爹……” 李殊乔倏然将头转向李殊慈,恶狠狠的目光如狼一般!李殊慈依旧是淡淡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没有停留半分!李殊乔紧咬银牙,袖子里的拳头止不住的颤抖。 太医令姜行道哆哆嗦嗦的爬到煦文帝脚下,痛哭流涕道:“君上……皇后娘娘她……薨了!” 大安宫中,太极殿上,此时一片寂静!王皇后,居然就这么没了? 王皇后的父亲王大学士从人群中挤出来,看着躺在太子怀中毫无声息的王皇后,大声的呵斥道,“姜太医,你不要胡说,我女儿怎么会……” 煦文帝正处于暴怒之中,姜行道本来就战战兢兢,听此斥责之言,面色更加不好看,若不是身为太医令,他才不愿意出这个头呢!大声道:“王大学士,老夫身为医者,还不至于连活人死人都认不清!难不成老夫还会诓骗你,诓骗君上不成?你若不信,自己来瞧便是!” 太子悲戚道:“母后!母后!母后您怎么了,您醒醒看看儿臣啊!儿臣为您修建庙宇祈福,捐赠善款积德,您不会有事的,母后!儿臣在这守着,您一定会没事的!” 若这不是处于皇家,李殊慈几乎真的要被太子感动了,可惜,这是皇家,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骨肉亲情,太子在哀哭之时还不忘将自己的孝心歌颂一番。 原本以为大好的日子,居然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什么天降祥瑞,天降灾祸还差不多!一群人扑在王皇后身边真真假假的大声嚎哭,太子仿佛现在才认清皇后已经无力回天的事实,满面悲戚,问道:“姜太医,刚刚我母后还好好的,最近的精神也一直很好,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呕血,为什么会突然暴毙?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姜太医摇头叹息道:“娘娘的身子一直就十分脆弱,禁不得大悲大喜,今日一事……恐怕皇后娘娘的心境大起大落之下……所以……” 言外之意,便是那个瞎了眼的李维承搞的乌龙事件把王皇后给刺激死了! 李煜不禁闭了闭眼,全身上下几乎被汗水浸透,这事要怎么了结?李维承算得上是罪魁祸首,就算没有直接的关系,煦文帝若是想要把账算到他的头上,谁也没有办法!到了此时,李家可能置身事外吗!这不仅仅是欺君罔上,一国之母轰然暴毙,已经是涉及朝廷的大事。 李煜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了李殊慈,这个曾经天真活泼的孙女,此时已经长大成人,面容冷清,眉眼飞扬。此时她毫无动容之色,面上依旧无比平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李煜忽然从内心厌恶起这种神色来,就因为曾经发生的一点点龃龉,就要将仇恨刻到骨子里,咄咄逼人不肯原谅?难道李维承不是她的亲人吗?李家的荣辱与她毫无干系吗! 儒王此时就站在李殊慈不远的地方,诧异的看着李煜眼中复杂目光,这种感觉就像他的母妃时常看着他的眼神一样…… 人群之外传来一阵痛呼,众人这才想起来,怡妃的肚子里可还怀着龙种呢!煦文帝一双锐目凌厉的看向姜太医,姜太医连忙奔过去查看,半晌苦着脸回禀道:“君上,怡妃娘娘受到惊吓,腹中胎儿受到影响,需卧榻调理数日,不可轻视……” “将怡妃送回锦寰宫,好生照料,若有什么闪失!小心你们的脑袋!” 煦文帝眉头紧皱,众人也只能跟着默不作声,终于,煦文帝虚弱的抬抬手,朱大官会意,吩咐奴才奴婢准备丧服等事宜,王皇后被抬回中宫安置,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如此情况,一切都只能从现在开始准备。 殿外,大雪下的更加凶猛,几乎是要遮天蔽日的将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白茫一片。众人陆陆续续的告退。今夜,上京将有许多人一夜无眠,很多势力将因此活络起来,重新聚散。 事情的发展每一丝每一寸都在李殊慈的的预料之中,可她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地疲惫,不得不说,赫连韬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或者说,被他称为洪叔的“洪秀才”实在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幕僚。 拖着步子穿过被雪色照亮的垂花门,拂风苑里的安逸静谧让她稍稍安下心来,青鸽等在院门口,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急切问道:“姑娘……没什么事吧……”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从旁闪过,竖掌如刀直劈青鸽颈后…… 青鸽软软的倒在地上,李殊慈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听一个冷漠异常的声音说道:“借一步说话!” 第82章 深夜密谈 李殊慈惊得全身寒毛都乍了起来,下一刻,便听见这一声冷漠而强硬的吩咐。那声音里面隐隐带着的一丝熟悉感,让她的提起的心缓缓放下。然而,心头又升起一股怒气和悲愤来。“王爷!我的丫头也是人,寒冬腊月倒在雪地里,好好一个女孩子,冻坏了您怎么赔给我!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 说完,她没有看儒王一眼,径自去扶青鸽。儒王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愣怔,他是本朝极致尊贵,处于权势顶端的人,从来没有谁敢对他这样过,那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要多少他也赔得起……可他看见那双滴琼含露的双眸目光灼灼,好似被束缚的笼中之鸟,那里面,是不甘于现实的玩弄和对自由的渴望。所以,他一时呆住。有生以来头一次,思索着,是否是他自己想的不对…… 其实李殊慈说完这话却是后悔了,他毕竟是本朝惊采绝艳的堂堂王爷,想要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可她对受人摆布这件事,有着难以接受的巨大抵触,话便不经思索脱口而出。她拉起青鸽的一条手臂,却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将青鸽整个人从地上扶起来,好在这时蓝心闻声寻了过来,解了她的尴尬。儒王后退一步,躲在阴影里避了开去。 蓝心见此情形,不禁‘啊’了一声!“姑娘,青鸽姐姐这是怎么了?” 李殊慈示意蓝心过来搭把手,两人半抬半抱将青鸽扶进不远的一处暖阁,缓声道:“没什么事,你好生照料她,让人守好院子,小书房外面万不能让人靠近。” 蓝心的眼中的惊讶只有一瞬,便明白了李殊慈话里的意思,眼睛朝着方才李殊慈站着地方看过去,那一处的阴影似乎比平时要厚重一些,手下意识的捏紧,想起李殊慈之前让她们离开时说的那些话,心头有些慌,道:“姑娘小心。” 几个丫头各有过人之处,蓝心是最聪慧的一个,李殊慈知道她已经看出端倪,温和的安慰她道,“没事,你放心。” 李殊慈走回原地,压抑下心中的不快,尽量将声音放的缓和柔顺,低眉顺眼的说:“怠慢之处,还请王爷见谅,请跟我来吧!” 儒王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的脸上,端详许久,才点点头。李殊慈引着他进了自己的小书房,屋子里温暖如春,到了熟悉的环境中,她李殊慈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神思言谈也变得自如。儒王既然不追究她的失礼,她自己当然不会再提,只当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王爷沈爷来此,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儒王看着李殊慈平静的面孔,说道:“我来此处,是有些话要问你。” 李殊慈恭敬道:“王爷请说。” “你与赫连韬是什么关系?”儒王的面色已经恢复平日的冷冽。 李殊慈原本以为儒王会问今日的事情是否和她有关,可耳中听到的却是这样一句问话,她略微思索,沉吟道:“合作关系。” 儒王嘴角挑起一丝讽刺,“一个深闺女子,却动不动就与王公贵族合谋陷害他人。是不是也可以说,一切都是你自说自话,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顾家族利害,妄图诽议朝政,别有居心?” 李殊慈不明白为什么儒王会突然翻脸,出言讽刺,她微微一笑,“那么王爷夜半私闯相府,探查朝廷要员私密之事,是否也对皇权有意,图谋大位呢?” “牙尖嘴利!” “王爷,明人不说暗话,上次发生的事情想必王爷早已经清楚来龙去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没有人甘愿去做砧板上的鱼肉!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随机应变,未雨绸缪罢了。”李殊慈毫不畏惧,既然对方想把话说破,她也没必要瞻前顾后,“我想,以王爷的睿智,不会看不出小女子的处境,待怡妃产下龙子,以我祖父偏爱和沈氏的野心,李家还会有我们三房的一席之地么?明里暗里的危机重重,难道我要等这大祸临头才做无谓的挣扎么!我不求别的,只希望我的父母亲人平安康健!” 儒王的嘴唇终于微微一扬,“那么你与赫连韬废了这么大的功夫演了这出戏,就仅仅是为了除掉李唯承?又为什么不让沈家担下恶果?” 李殊慈苦笑道:“沈家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即便这件事让沈家来背,他们也不过是受些皮肉伤罢了,并不能让他们伤筋动骨。让李唯承背这个黑锅,却可以让他失去在上京崛起的可能,即便是沈氏日后夺得正妻之位,也能最大限度的阻碍她蚕食三房的计划。王爷,我没有多么大的野心,我的目的从来就不在于朝政之事,只是为了保证我家人的安全而已。” “你的目的虽然不在于朝政,却大大影响了朝局。沈家原本是想利用祥瑞之事稳固怡妃的地位,为她腹中的孩子造势,想要再出一个沈皇后。”儒王的嘴角露出一个好笑的神色,“没想到这件事情被你搅了局,你为了区区一个沈氏大动干戈,难道不怕惹来杀身之祸?” “王爷错了,沈氏若只是后宅妇人,如何能让沈家如此看重,以至于怡妃,沈渊等人都曾特意与沈氏保持某种联系!我想,一个相府侍妾的身份并不够吧!若她真是区区后宅无知妇人,我李殊慈不介意直接将她扼杀,即便事发背上骂名也在所不惜!可事情总不会有想的那么简单。王爷恐怕不知道,沈氏手中还握着先皇的令牌。” 儒王的瞳孔陡然收缩:“先皇的令牌?” 李殊慈点点头,“嗯,这也是让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李府的人对这件事情也是知之甚少,我祖母多年前偶然得知,后来告于我知晓。我能力有限,这块令牌的来历,是我所接触不到的,王爷不妨暗中查探一番,兴许能知道沈氏和沈家是否还有一些其他不为人知的事情。” 儒王望着眼前这个无畏又倔强的小姑娘,他的确没有想到,她小小年纪,心思居然能如此缜密细腻:“那么,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气氛缓和下来,李殊慈轻抿了下嘴唇,用红泥小炉上已经沸腾的热水沏了一壶茶,雪白的皓腕在蒸腾的水汽中宛如玉质,将茶捧道儒王面前,才开口道:“不知王爷是否注意到,沈尚书接下了四府亏空案?” 儒王心中一动,“京地五都,除了上京,洪都府,覃都府,华都府,醴都府都有大大小小的亏空。这本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君上一再施压,却依然毫无结果。是一件根本查无可查的案子,或者说根本就不能查的案子!” “王爷说的没错,若是真往死了查,恐怕整个朝中也没几个官员能脱得了干系,君上恐怕也没打算真的追根究底,国之蛀虫岂是一时半会便能铲除的。” “崇南虽然富庶,但国施仁政,赋税减免,国库里的银子实在充裕不到哪里去。若是赶上边城起兵祸,就更是捉襟见肘。所以君上算是趁此机会光明正大的勒索朝臣。他的用意,不过是借此噱头想用豪族官宦的财帛,给国库充点送银子罢了!所以,即便君上一再施压,朝中也无人敢应。” “崇南茶,酒,盐都是官卖,只要涉及到利益,一沾上官就没好,君上想要改变现状,在这件事情上绞尽脑汁!但想要在这些狡诈如狐的官员们手中将肉夺下,哪有那么容易!沈家主动放血,君上自然是乐得接下。”以她对沈家的了解,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简单。李殊慈眸中流光四溢,条理愈加清晰。“可沈豪又为什么主动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呢?即便是为了沈文贺沈浩叔侄的那件事情,也不足以让沈豪这么做。” 儒王着实有些震惊,李殊慈平日里都关注些什么,她缘何能对朝局如此清晰明了。“你是说……沈豪早就有心接手这件事情,这次不过是顺势而为?” “王爷英明,正是如此!”李殊慈自信的笑着,在这之前她也没有想明白,但今日钱中信对李煜说起这番话的时候,她陡然明白了沈豪到底安的什么心! 儒王深深的看着李殊慈,问:“你已经知道沈豪的目的了?” “十之八九!”李殊慈想了想,说“王爷想想,为何这件事请不能查?就是因为这件事牵连甚广,法不责众,君上不可能把四府的官员都拉出来斩了!沈豪知晓君上的用意,大大方方的接下了这件事情,最多不过损失些财力。对于沈家来说,又算得上什么?然而,沈家现在已经领了这件差事,可以光明正大的去盘查四府官员。所有人都没有当真,可若沈家对这件事当真呢?王爷说,会有一个什么结果?” 儒王眸中精光一闪,“沈家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查出这些官员的把柄,然后握在手中!掣肘朝中要臣,甚至掣肘整个朝廷!” 第83章 彻底决裂 李殊慈望着儒王,她经历两世才看透的事情,他只听她说了几句,便能抓住要害,难怪世人都说,儒王,是任何一个人见了之后,都不得不赞叹的人物…… 李殊慈静静的站在一旁不再说话,儒王面色阴沉。半晌之后,终于出声:“想要改变就免不了阵痛!这场你争我夺的角力,注定双方都要承受割肉的痛苦!” 李殊慈道:“想必君上同样不想让沈家得势太过,所以先沈皇后薨逝之后,立刻就立了王度卢王大学士之女为后。传说君上对王皇后一见钟情,遂力排众议封其为皇后,实际上不过因为王度卢清寒出身,家族凋零毫无底蕴,是为了避免出现另一个沈家,重蹈覆辙罢了。身在皇家,情之一字不过笑谈尔,兄弟姐妹尚能背地里捅刀子,何况对待他人……” 儒王身体一颤,目光忽然冷冽如刀,直射李殊慈。李殊慈自知失言,忙行礼道:“王爷恕罪……我……” 儒王却轻吐一口气,制止她再说下去,面上有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漠然平淡,那一瞬间的冰冷几乎让李殊慈以为是错觉。他道:“君上对王皇后,确实如你所说。所以大皇兄虽然已经贵为太子,仍然十分没有安全感,极力拉拢沈家,可沈家重权在握,雄心万丈,爪牙更是一日比一日锋利……太子无疑是与虎谋皮而不自知!” “我有一事不明,还请王爷赐教。”李殊慈看着眼前清华无双的人物,问道:“那么王爷,到底是为什么对沈家感兴趣,又是哪一方的人呢?” 儒王目光之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沉郁,他没有回答,转而反问李殊慈,“依你之见呢?你如此聪慧,已经猜出大概了吧。” “请王爷恕我不敬之罪……”李殊慈面色如常,其实她隐约有些印象,所以能猜个五六分而已,“君上对您的偏爱如同您的身世一样众所周知,可我觉得,这十分的偏爱之中,有六七分是愧疚……德妃娘娘故去的时候,王爷还年幼,这些年当中,恐怕有些真相已经随着时间隐没,可有些事情却愈发清晰起来。王爷是否知道了什么,与沈家有关呢?或者说,是与先皇后有关呢?” 光线昏暗,儒王眼下那颗泪痣颜色便深了几许,此时配上他的沉默神色和一身白衣,愈发像一尊超脱世外的谪仙人。李殊慈见他默不作声,只好继续说:“王爷不妨在沈家有所动作之前,先一步掌握朝中要臣的把柄或证据,朝中势力虽然纷杂,可能让沈家死力追查的恐怕不会太多,否则肯定会引起他人的注意,毕竟谁也不是傻子。相信以王爷的能力,很快就能剖析出这些人来,先下手为强。” 儒王点点头,扫了李殊慈一眼,这一刻,她站在他面前,漆黑明净的双眼,含英带煞的长眉,尖尖的下颌雪润洁白并透着一股倔强,是一个冷静睿智成熟的少女。可儒王总觉得不那么真实,仿佛她是一个不应存于世上的人。他忽然想起方才在院子中,他打晕了她的婢女,她那一瞬间的恼怒和反抗,才让人觉得活生生。 他站起身,又转了一个身,李殊慈意识到他是要离开了,便在他身后默默的屈膝行礼。 “哦……对了。”他转过头,道:“杨衍在外有事耽搁了,很快就会回京……你不必着急。”仿佛是对刚刚打晕她的丫头产生了一丝愧疚之感,他便在脑海中思索了这一条,有可能是她想知道的消息。可脱口说出之后,便觉不妥,面上难得浮现一丝尴尬。 李殊慈先是没反应过来,随后又是一阵错愕……他与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杨衍……她几乎忘记了,她还有这么一桩不怀好意强加于她的婚事……那个多年前就倾心相付于她的少年,她还是不知应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前世她无心于他,这一世,她却怀揣着一颗寒凉冷睿的心。 李殊慈抬头看向儒王,此时他薄唇紧抿眉心微蹙,似乎有些懊恼,窗外的雪色和月光映着他的眸色,一阵微波潋滟。随后,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了。李殊慈站在门前,看着那一身白衣隐没在黑暗中,疲惫苦笑。 这件事一出,恐怕仇恨算计都将摆在明处,她不得不昂首面对。妒恨成魔的李殊乔,心机深成的沈氏,阴险狠辣的沈渊…… 大年初一,举国大丧!命妇皆要进宫去哭丧,姚氏陪着老夫人进了宫,寒风卷着漫天的大雪飞进上京每一处角落,皇后殡天的丧钟敲响,煦文帝悲痛欲绝,几度昏厥在王皇后灵前。 这种时候,李煜自然不敢去触怒煦文帝,李唯承仍然被关押在大理寺的牢狱中不见天日。除了已经挖出龙凤青石的洪都,煦文帝派出的人果然在在另外华、覃、醴三都相继挖出了赫连韬所说的另外三座石碑。祥瑞变成了笑话,已经传遍了整个上京!兰氏在和慧院翘首以盼,等待着触手可得的荣华,可得来的,却是李唯承欺君罔上,被押入大牢的消息。 不过几日的时间,事情的发展已经出离了所有人的想象。连日大雪,京地五都还好,但其他州郡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灾情和难民。 李殊慈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这场天灾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前世王皇后殡天之后,便是一场雪患,只不过那时没人拿这件事做文章罢了。如今,百姓们怨声载道,都道是李唯承不敬苍天,为了一己私欲触怒神灵,以至天降灾祸!甚至有人堵在官衙门前,鼓动处死李唯承以平息神灵之怒。更有甚者,在李府门墙之上泼粪辱骂。 煦文帝已经从王皇后的死中缓过劲儿来,将李煜当朝骂的狗血淋头。李煜黑着一张脸,怒气冲冲的进了李殊慈的院子,他之前就隐隐知道沈家暗中操纵一些事情为怡妃造势,认为李唯承不过是碰巧入局,若是能借此得到一二好处,也未尝不可。因此他并没有阻拦,相反,他还主动推动了此事的发展。可万万想不到,事情居然到了如此地步!现在缓过神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而对沈家和大房最有敌意的人就是这个如今目无亲情,胆大包天的的丫头! 李煜的目光落在手持绣棚的李殊慈身上,不由怒道:“李家已经大难临头,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绣花!” 李殊慈面容平静无波,她已经失望过了,所以现在她不会因此而软弱心痛:“祖父,您说什么?阿慈不明白。阿慈不过是小小女子,不在后宅做女红,又去做什么呢?” 李煜现在恨透了李殊慈这种毫无动容的样子,“你大伯父如今还在大理寺,周氏身在病榻,乔儿也已经变成那副样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过是一点小事,你就要将自己的亲人仇恨道如此地步吗?!” 李殊慈冷笑:“一点小事?祖父说的是哪件小事?是大伯母联合沈家陷害我母亲这件事吗?还是李殊乔买通丫头毒害我岫弟这件事?或者是暗中命人谋害祖母这件事?又或者说,是李殊乔将我掳劫荒野,坏我名声这件事?” 李煜眼中闪过一丝尴尬,这些事他自然知道,却怎么也不可能向李殊慈低头:“阿慈,你到底是不是李家人!这么多年我对你的疼爱你都忘了吗!李家的荣辱与你没有关系吗?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她当然在乎过,可换来的是什么呢?李殊慈嘴角挑起一丝笑容:“那么祖父想要阿慈怎么报答您?” 李煜面对这李殊慈干净纯澈的目光,一时哑然,“阿慈,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李家祸福就在旦夕之间,若不能尽快解决,你父亲也会受到牵连,难道你也眼睁睁看着不管吗?” “祖父,我只是深宅后院的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而已,祖父想要我怎么管,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管!大伯父做的事,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祖父身为当朝丞相都解决不了的事情,阿慈又能有什么办法?祖父与其在这里质问我,不如让大伯父向君上认错,以求陛下宽宏。或者学沈家一样,将功补过!”李殊慈语气依然柔软平和,没有丝毫对抗的意思,可李煜却听得无比刺耳! 李煜隐忍着怒气,她说的没错,不管是不是她从中作梗,现在来质问她都没有用,深深的看了李殊慈一眼,一甩袖子大步离去……李殊乔一个人站在角落盯着拂风苑,她发髻低垂的盘在脑后,只是细细看去,颜色却有些杂乱,那是周氏叫人给她做的假发。看着李煜从李殊慈的院子里走出来,李姝乔面部狰狞扭曲,狠狠瞪着,指节捏的咯咯作响。 雪心和蓝心看着祖孙对峙的一幕,惊得后背冷汗直流,雪心道:“姑娘,您这么对老爷,岂不是再无缓和的余地?” 李殊慈叹了一口气,“有些东西,一旦出现了裂纹,就再也没有办法恢复如初……” 第84章 螳螂黄雀 天压云低,周围一片死寂,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隐没在黑长的斗篷之中,疾步前行。月亮依然躲在厚重的乌云后面,唯一的光亮,便是其中一个兜帽之下,被雪地照亮的,那一双凤眸中的熊熊怒火。两人绕过大批守卫,贴着高强绕到后门,和一个头领模样的人物低声交谈两句,走了进去。 李唯承正坐在枯草垫上发呆,四方空荡的墙壁上,只有一扇人头大的小窗,此时也无一丝光亮。低矮的四方桌上一灯如豆,燃烧的黑烟丝丝升腾而起,缠绕纠结,在李唯承的面上形成一团诡异的影子。 煦文帝的怒斥如当朝一棒,将李煜打的晕头转向,深刻的体味到了什么叫做流言猛于虎,事情经口口相传之后,不仅变得畸形走样,更被添油加醋传的沸沸扬扬。皇后薨逝,天灾雪患,无论哪一件也不是小小的李唯承能够承受。之前被捧的多高,如今的诋毁就有多么猛烈。 李唯承在监牢之中已经被关了五六天,神色枯萎,眼下青黑。除了每日会有人给他送一次饭,中间没人和他说一句话,也没人告诉他外面境况如何,他怎么也想不通,祥瑞怎么就突然不是祥瑞了,皇后怎么就死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咯哒’一声,李唯承吓了一跳。监牢的门忽然被打开,两团影子快速闪了进来。李唯承逆着灯光看不清楚面孔,他手脚并用缩到墙角,面色惊惧,哆哆嗦嗦道:“你们是谁?你们是来杀我的?我是丞相之子,你们不能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噤声!”两人摘下兜帽,李煜怒其不争斥责道。他这个儿子虽是庶子,但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有着非同寻常的情感和意义,可他如今已经焦头烂额!若不尽快接触雪患,他也完全没办法。 李唯承惊恐的睁大双眼,看清来人,连滚带爬一把扑到李煜身前,不敢置信的道:“父亲!”又转头疑惑不安的看着站在李煜身旁的绝美妇人,“姨娘?” 沈氏年近五十,可看上去不过是三十多岁的模样,她身材纤细高挑,一双凤目之中竟然带着些许冷傲和威仪,她站在那里,如同一枝娇艳挺立的绯红牡丹,昏暗的烛火在她眼中不停跳动,仿佛随时能跳出眼眶,将李唯承烧的焦黑粉碎。 李唯承一个哆嗦,生母对他的亲近,似乎只有模糊的记忆中才有过,多年来,沈氏性格静谧冷淡,闭门不出,连他也不能常常见到,他对这个生母有着一种难以亲近的惧怕之感,所以他从不觉得讨好嫡母是一件让人难受的事情。 李唯承压抑着心中的惧怕,“父亲,快救我出去,我再也不想带在这个鬼地方,父亲,求你救我出去!” 李煜皱起眉头,“这几天我已经想尽办法,王皇后的死可以说成巧合。可天灾难测,若是不能解决此事,做什么都是枉然。” 李唯承整个人都呆住了,他觉得异常害怕,不能解决?那他们到这来干什么?难就就为了告诉他,他死定了?!李唯承步伐踉跄从地上站起,声嘶力竭道:“父亲,姨娘,你们难道眼睁睁看着我死在这里?” 沈氏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厌恶,冷冷道:“还不是因为你急功近利,得意忘形,中了别人的诡计。” 李煜的目光闪过一丝尴尬,他当初也是赞成这件事的,也是为了能够讨好眼前的人,谁知却落得如此结果。沈氏没有再看李唯承一眼,她抬起头,目光穿过重重阻隔看向远方:“沈家会替你解决这件事,你只需一口咬定是为了国之安宁并无私心,即可保住性命。不过,这段风波平息之后,就要将乔儿和雯儿姐妹的婚事定下。” 李唯承眼中迸发出死里逃生的庆幸:“真的?姨娘说的是真的?父亲?” 看到李煜点头,李唯承大喜若狂,道:“乔儿本来就是要嫁给沈渊的,现在让她们姐妹都嫁过去也未尝不可。” 李煜看着身边的姚氏,她的目光没有一丝心软和愧疚,冰冷的话语从她口中吐出:“乔儿许给沈浩,雯儿要送给太子做妾。” 和慧院,兰氏满面怒色坐在桌边,莺儿从外头哭哭啼啼的进来,看见兰氏满腹的委屈化成眼泪噼噼啪啪落下:“夫人!她们……她们欺负人……” 兰氏眉头扬起,看着莺儿左脸颊上明晃晃的一道血印子,问道:“又怎么了?” 莺儿哭的凄惨,嘴里的话却字字清晰,“我见夫人用血燕的时辰到了。像往常一样,去大厨房取,没想到大厨房的刘妈妈根本就没准备,还说……” “还说什么?”兰氏几乎将银牙咬碎,这几天她已经受了无数的白眼和挑衅。 “她说……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还真把自己当人看了,不过是个任人买卖的物件,还真以为自己能越过大夫人去!什么血燕,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那也是你能吃的!做梦去吧!”莺儿看着兰氏的脸色,摸着脸上的血痕,恨恨道:“我都已经走了老远,还能听见刘妈妈在哪里骂个不停,夫人……您可不能就这么任人欺凌啊!” 兰氏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跟了李唯承在外五年,什么事不是她做主,跳起来骂道:“肯定是那个黄脸婆在兴风作浪!我倒要去会会,看还能把我撕了不成!” 燕儿从外头端了杯热茶进来,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兰氏的脸色,心想,果然这莺儿果然就是个坏事的!“夫人,您消消气,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自从李唯承出事之后,连兰氏屋里的炭火分量也是一日比一日少。 兰氏也不过是口头上厉害,若真想找周氏翻脸早就去了。她没什么大本事,小聪明还是有的,不然也不会把李唯承哄得服服帖帖。只是近几日实在受气,再经莺儿这么一转述,气的浑身发抖。她抬眼看着燕儿,这个燕儿是她进府之后,才跟在身边伺候的丫头,兰氏眼中闪过一丝警觉,气顿时消了一半。 燕儿站在一旁却不再说别的,兰氏迟疑的接过茶盏。对莺儿说道:“你先去将脸颊涂了药膏再说,好好一个姑娘家,可别落下疤痕。” 莺儿摸上自己的脸颊,犹豫一下,还是道:“谢夫人关心,奴婢这就去上药。” 见莺儿出了门,燕儿笑眯眯屈膝道:“夫人,您可不能中了别人的奸计啊!如今大爷不在府中,若是您真闹开了,别说您能不能占上风,这一个不敬主母的罪过,便能让您从天堂直掉到地狱里去。大夫人说不定就等着这个由头将您打出府去呢……这样一来,就算老爷回来说情,也没法子了。” 兰氏心里咯噔一声,那股怒火彻底熄了,犹疑不定的看着燕儿,“那依你之见,我就得这么受着了?” 燕儿见兰氏已经冷静下来,道:“如今咱们只要静静的等待,依大爷对您的疼爱,等大爷回来自会给您做主,若是您现在闹出去,可就不占理了!” 圆脸的胡嬷嬷一张老脸都要团在一起,在一旁满面担忧道:“夫人,大爷的事……这都好几天了,若是……咱们也得早点打算下一步……” 胡嬷嬷是从小跟着兰氏的,虽然没什么坏心眼,却一向胆小怕事,听她说话的意思,却是劝着兰氏卷铺盖跑路了?燕儿几乎要笑出声了,道:“夫人,早上我去大厨房打热水,在路上碰见五姑娘院子里的月白妹妹。月白妹妹年纪小,人也好,她见我面色担忧,便对我说,她们姑娘说了,这件事其实怪不到大爷身上,不过是赶得巧了,再加上老爷从中周旋,再过个三五日,大爷也就能回来了!” 兰氏瞪大眼睛,结巴道:“五……五姑娘院子里的人说的?” 兰氏望着燕儿,突然脑中清明起来,难道这是五姑娘在故意提醒她?她翻来覆去的将燕儿刚才的话又想了一遍,五姑娘可是李家正经八百的嫡出,她说的话应该是真的,再说,她还有一双儿女,若是不出错,谁也不能那她怎么样!兰氏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燕儿,道:“你是个好的,等爷回来,自然不会亏待你!” 燕儿知道兰氏这是听进去了,点点头道:“奴婢不敢,奴婢跟着夫人,自然要为夫人着想。” 兰氏看着胡嬷嬷,皱眉道:“嬷嬷,在爷回来之前,没我的吩咐,院子里的人一概不许出院子,若是谁惹是生非,直接打死了事。” 此时,李殊慈正和木云说这话。她面上难得现出一丝欢喜,木云终于好的差不多了,用不了多久,便能恢复如初。青鸽上前一步道:“姑娘,燕儿已经把话已经传到了。” 李殊慈点点头,笑道:“若是兰氏稍微够聪明,就会龟缩在和慧院里一动不动。” 第85章 毒发(一) 木云不解道:“咱们为什么要帮兰氏?若她以后得势了。咱们岂不是又多了一个敌人?” “兰氏不过是有点小聪明而已,相对于周氏的心计,兰氏根本不足为虑。然而兰氏只要在李府一日,就是周氏的一块心病。李唯承对兰氏母子宠爱有加,她们和周氏之间总会有一番交锋,咱们坐收渔翁之利有什么不好?” 木云道:“李唯承间接害死了皇后,居然还能回的来?” “道理很简单,这个世间的事情,总不是一成不变的。上位者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说你没有,你也能没有。”李殊慈冷笑道:“如果不出所料,祖父既然已经开始为沈氏打算,那么他还会在意和沈家联合么。他定然会在沈氏的劝说下去找沈家出面。而沈家也必定早就想好了对策等祖父上钩呢!” 木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此事不可能要了李唯承的性命……” “姑娘费了这么大的周章,除了让李唯承无缘权势,应该还有别的目的。”青鸽思索道:“难道……姑娘是为了逼沈氏出面?” 李殊慈惊讶的看着青鸽,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若是沈氏一直躲着,咱们只能拳拳打在棉花上,永远都不可能击中对方的要害。这些年来,沈姨奶奶一直借周氏的手办事,要想瓦解大房的布局,首先便要从周氏身上下手,她是沈姨奶奶的左膀右臂,更是李唯承的正妻!若想激化她和李唯承的矛盾,兰氏是必不可少的。” 青鸽看着木云道:“幸亏木云快好了,不然,我还真是不放心姑娘的安全。“ 木云苦笑道:“这还真的多谢我爹,若不是他逼我苦读医书,我如何能好的这么快。这生肌丸是我爹研制,药方还是我死记硬背下来的。” 第二天,沈豪便上了一道折子,连同沈渊一起被煦文帝召近宫中。沈渊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竟然亲自带领沈家族人下至灾情严重的各州郡,亲自督查衙门设立的粥厂,平复难民。律人律己,确保官商募捐和朝廷下拨的所有救济银两,全部落实道灾民身上。 不过几日下来,沈渊忧国忧民的情怀不仅传遍了京地五都,连各个郡县的都知道了这位被誉为四公子之一的清俊少年,这可和李唯承寄希望于上天不同,这是实打实的功绩,受万民敬仰。 李殊慈听说此事,苦笑道:“沈渊,还真是精于算计,无论在怎样的境况之下,都能做出最利于他的判断。” 窗外呼啸的风声,冰寒透骨。李殊慈忽觉困倦,便拥着厚厚的锦被缓缓躺下,房间内被花匠精心摊火熏开的银红牡丹,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朦胧中,她好似回到了祖母病逝那一日,白绫挟着大雪在风中呼啸,时而卷起,时而落下。惨淡的颜色无情笼住她的世界。 在这异样空洞无措的时刻,她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少年,白袍黑发,神色低暗。他用那一双沉默的眼睛望着她,里面仿佛是看得见的怜惜和同情。他的嘴角慢慢的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向她走过来,从此后,这个少年仿佛是镌刻在她心头的烙印,永生永世烙烫着她。 “沈渊……”李殊慈猛然从榻上坐起,下意识的环抱住自己的肩膀想要躲避什么。却发现这只一场无为的幻梦而已。 雪心在外面听到动静,推门进来询问:“姑娘,您醒了?才睡了没一会的功夫呢。” 李殊慈用手支着额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她又重新躺回被子里,却觉得难以安眠,索性掀开被子,穿好衣服走了出去,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拂风苑里树影重重,廊上挂着的风灯来回摇摆,远处似乎传来什么动静。“雪心,你跟我去祖母那里看看?” 蓝心正从回廊上走过来,道:“姑娘,和慧院一个叫莺儿的丫头,听说方才在大厨房和大夫人身边的嬷嬷起了冲突,兰氏说她目无尊卑,要将她打死给大夫人赔罪,这一会已经是出气有进气无了……” “看来兰氏已经知道莺儿已经被人买通了。” 脚下绵软的白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李殊慈穿过一道又一道回廊,名寿堂里已经点足了灯火,可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里,愈发显得光华透亮。 还没进屋,李殊慈就听见姚氏惊叫一声,“母亲!” 李殊慈脑袋翁的一声,提起裙子就往屋子里面奔,雪心和青鸽跟在她身后也迅速的朝屋子里面奔过去。屋子里除了姚氏和吴氏,兰氏并李姝乔李姝雯也在,并丫头们一团人围着呼喊声一片。连嬷嬷和江嬷嬷一个扶着老夫人,一个人正在掐人中,老夫人却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姚氏一见李殊慈过来,忙道:“阿慈,你祖母她前一刻还在同我们说话,突然就倒下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吴氏已经声泪俱下:“是啊,阿慈,老夫人毫无征兆,就这么晕厥过去了,这可怎么是好啊!” 李殊慈扑到跟前,看着老夫人面如金纸的模样。目光阴沉道:“青罗,马上叫管家去请太医,快去!”心里忍者难受,拼命忽略刚才那个梦境,她连声吩咐:“素罗,祖父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从宫里回来了,赶紧派人去迎。雪心你先去把府里的胡大夫找来。” 不一会,消息已经传遍府中各处,连府上的各个姨娘,少爷姑娘都一并到了,加上各自的丫头婆子,在院子里站了乌压压一片。李煜急匆匆从外面赶回来,穿过重重人群,面色惊疑不定。“到底怎么回事!” 胡大夫是府上的坐诊大夫,在李家多年,对各位主子的身体状况十分熟悉,医术自然是过得去的。胡大夫已经查看了一番,摇头道:“在下时隔几日便要为老夫人诊脉一次,老夫人身体底子一直不错,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方才我查看一番,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症状,至于到底为何突然晕厥,恕在下医术不精,实难确定……” 李殊慈心中惊怒交加,她已经足够小心,还是着了道!“连嬷嬷,祖母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常?” 江嬷嬷是老夫人身边最贴心的嬷嬷。但之前家中女儿婚事,赶上年节,便得了老夫人的恩典放了月余的假,才刚刚回到府里。因此,众人便看向一旁的连嬷嬷。连嬷嬷也是老夫人身边照顾惯了的人,急忙说道:“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这几日皇后娘娘大丧,老夫人进宫哭灵,许是太过疲乏,这几日总有些头晕,饭用的比往日少些,睡的稍微沉些。” 姚氏心地本就慈软,与老夫人感情又好,此时已经抑制不住,声音哽咽道:“入宫这几日,太后娘娘念各家老夫人年岁较大,便给了恩典,不必一直跪着,可以时常道暖阁休息。饮食也和众人一起,老夫人向来行止谨慎,并没有发生过特别的事情。” 吴太医很快被人请来,他反复查看了老夫人的各处症状,问道:“今日可有什么异状?” 众人摇头,李煜皱眉道:“内子身体一向康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吧?不知内子何时能够醒来?” 吴太医若有所思的摇摇头,“倒不像平常的昏厥,像是中了毒。” 李殊慈心里咯噔一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李煜讶然,面色更加惊疑不定,下意识的环视一圈众人,道:“中毒?” 吴氏腿一软,府里上上下下的饮食都是她负责的,此时提到中毒,自然和吃食有关,“怎么会中毒?谁会对老夫人下手?” 李殊慈面色铁青,她几乎让人时时刻刻注意老夫人屋里的动静,吃食上也分外注意,可祖母还是中毒了,她不由握紧了拳头,看向屋子里神色各异的众人,“吴太医,您既然能看得出是中毒,是否已经有了解救的法子?” 吴太医取出银针,在老夫人手指上扎了一下,将流出的血滴洒进一些粉末进去,观察片刻,道:“初步判断,老夫人像是水银中毒。” “水银?怎么可能?”吴氏心中忐忑,生怕此事和吃食扯上关系,“吴太医,您是不是看错了?老夫人无论如何不接触不到水银这种东西……” 吴太医闻言,面色有些不好看,但碍于李煜毕竟身居高位,勉强解释道:“若是正常情况下,自然不可能接触到水银,但也有例外的情况,不知老夫人是否用过朱砂?” 连嬷嬷脸色大变,突然指着兰氏道:“是你!你为什么要害老夫人!你说!” 兰氏心头大惊,当她听见太医提起朱砂的时候,便暗道不妙。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看过来,此时李唯承可不在身边,没有人会替她说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瞬间眼泪似滚珠一般:“父亲明察!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害老夫人!我……我真的不知情啊……” 李殊慈刚要说话,只听见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到的李姝乔,突然冷笑道:“兰姨娘,事已至此,你还不老老实实说清楚!” 第86章 毒发(二) 众人都没想到从来柔弱如一枝小白花的李姝乔会咄咄逼人的抓兰氏的错处,就算姨娘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女儿管教父亲的房里人。李煜也皱了皱眉头,但并未出口说什么,看了一眼软做一团的兰氏,对吴太医道:“还请吴太医费心诊治。” 吴太医朝李煜拱了拱手,道:“老夫人中毒较深,加上年岁较大,情况不是很好,老夫自当尽力。”说罢,走到一旁提笔凝思药方,不再理会众人。李煜扫着兰氏和连嬷嬷,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嬷嬷到老夫人跟前,将她头上带着的抹额摘下,跪在李煜面前高高举起,面色十分不好看,这段日子江嬷嬷不在,老夫人身边的事情都是她经手,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她自然是要将事情先说清楚的,“老爷,前些日子兰氏拿了自己做的针线来孝敬老夫人,就是这条抹额。” 众人都向那条抹额看去,绛紫色的底子,上面绣着八宝福寿图,针脚整齐,花样繁复精美,一看便是花了许多心思的。连嬷嬷道:“兰氏说,听说老夫人近日睡眠不好,特意在夹层里面放置了一点朱砂安神,老夫人平日就很喜欢这一类精美的小物件,很是欣喜,当时便戴上了,谁知竟然……您一定要做主狠狠惩治这个虎狼心肝的人啊……” 兰氏闻言吃了一惊,“连嬷嬷,那抹额里不过是一点点朱砂而已,有安神之功效,怎么可能让老夫人中毒呢!” 连嬷嬷道:“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老夫人身体一直好好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怎么会突然因为朱砂中毒呢?” 李姝乔冷笑一声,一把抄起笸箩里面的剪刀,将那抹额毫不留情的从当中剪开,手腕一抖,红色的粉末扑簌簌的掉落在地上,李姝乔的看着手指上沾染的嫣红,怒声道:“你还不说实话?” 兰氏看见那些飘落的红色粉末,完全吓坏了。她根本不知从何辩解,抹额是她做的,可她并没有往里面放如此多的朱砂啊!兰氏虽然对李姝乔的讽刺不以为然,但在此种不利于她的情况下,还是乖乖改了口称呼李煜为老爷:“老爷,老爷不是我,我没有,我只是想做些针线孝敬老夫人,并没有害人啊……是……还是五姑娘提议让我做这抹额的!” 李殊慈看到李姝乔眼中闪过一丝狰狞,这才是她对兰氏咄咄逼人的目的?可她明明叫人检查过那件东西,里面确实只是放入了极少量的朱砂,根本不可能引起中毒,还因此让那间抹额的边缘有了一些瑕疵,老夫人还因此笑她太过谨慎。而现在,怎么会凭空出现这么多的朱砂在里面!老夫人的东西,谁能擅动?如何在她们的眼皮底下将抹额拆开,添加如此多的朱砂进去?绛紫色的抹额在被李姝乔随手仍在地上,上面的花纹染上了朱砂的邪艳红色,在满室的灯烛照耀之下,现出几分妖异的美艳。 李姝乔用不敢置信的目光望着李殊慈,道:“五妹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殊慈冰冷的目光在李姝乔面上逡巡着,不管是李姝乔还是周氏,亦或是隐藏颇深的沈氏,总之她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打击三房,害死祖母!可是……她们到底是如何做的手脚呢? 李殊慈的目光恨不得能看到李姝乔骨子里去,李姝乔强压下心中毛骨悚然的感觉:“五妹妹,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祖母对你最是疼爱有加,你居然花这样的心思去害她。还利用兰姨娘的心意脱罪,现在露了行迹,难不成你还要将我也害死吗?” “大姐姐,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将祖母医治好。祖母躺在病榻之上,生死不知,你却在这里无事生非,挑拨离间,到底是何用意?你的孝道呢?”李殊慈知道,她不能露怯,若不是祖父对三房心存愧疚,这一关便没那么好过,一不小心便会被李姝乔绕进去,所以,她不能跟李姝乔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李姝乔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她没想到李殊慈居然根本就不解释,反而来质问她,她一时无法反驳,身体歪在一旁的李姝雯身上,直哭成了一朵柔弱的白莲花,看着李煜道:“祖父,我只是过于担心祖母,听到兰姨娘提起,这才问问五妹妹……可她……却骂我不孝,这要是传出去,可叫我今后怎么见人……” 李煜的眉头深深皱起,她看着柔顺悲痛的李姝乔,愈发觉得笔直站在一旁的李殊慈过于咄咄逼人,“阿慈,你大姐姐也不过是问你两句,你何必如此说,坏了她的名声!” 李殊慈嘴角尽是嘲讽:“哦?祖父这么说,我却有些不明白,大姐姐说我暗害祖母,难道就不是坏我的名声了?” 李煜哑口无言,他身居高位,秉承中庸,若说政事自然头头是道。可惜,后宅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他自然拍马也赶不上任何一个后宅女眷。噎了半晌,到底还是对李殊慈心存愧疚,问:“到底是什么事情,你说清楚便可。” “兰氏确实去问过我祖母喜欢什么,我告诉她祖母喜爱精致的针线,有什么不对吗?兰氏将东西直接送到了祖母那里,我何曾碰过一个指头?大姐姐胡乱说话,也不怕到最后,自己说不清么!”李殊慈暗叹一声,祖父心中仅存的,这一丁点愧疚,不知道哪一天会彻底消磨掉。 李煜头大如斗,干脆一甩袖子走到吴太医面前,问道:“吴太医,你看这些朱砂的剂量是否能让内子中毒呢?” 吴太医已经吩咐人去抓药,此时正在一旁候着,闻声走到朱砂洒落的地方,捏起一些放到鼻下,闻了闻,确定是朱砂后,说:“这些剂量确实很大,不过,老夫人应该不是因此而中毒的。” 众人闻言又是一愣,吴太医继续道:“朱砂有安神的作用没错,但若用量不当,天长日久,毒性深入皮肤机理,便会置人死地。不过……这些朱砂,老夫人接触的时间不是很长,看她的病状,应该是短时间内持续摄入剂量较大而突然毒发。” 兰氏适时的哭喊道:“老爷,我是冤枉的呀……我不曾害过人!更不可能去害老夫人……” 李姝乔道:“哼,即便祖母不是因为你才毒发,你也逃不了干系!这抹额里面的朱砂就说明你有害人之心!” 兰氏愣在当场,她此时,真是百口莫辩! 李煜看着躺在榻上的蒋氏,心情及其复杂,这是她的发妻,可他选择了另一条路,就必定要牺牲一方。李殊慈看着他低低垂下的目光,袖中的双手不自觉的握紧,原来他知道!一切都是他纵容的结果!“吴太医,请您实话告诉我,祖母到底怎么样?” 吴太医抬眼便撞进一个冰冷幽深的眸子里,那双眼睛如点漆般墨黑,深不见底。他下意识道:“老夫人即便是醒来,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了,恐怕……” 李殊慈的心几乎沉入谷底,她说:“吴太医,求您尽力保我祖母性命!我李家上上下下感激不尽!” 屋子里寂静无声,吴太医看着眼前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他常年行走在深宫之中,什么样得势的嫔妃没见过,帝后,大臣,他见得多,也就没什么感觉了。可今日却几乎被她的气场震慑住,她的话让人不知不觉想要听从,吴太医十分奇怪。道:“自当如此!” “吴太医,若不是因为这些朱砂,我母亲却是怎么中毒的呢?”周氏身穿织金绣纱袄棉儒裙, 被丫头扶着,脸色苍白步履艰涩的掀起帘子进入内室,很明显她背上的伤还没好透。 吴太医望着室内燃烧的火盆,道:“朱砂平常虽然不能快速使人中毒,但经过灼烧,短时间内便能令人中毒至深。诸位有没有人注意到异常?” 马上有人到火盆出检查,然后摇摇头,示意没有问题。 吴氏见周氏来了,一副当家做主的模样,心里很是不痛快,道:“难道谁会在注意到有朱砂情况下,还让它继续烧下去?再说火盆里怎么可能会有朱砂,这一盆子炭火燃不上多久就要换掉,难不成动手脚的人每次都要来洒一些朱砂不成?” 吴太医也是一时无言,李姝乔眼睛通红,仿佛是强忍悲痛,突然说道:“祖母出了夜里睡觉的时候,身边一直都有人伺候着,既然祖母中了毒,身边伺候的人为什么没事?” 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嬷嬷面面相觑,素罗道:“老夫人睡眠较轻,稍微有一点动静就会被吵醒,所以我们都是在外面暖阁守夜的,所以,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平时里我们确实都跟在老夫人身边寸步不离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连嬷嬷突然道:“老夫人一直有个习惯,晚上睡觉的时候要留下一根蜡烛!” 蜡烛! 屋子里的人齐刷刷的望向姚氏,李殊慈心下一凉…… 怪不得李姝乔只是嘲讽几句便作罢,原来目的根本就不是她,而是她的母亲!李府上上下下的炭火,烛火采买,都是姚氏分管的…… 第87章 一箭三雕 姚氏面上哭泣的泪痕还没有干,一听此话,惊得不知怎么才好,手足无措的跪了下去,竟然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所有人都沉默着,因为姚氏的好脾气好/性子,和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是无冤无仇。李唯清不曾纳妾,三房没有姨娘挑拨是非,所以除了大房的人,也没人想去得罪君上身边红人的发妻,李家唯一的嫡媳妇。 这个场景和方才兰氏受到怀疑的时候,简直是天差地别……连李煜都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着这个温柔天真的儿媳妇,一双明澈的眼睛悲伤的望着他,本就心存愧疚的李煜连狠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道:“事关重大,不可妄下结论,姚氏这段日子就呆在院子里不要出门了,其他人也不得靠近!” 李殊慈压下心头翻滚的血液,真是好计策,不仅能祖母的性命,还让兰氏惹祸上身,再牵扯出姚氏,真是一箭三雕的好计谋! 李殊慈示意,马上有婆子上前随便从烛台上取下两根蜡烛来,吴太医切下一小块,装在瓷碟里放在炭火上化开,不一会就变了脸色,只见那磁碟之上的蜡块化开之后,透明的蜡油中有几丝鲜亮的红色,“果然不出所料……朱砂遇火燃烧之后就会化为水银,水银弥漫道空气中,无色无味,令人难以察觉,老夫人年岁较大,身体本就不如年轻人的。这么一小块蜡烛就有这么多的剂量……” 连嬷嬷去过老夫人房里没还用过的蜡烛,纷纷切下一小块,按照吴太医的方法将蜡烛熔开,果然,这一批里面几乎都有!所有人都朝屋子里的蜡烛看去,老夫人年纪不小,眼神越来越差,尤其喜欢亮堂,平日里屋子里都要多点几支蜡烛才行。众人心里突然都冷飕飕的,望着屋子里面插在烛台上,明晃晃的十多根红色蜡烛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如果是这样,这心思也太恶毒了一些! 李煜赶紧命人将这些蜡烛都换下,道:“将这些含有朱砂的蜡烛好好保管起来!” 周氏面色苍白,颤抖的跪在老夫人榻前,竟然十分悲戚:“怎么会这样?这批蜡烛都是年节的时候一齐采购来的,其然人都没事,怎么偏偏母亲她……” 刚刚还靠在李姝雯身上脆弱无力的李姝乔,急慌慌的冲过去扶住周氏,双手还带着为了遮住疤痕的银丝手套,泪眼垂珠,满目心伤:“母亲,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女儿累您受伤,本就愧疚难当,若是再不好生调养,女儿万死也难辞其咎啊!母亲放心,女儿一定好好照顾祖母,祖母一定会好起来的……” 李姝雯看着这一幕,面色变得十分奇怪,她真的觉得,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同她一齐长大的人,周氏受伤已经有小半年了,李姝乔出现的次数寥寥无几,先时还可说是受伤未愈,行动不便。可后来李姝乔痊愈之后依然对周氏不闻不问,毫不上心。几次看望也是因为有事相商…… 李姝雯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情形,像是一出戏……令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一种诡异的压迫感包裹周身,令她觉得厌恶作呕,她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踉跄一下撞倒了沉默站在一旁的李殊然,李姝然顺手扶了她一把。 李姝雯看到她温和关切的眼神,蓦然想起,从前她天天跟着大姐身边,大姐背地里对二房的人冷嘲热讽,面上却从不露出分毫,只有她,回回冲在前面,给二房的姐妹没脸……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僵硬的抬起头看着李姝然,开口道:“多谢。” 李姝然这回倒是一愣,心想李姝雯怎么转性了?她倒还有点不习惯了。李殊慈注意到这边的一幕,心中若有所思。 素罗端着药碗从外面进来,快步走上前,连嬷嬷赶紧上前扶住老夫人,在一众瞩目之下,给老夫人喂下了药。吴太医道:“老夫人需趁着药的热力施针,请诸位回避。留下几人照看即可。” 李煜道:“都先各自回去吧。”各房姨娘闲杂人等退去,李殊慈等人自然是要留下的,她握住姚氏冰凉略微颤抖的双手,示意她安心。吴太医在老夫人的前额,脖颈等穴位慢慢捻动银针,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老夫人终于长呼一口气从昏迷中醒来,众人急忙上前,吴太医满头大汗被请到一旁喝茶休息。 “祖母!您怎么样?”李殊慈上前抓住老夫人的手,焦急道。 老夫人的双眼一片浑浊,转动一下似乎看到了眼前的人,喉头滚动竟然没说出话来。李殊慈心头猛跳,挥开众人,“大家往后退一退,让祖母喘口气。” 李姝乔怒道:“五妹妹,难道就只有你一个人是祖母的孙女,我们都是闲杂人等?” 李殊慈猛地回头,恶狠狠的盯着她:“大姐姐,你再说一句废话就是不顾祖母安危!” 李姝乔气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李姝玉在众人身后发出一声冷嘲,“是啊,大姐姐,这个时候怎么还能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应该尽着祖母的身体才是。”说着对吴氏道:“母亲,咱们先退到一旁,等祖母缓一缓。” 吴氏叹息一声,“你说的对,人都围在这也没用,咱们孝顺的时候都在平日,可不急于这一时……” 周氏和李姝乔面色僵硬,狠狠的瞪了吴氏一眼。李殊慈看着老夫人,轻声问道:“祖母,你能看得出我是谁吗?” 老夫人细细辨认一番,点点头,嗓子里发出嚇嚇的声音。李殊慈回头看了众人一眼,心中着急,又问道:“祖母,身上可有什么地方疼痛或者不舒服?”老夫人摇了摇头,又把眼睛闭上了,仿佛是用尽了力气一般。 吴太医叹了一口气,在一旁道:“水银中毒,身体会有些灼痛,老夫人身体虚弱,虽然已经醒来,但需得时刻有人照拂……” 李煜点头,客气的送吴太医离去,姚氏就要上前,李姝乔脸上诡异之色一闪而过,道:“三婶婶,请恕侄女得罪了,如今老夫人中毒原因还未查明,您还是……” 姚氏脸色一白,嘴唇抖动说不出话来。李殊慈站起身,道:“娘,你放心吧,祖母这里有我呢,江嬷嬷和连嬷嬷在这,您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情我会第一时间告诉您的。” 姚氏神色悲伤的看了女儿一眼,勉强点点头,被丫头扶着回去了。李姝乔在一旁对周氏道:“雯儿,你也先扶着娘回去吧,这里有我在。” 李姝雯看着李姝乔眼中诡异的雀跃神色,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勉强笑笑,道:“那就全靠大姐了……母亲身子还未痊愈,我就先陪母亲回去了。” 屋里子只剩下寥寥数人,李殊慈看着李姝乔格外挺直的背影,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发慌:“青鸽,你也先回院子去吧,木云伤势严重,若没人照顾着,怕也不行。有雪心在这里陪我就好。” 青鸽看着李殊慈灼灼的目光,面上闪过一丝不解,木云不是都已经快要好了吗?随即她心中一道亮光闪过,难道?“是,姑娘若有什么吩咐,就叫人知会一声!” 李姝乔在桌边坐下,径自到了一杯茶端在手里,目光如冷刃一般看着李殊慈,两人早已在上次掳劫事件中撕破脸皮,她也毫不隐藏对李殊慈的恨意。“五妹妹,虽然我也不相信婶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可事情摆在眼前,你可不能为了包庇自己的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错下去。” 连嬷嬷听见这话,诧异的朝这边看了一眼。江嬷嬷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守在老夫人榻前不错眼的盯着。李殊慈道:“大姐姐多心了。虽然烛火这一块是我娘负责的,但府中人多手杂,实在不好妄下断言。” 李姝乔一瞬间好似有恢复的从前的柔弱,道:“五妹妹,我没有你那么能言善辩,但祖母如今躺在病榻之上,无论如何也是要查出真凶的。婶婶温柔贤惠,我也不能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来……” 李姝乔的眼神和口气,却是已经认定了姚氏,只不过李殊慈死活不肯承认罢了。李殊慈却不生气,平和一笑:“多谢大姐关心,是非公道自在人心。用不了多久,就会水落石出的!” 说罢,李殊慈不在理会她,弯腰捡起地上被剪断的抹额,细细看去,那精致的图案被见到从中间割断,细线居然没有崩开,仍然牢牢的镶嵌在底子上,李殊慈见过兰氏的针线,虽然灵动生韵,但技艺有这般精湛么?她的手指下滑,抹额的边角处,她特意叫了针线出色的梅白,拆开查看过后又重新缝好。留了一点痕迹…… 没有!李殊慈手一颤,怎么会没有?那块经梅白之手重新缝好的地方,她当时就看过,虽然连接的很巧妙,但仔细看去,还是有痕迹的。李殊慈心中有什么念头闪过,抬头朝李姝乔望过去,见她正死死的盯着自己。李殊慈慢慢放松,像什么也没发现一样,将那两块断掉的抹额交给连嬷嬷,“嬷嬷,事情还未查明之前,这个东西还是先保存起来吧!” 连嬷嬷抹了一把脸,低声道:“是。” 李殊慈的目光望向守在老夫人身边的江嬷嬷,这几日在宫中,真的什么也没发生么? 第88章 雪夜寒芒 “咕,咕——”阴云蔽月,暗夜中忽然传来猫头鹰低哑的咕咕声,李殊慈犹如被人从上至下灌入无数冷意,寒毛根根乍起。而站在李殊乔身后的环儿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李殊乔凤眉含怒:“小蹄子干什么!不想活了?” 环儿保持着跪坐在地的姿势,将头低低伏在地上,吓得几乎哭了出来,“姑……姑娘,环儿知错了,实在是鸮鸟叫声不详,这才……’ “哦?”李殊乔好似突然来了兴致,问道:“什么不详?” 环儿身体微微发抖,平儿从昨天出去就没回来,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大姑娘的性子愈发阴晴不定,她才十五岁,真的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落个身死命消的下场……她强将眼泪吞回肚子里,道:“环,环儿听老人们说过,鸮鸟会闻到将死之人身上的气味,并且会飞到窗前看着,若是看清了那人相貌,就要带走人命……” 环儿嘴上说着,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李殊乔的眉毛挑了挑,连嬷嬷已经将榻上的纱帘落下,挡住了老妇人的身体。悬挂在廊前檐下的灯光在风雪中不断飘摇,被重新换上的蜡烛发出幽暗昏黄的光,屋内仅有的几个人,全都在这样的光线下失了轮廓,模糊成一团。唯有坐在烛台近处的李殊乔,依然眉目清亮:“你浑说什么!祖母吉人自有天相,岂是一个什么鸮鸟能带走的?” “是……是奴婢多嘴……”环儿退到一旁,隐没到黑暗的角落中,再不敢吭声引起他人的注意。 李殊慈紧紧皱着眉头,鸮鸟……又是这个鸮鸟…… “夫人!”濯香院,元霜恭敬地拜倒在沈氏面前。 沈氏眉眼低垂,看着茶盏中飘摇不定的翠绿嫩芽淡淡道:“都准备好了?” 元霜道:“五姑娘身边那个会武的丫头,之前被大姑娘所伤,伤势十分严重,想来如今还在拂风苑中养伤,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五姑娘的院子水泼不进,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即便是她无伤在身,元霜也有信心制服那个丫头。” 沈氏一身蓝底云纹长裙,一双清冷的凤眼微微上扬,伸手抚了抚鬓边的碎发,她还是喜欢头发干干爽爽的味道,不喜欢那些桂花油之类的东西。周氏站在一旁,听了此话不由问道:“母亲,您这是……” 沈氏看了她一眼,道:“既然出手,自然是要一举两得的好。” “杀人?” “怎么?不敢?”沈氏斜觑了一眼周氏,道。 周氏对这个婆婆,从来不敢露出半点违逆的意思来。但还是犹豫的问:“母亲,这个时候杀了五丫头,恐怕会带来许多麻烦。对外又如何解释呢?” “谁说要杀五丫头?她不过是个还未长成的小丫头罢了,何足为虑?”沈氏放下茶盏,修长洁白的手指在手帕上摩挲着,“姚氏看似柔弱无能,却是三房最大的弱点。” “杀了姚氏?可是……姚氏就这么死了。李唯清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虽然他性子平淡无争,但他在君上面前十分得势,若是逼急了……”周氏还是觉得这件事太过冒险,既然已经将姚氏牵扯其中,何不等着光明正大的处置。 “如今情势所迫,已经容不得咱们再慢慢等下去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能一击必胜。若是等她们有了防备,便更加难以找到机会下手。我断然不能再让她们有任何翻身的机会,这一年你们坏了我多少好事!”周氏的身日一时瑟缩,沈氏冷笑一声,凤眼中满是冷意:“姚氏毒杀婆母,惹人怀疑成为众矢之的,一时后怕畏罪自杀,不过是情理之中。即便事后李唯清追查,人已经死了,再翻盘又如何,沈家也不是好惹的。姚氏死了,可儿女在侧,李唯清能下多大的力?我就不信他敢鱼死网破?” “母亲说的是。” 周氏的后背依旧微微缩着,眼睛有些发红。回到自己的院落中,她才算彻底放松下来,“这些日子我就没睡踏实过!本想趁着爷不在,多抓几个兰氏的错处,没想到她倒是个有心眼的,几次试探居然都被不软不硬的搪塞回来。” 何嬷嬷上前给周氏轻缓的揉压头部,道:“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是多抓一些兰氏的错处,让事情顺理成章一些,没有也就算了,这件事一出,不信兰氏还能躲得掉……” “哼!她自以为聪明,殊不知早就已经被算计进去。被人抓住破绽,还想撕掳开去?做梦!”本以为很简单的事情,却麻烦丛生,让周氏愈发觉得力不从心。她怎么会甘心做一个弃妇?让一个狐媚子鸠占鹊巢。 深夜,几个身影从外墙一跃而入,分别向两个方向而去,如游鱼一般汇入夜色。 李唯清受命钦差,到各个州郡巡视灾后重整事宜,此时并不在上京,等李唯清收到讯息赶回,怎么也要两三日。姚氏双眼红肿,终于困倦不堪沉沉睡去。木云躲在横梁之上,睁大双眼,听着外面的动静。重伤刚刚痊愈,体力还未完全恢复,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已经开始觉得疲惫。忽然,头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房屋上面轻轻跳跃,脚步如猫一般轻盈。 木云眉头紧皱,幸亏姑娘对青鸽示警,不然今夜便要着了道!她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飞身跳下横梁。 此时,屋外已经站了七八个身影,手握寒刃,元霜脚下游移,眨眼已到窗下。细听片刻,转身向后面几个人做了个速战速决的手势。 元霜推门而入,抬头却见一个披头散发,身穿雪白中衣的女人悬挂在屋脊横梁之上,顿时愣怔,难道姚氏真的不堪受此怀疑之辱,上吊自杀了? 就在这时,吊在横梁上的女人突然一个倒悬,一把粉末洒向众人。元霜首当其冲,混乱挥舞间,元霜只听身后的房门咣当一声紧闭。双眼传来一阵灼痛,模糊间,床上躺着的人已经起身,一把长剑朝她的咽喉直刺而来……这怎么可能! 元霜当机立断:“动手!”紧接着身体后仰,躲过致命一击。 原本呆愣住的几名黑衣人,这才如梦初醒,只是他们也被那药粉沾染部分,眼睛皆有不同程度的不适,杀伤力大大减弱,床下跳下来的女人剑锋凌厉鬼魅,同时,各种药粉不断向他们脸上撒过来,又痒又痛,简直苦不堪言,让他们几乎只有招架的份…… 李殊慈在老妇人榻前守了一夜未合眼,李殊乔也一直瞪着眼毫无睡意,丫头伺候着各自的主子洗漱过后,周氏便进了内室。“乔儿,五丫头,老夫人如何了?” 李殊慈行了礼,李殊乔上前一步,目露担忧:“母亲,祖母还是……” 周氏眼圈一红,“这可怎么是好。”转头又对李殊慈道:“阿慈,我相信你母亲定然与这件事情无关,老夫人此时病痛在榻,身为儿媳怎能不伺候在身边,若是老夫人有什么不测……岂不后悔终生?不如去求了老爷,解了你母亲的禁吧!” 李殊慈眼睛本就布满血丝,听周氏一说,一股酸涩涌上来,不过却不是因为周氏的几句话。她断定昨夜母亲的院子定然会有事发生,虽然已经布置下去,但心里还是免不了担惊受怕。再加上老夫人的境况,这一夜真真难熬……她顺着周氏的话说道:“大伯母说的是,可阿慈年纪还小,不知该怎么办,还请大伯母为我做主……”说着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显得面色更加憔悴苍白。 周氏亲自用帕子为李殊慈擦拭,道:“你莫要着急,你这就随我去找老爷。” 家中出此重大变故,李煜自然告假在家,见到周氏几个前来,猛然站起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周氏稳稳当当行了礼,她在长辈面前,向来以当家主妇的身段自居,做惯了老好人,礼让妯娌姑嫂之类的态势对她来说是手到擒来。此时为姚氏说话,也不过是她惯常的作风,任何人也不会觉得突兀:“父亲,三弟妹性子醇厚温良,儿媳相信她绝无可能做此大逆不道之事,母亲这般境况,若是不能在身畔照拂,三弟妹恐怕又要担此不孝的罪名……” 周氏说的情真意切,若是不知道真相,李殊慈几乎要相信她是真的在为姚氏求情了!李煜看着李殊慈憔悴不堪的面孔,也不由有几分心疼,道:“既然是这样,便先让姚氏出来吧。我已经命人彻查,想来是何人作祟,不日便能水落石出!”周氏心中暗忖,这次……恐怕姚氏是出不来了! “我先去看看蕙兰。”蕙兰是老夫人的闺名,李煜有多久没有出口这样称呼他的妻子,恐怕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时辰还早,姚氏院子里的丫头见到周氏不由愣怔,“大夫人,您……” “你们夫人可起身了?” 那丫头自然知道昨日发生的事情,此时只当是来兴师问罪的,当下便有些害怕,懦懦道:“夫人昨晚回来精神就不太好,把奴婢们都赶了出来,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里,一直到现在也未出过房门,时辰还早,奴婢们不敢进去打扰……” 李殊慈半靠在雪心身上,几乎哭的昏厥,一副小女孩不知所措的模样。周氏眉间促起一丝忧色:“别是病了吧?”说罢,上前敲门…… 她甚至想象的出姚氏纤细的身体悬挂在横梁之上,脸色青紫的模样……心里说着:立场不同,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吧…… 第89章 我扇死你 门从里面缓缓打开,梅白从里面走出来,“大夫人。” 周氏一愣,“你是谁?”她往梅白的身后看去,姚氏身上穿着雪白的中衣站在屋子中央,面上全无血色眼下乌青,空洞的眼神穿过一切不知望向何方。 周氏浑身一颤,急剧向后退去,若不是丫头在身后挡了一下,几乎栽倒在地,李殊乔站在台阶下面,见此情景,心中暗想,母亲演的还真是像。连忙上前扶住周氏,抬头往屋子里看去,同时,口中一声凄厉的‘三婶婶’已经脱口而出……然而就在她看见姚氏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僵硬在那里,寒意从脚底渗入全身,牙齿冷的咯咯打颤,声音变调:“你……你是人是鬼!” 梅白面色惊讶,似乎被这母女俩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大夫人,大姑娘你们这是……” 李殊慈看到梅白,心中松了一口气:“大姐!你在说什么胡话!” 李殊乔听见李殊慈这一生呵斥,缓缓响她转过头来,李殊慈此时的面色也比姚氏好不到哪去,她心中大骇,脑中嗡嗡作响,“啊!”的一声尖叫着跳了起来,她已经期待了这么久,为什么这母女俩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李殊慈眉目带煞,咬牙道:“梅白,大姐姐昨夜辛劳过度,此时有些魔怔了,你让她清醒清醒!” “是。”梅白答应一声,不等周氏等人反应过来,已经越过一众呆立当场的丫头婆子,‘啪啪’两个响亮的耳光直打的李殊乔原地转了两个圈,一头扑到在地。两边的脸颊顿时高高肿起,嘴角却没留下血迹。梅白平静的退到李殊慈身旁,一点也没有刚打过主子的觉悟,她可是练过的,这种惩治人的本事,门道可多了。既能让对方感受到无边的羞辱,又不能让外人看出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院子里的人一时愣住,谁都没想到梅白的动作这么快,周氏起身飞扑道李殊乔跟前,喊道:“乔儿,乔儿你有没有事……” 李殊乔感到口中牙齿几乎都有些松动,一时怒火中烧,挥开周氏就朝李殊慈抓了过来,口中尖利的声音几乎刺穿了在场众人的耳膜,“我杀了你!我要将你千刀万剐!你这个不得好死的贱人!你怎么还不死!” 李殊慈腿脚利落的往梅白身后一退,梅白上前又是‘啪啪’两个无比响亮的耳光!这次李殊乔没有顺着她手上的力道倒下,一粒药丸顺着她的袖口飞入李殊乔口中。院子里乱成一团,几个丫头上前拽着李殊乔,将她强行按在地上,李殊乔的脸颊贴在泥土上,眼睛向上恶狠狠的瞪着李殊慈,拼命挣扎,愈加疯狂尖叫:“啊啊!我要杀了你!放开我……” 李殊慈充耳不闻李殊乔的尖叫,惊慌道:“大伯母,大姐姐这是怎么了!”周氏已经被女儿的疯掉举动吓得傻在当场,李殊慈不等她反应,直接喊道:“来人!大姐姐失心疯了!将她送回房中严加看守,等祖父定夺!” 本来院子外面空无一人,经李殊慈这么一喊,不知从哪冒出五六个粗实婆子来,将李殊乔如小鸡子一般,抓住手脚提了出去,老半天过去,竟然还能听见她嗷嗷大叫的声音,居然真如疯了一般。周氏手脚都在颤抖,还在愣怔当中,李殊慈走过去,柔声道:“大伯母,你别担心,大姐姐不会有事的,许是一时间脑子糊涂,说不定一会就能好了!” 周氏这才转动眼珠,朝李殊慈看过来。她几乎以为是在做梦,姚氏为什么没有死?她的乔儿又是怎么回事?她这才想起,元霜呢?不是说动手之后要来与她报信吗?就在这时,何嬷嬷突然从院子外进来,惊慌道:“夫人,不好了,大,大少爷出事了!” 周氏脑中犹如一声天雷炸响,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一群丫头婆子跟在后面一齐涌了出去。李殊慈一声冷笑,在儿子面前,女儿又算得上什么!木云从房梁上跳下,喂了姚氏一颗雪白的药丸,扶她躺回踏上,接过远山递来的热毛巾,将姚氏脸上的画的乌青惨白擦掉,兴奋道:“姑娘无须担心,夫人睡一会就没事了。梅白姐姐方才那耳光扇的可真带劲儿!实在太解气了!咱们要不要去大少爷那边看看热闹?” 李殊慈上前看了姚氏一眼,叮嘱远山留心照顾,道:“哼,这戏还没唱完,咱们自然要去!”她转身看向梅白,梅白如来的时候一样,低眉顺眼十分稳重,仿佛刚才大显神威教训李姝乔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样。不管梅白奉命来监视还是调查她,总之,梅白救了姚氏的命,李殊慈真心实意的感谢,欠身致谢:“多谢你!” 梅白一直看着李殊慈的行事,对她很有好感。无论是遇事镇定果断的决策,还是遇到危险时的坚强无畏,亦或是对待亲人朋友,甚至下人的保护照顾,梅白都不由被对方折服。她侧身避过,说:“梅白不敢受姑娘大礼,虽然是世子殿下遣奴婢来保护姑娘的,但梅白自从进了姑娘的院子,就是姑娘的人了。奴婢所做的,都是应该做的。” 李殊慈不置可否,梅白最初的目的应该是来监视调查她的才对,她感受到对方没有敌意,所以才按兵不动,只是敬而远之。她的武艺远远在木云之上,之前也定然是赫连韬信得过的人。至于以后,便看以后吧!三人快步走到李铮的院子前,院里院外已经站满了人,李煜也才匆匆赶来,李殊慈关切的问:“祖父,大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李煜面色复杂的看着李殊慈,不发一言,直接进了院子。 只见两个丫头身体抖如筛糠,瘫坐在房门口抱成一团,周氏被两个婆子架住,已经昏厥过去。李煜大踏步走进屋子,李殊慈心中冷笑,并不跟上,只等在房门口,那屋里的情景,她自然心中有数。她看着院子中各色人等的神情,真真是一副众生相! 她百般小心,功亏一篑!阴谋诡计防不胜防,她可怜的祖母,一生良善,还是没能躲过奸人残害!既然无法阻挡,她就要这些人,血债血偿! 李铮的房中,书案上放满了各色书卷,书案一角摆放着一只十分素淡的白瓷净瓶,当中插着的正是冬日里竞相绽放的粉白腊梅。然而,这难得美好的冬日清晨,屋子中央却不合时宜的摆放着睡前入浴的大木桶。李铮身着中衣背对着众人浸泡在木桶中,肩膀上环着两条洁白细长的女人手臂。 那女人似是靠在李铮的胸膛之上,众人无法看到她的面目,然而这香烟旖旎的一幕,却仿佛被定住一般,两人无声无息,一动不动。 李煜被房中诡异的一幕滞住脚步,他试探的叫了一声:“峥儿?” 木桶中的人毫无反应,李煜堂堂丞相,常年身居高位,什么样的蠢事没见过,可如荒唐的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家子孙的身上,怎么能不让他火冒三丈,“李铮!你给我起来!” 两人还是毫无动作,好似被众人撞见奸情不敢面对一般缩在木桶中。 此时已经火气冲天的李煜,大喝一声!“来人!把这个孽障给我拖出来!” 李煜身边的小厮,明安、平安二人闻言快步上前,准备一人一条手臂将李铮从木桶中拖出来,然而就在他们走上前看到木桶中的情形时,全都呆愣当场,手脚不听使唤的朝后退去。声音颤抖不能自持:“老……老爷……” “怎么回事!”李煜看看两个小厮,在看看门口瘫坐在地上的丫头和昏厥的周氏,心里也不由发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抬脚朝前走去,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敢在此作祟! 李铮露在浴桶外的部分居然是干的,他诧异的朝木桶中看过去,那木桶里盛装的哪里是水,分明是红的发黑的浓稠血液! 而那个环住李铮的女人……那已经不是什么女人,而是一具已经被大卸八块的尸体,两只被砍断的手臂挂在李铮的脖颈上,雪白的大腿在血水中沉浮,一颗头颅如小船一般仰面搁浅的李铮的臂弯里,那头颅之上,眼睛已经被挖去,两个黑洞洞的窟窿狠狠的瞪着李煜!女人长长的头发披散缠绕水面上,仿佛也缠绕上了李煜的喉咙。 他胃里难以抑制的翻江倒海,“这……这女人是谁……” 明安勉强止住干呕,意识驱使他的喉咙发出声音:“是……是沈姨奶奶身边的丫头,叫……叫元霜……” 沈姨奶奶这几个字让李煜恢复了一丝理智,他惊恐的指着浴桶道:“快!快把峥儿给我抬出来!峥儿一定还活着!” 李殊慈在外面听见李煜惊恐的呼喊,她心中冷意更盛,新仇旧怨,即便是将这些人大卸八块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李铮……她当然不会让他死的这么痛快,活着的罪,要先受够了才行呢…… 第90章 李峥之残 明安、平安手脚不听使唤,几次想上前,还是止不住恐惧,又扶住墙根跪地干呕起来。李煜暴怒,勉强站稳怒斥道:“没用的东西!”就在他准备上前,想亲自将孙子从血泊中拉出来的时候,木桶里的人浑身一个颤动,似乎醒了! 李峥头痛欲裂,好似在十八层地狱里边糟了酷刑一般,他迷蒙的睁开眼,入眼一片血红色,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正在血海地狱中苦苦挣扎。屋内略微冰冷的空气让他有了几分清明,然而下一刻,他看到怀中的头颅,“啊!” 一声惨叫响彻李府! 然而李铮双手扑腾,血花四溅,却未能移动半分,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双脚毫无知觉!怎么会这样?! 李铮惊恐的瞪大双眼,心中的慌乱已经无限被放大,声音已经扭曲变调:“祖父!祖父救我!快把我弄出去……祖父……” 李煜见此情形也顾不得别的,上前拎住李铮的胳膊一把将他拖了出来,两人一同摔在地上,看到因为李铮的挣扎而抛落在地的血淋淋的头颅,几乎吓得屁滚尿流!李铮现在只想站起身远离这个异常恐怖的地方,可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却动不了分毫,因为双腿依旧毫无知觉! 李铮顿觉头目森森,他……他的腿怎么了?两眼一翻便昏厥过去,李煜觉得一阵阵寒凉从脊背生气,全身的骨骼几乎的失去了力气。屋里的人急着出去,屋外的人急着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片兵荒马乱。李煜心中的波澜已经难以抑制,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勉强撑起身子,强自镇定道:“你们都是死人不成,快将大少爷抬出去!” 就在李煜心中打算怎么才能将这件事情隐瞒下去的时候,管事刘勤从门外急奔而入,“老爷,世子殿下说有人报官,他受命调查……老爷,这是怎么……”刘勤说道一半,看到李煜身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渍,点滴红色顺着袍袖滴在地上,他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朝房间内看去,只见明安和平安手脚发软,半拖半抱的将李铮弄出内室,不远处,几滩水渍还有一颗被挖去双眼的人头…… 刘勤已经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现实!这时,只听得赫连韬凝重的声音响在耳畔:“李相爷!” 余府丞跟在赫连韬身后,面色尴尬的拱手行礼:“相爷!” 余府丞心中叫苦连连,自从赫连韬轻松破了那桩命案之后,便被煦文帝亲封为断官,专门协助大理寺破案,虽然不过是官居五品,但实权在手,加上身份高贵,又颇受君上太后等人的恩宠,任是谁见了也要给上几分面子。余府丞是他的上级,却是不敢做他的主。 今日一大早,他刚宣了君上的旨意,责令李唯承回家思过,便有几个妇人堵在府衙门前,大喊李府大少爷强掳弱女,杀人泄愤。他从来就是个老好人,何况李煜官居右相,他是万万不想得罪的,谁知赫连韬听得此事居然十分兴奋,生扯硬拽将他带了来。非要看看李相爷家又出了什么新鲜事…… 余府丞干笑了两声道:“君上已经下旨,责令李唯承回返家中思过三年!不得再生事端!下官已派人去接,不时便能回府……” “有劳了!”李煜心中又升起一股沉郁,思过三年!意思就是,在家里蹲三年不得入仕,更是哪里也不许去!强自在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拱手道:“不知世子殿下来此有何贵干?” 赫连韬不管李煜声音里面透着的疏冷,他穿着天水青碧罗衣,长身玉立,一派凛然之色,拱手道:“下官奉君命替百姓鸣冤破案,接到报官自然不能不问。特此前来叨扰,还请李相爷莫要介意。”赫连韬顿了顿,目光越过李煜朝里面望了一眼,道:“这是李家大少爷的院子?不知发生了何事,令院中众人如此惊惶啊?” 李煜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郁猝来形容,叫过刘勤吩咐道:“将这些闲杂人等都带下去!” “慢着!”赫连韬阻拦到,“既然这些人都曾在场,此时定然要经过一一盘问才能逐个离去,否则出了什么纰漏,下官可是担不得这个责任那!” 连月阴郁的天色,今日却隐隐已经放晴。李煜不禁觉得脸老天都在看他的笑话,他被赫连韬一口一个下官气的吐血,却不得不按照他说的做,李唯承刚刚被放回来,李铮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若不配合赫连韬将事情弄清楚,就是包庇凶手,到时候只会留下更多的口舌,“世子殿下说的有理,在场所有人一律不得离开,我倒要看看是谁谋害我李家子孙!” 赫连韬并不理会他话里的意思,他这时才将目光落向静静站在角落的李殊慈身上。 李殊慈站在那里不发一言,面容平静无波。极黑的头发,极白的皮肤,好似一只收敛了满身光华羽毛的鸟儿,低垂的目光投在地面上,好似一个局外人。许是感受到赫连韬的眼神,她才抬起头淡淡扫了他一眼,仿佛从来没见过他似的。赫连韬不禁为这个小姑娘心性感到敬服,连他也做不到命人将仇敌大卸八块之后,还能这样淡定自若,甚至连一丝的快意也没有。 梅白自然有办法将李府发生的一切消息交到他手上,而他居然就这么被她牵着鼻子做事,被她利用来利用去,还觉得很有意思。赫连韬无语的望了一眼天,深深对自己的不矜持感到一丝无奈和惭愧……然而幸好赫连瑜不知道这件事,否则就有两个傻子心甘情愿的为李殊慈帮忙了…… 周氏和李铮此时已经被抬到了旁边的暖阁之中,相关人等则在厢房之中等待审讯。只有几个见过尸体的丫头小厮还在这里听候问询,李煜不想再进去,走到门口便停住脚步。赫连韬抬脚进入内室李铮的房间…… 一地的狼狈狰狞,血淋淋的尸体还泡在浴桶当中。身后的仵作急忙上前,查看尸体。仵作,自然是常年与尸体打交道的,见过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然而刘华见此尸身情状也禁不住打了哆嗦。赫连韬早有心理准备,此时望见此中场景,到显得十分镇静,刘华看着传说中的狗头世子竟然如此淡定,这才相信了京中传言,原来这位真的是深藏不露啊!“世子殿下,这绝对是上京几十年不遇的残忍杀人手段……” 赫连韬点点头,早就有衙役上前将浴桶中的零碎尸体捞出,摊在地上,七拼八凑成一个人形。刘华蹲下身,从身上摸出一双极薄极软的鞣质手套戴在手上,捧住与尸身分离的头颅细看,饶是刘华这样见惯了尸体的人,看见死者面容之上,那两个乌黑惊悚的窟窿,也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在死者的头颅虽然一直泡在浴桶之中,却是仰脸朝上的,并不是十分肿胀,依稀还能分辨出面目。 “死者女,年纪大约十七八岁,身材高挑纤细,约五尺五寸,这样的身高要比平常的同龄女子高出半头左右。”刘华说着,仔细的观察了死者的七窍,又掰开她的嘴巴查看口中的舌头和牙齿,“死者舌头被割去,牙齿发黑,喉头青黑,死因应是中毒而亡。至于这尸身,应该是死者被毒死之后才被人分尸。” 屋内站着的几人几乎都倒抽一口凉气!毒死之后再行分尸!刘华放下头颅,拿起一块肢体,观察半晌才道:“毒素并未扩散到身体的骨骼之中,死者应该是在被毒死后不久,便被分尸了。” 赫连韬望着被单独留在房间内的几人,问道:“可有人能辨别死者身份?” 明安见旁边几人怯懦不言,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是,是元霜……” “这个元霜……与李铮是什么关系?”赫连韬问道。 明安十分恼怒,他跟着李煜日久,知道元霜其实是沈姨奶奶的人,但其他人并不知道。他推了一把李峥院子里的两个丫头,道:“你们是大少爷身边的人,还不将知道的事情一一说给世子殿下听!” 那两个丫头吓得腿脚一软,一同跪坐在赫连韬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赫连韬安慰道:“你们不用害怕,只需将你们知道的事情一一道来便可。本官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们。但,若是所述不实,本官可也护不住你们。” 年纪稍微大些的丫头抽噎几声,说:“奴婢含玉,死的人是少爷身边的大丫头元霜……” “看样子,你与元霜同是李铮身边的大丫头了?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这里发生的事情的?” “是……奴婢与元霜同是从小就跟着少爷的,元霜专门照顾少爷的起居,奴婢则分管院子里的其他事物。”含玉说着,面上似乎闪过一丝不快,似乎对这样的安排隐含不满,看情形是对李铮心存爱慕。 赫连韬看在眼中并不说破,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来破案的。含玉转头看着一旁的小丫头,示意她接着说。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满面惶恐,今早正是她第一个进入房中发现此事的,她哭着说道:“奴婢冬儿,今天早上,已经到了大少爷起身的时辰,可房中半丝动静也无,奴婢只好敲门提醒一声,谁知里面无人应声,房门却在敲动之下松动,露出一丝缝隙……” 冬儿说到此处停下,面上露出恐惧异常的神色,赫连韬提醒道:“你继续说。” 第91章 当堂对峙 李殊慈早已经回到名寿堂去看望祖母,那个院子里面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不在她的眼中。 而文芳榭,冬儿怯懦的抬头看了一眼赫连韬,“奴婢透过门缝看见……看见大少爷和元霜姐姐正在沐浴……” “等等!”赫连韬打断冬儿问道:“据说李铮是背对的众人坐在木桶中,而死者已被分尸浸泡在木桶中,根本不可能看到她的脸,房间内又没有发出声音,你是怎么知道和李铮在一起的人是元霜呢?” 冬儿嘴唇一个哆嗦,“因……因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冬儿突然跪伏在地拼命磕头,李煜脸色铁青,这是哪里来的丫头,此时才说什么也不知道,摆明了就是什么都知道!“起来,还不把话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昨天是谁在这里守夜?为什么大少爷出了事没有人知道?” 冬儿边哭边道:“老爷饶命,元霜姐姐一直是贴身伺候大少爷的,除了元霜姐姐,其他人根本不能随意进入大少爷的书房和卧房……昨夜元霜姐姐也同往常一样,吩咐我们不必守着了,平时也常有这样的情况……所以,所以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元霜姐姐和大少爷在里面啊……所以我看到……之后,并没有进入房间,含玉姐姐可以作证的啊……” 赫连韬看了李煜一眼,温和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死去的元霜是李铮的房里人?”还未娶妻,便纵情声色,与佳人共浴……这李铮还真是个多情公子啊……李煜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元霜是沈姨奶奶给李铮的人,不过这种事他是不知道的。赫连韬的目光看向含玉,“她说的可属实?” 含玉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不再抽噎,听到问话答道:“是,因为大少爷每日起身的时辰从未改变过,冬儿去敲门之后回来还与我说,大少爷今日怎么还未起身,一大早便和元霜姐姐在沐浴呢……我听了这话十分疑惑,大少爷早晨并没有要过热水,这大正月的寒冷天气又怎么会正在沐浴呢?于是便和冬儿一起去看,结果……结果……” “结果你们便见到了李铮泡在血水之中,还有元霜的尸体?” 含玉的身体又开始微微发抖,显然那一幕仍然深深的烙印在她的脑海之中,“是,我和冬儿发现之后,十分恐惧,跑到房门口便摔倒在地,有婆子看见这情形听说大少爷出事了。便去禀报了大夫人,大夫人来了之后就昏厥了过去……再后来老爷便赶到了……” 赫连韬微一点头,“好了,你们可以下去了……”含玉和冬儿如蒙大赦,千恩万谢的出去了。赫连韬又一一盘查了李铮院子中的众丫头侍从,皆说昨夜并没有发现李铮的房间内有什么异常。“李相爷,我看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大少爷此时是否已经醒来?那告状之人此时正在贵府门前等待。此事还需原告与被告当堂对峙才可。不知相爷意下如何?” 李煜强压心中怒意,道:“这是自然,老夫怎么可能让李家子孙蒙受如此不白之冤!”当下吩咐人去询问。刘勤身为李府的大管事,一直以来兢兢业业,做事从来都是有条不紊,可此时的他已经被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听见李煜的吩咐,下意识的便迈开腿去了。 片刻,刘勤抹着头上的虚汗大声道:“老爷!老爷您快去看看大少爷吧!大少爷醒来之后……下半身居然不能移动……此时状若癫狂,太医也毫无办法……” 李煜陡然面色大变,根本无法遏制内心的震惊,大步甩开便往李铮所处的房间而去。赫连韬眼中精光连连,也抬脚跟了过去。还未进房门,便已经听见李铮嗷嗷大叫:“滚!你们都给我滚!我不要做废人!我怎么会成为一个废人!” “峥儿,你这是怎么了?”李煜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荒诞的怪异感,一切都跟做梦一般。周氏此时也已经醒了,此时正在安抚李铮,“峥儿,娘一定会治好你的!峥儿,你冷静点!” 此时李铮正疯狂的捶着自己的双腿,赫连韬站在李煜身后望过去,只见李铮露在外面的两条大腿微微有些发白肿胀,皮肤褶皱,应该是在水中浸泡时间过长的结果。太医无奈摇头对李煜道:“李相爷,这位少爷的双腿此时麻木异常,无知无觉,下官从那液体中发现,里面似乎除了鲜血之外,还有一种毒素,若下官没有料错,这应该就是导致这位少爷下半身无法行动的原因……” 赫连韬微微动了一下,刘华会意,上前一步道:“在下是府衙仵作刘华,方才在一具女尸身上验出剧毒,而这女尸肢体分解浸泡在水中,不知可否与这件事有关?” 太医听说剧毒、女尸、肢解这几个字样,瞪大眼睛看向李煜,半晌才道:“自然是此原因无疑……剧毒由于女尸混入水中,长时间浸泡与毒水之中,自然会受到影响……虽然不能致命,但这位少爷的腿……恐怕……” 李铮的呼号之声丝毫没有减弱,甚至有愈加疯狂的态势,他看见李煜站在那里,双手并用,翻滚下床,朝李煜爬了过来,“祖父,祖父救我……我不想变成一个残废!我不能变成一个残废……祖父……一定是那个贱人在捣鬼,昨天明明……” “住口!”李煜一声暴喝,吓得李铮浑身一个痉挛将要出口的话尽数堵在了嗓子里,萎靡在地再不言语。周氏忙扑过来,哭道:“峥儿,你放心,娘一定想办法治好你!” 李煜重重的唉了一声,甩袖背过身子,看到赫连韬还站在一旁,勉强开口道:“老夫家事缠身,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赫连韬一拱手,十分仁义的说道:“下官自然能够体谅相爷此时的心情,李铮少爷既然难以挪动,便让那几个告状之人到此对峙一番,是非曲直说个明白。也好早些还李铮一个清白,不然那几个人在外面大吵大闹,恐怕会伤及贵府名声……” 知道伤名声,你还把他们直接带来?李煜已经要欺炸了肺,只说了‘自当如此’便径自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不再理会赫连韬。赫连韬毫不在意,吩咐衙役将告状的三人带来,两个中年男女和一个四五岁的少年。 那三人一见到李铮便要扑上前去,几乎要将李铮当场撕个粉碎,衙役斥道:“住手!” “你们几人既然有冤情,如实到来便可,若所说属实,本官自然会为你们做主。当然,若有一句假话,本官也绝不容情!”赫连韬正襟危坐,一副十分严肃的面孔。 那三个人一听此话顿时老实起来。那中年男人一副憨厚相,双膝跪地哭道:“大人,请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赫连韬看了一眼如死人一般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的李铮,道:“你有什么冤情,便一一道来吧!” 中年男子吸了吸鼻涕,说:“草民名叫陶士三,是贩卖皮毛布料的商贩。”他指了指跪在他旁边的中年妇人和少年说:“这是贱内王氏,这是小儿陶雨。前段日子,我的女儿陶霜,哦,就是元霜,突然回家对我们说,她时常为主子办事,说不定哪天就会性命不保,若是有一天失去她的联系,也不用找她,就当没有她这个女儿,还给我们留下了一笔钱财。” 说着,他抓起旁边王氏的手腕,露出她腕上带着的一个红玉镯子,道:“看,这就是元霜送给她娘的。” 李煜怒道:“满口胡言!元霜从小入府,分明是个孤儿。根本没有什么家人,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贼人?” 中年男子惊恐万分,方才扑向李铮的胆气已经丝毫不见,哆哆嗦嗦的道:“小人说的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察……” 赫连韬微微一笑,对李煜说道:“李相爷居然对一个小小丫头的身世了如指掌,难不成相爷也同儒王殿下一般,有通天晓地无所不知的本领,能对满府家眷下人的事情如数家珍?” 李煜愣怔片刻,尴尬道:“毕竟是我李家的男孙,身边服侍的人自然要精心挑选,老夫因此有些印象。李铮身边的其他丫头应该也知道元霜的事情,世子殿下可叫来一问。” 含玉和冬儿早就被叫来在一旁候着,问道:“你们说呢?” 含玉和冬儿对视一眼,含玉道:“奴婢与元霜几乎是一同入府,当时都只有六七岁的年纪,这些年来并没有听她提起过家人的任何事情,即便是逢年过节,许多下人都有一天或半天的常假可以回家中探望,但……元霜好像没有……” 李煜‘哼’了一声,赫连韬又看向冬儿,“你有什么话说?” “奴……奴婢进府晚,平日常受元霜含玉两位姐姐照顾。冬儿有家人,每次常假都要回家探望,但是不过仅仅一天而已,冬儿不舍家人,所以时常想念。元霜姐姐知道以后,便与少爷说,将她自己的常假给我,所以每次我都是有两个常假的。”冬儿满脸畏惧,声如蚊蝇,好在众人还能听清她说话。“但,但是……就从上年夏天开始,元霜姐姐时常会在常假的时候出去……所以奴婢记得很清楚,但奴婢并不知道元霜姐姐是去了什么地方……” 赫连韬道:“陶士三,你有什么话说?” 陶士三看了王氏一眼,面上泛起一丝愧疚:“此事说来话长,是我们一家人对不住小霜……情况是这样的……” 第92章 事实真相 太阳的光芒落在雪地上,又折转到室中,将众人的神情照亮。赫连韬暗道李殊慈妙计无双,能在这样仓促的情况下,找出这么一家子人来构陷李铮,真真手段了得。 陶士三此时还不知道她的女儿已经惨死,目光中还带着一丝希冀,道:“十年前,鄂州灾荒,吃不饱穿不暖,很多人都饿死了,春天一到,那些冻死在寒冬之中的人开始腐烂,我听说灾荒之后整个村子被疫病传染最后直到死绝,心中十分不安。就在家中仅剩的一点吃食消耗殆尽之前,带着婆娘孩子逃出了鄂州。” 陶士三摸了摸陶雨的小脑袋道:“那是小雨才两岁,小霜已经6岁了。我老娘在途中病死,剩下我们一家四口,小雨饿的每日只是哭,可我们已经没有半点吃的了。只能一路往都城走,希望路上能遇见贵人赏一口吃的。可那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所以我买掉了我的女儿小霜……” “哼,过了十年之久,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元霜就是你的女儿?”李煜双眼微眯,威严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陶士三。 陶士三目光悲戚,满面愧疚,“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小霜那个时候已经记事了,而且十分听话。知道我要将她卖给牙婆。她还说,弟弟太小了,若是将她卖了一家人才能不饿肚子,她愿意被卖掉。我听着她奶声奶气的话,愈加感到愧疚,所以想问牙婆要将小霜带到什么地方去,心想,能和小霜在一个地方也好,将来有钱了,再将小霜赎回来……可那牙婆却说,这些小丫头都是要送到贵人身边伺候的,以后最好就不要再有联系了……” 赫连韬目光闪烁,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桩事。上次洪叔让向九跟李殊慈透话,密探合作事宜之后,两人就已经达成了共识,互助互利。只不过他一直以为这些事情不过是李殊慈一手安排用以陷害李铮的,可现在看来,这陶士三说的恐怕是真的。他却是有点搞不懂了,李殊慈难道可以未卜先知么? 在他看来,李家老夫人在李殊慈的心中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她不可能为了打垮仇人而伤害亲近的人。可是,她到底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安排布置了如此巧妙的连环计呢? 陶士三略显浑浊的眼睛流下两行泪水,“所以,我只好一路偷偷跟着小霜她们的行迹走,可毕竟脚力不及车马,最终还是跟丢了。只隐约觉得小霜可能被带到了上京。于是我在上京附近的小城用这笔钱做起了小生意。一直到前年,家里的条件已经比较富足,我婆娘提起小霜,所以一家人便来到上京,到处打听。” “因我做的是皮毛布料的生意,所以渐渐跟各个府上的下人都有了来往,所以我便托人在各府中打听,有没有一个十六七岁叫小霜的女孩。开始并没有音讯,我几乎就要放弃了,可就在这时候,大概就是去年夏天,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有一个女孩叫住了我,我看到她,一眼就认出她就是我的女儿小霜,虽然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可那眉眼和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我欣喜异常……就对她说,要给她赎身带她回家去,可没想到她却拒绝了……” 赫连韬当然知道元霜为什么要拒绝,元霜为主子杀人做事,知道的太多了,跟本就不可能抽身离去。但他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问:“为何她不肯跟你离去?” “是啊,我也这么问她。”陶士三的眼中满是期待,我说,“现在爹爹有钱了。完全能养活一家人,难道跟爹娘弟弟家家团聚不好吗?可小霜却说……她已经找到了归宿,那个人对她很好,她想要在他的身边照顾他……” 李煜眉头微皱,陶士三口中说的‘他’定然指的就是李铮,可李铮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已经和王太尉王淮的女儿定下婚约,王淮是煦文帝身边的最高武官,上京防卫司,御前侍卫等都在他的管辖之内,当属朝中手握实权的人物,就连身为丞相的他和曹诚见了王淮也要带上几分客气。 虽然李铮不过是李家庶房所出,但为人英俊潇洒出众,很得王淮的赏识,这件婚事还是王淮首先对他提起的,王淮的女儿王丹阳也是一位有才有貌的大家闺秀,李煜对这门婚事十分满意,他目光再次转到陶士三的脸上,眉头紧紧皱起。 赫连韬在一旁看着,也是心思急转,李铮的准岳丈王淮手握大安宫几路禁军,而李铮和沈渊都和太子走的十分近。他心里不由一惊,王淮是打算靠拢太子?又或者是已经被沈豪收拢在手了?他看着陶士三愁苦的面颊思索着,王丹阳是上京贵女中有数的几个出挑人物之一,不仅美丽,而且高傲,怎么会允许她的未婚夫婿在婚前出现这种荒唐事…… 原来是李殊慈是知道了李铮和元霜的关系,想要利用这件事破坏这场婚事,却没想到老夫人遭人毒手,所以李殊慈将计就计提前实行了这个计划。赫连韬不禁为李殊慈的心机感到震惊,捏造假象陷害敌人是下下策,而利用真实的一切,颠倒混淆众人的视线才是上上之策! 赫连韬轻出一口气,就在她和李煜各自思量的时候,陶士三继续说道:“我知道小霜的主子是李府的大少爷,心想,她一个商户女在这样的人家也只能做一个妾室,便劝她放弃。可她却说,她已经跟着大少爷好几年了,大少爷对她有情有义,而且小霜说,她也已经是他的人了……” 李煜心中微怒,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将事情告诉过别人,若是传到王丹阳的耳朵里…… 赫连韬问道:“那么之前你说,小霜前段时间对你们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陶士三心中惊惶,又开始担忧起小霜来,答道:“小霜自打头一次与我见面之后,时而会在常假的时候回家,我们看着她时而露出幸福欣喜的笑容,也就不再劝她离开李府了。然而不过才过了半年时间……就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小霜突然跑回家大哭一场,说自己的命苦……我看着她那么痛苦,便一再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霜便说,大少爷已经定下婚约,对方是上京有名的名门贵女。因为是高娶,大少爷怕对方心中有所不满,因此不能再将她留在身边了……我听了之后十分心痛,可小人力量微薄,不能替女儿讨回公道,觉得趁此机会离开也好。可小霜却说,她根本就不可能离开……却不肯说明原因。” “小霜回去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传来消息,我心急如焚怕她出事。但小霜每次回来都叮嘱我们万万不能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可也不敢去找她,怕给她惹麻烦,就在年后的一日。小霜终于回来了,可她也只不过是匆匆留下几句话,就走了。” 赫连韬追问道:“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最近奉命为主子办事,若是以后再没有她的消息,也不必找她,离开京城不要再回来了……”陶士三心中十分不安:“她还给我们留下了一些钱财,然后就再也没有一丝消息了。” 李煜此时已经按捺不住,元霜明里是在李铮身边伺候,暗地里,却时常为沈氏办事,若再不制止,还不知他能说出什么来!“那你们又为什么说李铮强掳弱女,杀人泄愤?一切不过是你们的片面之词!” 陶士三道:“小霜之前给她娘送来一盒面脂,内人前几日不小心将之打落在地,才发现底面有个薄薄的夹层,夹层里面有一封信。”陶士三说到这里,语气微微有些激动:“那上面写着,主子让她去杀人,她不敢不做,可事后她八成会被杀人灭口。大少爷负她在先,不如同归于尽……” 陶士三忽然以头触地,悲痛难以抑制的从他的身上流露出来,一旁的王氏闻言,压抑这悲痛伏在陶士三的身上,泪水滚落双颊。陶雨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他从小便多次听爹娘提起,是卖掉姐姐才养活了他,所以他虽然没和姐姐接触过几次,却对姐姐十分依赖感激,他看着赫连韬,声音还带着几分少年的稚气,问道:大人,求你告诉我,我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她……她是不是已经被大少爷给害死了?” 赫连韬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可他却无法隐瞒真相,他们早晚都会知道:“你姐姐她……确实已经死了……” 跪在地上的三人顿时笼罩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哼!焉知不是元霜暗藏祸心在先,害人不成反害已?”李煜眉目之中闪过一丝阴狠。他对赫连韬道:“世子,这三个刁民捕风捉影,满口胡言乱语!明明受害的是我李家子孙,在他们口中却成了杀人凶手!何其可恶!世子决不可姑息!” 赫连韬眼中闪过一丝讽刺,刚要说话,便听见里一个清冷伶俐的女声说道:“祖父,是是非非都要讲求证据。怎么能因为个人受到伤害,便断定别人是在说谎呢?” 李殊慈身上披着雪素的狐裘大氅,将她纤细的身体裹在当中,她面色冷凝,冷冷道:“而且,我倒想知道,元霜信中所说的主子要她杀人……是要杀谁?” 李煜的瞳孔一阵紧缩,姚氏深夜被刺的事情根本无人知晓,而府中唯一命在旦夕的人就是……老夫人…… 第93章 证据确凿 李殊慈一句话便抓住重点,李煜的心中生出了一股浓浓的不安。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李铮看到迤逦而来的李殊慈,心中愤怒顿时抑制不住,双手胡乱的在床沿上乱抓,想要撑起其身体。李殊慈勾起唇畔,这些人对祖母下手,已经触碰到了她的底线,她不会再手软半分!“大哥?你这是怎么了?被吓着了吗?大姐姐如今亦是处于疯癫之中,你可千万不能再出事啊,不然……让大伯母可怎么活?” 李铮猛地抬头,目光如毒蛇一般死死地缠绕在李殊慈的脸上,他实在想不通,李殊慈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昨夜她明明和李姝乔一直呆在名寿堂半步也未离开。而那个会武的丫头,他更是派了两三个高手去对付,他不信对方还能有什么动作!明明李府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李殊慈自然知道李铮心里在想什么,但李铮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在她听说老夫人出事之后,便已经料想到了他们下一步的计划。再步入名寿堂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众人都能见机行事。“大哥说什么?我怎么不太明白,现在我只想知道,你到底让元霜去杀谁?祖母中毒的事情是否和元霜有关!” 李铮听见李殊慈冷厉的质问,心中怒意翻涌,恶狠狠的说道:“你休要血口喷人,你以为找了几个恶民胡言乱语便能让我背负不白之冤么!“ 李殊慈嘴角噙着一丝嘲讽,不再理会李铮。将目光转向陶士三,道:“你不用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祖父最然位高权重,却不会包庇李家子孙的罪责,若事情真如你所说,大少爷唆使元霜杀人未遂,被灭口。我们李家还有府衙的各位大人,定然要还你一个公道!” 李煜心中已经是愤懑难当,李殊慈一句话便将他带上了正义凛然的帽子。若此事真的落实到李铮身上,他也不能再说半句话。 赫连韬真真佩服李殊慈颠倒黑白的本事,明明这件事与李峥关系不大,却硬生生被扣上了杀人灭口的罪名。他看着陶士三道:“你口中所说的书信现在何处?” 陶士三听闻此言,在袖中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来,纸上还有几分斑驳,想来正如他所说,之前是藏在面脂盒子里的。李煜就要伸手去接,刘华却十分狗腿的抢先一步,接过递给了赫连韬。余府丞低头缩在角落里坐着,拼命的想要置身事外,见到这一幕,几乎郁闷的吐血。 赫连韬身份特殊,相对于府衙来说,也可以说是等于一个独立的个体,真出了什么事,李煜也找不到他身上。可刘华这般行事……余府丞欲哭无泪,看来以后他还是站在赫连韬一边好了……靠住这座大山,总比平白得罪人的好啊…… 大户人家主子身边的大丫头,比普通人家的小家碧玉也是不差的,元霜从小进府,人又秀丽聪慧,后来被沈氏安排在李铮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一手字清丽秀雅,习的是翃阳夫人的簪花小楷。很快有衙役在元霜的房中找到了许多字画等物,字迹一般无二。 赫连韬这才看向手中那封书信,轻声读到:“吾,陶霜。苦塑已身,惟愿侍君。数年间伴君身畔,与君共谋,数人性命了于我手,日日梦魇不得心安。忽闻君姻缘既定,一朝夕热血寒凉,满心期期旦夕飞灭。” “曾伴君卧憩缠绵,曾盼君永以为好,曾憎君弃我而谋。君背约而绝,此生应休!所爱非人,满手鲜血。峥郎!惟愿共死,以赎杀孽。” 赫连韬读完这封信,也不由感受到这位女子的恨意和决绝。李殊慈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李铮,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心痛,而后便被阴狠所替代。看来他对元霜还是有感情的,只不过这种感情完全无法替代利益和权势罢了。此时李铮双手微微颤抖,心中的恐慌已经无法抑制,“根本就不是我让元霜去杀人!” 室内一瞬间的寂静,李煜和周氏的身体都禁不住绷直,睁大眼睛看着李铮,仿佛想用意念来控制李铮不要乱说话一般。李殊慈蛊惑般轻声问道:“那是谁让元霜去杀人?” 李铮猛然清醒过来,眼中寒光肆虐,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李殊慈,一切都是你的阴谋诡计!” 李殊慈听闻此言淡定自若,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她说:“大哥这话是从何说起?昨夜我可是带在名寿堂中寸步未离。很多人都可以作证。况且,我难道还能指使大哥的丫头不成?” 李铮面色青白,额头上青筋毕露,狰狞异常,他道:“我什么都没做!明明是元霜那个丫头自己心存毒念!” “哦?是么?”李殊慈斜睨他道:“那么你和元霜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是真的吧?” 李铮微微一愣,他不知道李殊慈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世家公子身边有个暖床的丫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他冷哼一声:“是又怎么样!” “大哥定下婚约之后,便疏远了元霜对么?” “元霜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难不成你连我亲近哪个丫头都要管?”李铮嘲讽一笑。 “所以元霜对大哥你心存怨恨,想要报复?” 众人都不知道李殊慈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都静静的听着她的问话。李铮不耐烦道:“是!” “这么说,大哥早就知道元霜的险恶用心了?” 李铮皱起眉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说不出来,“我已有婚约在身,而且十分珍爱未婚妻子,所以不想再和其他的女人有什么关系。所以这个下贱的丫头居然心存怨恨,想置我于死地。” 陶士三和王氏知道女儿已经死了,泪水顺着脸颊汩汩而下,听见李铮如此恶毒之言,陶士三脸色愤然道:“你胡说!你这小人!伪君子!明明是你翻脸无情!小霜对你情根深种,处处为你着想,你却过河拆桥,利用完小霜之后,便想要杀人灭口!”陶士三脸色气的发青,情绪激动不已。 李殊慈示意他冷静,继续说道。 “然而,大哥却并未受到任何伤害,死的人却是元霜。大哥早就知道了元霜的打算,所以心有防备,在元霜动手之前,便先杀害了从小服侍于你的元霜!”李殊慈不再问,在李铮反应之前,转头对赫连韬行礼道:“大人,元霜信中所说完全属实,请您定夺。” 众人一愣,怎么就全完属实了?!赫连韬眼睛精光一闪,大声道:“李铮新婚在即,抛弃元霜。元霜心存怨念,为报复李铮,留下遗书,指认与李铮共谋他人性命。然而被李铮识破,反杀害了元霜。证据确凿!” 李煜大声道:“慢着!” 赫连韬眯着双眼,看向李煜,“怎么?相爷真要包庇你李府子孙吗?” 李煜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道:“世子殿下就紧紧凭一封书信就想要定案吗?” “不然呢?”赫连韬讶然:“这信中所述,李铮皆已亲口承认,昨夜,李铮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可以证明,李铮和元霜在房间中共浴。早上,元霜便死在当场,只不过元霜死前已经服毒打算自尽,却没想到李铮心狠手辣,居然将她分尸当场,李铮沐血而浴,实乃丧尽天良!好在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毒血溶于水中,另李铮昏迷,未能及时掩盖杀人事实!” 赫连韬字字铿锵,已经将整个杀人布局串成一条线,刘华在旁佩服的五体投地,频频点头。李煜张大嘴巴哑口无言,他想反驳,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一丝不合情理之处!赫连韬直视李煜,道:“不知相爷可还有疑问?若是觉得本官误判,自然可以承报君上,让君上来定夺!哼!” 李煜重重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李铮愣愣怔怔的看着屋子里的所有人,这是什么意思? 赫连韬道:“证据确凿!即刻将李铮收押入监!等三法司定罪!”李相族中出现命案,自然不可随意对犯人进行判决,需得呈报三法司。等待大理寺定审,刑部判决,御史台监审。 周氏原本心神恍惚站在一旁,听闻此言,扑通一声跪在李煜脚下,“父亲,峥儿怎么会杀人?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啊!峥儿还有大好的前途!父亲,求您……救救我的峥儿吧!” 李煜沉默不语,他若能救早就救了! 几个衙役上前,毫不留情的将李铮五花大绑。周氏哭天抢毫无作用,李铮闭口不言,恶狠狠的盯着李殊慈,他还有翻身的余地,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随意打杀了又能如何!世族甚至皇室之中,每天莫名其妙死掉的下人多得是! 李殊慈冷眼看着他,嘴角的笑容极尽嘲讽,李铮只看到她忽然收起笑容,便听她对赫连韬说道:“大人,我还有话要说!” 第94章 第二人证 李殊慈的话让李铮从心底往外发冷,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心中思忖:她还要干什么!那个老东西命不久矣,成事在即,决不能在此时阴沟里翻船,当下最要紧的事,是要将腿治好,他的腿……他要摆脱庶出的身份,那些触手可及的不曾拥有的东西,还有滔天的权势……手不自觉的摸向双腿,李铮心头针刺般的无法忍受…… 元霜的事情,即便真是他做的,不过是一个丫头而已,他不信翻不了盘,可此时的李殊慈神色不动,看着他的眼神却如妖魔一般。 “你还想怎么样!”李铮几近咆哮。其实,他对元霜的心思了如指掌,但他相信,即便再恨他,元霜依旧不会将他们做过的事情透露给他人,从她宁愿选择同归于尽就看得出来。可他看看陶士三等人,又有些不确定。元霜找到了生身父母,却对他隐瞒了……元霜如何会死在他的房里,另外的杀手又在哪里?他的眼前,一会是元霜恭敬顺从的低垂眼睫,一会是她无法释怀的怨憎心灰……李铮的心里无数团火在不停地灼烧着。 李殊慈直直的盯着李铮,仿佛要将刺出几个血窟窿一般,她大声道:“将人带上来。” 众人一齐向门口看去,一个四旬夫人畏畏缩缩的被引到室内,她看着屋子里的众人眼睛胡乱扫了一遍,便低下头去,窘迫的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赫连韬并不知道李殊慈还有这样的安排,只能问道:“堂下何人?” 那女人一身靛蓝短打细布衫,脑后利落的挽着一个圆髻,索性说话还算顺畅:“民妇赵氏……” 李铮双眼死死盯着赵氏,在脑中快速的思索着,可他实在想不起来是否见过这个妇人。李殊慈语气平静柔和道:“在场可有你见过的人?” 赵氏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在堂上谨慎的看了一圈,才回答道:“民妇并未见过在场众人。” 李铮嗤笑一声,眼睛如毒蛇一般盯着李殊慈的脸庞。 青鸽有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之下展开一副女子小像,问道:“那么这位呢?” 画像上是一位中年女子,背对着站在一个府邸门前正在微笑,相貌端正,眉眼弯弯看上去十分和善,赵氏只看了一眼便点头道:“民妇见过此人……” 赫连韬也仔细的看了一眼那画像,只见她所站的位置正是李府门前,这种姿态,明显是要离开某个地方,而画像留念的,他问:“你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何时何地见过此人,你细细到来。” 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氏身上,令她有些微微紧张,说:“民妇早年丧夫,家中还有一子,在东城十香坊经营一家香烛铺子,那日正好是腊八,所以民妇记得很清楚。画像上的人是来铺子里购买香烛的……” 周氏听见香烛铺三个字,面色发白,只是屋子里的人都看着赵氏,除了李殊慈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眼角的余光瞥着众人,强自压抑这自己的神色,不让面上的神情泄露自己的秘密。赫连韬问:“既然是年节十分,购买香烛的人应该很多才对,即便是腊八,却为何你独独对这画像上的女子记忆如此清晰呢?” 赵氏缩了缩手,道:“当时我正和大虎,大虎就是我的儿子,正在做熬粥用的红枣泥,这女子面容和善,心情似乎十分好,说要定制一些香烛。还特意说明了主人家规矩多,要特制添加调配好的香料进去,因为有这样人家的需求不少,所以很快便谈好的价钱等事宜。她看到我正在做枣泥,便说,加进一些苦杏仁,可以令腊八粥不那么甜腻,正好她手上提着一些,便主动分了一些给我……所以,我便请她小坐……” 室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听她说话,见众人没有任何表示,她只好继续说道:“我与她相谈甚欢,想邀请她常来做客,她却摇摇头,说,过了这个年,出了正月便要回到老家去了。我见她似乎十分期盼,神色间都带着十二分的神采,心知她是要回去与亲人团聚了,所以才这般高兴。当下便剪了一段红绳给她绑了一缕头发……” 民间有为出行的人绑发的习俗,意为出行吉利顺遂,心中需时时挂念着亲人友人,是盼望着再次相见的意思。 李煜眉头深皱,轻咳一声,赵氏顿时打住话头,脸颊微微染上了一层红晕,李铮和周氏对视一眼,听见李殊慈道:“这个妇人原名林慧,而在李府,她叫做敏慧。是大哥的乳母。” 李殊慈将画像举到李铮面前,李铮并没有否认,因为敏慧在府中多年,很多人都是认得的,他说:“那又如何?不过是去买一些香烛而已。五妹妹未免捕风捉影了吧。” “是么?府中事物自有分派,香烛这一项,并不应该与大房的任何人扯上关系才对。” “哼,她年纪大了,我念她照顾我多年,给了她银钱让她回老家颐养天年,那些香烛也许是要带回老家的,而且这是她的私事,即便是我的乳母,我也未必会过问所有的事情。”李铮眉头紧皱,内心烦乱。 “那么大哥告诉我,为什么林慧舍近求远,特意去东城购买香烛?而且手上的名贵香料又是从何而来。” “说不定她是在府中偷偷拿了香料,为了不被别人发现,特意跑到比较远的东城去制作香烛。”李铮不屑道。“没想到她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居然是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 “那么大哥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吗?”李殊慈并不在意他的神色,说道。 李铮道:“自然早就已经离开了。” “她真的是回老家去了吗?”李殊慈示意青鸽拿起画像传给屋内众人观看,众人一一看过,到了刘华这里,他双手捏着这一张薄薄的纸,眼睛瞪的大大的,呆住了一般。赫连韬见他面色有异,问道:“何事?” 刘华用惊讶的声音说道:“大人,这个人……我见过……” 赫连韬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刘华见过的大多数都是死人…… 果然刘华说道:“前些阵子因为雪患的关系,城外汇集了不少流民,虽然后来得以救助,但中途死了的也不在少数,这位……也在流民当中,因为是冬日,身体被冻住十分僵硬,所以形貌保存完好……当时……”刘华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赫连韬,“当时就是觉得这个女子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仍然能看出几分风韵来,年轻的时候肯定很好看呢。所以就多留意看了几眼……” 赫连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是个死人……刘华居然还能对着一个死人联想这么多,真是奇葩一朵……而且,他总算明白了李殊慈为什么要他一定带着刘华一起来了,“现下尸体在何处?” “她混在流民当中,在义庄放了几日,但这些人都无名无姓,无法查验身份,所以便和流民们一同处理了。” 听到这林慧已经死了,李煜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看向李殊慈,“阿慈,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殊慈的面色依旧那么平静,仿佛一个失了喜怒,失了七情六欲的泥偶。青鸽在一旁看着微微叹了口气,自从老夫人中毒昏迷之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依旧条理清晰的安排着各项事宜,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青鸽恨不得求她哭一场。 她缓缓道:“祖母现在还处于昏噩当中。我心不安,自然要查出真相,一来证明我娘的清白,二来查明真相抓住凶手。难道祖父不想为祖母讨回公道么?” “这件事情不过是巧合罢了,何必在此浪费大家的时间?”李煜深吸一口气,极力的平缓自己的语气。 “祖母因为香烛之中混进了朱砂而中毒,而大哥的乳母恰巧在这之前避开耳目,独自去了偏僻的东城制作香烛,并且在回老家的路上混在流民死去。这一切之间难道没有关联么?林慧在李府多年,身上的银钱自然足够她租用马车行路,又怎么会轻易混到流民中去呢?焉知林慧不是被杀人灭口了?而且这世上,跟没有那么多的巧合。”说罢,她不再理会李煜的不耐,看向赵氏,问道:“她让你在香烛之中添加的香料是否还有剩余?” 赵氏道:“当时制作香烛的时候,因为大虎不小心,碰洒了一些,脏了之后自然不能再给贵人制作香烛,所以单独用纸包了起来……因为这些香料十分名贵,所以想着她来取香烛的时候与她说一声……谁知,来取香烛的人并不是她……” 赵氏明显之前便得了指示,随身带着那个小纸包,黄色的牛皮纸打开,里面的分量不多,不过勉强填满赵氏的手心而已。李殊慈问:“那么,去取香烛的人,又是谁呢?” 第95章 不速之客 李铮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青鸽从袖中拿出一副年轻女子的画像,李殊慈指着当中画着的女子问:“此人,你见过吗?” 众人都顺着李殊慈手指的画像看去,那是一个眉目秀丽清雅的女子,赵氏仔细的端详半晌,答道:“正是她……是她去取香烛的。” “你胡说!”李铮大声呵斥道。 赵氏的脖子下意识的一缩,李殊慈相信,如果李铮的双腿完好,此时说不定会跳起来一把掐着她的脖子。赵氏连忙磕头道:“民妇没有撒谎,当时这个女子下半边脸蒙了半幅面纱,但民女却是能认得出来……” 那画像之上正是李铮的房里人,元霜。 周氏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质疑道:“那女子蒙着半幅面纱,你又凭什么如此确定!” 赵氏看了一眼赫连韬,跪着的腿下意识地往这边挪了挪,远离了那一对咄咄逼人母女:“就是因为这位姑娘蒙着面纱,所以我才注意到她的额头和眉毛十分漂亮,而且在左眉的眉尾处,有一颗淡淡的黑痣。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民妇盼着林慧来取香烛,所以格外多看了这位姑娘几眼……这才记得十分清楚……” 画像上的元霜淡淡微笑着,宽阔的额头上,两条弯弯的长眉。李殊慈将白皙修长的手掌展开,覆盖住画中人的下半边脸,原本只是清雅的女子,顿时因为出众的额头和眉毛变得脱俗起来,众人也都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李铮看着画上的人,拳头攥紧。这幅画正是出自他手,他当初也是觉得元霜的额头和眉毛十分漂亮,是难得一见的螓首蛾眉,所以才画了这幅画,没想到,如今竟然被作为罪证…… 李殊慈问赵氏:“这位姑娘可有与你说什么?” 赵氏想了想道:“民妇问这位姑娘,林慧怎么没来,她只说林慧有事,提前回老家去了……旁的就并没有什么了。” 赫连韬冷冷的看着李铮道:“李铮,你说你不知道林慧去东城购买香烛的事情,却为什么后来又是你的丫头去取呢?” 李铮脸色一变:“元霜早有异心,与林慧合谋害我也说不定。何况,你又拿什么证明祖母房里的香烛就是赵氏做的香烛?你若拿不出凭证,始终只有这样的臆测,不过是妖言惑众罢了!”反正这二人已经死了!如今便是死无对证! 李殊慈此时却笑了,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她看向赵氏,赵氏已经听明白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她还是不敢相信林慧那样面善的一个人会处心积虑的去害人,她感受着李铮眼中传来的近乎胁迫的冷意,害怕的低着头,她眼睛只盯着眼前赫连韬的衣摆,心中对这位长得面目英俊英俊,内心龌龊的少爷生出了浓浓的抵触。她早年丧夫,一个人带着儿子,日子过的多么艰辛可想而知。所以她性子坚忍,愈发干练,并不像普通的市井民妇动辄痛哭流涕,胆小怕事。 她说:“民妇家中贫苦,孤儿寡母过的十分不易,我男人留下了一间香烛铺,勉强只够吃饱,后来我便想了个主意,大户人家的东西都十分讲究,因此我便想到了定制香烛的方法,在香烛之中加入香料,让蜡烛点燃之后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而且客人都是自带喜爱的香料,我也只不过是在制作的时候混进蜡油中,并不费多少力气,蜡烛因此卖的越来越好,渐渐传出一些名声来。虽然也有其他商家模仿。但一些老主顾还是愿意到我店里来的,有时还会介绍一些新的客人。” “订货的人渐渐多了,为了避免蜡烛弄混,做的每一批蜡烛都有记号。就是在蜡烛的下半段的棉线中,绑着小小的一块棉纸,上面写着定做日期和订货人的名字……蜡烛燃到那处,就随着蜡油一起烧掉了,对蜡烛并没有什么影响,所以……是不是我做的蜡烛,看一看便可知晓。” 赫连韬暗道:果然,能从弱肉强食的环境中活出一条命来的都不笨。他将目光投向李煜,道:“相爷以为如何?” 李煜面色十分僵硬,点头答应。 很快,有人将那日撤下的毒蜡烛拿了过来,破开下半段取了棉线交给赵氏。赵氏双手十分灵巧,没几下便把纠结缠绕在一起的蜡烛芯解了开,从中剥出一块母指大小的棉纸来,众人都凑过去看,果然上面写着几个字:腊月初八,林慧。 刘华,陶士三包括在场的官差等……所有人的神色都在这一瞬间精彩起来。李府大少爷的乳母和贴身丫头偷制毒香烛,放在老夫人房中,导致老夫人中毒昏厥,几度濒死……这…… 李殊慈知道这些事情和周氏是脱不开关系的,但,李殊慈却要留着她,让她亲眼看着最珍爱的儿子残废,入狱,失去一切……她将一段蜡烛在火盆上融了,里面几丝游移的嫣红在透明的蜡油之中显得十分鲜艳,刘华见状,取过赵氏手中那些剩余的香料粉末倒了一半进去,果然,蜡油中,又多了一些和先前一样的红色游丝。 李殊慈一瞬不瞬的看着李铮,“大哥,你到底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虽然大伯父是庶出,祖母却一直对你们宽待有加,未曾有过一丝的苛刻,为什么你还是心存不满,一定要置祖母于死地呢?元霜昨夜要去杀的人应当就是祖母吧!祖母已经奄奄一息,然而你却迫不及待!若不是元霜心存不忍,祖母焉能还有命在!” 李殊慈趁着众人不及反应,继续说道:“还有……你一定是承诺了你的乳母林慧,做了这件事情之后便可带着钱财远离上京回到家乡吧?她从小看着你长大,怎么也不会料到你从来就没想过让她活着走出上京!我想她那般满心期待的盼望着回到家乡,根本就从来没有担心过你会对她下手。” “而你,在毫不留情的杀了她之后,便将她偷偷藏了起来。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走了,直到因为雪患出现流民,你知道机会来了,便将她混于死去的难民之中,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瞒过这一切。所以刘华在看见林慧尸体的时候,她的面目甚至没有多少脏污,依旧风韵如常。因为,她已经被冻住近半月的时间,几乎变成一个冰人了!” “还有元霜,她从小陪伴在你身侧,对你情深如许,为你做尽恶事,你却为了锦绣前程对她弃若敝履!你可曾有一点点的愧疚之心?连她都觉得满手沾满鲜血,良心难安,难道大哥就没有一点觉悟吗?对于大哥来说,妇孺弱小可以杀,臂膀士卒可以杀,骨肉至亲是不是也可以杀?等有一天大伯父大伯母,甚至祖父若是挡了你的路,你是否也会好毫不留情的将他们斩杀?” 李殊慈说的话合情合理,字字铿锵悲愤,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就连胆小怕事的余府丞也不禁露出愤然的神色来。 李铮的面色青白交加,恨不得扑过去狠狠扇李殊慈几个巴掌,但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让他不敢妄动。而实际上,他根本就动弹不得。“李殊慈,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根本就不可能下毒去谋害祖母!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李殊慈将头扭到一旁,不再说话。两条命案加上奄奄一息的老夫人,所有的事情都串成一线,人证物证俱在,李铮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赫连韬右手猛然敲击在一旁的扶手上,发出砰的一声,“李铮其心可诛!来人!将他给我带下去,游街示众!再关入大理寺监牢候审!” 两个衙役快步上前,准备将残废的李铮从榻上拖下来,周氏傻愣愣的站在一旁,一切发生的太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得手了不是吗?老夫人终于要死了,等怡妃帮着沈氏扶正,大房摆脱庶子的低贱身份,而她,就是正正经经的当家主母!可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李铮被衙役驾着胳膊,双腿软绵绵的拖在地上,他想挣扎,奈何根本使不上力气。他大声咒骂着李殊慈,一口一个贱人,在场之人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李铮,都是震惊不已。他在人前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俊逸公子,如今却像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完全暴露了他的本性。 可在场众人还是没人出声替他说话,如果说收押监牢他还能忍受,还有机会翻案,可游街示众的,无一不是穷凶极恶的罪犯恶徒。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侮辱,他的人格不能允许这样被践踏……否则,他将永远活在黑暗的地底,永世不得翻身…… 他喉头发僵,嘶哑的声音如地狱中的魔鬼一般,说出的话,却令人大吃一惊:“五妹妹……我们身上留着同样的血脉,你不能就这样看着我万劫不复……我是你大哥,如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小时候我经常带你出去玩,给你买许多新奇的玩意,你都忘了吗?我出了事,你心里也会愧疚的对不对?你怀疑我也好,总得给我时间,让我证明自己的清白……” 李殊慈侧身看着外面放晴的天色,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李铮心中已经将李殊慈厌恶到了极点,却还是一忍再忍道:“五妹妹,是我没有管好身边的下人,让她们有机可乘害了祖母,这件事情跟我没有丝毫关系,你要相信我,难道看着我死无葬身之地,你就会痛快了吗?” 李殊慈心中从来都不觉得报仇是一件快意的事情,那是一块重若泰山的大石,时常压得她透不过气。她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李铮的脸上,淡淡道:“你有什么话,就对三法司的大人们说吧,我只是一介女子,管不了那么多。” 李铮根本不听李殊慈说什么,只是不停的哀求道:“五妹妹……也许你是怨恨乔儿对你所做的事情,可你怎么能迁怒于我呢?”李铮的言辞已经毫无逻辑,甚至带出了李姝乔,只为脱身。众人面面相觑,各自猜测不已。 李殊慈眼中盛满讽刺不屑,她早知李铮为人阴险不堪,却没想到他居然为了活命能说出如此不知廉耻的话来,“大哥……没想到你真是无耻到令人发指!” 李铮双眼圆瞪,全身不自觉的开始颤抖,旁边驾着他的两个衙役没防备,竟然让他滑落在地,“李殊慈!你这个妖孽!我迟早要让你受尽苦楚!将你食肉寝皮,碎尸万段……” “哦?是吗?看来大哥碎尸万段的手法当真熟练呢……”她的眼中怒火和冰寒交替,毫不留情的讽刺道。 周氏笼在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她扑通一声跪在人前,道:“大人,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串通敏慧和元霜在先,谋害老夫人性命之后又杀人灭口,求你们放过峥儿吧。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承认所有的罪责……”周氏脸色苍白,她一直小心翼翼,竭力不让李铮和一双女儿卷入此事当中,可老夫人中毒之后,她便放松了警惕……此时后悔已经没用,她只能承担一切保住她的一双儿女…… 李殊慈冷笑一声:“大伯母,那你是如何杀害元霜的,又为什么把元霜碎尸之后放入亲生儿子的浴桶中?” 周氏哑口无言,她根本就不知道元霜是怎么死的,而且,作为一个母亲,谁又会相信她能做出那种变态的事情来,更不要说间接害的李铮双腿残废。 赫连韬怒斥一声:“都闹够了没有!将人带下去!” 就在李铮要被拖出去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男子低厚的声音,“慢着!” 冬日的晨光中,寒风料峭。李殊慈朝门口望去,对方是个穿着玄黑长袍的男子,二十来岁的模样,墨黑的头发用紫玉东升头冠束缚住,腰间系着东珠宝带,无法遮掩的尊贵气质。和儒王的眉眼有两分相像,只是少了那种浮世之外的出尘气息,带着几分锐气和冷傲。 来人正是七皇子,如今的太子殿下,金徵。 第96章 作死(一) 金徵大踏步走进屋内,冷峻的面容扫过众人,最后落到李殊慈的脸上:“李家三房嫡女?哼,好一个咄咄逼人的女子!” 听见金徵略带讽刺的话,李殊慈却依旧如之前一般,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动作自然无比,大大方方的行礼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李煜和赫连韬惊讶之后纷纷起身见礼,室内众人跪了一地,各个垂目敛眉,屏声静气。金徵看见匍匐在地的李铮,双眉一皱,一旁的小宦官赶紧上前,欲将他扶起。 在金徵的身后,一个明月青竹般的少年缓缓走近。李殊慈望见这个名叫沈渊的少年平静无波的眼睛,那里面不知藏着多少黑暗…… 他将目光投向李殊慈,漆黑如凝滞住的双眼却在此时发出一缕奇异的光芒。李殊慈知道,那是沈渊对一件事情产生兴趣的神色。显然他和金徵方才站在外面已经听见了李殊慈质问李铮的话。 李府处处皆是一片混乱,看着虚弱不堪的李铮被抬回榻上,金徵也顾不得当事人不在场了,挥一下手,一名小宦官上前。手捧明黄圣旨,缓缓展开,众人知晓这是要传旨意,跪的更加严整虔诚,李煜和赫连韬也伏跪在一旁。小宦官的声音尖细清晰:“上谕:禀皇后王氏遗愿。李氏女殊雯,谦恭敏慧,敬慎躬持。率礼而不越,淑德而含章。今命婚于太子徵,容习侧妃之位。久侍宫闱,克娴内则。择日完婚!钦此!” 怪不得太子一副要为李铮说话的样子,原来是未来的大舅子,这样一来便不好办了……余府丞暗自叫苦,他怎么就卷到这件事里来了?他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那是一等一的厉害,从头看到尾,他已经看明白了,李家庶出大房的夺嫡之心已然昭昭,如今摆明了是要依附于太子,今日这结果还真不好说…… 这也在李殊慈的意料意外,前世李姝乔一心等待嫁给沈渊,以病弱为由一直等成了老姑娘,而李姝雯根本也没搭上皇家的边,她在心中默默的盘算着:看来是沈姨奶奶的主意,几次计败已经让她坐不住了…… 还未等人起身,小宦官又拿出一道圣旨,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展开,宣道:“上谕:李氏女殊乔,端庄淑惠,聪敏过人。今命婚于沈氏子,浩。择日完婚,钦此。” 旨意的内容很简单,相比于方才将李姝雯嫁给太子做侧妃的圣旨,几乎就是一句口谕了。这是要将李姝乔嫁给沈浩?李殊慈心中惊讶,看来是沈家救李唯承所提的条件!同为庶房所出,但沈浩声名狼藉,恶行在外,经过上次叔侄争女一事之后,更是身败名裂,现在能娶李相的孙女为妻已经是赚了! 这两件婚事一成,李家便是明晃晃的太子党,和沈家也更加撕掳不开了……李殊慈掩藏住目光中的冰冷,这是要将李家硬生生的拖下水吗? 金徵抬手示意众人起身,随后他转身看着李殊慈,淡淡的开口道:“道:“从前只是听说李家嫡女冰雪聪明,今日一见,果真敢怒敢言……” 这就是说她乱说话了?李殊慈心里清楚,却道:“殿下谬赞了,臣女所说所述不过事实真相,并无一丝虚假,所以无可畏惧。称不上殿下的敢怒敢言。” 金徵听她如此说话,完全不理会他的暗示,毫无息事宁人的打算,他站在李殊慈面前,已经及冠的年轻男子,身上散发出的寒冷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在李殊慈的身心,屋子里一时间寂静无声,针落可闻。赫连韬不禁生出一丝担心,赫连一家地位特殊,极得皇宠,却也时时踏在悬崖的边缘。太子出面,他是无乱如何也拦不住的。而李铮的嘴角,已经抽起一丝近乎疯狂的狰狞笑容。 就在所有人都已经事情即将发生转变的时候,李殊慈缓缓扬起脸来,她一字一顿,无比清晰的说:“李族罪人李铮,毒杀祖母在先,杀人灭口在后,请太子殿下主持公道!为李家除此叛逆!” 金徵的眼眸微微一眯,他以为李殊慈会在他的威压之下退缩,或者要求禀明君上处置,到时候他自然有说辞可以阻拦。可没想到她居然让他来主持公道?他若秉公处置,必然要失去李铮这个臂膀,他还要通过李铮将李家收拢在手中。可若是他徇私枉法,事后被君上知晓,更加难以分辨…… 金徵的看着眼前毫不畏惧的小小女子,竟然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李殊慈知他心中所想,状若不经意的说道:“也许是大哥作恶太多,连老天都看不过眼,大哥的双腿居然莫名其妙的废了……” 金徵震惊的望向刚刚被扶回榻上的李铮,双腿废了? 而躺在榻上的李铮听见此话,状若癫狂怒吼道:“你胡说!贱人!我的腿还能治好!我不是废人!” 李殊慈并未回头看上哪怕一眼,她的神色,明摆着已经将李铮当做一个死人来对待。李殊慈说李铮的腿莫名其妙的废了,这句话明显是有歧义的。真正的情况在于李铮的腿莫名其妙受了无妄之灾,有可能废了。可金徵明显是误会了,而李铮无法接受的态度也正说明了这一点。 他看着疯魔大叫的李铮,心下思虑急转,若李铮成为李家的一个弃子,他留着李铮也没用。若是没有李铮,等李姝雯嫁到太子府去,李唯承所能仰仗的也只有他这个女儿,这曾关系便更加牢不可破,以李唯承的软弱性子,掌握李家不过是迟早的事…… 看着李殊慈如娇花照水般灵透的脸颊,那是一株还未完全绽的花苞,圣洁没有任何瑕疵……若不是他已经有了太子妃,这样冰凉透心的女子,娶回去也不错。若是以后李家如他们计划的那样,也未必不可收入囊中。金徵面上忽然露出一丝玩味的神色,“那么依你之见?” 沈渊毫无波澜的面容忽然有了一丝裂缝,他感受到金徵对李殊慈动了心思,不知为什么心中十分抵触,好似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了一般。他的眼眸第一次掩盖在了长睫之下,藏住了所有的神情。 李殊慈态度恭敬,认认真真的行了一个福礼,谢道:“殿下圣德,臣女虽人微言轻,但祖母如今孱弱于病榻之上,无法开口,只能由臣女代为揭穿虎狼之人的真面目。”她转身跪在李煜面前,双目盈盈的仰头望着:“祖父,他虽是我的大哥,是您的孙子,可他枉顾君上赏识之恩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是为不忠。不顾家族亲情弑杀祖母,是为不孝。为了自己的锦绣前程抛弃盟誓眷侣,是为不仁。为掩盖恶行残杀乳母甚至杀人灭口,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我李家断不能容!” 屋子里各色人士也是表情各异,他们有的是在朝为官的臣子,有的是尊享高位的世家公子,有的是毫无见识的后宅仆妇,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李殊慈神情自若毫无压力的,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面前,就这样转变了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的态度。 李煜震惊的望着李殊慈,她说出的这番话,字字诛心将他逼上了风口浪尖,李铮毒害的不仅仅是他的祖母,更是李煜的发妻,若他此时为了保住李铮而枉顾发妻性命,御史们用唾沫就能把他淹死,他有拿什么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呢!何况君上是个再重规矩不过的人!他叹了一口气,拱手对太子道:“是臣无能,教导无方……” 这就是认下李铮的罪责了! 金徵释然,若真让他开口断决此案,无论他怎么做,都会落人口舌,李铮毕竟曾与他走的很近。救也不行,不救也不行,而李煜亲口认下自然就不同了。李殊慈看着金徵的表情,心中冷笑,她是故意将这块烫手的山芋扔给李煜,免了金徵的为难,不怕他不接招! 金徵不再多说,只上前拍拍赫连韬的肩膀,温和笑道:“你如今真是转了性了,不错,果然没让父皇失望。” 目送金徵离开的背影,赫连韬松了一口气,在场其余人则是目瞪口呆!太子殿下难道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李铮此时也从不敢置信中缓过神来,大喊道:“太子殿下,您要为我做主啊!我是冤枉的!太子殿下!” 不管金徵听没听见,总之没人理会李铮的嘶嚎。 李殊慈抬头,正对上沈渊探究的眼神,自始至终,他一句话也没说,但李殊慈真切感觉到,沈渊看清了她的所作所为的。他像从前一样,站在天地之中,清晰的看着她的一切,她的爱恨,她的狼狈,她的挣扎……他与她,像被圈定在与他人迥异不同的一个世界,他永远光鲜照人,而她,逃脱不掉满目的狼藉…… 沈渊追随着金徵的脚步离去,屋外的晴光仿佛也变得刺眼起来,她挪开眼,将目光投在别处,静静的等待下一波风暴的来临! 第97章 作死(二) 正月开岁时节,窗外的寒意丝毫不减,此时坐在半边楼的二楼处,正好看得到几家院落里盛放的寒梅,市井百姓家中没有牡丹等名贵的花草,但一年四季,杏花、槐花、栀子等一季接替一季的盛放。此时,那一层层粉红的云雾,夺目饱满,竟如春日粉樱般的荣华热闹。 “李铮这事并不是我安排的。”李殊慈十分平静,似乎一点也没为那两道圣旨而担忧。 赫连韬惊讶:“难道,是元霜安排的?” 李殊慈点点头,道:“我只吩咐梅白将元霜的尸体扔回他的院子中,好与他扯上关系,顺手拉出陶士三作证,却没想到元霜自己做了这样的安排,想来是抱着必死的心思。梅白将元霜的尸体送回李铮院子里的时候,院子里一个守夜的人都没有。李铮昏睡在木桶之中,也毫无动静。梅白便将她的尸首顺手扔在了李铮的浴桶之中。想来元霜已经决定与李铮同归于尽,然而李铮对任何人都有防备之心。所以她只好在李铮沐浴的水中放入了大量迷药,便像往常一样将众人遣散,李铮则被热水蒸腾的迷雾麻痹晕厥。” 赫连韬接口道:“元霜想在刺杀之后,再返回李铮身边自尽。没想到事情出了变故,刺杀失败被抓,所以咬破口中毒丸,慨然赴死……却没想到尸体毒药浸泡在浴桶当中,害了李铮双腿残废……”赫连韬感叹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报应……” 李殊慈没有答话,她心中想道,是啊!我就是老天安排回来给他们报应的人! 赫连韬看着李殊慈抑郁的神情,知道她在为老夫人的身体心烦不已,虽然老夫人的状况已经稳定,逐渐将毒素排出,但毕竟年纪大了,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这般折腾,也去了大半条命了。他只好转移话题道:“你对这两件婚事怎么看?” 李殊慈将目光从大片的梅树上移回,“世子觉得呢?” 赫连韬皱眉道:“这事难办……太子既然已经跟君上求了赐婚的旨意,若无重大变故,根本无法改变,何况是以王皇后的遗愿为前提……若是这两件婚事成了,你们李家难保不被视作太子党,和沈家的关系只会愈发紧密。” 李殊慈的嘴角突然勾起一丝近乎邪魅的笑容,赫连韬一愣,他从来没有在李殊慈的脸上见过此等神情。就在老夫人出事之后,李殊慈的变化十分大,好似将内心中潜伏已久的恶兽放了出来,不再隐藏锋芒,不再小心翼翼,时时刻刻都释放着冰冷甚至残酷的气息。只听她道:“你也说了,若无重大变故,根本无法改变。可若是有了重大变故呢?” “此事万万不可!”赫连韬急忙道:“君上虽施以仁政,但绝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这两件婚事虽然未必是他内心愿意看到的,但已经成为事实,若动作太大,打了皇家的脸面,定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啊!” “哼,这我自然知道,所以我并不打算插手此事,有些人自己便会主动去作死呢!”就算是她不插手,李姝乔也不会甘心的!李姝雯若嫁给太子,虽是侧妃,将来太子继承大宝,以李家的地位,李姝雯很有可能成为宠妃甚至登上更高的地位。就算仅仅只是可能,也足够让李姝乔嫉妒的发狂……况且她自己,即将嫁给一无是处的废柴沈浩。以她的野心,是断然不可能容得下的。“咱们等着看便是!” 李府。 从李姝乔的院子里出来,李姝雯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好好一个家……转眼,大哥收押在暗无天日的大理寺,大姐也愈发疯癫,父亲……才刚一回来,便奔着兰姨娘去了,甚至没来看望母亲一眼,今日一大早,见了她便叮嘱让她出嫁之后好好伺候太子,旁的好话一句没有…… 李姝雯忍不住问道:“母亲,大姐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动不动就打骂身边的丫头,我见巧香环儿两个丫头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淤青,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啊!”李姝雯虽然之前对李姝乔的所作所为心存疑虑和不满,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胞姐,看李姝乔时而疯癫的样子,到底还是发自内心的担忧。“大哥他也……” 周氏叹了一口气,李铮现在被收监在大理寺,轻易不能得见,沈家已经答应尽力保住他的性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而李姝乔自从那件事之后,便受了惊吓,她以为修养两日便会好了,没想到几天过去,一直到现在还是这个样子,她又不敢声张,若是让人知道李姝乔得了疯病,定然会出更多的乱子,而她的婚事……她们背地里做的事情,李姝雯心思简单一点也不知,周氏没有办法对她明说,只好敷衍几句:“乔儿她只是一时受了惊吓,调养几日就会好的……” 周氏忍不住叹了口气,索性她还有二女儿。虽然相貌不如大女儿,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又单纯听话。周氏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这都是命!想到那件婚事,她拍拍李姝雯细软的手道:“雯儿,乔儿的事情娘自会操心,你现在就将心放在你的婚事上,没事就不要出门了,好些绣品都要你自己亲手来做,婚期定的急,什么都还没准备,不过也好在是在皇后娘娘的热孝中成亲,不然可就要等上三年了!” 李姝雯听周氏如此说,脸颊绯红一片,她还从没想过自己的婚事。她以为自己的婚事会在大哥和大姐之后才有眉目,一切都来的太突然。那日事发,她躲在月亮门后听动静,意外看见了英俊挺拔的太子,想到太子那一身的气度,李姝雯的心脏扑通扑通猛跳了两下。“母,母亲……” 周氏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见她一脸红霞窘迫的样子,便知道她心中对这件婚事是十分满意期待的,当下松了口气,总算是有了一件顺心如意的事了!周氏心中也不得不承认,她从前几乎将所有的关注都投在大女儿身上,对着个小女儿其实并没有花费多少心思,可在她缠绵病榻之时,这个小女儿一改往日任性嚣张的脾气,不离她身侧,照顾有加,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周氏慈爱的看了她一眼,抚摸着她乌黑柔软的头发:“雯儿,你什么也不用管,只要好好打扮着专心待嫁,其他的事情,母亲都会为你筹办的。” 李姝雯面色更红了,点点头道:“女儿知道了。” 这边周氏和李姝雯前脚迈出落凤阁,后脚李殊慈便笑盈盈的来了。 屋子里,李姝乔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帐顶金丝红线绣着的艳丽牡丹,这会,她脑子一片混沌,她努力的想让自己清明,却总是徒劳。几缕阳光投射在地上,那些飞乱的灰尘好似一件件纷乱的片段,每一件都令她无比愤怒,搅得她心绪不宁,手指下意识地勾起,抓紧锦被。 巧香在门口站着,看到李姝乔如此情形,知道她又要发狂了,不由得害怕起来,想要退出去,却见李姝乔已经斥着脚从榻上跳着来,喊道:“来人!来人!” 巧香脊背发寒,慢腾腾的挪动步子,小声道:“大姑娘,奴婢在这呢!” 李姝乔走到镜台前打开妆匣,道:“过来帮我梳妆,我要去看渊哥哥……” 巧香知道李姝乔又发糊涂了,周氏有令,如今李姝乔半步也出不去,更别说出府了。何况如今这个府上,除了李姝乔本人,恐怕所有人都知道李姝乔很快要嫁给沈浩,又怎么能去见什么沈渊?心中如此想,她手上却不敢怠慢,上前拿起梳子给李姝乔梳头。 啪!巧香的左脸颊顿时红肿起来,李殊乔骂道:“贱蹄子,你是要疼死我吗!”巧香这几天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莫名起来的打骂,捂着脸立刻跪了下去,而此时,外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环儿站在房门口,低着头恭敬道:“五姑娘,我们夫人说了。大姑娘身上不好,怕过了病气给诸位主子,所以……” 李殊慈也不强求,她方才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大声说道:“既然大姐姐身子不好,那我就改日再来吧!本来还想跟大姐姐说一声恭喜呢!”说完,她转身便下了台阶。 还没走两步,屋子里就传来李姝乔问话的声音,“是谁在外面?进来说话。” 李殊慈眼中露出笑意,盈盈的转过身,重又上了台阶,跟着环儿进了屋子,环儿掀开帘子,“姑娘,五姑娘来看您了。”一眼看见巧香跪在地上,环儿手一哆嗦,她哪还不明白又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的往后一缩。 李殊慈淡淡笑道:“青鸽,你陪着环儿在门口说话吧,木云留下就行了,这屋子里人多怪闷得慌。”青鸽答应一声,拽着环儿出去了。 “这是怎么了?”李殊慈自动走到桌几前坐下,看着瞪大双眼瞪着她的李姝乔,道:“大姐姐这是在发什么脾气?你身子从小就弱,气大伤身,大姐姐万事都要放宽心才是。” 李姝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见到李殊慈脑子陡然清醒过来,咬牙道:“你来干什么?!” 第98章 深意(一) 李殊慈却不答话,对巧香道:“快给你家姑娘穿上鞋子,这样的季节,可要落下病了。” 巧香见李姝乔没反对,赶紧起身给她穿上鞋子,退到一边,李殊慈笑盈盈道:“巧香,看你脸颊红肿的,快去抹了药膏吧!” 李姝乔还是没说话,她现在只想知道李殊慈方才说的恭喜是什么意思!她下意识的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她强压着怒火等着李殊慈自己开口。巧香感激的看了李殊慈一眼,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李殊慈好整以暇的看着李姝乔,家长里短就是不提刚才的事情,李殊乔终于忍无可忍,面色扭曲道:“少废话!你方才在外面说什么恭喜?” 李殊慈一脸惊讶,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我听说方才大伯母和三姐姐才来过,怎么她们没告诉你吗?” 李姝乔终于暴跳起来,“李殊慈!你这个小贱人!你……” 一句话没说完,李殊慈给木云使了个眼色,大叫道:“哎呀,大姐姐又发病了!” 木云上前一脚踢在李姝乔的腹部,李姝乔疼的呲牙咧嘴冷汗直冒摔倒在地,木云看准机会将一颗芝麻粒儿大的小药丸扔进了李姝乔的嘴里。木云暗自发笑,李姝乔这时而发的疯病,自然是她们的杰作,刚才给她吃的正是解药。李姝乔毫无所觉,只听李殊慈叫道:“哎呀,大姐姐你没事吧,木云快把大姐姐扶起来!” 李姝乔痛劲儿已经过了,闻言急忙喊道:“别碰我!” 木云站在原地压根就没打算过去,外面的丫头们听着屋里的动静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屋子里又没声了。李姝乔挣扎着起来,她忽然觉得连日来如浆糊一般的脑筋开始通畅。李殊慈情真意切的说道:“大姐姐,你若一直这般好不了,大伯母可就一直不能让你出门了。你还是快快好起来吧!” 李姝乔气恨交加,却知道她说的没错,只能狠狠压下心中的恶气,道:“多谢五妹妹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李殊慈这才笑盈盈道:“恭喜大姐姐觅得佳婿,喜结良缘。等嫁到了沈家,姐姐可要常回府上看看妹妹们呀!” 李姝乔一下子怔住,随后喜悦在她眼中渐渐阔大,那种欢欣简直无法压抑,不能控制。惊讶,不敢置信等等神色在她的面上连番变幻,“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李殊慈仿佛也和她浸润在同样的欢喜之中,神色雀跃,“原来大伯母和三姐姐真的没有告诉你吗?” 李姝乔下意识的觉得哪里不对,可她此时已经被兴奋冲昏了头,她忽然觉得身心舒畅,郁气一扫而空,而对李殊慈的恨意却也跟着萌动了起来,这个贱丫头! 李殊慈站起身,道:“既然大姐姐已经好了,那妹妹我就先不打扰了。” “站住!”李姝乔眼神中的阴冷丝毫不加掩饰,等她嫁给了渊哥哥,渊哥哥自然会帮着自己收拾她!她还怕什么? 李殊慈回过头目光中带着惊讶不解,问:“大姐姐还有事?” “大哥的事情是你做的对不对!”李姝乔原本柔弱轻灵的气质早就不复存在,此时在她的身上只能看得到狰狞和凶狠。“我不会放过你的!” 李殊慈面上冷下来,嘴角勾起:“大姐姐说笑了。大哥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以后还望大姐姐你能多体谅大伯母的慈母之心,千万别做出像大哥一样猪狗不如的事,受天下人唾弃!”说罢,不顾李姝乔咬牙切齿的模样,扬长而去。 天色变换,下午又开始零零散散飘起雪花来,名寿堂中一片沉寂,老夫人的手臂上居然长出许多红点,吴太医匆忙被请来,他仔细看过,道:“这是红斑丘疹,我见老夫人眼睑,唇舌,手指等肌肉震颤,说明……” 李殊慈呆呆的看着前几日还言笑晏晏的老夫人,此时呼吸困难面容枯槁的模样,犹如万箭穿心。声音如枯死的树叶般缺乏水分,嘶哑道:“说明什么?” 吴太医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道:“如今便好好调养吧……” 这就是说,只能听天由命,能活一天算一天了?“吴太医,之前我祖母的状况明显有所好转,为什么会突然……” 吴太医道:“之前老夫人体内积攒大量毒素,导致情状明显,将一些毒排出之后,自然会有所好转,但一些已经深入肌理经络的毒素,虽然缓慢,却仍然会对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送走吴太医,李殊慈安静的坐在老夫人床边愣怔发呆,李煜走李殊慈跟前,轻声道:“阿慈,峥儿已经这般,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记恨。” 李殊慈猛然回头,那眼里的冷意居然让李煜觉得胆寒,她说:“祖父,李铮变成如今的模样完全是他自作自受!你怎么不看看现在祖母是什么模样?这才是与你共渡了一生的人!如果注定是你死我活的结果,祖父让我拿什么仍让?拿性命么?” 李煜哑口无言,半晌,他才说道:“祖父从来都不想让谁失去性命,你难道不记得上次你被掳走,祖父是怎么救你的吗?祖父不惜去求世子,哪怕是因此被政敌抓住把柄也要救你。” “祖父,你敢在祖母面前,指着天地起誓,说您问心无愧么!拿李家世世代代的子孙起誓,您可敢?”李殊慈直视着李煜的眼睛,冷笑一声,道:“恐怕是您当时还没有想好站在哪一队吧?何况后来祖父知道要杀阿慈的人是李姝乔,竟然一声不响将事情压了下去……阿慈早就心寒了……也不会再相信祖父!” “你!”李煜指着李殊慈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李殊慈居然看的这般清楚,“你竟敢跟我这么说话!” 祖母的样子让她再也不想跟这些人虚与委蛇,此时室内除了老夫人,只有她和李煜二人,她直接道:“七皇子虽然贵为太子,却不够聪明,太过依仗沈家。沈家狼子野心,真的会尽心尽力的扶植七皇子上位么!祖父以为有了您和沈家,以及遍布朝野的势力足以成事。但祖父别忘了,沈家又凭什么无缘无故的站在太子背后?有何阴谋?我们李家位极人臣,即便是太子真的因为祖父的帮助继承大位,可李家还能再荣光到哪里去?原本不需要站在谁的立场之上,可祖父却为了什么,要将李氏族人逼上刀山火海!” 李煜一愣,他显然没有想到李殊慈会这么直接,甚至看的这么透彻,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叹了口气,只有他自己知道!“阿慈,你好自为之吧!” 李煜说完转身离去,李殊慈明白他的意思,以后各谋其事,互不相干!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汩汩流下,难以抑制。 夜已深,屋外骤然刮起狂风,窗棂被风鼓动的砰砰作响。外面传来几声异动,李殊慈从书卷中抬起头,木云早已拔出腰间薄如蝉翼的软剑,青鸽挑着蜡烛芯子的手顿在空中,也凝神望着窗外。 窗外传来一个平静冷淡的声音:“是我。” 李殊慈恍然,道:“你们先出去,在门口守着。”两个丫头前脚出去,已经从窗子中掠进一个月白身影。 儒王淡色的袍摆上,还沾着几片在风中零落的梅花瓣。他轻轻将之拂落,开门见山道:“你猜的没错。皇后大丧之前,怡妃的确召见过芝兰绣坊的人。” 李殊慈想不通,这个权倾朝野的王爷,为什么总喜欢在大半夜的跳墙进入别人家的府中,谈正事。 她急忙起身行礼。 儒王看着李殊慈,她十三四岁的年纪,还未长成,眉目却疏淡的像个看破红尘的尼姑似的,他说:“你院子的梅花开的不错,不过碍于我时常从此出入,你需得将靠墙的花枝修剪修剪。” 他负手而立,说的淡然平静,却让李殊慈成功的呆在当场,他又说:“你这一副呆子样,是准备让本王在这站上一夜?” 李殊慈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让座倒茶,忙乱起来。她深深的觉得每次见到儒王,都会对他有一番新的认识。“王爷可有什么发现?” 泰然落座,他道:“老夫人头上的抹额自然是给人掉了包。” 李殊慈想了想,“在老夫人休息的时候,又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这种事情其实很容易做到。让我想不通的是……既然已经做了那些毒蜡烛,又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岂不是多此一举?如果说,只是为了陷害兰氏,留下如此疑点岂不是十分不值得吗?”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想到了一个可能。李殊慈快步走到一个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个黄梨木的小匣子,里面正是被李姝乔剪断的那个绣着八宝福寿图的抹额。“我觉得留着还有用,当时便叫祖母房里的一个嬷嬷收起来了,事后我想起这件事情觉得可疑,便要了来。若这东西真的还有别的用途,可我也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那?” 儒王看着那件东西,没有要拿过去细看的意思,李殊慈在笸箩里找到一把剪刀,细细的将所有的线挑开,听见儒王说道:“那么这件东西,或许本身就是要让你拿到手的。正好利用了你的多疑和谨慎,安安稳稳的将最重要的东西送到你手中,以达成目的。” 李殊慈的手一颤,将一层层细薄的绢布戳了一个洞,她低头看去,在层层的底娟之中,露出一点白色。李殊慈小心的将白绢剥出,拿到儒王面前,打开。 两行字迹映入二人的眼帘…… 李殊慈大惊失色,儒王只看了一眼,便肯定道:“这是你父亲的字迹……” 第99章 深意(二) 人定时分,李唯承带着七分醉意,身上还带着狂蜂浪蝶的恣意劲儿,脂粉的浓香直扑在守门婆子的面门上。 自从脱身监牢回到李府,他就好似重活了一般,什么高官厚禄,什么滔天权势,不是他能想的,何况他也想不了了。他如今只当自己死了一回,能够回来,定然要安安稳稳的在家做二世祖,声色犬马,荣华富贵……他一样也不能少了!前五六年在任上为官为了个清廉名声,日子过的别提有多苦!那有什么用!他在也不想过那种日子了! 如今这样,挺好,真是顶顶的好!他马上也是要当岳丈的人了!一个是这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另一个,是兵部尚书沈豪唯一的亲孙子沈三公子,李唯承做梦都能笑出声来。今日,他的大女婿沈浩在浮世楼大摆筵席,居然还请动了流月弹曲助兴!那相貌,那身段……果然不愧是……“嗝……”李唯承打了个酒嗝,脚已经迈进了兰姨娘的院子。 兰姨娘百般温柔的捧过一碗醒酒汤:“大爷醒醒酒,今儿这醒酒汤可是我亲自炖的。” 李唯承两跟手指在兰氏的脸上拨弄两下,细滑的肌肤,粉红的脸蛋跟花朵儿似的。若不是现在两个女儿出息了,他早就休了那个一身疮疤的黄脸婆!李唯承接过醒酒汤,两口喝下,点头道:“味儿不错,我的小曼儿还会做醒酒汤了?” 原本一句玩笑话,竟说的兰氏一双妩媚的柳凤眼泪珠滚滚:“老爷这话说的,如今比不得从前……妾一个奴婢……”兰氏双眼红肿,竟是天大的委屈,哽咽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唯承忙将醒酒汤放在一边,扶着兰氏在自己旁边坐下,温声道:“这怎么就哭了?这院里上上下下谁不知你是我的心肝肉,谁还敢给你吃排头?”兰氏将泪眼抬起,那一朵泪雨凌乱的白莲花模样,真真将李唯承哭的心都碎了。兰氏想说什么,嘴唇抖动两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哭的更伤心了。 李唯承忙叫了圆脸的胡嬷嬷问是怎么回事,胡嬷嬷此时的一双笑眼也不笑了,满是不忿之色:“大爷,您别怪老婆子多嘴,姨娘从前跟着老爷在外任,那可是处处当着夫人敬重的,如今回了府,可不是从前的摸样了,连着少爷姑娘也被欺负。”胡嬷嬷往地上一跪,“老婆子今天就算被大爷给撵出去,也得替姨娘诉诉委屈!” 李唯承眉头死死的揪在一起,“你说什么?峤儿和颜儿怎么了?”兰氏生的这一双儿女,从小长在他膝下,乖巧活泼极招人疼,感情要比周氏生的那三个恭敬有余,亲近不足的儿女深厚的多。一听这话,李唯承顿时急了:“是谁这么不长眼,居然敢欺负少爷姑娘!” 那边,兰氏已经哭的受不住,哭倒在榻上好不可怜。胡嬷嬷满脸死也要说的表情:“大爷还不知道姨娘的性子?姨娘性子软,受了什么委屈就在心里憋着不说,老婆子可看不过去了。自从进了府,姨娘怕惹了夫人不快,就几乎没出过几回院子,今日下午少爷姑娘憋得紧了,闹着要出去。姨娘拗不过,便往留园那边去。偏巧大姑娘病愈出门散心,也往那边去……” “唉!”胡嬷嬷一脸沉痛:“大爷也知道,七姑娘是个性子热络的主,见了大姑娘就缠上去,大姐长大姐短,这搁在旁人,定然是姐妹和睦的和乐事,可大姑娘不知是真的得了疯病,还是心中燥闷郁气,上来就给了七姑娘两个大嘴巴,只打得姑娘两颊青紫,嘴角肿胀,几乎破了相了。大姑娘这还没完,打了还不解气,嘴上也丝毫不留情面,直骂道:哪里来的小贱种。娘几个却只能抱头痛哭,可怜颜姐儿还那么小……” 兰氏哭的几乎背过气去,李唯承已经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跳起来就往外冲,“这个贼婆娘,泼妇!定然是她挑唆的!自己看不过眼,竟然指使女儿动手,这个不要脸的货!我今天倒要看看,她是要反了天不成?!”李唯承直接人定了罪魁祸首就是周氏,若不然,一向柔弱的大女儿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兰氏一把抓住李唯承的手臂,苦苦哀求道:“大爷,您千万别去,您今日触了夫人的霉头,明日就得报在我们母子三人身上,怪就怪妾没本事,拖累了颜儿两个,妾一条贱命死了也没什么,只求爷看在妾对爷一片真心的情分上,护着两个孩子就是……” 李唯承听了这话更加恼火,“这李家我是说了不算,怎么?如今我的院子我竟也说的不算了!?你在院子里等着!我今天就偏要去触她的霉头!” “大爷万万使不得呀……”兰氏扯着嗓子干嚎了两声,李唯承脸色铁青,说什么也拦不住,兰氏哭的昏天暗地,道:“老爷要去就带着我一同去吧,万一夫人她一时气急,要对爷下手,妾拼了这条命也死在爷前头!” 一番话说的李唯承五内如焚,“贼妇岂敢!我断容不得那贼妇嚣张!” 兰氏看了胡嬷嬷一眼,胡嬷嬷这一会可是机灵,赶紧反身拿了一块热帕子,道:“姨娘快擦擦脸,若是让夫人看见了,保不齐又要说姨娘背地里挑拨,受一番排揎!” 兰氏搂着李唯承柔柔的哭噎了两声,李唯承心疼的看了她一眼,环着她的腰直往栖云阁兴师问罪去了。 自从周氏被烧伤之后,李姝雯便直接搬到周氏屋子里每日贴身照顾。然而今日,李姝乔也陪在周氏身边寸步不离,她上午被李殊慈的话一朝惊醒,若她整日闹下去,只会对她不利,她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母亲和妹妹之间发生的变化。她已经失去了父亲的关注,再也不能失去母亲的疼爱。 “乔儿,都这么晚了,你也赶快回去休息吧,这里有雯儿呢。”周氏和李姝雯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万分疑惑。 “娘,您如今心里只有妹妹,都不疼乔儿了吗?”李姝乔拉着周氏的袖子撒娇道。“乔儿前段日子有伤在身,心中郁郁不能自持,自知未能在母亲病痛之时在身边尽孝,实乃女儿的罪过。还请娘你不要怪罪女儿。” 想想也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身上留了伤疤,那一头飘逸的长发如今便成了那副样子,只能整日带着假发……想想也知道令人难以接受。周氏和李姝雯听了她这话,会心一笑,各自心中对李姝乔的芥蒂都化为乌有。毕竟是亲母女亲姐妹。周氏抚摸着李姝乔的脸颊,道:“你这孩子,竟说傻话,娘怎么会怪你呢。” 周氏一面慈色,犹豫一下,还是说道:“如今你们姐妹的婚事都定下了,我这颗心也放下了大半……乔儿,你……” 李姝乔面上泛起一丝羞涩,却直言道:“母亲,您放心吧,等我和妹妹嫁了人,定然要救出大哥,让咱们一家团圆!早晚让那个贱人去见鬼!”她已经听说了李姝雯是许给了太子做侧妃,但李姝乔一点不觉得羡慕,因为,她知道沈渊以后的成就绝对不会低,侧妃在贵重也不过是妾室,而她,则要做心上人的正头夫人! 周氏惊讶不已,她以为李姝乔知道以后必然会大闹一场。然而,她怎么知道李姝乔心中所以为的呢。李姝乔从上午在李殊慈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开始,便抑制不住的欢喜,就连为什么李殊慈会来恭喜她也没有去考虑。 只可惜,接下来李唯承的一句话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哼!等你嫁给沈浩之后,就老老实实在沈家呆着,好好伺候丈夫,孝敬公婆!没事就不要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听人挑唆,竟干那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李唯承大步迈进内室,明显把李姝乔口中的“贱人”当成了兰氏。兰氏唯唯诺诺的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便跪在角落里,连头也不敢抬。李唯承见了这一幕更加对周氏恨之入骨。 屋子里的人都被李唯承一句话惊住了,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挑唆……什么腌臜事?半晌,李姝乔呼的站起身,“父亲?你是不是糊涂了?什么沈浩?” 李唯承顿时火冒三丈,又想起李姝乔骂颜儿是小贱种的话,颜儿是贱种那他是什么?他指着周氏骂道:“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嗯?我老糊涂!我最糊涂的事就是没早点休了你!还有……峥儿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定然也与你这泼妇脱不了干系!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姝乔却仿佛没听见李唯承在说什么,她只冲过去用手死死箍住李唯承的手臂,问道:“父亲,你说的什么沈浩,我……我是要嫁给渊哥哥的……” 李唯承被她抓的生疼,回手就是一个巴掌,“你疯了!你是要嫁给沈府三公子,沈浩!听清楚了没有?!你一个定了亲的女儿家,口口声声叫着别的男人的名字,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拂风苑,李殊慈送走了儒王,青鸽从外面进来禀报道:“姑娘,那边院子里闹起来了……” 李殊慈挑眉道:“哼!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100章 腐烂入骨 李殊慈疲倦惺忪的缩在锦被之中,心中不禁泛起一些窘迫的情绪来,儒王,堂堂金尊玉贵的一个王爷,居然能那么自然的说出这样的话:你院子的梅花开的不错,不过碍于我时常从此出入,你需得将靠墙的花枝修剪修剪。 李殊慈失笑,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双眼渐渐沉重,她终于沉入梦中。冷风从晶莹的白雪上刮掠而过,周围一片寂静。然而,栖云阁的闹剧才刚刚开始而已。 李姝乔从惊愕,到愤怒,再到绝望。她心中有什么东西崩塌了。然而没有人能够切身体会她的感受。如果说,这件事从一开始便作为一个噩耗,直接传到李姝乔耳中,或许仅仅只会让她悲愤,不甘,反抗,最后碍于形势而妥协。但,在李殊慈的故意引到下,她已经把这个世间所有的美好想象都联系到了沈渊的身上,却在陡然之间,天地色变,关于那个人的所有,突然在她的面前全部碎裂了……她要嫁的,是一个世人唾弃,人人鄙夷的窝囊废! “不可能!不可能!”李姝乔捂住头,可那些否定的声音仍然源源不断的灌入她的耳朵,原本她看不上眼的李姝雯的婚事,现在却是对她最大的嘲讽……“怎么会这样!我不相信!” 灯下美人,艳若桃李。 李姝乔都没有发现,她的妹妹什么时候也出落成了一个美人……她看着李姝雯嫣红的嘴唇在她面前一张一合,她却什么也听不见,她能感受到的,只有老天爷对她赤裸裸的恶意和讽刺!谁也不会明白她的绝望……李姝乔双眼赤红,她看着眼前对周氏指手画脚的父亲,看着愤恨枯黄已经逐渐老去的母亲,她仿佛看见了三十年后的自己,从一枝灼灼芳华的花朵,活成了一团委顿枯败的烂泥,再也没人记起她曾经拥有人人艳羡的美貌与才情……“不!我不要……我……” 李姝乔白眼一番,直挺挺的朝后方仰倒在地。沉重的假发从她头上滑落,露出了那一头日日捂在假发之中的烂疮…… 李姝雯大叫一声,打断了李唯承和周氏的争吵,周氏一惊,向昏倒在地的女儿看去,所有人都愣在当场,李姝乔的头皮上,就如炎烈夏日乞丐身上腐烂的脓疮一般,原本还能生长头发的地方也渐渐腐成一团,整个头皮都被脓血覆盖,腐烂的臭味逐渐扩散,有人忍不住干呕起来。周氏第一次不知所措,看到李姝乔身边的巧香,一把扯过,指着李姝乔的头大叫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巧香已经吓得脸色煞白,委顿跪倒在地上,哭道:“夫人……这不关奴婢的事……自从姑娘受伤之后,就常常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就连沐浴也不让奴婢们伺候的,那时姑娘头上坏了,头发稀疏,几乎不出门,后来夫人给姑娘做了这个假头发,姑娘才渐渐肯让奴婢们伺候了,姑娘从来不把这假头发摘掉,就连沐浴、睡觉的时候也不,奴婢也不知道姑娘的头是怎么回事……” “快……快叫大夫……”周氏嘴唇一阵哆嗦,声音沙哑艰涩。连她也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涌,几个婆子苦着脸,七手八脚把李姝乔抬到床上,却不敢触碰到她的头部。 李唯承知道周氏和李姝乔在大火中受了伤,但他并不知道她们到底伤势如何,只知道周氏身上留下了大片难看的伤疤,让他再也不想去触碰,然而现在,他第一次直观的看见了李姝乔头顶的溃烂,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直逼他的头顶,这是他那个美丽的女儿吗?他又看向周氏,想象着周氏后背上是否也如李姝乔一般大片的腐烂……他决不会再想碰她一根手指头…… 李唯承的眼神在周氏和李姝乔的身上来来回回的睃巡,李姝乔这副鬼样子,若是让外人知道哪个男人还肯要她。若不是君上赐婚,恐怕定下的婚事都保不住!此时他心里的冷意更盛,怒吼道:“你是怎么做母亲的!” 周氏猛然间听见李唯承如此恶毒的指责,反斥道:“你如此说我,可有想过你自己?你为这个家做过什么?你为我们母女做过什么?如今却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惺惺作态……”周氏气的手脚发抖,眼角余光看见架子上摆着的翠瓷花瓶,一手抄起就朝李唯承脚下砸了过去。 花瓶并不十分沉重,即便是砸到李唯承身上,也不会怎么样,可一旁的兰氏瞅准机会,拼命的扑了过去,嘴上喊道:“妾纵是死,也要护着爷!” 兰氏和李唯承双双倒地,花瓶在二人身边碎裂,翠艳的碎瓷片崩起将李唯承的脸颊割破,兰氏的手背上也滑出了两道血口子。兰氏悲切的哭出声来,窝在李唯承怀里:“爷……妾没用……”李唯承脸色铁青,却还是拍拍怀里娇柔的人儿,柔声安慰道:“这不怪你,这怎么能怪你?” 扶着兰氏站起身,李唯承恶狠狠的指着周氏骂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悍妇!我现在就写休书休了你!看你还怎么张狂!” 周氏的身形一阵摇晃,李姝雯大叫道:“父亲!”然而李唯承毫不理会,兰氏一双秋水明目朝他勾过来,他的眼中便只剩下兰氏了,撇下一屋子的人转身便走。看着李唯承和兰氏的背影,周氏心如撕裂一般。 “那个小贱人明明就是故意的!大爷怎么能就相信了!夫人得想想办法,不能再这样由着他们了!再这样下去,那贱人岂不是踩到夫人头上去了,她一心想着正头夫人的位置,瞎子也能看得出来!”一旁的何嬷嬷气的眼珠子都红了,自从李唯承回来,就处处被兰氏捏的死死的。“万一大爷耳根子一软,夫人可如何是好!” 周氏的指甲折在手心里,一阵刺痛,她本来要将兰氏扯进老夫人的事情里,一朝将她解决了,没想道事情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好了!不用再说了,休书?哼!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有这么大的能耐!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我就不信弄不死这个小贱人!”周氏却不愿再继续这话题,她与李唯承也曾恩爱过,可近二十年过去了,她不再年轻貌美,也明白了真正能维持一段关系的只有利益!而她唯一能凭仗的就是沈姨奶奶…… 李姝雯羞愤欲死,她的爹爹居然当着她的面,辱骂她的母亲,还说要休了母亲,李姝雯这些年来在周氏的庇护下,哪里经受过这样的龌蹉事,那个兰氏居然当着小辈的面勾的她爹魂不守舍!她呆站着傻了一般,一直看着睡眼惺忪的胡大夫为李姝乔诊治完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院子。 天光大亮,昨夜的风波被周氏压制住,然而李姝乔心中的惊涛骇浪却久久无法平息……她将嫁给沈浩,而她心上的那个人,即将成为她的小叔……而她那不起眼的妹妹,将要进入这世间最最繁华鼎盛的宫殿,接受万人的朝拜,从此锦绣繁华的一生,人人艳羡,从此将烂泥一般的她踩在脚下。 她不能接受,无法接受。她的呼吸越来越重,巧香站在一旁看着,眼中没有丝毫感情。她从小跟在李姝乔身边,深知这位外表柔弱的大姑娘内心到底有多么的恶毒,她早就盼着李姝乔能够遭到报应。 李姝乔忽地翻身坐起,巧香在一旁抖了一下。 落凤阁里金帐暖香,李姝乔将目光移向巧香,嘴角勾出笑容,眼中跳动着一股疯狂的暗火,令人心惊不已。“怎么,连你这贱婢也要看我的笑话?” 巧香怯懦道:“姑娘,巧香怎么敢……巧香一心只为姑娘着想,只要姑娘高兴,巧香做什么都可以……巧香这就服侍姑娘洗漱……”巧香嘴唇发白,已经完全退了血色,她在李姝乔身旁多年,对李姝乔的性子十分了解,越是苦苦哀求,她越是恶毒。 可这次李姝乔却没有轻易的放过她,从枕下抽出一长长的银针,她的笑容愈发可怖:“哼,你算计我!”说着,她一手扯过巧香的手臂,手起针落毫不犹豫的扎在巧香的手臂上。巧香尖叫着躲避,身上的针孔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血肉被针刺破的噗嗤声! 巧香跪在地上,砰砰的磕头,不住的哭泣哀求道:“姑娘,求求你,你直接杀了奴婢吧……” “杀了你?哼,我怎么会杀你呢。你可是我最贴心的丫头啊!”李姝乔如疯了一般,拼命的将细针扎在巧香的身上,巧香惊惧之下又刺痛难忍已经昏厥过去。李姝乔双眼眯起,无趣的将细针扔在地上,“来人!” 环儿站在窗下,脸色发白看着这一幕,听见李姝乔的叫唤声,虚汗顺着脸留下,抖得更加厉害。她艰难的移动步子进屋,道:“姑,姑娘,奴婢在这呢。” 李姝乔面上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给我梳洗,雯儿就要嫁人了,我这做姐姐的怎么能不关心一下呢?” 第101章 心怀暗鬼 李姝雯眼下一抹浓重的乌青,呆呆的坐在花窗前,这发生的一切早就将婚事带来的期盼和喜悦冲洗一空。 廊下,传来婆子小声交谈的声音,一个说:“哎哟,可不得了了,昨夜大房乱成一团,这可不是说压住就能压住的事儿!听说大爷要休了夫人,提携兰氏呢!你听说了没有?” 另一个明显在府里有年头了,明显早就打听了个明明白白,接过话头道:“怎么没听说,我告诉你吧,那兰氏看着柔弱的跟什么似的,内里就是个妖精,把大爷勾的死死的。在外面那么些年,听说就当正头夫人养的,说一不二,大爷什么事都听她的。这兰氏身家清白,不然直接提脚卖了何苦为难?她老子是个小县官,本来就是说好了回府上直接提了做平妻的。没想到,这回竟然直接奔着正头夫人去了……这小门小户里出来的闺女,学的尽是手段算计。夫人多精明的人儿,兰氏一双儿女都长这么大了,竟一丝影儿都没摸见。大爷当年走的时候,夫人把身边的心腹大丫头福陵开了脸,跟着大爷去了任上,听说临回来的时候病死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儿……这兰氏是个有手段的!” “原来福陵已经死了?我还记得那丫头呢,为人老实憨厚,也不爱说话。长到十四五,那脸皮白嫩的叫一个水灵。可惜了就那么死了……说不定,她早就死了……不然怎么也能给夫人透个风不是?夫人就没跟大爷要人?” “怎么没问?可大爷说人病死了,夫人又能怎么着?那福陵啊,我看你说的八九不离十……唉,说不准都已经转世投了胎去了……昨个晚上,院子里闹得天翻地覆的,听说大爷回去就写休书去了,提了笔却被沈姨奶奶给喝住了……” “沈姨奶奶?沈姨奶奶深居简出,长年躲在濯香院吃斋念佛,轻易不出门,我来府上也有几年了,就前几日远远看见她去了空山馆找老爷,也就这么一回,我见那身段,养的跟二十来岁的小媳妇似的,哪像是生养过大爷这么大个爷们的……”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可也差不离……沈姨奶奶轻易不出门,别说你,我在府上的年头已经算是长远的了,也就见过几个照面,这府上的老人走的走,换的换,还真没几个了解这位沈姨奶奶的。” “你说的我越发糊涂了,沈姨奶奶不过一个妾室,怎么活的大户人家的太夫人似的,就是咱们老夫人也没她这么……” “哎哟,噤声!这话可不能说?这可是打主子的脸呢!”那婆子压低声音道,“大房不过是庶出,不也跟嫡出的一样?我看也都是因为这位沈姨奶奶……” 玉屏见李姝雯的面色愈发苍白,气恼着推了窗子探头道:“大清早的作死呢!乱嚼什么舌根子!该干嘛干嘛去!” 那两个婆子似乎没想到李姝雯今日起的这么早,连忙低头哈腰起身告罪,脚下抹油溜的飞快。 玉屏看着李姝雯的脸色,劝慰道:“姑娘放宽心,谁家的夫妻不吵架呢,床头吵床尾合,大爷不过是气头上的话,夫人不是说了,姑娘只需将心放在眼下的婚事上……” 李姝雯眼圈微红,一张素白的脸上没有胭脂的点缀,浮着一层无措与苍白。听到婚事这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语,她神情微怔,终于有了一丝活泛的神色,语气却含着无比复杂的情绪:“想到如今家中的一团乱麻,我竟然有一种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感觉。我以为父亲回来之后,一家人终于得以团聚,那是我盼望已久的和睦温情。我还记得小时候,父亲慈爱温和的一面,可如今,一切都变了。也许母亲知道了会怪我,可我……却依然忍不住盼着能置身事外……” 玉屏叹息道:“姑娘不要多想了,相比于大姑娘,姑娘的婚事不知好了多少倍,以后嫁入皇家,便能时时照应着夫人,再不用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了。” 李姝雯听了此话,缓缓吐出一口气,眉眼渐渐轻松起来:“你说的是……相比大姐姐,我的确很幸运,应该知足了。”顿了顿,她的目光中现出几点期盼神色,又道:“皇家婚事繁杂,择吉日,过六礼,最快也要小半年的时间……入了春,二姐姐也要出阁了。” 玉屏闻言一怔,她家姑娘从来对二房的人不屑一顾,背地里一向直呼其名,对排行第二的李姝然也从来不叫二姐姐的……今日怎么……她抬目看着李姝雯,少女静坐的那里,眉眼中早就没有了当初年幼时的任性和张扬,只有静谧的安然跟柔和,经历的种种变故,她家姑娘也长大了:“今年,咱们李家的姑娘接二连三都要出嫁了。” 李姝雯点头,眉间的郁气终于散开了,她说:“是二伯母求祖母从中斡旋,听说那位陶公子是祖父的门生,书香世家,虽然家中清贫,但腹有诗书,是个不可多得的谦谦君子。何况二伯母家里又不缺银子,这确实是一门极好的婚事。”她叹了口气,“只是大姐姐她……也真是可怜,要嫁给那样的人,即便是沈家唯一的亲生血脉又能如何……” 金柳从外面进来,小声道:“姑娘,大姑娘来了。” 二人立刻噤声,想到大姐昨日的疯癫和溃烂……李姝雯面色便有几分不自然,想要起身相迎,李姝乔已经迈了步子踱进屋中,道:“妹妹……” 声音和缓,看不出任何异样,李姝雯舒了一口气,弯眉笑道:“这样早,大姐姐怎么来了?” 李姝乔佯装生气,嗔道:“咱们可是亲姐妹,妹妹倒这么问我……怎么,姐姐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李姝雯下意识的看了李姝乔的头发一眼,又急忙收回目光,将李姝乔让到座位上:“怎么会,还有谁能比咱们姐妹间更亲近。只是近日姐姐身子不爽利,妹妹有些担心罢了。” 李姝乔敏感的感觉到李姝雯快速收回的眼神,她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却很快恢复笑容,说道:“姐姐前段日子是被那些个贱人给气的,哪里有什么病!”她抬眼看看李姝雯,问:“咱们姐妹也没什么话不好说的,我今日来,是想恭喜妹妹觅得佳婿……” “多谢姐姐……”李姝雯有些尴尬,那一句同喜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李姝乔一身玉色棉儒裙,显得脸色好了许多,腰间的丝绦松松系着,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慵懒娇柔,闲话家常般问道:“妹妹可曾见过太子殿下?” “并未……”李姝雯其实并不想多谈婚事,可却突然找不到别的话可以说,只好回答道:“只是那日太子殿下到府上来,远远望见一眼。” “哦?原来是这样……我却是见过太子殿下的。” 李姝雯知道李姝乔的心上人是沈渊,沈渊跟太子交好,若曾见过倒也不奇怪,她脸颊飞起层层红晕,又想道面前的人是自己的亲姐姐,便收起窘态,问道:“他……如何?” 李姝乔心中犹如被冰箭刺中心脏般难受,面上却是寻常:“太子殿下自然非常人可比,我也只见过一次,又不好细看,只是对太子妃印象深刻……” 李姝雯双手不自觉的收紧,对啊,她怎么忘了,他早就有了太子妃。而她,只是他的侧妃。神色落寞间,声音不知不觉从口中滑出:“是么……太子妃,是不是很美……” 李姝乔的目光落在李姝雯娇巧的脸颊上,流云纹饰的丁香色锦衣,一双澄澈的杏眼微微敛着,顾盼间透出的,是一种女子面对心上人患得患失的神色:“嗯……太子妃身份尊贵,举手投足间尽是常人难及的贵气,仅仅是身边伺候的丫头婢女,容貌也皆是上乘。那天她似乎是与太子殿下微服出宫游玩,我与大哥,渊哥哥在一起,恰巧和他们遇见。太子妃仅仅只是穿着一件丝素白裙,身上毫无装饰,便将这世上所有女子的光彩都压了下去。那种倾国倾城的旖旎颜色,恐怕也只有安阳公主才能够一较高下了。” 李姝乔声音和缓,字字清晰,一字不落的流进李姝雯的耳朵,她心中难免黯然,安阳公主的容色,在上京可算是第一人了……而太子妃竟然能和她相比,李姝雯的手抚上脸颊,她最多也不过是中上等的样貌,如何能与倾尽天下的太子妃相比……何况太子竟然陪同太子妃出宫游玩,想必是鹣鲽情深…… 李姝乔看出她的忧虑,安慰道:“妹妹不用担忧,妹妹年纪尚小,即便及不上太子妃的颜色和气质,自然有自己的天真浪漫娇嫩迷人……何愁太子殿下不喜欢呢?” 李姝雯听了这话,却更加觉得自惭形秽,神色暗淡。 李姝乔微微一笑,从环儿手里拿过一个小盒子打开,推到她面前:“妹妹,这是琉璃坊年初新出的一款胭脂,颜色居然是杏红色……名叫酡颜。我想着你平日不喜欢涂抹那些个胭脂水粉,便是因为绯红,品红等颜色过于艳丽妩媚,可我一见到这个,颜色清丽活泼,便觉得十分适合你,前段日子太过忙乱,竟然忘了……” 李姝雯朝她手上的胭脂看去,果然是不同于以往的胭脂,而是一种粉中带黄,近似湘妃色的浅淡颜色,她不由眼睛一亮,“果然如姐姐所说,是十分清丽素爽颜色。” 李姝乔温柔看着她,笑靥如花:“姐姐亲自为你上妆可好?” 第102章 亲自动手 薄雪红梅,窗外一片澄澈明亮。镜中两个女子一坐一立,坐着的李姝雯,丁香色的云纹锦衣愈发衬得她面目柔和,眉眼生动。而立在一旁的李姝乔,手中拿着打胭脂的马鬃绒小刷子,横波流转,温和柔弱的微笑着。这一派姐妹和睦的温情画面,却让站在一旁的环儿面色发白,目光惶恐…… 李姝雯从铜镜中看见环儿的异样,不由疑惑的转头看向李姝乔,问道:“大姐姐,你这丫头是怎么了?” 李姝乔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重新面向铜镜,却转头用阴狠的目光瞪着环儿,环儿整个身子剧烈的一颤,赶紧跪下道:“奴婢没事,奴婢只是吃坏了肚子,这会疼起来了……” 李姝乔这才将目光收回,重新看向镜中的李姝雯,嘴上说道:“既然病了便先回去吧,让巧香过来便可。” 环儿连忙磕头谢过,慌乱异常的出门去了。李姝雯疑惑的看着环儿的背影,怎么都觉得那是一种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意味……耳边听李姝乔道:“妹妹真是越来越美了。”说着,她一手用马鬃绒刷轻轻沾了些许胭脂,另一只手轻轻拢过宽大的袖子。纠缠的花枝在她的袖口恣意的开放着,说不出的潋滟迷人。 李姝雯看着镜中的自己,两颊上沾染的淡淡胭脂色,想到那个高大威严,玉树临风的男人,脸颊一热,目光中便透出情窦初开的少女对心上人的憧憬向往来。有的时候一个女孩子长大,不过只需要一瞬间,因为对方的一个笑容,亦或是一个背影…… 待她回过神来,李姝乔已经回到桌几前坐下,笑着看她出神。李姝雯更加羞涩,嗔道:“姐姐你怎么也不叫我?” 李姝乔缓缓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目光看向屋子里悬挂在窗檐角的一只八角飞檐三穗花灯。镂空漆木镶嵌着边角,粉白色的灯面上,绘着楼阁山海,天外飞仙,极是精致华美。她嘴角拢起笑容,又提起了那个另李姝雯心动的男人:“听说这只花灯,是太子殿下专程名工匠为妹妹定制的,天下间只此一个?” 李姝雯红着脸,轻声道:“我既定了亲……正月十五,怕是不能出门看灯了,太子殿下说,姑娘家不常出门,热热闹闹的灯节却只能躲在屋子里,难免落寞,所以特意做了这只花灯来,供我消遣……” “太子殿下居然如此细心体贴,妹妹真是好福气……” “我……我也很感动……没想到堂堂太子殿下竟会为了不起眼的我做这种事情,本以为他或许在哪里见过我,心里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的,所以……心中不免存了些许幻想。可方才听姐姐说起太子妃……我忽然觉得,太子殿下兴许只是礼貌相待而已,并不是对我心有期待……”李姝雯没有注意到李姝乔面上的妖异神色,她的声音渐渐低暗,语气露出落寞来。那样高高在上的男人,信笺写着的话,却温柔异常。她那时,甚至产生了一种被他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哈……哈哈哈……” 李姝雯兀自想着,忽听李姝乔猛然笑起来,声音尖锐刺耳。李姝雯呆怔在当场,愣愣的看着她,不知她为何发笑。“嗤……”一声嗤笑从李姝乔的口中吐出,十分明显的鄙夷嘲讽在室内回荡开来。 方才静谧平和的气氛被她这一声嗤笑彻底打破,她道:“妹妹可真是天真,妹妹觉得,凭你,如何能如太子殿下的眼呢?” “大姐?”李姝雯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大姐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李姝乔的神色愈发诡异恍惚,“妹妹既然受不起这样一场婚事,不如让给我……” 她口中吐出的话语像是一个魔咒,尾音向上挑起,也将李姝雯的心挑到了半空中……李姝雯从心底生出一丝恐惧,勉强咧嘴笑道:“大姐姐,你是在说笑吗!” “嗤……”又是一声嗤笑,“说妹妹天真还真是一点不假,我说的是真的,没有说笑。” “大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李姝雯已经看出了李姝乔的不对劲,想到方才环儿惨白恐惧的面孔,“你要做什么?” 话才问出口,她忽觉脸上一阵痛痒,不禁伸手去摸,原本光滑的皮肤,似乎变的粗糙。她忙到铜镜前细看,瓷白的脸颊上,原本涂了胭脂的地方,密密麻麻长了许多红点,那些红点长到一定大小就会破裂,流出红黄掺杂的液体,还在慢慢的向周围扩散…… “啊!……”李姝雯一声尖叫,身体颤抖,“大姐姐,你到底做了什么!” 李姝乔的脸在李姝雯尖叫出声的那一刻彻底放松下来,那是一种达到目的惬意神色,“做了什么?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难道现在还看不出来,我是要毁了你,然后夺了你的婚事吗?” “你疯了!”李姝雯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脸上传来的痛痒更加剧烈,她朝门口狂奔而去,却猛地见李姝乔手臂一挥,大腿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啊!……来人!快来人!” 李姝乔却丝毫不害怕,她道:“环儿早就将你院子里的下人赶出院子去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告诉你,环儿这丫头听话着呢,她要是不听话,我就将她的弟弟做成人彘!她怕的不得了,所以……”李姝乔俯下身,看着倒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的李姝雯,咯咯笑起来,“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大姐姐,我们是亲姐妹……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李姝雯眼中的泪水滚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亲姐妹?哈……”李姝乔又忍不住发笑,她的心口涌上丝丝血潮:“是啊,你是我的亲妹妹,却忍心看着我嫁给一个猪狗不如的男人。而你自己!处处不如我,却将要享尽天下富贵,从此登上人世间最顶端的荣华!妹妹啊妹妹,你让我这做姐姐的,如何能甘心呢?” 李姝雯的眼中露出难以理解的神色,听李姝乔继续说道:“你自然无法明白我的感受……从小到大,我才是备受瞩目的那一个,父亲母亲在我身上付出的,比你要多一百倍!可为什么最后我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而你却从一直土鸡变成了金凤凰?真是好笑……” “可你这样做,便真的能够代替我嫁给太子吗?”李姝雯从小便跟在李姝乔身后,崇拜她的美丽姿态和才情无双,视她为仙子,对她言听计从。现在想想,李姝乔何曾将她当做妹妹看待,她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只出头鸟罢了!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母亲只有你跟我两个女儿,你这张脸从此便毁了,难道你认为母亲或者祖父会放弃和太子攀亲的机会吗?她们不仅不能怪我,还会让我代替你出嫁……”李姝乔眸光熠熠生辉,“你放心,等我嫁给了太子殿下,定然会感谢妹妹你的。” 李姝雯捂着脸,委顿在墙角,眼泪在她的指缝间扑簌簌滑落而下,无可抑制:“大姐,我早就应该认清你了,从大火中被救起,你醒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问自己的脸,母亲就在你眼前,为了救你被烧的奄奄一息,到现在后背的疤痕还会痛痒无比,父亲连看都不想看母亲一眼,这几个月,母亲背地里流了多少眼泪,你却连问都没有问过……我早就应该看出你的铁石心肠,还频频为你找借口……如今我也被你害惨了,却是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大姐……你这样做,真的能心安吗?” 李姝乔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仿佛十分享受这种角度,她的声音幽幽响起:“心安?别说心安,就算死,我也要死在人人敬仰艳羡的高处,就像那只花灯上面所绘的一般,那样光华璀璨的仙人所在,才是我所求所想……” 名寿堂,李殊慈看着周氏,似笑非笑的说道:“大伯母近日繁忙,阿慈还没有恭喜大伯母,大姐姐和三姐姐能得如此好的婚事,阿慈还想着,定然要好好选几样礼物给两位姐姐添妆。” 周氏看着李殊慈无比自然妥帖的笑容,心中就有些发毛,这小丫头果真邪门,如今两边几乎已经撕开了脸皮,连李煜都已经摆明了要帮大房,她居然还能泰然自若,不露分毫的和她在这说话。“那就多谢阿慈的心意了。” 李殊慈好像没有看出周氏的不自在,笑问道:“听说今天大姐姐一早就去了三姐姐房里,两位姐姐真是姐妹情深,阿慈当真羡慕。” 周氏心中一跳,干笑了一声:“啊,是吗……她们姐妹的感情一直很好……”周氏出了名寿堂,脚步匆忙穿过重重月亮门,她今早起来就觉得不安,现在更加觉得心烦意乱,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似的……乔儿的病突然间就好了,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可是,事情太突然,让人觉得蹊跷……她一大早跑到雯儿房里干什么?难道又发疯了?如今婚事既定,雯儿绝对不能出什么差错! 进了李姝雯的院子,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一个丫头惶急不堪的站在院子门前守着,周氏上前问道:“这院子里怎么就你一个人?三姑娘呢……” 环儿睁大眼睛,她没想到大夫人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夫,夫人……” 周氏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别的,拔腿就往屋子里跑…… “啊!”就在这时,屋子里猛然传出惊惧刺耳的尖叫声! 第103章 东窗事发 尖叫声刺破重重云雾,传近周氏的耳朵里,仿佛也刺进了她的心脏!那是李姝雯的尖叫声…… 周氏的眼神瞬间僵直,只一瞬,提脚便跑,动作完全是与她的年纪完全不相符的灵活迅速,可她仍然觉得慢。仿佛从院门到李姝雯的闺阁这短短的距离隔着千山万水。李姝雯的叫声变成了间断的痛苦呻吟,直至弱了下去。 周氏扶住门框往内室望去,李姝乔手上持着一柄匕首,雪亮的刀刃上还沾着几丝浅淡未干的血迹,李姝乔看见周氏进来,竟然没有一丝慌乱,口中说出的话就如同闲话家常一般轻松:“母亲,你来了。你看,妹妹竟然这么柔弱,不过三两下便昏厥了。” 周氏顺着李姝乔的目光看去,李姝雯满脸血污倒在墙角……“雯儿!” 何嬷嬷追在周氏后脚进来,正听周氏这一声撕裂般的喊叫声,惊慌之下‘扑通’一声重重拌在门槛上摔倒在地,抬起头,视线正好对上李姝雯面门上两道交叉狰狞伤口,嘴里啊啊的大叫着,连滚带爬的往后边退去。周氏看着何嬷嬷,大叫道:“大夫……嬷嬷,快去叫大夫来……” “慢着!”李姝乔挡住何嬷嬷的去路,毫不在意两人的反应,口中依然平淡自然的说着魔鬼一般的恶毒之语。“等我与母亲商量好对策,再叫大夫不迟……母亲放心,妹妹没有性命之忧,我是不会让她死的,她毕竟是我的妹妹呢。” 周氏颤抖着双手试图将李姝雯唤醒,听见这话不由觉得从脚底升起汩汩寒气,猛地回头看向李姝乔,“乔儿,你怎么能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呀!” 李姝乔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恶毒,“母亲,雯儿是你的女儿,我也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如此偏心!”转眼她却又笑了,“不过,现在不管是谁也无法将雯儿嫁给太子了吧?” 周氏的瞳孔一阵收缩,“就仅仅是为了这场婚事?你就能下次毒手,毁了雯儿一辈子吗!” 李姝乔看着周氏,不疾不徐的说:“仅仅?哈哈哈,母亲真是说笑了。难道母亲让我嫁给沈浩就不是毁我一辈子了?”她眼中光芒四溢,“这场婚事如此不公,母亲竟然对我无一丝一毫的愧疚么?我只是求一个公平而已,还请母亲能理解。” 周氏眼中几乎流出血泪,“乔儿,枉我从小到大对你悉心栽培,竟然将你养的这般狠毒不堪,连自己的同胞姐妹都可以如此作践,如今你酿成大错,还说寻求什么公平?这是皇家赐婚,你伤了太子侧妃,难逃罪责!李家已经容不得你!” 李姝乔却是一脸豁出去的表情,她猛站起身,直勾勾的盯着周氏,道:“母亲,如果你将我交出去,不过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罢了。如今雯儿这张脸已经不可能恢复如初,你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难道还要赔上两一个女儿吗!” 周氏将泪眼挪到李姝雯的脸上,痛哭道:“雯儿!雯儿……” “你们辛苦周旋这么久才有了如今的局面,难道真的要轻易放弃吗?”李姝乔冷笑,“和太子结亲,又有怡妃娘娘相助,沈李两家结盟,李家很快就会落到咱们的手上,母亲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都落得一场空吗?” 周氏沉默了,她不能……她看了一眼李姝雯,毁的这样彻底的脸,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恢复了。她真的要一连失去两个女儿吗?她缓缓抬头,用一种及其陌生和惊惧的目光看着李姝乔,说:“你要怎么做?” 李姝乔目光中露出达到目的的得意神色,“我为了嫁给渊哥哥,在府上装了这么些年的病弱,就是为了等待母亲曾给我的承诺……可结果呢!你们为了救那个窝囊废父亲,竟然要我嫁给沈浩!你们如此对我,就不要怪我心肠狠毒!” 李姝乔咬牙切齿,猛地将刀尖扎入桌几之中。她闭着眼睛,直到面目缓和,道:“不过正好,见过我的人少得可怜,更别说太子殿下也不曾见过我们姐妹,从此以后我与妹妹的身份互换,我嫁给太子之后,一切已成定局。等妹妹嫁到沈府,拜堂引了合卺酒,即便掀开盖头,发现那一张恐怖狰狞的脸,沈浩又能如何呢?木已成舟……” “这可是欺君之罪!”周氏的心忍不住颤抖,原来她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 “那些知道真相的人……”李姝乔面上露出恶毒的狞笑,看向一旁无比震惊的何嬷嬷,“我想,母亲会有办法的!而且,母亲还有别的选择么……” “可你妹妹怎么可能接受的了……”周氏心痛的抱着李姝雯,喃喃道。 “母亲,妹妹若是不同意,便不同意吧,我不介意手里再多一条人命!若是母亲舍不得,扔到庄子里生死由命。找个可靠的丫头替她不就行了?”李姝乔说的轻轻松松,从桌上拔出刀子,蹲下身视线和周氏齐平,在李姝雯的裙子上擦净血迹,道:“母亲不是教给我跟多拿捏人的手段吗?想必一切都不在话下。” “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子,真乃生平仅见。”门外传来的声音低沉平静,听到李姝乔的耳中却如同炸雷一般,满腹奸计得逞的快意烟消云散,手中的匕首滑落在地,将她的几根手指齐齐割破…… 顾不上疼痛,她大步走出房门,喝问道:“是谁!” 门外几步之遥站着的男子玉冠束发,墨染般的头发贴在素白衣袍上,眼下的泪痣在白雪黑发的掩映之下,如点睛之笔,愈发让这位地位超然的儒王殿下如谪仙人般,翩然临世。 在他身后,赫连韬、李煜、李唯承和低调怯懦的二爷李唯启,还有刚刚回到上京的李唯清,再往后,还站着吴氏、姚氏和李殊慈,居然一个不落全部站在院子外面! 李姝乔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仿佛双脚踩在了刀尖上,身体如风中枯叶簌簌的颤抖着,她一眼便看见畏缩着站在角落里的巧香,怒火霎时将理智灼烧殆尽,她朝巧香的方向扑过去,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巧香!是你?” 儒王身边的护卫纵步上前面露厌恶,毫不留情的飞起一脚将李姝乔踢的口鼻流血倒飞出去,狠狠撞在院中的廊柱上,不知是哪里的骨头断裂,发出喀嚓一声。 李姝乔嘴角溢出鲜血,她勉力将头抬起几分,见到众人的目光中,有冰冷,有犹疑,有厌恶,有痛恨……不甘和怨恨在她眼中轮番流转。周氏听见声响,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见到这一幕,面色灰败,整个人靠在门框上软到在地,她目光惊惧,只犹疑了一瞬,哭喊道:“救救我的雯儿……” 李殊慈看到周氏的反应,不禁也感叹周氏是个厉害的角色,她若什么也不说,便是等同和李姝乔谋划欺君之事,可话一出口,便成了可怜的受害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如此准确的判断,果真是沈氏培养出来的得力臂膀呢! 儒王看了一眼周氏,点点头,站在一旁心急如焚的玉屏和金柳两个丫头便冲了进去。 “姑娘!”两声惊惧的哭喊从里面传来,姚氏面色苍白,牢牢的将李殊慈揽在怀里,李殊慈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看向一旁的父亲。李唯清面色僵硬,李家的暗潮汹涌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没想到连李姝乔一个弱小女子也这般毒辣,他感受到李殊慈的目光,小声道:“阿慈,父亲一定会保护好你和你母亲的!” 李殊慈早就想让父亲好好看清楚大房的手段,让他知道,一味的避让并不能让重要的人平安度日,听到李唯清如此说,笑着点头回应。李唯承心乱如麻,已经怔然如木头一般。吴氏小声对李唯启道:“瞧见了吧,以后可得离这帮人远点!好在咱们然儿文静懂事!这大房的人一个个都如丧门星一般……”李唯启目光惶恐看了一眼李唯承,没说话,吴氏恨恨的哼了一声。 李唯启是沈氏的陪房所生,生母难产而亡,捡回一条命的他,从小唯唯诺诺依附大房生活,跟在李唯承身后摇尾乞怜,即便到了现在,仍然改不了胆小怕事的性子。听见吴氏的斥责也不敢附和。 儒王面向脸色惨白的巧香,淡淡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巧香上前两步,跪在众人脚下,声音黯哑颤抖:“奴婢巧香,是大姑娘李姝乔身边的大丫头。” “你将我等引到这里,想必已经知道你家姑娘要做的事情了?” 巧香磕了个头,脸上的怯懦神色渐渐淡去,换上的是愤恨和痛苦:“奴婢听说王爷到府上来调查大少爷毒害老夫人一事,知道大姑娘要害人,所以拼死也要将这件事大白于天下。” “你都知道些什么?从实说来,我必保你性命。”儒王金口一开,谁又敢说一个不行呢? 巧香千恩万谢,温热的眼泪将落在回廊的地面上,将木板氤氲出一块圆圆的水渍。她缓缓将左臂的衣袖拉开,众人看过去,倒抽一口凉气。 李殊慈也朝她的手臂上看去,巧香的整条手臂,满是乌黑青紫,有些地方针眼过于密集已经血肉模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第104章 恶人恶报 李殊慈两世为人,自然知道李姝乔的阴狠心肠,其他人却并不知道,一时间满院子的人没有一点声音,都呆愣愣的看着那条惨不忍睹的手臂久久不能自语。李殊慈和巧香的目光相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巧香复又低下头,说道:“奴婢伺候大姑娘多年,深知大姑娘秉性恶毒,稍有不快便动手打骂,还有各种各样折磨人的手段。她以奴婢们的家人相要挟,另奴婢们不敢多言。在她身边伺候的几个丫头都苦不堪言,甚至莫名其妙死掉的也有好几个……” 巧香声泪俱下,喉头哽咽:“大姑娘对婚事不满,今早起身,看见奴婢就是一番针刺打骂,奴婢怕极了,也恨极了……所以,就算是死也不想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奴婢被大姑娘折磨至昏厥,醒来知道发现大姑娘带着环儿出去了。听见婆子议论,说儒王殿下受皇命彻查大少爷毒害老夫人杀人灭口的案子,正在府上。我心中知道大姑娘要动手害人,所以便有了揭发这一切的心思。以求惩治恶人,得以解脱……惊扰儒王殿下,还请王爷恕罪……” 此时李姝乔伏在地上微弱的喘息着,假发松脱歪在一旁,那一副狼狈悲惨的模样,无声的昭示着这个人的结局。若不是身负盛名的儒王在此,恐怕众人早已忍不住议论纷纷了。 儒王点点头,“我方才站在门外,亦是听得清清楚楚,此女残害亲妹手段毒辣,更妄图欺瞒皇室,欺君罔上!此等罪大恶极的女子,定然是死罪,腰斩吧!” 本朝儒王金晟所说的话,有谁能质疑,又有谁敢反驳呢?何况事实摆在眼前,这么多人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容不得罪犯再有半分辩驳。“至于你,我便让李家将身契交与你,你自行离去,从此与李家再无瓜葛。” “奴婢巧香,谢过王爷大恩……”巧香听见儒王作保放她自由身,终将保住性命脱离地狱苦海,一瞬间崩溃痛哭。 李姝乔被儒王的侍卫架起,半拖着被带走了。赫连韬主动承担起了这个监斩恶人的重任,跟着去了刑场。室内的李姝雯还在救治当中,却是不可能将那一张毁坏脸给众人看个清楚了。 李煜愣愣的看着这一切,仿佛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殊慈走到他身边,轻声说:“祖父,现在你知道,你想要帮助的这些人,都是一群蛇蝎心肠的货色了吗?”李殊慈半是嘲讽半是奉告:“祖父若还是执迷不悟,总有一天,会被啃食的连骨渣都不剩!” 儒王站在离两人不远不近的地方,以他的耳力自然听得清楚,他淡淡看了李殊慈一眼,知道她还是无法放弃,极力的想要劝说李煜。可这话听在李煜耳中,不亚于天底下最大的讽刺和嘲笑,令李煜在无地自容中对李殊慈生出了更深一层的憎恶。他望着李殊慈,一言不发,那眼神陌生的如路人一般。李殊慈胸口像堵着万千棉絮,终于还是转身离开。 儒王望着那一瞬间塌下去的肩膀,莫名的对这个女孩子产生了一丝怜悯,那清清瘦瘦的身躯,为了在意的东西,执意要肩负起那般沉重的使命…… 第二日,便是一年一度的正月十五上元节,天色才刚刚破晓,城中已是人流鼎沸,层楼缀锦,一派喧哗热闹的景象。这是上京的小娘子们一年中最自在没有束缚,最最兴奋期待的一天。 一大早,方瑾和俞宝婵便亲自到府上给李殊慈送了一堆的花灯,糖人,假面。这样热闹的日子,向来淑静的方瑾也禁不住和俞宝婵叽叽喳喳,欢声笑语不停。可李殊慈却没什么心情,老夫人的身体如今只是熬日子罢了,那种等死的滋味李殊慈想都不敢想。姚氏见她整日郁郁,极力劝她出去走走,加上方瑾和俞宝婵两厢规劝,只好勉力提起一丝兴致和她们出门去了。 三人逛到腿脚发软,俞宝婵便提议道:“你们知道南城边上有个半边楼不?那里有个说书先生,口才极好,我可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把故事说的那般引人入胜,那位说书先生虽然长得不怎么俊美,但那样风度气质在我看来,几乎比得上四公子了。这几日我缠着我二哥带我去了几次,实在是让人听了还想再听,有趣的很。不如咱们到那处歇歇脚,也热闹,如何?” 李殊慈干笑两声,如果俞宝婵知道半边楼正是她的产业,而那位‘不怎么俊美,可比四公子’的说书先生,正是她的小跟班一枚,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从李唯承这个倒霉蛋开始,到李铮被收押监牢,再到李姝乔身死,不过短短半月时间,李府喧嚣血腥的帷幕终于落下。而这一场接一场的闹剧被向九一一渲染着色,成了上京半边楼最热的谈资。三尺长的巨大布告几乎和半边楼的屋顶齐平,黄底黑字,极其夺人眼球。 三人依旧是一身小公子打扮,到了地方也不上楼,直接坐了廊下的桌子,要了点心汤水,应季的冰冻果子,看着大堂内来往不停的人流说笑不停。孙小子的伤势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端茶倒水不在话下,见李殊慈领着年纪相仿的两位,拉着愣怔的五山到一旁叮嘱道:“五爷带着朋友过来了,你别乱说话,就当不认识,知道不。” 五山愣愣答应一声,到一边忙去了。孙小子就站在离李殊慈不远的地方,看着李殊慈的眼色,随时听候吩咐。 方瑾看着俞宝婵无比雀跃,东张西望的样子,打趣道:“你这泼猴子,找什么呢?莫不是看上这处的说书先生了?” 俞宝婵一下子跳起来,差点将桌上的茶水打翻,复又坐下,居然没反驳,从脸颊一溜红到耳根,李殊慈目瞪口呆和方瑾对视一眼,“宝婵,你是真的……了?” 俞宝婵眼一瞪,“你们两个别胡说,我就是……我就是爱听他说书!” 方瑾和李殊慈面面相觑,皆哭笑不得不知说什么好,这欲盖弥彰的解释,才是真真道出她的真心来了。两人还不知要如何劝解他,那说书先生倒真是赶场,出现的正是时候。俞宝婵眼睛一亮,叫道:“是他,你们看。” 向九自诩杀手一名,这么意有所指的一句呼喊,他自然分辨的清楚,轻飘飘的一个眼神投过来,便是一怔。俞宝婵愣在当场,喃喃道:“他……他是不是看见我了?” 李姝慈无语的给了向九一个警告的眼神,对俞宝婵道:“什么看见你了,你休要胡想,你这样的家世,可能容得你胡为?”本来李殊慈还想要告诉她们两个半边楼是她手上的产业,可现在看来还是算了,若俞宝婵跟她打听向九的事,她是说还是不说?向九,人是个好人,可到现在也没跟李殊慈交底,若两厢出了岔子可怎么办? 两人将俞宝婵按在椅子上,一阵头痛,她这性子惯常大大咧咧,可若认真起来,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那边向九看见李殊慈,微一寻思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上前来搭话。醒木砰的一声落下,堂上众人紧跟着欢呼喝彩一声,喧声一片。 “话说大年初九早上,原本连月的大雪骤然止住,压城的黑云终于退去。而在南城之中,丞相府邸之内,却发生了一件惨绝人寰,令人发指的离奇命案。在座的各位,你们可知这案情所为何事?离奇在何处啊?” 向九说的书十分特别,没有花前月下,也不是什么江湖传闻,都是京城百姓们耳闻眼见的奇事趣事。这些事情往往发生在当下,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聊谈资。可就是这样人人都知晓的事情,经向九这么一说,却别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意趣。 众人纷纷相应,有人大声喊道:“李家的大公子当日被收押入监,想必何此时有莫大关联!” “那死去的可怜女子不正是大公子的贴身婢女么!”一个满脸胡须的男子满面意味深长的笑容,也大声说道。 “正是!”有李殊慈在场,向九更加卖力舌绽莲花,堂上的气氛一时无比热闹,“话说这位李家的大公子长相俊美,为人风流倜傥,是王太尉亲自选中的得意女婿,却为什么突然之间卷入了这场杀人夺命的案件之中呢!” “这李家公子忒不是个东西!为了娶名门贵女做老婆,便将山盟海誓的女子残忍杀害了。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就应该治他的罪!”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满面愤慨,却兴致勃勃的点评着和她半分不相干的任何事。 李殊慈哭笑不得的看着向九卖弄自己的本事,口中说着的,却是她家里发生的惨案。方瑾拽了两下兴致勃勃的俞宝婵,俞宝婵这才反应过来,这书说的热闹非凡,可却正是李殊慈的家事,顿时有些窘迫,“阿,阿慈……那个……” 李殊慈看着她二人,说道:“这位说书先生说的没错,像李铮那种人活该受千刀万剐。”若没有他们,祖母的身体怎么落得这般田地…… 第105章 酸涩青梅 李殊慈和方瑾陪着俞宝婵在半边楼消磨了小半个下午的时间,天色渐晚,外面各色灯笼几乎挂满了整个都城,随处可见的精致花灯,在略微寒冷的空气中摇曳生辉,流光溢彩。 见俞宝婵恋恋不舍的样子,李殊慈暗叹一口气,她现在已经这般,若是来日见了向九面具之下那一张颠倒众生的容貌,岂不是彻底栽了?特别是见到向九频频将目光投过来的时候,俞宝婵更是眼睛亮的发光,李殊慈扶额苦笑,她要怎么跟俞宝婵解释,向九常常跟她乱摇尾巴求夸奖的秉性呢? 路上,难免听见有人议论李家近来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关于辣手摧花的李姝乔:“听说李家那位小姐临死前,恶毒的诅咒还源源不断的从够口中涌出,足见此女黑心烂肠,活该下地狱。” “是啊,真是没见过此等狠毒女子……” 议论之声随处可闻,而俞宝婵和方瑾怕李殊慈情绪不佳绝口不提,李殊慈不置可否。 一路行来,灯影婆娑,各色脂粉的香气四处浮动,无数盏薄纱画影的花灯倒映在长愿桥下的水面之上,影影绰绰,流光点点。不远处,丝竹掩映中传来清越动人的歌声。桥旁的短亭上,从上至下垂着的红纱起伏飘荡,成群结伴的女子带着假面,手上提着精巧灯笼正在相互嬉闹。这浓墨重彩的一张张画面,不知是天上还是人间,让李殊慈一时失神…… “啊……”一旁的俞宝婵雀跃的笑容忽然凝聚在脸上,惊叫一声,指着前方唯一一处稍显静谧的地方,“那不是……” 李殊慈朝她指着的方向看去,目光穿过重重人群,看见了负手而立的太子殿下,和侧身站在一旁稍嫌清瘦的沈渊……沈渊年纪十六七岁,比年逾二十的太子金徵略微矮上半头,可那样的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的姿态,无论如何也不会埋没在太子的高大威严之下,亦足以另万千女子心折。 沈渊似乎十分敏感的感受到了一道特殊的目光投在他身上,所以转过头朝她看过来。那一朝一夕迷人眼的神色多少个日夜在李殊慈的脑海中来回流转,几成梦魇。 太子也朝这边望过来,当他看见李殊慈的瞬间定然想到了那个刚刚死去的狠毒凶手,和那个面容被毁的可怜女子。毕竟原来要嫁给他的侧妃出了事,同为姐妹,太子看向李殊慈的眼神是一种诡谲的怪异之色。然而只是一瞬,便轻抬步伐朝她们走了过来。 俞宝婵似乎很后悔喊了那么一句,十分拘谨的站在方瑾身后行了礼。太子的目光从三人面容上扫过,最后落到李殊慈的身上。说:“不知李老夫人的身子可好些?” 李殊慈微微一福身,神色平静,答道:“多谢……殿下关怀,祖母的身子已经快要大好了。” 太子点点头,沈渊则将目光向她投过来,意味深长。嘴角浮起一丝近乎挑衅的意味……沈家和李家的亲事始终没能如愿,李姝乔那个蠢女人就这么死了,还毁了李姝雯,他不相信这一切和李殊慈没有关系。然而李殊慈是从什么时候对他的态度产生了变化呢?好像是从沈嘉怡进宫为妃开始?还是从沈家陷害姚氏未遂开始?他隐约觉得,从前时常借着沈嘉怡的关系在他身边跑前跑后的小丫头,如今似乎对他并不热络…… 太子并未发现沈渊的异常,他看着低头敛目的李殊慈,想着那日在李府时她咄咄逼人的惊人之语,兴味盎然……他邀请道:“相请不如偶遇,不如结伴同行,不知几位可愿意?” 太子相邀,若换成其他女子,恐怕求之不得。可在场的三个却皆不在此列……沈渊明显感受到了李殊慈的犹疑,便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如何应对。李殊慈感觉到沈渊在看她,静谧无波的心境陡然乱了。眼前的沈渊俊逸过人的五官,毫无瑕疵的眉眼,皆化成了一丝丝过往朝她扑面而来……或恶,或痛,或悲戚…… 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此时穿梭往来热闹的人群,忘记了目光灼灼等待答案的太子,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动作。她拼命的想恢复僵硬的身体,却毫无用处,因为面前的这个人,在前世她的整个人生中,从她体内狠狠剥去了她的灵魂。太子的面色渐渐变了,一脸难堪眉目渐冷。方瑾和俞宝婵站在一旁担忧的看着她,不知她为何直直的望着几步之遥的沈渊,一动不动,仿佛沉迷在这浊世间无法醒来。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仿若从天外而来,瞬间解了李殊慈的禁锢。“太子殿下安好,别来无恙?” 太子和沈渊回头看去,在他们的身后,那男子的面容,在浮光掠影中剔透明净,如碧软若丝的青草香味,雨过天晴后的破云暖阳,黑夜降临时的第一颗星辰那般令人满心欢喜。麦色的皮肤,则让他呈现出介于少年人与青年人之间别样的风韵气度,深深浅浅的灯盏光芒在他身后氤氲模糊,整个天地都仿佛成了他的衬托…… 杨衍的步伐并没有因为众人的愣怔而停顿,他直接走到李殊慈身边站定,帮她摘去不知何时落在肩膀上的枯红梅花,动作从容中透着自然的亲昵:“殿下莫怪,阿慈她还改不掉时时神游天外的毛病……” 众人这才想起,李殊慈虽然还未及笄,但已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怎么能随意和其他男子相约同游灯会?原来她只是不知所措,难为情不知如何以自己的婚事拒绝多方的邀请罢了。 太子的神色顿时放松下来,而沈渊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头,原来她愣怔出神竟不是因为他,而是方才站在他身后的未婚夫婿么?没人注意到他那一瞬间的错愕怪异。太子朗然笑道:“哈哈哈,我倒是忘记了。李五姑娘早有婚约在身,照理自是应该避嫌,是我唐突在先,怪不得她。” 方瑾和俞宝婵也松了一口气。这时,被众人忽略的俞世安才上前一一见礼,俞宝婵道:“二哥,你怎么在这?” 俞世安道:“杨兄刚刚回京,得此佳节,自然要相聚一叙。” 俞宝婵忽然想起此人是谁,惊奇道:“杨衍?你是那个猥琐的小胖子杨衍?” 俞宝婵的口无遮拦让在场众人一阵错愕,谁能把眼前这位芝兰玉树般的少年公子与猥琐的小胖子联系起来?只有杨衍毫不在意,道:“俞三姑娘,多年不见,正是在下。” 俞宝婵十分惊奇的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俞世安瞪了一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宝婵怎么能在太子殿下面前如此无状……” 俞宝婵这才想起旁边还有太子在,吐了吐舌头又缩回方瑾身后。方瑾的目光和俞世安撞在一起,两人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杨衍看看他们二人,心中有几分明了。 他看向李殊慈。李殊慈转过头,再仰起头,在那一刻,他看见了杨衍目光中的重重山水,越过一切,卷土而来。他身上的深青长袍被夜色染的深沉,他对她微微一笑,李殊慈忽然就觉得眼眶湿热,那种莫名的感觉,穿越前世今生,落在这个情深如许的少年身上。他还如前世一样,那样厚重而热烈的将她放在心上吗? 京城街头上,明明暗暗的光影倾洒过来,又凝固在这二人之间。 太子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睃巡一番,笑道:“杨少将军年轻有为,与众人也是多年未见,改日空闲不放来我府上一聚,将年少时的同窗旧友都叫来热闹一番。” 杨衍将目光从李殊慈身移开,道:“自当叨扰殿下。” 太子转身离去,沈渊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殊慈,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如此在意这只滑不留手的小狐狸了呢! 见他二人终于离开,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俞宝婵终于忍不住跳起来,嘻嘻笑道:“你这个坏家伙,想不到多年不见,居然长得人模狗样,勉强能配得上我家阿慈!”完全忘记了当初听说李殊慈被赐婚给杨衍时的反对之举和激烈言辞。 杨衍笑道:“俞三姑娘还是和从前一样了伶俐。” 俞宝婵没听出杨衍是在说她牙尖嘴利,还当是在夸她,笑嘻嘻将儿时的冤仇全部抛在了九霄云外。 杨衍对李殊慈说:“你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我都没在你身边护着你,是我不好。以后我便留在上京不走了。你看可好?” 这一句话,依旧像那个时候,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那一句:“阿慈,你这性子将来肯定嫁不出去……不如嫁给我可好?” 李殊慈百感交集,人人都觉得那是一句戏言,是一个年少轻狂的少年不可当真的誓言,可李殊慈见过后来的杨衍,看重她重于他自己的杨衍。她终于在他坚定温暖的眼神中找回了自己的力量和声音:“嗯。” 方瑾和俞宝婵相视一笑,皆为李殊慈感到高兴,看样子,李殊慈是接受杨衍了? 第106章 吞金身死 星月之下,李府之外的琉璃百转都与周氏无关,她已经在李姝雯床头站了不知道多长时候,直直的望着榻上昏睡的人出神,她刚刚从沈姨奶奶的院子里出来,沈家已经传来消息,李铮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流放三千里终身不得返回京城……周氏身子晃了晃,手扶在床榻边上,耳边响起沈姨奶奶的话: “毒害亲长本应是死罪,能活出一条性命已经是极限。何况,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还有一息尚存,焉知日后没有翻身的机会……是咱们低估了那个丫头的手段……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定然让峥儿平安回来。” “……闭嘴!都这会了,哭有什么用!……我当你是个好的,你却怎么养的女儿?你看看乔丫头都成什么样了?好好的两场婚事就这么给毁了!大好的机会又将错过,我栽培了你这么些年,你就是如此回报我的?这个乔丫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了也好,省心!……” “雯丫头的脸想必也不可能恢复如初,想要嫁给太子是不可能了。你回去好好劝劝她,待养好了伤,我会重新给她找一门好亲……你是她母亲,她肯定听你的话,现在谣言四起,你带着雯丫头回惠州老家去避避风头,住上几年,等这边的事情有一定着落了再回来……” 李姝乔已经当众处死!而她仅剩的一个小女儿却……周氏整个人都是懵的,她出身小户,唯一的依靠只有沈姨奶奶,当初沈姨奶奶选她做儿媳妇也是因为她毫无背景,能一手为她掌控。如今回惠州老家?大爷怎么办?沈姨奶奶一句都没提……大爷已经有了一个兰氏,现在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她下意识的反手去摸后背上的伤疤,雯儿如今还能有什么好婚事,她的一儿两女已经不堪重用,沈姨奶奶是不是想把她们母女打发走,再给大爷娶一房妻室? 周氏头痛欲裂,她又怎么跟雯儿说?说她的脸好不了了,要带她回惠州老家去?她看雯儿的样子,明明是对太子上了心……这情之一字便是一个女子一生的魔咒,谁也逃脱不得……床上的人影动了动,惊得她打了个寒噤。 李姝雯整个头脸被包扎的如同粽子一般,伤口传来麻痒难耐的刺痛,她惊惧过度,身体早已虚脱,浑身不听使唤,用尽所有精神才勉强睁开眼睛。“娘,你怎么在这……”话一出口,扯动脸上的伤口,一阵疼痛,她才想起自己这一日经历了什么,手摸上自己的脸颊,只摸的见包扎的布条,“娘……” 她的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周氏,希望周氏口中能说出‘你没事,很快就会好起来’或者‘大婚在即,你要尽快养好伤势’之类的话。周氏想笑一下却没能笑出来,下意识的抚了抚鬓角,那里已经过早的生出了几根白发,她僵硬的在李姝雯床榻边坐下,“娘睡不着,就来看看你,没什么事……”周氏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已经粗粝不堪。 李姝雯此时只能露出两只眼睛,她奋力的瞪着,想从周氏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她的脸先是中了毒,随后被李姝乔用利刃划破……她颤抖着:“娘……娘你快说话呀!你是我娘,你不能瞒着我……” 她的声音尖锐撕裂,如同在濒死之际绝望挣扎的困兽一般。周氏的头嗡嗡作响,被李姝雯逼问的更加说不出话来,李姝雯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扑过去抓住周氏的手臂叫道:“娘?我的脸是不是好不了了?太子不肯娶我了是不是……” 周氏终于从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来,道:“先不说这些,今日咱们家发生太多事,外面谣言四起,咱们需得回惠州老家去避避风头,等事情平息了再回来。明日一早咱们就启程,东西都收拾好了,你不用担心,万事都有娘在,你什么也不用担心……”周氏嘴上的话越说越顺,却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一去,不说李姝雯,连她自己还能回得来吗?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留得青山在……李铮是如此,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李姝雯听周氏半个字也不提太子,双手蓦地垂下,“娘,你骗我……” “娘怎么会骗你,娘不是和你一起回去?娘就陪着你在老家住着,等你好了和你一起回来……”周氏一直提着嘴角,生怕李姝雯不相信。她知道李姝雯心系太子,可她必将年纪还小,上心不上心的,过几年也就忘了。等脸上的伤好个差不多,找个好点的普通人家嫁了……生了子女,这一生也就定了…… “娘,大哥呢?”李姝雯忽然问起李铮。 周氏道:“你大哥被判流放,永世不得再回上京。”她勉强笑笑,“这已经很好了……” “娘,你已经没用了对吗?”李姝雯一声冷笑,打断周氏的话:“你对沈姨奶奶已经没用了对吗?” 周氏愣住,李姝雯看着她忽然平静下来,“这些年你万事依靠沈姨奶奶,和大哥谋划的一些事……现在全部落空,大哥被流放,大姐死了,我也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父亲也对母亲弃如敝履,所以我们母女已经不能再为沈姨奶奶挣得利益了对吗?” 周氏微微颤抖,脸色瞬间煞白一片,连李姝雯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她却还妄图自欺欺人……李姝雯见周氏的模样就已经得到了答案,她说:“原本我以为,今生我会嫁给一个不相干的人,为家族带来利益,因此从没有对婚事抱有什么幻想。而你们让我嫁给太子,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你们一直更看中大姐……” 她的声音愈发平静,仿佛根本对发生的事情无所怨尤:“我很庆幸,虽然只是侧妃,但我很开心……能嫁给那样的人……他那样的人,我早就想好了。不管他对我如何,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在他身边呆着……” “雯儿……”周氏心痛,愧疚,惶恐种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她只能说:“你脸上的上未必好不了……” 李姝雯摆了摆手,重新躺会衾被之中,道:“我累了,母亲回去吧。” 周氏呆怔片刻,“那雯儿好好休息……咱们明早启程……” 李姝雯闭着眼睛,沉默的点点头。 玉屏上前为李姝雯掖了掖被角,放下帐幔,轻声吹熄烛火在外侧脚踏上睡下。 李姝雯重新睁开眼,极目看着头顶的黑暗,太子的身影在她眼前挥之不去,那信笺短短的几句温柔言语已经将她的心掏空了……她知道,她是不可能嫁给太子了,她们要将她扔到惠州老家去,让她自生自灭……她此时终于有几分明白了李姝乔的话,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光华璀璨的高处,而不要活成人人皆可踩在脚下的污糟烂泥…… 她在黑暗中握紧双手手,她们只卸了她头上的拆环和衣物,手上的金戒指还在,听说生金子能坠死人…… 时间已经不早,街市上行人渐少,俞宝婵和俞世安顺路送方瑾回去,杨衍则到驿站取了马,走在李殊慈的马车旁边,往李府走去。因为街市上人过于繁密,不便车马行走,因此两人便往稍嫌冷清的街道绕了一些路。李殊慈心情复杂,刚才那一声‘嗯’似乎被杨衍当做了回应……可事实上,李殊慈在冷静下来之后,却并不知道自己对杨衍到底是存着什么样的情感,自己喜欢他吗?还是将他当做了一根救命稻草感激而愧疚呢? “方才多有冒犯,还望阿慈不要怪罪于我。” 李殊慈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是在说,方才在太子和深渊面前对她变现的十分亲昵的事情。“怎么能怪你,若不是你替我解围,恐怕我就要得罪太子殿下了……” 马车一路平缓前进,上京的街道上,时不时还有欢声笑语传来,跟在车旁的杨衍一路上捡着这些年来有趣的见闻说着,青鸽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二人说话,李姝慈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你在外面这几年过的还好吧,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如今在回到上京便不走了吗?” “吃苦不算什么,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吃苦呢?”车窗外的杨衍在马上骑行,他低头朝车内看过来,那眼神沉稳异常,遍布星辉。果然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小孩童了,“祖父年纪大了,父亲又不怎么管事,我这次回到京城求了京城殿前司禁军都尉一职。” 李殊慈惊讶,京城禁军中,除了护卫皇城的御林军之外,还设有亲军司和殿前司并称为二司。殿前司禁军都尉仅仅屈居于掌管二司的禁军统帅,“看来君上是十分信任你的。” “多亏了范将军的举荐。”杨衍的笑容暖如温阳,让人能时时感觉到他身上散逸出来的温暖气息。他看向李殊慈的目光仿似看着稀世珍宝般,倒映着满目斑斓辉光,“其实,我这些年来在外面,最大的收获是找到了我的四叔。” “你四叔?”李殊慈怔然,她顺着镂雕着金日东升花纹的车窗看着杨衍,想了半晌才想起,说:“可是那位传说杀星降世的杨家四爷?” 第107章 杀星秘事【第二更】 “正是。”杨衍说道:“就是曾断言崇南西山阳刚过剩,会导致国运流失,并提供了解决之法的那位高僧所说的。所以君上直接便相信了他说的话。” “那位高僧到底说了什么?”李殊慈也曾听说过这个传闻,不禁十分好奇。 “我四叔是祖父的老来子,极受宠爱,可因为高僧的一句话便将他从天堂打入地狱。”杨衍似乎十分喜欢这位四叔,说:“高僧说,杨家四爷乃杀星转世,若放任自流,将来必将给崇南带来大祸患!” “所以呢?” “高僧说,若想避免此事,只能让我四叔在杨家长到十二岁,就必须送走,并且不可教授文武韬略,奇门异法等。所以,在我四叔十二岁的时候便被家人送去了不知什么地方安身立命。”杨衍面容上还是那副惯常带着的柔和笑意,但此时却有些发苦,“可谁知四叔命运多舛,路上遭遇歹人,从此四叔全无踪迹,生死不知。” 这样被命令禁止不可习文学武,否则便要危及朝政的危险人物,皇家真的能够轻易放过么?恐怕这位杨家四爷失踪的背后,还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事。而那凶手也许是永远不可提及的高高在上的人物,无法报仇,甚至不能产生怨恨。李殊慈望着他心头的失落,仿佛感受到了他心头所想:“好好的一个人,就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生生被扭转了命运,上天如此不公,索性他还活着……” “阿慈,原来你也和我想的一样。”杨衍眼中一亮,“在我刚刚离家去投奔范将军的时候,在路上遭受不少苦难,所幸遇到一人相救,才能顺利到达沧州。而这个人,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他就是我失踪多年的四叔……他那样一个人,真的不应该被埋没才对……” 寥寥几语交代了事情的经过,其实恐怕不止这么简单才对。李殊慈看出杨衍似乎对他四叔十分推崇,带着安慰的语气,笑道:“不管怎么样,你四叔还活着,就是天大的好事对吗?你放心,我不会和其他人再提起这件事情的。” 车马正行至静谧处,明月的清辉染得周围银白一片,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生出一丝旖旎气息。 “嗯,多谢。我只是觉得阿慈你是我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才跟你说了这些……”他抬眼看她,道:“四叔他吃了许多苦,但他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我的父亲母亲……” 李殊慈正想要说点什么来冲淡此时的尴尬气氛,杨衍的眼神突然伶俐起来,脚下在马儿身上一登,腰间佩剑出鞘,雪亮的寒光铮的一声弹在刀身上。车子猛然一顿,坐在车里小杌子上的青鸽一下歪倒在一旁,而坐在里面的李殊慈猝不及防,身体俯冲,直直的朝车门栽过去,幸好老糊反应快,反手一震便将李殊慈转了个方向,撞在车壁上,李殊慈心有余悸的摸着被撞得生疼的手臂,问道:“老糊,发生什么事?” 老糊看着身手超绝的杨衍将四面八方的暗器纷纷挡下,低声说道:“这少年人的身手当真了得,我刚刚察觉道不对,他却已经出手了……” 李殊慈惊讶,若有所思听着外面的动静,老糊的身手应该远远在向九之上才对,难道杨衍武艺竟如此高超?老糊说道:“我见着少年人的身手竟不全是军中的套路,想必是另有高人指点。” 杨衍跟随范将军多年,身手却是应是军中的枪法,刀法的气息更浓重一些,李殊慈心中揣测,难道是他的那位四叔传授?她喃喃道:四叔……想到杨衍眼中流露出来的神往之色,恐怕这位四叔如今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咦?”李殊慈正暗自思考着,听老糊疑惑道:“这些刺客倒是奇怪的很。” “怎么说?”李殊慈忙问。 老糊咂咂嘴道:“如果你去杀人,那么定然想方设法接近目标,可这些人自从这位少年人出手之后,便好似改变主意了一般,专攻起他来,难道不奇怪?” 李殊慈也终于抓住了一丝不对劲,可到底是什么不对劲呢?她掀开车帘望过去。 京城的暮色温柔的笼罩住百万人,而此时,十几名黑衣人终于从暗处一齐涌上前来,将杨衍围在中间,一身天青色的锦衣在周围深深浅浅的颜色中,顿时显得更加明亮起来,仿佛是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动人心弦。 李殊慈想了想,问:“老糊,一会你可有办法留下一个人?” 老糊点点头,密切注意这前方不远处的战局。 杨衍虽不能完全将他们击败,对方却也无法将他拿下,两方周旋半晌,再这样下去,这边的响动就会引来别人的注意,终于,其中一个黑衣人口中一声呼哨,所有的黑衣人且战且退,老糊看准机会,出手如电,不知用什么击中了其中一个黑衣人,那人僵了一瞬手中寒刃掉落倒地不起,杨衍愣了一下,举剑便要刺下,李殊慈大声道:“留活口!” 杨衍手中的剑顿在当下,他回过头,看着李殊慈掀着车帘正看向他,白皙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惧怕,飞入鬓边的的长眉舒展着,漆黑的眼神中甚至没有生出一点点异样的神色。他惊讶不已,收剑入鞘,在她的注视下一步步走近,“你没事吧?” 李殊慈摇摇头,“我没事,你受伤了?” 杨衍的手臂上,衣袖已经被划破,点点鲜红的血迹殷在上面,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笑道:“不碍事,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你……可知是何人行刺?” 李殊慈深深看他一眼,并不回答,指着地上唯一剩下的一名刺客,道:“这个人可否交予我来处理?” 杨衍神色一怔,“阿慈,你一个女子就不要冒险了,我会帮你查清楚的……” 李殊慈摇了摇头,直视他的目光,道:“不!我要亲自查明。” 见她态度坚决,杨衍也不再说什么,李殊慈还是第一次这样大大方方的视线放在他身上,他道:“好,既然你执意如此,你将他带走便是,定要小心,若有什么事,便来告知我。” 杨府,杨夫人恨铁不成钢的对丈夫抱怨:“这小子才回来也不在家多陪陪咱们,说什么去和俞家二少爷一起,还不是去找李家五丫头了?” 杨庭宣哈哈一笑道:“这事说来倒也有趣,有什么能比小娃娃一同长大来的情分更深?咱们儿子出息,人家闺女也不错,你还吃媳妇的醋,真是……想当年,我跟在你后边乐颠颠的时候,也没见你不愿意呀……” 杨夫人顿时脸一红,“你说的什么混话,那怎么能一样……你想想,父亲是咱们养家的顶梁柱,可年事已高,你们兄弟几个都不是做官的料,将来咱们杨家的门庭还不是得儿子来撑?整日将心思都放在那个丫头身上,如何能行?” 杨庭宣微叹了一口气,“若是四弟还在,咱们杨家也不至于如此凋零,还要靠老父撑到现在……” 杨夫人脸色一变,忙站起身将门窗锁了:“此事不可提及……” 杨庭宣冷哼一声,“四弟的事情一直是父亲的心结,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当年我们兄弟四人,属四弟聪慧灵透,父亲将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都怪那个老秃驴……若不是他一番胡言乱语,四弟怎么会至今生死不明……”杨家兄弟几人感情极好,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却始终杳无音讯。他们也渐渐失望了,毕竟当年杨庭禹被送走的时候才刚十二岁,不过是个孩子…… 杨夫人知道丈夫与四弟的感情最好,他们年纪相差最大,杨庭禹几乎是整日跟在杨庭宣身边长成的,“你也不要难过了,当年那事……并没有四弟的死讯,没有消息也好,说不定他还在某一处好好的活着……”顿了顿她又说道:“我想不通的是,为何李相如此急着将婚事定下,当年不过一句戏言,若说不作数,又能如何?他却特意请旨赐婚,不知……父亲可知道其中原由,李家……如果不出那件事,是要和太子、沈家联姻的……” 杨庭宣沉默半晌,叹气道:“父亲心中定然有数……你我就不要瞎想了……” “李家丫头也快要及笄了,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了,我也得着手置办聘礼才是。”杨夫人转移话题道:“说起来,这八字合的好!大吉大利!说李家五姑娘这八字生的好,极富极贵,旺夫旺子!咱们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也要风风光光的把媳妇娶进门。” 杨夫人从匣子里拿出一大堆兰花笺纸,杨庭宣下了一跳:“你找了多少人批这八字啊?” 杨夫人笑眼弯弯道:“凡是有名气的和尚,姑子,我都去合了一回,都说李五姑娘这八字分量重,凡事压得住,遇难呈祥,逢凶化吉是肯定的,还能旺夫旺家……” 杨庭宣对自己夫人的善变一阵无语:“刚才你不是还抱怨这婚事不明不白……” 杨夫人瞪了他一眼:“娶个好媳妇总是没错的……” 夫妻两个欢欢喜喜的睡下,那边杨衍则进了杨永年的书房。 杨永年看了一眼长孙,道:“今日可顺利?” 第108章 分庭抗礼 弦月悬在半空,照亮院落中飘落的寒梅,冬日将尽。 杨衍的神色微不自在,他道:“祖父,何必刻意去做这样的事情,我对阿慈本就是真心真意……” 杨永年叹气道:“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你不在上京,根本不知道这半年来都发生了什么,我年事已高,若有一天我去了,这个家……你生来就是做武将的料,可武将越是劳苦功高越会遭人防备,君上生性多疑……” 杨衍沉默,脊背微驼的老人一声长叹:“没想到……你居然找到了老四……这是我们杨家气运不灭。杨家有你和你四叔,以你的点将之才,和你四叔的足智多谋,一内一外,等我百年之后,也可安心了。” “可这些事,跟阿慈一个后宅女子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愿欺骗她,我对她的心意她也早晚能明白。” 杨永年看了孙子一眼,“糊涂!你以为那丫头是个简单的?她若没几分手段,她三房在李家早就被吃的连渣滓都不剩了。李家大房是沈氏所出,这些年一直背地里捅刀子,暗害李家嫡支……” “这些不过是后宅妇人……” “如果你把沈家女当做后宅妇人来看,那你早晚被她们吃干抹净,当年沈皇后的手段你没有见过,半分也不输给男子,不是后来……唉,这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你想想,若李家嫡支溃散,那么李家和沈家还有什么区别,不过是穿在一条裤子里的两条腿罢了。李唯清为人太过耿直寡欲,顾念血脉亲情,这些年来不断避让,才让沈家的手越深越长。但李家这位五丫头似乎洞悉了这一切,半年来手段伶俐,李家大房几乎要被生生抹去了……连沈家的计划也收到重重阻碍,万事不顺!” 杨衍脑海中浮现李殊慈漆黑防备的目光,道:“祖父,你的意思是……” “唉……我也是没办法,咱们杨家少不了你四叔,可你四叔因为……那个人……这些年受了不知多少苦,他心里仇怨深重……他既然活着,却不回杨家,难道你还不明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吗?他必报此仇……而那仇人……我想当年那个和尚所言,也许会一语成谶。”杨永年直直的看着自己的长孙,道:“你和李家五丫头的婚事势在必行,你妹妹已经和沈渊换过庚帖,婚事已经定下了……咱们,沈家,李家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所以我和李相才早早将你们的婚事定下,以防生变!” 杨衍的手心突然冒出细汗,他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对面身材消瘦满面沟壑纵横的老者,“祖父,我们是要……” 看到杨永年点头,杨衍瞳孔猛然紧缩,听杨永年说道:“如今朝中除去儒王中立的一脉,当属太子和五皇子两大派系势均力敌。五皇子生性沉稳又野心勃勃。有人讽刺五皇子的生母惠妃娘娘是出身低微,不过江湖草莽。其实,惠妃娘娘出身六君门。从君上还未登上大位的时候便跟随身边,一路从一个王府媵到婕妤到昭仪再到惠妃,与君上的感情十分深厚。” “六君门?是仅此于上阳宫的那个六君门?” 杨永年点点头,“没错,上阳宫隐世不出,六君门却恰好相反,他们讲求的是出世。六君门传承百年,弟子无数。出了不知多少奇人异士。他们之中不乏精通兵法文政,甲术机关者,不过他们隐藏于朝廷,商贾,百姓之中,王侯将相亦有之,方外野士亦有之。无人可辨其真实身份,沈家追查多年,也不过才确认几人而已。这些力量不容小觑,惠妃娘娘年轻的时候曾师从妙手三仙中的一娘,医术通天,这些年,君上的身子都是惠妃娘娘着手调理,可以想见,君上对惠妃娘娘的信任。” “八皇子深受君上宠爱,生母华妃更是年轻貌美。华妃的父亲,漕运总督梁有先,掌管五都漕运,手握朝廷经济命脉,难道就没有一争之心?” 杨永年赞赏的点头道:“你说的不错,然而八皇子年纪尚小,华妃也并不是什么聪明人,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梁有先就是惠妃手下的人,他是不可能支持八皇子争夺大位的。” 杨衍惊愕不已,“什么?梁有先难道就是六君门的人?” “没错,梁有先出身六君门,是惠妃娘娘的师兄……惠妃娘娘入宫之后,梁有先便入仕做官。君上为牵制其身,聘选其嫡长女为妃,便是华妃。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君上和华妃并不知晓,所以华妃自己若做出什么蠢事,我想梁有先第一个便不会罢休。” 杨衍深吸一口气:“我杨家若与太子为伍,岂不是要与这样的强手为敌?何况怡妃如今腹中已怀有龙种,他日降生,若为男胎,沈家真的愿意支持太子吗?”杨衍睁大眼睛,面上是与年纪不相符的老练和沉稳。 “问得好!杨永年赞许的点点头,“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眼力,实属不易……想必这些年在军中的磨练没有白费。心智比较他人已胜一筹。”他稳稳的坐在紫檀飞蝠太师椅上,道: “沈家男丁凋零,嫡系子孙唯有沈文瀚可堪重用。即便怡妃肚子的真是个皇子,却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扶植一个如此年幼的小童?若果是这样,必然导致妃嫔垂帘,一个不好,便会朝纲大乱。这是君上决不会允许发生的事情。沈家若想夺权,除非沈皇后剩下的那位皇子还在世……可惜……” “沈皇后的死……祖父一直避讳不言,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不可说明之事?” “这些旧事,恐怕只有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人才能知晓一二。这些宫闱秘事自是不可对人言。不过,如今你也应心中有数才是。”杨永年的仿佛陷入回忆。“沈皇后当年不过是寄居于沈家的女子,真实身份并不为人所知。当时君上刚刚登基不久,到访沈家时二人意外相见,沈皇后顺理成章便入了宫。那时,沈皇后才刚刚及笄。君上对沈皇后极其宠爱,可奇怪的是,后来沈皇后的死……却有传言说是君上授意……” “如果是君上授意处死沈皇后,那那个孩子?那可是君上的亲生骨肉,难道也……” “帝王无情,亲生骨肉也不过是他的其中一个孩子罢了。何况此事的原由尚不可知。那个孩子同沈皇后一起葬身于大火之中……”杨永年略微停顿,说道:“但……陛下似乎并不相信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他怀疑沈皇后在临死之前将孩子掉了包……所以这些年一直在秘密追查那个孩子的踪迹……” “追查踪迹?难不成那孩子真还活着?” 杨永年摇头,“不太可能……我想多半是君上太过疑心,若那位皇子真的还存活于世,沈家便不可能一无所知,而且又怎么会站在太子的身后?” 杨衍若有所思,想着今日在长愿桥碰见太子等人,他似乎对阿慈很感兴趣……杨衍眉头一皱,“祖父,想必我与阿慈的婚事不会有什么变故了?” 杨永年呵呵笑道:“你小子这么多年还对那丫头这样上心,将来岂不是要惧内?” 杨衍难得脸上一红,“祖父,我对阿慈的心意是不会变的。” 杨永年神色严肃起来,“衍儿,李家大房两女一子已经毁了,沈家与其结盟的可能已经全无保障。这一切,都毁在李殊慈手里,她对沈氏恨之入骨,是不会轻易屈服的。届时,她若察觉杨家与沈家、太子的关系,不肯乖乖嫁给你,你会怎么做?” 杨衍的手微微颤抖,他极力的想要发出声音说不能伤害李殊慈,可四叔怎么办?杨家又怎么办?他可以为了一己之私放弃整个家族吗?杨永年拍拍他的肩膀:“衍儿,若是如此,不必你亲自动手,祖父会替你杀了她。” 杨衍缓缓抬头,他终于知道祖父为什么非得让他演今日这出戏,想必是为了取信李殊慈。然而,他想起李殊慈那平淡无一丝波澜的神色,恐怕没有他相救,她照样能轻松脱身……这样做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可他却不想对祖父说实话,他强撑起一丝笑:“祖父,她不会的,我一定会取得她的信任,她听说我会留在上京跟高兴……等她做了杨家的媳妇,自然也要帮着咱们的。” 杨永年道:“最好是如此,那丫头的心智计谋自然对咱们杨家没什么坏处,而且李唯清这个人,着实难测,听说他最疼爱这个女儿,你若能将李殊慈握在手心,李唯清自然也会与咱们站在一起。到时,即便沈家的安排全部落空,李家依然得助咱们一臂之力。” 杨衍想起今日被抓那个刺客,道:“她身边有高手,手法诡异留下了一个人。不过祖父放心,他什么都不会说的。她……等她嫁给我,便是咱们杨家的人了,不会坏咱们的事……” 杨永年目光收紧,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杨衍怔怔道:“我会想办法,把那个人解决掉……” 第109章 因缘果报【第二更】 李府的安稳日子仅仅过了一天,便传出李府三姑娘身死的消息。上京还未落下的喧嚣又一次上升到另一个高度。 李家的姐妹一身素服,上香祭拜了李姝雯退到殿外。未婚夭亡的女子不能入祖坟,又无夫家,只能单独寻块风水好的墓地埋葬。丧事办的十分低调,棺椁暂时停在大宝慈寺,李姝然看着几近哭死过去的周氏。心里堵得难受,一边拭泪一边又有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手背上,便对并肩走在一旁的李殊慈说道:“她年纪轻轻,连墓地都没有,只能在边上找一块地方先埋葬了……她怎么就受了这么个无妄之灾,大姐姐这是何必,三妹妹又是何苦……” “二姐姐,不要难过了。生死轮回,三姐姐前世也许欠下了大姐姐的债,这辈子还清了自然就归去了,来生投一个好胎,定然福寿绵长。”李殊慈看着那幽黑暗沉的棺椁,轻轻说道。 李姝雯听到这话愣住,又仔细看看李殊慈,止住哭泣:“听你这么一说,我倒不那么难受了。” “我曾听人说过一句话,行善不见善,前世有缺欠。做恶不见恶,前世有余德。劝君莫作恶,业报唯自受,劝君多行善,消业增福德。”李殊慈口中轻吐善恶真言,李姝雯在一旁看着她,忽见李殊慈的眉心光华一闪,吓了一跳,再细看又什么也没有了。 她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微笑道:“三世因果经说,前世修善,今生享受。前世作恶,今生受苦。一点都不假,所以造就了人的出生的不同,境遇不同,结果不同。” 李姝玉在一旁听见两人说话,插嘴道:“两位姐姐说的话越发高深了,我倒是听不太懂,但有一句话我还是明白的,近墨者黑。我可要离某些人远一点,免得有一天也着了小人的道!” 站在一旁的李姝宛顿时眉毛倒竖,“你说谁!” 李姝玉吓得往后跳了一步,一惊一乍道:“哎呀,四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我哪里有提到你半分呐?” 李姝宛气的小脸煞白,她虽是二房所出,但她的生母许氏和李姝玉的生母庞氏不同,庞氏是吴氏的陪嫁丫头,与吴氏关系亲近。而许氏却是周氏身边的丫头,使了手段塞给李唯启的。吴氏不仅失了面子,还被周氏以此为借口抠走了不少银子。因此吴氏看许氏常常不顺眼,所以李姝宛和二房的人不亲近,常常去巴结大房的人。 李姝宛扫一眼四周,见大家都朝这里看过来,不由气急,甩袖走开。李姝玉得意叹道:“唉!善恶终有报啊……” 二月将尽,梅树的香气渐渐散去,上元节一过,已然迎来浅淡春日。 深宫宫禁之中,是帝王的所在。御书房里,煦文帝手中拿着一本折子,威严冷峻的面容上,难得的带了一丝轻松惬意。朱大官在一旁觑着他的神色,道:“君上不如歇息片刻。” 煦文帝方年过四十,有从小习武强身,身体底子一直不错,可自从进了这个冬天,便总觉得不适。“回头让惠妃给朕看看。”朱大官神色不变,见煦文帝没有要歇息的意思,便拿了件外袍给他披上,一一接过他看过的折子。 煦文帝突然冷笑一声,将手里的一本折子砸到地上,“李煜这个老不休,连自己家里的事都管不好,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尽出不肖子孙!刚从监牢中放出个浑人,又流放了一个孙子。紧接着死了一个孙女,又毁了另一个孙女。他李煜是要干什么?嗯?” 朱大官躬身站在一旁,听煦文帝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回君上的话,老奴以为,这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朱大官面色不变平静异常的答道:“李家大房身为庶出,却与沈家关系密切,恐怕没安什么好心思,这两件婚事也就此作罢,我看也不错,老奴心里还是偏着李少傅的,还请君上勿怪……” “你这话若是让沈豪听见,可不得气死了。”煦文帝哈哈一笑,并不见怒色,说道:“李唯清这个人确实太过避让了,听说他家那个丫头不错?” 朱大官面上带着些微笑意:“李家那个五丫头很有意思。自从去年年中沈家联合李唯承的妻室害了她母亲一次,她便记下了这仇。上次沈家叔侄争女那件丑事,便是她暗中挑拨的,实在是智计无双啊。还有这次,她这四两拨千斤的一手,当真用的妙。” 煦文帝‘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否认同这话,“你倒是不觉得她一个小小女子太过狠毒?” 朱大官道:“若她也像李少傅一般,恐怕已经死了几个来回了。她与李少傅重情的性子一般无二,只不过爱憎分明,老奴看得出,开始她对那些人还是留手了,奈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不可妇人之仁。” “嗯,你说的不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不需讲求什么阳谋阴谋了。”煦文帝‘嗯’了一声,将一叠弹劾李煜治家不严的折子扔给朱大官,“李唯清这个性子确实不可取,哪像个活人?女儿倒是养的不错。让李煜自己解决这个烂摊子去。” 朱大官理好折子,外面小内侍悄声进来,递上一个火漆密封信笺,又紧忙退了出去。朱大官看了一眼,递上前去,“是老将军的信。” 煦文帝提了提眼皮,抽出纸张,眯着眼扫完寥寥几行字,又递回给朱大官:“你看看吧。” 朱大官接过信,平和的神色终于起了一丝波澜,煦文帝道:“哼!果然!这么多年,你们都说那个孩子已经死了,我却不信!如今终于查到蛛丝马迹!那沈家就是一窝狼!养不熟的白眼狼,从一开始就算计着朕呢!” 朱大官神色动容,“这信上说,沈家派人到那个村子之后,整个村子便得了疫病,全部死光了,全村人的尸首都付诸一炬,这……?” “这自然是为了隐瞒……”煦文帝的手握得死紧,眼神变得深邃不可琢磨:“阿真……你等着,我定然让这些人为你陪葬……” 朱大官紧紧的握着那封信,君上的心思太重,当年德妃死的时候,他以为君上会力排众议,立儒王为太子,可谁知君上对儒王放任自流,并渐渐传出德妃身上留着前朝血脉,儒王注定与皇位无缘的话来。德妃死去不过半年,沈女便被册立为皇后。沈皇后死后,他以为君上会立惠妃为皇后,然而,他又出人意料的娶了王皇后……这些年来,王皇后身子不好,生下太子金徵之后便再无子嗣,宫中的妃嫔接二连三怀孕生子……惠妃独掌宫闱,最受宠的皇子是华妃所出的八皇子,而湘妃独宠专房,君上却始终不肯让她生子。最后立了毫无根基的七皇子金徵为太子……他跟在煦文帝身边的年头,除了德妃,比谁都多,可他还是从来就猜不透煦文帝的心思。 “君上……老将军说,他一直在追查沈家到底在那个村子里做了什么,却毫无头绪,近日因为一些地方受灾,他留在那边的探子无意间听邻村的人说起,那个村子当年并不是所有人都死了……那么这个人,用不用老奴亲自派人去寻?” 煦文帝摆手道:“不必,沈家眼睛盯得紧着呢,你若亲自动手寻人,未必能瞒的过,赫连霆定然已经告知赫连韬去查。便就让他继续查吧……” “是……” 此时煦文帝口中的赫连韬大世子殿下,此时正缠着李殊慈:“哎哎,你们家那几个祸害全死了,你下一步要做什么,你跟我说说,我肯定不给你坏事……” 李殊慈眉毛挑起又落下,哼笑道:“你真想知道?” “想知道。”赫连韬连忙点点头,用渴望而兴奋的目光望着李殊慈。 李殊慈勾唇一笑:“那么你先告诉我,你盯着沈家不放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赫连韬恨恨道:“我不能说!” “哦?真的?”李殊慈笑眯眯的打量他:“既然如此,咱们的合作已经结束。我这个消息可就没你的份了。” 赫连韬一下直起身,眼睛连眨了几下。随后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口中的话却是毫无尊严的乞求,道:“这位侠士,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李殊慈露出好兄弟,讲义气的神色,道:“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个机会。” 赫连韬点点头,等着李殊慈的下文。李殊慈笑眯眯的道:“你虽然不能说,但我可以猜,我只问你两个问题,说对了你就点点头,如何?” 赫连韬苦着脸,想了半天,捏紧嘴巴,点点头。 “君上授意你和老将军盯着沈家,是有关沈皇后当年的旧事,对吗?” 赫连韬瞪大眼睛,这话问的,明明是问了三个问题……一是君上授意的?二是你和老将军都防着沈家?三是关于沈皇后的事?“你真是狡诈……” 李殊慈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等待答案。赫连韬只好点头道:“没错……” 李殊慈又问:“君上怀疑沈皇后所生的皇子并没有死,想要找到人之后暗中剪除,却毫无头绪对吗?” 又是三个问题?赫连韬哭丧着脸继续点头…… 李殊慈直视着他,目光中闪着虎狼一般的神色:“我若为你指条明路,我有什么好处?” 第110章 踪迹(一) 此时,二人正坐在半边楼后院隔出的花厅中,门窗闭的严实,向九等人守在门外,只有木云站在李殊慈身边。赫连韬目露惊疑之色,“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殊慈斜了他一眼,“其实你不需要跟我装糊涂,我原本已经知道十之六七,今日从你口中确定了一些重要关节,已经全部明了了。” “啊?”赫连韬目瞪口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妮子太过狡猾,你说一句话,她能听出十个音儿。 李殊慈似笑非笑,“你不必紧张。”随后又压低声音说道:“你现在是在找一个人吧?一个曾经逃过一劫的山野村汉,我说的对吗?” 赫连韬听见她的问题下意识的想要点头,却半路又改成了摇头,木云在一旁噗嗤一声,用手遮住嘴,眼神望向窗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赫连韬对自己的慌乱表示无语,半晌,他摆了摆手,道:“哎呀,算了,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反正咱们也是过命的交情,我信得过你!” 李殊慈又斜他一眼,眼神中盛着满满的鄙视,赫连韬脸一红,道:“其实,我也是刚接到我爹的消息,派出去的人恐怕才刚到地方,你怎么会知道?我爹暗中调查了这么些年,才找到一丝蛛丝马迹,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鄂州下县有个小刘村,十七年前遭遇旱灾,全村人先后感染疫病,无一幸免,最终烧村。”李殊慈看着赫连韬,一字一句的说道:“当时沈文瀚年纪还未及冠,外出游学,遍访名仕儒师,隐世高人。曾经就到过这个村子,但没过多久这个村子便永远的消失在一片大火之中。” 赫连韬道:“是啊,鄂州所有的记载都只有这么一句……而沈文瀚当时经过那里一直被认为是巧合……” “哼,我却不信。”李殊慈冷哼一声,挑眉看着赫连韬说道:“说起来这事巧了……” 赫连韬急吼吼用青白瓷茶杯撞了两下桌子:“什么巧了?我的姑奶奶,你就别卖关子了……” “你还没说,我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呢?”李殊慈用无辜的眼神望着赫连韬。 赫连韬觉甘拜下风,拱手道:“这位女侠,在下服了,您请直言吧!” 李殊慈没理会他的怪模怪样,直视他道:“我要参与这件事。” 赫连韬这下真是反应不过来了,张口结舌,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什么什么?你要来趟这趟浑水?” 李殊慈点点头,“没错,你得帮我。” 赫连韬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心口抽动了一下,他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麻烦的事正常人都会避之不及,你却主动要横插一脚……沈家现在也没办法和你大伯结亲家了,你还想做什么……” “你到底答不答应?” “答应……” 李殊慈瞪了他一眼,道:“年前,我在街市上救下一个人,面目模糊,大约是大火烧伤过后的模样。前几天,我的手下告诉我,这个人来自鄂州。而同时,洪秀才突然说要还乡,出门去了鄂州。洪秀才不是你的人吗?加上沈文瀚也曾经去了鄂州,这难道不还不能说明问题?而你最终的目的,是在找一个在十七年前失踪的孩子,不是吗?” 赫连韬看着她深沉如墨的眸光,迟疑的点点头:“是。” 李殊慈对木云点头示意,木云打开门,对外面站着的一个戴兜帽的人说:“你进来吧,主子要见你。”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常大常二,常大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以示让他放心。常二搓搓手,道:“快去吧,我还没见过咱们五爷呢!”那人咧咧嘴角,被火烧毁的肌肉/根本无法自如的扯动。他转身进了屋子,大半张脸隐藏在黑长的兜帽之下,他伏在地上不发一言,脚尖紧张的挪动了几下,等着上座的两人问话。 赫连韬转头看李殊慈,李殊慈轻声道:“你是刘中?不用害怕,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当年小刘村的那场大火前后发生的事情,想必常大已经跟你说了,你知道什么照实说就是,我一会保你和小桃子的平安。” 小桃子是他身边带着的小女孩,自从有了常家兄弟的帮助,小桃子的笑容明显多了。他是很感激的。刘中身材并不高,十分瘦削,他轻轻将兜帽摘下,露出了那些无一处平整的皮肤来,整张脸,还有双手,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如同融化了一般,五官扭曲,十分丑陋。就连赫连韬这样的大男人也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刘中赶紧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呼吸了几口气才说道:“小人刘中,小刘村出事之前,一直生活在那里,直到十七年前鄂州旱灾,小人逃脱生天之后,辗转流落各地……” 木云摘下脖子上带着个小半块玉璧,拿到他面前,问道:“你可见过此物?” 刘中抬起浑浊的眼睛看过去,那块玉璧倒映在他眼中,显得苍白生硬,他嘴唇发白,声音颤抖,“小人见过……” 赫连韬疑惑向那块白璧看去,他以为李殊慈找到了小刘村唯一活着的那个人,能够从其口中知晓当年小刘村事件的只言片语已经很好了,没想到这其中居然还另有隐情。难道这人便是当年的关键人物吗?他一脸崇拜的看着李殊慈,李殊慈不理会,轻声问刘中道:“你在何时何地何人手见过此物?” 刘中犹豫片刻,从怀里拿出那块和木云手中几乎同样大小的玉璧,说道:“小人这一生可以说,就是毁在这块玉璧手里……或者说这块玉璧的主人手里……” “十七年前,村里来了一个姑娘,不,应该说是一位年轻妇人。因为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孩。”赫连韬袖中的手一颤,那孩子难道是…… 刘中仿佛回到了过去,浑浊发黄的眼睛居然在那一刻被什么东西点亮,“她昏倒在我家门前,当时我还不到16岁,半大的小子最爱看漂亮的姑娘……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看的女子,几乎以为她是个仙女。当时我家在村中尚算富足,并不愁一口吃食,将她救回家中之后,我爹娘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如何到了这个地方,需要什么帮助。她说:她和丈夫在路上遇到了山匪,她带着孩子独自逃了出来,不知现在其他人的情况如何了。她说想将这孩子留下一阵子,她要去寻找丈夫和其他人。我说她一个女子出门不安全,要帮她去寻,她却不愿意,说一定要亲自去才能安心。” “为了以防万一,她将身上带着的一块白璧敲碎,取了一块穿上红线挂在孩子的脖子上。并将身上的金银首饰一一取下,对我说,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不能回来,到时候定然也会有人寻到这里将孩子接走……求我们帮忙照顾孩子……” 木云听到那女子敲碎白璧这一句,气息一乱,李殊慈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木云低下头,安静的听刘中继续说。 “虽然她在我家里不过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可我那时心里眼里全是她的身影,时时期盼着她能回来,哪怕回来将孩子接走时让我再看上一眼……”刘中眼中的亮光又渐渐晦暗,“这一等就是三年,孩子已经会走路了,我怕他将那块白璧丢失,便取下亲自收了起来。村里的人都笑话我,说我媳妇跟人跑了,还留下野种……爹娘劝我将孩子送人,娶了媳妇传宗接代……可我……我一直忘不了她……” 李殊慈不禁对刘中的痴心感到一丝怜悯,他如何知道真相其实复杂的多呢?那个女子口中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而“那后来呢?有人来把孩子接走了吗?那个女子可曾透露姓名?” 赫连韬的目光也紧紧的盯着刘中,想知道刘中即刻将要从口中吐出的答案。刘中自嘲的笑道:“她说她姓宫,我们就叫她宫娘子。” 宫……宫女? 刘中继续说:“这孩子在我家长到三岁,有一天,一个人拿着封信找到我家,说是孩子的族人,他们没有给我看那信上写了什么,只给我看了信的一角上画着一个的图案,正是那一小块白璧。” 赫连韬的神情紧张起来,“他们就这么将孩子带走了?还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这孩子姓什么?” 刘中的神情悲苦,“没说……他们找到了孩子,留下了一些金银作为这些年照顾他们少爷的补偿,他们走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孩子的娘还好吗?’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一个那么美丽的女子流落在外,我这样问,肯定会给她带来麻烦,说不定还会被人扣上不洁的名头,我见那人的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可我又却根本无从解释。” 赫连韬和李殊慈面面相觑,赫连韬急问道:“他们可还说过别的什么?那些人外貌形容如何?” 第111章 踪迹(二)【第二更】 刘中音调怪异,喉咙应该也是在那时受了伤。“他们只在一开始问了那女子的相貌,去向,我想应该是为了确认孩子的身份。后来便没在说什么了。我看着他们走了,才想起那块白璧还在我手里,想追上去还给他们,可我转念一想,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她……”刘中神色落寞,说道:“当时来了三个人,两个中年人和一个少年人,看身姿相貌就能看得出他们出身不凡……” 木云站在书案前,呆怔半晌,手中握着的笔才落到纸上。画中的女子温柔美丽,正微微笑着。她将这副小像缓缓举到刘中面前,问道:“你……见过这个人吗?” 刘中抬起头,他神情一瞬间凝住,惊疑不定的看着这副画像,想问问为什么她们怎么会知道宫娘子……却最终难以开口,他将那块白璧攥的死紧,只说:“她就是当年那位抱着孩子的女人,自称姓宫的女人…… 木云呆呆的收回画像,走回道李殊慈身边,背对着刘中,眼泪无声落下。李殊慈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背,面相刘中问道:“这件事过去之后,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你身上的伤是……” 刘中攥了攥拳头:“有……有异常……” 他们看着刘中的眼中渗出泪水,肌肉扯动,让他的面部看起来更加狰狞,“在这之后的一个月时间里,我爹娘就出事了,先是我娘上山采野菜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村里人帮忙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众人都说定然是被猛兽给吃了,找不回来了。没过几天,我爹又莫名其妙从山坡上跌落,摔断了脖子……就那么死了……” 原本就身材瘦削的刘中,因为被烧伤显得佝偻颓败,才三十出头的他如年过半百的老人一般,蜷缩在地上哀声痛哭:“我察觉爹娘死的蹊跷。隐隐觉得和那孩子的事情有关,因为除了那几个人,我们一家如何能惹来杀身之祸?我有些害怕,觉得自己有一天也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惨遭横祸……所以除了白天和村里人一起下地干活,每天落黑之后,就躲在屋子里挖地窖,希望能躲过一劫。而旱灾却在这个时候来了。” “不止小刘村,周边大片的村子都受了灾,水源干枯,饥荒……家中的粮食越来越少,开始,还能搀着观音粉吃,但观音粉吃多了会死人,可没办法,太饿了,渐渐开始有人真的死了。再后来大家只能啮草嘬土,树根草皮都被搜食殆尽,旱灾过后便是蝗灾……那时候当真是每天都有人死去,老的少的……” 蝗灾往往和严重旱灾相伴而生,有所谓‘久旱必有蝗’的说法,李殊慈皱眉听着,可以想象的到当时是怎样一副凄惨的景象。赫连韬疑惑道:“观音粉是什么?难道是菩萨脚下的香灰不成?” 李殊慈无奈道:“观音粉就是白善泥,细腻色白,以水搅碇和糯米粉一半蒸食之,可以用来充饥。但毕竟不是粮食,吃到肚子里,天长日久难以克化,滞涩肚肠,自然会死人的。” 赫连韬震惊不已,他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有人吃泥巴充饥。刘中道:“没有路引,村民根本无处可去,只能苦熬等待府县的救济。一开始大家还把死人埋起来,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活着的人也根本毫无气力,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开始有人易子而食,然后就有人得了疫病……小刘村离水源最近,也是附近村庄最富足的一个村子,从闹饥荒开始,就不断的有周围村子的人跑到我们那里去,所以小刘村是疫病出现最早的地方。”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连续几个月,我都提心吊胆,可却并没有人来取我的性命。我跟着另外一群青壮年人,想要趁着疫病爆发前离开村子,哪怕乞讨,哪怕流落四方只要能保住性命……可是,村子很快被官兵围住了,禁止任何人出入。有人说是县老爷下令烧村,以防疫病扩散到外面。可那时候得了疫病的人明明还没有几个,大部分人都还好好的。当时小刘村原来就有近百户,加上后来涌进村子里人,足有二三百人之多。大家想要逃出去,可官兵守在村外,见到任何异动都毫不留情,很多人都在混乱中被乱刀砍死了。” “后来就没有人敢再往外冲,我想起自己挖了一半的地道,觉得那也许是一个逃出生天的办法,便在地道里挖了很久,妄想着要一直挖到村外去……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夜里,我从地道里出来的时候,村子上空雾蒙蒙一片,带着一股子又香又丑的奇怪气味,闻上几口便有些头晕目眩。我以为是毒气,急忙返回地道躲了起来,等我过一会再出来的时候,那些雾已经快要散掉,隐约间看见远处有许多火把将村子围住,村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恐怕村民都已经被那些雾气迷倒了……那些官兵从外围开始,一点点往里烧,足足三天三夜的大火,整个村子烧的精光……”刘中的眼泪从扭结坑洼的脸颊上流下。 赫连韬震惊:“村民难道是被活活烧死的吗?那么你是如何逃过一劫,最终活下来的呢?” “我……我装作昏迷躺在屋子里,想骗过他们,等他们点了房子就跑出去躲起来,可他们不仅迷晕了村民,居然还在房子外面泼了火油,四面都是大火,我根本出不去,我只能钻进地道里……可地道里依然抵不住大火的炙烤,入口被一些木头横梁堵住,我的脸,手,几乎要融化……身上每一处地方都无比剧痛,就在我即将窒息的时候,朦胧间听轰隆一声,似乎是房子倒了,一丝凉气动洞口灌入,我觉得能呼吸了,然后便沉沉的晕厥过去……”刘中的手不断抚摸着自己的皮肤,眼中满是恐惧。“等我醒来的时候,整个村子都是灰烬……我拼命的逃进深山中,用草药治好了身上的伤……” 李殊慈难以想象,在这凌乱的只言片语背后,有多少疼痛和苦难无法用语言表述清楚。“所以后来你离开了村子,一直奔逃在外是吗?小刘村还有其他的活着的人吗?” “是……我不能对别人说我是小刘村的人……所以我只能装疯卖傻,在路边乞讨,我容貌被毁。其他的乞丐都打我,赶我走,欺负我,这些年我过的……几年前,我生了一回病,在我快要死了的时候,是小桃子的爷爷救了我。所以我答应他在他死后照顾小桃子……小桃子也不怕我……这几年我和小桃子一直相依为命……小刘村还有其他活着的人,是当时在县城里做活的……我曾见过,但他们是认不出我来的……””刘中口中提到小桃子,仿佛是抓住了他这一生当中唯一的温暖。 李殊慈在他破碎的念叨中听出了难以抑制的苦痛和想要活下去的强烈愿望。她道:“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们。小桃子也会好好长大……” 刘中捂着头脸,伏在地上呜呜的哭泣着,手中攥着那快碎裂的白璧,因为哭的太过厉害,整个身体几乎都在抽搐。嘴唇翕动,却无论如何也再挤不出一个字来。屋里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怜悯和同情。 刘中被送走了,临走前他留下了那块白璧,木云的眼中更是嵌满了内疚……那个女子,应该就是她的娘啊! 赫连韬怔了半晌,问李殊慈:“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李殊慈看看木云:“木云,你心里应该已经确信了吧?” 木云看着拿起两块白璧拼在一起,若是加上木山身上带着的那块,便是一个完整的圆形。她说:“果真,我爹娘的死没有那么简单……追杀我娘的人难道就是去接那个孩子的人吗?我娘抱着的那个孩子身份不简单吧?他到底是什么人?” 李殊慈看了一眼赫连韬,拉过她坐在椅子上,说道:“木云,你要记住,事关你母亲和你全家人的性命,我不能对你隐瞒,但这件事,出我口,入你耳,除了你大哥,谁都不能再提及一句。” 木云眼眶发红,点头答应。李殊慈说道:“十七年前,先沈皇后临盆当夜,被一场大火烧死在宫中……那个孩子,君上一直怀疑被人掉了包,并没有在那晚死去。所以这些年一直追查那个孩子的行踪。按照刘中所说,应该是沈皇后的心腹宫女偷偷带着那位皇子逃出生天,半路将孩子托付给刘中,并且留下信物。而那个宫女,应该就是你娘……” 木云的手一颤……“我娘确实是崇南人,她对我说过的……难道当年我娘一直被人追杀?所以途中将那个孩子托付给了别人?为什么不将孩子送回沈家,寻求沈家的庇护呢?” 李殊慈说:“因为不管是君上还是沈家,都不会让一个知情者活在世上,唯一的结局,定然是被杀人灭口……” 第112章 身世之谜 赫连韬茫然,他不知道是否这件事的真相命中注定会被李殊慈揭开,这场迷局的关键人物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她身边……他自己也是其中一个吗?“一个年轻的少女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太过招眼,根本瞒不过有心人,所以你娘很聪明的将孩子托付给了一户生活尚算富足的人家……并且留下足够的金银,对他们说,将来会有人来接这孩子……想必你娘早就打算好了……” “刘中为人软善,想必他的父母亲人也是如此,不然也不会平白养育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三年,我想,你母亲应是早早便打听好了这户人家,故意晕倒在他家门前,想好了合理的说辞,设计了后面发生的事情……” 木云脸色发白,“我爹曾经说过……我娘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可……这样做的结果,却是平白害了许多无辜的人……那场烧村定然是沈家怕人寻到蛛丝马迹而做下的一劳永逸的法子……” “木云,不要这样想,你娘也是迫不得已的,她一个弱女子,莫名卷入这场阴谋之中奔逃在外,能够保住她自己的性命已经不易……带着一个孩子,是绝对逃不掉的……这已经是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方法了。这件事无论放到任何人身上都不会有更好的结局。” 赫连韬点点头,“没错,若是我,也会这样做。” 李殊慈感激的看了赫连韬一眼,她不想让木云心中留下黑暗的影子,于是她问起那封信:“刘中说,来接孩子的人手中拿着一封信,那封信上画着白璧的图案。这件事的知情人只有刘中一家和你娘,毫无疑问,肯定是你娘送到沈家的密信……时隔三年,她觉得事情应该已经平息了,所以偷偷将那孩子的所在告知给沈家人。希望能让这件事情结束。因为她知道,沈家人找不到那个孩子便永远不会罢休。” “可那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为什么时隔怎么久,却又暴露了呢?以至于全家人都……”木云紧咬下唇,声线模糊。 “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是沈家人所为,只不过我们还身在迷雾当中,不知前因后果。沈皇后身死成谜我有预感,这件事定然牵涉沈家最大的秘密……如果能知道你母亲当年在宫中的名字,或许会有一些线索……” 木云的泪垂于睫:“我母亲本名古柔……父亲一直称呼母亲为阿柔。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名字了……我们一家人隐居山谷,出了附近的村民常常来找我爹看病,和外面的人相交甚少……凡事有所来往的,都称呼我娘为柔娘子。” “古柔?”李殊慈凝眉细思,她与赫连韬已经十分熟悉,而赫连韬的性子也随性散逸,二人如今言谈之间已无隔阂:“本朝古姓甚少……世子,你出入宫禁自如,想必君上也会暗中给你提供方便,不如尽快查一查当年沈皇后身边的人最后都去了哪里,宫女内侍的来历姓名都有详细的记载……看是否能查阅道古柔的名字和相关的人事……” 赫连韬的眉头微皱,看着李殊慈,“古姓是前朝皇族的姓氏,如今崇南留存下来的古姓,已经极其稀少,而且几乎全都都是赐姓家奴的后代……因为古姓皇族已经全部被斩杀,而唯一存活于世的就是德妃……不知你是否听说过……也就是儒王殿下的生母,是前朝唯一留下的血脉,因为当时不过是才刚出生的婴儿,又是女/婴,所以便被赦免了……她的名字叫做古尔真。” “古尔真?那你的意思是……”李殊慈怔了怔,想到儒王的身世,她说:“古柔也许和德妃有关系?” 赫连韬摇摇头,“不知道……古柔极有可能是前朝被冠上皇族姓氏,极受信任得宠的家奴后代,但……如果是这样,她这样的来历身份又怎么可能会被入选宫女,如果是德妃为她伪造身份入宫,那沈皇后又为什么把皇子托付给她?德妃是君上极其看中的人,沈皇后和德妃之间应该是有相当大的矛盾的吧!” 室内一时间静下来,三人都静默沉思,李殊慈看着木云放在桌几上的画像,突然道:“如果古柔和德妃没有关系呢……能被沈皇后托孤,足以证明古柔极受信任的!这样的信任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如果古柔和沈皇后是在宫外认识的呢?或者二人原本就相识呢?沈皇后进宫之后,想要让一名女子进宫服侍,想必不难吧!那么古柔进宫做宫女应该就是沈皇后的操纵。” “你是说,我娘是在进宫前,其实就是沈皇后身边的丫头吗?可这样也说不通,如果我娘在沈家呆过,沈皇后出事之后,这样的贴身极得信任的侍女还会有命在吗?”这样的想法木云更加难以接受,为了沈皇后的孩子,奔逃在外,受尽苦难,最后还要被沈家追杀…… “世子,沈皇后的死真的是君上授意吗?又是为了什么呢?传说沈皇后和君上的感情极好,可君上为何又在恩爱之后将其暗杀……” 赫连韬摇摇头,“我亦不知,不过……若说恩爱,帝王之情能有几分真?君上龙游潜邸之时,身边一直是德妃相伴,父亲伴君多年,知道许多当年的旧事,他说君上根本就不想立后,为了立后的事暗中不知发了多少此脾气,我父亲说,那是他见到的,君上唯一一次醉酒……君上醉的不省人事,说,如果不能立她为后,他宁愿这个位置永远空着……” “她?她是谁?德妃吗?” 赫连韬点点头,“是,德妃身上留着前朝血脉,是不可能成为皇后的,妃子已经是君上能做到的极致。但最后迫于朝政压力,还是不可避免的必须要选出一名皇后来,君上深谙帝王术,为防外戚坐大,本想选一名如王皇后一般的女子册立。可那是君上刚刚登上皇位,朝中局势不稳,毫无助力的女子恐怕根本坐不稳皇后之位。”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那后来又为什么选了沈家女?沈家百年大族屹立不倒,岂不是违背了君上的初衷?” 赫连韬一笑:“我也是这样问的。我家老爷子却说,之所以选择沈文楠为后,是因为她根本不是沈家女……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寥寥无几。沈家为了攀附皇权,定然会极力拉拢这位沈皇后,帮她坐稳皇后的位子,然而,这种利益关系自然不可能坚不可摧。正好解决了君上苦恼的问题……然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帝后之情可感天地……” 李殊慈却呆住……她呆愣的哼笑一声,觉得难以理解:“你说什么?沈皇后也不是沈家女?沈家难道是善堂不成……” 赫连韬疑惑道:“这话是从何说起?” “我那时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李姝乔和沈渊明明是堂姐妹,大房却有让她们联姻的意思,后来我从祖母口中得知。我祖父的妾室,也就是沈姨奶奶,是从小被人托付给沈家的一位故人之女,便跟着姓了沈。” 赫连韬惊讶道:“你曾说过,这位沈姨奶奶手中还握着一块先皇的令牌……那么这位托付孤女的故人……” 李殊慈烦躁的说:“我也不知……本以为不过是我李家内宅争斗,可越往深处,谜团越多……所以我才要跟你一起查……” 赫连韬举目望天:“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你要跟我一起查,可我也毫无头绪,之前我爹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丝线索,就这么被你解决了,还翻出了新的谜团。现在简直是一团乱麻!无从下手!” “如果能从君上口中知晓当年沈皇后的死因……” 赫连韬连忙摆手打断她:“你这是让我去送死吗?” 李殊慈狡诈一笑:“当然不是了,许多事情还是要靠你呢!现在关键的几个人,便是沈皇后,沈姨奶奶,古柔,也许还有德妃……” “关德妃什么事……”赫连韬一脸抗拒:“不要再好奇不相关的阴谋了好不好!宫闱秘事多了去了……这一件接一件,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李殊慈恨铁不成钢的道:“什么不相关!你也不想想,君上对德妃的感情那般强烈,因为她不能做皇后,宁愿将皇后的位子空着,这般深厚的感情……如果你是沈皇后,你难道会眼睁睁看着君上的心就那么攥在德妃的手里?你会不会想办法打压德妃,用尽手段将君上抢过来……如果德妃的死是沈皇后一手造成的……那么君上会不会为了报仇而杀死了沈皇后?”李殊慈越说越顺,到最后自己的惊讶起来……“会不会真的是这样?” 赫连韬的眉心挑了挑,“我说你……不要再继续猜了……” 李殊慈摊手道,“我有什么办法?难道你不想尽快结束这件事?沈家势力庞大,我想君上也不仅仅是为了找到沈皇后生的那个孩子,而是在找沈家图谋不轨的证据……”李殊慈面色沉落下来,“只有将这些事情查明,才能推倒沈家,永绝后患!” 敲门声响起,孙小子的声音在外面禀报道:“五爷,都准备好了。” “我知道了!”李殊慈答应一声,站起身对赫连韬道:“万事就拜托给你了。” 赫连韬却追问道:“他刚才说什么准备好了?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李殊慈看着她,轻启唇角,神秘一笑:“钓鱼!” 第113章 恐怖棺材【第二更】 刁六在一片黑暗中醒来,四周没有一丝动静。作为一名死士,那种警惕性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深深的刻在他的骨子里。他没有动,转了转眼珠,仔细回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对,他跟着其他人出了一项任务,一场假的刺杀,目的是为了让少爷取信于李五姑娘。临撤退的时候,他被一个东西刺中体内,昏迷过去。所以说他现在应该是在李五姑娘手里?他没有死,被留了活口,对方应该是想在她口中盘问出什么消息。 想明白这一切,他开始辨别四周的环境,是夜晚吗?如此漆黑……周围似乎没有其他人,他轻轻的转动脖子,四周传来一股腐朽的味道,就如同在污水沟中跋涉过一般,他稍微扭动了一下身体,关节发出轻响,像是一具已经在地下埋葬了很久的尸体。他难道是被丢在乱葬岗了吗? 可如今不是冬日吗?他没有觉得寒冷,周围也没有蛇鼠传来的窸窣声,更没有风声。头脑昏沉,他下意识的想要揉揉眼睛,手刚抬起,却‘呯’的一声撞在什么东西上,似乎是木头的声音。手背传来一阵疼痛,他吓了一跳,试探的伸手去摸……触手是一块板状的东西,在他的上方,他将能够用手触碰到的地方都摸索了一遍,在他的上方是一整块的木板,十分厚重,他用手指在那上面轻轻划了几下,被灰尘覆盖的木头十分光滑…… 他并没有多少力气,费力的挪动双脚向四周探去,同样是被封住的……难道?他是被装到一个木头箱子中了吗?他的手在身旁摸索,两边的木板是同样的触感……突然,他在身体旁边摸到了一件棍状的东西,他疑惑的用两只手去细细的去感觉那是什么,中间细长,棍子的边缘粗壮,正好能握在手掌中的圆形,大概比他的的手臂长一点,他想到了什么,猛地将那东西扔掉! 他的身体压抑不住的开始颤栗。那不是什么棍子,而是一块骨头,纤细的腿骨……一个女人的腿骨……混乱中他似乎听见了零碎的金鸣之声,他小心的摸过去,拿在手中,是两只圆环……镯子!刁六的冷汗顺着额头流进头发中,这是一个女人的棺木……那些金银则是随葬的物品……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被人装进了一个女人的棺木之中! 他杀过很多人,也并不害怕死人……可这并不代表这他和一具尸骨躺在棺木之中而毫不惧怕……他的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他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钻心的疼痛让他清醒了许多,然而触手的衣服,无比光滑,像女人穿的绫罗绸缎,他愣住,在自己的身上胡乱摸索着,短褂长袍,厚实光滑。 富人穿长袍,普通百姓则穿短褂。而他身上的这种上身短褂,下身裙袍的样式……只有两种人会穿,一是大婚的喜服,二是死人的寿衣!他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他知道了,他为什么会在一个女人的棺材里……冥婚! 那些随葬的金银说明这个女子出身良好,家境富裕,而这样的人家,若有未婚夭亡的女儿,为了女儿在地下不至于成为一个孤魂野鬼,则会选择死去的壮年男子为其举办冥婚。而这样的男子其实是十分难找的,因为如果这个人过于落魄不堪,则有可能会影响到死去女子下一世的气运,因此只能等待时机,碰运气而已。 他安静下来,拼命压抑着心里的不适和恐惧,凝聚心神思考此时的境遇。李五姑娘不过是一名后宅女子,说不定以为他已经死了便将他胡乱扔到了乱葬岗,然后,他被这尸骨的亲人发现,就选择做了这个女子的鬼夫……他只能想到这种可能,越想越觉得可信,只有这种可能,他才会如此躺在一个女人的棺木之中……恐惧的情绪渐渐被压下,逐渐浮现在身体之中的,是活下去的希望…… 他是一名出色的死士,为主子而活,随时准备曝尸荒野,不得善终。然而,他却被人扔进了一个女人的棺材里。如果他能活着出去,他将获得新生。因为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他不用再为别人卖命,不用再为主子而活。他将是一个新的自己,以他的本事,他相信可以在这个世间活的很好…… 这个念头一旦萌生,便如同穿过地底重重阻碍终于得以破土而出的鲜嫩新芽,生机勃勃不断壮大……他不愿放弃这个重见天日,重活于世的机会,他拼命的捶着着棺材四周的木板,企图能撬开一丝缝隙……可他用尽全身力气,依然没有作用,棺木纹丝不动! 他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被埋到了地底,若是那样,最多两天,他就会窒息而亡……他捏紧拳头使出全身的力气对着棺壁猛砸,希望这具尸体的亲人知道他还活着,能够放他出去。但所有的力气都白费了。 他安静的躺在那,身体僵硬无力,棺材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时间被无限拉长……他觉得已经过了很久,精神在一点点趋近崩溃,不怕死的人很多,但没人能在漫长的等死中熬得过去。刁六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仿佛他真的是一具尸体…… 就在他准备闭上眼睛的时候……等等!外面似乎有什么声音,他转动了一下眼睛,集中所有的精神侧耳细听……一阵没有规律的响动,似乎是很多人的脚步靠近了棺材,他开口呼喊,第一声嘶哑穿破喉咙之后,声音开始清晰起来。他大叫道:“有人吗?放我出去,我没有死,救我!” 外面静了一下,他们听到了!他们能听到他的呼喊!刁六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双手用力的锤着四周,继续喊道:“救我,我没有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外面果真传来嘈杂之声,似乎就有人站在棺材的旁边,那人说道:“怎么办?这人好像没死?” “我去禀报主子!” 不一会,外面又进来几个人,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你说什么?发现这个人的时候,他明明已经死了。不会是诈尸吧?” 刁六听见这个声音,知道她定然是主事之人,发疯一般大声喊道:“不是,不是诈尸,我没有死,放我出去,救我!” 外面的声音一顿,那个女子的声音又想起,“我好不容易为姐姐找到了这具尸体,年轻力壮又英俊的男子,姐姐一定会很满意很高兴的,可他怎么又活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主子,不如就将错就错将他葬了吧。反正这人是在乱葬岗找到的,恐怕也没人会找他,冥婚的仪式都已经举行过,他就是咱们家正正经经的姑爷了。” 刁六万分惊恐,他们居然要将他活埋?那女子又说道:“唉,我也想为姐姐找个好男人,可是此人身份不明,他若真死了便罢,可这人没死……我见他相貌不凡,万一这人是哪家少爷,又是我们相熟的人家?岂不是不妥?” “不如咱们问一问,若他能说出个子午寅卯来,咱们就放了他。若是说不出来,就把他埋了……” 那女子没在答话,刁六知道她一定是点头同意了……不说个子午寅卯来就要埋了他?刁六的额头又渗出冷汗……他要怎么说,他们才能放过他?他肯定还在上京,外面的人应该是上京中的豪族世家。而他只有说出相应的身份才能逃出生天!他作为杨家的死士,对于杨家的事情自然一清二楚,绝对能说个明白,可这样他便暴露了……可若不说,他就要死在这…… 不想死……他不想死……就在他心头念头翻涌时候,外面的人敲了几下棺材,问道:“你是什么人?能听见我说话吗?若是能听见,就答应一声。” 刁六赶紧说:“能听见,能听见,快放我出去……” 那人沉默了一下,又问道:“你是谁?” 刁六一咬牙,等出了这个棺材,他就将这里的人全杀了。然后逃得远远的……“我叫刁六,是杨府的人,御史大夫杨永年家的人。出门为主子办事被人暗害。还请诸位放我出去!” 那女子一听他这话,惊叫道:“哎呀,怎么会是衍哥哥家的人,快放他出来吧!” 刁六心中一喜,却听另一个人说道:“主子,万一他是说谎怎么办,需得让他说出些有用来,证明他真的是杨家人才行!” 那女子迟疑道:“你说的对……” 刁六心中犹如一团乱麻,听那人问道:“你多说一些事情,一些一般人不知道的事情,若你能证明你的身份,我们自当放了你!但丑话说在前头!我们与杨家关系匪浅,对杨家的人事十分熟悉,若说错半分,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李殊慈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屋子中央摆放的巨大棺材,听着木云和向九在那里一唱一和,将棺材里那个被老糊刺中身体的死士唬的一愣一愣的。赫连韬坐在一旁简直有伸手接眼珠的冲动,这也行?这妮子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然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死士居然和杨衍有关?他看着李殊慈同样复杂的神色,愈发觉得此事另有内情…… 第114章 智计无双 李殊慈目光闪烁,她也不敢相信,这个死士居然是杨衍派来的?杨衍对她的情意难道是假的?不可能!她从杨衍的眼神中就能看得到,那种眼神和她前世看沈渊的目光没有区别,那是一种无法割舍又极其矛盾的爱…… 等等!矛盾?为什么在他眼中会有这种情绪?他和她的婚事已经定,是未婚夫妻,一个倾心爱慕的人很快就要成为自己的妻子,为什么会有矛盾的情绪呢?除非……这中间出了什么变故…… 李殊慈想起老糊的话。‘如果你去杀人,那么定然想方设法接近目标,可这些人自从这位少年人出手之后,便好似改变主意了一般,专攻起他来,难道不奇怪?’是啊,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杨衍竟然能在老糊之前发现杀手,却在对战的情况下毫无伤亡,那场刺杀,看来不过是他们之间的配合了? 赫连韬目光中带着十二万分的好奇和惊讶,显然他对李殊慈和杨衍的事情是清楚明白的,小声问道:“为什么?” 刻意在她面前演了一场戏,是什么目的呢?李殊慈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角,也压低声音说道:“如果我不知道这个死士是杨衍的人……会怎么样?他能达到的目的是……” 两人眸光一亮,对视一眼,同时开口说道:“取信于人!” 李殊慈的脸色沉下,杨衍的矛盾说明这件事并不是他愿意做的,却不得不做。是什么人能让他不得不做?自然是杨家的家主杨永年! 赫连韬也想通了其中关节,说道:“杨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然是因为心里有鬼!却没想到欲盖弥彰。”李殊慈十分失望。她甚至想过,若是嫁给一个对自己倾心相付的人也不错,反正她今世根本就没打算将自己的感情再倾注给任何人。然而,天意弄人,事与愿违。 那边的刁六已经从杨永年开始,往上数三辈,往下数三辈,说的清清楚楚,向九却说道:“我说,你说的这些我们也知道啊……你就不能说点新鲜的,还没露出风声的消息,我也好去杨家打听一下,想必以我们和杨家的关系,他们自然不会隐瞒,从而也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你说对不对……” 木云说道:“哎呀,我听他说的这些也差不多了,不如就放了他吧!” 向九说:“主子,小心驶得万年船,若他真是杨家人还好,咱们陪个礼,想必杨家也不会跟咱们计较,毕竟咱们也从乱葬岗把他救了不是?可若他是什么歹人,出来之后报复咱们可怎么办?” 木云迟疑说道:“你说的也是……” 刁六听着两人的对话,气的肺都要炸了,恨恨的要紧牙关,他几乎将杨家的祖宗八代都说了一遍!他们居然还啰里啰嗦!他身为死士,虽然是为主子卖命,但从小到大,只有他们去取别人的命!什么时候被这样对待过,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等他出去,定然要将这群人杀个干净! 木云见里面没了动静,说道:“不过一会他在里面可就要憋死了,不如我们给棺材先撬开一点,让他喘口气?” 接着刁六觉得棺材受到几声撞击,然后在他脚下的地方,‘咯吱’一声,翘起一条细缝,他猛地抬起头,棺材真的开了!明亮的光线直刺进来,他眯了眯眼,如果是头这一边翘起他说不定可以强行将棺材推开。然而翘起的是脚那一头,他们本用不上劲儿! 他觉得这些人说的应该是真的,只要他能证明自己是杨家人,他们就会放人!他下定决心,便说道:“杨家长孙杨衍,新近回京,很快任职殿前司禁军都尉一职。杨衍少爷的妹妹杨泈已经跟沈家大少爷深渊换过庚帖,想必不日便会定亲。阁下若不能确定,可以去确认一番……” 在场众人都是李殊慈的得力心腹,当然知道沈李两家如今已经站在绝对的对立面,闻言皆是一惊,杨泈和沈渊定亲?杨家可是李殊慈的婆家! 李殊慈冷笑一声:“原来如此……”前世李殊慈拼命要嫁给沈渊,杨衍后来的退步除了成全她以外,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吧!她主动跳进狼窝,他们自然不会像现在这样费百般周折来取信于她……所以,杨衍对她的倾慕也许是真的,但各自立场不同,他们注定走不到一起! 赫连韬脸色变幻不定,“杨家也和沈家联手了?” 李殊慈趁着脸不说话,赫连韬喃喃道:“如果是这样,杨衍任职殿前司进军都尉一职岂不是……”他脸色煞白,愣怔的望着李殊慈:“沈家真的要反吗?” 李殊慈眼中冰寒一片:“哼,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反呢?” “就凭那个孩子?” “那孩子可是货真价实的皇子,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可那个孩子我们费尽周折还是毫无线索……不知道沈家把他藏在哪里……” 李殊慈忽然笑起来,那笑声中似乎有一股莫名的难以释怀的情绪……“你还不明白吗?是我们被常识蒙蔽了。总以为秘密就应该被好好的隐藏起来,忘记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赫连韬已经被连日来的各种消息砸的头晕目眩,“你是说……” “没错,就是沈渊!”李殊慈无比确信而且坚定:“他就是先皇后沈文楠那个刚出世便被古柔带走的男婴!我早该想到的……沈渊即便再优秀,再出挑,也不过养子。沈家人怎么就这么放心一个旁支子弟,还为他鞍前马后为他铺就锦绣前程?原来他竟然……是皇子……” 所有人都震惊了,而此时躺在棺材里的刁六已经从疑惑,到确定,到心如死灰……他知道,他被骗了。而他绝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个棺材,这不是什么女人的棺材,这是他的……一早就为他准备好的棺材…… “可是,沈家的所有人我都是查过的,这个沈渊的确是从旁支过继,而且过继的时候沈渊是五岁……”赫连韬不能相信,下意识地想要寻找破绽。 “深渊在刘中家里长到三岁,然后被沈家接走,在接下来的两年里,他被秘密养在旁支,或许代替了哪个夭亡的孩子,或许充当了某位外室的私生子……总之,在暗处被调教了两年,有了合适的身份,然后过继到沈文瀚名下……顺理成章……”李殊慈侧过头,看着赫连韬,说:“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件事的证据……” 赫连韬终于被迫接受这个事实,“就算沈家要反,可杨家怎么会……杨永年身为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非常之时,可代君上接受百官奏事,代朝廷起草诏命文书,不仅是君上的直属近臣,而且与丞相、太尉合称三公,位高权重,深得君上和朝臣信任……” “你别忘了,杨家四爷可与君上有大仇!”李殊慈将那日杨衍无意中透露的话串联起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杨家四爷?”赫连韬不确定的问:“是杨永年的第四子,杨衍的四叔?他没死?” “他不仅没死,这些年来似乎一直筹划着什么。被批杀星降世的一个人,会甘心平庸一生吗?何况,本来有着大好的人生,却被人一句话就从高空踩进污泥里,如果是你,一旦有了机会复仇,会放弃吗?”李殊慈将目光移向木云,说道:“木云,我想这位杨家四爷应该就是曾经拜访你父亲的‘四叔’!” 木云摇晃了一下,震惊的看着李殊慈,她们虽然曾经就这般怀疑,但事实真相确定之时,她几乎无法反应。 “怎么会?杨四爷被放逐在外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那是杨家还没有这样的显赫地位,沈家难道能未卜先知不成!” “根本不用未卜先知,即便是只有‘杀星’的名头,沈家人就不会错失。沈家人太过极端,要么废柴的离谱,要么厉害的可怕……他们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潜伏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然后在你毫无防备之时,狠狠咬上一口!”李殊慈语气冷硬,“我想,这位四叔应该和沈家人早有来往,说不定他的命就是沈家人救的呢!” 棺材被重新封住,而刁六已经死了,去了他该去地方。 看着棺木被抬走,赫连韬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个注意……”他一边说一边伸出大拇指,“身为一名死士,如果一开始便刑讯逼问,他定然死也不会吭一声,甚至很可能第一时间咬破毒囊,或者咬舌自尽……你这个法子要比用刑有用多了……”赫连韬不得不佩服李殊慈的智计,和她相比他觉自己似乎没有脑子一般。 李殊慈淡淡一笑,“不过是利用死士的敏锐,先让他放松警惕,再让他绝望,在巨大的绝望之后,哪怕是微乎其微,十分渺茫的希望,他也一定会紧紧抓住。从而忘记了一个死士应有的素质。从而,不做为死士,只做为一个人,想要活下去……说破了,不过是他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115章 来者不善(一)【第二更】 三月初来,日光明亮,早开的一簇桃花已经吐露新蕊。李殊慈静静的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人。那眉梢眼角已经泄露了她心中的苦思愁肠。刁六死了,杨衍还特意来询问过,李殊慈没有表露任何,却忽然就觉得寂寥,心里空落落的。本以为这个人一心一意的等了她许多年,愿意懂她,爱护她,忍让她。她能嫁给这样一个人,人生也算圆满。 她让镜中的自己,努力提起唇角,绽放一个笑容。一束阳光打在镜面上,铜镜中的光线一阵恍惚,然后,她看见那个清风明月般的男子站在她身后,身上沾着柔和的光影,颀长的身躯不染一丝凡尘,他的目光望着她在镜中的,那个强自压抑着苦楚的笑容。 她吓了一跳,嚯的站起,转身,惊诧道:“王爷?” 他坐下,然后无比自然的‘嗯’了一声,眸光被暖阳染的柔和,他说:“为何一脸惊诧?不是你叫本王来的么?” 李殊慈这才将自己从无法反应的情绪中拉了出来,她下意识的往门口的地方看了一眼,干笑道:“啊,哈……那个,我以为王爷会在夜晚的时候过来……所以……” 儒王的眼中似乎有一丝笑意,道:“你的那个丫头在门外守着呢,见是本王来了,自然不会阻拦。倒是你,似乎已经习惯了本王夜里来此了?” “啊?啊……不不是……我是说,王爷自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说完,李殊慈才觉得这话不对,脸一路从额头红到耳根,再蔓延到雪白的脖颈之上,如院外初绽的桃花色一样浓稠。 儒王的目光停留在她半散着的头发上,李殊慈有些窘迫,她不出门的时候,惯常不喜欢挽着发髻,只将两侧的头发挽到脑后,图着这样的轻松自在。她怎么知道儒王会在这个时候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低着头,黑发从肩头滑落到前襟,顺着软旧素丝白裙上柔柔垂下…… 儒王在这一刻,在这个春日懒梳妆的少女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轻松,让他暂时放下了多年来压抑着的繁复沉重。他的面容平静无波,却在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说罢。” 李殊慈愣怔一瞬,越发觉得窘迫,强自集中精神将她和赫连韬连日来的发现陈述了一遍。儒王开始还静静听着,听到后来已经是面色难看,“你所言可是当真?若有半句虚假,你便是已然犯下滔天大罪,谁也救不了你!” 李殊慈颊边的红霞退去,目光坚定,她忘记了之前的窘迫氛围,脊背挺直,一字一句的说道:“今日所言,无一虚假!王爷自可亲去求证,若有半句不实,但凭王爷处置。” 儒王闭目遐思,半晌才睁开眼,瞳孔中阴云密布,似有风暴即将来临,他道:“我的确怀疑过我母妃的死和沈皇后有关,但有一件事你说的不对……我母妃和沈皇后的关系不仅没有剑拔弩张,而且十分亲近。当年沈皇后能够入宫,也是因为我母妃的缘故……” “怎么会?”李殊慈完全没有料到事情是这样的。 儒王摇摇头,“我当时尚年幼,并不知道其中是否有什么内情,后来我母妃病故,时隔不久,沈皇后便出了事……我虽然怀疑过,但多年来并未找到任何痕迹,如果说父皇是为了我母妃报仇所以杀死沈皇后,我是不信的。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父皇。他的心中只有这个天下,甚至从小相伴他身边的我母妃,也不过是他万千事物里比较喜欢的一件罢了……” 李殊慈迟疑一番还是问道:“王爷,请恕我无理……德妃娘娘的身世……” “我母妃的确是前朝遗孤……崇南历经三代帝王,第一代南武帝灭了前朝之后,将前朝最美丽的公主赐给了自己的一个儿子,也就是我父皇的皇叔,但这位皇叔没过多久便在皇位之争中死去了……第二代帝王崇武帝,也就是先皇登基后,转将这位公主赐给了一位臣子,这位公主不堪受辱,在生下女儿之后,便自缢身亡了……而那个女儿,便是我母亲,那个臣子根本不把她当人看,当时还是妃子的太后看她身世可怜,便把将她要来,让她在身边做一个丫头。那时我父皇是所有皇子中十分不起眼的一个,因缘巧合,他们相识了,她陪着父皇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日子……直到父皇登基,成为德妃。” 儒王轻声说着,声线似乎穿越到过去,将那位身世可怜的德妃娘娘带到了李殊慈眼前,“我母妃心地善良,在我的印象中,从没见过她对任何人发火,甚至没跟任何人扳过脸色,在我三岁那年,已经能记得许多事情,沈皇后入宫之时,宫里的嫔妃所生的皇子有四个,然而随着沈皇后逐渐得势,大哥,二哥,三哥都在不同的意外中夭亡了……只剩下我一个皇子,还有沈皇后腹中未出生的孩子,我能感受到母亲的心境似乎发生了变化……后来母亲病了,一病不起,没多久就仙逝了。而沈皇后在生产当日,一把大火讲景瑞宫烧成灰烬……母子皆亡……” 李殊慈心下惨然,却更加认定了德妃的死肯定与沈皇后有关:“那么王爷可否知道,君上为什么不相信沈皇后母子都已经死了?认为沈皇后偷偷将孩子送走了呢?” “所有景瑞宫的宫女几乎都被灭口了,然而有一名宫女,是惠妃娘娘宫里的宫女,名叫豆儿。突然不见了……惠妃娘娘颇有手段,没过多久便查出,这个宫女是沈皇后经手入宫,然后送进惠妃娘娘宫里的。” “豆儿?难道豆儿便是古柔?” 儒王点点头,“按照你所说,的确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看来是沈皇后棋高一着,早有防备……” “没错,沈皇后心机深成,惠妃娘娘最然出身江湖,身份不显,但手中的势力未必比当时的沈皇后差,但却一直没能怀上子嗣。沈皇后死后,惠妃娘娘才有了身孕……” “这位沈皇后的手段可真是了得啊……” “沈皇后过逝没多久,君上便册立了王皇后,恐怕父皇是怕沈家再送一个沈家女入宫为后,所以便借口与王皇后一见钟情,直接了断了沈家的野心。”儒王眉间蹙起:“这些年,我一直弄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母妃一力引荐沈皇后入宫,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或者有什么纠葛?这位沈皇后到底是什么来历?当真只是沈家旁支或者寄居的一个普通女子么?还有你祖父的妾室沈氏,与沈皇后是否有所关联?为什么手中拿着先皇的令牌……而我母妃的死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重重的迷雾在两人之间散逸开来,皆是沉默。 儒王金晟,崇南最最金贵睿智的王爷,此时在李殊慈面前,像一个丢失了心爱物品的孩子,茫然而伤感。 李殊慈不知怎么来安慰,只能说:“王爷,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 儒王却恢复了以往的神色,看着她,那一瞬间的茫然失措似乎只是李殊慈一个人的错觉,就连之前眼中仅有的那一丝温和也消失不见,他说:“你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小女子,到底是哪里来的胆量,敢去探查进宫之中那些最深最见不得人的秘密?你就不怕最后将自己的小命搭进去么。” 李殊慈轻声说:“王爷,这世间的一切,无论多久,总有一天会将它最真实的一面呈现在众人眼前,如果有真相,那么注定将被揭示,不在于敢不敢,而在于想不想。” 儒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只留下李殊慈的话音如同云雾般消散在周围。她站定片刻,也同往常一般,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叫了青鸽进来帮她更衣,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又急有多,她觉得有些事情,应该与父亲商量,毕竟,父亲是李家唯一的嫡子。 李殊慈走到李唯清的书房,却发现他并不在,她转身穿过长长的朱红雕花回廊,往名寿堂走去,现在姚氏每日都陪在老夫人身边片刻不离,就连李唯清都被她疏落了。 “娘。” 听到李殊慈的声音,姚氏将目光从老夫人的身上移开,“阿慈,你来了。你祖母的情况愈发不好了……这几日睡着的时候越来越多……”说着,她眼眶发红,泪珠寻思凝聚,李殊慈见她这般,心痛同样难以抑制,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只是揽住姚氏,说起别的事情,试图让她转移注意力。 “娘,方才我去爹爹书房,他竟不在?今日爹爹不是沐休吗?” 姚氏擦擦眼睛,道:“你爹爹的姨父病逝了,家中只剩下姨母和表妹,所以你父亲想把她们接到李家来,今日下午她们便要到上京了。” 李殊慈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急急问道:“父亲的表妹?哪个表妹?” 姚氏嗔怪道:“阿慈怎么连自己亲戚都能忘了?还有哪个?你祖母可就一个亲妹妹。” 李殊慈只觉得手脚都僵在那里:“安绮容?” 第116章 来者不善(二) 向九的人生信条是:时一到花自开。然而像他这种五雷轰顶也能坐得住的个性,也实在开始急了。因为,他身在上阳宫的十六位师兄,二位师姐,还有一位天不怕地不怕被众位师兄姐惯坏的小师妹,已经轮班开始了对他的第二轮攻势! 比如,三师兄辛阳的信是这样写的:十九师弟,咱们师兄弟的关系,师兄就不跟你客套了,当初你在众位师兄的面前再三保证,如果不能在半年之内将师父找到,自动滚回山门,闭关苦修!怎么样,十九师弟?事情可有眉目了呀?哎呀,其实为兄觉得师弟初出茅庐,又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劝服诸位师兄弟再给师弟半年的时间。为兄对你的关照是不是令你感动的无以复加,涕泪横流?所以,师弟!若年底还没有师父的消息,你的十八位师兄姐,哦,当然,还有小师妹,准备亲自下山接你回来! 向九想起三师兄那一手伶俐剑气,势如惊涛,心肝肺不由抖三抖…… 明明这群家伙就是自己想下山来逍遥…… 再展开傲娇凶悍的小师妹关千亦的信,简单明了,一目了然:十九师兄,你若再拿找师父的借口在外面吃喝玩乐,可就别怪师妹我将你扒光了吊在树上晒成人干给诸位师叔下酒! 随信附赠的是一柄寒光凛凛的匕首。向九咬牙,这小二十!真是没大没小,没羞没臊! 李殊慈带着木云进了半边楼,第一眼便看见向九窝在角落里,手里捏着一团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而面色僵硬,忽而咬牙切齿,“哎!我说!你在那做什么那!” 向九下了一跳,一阵兵荒马乱,劈里啪啦撞到了一大堆东西,哭丧着脸:“没……没啥……” “真的?” 向九惊疑不定,看着李殊慈面上那一丝邪笑,两手抬起又放下,然后又无所适从的背到身后,最终垂到身体两侧,没精打采的说:“唉,这件事还少不得要求你帮忙……” 木云在一旁地上讽刺道:“哼!怂包!” 向九瞪视着两人,终于在李殊慈满目狡诈,你不服我不行的神情中败下阵来。时辰还早,这时候茶楼酒馆皆没什么人,两人走到廊下坐着,向九平日里的鲜活雀跃,十足的精神气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剩下的只有沮丧……“那个,其实我这次下山是来找我师父的……” “什么山?”李殊慈一句话问到重点上,她始终不知道向九的来历,总觉得这把好刀没用在刀刃上,十分遗憾。 向九的脸皱成一团,吞吞吐吐的说:“就是那个……太阴山……” 李殊慈惊讶道:“太阴山?太阴山不就是江湖人人称赞敬畏,侠肝义胆救死扶伤,武功天下第一的上阳宫的老巢吗?” 向九无语道:“什么叫老巢?”不过他怎么不知道上阳宫侠肝义胆,人人敬畏?他那些师兄弟,加上师父师叔就没有一个贤良人,个个都是阴险狡诈之辈,比眼前这个李虫儿有过之而无不及!“嗯,就是上阳宫……” 李殊慈上上下下将向九打量一番,好似从没见过一般,眼神从惊讶到疑惑,再到了然。一副事情办砸了我瞧不起你的模样,向九的脸都绿了,大叫道:“我说,李虫儿!你这是什么眼神,大爷我哪里不行了?” 李殊慈似笑非笑的说道:“没有啊,我什么都没说啊!” 向九跳脚,猛地一砸桌子:“你到底帮不帮忙!” 李殊慈严肃道:“好吧,看在你跟了我这么久,尽心尽力的份上,我就帮你一回,说罢。到底什么事?” “嗯……事情是这样的,三年前,我师父留信出走。说要来上京找我师娘,只留下一张字条,这老头子一走就是好几年,没有消息,几位师叔都有些着急,命我们师兄弟几个出个人下身去找我师父。因为只有一个人能够下山,诸位师兄挣得头破血流,最终我以从未下过山的理由,得到了这次机会。”向九从怀中掏出一张已经皱皱巴巴的纸,递给李殊慈,说:“我已经下山半年多……师兄们也已经催了我三四遍……可我至今还是毫无头绪……” 李殊慈展开那张纸,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两行字:第一行写着,众徒儿,见字如唔。第二行,我去上京找你们师娘去了!勿念!”上阳宫真的是一群不出世的高人么?李殊慈不由深深的怀疑。 “你瞧,是不是毫无线索?”向九两手一摊,一把匕首从袖中掉落,李殊慈问:“这是什么?” 向九脸一红,他总不能说这是小师妹用来威胁他的凶器吧!“没……没什么,这是小师妹送我的礼物……” 木云鄙夷的嗤笑一声,李殊慈则满脸怀疑,不过她还是很善良的忽略了,问道:“从你师父的言语中看的出,这位师娘,应该与你师父是老相识才对!你师父入上阳宫之前应该还尚年轻吧?他的家乡在何处,是否有亲人在世,之前是否有过婚约或者两情相悦之人啊?” “诶?你说的好像没错啊。师父的信上写着上京,我便来上京了,想着时间长了总能打探到一些消息,便没有想那么多……我师父是从小长在上阳宫长大的,并没有亲人就更别提婚约了,上阳宫的弟子惯常是不出世的,我被师父捡回上阳宫,就没见师父下过山,这是头一次。” “你还真是没心没肺……难道要等着被找的人自动上门不成……”李殊慈已经对他彻底无语,这真是一个不敢指望的人啊,怪不得他的师兄们极力催他赶紧回去!“这么说上次你师父下山就是把你捡回山门的那次?” 向九想了想,点头确定道:“没错,应该就是那次了,按照我的年纪来算,大约就是十九年前。” “十九年前……既然你师父来上京找人,当年必定也是在上京遇见的你师娘了。可他却独自一人回了上阳宫,说明他们的婚事或许受到阻碍,不得不分开两地,时隔十多年,你师父也许听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才按捺不住到上京来寻人……” 向九目瞪口呆,敬佩的看着面前的李殊慈,“不过寥寥数语,你居然能想到这么多!” 李殊慈不理他,继续猜测道:“你师父居然忍得住十多年没有下山一次,突然下山定然听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消息才对!所以,三年前的上京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好办,咱们想办法搜集一下三年前的邸抄小报,看看上面是否能查到蛛丝马迹!事情总得一步一步的查,若是能牵出条线来,就好办了。” “嗯嗯嗯,我听你的!”向九此时乖觉许多,他觉得李殊慈就是个妖孽,顺着她就能解决一切烦恼,他才不会犯倔呢,识时务者为俊杰! “哎?对了,你们那个地方明明在太阴山脉,怎么不叫太阴宫,或者上阴宫什么的……”李殊慈问道:“我大哥就快回来了。到时你们可以切磋切磋。” “你个李虫儿懂什么,阴极必阳,阳极生阴。更何况,什么太阴宫,阴森森跟江湖邪派似的,怎么能体现我上阳宫的凛然正气?”向九终于找到了可以讽刺李殊慈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鼻孔朝天,哼了一声,转而问道:“你大哥?” 李殊慈很正经的点点头,“倒时候你若打不过他,我会帮你说两句好话的。” 向九不屑,用大母手指指着自己:“大爷我的能耐你还没见识过呢!” 李殊慈却不与他计较,说道:“我也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哦……”向九恍然大悟,“我说你这次怎么答应的这么痛快!原来也有事情要求大爷我!说罢,什么事,大爷我肯定办的妥妥帖帖!” “我父亲的表妹,新近丧父,所以和寡母要一同到京城来,投奔李府。”李殊慈在心头盘算着,老夫人的娘家在覃都府,一应亲戚几乎都在那里。“我觉得这件事不同寻常,又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不得不防。所以我要让你到覃都府去,到她们的老家打听打听,是否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不过是你父亲的表妹,算起来也算是你的表姑母,都是亲戚,你也太多心了!” “周氏本来是要和李姝雯回惠州老家去,没想到李姝雯就这么去了,周氏孤身一人怕是不甘心,我怕她又出什么幺蛾子。”李殊慈不能和向九说的太多,只好用这个理由搪塞一番,“我这个表姑母,是家中幺女,听说生的极美,又颇受宠爱,心气就有些高,说了许多亲事她一个也看不上,如今已经是二十岁的年纪,留成了老姑娘了。祖母娘家虽然是平常人家,但这些年来借助李家也比从前好上许多,人心隔肚皮,难保有人心里就会长出野草来。” 向九想到那一家疯子,点头道:“这么说,是应该有所防范!” “嗯。”李殊慈见他认同,才放下心来,说道:“今日下午,人就要进京了,这事要快。知道吗?” 第117章 野草难防 午后的阳光温暖柔和,上京城中百姓富余,三十六行行行兴旺,远远近近的商人小贩,井然有序,一片繁荣盛景。安绮容听着马蹄的哒哒声,掀开帘子看着上京中的繁华热闹,兴奋道:“娘,我就说,咱们早就应该来上京投奔姨母的!” 被她称为娘的中年妇人面上微露难色,她并不是过于张扬,喜爱喧嚣的性子,其实娘两个在老家也不是过不下去,可女儿的的终身大事又着实令人烦恼,道:“你姨母如今病重在榻……咱们不好多留……” 安绮容不耐烦的打断蒋氏的话,“娘!咱们又不是外人,何必那么见外。就是姨母病重,咱们才更应该来看望姨母才对!覃都府离上京路途遥远,我已经多年没有见过姨母,此时才应到身边尽孝才是!” “哎,你这孩子,如今你姨母病重在榻,府上的人也没有时间经历照看咱们。”蒋氏叹了一口气,若能托姐姐为女儿选一门合适的亲事当然再好不过,可临出发前,却接到了姐姐病重在榻的消息,她变改了注意,想着来探望一番,便带着女儿回去,“本想着上京来往的贵人多,便琢磨着让你姨母帮着留意个差不多的人家,有没有哪家的公子合适,此间若能了了这桩事,我也好放心去地下见你爹……可你姨母如今还哪有心力操心这等事……我和你爹老来才得了你这么一个女儿,没想到你婚姻大事却如此坎坷……” 安绮容却并没有因为蒋氏絮絮叨叨的话而伤感,她的婚事……她半探出头往外看去。前面的车上是她的表哥……她就没见过像表哥那样的男子……清俊秀逸的外表之下,那一颗心似乎也柔和的过分,喃喃道:“不知表嫂是个什么样的人?” 蒋氏听她这话,以为她是想让表嫂帮着张罗,眼睛一亮,笑道:“你说的倒也是,听说你表嫂贤惠温柔是大家闺秀,极是孝顺,你姨母每次来信都会夸奖一番,若是将你这事拖给她,想必也牢靠。” 安绮容眼睛眨了眨,没做声,只看着外面车马隆隆,径自发起呆来。 初春的天气,寒凉不减。李殊慈陪着姚氏站在李府门前等着,眼见着马车快到近前,赶紧吩咐小厮上前牵马。李唯清先从车上下来,第一眼看见姚氏站在那等着,赶紧过来握了她的手:“手都冰了,也不拿只手炉。” 李殊慈在一旁看着,眼中噙着笑意,并不做声,姚氏脸一红,嗔道:“我哪有那般娇气,二姨母头一次到咱们这来,不可怠慢了。” 安绮容先一步下车,正巧看见这一幕,花瓣似的唇角微微一僵。李殊慈眼尖,见她们下车急忙吩咐道:“几位嬷嬷快上前。” 说着自己先一步走到马车旁扶住安绮容,拉着她欢喜道:“表姑母果真长得这般美,我瞧这样貌气质,比上京哪位千金闺秀也不差的,表姑母走了月余的路肯定劳累极了,赶紧进屋歇歇。”连珠炮似的夸奖让安绮容不禁微微一呆,她还真是没见过几个比她嘴皮子还利索的小娘子。连忙笑道:“这是表侄女吧。” 这边话音刚落,蒋氏也被婆子扶住下了马车,听见李殊慈这一阵赞扬暖心的话,便是一阵喜欢,李殊慈连忙行礼:“姨祖母!”那边丫头婆子已经把二人的行装和从覃都府带来的特产礼物纷纷整理好,一切都有条不紊,万分妥帖。蒋氏和安绮容心中感叹不已。 姚氏笑着上前,跟蒋氏行了礼,安绮容笑着叫了声‘表嫂’便站在一旁偷眼打量姚氏。姚氏出身武宁候府,虽然性子柔弱,但一身大家气度自然是别人拍马难及的。安绮容从来认为自己的容貌颜色十分出众,但见了姚氏,才始知一个女子的秀外慧中的话是缘何而来的。 李殊慈看着安绮容变换的脸色,拉着她的胳膊往里走。一路上的话就没停过,把安绮容说的一愣一愣。 上房宽敞明亮温暖舒适,丫头婆子端茶的端茶,递手炉的递手炉,忙而不乱,安绮容的眼中尽是羡慕,李殊慈在一旁说道,“姨祖母路上可累了吧,娘已经让厨房备了饭食,我听祖母说起过,姨祖母的口味跟她老人家十分相像,就是不知道这些年口味变了没有……” 蒋氏笑的见眉不见眼,连连说道:“这孩子真是聪明伶俐,听说已经许了人家?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蒋氏为安绮容操心了这么多年,下意识的还是最关心子女的婚事。 姚氏笑道:“已经定了亲,是御史大夫杨家的长孙。两人从小便熟识,倒是一门十分合适的亲事。” 蒋氏点点头,感慨道:“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我和你母亲也已经多年未见,只有信件往来,凡是也只是听说,如今可算是能上门认认亲了……”说着眼眶就红了:“不知你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姚氏眼睛霎时就红通一片,“我这就带姨母去看看母亲。” 蒋氏的脚步十分急切,不过片刻的功夫,众人便到了名寿堂,老夫人躺在榻上,眉目塌陷,头发干枯稀疏,脸色蜡黄中透着一丝不正常的红。那是因为老夫人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用人参等物吊着的缘故。蒋氏的脚步顿在离床榻两步的地方,讷讷不敢相信,那个端庄贤惠,面上永远带着和煦笑容的姐姐如今竟然变作这副模样,“大姐!” 蒋氏一把扑在老夫人身边,声音中,是久而未见的挂念和不能接受的疼痛。“大姐,你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屋子里的人都不由心酸难忍,各自拿着帕子拭着眼角。姚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李殊慈道:“姨祖母,这其中的原由十分曲折,如今咱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安绮容扶着痛哭的蒋氏,众人退到外间:“娘,您一直念着姨母,如今这般境况,娘就多陪陪姨母吧,想必姨母也十分想念您的。” 姚氏止住心中的难受,道:“阿容说的对,想必母亲定然也十分想念姨母,姨母不如就在府中住下,一应事物媳妇会料理好的。” 安绮容抢在蒋氏前,点头答应道:“那就劳烦表嫂多费心了。” 饭闭,蒋氏留下姚氏说话,李殊慈和安绮容在一旁陪着。 姚氏之前就从老夫人口中知晓了这母女二人的来意,怕她们不好开口。就先打开话头,问道:“阿容可许了人家了?” 蒋氏和老夫人姐妹的性子有几分相像,并不是攀富结贵的人,只是安绮容的婚事是她心头一等一的烦心事,实在是愁得很,只好顺着姚氏的话说道:“这孩子心气高,之前一直就没说好婆家,她父亲过世又守了孝,年纪就略大了,更不好说人家。我琢磨着,只要是为人老实勤快,品性好的就不错。可这孩子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不愿意……” 安绮容在一旁听着,嗔道:“娘,我说的是实话呀,你看看咱们边上住着的南香,好好一个姑娘家,自从嫁了她男人,没日没夜的操劳,不仅要照顾自己的儿女,还要的去操心婆家的小叔小姑,那是过的什么日子,他男人再可靠,可架不住婆家的拖累呀。南香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如今都快成了半老徐娘了。可见这穷的也不见得就一定是好的。” “阿容!”蒋氏脸色微红,“你一个姑娘家说的什么话,在自家跟我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还当着你表嫂说。” 姚氏也有些愣住了,她还真是没见过如此……的女子……她看了看李殊慈,觉着让女儿听了这些不太好,转念一想,女儿也是许了人家的人了,多听些家长里短的,将来也好学着应付些污糟事。李殊慈倒是还好,她两世为人,这样的女子也不是没见过,若不是小聪明用错了地方,倒也算有几分泼才。 姚氏道:“阿容相貌美丽,心气高些也是自然的,只是婚姻大事还需谨慎,对于女子来说,行差踏错半步也是不成的。” 蒋氏叹息一声:“你说的是正理!我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可高门大户的也看不上咱们,好品性的有钱人家也难碰,要说做妾室,我是万万不同意的。若在亲事上翻了糊涂,一辈子可就完了。” 李殊慈倒是对蒋氏生出几分好感,做母亲的能在他人面前这样说自己的女儿,说这样的实话实属不易。姚氏道:“父母对子女的心都一样的,当初阿慈的亲事,我也是时时心焦。我只盼着她一生健康喜乐,旁的倒在其次。” 安绮容如今的条件,世家贵族她是想都不用想,普通家人她又看不上,若按她心中所想,也只能给人做妾了。可要做妾,又想给谁做妾?李殊慈心中冷笑,上辈子,安绮容便是在姚氏入尼庵之后,被周氏用手段强塞给李唯清的妾室,至此几个儿女对李唯清生出隔阂,直至李唯清坠马摔成残废。 安绮容默不作声,李殊慈想了想道:“娘,姨祖母,你们二位且说着话,我带这表姑母到院子里透透气。” 第118章 连哄带骗【第二更】 安绮容对李殊慈的热情很满意,她自己也是个伶俐人,所以和李殊慈相处的十分愉快。李殊慈带着她看了刚给她和蒋氏收拾出来的小院子,安绮容笑的更舒心了,她本就长得明艳,这一笑,直如这三月的桃花般动人。“让你费心了。” “哪里话,说起来,表姑母实际比我年长不了几岁,不过是当做姐妹相处罢了。要是有什么需要和难处,尽管和我说,千万别见外了。咱们自家人。”李殊慈身后跟着的木云不解看着自家姑娘,这人怎么说变就变…… 安绮容自然求之不得,点头道:“我就跟我娘说,咱们都是极亲近的,都是自家人,偏我娘还总是瞻前顾后,思虑这个思虑那个……对了,阿慈。”安绮容对李府最近发生的事情好奇不已:“咱们府上这两月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听说大伯母一家子几乎都散了,姨母她又怎么会……” 李殊慈唉声叹气,随意拉着她在偏厅做下,挥手将屋子里的丫头都赶了出去,只剩下木云一个端茶倒水。“你有所不知,真真是作孽。”便将大房近来做的缺德事简略的讲了一遍,“大姐姐脑子不太好,时而疯癫时而正常,那天不知怎么一大早就到三姐姐屋子里去了。等我们听见不寻常的动静,三姐姐的脸已经毁了,没有人样了!” “啊!”安绮容对容貌最是在意,听到李姝雯被毁容,吓了一跳,大惊失色的问:“怎么会这样?一个小娘子居然能下这么狠的手!” “是啊,三姐姐也真是可怜,受了这无妄之灾不说,就连两人大好的婚事也完了。”李殊慈连连拍着胸口,面上满是惋惜之意。她觑着安绮容的面色,果然,安绮容听到大好的婚事几个字神色一动。 “这两个丫头也定了亲了?也是,她们比你还大一些,自然是该定下了。不知是什么人家?”安绮容抿了一口茶,十分随意的问道。 “不瞒表姑母,是极好的婚事。”李殊慈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往她跟前凑了凑,“大姐姐要嫁的是当今兵部尚书沈大人唯一的亲孙子!沈家三公子!不提别的,光是独苗这一条就占了多少风光?你能想到的吧?” 安绮容眉目亮晶晶的点点头,李殊慈继续说:“三姐姐的婚事,更难得,是要嫁给当今太子做侧妃的!” 安绮容的两条眉毛都高高的扬了起来,“太子?” “是呢!你不知道,太子殿下……”李殊慈言语间微微一顿,仿若中间有许多好处一时说不完似得:“太子殿下,三姐姐也只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就深深的迷恋上了。不然那时候也不会那般绝望痛苦。” “看了背影就被迷住了?这不是说笑吗?”天下间没有不爱俏的姑娘,安绮容尤其对相貌十分执着。 “哎呀,你怎么不明白呢,太子,那可是太子!那通身的气度,你想想有谁能比?光是往那一站,这上京的千金闺秀们就没有不向往不动心的!再说了!皇家的人,哪有长得不好的,咱们崇南的皇子王爷就没有长得不好看的!”李殊慈脸一红,话就顿在口中:“哎呀!表姑母,你可别跟我娘说,她若知道我背后谈论这些男子,我可就遭了秧了……” 安绮容笑的十分亲昵友善:“怎么会!你也说了,我比你年长不了几岁,咱们直接是做姐妹相处的,我怎么会多这个嘴,何况咱们不过是说说,又没做什么。你说是吧?” “嗯,就是说,是这个理。”李殊慈忙点头应承。“你说这婚事是不是可惜了?虽然太子殿下如今已经有了太子妃,但可还没有别的妾室呢,侧妃的位子也还空着。” “太子这样做是不是因为太子妃的缘故?难道太子妃是个绝色女子?独宠专房?”安绮容问道。 李殊慈心中好笑,这安绮容还真是心眼只长在男宠女相上。她慢慢摇摇头,“并不是,太子妃的容色还不及大姐姐,听说太子对太子妃很是敬重,也许彼此的感情也深厚些,所以这些年并不在女色上过于上心。” 当初李姝乔为了骗李姝雯,竟说太子妃样貌绝色,与太子鹣鲽情深。这等谎言,她竟相信了。若没有这一茬,恐怕她也不会轻易被李姝乔得手。李殊慈把李姝乔的每一步行动都看的一清二楚,自然知道这一关节,她暗暗想到:不知道李姝雯到了地下,会不会为自己的糊涂感到后悔。 “这也说的通,太子操心的自然是国家大事,哪能一心用在女人身上……”安绮容的眼睛更亮了,“你大姐姐的容貌如何,听说是李府中最出众的?怎么太子竟然定了你三姐姐。” “大姐姐已经有婚事在身,怎么还能嫁给太子,不过大姐姐的确是咱们上最美的。”李殊慈看着安绮容,认真思索道:“却也没有表姑母长得美,比表姑母略逊一筹!” 安绮容想到姚氏的行止气度,微有些不自在,道:“瞧你说的,我怎么能和这些大家闺秀相提并论。” 李殊慈摇摇头,“表姑母这是谦虚了,上京与我一般年岁的小娘子,我几乎都见过,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最多琴棋书画,点茶联诗上多有涉猎些罢了。不信,赶明开春了,我带着你去参加个花会流芳宴什么的,你自然就知道了。” 安绮容心动不已,她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最善结交钻营,这等好事她自然是不会躲着的,“这……会不会不合适?” 李殊慈拍拍她的手,笑道:“没什么不合适,放心吧,有我呢!” 安绮容微微一笑,点头答应。那神色间的跃跃欲试怎么都藏不住。 傍晚,娘俩聚到一起,蒋氏探寻的看着女儿,问道:“我见你跟慈丫头倒十分合得来,你们聊了这么半天,说什么了,我瞧着你十分高兴似的。” “娘,阿慈是个亲近好客的,我们年纪又相差不大,谈得来不是很正常吗?”屏退丫头们,安绮容笑眯眯的,拉着蒋氏坐到桌前,说道:“而且,阿慈说了,咱们住在上京的这段日子,若有什么花会茶会的,她就带上我。娘还不知道我,最是爱结交的,这样好的事情自然高兴。” “这上京的千金闺秀非富即贵,这怕是不太好?”蒋氏看着安绮容兴奋明亮的眼神,迟疑道。 “哎呀,娘,你也真是的,你想啊,慈丫头都不介意,自然是因为没什么关系,若是不好,她也不能带着我去不是?”安绮容敛了敛神色,又说:“再说,娘带我来上京,不就是因为我的亲事?若能结交些贵人千金,岂不是机会更大一些。” 蒋氏一脸不看好,安绮容气道:“娘也真是的,就不盼着女儿好吗?女儿多结交些朋友,到时候自然能让她们对我有些好印象,将来对女儿的亲事自然也是有益处的。” 蒋氏最不想让安绮容去攀什么富贵,却又被安绮容堵的没话说,“虽是如此,你也不可太过钻营了,被失了李家的身份儿!” “娘,我知道了!”安绮容心思活络,已经在琢磨去花会怎么个打扮法了,她的心思渐渐飘远,气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气度…… 李殊慈回到拂风苑,坐在那使劲揉自己的脸,青鸽好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揉脸干什么?” 木云瞪一双大眼,面带奇异接话道:“你可不知道,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佳人千面了,今儿咱们姑娘可是演了一回变脸,我就没见过她这么笑过。” 李殊慈嗔笑道:“我这脸都快笑僵了,你还说风凉话!” 木云笑嘻嘻的说:“说起来,我倒是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倒不知用什么词儿来形容了……” “周氏这几日有什么动静没有?”李殊慈十分了解安绮容,此时却不想再提,转而问起别的来。 青鸽道:“没什么动静,整日在屋子里呆着。三姑娘死的前一天,行装都已经收拾好,准备回惠州老家去,应该是沈姨奶奶的主意,让陪着三姑娘回去养伤,没想到三姑娘就这么去了,回惠州的事就没了动静。兰氏借着这个机会正得意着,大房可就剩下她的一双儿女了,如今大房的一应事物几乎都受兰氏管着,把大爷吃的死死的。” “哼,沈姨奶奶真真是个狠绝的人物,周氏的三个儿女都没用了,她连想都没想,就要把周氏打发走。若真上了路,这娘俩能不能顺利到达惠州都是两说。” “她这么做,难道要扶正兰氏?”木云不解,兰氏那样的真能甘心让别人抓在手心里? 李殊慈摇了摇头,“兰氏狗肉上不了正席,恐怕沈姨奶奶打的是给大伯父续弦的注意。周氏既然没用了,两场婚事也落了空,正好借此机会寻个新的助力。” “这沈姨奶奶还真是不择手段,她到底会怎么除掉周氏?” 李殊慈沉思片刻,道:“周氏恐怕是看穿了沈姨奶奶的意图,她未必就会坐以待毙。而她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坐在那里等死。一个是拼一次,证明自己还有用处。所以咱们不得不防,这安绮容在这个时候来,又一副势力心肠,说不定会被利用。咱们要看紧了。” 第119章 人心不足 安绮容自是个伶俐人没错,与李家上下相处的都不错,不过几日,同二房的几个姑娘也都多多少少有了些来往,就连李姝宛和李姝玉这样不对盘的,也能在她在场的情况下,放下芥蒂,谈笑风生,可见其面面俱圆的玲珑心肝。拂风苑的丫头们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薄妆桃面,羞眉乍敛。 轻粉罗衣,鬓间插着姚氏送的一支银镀金嵌珠点翠头簪,耳边坠着金镶东珠耳环,愈发衬得面目明亮,雪倚香腮。 安绮容望着镜中的自己,精致的五官,灵动的眉眼。这样一副面孔怎么能下嫁到酸家穷户去?但她心中的好人家,又不会娶她做正室。这样一来便只能做妾,可她母亲是死活都不会同意她去给人做妾的,若要做妾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可,可若是太子那样的身份……就不一样了……哪怕做不了侧妃,做个王府媵…… 安绮容想着心事,一路逛到园子里,她可不是那等扭捏的女子,她是知道男人的,没有哪个男人不爱美人。听李殊慈的意思,太子和太子妃恐怕是相敬如宾,若是能有机会接触那么几回,她相信,即便她没有家世,没有才学,也定然能入太子的眼,历代君王的后宫中,像她这样什么都没有,仅凭美貌夺取君心的宠妃也不是没有…… 她展目望着留园里的春湖,一些耐寒的飘萍已经展开圆圆的叶子,轻轻浮在水面上。周围细软的柳条已经抽出几点新芽,几株桃花深深浅浅,一角的水阁已经系上薄透轻纱,在风中柔柔的飘动,搅动着她愈发不平静的心思…… “妹妹。” 身后传来一个稳重柔和的女声,安绮容转过身,吴氏她已经见过,唯有周氏新近丧女,一直躲在院子里还未得见,心思转动一个来回,她已经猜到来人是谁,惊讶道:“大表嫂?” 周氏一身素色衣装,面容憔悴,显然儿女三人的事情对她的打击十分大,她极力维持这端庄仪态,道:“你我从未见过面,一下便能猜到我是何人,妹妹果真心思灵透。” 安绮容微微一福,她最近听说了不少大房发生的事情,对周氏难免就带了几分打量:“大表嫂近日身体不适,阿容也不好前去叨扰。如今可大好了?” 周氏笑容温和,只是眼下乌青,脸上还带着无法隐藏的疲惫之色,涂了厚厚的脂粉也难以掩盖,她道:“已经好了不少,只是觉得头还时常昏昏沉沉,所以出来走走。” 安绮容道:“大表嫂要多休息才是,别伤了身子的根本,我倒是有一个方子,治头痛昏沉最是有效,等会我便给大表嫂送过去。” 周氏暗中打量,这个安绮容可真是个老好人,也难怪仅仅到府上几日,就混了个好人缘。偏还不做作,让别人说不出讨人嫌的话来。“那可多谢你了。” 周氏谢过便往别处走了,安绮容身后站着的小丫头一直低着头,听着两人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记住。安绮容看着周氏的眼神,若有所思,看一眼身旁的小丫头红果儿,这丫头是到李府之后,李殊慈分派给她使唤的,周氏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她不动声色,说:“走吧,咱们也回去。” 安绮容回了院子,打算小憩一会,便吩咐道:“我要歇息片刻,你们都先下去吧。” 待红果儿和柳织出去,安绮容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走到窗前,听见红果儿对柳织说:“好姐姐,我肚子有些饿了,想去厨房寻些吃食,烦姐姐帮我看着点。片刻功夫我便回来。” 柳织笑说道:“小蹄子人不大,肚子倒是不小。去吧,这有我呢。” 红果儿对着柳织一福,跑出门去了。安绮容见状,忙隔着窗子唤了一句,“柳织,出去看看红果儿往那边去了。” 柳织一愣,还是听话的走到院子门口,看了看,回来禀报道:“姑娘,红果儿是往小厨房的方向去了。” “嗯。我知道了。”安绮容疑惑的回到榻上躺下,周氏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让她堤防红果儿?她虽然知道大房发生的那些事,却不知道这些事都是李殊慈一手促成的,如果她知道,定然能看出周氏是在故意挑起她的疑心,然而她并不知晓大房和三房的暗潮汹涌,所以下午去给周氏送药方的时候,还是将红果儿留在院子里,带了柳织出去。 三月十五,一月一次的流芳会还没开始,安阳公主便广发请帖,邀请各家闺秀们去踏春赏花。 李殊慈拿着帖子去找安绮容,笑道:“表姑母,没想到你运气这般好,头一回便赶上安阳公主做东,这踏春宴定然热闹有趣。” 安绮容笑了笑,却没表现出以往对这种聚会的兴趣来,说道:“阿慈,我想了想,还是娘说的对,我毕竟年长你一辈,又不是京里人,去了恐怕不好,若是没人愿意与我结交,免不了你我都尴尬,我想我还是不去了。何况又是公主张罗的踏春宴,我这么一去,怕是太过唐突,若是惹了公主不高兴可怎么好?阿慈,还是你自己去吧。” 李殊慈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理由如此充分,她连再劝恐怕就说不过去了,想了想,只好说道:“既然表姑母心意已定,阿慈也不好勉强,今日才十一,还有几日的时候,表姑母若是改变主意,来找我便是。” 柳织送了李殊慈出去,回来疑惑的问自家姑娘:“姑娘,您一向喜欢参加这样的聚会,这么好的机会您怎么给拒绝了呢?想必公主邀请的千金闺秀都是上京圈子里最最有头有脸的人物啊。” 柳织陪伴安绮容多年,自然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她自己也是极喜欢那样热闹的场合的。安绮容看她一眼,道:“你想想,我和阿慈虽是亲戚,却素未谋面,听说她平日里性子冷清,怎么就突然对我这般温存热情……” 柳织道:“姑娘太多心了吧,听说五姑娘极重情义,对外人冷清,对自家人热心些也是常理啊。从咱们来这里,都是五姑娘主动张罗着一应事物,面面俱到,姑娘怎么会生出这种心思来?” 安绮容揉揉眉心,“话虽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有些奇怪。” 柳织跟随安绮容多年,有其主必有其仆,平日里也很是敢说话,又劝道:“我说姑娘就不应该错过这样好的机会。万一能得了公主的青眼,姑娘的亲事还愁什么?” “小蹄子,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怕是你老早就惦记着什么花会柳会,我告诉你,可别给姑娘我惹麻烦,不然我可不饶你。将来你就算是随我陪嫁,那可是也捏在我手心里呢。还有你挑的份儿不成?”安绮容眉梢扬起,斜睨这柳织不客气的说道。 柳织小脸刷的一白,陪嫁丫头便是在夫人有孕期间用来固宠的,安绮容嫁的好,她自然就好。等抬了姨娘,她也算是半个主子,就不用天天在这里受别人的气了。柳织眼睫垂着,委屈道:“姑娘这话说的,柳织不也是为了姑娘好,盼着姑娘能找个好姑爷。” 安绮容今日却没什么心思拿捏柳织,只说道:“好好好,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这件事就先这样吧!”其实她心里也十分惋惜,但想想周氏跟她说的……安绮容对柳织说道:“这几天我就不出门了,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初来乍到,水土不服。” “是。”柳织脸上露出惊讶,却没再多说什么。 回到拂风苑,李殊慈沉下脸。“发生什么事了?安绮容为什么会改变注意,她这样的人,不应该错过这样攀附结交的机会才对。” 青鸽说道:“那日红果儿说安绮容和周氏在留园中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下午去给周氏送治头痛的方子时就便没带红果儿,只带了从覃都府一起来的柳织去。会不会是红果儿露出马脚,让她对姑娘生出了疑心?” 李殊慈思索着摇摇头:“就算是她不相信红果,也不会耽误她借我的手去参加踏春宴。她和周氏之间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达成了什么交易。” 青鸽说道:“她难道还打着三爷的主意?她不是不做妾么?” “是姨祖母坚决不同意她下嫁为妾,她最好的选择当然也不是做妾。但我爹不同,我爹才学过人,人品端正,又是君上身边的得心人。姨祖母虽然不可能有这种想法,但安绮容未必没有这个心思。”李殊慈皱眉,“初来的那一日,你难道没看见她看我爹的眼神?” 木云嘲笑道:“怎么没看见,她一个大姑娘,眼珠子都快长在三爷身上了!这姑娘是怎么长大的?”屋子里的众人皆是一阵无语。“幸好三爷不是重美色的人,不过,咱们最好还是防着点。” “上次的公差还没完,过几日我爹又要离京,最好这段时间便将这件事解决了。不然,万一有什么疏漏,后果不堪设想。”前世的李唯清也一样不重美色,不也着了道? 第120章 伤风败俗(一) 一直到踏春宴安然过去,李殊慈的精神也丝毫没有放松下来,事关父母亲,由不得她不上心。奈何这几日安绮容是真的毫无动作,借口水土不服在屋里闷了几日,偶尔不过是到花园子里散散,片刻便回去歇息。 倒是周氏这几日往名寿堂跑的勤快,正巧这日众人都在,周氏突然提议道:“母亲总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再过半月便逢母亲寿辰,虽不是整寿,我想着,不如大办一回,讨个吉利,冲冲喜。” 姚氏一愣,这段日子她忧心忡忡,却真将老夫人寿辰这事给忘在脑后了,当即便觉得这主意好,忙点头应道:“还是大嫂想的周全,我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二嫂觉得呢?” 吴氏当然不会有意见,只是奇怪周氏前几日还病病歪歪自顾不暇,怎么就突然好起来了。 踏春宴第三日,安绮容便大好了,又恢复了以往花蝴蝶似的性子,哪里热闹哪里钻,李殊慈私下跟青鸽念叨:“我还以为她躲着踏春宴,会在我爹离京前动些手脚,没想到她竟纹丝没动。难道是知道咱们在盯着她?” 青鸽道:“不知周氏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今日又提起给老夫人做寿,是不是在打什么主意?” 李殊慈仰面往榻上一倒,不解决了这个祸害,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安绮容不动,咱们也无从攻破。我爹这次公差不过是去收个尾,回来恰好能赶上祖母做寿,倒时上京有头有脸的人物恐怕都要来,到时候若是出点什么事,就全完了。” 寿宴开始那天,方瑾和俞宝婵天没亮就进了李府,李府就李殊慈一个嫡女,她们两个要帮李殊慈招呼过府的小娘子们。 安绮容劝李姝宛和李姝玉,“我一个外人,不好伸手去接待客人,你们俩怎么也不去?你们俩也快定亲的人了,该多露露脸,这样好的机会怎么也不该错过才是。”两人迟疑,她们虽然也是李府的姑娘,但不过是庶女,过府来的都是各家嫡出的闺秀,哪有人会来结交她们呢。 安绮容又劝道:“都是自家姐妹,你们就跟在阿慈后面,帮忙看着点,也没什么不行的,阿慈平日带你们也不错,你们何必想的太多。”安绮容见她两人眼中冒出亮光来,心想:谁不想着有个好前途呢! 甩掉两条尾巴,安绮容回到院子装扮起来。今日李府的寿宴无比热闹,李家虽然在年头上频频出些打脸的事,却照样挡不住同僚显贵前来捧场。就不说经常走动的亲朋故友,其他各家老一辈中一辈再加上少一辈,再带上各自的夫人太太子侄和小娘子们,光是这些人就已经快要把李府填满了。 李姝玉和李姝宛两姐妹虽然不合,却不会在这个时候夹枪别棒。低眉顺眼的跟在李殊慈身后做乖乖女,李殊慈倒也没什么反对的,只要这些人不来平白给她惹事,她也是希望她们好的,所以就真没说什么。只是心里一直犯嘀咕,这安绮容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给青鸽使了个颜色,青鸽会意,说道:“姑娘,我去看看夫人那里还有没有什么指派。” 这边头一个进府的小娘子,竟是李煜的对头,左相曹诚的孙女曹莹。曹莹惯常趾高气扬,这回也不例外,几人打了招呼,方瑾大大方方的将她往花厅里引,俞宝婵望着两人的背影跟李殊慈嘀咕:“这曹莹个子要再高一些,恐怕咱们就只能看见她的鼻孔了。她这人,也就瑾姐姐的性子能应付一二!” 第二个来的,竟然是赫连瑜,赫连瑜身量高挑,面容英气十足,一举一动都透着豪迈大气,俞宝婵眼睛一亮。李殊慈在一旁介绍道:“这位是赫连世子的妹妹赫连瑜。” 赫连瑜没等李殊慈说第二句话,便兴奋的问李殊慈:“这位小娘子真是美,我看着都移不开眼了。这便是你的闺中密友吧?阿慈的朋友肯定差不了!想来咱们也能玩到一处去!” 李殊慈哭笑不得,连忙给二人介绍一番,赫连瑜过了初初的兴奋劲儿,压低声音对李殊慈说:“阿慈,你知道的,那个康阳她早就看上了我大哥,死活磨着要过来。太后娘娘发了话,大哥也没办法,只好答应带她一起来。你知道的,康阳郡主那臭脾气,凡是我大哥三丈之内的,都要被她视作狐狸精,若是惹了你不快,你多担待!” 李殊慈对这两兄妹不能理解之处实在不少,康阳郡主看上了赫连韬,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会主动凑过去挨骂。“你放心吧,我绝对躲着你大哥走。” 赫连瑜也不知道李殊慈听明白了没有,赫连韬非得让她传这个话,真是麻烦。见李殊慈满口应承下来,道:“这时候人多,你先忙着,等会儿你得空儿了,我再找你说话!”说罢,拽着俞宝婵:“你这位帮手我就先带走了,你知道的,那些个扭扭妮妮的小娘子我看不惯。” 李殊慈无语:“好好!快去吧!” 拜寿的小娘子一个接一个,康阳郡主终于现身,刚照面便问:“你看见赫连瑜没有?她往什么地方去了?”李殊慈眨眨眼,指了指花厅那边的方向,康阳郡主也没等她行礼问好,疾风一般的走了,看来这是要去讨好小姑子了。 唉,这位乌江王的孤女,太后收养她,为煦文帝成全了仁善的名声,而康阳,长在皇室养成这副性子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恐怕明面风光,内里却实在没什么可凭仗的。赫连韬这样的家世,本来就与君上撕扯不清,更不会去与什么藩王孤女结亲,这位康阳郡主,恐怕也只能求而不得了……然而这样的话,没有人会对她推心置腹的说明。 青鸽在后院转了一圈回来,靠到李殊慈身边,说道:“姑娘,后院没什么事,那位在院子一步都没出来。倒是前院,六皇子跟世子一道,半路遇见五皇子,就一起来了。太子不到片刻也跟着来了。还有儒王也在……” 李殊慈惊讶,想了片刻也没想出所以然来,祖父虽是右相,但也不过一份贺礼足以。如今君上年事渐高,朝局已经开始暗潮涌动,李家和太子的婚事虽然没成,但沈家和太子从来都是一股绳,沈李两家的姻亲关系也无法忽视。恐怕多数人已经将李家视作太子党……五皇子和太子想要一较高下,所以这是要把李家推上风口浪尖么? 还有儒王……李殊慈呼吸不由放的轻缓,他怎么也来了……她不想管皇家的事,那不是她该管的事,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家,想管也管不了……她只想然给自己的亲人平安,让那些魑魅魍魉都滚蛋而已!她几不可见的皱着眉头,祈求着安绮容可别在今日闹什么幺蛾子!她想了想,对木云说:“让你大哥到前院,跟着我爹,我爹若是问,你就说我让的,赶也不能走,最多站远点,看紧了,一眼都别错开,记住没有。” 木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重重点头,李殊慈想想又说道:“你去跟着我娘,一样看好了,人多事杂,别让人钻了空子。”木云应承下来,赶紧去办。 李殊慈转身又嘱咐青鸽:“你跟梅白,去祖母那里守着,万不可掉以轻心。青鸽,你知道……一定要守好祖母,不能有一点闪失。” “姑娘放心,就算青鸽豁出性命,也决不能让老夫人有事。” 李殊慈脸上的笑陡然就挂不住,心头涌上无数心酸:“青鸽,别说傻话,别动不动就要舍弃性命,咱们都得好好活着!” 青鸽点头,“那姑娘这里……” “你回去让雪心和蓝心过来就是,月白和霜白留在院子里,还有郑嬷嬷呢。没事。快去吧!” 李姝玉见她和青鸽嘀咕了半天,神色见有些不好,忍不住上前来问,“五姐姐,有什么事吗?” 李殊慈一时想不到别的理由,便说道:“今日来了不少贵客,几位皇子都亲自到了,我怕人多出乱子,让几个丫头去分派分派,没什么事。来客也差不多了。四姐姐和六妹妹跟我去花厅待客吧。” 李姝玉点点头,李姝宛迟疑的跟着俩人后面,突然说道:“五妹妹,六妹妹,我突然肚子有些痛,回去歇一会。” 李殊慈也没当回事,只当她不愿出头这种场合,毕竟来的都是各家贵女,她一个庶女确实不好上前应承。便让她自去了。 李姝宛转了一个圈,想了想还是回到疏雨阁,直接进了许姨娘的屋子。“姨娘。” 许姨娘一愣,“不是让你结交结交贵人,你怎么回来了?五丫头不带着你?” “哎呀,娘,那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站在那也搭不上话。”李姝宛眼睛亮晶晶的,“娘,听说府上来了好几位皇子,不知道皇子都长什么样?” 许氏眼珠一转,瞬间明白了女儿的意思:“我说女儿啊,这女儿家的名声,你可不能胡来,若是毁了,这辈子就完了!”许氏也不算糊涂。 李姝宛脸色一红:“娘,女儿怎么会是那样的糊涂人?只是人这么多,若是不小心撞见什么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她想到李姝雯和太子的婚事,若是太子还想和李家结亲,若是太子看见了她……她的容貌绝不比李姝雯差…… “万一,我是说万一,这些人当中就有女儿的缘分呢?” 第121章 伤风败俗(二) 许姨娘的眼珠骨碌碌转动两圈,看着李姝宛,这说的好像也没错,人这么多,不小心撞见什么人,倒也说的过去。万一哪位贵人就和自己女儿看对眼了呢。大房都快倒架了,哪有时间管她们的闲事,再说,许姨娘以前是周氏身边的丫头,硬塞给李唯启做妾,她们母女两边都不受待见,宛儿的婚事只有她们娘俩自己操心了。“这能行吗?” 李姝宛见许姨娘心中动摇,又加一把火,“姨娘,咱们天天在这夹缝中受气,女儿可够了,难道姨娘还没够?女儿这样的身份,若想做正妻主母,那人家得低到泥里去。说不定咱们母女一辈子都得受人辖制,女儿可不愿意!可若要做妾,与其到时候别人随便塞给咋咱们一门亲事,还不如咱们自己碰碰运气……” 李姝宛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太子想与咱们李家联姻,可他又已经有了太子妃,五姐姐自然是绝不可能做妾的,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我和六妹妹还有希望,姨娘也不希望让那对母女再占了便宜吧?” 许姨娘终于被她说动,“你打算怎么做?若是被人撞见可怎么好?那位可饶不了咱们!”许姨娘的下巴往吴氏的方向指了指,吴氏虽然轻易不找她们的麻烦,但若是真惹到她头上,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李姝宛最烦许姨娘软弱怕事的性子,“娘,女儿也不做什么,就是随便走走,就是叫人看见了,又能如何?” “那……那你警觉着些,千万别出什么乱子。”许姨娘还是不放心。 “好了,知道了,姨娘快帮我梳妆,再替我换身衣服。” 后园花厅中,李殊慈见各家贵女们都与各自熟悉交好的三三两两聚到一起,方瑾也终于从曹莹出脱身出来,同俞宝婵和赫连瑜在一块。 “阿慈,你真是慢,我们都等你半天了。” “阿慈,你去哪了,我们可都等着你呢!” 俞宝婵和赫连瑜一人一句,嗔怪道。 李殊慈和方瑾惊讶于两人的默契,对视一眼,无奈笑起来。李殊慈道:“看来,她们俩个相互折磨,咱们俩以后可是解脱了。”四人笑起来。 李姝宛换了一身鹅黄齐胸袄裙,不算张扬,却能极尽突出她的柔美俏丽来。李府的各处好几个园子,她小心翼翼的走在其中,若是碰上小娘子便停下打个招呼,对方若是愿意跟她说几句,那就说几句,若是不愿意,她也不想热脸去贴冷屁股。 这会府上人多,留园周围肯定有不少人,说不定真能撞出一桩好姻缘,心下打定主意,她一路往留园那边去,还没走到,便听见附近传出说话声。她停下脚步,凝神细听,是从一座假山后面传来的,隐约是男人的声音,听得并不是很清楚,她一阵紧张,慢慢抬起脚步往那边挪过去。 “谁!” 刚到假山口,里面突然传来压低的呵斥声,李姝宛吓得一个哆嗦,抬脚就要退回去。冷不防里面有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一手捂在她脸上,一个寸劲就将她带进假山后。李姝宛吓得浑身发软,两条腿不听使唤,身体又被那人钳制住,便背对着软到在那人怀中。她惊恐的发出呜呜的声音。 假山洞中光线略暗,对方似乎感觉到怀中人是个娇软女子,微微放松箍住她的手臂,说道:“这是个误会,我放手,你别乱动也别乱叫。” 李姝宛听见那人说是个误会,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冷硬,心下稍安,小鹿又开始乱撞起来,难道真让她碰见了贵人?她急忙点点头,身体十分柔顺,停止挣扎一动不动的站着。那人果然松开手,上下打量她的衣着,不像是婢女,心中疑惑,便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娘子,到这里来干什么!” 李姝宛提着一颗心,缓缓转过身来,眼前的男子身材颀长,一身瑞兽暗纹缂丝长袍,金冠玉带,腰间挂饰亦是贵重非常,李姝宛的心都要飞起来了,她的运气果真不错,对方比她高一个头还多,她扬起脸,看向对方面容,这男子……容貌简直称得上丰神俊朗。 她朝四周看了看,明明听见有人对话,怎么现在却只有一个人在这。来不及多想,她娇怯怯的屈膝行礼,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颤声道:“我姓李。”她再想在这人面前表现,也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闺名。 太子本来在这和杨衍的随从说话,刚说了一句便听见有动静,他迟疑的看着李姝宛,“姓李,这么说你是这府上的?你到这来做什么?”太子疑心她撞破他和杨家的事,话问的十分生硬,没有本分想要怜香惜玉的意思。 李姝宛心思一动,又盈盈拜了一回,才慢悠悠说道:“姐姐在前面招待客人,我……我帮不上忙,心中有些难受……就随便走走……”这一句委屈之言,表明了自己是庶出可以做妾的意思。 太子的眉头慢慢松开,招待客人的自然是府上嫡出的五姑娘,那么眼前这位应该是她的庶妹。李唯清没有妾室,李唯承只剩下妾生的一儿一女还是幼/童,那么这位自然是二房所出。他看着眼前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李姝宛,那双眼睛里柔媚几乎能滴出水来。他心思一转便知这为庶出的小娘子想要做什么。他面色缓和下来,温和笑道:“原来是李姑娘,方才多有冒犯,是寡人的不是,还请李姑娘莫要见怪。” 李姝宛心中猛地一跳,寡人?能自称寡人的整个崇南还能有第二个人吗?手里的帕子不自觉揪紧,垂着眼睫,轻轻唿扇两下,“原来是太子殿下……是,是小女子失礼了……” 太子玩味的看着面前矫揉造作的小娘子,这样的女人他见得多了。他也从来不缺美人,不过既然和大房的姻缘没成,将这位二房的姑娘收用了也不错,左右不过是个妾室。眼前这个,长相过得去,身段青涩中已经带了几分初成的妖娆。披着千金闺秀的皮儿,挂着个狐媚风骚的里子。人还没长熟,就对男女之事这般上心,到了床上定然是妩媚多情的。这么一想,太子的身体就有些热,脸上的神情就不自觉的更柔和些。 李姝宛偷眼打量,见太子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羞答答的扭了个身。 太子心中大乐,这要是搁在别人身上,早告罪跑了,还会站在这一动不动让他打量?这明晃晃的心思就差昭告天下了!自己送上门来,高兴他就纳了,不高兴上手玩玩也就算了。太子一个旋身,两人调了个个。李姝宛失魂落魄的靠在假山壁上,太子这是看上她了?她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给她撞见了太子!她的身体有些微微颤抖,这欲语还休,粉面含春的模样,看的太子一股热流直窜向小腹,欺身上前将李姝宛环在他半步之内。 李姝宛仰着头,看着太子面如冠玉,唇若涂朱,通身尊贵的气度,他居然离她这么近!这是太子啊!真的是太子!李姝宛还未及笄,身量在女子中又不算高,太子居高临下用手指抚上她的面颊,淡淡的香味儿钻进鼻孔里,手指一路向下,滑到李姝宛的纤腰上,太子今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被这种半开的还未经人事的花骨朵勾的心驰神摇。 李姝宛只觉得太子灼热的大手在她腰间微一用力,两个人直接贴成了一个,她的寒毛都立了起来。陌生的男子气息直冲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她有些昏昏然,身子一阵一阵的发烫,呼吸开始不顺畅起来。口中只剩下零碎的低唤:“殿……殿下……” 木云奉命在后院守着姚氏,冷不丁看见李姝宛独自一人,也没带丫头往留园那边去,便长了个心眼,吩咐一个小丫头去找李殊慈身边的蓝心过来,蓝心皱眉听完木云说的,急匆匆回去见李殊慈,李殊慈吓了一跳,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李姝宛这是打的什么主意!这一来二去的禀报来禀报去也耽误了不少时候,万一真在祖母的寿宴上出了什么丑事,以后这日子就不用过了!她跟众人告了声罪,起身便往外走。 太子本来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没想到竟遇上了这么个妙人儿,李姝宛虽然还没长成,但这股青涩劲儿,让太子新鲜极了……“来,让寡人看看……”说着伸手扯开李姝宛的裙带,齐胸的儒裙一下子脱落在地,李姝宛吓了一跳,直觉这事不成,慌乱的伸手阻拦。 太子已经猪油上脑,这会见她挣扎,更添一把火,一把搂住李姝宛抱在怀里,将粉颊唇瓣啃了个遍。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冷,李姝宛被解了外面的裙子,冻的一个激灵,往自己身上看去,上身仅剩的一件亵衣半敞着,一半挂在肩头,一半挂在胳膊上。李姝宛没经过事,可架不住太子一番胡乱作为,已经是心神恍惚,只剩下口中呢喃:“殿下……殿下……” 李殊慈一遍走一边琢磨,这事让谁去撞破的好,太子的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想起前世沈渊对太子有德无才的评价,她不禁觉得沈渊也有瞎了眼的时候。走了一半路,李殊慈脚步一顿,倒是有了个主意。闺女出了岔子,当娘的不管,谁管? “蓝心,去叫个腿脚麻利的婆子,到疏雨阁吧许姨娘拎过来,就说四姑娘冲撞了贵人,小命不保。” 第122章 声东击西 许姨娘正在疏雨阁乞求苍天让她闺女撞个大运,连带着她也能鸡犬升天。冷不防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推门进来,虎着脸,拎着她的脖领子就往外走,许姨娘吓坏了,也没认出这婆子是哪个,当下又气又怕,手脚胡乱扑腾不停,大叫道:“你,你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 那婆子满脸横肉,拎着许姨娘就和拎只小鸡崽子没两样,眼风往许姨娘身上一瞟,冷冷道:“姨娘噤声,四姑娘冲撞了贵人,恐小命不保,许姨娘还不悄没声的赶紧将四姑娘救回来,想来贵人也不会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可姨娘这般吵闹,难道要嚷的天下皆知不成?你的小命也不要了?” 许姨娘听了这话顿如五雷轰顶,真出事了?她张着嘴,半晌才找着音儿:“出什么事了?宛儿出什么事了?”她可就这一个闺女,没了闺女她是什么?她一个不见天日的妾,已经人老珠黄,本就被吴氏踩在脚下半辈子,若没了女儿,她可怎么办…… 那婆子提着她一路疾走,半点也不费劲,道:“姨娘就别废话了,到了你就知道了。”这婆子是吴氏手底下的人,专门给吴氏看院子,有这么几个夜叉在,保管一点幺蛾子也别想出。吴氏是商贾之女,从来不觉得身边养几个虎背熊腰的婆子有什么失脸面的,真有了事,往往最顶用。 这边太子正忙乎的起劲,奈何两人站在假山洞里根本没处着力。李姝宛年纪又小,根本不知配合,一会顺从一会挣扎,急的太子血直往脑门上冲。 “宛儿!宛儿!” 太子正琢磨着怎么才能顺利把李姝宛给办了,外面传来一个妇人慌乱惊恐的喊人声。太子一惊,热血顿时凉了一半,再看看眼前脸色潮红,神志不清的李姝宛,这种货色回头找几个未经人事的良家子还不是一样!当下冷哼一声,撂下袍子疾步从另一侧出口出了假山,邪火已经退的干干净净,若是真叫人撞破了,老五定然抓住这把柄不放。到时候又是一桩大麻烦!这李家真是晦气!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窝火! 许姨娘被那婆子往假山旁边的路上一扔,摔了个七荤八素,待醒过神来,那婆子已经不见踪影了,只剩下她一个趴在冰凉的青石路上,许姨娘惊恐万状,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被骗了?有人要杀她?许姨娘吞一口唾沫,试探的叫了两声。 假山后边似乎有动静,许姨娘似乎听见了几声哼唧,拯救女儿的心终于战胜了恐惧,连滚带爬扑到假山处,小心翼翼的探头一看,只见李姝宛半眯着眼睛靠在假山壁上,裙袄落地,中衣散着凌乱不堪。徐姨娘两只爪子屈着,惊恐的举在胸前,恐惧的叫声只来得及冒个头就生生咽了回去,噎的咕噜一声。 李姝宛还没明白太子怎么就走了,许姨娘则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手忙脚乱的给李姝宛穿衣服。 吴氏远远的站在高处,隐约能看见假山里边露出的两个人头。她听着婆子的禀报,一口银牙咬的咯吱作响,“这对贱人,居然背地里做下这样的龌龊事!人不大,心可不小呢!”蓝心前脚调了吴氏的婆子去办事,后脚就赶紧叫人告知吴氏。 “还好没成事,许氏一出声,里面的人就走了。”那婆子低声道:“只是不知那人到底是谁?” “是谁?”吴氏的脸色变换不定,“不管是谁,也不能让这妮子在出现在人前,得想个办法把她处置了,若是那人宣扬出去,咱们李家的女儿还怎么做人?我的然儿可快要出嫁了!”吴氏简直要气疯了,她怎么也想不到那对母女如此胆大包天! 李姝宛迷迷糊糊被许姨娘穿好衣服,连拉带扯的往疏雨阁去,都走了一半,李姝宛才如梦初醒,惊讶的看着许姨娘,“姨娘?你怎么在这?太子呢?” 许姨娘惊魂不定,两手一齐去捂李姝宛的嘴,“噤声!” 李姝宛这才记起,太子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匆匆抛下她走了,当下气急:“娘!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你要我一辈子跟你一样,躲在后院里守活寡吗!那可是太子!太子啊!若是能跟了太子,做妾也比别人强百倍!都是你!你干什么多管闲事!” 许姨娘愣愣的听着李姝宛恶毒的指责,眼泪啪啦啪啦的往下掉,她今日已经受了足够的惊吓,此时又被唯一女儿一通数落,心里的委屈早就抑制不住。李姝宛厌恶的看着许姨娘软弱无能的样子,丢下一句‘烂泥扶不上墙’便甩袖离去。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她呆呆的做在花窗前,喃喃道:“怪不得三姐姐受不住打击病死了,那样的男子……哪个不爱……”那炙热的男子气息……她的手下意识的抚上嘴唇,脸颊,好像他在她身上留下的温度还在……若是无人打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一定就是他的人了……“若是……若是没人找来,他……会不会直接带我走?” 李殊慈忙着招呼这些小娘子们,见蓝心回来,忙脱身到外面,蓝心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李殊慈总算松了口气,“父亲母亲那里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异常?” 蓝心道:“方才我顺便在各处看了看,爷和夫人都没什么异常,木山和木云跟在身边呢,应该没什么事。安绮容也一直没出过院子。” 李殊慈总觉得安绮容的行为有点奇怪,可也看不出什么异常:“现在也顾不得别人了,只要把我爹看住别着了道,就应该没什么事。” 周氏站在角落里,一张脸也几乎能阴的滴出水来,她在府上浸润多年,仆妇小厮能往她这通风报信的可不少,这么大的事,她也在李姝宛和许姨娘在路上争吵的时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何嬷嬷也是一脸不敢置信:“这娘俩个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公然勾引太子!” “哼!那妮子是想着咱们和太子的婚事告吹,想要钻空补缺呢!”周氏心里撕裂一般疼痛,“我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一个也没剩下,还死的这样惨,居然还有人想要踩着她们的尸骨上位!” 何嬷嬷说道:“许氏的胆子不过丁点大,会不会是吴氏指使的?” “许氏是咱们院子里出去的丫头,以前就笨手笨脚的,现在能精明到哪去?恐怕是四丫头自作主张。再说,吴氏向来看许氏不顺眼,就算她真想用庶出的丫头挣点风光,那也得是六丫头。怎么也轮不上四丫头。” “这说的也是……还好没成事,不然可就出乱子了。”何嬷嬷至今还不能消化这份震惊,君上都不许大爷入仕了,难道太子又盯上了二房?她看着周氏的脸色,决定还是不说了。 “我决不能这两个蠢货好过!”周氏阴森森的说了这一句,又道:“我的峥儿,我一定要想办法把峥儿救回来!” 这时候春草敲门进来,小声道:“夫人,大爷醉了,从席上退下来,到后院来了。” 周氏跟何嬷嬷对视一眼,周氏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李唯承半醉之间往后院走,刚穿过一个月亮门,一个碧青色的人影从一旁窜出来,吓了李唯承一跳,他刚要发火,见对方竟然是个眉目秀丽的芳龄少女,皱着眉头站住了。眼中放出光芒来,“你是谁?躲在这干什么?你专程在这守着爷?”自从李唯承破罐子破摔了之后,只要是大房院子里的,他能看得上眼的,几乎磋磨个遍,这丫头他怎么没见过?是周氏新添的还是兰氏新添的? 柳织同时也在打量李唯承,心中暗道:这李家的风水真是不错,儿孙的样貌就没有差的,比之前在老家那些不知强过多少去。 李唯承三十出头,这个年纪的男子,没有少年的生涩和锋芒,沉淀在身上的是稳重和圆滑,正是吸引怀春少女的时候,更何况,李唯承是典型的李家人,相貌和李煜有五六分相像,算得上风度翩翩,而他怎么说也做了五六年的地方官,身上自带着一点官老爷的架势,若是不知根底,还真能唬住人。 柳织款款一拜,道:“大爷跟我来。” 李唯承一愣,随之明了的笑起来,“小丫头,还跟爷打哑谜。好!爷就跟你走,看看你到底跟爷玩什么花样。” 柳织咯咯一笑,裙带飘动,引着李唯承往西苑走。西苑是客居的处所,李唯承走了一段路,就辨认出方向,“这儿也好,这儿人少。” 柳织回头朝他俏皮一笑,带着李唯承,一路避着人多的地方,进了西苑的一片客居,一个三进的院子里突然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李唯承一愣,看向柳织。柳织不作声,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唯承心下疑惑,可耐不住好奇,缓步往前走去,又轻缓的掀开帘子。 香炉上升起一缕薄薄青雾,安绮容画了精致的妆容,牡丹撒花裙长长的拖在地上,鬓间的琉璃珠子轻轻晃动,一双修长的玉手几乎发出莹白的光芒,在古琴上来回拨弄,那一声声清越的脆响似乎也拨在李唯承的心尖上! 他死死的盯着安绮容一张倾绝的面容,几乎透不上气来了……这是谁?这是九天仙女不成? 第123章 谁是渔翁? 安绮容听见动静,雪白颈项微微转动朝门口望过来,那一双秋水明眸中仿若天生就汪着一波柔情,在见到门口男子的一刹那,琴声戛然而止,神色间如林间一只受惊的小鹿般惹人怜爱,她慌乱的站起身,对李唯承身后的柳织问:“柳织?这是怎么一回事?” 柳织不急不缓的从李唯承身后走到两人中间,福了一礼道:“姑娘,这是李家大爷啊!” 安绮容的面容上霎时飞上两抹红晕,朱唇轻启:“大爷?” 李唯承的眼珠子几乎黏在了安绮容的身上,半分也挪不开,听见二人的对话,不禁露出疑惑来,问道:“请问这位姑娘是……” 安绮容羞涩的低下头,只看自己的裙角,柳织心中腹诽一声‘装模作样’,对李唯承解释:“我们家姑娘的母亲是贵府老夫人的嫡亲妹妹,我们姑娘是您的表妹呀!”说罢,引着李唯承在桌几前落座,到了杯暖茶递到他面前,说:“大爷,我们姑娘之前为我们老爷守孝三年,耽误了婚事。这回上京来,就是想求一门姻缘,奈何老夫人此时身体不佳,这事便落在了几位夫人身上,前些日子大夫人对我们姑娘说……” 安绮容忙上前两把,拉住柳织,娇嗔道:“你这死丫头,跟大爷说这些做什么?” 李唯承哪有心思喝茶,听闻她居然是母亲的外甥女,不禁惊讶,又想起似乎最近府上确实有亲戚上门这么回事,暗怪自己怎么不早点上上心。又听提到周氏,眉间顿时一紧,他看着安绮容这一静一动一急,那般妖娆婉转,几乎直了眼,声音不由自主放轻放缓,问:“周氏?她说什么了?” 柳织扶住安绮容,笑道:“既然大夫人主动提了,姑娘还害羞什么。哪家的小娘子定下婚事前,都得先相看相看郎君呢。” 李唯承瞪大眼睛,两只耳朵都恨不得伸出二尺长把话听个明白,什么什么?定下婚事,相看郎君?“你是说……” 柳织眼睛在两人身上看了一个来回,笑道:“大爷想的没错,大夫人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想给我们姑娘和大爷您做媒,还说成亲之后,我们姑娘就和夫人一样,以平妻论!” 安绮容抬起眼睛,眼风在李唯承身上轻轻拂过,又赶紧低下头,脸颊更红了。李唯承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么个天仙似的美人儿,居然是那个老虔婆给自己相看的平妻?她会有这么好心?是了!周氏心机深沉,定然是想借此打压兰氏,借刀杀人,渔翁得利……李唯承已经把所有恶毒的计谋都自动安在了周氏身上…… 然而他看着眼前的绝色美人儿,心中想着,要斗就让她们斗去,他只享受他的就是。当下敛目道:“是夫人她费心了,我一连失去了一儿两女,夫人身子又不好,以后恐怕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自然是要再娶一位妻子为我开枝散叶,诞下嫡子。”他整肃面容,看着安绮容一本正经的说:“姑娘若不嫌弃李某,在下自然三媒六聘迎娶姑娘过门,以后和夫人以平妻论之。” 安绮容低垂的眼眸中露出一丝笑意,她终于抬起头,眼波横向李唯承,声音如珠玉落盘,“大爷说的什么话?大爷丰神俊朗,是人中龙凤,容儿怎会嫌弃?” 李唯承听闻此言心花怒放,面上却还装的十分冷静,暗地想着怎么才能把这事早早落实了。万一周氏那黄脸婆又后悔了,他却到哪再去找如此佳人入怀?看见桌上摆着的暖茶瓷杯,便伸手亲自倒了两盏茶,站起身,一杯拿在手中,一杯递到安绮容面前。“承蒙容姑娘不弃,在下今后定当将姑娘捧在手心,如珠似宝,珍重一世。” 李唯承不愧是做过官的文人,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此时美人就在眼前,真真称得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弯月似的长眉……李唯承越看越乐,见安绮容接过杯盏,笑道:“喝了这盏清茶,你我情定于此。” 安绮容含羞点头,长袖遮面,却是将半盏茶水尽数倒入袖中,笑眯眯的看着李唯承将盏中茶水饮尽。朝柳织使了个眼色,柳织上前接下两人手中的空茶盏,道:“大爷,姑娘稍坐片刻,奴婢去拿些瓜果点心来,您二位合该好好说说话才是。” 李唯承深感这丫头的激灵,盯着柳织的纤腰丰/臀直到她消失在门帘后,这丫头到时候岂不也是他囊中之物?安绮容见他忽然露出一脸色相看着柳织,只当没看见,心中却暗道:等她拿下了这正妻的位置,有的是手段收拾这色鬼,让他服服帖帖! 柳织在外面转了一圈,感觉差不多了,便又掀了帘子进来,见李唯承果然昏昏欲睡趴在桌边,安绮容关紧门窗,道:“快点把他弄到床榻上,一会周氏恐怕就要来了。” 两人合力连拖带拽将李唯承弄到榻上,又将他的衣襟扯开,裤子褪到膝下。安绮容四处看了看,将天青碧水的床幔扯下一半,一副狼狈挣扎过的痕迹,柳织道:“姑娘,既然周氏已经答应让姑娘做平妻,何苦又做这一番假?” “小妮子,你是傻不成?若真让这色鬼得了手,回头周氏又不认账,咱们怎么办?到时候只能哑巴吃黄连,一床锦被盖鸡笼,委委屈屈做个妾室。”安绮容眯着眼冷哼道:“周氏恐怕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才对,你看着吧,一会周氏定然会前来‘捉奸’,说不定还要将屎盆子扣到咱们头上!” 说罢,安绮容将自己的身上的锦绣罗裙一扯,露出凝脂般的肩膀来,又将发髻抓的散乱,一副刚被欺凌过的模样。柳织怔了怔,瞬间明白了安绮容的意图,道:“姑娘真是聪明。这样一来,大爷欺负了姑娘,就得负起责任来,若是不肯取姑娘为妻。姑娘身子没破,也不用委身做妾,还有退路。大不了咱们回老家去。” 安绮容笑着给她个白眼:“可是叫你这丫头聪明一回。说这么明白作甚?万一叫人听见可不得了。快点将那壶茶水倒了,换上新的来,别叫人抓到蛛丝马迹。”柳织赶紧去了。安绮容冷笑看着榻上晕乎乎的李唯承,那药效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差不多能赶上周氏来‘捉奸’。 “哼!想算计我,想的倒美!”原本她是看中了李唯清的,奈何即便成事了也只能做妾,更何况李唯清和姚氏感情甚笃,她想横插一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没想到就在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另攀高枝的时候,周氏找到她,提出愿意和她以平妻论,共同伺候李唯承的话。安绮容盘算着,这自然比其它不找边际的想法都靠谱,李唯承虽是庶子,却也占一个长字,若是有一天,真能脱了这个庶字,她可就是相府的当家主母! 不过,她可没兴趣和周氏共侍一夫,听说周氏已经失宠很久了,儿女也死的死,残的残……等她被李唯承三媒六聘娶进家门,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周氏!兰氏一个妾,她可以慢慢收拾…… 柳织换好茶水重新放到桌子上,想了想说:“姑娘,听周氏的意思,大房最近受的这些事,都是那个古灵精怪的五姑娘的手段。奴婢却不信,五姑娘小小年纪懂什么?会这么厉害?大少也残了不说,大姑娘和三姑娘可都死了呀!” 安绮容道:“我也觉得奇怪,不过若真的嫁给大爷。那么以后自然要帮着大爷谋划,李唯承是庶出长子,和三房明争暗斗就是为了一个嫡字,嫡庶可是天壤之别!到时候难免和三房的人撕破脸,还是要防着点才好。” 柳织点点头:“可夫人若知道了,定然会反对姑娘这么做。” 安绮容叹气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娘一心想让我嫁个普通人家做正室,可哪有什么好人家?我可不想嫁到那些破落户去,如今有了一个嫁到高门做正妻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 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响声,安绮容神色一凝,跳到榻上,陡然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救命啊!大表哥,不要……放开我!” 柳织吓了一个哆嗦,紧接着拿起茶壶呯的砸在地上摔个粉碎,哭喊起来:“啊!姑娘,姑娘!大爷快松手……快松手……” 好巧不巧,李唯承在这个时候醒了,在几声叫嚷中睁开眼睛,入眼便是一片雪白的香肩,他平日和兰氏荒唐惯了,此时顺口喊了一句,“我的小仙女儿!快到爷怀里来!” 一翻身便将安绮容压在身下,安绮容大肆挣扎,口中叫喊不断,柳织又在一旁半推半拽的拉扯着,周氏一马当先,挑开帘子进了屋子,姚氏,吴氏,还有安绮容的母亲蒋氏,随后兵荒马乱的进了屋子,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李殊慈在花厅急的团团转:“到底什么事?我娘拉着姨祖母和二伯母去哪了?为什么不让我去?是谁来传的话?” 蓝心皱眉道:“是大夫人身边的春草来传的话。三爷那并未出什么事,甚至一直在席上照顾贵客。” “大伯母?”李殊慈忽然想到什么,一跺脚道:“糟了!我怎么忘了这事!” 第124章 谁不要脸? 李唯承好死不死喊了这一句,蒋氏觉得自己的心头血都要从嗓子眼窜出来了。 “容儿!”蒋氏大叫一声扑了过去,柳织这时也用了力气,两人一齐把李唯承从床榻上拽了下来,李唯承冷不丁被摔在地上,口中哎哟着,抚着前胸后背爬了起来。入眼便看见周氏脸色铁青的站在面前,他拉下脸斥道:“你怎么在这?” 说完才反应过来,周围怎么这么多人?回头一看,安绮容衣襟凌乱正扑在一个妇人怀中痛哭,他脑子一麻,“这……” 周氏将头瞥向一边,眼睛红通一片,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吴氏扯着阴阳怪气的调子,说道“大哥,您若是看上了安表妹,该亲自跟蒋姨母提亲才是啊。背地里强迫人家姑娘做这苟且之事,真是有伤风化!” 蒋氏给安绮容整好衣襟,惊疑不定,这毕竟是在李府,她再痛恨李唯承也要先问个明白,她抖着声音的问道:“容儿,这是怎么一回事。” 安绮容还没说话,又爆发出一阵哭声,柳织在一旁哭诉道:“夫人,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姑娘好心给大夫人送治头疼的方子去,没想到大夫人突然莫名其妙说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想替大爷聘娶姑娘为正妻,以后与她以平妻论处。这话怎么能跟一个姑娘家说,若是真有心,也该跟夫人您当面提,跟姑娘说像什么话?姑娘羞臊难当,借口自己水土不服在屋子里避了好几日。今日大爷来了之后,一开始还是十分有礼的……等奴婢取了瓜果点心回来,就……就看见……” 这一番避重就轻的话,直接避过了是她们自己引李唯承到这里的事实,一屋子人的脸色精彩纷呈,周氏哭噎着,十分委屈的说道:“你这丫头话怎么能这么说,都是自家人,我总得顾念着安表妹的心意,所以才试探的问问,再说那一日,安表妹明明是愿意的,怎么今日却往我身上扣这屎盆子……安表妹,我真心诚意待你,你怎能如此对我……” 柳织那眼睛去描安绮容,安绮容却不说话,只哭的一声比一声高,众人看在眼里,更觉得安绮容周氏是在编瞎话,目光如同一个个小灯笼般照在周氏身上,周氏没想到安绮容居然来这一手,气急道:“事已至此……安表妹的清白被毁……爷便纳了表妹便是……” 柳织心下暗忖,果然如此!面上却惊愕道:“大夫人!您设计陷害我们姑娘不说,之前却说要三媒六聘娶我们姑娘过门的,如今事情败露了,怎么能让我们姑娘做妾?” “你说什么!”蒋氏听见周氏这话,再看看衣衫不整,满脸一惊一乍的李唯承,恨不能一脚踹死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蒋氏止不住身体剧烈的颤抖,伸手指着这对夫妻俩,“你们给我说清楚!给我好好说清楚!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周氏一副被冤枉,打掉牙往肚子里吞的模样,擦擦眼泪道:“聘则为妻奔为妾,如今安表妹尚未过门就和大爷发生了苟且之事,也只好委屈安姑娘委身为妾了。”周氏说的理所应当,理直气壮。 安绮容从蒋氏怀里仰起头,眼睛已经红肿的如核桃一般,她哭道:“没想到大夫人和大爷是这般狼心狗肺的人。大夫人前面说要聘容儿为平妻,后脚就叫大爷来毁容儿的清白!真真好算计!” 李唯承懵在当场,他什么也没做呀,可看看自己一身狼狈和屋子里的一片狼藉,刚才发生什么事,他怎么不记得了呢?难不成他真是一时贪恋安绮容绝色容颜兽性大发?“容……安表妹……” 李唯承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安绮容打断,她眼中的泪珠成串往下掉:“大爷,我以礼敬你,可你却说,我早晚都是你的人,不如现在就跟了你!你!你……娘,女儿的命怎么这么苦……” 安绮容一句话噎在嗓子眼里,几乎哭的背过气去,周氏道:“事已至此,表妹哭也没有用,你放心,此事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外人知晓,三弟妹,安表妹是你的嫡亲表妹,你说呢?”周氏眼中得意之色一闪而过,她就是要让三房没脸,以后有了安绮容在大房做妾,不仅能利用她打压兰氏,自然也能利用安绮容牵制三房一二! 姚氏上前,轻柔的抚着安绮容的后背,胸中堵着一团郁气,好好的一个姑娘家,竟然平白遭受如此不堪之事。周氏是长嫂,又不好指责,她只能说:“阿容,一切全凭你的心意,你放心!有什么委屈,你尽管说出来,老爷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在姚氏心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婆母身在病榻,自然还要公爹出面主持公道。 安绮容无数委屈难以诉清,呜呜哭个不停:“大夫人好大的脸面,容儿来府上没几天,就被你逼着给大爷做妾!幸好容儿的清白还在!不必受你辖制!”她转过脸,对蒋氏说道:“娘,娘!咱们这就启程回老家去!女儿再也不想看见这些人了!” 安绮容此话一出口,众人都是一愣,原来竟然没有得手!周氏大惊,“安表妹,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又何必再隐瞒呢?你如今残败之身,若是回老家去,也难以嫁入好人家,不如委身大爷,我与大爷必不会亏待了你……” 木云被姚氏留在院子外面和一众丫头一起等着,但以她的耳力自然是将里面的话听得清楚明白,心中惨叫一声,‘这下可糟了!’趁人不注意,她退出院子,飞速往花厅那边奔过去,这事得赶紧告诉姑娘,兴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此时热闹的花厅里,曹莹眼见李府几个女主人匆匆出去,就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见李殊慈眉头紧皱,和旁边的丫头嘀嘀咕咕,眼珠一转站起身来:“我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李家妹妹对李府比较熟悉,陪我走走可好?” 李姝玉正愁怎么结交结交这群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贵女,就听曹莹居然邀她一起出去走走,这可是左相曹诚的嫡亲孙女儿,顿时眉开眼笑,应承下来,“曹姐姐跟我来。” 曹莹出了花厅,左右看了看,便指着方才几人出去的方向道:“咱们往那边走走吧。” 李姝玉一怔,指着相反的方向解释道:“曹姐姐,府上的园子都在另一边,这边没什么的,前边西苑只是府上的客居。” 客居?曹莹心思活泛,一下就想到了好几种可能,她笑容温和,说道:“好妹妹,我闲人多闹得头痛,就想去僻静的地方走走,好在有你,也不怕迷了方向。你就陪我往那边稍走几步便可。” 李姝玉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当下滔滔不绝的跟曹莹套起近乎来,曹莹强压住不耐烦,打断李姝玉的话,问:“府上最近可来了什么客人?咱们往那边去,可别冲撞了。” 李姝玉笑道:“嗯,是来了客人,姨祖母带着女儿来看祖母,就住在西苑呢。冲撞倒不怕,表姑母性子十分热络,这李府上上下下就没有说她一个不好的。” “是吗?”曹莹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直奔着西苑那边去。李姝玉个子比曹莹矮半头,曹莹走的稍快,李姝玉几乎赶不上她的步伐,直喊道:“曹姐姐,等等我呀!” 李殊慈回过神,扫一眼花厅,发现少了李姝玉,忙到赫连瑜几个跟前问:“你们看见我六妹妹没有?” 俞宝婵抱怨道:“阿慈,你可真是忙,想找你好好说几句话可真不容易。” 方瑾见李殊慈面上有急色,忙按住俞宝婵,道:“我方才见你六妹妹和曹莹一起出去了。怎么了?” 李殊慈暗恨曹莹多事,看见一旁紧盯着赫连瑜想要说话的康阳郡主,小声到:“宝婵,瑾姐姐,你们在这等着,我跟阿瑜说点事!” 赫连瑜被拽着往边上挪了几步,正巧从康阳的右边挪到了她左边,李殊慈悄声道:“阿瑜,曹大娘子好像偷偷去看你大哥了!你说这可怎么办?咱们要不要去拦着点?若是别人发现,可就不好了!” 康阳郡主一听这话,蹭的从椅子上蹦下来,道:“阿瑜,你跟我出去走走,你,也跟我去,那个曹莹往哪边去了?”康阳指着李殊慈下了一通命令,便被连拉带拽的往出走,李殊慈往西苑那边一指,康阳二话不说拔足狂奔。 曹莹不想让人看出她的心思,更没有康阳这般肆无忌惮,走的忽快忽慢,没一会就被康阳郡主追上,康阳一把扯住曹莹,恶狠狠道:“你这不要脸的狐狸精,你要往哪去!” 李殊慈也没想到康阳居然这么直接,再怎么说,曹莹的祖父也是朝廷一品大员,当下连忙劝道:“郡主,有话好好说,曹大娘子就是出来走走……” “出来走走?”康阳一副‘你骗谁呢’的表情,“出来走走,好好的园子不去逛,专门往人少的地方钻,你是要去会谁?你说清楚!你还要不要脸?” 曹莹脸色煞白,被康阳一句一个质问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你……你说谁不要脸?” “你什么你!说的就是你!” 第125章 魔高三尺 正在此时,才奔了一半的木云看见前边几个人争论不休,定睛一看,李殊慈不就在那吗!连忙跑过去,可在场的人实在是多,又不好说话,直急的头上冒汗,频频给李殊慈使眼色。 曹莹一见木云如此,就知道那边肯定有事,她急着想去一探究竟,当下便要甩掉众人,往前边去。康阳看看曹莹,又看看木云。一把拉住曹莹,问木云:“你是谁?什么事!” 木云平时虽然脑袋转弯的时候少,却有急智。看见赫连瑜站在一边,当下说道:“方才遇见赫连世子,他问我看没看见赫连姑娘,让我帮着传句话。” 康阳一听,赫连韬果然就在附近,她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曹莹,此时恨不得将曹莹剥了皮吃肉,她恶向胆边生,竟然拽着曹莹就往回扯,一边扯一边指挥后边跟来的两个婢女跟她一起,对曹莹吼道:“你赶紧给我滚回去呆着!” 对方是太后身边得宠的康阳郡主,曹莹素来知晓康阳肆无忌惮,却不知道今日怎么就把火烧到她头上,她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再嚣张傲气也做不出康阳这种撒野之事来。气的脸色雪白,呼吸颤抖:“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曹莹身边只带了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吓得血色褪尽,却还是抖手抖脚帮曹莹拉扯着,康阳的身边的婢女年龄大些,而且时常跟在郡主身边,这种事见得多了,三两下就把那小丫头拨拉开推倒在地,曹莹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 李殊慈仿佛看见康阳呲出一口森森白牙,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曹莹急怒攻心,直挺挺朝后厥了过去,幸好康阳的两个丫头还在旁边扯着,急忙扶住,不然曹莹非得在青石路上摔出满头包不可。一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康阳一见曹莹晕了,也吓了一跳,顿时愣在当场,似乎没有想到曹莹居然这么脆弱。李殊慈赶紧从旁边叫了个婆子,“曹大娘子病了,快把她抱到暖阁去,再叫赶紧叫个大夫来,阿瑜,你陪着曹大娘子。我去给各处报个信儿。” 李殊慈转身对愣愣的康阳郡主说道:“郡主,这有我呢,您先回去吧。” “哼!”康阳自知闯了祸,也不再大喊大叫。咬咬牙,反正这狐狸精也不能去找世子了。冷哼一声带着两个丫头返回花厅去了。 李殊慈舒了一口气,看着曹莹她们进了附近的暖阁,示意木云说话。 西苑,周氏的话一落地,蒋氏怒道:“住口!” 周氏剩下的话噎在口中,手中的帕子攥的死紧,李唯承上前给了周氏两个巴掌,怒斥道:“贱妇!你如何能恶毒至此,污蔑安表妹的清白。”李唯承听见安绮容要回老家的话也急了。他是怎么也不能让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我今日就写下聘书,备下聘礼,八抬大轿娶安表妹过门!你这贱妇休要再胡言!” 周氏被李唯承气的浑身发抖,却还是坚持己见,说道:“事实如何,方才大家都是亲眼所见,安表妹已经失了清白,何苦还要再隐瞒,即便你以残败之身回覃都府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谁又会娶一个不洁的女子……安表妹,事已至此,你还是就此认下吧!” 吴氏惯爱和稀泥,在一旁嗤笑一声:“哎哟!大嫂,你可不要乱说话,我们可什么都没看见。再说了,你这般架势,知道的说你是为了安表妹的终身考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巴不得安表妹已经失了清白,不得不给大哥做妾呢!大嫂还真是贤惠啊!” 周氏脸被李唯承掴的通红,咬牙说道:“我都是为了安表妹好,安表妹年纪还轻,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就得沉塘浸猪笼!安表妹如花似玉,我是可怜她一条性命……若是能顺顺当当跟了大爷,丧事转喜事,大家都好!”竟然一句话定了安绮容的前途。 蒋氏没想到周氏居然能说出这样丧心病狂的话来,只恨的七窍生烟,柳织在一旁哭道:“大夫人说的话好没道理!我们家姑娘好歹是个正经嫡出,家境虽然没有府上殷实势大,却也不是随随便便谁想娶就能娶的,大夫人这么算计我们姑娘,逼着我们姑娘做妾。就不怕老天报应吗!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就要纳妾了事,天底下再没有这么好的买卖!” 柳织可是安绮容的陪嫁,自然哭的卖力。字字珠玑,句句见血。李唯承听见这话,越发觉得周氏心思歹毒,明里一套背后一套,他看着连哭也带着万分娇媚的安绮容,扑通一下跪在蒋氏脚下,磕了三个头,道:“姨母,休要听这毒妇胡言,都是外甥不好,外甥猪油上脑,一时欺辱了表妹,实在是外甥的过错,外甥愿立刻写下聘书,聘娶安表妹为正妻,请姨母成全!” 蒋氏没想到李唯承居然这么痛快,然而她怎么知道李唯承早就已经厌弃周氏,想要另娶正妻了呢!她看着几乎哭死过去的女儿沉默着,紧皱眉头,出了这样的丑事,一个女儿家,能怎么办?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否则,将来即便容儿顺利出嫁,若是让夫家听到什么闲话,什么被算计被害根本说不清。若是李唯承真能应诺,明媒正娶,纵然有什么闲话,也没什么太大影响。 可是,要嫁,安绮容是绝不会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嫁,否则她岂不是以后都要被周氏压在头顶上!她从蒋氏怀里抬头,一脸凛然的说:“大表哥,大表嫂这般折辱容儿,容儿宁愿一死,但是,在容儿死之前,也一定要先证明自己的清白。”她转头对姚氏说道:“三表嫂,请你请位嬷嬷来,为我验明正身!” 众人都是一惊,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被验身是极大的羞辱,可现在却是能证明安绮容清白的唯一办法。周氏也吓了一跳,难道安绮容真的还是清白之身? 姚氏看向蒋氏,蒋氏迟疑一下点点头。嬷嬷很快被找来,结果自然是安绮容仍然是黄花闺女一个。众人的面色都十分奇怪,原来李唯承竟然真的没得手,方才安绮容说自己清白还在,显然众人都没信。 蒋氏也松了口气,好在身子没破,还有退路……李府关系复杂,尤其是大房和三房之间的嫡庶之争,她和姐姐来往的信件中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如今她的女儿居然出了这种事,受辱于大房不说,明显是被周氏算计了。做妾铁定不行,如今又在众人面前自证清白,也就不必非得嫁给李唯承了。 安绮容见母亲有了一丝动摇,急忙哭道:“娘,女儿虽然证明清白,却已经被大表哥染指,实在没脸活了,不如让女儿死了吧,母亲带着女儿的灰回老家去,葬在父亲身旁,女儿也就别无他求了……”这一番话说的蒋氏心酸无比,她就这一个女儿,怎么也不可能看着她无辜受辱,就这么死了。 “容儿,你仍是清白之身,咱们回覃都府去。”蒋氏心疼的抱着安绮容,道:“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万万不可想不开,若是留娘一个人在这世上,娘要怎么活!”安绮容不答话,只是不断摇头哭泣。 李唯承这个时候却是真急了,他怎么能让安绮容回老家去?她走了,他再上哪去找这么个身家清白,又美如天仙的姑娘为妻?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周氏,道:“姨母,我是真心实意要娶表妹为妻的,表妹花骨朵似的,姨母怎么忍心看表妹香消玉殒?姨母,以后您就是我李唯承的亲娘,您老就住在府上,时时盯着我,我若做下半分不好,您就打死我!” 这话说的当真是情真意切,安绮容的哭声一阵高似一阵,柳织抽噎道:“您就同意了吧,姑娘的性子倔,万一出点什么事,后悔也来不及呀!” 蒋氏当下叹了口气,看着李唯承道:“你口中所说可能保证?” 周氏的肺都要炸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可她此时没有任何理由阻止这件事。李唯承连忙应承,万般保证道:“请母亲放心!我这就写下聘书!”居然连称呼都直接改了。李唯承说罢叫人拿来纸笔,刷刷刷写的飞快,他的心也如这笔尖一般,简直要飞起来了!他又有了新的正妻,不仅远远超过周氏,更比兰氏美上百倍! 蒋氏手上拿着那张聘书,心中的恶气总算散了一些,她叹了一口气,又叹一口气,将聘书交到安绮容手上,“容儿,你好好拿着,若你愿意,母亲就为你做主,若是不愿意,咱们立马回老家去,千万没说什么死啊活的!” 安绮容雨落桃花的姿态摆的十足,委屈几乎要从每一个毛孔溢出来,紧紧握着那张聘书,哭着点点头。 李殊慈在外面正听见这一句,脚步顿在当空,如坠冰窟! 第126章 红脸与白脸 周氏已经懵了,她怔怔的看着李唯承狗腿的模样,几乎想笑两声,可嗓子眼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吴氏咯咯笑道:“哎哟,好事好事啊!没想到咱们今日还添了桩喜事!我在这就先恭喜大哥大嫂了。安表妹这么个美人儿,若是嫁到别人家去,我可也舍不得呢!来来来,安表妹快别哭了,哎哟,瞧我这嘴,以后我可不也得跟安表妹叫大嫂了?” 李唯承傻呵呵的跟着笑了两声,发现一屋子的人就他一个在捧吴氏的臭脚,顿时又尴尬的收了声。周氏目光怨毒的看着安绮容,她居然被这个小丫头给将了一军! 安绮容吓得呜咽一声,轻轻的喊了一句‘大爷’,李唯承怒目看向周氏,“你这毒妇还要干什么?以后若是容儿有半分不妥,都要通通算到你身上!还不赶紧滚回去,抄经念佛,给我那两个可怜的女儿积点功德!” 吴氏笑意盈盈的看着周氏吃瘪没脸,高兴的一拍手,道:“好了好了!坏事成好事!皆大欢喜!” 李殊慈缓步走进屋子,她没想到安绮容的心思竟这样深。众人朝她望过来,她才恍然问道:“娘?这是怎么了?” 吴氏喜气盈眉,李姝宛勾引太子憋下的恶气,这会全出了。简直比她自己成亲还要畅快,她道:“哎哟,慈丫头,你来的正好,咱们家又要又一桩喜事了。你表姑母和你大伯父刚成就了一桩姻缘。” 安绮容见李殊慈直直朝她望过来,心中居然生出一丝心虚来,可转念一想,除了周氏和柳织,这事天知地知,再没有他人知晓,她在这心虚个什么劲儿啊!就算是她知道了,不过一个黄毛丫头而已,再说,她又不是嫁给李唯清!她有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不去在意李殊慈,可,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望过来时,她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这种感觉如附骨之疽,怎么也甩不掉,所以她又将头埋在了蒋氏怀里。 李殊慈却没有在这件事上做过多纠缠,她失算了,她没想到安绮容丝毫不顾大房和三房之间种种矛盾和对立,竟然义无反顾冲着李唯承的正妻之位去了。她心气郁结,一点也不想多做客套,说:“大伯母,二伯母,母亲。寿宴还没有结束,赶快回到席间去吧,这么重要的场合,居然一个女主人都没有,方才康阳郡主和曹大娘子曹莹吵起来。曹大娘子突然就厥过去了。我方才已经叫婆子去告知曹夫人,咱们总得先一步过去照看才好。” 屋里诸人都是一愣,这么一会居然就出了这种事,康阳郡主和左相的孙女儿可都不是什么小鱼小虾。吴氏率先一步离开,她还得去处理那一对不要脸的母女呢!李唯承对蒋氏深深一拜,又恋恋不舍的看看倒在蒋氏怀里的安绮容,毫不客气的扯着周氏走了。 片刻之间,屋子里就只剩下蒋氏,姚氏,安绮容和李殊慈,外加柳织。姚氏忽然觉得气氛有些怪异,将目光投向站在屋子中间的女儿身上。而李殊慈的目光却只看着蒋氏。蒋氏忽觉这目光有些刺眼,她蹭的站起身,一把将榻上的安绮容扯到地上,安绮容方才哭的太过用力,没防备间摔倒地上,十分狼狈。她顾不得疼痛,不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委屈道:“娘?” 蒋氏却不管她明白还是疑惑,两个嘴巴抽的山响,安绮容的面上顿时紫胀一片,原本她的两只眼睛已是红肿不堪,这会儿看着,整张绝美的脸蛋惨淡无比。蒋氏怒道:“孽子!你以为别人的眼睛都是瞎子不成,你以为你做尽不堪之事真的天衣无缝?” 安绮容一惊,“娘?女儿受了委屈,娘为什么全责怪在女儿身上?” 蒋氏怒道:“当着你嫡亲表嫂的面,你还要在作假到什么时候?方才我顺着你的话说,不过是为了成全你的面子罢了!你怎么不说说,李唯承怎么会到你屋子里来的?”蒋氏的目光看向柳织:“柳织,你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柳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低低的垂着,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蒋氏咬牙道:“好啊!你们主仆两个的嘴一个比一个硬!”她两步走道桌前,抄起瓷白的杯子朝柳织砸过去,杯子哗啦啦在柳织的脚边碎裂成无数碎片,柳织瑟缩的跪在地上,连连讨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我辛辛苦苦养你二十年,就是让你这么作践自己的?”蒋氏含泪斥责道:“你爹说去就去了,我让你早点结亲生子,你嫌这个落魄,嫌那个没前途。说到底还是贪慕富贵权势罢了!你如今做下这等龌龊事,让我怎么跟你卧病的姨母交代?让我有何颜面面对你表哥表嫂?” 姚氏惊讶的看着安绮容,“姨母,你说的是真的?” 蒋氏心中不是没有愧疚,只是事情已然到这一地步,与其日后不小心漏了嘴,还不如现在就挑破,反正事情已成定局,她道:“我自己养的女儿,我心里知道,这孩子心思重,又爱慕虚荣,所以想早点物色一门好姻缘,这才上京想找姐姐帮忙,没想到,却因此种下了孽缘!我知这些年来三房与大房之间许多不易之处,可没想到这孽障今日居然……” 姚氏站起身,目光中仍是不可置信:“阿容,你是故意……故意把大哥引到你这来的?” 安绮容哭道:“表嫂,是大表嫂那日跟我说,要替大表哥聘娶我为平妻,要问问我的意思,我也是拒绝了的,我在屋子里躲了几日,可她还是不依不饶,我只是想找大爷来说清楚,并没有其他的心思……” 这话却只能骗骗傻子了,安绮容和周氏若没有各自的算计,这事都应该第一时间跟蒋氏与姚氏提起,可这两人却没露出半分,居心如何一看便知。姚氏将头偏向一边,不再看她。 蒋氏见姚氏如此,打断安绮容道:“事到如今,你何必再枉作聪明说些违心的话!”蒋氏从安绮容手里抽出那纸婚书,捧到姚氏面前:“阿纭,是我没管好女儿,今日这件事,全凭你们夫妻做主,容儿是生是死我亦不再去管她了……”兴许蒋氏并没有攀结富贵的心思,可安绮容已经把事情做下了,她这做娘的怎么也不会看着女儿吃亏,自然要帮着她把事情做圆,至于其他,李家的什么恩怨人事,哪里有女儿重要呢! 安绮容爬过去抱住蒋氏的腿,“娘?您这是做什么?女儿也是为了表哥表嫂着想啊!以后有女儿操持大房一应事物,自然不会再像周氏那样包藏祸心,这府上从此也就太平了呀!” 蒋氏看向安绮容,“我还没听说过,要帮人家却自动把自己送到仇人手里去的!你真当你是九天仙女下凡,李唯承会为了你休弃周氏,抛却兰氏吗?你以为只有你最聪明,别人都是蠢货,都是死人不成!你若是安安稳稳的,你表哥表嫂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蹉跎下去,这上京的好人家多了去,总不会哪一桩都不合意!如今你做下这等事,你!” 蒋氏这一番话确实有几分真心,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只想让她平平凡凡,安安稳稳的度过此生,她也已经嘱托姚氏帮忙相看,奈何安绮容居然要去攀这个庶长子!这是安得什么心?李府这么些年都没扯清的官司,她安绮容居然来硬要插上一脚,“若早知道你非要这么嫁出去,我何苦操这个心!” 李殊慈原本以为安绮容是个祸害,蒋氏起码是知礼心善的,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如今才说不管安绮容的生死,方才又何必要做那一场戏呢!姚氏自然不会去接这聘书,否则,才是个天大的笑话呢。安绮容虽是三房的亲戚,可姚氏做为弟媳,却怎么也不可能伸手管小叔大伯娶妻纳妾的事。姚氏尴尬不已,李殊慈道:“姨祖母,这婚书您还是收好吧。眼下除了您之外,恐怕还真没人能管的起这事。” 言外之意很明显,你们母女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主家一句,既然现在一唱一和已经都把事情解决了,还要如此惺惺作态来寒碜人吗?再说,就算她们真拿走了这婚书,以李唯承对安绮容的心思,还不上杆子再给补上十份八份的。 蒋氏尴尬的收回手,姚氏只是心善,不愿把人往坏处想,却并不笨,此时也品过味来,她起身朝蒋氏福了一福,道:“姨母,寿宴离不开人,我这就先去了。”说罢,带着李殊慈离开了。 在李殊慈看来,周氏起码还有底线,可安绮容这种人,为名为利,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她在得手之后,第一个要除掉的便是周氏,这正好对了沈姨奶奶的心思,若是她们二人再联起手来……李殊慈一阵头痛,两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碰到一起,要怎么对付才好? 外面人多眼杂,李殊慈也不好说什么,只简单说了康阳郡主和曹莹之间发生的口角,她落后一步,目送姚氏进了曹莹歇息的暖阁,问木云:“向九该回来了吧?” 第127章 清雪桃花 春寒料峭,入夜竟然飘起细微清雪,本来明媚艳丽的桃花染上一片轻愁。李殊慈一个人披着厚厚的银狐斗篷站在廊檐下茫然出神,这一日发生太多事,以至于她二世为人也实在难以消化,只觉的疲惫不堪,一动也不想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寒意终于漫进狐裘之内,她回过头,想回到屋子里去,却发现原本空无一人的院落之中多了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王爷?”李殊慈想问,王爷怎么来了。可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因为想起上次她说了一句‘王爷自然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 儒王下巴微抬,示意她跟着他进屋,一室宁静,方才丫头们泡的茶已经凉了,散了一室茶香。李殊慈就要喊人过来,儒王抬手制止:“不必了,坐吧。” 李殊慈拘谨的在他对面坐下,“不知王爷深夜到访,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夜色清寂,外面传来二更鼓的梆子声,宁静中更添冷肃。儒王并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问道:“我见你神思不属,是在想什么事?” 李殊慈身心疲惫不堪,本来今日已经打算一个字也不再说了,奈何对面坐着的,是个根本不能拒绝的人物。她道:“今日,二伯父的庶出女儿,我四姐姐李姝宛,在偏僻的假山角落里意外撞见太子殿下,发生了……一些事情。好在二伯母发现的早,将四姐姐的生母提了去,解了围。四姐姐因此与许姨娘发生口角。” 然后,她又絮絮叨叨说了康阳郡主和曹莹的事。没有停歇,她像手下给主子禀报一般接着说道:“另外一件,我姨祖母家的,我父亲表妹,在老家覃都府蹉跎至双十年华,还没有一门可心的婚事,所以同姨祖母两人上京来,想寻一门合适的人家。没想到,今日却受了我大伯父李唯承的欺辱,又被一家子的人撞见,大伯母强压着安姑母要收做妾室,但安姑母还是清白之身,所以最后以平妻论之,大伯父已经亲自写了婚书。” 李殊慈说的简单明了,但她知道,儒王定然已经从只言片语间已经看透了各种关节,他直截了当的说道:“而你最在意的,应该是最后这件事了。” 李殊慈没精打采的点点头,她自然不会说她以为安绮容看上的是自己的爹,所以才被人钻了空子:“百密一疏,我没有想到,安绮容竟然会有这样大的心思。”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挫败感几乎填满了整间屋子。若是安绮容真的嫁给李唯承,她的手段只会比周氏更加无所顾忌,狠辣残忍。前世安绮容被周氏寻到,成了李唯清的妾室,后来三房的败溃与她暗中捣鬼密不可分。所以说,在被沈姨奶奶握在手中之后,安绮容当真是一枚尖锐无比的棋子。 李殊慈的重生,给了李姝乔等人重重一击,也从而改变了一些事情发展的轨迹。 “哼,枉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就被这件事难住了?你别忘了,李唯承可是被君上严令在家思过三年,不得再生事端的。如今寻欢作乐不说,还妄图玷污表妹,强娶为妻。这是置王法于不顾,蔑视君上的大罪!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想必明日便有御史会在早朝时,弹劾李唯承私德不修,藐视皇权。”儒王轻哼一声,语气淡然,说出的话却是丝毫不给李唯承留活路。 檐角的风灯静静的在清雪桃花中亮着,偶尔一阵风吹过来,便起起伏伏的在窗影上打晃,李殊慈面上折射的明暗光影突然间鲜活起来,豁然散开一个笑容:“多谢王爷。” 儒王上万年不动的面容上,居然现出几分笑意,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无意识的把玩着桌上摆放着的粉彩细瓷杯,瓷杯的颜色从他的指间透出,愈发显得寒凉如露,轻粉如霞,“若是那位安表妹真想嫁,再等上三年也可。就不知她是否还有这份耐心。”再等上三年,安绮容已然二十三四,那可就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 没想到儒王居然也会说玩笑话,李殊慈看着他的手指无意识的走神,心想,原来男人的手也可以长得这样好看。瓷盏上的手忽然停住,李殊慈回过神来,发现儒王正看着她。她心下窘迫不已,忙到:“额,那个……我去给王爷泡壶茶来……” “不用了。”他说。“天色已晚,我这便回去了。” “诶?回去了?”李殊慈呆愣愣的问道。难道他今天并没有什么事,那为何…… 儒王轻轻捋顺衣角,道:“怎么?你还有事?” “啊?没事!”李殊慈连忙摆手,然后发现这个动作似乎很傻,又赶紧放下。”恭……恭送王爷……” 儒王转过身去,背影似乎轻微抖动了一下,李殊慈更加窘迫,他难道是在笑话她?跟着他走到院中,静立看着这个白色的身影在墙头花枝中飘散。心下一阵轻松,果然是崇南最最令人敬仰的王爷,只是一下便解决了她绞尽脑汁,扭结肚肠也无法解决的事。她真是笨!居然把事情想的那样复杂。 回身走进屋子,吹熄烛火,她缩在锦绣繁华的衾被之中,一颗心仿佛被屋外落下的雪花搅的无法平静。她复又披衣起身,也不叫丫头,独自拿着一只灯笼朝姚氏的院子走去,远远的几点灯火照映,“娘居然也没睡?” 敲门声响,姚氏惊诧的看着李殊慈从外面进来,“阿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娘怎么还没睡?是不是还在想今日的事?” 姚氏点点头道:“你爹还在书房,我想等他回来跟他说说……。” 最近事情纷杂混乱,她本来要找父亲谈谈却也没倒出空闲来。李殊慈劝道:“娘,您别再想这件事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表姑母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咱们只需站在各自的立场便罢,谁也无需对谁愧疚,更无需因为他人的作为而苦闷自己。”李殊慈挎着姚氏的手臂,“娘,您只管把心思放在父亲身上,其他的事情,我和父亲尽可以解决的。” 姚氏听李殊慈让她把心思放在李唯清身上,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来臊你母亲我!” 李殊慈怕姚氏心中郁结,生出病来,见她笑了,说道:“大哥可快要回来了,娘把随意轩收拾出来没有?” 提到长子,姚氏眉目顿时舒展:“这还用你说,早就吩咐人收拾出来了。一应事物都是我亲自挑选的。” 李殊慈想了想,“岫弟大了,等大哥回来,就让大哥带着弟弟长长心眼。”她瞧着李岫的性子虽然活泼,却过于憨直,一点也不像李屹满肚子心眼。“不然,将来可得吃亏了。” 姚氏宠溺的摸摸李殊慈的头发,笑道:“好好好。让你们兄妹三个全都一肚子心眼!” 从姚氏的屋子出来,她想了想,往李唯清的小书房去,却发现小书房中空无一人,她手里捏着灯笼,忽然有些烦躁,这个时辰,后院已经落了锁,守门的婆子是不可能放她出去的。她回到拂风苑叫木云。 木云软绵绵的被李殊慈从被子里拖出来,疑惑道:“姑娘怎么还没睡?”李殊慈今日心情烦闷,早早便让丫头们散了,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发呆。 “别睡了,你跟我去前院一趟,我想去找父亲。”木云三两下穿好衣服,半抱着她从高墙上翻越过去,李唯清的书房附近花木甚多,两人从中穿行刮落一身雪水。 书房中果然灯火通明,门口一个小厮也没有,走近却听见里面传来阵阵朗笑声,李殊慈心中疑惑,李唯清性子冷淡无争,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如此高兴开怀过,哪怕再欢喜的事情,也不过微微展颜,何曾这般高声大笑?她手捏着斗篷,脚步小心的移到窗下,窗内有酒香散出,还有一个低厚的男子声音一口一个子方的叫。 子方是李唯清的字,显然两人刚认识不久,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李殊慈侧耳细听,那男子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她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博闻强识,木云在她身后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李殊慈回头,见木云面有异色,以口型说道:“怎么了?” 木云眨眨眼,示意先走,里面却传来那男子的说话声:“子方兄,窗外有客来。” 李殊慈和木云对视一眼,木云立身站定,明摆着是要她自己进去的意思,且面色十分不好看,李殊慈疑惑的看看她,才高声回答道:“爹爹,是我。” 李殊慈把木云留在外面,独自进了书房,她敛衽行礼,李唯清温和笑道:“阿慈,深夜不睡,怎么到前院来了?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深夜难眠,娘说爹爹还在书房,阿慈想着已经多日没能和父亲好好说说话,便来了。”李殊慈乖顺答道:“爹爹,这位是?” 李殊慈这才朝那男子看去,此人体格健朗,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须让人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眉目慈和,目光炯然有神。他看着李殊慈一脸笑意。“这便是令爱吧?果真灵秀异常,不愧是子方兄的女儿。” 李殊慈忙答道:“您过奖了。” 李唯清笑说:“阿慈,这是父亲新近结识的好友,十分值得钦佩。你应称呼他……” 那男子哈哈一笑,目光中颇有几分打量的意思:“不必见外,你便叫我一声四叔吧。” 李殊慈心弦猛的绷紧,抬眼看他:“四……叔?” 第128章 银雷滚滚 这一种长辈审视晚辈的目光,自然是因为她与杨衍的婚事,想必他早在杨衍的口中听说了……以杨衍对这位四叔的尊崇,恐怕他也是极看重杨衍的。难怪木云不敢出声,原来他竟然就是‘四叔’!李殊慈朝两人福了一福:“既然父亲有客,阿慈就先回去了。” 李唯清和悦的点点头,李殊慈飞快退下,平日的冷静谨慎一丝不见,她只觉得这人的目光令她如芒在背,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得。两人一路沉默回到拂风苑,进了屋子才发现雪已经停了,晦暗的天空露出一弯弦月,方才还冰冷的空气在短短的一会功夫就变得温润起来。青鸽迷糊间听见这边的动静,披衣过来一看,惊讶道:“姑娘,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一身星星点点的水渍?” 李殊慈坐着没说话,她此时心乱如麻。杨庭禹怎么会找上她爹?难道前世的谋划之中,父亲也参与了吗?不可能……沈家是害死母亲的凶手,父亲决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 木云在一旁回答道:“方才,我跟姑娘去了前院三爷的书房,却发现三爷和……和‘四叔’在一起谈笑风生,一派惺惺相惜的和乐模样……”她此时的心情也久久不能平静,她跟着李殊慈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一直以来,期盼着,寻找着一切与仇家有关的蛛丝马迹,如今线索近在眼前,她却手脚都在颤抖,难以拿出想象中的勇气,直接提刀砍过去,或者将人抓起来严刑拷打……说到底,她和那些凶徒是不一样的…… “四叔?”青鸽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是……是你之前?” 木云沉默的点点头。 “怎么会?不可能……”李殊慈陷入回忆当中难以自拔……那时她是个无比天真任性的少女,对沈家的手段一无所知,在母亲被人发现和沈洪有了首尾之后,她一度痛恨过母亲让她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父亲也因此几度消沉,在一次醉酒后沾染了安绮容……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李殊慈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落下来,连青鸽和木云的说话声也听不见。后来……在安绮容被抬了姨娘之后,她忽然觉得这个家再也没有一个值得她亲近的人……祖母过世了,母亲在尼庵中等死,父亲有了新人,将来还会有新的孩子……她疯狂的,想尽各种办法要嫁到沈家去,想在心上人那里寻找仅剩的一点温暖。她如愿了……终于在用尽手段,丢尽脸面之后……她嫁给了沈渊…… 然而等来的是什么呢?没有相濡以沫的扶持,没有同甘共苦的温暖,没有暖人心肺的安慰……在她受尽婆家冷脸和欺骗的第五个年头,祖父也死了,父亲醉酒坠马摔断脖子成了残废,母亲的丑事也被沈家毫不留情的宣扬出去。而她自己,被人陷害毒死了自己的亲弟弟……被沈渊将一纸休书残忍无情的甩在脸上。 寒冬腊月,她抱着病重的幼子在雪地中苦苦哀求,只换来李姝乔居高临下的一句嘲讽:“渊哥哥怎么会喜欢你?!”又禹小小的身体在她怀中变得青紫冷硬,她……她什么也做不了……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青鸽焦急的大喊,可李殊慈就如同毫无声息的木偶般,眼中一片空洞,毫无反应。木云抱着李殊慈,抽出银针在李殊慈的人中飞快的扎了下去,一个血点从细针孔中冒出,然而李殊慈仍是一动不动,青鸽哭道:“木云,这是怎么了?姑娘这是怎么了?啊?” 木云也急红了眼睛,“我在这守着姑娘想办法,你去请夫人来。”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又铺上了厚厚的黑云,原本明亮的一角弯月又消失不见。青鸽奔到门口,乍一开门,云层上面白光闪过,把她吓了一跳。这才三月的天气,何况才下了场清雪,怎么就有了雷闪?就在这时,李殊慈忽然觉得头痛欲裂,无法言说的愤怒直冲头顶,铺天盖地的将她吞没。门外又是一道极亮极长的一道雷闪,李殊慈猛地一声尖叫。 那声音几乎能够刺破重重云层,一时间震得青鸽和木云耳目嗡鸣,什么也无法听见,只能看着对方的嘴唇在自己的面前一张一合。李殊慈白眼一翻,直挺挺的朝后倒去…… 李殊慈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想睁开眼睛却用不上力,耳边的声音十分嘈杂,乱哄哄的,苦味从口中不断的流入喉咙,她觉得十分烦躁,却又摆脱不得,喉中的味道越发浓重,温热浑厚的力道让她的头又是一阵模糊,慢慢的,她又什么也不知道了…… 如此往复几次,李殊慈发现自己能清晰的感觉到身边的一切,可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睁开眼睛,或者动一下。有时候她会想起一些事情,一些无比久远的事,这些事或许一直在她的记忆深处潜伏着,只是她没有注意过…… 耳边的又传来熟悉的呼唤声,那是她的母亲姚氏。她想回答她一声,让她不要这么担心……“娘……我没事……” “阿慈?阿慈!你醒了?”姚氏的眼泪瞬间崩落,她一直在这守着,寸步不离,女儿总算是醒了。 李殊慈仿佛不知身在何方,她虚弱的转了转头,看向姚氏:“娘?这是……怎么了?” 姚氏紧紧拉着李殊慈的手,伏在她身旁,眼泪一行接一行的流下,“阿慈!你这死丫头,怎么总这么忍心吓你娘?啊?” 青鸽和木云也时刻在一旁守着,此时见李殊慈终于醒了,欣喜的抱在一起又哭又笑,青鸽道:“姑娘可算是醒了,姑娘若再不醒,这满屋子的人都活不下去了!” 李殊慈的眼神在屋子中慢慢转动,神智渐渐恢复,她用力撑起身子,想要做起来,却被姚氏一把按住,“你这孩子,都已经昏迷了五六日,水米未进,整日只灌些参汤苦药进去,还有力气?我这就叫人给你端些清粥来。” “我去我去!”青鸽忙道。月白守在门口,听见屋子里的动静,说道:“青鸽姐姐,我时时都给姑娘备着吃食呢,我这就去拿来。” 李殊慈唇色苍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她没想到自己昏迷了这么久,她看着姚氏憔悴发黄的面庞,劝道:“娘,我已经没事了,你赶快回去休息。” “娘没事,只要你没事……娘能有什么事……”说着,又哭了一回。“可有哪里不舒服?” “娘,你这般模样在这里,女儿怎么能安心调养,您快回去吧,我真的没事了,就是没什么力气,吃了东西就有力气了。” 姚氏擦擦眼睛,抓着李殊慈的手道:“好,那好……娘回去,你好好吃了饭,娘一会再来看你……” 李殊慈在丫头们的服侍下吃了东西,感觉恢复了不少,“我昏迷了五六日了?这几日可发生了什么事?” 屋子里只剩下青鸽和木云她们三个人,木云道:“并没有什么事,姑娘这事并未外传,只有咱们府上知道,夫人每日都在这里陪着,三爷也是得了空就坐在姑娘身边看着。只是前天夜里,王爷来了两回,都撞见夫人在姑娘身边,王爷在门外转了几步便回去了。世子也派人来问了几次。” 青鸽在一旁补充道:“还有,二姑娘隔日便要出嫁了。这几日府上正忙着二姑娘出阁这事。本来是大喜事,可我们见着自己家姑娘还在榻上躺着,水米不进就……”说着,青鸽用帕子捂着脸,擦起泪来。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 “我也不知怎么,想着想着就觉得魂儿离了体似的……都到了二姐姐出嫁的日子了……”李殊慈想起昏迷的时候,倒挖出了藏在心底的不少事,问道:“向九回来了没有?” “姑娘这都问了两三遍了,应该快了。”木云见李殊慈却是没事了,心情也放松下来,“覃都府毕竟路途遥远,安绮容她们母女坐马车虽说走的稍慢些,可也走了一个来月呢,向九就算骑马,一点不耽搁,来回也得半个来月呢。再加上要查姑娘吩咐的事,可没那么快回来。” 李殊慈点点头:“是我心急了。” “姑娘昏迷的第二日,儒王爷还有御史台加上一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上折子又将大爷痛骂一顿,老爷求了情,被君上一同数落,但君上最终还是网开一面,说,若大爷再做什么不可理喻之事,就将思过三年改成六年。”青鸽噗嗤一笑,“这几日,安绮容虽然躲在院子里没走,可也没再提要嫁给大爷做平妻的事了。蒋夫人整日在老夫人面前陪着,多数时候也不太露面。” “我看安绮容是不可能嫁给李唯承了,姑娘还急着见向九?”木云笑道。 李殊慈沉思片刻,“这几日我虽昏迷着,却迷迷糊糊记起一些关键的事情,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还得等向九回来的时候好好问问才行。” 第129章 悲欢(一) 自从那日一夜惊雷,细雨夹着雪花淅淅沥沥洒了好几日,拂风苑里草木本就多,丫头们纷纷抱怨一不小心就脏了鞋子。李殊慈被姚氏和丫头们拦着又在榻上躺了一天,这日终于能下榻活动活动,她真觉得自己没什么事,甚至还觉得身体更胜从前,只是说了谁也不信。 转眼明日李姝然就要出嫁,今天她怎么也要去看看。捧了添妆的盒子,走到门口,细雨居然就停了,木云笑道:“我看这雨啊,就是给咱们姑娘下的,姑娘病了,老天都高兴不起来!” “又说这混话,老天岂是能拿来开玩笑的。”青鸽嗔她一眼,笑道:“天可算是晴了。明日二姑娘发嫁,今日可要点嫁妆,方才我见婆子们都把一抬抬的嫁妆摆在回廊里呢。姑娘快看,就在那!” 三人正好穿过后院,廊下一抬抬的大红嫁妆摆的整整齐齐,嫁妆箱子里依次放着家居摆设、文房四宝、金银玉器、钗宝首饰,布匹绸缎……最后几箱居然直接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林林总总足足有六十四抬!几个婆子正拿着嫁妆单子一一核对。兰氏带着李峤和李殊颜在一旁看热闹,几乎都呆了,不断的啧啧赞叹着,“听说这上京富贵人家的贵女有史以来最奢豪的嫁妆也就是一百二十八抬。我的老天爷,咱们府上居然还供着位财神呢!” 一旁二房的婆子听了这话也不知是在炫耀还是在寒碜兰氏,“姨娘这话说的可没错,咱们二夫人虽是商户出身,身家却是巨富,比得那些没用的官身,日子不知好过多少,都说这金银钱财是大俗之物,可谁家过日子不花钱那?” 兰氏怔怔的看着这一抬抬满满登登的嫁妆,刚刚因为安绮容嫁不成的事高兴起来的心情登时又一落千丈,他爹是个小县官,她是个妾,嫁给李唯承的时候,不过抱着自己的妆夯,一抬小轿子就嫁了。等以后她的颜儿出嫁的时候,她一个庶出的女儿能有多少嫁妆? 李殊慈不过在此稍停顿片刻便继续往前走,穿过这一小片园子就是李姝然的院子。 “你性子柔顺,可心里也要有数,那些什么女则孝经的看看也就罢了。虽然我求了老夫人从中斡旋选了陶志远,现在看着是百般好。可这男人那,年轻的时候个个上进,都是好的,年纪渐长,毛病也跟着涨。特别是在女人上头,这年少的小女儿一茬接一茬,防不胜防!”吴氏看着低眉顺眼的李姝然,说道:“不过这都好办,就一条,你需得牢牢记住了。女人贤惠是要贤惠,就在一件事上绝不能贤惠。你可知道是什么?就是庶子!陶志远是个有才的,早晚的升官加爵,以后若是纳妾,怎么你都可以随他,就一条,这孩子都得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你可听明白了?” 李姝然略一偏头,明显是没听进去:“娘,陶公子他不是这样的人。” “你这丫头,你们两个才见过几面?能看出个子午寅卯来?我告诉你,这男人成亲前都是个顶个的好,真好假好得看成亲后。”吴氏恨铁不成钢的说:“我是你亲娘,还能骗你不成,妾室的房里汤药绝不能断。” “娘,你这话说的,爹爹就是庶出,两位姨娘不是也生了四妹妹和六妹妹吗?要是真有了,还真能弄死了?那也是人命啊!”李姝然平日不言不语却极有自己的主意,她不想还没进门就先想着一通算计,要是陶志远真有那么一天,到时候再说也不晚,现在说这个,她总觉得十分不自在。 “你爹?你爹是嫡是庶我是没法管,可那许是和庞氏生的是两个丫头,要是两个男嗣,你当我能容的下?”吴氏气急败坏,“你爹唯唯诺诺惯了,借他几个胆子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被大房那一对夫妻骑在头上大半辈子,屁都不敢放,在咱们家里就能翻了天去?再说,你爹能和陶志远比?陶志远是你祖父的得意门生,文才又好,将来指不定前途无量。要不,你娘我也不能想方设法给你琢磨了这么个婚事。我告诉你,妾生了姑娘,将来不过一份嫁妆,若是男丁,可就不同!一辈子养不熟不说,长大成了家还要在你身上咬掉块肉!” 见李姝然不说话,吴氏压低声音道:“你难道没看见你祖母的下场?若不是那对狼心狗肺的夫妻还有那几个小崽子,你祖母能这样?” 李姝然终于抬抬眼皮,“我知道了娘,若陶公子真是那样的人,我自然不会办糊涂事的……” 吴氏终于松了口气,她拍拍李姝然的手,“娘也不是让你做恶人,只是你心里有防备就不至于到时两眼抓瞎,若是碰见那有心眼的小蹄子,你防都防不住!你哥哥是个滑不留手的,跟你外祖父学经商,在哪也吃不了亏,娘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嫁了人侍奉公婆立规矩这一条就不容易,不过想来陶家也不会苛责于你,娘就是怕你瞎贤惠,误了自己一生啊!” 李姝然被她说的鼻子发酸,道:“娘,你放心吧,我虽平日不愿多说,可心里也有数呢。” “你这么说,娘就放心一半了。”吴氏将李姝然搂在怀里,道:“好在陶志远是嫡长子,你嫁过去就能当家,再抓紧生个儿子,三年两载就稳稳的了。” 李殊慈愣愣的站在院子门口,抬起要踏出的脚轻轻收回。木云和青鸽疑惑的看着李殊慈,见她半晌也没说话,还那么一言不发,一眼不错的站着,惊恐的对视一眼,“姑娘?你没事吧?” 李殊慈回神道:“二伯母和二姐姐再说些心里话,咱们等会再进去。” “啊?”木云伸手就往李殊慈的头上探去:“姑娘莫不是又发病了?” 李殊慈一把拍掉她的手,气的一笑:“你家姑娘我好好的,发什么病!” 青鸽和木云对视一眼,道:“姑娘方才说的什么?二夫人和二姑娘在说话?” “你们没听见?二伯母叮嘱二姐姐成亲后别那么贤惠。” 两个丫头下了一跳,呆呆的看着李殊慈,李殊慈终于看出她们两个是真的没听见,“我听得清清楚楚,你们怎么会没听到?” 木云道:“咱们现在还没进院子呢,从这到二姑娘的屋子怎么也得一盏茶的功夫,姑娘是千里耳不成,我们可什么也没听见!” 李殊慈一怔,是啊!离的这么远!可她听见里面的谈话声又断断续续的传来,她也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她难道真的生出幻觉了? 她抬脚迈进院子,有丫头见了急忙行礼到里面通报。李姝然亲自迎出来,“五妹妹,你怎么来了?你好了?再没事了吧?”李殊然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总算是好了,前几日轰隆的雷,我也吓坏了,你从小就怕打雷下雨,长大了怎么还愈发严重了,这回竟然吓病了……” 李姝然一见李殊慈就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话,李殊慈一阵感动,吴氏此时也从室内出来。“我就没见这丫头这么多话的时候!我这当娘的都要嫉妒了!” “二伯母!”李殊慈笑盈盈的行礼。吴氏点点头,“明天你二姐姐就要出嫁,你在这陪她说说话,我到前面看看嫁妆如何了。” 李殊慈跟着李姝然进了屋子,从青鸽手中拿过一个妆匣,道:“这是我给姐姐的添妆。” 李姝然大大方方接过,打开瞧见里面是一整套金镶玉珠双龙点翠头面,十分精致贵重,她笑道:“添妆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以后时常看看姐妹们的物件,也能想起咱们在家做姑娘的时候!” “嗯,二姐姐的说的是,姑娘在家是娇客,一旦嫁了人,为人妇为人妻难做的事就多了。”李殊慈不知不觉就说了真心话,连自己在众人眼里还是个未及笄的姑娘都忘记了。“二姐姐嫁了人,凡事有了难处,一定别委屈着自己,不能心软,凡是多为自己想想才是真的。” 李姝然都听愣了,看了她半晌,笑道:“五妹妹,听你这话,好似已经嫁了十年八年似的。” 李殊慈顿时住了口,尴尬道:“哎呀,二姐姐莫怪,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陶公子为人正值厚道,一定会对姐姐好的,我的话不过是白嘱咐!” 李姝然看她窘迫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拉住她的手:“我自然知道五妹妹都是为了我好,就借你吉言了!姐姐也不跟你见外,以后咱们各自出嫁,能见面的机会虽然少,但有事能借上力的还是咱们。以后可千万别生疏了才是,至于别人……”李姝然顿了顿,“那些事都过去了,人也不在了,好与不好咱们且不说了,以后咱们姐妹都要好好的!” 李殊慈眼圈有些红,上辈子她出事之前,李姝然跟陶志远在任上,离得远,却还是三五不时的与她通信往来。她死之前,李姝然和陶志远的日子一直过的很如意,她点点头:“嗯,我知道的。” 就在这时,一个丫头也不通报直接闯进屋子里来,李殊慈两个还没反应过来,木云差一点就抽出腰间藏着的软剑了,那丫头说:“姑娘……二姑娘,五姑娘!老夫人……她……她醒了!” 第130章 悲欢(二) 老夫人半躺半靠在榻上,面容苍白,脸颊上却染着一层潮红,姚氏侧身坐在她身边,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的每一个神色,生怕她出什么差错。李殊慈一进门,老夫人的眼睛一亮,急忙朝她伸出手来,李殊慈眼泪瞬间凝聚,扑过去跪在老夫人面前:“祖母……” 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她拼命的擦掉眼泪,想要看看祖母鲜活的面容,却怎么也擦不净那层模糊,眼泪不断往外流,嗓子里有什么力量想要冲出,堵的生疼,“祖母……”一屋子的人都心酸难忍,老夫人脸上带着和从前一样的温和笑容,说:“慈丫头,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姚氏也满眼是泪,站起身将李殊慈让到床畔坐下,李殊慈紧紧握着老夫人的一双手,想说的有太多太多,却一个字也吐不出。老夫人笑着紧紧回握住她,眼神扫向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在看到安绮容母女的时候,她一愣,笑意更是温暖:“毓兰,你来啦?” 蒋夫人因为之前安绮容和李唯承闹的那一场事,很是没脸见姚氏和李殊慈,现在看见大姐转醒,也顾不上别的赶紧上前,“大姐!” 老夫人看看她身边的安绮容,笑道:“这是容儿吧,都长这么大了,这么美的姑娘,真是难得。你这回上京来,我心中本来已经有了几个人选,奈何我这身体却是不能再操心这些事了,一会我告诉阿纭,就让她给容儿操持婚事,你就放心吧。” 蒋夫人听闻此言更加愧疚,安绮容则道:“姨母的气色看起来比前几日好多了,这病定然是要好了,姨母莫要过于担忧才是。” 老夫人笑着点点头,“这孩子懂事……” 门帘一阵抖动,李唯清听说老夫人醒了,连忙从宫中返回,老夫人看见儿子的脸,嘴唇有些颤动。李唯清跪在床榻前,说:“母亲躺了这么久,可算是醒了,想来之前服用的汤药还是好的,不如请太医再过来瞧瞧,再有几副药下去,母亲定能全好了!”老夫人一手抓着李唯清,一手抓着李殊慈,又是欣慰又是伤感,“我没事,你们别操心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人老了,病去的慢也是常理,急不得……” 丫头捧的粥过来,李唯清接过,亲自拿起调羹,缓缓吹凉,“母亲躺了这些日子,吃的东西有限,几乎都是用参汤吊着,平日也只能咽下几口米汤稀粥,怎么能好的快?如今母亲醒了,吃上几日东西,必然就大好了!” 老夫人在众人的注视下喝了半碗粥便推开,看着屋子乌压压的众人说道:“我这一病,满府的人都跟着折腾,你们都先回去,也让我透透气。”众人都看出老夫人这是回光返照,定然是有话要跟儿孙交代,便各自行礼告退。姚氏接过奶娘怀里的李岫,屋子里只剩下李殊慈这几个人。 老夫人开口道:“其实这段日子我躺在榻上不得动弹,其实有时候我是清醒着的,能听的见,咱们府上这小半年生出的些许事端,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是明镜儿似得,我这心里也知道……”她顿了顿,看向李唯清:“我就生了你一个,你性子像我,不爱惹麻烦,总想着避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我是个女人家,一辈子就在这后院中,儿啊,你不同啊!你是男子,你不争不抢没错,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欺到媳妇儿女身上……” 李殊慈没想到祖母心中竟把父亲看的这样透,她朝李唯清看过去,见他脸上带着懊恼,后悔,厌憎等无数情绪,最终还是点点头道:“母亲,孩儿懂得。” 老夫人唉了一声,转眼看着姚氏:“阿纭,这些年来你嫁到我们李家,不声不响,从无半点违逆,至顺至孝。但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决不能由着阿慈胡来。阿慈是个姑娘家,她脾气不像咱们,像她祖父。有主意,又钻牛角尖。她的亲事是她祖父给定下的,将来若是出了什么变故,你们夫妻定要帮她长眼,她一个女儿家,一步错步步错,万不能全由着她闹!” 姚氏擦着眼泪,答应道:“母亲说的是。母亲歇歇再说话,您这身子才刚好点……” 老夫人摇摇头,她的手一直就没有离开过李殊慈,握得紧紧的。李殊慈都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力气,“慈丫头,我从小看着你,从那么一丁点,长这么大,祖母没错过眼……相比你大哥和你弟弟,你才是祖母手心里的肉……祖母最舍不得的就是你……”李殊慈哭道:“祖母……别说什么舍不舍得的话,祖母长命百岁,阿慈离不开祖母呢,祖母还要看着阿慈出嫁生子,幸福圆满……” 老夫人紧紧攥着李殊慈的手,“傻丫头,哭什么!别哭,听祖母说……” 李殊慈使劲点头,听老夫人说道:“你性子倔,最不喜欢受人摆布,祖母都知道,别的祖母都不担心,唯一就是这婚事……你祖父给你定的这门亲,你若不愿意,也不是没有办法,但你得答应祖母,无论如何都要保全自己,别做傻事!这嫁人那,头一条就是人品性情,最重要,家风要正,长辈要说理,唉……我还曾想过,哪怕是给你找个上门女婿呢!咱们不能吃了亏去!日子要过的随心才好……” 方才还叮嘱姚氏要看紧李殊慈,此时却又劝李殊慈过的顺心随意,总之,是一万个不放心,一万个不舍得。李殊慈咬着嘴唇,死命的抵住嗓子里要奔溢而出哭声,将头埋在老夫人的臂弯里,肩膀抖得止不住。姚氏实在忍不住,整个人靠在床框上掩面而泣。李唯清到底是个男人,将鼻间喉头涌上来的酸意强压下去,道:“母亲,这些事都得您亲自操心呢。”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咱们家明日就有一桩喜事,二丫头明日出阁,这亲事还是母亲亲自张罗的。” 老夫人拍拍李殊慈的肩头,笑道:“那可真好,我可得沾沾这喜气!” 几个人终于劝老夫人止了话,又歇下了,几个人退到外间,时不时伸头看看,三个人都是沉默,过了许久,姚氏看着李唯清说道:“母亲突然醒来,精神头好的很,怕是……” 怕是回光返照……她没说出来,可谁都知道,人在弥留之际,思绪格外清晰,李唯清的心情十分沉重:“恐怕撑不了几日了……” 李殊慈双手捂着脸,眼泪不断从指缝中溢出,她知道,这府上早就开始准备了……棺椁寿衣……她知道,祖母体内的毒发现的时候已经开始渗入器脏,随然她没有吭一声,但李殊慈知道她的身体定然十分不适,甚至疼痛……她知道祖母活着简直就是在受罪,可她仍然舍不得就这么看着祖母离去…… 几个人一直等到老夫人再次醒来,一起说话,吃饭,晚上也寸步不离的守着,好在整个夜晚过的十分安然。 第二日一早,府里一应内外全部张罗妥当,李姝然由着婆子给开脸上妆,着喜服,待一切就绪已经过了个把时辰,她一身喜艳满头珠翠的端坐在榻上,从紧张羞涩到笑意盈盈再到满面不舍,吴氏在一旁看着她,道:“嬷嬷交代你的,你都记下了?” 李姝然愣了片刻方想起吴氏指的是洞房花烛夜的那事,顿时羞得满脸涨红,几乎要把头垂进衣襟里去。吴氏笑着给她平整着裙摆,不再问,吩咐一旁的丫头去一小碗羹来,“这会先垫垫,要不然,这一天你都吃不得东西。” 这样的日子,大家都要轮番来说上几句吉利话儿,好在吴氏和李姝然的窝心话之前便已经说完了。老夫人由李殊慈陪着坐在正堂,和李煜一起坐在上首,下首坐着吴氏跟李唯启。李姝然拜别父母,由喜婆搀着,走向门外行跪拜大礼求娶的陶志远身边。 陶志远气度极好,一身浓重的书卷气却又不呆板,且眉目疏阔。所谓相由心生,陶志远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此人心胸开阔,修养渊雅。两个人往那一站,当真可说是一对璧人。吴氏满脸笑容喜色,眼泪却不停在眼圈里转。 吴氏不差银子,闹婚洒的利市钱和花红分量都足,门里门外皆是一片热闹,这场婚事办的十分完美,连久病的老夫人也精神矍铄的跟着看了大半行程。李殊慈看着这一场无比喜庆的热闹,想起那时她嫁人的场景,祖母,母亲都不在了,父亲整日醉醺醺的,安姨娘刚生了孩子……没人告诉她新为人妇应该如何,没有人前来跟她说句知心话,没人叮嘱她今后的日子应该怎么过……她的婚事是周氏帮着操持的,不咸不淡,亲近的人一个也没有,一些不相干的人倒是都在……各种各样的神情面容,却似乎没有一个是祝福…… 她就那么急匆匆的,疯狂的,悲哀的嫁了…… 第131章 莫名争吵 府里的房屋楼阁沉默安静的站立着,还残留着白日里婚事的喜意,李殊慈看着头顶高耸如山岳的阴暗雨云,心情沉重的如同一块巨石。她的轮廓在橘红色的灯影中模糊异常,几乎整个人都要融入到波谲云诡的夜色中去。 风起,屋檐下的大红灯笼被搅的左右摇晃,窗棂廊柱悬挂的红绸飞来横去,呼呼作响,各院守夜的丫头下人们纷纷起身关门锁窗,大颗大颗的雨点突然倾泻而下,李殊慈抱着肩膀转身进入屋内,姚氏靠在老夫人的床边闭目休息,李唯清也没有离开,他坐在窗下呆呆的看着外面被风雨打乱的灯火,目光明灭不定。 大雨噼啪的砸在院中的青砖地上,这声响终于惊动了昏睡在床榻上的老妇人。她陡然发出一声尖利至极的叫喊,瞬间让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这一生叫喊在狂风骤雨中显得尤为刺耳心惊,姚氏扶住手脚乱舞的老夫人,嘴里喊着:“母亲!母亲!” 然而老夫人的眼睛虽然睁得很大,眼神却毫无光彩,好似并未真正的清醒过来,犹如被噩梦魇住了。只有嘴里还在不停的尖叫狂吼,李殊慈和李唯清上前帮姚氏稳住她,她的身体在颤抖,李殊慈不断的重复着说:“祖母,没事了,只是做梦。” “做梦……”老夫人的又陷入安静,片刻,她的眼睛缓缓睁开,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李殊慈声音低小轻软,柔声安慰道:“祖母,是做梦,没事了……别害怕。” 然而,当老夫人浑浊的眼珠定在李殊慈的面容之上,方才的疯狂举动再一次爆发开来,李唯清从身后环住她还是无法阻挡她的拼命厮打挣扎,她的眼眶睁的老大,好似下一刻便能撕裂一般。这一回,她口中的呼喊清晰可闻,“李家完了!李家完了……”声音悲凄痛苦,如同灵魂被什么束缚着难以挣脱,不断的重复这一句谶语或诅咒…… 李殊慈直视着祖母的疯癫之举,呆愣愣的站在那,为什么祖母在看见她的那一刻说李家完了?祖母知道了什么?难道她真的是李家败亡的根本原因吗?难道一切重来她还是逃不过如此命运吗?她再三努力戒备,还是没有保住祖母,她千方计算仍然让一个小小的安绮容得手了,她什么也做不了,她是在自作聪明,以为一己之力可以改变命运。然而在她回来了那一刻,命运已经变得不同,却也只是以另一种方式走向灭亡而已。 她的祖父,她的父亲,她的婚事……当她知道了更多的隐秘和真相,这一切似乎更加丑陋。暴雨依然在暗夜中继续,老夫人的癫狂没有持续多久就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再一次沉沉睡去。李殊慈逃离似的穿越重重院落和无数回廊,青鸽努力为她撑着油伞,可这样的天气根本是徒劳。 耳边之后大于倾泻的哗哗声,她一头冲进自己的院子。终于回到自己的领地,这唯一一处让她感到安全的所在,此时,她的身体被淋得通透,神思终于冷静下来,乌黑的长发已经披散下来,湿哒哒的贴在她的身上。 窗棂内散出的淡淡暖黄光线,仿佛是这天地之中唯一的亮光和温暖,而那一团亮光中隐隐约约的高大身影,让她的紧缩的肩膀缓缓放松垂下。似乎感受到窗外有人,那身影停滞一瞬,然后挪移到门前,开门对她说道:“先去沐浴更衣,我在这里等你。” 那声音坚定深沉,让李殊慈不自觉的想要听信,她缓步朝偏阁走去,洗好之后任凭丫头绞干头发,当她整理好站在儒王面前的时候,已经去了小半个时辰,屋内只点了几盏烛火,儒王的侧脸在幽黄的暗影中恍恍惚惚,那颗小小的泪痣深暗而出众,让他的面容不再清冷淡漠。李殊慈突然觉得,这么强烈的存在感,让这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这一瞬注目,再无其他。这目光让她渐渐恢复力气,浮在惊涛骇浪之上的心终于缓缓平静下来。“让王爷就等了。” 儒王看着她,似乎觉得她发呆太久,他没有理会她的寒暄,而是问道:“你又在胡乱想些什么?” 她脑中思绪纷乱,低落的声音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杨衍……” 这个名字一出口,她忽然觉得周身空气凝固,一种奇怪的气氛在室内蔓延开来,灯影下的儒王面色虽然没动,语气却不似方才那样温和,道:“看来,即便是杨家早已卷入这场是非之中,你对杨衍还是有情的。” 李殊慈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说这一句,她本来想说的是:杨衍和她的婚事也应早点解除。却又想到如今祖母已在弥留之际,即便婚约不解除,她若坚持为祖母守孝不谈婚嫁,等过了孝期,说不定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实在没必要在这个关口再横生枝节。可现在她实在没有心情去解释过多,所以她也没有回答儒王的话,只说:“我祖母的身体已经衰败不堪,我却一丝办法也没有。” 儒王站起身,面容从那一团暖光中脱出,又变得冷硬起来,他说:“在我看来,你如今的境地,若是不加反抗,顺从的嫁给杨衍,沈家,杨家,李家三处势力若真能相互平衡,你同样能从另外的角度救李家于水火之中,保住你父母亲人的性命。” “我此生决不同沈家站在一处!”她生硬的打断儒王的话,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小心翼翼,更没有用过现在这般尖锐的语气。 儒王抬眼看她,“所以,你完全可以和杨衍说明一切,让杨衍来帮你完成你想要做的事。”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殊慈莫名其妙的看着面色冷凝的儒王,不知道他今日是不是在哪里受了气,“杨衍是决不会背弃他的家族的,而且他又凭什么为了我……” “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想必感情也十分深厚,如果你能说服你父亲参与沈家的密谋,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王爷!”李殊慈有些生气,“我说过了,我和我的父母亲决不与沈家人为伍!如果王爷现在觉得我是个累赘,没有办法帮到王爷,王爷自然可以明说,大不了咱们各谋其事,一拍两散。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这些话来伤人呢?” 儒王的脸色完全黑了,李殊慈几乎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了阵阵冰寒气息,他往前垮了一步,来到她面前,在她头顶说道:“大不了各谋其事?一拍两散?” 他比她高了一头不止,她努力的抬头去看他,却愈发的摸不着头脑,他们现在的对话到底是怎么挑起来的?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她听见他冷冷的说道:“你用过了本王,就想这么轻轻松松的甩手走人?” “我,我并没有……”李殊慈辩解道,“只有王爷才能帮我,我又怎么会这样想……只是王爷似乎并不想在我李家的事情上参与过多,所以,本来我是想让王爷帮我解除婚约,可又觉得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惹麻烦,图生事端……” “你想解除婚约?”儒王的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换上诧异神色。 “嗯,可是想到我还没有及笄,再加上我祖母的事……似乎这件事也不是十分紧迫,所以……” “我会帮你。” 李殊慈惊讶抬头,“什么?” “我会帮你解决。”儒王低头看着她眼下浓重的青黑和一脸倦色,他忽然觉得,这个少女所承受的,似乎有点多。 李殊慈惊讶于儒王态度的变化之快,这个男人自从出现,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做到了。然而她没忘记最初两人是以交换条件为基础的,而此时她也终于有了一丝线索,在昏迷的那几日记起了一些零星的东西。“王爷,上次我同您说的,沈豪利用君上委任他查探亏空的机会,暗中查找朝廷官员的把柄,妄图加以控制。” “是。你又有了什么新的消息?” 李殊慈点点头,“浮世楼的雅娘。” “她?”儒王沉思片刻,“这样一个在上京贵胄之间长袖善舞,颇有声名的一个女人确实值得留意。可是据我所知,也就如此而已,我也曾怀疑过她,并且派人调查过,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不过是同其它沦落风尘的女人一般无二,你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我现在也只是猜测,想要确定她是否是沈家的人,还需要王爷帮忙确定一件事。”李殊慈眸光深沉,沈家的手段层出不穷,然而让他们一直立于不败之地的,就是因为他们掌握了许多官员不为人知的阴私,借以威胁利诱。如果能在这件是上抽丝剥茧,也许能让沈家多年的布置毁于一旦,即便不能,也同样是一个重大的打击。“王爷不防去查一查与宫中各位娘娘都有几分来往的芝兰绣坊。” 儒王惊讶疑惑的一字一顿道:“芝兰绣坊?” 第132章 风雨欲来 李唯清夫妻两个守了一整晚,老夫人没在闹起来,睡得很沉。可李唯清心里清楚,老夫人这一次是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尽了,他的母亲,是真的要走了。第二天一早,众人齐聚名寿堂,榻上躺着的人已经水米不进。老夫人的身体在这断时间飞快的干瘪下去,原本丰润的脸颊和下颌几乎只有皮包着骨,原本合身的衣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屋子里满满的全是哀伤,李唯清跪在床边声音低哑的痛哭,姚氏已经断断续续哭了两日,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嘴唇干裂眼睛红肿。李殊慈一直伏在榻上握着老夫人的手,呆愣麻木的看着那张满是皱纹毫无生气的脸脑中嗡嗡作响,好像所有的声音都化作一股戾气钻入她的耳朵里,让她无法安宁。 吴太医为老夫人针灸片刻,起身对众人轻轻摇摇头,道:“我已经为老夫人施针,稍后她便会醒来,若有什么话……”他的意思已经说的不能再明白,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李煜点点头,他站在屋子中央,直直的看着榻上躺着的妇人,心情无比复杂,这是跟了他一辈子的发妻…… 沉睡之下的老夫人有了一丝醒来的迹象,姚氏赶紧端着浓郁的参汤喂了几口。老夫人随即睁开眼睛,面容铺上了几分过于浓重的血色,眼珠缓慢的转动,将屋子里的人看个清楚,胸口起伏。姚氏知她是要说话,便与李唯清合力将老夫人扶起来,靠在引枕上。老夫人长长吐了一口气,看着李唯清,道:“儿……我走后,你亲自扶灵送我回乡……你和阿纭跟我回去,回覃都府给我守三年……” 在场众人都是一愣,谁都没有想到老夫人居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李煜脸色一变,只听老夫人说道:“其他人……就不用了……我只想安安静静的……” “是……我跟母亲一起回去……”李唯清膝行几步,看着母亲苍老衰弱的面容哽咽难言,爆发出一声极度悲伤的痛哭。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纷乱,一个身材英武高大的少年一头扎进人堆里,风尘仆仆,满面风霜,“祖母!” 老夫人眼睛一亮,竟然将手抬了起来,“屹儿!” “大哥!”李殊慈猛然转头,放声哭叫了一声,她对李屹的印象还停留在他临死时满身是血的惨状,此时见他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新伤旧痛一齐涌上心头,喉咙紧的发疼,“你怎么才回来!” 李屹亦是满面悲痛,扑跪在老夫人面前,“祖母,孙儿不孝!” 老夫人却极力扯出一丝笑,满足的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一手抓着李屹,一手紧握这李殊慈,道:“阿……慈……有你大哥在这陪着你,我就放心了……屹儿,你要记着……护着你妹妹……”说完这一句,老夫人长长吐出一口气之后,再无声息。李屹拼命点头,不断说着‘祖母放心’,李殊慈终于受不住扑在老夫人身上放上大哭。屋子里起起伏伏的哭声顿时响起…… 白绫在风中翻卷起落,李府上下一片惨然。李殊慈一身孝服直直的跪在黑沉的棺木旁,黑发被风带起,缠住她的思绪。李唯承和周氏在棺木的另一侧哭的昏天暗地,吴氏和李唯启则低低的哭着,一边往火盆里焚着冥纸。李唯清和姚氏招呼着来往吊唁的人。李屹跪在李殊慈身旁,担忧道:“妹妹……” 李殊慈抬起眼看他,终于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李屹这才放心下来,连连拍着她的肩膀,“哭出来就好,哭了就没事了,千万别憋出病来……你一个姑娘家,哭坏了身子可不行……” 李殊慈看着李屹,有千言万语却没法说出口,“你不知道……祖母她……” 李屹面色一变,他和师父云游在外,行踪漂泊不定,每次出门便是三年之久,他会时常给家中去信报平安,对家中的事情却知晓甚少。他不觉深深悔恨,就算他学了一身本事,若是连家人都保护不好,那又有何用?“阿慈,你放心,以后有大哥在……” “大哥……”李殊慈哭的肝肠寸断,片刻,她在李屹的搀扶下站起身,“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独自走到远处的回廊里坐下,目光空洞无措的望着白茫茫的灵堂,她用手捂住脸,想将这种感觉去掉。当她再一次放开视线,模糊的目光越过廊檐间飞舞的白绫时,她看见从远处走来的那个少年,白袍黑发,在一片惨淡的颜色中遗世独立的姿态。 他望着她,里面是看得见的怜惜和同情。“死者长已矣,生者遒可追。活着的人,更应该珍惜,善待自己。你的祖母定然也希望你在这世上能过的安然快乐。” 他的声音轻缓,可听在李殊慈的耳中犹豫催命恶鬼般,令她毛骨悚然。她以为她早已经将沈渊从心底挖走,甚至那些血淋淋的伤口也已经结痂痊愈。可现在,她知道,他只能在她的心口上溃烂,永生永世跟随着她。 她不知自己是摇了头还是点了头,沈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她觉得眼前的世界动荡扭曲起来,周遭的声音又一次齐齐朝她涌过来。她捂住耳朵,似乎看见沈渊的唇角一张一合,她的脚步朝后退去,而沈渊却不肯放过她,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怎么了?” 一切繁杂如潮水退去,这声音如此温厚可靠。儒王站在她和沈渊之间,挡住了她的视线。沈渊诧异的看了儒王一眼,躬身行礼:“儒王爷。” 儒王点点头,先一步往灵堂走去,沈渊疑惑的看了李殊慈一眼,跟了上去。他不知道李殊慈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如此奇怪,简直视他如妖魔。即便暗地里几近翻脸,可李殊慈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她刚才的样子,分明就是在害怕。沈渊的嘴角露出一丝玩味,他真是好奇。 李唯清在第二日就上了丁忧折子,煦文帝本来是不打算放李唯清走的,只是听说这是李老夫人的遗愿,这才将多情改批了丁忧。李煜劝说李唯清道:“你母亲是病的糊涂了,只想着让你多陪陪他。你现在前程正好,虽无实权,却是君上身边顶顶得力的人,等你守孝三年归来,君上怕是已然习惯,到时你岂能再有现在的恩遇?” “母亲遗愿,身为人子,不敢违逆。”李唯清只说了这几个字,却已经表明决心。李殊慈知道了,只说:“父亲好好守着祖母,有大哥在京中陪着我,父亲替我劝劝母亲。”李煜以李殊慈有婚约为由,坚决不肯让李殊慈跟着一起走。何况李殊慈留在上京,也能用来牵制李唯清。无论是李煜还是杨家都不可能让她轻易离开。 即便李煜放手,李殊慈也不会离开上京。让李唯清丁忧回覃都府是她在祖母清醒的时候说好的。只是她以为祖母神志不清已经忘记了,没想到,最后一刻,祖母还是说了出来。杨庭禹出现在父亲身边,让李殊慈心惊胆战。让父亲带着母亲和弟弟回覃都府,起码能暂时逃脱这个局,免得李唯清在朝中受沈家的摆布。 四月十一,李唯清夫妻俩启程扶灵回覃都府,姚氏走之前拉着李殊慈和李屹又叮嘱了无数话,才泪眼婆娑的走了。回到拂风苑,李屹迫不及待的将李殊慈扯进屋子,问:“阿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见你言语间似有不可言明之事。现在没有别人了,我是你大哥,你可不能瞒我。” 李屹比她年长两岁,十六七岁的少年变化颇大,三年前,李屹离开家的时候还像个孩子,如今却已经英气十足,顶天立地。李殊慈道:“我本来也没有想要瞒你,大哥是我最信任的人。” 李殊慈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和她暗中与赫连韬一起调查出的事情同李屹说了一遍。李屹的目光从震惊到心疼,他说:“阿慈,是我不好……我应该早些回来的,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让你承担这些……”李屹的目光透出深深的懊悔。 李殊慈摇了摇头,道:“之前咱们年纪还小,即便知晓了事情的真相也毫无办法,如今大哥回来的正是时候。我只怕杨庭禹非要将父亲拖下水,所以才让祖母把父亲支走。等父亲丁忧三年,事情也许已经尘埃落定了。” “祖父他怎么能……”李屹狠狠的锤了一下桌子,目光中尽是不解和黯然。 李殊慈忽然站起身,问外面守门的木云说道:“俞三娘子来了?” 木云疑惑的‘啊?’的一声:“什么?俞三娘子在哪呢?” 问了这一句才看见青鸽带着俞宝婵进了院子。木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姑娘的耳朵是愈发灵了,还没进院子,就听见俞三娘子说话了……” 李殊慈听木云这么一说也愣住了:“这么说,你刚才没听见?” 木云摇头,上上下下惊异的看着李殊慈:“我可什么都没听见……三少爷可听见了?” 李屹的听力绝对在她们所有人之上,他也惊异的摇摇头道:“阿慈?你什么时候练成绝世高手了?这是什么武功?顺风耳?” 李殊慈好笑道:“什么顺风耳……” 木云挑眉:“不会是那天被雷劈的吧……” 第133章 大侠风范 李屹和木云陪着李殊慈远远近近试了几次,二三十丈远的声音她几乎都能听个八九不离十,李屹惊到不行:“天!我跟着师父修行十多年,也没你这么深得功力!” 李殊慈想了想:“难怪我最近常常觉得脑中嘈杂,难以静心。” 木云笑嘻嘻道:“那夜莫名其妙闪了大半夜的雷,然后姑娘就昏迷了好几日,这天生异象不都会发生一些奇异之事?若是以后姑娘再引雷,记得叫我一声,我也去劈一劈。这可省了多少功夫。” 李殊慈笑道:“大哥以前教我的吐讷之法,我一直坚持,效用倒是比她们几个都好,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自己倒是有几分相信这事和那天的异象有关,她连重生都重生了,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只不过她是没办法对别人说明的。 李屹挑眉,哈哈笑道:“从前拎着你学,你都不愿意,如今居然有这等天资,等我多传授你些功夫法门,说不定你练着练着就成仙了。” 李殊慈茫然的摸着自己的耳朵,“能让我安安稳稳的做人就好……” 木云道:“有了这份本事,若是做个探子,必定手到擒来。” “难不成我为了这个,还要去做个探子……”李殊慈捂着耳朵,“我现在整天耳中嗡嗡作响,简直扰的我头痛……” 李屹沉吟片刻,道:“老天既然这样安排,自然是有用意的,就别多想。这样的好事,怎么也不能浪费,现在你还不适应,要勤加练习,摒除杂念。慢慢来,兴许就能从众多声音中分辨出你想听的,和不想听的。” 李殊慈已经渴望了许久悠哉清闲的日子,可惜天不遂人愿,那日见到沈渊之后,她便入座针毡,她能感觉到沈渊的本性已经蠢蠢欲动。她必须在沈家之前动作才行。可自从李唯清和姚氏离京之后,李煜便以女孩子家大了不可胡为的理由名正言顺的禁止她出门。甚至有李府的护卫一天十二个时辰围着她的院子盯着。 所以,夜半时分,向九不得不爬上了墙。 院子里传来‘扑通’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哎哟’,李殊慈和木云忙跑出门去看,只见向九被李屹踩在脚下不停挣扎。木云噗嗤一声,指着脸朝地向九笑的上不来气。李殊慈忍着笑,说:“大哥快松脚……” 李屹慢腾腾的把脚挪开,皱眉问:“这是谁?” 是谁?这还真不好说。李殊慈道:“这是上阳宫的大侠,向九。” “……”李屹嗤笑一声,就这还大侠? “我和你拼了!”向九蹭的蹦了起来,呲牙咧嘴的就朝李屹冲了上去。 李殊慈忙过去拉住,“先进屋再说,这院子外边可还有人守着呢。” 向九愤愤的进了屋子,“李虫儿,我风尘仆仆为你奔波了半个来月,你就这么对我!” 李殊慈连忙亲自为他端茶倒水,温声笑道:“大侠息怒,都是误会,这是我大哥李屹,刚回来不久,你大人有大量……” “妹妹,你说谁是小人……”李屹抱着膀子在一旁说道,然后接到李殊慈刀子一般的目光,顿时把后半句吞了回去,他这个妹妹,最会折磨人,他可惹不起。 李殊慈继续哄向九,“不打不相识,以后咱们可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李殊慈看着向九牛气哄哄的表情顿时变了调,“木云,下个月的解药一会就扔了吧。” 向九也怕李虫儿发威,立马将翘起的尾巴摇了起来,“那个……这次我可没白去,有重要发现!” 李殊慈不作声,只冷飕飕的看着他,向九连忙道:“我到了覃都府之后,暗中打听了几天,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所以就打算离开。走之前去安老爷的坟头上看了看,你猜怎么着?” 向九眉飞色舞,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趴在地上的窘相,一惊一乍的说道:“多亏了我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洞若观火,才能发现如此石破天惊,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啊!” 李殊慈眉毛一跳,“说重点!” 向九长出一口气,神神秘秘的说道:“我发现安老爷的坟被人动过!” “动过?被人挖开了?”李屹凑过来问道。安老爷是个极温润的人,谁这么丧尽天良,居然去挖死人的坟? 向九瞪了李屹一眼,抓起桌子上的杯子,也不管冷热咕咚咕咚灌了两杯,炫耀道:“坟头上的土有被人动过的迹象,虽然已经极力掩饰,但还是被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不是姨祖母和安绮容上京前去坟上祭拜过,休整了呢?” “不会不会!”向九极其确定的说道,“我回来之前,天气已经见暖,别人家的坟头上都已经有杂草冒头,而安老爷的坟上不过有零星的几颗,我刨了刨边上的土,发现有许多草的断根。”坟头上的土都比较干硬,杂草在长出之前都会在地底努力很久才能长出地面,所以根须会比其他的地方长。“而且刨开表面之后,下面的土依然相对松动,说明这土不久之前被翻过的。” “然后你就又把姨祖父的坟刨开了?”李殊慈问。 “当然了,不刨开怎么能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隐情?” “那你刨开之后发现什么了?”李殊慈终于忍不住向九拖拖拉拉,道:“你快点说!” “唉,别急,你听我从头跟你说。我发现坟头被人动过之后,怕惹人注意,就等到了天落黑之后带上工具又去了那里,挖开坟之后。我仔细的检查了安老爷棺木里的东西,安家并没有很富裕,陪葬的物品也不多,棺木里出了安老爷的枯骨,多是一些笔墨纸砚一类的东西,很多也已经烂掉了。其中有一个小匣子,里面放着一块镇纸,应该是安老爷生前喜爱之物。匣子底部垫着的绒布经年累月已经糟烂不堪,却明显是被人翻过的。” “匣子有夹层?”李屹忍不住问。 向九沉浸在自己发现的惊天秘密中,丝毫没有发觉提问的人是谁,继续说道:“在我看来,算不上夹层,里面只有一个比指甲略大的圆孔,我看到的时候,那圆孔是空的,至于里面是否曾经放过什么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真是奇怪,姨祖父已经去世三年了。什么人会在他死去三年之久才去挖他的坟呢?”李殊慈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他生前真的有什么秘密,那么又是什么让他在三年之后暴露了这个秘密呢?” “挖坟的人应该是在我之前几天到达覃都府,并将那件能暴露秘密的东西拿走。”向九说道。“这也太巧合了吧!” “我也想不通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关联……可还有其他发现?” “在棺木中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之后我回到城里,跟街坊邻里打听了一些安家的事情,安老爷读书人出身,虽然没什么大才,但为人知礼和善,甚至从来没跟人起过冲突,人缘很好。”向九终于从兴奋中脱离出来,道:“家中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后宅安宁。” “嗯,我听祖母和母亲说话的时候,听说过一些,姨祖母年近四十才得一女,姨祖父却从来没提过纳妾的事。” “说起这个,倒也有一回。”向九又提起兴趣,“是听一个大娘说的,说安老爷这样老实本分的一个男人,年轻的时候也经不住美色的诱惑,曾养过一个外室。” “外室?”李屹道:“怎么会?” 向九没搭理他,继续说道:“大概二十年前,哦,据那位大娘说,就是安绮容出生之前那年,那时候安老爷成亲多年也没有子嗣,亲朋好友都劝他纳一妾室,他都拒绝了。谁知后来被人发现,他在外面金屋藏娇了一位十分美丽的女子。所以还被人讽刺,说他道貌岸然,表里不一。谁知就在这女子被发现的时候,蒋夫人和这女子居然同时有了身孕。” 向九一脸奇诡之色,“这还没完呢。蒋夫人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临盆,产下一女。而那个女子则是难产,生下的孩子直接便夭折了。后来听说这个女子伤心欲绝便离开了安老爷,从此消失,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个女子是什么人?” “不知道,我问了好几个人,都没人知道。”向九摇头,“不过她应该不是覃都府人,否则事情不会结束的这样无声无息吧?那女子的家人肯定要闹上门来的。即便没有家人,这个女子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只身一人要去哪里?孩子没了再生也可,为什么就消失?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难道那人挖坟要找的东西和这个女子有关?”木云在一旁插嘴道:“安老爷不会是被人灭口的吧?” 向九翻了个白眼,“你是白痴吗!如果是被灭口的,会等三年才回去刨坟找东西吗……” 李殊慈皱眉思索道:“我是在安绮容到达京城后才让你去覃都府的。难到对方也是因为安绮容母女到了京城才惊觉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才动手的么……” 李屹道:“阿慈,你不是一直在盯着安绮容吗?难道没有什么发现?” “没有……”李殊慈摇头:“安绮容自从进京,能看得出来,她一心都在谋划自己的婚事,对别的事情并不上心……” 李屹沉吟道:“若果是这样,原因应该就是出在姨祖母和安绮容本人身上,并不是因为她们做了什么事情才对。” 第134章 奸夫淫妇 上京的繁华不至奢靡,但如此春日,街道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向九自告奋勇接下了安老爷坟头被刨一案,忙的不亦乐乎。他先是监视了安绮容几天,却发现安绮容整日躲在李府,和兰氏正斗得天昏地暗,根本就没时间想别的。而安绮容的母亲蒋夫人,因为之前闹得尴尬事很少露于人前。 向九蹲在暗处看了几天女人斗法撒泼实在受不住,只好暂时将目标转移,去监视李殊慈最大的敌人,沈府。他觉得,既然那些人和他前后脚去了安老爷的坟头,说明这人很有可能也是从上京出发,所以,最有嫌疑的当然还是沈家人。 夕阳的金光洒在向九的后脑勺上,他忽然觉得灵光乍现,据说那个女人当时风华正茂,正值双十年华,与安绮容的年纪相仿,那么如今正是四十多岁的妇人。如果这个女人想要隐瞒当年和安老爷的一段际遇,自然是要抹去一些证据……向九一拍大腿,眼睛瞪的溜圆,这样说来,岂不是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可这个女人是谁呢?上京这么大……上哪去找这个女人?向九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胡乱走着,不知不觉就顺脚走到了沈府对面的巷子里。这里有颗十分高大的杏树,他平日便是蹲在这上面探查敌情的。从这处往沈府里望过去,正好离沈文瀚的书房最近,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却安全许多,毕竟沈府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 脚下微一用力,他跳到树上,继续出神。杏花已经开了半数,剩下的骨朵也已经微微张开,向九特意穿了月白的袍子,与花树融为一体。他觉得自己绝对是个专业的探子!连番被那个李虫儿的大哥奚落,向九决定今天要在这里蹲上一夜,一定要将自己的英明神武进行到底。 天色很快暗下来,高高低低的街道坊墙在这样的天色下渐渐消失于无形。人潮消散,四面无比安静,向九百无聊赖,直勾勾的盯着对面的沈府发呆。腿脚酸麻正想换个姿势,突然对面巷子里亮起一个光点,似乎是沈府的角门处,那光点直直的朝向九所在的方向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一阵紧张。那人手上提着个灯笼,身上穿着青色罗裙,披着锦布毛边斗篷,兜帽将脸全部遮住。 因为只能看见执着灯笼的手,所以向九发现这个女人露出半截的手指似乎格外的粗大一些,他不仅摇头觉得可惜,长着这样一双手,再美的美人也娇柔不起来了。向九大气也不敢喘,那人越过杏树,继续往巷子里走去。然后消失在一个角门里。 总算有了一丝不寻常,他毫不犹豫的决定跟过去看看。一把扯下身上的外衫,露出里面的穿着的夜行衣。他又一次钦佩自己作为一个探子的专业。翻身跃上巷子的围墙,他远远的看着那个光点顺着一个院子穿到另一个院子中。他发现,这里居然连着芝兰绣坊后院的一处偏僻角门。 向九兴奋了,他小心翼翼的跟了过去,那个女人将灯笼挂在一间厢房的门口,推门走进。屋子里传了一个惊讶又带着几分欢喜的女子声音,“你怎么来了?” 向九猫着腰紧紧贴在窗子一旁,听里面说话。他没有听到想象中女子的回答,而是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你从来没告诉我,你还有个女儿?” 女子沉默了片刻,欢喜之意已经散尽,说:“她已经死了,说了有什么用?” 那男人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那是你和我的女儿!你应该告诉我!” “你来这里,就是想问这个吗?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不肯原谅我。”落寞的声音从男子的口中传出,“除了名分,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当年的事,是我不对,可我也是身不由己。我回到上京时,家中已经为我定下婚约,我如何能违背父母之命?这些年来,我对你的补偿还不够吗?” 那女子发出一声轻笑,里面的嘲讽不言而喻:“婚约?父母之命?那么你亲手写下留给我的婚书又是什么?” 向九已经明白了,这屋子里根本没有第三个人,方才来的那个女子根本就是男扮女装!向九不禁越发觉得沈家人实在是不择手段,堂堂一个爷们儿居然连这种事也做的出来?可这人是谁? “阿英!”男子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怒意。 向九目瞪口呆,李虫儿说过,芝兰绣坊和沈家说不定有什么关系。这人口中的阿英,难道是芝兰绣坊的大师傅祝含英? “那个孩子是我和他生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祝含英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淡和倔强。 “你到现在还想瞒着我吗?我看见了她的容貌,她和你长得那么像……但她的眉眼像我。”那男子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丝丝缅怀之意。“她和你当年一样美……是我们的女儿,阿英。” “你……你怎么知道?”祝含英的情绪十分复杂,以至于她的声音中有疑惑,有哀伤,有愧疚,“你怎么会见到她?” “你终于承认了,她是我们的女儿。你身边的人都是我安排给你的,安绮容刚进京你就让人去挖安仁的坟,你以为还能骗我道什么时候?”他伸出手,手上正是一枚小小的羊脂玉,上面刻着一个英字,“她差点死在我手里,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怎么会?”祝含英终于惊慌起来,嗓音暴露她极度的紧张,“她怎么了?她出了什么事?” “她居然想要嫁给李唯承那个废物。李唯承是要娶平妻,但人选已经定了,她阻了父亲的计划,自然要被除掉。”男子说道,语气似乎对他们俩人的女儿做出这种行为十分不满,“若不是我暗中拖延,等到有人插手阻止,恐怕她如今已经命归黄泉。” “她……她现在如何了?”那女子声音中满满都是愧疚之意。“当年我本来想在黄州等你回来接我,可一个月之后,我发现有了身子,便决定去上京寻你,走到覃都府的时候,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途中劳累,我竟差点失去了这个孩子,是安仁救了我。那时我身子虚的厉害,只好留下,在覃都府一直到生产。安仁帮我良多,却因为我生出了许多流言蜚语。所以我打算剩下孩子便离开。那时我恨极了你,她生下来,我连看都没看一眼,巧的是,同一时间,安仁的夫人难产,孩子生下来就死了。我当时心灰意冷,便将孩子托付给了安仁。安夫人昏迷了几日,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你……”那男子似乎想说几句责备的的话,却似乎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又咽了回去。 “这么多年过去,我越来越后悔,想要回去找她,却是不能了……”祝含英十分悔恨自己当初的决定。 向九的心都快从肚子里跳出来了,没想到他刚才还在想这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是谁,紧接着就让他撞见了这对奸夫淫妇在此见面。他努力稳住心神,一边继续支起耳朵,一边用手指将窗纸糊了一个小洞。可惜那个男子背对这他,仍然看不到面容。祝含英四十几岁的人,身段保持的很好,面容也未显老态,仍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丽风情。能在宫里跟各位娘娘跟前常常走动的人,仪态自然也不差。向九仔细辨别一番,确实同安绮容有五分相像。 男子说道:“阿英,我会弥补她的。等事情结束了,我就把你们娘俩个接回去,咱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祝含英摇摇头,“都已经这个时候,还说这个做什么?都已经过了二十年,我已经受够了这样偷偷摸摸的日子!即便跟你回去,不过是个下贱的奴婢。” “阿英,这些年来,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我恨不得能时时陪在你身边。难道你还不满足吗?” “满足?”祝含英望着对面的人,似乎被他的问话彻底激怒,她道:“我为什么要满足,原本我才是你的妻子!我才是能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的人!凭什么要我像外室一样躲躲藏藏,要我时时忍受这种苦楚?别以为我会相信你的温言软语,你不过是想让我交出那纸婚书罢了!沈郎,你不要逼我,我若将你当年写给我的婚书公之于众,你以为你会如何?停妻再娶,你的仕途,你的前程,通通都会灰飞烟灭!” 那男子似乎隐隐有几分怒气,握了握拳头却还是忍住,伸手将祝含英拉到怀中,安慰道:“阿英,怎么会?你我已经这么多年的情分……” “住口!”祝含英一把将她推开,根本就不在理会他想说什么,她捂住自己的脸:“我本就年长于你,如今不过是徐娘半老,还能有几年姿色,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我不会相信你的话,也不会交出那纸婚书……你走吧……” 第135章 抽丝剥茧 向九幸灾乐祸的看着俩人不欢而散,努力朝男子的脸上看去,只可惜他转身之前就带上了兜帽。向九只好像猫一样几个连跳,隐匿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早上淅淅沥沥下了一阵小雨,园中的土地早就淋的松软,李殊慈趁着这会亲自到园子里料理她的花花草草,青鸽在一旁笑道:“过些日子,廊下的这一排蔷薇蔓爬上回廊,就得跟画儿似的好看。” 李殊慈净了手,笑道:“移根易地莫憔悴,野外庭前一种春。从前我最喜爱名贵妖娆的花木,如今却喜欢这些平凡却生命力极强的花草,大片大片的生长,生机勃勃的生长。”她出不了门,空出许多时间料理这些琐事。木云一路飞奔过来,笑嘻嘻道:“姑娘,向大侠来了……”自从那日被李屹奚落,众人对向九的称呼出奇的一致:向大侠。 青鸽嗔道:“看你跑成什么样子,什么时候能像个姑娘家,小心嫁不出去。”木云一脸无所谓,眉飞色舞道:“还请青鸽姐姐先嫁吧!”青鸽脸皮可没木云这么厚,脸顿时红了个通透,李殊慈笑眯眯的看着她们,十分享受这种欢快笑闹:“叫向九悄悄的进来见我,别惊动了人。” 向九一撩一摆,大喇喇往桌前一坐,十分有大侠的气势和觉悟。李殊慈一看便知,他定然是摸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很给面子的道:“小女子有失远迎,不知向大侠有何吩咐啊?” 向九越听越觉得别扭,饶是他脸皮再厚也受不住了,胡乱摆了摆手,道:“哎哎,你还是正常点好。”李殊慈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说罢,你发现什么了?” 向九的眼睛顿时亮晶晶,“多亏了我有先见之明,昨晚上去沈府外面盯梢,你猜怎么着,原来我常常顿哨的那颗大杏树,就是沈府对面巷子里,那有个小门,你猜通哪的?居然能通芝兰绣坊去!大半夜我蹲在树上,正撞见了一对奸……”他想说奸夫淫妇,想了想又咽了回去,“一对孤男寡女夜半相会,你猜猜是谁?” 李殊慈眼睛一亮,“芝兰绣坊?果真和沈府的人有联系!我还托付了儒王爷帮我查探,看来,王爷那里也应该有消息了。” 向九呆若木鸡:“儒王爷?你还托付了儒王爷?” “是啊!怎么了?” 向九皱起眉头,他觉得很不爽!心里突然又麻又痒难受至极:“你居然信不过我,还托付了儒王爷!” 李殊慈不解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这有什么不好,你快说,昨晚上你撞见什么了?孤男寡女到底是谁?” 向九一脸不愿意,却不肯翻过证明自己的机会,道:“就是芝兰绣坊的大师傅祝含英,半夜从沈府出来个男扮女装的,他穿着斗篷遮着脸,我还琢磨这个女人怎么人高马大的,开口之后我才发现居然是个男人!你说一个大男人穿着女人的衣服,真是要命……” “长话短说!”李殊慈提醒向九,不然向九的话题能偏到九霄云外。 “哦,这个人进了芝兰绣饭之后,去见了祝含英,原来这两人在二十年前就相识了,祝含英居然还给他生了个女儿!”向九一拍桌子,一脸惊奇:“你猜是谁!” 李殊慈蹭的站起身,面色变幻不定,“是安绮容!” “什么!”青鸽和木云目瞪口呆。“怎么可能?” 向九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我曾听兰氏无意中说起过,她在黄州时,针线上受过祝含英的指点,后来传说祝含英和得了一位公子的帮助,两人结下姻缘,所以祝含英便离开了黄州,据说是去上京找那位公子了。”李殊慈面色阴沉:“祝含英到过覃都府?姨祖父金屋藏娇的那个女子就是她?” “怎么可能?安绮容不是蒋夫人的女儿吗?”木云无语道。 “当时祝含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所以不能等下去,只好去上京找人。安老爷也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遇到动了胎气的祝含英,就帮她安置下来,直到生下孩子。传言不可信,安老爷和祝含英根本就不是什么金屋藏娇,不过是外人不知真相胡乱猜测罢了,祝含英云英未嫁却有了身孕,自然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这传言慢慢竟传的真了。”向九两手一摊,道:“当时蒋夫人也有孕在身,蒋夫人年纪大了些,难产生子,孩子一落地就夭折了,祝含英便将自己生的女儿托付给了安老爷,安老爷不想让妻子难过,便将说这孩子是她生的。” “这种事也太……我也只在戏文里听说过……”青鸽说道:“那蒋夫人岂不是很可怜?” 难怪前世安绮容能得到沈家人的信任,里应外合将李家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李殊慈道:“先别管谁可怜。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哦,两人后来说着说着便吵了起来。祝含英哭哭啼啼的,说她本来就比对方年长,现在已经人老珠黄……”向九努力的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还说她不会交出什么婚书,也不会去给他做妾……” 李殊慈道:“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啊?谁啊?”向九从来就跟不上李殊慈的脑子,但他从来就不会承认。 “姚氏我想的不错,那名男子应该是沈文瀚!”李殊慈肯定道:“世子说过,他曾查到沈文瀚在十七年前游历四方,寻找……一个人。”李殊慈没有说出那个人是谁,向九不知道沈渊的真实身份,他是个没心眼的,还是不知道为好,“在那几年当中,当时沈文瀚便去过黄州,那里结识祝含英也不是没有可能,两人私定终身,沈文瀚甚至还写下了婚书!” “这么说来,沈文瀚竟还是个痴情人呢。” “我看未必,年少时做下的事,他恐怕早就已经后悔了。祝含英性情坚韧聪慧,应该猜到了沈文瀚的意图,所以才一直不肯交出婚书,甚至放在手里一直拿捏威胁沈文瀚。这些年芝兰绣坊的名声越来越大,甚至和宫中常有来往……肯定少不了沈文瀚的帮助。”李殊慈思索道:“我记得兰氏说过,她还有一双弟妹,不知道知道现在如何了,你回去好好查探一番。如果能拿到这纸婚书,停妻再娶的罪名,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这两件事,一定要盯紧了。” 向九答应一声,兴冲冲的去证明他的英明睿智了。 “还有江嬷嬷……”李殊慈走到廊檐下,看着新翻过的泥土,喃喃道:“青鸽,江嬷嬷如何了?” 青鸽目光中含着一丝复杂:“已经让人丢去乱葬岗了。”江嬷嬷跟了老夫人那么多年,老夫人待她入亲人一般,没想到她居然会帮别人去害老夫人。“江嬷嬷儿子的病已经药石无效,也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以活了。”这都是报应。 李殊慈知道她在想什么,道:“即便是为了她的儿子,她做下的事情也是不可原谅的。如果人人为了自己都去害别人,那么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将变得没有意义。”她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江嬷嬷,咱们也不会知道芝兰绣坊是在帮沈家做事。江嬷嬷和祝含英老家虽然同在黄州,但祖母说起她们是老姐妹的时候我便怀疑过,江嬷嬷比祝含英年长近十岁,而江嬷嬷十来岁的时候已经在祖母身边了。怎么可能和祝含英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最多不过是相识罢了。” 西苑,安绮容死死皱着眉头,这样不行,这么耗着,她能耗的起?李唯承说的好听。可三年之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还好她留了个心眼,没让李唯承得手,不然她现在便连个妾也不如!那个兰氏也不是好对付的,那两个小鬼更是难缠的紧。 这几天,她总觉得暗处有人在盯着她,令她十分不安,脚步不由自主的走到蒋氏的屋子:“娘?” 蒋夫人头也不回,也不说话,继续绣自己手里的手帕子。安绮容上前一把将绣棚抢下,气道:“娘?你真不管你女儿了?你就忍心看着女儿在这里蹉跎?” 蒋夫人恨声道:“当初我劝你什么了?你不听话!现在惹了事了,回头问你娘我的不是来了?” 安绮容咬着下唇,栖身凑到蒋氏身边,摇着她的胳膊道:“娘,我……我也是没办法……娘,咱们回覃都府吧。”再在这里耗下去,人人都知道她和李唯承之间的勾当,还有哪个人家肯跟她说亲。还不如趁早回覃都府。再说,表哥也在覃都府呢! 蒋夫人转过身,道:“你怎么又想回去了?之前我说跟你表哥表嫂一同上路,你说什么也不走!” “哎呀,娘,女儿还不是想嫁一个有出息的人。再说,我也不是真的要去攀什么富贵……女儿也是为了娘下半辈子能享福啊!女儿若是过的不好,娘又怎么能过的好?当初来上京,不也是姨母主动提起的?”安绮容自然有一大堆的理由搪塞蒋氏,“如今姨母不在了,表哥表嫂也不在府上。咱们在这府上名不正言不顺的……咱们还是回家吧!” 从蒋氏的屋子出来。安绮容更气闷了,看着一旁老老实实跟在一旁的红果儿,问:“柳织呢?” 第136章 杀与被杀 李殊慈紧紧捏着手中的纸笺,一股寒芒从她眼中射出。青鸽接过打开一看,面色一变:“怎么会!” “若不是我事先求助儒王爷帮我,父亲母亲此时已经……”李殊慈咬牙道:“她怎么敢!” “姑娘说的是谁?”青鸽心中后怕,若不是姑娘事先想到,现在收到的就是李唯清夫妇路遇盗匪被杀的消息。“是沈家的人?” 李殊慈摇摇头,“不会,沈家人不会这么蠢,在这个时候打草惊蛇。以君上对父亲的重视,若是追查下去,沈家有很大可能会引火烧身。在一切布置好之前他们不会冒这个险。”她想到周氏的动作,说道:“周氏最近频繁变卖嫁妆私产,我一直不明所以,原来她是为了买.凶杀人!” “周氏心急想救李峥,可沈姨奶奶和祖父现在都不肯见她,她求助无门,又对咱们三房恨之入骨。李唯承如今没了俸禄,私财一水的都被兰氏索去,看来周氏已经被逼的走投无路了。”青鸽道:“姑娘,咱们怎么办?” 李殊慈狠狠道:“她既然动了杀心,就要时刻做好被杀的准备!” 柳织从外面回来,轻手轻脚的进了自己的屋子,安绮容的声音从背后传出,“你去哪了?”柳织下了一跳,急忙回头。安绮容面色阴沉正看着她。柳织稳了稳,转过身笑道:“姑娘,你吓了奴婢一跳……” “你去哪了?”安绮容又问。 柳织道:“近日总是腹痛,奴婢一个下人又不好老是去麻烦府上坐诊的大夫,就去外面抓了几副药,早上姑娘还睡着,奴婢便没敢打扰。”柳织提起药包给安绮容看,安绮容面色才好了些,道:“既然身上不舒服,就先歇着吧。咱们过几日便回覃都府去。这几日便把咱们的东西收拾收拾。” 柳织看着安绮容离开的背影,咬了咬牙,袖袋中的东西似乎在发着热,灼痛了她的手臂。她紧紧的攥住袖袋中的东西,道:“我才不要跟你回去受那帮小蹄子的嘲笑。”她费尽心力才求得同安绮容一同上京来,就没打算再回去! 四月天变幻不定,时阴时晴。 此时黑云低低的罩在京城上方,忽而飘几丝小雨,空气阴郁沉闷。 祝修远一身胭脂色鹅黄滚边蜀锦长衫,系着褐色金丝腰带,腰间挂着玉坠荷包等等好几个物件,一副土包子一夜爆发的质感。本有几分清秀相貌,全毁在一身轻浮骨头上。他手中一把折扇摇的山响,吊儿郎当的进了芝兰绣坊,折扇啪的在手中一合,挑在一个妖娆丫头的下巴上,眉飞色舞的问:“我姐呢?” 那丫头早就见惯了他这副样子,也不怯,摇着帕子嗔了他一眼:“青天白日的又作死呢!要是看上了小女子我,就备上聘礼,好生将人家娶回家去,何苦做这馋嘴相!”她轻哼一声,道:“大师傅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天也没出来了,不知怎么了。”说完,扭着细腰一款一摆的走开了。 祝修远也不见怪,哼着小曲儿一步一摇的进了祝含英的院子,敞开嗓门喊道:“姐!姐!我来了!” 祝含英一把拉开门走出来,皱着眉,“你又来干什么。前儿给你的银子又花光了?你一天一点正事不干,还整日与我讨银子,我哪有那么多的银子给你挥霍?”她一生好强,精于算计,不然即便有沈文瀚在背后帮忙,她也经营不起来这么大的绣坊。可她的弟弟妹妹和她的性子截然相反,祝修远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就是不干正事。祝小月怯懦柔弱。两个人竟什么也帮不上她,祝修远还竟做脱累她的事…… 祝修远舔着一张脸,道:“姐,你手里这么大一桩买卖,怎么会没有银子呢!我可是你的亲弟弟,你不能不管我呀!” 祝含英今日的心情本就极差,听了这话简直火冒三丈,“我一个女人家,经营这买卖可容易?你三天两头就来要银子,我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别想在我这里拿走一个铜板!”芝兰绣坊再有名气,也不过是三教九流。何况她一个女人,这些年多少不易只有她自己知道。 祝修远一听这话,顿时炸了毛,大叫道:“你怎么不容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傍上了大官了!生意都做到宫里的娘娘身上去了!还能没有银子?没有银子,就跟你的老相好卖卖笑不就行了!又不是没给人做过外室!你都年过四十了,还矜持个什么劲儿!” 祝含英气的脸色煞白,颤抖着指着祝修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祝修远瞪着眼睛道:“我不管。你若是不给我钱,我就只能把小月抵给人做妾了!到时你可别后悔!” “你说什么?!”祝含英不敢相信,小月从小是她带大的,说是妹妹,其实跟女儿是一样的。她怎么也不能看着小月出事。道:“你把小月卖了?你这个混账……” “昨日手气不好,赌坊里那位也不知怎么了,平日赊账都赊得,昨日却非得逼我将银子结清了,我输得精光,哪里有银子给他们,他们便说先拿小月抵账,等有了银子将卖契赎回便可。我这不是就跟你要银子来了吗!”祝修远满不在乎的说道。 祝含英已经面无人色,捂着心口呕出一口血。祝修远见此情景也吓了一跳,道:“我……我也不是成心的……我若不同意,他们就要剁我的手……” “你……你欠了多少银子?” “三……三千两……”祝修远也没什么底气,他平日手气虽然也臭的很,可也没一次输过这样多,一时间他也有些懵。那群人凶神恶煞的模样,他直接就认怂了。 顶着一大堆绣娘的目光从芝兰绣坊出来,拿着三千两银票,祝修远又有底气了。哼,还说没有银子,一下就能拿出这么多钱!他私下问了几回,也问不出他姐的相好到底是谁!他堵了几回也没堵着人……算了,不想了。有了银子,他又想起百花宫的玉仙美人儿,嘿!那小模样,脸蛋能掐出水来,自从小玉仙出了道儿,他就没少去捧场,他最喜欢她的娇柔细致,在她身上扔了不知多少银子,几天不见就想的慌…… 还了小月的身契钱,还能剩下一千两!要不去找小玉仙?祝修远得意万分,大摇大摆的往千金赌坊走,要不……先不还?说不定他能那这个钱翻本呢?转过街角,冷不丁被人扯进了一条巷子中,两个人蒙着头脸,一句话不说,上来就往他身上招呼,他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被对方凿碎了。他啊啊乱叫着:“大侠,大哥,有话好好说!啊!” “把身上的银子拿出来!”蒙面人闷声闷气的说道:“不然……哼,我也不杀你,就剁了你的命.根子喂狗!” 祝修远听说要银子本来还想挣扎一番,听到后面,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哆哆嗦嗦的从身上掏出一千两银票,道:“大侠,英雄!放我走吧!”另一个蒙面人狠狠踢了他一脚,道:“还想骗咱们哥俩,我看不如拿了银子把他剁碎了喂狗!”祝修远一听这话,再也不敢多说,急忙又拿出剩下的银票,”好汉饶命,饶命!这……都在这了,真没了!这回真没了!” 两个蒙面人对视一眼,将银票揣在怀里,狠狠将他踹进墙角,道:“再说些有的没的!这此要钱,下次就要命!” 祝修远都懵了。什么?还有下次?“大侠,小人从来没的罪过您,您大人有大量别再来找我了!” 蒙面人嘿嘿笑道:“咱们兄弟也不是冲着你,听说你有个姐姐,背后有靠山,现在生意做的不错,还有个小金库,可惜呀,藏的紧。咱们爷们也只好迂回着,来跟你要银子了!”说完,几个跳跃便没了踪影。祝修远鼻青脸肿,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身上的疼痛了,他愣愣的想着蒙面人的话,喃喃道:“小金库?” 祝含英独自哭了一场,她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竟摊上这样的兄弟。她的日子过的好不好只有她自己知道。若是手中没有那一纸婚书,她现在还不知道活在哪一团烂泥里。她把东西藏的死死的,谁也别想找到。 祝修远转了一圈又跑回芝兰绣坊。祝含英刚修整好,见祝修远居然又回来了,还没看清人, 祝修远就呲牙咧嘴往地上一趟,一身伤痕,吓的祝含英脚底发软,“阿远?” “姐!姐呀!姐诶……”祝修远呲牙咧嘴,本来他的上虽然疼也不过是些皮肉伤,远没有那么严重,只是看着吓人。可祝修远听说‘小金库’的事,便动了心思,他哭道:“姐,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我刚出门就被人抓了去!那人还说你藏了东西,若是不交出来,下次就要我的命!” 祝含英如雷击,脸色煞白:“藏了东西?” 第137章 糊弄傻子 两个蒙面人横穿几个巷子,脚下非但没有慢下来,还越跑越快。蹭蹭蹭蹭,相当有一种一决高下的意思,两人从城南跑到城北,又从城北偏到城西,一路狂奔,并肩从墙头落进了半边楼后边的小院。孙小子和五山目瞪口呆的望着气喘如牛的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向九将蒙面巾往下一拉,指着赫连韬一张黑脸,跟拉风箱一般喘着粗气……“别……别以为……你是世子,本侠士……就会让着你……” 赫连韬也满头大汗,双眼赤红,他只觉得脑浆都要从头顶窜出来了……“那……那是……‘向大侠’出脚,谁与争锋!”向大侠三个咬的死死的,嘲笑讽刺之意不言而喻。 贺全听说两人回来,急忙跑到后院,姑娘交待的事,他从来不马虎半分。结果看到向九和赫连韬两人如此,只有哭笑不得。“事情办的怎么样?” 两人直喘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渐渐平复下来,向九从怀里掏出一沓正好三千两银票,哗哗哗甩个不停,“哈哈哈哈……祝修远那个怂包真是,可惜了这好名字了,没想到还有如此丰厚的战利品!” 贺全上前跐溜抽出他手上的银票,迅速踹在怀中。向九只觉得手上一空,他呆愣的看着贺全,自下山以来,他身上的钱早就花光了,他又不擅长敛财,李殊慈又不给他发月银,他已经穷的山响了。贺全嘿嘿笑道:“向大侠,姑娘说了,不能让您手里存着银子,免得您翻什么出花样来,不好好干活儿。”这钱自然是要充公。 向九气的吐血,砰的一拳砸在桌子上,只恨得咬牙切齿,“这个李虫儿,欺人太甚!” 赫连韬已经换下了一身黑衣,刚抖开折扇,见了这一出直接僵在原地,接着猛的发出一阵爆笑。五山是个木头,想笑就笑,咧着嘴嘿嘿嘿……孙小子是个人精,他可不敢当着‘向大侠’的面嘲笑他,只能瞪着眼睛连连吸气,憋得肩头抖动。 向九的脸都绿了,扫了众人一圈,一把捉了孙小子的衣襟出门去了。外面传来孙晓子的嗷嗷声:“哎哟,向大侠,我可没笑您呐!您不能每次都调软柿子捏……哎哟!”惨叫声更大了…… 赫连韬笑够了,转头对贺全说道:“祝修远听说祝含英藏了个小金库。眼睛都直了,也不顾自己鼻青脸肿,转身就回去找祝含英了。”赫连韬笑眯眯道:“以后再有这种糊弄傻子的好事,尽管叫我,千万别客气。”说完哈哈哈的翻过墙头走了。 贺全无语的看着他的背影飘然一跃,怎么跟姑娘常来常往的这些人都这么爱翻墙头,真是粗鲁……唉唉,他可不是说姑娘!贺全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就等常大常二了。” 李殊慈在拂风苑安然的侍弄着花草,被软禁的感觉确实不好,不过她只管出主意就行了,反正她又做不了体力活。看来向九和赫连韬配合的不错,她的嘴角挑起一丝邪邪的笑,也不知是对一旁的几个丫头说,还是在自言自语:“就等着看热闹吧!” 芝兰绣坊。祝修远一看祝含英的脸色,蹭的坐了起来,问道:“姐,你是不是真藏了什么东西,你若不交出去,下次你弟弟我的性命说不定就要交待了!还有……还有小月,昨天的事情我老觉得不对劲儿,肯定是有人故意要害咱们。先把小月弄走给人做妾,做了人家的妾还不是说打就打,说骂就骂,做错了事提脚卖了老远,咱们可再也见不着小月了!这还是好的,万一让人抓了错处给打死了……小月那性子,柔弱的跟小鸡子似的……” 祝含英面色一变:“你胡说什么!我藏了什么东西?我一个人带着你们两个一路到上京,千辛万苦,一穷二白你难道还不清楚?不过是巧合罢了。你休要多想,我再给你拿些银子,你去把小月赎出来……算了,我自己去!”祝修远一番大白话,可说的却是实话,祝含英只觉得浑身冰凉,若小月真是被人故意算计怎么办?她的赶紧去。 祝修远知道她不会说实话,眼珠转了转,道:“唉,就算没有,你也不能看着我白挨这顿打吧,好歹给我些银子看伤那!” 祝含英阴着一张脸又给祝修远拿了一百两银票,寒声道:“再没有别的。”说完扔下祝修远一个人去了千金赌坊。一路思绪纷乱,想起祝修远说的话,她脚步顿了顿,是谁要算计她们姐弟?想想她和沈文瀚上次的争吵,她又摇了摇头,不可能,她早就跟沈文瀚说过,她把东西寄存在一个地方,若是她出了事,那件东西就会被交到他的对头手上…… 祝修远见祝含英扔下她走了,顿时来了精神,跳起来将祝含英的屋子翻了个遍。他苦恼的搓了搓手,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他抱着祝含英的首饰匣子,又恋恋不舍的放下,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小金库’!他就将翻乱的东西悄悄恢复了原样,拿上刚刚祝含英扔给他的一百两银票转身出门。他早就忘了过穷日子是什么滋味,也不想记起! 到了千金赌坊,祝含英找到主事人,那人倒没说什么。只是不怀好意的打量她一番,道:“真是运气,若今日不来交上银子,明日就将小娘子抬走!”将祝小月的卖契赎了回来,她松了口气,看来只是巧合。她刚要跨出赌坊,猛然听见嘈杂中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常大和常二满目猥琐,装作赌客走在祝含英身后,趁人不注意,常大说道:“老大,不用麻烦了,上面已经传来消息,说东西找到了,让咱们找机会把人干掉!” 常二嘿嘿笑道:“老子就爱接这样的差事,听说这回几个人里边还有个水嫩的小娘子!”两人一说一笑之后分头汇入众多赌客之中,乱哄哄的赌坊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方才瞬息发生的一幕。 祝含英猛地抬头想周围看去,熙熙攘攘的赌坊中仍是一片嘈杂,她惊疑不定的僵在原地,有人推了一把:“让开让开!好狗不挡路!” 她僵硬的出了赌坊,心中乱作一团,找到了?不可能……难道是慧静出卖了她? 李府,周氏狠狠的摔上房门,哗啦啦就杯盏推了一地。何嬷嬷劝道:“夫人莫要气坏了身子!” 周氏的眼圈顿时红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嚎两声,道:“嬷嬷!我怎么能不气!峥儿可是他的亲孙子!他不管!沈姨奶奶也不管,还打着给大爷另娶的心思……可怜我散尽钱财也没能报了仇!” 何嬷嬷也不知怎么劝她才好,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咱们请的那些杀手可是数一数二的,不然也不会要那么多的金银。不知三房那个丫头在哪里找到的那些人,居然连这些江湖恶徒都能杀了……”何嬷嬷心中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周氏如今几乎被逼入了绝境,三个儿女一个不剩,本来就借不上力的娘家如今听说李唯承犯了天威,姑娘少爷也死的死残的残,便与周氏断绝了来往。“好在安绮容要会覃都府去,咱们也少了一个威胁。” 这段日子和安绮容斗法,周氏大多时候都落在下风,因为李唯承根本就不给她半分好脸色。她咬咬牙:“她要回覃都府,我也要给她一个没脸!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 何嬷嬷一愣,道:“夫人的意思是?” “她身边那个丫头,叫柳织的。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狐狸精一个,既然如此,我便给她个机会。如今没别的法子,我只能想办法拉拢大爷,不然我还有什么出路?他不是喜欢美人吗?我是他的正妻,给她添几个妾再正常不过。兰氏那个贱人也别想得意!”她早就看出柳织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柳织若是爬上了李唯承的床,无论是安绮容还是兰氏都得气个半死。反正李唯承也不到她院子里来! 何嬷嬷担忧道:“夫人,柳织那个丫头心眼颇多,又毫无顾忌。背着主子就能往爷们的床上爬……这么做,万一引狼入室……”何嬷嬷不禁心生退缩……她可不觉得周氏这样做,就能挽回李唯承半分。周氏已经完了,不是她无情无义。只是,她已经老了,有儿有女,实在不想跟周氏再折腾了,她得寻个机会出府去! “哼!柳织不过是个稍有姿色的丫头,大爷几次也就腻了,没什么大碍。我再不受待见,那也是正房大妇,柳织一个丫头而已,等缓一缓抓住抓个错处,想怎么样还不是我说了算!再说,有几个心眼才好,我也乐得看着柳织和兰氏斗法,等两人斗的两败俱伤,咱们坐收渔翁之利正好。反正这三年大爷也休想另娶什么平妻。”周氏咬牙。她求告无门,若李唯承就这么一直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把峥儿救回来!她想着,毕竟是自己将柳织这个丫头送到他怀里去的。李唯承既然借她的手尝到了甜头,怎么也会念她几分好吧? 何嬷嬷目光闪烁:“咱们怎么办?” 周氏目光眯起:“你去悄悄把柳织叫过来,我自有主意!” 第138章 死逢其时 安绮容一大早起来便琢磨着回覃都府的事,根本没注意到柳织没在。这会儿吃过饭,方觉得不对,问:“柳织呢?”安绮容皱着眉头,李府指给她这几个丫头听话是听话,就是一个都不敢相信,但又让人说不出不好来,就说这个红果儿吧,多余的话一句没有,也从不挑拨是非。安绮容气闷的想,她身边那几个丫头就没有一个老实的,柳织的好处就是胆子大,无论她要做什么都不怯,还能跟她一唱一和的出主意。 红果儿安静的面上露出茫然之色:“柳织姐姐早上说肚子痛,便让我过来服侍姑娘。” 安绮容疑惑万分:“又肚子痛?这都多少时候了?这死丫头!到底在搞什么鬼!”疑心生暗鬼这话没错,她越想越觉得不对,脚下匆匆,几步便到了柳织的屋子。空无一人!她的心头陡然生出一股怒气,这个柳织真是越来越不安分了,“一个大活人,她能去哪?”安绮容陡然一个念头从脑海中冲出,太阳穴突突跳的厉害,她转身便朝大房的院子走去。 红果儿跟在她身后,出院子的时候朝一个方向打了个手势,一个影子悄悄后退朝拂风苑去了。 栖云阁守门的丫头被安绮容杀气腾腾的样子吓了一跳,一个晃神安绮容已经越过她冲了进去。何嬷嬷守在正房门口,看着安绮容过来,故作惊讶道:“哎呀,表姑娘怎么来了?”她的眼神往西面屋子里瞟了一瞟。 安绮容惊疑不定的看着她:“我闲来无事,找大表嫂说说话,大表嫂可在?” 何嬷嬷一脸笑容,脚步却纹丝不动,稳稳的站在门口,挡着去路:“表姑娘来的早了些,大夫人今早便有些头痛,喝了药便昏睡过去了,这回大夫给开的药方子药性大得很,一时半会,夫人也醒不了。表姑娘还是先回去吧。等夫人醒了,老奴自然会禀告夫人,说表姑娘来过。”何嬷嬷话虽如此说,神色却带着几分挑衅。 安绮容见何嬷嬷如此,愈发疑神疑鬼起来,“大表嫂病了,我更要亲眼去看看才能放心呢,嬷嬷让我进去看一眼,我便回去。”这时,屋子里传来娇媚的一声,“爷……”安绮容面色一变,目光直勾勾的看向何嬷嬷。 何嬷嬷噗嗤一笑,眼神飘在安绮容头顶上,“表姑娘还真是,一大早就遣丫头端着羹汤来看我们爷和夫人。”何嬷嬷的眼神中闪着一丝幸灾乐祸,一副既然知道了我也不瞒你的神色,“夫人头痛,就让柳织把羹汤给大爷送去了,这会柳织就在里面,看来大爷很是高兴。如此就谢表姑娘一番心意了。” 安绮容的面色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柳织这个小贱人果然在这,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老货滚开!”她一脚将何嬷嬷踹翻在地,便朝屋子里去。她本就不是什么娇弱女子,这一脚的力道不小,何嬷嬷又没防备,直痛的满头大汗滚在地上,当下直起脖子大嚷道:“杀人啦!表姑娘杀人啦!” 安绮容这一会可没心情去管这老婆子,踹开门就冲了进去。听见偏阁里传出一男一女的欢笑声,她一把扯开帘子,柳织和李唯承白花花一片纠缠在一起的两具身子顿时暴露在她面前。柳织散着头发,通身是汗,面色潮红。李唯承被柳织惯了迷魂汤,也脸红气粗。两人听见动静吓了一跳,齐齐朝门口的安绮容望过去。屋子此时还充斥着一股浓烈的甜香,柳织面上一抹惊慌闪现而过,转眼便满不在乎的转过头去。娇娇柔柔的喊了一声‘大爷’。 安绮容已经出了真火,抄起一尊如意花瓶,将里面满满一瓶子水朝两人泼了过去,李唯承被心中的仙女儿泼了水,愣在当场。柳织‘啊!’的一声尖叫,居然也不躲闪,直往李唯承怀里钻。安绮容气的浑身发抖,两只眼睛恶毒的盯着柳织,上前一把拽住柳织的头发,将她拖道地上,死命摇晃,尖利的指甲几乎掐进头皮里去,厉声道:“骚蹄子!小贱人!你都做了什么!” 柳织没想到安绮容当着李唯承的面居然敢这样撒泼,还不知死活的大声喊道:“爷!爷救我!” 李唯承从小长在高门大户,见过最厉害的女人也没有亲自上前扑打的,不过是叫人来打板子,扇巴掌。哪里见过这般撒泼发疯的女子,他吓得一头冷汗,胡乱的将衣服往自己身上套,就连套上了柳织的外衣也没发现,他哪里会去救什么柳织,他现在已经忘了柳织是谁,抱着乱七八糟的衣物,侧身绕过屋子中间疯狂扭打的安绮容,惊慌失措的溜来往出去,一阵冷风吹到身上,他打了一连串的寒噤。 何嬷嬷装模做样的一边喊一边瞧着里面的动静,一见李唯承惊慌的从里面跑了出来,立刻叫几个丫头过来,扶着李唯承把他送到了周氏的屋子里去。鸳鸯帐内一片混乱,艳丽的银粉绡纱被方才挣扎的柳织扯的七零八落。柳织没想到李唯承居然能怂到这份上,面对安绮容疯狂厮打终于害怕起来,浑身筛糠般发着抖,哭喊道:“姑娘,不是我的错,是周氏逼我的,是她威胁我的!” 安绮容才不会相信她的鬼话,“你不是很得意吗!你不是很张狂吗!贱蹄子!发了春梦便不要命了!”柳织最得意的就是她那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此时安绮容将这把头发拽在手中,觉得尤其碍眼。抄起一旁笸箩里的剪刀,喀嚓喀嚓的将柳织的乱发剪了一地,柳织被安绮容朝后扯着头发,身上使不出力,双手胡乱挣扎,被剪刀扎的鲜血直流。 何嬷嬷带着两个丫头进来,见到这样的情景也是一惊,随即她想起安绮容方才狠命踹她那一脚,恶向胆边生,在后边推了一个蓝衣丫头一把,那丫头本来就被吓呆了,这一撞间,脚下一个不稳就朝安绮容栽了过去,安绮容和柳织四只手掰着剪刀,身后一股力道传来,噗!一个寸劲儿! 安绮容跪坐在地上,眼睛挣得大大的,不敢置信的看着插在胸口的剪刀,鲜血迅速在衣服上晕开一个圈。柳织忽然感到身后的人不动了,她的手紧紧握住剪刀狠命一夺,直觉一股热意喷在脑后,她连滚带爬的往前冲了几步,转头一看,安绮容面色煞白,周身血液喷溅歪在地上,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柳织手上还拿着那把剪刀,上面沾着的也不知是她的血还是安绮容的血。她猛的把剪刀掷了出去,捂着头脸疯狂的大叫。站在一旁的何嬷嬷和丫头都傻了,尤其是撞到安绮容的蓝衣丫头,她此时还歪在地上,安绮容就死在她旁边,柳织的尖叫极度刺激了她的神经,她跌跌撞撞的推开旁边几个人,尖叫着跑出了屋子,疯了一般直直跑出了李府! 周氏心中算盘打的劈啪作响,欲借此机会与李唯承缓和缓和,可她万万想不到,安绮容的反应如此激烈,早就超过她的预料,李唯承被刚才那一出吓得三魂丢了两魂,此时看见周氏,更加厌恶,他三两下系好腰带,一脚揣在周氏的心口上,大骂道:“滚!扫把星!”周氏捂着心口,脑中一片麻木。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疯狂的尖叫声。她顾不得心口疼的厉害,急忙跑出屋子,何嬷嬷正跌跌撞撞的朝她跑过来,“夫人!夫人!杀人啦……杀人啦!”周氏心头一阵紧缩,奔到那里一看,安绮容的眼睛挣得老大躺在地上,已经没了生息。李唯承眼睛直瞪,半晌他指着周氏道:“都是你做的好事,我现在就要休了你!” 李殊慈没想到机会来的这样快,她得到消息,便匆匆赶往西苑去找蒋夫人。“姨祖母,表姑母出事了!现在在大伯母院子里,您快去看看吧!” 蒋氏手中的绣棚砰的掉到地上,顾不上李殊慈就往周氏院子里跑去。安绮容的死状很是凄惨,蒋氏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如同被夺了魂一般。李唯承见蒋氏找上门来,更加急了,他本就是待罪之身,再惹出点什么事来,小命就真不用要了,他慌乱的扫视众人,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周氏,眼睛顿时一眯:“恶妇!是你逼死了安表妹!” “你……”周氏看着李唯承扭曲狠毒的面容,心中一片冰凉,“我什么都没做?是柳织自己送上门来的,安绮容死了关我什么事!” 蒋氏听见‘安绮容’三个字,浑身猛地打了个激灵,她转过头看向周氏,充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朝周氏走来。周氏吓得浑身发抖:“你……你要干什么?真的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没做……” 周氏惊惧的瞪着一双眼睛,胡乱的望向众人,忽然看到站在一边的何嬷嬷。抬手指着她慌乱道:“何嬷嬷!对!是你把柳织叫过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你快跟他们说清楚!” 何嬷嬷面色一变,众人的目光一下子朝她集中过来。她知道周氏这是要拿她当挡箭牌,而且,刚才在屋子里还有其他的丫头,都看见她推了人才导致安绮容被剪子戳中。心下一狠,她面对这李唯承跪了下去,嘶声道:“大爷!大爷不能再让夫人害人了呀!” 第139章 黑白双傻 风沙。不是天上的风沙,而是心里的风沙! 周氏万万没有想到,昨日还在肆意谋划别人的她,今日便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人命关天,很快,听说此事的李家众人齐齐聚集在此处。院子里的人无不侧目。原来面容和善,姿态端庄的大夫人竟是如此阴险毒辣之辈。李煜脸色铁青,他的发妻刚刚过世,周氏便逼死老夫人的外甥女,更是买.凶杀害李家嫡子。这是何等的愚蠢!更何况,她居然让别人在眼皮子地下留下了证据! 何嬷嬷本就心生退意,此时被人推到前方当做挡箭牌,她可一点为周氏筹谋的心的没有了。何嬷嬷跪在李煜面前,大声说道:“老爷,夫人算计表姑娘在先,买.凶谋害三爷在后。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奴婢不想以后下了地府替大夫人背负这些恶业。奴婢于心不忍又劝不下夫人,只好在手中留下证据,请老爷裁夺。” 何嬷嬷很聪明的没有提起周氏以前陷害三房的事情,因为那些事多多少少都有沈家的影子,她可不想再惹上更大的麻烦。原本她想用手上的证据逼迫周氏放她远走,谁知现在事情闹大了,她不得不先走这一步。然而她却忽略了一点,即便逃脱了周氏,可她能逃脱其他知情人的手掌心吗? 李煜接过何嬷嬷手里的东西,他眯眼道:“恶奴,即便你交出这些证据,也难脱帮凶的罪名,想要将功补过,不嫌太晚了吗!来人!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李煜话音一落,便有下人上来七手八脚将何嬷嬷架起朝外拖去,何嬷嬷惊骇莫名,大叫道:“老爷!饶命!这不关奴婢的事啊!老爷饶命啊!” 外面很快传来血肉被击打的闷响,周氏的身体跟着那响声一下一下的颤抖着,如同身在冰窟。她慢慢的朝李唯承爬过去,抓住她的袍角:“大爷……你我夫妻多年,无论如何也抹不去你我多年的情分,我为你生下三个儿女,你难道忘记了吗?她们曾经承欢膝下,我们一家人在一起那些年,你都忘了吗?” 院子的众人面色各异,有的不屑,有的同情,有的嘲讽。不过谁也没有说话。就连平日跟周氏互看不顺眼的吴氏也默然了。因为当一个人被逼上绝路的时候,那种无助似乎能够成为一种力量,能够激起旁人最心底处的一丝同情。 周氏的泪水不间断的从眼眶中流下,她的喉咙一阵阵抽痛:“大爷,我死了,你心里也不会好过的,我已经失去了峥儿他们,难道你还要让我失去仅剩的尊严吗?我是你的结发妻子,你我是一体的啊!” 李唯承面有动容,的确,在他出任地方官员之前,那些艰难的日子,周氏陪她度过的,她为他生下了三个儿女,曾经一家人温暖和煦的一幕似乎还近在眼前,虽然他现在已经厌倦了周氏,但从来没有想过让她去死。况且很多人都看见了,安绮容的死是个意外,并不是周氏动手杀人,就算是强按一个凶手,那也是柳织。另外,周氏虽然买.凶杀人,但并未成事。这件事可大可小,全在李家几位主子的一念之间! 李唯承犹豫了一下,想要开口。李殊慈这个时候说道:“大伯父,大伯母算计谋害我父亲母亲,难道不应该给我们三房一个交代吗?我父亲是李家嫡子,是君上身边顶顶得力的人,难道这件事情能瞒得过君上,能瞒得过天下人吗?祖父的政敌也不少,难道大伯父是要陷祖父于水火之中吗!就算不追究此事,难道我表姑母的死就跟大伯母没有关系了吗。她三番两次的算计表姑母,如果不给出一个交代,让姨祖母情何以堪?” 李唯承心头一颤,讷讷不能言语。 蒋氏此时恶狠狠的盯着李唯承说道:“我的阿容死的这样惨,你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现在就撞死在你面前!做恶鬼!生生世世缠着你。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李殊慈看着李煜,冰凉的目光直刺心神:“祖父!” 李煜背后的手交握在一处,李殊慈的一番话正说出了他名正言顺处理周氏的理由,周氏不能再留了,自从李铮兄妹三人出事之后,周氏就已经是一步废棋,何况她知道的太多了!可李煜内心深处有一股力量在挣扎,不想按照李殊慈的意思去做。他不能让周是死在李家。他眼睛眯起,道:“我李家再容不得如此不贤不良心思歹毒的妇人!老大,去写休书!”等周氏一踏出李府,他便暗中将她处理掉! 李唯承看了周氏一眼,兰氏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她站在他身后轻声道:“爷……”李唯承顿时心中一个回暖,对,他已经有了兰氏,兰氏还为他生了一双子女。再看向狼狈无比的周氏时,他眼中再也没有一丝不忍,转身便去写休书去了! 周氏已经哭不出来了,她冷冷的看着这些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目光蒙着一层死灰,发狂的大笑…… 李府的风水已经传遍了上京的各个角落,这一年来,李家真是衰事不断,甚至有同僚劝李煜找位大师来家里看看风水! 祝含英的脸上一片煞白,她死了?她的女儿死了?是他做的……一定是他做的……祝含英再也想不到第二个人。难道沈文瀚真的已经找到那纸婚书了吗?那是她的保命符!她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全都系在那一张纸上!她死咬着嘴,头顶阴霾的黑云如同棉絮般塞她心里。 浓重的夜色中,祝修远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紧紧的盯着前方,生怕一错眼便失去目标。那个人影裹着黑长的斗篷在巷子中急急穿行。祝修远想到那触手可及的‘小金库’,心里快要乐开了花!真是没白等,他下意识的捻捻自己的手指,自己可是缺钱的紧! 祝含英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自己后边坠着祝修远。而祝修远也不知道,他后边正坠着李殊慈手下如今最最得力的‘黑白双傻’呢!向九恶狠狠的鄙视道:“你堂堂一个世子,就这么甘心被李虫儿使唤?” 赫连韬丝毫不为所动:“你堂堂上阳宫唐钧眉前辈的亲传弟子,不是也心甘情愿被五姑娘驱使?” 向九愕然:“你怎么知道……是李虫儿告诉你的?” 赫连韬一遍盯着前方,一边悄然摇头:“自然不是,我有我的人脉手段,想知道你的来历并不难。” 向九恶心道:“说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赫连韬脾气好的很,笑笑不说话。前边两个人都不练武,向九也不怕跟丢或是被发现,他看赫连韬一脸镇定神色,犹豫一下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师父去哪里了?” “不知道!”赫连韬毫不犹豫的答道。向九又被他恶心着了:“你不知道干嘛摆着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逗傻子玩!”说完,赫连韬脚步突然加快。只留下风中凌乱的向九。 向九呲牙咧嘴,拔足狂追。“我一定要把你打成天下第一大傻瓜!” 四月未尽,寒意深重,祝含英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出了城,她在野地里找到事先存放好的马车,亲自坐在车辕上驾着马车往春神庵行去。 祝修远这时候傻了眼,他没想到祝含英居然要去城外,眼睁睁看着祝含英驾着车马远去,他咬咬牙,死命的跑上前去,好在祝含英心有顾忌,车马跑的不快,他看准机会,一脚踩上马车后边的横梁,双手伸开紧紧拽住车顶垂下的帷子。心里送了口气,他可不想白费功夫。错过了这次机会,还不知要等多久! 向九跟赫连韬就好多了,两人早就做了准备,此时在马蹄子上包了布,不缓不急的远远坠着。 春神庵的位置相对其他寺庙庵堂的位置,略显偏僻。香火也不是十分旺盛。传说以前是一位娘娘出家的地方,改朝换代之后就没落了,如今不过是十来位女尼在此修行而已。近一个时辰的路,祝修远已经觉得自己的心肝肺都要被颠出来了。浑身的骨头都在用力,保持着一个姿势。在望见庵堂之后,祝修远像块糕饼一般从马车上跳下,然后就牢牢的糊在了地上,一块骨头也不想动弹…… 赫连韬和向九对视一眼,将马拴的远远的,轻手轻脚的摸了上去。 祝含英拉了拉斗篷,轻轻的叩响门栓,等了好一会,门缝里闪过灯笼微弱的光亮,有个声音问道:“是谁?” “我姓祝,找慧静师太。”里面默了默,门栓响动,一个女尼从里面拉开一个门缝,祝含英飞快的闪身进去。 祝含英在静室之中走来转去,好半晌,慧静才姗姗来迟。慧静三十来岁,眉目单薄,神色平静,她是这庵堂里的主事人。她看着神色间尽显焦虑的祝含英,十分诧异。待小女尼奉上热茶,退出室外,她开门见山问道:“祝施主深夜来此,可有要事?” 祝含英也不寒暄,直接问道:“那件东西呢?” 第140章 毒女发威(一) 祝含英眸色凝重,慧静也不敢怠慢,道:“你随我来。” 素净简单的禅房内,慧静掀开自己的床榻,下面严丝合缝的床板看不出一丝异样,她蹲下身,手在床底一阵摸索,床榻侧面的一块木板喀嚓一声从里面突了出来,原来竟是一个暗匣。祝含英头上见汗,迫不及待的去抽那匣子,匣子里面放着的正是她亲手交给慧静的扁长盒子,上面挂着一把精细的小锁。 祝含英松了口气,看来是她多心了。她犹豫一下,还是拿出钥匙将盒子打开,里面安静的躺着一张泛黄的宣纸。慧静面颊上清瘦的皮肉也放松下来,若是这东西出了什么岔子,云仙可就要遭殃了。祝含英知道她在想什么,道:“云仙跟在小月身边,你就放心吧。她们两个年纪相仿,也能谈得来。过段日子我带她来看你。” 慧静吃下定心丸,顺从的点点头。祝含英当年上京时捡到一对奄奄一息的母女。慧静病弱,虽然得救,却无力养活邱云仙。所以自己到春神庵出家做了尼姑,乞求祝含英收留邱云仙。慧静为人愚笨木讷,不然也不会和女儿沦落至此。祝含英十分聪慧,知道如何利用人心换取最大的利益,便答应下来。带走邱云仙,同时将这个盒子交给慧静保管。 祝含英在上京轻而易举的打听到了沈文瀚的家世以及婚事。她悲愤恼恨之下,用婚书威胁沈文瀚,心惊胆战的谋划多年,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如果这件东西出了岔子,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别看沈文瀚每次见她都深情如斯。可她不相信,沈文瀚真的会放过她。 慧静犹犹豫豫的开口:“云仙的亲事……” 祝含英一笑:“你放心,我在留意着呢。不求荣华富贵,旦求踏实肯干,对吧?” 慧静笑着点点头,接过祝含英手里的重新锁好的盒子。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桌角摆放的烛火一阵剧烈抖动,忽的熄灭。两人都是一惊。一阵细微的碎响,两人只觉得凉风从身边一掠而过,直刺肌骨,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慧静只觉得自己手上一空,对面祝含英发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不待两人惊叫出声,屋内瞬息之间又恢复如常,烟雾缭绕的烛火依旧恍恍惚惚的燃着。如果不是空空如也的双手,两人都会以为刚刚只是做了一场梦。 盒子不见了!祝含英如遭雷击,她呆愣愣的望着自己那只空着的手,不知做何反应! 嘭嘭嘭!院子里又传来剧烈的敲门声,祝含英两人吓得面无人色。直到外面传来喊叫声:“姐!姐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祝含英一愣,祝修远怎么在这?有小女尼去开了门,祝修远没头苍蝇一般冲了进来。看见祝含英一脸寒霜的神色,扑上前道:“姐!金子呢!你给藏哪了?我是你弟弟,你居然对我藏私!你还有没有良心,怎么能这么对你的亲弟弟!” 祝修远理直气壮,他坠在马车后头累了个半死,如今浑身都烦躁着,见祝含英不说话,冲进慧静的屋子疯狂翻找起来,完全不知打就要大祸临头,嘴里还喃喃着:“小金库……小金库在哪?到底放哪了?” 祝含英不笨,相反她十分聪明,心思急转之下,便知道自己中计了。她几乎被祝修远气的吐血,不管祝修远在此折腾,她转身便走,慧静看的发懵,她疾步追上前,“祝施主……你……云仙她……” 祝含英谁也不理,脚下走的飞快,她心乱如麻,“不能乱,得好好想想……”马车在山路上走着,她的脑筋渐渐清晰起来,“不是他……”如果是沈文瀚,她现在就已经是一具尸体,设局之人想要的是那纸婚书!有人想要对付沈文瀚! 祝含英双手抖的厉害,浑浑噩噩的回到芝兰绣坊,怎么办?怎么办……对!现在沈文瀚还不知道……她要在他知道之前逃走…… 李府,空山馆内依然灯火通明,李煜看着眼前遗世独立的绝美身影,双手抬起,却似乎没有勇气去触碰对面的人,又缓缓放下,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沈氏朱唇微动,她的面容在灯下尤显妖娆妩媚,说出的话却无比刻薄:“周氏那个蠢妇不见了。” 李煜一惊,什么?周氏不见了?难道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怎么会?” “周氏出了李府的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被这群废物跟丢了!哼!”沈氏冷哼一声,“元霜死了,身边的人真是越来越不得力。我倒是低估了那个小丫头!” 李煜眼睛片刻都没离开过沈氏,犹豫一下还是说道:“你是说阿慈?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老三一家的。” 沈氏瞥了他一眼,道:“放心,只要他们老老实实,不来坏我的事,我是不会对他们动手的。只是周氏,是个麻烦!本来我也不想置她于死地,只是她无意中看见了我的脸……所以……非死不可……” “蕙兰死了,如今这府上再没人能认出你来。”李煜道:“我会找到周氏,你放心。” “这些年我实在厌倦了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蒋慧兰死了,等怡丫头生下龙子……”沈氏目光闪烁,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压抑不住。李煜的眸光中泛起一丝喜悦,他上前一步抓住沈氏保养适宜的双手,道:“为了你,一切都是值得的。” 沈氏深深的看了李煜一眼,抑制住即将冲出眼底的讥讽,唇边泛起一丝柔媚笑容…… 清早,李殊慈心情愉悦的看着已经抽芽的一应花木,道:“前阵子下的那几场雨,将这些生机都从地底牵出来了。”青鸽娶了件清锦薄棉斗篷给她披上道:“早晚还凉着呢,姑娘小心冻着了。春雨润万物,正是笋子长得好的时候,月白买了些回来,嚷着晚上给姑娘做春笋鲥鱼。”李殊慈欣喜的点点头,最近的事情一直很顺利,她正百般寻找机会整治周氏,没想到安绮容居然把自己给蠢死了…… “妹妹!妹妹!”大老远就听见李屹一阵大喊,李殊慈站定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笑:“人在哪里?” 李屹嘿嘿奸笑两声,“寻了一处僻静地方,你什么时候过去?祖父哪里要怎么说?” “不急!先关上几日再说。等她的精气神磨没了,咱们再对付她不迟。周氏肯定知道一些事情,让我想一想,怎么才能从她口中榨干这些消息。祖父那里,我已经不想管了,从前我总是想着藏在背后挑破沈家设的局,可在周氏对父亲母亲下手之后,我已经不想再躲躲藏藏缩手缩脚。”李殊慈最近的笑容越发鬼邪,连李屹看了都不由生出几丝寒气,“沈家的三只狐狸。沈豪,沈文瀚,沈渊……要逐个击破才行。” 李屹看着李殊慈,心中泛起一丝内疚,他早点回来,就不会让妹妹一个人担着这些事情,祖母死后,尤其是在得知父亲母亲遇袭之后,妹妹的心中最后一丝良善被打碎了。他道:“妹妹,这些事都交给大哥……” 李殊慈看着他摇摇头,坚定的说道:“不!我要亲自报仇……”因为她的犹豫,因为她的手软,因为她不想和他们一样……她失去了祖母…… 李屹叹了口气,道:“祝含英丢了保命的东西,定然会有动作……只要她有逃走的迹象,沈文翰一定会发现事情不对,咱们要不要把祝含英抓回来?” “把她抓回来干什么?主动去找沈文瀚的麻烦?”李殊慈摇摇头,“不!我就是要等沈文瀚和祝含英起冲突,然后把事情闹大,最好天下皆知,沈文瀚沈大人,如此英姿俊杰曾停妻再娶。还妄图杀人灭口。咱们只要牢牢盯着祝含英,最好在沈文瀚手上把她救下,才好为咱们所用。” 李屹笑道:“妹妹果然比我相像中还要奸诈,祝含英这个女人就要吓一吓才会老实。自己的女儿死了,她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自己的秘密是否泄露。” “哼,如果她真的在意这个女儿,当年就不会将她扔给安仁一走了之。”李殊慈冷笑:“再说,这么多年都未曾见过面,会有多少感情呢?与陌生人也差不了多少,哪有她自己的性命重要。” 昏暗屋子里,一丝光线透过破旧的屋顶投射进来,周氏佝偻的身子再一次从昏沉中醒来,她已经被吊在这好几天了,周围还是一个人也没有,手腕上传来剧痛,她费力的仰起头看看手腕上的铁索,舌头上还是一片麻木,她被喂了药,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周氏只恨不得再次昏迷过去,她何时受过这等苦楚…… 吱呀!门开了…… 周氏又痛又饿又惊又怕,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手脚上的铁索因为她的颤抖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门外进来几个人,为首的人一身黑衣,身材较其他人矮小,周氏的瞳孔一阵紧缩,这个身影她在心里诅咒了千次万次,化成灰她也人得:“四……李……”她的舌头不听使唤,含含糊糊的吐出两个字。 李殊慈微微一笑,“大伯母好眼力,是我!”她摘下黑纱帷帽,背着手上前几步,“木云,把解药给她。” 木云上前掰开周氏的下颌,将解药塞了进去。周氏只觉得舌头上有什么东西化开,渐渐有了一丝知觉,她讥讽的看着李殊慈,声音嘶哑不堪:“你什么也别想从我这知道,反正我也活不成了,我就算死,也不会帮你,你和那一对贱人早晚也要死在沈氏手上……李家的人都要死……呵呵呵……都要死……” 李殊慈毫不在意周氏的恶言恶语,示意向九将手上提着的人扔到地上,她上前狠狠掰着周氏的下巴,让她的目光投向地上的人,嘴角浮起一丝邪笑:“是吗?” 第141章 毒女发威(二) 李殊慈的手狠狠的捏在周氏的下巴上,语气也犹如刚刚爬出地狱的恶鬼,几欲将周氏的魂魄吞噬干净。就连和李殊慈一起来的李屹众人也是齐齐寒毛直竖。他们这才知道,原来李殊慈前几日的默然无声,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而已。周氏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她的目光不由自主顺着李殊慈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地上的人影手脚被绳索牢牢捆缚住,一身灰衣破破烂烂,污遭一团的头发挡在脸上看不清模样。 然而别人认不出此人是谁,周氏岂会认不出?这是她的一手抚养长大的长子啊!周氏的神经瞬间崩溃,毫无神采的眼睛突兀睁大,眼泪将她污浊的脸颊冲出两条清晰无比的痕迹。“峥儿!峥儿……小贱人!你把我的峥儿怎么了!他怎么了!” 李殊慈对周氏的咆哮无动于衷,她松开捏着周氏的手,目光对上周氏的怒视,道:“他不过是昏迷了。不过,现在没事,一会可就不一定了!” 李铮此时如死狗一般躺在地上,毫无知觉,木云上前掰开他的下颌将药丸塞了进去。片刻,他的手指痉挛般抽动了两下,随即睁开了眼睛。目光缓慢的在屋子里移动,当他看见李殊慈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的时候,他呲着牙,恶狠狠的咒骂道:“李殊慈,你不得好死!” 李铮剧烈的挣扎着,他的两条腿绵软无力的拖在地上,被紧紧绑住的双手无论如何挣扎挥动也无法触碰到李殊慈分毫。李殊慈脸眉毛都没有动一根,她冷冷道:“即便我不得好死,也要先送你们下地狱。” “峥儿!”周氏的一声呼喊引起了李铮的注意,他费力的翻过身,看见了被悬吊在铁索之上的周氏,“母亲?母亲!”李铮胸口堆积的悲愤、仇恨、绝望等情绪,在看到周氏的一瞬间喷涌而出,他奋力的扭动这身躯朝周氏爬过去,“母亲救我!我不想死,不想做个残废!母亲,救我……” 屋子里充斥着周氏和李铮的哭嚎之声。片刻,李殊慈笑道:“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善良,还给你们母子重逢的机会。” 周氏抬起凶狠的目光,恨不得在李殊慈的身上刺伤一万个窟窿,“小贱人!” “呵呵呵……”李殊慈口中溢出一长串十分温和的笑声,“你现在是不是想将我千刀万剐呀?” 周氏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扯得铁索一身哗啦啦的抖动:“我恨不得将你身上的肉一块块的割下来喂狗!” 李殊慈噗嗤一笑,她背着手十分惬意的欣赏着周氏仇恨扭曲的脸庞,道:“看来……这是你心中最最残忍的酷刑喽?” 周氏的面色一瞬间变的煞白,李殊慈转头对向九说道:“去牵只狗来。” 向九的强压下心中的毛骨悚然,这会听见李虫儿叫他,霎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赶紧反身出去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只浑身乌黑的大狗牵了进来拴在空地上。黑狗的腹部空瘪异常,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一进到屋子里便它可移动的范围之内四处搜寻食物时不时抬起充满凶光的眼睛盯着屋内众人。 李铮惊恐的看着这条黑狗,缩成一团摊在周氏脚下,“你……你要干什么?” 周氏脸色煞白的看着那条黑狗,心中的恨意止不住的往上涌,她一辈子都在算计别人,没想到今日她居然栽到了一个小丫头手里!她不信一个深宅后院的姑娘家真能做出这般惨绝人寰的事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殊慈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千刀万剐之刑,到底如何。有没有人能受得住。”旋即她又像想起什么一般,安慰周氏道:“放心放心,我知道你肯定受不住……” 向九接到李殊慈的目光,他看看左右一动不动的木云和赫连韬,不由暗暗叫苦,青鸽就更不用指望了!为什么脏活累活总是要他来干?他嫌恶将惊恐大叫的李铮拖到周氏对面的一把椅子上重新绑好,面色阴沉的掏出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不善的看着李铮。 李铮心中的感觉已经不能用惊恐来形容,他早已经被吓得肝胆俱裂,他不断的挣扎怒叫:“李殊慈你这个妖孽!你若此时不放了我,有朝一日,我定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可我已经等不到有朝一日,我现在就想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说着,她的目光看向向九。向九一把揪住李铮蓬乱的头发,让他歪在一边,伴着周氏骇人的尖叫声,在他的肩颈处削下一大块肉来,扔给了不停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黑狗。黑狗未等肉块落地,张开大嘴便咬在口中,两口便吞了下去。 向九动作太快,李铮瞪着赤红的双眼,眼睁睁看着黑狗吞下肉块才感觉到肩颈传来剧烈无比的疼痛,他不断的啊啊大叫着,手脚却动弹不得,不断的收缩着上身的肌肉,李殊慈满意的朝向九点点头,道:“眼光不错,听说这个部位的肉是活肉,最是美味不过。不过……”她看了已经吓傻的周氏说道:“下一刀记得要慢点……听说慢刀子割肉更好些。” 周氏大叫一声:“住手!” 李殊慈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道:“怎么,你有什么想说的?” 周氏被方才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此时大脑一片空白:“你……你想知道什么?” “沈姨奶奶到底是什么人?”李殊慈的目光紧紧盯着周氏。 周氏听李殊慈说到沈氏,脑筋慢慢清明起来,她道:“沈姨奶奶是你祖父的妾室……没什么特别的……” 向九又接到了李殊慈的眼神,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不是没杀过人,也不是没见过血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他擅长,可行刑逼供他是真的没做过……他苦着一张脸,比划了俩下,觉得手臂上的肉慢慢割的话,应该没那么恶心人。正准备按照李殊慈的标准来一刀,只听周氏喊道:“不要……” “不要?”李殊慈冷冷道:“可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呢!” 周氏咬着牙,如果她说了实话,下场同现在也没有区别,沈氏的残忍相比李殊慈只强不弱,她可是眼睁睁的看着沈氏把那人折磨至死的,手段之残忍让她无法忘记。“我说的是实话……” 一块血肉从李铮的身上飞下,落入黑狗口中,黑狗尤不满足,拼命的扯着铁链死死盯着李铮,李铮痛苦的呼号充斥在每一个人的耳中。他疯狂了,不顾身体的疼痛,剧烈的挣扎着:“李殊慈!我要将你砍断手脚,刺瞎双眼,割掉耳朵,拔出舌头做成人彘!妖孽,我要让你不得超生!” “呵呵呵呵……”李殊慈又笑了,她冷飕飕的目光从李铮的身上转向周氏,慢悠悠的说道:“看来你心里最最残忍的酷刑是这个!” 周氏霎时面白如纸,她此时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倒流进心脏之中,好似马上便要爆裂一般,她内心的防线终于在这一刻全部崩塌,她道:“不要!我说!我全都告诉你……” 李殊慈面色整肃,牢牢的盯住她:“若让我发现一个字有假,我保证你的下场比现在惨烈百倍!” 周氏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几乎不敢去看李铮撕裂痛号的模样,她的声音不断的发抖:“沈,沈氏……她不是真的,她不是真的沈姨奶奶,沈姨奶奶被她折磨死了……”周氏见李殊慈狐疑的看着她,生怕她不信,说道:“是真的……从我嫁入李家开始,不不,是从她选定我开始,我的性命,我全家人的性命便全都握在她手里,我不得不按照她说的做,我对三房做的那些事,都是她指使的……” 李殊慈止住她的解释,心中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她不是真的沈姨奶奶,那她是谁?还有,她为什么要装作沈姨奶奶?” “我……我不知道她是谁……”周氏道:“我没骗你,我真的不知道她是谁,她似乎是想隐瞒真实身份,因此她很少出现在人前……我嫁到李家的时候,真的沈姨奶奶还没死,被她关在密室里……” “也就是说,她应该是在你嫁入李家之前不久才暗中代替了沈姨奶奶的……可她既然已经决定要代替沈姨奶奶,为什么不一刀杀了她,还要留着她的性命?她想从沈姨奶奶知道什么,或者得到什么?” 周氏摇摇头,有些不确定的说:“似乎是因为沈姨奶奶手里有件东西,所以她一直在给沈姨奶奶用刑,后来沈姨奶奶死了,我不知道她是否得手了。” 是先皇的令牌!没错,一定是!李殊慈心中惊涛滚滚!她是谁?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沈家人指使她潜伏在李家的?目的是什么?” 周氏还是摇头,“沈家与沈氏来往并不算多,只有沈嘉怡在入宫前会常常来看沈姨奶奶,不过,我并未见她们说起过什么特别的事,或许她给沈氏留下了密信之类的东西,我却是不得而知了……” 李殊慈沉默片刻,问道:“沈氏身上可有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比如说,见什么人,或者失踪一段时间之类的?” 第142章 一死一疯 周氏一脸凄然,她觉得自己就像李殊慈手中的一只蚂蚁般,任凭宰割。不过,既然已经开了口,她也就无所谓再隐瞒,她道:“是有一件奇怪的事……” 屋子里的人登时都支起耳朵,周氏仿佛是在想怎么才能把这件事描述清楚,思索片刻才又说:“有一次,我去濯香院见她,却撞见一个陌生女子……她见到我之后愣了片刻,便对我说她是新来的婢女,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后来我才想明白,那个女子很美,却穿的跟个老封君一样,行事姿态也像极了沈姨奶奶……”周氏抬眼看着李殊慈,虚弱的说:“我想那应该就是现在李府这位的真面目了……” “你是说,她一直以假面示人?” 周氏点头,“是……” 李殊慈紧皱着眉头,转身向外走去。周氏急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求你放了我们……” 李铮此时已经痛的抖如筛糠,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根本就没有精力去管别人在做什么,此时听见周氏哀求李殊慈,满是恨意的眼睛抬起,他瞪着李殊慈,道:“贱人!别想让我求你……” 李殊慈脚步一顿,她歪头看了李铮一会,道:“好吧,现在我给你们母子一个机会。”她嘴角一挑,“你们两人只能活一个,你们自己决定吧!” 周氏的瞳孔一阵收缩,李铮血红的眼睛也有一瞬间的愣怔,两个人对望着,李铮突然道:“李殊慈,你说的可算话?” “自然算话。你们决定好了,我只带走一个人。” 李铮看向周氏,目光如一头凶兽,他道:“娘,让我活……我会为你报仇的……” 周氏的脸更白了,她无比震惊,不说李殊慈说的话能不能相信,就算是真的,她仍然接受不了李铮毫无犹豫的放弃她。她低下头一言不发,李殊慈一声嗤笑,仿佛是对人性的嘲讽。她道:“既然你们已经决定好了……向九,带上周氏,我们离开这。” 李铮松了一口气,可随即李殊慈说道:“记得把那只狗放开。” 李铮猛然抬头,他大叫道:“不要,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娘!救救我!救我……”周氏背影一顿,旋即抬脚迈出了门。李殊慈说道:“我可没有骗你啊!我说了,我只带走一个人。”椅子砰的歪倒在一旁,李铮的头摔在地上,它看着那只黑狗离他越来越近…… 里面传来声声惨叫,李殊慈低声吩咐木云几句头也不回上了马车。 “周氏嫁进来之前……那是什么时候……”李殊慈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的想着方才周氏说的话。李殊慈的脑袋一片混乱,还是青鸽提醒道:“姑娘您怎么忘了,大少爷今年刚十六,大夫人是进门不久就有了身孕的。” “这么明显的事,我居然想都没想,真是糊涂了……”李殊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也就是说,沈姨奶奶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掉包了……十六七年前?”她皱眉思索着……李府凭空多出一个人,这人到底是谁? 当天晚上,慧静神色匆匆,她没穿在尼庵清修的衣裳,身上套了件普通农户平日穿的粗布短衫,头顶带着帷帽。她个子不高,帷帽几乎盖住了她半个身子,越发显得她矮小,不引人注意。 祝小月住的小院子并不起眼,离芝兰绣坊也不远,家中除了祝修远,还有几个下人,邱云仙跟在祝小月身边算是半个丫头。平日里邱云仙都是同祝含英一起到春神庵去看慧静,母女两个从来没在山下见过面。慧静没别的办法,只能敲开门,找邱云仙。门房一脸不愿意的去叫人,慧静紧盯着门口,看到邱云仙的身影,忙喊道:“云仙?” “娘?你怎么来了?”邱云仙今日不当值,所以睡得早,这会看见慧静不禁惊讶,连忙要拉慧静进去。慧静跟她走到僻静,左右看看,道:“这两日没什么事吧?祝施……祝师傅有没有说什么?” 邱云仙疑惑道:“祝师傅这两日一直没来过,娘你这是怎么了?有事?” 慧静呆愣片刻,才又说道:“云仙,咱们母女离开上京吧。” 邱云仙莫名其妙,“离开上京?为什么?离开上京咱们又能去哪?咱们现在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虽说不算太好,但也不缺吃少喝,若是离开了,咱们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又没有多少银钱,要怎么办?”说实话,邱云仙虽然是和祝小月一同长大,也不过是比较亲近的丫头而已,虽然没有签卖身契,可她也不愿整日被别人使唤,问题是,离开了祝家,她们根本没地方去。 慧静不知道怎么解释,她急道:“云仙,听我的,咱们走吧!” 邱云仙一甩袖子,有点生气:“娘你今天到底在胡说什么?要是你有本事养活咱们娘俩,当年也不会差点饿死在路边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慧静见邱云仙不肯答应,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唉!有些事你不知道,娘都是为了你好……”邱云仙还是不为所动,慧静又朝四周看了看,才说道:“当年你以为祝师傅为什么救了咱们娘俩?祝师傅答应帮我照看你,是因为她想让娘给她保管一件东西。若不是这样,娘也不会出家做尼姑了……虽然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看祝师傅对此物如此重视,恐怕是和身家性命有关的!可如今那东西被偷了……” 邱云仙一愣,她还真的不知道当年的事,“那件东西很重要吗?丢了会怎么样?” 慧静一脸苦涩,“我看祝师傅的样子,恐怕会殃及性命……” 邱云仙吓了一跳,她强笑道:“娘,你可别自己吓唬自己,说不定只是比较重要的东西而已,怎么会动不动就……” “云仙!”慧静重重的喊了她一声,道:“就算那件东西不能招来祸事,也是个了不得的秘密,娘为她保管了这么多年,万一被人查出来,恐怕也难以说清……” “哎呀,娘!”邱云仙经过最初的惊慌已经冷静下来,“祝师傅不过是个绣坊的大师傅,她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就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咱们刚过几天安稳日子,女儿的婚事也已经有些眉目了,难道娘要女儿跟着你漂泊在外无落脚之地?” 邱云仙哪里知道慧静还有另一个苦衷。她本来就是逃命出去的,若不是半路遇上祝含英,她不是死了,就是早就逃到别的地方去了。她在春神庵躲躲藏藏这么多年,轻易不下山,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她怕被人认出来。“云仙!娘没要求你做过什么事,这一次你必须听我的!我先回去,你明日就想办法到庵里来找我,咱们尽快离开!” 说完也不给邱云仙反驳的机会,就转身匆匆离开。邱云仙跺跺脚,一甩袖子回去了。 空山馆,李煜无意识的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听刘勤禀报道:“老爷,小的已经找到周氏了,只是……” 李煜手一紧,“只是什么?快说!” 刘勤看着李煜的脸色,战战兢兢的说道:“周氏已经疯了……” 李殊慈沐浴完毕,倒在椅子里,青鸽为她缝了厚厚的垫子,此时她周身全是软绵绵的,异常舒服,她道:“最近咱们就别吃肉了。”青鸽嗤嗤笑起来,“我还以为姑娘真是一点不怕呢!”她眼睛直直的,似乎在回想今日发生的那一幕,旋即打了个哆嗦,咧嘴道:“真是……姑娘真是什么法子都想的出来!那一团白肉给那大狗一咬,当时我都快吐出来了……不过这法子却是有效,周氏好歹把该说的都说了。” 木云说道:“我可算是见着青鸽也有受不住的事了,真够解恨,这对狼心狗肺的母子两个,害人的时候就该知道自己会下地狱。” 李殊慈沉默片刻,“可周氏说的这些,却让事态愈发混乱了……”她捂着脸,脑子里一团乱麻,青鸽劝道:“姑娘别时时想着,越是一直想便一直想不通,若放开了,说不定就清明了呢。” 李殊慈抬头看她,半晌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应如此……”她懒懒的窝在软软的椅子里面,道:“去叫月白给我做些花粥来。清淡点。”青鸽笑起来,答应一声赶紧去了。木云道:“祝含英这几日都没出门,恐怕是在筹划逃走的事。” “她若想一个人逃,还有希望,若是带着祝修远和祝小月……”李殊慈摇了摇头,“这两个拖油瓶绝对会把她给拖累死。再说,沈文瀚又不是傻子,他定然时刻都在盯着她呢,只要她稍一动作,沈文瀚肯定能发现……就算发现不了,咱们也得让他发现才行!”顿了顿,她问:“王爷最近怎么没有消息?” 儒王的手段向来伶俐,沈豪应该也已经行动了,不应该一点消息都没有才对。 木云眼睛亮了亮,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道:“今日的邸抄姑娘还没看吧?君上要给儒王爷选妃了。” 第143章 纠缠(一) 今年的春日宴推迟了不少时候,原因除了王皇后新丧之外,北野,西氓等地频出异动,朝中上下忙的焦头烂额。如今告一段落,便有人提起儒王的亲事来。儒王金晟,崇南最负盛名的成年皇子,却偏偏流着前朝的血脉,无缘大位。然而在众人皆心知肚明的情形之下,不放心的朝臣仍然大有人在,偏偏君上事事倚重儒王,令儒王声名日盛。 一干老臣绞尽脑汁想要赶紧为儒王择定王妃,下一步才好将他撵到封地去。奈何儒王捏着钦天监的卜算,以‘若在二十岁之前成亲,则大凶’的理由一直将自己的亲事拖到现在。 王爷皇子择妃,能成为候选人的皆是朝廷中臣子或世家大族的女儿,身份贵重,不同往常,自然不能如选秀一般凭人一一则选,便以此种设宴游乐的方式成就姻缘,也算一桩佳话。李殊慈已经定了亲,原本以为这次春日宴她并不用去,安阳公主却亲自给她下了帖子,要她前去饮宴。 儒王的婚事,所有人都以为君上会交给惠妃娘娘,没想到却被安阳公主揽了过去,儒王和这位姑母的关系十分亲近,君上也没什么意见。大手一挥,安阳公主风风火火的办起了今年的春日宴。有安阳公主的脸面,直接将春日宴选在了福灵宫。 李殊慈进宫数次,依然为大安宫中重重叠叠的金碧宫阙而惊叹,目光所及,皆是玲珑翘曲,彩瓦贴檐。穿过一道道朱门高墙,这才隐约看见独立于大安宫东侧山峦围绕的福灵宫。大安宫本就在崇南地势最高处,然则福灵宫依山势而建,李殊慈一眼望去,只觉得福灵宫飞檐斗拱连绵一片,好似直通天际一般。 一路走近,廊柱殿宇之间挂满了粉白绡纱,在各色春花中浮动飘飞犹如仙境。她穿过层层轻幔,远处传来几个男子的声音。 “四哥!说起来,你这桩婚事落在姑母手里,是怎么逃不掉的了!”六皇子金曜为人随性跳脱,他的话引起顿时引起一众人的注意,“咱们兄弟几个,你的婚事可是姑母最头疼,也是最期盼的,她一直苦恼这天是是不是根本没有那位姑娘能配得上你!不过这回姑母可是铁了心了,这次的喜酒,我定要抢头杯!” 八皇子年纪最小,也最受君上的宠爱,他见儒王的脸色倒不似往常整肃,便好奇问:“这是为何?头杯是什么意思?” 太子虽然身居储君之位,却对各位兄长都十分敬重,从来不摆太子的架子,对八皇子更是柔和,他摸了摸八皇子的头,“据说这头杯酒寓意‘开门红’,若是谁能抢到头杯酒,便能万事通达顺遂,事事如意非常。”八皇子想了想,转头问:“六哥?你最近有什么不如意的吗?” 六皇子一愣,“这倒是也没有,唉,你不懂……就是图个吉利。图个吉利你懂不?” 八皇子又问:“六哥想图什么吉利?” 六皇一时哑口无言,一众人哈哈笑起来,五皇子金赫笑道:“老六居然也有让人堵得说不出话的时候……他说笑一句,话锋一转,:“四哥的亲事,可有不少人跟着操心呢。四哥心中可有人选?” 这话一说,太子瞄了五皇子一眼,众人都心如明镜,朝中那些老古董防儒王似防贼一般,谁又肯将自家的掌上明珠嫁给儒王?今日有好几个名满上京的闺秀都各自找了借口没来。杨衍跟在五皇子身后,暗自摇头,儒王这样的人物,当真可惜。 儒王淡淡道:“并无。” 众人都习惯了儒王的冷淡模样,皆不以为意。六皇子笑嘻嘻道:“四哥,瞧瞧你这冷淡模样,天下皆知睿智无比的儒王殿下,有多少女子为你心折,可你身边却连个暖床丫头都没有,唉……真是……在咱们崇南可找不出第二个了。如今要选的可是与你共度一生的人,你竟然还如此不上心……” 众人好笑的看着六皇子一脸的心灰意冷连连感叹,八皇子仰脸看他,“六哥,四哥要娶亲,怎么你比他还急?”六皇子一见老八又开口询问,急忙偏过头看向别处,装作没听见。这一偏头,正巧看见李殊慈站在不远处,道:“诶?那个是不是李铮的妹妹?” 站在太子身后的沈渊眸色中寒光一闪而逝,李铮这个废物,死便死了吧! 众人都朝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正见一个内侍带着李殊慈和两个丫头避在一旁。 春日的阳光在李殊慈脸上落下一片明明暗暗的光影,她抬起头朝这群人看去,一众皇子个个出众。众人之中,她和儒王的目光对视,他依然是那般的优雅特出。只是一瞬,她移开目光,遥遥躬身行礼。 李殊慈一身素白站在一几株玉兰树下,眉目平静而舒展,就如同乍然开放的雪白玉兰一样恣意骄傲,一时让众人看的愣怔。五皇子看了一眼身边呆呆的杨衍,笑说:“你的未婚妻,你不去与她说句话吗?” 众人这才想起,他们是在盯着人家的未婚妻看,当下收回目光,起哄着让杨衍过去说话。崇南对已经定亲的男女并不太设防,因此众人倒没觉得如何,只是李殊慈望着杨衍略显紧张而期待的目光,只能勉强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你来了?”她长大了……杨衍的目光中始终噙着一抹光彩,她很快便要嫁入杨家。 李殊慈心中无数复杂的念头不停翻涌,前世她对杨衍的印象始终存在她心里,即便她现在已经摸到了真相的影子,却有种不愿意去相信的感觉。任是谁,也不愿意轻易放弃曾经仅存于心中的那一丝温暖。可事实就是事实,他始终参与了李家覆灭的那一场阴谋。她轻咬着嘴唇,心中划过一丝伤痛,低着头一言不发。 杨衍以为李殊慈羞涩难言,也不多说,他道:“今日饮宴结束,你若有空,可能等我一等?” 儒王往这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时间不早,我们走吧。”众人跟着他抬脚往前走去,杨衍匆匆看了李殊慈一眼,轻声说了句‘等我’便欣喜离去。 顺着内侍的指引,她走进福灵宫主道,已经能远远看见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的亭亭少女,满目的女子,个个锦衣华彩,盛装出席。愿意来的,自然都希望自己被儒王看中。俞宝婵在其中不停张望,总算看见李殊慈,立马朝她扑了过来,道:“你怎么来的这样晚?瑾姐姐告病在家,今日不来了。你知道,她和我二哥的婚事很快就要定下了……” 俞宝婵笑嘻嘻一脸欢喜,“我早就说过,你和瑾姐姐哪一个做我的嫂子都成!”李殊慈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尽说胡话。” 俞宝婵依旧兴奋:“若不是我娘近日看我看的紧,我才不来凑这个热闹呢,尽是些没趣的人,你不知道,方才曹大娘子跟康阳又撞见了。两个人都是满脸铁青,看着对方恨不能用目光杀了对方。” 春日宴十分自在,不必时时都聚在公主跟前。不过,自然是来了便要去跟公主打招呼的,俞宝婵道:“你快去,我在蓝湖那边等你。” 绕过巨大的照壁,安阳公主一见李殊慈,立马把她拉倒身前,上上下下的打量,“半年不见,你这丫头可真是会长。我让你常到府上来看你,你这丫头倒是难请。” 李殊慈知道安阳是真心觉得她合得来,才会对她这样,忙笑着答道:“怎么会?只是进来府上事情纷杂不堪,这才……” 安阳飞舞的两条眉毛落下,感叹道:“也是,我都听说了,你们家这些事也是够乱的,听说还有人劝你祖父看看风水,我也觉得很有必要。如今你们三房就留你一个在上京,这怎么行,要不然你搬到公主府来住吧,好给我做个伴。” 安阳一本正经的表情让李殊慈心里发暖。她道:“公主说笑了,这怎么能成……” “唉,也是,你也是定了亲的人了……可惜……” “我打算为祖母守孝三年。”李殊慈没注意到公主的‘可惜’是什么意思,径直说道。从安阳公主这传出去,对她是有利的,不然也许会遭到祖父的阻拦。这儿也是她今日来的主要目的。 安阳一愣,又看了看她的神色,叹道:“莫要太伤怀了……守孝这事……倒也成,三年过去,你也不大。” 又有人来给安阳请安,李殊慈便从里面出来,神思飘忽。走到一处栏杆前,望着下面的蓝湖,湖面晶莹波光粼粼,如一颗湛蓝的宝石镶在褐色的山体之上,湖上有小船来往穿梭,应是有贵女在上品茶游湖。李殊慈靠在白玉雕琢的栏杆上,低头看着那些一派温雅和乐的宜人景色。 “你在这做什么?” 耳边传来清越朗然的问话声。李殊慈身体一僵,这个声音……她缓缓转过头,沈渊一身紫袍,贵气逼人,显出与年龄不符的一种沉稳来。她嘴角露出一丝笑,那笑容带着微微的轻嘲,沈渊这种心机深沉的人,却为什么会有这样干净的容颜和笑容。她不欲多言,道:“没什么,我先告辞了。” “慢着。”沈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为什么你总是躲着我?” 第144章 纠缠(二) 李殊慈脚步顿住,她转脸看向沈渊,冷冷道:“因为我不想见到你。” 清冷的高台之上,沈渊放缓脚步,他站在离她两步远的位置,能看到李殊慈的睫毛在光线下微微颤动,然而她此时的目光无比坚定,没有丝毫退缩和怯懦。他以为她会躲避,或者说点诸如‘公子说笑了’之类的话,可并没有,她毫不犹疑的说:因为我不想见到你。 李殊慈的手段从前还见温和,如今愈发凌厉狠辣。因为她已经不想再隐藏,畏畏缩缩磨磨蹭蹭的阴谋诡计让她无法体味到报复的快感,她就要让仇人都看见,伤害她,伤害她的家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李铮是,周氏也是,无一得以善终。 沈渊没有被激怒,相反他玩味的笑了,“是吗?”他又走近一步,“你每次看我的眼神,里面都有一种特别的东西,那是什么?是在意?是爱慕?亦或是其他我所不知的,都没有关系。你已经成功引起我的注意,所以你不必再藏匿心思,现在,我亦时常想见到你了。” 如此狂妄自大的言辞!李殊慈想要发笑,可她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在意吗?她当然在意。爱慕吗?曾经倾心爱慕。一些其他的,那当然是仇恨!李殊慈能清楚看见沈渊琥珀色的瞳孔,那里面汹涌翻滚的漩涡几乎绞的她支离破碎,她的心止不住的颤动,她曾对这个人倾尽所有……青鸽和木云对视一眼,就要上前,沈渊眼睛撇过去,没有其他动作,紧紧只是瞥了一眼,就让两人心上一颤,脚步顿住。那个眼神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和一种透骨的杀机。 沈渊重新将目光落回李殊慈身上,两人近在咫尺。她垂下眼睑,默不作声的站在那,由内而外生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沈渊丝毫不介意李殊慈的态度,他说:“从前我倒是错看你了。你的心足够冰冷,也懂的隐藏,将其他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这样的你,让我刮目相看。” 李殊慈微微仰起头,看向他,冰冷而轻蔑:“你如何看我,是你的事,与我毫无关系。” “我对你做的那些事,一清二楚。这样狠辣干净利索的手段和心思。”他说:“我觉得,你有足够的资格站在我身边。” 李殊慈眼睛微微眯起:“我知道你是个疯子,却没想到你的脑筋也不太好。” 沈渊今日十分有耐心:“你指的是婚事?你难道真的想嫁给杨衍?我看未必。我会帮你解除婚约……” 李殊慈不知道沈渊到底打的什么注意,她沉着脸,“沈公子,难不成你以为天下间的女子都是你的囊中之物,可以予取予求吗?更何况,沈公子如今也有婚约在身吧!还沈公子让路。”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吗?”沈渊依旧丝毫不动,“你放心,都交给我。” 李殊慈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以前她的眼睛居然瞎到这种程度?“沈公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还请让开。这大安宫中不知多少人看着,沈公子志向远大,就不怕落下什么话柄吗?” 沈渊低着头,越发觉得李殊慈当真是个美人,一颦一笑,生气也别有韵味。不同于普通女子的矫揉造作,她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动人。他愈发有兴致,觉得身边有这样一个女人才有意趣。“你放心,咱们就是说说话,也没做什么越礼之事,就算有人看见了又能说出什么来?再说,你我都不是拘泥于世俗之人。”话中意思竟是把李殊慈和他划做一类人了。 这处栏杆在殿宇的侧面的高台上,从这俯瞰下去,风景是极好的。可惜此时李殊慈的心情全被沈渊破坏了。她眉头紧皱,两人之间毕竟还有一步之遥,她往旁边一绕,就要越过他离去。沈渊本来一动不动的站在一步之外,见她要走,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把她扯回原地,李殊慈怕他真扯坏了衣服,到时候没事也有事了,赶紧站住。她往四周看了看,恼恨自己为什么不直接下去,到这里来干什么。 李殊慈往后退了退:“沈公子还有什么话说?” “你别往后退,后面那么高,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深渊上前半步,似乎想伸手拉住她:“我就是想跟你说,咱们今日最好就定下来,我回去就着手安排。” 李殊慈不知道沈渊今日到底发了什么病,见沈渊伸手过来,下意识的往后一退,正踩在栏杆突起的石柱上,一个不稳就朝栏杆歪过去。木云和青鸽站的远,一声惊呼却也来不及,沈渊一把扯出李殊慈的手臂往后一带,李殊慈一个晕眩整个人撞进沈渊的臂弯中。李殊慈挣扎一下,从他臂弯中脱出,却还被他紧紧拉着手臂。 “你们在干什么?” 杨泈刚和沈渊定亲,并未见过几次面,只是沈渊这样的人,杨泈见了一次之后便不可自拔,这次和杨衍一起来,就是为了能见他一面,从进了福灵宫,她就四处寻找深渊的身影,没想到从安阳公主那里出来,听见这边一声惊呼,几步转过来,就看到这一幕。 杨泈脸色惨白的站在那,看见深渊的手还在落在李殊慈的手臂上,她的目光顺着那条纤细的手臂移到李殊慈脸上,“你?” 李殊慈甩开深渊的手,就要离开。深渊没看杨泈,目光还一错不错看着李殊慈,李殊慈怒道:”好狗不挡路!” 沈渊的面色终于变了,他侧过头冷冷的望向杨泈,好似是她破坏了之前的气氛。李殊慈趁着这个空隙脱身而出,杨泈几步跑上前,拽住她,带着哭腔说道:“你别走,你给我说清楚!” “杨姑娘说话之前最好长长脑子。”李殊慈挣脱不得沈渊,甩开杨泈却是轻松,她轻轻撇下这一句,不顾面色铁青的沈渊和濒临崩溃的杨泈,旋身离去。 杨泈见李殊慈就这么走了,看向沈渊,泪眼模糊一片:“你们?” 沈渊最见不得此柔弱媚态,愈发觉得厌恶,半个字也没有,毫不留情的拔脚离开。 杨泈瘫坐在地上,一个是她未过门的大嫂,一个是她的未婚夫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儒王本着今日必须要选一个王妃的任务,站在福灵宫的最高处,下面发生的一切,一览无遗。身后站着的两个内侍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他沉着脸,吩咐道:“叫杨衍来见我。” 杨衍本就相貌堂堂,常年在军中磨练,身上自有一种英雄气概。自古英雄爱美人,美人自然也爱英雄,已经有不少来凑热闹的小娘子站在不远处偷偷看他,个个在心中摇头叹息,这样一个英武不凡的少年英雄,怎么就有了婚约了呢! 俞宝婵左等右等,总算看见李殊慈,扑过来就说道:“看见没有,你看看,这群不知害臊的,都在偷看你的未来夫君呢!”李殊慈勉强笑笑,说道:“咱们去湖上吧。”俞宝婵顿时来了兴趣,“好啊好啊!我都等你半天了。这福灵宫的景色,我敢说绝对是天下第一。” 杨衍遍寻不得李殊慈,刚得了妹妹突然不舒服已经先行回府的消息,便有人来传话,说儒王召他前去。他跟着内侍缓步蹬上高处的天波阁,他停住脚,往下方极目望去,蓝湖之上,一个素白的身影站在一叶扁舟上,虽然只是一个身影,但他能感觉到那就是她。只是这种遥遥相望的感觉他并不喜欢,好似难以触及一般,他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向阁内走去。 内侍拦住跟在杨衍身后的小厮,见杨衍回过头来,笑道:“杨大人快进去吧,王爷还等着呢,这位请跟我去偏阁歇息片刻。”杨衍冲小厮点点头,独自进了阁内。 天波阁内,儒王手中执着一颗云子,正在和自己对弈。杨衍少年时便十分崇敬儒王,还常常拿他做榜样,却交之甚少,他躬身行礼:“王爷。” 儒王抬眼冲他点点头,示意他坐在对面,“展之,过几天便要上任殿前司进军都尉一职,你新近回京,可还能习惯?” 杨衍恭敬答道:“在宫中任职不比在军中,许多地方还未熟悉,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并无妨碍。” 内侍上前将云子撤下,奉上茶盏。一应人等全部退下。杨衍有些惊讶,儒王金晟,历来是崇南最受争议的人物,他亦与儒王没有太多交集,不过寥寥数次见面,不知今日为何会单独找见他前来。 春光明亮,两人絮絮的谈论这宫中的琐事,儒王开口说道:“如今朝堂之中,虽然风平浪静,局势却暗暗变换,去年起,西氓和北野两国频起事端,大夏从来不声不响,这次却也有不安分之处。这天下难免又有一番动荡。” 杨衍年纪虽然不大,已有五六年的从军经历,对扰边等事颇为敏感,亦有几分见解,“朝廷诸事纷繁,好在一切都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儒王看看眼前一身勃发英姿的少年,微笑道:“展之少年英雄,前途不可限量。却为何突然回到上京任职呢?” 杨衍心中忽然突突一跳,脸上的神色一顿,他低下头,沉默片刻。再抬眼,露出一个令人无可挑剔的笑容:“是为了阿慈。” 如此亲昵的称呼…… 儒王姿态悠然,神色亦无太大变化。 “当年我离家从军,便是为了阿慈。如今长成归来,自然也是为了阿慈。” 第145章 儒王妃(一) 这场青梅竹马的玩笑事,当年闹得风风雨雨,杨永年更是频频找上李家门上去讨说法,儒王自然没有不知晓的道理,只是他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和他有什么关系。当时他只是个失去母妃的少年,在深宫之中独自舔舐伤口…… 眼前这个少年,清亮的眼睛,还未磨灭的锐气。他将茶盏放下,看着杨衍:“你问过她的意愿吗?” 杨衍一愣,儒王口中吐出的这个‘她’字,轻缓温柔,仿佛稍一用力,便会碎裂一般,杨衍的神情渐渐变了。语气中带着一丝倔强,他说:“阿慈从没说过她不愿意。” 儒王默默放下手中茶盏,直视着他,道:“我知道你对她是真心真意,可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无可掌握,难以预料。比如,你四叔杨庭禹当年被迫离京,他无可抵抗。又比如,如今他已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却还是无法光明正大的回到京城。” 杨衍面色一变,着杯盏的手指骨节发白。他年少随军,性格坚忍,并不是初出茅庐的少年。阁内寂然无声,他的喉咙紧的发疼,缓缓收回手,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恐慌。半晌,才勉强开口道:“展之虽是家中长孙,万事却也要凭长辈做主,王爷说的对,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不可把握,身不由己。” 儒王提起阿慈,又提起四叔,他已经有所觉,此时一颗心几乎落入万丈深渊。 “我并不想介入朝中纷乱之事,仅仅只是考虑到阿慈……”儒王的脑海中闪现李殊慈今日素白的模样,柔弱却倔强的立在这世上,“她并不应该承受这些。” 杨衍的手微微颤抖,儒王没有等他开口,继续说道:“当你见到杨庭禹的那一刻,你就应该知道,你们杨家承受着什么,或者即将承受什么,你难道要她陪你一起冒这场风险吗?” “我可以保护她!”杨衍凝着儒王,目光和当年他承诺要娶李殊慈的时候同样坚定不移。 “当杨庭禹这把宝剑出鞘之后,你真的确定真的能护住她吗?恐怕你祖父也时时准备将她斩杀以绝后患吧?”儒王仿佛没有看见杨衍的不甘,他说:“就如你所说,你虽是杨家长孙,万事却也要凭长辈做主,整个杨家,你又有多少发言权呢?” “这……不劳王爷操心……”他等了很久,才等到的这一纸婚约…… “若是此时君上知晓杨庭禹就在上京,不知杨家会如何呢?” 杨衍微微低着头,忽然一笑,声音艰涩:“原来我四叔在王爷手里。” 儒王沉默片刻,“此事确是我为难于你,不过,能让杨家逃过一劫,我想你不会选错。” 杨衍觉得面前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滞住,身边的一切都僵在那,不得动弹,原来杨家所做的一切早已经暴露了…… 儒王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低声说:“我会帮杨家埋葬这一切,让杨家依旧作为世家大族屹立于崇南,你四叔也会性命无忧。” 阁内又一次陷入安静,许久,杨衍满眼涨红,丝丝屡屡的血丝缠绕上他的神经,他压抑着心中强烈的预感,问:“王爷想让我做什么?” 儒王叹息一声,抬头往外看了一眼,似乎他的目光能够穿过这道门,穿过一切,望见那个柔弱倔强的少女。 终于,他说:“放弃这门亲事。” 周遭的一切都被这一句话所凝固,这句话似乎有着消弭一切的力量,让杨衍觉得自己几乎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放弃这门亲事。 应天书院,那些年过往的种种件件,那些年少时的旖旎梦境,那些时光的拼搏努力,全都因为这句话化作泡沫轰然碎裂。 他好不容易等到的人,几乎触手可及的人,终将远离。 春日乍泄的光芒似乎有着非同一般的力量,穿过窗棂刺在他们的眼睛上,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复杂情绪,流转不休,无声无形。 许久,杨衍才开口说道:“朝堂之上波谲云诡,王爷身世复杂,真有把握在这样的局势下安保己身吗?她不过是一个柔弱少女,在家国动荡之下,难道王爷就有把握护得她安然无恙吗?”杨衍声音低沉,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想王爷未必比我多几分把握。有的时候,过于强烈的自信,也许会让一块美玉化作碎石瓦砾。何况这门亲事是君上也……” “这门亲事是李煜和你祖父定下的,君上赐婚不过是添个彩头,没有政治利益的亲事,对于君上来说又有什么不可违的呢?何况你以为君上真的赞同这门亲事?”儒王喟叹道:“而且,你终究不了解她是怎样一个女子……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弱质少女,她要比任何一个女子都睿智坚韧,甚至不输给男子。我想,我和她之间有足够的默契,能够并肩站在一起。” 杨衍的瞳孔微微一缩,在他的记忆中,她任性骄傲,娇俏美丽。却从来没有他所说的这些……“你们的默契……”他霍然抬头,“可阿慈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拒绝的话……” “因为……你的决定还不足以改变什么……”儒王这一句话彻底将杨衍击垮。“所以,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使两方都得以保全。” 杨衍只觉得自己如同一块掉进冰水之中的烙铁,难以平静……可他无法为了自己,置祖父亲人,置杨氏族人于不顾,最终他还是说道:“我会……退亲。” 春日宴已经进行一半,安阳公主把儒王叫到身边:“我说老四,这么多的名门闺秀你一个也看不上?我不管,你今天必须给我选个王妃,不然就别想走了。” 儒王淡淡一笑,还是那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安阳的火气蹭的窜上头顶,刚要开口,儒王说道:“侄儿已经选好了,只是不知她是否愿意。” 安阳一愣,“选好了?”随即她又问:“哪家的丫头?怎么会不愿意?今天来的闺秀们哪个不是瞪着眼睛就等你来挑拣了。难不成不是这些人中的,是哪位朝廷重臣的掌珠?”安阳显然也是知道儒王的尴尬处境的。 儒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算是吧。是右相李煜的嫡亲孙女,李五姑娘。” 安阳愣了一会,谁?李煜嫡亲孙女,李五姑娘?那不是李殊慈吗?“我说老四,你,你怎么能看上别人家的媳妇?这……我也很喜欢这孩子,不过她再好,也是别人家的媳妇……你……” “她与杨衍已经解除婚约了,只是别人还不知道。”儒王无比淡定的解释道。 安阳又愣了一会,惊喜道:“你说的是真的?” 儒王点头。 安阳想了想,道:“阿慈这姑娘,我早就觉得她与我十分投缘,原来这缘分竟在你这里。“安阳公主的颇有些激动,她与阿真感情很好,她没有子嗣,对待金晟就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你母妃神灵在天,也会很高兴的。” 儒王沉默点头。 “看我,说这些做什么!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安阳似乎已经想见了日后两人喜结连理时的光景,“老四,你眼光不错,我很满意!不过,本来今天这春日宴是没有她,是我一定叫她来的,所以我也不知她是否愿意,这样吧,我看阿慈也不是平常那等扭捏之人,我悄悄叫她来问问。你觉得如何?” 儒王再点头。 刚从扁舟上下来的李殊慈浑然不知发生的一切,今日遇到沈渊,让她的心情十分不好,已经过了许久,还是无法平静,看着来来回回,无比热闹的莺莺燕燕,总觉得十分烦躁。连俞宝婵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问:“阿慈,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李殊慈看看她,叹了口气,道:“唉,没什么,就是心里有些烦气。” 俞宝婵皱眉道:“嗯,这群女人跟疯了一样,拼了命的拿捏表现,你看你看!那兰花指,那动作跟木偶一样,那么笑不累吗?真是无趣。我也不愿意看见她们。” 李殊慈也懒得和她解释,沉默不语。俞宝婵话一直不少,道:“你说,儒王到底会选谁做王妃?他今日定然是要选出一位的,不然可没法跟君上交代,我听我父王说了,君上和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了!” 李殊慈皱眉看向那群簇拥在各处的闺秀们,各个拿捏着仪态,风情万种,听着俞宝婵喋喋不休的唠叨声,只觉得更加烦躁了。嚯的站起身,“走,咱们去那边转转。” 今日来凑热闹的人不少,诸如众位皇子和一些世家公子。李殊慈可不想再遇见谁,只挑人少的地方走,福灵宫虽然广阔,但内侍宫女不少,她们绝不用担心迷路。青鸽和木云也一时被这里的景色迷住,玩的不亦乐乎。 安阳派去的内侍转了老大一圈没也见着李殊慈,只好回去复命,儒王听说没找到人,脸色一变,安阳只觉得身边人影一动,儒王已经出了殿门了。安阳喃喃道:“这老四,说上心还真是上心了。”随即又吩咐内侍,道:“你们也跟着再去找找,悄悄的,别惊动了别人惹出麻烦。” 儒王询问了好几个内侍,才有人说李殊慈往山路上去了,他脚下极快,一路顺着下路往里去,半晌听见前面的说话声,心下一松,随即又生出一股怒意,她难道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胡乱跑来跑起,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缓步过去,语气难掩责怪:“你不好好游园,到这来干什么?” 第146章 儒王妃(二)【第二更】 几人听见声音一愣,见是儒王顿时噤若寒蝉,李殊慈看他面目寒霜,暗叫不好,难道这处有什么隐秘,能不能随意踏足?“额……我……” 正想着如何解释,儒王身形一动,便来到李殊慈跟前,俞宝婵见此情形,愣了片刻,拽着几个丫头就闪到一边,一脸你怎么惹了这位煞神,我也救不了你了的表情。然后就退的远远的。李殊慈无语,头顶又传来儒王的声音,“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啊?这边人少,我……我有些郁气,便过来走走……”李殊慈莫名其妙的看着儒王,回答道。她总觉得儒王今日看她的神色有些不对。 “郁气?”儒王眉头微松,眼中隐隐有几分笑意,“是否因为本王择妃一事?” “啊?”李殊慈愣住,“什么……” 儒王眼里的笑意淡去,随之又换上一副寒霜脸,他想起沈渊方才纠缠李殊慈的一幕,“是因为沈渊?” “你……你都看见了?”李殊慈不知怎么,心里有些发虚。儒王神色渐冷,李殊慈急忙说道:“不是因为这个……” 儒王眉毛一挑,好整以暇的看着李殊慈,明显就是在等她的解释。 李殊慈也不知道自己在窘迫个什么劲儿,面对这位喜怒无常的煞神,她有深深的无力感,道:“唉,就是莫名其妙的……烦躁……” 周围的树枝早已抽出碧绿的嫩芽,山上阳光充足,生长的更加茂盛些,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李殊慈暗自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便听儒王的声音依旧在她头顶传来:“我已经和杨衍谈过了。” 李殊慈愕然抬头向他看去,额头猛然撞在他的下巴上,她顿时手足无措,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又觉得不对,两只爪子举在空中划来划去,口中不断说着,“王爷,您,您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疼不疼……” 儒王看着她又在发傻,眼中的笑怎么也止不住,一把捉了她的手,哈哈大笑起来。 儒王身世复杂,从小到大一直受人非议,德妃娘娘身遭变故,不幸去世之后,他的性格更加清冷沉默,等闲不会与人说笑,即便心情不错,也不过微微动一动唇角,她与儒王相识的这半年来,虽然多次见他牵动唇角,却第一次见他如此开怀大笑,不由愣住。 儒王的俊美总有一种不染凡尘的气息,让李殊慈不敢靠的太近,似乎这样一个人,太过容易幻灭,那颗小小浅浅的褐色泪痣似乎就是证明。然而此时这样的笑容绽放在他脸上,仿佛天地间的光芒都集中在这里,在他的眉宇间不停跳动,令她炫目。 她凝望着对面的人,如同望着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他距离她如此之近,如此之近。 儒王在她的目光中重新恢复平静,却在眉目间生出无限欢喜,他低声对不远处站着的内侍吩咐道:“去给姑母回话,就说事情已经定下了。” 李殊慈这才意识到周围还有其他人,而自己的右手还在他的掌中。她慌乱抽手,将鬓发拨到耳后,转过脸看着自己脚下,整个人从头红到尾,随口问道:“定下什么?” 俞宝婵神经足有筷子一般粗,此时见状只是偷偷笑个不停,拼命压抑笑声。而青鸽和木云对李殊慈的处境和婚事要清楚的多,都知道她和杨衍是不可能的。见到这一幕,不由相视而笑,惊喜万分的看着两人。 儒王没有回答,而是拉着她朝前走去,青鸽几个远远的坠在后面。 “王爷。”李殊慈轻声问道,“咱们这是去哪?” “这条小路可以从前面绕回去。”儒王神色间又恢复淡然,解释道,好像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般。 她怎么忘了,他今日就是要选妃的,方才他说定下,她怎么这么傻……这么想着,脚下一顿。儒王回身看她:“怎么了?” 树林里有不少春花已经半开,知名或不知名的。林间亦有鸟儿归巢,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可她的心却急速的冷却下来。强笑道:“没什么,方才王爷说同杨衍谈过,结果如何……” 俞宝婵和几个丫头笑笑闹闹在远处追逐,手中捧着或多或少的花朵。 “有杨庭禹在咱们手里,由不得杨家不妥协,杨衍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如何选择。” 李殊慈沉默,还是和前世一样的结果,她仍然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儒王看着她的神色,道:“别急,少了杨家这一层助力,沈家没那么容易发起动作,之前你跟我说的事情,已经着手在办,相信很快就会有一大批人从沈家的辖制中解脱出来,不过,这件事,以我的身份,会有结党的嫌疑,还要赫连韬出面才行。赫连家受皇命调查当年沈皇后一事,做这件事情再合适不过。” 李殊慈点点头:“王爷说的是。” “看,那里!”俞宝婵突然惊叫一声。 桀桀桀桀!一阵怪异毛骨悚然的叫声从高出传来。一双巨大的翅膀从众人头上呼掠而过! 笑鸮! 李殊慈还没从惊愕中缓过神来,忽然听见一声尖利呼啸的声音朝她们刺射而来,就如同前世她被射杀在雪地山林中的声音,她猛地一扑,两人就地一滚,堪堪躲过急射而来的弩箭。 木云面色一变,提身朝李殊慈飞掠而去。 然而已经来不及,无数细黑坚韧的铁索从山壁之上垂下,每条铁索之上都有数个黑衣刺客,手中弩箭如雨落下,木云被阻隔在箭雨之外,根本没有办法接近李殊慈。好在儒王身手亦凌厉无比,挥动手中软件将箭矢纷纷击落,将李殊慈护在怀中。 几息之间,暗处护佑儒王的侍卫从四面八方冲进箭雨之中,大大减轻了儒王的压力,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对方击杀他的决心。不断有黑衣刺客顺山壁而下,和护卫绞杀在一起。四处皆是弓弦拨动的铮铮声和兵器相击的金鸣之音。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刺杀! 儒王择妃的消息天下皆知。福灵宫依山而建,这些人是翻过山从陡峭的石壁上下来的。可想而知对方早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长风在山林间呼啸而过,箭矢尖锐的啸鸣声在李殊慈的耳边嗖嗖掠过,儒王的身形不断变换,她已经开始头晕目眩。 黑衣人全然不顾其他,前赴后继猛力围攻儒王,儒王带着李殊慈一点点被逼退后,儒王的护卫毕竟训练有素,在瞬息之间拼死为儒王争取几息的空隙。儒王抱着李殊慈转身钻入身后的密林之中,后方不断传来血肉被击穿的噗噗响声,李殊慈蜷缩在儒王怀里紧紧咬着牙,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尖叫出声,这样的关节稍有一点差错,他们二人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刺客翻山而过,身上所持箭矢有限,最初的攻势一过,追击顿时减缓,儒王一刻不停,在密林中穿梭。这样的地势,敌人并不好全力追击,但仍然有几人攻势不减,紧紧尾随其后,李殊慈耳力不同于常人,她仔细分辨着身后的动静,低声对儒王道:“后面有还有五人。” 儒王眉头皱起,脚下气力一提,飞身转了个方向,往更深处的山林里奔去。 “小心!” 两人转弯的功夫,一只弩箭破空而来,李殊慈大叫一声,“向右闪避!” 儒王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李殊慈,他们闪避之后,弩箭才铮的一声钉在他们身旁的一棵树上。 对方用的是重型弓弩,射程极远,好在一次只能发出一支,给了李殊慈辨认提醒的时间,连续避过几箭,李殊慈觉得自己能分辨的愈发清晰,后面的人也渐渐被抛开了距离。她低声说道:“后面还有一个人。” 儒王脚下几个跳跃,二人隐蔽在一颗大树之上,好在山林深处的树木已经颇为茂盛,勉强能遮住两人的身形。儒王从靴侧抽出一把匕首,屏气等待。片刻,一个手持弩箭的黑衣人追上前来,从他们藏身的树下往前掠去,儒王看准时机,将手中匕首投射而出,电光火石之间,黑衣人来不及闪避,被匕首刺穿脖颈,跪地死去。 李殊慈满头是汗,儒王抱着她从树上一跃而下,身形一个不稳,朝一旁栽倒。 李殊慈惊呼一声,一把抱住他,两人才不至于重重摔倒在地。“王爷?” 儒王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李殊慈扶着他靠在树上,才发现他左肩一处深可见骨的刀伤,应该是方才冲出包围时被刺客砍伤的,“王爷,是否觉得身体还有其他不适,这刀伤是否有毒?”他方才一直是用左手用力抱着她,受了这样重的伤,方才抱着她的力道却丝毫未减,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他受伤了。 儒王看着她眼圈微红,却再提不起半丝力气说话,便微微点了一下头。 李殊慈心口一紧,果然中毒了。其实她早有心理准备,这样密谋已久的刺杀怎么可能不用毒呢。对方定然会用上百般手段置他于死地。她不过是抱着侥幸的心理罢了。 第147章 蒹葭苍苍 李殊慈努力迫使自己冷静,咱起身往四周看去。暮云熹微,能照进林中的光越来越暗。周围全是高大的树木,难以分辨方向。他们从福灵宫一路逃了两个多时辰,恐怕早已经跑出了安全的范围。毫无疑问,夜晚的山林是危险的,说不定会有野兽出没。前有虎狼,后有追兵,他们得找个地方藏身才行。 跪立在地的刺客已经死透,她走上前去,一把扯下他的蒙面巾,是一张陌生平常的脸孔。在他身上翻了翻,除了火折子几块碎银,还有几个小瓶子。刺客背上的箭筒中还有五枝箭,李殊慈将弓弩和箭筒等放在一旁,拔下他脖颈上的匕首,用力将尸体拖入草丛中,她虽然只是跟木云她们学了点皮毛功夫,好在力气还是有点的。方才一直被儒王抱着跑到这里,她体力一点也没流失。 木云给她随身带着的药粉药丸不少,在刺客的伤口上洒了化骨粉,呲呲的皮肉腐蚀声,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亲眼看着尸体融化成一摊血水渗入土中,她用匕首在一旁刨了些土,稍微掩盖了一下血迹。才反身回到儒王身边。 儒王的意识开始模糊,无法动弹。李殊慈心下阵痛,他方才将她护在怀中,那样坚实温暖,将她的恐惧和惊慌一点点驱散,她轻声道:“王爷,天要黑了,在救兵找到咱们之前,咱们得先找个地方藏身,你放心,我背着你走。”他带着她逃出性命,她也一定要护他平安。 李殊慈随身带着的只有木云给她的解毒丸,对一般的毒都有缓解作用,给他喂下两粒,扯下布条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将箭筒和弓弩挂在他身上。这东西在关键的时候能排上用场,无论如何也不能丢弃。她蹲下身,将儒王的两条手臂搭在她肩上,缓缓起身。 她虽力气不小,可儒王对她来说还是太重了。勉强将他背起。李殊慈努力的分辨四周的响声,趁着将暗未暗的天色,脚步深深浅浅的踏出,努力朝前走去。那些死士定然会四处搜寻他们的踪迹。她只能期盼她和儒王的人先找到他们。 山林寂静,她能分辨出水流的声音,儒王的手臂无力的垂在她的肩膀上,感觉到他的鼻息愈发沉重,热气喷薄在她耳畔脖颈,她心中紧张,却也只能艰难的挪动步子,一路往东南方向走,他们需要水,儒王的伤口也要赶紧处理。“王爷,坚持住……” 水流的声音越来越近,茂林边缘,是一大片茂盛的蒹葭。原来是条小河,李殊慈她往前疾走两步,有水,也能隐蔽身形。她小心将河边的蒹葭踩平一部分,将背上的人轻轻放下,抹了一把汗,舒了口气。 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很快追上来,大哥和赫连韬他们一定已经在找她了,如今她是儒王唯一的倚靠,她得坚持住。趁着天边还有一丝光亮,李殊慈将儒王肩头包扎的布条取下,用匕首轻轻割开衣袍,将伤口完全裸露出来。 伤口不长,却深可见骨,外面的皮肉微微翻着,她看的心惊肉跳,手也在发抖。奇怪的是,这样严重的刀伤却没有几滴血液流出,她皱眉凝视这他,心脏狂跳。他明确的回答她,是中毒了,而且昏迷的这样快。他强提着一口气抱着她一路奔袭,不知道毒素现在走到哪里了?李殊慈嘴唇有些发白,一开始他们相识,就是从救命开始,难道一切也要从这血腥中结束? 他从冷酷漠然,到后来不遗余力的帮助,其实她都没为他做过什么…… 每一次她感到无力,他都会用无比冷漠的声音说:我会帮你。 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把他当做了可以放心倚靠的人。可现在,这个人倒下了……她忽然害怕起来,害怕他冷漠之下掩藏的那种柔和关切会从此消失不见。不行!一定要救活他!她咬住下唇,金晟赤裸的肩膀的温热染上她的手指,她顾不得自己的脸颊腾起的灼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刺客身上的几个小瓶子里不知道是什么药,她不敢用,好在木云平日给她藏在身上的各类药丸有不少,她一一翻看,找出其中的金疮药和解毒丸。她将自己的外衣撕成布条,将金疮药敷在他的伤口上,小心包扎好。 这么大的伤口,居然没有鲜血流出,真是奇怪。她犹豫着,是否再给他喂下几颗解毒丸。可这几种解毒丸,除了上次救下赫连韬的时得到的百解仙,她都不敢胡乱给他服用,万一有什么副作用怎么办…… 儒王侧卧在那,半靠着她,面色没有痛苦的表情,却隐隐透出几分惨白,如同失了血一般,怎么会这样?他明明半滴血都没有流……等等!李殊慈猛然想起,冰灯鬼!是不是冰灯鬼?上次赫连韬中的毒,木云说起过,冰灯鬼能让人体内的血液枯竭,变作干尸。 李殊慈心脏猛然漏跳了一拍,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体温越来越低,然后又是一阵惊喜,她身上就带着这个解药呢!她看着儒王微弱的气息,原来这样一个站在高处,无限强大的一个人,也能有如此虚弱的时候,他,防备着所有人,却在这样的关头,将自己的命交到了她的手上。 解药只有三颗,不知道够不够,谨慎起见,她先喂了一颗下去。 弦月升空,周围的一切都被模糊了轮廓。她曲着腿坐在儒王身边,因为害怕他会无声死去,她一直捏着他的手掌,亲身感受他的温度,紧紧盯着他的每一分变化。过了好久,李殊慈觉得身体发僵,她贴着他的脸仔细盯了一会,发现似乎恢复了一点血色,她欣喜的将剩下的两颗药丸也给他喂了下去。 又给肩膀处的伤口换了一次药,已经月上中天,她伏在膝盖上,将脸埋在臂弯中,觉得心中荒凉凉的。远远近近的风吹着大片的蒹葭沙沙作响,忽然手上的力道紧了紧。她猛然抬头,俯下身子凑到儒王脸旁,接着微弱的月光,分辨他的神色。 儒王半眯着眼睛,他看见了李殊慈,感觉到手中纤细的手掌,心中一暖,声音虚弱而坚定的说道:“别怕。” 李殊慈得了这一句话,一股热流涌入眼眶,忽然就不受控制的哭起来,眼泪噼里啪啦的掉在衣襟上。儒王还没恢复力气,费力的捏了捏她的手掌,再次说道:“别怕。” 李殊慈这才想起两人一直牵起的手,整个人突然呆在当场,盈亮的泪珠还挂在脸上,就那么愣愣的看着他。这样的季节,夜晚的风寒凉依旧,李殊慈生生打了个寒颤,她还保持着俯身看着他的姿势,儒王的面容在暗淡的光线下变得十分柔和,她忽然就放下了羞怯,蜷缩着跪坐在那里,将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安心的舒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这样依偎的姿势,温暖而混乱。可她依旧没有动,安心的感受着他胸膛之下,心脏逐渐恢复活力的跳动。两只交握的手掌相互传递温暖给对方。儒王似乎恢复了一些,开口道:“过来。” 已经到了后半夜,李殊慈困倦不堪,她没有逞强,在他旁边的草堆上躺了下来,尽快恢复体力和精神很重要,追杀她们的人随时都可能找到他们。在他身边躺下,儒王没受伤的手轻轻环住她,李殊慈一僵,听见儒王的声音响起,“你是我的王妃,跟在我身边,别怕。” 王妃……原来,他定下的人是她……没有惊讶,只有了然和心安。她不由自主的朝身边的温暖靠拢过去,将脸埋在他身侧,两人重新拉住手,像是命中注定的交缠。 迷蒙之间,李殊慈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她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凝神细听,金晟已经可以起身,他已经在逃亡的时候知道她耳力惊人,他看着李殊慈,等她开口。 “有人……”她皱着眉头细细分辨,略微有些粗重的脚步声,“好像有十多个人……” 他们两个如今的情况并不好,对方人数众多,她有预感,这些人应该是刺客……“王爷,现在能走路吗?” 儒王点点头,“行动还有些不便,但已经在恢复当中,再给我半个时辰的时间,便能恢复七七八八。” 刀伤对于儒王这样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只要解了毒,其它都不是问题。但解药的作用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解毒需要时间。李殊慈问:“这弓弩怎么用?” 金晟此时根本就没有力气,他看着李殊慈坚定不畏惧的目光,帮她将箭矢放入弓弩的卡槽内,低声叮嘱道:“手要稳,尽量拉满。箭尖微微向上。” 李殊慈眯起眼睛,不断辨别来人的方位,缓缓拉开弓弩,嗖!一声血肉的钝痛和周围的压抑的惊呼声从远处传来!她要的不是对方立刻中箭死去,她要的是他们一时的慌乱,果然,那些人朝这个方向急冲而来,转眼已经近在咫尺! 李殊慈点燃手中的火折子,往蒹葭从中扔去,呼的一声,见风就着!一时间火光冲天! 第148章 兄弟难当 大片的蒹葭丛,连成一道火线,将来人阻隔在外。 “快走!”李殊慈拉起儒王转身便跑,这些蒹葭燃不了多长时间。对方人数太多,即便她用弓弩射杀半数,剩下的人她们两个仍然对付不了,只能尽量拖延,等儒王恢复。对面的人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放火,一时间迟滞不前。 他们趟过小河,朝对岸奔逃。那队人马正在寻找突破口。河边的火线如同一只火红的恶兽,将夜空烧的通红。李殊慈喘着粗气,担忧道:“王爷,你还好吗?” 儒王的行动明显还不顺畅,平日战斗力惊人的他,如今的速度和李殊慈没什么区别,“我没事,别管我,一路往前走。咱们的人看到这边的火光会很快赶过来,再坚持一会。”两人不顾一切在林中穿梭,李殊慈不过回头望了一眼,再头回的时候,前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个黑影,金晟上前一步挡在李殊慈前面。 那人没有动,头脸都裹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带着慑人的光芒看着他们。三个人无声的对峙。 李殊慈下意识的捏紧手掌,感受到金晟的回握,她心下稍安。 对方似乎感觉到了两人的互动,目光移到两人紧握的手掌,眸光一颤。终于他开口道:“儒王金晟,崇南最受尊崇敬仰的王爷。只可惜……前朝余孽,必死。” 对方的话残酷而平淡从口中说出,金晟的眉毛一跳,淡笑道:“阁下既然已经出手,为何不能坦诚相见?” 那人的口鼻被蒙面巾缚住,声音闷闷的,低沉黯哑。他说:“不管我是谁,都不过是奉命行事。王爷到了地下,一切都能明了。” “奉谁的命?”李殊慈渐渐冷静下来,问道。除了拖延时间,她没别的办法。 然而对面的人明显知道她的意图,不再回答,举剑便刺!李殊慈猛然被金晟甩道一边跌坐在地上,他迎难而上,手中软剑明显十分迟钝,却凭借超凡的实力勉强支撑。李殊慈只觉得心脏骤停,借着旁边的一棵树勉力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不断在夜色下交错变换,金晟渐渐落入下风,李殊慈手中紧紧抓着弩箭,心如擂鼓。对方似乎觉得她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她缓缓向后退去,站在暗处,紧紧盯着。 蒙面人的长剑比其它人略宽,在月光的折射下发出渗人的寒光,金晟勉力支撑终究抵不过对方全盛出击,脚下一软朝地上栽去,对方见此时机,丝毫不给他再次提剑的机会,毫不留情的全力朝他的喉咙刺下。 嗖!弓弩的力道极大,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蒙面人惊惧转头,只来得及避开要害,箭矢直直插入他的右肋。他捂着伤口,看向李殊慈,仿佛根本没想过她居然会使出这样的手段。然而只是一息停顿,他仍然丝毫不迟疑的举剑朝金晟刺了过去。 可惜,时机已经错过,这一瞬间的功夫,金晟已经起身回击。蒙面人肋下血流如注,可在此种情况下仍然是不要命的打法,似乎击杀儒王便是他存在的意义。但儒王在逐渐恢复,而他却逐渐衰败,高低立现。 金晟道:“本王奉劝阁下还是及时收手为好,也许还有一线生机,难道你真的要为了一己之私,对家族不管不顾了么?我想阁下并不是这样的人。”蒙面人强忍剧痛,金晟招架他的攻势已经游刃有余。 李殊慈见情势扭转,拉起弓弩走出阴影便要击杀蒙面人。金晟感觉到她的动作,道:“阿慈,住手。” 李殊慈一愣,缓缓将弩箭放下,看着两人。 那人终于停手,他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无奈和愤懑。李殊慈看向他,忽地怔住,这样的眼神,她认得,那时在成全她和沈渊的时候,他流露出的也是这样一种眼神……“是你……杨衍?”李殊慈的声音迷惘而飘渺,却在这样的时候如针般刺在杨衍的心上。 金晟显然早就知道此人是谁,他说:“阿慈的事,是我对不住你,然则,她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请恕我无法相让。” 他用了‘我’字,不是‘本王’。 共度一生的人。 李殊慈的目光望向他,他回眸报以坚定神色。 杨衍缓缓拉下黑布,他的神情凄楚哀伤:“阿慈,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感情吗?” “有。”她回答的毫不迟疑,“只是我们始终有缘无分,那些感动与感激,不足以让我们扶持到老,相伴一生。你有太多的牵绊,而我在你心里又能占据多大的位置呢?杨衍……放手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要参与到无畏的争斗中去。你只会平白失去一些本来就拥有的东西。” 杨衍的目光渐渐暗淡,他说:“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一夜惊惶。 杨衍走后,似乎那群人也悄悄退去了。李殊慈脚下一软,摊倒在地。金晟除了肩上的伤口,基本已经恢复,他上前将李殊慈抱在怀里,李殊慈的脸颊腾的红了个通透,“王,王爷,我自己能走。” 然而,反抗无效。 当两人出现在李屹和赫连韬眼前的时候,便是这样一副情形。 李屹张口结舌,半晌才道:“妹妹?” 李殊慈的脸像是煮熟的虾子,干脆转头把脸埋在金晟的胸膛上。李屹看看自己妹妹,又瞄了瞄儒王,“王爷,交给我吧。” 金晟想了想,仿佛想起李屹是他的大舅子,才勉强说道:“不必。”他复又对李殊慈说道:“回去我便去你府上下聘,在家等着我。” 李殊慈微微抬头,看着他唇角淡淡的笑意,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撞在心口。她的眼中仅仅只剩下他这一抹笑容,就如同青空之上的飞鸟,在第一次飞往更高更远的天空时,心中无限的憧憬和遐思。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儒王抱着李殊慈一马当先往回路走去,而儒王的护卫毫无动容的跟在他后面。山林中露霭渐渐散去,天光在头顶直射而下,赫连韬一路对李屹叽叽咕咕的说个没完,李屹道:“你烦不烦……” 赫连韬翻了个白眼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也不想想,这疯丫头要是嫁给了儒王,你这大舅子能得了什么好?”赫连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如,你把妹妹嫁给我吧,你看,我们门当户对,性子又合得来,也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成亲之后定然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闭嘴!”李屹怒吼道。 赫连韬这才讪讪道:“不嫁就不嫁,我还不是怕这疯丫头吃亏……”赫连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以前李殊慈许了杨衍的时候,那是赐婚,他压根也没想这事还会有什么变化,他是把李殊慈当兄弟的!可是后来发现杨衍跟沈家不清不楚的关系,李殊慈明显很是伤痛,他这个做兄弟的怎么能不管? 于是他便想着,等这事了了,他就娶了李殊慈好了。起码他府上人口简单,也没有人会为难她。而他,当然也不会欺负她。他觉得这样很好。 可如今被儒王抢了先手,他心里似乎很不痛快。至于怎么个不痛快法,他也说不清…… 唉!兄弟难当啊! 第二日,杨衍再次奔赴沙场。上京皆传,原来此次杨衍回京是就是为了解除这场婚约。这场旧年约定,终究只是一场玩笑,做不得数。煦文帝很体谅的选择了理解年轻人的心意。 在这之后,杨永年也上了辞官的折子,满朝文武无不惊愕,煦文帝一再挽留,奈何杨永年心意已定。 然而这样的消息在上京这样繁花锦绣的地方,不过是小小一块石子激起的微末波澜,真正让人兴奋的,是儒王择妃的消息。 刚刚退了婚的李府五姑娘,原来真正的姻缘竟然是在儒王这里。 空山馆,李煜沉着一张脸,看着面前的红木匣子,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儒王亲手写下的聘书!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转圈,儒王这是安得什么心?君上糊涂了不成?谁说儒王娶不了高门女?他堂堂右相的孙女不是高门女?君上就真的答应了?他就不怕儒王是条白眼狼反口要他一口? 李煜心里有一万个问题要问,可惜现在没人理会他,昨晚那场截杀惊心动魄,他一点消息都没有。随后杨永年辞官归乡,杨衍奔赴边地。解婚书递到了他的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沈家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就像个傻子一般任凭他人摆布!就连自己的孙女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明安看了看李煜的脸色,禀报道:“老爷,五姑娘来了。” 李煜眯了眯眼,问道:“濯香院有什么动静没有?” 明安低头答道:“回老爷的话,濯香院没什么动静,一切正常。” 他挥挥手道:“你下去吧,叫她进来。” 李殊慈眉目平顺,见到李煜,神情没有丝毫波动,“祖父叫阿慈来,可有什么事?” 李煜道将儒王的聘书拿到李殊慈眼前,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殊慈展开看了一眼,又无比平静的放下,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人觉得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嘲讽,她道:“祖父,孙女的婚事不是一直把握在您手里吗?如今祖父怎么来问孙女怎么回事?孙女不知道。” 第149章 及笄礼 李煜看着面前站着的初成少女,一副恭敬姿态,却分明没有把他放在眼里,顿时怒意直冲头顶:“小畜生!你给我跪下!” 李殊慈抬眼看她,“祖父不知孙女犯了什么过错?” 李煜一口气噎在胸口:“你!” “祖父若觉得这门亲事不合适,尽可亲自与王爷说明,亦或是同君上说明。”李殊慈淡然道:“孙女不过一后宅女子,人微言轻,不足以撼动上位者的决定,还请祖父体谅。如果祖父没有其他事,孙女就先告退了。” 六月十六,李殊慈及笄礼。 祖母不在了,父母亲也不在身边,这府上满打满算就一个大哥是真心祝愿她的,实在没什么意思,因此李殊慈也没什么兴头,想着只俞宝婵几个来热闹热闹就罢了。若不是君上已经下了旨意,她都已经决定要为祖母守满了孝在成亲,更何况朝中局势日益混乱,儒王虽然想尽快落实两人的事情,却也愿意听从她的意愿,谁想到君上似乎有自己的想法,直接给驳了回来。 可她是这样想,别人不会这样想,虽然儒王处境尴尬,但依然受君上百般重用,她如今已经是君上亲定的准儒王妃,想要低调却身不由己了。再说,安阳公主前好几日便传话过来,要亲自来主持她的及笄礼。正宾是安阳公主,各家夫人小姐的礼物雪花一般送到李殊慈面前,就连一向看她不顺眼的曹莹都送了一件精致秀美的织锦多格妆夯来,青鸽蓝心这些丫头们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礼单和客人的单子就拟了厚厚一叠纸。 姚氏不在上京,周氏被休,这满府上下也就吴氏能帮着张罗,安阳公主亲自派了两位有经验的老嬷嬷,极是细致妥帖的帮着打理各处。带着满府的下人,怎么高调怎么来,怎么张扬怎么来,完全背离了李殊慈当初要简简单单混过去的意愿,青鸽看着发怔的李殊慈,笑道:“姑娘就别多想了,公主殿下和王爷情同母女,这样为姑娘张罗,也是为了姑娘好。” “嗯,这我知道,可我还是不太喜欢这样张扬。”李殊慈无奈道。 木云笑嘻嘻接话:“我知道!姑娘一向喜欢在背后阴人,所以这样明晃晃的站在前面,有些不习惯!” 李殊慈白了她一眼,“你在眼里,我真这么阴险?” 木云很严肃的点了点头。李殊慈哭笑不得。 及笄礼头天下午,安阳公主居然亲自到府上巡看,是否还有什么纰漏。她拉着李殊慈的手笑的见眉不见眼,李殊慈大窘:“殿下……您有什么话对阿慈说?” 安阳咯咯笑起来,她本就容颜极美,仿佛天生就被上天所眷顾,岁月很少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灵秀澄明的凤眼如同小孩子一般闪着光,异常明亮,她身上穿的绯色锦衣,颜色倒映在她眼中的波光里,平添几分贵不可言的华美。她忽然又安静下来,眼中的明亮添了几分涟漪,无限伤感从里面流露出来,“阿慈,你是个好丫头,我从第一回见到你就觉得你很好,你小时候身上总带着几分明媚无比的笑容,那笑容中的力量似乎能让人从尘埃中崛起似的。你能嫁给晟儿,总算让我对晟儿的娘亲有了交代。” 李殊慈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安阳公主的心中有这样多的印象。 安阳看着她,说:“你不知道,那时的你特别像……” “像德妃娘娘?” 安阳迟疑片刻,还是点了头,她道:“是,你和她一样聪明,你小时候与她的性子有几分相像,她那样一个人,真不该活在这牢笼里。” 李殊慈忽然想到一件事,“殿下,不知您是否同君上和德妃娘娘一同长大?” 安阳公主点点头,“那时,君上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在到处都是阴暗的皇宫中过的十分不容易,而阿真,就是德妃,身世凋零,如同奴婢,任人践踏。他们两个人偶然相识,相互帮衬,一步一步成长起来一起度过了无数困难。因为这个缘故,我与阿真的感情也很好,甚至她是我这一生唯一交心的朋友。”她叹了口气,“她对于君上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你不认识她,所以你不会知道那样一个人真应该比任何一个人活的都好。” 李殊慈虽然没办法切身体会她的感觉,却十分能理解他们之间这种牢不可破,无可替代的情义,“我听王爷说起过一些,后来君上登上大位之后,依然对德妃娘娘情深四海,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另立皇后。” “看来晟儿对你的确十分用心。”安阳似乎没有料到儒王会对李殊慈说起德妃的旧事。“那时我刚刚嫁人,住在公主府,不常回去,一些细节也不知情。在那些朝臣逼君上立后的时候,君上的态度十分强硬,可没过过久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便定下了沈文楠为后。” “殿下……我听王爷的意思,似乎德妃娘娘和沈皇后有什么特殊的关联,殿下可有印象?” 安阳道:“这我倒是并不清楚,不过,我隐约也有点这样的感觉。有一次,我回宫去看阿真,发现她和沈皇后似乎在争执什么。而阿真好像称呼沈皇后为‘阿雅’。我问过阿真,她却避而不谈,后来我便将这件事情忘在脑后了。唉,不说这些旧事了,你和晟儿的成亲在即,你母亲从覃都府赶过来,还需时日,若是手头缺人,尽管与我说,知道吗?” 六月十六一大早,儒王差人给你李殊慈送了一根十分古朴的古木簪给李殊慈挽发用,她珍重的看了又看,簪尾出刻着一个小小的‘真’字。 是德妃娘娘的遗物。她握着这根簪子,说不出的复杂。她没想过要嫁给谁,却在他说出要娶她的时候,心中没有一丝抗拒。 院子已经收拾妥当,俞宝婵和方瑾担任李殊慈及笄的赞者,裴郡王妃带着俞宝婵到的十分早,还有俞宝婵的大姐姐,已经嫁入宁安郡王府的俞宝璋也一起来了。这几人刚进正厅,阮夫人便带着方瑾到了。几个人顿时叽叽喳喳扎到一堆。阮夫人出自江东阮家,最注重礼数,却也对自己的女儿没办法,嗔笑道:“你们几个女孩子,闹归闹,今天是阿慈的大日子,可别惹事。” 裴郡王妃笑道:“可不是,这几个女孩子从小就关系要好,一晃十来年过去,都成人了!在家做女孩儿是娇客,等以后嫁了人就要孝敬公婆,相夫教子……我家这二丫头,尤其顽皮,我这做娘的时时为她吊着一颗心!” 两位夫人热切细致的问了李殊慈几句,李殊慈笑道:“母亲里的远,好在二伯母是个能干的,还有公主殿下遣来两位嬷嬷帮衬,再没有不放心的。” 几个人说了一会话,客人纷纷到访,都起身到前面去。 及笄礼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想诸多亲朋好友昭示自家有女初长成,是各家适龄女儿们露脸的好时机。李姝宛自从上次寿宴撞见太子之后,被吴氏调教了一阵子,加上太子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未传来半分消息,她那一丝丝的美好的幻想终于破灭了。如今挑衅一般,将许姨娘的私房哄出来打扮自己,誓要在李殊慈的及笄礼上露脸。 李姝玉素来瞧不起她那副样子,见她衣饰华美出现在众人面前,不由嘲讽道:“四姐姐傍上了金财主不成,这通身的气派,我还当咱们府上又出了以为嫡女呢。” 李姝宛脸色白了一白,却没理会,径自从她身边走过,李姝玉掐腰瞪眼,跟旁边的庞氏说道:“哎哟,娘,你看见没,背地里做尽龌龊事,她还清高上了。” 庞姨娘却没接话,她的注意力也在女儿的亲事上,道:“你今日也得好好表现,你瞧二姑娘,她女婿如今可好了,定然是五丫头跟王爷提了话,五姑娘的性子,是个厚道的,只要你不去触她的霉头,她总会顾及你们姐妹的情分。” 李姝玉笑道:“瞧娘说的,咱们又没有某些人那些个坏心眼,五姐姐是明辨是非的人,怎么会跟咱们计较什么,往后咱们若有难处,求到五姐姐头上,她不会不管的。至于那些老是背后挑事,没按好心的人可就不一定了。娘,你可别学那娘俩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好好好!你这没大没小的,我知道你这丫头心里有数。学她们做什么!只要你好,别的娘才不会去计较呢。”庞姨娘嗔道。她是吴氏的陪房,跟着吴氏多年,性子也有几分吴氏的爽利。“你的亲事,我跟夫人提过了,不要什么非富即贵,就门当户对最好。” “嗯,我也这么想,我才不想图什么皇子什么的,门户小也有门户小的好处,起码咱们能说了算不是。” 李殊慈正巧听见这一番话,倒是怔了怔,她从来不知道李姝玉是这么明白的一个人,若是有机会,她也不介意帮她一把。可是前世,她给太仆寺卿做了继室。李殊慈皱眉,“太、仆、寺、卿?” 第150章 疯狗乱吠 太仆寺卿,掌管车马之事,家国太平之时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旦有战事发生,便成为举足轻重的环节。太仆寺卿早年丧妻,拉扯两儿一女,一直未曾续娶。李殊慈在心中想着,已经上前喊了李姝玉:“六妹妹。” 李姝玉眼睛一亮,亲热的挽住李殊慈的手臂:“五姐姐,你今日真是美得不得了。” 李姝玉虽然从小就爱偷奸耍滑,但本性不坏,李殊慈倒也愿意拉扯她一把,好好的姑娘家谁愿意嫁给一个黄土埋了半截的老头子呢。想要拉拢人,手段多得是,未必非要拿女儿姐妹来换。“公主殿下让我再添两名赞者,六妹妹可愿意?” 安阳唯恐李殊慈的及笄礼不够隆重,说什么也要她再添两名赞者,李姝玉呆了片刻,笑起来:“五姐姐真让我来做赞者?” 李殊慈点头:“另外一人,是赫连将军家的小姐,若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四人碰面了说说也可,嬷嬷也在一旁,不用担心。” 李姝玉惊喜莫名,她知道李殊慈这是在提携她,“五姐姐放心,我知道这是姐姐愿意照顾我的,我会做好的。” 一旁庞姨娘这会也回过神来,笑的合不拢嘴,这赞者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起码说明关系匪浅,本就是姐妹,一个和儒王妃要好的姐妹,可想而知,以后必定水涨船高,“你可不能辜负了五姑娘的心意。” 李姝玉连声答应,同李殊慈到前面去了。李府一时间环翠叮当,笑语连声。吴氏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此时招待众为夫人不在话下。 阮夫人道:“这位二夫人虽然出身商贾,为人却是及爽朗耿直的,不喜欢那些个阴私手段,我瞧她是个好的。你瞧瞧她给二丫头寻这这门亲事,便能看的出来,那陶公子品貌数一数二,现在得了王爷的举荐,出头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李殊慈的外祖母俞老夫人,对裴郡王妃这个侄媳妇十分照拂,因此裴郡王妃对李殊慈亲近,她捂着嘴笑了一会,看着过来的李殊慈打趣道:“王爷也是慧眼识人……” 李殊慈红着脸假装没听见,裴郡王妃又对俞宝婵和方瑾叮嘱道:“及笄礼不同往常生辰,你们既然要为阿慈做赞者,就要稳妥些。” 俞宝婵挤挤眼,调皮道:“母亲放心就是,赞者又不是有多繁难,嬷嬷已经跟我说了好几遍了,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我都这么大了,这都做不来,岂不是白见了这些年的世面了。” 裴郡王妃指着她的头,道:“小妮子,你倒说说,你都见了什么世面?” 此时正堂已经坐满了人。 李殊慈一身正式厚重大礼服,却仍能从中看出清韵修长。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纪,她面目英气又不失柔婉,一时间几个小赞者都看的呆了,她端端正正的跪坐在正堂中间,更添了几分雍容气势。 众人都在观礼,外面传来繁杂而不混乱的脚步声,儒王爷一马当先,后面是非要跟着来看热闹的六皇子,面色古怪的赫连韬,李屹连忙盯着激动的发红的眼圈迎上去,和赫连韬挤眉弄眼了一阵。 所有人都看着这位响誉上京的儒王爷,她们都知道自己想错了。原来这位王爷对李殊慈竟然如此重视。儒王朝诸位团团拱手道:“多谢诸位前来观礼,各位的心意我与阿慈定然牢记在心。” 安阳公主十分满意,朝儒王眨眨眼,示意继续。俞宝婵和方瑾站在前面,替李殊慈打散少女的发髻,一旁有嬷嬷上前给李殊慈重新挽了精致的流云髻。 六皇子眉飞色舞在儒王耳边小声道:“四哥的眼光着实不错,四嫂今日的风采不输四哥,简直是风姿神秀,惊为天人啊!不过可惜啊……” “可惜什么?”儒王还没说话,赫连韬便问道。 “可惜啊……这京中有多少小娘子就要哭的肝肠寸断了……”六皇子将胳膊搭在赫连韬肩上,道:“不过这样也好,四哥成了亲,小娘子们的心就得寄托在咱们身上了。这也算好事。” 赫连韬‘嘁’了一声,兴致缺缺。 儒王挑眉看了一眼两人,笑着没说话。将目光重新移回李殊慈身上,他还记得第一次在宫中见到她的时候。及宠爱于一身的小女孩,欢乐雀跃着,在她身上找不到哪怕一丝忧愁。当时他只是想,这样不知烦忧的性子,不知她能不能好好的活下去。她被亲人保护的太好,如同春日刚刚抽枝的新芽,轻轻一碰就会折毁,若是在宫中,恐怕早就是一具枯骨。 然而再次注意到她的时候,就是那次在野外荒林中,她无助却倔强的靠在冰冷参天的大树上,他想:是个美人。奈何只是个无用的美人罢了。 可随之,她的睿智和冷静让他决定帮她一次,他不在乎什么交易,他也不需要她的帮助,只是单纯的想看看这朵易折的花儿接下来会如何。 再后来,她在困苦难为中渐渐蜕变,一举一动似乎都能成为他在宫中举步维艰时的一丝乐趣,她变得越来越伶俐狠毒,大胆无畏。他却莫名其妙的从中得到了一丝力量。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年在光鲜背后的如履薄冰。 他看着她,极黑的头发,极白的皮肤,极深的眸子,直飞入鬓的长眉,那是他晦暗生命中渐渐亮起来的色彩。他一丁点也不想放开,更不可能让给任何人。 安阳公主脸上一直挂着笑,举了儒王送的那只古木发簪插到李殊慈的发髻间,又为她取了字:青璞。 意为天然美质,未加修饰。 一旁的嬷嬷适时的唱起了吉祥话,这一场及笄礼到此便功德圆满了。 众人刚要起身恭贺,外面又传来一阵嘈杂,太子面上带笑进了正堂,沈渊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大家都有些愣怔,今日这是怎么了,闺中女儿的及笄礼,哪里是外男能随意来看的,儒王爷与李殊慈成亲在即,倒没什么,可说是十分看重这位未来的王妃,但太子来凑什么热闹。 太子面不改色,走到众人之前,十分和悦有礼的跟儒王和众位夫人打了招呼,众人虽然还有疑惑,却对太子谦逊有礼的态度十分赞赏,一一起身还礼,不乏有人打量太子和儒王之间的神色交流,甚至觉得太子是在拉拢儒王。 筵席已经摆开,李煜难掩面色复杂,太子,儒王,沈渊,他真是越来越不明白这群人到底要干什么!不过,再想不明白,该招待还是要招待的。这几个人明显是打算不吃好喝好就不走了! 李屹不管别的,妹妹最大!他今日分外高兴,来者是客,东跑西颠的招呼着众人。 李姝宛站在暗处,紧紧咬着下唇,那是太子!那是亲近过她的太子!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她居然让李姝玉去给她做赞者!让她这个四姐姐脸面往哪放?这些贱人!都欺负她!李姝宛恨恨的咬着牙:“我不能,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 李殊慈转了一个弯,又转了一个弯,她得回去换下礼服去,这及笄礼实在累人。 青鸽看出她的疲惫,笑道:“姑娘这就受不住了,等成亲的时候,可比这累人百倍去。”她心里当真欢喜,姑娘长大了,是大姑娘了,就要成亲了。 李殊慈知道青鸽的欣喜,心里想着青鸽也大了,等找了合适的人家,就能给她做管事嬷嬷了,正要回一句打趣她的话,前面转出一个人影来。金丝银线皂靴映在她眼里,沈渊的习惯一直都没变。 沈渊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她,李殊慈微皱眉头,“沈公子有何贵干?” 沈渊的眼风溜了青鸽和木云一眼,两人心下一顿,却牢牢站住,丝毫没动,上次差点让姑娘吃了亏,这次还妄想吓唬她们,休想! 见两人没动,沈渊也不在意,他的嘴角忽然挑起一丝笑:“原来你的野心不小,竟还勾了儒王。” 木云和青鸽愤怒的瞪着他,他丝毫不为所动,面色亦十分平静,轻飘飘说道:“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木云再也忍不住,破口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你以为这天下是你家的?不过是跟在别人后面一条摇尾乞怜的狗罢了,居然还想欺男霸女不成。” 沈渊恶毒的盯了一眼木云,对李殊慈道:“不管你嫁给了谁,我敢保证,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不管你是不是被人玩剩下的烂货,我都要你在我脚下婉转求饶。” 李殊慈连嘲讽都懒得给,她知道沈渊无耻,只是他从来不露在表面上罢了。今日居然狗急跳墙了,是受了什么刺激?“沈公子真是会说笑,不过,狗咬我一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咬狗一口的。更何况疯狗!沈公子有时间乱咬人,不如多想想怎么才能让太子殿下更信任你吧!” 沈渊双眼危险的眯了起来,他现在才肯定,李殊慈是真的厌恶他,“好!好!李五姑娘真是牙尖嘴利!” 第151章 挑拨离间 儒王跟着李屹绕过照壁,便看见李殊慈和沈渊面对面站着,两个丫头对沈渊怒目而视,他站定,徐徐道:“阿慈。” 四个人同时转身,李殊慈的脸颊浮现一抹晕红,目光变得柔软,沈渊见道这一幕,阴狠在眸光中一闪,随意姿态从容的像儒王拱手行礼,未有一丝慌乱之色,“王爷。” 儒王点点头:“在说什么?” 沈渊微微一笑,道:“我与李家大郎感情甚笃,没想到他一时冲动犯下滔天罪过,着实令人叹息。时常能想起从前与李大郎和慈妹共处的日子,甚是还念,所以来此与慈妹一叙。” 两个丫头不由瞪圆了眼睛,李屹的眼睛在妹妹的脸上来回打转,又看看儒王,生怕两人之间生出什么误会。而李殊慈,坚定而信任的目光灼灼的望着儒王,没有丝毫动容,儒王面向李殊慈淡笑道:“沈公子有心了,阿慈累了,我们先行一步。”说完,将李殊慈虚护在身边,径自离去。 沈渊明月修竹般的身姿几乎被冻在了原地,木云得意的看了他一眼,拉着青鸽远远坠在那一对璧人身后,李屹看着妹妹的背影,转头看着沈渊,目光中难掩鄙夷之色,道:“沈公子请自便。” 沈渊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李殊慈和儒王并肩走在一起,这个受尽艰难委屈也从未向人低头的少女,此时,却不自觉的在他面前露出羞赧的神色来。儒王偏头看她,道:“莫要担心,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你在一起。”李殊慈抬头看向他,眼波横转之中,流出的是完全的倚赖和信任。“嗯。我知道的。” 园中不知何处有人在拨动古琴,叮咚之声如珠如玉,似乎能看见美人染香近在眼前,儒王皱眉:这曲调,柔肠百结,明显是闺中女子思慕情郎的旖旎情丝。他问:“是谁在弹琴?” 李殊慈方才只顾着紧张,根本就没注意,她驻足细听,道:“今日并未找人弹奏琴曲,府上只有四姐姐偏爱古琴,或许……”她皱眉,她也听出这曲调不对来了。这是明晃晃的勾人呢! 李屹坠在两人后面,道:“我这就叫人去……” “不用!” “不用!” 两人异口同声的制止,李屹看着他们二人,满脸的不明所以。 李殊慈和儒王相视一笑,都明白对方心里想的什么,她说:“这琴音不大,传不到外院去。既然四姐姐这么急着嫁人,成全她也没什么。太子恐怕不会这么容易上钩,四姐姐兴许还是借了王爷的名头呢。” 儒王朝一个方向看了一眼,一个人影朝远处闪去。不一会便回身复命,声音放的极低:“回禀王爷,李府四小姐在云华院偏阁内弹奏古琴,太子殿下刚刚被一个小丫头引到后院。看样子,正是要去云华院。” 李殊慈道:“木云,你去找沈公子,无需明说,将他先一步引到云华阁便可。” 儒王道:“既然你四姐姐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咱们只需坐山观虎斗。太子也该明白自己是在与虎谋皮了。” 沈渊的脑海中不断闪现李殊慈对儒王含情脉脉的浅笑,他狠狠的攥着拳头,指间骨节发白,盘绕着他的怒气。一声轻咳传入耳中,他迅速转身,“谁!” 在转头的一瞬间,他看见前方转角处站着一个青影,他眼力不差,一眼便认出是李殊慈身边那个对她出言不逊的丫头。见他转身,木云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沈渊皱眉,提脚跟上。走走停停,青影闪身进了一处院落消失不见。他驻足在门前看了片刻,缓缓步入其中,偏阁中传来古琴的叮咚声,沈渊走到门前。 两扇雕花朱漆门半掩着,在阳光下异常红艳,能隐约看见屋中一个女子背坐着抚琴,琴声旖旎缠绵,情思入骨。沈渊眉梢微杨,李殊慈啊李殊慈,终于还是装不下去了?他伸手触门,抬脚迈了进去。那女子脊背微微一僵。随即起身,裙角旋成一朵盛放的牡丹花。她娇怯怯的抬起头…… 两人同时怔住。沈渊顿觉不对,转身便要走,门却在这时咣当一声紧紧关闭,外面是落锁的声音。沈渊转头惊疑不定的盯着李姝宛,“李四,你要干什么!” 李姝宛先是愣怔,随后明白过来,她要找的是太子,难道是太子恼了她,所以才让沈渊来毁她的清白?她张口欲辩,可看见沈渊修长如玉的身姿……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总之,她不想再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冲着沈渊微微一笑,用温柔仰望的姿态。她说:“外面落锁的是我的丫头,表哥别担心。” 沈渊怒不可遏:“把门打开!” 李姝宛目光如水,用近似梦呓的语气说道:“本来我可以成为太子的女人,可表哥坏了我与太子的好事,拿什么来补偿我呢?” 沈渊就要转身撞门,却觉得体内一股燥热猛地散到全身,他一惊,抬手看向自己的手指,方才推门的那只手,被染了几点嫣红。“李四,莫要做糊涂事,快拿解药来!” 李姝宛淡然的摇摇头,道:“这是青楼之中最烈的药,是我冒险从大伯父那里偷来的。没有解药,表哥若是不尽快行房,很有可能会血脉爆裂而亡哦。” 沈渊狭长的双眼布满血丝。李姝宛见此情形,媚然一笑,葱白纤细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腰带,轻轻一扯,一整幅衣裙滑落在地,里面未着寸缕。沈渊极力的控制自己,往门口退去,然而他是在低估了此药的药性。他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全身都要被血液顶撞的爆裂开来,少女白嫩动人的酮体近在眼前。 沈渊极力控制自己不要上前,李姝宛娇笑一声,欺身上前,“表哥,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李姝宛身材娇小,沈渊被她磨蹭的再也受不住,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拖到床榻上,纱帐的银钩脱落,粉红的银绡纱层层垂下,李姝宛只觉得沈渊力气大的惊人,喉咙被他捏的生疼,沈渊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翻身压下,女子身上淡淡的幽香几乎挑开他的神经。他二话不说,只管狠命冲撞,脑中仅剩的一丝愤恨化作怨毒的话语破口而出,“贱人!你要勾人?嗯?说!你想勾引太子!你想死的快一点,爷今天就成全你!” 太子穿过月亮门,扬了扬眉头,似笑非笑的挑了挑嘴角,儒王可真会挑地方,居然在自己未婚妻府上找他相商。不过这样也好,儒王站在他一边的消息最好别人其他人知道。他尽量让自己的神色放松,不要露出讨好谄媚来,只是,儒王,他的四哥,在朝中的权势太大。如果自己不是王皇后所生,恐怕太子根本就不可能轮得到他。他只有这一个太子的身份可以和老五抗衡,然而,若是有了儒王站在自己这一方,一切都将不同! 丫头在院门口停下,示意让他自己进去,他愉悦的笑了一声,独自往里走去。 一个丫头神色紧张的守在偏阁的房门外,太子脚下顿了顿,房内阴影约约传来男子的喘息和咒骂,难不成儒王和李五早有苟且?听着咒骂声不断,太子的眉毛高高扬起几乎落不下来,堂堂儒王居然好这口。 他悄声走进,示意守门的丫头别出声,细细听着里面的声音。 李姝宛疼痛难忍,而沈渊似乎邪火爆涌,用尽全身力气不停冲撞,“小贱人!你想勾引太子,是不是也瞧不起爷?嗯?你们一个个的眼睛都瞎了!”他似乎把对李殊慈的愤恨全都发泄在了李姝宛的身上,他的声音低哑嘶吼,完全不复往日的漫不经心,“太子那个窝囊废,你们都等着……” 太子先是一愣,惊怒不定的站在门口,儒王这是什么意思?再一细听,那声音又骂道:“我沈渊决不会放过……” 太子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一脚踹在门上。门被锁着,只是发出剧烈的响声,他怒声呵斥道:“把门给我打开!” 旁边守门的小丫头已经吓得都如筛糠,连钥匙都拿不住,哭声噎在嗓子眼里,滑到在地。太子一把抢过钥匙,二话不说将锁扯下,撞门而入!这么大的动静,沈渊仿若毫无所觉,李姝宛惊惧的看着帐外高大的人影越来越近,惊惧的叫出声来! 太子大步上前,一把扯下绡纱帐子,两个花白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太子朝那女子看去,双眼圆瞪,居然!居然是上次在假山洞里那个女人!这分明就是挑衅!他太子碰过的女人,还没得手,深渊居然意欲暗中辱之。还有方才的辱骂……这……他沈渊的野心真是不小啊! 李姝宛剧烈挣扎,深渊一声低吼,怒泄而出。 理智渐渐回流,沈渊猛然回头,太子正一脸怒容的盯着他,几个念头在脑中盘亘,他逐渐冷静下来从李姝宛身上退下,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着镇定,说:“殿下,我与李四姑娘情投意合,一时情难自禁才做下如此越礼之事,还望殿下成全。” 第152章 逼婚(一) 太子看着沈渊平静的面容,忽然生出了一种危险感,他不能翻脸,不能翻脸……沈家是他最大的倚仗,如果沈渊有异心,也应徐徐图之……否则……太子怒道:“沈渊!你怎能做下如此糊涂事!李四姑娘是正正经经的相府闺秀!你做出这种事,李相那里如何交代!沈尚书那里如何交代!让我怎么跟父皇交代!”一副为了沈渊着想的语气。 沈渊穿好衣服,躬身行礼道:“请殿下恕罪!这不关李四姑娘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请殿下为我说情!” 李姝宛渐渐收起惊恐,缩在锦被中,看着太子的目光有些心虚。太子扫了她一眼,强压心头的暴怒,只能装作没听见沈渊之前说的话,他怒其不争的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我自然会为你周旋!” “恭喜表哥!恭喜四姐姐!”李殊慈微笑着从外面进来。三个人朝她望来,她十分自然的上前行礼,笑道:“太子殿下,您怎么在这,前院正寻您呢。” 太子看一眼沈渊,挤出笑脸来,“寡人这就回去。”说罢头也不回便离开,他得好好想想! 李殊慈满脸笑容,吩咐道:“青鸽,快服侍四姐姐穿衣。林夫人就在这呢,一会四姐姐可得认认亲!” “五妹妹真是热心肠。”沈渊的笑容温和,可目光中的锐利根本无法隐藏。 “表哥说的什么话,方才我在外面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你与四姐姐情投意合,太子殿下已经答应为你周旋。”她邪邪一笑:“在这之前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你说是吧,四姐姐?放心,表哥一表人才,祖父高兴还来不及的,想必不会为难表哥和四姐姐的。” 方才还叫沈公子,在人前就变表哥了!沈渊深吸一口气道:“劳烦五妹妹操心了。” 李殊慈扶着脚软腿酸的李姝宛,“表哥说这话岂不是太见外了?这可是我的四姐姐,我自然关心。”她朝门外喊道:“许姨娘。你怎么还站在外边?林夫人来了没有?” 许姨娘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她一个姨娘,见着沈渊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干脆直接说道:“来了来了,这会刚到!” 沈渊面色铁青的看着一众妇人鱼贯而入,同林夫人交好的博阳候夫人也陪着一同来了,吴氏站在林夫人身侧落在最后面,她打量林夫人的神色,见她漠不关心的样子,不禁有些疑惑。即便是过继来的男嗣,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吧?儿子出了这样的事,她做母亲的,连点反应也没有? 吴氏对李姝宛这对母女厌恶至极,有其母必有其女。她早就想把李姝宛打发了,她嫁好嫁坏吴氏一点也不关心,这回她自己找了人家,也省了她的事。她笑道:“林夫人,请坐。” 李殊慈以前是个糊涂人,嫁进沈家几年,看清的东西太少,只知道一味的讨好他们家的每一个人,现在细细想来,林夫人本来就是沈家最大的隐患。她上前一步亲热道:“表姨母。难怪表哥着急退了杨家的婚事,原来是为了我四姐姐。” 众人面露惊异之色,杨家一夜之间远走的远走,辞官的辞官,居然连婚事都退了? 林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对沈渊说道:“渊儿,你若心有所属,当初便与我明说便是,何苦绕这么大个圈子。” 沈渊躬身道:“母亲,此事……” 林夫人不等他说完,“此事太子亲眼所见,世上更没有不透风的墙,恐怕不出一日,满上京的人都知道你沈渊私德不修,败坏李家闺秀的名声,以后你还怎么做人?让我和你父亲的脸往哪放?算了,既然已经如此,我看就此定下也可,想必李府的姑娘都是不差的,四姑娘与你相配也正当。你现在就写下婚书,也算给四姑娘一个交待。” 满屋众人无不愕然,这话要数落也要在背后数落,哪有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说自己的儿子私德不修?就算李四进了沈家的门,这一对也要受人诟病。再说,李四不过是庶房庶女,林夫人竟然说沈渊和李四相配正当?听她这话的意思,还是要李四做沈渊的正妻!天哪,这林夫人是疯了还是傻了? 别人不了解,李殊慈却是清楚万分的。林夫人一开口,她便退后静观失态发展。 “母亲,这事还是等祖父和父亲来了之后再做定夺。”沈渊暗中咬牙。林氏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怎么会来李殊慈的及笄礼? 林夫人的手砰的拍在扶手上,眯眼道:“怎么,你不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博阳候夫人和林夫人从小交好,深知林氏在沈家过的什么日子,她撇着薄薄的嘴唇不屑道:“沈大公子美名在外,没想到居然这般不敬长辈,不把自己的母亲放在眼里。”不敬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众人的眼睛齐刷刷的看向沈渊。 沈渊眼中锋芒闪现,没有理会博阳候夫人,他低头恭敬对林氏道:“儿子不敢。” “哼,渊儿的心也别太高了。”林夫人眼皮微垂,仿佛是在诵经一般,“我瞧这婚事不错,即便你祖父,你父亲来了,也无法掩盖你做下的这桩事。莫要辩驳,去将婚书写下给我过目。” 沈渊狠狠的盯了李殊慈一眼,儒王定然会拦着人不让消息外传,他此时根本就是骑虎难下!“是。儿子遵命。” 许姨娘激动地身体发抖,她的女儿要给嫁到沈府做正妻!李姝宛不知道李殊慈为什么帮她,可正室和妾室,那可是云泥之别!她一眼不错的看着沈渊拿起笔落在那雪白的宣纸之上,整个人如同踩在棉花中一般。 李殊慈心中暗笑。林夫人自从年轻时儿女夭折之后,整日里在家礼佛念经,从不参与各类宴席。她那时整日想方设法讨好这位婆母,却总是被刁难。开始她觉得林夫人不喜欢她,可天长日久,她便发现,林夫人对沈渊也毫无喜欢可言。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作为,但林夫人对深渊丝毫没有做母亲的关心,可以说是异常平淡,哪怕做做样子都没有。她以为林夫人子女缘浅淡,性子淡薄,所以才对沈渊不闻不问。她还一度为沈渊伤感。 哼……李殊慈冷笑,当初她不明白,可自从拿到祝含英守了十几年的婚书之后,她忽然想到一点。林夫人不是对沈渊没有感情,相反,林夫人将沈渊厌恶到了骨子里!奈何有沈豪和沈文瀚在,她根本无从为难沈渊,所以恨屋及乌,才拿她不当人看。 沈渊拿着写好的婚书呈到林氏面前,林氏连眼皮都没抬,站在她身旁的嬷嬷冷脸接过,点点头,直接送到了李姝宛的手上。李姝宛紧紧捏着,生怕沈渊再抢回去一般。林夫人道:“四姑娘从今往后便是我沈家的人了,方嬷嬷便先留在四姑娘身边,说说咱们府上的人事,到时也好尽快适应。” 冷脸嬷嬷一声不响的站到李姝宛身旁。李姝宛微有些不自在,冲林夫人屈膝行了个福礼。李殊慈都快乐出来了。林夫人这是怕儿媳妇在嫁给沈渊之前丢了小命啊!林夫人站起身,对吴氏说道:“亲家母,这是小儿的庚帖,稍后还请将四姑娘的庚帖备好,我等你送来再走。” 换了庚帖这事就算定下了!吴氏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来,道:“这是当然,这是当然,还请林夫人稍等片刻。”吴氏呆呆的出了门取庚帖去了。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沈渊深深的看了李殊慈一眼,那目光寒凉如坚冰,似乎想将她刺个对穿。李殊慈毫不在意,嘴角带笑对李姝宛说道:“恭喜四姐姐,四姐姐出嫁,我定要到芝兰绣坊,找祝含英大师傅亲自为四姐姐讨两件绣品!” 林夫人的手一颤,略微僵硬的跌坐在椅子上,一般的丫头连忙扶住:“夫人的头疾犯了?” 林夫人摆摆手,“没事,只是一时有些晕眩,不碍事。” 李姝宛想上前献殷勤,又有些不敢,转脸看着李殊慈,勉强笑道:“多谢五妹妹。”她总觉得事情不会如眼前这般简单,可今日的一切不都是巧合吗? 吴氏片刻便返回,将李姝宛的庚帖交给林氏,“林夫人,这是宛儿的庚帖。” 方嬷嬷接过看了一眼,似乎没什么问题,便交给林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道:“帮夫人收好。”说罢,又站回李姝宛的身边。林夫人再次起身:“各位,我身体不适,这便先告辞了。渊儿,你还站在这干什么?现在就跟我回去!”语气十分严厉。 沈渊垂首走在林夫人后面,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李姝宛心头一颤,以为沈渊在看她。一旁的李殊慈笑的十分灿烂,还为李姝宛拨了拨头上的碎发。 李殊慈满面笑容的出了云华院,看到沈渊吃了屎一样的表情,她真是无比畅快! 木云终于按捺不住问道:“姑娘,林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153章 逼婚(二) 林氏做在马车里,手里的帕子几乎被拽的抽了丝。那婚书!沈文瀚居然还给她写了婚书!林氏死死的咬着牙。她是沈文瀚的枕边人,怎么可能无所察觉?她也只当他盼子心切,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不过是个外室,若是能生下子嗣,到时养在她名下,也是一样的。 她早就私下里打听过此女,虽然是个美人,但年纪比沈文瀚还要年长,所以沈文瀚与祝含英暗中来往几年,她也未曾过于放在心上,况且祝含英根本没有传出有孕的消息。她想着,等祝含英年老色衰,沈文瀚也就放下了,没必要去计较这样一桩事。 可她万万没想到…… 沈文瀚不仅没有对祝含英弃之不顾,还帮她牵线搭桥……芝兰绣坊越来越有名气,祝含英甚至还与宫里的娘娘常有来往。林氏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所以派人去打听祝含英的来历。得来的消息却让她五雷轰顶!原来沈文瀚早在少年时便在黄州结识了祝含英,甚至还有了夫妻之实!少年慕艾……她深知一个男人对自己少年时期恋慕的对象会有多么不寻常的情感。 然而这样的因由,并不能将出身安远候林家的她击垮,真正让她感到愤怒的是,突然有一天,沈豪做主从旁支过继了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的年纪与祝含英上京的时间刚好吻合!她也曾想过,若要过继一个孩子,她必定尽心尽力,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可真相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林氏日日看着沈渊,心中郁结越滚越大,她不断的开始猜想,如果沈渊是祝含英的儿子,为什么要以旁支的身份过继到她们夫妻名下?难道仅仅是为了不让祝含英进府做妾吗?林氏从来就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是体弱才逝去的,她甚至开始怀疑,她的儿女莫名其妙的夭折,到底是二房三房所为还是……沈文瀚亲手所为!难道是为了让祝含英生下的孽子成为他的嫡长子……所以他居然下手害死了她的儿女?! 林氏透过车帘看着在一旁骑马前行的沈渊,心间一股厌恶和仇恨一同涌上来。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这些年这个想法一直困扰着她,日日夜夜缠着她让她不得安宁。她冷落沈渊,漠不关心,甚至当这个名义上的嫡子不存在…… 直到昨日,那个蒙面人给她看了那纸婚书!几乎所有的猜想都在一瞬间被肯定了!沈文瀚和祝含英不仅生了一个孽子……居然还有婚书!那她算什么?难道她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平妻或贱妾吗?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低下,居然和一个贱籍女子平起平坐!她林家人什么时候这么好欺负了! 天朗气清,李殊慈走在林荫下,木云缠着她一顿好问:“姑娘就别卖关子了,林夫人难道是疯了不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殊慈笑,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她一直怀疑沈渊是沈文瀚和祝含英生的。” “啊?”木云惊呼一声,连青鸽都不淡定了,“这……这怎么可能?” “咱们知道不可能,林氏却不知道,这些年她一直怀疑自己的孩子死的蹊跷。别人不知道沈文瀚和祝含英苟且,林氏怎么会不知道?她可是沈文瀚的枕边人!祝含英在黄州与沈文瀚相识,林氏知道了自然会怀疑。偏巧祝含英上京的那年,算算也和沈渊出生的年头基本吻合,人就是这样,丢了东西的时候,看谁都像贼。所以我便让人将那纸婚书给林氏送了去。” “原来是这样?”木云呆呆道:“这个林氏也真是个妙人……她自己给自己编了个故事,倒把自己害的不浅……我终于知道林夫人那句‘渊儿的心也别太高了’是什么意思了。分明就是说,你也不过就是个贱人生的,还想去攀谁?”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林氏在家做女儿的时候,脾气就十分倔强,嫁给沈文瀚,一连折了三个孩子,便有些过于强求了……” 李府的热闹还在继续。后院的妇人们几乎都没有走,前院也有不少官员同僚亲自来凑热闹。有人不看好儒王,却有人偏偏喜欢剑走偏锋,暗中揣测圣意,觉得儒王的前途不可限量。这样一个能接近儒王的机会,这些人当然不会放过。本来是李府三房嫡女的及笄礼,现在却变成了朝中官员的大集会。 前后院宾主皆欢,只不过这主子中似乎不包括李煜。 李煜莫名被太子翻了个白眼,心下不安,转脸便听说林氏逼着沈渊和李姝宛定了亲,惊立当场。他想找李殊慈过来问问是不是她搞得诡计,可想起李殊慈不咸不淡,没有一句实话的作为,他就一阵心烦……干脆找到吴氏。 吴氏看着李煜奇黑无比的脸色,讶异道:“父亲……儿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还是林夫人主动来找我,说沈渊坐下了天理不容的丑事,要给李家一个交代……”吴氏第一次觉得嘴皮子不利索:“我们到云华院的时候,太子刚从里面出来,林夫人当场便让沈渊写了婚书,还要了庚帖,沈渊也亲口承认了……这事,您看……” 李煜烦躁无比的摆了摆手,吴氏告退出门,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哎哟!这叫什么事啊!” 李姝然在不远处等吴氏,道:“娘,祖父没说什么吧?” 吴氏爱怜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说道:“倒是没说什么。这是原本与娘也没设么关系。倒是你,还带着女婿一起回来了。” 李姝然笑道:“娘,夫君受王爷的举荐,这其中原由,不用我说娘也知道,定是五妹妹的主意,咱们总不能受了人家的好处,还装聋作哑吧。” 吴氏皱眉,低声说:“女婿是你祖父的门生,自然也会为他的前程着想,儒王爷是个倍受非议的人物,和他走的太近了是不是……” 李姝然看了看四周,拉着吴氏进了屋子,声音压的比吴氏还低:“娘,往后这话可千万别再说了,夫君说,现下朝局涌动,儒王虽然受非议最多,却无疑是眼下立场最安全的一方,又得君上信任……而祖父与沈家走的近,与太子撕掳不开……五皇子和太子谁胜谁负有未可知,可无论是谁,都与咱们没有关系,夫君初入官场,远离这些是非还来不及……” 吴氏担忧的看着李姝然,“你是说……太子有可能……” “娘,慎言!隔墙有耳……”李姝然急忙制止吴氏:“总之娘放宽心就事了。夫君他心中有数呢。” 吴氏点点头,轻抚着李姝然的头发,说道:“是!娘不担心,看着你们小两口日子和美,娘还操心什么?你大哥呀跟着你祖父在外经商……这孩子真是,每次来信都能给我气个半死,让他娶个媳妇就那么难!我现在就盼着你给我生个外孙了!” 李姝然脸一红,“娘,这才多久啊!” “傻孩子,新婚头上不抓紧,你想等到什么时候?过了一年半载还没动静,婆家就得背后戳你脊梁骨,若是给女婿纳妾,你到时候就哭去吧!你看那林夫人,年轻的时候多么张扬,安远候林家的闺女嫁到谁家也没有受气的!可她呢!当年也是美女才女!风风光光嫁到沈家,却毁在没有子嗣上!这些年都不露面,上京几乎都忘了有这么一号人了!” 吴氏忽然想到了什么:“本来四丫头的婚事,我也想了,她愿意嫁什么样的,我也懒得管。只要她点头,我立马给她发出去。嫁好嫁坏我也不拦着。可现在……若是嫁入沈家……她这些年来一直怨恨咱们,她会不会借机起什么幺蛾子?” 李姝然摇摇头,“娘,这你就想错了,结两姓之好,在于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她若是正正经经嫁过去,也就罢了。可如今不管是出于林夫人的态度还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沈渊都是被迫的,这样的亲事……娘觉得四妹妹能借上什么力?她能在夫家安然过活想必都不容易。她一个庶女,去做世家大族的当家主母?”李殊慈叹道:“这亲事,对她来说未必是好事……说不定就是个催命符啊……” 吴氏看着李姝然,欣慰道:“阿然长大了。你说的没错,各人有各人的命,四丫头和许是都是糊涂人啊!” 李殊慈再次到众位夫人的面前谢过,安阳公主还带来了煦文帝给她的及笄礼,锦盒一打开,诸位夫人的脖子都伸的老长。居然是金书玉册!安阳公主说道:“原本是要在仪式上宣的,可我晟儿说还是低调些比较好,从今以后,你便是君上亲封的永宁县主了!” 永宁县主?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君上给未来的儒王妃亲封县主,封号‘永宁’。这……是不是意味着儒王会一直稳坐王位,太平安宁? 不过片刻安静,在场气氛顿时又是闹声一片,恭喜祝愿声不断,李殊慈静静看着,心思却已经飞的很远…… 杨家已经退出,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安远候林家从沈家剥离开! 第154章 断臂卸螯 送走一干人等,金晟留下与李殊慈说话,“这事办的顺利。” 李殊慈笑道:“四姐姐一心想钓个金龟婿,这回却是帮了咱们的大忙了。”重点不是让沈渊得了一门烂亲事,而是林氏既然出手促成这门亲事,沈家和林家必有一番争锋。“不知林氏能否强硬到底。” “这事你不用担心,林氏是个什么性子我比你清楚。她这些年在沈家过得没声没息,不过是因为自己养不活子女有几分内疚,可天下见有哪个女子能容忍自己的夫君妾室成群?即便是为了子嗣,林氏心里也未必能过得去这个砍。”金晟眉目舒展,轻笑道:“如今知道沈文瀚曾亲手为一个贱籍女子写过婚书,她怎么可能咽得下折扣恶气。” 李殊慈也难免露出几分轻松来:“林氏怀疑沈渊是祝含英生的,如今见了婚书,心中难免已经下了定论。再往深远了想,她会认为沈文瀚有朝一日会让祝含英顶替了她的位置,她们一家三口就团圆和美了!现在留着她,只是还忌惮林家罢了。” 金晟赞同道:“没错,有了这个念头支撑着,林氏更加不会善罢甘休,若沈文瀚当真要阻拦沈渊这们亲事,林氏必然会回林家找父兄撑腰。” 李殊慈对林家并不十分了解,问:“听说林家能在众多仕宦大族中稳稳荣宠至今,是因为林家只忠于官家,他们会因为林氏而大动干戈吗?”安远候一家子虽然都是武夫,却是一群有脑子的武夫,所以想要里间林家与沈家,他们只能从林氏入手。 金晟负手而立,他迎着李殊慈的目光,缓缓说道:“林家与赫连家不同,赫连将军江湖草莽出身,虽同君上有着非同一般的生死交情,但势单力薄,与朝堂大员格格不入。赫连将军仅仅只是站在君上的身后,如同君上的影子。”他的语调渐渐严肃,“林家则不同,林家是忠于崇南,忠于朝廷,未必是忠于君上,但是要君上在位一日,林家便会为君上马首是瞻。他们在朝中的关系盘根错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是,如果是这样,林夫人又为什么会嫁入沈家呢?形成这样的联姻呢?” “当年沈皇后难产那一夜,被一把大火烧死在宫中。”金晟叹了口气,“真相一直不曾大白。沈家势大,君上为了结此事给沈家一个交代,所以让林家将嫡长女嫁给了沈文瀚。” “居然是这样……由此,足见沈家已经布局多年,要想打乱他们的部署,只能逐个击破,杨林两族于沈家来说,一文一武,相当于沈家的左膀右臂,卸下这两只巨螯,剩下那些被沈家以其他手段牵制住的散兵游勇就好对付了。”李殊慈忽然顿住,喃喃道:“林夫人也是个可怜人。” 金晟看着李殊慈略带茫然的神色,突然站到她身前,在她头顶缓缓吐出一句话:“你放心。” 放心什么?李殊慈抬起看着他星辰大海一般深沉明亮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沉沦在他的包容温柔之中,明明他是那样冰冷淡漠的一个人,却突然间释放出了毕生的热度来拥抱她,她不想知道他说的‘放心’到底是指什么,重活一世让她明白,要活在当下……所以她将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之上,轻轻的‘嗯’了一声。 门咣啷一声打开,李屹从外面进来,兴冲冲的脸顿时化为尴尬,“诶?那个……” 李殊慈脸颊绯红,从金晟的环抱中脱离出来。金晟眯眼看了看自己的大舅子,道:“洪坚有什么好事?”李屹虽还未到弱冠之年,但因出门在外,不便用本名,他师父便给他取了‘洪坚’为字。 李屹笑道:“额那个,我就是听赫连世子说,咱们要干一票大的!所以来找妹妹问问……” 李殊慈皱眉:“赫连韬这个大嘴巴……” 一听这话李屹可不乐意了:“妹妹,我可是你亲亲亲亲亲大哥!你怎么能瞒着我,尽向着外人?”他瞥见金晟脸色不太好,又补了一句:“王爷,不是说你啊!”这话不说还好,金晟的脸彻底黑了,他觉得有必要找个时间跟大舅子单独沟通沟通。 李殊慈说道:“不是不告诉你,而是这件事咱们不能参与。” “为什么不能?不就是剿个山匪强盗吗?妹妹你居然不相信你大哥我的本事。”李屹不服且气愤道,可看到对面两人的脸色,转念一想:“难道……难道此时还有内情?” 李殊慈无奈,李屹心眼虽多,却凡事都得逼一逼才能往深处想:“之前父亲和母亲往覃都府去的时候,路遇截杀,知道最终为什么以山匪作乱定案么?” “啊?我还以为妹妹是不想明着与周氏翻脸,才认下这个说法的……”李屹恍然大悟:“原来真有这么一伙人?那时候妹妹就是冲着这窝盗匪才没有深究的?” “嗯,这伙人可不是什么盗匪,而是沈家暗中部署的兵勇,为掩人耳目以盗匪自居。周氏不过是个小角色,想要对付并不难,可想要剿灭这伙人,得有个由头才是。当初劫杀父母亲的真凶早被王爷杀干净了,跟这伙人其实并无关系。” “原来……原来是这样……”李屹目瞪口呆:“妹妹怎么知道的。” 李殊慈咬牙,“我猜的!” 李屹瞪眼:“你可真会猜……那我为什么不能去凑个热闹?” “赫连家直近听命于君上,做什么都错不了,你若掺合了,那算什么事?” 李屹见妹妹脸色开始不好,急忙说道:“好好好,我不掺合就是……我走了,你们继续!” 李殊慈顿时尴尬无比,还是金晟脸皮厚一些,道:“我也先回去了,太子这回与沈渊生出了嫌隙,说不定会做些蠢事,我回宫安排一下。” 李殊慈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暮云四合,天空中最后一点亮光也隐在厚重的云层之后,安远候端坐在正堂,手里捏着一张薄薄泛黄的纸。 “我与她夫妻多年,岂会认不出他的笔迹?”林氏咬牙对安远候说道:“父亲,您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和这样的禽兽在一起,女儿生不如死!女儿要和离!要报仇!” 安远候皱眉看着爱女:“这是什么混账话!不过是一个外室,打发了也可,打杀了也罢!你一个妇道人家,又没有儿女!和离!和离?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林氏一听‘儿女’二字,顿时痛哭失声:“爹,爹!我怎么没有儿女。我一儿两女,全折在沈家那一窝白眼狼手里!这些年我的苦楚从不往娘家说,就是爹和大哥担忧。娘不在了,爹爹难道就看着女儿被沈文瀚那个畜生迫害致死吗!” 林氏的大哥林长风眉毛倒竖:“小妹,你说的是真的?!” “大哥!”林氏哀嚎不已,想想自己这些年真是活的窝囊,竟被这一对狗男女骗了这么多年!“妹妹早就派人去查过了,当年沈文瀚在黄州的时候就与那贱人苟且,我嫁入沈家之后,那贱人就找到上京来,手里捏着婚书!现在手都伸到宫里了!若不是沈文瀚的心偏在她身上,何至于如此扶持?他巴巴的等着我死,好让那个女人替了我!” “我现在就去找那个畜生问清楚!”林长风和林氏的从小感情最好,听闻此言顿时暴跳如雷。 “胡闹!沈文瀚再不济也不至于杀害自己的亲生骨肉!”安远候重重一掌,将椅子扶手拍了个粉碎。“长君,你好好想想,那女人手中既然捏着婚书,又千里迢迢带着弟妹到上京来找人,定然是个有盘算的,拿着婚书威胁沈文瀚也说不定!” 林长风道:“父亲,深渊过继到沈家的时候都五岁了,当年过继之时,咱们也不是没查过,说这孩子是沈家旁支外室生下的,去母留子,接到沈家的时候都两三岁了。现在想想,难道父亲不觉得可疑吗?父亲倒是说说,沈家旁支若有这样出挑的孩子,用得着巴巴送到别人手里养着?哪个为人父母的肯放手?再说,这些年来,可能听说过旁支有半个人来问问这孩子?若真是能搭得上,还不巴巴的来要好处?” 安远候年纪已经不小,并不似年轻时那般血性,却也不会让人骑在林家都上拉屎!长君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他还是希望事情有回转的余地:“长风,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夫妻间难免生出些嫌隙,解开也就好了!难道因为一个外室,就让你妹妹和离?” 林长风气道:“父亲可别嫌我说话不好听,长君是我亲妹妹,我怎么能不盼她好?沈文瀚娶了多少姬妾咱们都忍下了,可如今不是外室不外室的问题!这对狗男女居然早有婚书婚约,那妹妹成了什么了?当年沈家上门求娶,不过是因为女儿姓林!这明摆是就是阴谋……” 林氏道:“父亲,若是沈文瀚没有别的心思,为何不将那女人直接接进沈府,偏要在外面养着,还把她生的孩子说成沈族旁支的?我的三个孩子都死的莫名其妙,说不得就是沈文瀚这个畜生做的手脚!他早晚要害女儿死啊!” 第155章 威逼胁迫 林长风又说:“这天下又不是没有和离的女人,咱们林家的女儿,再嫁也不是难事!再说,妹妹不过三十有余,当年的美人才女响誉上京,您看看她现在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还是尽快把事情办了接妹妹回家调养身子才是!就算妹妹不再嫁人,咱们林家也养得起,至少能有个好的安身之地。不至于在别人家蹉跎至死,受尽折磨苦楚。这事既然出了,妹妹与沈文瀚那厮日后难道还能和睦没满不成?父亲!咱们既然知道了,就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妹妹三个娃都生了,改嫁之后未必就不会没有子嗣!总之定然比现下好上百倍,父亲还犹豫什么?” 安远候终于有些动摇,他沉默片刻,指着那张薄纸,问:“这东西是怎么得来的?” 林氏见他语气松动,揉了揉红肿的眼睛,道:“是一个黑衣蒙面人,他特意叮嘱,定要藏好这件东西,说这是我以后在世上立足的凭仗。” 安远候指尖敲击着桌角:“到底是什么人?这事肯定不简单,似乎是故意挑拨林沈两家生出矛盾……” 林氏已经平静下来,道:“父亲,不管这是谁要离间林沈两家,事实就在眼前,女儿没有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女儿一定要和离,并且要让天下人知道,沈文瀚人面兽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她与沈文瀚的夫妻感情早已名存实亡,她性子愈发冷淡,喜欢清净。两人虽然一直礼敬有加,他却已经很久都不留宿在她的院子中了。 安远候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林家除了君上,从不偏向任何皇子。当年若不是沈皇后那件事,君上也不会让你嫁到沈家去。沈皇后故去之后,沈家便摆明了站在太子一边。可我总觉得沈家还有其他的图谋。怡妃马上就要诞下龙子……恐怕这宫中的太平日子没几天了……” 林长风担忧道:“父亲,那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安远候瞥了他一眼,“能怎么办,咱们林家世世代代只有一条铁律,就是忠于崇南,忠于朝廷。所以咱们只需看着大位上的人……其他的事情不需要插手。”言下之意便是,他们林家不需要管大位上的人是谁,静观其变就好。 “那么如今还是让妹妹尽快从沈家脱身为好。” 安远候点了点头,“长君,你记住,你是林家的女儿,是我林啸山的女儿,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就不能再回头,不能后悔!从此以后林家与沈家再无瓜葛!长风,你跟长君回沈府一趟,到时候再一同带长君回来。” “是,父亲。”林长风看了妹妹一眼。 “不!”林氏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流下,说道:“先缓一缓,我非得看着沈渊结了这门亲事不可。”她磕了一个头,脚下生风的出了门,有了父亲和兄长的支撑,她再没什么好害怕的。 沈府东院此时灯火通明,林氏一下马车,便有婆子等在门口,婆子瞧着林氏的脸色,小心翼翼的禀报道:“夫人,大爷在正院等您呢。” 林氏脚下一顿,死死的咬住下唇,默了片刻,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委屈愤恨重重吐出,稳稳的踏进正院。沈文瀚听说林氏回来了,大步流星出了屋子,却看到林氏的眼中爆发出灼人的目光,这种感觉,就如同已经死去多年的人突然活了过来,一时间将他所有的质问都逼回了嗓子眼里。 “夫人……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了?”沈文瀚挤出笑容,开口问道。他有些迟疑的看着林氏的面容,总觉得她似乎恢复了几分少女时的光彩。 沈文瀚这种温文尔雅的姿态,林氏也曾经为此着迷过,可现在她只觉得这种惺惺作态异常恶心。她淡然道:“没什么,不过是想念父亲兄长,便回去看看。” 沈文渊皱眉,虚扶着林氏进了屋子,“夫人体弱,该多带几个人才是,以后若要回去,便叫我陪着你。”林氏很少出门,就连回娘家也是少有。沈文瀚甚至都已经渐渐忘了林氏是安远候林家的女儿,仿佛她只是一个站在她身边的一个牵线木偶,无声乖巧。而林家,则本就应该站在沈家跟前。 林氏并不答话,径自落座,只是问道:“夫君这么晚了,等我有事吗?” 沈文渊见林氏不似往常,但提起这一茬扔按捺不住火气,道:“夫人今日都做了什么?居然还来问我?渊儿的婚事怎么能!怎么能定下一个满心龌龊算计的庶女?夫人的作为让为夫十分不解,还请夫人详解!” 林氏不但没有一丝怒色,相反她十分平静,沈文瀚莫名其妙,更加疑惑,只听林氏说道:“满心龌龊算计?你那些姨娘肚子里爬出的庶女,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心思,你觉得是筹谋,到了别人那就是龌龊算计了?沈家的庶女个个都巴巴要嫁给大小官员做正室,你沈家的庶女比公主还金贵,别人家的女儿就是烂泥?” 沈文瀚终于怒了,却还强提起一丝理智,道:“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渊儿是沈家嫡子嫡孙!婚事岂能与他人相提并论?岂能儿戏?!” 林氏嘲讽道:“嫡子嫡孙?嗤……不过是个外室生的孽种,过继到我的名下就以为可以摆脱一身淤泥了?不过是始终上不了台面的货色罢了!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地下,做下如此龌龊事,丢尽我林长君的脸!” 沈文瀚几乎要被林氏气炸了,却无从解释沈渊的身世来历,他怒道:“林氏,你凭什么擅自做主!” 林氏道:“凭什么?起码名义上我是沈渊的嫡母,怎么?难道婚事不该我管么?难道要你那些姬妾外室来管?哼!沈渊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认下,背后居然暗中违逆。实在是不敬不孝!这既然已经做主应下这门婚事,就绝不会改变主意!” “你这是无理取闹!此事没得商量,一个窝囊废生的庶女,绝对不行!” “哦?”林氏面容平静,说道:“难道夫君要以失去林家为代价么?” 沈文瀚的瞳孔骤然紧缩,几乎不敢相信林氏口中说了什么。“你说什么?” “呵呵呵……夫君最好想想清楚,想要让我改变主意,除非我那三个孩儿死而复生!”林氏腰杆挺直,大步出了屋子,留下沈文瀚一人怔然当场。 祝小月送走祝含英,便见邱云仙在廊下心不在焉的坐着。问道:“云仙,你怎么了,这些日子见你总是心不在焉,可有什么心事?” 邱云仙猛然间听见祝小月问话,吓了一跳,忙说:“啊?没……没事啊……我就是有些头痛,可能是这几天没睡好的关系……” 祝小月笑嘻嘻的说道:“刚刚姐姐过来与我说,要带咱们到华都府去,真是太好了!我早就想去别的都城去看看了!” “什么?为什么要去华都府?”邱云仙一惊,急忙问。 “姐姐说想在华都府开一家分号,顺便带上咱们去见见世面。你是不是也很期待?巧的是,王公子居然也要去华都府,我们顺路,正好同去!你看,这是他送我的菩提子,还有给你的。”祝小月一脸天真,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件市井之中随处可见的木雕来,塞到邱云仙怀里,“听说除了上京以外,华都府是京地五都最最繁华的都城,连通海外的海口就是在那!听说还有许多金色头发,绿色眼睛的海外人……姐姐说,想办法把绣坊的绣品卖到海外去!啊!真想早一点见到啊!” 邱云仙呆愣愣的看着祝小月兴高采烈的样子,那串菩提子在祝小月的玉腕上发出柔和的光辉,而自己怀中的木雕,将自己的胸口隔的生疼。她道:“小月,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睡了。” 祝小月还沉浸在即将出游的兴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邱云仙眼中复杂的神情。“好,你若实在难过,便请大夫过来看看,莫要强撑。” 邱云仙回到自己的房间,反身锁上房门,背靠着无声的流起泪来。“凭什么……明明是我先认识的王公子,她样貌不如我,什么都不如我,为什么王公子整日贴在她身边讨好……难道就因为她有一个厉害的姐姐吗?” 她捏住那个小小的木雕,猛地掷在地上,“我又不是丫鬟!居然用这种东西来打发我!”她靠着门板滑落在地,整张脸埋在臂肘之间,哀伤的哭泣着……“明明是我的姻缘……” 咚咚咚咚!四声缓慢有序的敲门声响。 邱云仙猛地拉开门,慧静手中拎着长长的帷帽,站在门外。“娘!我不是叫你不要来了吗!” 上次慧静勒令邱云仙一定要去春神庵与她回合,准备离京。谁知邱云仙根本没放在心上,不但没去,还拒绝与她见面。慧静又来找了几次,邱云仙死活就是不同意离京。但她又怕慧静频频来此处,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只能将小院中废弃的角门修好。让她从此处来往。 慧静闪身进了屋子,回手关上门,道:“云仙,我听说祝大师傅要离京去往覃都府,是不是真的?” 第156章 进退之间 邱云仙不耐道:“娘,你问这些有什么用?祝大师傅有本事,说要把绣品卖道海外去,所以要去华都府开一间分号。” 慧静惊恐道:“傻丫头!她可不是去开什么分号!她是要逃命啊!” 邱云仙吓了一跳,“娘,你在说什么?别瞎说话啊!” 慧静拉着她到桌边坐下,道:“娘做什么骗你?以往我说的话你都不信,你可知道她祝含英是靠什么撑起的芝兰绣坊!”慧静看着邱云仙疑惑的神色,接着说道:“祝含英手里捏着沈大人,就是沈侍郎写给她的婚书!娘这些年就是给祝含英保管着这个东西……” “婚书?”邱云仙想了半天,眼睛越睁越大,“沈侍郎那样的大官,怎么会给祝大师傅写什么婚书!您别开玩笑了!” 慧静急道:“傻丫头!你以为一个州县来的绣女,因为什么撑起的芝兰绣坊?难道紧紧凭一手绣活就行的?这京城中到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有靠山背景,早被人吃干抹净了!”慧静听说祝含英要去覃都府,第一个念头就觉着这不过就是个幌子。“沈侍郎与她是年少相识。一时糊涂才留下这样的隐患!沈侍郎的发妻林夫人,那可是安远候的嫡女!这婚书莫名其妙丢了,料想很快这事便藏不住了,祝含英已经没有倚仗,无论是沈侍郎还是林夫人都不会让她活着!所以她根本就是要逃啊!” 邱云仙呆呆的看着慧静,仿佛脑子都转不过弯来了。“这……娘的意思是,咱们也会受到牵连?” 慧静满面愁苦,“当初娘就不应该答应她,帮她藏着这东西,只是当时你的年纪太小,娘是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无奈之下只好应下了这事……现在,这东西既然沾过手,哪有那么容易摆脱呢,所以之前娘才让你跟着我逃,你却死活不肯走……” 邱云仙面色变换不定,“可是。若是她能逃出生天,咱们说不定也没什么事……” “你呀!你怎么知道那些高门大户的手段!” 邱云仙看着慧静,说:“娘,你难道知道那些人的手段?” 慧静嗓子眼里噎住一般,嗝嗝两声,仿佛想到了什么事情,面色发白。她道:“云仙,咱们赶紧走吧!我以云游的名义离京并无问题,你只需扮作小尼跟着我便可……” 邱云仙咬了咬唇,上次她断然拒绝离京固然有不想四处漂泊的念头,其实大部分还是因为那个王公子。“娘,我不甘心……我想跟小月去华都府,你自己走吧。” 慧静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邱云仙抬头道:“娘,祝小月抢了女儿的姻缘!女儿一定要从她手中把王公子夺回来!”她的眼泪又簌簌落下,“我和她差了什么?我在她身边,总是矮了一头,王公子居然将我当做她的奴婢来对待!娘……凭什么让她天天踩在我头上……” 慧静看着哀戚不已的邱云仙,叹了一口气,情之一字……当初她若不是错付了一颗真心,说不定她早就死在宫里了,因缘际会,这都是命里注定的……“既然如此,你便跟着祝小月离京,娘和你们前后脚离开,咱们到时在华都府会合!” 邱云仙见慧静答应,连连到头,“是,娘,我知道了。” 夜中二更鼓声渐消,锦寰宫内依然人满为患,怡妃即将临盆,众丫头婆子提着心吊着胆,远远近近的伺候着,生怕有什么闪失。沈嘉怡被黄嬷嬷扶着,在殿中轻缓的迈着步子,面色极好:“嬷嬷,听说,女人生孩子,鬼门关里走一遭……我心里有些慌……”晚饭时她便觉得腹中阵痛,这一会已经好几波了。 黄嬷嬷方额阔耳,及是面善,是个在生产方面十分有经验的老嬷嬷,“娘娘莫要担忧,生孩子凶险是否还是分人的,我见娘娘身形便知是好生养的。”黄嬷嬷是太后身边的亲近人,听太医说,怡妃肚子里有两个,欢喜自不必说,老人家最是喜欢儿女开枝散叶的,便遣了黄嬷嬷过来,这可是后妃难得的殊荣。 怡妃走了几圈,坐下休息,她的坐姿十分淑美,纤细柔软的手掌虽然因为有孕略微有些肿胀,却仍然白皙娇嫩,此时交叠着放在腹部,别有一番柔和媚态。黄嬷嬷暗自点头,沈嘉怡嘴上说着害怕,其实还是十分镇定的。 又是一波阵痛袭来,一次比一次剧烈频繁,沈嘉怡皱眉,黄嬷嬷见她如此,便知是要生了,急忙扶她到床榻上躺好,“娘娘放轻松,留着力气。”丫头婆子们开始烧水,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四个稳婆静立在怡妃床榻边,紧紧的盯着。 碧逍宫,惠妃轻轻啜着茶,雪白的指尖因为茶盏的热度染上些许粉红,小指上长长的精致护甲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华贵。身侧站着的宫女拾香轻声道:“娘娘,怡妃那边,要生产了。” 惠妃已有四十多岁的模样,却另有一种脱离岁月桎梏的婉转风情,纵然少了少女那样的年轻鲜活,但那种经历岁月沉淀出的睿智沉稳,便让她胜过万千女子。她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别的话。拾香看着她的脸色,说:“娘娘,太医院个个都说怡妃肚子里是两个,咱们是否要……” “不必。”惠妃笑容和善,谁又能看出她最善心机诡诈之术呢。“不管她生下一个还是一双,都成不了气候,咱们何必讨这个嫌呢?” “娘娘的意思是……” “即便沈嘉怡产下皇子,哪怕是两个皇子,可她,抑或是沈家,还哪里有时间等着年幼的皇子长大呢?朝中势力的平衡已经被打破,成年皇子间的斗争也已经拉开帷幕,这宫中若有谁觉得这孩子有缘大位,恐怕也只有沈嘉怡自己了。若她能看的清楚,兴许这辈子能安安稳稳的过下去,若是心存幻想,小命难保……” “沈家又出乱子了。”拾香的声音温柔稳重,“梁大人传来消息,听说深渊在李府上与二房庶女私会,林夫人直接做主定下了这门婚事,甚至以林沈两家的联姻做威胁,极力要促成这门亲事,似乎其中另有内情。” “哦?林长君?”惠妃秀美的眉毛高高挑起,“林长君此人随了安远侯的性子,不屑背地里使坏,也不愿假意同她人亲近,若此事当真,其中内情变值得深究了……” 拾香低声道:“是否让人去查一查?” 惠妃点头,“小心莫要露了行藏。若能借此事离间林沈两家,就再好不过。” 锦寰宫内混杂着众人的脚步声和孕妇的呻.吟声。沈嘉怡汗水涟涟,跟着稳婆的指引声不断用力,煦文帝信步走到房门口询问道:“怎么样了?” 立刻有人上前禀报,“娘娘已经产下了一位公主,此时正在清洗,因娘娘肚子里还有一个,所以这会君上还需稍等片刻。” 就在说话的功夫,房间里又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一个稳婆抱着孩子满面喜色奔出房门,见煦文帝就在眼前,急忙下跪报喜:“恭喜君上,娘娘刚刚产下一对龙凤胎,母子平安!” 煦文帝大喜过望,将初生的皇子亲自抱在怀中,笑道:“赏!重赏!”初生的婴儿双眼紧闭,眉眼间便能看出是个十分漂亮的孩子。煦文帝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随即说道:“怡妃加封怡贵妃!待贵妃养好身子,则吉日举行册封大典。” 众人纷纷应诺,房间里,沈嘉怡虚弱间听见煦文帝的声音,心中的欣喜已然溢出,龙凤呈祥,大吉之兆!从此,她在宫里彻底站稳脚跟,身后有沈家扶持,前方一片坦途…… 消息传到各府,有人欢喜有人愁,最该欢喜的沈府此时却一片愁云惨淡。 沈豪也没想到林氏居然会如此行事,任他再老辣,也被林氏突如其来的这一手给弄懵了。十来年他几乎就没和这个儿媳妇说过几句话!他和沈文翰一起坐在书房大眼瞪小眼,终于忍不住道:“渊儿呢,怎么还没过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倒是不急!你到时给我说说,这事怎么也得有个由头吧?莫名其妙怎么会弄出这样的事?被人算计先不说,事后还得红红火火的娶进门来?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就没听说过这么离谱的事!” 沈文翰压根就没想过,他这么多年都没从祝含英手里抠出来的婚书,被李殊慈轻易就得了去。此时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起因在这个地方,他重重吐了一口气,说:“渊儿说他要好好想想。父亲,不然,让母亲劝劝林氏?也就母亲和林氏还能说几句……” “你母亲?你母亲若是肯管管这个家,何至于府里乌烟瘴气?你瞧瞧你那些个……啊?小妾!你到是管管!你媳妇也不管,这回好,这回还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沈豪气的吹胡子瞪眼,自己的媳妇该管事的时候撂挑子了,儿子的媳妇还没管事就直接撂挑子了,偌大的沈府,百年的基业就愣是没有个当家主妇!沈文翰那些个掩人耳目的小妾,还整日唧唧歪歪,闹得后院不得安宁! 沈文翰看着父亲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林氏今日与我说了句‘想要让我改变主意,除非我那三个孩儿死而复生!’难道她知道了……” 第157章 才子佳人 沈豪的火气一点点落回肚子里去,沉声道:“当年你母亲也是因为这件事才撒手不管这个家……这确实是咱们造的孽。林氏?唉!可当年也是没有办法,若不这样,怎么能光明正大把渊儿接回来,过到你名下?送走的那孩子,是我对不住你……”林氏先后生下的两女一男,两个女儿被暗中喂了药,还未足月便夭折了。剩下一个哥儿,又被批八字太弱,若是长在富贵人家,便活不了,得送到乡下去寄养才有可能活。至此林氏体弱不好生养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父亲,一切都是为了沈家,我不怪……若不是我不小心漏了行藏,沨哥的命兴许能留住……”沈文翰也有些伤感,那是他的亲生骨血,他怎么会不内疚不心酸……林氏的三个孩子,鲜血铺了他满手。有时候夜里还会梦到。“若林氏真的怀疑……怎么办?林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知道这件事情的不过就你母亲和咱们两人……只要咱们不露声色,即便林家再怀疑,也不能怎么样。”沈豪满目沉郁,“眼下这桩事要先解决了才好。” 话音未落,沈渊已经踏入书房,“祖父,父亲。” 沈豪见沈渊来了,倒也不急了,问:“你可想出什么头绪了?” 沈渊依旧挺拔如一根青竹,面容平淡并无急色:“祖父莫急。在我看来,事情已经出了。这门亲事顺势应下才好,不仅要应下,还要让天下人看到我沈渊至情至性。” 沈豪的蹙起的眉头缓缓松开,转念便明白了沈渊的意思,和沈文翰对视一眼,哈哈大笑道:“渊儿的意思是,不仅要娶还要娶得风光,要让丑事变成一桩美谈?” “自古才子佳人多传为美谈,或许有人不会相信,但会相信的人才是我们所要争取的人心。”沈渊负手而立,目光深远,“百姓不会管天下至尊是谁,他们只会记住他们眼中的美德君子。” 沈豪哈哈大笑,上前拍拍沈渊的肩膀,道:“咱们暗中部署的诸项事宜现今皆处于关键时候,杨永年一事对咱们沈家影响颇大,若此时与林家生出波折,恐对咱们不利,况且,你说的很对,退缩避让,不如迎难而上。”沈豪满意的看着沈渊,他天生便有帝王之能。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李殊慈听了各处传来的消息,疲惫不已,挨了枕头边昏睡过去,木云和青鸽也累的够呛,各自回去休息一夜无话。 第二日,云华院,李殊宛本以为接下来会是狂风暴雨,却什么也没等到,她在院子里窝着心绪纷乱不已。一旁还有个方嬷嬷板着一张棺材脸时刻盯着她不放,她当初只是想给太子做妾,她怎么说也是相府的女儿,身份也够了,可沈渊的正妻,她连想都没想过。 丫头暮春兴高采烈的奔进来,手上捧着一个匣子,刚要说话,看到方嬷嬷的眼神,顿时收起笑脸,老老实实说道:“姑娘安好,沈公子刚给姑娘送了一匣子宫花首饰来,请姑娘过目。”李殊宛和方嬷嬷同时愣住。谁不知道这婚事是怎么算计来的,沈渊这是再向李殊宛示好? 李殊宛木然的接过匣子打开,两层的古朴漆木盒子,上一层放着上京正流行着的各式宫花,下层摆着各色珠玉,一条伽楠香木嵌手串,一对嵌宝东珠耳坠子,一支金镶东升玲珑步摇,一对血玉镯子,一挂珊瑚朝珠。都是成色上佳价值连城的东西,李殊宛愣愣的摆弄着,不敢相信的看看方嬷嬷和暮春。暮春一脸喜色,方嬷嬷看了两眼,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盒子底部放着一封素笺,李殊宛万分小心的打开,如同里面会射出猝了毒的暗器般。 清俊的字迹跃然纸上:六月十九,大宝慈寺。 虽然只有一句话,却看得她心口砰砰跳起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沈渊表面上与她示好,其实是想杀人灭口?她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心里实在没底,穿好鞋子,到方嬷嬷跟前行礼:“嬷嬷,我去姨娘那边看看。” 方嬷嬷道:“姑娘是主子,想去哪便去哪,不必和老奴说明。姑娘若有什么吩咐,招呼一声便可。”方嬷嬷是深宅大院里出来的老人,察言观色不在话下,那天她可是亲眼所见,沈渊不愿意这门亲事的,转眼便改了主意,自然是给不知内情的人看的。总之,李殊宛的小命暂时不会有问题了。 李殊宛哪敢吩咐她,迟疑一下出了门,见方嬷嬷果真没跟着,这才放松下来。漫无目的转了两圈才进了许姨娘的屋子,“姨娘?” 许姨娘一见李殊宛便拉着她坐下,道:“宛儿?我刚要去找你,听说林夫人特地去了趟宫里,求太后娘娘让钦天监卜算了吉日,就在下月初九。” 李殊宛更加没底了,“这么快?” 许姨娘笑道:“傻丫头,你……你与沈公子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若是一月后有了身子可怎么办?一月的时间虽说有些急,但也足够了,三日后,沈家便来下聘礼。这是林夫人体谅你。” 三日后?下聘的前一天邀她一叙,沈渊到底要做什么?李殊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那日沈渊的凶狠她看在眼里,被算计之后,即便迫不得已娶了她,就能反过来真情实意的接受吗?到底去不去?她咬了咬牙,要去,怎么能不去。躲得了当前,也躲不过以后。她就不信,当着天下人的面,他敢杀她! 六月十九,观世音得道日。 善男信女都不会放过这个祈福积德的机会,大宝慈寺人头攒动,各府的丫头婆子紧紧护着自家主子,吴氏领着李殊慈,李殊玉,李殊宛,外加一定要跟着的兰氏母子三人。好在大宝慈寺让贵人先行入寺,避免冲撞。还有金晟的侍卫在周围拱卫着,安全倒是无虞。吴氏站在李殊慈一旁,频频看向她和金晟之间若有若无的交流,心下感叹,谁能想到天下女子求而不得,又敬又畏的儒王还能有如此温情的一面呢。 李殊宛心不在焉的偷偷向四处张望,每天沈渊都谴人送东西过来,各式首饰珍宝整匣子的送,市井中不乏消息灵通的,渐渐传出沈公子对相府庶女百般宠溺,情深如许的话来,如果她现在还不明白沈渊为什么这么做,她就是个傻子了。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一开始就没想要得到谁的心,她要的是名分,是富贵,是除了真情以外的那些东西。李殊宛深吸一口气,放松脚步跟着人流往前走去。 在一片红衣绿带衣袂飘飞中,李殊慈等人被小沙弥引入事先准备好的禅院中稍事休息。等待万方大师开坛讲法。院落转角,在李府众人进入的那一息间,沈渊的眼睛紧紧盯着李殊慈的背影,口中却唤道:“宛儿。” 李殊宛脚步一僵,众人一同转头。浓密的树荫下,沈渊罗衣风动,长身玉立,那样清隽的面容,如同炎炎夏日从天而降的雨水,让人心生沁凉。他的眼神已经掠过李殊慈,落在李殊宛的身上,那一声‘宛儿’更是缠绵悱恻,仿佛二人之间已经历尽百年欢喜沧桑一般。 沈渊先和儒王行了礼,又对吴氏笑语问候。吴氏看看李殊宛,说道:“宛儿,你与沈公子已有婚约在身,既然沈公子有话要对你说,你便先去吧。” 儒王也与李殊慈说道:“阿慈,我先回去,晚些时候过来接你,儒王府还需你费心了。” 李殊慈笑道:“王爷公事繁忙,阿慈愿替王爷分担。”儒王大婚后边要出宫自行建府,府邸中事物纷杂,事事皆需择断。两人别过,儒王看了一眼沈渊,径自离开了。 外面只剩下沈渊和李殊宛。两人沿着禅院外围的树荫一路往前行去,李殊宛心如擂鼓,亦步亦趋跟在沈渊身后。 沈渊在一株雪白花色的木槿树下停住脚步,转头朝李殊宛望过去。 那天他根本无暇细看李殊宛的模样,此时近看,她年纪十五六岁,正是豆蔻盛放的年岁,今日,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微微垂下的粉红面容上,带着一丝怯色,似乎有些害怕,又有些迷茫,鬓发间是他送给她的宝石璎珞,在她额前轻轻摇动,粉红的裙袖间满是含苞的,盛放的白昙…… 这白昙,他在李殊慈的帕子上见过。 沈渊眼中的深情在刹那间破裂,又在瞬间强行合拢,他向前走了一步,离她更近,声音低沉温柔:“宛儿?我送你的东西,你可还喜欢?” 李殊宛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一颤,她抬起头,若不是早已看见过他眼里的冰冷,她几乎以为这是真的,这样无暇剔透的一个少年,温暖关切的眼神,轻声呢喃的细语,然而所有的这些落在她身上,只是让她感到冰凉彻骨的寒冷。这样一只潜伏至深的恶兽,真的是她能企及的吗? 李殊宛恨不得转身就逃,她在心中告诉自己要离这个危险的男人远一些,脚下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拌在攀绕在树干周围的藤蔓上,一个踉跄。 身后传来女孩子们的莺声燕语,沈渊疾步上前,在李殊宛跌倒之前,将她拦腰捞起,附近高高低低响起一阵抽气之声…… “那是沈公子和谁?!” 第158章 死而复生?【第二更】 法会还没结束,上京富贵圈的老少夫人都听说了,沈渊痴情相府庶女,连前御史大夫杨永年的嫡亲孙女的婚事都给退了。杨永年因此病入膏肓,所以才辞官回乡,杨泈因为婚事被退,几欲求死,所以才被匆匆送回了老宅。人人都有无中生有的本事,看别人的热闹则更甚。 上京‘四公子’之一的沈渊,自然是贵女中中数一数二的夫君人选,只是没想到刚刚退了婚,又被人勾走了。第一个反应便是,人人都想看看这个‘被痴情’的少女是何等风采,能让沈公子痴心至此。当众人知道李殊宛不过是相府庶女,姿容勉强算是上乘的时候,则成了受人诟病的对象。 而对沈渊,无论是孤傲刻薄如曹莹,还是风流婉转如雅娘,都在心中亦或是嘴上酸溜溜的说一句:“若有人肯这样对我,生死有如何!” 九十六抬聘礼抬入李家,听说还是因为定例,不然沈渊几乎想按照公主的例给李殊宛下聘礼。往日别家成亲,有看头的都是新妇的嫁妆,可沈渊下聘的这一日,整个上京都几乎比往日醒得早,一大片红云沈府出发,各个抬嫁妆的青壮都满面笑容,个头分毫不差整齐利落,整支队伍在热闹的人群包围中绕了半个上京,散了一路的利市钱,才陆陆续续进了李府。 “啧啧,你看看这下聘都下的这么气派,你瞧瞧这整齐劲儿,当真难得!” “那还用说,沈尚书孙子辈的可就这么一个人才,这个时候不难得,还等什么时候难得?”街两边满是看热闹的男女老少,指指点点着眼前热闹喜庆的队伍,赞叹惊羡不已。 “你们说他一个好好的贵公子,什么样的娶不得?就是公主也娶得,怎么就看上了一个不起眼的庶女?” “你知道什么!听说两人自小就被批了八字,乃是天作之合,不过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事情才几经波折,终成眷属!” “啊?我怎么没听说,做得了准不!” “嘁……老子的消息自来是灵通的!你不信就算了!” “哎哎,没说不信!你还知道些啥?赶紧说来听听!” “据说沈公子怕李殊宛公中给的嫁妆不够丰厚,早就开始暗中给李殊宛填私房啦。” “真的?”一圈人瞪大了眼睛,“这娶媳妇娶到这地步儿,可也真是叫人开了眼界了!” 贺全向九等人都在人群中看着热闹,听了这番话白眼几乎直接翻到西天去。“我说这帮人都是哪听来的!”向九几乎觉得自己以后可以放弃说书了,上京的老百姓,想象力丰富着呢! 贺全瞄他一眼,“得了!看完热闹赶紧给主子回个话去,咱们就看着热闹,到了主子那没准能看出别的来。” 大婚的正日子定在七月初九。一个月的时间走完正常半年才走完的繁琐礼仪,直忙的两府脚不沾地。初九一大早,李殊宛忧心忡忡的被许姨娘,喜婆等人摆弄的如同牵线木偶一般,许姨娘又是欢喜又是伤感,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虽说嫁得好,可往后这府里只有她一个人熬日子了,怎么想都是心酸多于心喜。“娘也没有多少私房,能给你的都给你,只盼着你顺顺利利……”她有点说不下去,还好吴氏并不是吝啬的,公中出的那些陪嫁半分不少,她只是周氏的丫头,没出身,又没什么私房。只觉得这些年十分对不住女儿。 李姝宛这会看着许姨娘也有些伤怀,她再看不上许姨娘的软弱无能,可到底两人相依这么多年。此时前途茫茫,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姨娘。别说了,女儿一定好好的,姨娘也好好的……”话语间竟隐隐有几分泪光。 许姨娘忙擦了泪道:“瞧咱们娘俩大喜的日子,这是做什么。小心妆花掉了……娘在给你梳几下头发……” 从拜别高堂父母,到上轿下轿,李姝宛心中昏沉一片,直到进沈家门前,一片热闹喜庆的鞭炮叫喊声中,她抬眼透过大红盖头隐约看见一片陌生的门楣才恍然惊醒。门口一大片拦门童子呼喊着抢着小厮婆子们大把抛洒的喜钱花红银角儿,喜娘们一边抛着花瓣一边拥着新妇往前。 在漫天的唱喜声中,李姝宛感觉自己手中被塞了一截红绸,她知道,另一端握在沈渊手里。他牵着她迈过火盆,进了正堂,三起三拜。随后她和沈渊分别被两波人扯走,她被送往新房,沈渊那边则有人喊着:请新郎官高坐!先饮了这三杯酒再说话! 处处热闹声一片,李姝宛却觉得这一切似乎和她都没什么关系似的。 园中戏台正对面的正厅,沈文瀚三兄弟陪在沈豪身侧,沈浩这个很久未能出家门丢人现眼的草包也被放了出来。此时‘心里有鬼’的太子殿下自然也是特意赶来,毕竟是沈尚书唯一的嫡孙!意外的是,君上身边的朱大官居然亲自来喝了一杯喜酒,送上贺礼才离开了。一众同僚带着各家出挑的子侄皆在一旁,席上汤水冷热佳肴俱全,众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很有默契的不提这亲事的来龙去脉。 但有人识趣,自然也有人不识趣,左相曹诚举起杯盏推了推旁边的李煜,“李老兄府上真是门风严谨,人才辈出啊!就连一个小小庶女都这般举足轻重,瞧瞧,哎!你瞧瞧!”曹诚真出一根手指指指点点四周的红彤一片,笑道:“这般隆重架势果真是给足了李老兄的面子那!哈哈哈哈哈!” 曹诚的这一‘哈哈哈哈哈’当真笑得豪放不已,在场没人听不见。赫连韬代表赫连将军来贺喜,更何况,他身为上京数一数二的人物,怎么会不来凑个热闹呢,再说,今晚他可得多加留意着,保准让沈渊顺顺利利的收到那个‘惊喜’!他看着曹诚道:“曹丞相有何事如此开怀啊?” 李煜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赫连韬,然而对方的脸皮是他无法企及的厚重。曹诚很高兴有赫连韬这个‘搅屎棍’来捧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将李府上上下下夸了个遍。在场众人有的埋头吃菜,有的沉吟在外面的戏词当中,只有沈浩忽然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可惜了我那如花似玉的表妹。” 偏巧这一句赶在两人话闭极静之间,众人动作一顿,继续吃菜的吃菜,听戏的听戏,只有赫连韬听见这一句,目光闪烁了一下。沈豪的神色如同吃屎一般难看,恶狠狠看着沈浩,“还不滚出去!” 沈浩灰溜溜的出了正厅!他还不愿意呆呢! 外面园子中,花灯挂满,林夫人稳稳的坐在众位夫人中间,高高的戏台上锣鼓声声,戏子的水袖甩的热闹欢畅,正是一出《金玉良缘》:“如是我闻,金仙出世。只羡鸳鸯不羡仙,烽火未许换年华……愿向江湖同展望,且从游侠拓新天。相期毋负此良缘。四众归依,悉皆欢喜。有情同赴龙华会,玉钗重合镜重圆,无忧帐里结良缘……” 虽然亲事至此已然圆满,却还是有人时不时打量林夫人的神色,林夫人的嘴角挂着大方得体的微笑,让人看不出她到底对这桩婚事满意与否。林夫人痴痴的听着这戏词,‘玉钗重合镜重圆,无忧帐里结良缘’……无忧吗?天下间的女人嫁人生子,伺候公婆小姑小叔,何来无忧?尽是天下烦忧……她这大半辈子的忧愁,已经够了!破镜也无法重圆! 夜色渐深,沈府的热闹已经归于平静,沈渊才一身酒气,摇晃的步子在迈过一个个月亮门。进了正院之后,脚步立时稳住,竟已经没有半分醉意,他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两手松松的垂着,缓缓走近灯火通明的新房。他想起窗里面的那个女人,泛起一阵厌恶,却还是上前推开了门。 一个女人而已,还不是随他打磨调教!日后声息渐平,是去是留就是一句话的事。对于这样的女人,他甚至都不屑于用手段就能让她光明正大毫无破绽的死去! 门一推开,喜娘一溜不停的说着吉利话,大红充斥着整个屋子,烛光下,沈渊见喜床上的女子已经换了简单喜庆的红色轻薄纱衣,头发在后面松松的挽了一个发髻,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各色豆谷铺散了满床,沈渊想起那个对别人和颜悦色却对自己冷言冷语的李殊慈,喜烛上的金字的光似乎有些刺目。 喜婆的吉利话似乎都已经说完了,见沈渊愣愣的站在那,和旁边的丫头嬷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都下去吧。” “少爷……这……”一个丫头端着两杯合卺酒不知如何是好。 沈渊转头看看她端着的酒,道:“放那吧。” “是……”下人一溜烟的退下。这位主子的话,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床榻上坐的人感觉到他的靠近似乎有些激动,交握在身前的双手微微颤动。沈渊似乎觉得这个女人的恐慌惧怕极大的取悦了他,他不再犹豫,二话不说掀开满是喜意大红盖头。他想说,何必如此作态,该做的事不是早就做了么? 可当面前的女人抬起白皙绝美的容颜时,深渊手中的盖头‘呼’的滑落在地,在他的脚下铺成一个褶皱的半圆,如一滩还未凝结的血迹。 他惊恐的瞪大双眼……“你……怎么是你?” 第159章 李代桃僵 喜床上的女子动作柔美轻缓的站起身,微微仰着头,一副怯弱不胜的模样,轻轻道:“渊哥哥……” 沈渊踉跄后退一步,面色变换:“不可能!你不是死了吗!” 这一副弱不禁风纸美人的姿态,不是李姝乔又是谁!她忽然收起柔媚浅笑,眼中泪雨凝结,道:“渊哥哥,你怎如此薄情,我没死,你难道不高兴吗?” 沈渊心智过人,刚刚他只不过是过于震惊,这一会已经转圜过来。李姝乔的死怕是另有内情!他面容略微缓和,说:“乔儿,你没死我自然高兴,只是一时间被惊住了。你怎么……你怎么在这里?” 李姝乔自然不会说实话,李殊慈故意用其它死囚换了她出来,就是为了让她等这一天李代桃僵嫁入沈府,她不明白李殊慈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明白沈渊不会不清不楚就接受她代替李姝宛!“渊哥哥怎么糊涂了,我和母亲跟在沈姨奶奶身边这么多年,沈姨奶奶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我不明不白的死掉呢?不然,这些年的心血布置岂不是白费了?” 沈渊沉吟道:“为何我从未听过这件事?” 李姝乔自然早就想起了托词,只要今日与沈渊行了房,明日再认了亲,她李姝乔就是名正言顺的沈府少夫人!哪怕她以后会顶着李姝宛的名头!“沈姨奶奶连祖父母亲都没告诉,只是偷偷藏了我,暗中等待时机。李姝乔已经死了。从今往后,我就是李姝宛。” 沈渊看着李姝乔柔弱美丽的面容,他承认曾经他并不排斥娶李姝乔入府,甚至在原本的计划中,李姝乔和他的婚事早已经暗中定下,那时候她觉得这个女子还不错,容颜姣好,也有一些小聪明,同时,还可以借此安抚李煜,捆绑沈李两府守护共同的秘密。可如今已经不同了,所有的计划已经全盘推翻,他心中也有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李姝乔见沈渊如此犹豫不决,说道:“渊哥哥放心,我四妹平日养在深闺之中,很少出府,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若是有人问起,也不过一句同我相貌相似便可,不会有人怀疑的。而且,四妹妹她也不可能成为你的夫人了。” 沈渊微惊,“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姝宛发生什么事了?”沈渊忽然觉得,自己无比希望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李姝宛,而不是一个已经惨死多时的刀下亡魂! 李姝乔深深的看了沈渊一眼,仿佛在极力的想要读懂他眼里的内容:“渊哥哥是在质问我吗?这都是沈姨奶奶的安排,从一开始就已经被安排好了,不然我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瞒得过渊哥哥手下众多耳目,独自替了四妹妹?”见到沈渊的面色微松,她继续道“再说,渊哥哥宁愿要李姝宛也不愿意要我吗?难道你真的在意她?” 沈渊自然不是在意李姝宛,而是这件事脱离的他的控制,另他十分不舒服。他不喜欢被别人随意摆弄。不过,她说的没错,相比李姝宛,李姝乔这个知根知底,受沈氏多年栽培,又跟随他们谋划多年的女人,的确更适合在他身边。“乔儿说笑了,李姝宛那个女儿算计我在先,我如何能对她动什么真心?你在我身边自然更合适。” 李姝乔心中松了口气:“我就知道渊哥哥是个明白人。”虽然她知道明日沈渊定然会找沈姨奶奶求证,到时她的谎言就会被揭穿,但她目的,不过是让沈渊相信这一晚就够了。她弯身将玉手伸进床榻下,用力将一个昏迷的女人从里面拖出。 沈渊没想到李姝宛就被藏在这里,“她死了?” “怎么会,我还不想让她死呢!她敢觊觎我的渊哥哥,我定要让她尝尽苦头。我给她喂了蛊,她的小命从今往后就握在我的手里。”李姝乔微微眯起眼睛,捏开李姝宛的嘴巴,似乎是想要将她叫醒。 见李姝宛嘤咛一声转醒,李姝乔露出欢颜,贝齿含在粉嫩的朱唇间,愈发动人,这一瞬,沈渊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丝李殊慈的影子,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伸出手掌去触摸李姝乔嘴唇,毕竟同李姓姐妹,有几分相像十分正常。沈渊觉得,似乎这样也好。 李姝乔目含春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渊哥哥别急。”说罢,她看向李姝宛。 李姝宛惊恐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动,嘴唇骇的发白。她手脚被牢牢捆住,只好屈起身体向后退去。靠着墙壁她似乎觉得安全一些,“大……大姐?你……你是人是鬼!” 李姝乔咯咯一笑,“好妹妹,想当初你整日跟在我身后,怎么竟认不出大姐了?” 李姝宛见沈渊站在一旁,而李姝乔的身上穿着她之前的装束,额前坠着深渊之前给她的红宝石璎珞。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李姝乔,你不得好死!!” 李姝乔轻蔑的看了她一眼,说:“从前你不是最喜欢跟在我身后如同一条狗一样,整日冲我摇尾乞怜,怎么?今日竟想让我死了?真是让妹妹失望了,我不仅没死,以后还要代替你成为沈家的少夫人。”她背对着沈渊,对李姝宛露出恶毒的神色,“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也妄想打渊哥哥的注意!” 李姝宛提着的一颗心突然就落了地,就如同一个满心疑惑的人突然被告知了答案,不再因为未知而焦虑恐惧。她沉默下来,静静的靠在墙壁上。 李姝乔见她如此,无趣的站起身,重新坐回喜床之上,在脸上挂起柔弱妩媚的笑容,竟是打算让李姝宛亲眼看着他们行房。“渊哥哥,时辰不早了……” 沈渊并不介意李姝宛受到折磨和惩罚,算计他的人,本来就罪该万死。他看着李姝乔,想在她面上再找到那人的影子,去怎么也找不到了。他皱起眉,近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让他陷入被动,李姝乔见他神色有异,不敢再耽搁,轻柔的伸出手解了沈渊的衣衫,然后轻轻一拽自己腰间的丝绦,雪白的酮体游鱼一般缩进锦被之中。 沈渊看了她半晌,忽然伸手将锦被一把掀开俯身上去,李姝乔只觉得刺痛骤然席卷,惊呼一声:“渊哥哥!” 这一声呼喊仿佛将沈渊给定住了,李殊慈从来不会这样喊他! 李姝乔惊愕的看着沈渊抽身而退,她身下的痛感还未消失,却已经失去了同床之人的温暖怀抱。她听清了沈渊进来的一瞬口中说的话。那是,李殊慈的名字! 李姝宛看着李姝乔苍白的脸,忽然噗嗤一声笑了,随即笑声越来越大,李姝乔朝她看过来,脸色渐渐变了。“你笑什么!” 李姝宛却止不住笑,仿佛那个让李姝乔受奇耻大辱的人是她一般。“真是多谢大姐姐,让我看着这么好的一出大戏,真乃生平仅见的好看!” 李姝乔不顾疼痛,下来一把掴在她脸上,“贱人!你居然敢看我的笑话!” 李姝宛的脸颊登时红肿不已,嘴角渗出血腥来,她却浑不在意,笑的意味深长:“原来大姐姐不是不知道自己就是个笑话!”她打量着李姝乔的怒容道:“沈公子……哦,不对,是渊哥哥……渊哥哥起码还与我一番云雨过,没想到却连大姐姐贞操都懒得收……口中还得叫着别人的名字!哈……” 李姝乔气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更是已经将李殊慈恨到了骨子里,可惜……可惜她的命还握在那个贱人的手里,十天发作一次的蚀骨之痛……她恶毒的目光望向李姝宛,手指狠狠的捏在在李姝宛的内关穴上,李姝宛浑身一个痉挛,双眼圆瞪头顶瞬间出了一层细汗,钻心的痛处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一般。 李姝乔另一个不杀李姝宛的原因,其实是想偷偷在李姝宛身上找到解蛊的方法,当然,她也想让别人尝尝这种生不如死的痛楚!李姝宛在第一波疼痛过去之后,面容扭曲,脸白的如同女鬼一般,却仍然不断发出笑声:“大姐姐以为自己是多么金贵的人,好大的脸!不过同我一样是个庶女罢了,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已经死过了一次居然还不知悔改不知羞耻,你不是自诩风华绝代,才情过人吗?说实话,大姐姐,我真没看出来……你瞧瞧‘渊哥哥’的神色……哈哈哈,我等你死的更惨的那天!” 李姝乔指着李姝宛,浑身颤抖,“你再说一遍!” 李姝宛强忍巨痛,做出惊讶的神情,说:“大姐姐可真是与众不同,简直是天下第一的贱人,被人骂完居然还要在听一遍……大姐姐,你可别生气,今日可是你的大喜日子,千万别给渊哥哥添晦气,不然,他说不定会想方设法将贞操还给你呢!”李姝宛从来就不是会拐弯抹角,口蜜腹剑的性子,此时名刀明抢放开了说起狠话,自然针针见血。 第160章 红白刀子【第二更】 远远近近的山峰树木,在暗夜中失去轮廓,模糊成一条沉默潜伏的巨蛇,危险的吐着阴冷的气息。此时的赫连韬和平日判若两人,面容肃穆眼中精芒毕现,他猛然抬起头,大手一挥,六道身影如鬼魅般朝六个方向飞掠而出。 峡谷中星星点点的光芒忽明忽暗,不停移动。那六个人身手极快,在营地边缘巡逻的卫兵瞬间被劲气撕裂,血液横飞,来不及发出一丝声音便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一桶桶火油悄无声息的在地面上流动。 赫连韬负手站在高处,看着营地边缘的亮点从外到里一个个熄灭…… 下面驻扎的这支队伍训练有素,绝不是普通护卫士兵,更不可能是什么山匪盗寇。他一连观察了几日,如果不是早知底细而且趁夜偷袭,他还真是没有把握将这些人一窝端下。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暗中跟儒王爷借了几个顶尖高手。 “怎么回事!什么味道?”火油的气味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骚动声越来越大。“糟了!快去禀报林大人!” “有埋伏!” 有人惊叫出声,可惜已经晚了! 尖锐的啸音嗖嗖嗖响彻整片树林,一支支点燃的箭簇飞掠而下,火线迅速在营地中穿梭游走,很快就将整个营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先前下去的六人几乎同一时间回到赫连韬身边站定,赫连韬微微一笑:“多谢!” 随即他手臂一扬,箭矢如雨倾泻而下,赫连韬率人一点点朝那里逼近。噗噗噗!一些冲出火线的人无一幸免,瞬间被箭矢穿透,发出一声闷哼倒地不起。里面的人措手不及,如此摧枯拉朽的战斗,让人胆寒! 营地中,林虎脸色大变,这是有计划的偷袭,这些人不仅知道他们有多少人,而且将他们的哨兵作息排兵布置等摸的一清二楚!这个峡谷十分隐蔽,误闯此处的人,绝不留活口!根本就不可能有人知道,难道他的手下有奸细?不可能!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从小训练再分批送到这里,每个人都是身家清白,不可能和任何人有瓜葛,可此时他却没有时间多想! 林虎大喝一声:“结阵!”他是谋士,同时也是一名出色的军士。三营在他手里这么多年,从未出现过差错,每次任务都完成的十分漂亮。他对阴谋阳谋的理解远远超过他人,对整个战局的把握,天下少有能及,他之所以臣服于一名少年,是因为沈渊能给他的正是他想要的。 那就是运筹帷幄,不断战斗! 林虎看着眼前剩下不到一半的人,着实心痛,这些人都是从他手下调教出来的,每一个都用了他无数心血……究竟是谁!是谁出卖了他们?林虎红着眼,然而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并没有露出半丝行迹,也没有奸细,他们惨遭这一切,不过是李殊慈凭着前世的记忆,暗中查探许久之后终于摸到了此处,道:“我们冲出去!” 没有人应声,但所有人的眼中都是毫不犹疑的听从!他们有过无数的生死之间,所以他们相信这一次,林虎也能带着他们杀出重围。 可就在这个时候,集结的队伍中一个豪不显眼的身影,如同一缕烟雾,飘忽在整个队伍之中,没有尖鸣的啸音,没有华丽的杀招,然而眨眼间,林虎的的头颅瞬间飞上了高空,所有人都无法反应,前一刻还站在他们面前要带他们杀出重围的林虎,此时已经身首异处! 直到林虎屹立在前的身躯轰然倒地,血液喷溅之时,他们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然而刺客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喘息的时间,四面八方突然掠过无数黑衣人。空气被割裂般变得稀薄。他们神情冷漠,时而变换位置,以惊人的速度冲进队伍中厮杀!泛着白光的冷刃不断在血肉中横穿,如同吸血的魔刃。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其中一人口中传到众人耳中:速战速决! 沈府。 原本喜庆祥和的新房之中,突然传来女子鬼哭狼嚎的哭喊,院子里的下人都噤若寒蝉,躲在自己的房中不敢多动作一下,反正这院子里头只有一个主子,他不发话,谁又会去冒这个头呢?更不会有人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沈渊出了院子,望着天上的月亮,如泥塑木雕一般没有半点精神。这两个女人让他心烦不已,哪一个他都不想见到,他觉得应该叫人去沈姨奶奶那里问问实情,可两片嘴唇如同千斤重就是不想张开。李!殊!慈!他在心中一字一顿反复念着这几个字,她越是不想让他得到,他却偏偏要得到! 儒王……早晚有一天,他要杀尽金家的人! 这时,重重的凤尾竹后闪出一个影子,声音中满是急切:“主子,山上出事了!” 沈渊一惊,来人望过去,似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是突袭,灰营五百人,暗营五百人,卫营一千人。”那影子如树上的叶子一般在暗夜中微微颤抖,“一个都没剩……” 这三营,沈渊精心培养了数年之久!每个人都是精英,以一敌三不在话下,怎么可能轻易的被人全歼了?他捏紧的拳头微微颤抖!“是谁?!” “是赫连韬带人去的……” “不可能,赫连韬手中的人根本无法将三营的人如此干净利索的全部歼灭!这定然是老皇帝的意思……”沈渊眯起眼睛,“是谁给他的胆子……居然已经按捺不住了么?” 影子张了张嘴,复又闭上。沈渊道:“有人泄密?” 影子想了想,说道:“属下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沈渊也觉得不太可能,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这支队伍连沈豪都不知道!他敢肯定他们的忠诚度是绝对! 闯入者!定然是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营地……赫连韬那个蠢东西肯定不是主使,难道是老皇帝现在就要动手了?沈渊捏紧拳头,他的一支堪称最精锐的人马,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折了?对方在他成亲的日子动手,分明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些人是他的手下!“立即派人去,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是!” 李殊慈身着柔软的旧衣,站在廊下望着夜空中闪烁不定的星辰。她还是担心的,那支队伍,无往不利,是沈渊手中最大的利器,而且对沈渊忠心耿耿。若计划不够周详,恐怕难以悄无声息的将他们绞杀…… 青鸽给李殊慈披上外衣,道:“姑娘放心吧,有王爷帮着世子出谋划策,事情肯定会顺利的。” 李殊慈点点头,道:“慧静的来历是否查清楚了?” 青鸽摇摇头:“还没有,现今只知道她十几年前,也就是祝含英上京的那一年,她抱着女儿昏迷在路上,被祝含英所救。本来她似乎是要离京的,兴许是和祝含英达成了交易,所以才留在上京。” “祝含英无非就是让她帮忙保管婚书,我想不通的是,她既然如此在意邱云仙,为什么不亲自带着女儿,再嫁或者独立门户也不是不行,反正祝含英身家越来越丰厚,她们母女想求一个温饱也不是问题,她为什么要到春神庵出家呢?” “兴许她已经厌倦了尘世繁琐……” 李殊慈笑道:“你觉得她那样的人会看破红尘吗?” 青鸽哑口:“好像不会……” “所以,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便是,她不太想经常出现在人前,若是在城中生活,则难以避免与他人有过多的接触,躲在尼庵中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了。”李殊慈眨眨眼,继续说道:“上次咱们撞见她偷偷去找邱云仙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什么地方不同寻常?” 青鸽仔细回忆了一翻,说:“似乎……那天她虽然脚步匆匆,动作却丝毫不见慌乱。无论是手脚还是迈出的步子,都似乎受过十分严格的训练和调教。” 李殊慈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一个没有丈夫的未婚女子,独自带着女儿,急于离京。似乎是在躲避什么,却又在她人的帮助之下改变了注意,我猜她应该没有路引。所以即便离京之后也会受到盘查,所以权衡之下,她还是不得已留在了上京。再者,慧静的行为举止虽然得体,却并没有什么大家闺秀的气韵,处处畏首缩脚,我猜她应该是一个婢女之类的身份!而且,我发现她也有个习惯……” “什么习惯?” “慧静脚步匆忙,想拿帕子擦汗的时候,在自己的腰间摸了一把,随后才有伸到袖袋中取出帕子……”李殊慈眸光晶亮,她之前总觉得这个动作十分熟悉,“宫女为了方便,衣服上都有一个可以别住帕子的地方,就是腰间,慧静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说明她在宫中呆过,并且时间不短!” “难道她竟然是个宫女……可是,宫女出逃,不是小事,宫中规矩森严,慧静怎么可能逃脱追捕?” “有一种情况,就是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搜捕她的行踪!”李殊慈想了想,说道,“十几年前,沈皇后临盆的那个夜晚,一把大火烧红了半边天……据说皇后连同宫女内侍全部被烧死了……” “难道她?” 李殊慈摇摇头:“不知……可我有种感觉,她身上定然藏着什么秘密……” 第161章 鬼话连篇 长夜漫漫,终于熬到天亮。李姝乔一夜也没怎么睡,她以为她在沈渊面前露了面,沈渊就会帮着她,她就会有办法摆脱李殊慈的控制。可没想到居然会这样。她看着墙角已经被折磨的昏死过去的李姝宛,轻轻的笑了。有什么关系呢?她相信,日子长了,她早晚能把沈渊的心捂热,让他回心转意。 “来人!”李姝乔扬起声音喊了一句。 李姝宛的陪房自打迈进沈府的大门就被一个个暗中送到了庄子里。连一个能进正院的人都没有。外面候着的嬷嬷都是沈渊信得过的人,她们进来看见李姝乔好整以暇的坐着,角落里还昏死着一个女人,连眼皮都没抬。 “少夫人,奴婢伺候您洗漱!待会就到认亲的时辰了呢!”一个俏丽的丫头恭敬说道。 一个年纪略大的老嬷嬷走到喜床跟前,掀起被子将元怕抽出,看到上面一丝嫣红的血迹,眼皮跳了跳。她暗自猜测,沈渊到底还是不满意这门亲事,暗中将人换了。她看了看李姝乔,举止优雅,容颜绝美,就是不知这身份……再看看委顿在地上的女人。这个恐怕才是真正的少夫人了。 “少夫人,老奴是少爷的奶嬷嬷,从前被赐了主家姓氏。少爷不在的时候,您若有事,尽管来找我。” 李姝乔一听这话,连忙转过身来,打量一番眼前站着的人,轻轻福了一礼:“原来是沈嬷嬷。是我失礼了……” 沈嬷嬷指着李姝宛问:“这个人要如何处置,还请少夫人示下。” 李姝乔若有所思的看着这屋里的丫头婆子,越发觉得冷飕飕的,沈渊身边的下人是不是有些剔透的过头了?这个沈嬷嬷明显已经知道她是假的,却不动声色的来问她,她定了定神说道:“先将她关起来,其他等我想好了再说。”她不是想放过李姝宛,是李殊慈警告过她,要留着李姝宛的命。 沈渊也是一夜没睡,事情再多也要一件一件的捋顺清楚,“来人!” “主子!” “去李府找沈氏,问问李姝乔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他挪动步子,往正院去,做戏做全套,天下人都知道他沈渊对新妇的喜爱和敬重,认亲这事仍然马虎不得。若是出了岔子,之前所做的那些都前功尽弃了。 李姝乔再次见到沈渊时,他已经恢复了从前那个清冷如竹的样子,只是脸上清淡微薄的笑意换成了温润柔情,好像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二人如同新婚恩爱的小夫妻一路牵着手到了正堂。 正堂中,沈豪和老夫人高坐,下首分别做着沈文瀚和林氏。两侧则站着莺莺燕燕各色家眷,几乎大半都是沈文瀚的庶女。从李姝乔一迈进正堂的大门,林氏便死死的盯着她看,这不是那天的李姝宛!绝对不是! 李姝乔柔顺的低着头,跟着沈渊拜了祖父祖母,又拜了沈文瀚,就卡在了林氏这里,林氏也不接茶,也不出声,众人都以为林氏身为婆婆,要给新妇一个下马威,可这愣神的时间十个下马威也威完了,众人都觉出不对劲来。人群中有些窃窃私语,林殊乔高举茶盏,手已经酸痛发抖了,林氏才说道:“你抬起头来!” 李姝乔缓缓抬头,在场众人发出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一部分原因是李姝乔的容貌,在李府几个女儿中容色最佳,今日又精心打扮过,相比之下,沈府各有千秋的闺秀们都逊色了几分。另一部分原因,众人之中难免有人见过李姝乔,此时见她立在当场,难免惊呼出声。 “乔妹妹!”沈浩这个夯货此时又不合时宜的犯蠢了。 沈豪和沈文瀚也是一惊,他们见过李姝乔,却对李姝宛没什么印象,方才新妇一直低着头,他们也只以为同是姐妹有几分相似罢了。然而,当沈浩喊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所有人都惊了! 沈渊微微一笑,道:“三弟怕是误会了,宛儿与乔妹确实相像。不过宛儿性子安静,不常露于人前,所以许多人都不知道罢了!”这话的意思,有的人理解成,从前沈渊就恋慕李姝乔,现在原主死了,便将感情嫁接在相貌相似的妹妹身上。而另外一些人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他的鬼话的。 沈豪与沈文瀚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心中的想法。不管这是真的李姝乔还是假的李姝宛,都没有关系,今日事情的事情传出去,沈渊之前的荒唐行为就有了更好的解释。对与错,不过是一个痴情男儿罢了。 可林氏却清楚的知道,这绝对不是李姝宛!她那天亲眼看到了李姝宛!她木然的接过茶盏,却还未沾唇就放在了一边,好个沈渊!好个孽种! 李姝乔心惊肉跳的认完了亲,回到新房等待沈渊的质问。 她没死这件事跟沈姨奶奶半分钱的关系都没有!她相信深渊一定会派人去确认,万幸她熬过了认亲,沈府上上下下都见过她的脸,李姝宛想拿回这个‘少夫人’的名头是不可能的了。现在,只要说服沈渊,她就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个位置上!她不相信沈渊对他一丝情意也没有。 李姝乔才不相信李殊慈的鬼话,她莫名其妙活了,又被人送进沈府,中间环节无人知无人晓。沈渊怎么可能放任她不明不白的留在沈府? 然而沈渊真的没问,第二天,第三天……与她同进同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 李姝乔看着坐在她对面沉默用膳的沈渊,想要开口又怕坏了事。幸而沈渊终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放下筷子漱了口。问道:“宛儿可是有话要说?” 李姝乔垂下头,倒也聪明,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妾只是觉得心中有所不安……” 沈渊深深看她一眼,自然明白她心中想的什么,开口道:“宛儿放宽心,我既然承认了你,沈府就没人敢不承认你。今后还望你用心打理后院,为我分忧。” 李姝乔简直是惊大于喜!因为李殊慈之前就告诉她,只要她顺利行房认亲,沈渊不仅不会追究真相,还会将掌家权交到她手上,能捏紧几分,以后端靠她自己的本事。李姝乔心如擂鼓,直觉的自己掉进别人事先设好的陷阱里,可她却丝毫看不清楚个中关节。“是……妾自当尽力。” 沈渊温和的笑笑,说道:“我还有些公事,夫人早些休息吧。” 当沈渊接到下属传回的消息时,他便了然了。李姝乔出现在沈府都是李殊慈一手安排,而且,她还故意让沈渊知晓这事是她做的!李殊慈啊李殊慈!这是你对我的挑衅么?既然如此,我便接下这一招,看看笑道最后的人到底是谁! 李府,李殊慈一脸打了三个喷嚏,青鸽忙上前询问:“姑娘身子可有不适?” 李殊慈摇头,“并没有。” 木云照例在晚饭后拿出她的双刀擦拭。随口说道:“怕是沈渊那厮知晓了实情正在骂咱们姑娘呢。” 青鸽瞪了她一眼,“我说木云,为什么你总是在膳后擦你的刀?好好一个姑娘家你好歹用个软剑什么的!你应该和木山换一换才对!” 木云不屑道:“你懂什么!那软剑都是那些个假斯文的公子哥才愿意用的东西,我大哥是因为带着方便,他什么都会用。而我呢,就觉得一手举一把大刀砍人痛快!”木云嘿嘿嘿一笑:“至于膳后擦刀……我就是觉得,吃了人家的,总得安抚安抚……” 李殊慈和青鸽对视一眼,皆有种不好的预感。青鸽问:“你不会是用这把砍人的刀……” “是啊!”木云理所当然的应声,“要么你们以为那些个稀奇的野味都是怎么来的?我这双刀比一般的双刀小巧不少,十分顺手。切瓜砍菜杀个野味都不在话下!” 青鸽干呕了一声,委屈的喊了一声‘姑娘’。回头见李殊慈的脸色也不怎么好。李殊慈怒道:“木云,以后没我的吩咐不需出门!” “诶?”木云皱眉:“怎么了嘛!莫名其妙的!” 见二人不理,她又说起正事来,“你们说惠妃抓了祝含英到底能不能问出什么来?要是她什么也问不出来可怎么办?” “你太小瞧惠妃了,她能从一个江湖草莽进入王府,一步步从一个王府媵到今天执掌整个后宫,你觉得她会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祝含英吗?”李殊慈笑道:“她若是知道了祝含英和沈文瀚的事,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她深知君上想要铲除沈家的心思,所以她不会介意这件事闹大。我想她今日便会召见林氏。能示好拉拢林家最好,如果不能,林家从沈家的泥团里摘除也是大好事!” “那她会不会查到慧静这边?” 惠妃前脚抓了祝含英几个,后脚慧静就被李殊慈抓走了。 “以惠妃的心思,不难联想到慧静,更何况她手上还有个邱云仙。”李殊慈食指扣着桌角,“所以咱们得尽快撬开慧静的嘴巴!万一惠妃来要人,咱们肯定是要交出去的!” “可如果惠妃问咱们为什么要抓慧静,咱们要怎么说才好?” 李殊慈狡诈一笑,这还不容易,“人是世子抓去的,要解释,自然也是世子去解释。他不是刚抓了山匪么?半路遇见鬼鬼祟祟的尼姑,就抓起来审问了。” 木云配合的一摊手,学着赫连韬无赖的神色:“不行吗?” 李殊慈也忍不住笑起来,她看着眼前欢声笑语的两个人,觉得这样的时光格外的好。 她算准了沈渊的高傲,当沈渊知道李姝乔是她亲手安排,便会如一只好奇的猫般,想知道她之后会做什么。 沈渊,你等着吧!李姝乔不过是个开始,大礼还在后面呢! 第162章 龙争虎斗 赫连韬一路大马金刀的甩着膀子,及其夸张的进了御书房,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臣,叩见君上!” 煦文帝慈和温厚的看着赫连韬:“起来吧!你这孩子是个真性情的,有什么事都在脸上挂着!”虽然此时御书房有不少官员在场,煦文帝也毫无掩饰对赫连韬的喜爱和维护之意。“说说吧,你是怎么知道那山上藏着什么山匪的?”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赫连韬道:“承蒙君上抬爱,百姓信任。此事还得从几月前李少傅李大人扶棺离京的事情说起。”他顿了顿,这李少傅说的自然是李殊慈的父亲李唯清,周围一部分看向李煜,一部分人望着君上,赫连韬清清嗓门继续说道:“李少傅夫妇离京路上,遭遇匪寇劫掠绞杀!在我天子脚下,居然有人胆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煦文帝脸色一沉,很不好看。李唯清为人寡淡,所求甚少。这种无欲则刚的气质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所以煦文帝十分喜欢有这样一个人在他身边辅佐,与他是君臣,亦是友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十分重要,“真有此事?李相!你可知道实情?” 李煜秉承中庸中立,是个老好人,处理政事头头是道,偏偏涉及家事便是一团乱麻。此时被煦文帝突然揪出来,明显神色迷茫,压根不知事情始末。“臣……不知。三郎在家书中也并未提及。” 煦文帝的脸色明显更不好看,赫连韬为李煜辩解道:“这事也不怪李相,李少傅是个有担当之人,自然不会遇事便四处张扬,报喜不报忧也是怕亲人担忧。” 煦文帝冷哼一声,“那你倒是说说这事和你昨日剿匪到底是何始末?” 赫连韬整肃容色,说道:“李少傅夫妇福大命大。危难之时幸得一位上阳宫的前辈所救。然则下官听闻此事,深感痛恨,事发之后便一直在寻找这伙贼人,直到前几日终于在极其隐蔽的山坳中发现行迹,由于此伙贼人人数众多,下官不敢贸然打草惊蛇,于是精心布置一般之后,昨夜才带人进去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得以全灭贼寇。” “好!此种伤天害理之人,决不可姑息。”煦文帝看着赫连韬,神色又变得温和愉悦起来,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赫连韬苦恼的想了想,完全没有方才意气风发的样子,煦文帝皱眉:“你小子有什么话就快说!别吞吞吐吐的!”赫连韬看了看旁边死死盯着他的严御史,继续吞吞吐吐。 煦文帝哭笑不得,挥手道:“你们无事便先退下吧。” 严御史临走的时候还不甘的瞪了赫连韬一眼,赫连韬同样回他一个白眼,等人走干净了他这才期期艾艾的说:“臣想求君上帮忙找一个人。” 煦文帝大感惊讶,“找人?什么人?” “就是之前救了李少傅夫妇的那位上阳宫前辈,似乎是我一位友人的师父,那位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实在另臣的友人头痛,所以……” “所以你想帮你的朋友找他师父?”煦文帝已经习惯了赫连韬不按常理的行为,“他叫什么名字?” “前辈名唤,唐钧眉。” “唐钧眉……”煦文帝咀嚼着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人到可以帮你找找,不过,你小子别想偷懒,从今日起,你便代替杨衍之前的职务,认命殿前司禁军都尉一职!” “啊?君,君上……”赫连韬目瞪口呆,怎么就忽然天降大任在他的身上了呢!“此事万万不可……” “嗯?有何不可?”煦文帝摆起架势,瞪视着赫连韬。 “额,这个,臣并无此能……”赫连韬两眼一摸黑,他爹就已经是个扎手的了,他若是再领了殿前……这小命早晚难保啊!不是说君上老伯防着他们父子呢嘛?难道是试探……“臣……” “好了!此是就这么定了。”煦文帝不等他再编什么瞎话,直接一锤定音说道:“若是你觉得一时间难以适应,或惹人非议,便先领个副都尉好了,反正两处都空着呢!难不成我这殿前司还没人管了?” 赫连韬愕然,怎么会没人管?君上若振臂一呼,有的是人才来填空子! 这不是把他放在火上烤嘛?如果说谁是这群朝臣的眼中钉……儒王认第一,他赫连家就敢认第二! 赫连韬一路慢悠悠蹭出宫,又加紧脚步了回府里,直直进了内书房,“洪叔!” 仍然是一身洗的发白的旧褂子,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洪秀才恭敬行礼:“世子殿下安。” “哎哟,都什么时候了,安什么安!” 洪秀才早就熟知赫连韬的性子,并不以为意,笑眯眯道:“礼不可费!” “今日君上居然要我担任殿前司副都尉一职!这回玩完了!真玩完了!” 洪秀才猛地回身,盯着赫连韬皱起眉头。 “你说君上他这是什么意思,真要将我们赫连家的人都架在火上烤?” 洪秀才缓缓做在椅子上,仰面向后靠着,半晌才睁开眼睛说道:“君上要为储君除患了。” “为储君除患?”赫连韬身子猛然前倾,又缓缓落了回去:“谁是储君?谁又是患?难不成咱们就是必除的那个患?” 洪秀才渐渐冷静下来,道:“也未必就是,世子想想,李五姑娘做的那些事,君上真不知道?这天下就没有君上不知道的事!” 赫连韬瞪眼看着洪秀才,显然有点明白,又不够明白。洪秀才又说:“李相明里中立,实际上却与沈家早有姻亲,他想洁身自好,也得问问沈家能不能答应。而李五姑娘所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摆脱沈家,甚至是打击沈家!而君上又默认了儒王择选李五为儒王妃。” “还封了个‘永宁’县主……”赫连韬喃喃道,这事他记得清楚。 “说明君上非但不介意李五背后给沈家捅刀子,还对她十分袒护。李府与儒王结亲,此时李家便有了另外一个立场。而杨家也已经脱离了这场桎梏。现在,李五姑娘还要借惠妃的手挑断林沈两家的姻亲……细细想来,这都是出自一个小丫头之手,真是令人心惊胆寒啊!”洪秀才细细的想着纷乱的时局,“我想,君上其实并不属意太子,若非如此,君上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沈家这头随时都会反咬太子猛虎,匍匐在太子身后而毫不在意呢?” “难道君上其实是想借沈家的力量打压惠妃?”赫连韬瞪眼不解,“不要太子,又要打压惠妃……那谁还能来继大位?八皇子最受宠,可他的外加梁有先也是惠妃的人!根本不可能啊……难道是六……” 赫连韬急忙收了口!他不敢置信的瞪着洪秀才……“这!怎么可能?” 洪秀才眼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君上的心思谁能猜透……若是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儒王爷兴许也算得一个。” 赫连韬还是不敢相信,他和六皇子金曜的关系最好,金曜他……以前赫连韬觉得他没那心思,可这,他又不是他,怎么能说的准呢……“难道五皇子就没希望?” 洪秀才摇了摇头……“惠妃娘娘机关算尽,可我总觉得五皇子不是君上心中最好的人选……” “那……这任职怎么办?”赫连韬一肚子苦水。 “事已至此,也推辞不得……照现下的情势看来,儒王爷,起码能做个太平王爷,这回你五姑娘联手绞了沈渊的一支秘密军队。咱们和李府,不,咱们和儒王妃的关系走得近,就是和儒王的走的近,若是咱们计较的不错,君上兴许不会对咱们动手……”从李五,到李五姑娘,再到五姑娘,洪秀才都没发现,自己对李殊慈的称呼的变化。 “秘密军队?”赫连韬冷笑道:“昨夜,你没看见,那两千人马,各个都是以一敌三敌五的好手,全部都是高手,若不是事先跟儒王爷借了几个人,又精心布置了这么久,估计我昨夜便栽了!” 半边楼。 “什么?”向九一跳三尺高,“你把找我师父的事,托给君君君上了?” 李殊慈嘴角噙着笑:“怎么?” “上阳宫的规矩,不得与朝廷官员任何纠葛,不得插手朝堂之事!”向九急的团团转,这要是传回上阳宫,他是不是要让那群残忍的师叔师伯师兄弟给千刀万剐了? 李殊慈摇头无奈道:“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到时候你便知道了,急什么?” 向九瞪眼,“急什么!我能不急吗!我回去就得被我师叔师伯当成下酒菜!” “哈哈哈……”木云端着肩膀笑的肚子痛,“你……向九啊向九!你这怂货!” 李殊慈也噗嗤笑了几声,才解释道:“你放心,我保准你没事……说不定你师父很快就会出现,也许他还会主动来找你呢!” 向九的脑袋彻底不转了,一个人默默的缩到墙角吹冷风去了,等着自己被扒光晒成人干变成下酒菜。 第163章 风云骤起(一) 当天下午,赫连韬剿匪有功,君上命其接替杨衍任职为殿前司禁军副都尉的消息便传开了。本就风流倜傥的世子殿下更受上京小娘子们的吹捧,康阳郡主一夜之间多了这么些个情敌,十分不痛快,一大早便发起脾气来。 “你,你给我说说,还有没有什么新鲜事没有?”康阳一身鹅黄儒裙,绯红的面颊上满是阴郁,她千方百计的想要嫁给赫连韬,可这事只有求太后为她做主,可千求万求,太后就是不吐口。天下人几乎都知道她康阳整日围着赫连韬转了,如今听说有适龄千金闺秀的府上,已经开始打探赫连韬的婚事了,怎么能让她不着急。 舒雨和舒云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这‘新鲜事’无非就是想听还有谁去赫连韬府上探寻了,谁又暗中接近赫连韬讨好赫连瑜了。可该说的都说了,舒云犹豫了一下说道:“今儿早上,到听说了一件沈府的事儿。” “沈府?沈府什么事儿?不是昨儿个沈公子和李家庶女结亲么?难道出什么幺蛾子了?”康阳也知道婢女们没什么新消息,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问道。 “听说这位沈少夫人,李府四姑娘,同李府那个死去的大姑娘,叫李姝乔的长得一模一样!”显然新房中的鬼哭狼嚎虽然传不到外面去,但这件事人多眼杂根本就是瞒不住的。 “什么!”康阳立马直起身子,问:“你说的是真的?李姝乔不就是给亲妹毁容被处斩的那个?” 舒云点点头,“是,早上认亲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稀奇的事,总是传的快些,不到半天,这信儿都传到宫里了!好多亲眼见着了,说是一模一样,半丝都不差!” 舒雨也接口说:“这宫里好多人都在议论呢,说这四姑娘会不会是被鬼魂附体了,或者死的根本就不是大姑娘……各种各样的说辞。”深宫寂寞,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都喜欢私下议论些离奇诡异的事情,显然对宫闱秘事,世家隐秘也充满了兴趣。 “咦!她行刑的时候,不就是世子监斩的吗!”康阳又将事情联系到了赫连韬的身上,“如果李姝乔真的没死,岂不是对世子不利?” 舒云被自家主子的想法刺激的几乎站不住脚,“郡主,这这么可能?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从刑场监牢逃脱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凡事皆有可能!”康阳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再说,你那只耳朵听说她手无缚鸡之力了?她能抄刀子往亲妹子脸上招呼,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不行!我要去找世子与他说说!” 这就是有了理由去缠赫连韬了! 舒雨劝道:“郡主!您别急着去,要是世子不信不领情,郡主岂不是又费力不讨好?” “那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康阳着急跺脚。 “郡主想要提醒世子,也要有证据才是,空口白话说沈少夫人是死刑犯……这恐怕……”再说这都是宫里好事之人瞎传的话,哪能当真那!舒雨哭笑不得,她们家主子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根本没什么心机,早晚要惹了祸事。这么得罪人的事,怎么能做呢…… “这么说,只要能证明这个沈少夫人是假的就行了!”康阳的眼中忽然亮起来一片星星,激动不已的说道。“你们说,我怎么才能知道那个沈少夫人到底是李姝宛还是李姝乔?” 舒雨嗔怪的看了一眼舒云,说什么不好,非要说这事!舒云也十分懊悔,看着康阳无比兴奋的样子,无力道:“郡主……” “别废话!你们两个,去给我打听打听,那个李姝乔有什么特别容易认出的地方,比如胎记什么的。”康阳两手揉着头,费力的想着:“还有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生活习惯。都给我打听仔仔细细的!” 武宣门,林氏微垂着头下了马车,又上了撵轿。 不多时,前面引路的内侍轻声恭敬道:“林夫人,已经到碧霄宫了。” 林氏抬起眼皮往前看了一眼,点点头:“劳烦杨公公了。” “不敢当,惠妃娘娘这会恐怕已经在等着了,林夫人请跟奴才走吧!” 碧霄宫虽比不得皇后居住的鸾凤殿,却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都离煦文帝最近。王皇后仙逝,宫中事物明里是交给了太后和惠妃,然而实际上,这些年来,皇后多病,太后又不爱管这些琐事,实际后宫大大小小事物,几乎都捏在惠妃的手中。 林氏跟在内侍身后一步步走进碧霄宫,青砖地上几乎不染纤尘,没有奢华稀罕的铜鼎湖石等物,院子中几乎都是树木花草,生机勃勃绿荫浓密,将炎炎夏日直射的阳光半遮住,那些漏下的光柱投射在人身上,是一种光怪陆离的飘忽之感。正殿门口两侧挂着的灯笼,上面盘旋着飞舞的水墨,金黄的穗子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惠妃在亭子中偏身坐着,林氏福身道:“惠妃娘娘金安,臣妇林氏觐见。” 惠妃将目光从藤树上一开落在林氏身上,嘴上已经笑道:“林夫人客气了。看座上茶!” 林氏恭敬却无拘谨,道:“不知娘娘宣臣妇来此,有何要事?” 惠妃眸光闪动,笑容亲切和善:“林夫人快人快语,倒是和从前一样的性子。”她看到林氏眼中的疑惑,也不解释,继续说道:“记得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王府媵,林夫人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那时候的时光现在想想似乎已经无比久远了……” 林氏诧异的看着惠妃,如此亲近的话语……她虽不明白为何惠妃会突然对她如此亲善,但惠妃的话确实让她有些缅怀从前少女的日子,竟没有发现惠妃自称‘我’,而她自己也顺着惠妃的话说道:“是啊,那个时候我是个淘气的,可父亲和大哥向来骄纵我……” “二位林大人都是国之栋梁,深得君上信任。”惠妃说了这一句,话锋又转了回去:“这女人那,成亲之后就是夫家的人了,一切都得为了夫家,可有的时候满心希冀最后却只落得一场空欢喜……终究是个外人呢……还是自己的娘家好,我做梦都想见一见我的父母亲人……可惜,终究是不能了。” 惠妃似在感叹岁月无情,人心不古。林氏却听的怔神,惠妃又说道:“这深宫之中,如履薄冰,年岁愈大,这心里就愈发疲乏,好在,我还有赫儿。” “五皇子是至孝之人,天下谁人不知。” “是啊,多亏了有他,我才略解愁思。“惠妃欣慰道。她看着林氏,话语轻柔似蛊惑般:“其实今日请林夫人进宫,是有件事想告知林夫人,只是不值当讲不当讲……” “娘娘有话但说无妨。”林氏情绪有些低落,隐约觉得惠妃似乎知道了什么。 “林夫人可听说了李相的发妻病逝的事?” 林氏疑惑的抬眼,“这倒是听说了……不知此中可有什么不对么?” “好妹妹,这事我想了好几日,窝在心里是在难受,总觉得不告诉你,是害了你。”惠妃似乎有些为难,说道:“况且此事牵连到好几位势高权重的朝廷重臣……这话……” 林氏直直的看着惠妃,她忽然有种感觉,惠妃,知道了她的事,而惠妃无论是站在君上的角度还是五皇子的立场,都愿意让她脱离沈家,所以,她说:“惠妃娘娘请放心,今日之事,出你口,如我耳!” 惠妃盯着林氏看了一会,缓缓点头道:“这事还得从王皇后奶娘仙逝说起。李府老夫人是在进宫哭灵那几日在宫中被人做了手脚,最终中毒身亡。这毕竟关系到众多事情,只能先对外宣称病逝。你知道,我掌管后宫多年,这事出在我身上,我不仅要给君上一个交代,也要给李家一个交代。” 惠妃顿了顿,“老夫人的抹额在宫中被人调换了,其中藏了大量朱砂……而这抹额出自芝兰绣坊的祝含英之手!”她见林氏的眸光猛然变换,继续说道:“祝含英技艺精湛,各府教授千金闺秀的女红先生几乎都出自芝兰绣坊,她自己也与宫中一些后妃有所来往。我深觉此人可疑,细查之下,居然……” “她是沈文瀚的……”林氏想说外室,可想起那纸婚书,莫大的羞辱感涌上心头。 惠妃了然,似有若无的叹息道:“嗯……你说这可怎么办?这个祝含英……沈大人他……” 林氏沉默,她只想快点脱离沈家,他们做过什么,想做什么都再与她不相干…… “昨日沈公子大婚。”惠妃见她不说话,思索半晌道:“祝含英似乎察觉了什么,想要趁此时机离开上京,我自然不能放她走,便将她抓住审问,却从她那里听说了另一件与林夫人有关的事……” 林氏抬头看着惠妃,却并不十分感兴趣。她能有什么事?早年丧子,半生寥落。 “是关于……林夫人的孩子……” 第164章 风云骤起(二) ‘啪’!雪鹤碧松瓷盏掉在地上摔个粉粹,可林氏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紧紧盯着惠妃。 远处有宫女询问道:“娘娘,可有事吩咐?” 惠妃道:“无事,你们站远些好好守着!” 惠妃看着林氏,声音压的很低,却足够林氏能清楚听到,她说:“坐着别动。” 惠妃的手摸向石桌底部,不知有什么机括,只听‘咔哒’一声,石桌突然向地下沉去,林氏吓得惊呼一声,紧紧抓着面前的石桌。听说惠妃娘娘出身六君门,自身医术超群,更有同门师兄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神乎其技,看来不假。 石桌缓缓降落直至落入平地,头顶有另外的石桌升了上去。从上面看去,亭子中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任谁也看不出其中玄妙。惠妃双手相击,幽暗的石室中忽然亮起无数灯烛,林氏这才看清此地全貌。整个密室并不十分大,全部由灰岩搭造而成,其质地坚硬无比。 林氏有些害怕,她朝石室最里端望去,两人高的木架上,吊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十分狼狈,惠妃安慰的笑了笑,“别怕。” 暗影中,一个人无声上前,将冷水泼在祝含英的脸上,又无声退下。 祝含英缓缓睁开眼,“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杀了我吧……”当她眼角瞥到林氏的时候,呼吸有一瞬间的混乱,随即笑道:“原来是林夫人……林夫人好手段,可惜,不过也是个可怜虫罢了!比我又强的了多少?”她的话语模糊而无力,却在此时无比尖锐的插进了林氏的心口。 惠妃看了看林氏苍白的脸色,对祝含英说道:“把你昨日的话再说一遍。” “这是自然,临死之前,能拉几个垫背的,再好不过……”祝含英笑的愈发开怀,道:“林夫人……你做了这些年的林夫人,可看清楚沈文瀚是个人面兽心的刽子手了么?哈哈哈……” 祝含英看着林氏苍白如纸的脸色似乎觉得十分有趣,“你那三个孩子……是沈文瀚亲手杀死的!你可曾这般猜想过么……” 林氏脚下一软,瘫坐在地,因为日渐消瘦,一双大眼睛格外突出:“你说什么?”虽然她曾经无比痛恨的想过,她的三个孩子,死的不明不白,或许是沈文瀚与祝含英这一对狗男女设计谋害,却还是在心里的一角留出了一丝空隙,抱着侥幸。 “沈文瀚给你的两个女儿喂了药,所以她们不足月就死了!”祝含英无比残忍的大声说道:“你的儿子,是叫沨哥的吧?那孩子死的很惨呢……做了别人的替死鬼了!哈哈哈……”祝含英说完这句,狂笑不止。其实这些她并不完全之情。只不过他陪伴沈文瀚多年,总能知道一些蛛丝马迹……沈文瀚经常被噩梦惊醒,口中说着胡话。一次两次是胡言乱语,多了便被祝含英暗暗记在了心上。 可这最后一句,听到惠妃耳朵里却是别有所指!她猛然一惊。替死鬼?!难道她当年杀的那个孩子居然是林氏的儿子!惠妃同煦文帝一样,都怀疑沈皇后暗中将孩子送走了,所以四处追查孩子的下落……当年沈文瀚暗中送走的那个孩子,她自然不会放过,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却没想到居然是林氏的儿子…… “林夫人,你没事吧……” 石室内的空气有些闷热,原来是旁边的石槽中烧着火红的碳,上面放着几根烙铁。林氏猛然从地上起身,吓了惠妃一跳,林氏一把抄起红炭中炙烤烧红的烙铁,疯狂的印在祝含英的身上,“你们这对贱人!狗男女!还我的沨哥!还我的孩子来!” “狗男女?我与沈文翰可是有婚约在先的!你已经知道了吧?林夫人,不对……林姨娘……”祝含英浑身被烫的抽痛,不断痉挛。却依然尖锐疯狂的大笑。“你堂堂林家千娇百宠的大小姐,如今却如何?不过还不如我一个贱籍女子……我死了,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惠妃惊诧不已!怪不得林氏最近的举动令人难以琢磨,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她手指动了动,暗中飞出两人,眼疾手快将疯狂的林氏敲晕。拾香上前一步:“娘娘。” “打发人送她回沈府,让她知道这些已经够了……”惠妃看着林氏憔悴的模样,说道:“这几日,宫中传出流言,沈侍郎停妻再娶,毒杀亲子……” “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拾香答应着,又问道:“沈大人暗中四处寻找祝含英,恐怕会有所防备。” “哼。”惠妃冷笑一声,“祝含英这点手段怎么能瞒得过沈侍郎,如果不是咱们抢先一步,恐怕现在她已经是个死人了。我原先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婚书这一档子事,现在我想那东西应该是在林氏手里,不怕林家不发难!沈家想躲,我倒想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办法躲过去!”她瞄了一眼被烙铁烫的昏死过去的祝含英,吩咐:“把她给我看好了,别死了。” “是,娘娘。”拾香躬身答应,“另外两个与祝含英同行的女子,一个是她的亲妹妹,另外一个的身份十分可疑。” “哦?有何可疑之处?“ 拾香将慧静的来历,还有与祝含英多年往来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奴婢发现了一件事情……这个慧静的女儿邱云仙与当年的静香有五六分神似……” 惠妃猛的转头,“那慧静人呢?” “听说赫连世子剿匪当夜正巧碰见一个尼姑行迹可疑,便抓回去审问了。”拾香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话语简单明了:“赫连世子似乎没当做什么大事,把人抓回去就扔给了余府丞,还没来得及审问。” 拂风苑,月白禀了一声进了李殊慈的屋子,问:“蓝心姐姐,姑娘在里面?” “月白有事?你进来吧!”李殊慈正在里面做女红,这会,她的嫁妆也该备起来了,有好多小物件都要自己动手才行。 月白自己掀了帘子进屋,见了李殊慈行礼问安,直奔主题:“姑娘,这几日府外头总有些人似乎在打听大姑娘的事……” 李殊慈停住手,“你仔细说。”月白年纪不大,却是李殊慈院子里的包打听,专门跑腿打听事的,十分机警灵透,一个人顶好几个人用。 “咱们后院角门的胡婆子,她有个老姐妹的女儿在宫里当差,最近似乎得了主子的指示,要打听咱们府上大姑娘的事,十分仔细详尽。” “打听李姝乔的事……”李殊慈疑惑道:“知不知道是在哪个宫里当差?” “这倒是清楚的,那胡婆子的老姐妹是常来吹嘘的,就是仪华宫。” “仪华宫……康阳?她打听李姝乔干什么……”李殊慈是怎么也想不到康阳拐弯抹角的,居然会想到做这种事。 月白想了想,说道:“今日外面传出不少闲言碎语,说沈少夫人同死去的李府大姑娘相像的传言已经传开了,有与咱们府上下人相熟的,也有好多人过来打听,问咱们府里的四姑娘是不是真的和大姑娘相像……有人说大姑娘没死,还有人说大姑娘的鬼魂附在四姑娘身上……许姨娘已经二夫人那里闹了几次了,这会被二夫人禁足在院子里。这消息传的快,恐怕已经传进了宫里去,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康阳郡主好奇才来打探的?” “消息传的比我想的还要快,相信这其中有不少人的功劳。”李殊慈弯嘴一笑:“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康阳的性子,与她无关的事,她必定听听也就罢了,再说,康阳如今忙着打探各大情敌,哪有时间管别的闲事,肯定不会特意遣人千方百计的打听……”李殊慈看着手中还没绣完的金丝鸳鸯,说:“若说康阳如今最感兴趣的无非就是与赫连韬有关的事情……那么……” 赫连韬如今在上京算得上炙手可热的人物,有不少看得清或看不清局面的都想与赫连韬结亲。而那些对局面不明所以,看不出深浅的,则还是一动不动。 月白的小脑袋转的很快,听懂李殊慈的意思,她说:“郡主现在最最关注的,无非就是能与世子缔结良缘的女子了。可是大姑娘已经死了,能对郡主有什么威胁?大姑娘与世子唯一的交集……恐怕就是大姑娘行刑时,是世子亲自监斩的,其它奴婢也想不出来了……” 李殊慈眼睛一亮,心里大概明白康阳为什么要打探李姝乔的这些事了,她心里隐约闪过一个有趣的想法,放下手中的细针,她想了想说道:“如果有人打听,你们就照实说,尤其是李姝乔在临死前,已经生了病……详详细细的说。” “是!”月白痛快的答应一声,她的弟弟跟着李岫少爷同夫人一起回了覃都府,她想念又担忧,如今姑娘即将大婚,听说夫人她们已经从覃都府启程,月余时间就会回来的。到时候她就又能每天见到弟弟了! 第165章 人心最苦【求票~】 午后,惠风和畅,锦寰宫内安逸而宁静。 沈嘉怡产下龙凤胎已有月余,与惠妃气度雍容不同,怡妃入宫后变化颇大,如果说少女时的她是一株芬芳俏丽的芍药,如今便是开在锦绣繁华中的华贵牡丹,美得让人眼前一亮。 惠妃前来探望,沈嘉怡忙起身相迎,“惠妃姐姐。” 惠妃上下打量着,语笑自然:“可不敢当这声姐姐,待怡妃身子恢复一段时日,便要册封‘贵妃’,君上的旨意都拟好放在案头了。” 沈嘉怡眼中没有一丝得色,谦恭道:“姐姐说的哪里话,妹妹进宫时日尚短,承蒙君上抬爱和姐姐关照,如今虽得君上垂爱,却不敢侍宠生娇。”贵妃和皇贵妃终究还差一线呢,更不用说那个母仪天下的位置。 惠妃掌管后宫多年,深知什么样的人最危险,她恍若不觉,微笑凝视怡妃,说:“妹妹是个懂事的,必定如同当年沈皇后一般得君上独宠,等妹妹身子恢复,本宫便同君上说一说,让妹妹替我分担这后宫一应事物才是。” 沈嘉怡听到‘沈皇后’三个字,眸光微微波动,“嘉怡自知驽钝,怎敢与姑母相比,倒是惠妃姐姐与君上相伴二十余载,怕是在君上心里,姐姐才是能与君上携手同行之人。妹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奢求的,只盼着君上能时而想起我们母子三人便好。” 惠妃细细听着沈嘉怡滴水不露的回答,微笑着说:“这后宫之中,姐妹众多,却没有谁是真正能拥有君上的……”沈嘉怡略微诧异,然而,仿佛是她方才理解错了一般,听惠妃话锋一转,说道:“君上心中唯有江山百姓,君上是天下人的君上,又岂能牵绊于我等区区女子身旁。” 沈嘉怡琢磨着她口中话,眸光依旧一片澄明:“妹妹不懂什么天下事,只求偏安一隅便知足了。”她看着这个陪伴君上多年的女子,身上没有鸾凤点翠,锦绣辉煌,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度和光彩,这样的女子,依旧没有登上皇后的位子,那她呢?她抬头,见惠妃的目光在打量着她,她伸手往脸颊上摸了摸,便问道:“姐姐在看什么,妹妹面颊上可有脏污?” “不是。”惠妃摇头,“从前我也见过妹妹,却也没觉得,直到此时,我却觉得妹妹的行止神态与当年的沈皇后很是相像。” 沈嘉怡压根不信,只觉得惠妃是在耍什么奇诡心思,笑道:“怎么会?妹妹长成许多年来,并未有一人说起过此话。” “并不是容貌……”惠妃恍惚的神色微微收拢,说道:“好了,也许是我看错了,妹妹身子还未恢复,便先休息吧,姐姐这就先走了。有空妹妹就到姐姐那里去坐坐。” 沈嘉怡送了惠妃回来,慵懒的靠在美人榻上,细细的想着惠妃方才说的话,不知不觉就笑了。都说惠妃手段高明,她进宫前,祖父千叮咛万嘱咐要她防着惠妃,可今日,惠妃居然打算用如此低劣的谎言让她心起波澜,她怎么可能与沈皇后相像,别说沈皇后根本就不是沈家人,她也未曾与沈皇后见过面,无论是容貌还是神态,都不可能有什么相像之处。 她能生下一双儿女,连她自己都觉得十分幸运。当年沈皇后冠宠后宫,连一同长大的德妃娘娘和陪伴多年惠妃都无法与其相比,若不是她命薄死了,沈嘉怡毫不怀疑现在沈氏一族已经站在辉煌的顶峰。 不过也好,谁知道这是不是命中注定呢,她是一个庶女没错,她用尽心机出头没错,可那又怎么样,她如今站在天下繁花锦绣的至高之处,沈家有了自己能够支持的皇子,也就是她的孩子!她早晚要亲手戳破惠妃伪善的面容,撕烂湘妃那张妖媚祸主的脸蛋! “惜时,给我祖父传个话儿,就说我想让他进宫来看看九皇子和十五公主。” 惜时悄然答应,躬身退下。 赫连将军府。 赫连韬愁得头发都要白了,向九也一样,赫连韬是为了任职的事,向九自然是为了他师父。两个人难得如此和谐的坐在一起,金尊玉贵的六皇子金曜倒成了陪客。 金曜哭笑不得的看着两人,说道:“你们两个难得不吵吵嚷嚷,我倒是生出几分没趣来。” “唉!” “唉!” 两人长叹一口气,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离喉烧。赫连韬两眼定在金曜的脸上,说道:“我说,咱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你知道我,就想平平静静的呆在上京,做个富贵闲散少爷,有什么不好,有时候我挺盼着我爹是个平凡人,上次我爹回京的时候,妹妹抱着爹哭的跟什么似的,我还挺羡慕,也想抱着我爹大哭一场,但是不行……我是当大哥的,我爹不在家的时候,我得扛起整个家,不求别的,能护住我妹妹就行。” 向九闯荡江湖也就才一年半载,对皇家的威严没什么概念,他对着金曜也挺潇洒自如,说:“你若是不想干,那就拒绝了,难道因为这点事,君上就能杀你?” 赫连韬想了想说:“能……现在不能,以后未必不能。我爹说过,那大错都是从小错来的,今天我惹了一点事,明天我再惹一点事,这一点一点加起来,也够丢一整条命了。我爹说,越是小事越得谨慎,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得不听,不该做的不做……我已经随意过了这么些年,也足够了,往后……往后我得好好的,把我们家扛起来……我爹,我爹老了……” 这话说的伤感,金曜眼圈有点红:“咱们从小就在一块玩,都不知道你这么多愁善感。以前你最烦你爹唠叨你,这会记起来的全是‘你爹说’。你娘没得早,我母妃也是……咱们都有一样苦楚,我能明白你,我也是尽力让我自己过的逍遥,能逍遥一年是一年……” 向九看着这两人越说越伤感,倒是把自己那点事给忘了:“你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尊贵,怎么好像活的还不如我似的。平凡老百姓,恨不得早死早托生,下辈子也投生个富贵人家,不愁吃不愁穿,你们这算不算身在福中不知福。” 金曜苦笑道:“各有各的难处,咱们都这么熟了,我也不跟你见外,你从小跟你师父在山上,不知道些许人情世故,这世上,人心无可解脱之处,才是人世最苦。咱们三个人,说不得谁的命更好,不过,你比我们自在些,没那些个身不由己。” 向九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我无父无母,一直呆在山上,偶尔听师兄们说起人世繁华,很是向往,现在看看你们,觉得还是山上好。虽然老是被师叔师伯师兄师姐们欺负,他们却是真正的关心我,对我好的……啊!除了小师妹……”向九好似忽然想起来什么痛苦的片段,呲牙咧嘴了一番,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酒。 赫连韬望着金曜,想说又不说,几次想张嘴又觉得这话问不得,还是金曜发现他似乎有话,皱眉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咱们什么时候用的着吞吞吐吐的?” “不是见外……这不是见外不见外的事。我是说,你……你真的不想?”赫连韬通红着一双眼,他最近总是十分多愁善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一下子就受不住了呢?妹妹居然说他是因为李殊慈那丫头要嫁人了!那怎么可能?她嫁人了,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只是莫名的不开心,是为了老爷子,是为了赫连家上上下下的人命…… 金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讶然道:“你怎么会这么问?谁想我也不想,我哪有资格想。” “无关资格不资格的,就是问你到底想不想?” 金曜沉默,片刻,他说:“若是想就能让我好好活着,若是想就能让我身边的人都相安无事的陪我好好活着,那我挺想的。还有,若是能给我母妃留个身后名,我也挺想的。” “就为了这个?”赫连韬瞪眼问。 “嗯。”金曜的眼中澄明一片,“就为这个。若说大志,我比不得太子。若说心计,我比不得五哥。若说气度,我更比不上四哥……甚至我连八弟都不如,父皇从来都没关注过我,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赫连韬哑然,向九则忽然意识到自己活的是多么的自在惬意,没心没肺。 金曜笑了笑,起身说道:“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宫了。阿九你走不走?一起吧。” 向九正欲起身,耳边凛冽剑气夹着叮当呼啸之声响起,一柄短剑从穿过窗棂朝他疾飞而来,速度之快让人只能看见虚影一闪!向九反应迅速,当下运起内劲,衣袖翻转连连卸力,如风卷雪。一时间赫连韬和金曜闪开老远,目瞪口呆,原来向九不是吹的,真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外面那人一击而退,向九提脚便追,口中喊道:“师父!” 第166章 苦口婆心 向九鼻青脸肿的将唐钧眉带到半边楼,屁颠颠的给师父上茶端果子,唐钧眉就是冷着脸不说话。向九哭丧着说道:“师父,您老人家一走就是好几年,徒儿我千难万难的找着您,多么不容易,您好歹给我个笑脸。” 唐钧眉看上去四十多岁年纪,人生的高大伟岸,眉目俊朗,颇有高人气势。他冷哼一声,开口说道:“我看你是揍的轻!” 向九左眼青紫一片,嘴角也肿起来了,他还是颇有几分心虚的,连连陪着小意:“师父,打人不打脸,我都主动把脸交给您打了,您就消消气……再说,那也不是我的主意,我怎么知道那李虫儿就把事情给捅到宫里去了……我不也是着急么……” 唐钧眉瞪眼:“你一个堂堂的上阳宫弟子,就被一个小丫头唬的团团转?” 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有几个轻软的脚步声传来,想来是李殊慈到了,向九一个箭步窜过去开门,这罪魁祸首可算是来了。 李殊慈见着向九此时的模样,眼中噙着一丝笑意,也不理他,直径越过他进了屋子。打量一番黑脸坐着的上阳宫大侠,她福身恭敬的行礼道:“阿慈见过唐前辈。”言语间颇没把自己当外人。 唐钧眉又冷哼一声,斜她一眼:“别套近乎,谁是你前辈?” 李殊慈全当没听见,自顾自的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说道:“哦?我自然是把唐前辈当着安阳姑母一样敬重的,不知有什么不对?”自从和儒王的亲事定下,安阳便命李殊慈同金晟一样叫她姑母。 唐钧眉吓了一跳,奔到门口将木云青鸽,甚至向九都撵了出去,大门一关,瞪着李殊慈道:“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李殊慈噗嗤一笑,她见了唐钧眉亦是十分惊讶,没想到这位传说中受人敬仰的唐大侠居然是个老顽童的性子。“唐前辈怎么说,阿慈自然都是受教的,只是安阳姑母亦是女子,若是听了这话,想必另有一番感想。” “你!”唐钧眉方才的风采气派都端不住了,安阳公主是他毕生软肋。 李殊慈脸上带着笑,说不出的明亮干净。然而若是向九在这,一定会告诉唐钧眉,李殊慈要使坏招了。可惜,向九被赶出去了,唐钧眉转了几个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前辈,我知道上阳宫的规矩,不得与朝廷官员任何纠葛,不得插手朝堂之事!”李殊慈神色严肃认真的看着唐钧眉,开门见山:“但惠妃娘娘与六君门密不可分,多年来,势力早已渗出朝堂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唐前辈,上阳宫当年做出了与六君门截然相反的选择,恐怕如今亦是有些后悔的吧?归隐山林,与世无争,无欲无求。可惜,闲逸潇洒的生活终归无法长久,上阳宫终究无法独善其身!” 唐钧眉震惊的看着李殊慈,半晌垂下眉眼,沉默不语。 李殊慈继续说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想必上阳宫已经隐隐感受到了时局的胁迫。唐前辈此次出山不仅仅为了安阳姑母吧!” 唐钧眉叹了一口气:“如今还哪里有什么江湖,不是想隐世就能隐世的。” “江湖庙堂从来就是牵牵连连难以分明,哪里有什么非黑即白呢?”李殊慈恳切的语气让唐钧眉动容,“唐前辈,上阳宫之所以平静百年,还不是因为百年前与朝廷同气连枝吗?” “你是在说服我归顺儒王?”唐钧眉身上颇有一番气势,可惜坐在他对面的人,不是气势就能压倒的。 李殊慈微微摇了摇头,“我只是后宅一小女子而已,所求不过是父母亲人平安康健,并无什么天大的野心。只是,与上阳宫一样,树欲静而风不止,总要有些自保的手段。” “所以,你料定我会心甘情愿的被你拖下水?”唐钧眉并不是一个毫无主见的人,李殊慈说的是事实,但,这不代表他就会被这三言两语所劝服,从而上了谁的船。 李殊慈毫不在意他话语中的嘲讽不屑,说道:“不是我想拖前辈下水,而是前辈不得不趟这趟浑水。如今朝野波澜横生,安宁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太子党,惠妃六君门五皇子,还有怡妃沈家,这些势力盘根错节的缠绕在一起,朝野震荡,四海翻腾,谁又能避得开呢?上阳宫能吗?”她顿了顿,说:“再说,前辈早在十九年前便注定卷入是非之中,难以自拔了。 唐钧眉心下一顿,狐疑的看着李殊慈:“你这丫头知道的不少。” “谁都不依附,就是谁都得罪了!”李殊慈看着唐钧眉,微微笑着,朝堂风云变幻莫测,她既然要嫁给儒王,不管以后他选择站在何处,她都得先未雨绸缪起来。亲自给唐钧眉倒了茶,茶香扑鼻,她说:“十九年前,安阳姑母那时同我一般年岁,英雄爱美人,美人自然也是爱英雄的。虽然安阳姑母为了君上坐稳江山,最终嫁给他人,与前辈分隔天涯,但我想,您二位必定时时牵挂着对方,无法忘怀。安阳姑母连孩子也不肯为驸马生一个,驸马仙逝之后,安阳姑母这些年一直孤孤单单一个人。” 唐钧眉愣怔的看着她,胸中酸涩之感涌盛,“这些年,我刻意忽略这些事,是我对不住她。三年前,安阳病的几乎去了半条命,天下张榜求药,我这才得了消息,否则我这辈子都难以赎罪了。” “前辈心中责怪安阳姑母当年的作为,阿慈能够理解,只是可怜向九,明明生母生父皆在人世,却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李殊慈句句言语都重击在唐钧眉心上。“前辈命向九不得以真面目示人,是在惩罚自己,还是惩罚安阳姑母呢?亦或是把这些恩怨都加诸在自己的亲生骨肉身上。”安阳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而向九那一张绝世的美脸,连李殊慈都要嫉妒几分。 “不是!”唐钧眉十分激动,随后他又沉寂下来。说:“我只是无法面对自己……” 向九在外面急的团团转,却不敢靠近半分,师父可比他厉害一百倍……“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出来……” 木云和青鸽悠闲的坐在远处吃果子,木云说道:“瞧你猴急的样,我怎么就没在你身上看出丁点上阳宫大侠的风范!” 向九一瞪眼,“你知道什么?你们两个这么没心没肺的!也不怕李虫儿吃亏?” “嘁!姑娘要是像你这么怂,咱们今天还能坐在这?”木云的嘲讽尽在一个白眼中。 向九嬷嬷蹲在犄角旮旯里不说话了。 房门吱嘎一声被拉开,院子里的人立刻排排站,眼见唐钧眉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出来,瞪了一眼向九,“我先走了,你在这好好跟着李姑娘办事。别惹事!” 向九瞪眼,问:“你们都说啥了?师父你这就走了?咱们不回山上了?你不带我去见见师娘?” 唐钧眉听见‘师娘’二字,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神色微微有些不自在,“你哪来这么多问题!等时机到了,自然带你去见。”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向九愣在原地,只觉得七月末的天气居然如此凄清渗凉……他就是被嫌弃的命…… 赫连韬送走六皇子金曜,便往半边楼来。自从那日与洪叔说完话,赫连韬见道金曜的时候就有些不自在。所以才忍不住想要问问,得到答案之后,不管金曜说的是真是假,他都觉得一颗心落了地,想与不想,其实都没有关系。现在,谁也说不准将来会如何,只要身边的人都陪着他一起活着,就好,就像金曜说的那样。 翻墙而入,李殊慈向九等人都在后院,一屁股坐下,赫连韬第一句话便是:“慧静死了。” 李殊慈毫不意外,“慧静知道的太多了。她早在十几年前就应该死了,这些年的命也算是她白白捡的。” “没想到,当年那件事居然这般复杂!”赫连韬叹气,“我爹从没与我说起过,所有人对这件事都讳莫如深。” “我也没想到……只是这件事以后最好别再提起,毕竟……” “嗯,我知道……”赫连韬看着李殊慈淡然从容的神色微微有些怔神,他又想起赫连瑜那天随口说的话……他为什么老是想起这事!抛却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太子对沈家已经有了防备的心思,五皇子肯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狠狠的打压沈家和太子的势力,现在最好能出点什么事,挑起头来……” 李殊慈笑眯眯的看着赫连韬,赫连韬狐疑的看着她说:“你……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现在就有个好主意,还得要世子帮忙。”李殊慈的不怀好意的笑道。 赫连韬一阵毛骨悚然:“有什么事,你说就是……” “康阳郡主最近闲的发慌,你带她出宫转转,最好能去趟沈府……” “什么!”赫连韬蹭的站起身,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不行!我躲她还来不及呢!” “你不去?”李殊慈挑眉。“那好,听说康阳十分愿意和赫连瑜交好,我这就……” “诶!等等!”要是真让赫连瑜把康阳领到府里,那康阳没准得借口住下不走了!“真是正经事?不用做别的了?” “不用。”李殊慈笑眯眯的说:“只要你带她去转转,她自己会做她想做的事。” 第167章 阳谋(一) 还没等赫连韬主动去勾搭康阳,康阳郡主倒先被别的事缠上了,因康阳从小伶仃跟着太后长大,太后的事,她再任性刁蛮也是不敢不尽心的。太后寿辰,尤其今年整寿,康阳要手抄佛经一百零八篇为太后祈福去忧,并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完成的事,赫连韬只好同李殊慈重新商量了,过段日子再找机会,现下也有另外一件要紧的事要办。 八月初三,禅宗六祖万化大师肉身成佛之日。太子妃要去大宝慈寺为三年前还未出生便折了命的长子做法事,听说这样的法事连做三年,失去的缘分的子嗣会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连日下了几场雨,天气阴郁沉闷,李殊慈换了件十分低调简单的浅灰素绸宽幅石榴裙,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就登上了马车,带上木云,向九等人也往大宝慈寺去。李屹不放心李殊慈一个人,骑马跟在外面。木云端着一件八宝琉璃阔口瓶,里面是一黑一红两条小鱼,十分难以理解的说道:“太子妃已经有了身孕,还不如老老实实在东宫呆着,即便真一连三年做完了这场法事。这孩子没准也折腾没了。”做法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连七天的诵经唱佛,主事之人一定要在场,就是正常人也要折腾去了一半的精神。 “三年前,太子妃的长子胎死腹中,批命说这孩子是天星下凡,极尊极贵,是太子妃承受不起才折了的。太子心中难免有怪罪之意。所以太子妃十分盼着能挽回那个孩子的缘分,之后她又连生了两个女儿,所以她才急了。”李殊慈从前是不信的,可她本身就是经历过世间奇异之事的人,现在这些事却也难以言说了。“太子现在为了在君上面前博得好名,对太子妃重视有加,以后却是说不准的。侧妃刘氏是曹丞相夫人的内侄女,先不说刘氏如何,就凭她这样的出身,便能得到太子十二分的爱重,太子现下可是十分需要曹丞相的相助。” 车子一路出了城,好在天气不算太热,李殊慈闭目遐思,她和儒王的处境不算好,大婚在即,李殊慈的心思却并没有多少在这上面。近两个时辰,终于看见大宝慈寺宝相庄严的立在那里,飞檐斗拱在林木间影影绰绰,李殊慈下了马车,便见太子府的护卫们已经在寺前前准备着,李殊慈暗中舒了口气,还好赶上了。 她看了看天色,远处雷云积聚,似是又要下雨了。“吴嬷嬷,您跟我进去。大哥,你跟其他人就先在此休整等候,咱们一会还得加紧赶回去,这天,怕是要来大雨。”李屹答应一声,吴嬷嬷又回头交代两句,和李殊慈带着丫头先一步往里面去,其他婆子和长随就在外面等着,一来放了生,二来取了福签,她们就要回去。 李殊慈进了寺里办好了两件事,正好赶着太子妃正准备启程,她赶紧上前见礼,“太子妃安。” 太子妃梁氏相貌中正,气质平和,面色显出些许疲态却仍仪态端庄,她在七皇子被立为太子之前便嫁入皇家,所以梁氏的家世并不算十分显赫,这也是太子十分介怀之处,若是太子妃有一定的助力,太子如今也不必如此被动。李殊慈不禁怀疑,这般局势是君上有意安排。 太子妃知道李殊慈与儒王的婚事,听说她来放生取福签,笑着说道:“令尊与令堂不在上京,这两件事也只好你亲自来办了。” “之前已经卜算好的吉日,不敢违背。好在有大哥陪着我呢,不然这样的天气,我是不敢出门的。”李殊慈坦然答道。上京由来以往的习俗,都是之前算好的吉日,任谁也挑不出半点错处来,所以李殊慈真是觉得老天都是在帮她,本来她还想着,若是取福签的日子太早,她便以其他名义在大宝慈寺住几日,可那样终究过于刻意了,金晟说什么也不让她冒这个险。 两人你来我往刚说了几句,太子妃身旁的嬷嬷提醒道:“太子妃,天色不好,咱们尽快启程吧。” 两人别过,各自上了马车。李殊慈坐在车里,微微掀开车帘。太子妃的仪仗非同寻常,宫中最尊贵的女子,除了太后皇后便是太子妃了。异常宽大的辇车骊驾,车盖足有寻常马车的三倍大小,宝顶盘刻着云纹,四角坠着金制镂空流苏坠子,车身金彩相间,极是华贵,只是这样的车辇沉重异常,行速颇缓。因在寺中迟滞了七八日,后面还跟着七八辆寻常大小的华盖马车,应是太子妃近身伺候的丫头婆子们。 大宝慈寺受皇家供奉,青石板路铺就的十分宽敞直至官道,李殊慈的马车不用在后面坠着,却也不能越过太子妃跑到前面去,只落后太子妃几丈之外,同速前进。她在车中听着太子妃辇车的动静,前面两根车辕传出细微的摩擦声,差不多了…… 木云低声说道:“这天色越发沉重,似乎要打雷了。”她朝李殊慈挤挤眼睛,用口型问道:“能成吗?” 能不能成她也不知道,只是这事不能做的太明显,否则便是白忙一场,只能借个巧,看天意吧。她张口无声说道:“到了。” 车外忽然传来几声惊呼,转弯处,几块青石因连日大雨沉了下去,形成一处低洼,太子妃的车辇沉重,重重的颠簸了一下,右方车辕突然脱离偏斜,戳在马腹上,马匹受惊嘶声乱叫起来。太子妃贴身的嬷嬷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护卫上前禀报:“太子妃殿下,车辇出了些问题,需要休整。” 太子妃皱眉看了看天色,“怎的这样不顺?” 一旁的嬷嬷怕她多想,急忙规劝道:“太子妃莫急,不过是个意外,您可是双身子,莫要动气才是,我先扶着您下车。” 太子妃万分在意肚子里的孩子,一听此话,顿时收了发脾气的心思,只能先下车等着。 后边李殊慈的马车也停了下来,李屹上前询问了情况便邀请道:“殿下,不如与家妹同车歇息片刻?” 太子妃见护卫们刚刚将马匹卸下,还得一会儿功夫,便点头答应。李殊慈忙让着太子妃坐下,外面已经隐隐有雷光闪动,两人闲话半晌,都有些担忧。李殊慈说道:“太子妃殿下,不如咱们先一步回去,万一一会下起雨来,您身子接连几日乏累,再受凉可不得了。” 平地炸起一声惊雷,几人都吓了一跳。太子妃皱眉道:“这雷怎么这样响。” 李殊慈和木云对视一眼,说道:“旱雷便要响亮些,一会雨也要下来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要紧。” 太子妃也有此意,刚要吩咐护卫们都跟上李殊慈的马车,外面便有护卫回禀道:“殿下,辇车已经修好了,正在套马。咱们可以重新上路了。”太子妃露出喜意,看来也没什么不顺,不过是个小小的意外。谁知刚要起身,雷光漫天,就听到外面传来噼啪喀嚓几声巨响,李殊慈的马车忽然被人往旁边扯出老远。 木云一手护着李殊慈,一手护着太子妃,不让两人受到撞击。几人还没坐稳,便听车前的站着的小内侍惊恐异常的尖叫起来,内侍的声音不同常人,此时在雷声中惊声尖叫十分渗人。然后便是高高低低的尖叫,呼喝,马嘶声,一片混乱。 李殊慈急声喊道:“大哥,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李殊慈这边的马匹也受了惊吓,李屹此时也顾不得回答,拼命拉住两批马,大声呼喝。太子妃身边的那位老嬷嬷被摇晃的车身撞的七荤八素,手也被摔落的碎瓷片割伤了,马车终于安稳下来,老嬷嬷扑到门口猛地掀起车帘子,看道眼前的情景,圆瞪着眼睛,几乎无法出声,太子妃惊惧异常,问道:“嬷嬷,嬷嬷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老嬷嬷就如同坐化般一动不动的看着外面,其余人在最初的惊惧之后也是死一般的寂静,太子妃扯了嬷嬷到一边,伸头往外看去,不禁呆立当场。 整个华盖车辇被雷劈的焦黑一片,四匹马也没能幸免,七扭八歪的倒在地上,焦糊血腥的气味骤然吸入太子妃的鼻息中,她‘啊’的一声便呕了出来。后面车队的丫头婆子们在马匹受惊时便急忙都下了马车,看着这一幕,几乎都吓得瘫坐在地。所有人都站的远远的,不敢靠近惨死的马匹和焦黑的车辇。然而还没等护卫们齐整队伍,没等丫头婆子都缓过神来,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又是一道碗口粗的雷霆,泛着淡紫色的冷光从天而降,直直的劈在马车的宝顶之上,零碎的木片呼起了火。又是一片混乱。 老嬷嬷捂着胸口,下巴颤抖着滚坐在地。 大雨忽然倾盆而下,哗啦哗啦的砸在马车顶,太子妃受了惊,唇色发白,呆愣片刻,猛然一个激灵,“回去!快回去,让我回去!” 第168章 阳谋(二) 太子妃这么一喊,本就被这诡异的天雷吓得毛骨悚然的众人更加胆寒,一个个拿出拼命的架势,丫头婆子连滚带爬上了马车,护卫们直接将李殊慈的马车围了起来,护着太子妃一路疾行!生怕再来一个天雷把他们也给劈成渣子。焦黑的华贵车辇躺在路边,混合着被雷劈烂的马匹血水,变成了一推废墟。 太子妃脸色惨白,但毕竟身居高位,虽然被吓的够呛,却还拼命的压抑着惧意和浑身痉挛般的颤抖。李殊慈和木云也有点回不过神来,脸上亦是血色褪尽,她们是要引雷,却没想到今日这雷来着这样凶猛。那紫雷足有小臂粗细,看上去如天谴一般。木云心中暗道,回去定要将向九揍开花,上阳宫就没有一个靠得住的人,他那个师兄简直就是个神棍!居然也不说清楚,害的差点连她们一起劈了! 老嬷嬷此时也缓过神来,她双手方才被瓷片割伤,此时还淌着血。木云白着脸从衣摆上扯下一块布,从马车的暖窠里翻出一小瓶金创药给她细细的包扎好,说道:“嬷嬷回去再细细上了药吧,这会只能这么招了。” 老嬷嬷看着太子妃长大,见得事多,也是老姜一块,已经镇定下来,谢道:“多谢你。” 木云摇摇头表示不必谢,看向李殊慈。 李殊慈是个后宅闺秀,此时遇着这样的大事,正在装呆。见木云望过来,眼圈顿时一红,眼泪打着转,“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吓坏我了。” 太子妃捂着胸口,听她这样问,脑子也转起来,连忙拉过李殊慈手,“今日多谢你,若我在那车上,就要遭了大难!” 李殊慈眼泪啪嗒从眼圈里掉出来:“殿下,你没事就好,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你没事就好。” 人在大难之后对身边第一个照拂自己的人总是下意识的亲近,太子妃见李殊慈一个不常出门的姑娘家,吓成这副样子,在这种时候还能想到她,对她如此关心,心中不免少了许多防备,当下说话也不再端着,“我也怕得很,好在人没事,咱们都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李殊慈看了一眼木云,木云会意,心有余悸的拍着自己胸口,“那雷怎么跟长了眼睛似的,那么多树它不劈,直直就照着咱们这边劈下来了,真是把人吓得够呛!好在咱们的马车离得远些,咱们命大!” 李殊慈连连点头。太子妃却眉头一皱,忽然掀开车帘,叫住外边的护卫头领,“你带几个人回去看看,这事有古怪。” 外面被叫住的人,犹豫了一下,到底不敢违抗,应了一声,点了几个信得过的,调马回头找车辇查看去了。好在雷声渐歇,雨也变小了。李殊慈小脸上满是惶恐,“殿下,可有什么不妥?” 太子妃安慰道:“没什么,只是叫人回去看看,你放心,没事。”话虽这么说,她心中却满是狐疑。她眼看着那雷好像真长了眼睛似的,照着她的车辇就劈下去了,若不是恰巧遇见李殊慈同路,她今日就得葬身于此! 进了城,李殊慈先把太子妃送到宫门口,等人接走了太子妃,又转身回府,这一折腾,天都已经擦黑了。李屹虽披着雨梭子,可到底雨太大,被李殊慈劝着回去歇着:“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大哥赶紧回去,让下人熬些姜汤来喝。” 李殊慈被几个丫头簇拥着进了屋,深深的长出了一口气,和木云对视一眼,两人都相顾无语。青鸽在一旁紧张的看着两人,一边给两人端了热茶过来,“怎么样,没事吧?” 李殊慈定了定神,说道:“事情成了。却也给我们自己吓个半死。向九那位师兄观天的本事倒也传神,就是太不细致了些,若不是大哥反应快,连我们也给劈了。” 木云捧着热茶喝了两口,也添油加醋的形容道:“那雷亮的几乎泛着紫光,有这么粗!” 青鸽看着木云比划的大腿粗细,惊的长大嘴巴,“那一根细针居然能引下这么粗的雷?还好没听向九的,若是按他说的放上个铁片,还不直接把人劈成灰?” “那可是玄铁,据说能吸引什么雷磁……若不是王爷不放心一定要制成细丝,今天小命就交待了。”木云恨恨道:“这个向九,回头我一定叫他好看!不过,太子妃那几个护卫窝囊的很,当时吓得屁滚尿流,能查出个一二三吗?若是什么都看不出,咱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那根玄铁针就藏在车辇的宝顶之中,若是连这也找不到,也太蠢了些。”李殊慈放下茶水,”至于其他,就是让他们查不到。只有什么都查不到,太子才会更加疑神疑鬼,去怀疑该怀疑的人。” 太子妃一路回了东宫,直奔太子而去。她头发几乎已经散开,拆环凌乱的垂在发间十分狼狈,见了太子直扑倒在他面前,仰脸看着他,泪水如同方才的雨水一般汹涌而出。太子早就听闻禀报,此时满心焦虑疑惑,愕然的看着太子妃此等模样,心下更加烦躁,先不管发生何事,指着她劈头便道:“你身为太子妃,怎么敢这副模样,这成何体统!” 太子妃的委屈一下子噎在嗓子眼里,张着嘴,想要诉清方才的惊险困境,却见侧妃杨氏从里面出来,娉娉婷婷的往太子身边一站。忽然间,所有的惊惧恐慌全都换成了屈辱难言,她的手从太子的腿上拿开,低头垂着眼,强忍住眼泪和哀伤,“妾这就先去休整一番,再过来和殿下说话。” 太子妃半个人都倚在旁边的侍女身上,步步踉跄的回了自己的屋子,任由人侍女摆弄着伺候她沐浴更衣绞干头发,她双手抚上自己的肚子,想着杨氏那张妩媚得意的神色,忽然心下生凉,说道:“本宫身体不适,去叫太医来。若是太子殿下遣人来问,便说我支撑不住,歇下了。让荀嬷嬷去与太子说。” “是。”侍女瓴秋看着她的脸色,伺候她躺在锦被中,轻声答应去找荀嬷嬷了。 太子转来转去,等来等去也不见梁氏过来,荀嬷嬷重新包好了手上的伤口,来给太子回话。 太子怒瞪着荀嬷嬷:“什么!她歇下了!她怎么能就歇下了?” 荀嬷嬷心中为梁氏委屈,面上却不敢露出丁点,躬身答道:“太子妃刚有了身孕,今日又受了惊着了风,全凭一口气顶着,等见了太子殿下心下一松,人就撑不住了。太医方才来开了保胎驱寒的方子,太子妃用了药,就沉沉的睡过去了。” 太子一听这话,也不能再说怪罪的话,只是心中到底憋着一丝火气,“滚!” 杨氏见此情景,敛去眼底笑意,劝道:“殿下,说不定……只是个意外,莫要过于忧心,还好姐姐没事。” 太子心里犹如火烧,什么意外,他可不相信什么意外,他从小长在宫里,什么手段没见过…… “殿下,太子妃的护卫查看车辇,发现了这个!”侍卫上前禀报,手上捏着一根两掌长被烧黑的细针,“此物插在宝顶之中,宝顶中空,上面只稍微露出一截玄铁针,等闲难以发现。属下查看过,此物玄铁制成,恐怕雷霆便是由此物引下!” 太子头顶青筋腾腾跳动,谁干的?老五?华妃?还是……沈渊?“还有无其他线索?” “并无,太子妃在回城途中与去大宝慈寺取福签的李府五姑娘同行,若不是太子妃车辕在路上出了问题,上了李姑娘的马车休息,恐怕……” 不管真相如何,明日整个上京都要传遍了!他的太子妃做完法事回来居然被天打雷劈了?这不是明摆着老天都对他看不上眼?这肯定是有人做的手脚!想将他踹下太子的位子!“继续给我查!” “是!属下告退!” 太子直直坐着,心中将众人猜测个遍。“到底是谁干的!” 杨氏道:“难道是五皇子?” 太子摇摇头,应该不是老五,老五现在还不敢有这么大的动作,他才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难道是华妃?” 杨氏容貌过人,心智也不逊于一般女子,“华妃也不可能,八皇子虽然受宠,可华妃现在恨不得缩在犄角旮旯坐山观虎斗,看着咱们和五皇子斗的你死我活!” 太子咬牙,难道真是沈渊?怡妃刚生了皇子,沈家就坐不住了? 夜半风雨声,太子妃从噩梦中惊醒,荀嬷嬷听见动静掀帘子进来,“太子妃?” 太子浑身冰冷,就那么的直直坐着,眼睛无神的盯着前方。荀嬷嬷屏退了屋子里守夜的几个丫头,说道:“太子妃宽心,您不是都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日子就在后头,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太子妃的脖子几乎僵硬,咯咯两声转过头,她看着荀嬷嬷,“事情查清楚了?” 荀嬷嬷将车辇里发现玄铁针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不知是何人做的手脚。” 太子妃听了冷笑一声:“恐怕什么也查不出来吧!” 荀嬷嬷低声道:“太子妃的意思是?” “若我死了,杨氏做了正妃的位子,曹相便有可能站在太子这边!”太子妃神情木然凄怆,“这府里,我是个多余的。” 第169章 秦妙人 太子妃目光空洞神情冰冷的样子,在这雷雨交加的暗夜之中颇有几分可怖,荀嬷嬷对太子和杨氏的腻歪也向来痛恨,可此时为了安抚梁氏也只能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劝道:“太子妃莫要胡思乱想,如今最要紧处,是要养好身子,再从长计议。” “从前他没做太子的时候,是谁每日陪着他提心吊胆?好几次命悬一线是谁衣不解带的照料他?多年来如履薄冰不说,如今他自觉脚跟站稳了,就想把我撇在一边,现在还想要我的命。”梁氏身子如同浸在冰水中,凉了个通透。“呵……杨氏她自己以为聪明,在太子身边上蹿下跳,还不知能欢实到哪天呢,我等着看她最后是如何下场!” 荀嬷嬷一直在太子妃身边伺候,从前梁氏对太子的用心她心中比谁都清楚,如今太子黑了心肝,怎么能让人不心寒。“糟糠之妻难下堂,咱们往后小心着,只要命还在,杨氏就没法得逞。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太子妃千万不能在太子面前露出什么来,还得跟从前一样!就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避过了这一阵,咱们再生计较!” “嬷嬷说得对,日子还长着呢。”梁氏错着牙,那泼天的权势富贵,居然想要她的命来换!人善被人欺:“这一朝我不死,往后咱们走着瞧!” 李殊慈回府就开始闭门不出,说是给吓病了,连点喜日子都给推了。那些个市井家常没多久就传开了,太子妃做完法事回头就被雷给劈了,这三年的法事不仅白做,还触怒了天神,太子是过于强求了,那金尊玉贵的天星终究落不到太子身上。 太子听了这些消息简直气坏了,“这些贱民真是什么都敢说!”甚至都传出他不配做太子的话来了!沈家到现在也没个动静,从前沈渊三天两头的跟在他屁股后边,现在居然都敢不将他放在眼里了!这事不是他们干的还能有谁? 相比于太子的手忙脚乱,李殊慈悠闲的靠在廊下听雨,手上时不时的摸块杏脯来吃,青鸽见她这般,埋怨道:“姑娘真是的,这点喜的日子能是说推就推的?”宫中根据男女双方生辰八字卜出吉日给女方家里点选,除了选定吉日还有避过女方小日子的用意。 “不过迟一些,你这丫头,就这么想把你家姑娘我早早嫁出去?” 李殊慈对儒王的感情刚生出几分萌芽,就被儒王定下了儒王妃。她扪心自问,问自己愿不愿意,心中反复思量,似乎没有不愿意,所以就这样也好。她觉得自己似乎并无法像前世一样,可以为了谁拼死豁命了,儒王让她觉得可靠,觉得安心,就够了。这样有点在意,又不算太在意,其实很好,在乎的多了,索求便多了,实在累赘。 青鸽无奈道:“这是姑娘的终身大事,一辈子的事,怎么能这般马马虎虎的。” 李殊慈还没说话,木云笑嘻嘻的过来:“王爷来啦。” 李殊慈忙回头去看。金晟单手擎着一柄竹伞,在薄薄的水雾烟雨中悠然行来,伞上的墨迹和他眼下的泪痣相得益彰,不禁让她联想到翩然降世的谪仙人……这人是来渡她的。她声音有些黯哑:“王爷。” 金晟来到她眼前,凝望着她直视他的眸子,她的五官并非绝美,却有着星辉月华般的空灵净透,一种不愿强求,又仿佛过于倔强的坚持,显得她总有些与世俗常人无法彻底融入的漠然疏离。“我很担心。” 这一种委屈又有些责备的语气,第一次在他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淡淡的萦绕在李殊慈的心头。青鸽和木云早早便退了下去,只把这幽静又寂寥的雨中长廊留给他们两人。两个素白的人影相对而立,一人俯视,一人仰视,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李殊慈露出一丝顽皮笑容,“我确实也被吓个够呛,好在大家都安然无事。” 金晟看着她忽然绽放的一脸笑颜,一时间无比感激这样的宿命,他二十年来孑然一身,以为自己始终只能看着其他人守在红尘深处,却在不期然间的回眸一瞬,看见了她这样的云水禅心,自此再移不开眼。这样迥异不同的女子,他再遇不到另外一个相似神似之人。“我想着,往后我每日在你额前点一笔朱砂。” “嗯?”李殊慈愣怔,不明白他的意思。 金晟笑着,却不解释,问她:“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李殊慈轻声答道:“正要与你商量。” 李府外,梅白风尘仆仆下了马。李殊慈为了以防万一,让她跟着姚氏去了覃都府。姚氏本就不放心李殊慈一个人在上京,听说同儒王定下婚事,更加坐不住,说什么也要尽早赶回来。去的时候,一个半月的路程走了两个月,回来的却只用了一个月,姚氏终于耐不住路途辛苦,病了。这还不是大事,梅白心里乱遭一片,就那么一错眼的功夫,就让那秦妙人得逞了! 青鸽替梅白脱了斗篷,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这会王爷与姑娘在谈事情,不好打扰,你趁着这功夫洗洗风尘。” 梅白皱眉转了两圈,“也好。” 等儒王走了,梅白头发还没干就去找李殊慈。李殊慈惊讶的看着梅白,心里泛起浓浓的不安。“梅白?” “奴婢见过姑娘。”梅白也不多说废话,怕李殊慈多想,直截了当的说道:“夫人没事,三爷也没事,但……出了点问题,奴婢也没法拿主意,只好连夜赶回上京,请姑娘示下……” 李殊慈听见头两句,一颗悬着的心就放下了,“前个才收到你的信,说我娘病了,但并无大碍,在湖宁耽搁两日再启程,这是怎么了?” 梅白皱着眉头,似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先说了结果:“三爷收了个女人,都怪我,没盯住。” 青鸽和木云都吓了一跳,“什么女人?” 李殊慈紧紧盯着梅白,等着她往下说。梅白理了理思路,说道:“夫人和三爷听说姑娘定亲的事,没歇上几日便启程回京,夫人一路便有些精神不济,却不肯放慢行程,众人规劝不得,三爷只好在路过醴都府的时候,命人去请个大夫给夫人开个温和的方子调理身体。没想到事情巧的很,药堂来的女大夫正是早年间与三爷时有往来的秦正先秦大人之女。” 李殊慈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秦大人是谁,“秦正先?” 梅白解释道:“就是当初成国公府落败之时受了牵连的那个秦大人。” 李殊慈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你继续说。” “秦家落败离京到了醴都府之后日子日渐艰难,最后就只剩孤女跟着叔父过活,此女名唤秦妙人,从小被叔叔送到药堂做杂工,因有几分聪慧,便跟着药堂大夫学了些许医术,等闲病痛都是会看的。只是她日子过的并不好,她叔父吃喝嫖赌不说还常常琢磨着要将她卖了,夫人见她柔弱和善,便多问了几句,这一问便问出事了。三爷一听秦妙人是秦正先留下的孤女,又听说她如今日子艰难,便动了带她回京安顿的打算。夫人可怜她,便没说什么。” 木云气道:“这秦妙人明明就是早就打算好了要脱离她叔父的辖制。故意在夫人面前示弱求得怜悯。” 青鸽也附和说:“夫人性子柔善,定然被她给骗了。这样能在外孤身讨生活的女子,心机深沉,怎么看都不是柔弱可欺的。” “她是怎么得手的?”李殊慈心下黯然,李唯清终究还是纳妾了。 “这都怪我,竟然没看出来她是此等有心计的女子,那副模样,唉……”梅白十分懊悔,十根手指不得解脱似的搓了搓,“秦妙人温婉可人,夫人受她一路照料,对她颇多好感,三爷也觉得她十分不错,还与夫人商量到了上京给她找个好人家。其他下人也受她嘘寒问暖都对她说不出一个不好来,夫人身子不爽利,三爷便没与夫人一起,都是我时时陪在夫人身边照料。那天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只是第二天一早,三爷竟然在秦妙人的房里……” “秦妙人自己精通药理,你们又没防备,我娘知道了?”李殊慈倒比几个丫头镇定,毕竟她是经历过李唯清纳妾之事的。也是那时,李殊慈彻底厌弃了李府,与父亲彻底疏远。如今得到这个消息,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怎样才能够不重蹈覆辙。 “嗯……夫人知道了……”梅白愧疚不已,“秦妙人跪地痛哭,直说自己对不起夫人,要一死了之,还说都是自己仰慕三爷,与三爷毫无关系。” 木云一拍桌子,“她这独角戏唱的也太好了!” “我爹心软了?”这个秦妙人比之安绮容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就是一朵妖化的白莲花,明显更难对付。 第170章 添堵(一)【第二更】 梅白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三爷对那天的事什么都记不清了,也十分懊悔。还再三对夫人表明对秦妙人并无想法,但事已至此,又不能看着秦妙人轻生,只能……”梅白看了眼李殊慈,“夫人虽说点了头,但显然伤心不已,到了湖宁病情便加重了,一查之下,之才知道原来夫人竟有了一月的身孕,这才不得不停在湖宁落脚。” “身孕?我娘有孕了?”李殊慈惊讶道。姚氏剩下李岫之后,已经几年没什么动静了,没想到这次居然有了身孕。 “嗯,出了秦妙人这事之后,三爷怕给夫人添堵,便另外请了医婆在夫人身边照看。”梅白见李殊慈神色间忧虑甚重,说道:“姑娘放心,这个医婆的来历身家,我与王爷派去的人都仔细打探过了。” “王爷的人过去了?”李殊慈收到姚氏病了的消息便让儒王派了几个人过去守着,以防不测。 “是,王爷的人到了,奴婢才回来的。”梅白从前虽然是赫连韬的人,但既然跟了李殊慈,李殊慈又是个难得的好主子,她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的,所以这次出了事,她恨得咬牙,恨不得一剑砍了秦妙人。“姑娘,现在怎么办?” 李殊慈眉头紧锁,道:“明日你先回去,劳你再辛苦一趟,等我娘好些,你便给我传个消息,我要出城十里去迎我爹和我娘。”有些事情,别人不能说,得她亲自办才行。 梅白应声答应:“奴婢不辛苦。” “嗯,赶紧去用饭吧,好好歇着。”李殊慈看出梅白的疲惫,湖宁到上京也有三日路程,梅白一日便赶回来了。 太后寿辰,李殊慈毕竟是儒王的准王妃,精心备了礼物进宫给太后祝寿,康阳抄了小半月的佛经,早就有些坐不住了,将太后哄个乐呵寻个机会便去找赫连韬去了。怡妃亲自抱着九皇子给太后祝寿,太后年纪越大,越是喜欢看到妃子们给煦文帝开枝散叶,十分开怀,道:“怡妃快起来吧,身子可恢复了?” “托太后的福,已经大好了,只是时常觉得疲累。” 太后慈眉善目,说道:“女人家生完孩子,身子骨弱,常常会觉得身子乏的很,虽然常见,却也不能大意不当回事,要注意调养才是。”李殊慈坐在一边看着怡妃和太后说些子孙经,不禁也佩服怡妃的长袖善舞,太后既然是太后,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怡妃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太后哄的与她亲近,本身就是不容易的事。 桂树茂盛,此时还未结出骨朵,不然这一大片的桂树,定然香气浮动,引人遐思。天宫渐暗,银月梢头,兰亭中歌舞渐盛,灯影投在四处,影影绰绰,年纪轻的闺秀们扎堆玩闹起来。 李殊慈坐在众人之间,听着远处随风送来的歌声,俞宝婵赫连瑜方瑾等人都坐在她身边,在一旁不断点评着歌舞,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惠妃娘娘的心思真是巧,水榭四周皆是半幅竹帘掩映,内里贴挂的一层轻柔纱幔下方坠着精巧铃铛,遇风相撞,叮铃作响,真真美如仙境。” 俞宝婵突然惊呼一声,指着兰亭之中:“快看快看!这女子身上的舞衣,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衣裙!” 李殊慈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立在湖中的兰亭被风灯照的通亮,十几位少女踏着歌声起舞,簇拥着中间一个正双手托举向天空的女子,如同嫦娥探月一般。她身体微倾,左腿轻蹲,右脚侧方伸出,将大幅的裙摆拉开,原本素白的仙娥舞衣,竟露出金丝华彩的绡纱来。 “啊!真是太美了!”方瑾这样内敛柔婉的性子也禁不住惊呼起来。“这样美的舞衣我也是头一回见。” 少女动作稍一停顿,便收了势,踮起足尖轻轻旋转起来,那衣裙锦绣辉煌夹在淡淡然的素色间,仿佛几许禅意落在远处众人的视线中。真真如同月宫神女,烟笼金绡,灵韵天成。 有人问:“难道这舞衣也是惠妃娘娘的手笔?”这少女的舞艺也的确过人,但这衣裙绝对给舞者另增了十二分的颜色。 “怎么会?惠妃娘娘金尊玉贵,怎么会沾手这些舞伎的东西。”韦国公家的二娘子卫如华说道:“不过,这幅裙子是惠妃娘娘吩咐芝兰绣坊的大师傅亲手做的,就是为了太后娘娘的寿宴。惠妃娘娘对太后娘娘的用心从大处到小处,就没人能说出个不好来。” 李殊慈无语的看着卫如华,这卫二娘子想要奉承也不想想清楚再说话,先是贬了这舞伎的东西,又说惠妃为了太后用尽心思,难道惠妃是用些低贱的东西来讨太后欢心的?不过众人都知道卫如华的姨母卫嫔与惠妃娘娘走的近,听她如此腔调也不奇怪,注意力还集中在绝美的舞衣上。 胡御医的孙女胡毓蓉正是十二三岁刚刚知道爱美的时候,好奇问:“芝兰绣坊的大师傅我知道,听说她要去华都府去开分号,已经离开京城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你也想去求一件这样的衣裙?唉,恐怕是不能了。”京兆尹家的小女儿祁嫣是个活泼的,一脸的想知道为什么就来问我的表情。 “怎么就不能了,虽说这位大师傅不常出手,绣样也是千金难求,但未必就不能弄到手呢!”绣坊本身是属于三教九流,但自从受到宫中娘娘们和上京贵女的追捧之后,便水涨船高,仿佛从低贱中脱离出来,成了不一样的存在。 卫如华也不知道这事,之前还是她的姨母将祝大师傅引荐给惠妃娘娘的。“你卖什么关子,知道就快说呀!” 祁嫣顶看不上卫如华,心说你怎么不去问你的卫嫔姨母呀?瞪了她一眼不理她,对胡毓蓉说道:“我不是说这个!听说这位祝大师傅在去华都府的途中被人给掳劫了,至今下落不明,毫无踪影,连与她同去的妹妹也糟了毒手了!” “啊!怎么会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怎么竟会发生这样的事!”胡毓蓉性子天真,吓了一跳。 “这不是讹传吧?难道咱们京地五都还有山匪强盗不成!”卫如华不满祁嫣的对她的态度,讥讽道。 “怎么没有,你没听说赫连世子前段时间还被君上嘉奖剿匪有功吗?没有匪哪来的剿匪?真是笨!” “你!”卫如华年纪也不大,不过是爱显摆而已,其实没什么心计,被祁嫣一句话顶的跳脚,气的跑走了。 祁嫣的姐姐祁柔见妹妹又在乱说话,连忙过来呵斥道:“妹妹,你再胡说,小心回家爹爹教训你!”祁嫣连忙转头不说话了,背对着祁柔对胡毓蓉做了个鬼脸。 胡毓蓉见祁柔又转身同其他贵女说笑去了,低声说道:“祝大师傅真是倒霉,还连累她的小妹也遭难了,一个小姑娘家这样被人给掳劫了,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祁嫣偷偷看了祁柔一眼,“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我无意间听我爹说起的,那个祝师傅还有个弟弟,自从祝师傅出事之后就失踪了,哪儿也找不着了。我爹怀疑是他为了谋财害死了自己的亲姐姐亲妹子,然后逃跑了!” “啊?怎么竟有这样的人!”祁嫣的爹爹是京兆尹,胡毓蓉举得祁嫣说的八九不离十是真的,顿时寒毛直竖,四下看了看,眼风扫到兰亭里,见那少女正退出兰亭,说道:“咦,那女伎怎么往这边来了?” “嘁!你若是不知道,可不要乱说,那跳舞的少女可不是什么舞伎!”声音高傲异常,原来是曹莹。 祁嫣和胡毓蓉年纪小,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话。 因众人的视线给轻纱阻隔,虽足以看清歌舞,却难以看清亭中少女的脸庞,实在不知跳舞的人是谁。因此众人都十分好奇,闻声都向说话的人望过去,曹莹站在池越公主身后,微微扬起头看着众人,仿佛她才是公主一般。 水榭中一干人等纷纷起身见礼,池越公主柔和的点点头,便穿过众人往太后处走了过去。池越盈盈下拜,“祖母大安。” 太后笑眯眯的看着池越,说道:“你们几个小丫头有心了!这歌舞的确惊艳,为了给哀家一个惊喜,废了不少功夫吧。” 池越声音温温柔柔,说道:“只要祖母开怀,废多少工夫都不在话下,尤其是八妹妹,为了练舞,可扭了好几次脚踝,祖母定要好好奖赏八妹妹!” 众人这才知道,兰亭中跳舞的少女居然是端敏公主。 端敏公主,排行第八,生母同池越公主的生母一样,都是宫女出身,身份低微。但池越公主的生母是太后娘娘的婢女,池越在太后眼中自然与其他公主不同,即便生母出身不高,也被人高看一眼。而端敏公主则截然不同。 赫连瑜性子剽悍,平时与其它闺女交往不多,也不像赫连韬那样常常入宫,见众人神色有异,不由靠近李殊慈轻声问道:“八公主怎么了?有什么不同吗?” 第171章 添堵(二) 李殊慈看着池越,听说池越公主和端敏公主十分亲近,时常主动在太后面前为端敏说好话,可李殊慈怎么也不觉得池越在这样与太后说,能让太后对端敏好一些:“端敏公主与其他不受宠的公主一样,生母身份低微,意外受到君上临幸产下子嗣。端敏虽贵为公主却从未得到过君上的关注,若说有哪点不同,就是端敏公主的生母是六皇子生母的奴婢……” “啊?”赫连瑜再没心眼也知道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赫连韬与六皇子交好,她知道六皇子的生母便是宫女出身,宫女的宫女……太后自然对这些处心积虑爬上龙床的低贱女子,深恶痛绝。六皇子的生母最后也仅仅被封了美人而已,结果这个小小美人的奴婢居然又爬了煦文帝的床,怎么能让太后不愤怒!六皇子好歹是个男嗣,可八公主就没那么好命了。 “池越公主的生母不也是宫女吗?”俞宝婵悄悄问道。 方瑾说:“池越公主的生母虽然是宫女,却是太后身边顶得力的大宫女,太后做主送给君上的,那怎么能一样……”宫中千万女子,哪个不想飞上枝头,无论是凑巧还是刻意,这种事情简直多不胜数,但最终被记住的自然都是生了皇子公主的,那些处心积虑得逞却无子嗣的,最终也不过被遗忘在某个角落里罢了。 果然太后听到池越提到八公主,脸色有些冷,说道:“她既然用了心,哀家自然不会亏待她。”池越公主见太后如此,面容似乎有些无奈,仿佛怕再惹太后不快,只好捡了些其他话题又说开来。 水榭中的贵女们眼神晶亮,显然对方才的事情都有各自的看法,此时便低声交流起来。“听说端敏公主这些年多亏了池越公主照顾。” “是啊,池越公主心地善良谁人不知?。若是没有池越公主的帮衬,还每次都为端敏公主说好话,端敏公主可能过的连下人都不如!”周围的人抑扬顿挫的谈论着两位公主的善良和可怜。 说话间,端敏公主乘坐了小船从湖中兰亭回到了岸边,被侍女簇拥着到太后这边来。此时众人都被端敏公主身上穿着的锦衣所吸引,并没有注意到端敏面上现出几分痛苦神色。而李殊慈则听见了端敏口中极细微的痛呼声,并朝她的脸上看去。 端敏的容貌十分秀美乖巧,小巧的下巴圆润可爱,一双眼睛期待中夹杂几许惊慌,紧张的移步朝太后这边走来,跪在地上,磕头道:“端敏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松鹤长春。” “起来吧,你有心了。”太后的话语虽然温和不少,但仍能让人听出几分漫不经心来。 端敏乖巧的起身,想走到一旁休息。就在这个时候,站在她旁边的侍女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脚就软了下去,指着端敏的耳后,“血!血……” 李殊慈目力过人,方才没注意,此时仔细一看,端敏被长发遮挡的耳后正有一溜鲜血顺着脖颈淌下,粘稠并且发黑。端敏从方才开始就觉得自己好像被蚊虫叮咬了一下,痛痒难当,怕太后不悦便一直忍着,此时听见身旁的侍女这般,她急急往自己的耳后摸去。 四根手指上全沾染了发黑浓稠的血液,端敏害怕的发抖,四周众人惶急惊呼,全都四下散开离她远远的,好像她是什么妖魔鬼怪一般。只有一个小个子宫女还站在她身边,手足无措的扎着手,似乎很是担心的样子:“公主!公主你有没有事?” 端敏似乎十分疼痛,两手虚扶着头,痛苦的哼叫了两声两眼一翻软到在地。 太后脸色铁青猛然站起身,池越惊叫一声‘八妹妹’就要冲过去。被身边的侍女一把拉住,“公主,你不能过去!”太后身边的姑姑吩咐几个侍女说道:“先送太后娘娘回去休息!”太后似乎觉得在她的寿宴上发生这种事十分晦气,冷冷的‘哼’了一声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殊慈不由心寒,自己的孙女莫名出事,作为祖母居然第一时间避开了。如此避之不及的态度,便看得出端敏在宫里的日子过的真不怎么样。直到太后走远了,那位掌事的姑姑才看了端敏一眼说道:“叫个太医来,看看端敏公主怎么回事。”说罢,竟就追着太后回去了。 其他在场的宫女好像根本没听到那位掌事姑姑的命令,没有一个人动,都怔怔的站在那,有的发呆,有的嫌恶,有的明显是怕惹事上身。只有那个小个子宫女在一旁抱着端敏公主无助哭泣,看着四周众人,“谁来帮帮公主,公主这样会没命的!” 李殊慈看了一眼对面在侍女怀抱中不断挣扎着,想要扑过去的池越公主。对木云和青鸽说道:“咱们过去看看。”木云早就按捺不住,听了李殊慈的吩咐,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那个小宫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把端敏护在怀里,李殊慈走过来温和说道:“你放心,我们帮你看着公主,你去找太医。” 赫连瑜就站在李殊慈旁边,她胆子又大,此时也跟着走了过来,小宫女看看李殊慈几个人又看看四周漠视的人群,再看看怀中昏迷不醒的公主,只能答应下来。青鸽小心翼翼的将公主抱在怀里,小宫女跑着去找人了。木云剥开端敏乌黑的头发,想要看看伤口,这一掀!四个人都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凉气!青鸽差点把端敏从怀里扔出去。 一只翅膀微微张开,全身漆黑蠕动的虫子正牢牢吸在端敏雪白的皮肤上,足有拇指粗细,长度也有半截拇指那么长,趴在耳后一动一动的,似乎还在用力不断的啃咬,仿佛要将端敏的头颅咬穿一般!李殊慈哪里见过这么毛骨悚然又恶心的虫子,脸色也有些发白,问木云:“这是什么东西,你可曾见过?” 木云摇摇头,脸色也很不好看,她是大夏人,见过的毒虫蛊虫无数,但一般的,甚至比较歹毒的蛊虫毒虫都十分细小,有的可能用人眼都看不见,哪里有这么大个的!“没见过,现在咱们得先把这虫子弄下来,不然,我看着虫子一会真要把公主咬个好歹!” “我来!”赫连瑜按了按木云的手,木云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功夫,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她一家子都是武夫!不怕!“青鸽,你托住公主的头。阿慈,你们退后。” 青鸽伸直双臂,双手托住端敏的头,微微闭着眼睛,能看出她是在强撑不让自己害怕。赫连瑜伸出两根手指,入宫不能带兵刃入宫,她手中也没有刀剑,只能试着用指尖劲气将这黑虫子给点死。她心里其实也毛毛的,这东西是在是太诡异古怪了! 正待她准备好了要下手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急喝:“别动!” 众人抬头一看!六皇子金曜一马当先,后面跟着赫连韬和一位御医疾步而来。在三人的后面,李殊慈看见向九穿着小厮的衣服跟在赫连韬身边,而另外一人,赫然就是向九的四师兄柳如刀!方才大喊‘别动’的就是他! 六皇子见端敏倒在地上昏迷不行,耳后还趴着一只诡异恶心的黑色虫子,不由一惊,喊道:“敏儿!” 喊的不是八皇妹,也不是端敏,而是‘敏儿’!李殊慈诧异的看着金曜,她从来就没听说过,六皇子对这个身份尴尬的妹妹有什么特殊的交集,看来传言不实。他的这种表现,说明她对端敏公主可不是一点二点的在意!不远处被侍女束缚的池越此时怒吼一声,“你们都给我滚开!”大力甩开侍女,就朝端敏扑了过来。刚到了跟前,她的眼泪便如决堤了一般刷刷刷的流了满脸都是,“六哥,你救救八妹!快救救八妹!” 金曜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端敏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对一旁的柳如刀说:“你有没有办法?” 柳如刀这个名字听上去大气凛然十分有大侠风范,其实李殊慈身边的人这段时间多多少少都接触过他,都知道远远不是那么回事,上回用玄铁针引雷刺激太子与沈家决裂就是他的主意,是个实打实的神棍,不过李殊慈觉得在场唯有可能有办法的就是他了。向九曾经说过,他的师兄师姐们各有所长,而他的四师兄见多识广,就专门爱琢磨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而且鬼点子特别多,估计这也是唐钧眉把他叫过来跟他们在一起的原因。 柳如刀仔细的看了一眼那黑漆漆肉呼呼的东西,沉声说道:“这是不是虫子,而是蛊,若是贸然取下或者杀死虫子,会让公主跟着一起丧命!”一旁的池越似乎被柳如刀的话吓到了,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和瑟缩! 赫连瑜和木云吓了一跳,幸亏刚才还没动手,不然此时,这位公主的小命已经归西了。金曜急问:“那怎么办?” 第172章 帝心难测(一) 围着的几个人一时间都齐刷刷的看向柳如刀。 柳如刀仔细看了看公主的手背的其他露出的皮肤上,发现还有一些小红点,他说:“这些红点应该是被普通蚊虫叮咬的。方才公主在什么地方?怎么一开始竟没人发现?公主自己也应该有感觉才对。” 李殊慈想了想,指着湖中的被灯笼照的通亮的兰亭说道:“方才公主在兰亭中跳舞,水面附近湿气重,又有灯火,蚊虫自然会往那里去,公主殿下为了给太后娘娘祝寿,定然是忍着痒痛将整段舞跳完的。” 金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惜,“其他人为什么没事?只有敏儿有事!” 这也正是李殊慈想说的话,但这是宫中,有些话金曜能说,她却不能说。金曜的眼神仿佛在说,为什么会有人伤害一个对其他人毫无威胁的柔弱公主呢!六皇子是个不喜欢挑事的散逸人,若不是惹急了,断断不会做此般情态。 而李殊慈毫不犹豫的相信,给六皇子添堵的这个人,就在她们身边。 “这样看来,这蛊虫在公主身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且公主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十分吸引这蛊虫,恐怕在不抓紧,公主性命不保。”柳如刀微微低头闻了闻,对众人说道。“这种蛊对母蛊的依赖性极强,母蛊应该离这里不远,只要找到母蛊操纵其召回此蛊,让此蛊主动离开公主的身体,公主便得救了。再者直接将母蛊杀死,此蛊也会自动身亡,但死蛊会在公主身体力留下毒液,只有以母蛊做引子才能制出解药,否则公主能否保住性命就得看天意了。” “这么说,下蛊之人就是在这附近了?”金曜不敢置信,那眼里的怒火似乎能将一切焚烧殆尽!“是谁如此大胆,敢在宫中放蛊残害公主!” 李殊慈蹲了半天,双脚有些发麻,她扶着木云站起身,看着伏在一旁痛哭的池越公主,池越公主的脸上满是着急,可那种焦急在李殊慈这种人眼中是在是太假了。池越眼底不自觉露出的快意还是被她捕捉到了,李殊慈看着池越,直觉告诉她,这个池越一定有问题! 她忽然从心底泛起一股强烈的厌恶,一种不想被恶人得逞的情绪丝丝缕缕爬上她的心头。或者,看到端敏被亲人蒙蔽,被无辜伤害,她似乎看到了前世的自己,是一种同病相怜。她紧紧盯着池越,说:“池越公主,还是赶紧把母蛊交出来吧!” 她语出突然,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都呆呆的看着她,池越更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抬起泪眼,失声道:“我……怎么会是我?我又怎么会养蛊?” 李殊慈的目光在池越公主的脸上转了两圈:“难道公主不应该先问我,为什么知道是你害了端敏公主吗?” 池越听见李殊慈神情确切肯定,大惊失色,面颊乍青乍白,竟然十分惊慌:“你胡说,我没有害她……” 众人都看出池越的不对来,按常理来讲,一个人被冤枉了,如果是普通人兴许会害怕,但作为一个公主,池越这样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大胆!你是什么人!怎么敢在这里污蔑公主?”池越身边的心腹宫女脸色十分难看,大声斥责道。 宫里的娘娘们原本都在另一面的水榭中听戏,此时也有人反应过来,知道事情不好了,赶去将事情跟惠妃娘娘禀报了个大概。惠妃娘娘统御后宫多年,走在众人前面,神色依然从容不迫。“先不要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端敏公主怎么样了?刘太医?” 刘太医战战兢兢的跪地行礼说道:“回惠妃娘娘的话,老臣并未见过此物,方才这位小兄弟说,这是一种罕见的蛊虫,并且已经说出了解决之法。”刘太医指了指身后的柳如刀,干脆推得干干净净。 惠妃看了一眼柳如刀,柳如刀上前叩见,赫连韬赶紧上前说道:“娘娘,这位是臣的一个朋友,对蛊虫一类颇为了解。眼下还是先救命再说。” 惠妃深深的看了柳如刀一眼,点点头,“既然有办法,就赶紧实施吧。” 池越见众人的目光又重新落在她身上,经过方才那么一打岔,池越的神智已经恢复,此时羸弱在依靠在宫女身上,似乎十分伤怀。她看着李殊慈说道:“这位是李少傅的爱女永宁县主吧。本公主与端敏公主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众所周知,实在不知为什么永宁县主要说是本公主害了端敏?” 李殊慈一言不发,十分大胆的迅速捏住了池越公主的手腕,池越公主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腕上的东西一滑,东西已经落到了李殊慈的手里。池越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一时竟然没说出话来,她身边的宫女怒道:“你敢对公主不敬!” 李殊慈根本就不理会一个跳梁小丑,冷冷的扫了她一眼,那宫女被吓得一缩脖子。李殊慈将手里的东西举到众人面前一看,原来是一个色质斑驳的秋葵松香沁玉镯子。“方才端敏公主在兰亭中跳舞的时候,我碰巧看见公主的手臂上带了这个镯子,不知怎么一转眼,这个镯子就到了池越公主的手腕上?公主想要隐藏什么?这个镯子可是藏了什么玄机?” 方才检查公主周身伤口的时候,这个镯子的边缘被蚊虫叮咬的红点特别多,李殊慈便心中疑惑,等六皇子一过来,池越便扑到端敏公主的身前,挡住了李殊慈的视线,等柳如刀说出端敏身上有异香能够引蛊的时候,她便意识到这镯子有问题,一看之下,这镯子居然不见了! 李殊慈将镯子递给柳如刀,柳如刀闻了闻,“这香气虽然被镯子的松香所掩盖,但的确混杂着御蛊的香,如果佩戴在身上,香气便会渗入体内。从而达到引蛊的目的。”柳如刀毕竟是个大男人,方才也不过是大略看了一眼,并没有伸手触碰公主的躯体,因此并没有发现这镯子的异样。 池越公主盯着那镯子,突然面朝惠妃跪了下去,委屈不已:“惠妃娘娘,池越方才只是见八妹妹的心爱之物掉在了地上,情急之下才顺手带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想替八妹妹先保管着,以免遗失,谁知,池越竟被冤枉成谋害八妹妹的凶手,请娘娘为我做主!” 惠妃的目光在李殊慈的脸上转了一圈,不知在想些什么,说:“是非公道自有定论,既然永宁县主有所发现,不如就将话先说个明白,王子公主犯法与庶民同罪,本宫不会偏向任何人,若池越你是无辜的,不如先证明自己的清白,本宫自然不会委屈你,让你白白受冤。” 池越没想道惠妃会真的让李殊慈插手这件事,不由将头伏在地上,轻声说道:“池越是冤枉的。”那声音仿佛是被冤枉之后委屈到了极点,以至于心灰意冷了一般。 李殊慈对惠妃福身行了一礼,问端敏公主身边的那个小个子宫女:“之前除了端敏公主,还有其他人碰过这个玉镯吗?” “这镯子……”小个子宫女害怕的说道,“这镯子是公主的生母留给公主的东西,公主一直戴在身上的……”她看了一旁的池越一眼,说道:“因这是公主的心爱之物,公主等闲都不会离身的,只是……”她有些害怕,甚至已经开始发抖,眼中含着泪咬咬牙还是说道:“前段日子,池越公主曾经将镯子拿走了几天……” 池越还没说话,她身边的宫女便开口斥责道:“我们公主自知摔坏了八公主的镯子心中内疚,才将镯子拿走想要为八公主修补好的。你这贱婢口吐狂言,可知会有什么下场?” 李殊慈微微一笑,看着池越公主说道:“公主身边的宫女真是好胆量,一个小小的宫女,居然如此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公主呢!” 池越面色一冷,死死的盯了李殊慈一眼,对身边的宫女说道:“惠妃娘娘在此,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谁都能听出这话虽然是对那宫女说的,骂的实际上却是李殊慈多管闲事。李殊慈是什么人,被人讽刺两句又不会少块肉,她根本毫不在意,先问柳如刀:“这镯子里的香,是否能引出母蛊?” 柳如刀看着她的眼神微微闪烁,便领会了她的意思,说道:“如果将镯子焚烧,便会将之前浸在里面的香药焚烧出来,母蛊受到浓香的刺激,便会躁动不安,身上带着母蛊的人会被咬穿肉皮,钻到人的身体里,致人死亡。” 李殊慈将目光转向池越,看着她说道:“凶手是谁,一烧便知。” 池越面色哀伤,说道:“这是八妹妹对她的生母唯一念想,怎么能就这么烧毁了?” “相比于一个念想,我想端敏的性命和池越的清白更加重要。”儒王从远处行来,那张冷淡疏离的面容让人不自觉的产生信服之感。儒王和李殊慈对视一眼,对柳如刀说道:“动手吧!” 第173章 帝心难测(二) 池越的身体猛地一颤,而她身边那个宫女则全身一阵虚软,身下湿了一片,居然被吓得失禁!惠妃冷脸站起身,眼睛盯着倒地的宫女说道:“搜身。” 几个掌事姑姑一齐在那宫女身上搜索起来,嫌恶的在她身上搜出一个盒子。 柳如刀上前接过,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只比那只黑蛊小了很多的血红色的蛊虫,“没错,就是这个东西。” 那宫女被柳如刀说的蛊虫咬穿人体的死法吓得浑身瘫软,此时被人拿走了蛊虫,心中的害怕顿时缓了缓。她哭道:“娘娘饶命,王爷饶命啊!奴婢也是奉命行事,不敢违背,求娘娘宽恕奴婢!” 池越死死的瞪着她,“贱婢,你暗中谋害我八妹妹,如今还要栽赃到我身上吗!” 金曜看着柳如刀一手拿着镯子一手拿着红蛊,开始着手给端敏驱蛊,转头瞪着池越:“池越,这个宫女还没说是你主使,你为何如此着急分辨。如此欲盖弥彰,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你!说出实情,我饶你性命!” 金曜的最后一句是对着那宫女说的,那宫女此时为了一线生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公主本来是想让奴婢在端敏公主被咬之后,趁乱找个地方将母蛊埋了的。可方才人群都站在一边我没敢动,后来永宁县主居然亲自上前查看公主伤势,奴婢错失了机会……” 众人都将目光看向池越,等着她再次分辨。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池越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垂的眼眸抬起环视众人,笑了,声音无比清晰坚定,仿佛在昭示着自己的做法根本没有错:“蛊虫是我故意放的没错,可我都是为了端敏,端敏身为崇南公主,居然和侍卫有染,我苦劝她无果,怕她一错再错,所以才出此下策!” “住口!池越,你为了洗脱自己,居然妄图毁端敏的清白,枉端敏将你时时放在心上!”没等池越说完,一向被成为笑面公子的金曜,仿佛生平第一次露出獠牙,爆发出一声惊人的怒喝,打断池越,如同再也听不进去她的谎言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抽出身旁侍卫腰间的长剑刺向池越:“池越!你该死!” 他距离池越本来不过三四步的距离,这一动作任何人都没有料到,就连站在金曜身旁的儒王都没有来得及阻止,一条血线飞起,池越的神情已经僵在了脸上,呆呆的看着金曜手中的长剑,似乎是要看看那长剑划在了谁的脖子上。鲜红的血液顺着雪白肌肤汩汩流出,知道她重重的摔在地上,一旁才响起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 惠妃手中攥着的帕子一紧,池越是个无非紧要的公主,可毕竟是个公主,他怎么就敢一剑给杀了?她转头和身边的嬷嬷对视了一眼,金曜这是什么意思?“去,快去禀告君上。” 儒王上前摸了摸池越的鼻息,然后摇了摇头,果不其然已经没救了,这一剑实在彻底,就连与金曜从小就混在一起的赫连韬都是头一次看见金曜拔剑杀人,当下也懵在原地。在恐慌过后,众人渐渐开始恢复理智,如果不是还有虫鸣之声,这样的安静的简直让人毛孔生凉。 煦文帝在朱大官的陪同下缓步走进,先是眯眼看了看正在被救治的端敏公主,然后就将目光移到了金曜的身上。金曜第一次亲手杀人,手中还握着沾血的长剑,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看着已经死去的池越,根本没有意识到在君上面前拿着兵器是大不敬,更没有看到煦文帝紧紧盯着他的目光。 同金曜交好的几人,如赫连韬李殊慈等都开始着急,怕煦文帝一怒之下将他也给宰了,虽然池越在煦文帝眼里,重要性可能连朱大官的一根小手指都不如,可这深宫之中,一言不合就杀了一位公主,怎么想也太过了。然而在煦文帝如此帝王之势的压迫之下,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让金曜清醒清醒,都在心中暗骂,这金曜平日多活络的人,今天怎么就成了二愣子了! 在万众瞩目的期待之下,金曜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活人的架势,“池越她……” 金曜刚吐出三个字,就听煦文帝轻飘飘的一句:“池越心性如此恶毒,不配做我崇南的公主,如此死了也好,将她抬下去,以庶民制下葬吧!” 居然!在场除了万年雷打不动一副理所当然神情的朱大官,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而煦文帝根本就没了下文!和来时一样,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走了!朱大官朝几个小内侍挥了挥拂尘,意思是别愣着了赶紧照办! 池越被内侍抬走了,端敏身上的蛊虫被柳如刀给引回了盒子中,也被带下去休息。煦文帝没说让众人散了,宴会还得继续。剩下的人各自揣着心思,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用眼神不断的交流着。赫连韬拽着金曜在一旁嘀嘀咕咕,儒王走到李殊慈身边,轻声说道:“连我也看不懂了。” 李殊慈知道他说的是煦文帝的心思,可这里却不是说话的地方,便说道:“池越公主与端敏公主虽然身份相似,待遇却天差地别,一个因为自己身为宫女的生母受到厌弃,一个却因为生母是宫女受到眷顾,这两位公主其实都备受煎熬。池越公主明里虽然过的比端敏好,可她却时刻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变得和端敏一样。相对来说,端敏公主其实要更自在些。” 儒王说道:“池越在端敏的身上能找到十足的优越感,她就是要通过保护端敏来显示自己与端敏的不同。然而她又时时刻刻嫉妒着端敏内心的坦然和豁达。” “只是……六皇子她……”李殊慈有些迟疑。金晟刚要说什么,却见怡妃朝他们走过来,金晟只好闭口不言,给李殊慈一个眼神便先离开了。 “表妹?”怡妃走到李殊慈身边,笑容温婉亲近,说道:“自从我进了宫,就再没能和妹妹好好说说话。”语气还如同从前一样。 李殊慈赶紧起身行礼:“娘娘。” 怡妃赶紧拉着她坐下,“跟我何必如此见外?” 李殊慈看着怡妃娇生百媚的面庞,笑道:“娘娘越发动人了,想来君上对娘娘体贴入微。” 怡妃眼睛在李殊慈脸上打转,嘴上却毫不迟疑的说道:“入宫前你便与我如此说,今日做了准,我还得谢谢你的吉言。”两人笑起来,仿若亲生姐妹般亲近。 怡妃叫过乳娘,抱了九皇子给李殊慈看,李殊慈看着软软的一团,心中骤然抽痛起来,她的又禹……也是这样小小的,白白嫩嫩的,那时她被林夫人欺辱,被沈渊冷落的日子,又禹是她唯一的安慰……怡妃见李殊慈默然出神,有点奇怪,“怎么了?” 李殊慈从抽痛中抬起头来,脸上如常绽着笑容,“只是突然见到这样小的孩子,有点愣神。” 怡妃仔细看着她,并没看出什么不对,便说:“很快,表妹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李殊慈害羞低头,看着九皇子好奇乱转的大眼睛,忽然咦了一声,怡妃疑惑问道:“怎么了?” 李殊慈看了看怡妃又看了看九皇子,道:“娘娘,都说表哥是旁支过继,如今我看着九皇子与表哥到是很相像呢。”李殊慈的神色澄明,没有一丝矫揉造作。 怡妃一笑:“这怎么会……”她下意识的盯着九皇子的眉眼看,又想起那日惠妃说她像沈皇后的话,忽然有点说不出的好笑。 李殊慈尴尬一笑:“娘娘,我也不会看小孩子,就是觉得九皇子将来定然比表哥还要出众。” 怡妃看看她,从容点头,没露出半分异样。 待怡妃抱着九皇子走了,李殊慈茫然走到栏杆边,低头吹着轻缓的晚风,不知道她的又禹如今在哪?是否已经轮回转世了?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呆呆的望着水中半圆的月亮。 残月的影子被涟漪搅的破碎不堪,动荡凌乱,她靠着栏柱,听见耳边有一个声音低低响起,“不知表妹因何事呼叹忧愁?” 李殊慈神色不变,心却狠狠的揪在一起,声音冰冷,道:“沈公子又来自讨没趣。” 沈渊笑而不答,只临风静静的站在她身旁,也看着水中难以安宁的残月,半晌才心绪舒缓轻松的说道:“我送给李少傅的礼物,你还喜欢么?” 李殊慈斜了沈渊一眼,忽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事,那个秦妙人原来是沈渊安排的,看他的神色,似乎把这件事当成了一场对弈。她阴森森的笑道:“原来是沈公子的手笔。” 沈渊往她身边轻移了半步,低声对她说道:“我很期待。” 李殊慈鄙夷的看着他挑衅的神色,正要说话,水岸对面忽然传来几声惊呼,然后便有人大喊:“不好了!救命啊!” 接着李殊慈听见康阳尖锐的大叫:“放开我!啊!救命!” 然后又是扑通一阵水花四溅的声音,李殊慈冷笑一声,“沈公子的爱妻现在何处?” 第174章 一波又起 沈渊愣了一下,面色一变,甩袖便走。 李殊慈跟着众人走到发生混乱的地方时,康阳已经被人从水中拉了上来,湿淋淋的披着侍女拿来的斗篷掩面哭泣,指着旁边面色苍白嘴唇抖动的李姝乔道:“她……是她拉我下水的……” 李姝乔从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何况康阳方才明明就想拉下她的假发……她咬牙说道:“郡主莫名其妙推我下水,我只是下意识的求生本能,才拉了郡主一把。郡主休要血口喷人!倒是郡主说说,为何要故意推我下水?” 康阳只是性子泼辣,口才比不得李姝乔,听到李姝乔的质问,指着她编不出瞎话来,“你,你胡说!” 李姝乔冷笑一声,“我胡说?这里里外外全是人,总有人看见了。到时候查明真相,郡主可别怯了!” “你!”康阳知道李姝乔以前被火烧过,头皮被烧的厉害,根本长不出头发来,所以她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偷偷扯下李姝乔的头发,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李姝乔,验证自己心中所想。可谁知李姝乔十分警醒,顺势跳下湖水,还拉了她一把。“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你根本就不是李姝宛!” 沈渊脸色阴沉的看着康阳,李姝乔代替李姝宛的事情,以沈渊的手段,无论是沈家人还是李家人都不是问题,许姨娘胆小如鼠也翻不出什么水花。甚至他可以让李姝宛在这世上存在的所有痕迹都抹掉,让李姝乔成为真正的李姝宛。所以他根本就不介意流言和怀疑,真正让他觉得烦躁的是,他又李殊慈面前丢了脸! 众人早就听说过如此谣言,此时听了康阳的话都忍不住看向李姝乔,李姝乔面色微变,随即扑到站在一旁的沈渊脚边,泪眼盈.满,哭道道:“夫君,宛儿与姐姐相貌相似有什么错,竟然要受他人如此怀疑诟病?“李姝乔仿佛哀伤不能自抑,抽噎着:“夫君,宛儿受了委屈并没什么,只是连累夫君也丢了脸面,实在不该。” 李姝乔是个聪明人,‘脸面’二字简直是在戳在沈渊的心窝上。 周围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见李姝乔哭的真切不禁有几分相信了她就是李姝宛。李姝乔转头怒目看着康阳,道:“死者已矣,我大姐姐之前虽然犯了过错,可也是一时糊涂,郡主何必揪着不放,今日郡主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便撞死在这,以示清白!” 几乎将康阳说的犹如十恶不赦一般。众人看康阳的眼神都变了。 “你说什么?我揪着不放……我给你交代?你这个凶手让我给你什么交代……”康阳郡主没想到李姝乔居然如此狡诈,竟然睁眼说瞎话还能说的这般惟妙惟肖的,她明明已经查清楚了。李姝宛跟李姝乔的长相半分的都不搭边!她气的要命又无法反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众人站到她这边来,正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有一个极细极低的声音在她耳后说道:“郡主,当初死的人其实是李姝宛啊……” “谁!”康阳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回头,却发现身后的黑暗中除了她的两个贴身丫头,一个人也没有,围观的众人都在侧方站着,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而两个丫头见她回头明显被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她忽然有些害怕,难道刚才是李姝宛的冤魂不成?她看着李姝乔的脸,她下意识的远离身后那颗茂盛的密不透光的大树,往亮光处站了一站,如此便离李姝乔更近了一步。 在外人看来,就如同康阳完全不惧李姝乔的言辞,真相就在她心中一般! 康阳想到方才耳边的细语声,,一道灵光从脑间划过,强压心头的诡异之感,她说:“恐怕当初死的人其实才是真正的李姝宛才对!而你,不过是一个心肠恶毒,诡计多端的恶犯,不知使了什么阴谋诡计让自己妹妹替你做了刀下鬼!” 如此气势凌人,义正词严的一句。如同一个炸雷在所有人的心中炸起,这句不是真相的真相,却是所有流言蜚语中,最最说的通的一个,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人堆里散发开来,没想明白的人也受到旁人的感染,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李姝乔也被康阳所说的这一谬论唬了一下。康阳见情势有所逆转,方才失去的胆气又回来了,趁众人愣神见,一不做二不休,上前一把揪住李姝乔的发髻,狠命的往下扯,动作突然的连沈渊都后撤了一步。“我这就让大家看看你的真面目!” 众人目瞪口呆,如果此时跪地哭泣的女人真的是那个杀害亲妹,又利用庶妹金蝉脱壳的恶魔,那么康阳的举动是在大大触动了在场众人的神经。人人都提起一颗胆子,看着康阳扑在李姝乔的头上,狠命的扭着扯着。胡毓蓉吓得一把扯住祁嫣的袖子:“祁姐姐,我好怕!” “别怕……没事……”祁嫣也害怕,同胡毓蓉拉在一起的手紧了紧,可此时宫女内侍扎着手站在远处一动也不敢动,康阳的刁蛮任性许多人都领教过,等闲哪敢上去触她的霉头,只有深渊还站在两人旁边,可他又不能对康阳动手,大喊道:“来人!” 没人动!谁会在这么诡异的时候凑上前去,不要命啦!沈渊的脸色几乎青的如同万年僵尸一般,好在终于有人把刚回去休息的惠妃娘娘又给喊了来,惠妃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给我拉开!” 这时才有人扑上前去想把康阳和李姝乔分开,可侍女根本不敢太过拉扯康阳,也不敢使劲拖拽李姝乔。李姝乔死死护住自己的头发,而康阳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无理取闹狠命的扯着她的头发。 惠妃在后宫她这么多年同后妃口蜜腹剑,两面三刀,佛口蛇心的事情干过不少也听过不少,就是没见过名刀明抢当场撕破脸皮,如同市井泼妇一般滚在地上的作为。惊疑不定的听着身边的侍女禀报着来龙去脉,“我的黄天菩萨呀!这么多年,我还是头回开了眼界了!”惠妃十几岁的时候也是跟六君门大大小小的师父师伯师兄师姐跑过江湖的人,深感后宫的寂寞无聊,见此情景居然生出了让我好好看场大戏,千万不要停的感觉。 所有人都十分无语,如果她们是沈少夫人,根本就不会还手,只需要示弱!多占理的事啊!事后的好处和脸面都少不了,她们这种高门大户,十岁的小孩子都懂得的手段道理!然而沈少夫人还真就当场跟康阳郡主撕起来了!这说明什么?这是心虚啊! 终于有人忍不住说道:“沈少夫人莫不是……真给郡主说中了?” “郡主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扯沈少夫人的头发?沈少夫人又为什么抵死不让郡主碰她的头发?”胡毓蓉年纪小,心里害怕,却又忍不住好奇,问道。 “你不知道吧!李姝乔头上有烧伤,当时处死的时候,一根头发都没有!满头皮的毒疮!”祁嫣的父亲毕竟是京兆尹,知道的比别人多些。 有人附和着:“她那么拼死拼活的护着她的头发,简直就是不言而喻!” “没想到这一晚过的这样不太平……” “哎!噤声!今天可是太后的寿辰,可别乱说话!” “我的天哪!”人群中想起无数的惊呼声! 假的毕竟是假的,这般剧烈的拉扯,李姝乔的假发怎么可能保得住。呲啦一声,仿佛皮肉被扯掉的声音,康阳手中拽着李姝乔的假发,一个趔趄倒在侍女怀里,而李姝乔的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将假发粘在头皮上,此时被扯下几块头皮,血淋淋还有一股股恶臭散出。 “郡主说的是真的!郡主说的都是真的!”一个年轻的妇人指着李姝乔的凹凸不平的头皮喊道:“她……”话还没说完,就翻了白眼晕倒了。 不过她的话提醒了众人,此时在她们面前的,如果真的是那个本该被处死的李姝乔,那就太可怕了……有人哆哆嗦嗦说了一句:“她此时被人揭穿,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她当初为了代替妹妹嫁给太子,把亲妹妹给毁了!这样的人……” 惠妃娘娘当然知道李家的那一茬事,只是她根本就没在意过,处心积虑不择手段的人多了去了,根本不足为奇。可现在,这个本该死了的人,竟然没死!还成了沈家的少夫人!她眯了眯眼睛,低声对身边的拾香说道:“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能有如此能耐,从大理寺和刑场金蝉脱壳!” “会不会是……”拾香的话没有出说来,惠妃却已然明白她想说什么。她看着笔直站在那里出神的沈渊,心头无数的念头闪过。 康阳呆呆的看着李姝乔血迹斑驳的秃头和恶毒的眼神,再看向自己手中的一把黑发,忽然觉得毛骨悚然,猛地扔了出去,远远看着就如同一个人头掷在地上一般,十分可怖。 周围站着的大多都是各府的小娘子和年轻媳妇,众人惊呆了一瞬,忽然有一个人尖叫起来:“鬼啊!” 第175章 攻己之盾! 这一声尖叫直接将人心中紧绷的弦拉断,人群顿时混乱起来,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将此等丧尽天良之辈给我抓起来,好好审问!”惠妃一怒,指着李姝乔大喝一声,接着又对沈渊说道:“我想沈翰林不仅要给君上一个交代,还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若真是沈渊真为了李姝乔犯了劫囚之罪,那么他必然就要给人一个说法,说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其实是给皇权一个交代! 如此兴师问罪的语气,立刻有侍卫上前,将李姝乔绑了起来。沈渊却并未马上开口说话,惠妃的目光落在这个年纪轻轻便入了翰林院的惊艳才子,皱了皱眉。所有人都等着沈渊说出来龙去脉,说出真相。 李姝乔头皮上红里透黑的血液流到她的脸上,真如狰狞的厉鬼一般。她的眼神在周围惊慌的人群中扫过,最终定在静静立在那里的沈渊身上。李殊慈对自己说过,只要沈渊肯出手护着自己,她就决不会要自己的命!她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哽咽道:“渊哥哥……” 然而李姝乔此时的形象绝对与梨花带雨的柔弱美人扯不上半点关系。沈渊看着李姝乔的目光隐晦不明。他没有回答惠妃的质问,而是看着李姝乔,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出人意料的话来,他的语气悲伤绝望,说道:“你真的不是宛儿?” 一句话瞬间让自己摆脱了所有干系,堵住了不明真相的悠悠之口! 一片哗然。 “原来沈公子是被蒙蔽了!这个女人居然隐藏的这样深,真是太可怕了!”居然直接便相信了沈渊的话。 “是啊!沈公子深情如许居然被骗的这么惨!真是可怜……” 沈渊的面目之上蒙着一层死灰,仿佛成了一具离了魂的石像,却依然风姿出众,将在场少女的心齐齐牵动。忽然有几个人义愤填膺的说道:“这个女人真是该死!” “简直罪大恶极!” “沈公子为了这样的人,真真不值!” “你说错了!沈公子不是为了她!那个真正的李四姑娘已经被害死了!” 李殊慈冷静的看着这一幕,不禁再次感到世事的反复无常,变化之快。木云嘟囔道:“这个沈渊可真会装……”青鸽忙拽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惠妃听到众人的议论声,也看不出沈渊是到底是真是假,说道:“先将她带下去!容本宫禀告君上,再行论决!” 李姝乔在被拖走的那一刻,心中寒如冰雪,她知道自己从前幻想将希望寄托在沈渊身上简直是笑谈。她看向李殊慈,似乎看到李殊慈点了点头,再一仔细看,李殊慈身边的丫头朝她比划了一个手势,这是让她放心,这样的手势是她们之前说好的! 这一夜荒唐如同做梦一般,让人久久不能回神,如果不是地上还有李姝乔头上扯下来的假发,众人几乎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康阳呆呆的看着逐渐散去的众人,忽然有些后悔,她没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李姝乔,只想偷偷的确认之后去赫连韬哪里通风报信讨个乖,可事情一经发生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而此时陪着金曜的赫连韬,完全不知道他的重任已经被康阳一个人完成了,还在喋喋不休的同金曜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怕金曜第一次拔剑就杀了自己的妹妹而留下心理阴影。“等端敏好了,咱们带她……” 金曜呆呆的坐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突然打断赫连韬的话说道:“等端敏好了,我想帮她离开这里。” “什……什么?”赫连韬目瞪口呆:“端敏再不受宠,也是我崇南的公主,怎么离开?离开去哪?” “我去求父皇……” “不行!”赫连韬顿时急了,君上的心思重来都是深不可测的,“简直是胡闹!再说,端敏一个小女子,能去哪里?宫里虽然过的艰难,好歹还有个避风避雨的地方,咱们也能时刻照应着,出去了,她怎么办?难道像市井妇人在外抛头露面讨生活吗?” 金曜一阵沉默,半晌说道:“如果景亭没去北地,端敏也不会受这样的苦。” “景亭?”赫连韬一愣,半晌才想起来池越最后说的话,“难道池越说的是真的,那侍卫是景亭?”景亭原先是金曜身边的贴身侍卫,后来金曜特意让他帮忙,让景亭入了北地边营,也就是他老爹的麾下。 金曜点点头,“端敏从小性子就单纯柔弱,被欺负了也不会想别人的不好……我在宫中也过的艰难,明里不敢护着她,怕反而给她惹来祸事,就常常让景亭偷偷保护她,景亭来求我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可他说,他愿意去军中建功立业,然后求娶端敏……” 听金曜这么一说,赫连韬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声音沉沉的说道:“若是景亭不去北地建功立业,端敏将来兴许就要受苦,这也是为了长远计。既然端敏已经没事了,你就莫要想的太多,往后咱们多多留意便是。” 见金曜神情木然,赫连韬怕他继续在端敏出宫这件事上胡思乱想,又问:“可池越是怎么回事?难道池越对景亭也动了情……” 赫连韬知道金曜与端敏实际上感情很好,金曜的生母刘美人是德妃娘娘的婢女,而端敏的生母刘美人的婢女。这样尴尬复杂的关系,对当时同为幼.童的金曜和端敏来说,并不是阻碍,相反,两人在年幼的时候建立了十分深厚的感情。然而随着年纪渐长,金曜毕竟是个皇子,入了皇学之后境况开始逐渐好转。端敏则不同……金曜开始见到有人欺负端敏的时候,会上前去帮忙,可后来他发现,他越是这样,端敏在背后就会受到越多的欺辱,便开始可以的疏远端敏,只能在暗中尽量保护她。 “池越与端敏时常在一起,时间长了肯定会知道景亭是在刻意帮助他们,这不奇怪。”金曜似乎十分不能理解女人心中复杂的情感:“池越未必对景亭有多么在意,只是,这样一个卑微的端敏,景亭却越过她却爱上了端敏。她心中嫉妒的发狂,几次使出手段想要勾引景亭,都没有得逞。” “所以她才恼羞成怒对端敏起了杀心?”然后又想当众戳穿端敏与侍卫有私情,池越表面善良处处维护端敏,实则内心恶毒。赫连韬十分震惊,这种小女人的妒忌他们永远都不可能理解,“她对晋亭没有心思,却因为长久以来在端敏身上找到的优越感被晋亭打破,所以就做下这等……简直不可理喻!” 金曜叹了口气,“我早前便知道池越与端敏不同,却没想到她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今日不杀她,往后她一定会杀了端敏。只是我想不明白,池越从什么人那里得到的那样可怕的蛊虫……”他现在想到那条黑色蠕动的虫子叮在端敏的耳后不断吸.咬的情景还觉得不寒而栗。 “这……我也觉得这件事很蹊跷,这深宫之中,怎么会有蛊虫呢?又为什么要给池越?害了端敏对背后那人有什么好处?” 金曜茫然摇头:“不知道……我想不通……” 赫连韬皱眉凝思了半晌,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想穿了也还是没有头绪,一拍大腿:“不如明天我去问问李五,说不定她能想到什么!” “李五?”金曜一愣,随即想到今日率先为端敏看伤的李殊慈,不禁多出几分感激,问道:“四嫂?” 赫连韬听见‘四嫂’二字不由一阵别扭,闷闷的嗯了一声,说道:“她主意多,脑子装的东西也多,时常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事。” 金曜迟疑一下问道:“你与四嫂走的这么近,四哥他……” 赫连韬闷声道:“是我先与李五认识的,我与李五怎么也是过命的交情,儒王这是……”他想说横刀多爱,却又觉得不够妥当,想了半天又没想出恰当的词来形容,唉了一声说道:“唉唉不管别的,你四哥还能吃了我不成……” 这话说的没底气,金曜有点讶异的说道:“我听你说这话怎么有点奇怪?”金曜与儒王的地位在宫中简直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金晟受君上爱重,早早便被封王,生母德妃又与君上鹣鲽情深。而金曜的生母是德妃的婢女,所以小时候他在金晟面前总有种瑟缩之感,但金晟对他与别人并无不同,没有此段关系而亲近,也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嗤之以鼻,加以欺凌。儒王除了血脉,几乎是完美的。所以他对金晟这个四哥从身心到感官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赫连韬觉得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起身扑打扑打衣服上的褶子,“时辰不早了,我得赶紧出宫去。你放心,我定会帮你!” 这句‘我定会帮你’,说的斩钉截铁,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意味。金曜怔怔的看着赫连韬远去的背影,又想起端敏孱弱的样子,再想起父皇今日对他的宽恕……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可是,哪里不同了呢? 李府。 李殊慈沐浴完毕,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木云和青鸽也各自梳洗完毕,坐在一旁看着雪心给李殊慈绞干头发,木云说:“看来沈渊是必定要舍弃李姝乔的。” “以沈渊的为人行事,想要从李姝乔这件事的罪名中脱身并不是难事,他或许有千百种办法,毫无破绽的将李姝乔推入死地,将自己和沈家摘的干干净净。”李殊慈阴阴一笑:“但我就是想让他在用尽手段,得以脱身之后……忽然发现李姝乔根本不能死,再想尽办法去救出李姝乔。” 木云兴奋的说:“我知道这叫什么!这叫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李殊慈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说的不错!” 第176章 十里长亭【求票~】 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 李殊慈站在古旧雕梁的十里长亭中,望着远处隐藏在清晨雾气里模糊成一道轮廓的远山峰峦,极目远视。不多时,一队马车由远及近带起几星尘土辘辘而来。她看了一眼身旁脸色略显阴翳的李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放心’,跨出亭子,翘首等着车子行近。 天空将将露出鱼肚白,官道两旁的草叶花朵上都还挂着晶莹的晨露。马车终于在她近前停下,李殊慈不顾脚下青草露水,任由绣鞋湿了一片,疾步跑道头辆马车旁边,“爹爹,阿娘!” 李唯清率先掀开帘子探出头,那张清隽俊逸的脸依旧如昨,看见爱女的一张笑脸,一贯神情淡然的他也不由露出几分欢喜来:“阿慈!”喊完这一句,似想起了什么,张合的嘴巴僵了一瞬,连忙回身掩了过去,往里面让了让,将帘子大大的掀开,“阿慈,先上车再说话。”李屹扶着李殊慈上了马车,自己也上马立在马车旁,父子的眼神在瞬间交换了下,就不自在的错过去,马车再次走动起来。 “阿娘!”李殊慈上了马车,目光便迫不及待的落在姚氏的身上,姚氏面色有几分蜡黄,人也瘦了一圈,静静躺在马车上,看见李殊慈,眼睛才亮起了几点微光。李岫还不满六岁,安静的坐在姚氏身旁,小手捧着一本书正看着。见到李殊慈弯起小嘴笑起来,奶声奶气的喊姐姐。 “阿慈,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出城这么远!”姚氏开口便是一句责怪,眼睛里却满满都是关心和怜爱。李殊慈拉住姚氏瘦的更加纤细的手指,安慰道:“女儿哪能一个人来?大哥陪着我呢,还有一大堆的丫头婆子护卫,何况这里离城也不算太远,倒是娘,又有了弟弟,这一路可是辛苦,到家之后好生调养,莫要操劳。” 姚氏一笑,“你怎么就知道是个弟弟。梅白告诉你的?” 李殊慈一笑:“是我梦到的,一定是个弟弟。” “姐姐说的是真的?,阿娘肚子里真是个弟弟吗?”李岫的大眼睛天真的看着李殊慈,“要是弟弟,就能陪我一起看书识字了!” 李殊慈看着李岫,心中还是存着几分内疚,让她有些介怀,有些不敢面对,她摸摸李岫的头,说道:“岫弟要不要跟大哥学学拳脚,强身健体,往后好好保护阿娘。” 李岫同李屹不算亲近,一来李屹从小就游学在外,二来李屹舞刀弄枪,李岫却是个老实书生的性子,他听了前半句明显没什么兴趣,听了后半句就有几分动容,歪头想了想,道:“嗯,我听姐姐的,以后保护阿娘和姐姐。” 李殊慈听了十分心酸,转开话题问:“梅白跟着阿娘,一路上可贴心?” 姚氏撑起身子靠在车壁上,说:“梅白是个好姑娘,一路上尽心尽力,回覃都府的时候,若没她在我们边上,岫儿就……好在梅白身手不错,儒王殿下的护卫也来的及时,大家都平安无事。” 李殊慈脸色一变。听李唯清说道:“阿慈,上次遇险多亏了儒王,你能与他结下亲事,说不得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儒王爷是个难得的人,定要好好珍惜。还有这个梅白,身手很不一般,你什么时候找了这么一个丫头?” 李殊慈讶异的看着他有些奇怪,天家的亲事,虽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定下就是定下了,若是没有太大的意外和纰漏怎么能轻易改变呢?李殊慈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而且,原来父亲这样看好王爷吗?她随意点点头,心中装着另外一件事,也没细想下去,顺着李唯清提到梅白的话,就说:“世子上次受了女儿的救命之恩,非要还了这人情,女儿一个后宅女子,也不好与世子殿下有过多瓜葛,就跟他要了一个丫头,了结这桩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梅白是会功夫的。”李殊慈半真半假的说了梅白的来历,避免李唯清追究下去:“她人呢?怎么没在这伺候母亲?” 李唯清脸上瞬间漫上几分尴尬。姚氏瞄了李唯清一眼,到底不忍他在女儿面前失了做为父亲的威严,说道:“我们路上在醴都府偶遇了你父亲的故人之女,家道凋零,流落在外,咱们既然碰上了,总不能不管,我跟你爹爹商量一番就将她带了回来。梅白在后面的马车里陪着秦姑娘。” 李殊慈暗叹姚氏心太软,不动声色的听姚氏说完,想了想,说道:“爹爹,阿娘,秦姑娘既然是故友之女,必定也是好人家的官宦千金,这么不明不白的进了咱们府里,恐怕不妥当,说不定会生出些许闲话,于声明有碍,不如先安排到别处的宅子中,先安顿下来再作打算不迟。爹爹,你觉得我说的可对?” 李唯清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姚氏,道:“对,阿慈说的对。” 姚氏看了看李殊慈,又看看李唯清,说道:“这样……行吗?” 李殊慈笑道:“这有什么不行?我听梅白回来的时候说了几句,秦姑娘温柔知理,善解人意,况且又不是丫头婢女,这么随意的带进府里,难不成要当做寄养在咱们府上的表姑娘表姐妹不成,名不正言不顺的……秦姑娘也不自在。母亲在上京的宅子正好有一间空着,秦姑娘住在那里再合适不过。等安顿好了,过段日子再作打算。” 她的一句‘名不正言不顺’让李唯清十分尴尬,却又不好对女儿说什么,便端着茶盏不说话,李殊慈见李唯清的样子,就知道这件事也许并没有那么简单,像梅白说的‘三爷什么都不记得了’恐怕也未必是真的,兴许是李唯清为了安慰姚氏罢了。难道他和秦妙人真的在短短的几天时间生出了情意吗?“爹爹,你看这样安排可好?” 李唯清放下茶盏,神情已经恢复自然,点头说道:“嗯,阿慈说的是,就按阿慈说的。” 见李唯清点了头,李殊慈掀开车帘对李屹说道:“大哥,叫人将秦姑娘先安顿到北城生花胡同,就让梅白先过去照应着。”说完,又回身对姚氏和李唯清说道:“宅子里一应事物俱全,回头我再叫青鸽数几个丫头婆子送去伺候着。” 姚氏看着女儿没说话,只摸着李岫的小脑袋微微点点头。 秦妙人听着外面李屹的吩咐声,呼的扯起帘子往外看去,李屹英武俊秀的面容映入她的眼睛,心想:这应该是姚氏的长子。她听见李屹的安排,想要开口说话,可还是缓缓将帘子放下,这样的安排找不出一丝不妥,而且一切都像是为她考虑,她若是开口阻拦便是不知好歹了。她暗叹一声,若是此时不能顺理成章的跟着李唯清进府,再想进去可就难了。可一旁的梅白还盯着她,只能再另想办法了。 车子一路行到城门处,有三四个官病在城门口或倚或坐,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则在闲谈,天南地北唾沫横飞,就如同他们不是守城的士兵,而是眼界一等一的说书先生一般。早上来来往往都是进城贩卖瓜果青蔬的农贩,人并不多,一行车马顺利进了城,秦妙人的马车便脱离李殊慈她们的队伍,往另外一条路上行去。 到了李府,下人都在府门前候着,乌压压一片人簇拥着几人进了府,李唯清先去了空山馆找李煜,李殊慈则陪着姚氏先回了三房的院子。姚氏实在劳累,又怀了身子,进了屋子便有些撑不住了,李殊慈皱着眉,她知道姚氏心里肯定为了秦妙人的事而不开怀,让丫头们都退下去,她便轻声说道:“阿娘,你放心吧,换成别人肯定劝您多忍让,多担待,守着为人妇的本分,可女儿不会这样劝,也不会看着幺蛾子平白在咱们府上作耗,咱们不急在一时,阿娘且看着,咱们慢慢收拾。” 姚氏惊了一跳,看着女儿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阿慈……你都知道了?” 李殊慈点点头,说道:“阿娘别把这事放在心上,都交给我。阿娘现在安心养胎,万不能因为这些小事坏了身子。” 姚氏疑惑,不安,担忧一齐往上涌,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轻轻‘嗯’了一声。 李殊慈见她如此,又说:“娘,那些个苍蝇臭虫难免有个一只半只的,既然飞进来了,让她有来无回便是,何苦放在心上!恶心了自己,便宜了别人。” “是我钻了牛角尖了。”姚氏听了这话,总算想开了几分,可心头还是难免失落,她几次有孕想把身边的陪房丫头开脸给李唯清,他都拒绝了,时间长了,她也就没了这些个小心翼翼,如今冷不丁出了这担子事,的确叫她一时难以接受。“到底和从前不一样了,心里总有那么几分不自在。” 李殊慈知道姚氏说话的意思,半辈子两夫妻相守,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就算最后没进门,到底中间出了隔阂,不可能如从前一样了。她只好真假掺半的说道:“阿娘,这个秦妙人不简单,很可能是阿爹的政敌安排的,如今朝中形势严峻,无论是祖父和阿爹都要小心行事,错不得一步,咱们可千万不能从内里乱起来。” 姚氏睁大眼睛,她从来没往这上面想。“这?” 李殊慈说道:“在事情还没清楚之前,阿娘一定不能先乱了自己。” 姚氏果然将之前的伤感抛之脑后,什么事也比不得性命攸关的事。她拽住李殊慈的手:“嗯,阿娘知道,你……你和儒王爷,他……” 李殊慈见她将注意力转移道这件事上,也送了口气,说道:“娘放心,没事,一切有王爷在,有阿爹在。” 姚氏点头:“那个秦妙人难不成是个奸细?咱们要拿她怎么办?” “阿娘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至于秦妙人,女儿已经打算好了。” 第177章 兴风作浪【求票~】 秦妙人在井如巷下了马车,斑驳的古巷吐露出的是上京富贵人家的底蕴厚重,朱红漆门被下人从里面打开,显然是被吩咐过的,雷嬷嬷走下台阶,恭敬的将秦妙人请进门,带着她绕过青石影壁,说道:“秦姑娘安,这处院子是夫人的陪嫁,如今是五姑娘管着,原先是一处三进的院子,后来在后面又加出一排后罩房,变成了四进的院子,等五姑娘潜了丫头婆子过来,就住在最后面的罩房。秦姑娘就住在第三进。一应事物都备的齐全,姑娘先看看合不合心。” 秦妙人显然知道五姑娘是何人,却还是问道:“我听夫人说起过,贵府五姑娘是夫人的长女,不久就要与儒王爷大婚。”秦妙人举止优雅,说话的声音温柔动听如泠泠泉水叮咚作响,雷嬷嬷暗中赞叹一声,不禁又想起前段时间将李府闹的鸡犬不宁的安绮容来,寻思到:这样的姑娘家,难不成都是做小的面相?好好的正室不做,削尖了脑袋往有妇之夫的被窝里钻! “秦姑娘说的不错。”雷嬷嬷面容和善恭敬,多余却一句话也没有。雷嬷嬷是半边楼面上的东家,平日都在半边楼那一处,但秦妙人这件事,李殊慈想来想去觉得还是雷嬷嬷更合适,姜还是老的辣,便临时叫她到这一处来守着秦妙人。“秦姑娘这边请。” 秦妙人跟着雷嬷嬷走上一条干净平整的青砖小路,上了长长的朱漆雕栋长廊,心中暗忖:好一个五姑娘,身边的人竟然都是锯嘴的葫芦,一句话也套不出来。表面上对她恭恭敬敬,实际上却牢牢的将她掌控在手里。秦妙人见雷嬷嬷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只好说道:“劳烦嬷嬷。” 进了正房,秦妙人往屋子里面看去,一进两间古朴大气的格局,家俱半旧,但看得出做工木料都是上乘,外间倚墙立着一处多宝阁,有的放着书,有的是花瓶香炉等摆件玩物,对面是一张长条书案,文房四宝等样样皆全,一旁还放着一架古琴。再往里间去,也是样样齐整,该有的都有,半丝毛病都挑不出。 雷嬷嬷道:“秦姑娘暂时在此处先安顿下来,五姑娘吩咐过了,秦姑娘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吩咐,奴婢都会为姑娘安排的。” “哦?”秦妙人转头看她:“都五姑娘的安排,不知为何不是三爷的安排?” 雷嬷嬷笑容温和,目光中却藏着一些冷,她是李殊慈的奶嬷嬷,自然爱屋及乌,对姚氏等人也发自内心的偏颇,说道:“秦姑娘虽是三爷故友之女,只是,一同上京却是夫人的恩典,夫人如今身子需要调养,自然是五姑娘代劳。秦姑娘还是先好好休息休息,莫要胡思乱想,我们五姑娘说了,秦姑娘千金闺秀,让奴婢们紧守本分,奴婢们不敢怠慢,自然要好好照顾秦姑娘,请秦姑娘放心。” 一席话说的滴水不露,话里话外还让她‘紧守本分’。秦妙人知道跟她说多少也没用,便暂时歇了念头,仍由她们安排。 梅白见雷嬷嬷三句两句便将秦妙人的话堵了回去,不禁松了口气,秦妙人这事是她的疏忽,虽然姑娘已经说了,这事另有原因,可她还是内疚不已。这些日子,梅白真切的感受到,姚氏是个很好的人,她是在不想让姚氏心伤。等雷嬷嬷出来,梅白拽着她问道:“接下来怎么办?就让她在这住着?在着住着时间长了也不是办法?姑娘有什么吩咐没有?” 趁着秦妙人在沐浴洗尘,雷嬷嬷推了梅白到别处坐了,提了茶壶,倒了两盏,一盏推给梅白,说道:“没什么好茶,先润润嗓子。你莫担心,姑娘都有安排,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现在咱们什么都不用干,等吩咐吧。姑娘心里有数着呢,你放心。” 梅白‘嗯’了一声:“姑娘有安排就好,姑娘的安排肯定周全,这我就不用多想了。” 李府,姚氏终于缓过口气来,一觉睡到傍晚,睡得很踏实。李殊慈站在百宝架前,看着丫头们服侍姚氏更衣洗漱,屋子角落里花鸟珐琅香炉散发着温和馥郁的凝神香,简单休整完毕,李唯清从外面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碗燕窝,一边往姚氏身边去,一边扫了屋中众丫头一眼,先与李殊慈说道:“阿慈也喝些吧。” 李殊慈看着端盘里放的一碗燕窝,笑道:“阿爹自不必理会女儿了,先陪阿娘说说话,歇歇脚。女儿去大厨房看看。帮二伯母忙一忙,晚上为爹爹阿娘接风洗尘。”有了李殊慈在一边,又说了几句话,夫妻二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姚氏和李唯清一坐一站,姚氏接过李唯清递过来的燕窝粥小口啜着,垂着眼眸也不去看李唯清,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是新婚时的羞赧不敢直视一般。李唯清的目光则落在姚氏的肩膀上,同少女时一样瘦削柔弱的肩膀,雪白的脖颈,他的眼睛几乎有些挪不开了。夫妻多年,虽也没发生过不可开解之事,但夫妻之间的感情难免会变得平淡。此时,两人之间的气氛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的温情和睦。 李殊慈心有所感刚要退出去,外边却传来一个丫头不安的禀报声。 李唯清和姚氏被这声音从幻梦中提了出来。李殊慈神色微微一凝,果然来了,当下也顾不得此时此刻的难得氛围,便朝外面喊道:“什么事?进来说话。”她一定要在李唯清的面前处理这件事情,总不能让秦妙人不声不响的就消失。一定要光明正大的让秦妙人与李唯清越走越远。 片刻功夫,一个小丫头缩手缩脚的进来,看样子,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说这事,李殊慈问:“到底什么事。” 小丫头叫洪儿,平日多少是个伶俐的,今天却半天挤不出来一个字。李殊慈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吞吞吐吐,表面却还得做出样子来,皱眉道:“再这般吞吞吐吐便下去领板子。” 洪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李殊慈,声如蚊蝇般,几乎让人听不清楚,说:“回,回五姑娘,回三爷夫人。井如巷那边遣了人过来。说秦姑娘用了午膳歇下睡了一个下午,一直没什么事,可方才起身突觉腹痛难忍,痛的满地打滚,大汗淋漓,要,见三爷……说有及要紧的事,务必要……三爷……要三爷去一趟。” 李唯清面色一僵,姚氏一动不动的垂眸坐在榻上,方才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空气又内凝结至外。李殊慈暗中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一直自欺欺人下去当做没有秦妙人这个人,当下还是先将祸害斩草除根,不让她出来兴风作浪才是!她看向李唯清,又像征求意见,又像试探:“爹爹?” 李唯清回头看了看姚氏,说道:“毕竟是秦兄的女儿,还是先去看看……” 李殊慈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不等李唯清接着说完,就拦在前面抢先说道:“爹爹说的是,可阿娘身子不适,总不能让爹爹去吧!那多不合适!叫人知道了岂不是笑话,可这家里还有谁能代替阿娘去看秦姑娘?” 李唯清听的一噎,将到嘴边的‘我去看看便回来’给吞了下去,说道:“是……是啊……让谁去看看合适……” “总不能让二伯母去吧?”老夫人去了,姚氏又不在,李府没了正经的当家主母,吴氏自然而然的挑起后院的大梁,兰氏一门心思对付李唯承后院里的小妾们,准备三年一过便登上正位,也没时间去找吴氏的麻烦。除了因为李姝宛失踪而变得疯狂的许姨娘,后院难得的一派平和。李殊慈皱着眉认真的想:“啊呀,真是的,爹爹,既然阿娘去不得,我去不就行了?” “不行,都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出门?”李唯清顿时冷下脸来。“她指明要见我,说不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还是我去看看,你在家里守着你阿娘,爹爹去去就回。” “爹爹这话就错了,秦姑娘和爹爹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若是秦正先秦大人有重要的事,也不会等到这么多年才来找爹爹说,况且,一路上秦姑娘都没说,偏偏赶在这时候说,女儿觉得不太可能。”李殊慈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落下来,说:“我看秦姑娘只是一时病痛,痛急了,脑子有些糊涂了,心下害怕,才会说了这样的话。爹爹不必担心,您去了也医不了秦姑娘的病,还是叫上咱们府上的大夫去看看才是正经。” 李唯清有些怔然的看着女儿,一时间才真觉得女儿已经长大了,那个曾竟依偎在他怀中软软一团,怒光灼灼的看着他,将他当成山一般的倚靠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李殊慈见他只看着自己不说话,便对一屋子的丫头说道:“还不赶紧伺候你们爷和夫人换身衣服,洗尘宴马虎不得!都仔细着。” 第178章 自荐枕席【第二更】 李殊慈一连声都安排好了,到底亲自出府,只不过为了让李唯清姚氏放心,捎上了李屹陪她一起去。李屹陪李殊慈在马车上同坐,咬牙切齿:“这姓秦的女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温柔贤惠,还不是装的!还好妹妹半路把她截在了外头,不然今个晚上就得闹幺蛾子!” “我看父亲和这只蛾子中间好像有点别的事。”李殊慈皱眉,看李唯清的样子,安绮容那样的绝色,整天把眼珠子挂在李唯清身上都没能把他的魂勾去,秦妙人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就是因为性子温婉可人?“这蛾子恐怕还不小,是只大幺蛾子!” 李屹惊诧不已:“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李殊慈皱眉摇头,“大哥难道不觉得父亲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太过不寻常了吗?我总觉得这中间有什么事咱们不知道……” 听李殊慈这么说,李屹更加惊讶:“父亲确实难有动容之时,但或许是因为涉及母亲,父亲怕母亲伤心,所以才时有奇怪的态度。” 李殊慈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想了想秦妙人的举止言语,说:“秦妙人从小长在市井之中,叔父又是那样的人,她能安然的活到现在,应该很不容易才对,性子就难免会变得泼辣厉害,才能保证自己不受欺凌。可你瞧她一脸的贤惠懂理,难道她周围的人都喝了什么迷魂汤,见到她就自动变得和善了吗?以至于她长成了如今年这种性子?” “会不会是那个秦正先有问题?或者她那个叔父?” 两人话没说完,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车檐摇摇晃晃的流苏坠子在街边灯笼的映照下,显现出一种晦暗的金黄。雷嬷嬷正等在大门口,见了李殊慈也不多说话,带着一行人呼呼啦啦的进了秦妙人所住的正房。李殊慈率先进入,木云和刘医婆跟在她身后,雷嬷嬷把其他人被隔绝在门外。 天青水色的纱帐中,秦妙人佝偻成一团,如同还未出生蜷缩在母亲肚子里的婴儿般,只是浑身颤抖,面色白的吓人,头上的汗水将头发都全部打湿了,十分狼狈。见李殊慈过来,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下一刻,便挣扎的要起身见礼。李殊慈忙一把掀了纱幔,按住她,示意刘医婆上前问看,“秦姑娘别乱动,如此情形,就莫要见外了。” 回身将榻前的位置让给刘医婆,对这边的小丫头低声训斥道:“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就成了这副样子了?多长时候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人命关天的大事怎么现在才来报?” 几个丫头都是原来这边宅子里的丫头,并没怎么见过李殊慈,却也听说过李殊慈从小任性娇惯,不惹她还好,惹了她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当下赶紧跪成一团,磕头喊着‘姑娘饶命!’,其中一个说道:“奴婢一直在门外守着秦姑娘,里面并没什么动静。是方才秦姑娘起身的时候突然间发了病,奴婢就赶紧叫人去寻人回府通报了。” 雷嬷嬷说道:“姑娘莫生气,这丫头说的是实情,秦姑娘病来的急,也没什么预兆。” 秦妙人在里面听着她们说话,还忍着痛替几个丫头说话:“五姑娘别生气,与她们没什么相干,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娘的身子还没利索,又在保胎,实在顾不得这边,别人来又不合适,我年纪小,懂得不多,只是怕耽误了秦姑娘的病情。”李殊慈说着,给雷嬷嬷使了个眼色。 雷嬷嬷见了眼角生出一丝笑意,说道:“姑娘放心!咱们上京有的是医道圣手,保管秦姑娘什么病都能药到病除!今日若是秦姑娘没什么起色,明天咱们放出消息,只要能只好秦姑娘的病,只要咱们能做到的,都通通答应。” “嬷嬷说的是,就按嬷嬷说的办。”李殊慈答应的痛快,又问刘医婆。“秦姑娘到底什么病,来的这样急,要不要紧?” 刘医婆一番望闻问切,说道:“寒性凝滞主痛,气血凝滞运行不畅,因而疼痛。秦姑娘身有寒症,不应吃寒凉的食物。我这就给姑娘开一副温养调理的方子。不过,秦姑娘这病想必是常年积累所至,一时难以去根,只能慢慢调理。” 雷嬷嬷这才想起:“哎呀,可不是,如今剩下天热,吃食都是解暑的,秦姑娘若有寒症,身子可受不住。” 秦妙人忍痛说道:“是我不好,近日劳累,忘记与人说起,五姑娘千万别责怪他人,是我自己的错处。” “秦姑娘莫要多说话,先养好身子要紧,你放心,我必定为你寻觅良方,去根除疾。”李殊慈根本不等她答话,一连声的吩咐下去,“从今日起,咱们张榜寻医,务必要将秦姑娘的病治好,若是有此能人,诊金不拘。” 秦妙人愣愣的看着李殊慈,几乎分不清这位五姑娘是真傻还是假傻,都忘了阻拦,只是她现在是真的痛的死去活来,也顾不得说话了,她自己也懂医理,知道病是装不得的,只好假戏真做,午膳吃了不少自己平日不能吃的寒凉食物引发病痛,意图能引李唯清到这里来,只要他来了,就不怕留不下。只是,来的居然是这位五姑娘! 秦妙人喝了药,又喝了不少热水,整整折腾了一个时辰,脸色终于渐渐恢复。说道:“多谢五姑娘照看,我已经好多了。只是三爷他……为什么三爷没来?” 一屋子的人除了李殊慈以外脸都绿了,这秦妙人的脸皮是有多厚?这话也是能跟五姑娘说的?就连雷嬷嬷的脸都快崩不住了。李殊慈面不改色,微微一笑,说道:“父亲和秦大人是故交,按理来说应该多顾着秦姑娘一些,只是男人家毕竟不懂得后院的这些事情,比不得我们女子心细。我来前,父亲也是一再叮嘱,要好好照看秦姑娘呢。” 秦妙人看了看李殊慈的神色,竟半分看不出真假,不知道她是真不懂还是加不懂,强自压下心头的无力感,决定说的更加透彻些:“当年我父亲在京城做官,那时候三爷是将我父亲当做师长先生敬着的,我也多次见过三爷,说来也是缘分,我早便想脱离我叔父,却苦于无处安身,没想到救我出苦海的竟然是三爷……” “原来竟是这样?可惜我当初年纪还小,并没有见过秦大人,是我和秦大人没有缘分了……” 秦妙人几乎被李殊慈一句话闷的吐血,头一回觉得自荐枕席是件挺艰难的事,只好强笑道:“五姑娘年纪小,秦家落难之时,五姑娘恐怕还是个小孩子,肯定记不得从前那些事。只是我却十分难忘,只是我如今却无人为我做主了……” 秦妙人就差说出自己已经是李唯清的人了,这辈子非要跟他不可了。可惜李殊慈就是难以领会,拉着秦妙人的手,十分伤感同情的说道:“秦姑娘,你放心,虽然你父母亲已然仙去,可既然你到了这里,我是不会不管你的,你有什么事情千万别见外。一定要与我说才好,我一定帮你。” 秦妙人站在廊下角落的阴影里,看着李殊慈带着人风风火火的离开了,一双如水波的双眸一点点阴沉下来,成了阴影的一部分,然后她缓缓闭了闭眼,看来李唯清是被阻拦住了,不是他不想来,而是来不了。山不来就她,她只好去就山,却半路杀出这样一个难缠的五姑娘,油盐不进。只是这样一个小丫头能阻挡的了她吗!不过是一些低劣手段而已。 第二日,李唯清被煦文帝召进宫。这上京有的是人精,李唯清从醴都府带回一个妙龄少女的事情根本瞒不住人。何况这女子曾经是成国公时受了牵连的罪臣。李唯清从来都是不显山不漏水不得罪人也不巴结谁的淡漠性子,如今就这么把人带回来,真不怕君上多想吗?是不是有些自顾自的过了头了? 煦文帝看了看御书房低眉顺眼各自肚肠的官员们,这都是下了朝要与他私下说事儿的。他看看李唯清,说:“听说你家的小丫头在张榜寻医呢?什么人病了?” 李唯清面色如常,答道:“是以为故人之女,生计艰难,受人欺凌,身染寒症,小女与她一见如故,十分紧张,所以有些小题大做,让君上见笑了。” “哦?”煦文帝挨个看了众人各色表情,突然哈哈大笑道:“这小丫头倒是真性情,好!四哥儿好眼光!” 一屋子人被煦文帝突如其来的发笑给笑愣了,只有儒王神色如常,站在一旁笑道:“父皇明鉴。”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也都出声笑着附和,气氛缓和下来。 煦文帝大笑完了,又说了一句让众人感到莫名其妙的话:“子方,你回去告诉她,朕许她一个愿望,只要朕能给的,仍凭她提。” 所有人都是一惊,李唯清和儒王对视一眼,也不知道煦文帝突发了什么新奇想法。 这……一个愿望?这愿望可大可小,这是给李殊慈的愿望,还是给李唯清的愿望,亦或是给李家的? 第179章 换脸(一) 李姝乔坐在枯草堆上,身影被昏暗的一豆烛光映照在满是灰尘的乌黑墙壁上,想起李殊慈送她入沈府前说的话,‘我只保你性命,至于沈渊如何对你,只有靠你自己的本事。’然而她已经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笼之中呆了不知多久,看不到日升月落,只偶尔能听到其它犯人的呼号之声。兵卒按时送水送饭,却没有一句消息被送进来,无人照应,无人理会,也没有打骂欺凌,她进入了漫长的等待之中。 李殊慈进入大理寺探望李姝乔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赫连韬虽然已经调往殿前司,但他性子活络,又没有世子的架子,走到哪都能称兄道弟,在大理寺还是有几分面子的,带着李殊慈来这里并不是什么难事,何况李殊慈还是君上亲封的‘永宁县主’,未来的儒王妃。 大理寺少卿蒋宽客气的将两人送到里面,对这件事,并不是很在意,犯人不管是李姝乔还是李姝宛,总之都是永宁县主的姐妹,前来探望也说的过去。他没有盯着李殊慈一直看的道理,就只好将目光盯在赫连韬身上,仿佛在问,为什么陪着儒王妃来的竟然是你,不是儒王?口中不动声色的说着:“二位尽管去吧,在下还有公务要办,就不陪二位进去了。” 赫连韬与他客套几句,语气明显是在回答蒋宽,她现在还不是儒王妃呢! 牢门在昏暗之中吱呀轻响,李姝乔听见声音,猛地回望过来,看到是李殊慈的那一刻,她眼中深深的失望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你来干什么。”不是疑问,也不是感叹,只是平静的如同死水般的语气。 李殊慈顿住脚,将手中的提花食盒放在矮桌上,“我再不来,你身上的蛊虫便要发作了,到时候,不管沈渊会不会救你,你都会没命。” 李姝乔沉默以对,似乎并不想多说话,李殊慈淡淡一笑,“怎么样,这间牢狱就是李铮曾经呆过的那一间呢,他有没有来找你叙旧?要你替他报仇?他可是死无全尸,很惨呢!” “为什么!”李姝乔怨毒的看着李殊慈,“你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无数次设计害你,想要杀你,为什么你又一次次的保我性命?你杀了大哥,又害死我娘,为什么单单留下我!还成全我,把我送到沈渊身边?” “为什么?”李殊慈轻轻笑了,不同于往日古井无波的神色和深潭般的眸子,今日她的神情之中是一种兴奋,甚至亢奋。“你这些年来一直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嫁给沈渊么?为了沈渊你可以不择手段,可以背弃一切?现在我已经帮你实现了,而且我可以保证你很快就会脱离桎梏,回去当你的少夫人,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我不明白!我要知道答案!”李姝乔蹭的站起,两手奋力的攥起拳头,垂在身体两侧颤抖不已。 李殊慈此时却无比轻松,她说:“我只是想成全你们。”想成全你们,看看你们处心积虑谋划的一切最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看看你们这无敌下贱的一对最终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看看你这位一直自诩沈渊心上人的大姐姐会被沈渊如何对待,看看你的孩子在沈渊眼中配不配成为沈家人……直到看见你和沈渊最终的悲惨!用你们的一切为我的又禹陪葬! 李姝乔对李殊慈恨之入骨,可此时却之后依靠她才能活命,这种时刻被灼烧的矛盾形成巨大的痛苦让李姝乔觉得无法解脱。“你不杀我,有朝一日,我定要让你尝尝我今日的滋味!”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有活力的猎物才有趣!”李殊慈奸邪一笑,“缓解蛊痛的药丸就在这食盒之中,不要忘记了。要好好活着,要和沈渊好好在一起……”受死! 看着李殊慈离开的背影,李姝乔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日后,大理寺少卿蒋宽,京兆尹祁奂天,还有万事皆有他一份的儒王殿下,在上座一字排开。沈豪,沈渊,李煜在一侧坐着旁听,都阴沉着一张脸,不管李姝乔罪责如何,他们都丢了天大的脸面!赫连韬和李殊慈勉强算作零头分别站在蒋宽和李煜的身后,此时最轻松的就属他们了。 李姝宛从李府带来的陪嫁,两个大丫头暮春、暮叶,两个小丫头秋水、秋华,都战战兢兢的屏息站在一侧,李姝宛的生母许姨娘形容委顿,脸色蜡黄消瘦的被人提着跪坐在堂下,心神恍惚,甚至比犯人李姝乔还要憔悴不堪。 李殊慈看向垂头不语的李姝乔,仿佛是与她前几天所见到的完全不同的一个人,心如死灰,眼神空洞,直勾勾的看着地面,一言不发,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只提线木偶般,没有一丝活气。李殊慈与蒋宽身后的赫连韬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有很多刑罚,可以让人的外表毫无损伤,实际上却受到非人的折磨。看来沈渊对李姝乔还真不是一般的狠。 赫连韬与京兆尹身后站着的余府丞比较相熟,小声问道:“此案的真相已经揭晓了?李姝乔当时到底是如何在我眼皮子底下换人的?”李姝乔行刑时是他在场监斩,出了这种事,他也有一定的责任,然而此事太过诡异,牵连的人太多,说起来一大堆的人都有责任,所以这些人很识趣的避过了赫连韬这一失误,连煦文帝都没提,谁也不想没事找事。 余府丞给了赫连韬一个莫要引火烧身的眼神,说道:“多亏了沈翰林才能这么快让事情真相大白,沈翰林也是个可怜人那!” 赫连韬对余府丞这句不痛不痒的话不置可否,京兆尹一拍惊堂木,场面顿时极静。众人都将视线投向堂下的李姝乔身上,祁奂天道:“堂下李姝乔!你犯下种种恶行,罪大恶极,证据确凿。你可认罪!” 李姝乔脸色灰败,依旧没有任何神情,两片干瘪的嘴唇翕动的两下,吐出两个字:“认罪……” “还不将你逃脱经过一一道来。” 然而李姝乔依旧是那两个字:认罪! 祁奂天和蒋宽都看向儒王,儒王沉吟片刻,问瘫软在地的许姨娘:“许氏,你旁边的人,可是你的女儿李姝宛?” 许氏听到有人叫她,瑟缩了一下,反应过来马上摇头说道:“不是……她不是我的女儿……”泪水噼噼啪啪的从本已红肿的眼圈中滚落,“大人……求大人告诉我,我的女儿在哪里!我的女儿……” 祁奂天又是一声惊堂木,“妇人休要多说,问一句,说一句!” 许是顿时将哭丧的声音都憋了回去,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又缩成一团。 儒王又问:“李姝宛与李姝乔相貌是否相似?” 沈渊不动声色的看向李殊慈,平静的面容上,两团目光却泛起得意。李殊慈眼神掠过他的目光,嘴角微不可查的动了动。下面,许氏根本不敢再抬头,结结巴巴的说道:“相,相似……宛儿从小就与她大姐长得像……” “这么说,沈翰林确实是错认了人,将李姝乔当做了李姝宛?” 沈渊上前一步,躬身说道:“下官在成亲当晚,确实觉得内子有些异常,但下官只以为内子有些害羞紧张,所以才与平日有所不同,因此并没有生出怀疑。”这确实情有可原,少女与妇人的心态自然是有所不同的,在成亲之后行止有些变化也属正常,何况男女在成亲之前见面又不多,并不如何熟悉对方的习惯等等,这就解释了深渊为什么没有发现自己身边的李姝宛已经被掉包了! 京兆尹见儒王不再问,看向李姝乔,喝道:“李姝乔!你是如何从刑场逃脱的!” 李姝乔神情木然,似乎急于结束这一切,终于抬起眼睛看向堂上众人,痛快的说道:“罪女……当时身在牢狱,身染恶疾,曾被抬出铁牢救治,假作神志不清,趁狱卒不备将他打晕。偷了钥匙,划伤了另外一个将死的女囚犯的脸和头发扔到我所在的牢狱中,穿上狱卒的衣服逃了出去……” “那你又为何要冒充李姝宛?” “罪女无处可去,需要一个能站在阳光下的身份,便想起家中四妹与我相貌相像,所以动了心思,在四妹妹上花轿之前潜在她身边,与她互换了身份。” “李姝宛此时人在何处?” “她已经死了,被我划伤脸颊之后埋了……” 李殊慈听着她说谎,心里明白沈渊定然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儒王点点头,“那么真正的李姝宛现在可曾找到?” 沈渊面色发白,万分心痛说道:“已经找到了……宛儿她……”话没有说下去,众人已经心领神会,祁奂天等人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早在一切澄明之前便猜到了答案,听到这样的结果并没有什么怀疑,他们也根本就不相信一个女子除了用心狠毒一些,还能做出什么惊天大案来,因此祁奂天见事情基本已经可以确认,便对李姝乔说道:“既然你已经认罪,便签字画押吧!” 李姝乔捏起笔,从供词中缓缓抬起头,将众人的神色看了一遍,最终落向沈渊,那眼神中彻骨的寒意堪比三九寒冬。就在此时,沈渊突然一阵扭曲,身体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净,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流下,在一个巨颤之后,轰然倒地,昏迷不起。 第180章 换脸(二) 如今堂上站的这群人中,除了官场上的老狐狸就是心思狡诈之辈,唯一最胆小怕事的就是余府丞,沈渊方才痛苦狰狞的一幕太过骇人,他离得又近,当下脚步一软就朝晕倒的沈渊扑了过去,沈渊整张青紫的脸皮与他近在咫尺,余府丞惊恐的啊啊大叫了两声,捂着心口几乎要厥过去,这时沈豪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朝孙子奔了过去。 “叫太医!快叫太医!”沈豪大惊失色,什么也顾不得了,儒王看了一眼静静站在李煜身后毫无表情的李殊慈一眼,说道:“先将犯人带下去。” 李姝乔眼中满满都是快意,看着沈渊,突然发出一声诡异的嗤笑,可惜在此时吵闹的情势下,无人听见。 沈渊被暂置在后堂之中,太医赶到的时候,沈渊的面上的青紫竟然已经奇异的退了下去,太医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是什么毛病,只好作罢。沈豪怔怔的问:“渊儿,你可觉得身体有何不适之处?” 沈渊脸色阴沉,缓缓摇了摇头,方才的疼痛他仍然记忆犹新,那是一种从骨子里发出的,无比钻心的疼痛,仿佛魂魄在那一刻都将被抽离,他觉得自己的理智在那种疼痛下瞬间崩溃,几乎想要自我了结!然而那般剧烈狂暴的痛感似乎只是错觉,此时竟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没有异样,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祖孙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沈渊身边的所有一切,饭食衣物甚至出行的马车接触的马匹等,皆是万般小心,容不得半点差错,绝不可能出现问题!难道真的是得了什么怪病?沈豪沉吟片刻,道:“咱们先回府再说。” 沈渊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也只好先回去再从长计议。 沈渊一路上逼自己去回想方才‘病发’的一瞬间,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就如同这种疼痛是上天的惩罚,毫无预兆的降临在他头上,他恨不得再来一次好好感受一番那种噩梦般的疼痛,找到原因在何处。然而就在他踏入府门的那一刻,上天似乎听见了他的祈求,突然爆发的痛楚几乎将他的灵魂撕裂抽干! 沈府的下人看到沈渊突然青紫痉挛的一张脸,如同恶鬼上身般,吓得连环带爬后退四散,一阵尖叫鬼哭狼嚎。沈豪呆呆的看着满地哀嚎打滚的沈渊,手足无措,根本无法做出反应!这一次竟然比之前更加骇人!林夫人听说前院的动静,赶来看到此时的情景也吓了一跳,即便她对沈家的这些人痛恶到底,可她现在到底还是沈家的人,此时也不得不做出反应,当下冷厉的喝道:“都跑什么!还不把少爷抬回去!” 下人们得到命令,不得不试探上前,将疯子一般的沈渊捆了起来,林夫人脸色也不好看,对这沈豪若有似无的屈了屈膝:“父亲,这是怎么一回事?”自从上次同惠妃在宫中会面之后,林氏一直在寻找机会脱出沈家,然而紧紧凭一纸多年前的婚书,还不足以让她撼动沈家。 沈豪脸色白里透着青,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个不停,若是沈渊出了问题,一切就都完了!“事情太过突然,现下还无法判断……” 一下午的时间过去,沈渊几乎每隔半个时辰就要发作一次,似乎一次比一次剧烈。这种疼痛几乎要把人给活活折磨疯了!就在沈渊再一次从昏厥中醒来时,一记梭刀被钉在窗外廊柱之上,上面只有一个人的名字:李姝乔! 夕阳虽已落入云层之中,天气扔不减一分闷热,天空中大片的云团抱在一起,就是挤不出一丝雨来,沈渊穿过市井街道纵马飞奔大理寺,时有小贩被飞驰的马匹撞翻在地,两个护卫在后面急追,他等不了了!他现在就要去问问那个贱人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方方正正的牢笼被猛地撞破一个缺口,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李姝乔抬眼看着如同疯狗一样的沈渊站在门口,却没有半点害怕,诡异的嗤笑声从她的口中发出,“渊哥哥,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去死的。” 沈渊回手一把将铁门关死,仅剩下矮桌上的油灯在两人一笑一怒的脸庞勾勒出道道暗影。他上前一把提起李姝乔,几乎要捏断她的手臂:“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李姝乔似乎并不觉得这有多痛,笑说:“渊哥哥,你这般急躁,很快就会一败涂地。还是不知道真相的好,痛快的去死,还能舒坦些。” 沈渊青筋暴起,双眼几乎要突出眼眶,话从牙缝中挤出:“你说什么!” “我说你就是个傻子!到现在了还不明白自己被一个女人耍的团团转。”李姝乔满面和颜悦色,说出的话语却满是嘲讽:“被人牵着鼻子走,若还不能醒悟,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沈渊骨节发白的手缓缓收回力气,面上的狰狞逐渐消失,“你都知道些什么?”他现在才反应过来,李姝乔今日在堂上的木然绝望全是装的,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在等一个绝地翻身的机会! 李姝乔从桎梏中脱出,笑吟吟的看着他:“这种疼痛滋味不好受吧。渊哥哥先听我讲个故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李姝乔止住沈渊的问话,饶有兴趣的欣赏着沈渊面色的变幻,说道:“阿弥陀经里面,有一则古老的传说。天雪山中,有一种鸟名叫共命鸟。同命双生,两个头长在同一个身体上,一个头叫迦喽茶,一个头叫忧波迦喽茶。两只鸟虽然共用一个身体,却有自己的头脑和思想,迦喽茶代表正面,每天都过的很开心。忧波迦喽茶代表负面,每天都过的很不开心。” 沈渊莫名其妙的看着李姝乔,强忍着没有断她,李姝乔继续说道:“有一天正当忧波迦喽茶睡着的时候,从摩头迦树上掉下来一朵花,正落在迦喽茶面前,它想如果它吃了这朵香花,忧波迦喽茶也同样受益,因此没有叫醒忧波迦喽茶就自己吃了。忧波迦喽茶醒来,觉得肚子很饱口中生香,迦喽茶告诉它吃花的事。忧波迦喽茶听了,对迦喽茶没有叫它一起吃花引起怀恨。所以有一天,忧波迦喽茶看见了毒花,等迦喽茶睡着时吃下去很多,迦喽茶醒来,觉得满身难过,忧波加喽茶告诉他已经吃了毒花,愿和他同归于尽。” 沈渊惊疑不定的看着李姝乔,直觉她讲这个故事一定和自己的身体的异样有关,却又想不出什么头绪,只好紧紧的盯着李姝乔,等她继续往下说。 李姝乔‘咯咯’笑了两声:“渊哥哥觉得这两只鸟儿如何,如果是你,你愿意做迦喽茶,还是忧波迦喽茶?”她此时身上穿着囚衣,也没有头发,头皮的上头虽然已经不再流血,却凹凸不平满是疤痕,每次她笑起来的时候,那些疤痕便被扯动。“据说远古时候,有能人异士将共命鸟杀死炼丹,得到两颗丹药,一颗迦喽茶丹,一颗忧波迦喽茶丹。分别给两个人服下,从此这两个人便可以同生共命,永不分离。” 沈渊听得头皮发麻,他惊恐的看着李姝乔头上被扯动的伤疤,“不可能,你绝对没有机会给我吃下此丹!” 李姝乔忽然大笑起来,笑的难以抑制,笑的眼泪横流:“渊哥哥,难得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丹药溶于我的处子之血中,你一碰,便不得了了!” 沈渊只觉得自己的寒毛根根直立,“原来如此……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李殊慈毫不避讳的告知我是她送你来的,而你当晚却骗我是沈氏安排的,就是为了骗我与你行房?” 李姝乔自嘲一笑:“我不过是想确保万无一失罢了。” 沈渊双眼危险的眯在一起,“同命双生?你的意思是,如果你失去性命,我的性命也会不保?” “渊哥哥总算想明白了,你今日已经开始发作,说明在你的体内,已经生成了同我一样的灵犀骨,若是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如今我们便想那共命鸟一般,两头一体,一荣俱荣,一死皆死。”李姝乔笑看沈渊:“这种疼痛当然是有办法解决的,只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李姝乔并没有告诉沈渊,这种疼痛是有解药的,一颗解药可以缓解半月的时间,而一次行房也可以缓解半月的时间,她当然不会傻到告诉沈渊真相。 沈渊的脚如同钉在了地面上一般,似乎反应不得,无法接受,这种受人控制被人随意摆弄的感觉,让他觉得比死了还难受。 “渊哥哥,如果你想痛快的去死,乔儿也陪着你。”李姝乔的声音娇软起来,如同撒娇一般,听到沈渊的耳中却只想将她狠狠踩死,“渊哥哥,如果你还想活着,我想你得先让我恢复沈少夫人的身份,不然,乔儿可不依呢!” 他听明白了李姝乔的话,这是警告,也是威胁。可他刚刚填补了一切可疑之处,将李姝乔的罪证一一呈上,绝无破绽。如今却要全部打翻反口?那些御史的嘴可不是好对付的!这对沈家来说,绝对又是异常巨大的风波……骨缝里突然传来一阵悸痛,他知道又是一泼疼痛即将袭来,沈渊青筋暴起,一把扯住李姝乔,将她按到在地。 第181章 换脸(三)【中秋快乐~么么哒】 八月十五中秋节的前三天,各家各户亲朋好友便开始送节礼,陶志远陪着李姝然亲自回李府送节礼,如今李府中,李殊颜年纪还小,能陪李姝然说话的姐妹不过是李殊慈与李姝玉。李殊慈惊喜的看着李姝然已经显怀的肚子,连声恭喜。说起来,她还是李家这一辈姐妹中第一个怀有身孕的,李姝玉也跑前跑后好奇的看着李姝然,笑嘻嘻问道:“二姐姐,肚子里揣着个娃娃是什么感觉?” 李姝然嫁人之后,少了几分漠然多了几分柔和,如今有了身孕,调理之下,面色更加红润有气色,“先时吐的厉害,十分疲惫,婆婆心疼我,什么也不让我做,一天有大半的时候都在睡着,现在三个月有余,才渐渐好了,胎气坐稳了,总算能活动活动。我现在就盼着他早日出生,看着他从一棵嫩芽一点点长成参天大树,想想就觉得很开心。” 李殊慈笑盈盈的看着李姝然,知道她过的不错,听着她和李姝玉说起在婆家的日子,说起对孩子的期盼,她忽然又想起又禹来。那时,她已经与父亲闹翻,受林氏冷落,沈渊对她也不过是表面上做做样子,只有小小的又禹陪着她,将她当做唯一的依靠,软软的依偎在她的怀中,看着她时,眼睛总是亮亮的。 又禹喜欢吃桂花糕,那时候他只有四岁,吃东西还喜欢让她喂,她便将桂花糕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直接放到他的小嘴里。沈渊有一次看见了,十分恼怒,对她说:“又禹这么大了,你还这样宠溺他,将来能有什么出息!”李姝乔也在一旁附和:“是啊妹妹,慈母多败儿。” 她当时气的抱起又禹就走,听见李姝乔在后面全沈渊不要生气云云。又禹在她怀里看见她掉下的眼泪,又是懵懂又是心疼的用小手帮她把眼泪擦掉,说道:“阿娘乖,阿娘不哭,以后又禹喂娘吃糕,不喂爹爹吃。” 她的眼眶突然热烈的灼烧起来,那是她那一生中唯一的安慰和暖意,又禹小小的面容在她眼前还无比清晰,就连他当时眼中的、委屈与心疼的神色还历历在目。因为想起这一件微末小事,牵动起她记忆中埋藏最深的疼痛,在心中翻搅不休。她低下头,狠狠的咬住自己的嘴唇,拼命吞下自己的眼泪,她可以报仇,可以用那些人的血来祭奠她的悲愤和仇恨。 可是,再也不会有又禹。 几个日头眨眼便过,八月十五,小重楼湖心的一处雅阁这种,六皇子金曜一身银纹长衫,赫连韬则是一身绛紫,华美的锦绣银纹外面照着一层轻薄单纱,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样式,六皇子和赫连韬这种乌衣子弟穿在身上更是让众多小娘子移不开眼去。两人吹着湖上掠过来的清凉微风,有一口每一口的品着茶盏中上好的香茶。 “今日中秋,你不在宫里呆着,却在这与我吹凉风?”赫连韬也不看六皇子,口气随意的问道。 “湖中这处小院,精致最好……”金曜一脸忧愁,自从端敏出事之后,他便再也回不到以前那种轻松惬意了,不,应该说,他再也装不下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端敏身上看到了自己将来的命运。“在那里面呆着,我已经快要窒息了。无论将来谁能当得大位,能给个痛快就好,一刀杀了痛快淋漓,这般钝刀子割肉,着实……”他说不下去了,心口被无数团棉花塞的满满登登。 赫连韬立即从椅子上直起身子,愣愣的看着金曜半晌没说出话来,最终只是说了一句:“圣心难测,能测也不敢测,猜出来兴许就是大祸临头的事。” “哈……哈哈哈……”金曜忽然自嘲般的笑了起来,“这辉煌锦绣的大安宫中,人人都被一条无形的锁链禁锢着,无法逃离,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赫连韬眸色一深,放下手中的杯盏,走到金曜身边,看着夜空中的晚星,说道:“既是如此,为何不试一试呢?”他的语气轻微飘忽,仿佛是在对某一颗星辰诉说,然而却有无比郑重。 金曜双手一颤,嘴唇几乎有些发抖,他缓缓的转过头,看着赫连韬,脑中猛地想起那天他说的话,‘我定会帮你!’他的心脏紧紧揪在一起,就在那一刻突然无法呼吸,呆立在那。 赫连韬忽然来了精神,说道:“边塞已经平静了十年,我看未必会一直平静下去,北野和西氓野心勃勃,不过是暂时的蛰伏,大夏去年弄出了什么宝珠那档子事,恐怕也别有用意,朝中暗潮不断,我看,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出去领兵打仗,一来躲开头一波风头,二来好好打几仗,多立几件军功!” 金曜整个人彻底滞在半空,如同泥胎石雕一般,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嗡嗡作响,他惊怔了半晌才平静下来:“不说太子,就是五哥,我也……”他从来就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他从小到大和君上说过的话都是有数的。 “太子如今势若,几乎已经失了沈家这条臂膀,五皇子虽然有惠妃娘娘把持着,可惠妃娘娘跟着君上这么多年头,都没能登上皇后的位子,我看君上心里的打算未必在这两人身上。要我说除了这两个人,我觉得还不如儒王的胜算大一些,可偏偏儒王身上流着前朝的血脉。”赫连韬见金曜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不由认真严肃的劝说道。他支持金曜,自然也有为了赫连一族着想的因素。无论是谁登得大位,都没有六皇子对赫连家更稳妥。“反正都是……” 反正都是死。 金曜的脸一点点沉下,又一点点恢复平静,双手背到身后,头微微扬起,目光看向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辰,“既然如此,不如就拼个你死我活。” 这样热闹的节日,俞宝婵和方瑾约好了李殊慈,还有新交的祁嫣胡毓蓉,在加上边上护花的李屹,俞世安等人,外边再围着一圈婆子,简直站了半幅街面。满街的花灯下各个坠着灯谜,李屹和俞世安坠在几朵花后边,看着她们指指点点。方瑾一面拽紧俞宝婵,一面拽紧李殊慈,说道:“咱们这么多人,还是挑人少的地方走,这样挤着可得走到什么时候。” “这大过节的,就是要挤着才有意思,怎么能躲着热闹走!就是要哪里热闹往哪里去呢!”俞宝婵连忙摇头,还一个劲的问李殊慈,“阿慈,你说呢!”李殊慈也很久没这样热闹过,一边点头,一边笑眯眯的看着祁嫣和胡毓蓉挽着胳膊一路猜着两边花灯下面悬挂的各式灯谜,李屹和俞世安一边看着周围一遍也不时猜猜灯谜,一行人倒也不觉得拥挤。 华灯的暖光温柔的笼罩着整个上京,俞宝婵欢实了一会终于讲精力收回了一些,瞄了瞄自己的二哥俞世安和方瑾,笑嘻嘻的松开方瑾的手,说道:“我跟阿慈有话要说,二哥,你看好了我瑾姐姐!” 俞世安和方瑾的脸同时一红,两人的亲事已经定了,门当户对,两家人都非常满意,十分顺利,互相看了一眼,也有想要到一边说句话的意思,便脱离了队伍,到不远处的水边说话,几个人正好在停在一处唱花戏的戏棚前,边上还有一些零碎吃食,几个人一边驻足观看,一边捧这各色小吃吃的尽兴,一年中,这样自由自在的时候可没几天。 胡毓蓉和祁嫣年纪小,忽然看到不远的地方有杂耍,就带着丫头婆子去看。如此一来,盯梢的人就剩下李屹一个,他紧张的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生怕丢掉一两个人,好在周围还有各家的长随和小厮。 在一片人潮汹涌中,李殊慈忽然听见清冷中带着淡淡欢喜的一句:“阿慈,我在这。” 李殊慈猛然转头,乌压压的人群之外,一树桂子抖动着细小雪白的花瓣,儒王一身水色纱罩长衫负手站在树下,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李殊慈正要跟李屹说王爷在那边,却觉得背后忽然猛地一阵拥挤,俞宝婵踉跄了几步几乎倒在地上,李殊慈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两人还没站稳,有是一阵前挤后拥,别说丫头小厮,就是李屹一时间也被挤得脱不开身。 混乱中,有人一把拉住李殊慈的手臂,将她拉倒身侧。李殊慈抬头望过去,正好看见金晟俯视她的面容。李屹见儒王护着李殊慈,放心了不少,一边护着俞宝婵,一边对不远出的小厮说道:“这边有我和儒王,你们去那边护着祁姑娘和胡姑娘。” 话音还未落,水边传来‘扑通’一声,然后便是一声尖叫。李殊慈耳朵灵,愣怔了一下,反应过来那是方瑾的喊叫声,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方瑾呢?快过去找方瑾!” 金晟一愣,转头朝李殊慈目光的方向看去,俞世安从水中扑腾一个来回冒出头来,一个黑衣人腋下夹着一个少女打扮的人,飞一般的掠过人群消失不见。李殊慈显然也看到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直冲的她头皮发麻:“追!快追!” 第182章 一舞杀人剑 李殊慈呆怔怔的坐在廊下,微微仰着头,看着院子靠着墙壁生长的桂花树两三棵,还有树下的石桌石凳。月光下,桂子飘香,浓郁绵长,像极了人世间的繁华热闹。可世间繁华千万种,最后都是落得一片孤零。青鸽和木云担忧的站在她身后,不知道她要发呆到什么时候,从找到方瑾的那一刻起,李殊慈一句话都没说过,仿佛是方瑾死去的时候,也带走了她的魂魄。 李殊慈的眼睛睁的有些酸,仿佛是那些细白的花瓣在月光中太过模糊,一行眼泪从面颊上流下,一直滑入脖颈里,冰凉一片。她不敢去送方瑾,她甚至不敢在她的棺木前上一炷香。方瑾是因为她死的,在她看到方瑾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的时候她就知道了,方瑾的脸皮被活生生的割去了!她瞪着大大的眼睛死不瞑目!她已经订了亲,很快就要和相爱的人生活在一起,然后生几个孩子,幸福一生……可这一切都毁了。 青鸽终于忍不住,轻轻的唤了一声:“姑娘……” 儒王来了又走了,她连眼神都没动一下,李殊慈就那样睁大眼睛呆呆的看着,茫然不知看着何处,忽然她对青鸽木云说:“伯仁因我而死……然而我,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她甚至能猜到方瑾的脸会出现在谁的身上……她怎么能想不到呢?沈渊那种人怎么会任由他人摆布呢! 青鸽和木云对视一眼,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安慰她。正在两人挣扎着绞尽脑汁想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桂花树下。两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以为是儒王爷又回来了,可一抬头,却原来是赫连韬。李殊慈看着他,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赫连韬也看了一眼李殊慈,面无表情的朝她点了点头。 接着,赫连韬的手上多了一道寒光。 如墨的夜空中,薄淡的月光下,赫连韬一袭黑衣立在桂花雨中,手执长剑。 他的身影同那道寒光合到一起,又同这些飘落的白色花瓣卷到一起,他的身影在暗月下飘忽,长剑不时的发出悦耳的金鸣之声,将眼前朦胧不散的雾霭震的四分五裂。 赫连韬从来都如同没心没肺无牵无挂般的活着,可其实他的内心之中满是孤独和压抑。他常常在暗夜中用这种方式来发泄,然而今日,他第一次为了别人在月下舞起了杀人剑。 李殊慈平静的看着赫连韬穿行在雪桂暗月之下,忽然觉得这个人是懂她的。懂她的脆弱,懂她的悲伤和无能为力。“多谢你。” 赫连韬缓缓收住剑势,身上落了许多花瓣,他轻轻拂散,淡淡的说道:“不用。” 李殊慈一步步挪回书案前,瞪眼看着纸上的几个名字,突然长出了一口气。“秦妙人的叔父一定有问题!” 青鸽和木云对视一眼,都看向门口不知要不要进来的赫连韬。青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赫连韬才有点拘束的探头看了一眼李殊慈,十分不自然走进来做到李殊慈的对面,似乎是为了掩饰,赫连韬忙摆出茫然的神色,问:“那个……秦妙人的叔父?” “没错……”李殊慈眯起眼睛,“我对秦正先本人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很多,所以特意翻找了不少当年的邸抄小报,秦正先贫寒出身,毫无背景亦无名师,在我爹之前,亦是陛下钦点的文魁之首,极善谋略且深谋远虑。我还听我娘说过,爹常常将秦大人的英明才华挂在嘴边,所以这次我爹毫不犹豫的将秦妙人带回了上京。” “可是……秦正先虽然惊采绝艳,却并未受到多少重用,为臣为官也一直不温不火……”赫连韬不知道她为什么又从秦妙人的叔父拐到秦正先,问:“这和秦妙人的叔父有什么关系?” “秦正先在朝为官近二十年,辗转京地五都各州各郡,无处不留名,当真是不受重用吗?这样的官途世子不觉得奇怪吗?而且秦正先为官多年,以他的本事和为人却几乎脱离上京中心所有的势力包围,世子觉得他走的路像什么?” “不可能!”赫连韬简直觉得惊悚,“如果君上有意将他培养成一代孤臣,护佑我朝朝纲,为下一代君王铺路,那么最后他为什么会被抄杀满门?” “不可能吗?如果不可能世子为什么会联想到这一点呢?”李殊慈看着赫连韬的目光几乎有些咄咄逼人,“这样一个人中龙凤,最终却因为一个成国公而坏了事,难道他英明二十年,突然就脑子进水了?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赫连韬讷讷不能言,只是直直的看着李殊慈。李殊慈的脑子却越转越快,“我觉得秦妙人的那个叔父肯定知道些什么,或者,他就是秦正先!” 赫连韬的脑子几乎打结,这似乎又是另外一个迷局,“如果这件事另有内情,那么秦妙人到你父亲身边到底有何图谋?” 李殊慈缓缓摇头,她也想不通,“难道秦妙人察觉了秦正先的死有异,所以想要报仇?” “秦妙人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赫连韬说到一半又闭上了嘴,因为她想起李殊慈这个心眼多的离谱的姑娘家也不过才十五岁。“当年出事的时候,秦妙人大约十一二岁,难道她真的知道什么?” “青鸽,你去将梅白叫过来。”李殊慈站起走来回走了两圈,又神思不属的坐下,“一个女孩子,处心积虑的来找一个男人,无非只有两个理由,第一,依靠这个男人达到自己的目的。第二,找这个男人报仇。可这两个理由如今却有些说不通,按照我爹的说法,他与秦正先的交情不浅,报仇?应该不会。可如果秦妙人是因为第一个理由,为什么要以这种手段,冒着被李府唾弃的危险,非要进府做一个不得自由的姨娘呢?这对她能有什么好处?绝对是弊大于利。” “也许是因为女子思想偏狭,以为以身相许便能让你爹帮她呢?” 李殊慈摇摇头,“秦妙人心机颇深,不是那种见识短的无知女子,相反,她十分有主见,知道自己要什么,该怎么做。她到底为什么要找上我爹,难道她是另一股势力的人,要拖我爹下水吗?”沈渊说秦妙人是他动的手脚,可李殊慈怎么看都觉得秦妙人不过是顺水推舟…… 梅白从外面进来,福身道:“姑娘,世子。”赫连韬有些惊讶,梅白是从他府上出去的,现在内心竟已经自然而然将李殊慈排在了第一位。赫连韬点点头,看着李殊慈,不知道她找梅白来有什么要问。 “梅白,你在醴都府的几天,有没有打听秦妙人叔父的事情?” 梅白愣了一下,道:“有,就是秦妙人她那个……的时候,我便暗中去打听过了,秦妙人的叔父没有成过亲,秦家败落之后,只有这么一个侄女在身边,两人相依为命。实际上是秦妙人在药堂做工,辛苦赚来的银子都给她叔父败了,吃喝嫖赌,街坊邻居都知道,这个人整日里骂秦妙人是赔钱货,还常常吵着嚷着要将她卖了。” 赫连韬看着李殊慈说道:“这样的人,会是秦正先嘛?” 李殊慈一笑:“他吃喝嫖赌,用光侄女挣来的银子,却没有对她非打即骂,扬言要将她卖掉,可她至今仍然活的好好的。不仅没有半丝怯懦的个性,相反做事果断。不是吗?这更说明了这对叔侄的关系并不是表面上这般恶劣,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掩饰!” 屋子安静异常,似乎闻到了阴谋的味道。赫连韬坐直身子,睁大眼睛:“难,难道……” 李殊慈静静坐着,说道:“我不想知道他们有什么秘密,只是秦妙人既然找上门来,这件事恐怕不能轻易解决,当下,还是要先知道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还有秦妙人叔父到底是谁……” 赫连韬只觉得自己的头上直冒冷汗:“我,我想起一件事情……秦正先家中被抄,也不过就是四五年前,我还记得,似乎儒王爷经过手……他当时在秦正先家里看见一只十分古老的香炉,说是与太后那的很像,君上听他这么说,就让他将那只香炉拿给了太后娘娘。”他看着李殊慈的脸色,说:“不然你去问问他……” “秦正先的案子,王爷也有参与么?”李殊慈诧异。 “是啊!当时儒王爷十五六岁,早就开始帮着君上处理政事了。不然也不会那么早就被封了王爷啊。”赫连韬酸溜溜的,说:“君上对儒王爷十分信任,我还记得又一次儒王爷与六皇子因为一件事情起了冲突,君上听了儒王爷的叙述便直接处罚了六皇子,连问都没问!” 李殊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儒王爷那样的人,也会与别人起冲突吗?” “只有那么一次而已。但就是因为仅仅只有那么一次,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我们年纪都还很小,儒王爷也才十岁出头,我与六皇子在湖边说话,儒王爷忽然跑过来,一把将六皇子推到在地,大喊:你根本不配拥有她那样的母亲!六皇子当场便哭了起来,君上当时就在附近,听见哭声循声而来。” “你根本不配拥有她那样的母亲?”李殊慈莫名其妙,这话里明显有着强烈的嫉妒和愤恨,可六皇子的生母不过是德妃的宫女,儒王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是从何说起啊……” 第183章 有病得治 “不知道……当时年纪还小,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小事吧。”赫连韬摇头:“时间不早,我也该走了。我会尽快查明秦妙人的叔父……” 李殊慈听他说‘当时年纪还小’忽然觉得有点好笑,然后又惊觉,他现在也不过是与他大哥一般大小的少年人而已。他身上背负的,似乎不比她少。李殊慈一直一来都把他当成自己这般重活两世心理承受极强的人了,突然就生出些许歉疚:“你若不便,让王爷去查也可……” “不用!”李殊慈还没说完,就被赫连韬打断,他说了这一句,眨了眨眼:“额……那个,我是说,我也想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还是我去查吧,王爷已经很忙了……”这副局促的傻样,就如同没见过世面的邻家二小子一般。 木云在李殊慈面前自在惯了,见赫连韬如此,扑哧一声没忍住,把赫连韬笑了个大红脸。李殊慈笑瞪她一眼,赫连韬一甩袖子,轻哼一声摆出气势,大模大样的出门去了。 主仆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笑成了一团。赫连韬躲在院外的墙根底下,听见屋里的一阵笑声,万般悔恨的跺了跺脚,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 李殊慈缓缓收起笑:“秦妙人的身子怎么样了?” 梅白本来就是来给李殊慈汇报今日事的,当下细细的将井如巷各处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挑重点讲给李殊慈听。雷嬷嬷和梅白各司其职,梅白专门看着整个井如巷的日常琐事,雷嬷嬷就专门伺候秦妙人的生活起居,几乎片刻不离,煎药喂药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梅白抿着嘴笑:“自从张了榜,现今每日都有至少七八个个大夫上门给秦妙人瞧病,那个你比着我,我比着你的架势,恨不得没病也非要给瞧出病来。秦妙人连连对雷嬷嬷说,她已经好多了,不必这样紧张。雷嬷嬷说:那可不行,三爷吩咐了,务必要把秦姑娘这寒症给只好喽,秦姑娘你也会治病,可知道这女人家要是有了寒症,将来家人生孩子就得受影响,一个女人家要是没孩子。那可比没命了还难受,姑娘就先忍一忍,等这病治好了就不必再受这个麻烦了!” 梅白把雷嬷嬷的神韵学的惟妙惟肖,李殊慈也忍不住笑起来,“我就说,把秦妙人交给雷嬷嬷这块老姜准没错。” “……还有呢。”梅白看她们几个笑完了,又说:“秦妙人现在除了出恭一天十二个时辰躺着,雷嬷嬷说什么都不让她下地,整日好吃好喝的调理着,一碗一碗的药喝下去,这么个伺候法,我看,用不上多久,秦妙人就真要躺出一身病了。” 木云嘿嘿笑了两声,“看来这只大幺蛾子要生生被折磨成小幺蛾子了,还是个病的。” “我看秦妙人是个明白的,肯定已经猜出来咱们是什么用意。”李殊慈终于从方瑾的死中暂时将自己拔了出来,伤心没用,愧疚也没用,她得打起精神来。“相信不多久,她就会提出要见我。” “那姑娘见还是不见?” “自然要见,咱们还得从她身上一点点扒出有用的消息来。我得弄清楚,她到底想在我爹这里得到什么?或者是她那个‘叔父’到底有什么企图。不过,她若是提出来,便先拖一拖,等她实在坐不住的时候再见面。”李殊慈的手指轻轻拨着花瓶里插着的新鲜花枝,说:“宫里宫外,不知暗处站着多少人,谁是谁的人,咱们一时半会也弄不清楚,出了咱们这门,除了咱们这几个人,千万一个字都透漏不得!” 一晃眼,已经进入九月。整个上京突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之中。贴着李姝乔脸皮的死囚头颅飞起的那一刹那,林氏的等待落空,惠妃的计策亦是落空,似乎所有的势力都在酝酿新一轮较量。 李殊慈想用李姝乔这件事作为引线,同时牵出沈文瀚停妻再娶,利用太子对沈家的芥蒂,挑起各方虎视眈眈的人对沈族发难,然而沈渊用最残忍的手段化解了这次危局,虽然隐患还在,却避过了此次足使沈族受到巨大震动的契机。 赫连韬欠着半个屁股坐在御书房等煦文帝批阅奏章,等高高的一摞折子全部批阅完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的酸麻的够呛了,心说还不如就让他在那站着呢! 朱大官亲自在门口守着,整个御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人,赫连韬觉得自己的后背几乎湿透了。然而没办法,他家老头子远在风暴滩回不来,皇家与赫连家的合理勾当只能由他来出面了。他站起身,轻声说道:“君上,浮世楼这条线已经捋清楚了。” “哦?”煦文帝抬起眼皮,“这消息也有那个丫头一份?” 赫连韬没想到煦文帝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这个,心下一个激灵,难道煦文帝觉得李殊慈知道的太多……要给她喀嚓了?“君上,李家小五也不得已才卷入这其中,都是为了保全家人性命……” “好了!朕也没说要把她如何!”煦文帝眼皮底下有几分戏谑的看着赫连韬。说道:“这个丫头我看比你有用,软硬皆施硬是把李家从沈家身上撕了下来。不过,既然已经入了局,想要出去,恐怕是不能了!” 赫连韬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儒王爷选了李殊慈做王妃是君上的意思?当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说:“到底是个女孩子,沈家几次三番害她母亲弟弟,图谋她的家族,她对沈家仇视憎恨也是理所应当。” 煦文帝没说话,赫连韬便继续刚才的话题:“浮世楼这条线勾出的一些官员,包括京畿要员,地方官员等,他们的家眷多少都与上京知名的芝兰绣坊有所关联,而芝兰绣坊与宫中各位娘娘也时有交际……沈豪就是通过这种手段搜罗在朝官员罪证,将他们握在手里。” 水至清则无鱼,人无完人,能登上太极殿的官与吏,谁的手上没几条人命,没点不可告人的秘密。赫连韬知道煦文帝心里明镜,说道:“这些东西,臣已经掌握了十之七八。” “嗯……”煦文帝沉沉的嗯了一声。 “君上的意思是……”赫连韬心里明白祝含英还在惠妃娘娘手里捏着,他相信煦文帝不可能不知道,大安宫中,有什么事情瞒过这位天下之主呢。 “顺者活,逆者死!” 赫连韬一个哆嗦,若是这些人不肯归顺将功补过,难不成都要杀光吗?他看了煦文帝一眼,将身子躬的更低,“臣,遵旨。” 李姝乔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天朗气清,已经飘起了小雪。她歪着头,脸上有些麻痒,她伸手轻轻揉了揉,还是觉得脑中一片浑浑噩噩,难以清明。 两个面生的丫头走过来,惊喜道:“瑾姨娘,您醒了?” 李姝乔愣住,瑾姨娘?是谁……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一张梨木雕花大床上只有她一个人。“你们是谁?” 一个眉目精巧的丫头笑道:“奴婢玲珑,是瑾姨娘的丫头呀!” 另一个脸蛋圆圆皮肤很白的丫头说:“奴婢珍珠,也是瑾姨娘的丫头。” 李姝乔坐起身,闭上眼睛回想。她,她在昏暗的牢狱中,被沈渊狠狠的按在地上,然后……她要么被送上断头台,要么回到沈府做她的少夫人,可是现在似乎不是任何一种结果。“这是哪里?” 珍珠端来一杯热水递到李姝乔手上,说:“这是沈府呀,瑾姨娘生了一场病,竟然什么都忘了吗?” “我……生病?” “是呀!少爷将瑾姨娘从外面带回府上的时候。瑾姨娘还病着,一直昏迷不醒。” 李姝乔心里打了个寒战,难道沈渊用了什么办法给自己换了身份?可是……沈府中还有谁不认得她呢?她猛然掀开被子,光着脚扑到妆台前。铜镜中,温婉可人的少女面色苍白木然,直直的盯着她,李姝乔猛然退后,尖叫起来。“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玲珑和珍珠对视一眼,赶紧上前搀扶,珍珠说道:“瑾姨娘,您别急,这病说不定哪天就会好的。” 李姝乔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半晌才找到呼吸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病?什么病?” 玲珑踌躇了一下,看李姝乔的脸色奇差,却也不敢隐瞒,说道:“少爷说瑾姨娘的脸以后似乎不能动了,不过少爷一直在找人给姨娘看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好了呢!” 李姝乔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两个丫头以为自己看到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才会如此,她再次坐到铜镜面前,少女的面庞依然苍白没有丝毫血色,除了眼神中露出的恐惧,整张脸毫无表情,她试着活动下巴,嘴唇一张一合,却丝毫感觉不到嘴唇的存在,她伸手在脸上摩挲着,仿佛触手而及的是一张贴在她脸上的面具,不能动,毫无感觉。 李姝乔的心中一片混乱,闭了闭眼睛,她再次朝铜镜中看去,定了定神,终于感到一丝眼熟,瑾姨娘?瑾姨娘…… 第184章 步步紧逼【第二更】 李姝乔终于想起了这张脸是谁!这是方瑾!这是方瑾的脸!怎么回事……她用双手捂住,然后又来回的摩挲这这张脸皮,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最近京中可有死了什么人?”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都觉得眼前的女人好像受了什么刺激!玲珑说道:“最近……最近的也是三个多月前了……长平侯府的方大姑娘突然暴病死了。” “还有呢!” “还有……”玲珑哭着脸看了一眼珍珠,珍珠比她的胆子还小,头低低的几乎要缩进脖子里,只好接着说:“还有咱们府上的少夫人被处斩了……” “李姝宛呢?” 两个丫头面色一变,显然误会了,玲珑道:“她……她不是……少夫人不是李姝宛,那个少夫人是假的,上京的人都知道了。那个少夫人是李姝乔假扮的,李姝乔已经被处死了……真正的李姝宛,听说……就埋在李府的后花园里,找到的时候,都已经腐烂了……” 李姝乔听的怔神,知道她们误以为自己问的是‘沈少夫人’,转念又惊异于她们说的李姝宛的死。怎么可能,李姝宛要死也是死在沈府,知道其中定然另有内情,当下她也不再说话,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看向铜镜,镜子里仿佛是另一个人在与她对视,冰冷木然的注视着她…… 方瑾的脸,沈渊杀了方瑾?李姝乔用手指轻轻刮着自己的长发……这样,也好。她想笑,可镜中的人,一动不动。 北野狂沙漫天不是笑话,眼看着已经入了冬,往年一到这个时候,常常有小股小股的军队或沙匪钻到边城里抢东西,百姓频受滋扰,今年能平静到这个时候算是稀奇的事。然而这样的平静总透着一种诡异,赫连霆远在风暴滩驻守,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信了。 这么多年不论是喜是忧,老头子的信一月一封信,从来没间断过,赫连韬在府中急的团团转,洪秀才也在一旁袖着手,盯着北边出神,心底也有些微微的发寒。甲三一身寒气的从门外闪身进来,气还没喘匀,抬手捧着一封信。 赫连韬和洪秀才都是松了一口气又提上一口气,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信。两人对视一眼,竟有点不敢接。最后还是洪秀才伸手拿过,去了火漆,几下展开,上上下下来回看了两遍,才把信递给赫连韬:“世子看看。” 赫连韬见洪秀才的脸色没有太大惊变,放下心,拿过信一看,不是老头子的信,是甲一写的。“我爹病了?”赫连韬跌坐在椅子里,有点愣神,赫连霆在他心中如山一般伫立在那,他从来没想过,没敢想过这山有一天会病,会倒。 “风暴滩风沙太盛,气候恶劣,老将军毕竟也已经上了年纪,早年间在北边西边连年征战,身上受的伤不计其数,年轻时还不显,人一老,精神头还在,身子骨却是撑不住了。”洪秀才一边想着为何这信是甲一代劳,一边想着今年北野的不寻常,话就说的慢,将赫连韬的担忧也抻的极长。“我真想去找我爹,亲眼看看!” 洪秀才摇摇头,忽然眼睛一亮,说道:“世子既然接到了老将军的消息,君上那边怕是也得了消息,北野如今不能不守,老将军病了,此时那边说不得还得再去一个人。世子前几日不是还说……” “洪叔的意思是……”赫连韬又来回踱了几圈。若是六皇子在这个时候出去,不痛不痒的,想来会很顺利,另外,有六皇子在,也不怕老头子出什么事他两眼一抹黑:“我这就进宫!” 此时,东宫之中,太子金徵颓然坐着,脑中纷乱一团,因为他发现,这些年来,他自以为经营的密不可破的脉络,在脱离的沈家之后,竟然一夜之间散尽了一般,他召他们前来,他们竟然一个也没来!就连曹丞相都没来!他是太子!他们怎么敢!这样明目张胆…… 刘侧妃小心翼翼的说道:“兴许姑丈是有事耽误了……” 太子看了一眼刘氏,想要开口训斥,刚瞪起眼就把到了嗓子眼的话又憋了回去,他得冷静,如今他身边没剩几个人了。兴许曹相是看准了什么苗头,暂时不该来。沈家!都是沈家狼子野心,这么多年居然利用他太子的身份网罗群臣!这是结党! 他已经忘了当初其是他自己要结党,却没想到沈家不过是明里依附于他,父皇不知道?父皇心思那样深,怎么会一点也看不出来?还是父皇根本就没打算管他?早就想把他给废了?“怎么办?难道就让寡人眼睁睁看着老五坐上那个位子?” 刘侧妃心惊胆战,手上的帕子几乎拿不住,“殿下,这话说不得……殿下毕竟是太子,是君上亲立的太子!” “说不得?都这个时候了,寡人如今当真成了寡人了……还有什么说不得!”太子越说越激愤:“太子又如何,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就什么都晚了!就算君上要保我,可老五不会这么轻易罢手,说不定在什么地方等着寡人呢!老五最会暗地里捅刀子!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刘侧妃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木了,手也抖的厉害,太子若是不能顺理成章的继位,那……“殿下,殿下您定要三思……” 太子此时已经火烧眉毛,没了沈家真真假假的照应和庇护,他此时就像没长出翅膀就提前脱了壳的蛹,脆弱的一塌糊涂。又没有办法逃离。他能怎么办?先下手为强?比别人先举刀子,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当年……当年父皇还不是一样?势力单薄,单靠着自己心狠手辣,几乎把兄弟几个杀尽了……他猛地转过身看刘侧妃,慢慢放松,声音缓和下来,说道:“没事,没事……你怎么吓成这样?寡人就是说说。你先回去,等曹相过来,咱们再从长计议。” 刘氏抖着告退,一路上停了又停,靠在丫头身上缓气儿。 瓴秋在暗处看了一个来回,悄声退走,回到太子妃的住处,太子妃已经六个多月的身孕,抱着肚子半靠着,面前摊开几个花样子。见她进来,随口说道:“这几个花样子都不错,看着怪灵巧的。” “主子……”瓴秋见太子妃面色不错,心情好了许多,说道:“方才奴婢看见刘侧妃从太子殿下的书房出来,浑身抖得的厉害,靠在丫鬟身上,步子都迈不开了,怕是出了什么事……” 梁氏手上一顿,又恢复了之前的淡然,道:“到底是小家子气,有那么几分小聪明就要攀那攀不着的高枝儿。这段日子太子一个人都没找来,已经坐不住了,他与沈家离了心,如今就剩下个太子的名头,半分依靠也没有。定然是要狗急跳墙了,他就是个傻子。” “主子小声……隔墙有耳!”瓴秋语气略带责怪,连忙仔细看了门窗,才重回到太子妃旁边,她知道太子妃已经彻底对太子失望,可太子到底是太子!“难道真的没希望吗?” “希望?”梁氏冷笑一声,一副事不关己。“若太子真是个聪明的,就不会让沈家给哄了这么多年,沈家拢了人,怡妃也生下了皇子。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是捧着自己家的人,还是跟着一个不信任自己的外人?” “咱们毕竟与太子是一体……” “太子何曾将咱们与他当做一体?不管他承位与否,都与咱们没什么相干。”梁氏看了一眼瓴秋,手上轻轻抚着自己的腹部,“我还有他,我只要他就够了。”若是可以,他宁愿太子不承这个大统,可太子若不承大统,不就是个死?那她们娘俩怎么才能保命? 门帘被掀起,上面百福锦绣晃悠两下,荀嬷嬷走上前来,手上提着个食盒,嗫嚅了两下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梁氏皱了皱眉,问:“嬷嬷,你在那站着干什么?手里提的什么东西?” 荀嬷嬷仿佛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将食盒一层一层的打开,放在一旁的方几上:“主子,老爷挑主子喜欢吃的送来了一些点心,还亲自送了过来。” 梁氏一下子直起身,从榻上下来走近来看,疑惑道:“我爹?他人呢?他怎么亲自来?” 荀嬷嬷话有点不利索,“方才太子爷叫了老爷进宫,老爷说这是夫人亲手做的点心,顺便就给带来了……只是……他……他方才在奴婢的耳边说了两个字……” 梁氏突然从脚底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 荀嬷嬷冷汗都下来了,说:“老爷说‘小心!’” 梁氏几乎被定住了一般。她的目光移到那些摊开的食盒上,挨个点心掰开来看。什么都没有……小心?他爹怎么会莫名其妙说这样的话。荀嬷嬷喉咙发紧,说:“主子,咱们屋子外面全是人,是太子的吩咐,守着不让咱们出去……只许进不许出……” 梁氏手上的糕饼啪嗒掉到地上,想起方才她与瓴秋说的话,太子现在就要动手?太子找她爹干什么?难道是让她爹去弑君不成! 第185章 太子失策(一) 偏阁之中,煦文帝眉头皱的死紧,朱大官站在御案边上,眼角扫着那封被捏了乱七八糟的密信,不由得苦笑。赫连老将军居然在这个时候病了,这不是捣乱么。刚把沈家的兵权分散不少,这一回,难不成又要功亏一篑?沈豪惯会钻空子!小内侍端着茶水就要上前,朱大官连忙挥挥手让他下去,这时候还敢上前,讨打么? 小内侍看到师父的动作连忙低头悄没声的退了下去,转了个身却又回来了,小声禀报道:“君上,六皇子求见。” 煦文帝恼怒的拧着眉头看了一眼,转念又平复下来,挥手道:“让他进来!” 金曜一进来,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忙躬身行礼:“父皇。” 煦文帝从御案里边转出来,走上前细细看了自己的儿子两眼,背着手又踱了回去,“老六这时候前来,是有什么事?”煦文帝把‘这时候’重重咬了一下,好像六皇子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要将他打残一般。 金曜一向害怕这位心思难测的父亲,冷汗一下就从头顶冒了出来,想到自己已经决定了的事,定了定神,说道:“父皇,如今多事之秋,儿臣感念父皇多年培育教导之恩,多年来从未替父皇,为崇南为社稷分忧,赫连将军一事,儿臣愿领命!” 这一番话说的直白又隐晦,外带斩钉截铁,朱大官听得直挑眉,待反应过来,连忙将自己的眉毛放下。赫连将军重病的事情自然也已经过了明路,朝堂之上不乏挺身请命之人,煦文帝目光深的不能再深,隐约吐露出一分复杂又收回的极快,快的谁也没有发现:“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金曜忍不住腿有些打颤,便直接跪倒煦文帝面前,磕了三个头,咬牙道:“儿臣知道战场上瞬息万变,刀枪无眼。但儿臣已经想清楚了,两军交锋何惜命,人不该死自然生……儿臣宁愿将鲜血浸在阎王爷的生死薄上,也不愿意在这金银窝里日夜混沌。求父皇成全。” 煦文帝冷笑一声:“哼!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够了!” 朱大官连连给金曜使眼色,但金曜铁了心,一副誓不罢休的表情,“父皇!儿臣……” 金曜话还没出口,门外内侍的声音响起:“君上,太子殿下求见,梁老夫子求见。” 煦文帝哼了一声:“一个两个都想干什么?难不成梁老夫子也要上战场?让他们进来!” 金曜忙起身站到了一边,梁老夫子落后太子一步,两人进来见到金曜在这不禁一愣,太子袖中的手暗暗握紧,身上不由发起热来,渗出不少虚汗。梁老夫子是太子的启蒙恩师,身子骨一直不怎么好,近六十岁的人,枯槁干瘦的如同八十岁的老人一般,胆子又小,当时听说煦文帝选中了自家幺女为太子妃,居然给吓病了。当然,师生成翁婿自然是一段佳话,梁老夫子对外只能说自己太过激动,皇恩浩荡给他荡病了。 梁老夫子一进来便跪下行了大礼,煦文帝无奈道:“您上了年纪,身子骨也不好,朕早就说过不必行此大礼。” 朱大官和太子连忙一左一右将他扶起来,梁老夫子这次却没想往常一样念叨两遍‘礼不可废’,而是缓缓站起身,深深的低着头,从袖中颤颤巍巍的拿出一个折子。煦文帝一愣,疑惑的看了太子一眼,朱大官就要伸手去接,捏住一个角却没能把折子从梁老夫子的手中抽出来,只好收回手,又站回煦文帝旁边。 梁老夫子虽然站着,身子却委顿异常,比方才跪着的时候还差上几分气势,仿佛说完最后几句就要马上入土一般,他道:“臣入仕数十载,今,乞骸骨。臣老了,乞骸骨。”这两句乞骸骨,宛如悲声,让人倍感无限凄凉。 按礼按法,官员欲退,帝王必称社稷所倚而加以挽留,官员则以不能阻塞后人予以坚持,君臣之间就这样反复请辞和回绝,显得客气有礼。最后皇帝不再勉强,以优厚待遇让官员回乡安度晚年。这本来是一件及其顺理成章的事情,而梁老夫子此时的语气和作派不禁让在场的几人感到十分疑惑和意外。 煦文帝道:“梁老夫子若有何难处,可直与朕说明。” 梁老夫子看了看手中的奏折,往前走了两步:“臣所言,皆在于此……” 煦文帝就要直接伸手去拿,梁老夫子却及其反常的一缩,站不稳似得退后两步,转身抖开折子踉跄朝太子扑去。太子本来就密切注意着梁老夫子的动作,闪的极快。然而折子中夹着的黄色粉末还是有小半都撒在了他的脸上身上。他顿时惊恐莫名,用自己的袖子疯狂的想要将粉末扑散掉,梁老夫子口中喊着‘君上,有毒!有毒!’便上前死死的抱住太子,太子年轻力壮,一下便挣脱开去,将梁老夫子一脚踹倒在一边,惶恐叫道:“父皇,您可还好?” 说着两步迈到煦文帝眼前,朱大官举得太子神色不对,暗叫不妙,扑上前去挡在煦文帝身前。然而太子动作太过突然,手中寒光一闪,匕首已经握在手中,金曜此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大叫‘来人!’飞身上前扬脚踢在太子的头部,然而太子如钢锥一般扎在原地,目眦欲裂,匕首已经扬起,就要照着煦文帝的喉头刺下。 幸而太子的眼睛被方才的毒粉迷住,此时已经留下血泪来,只能模糊的看到一片血红的影子。电光火石之间,煦文帝双眼危险的眯起,猛地将朱大官到旁边。反手拔出身后墙壁上挂着的龙渊宝剑,一个回手,太子的胸前已经划出一道血线,力道之大,直接将人带了一个趔趄,六皇子看准机会,一脚将太子踢翻在地,太子浑身剧烈一颤,顿时昏迷不醒。 此时赫连韬一马当先带着一群侍卫才呼啦啦的进入偏阁中,望着一众如同固定住的几个人不知作何反应。五皇子这时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惊失色,“父皇,这是怎么了?太子怎么会……”煦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一把将长剑扔在地上,金鸣震动声让众人醒过神来。他冷声道:“太子疯魔不治,立刻彻查东宫!” 太子发疯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各个角落,然而煦文帝压根没有阻拦的意思,任由消息飞散开去。五皇子匆匆进了碧霄宫,惠妃正在品茗听琴,拾香见五皇子来了,停下手中的琴退了下去。惠妃放下茶盏,用帕子试了试嘴角,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了?” “母妃,太子明明就是弑君!弑君!六弟也在场!父皇居然只说太子疯魔了!这是什么意思?您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喝茶?”五皇子当真要被气炸了,太子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君上居然还要为他找理由,硬找出个替死鬼来么! 惠妃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我之前与你说的话,你都当做了耳旁风?老六亲眼在一旁看着,一句话都没说,你却在一旁上蹿下跳?生怕这件事跟你扯不上关系吗!”显然方才那里发生的一切都已经点滴不露的传到了惠妃这里。“恰恰是你的出现,让你父皇有了生出怀疑,才做出如此决断!你却仍然没有一丝觉悟!只当自己是世上最聪明的人?” 五皇子仍然怒气难消:“母妃,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太子蠢到如此地步,若是咱们加上一把火……” 惠妃猛地将手中茶盏摔到五皇子身上,毫无心疼之意。茶水溅了五皇子满脸满身,将他口中的话打断:“孽障!蠢货!若是你不露面,在场所有人都看着太子行凶弑父!君上就算不会立刻杀了太子,也会马上摘掉他太子的帽子!太子要推自己上绝路,然而你偏偏要凑这份热闹!你父皇心思诡秘,难保不会怀疑道咱们身上!这下你高兴了?” “母妃……”五皇子膝行道惠妃身边,他已经等不急了,惠妃已经老了,在他看来,惠妃与君上多年的情义几乎就要在众多年轻美艳的宫妃中消磨殆尽,急道:“母妃,现在可还有办法补救?这样好的时机,难道母妃就眼睁睁的看着它错过?” 惠妃叹了口气,岁月一点点洗去了她的颜色:“我的儿!你太过心急了!母妃在你父皇身边这么多年,仍然看不透你父皇的心,做的越多,错的越多!太子作茧自缚已经足够了,无论咱们做什么都是多余的。然而你虽然仅仅说了一句话,却可能还会因此引出无数风波。” 五皇子愣怔的看着惠妃,不解道:“可这件事真的与咱们没有关系……以母妃的手段,想要撇清或者嫁祸被别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惠妃摇头,不想再说这件事:“往后,没有我的吩咐,你什么都不许做。你只需要记住,不管你父皇心中属意的人是谁,只要他死了,只要你活着……其他的,都无关紧要……你明白了么?” 第186章 太子失策(二) 赫连韬实际上是个十分缜密的人,他内心的疑惑绝对不比其他人少,太子再蠢也不会突发奇想就去弑君,身边还只带着一个入了大半截土的人,弑君难道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吗!赫连韬奉命与侍卫司统领江延至商议了一下,各出了一半的人,翻查东宫。 李殊慈登上半边楼的二层,俞宝婵已经在这里等了,眼前放置的小吃蜜水半分未动,一见她进来。顿时起身扑进她怀里,“阿慈,我想瑾姐姐了……”李殊慈浑身一僵,牙根隐隐发痛起来:“我也想她……”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两人对着掉眼泪,俞宝婵的两个丫头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个劲的看青鸽。青鸽知道的比她们多,知道自己家姑娘一直愧疚自责,其实比别人更难受,便说道:“木云,你带着碧云和兰草去外面转转。这里有我陪着。” 俞宝婵一气哭了半晌才止住泪,说道:“这段时间,二哥一直浑浑噩噩跟丢了魂一般,我阿娘怎么劝都没用,天天往汒水边跑,就是瑾姐姐被掳走的那个地方,也不干什么,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一看就是一天。昨日,二哥身边的小厮急急慌慌的回来报信,说二哥在汒水边上,猛然一口血喷出来就晕倒了,抬回来的时候面色惨白,白里又透着青……我们都吓坏了……吊了半夜的参汤才缓过劲来。” 青鸽看着李殊慈的眸色中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崩裂了,忙捡话问俞宝婵,“俞二爷现在如何了?大夫怎么说?” “我爹连请了好几个太医,都说是急火攻心,气逆血瘀,好好养着慢慢就会好了。只是这精气神上头就得靠我二哥自己了。”俞宝婵哽咽着,眼睛已经红肿如桃子一般:“我阿娘都急疯了,骂我二哥没出息,还说活人比死人要紧,问我二哥是不是连爹娘都不顾了!我只觉得我二哥可怜!我二哥他……瑾姐姐的命……怎么这么苦!” 俞宝婵的泪好似流不尽,而李殊慈的泪好似已经流干了。青鸽明显觉得自己姑娘这样更可怕,连忙扯着两人坐下,一人塞了一杯水,劝道:“两位姑娘都得放宽心,个人有个人的命,这是方大姑娘的命,说不准是仙人下凡来历劫的,受了劫就回天上去了。方大姑娘那么好的人呢,肯定是这样!” 俞宝婵噙着满眼的泪抬起头来,“要是这样?就真太好了……我也希望是这样……” 楼下人声鼎沸,俞宝婵也哭够了,终于话题转移到别处,青鸽松了口气,吩咐外头打盆凉水来,俞宝婵说道:“这说书的先生,这么个说法,也不怕得罪人吃官司?” 楼下,向九手中的醒木恰到好处的一拍,热闹的人声顿时静了下来,接着听他细说。向九煞有介事,仿佛就在旁边观看一般,语气及其肯定:“诸位可知,这位梁老夫子,当时两眼一瞪,干瘪嶙峋的骨架顿时咔嚓咔嚓发出一阵爆响,身躯瞬间高大了两倍不止!皮肤通红,宛如煞神一般!他大喝一声!如山岳一般挡在君上身前……” 纷攘间,夹杂着众多喝彩声,俞宝婵目瞪口呆,只听向九继续说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这位梁老夫子早就对太子生出疑心,对他多有防范,与亲生女儿里应外合查清事情真相,为君为民为社稷,以身犯险与化身妖魔的太子大战三百回合!梁老夫子趁对方不备,大嘴一张,呲出四颗尖锐獠牙,吐出一口黄色雾气,一口喷在太子面门之上!你们猜后来如何了?” 关键时刻,向九卖起了关子,楼下已是座无虚席,边上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满堂一片叫好之声,七嘴八舌顺着向九的话议论起来:“诶?这梁老头不是胆子小的很,没想到是卧薪尝胆那!” “嘁!你还知道什么叫卧薪尝胆?” “这两老头的闺女要是也有这般神通,太子殿下恐怕得怕老婆呀!” “你没听见太子已经变成妖魔了?还能打不过一个女夜叉?如东宫都给封了!这两口子说不准还在里边较着劲儿那!哈哈哈……” 众人一阵哄堂大笑,俞宝婵脸都白了,“阿慈,这……这么说太子,难道京城防卫司,京兆尹也都不管么?” 李殊慈也被向九的臆想给惊的不轻,不过她倒不担心这个,说道:“君上仁治天下,百姓丰衣足食才有心寻些其他乐趣,这样不是很好么,不过是当做个故事来听听,也没有人会当真。” 俞宝婵心有余悸的点点头,说道:“听说六皇子请命要去风暴滩助阵,君上已经应允了。我阿爹现今整日提心吊胆,调度军需,皇子出征,生怕出了差错,忙的不可开交。我心里也十分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阿慈,你看看,宫里宫外都发生多少事了……” 李殊慈抓住俞宝婵的手,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只能安慰道:“这些与咱们没什么相干,咱们也帮不上忙,你就不要操这些心了,安安稳稳的等着这段时间过去,也就好了。” 俞宝婵听着外面向九正讲到梁老头如何一口黄气将太子喷瞎了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点点头。“你说的对,咱们什么都不知道,也帮不了什么忙。” 然而此时的太子金徵,眼前一片迷蒙的躺在榻上,眼睛周围的皮肤好像溃烂了一般,红肿流脓。周围一片安静,四周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他知道他被软禁了,心如火烧却动弹不得!姓梁的居心叵测,他当时还以为瞌睡偏巧有人送枕头!这个老不死的梁循!“来人!来人!” 刘侧妃躲在角落里盯着太子,紧咬下唇。前天她还觉得形势一片大好,今天她就和太子一起被软禁了!她,怎么办??她本想躲着不出面,可太子妃怀有身孕,他们就把她扔过来照顾太子,旁的连个侍女都没有!太子狂叫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得过去…… “殿下!”刘侧妃的脚不听使唤一般半步半步的挪了过去。 太子听见这一声,叫声一顿,欣喜道:“芙儿!你在这?” 刘侧妃见太子不在发狂,才放心的挪到榻边,跪坐下来,看着太子,“殿下,是芙儿!” 太子一把抓住刘芙的手,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问起,连自称寡人都忘了:“这是哪?到底怎么回事?父皇呢?父皇说什么了?我,我的眼睛怎么模模糊糊的?我是不是要死了?” 刘芙被他抓的生疼,又不敢动弹,说道:“这,这是东宫,君上命人将东宫全给围起来了,不许人进出,君上对外宣城殿下突然疯魔了,要彻查东宫还把咱们软禁在此……殿下的眼睛被药粉迷住,并不是什么很厉害的毒药,只是一般的漆木磨成的粉末,能够至使皮肤红肿溃烂。太医说……等消了肿就会好的。” 太子听见那黄粉根本不是什么毒药,自己也死不了,猛然攥起拳头垂在床架上,将刘芙吓了一跳,他恨恨说道:“这个梁循!居然骗我!他到底是谁的人!太子妃呢?太子妃在什么地方?” “太子妃姐姐有孕在身,此时不易操劳……”刘芙此时还不忘给太子妃上眼药:“这殿中只有芙儿和太子,其余一个人也没有……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怎么,怎么突然就……殿下,芙儿好害怕……” 梁氏这个贱人!居然弃寡人于不顾!太子气的青筋暴起,双眼有开始刺痛起来。想起梁循之前口口声声说那是剧毒,才明白自己彻头彻尾都被人给耍了!梁循在事发之时,朝自己扑了过来,大喊有毒!结果这东西却无毒,岂不是说明他根本不明内情,只是暗中被自己逼迫才行此不义之事。原本自己是要等父皇中毒之后,拔刀杀了梁循的!可他当时在混乱之下,居然举刀对着父皇就冲了过去!梁循却变成了救驾之人!他几乎将满口银牙咬碎,道:“曹相可有什么消息?” 刘芙无力的跪坐着,说道:“事发突然,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到这里来了。殿下,咱们在这里没有一丝消息,外面肯定一片混乱,那些侍卫冲进东宫的时候,都传太子疯了,说您弑君……君上会不会?”从事发刘芙就在想,现在到底有谁能帮太子,可她却一个也想不出来,她知道的那些人都和沈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难道太子没了沈家,真的什么都不行了吗?难道沈家这么多年是给太子筑了一个空巢?那自己呢?是不是也毁了? 太子安静了一会,摸索着又拉住刘芙的手,说道:“芙儿,现在只有你能帮寡人,你一定要帮寡人,寡人是被那个梁循给骗了,是他陷害寡人!父皇还没有处置我,父皇一定知道我是无辜的!”太子一口一个寡人,仿佛极力证明自己依然是太子一般,可听在刘芙耳中,却是一万个不吉利!太子压低声音道:“芙儿,你去,想办法送个消息给怡妃,就说我知道她想知道的事情,让她帮我!” 第187章 梁上世子【求票~】 锦寰宫,沈嘉怡看着襁褓之中的九皇子和十五公主,心神已经飘到了别处,自从惠妃话里话外透出她神似沈皇后之后,她总会下意识的注意自己的神态言谈,而君上每每看着她的时候,也总是不经意的流露出异样的神情,她看不懂那异样到底是为了什么。所以越想越觉的心痒难耐,想要寻找答案。然而每次她都想不出个所以然还,就这样渐渐了陷入了一个怪圈,越想越是迷惑,越想就越想知道答案。“不可能,我从没见过沈皇后……” 她生子之后总共见了沈豪三次,宫中人多眼杂,她没办法说的太过明白,只能隐晦再隐晦,但她相信,以祖父的睿智,不会听不出自己话里是什么意思,然而沈豪每次都只是告诉她好好服侍君上,照顾好两个孩子,别无她话!她不禁开始怀疑沈家送她进宫的目的,难道竟然不是为了让她坐上皇后的位置,然后褫夺崇南的江山吗?! 她不相信!沈家的野心,她在很早以前就隐隐察觉到了,可如今的局面,她已经完全糊涂了。沈家突然与太子疏远,就像整个机关中一个很重要的机括,突然在运行的时候缩了回去,卷成一团,任何办法也不能使他重新舒展与计划衔接起来,使得太子登上大位这一计划忽然停顿,所以太子才会晕头转向,头重脚轻。 难道是她太过心急了?太子这件事,会不会是沈家动作的第一步呢? 赫连韬赶在宫门关闭前匆匆出了宫,回府换了衣服,才坐在赫连瑜的对面同她一起用膳。府中没有长辈,只有兄妹两人,这是两人多年养成的习惯。往日赫连瑜一等他落座便会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今日却安静的出奇。赫连韬自己舀起一碗汤,奇怪的看着赫连瑜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天上的月亮。 赫连韬使劲的咳嗽了一声,赫连瑜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向自己碗里的一块红烧肉。轻轻‘唉’了一声,将红烧肉从自己的碗里夹了出去,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现赫连韬已经做在了她的对面。赫连韬终于忍不住道:“这不是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吗?今天它竟然糟了嫌弃了?” 赫连瑜这才将正视他,却没反驳,低头用瓷勺轻轻搅动碗里的汤水,小嘴一抿,腼腆的笑了!两只浅浅的酒窝仿佛是在嘲笑赫连韬。他大惊失色,“小瑜?快告诉你大哥我,你犯什么病了?” “以后不准你叫我小瑜!”赫连瑜嗔怪的瞪了他一眼,竟然从袖中抽出一方粉色的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迈着小碎步走了。赫连韬顿时坐不住了,这个丫头从小吃完饭都恨不得用自己的两管袖子抹嘴,今天居然会用帕子了!“那个谁,衡山,今天小瑜怎么回事?” 衡山是府上管专门伺候饭食的丫头,胖乎乎很像粉红的面团团,面团团咧嘴朝赫连韬愁眉苦脸的说:“少爷,往后咱们府上的红烧肉都要失宠了。姑娘说了,往后她再不吃红烧肉了。” “啊?为什么?”赫连韬完全不能理解面团团用红烧肉来衡量赫连瑜的变化,这是红烧肉的事么!“今天姑娘都干什么了?” 衡山说:“今天姑娘一大早就出去了,跟人约好了赏菊吃蟹。一直玩到了傍晚才回来,心情特别好,人也温柔多了,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有时候还会翘起兰花指,对着自己的手指尖看来看去的,奴婢真有点不习惯。” 赫连韬兼职目瞪口呆,“赏菊吃蟹?跟李小五?” “不是!是位公子!特意来咱们府上接姑娘的。”衡山一边瞄着红烧肉,一边答道:“那公子当真好看,特别好看,玉树临风!对,玉树临风!我还听见他喊咱们姑娘‘小鱼小鱼’的,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 赫连韬脸都绿了,蹭的站了起来,就想往赫连瑜的院子去,想想又顿住,吓得衡山连忙把装满红烧肉的盘子又放下。赫连韬失魂落魄的坐回去,这怎么问?他总不能去问:妹妹,你今天和一个大男人出去干什么了?或者,你是不是喜欢上谁家的公子了?唉,这姑娘大了,就是让人操心!娘没得早,爹又不在家,他当大哥的,怎么能不管?万一妹妹被哪个登徒子骗了,他怎么跟老头子交代!赫连韬又再转了两圈,干脆去问李小五好了!赫连瑜就同她最说的来,说不定李小五早就知道了! 拂风苑里,李殊慈正蹲在树上摘桂花,她近日忧思甚重,就是想放空放空脑子。正端着小篮子盯住一朵半凋的花发呆,冷不丁一个黑影翻墙而过,吓得她一个后仰就从树上掉了下来。赫连韬神思不属也被吓了一跳,反应慢了半拍,想要接住已经来不及,只好一个翻滚垫在李殊慈下边,两个人摔得哎哟一声,原地滚了两圈才停住,沾了一身的花瓣灰尘。 几个之前被赶的老远的丫头闻声而至,看见李殊慈趴在赫连韬身上,两人一黑一白抱在一起,漫天的花瓣雨,一个空空的小篮子摔在老远,不由惊了一跳,当下就想退回去,又惊觉不对,站在原地扎着手不知道该作何言辞。 李殊慈脸颊腾的烧起两朵红云,下意识的撑起两只手臂远离赫连韬的脸,木云一见李殊慈终于有反应了,两步跳过来把李殊慈连扶带抱拽了起来。李殊慈怒道:“你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跳进来啊!” 赫连韬的麦色皮肤也看不出脸红了没有,只是异常局促,解释道:“我,我也不知道你在树上,再说,我平时跳墙的时候也没打招呼啊!” 李殊慈‘哼’了一声回身就进了屋子,砰的一声关上门。赫连韬差点撞了鼻子,诶诶!怎么回事,他还有正事要问呢!他正要敲门,门又呼的一声开了,赫连韬一拳砸在李殊慈头顶,李殊慈疼的蹲下身,两只手捂住头顶,疼的眼泪直流,木云噗嗤一声笑倒在蓝心怀里,李殊慈眼泪哗哗的亦嗔亦怒的白了木云一眼,赫连韬见她这个样子,胸口咚咚急跳了两下,又猛的揪了揪,“我,我不知道你会突然开门……” “我只是想问问你是不是有正事要说!没有就赶紧滚走!”李殊慈怒道。 “我,我有事啊!我有事才来找你的……”赫连韬连忙解释。 还是青鸽和雪心有良心,上前把李殊慈扶起来,给她轻轻的揉着头顶,青鸽黑着脸:“都肿起来了,雪心,去拿些碎冰来……” 赫连韬一听脸顿时抽了起来,十分愧疚:“那个,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是你也打我两拳解气……诶!你,你别气……你生气的时候不好看……” 李殊慈一脚甩在赫连韬小腿上,他连动都没动,李殊慈眼圈里还挂着泪,咬牙:“有屁快放!” 赫连韬的脸在烛光之下,终于能看出红来了,却被李殊慈一个‘屁’字惊的愕然:“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这话……” 李殊慈眉毛都气的立了起来,太阳穴突突乱跳:“你想要我怎么说话!我一个人在那赏景赏的好好的!你还有理了!” “哪有大半夜蹲在树上赏景的……好好,是我错了……我,我不对,我道歉……”赫连韬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消气,只语无伦次的把头歪着往她面前探着:“你打我两下……” “你!”李殊慈刚要说话,雪心手里抱着一包碎冰,急跑回来,直跑的裙角飞起,小声惊呼:“姑娘,夫人来了!夫人到门口了!”雪心急急冲进屋子,反手关上门,笑脸紧张的皱成一团,“世子快,快藏起来!快找个地方!” 赫连韬也是一惊,今天怎么竟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这怎么躲?赫连韬一把推开里间的门,青鸽赶紧拦住,“不行!里面除了床更没地方藏,万一夫人看见更说不清了!” “那怎么办?”赫连韬一急,看了一眼房顶,登着多宝阁就上了房梁了,小声催到:“蜡烛吹一吹!”李殊慈也顾不得了,连忙吹熄了一半的蜡烛,屋子里顿时暗了不少,赫连韬躲在暗影中,如果不抬头仔细看,便还躲得住。 “阿慈?”姚氏月份渐大,膳后喜欢到处走走。 蓝心连忙拉开门,让了姚氏进来,雪心给李殊慈用冰敷着头顶肿起的红包,李殊慈强笑道:“阿娘?您怎么来了?” “你爹最近忙的很,咦?你的头上怎么了?”姚氏连忙紧走两步,“你这屋子往日都通亮通亮的,今天怎么才点了这么几只蜡烛?” “方才不小心撞到了。没事……”李殊慈不敢抬头往上瞄,“这几天不喜欢那么亮了……” 已经订了亲的姑娘家,房间里居然藏着另外一个男人!这事……任青鸽不动声色的性子也禁不住有点冒汗。 姚氏扒开李殊慈的头发看了看,疑惑道:“真没事?都肿起来了?” 第188章 有心没心 李殊慈此时那股痛劲儿总算过去了,笑道:“不过撞了一下,一点不疼……都是这几个丫头大惊小怪,天不早了,您怎么这时候来了?我爹呢?” 姚氏叹了口气:“宫里事情不少,太子一出事,君上便将你爹召回宫里去了,这几日都回来的晚,这会也在前院书房没忙完呢!我也睡不着,想着你平日睡得晚,就过来同你说说话。我看……这丁忧怕是丁不成了……原本以为能在覃都府安安稳稳的呆上两年,没想到你的亲事……”姚氏看了她一眼,“杨家怎么会突然退了亲?是不是你?” “阿娘!退亲自然有退亲的原由,当年这门亲事不过是个玩笑话,君上也不过是凑个热闹。既然两家人举得不合适,自然不必强求。”李殊慈现在是万般不想提这些事,虽然与赫连韬已经十二分的熟了,彼此也是可靠的朋友,可这事毕竟是女孩子家的私事…… “我倒没觉得哪不合适,杨衍那孩子不错,只是你这丫头主意正。不过,爹和阿娘总是希望你能嫁的称心。”姚氏很是感慨:“只是没想到杨大人居然说辞官便辞官了。杨家怎么就……毫无预兆的。阿娘真是不明白,你爹也不同阿娘说。阿慈,你对杨衍真的没一点心?” “没……没有啊……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女儿都已经不记得了。”李殊慈简直觉得乌云罩顶,尴尬异常。她现在可没有心情同姚氏细细讲这些事,便说道:“爹不同阿娘说,是不想让阿娘多想,阿娘现在肚子里还有弟弟,不应多思多劳。” 姚氏放心的拍了拍李殊慈的手,“既然你这么说,阿娘就放心了。阿娘还是怕你受委屈,你也别怕阿娘唠叨……这亲事,是女人家的重中之重!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千万勉强不得,也强求不得,顺其自然最好……儒王爷,阿娘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李殊慈此时已经十分窘迫了,姚氏居然又将话题拐到了儒王爷身上。她和儒王,若说深情,那是没有的,爱慕也谈不上,倒是合作多一些。她对姻缘的事情早就想的很开了。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只要对方看着顺眼,别总给她惹麻烦,两个人相敬如宾就很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种事,不过是少女的幻梦罢了,无法实现。就连他爹这样的人,到头来还不是与秦妙人生出了些许情愫? “儒王爷……就像阿娘说的,顺其自然便好。什么有没有心的?太过有心了,不过是累赘。真上心了,反倒过不好。也没什么不踏实的,都是过日子,你好我好的事。”李殊慈已经不知不觉的把大实话说了出来,只盼着姚氏放心了赶紧回去。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好像已经过完了大半辈子了似的……”姚氏莫名其妙的看着李殊慈,也不知道这样想是好还是不好。“阿娘就是怕你想的太多,又怕你想的不多……儒王爷,阿娘说不出来一个不好,可人太过完美,就是叫人觉得好像活在天上似的,不踏实……儒王爷的身世过于复杂,阿娘怕你卷入是非之中,宫里……已经开始乱了呀……” 李唯清到底是近臣,姚氏虽是妇道人家,到底对朝堂动荡要敏感些。李殊慈叹气,心想为什么她娘非得要赶在今日与她说这些,趁着姚氏不注意,她朝头顶横梁上瞥了一眼,赫连韬隐在暗影之中看不清面目。“阿娘,儒王爷身在局中却也身在局外,就是因为如此身世,只要儒王爷安于现状,怎么也能稳稳当当的,不然阿慈也不想纵身于皇家。阿娘放心吧,我们说好了,等尘埃落定之后,就云游山川大河去……远离这些是是非非……”这也是她内心深处期盼已久的。 姚氏惊讶的看着李殊慈,到底没再说出什么话来。有些事情,考虑的太早,的确是杞人忧天。“既然你都看的明白,阿娘也放心了。”李殊慈终于送走了姚氏,房门一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蜡烛就先这样吧,别点了。” 赫连韬又等了一会,确定姚氏已经走远,才从房梁上跳下来,呲牙咧嘴道:“这梁上君子也不是好做的,我这腿都蹲麻了。” “哼!”李殊慈冷哼一声,对他听了自己这么久墙角十分不瞒。瞥着他问道:“是宫里的事?” 赫连韬想了想,觉得这事还真的问问她,看她有没有什么想法:“嗯……你觉得这后面有没有推手?” “不会没有……只是我也看不出到底是谁,能让太子在没有完全的计划之下做出这样的蠢事……”李殊慈沉吟道:“咱们离间太子和沈家,是为了逼沈家进一步动作,但沈家这样干脆利落,毫无反抗突然间的退离,总有些奇怪,是否意味着沈家已经没有必要再利用太子来经营一些势力了呢?” 赫连韬也不傻,他盯了沈家这么久,也觉得沈家同太子断的太利索了一些,仿佛就是在等着太子与他们主动疏远,他说:“咱们想要沈家动,沈家却不会自乱阵脚,若是各方势力都动起来,这些势力相互交叉纠缠,沈家才能浑水摸鱼,从中得利,得到他们想要的。” “说的不错。”李殊慈赞同道:“无论金徵稳稳的坐着太子的位子,还是金徵丢掉太子的身份,朝中都不会太乱。只有太子将废不废,所有的势力才会在事态不明中,蠢蠢欲动,渐渐调动起来。” “可如果梁循这件事,是沈家促成的,虽说很合时宜,只是,手伸的这样长,也太过招摇了!”赫连韬觉得事情很可疑,沈家处心积虑隐藏了这么多年,难道真的已经有十全的把握和胜算了么?已经不在乎别人看穿他们的目的和手段了? “我也觉得不对,可惠妃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应该不会做这样的破绽百出的事情吧?” “说不定只是为了迷惑他人,所以才故意这样做。或者是怡妃做的,难道是华妃娘娘?” “想不通……”李殊慈摇头:“怡妃应该还不会脱离沈家独自用什么手段,至少现在她不会直接伸手去对付太子。华妃的父亲梁大人是惠妃的人,就算华妃不知真相,有自己的心思,可八皇子还小,这个时候看太子和五皇子相争,坐山观虎斗才是上上策。难道是君上的用意?或者在这背后,还有另外一股势力?” 赫连韬沉默半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笑了一声:“没想到,梁老夫子那种人会做这样的事,竟然也能被人拉拢?到底是谁这么厉害,居然能将他说服。” 李殊慈想到那个瘦骨嶙峋的老头:“据说梁老夫子是个水泼不进的人,但对自己的独女十分爱重,先前君上钦点了梁氏为太子妃的时候,梁老夫子还病了一场,恐怕是不愿意女儿嫁到皇家受罪的。难道是上次的事情刺激了梁老夫子,让他对太子心存怨恨,所以才……”李殊慈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 赫连韬面色有些古怪:“原来你对嫁入皇家这件事是这么看的?是受罪?” “难道不是么?自后朝堂与后宫是一体,多少尔虞我诈,那样活的太累。一茬一茬好好的姑娘家,进去没几日,就像过了季的花朵儿一样,在那里面枯萎衰败。若是有儿有女,便一辈子相斗相争,你死我活。若是无儿无女,没什么盼头,望着宫里的墙头,一辈子就那样了。”李殊慈摊手,“这样悲苦的一生,难道还不是受罪?” “那你还不是要嫁给儒王?“赫连韬想到金曜,面上浮起一层哀色,声音闷闷的。这话,他没法不认同。再想刚才他在梁上听她和她娘说话,才知道原来她是那样想的,想要云游天下,想要自在。他差点就说出当初他想着的,没人娶你,我娶你也行,保证你一辈子逍遥自在,好兄弟嘛……“你不是说想要轻松平淡安然逍遥吗?” “他不一样。他是游离在这一切之外的人。现在他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寻找德妃娘娘的死因。”李殊慈心头也有些迷惘,等沈家倒了,等王爷的事情查清楚了,爹娘有大哥弟弟陪着,她是不是就能远远的走出去…… 赫连韬眨眨眼,看着她没说出话来,他知道她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却没想到竟真的这般不同。什么事都能和别人想的不一样……别的女孩子,说到自己的亲事,都是一副扭捏害羞……对了!他是来问小瑜的事的!“对了,我还有件事要问你!” 李殊慈疑惑,赫连韬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怎么问,这事是不是得含蓄点问?这样纠结难以启齿的表情,落在李殊慈眼中,她忽然戏谑的笑起来,问:“到底什么事?你这样子,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赫连韬的脸顿时犹如火烧,他看着对面笑靥如花的姑娘,想起以前六皇子私下跟他说起的,那种看见一个人就觉得高兴,心跳,局促……原来这种感觉就是看上…… 第189章 迎难而上 月色莹白,树梢后是深深浅浅卷动的云层。日前,被那场突如其来的小雪砸的纷乱的桂树,已经没剩几朵桂花了,只余下一树的繁茂叶子。如今那只盛了薄薄一层花瓣的小篮子被雪心捡了回来。而赫连韬,还在愣怔当中。 “今年的雪来的这样早,明明还是深秋呢。”木云抱怨着,扒着篮子看了一眼,“原本还剩下半篮子桂花,现在好了,洒了个干净,连一顿也吃不成了……” 赫连韬听见这一句,终于从缓过神来,李殊慈正一脸奇怪的看着他,他连忙轻咳了一声:“你若是想要桂花,满上京的桂花,我叫人帮你搜罗搜罗,肯定还有好的。额……我是说,那个,你最近与小瑜见面了没有?她有没有与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李殊慈一听他说小瑜,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了,突然笑道:“你可真是不容易,我现在倒是能体会我大哥的心情了。我最近并未与小瑜见面,不过我听说,小瑜最近常常与宝婵去半边楼找柳先生。” “柳如刀?”赫连韬一下在坐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难道衡山说的那个很好看的公子是柳如刀?那明明就是一个外表挂着书生的头面,内心险恶堪比李小五的神棍!诶,不对,不能拿李小五比较……“他们……他们……” “他们没什么。”李殊慈总不能说小瑜一见柳如刀就要流口水,怎么回事她也难说。“不过我觉得柳先生同小瑜性子很合得来。不如……”柳如刀文质彬彬,一副书生形貌,却又不失男子气魄。 “不行!”赫连韬咧嘴。“小瑜性子单纯,柳如刀心眼也忒多了些。绝对不行,老头子也不会答应的!”赫连韬下意识的反对,柳如刀出身上阳宫,可是他们赫连家与朝堂如此密切,还能再与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势力联姻吗?如果折腾到最后不行,小瑜怎么办? 小巧光洁的杯盏在手指尖转了两圈,李殊慈就猜到了赫连韬在担心何事,当下也有些哑然,果然男人的大局观总是第一位的,而她最初,只看到了他们两人的感情,她沉默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若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便趁着这株芽还没有长大开花……” 李殊慈这一世,对待感情是异常理智的,就像她对儒王,如果不是儒王对她开口,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去想什么结果,哪怕心中已经似有波澜,然而这波澜在微微悸动之后,也会如涟漪荡开,悄声化为无形。即便现在两人曾经共同经历生死,曾经在无助无望之时相互支撑,她也不会让自己再一次泥足深陷,进入退无可退的境地。 赫连韬听了这样的话,反而冷静下来,面上平添了许多忧愁。他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是一样,对自己的人生都是那样的无可奈何,金曜是,他是,老头子是,就连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是同样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早早便从身边逝去……她的妹妹就能逃脱这样的命运吗?想到小瑜如今的改变,和将要做出的改变,那是对心里那个人最沉默最毫无保留的付出不是吗?“如果可以,我也想让小瑜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是……” 李殊慈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赫连韬,从初见的离谱,到熟识之后的通达豁然,再到为她月下舞剑时的冷肃决绝,无一不是极想的开,拿得起放得下的。她第一此看到赫连韬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心下不禁惨然:“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只要……”她招了招手,让青鸽她们都退下去,然后以端详的目光看着赫连韬。 赫连韬抬头凝视着她,她的眼睛此时微波粼粼,里面似乎有他想不通的一切答案,脑中闪过与李殊慈相识的前前后后,他只觉得内心涌起一阵波动,让他觉得从头到脚的血脉都在瞬间凝结又散开,再也无法恢复平静。他知道的太晚,太过迟钝。她,现在已经属于另一个人了。奋力碾开喉头的苦涩,他说:“阿曜明日便离京,奔赴北地了。当初我在劝他的时候,实际上自己却并没有下定决心。谁也不会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阿曜,这是他们在小时候才会宣之于口的称谓。 “或许万劫不复,或许浴血重生……”这是她的前世,李殊慈安然的靠在椅背上,说:“可是,无论是什么结果,在过程中,我们都要尽力一试。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无法躲避。”既然无法躲避,只能迎难而上。 “朝堂风雨,如洪流猛兽。”赫连韬忍住心中躁痛,说:“小五,等沈家覆灭,你便及时抽身吧。” 李殊慈慢慢摇头:“我已经被卷入了,哪有那么容易抽身呢?李家躲不过,我也躲不过。”何况,她现在已经与儒王捆绑在一处。宫中礼节繁复,六礼一项也漏不得。折腾了半年,终于到了‘请期’,也就是俗话说的‘点喜日子’,吉日定在明年三月初春时。“我想,如果是六皇子,我也是乐见其成的。”六皇子明理通透,心怀宽仁,于朝于民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你难道不希望……” 李殊慈又摇头:“儒王爷没有那样想,我也不想……” 赫连韬不知道李殊慈与儒王之间是否已经达成某种默契,可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样简单。可既然李殊慈这样说,他也不好再妄自猜测。“小瑜那里,还请暂时你帮我照看……” 沈府。 沈豪,沈文翰,沈渊三辈人站在花厅中央,齐齐沉默着。在他们的对面,是面如皎月,净如修罗的沈氏。她坐在首位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三个人,跳动的烛火照亮了她的半边面容,让她在暗影幽深的厅堂之中,如同美艳的:“你们这么急着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沈豪苍老的面容上忽然抖动了一下,他抬眼看了看面前这个女人,这个在李家隐藏了十多年的女人,鼻翼上渗出细小的汗珠。“君上隐忍多年,如今恐怕是按捺不住,要对沈家出手了。没想到六皇子会突然请命,君上利用此次机会,将西南二军,各拆出三分之一组建金畿军,还在侍卫司江延至手下抽调百人护卫皇六子。恐怕还有后手。殿前司和侍卫司分统禁军,殿前司如今握在赫连韬手里。”殿前司原本是杨衍统帅,中途却出了变故。而且,无论是西南二军还是侍卫司禁军,被抽调的部分定然还要补充进去。这些人,是谁的人就不好说了。 沈氏闭上眼,如同在梦中呓语般:“你的意思是,时机已到?” 沈豪垂首:“北野动乱,西氓也必然伺机而动,若是大夏也趁机窥伺崇南,不怕君上不把兵权叫到咱们的人手里。这其中诡秘不言自明。” “宫里,怡丫头也该动一动了。” 沈豪的眼皮又深深的垂了垂,“是。” 第二日,北征金畿君的仪仗从大安宫中行出,一路往北门而去。街道两边全是看热闹的百姓,沸沸扬扬的议论着领兵为帅的六皇子金曜。李殊慈同赫连韬兄妹,向九等人站在半边楼的楼上,透过窗棂看着下面的队伍。柳如刀说道:“西军,南军各占一半,两方人马不可能这么快便抱成团,还未打仗,恐怕就要出乱子,煦文帝这一手也不知道是一招好棋还是一招臭棋,保不齐六皇子这一遭就要受苦了。” 赫连韬听他如此说,本就担忧的心情再加上看柳如刀不顺眼,语气便不怎么好,“你知道的倒多!” 赫连瑜毫不犹豫的胳膊肘往外拐,狠狠的剁了他一脚,赫连韬不想在柳如刀面前出糗,只好强忍着痛,别过脸去。柳如刀看看赫连瑜,笑容温柔的几乎将赫连瑜化成一滩水:“小鱼别闹。” 木云和向九同时做出要呕的表情,可惜柳如刀与赫连瑜正默默对视,根本没有看见。赫连韬的手指几乎将窗框抠出一个洞来。李殊慈看着他们暗笑,说道:“柳先生说的没错,而且,有心人还会大张旗鼓的为六皇子‘造势’,若六皇子一行顺利还好,若是不顺利,恐怕会被天下人诟病。” 赫连韬忧心道:“这路上怕是就太平不了。户部这头,钱中信是个墙头草,若是沈家在粮草供给上做手脚,那这一仗还有几分胜算。”这不仅仅是打仗的问题,甚至最大的难处根本不在北地战场之上。 “所以咱们在这一边,恐怕也有一场硬仗要打。”李殊慈眸光晶亮,应对着赫连韬投过来的目光,坚定说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有可行之处,并不是完全任人鱼肉。” 赫连韬看着她缓缓点头,“宫里边,还有不少线头该扯一扯。咱们这回可是有好长时间闲不住了。” “嗯,也该使劲搅一搅宫里这滩浑水了。” 第190章 最后一味药(一)【求收藏~】 三更鼓响,整个大安宫万籁俱寂。原本在暗夜中无声无形的宫殿轮廓,忽然笼罩在倾盆大雨之中。檐下晦暗的宫灯翻飞打横,摇晃不定。守夜的宫人压抑着尖利的嗓音小声咒骂道:“这是什么鬼天气,一会子雪一会子雨的,昨日刚换了灯,明日还是先换回来吧,真是麻烦!”说着取下熄灭的几盏宫灯重新点亮。一旁,另外一个宫人将点好的宫灯重新挂在檐上,接话道:“别抱怨了,小心被人听见!近来君上夜里睡的不好!脾气躁得很,小心掉脑袋!” 风吹的殿门轻微晃动,深宫内殿之中,层层纱幔之后的人影还是被惊醒了,宽大的龙床之上,煦文帝半睁着双眼,缓慢的转动脖子,迷茫的看向四周,然而,那些轻薄的白色帐幔如同浮云一样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猛地坐起身,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嚎,划破了雨夜睡梦,凄厉无比。 朱大官年纪大了,已经退去了年轻时的警醒,他从昏睡迷蒙之中醒来,细听的片刻,才恍如从梦靥之中拔身而出。匆匆批起外衣,吩咐睡榻之下惊愣的小内侍全恒,“快,快去请惠妃娘娘!” 全恒领命而去,朱大官率先一步进入内殿,煦文帝的眼珠浑浊昏黄,已经失去了白日里的睿智英明之气,取而代之的是将死之时的无助恐惧。朱大官上前一步,又惊恐的后退一步,可煦文帝已经将头转向了他,疯狂的将他扑到在地,“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 朱大官的喉咙被煦文帝紧紧扼住,耳边不断重复着煦文帝疯魔般的叫喊,宫女内侍们闻声赶至,平日细软轻巧的脚步声杂乱异常,几个内侍上前抱住煦文帝,将他从朱大官身上扯下,“朱大官!您没事吧!” 朱大官捂着喉咙,躬着身一阵猛烈的咳嗽,“点……点香……惠妃娘娘……调的……香!” 四五个内侍将煦文帝勉强抱住,却无法制止他口中的疾声呼喊,他面色惨白,眼窝青黑,头发蓬乱,如同地狱之中爬出的恶鬼般要挣脱符咒的束缚。直到幽袅的香气燃起,他的动作一点点缓慢下来,渐渐恢复了之前那种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的眼神。 雨幕中,惠妃穿过阴影重重的飞檐长廊,顾不得裙角上的泥污雨水,冲进内殿,“君上……” 朱大官也终于缓过一口气,给全恒使了个眼色,全恒心中暗叹一声:这些人都活不成了。一众宫人内侍退了出去,朱大官道:“娘娘。君上的病……愈发严重了。这种情形从前两三年一次,如今两三月一次……” 惠妃鬓发有些凌乱,她从少女时便陪伴在煦文帝身旁,从他还未登上大位之时,从小小的王府媵到婕妤到昭仪再到惠妃,煦文帝对她的信任远远超过他人,而谁也不知道,也不会相信,她对煦文帝深情几何。然而她付出的再多,也永远敌不过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那个同他青梅竹马的古尔真! 如果不是最后迫不得已,她绝对不会谋害煦文帝来换取五皇子登得大位,这也是五皇子与她之间一直以来的矛盾之处。但她绝不能眼看着任何人伤害他……“可惜我师父已经仙去了,不然兴许她老人家能有办法……”惠妃在六君门时师从妙手三仙之一的顾一娘,顾一娘医术通天,然而她虽年少聪慧,却眷恋红尘,不过将顾一娘的本事学了个十之三四罢了。 朱大官目光幽深,他看着惠妃,没有身为下位者对于上位者的惧怕,直直问道:“这些年来,君上的身子一直是惠妃娘娘着手调理,想必惠妃娘娘对君上的身体状况极其熟悉,若是连娘娘都没有办法……那……” 煦文帝已经在药香之中渐渐合上了眼皮,沉沉睡去,方才的一切都好似短暂的梦魇一般,在飘渺的香气和倾泻的雨声中,不复存在。 “自从德妃去了之后,君上心里便有一个死结,我想一切都源于此。解铃还须系铃人,可系铃人已经不在了……”惠妃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煦文帝,想到曾与他站在一起如一对璧人的古尔真,她说:“可是德妃那样的人,我却说不出半分怪罪的话来。” 朱大官垂下眸光,将眸光中露出的异样深深掩藏。 暴雨从天幕之中狠狠砸下,铺天盖地。朱大官和惠妃却都不知不觉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那一年,依稀是八月光景,天光云影徘徊在琉璃世界中,一片澄澈明亮,那个面容婉丽慈悲的少女赤脚站在一池粉白莲荷中央,回头朝年少的金壡轻轻招手,夕阳的暖光照在她的面庞之上,平添一丝绯色。那时,金叡还是初登大位的少年帝王,在那样混乱的局势之下,他知道,他的小姑娘,长大了。“阿真。” 少女看见金叡的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她抱着几枝半开的花苞慢慢走到他身前,粉荷白衣,还有她鬓间插着的碧色叶脉步摇,如此的一切,编织交叉在一起,相映成诗。也就是那一日,少年帝王与他守候十载有余的绝世珍宝,融为一体。 朱大官永远也忘不了,他站在金叡身后,看着那个少女缓缓朝他们走过来,一双眼睛被紫金的霞光晕染如梦似幻,这个在深宫之中受尽苦难磨砺的少女,这个身世凄苦受人诟病的少女,这个无论何时都只记住别人的好的少女。她的面容似乎永远被哀苦与悲戚侵蚀着,却在这天地间成为绝美,如同神女。 惠妃也同样是在那一天,知道自己与金叡,已经被这个少女永远的分隔成了光与影。她与金叡的咫尺之间,凝固出了绝不可能破裂的间隔。但,自己在争斗的缝隙中活了下来,而她死了。自己如何能争得过一个死人呢?一个人死了,就会在对方心中留下一块绝地,无人可以踏足,无人可以超越。无论自己付出多少心血多少陪伴,都无法越过她在金叡心中筑起的高墙。 惠妃的面容陡然平静下来,低声说道:“我这就写信回六君门,看看是否能找到办法。” 雨声渐息,几个残星在云层后躲躲藏藏,整个东宫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太子金徵枯坐在殿内,直面着周身的黑暗。刘侧妃有些害怕,往太子身边靠了靠,将脸埋在他的脖颈中,太子下巴上的青色胡茬戳的她额头生疼,可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下,除了太子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姑姑和姑父半点动静也没有,她是太子的侧妃,无论如何也同太子撕掳不开,她现在只盼着太子能出去,然后往后能念着这些日子她同他相依为命的好。她闷声说道:“殿下,不如点一支烛火吧……” 太子摇头,手臂紧了紧,将刘芙抱在怀中。消息已经传给了怡妃,他不知道怡妃会不会来,可是,他必须得等。如今东宫重重防卫,他不知道怡妃有没有机会进的来,只能做好一切准备,用他可以使用的仅剩的权利给对方便利,或许就是今夜。 四更天,是人最疲乏困顿的时候,沈嘉怡只带着心腹婢女秋英,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之中,匆匆出了锦寰宫,她不知道太子为什么会知道她心中难惹难耐的疑惑,她收到刘芙费尽千辛万苦送来的消息之后,并没有打算赴约。一个后宫帝王的妃子,在暗夜之中私下与太子见面,若是被有心人知道,或者太子有心陷害,她绝对会掉入深渊之中难以自救。 可就在她强自按捺心中好奇的时候,一直不动声色的祖父却送来一个消息。她能在宫禁之中顺利从锦寰宫步入东宫,自然也是沈家人暗中的调动。沈嘉怡按照刘芙传出来的信息,借着暗夜的光影,勉强辨认出角落那间屋子,一步步走过去。 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抱在一起昏沉困顿的太子和刘侧妃一下子惊醒。看到那个人影脱去斗篷,露出女子的发髻,两人对视一眼站起身,太子轻轻说道:“芙儿,你先出去一会。”刘芙知道太子要对怡妃说的事情十分隐秘重要,知道的太多并无太多好处,虽然心中有些不舒服,却还是低身一福便转身出去。 秋英从外面给两人关上门,屋中的两人静静站了片刻,怡妃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说道:“殿下安好。” 金徵这些天把自己多年的愚蠢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他虽然没有过深的城府心机,却还分得清好赖,沈家蒙蔽他和母后多年,借用他的名义在朝中结党培养自己的势力,此前种种已然无法挽回,可父皇既然没有啥他,也没有废黜他的太子之位,定然怀疑是有人从中作梗,他只要抵死不认,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他丝毫不想废话,开门见山道:“如果你能让我从这个地方出去,面见父皇,我就将我所知道的,有关先沈皇后的事情与你进宫背后隐藏的原因告知于你。” 第191章 最后一味药(二)【求票~】 沈嘉怡纵然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见金徵如此说,还是心中一惊,难道她进宫的原因真的不是如她所想吗?她看了金徵一会,摇摇头:“太子殿下说笑了,我何德何能,能让太子洗脱如此罪名。弑君之罪,可不是我一介后宫妃嫔可以左右的。” 金徵不想废话连篇,道:“既然娘娘已经赴约,就说明心中已然了有计较,又何必这样遮遮掩掩与我打太极?” “沈家送我到君上身边,不过是为了服侍君上而已。我不相信有什么内情。”沈嘉怡的眼睛在黑暗中危险的眯起,“太子如果想要编造谎话,欺瞒于我,恐怕很容易被揭穿。” 金徵知道这是她的试探,冷笑了一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从前是我糊涂,被别人捏在手中而不自知,没想到你与我同样是一只可怜虫,活在自己给自己编制的美梦之中,被人利用还念着人的好!” 沈嘉怡面色微微一变:“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心中其实万般着急,却不得不耐下心来跟怡妃周旋,他说:“怡妃娘娘,关于我的事,娘娘可有良策?若是娘娘能帮我脱出困境,我自当知无不言。” 沈嘉怡沉默片刻,从袖中拿出一青一白两只瓷瓶,“青瓶之中,服下之后,身体僵直,不能动不能说话,但脑中清明,可以听见周遭动静,在外人看来,就和昏迷不醒一样,任是谁,也看不出端倪。白瓶之中,则是解药。”沈嘉怡摩挲着瓶身,说道:“太子殿下可还满意?” 金徵仔细想着沈嘉怡说的,这样似乎相当于装病,但,能在很大的程度上混淆视听,坐实他之前的‘疯魔’确实是有原因的,父皇兴许会借这件事情牵扯出一些人,借刀杀人……父皇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但只要能让天下人觉得自己是被陷害的,他必须寻找突破口,这样被软禁于此处,只能两眼一抹黑,任人宰割。这些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个弯,他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会将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不过,这其中有许多事情知道的不是十分详细,信不信就取决与娘娘自己了。” 沈嘉怡将两只小瓷瓶放在一旁的桌上,她攥紧帕子,悄悄擦去手心中的汗。金徵瞥了她的动作一眼,说道:“先沈皇后的死,是我父皇,同沈家共同促成的一桩阴谋。” “你说什么?”怡妃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吗?她当然知道君上同德妃娘娘青梅竹马,而德妃娘娘的死似乎与沈皇后有关,如果说君上为了给德妃娘娘报仇想要杀死沈皇后还说的过去,沈家为什么要害沈皇后?“太子殿下是在说笑吗?” “呵……”金徵不屑道:“你自以为你是沈家人,所以毫无防备的相信沈豪那个老家伙,早晚有一天你会被她们出卖的连灰都不剩。都说沈家的女人如何精明厉害,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后宅伎俩罢了,而沈家仅有的这几个人物,沈豪,沈文瀚,沈渊都不是好相与的,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同猎物周旋,为了一个目的可以潜伏预谋十年,二十年。” “照殿下的话说,沈皇后对沈家几乎成了可有可无的人了,这怎么看都是十分荒谬的吧!自古以来,后宫中无一是争相上位的女子,无论是因为家族,还是因为自己,为了后位不惜一切,难道这些人都是傻子吗!” “娘娘别忘了,沈家当年的煊赫,是现在远远不能及的,那个时候沈家已经封无可封,赏无可赏。若是留着沈皇后这样一个厉害的女人,如果你是君上,你可愿意这样一个家族在你周身阴魂不散?”金徵魔怔般咧开嘴角,“所以沈家最初要送沈皇后进宫目的,就是想让沈家有一个‘死去的皇后’!” “死去的皇后……”沈嘉怡的手已经止不住颤抖。 “没错,一个‘死去的皇后’既能彰显君上对沈家的殊荣,又让沈家不足以成为外戚,沈家与君上两厢安好,这就是她们送沈皇后入宫的目的。什么偶遇,什么巧中有巧,不过是早就安排好的。”金徵欣赏着沈嘉怡的失态,几近残忍的说道:“我想沈豪那个老狐狸早就预谋好了,他知道君上已经对沈家有所忌惮,所以心中早就做好了打算。想必你也知道,沈皇后本就不是沈家的女儿,如此一来,沈皇后与沈族之中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所以就更不会有人去反对和追究!” 沈嘉怡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凝滞住了。“那,这个沈皇后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 “不知道……兴许是从哪里找来的孤女吧。”金徵摇头,不在意的说道。“可惜我父皇太过大意。也有失算的时候,这个沈皇后可不止空有一张美丽的面孔,她的手段厉害心机深沉。进宫之后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她利用皇后的身份,将惠妃压得死死的,又与德妃交好,或许当时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其他原因,总之父皇没有及时处置沈皇后。直到德妃莫名其妙死了,他才恍然惊醒,可惜一切都晚了!” “所以……”沈嘉怡脑中纷杂,她知道的内情和太子此时所说的信息交杂在一起,将她搅的根本无法平静下来。“所以君上亲手策划了这一切,在沈皇后临盆之夜要烧死她们母子?” “君上动了杀心是肯定的,而沈皇后本来也是必死的,至于是谁动的手,就不得而知了,相信这么大的动静,惠妃不会不知道。”金徵似乎对这场戏十分欣赏,说道:“沈家虽然自动式微,而以君上的性子,是不可能完全放心的,这些年有意无意的打压沈家,所以沈家表面上才成了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局面。但你我都知道,沈家背地里决不会什么都不做,君上当然也知道。” 沈嘉怡终于明白了金徵想要表达的意思,她紧紧的捏住手中的帕子。“你是说,沈家根本就不想要什么皇后?君上也不会容许沈家再出什么皇后?” “你终于明白了。这也是为什么根本无人忌惮你到底会生皇子还是皇女的原因。也是我能将这一切都告知于你的原因。”金徵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最可怜的,心里愈加放松下来,“你以为你背后站着沈家这个庞然大物,呵呵呵……实际上,你除了你自己,什么都没有。” 沈嘉怡震惊不已,死死的皱着眉头,“不可能……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的送我进宫?” “你相不相信与我无关,这是交易,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沈家与我周旋多年,他们既然要取信于我,就不可能对我隐瞒一切。至于他们送你进宫的目的,第一,是想让你整日在我父皇身边,时时刻刻提醒他,沈家为了朝堂安稳,主动牺牲了沈皇后,让我父皇对沈家宽宏三思。第二,兴许只是个障眼法,为了迷惑他人,让别人觉得沈家的希望寄托在了你和你的孩子身上,并无其他谋划和胜算。”金徵是无谋,但他不是傻。“至于为什么是你……你可以去找一副沈皇后当年的画像看看,或许你能从中找到答案。” 沈嘉怡听到这一句,忽然想笑,她真的觉得想笑,这是一个玩笑么?明显不是……沈皇后的画像?为什么她看到了就会知道答案?难不成她真的与沈皇后神似吗?她看了一眼桌上那一对瓷瓶,将斗篷重新披上,宽大的兜帽罩住她的脸:“多谢太子殿下……保重!” 沈嘉怡回到悄声回到锦寰宫,躺回榻上静静思量今日听到的话。没有注意到,退身而出的秋英闪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天边泛起青白之色,浮云稀松。京城中已经有早起的小贩开始操持一天的生意,西城暗巷中,一间民房灯火通明,低矮的屋子两侧,连同靠在墙壁之上的木架,都摆满了各式各样或大或小,或粗糙,或精巧的陶罐瓷瓶,桌边的所有蜡烛都燃的只剩短短一截,蜡烛底部,堆了厚厚一层烛泪。一个干瘪的老头做在屋子中间,脚边堆放着各种研磨澄淘的器具,一些植物的花叶和根茎放在手边。老头嗅着陶罐之中蒸煮的药草,喃喃自语道:“若说这天下间,有什么东西同时有着残酷与悲悯……就当属此物啦……” 一个小童从隔间走出,手中捧着一只拇指大小的青玉小瓶,他的形容同老黑头一般干瘦,眼神却极其晶亮诡异,嘿嘿笑了几声,道:“老黑头,这药做出来啦!” 老头对小童的称呼毫不在意,从他手中取过青玉瓶子,将那滤好的紫黑汁液装入瓶中。“取些冰髓草汁来。”小童极其兴奋的照办,老黑头将泛着蓝的冰髓草汁滴入,紫黑粘稠的药汁顿时变得清澈起来,他桀桀怪笑几声:“这最后一味药,已经等了十七年啦……” 第192章 阴魂不散 半边楼,李殊慈站在后院那颗粗壮的银杏树下,手中捏着儒王今早送过来的密信,久久无法平静,银杏树下已经落了一地的金黄,一支支如小扇子般的叶面平平整整的躺在那里。赫连韬用脚尖无意识的挑着,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及其沉闷。木云呆怔了好长时候,才冒出一句:“沈家……沈家下的好大一盘棋啊!” 木山冷冷的站在一旁,沈家是他们兄妹的不共戴天的仇人,无论如何他也要手刃幕后主使。“五爷,咱们什么时候动手。”自从众人熟悉了之后,只有贺全,五山几个,还有木山这样称呼她。向九则叫她李虫儿,赫连韬兄妹叫她小五。 李殊慈叹了口气,带着众人进了屋子,将密信投入火盆中,说道:“我也没想到这里面的事情居然这样复杂。这样的皇家秘辛,牵扯的人实在太多。之前,我试图在沈渊和九皇子的相貌上做文章,想借以提醒怡妃,沈渊的身份可疑。但,宫中各势力的暗桩眼线及其复杂,发生什么都有可能。显然另外有人对沈嘉怡说了什么话,引起了她对沈皇后的怀疑,所以太子拿这件事与她交易。” “太子让怡妃去找当年沈皇后的画像,必然是觉得沈嘉怡同沈皇后确实有相似之处,看来咱们还是得从当年的事情查起。”赫连韬闷声说道。 李殊慈从袖袋中拿出一副小像,“这是王爷随密信一同送过来的,应该是临时找人描摹的。”沈皇后去世后,许多生前的仕女图和画像都随葬了,留下的并不多。“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赫连韬接过仔细看了半晌,“并未觉得哪里与怡妃相像……” “我也看不出来这其中有何机巧。我对沈皇后的事情知之甚少,实在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李殊慈的手指无意识的在桌子上划来划去,“你有没有听赫连老将军提起过沈皇后的事?” 赫连韬摇头,“没有……我爹对沈皇后的死从来没提起过半分,但我也暗中查过,沈皇后入宫之前,几乎没留下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在进宫到传出死讯的这几年中,以雷霆手段达到各种目的,后宫中十分平静,宫妃见到她几乎可以用‘闻风丧胆’来形容。所以与她熟识的宫妃宫女并不多,唯一与她算得上熟悉经常来往的,就是德妃娘娘了。” “德妃娘娘……”李殊慈忽然想起安阳公主在她的及笄礼时无意中提起的话。“安阳公主曾与我说起过,她曾意外撞见德妃娘娘与沈皇后发生争执,德妃娘娘称呼沈皇后为‘阿雅’。” “阿雅?”赫连韬愣怔了一会,“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难道是沈皇后入沈家之前的本名吗?” 两人几乎同时看向木云,木云被他们两个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李殊慈几乎觉得,自己的后背上立刻就惊起了一层白毛汗!所有人都望向她和赫连韬,等着他们解释,她在脑中捋了捋思路,又强自稳住心神,才开口说道:“古柔……木云,你娘的事情上次咱们猜想的,你还记得吗?古姓是前朝皇族的姓氏,我们猜测,古柔是皇族赐姓家奴的后代,但她的这身份,是不可能被选入宫做宫女的。但她不仅进宫做了宫女,还被沈皇后托孤,带走了皇子。所以我们又猜测她有可能是在沈皇后进宫之后,通过沈皇后才进宫的。” 李殊慈稍微一停顿,给众人思考的时间,又继续说道:“以前我们觉得有可能是古柔与沈皇后意外相识,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缘故,才能让沈皇后对古柔十分信任。但是现在看来,德妃娘娘似乎也与沈皇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甚至早在沈皇后进宫之前就与之相识。如果德妃娘娘口中的‘阿雅’是沈皇后的真是身份。那说明什么呢!” 赫连韬几乎被这个猜想惊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古柔,古尔真,古尔雅……” 所有人都被这一猜测给惊呆了!整个空间似乎都被凝结住,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木云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沈皇后竟然也是前朝遗孤?” 没人答她的话,因为所有人心中都有这样的疑问。 半晌,李殊慈才从自己的猜测中缓过神来,道:“沈家既然能未雨绸缪救下杨家四爷,为什么不能机缘巧合之下遇到,并且救了前朝的另一位公主呢?又或许,沈家根本就不知道沈皇后的真实身份,而是沈皇后主动接近沈家,为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身份,取得沈家的信任,目的是借沈家的手入宫。以沈皇后的手段,也不是不可能。但沈家策划了一个‘死去的皇后’的诱饵给君上,几方人各怀鬼胎,所以导致了后来的局面!” “小五,这些人当真有这样可怕吗!”赫连韬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李殊慈,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波浪在翻滚,而李殊慈也在那波浪上沉沉浮浮,无法安宁。 “沈皇后千辛万苦进宫,难道是为了复仇吗?”青鸽在所有人当中,算得上是唯一一个局外人,她一语中的,说道:“姑娘说,安阳公主听见德妃娘娘同沈皇后发生争执,会不会是因为两个人同为前朝公主,却立场不同呢?” 李殊慈抬眼看她,忽然觉得灵光穿透了层层迷雾,“说的没说,很有可能是这样的原因……德妃娘娘从小与君上一起长大,对君上感情深厚,况且德妃娘娘本性善良,不忍伤害他人。而沈皇后不同,她毒辣狠戾,在进宫之后,用尽手段,残杀皇子。以至于在沈皇后身死之前,只剩下德妃娘娘的所生的孩子。她们两人之间的争执或许是因为沈皇后的狠毒,或许是因为沈皇后逼德妃娘娘对君上下手……” 赫连韬抿了一口浓茶,接口道:“随着矛盾越来越大,沈皇后决定将德妃也杀了……” “沈皇后想要君上断子绝孙,只剩下自己的血脉取得皇位?”木山不禁对‘最毒妇人心’这句话深以为然。 “我想,这是另一场预谋的开始……”李殊慈不断的往从前没有想过的地方去想,“沈皇后杀害德妃之后,知道君上不可能放任她继续下去,也可能知道了沈家与君上的约定,所以早就在很久之前就做好了安排,在她生子当天,便用了金蝉脱壳之计,将刚出生的孩子送出了宫。” 木云道:“这个沈皇后既然这么有本事,手段如此高明,为什么不把自己也救出去呢!” 李殊慈和赫连韬都吓了一跳,她们都下意识的认为沈皇后已经死了,一个刚刚产子的女人能将孩子送走已经是极限,难道还能在早有预谋的谋杀中活下来吗?可是……如果沈皇后本身已经早早便做好了准备,就没有什么不可能!“难道……” 赫连韬抹了一把冷汗,感觉这个沈皇后简直是阴魂不散,可怕到了极点!他说:“如果沈皇后也没死,那么她在哪?在沈家?” “糟了!”李殊慈倏然站起身来,“回府!咱们赶紧回府!世子,你现在就去派人盯着李府的所有人,一个也不能放过!除了我祖父,我爹,出府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有半点可疑就通通盯住!” 李殊慈说完呼的一个旋身,裙子在她脚边旋开,旋成一朵妖冶到极致的花朵。她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屋子,青鸽见木云还愣在那,抓了她一把紧跟着李殊慈出了屋子,直奔后角门儿。赫连韬愣怔一下,知道李殊慈定然是想起了什么。也脚步匆匆的跟着她出了门,交代暗卫赶紧去办。 锦寰宫中,沈嘉怡靠在锦垫上,说不出的疲惫,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她瞄着站在不远处的秋英,叹了口气,道:“我看来看去,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秋英将目光投向沈嘉怡手中的画像,画像上的女子穿着寻常衣饰,静立在那里,眉如远山,眼神看向身旁正在飘落的叶子,整个人如同站在万芳中央,一棵傲然而立的丹桂一般。秋英轻声说:“娘娘,奴婢也觉得娘娘与先沈皇后没一处相像,但是……” 沈嘉怡将身子微微直起,看向她,问:“但是什么?” “奴婢就是这么觉得,娘娘听了别往心里去。”秋英笑道:“奴婢跟着娘娘时间不短,整日看着娘娘,兴许比娘娘自己看的还要多些。奴婢觉得,娘娘虽与先沈皇后相貌上无一相似之处,却在偶尔间,娘娘会露出几分画中人的神韵来。” “神韵?”沈嘉怡想起惠妃说的那句‘不是相貌’,她抄起一旁的铜镜,沉下心来,照着自己平时的心态,缓缓往镜中看去。镜中美人唇若丹朱,明眸善睐。她下意识的照着画中人的动作往一旁瞄去…… 手中的铜镜‘啪’的掉在地上……秋英吓了一跳,急忙俯身将铜镜捡起放在一旁,“娘娘?” 沈嘉怡呆呆的坐在那,‘神似’这种东西,又不是直系血亲,没法从别处得来,只有朝夕相处……她出生的时候,沈皇后已经仙去了近两年了,她变作鬼魂上了自己的身吗! 沈嘉怡用双手捂着脸……一种让她毛骨悚然的猜想浮上心头,难不成沈皇后竟然没死,还曾与她朝夕相处吗…… 第193章 棋差一招 马车在拂风苑的西角门停下,老糊刚撂下缰绳,李殊慈就迫不及待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往院子里冲,刚入内就见李屹提步迎了过来,“妹妹!”李殊慈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还是晚了一步?“大哥,怎么回事?” 李府占地颇大,沈姨奶奶是大伯父的生母,所以住在大房后边不远的濯香院里。可这样一来,便离李殊慈的院子最远。李殊慈连衣服也没换,就被李屹一路拉着往大房的方向走,中间还要穿过几条隔墙和窄巷,李屹边走边说道:“事发突然,我还没来得急去看,一听濯香院出事了,就第一时间过来找你!” 周氏曾经说过,她在濯香院中撞见过一个陌生女子,那个美丽异常的女子穿着却跟沈姨奶奶极其相似。李殊慈一度怀疑那是‘沈姨奶奶’的真面目,可惜现在周氏已经不能为李殊慈证明画像上的沈皇后,是否就是她曾经撞见的那个人。但是,通过沈嘉怡就足以说明一切,沈嘉怡与沈姨奶奶一直比其他人亲近,来往频繁,与之神似也是顺理成章。如此说来,那个藏在李府多年,代替了‘真正沈姨奶奶’的人,还能有谁! 李殊慈虽然还没看见,但已经可以猜到濯香院发生了什么事。她能知道的消息,‘沈氏’说不定比她知道的还早!她能脱身一次,就能脱身第二次!赫连韬现在在李府外布置人手已经晚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道濯香院看看再说。” 大房和二房之间有一条较宽的甬道,为了来往方便,在院墙中开了一处月亮门可以供人进出,几个人走到的时候,月亮门附近,已经站了不少人。丫头婆子们议论纷纷,有的还一副不敢多言的惊恐模样。李殊慈穿过人群,便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喧哗议论之声。 一进濯香院,李殊慈就看见李唯承李唯启兄弟,加上吴氏,兰氏等都站在院子里,李唯承的姨娘们,此时也都在此凑热闹,但人数明显比之前少了许多,兰氏这阵子就忙着处理李唯承身边的各种逛狐媚子,看来颇有成效。姚氏身怀有孕,并不会出现在如此场合,以免冲撞。李姝玉抓着庞姨娘的袖子,两人站在吴氏身后,李姝玉一看见李殊慈便小声与她打招呼:“五姐姐!” 李殊慈给李屹使了个眼色,李屹便同她分散开,到管事家仆中去探听消息去了。李殊慈先是往屋子里面看了一眼,见李煜同府上的大夫刚好从里面出来。便问李姝玉:“六妹妹,出什么事了?” 李姝玉有些害怕,小声说道:“今日一大早,下人进屋喊沈姨奶奶起身,却发现,沈姨奶奶竟然死了……伺候的下人都被关了起来。” 李殊慈暗道:果然如此…… 李煜脸色十分难看,“吩咐人去沈府送个消息。”沈姨奶奶虽然是个妾室,但丧事还是要操持的。李殊慈不知道祖父到底对沈氏知道多少,但,祖父对沈氏言听计从!看他的脸色,明显对他今天突发的事件是不知情的。沈姨奶奶没有告知他任何消息,就脱离了‘沈姨奶奶’这个身份的桎梏,从他身边脱身走了!他如何能畅快? 李殊慈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嘲笑李煜的自作多情,将他从美梦中拉出来。总之,事情变得麻烦了。她还以为李府已经与沈家已经干净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牵牵连连。可沈皇后……她竟然没死,还好吃好穿的在她们李府藏身十七年!李殊慈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她是怎么做到的?祖父就真的豁上性命,不顾整个家族,甘愿为她冒这样的风险?李殊慈几乎有一瞬间觉得,整个李氏家族都如同沈皇后的祭品! 儒王,她还有赫连家,一直在不断的推动沈家往那一步走。可现在发生了这样的情况,若沈家真到了举兵的那一刻,李府能够独善其身吗?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前几天她还觉得帮六皇子夺位是顺便,现在她觉得此事已经成为必然。 诸多事宜一经吩咐,院子里七七八八的人散去不少,只剩下诸位主子还杵在院子里,‘沈姨奶奶’在李唯承娶亲之后,就不怎么管他的事,整日躲在濯香院吃斋念佛,大房的诸多事宜都是周氏来操持。所以李唯承对沈姨奶奶的感情还停留在成亲之前,往后见面又少,他本身的性子又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人,那点亲情便渐渐停滞住了,此时‘沈姨奶奶’去了,他虽有点不是滋味,却没有太过伤感。还是李唯启轻声说道:“大哥……咱们进去看看姨娘?” 李唯承恍然点头,将目光投向李煜,有点询问的意思。李煜见此情景下意识的想阻止,却又觉得,没什么理由,再想到里面的尸体,又觉得没有必要,便将抬起的手又放下了。“进去吧。” 李唯承这才率先一步带着众人步入内室。只有庞姨娘陪着李姝玉在原地没动。李殊慈走在后头,在祖父森冷的目光中走了进去。她知道祖父既然没有阻止,任由人大大方方的去看,就知道定然有万全的准备,不怕人看到尸体。而她在看到尸体的那一刻,还是被惊呆在原地。 不止是她,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吓住了。兰氏简直无比后悔进来凑这个热闹,看到眼前的情景,根本顾不得什么脸面礼仪,跌跌撞撞冲出屋子呕吐了起来。李殊慈脸色发青,她不知道怎么来形容眼前的尸体。尸体的身上是入寝时穿的中衣,而裸露在外的部分,包括脸颊,全都是大大小小,红红白白如同水泡一样的东西,像全身长着脓包的懒蛤蟆一样! 青鸽强忍着恶心站着没动,木云见过一些染过类似病状的病人,反应也还过的去。她在李殊慈耳边说道:“像是血疹子的症状,严重的话,确实可以一夜暴亡的。” 李殊慈强自按捺身体的不适仔细看了两眼,那尸体有些浮肿,身上有的脓包已经破裂,脓水沾到了白色的中衣上面。奇怪的是她的姿势,身体已经僵硬,嘴巴微微张着,两只手交叉握在腹部,但手指却是弯成爪状,好像死前十分痛苦,要拼命抓住什么东西一般。木云说道:“好像是死后被人强行将两条手臂摆好的。” 不管是谁,总之是沈皇后找来的替死鬼。李殊慈佯装害怕,向后退了几步,目光向整间屋子看去。屋子里的摆设十分平常简单,除了比常人的屋子中多了佛龛,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过了一会,已经有府里有经验的婆子过来收拾遗体,说棺木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先将尸首入棺。李唯承解脱了一般长出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来到李煜面前,问:“父亲,姨娘这是……” 李煜看了一眼被丫头扶着走出来的李殊慈,沉声说道:“病来的急,不过却是常见的病症,府上的大夫就能确认,这样的死法还是尽快将事情办好,别传出闲言碎语去。” 李唯承忙低头应承道:“是,父亲。” 李殊慈回了拂风苑,便说道:“咱们发现的晚了!” 木云问:“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沈皇后?是被沈家灭口了,还是被掉包了?” 青岛用手指戳了一下木云:“你这脑子,怎么时灵时不灵的?自然是被掉包了!尸体变得如此不堪入目,定然要掩饰尸体本来的面目。” “说的没错,我觉得沈家就算心里真想把她灭口,实际上还未必能做的了她的主呢!沈渊是她的亲生儿子,她自己又是个心狠手辣,手段伶俐的主,现在谁控制谁还说不准呢!”李殊慈心中懊恼,“而且,你们且仔细想,她在入沈府之前的十几年,无人知晓是何境遇,是如何长大的。她能布这么大的一个局,背后当真空空如也,没有自己的势力吗?上次世子在山里剿灭的那些人,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说不定就是沈皇后给沈渊准备的……” 木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个沈皇后的心眼比姑娘你还多……而且,我看那尸体死的时候好像不是很安详啊!事情这么突然,说不定她是临时抓了自己的婢女做替死鬼那……” “木云,你让木山告诉世子,外面要小心些,沈皇后已经脱身了。万一对咱们任何人不利……咱们在明她在暗,实在不好应付……”李殊慈心中无比烦躁。 “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去哪呢?回沈家吗?”青鸽说道。 木云白了她一眼:“沈家如果安全,她早就回去了。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 青鸽不理她,说道:“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如果说最危险和最安全的地方,她苦心安排了这么多年,还有比李府更好的藏身之处吗?她沉吟片刻,说道:“我们等到晚上,再去濯香院看看!” 第194章 宁为玉碎 东宫之中窗棂紧闭,外面隐隐约约站着无数人影,层层守卫着天下第二尊贵的太子殿下。金徵躺在榻上,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迷离起来,神思中团团浓雾不断向他聚拢而来,一丝丝弯曲绵软的黑气缓缓将他笼罩其中。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脑中却清明无比。刘芙焦灼的呼唤声在他耳边轻响,但他就是睁不开眼睛,眼皮重如千斤难以掀动分毫。 刘芙紧紧捏着已经空了的青瓷瓶,虽然太子已经告知她这药的药性,可看见太子一动不动的躺在榻上,只能感觉到微弱的呼吸,她还是深深的恐惧。将空瓶藏好,她想酝酿一下情绪,却发现根本不用。眼圈里早就已经盈.满害怕担忧的眼泪,按照之前与太子约定好的,她大声叫喊道:“殿下!您怎么了!殿下!来人啊!快来人啊!” 消息一路传到太极殿,煦文帝面色晦暗异常的端坐在太极殿上,朱大官密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他便不动了,就那样居高临下,直直的看着殿上的诸位等着启奏要事的大臣们,如同在他们头顶雕梁之上游走的五爪金龙,散发出一股阴郁威严的气势。 “难道朕的太子是任人鱼肉的不成!”煦文帝一开口,下面一片哗然。李煜身为百官之首,又心甘情愿做众人心中的老好人,在殷切的目光之中,终于硬着头皮开口问道:“不知君上所说何事?” 煦文帝扫视众人,无视李煜的疑问,冷冷喝道:“退朝!”说罢,大袖一甩转身离去。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三五成群的一路猜测着往殿外走,沈豪背着手,迈着大步稳稳的踏出太极殿,后面有熟识的官员追赶上前,问道:“沈大人,对此事可有见解?” 沈豪回头看了钱中信一眼,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太子殿下虽时有酒色之失,但其他方面不乏过人之处,况且太子殿下是王皇后所生,乃是君上嫡子,若是太子出了差错,实在是……” 周围顿时有不少人呼啦啦的围过来,问道:“如何?” 沈豪看了看众人,道:“易储必然会引起朝堂大乱,实在不利于稳固我崇南江山社稷,于公于私,本官觉得,都应保住太子。”钱中信向来是油嘴一个,立即问道:“沈大人此言,是觉得太子弑君之罪,另有内情?”众人立即附和。沈豪摇头叹息道:“帝王之术,在于权衡,若打破此平衡之局,你们说可该如何呀?” 沈豪的话说的模棱两可,但众人自然会往深处去想,太子有了沈家的支撑,正好与惠妃五皇子一脉达到一种平衡相互制约,以至于不让任何一方势力过甚,影响到煦文帝自己的皇位。正是历代君王惯用的稳固江山的计策。但太子不知为何突然与沈家疏远,平衡忽然被打破,天平偏向了另一方。崇南的皇子不是身世有问题,就是年纪太小。相当的人选不过就是太子与五皇子之间的可能性最大。众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缄口不言了。 煦文帝在东宫下了辇轿,脸色阴沉几乎能滴出水来。朱大官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眼皮垂着没有一丝表情。刘芙见了煦文帝,便一把扑到他脚边,“父皇!父皇……求您久久太子吧……太子是无辜的,太子对父皇一向敬爱有加,决不会做出弑君的事情来,一定有有人陷害太子!” 煦文帝站住脚,看向榻上宛如睡梦中的儿子,问道:“太子如何了?” 刘芙面上一片哀戚,说道:“回父皇,太子殿下这段日子,虽然寝食难安日渐憔悴,但身体并无大碍,可今早芙儿一觉醒来,太子殿下就……就昏迷不醒了……”刘芙的眼泪不断从眼眶中留下,音声亦是无比伤感,却丝毫不耽误她陈情于他人。 太医令姜行道跪在刘芙身后,头埋的深深的,暗叫倒霉,他身后还跪着四五个太医,将头埋的比姜行道还低,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差在头顶写上‘下官不知道,您问太医令就好’。煦文帝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溜了一圈,道:“你们挨个给朕说说,太子到底怎么了!” 姜行道整张老脸都抽到了一起,根本不敢抬头看煦文帝的脸色,推无可推倒也光棍了,只要能保住自己的脑袋就行,别人的脑袋就看别人的本事了。“回君上的话,臣检查了太子殿下的身体各处,并未发现任何异状,与常人毫无不同。就如同在睡梦中,只不过,难以醒来而已……” 姜行道能坐住太医令的位置,医术自然高超,其他几个太医几乎都说‘姜太医所言极是’。煦文帝冷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行道当然不知道太子是怎么回事,但他又不能敷衍,说道:“太子殿下应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父皇!”刘芙尖叫一声,“父皇您要相信芙儿,太子殿下问心无愧,决不会焦虑至此……这其中定然是另有原因的,求父皇为太子做主,太子是无辜的呀!父皇……”姜行道硬着头皮看着太子侧妃跟他唱反调,心中暗自咒骂了一万遍,表面上还是一副恭敬神色。 煦文帝死死的皱着眉,沉吟半晌,道:“将这件事,交给惠妃去办,务必要给朕查清楚!” 刘芙愕然的看着煦文帝。惠妃娘娘虽掌管后宫多年,但东宫游离于后宫之外,不属内宫管辖。再说,这件事情,惠妃有重大嫌疑,竟然交给惠妃去办?这难道是君上表明此事与惠妃无关,还是君上对惠妃无条件的信任?刘芙以为这件事情煦文帝会交给儒王处理,可仔细一想,却也觉得不行,儒王爷虽然得用,可毕竟事关太子,儒王爷一直受朝中老臣排斥抵触,这件事的确不好沾手。 锦寰宫。 沈嘉怡站在高高的小楼之中,望着万千飞檐和四合天井中忙忙碌碌的宫女内侍,近乎凛冽的风吹打在她面上,脑中清明和混沌交织在一起。从‘沈氏’的死讯传来的那一刻,她便意识到了。这些年来她不过是一个可悲的渺小的棋子。不……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一个棋子,只不过那时她以为自己有机会苦尽甘来。 沈嘉怡知道沈家一直在密谋,却不知道居然是为了沈皇后的儿子!是沈渊吗?原来他们之间早有默契,那她算什么?她是个傻子么!她只是为了迷惑他人的一缕烟雾吗?在沈家功成名就之时就该心甘情愿的消散掉吗?“呵呵呵……”沈嘉怡冷笑连连,她是庶女,是众多庶女中的一个,她在夹缝中悲苦的生长,这些年来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换来的出头之日,“我不会轻易让你们得逞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哪怕同归于尽!我也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 “秋英……”沈嘉怡轻缓转身,已经没有一丝悲色。换上了往日柔婉温和的面孔。 “是,奴婢在。” “宫里纷乱不断,看来太子的事情不会善了,我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沈嘉怡移步坐在桌边,目光中满是信任,“君上让惠妃娘娘的掌总太子这件事情,定有不寻常之处。秋英,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我将你当做姐妹一般,我只相信你。” 秋英抬眸看向沈嘉怡,沈嘉怡眼中满满都是担忧和无助,“娘娘无需如此忧虑,秋英会一直陪着娘娘的。”沈嘉怡点点头,“太子这件事咱们万万不可沾身,沈家从前与太子相交慎密……我如今有了九皇子和十五公主,胆子却越发小了,有惠妃娘娘在,从前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渐渐散了,现在我只想同两个孩子安然度日。从今天起,你半步都不能离开锦寰宫,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你都要盯紧了,免得有人暗中多手多脚。” 秋英仔细的看着沈嘉怡的表情,却什么异样也看不出来。道:“娘娘,奴婢不跟在您身边,实在难以放心……”沈嘉怡抬手止住她,说道:“我会注意自己,但我周身的一切只能交给你。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秋英面上难掩担忧之色,却还是低头称‘是’,见怡妃叫了落雨进来,袖中的手不觉捏紧。 落雨满面喜色的跟着沈嘉怡走在园子中,不管为什么,总之她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不断对沈嘉怡嘘寒问暖。沈嘉怡微笑着任落雨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心中却如猫挠般难受,秋英……自己待她早就超过了主仆的情分,连家中姐妹的都要差了一大截,可这样的秋英,原来一开始就是别人安排好的。 元霜,夏星,秋英,冬至。她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这四个人,沈皇后的手段果然不能以常理推之。她竟然丝毫也没有发现秋英有任何异常。元霜已经在李铮身边惨死,秋英在她身边潜藏多年,这两人在明处,剩下两个人在哪里呢? 第195章 血光之灾【求票~】 天压云低,夜色寥落。三个黑影鬼鬼祟祟的贴着墙壁,穿过阴影重重的古老宅院,在一处墙角停住,赫连韬脸上扎着蒙面巾,声音闷闷的,对李殊慈说道:“我带你跳过去。”木云已经率先跳上了墙头,无声的对两人打了个手势。李殊慈胳膊被赫连韬抓住,脚下一用力,三个人已经跳到了院内。 濯香院里除了院子当中放置的漆木棺材,空空如也一片死寂。丫头婆子都已经被清了出去。李殊慈几个也不是头一回半夜里看棺材,都有心里准备,围着棺材转了一圈,没什么异样,便要往正院沈姨奶奶的住处摸过去。刚一动,便听见院外墙根处有人说话,一团暖黄的光映在院外的墙面上,越靠越近,三个人又悄声靠回墙角,屏息静气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哎哟,方才我经过芳姨娘的院子,正听见里面惨叫呢,你说这兰姨娘背着大爷做这么些缺德事,越来越不知道遮掩了,芳姨娘藏了这么些日子,到底还是没躲过去,一碗药下去,就见红了!”应该是大房巡夜的婆子,边走便说些闲话解闷。 另一个婆子说道:“真是作孽呀!等明儿个下了阴曹地府,不知要受什么样的报应!大夫人在的时候,也没这么明目张胆过。这才多少时候,这姨娘和姨娘肚子里的孩子,都折了好几个了。说不得都变了厉鬼了!” 先头说话的婆子听到这,就吓出了一身冷汗,“哎呀,别说这些。这里面还停着副棺材呢!” “怕什么,咱们又没错亏心事。听说大夫人回乡了?这兰姨娘也是县官家的闺女,同咱们大夫人出身差不多,怎么行事就没一点相像?兰姨娘整日就琢磨这房里那点事,往后真能扶正?大爷怎么也不管管?” “这你就不知道了,听大爷屋里的人说,就没见过兰姨娘那么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窑子里出身呢!把大爷迷成那样,还有什么不行的!再说,兰姨娘生了四少爷和七姑娘,这儿女双全,身段容貌她都给占了,随她怎么折腾,我看大爷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两个婆子说着话走远了,三个人出了口气,赫连韬暗中想着,往后自己的后宅之中定要杜绝此般是非,这妇人嚼起长短来可真要命。又想到那还得有个厉害的当家主母才行,下意识的往李殊慈的背影上看。 李殊慈已经摸到了门口,门没有落锁,悄声打开,没有发出想象之中吱呀的声音,看来门轴上常有人上油。赫连韬掏出火折子点了一根蜡烛放在角落里,让蜡烛尽量少折一些光线出去,沈氏的房间简单却十分雅致,内室和外室之间挂着一道翡玉珠帘,被掀动之时,发出清脆轻微的叮铃碰撞声。几榻上都摆着一些古朴大气的小物件。屋子靠东的方位,佛龛上摆着香炉佛珠等物。“咱们分头看看。” 三个人沉着气在四下轻声摸索着,扫过各个角落,一无所获。木云站在屋子中央,问道:“咱们到底要找什么?” 李殊慈低声说,“咱们多少双眼睛盯着府上,从来没见沈氏出去过,你们不觉得奇怪?我怀疑这其中是否有密道什么的。”她的声音非常轻,句子像是用气息呵出来的一样,赫连韬怕屋子里有什么暗器机巧之类,一直离她非常近,此时他似乎能感觉到她倾吐出的温热。 “这里难道真的什么都没有?难道祖父那里有暗道,会不会是在空山馆?”世家大族难免都会有些不为人知的密室密道,只不过只有一家之主才会知道,她上辈子从来没注意过这些事,所以现在这般毫无头绪。 赫连韬说:“我想沈氏并不会吧所有的事情都让李煜知道,应该不会。” 李殊慈仔细看了各个柜子靠墙的部分,又来到佛龛前。“一般人都不会随意动佛龛的吧?” “嗯,如此大不敬之举,信奉佛道的人都不会乱动,不信奉的人也大多忌讳。”赫连韬在她身后答道。 “你看,这香灰。”燃过的香灰应该多落入香炉之中才对,可佛龛上零散的洒出许多香灰。“佛珠上竟然也沾了这么多香灰,这,是不是不寻常?”她一遍说着一边在佛龛上摸索,伸手在面目慈悲的菩萨底座轻轻一推。‘咔哒’一声,整个佛龛一个颤动,竟然转了半圈,一部分没入墙中,露出一个人宽的墙洞来。 李殊慈往后一退,正踩在赫连韬的脚上,她下意识一低头,电光火石之间,墙缝中突然窜出一个人影,长剑寒芒暴涨,剑气直刺肌骨。那人一手执剑直逼赫连韬面门,另一手勾成爪状,向李殊慈伸过来,就要把她扯入暗道之中。 “小心!”赫连韬低喝一声,他若是出手挡剑,李殊慈便要落入那人手中,赫连韬一咬牙,只能一个旋身与李殊慈调换了位置,后背空门大开,那柄剑毫无停顿直刺赫连韬的脊背。他只听‘噗’的一声,血肉钝痛之感传遍全身。 那人见刺中赫连韬,不但没有抽身而退,反而手腕狠命发力,就要将赫连韬刺个对穿。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不过眨眼之间,木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抽出腰间软件,猛地推了一把赫连韬,将他从对方的剑势中解救出来,斜剑上挑,与那人缠斗在一起。 李殊慈这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微弱的烛光之下,她能看见赫连韬脸色差到极点,心知那一剑伤的极重,忙将他扶住,赫连韬想要对她笑一下,让她心安,却猛的一声咳嗽,满口鲜血全吐在她肩膀上。 那人来势汹汹,招招狠辣,一言不发便是猛攻,木云根本抵挡不过,几个来回已经落入下风,赫连韬回望过去,轻推一把李殊慈,抽出腰间长剑,提气迎了上去。李殊慈急忙伸手去拉,却只来得及抓住他的小手指,手指从她手中脱出,冷如坚冰。 两人齐齐抵挡,勉强与那人打个平手,李殊慈暗叫糟糕,这样下去,他们三个全部都得完蛋!烛火已经在三人你来我往的劲风中熄灭。她只能看到三人的影子,在狭小的空间里翻斗不停,她集中目力朝那个人看去,心中一惊,那个人,别说是影子,就是化成灰散了,她也能辨认的出来! 她脑子急速转动,声音不高却语速飞快的说道:“沈渊,没想到你居然是当今皇子,沈皇后为了褫夺崇南江山当真处心积虑,在我李家深藏十七载,残杀皇子,害死德妃娘娘,你们母子的手段当真狠辣!”李殊慈口中所说句句都是无法言传之秘,可沈渊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根本不为所动,剑势伶俐,一招更胜一招! 李殊慈心中着急,又说道:“沈渊,你别高兴的太早,沈皇后!不!或者说前朝的古尔雅公主!她的最终目的根本就不是让你登上大位,她的目的是要毁灭崇南!而你,不过是她计划之中小小的一环罢了!你迟早也是她砧板上的一块鱼肉。” 沈渊的脸色沉了几分,却依然不受其影响。攻势却越发狠辣,似乎将赫连韬和木云当做了发泄的目标一样。李殊慈看着赫连韬的不时摇晃的身形,心中的难受愧疚几乎要将她灼烧殆尽。她咬牙道:“沈渊,你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恨你?” 沈渊手上一顿,李殊慈心下陡然涌起希望,“你可知,你我前世的关系?”仨人的动作同时顿了一下,但赫连韬和木云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李殊慈是在吸引沈渊的注意力,沈渊心中明白,却控制不住自己的,不断分神想听李殊慈说的什么。“你可知道,李姝乔不惜杀害我的亲人孩子,处心积虑的想要嫁给你。这一世我成全你们!我成全你们,可你们为什么还不放过我?那我前世受的那些苦……沈渊,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沈渊,我曾经倾尽所有……”李殊慈的声音越来越小,如同喃喃细语一般,沈渊的目光频频向她看过来。想要听清她说的话。 “沈渊,你始终无缘大位,不要在痴心妄想了!想知道你前一世死在谁的手上吗?”李殊慈突然大声说了这一句,沈渊气息顿时一乱,赫连韬看准时机,剑势将他逼的一个踉跄,木云猛地一个旋身,将沈渊踢入墙洞之中,下面漆黑一片,似乎有很长的石阶,仨人听见下面传来不断的碰撞声,李殊慈连忙伸手将佛龛中的底座掰了回来,暗门咔哒机括启动,墙面合拢恢复原状。 “快走!”赫连韬一松劲,又是一口血喷出,李殊慈下的眼圈都红了,连忙拿帕子按在他的后背的伤口上,木云已经将屋子里恢复原样,扯下裙摆将屋子里的血迹擦掉。“姑娘,你扶着世子先走,我在你们后面……” 话音未落,三人只听‘咔哒’一声,猛然回头…… 第196章 生杀陷阱 刚刚合拢的墙面再一次被打开,原来这机关居然是双面的!李殊慈还没来得及看清暗门处的人影,那人便飞扑过来扯了离他最近的木云钻回墙洞之中,消失不见!佛龛咔哒一声飞快合拢,紧接着又是咔哒一声,李殊慈扑到佛龛前摆动观音像,却毫无反应!“怎么回事?机关被卡住了?机关从里面被关死了?” 赫连韬一把抓住她,“咱们快走,他们应该不止一个人,这是陷阱!” “不行……不行……”李殊慈摇头,眼泪哗哗的从眼眶里流出来,是她没想周全,才害了木云,想到方瑾,她几乎受不住,“我不能扔下她不管,我不可以再失去你们任何人!” 赫连韬听她说‘你们’,心里狠狠横过一条暖流,嘴上还是劝道:“咱们做的这些事,同沈家对抗,同帝王相谋,跟行军打仗没什么区别,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咱们得看大局……若是哪天我死了,你也不必管我……只管自己好好的活着!” 李殊慈认真的看着赫连韬,她重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脆弱,眼泪不要命的往下掉:“我得救她!” 赫连韬张了张嘴,“小五,你听我说,你先冷静,他要抓的明显是你。你现在过去,咱们三个都得死。沈渊是个心思狡诈之辈,决不会做无用之事!他抓错了木云,暂时也不会如何,只会借以来威胁你,咱们还是早一步回去,再作打算!” 李殊慈浑身发抖,整个身子都麻木的,腿僵硬的几乎迈不动步子。赫连韬强忍剧痛将她打横抱起,强提着气一路奔回拂风苑。李殊慈的闺房的套院在拂风苑最里边,青鸽几个焦急的在院子中团团,见黑夜中一个奇怪形状的影子飞速往这边过来,都吓了一跳。 赫连韬走进,青鸽才看清情况,“姑娘!姑娘怎么了!”赫连韬也不回答,直接冲进内室。 内室之中,一个清华无双的背影立在桌前,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见李殊慈被赫连韬抱在怀中,面色一变。“阿慈?” 李殊慈的面色惨白,缓缓抬头,她不敢开口,怕自己一开口就哭出声来。赫连韬见儒王等在这里,有些尴尬的将李殊慈放下,扶着她做稳,才招呼道:“她没事……”话还未说出口,血呛在喉咙里一阵剧烈的咳嗽。 青鸽听说李殊慈没事,才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这才发现赫连韬居然受了重伤,忙喊雪心和蓝心拿药烧水,“快!先扶着世子躺下,别乱动!竟然流了这么多的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木云?她?木云呢?” 赫连韬看着儒王正安慰李殊慈,声音无比虚弱的说:“她,被沈渊给抓走了……濯香院有密道机关……” 青鸽正用剪刀减赫连韬的衣服,一听这话,手抖了一下,冰凉的剪刀冷的他肩膀一缩,牵动伤口又流了不少血,“世子殿下,对……对不起……”青鸽缩着肩膀,一手捂着嘴,将哽咽堵在喉咙里,赫连韬知道她们几个人的感情十分深厚,忙又说道:“你们放心,木云暂时不会有事,沈渊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不会为了泄愤对木云如何,他会利用此事要挟小五,所以,接下来准备打一场硬仗吧。” 赫连韬其实早见惯了生死,如果是他,会舍弃一个得力的手下,以保全大局,相信任何一个常处于时局漩涡中的人都会这样做。但如果李殊慈要救人,他就不会坐视不管。她说的对,她得救她,她不能舍弃他们任何一个。“你也劝劝小五,咱们一定会有办法。”青鸽点头应了,捂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再抬头几乎已经平复下来,通红着眼睛继续给赫连韬处理伤口,赫连韬不禁对青鸽另眼相看,这样能干冷静的丫头,当真少见。 李殊慈也已经缓过口气来,“总归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把木云救出来!” 儒王的手指放在李殊慈的眼下,接住她的最后一滴眼泪,说道:“一切有我,你放心。” 赫连韬想要应承的话生生噎了回去,低头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李殊慈说道:“咱们得让太子哪里快点动作,让惠妃入局,把水搅浑,沈渊可能就没那么多的时间算计木云的事情,咱们得争取时间。王爷,你那边如何了?”李殊慈并没有对儒王说起自己与赫连韬商量六皇子的事情,现在儒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她,还有德妃娘娘当年身陨的真相。她觉得,儒王应该不会想要卷入这场巨大的纷争之中。她,也不想拖累他。 儒王看着李殊慈,未干的泪眼在光线下坚毅而潋滟,她身处陷阱,从未郁猝软弱过,今天却为了一个婢女失态至此,她的特别她的情深意重她的所有一切总是让他惊讶和敬佩,原本一开始……他恍惚了一瞬,没有继续想下去,说道:“惠妃的师兄梁有先,手下最得利巡视漕务胡为,押运通判何常二人,手里握着天下钱粮,掌管漕运事务中的重中之重,梁有先自担任曹运总督以来,便与这两人肝胆相照近二十年,可没想到他们竟然也是沈家的人,咱们的消息暗中放给梁有先之后,梁有先仅仅犹疑了一日,便将设计拿了二人的错处,现下补上的空缺是君上信任的人。” “没想到,王爷的动作竟然这样快。”李殊慈没有对他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而儒王也很默契的没有问。这也是李殊慈觉得和儒王相处是十分舒服的一个原因。 “沧州车骑将军范义闳,算得上是杨衍的半个恩师,他早年曾救过一个女子,回京述职顺路将她送到了沈府。算算时间,刚好是沈皇后入沈府的时候,他对沈皇后有情,且用情颇深,只可惜沈皇后没多久就进宫了,之后同他亦有往来,杨衍当年离家一路往沧州,恐怕也是沈皇后暗中有意引导。” 儒王的声音不疾不徐,李殊慈却听得心惊,她怎么也想不到,儒王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将十几年前的事情查的如此仔细……他手中的能人异士似乎也不少,可他从小便受各方势力所排挤,德妃娘娘有去的早,他是如何经营这一份势力的呢? “还有,沈嘉怡身边的秋英是沈皇后培养的死士,这样的暗桩一共四个,元霜死了,秋英也受了怀疑,相信沈嘉怡很快就会动手。剩下的夏星,冬至二人。冬至已经入了五皇子府,夏星还未查到身在何处。而且,沈皇后当年的确亲自调进宫中一个婢女,这个宫女名叫豆儿。当年留下的卷宗已经毁了,但,机缘巧合之下,当年受过豆儿照顾的小太监手里还留下她的画像。已经证实,豆儿就是古柔,恐怕沈皇后是前朝遗孤古尔雅没错了。” 说到前朝公主,李殊慈忽然想到德妃,君上与德妃鹣鲽情深,不顾朝臣反对,虽然没有将儒王立为太子,却一直重用。会不会暗中也为他培植了一些势力呢?那么君上难道心中还是执意想要儒王继位的吗?“那么宫中可有前朝宗室卷宗?可否能查到古尔雅公主与德妃娘娘到底……” “我母妃的宫殿已经空了多年,只有我与君上才能进得去。昨夜,我在母妃的宫殿墙壁之中发现一个机括,里面是一份宗室族谱。在母亲这一辈中只有两个名字,一个是我母亲古尔真。另一个似乎是后添加上去的,叫做古尔雅。写在皇室宗亲安瑶公主的名字下方,想必是正宗的皇室血统,比我母亲的血统要高贵的多。在前朝,是有女皇承接大位的。” 李殊慈看着儒王,对他口中说的‘昨夜’生出一丝怀疑。却什么都没有说。任何人都有秘密,也许他觉得此时说出这个消息比较合适吧!何况她也是刚刚确认沈皇后便是这个古尔雅公主。“这么说来,沈皇后的最终目的,是要复国。是要做女皇,而不是让自己的儿子沈渊继位。” “从她的行事来看,此人应是傲然诡秘之辈,又有如此大的野心,恐怕事情如你所料不差。” 李殊慈现在无心去想别的,她得赶紧吧木云救回来:“王爷身边的人,都可信么?太子那边恐怕要刺激刺激刘芙才行。” 儒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唇角向上轻轻弯起一个弧度,“现在是说不准的,等你嫁入王府,想必一切都可清明。” 李殊慈脸色一红,尴尬的转头看向别处,正看到已经包扎好的赫连韬也朝她望过来,四目对视,赫连韬的脸毫无血色,整个人几乎干枯成了一块朽木。她此时才想起赫连韬因为她受了重伤,连忙起身过去:“你……你的伤……” 赫连韬在她焦急内疚的眼神中,咧嘴,又调整了一下弧度,将那一抹苦笑的意味深深藏起,说道:“我没事,不多是刚巧刺破了血多的地方,血流的多点而已。回去吃点好的,几天就补回来了。” 青鸽惊讶的看着赫连韬,这样的伤还不算重,什么样算重?死了才算重伤?她看看世子,又看看自家姑娘,再看看目光不离李殊慈的儒王,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197章 墓葬之地(一) 雪后初晴,天空湛蓝高远,太阳远远的挂在云后用力探出些许温暖。然而李殊慈缩在被子里,感觉从头到脚都如同浸泡在严冬的冷水里一般,那种冷,由内而外的缠绕着她的每一寸神经。她奋力挣扎,想要摸索哪怕一点点温暖,可那些寒凉如同扎在她的肌肤之中,难以驱散。 “阿慈。” 李殊慈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坐起身,问:“是谁?” “阿慈,我一直在等你,你怎么不来找我,我们不是好姐妹吗?”那声音又软又轻,李殊慈停住所有动作努力去听,可是以她的耳力却只能勉强听个大概。她下床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在角落花架的一旁,站着一个少女,那少女长发奇长无比,直拖拉在地上。“你是谁?” “咯咯咯……咯咯……”少女背对着李殊慈抬起双手捂在脸上,笑声闷闷的,她笑了一会,声音忽然变得哀凄起来,嘤嘤嘤……“阿慈,我好害怕……好疼啊!” 李殊慈站在距离少女几步的地方,方才暂时被忽略的冷意又在一瞬间全部回来了,甚至比刚才更冷,更冰!那少女哭了一会,好似感觉到李殊慈走的近了,缓缓转过头来,她依然捂着脸低着头,整个人像被长长的头发裹住。“阿慈,我好冷,你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李殊慈心里想要问清楚她到底是谁,手却不由自主的伸了过去。这时,那少女的头从头发里抬了起来,惨白的双手覆在脸上,一滴滴鲜红的血液从她指缝中不断渗出,她缓缓将手移开,那张脸赫然血红一片,根本没有皮肤,上下眼皮黏连在一起,之露出一个小小的空洞,只能看到一部分黑色的眼珠。 李殊慈的头皮一炸,迅速收回自己的手,那少女用两个黑黑的小孔直直的盯着她,血泪不断从里面涌出:“阿慈……你怕我?你怕我?你怎么能怕我?” “瑾姐姐……是我对不住你……”李殊慈看着被揭去面皮的方瑾费力的从对面移动过来,全身的骨头像是生硬的缝在一起的,每动一下,都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李殊慈看着她的脸几乎崩溃。 这时,后面有人喊道:“姑娘,别信她,她不是方瑾,她是沈渊派来害你的!我来救你。” 李殊慈猛然回头,木云手执长剑朝她飞掠而来,她惊喜道:“木云!你回来了?” 木云纵声跃到她身边,笑道:“姑娘……”话还没有说完,她的脸瞬间崩碎,化作一片血雾。李殊慈眼前一黑又一亮,恍惚中又有人叫她的名字,“姑娘!醒醒!”李殊慈猛地从锦被中坐起身,大口大口连喘了十几声,才发觉站在她眼前的是青鸽,外面的暖阳投射进来,照着她,担忧和温暖在她脸上诡异的融合在一起,“姑娘又梦到方大姑娘了?” 李殊慈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次,还有……还有木云……”李殊慈将头埋在膝上,身上仿佛还残留着梦中的寒凉。青鸽的脸色一白,将纱帐撩起挂在银勾上,小心翼翼的捧上一杯热茶,说道:“姑娘别担心,木云她……不会有事的。” 李殊慈没有回答,青鸽微微叹了口气,自从方瑾死去之后,李殊慈就经常做这样类似的噩梦,无论怎么开解都没有用,她从衣箱中取出换洗的里衣,“姑娘将衣物先换下来吧,全都汗湿了。” 李殊慈沉默了一会,问:“世子呢?他的伤怎么样了?” “世子一大早就走了,世子伤的……极重。”这两个字在她的嘴里转了两圈,她还是说出了口,虽然世子一再嘱咐不要对姑娘说实话,但她是姑娘的人,她不会骗她。再者,无论别人如何,她觉得,姑娘应该知道。“但世子身子骨强健,底子好,不会有性命之忧。” 李殊慈皱着眉,想起昨晚那千钧一发之际,他明明可以闪避开,却宁愿中剑也要护着她便愈发觉得愧疚难受。还有木云…… 青鸽见她不说话,知道她心里又在想那些事,便说道:“姑娘,我知道你舍不得木云,我也舍不得木云,但是,姑娘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几个私底下都说过,若是以后,万一有什么事……我说万一,木云制了毒丸,不过三五息时候便了结了……木云说,这辈子能跟着姑娘,她一千个一万个愿意,跟姑娘在一起的这两年,如同从前跟父母家人在一起一般,一样的快活。她说她不后悔,就算是为了姑娘最后死了,也愿意。我,还有蓝心雪心,我们几个都是一样……” 李殊慈抬头,眼神万分复杂的看着青鸽。青鸽也不过比她大两三岁,从小就陪着她,她怎么会不知道青鸽心里的想法呢?为了她去死,上辈子青鸽不就为了她死了么……她摇头,无比坚定的摇头,说道:“我知道,但,就是因为这样,你们谁也不能随便死了,咱们得在一起,这一切才有意义,如果你们最终都离开我,那这一切还有什么必要呢……” 方瑾死去之后,她暴露了一个少女所有的焦虑软弱,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常常在夜里一遍一遍的梦见那些可怕的旧时……她强撑着,可随着真相被挖掘,她越来越觉得吃力……好在还有这些人在她身边陪着她,护着她,她谁也不能弄丢了,她再不能忍受她们离她而去……她们在她心里比她自己还重要。 “姑娘……”青鸽的眼圈倏的红了。她趴在李殊慈的榻边哭了个痛快,她怎么不害怕呢?她也害怕,方瑾死的那样惨,木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她又担忧又害怕,但她是一定要与姑娘同生共死的。“姑娘,我还要看着你成亲生子,给你做管家嬷嬷呢……” 两个人都缓过劲来,青鸽突然想起来世子走前还有事交代,她说:“世子走之前说,他昨天在濯香院看见暗道想起一件事情。”李殊慈疑惑道:“什么事?与沈家有关么?”青鸽摇摇头:“是前朝的事。” 李殊慈忽然意识到,她们的敌人,已经从沈家上升到了皇族的级别,现在又转为前朝势力的范畴。青鸽说:“世子说,民间曾有不少传说。前朝覆灭之时,咱们这边的人马发现了王朝的地宫,里面除了躲起来的少数皇族,还有大量的金银财宝。将士将金银财宝搬空之后,又将所有死去的前朝皇族王侯尸体,都葬在了地宫之中。说是埋葬,其实便是屠杀之后扔在了里面。” “地宫?前朝的地宫?”李殊慈惊讶,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她不由觉得惊悚,这简直就是个群葬墓……“这个地宫在什么地方?” 青鸽摇头,“后来还有人四处寻找这个地宫,想要摸些东西出来,但都没有下文,也不知找到没有。有人说前朝的地宫比咱们大安宫还要大,里面机关重重,闯入者必死。还有人说,皇族的亡灵聚集之处,就在大安宫的下面,一来,大安宫日夜吸取着这些亡灵身上的龙气。二来,是镇压着这些亡灵不得作祟或轮回。世子说,传说是这么说的,是真是假没人知道。他只是偶然想起有关前朝这样一件事情,想是不是同沈皇后的藏身之处有关,要我问问姑娘能不能想到什么。” 李殊慈想了想,“世子的意思是,如果真有其事,身为前朝公主的沈皇后可能知道地宫所在,有可能利用此处对崇南不利。还有……王爷会不会从德妃处知晓一些内情呢?” 大安宫中,刘芙跪在榻前,有些紧张的看着太子,太子说过,只要君上答应彻查此事,再引惠妃介入这件事情,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她便要喂他服下白瓷瓶中的解药。可是,她没想到事情竟然这样顺利,她什么都没做,一切就都朝着他们想要的结果发展,她谨慎的又等了几天。直到方才,她听说已经有朝臣上折子,启奏太子之事。如果太子继续昏迷不醒,恐怕太子之位难保。 刘芙找了借口将宫女们都赶了出去,将白瓷瓶中仅有的一颗雪白丹丸放入太子舌下,药丸入口即化,刘芙连忙将太子的下颌合上,直直的盯着他,等着他醒来。 一个时辰,刘芙的眼睛几乎酸了,终于看见太子的手指动了一下,接着是手臂,然后他的眼珠动了动,如同刚从梦中苏醒的人一般,金徵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刘芙惊喜道:“殿下!你醒了!” 金徵毫无反应,过了一会才发下身边有人。他瞪眼看了半天,声音走调,对刘芙说道:“父皇!你来了?你终于来看儿臣了……”刘芙一愣,以为他刚醒过来,神智不清,又说了一遍,“殿下,你醒了?我是芙儿啊!” 金徵将两只手钳在她的肩膀上,摇晃道:“母后!原来是母后?母后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呀!”刘芙呆呆的看着太子,又大声的喊了几声‘太子’,可他像是根本听不见一般,用走调的声音叫她母后…… 第198章 墓葬之地(二) 细密的雪花愈发急迫的从苍穹之中倾泻而下,如同串串银白的雪帘垂在眼前。李殊慈跟着女官走在太极宫中极力伸展向前的高深巷弄之中,最后上了碧逍宫的台阶。 惠妃娘娘端坐在雕镂着仙人登天的云母屏风之前,屏风之上碧海青天的笼罩着一层深深的暗影。惠妃端庄淑德的面容之上,仍然是恰到好处的威仪不失柔和的神色。这样一个女人,比暴戾性情的沈皇后,亦或是病态软弱的王皇后更加适合一国之母的角色,然而,偏偏这个头衔对她来说,已经不知等了多久。 李殊慈轻声行礼:“娘娘大安。” 女官退下,将她二人留在了偌大的殿中,中间隔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香雾,李殊慈听见惠妃略微低沉缓慢的声音:“这大安宫中,不知藏着多少秘密……有些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真相。然而,一旦有头绪被牵出,后面的事情,就不是一个自以为聪明小小女子可以控制的。” 李殊慈恍然而惊,微微躬身,等待她继续说出下面的话。 惠妃走到她近处,又移动脚步走到人高的九重春色青花瓶之前,盯着那上面的图案开口道:“但,有的时候,你这样的人却往往成为关键。你虽无法控制,却能探知他人所不知。而现在,本宫,刚好有一件事情需要你。”惠妃回头盯住她,许久,又缓缓说道:“如今上京人人都在议论太子疯魔之事。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五皇子,而君上,却将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了本宫。” 李殊慈诧异的抬起头,正对上惠妃那双幽邃的眼中,懊恼之色在其中缓缓流动着。太子弑君一事尚未平息,便传出太子昏厥不醒的消息。同太子处于同一横梁之上,势均力敌的惠妃和五皇子,自然是太子之位最大的威胁。惠妃本应避嫌,却被君上委任调查此事。表面上是偏袒惠妃之意,实际上却将她们母子推进了风暴最强的那处漩涡。“娘娘多虑了,娘娘同君上相知相伴感情深厚,君上必是极信任娘娘才会将此事交给娘娘。” 惠妃挑唇一笑,并没有接着她的话说,而是问道:“你可知道,太子如今是真的疯了?” 李殊慈垂眼摇头:“臣女不知。”她当然不会不知。如果不是儒王的人手暗示刘芙太子此时境况危急,让刘芙提前给太子喂下了‘解药’,太子恐怕不会疯的这么早。一切都是为了逼沈家疲于应变,给己方争取更多的时间。 “既然你说不知,那么本宫就告诉你。”惠妃的声音平淡却带上了一丝冰凉:“是本宫太疏忽了,让怡妃钻了空子。那两瓶药,青瓶药服下之后,不能动不能说话,脑中清明,听得见周遭声响。白瓶说是解药,其实与青瓶的作用刚好相反,服下之后能动能说话,脑中混沌,听不见,人如疯魔……太子如今,是真的疯了。而后果,就是让本宫陷入更加难堪无法开脱的境地!” 沈家既然授意怡妃去给太子送药,自然早就做好打算要栽赃到惠妃这里。只不过,沈家没有想到怡妃没有按照原计划取信太子,而是通过交易将药送到了太子手中。只是不管如何,事情都是按照原定的走向在发展。惠妃和沈家的势力彼此渗透多年,这一局,是沈家赢了。“娘娘何须担忧,是非曲直,君上自有定论。” “你这丫头,嘴巴倒是硬得很。”惠妃停顿的片刻,说:“你可知,在你竭尽所能探知的背后,是谁在操纵着么?这背后的背后是否还存在着什么呢?你想的,太简单了。”惠妃说着,转身往屏风之后走去,李殊慈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出了碧逍宫的后门,惠妃并没有顺着前面的延伸的小道走出去,而是向右侧一拐,贴着长廊走了一段。拾香撑着伞等在长廊的中段处,迎过来扶着惠妃下了石阶替她遮住头顶的细雪,又递给李殊慈一把油纸伞。 三人沿着斑驳高墙走了一段,四下只有轻薄咯吱的踩雪声,墙壁上偶尔还有没来得及退去的青碧苔藓,被冻的委顿。直走到尽头处,李殊慈以为还要转弯,却见惠妃停了下来。拾香握手成全,对着墙砖横竖毫无规律的敲了几下,李殊慈只觉得头目晕眩了一瞬,四周景物一变,再定神,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处石室之中。她心中暗道:传说六君门奇门遁甲之术无人能及,果然不错。 拾香收起伞,将墙壁上的火把点亮。李殊慈跟在惠妃身后,在狭长昏暗的甬道之中行进一段,李殊慈心惊不已,没想到碧霄宫下面有如此之大的地宫:“娘娘?难道前朝的地宫真的就在大安宫之下?” 惠妃看也不看李殊慈,顾自朝前走着,直到看见前方尽头处才说道:“没错,这就是前朝地宫,六君门中有精通奇门术之人,摸索多年,才在碧霄宫中找到一处暗门进入此处。只可惜,止步于此。” 李殊慈看了拾香一眼,恐怕惠妃说的就是她?拾香上前一步,化拳为掌,在光滑平整的石壁上摸了几处,并未见如何动作,只听石墙中央‘轰’的一声,一块石门如同刀切般从石壁之向前滑出一仗空隙。 惠妃站在原地没动,拾香对着李殊慈做了一个手势,便领着她在站石门滑出的那一处,说道:“永宁县主万万不要跨过石门,否则便回不来了。”李殊慈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抬起的脚步,学着拾香的样子,站在石门与石壁之间,伸头往里看去。 石门后,是一处更大的石室,只不过石室并不平整,如同在山腹之中天然形成的洞穴一般,巨大的洞穴之中还有无数洞口,像一只巨兽长着无数眼睛匍匐在此处看守山门。李殊慈的眼睛从山壁下移,地面漆黑模糊,看上去像是一片黑泥潭,零星能看见露出几节尸骨。 “这处洞穴,多年来,本宫曾命多人进入探索,想了无数办法,都无法通过,全部死于非命,无一幸免。”惠妃的声音在李殊慈身后幽幽响起,遗憾的轻叹。“那些传说也并非空穴来风,前朝地宫之中有无数的秘密,只是,我朝并未从地宫之中取走任何东西。因为无论用什么办法,折损了无数的人手还是无法进入,最后,太祖皇帝才将前朝所有的皇室血脉封入地宫之中,让他们自生自灭。” 李殊慈听得心惊肉跳,仿佛那些被俘获的人就在眼前,惊恐的被推入地狱之中,永世不得翻身。“难道她们都是死在这里的吗?” 惠妃摇摇头:“你眼前所看到的,不过是其中一个入口罢了。这大安宫的下面有无数的入口,或者说是出口,却无一能进入其中。” “那……如果有人掌握了地宫……”崇南皇权岂不是任人宰割? “这是崇南几代帝王的心病。”惠妃让李殊慈退回,让拾香将此处恢复原样,说道:“所以……” 所以,身为六君门传人的惠妃才会来到煦文帝的身边。所以,身为前朝公主的古尔雅成为了沈皇后。原来一切都在皇权之下,一切都在煦文帝的掌握之中,那么煦文帝与德妃的惺惺相惜呢?那么……儒王爷呢?李殊慈有一瞬间的呆滞,惠妃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道:“谁博弈,谁为棋……” 回府时,李殊慈只觉得十分疲倦。她被惠妃叫去单独说话,青鸽无法紧跟着一起,在外面等着几乎急火攻心,生怕惠妃对她不利,再加上对木云的担忧,回府就起了满嘴的燎泡。李殊慈也感觉自己随时都要被血雨腥风吹的粉身碎骨,也没什么精神。叫青鸽自己去休息,自己一步步往屋子里挪。蓝心在李殊慈耳边轻声说道:“姑娘,梅白姐姐说,井如巷的那位,已经求了好几次了,说要见您。” 李殊慈脚步一顿,“她有没有说什么?” “她说她想通了。” 李殊慈沉默着进了屋子,褪了斗篷,缓缓靠在椅背之上,提起笔在宣纸上无意识的划来划去。然后写下太子和惠妃的字样。帝王之术莫过于平衡二字,如果打破平衡,便如洪水倾覆。惠妃这样急于从泥沼中脱身,说明君上已经不在信任或者需要惠妃。可如果惠妃与太子两方全部折掉,那么新的平衡是沈家与……儒王吗? “阿慈。”儒王的声音低低响起。 李殊慈蓦然回头,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门口,她恍惚一瞬,忙起身去开门。“王爷怎么来了?” “今日惠妃召见你,我有些担心,所以来看看你。看你神色有异,是否发生什么事?” 儒王逆着光站在她对面,她却难以看清他的表情。‘地宫’二字在她舌尖打了个转,变成了:“惠妃娘娘想要警告我,不要自作聪明多管闲事。看来她已经知道了太子的事情与我有关。” 第199章 落入敌手 儒王点头:“太子疯魔的消息已经坐实,朝中大臣纷纷谏言,惠妃此时骑虎难下,避无可避。”他边说着,目光边在李殊慈的面容上转动,仿佛想看到她的灵魂深处,看到她的骨子里。李殊慈犹疑了一瞬,强忍着没有躲避他的目光。慢慢的放松下来,直直的,毫不避讳的望着他,直到他提起一丝暖笑,将手拂过她的鬓发,才微微低下头,藏起眼底的复杂情绪。 “阿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站在我身边可好?”李殊慈听见儒王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了这一句,身体一颤,沉默片刻,她避实就虚:“该来的总会来,避无可避,对么。” “安阳姑母近日总与我说起你,还不许我来见你,说是大婚之前不宜相见。可我总是忍不住,就算不能说话,看上一眼也好……”儒王的声音依然清冷漠然,可此时,其中却参杂着些许不平静。 李殊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轻松,想到惠妃今日与她说的话,‘谁博弈,谁为棋……’她说:“安阳姑母和唐前辈如今可还好?” “姑母半生寂寥,如今有唐前辈陪伴,我也能放心。” 放心什么?放心去做什么?李殊慈看着儒王金色云纹的领口,不知不觉有些发呆,觉得自己真是太傻了。唐钧眉几十年都未曾动摇,怎么会被自己几句话就说服呢。自己懂得的事情,儒王这样的人会不懂吗?恐怕他与唐钧眉,或者上阳宫,早在许多年前,或许连安阳公主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便联手了。 况且,安阳公主对儒王这般宠溺,唐钧眉本身就是安阳公主的身边人,为了安阳公主也好,为了上阳宫也好,替儒王效力理所应当,也是最好的选择。那么儒王的实力,不言自明。“王爷,太子的病情已经无法逆转了吧,那么惠妃会在此间倾覆么?” 儒王摇头,“太子一倒,惠妃一脉独大,君上未必是要对惠妃和五皇子赶尽杀绝,而是在施压,想要逼迫惠妃携六君门抵抗沈皇后,若不能臣服,便只能被削弱甚至剥夺。” “而惠妃此时并不甘心被推上前,站在风口处做一个靶子,所以想尽办法分散敌人的注意,同时拉拢更多的助力?”她能够分辨,惠妃的用意,是想让她这把刀去割痛儒王。可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多想。但儒王用意到底为何,她会警醒,却不会轻易下定论。“如果是王爷,会如何做呢?” “我想,已经容不得惠妃迟疑了。”他的目光挪到窗外若隐若现飘下的碎雪上,说:“好在六弟已经到了北地,可免去这场纷争之苦了。” 李殊慈一愣,她端详儒王半晌,轻声问道:“六皇子这么快就到了?” 儒王的目光从雪花上移开,落在李殊慈的头顶,说道:“我也没想到,一向耽于玩乐的六弟能受得了这样的苦,连月的急行军可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就算是常年在马背上打仗的将军,也要折腾去了半条命。” 李殊慈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奇怪,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只懊恼自己神经绷得过紧,太过疑神疑鬼了。即便儒王真的对大位有心,也属正常,不过是同其他的皇子一样罢了,她在意的,是他的隐瞒,或者说,她是否只是他的棋盘上一颗身先士卒的棋子?“境况如何?” “六弟一到,士气大振,赫连老将军也在恢复当中。情势已经好转,相信不久就会有捷报传来。只是,我担忧的是上京各处,沈皇后既然已经漏了行藏,便不会久而不发。相信过不了多久,沈家就会动手了。” 李殊慈在他的注视下,微觉窘迫,便转身倒了两盏茶,将其中一杯递到他手上,“沈家暗中联合的重要官员,几乎都已经归顺,只是不知沈皇后的势力到底如何。”赫连韬在儒王和李殊慈的出谋划策之下,将沈皇后及沈家多年布置拉拢的官员逐个查出,用尽手段暗中劝服。君上命他在分寸之内放手去做,若是可用之人便操纵之,若是佞臣便除之。 送走儒王,李殊慈怎么也坐不住,“蓝心,世子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蓝心摇摇头,“并未传来什么消息。” 李殊慈原地转了一会,道:“去,给赫连大姑娘下个帖子,就说我一会过去,问问可方便?” 蓝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梅白姐姐传话来的时候说,似乎秦妙人的情绪突然转变很大,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姑娘说,姑娘是否……” 李殊慈摇摇头:“还是先去看世子,我心里突然慌得很,着实不安。”木云哪里毫无消息,她只能祈祷沈渊现在没有时间理会木云,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现在到底还可以相信谁? 如今局势胶着,整个上京都被压抑的气氛笼罩,太子称病被送至别宫修养,大街上人人都在谈论太子之事。储君是一国稳固之根本,动则天下大乱。起码宫里如今已经不太平了。李殊慈坐在马车中听着街上不断有人议论纷纷。李殊慈掀开车帘,想看看谈论声响最大的地方都是些什么人,却听见一声急促的‘阿瑾’,她的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姑娘,怎么了?”这回跟她出来的是蓝心和雪心。蓝心见李殊慈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李殊慈的目光看着街边来回穿过人群向前疾奔的蓝色身影,觉得十分眼熟,想到那声急切饱含了痛苦与思念的‘阿瑾’,她猛然想起:“俞二哥?”她紧盯着那个身影,脑中忽然炸起一个念头。方瑾已经死了,那么俞世安看到的是谁? 李姝乔。如今有着方瑾面容的李姝乔。 难道沈渊想要利用俞世安,逼迫南阳郡王为沈家效命?这是李殊慈在脑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老糊,跟上前面那个穿蓝锦的公子。”她已经失去了方瑾,不能再让俞世安也搭进去,如果是那样,她更加万死难辞其咎。 俞世安原本站在淓澜阁的对面,这是他和方瑾曾经见面交谈过的地方,方瑾曾经说过,她最喜欢淓澜阁这样诗情雅意的地方,里面卖的团扇都嵌着精致的干花,上面提的词也大多清雅别致。他走到这里,便想起了这些,可他偶然一错眼,竟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街角站着。 他以为自己太过想念方瑾看错了。可他细细看过去,那人竟然惊慌的转身便走。虽然她蒙着面纱,可是露出的那双眼睛和额头,分明就是他的阿瑾! “阿瑾。”俞世安生怕那身影走远,急忙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方瑾’脚步不停,躲过人流汇集的地方,往一条低矮的巷弄中行去,听到身后有人喊她,身体一颤,脚步更快的朝前方跑去。俞世安脸色发白,他大病初愈,一直神思委顿,如今拔足狂奔了一阵,已经气喘吁吁。“阿瑾,我是俞二哥啊!你别跑,阿瑾,快回来!” 可‘方瑾’连脚步也再不肯停顿一下,李殊慈跳下马车,正看到俞世安靠在墙上喘气,而‘方瑾’眼看就要跑到巷尾转弯。她跑到俞世安身边,说道:“俞二哥,你别急,保重身体要紧,我去帮你追人。雪心,你在这里照顾俞二哥,蓝心跟我一起。” “姑娘小心!”雪心答应一声,心里突突跳的厉害,连忙去扶靠在墙上喘气的俞世安。 李殊慈带着帷帽,提裙往前跑,‘方瑾’看见李殊慈出现在巷弄中,犹豫了一下停下了脚步,往转弯处看了看,便隐没在巷尾处。李殊慈明知那不是方瑾,却不知怎么对俞世安说明,只能帮他往前追几步,然后告诉他认错人了。 巷子中满是积雪,她脚上穿的银丝履并不适合在雪地上快步行走,因此颇有些踉跄,就在她跑到巷尾的一瞬,一个黑衣人竖掌如刀,一手一掌砍在李殊慈和蓝心的颈间。 大安宫中,沈嘉怡紫金的裙摆长长的拖在雪光之中,美艳不可方物。她面无表情的站在惠妃身旁,脸色比白雪更加惨淡。“姐姐此话何意?” 惠妃站在枯败的水塘边上,平静一笑:“本宫这许多年来,已经受用了无尽繁华,倒也无甚可惜,只可惜了妹妹大好的年华,都要如同这水塘中的枯残荷枝一般,化作他人的肥料了。” 穹顶之上,九州万里。最后一丝余晖落尽,黑夜来的更快。 沈嘉怡很想将自己的脸,像小时候那样埋在衣袖之中,沉默着等待这一波凄惶过去。可如今的她,不可以。“惠妃姐姐便请直说吧。” “你我如今同命相连,为何不可联手御敌呢?” “姐姐说笑了。妹妹只想安安稳稳的呆在君上身边,其他别无所求。”惠妃身处危局,还要来拉她下水。 惠妃毫不生气,声音如同往常一样温婉稳重,说出的话却几乎将沈嘉怡劈成飞灰。“你以为,君上还有多久可活?” 第200章 束手就擒? 沈嘉怡眉头紧锁,“请姐姐慎言!”沈嘉怡知道沈家打算利用太子陷害惠妃,君上似乎也默认了此举。可是,她如今可说是孤身一人,也比惠妃好不到哪里去,却又毫无办法,她唯一的出路就是依靠君上和她的一双儿女。可九皇子和十五公主尚在襁褓之中。那君上呢? 惠妃沉着如常,端详着沈嘉怡年轻艳丽的面容。说道:“君上的身体,一直是本宫在调理,只可惜,君上已然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听说前个夜里,君上的恶疾发作,是妹妹在身边伺候着的?” 沈嘉怡脸色一白,想起当晚的场景,不禁脊背发凉。手不自觉的摸上小臂,那里还有君上的齿痕。其实她早有预感,只是不愿相信罢了。“我,答应你。”说完,她转身往回走,然后又顿住,说道:“妹妹奉劝姐姐莫要犹豫不决错失良机,沈渊,是沈皇后的亲生儿子。” 漆黑的天空,一轮白眉月模糊的悬在那里,无声无息。 李殊慈后脑一阵钝痛,头目森森不知身在何处。耳边的呼喊声逐渐清晰,她睁开眼睛,眼前像挂了一层白霜,伸出手使劲揉了揉,借着微弱的黄光,才看清面前的人影。 “你总算醒了!”木云先是一声惊喜的尖叫,然后一把抱住李殊慈,声音无法控制的颤抖,委屈难受道:“我还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们了。没想到还能有再见面的一天。” 李殊慈总算从愣怔中反应过来,紧紧的回抱住木云,泪如雨下:“傻丫头……” 两人都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木云强止住眼泪,又破涕为笑,“能活着见到你们真好。”木云扶着李殊慈坐起身,说:“蓝心也被带进来了,可她头上不知磕在了哪,肿了好大一块,到现在也没醒。” 李殊慈这才感觉的身边还躺着一个人,蓝心灰头土脸的躺在地上,身下只铺了一层薄薄的褥子。她这才惊觉周围的环境十分奇怪。“这……这是什么地方?”四下里漆黑一片,只有她们三人呆的地方有一根蜡烛微弱的燃着,她站起身拿着蜡烛往四周照去。 木云跟着她站起身,轻声说道:“我被拉倒下面之后就被打晕了,之后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醒来之后就在这里了,身边放了一些水和食物,几根蜡烛,还有一些简单的行囊。这些天来,并未在这里见过其他人。倒是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沈渊抓了你?外面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我在街上见到俞二哥,他以为李姝乔是方瑾,紧追不舍,我怕沈渊对南阳郡王府有企图,所以想要阻止,没想到,原来他们的目的其实是我。”李殊慈打量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小山洞,周围的岩壁比较平整,前方有一个黑漆漆的扣子,那里是什么地方?是不是出口?” 木云摇摇头,说:“不是出口,外面是一个较大的石洞,我就是在那里发现你们两个人的。这里只有这么两个山洞相连,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没有找到出口。” “一定有出口,不然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呢。”李殊慈心里咯噔一下,这样的情形,难道说,她们被沈渊带到了地宫中?果然沈皇后掌握着地宫中的秘密,这样一想,怪不得当年她一直有恃无恐,以她对地宫的了结,想要脱身简直易如反掌。“我昏迷了多长时候了?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这里根本看不到昼夜更替,也没有滴漏,但从我发现你们在外面,少说也有三个时辰了。”木云眉头皱起,看着李殊慈一寸一寸摸着墙壁,也过去和她一起找,“按理来说,这样的机括即便再隐秘,也一定会有痕迹。可我就是什么也找不到。” 李殊慈叹了口气,一遍一遍想着拾香的手势,企图回忆起什么,说道:“也未必,我之前在惠妃宫里见到十分完美的机关,如果不是惠妃打开让我看,我是说什么也看不出来的。这里应该就是前朝地宫。”李殊慈将沈皇后与前朝地宫的事情简单同木云说了一遍。木云难以置信:“天下居然有这样的地方。沈渊为什么要带姑娘到这里来,难道他还是对姑娘不死心吗?” 李殊慈摇摇头,沈渊到底对她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她说不清。因为从前她在沈渊眼里那样不值一提,如同脚下的烂泥。难道重活一世,她就成了珍宝了吗?或者他是为了掣肘儒王爷,可是,她当真能成为掣肘儒王的利器吗?放下手中的蜡烛,李殊慈叹了口气,回身看了看蓝心,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便说道:“我们先到外面看看。” 李殊慈心境平和异常,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心惊肉跳。只要人都在,就总会有办法的。雪心和老糊肯定没事,青鸽知道她被带走的消息一定会想办法告知世子和王爷。她最担心的是阿娘。姚氏自从秦妙人的事情之后,嘴上说着没事,心中却郁结不减,又怀有身孕,身体状况一落千丈,精神也十分不济,若是知道她失踪,不知会出什么事。 李殊慈从里面走出,放眼仍然是漆黑一片。她将蜡烛高高举起,才看清外面的山洞四四方方,足有之前小洞的十多倍大,除了连接小山洞的口子,剩下三面山壁似乎被打磨过,平整光滑,同她在惠妃宫里看到的一样。她忽然出声问道:“我们有多少食物和水?” 木云疑惑的看着她,说:“同姑娘一起出现的,还有不少食物和水,足够我们用十多日了。” “看来,沈渊并不想让我们死,也不想让我们出去,他是想要将我们软禁在这里。” 木云还想再问,却突然拽着李殊慈向后一退。头顶传来巨石摩擦的刮动声,她们手中的蜡烛光线十分微弱,根本照不到头顶到底有多高,只是听这声音发出的位置,应该足足有十多仗的距离。任李殊慈再如何平静,心中也不由有些惊恐,如果门在头顶上,她们岂不是在一个巨大的深坑之中? 巨石摩擦地面的声音持续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终于透出几分光亮,一个模糊的人影从上面探下头来看了一眼,紧接着,似乎有人拿着火折子伸入洞口中比划了一下,那一点火光飞快在光滑的墙壁上游窜,瞬间蔓延成两条火蛇,整个石洞被照的通亮。 木云指着高高镶嵌在四面墙壁上的凹槽:“那里面定然是放着火油一样的东西。”李殊慈也看到了,这地宫里面的机巧,当真鬼斧神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有这样一个地方的。 李殊慈仰头望上看去,对方能看得见她们,她们却只能看见石室外站着几个人影。就如同被放在竹罐中的蛐蛐儿般,供人赏乐。片刻,一条铁索从洞口顺了下来,几个人影借着铁索滑到地面。木云上前一步,将李殊慈护在身后。李殊慈拉了她一下,摇摇头,对方如果想要她们的命,早就动手了。 “咯咯……五妹妹,别来无恙?”一声酥骨的轻笑从几人中传来,一个女子从当中走出,她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温柔婉约的脸颊来。“妹妹别来无恙,姐姐可是宛如浴火重生了呢!妹妹看姐姐的这张新面孔,是不是很眼熟?” 李殊慈的脸刷的一白,知道是一回事,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当贴着方瑾脸皮的李殊乔出声的那一刻起,李殊慈便觉得整颗心如同被石磨碾碎过一般。李殊乔走过来,绕着她转了两圈。‘啧啧’两声:“姐姐还从来没有见过妹妹如此狼狈过,这种感觉当真奇妙。简直比蛊虫噬咬之痛还要难忘呢!” “那个姓俞的傻小子,当真痴情!若不是姐姐已经有了渊哥哥,到不介意同他做一对欢喜鸳鸯!咯咯咯……”李殊慈直直的瞪着她,她越发得意高兴:“妹妹可别这么看着姐姐,这可不是姐姐想要这样做的,都是渊哥哥的主意。”说着,她转身往那几个人影中看去,一个颀长的人影摘下兜帽,一双漆黑的眼睛毫无表情的盯着李殊慈。 李殊乔上前缠住沈渊的手臂,对李殊慈妖媚一笑:“多亏了妹妹将姐姐送到渊哥哥身边,如今姐姐与渊哥哥夜夜欢好,已经不用承受那噬骨之痛了,往后姐姐无须受妹妹的辖制,又能与渊哥哥长相厮守,当真欢喜!” 李殊乔整个人几乎贴在沈渊身上,脸上满是妖冶诡异的柔情。沈渊目光中的冰冷渐渐凝聚,一把捏住李殊乔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李殊乔,你不过是我脚下一条恶心的臭虫而已,没有我的吩咐,你再胆敢靠近我半步,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李殊乔邪艳的神情与方瑾面庞的柔和扭曲在一起,另人觉得十分不舒服,她艰难的扭过脖子,愤恨怨毒的看着李殊慈,一双眼睛被沈渊掐的充血,如同地狱中刚刚爬出的女鬼般。沈渊讽刺的哼笑一声,看向李殊慈:“如果你愿意与我一起,我便将她交给你随意处置,如何?” 第201章 愿赌服输 两方人对立站在石洞中的空地上,四面黑黝黝的墙壁静默着,只有洞顶的火蛇不断吞吐火信。沈渊的目光直逼李殊慈,那种手到拈来的自信从来没在他身上消失过分毫,李姝乔的细白的脖颈在他手里如同一根脆弱的藤蔓,只要轻轻一握就会粉碎。 李殊慈没有回答沈渊的话,而是对李姝乔说:“大姐姐,沈渊如此对你,你当真丝毫也不介意,甘心做他脚下的烂泥吗?不如你回到李府,我们一起看着沈公子生不如死可好?”李姝乔自从死过一次之后就性情大变,从前的清水柔弱虽然是假的,可现在是想装也装不出来了。 李姝乔双手用力扒着沈渊手臂,让空气能后进入她的肺中免去些许窒息之感。她依然扭着脖子恶狠狠的等着李殊慈,那动作活活就像一个反长头颅的畸形人,声音从被捏住的喉管中挤出:“我……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所赐!” 李殊慈轻笑一声,仿佛丝毫不在意如今的困境:“大姐姐,我早就说过,我只如你所愿将你送到沈渊身边,至于他如何对你,要看你自己的本事,这是我们早便说好的,难道你都忘了吗?还有,大姐姐别忘了,从前的事情不过一报还一报,愿赌服输,换句话说,大姐姐是自作自受,实在怨不得别人。” 李姝乔听闻此言,气息顿时一乱,李殊慈这才将目光转向沈渊,“沈公子真是好气量,能与大姐姐这般的女子琴瑟和鸣……当真是……”沈渊看着李殊慈笑意盈盈毫不掩饰的嘲讽,手中的力道不由又增了几分,李姝乔脸色憋得紫红,双腿在空中乱蹬,喘息声犹如走调的拉风箱似的嘶哑难听,“放……放手……” 沈渊恶毒嫌恶的看了李姝乔一眼,将她狠狠甩在地上,“把她拖下去!” 李姝乔已经昏厥过去,被沈渊身后的一个影子拖起,借着铁索攀飞上洞口,消失不见了。沈渊语气一变,仿佛刚刚的怒不可遏根本不存在一样,说:“慈妹好心计,如此境况之下,还有如此算计。” 李殊慈听见‘慈妹’二字,胃里一阵翻腾,面上却平静一笑:“并非算计,我说的都是实话。”她刚刚确实想让沈渊动手杀了李姝乔。当初她通过李姝乔在沈渊身上种下了同命双生蛊,是真的想要将这对狗男女强行捆绑在一起,享受报复的快感。只要李姝乔活一天,就如同一条恶心的驱虫扎在沈渊的肉里,像永远无法破解的魔咒,永生永世的缠的他永无宁日。但如今情势不利于已,若是李姝乔死了,沈渊就会因此收到辖制,她就有脱身的机会。 沈渊自然无法忘记那种灵魂被撕裂抽干一般的痛处,所以李姝乔如今便像一个影子般与他形影不离。他十分厌恶这种陷入泥泞无法脱身的感觉,可在尝试了无数方法之后,他不得不暂时妥协,等有一天他找到解药,他会将李姝乔剥皮抽筋,看看她所谓的双生灵犀骨到底是如何的。他上前几步,仔细看着李殊慈的神情,说:“我现在不会杀她。等你想通了,我们可以共分这天下。” “哦?共分天下?”李殊慈巧笑:“敢问这天下是你的么?就算天下人都不反对,那沈皇后呢?我想她并不想要你来做这一国之主。”沈渊的面色有瞬间的僵硬,李殊慈知道这样的刺激对于沈渊来说,并不能打乱他的阵脚,但她仍然能从里面看出端倪。“我想,沈家明里对沈皇后,不,是对古尔雅公主言听计从,实际上却是站在你身后,企图拥立你作为沈皇后嫡子夺得皇权。否则便是叛国!” 身为臣子,都希望自己的身后名能流芳百世,奸臣贼臣也不例外,所以沈豪在谋夺崇南江山的时候,想要的是从龙之功,而不是暗合前朝余孽叛国。沈渊眯眼看着李殊慈,“慈妹这一副七窍玲珑心肝,当真让人又爱又恨。这样的女人,才配站在我沈渊身边。不如你留在我身边,做我的皇后?” 李殊慈摇头,乌黑的双眸之中映出颤动的火焰:“我的意思是,连我都能看出你们心中在想什么。古尔雅公主那样聪慧睿智野心勃勃的人会看不出吗?说不定,你们已经成为别人的盘中餐而不自知呢。”这样复杂的情势,当真说不清到底是谁在利用谁。 “看来你的心的确在儒王身上,巴不得我被算计吗?”沈渊大步踏上前,一手猛地甩开木云,李殊慈面色一变下意识的往后退,沈渊冷冷一笑,右手一捞,一把将李殊慈扯到他身前,他的手臂紧紧箍在李殊慈的腰间,用下巴磨蹭着她的鬓角,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小姑娘,你被骗了。儒王心机深沉更甚君上,绝不是你眼中的好好公子。你以为我们要对付的,是谁?是君上吗?那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东西罢了……” 李殊慈面上的平静隐隐有崩坏的迹象,不知是因为危机近在眼前,还是因为沈渊口中的儒王,她极力的收住神思,道:“既然你知道,就应该明白,我对于儒王爷来说,不过是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 沈渊的冰冷嘲讽的目光倒映在她的双眸中,愈发显得阴鸷,“哼,看来你并不相信我说的话,还再想方设法护着他。不过,你放心,不管你有没有用,最后都是我沈渊的囊中之物!” 木云紧紧盯着沈渊的动作,她已经下定决心,若沈渊敢对李殊慈做出什么,她拼了性命也要和沈渊同归于尽!李殊慈感到木云的紧张和焦急,偏头看她一眼,让她不要轻举妄动,沈渊冷哼一声,对李殊慈说:“跟我上去。” “让我一起去!”木云面上急色难掩,李殊慈看着她摇头道:“你留下照顾蓝心。我相信沈公子现在不会对我如何。” 黝黑的粗大铁链直直的垂着,沈渊一手攀上铁链,一手揽住李殊慈,脚尖借着铁链的空隙,纵身向上,几步便登上了洞口,李殊慈借机一推,脱离了沈渊的桎梏。沈渊勾唇一笑,并没有再靠近。身后传来轻微的石头摩擦声,洞口重新合拢,她用力辨别着四周的环境,企图记下这一处,沈渊却在一旁说道:“没用的。这样的地方不知有多少。” 李殊慈跟在沈渊身后走了很久,然后前方出现了几级石阶。沈渊走上去,伸手在墙壁上左右横探了一下,一块相对较薄石壁往里滑去,李殊慈跟着他侧身进入,里面只有十分狭小的空间,出了石壁什么都没有。沈渊自顾站在那里,示意她别说话。 忽然,头顶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和脚步声,然后朱大官的声音传来:“君上,惠妃娘娘和五皇子来了。”这声音犹在耳畔,虽然声线发闷,却听得十分清楚。 李殊慈心下讶异,忽然明白沈渊带她来是要做什么,便不动声色的朝头顶上看,借着烛火的光亮,她果然看见上方的石壁上有密密的手指粗细的孔洞,却并不透光,想必并未全部打穿。以防上面的人发现一样。 都说大安宫是天下最密不透风的地方,可谁曾想到,就在帝王的脚下,会有这样的存在,可以时刻窥视着皇家的秘密呢?接着煦文帝的声音响起:“让他们进来。” 又是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过后,惠妃温厚的声音响起:“臣妾参见君上。”五皇子也随惠妃拜见,一家三口人闲话了几句,煦文帝才问:“太子的事情如何了?” 太子事件的形势走向显然并不明朗,惠妃语气含着内疚不安,说道:“君上将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臣妾,臣妾却委实对此时毫无头绪,是臣妾有负圣恩。” 李殊慈明白,这是必然的结果,君上心中早就知道是太子自己干的好事,若惠妃真的揪出什么人才奇怪了。不过后边如何发展,还得看君上到底要拿谁做替死鬼,要下多狠的手。惠妃此时就是在等君上的意思。她继续凝神静听,君上的声音传来:“如今上京流言四起,若再这样下去,朝堂必将大乱。老五,你可有什么对策?” 上面沉默了片刻,李殊慈才听五皇子说道:“儿臣愿将手中两营兵马交出,以杜绝天下悠悠之口。”五皇子手中有朱雀营和白虎营两兵马,都是皇室近身精锐。另外青龙玄武两营,一在太子之手,一在赫连韬之手,原本五皇子只有朱雀营,但儒王推脱他事物繁多,放弃了白虎营,也借此躲避朝臣动不动就上折子找事。所以五皇子一时间从高至低,颇有些不能接受。但他只能这样表态,以示自己的宽厚大度无私爱民。惠妃接口道:“只要能为君上分忧,臣妾在所不辞。” “嗯……”煦文帝‘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静默了好一会,才又问道:“老五终日繁忙,与你母亲亦是相处甚少,近日便不要回府了,留在宫里陪陪你母亲。” 竟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答应了。 五皇子愣了一下才出声答道:“谢父君……”语气中隐隐流露出不甘的情绪。煦文帝语气平缓:“好了,你先回去,我与你母亲说说话。” 五皇子的步伐迈的很慢,仿佛在等君上反悔收回成命一般。然而,直到他走出去,也没有听到煦文帝再开口。李殊慈知道煦文帝要削夺惠妃势力,可削夺下来的,要给谁呢? 第202章 古尔族 李殊慈只觉得心潮微微起伏,两手相互轻轻缴动。太子的青龙营还悬置着,现在君上又从五皇子手里连下了两营。是要收回己用还是要交到谁的手中呢?这三营的去处是否就是君上的真意呢。李殊慈想着,手心渐渐渗出汗水。 惠妃在君上面前跪坐下来,轻轻为将他的腿摆正:“君上终日这么坐着,于身体总是无益,还要起身多多活动才好。”仿佛刚刚尴尬根本没有存在过,军权被夺的也不是她的儿子,语气依然温柔谦恭,让人心头发暖。 君上终究不能对这个尽心尽力陪伴他多年,不是妻子而胜似妻子的女人太过冷淡,他说:“太子的事情,怪不得你,奈何天下众口悠悠,种种流言对你们母子极为不利,不如趁此机会沉一沉老五的心性。”惠妃抬眼看他,他却没有询问的意思,只是自顾说下去:“沈豪那个老狐狸,当年沈皇后之事,从头至尾你都清楚明白,到底朕还要领他一个情。沈文瀚与祝含英那档事,虽不能明着处置,但他沈豪也已经准备告老。此时也就罢了,否则,又是一番闹腾,朕也是倦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那一句‘不能明着处置’惠妃听得明明白白。说了这么多,重点就这一句。“沈大人私德有亏,君上宽宏,可此事不仅仅在于朝堂,还是一桩家事。林氏又怎能善罢甘休?到底能不能免得了这桩闹腾,还得看她的意思,若要和离,她这折子也早就递到宫里来了。”诰命夫人和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至少是要宫里点头的。 李殊慈转头看向沈渊,见他毫无表情,仿佛上面两人谈话的内容与他无关一般。 果然,煦文帝见惠妃清清楚楚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说道:“这些许事,朕就不去操心了,你们女人家的事,若林氏有个什么,你看便看着办吧。”到底还是要惠妃替他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只是要劳烦你多费些心思。” “哪里的话,臣妾受君上恩宠多年,本就应为君上分忧。何况这是君上爱重臣妾,哪里有劳烦一说。”惠妃神色自然,丝毫看不出半点异色。“只是臣妾万分担忧君上的身子,日前给师门去了信,师伯说我师父在世时,留下一些方子,或有些许对症之处,已经让人送到上京来,臣妾只盼着有用。”说罢,她不由看了静默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朱大官一眼。上次君上发病之后,她在夜里便再也没有受过召唤。君上不是一个人在圣心殿,便是去其他妃嫔那里。 “嗯……”煦文帝沉沉‘嗯’了一声,并不深谈自己的病情。转而说道:“京畿重地,精卫营不可一日无主,只是这人选是在让人头疼,除去太子和老五,老八年纪还小,老六整日里瞎晃荡,老四又只想着避风头……” 煦文帝口中的‘精卫营’指的便是青龙、玄武、朱雀、白虎四营,乃是精中之精,忠之又忠。从前一直由帝王直近管辖,然而随着人数壮大,不得不分出四营,也从而成了皇室成员争相争夺的势力。 惠妃听煦文帝说了这么多,便心知他必定已经下定了主意。只是需要别人引出话来,方显得顺理成章,“六皇子虽喜爱玩乐,到底是个懂事的孩子。儒王便更不用说,事急从权。想必众位朝臣反应也不会太过激烈。” “嗯……”煦文帝的面色轻松平和了不少,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放松下来。“只是,还有一个人选……” 惠妃想提议林氏的长兄,林长风。此时她正想要拉拢安远候林家,不失为一个好机会,但林长风为人略显鲁莽,勇猛有余,谋略不足,又是外臣,所以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说出口。然而一直不作声的朱大官却开口说道:“老奴心中倒有一个人选,只是此人身份有些不大合适,不知当讲不当讲。” 煦文帝眼中露出笑意,显然解决了五皇子和精卫营的事让他感到久违欢悦,他将两手撑在自己的腿上,微微坐直,嗔笑道:“你这老家伙今日还买起关子来了,还不快说。” “老奴只是瞎说一句。”惠妃的目光也看向朱大官,他微微躬身,说道:“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昨日君上还说他胸中谋略‘纸上谈兵’游刃有余,不知真带了兵又如何?”煦文帝愣了一下,惠妃疑惑的看向他。朱大官笑道:“君上常说领兵打仗,谋略为先。李少傅英隽异才,未必不是上佳人选。” “李少傅?”惠妃惊讶道。 “李族先辈本就是武将出身,李少傅之资,娘娘觉得如何?”朱大官垂头敛目,等待二人的判断。李唯清在朝中人缘口碑极好,常常被人评做‘筹略奇至,雅量高致,可堪大任’等。但李唯清性情寡淡至极,实在是一位真正的‘大隐隐于朝’之人。 身在下方石室的李殊慈亦是无法反应,她也实在没想到朱大官居然会有如此提议。在她被沈渊带到这里之前,已经多日没有见过父亲的身影了,常常听母亲抱怨一个人夜中难眠,父亲近日在忙些什么?从前他也在朝为官,却从来不会不顾及母亲和她们姐弟。李殊慈手心里的汗水已经变得沁凉,不由僵硬着不敢妄动,怕沈渊看出什么不对来。 煦文帝沉默了片刻,终于出声:“如此提议,甚合朕心。”他欲起身,示意朱大官宣李唯清觐见。却冷不防脸色大变,紧接着额头汗流如注,身体重重跌了回去。朱大官和惠妃都在他近处,见此情形连忙将他扶住坐稳。 煦文帝双眼突出,呆滞片刻,忽然痛苦的嘶吼起来。朱大官从一旁的锦盒当中取出一粒褐色的丸药,趁机放出他口中,药丸入口即化,魔魅般的吼叫声逐渐减弱,接着便是一片安静。过了很久,才听惠妃低声问道:“从前君上都是夜里发作,怎么今日?”药丸有极大的安神作用,煦文帝此时半眯着双眼,无神的靠在椅背之中,惠妃的手掌纤细雪白,轻轻的抚着他的脸颊。 李殊慈隔着顶墙,看不到具体情形,只听见上面脚步一乱,还有东西被打翻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嘶嚎之声?直到半晌后又重新安静下来,听到惠妃的一句问话,李殊慈才惊觉,原来君上已经病入膏肓,束手无策了吗?她回头向深渊看去,沈渊却毫无惊异神色,明显早就知道煦文帝身有恶疾的事情。所以很快便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朱大官不离君上左右,君上的病情只有他最清楚:“君上不发病时,同往常没什么两样,御医不知诊过多少次,可君上发病之时,又不便让他人知晓。否则……”他愁叹了一声,“不知六君门何时能有消息?”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沈渊早就知晓今天煦文帝要办的事情,每一件都让李殊慈心惊肉跳,脊背发冷。原来最着急的是煦文帝,太子已经不可能再有翻身之日,储君之位空缺,而他似乎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到时,朝堂之上乃至天下,必将大乱,然而,他心中最佳的继位人选,到底是谁呢? 李殊慈心神不宁的跟着沈渊出了石室,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迎接接下来的狂风骤雨,李府准备好了吗?沈皇后准备好了吗?还有……儒王爷呢?冰冷的石室和幽暗的火光都让她不想去深想。 “渊儿。” 一个孤清冷傲的女声打断了李殊慈的遐思。她抬头看去,不觉瞬间失神。 面前的女子云髻高挽,绯衣灼灼,英眉凤眼之中寒威凛冽。岁月在她的面容上,不是风霜而是浸润,让她一静一动间皆如惊鸿。沈皇后,不,前朝遗孤古尔雅公主,让李殊慈想起一句话:阳处之威,阴处之狠。这样的女子兴许真有身为女皇帝王的潜质,但李殊慈丝毫不怀疑,她绝对是旷古未有的一代暴君。 在她身后,是两个衣饰奇怪的女子。不同于北野、西氓甚至是大夏。虽也是长裙委地,但数种花色相间,腰上更有数件零碎坠饰,头上的发髻编盘着许多发辫高高盘起。李殊慈一时间辨别不出她们到底是什么人。 沈渊似乎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上前一步行礼:“母亲。”语气之中满是亲近期待之意,可李殊慈在他的身后却能看到他略显僵硬的脊背。 古尔雅点点头,将绯丽冰寒的目光落在李殊慈的脸上,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丫头竟长得这样好了。你将她带来,怎么不与母亲说。”虽是询问语句,却并没有一丝询问的语气,更无惊讶责怪的意思,仿佛李殊慈就应该出现在这里一般。 沈渊顿了顿才说道:“不过微末小事,儿子怕母亲挂怀。” 古尔雅的神情就像看着一件东西,薄唇一张一合:“不,她来的正好。”她的语气中没有任何戏谑刁难之意,反而用一众庄重严肃的目光看着她。“这样出色的女子,才配做我古尔族的祭品。” 第203章 情之所系 赫连韬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头顶朦胧模糊的弦月和变幻不定的薄云,心中的剧烈的酸楚难以形容。他仔细问了俞世安,他说看到了方瑾,小五帮他去追……方瑾已经死了,顶着方瑾脸皮的是李姝乔,抓走小五的人还能有谁?她身边只有一个丫头,能顶什么用?那条巷子他去看了无数次,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小五……到底是死是活?赫连韬心乱如麻。儒王爷说沈渊一直觊觎小五,只是想要征服她,得到她,不会杀她。小五是她的未婚妻子,他怎么能那么平和淡然的说出这样的话?赫连韬紧紧的攥着拳头,心口的抽痛让他微微弓起身,又牵动了后背的伤口。只要能让小五平安回来,别说是伤,就是死,他也愿意。 洪秀才在暗处看着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世子对李五姑娘……“世子。” 赫连韬抬眼,眼中的血丝几乎将所有的悲伤不安都凝结在那里。小五不属于他,但……就让他默默的守护在她身边就好。哪怕只能偶尔看她一眼,与她说上几句话……现在,他的心都空了。他清晰的记得他们第一次遇见,他狼狈不堪的出现在她面前,她谨小慎微,满身防备。好像那一次,自己便将性命交托在了她的手上。“洪叔,我从来没这么害怕失去一个人。” 洪秀才一顿,想将口中劝阻的话全都咽回肚子里,最后却还是说道:“李五姑娘的事,儒王爷自然会处理妥当,此时朝堂风云正起,君上调拨军权,局势渐明。李少傅同儒王手握精卫营,权势日重,恐怕于六皇子不利,将来,李五姑娘自然是要鼎力相助儒王爷的,世子还应以大局为重。” 赫连韬背对着洪秀才,将头抵在漆红的廊柱之上。“小五早就与我说过,她是和我站在一起的。”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洪秀才面色凝重,说道:“无论是从父还是从夫,李五姑娘都顺理成章。” 李府。 姚氏心急火燎的站在二门处,眼睛直直的瞪着前方。一手护着自己的小腹,一手紧紧拉着自己的斗篷抵御冬夜的寒凉,“三爷怎么还不回来?不是说今日二更就回吗?” 汪嬷嬷发出一声极细的轻叹,心疼道:“夫人,三爷公务繁忙,兴许有事情耽搁了,您现在可是双身子,怎么能在这冰天雪地里这么站着?” “就让我再等一等,三爷说今天一定回来的。”院子里一片寂静,姚氏语调中略带着哭腔,却不敢放任自己哭出声来,阿慈失踪的事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若是……女孩家的清白,这怎么说得清?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懦弱。 汪嬷嬷和远山对视一眼,以为姚氏是为了秦妙人的事,都不知道怎么劝。三爷这么些年守着姚氏一个人过,连个暖床丫头都没有,回老家丁忧一遭,居然领了个外室回来。从前三爷也在君上跟前做事,却从来不像现在这般三天两头都不回后院休息,府里已经开始传起风言风语。 “夫人……”汪嬷嬷还想再劝,远山一把拉住她。 脚步声由远及近,李唯清的身影出现在院子中。姚氏的腿站的有些麻,回神之下一个踉跄往前倒去,汪嬷嬷一把将她保住,李唯清两步上前扶住:“阿纭?你怎么在这?怎么不在屋子里等我?” 姚氏张口嗫嚅的两声,强把眼中的泪意压下,勉强‘嗯’了一声,反身往屋里走。李唯清看了远山和汪嬷嬷一眼,扶着姚氏回了屋子。远山被他看的瑟缩了一下,没敢跟上去,悄声对汪嬷嬷说道:“嬷嬷,咱们在外面守着吧,夫人有话对三爷说呢。” 汪嬷嬷立在那点点头,“也好。” 两人离门口远远的站着,远山也冻得手脚发寒,来回倒着两只脚取暖。“都说三爷是个不理世事的神仙人物,待人和善,从不与人为难。其实,我总是觉得,三爷冷的很,只有看着夫人和五姑娘的时候,是有些不同寻常的……” 汪嬷嬷抬了下眼皮,她陪着姚氏嫁到李府多年,她何尝体味不出?但只要三爷对夫人好,旁的都与她们没什么关系。可现下……汪嬷嬷凑近远山,声音比远山还低:“我叫人去井如巷打听,据说前日三爷到那井如巷把那个女人带走了。” 远山目光一颤:“真的?三爷当真如此在意那个女人吗?那我们夫人怎么办?” “五姑娘当初不让那人进府,就是想拦着,可到底拦不住,天下间哪有女儿管到父亲房里的。”汪嬷嬷心下凄然,天下间的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若是真被外面的东西迷住了,这个家怎么能好的了?“五姑娘这几日也没露面,难不成是因为此事与三爷闹不痛快了?” “那女人去哪了?五姑娘的人不是一直守着那个女人吗?”远山说完又想了想,道:“守着也没用,不过是和咱们一样的丫头,主子想做什么,做下人的也没办法。” 两人在外为姚氏担忧,而姚氏此时已经满脸是泪,压抑喉间的歇斯底里,死命的摇晃着李唯清的手臂,哭道:“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早就知道阿慈出事了对不对?你们合起来瞒着我!那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阿慈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说呀!” “阿慈没事!你别胡思乱想,阿慈怎么会有事!”李唯清将姚氏拉到自己怀里,用力环住她,说道:“阿慈是你的孩子,你肚子里的就不是你的孩子了?你现在身子禁不住,别乱想,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阿慈出事!” 姚氏的两条手臂撑在李唯清的胸膛上,挣扎的去看他的眼睛,“我前日夜里睡不着去看阿慈,便没见着人,昨日去了又没见着。若不是我逼问那几个丫头,她们还想骗我,你也骗我!你和秦妙人想怎么样都行,你把阿慈给我找回来!把阿慈给我找回来……” 李唯清面色一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阿慈也是我的女儿,和秦妙人有什么关系?” 姚氏一呆,抽泣声渐轻,以为李唯清是在埋怨她把此事扯到秦妙人身上心生不快:“你尽管护着她,我当真不再问,不再管了。只要你把女儿给我找回来,一切任凭你……” 李唯清反应过来,想要解释,可却又无从解释。“阿纭,你别乱想,你放心。阿慈不会有事的。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你早些休息。”说罢,李唯清唤了汪嬷嬷和远山进来伺候姚氏梳洗。姚氏目光中的多年积累的幸福温暖在这一刻狠狠碎裂,看着消失在院子中的背影,面色灰败的如同身上软布褂子。 腹痛如针刺骨髓般袭来,姚氏突然双脚一软,远山吓得尖叫一声,汪嬷嬷一惊,眼看着一股鲜红的血迹从裙子上浸染出来,“不好了,夫人!快去叫大夫!夫人怕是要……快去!” 远山转身便往外冲,肩膀撞在门框上生疼也顾不得了,到偏阁的地方喊了守夜的丫头:“洪儿!快去找三爷回来!夫人怕是要小产了……”洪儿有些迷糊,被这一声‘小产’吓的一个激灵,套上鞋子就奔了出去。院子里所有人都被吵了起来,灯火通亮。姚氏面如金纸的躺在床上,已经晕厥过去。汪嬷嬷看着她身下大片的血迹,抖着手颤声唤姚氏的名字,生怕她一个不好直接死过去,便救不回来。 医婆被远山扯得跌跌撞撞的进了门,看见床上躺着的人脸色一白,姚氏已经六个多月的身子,若是小产,一个不好就是一双人命!“快!烧热水,拿干净的被褥棉布来!” 洪儿哭着回来,“远山姐姐,我没找着三爷……门房说看见三爷出门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怎么办?夫人她……”远山一下子懵了,三爷不在府里?三爷去哪了?“五姑娘呢?去找五姑娘和屹少爷!” 姚氏终于在医婆的针下醒来,腹中剧痛难忍,她的脸色更加难看,灰败中带上几分青紫,神志不清中,泪水从眼角不断流下。医婆见状吓得手中的针都掉在了地上,连忙将姚氏的嘴巴掰开,放了两片老参。她扯过一旁的汪嬷嬷,颤声道:“嬷嬷,夫人怕是要不好了,若是孩子胎死腹中,夫人的命也保不住……” 汪嬷嬷手上捧着的药碗啪的摔在地上,“什么……三爷!三爷呢?”汪嬷嬷奔到门口,眼睛在外面穿梭忙乱的人群中寻找,远山眼中含着泪,说道:“嬷嬷,三爷出府去了。千万别让夫人知道……否则……”远山的眼泪成串的往下掉,“我让洪儿去找五姑娘,可拂风苑的丫头说五姑娘也没在府里……” 嬷嬷心下一片冰冷,三爷难道是去找那个女人了?在夫人最艰难的时候? 第204章 地宫裂缝【第二更】 “我娘呢!”李屹一身黑色紧身夜行衣,纵身跃入院中,他已经连续几日没有睡过觉了。不断在各处搜寻李殊慈的踪迹。刚一回府便听说姚氏要小产,父亲却不在。“阿娘!” 李屹也管不了什么忌讳了,冲进屋子看到姚氏面色青灰如死人一般,心脏骤然收紧。“阿娘!” 医婆上前连忙说道:“少爷,夫人这样子,孩子根本生不出来。即便生出来了,这早产儿也难活……三爷不在,您快拿个主意吧。夫人坚持不了多久,若是催产,夫人的命兴许还能保住,但孩子是无论如何也保不得了!往后,夫人的身子怕是也难再怀上孩子……但好歹能保住条命……” “那还等什么!”李屹的眼睛瞪的血红,“还不赶紧救命!” “好好好!”医婆早就被姚氏的样子吓着了,听李屹如此说赶紧照做。 一碗参汤下去,姚氏的面色恢复了不少,她睁开眼,眼中缓缓转动,然后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嚎。痛感让她整个人的身子都蜷曲痉挛起来,“三……三爷……呢?” 汪嬷嬷跪在榻旁,强压着悲凄,“夫人,三爷一会就回来,马上就回来了。”姚氏喝了催产的药,这会痛的半点血色也无。听了汪嬷嬷的话,嘴唇都懂了几下,整个人便失了所有的力气。 远山将李屹推到门外,“少爷不能在这里,夫人就要生产了。少爷不如赶紧去找三爷!” 医婆在姚氏的腹部为她顺着劲儿,“夫人,用点力!” 姚氏毫无反应,下身暗红的血液几乎浸透了褥子。汪嬷嬷惨然哭道:“夫人!您不能这么作践自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您还有五姑娘,还有屹少爷和岫少爷呢!您都不管了吗!” “阿慈!”姚氏的眼睛猛然睁大,她的阿慈现在在哪里?她怎么能扔下她的孩子们不管呢。她紧紧攥住汪嬷嬷的手,“嬷嬷……帮我……” 痛苦的叫声划破李府的上空,医婆双手拖着已经死去的男婴就要退下去。姚氏挣扎着说道:“给我看……” “夫人……”汪嬷嬷犹豫的看着姚氏。 姚氏在一次虚弱却坚定的说道:“给我……看看……” 浑身青紫小小身躯已经毫无生息,模糊的眉目间,是李唯清的影子。 天色渐明,通往大安宫的长街寂静无声。赫连韬骑在马上,心中空洞一片。 “景天。” 赫连韬在上京维持了多年纨绔子弟的形象,酒肉朋友大多称他为‘世子’,少有人喊他的字。此时听见这称呼不由一愣,回头却看见儒王爷在他身后,赶紧下马向他行礼。“王爷。” 儒王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赫连韬,却并不显得倨傲,声音如同从前不受朝臣待见时一样温润和缓,那种清冷也在彼此熟识间淡化了不少。两人并马向前走,儒王看赫连韬沉闷的神色,不由说道:“还在为阿慈的事情担忧吗?” 赫连韬有些尴尬,被人问起是否担忧别人的未婚妻子,而这个人本身就是当事人,他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好在儒王没想听他的回答,继续说道:“吉人自有天相,阿慈的命格极贵极好,像沈渊那样上不得台面的小人,伤不到阿慈半分。” “可阿慈毕竟是个弱女子……”话一出口,赫连韬就觉得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急忙收住说道:“小五救过我一命,我总该还她的……” 儒王眼下的泪痣在天青的绸衫和雪色的映衬下,显得异样深沉。他的目光在赫连韬脸上转了转,垂眸看着自己胯下马儿黑亮的鬃毛,说道:“这几天我已经有些眉目,相信很快就会就能见到阿慈了。” 赫连韬猛然抬头,他几乎搜遍了上京的没出角落都没有找到,难道小五给儒王留下了只有他才能看懂的暗语吗?他心口酸痛几乎难以抑制,却还是忍不住问:“什么眉目?” “我怀疑,阿慈被沈渊藏在地宫之中。” 之前李殊慈在惠妃口中得到的地宫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赫连韬,便落入沈渊手中。此时赫连韬听到儒王如此一说不由大吃一惊。“什么?”儒王没有再说话,只是摇摇头,看上去好像也不知道更多了。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也不好再问。只是心中情绪起伏,一路也不知谁和他打了招呼,说了什么。 上京是崇南最繁华之地,而上京最最繁盛的地方当属此时二人所在永安坊,当属王公贵族聚集之地,远处教坊似乎有晨起的歌女在练习唱曲,时断时续的传来一声声软靡之音。 “……断人肠。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儒王似乎心有所感,说道:“朝堂风云涌动如电如雷,却一丝吹不进普通百姓人家……” 赫连韬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儒王说的话,他强笑道:“百姓们只一心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哪有余暇去顾及这些呢。” “嗯。”儒王‘嗯’了一声,说道:“你说的对,百姓其实并不在意你我他,他们能看到的,是好与坏。”赫连韬看着儒王莫名的神情,不知道他这话中是否还别有它意。好在已经到了宫门口,两人就此不再多言。有内侍过来帮两人牵走马,儒王听着身后赫连韬的脚步声,负手沿着深远的宫道朝太极殿走去。 从殿前司到玄武营两处各转了一大圈。将事情吩咐下去,就已经到了下午。赫连韬感到胃里一阵抽痛,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顿饭没有吃了。想着去太后那里蹭点饭吃,顺便打听打听地宫的事情,却又怕碰见康阳。正在犹豫,只听一声娇脆的声音喊他:“韬哥哥。” 若在平日,赫连韬只想拔足狂奔,可一想到除了太后,他真没有别的人可以问地宫的事了,只好僵硬的转身招呼道:“康阳?你怎么在这?” 康阳自从端敏公主出事那次,当众与‘沈少夫人’闹了不愉快,就消沉了好长一段时日。多日没见着赫连韬,又见他对自己的态度有所转变,终于不再躲着她走,便有些心花怒放,笑道:“多日不见你了,我是特意来此处等你的,走的脚都酸痛了,韬哥哥一定要补偿我。我已经多日没有出宫去了,择日不如撞日,你今天带我出宫去好不好。” 赫连韬向来不知道怎么和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打交道,实在是不自在。“近日繁忙,等过些日子……我正要去太后那里,顺便送你回去。” 康阳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自从太子出事之后,她总觉得宫里的气氛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似乎都十分忙碌,时常凑在一起的妃子们整天也看不见人影,都躲在自己的宫里不出门,处处都透着不寻常,就连太后都不像从前那样,整日在佛堂里吃斋念佛了,常常遣人去问君上在做什么。只是今日能和赫连韬独处一会,她还是十分高兴:“那我们走吧!” 赫连韬心不在焉的在前面走,康阳一路叽叽喳喳也没有得到回应,终于气道:“韬哥哥。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嗯?怎么了?”赫连韬往常还会嗯嗯啊啊的答应两声,今日他实在没什么心情。一直在想怎么才能找到地宫的入口,太后宫里会不会有? 康阳皱着鼻子,扁着嘴:“我说,泠泠园里,就是我不开心的时候独自呆着的那个园子。塌陷了一块!露出一个大洞!” “哦?洞?你没伤着真是万幸。” 康阳听见赫连韬关心自己的安全,方才生的气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那到没有,只是那么深的一个洞,以前兴许是口井什么的,不然怎么会是空的呢!真是把我给下了一大跳。我想进去看看,又有些害怕。” 赫连韬的脚步顿在原地,“井口?塌陷?在哪?” “在泠泠园。”康阳见赫连韬似乎感兴趣,便兴奋道:“泠泠园以前是芳贵人住的地方,只是芳贵人被贬为宫女之后,那里就一直空着。我觉得那里不错,反正又没有人用,便叫人偷偷换了锁,不开心的时候去那里一个人呆着。” 康阳也是个可怜人,孤零零的在太后身边长大。但赫连韬此刻却没有心思去同情她,道:“不如你带我去看看,我帮你看看那洞里有什么?”赫连韬殷切的看着康阳,饥饿的感觉不翼而飞。 “真的?”康阳对于赫连韬今日的好说话的简直惊异。她喜欢他,想要嫁给他,想和他有一个共同的家,如此,她便有亲人了。“那就快走吧,不然一会天就黑了。” 康阳提起裙角一路走的飞快,时不时看一眼旁边的赫连韬,眼中满是兴奋和甜蜜。可对于赫连韬来说他们走的还是太慢,他的心情已经迫切到不能用油煎来形容。康阳七转八转之下,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小宫殿面前停下,赫连韬没来过这里,但他可以大略判断,这个位置应该是在太后的寿坤宫后面。 斑驳的牌匾红漆脱落,不复当年光鲜,康阳说道:“跟我来,我们从后门进去。” 第205章 情窦已开 宫殿后面是一个废弃的小园子,枯黄的藤蔓和荒草被乱雪覆盖,残败的围栏屋顶都看得出它曾经的风光雅致。破旧的花池里尽是脏污糜烂的草根,黑土白雪混杂一团。康阳熟门熟路的带着赫连韬从一旁的碎石小路绕道宫殿侧方,道:“这里虽然破败,但前殿我已经着人收拾过,一点不冷,你要不要进去喝茶歇一歇?” 康阳想方设法要与赫连韬多相处一会,目光希冀的看着他,可他心中满是担忧的慌乱,根本没有多余的空暇去注意别人。院子里有高低不同的积雪,他见康阳在这里停下,便四处张望,转了两圈,在一处破碎的雪堆边看到了一处大约能通过两人的洞口。“是这里吗?” 康阳虽然失望,却还是蹲在赫连韬身边,答道:“嗯,没错,就是这里,你看!那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好像很深。”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赫连韬在怀里摩挲一阵,掏出一支火折子点燃,从洞口抛下。短暂昏黄的火光,以赫连韬的目力竟然无法看得见洞底。康阳探身看着,说:“就是今天一早,我身边来这里打扫的宫女发现的,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看见什么东西了吗?我什么都没看到?这里面会不会有死人?”康阳从小长在深宫之中,枉死投井的宫女她自是见过的,想到自己常常一个人到这里来,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赫连韬肯定的说道,如果此处能通往地宫,康阳再来说不定会有危险,所以还是让她不要再有好奇心的好。“我看见了人的脚骨,我们走吧,这里应该只是一处废弃的井,你以后不许再来了!把钥匙给我!” 康阳听见死人脚骨还没反应过来,却被赫连韬严厉的语气唬了一跳,骄纵叛逆的性子让她下意识的反驳道:“不给!”说完又觉得赫连韬是在担心她有危险,眼珠一转,道:“给你也行,你得答应我,下次带我出宫去。” “好。” 康阳见赫连韬目光灼灼,心中细碎的波动渐渐汇聚成一条洪流。“真的?你没骗我?”赫连韬点头,康阳才笑着从荷包中拿出泠泠园后门的钥匙交到赫连韬手上,不小心触碰到他冰凉粗糙的手指,心中的悸动更加无法平复,这是她第一次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的东西交给别人。 晚风吹起来,周围的谷草和雪沫飞起发出阵阵瑟瑟的声响,赫连韬一边直起身,一边对康阳说道:“天色暗了,你也赶紧回去,我忽然有点急事,就不去太后那了,改日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说完便率先抬脚往原路退出去。 “哎!韬哥哥!怎么说走就走了,冬日天色短,离宫禁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康阳坠着赫连韬出了泠泠园,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赫连韬直接将后门落了锁,对康阳身边的小丫头奴奴说道:“天这么晚了,赶紧带着郡主回去。”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康阳心中一空,气的跺脚:“韬哥哥到底……”喜不喜欢我?后半句她只敢在心里问自己。奴奴早知自家主子的心思,又碍于康阳的任性,只敢顺着她的话说:“郡主,世子这么关心郡主的安危,如果不是突然有急事,肯定要陪着公主回去的。” 康阳看着赫连韬飞速离去的背影,她好不容易才和他走的这样近,若是不趁这个机会,说不定下次见面的时候,他又冷冰冰的了。“不行,我要跟着他,除了宫里君上吩咐的事,他还能有什么大事非要这个时候办?我就跟着他,他还能真对我视而不见?” “郡主!” “闭嘴!你若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贬为末等宫女!” 赫连韬出了宫门一路纵马疾行,儒王府却大门紧闭。年迈的老管事客气有礼:“世子,王爷此时不在府中,不知您有何事?小的可为您转告?” 赫连韬在原地转了两圈,“既然如此,便改日再来拜访。” 他对地宫之事一无所知。如果贸然进去,也许至死也见不到小五一面。可如果在拖下去,小五出事了怎么办?为今之计,只能先回府求教洪先生,看他是否有什么办法。只是洪先生如果知道他是去救小五,会帮他吗…… 王府东南角,儒王端坐在茶座之上,抬起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落下一只黑子,与对面的人说道:“先生好棋力。” 对面的人轻笑一声,“你我相交多年,这一局,该当尽力才是。” “世子!”赫连韬刚下马,往府门口走去,便听见甲三低声唤他。一回身,见对面胡同中,甲三粗鲁的将青鸽夹在腋下,冲他比了个手势。赫连韬移身过去,疑惑的看着青鸽,“先跟我进府再说。” 康阳费尽辛苦,好不容易站到赫连府的门口,门房却道:“郡主,世子不在……” “狗奴才,你当我是瞎子吗!”康阳一脚踹在门房小厮身上,“我眼睁睁看着世子刚刚进去,后面还跟着个女人!” 门房小厮叫苦不迭,堂堂康阳郡主谁敢碰一个手指头,顺着康阳的脚力就地一滚,趴在地上求饶道:“郡主,世子有要事要办,吩咐不见客。” “滚开!”一旁还有几个小厮作势要拦,康阳怒道:“你们谁敢碰我一根指头,想以下犯上吗!” 甲三是赫连韬特意留在李府的人,若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决不会离开李府半步,赫连韬看着青鸽:“你们怎么在这,李府出什么事了?” 青鸽扑到赫连韬面前:“世子,您可有姑娘的消息了?昨夜夫人小产,三爷不知去了哪里,夫人她……人已经死了一半了……若是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世子就送我去陪着姑娘也好……”青鸽是真的慌了,当雪心告诉她李殊慈被人劫持的消息时,她还能勉强镇定,可当她从夫人眼中看到那股恨意,和那副半死模样,她忽然想到李殊慈曾说过,她梦见李府家毁人亡…… “什么?”赫连韬的目光看向甲三,“为什么昨夜不来禀报?” 甲三靠近赫连韬半步,低声道:“世子,下属昨夜跟着李少傅,见李少傅进了儒王府。可奇怪的是,至今也没有半个人影从儒王府出来过……” “世子,姑娘与儒王之间,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青鸽渐渐有些压抑不住哭声,她抓住赫连韬的衣摆,恳求道:“现在姑娘能信任的人只有世子你,有只你才能救姑娘……世子……” 康阳刚到近处便听见后边半句,顿时火气上涌,到底是谁?让韬哥哥牵肠挂肚?“你们都给我让开!” 屋里的人听见声音都纷纷往门口望过去,小厮刚报了一句,“世子,康阳郡主闯进来了……”康阳便一把推开他,走进屋子,“韬哥哥,这个女人是谁?” 青鸽抬起泪眼莫名看着她,不知康阳是怎么回事,难道康阳同世子……青鸽下意识的收回了拽这赫连韬下摆的手。康阳最见不得漂亮的丫头在赫连韬面前献媚,她满目怒火的看着青鸽:“是你?我见过你!你是那个李殊慈身边的丫头!” 赫连韬在这个时候却难得聪明一回,看懂了青鸽眼神中的意思,“康阳,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别胡闹!” 康阳一把拽住赫连韬的袖子,皱眉看着他,委屈道:“韬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李殊慈不是儒王妃吗?你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这个丫头为什么要来求你?” 赫连韬呼吸一窒,她是儒王妃……“康阳,你到底要干什么!回去!” 康阳的目光一刻也不想离开赫连韬,对周围人的异样神色熟视无睹,她情窦已开,对此事十分敏感,看见赫连韬的脸色变幻,便知他同自己一样,泥足深陷,爱而不得。只是他心中的人不是自己。“韬哥哥,你当真……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真情吗?你喜欢的人,是……” “住口!”赫连韬额头青筋暴跳,“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来人!” 赫连韬转身踏出房门,小五还在等着他,不能再耽搁了…… “别逼我!”康阳拔下头上的赤金头钗,对准自己雪白的颈项摇头后退,悲伤从她的发肤和声音中溢出:“韬哥哥,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如果没有你,我还是死了的好……” 赫连韬愣在原地,他只不过是在小时候给过康阳一些微不足道的安慰而已,这是一个同他一样傻的人。他看着康阳无助的眼神:“康阳,别犯傻,把东西放下。” “我不!”康阳的面上露出一丝笑,“韬哥哥,为什么你宁愿喜欢别人的女人,也不能留在我身边,我宁愿死!” 奴奴一声惊呼,“郡主不要!” 赫连韬电光火石之间横掌挡在康阳的雪颈前,尖锐的金钗刺中掌心,从手背穿出。鲜血滴溅在康阳脸上。她的尖叫声还没出口便戛然而止,软到在地。赫连韬收回手掌,说道:“送她回宫。”那一刻他甚至觉得应该答应康阳,至少能让一个人不似他这般痛苦,可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 第206章 血祭纸偶【第二更】 耳边传来不间断的吟唱声,李殊慈猛地坐起身,感觉自己只睡了一会,又感觉自己睡了很久,脑中混沌一片根本无法判断。眼皮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一般,她废了很大的劲儿睁开,入眼全是迷蒙的白色。待她定睛一看,在她的头顶上,吊着的全是一个白衣白裤的死人! 李殊慈控制不住的恐惧尖叫,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四周有节奏的吟唱声,一丝清明在心头划过,原本在眼前晃动的死人也立即静止下来,她下意识的用手臂环住自己想要站起身,却冷不防左脚向下陷去,卡在了什么东西上。 她这才注意到,方才她躺着的地方,是密密麻麻的树根,如同一张大网错落密布在整个空间之中。目光沿着树根向上,巨大粗壮的树干呈现出一种妖异的血褐色。树皮像一块块干枯的血痂,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气。她吸了几口,立时觉得一阵昏沉,吓得她连忙捂住口鼻。 树干之上,巨大的树冠一直延伸到最顶处,繁茂的树枝上没有一片树叶,只有无数细细密密的树枝交织缠绕在一起,如果不是有一块石壁还空着,李殊慈几乎就要以为她已经不在地宫之中了。这是什么树?如此妖异巨大?李殊慈相对于这棵树,最多也就是一片叶子的大小。 而此时她才看清出那密密麻麻的白色‘吊死鬼’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不是确信自己在还在地宫里,她几乎以为自己正站在乱葬岗中。想起自己曾竟用纸扎人吓唬黄商户,今日也算是报应了。 “公主,她醒了。” 石门刺啦一声从石壁处滑开,古尔雅用奇异的目光看向李殊慈:“你果真与众不同。” “这是什么东西?” “放肆!这是我族神树!你竟敢称之为‘东西’……”古尔雅身后的一名异族少女都露出怒容,古尔雅抬手制止了她们。“既然她醒了,告知她也无妨,反正还要再多费些时间。” 李殊慈疑惑的看着她们,尤其是古尔雅,她此时换了一身装扮,如同她曾在书中看到的古巫一般,又不尽相同。古尔雅身后的另一名少女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说道:“公主,不过是一个小丫头,何必费这么大的功夫,早将她掳来,控制在手中让她乖乖听话,岂不省下许多麻烦?” 古尔雅摇摇头,说道:“时机未到,她来了也没用,只会坏了她的灵性,到时我们再去哪里找一个灵眼,你们去将其他人带过来。” 古尔雅姿态优雅端然走到李殊慈面前,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李殊慈想开口问,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从何问起,只好从最近的问题开始问:“什么是灵眼?” “你在我眼皮底下做的那些事,我都一清二楚,之所以没有杀你,就是因为你是我看中的‘灵眼’。”古尔雅长长的裙摆拖在高低不平的树枝上,形成一个个小波浪,“我古族千年神树,关系着我全族上下存亡。千年来受万灵祭奠,保我族血脉不灭。” “什么?”李殊慈一时间没有听懂,古尔雅眼风在她脸上扫过,看向头顶密密麻麻的纸扎人,“如果不是因为古尔真的祖母妇人之仁,我古族何至于此?” 李殊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些纸人,不知道什么地方又开始传来一阵阵低沉的吟唱声,这次李殊慈听得清楚,那些吟唱中的细密节奏,是一声声鼓点,鼓点声音不高,却让人觉得浮躁不安。树枝受到轻微的震动,树冠上悬挂的纸人也跟着颤动起来。纸人一个碰着一个,摇晃越来越剧烈,白纸发出呲呲的摩擦声。李殊慈看到自己正上方的纸人,白色的纸裤管中,隐约露出的黑灰色的腿骨,她头皮在一瞬间炸开,这不是竹骨,是真的人骨! “万灵……祭奠?”李殊慈不敢相信的喃喃道。 “你的确很聪明!”古尔雅难得挑起唇角笑了起来,“我古族神树千年来受活灵祭奠,保我族兴旺昌盛。可惜百年前的那次祭奠,却因为古尔真祖母的阻拦,最终没有完成!她就古族的耻辱!古族的罪人!古尔真同她的祖母一样,什么血腥?什么残忍?古族将在我的手中恢复荣耀!” “你是说……这些纸人,不,这些人都曾经是这棵树的祭品?”李殊慈看着古尔雅兴奋疯狂的神色,根本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纷乱。 “你说的没错。古族是一个有着古老传承的部族,千年来一直将信仰寄托在这颗‘神树’之上。他们相信这颗喜欢‘饮血’的树木会保佑他们强大下去。然而,随着部族的强大,分支渐多,心甘情愿为部族奉献生命的人少了,各分支间争斗不断。最终,他们达成协议,每隔百年的祭祀,都由十二分支推举一名族人做为祭品。” 血树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丝丝缕缕的钻进李殊慈的口鼻,她知道这香气定然有古怪,不断掐这自己的手心,让自己保持清醒,可那些密集的吟唱声和鼓点声,还是不断钻进她的耳朵,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影响而再次失去意识,便集中经历与古尔雅公主说话,可以忽略那些声音:“这些被推举出的‘祭品’恐怕都是被各个部族所抛弃的人吧。” “就如同现在的强势家族一样,永远都有一些人成为牺牲品。”古尔雅看着她笑道:“然而,隐患还是不断出现,渐渐地,有人开始反对血祭。这颗承载这古族信仰的神树最终成为了古族最大的秘密。而神树也只能接受那些最卑微低贱,被家族抛弃之人的鲜血。” “所以说,这座地宫根本不是为了人建造的,而是为了隐藏这颗树而建的。”李殊慈冷笑道:“难道公主不觉得用活生生的人来做一棵树的祭品,荒唐而残忍吗?” “残忍?为高贵的神树奉献生命,他们应该感到荣耀。”古尔雅的眯起眼睛,“当年若不是古尔真百般阻挠,我将会用你们的帝王来做祭祀的灵眼。可惜……现今他的生命即将枯竭……” “你真的以为完成了神树的祭祀便能复国吗?”李殊慈毫不意外,古尔雅利用古尔真进宫之后,想对煦文帝下手,却被古尔真发现,阻碍了她的密谋。“这就是你进宫的目的?德妃娘娘是你杀的?” “古尔真和她的祖母一样,居然为了区区一个男人,弃自己的族人于不顾。”古尔雅的目的很明确,用崇南最尊贵的人作为灵眼祭奠神树。可古尔真竟然敢反抗她!“既然如此,死了也罢。” “公主,人已经带到了。” 李殊慈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去看,只见异族女子牵引着几个缟衣素服的人进来,当首一人居然是……“沈渊?”李殊慈看向古尔雅,发现她的神情根本毫无波动。回头再看,沈渊身体僵直,目光无神,任由异族女子将他们推着往前走。 后面跟着的是木云,蓝心,两个人双眼无神的看向前方,雪白的脸颊如同雕刻般呆滞。接着是几个不认识的人,然后有一男一女李殊慈觉得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再后面进入石室的是李姝乔,她的手臂诡异的摇晃着,似乎马上就要脱离肩膀掉下来……最后面的居然是太子妃梁氏,她的小腹隆起,将素服撑起一块。 一共十二个人。 古尔雅的目光一个挨一个的扫视这些人,像是在看一件件物品,“可惜了,元霜和秋英都死了,只能用你这两个丫头来代替了。” “木云!蓝心!”李殊慈试着喊了一声,只是两个人根本就没有半点反应。 “没用的,你们谁也救不了谁。” 十二个人被引到古树周围,围成一圈,正好是十二个时辰的方位。四周的吟唱声似乎变得比刚才响亮了许多,李殊慈一阵晕眩,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几乎同鼓点的韵同样的快。问道:“为什么……沈渊也在其中,她不是你的孩子吗?” 古尔雅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嘴角泛起冷笑,目光中满是不屑和鄙夷。血树的香味越来越浓,周围的景物慢慢模糊起来,一种莫名的恐慌紧张之感紧紧缠绕这她。她感觉有人架起她的四肢,将她往香味的源头抬了过去。 李殊慈守住神思间的最后一丝清明,用自己小指的指甲狠狠的抠进手心,钻心的刺痛没能让她清醒,那些香气却似乎更浓了。随即她想起这些树木似乎是用鲜血浇灌的,不敢再乱动,等她被放到树根上,便屏住呼吸,用另一只手狠狠的掐了自己腰间一下,那种蔓延至全身的僵硬似乎和缓了许多。 远处细碎的脚步声消失,传来石门滑动的声音,李殊慈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出去了,如果留在这里,会不会也受到影响。她狠狠的掐了几把自己身上最容易感到疼痛的部分,挣扎的往木云的方向爬动,可眼睛还是忍不住想要闭上……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声,李殊慈挣扎的回头看去。“李姝乔?你!” 第207章 合作(一) 阴森森的笑声回荡在耳边,李殊慈反而觉得脑筋清醒了一些,随即她想到,方才就是她的尖叫声打断了那些吟唱声对她的影响。李姝乔的手臂还是以怪异的姿态吊在那里,如同没有骨架支撑的一块破布。她却毫不介意,只一瞬不瞬的盯着李殊慈,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下去。 李殊慈心焦不已,血树发出的香气让她浑身僵硬,行动艰难。吟唱声在脑中嗡嗡作响,为什么李姝乔能不受香气的影响?她不知道李姝乔是不是趁此机会杀了她,正犹豫着要怎么做才好,只听树后面有人说道:“慈妹,与我合作才是最好的选择,现在,恐怕你也别无选择了吧。” “沈渊?原来你早有防备。”难怪李姝乔只是恶狠狠的盯着她,不敢动手,原来沈渊也没事!看着他眼中透出浓重的戏谑和玩弄,李殊慈只觉得无比厌恶,“世间竟有你们这样一对母子,当真不容易。” 沈渊冷笑一声,“慈妹,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嘴硬的好,除非,你想和你的两个丫头一起死在这。” 李殊慈费力的扭身看了一眼,木云和蓝心还是毫无反应,“你有办法破解这巫术?难道是想杀了其中一人,破坏这些布置?” “如果是这样就能出去,我不介意将所有人都杀了。”沈渊的目光阴沉的扫过地上躺着的太子妃等人,说道:“所谓巫术,在我看来,如果能达到何种作用的话,就只是单纯的杀戮而已。这些古老的血祭,不过为了借机处死自己的死敌而做的幌子罢了。他们利用的,就是这血树能够至迷至幻的香气,同时利用吟唱来迷惑‘祭品’。只有那个蠢女人,会一心相信什么血祭!” 李殊慈打量沈渊的神色,觉得他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既然你已经有了盘算,又需要我来做什么呢?” “知道为什么古尔雅用你来做灵眼吗?而原本的灵眼其实是我。”沈渊笑了笑,“因为你的精神力异常强大,她们用尽全力才勉强能操控你的心智。结果你还是醒来了。”李殊慈不知道她说的精神力强大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许因为自己是重生之人吗?沈渊走到树下停住,在一处杂乱的树根中掏出一块羊皮一样的东西和一只黑色瓷瓶,看来他早就偷偷来过这里。 “我要你一直唱这首曲子。”沈渊将黑色的瓶子打开,放在李殊慈鼻下,一股腥臭的气味冲进鼻腔。李殊慈恶心的干呕了两下,脑中却已经不再混沌不堪。她狐疑的那块羊皮接过细看,羊皮古旧,上面是一些韵律和文字,都是用金线细细的绣上去的。可她从来就不精通音律,这种古老罕见的标注方式她更是没见过。“我根本就看不懂这字写的是什么……” “为什么我认为重要的东西,你都要同我抢!”李姝乔上前一步,从李殊慈手中夺过羊皮,声音嘶哑难听,她说:“我来教你哼唱,你只需要学会曲调便可。” 说完,李殊乔看着羊皮仔细的哼唱起来,曲调果然同现在大不相同,轻灵空远之感在耳边盘绕,李殊慈不敢大意,默默记下。到了后面自然而然的同李姝乔声调相合。这曲调似乎与吟唱中的鼓点声碰巧错落开,从而达到与吟唱声相反的效果。沈渊满意的看着她,说道:“香气虽然可解,但吟唱鼓声仍能扰乱我等心智。只有慈妹你不受影响。” “所以,你帮我控制香气,我帮你抵御吟唱鼓声?”李殊慈永远不会低估沈渊的处心积虑,他的算无遗策,她早就领教过,“那么还是先将其他人也叫起来吧。” “妹妹可不要得寸进尺,能带上你的两个丫头已经是仁至义尽。”李姝乔冷笑一声:“若不快点,一会古尔雅的人就要来歃骨了!到时我们都得变成头顶的死人!” 李殊慈看向沈渊,见他并未反驳,知道李姝乔没有危言耸听,看了一眼其他人,她也不是老好人救世主,还是将木云蓝心她们先带出去再说。李殊慈看见沈渊拿黑瓷瓶放在她二人鼻下,木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眼看见李殊慈,“姑娘!你没事?” “来不及解释,咱们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李殊慈看向蓝心,她的身体不似之前僵直,却头一歪如同昏睡过去了一般。“怎么回事,木云,难道蓝心之前一直都没有醒来?” 木云点点头,看到不远处站着的沈渊,戒备的站在李殊慈身前,问道:“我们怎么出去?” 沈渊指了指头顶,“这里是地宫的最底层,我们得爬到上面才能出去。” 李殊慈脸色一变,这棵血树如此巨大,若要爬到树冠顶上,不知要费多少气力。她,木云,加上昏迷不醒的蓝心,要怎么上去?难道她最终也只是为沈渊做嫁衣吗! 沈渊看出她的心思,笑道:“慈妹无需担忧,我定然保你性命。” 李殊慈不置可否,李姝乔却怨毒的看着她,这里,只有李姝乔的体力最弱。李殊慈哂笑一声:“大姐姐放心吧,你与沈公子一骨灵犀,他不会抛下你不管的。”李姝乔嘴角咧了咧,走过她身边的时候,用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死了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狱!” 李姝乔站到沈渊身边,抚着自己的手臂,委屈的看着沈渊:“渊哥哥,我的手……”沈渊一手捏住她的肩膀,只听喀嚓一声脆响,李姝乔一声轻呼,那条脱臼的手臂终于归位,不必再那样无力的垂着了。对于沈渊来说,李姝乔不是活人,只是一个能缓解蛊痛的人偶。 几个人沉默下来,都盯着站立在那里的血树,上面白花花的纸扎人此时就像给她们抛洒的纸钱。周围全是相互碰撞的沙沙声,让人烦躁不已。这里所有的地方几乎被树枝爬满,根本没有地方可以点火,只有几盏微弱的白色灯笼间或挂在垂下的树枝上,如同血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她们。 木云将蓝心用枝条缠住绑在自己的背上,说道:“姑娘先上去,我就在你后面。” 李殊慈摇头:“不行,你带着蓝心,行动不便,我在你后面,别多说了,快走。”李姝乔已经率先一步爬了上去,只是她手脚无力,只爬了几步就已经气喘吁吁。沈渊看了她们一眼也开始往上爬。李殊慈对其余躺在树下的人默默说了声抱歉,也费力的攀爬起来。 好在树木巨大,上面盘绕着不少树枝,手脚很容易借力。李殊慈一边哼唱着古调,一边在心中自嘲道:她们院子里的人都爱好爬树,难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这一场大难吗?世间因因果果,当真叫人难以捉摸。她很想知道外面现在如何了。古尔雅既然抓了沈渊和太子妃在这里,那么沈家的其他人现在何处?大安宫中此时是否已经一片混乱?儒王呢? 时间过得很慢,李殊慈的手心已经被磨破,嗓子也因哼唱而嘶哑起来。她们没有水,没有食物,周围只有一具具被白衣包裹的人骨。但她的情况还比李姝乔要好很多,李姝乔已经被远远落在后面,不知什么时候蹭破了额头,血水和脸上的汗水混在一起,脏污不堪。李殊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当真觉得她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 “李殊慈!我要杀了你!”李姝乔见李殊慈停在半空休息,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速度快了起来,直奔李殊慈的方向爬了上来。李殊慈暗叫糟糕,如果是在平时她当然不怕,可现在这种情况,若是与她起了冲突,难免死的难看。 她看了看头顶的木云,木云爬到一处异常粗大的树枝上,正在解吊着纸扎人的绳子。李殊慈往她的方向爬过去想要帮忙。一个多时辰,她们才爬了一半不到,好在之前她们被换上了同样的缟衣,在到处都有的纸扎人中间并不是那么显眼,如果有人进来,也不会第一时间发现她们。 李姝乔停下眯眼看了看木云,继续往她们的方向爬。李殊慈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能加快手里的动作。就在这时,石门大开,古尔雅率一众人走了进来。李殊慈直恨自己胡思乱想,真的把她们给想来了。 沈渊等人也听见了下面的动静,都停下动作往下看去。有两个黑衣男子从人群中走出,在一块空地上摩挲敲击了一阵,突然一方黝黑的石台从地底升起,上面刻满诡异的符号和花纹,花纹的缝隙中似乎曾经流满血液,呈现干巴巴的红褐色。 李殊慈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头戴高冠的男子手中寒光四射的剔骨刀,不禁毛骨悚然,此时她才明白过来李姝乔所说的‘歃骨’是什么意思。古尔雅走到李殊慈躺着的‘灵眼’位置,忽然面色一变。冰冷锐利的目光在石室中扫视,最终目光还是落在了她们所在的树干之上。 李姝乔本来已经到了李殊慈身边,不甘心的看了她们一眼,奋力朝沈渊的方向爬了上去。 人群中五六个异族服侍的女子,脚尖一点便顺着树藤登了上来。只是似乎也受到香气的影响,无法再运行内息,只能徒手向上攀爬。古尔雅绯丽艳美的脸在一瞬间变得狰狞可怖,怒喝道:“把她们一个个都给我抓回来剥皮歃骨!” 第208章 合作(二)【第二更】 沈渊望着下面的疯狂的女人,一口恶气堵在胸口,没想到这个女人做的这么绝!她从来就没把他当成血亲来看待,在她眼里,他和其他崇南人一样,都是卑贱的异族人!沈渊阴森的看着飞快向上的几个攀爬的异服女子,不上反下,忽然跳到一根粗壮的藤蔓之上,快无痕迹的借着藤蔓的摆动绕到离他最近的一个女人身后。 那女子听到声音,一手抓着树枝藤蔓,一边反身去看,另一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短刃,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沈渊纵身一荡,一脚踹在她胸口上,反手抢过短刃朝她的脖颈抹了一下。李殊慈见沈渊如此心狠手辣不禁咋舌,她和木云躲在纸人堆里,紧紧盯着下边的动向,那些人一见沈渊动手,都朝他那边爬了过去。 “没想到古族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木云扶着蓝心在树上坐好,疑惑道。 “我看未必都是古族人。” 下面古尔雅见情形不妙,已经让更多的人跟了上来。木云回头看了看蓝心,眼睛有些发红,她时时记着李殊慈的话,她们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少!那些奇装异服的女人衣着相比她们分外显眼,在一堆纸人中十分好分辨,若是能抢到兵器,对她们大大有利。 木云咬咬牙,不是她要随便杀人,只是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况,沈渊和李姝乔不怀好意,即便到了上面也说不准是什么样的状况,她们三人之中,也只有她会杀人。“姑娘辛苦些。”木云将蓝心用吊纸人的绳子绑在李殊慈背上,“我来断后!” “小心!”李殊慈背上背着蓝心,而蓝心又无知无觉,所以更加吃力。 木云跟在李殊慈后面悄声往上爬,后面终于有一个古族女人发现了不远处的李姝乔,飞速朝她追了过去,李姝乔一时慌乱,比刚才动作更慢,古族女人邪魅一笑,举起匕首便朝李姝乔的小腿刺了过去。李姝乔尖叫一声,顿时血流如注。 木云屏住呼吸,趁那人得意间,抓紧机会飞身一跃,从后背抓住那人,五根手指收拢成爪。一把捏在她的喉间!噗嗤!破碎的血肉发出令人惊悚的闷响。木云豪不停顿,在那人从树上摔落之时,已经接住从她手中脱落的匕首。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却是她第一次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人。 李殊慈看的鼻间发酸,木云是为了守护她们的生命。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上爬,不断的听见后面有呼喝声传来。就在终于爬完树干登上树冠的部分之时,周围的光线忽然一暗,她动作一顿,蹲在树冠上往下看去,似乎有人故意将所有的白灯笼都熄灭了。 那些吟唱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片刻的死寂,紧接着是古尔雅阴厉的怒吼,好在这树的树枝也足有平常树木的树干粗细了,她紧紧抱住旁边的树枝,一动也不敢动,如果在这个时候失足摔落下去,绝对是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木云趁着片刻混乱,极低的唤了一句,她知道李殊慈耳力惊人,定然能够分辨,片刻,上方传来轻微的几声敲击。木云几下摸到李殊慈旁边,在她手上写到:看上面。 李殊慈抬头往上一看,居然看到了零星几点黄光。之前灯笼亮着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来,此时漆黑一片,那几点黄光虽说不显眼,却能够看得见。李殊慈心中万分惊喜,然而树下火光一亮,是古族人点起了火把。只可惜火把只能照亮树根的部分,上面只能映出隐约的树影。 她听见古尔雅在下面说了什么,周围又开始骚动起来,李殊慈一咬牙,顺着树枝向上。腿已经酸痛的几乎抬不起来,就在她们好不容易离要顶端越来越近的时候,木云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李殊慈下意识的朝她看去,只见她的面容变得极度惊恐,大叫道:“快上去,姑娘快往上爬!什么也别管,往上爬!” 李殊慈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只是感觉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蠕动着爬了上来,不等她看清楚,不远处传来李姝乔惊恐的尖叫声,“蛇!蛇!” 李殊慈往下看去,只见所有的古族人已经从树上退下,一个黑衣男子手中持着一支碧绿短笛,呜呜的笛声中,无数条手臂粗细的黑色蛇身从他脚边溜过!李殊慈哪里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木云将匕首咬在牙间,紧紧的跟在李殊慈后面,她甚至能感觉到下面的黑蛇正呲呲的爬动。 “快走!”李殊慈要紧牙关往上爬,说是这么说,可她此时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恐惧紧张之感让她头皮发麻,浑身僵硬,如果有面镜子,镜子中她的脸色一定比旁边的纸扎人还白。对了,纸扎人!“木云!我们摇晃树枝!” “什么?”木云气喘吁吁,方才的几番搏斗,她也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蛇怕惊吓,这树上有这么多纸扎人,一起摇晃起来,这声音会把蛇吓退!”李殊慈爬在一根树粗大的树枝上,对木云说道:“咱们……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怎么爬……也爬不过蛇……”她抱着相对较细的树枝开始摇晃,然而以她的力气,树枝根本纹丝不动。 沈渊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一掌劈断了一根小腿粗细的树枝,纸扎人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响起,一个挨着一个晃动起来,沈渊和木云在树枝间穿梭,不停折断不同方向较细的树枝,声音由小变大,蛇被惊动,在黑暗中嘶嘶的吐着蛇信停了下来。 李殊慈现在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趁此机会只一心往上爬,反正距离顶部已经不远,下面控制蛇的人似乎发现了她们的目的,笛声变得越来越响亮,李殊慈往下一看,古尔雅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了下去,只剩下一个黑点还站在原地。 就这么一岔神的功夫,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李殊慈听见声音似乎离自己不远,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往上看去,她已经站在树干的顶端,终于知道上面的黄光是什么。这棵树在有限的空间里生长,如今已经到了极限,上面的石头被它顶开了一条裂缝。这光也许是上面石室的火光。 她使劲推了推,却怎么也推不动,树冠中的香气十分浓郁,她觉得深渊的药,药效似乎要过了。再低头去看,猛然发现一条蛇已经顺着树干爬了上来,蛇头几乎就在她脚下!竟然有人的腿那么粗!李殊慈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手脚顿时软了。那蛇用两只发光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她,仿佛只要她动弹一下,便要张开巨口将她拦腰咬断。 李殊慈以为自己就要命丧蛇口,却没想到这蛇只是盘在树枝上看着她,一人一蛇对视良久,那蛇还是毫无动作。据说蛇在黑暗处是看不见东西的,李殊慈甚至怀疑这蛇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 木云和沈渊分别站在李殊慈的左右不远,小心的看着那蛇的举动,下面的控蛇人似乎有些着急,笛声徒然变得尖锐高亢,李殊慈的冷汗顺着她的脸颊流下,蛇头向笛声传来的方向转了过去,蛇身缓慢的扭动,似乎受到血树散发的香气影响,蛇瞳略有些涣散,十分抗拒笛声的控制。 周围无数条晃动的影子聚集过来,李殊慈余光看到下面有白影一动,是李姝乔? 她居然还活着?李姝乔腿受了伤,一直在她们下面,为什么黑蛇没有过去咬她?她看着行动迟缓的黑蛇,忽然明白了什么,木云趁着黑蛇移开目光,小心的绕到李殊慈身边,“怎么办……”声音不可控制的颤抖。李殊慈拿过木云的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一滑,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木云惊道:“姑娘,你?” “这些蛇不喜欢血树的香气……我们得想办法把上面的树枝弄断,兴许就能从石缝中出去。”李殊慈早在之前抠破手心的时候就意识到鲜血能聚拢更多的香气。沈渊身上本来就沾着许多血,所以也没有吸引蛇的注意。说着她把流出的血往自己的木云的手跟脸都涂上。 此时李姝乔距离她们只剩几步的距离,眼看已经到了极限,“渊哥哥……帮我……”沈渊眼睁睁看着她却一动也不动,任由李姝乔虚弱的挂在那里。 砰!紧接着是哗啦一声,一些土和碎石块从头顶崩落!木云一把护住李殊慈,头顶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木云惊喜道:“出口打开了!” 那黑蛇突然受到崩石的惊吓,竟然张开血盆大口,朝她们咬了过来,李殊慈正在回头间,几乎与那蛇撞了个对脸。她惊叫一声,同时头顶又传来一阵碎石崩裂的声音,那蛇吓得一缩。李殊慈慌乱的往后退了几步,可那几条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下面笛声的催促,竟然紧追不舍! “公子!?” 第209章 仇人见面(一) 李殊慈听见上面的人如此称呼,心下一凉。既然沈渊让她们顺着血树往上爬,定然安排好了人手在此接应,此时她也来不及去深想,因为那大蛇已经渐渐朝她逼近,沈渊正站在碎石崩裂的下方,反应过来之后,看了一眼李殊慈,二话不说立刻翻身跳了上去! 李殊慈急步后退,脑中甚至没有时间去痛恨沈渊的狠心恶毒,她背上还绑着蓝心,两个人一起撞在了后面的石壁上,她感觉树枝似乎被它沉重的身躯压得吱呀作响,到大蛇口中的腥风几乎吹到了她的脸上。 头顶洞口外传来刀剑相击的打斗声,李殊慈知道外面恐怕也不安全,可现在她宁愿死在刀剑之下也不想葬身蛇腹…… 木云离她最近,也被大蛇吓得头皮发麻,根本动弹不得,就在大蛇尖锐的毒牙马上就要招呼到她的喉咙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越的口哨声,大蛇的动作如同突然石化一般定在原地,接着缓缓后退,在两丈之外死死的盯着她们。 李殊慈最先反应,因为那口哨声就在她的耳边,是蓝心!她醒了!木云惊喜的看着她,想要说话,蓝心冲她轻轻摇摇头,指了指上面。李殊慈轻轻将蓝心从背上解下来,她的嘴唇干裂,面色有些发白,好在体力尚存,口中还在不断的发出长长短短的口哨声。 三人缓缓摸索着往最接近洞口的树枝处挪动,蓝心拍了拍木云让她们先上去。蛇的身体一圈圈的盘绕起来,上半身高高的直立,扁平的脑袋微微晃动,似乎很疑惑很愤怒。洞顶的树木被折断,此时离洞口还有一段距离。木云用尽全力抱着李殊慈纵身跃了上去,接着反身来拉蓝心,“快上来!”木云的手紧紧拉住蓝心,然而就在她马上就要登上洞口的时候,忽然感觉身体一沉! “五妹妹,别抛下我,带我一起出去!”李姝乔猩红这眼睛,死死的抓住蓝心的脚踝。 蓝心无论怎么挣扎,李姝乔都死死的抓住不放。血树的香气仍然浓郁,蓝心已经感觉到晕眩,她要坚持不住了!口哨声刚一停下,大蛇立刻骚动起来。李殊慈赶紧抱住木云,合力将蓝心和李姝乔拖了上来。 “怎么办?这些蛇会不会从洞口爬出来?”口上方幽暗的石廊中布满尸体,李殊慈刚一上来就闻到扑鼻的血腥气息。沈渊等人已经消失不见,“我们还先离开这……” 李殊慈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狞笑,李殊乔不知什么时候从死人堆里摸出一把长刀,对准李殊慈便砍,奈何李殊乔腿伤严重,被木云一掌打出老远,刀也落在地上:“这还真是一条白眼狼呢!姑娘,我们不如现在就杀了她。沈渊将她抛在一边,难道他身上的同命蛊已经解了?” “不知道……”李殊慈看了李姝乔一眼,将地上死人的衣服扯碎,把她的双手捆缚在背后,“这地宫里不知道还有什么危险,不如先留着她在前面探路。” 李姝乔阴沉着脸,“五妹妹真爱说笑,你就不怕我把你们带到阎王爷跟前吗?” 李殊慈不为所动:“有大姐姐在,妹妹什么都不怕。” “你!” 木云在死人堆里挑了一把最顺手的长剑,狠狠的将李姝乔推到前面:冷笑一声:“你什么你!要死也是你先死,还是想办法保住你自己的小命吧!” “我们往那边走?”石廊两边都看不到尽头。 “这边吧,虽然死人多一些,起码是有人来过的,也许能找到出口。”李殊慈和蓝心虽然不会多少功夫,但手里也提了把刀防身防身。女人惧怕蛇鼠的天性,李殊慈也不能免俗,逃离蛇窝她的心绪放松了不少,她看着手中锃亮的大刀自嘲道:“如果能活着从这里出去,姑娘我,不如带着你们找个山头占山为王,过些逍遥日子。” “反正我是真的再也不想爬树了。”木云无语道:“只是蓝心,你怎么还会这个?那是什么?御蛇吗?” 蓝心咳了两声,到现在她还是有些胸闷气短:“是跟我爷爷学的。雪心还常常嘲笑我像个山野莽夫,居然学男人吹口哨。没想到,这次真是救了命了。” “等等!”李殊慈站住脚,石廊墙壁上的火光依然微弱,“你们看,地上的死人变多了。” “李姝乔,你到底知道什么!”尤其是古族人居多,似乎遭遇了绞杀。“他方才对你弃之不顾,你还想着帮他?” 李姝乔咬着嘴唇瞪着她不说话,就在李殊慈等人以为她不会说的时候,她却笑了,笑的无比凄凉充满恨意:“有人给沈渊举荐了一名术士,昨日便是蛊痛发作之期,沈渊并未与我交.欢,蛊痛却真的没有发作。所以沈渊确实已经不再需要我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术士?”李殊慈面色一变,“你说的术士难道是叫魏成君?” 李姝乔狐疑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如果不是魏成君,她怎么会被人构陷毒杀自己的弟弟?沈渊又怎么有理由休了她!李姝乔见李殊慈面色不善,鄙夷道:“算了,五妹妹本事通天,连儒王爷都能勾到手,想必手段还多着呢!对了,不知妹妹的儒王殿下为何没有来救你?” 木云将剑横在她脖子上,“你若再废话,我便一剑送你上西天!你就可以在地下好好等你的渊哥哥了!” 李姝乔气急败坏的说道:“你们别得意!古尔雅的人已经有一半反水投靠了沈渊,等沈渊得手,我活不了,你们也好不到哪去,说不定五妹妹也能在地下与儒王爷做一对鬼夫妻呢!”李姝乔说着,面色又突然好转,狞笑了一声:“或者成为沈渊的肉脔!” 李殊慈皱眉,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她们在这!” 李姝乔趁着木云不备,猛地推了她一把,木云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被她一推,立刻一个趔趄倒在一旁,李姝乔挣扎着跑到那几个人身后,指着她们说道:“快抓住她们!” 领头的高个男子厌恶的看了一眼李姝乔,站在他身边的另一名彪形大汉十分粗野,瓮声瓮气的说道:“不过是公子身下的一条母狗,也敢支使老子办事!不过这几个小娘们儿似乎就是公子要找的人,咱们抓活的!” 李姝乔恨的牙痒痒,看她的样子,似乎想扑上去真如疯狗一般撕下他一块肥肉! 四个黑衣人走过来将她们团团围住,领头的黑衣男子冲他们说道:“你们四个把他们带到公子那里去!老二和其他人跟着我继续巡查地宫,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把这个也带上,说不定还有用!”那彪形大汉推了一把李姝乔,又将她推会李殊慈她们中间,猥琐笑道:“嘿嘿,正好一人一个!” “你!”李姝乔怒目而视,怒道:“你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呸!难不成你想跟着爷?”那大汉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老二!都什么时候了!快走!”高个男子对粗汉的贫嘴十分不满。“仔细办砸了事!” 李姝乔被气的吐血,还是老老实实同李殊慈她们一样被绑住。李殊慈暗自心焦,难道刚从古尔雅手里逃脱,又要重新落入沈渊的魔掌?正不知道要带到什么地方,拐角处高个男子他们方才去的方向突然传来打斗的声音,留下的四个黑衣人一惊,立刻拖着她们朝前跑去。 李殊慈被推搡着跟他们跌跌绊绊的往前跑。墙壁上的火把已经在打斗中熄灭,昏暗中只能看见剑光凛冽,那四个黑衣人脸色大变,见此情景也冲上前去帮忙。奈何对方虽然只有三个人,却攻势凶猛,一时间僵持不下!李殊慈朝暗处的那三人的身形看去,当中为首一人不是赫连韬是谁!木云也在这个时候惊喜道:“大哥!” 赫连韬,木山,向九三人一路杀进来,整整找了一天一夜,身上都受了轻重不同的伤,心中的急切已经到了顶点!个个心绪不宁。此时听见这边的喊声顿时来了精神,向九一把抓起那个高个男子,狠狠砸向方才嘴巴不干净的彪形大汉。木云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洒向周围,嘴上说道:“这是最后一包!赏给你们了!” 高个男子大惊失色,“小心!”可惜,除了他和身边的彪形大汉,其他人已经被赫连韬趁机串成一串儿了!他一把揪住粗汉的脖领,将他往前一带,“走!” 向九飞出一剑没有击中,还要再追,木山拦住他摇了摇头。他们自己的伤势也不轻。木云几人被解了绳子,都松了一口气。李姝乔惊恐的缩在角落看着他们,一动不敢动。 赫连韬后背的旧伤早已经崩裂开,此时浑身上下也不知添了多少深深浅浅的伤口,他背对着李殊慈站着,手中的剑拄在地上身体微微弓起,李殊慈心头狠狠的揪了下,连忙跑到他身边:“你……” “小五……”赫连韬手中的长剑咣啷一声掉在地上,在无声的长廊里尤为响亮,他一把抱住李殊慈,手臂紧紧的箍住她,将她的头按压在自己的胸膛上,像一个失去宝贝,失而复得的孩子。“小五……” 第210章 仇人见面(二) 魏成君张开手臂站在人高的铜镜前,后面有几个小道童在为他整理着术士长袍。高高的道帽带在头顶上,拂尘再那么一挥,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他一边眯着眼睛享受被人伺候的感觉,一边想着怎么才能再弄些往生丹来。手里的存货也只够沈渊再用两回的。老家伙已经死了,谁还会炼这鬼东西! 魏成君一直信奉一句话,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等他把金子拿到手,就换个地方逍遥快活去!以他的本事,保管皇帝老子也摸不着他的影儿!皇帝的儿子怕什么! “仙君……公子教您过去一趟……”小道童低眉顺眼老老实实的禀报道。魏成君抚了抚脸颊,换了个严肃的表情,挺直腰板迈着‘仙气’的步子,前去见沈渊。 “不知公子叫魏某前来,可是有事?” 沈渊眯眼看了看他,“往生丹。” 魏成君诧异的看着沈渊,道:“公子,您前几日才刚刚服下一粒,此药若连续服用,恐怕对身体有利无害,公子还是……” 沈渊身边侍卫蹭的拔剑架在魏成君的脖子上,“公子说话,岂有你反驳的余地!” 魏成君知道这些公子爷都难伺候,但他也不是没见过,当下硬气道:“魏某也是为了公子着想,这位小兄弟难免火气旺了些。” 沈渊哈哈一笑,道:“你退下。”侍卫看了一眼魏成君,阴沉着脸收剑入鞘。沈渊眼中寒光一闪即逝,看着他说道:“魏道长所言有理,但今日沈某有要事在身,非同小可,非得有这往生丹放在身上才可安心,还请道长能够体会沈某的难处。” 魏成君是个识时务的人,沈渊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他虽然想省着些用,却也不得不先拿出一粒。当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侍卫,说道:“公子万万要小心保管才是,此丹炼制极难,即便小道已经炼制多次,却还是无法保证每次都能成丹,且服用之时,必要以金针抚穴方可!” “既然如此,魏道长从今日起便随侍我左右!没有我的吩咐,半步也不得离开。” 魏成君面色一变,却极快收敛:“魏某尊命……” 未时三刻,大安宫北三门大开,沈文瀚带着若干护卫纵马出城,直奔城外三百里兵营。古尔雅面色苍白手脚被沉重的枷锁镣铐拖的踉踉跄跄!沈渊身披黑狐裘大氅,纵马在城门处与沈豪碰面,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并未多说,而沈豪看着怒意滔天的古尔雅,笑道:“当年你以孤女身份入我沈府之时,老夫便已经察觉你的意图,一晃近二十年的时间过去,老夫与你也可称得上一声故人了。” 古尔雅即便身处窘境,依然不失骄傲凌然之姿。“本公主以为早已掌握全局,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棋差一招,败于你手!不知你是何时将手伸进了我古族?” 沈豪眯眼看着她,“若公主识时务,肯为我沈家效力,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毕竟渊儿是你亲生子!若是你肯告知老夫前朝遗脉所在,老夫就将真相告知于你,还可保证让你一会儿死的好看一些。” “哈哈哈……哈哈……”古尔雅疯狂大笑,简直要将毕生的欣喜都要在这一刻笑完:“老贼,休要得意!” “你!”沈渊的目光沉默的在她身上扫过。沈豪不知古尔雅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但以他的城府涵养还不至于因为一句辱骂而暴跳如雷,遂冷哼一声:“哼!不过一蠢妇尔!时辰已到,我们现在就去面见君上!” 圣心殿,李煜和曹诚分立左右,为煦文帝宣读奏章。这些天煦文帝于卧榻之上静养,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李煜和曹诚便全权处理,只有一些非帝王无法抉择的事情才会由他们二人到煦文帝榻前亲自奏给他听。今日,煦文帝似乎病情愈发严重,李煜和曹诚在此处等了两个多时辰才得煦文帝宣召入内。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煦文帝在帘后榻上微微直起身子,轻咳一声问道:“外面何事如此喧闹?” 朱大官立刻走进内室,面容严肃,躬身拜道:“启禀君上,兵部尚书沈豪帅三千甲卫将内殿团团围住,言宫中有乱臣贼子与前朝余孽横行作乱,特此前来护驾!” 煦文帝缓缓起身,将帘子撩开,黑底明黄龙纹的锦袍严整的穿在身上,似乎早有准备,李煜和曹诚的面色一变,对望一眼,心中各自拨拉着算盘。朱大官将厚厚的大氅为煦文帝穿戴好,扶着他缓缓走出门去。 沈豪见煦文帝从内殿走出,躬身拜道:“老臣拜见君上!” 李煜的目光落在沈豪后面的古尔雅身上,眼中现出点滴心痛,若古尔雅能够给她一点点回应和看重,他无论如何也要追随于她,可惜,他之于她,还不如她脚下的泥高贵。 煦文帝将目光放在沈豪身后的沈渊身上,张口说道:“沈爱卿不是已然告老了吗,不知深夜突然出现在此处,是为何事?” 沈豪直起身子,将手放在腰间长剑之上,说道:“老臣年岁已高,已经到了告老让贤的时机。然则臣效命于皇朝,效忠于君上,今有奸佞小人欲乱我朝纲,于崇南江山于不利!老臣虽老,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小人得道,看着君上被奸臣所害!” 煦文帝看着沈渊,张口说道:“哦?不知沈爱卿所言奸佞究竟是何人?” 沈豪让人将古尔雅带上前来,说道:“君上可还认得此人?” 煦文帝的目光在古尔雅的面上打着转,然后又看向沈渊,突然笑道:“原来朕的皇后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沈豪想了千百种煦文帝见到古尔雅之后的反应,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丝毫问罪的语气都没有,当下只能按照自己的言辞继续说下去。陛下眼前之人的确是当年的沈皇后,其实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与德妃娘娘同样是前朝余孤,古尔雅公主!然则,古尔雅野心勃勃,企图谋害崇南皇室,与儒王联手复兴古族。” 煦文帝眯起眼睛:“竟然又扯到了老四?你们你一眼我一语都把朕说糊涂了!朕倒是想听听皇后怎么说。”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古尔雅,可古尔雅还未开口,沈渊便上前一步,神色凝重,面带愧色,跪倒在煦文帝面前:“君上!儿臣不忍罪母一错再错,今携母前来负荆请罪,愿将功折过!” 沈豪马上跟着说道:“君上,老臣多年隐藏皇子在府中,着实身不由己,但皇子流落在外,终究不成体统,还望君上能早日让渊皇子认祖归宗!” 古尔雅面含冰霜,嘴角却轻巧的扬起,做出笑的弧度来:“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原来沈渊你竟然是我的儿子吗?” 沈豪一愣,随后阴沉道:“妖孽,死到临头还要胡言乱语!” “哈哈哈……”古尔雅笑的十分开怀,“我身为古族公主,又怎么会与尔等异族人生下孽种!沈渊……不过是个卑贱的洗脚宫女所生……哈哈……这件事情,我想,君上其实早就知晓!”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煦文帝,就连李煜和曹诚也满是愕然之色,沈渊是当初与沈皇后‘葬身火海’的皇子,在他们二人的眼中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可古尔雅此时说出如此荒诞的一句话,煦文帝居然毫无异色! 沈渊额前青筋暴跳,抽出长剑朝古尔雅刺去,他们是想要古尔雅证实他身为当朝皇子的真相!以便继位名正言顺!可古尔雅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的第一感觉,古尔雅这样说不过是不想让他们得逞,可在他心里,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从古尔雅对他毫无怜悯疼爱之心便能够看得出……一个母亲无论是什么原因,也不会如此残忍的对待自己的孩子。 就在沈渊的长剑即将刺到古尔雅的咽喉之时,一直黑色箭簇‘叮’的一声将剑尖击偏,赫连韬等人居然从煦文帝的内殿中走出。“君上!” 沈豪的脸色无比阴沉。 李殊慈跟在赫连韬身后,目光立时便落在了沈渊不远处的魏成君身上。 魏成君突然感受道一道凌厉的目光向他投射而来,抬起头却发现是一个豆蔻芳华的少女,那少女的眼睛漆黑如黑曜石一般,带着能够将人绞碎的力量,冷如尖刀。冷的他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李煜和曹诚此时还怎能不知道,煦文帝将他们留在此处是有意为之,既是威胁也是留情。曹诚向来是墙头草一个,此时还未等煦文帝开口,便大声呵斥道:“沈大人!曹某敬重你曾为我朝栋梁之臣。若你此时向君上请罪,曹某定然求君上饶你一命。不然曹某即便是死,也不会让尔等得逞!” 沈渊将手中长剑紧紧握住,看到对面煦文帝一行人的神情,他似乎不愿意再虚与委蛇下去,他对自己的安排早有把握。此时大夏的镇山大将华悍已经率兵二十万紧逼朝廷,大安宫外也有三万精兵只等他一声令下!他不是沈豪,沈豪或许介意千古留名,他却不在乎!如若煦文帝有一丝一毫的反抗,那么他实在不介意亲自将他的人头砍下! 第211章 新的争夺(一) 城外,杨衍骑在枣红骏马之上,手攥着缰绳松开又攥紧,攥紧又松开。他看着对面一脸宽厚温和对着他笑的杨庭禹,心中说不出的酸楚难受,这是他的四叔,亦是他的先生,难道当真要在今日做此诀别了么!“四叔!” 杨庭禹面上仍然带着笑,仿佛他现下做的事情根本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而是品酒饮宴一样的人生乐事。“展之,个人有个人命,这就是四叔的命。四叔没觉得哪里不好。相反,倒是你,四叔以前是怎么教你的?越是在紧要关头就越要沉住气,你这般性子,你心里想的那些,如何保的住,如何护得下?” “四叔!”杨衍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随着杨庭禹的话翻了个个儿,他要与四叔站在对立,就是把四叔往悬崖便上逼,但四叔也曾经跟他说过,无论他们叔侄如何选择,都是给杨家留了一条活路。他想说点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是字字血腥,他与四叔分列两营。一会儿,这片土地就要寸寸染血,“四叔!保重!” 杨衍调转马头,在暗淡的天色下疾奔而去。杨庭禹看这他的背影,心中结了多少年的疙瘩似乎说散就散了。当年他才十二岁,被批杀星降世,硬生生骨肉分离,是沈家捡了他。然而这些年,他为沈家秘密训练黑甲军,这份情也还尽了。杨衍此时仍然生涩,但那颗赤子之心并不生涩,他相信杨衍能够保住杨家,这就足够了! “将军!” 身后两名少将同杨庭禹一路摸爬滚打着过来,相互间极是默契。此时看着杨庭禹的神态,不由得担忧起来。杨庭禹挥挥手,示意他们不用多说。 天色愈发暗淡,沈文瀚越过兵营外的火把,跃上土坡同杨庭禹站在一起,“杨将军在看什么?” “当年君上初临大位之时,曾言道:江山在马背上!在战刀上!在将士们的心头血中!杨某深以为然,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常常想到这句话。常常为血染疆场的好男儿们感到傲然。”杨庭禹的声音和缓平静,没有丝毫异色,然而下一刻,他的长刀狠狠的绞在沈文瀚的心口上!“他们每一个人都应当光明正大的死去,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在阴谋诡计之中苟且。” 沈文瀚惊愕的低头看这自己的胸口,仿佛不能相信自己已经被人收割了生命。身后的护卫惊呼一声,瞬间拔出长剑朝杨庭禹袭来,杨庭禹轻轻松松的躲过,他身后的两名少将在最初的愣怔过后,纷纷挡在杨庭禹之前,将护卫就地格杀。 “将军,您……” 杨庭禹站在高地,目光看着下面遍野的兵甲,说道:“这些人都是我亲手带出来的,每一个都是一身血性的好二郎,有父母妻儿,有卸甲归家的愿望,而此时,他们却要不明不白的跟着沈家通敌叛国,作为逆贼在这里被斩杀!” 两名少将看着沈文瀚的尸体,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杨庭禹。然而听了他寥寥几句话,却沉默下来,顺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向下面的兵卒。“将军,无论将军如何选择,末将都愿誓死追随将军!” 圣心殿。 重重黑甲将圣心殿团团围住,执剑等待沈豪一声令下,他们便要上前扑杀崇南最最高贵的帝王。沈豪听闻曹诚之言哈哈一笑,也没有将突然出现的赫连韬等人放在眼里,对煦文帝说道:“老臣所言句句是真,此行此举也是为了帮君上匡扶朝纲,铲除奸佞,又何罪之有?古尔雅伙同儒王密谋颠覆我朝,复辟古族,证据确凿!若是君上因为德妃娘娘包庇儒王,至江山于不顾,那么老臣也只好替君上下决定!” 曹诚既然已经开了口,就没有一句半句便怯了的道理:“哼!沈大人当真是为国尽忠,不知在此之后还有何话要说?” 沈豪面容整肃,目光在曹诚的身上转了一圈,道:“还是曹相明了老夫的心意,只要君上现在下旨传位渊皇子,老夫自是没有别的话好说,不然,这庭中恐怕是要见一见血。” “放肆!”曹诚起了话头,沈渊这话似乎就是要拿他开刀一般。“沈豪,你当真以为你已经掌控了整个大安宫吗!” 沈豪此时却哈哈大笑了起来:“曹兄说笑了,老夫何须掌控整个皇城?只要有君上在这里,谁又能将老夫如何?君上还是立即写下诏书,此时木将成舟,莫要再拖延时间。否则,休要怪老夫无情!” 李殊慈冷眼扫了一眼沈渊,发现他的目光直直的看着煦文帝,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煦文帝自从刚开始说了几句话之后边便漠然看着沈渊与曹诚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对峙,如同看着两个戏子在台上做戏一般。 李煜站在众人身后,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李殊慈出现在这里更加让他尴尬不已,他为沈皇后隐藏了近二十年的行踪,心甘情愿,甚至为了她背信弃义。然而最终这个女人却觉得她还不如一条狗有用,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与他断了所有的联系往来,现在她就站在他的对面,从始至终连一个眼神都没扫到他的身上,他几乎觉得这些年的倾心相付不过是个笑话,连自作多情都缺资格。 李殊慈却没有心思管李煜在想什么,因为他发现煦文帝的背影与那个人那样相像。 这时,大安宫凄清疏冷的夜空之中陡然窜起几缕明亮的烟火,任是谁都看的出来,这是信号。成功的信号或者失败的信号,却并不是沈豪或者沈渊所知道的信号。沈豪的目光从那缕烟火上回转道煦文帝身上,徒然面色一变。“你!” 煦文帝的身体突然挺的笔直,气势也全然不同于煦文帝病弱体虚。他的手扣住脸颊边缘,缓缓撕下一纸薄如蝉翼的面具,“十万黑甲军如若能充入我崇南大军,想必能让他们更加适得其所。” 儒王的声音在一时寂静的庭中显得尤为冷冽清晰。沈渊无比震惊:“不可能,我一直在派人密切监视着儒王府!你明明就……”他双眼紧紧眯起,“那个人不是你!” 儒王的目光投向李殊慈,“阿慈,无论发生何事,请你莫要怪罪李大人。” 李殊慈听这儒王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一句,还未来得及反应,儒王已经重新面相沈渊等人!此时已经不需要多说,在四周黑甲士兵之外,已经被精卫营的人团团围住。儒王道:“暗处之中,在沈老看不到的地方,也已布下控弦之士数千,君上仁慈,若此时心有所悔,说不定能保住妇孺孩童的性命。” 沈豪见此情形,将长剑脱鞘拔出,哈哈大笑道:“就算城外十万黑甲军事败,大夏三十万大军已然过境,王爷也有了谋算了么!” 曹诚和李煜听得脑中嗡鸣,大夏三十万大军?而且为什么在场的众人似乎只有他们两人什么也不知道? 儒王面冷如冰,咬牙道:“放箭!”别说朝堂永远不可能让儒王掌握如此之大的兵权来抵御三十万外敌,就算他私下有,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去用。本来这是一个借机拢夺兵权的好机会,可惜这件事情已经有人替他做了! 儒王护着李殊慈退到生死场之外,看着她道:“阿慈,我于君上跟前,分身乏术,你是否怪我没去救你?” 李殊慈看着他内疚难言的神色,垂眸道:“怎么会,王爷为要事所牵绊,更何况,不是王爷着人暗示世子来救我的么。” 赫连韬愣怔的看着他们,儒王看向赫连韬说道:“景天,多谢你,当时本王身在宫中,假扮君上,无法分身去救阿慈,只能利用康阳郡主给你暗示……还好!阿慈没事,多谢你!” 赫连韬讷讷的看着他们,脸上挤出一个僵硬无比的笑容:“小五是我的……朋友……” 就在几人说话的当口,黑甲侍卫几乎已经被屠杀殆尽,血腥味越来越浓,突然,沈渊所在的脚下突然传来隆隆之声,地上居然出现了一个四尺见方的密道。沈渊一把扯了茫然不知所措的魏成君便跳了下去,李殊乔本来就紧紧盯着沈渊,大叫一声,紧紧抓着魏成君的衣摆在石洞合拢之前紧跟着跳了进去。 儒王没想到在圣心殿内庭居然还有一处石门。见沈渊投身其中,立即喝道:“立刻从殿内密道入口进入搜寻!”他有一份地宫图纸,不然也没办法引赫连韬去救李殊慈,但有些部分已经被严重磨损,并不清晰。 沈豪被三个精卫营兵士逼到绝处,又眼睁睁看着沈渊逃之夭夭,一口老血喷出便不省人事了。古尔雅蔑视的冷笑看着这一切,缓缓站到墙头之上,看着这星月之下的九州万里,她并不觉得后悔,从开始的开始,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李殊慈最先发现了古尔雅的异动,她就要起身去拦,然而已经晚了。古尔雅回头望了一眼这埋葬了她族人性命的宏伟宫殿,纵身一跃。蹁跹的五彩圣衣化作世间星点血花…… 第212章 新的争夺(二) 时值冬至,百姓们没有采梅煮酒的闲情,名士们亦无吟诗作赋的雅兴。大夏镇山将军华悍伙同前兵部尚书沈豪兵变,率三十万大军碾压崇南边境,大肆屠戮边州百姓。同时,北野与西氓亦不甘寂寞,频繁扰边,企图染指崇南各州郡的财富和资源。 然而在朝堂局势未明,太子之位空悬之际,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谁也不肯调动兵马缴入这场兵祸之中去做先锋,煦文帝身体日渐衰败,好在儒王金晟本身就是煦文帝跟前的得力臂膀,有他在,朝野官民居然空前凝聚,至此再也无人提及儒王身世血脉。 而在朝廷束手无法调动各州兵力之时,六皇子金曜只身一人到各州郡晓以利害极力权衡游说周边节度使出手相助,最终募集十五万兵马,以劣势逆转险境,竟有一夫当关之势。在各州郡积累下极高的声望。 儒王与六皇子内外联手,终于在三月后将华悍大军逼回边境之外。 李殊慈坐在西窗之下,眼中愁绪更深,想到赫连韬在重重地宫中,身上到处是伤拥她入怀,内疚的感觉无比强烈,木云将易北热茶推至她跟前:“姑娘,你若在愁下去,头发都要白了!” 青鸽的神经没有木云那么粗,她多少感觉到了李殊慈与赫连韬之间若有若无的不同寻常:“世子吉人自有天相,向九和木山一定会找到世子的,姑娘别太担忧了。”征战之后必有瘟疫横行,赫连韬领命前去边防平息此事,然而他却在返回上京的途中失踪了! “我此时担忧的,何止是世子的安危。”李殊慈幽幽叹了口气,“阿娘她……” 青鸽也暗中叹息一声,只能劝道:“夫人和三爷之间不过是误会,总有解开的一天。只要心结解了,相信夫人很快就能痊愈。” 李殊慈摇摇头,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便无可挽回,从前她死了,以为重新回到起点就能够挽回一切,可事实上,除了她自己是个变数,之外的事情,似乎还按照原来的轨迹在发展。只不过在这条轨迹之上又增添了无数的细枝末节。 上辈子她是个糊涂人,心里眼里只有沈渊,不知道母亲的心思,不知道祖父的心思,更没能看穿她父亲的心思。“有秦妙人的消息了么?” 木云摇摇头,“难不成秦妙人也和沈渊一样钻了密道不成,居然能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了,姑娘何不干脆直接去问三爷,三爷说不定能直接告诉姑娘也未可知啊!”沈渊与李姝乔在进入密道之后便不知所踪,儒王以最快的速度派人封锁了整个上京,仍然没能找到,至今毫无消息。而在一月之前,魏成君的尸体在胡州被人发现,身上除了一颗头颅是完整的,其余部分已经被削的只剩骨头,五脏六腑流了一地。 “我爹他……”李殊慈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李唯清,虽然姚氏小产并不能全怪他,但总归是因为他的不解释,不重视。从前她也以为李唯清或许与秦妙人有什么,但现在她并不这么认为。秦妙人一定知道什么…… 李唯清极得煦文帝的信任,却在关键时刻帮儒王瞒天过海。这到底是煦文帝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选择呢? 李殊慈这些天将所有的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说道:“我总觉我被掳到地宫之前,秦妙人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想要对我说。如果我当时选择先去见秦妙人……”是不是中间的许多事都不会发生了呢。 “三爷本不想让姑娘再参与这些事情,又怎么会与姑娘说这些呢。”青鸽摇摇头,说道:“倒是那个魏成君怎么会死的那样惨?李姝乔不是说这个人能为沈渊炼制解药?” 李殊慈脑中浮现魏成君的脸,没有说话,木云道:“魏成君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身上的往生丹,根本就不能克制蛊毒,只不过有极强的麻痹效果,如果长时间使用,不仅失去效用,还会让人精神恍惚。沈渊那样的人,在知道真相之后,怎么会让魏成君好过?” 青鸽打了个哆嗦,“这李姝乔还真是命大,没了魏成君,她至少能在沈渊身边活下去。” 木云不屑道:“想条狗一样活着,还不如死了舒服!” 李殊慈突然说道:“我有种预感,似乎我们还会再见面。”她沉默了一下,说:“魏成君是在胡州被人发现,从胡州越过几个下县就是边州,难道沈渊的目的地是大夏么……那么会不会世子的回来的途中遇到了沈渊呢?” 木云似乎想到了曾经她从小长大的那片土地,“真想回去看一看,那片山谷还在不在,桃花是否还想从前一样好看。如今沈家除了沈渊之外已经全部被处死,可我心里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青鸽捏了捏木云的手,无声的安慰她,几人沉默了半晌,木云说道:“现在想想,似乎我娘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每天都过的提心吊胆。我爹的德行极好,在大夏很有名望,甚至远在大夏国度人,也会长途跋涉来找我爹看病,有很多疑难杂症对于我爹来说不过是普通病痛。希望我爹娘在地下能够安心相守。” 青鸽不解道:“华悍与沈家勾连,无异于与虎谋皮,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易家满门死于非命,不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兴许就是那个时候引起了大夏镇山将军华悍的注意。之前传世宝珠的事情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仍然可以看出大夏国都也并不太平。华悍有异心也不奇怪,所以他知道沈家这个秘密之后,抓住机会以此相胁,缔结盟约。两方互惠互利。” 青鸽道:“只是如果沈家成功了,也未必能帮华悍,说不定还会立刻反咬他们一口。” “华悍心中当然也有防备,在沈家覆灭之后,他知道计划失败,自然不会浪费兵力费心在与崇南周旋,不然三十万大军,以现在崇南的局势,又怎么会三个月便结束了呢!” 青鸽看了看外面,说道:“姑娘别再为这件事情烦忧了,这会午时夫人也睡着,你也趁这功夫躺一躺。回头也好有精神去照看夫人。” 李殊慈点头,刚坐到榻上脱了鞋袜,那边郑嬷嬷却低声在外面禀告道:“姑娘,宫里来了人,说太后娘娘要召见你,请姑娘进宫一趟。” 李殊慈手上一顿,将郑嬷嬷叫进来,问:“太后娘娘?” “来的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内侍,说姑娘是将来的儒王妃,规矩礼仪半分错不得,要亲自教导姑娘。”郑嬷嬷是雷嬷嬷出府之后的掌事嬷嬷,说话做事一板一眼,人却是极好的。 “这是什么意思?”屋子里的四个丫头都是跟着她经历生死的,此时满肚子害怕,生怕李殊慈又出什么差错。 “父亲回来了没有?他怎么说?” 郑嬷嬷看了一眼李殊慈,眼睛里也有担忧,“三爷还没回来。” 李殊慈快速换了身衣物,“咱们先去见一见内侍。” 太后跟前的掌事宦官自然不同于普通内侍,李殊慈不敢怠慢,见了他急忙行礼,刘公公眉间蹙了蹙,让李殊慈只能看得到他的鼻孔:“永宁县主,太后娘娘要召见你,这就赶紧跟咱家进宫去吧!” 青鸽连忙上前一步,道:“劳烦公公您亲自跑着一趟,实在辛苦,这些意思给公公买酒喝。” 刘公公手上捏了捏,面色终于缓和了不少:“这趟进宫,少说也要十天半月的,永宁县主还是带着随身用这顺手的东西才好,咱家现在这里等着,用宁县主快去快回。” 李殊慈哪里敢让她在这等着,忙将他请去花厅喝茶。 李殊慈变琢磨边交代蓝心雪心照顾姚氏,一边琢磨着刘公公话里的意思,少说也要十天半月,这是要将她软禁么? 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李殊慈带着木云和青鸽去见刘公公。刘公公扫了一眼两个丫头,也没多说什么。一行人路过留园的时候,正看见李煜正一个人望着被白雪覆盖的冰湖。自从在圣心殿之后,李煜便辞官在家,大多数时候都一个人呆着。李殊慈将目光收回,踩着刘公公的步子小心的跟在他后面走出府门。 她同一行人一起做在宫车之中,前往大安宫,一路冥思苦想。她哪里能劳动的了太后亲自教导她规矩,太后究竟意欲何为? 五皇子,六皇子,儒王都是她的孙子,那么她到底是要帮谁?什么样的藤结什么样的瓜,刘公公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从他对自己的态度来看,似乎不是儒王。太后少有将手伸的太长的时候,但能当上太后的人,又岂是简单人物? 而惠妃娘娘与太后又不合…… 君上爱重德妃娘娘是真,利用德妃娘娘也是真。君上当真属意儒王吗? 向九和木山在出发去寻找赫连韬的下落之前,她曾去见过一次洪秀才,他说:整个赫连家的命运都系在六皇子身上,以儒王更甚于君上的城府和手段,如果他继承大位,赫连家定然是狡兔死走狗烹…… 德妃娘娘故去之后,君上就将所有的爱重与愧疚都转接到了儒王爷身上。现下朝臣之中,反对儒王的声音渐弱。 李殊慈也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否定儒王就是君上的属意人选。 如果真的到了儒王与六皇子还有赫连韬对立的那一天,她应该如何抉择? 第213章 捧高踩低 大安宫所有的五彩琉璃瓦片上,都飞满了白雪。从南顺门到寿坤宫少说要走小半个时辰,刘公公却半句撵轿的事儿都没提,就让她们一步步在大雪中这么走过去。李殊慈打着竹伞,遮挡着漫天洒落的雪花,头不抬眼不睁的跟着刘公公一路走到寿坤宫,脚都冻得有些麻木了,长长的烟青斗篷在雪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这种为难还真是低级,也不知道是谁出的注意,她李殊慈从来就不怕受苦,她的丫头们也不怕。 还没进寿坤宫的殿门,便见一行人从里面出来,打头走在前面的两个女子,一个青紫一个桃红,都是千里挑一仪态万方,油纸伞上的丹红梅花瓣随着她们的走动,如同要飞出来一样,两个人都是三千青丝如瀑倾泻,在腰间用彩丝轻轻拢住。成双站在一处,美如画卷。 可惜,美人口中夹枪带棒的言语却生生毁了此景此情。 桃红美人道:“唉,伺候十五公主的小怜昨个儿得了急病没了,好歹伴了十五公主这么些日子,可怜见的……”她微微侧头对身后的丫头说道:“等她老子娘来领骨灰的时候,记得多赏几两银子。” 李殊慈听见‘十五公主’便知道这桃红美人是谁了。沈嘉怡受沈府连累,君上体恤她不知内情,又为皇室生育龙凤胎的份上,免去诛连的死罪,只把她打入冷宫,将九皇子和十五公主交给没有子嗣的湘妃抚养。湘妃本来就是近年较为受宠的妃子,如此一来在宫中更有水涨船高之势。 青紫美人横扫了她一眼,额前的梅花妆似乎都撇着嘴:“妹妹可真是一副热心肠,可灵辉宫是不是风水不太好?自从九皇子和十五公主住进了灵辉宫,身边的丫头婆子可是都快死没了!妹妹可要小心着些,这丫头婆子的还好说,左右不过贱命一条,若是皇子公主在灵辉宫沾了晦气,妹妹可担不起啊!” 湘妃柳眉立刻竖了起来,她是想要显摆君上对她的恩宠,却没想到她竟然拿这事做文章。丫头婆子死了关皇子公主什么事!在她有自己的子嗣之前,定然要将九皇子和十五公主好好养着,身边的宫人自然也不能随随便便,该换的该死的,她或早或晚都要清理掉。“华妃姐姐真是杞人忧天。皇子公主是龙子龙孙!岂会被那些邪祟沾染靠近?那些沾了晦气身子不好的,兴许就不是什么真正的龙子龙孙呢!” 李殊慈看着青紫美人的身子明显的抖了一下,早前宫中就有过传言,说华妃在入宫之前曾与一位英才少年有过私情。在李殊慈看来,华妃的父亲梁有先身为六君门的人,自然时而会私下与六君门的师兄弟师侄师侄女什么的有所来往,华妃当时二八芳龄,生出什么旖旎情思也不奇怪。虽然后来被证实此事并不属实,但仍然会有人时不时拿出来抖一抖。再加上八皇子的身子向来不好,时常病痛缠身,这两样被湘妃一提,各中意思不言而喻,华妃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但宫中妃子即使再火冒三丈,也不会拿出名刀明抢泼妇骂街的架势,她们从小学的就是口蜜腹剑,谈笑间杀人于无形。“妹妹心宽是好事,可也得好好调理调理身子,否则妹妹白白沾了这万千雨露,却没一颗发芽的种子,也总不是个法子。哎哟,妹妹你看姐姐这记性,豫儿还等着我呢,姐姐得赶紧回去了,这孩子呀,不管是富贵也好,贫贱也罢,总得有个亲娘来疼呢!” 华妃说着,拿着帕子捂这樱桃小口笑了一阵,率先带着一众宫人走了。 一个是君上当下最宠爱的妃子,一个生育了君上当下最宠爱的皇子。两个人旗鼓相当,谁也看不上谁,见到对方必定要你来我往别一番苗头。“等本宫……哼!走着瞧!” 刘公公已经见怪不怪,见了二人只是微微点头行礼,湘妃方才落了下风,此时正没处撒气,见到李殊慈往她们这边看过来,立即没好气的斥责道:“这是哪儿来的野丫头!如此不知礼,见了本宫居然不行礼!” 李殊慈明明已经屈膝行了福礼,她却装作没看见,硬是要找麻烦。李殊慈看了刘公公一眼,见他丝毫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便对湘妃说道:“湘妃娘娘虽然也占一个‘妃’字,却无封号。自称‘本宫’似乎不太合乎规矩。本县主也是一时听闻此言,不知该如何对湘妃娘娘行礼,还请娘娘恕罪。” 后宫中品级森严,只有五品以上并且有封号的妃子才可自称‘本宫’。湘妃在宫中时间也不不短了,仗着君上宠爱,颇有些拿腔作势。可惜她的肚子一直没鼓起来,升品封号迟迟没有着落。这回君上将怡妃的一双儿女交给她抚养,她便觉得机会来了。有些喜爱钻营的宫人已经开始时常奉承湘妃,传言多了,她自己也觉得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而李殊慈是君上一时欣喜亲封的‘永宁县主’,不高不低,正好五品。湘妃恨恨咬了咬牙,临走时还故意往李殊慈这边撞了一下,李殊慈现在的身体还是相当灵巧的,不动声色的往旁边一移,湘妃一个不稳差点被冰雪滑到在地,模样相当狼狈。 李殊慈不动声色的朝寿坤宫里走去,寿坤宫内一切事物都是太后的喜好,飞檐下挂着的铜钟石莲,影壁上刻画的经文法咒,处处显现着古朴宁和之态。只可惜,李殊慈才刚远远的望见正殿的大门,便碰见了一身大红斗篷面色难看的康阳郡主。 康阳冷冷的扫了青鸽一眼,将目光重新落回李殊慈脸上,说道:“太后娘娘这会子正在休息,永宁县主就在这等一等吧!” 李殊慈总算明白让她一路从安顺门徒步走过来的主意是谁出的了。青鸽早已经将她在赫连韬府上遇见康阳的事情从头到尾与她说了。康阳面上虽然笑着,李殊慈却觉得她此时将‘皮笑肉不笑’演绎的相当完美,这个康阳还真是将她当成天字一号障碍了吗? 想起赫连韬,李殊慈不由觉得心口一阵痉挛,这种连对着儒王都没有过的感觉,不知从何时起,又将往何处去。她把这中感觉定义为愧疚和亏欠。 康阳道:“永宁县主这把伞当真别致,可否借来一观?” 不过是花样普通的竹枝油纸伞,康阳郡主这一借,便整整借了一个多时辰,主仆三人静静在院子里站着,没多久就站成雪人。康阳透过窗子看着李殊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舒云为她换了热茶,劝道:“郡主,永宁县主是选定的儒王妃,如今以儒王在朝中势力,您……何必要与永宁县主为难呢?” 康阳眼中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韬哥哥失踪了,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消息,就像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这个人一样。我不能忍受……没有他……哪怕他不理我,不喜欢我,只要我能时常看见他……”康阳从小养大的性子,惯用嚣张跋扈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只有在赫连韬在的时候,她才能甘愿让自己沦为托衬。“兴许只有这样做,我才能觉得他曾经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 康阳突然冷笑了一声,“那些韬哥哥喜欢的人,或那些喜欢韬哥哥的人,只有她们都死了,我才能安心的等下去,等有一天韬哥哥回来了,他就是我一个人的……” 舒云和舒雨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那个所谓的‘喜欢韬哥哥的人’,不过是六皇子在出征前问了端敏郡主一句,是否愿意嫁给赫连韬。剩下的,根本就是康阳自己的臆想,照郡主这么折腾,早晚会将自己也折进去。 青鸽过一会就给李殊慈扫扫头顶的雪,轻声道:“姑娘受着这些雪,回头就得病了。” 旁边不知从哪里跳出一个小内侍,似乎就是在等这一句,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说太后娘娘故意为难你不成?简直大逆不道!来人,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给我拉下去杖责三十!” 嗬!李殊慈几乎要笑出声了,当真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她乖乖站在这里等着,确实有不想节外生枝的意思,但,不代表谁来找麻烦她都要息事宁人。青鸽怕给李殊慈惹麻烦就要走出去,李殊慈伸手一栏,朝那小公公笑道:“敢问这位小公公,哪只耳朵听见我这丫头提到‘太后娘娘’了?她说的是雪,最多也就是在说老天爷,难不成太后娘娘什么时候新立了规矩!不许骂这贼老天?” 她近日的火气相当旺,有时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你!”小内侍明显是被康阳推出来为难李殊慈的,差事办不好回去说不定比三十大板还要凄惨,当下硬气道:“我说听见就听见了!你若想阻拦便是大不敬之罪!” 她心中一哂。这一路上,当真障碍重重,百般精彩! “哦?你说听见就听见了?”李殊慈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本县主还没治你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居然还有胆在这里叫嚣?” 第214章 识时务【第二更】 “发什么事了?”康阳从室内走出,一副春花秋月的舒心睡意暖融融散逸开来,“哎呀!永宁县主怎么还等在这里?奴奴!快带着永宁县主去见太后娘娘!” 奴奴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想领了这件差事,方才小喜子为难县主不成,一会郡主说不定怎么发脾气呢!没想到刚挪了一步,康阳突然在她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奴奴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手脚又开始控制不住的不听使唤起来。 李殊慈看见奴奴的异样,就知道康阳肯定没安好心。 康阳看着李殊慈跟着奴奴施施然而去清绝背影,缩在袖筒里的双手死死捏在一起,这个李殊慈到底是怎么突然冒起头来的!半点没将她放在眼里!儒王对她另眼相看,韬哥哥不惜为她以身犯险,就连君上也跟着凑热闹,亲封了永宁县主不说,还莫名其妙答应她一个什么狗屁愿望!当真是笑话! 她康阳,虽然并非皇室血统,但父亲为国捐躯,母亲跟着父亲殉了,先皇怜悯她伶仃孤苦,不仅追封她的父亲为亲王,还让她享有皇室公主同等待遇!由太后娘娘亲手抚养长大!她李殊慈能拿得出什么? 小喜子跪伏在冰冷的雪地中,却已经汗湿脊背,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他不敢出声,只盼着公主把他忘了,将所有的不甘怨恨都转嫁在那个女孩身上!可惜,他的乞求没能得到老天的回应,康阳郡主冷冷的注视着他,吩咐道:“把他拖下去,打烂为止!” 李殊慈跟着奴奴七拐八绕,走走停停,倒也没见着什么麻烦。直到她隐约听见几句唱词,“寻思描黛,从此春入手……秀才……偏是斜阳迟下楼……”说的是才子佳人间的旖旎情思……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人在这吊嗓子?” 奴奴一门专心引路,猛然间听见李殊慈出声问话,吓了一跳。嗫嚅着说道:“怕是……怕是哪个小宫女不懂规矩,胡乱唱两句罢了,永宁县主还是快些走罢,不然太后娘娘等久了会不高兴的。” 这唱戏的功夫绝不是随随便便那个宫女能唱出来的,奴奴糊弄人的本事可真不怎么样。往深了说,这整个大安宫的女人,都是君上的,哪个宫女嫌命长了,在这里唱这种勾人东西?是想和谁郎情妾意?如果想去勾煦文帝就更不可能了,不被太后整治了回头也得先被嫔妃们给撕碎。李殊慈定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走了,只用眼睛瞄着奴奴。 太后是君上的养母,两人之间敬重居多,却无实在的骨肉亲情。所以太后很少直接插手君上的事,君上也很少管太后的闲事。太后如今五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宜,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平时喜爱听戏,亲自挑选戏子组建了个戏班子,据说有几个戏子容貌俊俏,长得比女人还要好看,极得太后的欢心…… 李殊慈想到这,便知道康阳方才的为难,不过是想要让她放松警惕,真正的后手在这呢! 她上前一步,将奴奴逼到墙根,说道:“此时你若不说实话,等郡主杀人灭口的时候,可真的没人能救你了。”奴奴手脚都在发抖,真不知道康阳是怎么想的,让这样的胆小的宫女来办这种事?或许就是因为她太胆小难以成事,所以才被推出来当替死鬼吧! 可她李殊慈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鬼,不但知道太后的丑事,还知道康阳的结局。 奴奴整个人都缩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睛都不敢抬:“县主说的话,奴婢听不懂……” “听不懂不要紧,我来细细的给你讲清楚。”李殊慈好整以暇的收回前倾的身子,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康阳郡主要你带我去看不该看的东西,到时候太后怪罪下来,我要倒霉,可你呢?你是给我带路的人,我看见了,难道你是瞎子吗?你以为你还能活命吗?” 奴奴惊恐的看着她,双唇抖动了一下,却说不出话来。李殊慈又道:“如果我顺利的到了太后面前,你完全可以推到我的身上,本县主走自己的路,你又如何能管的了呢?你可听明白了?” 奴奴怔神片刻,忽然跪地拜倒,“多谢县主救奴婢的命。” 木云赶紧将她提起来,恶狠狠的说道:“别招人眼。” 奴奴瑟缩了一下,赶紧站好,并没有原路回返,而是转了个弯,打算从另一面绕过去,倒也没傻的透气。“欢喜园的后身,是太后平日礼佛的正心堂,咱们从那边穿过去。” 欢喜园就是戏子们唱戏的戏园子,李殊慈心中暗忖,戏园子居然离佛堂如此之近,当真能念好经,修好身吗?太后娘娘的向佛之心绝对是镂空的! 正心堂遥遥在望,李殊慈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青石路上抱着扫帚往手上喝气取暖,身姿异常单薄柔弱。“那是……端敏公主吗?” 奴奴虽然不想再多生事端,只想把她赶紧送到太后那里,可此时她怕李殊慈怕的要命,又不敢不回答:“池越公主过世之后,太后娘娘很是心伤,虽然这件事情并不怪端敏公主,可却是因她而起,所以太后娘娘便让端敏公主每日到佛堂来打扫、抄经。为池越公主超渡亡魂。” 端敏身上的衣衫甚是单薄,饶是天生貌美,此时也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她的两颊已经凹陷,脸色蜡黄,眼眶也出了深窝,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小命都难保。李殊慈缓缓从正心堂走过,心里也为她感到难过,六皇子不在,她的日子更加艰难了。 可六皇子回朝之时,也许就是拉开另一场血战的序幕。五皇子有惠妃和六君门。儒王后安阳长公主和上阳宫。六皇子呢? 正殿之中,焚香袅袅,白玉镀金的雕梁散发出夺目的贵气。凤椅中,紫金凤袍的雍容妇人长发高挽,赤金双枝朝凤头面简直刺目,周身两个小宫女正乖巧的跪在她一旁,伺候着她慢慢吃着一碗粥品,太后保养得当,五十开外依然风韵犹存,吃相优雅缓慢,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有人已经进殿来了。 无论前世今生,李殊慈每次来凤仙殿,都诧异于太后的极尽享乐。然而每次宫中饮宴之时,太后都会十分低调的穿上她最不喜欢的紫黑,老绿。李殊慈十分敬佩太后的识时务。只要不在朝臣命妇跟前太过现眼,君上对太后的作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奢靡享受,一个五旬老妇,还能干什么呢?朝臣总不会希望她出手干政。 在她近前,还坐这一名少女,正是刚刚才分别的康阳郡主,居然比她先到一步,此时她已经换上了绯红牡丹宫裙,鬓间同样是珠光宝翠。与她们二人相比,李殊慈的打扮就如同吃不饱穿不暖的端敏公主。 康阳看着李殊慈,面色奇异,“永宁县主,你怎么才来,我在你后面都比你先到了,你不会是迷路了吧!” 太后漱了口,正喝着一盏蒙顶甘露,听了康阳的问话,目光从上座扫了过来,直直的盯着李殊慈。从之前端敏公主差点当众死亡的事情就能看得出,太后绝不是什么得过且过的慈悲心肠。李殊慈见状,半低着头,步履缓慢从容款款的挪了过去,俯身参拜道:“臣女李殊慈觐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本来她也只需深屈一个大福礼就够了,但,若是太后有意为难,一时半会不叫她起来,腿酸受不住不说,还得让康阳抓了把柄,告她一个大不敬。还不如直接就来个‘五体投地’比较划算。 康阳追问道:“永宁县主,你还没回我的话呢!” 李殊慈的头抵在交叠的双手上,一声也不吭。太后看了她一眼,又喝了一口茶,终于缓缓开口说道:“起来吧。” “是。”李殊慈这才起身面向端敏,说道:“太后娘娘还没开口,阿慈怎么能先答郡主的问话呢!”言外之意就是说,太后还没开口,你先叽叽喳喳的成何体统。康阳眼睛一瞪,牙一咬,正要给她好看,李殊慈面向太后已经开了口:“回太后娘娘的话,郡主特意支使了一个伶俐的丫头给臣女带路,臣女从她口中得知,来凤仙殿的路上能经过太后娘娘的佛堂,听说太后娘娘的佛堂中供奉着舍利子,臣女斗胆,想到正心堂外借光沾沾佛气。所以便绕了一小段路。” “你胡说!”端敏脸色微变。 李殊慈大大方方的看着她,说道:“怎么会,许多宫女内侍也都看见了呢。” “太后娘娘召见,你不赶紧过来,居然还四处游荡?” “咦?不是郡主说,太后娘娘午睡醒来之后,要先用膳吗?”李殊慈一脸无辜,转向太后说道:“臣女是怕打扰了太后娘娘休息用膳,这才晚来一步。” “好了!”康阳还要再说,太后扫了她一眼,将茶盏放下,又净了手,说道:“听说永宁县主聪慧过人,就连君上也对你另眼相待,哀家有一事,觉得十分难办,想问问你怎么看。” 第215章 以眼还眼 无论是康阳还是李殊慈,都面露惊惶疑惑,康阳也总算把眼睛从鼻孔移回了眼眶。太后有什么事办不了的,还能问道她身上?这绊子使的也太惊天动地了。说来也是可悲,她上辈子死得早,到现在也不知道太后到底是那一伙儿的。李殊慈低身福了福:“太后娘娘谬赞了,若有事能用的到臣女,那是臣女的福分,请太后娘娘尽管吩咐。” 金光闪闪的太后娘娘却没有马上发问,而是对站在她身后的良女官问道:“端敏那丫头在佛堂呆了几日了?” 良女官看了李殊慈一眼,和太后的神态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回太后娘娘的话,到今日为止,已经抄满七七四十九日的经文了。” 康阳不知道太后到底有什么打算,只能坐在原处掬着高深莫测的目光来回扫视几人。太后道:“去把那丫头叫过来。”良女官连脚后跟都没挪一下,只是朝门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便已经有人影飞奔着去了。 端敏来的可比李殊慈快多了,不过片刻间,就连嘘带喘的进了凤仙殿。加上紧张害怕,病怏怏的小身板便像立刻就要歇菜了一般,没风吹都发着抖。太后看她那副样子,脸色就往下沉了沉。端敏冷哼一声:“妹妹,在太后娘娘面前怎的如此失礼。”端敏虽然是正经公主,可出身太低,比端敏这不正经的郡主活的可怜多了。 康阳这么一说,端敏更加着急,路上被风呛的厉害,一时半会也没缓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咳咳……咳咳咳…… 李殊慈看着太后黑如锅底的脸色,相信若不是这会儿有事要办,直接劈了端敏都有可能。好在惠妃这个时候‘赶巧’来了,终于把这叉给打了过去。 李殊慈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惠妃,此时的她比上次精神头好了不止一倍。沈家覆灭,什么太子太子妃的,都是沈家和古尔雅的错,她终于从太子的阴霾中抽出了身,呕心沥血的开始谋划下一场战争了。她觉得儒王没有趁乱将惠妃母子喀嚓了,也是想图一个‘名正言顺’,这名正言顺就如同贞节牌坊,只要私下里藏的好,有了就比没有强。 至于惠妃当时把李殊慈叫进宫去,说的那些离间她跟儒王的话,现在确实已经成了事实。 李殊慈对儒王没有怨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什么感觉都没有。虽然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儒王选择她的心思,第一,儒王是为了与李唯清结下扎实的不可撼动的渊源。第二,儒王发现了她与赫连韬密切的来往关联,想要借李殊慈取得君上的直属势力,赫连家的信任。第三,也许儒王当真对她起了那么点心思,然而这心思没到足以撼动他野心的地步。 用青鸽的话来说,兴许就是因为没有深切的爱过,欢喜过。所以也不会觉得痛恨和失望。相比与前世与沈渊的爱恨纠葛,李殊慈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当初她对儒王宽厚的肩膀和胸怀,的确起过某些旖旎的期望和联想。但儒王太心急了。在她心中的花还没开出来之前,就被‘儒王妃’这把火吓的什么都不剩了,以至于那棵脆弱的爱情种子,到现在也没能重新为他拱出土。 惠妃和太后娘娘寒暄了半晌,才深深的朝李殊慈望过来,道:“永宁县主,多日不见,似乎又长高了不少呢。”这话说的,好似她的爹娘一般,骂她小屁孩吗? 她承认自己是老树发新芽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从不相干的人口中说出来,她还是不太乐意,于是她笑道:“惠妃娘娘看上去也比从前更慈和了,让人心生亲近。”老了就是老了,怎么跟你那如花似玉的假侄女比。“听说惠妃娘娘的侄女生的如天仙一般,还精通医道仙术。阿慈仰慕的紧,改日定要娘娘帮阿慈引荐才是。” 惠妃强笑着答应,好像才看到端敏站在那:“哎哟,端敏也在呢。” 端敏此时已经缓过气来,屈身行礼道:“惠妃娘娘大安。” 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没完没了,康阳终于坐不住了,扯着太后的袖子撒娇道:“太后娘娘,您方才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啊!永宁县主都等急了呢。” “不急。”李殊慈偷偷换了一只脚支撑,笑道:“能和太后娘娘多呆一会,阿慈觉得通身舒泰,怎么会急呢。” 康阳狠狠瞪了她一眼,太后紧绷的脸颊终将架不住笑脸人的甜言蜜语,总算开了金口:“君上这几日,多亏了惠妃侄女的照顾,身体好了不少。可随之而来的操心事儿也是一件接一件。昨日君上便扔了哀家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关于大夏的和亲一事……哀家思来想去,总也没有个合适的人选。” 兴许华悍觉得还没到彻底决战的时候,所以退居边线之后,提出合谈。 华悍在大夏虽然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但大夏那样的国家始终还要仰仗着华悍保家卫国。在他们内部还没彻底翻脸之前,一些事情,比如和亲,华悍说用和亲来缓和缓和关系,那么国军当然乐意照办,省时省力又省银子,不过是娶个媳妇的事。 太后的目光在端敏身上瞟过来瞟过去,可惜,无论是李殊慈还是惠妃就是领会不到其中‘奥妙’,皆做冥思苦想之状。康阳有些明白了什么,眼神在李殊慈和端敏之间抉择了一下,最终停在了李殊慈身上,道:“太后娘娘叫永宁县主过来,难不成想让永宁县主去?”这话说的当真没长脑子。 太后手上的金色护甲咕噜噜滚在地上,李殊慈暗笑,这是要将康阳的脑子挖出来看看有没有蛆虫么?她去和亲?亏康阳想的出来。 太后明显是想要端敏去和亲,却将她和惠妃叫来,这明摆着是想让她们两个去得罪六皇子。上次宫宴上那一出,傻子都能看出六皇子对端敏十分看重。从前的六皇子只是个闲散王爷,欺负也就欺负了。现在的六皇子,在各地手握重兵的节度使之间声望极高,就是百姓间,尤其是受到战火骚扰的那些州郡县城,对六皇子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康阳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替太后捡了护甲,陪笑道:“太后娘娘,康阳只是说句玩笑话。” 李殊慈心中疑惑大增,太后到底是那一伙儿的?既然她对端敏如此不善,就决不会是六皇子,可如果她是儒王或者惠妃一伙的,又怎么会让她们两个来做这个倒霉决定,去触六皇子的霉头?难不成太后只是一根精专的搅屎棍么! 李殊慈装作无知少女,惠妃终于耐不过李殊慈,笑道:“如今皇室之中,适龄的皇子也只剩老六还没有正妃,可君上的意思,老六一时间的恐怕也回不来,也确实只能选一位公主嫁过去了。说来,老四也马上就要与永宁县主完婚,永宁县主此次进宫就是到太后娘娘跟前受教的吧?能得太后娘娘指点,县主真是好福气……” 这些等于没说的话,也只能拿来应应景,但好歹算是发表了意见,又引的太后又将目光转向了李殊慈,李殊慈看了两眼端敏,端敏的眼泪已经蓄满了眼眶,这位可怜的姑娘一点都不傻。李殊慈收回目光,说道:“咱们崇南的公主不少,可年纪适宜有没有驸马的,只有端敏公主一个……” 太后的身体直立起来,康阳面上也露出笑意,惠妃的目光瞬间不再飘忽,李殊慈却笑了笑,接着说道:“但端敏公主的身子……上次受了那蛊虫的迫害,元气大伤,再过一年半载恐怕也无法恢复,恐怕经不起长途跋涉。另外,噬香蛊十分奇异,若是在短时间内再与其他蛊毒接触,便会复发。到时候公主便会有性命之忧。和亲本是一件乐事,若因为公主的身子而出了差错,从而在此引起两国之间的矛盾和争端,岂非得不偿失?” 端敏此时一副短命鬼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副病入膏肓的骨头架子,若是嫁过去几天就没了……这亲还不如不和,太后面上的怒气一点点积聚,可目光落在端敏身上,连反驳都没余地:“那你说怎么办。” 君上既然答应和亲,自然是也是想将战事往后拖一拖,在李殊慈看来,君上将这件事情交给太后,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知道太后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阿慈斗胆,知道康阳郡主是太后娘娘的心爱之人,同亲孙女没甚差别。可是家国天下,康阳郡主若能为我朝做出牺牲,也不枉君上对郡主多年的厚爱和照拂。当年叡王爷为崇南所做的一切,我朝百姓铭感于心,国家朝堂有这样一位心怀苍生的人,是国之所幸,民之所幸。作为叡王爷的女儿,想必康阳郡主也是极愿意的。” 第216章 撕破脸皮【第二更】 叡王爷当年的事自然没有明面上那么简单,可既然君上愿意给他这份殊荣,又有谁会去对康阳说他父亲如何如何呢。康阳先是没反应过来,然后从嗓子眼里憋出‘嗬‘的一声,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来,狠狠瞪着李殊慈,那双眼睛如同地狱中的修罗一般狰狞可怖。 但,李殊慈丝毫都不害怕,一报还一报,端敏算计她的性命之时,也应该想过,有一天会有报应落在她自己身上,只不过,这报应来的快了些。 太后一开始属意端敏,是因为端敏间接害死了池越公主,所以顺手坑她一把。但李殊慈说了这话,她似乎也反应过来君上将这件事交给她的用意,一时间竟然沉默下来。惠妃诧异的看着李殊慈,作壁上观。 康阳见太后似乎真的在考虑,顿时急的眼都红了:“太后,太后……您别听李殊慈胡说八道,她胡说的!您舍不得康阳的对不对?康阳是您一手抚养长大的,您怎么能人心康阳去那种蛮夷之地受苦?康阳不想去,不能去!康阳不愿意!”她去和亲,韬哥哥怎么办?她的后半辈子怎么办? 太后本来还有一丝犹豫和怜悯,她虽并非厚情之人,但康阳也是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可康阳这话说的也太绝了!“住口!什么叫你不愿意?!为了苍生天下你不愿意?还是为了民生疾苦你不愿意?这话你也说的出口,这么多年当真白养你了,半点规矩都不懂!”康阳是太后养大的,所言所行或多或少都对太后有一丝影响,说不定让端敏去扫地抄经就是她的主意,把端敏折腾的没有人样,如今却是坑了她自己。 康阳几乎要哭叫起来,她管的了谁的苍生,谁的疾苦?!她只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韬哥哥!康阳猛地转头看向李殊慈,“李殊慈!你好狠的心!你明明已经与儒王定亲!为何还要……” “郡主慎言!”李殊慈厉声打断康阳,那目光寂如暗夜,冷如刀锋,看的康阳一个哆嗦闭上了嘴巴,李殊慈道:“康阳郡主此时在凤仙殿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传到天下人的耳中!难道康阳郡主要成为一个被天下唾骂,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孬种吗!而且,太后娘娘就在你眼前,亲手将你养大,你说出这样的话,要陷太后娘娘于何种境地!连太后娘娘的脸面也不顾了吗!” 康阳知道和李殊慈在这里打太极没有用,转而又去求太后。可太后从李殊慈口中知道了君上的用意之后,这件事情就复杂的多了。她能拒绝吗?后宫之事君上一向都是交给惠妃处理,这回直接扔到她手上,本身就已经说明问题,不过是卖她这个太后一个面子。“好了,康阳先回去吧!” “太后!”康阳凄厉的喊了一声,可太后已经不再理会。她的心情现在也不怎么样,本来想顺手处理一条看着不顺眼的杂鱼,没想到还让外人在这里看了笑话。“端敏也下去吧。明日便不用在到正心堂了。”端敏若真因为她的苛待而有个三长两短,到底落人口舌,以后还是眼不见为净吧。 惠妃见状也告辞离开了,李殊慈躬身等着太后的吩咐,时事比人强,对太后恭敬些准没错,她已经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了,至少在康阳出嫁之前,她得小心阴沟里翻船。康阳前世能狠心往自己身上捅刀子,这一世万一同样想不开,想必也不介意拉上几个垫背的。 太后看了一眼神色顺从的李殊慈,脸上的表情终于好了一点点:“哀家累了,永宁县主今日便先在宫里住下。阿良,明日你亲自去教导永宁县主。” “是。”良女官扫了李殊慈一眼。“朱砂,你带县主去了预先准备好的住处。” 青鸽和木云见李殊慈从凤仙殿出来,都松了口气,屏息跟在她后面,走着走着,前面引路的小宫女就停住了。李殊慈一抬头,看见了暴怒的康阳和草包端敏。 端敏头发散乱,泪眼模糊,嘴角带血趴在雪地上。康阳看见李殊慈过来,放开端敏的头发,对她怒目而视。引路的小宫女朱砂很自觉,在康阳不善的目光之下,抛下李殊慈便快步跑走了。康阳道:“李殊慈,我与你到底有何仇何怨。你竟然要这样害我!” 李殊慈情不自禁的就笑了,“没愁没怨?康阳郡主方才不是还要将我置于死地么?” 康阳眯眼看着李殊慈:“你不要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来唬我,我可不是太后,会听信你的谗言!” “是吗?”李殊慈觉得自己已经够慈悲了,和亲虽然远离家国,至少还能留下一条命,若是聪明点,站稳了脚,也未必过的不好。而且,康阳去大夏和亲,至少不会重复前世羞愤自尽的命运。“如果不是我事先察觉不对,被奴奴带进了欢喜园,此时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你知道?!”康阳惊疑不已:“你是怎么知道的!” “太后所谓的‘休息’恐怕就是在欢喜园那里吧,然而欢喜园可不仅仅是唱戏听戏的地方。若不是我早就知道这桩秘事,误入欢喜园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一条小命还能保得住么?说起来还是郡主的心更狠一些才对。”就算是因此开罪了比从前更能翻云覆雨儒王,太后也绝对会将她先给办了! 而且,君上还在呢,他的身体虽然病痛严重,但不犯病的时候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一时半会也乱不了朝纲。再说了,太后怎么看也不像是先天下之忧的人。 所以如果李殊慈真的在欢喜园撞见了太后的好歹,太后会毫不犹豫的收割了她的小命。甚至在儒王和李唯清等人听到风声之前,她就会无声无息的再去见阎王爷了。既然康阳能用这么毒的手段来对付她,她也不介意把她往火坑里推一推。 李殊慈的声音很轻,飘到康阳耳边,她脸色变得如纸一样惨白,“你……所以你是在报复我!” “如果太后知晓郡主的心里还藏着这份秘密,并用以害人,又会怎么样呢?”李殊慈轻轻推开她:“郡主,别挡路。” 康阳明显对太后的事情同样讳莫如深,如果被人知道她已经暗中窥见此事,再传到太后耳朵里,她也同样死无葬身之地:“你是在威胁我?” 李殊慈摇摇头,越过她扶起端敏,道:“并非威胁,而是警告。这件事情不是区区一个外姓郡主能够触碰的起的,郡主还是好自为之。” 扶着端敏回到碧心宫,端敏轻声道了谢,又欲言又止的似乎还有话要对她说。李殊慈对端敏很有几分同情,让木云盯着些外面的动静,对端敏道:“公主有话不妨直说。” 端敏见她没有让青鸽出去的意思,知道是可以信任的人,才说道:“方才听县主提到欢喜园,这件事还是不要再提的好……我……我知道县主是好人。上次也是县主救了我的命。我希望县主能平平安安的。” 李殊慈诧异的看着她,还以为端敏是想要问六皇子的事情,“原来公主也知道……” 端敏迟疑的点点头:“小时候,我常跟宝贤皇姐一起玩,有一次无意撞见了……然后宝贤皇姐就溺水死了,而我被六哥救了,因为我年纪还很小,似乎太后也不确定我到底是否知道,所以……” “所以虽然放过了你,但一直对你十分刻薄?”李殊慈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一层原因,也没想到太后十几年前就有这样的嗜好。“康阳的事情很快就会落实,你这段时间一定要小心……”康阳并非善类,端敏本身就是她的眼中钉,这回恐怕更加痛恨她了吧。 端敏点头答应。 李殊慈从小而冷清的碧心宫出来,就见朱砂在宫外等着,这小宫女还真是…… 第二天一早,李殊慈还未用过早膳,良女官就步履款款的迈进了她住的合宜殿,不巧的是,就在康阳郡主左近的仪华阁旁边。李殊慈对此安排没什么好说的,乖乖看着良女官等她示下。站在良女官身后的朱砂将怀中抱着的二三十本厚厚的书册放在她面前。 木云和青鸽对视一眼,居然有这么多? 李殊慈到底比她们见过世面,笑道:“有劳良女官了。” 良女官眼睛看着雕梁之上的吉祥图案,似乎三魂七魄都在顶礼膜拜,头也不回的说道:“这些是王府律,县主不日便要与儒王爷大婚,将来主持中馈,操持府邸中事,都离不开这些规矩。县主定要用心记下。” 李殊慈点头应下,良女官听她没有丝毫反驳或惊讶的意思,也有些惊诧,终于将目光从那雕梁之上挪了下来,看着她道:“县主今后想必要经常出入大安宫,所以宫里的规矩也半丝差不得,待看过王府律,奴婢再将宫中的律册带过来,请县主一一牢记。太后娘娘说了,等县主将这些规矩礼法熟记之后,方可离宫归家。” 李殊慈听着良女官说的最后一句,忽然有所领悟,太后娘娘果然是个识时务的人。 第217章 凉薄心性 煦文帝自登位以来,说不上乾纲独断,做的事也都无可指摘。但他决定下来的事,基本都不会改变,一来,他错的时候少。二来,如果你觉得他有错,他一定会想办法说服你,直到你觉得他没错为止。这种坚持,长久以来就衍变成了崇南文官中的一股风气,叫做不服来辩! 所以,自从煦文帝接受了华悍和谈的请求之后,朝中也同时展开了应不应该借机‘捞一把’的深切讨论。 一派是站在五皇子那一方的——此次和谈,主要是为了息事宁人,西氓和北野频频扰边,本就烦不胜烦,为国库军需增添了不少负担,若与大夏纠缠不休,恐怕对崇南大大不利。 一派是站在儒王那一方的……虽是和谈,但此次战事却是由大夏挑起,等于下了崇南的脸面不说,还白白得了我朝的一位公主!岂不便宜了这些个贼子小人!以和为贵是没错,但也不能让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 朝臣人血沸腾的争论着,李殊慈则在太后宫中,一边悠哉悠哉的读着王府律,一边背地里看着热闹,倒也没觉得无趣。下午,木云就惊奇的跑来对李殊慈说道:“姑娘,康阳郡主和亲大夏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康阳郡主要投缳自尽,被太后绑了,现在良女官寸步不离的看着她呢!” 木云就是有这个本事,无论到哪里,用钱财也好用真心也罢,总能立刻交到几个能说上话的人。 青鸽亦是满脸的不可置信,“这么快?也怪不得良女官这会儿没来。相比和亲,咱们这里就不那么重要了。只是康阳郡主这么闹腾,姑娘,咱们得小心她报复。” 李殊慈将第二十三册王府律放下,说道:“康阳闹腾也没用,况且,这种上吊投缳的勾当,十有七八都是吓唬人的,她要是真想死,满殿的柱子,直接撞一个不就成了,何必这么麻烦。总归是心里还有念想,她这会是在做最后的挣扎呢,等想明白了,恐怕就不会在闹了。” 木云道:“这叫害人者终害己。不过,她真能就这么认了?” “当然不能,如果是你,你能这么容易就妥协吗?简单点说吧。在家门口,嫁的再不好,心里也踏实,受了欺负有人做主,有娘家回。可和亲就不一样了,嫁的再好再风光也没用。到了别人的地界,不知还要看多少人的脸色过活。”李殊慈又换了一本,翻开:“我猜,她会消停几日,等太后放下了戒心,再借机放一只大幺蛾子。” 青鸽到底比李殊慈和木云要多愁善感些:“康阳郡主无亲无故,心心念念的盼着能有个自己的家,疼爱的她的夫君,可爱的孩子,这样一来,什么都完了。”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李殊慈哂笑一声,“她孤身在太后身边长大,无父母,无兄妹,挣扎了这许久,太后都未曾为她说过一句话,谁又会来征求她的意见,体谅她的感受?现如今,此事已成定局。她除了杀掉大夏来使,也没别的什么办法了。” 青鸽不赞同道:“姑娘尽瞎说。康阳郡主再蛮横心黑,还能有胆子亲自去杀人不成,何况,大夏来使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杀掉的吧。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大夏来使若真死在咱们崇南,再次引起两国争端,这和谈不就告吹了吗?” “康阳郡主像是心怀天下的人么?合不合谈打不打仗她能放在心上?兔子急了还咬人,康阳总归不是一只乖乖的小白兔,任人宰割。”李殊慈摇摇头,“唉。没法说,就是觉得这个大夏来使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说着她又拿起王府律看了起来,一边将果子往嘴里送。 木云拎起旁边一本,随意翻了两下,疑惑道:“姑娘,这么枯燥乏味的东西。你真看的下去?而且这才几天那,你都看完大半了,当真熟记了?” 李殊慈上辈子也是当过主母的人,虽然受尽林夫人折磨欺凌,但活是一样没少干。还对着一二三四小妾,上至宫规府规,下至花样手段,不说烂熟于心,也是见多识广。触类旁通一番,这些册子也就没什么难的了。“就当是消遣吧。” 木云趴在桌子上,小声嘀咕道:“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把姑娘掬在这,好吃好喝的供着,背背规矩就行了,这有什么用?” 李殊慈这几天也琢磨的差不多了,说道:“从康阳这件事就能看的出,太后娘娘见风就倒。咱们进宫这事,除了康阳使了点小手段,并没有其他人来找咱们的麻烦,所以那个让太后娘娘软禁咱们的人,也只是想单纯的软禁咱们,并非想要我的性命。” “啊?是谁?”木云已经在合宜殿里憋坏了,殿中虽然并不小,花园梅树亭台应有尽有,但毕竟就那么几个地方,总想早点能出宫去。青鸽看着李殊慈的脸色,问道:“是王爷么?”木云一听青鸽这么问,立即直起身子看着李殊慈。 “他将咱们软禁在宫里,想必是不愿咱们与世子走的太近,还企图挑拨咱们与六皇子的关系,如果当日我与惠妃任何一方说出让端敏去和亲的话,恐怕将来六皇子的心里都会对那人存有芥蒂的。”李殊慈将书册和果子都放下,说:“还有我爹,他也不想让我再插手这些事。” “本以为儒王爷对姑娘一片真心爱护,没想到竟也从头到尾将姑娘利用个透彻。” 李殊慈看她们两个都哭丧这脸,便朝她们摆摆手,“你们放心,你家姑娘我没有那么脆弱,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其实儒王种种作为皆在她的意料之中,意外的是,李唯清。 “有人进院子了。”木云利落起身跃到门口:“朱砂姐姐,有什么事吗?” 朱砂是个很有意思的宫女,李殊慈每次见到她都有这种感觉,她一身秋香软罗袄裙,站在雪地里,跟一团飘忽的烟雾似的,木云将她让进屋子,朱砂温柔的冲她笑了笑,对李殊慈行礼道:“县主大安,奴婢是来禀报一声,良女官今日有别的应承,下午就不过来了。另外,儒王爷身边的康公公方才来过,说卯时在留香榭等县主叙话。” 李殊慈默了默,抬头对她笑道:“多谢你,我知道了。” 朱砂微一福身:“县主客气,奴婢就告辞了。” 午后微斜的阳光照进仪华殿,舒云和舒雨紧跟着良女官追出来,紧走几步将她拦在殿门口,四处看了看,陪着小意悄声问道:“良姑姑,郡主也不过是一时糊涂,闹小孩子脾气,您能否透露透露,要将郡主关到什么时候?这件事情当真毫无转圜的余地了吗?” 主子们有诸多相处,下人也是一样,舒云和舒雨本来就是太后手下出来的,同良女官的情分有与别人又有不同。她二人又素来是懂事的,良女官也愿意给她们好脸色:“你们啊,好好劝劝郡主,郡主是太后娘娘眼跟前长大的,若说不疼,那才不对劲儿呢,可这和亲的事,不比别的,此时已成定局,断断改变不了。郡主若是再想不开,就这么任性下去,关到上轿子也不是没可能。” 舒云舒雨二人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好,郡主再任性,再招灾惹祸,那也是郡主,倒霉的是她们这些下人。她们跟了郡主的时间也不短了,好歹还有些脸面,那些小丫头,若是犯了错,郡主都是往死里治。“是,良姑姑您慢走。” 舒云往回走了几步又停住,扯着舒雨的袖子,说道:“郡主的脾气,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咱们不如先说说好话,哄好了郡主,等她这股折腾的劲儿泄了,说不定也就好了。” “嗯……郡主对赫连世子心心念念,若是世子出面让郡主死了这份心思……可世子偏偏又失了踪影,生死不明,郡主不会善罢甘休的……”舒雨皱着眉头,她胆子小,其实对郡主怕得很。前几日小喜子生生给打烂了,她吓得做了好几日的噩梦,“良姑姑这话也说的明白,若是郡主想开了什么都好说。咱们也能躲过一劫。” 两人一前一后往屋里走,冷不丁房门突然打开,康阳不知怎么已经解了绳子,旋风一般冲过来,一脚踹在舒雨的小腹上:“贱蹄子,你们作死呢,连你们也敢在背后排揎我!这是打量我今后在治不了你们了?” 舒雨‘啊’的惨叫一声,就捂着肚子窝倒在地,小脸登时已经煞白,康阳还不依不饶:“我素日里瞧你们俩是个好的,没想到不仅要在我跟前耍那些个小伎俩,还变着法儿笑话我呢!” 舒云一边伸手去拉舒雨,一遍急急解释道:“郡主息怒,奴婢们也是为了郡主好。若郡主一直不肯服软,就得一直被关着,良姑姑方才走时说了,若是郡主一直这么闹腾下去就得关到上轿子,奴婢们听得明白,这才想着要劝郡主先忍着些,并非有其他意思。请郡主息怒啊!” 康阳下狠力踹了这一脚,大部分气都撒出去了,此时听舒云的解释,一时也明白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当下往地上的舒雨看去,舒雨却已经歪在地上不省人事了,身下雪地里还渗着一大片血迹。康阳一时间也懵了:“这!这是怎么了……她怎么了?” 舒云惊呼一声‘舒雨’,地上躺着的人脸色煞白,毫无反应,她死死的掐住舒雨的人中,心也凉了半截,哭道:“舒雨她正来‘小日子’,本来今日不应当值,只因听说郡主出了事,才强忍着起来伺候,没想到……” 第218章 一百零九口【第二更】 好歹寿坤宫里有就懂医的老嬷嬷,是时常给太后宫里的下人们看病的,几个小宫女急忙将舒雨抬回屋子诊治。舒云的整颗心都揪在一起,她和舒雨一同道郡主身边伺候,少说也有六七年了,郡主的心也太狠了。 万嬷嬷对舒云舒雨两个也熟悉,当下也不敢怠慢,忙上下诊了一遍,变色很不好看,叹气对舒云说:“她本就血虚体寒,这‘葵水’之时本应多加注意,方才受了重创,流失大量精血不说,又在倒在雪里躺了一会子,一个不好,往后恐怕子嗣上就难了。现下没别的办法,只能靠温和的药汤先养养看。” 舒云一下子僵在当场,舒雨才十七,比她还小一岁,再过几年,熬到了出宫的年纪,就能回家成亲了!康阳靠在门框上,看着如同死了一样的舒雨,心里忽然涌出一丝悲痛来,心下那股火气就怎么也发不出来了,就那么怔怔的看着舒云抱着舒雨。 这事瞒不下,一眨眼就传到太后耳朵里了。康阳因为不满和亲的事,竟然差点踢死了自己的贴身宫女,这般明目张胆的凉薄心性,太后当真不愿意承认康阳是自己养出来的,好歹她可是相当护短呢!这事若是传到朝堂那帮爱嚼舌根的御史耳朵里,还不知怎么在背后编排她呢!她只想在自己的小金窝里眯着,享受到死! “这个康阳!”太后娘娘一拍扶手,气的压根痒痒,只恨不得一脚就把她踹死重新投胎去。“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良女官回禀道:“郡主也受了惊,这回到静下来了。” “哼!她还敢闹腾?她就算是死,也得出了我这寿坤宫再死!死到花轿上去!以后再也别到哀家面前现眼!” 留香榭中温暖如春,李殊慈走到门口,正看见儒王脱下沾了几点细雪的黑底银丝纹缎狐裘大氅,隐隐约约的金蟒纹路在上面若隐若现,她在门口站住,仔仔细细的端详着这个背影。恍恍惚惚的记忆绞成一股丝线在她的神经中游走。 这个男人到底还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呢? 从她们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的冰天雪地,她被李姝乔掳劫到荒山野林里,性命攸关。她用条件跟她换了自己的命。那个时候的自己很傻吧?她是李唯清的女儿,儒王与她父亲的关系匪浅,既然撞见了,又怎么会不救她呢。而她的父亲,居然也藏的那么好。 儒王感到身后的异样,回过头来,眼下的泪痣凝结成点滴的疑惑:“阿慈,怎么不进来?” 留香榭只是园中一处暖阁,摆设十分简单,屋内烧着旺盛的炉火,炉上是烧沸热茶。“许久不见王爷,一时间有些恍惚之感,便痴住了。”她在心中嘲笑自己,她什么时候也会说这些温暖的谎言了? “公务繁忙,许久没来看你,是我不好。”儒王听了李殊慈的话,眼睛透出欣喜,“等忙完了这一阵。我们的婚事也近在眼前了。” 李殊慈让自己尽量轻松惬意说道:“王爷这会应该在忙大夏使臣的事,怎么有闲暇过来,阿慈什么事都没有,王爷尽管去忙。沈家树倒猢狲散,我什么心都放下了。” “嗯……沈家上下一百零九口,除了沈渊,尽数在案,只等明日。” 原来他是来告诉她这个消息的。 这是崇南开国以来头一份株连九族,嫡支旁支连近身的丫鬟仆妇都没能逃过,可以想见,煦文帝对沈家和沈皇后痛恨到何种程度。 儒王身上的气息,还是那样温暖,令人想要靠近,仿佛被这样的气息围绕就十分安全,不会受到一丝风霜的侵蚀。从前李殊慈没有抗拒,任由这种感觉包围自己,如今却被她自然而然的抵抗在身体之外。“阿慈想念母亲了,想回去看她。王爷与太后娘娘说说,让阿慈回府照看母亲罢。” 儒王的呼吸微不可查的一顿,李殊慈还是敏感的感觉到了。他声音低沉而柔和,“其实,是我求了太后将你接进宫里躲清净的。现在局势纷乱,你是我的王妃,我不愿令你涉险。你先好好在宫里,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人,定然让令堂痊愈。” 这是先前就知道的结果,李殊慈点头答应。她的心曾托付给深渊,也曾寄希望于杨衍,而最终,儒王亦是错的。命运的波澜终究会将他们分隔两岸,再无法接合。 与此同时,边城南向门,一个人影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潮,仓皇的抱着一包干粮,跟着众人一同往出走,她深深的压低头顶的帽子,用眼睛偷偷去看城门洞上深灰色的墙砖,那上面贴着一个人的海捕文书。 画像中,是一个相貌清俊,神情寡淡的青年男子。一双眼睛微微眯着,轻抿着薄唇。画像的旁边写着几行字——逆贼沈渊,罪大恶极,各州府见之则捕,生死无论!字迹上,还盖着大大的红印。 还是没有她的缉文。 李姝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默默感到庆幸,似乎是为了方家人,或者她根本无足轻重,所以并没有申明要捉拿她。她抱着满怀的干粮,真想一走了之,可惜,李殊慈给她的药,早已经吃完了,只有和沈渊在一起,她才能活下去。 每隔半月生不如死的苟且! 李姝乔在心中恨声骂道:“猪狗不如的畜生!” 正在她走神之际,突然有人上前拍她的肩膀,“你是什么人,转过头来!” 李姝乔心中惊惶一闪而过,将帽子往上抬了抬,露出脸来。 那守门的官兵仔细看了看,突然笑起来:“哎哟,原来是位小娘子啊!太阳都要下山了还出城去,不怕回不来吗?城外可不怎么太平!” 一旁的官兵转过头来,狐疑的看了看李姝乔,发现并不是可疑人物,斥责道:“别多管闲事!差事要紧!” 调笑李姝乔的官兵立即收了声:“要走就快走!”自从起了战事,这兵卒上的事儿可比从前严的多了!一不小心就要吃军棍! 李姝乔慌忙拉下帷帽冲出了城门,后边本来在城门附近地上坐着的几个乞丐相互递了个眼色,尾随着她出了城门。 李姝乔出了城没走多远就被拦住了,五个乞丐将李殊乔围在中间上上下下的打量,“啧啧啧,还真是位小娘子啊!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荒郊野外是要是做什么勾当啊?啊?哈哈哈……”其中一个乞丐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另一个人上前一把掀了李姝乔的帷帽,惊喜道:“哎哟喂,小娘子竟然长得这么水灵!不会是要和相好的私奔吧!”李姝乔此时穿着朴素,并不打眼,但这副容貌再怎么遮掩也没用。“你那相好的在什么地方?用不用爷几个送你过去?” 李姝乔紧紧缩着肩膀,沈渊就在附近,可她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他的影子。“你们让开!” 乞丐长长的‘哎哟’了一声:“脾气还挺烈,爷就喜欢这样的。” 后面一个乞丐眯着眼打量着她,突然嘿笑道:“不如你带我们去找你那小相公,你这么水灵,你那小相公说不得也是个细皮嫩肉的,啊?哈哈哈……你们两个做个伴,也不寂寞不是?” 李姝乔何曾受过这种侮辱,当下狠狠一撞,企图从他们的包围中突破出去,只是她一个弱女子,再如何也逃不出五个男人的手心。五个人轻巧的拎着李姝乔往城外五里枫树林里边去,李姝乔挣扎着大叫:“渊哥哥救我!救命!” 可枫林里光秃秃的只有零星几片枯叶挂在树枝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的影子。李姝乔怀里的纸包散在地上,里面的饼子都洒了出来,几个乞丐也饿了,当下拿起饼子也不管沾了灰就大嚼起来,一面还口齿不清的冲一个乞丐嚷着:“老大,你先来,兄弟们候着!” 那乞丐嘿嘿一笑,掐着李姝乔的肩膀便将她远远的拎到一边,按倒在地就去扯她的衣裳,李姝乔狠命挣扎着往他手臂上咬去,乞丐痛急暴跳起来‘啪啪’几个巴掌轮番煽在她的脸上,李姝乔顿觉天旋地转脑中嗡嗡作响,她绝望的闭起眼睛。她知道沈渊一定就在附近,那个畜生,怕暴露行迹,竟然生生看着她被这几个恶心的乞丐…… 可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凝结了,身下的冰雪和刺骨的寒风好像将那乞丐给冻住了。 李姝乔慢慢睁开眼扭头看向乞丐,那乞丐的眼珠子几乎都要从眼眶中瞪了出来,见她转头看他,忽然嗷嗷大叫着,手脚不听使唤的从她身上滚了下去:“啊!女鬼!啊啊!是女鬼!” 不远处的乞丐听见这边叫起来,纷纷往这边望过来,“大哥?怎么回事?” 被称作‘大哥’的乞丐连滚带爬的跑到他们跟前,“快跑!有女鬼!”他一口气冲出了好远,剩下的四个人也没动静,其中一个说道:“大哥,你不会是独自想用完了就耍兄弟们吧!这么吓唬兄弟们,咱爷们什么没见过,可不怕什么女鬼女妖怪的!若真是个狐仙蛇媚,咱们好歹也做个风流鬼!是不是啊?” 几个人哈哈大笑。笑罢便朝李姝乔走去,还没到近处,便见那女人两眼睁的老大,两只手都抠在脸上,几乎将整张脸皮都撕了下来!那半张脸皮就那么诡异的挂在脸上,他们却仍然能看出这个女人不敢置信的表情! “鬼啊!” 第219章 千刀万剐! 当今既有繁华昌盛至奢靡旖旎的上京,也有深受战火侵害破落而萧条的边陲小城。但此时这一切已经因为秉性宽仁,心怀天下的六皇子金曜而有所改善。 向九袖手抱在胸前,看着易北将最后一口汤面吃到嘴里,低声说道:“出了边城,再往南边走,不过几个下县,还有零星几个村子,就到了大夏的地界了。” 沈家完蛋之后,木山便恢复了自己的本名‘易北’,他是个巨嘴的葫芦,听见向九的话,只点了点头。 两人昨日到了边城,而赫连韬仍然踪影全无。向九无奈的看着他,为什么李虫儿要让这小子跟他一起来,就是贺全跟着他也行啊!贺全虽然不会功夫,好歹是个有脑子的,能时不时给个主意。他不禁有些怀念同赫连韬一起做事的时候了,两人唇枪舌战,倒有意思的紧。知道他出事了,向九第一个自告奋勇要出来找:“若还没有世子的消息,咱们怎么办? 易北抹了把嘴,“姑娘不是说了,若是到了边界还找不着世子,也没碰着沈渊,咱们就迂回到六……六爷那去。” 向九叹了口气,眼中是浓重的担心,“也只能这样了。咱们现在就出城,夜里赶到下县……” 正在此时,城门口突然奔进来几个疯乞丐,胡言乱语之下,官兵立刻将他们拦住讯问,只可惜他们语无伦次根本什么都讲不清楚,只是胡乱叫喊。只当成疯子给放了。向九和易北坐在汤面棚子看得清楚,支起耳朵听了一会,那几个人说什么撞见鬼了,没有脸皮的女鬼。 向九的心口突突跳了两下,易北淡定看着他说:“柳如刀说过,李姝乔的假脸坚持不了多久,若是坏了,就会从她脸上脱落下来。” 向九将铜板放在桌上,拽着易北就走,一人逮了一个乞丐问话,乞丐被吓得够呛,还是哆哆嗦嗦的说了大概。两人对视一眼,急忙往城外的五里枫林疾奔。可惜,枫林里只有无数杂乱的脚印和几块碎饼子,再往前,是一段女人歪歪斜斜的脚印,然而,脚印在几丈之外就消失了。“如果是你,你会躲在什么地方?” “山里。”易北听见向九的问话,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他本是大夏人,对大夏采药人的习惯十分熟识。“采药人经常会在夜里留宿在山中,所以山上会留下他们常用的木屋,或山洞。简单的生火器具也是有的。”两个人吃饱喝足,体力充沛,总算有了点眉目,立刻兴致昂扬的做了决定。 向九摩拳擦掌一番:“走!” 此时李姝乔对身后的事一无所知,虽然她逃过了那几个乞丐的侮辱,可她现在……她的手摸在自己的脸上,是干瘪的肌肉,一片麻木,没有疼痛。她试着闭了闭眼眼睛,却发现毫无用处,她的眼珠和牙齿突出在外,没有眼皮和嘴唇的包裹。冷风直接钻进她的鼻孔,那块脸皮紧紧攥在她手里,已经完全干枯了…… 沈渊背对着她坐在火堆之前,狠狠的嚼着之前被她散落在雪地中的饼子。李姝乔流不出眼泪,就那么看着沈渊,她的心情复杂到无法理清。手边尖锐的石棱磨痛了她手指,她的目光半点也没从沈渊的身上一开,手上却搬起了手边的大石块。 沈渊听见背后的窸窸窣窣声,厌恶道:“等到了大夏,我会想办法帮你换一张脸皮。”在解决找到蛊痛的办法之前,他也不想每日忍受这样一张脸! ‘砰’的一声重击砸在沈渊的后脑,李姝乔脸上干瘪的褐色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似乎在笑:“不用了……” 天色已经落黑,向九两人终于在远处看见了一丝明亮,大喜之下无声的潜伏了过去。向九在李虫儿手下吃过不少亏,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证明自己,此刻若是让他抓到了沈渊,也算办成了一件要事。 山洞里,李姝乔对着火光在石头上磨着一把已经断掉的药镰,沈渊在迷糊中醒来,手脚被绳子嘞的生疼。眼前黑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李姝乔听见他的哼声笑道:“李殊慈那个贱人曾经对我说,她就是希望将你跟我生生世世的绑在一起,当初我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我却明白了!和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在一起,连我也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怪!这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惩罚!” “你疯了?”沈渊卷曲着身体往山洞的墙壁上挪去,被在身后的手中抓了一块尖锐了石头企图趁机磨断绳子。 李姝乔似乎想要眯起眼睛,眼部周围的肌肉狠狠的收缩了一下,她上前用镰刀勾住他的肩膀,迫使他不得不顺着她的力道往前,李姝乔一脚踢掉沈渊藏在手里的石头,将药镰在他的两只脚腕上狠狠一抹,割断了他的脚筋,破败的洞窟中,惨叫声又套着回声响彻整个山洞。“贱人!放开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李殊慈开心的笑着:“我为什么要放了你?渊哥哥,你知道吗?当你的目光落在李殊慈身上的时候,我有多么生气,我真相扑上去将李殊慈撕得粉碎!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李姝乔疯狂的笑着,然后将镰刀一寸寸剥着他的血肉,“渊哥哥,你痛吗?与蛊痛想必,还差的远吧? “你这个贱人,当初我就应该弄死你!”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李姝乔居然敢这么对他,难道她不想活了吗!“如果我性命不保,你又如何活的下去!你真不要命了!” “渊哥哥太心急了!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都会慢慢报答你的。”李姝乔抚摸这沈渊的两颊,将他的头摆正,迫使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欣赏这他眼中的惊恐:“至于我……对女人来说,我已经失去了我最最珍爱的东西,如今能与你同赴地狱,我也不亏不是吗?” 李姝乔伸手一点点剥去深渊的衣服,用镰刀一下下的抚摸着沈渊的全身,沈渊的恐惧终于到了极限,强忍着疼痛说道:“乔儿,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方才我是要救你的,你不是也没事吗!你放心,只要我到了大夏,一定能东山再起,到时,无论你想要谁的脸,贵女也好,公主也好,我都会想方设法的满足你!乔儿,别再闹脾气了好不好!你放了我吧……” 李姝乔无动于衷,在割去他的两只耳朵之后,又将刀尖放到了他的鼻子上,“沈渊,你真是太无耻了,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吗?我早就对你恨之入骨了,若不是只有你才能让我活命,你以为我还会一直跟着你吗?” 李殊慈点点滴滴的享受着这种千刀万剐的舒坦快意。然后她将尖刀扎进沈渊的口中,狠狠的搅动,鲜血从深渊的口中流出。她在也不想听见他的谗言! 向九和易北的身形隐在洞口出的黑暗中,清清楚楚的看见李姝乔此时对沈渊的作为,生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向九朝易北使了个眼色,两人有悄无声息的下山了。“看来也不用咱们动手了。沈渊看样子肯定是活不成了,鼻子耳朵舌头全都没了,手脚也断了,子孙根都被割了……”那副惨象……向九几乎都说不下去了,“没想到李姝乔居然这么狠!” “他们二人彼此彼此。不过是报应。”易北冷声道:“那个李姝乔,咱们就不管她了?” “一个没了脸皮又中了蛊毒的孱弱女人。还有杀的必要吗?也省的脏了咱们的手。” 易北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在很久之后,当他们再一次深受其害的时候,一定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沈府家宅在上京南城中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大宅,占地六百多亩,如今家财被抄,宅田充公,人也要随之泯灭在这世上。 李殊慈站在沈豪面前,笑道:“沈大人不必如此气愤,你不是一个端正言明的君子,还为何要计较站在你对面的是女子还是小人呢?” 儒王虽然以太后的名义将她软禁在宫中,但也不能阻止她与家人的联系来往,蓝心借着给她送东西的当口,将向九的带来的信息告知了青鸽。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沈渊的惨死,可作为这个世上最想看到沈家覆灭的人,在沈家临终之际,自然是要来会一会沈豪的。 他吸了口气:“君上对付沈家是早晚的事,老夫放手一搏,并未觉得有何错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沈家着想,到了地下见了列祖列宗也是情有可原!”沈豪的轮廓上泛着一层幽暗,目光中也透出狠意与冷厉,“而你,不过一小小女子,竟然也敢道老夫面前胡言乱语!” 李殊慈哼笑一声,“为了自己的私欲,结党营私通敌叛国,抛却天地君亲师,抛却忠孝礼义信的人,居然还有脸面成自己无愧列祖列宗?”她当然单单来此要看沈豪的笑话的,还有一件事,她必须要确定。 沈豪的胸口隐隐起伏,语气变得很重:“李煜这个胆小如鼠的狗东西,没想到子孙却个个如同豺狼。你!还有李唯清!你们暗中的图谋难道比老夫少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唯清隐藏的再好,终有一天会露出尾巴来!老夫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 暗室里的烛光似乎不安分的跳动了两下,李殊慈脚步一顿,回头望着沈豪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多谢提醒,慢死不送!” 李唯清如今已经顺理成章补了李煜的缺,成为当朝声威赫赫,首屈一指的帝王心腹。 第220章 花嬷嬷【第二更】 园中寂静,惠妃出了圣心殿,一步步回去碧霄宫。五皇子等在殿中,见惠妃回来,立刻上前:“母妃?” 惠妃疲惫的摆了摆手,“当初李唯清突然就站在君上身边,我就疑心过!果然,我早就应该想到,他是君上为下一任储君培养的一代孤臣。李煜没有坚定立场,是因为他从来不敢坚定立场,他的门生遍布在朝堂甚至市井,可这些人更加尊崇和看重的,却是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李唯清。” “李唯清无声的站在君上身侧,他们也不温不火。可一旦李唯清有所动作,那么这些人就如同一层层坚硬的外壳,难以击穿和深入……”惠妃看了看他,她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还能有谁比自己更了解他,说道:“现在,总之急不得。” “母妃,您总说要儿臣等,儿臣也一直安心等着,可如今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儿臣不知道自己究竟还会等来什么!”五皇子没有儒王那般过人的才智,也没有六皇子那种上阵拼杀的勇气,或许他只能与曾经的太子比一比。但他是有野心的,从小就有,仗着君上对母妃的依赖,仗着母妃在后宫的势力,他曾经觉得自己的赢面最大,可现在……“老四翻身了,老六也像变了个人,这宫里好像只有儿子是个傻子!” 惠妃的脸色凝了凝:“老四和老六斗的厉害,君上的身子已经有了起色,只要君上还好好的,咱们尽可以做渔翁。” “说道这个,儿子倒觉得还不如就让君上该到哪去到哪去的好!您把王须灵那个妖女送到君上身边,我看她早晚取代了母妃的位置!”五皇子见天的看着王须灵黏在君上身边,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她既然进了宫,贴身伺候君上!就断没有放着机会不用的道理,她全然当着母亲是块垫脚石!诚然她真能治好君上病,又能怎么样?咱们母子已经被君上撂倒一旁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惠妃猛然站起身:“君上若是有个什么对咱们有什么好处!你以为现今的老四和老六还是软柿子?若现在没有君上的制约,现在就得斗个你死我活,你能拼得过哪一个?” “母妃,我知道您对君上情深意重!但儿子也是您的亲骨肉啊!您不能为了君上一次次错失良机!至儿子于不顾!”五皇子已经被惠妃的固执窝火死了。“母妃把持后宫多年,对后宫的一切了如指掌,又有六君门暗中帮您筹谋,咱们如何就没有一拼之力?” “你想的太简单了!”惠妃此时也来了火气,“如果一切都如你说的那般,以儒王的心计和城府又何必藏了这么多年!” “那是因为他既想当婊子,又想立贞节牌坊!”五皇子几乎目眦欲裂:“就算是一刀杀了又能如何?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一代帝王不是在血雨腥风中趟过来的!逆我者亡!文史如何,还不是上位者说了算!” “你!你身为皇子,怎能说出这种话来!” “说到底,母妃不过是妇人之仁!舍不得对君上动手!可君上若是真对母妃多年的陪伴有所感激和眷顾,现今会如此对待母妃吗!”五皇子的愤怒已经到了顶点,如果不会惠妃一次次的阻拦,他如何能道今天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地步!“儿臣告退!” 惠妃身体一软,直愣愣的跌坐回去。 五皇子出了碧霄宫,在门外等着的小内侍立即跟上来,觑着他的脸色道:“您莫不是还为了那个王美人而烦心呢?” 五皇子脚步一顿,眯眼看了看身边的王中,这人是他的心腹,“你倒是也能看明白爷的心思了?” 王中看五皇子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当下道:“奴才整日跟在爷身边,自然要替您分忧。这事儿,奴才也替爷生气。当初娘娘将她接进宫,本来您也未曾多想,奴才看的真真儿的!可后来见过几次,奴才站在爷后边也看的清楚,王美人对爷,隐隐吐露的那几分隐晦难言的羞涩之感,奴才还以为,娘娘是要将王美人给爷做侧妃的。” 五皇子想起王须灵那副外表清冷孤高,内里妖娆的要命的脸和身段,就觉得十分耻辱和愤怒!但到底他的理智还在!“放肆!这话你也敢说,你是想让爷掉脑袋,还是你不想活了!给个痛快话,爷现在就把你的脑袋给切了!” 王中立刻跪地告饶:“哎哟,奴才哪敢那!奴才都是为爷抱不平,平白叫个野丫头给……” 五皇子本来应压下了那股子难言的心烦,可被王中这么一说,又想起王须灵那副模样来。她到底是真对他有意思,还是在耍她?他堂堂皇子,居然被一个野丫头给耍了!“好了!赶紧走!” 王中一个轱辘爬起身,苦着脸跟在他后头,眼睛却往周围的园子里迅速扫了一遍,“爷!你看!” 五皇子顺着王中刻意压低的声音,往侧方几从树木后看去。冬日干枯交叉在一起的枝桠后面,一道身影脚步匆匆的往前走去,不是王须灵又是谁?五皇子下意识的抬脚想追上去,转念一想,王须灵已经是君上的嫔妃了,他跟着君上的女人算什么事!万一被老四抓到个好歹,他恐怕现在就得栽了!他现在去招惹她,太过不值…… 这么想着,他又把脚从半空落了下来,转了个身往原来的方向走了。王忠看着他的反应,迟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跟着他往前走。五皇子的脚步却在这个时候又止住,老四…… 他看着傍晚的天空上那片漂浮不定的云半晌,问道:“李丞相的女儿还在太后宫里呢?” 王中被这没头脑的话问的一愣,道:“是,太后娘娘说要亲自教永宁县主学规矩。” 寿坤宫,李殊慈百无聊赖的翻着那几本宫规,心思却飘了老远。总得向九到了六皇子的大营中,她才能得了准信儿!现在已经确定赫连韬的失踪同沈渊无关,那么他不可能平白无故就会失踪,他在她面前像个顽皮的孩子似的,但做正事的时候绝对是心思缜密,小心谨慎的人。 而赫连韬对她所做的一切,她又用什么去偿还呢?他,还有儒王,父亲,每一个人都与她休戚相关,可是当她知道父亲所做的一切,和儒王处心积虑谋划的所有,她真的无法放弃一个真心为她,不惜付出性命的赫连韬,不管是出于什么,朋友,伙伴,她都不能不站在他身边,不能放任他独自背负沉痛的使命,孤军奋战。 既然要帮,就要知己知彼。 木云从外面进来,说道:“姑娘,打听到了。” 李殊慈惊喜的看向她,宫里虽然处处无法伸手,总算是让她找出一条路子来,“怎么说?” “六皇子的那处咱们虽然去不得,但端敏公主宫里,咱们几次去过之后,宫人们对我倒也肯讲几句,有个叫如月的,这丫头的年纪小些,嘴比别人快。从她的话里看,端敏公主身边的宫女嬷嬷等人背景都十分简单,唯有一个,六皇子在出征之前,将自己身边的一位老嬷嬷放在了碧心宫,命她时时看顾公主。” “就是那位十分冷淡,在不远处站着,看咱们与端敏公主说话的那位嬷嬷?” “对,就是她。”木云点头,目光中透着不解:“这位花嬷嬷性情古怪,她几乎不与人说话,就连端敏公主,也没一句话。她十分害怕这位嬷嬷,感觉她就跟阴曹地府的阴司官一般,有一次还无意中看见她在宫中偷偷烧纸钱。深更半夜,她佝偻着身子蹲在草丛边上,对着火堆念叨这着什么来日往生,娘娘什么的。” “这种事是宫中明令禁止的……她难道是祭拜那位娘娘?”李殊慈奇怪道:“可还记得那天是什么日子?” “哎呀,我正要说呢!”木云抢着说道:“如月说她记得很清楚,因为是德妃娘娘的忌日,所以君上当时在德妃娘娘的寝宫坐了好些时候,每年这一天,宫里都会有很多人感叹君上的深情。她当时也跟自己别人谈起这事,还幻想着自己将来出宫之后能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夫君。兴奋的半夜都没睡着觉,所以才撞见了……” “德妃娘娘的忌日……”李殊慈大感意外,“能私自祭拜德妃娘娘,必定是亲信之人,可这位花嬷嬷不是一直看着六皇子从襁褓中长大的么?”总不可能是德妃娘娘在六皇子出生之后就派个嬷嬷去监视,那也太过可笑了,况且六皇子的生母只是一个宫女。而且,按照她们的了解,德妃娘娘根本也不是那样的人。 “会不会受过德妃娘娘的什么恩情?”青鸽在旁听了半晌,也纳罕道:“可为什么儒王爷要用那样的眼神去看花嬷嬷呢?” 李殊慈想了想又说:“这个花嬷嬷年纪已经这么大了,二十年前沈皇后出事之后,德妃娘娘,几位皇子身边,一切与之有所关联的嬷嬷和宫女,哪怕是一点点联系,都被处理了,死的死,出宫的出宫,为什么她会留下?” 第221章 隐患(一) 李殊慈进宫之前特意让蓝心送了消息给俞宝婵,让她隔三差五来李府看看姚氏。 俞宝婵从二门下了车,先拜会了如今掌家理事的二夫人吴氏。吴氏心肠不坏,为人又爽快,看不上背地里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所以如今府中上下幺蛾子少了,各房的人事也都清爽了许多,当然这也与李殊慈的大清理有直接的关系。 汪嬷嬷对俞宝婵不能再熟悉,直接将她让到姚氏屋里,姚氏早就听了禀报,这会正等着她,俞宝婵一进屋就直奔她怀里,方才在外面维持的笑容瞬间褪了下去,泪珠从眼眶掉出垂在脸上,“姨母!” 姚氏小产之下受到双重打击,而这些天因为李殊慈被太后召进宫的担忧,转移了一些注意力,身体反倒有所好转,这会看见俞宝婵委屈哽咽的说不出话来,立刻将她抱住:“阿蝉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委屈尽管告诉姨母,姨母为你做主!” “是我二哥!我二哥……”俞宝婵痛哭了一会,从姚氏怀中抬起头来,“自从瑾姐姐没了之后,我二哥就整日魂不守舍的,前些日子一口咬定在街上看见了瑾姐姐,母亲拗不过,只能答应帮他一起找,可到现在已经三四个月过去了,根本就没有瑾姐姐的一点消息,父亲和母亲也整日为二哥担忧,就想着为哥儿另寻一门亲事。” “正好博阳候夫人上门来,隐晦了提起安远候府上的林三姑娘到了适嫁的年纪,林家十分看好我二哥,我阿娘跟我阿爹商量之后,就将亲事悄声定下了,寻思着,身边有了亲近体己人,心里的事儿也就渐渐忘了……谁知才提起个头来……” 俞宝婵说着,哽咽的上气不接下气,缓了好一会,才接着说:“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二哥,那样温文尔雅一身儒气的二哥,反应会那么激烈!二哥直说不管瑾姐姐是死是活,都要娶她过门,若过了年再找不着,他就捧着她的牌位成亲……” “我也不是觉得不好,毕竟瑾姐姐是那样好的人……可是,我母亲却是死活也不能同意二哥应了这样的婚事。二哥说,母亲若再苦苦相逼,他便随瑾姐姐一起去了,两厢干净。母亲被气的夜里就起不来了……姨母,这可怎么办……” 姚氏下巴颤动的俩下,感到悲戚的同时,忽然想到李屹的婚事,李屹已经这么大了,按说应该兄长先成了亲,才能轮到李殊慈,但皇家的婚事毕竟不同。一来二去,她竟将自己儿子的婚事忘得干干净净。哪有她那样做娘的? 因为夫婿,将自己的孩子都淡忘在一旁,不闻不问,只顾着自己伤春悲秋,哪里有这样做娘的……姚氏忽然对李屹三兄妹愧疚起来,李唯清那些事反倒在心中淡去不少。“阿蝉别急,世安只是一时间迷了心窍,方瑾是个好孩子,但世事无可挽回,这都是命。换句话讲,你阿娘也有些操之过急了,一会儿我同你一起回去,两厢劝慰劝慰,总不能放任着,让母子之间结下心结了。” “姨母能和阿蝉一起回去,就再好不过了。”俞宝婵用帕子抹了泪,点头道。“若是阿慈在家,她定然有主意,这会在宫里,也不知她在做什么。” 姚氏也担心李殊慈在宫中的情况,但她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李唯清的人影了,根本无处问起,若是自己命人去打听,又怕惹了太后娘娘的不快,“阿慈她进宫也有些日子了,按理来说,她也早应该回来了……儒王爷倒是来过两趟,说阿慈在宫中过的不错,太后娘娘也没有为难过她,但没见着阿慈,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俞宝婵也知道李殊慈是去跟太后学规矩了,但这种事情,不过是应应景,世家千金的规矩都是从小便开始教养的,哪有等用着了再现学的?“姨母,明日我便进宫去看望太后娘娘。想必应该能见到阿慈。她一定有主意让我二哥好起来,姨母,我阿娘那边就交给您了……” 俞宝婵说着,又忍不住哭了半晌才止住泪,起身回了府。 刚下马车,就见丫头露珠火急火燎的朝她奔过来。“姑娘,不好了!二少爷把夫人给气撅了!” “你说什么!”俞宝婵拎起裙子拔脚就往裴氏的屋里跑:“到底怎么回事。我二哥怎么会?” 露珠跟在她后面,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跑到门口,一把急拉住她,“姑娘,夫人这会已经没事了!你听我把话说完!” 俞宝婵急的要命,跺脚道:“快说!” 露珠四处看了两眼,将俞宝婵拉到角落。“今日林夫人直接找到咱们夫人头上……” “哪个林夫人?” “就是林三姑娘的姨母,前沈家大夫人。” “是她?她来做什么?她不是与沈文瀚和离之后就在家吃斋念佛了么?” 林三姑娘是林长风嫡出的女儿,是沈渊养母林夫人的外甥女。 “二少爷之前闹得凶,夫人到底舍不得逼他到那步田地,今天早上,便老爷商量好,要退了林家这门亲事。没想到夫人前脚刚送了帖子到林府,后脚林夫人就来了。”露珠一双大眼睛写满愤懑不平与哀戚担忧,拉着自家姑娘愈发轻声:“林夫人问了夫人的意思,夫人觉得十分愧对林家,愧对林家三姑娘,便言明愿意答应林家任何要求。” 俞宝婵十分不解,“难道是林家不同意?还是林家提了为难的要求?” 露珠担忧的点点头,“是。林夫人开始说想见见二少爷,夫人便将二少爷唤了来,谁知林夫人开口便对二少爷说,若想退亲,便将……便将姑娘你……嫁给五皇子做侧妃!” 俞宝婵耳中一声轰鸣,宛如冬雷炸响,强自按捺住,“荒唐……她为什么会说出如此荒唐的话……我阿娘是不会答应的!” 露珠急声道:“夫人当然不会答应,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就斥了林夫人一句,林夫人却不理。只看着二少爷说,还能让他见到方大姑娘!二少爷答应了,竟然答应了!” “我不信!”俞宝婵甩开露珠,“二哥不会这么对我!二哥不会!阿娘也不会!” “姑娘!”露珠见俞宝婵跌跌撞撞的往前跑,急忙扯起裙子追了上去。 南郡府,刘知府已经将自己的地方让给了六皇子。 六皇子看着向九,目光中有欣喜也有一些无法看透的东西。向九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道:“你这么看着我,我可受不住……你还是有话直说……”金曜的变化何止是一星半点,这半年多在军营,他黑了一些,糙了一些,身上还带着儒雅的韵,却没了闲适的意趣。 六皇子拍拍他的肩膀,道:“见到你,我当真高兴,但,有句话我要以一国皇子的身份问你,也要以朋友伙伴的身份问你。” 向九被他说的莫名其妙:“你问你问!” 六皇子知道向九的性子,但有些事,不是任何情况下都能揭的过去的。“你是上阳宫的人,那你现在?”同是上阳宫的人,柳如刀从沈家兵变之后便跟随唐钧眉入了安阳公主府,这也代表了上阳宫的态度,向九也是上阳宫的人,他有必要问清楚,还有李殊慈,毕竟,她与四皇子的婚事在即。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总该理一理。家与国,亲与友,有时也要不得已划下界限。 向九是一根筋,脑子一般不会转弯。但他又不傻,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意味呢。“我来之前,李虫儿就与我说了,若是世子在这,便让我与木山留下,同世子与六皇子一起。” 木山很高冷的站在向九身后,目光看着地,一动不动却没反驳他的话。 金曜眸光变了变,如果他的后脑勺长了眼睛,并且能够穿过屏风,定然能看见屏风后的那条人影复杂难掩的情绪,“你这话……” 向九唉了一声,“你们同李虫儿的交情也不浅,咱们都是熟人,自然都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那样刁钻,眼里又容不下沙子。我来的时候她就很严肃的叮嘱过我,跟着世子和六皇子一起,咱们在一起,走一条路。” 六皇子愣了一下,他当真没想到。他还没等反应,屏风后的赫连韬已经闪身出来,满面的风霜无法遮挡从内而外爆发出的欣喜,“她……她当真这样说么?” 向九几乎从原地跳起来!上前一把搂过他的脖子:“你果然在这没错!在你失踪的消息传来的头一天,李虫儿就说你定然暗中到了六皇子这里。哈哈!如今叫我逮到了你,总算都能安下心来了!咱们得想办法将消息告知她才行!你不知道,这段时间,虽然李虫儿有所猜测,但大家都很担心你!就怕你被沈渊那对狗男女给祸害了!” 赫连韬身上还有几处旧伤,被他捶的几乎伤口崩裂,却也跟着他笑起来,那些欣喜都变成了眼中的星光,六皇子将向九从赫连韬脖子上拉下来,无奈道:“你身为唐钧眉的亲传弟子,若是如此,岂不是要同你的师门起纷争么?” 向九有些失落,有些难过,却十分坦然:“李虫儿说,我师父也不能确定上阳宫最后的结果,若他们真的选错了,至少还能有我。当时我师父叮嘱我的一些话,后来想想,似乎就是这个意思。” 第222章 隐患(二) 隆冬时节,今年的雪尤其多,这会儿又是漫天飞白。大安宫中一色朱栏画柱,四处的红梅红瓦沾着雪色,如同书墨间的留白处,引人遐思。李殊慈进了凤仙殿,惠妃已经伴在太后身侧说着闲话,见她进来,也不等李殊慈行礼,就率先开口对太后道:“永宁县主在宫中住着这些日子,臣妾越看越发觉得她这通身的气度,活脱就是个小号的李相爷。”李相爷指的自然是新继了父任的李唯清。 惠妃的言语宽厚婉转,可李殊慈却从中听出了别的意味。 李殊慈自重生以来,便置身于如何让父母兄弟远离阴谋算计,为她们的小家撑起幸福安康的一片天来。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直信任,崇敬的父亲才是那个更甚于祖父,心心念念投身于权势的人,甚至早在祖母过世之前,便与儒王互通有无。 那么她前世受的那些苦,到底算什么?阿娘和弟弟的死又算什么?沈家的阴私手段铺天盖地就为了要她们的命,父亲既然是如此这般有城府心计的一个人,难道都没看在眼里吗?为了隐藏自己任由她们母女受尽苦楚欺凌吗? 她不想深思,只想在看透一切之前等待父亲的一个解释。可到现在为止,他连半句话都没有。 李殊慈对惠妃的话并没有什么心情搭茬,只是例行请了安,便坐在一旁听候吩咐。惠妃的眼睛在她身上转了两转,也不再说什么,倒是太后问起了煦文帝的身体:“王美人进宫也有些日子了,君上的身体日益好转,只是不知这病因到底是何?可能去了根源?” 五皇子的话在惠妃的脑中打了个旋儿,她笑说:“君上的病并非什么重症,只是多年淤积而成的顽疾,君上忙于朝政时时不能好好将养,现今我这侄女进了宫,她性子柔和乖巧,很得君上的欢喜,听说君上很听她的劝。” 太后点头:“很是。” 李殊慈的眼睛只盯着眼前的紫玉熏笼,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她学完了规矩,太后又以舍不得她为由要多留她一些时日。此时想知道宫外的消息越发艰难,频频受阻。 翌日,俞宝婵以探望太后为由,进宫与李殊慈会面。 李殊慈也早得了消息,在太后跟前领了去迎俞宝婵的差事。两人一撞面,李殊慈便看出俞宝婵的不对劲,两人牵起手,都没说话。正巧在寿坤宫门前碰见给太后请安出来的五皇子。五皇子站在门匾之下,受了她们的礼。 五皇子因着惠妃之前跟他提到的话,不由着意打量起俞宝婵来。 俞宝婵虽不若旁的闺秀身材纤细高挑,但刚刚及笄的她,脸颊红润肌肤盈透,弯峨眉俏琼鼻,粉唇杏眼,倒是个十分有福相的娇俏相貌。心下不由有了几分欣喜。他也没想到惠妃会有这样的打算,但对他来说,能让俞家的女儿来做他的侧妃,对他只有大大的好处。虽说俞宝婵是俞家的掌上明珠,万千宠爱,等闲自然不会给人做妾。但他非等闲,他是皇子,尚有一争之力,只要手段用的恰到好处,他也不怕俞家人不同意。 李殊慈察觉到五皇子的目光有些异样,便着意看了他一眼。方才俞宝婵紧抿着嘴唇并不开口问安,只是微微蹲身行了福礼,她心中不由疑惑。 宫中不比别的地方,俞宝婵尽管小心翼翼不让自己露出悲态,可又怎么能瞒得过李殊慈的眼睛。两人到太后面前转了一圈,你来我往的说了些闲话,便回了李殊慈的住处。木云也看出她是有事要说,一个闪身跳到外面守起门来。青鸽送了热茶到她手里,道:“俞三姑娘这是怎么了?”以她往常的性子,见了李殊慈,早就说开了。 俞宝婵不知道怎么开口,启了启唇,又噎了回去,眼泪无声的淌下来,李殊慈连忙递了帕子,俞宝婵一把捉住她的手,“阿慈,本来这事……不应当对他人说起,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俞宝婵将林夫人提的话一说,李殊慈心里便升起一股邪火来。她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为了惠妃出面得罪俞家,对她有什么好处?“你阿爹阿娘怎么说?你二哥怎么会答应这么荒唐的事?俞二哥不是这样的为人……你先别急,这其中兴许有内情。再说,这事你二哥说了也不算,你阿娘不会同意的。” 而且方瑾的死虽然是沈渊造成的,可若是没有她,沈渊也不会盯上方瑾。对死去的人的愧疚往往会被转移到活人身上,她觉得愧对俞世安,想过很多弥补的办法,却终究不能换回方瑾的命。 “阿娘已经气病了,阿爹昨日将二哥叫到书房,谁知两人没说几句就翻脸了,满院子的人都听见两人剧烈的争吵声。我就偷偷站在门外……二哥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口要死退亲,父亲问,那你妹妹怎么半,我二哥竟然说,让我嫁给皇子没什么不好……这,这不是我二哥……我二哥不会这么对我……” 李殊慈的惊愕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如果说世上什么样的伤害最重,当属所亲所爱的人了。当下李殊慈却是最能理解俞宝婵的心情的。 “你先别哭,哭也没用,既然事情发生了,想要解决,总的找出原由才好。”此事处处透着奇怪,不仅仅是俞世安,就是林夫人为什么要帮惠妃做这恶人呢?“总之,我也不会让你嫁给五皇子做妾。” 虽然五皇子的实力总的来讲并不算太弱,但一件事能否成功,不仅要看周遭的环境势力,还要看这个人本身。五皇子相对于现在的儒王和六皇子来说,就差的太多了。 “阿慈,你当真有办法?可若这事不成,我二哥他会不会真的一头碰死?”俞宝婵无措的抹掉眼泪,“他虽那样做了,但我不相信这是他的本心……我虽不关心朝政,但如今这样的局面,我也听我爹说了几句,惠妃想要扯着林家,还要拖我们俞家下水。” 事情远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但道理却是没错的。“但这话林夫人既然已经找到了你们府上,你多少也要出去避一避。你阿娘不是病了吗?以养病的名义,你跟你阿娘一起。不管林家还是惠妃哪头,也能拖上一段时日,咱们在中间就有转圜的余地。”若是传出去,俞家的声明和俞宝婵的闺誉还要不要?即便躲过了,将来说亲也是一道坎。 这事若是处理的好,就是林家人的不是,若是处理不好,就成了两家人的稀泥,最终受害的跑不了俞宝婵。 “嗯,我听你的,我回去就跟阿娘一起去城外菩提庵静养。”俞宝婵的眼泪又止不住了,她哀哀的看着李殊慈,“阿慈,我一直不敢与你说,我心里……” “好了……先别想那么多,咱们先将眼下的事情解决了。”李殊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从她的一举一动就知道她对向九存了些许心思,平安无事的时候尚且不论,当阻碍横亘在那里的时候,就什么都想不开了。向九的来去李殊慈无法做主,她不想让俞宝婵将明话说出来,一旦诉诸于口,所有的情感都将在那一刻生根发芽,全力倾注,整颗心也再无可挽回了。 送走俞宝婵,李殊慈也心乱如麻,她不应该想着出宫去,她此时应该想办法扎在宫里,虽然危险,可离危险越近,离漩涡的中心也越近。 “拿斗篷来,咱们出去走走。” 李殊慈进宫之后,轻易不会离开寿坤宫。第一,她是儒王的准王妃。第二,她是权臣李唯清的爱女。这两个身份,都会惹来麻烦。但现在李殊慈的想法完全相反,麻烦不是用来躲着的,是用来解决的,只有出现麻烦,她才能施展手脚,让事情朝她希望的方向去发展。 后宫之中,麻烦所聚集之地,当属御花园。 冬日的御花园不同于夏日烟雨软浓,自然另有意趣所在。有句话叫做,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来得巧不如来的好。李殊慈才踏如园中,便见雪地之中有几排脚印,李殊慈踏上去比了比,笑道:“咱们往前走走。” 前方高台,孤天阁直立其上,只开了半扇小窗,李殊慈目力过人,一眼就看出黑衣绣金的煦文帝端坐在里面,他身后露出一脚内侍的袍服,应该是朱大官站在他身后,却不知对面的人是谁。 李殊慈将手炉递给青鸽,“这雪莹白剔透,就这么散落在这,有些可惜了,咱们来堆个雪人吧。” 木云欢呼一声,她在太后宫里实在有些施展不开手脚,听李殊慈说要堆雪,立刻动手,也不嫌冷,不一会,就与李殊慈合力卷了雪,来来回回滚了一个大大的雪球,青鸽直在一旁唠叨着别冻着之类的话。“姑娘仔细着,哎!木云你看顾这些,别让姑娘滑倒了!” 李殊慈和木云玩的不亦乐乎。 当她们滚成第二个雪球时,朱大官终于面带笑容的来请了。“永宁县主,君上宣你过去说话。” 李殊慈背对着他暗笑了一回,才转身去拜:“朱大官有礼了。” 第223章 熟面孔 李殊慈一个人走上高台孤阁,天色的阴沉和白雪的明亮似颠倒的天地一般。煦文帝的精神状态的确好了许多,至少上次在隔着地宫的壁顶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李殊慈觉得他已经一脚踏入鬼门关了。 阁内暖融,她微微缩起的肩膀也逐渐放松下来:“扰了君上幽静,臣女惭愧。” 煦文帝不曾抬头,依旧看着眼前的云子,低低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李殊慈微微抬头往她对面的人看去。乍看之下,她便觉脑中一空,随之,一些记忆如退回的潮水轰然冲回岸边,激烈震荡在她脑海中,久久无法平静。 朱大官见她愣怔,便在她身后轻声提点道:“这是惠妃娘娘的侄女,新入宫的王美人。” 此时与煦文帝对弈的女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将李殊慈晾在一旁,转头朝她歉意的笑了笑。然后才将一颗白子落下。她面容低垂,一双清露般的眼睛满是湛然纯净。脸色比常人苍白许多,所以她在脸面颊上稍稍涂了一层薄粉,看上去更如摇曳在雾霭中的初绽的白梅,凛冽动人。 李殊慈抚平心口的那抹冰凉,“王美人安。” 两人一局已毕,王美人起身与她回礼,君上也将目光转向她身上。“永宁果然与众不同,出类拔萃,不愧是子方的女儿。” “君上过奖了。”李殊慈不难理解他这句‘与众不同’的意思,沈家频频倒霉,和她有极大的关系,他不可能不知道,只是她听得‘永宁’二字,不由微微诧异,这是他亲封的称号,这般亲切的称呼出口,足见他对李家的恩宠。 前世这个时候,沈家还在朝中颇有声势,而她,仍在是奋力挣扎讨沈渊欢心的沈家大少奶奶。毫无疑问,她的重生,让世事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甚至让储位之争提前进入了激烈紧密的争夺。 但,有一件事,本质是没变的。煦文帝,儒王和李唯清的相互利用跟合作,导致沈渊想法设法争夺侵蚀李家。姚氏的死,还有她自己的悲惨,很难说跟她们没有一点关系。她虽不至于把他们恨到沈渊那样的程度,可从这一点来说,李殊慈也不想让他们得逞。 “永宁在宫中也有一段时日了。不知在永宁心里,宫中与宫外相比如何?”煦文帝的话看似闲话家常,其实很要命,她现今是儒王的准王妃,太子之位尚且还未决策,若说宫中好,恐有谋取之嫌,而她又怎么能说宫中不好? “回君上的话,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以小看大,皆在君上的治下,又有何不同呢。宫里有宫里的好,宫外也有宫外的好。”本来她想见煦文帝一面,一是想看看煦文帝此时的身体状况是否真的好转,二是想借机确定煦文帝的心意。此时见着了这位王美人,她却将本来打算要说的话都藏回了肚子里。 煦文帝盯了她片刻,也不知是为难还是试探,紧接着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家常话,见她说话中规中矩,便也歇了心思,“大夏使臣已然进京,康阳不日即将远嫁,太后一个人在宫中,你便留下多陪伴她老人家些时日。” 居然也是让她留在宫中的意思。李殊慈暗中扫了王美人一眼,应道:“是。” 李殊慈看下脚下的莹白,一步步踱回去,脑中却满是王美人的面孔。 珍姨娘,前世沈渊的妾室,如今为什么化身惠妃的侄女伴在君侧?如果不是珍姨娘,她的幼子不会在胎里就带着病。如果不是珍姨娘,她不会相信魏成君的话,给又禹换命,继而被李姝乔抓住机会害死李岫。 按时间来算,她确实还没有机会进沈府,沈家这会已经倒了,她就被送进了宫。 所以说,珍姨娘是惠妃安插进沈府的眼线?李殊慈的思维有些涣散,她走过高墙游廊,眯眼看向前方,但如果是这样,煦文帝对惠妃引荐的人也太过没有防备了。这绝不是煦文帝的性格。 李殊慈路过康阳的仪华殿,不由停了停脚步。木云探了探头:“怎么了?” 此处正是仪华殿后殿的位置,李殊慈又往墙根出站了站,示意她别出声,别人兴许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康阳暴跳如雷的摔打声,但李殊慈却能听得更清楚,奴奴在哭,口中含混不清的解释着:“奴婢没有乱说,奴婢怎么敢消遣郡主?是奴婢亲耳听到的。” 康阳冷哼一声:“你倒是给我说说,你怎么能听见的这话!” 奴奴上次陷害李殊慈不成,已经被康阳折磨的死去活来,这会根本就不敢说假话,“是上次跟郡主让奴婢去求见惠妃娘娘……求惠妃娘娘相助的时候,奴奴见五皇子从里面出来,便悄悄避了开去。他身边的王公公亲口说的……他以为惠妃娘娘是要王美人给五皇子做侧妃的,五皇子面色也很不好,正巧王美人从前面路过,五皇子还想拔脚去追,最后却转身走了……奴婢看的清清楚楚,绝无半句谎言……” 康阳私下去求惠妃的事情李殊慈是知道的,她们住得近,康阳不懂得笼络人心。身边没有几个贴心的人,有什么动作,只要稍微一留心就能打听的一清二楚。 “此话当真?”康阳声音中有疑虑有兴奋,“若是这样……” 后面的话声音是在太小,李殊慈也听不清楚了,但之前奴奴说的话已经在她心里翻滚起来,赫然将她心中的疑问点亮。 回到合宜殿,李殊慈将方才康阳和奴奴的对话说给青鸽和木云听,两人对视一眼,青鸽道:“王美人说是惠妃娘娘的侄女,其实是六君门的师侄。若要进宫为嫔妃,定然早就与君上透过口风,又怎么会让五皇子生出这样的误会?” “所以能让五皇子生出误会的,只有王美人本人了。”李殊慈沉吟片刻,也觉得十分奇怪,“惠妃能让她进宫给君上治病,说明她们之间早有默契,王美人又为什么要背地里去招惹五皇子?” “是啊……惠妃年纪渐长,也有让王美人替她笼络君心的意思。王美人不会不知道,她不费心对君上示好,招惹五皇子做什么?”青鸽也意识道其中的异常:“她们本身是一条船上的人,王美人此番作为就不怕惠妃娘娘知道以后怪罪她吗?难道她是出于真心?” “不会吧?她此前又没见过五皇子,进宫之后只在惠妃宫里住了几天,与五皇子见面的次数也有限的很。再说了,王美人能被送进宫谄媚君上,肯定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就算真一眼就对上了,又能有多少真心?”木云不屑道:“我宁愿相信她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李殊慈听了她的话倒是愣了愣。青鸽道:“这怎么可能?惠妃娘娘精明聪慧,否则也不会把持后宫多年。若王美人有异,她难道会看不出吗?何况六君门的弟子如何做的了假?她的医术还能有也做不得假……”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医术这种东西,最能做的了假。魏成君医术那般不堪,还不是将沈渊给骗了?这天下间有无数种药材,能让你暂时忘却痛苦,过的比常人还舒坦。”木云两手一摊,“不过,这些费脑子的活,总之我是想不出来的。我去找如月,争取跟花嬷嬷混个脸熟。” 珍姨娘……她的精明厉害恐怕比惠妃若不到哪里去,否则又怎么会将她害的那么惨,还能退居身后,做一朵乖巧的白莲花呢。“如果咱们说的这些不可能,都变成可能呢?” “姑娘的意思是……” “如果六君门的弟子当真做了假,王美人的行为当真有异,她与惠妃也当真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李殊慈的目光紧紧盯着廊下,目光中的恨意在这一刻无比清晰起来。“如果这个王须灵是假的,就一切都说的通了。” “姑娘……”青鸽不安的拽了拽李殊慈的袖子,“这……说不得只说姑娘想的太多了。” 胡珍,她对五皇子的撩拨,是要拿捏五皇子,诱使她做错事吗?她不是沈家的人,不是君上的人,也不是惠妃的人。那么还有谁,能有如此耐心,深藏不露,前世将她送进沈府,今生让她李代桃僵送到君上身边? 儒王…… 原来祸乱的根源一直就在她身边。 前世她是个可怜的瞎子,这一世她擦亮眼睛往前多走了一段路,却又差一点重蹈覆辙。母亲,弟弟还有大哥,阿慈一定好好活着,但首先,她得先让仇人去死! “人心叵测……”李殊慈默然沉寂了片刻,丝丝寒意从窗子的缝隙透进屋里,她逐渐冷静下来。“这是康阳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 青鸽一听她这话,心里头一团火烧过,知道她已经下定决心,便等着她继续开口。 “大夏使臣不日便要进京……”事到临头,她要打起精神。 第224章 各有目的 朱大官一早就到了新修缮好的儒王府上,都是严格按照规矩祖制,实际上也没什么好看的,但他亲自走这一趟,代表的是煦文帝,送来的父亲对儿子的关心,自然又有所不同。金晟从里边迎出来,两人客套半晌,朱大官跟着他绕过影壁,除了一些原本就有的古树,还空着不少地方,似乎是要等开春之后,再移栽些其他品种过来,因此各处都显得十分宽敞。 “听说永宁县主欣喜花木,王爷当真费了不少心思。” 金晟笑起来,道:“这一砖一瓦都有规矩,只能在旁的地方让她觉得欢喜舒坦。朱大官不如与我进去喝杯茶。” 朱大官从善如流的跟着儒王进了书房。本身他也不是真来看屋子的,他什么样的屋子没见过。 金晟勾住袖口往麒麟宝瑞香炉中添了片香,又亲自煮了茶汤递到朱大官面前。朱大官竟也没觉得有何不妥,看着茶汤里隐约浮现的巍峨山川,笑道:“我也不是今日才知道子方博学深沉,可事到今日,我却觉得有点不安,你我三人筹谋多年,他的城府比我想象的还要深沉得多,他常年伴在君侧,不知王爷可知道他当初为何选择咱们?将来永宁县主若成了皇后,他更是有着一等一难驾驭的风险。” 金晟并没有半点愕然惊疑之类的情绪,显然是心头早已想过此番问题:“他当初答应咱们的条件便是除他之外,不将李家其他人扯进这桩事中。可就算他种种筹谋周密精妙,但时隔近十年之久,他自己也没有想到阿慈会与我结为连理。一个越是在某一方面过分出色的人,越是在另一方面有所缺陷。所以当初他才会以此为条件。” “这样的人虽然难以完全把握,可一个能够完全握在手心之中的人,恐怕能力也十分有限。将来我必要君临天下,如果连一个可用的人才都无法收服,又谈何其他?” 朱大官惊异的看着金晟,沉默片刻,才抬头问道:“那是王爷年纪不过八九岁,莫不是就想到了今日这一层微妙?那你对那永宁县主?” 日光穿过重重冬日寒冷,落入窗棂内,又投射与金晟的眼中,让他素日看上去清冷深邃的眸光透出几分温润,“世事难料。” 李殊慈穿过重重怒放的寒梅,隐约看到前方一个艳丽的身影在梅林中伫立,她停住步子:“前面有人在那,咱们不好扰了他人清净,便先回去吧。”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前面不远的人能听见动静,她刚刚转身还没迈出步子,康阳沉郁略显暴躁的声音便传过来,“什么人!给我站住!” 李殊慈和木云对视一眼,又回转过去:“原来是康阳郡主。” “你是来看本郡主笑话的?”康阳几步走到她近前,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别忘了!这件事与你脱不了干系!” “郡主这话错了,和亲这种大事,岂是永宁可以置喙的?不过是太后娘娘问到头上。永宁实话实说罢了,最终下定论的还是君上。若是郡主有何不愿不明之处,还是去与君上说的好。”李殊慈今日就是来找她吵架的,她看了一眼站在康阳身后沉默不语的舒云,叹道:“不过君上应该也听说了郡主对自己的贴身婢女行凶之事,想必不会见你了。” “你!”康阳的手指几乎戳到了李殊慈的眉心。李殊慈吓得往后一退,“哎呀,郡主发了好大的脾气,永宁还是先告辞了。” 李殊慈转身便走,身边的木云语气极尽嘲讽说道:“郡主竟然还如此跋扈,听说君上身边的王美人医术甚高,姑娘不如让王美人来帮你瞧瞧吓坏了没有!” “你这丫头,可别说胡话,王美人虽然性子温和好说话,那也是宫里的娘娘,哪里给咱们瞧病的道理……” 康阳怒意未减,心里却也泛起了嘀咕。因为舒雨的事,她丢的何止是脸面。连太后都将她叫过去大骂了一顿,她怎么知道舒雨正逢‘小日子’?她怎么就心性凉薄恶毒了!她瞪着舒云道:“你也这么想吗?我叫了所有的御医来给舒雨看病,结果都是让养着!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若再这样下去,她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若想扭转她的名声,首先要将舒雨的事情处理好才行。 “奴婢不敢,只是舒雨若再这样下去,恐怕……”舒云连忙跪了下去,即便康阳已经‘后悔’,想尽办法给舒雨诊治,可妇科病症,本不好根治,她们做奴婢的又不比主子,舒雨的处境就更加难了。“方才永宁县主提到的王美人,传说医术高超,说不定能治好舒雨,不如郡主去求求太后,若王美人当真治好,岂不两全其美?” 王美人? 康阳想起奴奴说的那番话,若是王美人能常常到寿坤宫来,而五皇子又惯会在太后面前尽孝,她打算的事,岂不顺理成章?可转念一想:“王美人品级再低,那也是君上的妃子,如何能来给一个丫头看病?” 舒云见她真有此意,也不管膝下冰雪沁凉,便膝行上前拉住她的袖子,劝道:“郡主,今时不同往日,您若和亲夏国,舒云和舒雨必要与您同去,您若是求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体恤您远嫁孤苦,必定会同意的。” 康阳被‘远嫁孤苦’四个字刺痛了一下,咬住下唇,愈发不想坐以待毙,“走,我们这就去见太后。” 太后正在榻上闭目养神,见康阳来了不由皱了眉头,刚想赶人,康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后娘娘,之前是康阳做错了,康阳一时糊涂,并不是有意下手重伤丫头,她们两个从小陪伴我,我拿她们当自己的亲人一般无二,怎么会有意做出此事……求太后娘娘体恤康阳即将远嫁的份上,原谅康阳……” 太后听她似乎已经认命和亲的事情,起身看着她,“你想通了?” 康阳眼珠通红浮肿,泪珠盈盈,显得十分可怜无依:“是,康阳想通了,当年康阳受太后娘娘的庇护和君上的厚爱,如今能为崇南效力是康阳的荣幸。康阳先前不懂事,贪恋太后娘娘的宠爱,竟置家国于不顾……是康阳错了……但有一件事,康阳还要求太后娘娘成全……” “此事你也有委屈,既然你能想通,哀家也不怪你。”太后长叹一口气,她终究是看着康阳长大的,只要康阳听话,她怎么会介意多给她一点慈爱呢?“有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 到底还是不肯对她轻易松口的。 良女官上前扶着她起了身,她两手搅在一起,看似不安的说道:“太后娘娘,康阳知道这样不和规矩,但舒云和舒云陪伴康阳多年,如同亲人一般,此次远赴夏国,她们是必定要与康阳同去的,可舒雨如今的身子……” “原来是这事。”太后送了口气,若不是什么太难为的要求,她自然不愿做恶人。“这有什么难?尽管用最好的药材最好的御医为她诊治便是。” “之前康阳已经请了好几个御医来看,都说只能养着。”康阳上前两步,道:“听说新进宫的王美人医术过人,君上的顽疾都不在话下,想必舒雨的病并不算什么,只是王美人毕竟是嫔妃,康阳怕冒犯了王美人,所以还请太后娘娘为康阳说说话……” 太后看了她两眼,虽说一个嫔妃给一个丫头诊治,确实有些不太合规矩,但此事又不与往常相同,她思忖半晌便对良女官说道:“你去请王美人到哀家宫里来。” 良女官应声而去,康阳舒了口气,舒云在一旁也露出喜色。 王美人气质出众,动静皆宜,见了太后俯身拜下,面目柔和温婉,声若琉璃冰玉,让人生不出半丝讨厌来。太后笑着点点头,道:“且坐下说话吧。” 王美人落了座,见康阳时不时盯着她看,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太后。太后便先夸赞了她一番,对君上病情的尽心云云,然后又说了康阳的事。 王美人目光盈盈看了康阳一眼,对太后笑道:“原来是这样,郡主于国有大义,舒雨姑娘是郡主的亲信,往后随郡主远嫁,自然不能病着,若太后信得过臣妾,臣妾自当尽力。” 一番话说的暖心又漂亮,太后满面笑容,十分满意。“那便有劳你了。” 康阳怎么会知道王美人此时正需要一个这样的机会,当下高兴道:“康阳先在此谢过了!” 合宜殿,木云将凤仙殿里的动向说与李殊慈听:“康阳郡主先是到了凤仙殿,随后王美人又被叫了过去。然后王美人与康阳一同回了仪华殿。想必已经成了。” 李殊慈道:“王美人既然得了这个机会,必定不会放过,她的目的在于五皇子,若五皇子在这个时候与君上的嫔妃有染,定然难逃罪责,此时康阳为了和亲之事,从中作梗,牵扯到大夏使臣……到时候,不仅俞三姑娘的事情解决了,咱们还有更多的可行之处。” 第225章 好戏开场 农历十二月初一,大夏使臣的队伍终于浩浩荡荡进了京,从洪胜门一路穿过街市往大安宫去。百姓隔着几条街挤在一起看热闹,今年大夏进贡的仪仗队伍似乎比往年长了不少,声势却极低调。 李殊慈被禁在深宫自然不能出去看这份热闹,但后宫也有后宫的办法,太后端庄自持,不会稀罕同其他嫔妃一样看这些热闹,但这并不影响其他后宫女眷的兴致,就连安阳公主也特意邀了李殊慈同到福灵宫坐坐。 依山而建的福灵宫,在大安宫地势最高,重重叠叠的大小宫阙依旧飞檐斗拱,金碧生辉。而她与儒王遇刺的那个情景,此时想起,如同已经过了千万年,那淡淡而生的情窦,也早已随着事发千百而磨灭了。 宣武门外车马止步,大夏使臣率先下了马,又从马车中扶出一位面目秀朗,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嫔妃们也都惊讶的议论起来,安阳公主道:“这难道是要迎娶康阳郡主的三皇子荣挚么?之前竟没有消息说大夏的皇子也要来。”安阳不禁笑着点头,“倒也配得上咱们崇南的郡主。” 李殊慈也没想到大夏竟然如此有诚意,便仔细往那里瞧去。 荣挚一路带着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先前那位使臣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再往后,率先跟了一队抬着雕花担子的青壮汉子,四人一抬,一对儿一排往前走着。各个昂首阔步,腰背挺直。红彤彤的木箱中装着的自然是布匹绸缎,茶品药材还有各色珍宝特产等,竟足足有九九八十一对儿。 李殊慈她们坐于高阁之上,并非看的十分真切,但数量上却比旁人数的清晰。安阳公主从小长在锦绣堆里,也不免有些惊异:“看来大夏对和亲一事果真诚意十足。” 后面的几个嫔妃这才恍然想起还有这回事:“怪不得今年这般隆重,原来是迎娶康阳郡主的聘礼。” “聘不聘礼的先不说,你们看看后面是什么!”湘妃语气泛酸,引得其他人又往下面看去。 原来队伍到此还没完,后面一式一样的跟了八抬朱红雕漆大撵轿。 八人抬的四方大撵轿,每个撵轿上方都坐着一位衣饰华美,满头珠翠的美人。样貌虽看不真切,但那影影绰绰的仙姿已足以引人遐思了。华妃手里的帕子几乎被扯碎,有一个湘妃已经够她头痛了。这大夏送什么不好,非要送美人?还一送就是八个! 她是不愿意,但有人肯定比她还不愿意。当下淡然道:“君上勤政,就算是各个绝色,也不过应应景儿。” 湘妃听了这话果然冒出火来,她用帕子沾了沾唇,道:“华妃姐姐这话说的没错,总之不管有没有美人,都与姐姐你没什么关系。” 本就沾不到雨露,还介意这雨露给谁吗? 华妃听了几乎咬碎压根,狠狠捏住帕子,嘴上却回的轻巧:“湘妃妹妹也该高兴才是,九皇子和十五公主在你宫里,妹妹现下忙的不可开交,哪有时间伴架,是得有人替妹妹服侍君上。” 自从往王美人进了宫,哪还有她湘妃什么事?她这‘最受宠的妃子’也不知多受了少冷落了。每次去求见煦文帝,煦文帝不是让她好好照顾皇子,就是让她好好照顾公主。 湘妃回头看看四处,发现王美人坐在角落,安静的看着下方的队伍,浑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湘妃冷笑道:“你倒是淡然,也不怕新晋的美人抢了你的风头?” 王美人的目光从远处挪回这些人身上,淡笑道:“妹妹何时出过风头?妹妹不像姐姐那般得君上的欢喜,只盼着君上莫要过多劳累。” “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湘妃一个利索的箭步冲到她面前,这简直就是在骂她狐媚子。一些从前看不上湘妃得意的嫔妃已经窃笑出声。湘妃脸面挂不住,尖锐的指甲笔直的对准王美人的鼻子。 李殊慈暗中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下了然,‘王美人’虽然是奉命行事,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从来不会忘记争宠,毕竟得到丈夫的宠爱能让她这颗‘棋子’过的更好,也更便于行事。她心下正想着,便回头去看,没想到湘妃竟然上前推了王美人一把,王美人身子一歪,手忙脚乱间竟然一头磕在柱子上,当下软软的滑倒在地。 安阳蹭的站起身,本来君上嫔妃间的事她管不着也懒得管,可在当面出了事,她也发了火,当下几乎将湘妃的脑壳子瞪穿:“好个不省心的!来人,立刻将王美人抬回去诊治!将湘妃押到太后面前处置!” “我……我不是故意的!”湘妃见王美人撞了柱子,当下也慌了手脚,安阳虽然只是小姑子,可毕竟她是一国公主,无比尊贵,又与君上感情极好。湘妃下意识的想要下跪求人,可跟小姑子下跪算什么!当下扎着手任由两个女官拽着走了。 安阳看了李殊慈一眼,“没吓着你吧?” 李殊慈温婉笑道:“并没有。” 安阳拍拍她的手背,说:“好歹事是咱们眼前出的,咱们也去太后那里看看。” 李殊慈乖顺的点点头,她当然也要去看看。王美人看着柔弱,实际上可半点不好欺负。她若能这么轻易就给别人害了,她就不是李殊慈所知道的‘珍姨娘’了。 李殊慈回到太后宫里时,王美人此时已经醒了,“多谢太后关怀,臣妾已经没事了,可惜今晚的盛宴臣妾是如何也去不成了。”她的额角破了块皮,微微泛起青紫。 前面君上这忙着两国交好的事,自然没时间理会这些有的没的。何况王美人只是给撞晕了,休息几天也就没事了。太后见她没有要吵着跟君上告状的意思,面上的神色好了不少:“到底是你懂事些。” 湘妃在太后面前委屈了一阵,磨破了嘴皮到底还是被禁了足。安阳留下陪太后说话,李殊慈就回了合宜殿。“看来这戏已经开锣了!” 青鸽眨了两下眼睛,一面给李殊慈换衣,一面说道:“王美人是故意的?” 木云道:“定然是故意的,我见她步态轻盈,不像是弱不禁风的,怎么会被湘妃轻轻一推就倒了?不过,她故意撞破了头,难道是根本不想去晚宴吗?” 李殊慈笑咪咪道:“把咱们改备的东西都备上,能拉几个下水就一个都别放过!” 冬寒吹不进和盛殿一星半点,煦文帝和惠妃高高的坐在金殿之上,笑容适中的听着荣挚和宋济轮番夸赞崇南这好那好,而李殊慈与一干嫔妃和诰命女眷则在侧殿之内,说是侧殿,其实与金殿不过相隔一层薄锦,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到能清楚的看到外面。 寒暄告一段落,之前用撵轿太近大安宫的八名女子,此时半幅薄纱遮面,如烟如雾飘入大殿之中,结袖环珠,踏歌起舞,脚腕上的金玲发出清脆悦耳的金鸣之声,撩拨的人心痒唆唆地。 俞宝婵携着母亲避去了菩提庵,此时李殊慈身边坐的是京兆尹家的一对姐妹,祁柔和祁嫣。祁嫣知道李殊慈与儒王即将大婚,便扭过身,趁姐姐祁柔不注意,对李殊慈笑道:“李姐姐,上次咱们见面还是在太后的寿宴上,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 李殊慈知道祁嫣活泼,便笑答道:“当然记得,祁妹妹活泼可爱,我见了你很是欣喜呢。” “真的吗?”祁嫣听她如此说很高兴,今日胡毓蓉没来,她在祁柔面前枯坐了半日,终于找到愿意和她说话的人了:“我常听我娘提起你的,我很羡慕李姐姐的。” 李殊慈觉得新鲜,她重生回来,刻意低调,不愿引起他人过多注意,从前的骄横任性几乎都去了根,没想到还是有很多人议论她么?“羡慕我什么?” “哪里都羡慕啊!李姐姐是个大美人,又出身世家大族,何况李丞相那么厉害,肯定可以庇佑姐姐一辈子。”祁嫣的父亲虽然也在上京做官,但终究家中根底浅薄,恐怕是碰巧听说了世家大族如何如何,便生出了一些羡慕之情,不过她这番羡慕坦荡率诚,没有半点嫉妒讽刺的心思。“最重要的是,姐姐不日就要与儒王殿下大婚,儒王殿下……那可是儒王殿下呀!谁能不羡慕呢!李姐姐定然会一生无忧幸福的。” “多谢你的吉言。”李殊慈心底苦笑,她羡慕的这两个人,如今一个是悬在她心头上的一把刀子,时时扎的她痛不欲生。一个是她想方设法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摆脱的枷锁。倒真是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祁柔终于发现妹妹又在跟别人胡说八道,暗中扯了她一把。歉意的对李殊慈笑了笑。 李殊慈的目光穿过众人,看向薄锦之外的那个模糊的身影,他眼下的泪痣隐在了薄锦的花纹之中,将他面目中常带的一丝慈和也藏了起来,显得更加清冷俊逸,比天宫之中,迷雾之后的孤月还要冰凉几分。 她嫁给他,当真会一生无忧幸福吗? 不,她不会。 所以,便是终生不嫁,她也不愿活在那些虚假的柔情之中。 李殊慈漠然垂首不语,木云在一旁碰了碰她,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姑娘,康阳郡主来了。” 第226章 偷鸡不成 李殊慈装作不经意的往后看去,康阳一身明艳宫裙,行走之间像一根笔直的长枪,紧张而气势凌人,脸色阴沉的可怕。她径直走到最前面,低身向安阳公主福了福,便一言不发的坐下,透过薄锦往外看。 康阳的目光自然是落在大夏三皇子荣挚身上,当下怔了怔,目光里生出几分愕然。这个荣挚,康阳不知道如何形容他,他简直比女人还好看,通身上下挑不出半分不顺眼来,贵气与英气完美的融在他的血液里。安阳公主与李殊慈明了的对望一眼,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康阳的目光艰难的从荣挚身上拔回来,似乎之前憋着的那股子气劲已经泄了。 木云贴着李殊慈的耳朵小声说道:“她不会见了这个皇子,就改了注意吧?” 李殊慈不露声色的摇摇头,女人的心既然给了一个人,如果没有明确的可以死心的理由,怎么会看见一个好看的男人就回头了呢。“只是心中的不甘减轻了些吧。”最不济,她也能嫁给这样的男人不是吗? 康阳只是稍做了片刻,便神色生硬的离开了。 这会殿上那八名女子已经舞毕,最大的热闹已经凑完,好些小娘子便不耐烦坐在此处,又不好随意说话,便结了伴儿去殿外院子里透气,李殊慈也找了借口出来,带上木云青鸽往寿坤宫回去。 李殊慈刚迈进寿坤宫的大门,便撞见康阳身边的宫女舒云,舒云怔了一下,恭敬的站在一边给李殊慈让了路,舒云见她走远,等了一会,反身往回走,康阳在正在屋里愣神,见她这么快就回来,问:“怎么回事?” “郡主,安宁县主已经回来了。”舒云知道康阳要做的事情很危险,但她是康阳的贴身婢女,若是事情成了,她们主仆都好,若是不成,她要么陪嫁到大夏,要么就得死。无论是哪一条路,她都不想走,只能尽力帮康阳完成这件事。“奴婢回来禀报一声,这就去请王美人过来。” 康阳木然的点点头,手有些发抖,忽然又将舒云叫住:“等等,别人我不放心,你亲自去找五皇子。我自己去请王美人。” 木云前脚跟着李殊慈进了合宜殿,后脚便从殿后翻了出去,将撤下的绳子藏好,一路避着人藏在角落的暗处等着。 不一会儿,湘妃急匆匆的从宫里出来,身边只带了一个贴身宫女。木云看准机会,一颗小石子正巧击在湘妃的膝盖窝。湘妃只觉腿上针扎似的一痛,一个不稳五体投地的跪倒在地。宫女红鸳被她拽的一个趔趄,却也顾不上自己,连忙去扶湘妃:“娘娘,您没事吧?” 湘妃气急败坏的爬起来,两只膝盖跪的生疼,差一点就要开口骂娘,“怎么这么倒霉!” 宫女一边给湘妃柔着膝盖,一边道:“娘娘,咱们还是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湘妃头上的钗环都跌散了,再低头一看,膝盖上两团黑泥,恨不得锤自己两拳:“快回去,不然这么好的机会岂不是错过了!咱们得赶紧!” 木云见她回去换衣服,暗笑了一回,反身回去寿坤宫。 王美人跟在康阳身后,偏头去看旁边的宫女,那小宫女暗暗朝她点点头。王美人放下心跟在康阳身后进了寿坤宫,“郡主,太后娘娘可在呢?天色已晚,咱们还是先去知会一声才好。” 康阳愣了一下,强自敛住心神,笑道:“也好。” 路过欢喜园,一旁的梅林中人影一闪,王美人轻呀了一声,“梅林里好像有人……” 康阳脚步顿了一下,难道是老天在帮她吗?还是王美人早就约好了五皇子在此,根本不用她来设计牵线?王美人拉了她一把,“这么晚了,是不是有什么奴才在此作怪呢?若是惊扰了太后娘娘岂不罪过?咱们过去看看。” 康阳和舒云对视一眼,落在后面半天才挪一步,舒云十分害怕似得,紧紧拽住王美人身边那个小宫女,那小宫女心里有鬼,被她拉着根本不敢吭声,生怕坏了王美人的大事。王美人疾步冲进梅林里,里面却没有想象中的五皇子和湘妃的身影,她明明让人跟湘妃说早了一些时候,让她来‘捉奸’,而自己落后半步,反过来捉了湘妃和五皇子问罪,一石二鸟。 王美人心里突突一跳,难道湘妃没来?怎么可能,湘妃若是听到自己与五皇子有私情的事,怎么可能不来落井下石?正是因为有这个打算,白日里她才故意与湘妃起了冲突,正在思忖间,树后突然伸出一只强壮有力的大手,一把将她捞在怀里,惊呼来不及出口就被另一只大手堵了回去。 五皇子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传来,带着几分温热的酒气,“我就知道你这妮子是个不省心的,这么晚了,你找爷来有什么事?还三催四请的。既是做了君上的女人,当初又作甚对本皇子眉来眼去。爷被你耍的团团转,好歹要捞回点油水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美人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听了他的话眼睛瞪的老大,三催四请?她何曾三催四请?这种事情,她怎么会用自己的人图惹人怀疑,五皇子的手已经开始不老实起来,王美人大惊失色,若是这个时候康阳进来,或是湘妃进来,她岂不给自己挖了个坑! 然而她怎么知道康阳的心思,康阳在梅林外磨蹭了一会,听见里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便拔脚过去,一步跳到树后。手中的灯笼高高抬起,正好照见五皇子的嘴唇正咬在王美人的耳朵上。“五哥!你在做什么?你们?” 五皇子吓了一跳,那几分酒气顿时全醒了。“康,康阳?你怎么在这?”五皇子说着,连忙四处去看,该死的!常衡,常远这两个狗奴才到哪去了!“康阳,这都是误会!” 王美人挣脱了五皇子的桎梏,连忙跪倒地上拽住康阳的袖子,“郡主,你都看见了对不对,是五皇子对我不敬……” 五皇子怒视着王美人,正要说话,那方康阳却冷声看着王美人道:“就算你是清白的,你如今也不再清白了,何不以死明志?” 王美人和五皇子同时一愣,五皇子笑道:“康阳,你是站在五哥这一面的对吗?” 康阳缓缓将目光从王美人的惊愕的脸上移到他身上,眼中是对这皇城中所有阴暗糜烂的失望与庆幸交织起来的复杂情感:“五哥,我会为你证明,但,我有个条件。” 康阳虽然也是从小在宫中长大,跟皇子公主一同进学,彼此自然是熟识的,但她与真正的皇子公主又有所不同,总觉得自己无法真正同他们相容,那种想去亲近交好又充满嫉妒的心思,一直折磨着她。而此时,她抓住五皇子这么大的把柄在手,心中隐隐翻起一丝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快感。 五皇子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早就知道我与王美人有私。”他从她的眼睛里,已经看出了阴私算计,但康阳与他们这些人相比,到底还是藏得太浅。 王美人震惊的看着康阳,又不得不压抑这声音辩解道:“郡主,妾从未与五皇子有过什么!” 五皇子看着她冷笑一声,问康阳:“你有什么条件。” 康阳回头看了一眼舒云,舒云手中持着一把匕首,正抵在王美人的贴身宫女红鸳喉间,红鸳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直直的看着跪地的王美人。康阳没有理会她,对五皇子说道:“康阳不想嫁到大夏去,只要五哥替我杀了那个使臣宋济,康阳全当什么都没看见,你与王美人苟且之事,康阳决不会传出半个字!” 康阳咬死了‘苟且’二字,直直的盯着五皇子,仿佛只要五皇子有半点反对,她立刻就要大声喧哗出去。五皇子心中暗笑康阳太过天真,只要他走出了这梅林,任凭她事后如何说,又会有谁相信呢? 王美人听着康阳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嘲讽的撇了撇嘴角,一个黄毛丫头而已,到底也没什么斤两。然而在她看见暗处迈出的一双绣花鞋的时候,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净!湘妃!她真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之前为了让五皇子和湘妃能顺利在此碰面,她暗中叫人将拦路的杂鱼都引开了去! 湘妃点燃手中的灯笼,笑靥如花的一步步逼近几人:“我还怕来的晚了,没想到正巧看到好戏,王美人身为君上的女人,居然与皇子牵扯不清!可真是给咱们惠妃娘娘长脸啊!若是让惠妃娘娘知道你这个侄女既抢了她的男人,又抢了她的儿子,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五皇子的脸色顿时一沉,目光落在王美人身上,王美人嘴唇一颤:“湘妃,你胡说什么!你……” 湘妃上前抡圆了胳膊甩了王美人两个嘴巴:“我看的清清楚楚,容不得你狡辩!我这就去告诉太后,看你这狐狸精还能在君上身边狐媚惑主!” 五皇子一把抓住湘妃的胳膊,湘妃使劲一挣却没挣开,她急道:“五皇子且放心,我看的清清楚楚,是王美人做下如此不要脸面之事,和五皇子毫无干系。” 五皇子当然知道她不敢乱说话,手便一松,康阳却变了脸色,若让湘妃张扬出去,不但她做的事情前功尽弃,还要得罪了五皇子和惠妃,王美人以后也不会放过她,当下一把抢过舒云手中的匕首,狠力刺进了湘妃的背心!“这下,五哥还有退路吗?” 第227章 将计就计 在场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无论是暗设陷阱的王美人,还是一时大意被王中挑唆的五皇子,都没有想到康阳竟然能下这样的狠手。湘妃在刀子刺进她背心的那一刻,狰狞急切想要告发王美人的表情凝结在脸上,她想要回头看凶手一眼,那刀子却在她扭头之际狠狠搅了搅。 湘妃甚至连一句为什么都没能问出口,鲜血就灌满了口鼻,摇晃一下一头栽倒在地,匕首还死死的扎在她的背心之上。康阳呼吸沉重,目光俯视跪在地上的王美人,又凝目看看惊愣在旁的五皇子,她呵笑了一声:“湘妃撞见五哥与王美人在此做出不耻勾当,五哥杀心顿起,康阳想要阻止却没能来得及……” “康阳!你在胡说什么!”五皇子惊怒交加,康阳将发抖的双手缩在袖中,眼睛却明亮的惊人,这段时日积累的心中憋闷与委屈似乎全倾注在了那一刀上,此刻她害怕且兴奋:“五哥,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你与王美人有染,又杀害了受宠多年的湘妃,惠妃娘娘不但救不了你,也会被你牵累。” 五皇子此时恨不得剥了王中的皮!到这个时候他若还看不出这背后有另一只推手,他就是天下第一大蠢货!“康阳,你被人利用了!听五哥的话,这件事决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 康阳嗤的一声笑起来:“否则,五哥不仅与大位无缘,说不定还会被终生软禁在一方宅院之中了此余生,惠妃娘娘也会被打入冷宫,从此不见天日……”她顿了一下,语气渐渐凝结成冰:“既然五哥心中如此清楚,还不赶快做出决定,若是晚了,康阳也没办法了!” 五皇子眯起双眼,康阳或许觉得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但五皇子知道,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方才王美人见事情败露,立刻反咬他一口,这就说明了问题所在,她明明是六君门的人,就算要与惠妃争风吃醋,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立刻站到他的对立面去!他们二人合起来对付康阳易如反掌,却为什么第一反应是去求康阳放过? 五皇子深深的看了王美人一眼,又看了看死去的湘妃,忽然明白了什么,立掌如刀砍在王美人颈后,眼看着王美人晕厥过去,才说:“湘妃已经死了,此事康阳觉得还有回转的余地?若是我此时走出寿坤宫,难保不被人发现!不知康阳有何妙计?”惠妃入宫多年,根本没有见过这个所谓的侄女,如果王美人早在进宫之前就被人掉了包,他毫不犹豫的人定是儒王的做的,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手段?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将计就计,利用康阳的计策脱身了。 康阳此时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原来,做坏人竟是这般痛快!“五哥不用担心,你忘了吗?这寿坤宫里还住着一位永宁县主呢。我已经让人在她的茶水中添了东西,五哥尽管去与永宁县主生米煮成熟饭。” “至于这两个女人,我只说看见她们争风吃醋,王美人错手杀害湘妃,巧在白日里她们二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起了冲突,此事顺理成章,由不得她狡辩!等我引来太后到此,张扬出去,五哥再现身于众人跟前,太后若质问你为何在此,你便正好与太后说明,你与永宁县主早已私定终身,情根深种,是儒王横刀夺爱!想必这些话,不需要康阳来教你了吧!” 五皇子震惊的听着康阳言笑晏晏阐述毒计的始末,不禁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果然深宫中的女人没有一个好相与的,不过,他自然没有理由推脱这么好的计划,他一早就在打李殊慈的主意,即便不能让李唯清心甘情愿的为他所用,但若是李殊慈委身于他,李唯清多少也要掂量一二。 合宜殿中,李殊慈也已经听完了舒雨的叙述,木云手中的软剑紧紧贴在她的颈项之上,冰冷骇人,青鸽咬牙道:“你受康阳郡主的迫害,我本来还很同情与你,没想到你反过来却还要帮她做恶!” “郡主和亲大夏这桩事,郡主觉得都是因为县主而起,所以对县主十分痛恨。可这不关奴婢的事。奴婢只是奉命行事,求县主看在舒雨同被郡主迫害的份上,饶了奴婢吧……”舒雨的身子本身还没将养利索,此时被扣押在此,心虚外加惊惧,显得更加委顿不堪。“舒雨当真是迫不得已!郡主心狠,奴婢已经没了半条命,若再惹了她不快,奴婢只有死路一条,求县主宽宏大量……” 木云银牙咬的咯咯直响:“你们郡主心狠,你助纣为虐又能好到哪里去,若不是我们发现你意图不轨,此时受害的就是我们姑娘!” 康阳想要借五皇子的手杀掉宋济,并且趁机怂恿五皇子毁李殊慈的清白。但康阳明显没有全对五皇子说实话。李殊慈笑了笑,问:“你手中这药是哪里来的?” 舒雨低头不语,李殊慈又道:“此药在宫中内侍手中流传自然是有的,但康阳身为郡主,不可能知道。那么又是谁告诉她的呢?”舒雨的肩背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李殊慈看着她,说:“你说你是为了主子害人,我是相信的,但你说你是被迫的,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县主,奴婢,奴婢知错了……。”舒雨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面颊上却不住的留下冷汗:“郡主威胁奴婢,说奴婢若是做不成此事,就……就将奴婢配给宫里的内侍……奴婢不想下半辈子都被阉人玩弄,奴婢真的绝望了,这才想出了这个主意……” 青鸽看看纸包中微微泛着粉红的药粉,忽然想起一则传言,脸色瞬间变得雪白,一脚踹在舒雨身上,木云从来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便疑惑的看向她。青鸽指着舒雨道:“这下贱坯子!竟然想出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主意!阉人内侍虽然不见得是好人,到底还比你们主仆干净些!” 木云虽然不明白,但也听出那药粉兴许不是什么好药,“姑娘,咱们怎么惩治她!” 李殊慈走到桌前,将茶壶里的茶汤倾倒在瓷盏中,“既然这个主意是你出的,那么便由你来承担可好?” “奴婢知错了,求县主绕了奴婢!”舒雨摇头,看着那茶盏剧烈挣扎,李殊慈却劝道:“你终究是个死,喝了这东西,好歹能让你快活到死!不是吗?” 青鸽会意,将瓷盏接过,捏住舒雨的下巴便往里灌,木云死死的将她钳制住,舒雨的喉管条件反射的将所有流入嗓子眼的茶水都咽了下去。她红眼瞪着李殊慈,可惜她的嘴已经被堵住,咒骂的声音含糊不清,木云将她的手脚牢牢捆住,三人从宫殿侧边将她拖到仪华殿,奴奴正等在那里:“县主,我已经以郡主的名义让其他宫人都避开了。” 李殊慈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木云将舒雨塞进了原本康阳准备好的屋子,用棉被将舒雨盖住。 康阳与五皇子套好了说辞,见他走远,便示意舒云将晕倒在地的红鸳结果了,这个丫头既然什么都看见了,自然不能再留着,舒云犹豫了半天也不敢下手,康阳瞪着她,“你知道了这么多,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的,你杀了她,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不杀她,你也活不成!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舒云想不到郡主居然会杀了湘妃,又设计陷害五皇子,自己若没有把柄在郡主手上,到底是要被灭口的,当下心一横,便在一旁拾起一块石头,狠狠朝红鸳的额头砸过去。她抬头看着康阳:“奴婢一心一意只跟着郡主!” 康阳满意的点点头,却没有按照说好的去太后哪里禀报。她整了整神色,“咱们去前殿!” 前殿正在推杯换盏之间,康阳郡主一路奔跑进殿,面无人色,眼中带泪,身体仿佛是强自支撑,“君上,惠妃娘娘……” 一时间大殿之上声音骤停,都看着眼前这位言语无状的康阳郡主。有人在荣挚的耳边说了一句,荣挚和宋济对视一眼,眼前这个女人居然就是他们要娶回夏国的康阳郡主?宋济的眼中却露出不屑,荣挚面色也有些恼怒。崇南挑个郡主和亲也就罢了,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女人。 煦文帝脸色阴沉,眼风扫向一旁的惠妃,隐忍着小声斥责道:“不是说康阳已经想通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惠妃无端被煦文帝责怪,脸色也十分难看:“当着贵客的面,康阳怎能如此行事?来人,还不将郡主带下去!” 康阳却使劲挣脱了宫女的拉扯,面上全是难以抑制的恐惧:“娘娘,不好了。湘妃死了……就在太后宫里……王美人,是王美人杀了湘妃,我亲眼看见的……”康阳话还没说清,便摊到在地。殿上一阵哗然,煦文帝面色一变,惠妃已经蹭的站起身,“王美人?你说王美人?来人!马上命人前去查看!” 第228章 错漏百出 煦文帝脸色铁青,目光扫视大殿中的所有人,那些昂着头极力想要探听皇家秘事的人纷纷吓得低下头去。“立刻着人到太后宫中巡查,将康阳郡主带到后殿来,老四,这里就先交给你。” 儒王躬身答应,目送煦文帝和惠妃去了后殿,眉头微不可见的轻皱了一下,眼见康阳也被搀扶着去了后殿,他才对身边的荣挚说笑起来,竟事半分解释的意思也没有。大殿中舞乐之声重新响起,荣挚心下憋闷困惑,给宋济使了个眼色,宋济寻了借口出了大殿,儒王似乎并不在意宋济的去向,只管与荣挚谈天说地。 这厢康阳被扶进后殿,便见着煦文帝坐在那处怒目看着她:“康阳,你做的好事!堂堂崇南郡主,居然如此上不得台面?我朝的脸面全给你丢尽了!” 康阳的面容依旧保持着极度惊骇的模样:“君上,康阳很害怕,湘妃她就死在我面前,若不是我带着人,康阳此时也魂归西天了呀君上!” 惠妃惊异的看着她:“你所说可当真?王美人为什么要杀害湘妃?” “康阳撞见王美人与湘妃在梅林中争吵,所以便想上前去劝阻,没想到王美人趁湘妃不备,将她推到在地,挣扎间,王美人的婢女扑上前去救人,结果被湘妃扑倒,头撞倒石头上,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王美人见情况不妙,突然翻出一把刀子,就……就插在了湘妃的背心上!” “不可能!”惠妃觑着煦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不敢相信康阳说的话:“王美人为什么要杀害湘妃!简直是胡说八道!王美人现在在何处?”王美人是以她的侄女身份进宫的,若坐下错事,少不得要连累到她。 “太后年纪大了,康阳不敢告诉太后,便让人捉了她,扣在仪华殿中……” 煦文帝冷笑一声,“你方才吓得连话的讲不清楚,居然还能想的如此周全,倒是难为你了!” 康阳一惊,抬头去看,只剩下煦文帝和惠妃的背影,她心下突然生出无数不安,君上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是不相信她吗?康阳前后想了想,似乎自己说的话并没有什么破绽,连忙起身追了出去。煦文帝到了太后宫里,太后正不耐烦的与李殊慈说话,李殊慈一句接一句,就是赖着不走,等见着煦文帝与惠妃来了才住了嘴,悄声退到一旁。 “君上怎么到哀家这来了?前面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太后还全然被蒙在鼓里,待惠妃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才惊道:“你说什么!这两个女人居然如此大胆!在哀家的宫里行此败坏之举!”此时进殿的康阳听见太后一声惊喝,被吓得一个哆嗦,她紧张的抬头往太后那里看去,正望见李殊慈笑意盈盈的站在太后身后看着她呢。 康阳顿时惊在原地,难道舒雨没能将李殊慈迷晕吗?奴奴明明过来跟她说一切都准备好了的!那五皇子此时…… 两炷香的功夫,朱大官便将王美人押到了凤仙殿,湘妃和红鸳的尸体也抬到了殿外,“君上……” 王美人见了煦文帝,立刻化成一朵不惹尘埃的白莲花,委屈道:“君上,臣妾什么都没做,臣妾是冤枉的……” 康阳立即抢声道:“你说谎!” “住口!”煦文帝沉声呵斥了康阳,见朱大官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却又吞吞吐吐,不禁皱眉:“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些做派,有什么话就赶紧说!” 朱大官微微弓着腰,小心翼翼的说道:“奴才到梅林的时候,湘妃与王美人的贴身宫女红鸳倒在血泊之中,已经没有呼吸了。随后,除了凤仙殿,奴才将寿坤宫里里外外都搜索了一遍……并没有其他的可疑人物,除了……除了五皇子……” “老五?”煦文帝脸色又沉了沉,“他跑来这里干什么?” 惠妃不安的看着朱大官,手心里全是冷汗,她已经感觉到了事情不同往常。 朱大官顿了顿,才说道:“五皇子似乎多喝了些,早早便出了和盛殿,只留了一个王中在殿上候着,奴才搜查仪华宫的时候,发现五皇子正在康阳郡主贴身婢女房中……” 惠妃犹如被人兜头浇了一身冰水:“朱大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朱大官抬起眼角看了惠妃一眼,道:“老奴已经命人将仪华宫围住,五皇子还在里面,君上可要前去?” 煦文帝冷冷的看了惠妃一眼,一甩袍袖率先一步出了凤仙殿。惠妃顾不得王美人,紧跟着煦文帝奔了出去,康阳踉跄了一下,转头看向李殊慈,“你到底做了什么?” 李殊慈讶异道:“郡主在说什么?咱们还是跟去看看吧。五皇子毕竟是在郡主的宫里,宫里那么多下人在,人多口杂的,万一牵累了郡主就不好了。” 李殊慈说的云淡风清,康阳在她脸上逡巡一番,狐疑的挪动步子跟了上去。只要骗过了君上和惠妃这关,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既然李殊慈逃过了这一劫,总之下次自己一定不会放过她! 李殊慈暗笑一声,看着她走远,轻声问木云:“看到人了么?” “看见了,郡主跟五皇子要了贴身的信物,骗常衡常远去杀宋济,那个常远似乎是惠妃留在五皇子身边的人,当下便要去找惠妃,被常衡拦住了,常衡将常远制服后,拿着玉佩去找了儒王爷,是王爷身边的那个黑脸的,他把玉佩仍在梅林里,就退了出去。然后朱大官便带人搜起来了。” 李殊慈想了想,“花嬷嬷那边有消息传来不曾?” 木云摇头:“没有消息,想必没出什么岔子。” 煦文帝前脚迈进仪华殿,五皇子立刻就扑上前来跪倒在地,“父皇,儿子错了,儿子不应贪恋女色,求父皇看在儿子初犯的份儿上,饶了儿子这一回吧!”当朱大官带人闯进室内照亮整个屋子的时候,五皇子看到舒雨的脸,就知道事情不好了,为今之计,只能大事化小,即便他贪恋女色不应该,却也并不是什么大罪。 “贪恋女色?”煦文帝一字一顿,五皇子头顶的冷汗直冒,被风一吹生生打了个哆嗦,煦文帝眯起眼睛,对朱大官说道:“将那女子带来。” 全恒此时上前一步,在朱大官耳边轻声说道:“师父,舒雨已经死了,是……那种死法……” 朱大官眉头一皱,上前在煦文帝耳边暗中交代了一遍,煦文帝心头的怒火已经要从眼中喷出来了,王美人见此情景,已经知道康阳的计划出了乱子,当下哭道:“君上,臣妾是冤枉的,请君上听臣妾说一句!” 王美人自从入宫以来,便十分安逸可人,乖巧听话,这样的女子若有一个干净的背景,煦文帝自然会对她不吝疼惜,可她却是惠妃引荐入宫的,本身就不在煦文帝的可信一列,煦文帝深意十足的看了她一眼,“你说。” 王美人此时又恢复了李殊慈头一次在宫里见到她的模样,纯净无辜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煦文帝,“今日臣妾撞破了头,所以歇的早,要不是康阳郡主来找臣妾,臣妾根本就不会来寿坤宫,就不会撞见这场祸事了。” “你撞见什么了!” “臣妾虽然受郡主相邀来给舒雨看病,却不敢不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路过梅林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人声,臣妾怕有贼人图谋不轨惊扰了太后,就悄声进了梅林,便见到……见到五皇子和湘妃抱在一起……” 煦文帝的眼睛伸出似乎有一种情绪在跳动:“湘妃和老五?” “是,臣妾所言千真万确。” 康阳的身体一晃,王美人这么说,那她方才说的那些又算什么!五皇子听了这话,不由怒道:“你信口雌黄!本皇子根本就没去过梅林!” 惠妃从来没有如此慌张过,本身就已经站在悬崖边上的她,此时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她愤怒的上前,反手给了王美人一个耳光,“你居然敢污蔑五皇子!本宫心疼你,把你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疼,可你呢!居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然而,一只手将一个东西送到朱大官面前,低声道:“师父,这时在梅林中发现的。” 全恒递上一块玉佩,色泽明黄带红,正是五皇子贴身的信物。煦文帝一把夺过,扔到五皇子面前,“这又是怎么回事?你的玉佩为什么会在湘妃死去的梅林中?你不是没去过吗!惠妃!你是不是也知道什么?!说!” 惠妃倒抽一口冷气,五皇子眼睁睁看着那块玉佩砸在自己脚下,凉气从脚底一直窜到头顶,他知道常远拿了玉佩也不会去杀宋济,这才放心将玉佩交给了康阳,五皇子下意识的瞪向康阳。康阳连连后退,“不是我,我不知道……” 康阳看见五皇子眼中的阴狠,心下一突,她杀了湘妃,还逼五皇子去杀大夏使臣,若事情抖出来,那她还能活吗?如今事情已经瞒不住了,她喉间急速滚动了两下,跪在煦文帝面前说道:“康阳有错,康阳不应为了五皇子欺瞒君上……” 李殊慈看着康阳的背影冷笑不已,本就已经疑点重重的口供,再加上她的反复,只能更加说明她心中有鬼。 第229章 风口浪尖【第二更】 康阳全身几乎都在颤抖,王美人反咬湘妃一口,她却不能让她得逞,否则等王美人脱了身,自己怎么办?岂不成了她的眼中钉!当下也顾不得五皇子了,和亲之事,她再另想办法就是:“五哥早就与王美人有染!自从太后娘娘让王美人替我的婢女诊病开始,五哥也几乎每天都来给太后请安,寿坤宫的人都可以证明的!” 煦文帝的怒火一瞬间几乎让康阳烧起来,她却不敢停顿:“康阳早先便有所怀疑,却不敢深想。今日康阳从和盛殿出来之后,心中惦记着舒雨的病情,就叫人去请王美人给舒雨诊病,王美人要先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却半天也没见回来,于是同下人一起出去寻找,康阳听见梅林之中有人声响动。便上前去看,就看见五哥正抱着王美人耳语……”康阳说的十分隐晦,却越让人产生其他联想,此时不仅煦文帝处于盛怒中,连惠妃和太后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觊觎父亲的女人,可不仅仅只是‘贪恋女色’。 “康阳心中发慌,十分害怕,就想退出去,没想到这时湘妃不知道怎么,竟然也出现在梅林中。湘妃与王美人不和,见此情景立即要去告发王美人,王美人便与湘妃拉扯起来,拉扯之中,王美人的婢女撞了石头,五哥见状也急了,冲动之下,翻出一把匕首就刺在了湘妃的背心上……五哥求我帮她隐瞒,康阳也算是从小与五哥一起长大,心一软就答应了……” 康阳的话,七分真,三分假,将自己瞥的干干净净,却比之前的说辞可信多了。煦文帝的声音冰沉如水,“于是你就出了主意,让老五假意与你的婢女私通,躲过这一场祸事?”与婢女苟且当然比与后妃有染强上百倍。 康阳仿佛害怕雷霆之怒一般闭上了眼睛,将心虚死死藏住,五皇子几乎炸开一般,声嘶力竭喊道:“康阳!没想到你的心性如此恶毒,湘妃根本就是你杀的!” 康阳睁开眼,眼睛里全是恐惧和眼泪。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站起身,指着五皇子:“五哥,康阳好心帮你隐瞒,还因此触怒了君上,你竟然不知好歹杀了我的婢女灭口,还要污蔑康阳,康阳反正也是被抛弃的人,和亲与死,不知道那一件更好些?” 此语甚是心酸绝望,连煦文帝也不好再斥责她,他看着众人沉默片刻,吩咐道:“送康阳郡主回去休息,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这便是要将康阳禁足,直到出阁了。 康阳整个人都垮着,身体僵硬一步一挪的往回走,路过李殊慈的时候,她忽然微微偏过头,眼中掠过一丝狰狞得意。李殊慈回以温和无害的纯美笑容,康阳气的压根发痒:“总有一天……” 李殊慈没有听清后半句,她也不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时最重要的是,阻止儒王挑拨崇南与大夏的冲突。五皇子可以有事,大夏使臣却不能有事。如果宋济或荣挚在崇南发生意外,两国必定再起纷争。六皇子现今呼声如此之高,是最好的平定战乱的人选,他的归期还不知会推迟到何年何月。到时五皇子事败,煦文帝命在旦夕,朝政一手把持在儒王手中,她们还有何翻盘的机会? 不过,既然花嬷嬷答应帮她,就一定能阻止儒王动手。前面到现在也没有引起骚乱,今日这一关应该是过了。 惠妃见煦文帝将康阳放走,便知煦文帝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不管康阳说的是真是假,煦文帝觉得这个说辞真,就是真,不是吗?她当下跪在煦文帝面前,泪水连连:“君上,臣妾陪伴您多年,赫儿从来都听话孝顺,怎么可能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请君上查明真相,还赫儿一个清白!” 五皇子此时却不明白惠妃息事宁人的苦心,被康阳摆了一道,他气的几乎要暴跳起来,一旁两个侍卫连忙将他死死按在地上,让他动弹不得,五皇子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狗奴才!狗东西!你敢捧本皇子一根毫毛,本皇子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五皇子已经被气的错乱,煦文帝听了这话却无异于火上浇油:“朕看你这皇子也不必当了!五皇子金赫,即日起贬为庶人!将他给朕绑了!朕倒要看看,你还能翻腾上天!” 惠妃急道:“君上息怒,赫儿是气急了才会说这样的话。都是臣妾不好,竟为君上引荐了个不知死活的狐媚子!求君上给赫儿一个机会,让他证明自己的清白!”惠妃跪在地上哀声乞求,立刻将视线引到了王美人身上,虽然她此刻还不知王美人早已经被掉了包,但,相比一个毫无血缘的废物同门,当然还是儿子最重要。 王美人恨声道:“惠妃娘娘,您凭什么一口咬定是臣妾勾引了五皇子,自打臣妾进宫,五皇子就觊觎臣妾,要将臣妾纳为侧妃,娘娘都看在眼里,此时竟然倒打一耙,就不怕遭天谴吗!臣妾一心侍奉君上,为君上调养龙身,从无半分不尽心之处,如今受此冤情,竟无一人肯信!”王美人似心灰意冷,再不说话,却无形中将惠妃推上了风口浪尖。 煦文帝此时正在气头上,眯眼看她:“哼!老五是你养的好儿子,王美人也是你引荐的,朕没治你的罪已是万幸!你若再求情,便与他们共同治罪!”煦文帝看了她一眼,到底是多年的夫妻情分,不忍在外人勉强伤她的脸面,当下道:“你说的没错!是该好好查一查!来人!将五皇子和王美人送到大理寺,着慎刑司严加审问,务必要给朕审出东西来!” 惠妃摊在地上,进了慎刑司,还要审出东西来……那不是要她们母子的命吗!五皇子被拖走的时候,眼睛直直的盯着惠妃,那眼神似乎在提醒着她,如果不是她一直优柔寡断,舍不得对煦文帝下手,次次错失机会,她们母子二人怎么会落下这样的下场!至此,惠妃看着煦文帝的背影终于露出决绝之色。 太后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果,惠妃是最先进王府的,在她身边孝敬的日子比别人都长,她当下也有些不忍,却也只能和一和稀泥:“你先起来吧,这冰天雪地的,老五这回,不管是真是假,都扫了君上的颜面,你等他气消了,再说些软话,也就没事了。” 惠妃站起身,她还能说什么?能指望这个只知享乐的太后为她出谋划策么!当下也不多说,强笑道:“臣妾知道了。” 李殊慈恭敬的跟在太后身后准备回合宜殿,惠妃突然将她拦下:“永宁县主当真好气度,不声不响看完了整场好戏。这是儒王爷的手笔吧!” 李殊慈见太后已经走远,便回身看着惠妃说道:“惠妃娘娘说笑了,五皇子行止不检,怎能怪到他人身上?不过,既然惠妃娘娘这么说了,阿慈也便也说一句,若我是儒王爷,便将那个什么使臣杀了,栽到五皇子身上。挑起两国纷争扰乱朝堂,可不似后宫这些腌臜事还能掩藏一二,到时,叫他再也翻不了身。” “你!” 李殊慈不理会惠妃的暴跳如雷,转身便走,她对五皇子算计她的行径厌恶至极,也不介意与他们翻脸,等回到合宜殿坐下,总算松了口气。青鸽端了茶来:“姑娘是故意与惠妃说那番话的?” “儒王希望大夏使臣死在五皇子手里,再加上今日之事,五皇子便永无翻身之日,同时,崇南与夏国征战不休,也可以将六皇子阻隔在外,他便会对君上下手。”李殊慈刻意忽略了李唯清在其中的作用,甚至一丝一毫也不愿提起,“总之不能让荣挚和宋济出事。惠妃即便当时没有听懂,过后也自然会因为我说的话想到这一点。有了惠妃从中阻碍,咱们也便多几分把握。” 木云却对花嬷嬷更加敢兴趣:“我倒是想知道姑娘是怎么说服花嬷嬷的。” “她既然是六皇子的亲信,并深得六皇子的信任,不管她是否相信咱们,但事实就是事实,六皇子若因为战事而回不到宫中,这其中的危害只要她能明白,就一定会出手阻止,我并没有劝服她,我只是告诉了她。”李殊慈笑道:“事实证明,这样做是对的。” “花嬷嬷居然是个绝世高手,我这点功夫,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花拳绣腿……可我当初半分都没看出来,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木云对此惊奇不已。 “你还记得当初咱们第一次见到世子时,提到的鹤子钦么?” “什么?难道花嬷嬷是鹤子钦的家眷?也是个江湖高手?” 李殊慈被她气的一笑:“什么家眷……她就是鹤子钦!谁告诉你鹤子钦是男人了?江湖高手就不能是女人?” 第230章 给脸不要 “啊?不是说鹤子钦早已年逾百岁,杀人如麻,冷心绝情,号称‘杀人剑’,为了找徒弟,还抓了不少小孩!”木云呆若木鸡的看着李殊慈:“不过……那些小孩最终都被放了回去,的确像是一个女人做的事……” “你这是什么荒谬的推断……”青鸽瞪了她一眼,“鹤前辈痴迷武道,不过是想将一身绝技传给有缘之人罢了,江湖传言多有夸张不实之处,想必真正见过鹤前辈的也没有几个人。” “六皇子当初拔剑杀了池越公主,向九看出他的武功路数与世子十分相似,事后问了世子一句,我当时也在场。世子虽然没有说的很清楚,但大概的意思是,他与六皇子师出一人。”李殊慈沉吟道:“向九出自上阳宫,一身武艺自不必说,世子能与他不相上下,他的师父又岂会是一般人呢?但咱们与世子相识已有近三年之久,可曾听说过他府上供养这什么高人为师?” “姑娘的意思是,鹤子钦入宫同时给世子和六皇子授艺?”青鸽终于也捋顺了一些眉目,“只是,当初鹤前辈选中了的是世子,最后又为什么会在出现在宫中?” 木云急道:“等等!怎么可能?如月明明说花嬷嬷一直在六皇子身边当差,还在德妃娘娘的忌日烧纸钱……” 青鸽用手指戳了她一下,“你的脑子就不能拐一拐弯?” “烧纸钱这件事,其中兴许另有内情,如月恐怕是想当然了。但总得来说,这个猜测总不会错。鹤子钦已经出现在咱们面前了不是吗?”李殊慈耐心解释道:“鹤子钦既然能进宫给六皇子授艺,就说明这是君上的态度,那么鹤子钦顶替一个老嬷嬷的名头又有何不可呢?令我不解的是,君上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来保护一个宫女生的六皇子……他即便要找一个江湖高手来保护心爱的儿子,那也该是保护儒王才对。” “鹤前辈想要世子做她的徒弟,当年事情闹得那么大,整个上京的都传开了。君上一定也听说了。赫连家族与君上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有任何变动都是要知会君上的,君上若是提前跟赫连老将军通了气,以入宫传授六皇子武艺为条件,才答应把世子给她做徒弟。倒也没什么不可能。只是这么一想,君上确实废了不少心思。” 青鸽凝眉,一言一语说的头头是道,李殊慈赞赏的看着她:“我一说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不像木云,是个大笨蛋。” 木云翻了个大白眼,“皇家的隐秘简直是件件都是传奇,一辈子也挖不完的,我怎么能想清楚!” “说的没错,这大安宫里,哪怕是一个宫女一个内侍,都有三两件说不得的隐秘之事,何况那些身居高位的呢。还有红鸳这些人,有多少是为了别人的秘密而丧命的。”青鸽叹息一声,不知是为了那些无辜受累的人,还是为了她们此时的困境。想起之前李殊慈跟儒王碰面时的情景,不由疑问道:“儒王爷到底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花嬷嬷。他是否也知道了花嬷嬷的身份?这里头果然还有别的内情?” “想不通……”李殊慈低头吐了口气,仿佛是要将连日来的阴郁难过都吐出去,“想要看到最后的明明白白,咱们就的坚持,想办法走到最后。” 和盛殿散去的臣子们,三三两两,彼此交换着眼色出宫不提。荣挚与宋济也不知道在他们身后,花嬷嬷暗中解决了前来刺杀他们的死士。朱大官此时从圣心殿退出来,步履闲适安逸的走到春芜宫,抬眼见里面亮着几盏灯笼。 那几盏明明暗暗的灯笼在他眼前渐渐模糊,化作往日春光,他仿佛又回到了阿真姑娘还在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不是德妃,不是君上的女人,只是前朝的落魄公主。她娇娇俏俏的往那里一站,如同新拔了嫩芽的细柳,看不到半分愁苦和哀色,满身的生机。 可最后,她还是受不住后宫的阴暗,渐渐枯萎了。 朱大官深深吸了一口夜晚渗凉的空气,抬步进入殿内。此时已然宫禁,儒王本不应逗留在大安宫中,但以眼下的局势,谁又敢因为这点小事斥责儒王呢。儒王负手立在德妃的画像前,听见朱大官的脚步声才回转过身,“君上已经让人拟好了旨意,三天之后便是大吉,大夏三皇子荣挚迎娶康阳郡主回国。” “王爷是否还要另寻机会?” 儒王摇头:“今日之举已经打草惊蛇,再动手难免给惠妃抓住把柄,小心驶得万年船。” 朱大官面不改色,目光也停留在那幅画像上,转而道:“王美人这些时日给君上喂的药已经到了火候,现,就只还差那最后一味。” “本王也是这个意思。” 第二天一大早,惠妃一夜没睡,正乏的厉害,刚要眯会儿眼,便听人禀报林夫人求见。惠妃心头的燥气正浓:“她来添什么乱!” 拾香道:“怕是因为五皇子侧妃一事,要不然,奴婢先打发她回去?” 惠妃听到‘侧妃’二字便火冒三丈,当初五皇子对王须灵有几分意思,她也看见了,却并没当回事,老五这点分寸总该是有的,可没想到一丝疏忽就酿成了今日的大祸!“不见,让她回去凉快着去!” “是。”拾香答应一声就要出去,惠妃却想起林夫人那股子疯狂劲儿,连忙又将她喊住:“算了,让她进来吧。” “给惠妃娘娘请安。”林氏脸色木然,请安当真就只是个请安,其中看不出半分真情实意,如同上前点个卯。惠妃看了就生气,却强自压下,道:“起身吧。你这么早进宫来,可有事?” 林氏如愿与沈文瀚和离,君上治了沈家的罪没有牵累林家半分,但林氏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无论是沈豪沈文瀚还是沈家其他人,都死的太痛快!相比她这些年的丧子之痛,与半辈子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可沈家的人已经死了,她没办法再找他们发泄心头之恨。于是她想到了惠妃,当初她在惠妃宫里见到的罪魁祸首!这沈文瀚惦记了半辈子的姘头!“不知娘娘之前同臣妇的约定可还作数?” 惠妃看了她一眼,“自然作数。” 林氏道:“听说昨夜五皇子触怒天威,已经被君上押到了慎刑司?不知这约定还如何进行下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赫儿是被人污蔑的,君上很快就能查明真相!”惠妃冷冷的看着林氏,没想到她居然对她如此不敬。 “如果是这样,自然是好的,不过还请惠妃娘娘能够体谅臣妇的心情,臣妇可是已经得罪了俞家人,实在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林氏瞄上了惠妃手中的祝含英,所以才答应了惠妃的条件,说服俞家人将俞宝婵给五皇子做侧妃,虽然手段下贱了些,总算是最快最有效的。“还请娘娘先将祝含英交给臣妇。” 惠妃强忍这怒气:“本宫已经将祝小月和邱云仙给了你,这两个人虽然没有直接对你造成危害,但一个是祝含英的妹妹,一个是慧静的女儿,你还不满意吗!” “哼!没有祝含英在一旁看着,折磨祝小月又有什么用!” “林氏!你别给脸不要脸!”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她还没倒呢,就有人上前给她没脸了! 林氏冷声道:“这天下不要脸的人多了去了,娘娘也未必比臣妇好到哪里去,你我之间本就是公平交易,你来我往。臣妇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五皇子不争气,却犯不着让臣妇赔了买卖。” “你!你真是疯了!”惠妃气的脸色煞白,一夜没有合眼,费尽精神想办法救五皇子,此时哪里经得起林氏的冷眼嘲讽。 “没错,我是疯了!在我的孩子被那个禽兽杀死的时候我就疯了!我每天无时无刻不再想着报仇血恨!可沈文瀚那个狗东西居然死的那么便宜痛快,让我如何能够甘心!”林氏已经完全扭曲了,在她的眼里,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还好,祝含英还没死!总算还能解我万分之一的痛恨,请娘娘莫要再推三阻四!” 惠妃这才想起,林氏的第二个儿子,就是在自己手中错杀的,当下便有些心虚:“我若不给呢?” 林氏的面色已经恢复平静,方才的狰狞疯狂仿佛只是错觉:“娘娘当初是怎么遇见的君上,可还记得?”惠妃的身体,在瞬间颤抖了一下,如同有人在她心上狠狠的凿了一锤子。她的面容由青变紫,最后血色尽失。林氏却似乎没有看见,继续说道:“以破壁之身入王府……” “住口!“惠妃的声音几乎能将这殿中所有的一切生生撕裂。 林氏唇角一勾,她为了祝含英,也是下够了血本呢!“只要娘娘将祝含英交给我!臣妇定然对那件事守口如瓶!” 第231章 落井下石 大安宫所有的宫阙都因昨夜的丑事沸腾起来,而碧霄宫里更显得沉寂无声。 林氏走了之后,惠妃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回不了神。她紧抿着双唇,似乎怕有什么东西从口中流出,继而传遍整个大安宫,成为她落败失势的另一个沉重的理由。 拾香从殿外进来,见惠妃这个样子,以为她还没有消气,继而劝道:“娘娘何苦为了一个小人气坏了身子。” 惠妃的气息仍然抵在喉咙上,她的面容越发青白失去血色,是啊,林氏是个小人。是一个疯狂扭曲了的小人,这个小人会为她保守秘密么?她艰涩出声:“祝含英被她带走了?” “同身染恶疾的宫女一道遣送出宫的,想必林氏这会已经想办法将她带走了。” “你过来……”惠妃的面容因为岁月的风霜渐渐褪了颜色,她的丈夫多年来深爱着别的女子,她孤独,煎熬,将内心倔强倨傲隐藏在宽厚的外表之下。而随着五皇子带来打击与多年前那个无法触及的伤疤被林氏血淋淋的揭开,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不平与怨恨。 拾香诧异的看着惠妃,缓步走过去,听惠妃在她耳边一番交代,惊乍道:“娘娘,若是林氏有个三长两短,以林氏父亲和兄长的脾气,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娘娘还应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本宫现在的决定就是以大局为重!”惠妃狠狠的咬着牙,总之,她不能允许这样的威胁存于世上,时时刻刻让她无法喘息!“既然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就让他们一同赴死!” 合宜殿,李殊慈看着洒扫内侍正在敲打廊上结下的冰凌,冰凌落地发出悦耳的脆响。“今天一大早林氏就进了宫。这会可有动静?” “林氏在碧霄宫坐了好一会才走,惠妃宫里十分严密,花嬷嬷也插不进手去,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不过,碧霄宫在林氏出宫前后,遣送出宫了一个身染恶疾的宫女。” “身染恶疾的宫女?”李殊慈在屋里缓步走了两圈,说道:“林氏的父亲安远候林啸山,是个极耿直之人,林家世代忠君,但忠君是不错,林家却已经忠了两代君王了。一臣不事二主,说起来,安远候为了家族也算是节操掉地了,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林家极低调,从不参与朝堂风浪,当年若不是因为沈皇后之事,君上也不会将林长君嫁给沈文瀚,作为补偿。” 青鸽一边拨着火盆,一边搭话道:“既然这么说,林家应该极力与惠妃儒王等人都保持距离才对,林氏与沈文瀚和离之后,就从这滩泥水里摘了出来,何苦还要与惠妃牵扯不清?” “牵扯……是祝含英吗?一定是祝含英!”李殊慈忽然想到那个以婚书要挟沈文瀚多年的虚荣女子,“林氏对沈文瀚恨之入骨,对她三个死去的孩子耿耿于怀,沈家人都死了,她内心的怒火却还没有发泄干净!”李殊慈皱眉,这样一来,就说的通了。 “惠妃与林氏唯一的牵扯,就是祝含英。她还在惠妃手里,林氏难道是为了祝含英,才想要帮惠妃促成俞宝婵与五皇子的么?可她的手法未免太过生硬,换亲这种事,小门小户都十分忌讳,林家又怎么会?用宝婵的婚事换俞二哥的婚事,即便宝婵真做了五皇子的侧妃,这梁子也结大了。” “姑娘的意思是,林氏的父兄不知道此事?” “与俞家结亲,对林家没有坏处,也与勾连扯不上关系,想必林家是很愿意的,但林氏想要换亲,惹怒了俞家人,俞家人上门质问,林家父子就算是瞎子聋子也该知道了,然而却为何眼睁睁看着此事发生,当真不介意毁了林俞两家的交情?” “哼,惠妃和五皇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姑娘若是有机会,可不能放过她们!” “这是当然。”李殊慈嘴角微垂,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可事情还没成,惠妃却把祝含英交给了林氏。” 青鸽想了想,说:“或许是林氏见五皇子出了事,这件交易成不了了,所以前来跟惠妃要人。” “没错……一定是这样,可她要人,惠妃就会给吗?”李殊慈摇头:“如果是你我,在落难之时,有人立刻来落井下石,恐怕咱们也不会让对方得逞的,何况是身居高位多年的惠妃?可她偏偏就给了!当真奇怪!” 两人相对叹气之时,木云终于从外面回来了,青鸽立刻给她一只手炉,木云呵着气将袖中的细竹筒递给她:“外面真冷,真是冷!” 李殊慈看着词穷的木云,噗嗤一笑:“等咱们忙完这会,就给木云请个诗书先生来。” “姑娘,贺全递了消息过来了。”青鸽看了看细竹筒上的标记,似乎有几分雀跃,李殊慈细细打量了她一遍,青鸽脸一红,转而去提茶壶:“花嬷嬷虽然不肯对咱们多说,总算是肯帮咱们的,有她在,与宫外传个消息也方便多了。” 李殊慈是个警醒的人,从俞宝婵进宫与她说了林家与俞家的两桩莫名其妙的亲事开始,她便开始纠结于背后的因由。好在贺全在宫外还能时刻帮她走动,他人细心,办事又周全,手底下的人虽都是三教九流,但跑腿打探消息个个能手,加上梅白,帮了李殊慈大忙。 她将青鸽递过来的纸卷展开,看到信中的内容不由一顿。“这真是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她之前让贺全密切注意林氏,林氏能查出来的东西,李殊慈只要顺着林氏这根藤,便摸出了现成的瓜来。不过她却丝毫没有想到,林家居然能抓住惠妃这么大的错漏在手。 李殊慈将纸卷递回给青鸽,青鸽接过把消息看了一遍,也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 李殊慈将事情前后想了一遍,便通透起来,一颗心轻松许多,“俞宝婵那个丫头,真是白伤心了一场。” 木云和青鸽凑上前来:“这话怎么说?” “此前我一直在想,林氏或许是疯了,因为一个祝含英就置林家于不顾,帮惠妃算计俞家。现在想想,林家父子怎么会让林氏胡作非为。林氏与沈文瀚和离一事,惠妃做了中间人,林家难免要记她一个人情。而俞家的大爷俞世成在何常下马之后就被提了押运通判,正是在惠妃的师兄梁有先的手下。” “梁有先因当年惠妃的事,被逐出了六君门,因此在朝为官多年也无人知晓,可当下,梁有先摆明了是站在惠妃这一边,俞家就不得不及时抽身。所以俞家和林家共同演了一出戏。她们将换亲之事闹得南城风雨,本身就是为了等待时机跟惠妃一刀两断。” “林氏进宫这么大的动静,毫无疑问。她一定是以此事威胁了惠妃!惠妃才不得已交出了祝含英,同时,俞林两家与惠妃彻底决裂。”李殊慈忽然直起身子,“不,这件事还没完,惠妃一定会杀人灭口。” 青鸽和木云下了一跳:“那怎么办,咱们是否要……” 大夏使臣没能如愿死在五皇子手里,而惠妃的旧事在却这个时候暴露出来,大大不利于五皇子翻身,所以,是儒王将这个把柄透露给他们的吗?“咱们能想到,林俞两家怎么会想不到,惠妃若要动手,他们恐怕正等着呢,只要惠妃一露出尾巴,他们就会将她的作为连同过去,捅破一个窟窿……” “总之只要防备,大约就出不了什么事。”青鸽拍拍胸脯笑道:“白费了俞三姑娘那么多眼泪。” “这事确实不能告诉宝婵,她性情直率,若是知道真相,还哪能这般逼真。我一直觉得俞二哥不是那种为了自己可以出卖妹妹的人,原来他们打的是这样的主意。”李殊慈心里隐隐生出一丝苦涩,儒王在不经意间,就能不动声色的将人心拢在他手里:“虽然这么做有损家族声誉,但也好过落得沈家那样的下场。在大多数人心里,都已经笃定这皇位是儒王的了吧?” 木云不像李殊慈和青鸽整日忧思发愁的,说话也没那么拐弯抹角:“他们难道是怕儒王得位之后对他们这些牵扯不清的人下手么?儒王爷真有那么可怕?” 李殊慈转了个身,根本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青鸽瞪了木云一眼,木云两手一摊:“这事早晚都要面对,现在里婚期还不到两个月,难道要等进了洞房在想主意么。” 青鸽把她推了出去,“你去外面吹风吧!别回来了!” 木云在外面阁门嚷嚷,“好吧,我去看看端敏公主!” 青鸽见李殊慈抱膝团在一起,“姑娘……其实木云说的也有道理,你下定了决心不嫁,总得有个不嫁的章程不是……” 李殊慈与儒王还没到真刀真.枪的份上,可这婚事,总还有有个明确的结局。 “我知道……”李殊慈纠结为难之处并不在儒王,而是在于父亲。“我只是难过,为什么父亲他……他与儒王最开始就把我算计了去,到底这些年那些疼爱算什么?他和母亲的相守算什么?临到头为了一个秦妙人,将母亲作践成这样……” 青鸽坐在她旁边,环抱着她:“总会知道答案的,三爷兴许有苦衷呢。” “苦衷是什么……秦妙人到底是知道什么?父亲到底在隐藏什么?” 第232章 火烧林府 苍云四合,煦文帝在御案前打了个打了个盹儿,迷糊中,好像身后还一双红酥手在为他披衣,温柔的垂眸看着他,他无意识的伸手,却传来瓷盏清脆的落地声。朱大官紧走几步上前,见他额头渗着冷汗,眼珠发红,急忙问道:“君上?您又发梦了吧?”说着拨亮殿内灯烛,叫人进来收拾一地碎瓷。“不如去榻上躺一会罢?” 这些日子煦文帝的病时好时坏,除了折子都挪到了圣心殿来批注,更加喜欢独处,有很多时候,连朱大官也不能到跟前,只能在殿外候着。煦文帝重重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盘龙飞凤的屋梁出了一会神,才说道:“人死如灯灭,可她没了十几年,朕,却总觉得她没走,时常还会回来看看。” 煦文帝心乱如麻,好像回到了阿真病重的那段时间,心里一天比一天空。从那时候起,他就每日想着如何能保住他和她的血脉。心下猛然冲出一股痛处,直冲的他晕头晕脑。作为一个帝王,他无愧与朝堂,可除了朝堂,他处处都愧对。 朱大官看着他,知道眼前病入膏肓的帝王想起了什么,心中一阵紧似一阵。“王美人虽不能贴身服侍君上,之前抓药的方子却在老奴这,君上喝了药便早睡罢。” 煦文帝摆了摆手,朱大官连忙叫人端药。那剂药,无异于饮鸩止渴,但只要能熬到儒王成事就行了,朱大官沉默的看着他喝下,这不能怪他狠心,怪只怪这个男人守不住她,又霸占了她…… “朕今日被惠妃哭闹的心烦,心里怎么也静不下,这会躁得很。你们都先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就别上前。” “是,奴才就在外面守着君上。” 煦文帝将圣心殿内的人包括朱大官都遣了下去。喝了药的他似乎精神好了许多,他站起身,苍白的手掌在多宝阁一处不起眼的搁架上左右一挡,原本横卧在地的龙床突然移开了一人宽的距离。前面是狭长黑暗的小道,煦文帝在暗道的墙壁上摘了火把熟练的点燃,就如同多年前一样。 身后的暗门无声合拢,煦文帝站在原地适应了好一会,心中暗嘲自己老了,那时阿真怀着身孕,他当着重臣阁老的面冷落着她,夜里却总脚下生风从这条不为人知的暗道去往春芜宫。这是他心中最最得意却心酸的秘密。 通道安静异常,煦文帝顺着往前,对面却再也没有一个叫做阿真的姑娘在等她了。拐角处,一个沉默略显老态的妇人站在那里,“君上大安。” 煦文帝点点头,“鹤前辈……” 大安宫中,处处都忙着康阳郡主远嫁的事宜,事情紧张而从容的一件件打理好。而宫墙之外,还是那一弯残月浅照着上京所有的高门低户,静谧悠远。 安远候府,林啸山从朱雕玉砌的庑廊下行过,眉头深深皱起。这座繁华如锦的都城,处处充满杀机,儒王已经成了七分气候,他若要林家站稳,就得先有个态度。林长风看着父亲的脚步顿在那里,喊叫道:“父亲。” 林啸山回头看着儿子,想到那个行尸走肉一般的女儿,叹气道:“长君她……唉!” “这事怪不得妹妹,她本应儿女双全,却因为那一家子的阴损贼子毁了终生,她怎能不恨?”林长风虽然也对林氏在密室中折磨祝含英的事情有些不赞同,但还是站在她一边的。“我看着她,就觉得心里难受,多少也让她解了恨吧。” 林啸山终究是朝廷命官,多年来又极是低调,实在不愿林氏在府中留下这么个祸患,“纸包不住火,凡事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长了难免传出闲言碎语,咱们林府如今已是如履薄冰,到时若传了出去,少不了被御史弹劾,加上这次惠妃的事情若是解决不好,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我看,不如趁着这次,将那个女人灭杀了,以绝后患。” “是。”林长风小心答道。 “吩咐你的事情,都办完了吗?” “都按照事前商量的安排好了。”林长风知道事情重大,也不敢怠慢,“儿子没敢假手于人,都是亲力亲为的。” 林啸山将头转向空中的清冷残月,“长风啊,若是可以,爹也不希望你背负这么多,可我们林家不能败落在咱们父子手里。你是林家长子,理应为林家遮风挡雨,至少,不能让林家在朝中断了根。” 看着父亲的回了书房,林长风直起身子站定,默了一会,叫过众人吩咐道:“今天晚上,你们谁都不许睡,打起精神看好了府上各处,不可有半分错漏。”小厮侍卫们也知道府上最近出了不少事,看着林长风的脸色,哪里敢怠慢,纷纷下去做事。 第二日,天上蓝的一片通透,南城青石胡同却出了事,李府一大早就得了信,汪嬷嬷推门进屋同姚氏说道:“夫人,昨夜青石胡同突然走水,烧也烧不完似的,直烧了整条街!舅老爷家也在青石胡同边上,不知这会如何了,我已经着人去打听了。” 自从俞宝婵的婚事出了岔子,姚氏的心就分了不少,这几日勤往娘家跑,脸色到好了许多,她听了汪嬷嬷的话下了一跳,直从妆台前站起身来:“怎么会走水了?昨夜又没什么风,怎么火势那样大?咱们也别等着了,干脆这就去看看。远山快去给我去斗篷来。” 汪嬷嬷一边帮她梳头,一遍说道:“有人说听见炮仗声响。年节近了,家家户户的孩子都爱玩些炮仗,兴许是冬日干燥,引了火。” 姚氏收拾好了正要出门,李唯清突然从外面进来,姚氏一愣,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将身子扭到一侧,半个字也没有。李唯清见她如此,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叹了口气:“阿纭,你还在生我的气。” 姚氏已经知道了沈家兵变的始末,李唯清是君上近臣,这种事情当然离不了他在身侧,但那晚她独自承受失子之痛,那种孤凄与无助,她至今想起仍然浑身阵痛冰凉,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夫君和孩子就是全部,而她在那一刻,似乎两样都失去了,怎能叫她不绝望?再加上李唯清到现在也没有将秦妙人一事做个交待,让她根本无法释怀。 李唯清见她不说话,连看他一眼也不曾,目光渐渐黯淡下去:“俞府没事,你莫担心,那我先走了。” 李唯清叹气出门,姚氏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汪嬷嬷在一旁看着,劝道:“夫人,你这是何苦呢?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三爷毕竟是个男人,想不到那般细处,三爷夜夜都宿在外书房,这足见他对夫人的情义没变,朝堂只事咱们女人家懂得不多,那个姓秦的女人说不得真是夫人误会了三爷!” “既是误会,为何他不与我讲清楚,就任由我心里存下这么一个疙瘩?”姚氏眼圈红肿一片,这些天憋住的眼泪,这会一开闸便全倾泻.了出来:“我与他夫妻多年,他跟君上也好,跟儒王一条心也罢,我难道会与他背道而驰不成?” “夫人!这话可不兴乱说!”虽然如今在朝中人人都知晓君上宠臣与儒王的关系密不可分,君上似乎也持默认的态度,但毕竟儒王还没有登位,汪嬷嬷叹气道:“三爷已经跟夫人低了头。夫人何不顺着台阶与三爷和好了再问别的?” 姚氏又想起被太后把在宫里出不来的李殊慈,更加心烦:“好了,总之咱们还是先去俞府看看,若是府里烧个好歹,咱们也好帮着照看着。阿弥陀佛,只要人没事,别的都好说!” 此时被姚氏念叨的李殊慈,正在为难,“大哥是父亲的长子,而父亲此时又在朝中风头正盛,大哥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这事交给他办,难免不被人盯上,到时就得不偿失了。总之,让他在府上老老实实的带着,保护好母亲,比什么都重要。昨夜的事已经传进宫里了?” “昨夜丑时烧起来的,火势猛烈异常,从林府蔓延了整一条胡同,林府连着周围的几户都被烧了个精光,听说林家烧死了两位姨娘,其中一个还有着身孕,周围烧伤的也不少人,御史台一大早就有人上了折子,说这绝不是无故起火,是有人蓄意而为,君上正因为这事发火呢!要严查严办!” “这林府也没有传说中的清净。”惠妃兴许动了手,但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这火跟林家人自己也脱不开关系,但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不重要,重要的他们已经算计好了让谁来担这个后果:“舅舅家里如何?” “俞府烧了半边宅子,郡王妃和俞三姑娘还在菩提庵没回来,听说倒是郡王爷受了惊吓,抱病在家,今天早朝都告了假。严御史也跟着祁大人在查案子呢。” “这火烧的这么烈,又烧死了人,府衙定要下死力去查。严御史一张铁嘴,林家倒也不怕跑了惠妃。是否抓到可疑的人了?” 青鸽道:“说是没抓着人。现在怕是还是挨个审问那些遭灾的人家。” 第233章 挑唆陷害【第二更】 “越是没抓着人,越是查的深。他们既然准备好了要对付惠妃,就肯定已经做好了准备,咱们也得趁热打铁,让五皇子自己钻到火坑里去。”李殊慈心里也不好受,不管这火真是惠妃放的,还是林家抢先动的手,都颇有草菅人命之嫌。她惆怅道,“世子不在,咱们当真没有多少人可以用。” 木云心肠就一根,看了她一眼:“姑娘何不与王爷说了此事,王爷与姑娘从前也一起合谋做事,现在未必不能合作对付五皇子。” 李殊慈没有多说,她学不来两面三刀,见风就倒。她可以大大方方的爱和恨。但明明知道往后就要分道扬镳,与他划清界限,她就不想再利用这份关系:“青鸽,帮我拿斗篷来,咱们去端敏公主那里转转。” “姑娘是要去找花嬷嬷帮忙?” “嗯,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情需要确定。” 下午,府衙一行就问出了眉目,御史台的折子一道接一道的飞向御前。 御书房里,煦文帝狠狠的瞪着梁有先,梁有先垂头跪在地上,额上全是冷汗。他在五皇子出事的当夜就与惠妃断了联系,似乎所有的线人都在一夜之间堕入虚空,不翼而飞了。所有的消息都递不进去,也递不出来。他心下便猜测,兴许这次五皇子真的要栽了?他这边还在想着怎么与惠妃取得联系,那边青石胡同就出了事,他刚打听了事情始末,就被煦文帝叫到宫里,一摞的折子砸到他身上,将他砸的晕头转向。 “你给朕说说,为何青石胡同走水一事,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你梁有先?!” 梁有先冷汗滴在御书房的砖地上,“臣……臣不知情。” 煦文帝冷笑一声:“你不知情?” 全恒在门口禀告道:“安远候,安远候世子,一品诰命夫人林氏求见君上。” “让他们进来!”煦文帝看着梁有先,“苦主都已经找上门了,你这当事人还说不知情吗!” “当事人?”梁有先心里一突,便见林啸山带着林长风和林氏进了大殿,“启禀君上,臣想亲自来问问,梁大人为何要指使令公子做出如此张狂草菅人命之事!不但要置臣于死地,还要连累周遭无辜众人!” 煦文帝也是一肚子的气,他手头要办的事情数不胜数,这个梁有先到底发了什么疯,居然去火烧林府?梁有先听了林啸山的话,就是一愣:“梁昀又闯祸了?” “早就有传言说梁大人不是君子,如今看来果然不虚,难道梁大人还要将自己的过错推到儿子身上吗?”林啸山当下便怒道:“青石胡同昨夜走水,有若干人等都可以作证,令公子行凶纵火,证据确凿!林府与令公子无冤无仇,若不是梁大人指使,难不成是令公子疯了不成?” 慧静为祝含英保管了那么多年的婚书,林氏自然迁怒与她。自从邱云仙落在她手上,她就已经有了打算。邱云仙爱慕一个姓王的公子,她便以此为条件,怂恿邱云仙以林府婢女的身份去勾引梁昀,诱使梁昀踏入圈套,导致这场大火直烧到了君上面前。这件事除了父兄谁也不会知道,邱云仙此时已经被灭口,在昨夜的大火之中,被活活烤成了干尸。 梁有先出身六君门,自然也是有脾气的,莫名其妙被林啸山指着鼻子骂,当下也压不住火气,“林大人一见面就大放厥词,梁某实在不知如何得罪了林大人,让林大人如此指着下官的鼻子污蔑?” 林啸山却将脸转向一边,似乎不屑与他分辨,“君上,还请君上做主还下官一个公道。”林氏却在此时直挺挺的跪到煦文帝面前:“君上,此中内情臣妇不敢妄言,可眼下林府已经被逼到了绝处,臣妇不得不说明一切,还请君上能听臣妇一言。” 煦文帝微微一皱眉,点头首肯,林氏道:“君上,此事关系重大,又兼涉皇室隐秘,还请君上屏退无关人等,并宣惠妃娘娘到此。” 梁有先猛地盯住林氏,引得众人纷纷想他望过来,他心中已经在片刻间百转千回,将面容的波动隐藏起来,但煦文帝还是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他微微皱眉,挥手屏退一干内侍奴仆,只留了朱大官一人在侧候着。“宣惠妃。” 阳光月华都照不进大理寺内最阴森严苛的慎刑司,五皇子在铁牢内看着外面被吊起来毒打逼问的王美人,心也跟着抖了抖,他们是不敢怎么样他,因为他是皇子,身上留着天底下最尊贵的血液,可是,为什么到现在母妃都毫无动静?君上也对他不闻不问? 王美人双手被高高绑在刑架上,头无力的歪在一边,眼睛虚弱的半眯着,仍却痴情的望着五皇子,口中喃喃道:“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早在成为君上的女人之前,就与五皇子私定了终身……为了五皇子,我死也心甘情愿,我们说好不能同生便要共死,你们打死我,我就在黄泉路上等着他……” 两条铁鞭又轮流在她身上抽打起来,破烂的衣服和皮肉,血肉模糊的黏在一起,但她的说辞依旧还是那几句,王美人闭上眼睛,神色似哭似笑,凄哀一片,她在这样的疼痛中,那个人的身影依旧清晰明辨,他在满是泥淖污浊的皇城锦绣之中,依旧清冷洁净。她努力练习一颦一笑,都是为了每年一次的会面能够得到他的赞赏,即便他让她入宫赴死,她也无限欢喜的说:我愿意。五皇子听她再一次喃喃道:“为了你,我死也心甘情愿。” “你这疯子!疯子!”五皇子一遍一遍的听着王美人神情的呢喃,说的跟真的一样,开始他还能冷笑鄙夷的看着王美人话说八道,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被拉长,他心里的空洞已经被铁牢中的黑暗渐渐侵蚀,愈发心虚害怕起来,他终于忍不住对王美人怒吼:“谁要和你一起死!你闭嘴!你闭嘴!” 站在斜侧里人看着这一幕,手指轻轻动了动,转身离开,守狱人挥手让行刑的人退下,将目光移到五皇子身上,说道:“殿下,娘娘给您送了信儿来。” 五皇子目光警惕的看着他。守狱人也不多说,将手里的东西从袖子里伸出来,给他看。五皇子面色变了变,“你是谁??” “殿下何须知道奴才是谁,只需知道奴才是来帮殿下出去的。”守狱人面色镇定,言语清楚,半丝不拖泥带水:“惠妃娘娘现在因举荐王美人的事受了牵累,想要为您说话难上加难,今儿个上午,娘娘在殿前哭诉,头都磕破了,也没能见到君上一面。” “那母妃现在可是有了别的主意?”五皇子脸色铁青,他早就知道,母妃在君上心中,那点情分就要被磨没了。 “老奴就是奉命来救殿下出去的。”守狱人看着五皇子,不急不躁的说:“五殿下方才那般急躁万万不可,平白给人捉了把柄。若是给人添油加醋传到君上耳朵里,岂不麻烦?现在儒王势重,殿下愈发要小心才是,祸从口出啊!” 五皇子听他句句奉劝,再眼看这他手里的东西,终于半信半疑问道:“那母妃到底是什么意思?王美人一口要死了与本皇子有私,本皇子如何能够脱身?!” “殿下糊涂了,王美人必死无疑,而君上却不可能因为王美人要您的命!殿下的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全看君上的心意。但王美人毕竟是殿下的庶母,出了这事,君上的尊严何在? 为今之计,得先让君上把这台阶下了,殿下才能重见天日那!” “这么说,你已有了可行之策?” “不错……五殿下与君上到底是父子俩,五殿下越是狡辩,君上就愈发生气,两父子就这么别着劲儿,君上面子上过不去,五殿下怎么能顺理成章的出去呢?所以说,五殿下此时不宜推卸过错,那么多人在场,五殿下如何能分辨清楚?”守狱人目光直视五皇子:“王美人方才说的话,不知您是否听清了?她说,她早在成为妃嫔之前便与五皇子私定了终身,情根深种。此事错不在王美人,更不在五皇子。是惠妃娘娘却硬生生拆散了你们,将王美人引荐给了君上……” “你的意思是,这事错在母妃?你是让我将错退到母妃身上借以脱身?”五皇子目中隐有怒色,却见守狱人继续说道:“您在这里不见天日,儒王爷可以天天守在朝堂之上,守在君上身边,君上的身体不敢乱说,可殿下心中应该还是有数的,万一在这期间……” 五皇子脸色变幻不定,到底不敢轻信他的话。站在原处不动不语,守狱人微微笑了笑,似乎也不在意他信或不信,道:“母凭子贵,只要您好了,惠妃娘娘自然就好了,此时受些委屈算不得什么,殿下应以大局为重。言尽于此,五皇子还请细思细量。” 说罢,也不等五皇子有何反应,将手中的东西收起稳步离开。五皇子看着他的背影攥了攥拳头,沉默站了半日咬牙道:“母妃……若不是你心慈手软犹豫不决,儿子又怎会落得现在这般被动……” 第234章 揭开疮疤(一) 惠妃掌管后宫多年,太后身为君上的母亲自然要帮着长眼,听说惠妃被君上宣进了御书房问罪,立刻要前去听个明白,李殊慈亲自送了太后出去,看着太后匆急的背影,她不禁有些怀疑太后到底是去帮惠妃说话的,还是要看一场热闹。 木云在一旁嘀咕道:“后宫的女人那些无畏的争斗,兴许并不是因为多么珍爱君上,或者有多少深仇大恨,一切都源于太过寂寞无聊了吧?”青鸽和李殊慈无语的看了她一眼,木云自己说也噗嗤一声笑了。 “姑娘,五皇子那边都安排好了?” “嗯,想必五皇子会乖乖认罪的。” 仨人回了合宜殿不提,这厢惠妃进了御书房,四顾一望,脸上突然转为一种潮红与苍白相结合的一种诡异的神色,她端正恭顺的站在煦文帝面前,想往常一样行礼问安:“君上。”她磕破了额角也没能见煦文帝一面,此时面见了煦文帝,却突然如鲠在喉,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太后驾到!” 全恒在外面高声禀告,太后已然进了御书房,煦文帝赶紧上前扶住她:“母后!您怎么来了!” “我听闻惠妃似乎有事,她毕竟替哀家协理后宫多年,况且老五常在哀家面前尽孝,哀家心中还记挂着呢,是好是歹,哀家怎么能不来看看?”煦文帝扶着她坐好,知道太后的心性,并没多说。太后虽然是个和稀泥的性子,但心里还是十分有数的,总得知己知彼才能驾驭的了后宫这些烂泥。 煦文帝面沉如水,无关人等已经纷纷退下,御书房中之声下安远候父子,林氏,惠妃,梁有先以及煦文帝和朱大官。 林氏此时站在众人中央,目光在其他人的身上缓缓掠过,开口说道:“臣妇家中遭逢大难,却不仅仅是走水那么简单,这是有人蓄意谋害,想要林氏全家人的性命,至少臣妇和父兄已经被人牢牢盯住,随时都有可能被杀人灭口。” 煦文帝一脸诧异,不明所以的问道:“方才安远候便一直说梁有先指使梁昀火烧林府,你指的可是他?” 林氏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此时说来话长,还请君上听臣妇从头说起。” 煦文帝的目光落惠妃身上片刻,示意林氏继续。 “此事还要从三月前说起,臣妇到京郊大宝慈寺还愿,回城途中救下了一名身受多处刀伤的女子,那女子当时晕厥在路边枯草从中,已然失血过多,若不是随行护卫看见地上一滩血迹,这名女子兴许已经命丧黄泉。臣妇见她花容月貌年纪尚轻却惨遭不幸,怜悯其命途多舛,便将她带回府中救治。然而,臣妇却不知,这一救,却给林家惹下了滔天大祸!” 安远候父子喟叹一声,显然十分后悔,不想沾染这个麻烦,林氏继续说道:“臣妇命人精心照顾此女月余,她才渐渐回转过来,身上虽留下多处刀疤,但好歹命却是保住了。但臣妇未曾想,这女子知道了身在安远候府之后,开口便问道:恩人可能面见惠妃娘娘?” 惠妃面露愣怔不解之色,将目光急转向她,煦文帝面色看不出喜怒,道:“你继续说。” 林氏的声音比之前平静沉缓了许多:“臣妇听闻此言亦是十分惊诧,顿觉事有蹊跷,且关乎惠妃娘娘,便详加询问,那女子说,她名唤王须灵……” 惠妃悚然一惊,将目光转向煦文帝,“这怎么可能?王美人已经顺利入宫多月,陪伴在君上身边尽心尽力,君上的身体已经大有好转,哪里又来的另一个王须灵?林氏,你无事生非,却是为何?难道是要故意找本宫的麻烦吗?” “哼!”煦文帝冷哼一声,惠妃这才想到王美人因为与五皇子苟且,现在还在慎刑司被盘查审问,若说尽心尽力实在太过讽刺。当下便顿在当场,不敢在随意指责林氏。 “臣妇不敢无缘无故诬陷惠妃娘娘,但事出必有因,臣妇既然救了这名女子,并知晓她或许与惠妃娘娘有所关联,自然不敢轻慢,当下便详细的问起她的身世来由。这名自称‘王须灵’的女子,说她出身六君门,受惠妃娘娘的召见和师门的嘱托前往上京,进宫拜见君上,并为其诊治病症。可没想到,她在京郊附近居然受人阻劫,那些人抢走了她带在身上的秘药和一些药方。随后便要置她于死地。她自小学习医术,武艺不精,所以很快便身受重伤。走投无路之时,跳进护城河中,那些人搜剿不便,她才侥幸逃脱追杀。” 惠妃闻言,面上露出一丝紧张,五皇子被关入慎刑司之后,她千方百计却也没能见到他的面,自然不知道他与王美人是否真的做出那等事情。而王美人进宫之后,的确没有与她有过多的亲近,但她一直以为王美人与其他的嫔妃一般,是在与她争宠,根本就没有往其他处多想。难道这个王美人当真是假的?若是假的,岂不是更加说明了有人故意陷害? “君上,臣妾对林氏所言之事确实不知情,若她此言非虚,就更加说明这个假冒的王美人是有人居心不良,使了掉包计,故意陷害老五的,老五是冤枉的,请君上明察。” 太后看着惠妃,面色凝重:“惠妃,你这话就不对了,若是后宫嫔妃都像你这般草率,出了事才说这事你不知情,那君上的安危岂不是笑话?人是你引荐的,是真是假都是你失察造成的,你如此轻巧推脱罪责,置哀家于何地?枉我这般信任你,你竟这般轻慢!不仅差点害了君上,还害了老五!” 惠妃哑口无言,林氏见她摆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恨声道:“娘娘何须如此惺惺作态,难道此事与娘娘当真无关吗?若是无关,惠妃娘娘明知王美人与六君门提前送来的画像不符,为什么一直没有禀告君上,还苦苦隐瞒呢?” 煦文帝眉头紧紧蹙起,“这话是什么意思?” 惠妃转身面向林氏:“你胡说什么?六君门何曾提前送过什么画像?” “那么惠妃娘娘连画像都没有见过,又如何判定入宫的王美人就是娘娘的师侄呢?” 惠妃面色一僵,当时王美人入宫觐见,对六君门的情形了如指掌,说起话来行云流水,半分错漏也无,六君门做事一向谨慎,她下意识的认为那是六君门送来的人,根本就不会出错。 惠妃一时沉吟,林氏继续说道:“如太后娘娘所言,王须灵毕竟是要在君上身边伺候,这样重大的事情,六君门不可能不事先与惠妃娘娘确认好。惠妃娘娘跟本没有见过这位年轻的小师侄,六君门当然要提前送了画像供娘娘分辨,然而娘娘隐藏了这副画像,并暗中让另外一个人代替了王姑娘,难道还不能说明行刺杀之事的就是娘娘你吗?” “你胡说!” 林氏不与她分辨,直接将目光转向煦文帝,“真假与否,请君上着人到惠妃娘娘宫中搜查一番,即可知晓。” 煦文帝已经不想在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没头没尾,“叫人去搜!”朱大官立刻遣了在门外候着的全恒到碧霄宫去搜查。 全恒的动作一向麻利迅速,不过一炷香的时候,便进来回话,双手奉上一张叠成四方的宣纸:“这是在惠妃娘娘的坐榻之下找到的。” 惠妃顿时慌了,上前一把夺过,打开细看,画像上的女人虽然也十分美丽,却比二九年华的王美人要大上起码五六岁的年纪,当时她也觉得六君门送来的人年纪太过小了些,不够成熟稳重,无法成为她的臂膀。却又以为六君门觉得她老了,要送新人来博取煦文帝的欢心,当下很有些不自在,但人已经到了,她若说师门送来的人不行,难免让人觉得她小人之心,得罪了师门,便忍下没有过问。 而且王美人确实如她想象般,极尽邀宠,她便更不愿过多与师门理论此事。“君上,臣妾根本就没有见过这张画像,若臣妾想要隐瞒,为何不将这张画像烧掉?还要堂而皇之的藏在宫中,落人口实?” 煦文帝将画像从她手中接过,看了一眼便递给林氏:“你所救女子是否是画像中人?” “正是此人。”林氏点头,看向惠妃,“这张画像既然在娘娘宫中,娘娘即便说没有见过,又有谁会相信呢?兴许娘娘做贼心虚,忘记处理了也说不定呢?” 惠妃陡然想起那天林氏进宫时的情景,突然便想到这张画像是从何而来,“是你!那天你道碧霄宫来,原来是为了将这张画像藏到本宫宫里,你好歹毒的心思,一早便算计好了好陷害本宫!” 林氏冷笑道:“娘娘莫要见了谁都要咬一口,若不是你强行扣押祝含英,臣妇又怎么会得罪南阳郡王府,又怎么会跑来与惠妃娘娘要人呢?” 煦文帝沉声打断她们的唇枪舌战,怒声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235章 揭开疮疤(二)【第二更】 林氏面色苍白,紧咬着下唇,看似苦不堪言,安远候长叹一声道:“君上,长君当年嫁到沈家,沈文瀚还与芝兰绣坊的东家祝含英早有婚约,那个女人用婚书威胁沈文瀚不说,还撺掇残害长君子嗣,长君二子一女都折在他们手上,长君痛不欲生,想要找祝含英报仇。而这个祝含英一直被惠妃娘娘牢牢扣在手中,并以此胁迫长君,以林俞两家的婚事作伐,逼迫愈家三姑娘嫁给五皇子为侧妃。” 林氏适时哀哭一声:“还请君上看在长君一生坎坷的份上,原谅长君私下寻仇之罪。” 煦文帝早知林氏与沈家那当子事,何况当初还是他下旨将林氏嫁给了沈文瀚,他又怎么会怪罪林氏?“林氏情有可原,朕当然不会怪你。”他将目光转向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的惠妃:“至于你!你让南阳郡王府的姑娘给你的儿子做妾?你还想要你的脸面?你到是给朕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惠妃脸色青灰,紧咬着下唇,道:“青春少艾,难免情动。赫儿早前在宫中见过南阳郡王家的小女儿,心中总是牵挂着,臣妾为人母,怎能忍心看着赫儿每日承受相思之苦,所以才出此下策,并非有意逼迫,不过是想尽力成全一对有情人罢了!” 言外之意,便是一对小儿女早就有情有义,是南阳郡王府阻拦在先,惠妃成全在后,错不在她和五皇子,林氏冷笑连连:“娘娘这话臣妇当真不敢苟同!俞三姑娘虽然生性活泼,但品性上佳,又怎么会与五皇子在背地里有什么男女情意?惠妃娘娘为了自己,就要毁了一个妙龄少女的清誉,当真是卑鄙无耻!” “你!林氏!你居然敢对本宫如此不敬!”惠妃惊怒交加,几乎将指尖戳到林氏的鼻子上。 “住口!”煦文帝怒喝一声:“朕看她说的没错!你这副心性,如何能当得起后宫妃位?即日起,后宫诸事全权交由太后处理,惠妃贬为惠嫔!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宫半步!” 惠妃整个人都禁不住颤抖!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就算再解释,也架不住煦文帝早就想将她们母子一贬到底! “君上,慎刑司陆大人求见。” 惠妃‘啊’了一声,煦文帝沉声道:“宣。” 陆敬杭进了御书房,见众人情景不禁一愣,煦文帝道:“有什么话直说便可。” “是。”陆敬杭看了众人一眼,期期艾艾的说道:“君,君上,五皇子已经招认。在王须灵被册封为美人之前,五皇子便在碧霄宫对其一见钟情,两人情深相许,是……是惠妃娘娘生生将两人拆散,那日在太后宫中,五皇子与王美人只是偶然相遇,并未发生过逾礼之事,只是湘妃娘娘误会两人,才在最终起了冲突。” 如果之前惠妃没有说五皇子对俞宝婵情根深种的事,这番话似乎也算合情合理,但现在,每一字,每一句都似乎是个天大的笑话,惠妃脸色铁青,薄唇紧抿着,下巴微微颤抖,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为自己辩解。 煦文帝慢慢挪动步子,看向惠妃的目光如同不认识一般,他咬牙切齿道:“看来贬为嫔位还不够!亏你在后宫这么多年!居然暗中逼迫笼络朕的臣子,做下如此恬不知耻之事!朝堂之上岂容你这无德妇人玷污染指!你将朕的颜面至于何地?简直可恶!惠妃从即日贬为贵人!迁居秋禾宫!” “君上……”惠妃的舌头似乎整个僵硬了,隔了半晌才说道:“君上……臣妾陪您走了半辈子的路。您怎么能对我如此……”她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和爱意才换来了今天,就因为林氏的几句话,他就要将她从云霄之上拉入泥沼…… “不必再说了!陆敬杭!” “是!臣在!” “五皇子那里,用刑也好,逼审也罢!朕要听到真话!” “是。臣,告退!”陆敬杭缩手缩脚退下。 惠妃双脚一软,几乎瘫坐在地,但她咬牙站直身体,极力保持镇定。煦文帝冷眼扫过,并不理会,对林氏说道:“那么你说的这件事,又与林府走水一事有何关联?” 林氏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王姑娘正在殿外等候,请君上宣她觐见,一切自然明了。”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一个绿衫女子缓步进殿,眉目低垂,仍能看得出犹如新荷初绽般的特出容颜。她默声跪地,叩首道:“君上大安。” “你就是王须灵?抬起头来。”煦文帝负手而立,俯视着眼前人。 王须灵缓缓将头抬起,鬓边的青丝在肩胛流淌,露出了侧脸上一条长长猩红伤疤,除了林家人,众人皆倒抽了一口冷气,可怜可叹,一位绝世佳人就这般毁了!太后怜惜的看着王须灵:“好孩子,你起来吧,你才是王须灵?” “是,民女就是王须灵。”王须灵站起身,轻抚着自己的面颊,那伤疤似乎刚刚脱了痂,周边的皮肤还没有完全长好,因此显得红肿,“我的脸是再也不可能恢复如初了,它将陪伴我一生,让我永远记得你们!梁师伯,于师姑!” 王须灵一双美眸中,恨意流动,丝毫不加掩饰。她不怕,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她的一生已经被毁了,还差一条命吗?不过,就算是要赔上性命,她也得拉着仇人一起才行! 梁有先一直冷眼看着当下的局势,直到这一声‘梁师伯’出口,他再也无法冷静。煦文帝眯眼道:“谁是你梁师伯。” “就是我眼前的这位梁大人,梁有先大人,曾经是六君门中人,是我的师伯。只不过后来因为犯下过错,被逐出师门!”王须灵淡笑道:“梁师伯当年苦恋于师姑,因此种下孽缘,不知时隔多年,梁师伯与于师姑可曾终成眷属了?” 惠妃本名于惠,她似乎已经压抑不住勃发的怒气,见众人都用异样的眼神在她与梁有先身上来回轮转,终于控制不住出声呵斥道:“你胡说什么!妄议皇家之事,你可知你已犯下死罪!” “妄议?”王须灵眉尖轻蹙,若没有脸上那道可怖的疤痕,这副神情当真是倾城动人,可惜……她嘲讽一笑:“须灵并非妄议……梁师伯当年在六君门中当属风云人物,可惜于师姑偏偏不喜欢,梁师伯为了讨你的欢心费尽心思,六君门恐怕有不少老人都知道的,只要稍一查证,便可知真相如何,于师姑想要辩驳也无济于事。” 惠妃的脸转为煞白,御书房中的气氛也因煦文帝铁青紧绷的脸色而变得压抑憋闷,王须灵道:“本来是好事一桩,长辈们也乐见你们结为连理,可于师姑却偏偏不愿意,因为于师姑的心中早有心上人!” 梁有先猛然抬头看着惠妃,惠妃缩在袖中的双手不住颤抖,“君上,您就任凭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在这里胡言乱语吗?” 窗外的风雪在连绵的宫阙间悄声呜咽,御书房中死寂一片,就连太后都端坐在那里不再插话,煦文帝的声音平淡异常,似乎他只是一处旁白,站在局外看着这一切:“既然是胡言乱语,你又在怕什么呢?不若就当做听个故事吧。” 惠妃的面容转瞬枯败,她看着王须灵的娇嫩的红唇又轻轻开启,似乎自己也看到了那个曾经倾心恋慕过的人近在眼前,那人是她的师叔,是她师父的丈夫……这一段难以启齿的恋情,似乎于现在的她来说,已经万般遥远。可当时,她却因此而种下了难以挽回的苦果。 王须灵将它赤裸裸的剥开,又重新展现在惠妃的面前:“于师姑深深的恋慕她师父的丈夫,在她背着师父鼓起勇气去表露心迹然而被拒之后,不由心伤大醉。不仅如此,于师姑还很凑巧的遇到了梁师伯,梁师伯一直忍受着爱而不得的痛苦,终于在那一刻爆发出来,将于师姑强行玷污。” 煦文帝站起身,直指着她说道:“你说什么?!”就算惠妃并不是她最爱的女子,但他贵为帝王,岂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曾经有过这等丑事?煦文帝看着茫然失措的惠妃,冷声道:“朕记得!当年在王府,朕与好友一场大醉,醒来你便说你已经是朕的人了!当年朕碰巧救下你,也并没有想要收你入府。原来你竟然是这般下贱虚荣的女子!” 王须灵看着阴狠而暴怒的梁有先和摇摇欲坠的惠妃,毫无愧疚之情,说道:“于师姑事后因受到打击,从六君门出走,不知所踪,直到于师姑重新与师门联系之时,门中才得知,于师姑跳崖被赟王所救,已经进了王府,成了赟王的身边人。师门怕担下罪责,为了隐藏这一段孽缘,将梁师伯逐出师门,并下令封锁这一段往事。”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我得知自己即将进宫与于师姑一同服侍君上的时候,便想打听于师姑的旧事,没想到却让我意外知道了这一段秘事。于师姑,这些往事,您不会都忘了吧。” 第236章 惊弓之鸟 王须灵极尽讽刺的笑看惠妃:“于师姑怕丑事泄露,所以想要杀我灭口,还找人代替了我引荐给君上……当真是比划算的好买卖!” “你胡说!我没有!”惠妃极力想要否认,然而这个圈套早就将她牢牢套住,林氏的声音冰冷平静:“娘娘知道王姑娘逃脱,多方打探之下,终于知道是臣妇救了王姑娘的性命。因娘娘胁迫臣妇在先,你我之间早有矛盾,娘娘怕臣妇心中怨恨而抖露出这件往事,所以就与梁大人合谋火烧我林府企图灭口,并掩藏当年的惊天之秘!” 惠妃,不,如今她兴许连惠贵人也无法企及了。她整个人僵硬的杵在众人之间,如同泥塑木雕般空有其形,神思已灭。 “娘娘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罪行会毫无保留的披露在君上面前吧,在你坚守秘密保全自己的同时,王姑娘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她因为你毁掉了本可以荣华圆满的一生,在意外保住性命之后,还能让你安然的生活在这世上,吗?而且,娘娘在这些年来,不计前嫌与梁大人互通有无,那么五皇子的血脉是否也值得被怀疑呢?” “长君,不得胡说!”安远候斥责林氏一声,转而对煦文帝躬身道:“君上恕罪,长君并不是有意冒犯……” 煦文帝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他的脸色已经转成一种可怕的漠然,他漠视着惠妃,然而这种漠视中又深刻的表现出无比的痛恨。惠妃在他的目光中,身体在瞬间颤抖了一下:“君上,老五是您嫡亲的骨血,您怎么能尽信这些小人的谗言……臣妾愿以死来证明……” “住口!是到如今,你还想活着吗?” 惠妃想要抓住煦文帝的双手顿在空中,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转而将头扭像太后,“太后娘娘,难道您也不相信臣妾的话吗?” 太后早在心中将惠妃骂了个狗血淋头,亏她先前来时还打算替她说两句话,以展现一番太后的威仪和存在感,早知是这么大一个坑,她怎么会来?“不是哀家不替你们母子说话,只是你看看你们母子做出的事……你如何证明她们所言有假?哀家又怎么替你说话?” 惠妃已经求无可求,她转身抓住林氏的手臂,“林长君,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本宫什么都没有做,王须灵被追杀与本宫无关!你快告诉君上,你若替本宫挽回这一切,本宫既往不咎……” 林氏冷冷的看着她,她蹲下身,在惠妃耳边轻声说道:“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我的沨哥儿是你杀的吗?你将她错当成沈皇后的孩子杀了,你真当我林家查不出来吗!即便你几死上千次万次也不足惜!” 林氏一把将她推开,惠妃无助的爬回煦文帝跟前:“君上,臣妾跟随您多年,同甘共苦,您都忘了吗!都是这个贱人胡说八道,君上现在就应该立即将她五马分尸,将头颅挂在城墙之上以儆效尤!” 煦文帝急怒攻心,手指骨节都捏的泛白:“惠妃剥夺其妃位,打入冷宫,赐白绫一条!” “至于你!梁有先……”煦文帝紧紧咬着牙。 梁有先自从惠妃进殿开始,就没有开口说半个字,但他种种表现都说明了王须灵所言非虚。此时煦文帝发落完了惠妃,自然也不会放过他。梁有先在众人凝神等着煦文帝开口发落之时,猛然暴起,从袖中掏出匕首在电光火石之间刺向煦文帝的心口! “啊!” 惠妃猛地扑在煦文帝身上,尖刀刺入体内的剧痛让她浑身无可控制的颤抖。众人听见惠妃尖锐的惨叫一声,才恍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梁有先虽武艺了得,但殿内狭小,安远候父子又都是武将,立刻便被擒下。然而扑在煦文帝身前的惠妃,已经寸寸滑落,口中鲜血涂染在襟前,煦文帝伸手将她扶住,目光复杂的看着她,最终还是开口道:“我会留老五一条性命。” 惠妃喉口‘嗬嗬’了两声,强扯了一下嘴角便失去了所有生命的迹象。 “阿惠!”梁有先双眼突出,声音干涩黯哑死命痛吼了一声,他看着惠妃最后那一眼绝望崩溃的模样,内心也随之溃裂。 煦文帝听见他这一声,脸容间寒冰结冻:“梁有先伙同惠妃忤逆谋反,昭然若揭,革职查抄,家眷流放边戍,子孙永不得入仕回京!五皇子知情不报,助纣为虐,即日贬为庶人!圈禁至西山!” 白云苍狗,不过两日时间,转瞬又是另一番局面的开端。 康阳坐在小几前,整个人愈发沉静,手中的纤细狼毫在宣纸上恣意涂抹着,舒云站在一旁看着她,想到先伤后死的舒雨,心下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正出神之时,康阳突然‘啪’的将笔摔在几案上,吓了舒云一跳,急忙动手去收拾。 黑沉的墨汁溅的四处都是,如同康阳此时激怒的心情,没有半分明亮。五皇子被处置之后,她这个‘帮过’五皇子的人也开始不受太后的待见,居然听信李殊慈的话,将奴奴从她这里要走了!“奴奴这个贱婢!居然敢背叛本郡主!” 舒云动作迟缓片刻,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她现在是康阳郡主身边唯一的大宫女,郡主再出什么幺蛾子,抽当其冲的便是她。康阳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袖口上被溅到的墨点,喃喃道:“还有一天的时间,我就要远嫁……舒云,你是不是也不想去夏国?” 舒云一顿,强笑着说道:“奴婢自然是要跟着郡主的。郡主去哪,奴婢就去哪。”不然还能如何?她能不去吗?如果能不去,她真的不想去! 康阳重新捡起狼毫,在一团混乱的宣纸间,写下了一个人的名字。想从崇南这一方改变此事是不可能了,那么如果从大夏那边下手呢?“舒云。” “是,奴婢在。” 康阳看着瑟缩在一角的舒云,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站的那么远做什么!难道本郡主能吃了你不成!” 舒云急忙上前:“郡主有何吩咐?” 康阳凑在舒云耳边,耳语半晌,最后问道:“记住了吗!” “奴婢记住了!”舒云连忙点头应承,生怕康阳手边的什么东西在下一刻就朝她脸上飞来。 合宜殿,奴奴低头站在李殊慈面前,讷讷说不出话来,李殊慈笑看她道:“别拘着,坐下说话。” 青鸽拿了小杌子放在她腿边,拉着她坐下:“你放心,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姑娘不会为难你的。” 奴奴低着头,沉默片刻说道:“之前康阳郡主让奴婢故意把县主引到欢喜园去……”奴奴说着便跪到李殊慈面前,眼泪在眼圈转了几转,终于不堪重负掉落在苍白的小脸上,“奴奴太害怕了,郡主对我们这些奴婢非打即骂,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发火……奴奴求县主原谅奴婢……” “不比紧张,我既然从康阳那里将你要来,就是想要给你机会。”李殊慈听她说完,在她的眉目间打量片刻,示意青鸽扶她起身:“你和舒云舒雨都是从小就服侍在康阳郡主身边的?” “舒云和舒雨是,奴婢不是。她们两个是五岁上就被选上给郡主做玩伴的,之后一直在郡主身边伺候,与郡主说话都比其他人随意些,也有用些。挨打也少些……”奴奴一边说着,肩膀也微微放松下来,见李殊慈静静听着,便继续道:“奴婢是孤儿,已经记不得是怎么父母亲是怎么死的,奴婢流落在街上讨饭的时候被人牙子捉了,她们见我手足健全,模样干净,便将奴婢卖给了官所,之后被调教了半年,就被送进宫了,那时候,奴婢已经九岁了。” “宫里的姑姑见奴婢年纪小,就把奴婢分给了年岁相当的康阳郡主。只是奴婢愚笨,胆子又小,一直不得郡主的欢心,直到后来康阳郡主身边的一个二等宫女得了急病被送出宫去了,这才让奴婢顶了的。” “你从小流落在外,又是从何处识字的?”奴奴已经来到合宜殿两天,李殊慈一直也没有与她见面,只是在暗处观察,直到这一会才问出想问的。 奴奴似乎没有想到李殊慈会这么问,飞速抬眼看了看她,又惊怕的低下头去:“奴婢原本是不识字的,是进宫之后,随着宫里的其他人慢慢学的,有的时候也会跟舒云姐姐借一些书来看。” “这么说你与舒云的关系应该还不错?” “是……舒云姐姐虽然一直在郡主身边,却不像其他狐假虎威的大宫女总是欺压低等宫女……奴婢自然也是感激她的……” “好了,你若不诚心跟我,也不必拿这些假话糊弄我。”李殊慈冷笑一声,道:“青鸽,将她带下去吧。” 奴奴顿时慌了:“奴婢……奴婢怎么敢不诚心……” 李殊慈道:“你若诚心,为何要骗我说那些假话?若下定了决心,便说些我不知道的。比如……当年古尔雅公主身边的四大女侍。” 第237章 谁是谁非 南郡府,六皇子金曜与赫连韬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下方整整齐齐的黑甲,他道:“从前我只觉得这些坚如磐石的铁卫们太过冷硬凌厉,如今,却看到他们才能感到放松和安宁,阿爹说我性子太像我阿娘。太过不争,会害了自己。” “但有时候,不争即是争,若不是你如此性子,君上又怎么会一心助你。”赫连韬苦笑,“世道如今,你也应当坚定心性,才不辜负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对与错都是只有自己心里才最分明,宫里有小五在,你也尽可以放心。” “你既信她,我自然也相信。不过这位李姑娘太过聪慧,她在信中竟已经问起了师父的事。”金曜释怀一笑,将一个细竹筒递给赫连韬:“如果当初不是师父进宫,你也还被蒙在鼓里呢。” 赫连韬一目十行大略看了一遍,又回头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读了一回:“儒王果真有此意。我就知道小五不会让他得逞。”赫连韬这话是说给金曜听的,金曜心里明白,笑着看他,赫连韬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说道:“我爹当年什么也不肯说,就让我同你一处玩,一开始我是不大愿意的,你那时沉默寡言性子又闷,直到后来熟识了,才渐渐感觉我同你挺合得来。直到师父找上门要将我掳了,君上出面才将师父说服,咱们又成了同门。这些年过的战战兢兢,好歹有惊无险。” 六皇子被赫连韬一番话牵进往事,“我比金晟还大两岁,却自觉比他差的远了。这些年阿爹护着我,将他推到前面,替我承受许多,也比我更努力上进。如果他坐得这江山,其实我当真无半分怨言。可阿爹说儒王性子像他,疑心太重,又狠心绝情。会坐江山,也能毁了这江山。” “我阿娘心善,愁苦都淤积在心肺里,所以阿娘怀我的时候,身体特别不好,君上以此为由,便封了春芜宫,连朱大官不能进。” “君上生生将我们母子关了四年之久,春芜宫里的宫女嬷嬷全是聋子哑子,大字不识一个。这期间,阿娘的贴身婢女小织有了身孕,他们母子同我们关在一处,我身子弱,长到四岁,同两岁的儒王几乎分辨不出年纪大小,等春芜宫解禁,我便成了六皇子,而儒王成了我阿娘的儿子。” “过了没多久,小织就死了。” 赫连韬震惊的看着他,他早先虽然知道他的身世,却没有从他口中亲自述说来的更真实,“儒王至今都被蒙在鼓里吗?” 金曜摇了摇头,“他那般敏感聪明,怎么可能半分察觉不到,即便从前不知道,自从阿爹病重,许多事情兴许都瞒不住了。而且,师父频频出手,又与李五姑娘接触越来越多,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心中不忿不平,我其实当真能够体会。我总觉得愧对他,因为我和阿娘的缘故,让他承受母子分别之痛。” 赫连韬沉默半晌,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话错了,他虽然替你顶住了一些风霜,同时也享有了本应属于你的尊荣和富贵。相比于他,你不是受了更多的苦吗?君上的初衷虽然对他不公平,但这些年来,君上对他的成全和保护也已经足够弥补了。剩下的路他如何走与你又有何关联呢?” 金曜长长出了一口气,释怀一笑:“咱们在一起,走一条路。” 这是李殊慈说的话,赫连韬听了便笑起来,心中的憧憬和雀跃又重了几分。 木山站在营地外,看着耸拉着肩膀的向九:“你想什么呢!” 向九从赫连韬那里听说了林氏伙同惠妃坑害俞宝婵的事,嘟囔道:“最毒妇人心!这人怎么坏成这样?为了自己丈夫的姘头就要害人家清白无辜的姑娘家!当真可恨至极!可恨之极!”向九将旁边盛水的桶踢的当啷一声,引得赫连韬和金曜都望过来。金曜疑惑的问:“他这是怎么了?” 赫连韬很久没这么眉飞色舞了:“小五交代了我一件差事,南阳郡王府家的小幺似乎对这憨货有几分意思,让我帮着打探打探向九心里到底有没有想法。免得到时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那个俞三姑娘?”金曜眉毛一挑,好笑道:“看来他还是有意的。” “哈!哈!哈!”赫连韬假笑三声,“我管他有没有意,当初他可没少与我较劲儿,往本大爷的脸上摸黑,背后与我下黑手都是家常便饭,这回让我逮着,我得好好试探试探!敲打敲打!” 金曜笑着摇摇头,头顶的天空似乎突然蓝了不少。 然而木山此时已经开始不怀好意的刺激向九了:“人家姑娘嫁给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这厮凭地没良心!”向九瞪着他:“好歹她也是小五的好友,也算的上咱们的好友吧!她还愿意听我说书!这么有眼光的姑娘,怎么能给那个色欲熏心的人做妾!荒谬!简直荒谬!小五心眼那么多,怎么不直接把这毒妇给杀了算了!” “嘁!”木山白了他一眼:“心眼再多也就是个弱女子,我妹妹也是三脚猫的功夫,偷摸欺负个普通人还好,若是遇上练家子,她们俩个只能一起被撂倒!” “哼!你懂什么。”向九哼哼哼冷笑三声:“小五说了,最妙的杀人方式不是亲自动手,是要借势!借势你懂吗?” 木山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我不懂,你懂就行了。” 合宜殿,奴奴眼圈发红,似乎因被刁难而感到痛苦委屈:“县主……说的什么?奴婢不明白……” 李殊慈紧盯着她,语调缓慢的说:“我只讲几件微末小事。第一,当时康阳郡主命你将我带进欢喜园,我与你说明利害之后,你并无半分后怕神色,而是将你的怯懦委屈表现的淋漓尽致,并且立即下跪认错对我感恩戴德。这说明你不仅早就想到此事的后果,还故意想要被人看到,让人以为我在责难于你,最终逃脱康阳的责打。” “第二,你与康阳说起王美人与五皇子之间的事时,康阳郡主惊疑的问,‘此话当真’?说明康阳此前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而你,既然胆小怕事,又为什么要故意与康阳说起这件事而挑拨纷争呢?事发之后,在我收买你为我办事的过程中,你又展现出十二分的小心严谨。整件事都说明你的胆子非但不小,而且还对这件事的发展走向了然于心。” “你的目的就是借我的手离开康阳,并且出宫。因为在这宫中,只有我不是真正的宫里人,只有到了我的跟前,你才能有最大的可能跟随我一同出宫,所以才会开出让我收留你的条件。从你一开始对我示弱,示好,就已经再开始打算了不是吗?” “最后,你既然能利用王美人与五皇子来脱身,说明你不是惠妃一脉的人,也不是儒王的人。这般有心计的你,想尽办法想要从宫中脱离出去,是要开始自己的人生吧?不被人拘束和掌控的人生?似乎在这宫中,已经无人知晓你的身份,无人再在背后驾驭着你,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不受主子的待见,想方设法讨了我的欢心,借以出宫,实在顺理成章。而且,你似乎也不担心出宫之后会贫困潦倒无家可归,这样的想法,定然是出自一个有本事的人。一个落魄街头乞讨九岁进宫的孩子,能在不被主子待见的情况下,看懂晦涩难明的大乘佛经的宫女。” “一个全面崩溃的势力才会对手下的人失去束缚和管制,任由她们自己想方设法寻求新生。那么,你到底是谁呢?” 奴奴堪称完美的伪装寸寸龟裂,胆怯与紧张被惊愕所替代。李殊慈微笑看她:“事到如今,还需要我再多说吗?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奴奴身上的气质瞬间变化,除了还保持着之前的跪姿,简直判若两人。“既然县主看的明白,并开诚布公与奴婢讲的清楚,恐怕并不想为难奴婢,奴婢确实也不好再隐瞒。” 李殊慈淡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既然我应承了你的条件,将你从康阳那里要了出来。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我自然不会反悔。但之后的事情……” “县主气量过人,奴婢夏星愿与县主合作,助县主一臂之力。” “你就是夏星?”李殊慈虽然隐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惊讶。 “是,奴婢是古尔雅公主身边的四女侍之一。元霜在李府大少爷李铮身边,已经死在县主手上。秋英一直在沈府六姑娘沈嘉怡身边,后随之入宫,在太子之祸中漏了行藏,身死于怡妃之手。至于,冬至……”夏星看着李殊慈的脸色,毕竟眼前之人是儒王的准王妃:“她从小被送到儒王身边,后来却背叛了古尔雅公主,转而为儒王效命……” 李殊慈的神色却未变:“你说的,是王美人?” 第238章 八公主 木云和青鸽都被李殊慈的疑问惊了一跳,一时间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是。”夏星十分肯定的给予了李殊慈答案。“冬至入了‘飞花’之后,逐渐在训练中得了儒王的青眼,而冬至也在这过程中渐渐倾心于儒王,想必古尔雅公主事败,与冬至脱不了干系。” “飞花?” 夏星看了李殊慈一眼,知道儒王并没有将此事透露给眼前的娇小姐,便说道:“儒王爷手下有一组织,名为‘飞花’,其中女子若干,多是从小从各地搜罗来的孤女,聪明.慧黠。王爷定期会到组织中去抽取有用的人来为他办事,她们有的入宫成为了宫女分布在各个宫中,有的进了官员的后宅,成了姨娘妾室。” 李殊慈顿在原处,她知道儒王未雨绸缪,但绸缪到如此地步,当真前所未有的可怕。“既然冬至对儒王如此忠心,儒王爷又为何让她来送死呢?”五皇子这桩蠢事一经事发,无论最终是什么结果,王美人都必死无疑。 “就是因为她太过得用,所以在成事之后不得不被舍弃。”夏星苦笑道:“儒王所谋,无论是先前还是以后,哪一件都是不可宣扬的丑事,会成为他将来的大业的污点。以他的性子,又如何能容忍冬至在活下去呢?” “这个理由似乎并不充分?”李殊慈垂眸望着夏星,她直觉此事不会这么简单,“这其中是否还有别的原因?” “县主……说的没错,是还有一件事……县主以为,奴婢为何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想要从此中逃脱?”夏星犹豫一番,抬眸对上李殊慈的目光,“儒王也之所以早就渗透道古族人内部,却没有动手,便是因为他所谋取的,不仅仅是利用古尔雅公主事败所带来的威信,还有传说中的前朝遗脉。” “当真有前朝遗脉吗?”似乎沈豪威胁古尔雅的时候,也曾提及前朝遗脉。 “已经太过久远,奴婢也不知传说是否属实。但儒王对此事的追查是毫无疑问的。古尔雅公主的人几乎被屠戮殆尽,四女侍只剩下冬至与奴婢。奴婢每日活在朝不保夕的担忧之中,更因为冬至的死而对这一切感到厌弃。所以,极力想要借这件事情脱身,却没想到被县主察觉。” “如果你不利用我来脱身,兴许我也不会注意到你,不过,对于你说的事,我有些不明白。”李殊慈思虑着方才夏星的话,问道:“冬至已经被君上下令处死,为何你还如此急切?就算是与作为康阳郡主的陪嫁,以你的本事,也应该很好脱身才是。” “县主果然一叶知秋,这宫中,只有冬至知道奴婢的身份,她会顾念姐妹之情,并未将奴婢的身份告知儒王,但奴婢不敢将自己的性命交托于淡薄的情分上。若是被儒王爷盯上,不管奴婢能不能说出遗脉的事情,都是一个死字。”夏星目光复杂,沉吟片刻说道:“所以奴婢首先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庇护性命的主子,而县主,不正是在儒王爷的羽翼之下吗?县主与王爷在一条船上,以县主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即便往后王爷知道了奴婢的身份,也会因为奴婢是县主的人而不会对奴婢如何的。” 李殊慈笑了笑:“如果不是呢?” 夏星的脸色变了变,片刻又慢慢缓和下来:“如果县主与王爷站在对立,奴婢身为县主的人,也比现在的情况要好上百倍。” “你倒是想得开。” “奴婢往后的好与坏,全赖县主,所以奴婢也必定全力为县主做事。”夏星深深叩首,青鸽见李殊慈点头,忙上前将她扶起,她本身对奴奴的印象就不坏,“咱们院子里又多了一位伙伴。” 夏星听到‘伙伴’二字,眼神有些复杂,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能成为她们中的伙伴,但,这不是她渴望了许久的吗? 碧心宫,端敏公主看看眼前笑容温和的康阳郡主,再看看那只金丝楠木雕花匣子里装的钗环镯子,和舒云捧着的各色布料,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康阳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坐下,似乎主客间已经反了过来:“端敏,从前是我不好,我脾气倔,常常没有好脸色,委屈你让着我这许久,如今我就要远嫁他国,方知自己有多么不舍,多么后悔!今天,特意来给你赔罪,希望你能原谅我。” 端敏这些日子没有太后和其他人的为难,脸色已经好了不少。之前干瘪的小脸也已经莹润添了光泽,略微消瘦的削肩细腰,更突显出少女的软玉芬芳,加上一双眼睛春湖般潋滟羞赧,连康阳见了也不禁生出几分嫉妒来:“端敏妹妹若是肯原谅我,我心里多少能好受一些,将来我想念崇南的时候,这里还能多一个人念着我的好……这里的每一个人,一草一木康阳都舍不得……” 端敏心软,看着她就要悲伤落泪,也为她的遭遇感到难过同情,便说道:“姐姐说的哪里话,端面没有怪罪姐姐,姐姐千万不要把事情郁在心里,坏了身子。” 康阳抹掉那堪堪掉下的眼泪珠,开怀笑道:“端敏当真不怪我吗?”她不等端敏答话,将舒云手中捧的一套浅蓝宫裙抖落开,笑道:“这是前些日子太后赏的料子,衣裳制出来之后,我便想着送给你,特意改了你的尺寸,你试试合不合身?” 裙裳极美,端敏却摇着手,“康阳姐姐无需客气,端敏……” “你这么说,是在心里还不肯原谅我吗?”康阳打断她的话佯装生气道:“我好心好意来给你陪不是,你却连区区一件裙裳都不肯接受?” “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快穿上试试,我也好看看是否合身呢!”康阳示意舒云,舒云将手里捧着的东西交给端敏的侍女蕊儿,便主动上前替端敏公主更衣。 芯儿在门口看着,心里涌起浓浓的不安,悄悄退了出去。端敏在屏风后换好衣服走出,一身盈蓝华光,裙角坠着莹白的珍珠,衬得她如飞仙入世,康阳掩去面上惊讶僵硬的神色,道:“我就知道这宫裙十分适合你,如今看来,当真没有白费心思,你来。”说着拿起匣子中的羊脂玉镯子,与明珠耳珰给她带上,又取了一式一样的一对长流苏步摇分别插在她的发鬓两边,惊赞道:“端敏妹妹打扮起来真如仙子一般。” 端敏十分难为情,又受不得康阳突如其来的亲近,尴尬为难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舒云笑道:“从没见过端敏公主如今天这般美,不如郡主同公主出去走走,好叫别人也看看端面公主的仙姿?” 康阳拍手笑道:“这个主意好。端敏,咱们出去走走吧。你我还从来没有一起游园赏雪什么的呢。” 端敏正犹豫着怎么拒绝才合适,康阳已经抢先吩咐道:“舒云,你去叫人备上撵轿来,咱们就去福灵宫逛逛。” “福灵宫?”端敏呆了一下,“咱们就在附近的梅园走走便好……” “妹妹,你不知道,福灵宫的梅园,我敢说满天下也找不到这样好看的地方了。”康阳极力劝说端敏,她挽住端敏的手臂:“再说我兴许是最后一次去福灵宫了,妹妹真的忍心拒绝我吗?”说着,从蕊儿手里拿起一件银狐斗篷给她披上,“今日,妹妹就陪我了了这最后一桩心愿吧。” 端敏看着她泫然若泣的神色,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康阳笑意止于眼底,冷冽的暴风在其中旋转不休。这个曾经在她面前不敢抬头的端敏,却是皇室真正的公主。而她…… 她牵起端敏,大步朝外面走去,甚至不想再回头看一眼身后美如真仙般的一国公主。她竟然在这个出身低贱的女人面前有了自卑感。 “康阳姐姐先请。”端敏坐在这极致华丽的撵轿上,依旧沉静默然,康阳甚至觉得,她仿佛已经融入了这冰雪覆盖的大安宫中,如同一副画。她们本来就是一体的,而自己始终是个外人,衬不得这天下极致的高度与荣华。 康阳咬牙吞下苦水,深吸一口气,笑道:“妹妹等会到了福灵宫,就知道我没骗你。” 到了福灵宫山下,端敏就远远看见了山湖一色雪白中,成片的深红浅红缀在一起,少女的心突然暖起来,笑容在她面上自然绽放:“当真好美……” “人也好美!” 荣挚身边站着儒王,听他赞叹了这一句,诧异的顺着荣挚的目光往前,看向那一行人,目光在端敏身上打了个转,惊诧之色一晃而过,再看看一旁面色僵硬的康阳,心中已然明了,唇角微微勾起:“康阳,八妹妹。” 端敏愕然回头,惊慌失措的想要站起身,撵轿停下,蕊儿扶着她下来,她连忙冲着儒王行礼:“四……四哥……”康阳从容不迫的下了撵轿行礼问好,荣挚只是看了她一眼,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这位就是他即将娶回国的妻子,就将目光移回端敏公主身上,“这位是八公主吗?” 第239章 其心昭昭 荣挚的目光掩饰不住的炙热,大夏的女人热情开朗,少见如眼前这般温雅静谧的姿态,他之所以对和亲并不排斥,便是因为他所要寻求的妻子,正如眼前人一般。儒王不动声色,开口介绍道:“正是本王的八妹,端敏公主。” 康阳站在端敏身后,听着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那荣挚竟似刻意忽略了她似的,不由自内而外感到屈辱难堪,可她的目的不正是希望荣挚能看上端敏,从而替了此桩婚事吗!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裙角,生生将痛恨吞回肚子里,只盼着端敏嫁到夏国之后,能成为这只毒狼口中待宰的羔羊,无力翻身。 荣挚谦恭有礼,学着崇南的礼仪对端敏笑的温润:“八公主有礼了。” 端敏脸颊发红,愈发半点声音都不肯发出,急忙蹲身回礼。荣挚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儒王爷,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同公主在此相遇,不如同游福灵宫如何?”男女有别,何况贵为一国公主,更应懂得避讳外男才是,荣挚这番话其实是极其无礼的,但他不懂本国礼仪,不知者不怪。端敏将头垂的更深,只盼着四哥能够替他回了这一句。 儒王看着端敏,问道:“八妹妹的意思呢?”他却将问题抛回给她。 端敏手足无措,康阳却在这个时候说道:“端敏妹妹是特意陪康阳来此赏梅的,自然不能无功而返。”说着还将端敏往前推了推,眉目扫了荣挚一眼,荣挚这才看向康阳,他瞧着这位的举动,便明白了她的心思,原来这位也不愿意嫁给他? 既然如此,正和他的心意,他自然也不能放过如此大好机会。当下对康阳回以一笑:“郡主说的没错。”这一笑几乎掩住了儒王的俊美温润,如同星辰大海,缭乱人心。康阳看的一愣,然而荣挚的目光已经转向儒王,道:“王爷,请。” 儒王笑看着几人,并未再说其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路往福灵宫走去。 福灵宫冬夏景色皆宜,山腰的梅花半分也不逊色于春桃夏荷,蓝湖此时结了半面冰霜,如同含羞少女遮起绝色面容。荣挚转头打量端面这一身浅蓝裙裳银白斗篷,笑道:“此景此人,当真绝妙!” 儒王的目光定在天波阁的白玉栏杆上,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荣挚对端敏的夸赞,康阳听着这话却心口一酸,似乎她这么做,无形中抬举了端敏,贬低了自身,让她更加不痛快。但她望着半扇波光粼粼的蓝湖,还是笑道:“妹妹绝色仙姿,不知将来会觅得何样的如意郎君?” 荣挚眉毛轻挑,笑道:“原来八公主还位定下亲事?” 端敏在两人的夹攻之下,几乎被逼出了泪花,急忙掩下头去。身边的蕊儿也看出了不对,焦急的朝儒王望去,儒王却正吩咐宫人烹酒煮茶。康阳道:“蕊儿,端敏妹妹的手冰的厉害,你去寻个手炉来。” 蕊儿看了端敏公主一眼,却不敢不听,心中焦急芯儿到底去了哪里:“公主稍等片刻,奴婢去去就回。” 端敏紧张的点了点头,脚步往康阳所站的位置挪了挪,康阳却低声对她说道:“妹妹且等姐姐一会,姐姐……要去更衣……”一般情况下,这样说,便是要出恭的意思,端敏再不想与荣挚独处,也不能跟着她同去,只好硬着头皮站在远处,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动不动。 康阳安慰似得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身婷婷袅袅的往附近的阁中行去了,只留下端敏独自相对荣挚和使臣宋济,宋济看了自家皇子一眼,微微一笑,识趣的退后几步,又退后几步,最后,干脆到梅林边的暖阁去帮儒王打点说话去了。 两人站在湖光雪色之中,若不是少女目中焦急一片,当真如同神仙眷侣一般。荣挚上前一步,他看着端敏的脸色,也看出端敏的焦急窘迫,但他没有时间了,若在明日之前不能改变和亲的人选,他就要迎娶那位同大夏女人毫无异样的康阳回去,心中委实是不愿意的:“公主殿下,不知可听说过夏国三大绝景?” 端敏自然没有听过什么大夏的三大绝景,她只想等她的晋亭从边戍带着战功归来,娶她为妻,他们一起过自己的小日子,往后再也没有人能打扰到她们。她下意识的随着荣挚上前的步子后退,心中生气一股不好的预感,“未曾……” “若有机会,在下愿意陪同公主游历夏国奇景,公主见了必定不会失望。”荣挚的语句满是他自己都觉得惊奇莫名的柔和,但眼前的少女却不肯抬头看他一眼,一退再退。 “想必并不会有如此机会……”端敏惊慌不已,不知道这位夏国皇子到底要做什么,这些话他应与康阳郡主说才对。 “这也未必。”端敏越是这样,荣挚越加情浓心热。此时边上没有旁人,他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她,乌发环鬓,朱唇玉面,步摇上的流苏一直垂落在她瘦削的肩头,趁得她的眉眼楚楚动人,这便是书中所言,目若秋水,仙姿佚貌吗?她的纤腰不过盈握之间,简直让他想要一把拥进怀里细细珍爱。“公主可愿随在下回夏国?夏国风俗虽与崇南不同,但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气候宜人,更适合公主这般貌美的女子,想必公主很快就会适应的。” 端敏惊愕的抬起头,目光中聚集起浓浓的惧怕,步子顺势往后一退,一块松软的雪堆猛地往下一陷,她失措之下隐约看到荣挚身后疾奔过来的几人,却无法抑制住往积雪滑坡处栽倒之势,滑坡之下便是冰湖,若是落入其中,不死也要冻出毛病来。 荣挚第一反应便要伸手拉住她的手臂,而这位让他心中柔软的姑娘却咬牙躲开,他忽然想起崇南的女子若被男子碰触之后便会倾心相随的话来,便越加不肯舍了这次机会,抑制住喉中要喊人过来的冲动,就要一跃上前抱住眼前人的纤腰,将她从冰湖边缘拉回。 然而身后忽然传来破空之声,荣挚大惊之下只能反身避过飞刃侵袭,端敏因此顺着斜坡滑落,眼见就要跌落湖中。木云飞身上前,一把拉住一只脚已经浸入冰水的端敏,旋身滚了半圈,右腿勾住湖边柳木之上,堪堪止住了下落之势。 “公主!”芯儿一声疾呼已然奔上前去,青鸽扶住李殊慈在不远处站住,两人显然是强压住急喘,夏星道:“县主,奴婢去帮一把。” 荣挚目光阴沉的看着李殊慈,“你是什么人?竟然偷袭本皇子?” 李殊慈瞥了他一眼,直径走到堪堪站稳,满面惊惶的端敏面前,“公主受了惊吓,又浸了冰水,赶紧回去才是要紧。”这时,蕊儿已经从远处望见了这一幕,大惊失色下,手炉也掉在一旁,疾步过来:“公主,你怎么了?” 端敏吓得面无人色,半句话也说不出,在李殊慈怀里小声啜泣起来,李殊慈拍拍她的肩膀,道:“公主无需担忧,先回去煮了姜汤驱寒才是要紧。蕊儿芯儿,你们两个赶紧陪着郡主回去。” 康阳得了消息出来,正看到端敏离去的背影:“端敏妹妹怎么了?” 荣挚满脸不悦之色,见端敏已然从他的视野中消失,紧盯着李殊慈,不满道:“你到底是谁?” 李殊慈这才回身看着他笑道:“三皇子何必知道我是谁,总之是避免了三皇子陷入不仁不义境地的人罢了!” 康阳上前道:“永宁县主,你怎么能对三皇子无理?” 李殊慈惊讶道:“康阳郡主什么都没看见,怎么就突然这么说?哦,也对,郡主明日便要与三皇子成就佳偶,不管如何自然要向着三皇子说话的。不过,方才,若不是我恰好遇见,抢在三皇子前面救下端敏公主,恐怕,这场婚事恐怕就要变成祸事了。” “哼!若本皇子当众救下公主,自然会对公主负责,请求君上将公主赐给本皇子为妻,用得着你这个小小的县主多管闲事么!” 康阳的面色一白,她虽也是如此想,但被一个男人当中无视嫌弃,恐怕没有谁能够受得了。 李殊慈暗笑荣挚居然想心里的想法诉诸于口,她扫了康阳一眼,面上却不动声色,“三皇子,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康阳郡主即将嫁与夏国,与三皇子成就美事,没想到三皇子心中由不满足,这事若是被君上知道,不知会不会被看做是藐视我朝皇权呢?” “你胡说什么!”李殊慈的话明显是说大夏贪得无厌别有图谋,荣挚脸色一黑到底。 “三皇子若要对八公主负责,置郡主闺誉于何地?置君上的颜面于何地?难不成我崇南的儿女是三皇子可以随意挑来捡去,说换就换的么?倒时,不仅康阳郡主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君上也难免会觉得大夏居然随意拿捏我朝公主郡主。不把我崇南皇权放在眼里,这和亲之事会不会就此罢休了呢?所以说,我方才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大义,是为了大夏与崇南的和睦,为了避免三皇子受人诟病,为了康阳郡主同三皇子往后的幸福所着想。” 荣挚沉声看着李殊慈:“这么说,本皇子还要谢谢你了?” 第240章 天作之合【第二更】 “谢倒不用。”李殊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难不成三皇子是要享齐人之福?没想到大夏居然胃口这么大?” “本皇子只要八公主一人便足矣!” 康阳眼中几乎瞪出血来,然而荣挚根本就没有看她一眼,自顾自将她弃若敝履。 李殊慈一副不愿与他多费口舌的模样,道:“原来是这样,看来真的是我多管闲事了。” “哼!你知道就好!本皇子自然会去请求君上,更换和亲人选。你最好不要再多管闲事!” 康阳即便已经顺了心意,此时却愈发无地自容,脸色十分难看急速转身离开。荣挚毫不在意,似乎觉得康阳这种女人根本就不配与他在一起,然而在李殊慈看来,这两人都是半瓶子咣当,还非要硬充聪明人,简直就是相配至极。 儒王在暖阁内将远处的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他看着那个亭亭立在雪中的人儿,眉头深深皱起,信步走了过去,“三皇子,看来你已经见过我的准王妃了。” 儒王的介绍如此直白,并不给人加以揣测的机会,荣挚愕然片刻,才敛去面上的尴尬神色。李殊慈看着儒王道:“王爷,康阳郡主生生受了这番侮辱,不知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若有什么不测……”她看了荣挚一眼,紧抿着嘴唇,似乎在考虑她的话,李殊慈看着儒王的眼睛,说道:“王爷还是劝劝三皇子罢……若康阳郡主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杜绝天下悠悠之口,和亲之事出了岔子,不仅两国关系难以为继,百姓也要跟着受苦……” 儒王看着李殊慈离开的背影,不知道她究竟是为了护着端敏,还是为了不让他得逞?她这话是在对荣挚说,也是在对他说。 青鸽忧心道:“姑娘这么帮端敏公主,得罪了大夏皇子,万一君上怪罪下来……” 李殊慈凝眉道:“不会的,这大安宫没有什么事这能瞒得了君上,若咱们不帮公主,让她与大夏皇子真有了什么英雄救美的事迹,并且传了出去,这件事情便没了余地。此番咱们替君上得罪了荣挚,君上却是进退皆可。又怎么会怪罪咱们呢!” 况且她也是为了证实心中揣测。到底从上京往南郡府一来一回,急行军的情况下也要五日之久,等六皇子与赫连韬传了消息回来还要几天才行,此时惠妃与五皇子的事恐怕还没有传到他们那里。她不能总等着他们的消息才做定论。“若君上不但没有怪罪,还嘉奖咱们救了公主,就说明我猜的没错。” 夏星听懂了她的意思,但眼下在外面人多口杂,并未问出口,“县主,咱们是否先到碧心宫去?”前方已经到了岔路,李殊慈想了想,摇头道:“咱们先去看康阳。” 端敏从福灵宫出来,一路往回,脸上的血色早就褪了个干净,下了撵轿脚下直打颤,跌跌撞撞路都走不稳,整个身子都倚靠在芯儿和蕊儿身上,直到进了内殿,将康阳送来的衣裙钗环卸下,才仿佛将方才的惊怕卸了个干净,勉强止住颤抖。 蕊儿嘴唇翕张了张,泪珠子就动眼中急落下来,芯儿沉声道:“别哭!” 芯儿正是当初太后寿宴时,端敏深中蛊虫之祸,抱着端敏呼救的小个子宫女。“公主别担心……六皇子虽然不在,好歹县主还愿意帮公主呢……” 蕊儿止了哭,“公主……万一那人真的去求了君上,咱们该怎么办?” 芯儿不由想起今日康阳一反常态来:“公主,康阳郡主今日明摆着就是故意要让您撞见大夏皇子的,我就知道康阳郡主不会这么好心,什么请求公主原谅,什么后悔、不舍,补偿!不过都是骗公主的。她不愿远嫁,就来迫害公主……若是康阳郡主再来说什么,公主万万不能心软相信!” 端敏从小到大,连大安宫都没出过,和亲远嫁这样的事,是她们主仆完全无法想象和应对的事。蕊儿跪坐在沉默出神的端敏身边,端了姜汤过来,她看着那张惨白的小脸,心里的滋味也不好受,“若是晋亭能早点回来,公主也不必受这些委屈。” “晋亭……”端敏睁开乌沉的眸子,出了一会神,突然失声大哭:“晋亭,晋亭……” 芯儿瞪了蕊儿一眼,“你说这些干什么!晋亭若不是为了公主,也不会远离上京,到那风暴滩去受罪,只有在疆场上立了军功,才能与公主有个结果,不然他回来有什么用?还不是两人一同受这苦楚?” 蕊儿性子比芯儿软弱不少,她愁苦的看了一眼公主,道:“芯儿姐姐,你快想想办法……若这事成了真,晋亭回不回来都没用了!” “方才我去请县主的时候,县主嘱咐我,让咱们陪着公主呆在碧心宫里,哪里都不要去,县主说,这件事全看君上的意思,只要公主不出意外,君上应该不会改变主意。”芯儿方才见李殊慈在荣挚手里救下端敏,对李殊慈又多了几分信服,不停劝道:“好在方才那个皇子并未得逞。康阳郡主不怀好意,公主只管称病不见她就是,只要熬过了明日,咱们就能彻底放心了。” 端敏一双眼睛早已哭的红肿,在芯儿的苦劝下喝了姜汤,缩在椅子里无声流泪。 主仆三人相对无言,忽听外面有众多脚步声传来,端面一下子站起身:“是谁?是不是……是不是要……”她一时怕极,竟急声咳嗽起来,芯儿忙到外面去看,便听内侍的声音传进来:“君上驾到。” 端敏还没顺过气来,煦文帝黑金缎面鞋靴便出现在她眼前,“端敏竟咳的这般厉害!赶紧去请太医来!” 端敏跪在他面前,惧怕让她不住颤抖,“父……父皇……”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将这两个字吐出口,也是第一次如此之近的面向这个父亲,她胸口的郁结此时全化作泪水冲向眼睫。煦文帝看着她这副样子,轻叹一口气,四处扫了一眼:“好歹你是朕的女儿,你这宫里怎么就这么几个人?这四处摆设也凄凉的很。” 芯儿见煦文帝此时的模样,急忙跪在端敏身旁:“请君上恕奴婢多嘴,公主自小身子不好,身边又少人照顾,今日康阳郡主邀公主去福灵宫赏梅,又险些落了水,公主受了凉,身体愈发不好了。” “嗯。朕听说了,所以特意来看看你。”煦文帝听了芯儿的话,也不知是否听出了什么来,他的大手宽厚温暖,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端敏受宠若惊的抬头看他,“父皇?” 煦文帝看着这个玲珑珠玉一般的女儿,心下也有些惊讶,她的生母只是个小小的宫女,意外受了临幸,意外有了身孕。他早已忘记了她的模样,没想到这个女儿居然已经这么大了,而且生的如此出色。他今天来,原本也只不过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并不是真的因为关心这个女儿,而此刻,他却真心有了几分怜惜:“是朕不好,这些年忽视了你们,往后朕必定好好补偿你。” 他说,忽视了‘你们’。没错,他这些年的心思全都放在朝堂和她的儿子身上,对其他的子女关注的少之又少。即便知道老六对这个端敏十分照顾,他也分不出心思来多加关注。直到端敏一双纯善无辜的眸子盯住他时,他心底莫名生出一片柔软,怎么说,都是他的子女,他也有责任照应他们。 太医给端敏诊治一番,说道:“公主的身子的确需要将养,臣这就开出方子来。” 全恒挥手让小内侍们将东西都捧过来,道:“八公主殿下,这是君上赏赐的一应衣料首饰药材,稍后奴才在叫人给碧心宫处处都添上人手,公主若少什么,尽管吩咐奴才去办。” 端敏愣怔片刻,急忙福身,煦文帝摆摆手,道:“这都是小事,往后你有什么需要的,便让你身边的丫头差人去找他。”煦文帝指了指身边的全恒,全恒微微躬身向她致意,朱大官近日的身子也不好,平日若无要事,便由他在身边伺候。 芯儿已经在端敏之前笑开了,知道煦文帝这话的意思,不仅和亲的事情君上不会改变主意,往后公主的好日子也来了,“公主,快谢恩呀。” 端敏也反应过来,“谢父皇!” “听说你今日脱险,是永宁县主出手相救?” “是,县主一直对端敏照顾有加,此次也是县主出手,才能换得女儿的……”清白,兴许还有性命…… 煦文帝点头道:“该赏。” 全恒立刻上前听取吩咐,煦文帝道:“便将永宁县主的品阶升为郡主吧!” 李殊慈这厢也在等君上的态度,她之所以没有先去看端敏,便是料到若是君上真如她所想,便会去碧心宫看端敏,也必定会对自己嘉奖一番,用以告知所有人,他对和亲之事的态度。崇南并不是可以任由大夏一个小小的皇子随心所欲。 第241章 弃若敝履 康阳从福灵宫出来,脸上的忿恨难堪早已经藏不住,脸色随着撵轿的摇晃忽红忽白,舒云跟着撵轿往前走,手心里全是冷汗,好不容易熬回了寿坤宫进了仪华阁,康阳却把屋里能砸能扔的全都砸了个稀巴烂,舒云吓得跪在门口不敢吭声,直到最后一个粉盏也摔了,舒云才默默上前抖着手,收拾起来。 康阳恨的咬牙切齿,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不过是个空有名头的郡主,孤苦伶仃一个,用不着的时候就像个影子似的无人问津,每日里讨好他人委曲求全!用得着的时候就把我推在别人前面做挡箭牌!问都不问我的意见!现在连一个卑微的夏国皇子也敢嫌恶我!” “郡主,这宫里人多眼杂,保不齐这话就被谁听了去,若是传到太后娘娘耳朵里,又要怪罪,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摔碎的这些东西都是宫中登记在册的,坏了损了都要禀明原由,本来就已经不好交代,若在传出康阳怪罪君上太后的话来,不知道又要出什么篓子,舒云现在半点不想再出差错。 “听去?听去就听去,我平白得了这些年的寿命,就算是死了也不亏,我若一头撞死在这,什么都了了,何苦过这糟心日子!如今我连死都不怕!还为什么要怕人怪罪?还收拾它做什么!”她现今和地上这些污遭的碎瓷片有何分别?康阳一脚上前踢在舒云的手上,手顿时被滑了长长一道,舒云痛的一声尖叫,从手掌道食指,泛白的道割痕,片刻就渗出血来。 康阳见了不但没有消气内疚,反而上前给了舒云两下子,“没用的东西,你们几个!没有一个诚心跟着我的!若不是舒雨那贱蹄子没办好事,好歹现在能毁了李殊慈那个小贱人。现在不仅落得一场空,连奴奴也敢背叛我!还有你!是不是也不愿意伺候我?!” 康阳疾言厉色的指着舒云,舒云又痛又怕,看着指在自己脸前尖锐的指甲,生怕下一刻就划到她脸上,如果有机会,她何尝不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和这个鬼主子!可现在她只能低声劝道:“您好歹是君上亲封的郡主,王爷王妃地下有知定然也不愿看见郡主这般,郡主何必因为他人伤了自己的性命,若不是郡主坚持,嫁到夏国也未必不好,好歹是高高在上的三皇子妃。相比在这大安宫里,兴许是另一番天地也说不定?” 康阳震惊的呆怔在原地,她从来没有往这处想过。 舒云见康阳似乎真的在考虑,又劝道:“世子不知所踪,即便他回来了也无法扭转现今的局面,郡主何不迈出这一步,若是做了三皇子妃,好歹自己能做主了呢?” 她说的委婉,实际上就是告诉康阳,赫连韬本身对她也是没有男女之情的,与其将自己的人生寄托在这样一份无望的感情之上,不如趁此机会离开这个无依无托的崇南。去夏国重新开始未必不是一条好的出路:“郡主嫁到夏国,好歹也是以一国公主的身份去,夏国若对郡主不恭敬,就是对崇南不恭敬!” 舒云虽然不想跟她去,可康阳身边只有她一个亲近的大宫女,她想走也走不了,现在这样早晚会被康阳折磨死,还不如劝着她顺从。康阳若是舒心,她也能好过些。 “去夏国?”康阳由在怔忪间,“是啊,去了夏国,谁知道我在崇南是何境地呢?整个崇南都是我的娘家,我的底气……”她想起荣挚那一番音容笑貌,实在说不上不好,她渐渐回神:“早知如此,我何必多此一举做出这许多事来,让他厌恶我……” “郡主不必担忧,以郡主的容貌若能投其所好,未必不能挽回夏国三皇子的心意。”舒云见她终于从暴怒中恢复过来,忍痛道:“郡主不妨柔顺些,借以扭转在他心中的印象。” 康阳将目光转向她,看到她手上长长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立刻上前将她扶起:“舒云,是我不好,委屈了你。”说罢,还亲自去找了药给舒云包扎伤口。 外面细雪无声,有宫女内侍来来回回穿梭在抄手游廊中,准备明日郡主和亲之事。煦文帝将日子定的这么紧,宫里愈发忙碌起来,不管主子们出了什么事。下人们只管听吩咐做事,一切都与她们不相干。 李殊慈先去了太后处禀报了今日发生事,太后对她的乖觉很是满意,但并未发表什么意见。李殊慈早就将太后看的一清二楚,这事与她没多大相干,她又能说出什么来,总之一切都要看煦文帝的决定,所以李殊慈只是寥寥数语,当然也不会说出荣挚与端敏的事。 然后她才提脚去了康阳处,刚进了仪华殿,全恒后脚便带着一对内侍站在门口叫住她:“原来县主在郡主这里,奴才先给县主道喜了。” 舒云刚亲自收拾了殿内的残局,便听见外面全公公与永宁县主的说话声。康阳奇怪道:“外面是谁在说话?”说着便走出门来。 “公公客气了。”李殊慈见康阳从内殿出来,往这边看着,便笑的十分灿烂,问道:“不知公公找我有何喜事?” “传君上口谕,永宁县主救驾八公主有功,特升品为永宁郡主,钦此。” 李殊慈笑意盈盈的跪地谢恩:“谢君上恩典。” 全恒笑领了青鸽递上的赏钱,遥遥冲着康阳行了礼便要退出去。李殊慈跟着送了几步,低声问道:“不知荣挚可去面见君上了?” 全恒将头微微偏了偏,低声对李殊慈说道:“君上给推了。”这么说,就是荣挚去了,君上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李殊慈得了准话,心下松了不少:“多谢全公公。” 心中的那个猜想得到了肯定,李殊慈愈发觉得这宫中人心不可测。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想要隐藏的秘密,也终有浮出水面的一天。然而,煦文帝此时,却是他们最坚韧的后盾!再有两三天,六皇子的回信也应该到了。 李殊慈看了一眼青鸽稳稳捧在手里的匣子,笑着转头看向死盯着她的康阳:“康阳郡主可还好?”看到康阳扒着门框气到吐血,她的心中异常舒畅。 杀人不过头点地,康阳的心性却委实太过恶毒了些。从当初用那种东西来对付她,到反咬五皇子一口将他送上绝路,再到今日为了换亲而算计端敏,无一不说明她为了自己简直不择手段,毫无底线。 “本郡主好的很!”康阳恶狠狠的从压根里挤出一句话。“用得着你来这里耀武扬威吗?” 青鸽将手里的匣子塞到舒云手里,李殊慈道:“郡主莫要在胡思乱想,明日便是郡主的大好日子,永宁是来给郡主送贺礼的。” 康阳瞪视着她,舒云目露担忧之色,在她身后悄悄扯了她的袖子一下,康阳将要出口的话生生噎了回去,她此时既然已经决定要嫁,就不能再惹事。等她坐稳了皇子妃,再找机会收拾她们!“那就多谢你的美意了。” 李殊慈讶然看了她一眼,见舒云的头深深垂着,手上还包着白布,道:“看来郡主已经想开了,那永宁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就告辞了。” “永宁郡主?哼!”康阳看着李殊慈的背影,心中盘算了一番,道:“咱们去喜乐宫看看。” 舒云陪着康阳往那边去,小声说道:“奴婢方才去打听了,三皇子去见了君上,但君上并未宣他觐见,直接便给推了,还让儒王爷好好招待他。”康阳手心紧了紧,并未多说。 康阳要以一国公主的身份出嫁,自然要另外安排宫殿。喜乐宫此时已经焕然一新,里边安排的事物也一应安公主的礼,满廊檐的红绸红灯笼,一筐筐的双喜结,石榴银鱼金瓜子都摆在廊下,康阳见了心里舒服了不少。 正要抬步往里边走。便见两个内侍手里捧着青竹条编制的结喜篮子从殿侧的抄手游廊里路过。一个宫女迎上去,话音儿在康阳站的地方听得真切。“剪这些个喜字儿,累的我腰酸背痛,听说今日在福灵宫那边,夏国皇子出了岔子,回头就去了御书房求见,郡主心里老大不乐意,闹了多少时日了,也不知和亲这事还能不能成。” 那两个内侍将篮子交给她,其中一个说道:“可别这么说,成不成都不关咱们的事,只管听吩咐办事就是了,明日就是吉日,君上金口玉言还能怎么变?太后娘娘都说了,郡主就算是死,也得出了大安宫,死在花轿上去!哎哟!” 舒云面露忧色,偷眼看康阳将嘴唇要的发白,便要上前呵斥,康阳却一把拉住她,又往后面躲了躲。 另一个内侍也跟着唏嘘一番:“要我说,即便康阳郡主嫁不成,这亲事也未必结不了。” 那宫女莫名道:“这话怎么说,康阳郡主不嫁,还有谁能嫁?” “就刚才!君上亲自去了碧心宫看了端敏公主,赏了一溜好东西,说不准这事情有变。” “端敏公主?” “可不是,又添东西,又添人手的。宫里不比外头,什么事都是一天一个样,惠妃娘娘头一天还坐在金碧辉煌朱罗玉翠里头呢,第二天就送了命。” “好了好了,别多说了,小心给人听见!” 第242章 好言相劝【第二更】 眼前的红似乎失了方才的喜气,但康阳依然站在那里没动,如果是从前,她若听到这般言辞,定然要上去教训一番,当场打死一个两个都不在话下。但现在不同了,她已经深深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们虽说的难听,却是实话。她若再闹下去,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一条命,她一样也保不住。 “咱们回去。”舒云听了这话也暗自舒了一口气,总算是过了这一关,该说该劝的她都照做了,只盼着那位不要食言才好!“郡主当心脚下。” 康阳一声不响的又退了回去,到了太后处乖顺听话不提。荣挚这厢却憋着一肚子的气,“宋济,你倒是说话呀!平日你主意最多,今天到了本皇子有难处,你倒一声不吭了?” 这宋济平日里同大夏的几位皇子走的也比别人近,他知道三皇子是什么心思,笑道:“两国和亲,兹事体大,关系的是朝堂和百姓的安稳,这旨意是断断不可违抗的,我们违抗不得,康阳郡主也是违抗不得。所以……殿下还是安下心来娶了康阳郡主才是正理。” “就那个满肚子算计的女人?不如你替本皇子娶了?”荣挚一脸不满的看着宋济。宋济摇头又笑:“我瞧那康阳郡主容貌不差,不过是不愿和亲,故意讨殿下的嫌罢了。往后当真跟了殿下,自然会乖顺许多。殿下何必非要换了人选?我见那八公主病秧子一个,从这回大夏,路途虽不算太远,好歹也得颠簸个月余的时候,少不得就殒了性命。三皇子若真怜香惜玉,便就此放过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你明知道我的心思。”荣挚是个喜好风月的闲散皇子,不然大夏也不会推了他前来和亲,那里的争斗比得崇南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就是因为这样,他将本身的不满全都加诸在了康阳的身上。 总之,他就是不想让这件婚事顺心顺意,更不想娶一个与宫中那群毒妇一样的的女人回去,那个八公主的样子,倒是合了他的心思:“若是按本皇子的意思,换了那位八公主,倒也罢了,居然对本皇子避而不见!” 崇南与大夏此时的关系,因为沈家和华悍的暗中勾结而变得十分微妙,大多数人包括心有不轨的华悍都主张停战,大夏疆土并不辽广,山川沼泽中毒物横行,是个地域十分特别的国家,除了通商还有许多地方都要依赖崇南。若要决裂,现在也绝不是好时机。 华悍此前的目的是为了沈家成事之后能与他合作,助他兵反,可沈家却是惨败。他其实心中也不愿意把兵力浪费在崇南这边,毕竟大夏也将要面临这争储。然而偏偏有人见不得两国交好,反其道而行之,希望在纷争之中浑水摸鱼。 宋济便是这群人中的一个,他心中早有打算,看着荣挚恼怒的神色,便说道:“殿下若真对那位八公主有心,难免要用上其他手段。”荣挚偏头看着他:“其他手段,难不成本皇子还能强掳了她不成?就算本皇子当真想要这样做,她在深宫之中,今日惊此一吓,恐怕连门都不会出了。” 宋济眸中闪过一丝鄙夷,这个三皇子和她的生母一样,除了脸长得好看点,脑子简直长在猪身上,他在荣挚耳边低声言语一番,荣挚眉头皱了皱,“这真能行?” 宋济摊手道:“不然,臣也没办法了。” 荣挚叹了口气:“就按你说的办!” 仪华阁,康阳郡主将之前内侍就送到她这里的大红嫁衣穿在身上,呆呆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无数次在白日黑夜里,想象着自己哪一日穿着凤冠霞帔,将自己的手交到赫连韬手上,从此一生相伴相随。但如今,她就要为了名誉,权势,地位,嫁给一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的人。 她微微吁了一口气,舒云在门外轻咳了一声,然后掀起帘子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的说道:“郡主,荣挚皇子打发了身边的嬷嬷来,说有话要对郡主讲……” “他身边的嬷嬷?”康阳愣住,他难道还不死心,让人来欺辱她的吗?她团了帕子在手,“更衣,我倒要看看他想要与我说什么。” 康阳到前厅,见一位墨绿袄裙的嬷嬷正等在哪里,她疑惑上前,那位嬷嬷见了她,满面恭敬慈和的躬身行礼:“康阳郡主安好。奴婢是三皇子身边伺候的嬷嬷,三皇子特此遣了奴婢前来将话转达给郡主。” 康阳见她行止恭敬,心中疑惑加上之前已经想通了,此时倒收了往日里的戾气,平和起来:“嬷嬷请说。” “三皇子知道郡主并不愿意远嫁夏国,所以之前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为了与郡主赌气,奴婢看着三皇子长大,他就爱闹些小孩子脾气。还请郡主不要怪罪殿下。婚姻大事本不是儿戏,此时三皇子十分后悔之前事情,不仅伤了郡主的心,还差点害了八公主的落水,委实内疚难安,所以,傍晚时,想亲自给郡主和八公主赔罪,解除误会。还请郡主务必要给三皇子一个机会。” 康阳沉吟片刻,“嬷嬷是否去过碧心宫了?” “未曾。”这位嬷嬷从小看护这三皇子,也是天长日久在宫里过活的,说话十分圆滑,“奴婢自然要先来此处与郡主知会一生,三皇子殿下毕竟还要以郡主为重,奴婢得了郡主的回话,一会再去碧心宫请公主。” 康阳听了这话心里自然舒服,“既然如此,便无需嬷嬷走这一趟了,一会我也正要去看看端敏公主。她今日沾了湖水,不知身体如何了,到时便就与她说了这事即可。嬷嬷尽管去回三皇子的话,康阳一定与八公主赴约。” 那嬷嬷倒是从善如流,“即是如此,便劳烦郡主走一趟,老奴先告退了。”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康阳扶着门框看着那位嬷嬷出了门。 “郡主,这位嬷嬷不是说,三皇子觉得郡主不愿意嫁给他,所以故意与郡主赌气,此时想想似乎确实是郡主先闹别扭,不愿和亲的……明日便是吉日,三皇子哪好再故意气郡主呢,所以就来缓和关系了。” “是吗?”康阳脸色稍微好了点,却仍然不肯相信:“一会好一会坏,这也太奇怪了?” 舒云看着她的脸色,缓声劝道:“他是皇子,一入大安宫就听说郡主就闹着不愿嫁,他被伤了自尊心,别扭一阵也属正常。如果不是这样,他又不认识郡主,又何来的反对呢? “可他今天说的那些话!”康阳此时想起仍然气的要死。 “那些不知分寸的话,恐怕是因为被永宁县主驳了脸面才会那样说的。他当时不就斥责了永宁县主,让她不要多管闲事吗?”舒云紧张的看着康阳的脸色,生怕她不信服。 “但他后来还是去找君上了,若不是君上不肯见他……”康阳心里也觉得这个理由似乎说的过去,但心里又着实没底,“他还请了端敏……”康阳没有发现自己的对荣挚的称呼已经从三皇子变成了‘他’,在她心里,已经下意识的想要将其他的女人杜绝在他之外了。 “郡主怎么能听那些宫人乱嚼舌根?她们又知道些什么,不过是捕风捉影。兴许三皇子只是想要去赔罪的,君上事物繁忙这才没有得见,因此被那些人看见,生出了误会。”舒云觉得自己一辈子的聪明才智全都用在这一刻了,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再跟着康阳,她早晚是个死!主子不仁,也不能怪她不义。“至于端敏公主,就更好办了。郡主只管去碧心宫走一趟,端敏公主胆子小,想必也是不想去的,必然称病。郡主只当走个过场,到时也不必受埋怨。” 康阳低下头,想着荣挚眉间的不悦,“可我之前确实是不想嫁到大夏去的。所以才闹了一场又一场,可到头来,谁又肯听我一句?” “郡主既然已经改变了注意,现在挽回也还来得及,三皇子不是已经请了郡主去说话吗。郡主不妨与三皇子好好相谈一番,结了心结岂不是好?”舒云说着话,便将衣服箱子打开,顺手将一件月白纹裙往上拉了拉,让康阳能够一眼看见。“时候不早了。郡主还是早些换衣梳妆的好。” 舒云说着,拿了件康阳平时爱穿的明艳桃红色宫裙,康阳顿了一下,往衣箱里看去,“这件穿的腻了……” 舒云顺着她的目光,说道:“郡主今日既然为了与三皇子缓和些,不如就穿件浅色的吧,三皇子之前说端敏公主穿的衣裙好看,其实还不是郡主的衣裳?” “嗯,就那件月白的吧。”虽说要背井离乡度过后半生,但她父母早亡,崇南对她来说又有多少值得留恋的呢。康阳见舒云将那套月白裙裳拿到眼前,想了片刻。“等等,咱们先去碧心宫一趟,回来再梳妆。” 她到底还是没脸一反常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要死要活之后,居然还要投其所好讨好荣挚。 第243章 弄巧成拙 碧心宫里药气正浓,康阳一进外间,便看见几个生面孔的宫女嬷嬷站在那里守着,屋子里不仅添了香榻书案等各色用具,原先空空多宝搁架上也多了不少金银玉器,简直比当初池越公主的屋子还要金贵些。 康阳没想到自己今日这么一折腾,反倒成全了她了! 强提了嘴角往里间去,见了端敏,康阳急忙上前,一把按住她:“端敏妹妹快好好躺着,就别起身了,跟我还客气什么。今日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非要让你陪我去福灵宫,你也不能差点落水,这冬天里的湖水冷的跟什么似的,若真掉到里面,得要了半条命去。实在是我的错……” 端敏还是起了身,靠在床榻上摇头道:“不怪姐姐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康阳见她不愿多说,停顿片刻道:“明日我便要出阁了,所以三皇子想趁着今晚给端敏妹妹赔罪,我便亲自来请妹妹。”话里话外,竟然是以三皇子妻子的身份来说话了。站在一旁的芯儿不禁在心底嘲讽,手上端着药碗过来:“公主,先将药喝了吧,凉了药效怕散了。” 端敏看了她一眼,知道芯儿是在提醒自己小心提防着,便温婉拒绝康阳道:“我这会身子实在不好,只能弗了姐姐的好意了,姐姐便替我跟三皇子告罪一声。妹妹今日就不能赴宴了。” 康阳得了这话,心下安了几分,口里却说道:“都是我的不好,拖累了妹妹……” “姐姐哪里话,明日姐姐就要出阁,不如趁此机会与三皇子多说说话,相互了解一番才好。”端敏经了今日的事情,到底不想从前那般胆小怕事了,怕不光没用,还会拖累自己身边的人,她说了平时根本不会启齿的话,然后用力咳了两声。 康阳赶紧起身说道:“瞧妹妹咳的,如此我也不好再强求你,你便好好歇着吧,三皇子那头,我会替你说明的。” 芯儿送了她出去,回屋伺候端敏公主躺下,蕊儿问道:“永宁县主怎么知道三皇子要设宴赔罪?还早早叮嘱咱们万万不能出去?” “以后要叫永宁郡主了。”芯儿一边喂端敏喝药,一边说道:“至于永宁郡主……咱们听她的没错就事了,她肯定早就料到三皇子没安好心,告诉咱们防着呢!白日里不就生生将咱们公主从那个什么皇子手中救下了?今儿晚上保不准还要出事!” 蕊儿也冷声笑了笑,愤愤不平说道:“康阳郡主想陷害咱们公主不成,不知这会儿怎么就改了心意了,话里话外都当自己是三皇子妃了。假情假意来请,其实也根本没打算让咱们公主去赴宴的。” 康阳和舒云一主一仆回仪华阁里梳妆,李殊慈这边也在给夏星梳妆,青鸽一边给夏星盘发髻,一边道:“这样行不行?舒云会不会露了行藏?”夏星道:“你放心吧,我了解舒云,她嘴巴好用着呢,如今为了脱离康阳郡主,定然会极力游说。” “放心吧,我已经按照姑娘的话嘱托了芯儿和蕊儿好几遍,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端敏公主出碧心宫半步的。”木云撇嘴道:“再说,这不是正合了康阳郡主的意?她又怎么会强求端敏公主去赴宴呢。” “好了。木云快去盯着,若是康阳出了宫,你便回来知会一声。”李殊慈看着夏星装扮好了,一身绯丽的衣裙,加上她刻意模仿康阳的姿态,若是在远处看,蒙混过不熟悉她的人是很容易的。“夏星,你只需现身让她们看到你的身影,让他们以为你是康阳便可,知道吗?” “是,奴婢知道了。” 傍晚时分,金乌坠入云层之中,天边明霞灿烂,竟是个意外的好兆头。 荣挚特意命人准备了宽敞舒适的马车,宽榻边上摆着件散着淡淡幽香的瑞兽手炉,自然是给八公主准备的。香味入鼻,荣挚竟有些浮想联翩。他今晚本身就要在宫外停留,以便明日吉时进宫迎亲。所以他便早早等在马车里,让宋济和护卫在设宴的流月台行事。 宋济正在流月台上张望,一个小丫头几步跑上前禀报道:“宋大人,郡主那边出了些状况,要晚一会才能过来,八公主应该会早来一步,请宋大人转告三皇子,莫要怠慢了。” 宋济看了看天边的好兆头,心里好笑,这康阳郡主还当真已经把自己当成三皇子妃了,居然还吩咐他别怠慢了公主?嘁……真是好笑,等过了今晚,她就会成为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知道了,本官自然不会怠慢八公主。”她晚来一步,倒正和他的心意。 时间一到,一个小厮打扮的护卫前来禀告道:“大人,一位月白裙裳的女子已经到了近处,后边远处还有一位艳丽宫裙的女子也朝这边来了,前边这位想必正是八公主无疑。”他们自然没有见过郡主和公主的真貌,但完全可以凭着宋济的形容来判断。 宋济想到白日里康阳郡主和端敏公主的衣着打扮,点头道:“趁着康阳郡主还没到近处,赶紧将八公主打晕了送到三皇子马车上去。让三皇子带着八公主尽快出宫。我来应付康阳郡主。” “是。” 宋济勾唇笑了笑,回身坐到席间,等那个傻子郡主来了,他就告诉她实话,等她吵嚷起来,他便将她的头撞破……到时三皇子拐走八公主不说,还逼得康阳郡主受辱自尽,他就不信崇南还能吞下这口恶气,还要与大夏和亲停战!华悍这老贼,手握重兵,他们想了无数的办法也没能逼他交出兵权,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借崇南之手消耗掉他的兵力。 康阳这厢尽量放慢脚步穿过松林青石,往流月台而去,一身月白裙裳外,披着同色狐裘大氅,连她自己都觉得飘逸出尘的很。这厢舒云将她扶着,不断留意这周围的动静,走到一处假山石附近,突然‘哎呀’一声:“郡主,您头上怎么少了根钗?” 康阳一摸头顶,那根最重要的八银珠恭月钗果然没了。康阳想要发脾气,却想起这里已经离流月台很近,万一让荣挚看到就糟了,便压着火气道:“怎么会掉了?!” “方才奴婢见还有的,想必就掉在不远处了,郡主别急,您在此稍等一会,奴婢去去就回。”舒云说着,便急急的从原路返回,寻朱钗去了。康阳叹了口气,心中忐忑的看着流月台的方向,正想着一会该如何行事才能让荣挚回转心意,脑后突然剧烈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两个小厮打扮的护卫四下一望,此处有青松遮挡,很难有人能看清里面的状况,迅速用康阳的斗篷遮住她的头脸,抗起往荣挚的马车处去。荣挚正焦急的在马车里往外张望,见人终于来了,可算松了口气:“快快快!放到宽榻下面的暗格里,呆会出宫的时候,你们都给本皇子仔细着,千万不能露出马脚知道吗!” 两个护卫应声答应,等荣挚也进了马车,一人坐着一边车辕,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赶起马车来。武德门侍卫司统领江延至早就得了儒王的吩咐,见了是荣挚的马车来了,只稍微看了一眼,便十分客气的让路通行了。 舒云躲在一颗老松树后,闭着眼睛长呼了一口气,在心里念叨着:郡主不要怪奴婢,奴婢并没想要你的命,可奴婢若跟着你,你早晚会要了奴婢的命。 这边宋济在流月台左等右等也不见康阳郡主来赴宴,便遣了人去问,来人却说,郡主受了三皇子的邀请,早就出门去了。宋济一时呆立在那,居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可能?”他心里咯噔一下:“你在遣人去问,八公主此时在什么地方?” 而此时在假山中躲了近一个时辰的舒云,已经冻得脸色发青,大步朝太后的凤仙殿跑去。“太后!太后娘娘!郡主不见了!” 良女官率先从里面出来,一把拉住冻得发抖的舒云,问道:“怎么大呼小叫的!什么不见了!谁不见了?” 舒云浑身冻的通透,嘴唇还发着紫:“良姑姑!郡主不见了,傍晚夏国皇子邀请郡主前去赴宴,奴婢陪着郡主走到半路时发现掉了一只簪子。”她从袖中拿出那只八银珠龚玥簪,“奴婢回身去找,谁知刚见了簪子,便被人从后边打晕了,在雪地中冻了一个时辰,等奴婢醒来时,郡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你说什么!”太后从里面出来,将她的话听个清清楚楚,大惊失色道:“明日就是她出阁的日子。这会居然不见了!难道这丫头是成心要逃婚不成?”太后知道康阳不见了,居然首先想到是康阳自己要逃跑,良女官却说道:“既然是夏国皇子请了郡主去赴宴,咱们不如找人去那边问问?” “快去快去!”太后重重顿了顿步子,良女官赶紧亲自去了。 舒云这会却已经上了高热,撕心喊了一声‘郡主’就晕了过去。太后见了更是生气:“还不将她送回去!真是添晦气!” 第244章 怎么是你【第二更】 舒云被抬回仪华阁,便没人管了。李殊慈听说康阳失踪了,大大方方的去仪华阁看了看,木云扒开舒云的嘴巴,往里填了几颗药丸。“这个舒云,对自己倒是狠心。” “若不这样,她怎么能将自己瞥干净?都是为了活命而已。”李殊慈看着舒云,道:“这次当真便宜了康阳了。若不是为了破坏宋济的奸计,咱们也犯不着费劲救她的命。”等荣挚发现他掳走的人是康阳,相比也不敢对她怎么样,若康阳有个好歹,不是他干的又是谁干的?大夏的国君也不会放过他。 夏星骨子里倒是个谨慎的,“姑娘,咱们还是先回合宜殿吧,在此逗留久了,怕是会遭人怀疑。”李殊慈点头,将目光看向高热发梦的舒云:“她怎么样?” “姑娘放心吧,这点小病,吃了我的药,保管比从前还好。”木云得意洋洋,李殊慈瞪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你别让她好的太快!否则她病的还有什么意义?若那么快就好了,还不是要跟着康阳去大夏?” 夏星扑哧一声,拉着无语的木云:“好了。咱们快些回去吧,一会这事太后解决不了,必定要闹到君上那里,恐怕还要叫了宋济去问话。咱们不好在这里多呆。” “不知道那个皇子发现偷人却偷错了,会是什么反应?”木云对李殊慈喜欢打趣她的恶趣味已经习惯了,不计前嫌的问道。“他们两个不会拼个你死我亡吧?” “怎么会?”李殊慈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如果这两个人都不是傻子,想必会套好说辞,尽快送康阳回宫,虽然丢脸,总不会出大乱子。” 夏星也实在佩服李殊慈的四两拨千斤,宋济明摆着就是要坏了两国和解的机会,而李殊慈只是利用康阳的心思便将滔天大祸轻轻拨过了。 南城一处深巷中,哒哒的马蹄上刚刚停下,荣挚便迫不及待的将宽榻下的暗格打开,将里面一身月白冒着仙气‘八公主’抱了出来,任由‘八公主’的头脸被盖得严严实实,他的公主殿下怎么能让别人窥视呢!等进了宅子,他在独自一人好好欣赏! 荣挚一身贵公子打扮,小心翼翼的抱着她下了马车,进了一座不起眼的三进宅子,喜滋滋的直奔正房,只要八公主跟他在外过了这一夜,谁还能阻挡他们的姻缘?!崇南国君就算不愿意,也不得不妥协,否则岂不是赔了女儿又折兵? 他将怀里的女子珍宝般缓缓放在香榻之上,轻轻揭开蒙在脸上的衣物,一张明艳张扬的脸孔顿时出现在荣挚眼中,荣挚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不敢相信的又上前一步。厚重的大氅上,细密的狐绒扎在康阳面上,她在迷糊中下意识的偏了偏头,就此清醒过来。 “这是怎么了?”抬头看见荣挚站在边上傻呆呆的看着她,自己却躺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之上,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想到了什么,脸颊呼的一红,“三……三皇子?”难道他真的已经转变了心意? 荣挚的表情却从惊愕到厌恶直至愤怒,来回变换了一遭,“怎么会是你?!” 康阳愣了一下,从床榻上下来,四处打量一番,这陌生的屋子是哪里?难道不是荣挚带她来的?“三皇子是什么意思,康阳不明白。” “怎么会是你?”荣挚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康阳慢慢从开始的懵懂中清醒过来,脸上的红晕渐而转化成一片可怕的青紫,让荣挚看了几乎打了个寒颤,康阳看看自己一身月白的素衣,在看看荣挚厌恶的神色,“你以为会是谁?你以为是八公主吗!” 荣挚噎了一下,劫持公主毕竟是见不得人的事,若是成了便罢,此时没成,他又如何能够承认呢。可康阳此时已经明明白白,“没想到堂堂大夏皇子居然如此不要脸面!妄想要劫持公主吗?” “你胡说什么!”事到如今,荣挚自然不会让事情恶化下去,好在眼前这个女人是她的未婚妻子,只要将她打发了,这件事就等于没有发生过,反正他并没有真的将八公主劫持出来。只是被这个女人指着鼻子骂,他又怎么能甘受指责。“一切不过是你妄加揣测!” “我妄加揣测?!”康阳气急反笑,想到荣挚以为床榻之上的人是端敏个贱人,她就无法咽下这口恶气,“那三皇子倒是说说明白,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荣挚噎住,眼前的女人并不是什么温顺的小白兔,他将利害在心中想了一遍,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将这件事情掩藏过去,否则他岂不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郡主开始闹着不愿远嫁,此时这般质问本皇子是否看上了其他女人,难道是改变心意了?” 康阳没想到他居然将问题抛给了自己,她想起舒云说的那一番话,难道荣挚当真是在与她赌气不成?她思来想去,心中不由也有些气短,现在和三皇子闹起来并无好处,反倒会让她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当下便有些犹疑:“我没有。” 荣挚原本只是想将错推给康阳,却没想到康阳居然露出一副犹豫的神情,心里讥笑一番,却上前一步,距她半步之遥:“原来康阳郡主是欲擒故纵?” 康阳何曾离男子如此近过,炽烈的气息铺面侵袭着她本就犹豫的心思,让她心中的气恨无端消了不少,口中却仍然倔强道:“我没有!” 荣挚的眼中露出几分玩味,这种女人他见得多了,口是心非而已。事到如今娶八公主的事情已经无望,他不可避免的要娶眼前这个女人回去。如果是这样,他就要让这个女人好好听话才行。荣挚爱美人爱风月,自然知道怎么收服女子的心。顿时笑起来:“本皇子觉得你有。” 康阳猛地抬头看向荣挚,荣挚正满面春风的笑看着她,就恨不得直接在脑门贴上一朵花中之王了。康阳脸颊上的青白褪下去,又飞快团起两朵红云,怔怔的看着荣挚的剑眉星眸,无法动作。荣挚突然一把捉住康阳的右手握在手心:“明日,我们便会成为夫妻,成为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郡主无需害羞,何不说实话给本皇子听听?” 荣挚的语气柔和的像弯着一捧泉水,温热的吐息让康阳的胸口咚咚猛跳起来,脸已经红透了,语句含糊在口中:“说,说什么实话?” 荣挚几乎想将康阳当场办了,然后给她扣一个不洁的帽子,再要求崇南换人。但这个念头只是在他心头转了转,又狠狠的压了回去。康阳既然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有人看穿了这件事。如果他这么做了,被别人拿住把柄,不仅在崇南讨不到好处,说不定还会毁了和亲一事。倒是他回到大夏只会更惨,他根本不敢冒这个风险,何况,八公主虽合他的心意,却也不见得找不到类似的女人。“说你愿意跟本皇子回大夏。” 康阳被荣挚握着手,两人之间只有半步之遥,她已经不愿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那些怀疑通通被压到心底,能嫁给这样的男人,成为三皇子妃,往后并肩站在一起……她一路想下去,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赫连韬的面容在脑中一闪而过便被压了下去,“我,我……” 荣挚终于迫近了她,另一只手毫不客气的将她环扣在自己胸前,“你什么……快说。” “我……愿意……” 大安宫,煦文帝脸色阴沉的看着前方跪了一大片的内侍,宫女,还有一个面色惶恐的宋济!“你们倒是给朕说说,康阳郡主到哪去了?朕的大安宫居然连一个郡主都看不住?让人生生给丢了!” 太后也在一旁添油加醋道:“你们这些个奴才,哀家是怎么吩咐你们的……”煦文帝朝她看了一眼。她连忙将‘康阳本来就不愿意,还不看紧了’给咽了回去,“还不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舒云此时还发着高热,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良女官一边扶着她一遍问道:“将你今日与郡主去的地方都细细想一遍,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舒云之前出了木云的药其实已经好了不少,但她却得装下去才行,身子晃了晃,又喘了两口才说道:“今天上午,郡主邀请端敏公主去福灵宫赏梅,不想端敏公主差点落入冰湖中,一行人便前后从福灵宫回了……下午大夏三皇子遣了一位嬷嬷……” 她指了指宋济身边的那个嬷嬷,那嬷嬷低声应‘是’。舒云又咳嗽了两声:“就是这位……来请郡主和八公主前去赴宴。八公主身体不适,并未应邀,郡主就独自去了,谁知到了流月台附近,奴婢去给郡主寻簪子,回头就被人打晕了倒在雪地里昏迷了一个时辰……醒来的时候,遍寻郡主不见,便回了寿坤宫禀报太后娘娘……” 宋济心底发凉,原来八公主根本就没有应邀,却有人来告诉他别怠慢了八公主……自己居然中计了! 第245章 虚情假意 儒王府,影卫长平走到金晟跟前,躬身禀报道:“王爷,荣挚的马车出了武德门,直径奔到南城事先准备好的宅子去了。手下眼见他将八公主抱下车进了宅子才回来的。” 金晟这边刚要点头,康公公却上前来禀报道:“王爷,宫里出事了。说是康阳郡主受邀赴宴却失踪了!” “哦?”儒王的目光越过两人看向窗外枝条萧索的石榴木,这一干花木,都是他精心布置下的,不知她喜不喜欢……“不是身死,而是失踪?” 康公公一脸晦色,知道儒王误会了他的意思,便说道:“王爷,八公主还好好的带在碧心宫里呢!傍晚时候,她压根就没踏出过宫门!” 儒王将茶盏放到几案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不大的声音却将长平和康公公都吓了一跳。他站起身盯着两人,将事情在心中过了一遍,便知事情根本没有按照宋济的心思发展下去。他的沉声问道:“长平,你可看见荣挚带出宫的那女子的相貌了?” “未曾,一直都裹着头脸,但瞧那身素净打扮却是八公主……”他说着说着,已经再不敢往下说下去了,衣着打扮自然可以模仿他人,如今他们要是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和荣挚宋济一样蠢了。儒王一把拍在几案上,连着长平跟康公公的心都震了三震。“宋济这个蠢货!这么点小事都能办砸了!” 他若插手此事,难免沾染上身,所以只让人大概盯着几处,没想到荣挚和宋济居然这么不堪用。康公公低声道:“恐怕是宋济低估了宫里头女人的心思。”儒王负手踱了几步,又站定,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今天阿慈都做了些什么?” 康公公直冒冷汗,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这位准王妃似乎对王爷面合心不合,当下小心翼翼道:“奴才已经叫了小印子过来问清楚了,永宁郡主从福灵宫回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出寿坤宫,直到傍晚,郡主从康阳郡主处得来的,那个叫奴奴的宫女,穿着一身绯红艳丽的宫裙到流月台附近走了一圈就回去了。” 康阳郡主一反常态穿了一身素衣,而李殊慈身边的宫女却照康阳的样子穿了一身艳丽宫装去迷惑宋济,这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阿慈啊阿慈!你可真是我的好王妃啊!儒王又是一掌,几案居然砰的一声碎裂成几块。康公公和长平连忙跪地恳求金晟恕罪:“王爷息怒……” 宋济此时满头大汗的跪在煦文帝脚下,难道三皇子带走的那个女子竟然是康阳郡主?那自己又该怎么说才能摆脱嫌疑呢?他寸步不离的跟着荣挚,若说荣挚是将郡主带出宫玩去了,到时候万一与荣挚的口供对不上,到时候更加没办法解释的清楚了,“君上……” 就在宋济正要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时候,外面侍卫进来禀报:“君上,夏国三皇子殿下,已经将康阳郡主给送回宫来了,听说宫里出了大误会,正往这里赶来向君上赔罪。” “哼!误会?”煦文帝冷哼一声,十分不悦的看了宋济一样,扫了殿前站着的乌压压一片来看热闹的宫女嫔妃等人:“无关人等都下去吧。” 李殊慈站在太后身边没动,她如今的乖巧让太后十分顺眼,她又故意去讨其欢心,几乎已经成了太后眼里的红人了,只要不去欢喜园,太后走到哪都问问她去不去。 片刻功夫,荣挚与康阳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眼前,两人并肩而行,神色及其融洽,众人都有些意外,连煦文帝也诧异的眯了眯眼睛,太后连忙问道:“康阳,你去哪里了?知不知道哀家多担心你!” 康阳心中嘲讽,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就要离开这个没人真心对待她的地方了!“都是康阳不好,害太后担忧了。请太后和君上恕罪。” 荣挚在一旁道:“太后娘娘,君上,不关康阳的事,都是在下的错。” 煦文帝见荣挚居然对康阳如此和颜悦色,目光在落在两人身上好一会才终于开口问道:“你倒是说说,怎么是你的错?” “回君上的话,在下刚到崇南的时候,便听说康阳郡主似乎很害怕远离家乡,到遥远的别国去生活,因此并不愿意嫁给在下。”荣挚一脸柔色的看了康阳一眼,康阳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脸颊一红。只听荣挚接着说道:“所以在下一直很苦恼,想着怎么才能让康阳郡主接受在下的心意,便想着在大婚之前,能讨得她的欢心。” 康阳一开始哪里是害怕不愿那么简单,简直到了寻死觅活的地步,他这番话说的十分婉转,既给了煦文帝面子,又让康阳十分感激。“所以今日在下同时邀请了康阳郡主和八公主一起赴宴,但并未打算一同宴请两人。在下在半路截住了康阳郡主,想将她带出宫去游玩一番。让宋济代表在下给八公主压惊赔罪。没想到却闹出了大误会,请君上恕罪……” 李殊慈看着荣挚这份虚情假意,便想起了当年沈渊对她从头到尾的欺骗,整颗心顿时狠狠的冷了下去,这些男人竟然能无耻到如此地步!曾经她相信杨衍,杨衍却为了家族而放弃了她。曾经她相信儒王,可儒王不仅对她多方利用,甚至最初的相识都是他算计好的!就算他对她真的生出了真情又怎么样?她李殊慈就一定要接受吗? 往后,她决不会再对任何人托付真心。 煦文帝的目光在荣挚和康阳面上来回打量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三皇子居然是如此懂风情的一个人,明日康阳便要嫁与你为妻,你居然如此迫不及待要得到她的欢心,当真是个痴情郎啊!宋济,即是如此,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朕?” 宋济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样,却也回答的毫不含糊:“郡主没有回宫之前,事关郡主清誉,臣不敢乱说话。” 康阳脸一红,急忙拜了下去。荣挚也跟着她一起,倒有了几分琴瑟和谐的意思,煦文帝到底是愿意看到这副场面的,和亲顺利对于他即将要做的事情大大有利:“好了,既然是误会,便就这样。天色不早,明日还要举行大典,都回去休息吧。” 近期的热闹一件接一件,宫里的内侍宫女们即便不明真相,也觉得目不暇接起来。 为了彰显此次和亲的郑重与诚意,迎亲的队伍极其招摇的在上京绕了老大一圈,荣挚一身金缎红底礼服面带微笑,端端正正的坐在高头大马上,再加上他容貌出众,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一圈又一圈,场面热闹至极。且走在他后面长长的队伍中,一眼望去,各个年轻英俊,清一色的大红锦服。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百名穿着同色礼服披风容颜靓丽的宫女,皆捧着花瓶,百结,镜匣,沙罗洗漱,龙凤烛,清亮伞等物,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煦文帝册封康阳郡主为康阳公主,出嫁的嫁妆一丝不比荣挚带来的少,给足了康阳底气。上京城中的邸报小抄里不乏对康阳公主的溢美之词,毕竟她的父王就是为了崇南而殒身的。 和亲仪式繁冗,声势浩大,宫中鼓乐声声,一片祥和喜乐。 “……筑兹外馆,割爱中闱,将成万里之婚,冀定四方之业。以其诚信所立,家国攸宁……宜以幼女封为康阳公主,应缘礼会,所司准式……”一纸诏书,康阳从此远离故土,发嫁他乡。 没有皇后,但有太后。太后一番恳切叮嘱,康阳满头珠翠一身绫罗拜别了煦文帝,太后以及众多皇子公主,便神色复杂的上了轿子。队伍浩浩荡荡从大安宫出发,康阳头顶缀满珍珠宝石沉沉的钗饰压着,她的心也跟着沉重无比。 这段日子,她焦虑过,害怕过,甚至想要用各种手段逃避这一切,但最后还是没能抵抗命运的束缚,荣挚……是能与她走过一生的人么,她真的不知道,但昨日荣挚的举动,多少给了她丝丝希望。 她白在大安宫中活了十七载,这十七载,没有留下一丝与她有牵连的东西。连最后的舒云也病入膏肓,没办法跟她一起到大夏去了,她还是独自一人,寂寞孤苦的从一个宫廷走向另一个宫廷…… “康阳若能至此在大夏安身立命,倒也是她的福气。”李殊慈虽然被她的无耻给恶心着了,到底没有对李姝乔和沈渊那样的深仇大怨。你来我往,谁也不欠谁了,反正从此两人再不相干。“怕就怕,她还像从前那般自作聪明。” “就算康阳公主能管好了自己,荣挚也无疑是个小人,等出了崇南的地界,兴许就没什么好脸色了。”夏星站在她身后看着宫人们将红绸喜字一点点撤去,颇有些人走茶凉之感,毕竟康阳才刚出了宫门呢。“而且姑娘未免心肠太好,若有机会,康阳公主是绝对不会对姑娘手软的。” 李殊慈知道夏星在宫中看多了这些尔虞我诈,总会下意识的往坏了想,先做最坏的打算。夏星苦涩的笑了一下,知道她并不放在心上,说道:“因缘际会,谁知还会不会有再相见的一天。” 李殊慈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只觉得心中隐隐有什么预感。但她也没有想到,夏星这句话竟然一语成谶。 第246章 鸠占鹊巢【第二更】 康阳嫁的隆重,却很匆忙。短短几日,发生的事情实在不少,李殊慈也跟着神经紧绷,生怕哪里出了岔子,阻了六皇子的京畿军回朝。第二日便是腊八节,李殊慈也没敢放松,一大早就吩咐青鸽亲自在合宜殿的小厨房熬起腊八粥来,手里捏着赫连韬的回信琢磨了好一会:“我这个君上亲封的永宁县主还享着俸禄呢,怎么也要亲自去谢恩才是。” 木云百无聊赖的等着李殊慈出门,她也能出去溜溜:“咱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宫?” “在大局定下之前,你就别惦记了。”木云哀嚎一声,她真的已经要呆长毛了。李殊慈打趣了她一句,心思又落到了别处。如果儒王和六皇子的身份被调换过,那么儒王自己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夏星,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可曾听说过当年春芜宫里的事?” “夏星进宫的时候,后宫已经是惠妃娘娘的天下了。当年的那些事那些人已经大多寻不到踪迹。春芜宫也只有君上和儒王才能踏进,负责洒扫的几个宫人也都是新人。”这也在李殊慈的意料之中。 夏星站到她面前,沉吟片刻,突然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李殊慈眼中有一瞬的惊讶,随即就明白她的意思,也不阻止,等着她说话。夏星思忖了一会,说道:“姑娘,夏星是古族人。” 李殊慈点点头,表示她已经猜到了。夏星看了她一眼,神色低暗:“夏星无依无靠,现在连冬至也被儒王害死了。这些年在宫里见惯了尔虞我诈,惺惺作态。却从来没有见过姑娘和青鸽姐姐,木云姐姐这般的主仆情义,不不,你们名分虽是主仆,情分却如同姐妹一般。夏星欣羡不已,希望姑娘能收留我,夏星为姑娘刀山火海,肝脑涂地,只求能有一个栖身之所,一个能称之为归属的地方。能像青鸽姐姐她们一样,不用担忧姐妹的背叛和主子的出卖……” 兴许夏星的表述并不能将她内心的苦楚完完全全表达清楚,寥寥数语岂能说清人心。但李殊慈却能够明白她。一个人在这世上,无依无凭,仿佛与这个世界毫无牵连。你活着无人关心,死了也无人知晓。那种恐慌根本没有几个人能够体会。而李殊慈在前世眼看着幼子死在自己怀里的时候,眼看着大哥命陨当场的那一刻,眼看着青鸽也毫无声息之后,那种无助惶恐,同眼前的夏星又有何分别? 木云站在李殊慈身后,似乎也想起自己满门惨遭屠杀的场景,直接将帕子附在眼睛上,不让别人看到她抑制不住流出的眼泪。李殊慈叹息一声,拍拍她的手臂,对夏星说道:“你起身说话。” 夏星站起身,垂首立在那里。李殊慈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当初既然已经立誓要跟着我,而我也选择相信你,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不过,你想一辈子都赖着我是不能的。” 夏星猛地抬头,眼泪夺眶而出,李殊慈却上前拉着她坐下笑道:“傻姑娘,你将来嫁了人又怎么能天天跟着我呢?” 夏星突然用帕子捂住脸,呜呜哭了个痛快,然后满脸是泪的笑起来,“木云说的没错,姑娘的心眼坏着呢!”几个人一起笑起来,木云扯着她坐下问道:“古尔雅公主对你们不好吗?” “这还得从头说起。”夏星摇头,朝二人缓缓道来:“我们夏家世代忠于古族帝王,所以在王朝颓败的最后时期,家眷率先被保护起来,是第一批退居地宫的。但王族的血脉却无法逃脱。最后,除了被俘的红玉公主,也就是古尔真公主的阿嬷。就只有古尔雅公主的阿嬷青河公主被成功解救了出来,逃到了地宫中。当时大约有三百多人,大多是青壮年和小孩子,以求为古族世家延续血脉。” “地宫中机关重重,唯一的王族青河公主也并没有地宫的地图,这些人只好一点点摸索,想方设法寻找出路,还好之前已经在地宫中储存了大量的食物,之后在福灵宫下的山脉找到了一条通路可以通往外面,才得以出了地宫获取所需。” 李殊慈疑惑道:“既然之前就有人到了地宫之中,又为什么不将地图交给他们?连唯一的王族清河公主也没有?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崇南皇室中的这些算计,古族王宫也一样不少,这都是我娘听我阿嬷说的,我娘再告知我的。”夏星苦笑了一笑:“原本王上力保的血脉是红玉公主,根本就不是青河公主。青河公主的母妃用尽手段救下了她,不然最后红玉公主即便是死了也不会被俘……具体细节虽然如今已经难以说清,可结果就是如此。” “这么说,古族的王上有可能将地图和遗脉的秘密都告知了红玉公主。所以说,地图或者遗脉的秘密最终兴许都落入了古尔真公主的手中?”李殊慈似乎明白了当初古尔雅的所作所为,还有儒王的诸多试探,兴许都是为了这件东西。“儒王曾与我说,他在春芜宫中得到了一份残破的地宫地图,我当时便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这么说,地图缺失的部分,有可能就是遗脉的秘密?” 儒王既然能得到这份地图,到底是德妃为了掩盖皇子被调换的事实而取信于儒王的作为,还是儒王本身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是鸠占鹊巢,用尽心计自行取得的呢? 夏星没想到李殊慈能在她的只言片语中立刻抓住这个关键,便说道:“姑娘说的没错,所以古尔雅公主才会想方设法让将冬至送到了儒王爷的身边。她觉得德妃娘娘肯定会将这个秘密告知自己的骨肉。可冬至不仅背叛了古尔雅公主,还将地宫的一些事情告诉的儒王,这才导致一些古族人被秘密诛杀……” 李殊慈看出了她的异样,问道:“难道你的家人……” 夏星难过的点了点头:“青河公主性子多疑残暴,古族人大多数都被控制在地宫之中,无法出去。只有身负任务的人例外,而他们的家人都被牢牢的控制在青河公主手中作为人质。出去的人若不及时归来或完成任务,他的家人便会遭到残杀。” “王朝已经衰败,但青河公主并不甘心,不断挣扎着压榨剩余的族人,为她筹谋,苟延残喘。青河公主的女儿,与古尔雅公主都延续了此种恶劣行径。我也是在地宫之中出生的,父亲为我取名夏星,便是希望我如夜空中无数星辰一般,平凡渺小却自由。” “但儒王的人暗中渗透进古族之后,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族人,更是遭人暗杀替换。我父母亲都是在那个时候身亡的……”夏星眼中结满血丝,却不肯在掉下眼泪:“儒王身为古族后人,却为了成为崇南的帝王而残杀古族人,实在是个卑鄙小人……夏星很抱歉,刚开始是想利用姑娘接近儒王,借此报仇。但姑娘的一举一动都与儒王背道而驰,夏星明白姑娘与儒王并不是一路人,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李殊慈点点头,并不对夏星的说法感到意外,除了她和六皇子他们以外,别人还不知道儒王不是德妃的孩子。但即便儒王不是德妃的亲生儿子,他的作为也称得上是人面兽心了。现在她想知道的是,儒王自己知道吗?“你继续说。” “我从记事开始,便日日受训成为一名探子。古尔雅公主那时候已经假死藏身于李府,也代替了姑娘祖父的妾室沈姨娘。当年德妃娘娘死的那件事,我是有耳闻的。”夏星说道:“青河公主并不是名正言顺王族力保的血脉,所以古尔雅公主知道了青河公主与红玉公主的事情之后,已经远远超出了在意的态度,简直是耿耿于怀。” “再加上有很多族人,对三位公主的残忍统治不满,便会以此来反抗。古尔雅公主长大之后,复国仍然遥遥无期,她愈发对自己的境遇不满,同时更加记恨古尔真公主在大安宫中锦绣繁华。她生性狡诈狠辣,花了许多功夫,用尽手段,欺骗善良的古尔真公主,并经由沈家进宫成为皇后。” “她软硬兼施逼迫古尔真公主说出遗脉的秘密,却一直没能得逞。后来君上便以养胎养病的名义将德妃禁在春芜宫中,长达四年的之久,也因此保全了儒王和六皇子的性命,但德妃最终还是死了,而身为沈皇后的古尔雅公主也被君上与惠妃合谋逼的不得不假死脱身,离开了大安宫。” “关于往事,我只知道这么多。四女侍中,我是第一个被送进宫的,宫里各处的暗桩若要传递消息,几乎都经由我手。后来冬至背叛古尔雅公主,追随儒王之后,他们便将古尔雅公主在宫中的暗桩一个个都除掉了,换上了自己的人。我与冬至一同长大,想必她对我还是有几分顾念的,并没有将我的身份说出去。” “这么说,你知道这宫里谁是儒王爷的人?”李殊慈直起身,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夏星重重点了点头:“十之六七。” 第247章 朱大官【第三更】 李殊慈直直的盯着夏星,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她之前的所猜所想,已经在赫连韬的回信中得以确定。也就是说,在他们这一方人马中,有天下第一号助力,煦文帝的帮助。 只要煦文帝的病情不继续恶化下去,好好的活在大安宫中统筹全局,六皇子的胜算就能一直在儒王之上。可煦文帝的病情,她怎么才能知道煦文帝的病情到了何种地步……煦文帝身边寸步不离的就属朱大官了……“朱大官是可信之人吗?” 夏星毫无迟疑,直接便摇了头。“朱大官是儒王爷的人。” 李殊慈腾的从椅子上弹起来,“不可能!朱大官怎么可能是儒王的人?!” 夏星却再一次平静陈述道:“朱大官的确是儒王的人,我可以十二分的肯定。” “为什么?为什么你如此肯定?”李殊慈知道夏星能在儒王和惠妃的眼皮底下藏了这么多年,心思可谓十分缜密。但她是当真不敢相信,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朱大官。那样亲近和善,跟随了煦文帝一辈子,处处周全的人,为什么会是儒王的人? “因为朱大官曾与沈皇后之间有过交易。”屋外雪空之上,那些高不可攀的星斗在白日里无法露出行迹,只能等待夜晚的降临才能在静寂的天河中闪耀微光。然而,站在李殊慈身前的这一颗星,此时无需铺陈在九天之上,却熠熠生辉。她的胸口因为李殊慈这些人,已经有了一股灼热的气息,她不再需要这些冰冷的秘密,来支撑着她独自存活在世间。“所以我从一些只言片语的消息里,窥探到了当年的一些事情。” “前朝遗脉不仅仅是古尔雅公主再追寻,先皇也在红玉公主的身上下过无数功夫,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红玉公主的女儿在生下古尔真之后,便了断的自己的生命。因此先皇认定古尔真身上一定可以找到线索。所以当今君上从小便和德妃娘娘接触是有原因的,也可以说是蓄意为之,目的便是让德妃对君上生出感情,最终将遗脉的秘密吐出。” 李殊慈身心冰凉,沉声问:“君上自己知道吗?” “君上开始是不知道的,但在他成为君上之后,自然知晓了内情。虽然他对德妃的感情是真的,但后来为了探知秘密难免掺杂了其它东西,比如欺骗。朱大官也是在那个时候,暗中与君上生出了嫌隙。” 李殊慈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朱大官对德妃娘娘是有情分的?” 木云几乎在一旁长大了嘴巴:“怎么会?朱大官她只是个宦官呀!” 夏星无奈笑道:“我当然也知道他只是一介宦官,但人的感情是复杂的,不管那是亲情也好,男女之情也罢。总之,朱大官对德妃娘娘的感情比之君上毫不逊色。” “你是不是想说,朱大官比君上对德妃的感情更纯粹,更毫无恶意。并且过于执着,甚至偏执?” “没错。”夏星很喜欢跟李殊慈说话,她一说对方就能立刻明白,这样的交谈总是让人轻松愉快的。“朱大官一直在君上身边伺候,君上与德妃娘娘相处的时候,朱大官自然也在一旁,甚至君上不在德妃娘娘身边的时候,朱大官也会时常关照着德妃娘娘。他们之间的相处和互助并不少。” “朱大官也是人,是人就会生出感情。” “后来德妃身死,君上口中说着为德妃报仇,实际上却缚手缚脚,总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无法完成,朱大官觉得君上为了江山,不顾德妃,所以下定决心要自己报仇,沈家,古尔雅,甚至君上,兴许都是他心目中的仇人。”夏星不自觉的摇头对着一切感到无奈:“那么他倾向与儒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毕竟儒王是德妃的血脉。” 李殊慈几乎觉得想笑,这一切都让她有一种荒谬之感。 如果朱大官知道君上为了保护德妃的孩子,早就将两位皇子调换了,他还会做出这一切吗?他还会帮助儒王吗?“那么朱大官到底与沈皇后有过什么交易?” “当年君上将德妃禁在春芜宫中四年之久,连朱大官都不许入内,等朱大官在此见到德妃时,她已经重病缠身,不久于人世了。朱大官疑心日重,认定德妃的病症被人动了手脚,多方调查仍然没有结果。眼看着德妃死去朱大官,再加上君上似乎知晓内情的态度,他在无措之下,便找上了沈皇后。” 李殊慈能够猜到后面的事情,于是直接问道:“我想知道,沈皇后告知德妃的死因之后,让朱大官做了什么。” 夏星看着她,说:“沈皇后自然是让朱大官毒死君上。” 李殊慈皱眉:“沈皇后当时在宫中势力正盛,这么要求也不奇怪。煦文帝身边能动手脚的人也只有朱大官了。但朱大官并没有动手,他反悔了?” “嗯,朱大官并不是好糊弄的人,自然不会蠢到将君上置于死地,让沈皇后得势,沈皇后不也相当于他的仇人吗?所以朱大官在沈皇后那里得到了部分消息之后,暗中联合惠妃,在君上默许的情况下,想要烧死沈皇后。但,沈皇后逃脱了。这是后话。”夏星深深呼吸着:“我想说的是,朱大官并不是没有动手,只是在沈皇后给他的药中做了手脚,从中拿出了一味药。” 木云对药这种东西十分敏感,她立刻明白了此中玄机:“原来君上这些年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且痛苦不堪,就是与这份被破坏的药方有关了。这药中被拿走的部分,应该就是药引。剩下药会渐渐使君上的身体孱弱,但并不至死。” 夏星点头,“这些都是我后来在宫中四处留意着,才渐渐摸出的痕迹。原本与我并不相干,但既然此时夏星跟了姑娘,这些消息就有用了。” 李殊慈走到她面前,“一切的相遇都是命中注定的,你我也是一样。” 夏星欣喜的看着她,圆圆的小脸笑起来十分可爱漂亮,片刻她又忧心道:“君上的身体日夜被毒素侵蚀,恐怕已经难以祛除,如果朱大官将那药引给君上喝下去……”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君上现在不能有事。”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时辰,青鸽提着食盒从外面进来,见几个人面色沉重:“怎么了?” 李殊慈深深呼吸着,惠妃和五皇子的势力已经被连根拔出,六皇子班师回朝最快也得月余,除非,六皇子先行回宫……那么儒王在这期间会不会对君上动手呢?如果朱大官知道了六皇子才是德妃的孩子,会不会回心转意? 李殊慈没有把握,因为朱大官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太久,他做的一些事情已经是杀头的大罪,从前他是为了德妃,然而多年过去了,他对德妃的感情是否已经被冲淡,还足以让他付出性命吗? “粥熬好了?咱们先给太后送去。” 凤仙殿香气缭绕,仍是一片金碧辉煌,李殊慈面上带笑进了殿,“太后娘娘大安。” 太后见了李殊慈连忙招呼她过来,“方才哀家还在说你,你今日吃了腊八粥没有。” 其实太后也是个可怜人,没有亲生子女,康阳虽然在她手边长大,性子里却总带着猜忌沉重,所以太后很多时候,见到她还会心烦。因此,李殊慈百般玲珑的讨好,让太后高兴的同时,也让她有一种子孙膝下承欢的错觉。 青鸽忙将食盒摆上来,李殊慈将里面放着的精致小碗拿出递到太后面前:“还没呢,刚让我这丫头熬制了,就巴巴的先给您送来,您怎么也得尝两口、” “你这丫头,越来越会讨哀家的欢心了。”太后顺着她举起的勺子含了一口,连连点头,“味道不错,竟是咸的?” “咱们平日里喝的腊八粥太过甜腻,您不爱太甜,我便让人去了红豆,栗子那些东西,另外加了些时蔬和鸡肉碎末,清淡可口,健脾润燥呢。”李殊慈在宫中缺人用不说,还不是正经主子,讨好了太后,多少能让她行事更方便些。 太后笑的欢实,竟将碗里的粥吃下大半。李殊慈便趁着这功夫说道:“我想给君上送一碗去,不知合适不合适?我爹爹在君上眼前做官,我这做女儿的,也得帮衬着讨好讨好君上呢。” 太后抬起手,在她脑门上一戳:“你这丫头,就爱说大实话,还偏让人这么爱听。去吧,有什么不合适的,连带着哀家的心意一起送去。” 李殊慈笑着告退,领着青鸽和夏星出了寿坤宫,这几日没下雪,地上的积雪已经被清了个干净,撵轿稳稳的往前,她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顺理成章的与君上达成共识,总不能直接说:我知道你把儿子换了,我是你这边的人,你得相信我。 君上回头就得寻个由头把她宰了。 而且父亲同儒王走的那么近,君上有什么理由相信她这个权臣的女儿呢? 李殊慈心头那一丝难受又涌上来,自从她进宫之后,就没见过父亲的面。她这个女儿对他来说当真一点也不重要吗?从前那些疼爱都是假的?李殊慈无数次在睡梦中梦到从前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可她几乎找不到一丝破绽,父亲的笑容直达眼底,那样可亲,到底为什么? 第248章 相互试探【求推荐票~】 李殊慈正兀自出神,前方突然传来呵斥声。 “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一个尖利的女声大叫着将一个小内侍踢倒在地还不罢休,绣着双鱼纹样的绫面绣鞋,一脚重似一脚的踢在倒地的内侍身上。“凭你也要拦着我!我的豫儿是堂堂八皇子,是君上最宠爱的儿子!你是什么东西……” 李殊慈吩咐撵轿停下,前方拦着路,也没法再往前走了。“木云,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梁有先死了,家也被抄了个干净,华妃自然也要受牵连。但后宫嫔妃七零八落,君上又念着她并不知情,并且育有八皇子金豫的份上,只是将她的品级降到了贵人,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可她却因此受了极大的刺激,颇有些疯癫的迹象,整日疑神疑鬼,说有人要害她。 “华贵人偷跑了出来,要去君上,她宫里的内侍就拦了她,就吵起来了。”木云回来的时候,面上有些异色,犹豫一下又说:“姑娘,那倒地的小内侍,便是证实我娘就是豆儿的那个。” “是他?”李殊慈也有些诧异,木云进宫之后,跟快打听到了当年她娘照顾过的那个小内侍,并跟快熟悉了起来,空闲的时候还经常到合宜殿来走动。“咱们过去看看。” 几人还没到跟前,转角就听见卫嫔的声音传了过来,“哟,妹妹这是怎么了?成了贵人怎么还自轻自贱上了?跟个奴才较劲有什么意思。” 从前华妃的父亲梁有先站在惠妃一边,卫嫔也时常去巴结惠妃,少不得常与华妃照面,华妃仗着品级比卫嫔高,没少指使她做这做那。风水轮流转,这回华妃成了华贵人,也怨不得卫嫔把脸子甩回来。李殊慈抬眼便见着韦国公家的二姑娘卫如华,站在卫嫔身边,一脸笑意的看着华贵人发疯。 这阴阳怪气的声音似乎极大的刺激了华贵人,她顿住辱打内侍的动作,转眼朝卫嫔看去。“是你?你在这做什么?你也要去找君上是不是!狐媚子!不要脸!”任是卫嫔都没有想到,这疯婆子居然见了她,二话不说就立马扑了上来,还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嘴里不停咒骂着。 卫嫔哪里招架过这等行径,连连喊道:“疯子!住手……来人啊!啊!救命啊!” 卫如华到底是个闺阁小姐,顿时慌了手脚,感觉有目光落在她身上,转脸看见李殊慈到一怔,立刻招呼道:“永宁郡主快救命啊!” “木云,过去把那个内侍拉出来。” “啊?”木云和夏星都愣怔的看着她,“那两个不管吗?” 李殊慈可没心情管后宫嫔妃间的你死我活,“我一个外人,如何能管的了这事?”她可没忘记从前卫嫔巴结惠妃的嘴脸,卫如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去把那个内侍扯出来,就让他顶着这张脸去回禀太后娘娘。”这么得罪人的事,还是让太后娘娘去做吧。 木云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在卫如华目瞪口呆的目光下,将小内侍从战场中拉了出来:“郡主让你去回禀太后娘娘呢,你快去!” 那小内侍一脸鼻青脸肿,看了眼难解难分的战局,也顾不得谢,连忙撒腿去了。 华贵人将卫嫔的青丝都扯下了好几缕,自己脸上也中了招,被卫嫔的长指甲划了好几道印子。卫如华手忙脚乱也莫名其妙挨了几个巴掌,几乎要哭出来了。见李殊慈站在那不动地方,连忙绕过她们跑过来,“郡主,郡主你快想想办法呀!” 李殊慈这才回魂一般,一拍胸口:“我的老天,可吓死我了。卫姑娘你没事吧!” 夏星和木云赶紧上前一人扶着她一面胳膊:“姑娘你没事吧,已经让那个小内侍去叫人了。您可吓坏了!卫二姑娘,我们郡主不禁吓,这就先回避了。”说着便扶着李殊慈上了撵轿,“快,咱们从那边绕过去。” 李殊慈的撵轿迅速出了卫如华的视线,这才缓下速度来:“唉,湘妃也死了。华贵人没了对手,卫嫔自己撞过来落井下石找不自在,挨顿打也是报应。” 夏星小声道:“听说已经宫里已经传出谣言来了。说九皇子和十五公主就是一对儿灾星。君上将他们送到卫嫔宫里的时候,卫嫔脚都软了。” 李殊慈一怔,随即噗嗤一笑,可不是,自从这对龙凤胎出生,宫里都出了多少事了。克了生母不说,还克了养母。这回轮到卫嫔了。“不许乱说。”主仆三人交换了个眼色,都噤了声。 到了地方,李殊慈亲自抱着食盒,往御书房去。全恒正在门口候着,见了李殊慈忙上前问好:“永宁郡主安。” “君上在里头?太后娘娘惦记这君上,让我来送腊八粥呢。” 全恒低声道:“近些日子,君上老是头痛,谁到了跟在都燥得慌,喜欢一个人呆着。这会儿在里头看折子呢,也不让人陪。奴才进去替郡主禀告一声。” 李殊慈心下一动,问道:“朱大官怎么没在?听说前几日身体抱恙,还没好么?” “师父他老人家上了年纪,一到三九天腿就疼的厉害,君上让他回去歇几天,就在宫外的宅子里了。让奴才在这时刻盯着,我这心那,时刻紧绷着,到底怕办砸了事。心心念念的就一个心愿,伺候好君上。”他说着,眼睛便抬起看了李殊慈一眼,李殊慈觉得这话好像有些异样,又想不到什么,就说:“哪能呢,全公公也是处处周全的。” 全恒接着进去禀了一声就出来请李殊慈进去。李殊慈笑着谢了他,进了御书房。 “君上大安。” 御书房里并不温暖,相反还透着一丝丝冷意,兴许这样能让煦文帝保持清醒,李殊慈心里暗叫不好,请了安之后就看向御案之后的煦文帝,八爪纹龙玄色衣袍让他面色略微苍白,眼下一层乌青,精神的确不似以往了。“起身吧。” 李殊慈将食盒中温热的粥品呈上,道:“臣女今日煮了腊八粥,和以往有些不同,是带着微微咸味儿的,一点不腻人,太后娘娘说喜欢,就让臣女给君上也送一碗来。”她说着,从碗中盛出一勺来,拿银针试了毒,才将粥递到君上面前。 君上见她一丝不苟的做着内侍的活计,一点不怕生,十分从容。就笑了声:“你这丫头倒是乖觉的很,怪不得太后看你顺眼。” “君上食用的东西,再亲近的人,也不能马虎了。君上是一国之主,天下人都得瞧着君上过活,君上好了,百姓才能安心。”李殊慈的声音叮铃落地,十分悦耳。煦文帝眯眼看了她半晌,将粥送到嘴边。这亲近的人指谁?天下人又指谁?百姓似乎也有所指? 李殊慈却依旧恭敬的低着头笑着,又道:“再说,太后娘娘慈眉善目的,看谁都顺眼。”煦文帝哈哈大笑,“你这玲珑心窍,跟李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殊慈面色一顿:“臣女已有许久没见到父亲了,不知他现在可好?” 煦文帝沉吟片刻,问道:“你可是想家了?你若想回府,朕命人送你回去。” 有意将她软禁在宫中的是儒王,煦文帝却做主想要放她回去……有鹤子钦在,她竭力帮助六皇子的事情,君上想必已经知道了。兴许也是因为如此,君上才会对她和颜悦色。但君上却让她回去,是不相信她还是不想让她参与这件事? 事到如今,她还能独善其身吗?她明知道煦文帝心中所属是六皇子,而父亲却和儒王的关系异常紧密。她要救下父亲的性命,就必须全意站在君上和六皇子这一方。而她怎么才能得到君上的信任? 她心思急转,忽然想到了全恒的话。 心愿。 她这次来,是为了试探君上,也是为了取信于他。 可她却是儒王妃,是君上千防万防的那个人的未婚妻子。李殊慈想起君上此前莫名其妙给她的那个心愿,还有方才全恒有意无意的提醒,这时才明白此中真意。 可她却有一点想不明白,当初君上许下此心愿的时候,是为了做什么?难道当时君上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凭什么呢?父亲与儒王走的那样近…… 此时来不及再多想,李殊慈缓缓抬起头,直视这煦文帝,仿佛她眼中看着的,不是天地间只此一人的真龙天子,只是一个和蔼可爱的父辈……她答道:“阿慈谢君上恩典,可阿慈想在宫中多陪陪太后娘娘,暂时还不能回去。” 煦文帝面色微沉,李殊慈忙跪下规规矩矩磕了一个头,说道:“从前君上许给阿慈一个心愿,阿慈此时就有一个心愿,希望君上能够成全。” “你说。” 她道:“请君上解除臣女的婚约,还臣女一个自由之身吧!” 煦文帝放下手中的朱砂笔,冷眼看她。“怎么。你这丫头当真是不想嫁人了?前后两件婚事都是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你却一而再的不愿嫁。你倒是说说,这是为何?” 第249章 一对丧门星【第二更】 果然,煦文帝的话语虽是责备,李殊慈却明显感觉到其中并没有怒气。可她却更加疑惑了,难道当初他主动赐给她一个心愿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天了? 她想到祖父,想到父亲,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骤然闪亮,又瞬间弱了下去,到底是什么呢。她道:“这两场婚事着实都过于突然,臣女并未准备好嫁人,想在家中多侍奉父母几年,看着他们和美安康,臣女才能安心。” 煦文帝眉毛轻挑,细细琢磨着她话中含义:“即便如此,两者间也并不冲突。” “或许儒王本身并不是臣女的良人,臣女并无其它原由,只是不愿嫁,请君上成全。” 整个御书房一片安静,煦文帝深邃狭长的眼睛紧盯着眼前的少女足足沉默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松口道:“你起来吧,你说的这件事情,朕会认真考虑的。” “是……” 出了御书房,李殊慈的后背冰凉一片,急忙披了大氅。她的目光看向全恒,愈发觉得这宫中真是个吃人的地方,是敌是友根本无从分辨:“多谢全公公。” 全恒却没再说别的,只是将躬着的腰又低了低,“郡主慢走。” 儒王府,金晟紧绷着脸,康公公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神色。“王爷,永宁郡主兴许仅仅只是去送了粥品而已,并不一定……” “不一定?”儒王的脸色愈发黑沉,“你根本就不了解她。” “不然?您找李相说说?毕竟永宁郡主是他的女儿。总不能当真父女异心……” “李唯清……”儒王从来没有过这种心里冒火的感觉,无论大事小情,他何曾露过声色。可这个丫头总是让无处着力。他是利用她了,可他的真心不也给她了么?他对她哪一点不好?她非要跟他对着干,就因为他拉了李唯清下水?还是因为她从头至尾就没有对他上过心?“如果她是李唯清能够说服的,那么她又怎么会与我对立。” 然而他永远不会理解‘家’对于李殊慈的意义,泣血重生而来,将家人放在第一位的李殊慈的内心,对企图破坏她的家的人,有多么痛恨。 “想办法将宫里老九和十五公主克主的传言告诉怡妃……”康公公附耳过来,听儒王一字一句的吩咐着,发黄的瞳孔猛然一阵收缩,“王爷,这……” 他从来不曾百分之百的信任谁,包括李唯清,朱大官,他只相信他自己。连亲生父亲都能出卖他,甚至他从出生的那刻起,就是煦文帝准备好了要被出卖的人。他还敢相信谁吗?他不知如何面对此中不公才是正确的,但,毫无疑问,他得不到的,也不会让被人得到。“去吧,照我的吩咐去做……” 大安宫中,浅薄的夕阳穿过云层,云蒸霞蔚之中,重重殿阁也被削落了几分冬意。 然而,无论什么样的好天气,也无法驱散冷宫之中的冰寒,檐上垂着被冰凌冻住的石莲,还有窗棂上剥落的朱漆,无一不显示这里的萧索枯寂。沈嘉怡缩着肩膀站在内殿门前,望着方寸大的院落呵出一口白气,采蘋拿着破烂的扫帚费力的清扫着院子里的积雪,露出的青砖上,是常年积攒的青苔干枯后留下的斑驳。 大门吱呀一声,送饭的内侍似乎并不愿踏进这许久无人精心打理的院落,生怕沾了晦气,在门外将食盒砰的一声搁在地上,“快点吃,吃完我还得来取食盒呢!” 采蘋气的一把将扫帚仍在地上,上前也不说话,就蹲在地上,将食盒打开,将朱红的漆盖砸的砰砰乱响,那内侍刚关了门,又一脚踹开。这回也不嫌院子晦气了,大步迈进来,将食盒里一脚踢翻,剩菜剩饭洒了一地,内侍一巴掌摔在采蘋脸上,尖声细气的说道:“你这是在摔谁!还当你们主子是娘娘呢!告诉你,这辈子也被指望这出这个门!” “你!你别欺人太甚!”采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好歹我们主子是九皇子和十五公主的生母!早晚有机会扒了你的皮!” 内侍嘲讽的看着里边站着的沈嘉怡,鄙夷的说道:“不过是一对儿丧门星,你们还想指望呢?宫里的传言还没传到这?说的也是,进了这冷宫,谁还能想起你们来?本大爷就发发善心,告诉你们。自从九皇子和十五公主出生,这宫里的事儿就没断过!克了生母不说,还克养母,湘妃死了,惠妃也没了,华妃也成了半疯,啧啧……” “你说什么?惠妃死了?”沈嘉怡凤眼一眯,那小内侍平白哆嗦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女人当真无情,第一反应不是问儿女,而是问惠妃。他直起腰板:“说不得也是你生的那对儿孽根祸胎克的那!你们就死了这份心,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吧!想靠皇子出什么幺蛾子,想都别想!” 内侍提了食盒转身就要走,沈嘉怡喝道:“站住!” “你!”那内侍似乎对沈嘉怡的呵斥十分不满,但到底还是问道:“哼!你还有什么事!” 沈嘉怡眯眼看着他:“湘妃死了,九皇子和十五公主此时是谁在抚养?” “自然是卫嫔,宫里的嫔妃也没剩下几个了。” “卫嫔……”沈嘉怡站在院子当中,喃喃的重复着这两个字。她还年轻,更育有皇子公主,她不信自己会在冷宫呆上一辈子,沈家没了又怎么样,岂不更好?免得君上对她心有戒备,她完全有信心靠自己得到君上的宠爱。 “主子,没想到惠妃居然死了?”采蘋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那这宫里岂不是……” “你说的没错,惠妃死了。六宫无首,剩下的嫔妃中,不是老了就是不受宠的。君上不是好色之人,身边却也不能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沈嘉怡两手环住身体,驱散冷意:“华妃的家人也是谋逆,凭什么她只降了品味,我就要呆在冷宫?” 采蘋的眸光一亮:“主子,你可有办法从这里出去?”如果可以,谁愿意带在这样的地方! “想让君上想起我来,其实很简单。”沈嘉怡沉吟道:“宫里既然有了这样的传言,我若不利用,岂不是对不起自己。采蘋,我记得,你从前与卫嫔宫里的欢草时有来往,是吗?” 采蘋吓了一跳,没想到沈嘉怡连这种小事都知道。“是,卫嫔不得宠,身边的丫头都各有心思,欢草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胆子也大些,从前奴婢为主子办事,没少与她打交道。主子要怎么做?” “哼!华妃的罪责既然得到了君上的宽宥,我又曾做错了什么?”沈嘉怡狠狠咬牙,还不是当初沈豪那个老东西太过恶毒!“若是卫嫔死了,再加上这则传言,瀚儿和玫儿就无人再有资格抚养,也没人敢养,君上自然能想起我来。哪怕没有位分,只要出了这冷宫,谁还能压得住我。” 采蘋僵硬的看着她,难道是要她去杀卫嫔吗?“主子……如果被人知道了……” “你怕什么!”沈嘉怡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难道你想在这没有人气,只有鬼气的地方呆一辈子吗?” “主子,奴婢不是怕,只是咱们在这冷宫之中不出去。又没有银子打点,怎么行事才好……”采蘋脸色并不好看,无论沈嘉怡做什么决定,首先冲锋陷阵的总是她,只是她并不敢将心中所想露在脸上,从前沈嘉怡知道秋英是奸细之后,对付她的手段采蘋连听都没听过。 沈嘉怡的目光变得温和起来,她拉住采蘋的手,道:“好采蘋,一切都是为了咱们能出去这个鬼地方,等出去之后,我就给你找个好人家,让你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采蘋脸色雪白一片,却还是强笑着问:“主子要奴婢怎么做?” “门外守着的那两个内侍,我看他们对你似乎有点意思,你不妨假意从了他们,让他们给你行个方便,等咱们主仆从这里出去,我就替你将他们抽筋剥皮,你看如何?” 内侍是不全之人,难免有个别人心里扭曲,猥亵宫女的情况时而发生,甚至还有内侍以此相互攀比,被欺辱的宫女敢怒不敢言,又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们经历的那样的丑事,只盼着早点熬到年纪,好出宫去,到时也没人知道她们经历过什么。 如此一来,更是助纣为虐,时间一长,内侍间花样百出,还有人从宫外花街柳巷中弄到一种药粉可以让人风流至死。一些犯错的宫女时有落入内侍手中被折辱至死的。可想而知,当时康阳用来对付李殊慈,有多恶毒。 采蘋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愤怒的想要破顶而出,却死死咬住银牙,哀求道:“主子,奴婢不想……” “你怕什么!他们又破不了你的身子!”沈嘉怡死死捏住她的肩膀:“将来出宫找个好人家嫁了,谁又能知道这件事?难道你想一辈子在这里苟延残喘,了此余生吗?在这里等死,还是博一个前程?好采蘋,你仔细想一想!” 第250章 借刀杀人【第三更】 宫中的流言甚嚣尘上,愈演愈烈。 连李殊慈都在其中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一走一过都能听见宫女内侍们聚集在一起嘀嘀咕咕,见有人来了又慌忙散去。“开始明明就是几句笑谈,怎么不过才几日功夫就传成这样?” 夏星已经成了几人中的包打听,虽然不敢太过暴露,但小道消息还是相当灵通的:“听说朱大官都亲自斥责了好几回,还发落了几个,却也没见平息。今日早上已经传到了君上耳朵里了,君上发了好打一通脾气,斥为无稽之谈。特意叫了卫嫔过来训话,让她好好抚养九皇子和十五公主。” “卫嫔可是吓坏了吧。”李殊慈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卫嫔那副德行。 “可不是,这几天一直哭丧着一张脸,从君上那里回去就病了,叫了太医来问脉,说是忧虑多思。”夏星无语道:“不过,若说她是吓病了,我是不信的。这宫里,如今就属她占了个嫔位,品阶最高,还不够她显摆的。今日还在太后那里告了华贵人一状,惹得华贵人又不大好了。” “卫嫔如何我倒是不担心,只是我总觉得这流言背后还有别的事。”李殊慈闷闷进了碧心宫,心里总有点毛毛的,好像有什么事情没想到似的。 碧心宫里比从前热闹多了,宫女内侍也添了好些人。一见李殊慈,立刻激灵的上前问安。端敏听说她来了,高兴的上前拉住她,“你来了,我方才还在念叨你呢,但我又不敢去找你。”端敏虽然受了君上的待见,但太后那里对她始终还是淡淡的。太后一见她,就能想起池越公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李殊慈看了一眼立在一旁不动声色的花嬷嬷,打趣她道:“你有什么好事要急着告诉我?瞧你高兴的。” “就是六哥要回来了,我心里就高兴的不行。你不知道,从小到大,我最盼着六哥来看我。他一来,就准有好事。”端敏拉着她坐下,叽叽喳喳说了一通,李殊慈笑着听她说完,压下心中的那点不安,点点头道:“你这茶不错。” 端敏因为康阳闹的那场事,因祸得福,倒是让煦文帝对她生出几分怜悯爱护之心,有了什么都不忘往她这里添一份。端敏也渐渐露出了活泼可人的天性,她见李殊慈不接她的话,就摇着她的胳膊嘟嘴道:“你这人,真是的。就不能应承我几句?” 李殊慈知道端敏在高兴什么,不止六皇子要回来,那个与端敏早有情愫的晋亭,据说也要回来了。“你笑成这样,那还用得着我再来添彩?” 端敏突然用双手捧住她的脸,一双圆圆的杏眼盯住她,道:“阿慈,我当真喜欢你,可惜你已经有了婚约,不然你若是能成为我的嫂嫂,不是,是我的六嫂嫂,就好了。” 李殊慈吓了一跳,连忙拍开她的魔爪,“胡说八道。” 端敏却一本正经的说道:“没胡说,我六哥的好,别人都不知道,谁若是做了她的皇妃,当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当然了,谁若能娶到你,也是几辈子的福气。我就是想说,我六哥受了不少苦,我当真希望他能觅得一位好姑娘,成就佳偶。” 李殊慈看着她,不知道怎么跟她阐述这其中的复杂,如果六皇子当政,佳偶不佳偶的还是不要想的太多为好,“好了,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我看啊,你就是想找个与你对脾气的嫂嫂,好多一个人宠着你才是!” 端敏嘻嘻笑着,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从前的苦楚和污浊,如心生婴儿一般纯净美好。李殊慈拍拍她,“你放心吧,咱们往后的日子长着呢,肯定都能达成所愿。” 站在两人身后的花嬷嬷眸光一动,现出几分暖意。 即便是冬日,大安宫中也是处处盛景韶华。白雪红梅开遍,从高处看去,更显清淡天和,玉宇琼楼。 八皇子金豫站在晴华宫阁顶,却全无心思欣赏眼前美景,整张脸都几乎拧到了一起,听着华贵人喋喋不休,哭闹不止,不由气闷的摔了桌上的瓷盏杯碟,拂袖出了宫往御花园去,他今年已经十二,该懂得懂了不少,不该懂得也知道一二,正是求胜心切的年纪。没想到他的外家一朝破落,连母妃也不复从前尊贵,他这个所谓‘最受宠’的皇子,又能光彩到哪里去! “今日母妃怎么又开始哭闹了?”梁家说倒就倒了,连点预兆也没有,华妃什么都没做,就一朝成了落水的凤凰,哪里能受得了刺激,当下就有点不太正常了,这段日子都是时好时不好。 跟在他身边的内侍刘历看他脸色不好,忙将前两天华贵人与卫嫔的一场相争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并道:“今儿上太后娘娘那请安,卫嫔又告了一状,贵人受了太后一顿斥责,定是心下不太好受。殿下别怪奴才多嘴,贵人受了极大的刺激,要小的说,还是先将贵人的病治好了再说,不然……” “你的意思是说,起了冲突都是我母妃的错!”华贵人再狼狈,到底是他的生母。 “啊……奴才不敢!奴才怎么会认为是贵人的错……”刘历小心的看着主子的的脸色,大汗淋漓:“奴才的意思是这宫里总共就这么两个嫔妃,君上本就不是重女色之人,大夏进宫的那些个美人,都赏给了大臣们。惠妃娘娘一招倒了,后宫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没个能掌事的,若娘娘能好起来,岂不就是这宫中独大……” 刘历见他听进去了,便接着说道:“殿下是君上最为宠爱的皇子,当初贵人在君上的心目中自然也胜于其他嫔妃,没想到如今一招落难,反而叫卫嫔成了宫里位分最高的,成天压在贵人头上撒野,贵人怎么能好的起来?贵人,这是心病那!” “好了!我知道了!”金豫自己心里也清楚,不将华贵人的病治好了,频频出错不说,到时候连他也会被连累。“太医院那群老东西都是一群废物!口口声声都只说母妃的病只能养着。本皇子难道不知得养着?” “殿下,奴才小时候在家乡那边,也曾见过类似的病症,不如咱们去寻些民间的偏方,兴许管用?” 金豫站住脚步皱眉道:“外面的东西怎么敢随便乱用?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再说。”他顿了顿,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的偏了,便停住脚步,抬头一打量,前方似乎有人,他眯眼看着,指着前方的两个人影,“那是谁?怎么鬼鬼祟祟的!” 刘历探头看了看,“奴才看着,像是卫嫔宫里的欢草和从前怡妃身边的采蘋。” “卫嫔?”金豫想起前几天华贵人脸上那几道白生生的印子,不由道:“跟上去看看!” 金豫一路悄声靠近,两个宫女却已经说完了话,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去。便打消了探听的念头,想到怡妃所生的一对龙凤胎此时是卫嫔在抚养,便道:“左不过是怡妃让她偷偷关照九弟的。咱们回去吧,别多管闲事。” 刘历见那宫女从一个角门回了卫嫔宫里,却在一旁说道:“殿下,她不是卫嫔身边的宫女么?怎么回自己宫里还从后角门鬼鬼祟祟的进?” 金豫略一犹豫,便几步往前跟了上去,半推着角门往里一望,疑惑道:“这宫里怎么好像一个人也没有?”金豫一愣,身子又往前探了探,确实一个守着的人都没有,这卫嫔大白天在宫里做什么勾当?这么一想,胆子就大了起来。若是能抓住卫嫔的错处,也算为母妃报仇了。 他还不是成年皇子,就算让人看见他出现在卫嫔宫里,他就说来看皇弟,也没人能说出什么闲言碎语来。 只见那个欢草四下里一望,紧紧捏着袖口进了正房,金豫越发觉得事情有蹊跷,急往前两步想看的究竟。他边想着边挥手让刘历跟上,自己往前悄声探去,身后却无人应声,他回头一看,刘历根本就没跟上来。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便回身去拉角门。 朱漆红色的如同角门在似乎在外面被抵住了,此时如阎王殿的大门一般阻碍在金豫的面前,他压低声音急道:“刘历!怎么回事!刘历你个狗东西!快开门。刘历!” 就在这时,内殿中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宫中的静谧。 发生什么事了?金豫愣在当场,将身子紧紧贴在角门上,他毕竟年纪还小,登时便有些腿脚发软,站不直了。他喉间急速吞咽了几下,便见欢草从屋子里奔出来,大叫道:“不好了!来人啊!卫嫔娘娘……娘娘出事了!” 呼啦一下,也不知道是从哪窜出来的人,东西厢房,耳室里,都传出了声音,宫女内侍一时间都奔到了院子里,“出什么事了?咦?八皇子,你怎么在这!” 金豫不过是个孩子,此时已经懵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251章 百口莫辩【求推荐票~】 卫嫔与华贵人的冲突人尽皆知,八皇子莫名其妙的出现在玉祥宫,卫嫔就出事了,跳几次黄河也是洗不清的。一时间众宫女内侍的眼神都变了,欢草更是哭天抢地,“殿下,卫嫔娘娘不过埋怨了华贵人几句,并不是有心责怪,您怎么就能下这样的狠手那……” 金豫压根连卫嫔的面都还没瞧见,此时脑子却里一片空白,连话都说不出,何况是辩解。 煦文帝得了消息疾步进了玉祥宫,他扫了一圈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众人,还有至今无人敢上前触碰,一脸惊吓靠在红漆角门上的八皇子金豫,“老八,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豫面色连冻带吓,青白骇人,下巴哆嗦了几下,到底没能发出声音来,整个人仿佛只是一尊神情惊骇,雕工精良的泥塑。煦文帝眼中犀利的目光狠狠在他脸上掠过,怒哼了一声甩袖进了内殿。 庭院中诡异无声,所有人都瑟缩在原地看那双玄色靴子一步步踏入卫嫔的房内,全恒率先上前撩起帘子,饶是他见多识广,此时也被卫嫔的死相惊得后退了两步,随即反应过来躬身跟煦文帝请罪。煦文帝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迈步进了内殿。 卫嫔双目圆睁横倒在床榻边,头倒仰着耷拉在床沿上,发髻凌乱,锦被一半被掀起凌乱的堆在脚下,一只手臂勾成爪状向前伸着,另一只手死死的扣住喉咙,唇角躺着一丝黑血,明显是让人强灌了东西,中毒身亡。卫嫔虽无倾世容貌,却也算端庄秀丽,此时却半分看不出往日颜色,比话本里的狰狞恶鬼好不到哪里去。 煦文帝也没想到卫嫔居然死的这么惨,宫里相互算计的龌龊虽多,却也都做的不露痕迹,难以发觉。哪又如此明目张胆,让人一眼看出被害者死的如此蹊跷。凶手明显是缺乏经验,或者冲动行事。联想到卫嫔与华贵人的冲突和被人当场堵在院子里的八皇子金豫,煦文帝的额角青筋突突的急跳起来,眼见着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 即便皇子再金贵,谋害庶母也是罪无可恕。何况这么多人都看见了,还有何辩解的余地。若是不能查出真凶另有其人,难免又要大动干戈。“来人!将八皇子金豫关押大理寺,严加审问!” 全恒应了一声,赶紧下去吩咐。金豫直到内侍架住他的胳膊时,才惶惶然清醒过来,大叫道:“父皇,不是我,我没有!父皇您怎么能不相信儿子,儿子可是您最宠爱的皇子啊!父皇!” 金豫大叫这被脱了下去,煦文帝眉头皱的死紧,在院子里跪着的下人身上冷眼扫了一遍:“谁是卫嫔近身宫女?” 欢草战战兢兢的往前膝行了几步:“回君上的话,奴婢名叫欢草,是卫嫔娘娘的贴身侍女。” “卫嫔屋子里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你身为贴身侍女,为何半丝未曾察觉?” “君上,娘娘自从那日与华贵人起了冲突之后,身上一直就不爽利,早上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华贵人又苦恼了一阵,回来之后,娘娘就头痛难忍,说是一闭眼,耳边就是华贵人的句句辱骂,不得安宁,让一众内侍们都回自己屋子里去,别吵着她休息。”欢草看着煦文帝的脸色,边哭便伶俐的阐述经过,句句清晰可闻。 原本这只是卫嫔为了表明自己的委屈,让君上知道她深受华贵人的欺负,进而邀宠的手段,却没想到,成了她的催命符。 煦文帝的目光朝院子里的其他宫人望去,众人都跟着点头附和此言。“你继续说!” “娘娘既然如此吩咐,众宫人自然莫敢不从,只留了奴婢一人贴身照顾。”欢草一边嘤嘤哭泣,一遍抹着眼泪,“娘娘在榻上假寐,想起九皇子和十五公主到了用饭的时候,就吩咐奴婢去瞧,奴婢就出了内殿,看了两位小主子,便去小厨房看娘娘药煎好了没有,等奴婢回来,娘娘就……” 煦文帝听了她的话,问道:“谁是乳娘,谁是煎药的宫女?她说的可属实?” 乳娘和煎药的婢女连忙点头,都可以给欢草证明。 欢草心中暗自得意,她们怎么知道她一共用了多少时间呢。她早就跟腻了卫嫔这个主子,软弱又不聪明,都快被人踩在脚底下半辈子了!等怡妃从冷宫出来,就会要了她到身边去,到时候好处还不是招手就来?只不过,她没想到八皇子居然会碰巧撞上来,本来她已经准备好了另一个人选做替罪羊的。 李殊慈从碧心宫回来还没多大一会,脑中纷乱一片,也睡不着,就陪着无聊的木云几个打叶子牌,木云正眼睛瞪得溜圆想着怎么才能赢了李殊慈,忽然外面传来急切的叫人声,木云听出是正是那日在华贵人手中救下的内侍郑亦。 几个人便停了手,木云起身让了郑亦进来,“你怎么来了?华贵人又出什么事了?” 郑亦跑的满脸是汗,脑门上还有乌青没散:“哎哟,宫里出大事了。卫嫔娘娘她……没了!” 卫嫔没了? 李殊慈和夏星对视了一眼,都莫名其妙的站起身看着郑亦。 这哪跟哪?卫嫔大清早还跟太后高了华贵人一状呢,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了?李殊慈率先回神:“怎么回事,具体你可知情?” 郑亦绕过木云,朝李殊慈解释道:“玉祥宫那么多宫人都看见了,相瞒也瞒不住有心人打听。之前郡主吩咐奴才警惕着周身的动静,奴才一听这信儿就赶紧上这来跟您禀报一声。据说,是卫嫔娘娘从太后这回去就嚷着头痛,把宫人们都撵回屋子里怕吵着,结果身边的贴身婢女欢草出去看药的功夫,卫嫔娘娘就归西了,听说死状及其骇人,一看就知道是被毒死的。” “毒死的?可有太医来验尸了?”卫嫔当然不会自杀,定然是被人谋害的了。 “验了验了,是鸩毒!” 李殊慈几人再次沉默下来,鸩毒是宫中才有的没错,但也不是人人手里都能有的,无非是位高权重的人才能弄到手。鸩毒的毒性极大,人在服毒后至死的时间非常短,所以欢草说出去一会的功夫回来卫嫔就死了,是说的过去的。 郑亦此时却道:“这还不知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八皇子不知怎么会在玉祥宫,被人逮个正着,已经被君上下命关到大理寺审问去了。华贵人此时还被蒙在鼓里,若是知道了,恐怕又是一阵天翻地覆了。” “怎么会这样?”李殊慈倒吸一口冷气,她思忖片刻朝夏星看去,“你可只欢草这个宫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夏星明白李殊慈的意思,是想问欢草是否与哪位权臣或皇子后妃之类的有关。她摇头道:“据我所知,似乎并没有。” 李殊慈按理来说并不好参与宫里嫔妃间的争斗,但现在后宫里主子虽然少了,是非争斗也相对变得简单起来,但危机四伏的情形依旧没变,何况还牵扯到了皇子,她就更没有理由不去看看。“宫里没有高位的嫔妃,太后娘娘想必还得操持此事,现下恐怕也已经也知道了,走,咱们一起瞧瞧去。” 太后果然已经知道了此事,李殊慈到凤仙殿的时候,正好碰见太后要去玉祥宫,见了她嗔怪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去看什么尸体,也不怕吓着?” 李殊慈一阵愕然,原来太后是去看尸体的。她上前掺过太后,道:“哎呀,太后娘娘,永宁哪里是去看尸体,卫嫔娘娘惨遭不幸,当中又牵扯到了八皇子,永宁在宫中与几位主子都有过往来,怎么忍心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太后看了她一眼,终于默认她跟着一起。几人到了玉祥宫,宫里不说乱作一团,也是一时间分不清谁是玉祥宫里的人,谁是来看热闹的人。几个品级低等的美人,贵人时不时的在一旁嘀嘀咕咕,李殊慈听了几句,无非是那一对丧门星终于也将卫嫔克死了,卫嫔太倒霉之类的话。 卫嫔已经被抬到了院子里,此时正搁在半人高的木担子上,装殓尸身的棺材还没准备好。几个太医院的仵作还在仔细检查着卫嫔的尸身,煦文帝自然不会等在这里操持这些事,吩咐全恒在此等太后到来。无论卫嫔是怎么死的,总还得有人统总操持她的身后事。 全恒一见太后来了,忙上前请安说明情况。太后往卫嫔的尸身那里走进了几步,李殊慈跟在她身后,清清楚楚的看见卫嫔怪异的神色姿态,头上梳着的百合髻已经散乱不堪,身上穿的衣服也略显凌乱,但也只是略显。她五指成爪的那只手,雪白的皓腕上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刮痕。 太后皱了眉头,似乎已经忘了方才是谁说姑娘家不应该来看尸体,低声问李殊慈:“丫头,你看出什么没有。” 李殊慈闻言,小声答道:“既然是鸩毒至死,死相又如此狰狞,明显是在没防备间被人突然卡住了喉咙,无法发声,且被人趁她张口呼吸之时将鸩毒投入口中,片刻便毒发身亡了。” 第252章 诱导(一)【第二更】 无干人等在太后来了之后便不敢再停留,三三两两都散了。玉祥宫里的宫人偶尔抽噎几声表示对主子的死感到心痛,也有腿脚发软躲在角落,生怕连累到自己给主子陪葬的,李殊慈环顾了一圈,便看见一个哭的最凶的宫女跪在廊下,时不时的哭诉一句‘娘娘您死的好惨哪!’之类的言语。 “那个宫女就是卫嫔娘娘身边的欢草吧。” 郑亦点头称是。 李殊慈又看了欢草一眼,觉得她似乎有点不对劲的地方,仔细盯了半晌却也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异常。她虽哭的不算真诚,但也不足为奇,这宫中主仆之间又有几个有真情真意的。哭的凶不过是证明自己真诚侍奉主子而已。 李殊慈想靠近卫嫔看看,却被良女官一把拉住,太后也不赞成的说道:“莫要靠近,小心冲撞了。”李殊慈只好无奈站住,心中的不安之感愈发强烈,可她此时与他人一样,处在迷雾之中,半点摸不清真相。难不成当真是八皇子年幼气盛,为了给华贵人雪恨才做此冲动之举? 可一个十二岁倍受溺爱的孩子,当真有如此胆量吗?他又是从何处拿来的鸩毒呢? 但往往感觉是证明不了一个人的清白的,所有的人或事都有特例,都会被一些外在事物所影响,从而发生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这样看来,就更加难以辨别八皇子是否清白了。 卫嫔的尸身在太后的旨意之下,暂时先入了棺,治丧的物品也一样一样制备出来,至于何时发丧就得看君上的意思,和八皇子到底能说出什么来了。 到了晚上,李殊慈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窗外不知哪里飞来的鸮鸟,不断咕咕的啼叫,木云心里也对这种鸟心有余悸,起身出去拿了石子打走了鸟,回来嘀咕道:“阴魂不散的,真晦气!” 李殊慈也不是活菩萨,不会谁的事情都揽在自己手里,卫嫔虽是冤死的,但本来同她没有多大干系,这宫里莫名死去的嫔妃宫女不计其数,哪里可怜的过来?只不过她总隐隐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似乎后面还会生出什么事来。 第二天一早,李殊慈顶着一对乌黑的眼圈用了早膳,例行道太后娘娘那里请安,碰巧有内侍来禀报八皇子的情况。 “回太后娘娘的话,八皇子殿下在大理寺呆了一夜,整个人都被吓得有些呆怔,余大人率大理寺上上下下的人候了一夜,也没能问出什么来。只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内侍停顿了片刻,又说道:“后来儒王爷去看了八殿下,八殿下这才缓过点神来。” 李殊慈端茶的手一顿,看向那内侍,太后问道:“老八一向与他这几个哥哥关系都不错,老四更是他的榜样。想必他说出什么来了?” “八殿下说昨日午后他从晴华宫出来散心,看见欢草那个丫头鬼鬼祟祟的从殿后的角门回了玉祥宫,八殿下觉得奇怪,便跟上去看了一眼,随即见到欢草进了正房,接着就传来叫尖声,八殿下觉得事情有异,不敢再留,便想退回去,没想到角门却在外面被抵住,怎么也打不开,随行的奴才刘历也不见了踪影。” “那个刘历现在人在何处,可叫人讯问了?说了什么没有?”太后见终于有了第三个人对这件事有所帮助,立刻直起身子问道。 那内侍皱眉摇了摇头,“昨日有人发现刘历死在了房中,同样死于鸩毒。并且,有人看见他昨夜偷偷在晴华宫的库房附近出现过……” “什么!”太后柳眉一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殊慈前前后后想着,从表面上看,八皇子因为华贵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到贬斥而动了心火,冲动之下让内侍刘历去库房中偷了鸩毒后,怕泄露行迹,于是杀了刘历灭口,然后又自行潜入到玉祥宫杀害了卫嫔,没想到先前算计好的事情出了差错,被玉祥宫的人堵了个正着。所以,在他人看来,八皇子对众人交代的,自然是三分真七分假,谎言漏洞百出。 “君上那里怎么说?” “华贵人早上似乎清醒了不少,发现八皇子不在,又闹了起来,君上下令将晴华宫封了,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至于八皇子那里,只说继续审问,若他不交代实情,就让他继续呆在大理寺。” 太后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下去。回头跟李殊慈说道:“瞧瞧,你瞧瞧,都是些糟心事,这后宫里。活一辈子闹一辈子。现在居然弄出了皇子毒杀庶母这档子事,还不够丢脸的。” 李殊慈劝了几句,又陪着说了会话,出了凤仙殿。对夏星说道:“你去打听打听,这些天欢草还有那个八皇子身边的那个刘历,有没有和人过多接触过。” 今年冬天的雪有多又急,这几日却是晴空万里,仿佛昭示着八皇子一点不冤似的。 一晃三四日过去了,大理寺院判余呈峙揉了揉满是血丝的双眼,挥手遣退了一众下属,揉着额角吩咐小厮取了家常便服,又打水净了面,才觉得好受了不少,他已经在这熬了好几夜了,可八皇子就是不吐口,他只能跟这陪着!这些天别说睡觉,就吃饭都没个热乎气儿! 沈家一案了结之后,朝廷官员大换水,余府丞也被提到了大理寺院判,心心念念做个好官,为君上分忧,为黎民做主,没想到上任三月不到,就出了皇子毒杀庶母这档子事,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生生就将他吊在这,没辙了。 唉! 余呈峙长叹一口气,吩咐小厮去弄点吃的来,巧在这时,小厮进来禀报说儒王爷来了。余呈峙反应了一下立即跳起来出门迎接。儒王身姿清俊,面容温和,余呈峙上前道:“王爷大驾,下官有失远迎。” “余大人不必客气,本王来看看八弟,给他送些吃食,想必你在此也吃不好睡不好,便一同带了你的份。” 儒王礼贤下士是出了名的,余呈峙也不大惊小怪,痛快的接了儒王身边小厮递过来的食盒,谢道:“多谢王爷惦记,下官陪您一同进去吧。” “不必了,余大人还是赶紧用膳,熬了这几日,身体要紧,本王自己进入便可。” 余呈峙见此也不坚持,看儒王往里边去了,便坐下用膳。温热的饭食极大的刺激了余呈峙的食欲。当下便认真用起饭来。 深牢之中,八皇子金豫呆呆的坐在角落,皇子毕竟是皇子,谁也不敢怠慢。说是牢狱,其实不过是一间石室,干净整洁,一应器物俱全。但,此处又哪能及得上身为‘最宠爱’皇子的宫殿呢。 他抱膝将头脸埋在臂弯之中,心底的信心已经被一点点侵蚀干净。开始他并不认为自己当真会被当成真凶,君上定然会雷利风行查出杀人凶手,然后就会放他出去,对含冤的他比从前更加宠爱,兴许还能因此对他的母妃也和颜悦色起来,但他完全料错了,这几日不但丁点生息没有,还愈发逼问的紧。 外面传来脚步声。金豫立刻下榻冲到铁栏前。将头挤到两个栅栏之间,想看看是不是煦文帝来接他出去了。“父皇!是你吗!父皇!” 儒王脚步一顿,想到八皇子从小就在煦文帝身边承欢膝下,眼中的阴沉一闪而过,为什么他心心念念也得不到的,别人总能轻易拥有。“八弟,是四哥。”他的声音依旧儒雅温润,如同他练习了千百遍的声线一样。 “四哥?”金豫失望了一瞬,又立马高兴起来,“四哥,你可有办法救我出去了?” 狱卒将牢门打开,随即退下。儒王走近金豫,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八弟这几日竟然瘦的厉害,先吃些东西吧,四哥带来的都是你爱吃的。” 金豫愣了一下,看着儒王似乎有些悲伤的面色,讷讷道:“四哥……父皇怎么说?父皇知道我不是杀卫嫔的凶手对不对?” 儒王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八弟,你不要胡思乱想……” “四哥!你告诉我实话……”金豫此时是十分敏感的,他无法从他处得知消息,一切只能从来人的神色言语去判断,儒王的异样让他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他呆呆的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喃喃道:“怎么会?不可能……我没有杀她……” “你说当时刘历跟在你身后,可在你被关入大理寺之后,就有人发现他在自己的屋子里,与卫嫔一样死于鸩毒。” 金豫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有人要陷害我,说不定就是刘历那个狗奴才!四哥,你说过你会救我出去的……四哥……” 儒王紧抿着嘴角,看着才到他胸前的金豫,“八弟,四哥一定尽力……”说着,便将饭菜一样一样的摊在桌子上,“来,先吃点东西,都是你爱吃的。” 金豫却上前一把将饭菜掀翻在地,又抱膝将头埋进手臂之中,再不肯说一句话。 儒王叹了口气,无声离去了。 第253章 诱导(二)【第三更】 夜深人静,余府丞送了儒王回来,又去看了一眼八皇子,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之处。回来坐在案旁,见自己的小厮已经睡着了,他想要上前叫醒,自己却也坚持不住,开始眼皮打架,片刻不到,便迷迷糊糊趴在案上睡着了。 四周一片寂静,昏暗的烛火突然恍惚了一下,室内出现了一个影子,那人黑衣蒙面,步伐轻盈的朝里面关押八皇子的地方潜去。 八皇子听见有人在唤他,抬眸时,便见到那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在看着他。金豫吓了一跳,整个人往身后的墙壁角落里缩去:“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那人桀桀怪笑一声,说道:“八皇子可想活命?” 腊月二十三,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高官世族,都要在这一天祭灶王爷,以乞求新一年的平安顺遂,财源滚滚。然而今天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大事。 儒王从大宝慈寺迎回了舍利金身。 本朝信奉佛法,连煦文帝也对佛家十分敬重。为此特地安排了十分隆重的仪仗,由朱大官亲领着数百名宫女宦官,手捧佛具香烛,出城十余里,夹道拜伏相迎。禁卫军在前督引,百名高僧将舍利金身护佑在其中,一声声佛号和诵经声从他们口中传出,引得百姓们恭敬的跟随在两侧,膜拜激动不已。 佛乐声声,香烟缭绕。数里长的退伍在万众瞩目之下,从正南门被迎进了大安宫中,宫外四周围满是手持线香顶礼膜拜的信徒,跪地争睹,久久不散。 而此时护送舍利金身的儒王殿下,更加得人敬仰与崇拜。他身材挺拔颀长,眼底的泪痣仿佛化作无数悲悯,能化去天下恶业。他仍然一身白衣,只不过今日所着白衣的袖口领口处用金线纹绣了福瑞麒麟,在他原本就俊逸万分的面容和与生俱来的尊荣之外,又额外增添了无数贵气,引得闻风而来的少女少妇们一阵惊呼尖叫。 李殊慈站在高高的层楼之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万众瞩目,端奉着舍利金身缓缓从宫门走近,而他本身也如同无比庄严的佛陀一般悲悯着世间,她轻叹了一口气,他觉得此生不公,要讨回应有的一切,可他为什么想不到,他也因此而得到了另外的所有呢。 想到此,她又轻轻舒了一口气,如果谁都能将心中的执念梳理通透,那么就不会有那么多恩怨情仇了。 煦文帝从儒王手中接过神龛,亲自将舍利金身供奉在黄金粉饰的佛堂之中。百名高僧要在此诵经三日,以安舍利金身。 御香飘渺,朝臣与煦文帝一同敬拜之后,同赴太极殿饮宴。 击节歌舞声声,殿外又飘起清雪来,李殊慈坐在太后身边,往朝堂上各人看去,左相曹诚身后的几位青年子弟都十分打眼,连曹莹今日似乎也格外动人些。而如今身为右相的李唯清孤身一人坐在曹诚的对面,手执杯盏,与一旁的同僚对饮。这是进宫以来李殊慈第一次看见父亲,看来母亲还是没有原谅他,想到曾经一家人的和乐美满,她心下一痛,急忙将目光转向旁人。 六部尚书等人,翰林的各位学士,御史台常年以冰面示人的夫子们,以及他们身后年轻一辈,人人面上都露出十分欣喜的笑容,仿佛此时乃是开元盛世,而不是一代帝王即将衰败之时。 歌舞时兴时歇,坐在一众子弟中间的儒王,同样的弱冠之年,他却总比旁人澄澈照人,满堂华锦仍然盖不住他一身素淡光华。但他眼底的最深处,却含着万年坚冰,誓要将眼前的一切狠狠击碎。 殿内灯火通明,温热的气息和酒意催发着众人的身心。一个个举杯遥敬煦文帝,殿内一片其乐融融君臣和乐。李殊慈看到这一切,低低敛起目光。她让夏星打听到的,竟然有人在冷宫外看到了沈嘉怡身边的宫女采蘋,再联想到那几人愈演愈烈的传言,实在不难猜出事情的由来是在何处。可无论如何她也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扯上了八皇子? 正在她神思恍惚之际,喧闹声中,忽然有一名内侍急匆匆上前,趴在朱大官的耳边说了什么。朱大官一惊,躬身低声转告给一惊朝他望过来的煦文帝。殿上众人自然也发现了他面色不对,殿上声音如波退去,都关注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李殊慈耳力惊人,听见朱大官低低的在煦文帝耳边说道:“八皇子以头撞壁,求见君上一面。” 煦文帝双眼环顾殿上众人,沉沉的哼了一声,淡淡的回了一句:“不见!” 李殊慈也十分纳罕,这位八皇子当真不够聪明,煦文帝这么长时间都不曾发话怪罪于他,自然是想拖延时间,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于凶手,不是还有一个‘为主出头,畏罪自杀’的刘历么!君上这么长时间不过问他的事情,恐怕也是想磨一磨他的性子,让他面壁思过。可他却来了个‘撞壁求见’!当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可这边煦文帝的声音才刚落下,外面便传来一阵吵嚷之声,“八殿下,您不能进去!” 煦文帝当即皱起眉头,从龙椅上站起。李殊慈惊异道:“八皇子被关在大理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夏星跪坐在她身后,道:“姑娘,恐怕是八皇子以死威胁也说不定,谁又真敢让他伤了半分?” 李殊慈想着方才朱大官禀报煦文帝的话,点了点头。 煦文帝冷哼一声,对朱大官吩咐道:“叫他进来。” 然而朱大官才刚转了脚后跟,外面便传来惊呼声,“八殿下,您要干什么,快快下来说话!”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从这跳下去!我要见父皇!”那声音由远及近的飘荡过来,已经十分微小,但却能让众人听到他语调之中的焦急和决绝之意。 太极殿中人都是一怔,紧接着煦文帝黑沉着脸色从上面走下,率先往殿外走去。在座之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煦文帝已经起身,他们哪敢还坐着,连忙纷纷站起,跟着他往外走。 风,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冷硬,飞雪轻絮急速被卷起,打在人的肌肤之上,冰冷生疼。 八皇子金豫站在殿前的雕栏玉柱之上,声色凄惶的立在哪里,那立柱周围能站的地方不过寸许,只要他的脚稍稍往后一错,便要从十几丈的高台上落下,摔得粉身碎骨。 众多皇亲国戚和朝臣皆在此处,看着年仅十二岁的八皇子,以死相挟,只为见自己的父皇一面,来开脱那些已经快要消弭于无形的冤屈,许多人暗中摇头,觉得这位八皇子的心性是在不堪大用。 然而此时立在高处的金豫,一见到煦文帝踏殿而出,情绪便有些激动,惹得下方内侍惊叫连连:“殿下,您脚下当心!” 金豫稚嫩的脸上满是惶然之色,不顾内侍们的叫嚷,大声的对下方看着他的煦文帝喊道:“父皇,请您听儿臣一言!儿臣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崇南江山!您被蒙蔽了!古族余孽仍在我崇南作祟,企图乱我朝朝纲!” 所有人听见‘古族余孽’四个字,目光转瞬落在儒王身上,可他却眉目清明,身上的白衣被风雪卷动,面上没有半分动容。 煦文帝的双眼紧紧眯起,厉声冷声喝道:“你给我滚下来!” 可金豫此时却是铁了心,他大喊道:“六皇子金曜!他才是古族余孽!他才是德妃的儿子!父皇,您被骗了!”尤显稚嫩的声音在风雪中更加尖锐,那种剧烈的恐惧参杂其中,化作无数细小的钢针扎在在场众人的心上,窃窃私语的的声音几乎盖过了佛堂中百名高僧的诵经声,不断冲击着煦文帝的内心。 李殊慈震惊的看着金豫,心口狠狠揪起,她朝儒王看去,他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与动容之色。他站在那里,如谪仙一般就要随风雪而去。原来她没有看到的东西,是在这里。 金豫此时仍不肯罢休,他面向众人:“崇南多年动乱不安,皆是因金曜而起!他才是我崇南的叛逆之人,是我崇南江山的祸根!儿臣恳请父皇铲除逆贼!否则儿臣必将血溅当场,以警世人!” 煦文帝的身体晃了晃,朱大官连忙上前将他扶住,“君上!” 儒王此时开口道:“八弟,有话好好说,你先下来,有什么事下来再说清楚!” 金豫此时却冷笑道:“四哥,不!我应该叫你六哥才对!你为金曜背负了这么多年的骂名还不够吗!难道你要等他毁了我崇南江山才说出真相吗!” 众人一片哗然,都看向煦文帝,煦文帝此时脸色奇差无比,用左手扶住额头,隐隐能看到他头上的青筋暴跳,如同青色蠕动的虫子一般,让人惊骇不已。他抬起另一只手指着金豫,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口中长啸一声,仰头朝后倒去。 “君上!君上!”朱大官一把抱住仰倒的煦文帝,周遭众人也都急切上前。 众人手忙脚乱,一时间谁也顾不得金豫在说什么,全都挤在煦文帝四周。就在一片轰乱之时,金豫突然大叫一声,竟然化作一道黑影,急速朝下坠了下去。 李殊慈下意识的身子前倾,伸出手去,却只捏住一把空荡冷风。 第254章 致命一击【求推荐票~】 朱鸾宝阙的太极殿,至少要比大安宫中的其他宫殿高出四五丈来,被四周无数飞檐翘曲所拱卫着,显示着它至高的地位和尊荣。而此时,也说明了八皇子从此处失足落下绝无生还的可能。 而儒王一声凄厉哀吼,也成为现下巨变的神来之笔。“八弟!” 这一声心痛至极的惊呼,让那些或呆立或忙乱的众人纷纷定在原地,待儒王率先顺着白玉石栏奔下之时,才纷纷回神跟了上去。一时间玉阶之上熙熙攘攘,拥堵不堪。 李殊慈手足冰凉,震惊的往前几步,趴在栏杆边向下方望去,儒王已经先众人一步到了躺在血泊中的八皇子面前,不顾沾染浓稠的血腥,扑在他身上,痛哭不已:“八弟!你糊涂!” 这一声‘你糊涂’,道不尽心中压抑的狂澜,如同给后边追来的众人打通了任督二脉,在其身体之中留下了无数想象的空间。而站在上方看着这一切的李殊慈,似乎是煦文帝以外唯一能看清事实真相的人,她压抑着狂乱的思绪,目光紧紧盯着儒王的动作,企图从中寻找一点点可循的痕迹,来圜转当下困境。 就在儒王扑向金豫尸身的一刹那,似乎有一道寒光一闪而过,接着传来几不可闻的一长串窸窣声,连她都听不清楚,其他人就更不可能发觉。李殊慈猛然顺着那道声音往暗处望去,心下忽然明白为什么八皇子,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挣扎着要活命的人,会突然纵身跃入死地:“木云,那边有动静,快去追!” 木云反应飞快,当下纵身越过众人追了过去,夏星扶着李殊慈也落后一步往那方向急走,却看见他的父亲李唯清扶着煦文帝,满面震惊无法回神之色,连李殊慈从他身边路过都没有发觉。李殊慈心下一顿,却没有时间考虑更多,当下加快脚步往暗处行去。 等她奔到下方,却见木云已经反身往回,疑惑道:“姑娘,那边什么都没有……或许是我晚了一步,什么都没看见。”李殊慈胸口堵着一口气,扫视这脚下的雪痕。虽然方才一直零星飘着雪,却禁不住北风吹拂,太极殿周围本就清扫的十分干净,今日又有无数人从此路过,根本就不可能从清浅杂乱的脚印中看出什么。 “王爷,节哀啊!” 无数宽慰儒王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李殊慈反身看着冰冷的躺在地面上的八皇子金豫,还有俯身在他身前的儒王,想起金豫最后说出那句:儿臣必将血溅当场,以警世人!她的脊背油然升起阵阵凛冽寒意。 煦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苏醒,穿过骚动慌乱的人群走到金豫的尸体跟前,他的目光无比复杂,不知到底是在看着死去的金豫,还是在盯着儒王的背影。李殊慈仿佛能听见他胸口的急剧跳动,他的身体从双手开始颤抖,紧接着整个人都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 “君上?君上!”朱大官焦急的一声声唤着,煦文帝却毫无反应,终于在片刻的清醒之后,又一次直挺挺的朝后栽去,这一次,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没有怒极的长啸,也没有虚弱的呻吟。李殊慈的心却比往次沉得的都要彻底。 君上的大限终于临近了么? 祈求平安顺遂的小年夜就在一众人的恍惚间过去。重臣元老一个都没有离开,纷纷站在圣心殿外等候消息。李殊慈呆坐在合宜殿内,一幕幕的回想着夜里发生的事情,看着黎明的光亮在眼前愈发醒目,她才缓缓开口道:“没想到,他竟能将人心利用至此。” 几个丫头也是一阵沉默,青鸽跟着李殊慈最久,对她的性子最为了解,也只有她知道八皇子说的话都是真的,所以当先说道:“如果不是怡妃的一番小动作,也不会引出今日的滔天大祸……” 木云和夏星面面相觑,木云神经太粗,而夏星的震惊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半晌才喃喃开口道:“难道八皇子说的是……” 李殊慈点头,夏星倒抽了一口凉气:“怡妃借了传言的东风,想让君上重新注意到她的存在。所以杀害卫嫔,让九皇子和十五公主无人抚养,那么她自然有办法让人在君上面前提起她这个生母。但明明可以用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卫嫔却偏偏死于鸩毒,弄的人尽皆知。还将八皇子串联其中,想必这并不是怡妃的本意。照此说来,儒王算无遗策,兴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打算好了这一切,也是他让人引起了怡妃的心思。” “是不是他已经无关紧要了。现在,即便咱们揭发了怡妃暗害卫嫔的事情也已经晚了,八皇子的死和他说出的事情也已经无可挽回了。”李殊慈当真无比后悔,她看出了煦文帝并无定罪八皇子的心思,只想想磨一磨他的性子,所以,即便她已经查清了怡妃蓄谋杀害卫嫔的事实,也没有多管闲事。君上到时自有定论。可万万没想到……“如果我早一步揭露怡妃的用心,八皇子就不会被利用。” “八皇子也太沉不住气了,怎么说也是一位皇子,难道着点心性都没有?” 夏星说道:“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而且在这宫中,受宠也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不仅会因此而缺少危机感,还会再性格上造成许多缺憾。别忘了,有一种谋害,比斥责打骂更加厉害,叫做‘捧杀’!” “没错,更何况,他有那样一个母妃,能把他教成这样也不稀奇。”木云再一次说了大实话。华妃的承受力就相当之弱。 夏星感到她们已经调入另一个漩涡之中了,叹道:“谁能想到儒王会利用一个无关此中利益的八皇子将此事宣之于口呢。” 李殊慈将目光从窗外移回室内:“这件事情,事关皇储与皇室血脉,无比重大。无论是谁说出口,都存在别有用心的嫌疑。只有八皇子,他最受宠,却并不适于皇储的位子,也不是任何一位忠臣阁老心中的皇储人选。无关利益,才是最好的阐明真相之人。才能将崇南江山即将落入他族之手,和煦文帝被蒙蔽的痛心展现的淋漓尽致。” “所以儒王才会设计让金豫将皇子身份存疑的真相公褚于世。并且用了如此惨烈的方式,看起来,似乎八皇子早已知晓真相,并且被压抑被迫害,甚至被人陷害杀害卫嫔,这背后的一切污烂仿佛都成了六皇子金曜的罪过。” “难道,就不会有人怀疑此事的真假吗?” 李殊慈无奈摇头:“儒王正是算好了人心,八皇子虽然已经身死,但当时,几乎所有在场的皇亲国戚元老大臣们,都将他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当年德妃与婢女小织在春芜宫中被禁足了四年之久,出来之后各育有一位皇子,虽然当时君上是以养病的名义,但时隔多年,当初的许多细节都已经不甚清晰,这件事难免被当做猜测的源头,且成为无法开解的死结,让原本斥为无稽之谈的人也信了七分。” 夏星也是越想心越凉:“如果事态这样发展下去,六皇子若回到上京,岂不是变得无比被动,腹背受敌?” “无非是让人瓮中捉鳖。”李殊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原本六皇子已经准备启程回京了,这样一来,似乎还要想办法拖延一阵……“儒王在世人眼中几乎是完美无缺的,先前许多阁老反对他继承大统,无非就是因为他的身世。但此时他若借此摆脱了此般束缚,以他今时的地位,自然是储君的第一人选。而在百姓口中,还有各方诸侯之间万众高呼的六皇子,则成了手握重兵,祸乱江山之辈,正应了八皇子的那句临终之言。” 李殊慈按住额角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心头火一阵寒一阵,煎熬无比。 “原来儒王早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小织的孩子……”她想起儒王看见花嬷嬷的时候,无意中显露出的那个一闪而过的嫉恨不平的眼神。 今日的天气似乎都比往日寒凉几分,屋里燃了几个火盆还是觉得透着丝丝冷意,青鸽上前给李殊慈披了件衣服,说道:“花嬷嬷有君上的刻意维护,在宫中藏的天衣无缝,以至于这些年都没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儒王为什么会有所察觉?难道她派人刺杀过六皇子?所以花嬷嬷才暴露了身份?” “儒王心细如发,不管有没有过,既然咱们能够发现,他在宫中多年,总会有办法知道。”她就应该想到的,可天下间根本就没有后悔药这种东西。 既然他早知道自己不是德妃的孩子,那么他与李殊慈说过的,为了查找德妃死因而深入权谋之中的谎言不攻自破。李殊慈心底冷笑,她到底还是没有冤枉他,从一开始,他就是不怀好意,另有目的,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包括她在内。 第255章 追悔莫及【第二更】 天光熹微,狂风骤雪终于悄然停息。 朱大官从圣心殿走出,太医令姜行道也跟在他身后。曹诚和李唯清率先一步上前,身后的众官员也都紧张的看着他,而儒王亲自操持着八皇子金豫的身后事,并不在此。朱大官站定,环顾四周,扬声道:“君上一时气血攻心,现在已然苏醒,还需静养几日,各位大人先请回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已经有人将姜行道扯到一旁详细询问起来,姜行道低声言明:“君上确实如此,只是老毛病。”朱大官看着众人三三两两散去,开口挽留道:“李大人请留步。”朱大官的震惊绝不比李唯清差,只不过他们震惊的并不是同一件事。“君上请您进去说话。” 李唯清脚步顿住,他的眼中全然没有焦距一般,仿佛还久久不能从昨夜的那一幕中回神。一步步踏进圣心殿,煦文帝半躺半靠在龙榻之上,微微合着双眼,听见动静,才略微抬眸看向来人:“你来了。” “君上……您多歇息吧……”李唯清见他如同一头垂死挣扎的老龙,努力凝聚着所剩不多的气力,心头微颤。 “朕,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他微微直起上身,朱大官又将他身后的靠枕往后抬了抬,让他坐的更舒适些。“可事到临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们……当真全然是另外一种……朕,最近老是梦见从前,梦见年少岁月葱茏的时候,常言道,梦生得死,朕兴许已经走到最后了。” 煦文帝说完,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无声无息,似乎打了个盹儿。李唯清和朱大官站在那里看着他,谁都没有说话,等着他再次清醒过来。迷糊中,煦文帝神色温柔,手微微向前伸着,似乎在他的对面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李唯清看向朱大官,朱大官声音极低:“君上最近夜里总也睡不踏实,都是这般半梦半醒的,这会儿兴许又发梦了。” 李唯清点点头,目光中隐有悲伤之意,但更多的是担忧。 朱大官反身去桌案前倒了一盏热茶,伸手试了冷热,正好七分烫。在到煦文帝跟前,他已经醒了,伸手接过茶盏抿了一口,道:“身处皇室,就是这般,形成一个圆圈,一个循环,生生死死的循环。” 煦文帝挥了挥手,朱大官神色不变的退了三步,然后转身,开门。他的面容中满满都是疑虑之色,在关上门之后,他遥望着高高在上的太极殿和昨夜八皇子立于其上的那处雕栏玉柱,难道,他错了?他一直都做错了?额头上密布的一层细汗,经冷风一吹,不禁让他打了一个寒噤。 儒王,六皇子…… 朱大官想起儒王的深沉多疑和六皇子的温润和善,想起儒王的算无遗策和六皇子的处处退避,想起六皇子如清风明月,想起六皇子的随遇而安,想起六皇子眉眼中的干净无争……朱大官双腿一软,砰地一声跪在圣心殿门前。 不远处的全恒看见他的异样连忙上前将他扶起:“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朱大官顺着全恒的气力站起,这些年他帮着儒王……帮着儒王一步步走到今天,他却一直被他蒙在鼓里,儒王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孩子,却借着他对阿真姑娘的情分,一直蒙蔽他到今日!朱大官闭了闭眼,摇头道:“没什么……你且在此候着……” 李唯清看着煦文帝费力的下榻站起身,急忙上前为他披衣:“君上,您……” 煦文帝摆手让他别再问,此时他的精神恢复了不少,手掌在多宝阁的搁架处上下一按,横卧在那里的龙床移开,露出密道的入口。李唯清曾与他来过,便上前替他点亮火把,率先走在前面将黑暗的夹道照亮。 鹤子钦仍然在前方拐角那里等着:“君上大安。” 煦文帝点点头,李唯清扶着他也朝鹤子钦点头招呼道:“鹤前辈……” 鹤子钦引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一处石室,煦文帝坐下,缓了缓才说道:“朕也没有想到老四会突然下这样的狠手……” “老身今晚便出发去南郡府。”鹤子钦的言语十分精简,煦文帝和李唯清却都听懂了他的意思,“之前,若不是李家妮子与我说了那几句,恐怕麻烦会来的更早。但,小姑娘虽然聪明,此时却比六皇子更加危险。”后半句是对着李唯清说的。 煦文帝看向李唯清,李唯清的眼中有复杂有心疼,却也有骄傲。煦文帝笑道:“到底是你的女儿,这份眼力比起你,也不见得差到哪去。只是之前朕已经言明要送她出宫,她却拒绝了。这性子同你倒是如出一辙。”煦文帝停顿了一下,“她母亲受了苦,这孩子现在对你恐已有了心结。这是朕的错,朕,会想办法补偿。” 李唯清垂首道:“臣相信她们母子会理解的。” “朕知道你不希望这孩子卷入官场是非之中,但命定之事,你我不可逆转。这孩子虽然于政事涉足未深,却头目灵活,十分敏锐。四两拨千斤解决了沈家与朝堂之中的种种瓜葛。”煦文帝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至于老四那里,唉……是朕对他不公……” 李唯清躬身应道:“君上,臣已经让他们拟好了折子……”他们,指的自然是这些年来,与儒王明争暗斗所强夺在已手的臣子们,“臣虽与儒王虚与委蛇多年,但儒王对臣防范有加,并不全然信任,所以在这些人当中,未必没有假意从属之辈。” 煦文帝点点头,却并没有说话。李唯清心底到底还是担忧自己的女儿:“臣,想见阿慈一面。” 翌日,李殊慈眼下仍然是乌青一片,青鸽拿了煮熟的鸡蛋,剥了皮敷在她眼下,“姑娘这样可不行,天大的事也不能熬坏了身子,坏了身子也解决不了不是?” 李殊慈沉默不语,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破了此局。 木云却突然从外面进来,吞吞吐吐道:“姑娘,那个……三,三老爷说想与姑娘见一面。”李煜退居在家,成了老太爷,李唯清三兄弟自然就成了老爷。 李殊慈腾的从椅子中站起,呆立片刻又从容自如的坐下,一副不在意的神情:“他来干什么,有什么话让他跟阿娘说去!” 木云尴尬道:“哦……哦……知道了。” 青鸽在后面一把拉住她,瞪了一眼,回头劝李殊慈道:“姑娘,三老爷既然要见你。定然有要事要说,您为何不仔细听听,三老爷说不得是有大苦衷的,若这一切都是误会,您和夫人岂不白难受一场?” “就是,就是,是敌是友,那个知己知彼嘛!”木云有胡乱劝了一句,引来青鸽和夏星的一顿白眼。 李殊慈咳了一声:“哼,我倒要看看,他有何苦衷。”李殊慈怎么能猜不到他另有原由,可姚氏小产的事情是真真切切的。 李唯清一身天青负手站在天水绝的亭子中,依旧清隽如斯,却不如以往间从容自如。李殊慈看着他的背影低头重重咳了一声。他听见动静连忙回转身来,“阿慈?” 他三两步奔到李殊慈面前:“乖女儿,你来了……”说了这一句,发现李殊慈神色冷淡,也不抬眼看他,顿时不知道怎么往下说才好。青鸽看看两人,对李殊慈说道:“姑娘尽管和老爷在此叙话,我们几个到边上看着去。”说罢,朝两人屈膝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李唯清没话找话道:“好女儿,你身边这几个丫头都十分得用……” “有什么话,您不妨直说!”李殊慈将他的话打断,将头扭到一边。 李唯清此时哪里还有当朝权臣的气势,说手足无措也不为过:“阿慈,我知你聪慧伶俐,但这宫中处处险峻,你还是回府的好……” “如果您是来说这些的,还是请回吧!”李殊慈气道,转身便要往回走,李唯清连忙伸手将她拦住,扳过她的脸,“女儿想知道什么,尽管问,阿爹定然全力相告。” “当真?” “真,当真!” “那好,我问你,你和儒王在一起鬼混了那么久,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做的那些事你都参与了几分?君上对你是否信任?你把秦妙人藏哪去了?她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与朝局有关?” 李唯清一阵愕然,她句句问到点子上,反倒让他不知道从何说起了:“乖女儿,事到如今,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爹也没什么不能告知与你的。只盼着你能从这危局中及时抽身,为父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保住你阿娘和你们兄妹。” 李殊慈皱起眉头:“阿爹,事到如今,儒王步步紧逼,不仅您深陷其中,女儿至今还是她的准王妃呢,您凭什么认为女儿能脱此桎梏,独善其身?您不如还是早点将话说清楚,免得咱们相互猜来猜去,不得安生!” 第256章 老天的美意【求推荐票~】 李唯清愕然的看着女儿,肩膀一点点松垮下来,“没错,该来则来,避无可避。” 李殊慈凝眉看着他,他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阿慈随为父到暖阁里说话,别冻坏了,你阿娘可要心疼死了,倒时为父又添了一宗罪责……” 李殊慈白了他一眼,乖乖跟她入了天水绝一旁的暖阁中叙话。 李唯清低声说道:“为父早知沈姨奶奶的身份,也知道你祖父的打算。你祖父糊涂,父亲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家受难。李家是一呼百应的百年大族,又是朝廷要员。这样祸事,若不是我打定了主意站在君上身边,如今咱们李族早已灰飞烟灭,你祖父如今还能在家做老太爷?你们母女能谈何能够保住性命?” 李唯清虽然只说了寥寥数语便轻飘飘的将这些年的潜伏和艰辛一笔带过,但李殊慈如何能不明白其中凶险?他知道沈姨奶奶的身份,却不能让他人知晓半分还要帮助其隐瞒,然后另辟蹊径得到了煦文帝的绝对信任,所以在沈皇后之事爆发来临之时,煦文帝才没有为难李家。“阿爹?” 李殊慈的声音中含着哽咽,父亲原本性子淡泊,却生生被李煜的狼心狗肺逼上前去抵挡腥风血雨。而她从来没有比现在更痛恨自己前世的糊涂,若不是她死活要嫁给沈渊,父亲也无需受制于人,那么李家最后还会有那样的悲剧吗!她扑到李唯清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如果不是她的重生以后,早知沈家的阴谋诡计,阿娘还要受辱濒死,大哥和岫弟也难逃悲剧……她想到在那之后抑郁酗酒的父亲,他夹在妻女和生父之间苦苦挣扎,最后还是被沈渊设计陷害……“阿爹……” 李唯清没想到李殊慈不仅在一瞬间明白了一切,还反应这么大。身为英才俊杰的他第一次不知如何劝慰这个他从小捧在手心的女儿。“阿慈……这是怎么了,阿爹心甘情愿,只要你和你阿娘能理解阿爹,原谅阿爹,阿爹即便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不要!我不要阿爹付出什么性命,凭什么要我阿爹付出性命!”李殊慈的眼泪刷刷的从眼中流出来,似乎要将毕生的眼泪都一次流干一般。谁能够理解她在失足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之后,再次回到大难临头之前,站在岔路口看到失而复得的亲人的心情? 李殊慈在李唯清手足无措的呆愣下哭了个痛快,她已经及笄,都能嫁人的人了,还能这么厚脸皮撒娇似的哭这么用力,恐怕天下也只有这么一个了。李殊慈是不怕别人怎么看她的,她是重生之人,若重活一次还要这么顾忌那些无关人等的眼光看法,她简直辜负了老天爷让她重回世间的美意。 对父亲的怀疑,一直如同一片阴云罩在她头顶,可现在,入眼之处风轻云淡,那些血腥和仇恨似乎都化作尘埃被风拂去了。她的家人在她和阿爹的努力之下,完好的呆在他们身边。而眼下的这桩事,虽然难解,却有父亲和她站在一起,又有什么好怕的呢!“阿爹,回头阿慈定然会在阿娘面前给您美言几句。您现在给阿慈说说余下的事情吧。” 李唯清被李殊慈的忽冷忽热弄得迷糊,听到她最后说的一句,便顺口答道:“儒王这次出手,明显将为父与朱大官都排出在外,说明他从来没有完全信任过身边的人,为父这些年来暗中从他手中挖的墙角也不知有多少人是可信的。而那个秦妙人,她当真与为父没什么关系……阿慈你定要帮阿爹跟你娘解释……” “说重点!”李殊慈气闷的看着他,她自然会帮忙解释,但现在她更想知道秦妙人到底有什么猫腻。 “你还记得秦妙人有个叔父吗?那人并不是她的什么叔父,就是她的亲生父亲秦正先,父女俩为了隐藏行迹才给人留下叔父不慈,侄女不孝的印象,其实这两人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一直都在计划着为秦家人报仇。” “秦妙人在华都府撞见阿爹阿娘,就是她们父女暗中筹划好的了?他们的仇家是谁,秦正先不是父亲的旧友吗?为什么秦妙人会对父亲有敌意?”如果秦妙人父女的目的是为了给秦家人报仇而找上了李唯清。那么他们应该尽量博取信任和同情才对,又为什么制造出被李唯清收房的假象,来挑拨李唯清与姚氏的关系呢?这其中出了威胁李唯清之外,明显还透着浓浓的恶意。 “这件事情还要从当年成国公一案说起,秦正先贫寒出身,毫无背景亦无名师指点,全靠自身的才华和努力,成为当年陛下钦点的文魁之首。为父年轻时常以秦大人的英明才华为典范,而渐渐与他成为了好友,所以当初才会毫不犹豫的想要将秦妙人带回上京安顿。至于当年,秦正先突然被人在府中搜出了与成国公谋反一案的有关证据,实在大出意料!” “嗯,我之前与世子讨论过此事。秦正先虽然惊采绝艳,但在朝为官一直不温不火,并未受到重用,但,在阿慈看来,秦正先在朝为官近二十年,以他的本事和为人既然入仕,又怎么会籍籍无名,一直游离在上京中心势力之外呢!相反,他辗转京地五都各州各郡,无处不留名。这样的官路,恐怕正是君上的重用之举才对。” 李唯清两眼放光的看着李殊慈,没想到他的女儿当真有如此眼力,想去煦文帝夸赞她的话,和那句‘命定之事,你我不可逆转’,当下便认真解释起来:“秦正先确实如你所言,这样的官路,是君上有意为之,为护佑我朝朝纲,为下一代君王培养的一代孤臣。以秦大人的才名又怎么会糊涂到看不清现实,而与意图谋反的成国公牵涉到一起,最终被抄杀满门?当时为父也参与了此案的调查,想要帮他,却没奈何证据确凿,实在无能为力……” “父亲当年也曾参与调查此案?”李殊慈皱眉道:“世子曾与我说起过,当时儒王已经十五六岁,早早便显露了异乎常人的才干,常常帮君上处理一些事情,其中不乏一些政事。而成国公的案子,也经了儒王之手。” 李唯清点头确认,说道:“此事发生在五年前左右,君上有意让为父与儒王亲近,当时已经与儒王颇为熟悉,儒王的确经手了这件事,也是在他参与之后,秦正先才被卷入了此事当中……” 他说道这里,突然一顿,父女俩对望一眼,心中都有一个念头疯长出来,他道:“难道秦正先的案子是儒王做的手脚……” 李殊慈默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说道:“听父亲细述之后,阿慈突然想起一些事,当时秦妙人随父亲进京时,阿慈曾让世子帮忙查一查,还有当年秦家的案子,他也曾无意中与女儿提起一件事。” 李唯清听李殊慈说拜托脱外人调查他与秦妙人,不由尴尬:“乖女儿,你与世子这么熟?” 李殊慈翻了个白眼,道:“是啊,阿慈曾意外救过世子一条性命,后来便相熟起来,世子后来也在地宫之中救了女儿一条性命,如今怎么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怎么?父亲有什么疑问?” “没有没有!你继续说。”李唯清生怕李殊慈再提起秦妙人那档子尴尬事,便催促她继续刚才的话。 “世子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君上对儒王爷十分信任,记得有一次儒王爷与六皇子因为一件事情起了冲突,君上听了儒王爷的叙述便直接处罚了六皇子,连问都没问!’阿爹对这句话怎么看?” 李唯清想了想,道:“君上有意隐瞒两位皇子的身份,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的。但儒王爷那样的人,也会与别人起冲突吗?” 李殊慈忽然笑了:“阿爹和我当时的反应一样,我也是这样问世子的。本来这件事我已经完全忘记,今日经阿爹已提醒,便想起来了。”她的面色突然多了几分沉郁:“若我早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恐怕此时也不会走这么多弯路……” “世子还说了别的?” “嗯。世子说,儒王爷与他人起冲突仅仅只有那么一次,所以他记得特别清楚,当时儒王爷也就十岁出头。而他正与六皇子在湖边说话玩耍,儒王爷突然跑过来,一把将六皇子推到在地,大喊道:你根本不配拥有她那样的母亲!六皇子当场便哭了起来,君上当时就在附近,听见哭声循声而来。却连问都没问就训斥了六皇子。” 李唯清睁大眼睛:“他这句话,这份举动……难道说……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按照时间大概推算一下,那时候鹤子钦鹤前辈已经进宫了吧。而世子与六皇子也已经在赫连老将军与君上的刻意为之下,常来常往起来。” 第257章 弄假成真【求推荐票~】 ‘你根本不配拥有她那样的母亲!’这话里明显有着强烈的嫉妒和愤恨。儒王在世人眼中近乎完美,可那一次,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才做出那一番举动。但也仅仅只有那么一次而已,从那往后,他对六皇子的态度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若果是这样,一个十岁的孩子,这份隐忍和谋虑当真可怕……” “从这份举动来看,儒王对这件事情的在意程度远远超过了想象,甚至很可能在内心已经对六皇子痛恨非常。”李殊慈不禁在心中大胆联想了一下:“儒王既然早就知晓身份有异,却刻意隐忍着,寻找机会弄假成真。而在他当真做出这件事的时候,却被人发现了。这个人是否有可能是英明睿智的秦正先呢?” “于是,他借用手中的权利,将秦正先牵扯到了成国公谋逆的案子中,企图将其诛杀,以绝后患?”李唯清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殊慈,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假设十分合理。“可当初秦正先在府中搜出的证据,是成国公的亲笔信件……极难伪造不说,还容易被人发觉。” “不可能吗?父亲仔细想想,秦正先英明二十年,即将走向君上提前就为他铺设好的康庄大道,他脑子进水了不成,突然与成国公谋逆,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这中间定然另有隐情,而这隐情为什么不可能是儒王为了‘某件事’而做下的呢?” “为父也不信秦大人会做出谋逆之事,但这个猜测未免也太……” “所有的可能都被否决的情况下,那个‘不可能’往往就是真相,不是吗?”李殊慈看着李唯清,认真说道:“而且,明面上父亲与儒王的关系十分亲近,并且当年也过问了秦家的案子,那么秦妙人父女自然认为您与儒王是一丘之貉。从您这里入手也是名正言顺的,反正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慈,怎么跟为父说话的……”李唯清虽然知道她说的是秦家父亲的态度,却觉得李殊慈神色狡黠,仿佛是在暗中讽刺他似的。 李殊慈笑嘻嘻看了他一眼,道:“当时阿慈正与沈渊暗中较量,沈渊只不过找了一个女子企图污损父亲的名声,父亲的旧友之女就突然冒头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所以女儿当时就猜测,这个秦妙人是借沈渊的安排,顺水推舟到了父亲身边。” 李唯清想了好一会,才说道:“我也怀疑过此事,所以派人去调查,但为父去寻找秦正先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全无踪迹。” 李殊慈对着李唯清苦恼的表情得意一笑:“那是自然,阿慈早在事发之后便立刻让人把秦妙人所谓的‘叔父’给抓了回来,一直扣在手里严加看管!” “他……他在你手里?!”李唯清这次当真是愕然万分了,“阿慈,你怎能做出如此危险的事!” “哎呀!阿爹!阿慈若不这么做,咱们此时岂不是两眼一抹黑,只能任人宰割了?” “你的意思是……” 李殊慈点头:“弄假成真,这也是儒王对付咱们的招数。”她曾经怀疑儒王刺杀过六皇子,现在看来是极有可能的。 当时十五六岁的儒王,在不想失去意外得来的尊荣与富贵的情况下,更为了霸占君上的关注和宠爱,难免不想弄假成真,只要金曜死了,他永远都是德妃‘那样一位母亲’的儿子,永远都是君上‘最在意’的儿子。即便是因为古族血脉的关系,遭受重臣阁老的排斥,他也相信自己的能力和手段,能够最终登上大位,成就一代君王。 但他似乎没有想到,一直隐忍无争的六皇子,会在君上若有若无的促动之下,渐渐走上争储的道路,并且展露了同当年君上一般无二的领兵天赋,赢得了各州郡节度使和百姓的认可与至高的声望。 所以,如今羽翼已丰的他,放弃了假戏真做,放弃了曾经万般不想摒弃的父母之爱,用真相将金曜推上了风口浪尖,而他自己,似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首先,要找到当年儒王陷害秦正先的证据。”李殊慈眸光晶亮,她将半边楼的地址告知李唯清,说道:“那里的老板伙计都是阿慈的人,阿爹去了之后先去找雷嬷嬷。她会带你去见秦正先。” 李唯清今日的惊异已经足够多,此时已经对于李殊慈的种种行止惊愕不过来了,反倒平静下来,认真的对待眼前的小小谋士:“阿慈,阿爹不会功夫,一举一动都在儒王的监视之下,这件事情若让阿爹去做,恐怕……”李唯清说着说着,感觉自己似乎有点没用,在女儿面前揭自己的短,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不然让你大哥……” 李殊慈却没注意他的窘迫:“我怎么忘了这事!不过,大哥可不行,我让大哥寸步不离护着母亲,哪也不能去!” 李唯清十分嫉妒:“怪不得我这当爹的都差遣不动他……” “阿爹,你找老糊送你去。”李殊慈一拍脑门,她怎么把老糊给忘了。老糊可是一等一的大高手,何况如今她已经知道了老糊是受她的外祖母之托,来保护姚氏和姚氏的儿女的。不用白不用!不过,老糊称外祖母为‘九娘’,李殊慈的确十分意外,想必他们年轻时定然有一番纠葛和过往,但,她即便十分好奇,作为晚辈却是不好多问的。 “咱们府上的马夫老糊?他?” 李殊慈点头,“阿爹先别问这么多,过后女儿在同您解释,您就赶紧去办正事吧!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好好,阿慈你在宫里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千万。阿爹一有消息就来告诉你!” 李殊慈回道寿坤宫的时候,正赶上全恒过来,李殊慈忙笑着上前招呼,“全公公这会怎么有空来这边,君上的身子可大好了?”李殊慈虽然这么问,却心知煦文帝的身子是不可能大好了,只是想询问是否有起色。 “回郡主的话,君上老毛病在身,这回又受了打击,总是没什么精神头。” 话里的意思明明白白,李殊慈心头愈发紧张起来,“全公公来此可是有事?” “君上让太后娘娘去看看怡妃娘娘。” 恐怕不止是‘看看’这么简单吧!“原来是这样,全公公慢走。” 青鸽见全恒离开,靠近李殊慈耳边小声说道:“怡妃恐怕不能活了。” “嗯。咱们回去再说。” 李殊慈解了斗篷,与父亲归于好的她心情舒畅。连点心都多用了两块。夏星见她如此,知道她是有了主意,便说道:“君上虽然勉强将八皇子定案为‘畏罪自裁’。但那件事在朝中传的沸沸扬扬,恐怕……” “的确是过于勉强了。”李殊慈抿了口茶,“但那是个皇子,这般死法总要有个名头支撑着,不然怎么对天下人交代。” 木云还是对眼前的事情比较感兴趣:“太后会怎么处置怡妃?” “还能怎么处置,八皇子因为怡妃的伎俩才落入圈套遭此一难,更引得儒王钻了大空子,君上虽不愿在明面上再生波折,暗地里却不会放过怡妃。无论是为了掩藏真相还是泄愤,怡妃都必死无疑。” “原本怡妃算是个聪明的,但她却没料到自己本身就是个饵。” 果然,李殊慈午睡起身,便听说怡妃受不得冷宫清苦,突然病毙的消息。 “不仅怡妃,她身边那个采蘋被人告发,同看守冷宫的两个内侍以秽乱宫闱的罪名判为凌迟处死,你猜怎么着?”木云的样子颇似乎有些奇妙感触,道:“采蘋不甘受死,还咬出了卫嫔身边的欢草,被免了凌迟之苦,赐白绫一条。换了欢草去凌迟了……” “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倒也不是没见过。”李殊慈冷笑道:“这样的人还实在不少,听说临县曾有一男子,家道中落,被债主威逼之下,便生出了轻生的念头。他年纪轻轻还未娶妻,觉得一个人死太过孤清寂寞,竟然顺手推了一个小妇人与他一同掉下水中淹死了。”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都不仅心头发冷,木云撇嘴道:“这样的人,哪里配称为一个男人!简直是禽兽不如!” “说白了,就是不甘去死。却又无力承担现实中的逼迫。看到别人与他一样悲惨,能落得心里舒服罢了。”李殊慈对这样的人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便吩咐道:“这些时候,你们时刻盯着外面的动静,特别是朱大官身边,若有什么不清不楚,看不明白的奇怪举动,定要及时告知于我。知道吗?” 朱大官那日的反应,李殊慈都看在眼里,可她实在没有把握,朱大官知道真相之后就会回心转意。人心不可测,谁能确定朱大官这些年深情错负之后,内心依旧足够强大,允许自己回头是岸呢?就像采蘋一样,不甘于死,临死也要狠狠咬上他人一口。 第258章 超渡亡魂【求推荐票~】 巳时初,太后娘娘遣了良女官来问李殊慈准备好了没有,这便要出发去崇元寺。李殊慈便直接跟着良女官到了太后的凤仙殿。 民间的说法,‘横死’之人不可入祖坟,不得善终而福瑞缺失,会影响活着的亲人的气运。八皇子死的太过惨烈,并且出了头七就是大年三十,便有些冲撞了,所以今日起便要连做七七四十九日法事,超度使其‘往生’,才能入皇陵归寝。 崇元寺就在西城外不远,皇家做法事或停灵皆在此处,算得上是皇家寺庙。李殊慈跟着太后下了马车,打量起眼前寺庙鲜亮庄严的门面。匾额乃是出自先帝手笔,雄厚有力,气势磅礴。黄墙斗檐之内,便可见高高的佛塔伫立其中,钟楼和鼓楼分列东西,皆是敬顺仰止之地。 步入院中,四周围石护栏,透过明黄短幔能隐约看见殿中金佛前香雾缭绕。据说崇元寺殿内的梁栋外包沉香木,其余建筑构建不乏及其名贵的金丝楠木,比之太庙也差不了几分。 煦文帝的身体仍需将养,又没有皇后,太后身为八皇子的祖母也是如今唯一可以主持此大局的长辈。“太后娘娘脚下慢些。” 良女官走在前面,并不见有寺内僧人来此恭候,路上遇见也不过双手合十低垂面首让在一旁,尊贵仅次于君上的太后娘娘却丝毫不觉得怠慢。毕竟众生平等,来此处的皆是凡人。李殊慈看着各处佛殿香炉,游廊山石,无一处不精致富丽,虽是冬日,庭院里仍不显肃清孤寂,青松灰石,明黄短幔,长明灯烛相映在一处,更显殿堂内的佛像宝相庄严。毕竟是皇家寺庙,这份辉煌又不失淡然的气度,着实让李殊慈赞叹。 先帝也曾是停灵此处的,太后要先上一炷香保佑崇南千代万世,以告慰先帝之灵。 太后对先帝的敬重,也是煦文帝对太后敬重的原由之一,李殊慈对太后识时务的这一点已经见怪不怪,佩服的五体投地,此时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寺院里边走。 太后进了一处大殿,李殊慈等人脚步停顿在外,并不往里去。大殿中耸立于整个寺庙的中心,面阔七间,进深四间,前中后三大殿构成三重庭园。正殿内,悲悯垂眸的金尊佛像之下,横放着三只崭新整洁的蒲团,太后接过一旁僧人递过的线香,跪在中间的蒲团上默念了好一会儿,才磕了三个头,将线香插入香炉之中。等太后移步出来,李殊慈等人才一一进去磕头进香。 “咱们一起去看看豫儿。”若有似无的叹息之声,恰到好处表明祖母对孙儿的怜爱惋惜,她与煦文帝的众多子女并无多少骨肉亲情,但十几年相处下来,心里总归是有情分的。但,李殊慈觉得,以太后的心性,往多了说,八皇子在太后心目中的地位,也许与欢喜园中的白面小生不相上下。不过都是她寂寥的后半生之中的‘伴儿’罢了。 一行人绕过正殿到了后面的一处殿堂,里里外外已经站了无数宫人与众多熟面孔,庭院中摆放着一座黑沉沉的巨大棺椁,这样的黑棺材正是给遭遇刀枪命亡,或自裁早丧之人用的。只不过皇家之人,棺椁周边还是用金色漆边,以示身份贵重。 套棺中是八皇子金豫的棺材,来此处送八皇子最后一程的人不在少数,一一上前拜见太后就退立到一旁作默哀状。 李殊慈往众人簇拥之处看去,果然儒王站在其中。他一身黑色锦袍,内里穿着白色中单,自衣领和袖口微微露出。这一身穿在他身上丝毫无冷硬之感,更觉面容清润,不染凡尘。俗话说女孝男皂是不假的。 他见太后来了,便恭敬上前请示是否开始做法。李殊慈在他的眉眼中没有看出丝毫不属于此情此景的神色,他的面庞上,挂着与那天的悲痛欲绝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似乎对镜练习了千百遍,才放心将之毫无差池的展现在众人面前,让人挑不出任何可指摘之处。 而当他的眼神触及到李殊慈的时候,那其中的意味似乎在恳求她的安慰一般,如同一个被人夺走糖果的小孩子,企图用这种方式重新得到想要的东西。李殊慈的眼神下意识的避开,所以没有看到其中一瞬间溢出的某种不明意味光芒。 “开始吧。”太后沉声吩咐,众人连忙请太后入了殿内。李殊慈盘腿在太后身边,周身围着三层宫女,再外围才是念经普渡亡魂的僧人们。 李殊慈从敞开的殿门处,正好能看见宫人们将八皇子的棺椁打开,开棺的四位宫人将沉重的金黑棺盖移到一边的时候,其中一位宫人下意识的往里面看了一眼,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满目惊骇双手一滑,沉重的棺盖‘咣当’一声砸在棺材上。 在场之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所有悲伤,怀疑,心痛等等神色都不免一顿,李殊慈一清二楚的看着这些众生相,不由长叹。这么做确实对不住八皇子,他还是个孩子呢。不过这件事是由他而起的,他也应恕了这桩罪过,才能得到‘往生’吧。 “怎么回事?”儒王眉头紧皱,似乎被这不恭敬之举触怒,又不忍在八皇子面前发作一般:“怎的如此不当心。” 那宫人结结巴巴,张了张嘴,用手指着棺中双眼圆瞪没说出话来,旁边抬棺盖的几个宫人此时也看见了,一副难以置信,站立不稳的模样。 正在众人都要起身上前之时,一阵冷风轻飘飘的抚在庭院中,八皇子棺中突然飘出无数白色纸屑,纷纷扬扬四处散开,如同漫天的鹅毛雪片,飞舞一阵之后,落在庭院众人的头上,手上,衣襟上。 微微卷曲的细长纸条上,几行小字映入众人眼帘。 “展信之时,必是吾已死之期。吾与金曜兄弟之情,披肝沥胆尚不足形容。” 太后疑惑的看着字条上的字迹,“这是什么意思……”口中问是什么意思,其实已经看出了是什么意思,所有才会有如此疑惑。 八皇子在临死前控诉金曜的那一番话还言犹在耳,而此刻,却又道出他们二人之间,兄弟同心同德。 李殊慈又捡起一张字条,道:“太后娘娘,似乎内容有所不同。” 太后拿过她手中的字条一看,果然内容并不相同:“我等在宫中苦熬多年,受制于人,吾不堪重负,先行一步,望兄长自珍自重。”这话,明显意有所指,似乎是指他临死前的那一番举动是不得已而为之。而言外之意,又似乎是在金曜告别。 再拾起一张,依然是另外一番惊人之语:“吾之微躯,不足以告慰天下人,然则事出必有因,望此番赴死,可惊醒一二人,则不足为惜。” 满院子的人似乎都被惊住了,顾不上尊卑礼仪,纷纷捡起周身白纸观看。 “王气衰竭,奸人作乱,妖惑天下。吾兄殚精竭虑,纵使竭力翻覆,终不可违。” 既然前面说了他与金曜情同手足,此处的吾兄自然是指他。那么,奸人指的又是谁呢? “朝堂风雨无可免之,吾不敢窃窃偷生,旦求死后魂归地府还能与兄聚首言欢。” 在场之人无不是皇亲国戚,王公贵族,都对这几番言语惊异非常,当下再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怎么似乎其中另有内情那!” “八皇子小小年纪,却遭此不幸,本就令人扼腕痛惜。如今看来,这其中……” “奸人……说的是谁?”这漫天飞舞的白纸,似乎是受到胁迫的八皇子不甘于这样被‘奸人’控制,惨死之后才敢宣之于口的证据。 “八皇子连死都不能安生,竟被人暗中胁迫行此污毁六皇子之事。如今又在死后解脱之时,特地澄清此事另有龃龉。实在耐人寻味。今时朝堂两分天下,这奸人……” 旁边有人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这人立刻想起什么,马上闭了嘴。 儒王将几张纸条捏入手掌中,他的目光朝太后身边垂眸站着的李殊慈看去。凭这点小把戏就能将他推倒么?他的王妃也太看不起他了。“太后娘娘,时辰已经到了,还是赶快开始吧。” 众人听了他的话,纷纷站回原地,时不时彼此交换一下眼色。太后震惊之处绝不比在场的任何人小,但,这却不是她所需做出抉择的事情。她此时能做的,只是让眼前的事情继续下去。 那些时而被风卷起的白纸为这场法事增添了无数哀色,八皇子的棺椁周围,百位高僧嘴唇翕动,一声声经文从中吐出,如同要镇压方才的诡异一幕。 李殊慈见儒王意味深长的朝她望过来,心下自然明白他似有若无的挑衅意味,她却不露声色,依旧虔诚的跪坐在那里。这样,的确不足令人信服,毕竟在朝权臣多多少少都曾经历过以此为噱头的阴谋诡计。但阴谋阳谋无非虚虚实实,只要能有搅乱这些局中人的心思,接下来的事才能顺理成章。 第259章 相持不下 从南郡府一路奔驰道北郡府,只用了半个月的功夫,别说金曜与赫连韬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就是木山和向九都要受不住了。然而金曜与赫连韬此时比起任何人都要归心似箭,赫连韬仰头闷了一口离喉烧酒,道:“宫中情势不妙,小五催促咱们赶紧回京,今儿收到的信,信中写的那事,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金曜早已经疲惫不堪,此时脸色苍白而晦暗:“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他耗尽别人的血,不废一兵一卒就想坐拥天下人心,实在是做梦!阿爹说过,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杀出一条血路来!”八皇子那样死了,终于触怒了金曜心底的那一丝翻滚涌动的烈血。 赫连韬看着他,道:“小五说了,还有最后一计,此计若成了。合着这两处战功,就能让君上顺理成章封立太子,如若不然,也只有做了最坏的打算。小五到底还是心善,不愿牺牲那些无辜性命,此般尽力一试,也在万分凶险当中。” 金曜知道他心中其实也这么想,而他自己又何尝想那样做。但有所为有所不为之间,其实并无过多选择。“咱们明日就能在洪都府边上与师父她老人家碰头了。” 从崇元寺回来,谏言的折子从傍晚开始不断飞往宫中,当中猜测有之,定论有之,直指儒王亦有之。君上遣了朱大官道儒王府上,亲传君上口谕。近日儒王因八皇子之事心力交瘁,又恐终日劳累,可在家修养数日,朝中诸事一一整肃暂时交由他人代劳,待日后再行定夺。 这一句话,除了无法让他立刻交出手中两军兵符,立即剥夺了儒王手中所有职权。 儒王平静的看着朱大官,并无过多言语,只是那眼神却看的朱大官心下凛然。朱大官心中所有疑问,在这一刻已经无需问出口,儒王不再需要他了,虽然没有明确表明要将他一脚踢开,可君上让他来与儒王宣解此事,本身就多疑的儒王,还如何能相信他半分呢。所以他说道:“此一事也并非全无好处,起码王爷可在府中休息一段时间了。若无其他吩咐,老奴这就告退了。” 而此儒王却淡淡开口道:“崇元寺的那件事已经传遍朝野,真假虚实,全看人心所向,你若想要相信,那便是真的。你若不信,那便是虚假。本王倒是想知道,朱大官是信,还是不信?” 朱大官已经老了,错了半辈子之后,满身只剩下余生的艰难和疲惫,他沉吟片刻,说道:“此事原与老奴无关,然而他人有如何有胆量来冒犯王爷呢,所以老奴只能来此做一回恶人了。还望王爷莫要怪罪才是。” 儒王似笑非笑,“朱大官此言差矣。以你我二人的交情,本王如何能怪罪于你。以母妃与朱大官的交情,本王亦不会轻易对你有所猜忌。” 朱大官听到‘母妃’二字猛然抬头,惊疑的望着儒王沉黑的双眼。“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的意思,就如同你所想的那般。” 人心可在瞬间被翻覆,当中理由兴许超过千种万种。朝中分列两派,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而且中间还多得是随风而动的墙头草。李殊慈闭眼靠在厚厚的锦垫上,说道:“此时争的,本身就不再是对错,而是强弱。” “姑娘已经有办法让这股风变得越来越猛烈了?”夏星望着李殊慈沉吟的神色,轻声问道。 李殊慈与父亲李唯清谈话的内容,其他人并不知晓,此次事情又太过关键,小心驶得万年船,在事情成功之前,她并不想说的太多,因此也没有对第三人说起。此时夏星有此一问,她也只是下意识模棱两可的答道:“并无把握。” 此时木云突然急急从外面进来,道:“姑娘。” 李殊慈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可是朝上出什么事了?” 木云点头:“秦妙人在京府衙们前擂鼓告御状,被人打了五十板子后,三老爷亲自领着她到了御前。”告御状敲响闻登鼓之后,要先将告状之人行五十刑,若申诉不实,还要行一百刑。这是上位者给百姓直诉伸冤的机会,却也不能使人滥用,所以以此来警示冤者不可妄自动作。 当然,打板子有很大讲究,有李唯清在,秦妙人也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伤不了筋骨,否则她一介弱女子,三十板子恐怕就要呜呼了。“该惊动的,都要惊动了才好。上折子的那些人此时想必不会姑息,其余人就看他们敢不敢跳出来拦路了,咱们也往前面去看看。” 李殊慈来到太极殿外,远远在站在边上并不上前,她能够看得见殿中站满了朝臣,殿外也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李殊慈隐约听见煦文帝中气不足的讯问,想必是强撑着的。 她听见秦妙人的声音传来,虚弱中字字坚定铿锵:“民女所呈事实,环环勾连,请君上允许民女从当年的一件小事讲起。将所发生的一切呈现给君上。” “既然你已到了前殿,朕自然要听你详述冤情,你且细细道来吧。”李殊慈在外站着,能想象到煦文帝面无表情的陈述,也几乎能感受到他焦灼而期待结果的内心。 “是。”秦妙人跪在殿上,不顾后背传来的灼辣痛感,稳住声线,一字一顿的说道:“民女与家父秦正先辗转外任多年,独独对疑案凶案之事十分感兴趣,家父并不因为民女是女子而有所限制,因此也常常与民女探讨此中心得。” “家父在敬县任上时,曾经发生一件谋夺家产的灭门惨案。当时敬县有一户人家姓江,当属县里第一富有的大户,江老爷有一个儿子名叫江镇。江镇喜爱读书,当时已经考过了举人,家中命他娶妻后再图功名。便通过媒人娶了当时敬县中一户人家的女儿万氏。” 此时刚从户部侍郎升迁为户部尚书的钱中信听至此时,说道:“你既然要告御状,还不将你家中冤情一一到来,如何此时却说起了这等无关案件,岂不浪费大家的时间?” 秦妙人并不惧怕,淡然道:“现在民女已然说明,此事环环勾连,提起此案,自然与后面的事情有重大联系,还行大人见谅。” 钱中信心虚的看了煦文帝一眼,默不作声了。若此女所言直指儒王,他们这些人到时又应如何? 秦妙人万万不会让这些人影响自己的陈述,当下不让其他人再有反驳的余地,继续说道:“万氏貌美,却早与青梅竹马的表兄有情。此婚事其实是被贪图富贵的双亲逼迫而成。不甘之下,妄图与其表哥密谋江家家财后远走高飞。万氏表面上孝顺公婆,对江镇尽心照拂,其实暗敛江镇手中财物,其表哥用这些财物千辛万苦找到一方龟山砚,通过江府管家之手献给江镇。” 煦文帝听到‘龟山砚’三个字,眸光一眯,“龟山砚?” “正是。但江镇却不知道,这龟山砚所有的细棱纹角中都被猝了剧毒。万氏将其中粉末用金簪一点点划出,晚饭之时将江家家主全部毒死,无一人幸存,而万氏每每用膳之时都要先伺候丈夫公婆先用,顺理成章逃过一命。” “民女当时就跟随父亲侦破此案,因此对此案证物‘龟山砚’印象十分深刻。” “这么说,此物与你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关了?”煦文帝坐在殿上,明明至高无上,却总让人觉得脸上布满了阴影。 “的确如此。五年前,家父终得君上赏识,调往上京任皇子师。却没想到民女好奇之下意外得知的一件事情,竟连累秦家满门。” 在场之人都被秦妙人口中的‘事件’引起了兴趣,无不摒声细听,秦妙人停顿片刻,说道:“五年前,民女十三岁,有幸随家父入宫。在御花园中正遇见从外归来的六皇子殿下,见他手中捧着一件物什,觉得十分眼熟。便驻足看了小会儿,六皇子殿下发觉,便顺口问了民女一句可曾见过。” “民女细看之下,猛然想起此物正是先前讲述那桩谋杀案的证物,那方猝毒的龟山砚。” 众人听到此处一片哗然,都紧紧的盯着她。 秦妙人继续道:“民女愣怔之后,便怀疑自己兴许是看错了,那方龟山砚明明被作为证物封存起来,不可能出现在千里之遥的上京,还到了六皇子手中。所以便对六皇子说,民女只是觉得这方砚台雕刻精妙,所以一时间愣了神。” “六皇子十分平易近人,当下笑道:“此物是‘四哥’送给他的生辰礼。他也十分喜欢。” 李殊慈听到这里,垂眸对青鸽说道:“咱们回去吧。” 木云和夏星似乎十分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便在原地没动。木云问道:“姑娘,咱们不听听后边的事了?” “咱们回去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木云听了这话乖乖跟着李殊慈走了,夏星回头看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第260章 白纸黑字 分列两侧整齐站在殿上的文臣武将们,当下和旁边的同僚窃窃私语起来,满面满目的惊疑猜测,秦妙人留意了一下周围人的反应,说:“民女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回府之后,父亲问民女在宫中所见所闻之时,将这件事随口说了出来。家父生性谨慎,当时便让身边的小厮连夜赶回敬县去看那件证物是否还在。并且第二日就进宫向六皇子讨要那方砚台,想必这件事君上是有印象的。” 煦文帝点头道:“没错,朕对此事还是有印象的。秦正先是朕亲自指派为皇子师的人,皇子敬奉拜师礼也无可厚非,但奇怪的是,秦正先似乎特意与老六点名要了这方砚台,当时老六似乎迟疑了一番,但最后还是将此物送给了秦正先。” “没错,六皇子殿下因为此物乃是四皇子所赠之物,因此有所迟疑。但最后还是在家父的坚持下,将此物给了家父。”如此厚脸皮的做法,兴许天下也只此一人了,却也说明了秦正先不拘小节,刚正为人的性子。“因此,民女便在父亲的书房中,看到了之前六皇子手中的那方龟山砚。” 秦妙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没有丝毫胆怯,直如上达天听的神官一般,直述实情。堂上一时寂静,煦文帝仿佛也能猜出后来发生了什么,沉声道:“你从速说来。” “是。”秦妙人敛色沉声,“民女学万氏用金钗从砚台缝隙中划出一些粉末,用谁溶了之后,找来一只兔子喂下,不过一息时间,此兔便绝命而亡。” 当朝文武百官,哪一个不是从腥风血雨中历练出来的,然则,此时听闻秦妙人阐述的这一切,无不动容,这其中所能说明的事情,决不仅仅关乎着秦正先着意救了六皇子一条性命而已。如果儒王此时正在堂上,他是否会说出什么理由来替自己辩解一二呢?可惜,他此时并不在此,也无人敢冲向风口替他遮挡。 而煦文帝一年多来急速苍老的面容之上,眼角的皱纹似乎更加深刻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想必才是让诸位更加难以想象揣度的。”秦妙人口中话语毫不含糊:“就在此事发生不到两个时辰,儒王忽然一马当先率领大队人马查抄秦府,并亲自在父亲的书房中找到了与成国公往来的一封信件。” 秦妙人的用词相当准确,‘一马当先’与‘亲自找到’便说明她想要表述的内容:“民女年纪虽小,却也养成了几分家父的谨慎,当下隐隐觉得事情蹊跷,便将那方砚台藏了起来。以至于后来秦府被彻底查抄之后,这件‘证据’还能被留住。” 她从一旁带来的锦盒中,用白布包着拖起那方龟山砚。“君上请看。” 众人都朝她手上看去,见那砚台红黄相间,上布满黄金斑点,纵横银线,因其中含铁质,泥质,周边棱角有零星断纹,却因雕工精美细腻,完全将瑕疵遮住,丝毫不影响此砚的价值。全恒小心的捧着,拿到煦文帝眼前,让他观看。秦妙人见此说道:“正是在这些被精美雕工遮住的瑕疵当中,有些许剧毒粉末凝固其中,让人难以发觉。” 秦妙人说道此处,重重的给煦文帝磕了一个响头,“民女感激君上仁慈,除父亲之外,秦家其他人只是发落边戍。才能留下民女一条性命,有机会为父亲洗清冤情。”秦妙人心中清楚,煦文帝培养秦正先多年,怎会轻易相信他勾结成国公,但当时证据确凿,无丝毫辩驳余地。只能在斩杀秦正先之时,留下秦族其他人的性命发配远地。 “但君上的仁慈却并未阻止奸人斩尽杀绝。”秦妙人突然话锋一转,“那谋害六皇子殿下性命之人,为了绝掉后患,在秦家人押解离京之后,便被陆续斩杀,若不是民女与叔父侥幸逃得性命,此时也已魂归奸人之手,此事,君上一查便可明了。” “你是说,秦族众人被发配边戍之后已经全部被斩杀了?”煦文帝冷眼打量了一遍殿下众臣,“为何朕从未听说过此事!” 这时刑部尚书才上前唯唯诺诺的答道:“君上,当年成国公一案,所有罪犯发落之后,卷宗都交给了儒王殿下。所以……所以……臣等也未得到消息……” “现在马上去调卷宗,查实之后,来禀报朕!”煦文帝冷哼一声,看向秦妙人:“如你所说,秦府中的那封信件,是假的了?你有何证据能够证明?” 一直站在一旁沉默观看的李唯清适时说道:“臣已将此物证取出。”当下上呈给煦文帝查看。煦文帝看了一样,又交给秦妙人。 秦妙人将信件打开,丝毫不乱,指着那白纸黑字说道:“这封信,的确是罪臣成国公写给民女的父亲秦正先的信。” “啊?什么?”有人惊呼出声,以示不解。 的确,若这封信的确是成国公写给秦正先的,那岂不是正正经经的确凿物证,秦妙人如此说来,先前所证明儒王心有不轨之事,岂不白费了? 面对他人疑惑不解的目光,秦妙人却一笑,说道:“信,的确是成国公亲笔所写,但恐怕这是成国公在自说自话。” 众人听了这话更加糊涂了,严御史铁嘴一向不饶人,说道:“小姑娘,你若想替家父伸冤,就要拿出切实的证据来,这么一会东一会西,难道是戏耍我们不成?” “大人请听民女下面的话。”秦妙人秀美皱起,面上显出几分讥讽:“敢问这位大人,假设,一位罪大恶极手染鲜血的凶徒,在他不想死的时候,有人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迫他写一封信,去陷害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您说,他是否会答应呢?” “你的意思是?”严御史看了她一眼,细细想了一番秦妙人的话,似乎明白了她此话的用意。 秦妙人冷哼道:“一件物证,即便伪造的再真,也终究是假的。想要陷害六皇子殿下性命的那人,为了隐藏事实真相,想要杀害家父灭口。便在成国公被处死前的最后一晚,逼迫他写下了这封信。” “据说当年成国公将自己的重要家眷子女都秘密用仆人替换,送离了上京,只差一点就成功乘船逃到海外去。他既然做了如此万全的准备,说明他根本就没有束手就死。可他却在行刑那日发现自尽与府中。这与他的打算完全相悖,不是吗?” “听说由此还生出了一件笑谈。成国公是服毒自尽,脖子上却有长长一道血痕。这件事传出去之后,有人笑说成国公没胆量自刎脖颈,尝试了一下之后便放弃了,另选了服毒自尽,当真是个孬种。”秦妙人关顾四周,看了一眼周围细思的众人。“恐怕在场诸位应该都记得这件趣闻吧。”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再开口了。如果说先前说起的‘龟山砚猝毒’一案不能说明儒王就是凶手。但串联起成国公一案…… “从头到尾,只有这一封成国公亲笔,那么儒王爷在搜查成国公府,有没有见到家父信件的前提下,是怎么确定家父与成国公有所勾连的呢?有人高密吗?那高密之人为何从头到尾都没有现身就定案了呢?”秦妙人将手中那封信狠狠摔倒地上,目光中丝毫没有惧怕:“或许有人说成国公生性谨慎将家父的回信烧掉了,但家父就是傻子么?留着谋逆勾结乱臣的信件大模大样的摆在书房中?以至于儒王爷轻巧的在书房中转了一圈就搜出了证据?” 秦妙人看着个个屏声不语的朝臣们,说:“好一个儒王爷,当年不过才十五六岁,就有这样的心计谋算。兴许是事情太过仓促,儒王爷并未找到可信之人,才亲自‘搜’出了证据。”秦妙人狠狠的咬住‘搜’字,恶意的嘲讽一笑。 能逼迫成国公亲自伪造‘证据’的又有几人呢? “君上……”儒王手中职权已经交还各部,前去抽调卷宗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回禀君上,卷宗所标注的秦家族人去向,大多暴病或意外身亡……” 他再多说还有用吗?看到君上的脸色之后,他立即闭了口,退到一旁。 秦妙人此时也不再说话。秦正先以秦妙人叔父的身份活着,也正说明了煦文帝并不糊涂。他当年未必不知道真相,但儒王毕竟也是他十分出色的儿子,六皇子也没有受到真切的伤害,煦文帝想要给儒王一个机会,也只能委屈秦正先隐姓埋名了,否则秦正先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煦文帝和文武百官的眼皮底下偷梁换柱,逃出生天。 秦妙人刻意回避了这一点,给煦文帝留下了一丝余地。她的余光正好能看到李唯清雪白的衣角。对于这个被她误会多年的男人,在帮她分析当年旧案的这一段时间中,已经深深的印到她的心中了。 可惜,他已经有了深爱的妻子,还有几个聪慧伶俐的儿女。他身边哪里会有她的位置呢?有的时候她不禁会想,如果她在回京的路上,真的与他发生一些事情,今后是否能留在他身边呢? 她自嘲一声,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但愿来世,她能比别人更先遇见这样一个男人。 第261章 你我兄弟【第二更】 傍晚时分,明亮的天色陷入大地。 儒王府中,金晟面容沉静,仿佛白日里朝堂上的事情与他无半分关联。全恒站在他身前,恭敬的说道:“师父他老人家在宫里照拂君上的身子,您也知道,君上的身体近日容易疲乏,离不开师父,就由奴才给王爷传个话儿。” “全公公客气了。”儒王的笑容似荡漾着粼粼水波,明明十分平和,全恒却觉得那下面随时都会有噬人的怪兽跳将出来,将他一口吞进肚子里去。他自忖自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还是没练到火候。“君上的意思是,昨日和今日这两桩事,已经传遍朝野上下,王爷如今不适合锋芒太过,于朝于野于君于民都应有个交代才好,所以王爷还是暂时放开青龙与朱雀二营,并将天武,威武二军交由朝廷予以节制。” 全恒说完之后,站立在原处等儒王的反应。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他几乎觉得儒王下一刻就要提刀将他砍了。但儒王却在此时轻飘飘的说道:“本王自然不会让君上为难,如此又能证明本王忠君不二,以杜绝天下悠悠之口,何乐而不为呢?” 全恒身体又向下躬了躬,“王爷英明。”他等着儒王吩咐近侍去取兵符交给他带走,却没曾想,儒王竟然端起了茶。 端茶送客,他自然明白,可……“王爷……这……” “明日本王亲自入宫,将兵符交给君上。” “是……”全恒忙拱手行礼,道:“如此,奴才这就回宫复命。” 康公公立在廊下看着全恒离去,回身换了热茶给他,道:“君上当真举得能夺了王爷的兵权?” 儒王眸中黑星比平日更加晶亮,一言不发的看着远方某处。 几百里之外,同样的夜幕临近,气息却完全不同于上京暗潮的低迷隐忍。 满地横七竖八的黑衣人与甲士,身体中流出的热血将地上的薄雪烫化,血腥的气息急速陷入泥土中,活下来的甲士们身上的森然杀气还未完全褪去,便急急的上前将地上的尸体掩埋焚烧。马上的身着沉重银甲的男子,虽然满面风尘形容憔悴,却依旧身姿挺拔面容洒然,他看着身边已经为数不多的队伍,抹掉溅在脸上的鲜血,抬头露出猩红的双眼。道:“这已经是连日来的第十二波了。” 相比于头一回遭遇暗杀时的头皮发麻,此时他已经麻木了。 站在他对面的金甲男子,同样满面风霜,其中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风骨威仪。他身下的黑马连声打了两个响鼻,不安的挪动着四蹄,发出哒哒的响声。他环顾了一圈之后,说道:“他是下了死手的。” 说话的两人正是一路拼杀回来的赫连韬与六皇子金曜。打从出了北郡府,便是障碍重重,陷阱布局遍地开花,时不时有成群黑衣死士冲上前来,想要置他们于死地。他们的人马一路奔波,本已经劳累至极,疲于应付之下,损失惨重。还好与鹤子钦及时会和,有她老人家在身边,赫连韬与金曜才不至于身受重伤,但,两人也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势。 鹤子钦花白的头发用头巾紧紧裹着,她看着两个爱徒说道:“这样下去,咱们如何能活着回到上京。” 连日在马上奔袭,大腿内侧的灼痛感火烧火燎,此时却是身上最不算疼痛的伤势了。 赫连韬立在金曜身旁,从后肩上拔出两颗铁真子,上面尖锐的似鳞片似花瓣一样的铁针之上,蓝幽幽的猝着剧毒,“还好上回临走之前,小五让木云做了无数解毒丸,包解百毒。”语气似乎又是庆幸又是欣慰,但他的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他们还剩下不到一千人。 看着眼前的甲士们疲惫的收整队伍,饮马喂马,声音艰涩的从他的喉咙中溢出,“六哥儿,明天一早,咱们兵分两路,我穿你的衣甲,你带着一队人,让师父跟向九木山护着你先走……” “不行!”六皇子脸色大变,平生以来第一次露出难以压制勃发怒意和被逼无奈的悲戚,两种情绪交缠在一处几乎将他灼烧殆尽:“就算得不到这天下,我也不能让你去送死!这天下于我不过是个负累!不要也罢!要死咱们一起又有何妨!你我兄弟到下面做伴儿,同样能打天下!” “六哥儿别胡说!都到了眼下了,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用不着你对得起我,你只需对得起天下人,对得起为了你死在这的将士们!”赫连韬提马往前两步,拍拍金曜的肩膀,神色忽然轻快起来:“再说,谁说我就一定是去送死,没了你,我就少了许多顾虑,和老四的人打游击,比现在的情况要好许多。你放心,你先走,我后脚就到!” “你……”金曜看着赫连韬,眼眶里湿哒哒的,赫连韬轻笑一声,“你看,我早就说过,你从小就比我爱哭!别说了,就这么定了。”他转头看向鹤子钦,:“师父……您老人家肯定能照顾好六哥儿,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鹤子钦脸上的皱纹在这一刻冷硬的几乎能折断碎裂,口中的话却是这些年来最软的一回:“韬儿,让向九跟着你,这娃娃功夫与你不相上下,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再说,他毕竟也是上阳宫的人,关键的时候,那些刺客兴许能看在他的面上……无论如何,师父和六哥儿在上京等你!” 那些刺客中有上阳宫的高手,不然他们也不会这般狼狈。虽然以唐钧眉为首上阳宫等人和安阳公主已经知道儒王十有八九不是德妃的骨肉,但既然已经走到了一起,断断无法轻易回头。何况,安阳公主同朱大官一样,将儒王当做自己的孩子从小到大放在心尖上疼,已经是真正的骨肉亲情。对德妃的亲生儿子金曜,反而只剩下了愧疚和无奈。 “嗯……我知道!”赫连韬胸口一阵阵酸楚将他冲的够呛,他看着还想制止他的金曜,说道:“晚上扎完营帐,我写几封信,明早你帮我先带回去,跟小五还有小瑜……报个平安……” 第二日赶早,天边连点鱼肚白还没翻出,金曜执意只带了四分之一的人马,在鹤子钦与木山的保护下,率先朝上京奔驰而去。赫连韬穿着金曜的金色盔甲,坐在帐篷里,看着身边同样面色同往常一样的向九,说道:“其实你不必留下。” 向九却嘿嘿一笑,道:“大丈夫有所为,顶天立地,何惧生死。你也不必这副模样,咱们既然是兄弟,理应同进同退,何必说的太多。嘿……你这身盔甲还真不赖,若是俞家丫头能看见我这一身,什么都也值了。”他笑完,又哭了,哭的挺惨烈,挺大声。兴许是因为舍不得俞宝婵,又兴许是因为上阳宫那一干兄弟姐妹。 赫连韬没笑他,没做声,就静静看着他痛快淋漓的哭这么一场,仿佛也能将自己心底的郁猝跟不舍哭没似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向九半晌哭完,道:“从前是我想左了,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现在想想都没用,李虫儿曾经与我们这几个说过,人最重要的是过好眼下,以后才会有盼头。若俞家姑娘当真心里有我,这次咱们回去,我就娶了她,一辈子对她好,一辈子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赫连韬看着他,心里的酸涩又翻上来,小五呢?小五可愿意跟他在一起?他正想到这,向九便对他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念着李虫儿,她这个人,脾气虽然臭了点,对待仇家也丝毫不含糊。却是护短的很,对自己的人都十分顾念着。你也算她眼里的自己人,那句话不是说了……什么近水楼台的,但你得小心着,李虫儿将来,恐怕得凌驾于你之上,你受的欺负可少不了……” 赫连韬看着他不知答什么好,他不知道自己对小五的这份情是从什么时候生出来的,是她救了自己的时候,还是与她斗智斗勇的时候,亦或是同她一起欺负别人的时候。总之,若小五能把他放在心里,他就算被她欺负死,也是甘愿啊! 两人正说着话,向九突然止住:“你可听见有什么动静……” 赫连韬脸色亦是微变:“难道是……”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巨变,将头盔戴上,撩帐而出,远处队列密集的黑衣人,如同蜂群一般汹涌而来,赫连韬大喝一声:“备战!” 所有人手执兵刃,上马将赫连韬与向九围在中间,冷冷的盯着由远及近的黑衣人。 黑衣人早有谋算,忽然分列几队从四周包抄而来。众多甲士手执兵刃抵在身前,忽然听见赫连韬沉声说道:“事到如今,都别瞻前顾后,各自突围逃命,能跑一个是一个!” “世子!” “世子!” 众人都是一惊,纷纷惊呼出声,赫连韬却抬手制止他们再说:“这是军令!” “世子……” 赫连韬却不再言语,冷眼盯着四周不断逼迫而来的黑衣人,“杀!” 第262章 油尽灯枯(一) 冬日的大安宫素净清淡,今年寒气下的较早,树叶还没落地就已经干枯了。无数哗哗的响声随着暗夜寂静传进圣心殿。 君上又在发梦了,这次,他没有凄声哀嚎,只是一句接一句的念着一个人的名字,阿真。 朱大官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生机羸弱的煦文帝,眼中却是空荡荡毫无动容。他跟在他身边一辈子,前半辈子是为了能日日见到阿真姑娘,守着她的快乐和善良。后半辈子是为了她受的那些苦楚报仇。这天下,能对那样干净的女子下手的人,都不会是什么好人,包括,眼前这个践踏着兄弟子女爱人的鲜血,坐拥天下的男人。 煦文帝登基的前十五年,朝堂一阵混乱,他是杀出来的帝王,那些文臣功臣各个不服,想方设法处处为难。终于,他受不住朝堂的压力,臣民的舆论,默认了沈皇后的毒手。于是,那个淡如烟柳,浓盛朝霞的女子,从此香消玉殒了。 殿中燃着旺碳,朱大官的心底却永远没法再热起来。他清晰的记得那一天,煦文帝枯坐了整整一晚,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案上的香烛,像一尊失了魂的木偶。朱大官还以为他在为朝堂之事担忧心烦,想要请阿真姑娘来安慰他,他却始终摇头。 第二日,便传来德妃自绝的消息。 朱大官不敢相信,一查到底。这才知道,阿真姑娘治病的药里被掺了东西,怪不得阿真姑娘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管一开始是沈皇后所为还是他亲手所为,总之这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所以,朱大官要让他也这样死去。让阿真姑娘的孩子,一步步将他逼向死亡。用一碗碗带毒的药一点点耗尽他的生命。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多年下来从未间断的计划,却被突如其来的真相打断。他先前慌了心神,慌了好几日几乎病的起不来了,但再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她们一家人就应该在一起,她在哪里,他们就应该在哪里,等送走了君上和金曜,他自己也跟他们去。 “师父,药已经熬好了。”全恒的声音打破了朱大官的神思。 密谋十七年的最后一味药,是他为君上准备的,也是为他自己准备的。天下从来就不与他相干,富贵权势更与他不相干,他本想安顿好她的儿子再上路,没想到他竟错认了。也好,将错就错,一家人终将团聚在一起。 药碗中的黑色汤水冒着温热的白气,此时在朱大官眼中,就如同孟婆汤一般,是连接他们与阿真姑娘的绳结。他伸手接过,一步步朝榻上半迷半醒的人走去。“君上,药煎好了,喝了这药,您就好了。”什么都好了。 煦文帝被他的声音唤醒,看着朱大官手里的药,皱了皱眉头,话还没说出口,外面一声压低压缓的禀报声响起:“全公公,儒王爷在殿外求见君上。” 全恒轻手轻脚进来,见君上已经醒了,便上前说了儒王的来意。“儒王爷昨日说要亲自将兵符交还给君上,这会怕是来送东西的。” “什么时辰了?” “敲了二更鼓了……” 煦文帝脸色顿了顿,突然冷笑一声,“真是挑了个好时候啊,让他进来。” 朱大官捧着药的手滞住了一瞬,又恢复如常:“君上,还是先用了药吧。” “嗯。”煦文帝拿过药碗,一仰头,便将所有苦涩的药汁咽了下去。将空碗递回朱大官手里。全恒已经引了儒王进来,他拂了拂袖子,看着儒王躬身道:“父皇大安。” 煦文帝深重的应了一声,声音穿过鼻腔,也不知是‘嗯’了一声,还是‘哼’了一声:“老四,这会怎么进宫来了。” 儒王抬头往煦文帝身边的朱大官看过去,朱大官垂首说道:“君上刚用了药,这会正应好好休息才是,王爷若有事,还是尽快的好。” 煦文帝仿佛没有听见朱大官说的话,他从床榻上下来,走到御案边上,亲自拿了挑针在烛芯拨了一下,十分感兴趣似的又将烛台上的其他蜡烛逐一挑亮。全恒上前给他披了件外袍,转到他身后站定,煦文帝拽着衣服紧了紧,说道:“屋子里还是亮堂点好,朕老了,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人了……” 儒王和朱大官的面色同时一变,站在原地僵了片刻。儒王率先缓过神来,声音依旧温润平和:“儿子此番前来,是想求父皇一件事。” 煦文帝回头看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儒王也跟着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儿臣多年来为朝堂鞠躬尽瘁,耿耿此心。然则当下仕林纷乱,社稷濒危,儿臣深感痛惜。望父皇能将崇南交予儿臣,儿臣定当感念父皇圣心,万死不辞。” “沧州、蔺怀集十万精骑入关戍卫京畿,可是出于你的手笔?” 儒王坦然道:“不错。” “今晚西郊大营王宪兵马调动异常,也是你的意思?” “是儿臣作为。” 煦文帝仰头哈哈大笑几声:“好!好!不愧是我的儿子,这份坦荡雄心当真了得。”煦文帝笑过之后,直视着儒王:“雄心虽有,却无心胸。” 儒王轻笑:“儿臣心怀天下,父皇怎会说儿臣无心胸。” 煦文帝拿起朱笔,居然还在之前看过之后没来得及朱批的奏折上画了两笔。“你早知自己的身世,却默默藏在心中,在你十五岁之前,就多次起了杀心,想要置曜儿于死地。是朕觉得愧对于你,念在你年幼暗中拦了下来。然而,换成你的角度,你心中所想为何呢?” 煦文帝坐在御案上,语气方正平和,没有半丝怒意,话中的意思,却让儒王的面目都冷了三分。“因为你不想去过曜儿那样的日子,不想吃曜儿吃的苦,要想独吞父母之爱,想要占尽荣华富贵。” “你极力用外表来隐藏内心的脏污,你无心胸,容不下别人对你不公,可这世上,这天下又有多少公道?权臣阻挡了你,你便杀之。忠臣威胁到你,你便杀之。兄弟是你的绊脚石,你便杀之。你当真将社稷放在你的心胸之中了?”煦文帝摇头叹息,他的面容因病而显得苍老,但他的目光却还是久居高位,君临天下的帝王的目光:“不,你没有……你的心胸之中,只有你自己。” 儒王站在那里不动,面上的风轻云淡却已经不复存在,他的身体在轻轻颤抖,多年的伪装在煦文帝毫无保留的点评之下被击溃,进而碎裂。 “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是千千万万百姓的天下,还有千千万万的不公与叛逆,你都容不下。”煦文帝唇角向上提起微微弧度,面上却满是苍凉无奈之意。“你怎知朕的心思?你从小聪慧过人,若朕无意培养你,若真一味只护着曜儿,你可能活到现在?” “你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儒王的面容中满是不能置信的神色,他不敢信,也不会让自己去相信,因为事到如今,他已经无力去后悔。 “你可知道曜儿的娘亲在临终之前与朕说了什么?”煦文帝看着面目仓惶,口舌僵硬的儿子,想起阿真那时苦心孤诣的交代,犹如冰锥刺心,“她说,曜儿虽是她亲生儿子,性子却不争孤僻又过于仁慈,并不是帝王的上佳人选,让朕千万不要有这样的念头。而你,虽只是她的养子,但她对你的付出从来不少半分,对你的过人才智更是十分看重,让朕好好培养你成为一代帝王。” “不可能……”“你是在骗我……” “她只希望曜儿一世无忧,与心爱之人平安终老。朕答应了她。”煦文帝的目光道:“如果不是这样,你以为朕会看着你与朱镇步步为营吗!是你亲手毁了你想要的一切。” 朱大官失神的看着他,终于跪倒在地捂住头脸,无声痛哭起来,只有剧烈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此时的情绪。 “蠢话!都是蠢话!”儒王的神情中布满了惊恐,摇头喃喃道:“不,绝不是这样……绝不是这样!事到如今,我绝不肯能再退!”儒王‘唰’的一声拔出了腰间佩剑,直指煦文帝。朱大官听见这一声猛地抬起头喊了一句:“王爷!” “是朕从前的退让纵了你,害了你!是朕的错,所以,你现在从这里退出去,朕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煦文帝看着儒王隐隐待发的杀意,却连动都没动。 “什么都没发生过?哈哈哈……”儒王仰天惨笑,笑的眼泪迸流,皇城之外,已然兵甲交接……他摇头道:“你能当没发生过,天下人能当没发生过吗!我自己也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说着,足尖点地,长剑冷光四射往前刺去…… 嗖嗖嗖!无数冷刃从煦文帝背后急射而出!儒王大惊之下,急速闪避,勉强躲过要害,却还是被两只匕首刺中手腕大腿,“你?!” 全恒从煦文帝身后走出,面上仍是平日里的谨慎小心:“王爷勿怪,奴才是君上捡回来的,受人之恩,涌泉相报。” 朱大官呆怔怔的委顿在地,全恒是君上随手捡来扔到他身边教养的……朱大官突然捂着胸口猛然一阵急咳,两颊涌上一阵赤红又急速退去,最后脸色越来越苍白…… 那药…… 第263章 油尽灯枯(二)【第二更】 李殊慈一直站在门外,听到这里她将手放在门上,顿了片刻才推开。里面人都朝她望过来,她直直的站在那里,并不将目光放在他人身上,直接对煦文帝禀报道:“君上,亥时三刻,西郊大营统帅王宪率军直捣宣武门,沧州路范义闳范将军下落不明,副将申屠义率兵与蔺怀路纪同企图夺九门而入。” 儒王苍白的脸似乎回转了部分血色,他将匕首从身体中拔出,笑了一阵,道:“父皇多年对儿臣的培养,儿臣感激涕零,然而儿臣既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箭已离弦,悔之不及,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煦文帝坐着没动,目光扫了他一眼,又落回李殊慈身上。李殊慈继续说道:“上京四城已经全部禁严,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各司兵马也已经被提前控制住。先前父亲和君上各自在三股大军上安插的人起了作用,各方人马交战不休,我方已占领上风。另外,六殿下已经归来,此时正在与家父的共同抵御反贼。” 儒王的面色随着李殊慈口述的战况,越来越黑,‘反贼’这两个让他的身体一颤,但他此时发现自己的腿和右手已经麻木无法动弹,他眼中闪过一道戾色,瞪着门外站着的李殊慈,“为什么?” 李殊慈站在远处不语,仿佛一个局外人。这个曾经让她的心火点燃了片刻的男人,最终败在了自己的手下。“王爷应该问自己才对,或者问问宫里宫外那些因为王爷的私欲而死去的人,或许也能知道答案。” 一向温润和煦,清冷独秀的儒王,在这一刻,用极其不甘不忿不愿的目光盯着她,一动不动的直视着她:“阿慈,我对你不好吗?” “王爷对我的好,也是站在你自己的角度考虑的,不是吗?” 众人一阵静默,李殊慈却听见身后无数破风之声急速飞近,她耳目聪明,手脚轻盈,就地一滚,再抬头,只见地面上钉着无数的莲花刺,不远处传来青鸽和木云的一声惊呼,“姑娘!” 李殊慈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的状况,便觉得手臂上一阵疼痛,低头一看,果然上面还是被刺中了,木云朝暗器飞来的方向飞扑过去,那人竟然是夏星:“是你?怎么是你!” “呵……心心系王爷的人不止是冬至……还有我……”她的语调又轻又飘,到了后面,却语调一转:“李殊慈,你该死!” 李殊慈只隐约听见一句,便一阵头晕目眩,这莲花刺上有毒…… 三天后,李殊慈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恢复,零星的暖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的眼皮上,她下意识的用手去遮挡,青鸽就趴在她的榻边,被她的动作惊动,惊喜的看着她:“姑娘,你终于醒了!” 木云从门口扑也似的飞过来,“醒了?”看见李殊慈的眼睛睁开,她忽然双手合十嘀咕道:“多谢太上老君,九天娘娘,皇天菩萨……”李殊慈噗嗤一声笑了,青鸽道:“姑娘,你不知道,木云这几日同她口中这几位兴许都混熟了。”李殊慈看着手臂上还包着白布,问道:“我中毒了?昏迷了多少时候?前面怎么样了?” 两个丫头高兴之余,面上仍由隐忧,听见她的问话都静下来。木云推推青鸽,示意让她跟李殊慈解释,李殊慈疑惑的看着她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们两个尽让我着急!” “别急!姑娘不能急,万万不能急……”青鸽大惊失色,连忙按住李殊慈的肩膀,“我说就是了。” “姑娘昏迷了三日了,前边没什么事,六皇子连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先同外面君上的大军汇合之后,同三老爷领着的四营精卫军里应外合,前日就结束了。此时大安宫处处都在休整之中,六皇子说儒王爷情有可原,执意要留他性命,跟君上求了情,儒王爷被封了藩王,永世不得回京。即日启程,远赴大甘。大甘苦寒……儒王爷自从那日就没再说话,人也呆呆的。还有夏星,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姑娘中毒之后,全公公便出手将她斩杀了。” “是我的疏忽……不过,君上到底老了,心也软了。”李殊慈松了一口气,“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们竟也吞吞吐吐的。” 木云和青鸽对视一眼,忽然红了眼睛,青鸽也强压着哽咽,轻声道:“姑娘那日中了毒,如今虽已经压制住了,但并不是长久之计,那毒最难去根,丝丝缕缕的往身体里钻,若是流到心脉中,姑娘就……” 李殊慈怔然片刻,就长出了一口气。笑道:“这不是还没到心脉么。还有时间呢,总归会有办法。”她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她认为上天让她回来,是为了弥补她上辈子所犯下的错误。如今,老天再跟她拿回去,她其实没什么不能舍。死了她一个,换得家人的平安康健,已经足够了。所以她也只是在最开始有一瞬间的呆怔,随即就放开了。 “姑娘……”青鸽和木云一听便双双受不住了捂着眼睛哭起来。 “老爷和夫人还不知道呢,姑娘一倒下,就被送回寿坤宫诊治,太医院的人来了都说认不出这毒是什么,还好木云心里有数,但也没敢跟老爷夫人说实情。” “我娘进宫来看我了?这会在哪呢?” “姑娘没醒,不好挪动,宫里这时候又乱,夫人不能在宫中多留,却也尽量起早就进宫,傍晚回去。这刚走不一会。”青鸽咬着难以抑制抖动的下唇:“姑娘万万不可过于激动,不然,那毒会流的更快……” 李殊慈恍然,随即拍拍两个丫头:“好了,别哭,这事别让阿爹阿娘知道。就说我好了。”她其实早就隐隐有过一个念头,等这一切结束了,她就四处云游去,做个潇洒风流的女侠士。这下,看来她真的要离开才行。“事情告一段落,你们若愿意跟着我,咱们就游遍名川大山去。要是能在路上遇见可心之人,将你们都嫁了,本女侠就什么心愿都了了。” 她这意思,明显就是不想让老爷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想死在他们眼前……木云憋不住哭出声来,青鸽下唇咬的发白,道:“姑娘去哪,我就去哪。咱们在一路上想办法,总会将这毒解了的。” 想必是十分困难的,不然以这两个丫头的担当,不会难过成这样。 李殊慈坐在那,似乎没有半分不舍,却又瞬间将身边所有牵挂的人都想了个通透,她想起那个在地宫里抱着他几乎要倒下的人,笑道:“世子呢?按照他的性子,早该来吹嘘他的英明神武了才对。” 木云和青鸽都下了一跳,十分不自然的对望了一眼,笑道“世子他……玩心大,没跟六殿下回来……” 李殊慈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口似乎被什么扯着变了形,她直直的盯着她们两个:“你们说实话。” 木云见她捂住胸口似乎难受得紧,就慌了神,“别急!你别急!信!有封信!” 青鸽不知道这信是给她看好还是不给她看好,只犹豫着低头缓缓将信从袖中拿出:“这信是世子托六殿下给姑娘带回来的。” 信封上写着‘小五亲启’四个字,李殊慈没等青鸽说完,就用指甲将火漆挑开,将信纸从里面抽出展开。 小五见字如唔: 展信之时,定然家国安定,云开见月。此番落定,我已望盼十余载,今得以解脱,自此与你等别过,唯盼后半生闲云野鹤,以纾解半生所感。 小五,与你相逢,乃是我一生之大幸,相逢种种,终不能忘! 临书仓促,不能尽言。我相信,以你之聪慧,必能觅得良枝,一生如意圆满。 山高水远难再相逢,望珍重! 李殊慈看到最后一个字,手已经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层层黑翳涌到眼前,她扶着床框,一口腥甜空喉间漫出,什么云游,什么山高水远,他还有父亲和妹妹,怎么可能统统抛下只身离去,他那样的人,他的心比谁都软,放不下骨肉亲情,撇不下姐妹兄弟。 “姑娘!”青鸽一把抱住李殊慈。木云则抢过她手里的信,急速看了几眼说道:“姑娘,世子只是去云游了……他只是……”连她都能看出信中的破绽,姑娘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 李殊慈听到木云的声音,她定住神,眼前的昏暗一点点退去,她几乎已经想到了赫连韬为什么没和金曜一起回来:“去问问,小瑜,她收到信没有。再去问问六殿下,与世子分别之时,是怎样一副情形。” “是是!你别急,我这就去。”木云起身就跑出去了,连斗篷都没拿。 青鸽强自镇定着端了水给她漱口,又扶着她躺下,抚了抚她的胸口,才说道:“姑娘别想的太多,结果未必有那么坏。姑娘若过于心忧,任由毒素在经脉中游走,等世子回来了,姑娘又当如何?此时更应当保重身体才是!” 李殊慈半睁着眼睛,“他若自此回不来了,我欠他的,该怎么去还……” 第264章 未亡人 金曜半跪半坐在煦文帝榻前,明黄的坐褥刺的他眼睛酸痛,这几天阿爹费了不少精神,这会又沉沉的睡着了。全恒低声劝道:“殿下,您自打回来还没闭一会眼,趁着君上睡着,您也去休息休息才好。” 金曜满身的疲惫,却仍是摇了摇头:“阿爹觉短,一会说不得就醒了。我就这么陪着,没事。你叫人把粥温上,一会阿爹醒了好用一些。” 煦文帝果然睡了一会就醒了,看见金曜还守在这,半睁半闭的眼中露出笑意:“你很好,阿爹没看错你。你别怪阿爹,阿爹硬是把你逼上了这修罗狱场。”六皇子垂眸,他怎么会怪他呢,一切都是阴差阳错。煦文帝顿了顿,问道:“是小韬护着你回来的?” 金曜的神色现出痛悔之色:“是……他为了让我先回来,被四哥的人……我到了上京就吩咐了人回头去找,可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满地浓厚的血……那些血,我总盼着没有他的……” 寝宫内暖意融融,煦文帝的脸上看不出神色,默了半晌才说道:“你的心还是太软,阿爹早就告诉过你。赫连一家不是非死不可,但也要有个章程。” “阿爹!”金曜想要替赫连家辩解一二,煦文帝却抬手打断他的话:“你不用多说,我知道你怎么想,阿爹不会去限制你,你长大了,往后,你得自己看着办!” “是,儿子知道。”金曜死死的压抑住到了嗓子眼的哽咽应声道。煦文帝紧紧手掌,仿佛是在感受金曜手心里的热度一般。“唉,当年……三岁看到老……若不是你的心跟你阿娘一样软的厉害,这江山最适合你!阿爹也不会答应你阿娘。但后来你也知道,不是阿爹逼你……你阿娘那样的人,她是天上的人,是仙子,是这凡尘污了她……阿爹对不起你阿娘,也对不起你……” 煦文帝的目光一寸也离不开金曜似的,仔仔细细的将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旨意都已拟好了,江山社稷交到你手里,阿爹放心……” “阿爹。”金曜将煦文帝苍白精瘦的手握在手里,听着他前言不搭后语的断断续续话,他却比谁都能明白这些话里的意思,眼泪夺眶而出。“阿爹放心,放心……”他知道煦文帝就要油尽灯枯……他们父子俩还没好好说上几回话…… 所有的宫人都忙碌起来,大安宫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休整。旨意接二连三的从圣心殿发出,官员们有轻松欢喜的,也有心惊胆战的。阁老们都被召进宫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商妥,几乎一天一夜,第二日,六皇子金曜册立太子的消息,颁布公告于天下。 李殊慈跟太后告了别,出了大安宫,撵轿摇摇晃晃的,她的心也跟着摇摇晃晃的。离府门不远,青鸽轻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自己这是怎么了?又不是没经过事的人,怎么心里乱成这样?她转脸对木云说道:“你辛苦辛苦,去半边楼看一看,太子说向九一直跟着世子,这两个人总不能都……木山跟着太子回来的,这会肯定回半边楼了,你赶紧去跟他问一问……再仔细问一问!” “是,我这就去,姑娘快回去。” 李殊慈下了轿子,她换上一副欢欢喜喜的神情,姚氏早就在府门前等着,见了她一把将她搂紧怀里,李殊慈听见李屹欢喜的叫了一声‘妹妹’!她笑着从姚氏怀里挣扎出来:“阿娘,阿爹呢?” 姚氏神色别扭一阵,说道:“你爹这段日子忙着宫里的事。快别站在这了,赶快进屋去,小心冻着!”李殊慈见她这般神色,心总算落下一半。 木云连府门都没进,直接让老糊驾车去了半边楼。李殊慈回头望见马车消失在巷子口,才转身跟着姚氏进了府。姚氏拉着她,一路上手就没松开过,一直拽着李殊慈直接送进拂风苑,她才对跟进来的李屹说道:“你跟来干什么?我跟你妹妹有话说,你先回去吧。” 李屹嘴一张,无奈道:“阿娘,妹妹是您亲生的,儿子就不是亲生的了?我也小半年没见着妹妹了,也有话要和妹妹说……” “你能有什么话跟你妹妹说?”姚氏直接将他推出门去,将他关在了外面。姚氏转脸一脸温柔慈色:“乖女儿,你当真好了?身上的毒,不是太医都看不出来是什么毒?木云那丫头真给解了?” 李殊慈将木云的身世跟姚氏大略说了说,姚氏抹了抹眼泪:“是个可怜的孩子,你放心,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从今往后,她就在咱们府里就当姑娘养,娘收她做个义女,将来出嫁的时候,娘给她添嫁妆。” “娘真是跟女儿想到一处去了。她们兄妹的确命苦,跟我这么长时候,不知受了多少辛苦,对女儿都是真心实意的。”李殊慈顿了顿,知道有些话不能直接跟姚氏透底,便道:“青鸽也大了,也得找个好人家了。” 青鸽站在一旁听了这话却扑通一下跪到李殊慈面前,“姑娘是不是不想要奴婢了?”她明知道李殊慈的打算,又怎么会听不出她的意思。“奴婢早就发过誓言,要一直跟着姑娘的!奴婢不嫁人,就一直跟在姑娘身边。” 姚氏被她这一出给弄愣了,笑着看青鸽道:“傻丫头,嫁人了怎么就不能在你们姑娘身边了?正好将来给你们姑娘到夫家做管事嬷嬷去……”说道夫家,姚氏脸色一变,她忙看向李殊慈:“阿慈,儒王的事……你……”当初姚氏就担心过儒王和李殊慈的婚事,但也只是觉得儒王的身世不太好,对儒王这个人还是认可的,只是没想到……那样一个清华无双的人,怎么回落得这样的结果。 李殊慈嫣然一笑:“阿娘,你别多想了,都是过去的事了。阿慈并不想嫁人。” 她说的是实话,但在姚氏看来,怎么看都是李殊慈心灰意冷了。这两场婚事本来是一个比一个如意的,最后却都落得一个比一个不如意。“阿慈啊……” 姚氏想要开口劝道,李殊慈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阿娘,女儿累了,想歇一会。” “好好好!是阿娘疏忽了,你身子刚好,这会还不宜劳累,赶紧换身衣裳躺下睡一会。阿娘这就去给你准备膳食,等你休息好了,就来跟阿娘一起用饭。” 李殊慈乖巧答应。等姚氏一脸善解人意的出了屋子。她才对青鸽说道:“青鸽,不是我不想带你去,是不想耽误你,若我将来没命在了,你怎么办?”她若是活不了了,是不打算让家人知道的,至少十年之内不能让他们知道。将来青鸽跟她一起,到时候她死了,青鸽又能去哪。 青鸽狠命摇头,泪如雨下:“不行,奴婢一定要跟着姑娘,姑娘怎么会没命,青鸽帮姑娘一起去找解药,姑娘不会有事的。” 李殊慈无奈转过身不看她:“青鸽,我已经决定了。” 青鸽猛然朝床栏撞去,“青鸽!”李殊慈反应快,一把拉住她,“傻丫头!你何必这样做!” “青鸽离不开姑娘,姑娘也离不开青鸽……”还好李殊慈动作及时,青鸽头上只是破了点皮。“青鸽无父无母,跟着姑娘一起长大。姑娘待我情同姐妹,青鸽舍不得……” 李殊慈看着她越发通红的眼睛,拉着她起来,说道:“好了,我答应就是了……” 她轻叹一声,对青鸽说道:“这一趟,本身我也是要先跟着木云兄妹回大夏一趟,一来祭奠他们的族人双亲,二来大夏毕竟盛行毒物,对我寻找解药兴许有帮助。到时候我若有个什么,你就与木云他们作伴也是好的。” “再者……”李殊慈沉默了好半天:“头前我一直说,世子与我是一命换一命,其实我心里都有数,从他帮我拉倒沈家开始,世子为我做的那些事,我一件也还不清。若他当真回不来了,我就给她做未亡人去,总不能让他生时孤寂,到了下面也一个人。” “你说什么!”门砰的一声打开,李唯清的身影站在外面。他听到李殊慈要瞒着他们要独自离开崇南的时候已经心如刀割,听候这最后一句简直是万箭穿心! “阿爹?!”李殊慈蹭的站起身,两步过去将他拉紧屋子里,将门关好。李唯清紧紧的盯着她,他从来没这么心痛过!青鸽看着相对的父女俩,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阿爹,既然您已经知道了,就不用女儿费尽心机欺瞒您了。还请您劝劝阿娘。想办法替女儿遮掩一二。” “你就没想过为父不会同意?!你一个姑娘家……”他顿住,他的女儿又哪里是一般的姑娘家!他想到这,那股疼痛感又弥漫到心口处:“你身重剧毒,又怎么能只身远赴大夏?想找解药,为父可以替你找,你还不起的人情,为父来替你还……何苦你就要……” 李殊慈摇头:“阿爹,你不明白……”她眼中一颗眼泪涌出来,又一颗眼泪涌出来,泪珠子越涌越多,滴滴答答的砸在地上衣襟上。 第265章 擦肩而过【第二更】 向九为金曜这趟出了大力,临了又陪着赫连韬不知是死是活,总算是免了上阳宫的大难。但上阳宫与安阳公主追随儒王的事,到底不能假装没看见。唐钧眉以己当先顶了这桩祸事,总算给其他人留下了活路,若向九还能回来,上阳宫还有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唐钧眉被问斩的那一天,安阳公主也服了毒。崇南唯二的两个江湖势力,就此一个颓散,一个没落。 李唯清终于还是没能扭过自己的女儿,只能从宫里跟太子求了鹤子钦随行,又回头帮着劝姚氏,“阿慈身上的毒虽然大部分已经解了,到底还留了根,世上只有一种药草才能解,找到之后当场就要服用。阿慈只能亲自去。你别担忧,有鹤前辈在,不会有事的。” 姚氏哭的泪眼模糊,“不行,我不能看着她出去受苦,她一个小姑娘家,万一出了事,你让我这做娘的怎么活,这和剜我的心头肉有什么区别!我要跟她一起去!” “阿纭,你听我说,鹤前辈见多识广,又是高手,在宫里护了六皇子都护得,保护咱们阿慈也是绰绰有余,可要再带上你,反而累赘。”李唯清这回还哪有当朝宰相的气势风度,恨不得将自己揉成面团任由姚氏揉捏。“再说,家里还有屹儿和岫儿呢。岫儿还小,屹儿也改成家立业了!” 姚氏抬起哭的红肿的双眼:“你们爷俩尽说些唬我的话,你做的那些事,阿慈都知道,你也是,都不告诉我一句,让我难受这么长时间,我哪敢再信你们一句!阿慈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是是是!为夫是再不敢欺瞒夫人半句的。”李唯清暗中掐了自己一把作为这次说谎的惩罚。他 李唯清陪尽小心,终于说服了姚氏。李殊慈打算明天过了年就走,她不能再等,她要亲眼到那一处去看看,是否还有蛛丝马迹能够找到他的下落。她不信他是命薄之人,他那样的人该有大福分才是。 君上一天弱似一天,宫里传出话儿来,让各家各户过个热热闹闹的年,提提喜气。大年三十,一大早巷子里就传出炮竹声和小孩子的欢闹声,李殊慈看着府里满满的大红挂摆,心里苦溜溜的,说不定这是她和家人过的最后一个年。木云最没耐心弄这些东西,早就和府里的小孩子们去玩了。青鸽手里正拿着红纸剪喜鹊登枝,突然问道:“姑娘,奴婢还有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李殊慈诧异道。 “夏星……”青鸽皱眉道:“她见早对儒王爷有情,为什么当初又帮咱们呢?” “一开始我也没有注意到,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李殊慈的眉头落回来,笑道:“她嘴上说与冬至姐妹情深,却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冬至的生死,只是一直十分在意冬至是否会将她的身份告知给儒王。她帮咱们破坏康阳的计划,是想要将冬至置于死地。另外,她取得咱们的信任,是想要洗白她自己。以儒王的个性,一个宫女,又怎么可能收入府中惹眼呢?她又曾是古尔雅的旧部,时间长了儒王未必察觉不到。在这一点上,她没有说谎,她确实是想要借咱们的手出宫去的。” “到时候,以她的本事,用些手段谋个假身份,兴许入了儒王府做个宠妾也是有可能的。”李殊慈只觉得世事无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可惜,她没想到儒王会败,换句话说,她觉得,即便她帮我做一些小事,也毁不了儒王的大计。” 青鸽也是震惊无比:“儒王都不知道她是谁,她竟然如此痴情,如果不是她对姑娘恨极出手,兴许还真能追随儒王到大甘去。” 君上终究不能放心儒王这头老虎归山,听说,儒王虽说还活着,但人已经半废了…… 两人不再往下说,李殊慈想去看看姚氏,木云一打帘子,“姑娘看谁来了!” “梅白给姑娘请安!” “梅白!”李殊慈惊喜的上上下下看着她,梅白在赫连韬离京之后就回道赫连府上陪着赫连瑜。“多久没见你,都想你了!” “梅白也想姑娘了!”梅白笑嘻嘻的抱起青鸽转了一个圈,几个笑成一团:“梅白是陪着大姑娘来的,她在后面,梅白脚程快,先来给姑娘说一声。” “小瑜她?”李殊慈昨天给赫连瑜送了封信去,说了她要离京的事,没想到她今日倒来找她了。 赫连瑜转眼就进院儿了,先去姚氏那里拜了年,才到李殊慈这,“阿慈!”赫连瑜一看见李殊慈就控制不住眼泪哭了个稀里哗啦,“我要和你一起去!” 第一句就把李殊慈吓了一跳,她虽说口口声声要去找解药,可她心里是有数的,看木云那副样子就知道希望渺茫。她兴许命不久矣,打算过几年神仙日子慨然赴死的。赫连瑜跟着她算怎么回事? 赫连瑜见李殊慈的神色,制止了她的奉劝,直接说道:“你别劝我,你看看我们府里,空空荡荡就我一个,我爹都三年没回来了!大哥又……我不信大哥死了……也不信柳如刀死了!我要和你一起去!把他们都找回来!” 自从八皇子出事之后,唐钧眉就将柳如刀等人遣回了上阳宫,并禁止他们再参与此事。李殊慈也替赫连瑜打听过,但上阳宫一点回音也没有,柳如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李殊慈知道她对柳如刀的心思,“小瑜,有缘总会再见,不可过于强求了。” 赫连瑜却面色坚定,反驳道:“什么有缘相见,何时有缘?何时相见?我若只知苦等,那一日便更望不见边了!阿慈!你应该是最能理解我的人啊!你若当真不喜欢我哥,心里没有他,你怎么会急巴巴的明天就走?还不是急着去找人?” 李殊慈的脸色刷的白了。 从前她不知道自己喜欢,现在她没有办法去喜欢。 “我没有……”李殊慈的声音轻的几乎让人听不见。赫连瑜两手扣出她的手臂,道:“阿慈,你别不承认,我看得出来,从你和我哥有了牵绊开始,他就一点点走进你心里的不是吗?悄无声息的连你自己都没发现。我知道,我能懂,从我认识柳如刀的时候我就懂了!你别骗自己了,我也不会骗自己了,若我早点告诉他,他兴许就不会跟着唐前辈去涉险,或许就不会消失不见!” 李殊慈看着眼前近乎崩溃的赫连瑜,什么话也说不出。 “如果你不带着我,我自己也是要去的!”赫连瑜扔下这一句,转身就往外走。 “慢着!” 赫连瑜脚步一顿,回头看李殊慈,咧嘴惨笑道:“阿慈……你答应了?” 这一半真一半假的苦肉计,当真让李殊慈纠结心痛。“答应了。” 与家人过了一个温馨热闹的好年,第二日清晨,李殊慈推脱了姚氏准备的一大堆华而不实的东西,无奈道:“阿娘,阿慈这回出去不是游山玩水。”至少在确认赫连韬的事情之前不是。她和赫连瑜商量好了,等出了上京再回合,否则就太扎眼了。 姚氏的眼泪又来了,“我的好女儿……” 她走的极低调,对外只称她回老家养病。李殊慈看着眼前的父母亲,大哥和弟弟,多少有那么一些遗憾,却并无多少悲伤,这样已经足够好了。再次深深望了她们一眼,李殊慈登上马车,没敢再回头。 贺全,五山,还有常大常二两兄弟都跟她一起去,留了孙小子在半边楼给雷嬷嬷做伙计,他为人机灵,若有什么消息,也能跟李殊慈说的明白。唯一就是,除了青鸽跟木云,在姚氏的逼迫下,还带了会做吃食的霜白和会看眼色的月白。除了鹤前辈,所有人包括李殊慈一律都是清一色的男装。做的马车也是厚重低调,如同世家公子出行。 一切都准备的滴水不漏,但李殊慈想不到的是,在她们离京半月之后。一队人风尘仆仆的从分不清雪堆还是坟堆的西城外,深一脚浅一脚连滚带爬的回了上京。外衫皆是破烂不堪,棉衣中的棉絮都零星露在了外面,其中四个人一马当先扑进残风客栈,几乎同时叫道:“赶紧给爷上菜!” 小二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这群人,猜测是不是哪个丐帮的整个分舵上他们这打秋风来了。 四个人同时怒了:“还不快去!” 小二看这几个人长相个个出彩,心中的疑虑打消了几分,兴趣是哪家落难的公子哥,不然哪有这等气势,急忙道:“嘿嘿,几位客官稍等。” 见小二屁颠屁颠去了,几个人才各自望望对方,“你们身上有钱没有!” 所有人都摇头! 娘的! “不管了!先吃了再说。大不了先把你的属下们压在这,回头你再叫人来赎他们。”向九大大咧咧的跟杨衍说了这一句,还没等杨衍瞪眼,将头‘砰’的抵在桌子上,居然就那么睡着了。 赫连韬无奈看着杨衍和柳如刀笑道:“这回多亏了你们,否则这次我和向九定要被那些人包了人肉包子了。” 第266章 如遭雷击 杨衍和柳如刀都是被儒王给坑惨的人,一个丢了媳妇,一个丢了师门。好在最后他们各自留了个心眼,在八皇子身死的时候就觉察出了不对,纷纷退出战局戴罪立功。杨衍和柳如刀交换了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杨衍说道:“当初杨家从沈家摘出来之后,倒向了儒王,结果儒王竟然也是谋逆罪人,杨家又半路脱身,说起来也是节操掉地了。这次回京,我就打算跟君上辞去军务。” 杨衍救他虽说是为了将功补过,但确实是救了自己的命。即便他曾与小五有过婚约,赫连韬也不好对他横眉冷对。只要他往后离小五远远的,自己还是会给他美言几句的。当下对他说道:“你是杨家嫡长嫡孙,怎好就此撂挑子了?何况朝廷正缺良将。我倒是有个注意。不知你可愿听我一句?” 杨衍微微一笑,十分客气的说道:“世子请说,杨某洗耳恭听。” “早前,家父便与我说起过,等太子承了大位,他便也该告老了,风暴滩那里不能无人镇守,杨兄若是肯吃苦,到家父那里历练三年两年,你这样的将才,兴许一年半载就能出徒了,既解了上京这处的尴尬,又能扭转杨家败落颓势,岂不两全其美?”杨衍未必就不是这个意思,而且又能离小五远远的,是三全其美才对!“到时家父也到了改卸甲归田的时候了。” 果然杨衍听了此话,站起身抱拳道:“多谢世子成全。” 柳如刀此时哈哈一笑:“吃菜吃菜!” 赫连韬突然横了他一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安得什么心!”想娶他家小妹,也得先过了他这关。 柳如刀面色窘然,他来救赫连韬,除去了为了赫连瑜,自然也是想尽力保住上阳宫师兄弟们,唐钧眉虽一力承担下来,但结果如何还是要看君上的态度。“世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赫连韬被他这软话说的一滞,倒不知怎么回了。只冷脸对他‘哼’了一声。向九在菜上来的时候就醒了,此时见两人如此,嘿嘿一笑,笑的奸诈无比。柳如刀和赫连韬一人给了他一筷子,疼的他呲牙咧嘴。 杨衍虽不知他们打的什么哑谜,倒也欣然与他们一起笑起来。想起心中的那个人影,微微一叹。 斜阳如血,那道红光仿佛是从虚空摄入天地。 四个人狼吞虎咽过后,赫连韬率先站起身,道:“我还有急事,先告辞了。”说完打了个哈哈就要往外走。 柳如刀连忙站起身,“在下跟世子一起。”赫连韬眼一瞪,老子要回家,你跟着干什么!柳如刀似乎看懂了赫连韬的眼神,道:“在下无家可归,世子可否收留在下一晚?” “你不跟向九回半边楼么。你们师兄弟二人没什么话要私下说么。本世子就不强人所难了。” 柳如刀十分柔善的解释道:“半边楼人太多,实在没有在下的地方。而且,在下与师弟没什么好说的。”向九哀伤的看着柳如刀,柳如刀视而不见。 赫连韬哼了一声,想要拒绝,又一想小瑜对柳如刀的那副痴心,想想还是算了,柳如刀若能就此脱离上阳宫,往后……他若是到了自己府上,还不是任他捏圆搓扁?正好试试他的诚意,总之他是不会让小瑜吃半点亏的!他这个做哥哥的,真是又当爹又当娘!操碎了心!“好吧,不过有一个条件!” “世子请说。”柳如刀言笑晏晏,感觉自己貌美如花,就差脚一软倒在赫连韬怀里苦苦哀求了。赫连韬摆了十足的大舅子风范“咳!那个,到了我府上,你就得听本世子的!除了本世子,你不能和其他人说话!” 柳如刀愣了一下,“那下人呢?” 赫连韬皱眉看了他一眼,“可以!” 那不就是不许他和小瑜说话么!柳如刀在内心深处翻了个白眼,表面上还是一副老实恭敬的样子:“在下全听世子安排。”向九嗤嗤嘲笑了两人一顿!也站起身冲着杨衍说道:“在下也还有事,烦请杨兄结账啦!” 杨衍笑看几人乐哈的时候已经让吃饱喝足的属下回去取银子了。当下便说道:“各位自便就是,杨某此时倒是闲得很。” 柳如刀拍拍向九的肩膀,“师弟后会有期。”向九翻了个白眼,哼,他得赶紧回去找小五,让她帮自己探探俞姑娘的话,可没时间跟这几个人闲扯。 赫连韬自我感觉良好摆着大舅子的架子,柳如刀跑腿去雇了辆马车。两人的心各自煎熬了一路,柳如刀想着一会怎么避过赫连韬跟小瑜说两句话。赫连韬则想着,一会去见小五的时候要不要带着小瑜一起。 到了府门前,两人蹭蹭下了马车就一个大跳冲进府里,吓得马车夫赶紧嚷道:“给钱!哎哎!给钱!” 门房傻傻望着冲进府里的那个黑不溜秋的背影,反应过来之后,头一热,眼泪差点没掉出来!那是世子爷!世子爷还活着,他回来了!激动之下,连跑带癫的追了上去,“世子!”一边的小厮激动之余,倒是先掏了一钱碎银子扔给马车夫:“给你,不用找了!” 马车夫乐颠颠的揣了银子,才反应过来,啊!这位难道是那位救了太子的大功臣回来了?娘哎!他居然载着世子爷回来的!托贵人的福,他今年一年都有好运傍身! 这厢赫连韬和柳如刀两人进了府,全府的下人都热起来了,几乎将赫连韬围了个水泄不通,感天谢地,这府上没了主子,冷清的可怕!好在有洪先生坐镇,才没让众人慌神。赫连韬好不容易才让众人渐渐平息下来,他自己当然也是十分激动的,乐呵呵的问洪秀才:“洪叔,小瑜呢?” 旁边站着的老管家当下就哭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赫连韬和柳如刀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还是洪秀才镇定些些,急忙解释道:“世子别误会,大姑娘说世子生死不明,她要去找您,若是找不着就奔北边找老将军去!大年初一就走了!” “什么!”赫连韬脸都绿了,柳如刀也是面如土色。“这个丫头!真是没一天消停的!” 柳如刀急忙问,“当真是去找世子了?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她走之前有什么人来找她?或者可有去见什么人没有?” 一个年轻机灵的小厮连忙答道:“有有有!年前李五姑娘从宫里回来给大姑娘来了一封信,过年那天,大姑娘就去了李府,很久才回来。回来就开始打理行装,您知道大姑娘的脾气,小的们怎么劝也没用。洪先生让府里的几个好手都给大姑娘带去了。” “小五肯定知道小瑜的消息,我这就去李府。”赫连韬转身就往外走。老管家终于缓过劲来了,一把拉住他:“世子,好歹是去李相爷府上,你这一身也实在失礼。天色已晚,世子这么去还不让人当贼打出来,还是先清理干净,再去问也不迟。” 洪秀才也在一旁道:“再者,世子回京,还是往宫里先递个信儿才好。” 冬夜长,此时夕阳已经落尽,的确晚了些,唐突拜访确实失礼至极,还是等入了夜只是翻墙去见小五吧。赫连韬一言不发的去收拾,老管家则带了柳如刀去客房。 人定时分,赫连韬一身玄衣翻进李殊慈的院子,靠墙伫立的几株桂花树叶子落尽,但还是让赫连韬想起那一夜剑舞,李殊慈那样颓丧又认真的看着他,他心底忽然泛起一股热潮。正屋中一点豆大的烛光映在窗棂上,隐隐约约有个模糊的人影在里面,四周半点动静也没有,一个丫头也没见,赫连韬心中一动,难道她会为了他的‘死’而伤情难言吗? 赫连韬轻声唤了一声‘小五’,声音轻的像是怕吓到她。 房门应声而开,赫连韬榻前半步,脸上的笑突然僵在脸上。“李……李大人……” 李唯清黑沉着一张脸,看着眼前傻二呆愣的年轻人,心中里狠狠的咒骂了一声,我早就知道这个小兔崽子会来!他早在赫连韬一群人进城之后就得到消息了,专程在此等他,哼!什么时候竟然偷了她乖女儿的心,竟然要给眼前这个小子做未亡人去!笑话!真是笑话!“没想到世子年纪轻轻竟然做起偷鸡摸狗的勾当了?” 赫连韬见李唯清冷飕飕的望着自己,已经吓得两腿发软了,别管小五有心没心,老丈人这关过不去也是白费。他强扯出一个自认为还过得去的得体笑容,僵着嗓子道:“在下深夜来访,实在冒昧……” “哼!”李唯清冷哼一声,“访?你这叫访?” 赫连韬满头的冷汗,“在下,那个……实在是有要事相询,在下的妹妹年节时曾来见过小……令嫒,之后便离家出走了。在下实在太过着急,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他现在怎么敢说自己本来就是要来见小五的。 俗话说,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生气。虽说这事八字没一撇,但李唯清的脸色显然更加阴寒了,居然还不是特意来见他乖女儿的!“小女不在府上,世子请回吧!” 第267章 诓你没商量【第二更】 赫连韬愕然看着李唯清,以为他故意不让小五见自己,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赫连韬在心里暗忖了几回,表示可以理解。他挣扎道:“在下并没有别的意思,事关小妹安危,还请李大人通融通融,让在下与令嫒说几句话便可……” 居然还没有别的意思!李唯清几乎要气炸了!简直想当场将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货一脚踢飞!他哼哼哼冷笑三声:“小女深中剧毒,命在旦夕,实在没有精力管别人的闲事。世子还是请回吧!” 赫连韬的第一反应是小五他爹在诓他,但这院子空无一人的景象还是让他的脸色慢慢变了,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将他的心掏出了一个大洞!声音似乎都不是他自己的:“李大人怎可拿小五的性命开玩笑……” “你看老子是在开玩笑吗!”李唯清怒不可遏,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自称‘老子’,居然是对着赫连韬。赫连老将军虽功劳盖世,受皇家防备。但无论是君上还是太子,亦或是无比识时务的太后娘娘都对这个外表没心没肺,内里极有担当的赫连韬青眼有加,他从小就是除了皇子之外,最尊贵的世子贵公子。但他此时在李唯清眼里就是个小菜! 赫连韬如遭雷击,没开玩笑,那是什么意思?“小五呢?她在哪?” 李唯清见赫连韬瞬间被抽空的精神气和灰败的脸色,眯起狭长的双眸。李殊慈的眼睛便像极了他。可这双眼睛里,此时没有李殊慈的慧黠和灵动,有的只是蔑视和审视。但那股冲天的怒火似乎被赫连韬的反应给浇熄了。“她离开上京了。” “她走了?她中了什么毒?我去帮她找解药……” 李唯清眯眼看了他好一会,心中一动,冷笑三声,道:“天下第一奇毒,无药可解。毒素最终流入心脉,便是死期。”他看着赫连韬越来越呆滞的眼神和惨白的脸,十分满意,又说道:“其实有一种方法,但阿慈心善,是不可能接受的。” 赫连韬眼睛一亮:“是什么方法?” 李唯清负手立在原地,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道:“童男子的心头血……” 院子里一时寂静,接着赫连韬仿佛一瞬间复活了,他一步窜到李唯清身边:“此话当真?” 李唯清强忍着心底情绪干咳了一声,点点头表示肯定。看来童男子和心头血这两个条件他都能满足。 赫连韬整个人恍惚了一阵:“您放心,我这条命是小五救回来的,再还回去也没什么好犹豫的。”没有犹豫,只是遗憾。小五,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但如果你我只能活一个,我希望是你。 “你当真愿意?” 赫连韬郑重点头,道:“请李大人告知小五下落。在下明日进宫复命之后便启程去寻小五。”李唯清哀叹了一回,道:“阿慈说,不想让我们二老眼看着她一点点失去生机,白发人送黑发人。想要纵情于山水中,然后了此余生。其实我也不知她的具体的行踪,大年初一就离开上京了。能不能找到,只看世子的本事了。” 大年初一?难道是和小瑜一起走的?赫连韬听着那句‘纵情山水中了结此生’心口绞痛的厉害。迷迷糊糊的告辞离开,没看到身后李唯清奸诈的笑。 月明星稀,冬夜寒风拂面,柳如刀心乱如麻的在院子里转圈,终于等到赫连韬回府。“李姑娘怎么说?她可知小瑜行踪?”赫连韬已经在马车上想了一路,往后他若是不在府里,小瑜身边若有柳如刀,他也能放心了,只是他还得想办法跟老头子交代一番。这会看到柳如刀也没什么力气与他打太极,直接说道:“她们二人一同离京了。明日我从宫里回来,就出京去找人。一切都等找到两人再说。” 说完便回房了,柳如刀目瞪口呆的看着赫连韬,也就之前差点没命的时候,赫连韬才会这本正经严肃,这会是怎么了?难道小瑜出了什么事? 柳如刀被这个猜想折磨了一宿,第二天看见赫连韬与他同样一副黑眼圈,不禁对他生出几分惺惺相惜来,以至于赫连韬狠狠横了他一眼,然后默默的进了宫。 金曜已经得知了赫连韬回京的消息,此时见了他的人,自然无比高兴。只是看见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知道他想的什么:“你别担忧了,有师父她老人家陪着呢,安危不成问题,倒是那毒……实在出人意料,李相差点辞官跟着李姑娘离京。” 赫连韬心里的酸胀从昨天开始就没散去过,这回听金曜一说又开始心酸难受。“太子殿下,烦请……唉,府上也没什么人可照看的了。” 金曜本就为君上的事情烦忧,听他说的凄凉,心里也不怎么好受:“你放心吧,上京你莫挂念,老将军那边我会替你时刻照看着。你见着李姑娘,替我谢她,还有端敏的事也谢她。”金耀一回来就时刻呆在君上身边,又忙着朝堂诸事,与李殊慈倒是连面都没见着,那声谢到现在还没送出去呢。 赫连韬应了,又一身凄凉的默默出了宫。再到了半边楼同向九打了招呼,向九目瞪口呆也要跟着去,赫连韬拦下他道:“你还是留在上京,太子想让你统总殿前司和侍卫司。我觉着这样不错,十分适合你,明日就有人来召你入宫觐见。小五曾将你的婚事托付于我,有了功名,也好跟心上人提亲。莫让人家姑娘等着了。” 向九愣了一下,“李虫儿真这么说?这么说俞姑娘她……”赫连韬笑着点点头,“你若欺负了俞三姑娘,小心小五回来收拾你。”向九似乎也感觉到了赫连韬神色勉强,心中的欢喜也打了折扣,便一边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一边说道:“哪能,我哪敢。你放心去找小五,我帮你们照看着府上。” 回到府中,老管家已经将行装打点好,赫连韬与洪秀才又交待了一阵,就同柳如刀一起踏上了寻人之路。 与此同时,李殊慈这一行人早已经到赫连韬等人血战的地方了,她和小瑜两个人心里都是拔凉拔凉的,比外边的天气都冷。附近有大面积焚烧过的痕迹,显然已经被人清理过了。虽然连件破损的盔甲残骸都没见着,但渗进土里又被冻住的鲜血是无论如何也清除不掉的。木山来回在地上转着圈,用剑挑着地上的残枝烂叶,说道:“当时我们两拨人就是在这里分开的!” 好在年后一直没怎么下雪,地上的雪并不算厚,李殊慈咬紧牙根沉默了半晌,才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说道:“大家四处走走,看看周围有没有雪被凌乱踩过的痕迹。”打不过是要跑的不是么,总不能在原地死磕。 众人呆愣了一瞬,似乎也觉得没别的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纷纷选了一个方向向四周扩散过去,队伍里大多数都是练过的,脚程也快,四处找了相当远,回来却纷纷摇头。赫连瑜心里也火急火燎,“就算是逃,也是往上京的方向逃,何况,太子一跟接应的人对上就让人翻身来找大哥他们了,都说什么也没找到……难道说……” 李殊慈眼垂了垂,那些士卒哪能抵得上儒王培养出来的刺客。最后关头,儒王肯定是下了死手的。可她还是说道:“也未必是往上京的方向逃了。我觉得唐钧眉既然在事发事前都将上阳宫的人遣回了,必定是料到有这么一天,所以才一句话没有顶了所有的罪,但帝王心不可测,他不会这样毫无胜算的去死。上阳宫的弟子想要保命,定然还是要做点什么将功补过的。” 赫连瑜的眼睛亮了亮:“你是说,唐钧眉料定了这一天,他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搞了个师徒分化的局面。他跟儒王赴死,另外让人来救太子他们?” “嗯,如果他们营救成功了,太子一向有仁慈的名声,自然皆大欢喜。”李殊慈努力转动脑子,努力还原当时所有能动起来的各方人马,说道:“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及时赶到……我已经告诉我爹,若他们任何一个人回京,就将信捎到驿站。但咱们路过的这几个驿站都没有消息,我们这就出发去拜访上阳宫。兴许他们那里有消息……” “嗯……”赫连瑜和李殊慈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憔悴,近半个月的时间,月白变着法的给两人做吃的,可她们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去了。 两个主子不高兴,整个队伍都死气沉沉的。 李殊慈越心焦,身上毒发的越快,木云也整日愁眉苦脸,着急又劝不听。众人正各自愁着,马车突然顿住,青鸽撩了帘子问贺全,“怎么停了?” 贺全跳下马车伸长脖子张望了一会,回头答道:“姑娘,前面有人,看起来似乎年岁不小了。应该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咱们要不要跟他打听打听?” 第268章 天堂有路你不走 在几代帝王的奋发努力之下,崇南已经算得上百姓安居乐业,尤其是上京周围的郡县。即便是山上靠打猎为生的猎户,冬日里也早就存好了粮食,大雪封山时并不常上山的。李殊慈看着眼前的老伯,和声问道:“老伯,这么大的雪,您是从山上下来的?” 那老伯看着这一溜俊俏的小公子们,颇有些紧张无措,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瑟缩着说道:“小人姓申,是这附近的猎户,儿子病了,家里这小半年就有些困难,大雪天也得上山去碰碰运气。” 他的衣服上满是缝缝补补的痕迹,却十分干净整洁。李殊慈往他手上看去,一只无精打采的干瘦野花鸡倒提在手上,脑袋一晃一晃的垂着,翅膀上的彩色羽毛乍起几根。她问道:“申老伯别害怕,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跟您打听打听半月前,可曾在这里见到不寻常的事情了?” 申老伯五十来岁,干瘦佝偻,精神却不错,想来山里的猎户身体都健实些。只是听到李殊慈的话眼里闪过慌张害怕的神色,“没有……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小人家中离不开人……”说着就要离开,赫连瑜想上去拉他,李殊慈却拦住摇了摇头。 看人走远,赫连瑜道:“阿慈,他明明就是知道什么,咱们为什么不拦住他。” 李殊慈忽然又久违的露出邪气来,上次她露出这种表情还是放狗咬大夫人和李铮的时候,青鸽和木云打了个哆嗦,知道这是她心里的暴虐之气收敛不住的表现,相互对视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露出这种表情。她最近焦虑的厉害,不会为了知道消息要去屠杀申老伯一家吧。 木云忙劝道:“姑……公子别急,别急……”附近的村子不多,她们也都问过了,瞧那些村民的表现,确实是不知道太多事情。鹤子钦似乎也看出李殊慈神色有异,从扯的前横版上跳下,站到李殊慈附近。赫连韬毕竟是她的爱徒,心里自然也是着急万分。 李殊慈忽然道:“木山木云,你们去离这里最近的村子打听打听,这户姓申的猎户是什么来历,家住哪里。快去快回。” 赫连瑜一脸紧张的问她:“阿慈,是不是有什么事?”李殊慈将她推回车上,让她不要多问,不一会木云两人回来,说道:“这个申老伯一家是入冬才搬到附近的,从哪里来的没人知道,村子里的人都说这户人家孤僻的很,与别人不太来往,那个申老伯碰见人也很少打招呼,脾气古怪,对村民也十分防备。就住在前面不远的山脚下。” “村里的人说,他家里除了老婆子,还有儿子儿媳。儿子断了腿,整日躺在家中很少看的见。还有个村妇说,那媳妇同申老伯一家人长得十分相像,若不说,还当是申老伯的闺女来着,都说是天生就该做申家的媳妇的,同申家儿子极有夫妻相。” 李殊慈沉吟半晌,眉头越皱越紧,好一会才开口道:“今日咱们在附近停留一晚,劳烦鹤前辈与我到申老伯那里走一趟。木山木云跟我一起去,其他人先到附近村子里找地方借住下。” 赫连瑜又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我也要去!”她本来就是闲不住的,事关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她更坐不住。李殊慈却坚定摇头,“不行!人多了到底打草惊蛇。你们现在就往村子里去,记住时刻小心警惕着些。” 赫连瑜感觉到李殊慈的强硬,也没敢在说什么,她最近也被李殊慈的阴郁给吓到了。 刘家庄顺山势而建,数十户人家簇拥在一起,呈狭长型,斜着从高往低延伸着。隆冬时节,各家门前房后的高大树木,枯枝交错,从缝隙中露出一排排整齐的房屋来。李殊慈等人在刘家庄路口开阔处分开,只驾着一辆马车从队伍中脱出往前方申老伯的家行去。 老远,斧头劈在木头上的叮当喀嚓声传来,李殊慈下了马车,离老远就笑着冲申老伯打招呼:“申老伯。”对方抬头见是她们,但并没有之前那么多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害怕了,只是面色有些诧异和慌乱。“这位公子,小人当真不知那日的事情……” 李殊慈却不理会,双眼在眼前的小院子中扫过,侧耳听了听,笑道:“老伯不用急着辩解,只是这附近村子里的村民都多多少少听说了些事情,老伯又何必推脱的如此干净,左不过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老伯这般避讳,难不成那日的事情,老伯当真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她的语气中隐隐带了几分威胁似的,木云将疑惑压在心底,既然李殊慈作势出来,她自然要配合,当下将手放在腰间剑柄上,紧紧的盯着眼前的老者。 那老者浑身一个哆嗦,斧头从手中脱出,差点砸了脚,当下不敢再说什么也不知道:“小人……”李殊慈眼中不耐之色一闪而过,打断他道:“老伯,来者是客,您不请我们几个进屋去说话吗?” 这下连木山都惊诧了,李殊慈说话很少像今天这般带有侵略性,一向是温和且循序渐进的。申老伯张了张口,结巴道:“是……是,请公子先进屋喝口水……” 院子并不大,东西两间屋子,申老伯将她们一行人引到西屋,想必东屋是儿子儿媳住的。屋里的陈设及其简单,土炕桌椅,锅灶设在小穿堂里,穿堂另一边的门似乎能直接通道东屋去。桌角的油灯并没有将昏暗的屋子照亮多少,木云拿了厚垫子垫在椅子上,让李殊慈跟鹤前辈坐下,与木山一人一边抱着胳膊站在一旁。 申老伯喊了老婆子和儿媳来待客,三个人用大瓷碗端了热水之后便扎着手站在一旁,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李殊慈往那个年轻的少妇身上打量过去,果然如之前所说,眉目长得像申老伯,脸盘则长得像一旁的申婆子。申老伯忙介绍道:“这是小人的老婆子和儿媳。” 老婆子瑟缩的行了个低低的福礼,就侧身站到了申老伯身后,那儿媳开口对李殊慈行礼道:“小妇人关氏,给诸位见礼了。”声音微弱低小,气息如同直接从嗓子里呵出来的一般,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了。 李殊慈点点头,看向申老伯:“不瞒老伯,在下是京中人,半月前在此发生了一场血战,若您知道具体详情,还请如实相告,事关重大,若申老伯能提供一些线索,在下定当重礼相谢。” 申老伯听见李殊慈又提起这件事,十分害怕,哭着一张脸,却不敢再说什么也不知道,只能唯唯诺诺的应承道:“是,小人的确看见了一些事情,希望公子知道以后,不要在为难小人……小人不过是个猎户,不想惹麻烦……”见李殊慈点头,他又说:“小人一家到此处落脚不到半年,家中没有余粮,生计艰难,即便大雪的日子,也要上山去碰碰运气,不然一家老小就要饿着肚子了。” “那日夜里,小人在山里守着出来觅食的畜生,天快亮时才下山,走到半山腰,见山下有火光,心中疑惑,便小心翼翼躲在林子中看。因着家中困难,便一时起了贪念,想着……想着若是大户人家出行误在这山里的,就浑水摸鱼顺点东西给一家老小填填肚子……”申老伯缩起肩膀看了李殊慈一眼,见她没有追究的意思,继续说道:“等小人看清时,才吓了一跳,那些人身上穿着盔甲,各个都拿着刀枪武器,看样子是当兵的路过这里,小人便想不声不响的从山根溜回去,谁知,就在这时候,另一伙人从远处飞奔过来,全都一身黑衣,蒙着头脸……” “两伙人一撞倒一起就打起来了,一句话都没说,下手贼狠,不一会便相互杀的七七八八……” “结果如何。可有活口?” “有,有活口。”申老伯见几个人都盯着他,说话反而不利索起来,“穿黑衣的剩下几个人……当兵的都死了……” 鹤子钦的身体一震,李殊慈却细细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问道:“然后如何了。” “之后,那几个黑衣人将尸体堆在一起,扬了火油上去,全……全烧了,周围的雪都烤化了,冲天的烟气和焦糊味。小人躲在一块大石头后边,差点吐了,好不容易忍住才没被人发现……” 鹤子钦和木云木山三人见李殊慈并无巨变神色,狐疑的压下心中惊骇,等李殊慈问话。李殊慈却将目光投向关氏。自称‘关氏’的小妇人,乌云似的头发盘在脑后,缩在袖子里的双手露出一截葱白如玉的指尖。 李殊慈双眼微微眯起,那指甲的形状和锉好的略尖半圆形,让她在脑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她的耳中还隐隐传来极低的‘啊啊呜呜’声,那声线即便嘶哑低沉几乎破了声,她依旧能分辨出那是谁的声音。“您这位儿媳,似乎出身不错,不应是山野村妇才对,不知与申老伯家里有何渊源?” 第269章 善解人意 申老伯看了儿媳妇关氏一眼,关氏听了这话,缩在袖子里的手轻轻一抖,随之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镇定下来,说道:“家父做过几天县令,家境也还殷实,只是小妇人十二岁那年,父母双双卧病,同族亲戚及奴仆欺我年纪幼小,哄抢了家产后还将我赶出了家门,后来遇到公婆相救……便……”关氏说着,似乎嫌屋子里太过昏暗了些,便拿了铁针去拨灯芯。 李殊慈笑意盈盈的站起,在昏暗的屋中转了几圈,一把捏住关氏的手腕。铁砧叮当一声掉在桌上,脆响让众人皆是一惊。关氏试图挣脱李殊慈的限制,口中惊慌道:“这位公子快松手!” 李殊慈冷笑一声,手上一拧,关氏葱白的玉手从袖中露出大半,哪里有半点农家村妇的粗糙,那份细腻莹白比之上京贵女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她续起的长指甲中,正盛了一些紫色粉末,似乎要趁人不注意,弹入油灯之中。 鹤子钦三人见此情形,皆拔出长剑来,申老伯和那婆子脸色一变,连忙跪地求饶道:“公子!公子手下留情啊,不知小人的儿媳犯了什么错,公子高抬贵手啊……”话音还没落,关氏突然面色狰狞,另一只没有被钳制的手,从袖中翻出一把匕首朝李殊慈刺来! 鹤子钦早已在申婆子面色古怪时就有了防备,长剑唰的一挑,直接将关氏的手腕刺了个对穿,她‘啊’的大叫一声,匕首掉落在地,李殊慈看着她小指甲中的紫色粉末,木云辨别了一会惊诧道:“你们难道是大夏人!” 关氏脸色苍白,颤抖着说道:“这位公子好没道理,竟无缘无故对我们老弱妇孺下这般狠手?” “无缘无故?”不用木云说,李殊慈也能猜到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最近焦虑烦躁的内心到此时已经被撩拨的不想再控制,她狠狠甩开关氏的胳膊,一脚踢在踢在她的胸口处,将她踹飞了出去。屋子里的人都被她的暴躁下了一跳,李殊慈却由不自知,拿起桌上掉落的铁针,毫不犹豫的刺在对方的大腿上,“无缘无故!你怎么能说无缘无故!你我之间的缘故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李殊慈不顾关氏的尖叫,瞬间就在关氏身上刺了几十个血洞,木云几个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一面刺还一面嘀咕着:“死了几次也死不干净!死在外面也就算了,现在你自己撞到我手里,还想作幺蛾子!我若这次让你再轻易逃了,我就不姓李!” “李殊慈,你这个小贱人!住手,快住手!”关氏放声大叫,木云听见这声音,眼睛一点点圆睁,终于明白为什么李殊慈突然逮着她不放了,她站回原地,面色恢复正常,木山将申老伯和申婆子两人绑了,疑惑的看着自家妹妹。鹤子钦问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来头?” 木云还没回答,李殊慈已经念念叨叨的说出来了:“大姐姐,你终于肯认我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一个不小心让你跑出了手掌心,没想到你这么体谅妹妹的感受,居然自己撞了回来,不愧是善解人意的大姐姐!妹妹现在满心的郁气正无处开解呢!”说罢,下手更狠了。 木山瞪眼道:“这这这是李姝乔?怎么肯能?我和向九亲眼看见她她她在山洞里……”没了脸皮又身中蛊毒孱弱不堪……可并没有死……木云在一旁点头道:“听着声音是没错的。记得你们两个说她和沈渊活不成了,所以没有斩草除根?”木山看着妹妹白了他一眼,转身去隔壁房间找申老伯的儿子。 李殊慈捅累了,站起身一脚踩在李姝乔的咽喉上,李姝乔瞪着血红的干净用两只手死死扒着她脚,喉中恶毒的话却发不出来了。“将她给我绑了!” 木云立刻上前利落的将李姝乔五花大绑,李殊慈恶狠狠的看了她一眼,循声找过去,哼!她还听见了沈渊的声音!木山从穿堂另一侧的房间中拖出一个人影,那男子双腿在身下拖着,似乎无法走路,面色蜡黄,像是个病秧子。申老伯老两口一见此景便哭喊出来:“儿啊!我儿!” 木山此时面色发青,拦了李殊慈一下:“姑娘,你还是别过去了。”李殊慈看了他一眼,似乎隐隐知道了什么,却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冲着那间屋子走过去。鹤子钦三两步窜到她身边,跟着她进去,屋里传来‘啊啊呜呜’不清不楚的声响,隐约像是什么人被堵了嘴。 两人目光环视一圈,突然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一团东西,黑乎乎的蹲在墙角,待两人仔细看去,才发现原来是一个人被砍断了四肢,身上不着寸缕,头发蓬乱成一团,他一动,脖子上的铁链便哗哗作响,李殊慈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激的冷静下来,心里那股子让人浑身难受的郁气似乎也发的差不多了:“沈渊?” 角落里的东西似乎还有神智,听到李殊慈的声音身上猛地一颤,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眼睛已经被挖掉,大张着的口中黑乎乎一片,根本没有舌头。但他的耳朵还是好用的,听到李殊慈的声音,烂乎乎的眼眶猛然撑起,勾着没有四肢的身子往李殊慈这边死命移动,可惜他被铁链束缚着,并不能挣扎很远。 李殊慈冷笑道:“沈渊,与大姐姐双宿双飞的滋味如何?”对于沈渊这种人,身体的伤害虽然另他绝望,但精神上的打击才能让他疯狂。她看着沈渊如今的下场,觉得当初将李姝乔费心送到他身边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地上不断挣扎蠕动的沈渊顿时陷入了疯癫,嗓子里发出的吼声狰狞嘶哑。李殊慈的神色缓缓沉寂下来,转身走回众人所在的屋子。李姝乔嘴里被塞了一块破布,恶狠狠的用眼睛等着她。申老伯和一家三口委顿在一旁一声不吭。 “申老伯,希望你能将今日的事情解释清楚,否则……” 申老伯没想到李殊慈还会给他们辩解的机会,听她这么一说,马上来了精神,似乎并不将李姝乔的遭遇如何放在心上。他唉声叹了一口气,说道:“想必公子早就看出破绽了吧……” “哼。”李殊慈狠狠的看了一眼李姝乔说道:“方才在山下那处相遇时,你所说的话,半遮半掩的,不就是想将我引到此处吗?还有你手里提着的那只乍毛的死鸡,想必已经咽气多时了吧,难道你不是在那里故意等我们出现的?” 申老伯满面痛悔之色,双手颤抖不已,说道:“不瞒公子,老夫也是走投无路才会被这个恶毒的女人威胁,引诱公子到此。”李殊慈看着他说道:“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来,还有那天你在林中到底看见了什么!她又让你做了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申老伯看着自己儿子此时的万般后悔,说道:“老夫一家是大夏的毒医,半年前到山中掏毒蛇窝,无意遇见她与一个浑身是伤的男子倒在山洞之中,她被人摘了脸皮,奄奄一息,老夫便将他们二人救回家中医治。本来老夫并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小女在半年前意外身亡,老夫思女心切,便想将女儿的脸换到她的脸上,即便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每日看着,也能慰解心伤……”申老伯指着李姝乔缓缓说道。 木云几个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就算这老头舍不得女儿,这作为也实在是骇人听闻。李殊慈皱起眉头:“恐怕,你本来就是想找一位妙龄女子做这勾当的吧!” 申老伯一窒,并未否认,“是……若是碰不到她,老夫也定会想别的办法……说来都是报应,老夫将关儿的脸皮给她换上之后,还为她解了体内的蛊毒。可没想到……这个女人表面一副柔弱被害的模样,内心却阴险恶毒,活脱脱就是一条白眼狼……” 李殊慈听着申老伯的话,心里明白,这一家子本也不是什么好人,若不是碰见李姝乔,他们说不定会另外抓以为无辜少女来换脸。只是,他居然能解了李姝乔的蛊毒,可见是个用毒养蛊的高手。“那你们又怎么会受制于她呢?” “她刚到我家的时候,十分乖巧柔顺,对我们一家老小感恩戴德,我儿新调配了一种毒药,没防备之下,便与她说了详细,她动了药方中的其中一味药,趁我儿不备害了我儿,让他毫无反抗之力。老夫不知她在哪味药上动了手脚,根本不敢胡乱配制解药,若是有了万一,我儿就没命了呀……” “所以,你们便答应为她办事了?”李姝乔生平最恨的就是李殊慈,自然会想方设法报仇雪恨。申老伯点头:“老夫也是没办法,女儿没了,儿子也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老夫只好答应替她办成了这件事,好求得配方救我儿……” 李姝乔狠狠的瞪着申老伯,口中呜呜似乎有话要说,木云将她口中的破布扯下,她干呕一声,恶狠狠的对申老伯道:“老匹夫,你定是故意的露出马脚的!” 申老伯一脸怒色护着老婆子往后退了退,“老夫救了你的性命,你恩将仇报!难道还要老夫将你供起来不成!”那老婆子搂着奄奄一息的儿子呜呜哭了起来,“我命苦的儿啊!这是做了什么孽!” 李殊慈砰的敲了桌子一声,那老婆子嚎啕的声音才戛然止住。“所以……你们在那天凌晨到底做了什么?” 李姝乔嗤笑一声,接着大笑起来,笑的肩膀耸动,笑的涕泪横流……“他们都是你的帮凶,我怎么会让他们好过!” 第270章 相见欢 简陋的低矮房屋中,昏暗的油灯在所有人的面庞上投下深重的影子。申老伯的目光滴溜溜的在众人身上转个不停,与先前在山下见到的模样判若两人,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李姝乔一双柳眉几乎倒竖,时怒时笑了好一阵:“我不会告诉你的!我要让你煎熬到死!” 李殊慈嗤笑一声:“大姐姐,我若是你,既然重获了新生,便躲在犄角旮旯里藏一辈子,决不露面自找罪受。可惜,你向来不怎么识时务。木云,把她拖到沈渊身边,让她们夫妻两人好好叙叙旧。” 李姝乔先是一阵惊恐,随后得意笑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在他们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李殊慈瞥了她一眼:“你有几斤几两我会不知道?”她看向申老伯:“你说!” 李姝乔惊怒交加,眼睛瞪的滚圆,周围的皮肤瞬间变得不平整起来,看来她虽附着了新的脸皮,但并不完全贴合。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老匹夫,你不想知道药方了?你若敢说半个字!你儿子下半辈子都是这副鬼样子!” 李殊慈冷哼一声,“把她拖过去。”李姝乔一阵杀猪般的大叫,终究还是被拖到了沈渊面前,隔壁传来一阵阵野兽般的嘶吼,看来沈渊对李姝乔的记忆还是十分深刻的。 申老伯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咬牙看着李殊慈道:“您大人有大量……” 李殊慈止住他的话,“你既然能解了李姝乔体内的蛊毒,想必医术相当高超,相信你对你儿子的情况也并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若实话实说,兴许你们一家人还能有条活路。若有半分隐瞒,现在就是死路一条,你不如好好想想。”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鸟,李殊慈哪里会有半分顾念。 申老伯面色挣扎了半晌,说道:“小人一家受那个女人威胁,大概在入冬时举家搬到了这里,她每日出门打听一些事,有时候好几天也不回来,就在半月前,附近来了一群当兵的,她一晚没回来,天蒙蒙亮的时候,见附近起了烟,还有些焦糊味飘过来。不一会,那个女儿便带了一队人回来,让我救治。小人当时吓坏了,只当这女人与这些官爷有什么瓜葛……” 李殊慈袖中的手攥成拳头,面上强忍住不动声色,从袖中拿出赫连韬和向九的小像,问道:“当中可有这两个人?” 申老伯停住口中的话,仔细辨认之后点头指着赫连韬的画像说道:“有!这个似乎那一队人的头目。他们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不计其数,像是刚刚厮杀过……” 李殊慈皱眉:“是李姝乔带他们回来的?他们在你这里治伤?呆了多久,可有说什么?” “他们只在这里停留了两个时辰,简单包扎了一下,吃喝了些东西,说什么也不肯再留。”申老伯的目光有些闪烁:“那个女人明里是带他们回来治伤,实际上,是……是……” “照实说。” “她在吃的里面下了蛊……那种蛊初时并不显,会一点点从内部瓦解……先是便哑,然后便聋,变瞎……” “这东西是你给的?”鹤子钦听了忍不住咬牙道。 申老伯凭着一身毒术,平日都是他害别人,哪里这么窝囊过,顿时哭丧着脸说道:“小人与他们无冤无仇,若不是为了儿子,也不会被那个女人辖制!各位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一家吧!” “这种蛊虫多久才会发作?你可还有这种蛊虫?是否有解药?” “这种蛊进入人的体内后,大约一个月左右便能长成,神不知鬼不觉,只会让人以为得了怪病。”他一遍说着,似乎还很自豪,“这是小人自己培养的蛊虫,还有很多……小人可以给各位调配解药。” 鹤子钦气的拿起长剑将他的发髻‘唰’的削落,“死老头!”申老伯吓得脖子一缩,脸色越发难看:“小人有解药,小人有解药,还请各位留小人的性命……” 木云收到李殊慈的眼色,立刻回马车里拿了纸笔,让申老伯写下解药的药方。药方上零零散散写了十多种稀奇古怪的药材,她不禁皱眉嘀咕道:“药引竟然是乌毒龙鳞和冰心子?你确定没写错?” 李殊慈倒没接木云的茬,问道:“蛊虫在什么地方?” 申老伯一愣,指着墙壁上的架子,“那个白瓷罐子里是成虫,黑瓷罐子里是虫卵……” 木云跟了李殊慈这么久,很快便领会了她的意思,拿过瓷罐子打开看了一眼,笑道:“看来,成虫能让人更快发病了?”说罢,提起桌上的茶壶到了半碗水,用木夹在成虫的罐子里夹了几只,趁着申老伯不注意掰开他的下巴就塞了进去,还迅速倒了半碗水,申老伯捏着嗓子惊惧道:“你!你……” 李殊慈笑道:“就照这个方子给申老伯制解药。”她瞄了申老伯一眼,道:“申老伯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若是有,现在还来得及。” 申老伯皱皱巴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颤颤巍巍的在方子上又改动了几笔,生怕李殊慈一怒之下直接把他给斩了。李殊慈冷哼一声,仔细听了听,李姝乔的嚎叫越发微弱了,便起身走过去看,木山的脚站在门口,脸色发白,似乎随时都能呕出来的模样。 角落里,李姝乔手脚被绑着丝毫动弹不得,身上被鲜血浸透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咬的血肉模糊,沈渊此时正埋头在李姝乔大腿上,张着大嘴生生咬下一块肉,大嚼特嚼起来,喉间发出兴奋的嗬嗬声。已经晕厥的李姝乔,又被这一口咬的痛醒,嗷嗷尖叫着:“别碰我!滚!滚开!” 李殊慈冷笑道:“大姐姐应该好好享受才是。” 李姝乔这才注意到李殊慈正在门口看着她,顿时血气上涌,手脚并用挣扎起来:“小贱人!快放了我!”沈渊见她剧烈挣扎,受了刺激,一口要在她的脸颊上,李姝乔惊恐的睁大眼睛,翻滚着尖叫:“滚!滚!”沈渊见她还是挣扎不休,抬起嘴巴停顿了一下,似乎仔细听了听,然后一口朝她的喉咙咬去。 鲜血呲的喷溅在沈渊蓬垢污遭的头上,李姝乔的表情僵住,最后一丝生气散去。这副情景终于让木山忍不住勾起身子狂吐起来。李殊慈看着这一幕,心中对前世的执着彻底烟消云散。“木山,世子他们一定是回京城去了,你到刘家庄告诉小瑜,再带几个人原路返回,说不定就能碰见世子,咱们再在镇上汇合。” 在确认了申老伯给的药方没错之后,木云将申老伯屋子里的药材通通打包,几人去了镇上不提。 群山苍茫。七日之后,一骑黑马踏雪绝尘而来。李殊慈站在客栈后院单独僻处的一处院落里,看见了黑瘦了不少的赫连韬。阳光照在各处,越发温暖起来。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看起来亲密无间。 赫连韬看着冬日枯树下的那条纤细身影,只觉她淡淡的笑靥之上,浓烈着世间的万千光彩,那双深重又璀璨的眸子倒映着他所向往的所有美好。他一步步从穿堂中走过,一步一步下了台阶,在站到她面前的那一刻,笑容在脸上迸裂开来,犹如云破天开,日光乍升。“小五!” 李殊慈压抑这心口涌动的混乱气息,那里面饱含着热度,浓烈的化不开,一会欢喜,一会悲伤。“你来了。”这一声没有语调,万般平静,赫连韬却从里面听出了悲喜交加的复杂情感,一时间愣怔在原地,喉头哽住,说不出任何话,只能怔怔的看着她。 李殊慈在他灼热的目光中垂眸,转身往屋子里走去,拿起一只瓷碗,里面黑糊糊的东西还冒着热气。她转身塞进跟在身后的赫连韬手中,道:“喝掉。” “嗯?”赫连韬愣愣的捧着碗,那东西刺鼻的气味刺的他清醒过来,“小五,你给我喝什么东西?”李殊慈一瞪眼,赫连韬顿时气短,自动自觉的捏着鼻子一口灌了下去。又接过李殊慈递过的白水,咕咚咚喝了个干净。 刚要说话,喉咙里一阵翻滚,赫连韬表情痛苦,双手紧紧抓住喉咙,‘咕噜’吐出一大口黑血,一头往地上栽去,身后赶来的柳如刀一把将他保住:“这……这是怎么回事……” 木云帮他将赫连韬扶着坐到榻上,李殊慈在一旁握起拳头敲打赫连韬的背部,“你看看他吐出的黑血里面有什么。”赫连韬又是一阵‘咕噜’吐出一滩黑血。柳如刀满头冷汗,也顾不得同刚进屋的赫连瑜说话。蹲在地上仔细看那滩血迹,那里面竟然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小虫子,看的人头皮发麻,“这是什么?” 赫连瑜此时也端过药碗,“你先把这个喝了再说……” 柳如刀面色一白…… 等两人全都将蛊血吐了个干净,众人才将事情的原委说给两人听。赫连韬和柳如刀对视一眼,一阵后怕,赫连韬黑着脸道:“赶紧叫人将解药给向九他们送回去……” 第271章 生死轮回 明亮恍惚的暮春暖光,透过半开的窗照进小楼,李殊慈放下手中的杯子,听着园中赫连瑜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怔怔发呆。 木云看着她的背影眼圈微微泛红,往日闲不住的性子也跟着沉寂下来,强撑着让自己的声音保持轻快:“这山谷中的点点滴滴都是爹娘他们亲手建造的,山谷中的桃花或早或晚,能一直开到夏初。漫山遍野的粉红,霞光似的,别提多美了。姑娘看楼前这几株梨树,花枝能伸到小窗中来……” 她们到达此处已经有一月之久,木山整日带着赫连韬寻访大夏有名的毒医怪医,却毫无头绪。李殊慈的体内的毒却越发越快,赫连韬急的满嘴燎泡,几次要往自己身上捅刀子,害的李殊慈炸了几次,再三说明那是她爹诓他的才肯罢休。 “嗯……”李殊慈知道木云的心思,劝她道:“生死有命,无需太过执着了。若我有天……你们也不必太难过,有你们陪我最后一程,有他为我苦心劳力,这辈子已经太过值得……” “姑娘不许胡说!”木云顿时急了,“我一定给你找出解药来……” 李殊慈笑着点头不再多说,这段日子,反倒是她劝着别人多些。她觉得老天送她回来做该做的事,做完了,也该走了。 她看的很开,但到底是遗憾。 青鸽给李殊慈端了药来,“姑娘快将药喝了,好睡一会。” “嗯,你们也别整日围着我了,出去转转吧。”李殊慈近来睡得很不安稳,眼下都泛青了。木云便将压毒的药里调配了些安神的药物,往常她喝了之后就能好好睡一觉。青鸽和木云对视一眼强笑道:“姑娘哪用得着操心我们,好好睡一觉起来世子就回来了。” 李殊慈片刻功夫就沉沉坠入黑甜之中,赫连韬回来的时候她还没睡醒。他站在床榻前,恨不得将眼睛生在她身上。这次出去了十来日,总算让他找到一些可盼望之处。“青鸽,你同大伙去打点打点行装,咱们马上就走。” “可是有眉目了?”青鸽和木云一阵惊喜。赫连韬微微点头,“那位是个不出世的高人,当年帮崇南退敌之后便没了踪迹,我爹隐约知道他的一点旧事,咱们按踪寻迹,总能找到他的。” 赫连韬弯腰,连着被子一起,将李殊慈抱在怀里,她的头轻轻挨在他的肩膀上,那一点点的紧密相连,牵着他的心一阵剧痛。他害怕那一日的来临,害怕她就这样睡着,再也醒不来了。 早春的风还有些凉,赫连韬连她的头一起护住,安稳的将她放在马车上才松口气。“我在这里照顾她,你们放心。”青鸽和木云止了要上马车的步子,探头看了李殊慈一眼,朝赫连韬点点头,转身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李殊慈这一觉一直睡了小半天,醒来的时候车子还在行路中,她睁眼便见赫连韬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她,眼中是浓的化不开的不舍和悲伤。她心口猛地揪起,面上却不显,笑道:“咱们这是要去哪?” 赫连韬抓住李殊慈要掀车帘的手,道:“刚睡醒,小心吹风。”李殊慈干笑一声,这是把她当小孩子养了。手上的温度却让她脸色微微红了,不着痕迹的抽回手,听到赫连韬问道:“小五饿不饿?刚才你一直睡着,大伙都吃过了。方才路过几家小店,点心做的很是不错,现在还热着,你尝尝味道如何?” 赫连韬连忙将暖窠里的点心拿出来摆在她面前,林林总总十几样,一口一个的大小,样式精致各个不同。李殊慈净了手,拿起一块,放到嘴里,清香甜软十分可口,她心情忽然变得很好,一连吃了几个。“这个好吃,你尝尝。”说着,便顺手拿起一只梅花型的递过去。 赫连韬一愣,见她低头喝水,便就着她的手直接将梅花点心咬到嘴里。李殊慈吓了一跳,玉指僵在半空一瞬,嗖的收回,差点撞翻了茶水。赫连韬笑的见眉不见眼,这是他有生以来吃的最好吃的点心。 他的吃相很好看,至少比她的好看。李殊慈讷讷无语,自己怎么会想这个。 赫连韬看着她绯红了脸颊,又突然神游天外,心下一阵酸涩,口中点心的余味似乎变成苦的。见她消了汗,赫连韬才将马车帘子挂起来,李殊慈眼神一亮。天际的边线处,一溜金红交接的霞光,艳丽至极。远处似乎有湖水粼粼泛着波光,“那是什么地方,竟这样美,咱们去走走好不好?”语气可怜巴巴的,带着几分央求。 赫连韬眯眼看看远处的美景,听她软儒的声音,忽然想起从前她精神百倍活蹦乱跳的时候,他被她气的要死,又毫无办法。“好。” 李殊慈被他裹了冬天里才穿的厚厚的大氅,又不自在给他抱下马车,这才一路拉着青鸽木云,撒着欢的往湖边跑去了。赫连瑜站在赫连韬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大哥’,柳如刀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赫连瑜和柳如刀比谁都能体会赫连韬的心情,那种看着心爱之人生命逝去的过程,如同钝刀子割肉一般。或者还要再强烈上千倍万倍。“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换她的。”之前李唯清诓他的,现在赫连韬没有一刻不希望是真的。 赫连瑜下巴控制不住的颤了几颤:“胡说,你们两个都能好好活着!阿慈会没事的……”说着。再也忍不住趴在柳如刀怀里呜呜哭起来。赫连韬看着妹妹,道:“等办完了你们的亲事,你们就别跟着了,去北边找老爷子去。我跟爹已经说好了。” 早春的空气清新的近乎冷冽,湖水蓝汪汪的一片,李殊慈懒懒伸展着许久没有活动的胳膊腿儿,轻松的雀跃着奔到湖边,湖边停着一溜小船,似乎是给人游湖用的。“船家,可能载我到湖上去?” 那船家悠哉悠哉的躺在船中赏着夕阳,听闻此言回头望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愣怔,又深深盯了她一眼。随后见到紧跟在她身后的赫连韬,摇头晃脑的叹道:“唉……夕阳无限好,只恐不多时啊……” 赫连韬听了面色一变,李殊慈却微微一笑道:“草绿霜又白,日西月复东。周始轮回,何来的‘恐’呢?” 那船家在嘴边叨咕的两句,坐起身看着李殊慈道:“小女娃不错,不错!来,老夫载你到湖中一游!”船家老头儿一张老脸满是褶皱,双眼却晶亮非常,一把拦住赫连韬道:“小老儿这舟只能载一人!” 赫连韬一阵气闷,李殊慈道:“你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老头儿得意的看了赫连韬一眼,李殊慈觉得十分有趣,笑盈盈的上了扁舟,赫连韬连忙脱下大氅,道:“这个给你坐着,别着凉了。” 大夏的天气本就比崇南暖上许多,岸边的各树木此时已有破出之势,树干都隐隐泛着淡淡的青色。湖心水波荡漾,李殊慈的心愈发平静下来,粼粼水光反射到她的面上,在她额间闪烁跳动,映得眸光璨若星子。 她的魂魄似乎也在这时发了光,耳边传来一个女人悲苦的哀求声:“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沈渊冷冷的凝视着她,眼里没有丝毫感情:“你生的孩子,根本不配做我沈家的人!” 寒冬腊月,她抱着重病的幼子无家可归,身无长物。李姝乔坐在奢华的马车上,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她,眼中满是鄙夷和唾弃。只听她嗤笑道:“渊哥哥怎么会在乎你?!” 湖面如同水晶棱镜映出一段段记忆,李殊慈脑子嗡的一声,这,是她的前世…… 大宝慈寺后山的梅林边上,她躺在血泊中已无生息。林中忽然惊起一群飞鸟,一名黑衣男子踉踉跄跄从林中跑出,绊倒在她身前,口中溢出黑血,没一会就咽气了。那男子面容清隽,朗眉星目,竟是赫连韬…… 天色擦黑,一个满脸满身脏兮兮的少年捧着半块干饼子狠命往嘴里塞着,猛然看见地上的两个死人,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愣怔片刻,起身站在尸身前,扯了赫连韬腰间的玉佩和钱袋,叹气道:“都是可怜人,我拿走你们的钱财活命,送你们一程,也算扯平了。”说着,到寺里好说歹说借了东西,在后山刨了个大坑,将两人埋在了一起。” 埋完了两人,转头看见破烂的马车边上,还有一个少女的尸体,便自言自语道:“我也将你埋了,来生若有机会,你要好好报答我。”说完苦笑的自嘲了一番,又将青鸽给埋了。 余晖落尽,湖面上光芒渐收。李殊慈也从幻境中被拉了回来,她捂着心口,原来,原来是贺全将他们二人埋在了一起,前世的他和她,死同穴。她朝岸边看去,贺全正给青鸽披衣,赫连韬站在他们旁边一眼不错的望着船中的她。 因果轮回,皆是命定。 第272章 香杀美人 赫连韬见李殊慈坐在船头,衬着碧蓝碧蓝的湖水和湖面上蒸腾起的轻薄雾气,仿佛要乘风归去似的。这会又见她突然一动不动,心里顿时急了,站在岸边大喊道:“小五!小五……” 李殊慈猛然被这喊声从神游中拉回,捂着心口扭头看他,忽然笑容满面的抬起手臂冲他摇了摇。 船夫老头儿连连咋舌,“这就对了嘛!女娃小小年纪,老气横秋可不好。还要想办法保住小命才是!”李殊慈微微一怔:“老伯能看出我命不久矣?” “嘿嘿……你命数奇异,老天都对你格外厚待,老夫怎能与上天做对?”老头笑嘻嘻的说道:“老夫告诉你实话,你的命系在方才那个男娃身上。你若想活,还得从他身上下手才是!”李殊慈愣愣不知该作何反应,船夫老头儿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的,她暗中咋舌,大夏的男女老少都这么精明?这是哄她拿银子呢? 李殊慈干笑两声,“多谢老伯指点迷津……”难道这老伯是她爹派来的不成,也想着让赫连韬剜点心头血? 大夏三皇子府的后院里,香亭五座,三面飞檐,上铺各色琉璃竹瓦,龙沟凤滴。上面挂着的镶金牌匾刻着三个大字,锦华庭。重重垂幔临风而起,露出亭间的各色美人来。两个丫头站在廊下,看着里面的莺莺燕燕,眼中不乏嫉妒之色。粉衫的丫头面目飞扬,一双丹凤眼斜斜向上挑起,低声说道:“要不,咱们也到三皇子妃屋里伺候吧!” “你!”紫衫的丫头眉毛惊讶的高高挑起,目光上下打量她一遍,又看了看亭中的美人们:“小佩,你莫不是想……” “哼,别傻乎乎的。”小佩啪的将她的手拍落。道:“有什么不行?那个锡兰以前不过是个三等丫头,就因为在三皇子妃屋里伺候,就被三皇子收房了,如今穿金戴银,哪有半点不好?咱们的相貌身段比她不知抢了多少!你就甘心在一辈子做下人?” “可是……三皇子妃脾气那么差,对她身边伺候的下人非打即骂……而且,那锡兰虽说被承幸了几回,可这里面的美人哪个不是宠幸一段时日就被撂到一边了,我,我还是算了……”紫槐不由打起退堂鼓,虽然不用做下人了,可被临幸几次就要守活寡,也不算是多么好吧? “哼。她能脾气好才怪!进府这么久还是完璧之身,简直让人笑掉大牙!”小佩撇着红唇鄙夷的撇了撇,随后又轻笑起来,完全没有将紫槐后面的话放在心上:“咱们三皇子是大夏最风流俊俏的人物,我若是能有机会,定然不会放过,紫槐,你不如帮我求求白总管,让我去皇子妃屋里伺候吧!” 紫槐犹豫了一下,看小佩满目憧憬还是点了点头,人各有志,她想拦也是拦不住的。“好了,咱们别站这了,让人看见不太好。” 两人说说笑笑走了,却没发现站在拐角处的康阳已经气的脸色发青。 自从嫁给荣挚,他连碰都没碰过她一下,曾经虚假的柔情被冷冷的不屑所代替。不仅如此,荣挚还专门要她屋里伺候的丫头,只要有几分姿色,他通通不会放过。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在他眼里连个下贱的丫头也不如!如果自己不是和亲的公主,恐怕他恨不得杀了自己,重新觅得一位良配吧! 康阳没有再往前,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院子冷冷清清的,剩下的下人几乎都是粗鄙不堪的。“银红,你过来。”银红跟着康阳进了屋子,知道三皇子妃有话要说,乖顺的关上门,屈膝行礼之后默默站在一旁等着吩咐。 康阳上下打量着她,樱唇巧鼻,弯眉清目,若不是左脸上有一块大大的红色胎记,倒是个美人呢。现如今,也只有这样的丫头才能在她身边留得住了。“银红,我不管你在三皇子府有什么目的,我也不会去打探,相反我还会给你一定的帮助。但,我让你做的事,你一定要帮我完成。” 康阳本身从崇南带来的丫头不是病了就是死了,不用猜也知道是荣挚故意所为。而后补上来的丫头,因为荣挚的缘故,大多也成了荣挚的女人,这就导致她身边根本就没有可用之人。 在经历的无数次丫头被荣挚收房的事情之后,康阳就开始留意像银红这般容貌特殊能躲过荣挚垂幸的人。然而,在她注意到银红之后,却发现银红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丫头,她似乎有什么目的。然而康阳并不关心,互惠互利对她来说只有更好。 银红并没有抬头看她,只是答道:“皇子妃尽管吩咐。” 午后,白总管果然带着小佩来了,“皇子妃万福,这是新补替上来的丫头,名字叫小佩。” 小佩还是一袭粉衫,衬得肤色凝白娇俏,“小佩给皇子妃请安,皇子妃万福。” “嗯。起来吧。”康阳难得心情不错,挥挥手让白总管下去。白总管走了,康阳才打量起这小佩,小佩的眉目略显青涩,却也是个难得的清秀佳人。只是她表面恭敬,目光中却满是鄙夷不屑,康阳心下冷笑,装作没看见,对她说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吧。” 小佩屈膝告退,出了门眉眼就张扬开,这个皇子妃果然不得宠,还是个好骗的,哼。小佩往院子里一打量,便看见银红端着托盘往院外走,“哎!你去哪啊?” 银红抬头见有人叫她,一副不甚精明的呆愣样抬头看向来人。小佩见她脸上的胎记下了一跳,心下却暗喜,这丫头这副尊荣,下次入了三皇子那鸳鸯帐的,岂不板上钉钉就是自己了?这么想着,脸上便和颜悦色起来,笑说:“我是新来皇子妃院里伺候的,你要把东西送到哪去,我帮你吧。” 银红憨憨一笑:“既然如此,就劳烦姐姐了,我还得去给皇子妃取饭食呢!”小佩迫不及待的将托盘接过,听银红说道:“这个是要送到锦华庭去上等香饼。” “锦华庭?”小佩心下有些失落,不过转眼又想通了,三皇子妃怎么会给三皇子送东西呢,送了三皇子也不会要。不过想起锦华庭里面的莺莺燕燕,她也生出几分向往,几分好奇。这样也好,正好去看看那些女人,也好提前打算。“你去忙吧,我这就去送。” 银红见小佩满面喜色的出了门,眼中露出嘲讽之色。转身道康阳屋子里禀告道:“皇子妃,小佩已经去了。还有一件事……”银红顿了顿,见康阳直起身子才说道:“崇南李相的女儿李五姑娘,已经到惠陵了。随行之人众多,还不清楚身份。” 康阳目光瞬间爆出精光,“当真!?”大夏的土地虽然算得上广袤,但蛇虫毒沼到处都是,适合居民居住的地方并不算太多,几乎都围绕着都城。惠陵是都城以外最小的城池,当时她嫁到大夏,第一个到的城池也是惠陵。 见银红点头,她忽然咬牙笑道:“好!好!你竟然来了!你终于来了!”康阳落得今日的下场,是许多人出手造成的结果,然而她独独记得李殊慈,独独恨透了李殊慈。“你时刻打探消息,最好能知道她来大夏做什么!” “是……” 小佩在纱幔飞舞的锦华庭门前站了片刻,才缓步踏入。门前的侍女听说是三皇子妃送来的香,目光奇异的打量她一眼,小佩见着这样的目光,不仅不生气,反而更加欢喜,今晚,或者明晚,她也能像里面的女人们一样,成为三皇子的女人。 “咦,你送的什么?”前段日子刚刚成了宠妾的锡兰一身华丽的绯色云霞留仙裙,一抬兰花指,问道。 殿中暖意融融,女人们各个身着轻薄衣衫,香肩半露,或跪或坐簇拥在一起,品茶饮酒,场面香艳至极。小佩强压住心下的嫉妒和不耐,恭敬答道:“是甫凝香。”她下意识的不想让这些女人知道她的打算,更不愿让她们知道自己现在是三皇子妃的婢女,以防出什么差错,所以并没有说明是三皇子妃送来的。 锡兰笑道:“三皇子还记得我喜欢甫凝香呢。快点上。”众女顿时投来各色目光。艳羡有之,记恨亦有之。小佩心中嘲讽,手上却动作十分娴熟的将甫凝香换到香炉中。看着香炉上缓缓飘起轻袅云雾来,才起身退了出去。心中对此处的向往更加急切起来。 小佩回了三皇子妃的院子,也没去给康阳请安,只静静的坐在偏厦发呆。三皇子好风雅,这府里的侍女相貌皆是上乘,如今锡兰正受宠,不知道三皇子什么时候还会到这里来……等到那个时候,她就能穿着锦衣华服,依偎在三皇子怀中……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白总管突然满头大汗的奔进院子里,大叫道:“皇子妃,不好了!出事了!” 第273章 佛寺惊变 原本微凉的春日,此时似乎凭空生出几分燥热,白总管惊慌失措的声音在皇子府中回荡着,不少人闻声而来,询问出了什么事。白总管却顾不得解释,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等着银红去通报皇子妃。自从三皇子开府以来,他便在府里做管家,寻常事情,哪怕是死了一两个人。他连眼皮都不会掀一下。 可如今他的这副模样,完全说明了事情已经在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外。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议论纷纷。康阳透过窗子看见外面的情形,心下了然,慢吞吞的披了衣服,整肃表情之后,走出门来,“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白总管额角全是冷汗,面色也微微有些发白,站在她身后的一名侍女更是抖如筛糠,要人扶着才能勉强站稳:“皇子妃,锦华庭里……锦华庭出事了!” “锦华庭出事了你该去找三皇子才是,找到我这算什么!”康阳看着他急吼吼的脸色讥讽道。锦华庭是三皇子荣挚附庸风雅,御女取乐的地方,一向不许她这个皇子妃涉足,这群下贱的狗东西!没事的时候当她不存在,能敷衍就敷衍,出事了倒是想起她来了。 白总管此时哪里顾得上三皇子妃受不受宠,她再不受宠也是皇子妃,这么大的祸事他一个奴才可背不起!“锦华庭中十三位美人全死了……”周围聚堆的人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面面相觑一副不能置信的模样。“奴才已经让人去请三皇子回来了,只是……只是锦华庭服侍的侍女说……侍女说这致人死亡的甫凝香是三皇子妃让人送过去的!” 白总管身后被搀扶的侍女面色惨白,嘴唇都吓紫了,那副景象实在是太过骇人了!十三位美人全部七扭八歪的倒在一起,面色青紫,口吐黑血,临死前一片痛苦哀嚎,如同阿鼻地狱一般……她双手环抱双臂,仿佛这样能找到一点安全感似的。 “奴,奴婢原本守在门外的,后来听见里面的动静有些不寻常,便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就……就看见……美人们都痛苦的抓着胸口和喉咙,似乎无法呼吸,肌肤都挠烂了……”她在众人的目光中抬眼,“等奴婢找来白总管,她们……她们竟然全都没了活气了……” 她将方才看到的一切吐出樱唇,仿佛想让人感受同样到她内心的惧怕,就能减轻她此时的惊恐一般。她环视人群,猛然看见扒着门框呆站在那里的小佩,指着她叫道:“是她!是她送的香!” 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刺向小佩,小佩脚一软,整个人摊在门口。“不可能,怎么可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脑中一片空白,方才她还憧憬着锦华庭内的旖旎风情,怎么转眼间…… 康阳这时才冷笑着看向白总管,道:“白总管莫不是昏了头了,我什么时候用过香?满府谁不知道,我这儿哪进过一片香?再说,这丫头是白总管白日里刚送过来的,不过半天时间就出了岔子,你就怪罪到我头上了?你不如赶紧把这丫头领回去好好审一审,别惹了一身腥才是!” 白总管也反应过来了,这位是个不受宠的,甫凝香那等金贵东西,三皇子怎么能给三皇子妃?难道真是这个小佩有问题,想起小佩突然让人帮忙送来的银子,他头上的冷汗流的更多了:“来人。把这个小佩给我带回去严加审问!” 小佩见几个粗使婆子来拉扯她,凄厉的大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是三皇子妃让……”三皇子妃哪里有让她送过……是自己从银红那里拿的,可有谁看见了?谁也没看见!是她亲手在锦华庭点燃了甫凝香!她白眼一翻,便晕厥了过去。 荣挚很快被人请了回来,怒气冲冲的冲进锦华庭,里面的景象却让他这个金尊玉贵的皇子差点栽倒在死人堆里,香炉中燃着的甫凝香已经散去,只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余味,这些女人都曾经与他共度良宵……梁上垂下的轻幔拂动着,拂到他身上,吓得他一个激灵转身,身后什么都没有,他恼怒的一把扯下纱幔,怒吼道:“这到底是谁干的!” 康阳此时信步走来,眼中狠戾与得意混杂在一起,面上带着几分压抑的欢愉,却在见到荣挚的一瞬间适时收起。她扫了一眼遍地横七竖八的尸身,惊呼一声,拍着胸口道:“夫君,这是怎么回事?” 荣挚猛地回头,“难道是你!” 康阳早就看明白了,除非崇南和大夏再次开战,否则荣挚根本就不会动她,更不敢要她的性命。她抬手捂唇面带惊色,手上的雪白帕子轻轻飘动,看的荣挚一阵火大。“夫君这话是从何说起,你不如问问白总管吧。” 白总管强压住心头的惊慌,他既然能做皇子府的总管,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办事,更知道怎么办事才能将自己脱出个干净。他道:“殿下息怒,皇子妃院子里缺人,这个叫小佩的丫头主动来找奴才,说要到皇子妃那里伺候……” 话里话外明明白白透着小佩想要攀龙附凤的龌龊心思。大家都明白,只要道皇子妃屋里,就有机会爬上三皇子的床榻。白总管见三皇子发青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这个丫头应是早有预谋,想要谋害锦华庭中人再嫁祸给皇子妃。只是这个丫头太心急了些,今日刚刚到了皇子妃院子里,就迫不及待的偷了府中库房里珍藏的甫凝香,以至于……” 这话说的七分真三分假,却无一丝破绽。小佩企图勾引三皇子,还下手毒害了其他宠妾,一切都是明摆着的。小佩的嗓子被灌了无数辣椒水,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看着三皇子拼命摇头,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中满是破碎的绝望和悔恨。 荣挚一巴掌扇在小佩脸上,一脚跺在她胸口,只听‘喀嚓’一声,肋骨不知端了几根,而她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抽搐了几下便无生息了。“把这个贱人抛到毒沼里喂虫子!”荣挚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他对那些死去的女人并不是十分在意,让他痛恨的是,自己居然被康阳这个贱人看了笑话! 他看着康阳,心下的怀疑却没消散半分,这一定是她耍的诡计,故意让他难堪,荣挚怒声斥责道:“你是怎么当得家!府上这么点人都管不好?还不滚回去!” 康阳双手哆嗦了一阵,冷哼一声甩袖走了。荣挚看着她的背影,牙根咬的生疼。 农历二月十五,释迦牟尼佛涅槃日。 惠陵城不大不小,人口密集繁盛,这样的日子,街上更是人潮涌动。洪音寺周围还有不少摊贩守着个木桶蹲在角落,里面是大大小小活蹦乱跳的小鱼,是要卖给众信徒放生用的。李殊慈几人被护卫拱护在中间,一步一挪的往洪音寺里面行去。 “亏得日头不晒,不然,这样的人群,不知有多少人要中暑了。”李殊慈苦笑抱怨,若是诚心念佛,也未必要挤在这处来念吧。她放眼望去,前面全是善男信女的人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挤到最前面。赫连韬却哄笑道:“这样才有诚意,据说这里的平安符灵的很,小五姑且忍一忍。” 洪音寺不同与大宝慈寺的古朴庄严,这里处处修整的精致辉煌,就连回廊里的墙壁上,都挂着一幅幅栩栩如生的黄梨木浮雕,或讲经论道,或万众朝拜。在李殊慈看来,身为佛寺,这里已经精致到极限,再没有更多地方能够加以修整了。木云咂咂嘴道:“这么多人来积功德,老天爷当真有那么多的功德可以平分给这些人吗?” 众人无语的望了一眼天,继续努力向前。可就在这时,前方惊变突起! 伴随着略微低沉的嗡嗡声,一阵灰雾突然从前方正殿处浮起。李殊慈比其他人听得更清楚,凝眉看向那一处。灰雾时聚时散,形状飘忽不定,混在殿前香烛缭绕的烟气中,竟然一时间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若不是那阵灰雾实在太过庞大,几乎笼罩了整个正殿,兴许根本无人能发现它的存在! 在场有一半人已经发现异常,杂乱的声响顿时安静不少,有人指着前方大声疑问道:“那是什么!佛祖显灵了?” 这话一出,所有的信徒纷纷抬头向上观望,灰雾的颜色愈发深了起来,笼罩在上空如同一块雨云般令人沉闷窒息。怎么看,也不像是佛祖圣光。此时,挤在最前面那些人似乎看见了什么,不知谁突然尖叫了一声,就在同时,木云忽然惊恐叫道:“快走,这是灰鬼蝗!” 然而,木云话音还没落,前方无数尖叫声起,已经另有人也认出了此物,大叫着就往人群之外冲去。可寺中此时正是最最拥挤的时候,哪里有半分可以活动的余地。在有人喊出了‘灰鬼蝗’的那一刻,人群忽然往相反的方向一拥,一些老弱病残顿时被踩倒在地,越是靠近大殿的人越是惊乱一片。 李殊慈几人也被人群挤得站不住脚,好几次都要摔倒在地。幸好她们人多一些,相互拉扯搀扶,勉强还能立住脚跟。赫连韬更是紧紧将李殊慈圈在怀里,心底涌起惊涛狂澜:“木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274章 巧设杀局 倒地的人瞬间被人群踩踏淹没,木云根本无暇回答赫连韬的问话,因为那片灰雾在人群躁动之时竟然急速的变化起来,隐隐有俯冲之势!李殊慈听到那嗡嗡声变得清晰无比,联想到不断有人叫着的‘灰鬼蝗’,顿时明白了那声音定然是这群东西正在急速的扇动翅膀。 能让见惯了毒虫蛊虫的大夏百姓如此惊慌的东西,足以说明了它的危险程度。 正在此时,大殿前方伫立的三足巨鼎香炉被前呼后拥的人群挤倒,发出‘砰’的一声钝响,砸在人群之上,几百斤的重量,可想而知,那十几人的性命恐怕是救不回来了,而香炉中无数点燃的线香和香灰顿时倾洒而出,便又有一片人嗷嗷大叫起来。 佛寺中的线香都是特供制成的,极不易熄灭,此时火星寥落在众人的头发上,衣服上,大部分都起了零星的火苗,火势虽然算不上大,只要在地上滚上一滚便能熄灭,可此时,又哪来的空地,让他们熄火呢?人总是对火有着天生的畏惧,眼见着一个人的头发瞬间烧起来,周围的人更是吓得连滚带爬,生怕沾染到自己身上,一时间,早已失控的场面越发混乱了。 李殊慈等人在嘈杂沸乱的人群挣扎着往外,可她们正好在人群中间,离外围还有好一段距离。那群虫子已经铺天盖地飞到人群上方,李殊慈甚至能看清楚它们的模样。‘灰鬼蝗’三对细长薄薄的飞翅急速抖动,全身青灰,只有一对眼睛乌黑锃亮,如同镀上了一层金属光泽。 “怎么办!那群虫子就要下来了!”柳如刀头皮发麻,将赫连瑜护在怀中,尽力维持着平衡。 木山和木云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骇,就在这时,李殊慈耳朵一动,惊骇扭头,一只灰鬼蝗不知怎么脱离了队伍,急速奔着他们的方向而来,速度快如疾雷。她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只灰鬼蝗就急速朝她的脸上撞来!它的眼睛如同黑曜石一般泛着乌黑的光泽,令人毛骨悚然! 电光火石之间,李殊慈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一团火光出现在她眼前。 灰鬼蝗的身体呼的烧成了一团焦黑掉落。木云举着火折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它们喜欢吃人的眼睛……” “难怪那东西的眼睛亮的惊人。”李殊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它们怕火?” 可是,即便它们怕火,在这样的人群中,根本无法点火。火折子很快熄灭,几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前方厉声尖叫的地方望过去。 那群灰雾突然盘旋起来,如同一股灰色的小型飓风般,朝下方的人群卷去。瞬间,五六个人同时淹没在灰色的洪流中,待灰鬼蝗三开,那几个人只剩零星残肉,只有眼睛的周围被啃食的干干净净,几具骷髅顶着一团狂乱的黑发,轰然倒地。 “啊!快跑!” “吃人了!吃人了!” 哭叫之声大起,人潮中突然有人借机爬上了人群,想要踩着众人的肩膀和头颅逃出生天,然而,这样做的结果只是更快的引来灰鬼蝗的注意而已。上万只噬人飞蝗盘旋在人群上空,洪音寺中所有的人都是他们圈定的食物。 “怎么办!如刀,我害怕。”赫连瑜此时已经快要崩溃,周围的护卫已经有几人被冲散,看不见踪影了,青鸽和赫连韬一前一后护着李殊慈,踉踉跄跄的四处观望,寻找时机。 李殊慈在赫连韬的臂弯中渐渐平静下来,周围杂乱的声音从她耳边退去,“不对!这寺中一个和尚都没有!”从他们进来开始,满眼都是前来上香的百姓,根本连一个僧人都没看见,“这是一个杀局,是要杀谁?” 周围几个人听闻此话都是一惊,木云道:“这些灰鬼蝗虽然凶猛,但生性谨慎,只会攻击落单的人或动物,并且,寻常是不会离开它们的领地的!难道是什么东西将它们引过来的?” 李殊慈看着前面的灰鬼蝗一次次的试探往沾染香灰和火光的人群中俯冲,惊骇道:“香!是那些香炉中的点燃的香,里面一定是掺了东西,不然,它们为何见了火光不躲,还要拼命冲上去!” 几人顿时想起那群灰雾是在香炉中的烟雾极其浓郁时出现的。而她们挤在寺中许久,身上都沾染了此香的气味,“可这香再厉害,能飘到深山中将它们吸引到此处?这是不可能的呀!” 李殊慈凝眉,又往四周看去,就在她的目光掠过那些回廊中的黄花梨浮雕时,忽然隐约中听见一声声忽长忽短极低沉的呼哨声,她凝目细看,忽然发现回廊顶的横梁上,露出一片青色的衣角来。“在那!”她伸手指着那处,“有人在那里吹出旋律控制这些虫子。” 赫连韬双目精光一闪,手中飞刃狂射而去,那人似乎听见破空之声想起,哨声一断,可惜当他反应过来时,那柄匕首已经扎在了他的脚上,瞬间从横梁之上跌落下来,就在此时,柳如刀甩出几枚飞星,顿时将那人的身体击穿。 空中的灰鬼蝗猛地一滞,嗡声出现一瞬短暂的混乱,接着它们似乎受到惊吓一般迅速脱离人群,在空中盘旋了片刻,便飞离了洪音寺,与出现时一样突然。 寺中瞬间的安静之后,笑声与哭声同时响起,有的庆幸自己脱离险境捡回一条小命,有的人抱着死去的同伴悲哭难以抑制。除去死掉和受伤的那些人,其他百姓迫不及待的从四周散去,再也不想踏足此处半步,连头也不敢回。 “这洪音寺定然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居然报应在咱们身上!真他娘的倒霉!”那些只是受了轻伤的的人在寺中来回走动,想要找个和尚讨说法,“他娘的,这帮秃驴都到哪里去了!怎么一个也没看见!” “是啊!怎么一个和尚都没有?难道这是他们搞的鬼?”这话一出,顿时有人议论纷纷起来。“这灰鬼蝗从来不出深山,又怕人多,怎么会无缘无故飞到这里来!肯定有古怪!” “报官!这些黑心肠的,定是要谋财害命!” “老子再也不来这个破地方了!伤阴德的!”四周到处是抱怨咒骂之声。 方才在廊下被击中的那人已经被护卫给抓了回来,身上好几处血洞。李殊慈一行人镇定片刻,看着四周的惨景,心下戚戚。“咱们去后殿看看,这事不寻常。” 拖着青衣人,几人穿过受伤不轻的人群和被啃食过的枯骨,面色奇差无比,他们若是再晚一会,恐怕也是这样的下场。“太可怕了……” 正殿内空无一人,后殿中隐隐传来人的呜呜声,赫连韬一脚将们踹开,只见无数灰衣僧人或坐或倒被绑在一起,全都昏迷不醒,只有一个僧人似乎刚刚醒来,见有人来了,立刻挣扎着瞪大眼睛乞求解救。木山上前将僧人口中的破布拿出来,问道:“你们怎么会被绑在这里!” 那僧人估计也听见了前殿的惊恐尖叫之声,也被吓坏了,不知出了什么事,一指他们手中拖着的那人,说道:“是他,是他在我们的饭食里下了迷药……这人在我们寺里住了好几日,文质彬彬又十分和善,我们一时不查,竟然让他钻了空子……” “你怎么这么确定是他下的药?”李殊慈见那和尚目光闪烁,似乎隐瞒了什么,便突然出声问道。 “因,因为我们被绑住之后不多时便醒来了,这寺里只有他一个外人!” “你说谎!”李殊慈一脚踹在僧人脸上,兴许与体内的毒素有关,她的脾气愈发急躁,听不得半点欺骗之言,也没有耐心同别人说废话,她拿出袖中的匕首,从他的脸颊滑到领口,将他逼的歪过头去。 众人顺着李殊慈的刀尖,看见这僧人的脖颈上竟然有一块不显眼的红痕。李殊慈冷笑一声,一把从护卫手中扯过那个昏迷的青衣人,将其发髻散开推到在那僧人身前。“哼,还是个荤素不忌的酒肉和尚!” 赫连韬脸色微沉,看了那发髻散落的青衣人一眼,“居然是个女的?”他拉过李殊慈,仿佛不想让她离这污秽太近。那僧人看了青衣女子一眼,眼中贪恋又忌怕之色一闪而过。李殊慈顺着赫连韬手上的力道站起身,看着那僧人不屑道:“若是有话,不妨现在就说,否则,别怪我手上的刀看不起你!” 那僧人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李殊慈手上雪亮的刀刃,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是她,都是她做的,我只是收了她的银子……她只是让我将饭食中放入迷药,其他的事我根本就不知道……” 李殊慈眉头狠狠皱了起来,赫连韬怕她又要上前,便抽出自己腰间长剑在僧人身上狠狠刺了几个窟窿,但都不至死,那僧人吓坏了,说道:“各位且慢,且慢,我说……” 第275章 重中之重 他的目光心虚的看了周围那些被绑的僧人一眼,他吞了口唾沫,指着晕迷过去的青衣人说道:“我……我给饭食下了迷药,还将寺里的香全部换掉了。是她带来的香,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也没告诉我,只说是别人的吩咐,让我不要多问,否则小命不保……” 外面忽然传来一片嘈杂之声,听人喊道:“衙们来人了!”然后便是无数哭声和抱怨声。 李殊慈看了那个和尚一眼,说道:“把他杀了,免得留下后患。”他们毕竟身处大夏,最好还是不要与官衙起冲突,有很多事情是说不清的。“把这个女的带上,咱们先离开这里。”这场屠杀看上去并没有针对性,但若是没有针对性,难道是杀着玩吗! 赫连韬一行人的人数并不算少,到惠陵的时候便租下了一个小院,身受重伤的青衣人在回到院子时就已经醒来,看见自己身上被简单包扎过的伤口,冷漠的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众人几乎被她气的一噎,最终还是木山这个闷葫芦开口反驳道:“照你的意思,我们要甘心受死不成?” 那青衣女子根本没看见是谁伤的她,听闻这话面目恍然之后顿时讥讽道:“原来你们也混在那群伪君子当中,去干什么?去那种肮脏之地乞求平安还是钱财姻缘?呵……” 女子的反应让李殊慈等人一愣,窗外透进来清浅的光线,落在她侧脸的轮廓上,显出几分虚弱的柔美。她蜷缩在角落里,将被捆着的双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披散着的头发长长的拖到地上,几行眼泪将她脸上的脏污冲出几道清晰的痕迹。 “难道,你当真是要杀光洪音寺中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僧人?”木云惊异的看着她,忽然瞪大眼睛说道:“难不成你当真只是想要杀人,而没有针对性吗?” “没错……”青衣女子毫不犹豫的说道:“我就是要杀光那些人!还有后院那些僧人也不会放过!如果不是你们……”她咬牙切齿的看着他们,似乎十分悔恨计划已久的事情被破坏掉。 “理由?”李殊慈看着她,躁乱的情绪在她悲伤的目光中平静下来。“如果你能说出一个让我原谅你的理由,我就放了你。” 青衣女子不过十七八岁,闻言不禁一愣,她的目光狐疑的看向屋子里的众人,最终落在李殊慈的脸上,呆呆的愣怔了半晌,见没有一个人反驳这位少女的话,才开口问道:“当真?” 李殊慈嘴角扯出一丝笑:“我瞧那洪音寺的和尚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才想听你一言,否则你早就是一具尸体了。”他们一行人在崇南的身份并不一般,若让人对她们的行踪起疑,说不得要生出许多麻烦,更何况,他们差点死在这个女人手里,将她变成一具尸体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我杀他们,是为了给妹妹报仇。”女子张口嗫嚅了几下,将脸上残留的泪水用衣袖擦干,说道:“我叫尚蓝玉,家中三个姐妹,家中父亲早亡,只有母亲带着我们三姐妹经营一间香铺,本来什么都好好的,可一切都在三皇子和亲回来的那天变了!” 听见三皇子这几个字,李殊慈等人都皱了皱眉头,尚蓝玉继续说道:“那天,街上满是看热闹的人,将铺子的门前堵得严严实实,我们姐妹三个挤在窗前看热闹,和亲的队伍路过的时候,我妹妹看见三皇子的容貌还笑说‘他长得真好看!’那三皇子的目光一直百无聊赖的在街头巷尾犹疑,那时却似乎听见了似的,直直望过来。” “原本只是一件小事,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如何能与我们扯上关系。然而,我错了,还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进了铺子,直接说明了来意,竟然是要我小妹去伺候三皇子,我们不愿意,他却说,他是奉命办事,由不得我们多言。便直接将小妹抢了去!” “可这还不是最坏的。我和大姐还有母亲关了铺子,一路跟着和亲的队伍到了他们下榻的驿站,可我们这等身份哪能见得到皇子,求告无门之下,只能在驿站附近等着找机会见小妹一面。半夜的时候,终于让我们找到机会,给一个侍卫塞了银子,那人却告诉我们说……” 尚蓝玉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方才坚毅冷硬的少女陡然变得崩溃:“他说,小妹得罪了三皇子,在天落黑的时候就被杖责了一顿,从后面巷子里抬出去了,她当时已经昏迷过去,被扔到后巷不一会就不见了,不知被谁被带走了。我们赶紧到他说的地方去找,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直到第二天晚上……小妹才从铺子的后门回来,身上都是瘀伤,我们问什么她只是摇头,她呆呆的坐在那里很久,才对我们说道,娘,姐姐,你们要为我报仇……”尚蓝玉哭的浑身颤抖,看得出来,她与这个小妹的感情十分好。“接着,她说了几个人的名字,竟然是我们熟识的街坊邻居,他们兄弟几人生计困难,年过四十了还没有成家,我们还曾帮过他们……” 李殊慈等人听到这都不知说什么好。“那,与洪音寺又有什么关系呢?” “洪音寺的那个和尚!他那天以救人为名……也……”尚蓝玉紧紧缩成一团,浑身筛糠似的抖的厉害,李殊慈想起那个和尚领口下的红色印记,不由一阵恶心。“我和娘还有大姐整日轮流守着她,怕她出差错,可从那以后,每当我出门去,总能看见街坊邻居异样的目光,那些人辱了小妹之后还到处去说,弄的人尽皆知!还有一些平日来往颇多的妇人在我们背后辱骂,说我们一家子都是下贱娼妇……说小妹为什么还不死……” 有许多人就是这样,在你好的时候面上挂着笑,背地里偷偷嫉妒着你,在你落魄的时候就迫不及待上来踩上一脚。“你小妹现在……” “她死了……趁我们不注意撞破了头死了……我娘也因此犯了心疾,也走了……”尚蓝玉的目光忽然被狠戾充斥着,“这些人难道不该死吗!他们通通都该死!” “于是,你和你大姐就计划了这一场谋杀?” 尚蓝玉点点头。 李殊慈想起荣挚在太极殿上那一副虚伪至极的深情款款,就明白了这件事的起因。荣挚与康阳本身就是貌合神离,既然已经到了大夏的地界,荣挚便再也不想顾念康阳了,恐怕还想故意在她面前宠幸其他女子,并以此为快。“这么说,被灰鬼蝗最先吃掉的那些人就是你最想杀的人?” “是……我爹是毒医,小时候我跟他学了不少养蛊制毒的东西……那些人的身上我都想办法放了灰鬼蝗喜欢的味道。只可惜,那个和尚我还没来的及下手。” “他已经死了。”尚蓝玉并不知道她受伤昏迷之后,那个和尚已经被他们给灭口了。她惊异的抬头望过来,半晌说道:“多谢。”顿了片刻,她抬头仔细的打量起他们,忽然自嘲的笑道:“原来你们就是三皇子妃要找的人……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你们知道三皇子妃找你们干什么吗?” 没有人接她的话,因为众人心里都清楚这呢。康阳居然已经知道了她们到了崇南。尚蓝玉的忽然眼睛亮起来:“她既然暗中查探,不肯让人知晓,恐怕是要对你们不利呢。” 李殊慈与赫连韬对视一眼,她想了想,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既然是要报仇,那么罪魁祸首的三皇子你们也不会放过吧?只是你大姐现在何处?今日你只身一人在此,难道你大姐入了三皇子府?” 尚蓝玉看着她的面容有几分惊讶,一叶知秋也不过如此了:“没错,三皇子这种狗东西,凭什么还活着。我大姐已经入了三皇子府做侍女,可惜,被三皇子妃看出了些端倪,虽然她不知道我大姐是要做什么,却威胁我大姐帮她找人。从崇南来的一行人。”说到这,她笑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何况你们帮了我,不如我们合作?” “合作?”李殊慈摇摇头,“不用了。你走吧。” “你?”尚蓝玉以为她会答应,起码也会考虑,却没料到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为什么?” “我们帮你杀了那个和尚,也算扯平了,互不相欠。”李殊慈再不说别的,只是吩咐道:“将她送出去吧。” 尚蓝玉被解了绳子,见李殊慈当真没有合作的意思,便跟随护卫走了出去。木云疑惑不解:“姑娘,康阳公主想要置咱们于死地,咱们难道什么也不做吗?” “康阳还不能死。”康阳那副猪脑子,想要她的命,对于李殊慈这一行人中的哪一个来说,都是易如反掌。但她们离开崇南的时候,六皇子才刚刚继位,牵一发而动全身,康阳若是莫名死了,六皇子作为兄长,崇南作为母国,是管还是不管? 赫连韬知道李殊慈所想,说道:“咱们尽量避其锋芒,先为小五祛毒才是重中之重。” 第276章 故人下落【求推荐票~】 月落乌啼,李殊慈托腮坐在廊下,天边的圆月边缘一圈模糊的银色影晕,明日想必又是个雨天。“再下两场雨,这树啊草啊就都发出来了。”赫连韬从院外进来,手中拿着一个纸卷,正听到她这一句,知道她喜欢绿树红花的,便笑道:“等治好了你,咱们就寻一处山谷,种满你喜欢的花草树木如何?” 李殊慈脸上一红,转移话题道:“伯父怎么说?” 李殊慈的这一声伯父,让赫连韬心中一滞。随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殊慈:“小五,我爹就是你爹。”一旁正在翻花绳的木云和青鸽听闻这话,偷笑两声喜气盈盈的回屋去了。赫连韬面色更是得意,一屁股挨着她坐在廊下栏杆上。 李殊慈瞪圆了眼睛盯住赫连韬一瞬,这人脸皮怎么越发的厚了。她僵硬的扭过头去不理。赫连韬却不管,笑道:“照我爹提供的线索,已经有了眉目,明日我们便去城外的一处野谷中寻人。” 高人近在眼前,赫连韬的心情很是不错。李殊慈却有些近乡情却之感:“十多年了,他未必还在这里,或许已经娶妻生子,或者因为什么别的原因离开了。总之,你不要报太大的希望。”自从李殊慈知道了他与她的缘分所在,心中那一丝压抑缭乱的情绪几乎就要破土而出,然而她总是想着自己兴许命不久矣,不应拖累他。这两种情绪时刻灼烧着,让她原本平静等待死亡的心分外难过。 赫连韬突然站起身:“小五!”他直直看着她,两条斜飞的长眉紧紧皱在一起:“你再这么泼凉水,我就要生气了!” “……”李殊慈愕然的看着他,感觉两个人的角色完全相反了。从她认识他的那天起,他时而玩世不恭,时而落拓不羁,时而满腹愁肠……但当真面临生死的时候,他总能泰然面对。可现在,他的神情无比认真,那种认真就像一个单纯无知的小孩子,心中只有那一件执着的事。 李殊慈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说,或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她便站起身来,道:“天色不早了,我回去睡了。” 他就站在她的对面,她这样一站起来,两人便离的有些近。赫连韬一动也不动,似乎没有让路放她过去的打算,仍然执着的继续方才的话题:“小五,你无需逃避,无论如何,我都……” “住口!”李殊慈皱眉轻斥,她忽然有些气,不想要再讨论这件事情。她的头顶刚刚到他的下巴处,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神情,这一抬头,便看见赫连韬满目难以抑制的哀伤。死了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才更加难受吧。她几乎要被他的眼神吸进去,“对不起,我……” 赫连韬突然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手上的力道说明了他要留住她的决心,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他的眼中跳动着如同水波一般的不安定,终于在李殊慈将要逃避的目光下迫近了她,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环在她的腰身上,微微俯身,迫使李殊慈向后倾去,为了保持平衡站稳,李殊慈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肌肉坚实的力量顺着她的手掌传进心里。 “你别走。” 李殊慈只觉得心口一阵疼痛,一颗眼泪从她眼角留下,顺着她的脸颊,最后流入鬓发之中。她开始想要活下去,想要有更多更长的人生可以和他在一起,然而正是这种渴望,让濒临死亡的她格外撕心裂肺。“嗯……” 她轻轻嗯了一声,赫连韬却仿若吞了定心丸,猛地拉过臂间的她紧紧揽入怀中,“即便明天找不到天虹前辈,也一定会有别的办法。”李殊慈压抑的喉间的细碎哽咽,将头沉在他的胸膛上,那里的热度让她觉得分外安心。他的手轻轻勾住李殊慈的手指,那里还缠着几圈白布,她现在只能用放血的方式来减缓毒素的侵蚀。 天虹曾经所在的山谷就在惠陵城南边两座山间,第二日众人打点好行装,顶着不温不火的春日行了半日的路,就到了那一处,四四方方的普通宅院出现在众人眼前。 赫连韬上前一步,看着年久破旧的木门心下咯噔一下,他稳住心神提声喊了一句:“有人吗?晚辈赫连韬前来拜见前辈。” 无人应答。 赫连韬面露几分急色轻轻推了一下木门,木门并未上锁,吱呀一声便向里面一敞而开。小院里寂静异常,三间屋子都无声的伫立在那里,昭示着这里并没有人在。赫连韬回身看了李殊慈一眼:“咱们不如进去看看,兴许能看出些蛛丝马迹来。” 三间屋子没有一丝暖意,从里到外都透着几分冰冷,显然已经许久无人居住,但四周简单的陈设却一尘不染。“这里虽然无人居住,但应该是有人时常来照看一番的。” “不知是什么人,可知道天虹前辈的下落?” 李殊慈环顾四周,桌角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她弯腰拾起,拿到手中细看,原来是上坟时烧的纸钱。黄纸簇新,不像被遗落很久的样子。“难道……”那位叫天虹的高人已经去世了? 柳如刀突然在院子里招呼道:“世子,那边有人。” 赫连韬呼的一声冲出屋子,顺着柳如刀的手势往后山看去。百丈之外,山腰处一个白影正徒步挎着个篮子在山间行走。他们所在的小院地势较高,山上的树木此时光秃秃一片,因此看的十分清楚,那人似乎是要上山。 李殊慈也已经从屋里出来,也看到了那个白影,她的十指从昨日开始放血,现在还钻心的疼。“难道那个是刚刚从这里走掉的那个人?” 赫连韬的目光从她手上的掠过,立刻说道:“如刀,你和小瑜带着护卫留在这里,若是有什么异常情况,便以笛声示警。其他人跟我一起上山去。” 后山看着不远,当真走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快,好在一行人的体力都好,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白衣人所在的山腰处。四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存在,只有唯一的一条小路。春日暖阳照到林间,雪已经融化,渗进土壤,小路上有些泥泞,能看出前面一排脚印出自一名女子。 一行人并不犹豫,直接顺着脚印的方向往前,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前面已经能看见山间有零星几座孤坟,林间的风细碎,吹动地上的残枝枯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木云抚了抚手臂,嘀咕不已:“咱们莫不是撞了鬼,一个女子孤身来此难道不渗得慌吗?” “看样子,那人是前来祭拜的。” 再往前,李殊慈已经顺着风声听见了零星的碎语,“在那边。” 远处,一块凄荒的平地,并排三个小土丘,右边的两个土丘明显较新,像是才翻起不久的新土。坟前跪伏着一个白色人影,呜呜哭泣着肩头不断耸动:“爹……女儿好想您……若不是您走的早,留下我们孤女寡母,妹妹又怎么会……爹,女儿杀人了,杀了好多人……可女儿觉得自己没错,他们都该死,我来跟您告别一身,就要去找大姐,等报了仇,我们就来找爹娘还有小妹,咱们一家又能团聚了。” 听了这话,赫连韬和李殊慈诧异的对视一眼。其实这女子刚一出声,几人就听出来了,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才从他们那里离开的尚蓝玉。李殊慈昨日尚且没觉得她可怜,因为她的心已经坚硬如铁,不会为了苦难而哭泣软弱。 可此时她看见尚蓝玉孑然一身,哭倒在父母姐妹的坟前,堵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为家人报仇,心里却翻起似曾相识的苦水来,一旁的木云也有类似的经历,她扯了扯李殊慈的袖子,眼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李殊慈上前一步,不管最终要不要帮她,在这里偷听人诉诸哀声总归不好,便轻咳了一声,提醒尚蓝玉,待她抬头,便缓声说道:“逝者已矣,尚姑娘还请节哀。” “你们……怎么在这?”尚蓝玉惊愣片刻,咦声问道。 李殊慈无奈苦笑,“我们是来附近找人,方才在远处看见这里有人,便想跟过来问问,没想到是尚姑娘你。” 最左边的石碑上刻着五个字:夫尚钧之墓。应该是尚蓝玉的母亲当年为丈夫立的碑。右面两座新坟则是她母亲和小妹的墓了。几人默默上前为尚蓝玉的家人上了一炷香,尚蓝玉屈膝施了一礼。看见李殊慈的十指不由一愣。 李殊慈笑道:“其实,我昨日拒绝于你是因为我命不久矣,想要找一位故人续命。如今看来,咱们还是有缘的,我就帮你这一次,反正我也看那个人不顺眼。” “当真?”尚蓝玉面色一喜,随即吃惊的迟疑着问道:“你说你命不久矣?” 李殊慈点点头,赫连韬却在一旁拉了她一把,满目急色,去帮尚蓝玉,她还哪里有时间去找解药?李殊慈回头冲他一笑:“没关系,反正我又不出力,不过是废废脑子,找解药不是还有你们吗?再说,天虹前辈这里未必就断了线索,兴许还能找到的。” 赫连韬还想再说什么。一旁尚蓝玉闻言却更加吃惊:“天虹前辈?你们要找的是天虹医者?” 第277章 天虹传人【求推荐票~】 尚蓝玉口中疑问一出,李殊慈等人更加诧异,“难道你知道天虹医者?” 尚蓝玉狐疑的打量着眼前众人,并不回答,李殊慈知道她心中起了防备,便看向赫连韬,赫连韬连忙解释道:“尚姑娘不用担心,家父与天虹医者在多年前相交相识,这次正是家父让在下来找天虹医者寻求帮助的。若是尚姑娘知道天虹前辈的下落,还请告知一二。哦,这是天虹前辈多年前与家父互通的书信,以此可作为凭证。” 尚蓝玉伸手接过,上下看了两遍,抬头看了赫连韬一眼,迟疑的问:“你,你是赫连将军的……” 赫连韬听她如此说,眼中显出万般惊喜神色:“是……正是,家父便是赫连霆。请问尚姑娘是?” 尚蓝玉急速在赫连韬面上看了好几眼,神色颇有些古怪,半晌才说道:“原来如此,家父尚钧,别字天虹……正是诸位所要寻找的天虹医者。但家父多年前已然过世,恐怕诸位要失望而回了……” “什么?!”赫连韬的面色顿时煞白,手不由自主的抓住李殊慈的手腕。“怎么会……” 尚蓝玉看着赫连韬的动作,目光在李殊慈如冰雪清透般的容颜上流转而过,面上不禁显出几分黯然神色:“家父曾经与我说起过赫连将军的一些事情,我对赫连将军的事迹亦是十分仰慕。那封信的确是家父的字迹,信上所言之事,我也知道一二,所以公子的身份想必并无疑问,只是,家父在五年前已经过世了……公子此时来找家父,可是要给这位姑娘治病?” “是……”赫连韬的声音顿时黯哑起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李殊慈,不知如何是好。 尚蓝玉看着赫连韬,突然说道:“公子小心急火攻心,还是莫要多想为妙,这位姑娘的并威未必没有办法的。” “你懂医术?对对对,你是天虹医者的女儿,想必……”赫连韬忙看向她,目光中的期待之色不言而喻。尚蓝玉笑了笑:“看来,咱们之间当真是有缘的。”她说了这一句,便顿了顿,随即又仰脸看向赫连韬:“医术我也略通一二,不如咱们回我父亲的旧宅去,再详谈吧,然后让我好好给这位姑娘看一看,兴许我也能帮上诸位的忙。” 赫连韬看向李殊慈,李殊慈微笑点头,一行人又匆匆下了山,回到之前的旧宅。尚蓝玉拨了两个火盆,屋子里顿时有了暖意。赫连韬已经亟不可待:“尚姑娘……” “便称呼我为蓝玉吧。”尚蓝玉对赫连韬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李殊慈:“之前李姑娘肯答应帮我报仇,蓝玉感激不尽。若蓝玉也能为李姑娘做点什么,也能安心一些。”说着便伸出手来。 李殊慈是何等聪明人,怎么会听不出尚蓝玉话里的意思。尚蓝玉的话听着十分客气感激,其实却有做为交换,互不相欠的意思。但这本就是实情,李殊慈并不在意,配合的伸出手腕。“你知道我姓李?” “我大姐此时已经入了三皇子府,就在三皇子妃子的跟前近身伺候,三皇子妃身边并无可用之人,她发现我姐姐的异常之后,便作为交换,让我大姐打听李姑娘的消息。”尚蓝玉解释了几句,便屏息摸脉,蹙眉片刻,才放开手。 “怎么样?”屋子里所有人都几乎同一时间问了一句,尚蓝玉抬头看看众人,又看看李殊慈,不禁有几分异样神色。“李姑娘中毒已深,若是在晚些时日,至多一月,便会毒气攻心,经脉馈损而亡。” “尚姑娘有办法?” 尚蓝玉点点头,“我父,于用毒一道上造诣颇深,善用毒,也必然善于解毒。我母亲则擅长调香。我们三姐妹从小跟着双亲。大姐擅长制香,小妹擅长解毒。我则擅长御蛊。但姑娘的这种毒其实并不难解,只是过于古老,所以没有见过此毒的毒医虽然能看出此毒毒性,却不知如何解毒。我曾在父亲编撰的医书中见过,此毒蓝玉可解。” 众人脸上皆露出喜色。木云更是点头赞同,心疼的看着李殊慈的手指,她的确不知如何解毒,连压制都勉强,以至于现在只能用此下策。“尚姑娘可需要什么材料,我这就去寻?” 尚蓝玉摇摇头:“不用,要用的药材,我家里颇多珍藏,都是我父亲曾经的积累。之前李姑娘答应帮我报仇,蓝玉感激不已,定当竭尽所能为姑娘解毒。” 尚香阁是惠陵城中首屈一指的香铺,正是因为天虹医者多年的余威和名声,才让没了家主的母女四人安然的将铺子经营到现在。姐妹三人凭着各自所学的本领也能保得一家人的平安顺遂,然而却无力抵制皇权的压榨。 铺子已经歇业有一段时间,尚蓝玉带着一行人从后门进了尚香阁,她看着一扇窗子呆怔片刻,悲戚说道:“当时我们就在这个地方看见的三皇子。我们当时追到驿站时,我便想杀了他们。可母亲阻止了我。” “尚姑娘不必自责,令堂的做法是对的,如果三皇子和崇南的公主在惠陵出了事。这不是你们一家人能承担的起的,到那时候,你和你大姐此时恐怕也……兴许还要牵累无辜百姓。” 尚蓝玉点头,显然她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便出声道:“诸位请跟我来。” 尚香阁主要经营香饼香片,有时也会出几款胭脂香粉。前面正堂的百格架上,陈列着无数青白黑三色瓷瓶,还有一些则是方正大小不一的锦盒。窗子柜台前,都摆着各类盆栽,有的碧翠,有的鲜红。处处显现着曾经的平静悠然。多年来的积累,一家人生活无忧,却因为飞来横祸导致家破人亡。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穿堂连着后院住处,几间房屋最中便是正厅。众人被尚蓝玉领进正厅坐下,便说道:“事不宜迟,李姑娘的毒必须要尽快解决,虽然还有一月的时间,但拖得越久,毒便愈加难以排除,这位木姑娘想必也是一名毒医,便跟着一起来吧。其他人烦请在这里等待。” 说着,便带着李殊慈和木云绕过厅中屏风从侧面进入了一间耳室。 众人从午时等到春日西斜,赫连韬早已经坐不住,在厅内来回走动。其他人都被他转的晕头转向,柳如刀便说:“李姑娘祛毒之后,想必还要休息一阵,这么多人都在尚姑娘这里也不方便。这里不远就有一间客栈,我和小瑜去定几间房,咱们还有护卫们也要休息吃东西不是。” 赫连韬心不在焉的点头,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柳如刀便和青鸽又交代了几句,便点了两个护卫跟着出去了。 直到天色落黑,木云出来要了一次热水,根本没顾得上说话,便又匆匆返回耳室里。赫连韬看着木云的背影,这才有点回神,问道:“小瑜他们二人呢?” 青鸽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她也只顾着担心,并没有注意到赫连瑜与柳如刀出去了多久,此时再一看天色,顿时吓了一跳。“他们说要去不远的客栈去定几间房,然后买些吃食,这会早该回来了才对!” 赫连韬心里有中不安之感,可还没来得及细想,尚蓝玉就从耳室里面走了出来,额前还有些汗,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是累的不轻:“公子,李姑娘已经没事了,只要连续半月再喝些汤药,余毒便能彻底清除。” 赫连韬大喜,连忙躬身谢道:“多谢尚姑娘救命之恩。”说着便拔腿往里去看李殊慈。尚蓝玉看着赫连韬挺拔修长的背影,嘴角的笑容一点点落了下来,露出失望之色。 耳室内,李殊慈半躺半靠在床榻上,脸色雪白,木云正端着半盆发黑的血水要出去。赫连韬往里面看了一眼,心下一颤:“小五!你怎么样?” 李殊慈有些虚弱的笑道:“感觉身体轻盈了不少,先前的昏沉去了大半,现在只是觉得有些头晕。” “失了那许多血,怎么能不头晕?”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将她全身裹住。“别着凉了。”语气中的关怀满满都是轻松欣喜之意。李殊慈笑着看他,轻轻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赫连韬先是一呆,然后竟然红了眼圈,将手心里的冰凉紧紧握住。“小五……” 李殊慈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咣当一声,木云忽然跑进来,惊慌道:“姑,姑娘,世子。柳如刀和……和……他们被人劫走了!” “怎么回事!”赫连韬大惊:“护卫呢!” “在外面,满身都是血!” 李殊慈一把掀了被子,“木云,将我的披风拿过来。” “小五……”原本按照赫连韬的意思,赫连瑜与柳如刀是要启程回崇南,奔着赫连霆去的,可赫连瑜一定要看着李殊慈解毒之后才能放心离去,众人都担忧李殊慈的事便也没多做阻拦。 李殊慈摇摇头:“没事,我只是失了一些血而已,并无大碍,性命攸关,还是先找人要紧。” 第278章 封甲山庄【求推荐票~】 李殊慈匆匆裹好披风从耳室出来,那个护卫胸口处的血洞触目惊心,显见对方是下了杀手的,尚蓝玉已经在给他止血包扎了。那护卫一见赫连韬二人,便撑住一口气勉强说道:“世子……他们被……人劫走了,十,十来个人……小七死了,留我一条……性命回来报信,要咱们去……封甲山庄,赎人……”他费力说完这一句,便哇的突出一大口鲜血。 木云屏息摸脉,片刻后道:“他已经昏迷了,伤势太重,没有两三日的时间调养,恐怕是醒不过来的。”青鸽是眼看着护卫踉跄着跑进来的,她手上还沾着血,见李殊慈出来,连忙净了手过去扶她:“封甲山庄是什么地方?尚姑娘你可听说过?” 尚蓝玉缓缓站起身,手臂轻轻弯起,抚着那日被柳如刀用飞星打中的地方,似乎还有些疼痛。小腿靠近脚踝的那处刀伤最是严重,稍微剧烈动作便会流血。她看了一眼那护卫,说道:“据说封甲山庄的旧主是一位王爷,后来不知为什么将其赠给了别人,现主人的身份神秘异常,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但他们所做的生意却是远近闻名。” “什么生意?” “杀人生意。”尚蓝玉神色莫名,不知是诧异他们为何会与封甲山庄有所牵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赫连韬和李殊慈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悸之色。李殊慈抓住赫连韬的衣袖,道:“你别担心。小瑜身边还有柳如刀呢。对方说了让咱们去赎人,想必也并不是想要他们二人的性命。定是另有所图。现在咱们应该最应该弄清楚的是,这些人为什么会找上咱们,是因为想要咱们得命,还是想要其他的什么。” “难道是康阳买通了封甲山庄的人,来杀我们吗?”赫连韬面露苦涩,对于这个从小就跟在她身后的姑娘,他总是不敢相信,她已经变得如此可怕。 “这是最大的可能了。”李殊慈点点头。“按照之前尚姑娘所说,康阳与荣挚貌合神离,身边又没有可用之人,她即便知道了咱们已经到了大夏的消息,想必也是力不能及。这样一来,就只能借助外界的力量了。”她看向尚蓝玉,问道:“尚姑娘,你与令姐最近可曾有过联系?” 尚蓝玉的目光微有闪烁,说道:“难道李姑娘是在怀疑我吗?” 李殊慈本来没有这个意思,可尚蓝玉却如此敏感的直接反驳了她一句,倒是令人十分诧异,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尚姑娘误会了,毕竟先前你所说的,令姐在三皇子府,已经将我们到惠陵的消息告诉了三皇子妃,那么这个消息必定是你告知令姐的吧。既然你早就在洪音寺出事之前便知道我们的行迹了,为何还要在被俘之后对我们说,‘原来你们就是三皇子妃要找的人。’这是否有些自相矛盾呢?” 尚蓝玉面色微变,看了一眼赫连韬,说道:“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是我没有与你们说清楚。” 赫连韬道:“尚姑娘有话不妨直说,既然小五已经答应了要帮你,你又帮忙解了毒,想必我们也应该坦诚相见才是。” 尚蓝玉微微侧头,似乎心有内疚,不愿去看赫连韬和李殊慈的样子,说道:“先前,三皇子妃知道李姑娘到了惠陵之后,便让我想办法将李姑娘杀掉,如果没有下手的机会,就将你引到樊京去。是我让几个人故意在你们面前提到洪音寺的平安符灵验的,只不过并不确定你们真的会去。” “可我们不仅去了,还正巧在你的计划之内。” 尚蓝玉点头:“没错,你们去的很巧,但我却没有料到,正是你们毁了我的计划。所幸,最该死的那些人身上早被我做了手脚,先遭了秧,我对那日的情形已经很满意了。”所言之中,竟然毫无一丝后悔痛惜之情,青鸽扶着李殊慈手臂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这么说来,尚姑娘之前所说的合作,不过是想要引我们去梵京而已,根本就不是真的要合作。”赫连韬惊诧的看着她。 尚蓝玉避开赫连韬的目光,看着李殊慈,说道:“是。只是李姑娘居然连考虑都没有考虑便拒绝了。所以我本想与家父他们告别自后,便启程到梵京去,孤注一掷,也要置三皇子于死地。” 李殊慈沉默片刻,坦然的看着尚蓝玉,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眼睁睁看着我毒发身亡,不就能如愿了吗? 尚蓝玉敛目苦笑道:“我大姐与三皇子妃也只是虚与委蛇罢了,根本没有必要非得帮她杀掉你们,只是在三皇子死之前,将她稳住就行了,何必为了她再去得罪你们呢?况且,赫连将军毕竟与家父是故人。我怎么能害你们呢。” 这话听上去倒也合情合理,将之前的所为都解释的十分明白通透。李殊慈微微一笑,并不再发表任何言论,说道:“既然如此,尚姑娘不妨再仔细与我们说说封甲山庄的事情吧。” 百里之外,一位蓝衣少女幽幽的叹息着,踏着渺无人烟的枯黄小径,往封甲山庄的后山行去,不远处的九曲桥上,白衣公子背手站在那里,如诗如画,却让蓝衣少女的心更痛了几分。“二表哥。” “阿玉!”封甲山庄的二公子方无双瞬间转身,双眸亮如星辰。 名叫阿玉的少女莲步轻移,走到方无双身边,却躲开了他伸过来的双手,后退了一步:“表哥,若这次的事情不能成,我就要嫁给别人了……”她的婚事已经成了一桩交易。 方无双的神色一滞,却依旧伸出双手将眼前的少女搂入怀中:“阿玉,你莫要太过担忧,既然父亲已经答应了用那几个人来换这件婚事,就一定会兑现诺言的。父亲得了银红表妹的消息之后,已经派人去了惠陵。晚上应该就会有消息,你且等一等。” “希望如此。”少女眼中带泪,目中却显出几分坚毅之色,只要能为母报仇,即便真让她与表哥分开,嫁给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老头子,她也绝不后悔。可事情若还有回旋的余地,她是一定要不惜余力来争取的。 少女的柔声细语让方无双心下更加柔和,若不是母亲一直不喜欢阿玉,他早就与怀中的少女结为夫妇了。“你等着我,我会暗中促成这件事的,你放心。”少女点头,两人又轻声说了一会话,方无双才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少女怔怔的站在原地望着那个背影,心中默念道:表哥,我又何尝不想与你双宿双栖……可大姐危陷三皇子府,三妹又……但愿事情能如你我所愿…… 她默默转身正要离开,却听见一句咬牙切齿的讽刺:“尚蓝玉!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不要脸的野女人!”她豁然回头,看见吴天霜从假山后走出,正满脸记恨交加之色。 如果李殊慈等人在此,定然会惊诧,此女竟然也叫尚蓝玉,但此时她们此时却一无所知,几辆马车已经在另一位‘尚蓝玉’的引领下,驶向神秘的封甲山庄。 “你骂谁是狐狸精!”尚蓝玉面色一沉,方才的柔情似水全然不见,怒不可遏道:“吴天霜,我与二表哥青梅竹马,若不是你处处挑拨,姨母怎么会对我芥蒂如此至深!又怎么会让我嫁给刘擎!” 尚蓝玉的母亲梅玲,是丰宝钱庄梅家的三姑娘,却是个私生女,一直不受梅家人的喜欢。梅家的长女梅好,也就是尚蓝玉的大姨母,是封甲山庄的庄主夫人,权高势大。尚钧在世时,封甲山庄还与梅玲保持着不温不火的来往。而尚钧过世之后,便渐渐断了往来。 不仅如此,封甲山庄与梅家的子弟还时不时的到尚香阁闹事,而吴天霜则是二姨母梅鸳的女儿,同样对表哥方无双心系已久。自然对尚蓝玉更加看不顺眼,处处为难不说,时常在梅好面前诋毁梅玲母女。 吴天霜听她此言却突然冷笑起来,眉飞色舞,显得十分得意:“没错,是我提议让你嫁给刘擎的,那又如何,你娘就是梅家的私生女,本就不受姨母的待见,你又怎么能得到姨母的青眼,你想嫁给姨母的儿子更是痴心妄想!去给天下第一富商做填房,已经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阿玉恨恨道:“果然是你!吴天霜,你会遭报应的!你从小就觊觎二表哥,可惜二表哥就是不喜欢你!即便我不能和二表哥结为夫妻,那也轮不到你!” 吴天霜双眼紧紧眯了起了,片刻后又笑了:“说起报应,你们家里才是报应吧!你娘是个私生女不说,还把你父亲给克死了。什么天虹医者,现在在哪啊?早就成了一捧灰了!哼!现在还有谁能来护着你们?你娘死了,你很心痛吧?” 尚蓝玉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吴天霜无比得意,继续说道:“你们尚家三姐妹,一个貌丑无比,一个已经是残花败柳,也就你还能勉强得用,不让你嫁让谁嫁?你说,不是吗?” 第279章 卑鄙小人【求推荐票~】 春末的余寒冲撞在尚蓝玉身上,顿时让她透心的的发冷。眼前吴天霜的面容不断在讥讽和轻蔑之间变换,简直让她按捺不住心中暗潮汹涌的杀机。可此时,她却不得不强忍住狂溢而出的痛恨。因为她和吴天霜虽然都是庄主夫人梅好的外甥女,可两人在其心中的地位却是天壤之别。 梅好不仅对吴天霜这个外甥女疼爱有加,还隐隐有促成她与方无双亲事的意思。若不是方无双死活不松口,恐怕这件亲事早就定下了,正因如此,尚蓝玉就更不得梅好的喜欢,连她此时在山庄中暂住都觉得十分碍眼,轻易不见她的面。 她冷冷的看着吴天霜,面色变换了一会,忽然平静下来,轻描淡写的说道:“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天霜表姐可别太过得意了,姨父已经答应了我,只要我帮她抓到了崇南新皇的左膀右臂和丞相的女儿,再将她们顺利引到封甲山庄来,立下大功,这件婚事就会作罢。到时,天霜表姐可别太过失望了。” 吴天霜自然也早就听说了此事,所以才会耐不住性子前来奚落尚蓝玉一番。她听见尚蓝玉如此胸有成竹,不禁气急败坏的说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下贱娼妇,少在这里痴心妄想了,都已经和刘擎有了婚约,还敢在这里背着你的未婚夫君勾引别的男人!” “你胡说什么!”她与刘擎的婚事根本还没有定下来,只不过是吴天霜狗急跳墙之语,可她听到这些话还是分外刺耳。 吴天霜却眼珠一转,不退反进:“怎么,我怎么胡说了?刘擎已经在背地里相看过你,不然你以为刘擎会随便娶一个私生女的女儿?你以为封甲山庄是你家的,容得你这丧家之犬在这里耀武扬威?不过是因为刘擎看上了你罢了,这婚事你以为能轻易推得掉吗?即便你成了事,为封甲山庄立了大功,姨父就会以巨大的代价来挽回你的亲事?做梦!” ‘啪’!吴天霜的右脸瞬间高高红肿起来,五个手指印在凝白的肌肤之上格外明显,嘴角也流出一丝血迹。她用手捂住脸,瞪着高高举着右手的尚蓝玉,口中尖叫一声,眼中却满是奸计得逞的快意:“表妹,你怎么打我!小姨母过世,我只不过是来关心关心你罢了!” 吴天霜哭着从后山庭园中跑了出去,她声音尖利高亢,离得老远都能听见,已经有山庄的下人循声过来。尚蓝玉的面目阴晴不定,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脚步踉跄的回了自己的屋子,伏在床榻上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爹,娘,若您二老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女儿……”封甲山庄自然不会为了梅玲母女找三皇子报仇,却以尚蓝玉的婚事作为条件,答应将尚银红送到三皇子荣挚的府中。 虽说她愿意为了母亲和妹妹报仇而牺牲自己的婚事,然而当一丝希望出现,又无声寂灭的时候,才格外的令人绝望。半晌,尚蓝玉擦干眼泪,坐直身子,喃喃道:“只要那几个人到了我手上,作为交换,就不怕他们不答应!无双表哥,只要你的心不变,阿玉一定要嫁于你为妻。” 此时吴天霜却已经跑到庄主夫人梅好的住处,哭的撕心裂肺:“姨母!” 梅好面目虽已有岁月痕迹,但保养得当,比常人显得年轻不止半点。螓首蛾眉,成熟妩媚的风韵在举手投足中纤毫毕现,一身雍容华贵的紫缎绫罗留仙裙,比之宫中的娘娘们恐怕也不逊色半分,她听闻声音转过头来,见吴天霜的面上一片红肿,娇俏的容颜已经哭的不像样,顿时惊讶道:“霜儿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了你,姨母给你做主。” 梅好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因此对妹妹梅鸳所生的两个女儿都十分疼爱。 吴天霜闻言哭的更加委屈,梅好不禁诧异:“咱们封甲山庄里,还有人能欺负的了你?” 吴天霜抽抽搭搭从梅好的怀里抬起头:“姨母……蓝玉表妹她……”梅好面色一沉,道:“我怎么忘了。这个孽障此时还在山庄中,真是晦气!” “我想着蓝玉表妹此时孤身一人,必定寂寞,便想去宽解一二,没想到正撞见她与无双表哥在后山说话,表妹一见到我就十分生气,便说,她是决不会嫁给刘擎的,让我不要痴心妄想觊觎无双表哥……”吴天霜颠倒黑白的本事连她自己都佩服,此时说起谎话来更是脸不红心不跳,“姨母……霜儿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真是岂有此理!”梅好啪的一声拍在一旁的八仙桌上,上面的瓷盏杯碟都震的哗啦一声。“这个畜生,好没脸皮。勾的我家无双神魂颠倒,此时还要来欺辱于你!嫁给刘擎都是便宜她了!竟然还宵想做我封甲山庄的二少夫人!” “姨母……”吴天霜适时的抽噎一声,“若是无双表哥当真非表妹不娶,霜儿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咱们封甲山庄虽然强势,也不好得罪刘擎的,他已经相看过表妹,若是咱们毁了这亲事,想必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来弥补,到时候,岂不是得不偿失?” 梅好看着吴天霜,她向来喜欢她的这份聪明伶俐,便说道:“好孩子,你当我跟你姨父没有想过?当初尚银红和尚蓝玉来求咱们,要进三皇子府,你姨父便想到了以这桩亲事为交换条件,既能在皇子府安插一个眼线,又能与刘擎接下亲事,原本是两全其美的好事。谁知尚银红进了三皇子府之后,却探听到了一个更隐秘的消息。这才不得不改变计划!” 吴天霜不知道梅好口中更隐秘的消息是什么,但必定是山庄急切想要知道的,而且,隐秘的关键,就在于康阳公主买凶的那几个人身上。“封甲山庄不可直接接触各国皇家之人,所以必须要借助三皇子妃主动来找咱们买.凶杀人一事,让崇南那几人与山庄搭上关系?”吴天霜一语道破其中为难之处,梅好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 吴天霜到底是她亲妹妹的女儿,又十分聪明,还是她看中的儿媳,两家人同气连枝,自然无需隐瞒太多:“让尚家姐妹将那几个人引到咱们这来,才好下手!所以你姨父才勉强答应了蓝玉那个丫头,如果事情办成了就取消这门亲事。至于刘擎,倒时,免不了要狮子大开口。” 吴天霜早就料到是此情形,眼中喜意一闪而过,说道:“姨母,我到是有个主意,您不妨考虑考虑。” “哦?”梅好疑惑道:“什么注意?” “咱们不如先悄悄下了草帖子,换了庚帖,给刘擎一个交代。到时蓝玉表妹若是想要退亲,让她自己去跟刘擎退去,可不干咱们封甲山庄的事。您和姨父又不是尚蓝玉的父母双亲,也无权强行干预她的亲事,全平他们双方自己商量去。这样一来,咱们岂不是片叶都不沾身?” 梅好惊愣片刻,突然喜道:“这倒真是个好主意。当初既然是尚蓝玉自己答应的亲事,现在又是她自己悔婚。与咱们又有什么相干。” 吴天霜敛目笑了笑没说话,梅好又思量了一会便说道:“好霜儿,你先回去吧,我这就去找你姨父商量商量。”吴天霜乖巧应是,转念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姨母,下月是姨父的生辰,之前说好了要和妹妹一起商量生辰礼,明日我便先回梅府一趟。” 梅好欣慰的点点头,吴天霜退出屋子,只觉得神清气爽:“哼,尚蓝玉,敢跟我斗!”路过尚蓝玉住的小院,她不由站住脚,想到尚蓝玉的娇美脱俗的面容,她不禁恨恨的咬了咬牙,长得再美又怎么样!她不仅要让尚蓝玉和刘擎的亲事落定,还要阻止尚碧玺。她要让尚家三姐妹彻底落入深渊无法翻身! 郦安城中,赫连韬和李殊慈等人下榻宝门客栈。饭后,李殊慈笑道:“木云,尚姑娘身边没有人在,今日你还是跟着尚姑娘同一间房吧。” ‘尚蓝玉’面色僵硬了一瞬,随即自然的挽住木云的手臂,说道:“木姑娘于蛊毒一道甚是精通。我还有好些事要和木姑娘探讨一番呢。”这几日木云都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显然,李殊慈她们对她仍是有戒心的。 李殊慈笑道:“今日大家都早些休息,咱们明日还要加紧赶路。” 众人一一回到房中,青鸽关好门窗,对李殊慈低声说道:“姑娘这几日可看出什么来了?” 李殊慈脸色阴沉下来,“他们既然抓了人引咱们过去,必然也是要回封甲山庄去。可咱们已经连续赶了五六日的路,连小瑜两人的影子都没摸见,即便对方行程再快,也不可能完全偏离咱们的追击。” “姑娘怀疑尚姑娘与封甲山庄互通有无,出卖了咱们?”青鸽大惊失色,如果是这样,她们岂不是主动送上门去? 第280章 败事有余【求推荐票~】 烛光将她们二人的影子拉的老长,隔壁已经传来尚蓝玉和木云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这间客栈的隔音相当好,可对于李殊慈的耳力并不算什么。她神听了一会,皱眉道:“她之前说,尚银红入了三皇子府,可她是怎么入的三皇子府却说的十分含糊。堂堂皇子,府中下人也要经过层层筛选,一个商籍的女子,无依无靠,若是无保人,怎么能入皇子府为奴?” “荣挚爱美色,兴许是因为容貌入了荣挚的眼呢?” “你忘了吗?尚蓝玉虽然没有说起过尚银红容貌如何,却说起过,康阳至今还是完璧之身,她身边凡是稍有姿色的婢女,荣挚都不会放过,以求给康阳极大的难堪。而尚银红却在康阳身边站住了脚,这说明她连‘稍有姿色’都算不上。” “姑娘的意思是,还有其他人在帮助尚家姐妹?” “有这个可能。但,尚家姐妹若还有其他能够求助的人,怎么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即便是天虹医者有些故交,可他已经去世多年,谁又肯为了孤女寡母去得罪皇家呢?所以,更大的可能是……交易。” “交易?跟谁交易?” “眼前不就有一个可以交易的地方吗?”烛火在李殊慈的眼中形成两点不断跳动的明亮,她说:“封甲山庄。” “这么说的话,尚银红也许是通过与封甲山庄交易才入了三皇子府,随后封甲山庄又通过尚银红,接下了康阳公主的生意。”青鸽的身量比之从前更长高了一些,加上这段日子劳心劳力,圆圆的脸蛋也瘦削不少,却显得更加清秀可人,此时她两条秀气的弯眉紧皱,点头道:“这的确是极有可能的。” “不管是不是如此,尚家姐妹肯定与封甲山庄有所来往。至少,康阳要将与封甲山庄交易这件事交给尚银红去办,那么尚蓝玉与咱们在一起,这其中怎么可能没有猫腻呢?”李殊慈的体内的余毒已经基本排出干净,心绪已经没有之前那般焦躁了。“尚蓝玉与咱们一起上路之后,接二连三的接到尚银红传来的消息,这很不对。” “哪里不对?都城离咱们这里较远些,尚银红每隔两天便会将三皇子府的情况传递出来,让尚蓝玉随时掌握情况。这也没什么不对。而且,她收到的每一封信咱们也都看过了,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李殊慈揉着太阳穴,冥思苦想却没有结果:“我怀疑,尚蓝玉来回传递的消息是给封甲山庄指明咱们的行踪,导致咱们一直无法追随到小瑜他们的踪迹。可我却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节。总之,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咱们肯定忽略了什么……” 接下来的三四日,一切都与往常一样,只是尚蓝玉接到消息的次数更频繁了,几乎是每日都有,对方似乎有些急切。李殊慈明里暗里观察着她的动向,发现她极力平静的外表下,暗藏着另外一种情绪,李殊慈暗暗猜测着。而今日来的信似乎稍长,尚蓝玉在房间里看了很久。 当木云将这连日来的第四封信送到她手里时,头一行字,赫然映入李殊慈的眼帘。 小妹,见字如唔。 这几个字顿时冲击开她的心绪,荡起无数涟漪。尚家三姐妹,尚银红排行一,尚蓝玉排行二,尚碧玺排行三。尚银红称呼尚蓝玉怎么会以‘小妹’相称? 李殊慈拿着信的手僵在那里。尚家三姐妹,尚银红擅制香,尚蓝玉擅御蛊,而尚碧玺自己擅长解毒。木云之前就说过,她感觉尚蓝玉在炼毒一道上并不像她说的只是略知皮毛。难道…… 正在她骇然知晓眼前的尚蓝玉到底为何人之时,隔壁的门一声轻响,紧接着传来一句娇柔的笑声:“碧玺表妹,一向可好啊?” 声音虽小,李殊慈却能听得清清楚楚。偏巧木云此时正好来给李殊慈送这封信,并没有和‘尚蓝玉’在一起,看来对方是看好了时机的。木云和青鸽两人见李殊慈突然愣在原地,支起耳朵,不由紧张起来,紧紧盯着她,用口型问道:“怎么了?” 李殊慈小声道:“木云去找世子,让他警醒着周围,隔壁的尚蓝玉……其实是尚碧玺才对。有人来找她了,似乎来者不善。” 木云和青鸽骇然对视,尚碧玺不是死了吗? 李殊慈比划了一个快去的手势,便又静声细听起来。 隔壁房中,尚碧玺看着眼前的吴天霜面色惊惧:“吴天霜?你怎么会来这里?” “呵……我怎么不能来这里?”吴天霜解下斗篷,十分自然的仍在一旁丫头的手里。她欣赏着尚碧玺眼中又惊又怒变幻不定的脸色,似乎十分开心:“你那个二姐啊!实在是太不要脸,都已经定了亲的人了,还扯着无双表哥不放,逼得我不得不动手。哟,碧玺表妹好像很怕?” 听到吴天霜称呼自己为‘碧玺’,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下,这些日子以来,她强迫自己相信自己就是尚蓝玉,而不是那个脏污不堪,被人凌辱过的尚碧玺。“你,你要做什么?!” “嘁!”吴天霜嗤笑一声:“我要做什么?是你的二姐要做什么才对!姨父姨母怜悯你们姐妹,让她与天下第一富商刘擎定下婚约,已经是高攀了。她却不知足,还来勾引我的无双表哥,做尽狐媚之事!偏偏无双表哥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对她百依百顺,还要帮她成事!”吴天霜的眉心狠狠拧起,眼神中满是嫉妒忿恨:“你说,是不是她的错!你说!” 尚碧玺看着吴天霜的脸孔,难道她跋涉几日来到此处,就是为了要和她说这些吗?尚碧玺虽然不解,可尚蓝玉是为了她才答应封甲山庄安排的婚事,她不由为尚蓝玉分辨道:“我二姐和无双表哥青梅竹马,真心相惜。他们之间的感情其实你能插足的?而且无双表哥从小就讨厌你!你不要妄想了!” “真心相惜?”吴天霜最讨厌别人提起方无双对尚蓝玉的什么真情真意。“你这个败柳残躯的娼妇也有资格说真心?你将来还不知要沦为谁的小妾!说不定连奴儿都不如!” 尚碧玺猛然听见吴天霜将她的丑事毫不在意的挂在嘴边,气的浑身发抖,那一日的经历仿佛近在眼前,她突然扑上去叫道:“贱人!贱人!” 吴天霜先是被尚碧玺的疯狂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匆匆往后退去,她身边立着的丫头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那丫头看着个头不高,力气却十分大,将她死死架在那里动弹不得,吴天霜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一点防备都没有?” 尚碧玺被禁锢住动弹不得,忽然想到李殊慈她们就在隔壁,多日以来的隐瞒眼看就要暴露,她心中的怒火不由被惊惧代替:“你来这里会坏了山庄的计划的!” “哼!笑话!”吴天霜一直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得意,她是梅家的嫡女,是封甲山庄的庄主夫人疼宠的外甥女,从来就没有一次失利。“我这次来,不仅要将你的小命结果了,还要把那些人一起带走。你们姐妹以为,只有你们才能密谋此事吗?” 尚碧玺终于知道吴天霜是来干什么的了,她的脑子陡然清醒过来,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先前的激怒缓缓褪去,语气轻忽起来:“哼,是吗?你也能?”她知道李殊慈等人的底细,也只敢徐徐图之。李殊慈与赫连韬都是绝顶聪明之人,她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可今日被吴天霜这么一闹,一切都白费了。 吴天霜得意道:“我的人已经将这里团团包围,那些人即便是有三头六臂也跑不了!对了,告诉你一件事,之前你让人抢先劫走的那两人,现在也在我的手里!” 尚碧玺一怔,却没说话,只是甩开那丫头的钳制,退后了几步,默不作声起来。 “这么快就认命了?果然是个软骨头。哼!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再回去找尚蓝玉算账!”吴天霜冷眼看她,随即转身对身边的丫头说道:“九儿,把她给我绑了,我要在路上好好折磨她!”她看着尚碧玺老老实实的样子,撇嘴鄙夷道:“不过是些臭鱼烂虾,那些人现在想必也已经束手就擒了,咱们去看看。” 吴天霜哗啦一声打开房门,眼睛却被一道银光刺得眯了起来。下意识用手挡住,待她看清眼前的情景,脚下不禁一软。两把长刀横在她的下巴下方,仿佛虽是都能刺穿喉咙,结果了她的小命。她薄唇一抖:“你们……” 李殊慈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笑盈盈道:“这位吴天霜姑娘想必和封甲山庄有莫大的关系。将她捆起来,吊上一夜再说。”她并没有多问,该知道的,刚才已经听得差不多了。 吴天霜惊怒不已,眼睛在李殊慈的脸上流连一圈,朝她身后看去,她带来的那些护卫一个人影都没见。“你,你敢!我的护卫呢?你把他们全杀了?不可能……我带来这些护卫,都是府里一等一的好手!” 第281章 指腹之亲【求推荐票~】 整个客栈都安安静静的,店门紧闭,店家也委顿在柜台后睡的香甜,全然不知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活捉大戏。 李殊慈并不理会她的问话,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站在吴天霜不远的尚碧玺,便悠然收回目光,下巴往旁边的屋子点了点,对吴天霜说道:“是吗?他们都在这间屋子里呢,不过,实在不堪大用。这位姑娘远来是客。今晚,我的房间让给你,你该好好调教调教你的护卫们才是。” “你!你说什么?”吴天霜抖了抖,她身后的丫头九儿忽然砰的一声直直摔倒在地上,面色青紫,口吐白沫,片刻便已经没了气息。木云笑道:“碧玺姑娘的药粉还真是好用,不过是碰了你几下,不知不觉就让人着了道。” 吴天霜恍然明白过来,“尚碧玺,你竟然敢下毒?”若当时尚碧玺碰到了她身上,此时她岂不是和这丫头一个下场! 尚碧玺默然垂首,依旧是一句话都欠奉。李殊慈却知道,尚碧玺并不是有意要毒杀这个丫头,而是一直都防备这她们这些人而已。她抄起两只手臂端放到胸前,显得无比端庄淑雅,可那眼神却怎么看都透着几分邪气:“这位姑娘,你既然敢算计我们,想必已经有了事败的觉悟。我就不与你多言了。木云,将这位姑娘扒光了,挂到屋梁上。” 吴天霜惊愕之下简直吓得魂飞魄散,没有了护卫的她,便是任人宰割的鱼肉,毫无反抗的余地,怎么会这样?那些护卫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怎么可能栽的这么彻底? 木云的手臂如同铁钳一般,将她扯进了一旁的屋子,五天书那个看见摞满了屋子的护卫,吴天霜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不要,放开我!你要做什么!”木云不知从哪摸出一块破布,一把塞进她的嘴里。 赫连韬等人干咳一声,连忙转过身去。李殊慈则眼睁睁看着吴天霜被扒了个干净才满意的点点头。“将门关上,留两个人在这里守着。” 赫连韬见此急忙问道:“小瑜他们是否在她手里?” 李殊慈道:“没错。是她亲口对尚姑娘说的。但,这种女人若是直接逼问他们的下落,她定然不肯老老实实说实话,先将她折磨的半死不活再说。”随即,她转身到了尚碧玺的屋子坐下,说道:“碧玺姑娘是否应该对我们解释一番?” 隔壁房间里,吴天霜光溜溜的被掉在房梁上,惊惧的看着下方横七竖八的侍卫似乎有醒来的迹象,因此挣扎的愈发厉害。若是她被这些下人看光了,她以后还怎么见人!她可是梅府的大小姐,是梅好的亲外甥女!将来还要与方无双举案齐眉,做封甲山庄的二少夫人! 吴天霜双腿乱蹬一通,可上方的绳子根本没有松动的迹象,嘴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下方终于还是有一个侍卫缓缓睁开了眼睛,吴天霜吓得赶紧噤声,可房梁中间吊着这么个大活人,侍卫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到。那人迷糊了一会终于清醒过来,看清眼前的人不禁结巴道:“大,大小姐?” 吴天霜羞恼异常,气的五脏六腑都要炸开了,却毫无办法。连连发出‘呜呜’之声对那侍卫使眼色,那护卫看见她的眼神,说道:“大小姐可是想让我帮你解开绳子?可小人浑身都没有力气,手指都无法动弹,实在帮不了大小姐……” 吴天霜心中一凉,眼见着下面二十来个侍卫一个接一个清醒过来,圆睁着眼睛,惊愕的盯着她的躯体上上下下看个不停,她怒视着他们,侍卫们也终于想起这女人的身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便装模作样的又闭上眼睛,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但吴天霜细看之下,却能看见这些侍卫半眯缝着眼睛还在偷偷的看她,终于急火攻心,白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下面众侍卫一见她昏厥了,眼神也不在躲闪,大大方方的看着上方白花花的一片,很是大饱眼福了一番。“这大小姐身娇肉贵的,没想到咱们也有一饱眼福的机会。” “哼!这位大小姐自以为聪明绝顶,其实不过是些后宅妇人的见识长短罢了。长着一颗猪脑子,整日耍些小聪明,若不是她身后有庄主夫人撑腰,早就被人灭成渣了!” “她这次踢到了铁板,还要带着咱们来送死!真是倒霉!兄弟们,若是对方给咱们机会,就不要顾忌这个女人的性命了!” “没错,她这是自作自受!若对方能绕过咱们性命,不妨全都推到这个女人身上,管什么封甲山庄,梅府的,逃出生天才最要紧!” “对,大不了咱们兄弟逃出大夏去,也比整日在这个女人手下当畜生使唤强!” 竟然没有一个人想着怎么去救她,可想而知,吴天霜平日里骄纵到何种程度,人缘竟然差到这种地步。甚至有人心里还想着,只要抓他们的人能放过他们的性命,必定有问必答,全盘托出! 门口守着的护卫隐约听见这些人的谈话,不由笑着对视一眼。 这厢里,尚碧玺在李殊慈等人的目光下,眼中水光闪烁,解释道:“其实,那天我被三皇子的手下打晕劫走之后,被带到驿站,反抗之时惹怒了三皇子,他便将我杖责之后扔到了后巷之中。”她自然不会将自己的丑事说给众人听,但那日的情景还是在她脑中翻覆了一遍。 那天,当尚碧玺醒来时,发下自己躺在一处荒草垛旁,衣衫尽碎,一旁有几个男人聚集在一旁,似乎在商量着什么。她们姐妹经营尚香阁,时常在街市行走,自然对不少人都略知一二。她一眼便认出这几个人都是惠陵城里的贩夫走卒,有一个甚至还是她常见到的街坊邻居。他们见她醒了,便后怕起来,想要杀人灭口。这时,洪音寺的一名僧人路过将她救下,可没想到,这个僧人根本也是人面兽心之辈! 尚碧玺想到此处,目光中现出万般后悔之色,早知道如此,她还不如从了三皇子,也比现在的下场强上千百倍。“母亲和两位姐姐来驿站处寻我,其实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相反,她们与其发生了强烈的冲突,还杀了不少三皇子的侍卫,而母亲也是在那时被杀死了。” 赫连韬问道:“既然你是尚碧玺,那么真正的尚蓝玉在何处?” “母亲身亡之后,大姐和二姐不敢再回尚香阁,怕三皇子的人赶尽杀绝。便连夜背着母亲的尸身到了父亲坟前安葬。却正好在那里碰见了要在父亲坟前要自尽的我。”尚碧玺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说:“我们三姐妹聚在一起痛哭了一场,决定报仇。可我们姐妹无依无靠,想要杀三皇子是万万没有机会的。于是便想到了封甲山庄。” “你们与封甲山庄的关系并不一般吧?”李殊慈听她这么一说,便证实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是。封甲山庄的庄主夫人是梅家的大小姐,而我娘则是梅家的三小姐,只不过我娘是私生女,与娘家的关系一直不好。封甲山庄从前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对我们还能好几分好脸色,后来几乎就断绝来往了,梅家子弟还常常到尚香阁闹事。” “我们到了封甲山庄之后,求他们帮忙,姨父却提出了一个条件。让我们姐妹其中一人与富商刘擎结下婚约。”尚碧玺捏紧手里的帕子,封甲山庄不可能是临时起意,想必早就在打这个注意,只是没想到她们会自动送上门去。 “大姐的脸颊上天生长着一块胎记,而我又……所以只能由二姐应承下这件婚事。大姐便被送到了三皇子府。二姐就留在了封甲山庄待嫁。而我,则回到了惠陵找机会杀掉那些人。” “大姐在三皇子妃身边,意外透露了封甲山庄的事情,三皇子妃就提出要通过封甲山庄杀掉你们。大姐没办法便告知了姨父,姨父听说你们的身份之后,就不知为什么突然改变了计划。说,如果将你们顺利引到封甲山庄去,我二姐与刘擎的婚事就可作罢。我二姐与大姨母家的二表哥早就有情,自然愿意如此。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所以,那日我们拒绝与你合作之后,其实你并没死心,在坟前说的那番话,也是说给我们听的?” 尚碧玺咬住下唇,沉默片刻才说:“是,我知道你们在打听天虹医者的下落,便在父亲的旧居守株待兔,在坟前的那一番话也是故意说给你们听的。” “所以,你替我解毒,也是因为封甲山庄想要活口吧?” 尚碧玺的目光缓缓抬起,却并没有答话,反而绕过李殊慈,看向她身后的赫连韬。她的容貌其实比之尚蓝玉还要略胜一筹,否则那日荣挚也不会一眼就看上她,将她劫走。此时,她这样一副欲语还休,楚楚动人的模样,比平常更加夺目三分。 她眼中蓄起浓浓的水雾,声音又柔又缓:“赫连将军曾与我父有过约定,将来,若两人的后代是一子一女便结为夫妻,若是同为男或同为女便义结金兰……” 第282章 英雄气短 赫连韬愣在当场,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尚碧玺这一招避重就轻当真十分厉害。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她似乎无知无觉,说:“我知你对李姑娘情深意重,但碧玺不求其他,但愿在公子身边为奴为婢,当牛做马,便知足了。”完全没有把李殊慈放在眼里。 尚碧玺料定李殊慈是大家小姐,在没与赫连韬成亲的情况下,根本拉不下脸来管赫连韬房里的事,而她父与赫连韬的父亲又是故友旧交,赫连韬怎么都会顾念情分,怜香惜玉的吧? 她目光盈盈的看着赫连韬,见他俊逸的面容呆呆的,还直直的看着她,心下微喜,羞答答的低下头,说道:“公子,碧玺一见到你,便十分仰慕。得知你是赫连将军的长子,便知这缘分是上天注定的……” ‘噗!’木云听得尚碧玺肉麻至极的话,噗嗤一声没有忍住,竟然笑了出来。赫连韬顿时回神,眉眼一凛,看向李殊慈时,英雄气顿时短了三分。平日的伶俐潇洒全然不见,一副惧内的惶恐神色,结结巴巴的说道:“小五,这,这不关我的事啊!” 木云木山,包括青鸽和在场的护卫等人,多是在崇南就与李殊慈时常打交道的,深知当年赫连韬与李殊慈过招次次惨败的情景,一时间都向赫连韬投去了同情之色。赫连韬更是露出一副‘我很无辜’的表情。 尚碧玺脸上的羞涩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看向李殊慈。她怎么忘了,从一开始,这一群人,包括赫连韬在内,都以李殊慈马首是瞻。而自己此番举动,在他们眼中与跳梁小丑又有何异?想到这,面色不由变得十分难看。 李殊慈笑盈盈的站起身,打量起尚碧玺来。突然开口问道:“这么娇滴滴的人,当牛做马实在是可惜了。”尚碧玺的那段经历虽然惹人同情,但她被几人凌辱之事却是不假,仅仅凭这个理由,尚碧玺就决不可能进好人家的大门。但李殊慈若是以这个理由来反驳她,却又显得过于刻薄,这样一来,越发显得此女心机颇重,脸皮厚如城墙。 李殊慈转身对赫连韬一本正经的说道:“不如,你就收下她这一番美意吧!” 赫连韬是什么人,除了在李殊慈面前频频受挫,他怎么说也是在上京做了十多年的纨绔子弟的,本就不是什么迂腐之辈。当他看到李殊慈一副戏谑神色,完全没有生气的时候,便恢复了平日里的本色。说道:“美意倒也不是不可以收下……” 尚碧玺惊喜的看向他,只听他又说道:“不过,我是不要的。我一向不用丫头,只用小厮。小五你是知道的。不知小瑜愿不愿意与尚家姐妹义结个金兰什么的?” “你……你说什么?”尚碧玺愕然问道。 木云与赫连瑜最是合得来,两人关系十分要好。当下便说道:“尚姑娘不知道吗?小瑜姑娘正是世子的亲妹妹,名唤赫连瑜。正好可以兑现那个什么金兰的旧约呢。”说完,转身出了房门,不知去做什么。 尚碧玺此时简直觉得自己像一块抹布一般被众人随意丢来丢去,脸颊已经臊的血红一片:“你,你们!”她本以为,即便李殊慈身上那种气质是别人怎么也学不来的,但她容貌并不输于李殊慈,恰巧正是李殊慈所没有的那种柔弱风情。世上女子千娇百媚,哪有那么多男子能专于一人呢?只要她温柔以待,假日时日,定然能让赫连韬对她生出情意来! 只是没想到,她在赫连韬眼里,居然一文不值! 尚碧玺还没‘你’完,就见木云直接从楼下一跃而上,手中还端着一个木盆,没等她反应,一盆冷水‘哗’的一声,泼了她从头到脚,尚碧玺扎着手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被淋湿的全身,听见木云说道:“尚姑娘满身的毒药,实在不得不防,得罪了。” 尚碧玺狼狈的站在屋子中央,发髻湿哒哒的黏在脸颊上,散发了一股异味,她半晌才回过神来,哆嗦道:“你……你干了什么!” “哦,事急从权,这盆水兴许是客栈伙计的洗脚水什么的。”木云两手一摊,诚恳道:“在下也是想给姑娘洗洗干净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 赫连韬等人面露古怪之色,心下不禁腹诽。果然是跟李殊慈身边混久了的人,这嘴也忒黑了!尚碧玺最忌讳的便是别人说她‘脏’了吧? “你是说这盆洗脚水都比我干净?!”尚碧玺的眼神顿时变得凶恶异常。 木云却毫无惧色,反而无辜道:“碧玺姑娘,我可没有说你不洁的意思啊?不过,你以后若是找不到人收你做妾,我家姑娘最是善良,是不会看着你去给别人做牛做马的。而且,小瑜虽然不一定愿意与你结为金兰,但好生找个庵堂供养你吃斋念佛还是小事一桩嘛。” 尚碧玺无辜受难的确值得怜悯,但借此逼着别人去达成你所愿,就太不要脸了些。 “你!”尚碧玺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脸上一阵火烧,加上之前被冷水淋了个透心凉,此时一阵冷一阵热,目眦欲裂的瞪着木云:“贱丫头,我就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尚碧玺忽然从袖中翻出一把短刀,尖叫着疯狂的扑向木云,旁边的木山眸中冷光一闪,挥剑就刺向了尚碧玺伸出的手臂,谁知没等两人兵刃相接,尚碧玺的脚下陡然被水渍一滑,‘啊’的一声旋身转了半圈,木山剑势已满,根本来不及收回,居然刺入了尚碧玺发髻间。 这么一刺一挑,尚碧玺高高盘起的,那乌黑傲人的惊鸿髻,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惊呼中,湿黏黏的‘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随之,尚碧玺仰面朝天的摔躺而倒,只觉头上一轻,她呆呆的转头,那发髻正乖乖的躺在水渍中,永远的离开了她的身体……她目中闪过惊恐,魂魄离体一般身手去摸自己的头发,“不可能,我的头发……我的头发!”女儿家的头发肯比性命一般重要,而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头发……就这么没了? 木云适时的在一旁哀叹一声:“唉,碧玺姑娘,看来佛门才是你上天注定的缘分啊……” 周围顿时传来好几声古怪的憋笑声,尚碧玺无比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手上还紧紧抓着自己的发髻,仿佛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的婴孩一般:“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她转眼看向赫连韬:“赫连公子,难道你连父辈们的情分都不顾了吗?任由她们对我百般羞辱!” 赫连韬冷笑道:“尚姑娘,你谋害我等在先,诓骗我等在后。这就是你所谓的父辈情分吗?在下实在不知该如何与尚姑娘讲这个情分。尚姑娘还是给自己留些余地才好,莫要丢了天虹医者的脸面。”赫连韬又不是任人欺负摆布的迂腐书生,怎么会被如此‘故交’弄的束手束脚呢。 何况,他可不想在小五心里留下什么污点。 尚碧玺哑口无言,她的嘴唇无声翕动了两下,目光转向笑盈盈的李殊慈,说道:“李,李姑娘,你我同为女人,你能明白我的苦衷的对吗?我遭此大难,还连累母亲身死。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可二姐姐因为我,与青梅竹马的表哥分开,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头子,我又于心何忍啊……” “你欠尚蓝玉的情,凭什么要我们以性命相还?” 尚碧玺自嘲的笑笑:“我已是残败之躯,如何能替二姐嫁给刘擎?若是可以,我倒是愿意的很呢。” 青鸽最是心软,当时知道尚碧玺的事情时很是难过。而尚碧玺的遭遇也的确值得同情,可她的为人是在令人不耻。青鸽听了尚碧玺这话再也忍耐不住,气到:“原来你知道自己的处境,不仅知道,还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要赖着我们世子!不仅没有自知之明,还谎话连篇,你还要不要脸,你是吃骗子长大的吗!” 吃骗子长大的…… 李殊慈看着青鸽哭笑不得,她身边的人现在一个比一个厉害了。 “我不是故意要欺骗你们的……”尚碧玺不断的辩解着,之前做下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甚至要置李殊慈一行人于死地的事,在她心里仿佛已经如过眼云烟般消散了去。她从来没有觉得做错和后悔。而她对李殊慈等人的欺骗,在她看来,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根本就没有真正觉得愧疚。 木云冷哼道:“这话说了连鬼都不信,你不是故意,居然还能骗的那么天衣无缝,若不是吴天霜来搅和一番,恐怕你就得逞了呢!果然是吃骗子长大的吧!” 众人看着眼前的尚碧玺,都不禁面现鄙夷,这种人根本就是不明是非,损人利己,毫无道理可言。李殊慈冷笑道:“你不是故意欺骗,却是故意想要我们的命!你没能在洪音寺杀了我们,尚银红才在三皇子妃跟前提起的封甲山庄不是吗?你虽不知道封甲山庄要对我们做什么,却肯定知道来者不善吧!” 第283章 价值几何 窗外传来几声鸟儿夜啼之声,乍暖还寒的轻微凉风透过打开的窗子吹拂到众人身上。满身是水的尚碧玺浑身一个激灵,她知道,她做的所有事情已经毫无辩驳的余地。“是我的错,我不该算计你们的,旦求李姑娘能看在我为你解毒的份上,让我离开。” 李殊慈还没说话,木云便怒道:“太阳还没升起呢,碧玺姑娘就开始做起白日梦了?” 李殊慈止住木云的怒斥,直直的看向尚碧玺,清亮慑人的目光让尚碧玺微微退缩。“尚姑娘,你救了我的命,我是领情的,所以,我不杀你。你之前所做的事情就此一笔勾销,算是一命换一命。往后你们尚家人也不必再提什么故交的情分。但是,在我们弄清楚封甲山庄的用意之前,你不能离开。” 尚碧玺一惊,李殊慈已经不再理会她,吩咐道:“事不宜迟,咱们连夜出发,先将小瑜和柳如刀救出来再说,将这个女人和吴天霜绑起来塞到马车里,一起带走。” “那些护卫怎么办?”木山抱着手臂厌恶的看着满面哀色乞求赫连韬的尚碧玺,“如果放了他们,万一有人回去通风报信,咱们岂不就暴露了吗?” “带着他们一起去救小瑜,之后他们也没办法再回去,只能为了保命各奔前程了。” 一个时辰的时间,吴天霜觉得几乎过了一辈子那么长。终于见木云从外面进来,简直像见到了救世主一般。木云邪恶的笑了笑,抱着手在那里看着她,吴天霜已经被吊的筋疲力尽,见木云还不将她放下来顿时急了。双目圆瞪,嘴里呜呜个不停。木云这才将她从房梁上放下来,扯下她口中的破布:“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群侍卫见她落地,眼睛都发直了,吴天霜更是怒恨交加:“贱人!快放了我!不然我就让我姨父杀光你们!”她刚以落地得以言语,便大声咒骂道。 木云失望的摇摇头,顿时拉动绳子,吴天霜眼见自己双脚又要离地,惊恐的挣扎道:“你要干什么!” 木云诧异道:“你既然还不肯说,我自然是要将你吊回去了!” “住手!”吴天霜哪里受过这样苦楚,粗劣的绳子已经将她的肌肤磨的红肿,若在这样绑下去,往后身上若是留下一圈一圈的疤痕……吴天霜想想就觉得惊惧。“我告诉你就是了!” 木云哼哼两声,佯装不满道:“你还是别说的好,我还想再将你吊几天呢!” 吴天霜顿时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赫连瑜和柳如刀的下落全都说了出来。木云冷眼怀疑的看着她:“你说的是真的?你若是骗我……看见他们没有!”木云指着屋子里横躺着的那些侍卫:“你若骗我,我就让你夜夜做新娘!” 吴天霜顿时色变,咬牙有将哪里有暗哨护卫等消息详细的交代了一遍,木云才点点头。当着她的面,对那些侍卫说明了她们的目的。而对方也十分配合,纷纷表示愿意跟他们一起去救人。 木云在吴天霜大声嚷嚷之前,在她嘴里扔了一粒不知什么药丸。吴天霜白眼一翻,又晕睡过去。 暮春时节,叶子刚刚发出嫩芽来,林中的视线还比较通透。可即便如此,山路也并不好走。木山和木云从小奔波在各个山头上采药,还能好一些,其他人皆是苦不堪言。 马车被留在了山脚下,她们所有人都只能步行上山。被掳劫的那十来个侍卫,因为身上药力的关系,手脚软绵绵的,更使不上力气。如此倒也不担心他们会使坏了。 尚碧玺手被捆着,老老实实的跟着队伍往前走,她的头发如狗啃一般,根本不能见人,只能用头巾包着,一路上都黑着脸。看着吴天霜呲牙咧嘴却没胆子再反抗,不由说道:“天霜表姐还真是会找地方!” 吴天霜手被绑着已经很难受了,身上还有许多又疼又痒的小伤口,此时听了尚碧玺冷嘲热讽的话,不由火冒三丈。“滚!”她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她也没料到自己也有朝一日要登这座山啊!否则她死也不会让人将那他们藏到山上去。 尚碧玺见吴天霜把她当做野狗一般呵斥,顿时气急败坏的冲过去,狠狠踩了她一脚,吴天霜冷不防‘啊’的尖叫一声!所有人停下步子朝她望过来。 山林空旷,这一声不知能传出去多远! 喊的人是吴天霜,李殊慈却冷冷朝尚碧玺走过来。“尚姑娘,老账虽然已经清算了,这一次可是要算到新账里!”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明白了尚碧玺的用意,顿时都对她怒目而视。木云更是不坏好意的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仿佛还要隔断她身上的什么物件似的,另尚碧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李殊慈从她身边走开,静耳细听了片刻。突然说道:“前面探路的侍卫回来了。” 果然,不一会,一名侍卫在山林中跳跃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面色古怪的对李殊慈和赫连韬禀告道:“主子,姑娘……属下们已经一口气奔到山上,发现……发现几乎所有看守之人都喝的酩酊大醉,只有两人看守,却也睡得一塌糊涂。” 所有人都是一阵无语,看向脸色发红咬牙切齿的吴天霜。 吴天霜也没有料到。梅府的侍卫居然如此松散!根本就没将她的事放在眼里!可她根本就没办法调动封甲山庄的人……她看到尚碧玺鄙夷的眼神,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她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过,她们姐妹能办到的事,她吴天霜也未必做不到!可现在,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笑柄。 其实她还真是误会梅府的侍卫了。 吴天霜生来就是万千娇宠的大小姐,虽然有点小聪明,可哪里参与过什么生死之事,之前能够成功毒杀了封甲山庄的护卫,抢走赫连瑜二人,也是因为人家根本就没设防。之后她将派去毒杀之人也给灭口了。所以梅府的侍卫根本就不知道那两人是封甲山庄要抓的人,只以为这两人是得罪了这位大小姐而已。 “那小瑜他们现在何处?” “他们只是中了迷药,甲三和许五留在那里,等他们醒来,想必片刻就能下山。” 赫连韬和李殊慈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本以为会有一场血战,没想到就这么乌龙的结束了。李殊慈转身对那些抓来的侍卫说道:“你们走吧,抓紧回家安顿家小,然后离开这里,想必吴天霜出了事。无论是封甲山庄还是梅家都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你们好自为之吧!” 吴天霜出来之前,是隐藏了行迹的,梅府的人以为她在封甲山庄,封甲山庄的人则以为她在梅府。然而这样的事情是没法持久隐瞒下去的,不出三五日就会暴露。那些侍卫定然也知道这一点,连忙千恩万谢的四散奔逃了去。 吴天霜听见李殊慈说她出事,不禁害怕起来:“你,你难道要杀我?” 李殊慈看了她一眼,道:“杀不杀你,就看封甲山庄到底有什么目的了。”之前说要帮尚家报仇,杀了三皇子荣挚,此时也没什么必要了。再说,李殊慈并不想与康阳有过多接触,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康阳这只猪给玩死了。 康阳现在是不能死的,她死了,崇南和大夏又要陷入僵局,对刚刚君临天下的金曜并没有好处。但是,封甲山庄的可疑之处她们必须要弄清楚,她不能留着这个后患,更得弄清楚封甲山庄这么大费周章的要掳劫她们,是想要得到什么?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吴天霜脸色煞白,手脚已经有些发软。 这时,众人忽然听见一声虚弱的‘大哥’,李殊慈回头,赫连韬已经冲了过去,从柳如刀怀里接过赫连瑜:“小瑜,你没事吧!” 赫连瑜摇摇头,看向柳如刀。 柳如刀之前受了好几处刀伤,好在对方是要抓活口,并没有对他们下杀手,身上的伤之前也简单的包扎过,他见赫连瑜看向她,便笑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赫连韬见这两人嘘寒问暖,翻了个白眼,直接将赫连瑜抱离柳如刀面前,“小五,咱们还是尽快下山。” “嗯,走。” 李殊慈等人又匆匆下了山,悄无声息的驾着马车到了赶到了附近的城镇中,早有侍卫手脚麻利的在城里租了一间不起眼的三进宅子。 吴天霜被带到李殊慈面前,惶恐不安的说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山庄抓你们是做什么……” 李殊慈当然也对这件事没报什么希望,问道:“既然如此,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好……”吴天霜现在是剩下保住小命这一个念头,别的对她来说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你为什么要与尚家姐妹强功劳?” “因为……因为如果尚蓝玉得逞了,她与天下第一富商刘擎的婚事就会作罢,兴许会影响到我与无双表哥的婚事。” “这么说,我们的价值要比天下第一富商还要高了?” 第284章 借力打力 时值下午,阳光斜斜的从窗棂中投射进来,照亮了李殊慈的半面脸颊,半明半暗的眸光看上去妖异非常,吴天霜更加惶恐了。李殊慈又问道:“那么封甲山庄与刘擎结亲的目的你可知道?” 与刘擎结亲,还能有什么原因,定然是因为银子……吴天霜奇怪的看着李殊慈,答道:“刘擎家财万贯,山庄里早就有和刘擎结亲的想法,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姨母,就是庄主夫人,没有女儿,想必有女儿也是舍不得的,那刘擎已经四五十岁了。然而若是选择旁支的女儿,又怕怠慢了刘擎,所以一直在犹豫,正好尚家姐妹来求,便以此婚事为条件,才帮尚银红进了三皇子府。” “照你这么说,封甲山庄是看中了刘擎的钱财?封甲山庄缺银子么?” “山庄缺银子,特别缺银子……”吴天霜说到这也疑惑道:“封甲山庄接的生意是花钱买人头,除了皇家的人,只要有人出的钱够多,你想要谁的人头,山庄都会想办法为你做到。而且,来找山庄办事的人不少,每年都有无数的金银入账。但奇怪的是,山庄里的钱财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我曾听姨母抱怨银子的事。” 赫连韬奇怪的嘀咕道:“想要银子?难道我们有银子么?小五,你有银子?” 李殊慈白了他一眼:“我哪里有那么多银子?更何况还得比得过刘擎?” 吴天霜一见两人如此,生怕他们不相信自己,急忙说道:“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还无意中听见姨母问大表哥,消息到底可不可靠。大表哥说,若是那个消息属实,什么天下第一富豪,封甲山庄根本就不再需要了。” “那个消息?”李殊慈和赫连韬对视一眼,目中都露出疑惑的神色。“这么说来,封甲山庄的确想要揽取财富。你可知道封甲山庄的来历?” “封甲山庄曾是当朝留王爷的,他故去前,将山庄赠给了我姨父,方壑。据说方壑与留王爷是过命的交情,一个山庄而已,也没什么奇怪的……”吴天霜边想边说道:“我姨父本是绿林出身……做杀人的生意也是顺理成章……” 什么绿林,说白了就是山匪,只不过是从打家劫舍变成了杀人组织…… “那位王爷可能向方壑托付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只是庄主夫人的外甥女而已。” “你不是庄主夫人看中的二儿媳么?” “你,你怎么知道……”吴天霜吓了一跳,但见李殊慈目光灼灼,也不敢再问,想着兴许是尚碧玺那个小贱人说的,便应声道:“说是这么说,但无双表哥对尚蓝玉着魔了一般……” 李殊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看你未必有多么喜欢方无双,你想嫁给他,一来是为了二少夫人这个位置,二来是记恨尚家姐妹,再者,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见吴天霜面现几分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李殊慈又道:“那你为什么不将心思放在大公子身上?” “无极表哥……”吴天霜想到这个人,不由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这与你们的境况,似乎没什么关系……” 李殊慈却依旧盯着她不放:“说好了的,我问你答。不然……” “好好,我说就是……”吴天霜气馁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方无极那个人冷冰冰的,让人见了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从小就与我们不怎么往来。还有人传说方无极是姨父来封甲山庄之前就有的儿子,并不是姨母生的。但这肯定不是真的。姨母绝对是姨父的原配夫人。而且方无极若是别的女人生的,姨母又怎么会对他如亲生儿子一般!” 李殊慈若有所思的与赫连韬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几分猜测,当所有的细枝末节都指向那个可能,那就没什么不可能的。大夏虽小,也同样有至高的权利所在,既然如此,便与崇南的皇权斗争没什么区别,人心总是分善恶的。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你放我走吧……我不会泄露你们的行踪的。” “你放心吧,我不会杀你的。”李殊慈一副看白痴的眼神,说道:“但,你现在还不能走。” 吴天霜心不甘情不愿的又被带了下去。众人都聚集到李殊慈的屋子里来。木云最迫不及待:“有什么发现没有?” “有。”李殊慈十分肯定的说:“而且是重大发现。” 屋子里赫连韬兄妹,木云兄妹,柳如刀,贺全,青鸽都在这里,除了赫连韬,都直直的望着李殊慈等着开口为众人解惑。她却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这些日子,从搜集来的邸抄上看出了不少东西。如今大夏的皇权之争已经处于十分激烈的阶段。朝中分列两派,一派是太子与四皇子,另一派是极受宠的二皇子带着七皇子。这两伙人,此时斗得跟乌眼鸡一样。” 李殊慈忽然笑了笑:“而三皇子荣挚在朝中并没有多少势力,还颇受其他皇子的排挤,否则,此次也不会让荣挚到崇南走这一趟。他想要保命,想要靠上其中一方,但多次努力仍然以失败告终。” “荣挚对于其他皇子来说,不过是个拖油瓶而已,要他跟着搅合,没准儿还会坏事。” “说的没错,只是,越是这样,荣挚的心里就越不踏实,时常担心无论哪一方最终胜利,他都是一死。所以更是绞尽脑汁想要做点什么来引起他们的注意。” 李殊慈的毒已经解了,他们已经决定好了要离开大夏,返回崇南。到风暴滩与赫连老将军汇合。但封甲山庄既然对他们有所图谋,找上门了,就不可能坐视不理。必须先解决了他们,免得留下后患。若是时时刻刻还要提放着他们在背后放阴招,那岂不是太累了? “小五难道想让荣挚来对付封甲山庄?”赫连韬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笑道。 “天下间什么最费银子?当然是打仗了。”李殊慈看着屋子里六七双眼睛,说道:“这个封甲山庄的大公子,若真同留王爷有什么关系的话,还想方设法的拢财。不管他是否真有不良居心。只要荣挚知道了这件事情,无论他告诉太子还是二皇子,封甲山庄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赫连韬的神情也放松下来:“这样一来,根本就不用咱们出手。” “但,咱们也想个好法子,这事必不能沾到身上半点,否则,就有大麻烦了。” 李殊慈微微抬头,目光无意识的看向头顶黑漆漆不知道是什么木头的房梁,凝神沉思了片刻。说道:“封甲山庄一天一夜没有消息,恐怕会有怀疑,咱们一会就得让尚碧玺给尚蓝玉传点消息回去。嗯……这样,信上以尚碧玺的名义,就写,吴天霜为了促成尚蓝玉和刘擎的婚事,前来搅局,此时已经被尚碧玺抓住了。” “这样的话,对封甲山庄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影响?”赫连瑜不禁问道。 李殊慈笑道:“小瑜,如果有人跟你抢柳先生,你会如何?”赫连瑜脸一红,狠狠拧了柳如刀一把。柳如刀边躲便对李殊慈翻了个白眼。一屋子的人见李殊慈已经有了注意,便都笑闹开了。 封甲山庄,后山小亭周围的迎春花已经吐露金黄。 尚蓝玉站在亭子前的石阶上,觉得自己此时就如同这花一般,刚要盛放,凋零之期便已经临近。她眺望看着下方青石路上,一位白衫男子一步步往这里行来。山风吹起他的雪白袍角,露出同样雪白的膝裤和金黑六合皂靴,那种俊逸洒脱几乎每日都会出现在她的梦中。 尚蓝玉心口酸涩。即便她不用在嫁给刘擎,可姨母会答应他娶自己么?吴天霜那一日的凌厉之语此时还在她的脑中回响。‘这婚事你以为能轻易推得掉吗?即便你成了事,为封甲山庄立了大功,姨父就会以巨大的代价来挽回你的亲事?做梦!’ 她的脑仁隐隐作痛,方无双已经走到她身前,见她眉头紧锁,面容苍白,担忧道:“阿玉,你怎么了?还在为那件事担忧?” 尚蓝玉一见方无双清亮的眸子看着自己,心头罩着的那团黑云终于散去些许。总算方无双对她的情意多少能慰藉她此时的烦忧。她心神微定,说道:“表哥,我没事。倒是你,那日姨母又训斥于你了吧,都是我的不好。” 方无双轻轻拉住尚蓝玉的手,说:“母亲就是那样的执拗性子,可她再怎么,又岂能逼我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我已经以父亲商议过了,父亲其实并不太妨碍你我的。” “当真?”尚蓝玉一时间又惊又喜。“姨父当真不反对我们么?” 方无双笑道:“是啊,之前父亲一直也没表露态度,昨儿个我与他细说,他倒是没说什么反对之语。还与我说,过些时候再谈这事。你也知道,毕竟我若说的太多,对你反倒不好。” 尚蓝玉一时羞赧,对方无双的体贴十分满意:“嗯,我知道。” 扑棱棱,一直灰色的鸟儿忽然落在尚蓝玉一旁,脚上的细竹筒磕在亭栏上,发出轻微的细响。 “哎呀,小妹的信!” 第285章 一根稻草 尚蓝玉一把捉过灰鸟,抽出细竹筒,信上的内容并不长,却让尚蓝玉的面色变了几变。方无双看着她,不由问道:“碧玺表妹说了什么?事情不顺利吗?” 尚蓝玉强忍住气的发抖的手,犹豫了一下,说道:“没什么。事情很顺利,只是中间出了点小麻烦。毕竟那几个人都不是简单的人物,生出了些怀疑,此时已经解决了。你放心吧。” 尚蓝玉这段时间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方无双听她如此说倒也没怀疑,“阿玉,你莫要太过担忧,小心身子。” 尚蓝玉刚刚弯起唇角,却听见一声重咳传来,两人一同转头,见庄主夫人梅好走上前来。 “母亲。” “姨母。” 梅好的目光如刺一般射向尚蓝玉,方无双急忙上前一步挡在她前面,“母亲,你怎么到这来了,山上春寒重,可得注意别着凉了。” 梅好见儿子好言好语,不忍责怪,横了他一眼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作罢。说道:“一会刘老爷要到咱们山庄来,你跟我回去准备准备。” 尚蓝玉一听‘刘老爷’三个字面色一变。方无双的面色也有些僵硬,应声答道:“是,母亲。”说着,母子两个一前一后沿着青石台阶回去了。尚蓝玉咬牙沉默了片刻,将眼中的泪花逼了回去,手中攥着的纸片似乎灼灼烫着她的手心。 她拿起又细看了一遍,心中不由恨透了吴天霜。 李殊慈在城里逛了小半天,感受着大夏的城池民风与崇南的不同之处。她忽然又一种迫不及待想要安定下来的心情。回来的时候在门前下了马车,李殊慈这才有空细细的大量起这间宅子。只是普通民房,并不见家族式的奢侈精致,却处处透着温暖用心。 一进门绕过画着喜鹊登枝的影壁,垂花门的正面墙壁上都是碧青色抖着嫩芽的藤蔓,能想象的出来盛夏时节这里是怎样一番繁盛光景。穿过垂花门,正屋和左右厢房耳房都用廊檐相连,穿堂过去是正院,院子偏右立着座假山,假山石孔中满是青苔枯泽的痕迹,四周还有几株石松青松。偏左则有一副花架,花架下是石桌石凳。正院的屋舍十分齐整,三间主屋左右依旧是东西厢房。再往里,则是一排后罩房。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处处都能感受到,此处定然是一户十分和睦的人家。 李殊慈路过这些景物,回到自己住的屋子,各处都被青鸽和木云整理的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像是临时落脚之处。她忽然想要早点离开大夏,去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建一座喜欢的院落,喝茶听戏,缓缓看着时间流逝岁月留情。 尚蓝玉的消息隔天才传回李殊慈手里。她敲着那张信纸,满意笑道:“正如我所愿。” “怎么说?”赫连韬从桌上拿起那张纸,细细看了一遍,苦笑道:“还真让你说着了,还是表姐妹呢,却让尚碧玺制造‘意外’,实在不行就杀了。” “尚蓝玉孤身一人在封甲山庄恐怕过的不易。若是只为与刘擎的婚事,说不定还好些,不过是受些白眼罢了。可她还想与方无双成就好事,做山庄的二少夫人,恐怕就要处处受挫了。”李殊慈想起吴天霜说起尚蓝玉时的不屑和鄙夷,说道:“在她百般挣扎之时,吴天霜这个小人居然想要破坏她的计划,企图抢走她的心上人。这恐怕已经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赫连韬咂咂嘴,“换了别人,恐怕也会抓住机会置敌人于死地。” “你身边的护卫,挑三个身手好的,今天夜里就启程,到都城去一趟,想办法透露一些消息给三皇子。”李殊慈站起身,“不用多说,就说康阳跟封甲山庄买了人命。”赫连韬眼睛一亮,“这样正好,不多不少,荣挚肯定觉得康阳是要买他的人头。” “荣挚肯定会派人出去打听封甲山庄的事,让咱们得人看着点,但凡有人打听,便传些流言出去,就说封甲山庄的大公子是留王爷托付的血脉。”李殊慈笑眯眯的点头:“再有,我记得木云之前配了一副药丸,能让人暂时失去记忆的。给吴天霜喂下去,送到刘擎府门口。” 这回连赫连韬和不明白了。瞪眼看着她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有些事情,不能直接说,说了人家不仅不会信,还会心生猜忌,咱们要将封甲山庄的事情一点一点的透露给荣挚。”李殊慈边琢磨着,边解释:“荣挚知道康阳与封甲山庄的勾当,定然要发雷霆之怒,但他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动康阳,只能去找封甲山庄的晦气。等他打听事情的时候,咱们在引导他们查到一些我们想让他们知道的消息。他们定然确信无疑。” 赫连韬还是没明白李殊慈为什么把吴天霜送到刘擎那去,李殊慈却不再说了。 三皇子府中,康阳咬牙看着银红,将手里的瓷盏摔了一地:“你不是说封甲山庄出手必成!怎么还让人给跑了!” 银红平静而恭敬,仿佛没有半点因为康阳的急躁而害怕:“三皇子妃莫要着急生气,那位李姑娘身边高手甚多,何况这位身份也不简单,若要不留下蛛丝马迹,想必是不容易的。不过,山庄里已经回复了消息,很快就会展开第二次暗杀。” 康阳狠狠扯了两把帕子,想了想,说道:“我在这三皇子府里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简直同监牢没什么两样!上次我让你打听的事情,你可有眉目了?” “是,这些事情倒是不难打听。”银红面上的红色胎记随着她开口说话微微动弹,看上去很是碍眼,康阳将头扭到一旁,听银红继续说道:“这位李姑娘是因为中毒才到大夏来的,身边的人大多是下人,只有三个人不是,一位姓柳,两位姓赫连,一男一女。应该是兄妹。” “你说什么!”康阳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奇怪无比,僵硬中透着兴奋,记恨,无法相信等复杂神色,“他……他来了……” 尚银红奇怪的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低声疑问道:“三皇子妃可认得这几个人?”她早就打听到了这些消息告诉了封甲山庄,却并没有主动对康阳说起,怕影响到她的怀疑,只是后来她又想起这件事,让她去打听,她便隔了两天才来回复。 康阳拽住帕子的手微微颤抖着,瞬间苍白的脸色这会儿已经涌上了一点潮红,他来了,是陪着她一起来的,他们……他跟李殊慈是什么意思?康阳死死咬住下唇,将唇瓣上的血色都逼到了周围。“他们是一起来的?” “是,自从进了惠陵,就一直在一块。” “告诉封甲山庄的人,不要伤害赫连兄妹……其他人通通都杀了!”康阳咬牙说道。目光中的凶狠之色如同食人野兽。 锦华庭中,荣挚一口吞下美人举过来的美酒,脸色却有些阴霾。 这八名女子都是在那场祸事之后,重新甄选出来的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比之前死去的那些更加出色动人,可荣挚最近却无意把心思放在这些美色上。 自从锦华庭出事之后,他就一直盯着后院那个碍眼的女人,可他还没动手,那个女人居然买通了什么狗屁山庄来杀他!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他在父皇那里不受待见,在兄弟间不受待见,现在,后院的一个女人居然也敢在他的头上动土了! “三皇子殿下,南远求见。” “让他进来。”挥挥袖子让周围的美人们先下去,荣挚亲自斟了美酒捏在指间,斜靠在软垫上。名叫南远的侍卫进来禀报道:“殿下,除了之前打听道的那些传闻,封甲山庄最近并没有太大的异动,反而正忙着一件婚事。” “哦?什么婚事?”他的皇子妃买通他们杀他,他堂堂一位皇子,在封甲山庄的眼里居然还不值一提?没有一丝如临大敌,居然还在忙什么婚事?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这也太荒唐了。留王爷若是有后,怎么会托付给一窝子土匪? “据说,封甲山庄庄主夫人的外甥女已经于天下第一富商刘擎定了亲。不仅如此,前几日还将另一位外甥女白白送给了刘擎。” “什么?你再说一次?”荣挚仿佛没有听清,让南远又说了一遍。 南远重复了一遍,又说道:“似乎封甲山庄十分重视这门亲事。” 荣挚放在手中瓷盏,盘腿坐起,皱眉沉思了片刻,喃喃道:“封甲山庄,杀人生意,留王爷的后人……天下第一富商……”荣挚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不可能!这……”可说完这一句,他又反过来质问自己:“有什么不可能,这完全可能!” 荣挚说完呆怔在那里好半晌,突然跳起来说道:“备车!我要去找二哥!”转了个身,又急忙说道:“不!不不不!我要去找太子!” 另外一边,李殊慈这厢听了刚刚赶回来的几个侍卫的交代,笑道:“好,让尚碧玺再给尚蓝玉回个消息,就说吴天霜被刘擎劫走了。我想尚蓝玉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第286章 密林窥探 弯月高悬,一抹单薄的背影从幽丛中穿拂而过,脚步辗转到了封甲山庄西面的树林中。只是脚步走到树林边上,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周围寂静一片,连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都没有。 尚蓝玉轻轻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想到那张已经在火盆中化为灰烬的纸条,又是慌又是喜。 小妹是从哪知道的消息?若方无极当真是那位王爷的血脉,她还何必要受封甲山庄的压制!只要将这个消息告知三皇子,他们自然斗的你死我活。事到如今,她对三皇子的仇怨似乎都淡了……现在她的心里只想早点摆脱刘擎和封甲山庄的钳制,同无双表哥成亲! 可这件事情是真是假…… 吴天霜要坏事,刘擎便将她劫了去。难道刘擎早就与方无极共谋了,才会答应封甲山庄的亲事?不然,刘擎明知道封甲山庄图的是他的银子,还与她结亲? 方无极为人冷漠,喜欢独处,所居之处就在林子的那一边,她在林子边上驻足片刻,还是决定去拜访一下方无极,看看是否能看出蛛丝马迹。他们怎么说也是表兄妹的关系,就算方无极为人再怎么冷淡,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吧…… 虽说没有想着偷偷摸摸,可尚蓝玉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的放到最轻最缓。绣鞋踩在青石路上并没有多少声音,却正好让她听见了林中传来的不寻常。她不由驻足细听,这一听之下,脸色大变,转而又红白交替起来。 方无极那样的人,身边从来没有敢造次的下人,可这会是谁敢在他的地方行那种事?虽说这里平时并没有人踏足,但这似乎也太大胆了些,若是被他们的主子知道,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她往不远处看了一眼,那里似乎有一间小木屋,不知道是不是方无极夏日之时在林中饮茶下棋之用的。只是现下,那里面似乎点起了灯烛。 她犹豫了一下,根本不想多管闲事,准备走开。却猛然听见里面传来的对话,面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不由走进了一些。 “我大姐怎么跑到刘擎那里去了!莫不是知道了大表哥的事,想要借刘擎分一杯羹不成?嗯……” 这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却让人听了脸红心跳。吴家双娇,从小穿梭在梅府和封甲山庄,还常常去尚香阁找她们姐妹的麻烦,尚蓝玉怎么会听不出来她们的声音……此时在那木屋传出的这声音正是吴天霜的妹妹吴清雪。 “哼,你大姐竟然主动跑到刘擎那里去了,若说聪明伶俐,她比雪儿你可是差远了!”说话的男子声音低沉冷厉,可此时夹杂着混乱的喘息声又显得格外轻浮,正是方无极无疑。“之前她还攀着无双不放,此时却又主动投怀送抱,难免不是知道了什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真是该死!” “姨母都已经将尚蓝玉的庚帖送过去了,草帖子等一些杂事都已经暗中办妥,两人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想到我大姐竟然横插了这一脚,真是自甘堕落……嗯……” 尚蓝玉浑身的血液都如同被冻住了一般,听到换了庚帖这事,不由面露惊骇之色!方壑明明已经答应她将此婚事作罢,却又暗中换了庚帖下了草帖子!真当她是个死人那! “还好刘擎早就与我合谋共事。若吴天霜敢泄露半分,也就休怪我无情了!”方无极不知做了什么,吴清雪突然急促的喊了几声,惹得方无极得意的笑起来。 “嗯……表哥,讨厌!”吴清雪娇嗔一声,又道:“不过,若是大姐真想嫁给那个老头子,也不是不好,毕竟是咱们自家人。只是尚蓝玉那个小贱人,也不能便宜了她!嗯……” 尚蓝玉死死的咬着后槽牙,心中是又羞又怒又气!吴家的一对姐妹就没有一个要脸的!当初她也想过与方无双生米煮成熟饭,可到底没敢踏出那一步。此时见吴清雪这般讨巧方无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早就知道方无极的身份,才迫不及待的投怀送抱。 看来小妹信中所说的是没错的了! 这对狗男女虽然可恨,可自己根本就没有能力对付他们,就算她将这两个人的丑事揭穿,封甲山庄上上下下也会瞒的密不透风,而最后倒霉的也只能是她而已。她缓缓后退,想要离开,可就在这时,脚下一根枯树枝发出清脆的‘喀嚓’声,尚蓝玉吓得浑身一麻,整个人都僵立在那里。 “谁!”几乎是同时,屋子里闪出一名身形修长精壮的男子,衣衫还有几分凌乱半挂在身上,露出胸膛上突出的肌肉。“什么人,居然敢大胆偷听本公子说话!” 尚蓝玉浑身僵直,身体几乎不听使唤。对方话音一落,便迅速闪到了她身前,一见是她,眉毛高高挑起:“原来是蓝玉表妹。蓝玉表妹还真是有雅兴,难不成对这男女欢愉之事十分感兴趣?” 尚蓝玉见他根本不提之前所言之事,只是轻挑的说起无关痛痒的话来,心中不由发紧。难道她要杀了自己灭口?她不禁暗恨自己太过大意,她身上倒是藏着几只厉害的蛊毒,可必须要近身才能得逞。此时,别说她们有两个人,就是眼前的方无极一个她也打不过!怎么办?尚蓝玉几乎有要流下泪来的感觉,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表,表哥,我……我刚到这里,见屋子里有亮光,怕是贼人,就过来看看……” 此时,吴清雪却已经整理好了衣裙从里面走出来,见到尚蓝玉面色一变,紧接着满是冷意的看着她:“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尚蓝玉看着眼前的温婉美丽的少女,不由觉得人心当真难分善恶。平日里她最是柔顺好说话,除了对她们尚家人,对谁都是一副单纯无辜的小女儿家模样,没想到人前背后居然差别这么大!此时她眉目间的动情还未退去,两颊上的红云如烟如雾,另她整个人都似乎处在梦幻中。“清雪表姐又怎么会在这里?” 尚蓝玉一副惊讶的表情,似乎刚刚到这里,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可吴清雪打量了她两眼,便柳眉倒竖,骂道:“哼!不知死活的东西!表哥,她肯定什么都听见了!杀了她!” 方无极似乎也是这么想的,说着便拔出了腿间绑缚的匕首。 尚蓝玉紧张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表哥表姐,你们深夜在此相商,定然是重要的事情,蓝玉此时打扰的确不对,但蓝玉并不是有意的,还请二位莫要为难蓝玉。” 吴清雪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见她如此镇定不由也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她看了方无极一眼,却见方无极看着山下似乎在仔细听着什么。“表哥,怎么了?” “下面好像有什么动静。”他看了一眼尚蓝玉,突然举着匕首在她小腿上刺了一下!又将她一脚踹倒,说道:“雪儿,你拿着匕首在这里先看着她,我去看看,山下的事情很不对劲!”说完一个闪身便朝山下去了。 尚蓝玉见他飞速走了,回头看着似笑非笑的吴清雪,强忍着小腿上的疼痛,说道:“清雪表姐,你到底为什么要杀蓝玉?” 吴清雪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说道:“早就想设法将你除掉,一直没有机会,今天可是你自己走到这荒郊野林里来的,若是死了,恐怕也没人知道更不会有人在乎!因为,连你的婚事也有可能被代替了!现在你已经没用了!” 尚蓝玉微微翘起被刺的右腿,勉强站稳。直视着眼前的吴清雪,说道:“没错,我什么都知道了!”她嘴角微微勾起,做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色。“无极表哥的身份,来头可真是不小,之前似乎不愿嫁给刘擎的人,居然也舍得投怀送抱了!” 这是方才听二人说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竟然认为吴天霜是主动送上门的。小妹明明说吴天霜是被刘擎抓走的! “你!你居然真的知道!是何人所说!”吴清雪一听她似乎真的知道,顿时急了。“你在撒谎!”虽然她觉得尚蓝玉兴许真的知道,但她还是希望尚蓝玉不知道,她知道了,就说不定还有其他人知道!这其中的危险就不仅仅是一星半点了! “当年,留王爷……”尚蓝玉一边说,一边仔细的看着吴清雪的表情。而吴天霜一听到‘留王爷’三个字,瞳孔瞬间放大,面色难看到极致!“哼,清雪表姐还是莫要太嚣张的好,刘擎那个家伙可不是能听话的为无极表哥所用的!” 吴清雪还是下意识的想要诋毁反驳尚蓝玉,哼笑道:“反正我是不会让你活过今晚的!就让你做个明白鬼!” 尚蓝玉假作忿恨的看着她,她的面色更加得意,说道:“你听说过古族遗脉么?” 吴清雪见尚蓝玉面露疑惑之色,冷笑道:“得到了古族遗脉的消息,什么天下第一富商刘擎,封甲山庄根本就不再需要了!” 第287章 屠庄(一) 尚蓝玉面上露出狐疑的神色,袖中缩着的双手却已经攥住了一只巴掌大的小匣子。“清雪表姐不是在胡诌吧?什么古族?什么遗脉,表妹可是听都没听说过!” 吴清雪唇角勾起,嘲讽道:“你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人家能知道什么?”山下忽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她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显然也十分好奇是否出了什么事,思量片刻便对尚蓝玉说道:“行了,给你点甜头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果然和你娘一个德行!让你知道这些已经是便宜了你!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吴清雪身体轻盈灵活,似乎略懂一些功夫,尚蓝玉没想到她说翻脸就翻脸,看着迎面刺来的匕首,一咬牙,拼着手臂受伤,猛地向右多了半步,右手同时急速伸出。随之,那巴掌大的小匣子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一只圆圆的蓝色甲虫煽动满是红点的翅膀,嗡的一声就扎进了吴清雪的领口。 吴清雪先是一愣,紧接着面露惊骇之色,她怎么忘了!尚蓝玉可是精通御蛊之术的!“小贱人!那是什么东西……?”话还没说完,她痛苦的惊呼一声,匕首掉落,双手迫不及待的往领口里扒去。她的脖颈处又痛又痒,那虫子居然在啃咬她的皮肤! 尚蓝玉捂着手臂的伤口,瘸着一条腿,阴狠的看了吴清雪一眼,费力的弯身捡起匕首。“你去死!” 吴清雪见她如此,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的用一只手去抵挡,另一只手死死的抠着蓝色甲虫,可那虫子却如金石一般坚硬无比,六只长着倒刺的爪勾已经深深刺进了她的皮肤,一碰一下剧痛无比! ‘呲’的一声,匕首在吴清雪的手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鲜血顿时顺着伤口流出几道血线。疼的她几欲昏死。可相比于此,脖颈上的虫子已经咬破了她的皮肉,正在往里面钻,她头皮一阵发麻,再也承受不住,倒地翻滚了起来。“救命!救我!蓝玉救我,表妹……” 尚蓝玉狠狠的啐了一口:“不要脸的小娼妇!这是你自作自受!”她此时脑海里迸发出的强烈恨意几乎盖过了伤口处传来的疼痛感。她举起匕首朝滚地不起的吴清雪扎了过去。 可人在濒危受难之时,最是会迸发出求生的本能,奋力反击。吴清雪在地上一滚,躲开了尚蓝玉的一刀,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保住尚蓝玉栽倒的身子,两人就此滚在了一起! 山下的声音越发吵嚷起来,甚至已经起了火光! 吴清雪毕竟身中蛊虫噬咬,已经痛的头昏脑涨,到底还是不敌意识清醒的尚蓝玉,一不留神,见到直直的戳进了她的胸口,“尚蓝玉!我做鬼……也不……” 尚蓝玉听着她即将说出的恶毒之语,阴冷一笑,将匕首从她的胸口拔出,复而深深的扎进她的喉咙之中!吴清雪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抽搐一下,最终没了生息。 尚蓝玉颤抖着双手大口喘息着,脱力的倒在一旁,偏头看着山下燃起的熊熊火光,耳边传来刀剑相击之声,心头发紧,到底是谁……难道竟然要屠杀整个山庄?表哥……无双表哥! 尚蓝玉蹭的从地上坐起!挣扎着往山庄里跑去。 封甲山庄虽说不是什么得天独厚之处,但因为从前是留王爷的庄子,广阔雅致是称得上的。方壑而在接手之后,从前的兄弟及其家人都住在山庄中,在外围拱卫着中间的家主。此时从林外的山坡上可以看见,外围的防卫已经被攻破,惨叫声在旷野中尤其清晰。 火光已经渐渐向里蔓延,尚蓝玉浑身发抖的看着这一切,脑中嗡鸣一片,不知如何是好。正在她犹豫着是否去找方无双之时,突然寒光一闪,一柄长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你是封甲山庄的人?” 尚蓝玉惊恐万分,缓缓转头看向来人,只见对方是一名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黑布遮面,明显是屠杀山庄的一伙人。她嘴唇抖动两下,还是颤声做出了最有利于自己的回答:“不是……我,我不是山庄的人,是被他们抓来的……我是无辜的,救我……” 那黑衣人猛然看见她的容貌,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听见她说‘救我’时,便留意到了她身上的伤势,眼神微微动了动,感到身后有人已经走近,便问道:“你可知封甲山庄隐秘之事,若是说了,兴许能保住一条性命!” “隐秘……”尚蓝玉愣了一下,陡然想起那封信上所言,震惊的望了一眼山下的争斗,莫非这些人也是知道了封甲山庄的秘密,所以才遭到了如此惨绝人寰的绝杀?那么,他们的身份…… 尚蓝玉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那人,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兴许对方当真会饶她一命。正在这时,后面缓步行来一位容貌慑人的年轻贵公子,尚蓝玉的瞳孔顿时一阵收缩。荣挚疑惑道:“东亭,怎么回事?可找到那个什么大公子了?” 挟持着尚蓝玉的黑衣人,扭住尚蓝玉的手臂,转身对荣挚答道:“殿下,并没有发现方无极的踪迹,这个女子身受刀伤,似乎不是山庄的人。” 荣挚将封甲山庄的事情禀明太子之后,太子狐疑之下派人出去打探,果然查出了一些诡秘之事,顿时大大嘉奖了荣挚一番,并让他调集人手对封甲山庄进行清洗,除了从山庄正面攻击人手,荣挚又分出两队人马从后山绕了上来,想要直接擒拿方无极,却没想到方无极根本就没在之前调查出的位置。 他走上前来,看了尚蓝玉一眼,不禁露出几分惊讶来,虽然尚蓝玉浑身上下略显狼狈,但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还是十分动人的。他问道:“你不是山庄的人,又怎么会在这里?” 尚蓝玉没想到她会在此等情况下遇见杀母仇人,三皇子荣挚!一时间呆呆的无法反应。荣挚见她的目光直直的看着自己,以为她为自己的容貌所惑。不禁笑了笑,他最是喜欢看女人痴迷他的神色,便微微放缓了语气,颇有些怜香惜玉的意思。“别怕,让若你当真与封甲山庄无关,便饶你一条性命。” 尚蓝玉终于从震惊紧张中平复下来,稳住心神,逼出几行清泪,道:“封甲山庄将我扣在这里,比我嫁给富商刘擎……我拼命想要逃出去,还因此受了伤,没想到山庄却出事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就碰见了这位……” 尚蓝玉看向东亭手中的长刀,微微瑟缩了一下。荣挚见她如此,便让东亭退下。之前她便打听了封甲山庄与刘擎结亲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个小女子竟然是不愿意的。怪不得封甲山庄又给刘擎送去了一位女子。“原来是这样,那你可知道方无极去了哪里?” 尚蓝玉并无犹豫,心中早已想好了说辞,既然有了机会,她怎么会帮方无极隐瞒行迹!她道:“我本想从后山逃脱,却没想到遇到了武功高强的方无极,听到了他与别人在相谈秘事,他想要杀我灭口,却不想山庄里就出了事,便命人看着我,便去了前面庄子里。我好不容易才设法从看着我的人手中逃脱……” “他在山庄中?”荣挚眼睛微微眯了眯……看向尚蓝玉一双泪光闪闪的明眸,“他方才说了什么秘事?” 尚蓝玉面露犹豫的看着荣挚,荣挚点点头,示意她放心说。她才小声说道:“我只是略微听见了几句……留王爷的后人……托付什么的……还有方无极似乎与刘擎在共谋什么,其他的,便没听清楚了……” 荣挚深吸一口气,看了下方燃气火光之处又阔大了几分,不由露出笑容,果然没错!看来这件事是真的!“东亭!” “小的在!”黑衣人恭敬的听候命令。 “将封甲山庄中的人通通杀光,一个不留!” “是!” 尚蓝玉浑身一抖!一个不留……那无双表哥怎么办?“公子……” “嗯?”荣挚转头看她:“你似乎有何疑虑?” 尚蓝玉急道:“公子,家兄还在庄子里,求公子绕了他吧。封甲山庄为了要挟于我,便将家兄扣在了庄子里。本来说好今日与我一起逃走的,可他却没有赴约,我担心他出事……” 荣挚看着她默不作声。尚蓝玉一咬牙,道:“若公子肯答应,小女子愿唯公子马首是瞻,一切都凭公子的吩咐!”反正荣挚是她的仇人,而她自己也不是君子,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荣挚没想到尚蓝玉这么会看眼色,便动了心思,反正只是一个弱女子而已。便吩咐道:“东亭,你带她一起去,尽量救出她的兄长,再带她一起回来!” 东亭沉眸低声应了,拽着尚蓝玉的手臂几个纵身便消失在前方夜色中。 尚蓝玉的手臂被黑衣人拽的生疼,却大气都不敢出,任凭他带着她俯冲下山。只是才行到半山处,黑衣人却停住了,解下腰间的绳子将她捆了个结实,尚蓝玉见此大惊:“这,这是何故?你,你为何要绑我!三皇子明明……” 尚蓝玉说到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刚才荣挚根本就没有表明身份! 第288章 屠庄(二) 那黑衣人不屑的一笑,怪不得她家姑娘说尚家姐妹都是猪脑子!“你是尚蓝玉吧!” “你怎么会知道!”尚蓝玉大惊失色,“快放开我!三皇子可是让你一块带我回去的!不然你一会要怎么与三皇子交代!” “交代?”木山冷冷的瞪着她,尚蓝玉与尚碧玺长得有六七分相像,他一见此女便认出了她的身份,“你有兄长么?你骗了三皇子,你以为你凭着色相就能活命?他若知道你身份可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三皇子现在恐怕还要为他自己的性命担忧呢,哪有功夫顾着美色!让他带着尚蓝玉也不过是在路上顺便捡便宜罢了!真是……尚家姐妹个个都让人无语! “你……”尚蓝玉身体微微发着抖,这人明显早就知道她的底细!“你是谁?到底要干什么!” “你之前碰到方无极了?”木山重新将刀子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毫无迟疑的问出话来:“听说封甲山庄要取消与刘擎的结亲,这是为什么?他们难道不想揽取财富了?难道是有了更好的选择?等等……”木山抬手制止了尚蓝玉要回答的言语,先提醒了一句,说道:“你若是再说谎,我就一刀砍下你的脑袋!然后再去问别人!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尚蓝玉两片嘴唇抖动了一下,几乎要哭了出来,犹豫片刻,便将之前吴清雪说的那几句摸不着前后的话说了出来:“好像,好像是为了什么遗脉……古族遗脉……” 木山双眼骤然眯起。尚蓝玉惊恐道:“我说的是真的!是方无极的相好亲口说的!还说方无极早就与刘擎结盟了。而且根本就没有要了结这件婚事,他们暗中将我出卖了!” 听到这,木山收回目光,已经相信了八九分,因为古族遗脉这件事情,知之者甚少!而且之前李殊慈也已经有所怀疑而提到过这一可能。他放下长刀,用绳子将尚蓝玉绑在一颗仨人环抱的大树上。 “你在这里好好呆着吧,若没人发现你,就是你的造化!若被人发现一刀杀了,就是你倒霉!”尚蓝玉在荣挚面前把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此时已经没什么用了。姑娘说了,将她困住便可,是死是活就听由天命吧! 而尚碧玺是必死的,她与她们接触的太多,难免暴露太多消息,在她们到此处之前,已经让尚碧玺在睡梦中无知无觉的死去了。而荣挚等人关于皇权的争斗,就不关她们的事了。 说着,木山一个起落不见了踪影。留下尚蓝玉独自被绑着树上惶恐不已。 木山几个跳跃,进了封甲山庄中,此时山庄里已经一片混乱。将三皇子‘一个不留’的命令散了出去,他便目光冷冷的看着那些护卫将山庄中人砍杀。 方壑身后跟着梅夫人和几个亲近之人,已经被逼的连连后退。虽然方壑武艺远胜他人,却双拳难敌四手,而且此次三皇子带来的人中,不乏太子身边借来的死士高手。方壑边打边吼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报上名来,既然到了我封甲山庄,又何必藏头露尾!” 方无极也是急怒!见事态无可逆转便想要溜走,木山冷笑一声,一记飞刀甩到他脚下,众死士一见‘东亭大人’的飞刀出手,顿时注意到了方无极,一拥而上,将他围堵在了里面。 方壑一见此情形,对蒙着脸的木山大声说道:“阁下能否言明封甲山庄到底是何处得罪了人!” 木山自然不会让方壑再有什么说话的机会,若他再将古族遗脉的事情散播出去,传到其他人耳朵里,又将平地起风波。他手上举着从‘真东亭’手上窃取的令牌,喝道:“杀无赦!” 命令一下,死士攻势越发伶俐,方壑怒喝一声:“该死!”脚下一提,手腕一番居然飞出两柄及其玲珑的小剑,直直的朝木山射了过来,剑身幽蓝,显然是猝了剧毒的。木山眉毛一挑,居然还有人对着他放毒?难道不知道老子就是带毒的嘛! 木山脚下灵活的一扭,以一个十分诡异的姿势躲过了两柄小剑,欺身往方壑处甩出了两枚长钉,长钉速度并不快,所以方壑先是鄙夷,随后又惊恐的,眼睁睁的看着那长钉之中,突然探出一根细针,直奔他的眼睛而来! 方壑下意识的闭眼扭头,就在这时,忽然觉得脖颈一痛一麻,人就有些不听使唤了!他心中暗叫一声糟糕,耳边已经传来方无极的惨叫声!“我命休矣!”方壑不甘的喊出这一句,一股黑血从口中喷涌而出,跪地身亡! 而不远处的庄主夫人和一个白衣青年,不知什么时候也中了这毒针,瞪着大大的眼睛,面色惊惧至极,不甘的倒了下去。 木山见不能留活口的人都已经死了,知道不必再留。便趁人清理最后的战局之时,溜出了封甲山庄。将身上罩着的夜行衣脱下烧掉,往城外飞奔而去。 城外,李殊慈等人正在马车中等着他,一见他的身影,木云往前跑了几步迎上他:“大哥!怎么样?一切可都顺利?” 木山点头说道:“过了今夜,封甲山庄将不复存在!”他将前后事情与李殊慈等人交代了一遍,说道:“果然如之前所想,是为了古族遗脉才有了这番动静。” 李殊慈与赫连韬对视苦笑了一下,皆是无奈摇头。“不必再耽误,咱们这就动身离开大夏!”之前他们也已经问过了六皇子关于古族遗脉的事情,真相却大大出乎人的意料。 所谓古族遗脉,根本不是什么古族财富的聚积地。 古族人一直相信,只要将古族强者的灵骨与神兽供奉在一起,古族强者就会借神兽的气息长存,魂魄凝聚,附在血树之上,庇佑古族。这也是他们为何要供养血树,血祭的原因。只不过,岁月久远,代代相传下来,知道真相的人已经少之又少,大多都一知半解。 而他们所认为的神兽,就是寿命十分长久的巨蟒。而那处供奉灵骨的地下神庙,恐怕早已经成为蛇窝了吧! 三月后,一行人终于走走停停到了醴都府。 雨帘渐收,一丝爽气从山峦峰林中升起,被雨淋过的碧草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李殊慈从长亭中走出,踩在石路上,来回走着缓缓的舒展身体。赫连韬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咱爹早就催着咱们快些过去,不过,我都听小五的,咱们一路走走停停,好山好水好风光,我就愿意这么一直陪着你。” 自从危机解除,赫连韬便一口一个咱爹,也不嫌害臊,李殊慈翻白眼也没能制止他,最后也只能凭着他厚脸皮了。“自从捎了信回京,阿爹阿娘一直催着让我回去,君上不是也一直劝你回京帮他?咱们当真就能这么一直在山水间躲清闲么?” 赫连韬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快走两步绕道李殊慈前面:“怎么不能?只要小五想的,我再没有半分不愿意的。” 李殊慈无奈的看着他摇头,最后叹道:“等咱们到了风暴滩,见了老将军,也走了足够远,这一趟行程也就结了。不管以后如何,现在能出来走这么一遭,我也已经满足了。” 赫连韬见她并没有几分失落之色,也放下心来,“小五,你得相信我,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整片幽林碧野都散发着盎然生机,李殊慈走回长亭,坐在栏杆上,望着远处一片茫茫一片绿,心情飞扬轻快的不行,笑道:“可惜没能赶上大哥成亲,听说向九和宝婵的亲事也定了,真好。我心里实在开心。” “他们的亲事咱们虽然没赶上,但咱们成亲的时候,一个都不能少,若是缺了谁,看我不揍死他!”赫连韬威武的挥了挥拳头,朝李殊慈得意洋洋的大笑三声。 “咱们?谁和你咱们。”李殊慈憋着笑扭过头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阿爹可是看你分外不顺眼呢,我阿娘和大哥也怪你将我拐走呢。” 赫连韬窘然,想起李唯清诓他一事,不由抽了抽嘴角。还是对着李殊慈拍拍胸脯道:“小五放心,只要你愿意,我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当牛做马也要说服岳丈大人!” 来叫二人去用膳的柳如刀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我说,大舅哥!你也别忘了你妹婿我!等到了风暴滩,见了我家岳丈大人……”柳如刀忽然一抱拳,恳求道:“在下别无他求,只求你,千万别说在下的坏话!” 赫连韬本来背着手得意的等着柳如刀恭维自己,没想到他居然是怕他拆台!顿时眼一瞪:“你小子!”两人顿时一个跑一个追惹得一行人哄笑起来。 青鸽走到李殊慈身边,笑道:“姑娘,我从没有一日像现在这样欢快过。”日子轻松,无愁无恼,是多少人盼也盼不来的。 李殊慈歪头看她,忽然想起曾经在那片蓝湖上看到的那幅场景。说道:“你可是认定了贺全了?若是如此,我就为你做主……”青鸽脸一红,却大大方方的应道:“嗯,他就是我这辈子认定的人了。” 第289章 民乱(一) 青鸽与贺全都是都父母早亡,家里也没什么人了。亲事倒没什么麻烦的,不过李殊慈总想着,贺全上辈子对她有埋身之恩,这辈子跟着她也尽心尽力。而青鸽这两辈子都跟着自己受了不少苦,所以不想让他们的喜事办的太简单。 可贺全已经急的脸红脖子粗,青鸽也不同意李殊慈要给她大办的想法,这么一来,众人便决定在醴都府停留一段时间,先将两人的亲事办了在继续往北去。 “早知道,就让蓝心和雪心一起跟来,这一有事忙乎起来,人手倒不够了。”木云一边学着剪喜字,一遍抿着嘴笑道:“不过,贺大哥可是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半点不想假手于人!我看那,不如这这些个细活儿,青鸽姐姐也应该都揽上,一个人主外一个人主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琴瑟和鸣?” 青鸽跪坐在那脸颊羞红一片,立起来一拳捶在木云的肩头:“小蹄子乱说话!将来你若是找了人家,看你还说不说得出!” 木云嘻嘻一笑,毫不在意青鸽的粉拳,又说道:“我看外面宅院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一会姑娘和青鸽姐姐去长长眼,万一哪里有不妥当之处,再改一改。” 李殊慈点头,她与沈渊的那一段姻缘,虽然支离破碎,但她嫁人的时候,阿娘是半点也没让她受委屈的,该有的规矩物件半点也不缺,所以她对成亲来回所需的东西倒是清楚的:“我总觉得就让你这么嫁了有些委屈,等咱们回京安顿好了,该选宅子就选宅子,你的嫁妆,我早就给你备好了。” 青鸽知道李殊慈本来是不打算带着她一起出来的,“此时大难全都熬过去了,日子怎么过都是舒心的。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的命同姑娘的命连在一起,分也分不得,这一辈子都是要赖着姑娘的,到时候给姑娘做管事嬷嬷。”青鸽这话说的窝心,李殊慈怎么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呢。 转眼间就是正日子,两人的亲事半的简单又热闹。 柳如刀和木山等人与贺全都是再熟悉不过的,笑闹着送他进了洞房。只有赫连韬寸步不离的跟着李殊慈,脸上的笑半分不逊色与今日的新郎官。李殊慈奇怪的瞅了他好几眼,他也没收了笑。“你想什么呢?” 赫连韬听见李殊慈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去没听见她说什么:“啊?什么?” 李殊慈瞪了他一眼:“我说你想什么呢!” 赫连韬面上又恢复了刚才的笑容:“我在想咱们成亲的时候得是什么样?小五,我想把这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你觉得好的,还有我觉得好的,都给你。” 李殊慈胸口一滞,泛出点酸意来:“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一个都说这些让人窝心的话。”嘴上胡乱应着,面上却漾起前世今生两辈子中最最发自肺腑的笑容。 赫连韬走到她身后,两只手臂交替着环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将下巴抵在她头顶,李殊慈僵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动,微微放松了身子汲取身后传来的丝丝温暖。两人就这么站着,仰脸看着天空中又大又亮的星子。 越往北地行去,越是地广人稀。 一行人又走走停停三个多月,终于靠近了北地的边陲小城北襄,照样租了间民宅。 傍晚,屋子里早早点了油灯,还是显得无比昏暗,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一桌人都挤在一起用饭,赫连韬有些食不知味。李殊慈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便主动说起来:“北襄这几日突然涌进了这么多人,大多是北铭府那边来人,往远处的还有,恐怕北安城那边又有匪乱。” “哪来的匪?怎么会突然暴乱起来?”青鸽最怕兵匪乱民,虽然没见过,但只要是听说过的,都十分惨烈。 “其实乱匪最初都是由一些对朝廷不满的乱民形成的,日子越是艰难,这种情况就越多,自己没有,只能去抢别人的,不然就得饿死冻死,尤其是冬日难熬的时候。若是生活富足,谁不愿意安安稳稳的,怎么会去当匪?” “不是说粮饷都拨下来了分到百姓手里了么,怎么还会这样?” “粮饷其实主要还是从各个地方集来的,可谁愿意平白拿自己的东西给别人呢?再说,老远的粮饷运过来,经一处扒一层,等到了真正有需求的北地,也剩不下什么了。”赫连韬眼见着北襄城里形势都这般紧张,老头子所在的风暴滩又会如何? “他们……我是说这些民匪,他们杀人么?”青鸽颇有些担忧,没想到离的京地五都的锦绣繁华,还有人过着这样的日子。 李殊慈叹了口气,说道:“杀人,怎么不杀人?不止有民匪,个别地方还有兵匪,手上有武器。咱们进城的路上,我听见的。北安城那边如今几乎能逃的都逃了,原先富足些的人家几乎已经十室九空了。剩下的都是无处可去,走不动的。就是白日里也有可能遇见人抢粮食的。若是反抗的厉害,就直接杀人了。” “那咱们再往那边走岂不是……” “咱们明日悄悄出去换了粗布衣衫来,都换上,扮成普通百姓,不能太显眼。”李殊慈看了一眼众人,沉吟道:“咱们去年年底同大夏的那场征战,虽然并不持久,但也十分耗费钱粮,君上又继位不久,正是一切最不稳固的时候,北野趁此机会大肆扰边,强夺百姓的财物粮食等。大战没有,小争不断,就像偷油的老鼠一般。即便是免了赋税也是没用的。” “而一些受难的百姓,但凡有一丝气力的,就成了乱匪,让本就算不上富足的边镇更是雪上加霜。” “各地军队难道没有办法镇压吗?” “如何镇压,他们其实也是民,兵来便躲,兵走便起。而且,跟乱匪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北地十月份末就要冷下来了,没有食物果腹,没有棉衣暖冬,说什么都是白费。” 众人一阵沉默。 “北襄也是迟早的事。咱们还是赶早动身,在这之前,我去找这里的安抚使一趟,希望他能早作准备。” 李殊慈知道他想做什么,没出声阻止,却也没抱希望。 果然,第二日赫连韬去找北襄的安抚使吴志成的时候,只换来一句:“老将军在风暴滩驻守,本官敬佩的很。但这里的事情一切都在本官掌握之中!世子还是把心放在肚子里就好!”言外之意讽刺赫连韬不过是虎父犬子,胆小如鼠,还是不要来操别人的心。 不过,赫连韬还是好脸色的劝道:“吴大人千万莫要掉以轻心。”吴志成自诩驻兵充足,均可由他调配,打了个哈哈,显然是没放在心上。 赫连韬郁郁而回。李殊慈安慰他道:“这里如何,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咱们到底还是要想办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嗯……你说的没错。咱们还是早些到老头子那里汇合再想办法。”赫连韬看着李殊慈的镇定,心下也不由微微放松下来,“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今晚好好休息。” 次日一大早,李殊慈等人换了粗布麻衣,身上马车里都藏了武器,前后分了三辆马车出了城,既不显眼,又能彼此照应。路过城门口的时候,守卫的官兵躲在阴凉里,见是几辆马车出城,也不过探头多瞅了几眼,哪里有半点紧张的意思。“北襄城虽远一些,却是附近城镇中最富足的一个。” 然而他们还没到北铭府,就在路上碰见了一伙小股的乱匪。 杀斗之间,能看出普通百姓的痕迹,却已经被饥饿和战火磨的锋锐起来,十几个人的乱匪自然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几息之间便被制服,被绑在一堆的时候,赫连韬却犹豫了。 杀还是不杀? 若是杀了,他们也不过是受难的可怜人。若是不杀,这厢放了,回头还得去祸害别人。 那十几个人一见对方并没有马上动手杀人,只是冷冷看着他们不说话,顿时苦苦哀求起来,其中一人说话较为伶俐的,连忙诉求道:“这位大人,大侠!您行行好吧!我们这些人也是被逼无奈,家人老小都被人杀死了,就剩我们孤苦伶仃一个,这才凑了十来个人,想着去抢点东西吃穿,绝没想着害人那!若是有好日子过,谁愿意整日在风沙里吃吐吹风!谁愿意做盗匪啊!” “是啊!您大人有大量,绕了我们吧!” 马车里面的李殊慈听了这些话,下了马车往这十来个人打量过去。这些人十来岁的也有,三四十岁的也有,身上的衣服脏污破烂,有的身上还背着大小包袱,手里没有正经武器,只有粗细不一的木棍,最厉害的也就是砍柴的豁口柴刀了。 “看着倒不像说了假话的,恐怕是饿极了,临时起意。”木云帮着李殊慈易了容,人粗犷了不少,倒真像个少年模样了,木云站在她身后也同样如此。 赫连韬听李殊慈在他耳边小声说了这一句,为难的嘀咕道:“这些人,怎么办才好?” 第290章 民乱(二) 原本边镇有赫连老将军的驻守,已经平静了近十年,在这期间,北野新老更替,年轻的王掌握了政权,雄心壮志在所难免的开始骚动。而崇南随着老将军年纪越来越大,士兵们久安于现状。此时绝不适于大肆征战。 李殊慈沉吟半晌,看着跪地求饶之人殷切乞求的目光,低声对赫连韬说道:“我有个想法。” 赫连韬见她言语谨慎,不由问道:“什么想法?” “编军。” 赫连韬惊愣的片刻,看着她道:“小五的意思是,以民治民,以乱治乱?” “嗯。”李殊慈想要让这些人形成规制,不至于最后当真与朝廷成为死敌,引起暴乱。毕竟朝廷的本意是要安抚,并不是将这些乱民处死,真正阻碍民生的不是朝廷,而是监守自盗的地方官员。“攘外必先安内。咱们手上还有几只灰鸟?可够求一道密旨?” 如果金曜够信任他们,此时任命赫连韬为钦差大臣,那么这一趟即便不顺利,也不会出太大的漏子。赫连韬点头,“我这就给君上传信。”好在他们与金曜间有一条特殊的谍报线,密信只有君上能够亲启。要搁在平常,他们传回的消息走的是平常的线报,都有专人看过之后再传到君上手里。 “密旨若顺利,一来一回,最快也得半个来月。”赫连韬十分愁得慌,早知道就先让君上给他封个官,也免得一个小小的地方安抚使都踩在他头上拉屎拉尿。“咱们怎么说服这些乱民跟着咱们?” “说服?”李殊慈摇摇头,“不用说服,能打服就行。” 柳如刀的马车也到了后面,听了这话顿时惊呆了:“啊?这……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想跟乱匪将道理,你讲的通吗?这几个只是刚上了道的乱民,咱们越往后碰见的乱匪越是凶恶,想几句话就让他们入了编军,门都没有!”李殊慈看着地上那几个茫然无措的百姓,说道:“只有一个办法,先将人打服了,然后让他们有口吃的。” “小五说的没错,那些人大多已经没了家人牵挂,不得已之下才为了糊口而成了乱匪。打他们一顿,也算是给之前受他们迫害的那些人报仇了。也就别忌讳其它。让他们心服口服才能以绝后患。万一到时候有歪心思的,也难免杀鸡儆猴了。” “咱们还有十来日才能到北铭府,这路上不知道还能碰上几股人,到时候咱们也得小心些,若是碰上人多的,不拘什么手段,木云木山,你们手里准备的迷药之类的,万一不行,直接先迷倒了再说。” 李殊慈想了想,又说道:“他们这几个人,实在是太弱了,此时还是让他们先去北襄城吧,怎么也能先撑上一段日子,咱们之前存的粮食虽然多,但北铭府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若是路上收了人,怕不够。” 赫连韬走过去与那几个人说话,说明了放他们离开,其他人倒是千恩万谢的马上抱着自己的包袱离开了。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站起身没动,他看着赫连韬突然又跪下了。说道:“这位爷,请您们收下小人吧!小人是从北安城过来的,老子娘都在路上病死了,无依无靠,去哪都成,您们要是想去北边,小人从小在北安城北铭府混,三教九流都能认个人,指个路。小人年纪小,吃不了多少,只求爷给口吃的,别饿死就成。” 几人听见他这话都面面相觑,围了过来,柳如刀道:“这小子倒是挺有眼力见,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安平,给这位爷问好!” “的确机灵,不然小小年纪也不能跟着一伙人跑这么远。”李殊慈看着他,倒是十分欣赏他那股子劲儿。“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就敢上前?不怕没命?” 安平个头不大,人又瘦削,看着必实际年龄更小,这却说明这少年的确韧劲十足。“安平的命不值几个前,贵人们杀我没用。若是真要杀我,也是我命里的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想的太多,早就在路上死了。” 李殊慈笑:“还是个明理的,你读过书?将来可愿随军?” 安平听见‘随军’二字,不由一愣。没想到他们和官兵有关系,却也没多少犹豫:“小人的爹识字,也教给小人认过字。只要爷收了安平,往后安平的命就是爷的,往后但凭爷的安排。” 李殊慈相当欣赏安平能屈能伸这股劲儿,便同赫连韬说道:“我瞧他是个好孩子,不如留在你身边先做个小厮。” 赫连韬也喜欢他这股爽利劲儿:“起来吧,你先跟着我们走一段,等到了北边,你若愿意跟着我也行,若是想离开,也可以去自谋生路。” 安平闻言大喜,立刻‘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安平谢主子收留。” 北安城。 安抚使府和知州府那两圈已经被大火烧透了!周围到处是假扮成普通百姓的乱匪,他们不顾被火烤出的油光汗水,堵在巷子路口扑杀逃出来的人,抢夺东西,有什么抢什么。但出来的都是下人家丁,一个主子也没看见。 而此时刘知州刘甫仁正躲在北安城西北角的一处不起眼的民户宅子中。他攀在大树上往远处望着,半晌跌跌撞撞的下来,看着院子里的妻儿亲信连连颤声道:“都怪那个狗日的王忱,他把老子骗的好苦啊!若不是老子不放心,提前在这准备了地方,现在就得给那群王八蛋烧死了!” 王忱正是北安城驻守的安抚使,早在半月前,刘甫仁就去找他商议乱匪的事,他却一口咬定没事。没想到早就打算好了让他在这里顶包,自己撒丫子逃了! “老爷!怎么样了?”年轻娇嫩的姨娘最是经不得事,早就已经下的花容失色,瘫软成一团烂泥了,只有刘夫人此时还能稍微镇定的问出口。 “赶紧,马上准备,咱们得想办法出城去!”刘甫仁也顾不得骂王忱的八辈祖宗了,好在北安城一直就不怎么太平,狡兔三窟的道理他认的真真儿的,早就暗中让人挖了一条通往城外的地道,见那边已经烧的一片狼藉,连声吩咐道:“所有人,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候,回去收拾东西。到时候若有人不听吩咐的,就各安天命吧!” 刘甫仁虽然不算什么好官,昏官也称不上,他已经尽力周旋了,可此时兵都散了,王忱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领兵的都没了,他只是一介文官,他再想尽人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刘夫人半点没犹豫,便告诉大儿子和大儿媳妇:“这会也顾不得热不热了,回去套两件结实的衣物鞋袜,多带吃食!屋里有什么锋利的匕首剪刀都带着!快去吧!”说完,一步不停的,自己领着小儿子回屋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刘氏的丫头春桃已经慌的包袱都系不上了,“夫人,咱们往哪逃?” 刘氏跟着刘甫仁在北安城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事,早就有所准备,家里大多银钱早就在多年间一点点准备之下,不声不响的,全部换成了金瓜子金珠之类的小物,缝在贴身的里衣夹层中。 “春桃,你是自小跟着我的,没有家人,便罢了。其他人,你一会将这些碎银子给他们分下去,不愿意跟咱们一起走的,便各自寻出路去吧!咱们先逃出城再说!老爷是官身,若是不声不响的逃回老家是要治罪的!只能往北铭府求援。” 现在根本指不上别人,只能先逃离这里再说。 此时,刘甫仁却进来接口道:“不能往北铭府去,你瞧瞧这群乱匪凶神恶煞,这北安城都已经抢的差不多了,他们想必沿路就要去北铭府,那里也不安全!” “可是老爷,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咱们往风暴滩去!”刘甫仁狠狠一咬牙:“乱匪再怎么凶恶,也不敢再往北边去!他们能打过驻守城镇的守兵,却不敢和真正的兵甲照面。赫连老将军手下的兵,没有一个是吃素的!可他们这会儿守着北野那帮偷油的鬼耗子,根本顾不上这边,但咱们却可以往他那里去!” “去赫连霆那?”刘夫人愣了一下,点头道:“也好,这些乱民大多是受战火侵扰的那些村子里集中过来的,想必不会返回去。” “眼下实在没有更好的主意,只希望咱们出了城之后别碰上乱民。等咱们到了风暴滩,再想办法送你和孩子们到镶儿那边去避一避。”刘镶是两人的大女儿,几年前已经嫁到沙郡去了。 夫妻俩说着话,便同众人一齐又返回院子里。院子里有二三十人,都满目惊慌,巴巴的望着两人。此时一个小厮从树上下来,急道:“老爷,不好了,那群人已经往四处搜起来了,怕是要找咱们呢!” “你们这些人都是跟我老刘多年的亲信,先跟我往地道里走,若能有幸逃出命,到时候咱们再说往后的事,现在只有一点,不可乱!”刘甫仁沉声说了几句,见众人都连连点头,最后率先往后院的地道走去。 最后一个下了地道的人,刚把口子封上,便听外院一声闷响,怕是已经有人闯进来了!刘甫仁强按压住心头的紧张,道:“都跟上!” 第291章 偷油耗子 眼看着太阳大的没边似的热,李殊慈等人坐在马车上尽快前行,也是避无可避,扬起车帘晒得厉害,落下又闷得厉害。这边的路不好走,青鸽觉得自己体内的肺腑都要抖碎了,还不断安慰李殊慈道:“姑娘再忍忍,咱们辛苦这几日,等到了地方,再好好歇歇。” 李殊慈不是吃不得苦的人,但毕竟身娇肉贵了那么些年,此时也确实有些受不住。苍白着一张脸强忍着胃里翻腾的恶心。他们此时虽然不是逃命,却和逃命没什么区别,她们动作快一些,就能让周边的百姓少受点罪。“我没事。” 前面忽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声响,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咆哮:“兄弟们,好几辆马车,肯定有吃的!”马车突然一顿,李殊慈伸手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去,赫连韬骑马并排走在她旁边,见她牵起帘子,嘿嘿一笑:“小五,咱们的生意来了!” 这伙足足有三十几号人,年纪倒是相对整齐些,都是青壮大汉,手中拿着各种各样的兵器,长刀匕首另外还有人拿着菜刀柴刀,穿着也是长短不一,五花八门,看得出大多数并不合身,估计也是半路抢来的。这些人面上因为烟尘脏污的遮挡,看不清神色,但想想也知道是怎样的凶恶狰狞。 李殊慈这边的人都没说话,沉默的看着对方人群。那些人见他们不慌不乱,也有些狐疑,毕竟不是受过训练的兵卒,真遇见练家子也只能吃灰。但还是恶声恶气的试探道:“你们下车把吃喝马匹全都留下,放你们活命,要不然,全都是死路一条。” “你们是从北铭府过来的?”赫连韬的提着缰绳,让马儿往前走了两步,不慌不忙的问道。 “少废话!我们不想杀人,想活命就留下东西!”那些人见他们此番做派似乎真的不怕,人群中有人小声窃窃私语起来,但人已经饿极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看来,还是先打趴下了才能好好说话。”赫连韬一样手,十多个护卫从马车底下‘唰’的抽出长刀冲了上去。 他们事先已经知道了主子的打算,是要活捉,但抽刀这等气势的动作首先就能让这些乱民吓破胆子,吓一吓也能好办事。毕竟己方也要保存体力,活捉比杀人费力多了。 果然对面的人看见他们抽刀,三十多人顿时跪了一半,腿软的如面条一般,扶都扶不起来。青鸽原先是最害怕的一个,见此情景都禁不住‘噗嗤’一笑。‘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也就半个照面,一行三十多人就全数倒下了。 李殊慈见此也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失望。她跳下马车先伸展了一下,这样的赶路法真是要命。赫连韬提剑走到那些人旁边大声问道:“想活命吗!” 那些人一听似乎还有活命的机会,也不躺在地上哎哟了,都轱辘起来跪地求饶。这时安平突然从后面的马车上跳下了,不确定的问:“郭大哥!是你吗?” 前边打头的人一愣,往马车旁看去,之间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少年站在那,登时两眼一瞪,眼圈就红了:“小平子!你怎么在这!” 赫连韬见两人情景不禁一愣:“还是熟人?” 安平一见真是‘郭大哥’连忙先给赫连韬回话,“爷,这是俺老乡!是好人!” 那位郭大哥见此,连忙点头示意:“爷!这位爷!俺们真是好人,都是本本分分的百姓。这……这也是被逼无奈呀!” 赫连韬问道:“你们是从那边过来的?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小人郭六子。从北安府那边来的!”他面上一阵抖动,说道:“北安城已经完了,盗匪趁机作乱,他们抢东西不说,还杀人!当官的不知道是跑了还是让人杀了!俺们这些人壮实,逃出来了,城里就剩下一些老弱了。本来想往北铭府去,可北铭府城门紧闭,根本就不让进了!俺们就想着再往南走走,兴许还能有条生路!” 安平突然拽着他的手臂问:“郭大哥,小柱哥呢?” “小柱……他让狗日的油耗子给杀了!风暴滩大军与北野已经对峙了半月之久了,不断有油耗子从边边角角的地方渗进来,往北安城周围的小村子里进!” “你说什么!”赫连韬一惊!对峙?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难道老头子出事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郭六子旁边一个胆子大点的开口道:“原本边城没多大事,周围村子里的百姓都被刘知州收进城了,很多人已经躲过了油耗子的偷袭。但半月前突然北安城就没有兵了!就剩知州府还剩下点护卫,有人说安抚使跑路了!随后北安城就乱了。不知道从哪起的匪,开始抢东西!俺们也是迫不得已才摸了刀子的……” 李殊慈和赫连韬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不对劲儿。“咱们不去北铭府了,直接去北安城。” 赫连韬点点头,对这些人说道:“你们可愿意跟着我们回北边去?” 郭六子闻言愣住,又愣愣的左右看了看旁边的人。赫连韬又说:“你们手上虽然有武器,但你们这样弱,碰到乱民不过是咱们崇南的百姓自相残杀,若是碰见乱匪就是死路一条。跟着我们,沿路阻止逃出来的民众一起,人多力量大。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怀疑那些乱匪中混入了北野的奸细,所以才会一发不可收拾……” 郭六子多少是个明理的,想了片刻便明白了赫连韬的意思,转身去问其他人的意见,有愿意的,当然也有不愿意的。不愿意的人还占大多数,赫连韬皱眉,李殊慈还没说话,迎面忽然传来马蹄纷乱的声音。 郭六子大惊失色,“有马匹的,是乱匪!” 赫连韬面色一变,看向李殊慈,李殊慈细听了一会,说道:“这声音我虽听不准,但三四十人是少不了的。 若真是她们想的那样,混进了北野的小股队伍,有战马有武器。同样是三四十人,与眼前这些平民百姓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小五,你回马车去!” 李殊慈上马车前吩咐道:“兵不厌诈,此时就别讲究太多,抢马,抢刀才是要紧事!”他们统共才不到二十个护卫,就怕来者是刺头。 不过片刻间,那些人就纵马到了跟前,果然有三四十人之多,各个凶恶勇武,他们见三辆马车周围围着众多平民,还有十来匹好马,不由哈哈大笑了一阵。“兄弟们,无需留情!” 居然半句话都没有上来就要杀人。赫连韬也是一阵怒气上涌。拔剑便上前与领头那人缠斗起来。对方见他招式伶俐,不由一愣,转而兴奋的脸色通红,“这么些日子,终于碰见个对手,老子手都痒痒了!” “你们果然不是崇南人!”怪不得对方根本就不与他们交涉,说的多了,口音多少会暴露他们的身份! 对方眯了眯眼,“兄弟们,一个不留!” 李殊慈从马车上往外望,就发现这些人的功夫要比相像中的还要好的多!虽然她们的人也不弱,但一时半会儿难决高下,最后也要两败俱伤。木云也有些急了,“姑娘,怎么办?快想想办法!”木云在马车上保护李殊慈跟赫连瑜,偷偷飞出去的暗器都被对方发现挡开了。 “这么精良的队伍,北野想必已经蓄谋已久了。他们肯定不止这些人!”李殊慈心里也有些紧张,这时,她正好看见一个护卫奋力挥着剑抵挡其中一个人的攻击,已经节节败退。对面的那人眼中得意之色一闪而过,李殊慈喝道:“木云,暗器不要打人,打马腿!” 他们再警醒,却不能时刻盯着身下的马,没了马至少战斗力要折损小半。 木云的会意,她之前准备的暗器都是为了对付乱民的,为了不伤无辜性命,暗器上涂得药液都是迷药。‘嗖嗖嗖’木云两手齐发,赫连瑜也帮忙,片刻间,对方的大多数马匹都中了小迷星。 那些人也发现了对方投射的暗器,可暗器根本就不是冲着他们的,纷纷落在马腿上,根本无力分神为马抵挡。不一会,身下的马儿腿一弯,‘轰’的一声朝一边栽倒!马上的人没防备一头栽倒在地,只有几个人反应过来,翻身落在了马匹旁边,却也被护卫们趁机拿到架在了脖子上。 眨眼间,对方人数就减了一半。 此时只剩下那个领头人还与赫连韬缠斗在一起。对方一见已方这么快就落入下风,脸色一阵急怒之色闪过!“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赫连韬也被打出了真火:“老子还没问你们是什么人呢!” 两人都不敢松劲儿,李殊慈紧紧盯着对方的动作。夏天的一衣服很薄,那个北野大汉的后背已经被赫连韬的长剑挑破了。露出一小片金色的纹路来,李殊慈双眼一眯。北野人的身上都有刺青,可这位为什么是金色的呢! 第292章 黑心良心 周围的战局渐渐稳定下来,都站在一边看着赫连韬和那人的战斗。那人正在咬牙瞪眼,李殊慈怒道:“跟北野蛮子讲什么道义,赶紧的!活捉,这人的身份不一般!” 柳如刀和木山等人一听这话,顿时敲了下自己的脑门!娘的,他们的脑子都给铁锈锈死了!众侍卫听了这话也蜂拥而上,顿时将那人压倒性活捉。 李殊慈一见抓住了,拿过赫连韬手里的剑,将那人背部的衣物彻底挑碎,一副栩栩如生的金翅大鹏顿时暴露在众人眼前。赫连韬吸了口气,瞪眼看向李殊慈:“难道他是?” 李殊慈也是做梦般的咧嘴一笑:“北野的金鹏王,居然飞到了咱们的地盘,不剁下他两只翅膀,岂不是便宜了他!” 金鹏生来盘踞在高空之上,在北野代表着刺探和智慧。 每一代的北野王都会在他最疼爱的儿子们中选出一人来做金翅鹏王,只要他为北野立了功,便正式成为储君。所以,这个人的身份不言而喻,正是北野的某位王子。 但一般的金翅鹏王都会谨慎的选择带回财物食物甚至女人小孩等,根本不会深入崇南这么远,这位的胃口也实在是太大了些! “北野王今年四十岁不到,已经有了八个儿子了,但成年的王子只有三个,那么你是哪一个?”李殊慈在他四周来回转了两圈:“金翅鹏王要么死,要么成王。所以历代的金翅鹏王都十分谨慎,只要保住命回去就能成为储君,你为何要冒这样的险?” 对方已经被困得严严实实,一言不发,恶狠狠的瞪着她。李殊慈冷笑道:“听说这一代的北野王性情豪放不羁,做事从不讲什么规矩。难道这规矩改了?这规矩要怎么改才能让你如此拼命……好像要赌一把似的……” “哼!要杀便杀!何必多费口舌!” 李殊慈转回头看看着他眼中隐隐的不甘和嫉妒,笑道:“难道,你们不止有一位金鹏王?他们全都来崇南了?” 那人生的高大异常,原本眼珠朝下不屑的看着李殊慈,听见她这猜测至于,瞳孔却瞬间收缩了一瞬。李殊慈见此冷哼一声并不再问。“除了他以外,所有的北野蛮子都不可留活口,就地掩埋,马匹处理好都带上。” 赫连韬也马上走到之前那帮人面前,他们已经被眼前真正的杀伐给惊住不能动弹了。“你们也看见了,你们若是碰见这样的队伍,只有死路一条,方才该说的我都说了。郭六子,你想必已经听明白了,跟不跟我们走,你跟他们说明白。” 不管这些人再往南边走会有什么遭遇,单凭一路的乱民也会给其他城池造成混乱不安的影响。所以,李殊慈才想到要将他们编成一支民军,回到已经混乱的城中,企图扭转局势。 这回那些民众倒是没拖沓,郭六子和安平又将道理跟他们讲了一遍,众人就都说跟着一起。正好从北野这边夺来的马匹不少。将俘虏的北野王子绑好,喂了迷药藏了起来。一行人就抓紧上路。赫连霆那边肯定出事了!他们送出了消息,却没有回音。 一路上几乎没停又走了七八天,直接路过了北铭府,路上碰上了大大小小十多伙乱民,悍匪。李殊慈等人也不再讲什么道理,按照原计划,打服了就带走。到了北安城附近,身后已经有三四百人了。还好,在绝对的武力之下,有一口吃的,他们还算乖乖听话。 北安城没有守军,一行人也不敢掉以轻心,先派遣了几个护卫前去打探。 “世子,城中一片杂乱,没剩几户人家了,有人的都躲在地窖里不敢出来,小人碰见了一个才问出点消息。南城一个富户家的府邸,似乎被人给占了,照那人的形容,似乎就是北野人,足有百人之多。” “他们怎么会这般大胆!” 李殊慈也疑惑:“居然就这般明目张胆的占着北安城?” “城门附近可有看守?” “没有……什么人都没有。我将那人带回来了,姑娘当面问问,兴许能看出什么?” 李殊慈愣了一下,她倒是不知道自己在周围人的眼里都成了神算子了……不过,她确实越来越耳清目明,脑子转的也快,时常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 侍卫很快将那人带了进来,“小的董大力见过贵人。” 赫连韬急忙道:“免了这些虚礼,那些人躲在城里,别人不知道?”看他们这情形,似乎是想让别人觉得他们早就离开了的假象。 “对对对!别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已经躲在那半个多月了,也不出门。”董大力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小人一直藏在各家民户中,但小人禁不住肚子饿,就偶尔从躲避的地方出来,找点吃的……方才就被这位大爷给碰见了。” “你是出来找东西吃的时候知道他们躲在那里的?” 董大力眼神活络,看着贼精,他不好意思的说道:“小人从前在北安城这一片,孤身一人,有时候做点偷鸡摸狗的小事儿填饱肚子,嘿嘿……对些小巷弄,胡同都熟。所以他们进城杀抢的时候就躲过了……前几天我想到那家富户去捞点东西,没想到听见了人声……开始小人还以为是那家主人没走,可细细听了一些时候,感觉不太对劲……” 原来是个偷儿。大家都听明白了,倒也没说什么。便问:“什么不大对劲,你从哪听出来的?” 董大力嘿嘿一笑,似乎知道他们不会乱杀无辜,眼神更加活络了,李殊慈一笑:“你放心,只要你说出了有用的东西,管你吃饱。” 董大力狗腿的连忙将脸转向李殊慈:“这位公子说的哪里话,不给小的吃饱,小的也半点不敢隐瞒。”接着他便说起那日听到的几句:“这个申老爷家后院有口废弃的井,不知道多少年前里边淹死过人,后来就不用了,现在就是口枯井,许久之前,小人是从巷子外边找到这么个口子,钻进去之后发现是他家。那天我就在井底,上边有人说话。我听见的……” “说的什么?” “说什么王子,还提到了城里的安抚使王忱……还说要拖延时间……”董大力仔细回想,也就想起这么多:“当时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小人听不太清楚,当时又害怕,便赶紧退出去了。” “带他去用饭。” 董大力一听给吃饭,立刻来了精神,千恩万谢的跟着去了。 “咱们晚上的时候去一趟,以我的耳力,听个音儿并不难。若是能知道他们有什么打算,咱们也好应对。”李殊慈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个王忱兴许是北野的内应,他们这般有恃无恐,我怕伯父落入他们手里了。” “若是军营里出了奸细,根本防不胜防。” 北郊大营。 帅帐前面的一块空地上,王忱被绑在木头桩子上,对面站着一个三十来岁,身形高大的年轻将军,王忱干瘪的嘴唇已经被晒得失去了最后一点水分,他见对方手上持着一把匕首,内心不由被巨大的恐惧所包围:“孔常!你要干什么!你若是杀了我,你就找不回那个死老头子了!” 孔常听见他侮辱赫连霆,匕首狠狠的扎进他的肩膀,一用力,将王忱的整个手臂活生生的卸了下来,伴随着惨叫声,王忱白眼一翻,就痛的失去了意识。一旁的侍卫上前,一盆盐水泼在他的伤口上。 新鲜的伤口被盐水浸润,万虫噬咬的抓心之感顿时让王忱又醒了过来。孔常冷声道:“王大人不愧是北野人的走狗,竟然这般尽心尽力!你的良心难道被狗吃了吗!王忱,不知道北野到底许了你多少好处!你竟然如此丧心病狂,置家国于不顾!” 原本痛苦不堪的王忱突然低低的笑起来,随后笑的越发大声,干枯的嘴唇都被咧出了血:“丧心病狂?我本就是北野人!这么做怎么能算丧心病狂?” “你是北野人?”这下,四周的人都惊了?“可是你……” “你是想说我身上没有北野人的标记?”王忱顶着一头污遭蓬乱的头发,鄙夷的看着孔常:“你以为北野人都是傻子么!在身上做标记让后让你们活捉?我从小就被送到了崇南,一直就在寻找机会,终于让我等到了崇南最薄弱的时候。新皇继位,那老东西又到了我们的手上,你们这些蠢货,根本就不是我们北野人的对手!我们北野人个个都是勇猛的斗士!” 王忱的眼中充满的不甘和怒火,“你们崇南人,如何知道我们北野的资源有多么贫乏!我们因为食物水源不足,每年都有无数的女人孩子生病死去。凭什么你们就能占据土地肥沃的疆土,我们就要龟缩在漫天风沙枯草遍野的地方!一口饭一口水都要算计着。”王忱越说越是激动,双目赤红呈现出一股疯狂之色:“我被送到崇南之后,每天想着我的兄弟姐妹,还过着那种日子……若果我什么都不做,才是丧心病狂!才会良心不安!” 孔常听了这话却冷笑道:“王忱,要怪就怪你们北野太过贪婪,得到了一些便想得到更多,当初崇南不是没有给你们机会,可你们是怎么做的?你难道不知吗?你们北野人个个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熊崽子!” 第293章 投鼠忌器 夜月幽幽,李殊慈被黑沉的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尖巧莹白的下巴,赫连韬护着她从暗道中走出。最后面紧跟着木山和董大力。 直到悄无声息的回到之前的落脚处,他们才轻轻吐了一口气,“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董大力已经被吓得不行,此时浑身还筛糠似的抖着,木山同情的扶着他坐下,别说董大力,就是他见了那几个人也毛骨悚然!苍白的面孔如鬼一般,披散的白发垂在黑袍之上直到脚跟,瞳孔居然是血红色。“不会是什么鬼怪吧!” 赫连韬看了一眼李殊慈,见她换下了沾着泥的鞋子,神色渐渐恢复正常,才说道:“当然不是鬼怪,这世间哪里有什么鬼怪?” 李殊慈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严格来讲,她好像是死过的…… 赫连韬没注意到李殊慈的眼神,继续说道:“我曾听说过一些关于北野的异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些东西应该是炼尸。不过,‘炼尸’并不是真正的死尸,他们是失了神智的活人。” “失了神智?怪不得他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据说北野有一种不死药,可以让人永生。”赫连韬说起这些事,眉头不自禁的蹙起:“永生当然是不可能,但他却是能让濒死之人继续在人世间以另外的方式存活下去。” “另外的方式?”李殊慈惊讶不已:“你所说的难道就是刚才几个……东西?” 之所以称之为东西,是因为它们当真称不上是人。 “嗯……不死药给死人吃是没有用的,所以,被野人会在自己的亲人或者亲信死前给他们吃下‘不死药’,从而将他们变成可以操控的行尸走肉。” “可以操控?”木云在一旁听着,突然说道:“这个……这个我好像听我爹提起过……”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她,木山问:“阿爹年轻的时候的确去过北野游历。但我倒不记得阿爹提起过,阿爹怎么说?” “阿爹曾与我说起过一种蛊虫,名叫‘阿迷蛊’,他在讲起这种蛊虫的时候曾与我说起过北野的‘不死药’。”木云仔细回忆道:“阿爹在北野遇见过炼尸,后来他发现,‘不死药’其实就是一种寄生蛊,不知是怎么流传道北野去的。活人服下它的卵之后,虫卵在体内孵化,从而可以与人共生,其他人便是通过操控这种蛊虫来控制那些僵尸。” 在场之人在听到虫卵的时候已经恶心的不行,纷纷露出无法接受的神色。 赫连韬却对此中说法表示了肯定:“没错,应该就是木云说的共生,那些人其实已经不是人了,恐怕现在只是一只巨大的虫子……而且这个东西,全身都有毒,就连头发丝也不例外,而且感受不到疼痛,攻击力极强。” 屋里的几个姑娘面色都不太好,李殊慈道:“北野人用这种东西守着那间屋子,里面的人会不会是伯父?”她们今日去井下那里,听到的并不多,但赫连老将军的确是落在了北野人的手中。 赫连韬眉目间的担忧早就掩藏不住了:“这正是我所担忧的,木云,炼尸之毒,你可会解?” 木云摇头:“不可解,每一只‘阿迷蛊’都是在其主人自行调配的毒药中产卵,所以每一只阿迷蛊的毒性都不同,这也是区分控制阿迷蛊的一种手段。毕竟若是你养的炼尸,我也能控制,那岂不是乱套了?” “能不能烧掉?” “不能,会有毒烟。” 他们若想救赫连霆,就必须突破那几个炼尸才行的,可那些东西,此时恐怕根本就不是靠人体的器脏来维持生命活动,哪里能杀死?说不定砍下头颅,身体还可以动。 “不怕疼,不怕流血,又不能烧,那怎么办?我们现在又不知道赫连老将军是什么状况,贸然行动的话,恐怕不妥……” 众人陷入沉默。 对方足有百人之多,别说他们只有十几个护卫,即便是同他们兵力相当,也还要顾忌人质的安全,投鼠忌器! “拖不得,北野人躲在这里,肯定是在酝酿什么阴谋,而且,再拖下去,伯父的性命也会越发没有保证,咱们必须要想想办法……”李殊慈微咬下唇,面色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凝重过了。 第二日,金曜的密旨便到了。委任赫连韬为中军指挥使兼钦差大臣。 赫连韬与李殊慈对望一眼,都舒了一口气。“有了这两重身份,咱们在北地活动就有了名目和依仗,只是此时往四处借兵只会打草惊蛇,这件事咱们还得靠自己才行,必须要速战速决。” “小五,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赫连韬一脸紧张,他和赫连瑜从小与父亲聚少离多,但失去母亲的他们,对赫连霆的崇敬与亲情,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你还记得那口井的位置么?”李殊慈抿嘴笑道。 赫连韬的眼神迷蒙了一会,突然眼睛一亮,“地道?” “没错,咱们人少势弱,既然如此,何必要与他们硬碰硬,咱们就挖一条地道将人偷出来!”李殊慈记得那口井通向外面的地道中,虽然已经没有了井水,但仍然是一片湿泞。若要挖开,想必也不会弄出太大的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片刻不停,马上召集所有人。说了这个方法之后,大家的面目都露出几分神采来,赫连瑜更是一扫之前的沉痛神色,抓住李殊慈的手说道:“阿慈,多谢你!”自从赫连瑜遇见了柳如刀,从前活泼好动的性子便多了几分柔韵,更是在宫变之后,越发沉稳起来。 “你放心,伯父肯定会没事的!”李殊慈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随即转头对所有人说道:“虽然这个方法可行,但大家也一定要小心行事,莫要打草惊蛇!现在大家着手准备,带好可以挖刨的东西,准备好了便都去休息,咱们明日便开始行动!” 众人应了声,皆去忙自己的事情,青鸽伺候李殊慈躺下,便也去睡下了。李殊慈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几个阴森森的炼尸面无表情的站在一间房门口。当时趁着院子里没有人,他们趴在井口处往院子里观望,她吓得差点失足从井口掉下去。 李殊慈觉得自己似乎刚刚睡着,青鸽便来叫醒她:“姑娘,时辰到了,起身吧。” 李殊慈迅速从床榻上坐起身,她们都是和衣而睡,因此只是扯平衣服上的褶子,梳洗一番便可,她到了院子里的时候,大家已经准备好了。董大力似乎也不像昨天那么害怕了。照常给他们领路,这城里,每一个角落有什么东西,他都如数家珍,当真是个好向导。 赫连韬拍着柳如刀的肩膀,叮嘱道:“你带着小瑜和青鸽她们先出城躲起来,咱们到时候通过说好的记号汇合!” 柳如刀连忙点头答应,赫连瑜上前一手拽着李殊慈,一手拽着赫连韬,担忧道:“大哥,阿慈,你们千万千万要小心!”青鸽也同样拽着李殊慈,可她却知道她若是跟着,只能平添麻烦,便一遍一遍的叮嘱李殊慈小心。 李殊慈道:“放心吧,咱们并不需要挖太长的地道,那个井口离那间屋子很近,只要事情顺利,用不上三天,咱们便能见面。” 一行人都穿着粗布麻衣,悄悄从藏身的农户家里出来,一伙人往城外去,一伙人被董大力引着七拐八扭的穿梭在巷子中,很快,李殊慈等人又来到昨夜的那条暗道。 暗道中很潮湿,大伙儿都尽量避着地上的坑洼积水。李殊慈走在赫连韬身边,支起耳朵仔细的听着上面的动静。 赫连韬轻声说道:“一会快到井口的时候,能留下一盏火把,不能让上面的人闻到气味,看到井底有光。”后面的人无声点头。 不一会,赫连韬便看见了昨天来过的那处地方,辨别了一下方向,让人躲在暗道中,他指着右方的墙壁说道:“咱们得从这里开始挖。” 李殊慈又仔细听了一会,说道:“有人,但在远处。咱们的动作不能太大。否则,声音会从井口传出去。” 密道至少得挖一人能顺利通过的大小。好在泥土相对松软,并不需要狂锤乱凿。 三班人轮换着,还得避开上方有人靠近的时候,不算长的距离足足挖了两天一夜,才在那间屋子比较隐蔽的一处墙角破开了一个小洞。 洞是斜向上挖开的,并且只能弯着腰,但这已经是众人的极限了。李殊慈轻轻的移动过去,细听了一会,片刻退回,对赫连韬说道:“屋子里应该是有人看守,我听见了细微的呼吸声,不过声音平缓绵长,应该是在睡觉,有两个人,你小心。” 赫连韬在众人里面功夫最好,自然是他打头阵,其他人自然不能都堵在通道里,都在外面等着接应。“嗯,我知道了,你快回去,万一,我是说万一,我有什么不测,你速速带着所有人撤离!” 李殊慈斜了他一眼,“说的什么蠢话,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独自离开的。你小心就是,我在下面等你,若是有事,你小声说一句,我便叫人接应你!” “嗯。” 第294章 围困之战 其他人分散成三拨,一部分人退回到地道口看守,一部分守在洞口接应,另外几个人身手最好的盯住了井口,随时准备在出现意外的时候冲上去救人。 赫连韬又看了李殊慈一眼,便悄无声息的重新爬上通道,那块小口子的位置掌握的很好,正好是在罗汉床的一角,此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只剩最后一丝余光能够看清屋子里的事物。 赫连韬伸出半个头,果然通过床榻下方的空隙看见两个人的脚微微翘起,支着腿,身体斜向后靠着,正坐在椅子里闭目小憩。 赫连韬将那个小洞小心的扩了一扩,探出大半个身子,往床榻上望去。 银白色的头发的胡须,即便是在昏迷的时候,他的神色依旧庄重肃穆。赫连韬心里一痛,在心底叫了一句‘老头子’,便又向那两个人看过去,此时他已经能看见那两人上半身,皆是一脸浓密的虬髯,皮肤粗糙。 赫连韬小心的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先捂住自己的口鼻,然后将里面红褐色的液体洒在地上,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化成水雾飞散到空气中。 当初赫连韬遇见李殊慈的时候,便是以百毒不侵之躯体第一次中了毒,自从那次之后,他再也不敢以身犯险,贸然接触一些稀奇古怪的毒药,特别是这几年的遭遇,更是让他对天下奇毒退避三舍。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两个人,就在他已经快要憋不住气的时候,只见那两人,头一歪,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原地静等了片刻,确定周围没有什么危险之后,他才一跃跳到室内。如猫一样轻巧的跃到两个北野人面前,毫无犹疑的割断了他们的喉咙。紧接着反身走到赫连霆身边,又拿出一个小瓶子,放在他鼻下,可片刻过去,他还是没有反应。 赫连韬不由得紧张起来,迅速检查了一遍赫连霆的全身,当赫连韬摸到他两条腿的时候,不由脑中嗡的一声,双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他紧紧咬住牙关,艰难的移动脚步,将赫连霆抱住。 这里不是细想的时候,虽然他现在无比想冲出去将那些北野人杀光! 洞口又有人探出头来,见赫连韬僵硬的站在罗汉穿前,不由低声急声催促道:“世子快走,前面有人往这边来了!” 赫连韬猛然惊醒,将赫连霆抱起,从洞口将他顺了下去。下面接手的人正是赫连韬贴身的护卫,一摸到赫连霆的腿,心中也是一凉。 可此时没有时间再去耽误,两人立即一前一后将人从斜洞中运了出去。赫连韬在跳进洞口前已经听见了屋外的说话声,连忙催促所有人退出去。 赫连韬亲自背着赫连霆在暗道中疾奔,只是临近暗道口,李殊慈还是听见上面传来吵嚷的声音,“快走!他们发现了,很快就会追过来!”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暗道,接着,按照之前安排好的计划,两两一起分散开来。全部没入大街小巷之中,一刻不停的朝城外奔去。等那些人从暗道之中追出,赫连韬等人早已经出了城,乘马疾驰而去! 此时远在军营中避祸的刘甫仁刘大人,绝对想不到,自己准备的另一个避难逃命的处所,居然就这么帮了赫连韬的大忙。 他的猜想没错,那些乱民并没有回头往北边去,所以他们顺利逃到了风暴滩。 孔常看着刘甫仁的官印,迟疑片刻,说道:“刘大人,你身边带着如此之多的家眷奴仆,想要进入军营虽然万万不可,但你可以在军营边上暂时驻扎!在下自然也会给刘大人提供便利。” 刘甫仁本身也没有奢望能够进入军营之中,毕竟军中严苛,赫连霆御下更是森严,刘甫仁是个老油条,根本就不想惹上更多的麻烦,只要避过了这段日子,他们就会离开,此时,能受他们的庇护已经很好了。“孔将军太客气了,这样便很好,下官感激不尽!” 文官与武官看不对眼的甚多,孔常见他如此识趣,便也给了几分笑脸:“刘大人请在此稍后,在下一会便遣人帮你们在营地边上扎帐,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刘甫仁回了一礼,松了口气回到刘夫人等人身边。说道:“允许咱们在附近安营扎寨,已经比我预想的要好了,咱们逃难在外,就不要讲究那许多了,所有人都听好了,军营不是谁都可以胡乱窥探的地方,若是泄露了什么要事,任何人也保不了你的性命。万万不要惹了麻烦!” 此时一名长身玉立的少年将军站在一处营帐跟前,原本略显稚嫩的面庞已经在数月之间悄然褪去,换上了萧然洒脱之意。 正是杨衍。 杨衍紧皱着眉头,手里紧紧捏着一封书信,目光中是浓浓的担忧。孔常见他如此,走到他身边,问道:“阿衍,怎么了?” “孔大哥!”杨衍自从来到赫连霆麾下,不仅展现出了极高的领兵才能,为人更是令人称赞。众多兵将都与他相处的十分好,尤其是孔常,将他视作自己的弟弟一般。杨衍见他关心询问,便说道:“祖父的病,愈发重了。” 杨永年告老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尤其是当年被称为‘杀星降世’的第四子杨庭禹身死之后,原本老当益壮的他,便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孔常沉默了片刻,叹息一声,拍拍他的肩膀,“人生大起大落,大落大起,杨家还有你。” “嗯。”杨衍默默点头,心中最后一点点脆弱终于被悄然抹去。“我不会让杨家没落的。”他仰起头,转而说道:“王忱还是不肯交代!老将军已经失踪这么多天了……若是再找不到人,就算军心不散,必将酿成大祸!” “刘甫仁从北安城逃难逃到了咱们这里,就可想而知周围的城镇都已经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孔常紧紧攥住拳头,“娘的,派出去寻人的几队人马,都没有消息。” 百里之外的山野之中,一支队伍人困马乏。 赫连韬等人下了马之后,都感觉双腿内侧一阵火烧火燎,僵硬的走路都不顺畅。李殊慈等人坐在马车上,更是连五脏六腑都要颠碎了。 “再坚持坚持,咱们再有四五天,就能赶到风暴滩了!” 赫连韬听见柳如刀宽解众人的声音,看着马车内的父亲心痛的犹如撕裂一般。李殊慈见他如此,心里也十分不好受:“总会有办法,你不要乱想。” “可是,老头子为什么还不醒来。木云明明说他并没有中毒,五脏六腑也没有受损。”赫连霆双腿的腿骨尽碎,是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这对一个驰骋沙场一生的人来说,有多么残酷!“难道是他不愿意醒来么?” 李殊慈摇摇头:“不会的!伯父此等心智坚毅之人……更何况,还有你们兄妹!我相信,伯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下你们俩的牵挂,就这样一睡不起的。定然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忽然,远处传来几声破空之声,李殊慈面色一变。“不好!有人追来了!” 赫连韬身上的疼痛仿佛一瞬间消失殆尽,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冷如坚冰!“备战!” 他的吩咐声刚落,所有人都立刻收起震惊,将几个不会武的人围在内侧,严阵以待。 “小心!”李殊慈脸色有些发白,“好像是那几个人!那几只炼尸!” 果然,远处若有若无的传来哨声,似乎是有人用细长的柳叶,放在嘴边随意吹奏出来的调子,可李殊慈却能感受到,那几个被操控的东西,越来越近了。他们的脚步好像很沉重,一步步踏在地上,地面似乎都有些轻微的震颤! 她还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众人,便看见三只‘炼尸’速度极快的朝他们飞奔而来,在他们后面还有几个动作迅猛,目光精锐的北野人。 周围很快响起刀剑相击的声响,似乎这些人是兵分几路追杀他们,因此并没有看见所有的炼尸。只是,紧紧三只炼尸就已经够他们招架了。 李殊慈紧紧盯着被一只炼尸缠住的赫连韬,炼尸的动作奇快,跟着赫连韬的步子紧追不舍,黑灰色的指甲直接就往他的眼睛,咽喉等处招呼,招招狠辣。好在赫连韬亦不是花拳绣腿之辈。 炼尸虽然攻击力极强,但他们身体僵硬。赫连韬利用自己的灵活,急速调整自己的步伐,趁着炼尸转身之际,一剑砍下那两只苍白的五指成勾的手。赫连韬下意识的往后一躲,可并没有血液喷溅而出,可想起这东西全身都是毒,越发小心纠缠起来。 只是其他人便不那么好过了,木山与柳如刀一人缠住一只炼尸,又要防着被毒到,被打的狼狈不堪。而其他护卫虽然伸手不凡,北野那几人也不是好对付的。只见一个北野猛汉,凶恶着一张脸,朝他对面的侍卫狠狠一呲牙,一手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罩在他的脖颈之上,侍卫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捏断了颈骨。 李殊慈站在赫连霆躺着的那辆马车旁边,青鸽和木云护着她,贺全和安平坐在马车横梁上,随时准备同众人冲出去。可那操控炼尸的哨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糟了,若是其他追击的人也听到此处哨声赶到这里来的话,咱们就死定了!”木云看着混乱不堪的战局也不由害怕起来,尤其是那几只炼尸,力大无穷,又身有剧毒,根本没办法制住。 第295章 左右为难 剑影寒芒愈发密集起来,那哨音围绕在众人周围经久不散,并不靠近。 赫连韬面前的那只炼尸被砍断了双手,攻击力却丝毫未减,动作如风,巨力难以抵挡。好几次都要将他扑到在地,幸好他身体灵活才堪堪躲过。如果师父在就好了! 鹤子钦在他与李殊慈汇合之后不久就回京了,毕竟金曜那边更加需要保护。 李殊慈看着己方人马越发难以招架,不由觉得这副场景十分眼熟,猛然间想起曾在地宫中,御蛇人用笛声控制蛇的一幕,“木云,你还记得咱们地宫的时候,那个御蛇人吗?这些炼尸不就跟那些蛇是一样的吗?只要阻碍了哨音与炼尸的联系,是不是行了?” 木云却道:“说是这么说,可是咱们怎么阻碍哨音控制炼尸啊?咱们现在已经招架不住了。又哪有余暇去对付御尸人?” 青鸽的脸已经吓得全无血色了!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些炼尸,当真是怕的魂飞魄散,好不容易才堪堪回过神来,听见木云的话,颤声说道:“姑娘,我有个办法不知道行不行?” 木云已经急的不行,手中一一刻不停,将暗器往北野那几个人身上甩去,可又怕刺到自己人身上,正手忙脚乱:“好姐姐,有什么注意别管有用没有,你先说一说!” “咱们此时无暇分身去杀御尸人,但他能吹,咱们也能吹不是?!” 木云和李殊慈‘唰’的将目光转向她,一脸‘为什么我这么笨’的神色!“好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木云激动地都快哭了! 三人突然都扭头往四周的树木上看去,长的圆的薄的厚的,各种各样的树叶,李殊慈连忙招呼贺全安平等人,“会吹叶子的,都吹起来!不管什么调子,吹的越响越好!” 赫连瑜原本跪坐在赫连霆身边,此时听见她们的说话声急忙探出头来,眼里还带着泪光。“我也会吹!” 一群人纷纷将叶子放在嘴边,尖利的哨音突然大响起来,四处正在拼杀的人都是一怔,而那三只炼尸的动作明显迟缓了不少。赫连韬和柳如刀他们压力顿减,立刻由颓势转而变为强攻! 这边木云她们一见有效,更加卖力的吹了起来!说来说去,只有李殊慈一个人不会吹,将叶子放在嘴边努力的半晌,还是只能吹出‘噗噗’的声音,她哭笑不得,只好放弃,继续看着四处的战局。 赫连韬捡了空子,将长剑收起,复而在地上捡了一把大刀,对着断腿断手还能呲牙咧嘴快速移动的炼尸一顿狂挥乱砍,大卸八块。见那炼尸终于没法起身了,他终于松了口气,那边狂吹叶子的众人投去一个‘干得好’的目光,转而去帮侍卫们对付北野人。 木山和柳如刀也压力骤减,很快也解决的三只炼尸,这样一来,局势顿时逆转,相比于炼尸来说,还是活人好对付,众人不由在心中同时升起了这样的念头,立刻干劲十足,一盏茶的功夫就将对方杀了个干净。 那御尸人听见刀剑相击的声音听了,以为李殊慈他们已经被已方制服,便朝这边过来。可见地上横七竖八,炼尸已经被砍成肉块,惊愣之下转身便要逃,木云趁他愣住之时便一个飞身上前,手中涂了迷药的暗器在他转身之际‘嗖’的一声,正好扎在他的背心之上,深入寸许,那人一个踉跄便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安平抖手抖脚还拿着叶子一个劲的猛吹,已经吓得面色青紫了,贺全拍拍他,他回过神来,叶子从手里脱落,脚一软便坐在地上。 李殊慈等人却来不及庆幸,赶紧吩咐众人收整人马狂奔而去! “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炼尸,若是用这个东西迎敌,当真是难对付的紧!” “别的不多说,咱们虽然将北野人从北安城里引了出来,那些民军也不见得能安心的在北安城站住脚。”赫连韬深吸一口气,“将他们留在北安城也只是权宜之计,要想安稳,还得先将风暴滩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北安城到风暴滩驻守之地,中间别说人家,连官道也只有一条。荒野山林起伏在夜色间,模糊不清的轮廓让人心中难以落定。 天色将明,右侧方却突然又有人声传来,李殊慈心中发紧,北安城之前隐匿的北野人足有百人之多,之前他们遇见的不过是小股队伍,难道又有人追来了?他们已经疲乏不堪,若再来一次方才的激战,也不知能不能再逃出生天。 两方人马在不远处遥遥对望,李殊慈听见整齐的拔刀之声,刀刃摩擦刀鞘发出的声音令人牙酸,听上去格外让人心焦。赫连韬的目光紧紧盯着远处来人,那身形和拔刀的架势却让他一怔,紧接着目中生出几分欢喜来!“来人可是大将军麾下将士?” 对方领头之人下意识上前几步,看向对面的赫连韬,目光仔细的几乎能在他脸上烧出个洞来。他看了好一会,终于在他脸上找到了几分赫连霆的影子。但他却十分谨慎并未说话,只等着对方主动报上姓名,以防歹人有可乘之机。 赫连韬见他如此,便明白了几分,主动上前几步,让对方能够看清楚:“在下赫连韬,不知阁下是大将军麾下哪位将士?” 对方突然瞪大眼睛,又往前紧走几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突然摘下头盔,抱拳道:“小世子?真的是你?” 赫连韬听见这声音凭的耳熟,对方面目又被灰土遮挡,此时见他摘下头盔,仔细一看,讶然道:“李叔!” 李忠涵顿时激动不已,三步并上两步跑到赫连韬跟前:“世子,你总算是来了!老李有多少年没看见世子……”说着,铁骨铮铮的汉子眼圈有些泛红,“你来了……可老将军他……” 赫连韬心下也十分激动,他一把搂住李忠涵的肩头,他与父亲身边的几个副将,当属与李忠涵最熟,小时候他还曾骑在他的脖子上撒过尿,那时,他的身形在赫连韬眼中与父亲一样高大。 现在,他已经比李忠涵更高更壮,他不忍让李忠涵再伤感下去,赶紧低声说道:“李叔放心!我已经找到父亲了,他此时就在马车上,其余的话不便多说,后面还有追杀我们的北野人,咱们尽快会军营去再说其他!” 李忠涵又惊又喜:“当真?”看到赫连韬点头,他的一颗心终于落定,连忙招呼其余人等,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往大营。 此时,大营之中,孔常看着帐中分列两侧的诸位将领,这些人大多是年近四十的中年将士,都是赫连霆的心腹部下,其中也有一些二十出头和三十不到的年轻人,是近年来吸入的新鲜血液。无论是新人还是旧人,都是跟着赫连霆经历大小征战的热血之人,此时他们的脸上无不露出担忧的神色。 赫连霆是他们心中最崇敬之人。 “孔将军!咱们到底该咋办是好!”满脸大胡子的丁尉第一个沉不住气了。“老将军一天没有下落,咱们就一天不能出兵,不敢出兵!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孔将军,不然,我也出营去找人!” “胡闹!”孔常一拳锤在案几上,他也知道不能再拖了,可他们这边只要一动作,北野人就有可能要了老将军的命。可他们若是按兵不动,这边关就完了!“咱们再等最后一日……”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将军!将军!” 帐内众人面色一变,立刻起身出了帐子。“发生什么事了!” 孔常一眼便看见了李忠涵身边的赫连韬:“世子!” “世子?!”众将领面面相觑,“难道是……” 孔常已经在众人惊异猜测的目光中平跑到了李忠涵和赫连韬身前:“世子?!” “孔叔!是我!”赫连韬也是悲喜交加,在孔常欣喜的目光中让他看了一眼马车中的赫连霆,在他面色巨变之时,压低声音道:“孔叔,我爹他腿受了伤,咱们还是先安顿下来再行叙话!” 孔常见到赫连韬父子一起回营已经是震惊不已,此时又听他神色沉重,便知事情没那么简单,立刻吩咐众人严加把守,安顿众人先行落脚。 李殊慈等人洗漱完毕之时,赫连韬已经简单的跟孔常等人说明了来龙去脉,此刻正在与众人讨论赫连霆的伤势。她没有进去打扰,直接进入赫连霆休息的营帐,木云正在和军医商讨治伤良策。 “如何了?” 木云摇摇头。赫连瑜这一路上一直忍着,此时却终于忍不住伏在她父亲的身前痛哭起来。“我爹为何还不醒来?” 军医知道这位是老将军家的千金,不敢怠慢,可事实上,他也没看出来赫连霆为何至今还不醒来!“老朽无能,实在看不出老将军昏迷不醒的原由……” 木云说道:“何大夫,你从前一直跟随老将军行医,可知道老将军有什么旧伤隐疾?” 何大夫道:“老将军一生征战,身上旧伤无数,可若是旧伤引起,缘何能诊断不出?” 木云看了一眼李殊慈,也没了办法,她擅制毒,于医术本就一般。“若是老将军能醒来片刻,说说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咱们兴许就能有眉目了。” 何大夫沉默片刻说道:“其实,老朽有一种法子,能让人清醒片刻,可是在太过危险,有可能伤及病人的精神,若是一个不好,有可能醒来这次,就再也醒不来了!” 第296章 土狗王子(一) 赫连霆躺在那里,双腿已经残废,原本老当益壮的身体在这段时间迅速的衰老,致使面容松垮,两鬓的斑白尤显憔悴。赫连瑜听见何大夫的话发出一声低低的哽咽:“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赫连韬和孔常等人也在这个时候进来,正巧听见这一句,赫连韬询问原由之后脸色也是一变。李殊慈给孔常等人执了晚辈礼,说道:“不如先在北野王子和御尸人身上下点功夫,若能从他们身上拷问出线索来,伯父就能免了这份危险。” 丁尉的脾气最是火爆,一听这话,顿时一步跳到营帐门口:“老子现在就去给那两个狗日的扒皮抽筋!” 孔常一把扯住他的脖领子:“你给我回来!先听世子怎么说!” “确实要在这两人身上下功夫,但,不能鲁莽,一定要让他们吐出实情才行!时间紧迫。”赫连韬沉吟半晌,看向李殊慈:“小五,若说逼供,恐怕此处无人能及得上你,你务必要想想办法!” 李殊慈连死士都能拷问出东西来,别说这两个人。赫连韬到现在还常常能想起那个刁六在棺材里从希望到绝望的过程。 孔常等人听他如此说,都惊疑的看向李殊慈。虽说穿着男装,可分明就是个皮胶柔嫩的小丫头。 李殊慈这一次也没什么把握,只是事关重大,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她点头道:“那是当然。” 大营深处,李殊慈在一处营帐的门口站住,周围有很多侍卫把守着。 李殊慈示意赫连韬在外面等候,她一个人进去。赫连韬道:“小五,你自己进去,万一有什么危险怎么办。” 孔常已经认出后背上刺有金翅大鹏的那个北野人,他是北野王的四王子客伽。 李殊慈安慰的笑道:“人多了,他们心里会有防备。想要问出东西就更难了。你放心,他们都被结结实实吊在那,不会有事的,若有变故,我会第一时间喊你的。”赫连韬道:“你小心,我就站在这。” 营帐里,北野四王子客伽和御尸人一左一右的被吊在粗壮的木架上。 他们听见动静,都睁开眼睛看向来人。客伽已经一日没有进食,脸色灰败,笑声像是撕破了嗓子硬挤出来的一般嗬嗬怪笑了一阵:“……怎么,坐不住了?那老头子是不是要归西了?” 李殊慈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加理会,径直拿着水壶靠近御尸人。李殊慈这才看清御尸人的相貌,他长相扑通,皮肤黝黑,看上去年岁不大,也就二十出头,身形与客伽不同,十分瘦削,是放在人堆里根本不会引起人的注意那种类型。 他知道自己必死,见李殊慈拿了水壶过来,当下也无所谓水里有毒没毒,张口接住水流,大口喝起来。 李殊慈赞道:“倒也是个爽快人。”御尸人嘴里的毒丸早就被取走了,生死不由己。落入敌人手中做了俘虏,能痛快的死倒是个好结果,若水里真有毒,御尸人倒也会觉得甘之如饴了。 御尸人直喝了个痛快,听见李殊慈如此说,不仅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又往对面的客伽那里看了一眼。 客伽怒瞪着御尸人,呵斥道:“你若是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扒了你的皮!” 御尸人早就已经打定主意人命,听见客伽的怒吼倒也没说话,低眉顺眼的看着地下。 李殊慈在这时回头挑衅的看了客伽,客伽死死咬着牙,眼睛几乎能瞪出刀子来。北野人的脾气本身就十分火爆,何况是让人鞍前马后逢迎惯了的客伽呢。 人没有食物可以支撑很多天,没有水却万万不行,即便是意志力再强的人,看到甘甜的水源就在眼前却喝不到,也会生出火气来。客伽贵为王子,却遭此一难,本就已经狼狈万分,又被如此戏弄,已经是忍不住恶声相向了。 “来人,摆饭!” 赫连韬不知道李殊慈的想要做什么。但听见她喊人,还是立刻让两个侍卫前去准备。 孔常丁尉在营帐里根本按捺不住内心的烦躁,索性同赫连韬一起在营帐门口站着。听见李殊慈竟然要在两个俘虏跟前用膳,不由失望摇头。这点小伎俩,只要是个汉子都不会中计的。即便他们假意屈服,口中所言也未必是真的,若是轻易听信,后果兴许更加糟糕。 孔常欲言又止,赫连韬却制止了他,示意他们等等。 片刻的功夫,一只熏烤的流油的肥兔子和几道香味儿浓厚的菜肴被送了进去。 李殊慈一见就知道是青鸽的手艺,不禁感叹自己身边的人个个都练就了一颗玲珑心肝。她将小桌几设在二人中间,执著浅尝了几口,笑道:“人间美味。” 客伽知道她是在用食物诱惑他,不由觉得她太过小看人了,当下冷哼一声瞥过头去。 李殊慈并不在意,也不看二人,将野兔的腿卸下一只慢慢咀嚼着。“要说这人世间的繁华,无需声色犬马,只要有吃有喝,享用不尽的美味。便也足矣。” 客伽更是嗤笑一声:“凭你这等小角色,自然不知我等志向。” “四王子说的是,小人物就应该过小人物的日子,何苦去给向您这样的人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呢!到头来,不是与你一同去死,就是替你去死……”李殊慈摇头晃脑,不等客伽反驳就继续说道:“四王子能否说说,您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我等小人物效犬马之劳呢?” 客伽冷笑一声:“你等狗东西,天生贱命,能为我等尊贵之人效劳,是天大的福分。还需要别的理由么?!” 李殊慈若有所思的长长‘哦’了一声,“不过,在下是一点也不想为四王子办事的,在下就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不想当四王子的走狗。四王子既然瞧不起我等贱命之人,自然也不会怜悯同情我等。到时候死的难看,也没人替在下收尸。更没人替在下孝顺父母,抚养妻儿。自找罪受,何苦来哉啊!” 她就这么轻飘飘的说着,就像与人闲话家常一般,也不看两人的表情,美味当前,她似乎分外享受。一口一口吃的仔仔细细,香甜无比。 饿过的人都知道,若是一直没得吃,咬咬牙也能忍到极限之处。可一旦张口吃了什么,半饱不饱的,就愈发难以忍受饥饿,想要填饱肚子。 客伽从一开始就知道李殊慈不会给他吃的,倒也不怎么觉得格外难忍。可御尸人方才喝了个水饱,肚子里咕噜咕噜个不停,见她吃的满手流油,眼睛便盯在兔子肉上挪不开了。心里转着李殊慈方才说的那番话,心中便生出无数不平来。 他是贱命,可他凭自己的本事也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娶妻生子,奉养老母。可此时自己怎么就跟了这么一群畜生一样的主子呢!为王族卖命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赶尸人原本坚定赴死的心开始动摇起来,可他依旧没有说话。目光在李殊慈和客伽身上来回打量着。李殊慈听见御尸人心跳和呼吸开始狂乱起来,便知事情已经有了一些转机。 她想了想,说道:“四王子,你怎么对人,在下可不管,也管不着。反正我不是你麾下的小喽啰,谁做冤死鬼也轮不到我。在下其实就是瞧不上你的为人,看不起你这副德行,过来气气你,图个舒坦。哈!” 她得意的笑了两声,客伽已经忍不住呲牙了,气的恨不得天上立刻掉下一个大雷将她劈死。 李殊慈拎着另一只兔子腿走到御尸人面前,说道:“吃吧,托你们四王子的福,你死前还能饱餐一顿美食。你也要庆幸你们这个王子忒不是个东西,你才能有这么一顿!” 御尸人就着李殊慈举起的兔子腿,大嚼特嚼起来,兔肉的烤的外焦里嫩,鲜美入味。他简直觉得这是自己吃过了最好吃的一顿饭!可肉含在嘴里,他心里却越想越不是滋味!以后他还想吃到这样的美食! 想着想着,越发感觉心里不是滋味,狠狠扯了一块兔肉,发狠的嚼起来。对面客伽见此,要气疯了:“狗东西!吐出来,不许吃!” 御尸人吞咽的动作一顿,垂下头。可口中还是下意识的嚼着那美味香浓的兔肉。 “贱民!不许吃!”客伽见他居然敢不听话,又愤怒的大骂道。 李殊慈狠狠瞪了客伽一眼:“你说谁贱?我看他比你要高贵的多!他最然愚忠了些,但至少人家的品行是没得说的,哪里像你!从头到脚都与畜生无异!人家为你出生入死,临死前吃点东西怎么了?难不成你吃不到就不许别人吃!你这种行为真让人恶心!” 李殊慈冷笑一声:“在下就是见不得你这种人得意,你越不想让他好过,我就越要让他好过!” “你!” 李殊慈转脸看着御尸人,说道:“没关系,在你死之前,我敢保证,让你吃饱喝足。让你做个饱死鬼!” 御尸人下巴颤了颤,一个早已准备好赴死的青年汉子居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李殊慈仿佛吓了一跳似的,“哎!你,你怎么了啊!兔子不好吃吗?你别哭啊!” 第297章 土狗王子(二)【第二更】 营帐之外站着的一群大老爷们终于淡然不下去了。孔常瞪眼用眼神询问赫连韬,这丫头是什么来路?这份把握人心的才智,当真令人赞叹敬佩!丁尉性子直,直接就伸出大拇指冲着赫连韬。 赫连韬呲牙一笑,心中渐渐放松下来,得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意思是:我的人! 孔常和丁尉等人相互看了一眼,想起之前老将军说过,他家儿子要娶媳妇了!到时候请他们喝喜酒! 这厢众人的心渐渐放下,那厢营帐里仍然气氛诡异。 李殊慈也没想到自己直接给他说哭了。便连声安慰,只是越说越能说道御尸人的心坎里,他哭的更厉害了…… 客伽恶声吼骂道:“狗奴才!你做什么!” 李殊慈回头瞅着他,眉毛倒竖,也恶声骂道:“滚!你个不要脸的,老子最讨厌狗奴才这三个字!你才是狗奴才,你八辈祖宗都是狗奴才!老子祝你下辈子投胎准是只土狗!” “你!”客伽被她气的浑身直抖。 “快闭上你的臭嘴!”李殊慈回了他一句,转脸看向御尸人,还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布来,往他脸上招呼了一下,擦掉他的眼泪,同情道:“唉,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年纪还轻,这么死了确实可惜,还有多少事情没经历过,没享受着呢!可谁让你跟了他们做事啊?” 御尸人心里更委屈了。“我原本也是老老实实的过日子的,都怪我爹,让我学了这门手艺。不然也不能被逼着给……给这只土狗卖命!我爹还说对主子要忠义!可我凭什么要对这些个土狗忠义!他们根本没把我当人看!” 李殊慈这才发现,这御尸人似乎是个心思颇单纯之辈,否则也不会一点不挣扎就心甘赴死了,想必他心里早想到了这么一天,早有这样的打算。 客伽听见御尸人称他为‘土狗’已经快要被气炸了,刚要骂,李殊慈动作神速的跑过去往他嘴里塞了两只麻核,这样一来,他便真如土狗一般只能‘呜呜呜’了!她走回御尸人面前,“唉,你说的对,忠义也是要分人的,不可愚忠啊!否则终究是害人害己!” 御尸人似乎也挺解恨,继续骂道:“这三个刺了金鹰的土狗王子为了争权夺位,做尽坏事!让我们北野人自相残杀!他们才应该去死!” 李殊慈听见‘三个金鹰’已经知道了北野王的意图,无非是养蛊一般,最毒最厉害的那只最终胜出,便可继承王位。传说这一代的北野王,行事诡异,不按常理,看来当真是如此。 她见御尸人心防已失,便同情的问道:“原来是这样,你叫什么名字?将来崇南与北野若还有恢复友好的那一天,有机会的话,我帮你去瞧瞧你的家人,也算咱们相识一场。” 御尸人想起自己的家人又忍不住留下热泪:“我叫支藤。” “好吧,我知道了,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去拜访你的家人。”李殊慈说到这里,为难的看着支藤,说道:“我若是见到了你的家人,该怎么同他们说呢?他们若知道你是这样没命的,想必会十分伤心的吧?” 支藤想了片刻,无力的垂下头。口中兔肉的余味也变得苦涩起来。李殊慈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回手将剩余的兔子腿扔到桌几上,边擦手边要走出营帐。 支藤见她要走,觉得这事还没定下来,怎么就走了呢。“等等!” 李殊慈转头看她,目光中满是惋惜:“对不起,我也帮不了你,在我看来,与其让你的家人知道你是这样死的,恐怕还不如没有消息的好。” 支藤眼眶发红,看上去十分可怜:“若北野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像从前那样安然与崇南和平共处该多好!我家里老父曾说,那二十年,是他这辈子过的最舒坦的日子。可新王杀了老王,又与他的儿子们开始密谋崇南的土地……” 与崇南通商贸易的那些年,北野的日子不知好过了多少,崇南人很喜欢北野的毛皮、马匹等物。北野通过买卖和交换,吃穿根本不愁。 “我还以为北野所有人都不愿意与崇南保持那时候的平静。”李殊慈心里咚咚的跳个不停,她知道,此时不宜太过着急,还是应该徐徐图之。 “怎么可能!”支藤眼睛里突然冒出几点忿恨来,“北野民风淳朴,若不是王族野心勃勃,调征百姓们的马匹粮食,百姓也不至于吃穿都困难。又怎么会纷纷加入军队来征讨崇南呢!我们都不愿意打仗。” 客伽听到这愤怒的呜呜着,奈何两人根本就不理。李殊慈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应该联合起来反对王权才是,何必要这般助纣为虐?更何况,你觉得北野这些军队,能打得过兵强马壮的崇南吗?崇南只是一时弱势,而你们,即便这次打赢了,终究无法长久。吃亏吃苦的只能是你们这些弱民。” “可我能做什么呢?我即便懂得这些,也无能为力。” 李殊慈沉默片刻,问道:“你想活命吗?” 支藤猛然抬头看着她。 李殊慈又问:“你想再见到你的家人,让他们再过上从前那样的日子吗?” “我……”支藤犹豫着,他的目光越过李殊慈看向愤怒的客伽。似乎就是在这一刻,他做出了决定。“我该怎么做?”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支藤当夜就被带离了客伽,他知道自己既然做出了决定就必须要执行到底,否则他到时候还是一死,又弄的里外不是人。所以,当时就主动提出要帮李殊慈他们解决赫连霆的事情。 孔常他们此时再看李殊慈的时候,都自发的眼中带笑,恭敬有加。 支藤对众人说了这次深入崇南的三位北野王子,随后又说道:“他们不是北野的好王子,不为普通民众着想,心中只有权势地位,将善良大度的虹通王子关押了起来。将支藤没有其他要求,只希望诸位在对付北野王权的同时,不要伤害无辜的百姓。” 赫连韬孔常等人自然无需反对。 李殊慈在支藤给赫连霆看过之后,问道:“如何?” 支藤歉意的说道:“老将军的身体里被种了‘阿迷蛊’,所以才会在虚弱之下昏迷不醒,只要将体内的蛊虫杀死,老将军就没事了。” 众人的脸色都是一阵难看,如果不是误打误撞收服支藤,赫连霆岂不是很快就要变成‘炼尸’?这下众人看向李殊慈的目光又充满了感激和庆幸。 支藤支吾了一会还是说道:“对不起,这蛊就是我下的……” 在场之人顿时神色怪异起来,直直的瞪着他,支藤招架不住众人的目光。连忙说道:“我能解,我下的蛊,解起来自然万无一失!只是,老将军的腿……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腿已经是这般模样了,在下也无能为力……” 众人都一阵心痛沉默,李殊慈叹了口气,道:“支藤,‘阿迷蛊’的事就拜托你了,这是木云,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与她商量。” 木云冲他点点头,两人便着手解毒之事。 李殊慈示意赫连韬先出来一下,两人走出营帐,她说:“咱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既然到了这里,咱们就不缺人手了。还是要马上行动的好。” 赫连韬点头:“我已经与孔将军等人商量了,就由我亲自带人前往北安城。正好北安城的同知刘大人避难到了此处,就让他跟着一起。毕竟是北安城的父母官,有他在,整顿乱民之事定能事半功倍。” “有兵在手,那些深入崇南的北野人不过是一群困兽,决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北野王若是有胆,就明着跟咱们要人好了。”李殊慈冷笑道:“这般不顾后果的阴谋诡计,我倒想看看他怎么收场。” 还没等赫连霆醒来,赫连韬就带着李殊慈和柳如刀率兵回到了北安城,算是一个打手一个军师。奸细王忱被割了头颅,挂在北安城的城墙上。先前李殊慈他们在路上整顿编制的乱民倒起了很大的作用,将四处躲藏的北野小股散兵杀的杀,捉的捉。 赫连韬等人一到,另外两名‘土狗王子’也很快落入了手中。 刘甫仁战战兢兢的,生怕赫连韬这位中军指挥使兼大钦差怪罪他弃城而逃,鞍前马后,不敢说一个不字。亲自奉命游走周围各城各郡,只要能够的上的,刘甫仁都奔波个遍,没办法,这也是为了北安城的百姓,只要能带回粮食物资,脸皮有什么要紧,将官保住,让百姓上司记自己一个好才是真真的! 反正他借的是钦差的名义,特来征调物资! 赫连韬不管刘甫仁怎么想,只要他将实事儿办好,半点也不提他弃城跑路的事。 李殊慈笑道:“北野王得不到回音,想必不敢轻举妄动。咱们趁此机会好好整顿,损失了什么,都好好记着!” 第298章 动身返京 赫连韬愣道:“小五的意思是,让北野王拿东西来赔?” “赔!自然要赔。只不过咱们不要财物,也不跟北野王要。” “那跟谁要,总不能还从北野的百姓身上拔毛吧。” 李殊慈冷笑道:“北野王这个夯货!以为自己能一口吃个胖子,殊不知自己只有丁点的肚肠。这样的王,对于崇南和北野的往来没有半分好处,咱们何不趁此机会亲手扶植一位北野王呢!” “小五,北野王族新老更替,与崇南不同。只要有能力杀了老王,新王就可以继位。崇南如何能够插手的上?即便咱们强行插手了,等咱们的人一撤手,他们照样是一场厮杀。争夺王位。” “这点,倒是你想左了。想那北野王庭也并不太平,不然这次也不能莫名其妙弄出三位金鹰王子来相争,恐怕也早乱成一锅粥了!”李殊慈望着城楼下来来往往忙而有序的人们,不由心中顺畅。 “北野王还不到四十岁,他的八个儿子,成年的只有三个,其他的王子都还小呢,现在哪里有余力相争?其中,只有一个支藤提到过的虹通王子,年方十四,听说,他心肠极好,爱戴平民,不喜争端。等他那些年幼的兄弟成长起来,他也早坐稳了北野王的位置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个主意。”赫连韬凝思半晌,手中折扇‘啪’的一声在手中敲定。 “若让北野同大夏一般永岁与我朝纳贡附属,恐怕到底还是会重蹈覆辙,说不得哪一代的新王就想翻出浪花来。不如,咱们每次只跟新王约定要他三十年的纳贡附属。并且保证他在北野的地位,公平交易,他们就不会时时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剑。这样一来,崇南也得到了喘息之机,等北野尝到了安居乐业的甜头,崇南又兵富民强。少说也能安稳百年之久。” 李殊慈笑着点头。 赫连韬见她的面容映在暖阳之下,一双眸中带着如梦似幻的光彩,两颊因为高兴而浮起两瓣若有似无的桃粉色,不由缓声道:“小五,叫我一声景天。” 景天,是他的字。 但这世上少有人这样称呼他,大多喊他世子、少将军、主子等各式各样的称谓。只有家里最亲近的人,以及挚友会这样叫他,往后,他想让李殊慈也这样称呼他。所以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口。 他的脸在阳光炽烈的照耀下微微泛起一丝红来。李殊慈愣了片刻,看着他控制不住咯咯笑起来,没想到,他竟是这样腼腆的人。 赫连韬被李殊慈笑的窘迫,还硬撑着解释道:“小五,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也是最后一个。” 李殊慈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止了笑。轻轻‘嗯’了一声,启唇道:“景天。” 暗处,杨衍默默的站在城楼的一角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目光中满是复杂神色,若他当初坚持己见,拼死不肯相让,此时是否是另外一番局面?他不能明白李殊慈见到他时,眼中那一抹平静,他们曾有过婚约不是吗?难道她从来就没有将他放在心上过吗? 他自认比不过儒王,可他没有想到,连儒王也无法夺取她的心。 他杨衍,有哪里比不上赫连韬了? 杨衍看着那两人神仙眷侣一般的背影,心中痛的狠了,一拳锤在边上灰扑扑的石墙上,关节顿时擦出一片血痕来。 北野的王权建立在武力之上,谁拥有最强的实力,谁就是北野的主人,北野王的诡计被识破,不仅失去了三个成年的儿子,更失去了北野百姓的心。在崇南大军连续碾压之下,最终伏诛。而年少的虹通王子果然如传言一般,向往和平安稳,将百姓民生当做头等大事。 至此,崇南与北野的争端终于在八月中旬尘埃落定。 醴都府,李殊慈站在宅院中的葡萄架下,举着手中一串紫的如珠如玉的葡萄冲着赫连霆招手:“伯父,这葡萄已经到了火候,这便能入口了。甘甜中带着一丝酸,口感也好。咱们不如跟房主买了这些葡萄,吃剩的就酿酒带回上京去。” 这株葡萄藤十分难得,老藤足有李殊慈的小手臂粗细,在庭中支起的架子上枝枝蔓蔓长得十分茂盛喜人。 赫连霆坐在双轮木椅上,面容已经没了初次相见时的憔悴颓然,虽然头发依旧斑白,却精神矍铄,面色红润。那些久经风霜的纹路都沉淀在他的气韵中。他听见李殊慈的声音,忙朝她瞧过来,神色间全是对现状的满足。笑声中,满是历经沧桑后的豁达:“慈丫头倒与我想到一块去了,叫韬哥儿去准备就是。” 李殊慈用帕子将葡萄上那层白霜擦了,装盘放到赫连霆面前。却听见赫连韬不满的从屋子里出来,“我说老头子,你怎么尽想着支使我,我这段日子被你们两个使唤的跟陀螺似的,都累瘦了,你看看,你看那!” 说着便扯着自己的脸皮往赫连霆跟前凑,赫连霆伸手给他一个爆栗,“怎么?老子支使儿子,还支使不动啦?” 赫连韬听了这话,望天翻了个白眼,倒是笑眯眯的对李殊慈说道:“我这就去准备酿酒用的东西。” 李殊慈与赫连霆的性子出奇的合得来,相识几月有余,已经混的滚瓜烂熟。赫连霆初见李殊慈的时候就连连夸赞赫连韬有眼光,之后变本加厉的数落赫连韬没脑子,这么样的好人儿,怎么不早点写信告诉他,媳妇娶回家才稳妥! 李殊慈弯眼笑道:“哪里真用得着你了。有贺全他们呢,保准比你准备的周全。你便帮我将这些葡萄摘了吧。到时带回京里,各家分一些。我阿娘就十分喜爱这个味儿。” 赫连霆因为双腿的关系,已经递了折子告老。他们一路慢悠悠的往京城反,走到醴都府,李殊慈忽然就染了风寒,这半年多的奔波劳累,一松劲儿全在一时爆发出来,需得好生将养才行,几人一商量,便直接在醴都府租了间小院子,此时已然住了半个多月。 赫连韬一听李殊慈的母亲姚氏喜欢,立刻挽了袖子开始摘葡萄。“小五,你才刚好点,别劳累了,这么多人在,哪里用你亲自动手。” “我都好了,往日里身体底子也不差,哪里就那么脆弱了。”李殊慈白了她一眼,他已经唠叨了一路了,现在就同那嘴碎的婆子们一样。 “不脆弱怎么就你一个人病了,别人都没事,小瑜都没病。” 赫连霆见这一双小儿女如此情景,不由在心中念叨,“晚清,儿女都有了着落,你若泉下有知,也会欢喜吧。”他想起前段时间收到的来信,不由斟酌了一下,也不避讳李殊慈,对赫连韬说道:“韬哥儿,你还记得你姨祖母家吗?” 那厢摘葡萄的两人皆是一愣。 赫连韬的母亲徐晚清是小户人家出身,双亲早亡,寄养在她姨母家里,她姨母李氏是个会算计的,当然不愿意平白养这么个外甥女,便将她当做童养媳,打算将来许给自己的儿子,表兄妹两个亲上加亲。 可没曾想,徐晚清意外结识了‘江湖人士’赫连霆,拒了姨母给她定下的亲事。至此与姨母家闹得十分不愉快。虽然赫连霆想方设法给李氏赔了养外甥女的银子,可李氏还是翻了脸。 徐晚清对李氏总有愧疚之意,虽然李氏心底也有诸多算计,可将她养大是毋庸置疑的事。银子有价,养育之恩是无价的。所以,赫连霆渐渐门庭显赫起来,他们还一起回到李氏处看望,并留下了数目不菲的银两。李氏见赫连霆一身杀伐气势,又有了银子入账,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赫连韬不知道父亲怎么会突然提到姨祖母家,便问道:“父亲怎么突然提起姨祖母来,儿子已经并无太多印象。”他那时候跟随父母回去,还是个娃娃。 赫连霆也似不知怎么开口似的,思虑半晌才说道:“你姨祖母日前给我来了封信。说你舅舅家境凋零,生计艰难。想带着儿女上京来投靠咱们。” 赫连韬呆愣当场,他又不傻,父亲这话明摆着是挑好听的说的,姨祖母李氏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早就有耳闻:“哪位舅舅?” “自然是两位舅舅。” 赫连韬与李殊慈面面相觑了一眼,两位舅舅都生计艰难要来投奔妹夫?李殊慈不由想:真是家家都有一团难理清的乱麻呀…… “两位舅舅何日上京?” 赫连霆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他们已经到京中了。余下的先不多说,等咱们回去之后看看,再行安顿吧!” 主人不在家,他们就自行入府称王称霸了……可想而知,赫连韬家里恐怕是要混乱一阵子了。 又休整了几日,一行人收整行装上路。 群山绵延,长路漫漫。 李殊慈坐在马车里,掀起帘子看向外面的风光,心情不由自主的飞跃起来,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好似有半生那么长。 第299章 敬王府 赫连府上的牌匾,月前就从忠敬侯府换成了敬王府。 有钱有闲无实权,正是赫连霆父子梦寐以求的安稳踏实。这么个敬王爷叫人放心! 但,这份煊赫在外人看来,总能看出别的门道来。无论元老还是新贵,都将赫连霆和先皇的情分,还有赫连韬与新皇的情分明明白白的看在眼里。只是如今大小主子都不在家,只能翘首等着赫连父子回京再行拜访,分派小厮时时打探着敬王府上的消息。 这日,敬王府突然间涌进了一群男女老少,不知是何人,一窝蜂的进了府门。半个上京都被唬住了。纷纷议论起来。 “难不成,这府邸是要改名换姓了?” “你小子可别胡说八道,赫连将军是什么人,谁来占他的府,全城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那人脸倏地红了:“你可别折我的寿。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又有另一人接口道:“我见这些人穿着甚是普通,也就和大户人家的下人差不多,莫不是府上要添些下人?” “哎哎,你们休要乱猜了,我告诉你们怎么回事!”一辆马车走到他们跟前,听到议论声停了下来,说道“这些人啊,是来投亲的!” 周围的人听了一愣,“那么多人,少说也得有二三十人。一窝蜂的近了王府。不像投亲啊?” 那车夫脸色不太好,说道:“路上听他们言语,应该是大舅哥来投奔妹夫的!要说大舅哥来沾沾妹夫的光,也说得过去。可你们猜怎么着?两位大舅哥!都是举家来投奔的!拖家带口来了几十号人,连外嫁的女儿女婿都带来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大舅哥来投奔妹夫,虽然是寒碜了点,可若是日子艰难的狠了,也不是说不过去,可两大家子,几十口子人,一起来投奔,这事还真是没听过也没见过。 车夫心里正气呢,自然不会说什么好话:“这些个人,眼瞅着到地方了,居然赖了二十文钱,明明之前谈好的价钱!哼,若不是看在赫连将军的面上,我非要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几个小厮扎在人堆里,一愣一愣的听全了,连忙回府奔自家主子去了,这事可还真是头回遇上! 管家老李早早就接到了赫连霆书信。可看到顾振陶和顾振中两大家子人的时候,还是唬了一跳。面皮僵硬的将众人迎了进去。 “两位舅老爷,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大舅老爷顾振陶状若深沉的点了点头,二舅老爷顾振中四处打量着王府,目光根本没落在管家身上。 顾芍是顾振陶的次女,今年已经十九了,还没定下人家。此时见了这满府的精致,笑的百媚千娇,说道:“李管家,我们这么多人,若是没有充足的客房,我住瑜表妹的院子也行的。都是自家人,想必瑜表妹不会介意的。” 李管家的眉毛猛劲儿跳了跳,道:“大姑娘不在府上,小人万万不敢替大姑娘做主。表姑娘放心,客房充足,尽可放心住下。” 顾芍听了老大的不乐意,还要再说,顾振陶却道:“芍儿!不可无礼!”李管家心下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有个明白事理的,谁知顾振陶却接着说道:“等你表妹回来,你有什么亲近的话儿跟她说就是了。” 李管家的眉毛再次飞上去,半天没落下来,好歹是跟着老爷和世子见过大风浪的,半天才忍住了没吭声。等一行人安妥住下,李管家一溜烟的去找洪秀才去了。 “洪先生可在院子里呢?” 门口的小厮一件李管家来了,连忙迎上去:“洪先生出门找向大爷去了,向大爷说要编个书,请洪先生帮着参谋参谋。” “向大爷不是都进宫当值去了?好好的御前侍卫不干,还想着编什么书?”李管家愁得直冒汗,这节骨眼上还编书…… “怎么不干?向大爷如今可是御前的红人儿!这差事哪儿能说放下就放下,就是向大爷不愿干,君上也不能放人不是。”更何况为了与俞三姑娘的姻缘,也得好好挑着这份大梁那。小厮满脸的笑,他们府上,那股子压抑终于尽去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跟着安心。“如今向大爷白日里当了差,晚上心情好了就到半边楼去说会书,别提多热闹呢!” 李管家呆了一下,应道:“是了。那我赶紧让人去叫先生回来一趟。” 小厮奇道:“怎么?不是说舅老爷他们到了。我这边没人看着,也没去瞧瞧,怎么还用洪先生?” 李管家张了张嘴,‘唉’了一声,一甩袖子,“你没见着,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那舅老爷两大家子,足足来了三十六口!”想起顾芍那副没脸皮的要求,李管家的嗓子眼就憋得生疼。“我瞧那模样,竟是来当家做主的派势。” 小厮的嘴都快合不上了。 李管家接着说:“咱们京里来人,不管是暂住还是常住都得留份儿名册子,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不用交到衙门去,可也得心中有数。再者,谁人是个什么身份,也得问清楚问明白了不是。结果,我这么一轻点,可好了,这当中外嫁的女儿女婿同来也就罢了,竟还有旁宗的故交子侄,说是带上京来见见世面,谋份前程的。” “老李,这……”这府上的下人虽然不多,但一个赛一个都是伶俐可用的,一听就知道,这份儿投奔当真是不好伺候的。 “哎哟,老李我当了这么些年管家,这事还是头回落到手里,勉强给这么些人都安排下了,又要吃又要穿,老爷,世子爷又都不在……咱们哪做的了主啊!这不,我就来瞧瞧洪先生有什么注意没有?” “洪先生跟咱们也的情分虽深,可面上是府上的客卿供奉,这宅院的事哪里好管啊!” “哪里烦他管,就给出出主意就成,好歹大小主子回来之前别乱了套!”李管家愁眉苦脸,抬脚往外:“我不跟你说了,这就叫人去找洪先生回来。好歹应付了这一阵。” 小厮咋了咂嘴,老远还能听见李管家一句‘哎哟,可要了老命喽!’ 傍晚十分,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顾芍原本要拽着母亲尤氏去逛园子,这回只能憋在屋里闲说话。 尤氏接过女儿递过来的茶水,说道:“没想到,你姨母家里竟是这般煊赫显耀,可惜你姨母去的早,不然,早来投奔,你也不至于耽误至此。” 顾芍今年都十八了,仗着自己好模样,挑三拣四,可家里又拿不出嫁妆来,一来二去就耽误下了。她看着自己一身泛旧的裙子,没好气道:“我早就跟爹说,可爹就扭着不来,现在怎么着?还不是舔脸来了?那份面子里子的,或早或晚都得给了人家!早不如听我的!” “你快收了声!那是你爹!他再有不是,又轮得到你来说?!”尤氏伸出手指在她额前重重点了一下,说道:“你也不能怪你爹,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到底……唉……你弟弟都十五了,眼瞅着读书还行,再这么搁老家耽误着,前途就没了。也是迫不得已才来的……” “娘可别尽挑好听的说,若是真全为了弟弟,能举家都来做这没脸的事?还不是爹撑不下去了?哼!要我说,既然来了,也就是这么个脸面了,不如脸皮厚点,给自己挣得个好前程才是要紧。” “正是这个理儿!你姨父如今都成了王爷了,你表哥又是世子。手下的人但凭哪一个都是拿得出手的人物,倒时候凭着你姨父做主,这亲事没个不成的!”尤氏一来一往见这府上的小厮丫头们,各个俊俏,比她们那的公子小姐也比得,那王爷世子手下的人更得出挑。 怎知尤氏的笑音还没落下,顾芍的脸就冷了:“娘,您就不能好好为女儿打算打算?你说的那些个……都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人?!”顾芍做到尤氏身边,将她手里的针线夺过来放到一边,说道:“姨父都多大年纪了,还能当几年的王爷,我看姨父和表哥一回京,这王爷的头衔就得落到表哥头上,到时候……” 赫连霆比徐晚清整整大十岁,三十多岁上才有了赫连韬,如今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 尤氏皱了皱眉,万分不解的看着顾芍,说道:“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左不过是借人家的脸面找个好人家,谁当王爷都成,只要能帮上你,帮上你弟弟妹妹就成!再说,还有你二舅家的丫头小子,这么多人,人家能管咱们多少?” 顾芍恨铁不成钢的一跺脚,也不打算跟尤氏细说了:“旁的,谁还顾得上谁?都自己管自己罢了!人家能管多少,还得看自己能不能挣来人家的管!你瞧那顾敏,脖子伸出二尺来长!我就不信她没什么想法!那丫头心眼活着呢!” 顾敏是顾振中的独女,今年也十五了,平日里与顾芍就夹枪带棒,如今更是有了争头。 “你二舅母就这么一个闺女,自然宠着些,你当姐姐的,便让她几分又如何?” “让?”顾芍嘴角往下,“就算别的都不计较,这件事万万是不能让的。” 尤氏越听越糊涂了,“哪件事?” 第300章 家有家规 顾芍跟尤氏说不明白。但凡她娘是个明白人,自己也不能耽误到现在! 第二日,天光正晴,顾芍收拾了心里那番心思,打算去逛逛昨日没有逛成的园子。正跟尤氏说呢,这边顾敏倒是先到了她们屋里,“大舅母,二姐姐!咱们去逛园子吧。”她身后,鲍氏也跟着进来了:“大嫂,走吧,咱们一起去,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顾芍噗嗤一声笑道:“二舅母这话说的,难不成姨父家里还能有吃人的猛兽?还需要什么照应?”顾敏的嘴皮子向来利索,立刻回道:“我娘的意思是,咱们对这府里不熟,万一冲撞了,就不好了。我年纪还小呢,不经事,也怕得很。难为二姐姐是个闯荡人。” 一句‘年纪小’顿时让顾芍脸色一黑,这是骂她老了嫁不出去呢!哼,若不是大姐嫁人的时候带走了大部分家底,她怎么能半点嫁妆都拿不出,耽搁到现在! 正想着,顾莲就和夫君许莘来了。“娘,二舅母。” 顾芍看着大姐和大姐夫,脸色不由更沉了,那时候都说大姐夫有出息,才让大姐带了大部分钱财进了许家门,想要挣个脸面,倒时多多提携娘家,可到头来怎么样!不过是一场百忙打了水漂了! 现在她们上京来投奔显贵,大姐夫竟然还巴巴来找爹,也要跟着来!真是没脸没皮!想到这,竟是连招呼也不打,领着自己的丫头绿楣先出了们:“走吧,还在这扎着干什么!屋子都满了! 尤氏不忘带着自己的小女儿顾菱,一群人在府上丫头的带领下,几乎一刻不停地逛了满府。领头丫头都累了,这些人还是兴致高昂,一齐在花园里的蔷薇架下坐了,惊叹的看着这成片的青蔓粉霞。“哎哟,我可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样的蔷薇,这是怎么个养法,竟然能养的这么好?”鲍氏第一个开口,其他人也禁不住了,纷纷点评起来。 丫头玉紫连忙解释道:“要说这铺满的蔷薇,还是世子爷临走的时候吩咐的,李管家还特意去李相爷府上借了花匠来,嘱咐要好好培育。也是这蔷薇不娇弱,见风就长,这才半个夏天,就爬了这么大片。” 顾芍的年纪正好在赫连韬兄妹中间,比赫连韬小一岁,比赫连瑜大一岁,表哥表妹叫的好不热络。一听‘世子爷’三个字,立刻问道:“原来表哥竟喜欢这些花儿草儿的,或者是表妹种的吧。” “这个,玉紫做奴婢的,就不好问了。” 玉紫细语泠泠,说话声缓而不慢,一字一句腔圆韵正,十分动听。顾芍三姐妹的随侍丫头一见,都觉得自己这下人做的,简直低到泥巴里去。那许莘几乎呆了,怔怔的看着玉紫不错眼神儿。还是顾莲发现夫君不对劲,才暗中怼了他一下,恼的满脸通红。 怪道许莘不跟爹和二舅舅他们在前院说话,非得跟着她到后边来,说什么要见识见识,原来是来看小丫头来了!顾莲越发觉得许莘没良心!当初哄得她跟什么似的,谁想竟是个到处偷腥的! 顾芍在一边偷眼看见,愈发看不惯大姐夫这副嘴脸。她看着玉紫,想着王府的下人都这般出挑,那瑜表妹又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当下便起了争胜之心,道:“不知府上瑜表妹的闺阁在何处,可能让我等去看看。” 紫玉愣了一下,又赶紧收起神色,不软不硬的答道:“府上几位主子的住处,书房等地都有专人伺候,等闲没有主子的吩咐,不可僭越半步,否则,奴婢们的这条命就不保了。”她见顾芍就要发作,堵在她前面继续说道:“况且,主子们的处所,都有暗卫守护,若有擅闯者,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个字一出,一行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上京规矩极多,她们自然是知道的,可说杀人就杀人也太……因是顾芍提起的话,此刻尤其觉得被驳了脸面,不好看。便斥道:“王爷是我姨父,难道我们是下人不成?” 玉紫是这内宅的管事大丫头,自然比其他人都伶俐些,当下连眼都不眨,笑道:“您当然不是下人,可您也不是主人,而是客人。如今主不在,奴婢是万万做不了主子的主,也做不了客人的主。还请表姑娘不要为难奴婢。” “你!”顾芍气的脸色通红,见顾敏捂着嘴嘲笑,脸上愈发过不去,伸手就朝玉紫的脸上扇过去。玉紫眼见了顾芍伸手却半分不躲,根本一动也不动。只是顾芍却觉得脸颊边的发丝被一阵冷风拂过,一柄长剑就横在了她眼前,剑鞘一横,冰凉的挡在她伸出的手前。 众人下意识的往后一退,顾芍脸上的血色霎时就褪尽了!她没想到,这府上当真是一言不合就动刀子!“你,你们……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那侍卫一身黑衣,面目冷峻,声音毫无感情,平平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还请诸位不要胡乱坏了府上的规矩,否则休怪某剑下无情!” 顾芍哆嗦着倒在尤氏怀里,玉紫见状也差不多了,便道:“好了,你下去吧。”她面上带笑,依旧如方才一般柔善和顺,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可众人都没有方才那么轻松自在了。 玉紫看着各人脸色,缓缓说道:“诸位还请见谅,这上京虽是天子脚下,极尽繁华,但规矩礼法也最是森严繁冗,行错一步说错一句,兴许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王府的规矩共有五百五十六条,不单单约束下人,就是主子们,无论是在外,或在内,也是谨守不错半分。” 玉紫的声音依然如珠落玉盘,可众人却并不觉得如方才那般美妙了。纷纷说累了,要回去歇息歇息。路上,顾敏想起先前顾芍说起的话,便道:“二姐姐这嘴真是巧的很,这可不就是在姨父的园子里遇见洪水猛兽了?若不是咱们一大家子照应着你,二姐姐这小命兴许就不保了呢!” 顾芍气的脸色红白交加,回到客居的院子,就扑到在尤氏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娘还叫我让她,你瞧她那副张狂样,我怎么让,若再让,女儿就得給她踩跺死了!” 尤氏还对刚才园子里的事心有余悸呢,听了这话心不在焉的回应道:“哪能呢,哪能呢!” 顾芍气的一跺脚回自己的屋子去了,后槽牙咬的咯吱咯吱的响:“顾敏那个小贱人!”骂了一句有转头劈头盖脸斥了一顿绿楣:“你还杵在那干什么!还不打水来给我净面!” 绿楣吓的慌手慌脚连忙去了。顾芍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想起玉紫的伶俐来,又是羡慕又是恼怒。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那份体面!不!玉紫不过是个下人,她得比玉紫更体面才是!还有顾敏那个小贱人!一定要将她狠狠踩在脚底下碾碎! 绿楣打了水回来,见顾芍已经平静下来,只是沉着一张脸。便轻手轻脚不敢惹她不快,心底下却老大不乐意。顾家的穷酸是早就渗到骨子里的,偏还要装什么高门第,要养丫头伺候主子,就拿她来说吧! 她一个丫头就要伺候尤氏,顾芍,顾菱三个主子!每天忙的跟陀螺似得打转!偏偏月钱还常常被克扣!若不是听说他们要上京来投奔富贵亲戚,她早就辞了差事走了! “绿楣?!”顾芍戳了绿楣心窝子一下:“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 “是,奴婢……” “好了!”顾芍不耐烦的打断她,“我昨个晚上让你打听的事,你可打听了?” 绿楣心下鄙夷顾芍,野鸡还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嘴上却乖巧说道:“打听了,府上的大姑娘,性子是极好的,身边有四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院子里还有粗使的丫头跟婆子,管事嬷嬷,厨娘等人。” 顾芍瞪眼:“竟有这么多人,她一个人居然有八个丫头侍候?那,那表哥呢?” “世子爷身边都是小厮侍候,不过,具体的没打听出。” “表哥身边一个丫头都没有?”顾芍心下惊喜,没有通房丫头,又没定亲……她的身份就算做不了正室,总还能占个姨娘吧!先入为主,若她先一步做了表哥的女人,总能得到表哥更多的怜惜疼爱的…… 她得好好打算打算! 这厢顾家人各自盘算着赫连韬父子回来之后到底有多大的便宜可占,那厢李管家眉开眼笑的对洪秀才说道:“洪先生这主意虽然粗了点,总算起了作用,想必他们能老实一阵子,我是再没有比现在更盼着主子回来的时候了!” 紫玉笑着给老管家搬了个椅子坐下,说道:“粗人就的用粗主意对付,太过委婉还恐他们不明白呢。” 洪秀才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没听老爷和世子爷提起过,咱们府上竟还有这么一班亲戚。倒叫我不知道怎么说了。” “唉!有什么好说的!”李管家都快被顾家人折磨疯了,将夫人徐氏和顾家的渊源说了一遍。之后道:“老爷对顾家总有那么点歉疚的意思,便处处都受了,我看那,即便是老爷世子爷回来了,这事一半会也说不清。我就怕他们就滞在这不走了,咱们府上可都得了消息了!世子爷和大姑娘的亲事都近在眼前了!你说说,若是世子妃一进门,见咱们府上还住了两位舅老爷!还并着全家!那得是什么心情!啊?” 洪秀才被这一番话说的哈哈大笑:“我说老李,别的事,你操心操心就算了,世子妃这一宗,你是万万不用操心的!” 那李相爷的闺女,连皇亲国戚都治得!就凭这些个,她一个能治百个! 第301章 十里相迎 城外,李殊慈掀开车帘,金阳暖草,长亭在望。 还是那一处十里之亭,上次是她来迎阿爹阿娘,这次,是他们来迎她。 远处峰峦叠嶂之下的一行人,多半都等不及她的车马驶到近处,便驾马奔来,打头一人是他的父亲,后面紧跟两骑是大哥和向九。扬起的星点尘土也遮不住众人的欣喜之色。“我的好闺女,你可算回来了!” 平日在朝野上肃面恭端的李相爷,此时哪有半分清肃气息,看着李殊慈喜笑颜开之外,还不忘狠狠瞪了一眼驾马跟在李殊慈马车旁的赫连韬。赫连韬连忙满头冷汗的下马拱手见礼。“李……李伯父……” 李唯清不理,转头走向打头的马车。赫连霆自己伸手打起帘子,笑道:“哈哈哈!子方,多年不见啦!” 李唯清在李殊慈的信中已经得知赫连霆的双腿已残,见他还如往常一般的豁达心性,不由愈发敬重:“王爷一向可好?” 赫连霆对王爷这样的称呼还有些不习惯,愣了片刻,才笑道:“好!好!” 多年未见,此时已物是人非。两人一来一回只是问了几句好,在场之人却无不感到心头激荡,几多难言。 一会的功夫,姚氏也到了近前,迫不及待的从马车上下来,直奔李殊慈。李殊慈见了姚氏面色红润,乌发云鬓,心中欢喜异常:“阿娘!”姚氏张了张嘴,满眼的泪哗啦一下,再也止不住:“我的乖女儿,你怎么忍心将娘蒙在鼓里,就这么走了!你这不是在剜我的心肝吗!” 李殊慈眼窝湿润,抱住姚氏:“阿娘莫急,女儿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姚氏像是怕她再跑掉似的,箍住李殊慈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着,“瘦是瘦了些,精神到好,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咱们也别再这耽误了,赶紧回去歇息要紧。你弟弟长高了不少,整日念着姐姐,我被他念叨的难受,越发想你了。” 李殊慈听着姚氏在耳边一句不停的唠唠叨叨,心下满足的很。拽着姚氏上了自己的马车:“弟弟书读的好,将来是要跟爹走文官的路。可也别总是呆在家里读书,都读成呆子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要到外面多见识见识的好!” “你弟弟呀,最听你的话,自从上此说了学武艺能保护娘和姐姐的话,便每日晨起蹲马步,练拳脚,跟你大哥的关系好着呢。”姚氏边说,边掀开车帘往外看,正巧对上赫连韬望过来的目光,姚氏还没怎么样,赫连韬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打招呼道:“伯,伯母……” 姚氏佯装嗔怪的瞪了一眼,甩下帘子,冲李殊慈笑而不语。李殊慈被她看的脸颊不自觉的红透了,连雪白的脖颈都泛起淡淡的嫣红来,姚氏这回总算咯咯笑出声了:“看到你这模样,娘就放心了,你这姻缘可是娘的一块心病。我瞧这世子爷满心满眼都是一个‘真’字!到底是自己看中的才能同心同德,白头偕老!” 任是李殊慈脸皮再厚,此时也架不住了:“哎呀!娘!” 外面站着的赫连韬呆呆的骑在马上,以他的耳力哪能听不见姚氏的话,等反应过来,立刻嘴巴咧道耳朵根,李屹看见在他身后偷笑道:“你发什么梦那!” 还没等赫连韬答话,李殊慈呼的一下掀开帘子,红晕还没完全褪下去,怒道:“你们俩站这干什么!到一边去!”赫连韬傻模傻样的‘哎’了一声,却半分没动地方,望着李殊慈桃花沾露的面容,更呆了。李殊慈气的狠狠瞪了她一眼,落下帘子。 “回城!”李唯清吩咐一声,马车再次行驶起来。 远山峰峦渐去,众人终于在天色擦黑的时候进了城。两伙人在岔路口分开,赫连韬站在胡同口看着李殊慈的马车渐渐没了踪影,才提马往自家而去。 李殊慈在二门下拉马车,乌压压的一片人在门口候着,蓝心、雪心等人一见李殊慈下了马车,便飞身扑上前去:“姑娘!姑娘可是瘦了不少,路上定是辛苦了!好在面色好,定是康健的!” 青鸽和木云围上前,几个丫头欢欢喜喜的拉着手笑了一阵,郑嬷嬷满眼笑意:“看看你们,光顾着闹了,姑娘还累着呢。还不赶紧准备热汤热水,点心饭食,伺候姑娘洗尘?” 李殊慈确实劳累,被丫头们簇拥着回了拂风苑。后边李唯清见女儿就这么走了,急道:“我还没和阿慈说上话呢!”姚氏拽着他回自己的院子,“你忙什么!女儿又跑不了!” 李唯清已经在唇上蓄了胡子,此时颇有种吹胡子瞪眼。“怎么跑不了,我看赫连韬那小子就是打着注意呢!” 姚氏笑道:“你少装蒜了!难不成女儿能一辈子留在咱们身边?搁在别人家,都是当娘的舍不得,咱们家倒是我劝你了!我跟你说,女儿这事可马虎不得,我看这一对小儿女倒是相配的很。前边那两个,都是别人挑咱们的闺女,我这心里,老不是个滋味儿!” 李唯清嘟囔道:“我也没说不好……就是看那小子不顺眼!” 姚氏福至心灵,看着他道:“女儿的亲事也不是头一回张罗,也没见你之前闹这般模样,难不成,之前那两回,你都没觉得能成?” 李唯清看着姚氏盯着自己的炯炯目光,顾左右而言他道:“你说敬王爷会找谁做这个媒人那!” “哼!”姚氏一副‘男人心海底针’的表情,“敬王爷总不会委屈了阿慈。反正,我对世子的人品、家世、样貌处处都满意,将来他们两个做一对富贵闲人,我看是再好不过了。千万别再淌浑水!你也给我消停点!” 李唯清顿时讨好道:“我可是个老实人,阿纭你是知道的!”姚氏嗔笑道:“好好!你是老实人,不老实的都是别人!” 敬王府,赫连韬与赫连瑜实在是被府里的阵势给吓了一跳,就连早有准备的赫连霆也有同感。 与李府的热闹欢欣不同,敬王府此时的气氛相当诡异。赫连霆看着满地跪着大喊‘参见王爷’的人,心肝猛地抖了抖,赶紧示意儿子上前,将众人扶起来。“大哥,二哥何必这边见外,快起身……快起身吧!” 顾振陶和顾振中两人笑眯眯的,装模作样的说道:“礼不可废,哈哈,礼不可废!” 赫连韬兄妹就站在大门口,认完了顾家所有的大小亲戚,外加一个顾家世交子侄陆纶元。顾家人一个个神情激动,看看老的,看看小的,笑的见眉不见眼。尤其是顾芍和顾敏,看见赫连韬,激动地话都说不完整了。 赫连韬回到自己院子,沐浴洗漱完毕,才一脸懵的找来暗卫甲三,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听了一遍。 甲三事无巨细,连顾芍让丫头绿楣打听赫连韬有没有屋里人都说了。赫连韬一阵尴尬:“怎么还带了什么世交子侄来?”赫连韬看着那陆纶元也不像是什么读书上进的,为何独独带他来见什么世面? 甲三道:“属下听说,顾家穷困至极,若不是陆家给拿了上京的盘缠,恐怕……所以才答应带上了陆公子……陆公子家里是商户,到了这一代可以考取功名了,因此……” 赫连韬脸黑的吓人,亲戚来投奔他没什么说的,可这么个投奔法……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有种被欺负了的感觉……亲舅哥也没有合家在妹夫府上扎堆的道理:“你去看看我爹得空没有,是不是先大理一处宅子来给他们住下?” “大哥?”甲三刚去了,赫连瑜就愁眉苦脸的到了:“大哥,这……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顾家表姐妹不好相处?” 赫连瑜无语道:“不是不好相处,我也说不上来那股劲儿……就是,有种被人当做猎物盯上的感觉……”她烦恼的一手托腮看着赫连韬:“大哥,你听说了没。姨祖母过段日子也要来上京……” 赫连韬瞪眼:“谁说的?”那位老太太连他爹都应付不来,据说难缠的简直…… “顾家二表姐,名叫顾芍的。我见她的样子好像对大哥你有点意思。”赫连瑜幸灾乐祸说道:“你看方才她看你的眼神,很不得一口吞到肚子离去!”赫连瑜做出饿虎扑食的手势,赫连韬嘴里‘嘶’了一声,伸出手指弹了妹妹额头一下:“你这妮子,柳如刀刚离了眼前,你就活蹦乱跳了!” 赫连瑜捂着额头喊疼,呲牙不怀好意的说道:“哼!你才刚回来,就拈花惹草!我告诉阿慈去!” 赫连韬急了:“哎呀,我的亲妹妹,你可不能给你大哥我拆台,那哪是我拈的花我惹的草。这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三十几号人,即便是咱们备了宅子给他们住下,往后的事儿也绝对少不了。我看,我还是躲着些的好。”他想起顾芍那眼神,头顶冷的一个哆嗦,着实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本来李唯清就看他不顺眼。 第302章 坑人的本事 赫连霆父子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觐见君上。想和这二位说几句话的,都一窝蜂的赶在这个空。等两人应付了众人从宫里出来,天都快黑了。赫连韬坐在陪着赫连霆坐在轿子里,欲言又止的望着自己的老爹。 赫连霆好笑的看着儿子:“怎么?有事?” 赫连韬手里的扇子摇的呼呼作响:“阿爹!您就不着急?” 赫连霆越发好笑了:“我着什么急? 赫连韬圆瞪着眼,啪的将扇子搁在桌上,狗腿的给自己的老爹到了杯茶,嘴上又装模作样的不肯服软:“阿爹,我阿娘可是在天上看着呢!回头她老人家怪罪您老。我可没法给您说好话儿。” 赫连霆屈起手指弹到他脑门上,“好小子,求你爹办事,还威胁你爹!”赫连霆斜觑他一眼,说道:“哼!有了媳妇忘了爹娘!那李相爷就等着为难咱们爷俩呢,你看不出来?” 赫连韬屁股往前蹭了好大一块,凑近赫连霆:“爹……那也是情有可原,等李伯父知道儿子的好,自然就什么都好了……” “哎呀!你小子真是想的开!”赫连霆瞪了他一眼,对他这副没出息的样顶看不上似的,嘴上却说道:“你把心放回你的肚子里去!今日君上特意与我说了这庄事,这保媒的人都给咱定了,咱还操什么心。” “什么?保媒?”赫连韬当然知道六……不,是君上,现在要叫君上了。君上早知道他的心,给他亲自点个有脸面的保媒人,也在情理之中,可这崇南上下,让李唯清直接低头的也没几个……“君上怎么没和我说?请的谁?” 赫连霆神游天外了一会,说道:“李家丫头还真有脸面,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是自荐要做这大媒的!” 煦文帝薨逝,新君继位,太后她老人家荣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看似性情中庸,实际上精明的很,她是先帝的养母,娘家无人,父兄也指望不上。而她在后宫那种吃人的地方活的这般恣意潇洒,哪里是什么简单的事。太皇太后忖人度事的本事不是一般的厉害。 赫连韬怔了一会,“是了,小五在宫里住了半年多,都是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只是那时候我并没在上京。没不知具体她们相处的如何。现在看来,还颇有交情的啊!” 赫连霆又斜了他一眼:“你小子,真没见识。颇有交情,就能让太皇太后做这份大媒?你可知道,当年先皇夺位,那是何等情形!比去年那时候惨烈百倍!后宫里乱成什么样,你哪里能想象的到! 赫连韬怔怔的看着老爹,他从没听老头子提起过那时候的事,一次都没有过。 赫连霆十指交叉放在腹部,面上的神情略带恍惚:“先皇潜邸之时,一个惠妃,一个德妃就已经焦头烂额了,别的皇子府里各个都藏着百八十的秘密!而且才智个个不比儒王弱,当时的情形,哪怕想想都会头皮发麻!而太皇太后就在这样的情形下,说句大不敬的话……她用一身搅屎棍的本事,生生将后宫牢牢牵制成一个平衡。” “说实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些有娘家有父兄的里里外外牵扯起来,有时候也未必是好事,不如太皇太后身无牵挂,又狠得下心。成王败寇,咬牙拼一把罢了!那时候跟随先皇一起到战场上的两位皇子,争军功斗心机,那真是往死里使绊子,不怪先皇无情……后来先皇直接率兵杀回上京……母子俩里应外合,最后事情就那么成了。” 赫连韬听着这些话,不由心下惊悸。“怪不得,先皇对太皇太后敬重到这么个地步儿。” 赫连霆点点头,“太皇太后极知进退。先皇位子坐稳之后,她半句都没在问过朝中的事。”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说道:“其实,去年你经的那些事,虽比不上先皇那时候,可也是照样凶险万分,弄不好就要丢掉小命的事。所以说,你看上的这个媳妇儿,四两拨千斤的本事,比太皇太后也不差。任它千难万难,百折千回的阴谋诡计,李家丫头都能用最简单,最不起眼的手段解决。一个小手段加一个小手段……让人防不胜防,一不小心就在阴沟里翻了船。连你爹我都不得不佩服。” 赫连韬听见老头子如此称赞小五,不由得意洋洋:“那是……小五坑人的本事,我可知道的清清楚楚!” 坑人的本事……赫连霆听他这么说,直接给他一个白眼:“你可别高兴的太早,别以为咱们家得了个白吃白喝的名头,就万事大吉了。我看太皇太后这次做这个媒,也不简单。” “阿爹的意思是,这‘敬王’,其中还有别的名头?” “到现在这地步,咱们家不过求一个安稳,可压在咱们身上的军功太重。君上平白就让咱们爷俩成了富贵闲人,难免有卸磨杀驴的嫌疑。咱们心里虽然明白事实如何,却难保天下是非者居多。所以君上务必要在其它的地方给予重恩。” 赫连韬将这话在嘴里嚼了嚼:“所以,太皇太后这是在给小五长脸呢!往后这恩怕是要施在小五身上了!太皇太后这一手,可是给君上解决了件大事啊!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赫连霆笑道:“所以,你这媳妇怕是从此要高你一等。你将来兴许就要屈服在你媳妇的管教之下。” 赫连韬愣了一下,突然嗤嗤的笑了一阵。直给他爹笑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才说道:“爹这风凉话可不管用!我就怕小五不管我呢!” 赫连霆给他说的一噎,心想儿子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当年自己是何等的惧内……只不过,他惧的心甘情愿,乐此不疲! 再一日,太皇太后要亲自给李家五女和敬王世子做媒的消息便传遍了上京。据说太皇太后要以嫁孙女的礼送李殊慈出闺阁。再十日,册封福嘉公主的金书玉册就到了李殊慈的手里。 惊才绝艳的李相爷和君恩深重的敬王,这两位朝中巨擘要联姻了!天大的脸面!天大的喜事!福嘉可不就是福家么!往后赫连家同李家可是盛宠不绝,君恩不断了! 此消息一惊传出,立即传遍了街头巷尾,成了鸿儒白丁们茶余饭后闲谈的谈资。也就避免不了传进敬王府两位舅老爷的耳中,他们倒是还淡然,只是顾芍和顾敏就不这么觉得了。 除了头天见了一面,赫连韬就像人间蒸发了,顾芍满府上下的溜达,就没再碰见过那个丰神俊朗的世子爷,“也不知道他忙什么呢……”顾芍心里嘀咕着,余光扫着顾敏,眉头狠劲的拧了拧!不行……她得想想办法,世子爷娶了世子妃也就罢了,还要娶个劳什子公主! 顾敏瞄了顾芍一眼,欢喜道:“二姐姐,听说王爷已经给咱们置了宅子,就在碾儿胡同,和王府隔了两条街。听我爹说,竟是五进的大宅子,咱们里边住着,可实在是宽敞极了。” 顾芍垂着头看石桥下莲叶间游戏不停的鱼儿,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别说五进的宅子,就是十进的宅子,不是自己的也住不踏实!可跟了世子表哥就不一样了。就算是个姨娘,好歹这也是她的家!她将手里的鱼食都投进水里,抬头看着顾敏,也不知道她是真欢喜还是假欢喜:“我爹倒是没说什么。伯父可曾说了咱们什么时候搬?” 顾敏仔细看着她的神色,手里的绢丝团扇轻轻扇着,有意无意的说道:“这却没说,不过想来也快了,世子妃就要进门,王府上上下下都已经忙开了,咱们在府里住着,总有些不便当。怎么?二姐姐舍不得这里?” 顾芍手里的帕子紧了紧:“才刚结识的瑜表妹,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开了,当然舍不得。” 顾敏嫣然一笑,靠近顾芍,说:“姐姐这话说的,咱们究竟不是多亲近的亲戚!哪能总住在别人家,就算是那亲的不能再亲的亲戚,大舅子也没有长住妹夫府里的。那岂不是个笑话儿?咱们早晚也是要搬出去的,姐姐何苦为这事愁恼?” 顾芍心里叹一声,面上笑道:“妹妹说的是,是我钻了牛角尖了,往后咱们多回来看瑜表妹也就是了。” “唉,这大恩在这呢,往后亲戚间的走动,常来常往也是常理,只是二姐姐怎么忘了。瑜表妹可也定了亲了,很快就要出阁。这府上,等咱们再回来,就是世子妃,福嘉公主当家做主了。” 顾芍看着下边摇头摆尾的小鱼,艳红的鱼尾轻纱般飘逸,神思也活络起来。笑道:“你看我,怎么连这也忘了。你说,那位福嘉公主,也不知是什么样的脾气性格,竟能劳动太皇太后娘娘亲自保媒送嫁?” 顾敏手肘支在桥栏上,双手捧着脸,满脸向往似的:“福嘉公主是当朝李相爷的唯一的嫡女,听说,她虽不是绝美,身上却有股子谁也学不来的仙气。对人对事,在这京城之中,风评极好。为人也仁慈温和,对亲友乃至下人随从都十分亲善!” 顾芍将目光从鱼尾上挪开,看着顾敏:“真的?福嘉公主竟是个这么好说话的人?” 第303章 尊贵心思 顾芍本有九分美貌一分灵气,而顾敏则是七分美貌三分灵气。可这两厢对比之下,却觉得顾敏比顾芍要灵秀艳丽许多。她听顾芍这么问,便十分认真向往的点点头:“是啊!这么好的一个人儿,往后必定与世子爷,还有世子爷身边的宠妾们和睦相处,一家和乐,生出百子千孙来,那可真是大大的福气,求也求不来的。” 顾芍怔愣了一会才道:“宠妾?哪来的宠妾?世子爷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又听说他对福嘉公主极其爱护敬重,况且福嘉公主身份这般贵重,怎么会任凭世子爷纳妾娶美。何来成群的姬妾。” 顾敏手中的团扇轻轻在顾芍的手臂上敲了两下:“傻姐姐,你何时这般不懂得人情世故了?”她顿了顿,说:“原本,咱们姑娘家家的,不该说这些个臊脸皮的话,只是你我亲近姐妹,我也不瞒你。那李家姑娘虽封了公主,却实打实是大户人家女则女训,三从四德教养出来的。它日若有了身孕,总得让身边陪嫁的丫头伺候着世子爷,这难道不算妾室么?再说,世子爷又不是驸马,怎么就不能纳妾了?” 顾芍细想顾敏的话,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便应和:“说的也是。” 顾敏见她听得仔细,便又神秘兮兮的说道:“再者,男人的坏是在骨子里,就没有个不爱偷腥的,有了一回就想着下回!你可见过哪个男人一辈子守着一个女人过的?咱们在老家的时候,巷尾那王癞子,就那样的人,攒住了些银钱,第一件事就是纳了一房美妾。何况世子爷这神仙一般的人物。” 顾芍听得脸颊羞红一片,忙伸出纤手去堵顾敏的嘴:“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倒是哪里学的这些个混话儿,等我告诉二舅舅去,看不撕烂你的嘴巴!” 顾敏连忙挡住顾芍亦真亦假的笑闹,说:“二姐姐,我说的可是实话!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若咱们说话也顾忌这些个,可不得憋屈死了!你听我说。”她笑着拍掉顾芍的手,又好整以暇的拿着团扇缓缓摇动起来,道:“我告诉你,这男人,若能守着一个人过,那可真是神仙了。我也就见土地公公边上是一个土地婆婆。旁的,但凡是个人,是个凡人,就得有个七情六欲不是。” 顾芍被顾敏这一番话说的目光闪动连连,竟是一时分不出这话的好赖真假了。可心底到底是防备顾敏,下意识的将心里的话吐出口:“你这妮子今儿与我说这话,莫不是动了心思了?有了什么想法?” 顾敏挑了挑眉,佯装生气道:“我就说二姐姐跟我不亲近,白白废了我这番替你着想的心思!既然二姐姐没这份心,又说是我动了心思,我又何苦在这舔着脸让你臊?就当我方才的话都是对这池子里的鱼儿说的,半分没入二姐姐的耳也就是了!” 顾芍呆了呆,难不成方才她的话是劝解自己的不成?“敏妹妹这话……姐姐却是听不懂了。” 顾敏横了她一眼:“哼!姐姐若是听不懂,就算我白废了一片心。往后我也再不与你说这些不相干的话了!”说罢,转身就要走。顾敏见她真生气了,便下手拉住她,心底虽然狐疑,可总不能让顾敏气鼓鼓的回去,平白引人怀疑:“好妹妹,姐姐哪里是不信你的话,只是这话咱们不该说呢!” “姐姐这话越发让妹妹没脸了,合着你是个柔顺的规矩人,我一心为你着想,反倒落了一身的不是,往后姐姐再有什么心思,妹妹也只当什么也看不见,不再帮着你了!” 顾芍听了这话,心下一忖。莫不是顾敏这些话,不是让自己去试水?她狐疑的看了看背对着她生气的顾敏。突然想到平日与顾敏走的近的陆纶元,说道:“好妹妹。姐姐哪里是说你的不是,这王府毕竟不是咱们的地方,万一让人听了去,可关乎妹妹的闺誉呢,姐姐是不敢大意。好妹妹,别气了。姐姐给你陪不是!” “哼!姐姐觉得妹妹便是那随意张口,胡乱说话人?”顾敏转过身,横了顾芍一眼,道:“这里四下不靠,没什么人能藏住偷听咱们说话,我这才与姐姐说的。” 顾芍看着她,神思一下飘飞出老远。 陆纶元比顾敏大一岁,人生的像模像样的,不像他爹土财主一般。身上不但没有半点铜臭气,还有几分读书人的清贵。不然陆家也不能平白给顾家送银子,让他们带陆纶元上京来见世面,寻功名。难道,顾敏当真背地里与陆纶元对上了眼,看出自己有入王府的想头,便打着到时候从自己这借力帮助陆纶元的心思? 思忖到这,她试探着说道:“好好好,是我错了,妹妹便原谅姐姐罢!只是方才妹妹的话,姐姐只听明白了一半,妹妹可能与姐姐细说说?” 顾敏抿嘴嗔怪道:“妹妹还不是为了姐姐的下半辈子着想?姐姐这样的模样相貌,若是去那等闲小门小户岂不可惜了?你我生在顾家,家计艰难的苦楚,还有谁能比咱们姐妹更清楚明白的。若是那样,下半辈子都操碎了心,又能落得几分好去?” “妹妹的意思是……”这话从顾敏嘴里说出来,让顾芍心里很不是滋味,可这又是实话。那样的当家太太有什么用?一生操劳,最后人老珠黄遭人嫌弃。若她想去小门小户受罪,早便嫁了,何苦蹉跎道现在?她今年都十八了,虽说崇南的女子十七成亲也不算晚,可她这个年纪还没定亲的也是少数了。 顾敏语重心长,说的话都直戳顾芍的心窝子,给她留足了脸面:“我知道姐姐心气高,不愿做妾,要不也不能生生耽误了。可这做妾也有做妾的门道。之前咱们在老家,那富贵人家的老爷,不是不是半截入土的,就是一身病的,自然不合适!可咱们到了这上京,不说别的,在王府住了这几日,就知道了什么叫尊贵。” 顾芍点头应和:“妹妹说的很是,这尊贵和富贵不一样。”顾芍见顾敏如此推心置腹的苦劝,越发觉得她是想从自己这里借力。若陆纶元能考出个功名来,再有王府可以借力,将来顾敏嫁了她,倒也是一条好路子。如此,确实不比给世子做妾差多少。 顾敏笑道:“就是这话!这尊贵的人家,即便是一个妾,那身份地步也比的上咱们那的一个正头夫人强百倍不止。何况,不是有句话么。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们与王府沾亲带故的,亲上做亲顺理成章,合该姐姐的姻缘到了呀!” 顾芍脸颊羞红:“妹妹……咱们能求得一个安顿已是不错,若是再求别的,怕是不好。再说,世子妃当真能任世子爷纳妾?” “二姐姐这话可错了,若你委身做妾可不正是报答了姨父的恩情吗?”顾敏拉住她的手:“世子妃那里,二姐姐不必太过担忧。任她身份再怎么贵重,出嫁从夫,世子爷身份尊贵,难道是任凭女人家拿捏的?这王府里到底还是男人家的天下。只要姐姐能顺了世子爷的心思,就万事齐全。” 顾敏平日里的嘴皮子就利索的紧,用尽心思更是一句接一句,说的顾芍心神摇荡:“再者,王府人丁单薄,将来开枝散叶是头等大事,先不说世子妃年纪还小,能不能顺利生育。就算她卯足了劲,各个都是男丁,又能生几个?二姐姐年纪在这呢,这事就好说多了,若是赶在前头生下一儿半女,这辈子都足了!” 顾芍心口砰砰直跳,大好的前景就再眼前,已经容不得她再退缩,只要再往前一步,她就能伺候在世子爷身边:“可这事……谁能给我做主……”他爹为了弟弟读书的事,已经受了姨父许多帮衬,哪里肯再出头。顾敏话说的好听,什么报答恩情,以身相许那是话本子。他们一家子,整个顾家,不过是厚着脸皮往上贴罢了。 顾芍心里明白的很,但此时只顺着顾敏的话往下说:“我娘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是再指望不上的……” 顾敏心中明镜似的,却句句往顾芍脸上贴金:“二姐姐这话就太过妄自菲薄了。以姐姐这样的形貌,世子爷不可能不喜欢。世子爷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心,若是知道了,哪里用的着你来想办法?现在唯一欠缺的,就是世子爷不知道你的心。姐姐想想,怎么才能让世子爷知道这事!” 顾芍看着她咬了咬下唇。“这不行,若是给人知道了。你不是不知道……这上京的规矩重,若出了什么事传了出去……” 顾敏心中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强压着性子与她说道:“你还真让府里那几个奴才给吓着了?那奴才还不是世子的奴才?世子吩咐一声,谁敢多说半句,谁又敢往外传半句?姐姐就放一百个心,这事连着你和他,咱们又是亲戚,你若不好,他也得不着好,必定护得你周全!” 第304章 拐个媳妇 顾芍眼神复又望向池中游鱼,心下已然打定主意,嘴上却对顾敏含糊道:“妹妹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待我再细想想。” 顾敏看着她的脸色,心中有数,说道:“也好,站了这半日,我也累了,咱们也该回去了。”两人结伴往回,到院子门口,只见在顾敏的丫头上前,说道:“姑娘,方才予轩少爷得了个新奇玩意,说要给姑娘看看。让姑娘过去呢。” 顾予轩是顾振中妾室所生,也是顾振中唯一的儿子,平日里得宠非常。顾敏惯会做人,心里哪怕天天咒顾予轩早死,面上却对他嘘寒问暖好的不得了。此时听见这话,便说道:“那我这就去看看。姐姐就先回去吧。” 别过顾芍,顾敏慢悠悠往顾予轩处去。 一进门,陆纶伦便先笑道:“敏妹妹来了!” 顾敏心知是陆纶伦借了顾予轩的名义叫她来的,心下有些膈应,口中却说道:“陆公子,有礼了。” 陆纶元一双眼睛都长在顾敏身上,眼神亮晶晶的。“妹妹这些日子在忙什么?我倒没怎么见你,整日躲在王府后院多无趣,不如咱们和予轩一起到街上看看,新奇的玩意多了去,保准妹妹喜欢。” 顾敏捏着帕子掩住朱唇,轻咳了一声:“这里终归不比老家,规矩大。我一个姑娘家往外头抛头露面毕竟不好,到时爹知道了又要怪罪我,况且,我这几日身子有些不爽,就不去跟你们凑热闹了。”她转身看着庶弟顾予轩,说:“弟弟和陆公子去就是了。” 陆纶元对顾敏突如其来的冷漠有些不适应,却也没多想,只当她不舒服,强撑应对,便也没强求:“既然如此,妹妹就回去多多休息,到时候得了什么好东西,我就让人给你送去。” 顾敏见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怪罪,眼神中依旧带着几分热络,不由有些尴尬。若说之前,陆纶元当然是个不错的人选,家中不缺银子使,又有望考取功名。可那也得分跟谁比。如今见了世子这样的男人,眼前这个,不由让人觉得索然无味。她勉强挤出一丝笑:“那我先多谢陆公子了。” 顾敏在陆纶元殷切的目光中,迈着大家闺秀模样的小步子往外走,心里突然想到什么,脚步不自觉的顿住,陆纶元连忙问:“敏妹妹可还有事?”顾敏应声转头,朝陆纶元羞赧一笑,随即轻提裙摆,花蝴蝶一般飞了出去。那一副小女儿的娇态,看的陆纶元眼睛都直了。 顾予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陆兄,回魂了!”顾予轩平日里被顾振中宠在手心里,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可着他先,自从得了陆家的资助后,顾予轩就尝到了有银子使的甜头,对陆纶元的态度愈发亲和起来。 陆纶元尴尬的笑笑:“我,我失礼了。” 顾予轩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出来他这是看上顾敏了。便笑道:“陆兄若当真有什么想法,便与我爹明说便是。以陆兄的人品,这事……还不是水到渠成?” 当然了,这水,最好是银子做的! 顾予轩笑的相当诚恳。陆纶元见了,面上喜悦,双眼亮晶晶的,心里却转了十八个弯。顾敏虽好,也好不过京中的姑娘。若说做妾,顾敏自然是绰绰有余,可正妻……比他心目中想的还是差太多了。再说,他若想娶顾敏为妻,早就娶了,还大老远跑上京来干什么! 他爹说了,来上京不求别的,功名利禄他若能沾上算运气,若沾不上,拐个好媳妇回去也是福气! 这厢顾敏回了院子,立刻叫来绿芝。“好丫头,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千万别往外传!” 绿芝与顾芍身边的绿楣不同。绿楣平日里在顾芍、顾菱和尤氏身边,需得伺候三个主子。而绿芝只伺候顾敏一个。 顾振中只有顾敏这么一个女儿,鲍氏也把她当自己的命,并不让绿芝到自己跟前伺候,因此主仆俩的关系一直不错。顾敏会做人,绿芝也很贴心:“姑娘这话说的,奴婢什么时候坏过姑娘的事。姑娘有事,尽管说来。” 顾敏拉着绿芝的手,道:“好丫头,我今儿个同二姐姐说话,你猜怎么着?”顾敏眼神往门外看了看,又说:“二姐姐她,竟有了给世子爷做妾的心思。” 绿芝讶然道:“二姑娘真这么想?” “嗯,是啊,我瞧她的样子,竟是铁了心了。竟怎么也劝不回转!”顾敏面现懊恼之色,“你说,这可不是给咱们顾家惹麻烦吗!那世子妃可是太皇太后新认的孙女儿!” 绿芝想了想,说道:“奴婢不懂那些麻烦不麻烦的,只是,若是世子爷要纳咱们顾家的姑娘,也轮不上二姑娘,我看姑娘你倒是哪哪都能配得上世子爷!” 顾敏嗔怒的去掐绿芝的痒处:“你这丫头,惯会拿我打趣。我问你,你对这园子四处可熟了?” 绿芝笑嘻嘻道:“只要是咱们能去的地方,都熟了。” “好丫头,我知你是个聪明的。咱们就没几日就要搬出王府去了。这几天,你定要机灵些,帮我盯好了二姐姐和世子爷。你懂我的意思罢?” 绿芝眼睛不大,却是天生一双笑眼,笑起来如弯弯的月牙儿一般讨喜。“是,奴婢心里有数呢!” 李府,李殊慈正听着梅白在耳边细细的禀告这小一年府里发生的大事小情。 “自从大夫人没了之后,大房那边就是兰姨娘做主。这一年半载的下来,已经将大房里下人都收拾的服服帖帖。四少爷七姑娘越发的人小鬼大,那副贼精的心肠,比兰姨娘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娘三个,日子过的别提多滋润了。只是,兰姨娘的手腕长了,就越发对大老爷没了当初的那份儿巴结敬畏的心思。两人常常大吵大闹。” 李殊慈与赫连瑜当初离京时,照样将梅白留在了姚氏身边。李屹武艺虽强,却不能时时陪在姚氏跟前,而梅白就不同了,她身手不弱,又心细如发,李殊慈对她十分放心。 梅白见李殊慈没有接口的意思,便继续说:“大老爷被勒令在家闭门思,到现在还没解禁,整日无所事事闷的够呛,就跟身边的几个宠妾变着花样的玩。兰姨娘看不顺眼,就将那几个宠妾惩处的惩处,发卖的发卖。大老爷有禁令在身,不敢大肆宣扬,眼睁睁看着宠妾一个个没了,就病倒了。” 梅白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道:“不过,大老爷到底是做过官的,也不好欺负。将兰姨娘拘在榻前伺候折腾个半死,也给累病了。兰姨娘一病,大老爷的病就好了。就是姑娘回来前一个月的事。” 李殊慈也觉得大伯父这心性还真是……没的说!“听说大伯父正四处留意着填房夫人呢?” 梅白点头:“是,大老爷病好了,发现身边连个体己人也没了,更是对兰姨娘深恶痛绝。便琢磨等这禁令一过,就将新夫人娶进门,此时正暗中物色人选呢。” 当初兰姨娘是怎么样一个水做的柔弱人,将李唯承拢的服服帖帖,心肝宝似的疼,连周氏都没办法。可见,一个人能做出什么事来,全看她处在什么位置上。“二伯母那边过的应该还不错吧。” “嗯,自从府上没了沈姨奶奶和大夫人,二老爷就不像从前那般对大老爷唯唯诺诺了。二夫人又是个厉害的,那边现在过的十分太平。二少爷先前一直跟着他外祖父在外边学做生意,已经回京不少时候了,现在生意做的有模有样。” 吴氏就是个精打细算的好手,她这个儿子,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李殊慈回府的时候已经见过了李嵘。 “二姑娘和姑爷常常回府来探望,回回都不忘给咱们这边备一份礼。”梅白说到李姝然,面上也露出几分喜欢。 李殊慈一直对李姝然抱有感激之情,除去这些,对李姝然的豁朗性子也十分欣赏。先前李姝然同夫君陶志远受了儒王的提携,好一阵不安,还是李殊慈亲自安慰了一番,两人才放下心来。 青鸽见梅白将事情都说了个差不离,便捧了茶给她:“说了这半日的话,也该口干了。”梅白接了茶,笑道:“目前府上最大的事就是眼前这一件,姑娘也不问问?” 李殊慈笑道:“你们倒说说,这过六礼,备嫁妆,哪一件用得上我?”太皇太后专门还遣了宫里的老嬷嬷过来张罗,连府上的人都快无用武之地了! 青鸽笑道:“姑娘的嫁衣都是宫里专门给公主们制衣的师傅亲自操刀,到时候姑娘亲手绣个花儿啊朵儿的也就行了。”新妇的嫁衣一般都是亲手缝制的,一些大户人家都是身边亲近的丫头代劳,只是象征性的绣两针意思意思便可。“雷嬷嬷不放心,还说要回府帮衬着姑娘张罗,我好说歹说给劝住了。宫里的嬷嬷连大婚当日赏人用的金银锞子都给备好了,成对成对编成的结儿,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足足两大箱子。这人和事,再没有比她们更齐全的了!” 梅白这时插了一句:“咱们这边的确倒没什么可操心处,只是世子那边……那两位舅老爷还好说,总不至于不要脸面,只是那几位姑娘,我前个回去一趟,听紫玉说,可不省心……” 李殊慈仰脸看她,笑道:“放心,翻不出天去。” 第305章 赤诚之心【第二更】 李殊慈自从回京,就忙的脚不沾地,又是准备公主典仪,又是进宫拜谢皇恩,拜谢太后。倒是没怎么同家里人好好叙叙话。“青鸽从咱们带回来的东西里头,挑几样新奇少见的,明日我去大嫂那看看。” 李屹成亲,她虽没赶上,可这位大嫂,之前倒是有过几面之缘,正是京兆尹祁奂天的长女祁柔,为人贤淑温婉,又没有一般小娘子的矫情做作,李殊慈对她的印象十分不错。 几人正商量着挑些什么送过去好,李屹正巧来找妹妹说话:“阿慈!” 青鸽笑着把李屹让进来,“姑娘正说少爷呢。可巧您就来了!” “阿爹阿娘一见了阿慈,就恨不得捂在手心里,怕见风似的。害的我还没好好同阿慈说说话!”李屹自顾绕着李殊慈转了一圈,像模像样的点点头道:“阿娘说的对,是有点瘦了,不过气色还好。” “我还没去找大哥,大哥倒是送上门来了。那我可得问问你了……”李殊慈笑看他:“听阿娘说,之前为了给你寻一门可心的亲事,几乎将上京的贵女挑挑拣拣跟你说了个遍,你就是都不松口,怎么一问到大嫂,你就立刻点头了?你说,你是什么时候盯准了人家姑娘的!” 李屹脸上腾的红了,倒像个不经世事的少年似的,下意识磨.搓着自己的手掌:“哪有的事,之前我哪认识人家姑娘,就是……就是被阿娘问烦了,才点了头的。” 李殊慈笑觑着他:“大哥这是拿话搪塞我呢,我可不信。你若不说也罢了,到时候我亲自问嫂子去!” “哎!阿慈,你可别问你嫂子,她脸皮薄……”李屹话说到一半就知道自己说漏了,嗔怪的看了李殊慈一眼,说道:“就是,之前你让我跟着阿娘,护着阿娘别让人给劫去了那时候,有一回阿娘不听劝,非要亲自上铺子里去挑什么脂粉,就是那回,碰见你嫂子拌着男装也在铺子里,我心里寻思一个男人家买什么脂粉,你知道我顶看不上这样的。” 李屹两手一摊,李殊慈点点头表示知道。上京繁华处,颇多男子也是爱惜自己容貌的,敷粉熏香的不在少数。 李屹道:“我当时哪知她是个姑娘家,就在门口挤了她一下,她一个不稳差点摔倒,我只当是个男子,哪里想到对方这般柔弱,只能伸手一捞……然后,她就在我手上狠狠咬了一口,跑了……”他摩挲着手一侧的落下的浅浅齿痕,颇有些不好意思。 李殊慈忍不住‘嗤嗤’笑了两声,李屹都冒汗了:“好妹妹,你早知道了吧!你这是存心笑我呢!” 李殊慈忍了笑,轻咳一声,道:“你说的这些,我是知道了,只是后来你又碰见她了?怎么知道她是个姑娘家的。”李殊慈看着李屹窘迫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哥! 李屹前边都说了,后边也就不避讳了,说道:“年后那一阵,你离京了,我陪阿娘到大宝慈寺上香,给你祈福,一连呆了好几日。赶上你大嫂也到那上香,当时她身边围了一群丫头婆子,我也没看清是她,是她看见了我,我感觉有人瞪着我,仔细一看,才认出脂粉铺那个……” 李殊慈无语的看着李屹,笑了一会,嗔道:“大嫂是个顶好的人,你往后可莫要辜负了她!” “那……那是自然。”李屹答的十分不自然,也不打算跟李殊慈叙话了,咕咚咕咚将手边的茶一口饮尽,便告辞道:“我这就先回去了!”屋里几人顿时笑不可支。 九月荏苒而过,李殊慈自与父母兄嫂好生过了一段安稳日子不提。 日子转眼就翻进了十月,她与赫连韬的婚事,两府上下都重视非常,李唯清和姚氏更是不肯委屈了她,定要每一项都要细细定好了才算过关,赫连父子对于这件事给予了极大的尊重,一切要求但凭李父李母去提,弄的李唯清也实在没脾气了,总算将吉日定在了十月二十九。 李殊慈这边拿着嫁妆册子粗略的看着,一边等木云进府来。 自从回了上京,李殊慈便没让木云木山兄妹跟她回府,而是在半边楼附近置了宅院,木山打算走向九的路子,将来也好封妻荫子,木云打算开间药铺。 “姑娘!木云来了!”青鸽掀了帘子先推了木云进来,随后替她到了茶水:“可是等了你来,我可都想死你了!” “青鸽姐姐就会说这话,想我你怎么不去看我!”木云哼道:“我看青鸽姐姐就是平白说说。” 青鸽伸手戳她的头:“小丫头竟还挑我的理,等忙完了姑娘的亲事,我就去忙你的亲事,如何?” 木云不羞也不恼,反应也快,笑嘻嘻道:“好呀,青鸽姐姐现在有当家的帮衬了,我可是不敢欺负你了!”贺全和青鸽是要给李殊慈做陪房跟到敬王府的,一个管外头,一个管里头。 李殊慈看着两人笑闹,心里也觉得好,她乐得看自己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过的好。 木云道:“姑娘猜我这几日看见什么了?” 李殊慈笑看她:“你又看见什么新鲜事了?” “前几天,我在半边楼,总感觉有人缩头缩脑的看,四处寻了,发现是个半大丫头,看着像是个婢女。等她往回反的时候,我便一路跟着她,她竟然进了世子府上。我特意问了梅白姐姐,梅白姐姐说不是世子原来府上的,应该是那几个表小姐的丫头。姑娘,你说她打什么注意呢?” 什么注意?还能打什么注意?”李殊慈没说话,青鸽就说道:“这世子爷也是太招人了。” 木云道:“原来是要打世子爷的主意,我还以为是打咱们姑娘的主意!” “打世子的注意同打姑娘的主意有什么区别。世子还不是姑娘的?!”在她眼里,倒像是李殊慈娶赫连韬似的。李殊慈才是当家的!青鸽对那些外来没安好心眼的女人尤其反感。恨不得把世子身边的女人全替李殊慈铲平了才好。“姑娘,咱们要不要给她们点颜色瞧瞧?” 李殊慈将手里的嫁妆册子放下,笑道:“不过是几个表小姐,何苦大费周章。” “姑娘就不担心世子爷被她们给坑了?”青鸽一脸的不放心。 木云想了想:“世子爷不能这么容易被坑吧?世子爷对姑娘可是一片赤诚之心!我看不能!” 李殊慈满眼笑意:“总之,这事咱们不插手,且看着。” 桂子的香气随风起伏,馥郁氤氲,像极了人间繁华。 这日,绿芝提着两包余味斋的点心,稳稳当当的进了顾敏的屋子。顾敏见她面上平静,眼中却噙着不寻常的喜意,便问道:“有什么事?” “是有事。姑娘别急,听奴婢慢慢说。”绿芝将两包点心拆开来,单拿了一包出来。又门外看了看人,这才回身对顾敏说道:“先前知道了半边楼那一处,奴婢便一连几日去那附近转,今日可巧见着了世子爷。” “当真?”顾敏一听这话,眼睛一亮,“可曾遇见什么事?” “也是奴婢今日赶得巧。”绿芝笑道:“大姑娘的未婚夫婿现在就在半边楼住着,想必常常与世子爷在那里碰面。今天世子爷临走的时候,正好在门口,我见那个柳公子交给世子爷一样东西。看他的神色应该是要世子爷转交给大姑娘的,不好经别人的手。世子爷还佯装拿了会架子。奴婢猜,这事应该没错。” “你的意思是,世子爷今日要到后院来给瑜表姐送东西?” “我怕世子爷发现,并未靠的太近,只佯装到里面喝茶,听到了几句话。听那意思,今日晚些时候,世子爷准来找大姑娘!” “好丫头,我真是没白疼你。”顾敏看着绿芝分出那一包点心笑道:“你便将这包点心送到二姐姐那里去,将今日见到的跟她说说。对了,世子爷近日都不往后院来。必定是躲着呢,给瑜表姐送东西,想必也是悄没声的,你跟她提一提。能不能堵着人,就看她的造化了。” 绿芝点头答应,顾敏想了想又说道:“你说完了就留意着,若是见她出去,跟着看看她去了哪,便回来告诉我!” 绿芝出了门,顾敏麻利的换了一身衣服,到了母亲鲍氏的屋子里,将顾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鲍氏瞪着眼睛,蹭的站起身,叫道:“这不要脸的小蹄子!我告诉她老子娘去!” 顾敏连忙拉住,“娘,你怎么糊涂了!”她趴在鲍氏的耳边嘀咕了半晌,鲍氏愣了一会说道:“这能行?” “就算不行,也没咱们的不是!”顾敏对顾芍的心性了解的不能再了解,那就是个自以为聪明的糊涂人!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银子的货! 鲍氏笑咪咪的看着女儿,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仿佛看见了什么绝世的珍品,半晌拍拍她的手背,道:“好,娘听你的。” 第306章 黑灯瞎火 天迅速落了黑,好几日的晴空万里终于憋出了几分雨意。 顾芍此刻望着黑压压的乌云缝隙里,透出的那丝微弱的光亮,觉得心情很好。这样的月黑风高,是老天爷都在帮她。她整个人几乎钉在了赫连瑜院子旁必经的一条小路边上,贴在那颗粗壮的桂树上,一动也不动。生怕弄出点动静,引来其他人。 天色越来越晚,冷瑟瑟的,顾芍衣衫单薄,便有些后悔自己穿的太少了些。正想着,那边突然转过来一条人影,看身形是个男子。顾芍心口砰砰跳个不停,这个时候能进的了二门的除了世子爷还能有谁?她用力咬着嘴唇,嗓子紧张的发干,犹豫着怎么冲过去。 眼见那男子就要从自己的眼前走过,顾芍一急之下,声音细若蚊蝇般的唤道:“表哥?” 陆纶元没听清楚,却实打实的听见附近有人,心想,顾敏可真会找地方,白日里人多不好说话,竟借着鲍氏的病,大晚上的邀自己到这僻静之处说话。他停下脚步四处张望起来。见树后有个纤弱的人影,愣了一下就朝那边走过去。犹豫了一下,口中轻声唤道:“妹妹?” 顾芍虽然看不清面容,一听这声‘妹妹’,心下顿时欢喜起来。见那男子也走到了树后,顾芍也没细看,一把扑进男子怀中。她的终身大事,全靠这一扑了!“表哥,你总算来了!” 陆纶元突然被温香软玉扑了满怀,惊讶之下,本能地用手臂环住怀中佳人。顾芍见他竟没有推开自己,还温柔的将自己抱住,心下三分的喜悦顿时涨到了十分,声音柔的几乎听不见:“表哥,原来你早知道我的心!既然如此,你怎么早不与我说?” 陆纶元只当怀中之人是自己心中想的那个人。听她这么一说,便也轻声应道:“只怕唐突了你……” 顾芍心中又惊又喜,早知道这样,她何必苦熬这多日!她紧紧搂住面前之人的腰,说道:“表哥,你要了我吧。我这辈子,只愿跟着你,你若不要我,我就活不下去了……芍儿不求别的,只求表哥给我一个小院子落脚,让我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呆在你身边,一辈子陪着你,伺候你……” 陆纶元听见芍儿两个字心下一突,暗忖道:怎么是她?难道顾芍假是借了顾敏的名义邀他后院叙话的?听顾芍这意思,似乎思慕自己许久了…… 怀中之人衣衫单薄,触感柔软,淡淡的体温混着幽香顿时让陆纶元心驰神摇。虽然顾芍比自己还大了些,可这半熟不熟的女子正是吸引男子的时候。陆纶元此时若是在自己家园子里,早就忍不住动手了!他用手臂紧紧环住她,动作熟稔的低头在顾芍的脸颊上落了一吻:“你当真愿意跟我?” 顾芍受宠若惊,感觉他温软的唇在自己的脸颊上流连,又听他这么问,心下便知对方是接受自己了,猛然觉得一股委屈难言又夹杂着感动的热意冲向眼眶:“愿意,当然愿意!只要表哥待我好,无论什么样的委屈,芍儿都能忍。” 她说的委屈,指的是将来世子妃给她穿小鞋之类的。可听到陆纶伦耳朵里,就是与顾敏之间的姐妹之争了。 “好,好!你放心,我必定对你好!只是姐妹间的小吵小闹,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咱们家向来是以和为贵!”陆纶伦大喜过望,想不到自己无意中竟得一佳人入怀!到时候求了顾敏来,这一双姐妹共同伺候自己,那是何等美事?然而此时,他完全没有想到,顾敏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呢! 顾敏看着平日对自己嘘寒问暖,鞍前马后的陆纶伦,此时紧紧抱着顾芍,恨不得将她与自己揉成一个人,心下就气恨交加!这个狗东西!当初为了博自己一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现在却对着顾芍……这对狗男女! 只是,她此时万万不会上前去搅扰那两个人,更是希望他们多抱一会才好!等世子来了…… 正想着,后边忽然传来衣袂生风的响动。顾敏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后墙翻了进来,顾敏吓了一跳,紧紧贴着墙根,强压着心中的惊惧一动没动。 赫连韬这几日,能不在府上逗留,就绝不在府上逗留,生怕惹出什么事端来。可今日不回是不行了,柳如刀让他给小瑜稍些东西。虽说两人已经订了亲,可也不能大意了,总不能让小厮丫头们私下里递来递去的。 后园中月光惨淡,他翻墙而入,决定从这黑灯瞎火的地方穿过去,避免碰见不该碰见的人。可他刚进了后园,便隐约听见前方有人说话。 “表哥,知道你对我的心,和我对你的心是一样的,我这辈子就知足了……”顾芍将脸紧紧贴在陆纶元的胸膛上,“表哥……” 赫连韬狐疑的看着前面一团人影,一高一矮抱在一起。心想府中竟然还有如此胆大包天的下人!正要过去问罪,面前突然窜住一个娇小的人影,“别过去!我不许你坏了我二姐姐的名声!” 饶是赫连韬身经百战也吓了一跳,若不是及时感受到面前之人不会武功,又是一名柔弱的女子,他一拳都要砸在她脸上了!对方说话的声音很小,似乎是怕惊动了前面那两个人。“你是谁?你二姐姐又是谁?” 赫连韬使劲往对方脸上看了一眼,对方也在看着他,只听她惊道:“世子表哥?是你?” “你是顾敏表妹?” 顾敏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和委屈似的,眼泪立刻盈.满了眼眶。在微弱的月光下,那两点泪光却格外清晰:“表哥,求你,不要将二姐姐和陆公子的事告诉别人!敏儿求你了。若让人知道,二姐姐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她这句话不仅点明了抱在一团的两个人是谁,还说明了自己的一心为姐妹着想的善心。然而她这句话实在太长,又为了表明十足的哀怨,声音不自觉便大了些。前面两人一听见动静,同时出声喝问道:“谁!” 陆纶伦与顾芍心中都抱着同一个念头,那就是,怀中的人最好现在就落定了是自己的!若是喊来了其他人,正好将此事坐实!一个要做妾的,一个要纳妾的,还讲究什么?因此两人的喝问声足以引来附近巡夜的下人和后院围墙外的侍卫。 一时间呼啦啦一大片人提着灯笼围了上来。 顾芍做贼心虚,先是吓得腿软,后又一想,世子爷定能护得她周全,她已经豁出去了!怕什么!这么想着,便将脸紧紧扎在面前人的怀里,吓破胆了一般,手臂箍的死紧,身上却没力气一般挂在陆纶元的身上。陆纶元下意思用手扶了她一把,正巧被围过来的灯笼照了个通透。 陆纶伦好歹知道这里是敬王府,不敢太过造次。先是推了一把顾芍,没推开。又轻轻唤了一句:“妹妹?”可顾芍整个人就如同长在他身上了一般,死活就是不撒手,不抬头,不应声。围着的丫头婆子跟侍卫们,大眼瞪眼小的看着眼前的奸情,不知如何下手,是分开呢?还是不分开呢? 这回,陆纶伦脸皮再厚也冒汗了。 那边顾敏看见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人就这么暴露在众人之下,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口中哭道:“天哪!怎么会这样!”身子一软脚一歪,就要倒进赫连韬的怀里。口中还一连声的带着颤音的‘世子表哥’。 赫连韬眼见她倒过来,手还伸出来要抓自己的衣服,惊悚间反应极快的翻身躲了开去!生怕沾了顾敏一根头发丝,也丝毫不在意顾她摔的如何。身后树影暗处发出一连声的‘嗤嗤’声。赫连韬怒道:“你们几个藏得倒好,还有功夫笑爷!” 赫连韬说完这一句,立刻翻出了后墙不见了。他可不能留下断案,断来断去说不清了怎么办!!他捏捏手中的东西,狠狠在心中骂了一万遍柳如刀。“都来害爷!” 角落里,顾敏一头栽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 先前隐在暗处的暗卫们看了一场笑话,还顾自‘嗤嗤’个不停。他们可不管这档子事,他们是暗卫,只管主子们的安全,那个叫顾敏的!要么趴着,要么自己起来!他们可不管! 府里的下人们将抱成一个人的陆纶元和顾芍围了个结实,狐疑的看着陆纶伦怀中的女子,再不知道此女是谁的情况下,他们可不敢多说话! 顾芍听着周围的动静,琢磨着时候也差不多了,怀里的人怎么也跑不掉了,说不清了,终于满面羞红的松开了手,头压得低低的。玉紫今日正好当值,她认出顾芍,眉间皱了皱,吩咐道:“来人,将陆公子和顾二姑娘送回去!” 他们是怎么来的先不管,总之得将这两人各自分开才好! 只是那厢等着众人向世子叩拜问好的顾芍,一听‘陆公子’三个字,猛的抬起头往身旁看去。瞳孔在明暗交替的光影下,剧烈的收缩了一下,惊恐道:“怎么是你!” 第307章 他想她了 紫玉的脸色一黑,她身为管事大丫头,这会还看不出门道就怪了:“顾二姑娘还是先回自己的院子才好!”几个婆子和护卫听见吩咐,立刻上前拉扯两人。先前是请,这回可就是强行绑回去了。 这边顾敏头昏脑涨,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起来,心下恼怒不已。越发看着顾芍和陆纶伦碍眼,当下大声尖叫道:“二姐姐!你!你怎么能做出这般不要脸面的事!我们顾家的脸全被你丢光了!” 重要的是,世子居然像避瘟神一般避开了她,任她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顾芍此刻还处在呆滞当中,听见顾敏尖利的指责声,终于回过神来。“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玉紫一个眼神,几个婆子上前堵了她的嘴,拽着便走。另外有人将顾敏也带了出去。这边陆纶伦却镇定多了,见紫玉看着他,当下行了一礼:“姑娘莫怪!” 玉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别说不是正经客,就算是正经客人,也不敢在王府做出这种事来!她斟酌了一下言辞,问道:“请问陆公子怎么这个时辰还在后院?” 陆纶伦不惊不慌,说道:“顾家二伯母身上不太好,所以在下与顾家少爷一同进来看望,只是途中接到……顾家二姑娘的消息,不知她是否出了什么事,便中途改了道,急着到了这里。” 玉紫问了这一句,便将陆纶伦送了出去,事实到底如何,这府中自是有人能说清楚,她又何必废力气盘问他们!这顾家人,真是乌烟瘴气! 赫连韬此时已经从王府外绕了一圈,从前门进了他爹的书房。 两块门板差点在他的脚下飞了出去。屋里正在对弈的赫连霆和顾子皓吓了一跳,纷纷朝他望过来。赫连韬见到顾子皓,连忙说道:“我说小顾,唉……我也不知怎么说!” 顾子皓是顾振陶的嫡长子,是顾芍亲弟弟,算是顾家唯一一个明理之人了,顾振陶也是为了他才费劲周折到上京来投奔赫连霆。赫连霆父子对他的印象不错,平日也是看着他的份上对顾家人颇多忍让。 他一看赫连韬的脸色就知道顾家人又做下什么龌龊事了。当下便起身赔礼道:“世子还请息怒,顾家人若有何失礼之处,还请您海涵……” 赫连韬烦躁的摆摆手,道:“这事与你没什么相干。倒是与你同来的姓陆的!实在不像话!”赫连韬将方才园子里的事情跟两人说了一遍,有顾子皓在场,他自然是忽略了顾芍与顾敏的小心思:“我看这人不是什么好鸟,定然吃定了顾芍表妹,一顶小轿抬回去了事,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你过来,我告诉你……” 顾子皓出门之后,赫连韬转脸对他爹说道:“爹,咱们不如把吉日往前提一提?” 赫连霆一瞪眼,“胡闹!吉日已定,哪有说改就改的道理?不多一月有余,你就等不了了?” 赫连韬也瞪眼:“你还不知道小五的性子,她眼里最是容不得一粒沙子,若我被人平白给污了……小五肯定不要我了……“ 赫连霆被儿子一句‘污了’狠狠噎了一下,想了想,也不知怎么回他这一句,只能道:“你就那么容易让人给污了?” 赫连韬一本正经:“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的!我心里只有小五一个。这几日我就不在府里住了,等舅舅他们搬了我在回来!爹若有事,便让洪叔去半边楼寻我去!” 他说完就起身要走,赫连霆在后边喊道:“你往哪去?!” 赫连韬头也不回:“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去看看小五去,好几天没见着,他想她了! 赫连韬轻车熟路的翻过院墙,轻巧的避开桂树的枝桠,这院子里还是一年前的样子,哪块青砖开了道缝,哪条廊檐下多了一只燕巣,他都记得清楚。 一年前,她为方瑾的死悲伤的无法自抑,颓败的靠在院子里的廊柱下,头上身上都沾着桂子的花瓣。他那时不知怎么,突然觉得世人复杂,世事无趣。做的事大多无用,说的话大多是废话,不如挥一挥手里的剑,干脆又直接。所以,他在她面前舞了那一场剑。 他清楚的记得,她的神色缓缓由悲伤变得凛冽变得冷硬,又缓缓放下,变得柔软变得坚韧。然后她站起身,对他说:多谢你。 她是否是在那时对他有了一点点念想呢? 他很珍惜和她在一起发生过的点滴,无乱是好的坏的,只要是有她的。 赫连韬站在桂花树下,看着室内暖光中,她一手执盏,一手执笔正在书画着什么,时而与丫头们说笑几声。 今年的桂花开的颇盛,赫连韬闻着这股香气,心念一动,手中多了一道光,剑身上能看到纷落而下的花瓣。 李殊慈手中落下最后一笔,神思一凝,愣愣的推开窗子。 眼前的情形与曾经的场景融合在一起。 如墨的夜空中,薄淡的月光下,赫连韬一袭黑衣手执长剑,在纷纷扬扬的花瓣中来回穿梭。她的眼神随着他执剑的手时凝时散,那一丝丝细微的波动,直直的穿过她的五脏六腑,将她所有的情绪连系在一起,死死的打了一个结。 他飘忽的身影,与寒光雪桂卷到一处,又与长空星月合到一起,让李殊慈乍暖乍寒,深深将此时的感觉刻印到骨子里。她知道,这是她与他的连系。 赫连韬缓缓收住剑势,这次,是李殊慈帮他拂散一身的落英缤纷。“你来了?” “小五,你可想我了吗?” 李殊慈伸出手指,点在他微蹙的眉心,直到那里顺着她手指的力量缓缓变得平整,才道:“想。” 赫连韬眼中的神采潋滟的几乎溢出来:“方才见你在写写画画,是在画什么?” 李殊慈看了躲在门口的青鸽和梅白一眼,两个丫头‘嗤嗤’的偷笑了几声,便说:“我们给二位沏茶去。” 李殊慈笑嘻嘻拉着赫连韬到案几前,道:“你看。” 赫连韬往那一摞纸张上看去。有街市,有店铺,有人,有物。倒像是描绘的话本子一般,他下意识的指着第一张,里面画着一个少女正趴在门上听壁角,她身后的少女一脚踩在一个躺在地上的男人…… 再往后翻,少女吩咐侍从将这个昏迷的男人扔到了轿子里…… “这……”赫连韬目瞪口呆,“小五,这不是咱们头一回见面时候的情形嘛!” 赫连韬再往后翻,皆是他们之间发生过的种种。只不过,大多是她欺负他的!李殊慈掩口轻笑,“这几日呆在府上,闲极无事,便想起这一茬来,往后你若对我不好,我便翻出来给你瞧一瞧,做个范本岂不好?” 赫连韬无奈的看着她道:“都是我受你压迫的光景,爷也有威风八面的时候好不好?” 李殊慈歪头看着她笑:“那些不是有爷自己记着呢么?” 赫连韬复又低头细看,一张一张细细看了一遍,突然笑道:“也好。正好当压箱底的。” 此话一出,两人都是一怔,随即从头红到了耳朵根。李殊慈连脖颈、手上都透着粉。那新妇压箱底的,可不正是临出嫁前,亲娘给的洞房时用的小本子么!李殊慈想到嫁衣从过来时,那配成一套的开裆裤,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红晕顿时又深重的一层。 赫连韬正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而尴尬的直想撕烂自己的嘴,却见李殊慈红霞飞满。眼睛顿时直了,张着口也不知道方才是要说什么了,就直直的看着她,一副呆头傻脑的鹅样! 青鸽和梅白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模样,两个人竟一个成了望夫石,一个成了望妻石了! 两个丫头憋不住笑,就要退出去,还是李殊慈先反应过来:“你们两个,要往哪去!赶紧回来!” 赫连韬被她一句话也说的回过神来,见两个丫头进来,连忙干咳一声,假装去看李殊慈的画,又想去方才‘压箱底’的傻话,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最后还是梅白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一杯茶,这才解了困局。“嘿……小五,喝茶,喝茶!” 李殊慈将脸埋在茶盏里,只恨不得抓着赫连韬死死咬一口。最后还是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都已经敲过二更鼓了,一般人早就睡了。 赫连韬忙放下尴尬,将晚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害的李殊慈差点将口中的茶喷出来,急忙一口吐回茶杯里,好笑:“你真让顾敏就那么一头戳在地上了?” “啊!可不是,是她自己要摔得,能怪谁?”赫连韬说的正义凛然:“幸好我躲得快,不然就让她给赖上了。” 青鸽上前给李殊慈换了茶,笑道:“世子爷还真忍心!” “我有什么好不忍心的。”赫连韬连忙说道:“小五,我真没什么不忍心的。” 李殊慈今日仿佛已经将这辈子的尴尬都用光了,她干咳一声,赶紧道:“天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罢!” “是,是,我也该回去了,这几日我回半边楼去。”赫连韬连忙站起身,“小五你,好好歇息。” 第308章 狗行千里 这边顾芍被扭送到了尤氏和顾振陶跟前,想起顾敏那一句‘我们顾家的脸全被你丢光了’, 只吓得手脚冰凉,兀自心中悔恨。世子爷怎么变成了陆纶元!这……这说不通啊!顾敏就算是想害她也不会把自己的男人贡献出来害她吧? “孽子!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顾振陶将桌子拍的啪啪作响,上面摆着的杯盘茶碗都跳起来抖了几抖。 顾芍未语泪先流,抖着下巴嘴唇,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她能怎么说?说自己去堵世子,却堵错了人?“爹……”这一生期期艾艾‘爹’,顿时将尤氏的眼泪也给勾出来了。“芍儿,我的芍儿,是不是那姓陆的小子欺负了你,你说出来!娘给你做主!” “胡说!”顾振陶年轻时候也是风花雪月过的,哪里看不出陆纶元对老二家那丫头的心思,怎么会突然之间换了顾芍了?定然是顾芍与那丫头争风吃醋,连脸面都不要了!“死丫头!你竟敢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早知道就应该将你留在老家老死一生!” “啊!”尤氏猛然一声尖叫扑到顾振陶身上,扯着他大叫道:“老爷!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芍儿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她蹉跎至今就没有你的错!若不是你拍着手叫好,称赞女儿心气儿高,将来要嫁个好人家,芍儿能到至今?老爷敢说你没盼着芍儿能攀个高枝儿!” “你!”顾振陶指着尤氏母女,手指尖都发着抖,直气的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一甩袖子!“哼!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难不难养也是你的女儿,我不管,今天若不让那个小子来给个说法,我今儿就撞死在你眼前!”又是抱着顾芍,噼里啪啦将顾振陶说了一通又转到陆纶伦身上。 尤氏嚎啕大哭,那边顾敏母女也听得清清楚楚。鲍氏此时才有点慌了,对顾敏说道:“敏儿,这……” “娘!这关咱们什么事!”顾敏的气恨恼怒这会如同回炉了一般,这会儿正燥气上涌呢:“是她自己要去做贱人,你是没看见她死死抱住……那人的样子,简直是没见过男人一般!真是恶心死我了!”顾敏心里被赫连韬那一躲气的魂不附体,此时一股脑都将气洒在顾芍身上。 鲍氏此时还躺着装病,听了这话也放下心来,犹豫了一下说道:“敏儿,你对那姓陆的小子当真没有心?” 顾敏一听这话更压不住火气了:“娘,你是没见这一对不要脸的货!大庭广众之下都快揉成一个人了!女儿怎么敢对这样的人有心!”若说有那么点心,也是在上京之前。现在她算是看明白了,陆纶伦此人,当真是来者不拒!管她是谁,只要能上手的,他一水都乐呵的收了! 俗话说的好,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她就不信陆纶伦将来娶了正妻就能改了秉性!再说,他那样,真是打算娶自己做正妻的么!“娘,我告诉你句实话吧!女儿这辈子定要嫁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旁的,都作罢!” 这次不行,不是还有下次么,自己才十五,不急!她倒要看看世子到底是不是铁打的人! 顾振中此时推门进来,后边还跟着孙姨娘和顾予轩。自从有了这个儿子,顾振中几乎就在孙姨娘屋里扎根了:“敏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予轩却问的十分直白:“姐!陆兄不是一直对你朝思暮想么?怎么一转身就……”顾敏狠狠瞪着他,将他后半句给生生瞪了回去。孙姨娘连忙站到儿子跟前,说道:“我说敏儿啊,予轩也是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你怎么能怪予轩呢?” 顾敏气的发抖,只看着顾振中说道:“爹,陆纶伦何曾与女儿有什么。他有什么心思,女儿是不知的。不过,他是什么秉性女儿从前不知道,今儿个可是知道了。既然她们已经凑做了一堆,还是一床锦被盖鸡笼,遮遮羞吧!” 顾振中的目光在鲍氏身上停了停,又看了看顾敏:“既然敏儿这么说了,爹也不强求你。那陆家小子的心性着实太过轻浮了些,哪里配得上敏儿?”从前他也觉得陆纶伦还行,只是入了京之后,这陆纶伦又能称得上什么东西? 他女儿说的没错,要嫁,也得嫁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既然如此,这事你们就别管了,免得又惹出口舌是非,我自己到那边去看看,你们便早些歇息罢!” 那厢顾芍就如同被剪了舌头一般,挑挑拣拣也没说出几句有用的!总之,就是她和陆纶伦抱在一起的时候被抓包了!顾振陶气的跳了老高叫人把陆纶伦也叫了来。陆纶伦的态度是十足的好:“伯父息怒。芍儿也不小了,早该许了人家。陆某不才,愿将芍儿抬回去,好生对待。还望伯父允准!” 聘则为妻奔是妾。他陆纶伦也不是傻子,顾芍那句‘怎么是你?’已经说明了一切。可如今木已成舟,顾芍若不愿意,就只能悄没声的被送回老家嫁个普通穷户!陆纶元心中早就料定顾芍会如何选择。 顾振陶颤抖说道:“抬回去?”抬回去,就是一顶小轿接了新人,从后角门抬进府里做姨娘的意思,这三个字已经明明白白的说明了陆纶伦对此事的态度。 尤氏在一旁抱着顾芍哭的昏天暗地:“我的芍儿,怎么这么命苦啊!到头来还是要做妾不成?” 顾振陶指着尤氏怒道:“还不是你女儿自己做的孽!” 顾芍见自己的爹娘和陆纶伦仨个人几乎就要拍板定论,吓得连连摇头:“爹,我不给他做妾,我不给他做妾!”她若是给陆纶伦做了妾,那她这几年的蹉跎还有什么意义!当初刘家的大少爷可是涂州城的望族,要纳她做妾她都没答应!若要做妾,她就得给世子王爷做妾,旁的人,她才不愿意! 陆纶伦眉毛一抖正要说话,顾振中却来了。陆纶伦想想将来兴许还要求得顾敏,便行了礼没多说话,只是看向顾芍的眼神越发轻蔑起来。 但顾振陶就没有陆纶伦那般淡然了,他自是以为顾振中是来兴师问罪的。毕竟陆纶伦先前一直对顾敏紧追不舍的事,亲戚们都看在眼里,二弟也没说反对,此时自家的女儿抢了二弟女儿的夫婿,他如何能不心虚? “二弟,你来了。”他用手着指着跪在地中间的顾芍,脸红脖子粗道:“我正不知拿这个孽畜如何呢!你来说说!这到底该如何处置她!” 顾振中看了一眼满面谦恭的陆纶伦,又看看哭的一塌糊涂的顾芍,摩挲着下巴沉吟道:“这事照理来说是大哥的家事,弟弟不该管,可芍儿毕竟也是我的外甥女。弟弟岂有不关心之理?找我看来,一对小儿家情难自禁也是情有可原,何不趁此机会成全了他们也就罢了!” 顾振陶听他这么说,心就放下了一半,只要不涉及到顾敏的亲事,这事就好办多了!“二弟说的有理,只是,我顾振陶的女儿何苦要给人做妾?就算是嫁个穷腐书生也断断不能与人做妾!” 陆纶伦和顾芍听了这话心中同时一跳! 陆纶伦心中腹诽不已,难不成顾家这两个老不休要趁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强行逼婚不成。顾芍却是心中转了个急急的弯,没错,她不能做陆纶伦的妾,可为什么不能做他的正室! 尤氏也不忘在一旁添火加柴:“是啊!老爷,我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养了这么大,怎么能任人欺辱,若是不能讨个公道,我们娘俩就这么一头碰死算了!到时候人命关天,告上衙门,也能还我女儿一个清白公道!” 陆纶伦也不是傻子,被几个人看的浑身不自在。怎么,他们还真想逼自己娶了顾芍?!这是从何说起!明明是顾芍自己撞上来的!“伯父伯母这话是怎么说……” “出什么事了?”众人正各自打着主意,一片胶着之际,顾子皓一身浆洗的发白的靛蓝长衫,披着朗月星辉推开了门。“爹,娘,二叔。” 顾振陶看见儿子回来了,不由底气更足了些,他这个儿子总算入了王爷的眼,这些天来,一直叫他跟在身边。“皓儿,你怎么回来了?今日怎么没留在王爷那边?” 顾子皓看看自己的姐姐,又看看陆纶伦,不急不缓的说道:“方才正同王爷对弈,有侍卫来禀告了些事情。儿子便回来了。” 顾振陶兄弟俩一惊,对视一眼,连忙问道:“王爷都知道了?” “不瞒爹和二叔,这上京之中,世家贵族中的护院侍卫与咱们那可不同,这府上的一举一动,甚至一言一语,可能瞒得过人?”顾子皓看了陆纶伦一眼,看的陆纶伦心下一哆嗦。“莫说咱们是借住在人家的府上,就算是在咱们自己的府上,可能容许有此事发生?” 第309章 添妆叙话 “皓儿……你这话,这话……”顾振陶呆了呆:“王爷的意思是?” “王爷并未说什么。” 陆纶伦的心刚放下,顾子皓又道:“只是,这事出在王府里,若传出去,人家说的是王府的,议论的是王府,万一呈到君上跟前,咱们可能端的住?” 众人心里被他说的七上八下,顾子皓环顾众人叹息一声,道:“再者,王爷不说,是看着咱们是亲戚的份上,不会把咱们怎么样,只是那些见了这事的丫头婆子等不相干的人,怕是活不成了……到底是这许多人命。太过造孽了!” 顾子皓将‘不相干’这三个字咬的紧,紧的陆纶伦的心跟着缩成一团。“顾兄,何苦说的如此严重,不过是……” “不过是你与家姐无媒苟合?”他冷哼一声,“陆兄觉得这是小事?这事若闹开了,家姐自然是沉塘的罪过,活不成了。然而,陆兄也难以独善其身。我家也不能白白受了这冤屈,白白毁了我家姐!让我们顾家一家办丧事!”顾子皓这话说的一点不客气,甚至带着几分杀气。 陆纶伦此时当真傻了,他看看满屋的人,最终将目光定在顾芍身上。 顾芍此时哭的杏眼红肿,几缕凌乱的发丝垂在额前,愣愣的缩着,仿佛是被顾子皓的话吓坏了,如此,竟很是有我见犹怜的风韵。陆纶伦呆了一会,上前扶起顾芍,道:“顾兄误会了,我思慕芍儿已久,早有娶她为妻的意愿,适才那桩事也是我一时情难自禁,竟做下了错事,请伯父原谅侄儿鲁莽,成全小侄与芍儿吧!” 顾振陶见他如此说,便要上前应承下来,顾子皓往他身前一站,拦住道:“陆兄,此话既出,断然难以收回。今日之事因你而起,我家姐平白受你所累,往后你若对我家姐有半分不好,我顾子皓决不会善罢甘休!” 陆纶伦有口难言,只能深深躬下身去:“是……” 第二日,顾家就举家从王府搬了出去,连带着陆纶伦,顾家的新女婿。 他二人的亲事快速而低调的办了暂且不提,此时敬王府已经万般就绪。 吉日定下的第三天,敬王府登门下聘礼。 聘车以双羊牵送,载八樽金瓶酒,装以大花银方彩胜,红绿销金酒衣簇盖酒上。加以花茶果物、团圆饼等无数。又有黄罗销金裙、缎红长裙、珠翠团冠、四时花冠及上细杂色彩缎匹帛、银锭、首饰若干。另外,金镯、金帔坠、缠臂金等三金齐整,一应物什无不郑重其事。 送聘的队伍敲敲打打,热热闹闹的游了大半上京,备受瞩目之下,欢天喜地的进了李府的大门。 李唯清带着一应人等,客客气气的接了聘礼,放在正堂之上,备香烛、果酒等物告祝天地祖先,另外各备彩缎、紫罗、金玉帕环、七宝巾环、箧帕鞋袜之类;更以空酒樽一双,投入清水,盛四金鱼,以金箸一双,玉葱两株,安于樽内,以示鱼水和谐,夫唱妇随。 接下来的日子,李殊慈无所事事,如同朝臣乞骸骨回家荣养了一般,将之前瘦没了的几两肉一口气养了回来。时而拈针绣些嫁妆,时而去聆听一番姚氏的叮嘱,日子转眼就进了十月。 亲眷姐妹开始陆续上门来看望李殊慈,并送上精心挑选的饰物女红之类添妆,与李殊慈往日亲密的不说,京中来往泛泛的贵女,竟是越往后送的越发贵重起来。如同要在李殊慈的添妆上一较高下一般。 俞宝婵少不得要调笑她几句:“公主殿下如今身份贵重,我这小小物件你是再看不上的了!” 祁柔身为李殊慈的嫂子,一直帮她待客说话。两人都不是扭捏的性子,这段日子也早就混熟了,祁柔早就听李屹说过许多李殊慈的旧事,对自己这位小姑甚是敬佩,因此两人相处的相当不错。她笑道:“你送的这对簪子,竟还说是小小物件。” “就是!”木云咧嘴道:“你这也太谦虚了,你这小物件早把我这大俗人给比没啦!” 俞宝婵送的镶金白玉双鱼簪子,精雕玉琢,玉质上乘,更别有一番寓意在里头,李殊慈心中喜欢的不得了,只是看俞宝婵装模作样嘟着嘴,特意酸她,便说道:“小妮子别急,你到时且看我送你的添妆罢!” 俞宝婵脸颊腾地烧起来,过来.搔她的痒:“好哇,你们一群人就每一个好的!”向九如今在御前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时时三言两语羞的宝婵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两人的亲事也已经临近了。 “阿慈,咱们亲近我才和你说。”俞宝婵到底担忧李殊慈张扬太过,说道:“如今你父亲在朝中这样的声势,她们这般巴结你,对你怕是不好?” 李殊慈知道她想的什么,便解释给她听:“你放心,她们这些人的想头,宫里头都清楚着呢,东西再贵重,不过是面子情,哪像咱们是真心的交情?这礼,咱们只管当做是冲着太皇太后的面子送的,与我父亲,说有关系也有关系,说没关系,也就没关系。再说,这是添妆,将来带进敬王府去,还能怎么样?” 俞宝婵细细想了一会,便笑道:“你说的有理。” 祁柔虽然不像一般的贵女,可谈论朝政这种事情,对她来说还是太过了。便转移话题道:“好了,咱们不说这些。宝婵可是不知道,我这妹婿好歹是个世子爷,却生怕阿慈被人抢走了似的,三天两头的来咱们府上,府上的门槛都要给踏破了!” 李殊慈进来常常被这话打趣,已经从最初的羞臊难当渐渐成了一副厚脸皮,只道:“我怎么不知道……” 祁柔用指尖戳她的额头,笑嗔道:“宝婵,我这小姑脸皮厚的很,你可别笑她……” 俞宝婵‘噗嗤’一声,喝进口中的茶都一口喷了出来,她羞愤跺跺脚,连忙喊青鸽:“你们家我可再不敢来了,快快领我去换件衣服!” 这里正说着,外面雪心便进来禀告:“姑娘,二姑奶奶和六姑娘来了!” 李殊慈忙站起身去迎,看见李姝玉扶着李姝然进来,她忙笑道:“二姐姐怀着身子,哪里好跑这么远!” 李姝然这已经是第二胎,比投胎安心不少,也已经有六个多月,当下笑道:“哪里有你说的那般厉害,我这个月份还得多少走动走动,你这么大的事,姐姐哪有不来之礼。” “五姐姐!”李姝玉如今长了两岁,又兼之前李姝宛没了性命,性子变得温驯了不少,很听吴氏的话,与李姝然之间的走动也比从前多了不少。 “雪心,二姐姐不适合喝茶,你去取些蜜水来。六妹妹喜欢喝花茶。” 李姝玉对李殊慈一直是感激的,此时听见她的吩咐,更为李殊慈的贴心而感动。李姝然早就知道李殊慈的玲珑心肝,说道:“五妹妹,有件事,姐姐得告诉你,往后嫁了人,可别整日里太过操心了,先头几年就要打好底子。尤其是生了孩子之后,定要好好保养好身子,万事让你夫君替你多担待着些,他才懂得疼你,你若像个男人一般能抗能算的,到时人家就当你是个硬朗的,不心疼你了!” 祁柔颇有些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的小姑子们各个都是这么的爽朗性子。李殊慈被李姝然抓着手,想起上辈子李姝然一脸忧色劝她的话,慎重的答应了。不禁感叹,这辈子她是真的重新活过来了。 婚嫁前,赫连韬最后一次来看李殊慈,却因为心中实在担忧节外生枝这种事,足足念叨了李殊慈一整个下午。 李殊慈笑盈盈的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到心里,最后补充了一句:“你放心。这是上辈子牵扯来的缘分,谁也分不开咱们。”她和他,上辈子死同穴,才换来这辈子的生同衾。 赫连韬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这么大方的给他一句痛快话,只是,得了这一句,比他自己劝自己一万句还踏实。从李殊慈这出去,赶紧迈着轻飘飘的步子去拜见老丈人和丈母娘。 李唯清一如既往的没什么好脸色,一想到当初女儿知道这小子死了,竟让要给他当未亡人去,他就浑身都生气!只是赫连韬的嘴皮子除了在李殊慈面前不太好用以外,对待别人那是手到擒来,何况是姚氏。将姚氏哄得高兴了,李唯清就是有一万个绊子,也不敢随便使出来。 姚氏不管李唯清瘪着的嘴角,眼角眉梢里全是喜意,掩都掩不住,早就从心底里认可了这个英俊端正,又年轻有为的女婿。一番家长里短的嘱咐,又亲自送了赫连韬出门,回来跟李唯清说道:“咱们阿慈就跟天上掉下来的珍宝似的,不知怎么,偏生姻缘不顺,看来,就是先前的缘分不对。如今她就要出嫁,我这一颗心也总算放下了。” 李唯清不理她的絮叨,‘啪啪’拍着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姚氏见他如此,翻他一个白眼自上榻休息去了,连声招呼也没有。李唯清愣愣的看着媳妇这般,心想自己的地位如今当真是垫底了。叹息一声,终于接受了李殊慈就要嫁为人妇的事实。 第310章 礼成(一)【第二更】 敬王府,早早就里里外外开始忙活,他们族上人虽少,可各家各户的人哪里能放过这个机会,没来十个也来了八个,光是迎亲的傧相就自荐了二十多个,最后好歹选了六个。 向九他们已经在府上闹翻了天了,赫连韬平日里提到亲事就乐得合不上嘴,今日更是根本就没合过嘴。赫连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说到自己的亲事,他就拘谨窘迫手忙脚乱。往常那谁家的谁谁成亲的时候,他闹得欢着呢,怎么轮到自己,竟是这么…… 郑嬷嬷,雷嬷嬷带着蓝心雪心等一众丫头婆子都已经先一步到了王府去打点,此时见新姑爷居然乐得傻成这样,彼此更添了无数的欢喜。 铺嫁妆的当天,不少酒楼铺子都在门口扎了大红绸,毕竟是敬王府和李相府结亲,以求沾沾这份天恩似锦的亲事的喜气。 抬嫁妆的小厮们早就被召集起来挨个调教过,不合格的一律刷掉,剩下的都是清一色的个头,相貌整齐,眉眼端正。一溜的红锦衣金玉带,头上扎着大红销金软脚幞头,天不亮就被召集起来,又将当日的事宜过了一遍。 时辰一到,两人一抬由李府的管事引着,一步一稳的出了相府大门。沿路的各大酒楼雅间早就坐的满满当当。位置是看嫁妆的好位置,人当然也是上京各家了不得的人物。楼上楼下挤满的百姓们看的是热闹,他们看的可就是门道了。 这嫁妆里,不仅有李相爷夫妇给李殊慈备下的嫁妆,还有宫中太皇太后娘娘给备下的一份嫁妆。 头一抬嫁妆是有讲究的,赤金镶玉的如意端端正正的摆着。后头紧跟着简单大方的各色家俱和必备的各色金器玉器,帐钩烛台,各色首饰等,只不过这些东西统统都是别人家的四五倍之多,众人看到这些还能淡然坐着,只是越到后面越是连椅子都坐不住了。 就在无数人为眼下的一对巨大的珊瑚盆景和一箱子大小不一的夜明珠惊掉下巴时,竟然看见了往年间只在传说中听过的,一扇整块和田白玉雕刻而成的四扇白玉屏风。一时间,众人纷纷起身,争先恐后的拥挤上前,想要争睹此屏风的真容。 只是按照这嫁妆的过法,最往后的越是尊贵难得,这后边得尊贵难得到哪里! 抬嫁妆的红衣小厮们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后面更是源源不断似乎有过不完的嫁妆,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在议论这些嫁妆的出处来源,价值几何。猜想这对新人是如何得到的这份恩宠,平时低调平易近人的李相为何此次如此赫赫扬扬。 还好除了之前的珊瑚白玉之后,再没有这般吓人的东西,可看得出门道的人,都往往是倒抽着气看完这份嫁妆的。那古玩字画,古砚古墨,古鼎典籍几乎件件都是绝品,任你有金山银山也买不到的。何论还有那些看不分明的山庄,铺子等。 赫连韬和李殊慈可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的。 御书房中,君上放下手中的折子,对一旁的全恒笑道:“这两人还真是,这嫁妆备的,把朕都要逼疯了。”全恒给金曜换了茶水,带着笑意,却没接他的话。金曜喟叹道:“我知道他们的心,他们将这份富贵恩宠全晾在外面,其实是为了成全朕!” 全恒这才借口道:“二位都是君上至亲之人,哪能不为了君上。” 金曜站到窗阁之下,临高负手望着远处山峦河川。自己从此就要被禁锢在这天下最繁华的牢笼之中,就让他的至亲至爱至友能替他活的恣意潇洒罢! 此时头抬嫁妆已经进了敬王府,赫连韬连看一眼都顾不上,他已经被明日迎亲的事情弄的团团转了。 李府这边眼见着嫁妆整齐有序的出了府,李唯清却有些发起愁来,姚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李家这些年待我的好,你待我的好,我都知道。便是有什么委屈我也没说的,可委屈了我的女儿,是万万不能。” 李煜自从沈皇后那件事落幕,便独自搬到了别院去住,年节也好,别的也罢,任何人都别想见到一面,任李唯清三催四请,就是不露面。他觉得老爷子是太过糊涂了。难道因为一个叛逆沈皇后与自家人都成仇了吗?尤其是他对阿慈的态度简直就像仇人一般。“罢了。不来总比来了之后再出什么事的好。” 姚氏点头,她不能说公公的不好,但既然李唯清都说了,她更没什么不乐意的。女儿大喜的日子,李煜若是来点脸色,谁也受不了。 第二日,李殊慈一大早就被姚氏,青鸽等人从榻上挖了出来。 迎亲的时辰是在日斜之时,只不过李殊慈这一天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说不紧张不手忙脚乱是假的。毕竟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青鸽看着她不由抿嘴笑起来。除了小时候,她还是头一回看见姑娘这般小女儿家的模样。 此时还不用着喜服上大妆,李殊慈先喝了小半碗细粥,仔细收拾一番,着了大红的家常软儒裙穿了,等着全福夫人和闺中密友,亲戚姐妹,仆从下人们过来道喜。彼此递了喜气,欢喜了一会,众人就拥着李殊慈往祠堂里去祭祖。 先前这些事情早就照着老嬷嬷教过的做过一遍,此时不过是再按部就班的再来一遍。姚氏此时反倒没有先前那般雀跃轻松了,自己养了这么大的女儿就要出阁了。手里攥着手帕子不断的蘸着眼角,强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李殊慈的情绪也被惹了起来,一会欢喜一会愁的。 从祠堂回来,便开始着大礼服,众女眷们嘻嘻哈哈等着赫连家来催妆。 吉时一到,李府外乐声大作,赫连韬一身大礼服喜气洋洋的骑在马上,将前边一色英武不凡的行郎和后边六个年轻俊俏的傧相都比了下去。最前边的乐班接连不断的唱着吉祥曲儿,一进喜棚,洋洋洒洒的花红就漫天的撒了出来。一对一对用红绸子编成双喜结儿,喜气至极。 赫连韬下了马,笑容满面的被拥到二门,念吉利诗词,催促新妇蹬轿。 李殊慈被众人簇拥到正堂前,辞别亲长。 姚氏笑的喜气盈眉,却禁不住一直流泪,给李殊慈正衣襟钗环,张了张嘴,想到那些体己话儿在人后都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又只剩下笑和流泪,李殊慈被她这么一弄,心中酸胀无比,眼泪也直往外流,喜娘及其熟练的拿帕子沾了她的金豆子,一颗也没掉到脸上身上。 倒是二伯母吴氏在一旁替姚氏说了几句:“世子爷对你的看重,咱们心里都有数,你是个聪敏灵透的,凡事不用多交代,只是这夫妻间来来往往总有磕碰时候,都不是大事,也不能时时强硬了,该软和的时候得软和,才能夫妻同心。” 姚氏这才想起来女儿这副倔强性子,连忙补充道:“阿慈,你是个要强的,往后夫妻两个过日子,万万不能逞着性子来,凡事两人多包容多商量,嫁了人不比自家,自家中随你怎么娇,嫁了人就是为人妇,为人母,你可明白了?” 李殊慈连连点头,李唯清在一旁拍拍女儿的肩膀说道:“乖女儿,他要是欺负了你,你千万别藏着掖着的,大大方方告诉为父,为父定替你欺负回来!”一句话让姚氏和吴氏两个人都无语了,这话说的,感情之前她们叮嘱的都是废话! 得双亲叮嘱训诫后,喜婆连忙笑盈盈的上前,大声说着吉利话在赫连韬的催请声中,将李殊慈请出了正堂。 这边赫连韬眼见着李殊慈终于出来了,可算是松了口气,连忙上前将一双玉雁放下,李殊慈低着头,目光从赫连韬的金线皂靴往上看,一直看到他的眉眼处,那眼里的喜悦同她心里的喜悦一样,没有茫然,没有勉强,没有心不甘情不愿。 这就是两情相悦。 李殊慈在一阵阵喜乐声中上了花轿,这边姚氏盯着他:“阿慈交给你了,万要好好待她!”赫连韬连忙躬身应承,又将身子转向李唯清。等了半天,头上也没动静,赫连韬心里急着出去绕檐子好发嫁,便抬头去看。 李唯清什么都没说,只‘哼哼哼哼’了一句。赫连韬满头是汗,这句‘哼哼哼哼’包涵的内容怕是比天下岳丈的叮嘱加一起都多:“岳丈放心,小婿必定将小五奉为珠宝,疼之爱之,不离不弃!” 赫连韬总算脱身从里边出来,李殊慈已经在轿子中坐好,赫连韬出来绕着檐子转了三圈,等轿帘子放下,他便上了马,本就俊逸非凡,再加上满脸的喜气,让周围看热闹的小娘子们看的发呆。 一时间,又是一批花红利市银子散了出来,送嫁的,接亲的,看热闹的,兴奋的你争我夺了一通,才心满意足抬轿奏乐往敬王府去。 第311章 礼成(二)【第三更】 到了敬王府,李殊慈过了拦门撒完谷豆,一名喜婆捧镜上前,对着轿子倒行入内,引着她踩着青毡花席脚不沾地的入了中门,待坐好虚帐,已经被一身的大礼服坠的累出了汗。 姚氏等李府送嫁众人饮了劝送酒,起身告辞。喜娘一声:“郎官请新娘子出来牵巾拜礼!”赫连韬便进新房牵了李殊慈出来,一边口中说着:“娘子,有请了。”屋里众人便都笑起来,乱哄哄大声恭祝着‘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等吉利话儿。 两人手中攥着同心彩绸,赫连韬倒退着牵了李殊慈出来,面对面一直行至中堂。赫连霆坐在高堂之上,满面含笑的看着他们二人,拜了高堂,又重新回到新房,夫妻对拜,李殊慈的面容藏在大红销金的盖头之下,听见喜娘的笑声:“新郎官挑盖头!” 赫连韬手里拿着红花秤杆,手心紧张的全是汗,他头一回杀人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想到这,不由在心里连呸了自己几口,这怎么能和这事比!他四周望了一圈众人,小声说道:“我来了。”也不知道是对着李殊慈说的,还是跟自己说的,众人听见又是一阵好笑。 盖头被轻轻挑起,李殊慈粉面微红,眸子深垂,睫毛同样紧张的轻轻煽动着,面上喜悦羞赧,标准的新娘子神色。赫连韬一见到她,眸子陡然亮了起来,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乖巧的李殊慈,登时又看的呆了。 赫连瑜见自己的大哥又成了呆头鹅了,不禁笑着催促喜娘。喜娘连忙上前推着两人对坐在床榻上。妇人们取了金钱彩果撒帐之后,又分别挑了二人一缕头发系在一起,称为‘合髻’。等看着两人一仰一合饮了合卺酒,众人齐道:“大吉大利!” 一连声的道喜之后,一整天的礼仪已毕,赫连韬不舍的看了李殊慈一眼又一眼,直把李殊慈看的红霞飞满才出了门去,到外面应酬满堂宾客。 蓝心和雪心伺候着李殊慈去了大礼服,霜白从外面进来,李殊慈见她眉头微蹙,便问道:“怎么了?” “府里给奴婢们安排了饭食,方才送进了院子里来,饭是没问题,可姑娘猜,这人是谁?”霜白原先在李府就管着小厨房和饭食的事,现在也是一样。 青鸽听她这么说,低声斥道:“不能再称姑娘了。” 李殊慈稳稳当当的坐在榻上,点头道:“从现在起就改口罢。到底是什么人?” 霜白老大的不乐意,道:“竟是顾家的那位表姑娘,闺名顾敏的那个。别地方插不上手,竟巴巴的等着这个巧宗,安得是什么心?正巧奴婢看见,请她大大方方的进屋贺喜她又不应,奴婢就给拦下了,这会在外面等着呢。” 青鸽也是为人妇的人了,自然比从前更加懂得高低尊卑这些事,便也说道:“世子妃,这位表姑娘,巴巴的来做这事,怕是安着别的心呢。” 正经的妹妹不做,却暗处里做些伏低做小的事。这是摆明要居于她之下,不与她相争的意思?李殊慈不禁对顾敏感到无语:“顾家是客,今日来恭贺咱们,不管她怎么做,咱们都不可失礼,青鸽去和霜白去。将她‘请’进来!” 李殊慈‘请’字咬的重,丫头们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青鸽带着霜白和月白去了。 院门口,一个细弱娇俏的少女站在那里,身上披着入秋穿的棉布斗篷,一身绯色石榴裙,端得是亭亭玉立。若不是手上提着食盒和一副暧昧不明的神色,到也勉强能入眼。 青鸽到了近前,说道:“劳烦姑娘竟亲自给奴婢们送饭菜来,真是打杀奴婢们了,月白,还不上前接了,再请表姑娘进去同世子妃叙话。” 月白是个再机灵不过的,从前在李府乱糟糟一团的时候就帮着李殊慈折腾,打听消息,见机行事再熟练不过。趁着顾敏被三人郑重其事的迎接弄的愣神之际,手下一个用力就把顾敏手中攥的紧紧的食盒抢了过来。 顾敏手心被拽的一阵火辣,反射似的攥紧,几个丫头只当没看见,青鸽笑盈盈的说道:“表姑娘快请进,世子妃等着您呢!”说着,几人便连推带拽的将顾敏拖了进去。 李殊慈见了人影,便绽出一个大方得体的笑容来:“这位是敏表妹吧?” “表,表嫂。”顾敏之前心里就有点胆颤,可一想到李殊慈也不过是和她一般年纪的,便想开了。只是方才被她那几个丫头一闹,心中又没底了。“恭喜表嫂。” “多谢你。”李殊慈笑了一声,让青鸽她们下去吃饭,就平平常常的与顾敏说起话来:“你我虽是初见,往后也是自家人,不必与表嫂客气,往后若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就是。” 顾敏见李殊慈般大大方方的态度,心下愈发摸不准了,往常的泼辣利索都不知道上哪去了,只顺着她的话点头道:“我记住了。” 李殊慈见她一副如同晚辈受教的模样,越发纳闷顾敏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说:“今日不好与表妹多说,便改日再请表妹来说话。”顾敏听她这么说,心中不甘,又不敢多说别的,犹豫着走还是不走。 青鸽她们飞快的用了饭,在门口正听见李殊慈这一句,便进屋笑着对顾敏说道:“表姑娘请。”说罢,还同来时一样,几乎是架着顾敏,强迫一般将她送了出去。 顾敏出了院子才反应过来,咬着唇,恨恨的跺了跺脚,自己怎么一照面就被她压制住了呢! 青鸽反身回屋,对李殊慈说道:“就这么面瓜似的人,还想做姨娘?别说在姑娘这,就是在任何一户人家,都是让人捏圆搓扁的货。”她哪里知道,顾敏之前在敬王府的丫头们中间,已经听了不少李殊慈的事,心上早就生出了一些不由自主的畏惧。 “咱们要不要派人看着她些?”青鸽想了想,说道。 李殊慈摇头:“毕竟是王府的亲戚,咱们伸手不好,先这样吧。” “奴婢们伺候世子妃沐浴,一会世子爷就要回来了。” 这边赫连韬敬了各家长辈,就被公子们捉住,猛进的拿他打趣,柳如刀和向九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拉着他给他塞了个酒盏,不多不少正好斟满,赫连韬争不过,只好连喝了好几杯才将几个过命的兄弟敬好了。至于其他人,好在他的傧相请的多,能给他挡酒。 正是此时,院子里突然进来三人,当先一名十六七岁的小公子,个头不高,面色自然。赫连韬见到此人突然一怔。这人身量小巧,明显是个女扮男装的,此时来府上,难不成是小五的哪个闺中密友开的玩笑不成? 那人开口道:“今日世子爷大喜,我家主人特另在下来拜贺。”说着,亲手递上拜帖。 院子里的人不乏也有火眼金睛的,也看出了此人是女扮男装,当下暧昧的看着赫连韬,竟是怀疑他在外面惹了风流债了。 那女子明眸善睐,兴许是面上涂了黄粉之类,不甚白皙,却依旧能看出容颜不俗。赫连韬细看之下便觉得有些眼熟,他一脸狐疑,并没有身手去接那拜帖,一旁暗影处,甲三身手将拜帖拿过,打开看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才递给赫连韬,顺便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赫连韬好似不经意的背过身去,目光落在拜帖上,见那上面笔走龙蛇似的几个字,面色大变,立刻收了拜帖,平复了一下心神,转头已经恢复了平静温和的笑容,对那女扮男装的女子说道:“劳烦了。请坐下喝一杯喜酒。” 那人奉上贺礼,说道:“不必了,东西已经送到,在下就不久留了!” 众人莫名其妙的看着,却不敢胡乱窃语。又都是人精,三言两语就将此事揭过,转而喝起酒来。向九和柳如刀相互对视了一眼,别人可能会怀疑这是风流债,他们可不会,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赫连韬方才的反应他们都看在眼里,不禁担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赫连韬心中有事,又赔了一会便笑道:“我酒量浅,一会还有大事。你们自娱!”众人笑着说他着急洞房还要找借口,又借机灌了他两杯,才放他走了。赫连韬别过众人,歪歪斜斜的往月亮门那边去。 待走到阴影中,出了众人视线,他才稳稳立住。甲三正等在此处,手中捧着方才那人送来的贺礼,说道:“世子,那三人出了门后,也不避人,大大方方的住进了南顺客栈。” “这里面的东西,可打开看过了?有何异样?”赫连韬紧皱着眉问道。 甲三面色古怪,说道:“属下辨认了许久,发现,这里面的东西,竟然是无数奇花异草的种子。” “种子?”赫连韬自然知道李殊慈爱花草,“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赫连韬边往后院走,边借着夜晚的冷风醒酒,等到了正院,从窗前看见龙凤烛下李殊慈的影子,他的一颗心才安定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总是携手一起的。 第312章 夜色正浓 树上梢头的夜色被红灯映照的妩媚,蓝心一见赫连韬的影子就一溜烟的冲进正房:“世子回来了!” 李殊慈的脸颊腾的红成一片,屋里的丫头们都有片刻的迟滞和慌乱,到底是郑嬷嬷是老人,镇定道:“蓝心雪心在屋里听吩咐,其他人先到门外候着。”嫁了人到底不一样,小夫妻两个内里什么样别人不知道,露在外头的一处也不能大意。郑嬷嬷为人最守规矩,李殊慈在她面前太过随意都要被训斥,丫头们就更别说了,听了这话,立刻镇定下来,各司其职。 李殊慈只听见门外丫头们一阵道喜声,房门轻微响动,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来人。赫连韬眉目晶亮闪动,也正看着她。“小五。” 一声‘小五’出口,赫连韬心头那股阴郁一扫而空,不管是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风大浪他和小五都挺过来了!什么阴谋诡计,明枪暗箭,他和她都不会分开!“摆饭。” “是!”蓝心和雪心看着两人间的互动,相视一笑,迅速的将之前就准备好的酒菜端了上来,又麻利的退了出去,只留二人在房中。 高大的龙凤喜烛将两人的面色映的温和而生动,二人相对而坐,都有些紧张。赫连韬不由想起那句‘酒壮怂人胆’来,想想自己现在就是怂人一个,便执起酒壶将两人面前的杯子斟满。“小五,你酒量浅……少喝些就好。” 李殊慈突然福至心灵的明白了赫连韬的意思,心底好笑,知道他比自己还要紧张,突然轻松了不少,轻轻的‘嗯’了一声。“你方才在前面定然没吃什么东西,我也饿坏了,咱们先用些饭菜。” 赫连韬答应一声强自镇定,连忙将自己眼前的菜一股脑的往李殊慈面前放:“这一天下来,你肯定累坏了,多吃些,别急。” ‘别急’二字一出口,赫连韬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连忙埋住头,狠狠扒了一口饭,味同嚼蜡的吞了下去,李殊慈目瞪口呆,下意识的把杯子里的酒当水一口咽下,被香辣的酒气直呛的咳起来。 赫连韬慌忙放下筷子,轻拍她的后背,连声道:“小五,慢慢顺口气,慢慢顺气……” 外面站着一溜的丫头们听见动静,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蓝心和雪心直想往屋里冲,郑嬷嬷一手拉住一个,摇头让她们别出声。 李殊慈直起腰,咳得眼泪都掉出了眼眶,赫连韬突然想到新嫁娘的眼泪珠子不能掉到地上之类的话,一着急,鬼使神差的就吻了上去,将那滴晶莹的水珠含在了舌尖。 两人的动作同时一僵,灼热的吐息轻轻弗在对方的面颊上,几年来相互依偎信赖炽烈的情愫在此刻瞬间迸发,赫连韬扶住李殊慈的双手缓缓收紧,嘴唇温厚而珍重的顺着她小巧的鼻翼留连到她的朱唇。 醇香的酒气和唇瓣的柔软让他瞬间迷失,本能的想要得到更多。双手从手臂绕到她身后,牢牢将她捆缚在怀中,口中不停的呢喃着她的名字。 李殊慈的酒量确实浅,此时猛地一杯下肚,那丝酒气已经弯弯绕绕爬满了她身上的每一条经络,让她的神思一片灼热混沌。感受到赫连韬温润的嘴唇笨拙而小心的在她脸上啄着,心中脑中,所有的空白都被填满,她闭上眼睛,脚下忽的腾空,顾不上头晕目眩,赫连韬已经将她打横抱起。 赫连韬守着一丝清明,将李殊慈轻轻放在床榻上,见她半眯着眼睛似梦似醒的看着他,便说道:“小五,别怕。”他从小就没了亲娘,父亲又离得远,身边除了下人就是谋士,没什么贴心人,等闲的丫头也都防备着不肯让人近身,此时只是听人言传,哪里有什么经验,生怕一个不小心弄痛了怀中的人儿。 可是心里虽然这么想,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想要离她更近,亲吻忽而炽烈,忽而温柔,不停的在李殊慈的面颊颈间辗转,李殊慈被他缠的呼吸不顺,下意识的躲避,可男人的本性便是征服,顺着她的动作,赫连韬支起手肘,将她腰间的衣带一拉,露出大片娇嫩雪肤,“小五……” 李殊慈只觉身上一凉,模糊间听见他的声音,细软的‘嗯’了一声。动作间,两人衣衫褪尽,赫连韬的手握在她的香肩之上,俯下身缓缓探寻,李殊慈感到赫连韬的动作忽然一顿,然后便是一阵撕裂刺痛,她的酒意顿时去了大半,条件反射的用手去推身前的胸膛。可这会她整个人都被赫连韬仅仅箍住,哪里动弹的了。 门外搬水的,拿药的站了满了人,郑嬷嬷一张脸面无表情,紧抿的嘴角还是透露了几分不明情绪。夫家是好是坏,从这头一回就能看的出来。雪心脸红红的,却还是忍不住问:“嬷嬷……姑娘好像哭了?” 郑嬷嬷嘴上说着没事,却站到雪心和蓝心前头,随时准备冲进去救人似的。 屋里,李殊慈强忍着,最后那一下剧烈的疼痛还是让她忍不住泪意上涌,此时将头埋在赫连韬怀里哭的双眼红肿,一发不可收拾。 赫连韬紧紧抱住李殊慈,将她抱到自己身前,裹上锦被,将她的眼泪尽数含到嘴里,一声接一声的哄着给她赔不是:“小五,是我的错,我不好……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不对,以后就不疼了,就这一回……小五,你抬头看看我,你看看我……这哪能控制的了?好好,哪能不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我抱你去沐浴好不好,上了药就不疼了……乖……” 外边总算得了传唤,一行丫头们如同没长脚一般,半点声音都没发出就冲到了两人跟前。李殊慈又羞又痛,根本抬不起头来,赫连韬也不大习惯这么多丫头看着,连忙道:“将热水抬进净房,把药放下。” 蓝心见赫连韬抱着李殊慈往净房去了,瞪着眼睛没反应过来,世子要替姑娘沐浴?正要开口,郑嬷嬷一把拽住她把所有人都带了下去,满眼笑意的关上房门。 净房中热气蒸腾,赫连韬笨拙的替李殊慈擦洗,也不管她的强烈反对,亲自给她涂了药,清凉温润的感觉顿时让她舒服多了,长长出了一口气。赫连韬看着又把她抱回踏上,小心翼翼的问道:“小五,你还疼不疼?” 李殊慈跐溜钻到锦被中,背对着不看他。赫连韬语气带着浓浓的愧疚和意味不明的失落:“那个,小五,你好好睡……”然后,自己也掀开被子靠过去,紧紧贴着她的后背,胳膊环住她:“明早定然就好了。” 李殊慈一咕噜转过身来,恶狠狠的咬了他手臂一口,赫连韬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喃喃道:“明早好不了?那……”李殊慈又是一拳锤过来,赫连韬连忙讨饶:“好好,小五,你说什么时候好,就什么时候好……” 赫连韬一双眼睛瞪得无辜又诚恳之极,让李殊慈也没了脾气,往他怀里缩了缩,半晌她说道:“方才我听丫头们说,先时前院来了什么人?神神秘秘的,送了什么东西?没什么事吧?” 赫连韬沉默了一会,回道:“嗯……也没什么事,咱们回头再说这个。” 李殊慈心想也不差这一时,便也歇了问的念头。抱住他的手臂,笑道:“咱们成亲前说好的那些话你可得记得呢?” 赫连韬一噎,气闷道:“小五,你这辈子也别想离开我,我好不容易才让你属于我,怎么可能让你离开?别的都好说,就这一条不行。” 李殊慈冷哼道:“男人果然是翻脸无情的,之前已经答应的事,过河就要拆桥。” 赫连韬扳住他的脸说道:“这怎么是无情?我哪里又是过河拆桥。你还能不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别的女人有什么想法,我若是那样的人,还能等到现在?我知道你明白,你就是故意气我。” 李殊慈翻了个白眼:“你难道没听说过,女人都是不讲理的吗?” 赫连韬好笑道:“从我见到你那回,我就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不光是女人,就是男人也没几个能及得上你的。我记得清清楚楚,你一脸嫌弃的眼神,又一副以大局为重的神色,吩咐人把我抬上马车,我当时心里头就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后来我仔细想想,兴许那中异样感就是咱俩手指头上牵着红线,心生感应了。” “敢情你是喜欢我嫌弃你?”李殊慈笑着斜觑着他。 赫连韬将她揽过来,在她额前蹭了蹭,说道:“你说的在理,我就瞧不上那些假贤惠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把家里弄得污糟一团,倒不如像你这样爽快。再说,看上我的我都不喜欢,没看上我的我更不用去喜欢,往后我就守着你,不会给你转身离开的机会。” 李殊慈也不是真要跟他较真,最后以‘咔赤’一口咬在他唇上结束了这夜的谈话。 二人是在遮遮掩掩的慌乱声中醒来的,赫连韬自己披了衣服,两人奇怪的相视了一回,都不明所以。李殊慈耳朵灵,听出嘈杂声中有青鸽的声音。青鸽现在是她院子里的管事娘子,等闲便不在跟前伺候,这个时候她怎么来了?“青鸽?是你吗,你进来说话。” 房门发出轻微一声碰撞,青鸽头一个从外面进来,双眼红肿发髻微乱,下巴抖动着嗫嚅了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赫连韬心里咯噔一声,李殊慈连忙看向蓝心几人,她们似乎也还处于震惊之中,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青鸽扑通一声跪在李殊慈面前,涕泪横流,她低低的趴伏在地上,声音闷而压抑:“姑娘,你要为木云报仇啊!” 李殊慈只觉五雷轰顶,顿时呆立在那,她原地转了半个圈又转回来,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木云不是好好的在筹备药堂吗?药堂出什么事了?你放心,我必不会让木云受了欺负,你叫木云来,让她亲自跟我说。” 青鸽心痛木云又怕李殊慈受了刺激,心中后悔自己太过鲁莽,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能无声流泪。赫连韬连忙抱住李殊慈,急道:“小五,你别着急……” 李殊慈心底汩汩冒出无数寒气,她怔怔的看着青鸽,眼内的血丝越来越红,几乎要爆出血星一般。雕镂着流云五蝠的门窗投射进一道道阳光,昨夜屋内的燃尽的暖香此时还有余味,然而这一切却无法让人感到温暖,她嘴唇苍白的,如同残花凋零前那一瞬的枯败,深深呼吸,一次又一次深呼吸,才勉强压抑住:“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 青鸽悲痛欲绝,却一时也踌躇该不该对自家姑娘说实话,她看向赫连韬,赫连韬感受着怀里紧绷的身体,也有些犹豫,可他到底是了解李殊慈的。一来,能不能骗过她还两说。二来,以李殊慈的精明聪慧,这又能瞒多久?于是,他看着青鸽点点头,隐约觉着这件事同昨夜那件事有关,不由也深深的懊悔自责起来。 蓝心雪心她们见此情景,终于明白这件事是真的,不由抱在一起压抑的流起泪来。 “破晓时分,半边楼走了水,我跟贺全赶到那里的时候,房架子都给烧没了!木山在废墟中被烧的面目全非,只剩下半口气。我们到处寻木云不见,最后……最后在井里头,找到了木云,她……”青鸽浑身惊惧的颤抖,艰难的吐出后半句话:“她,整个人被劈成两半……泡在水里,井壁都染的通红,她……再也活不过来了……” 青鸽忍不住在嗓子里闷出一声哭,雪心一个哆嗦晕厥过去,蓝心被她坠着脚一软也跟着瘫倒在地。 “劈成两半?青鸽,好歹木云与你姐妹一场,你怎么好开这种玩笑。” 青鸽用双手捂住脸,眼泪从她的指缝中漏出来:“姑娘……木云被人给杀了……她……” 李殊慈抬脚就要往外走,她不能相信,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丫头,在她面前说笑打闹,说没就没了?这不可能!“我不信!我要亲眼去看看!” 赫连韬一把拉住李殊慈:“小五,且叫人去问清楚了再去,若真如青鸽所说,这件事里定然有阴谋!不得不防!”走水可以是巧合,可木云死的这样惨,想起昨日那张帖子,他心乱如麻…… “世子爷,王爷让您到前边书房去一趟!” 外面小厮的声音传来,赫连韬答应一声,转头看着李殊慈道:“小五,你在这等我,父亲那边兴许是有什么消息,一会我回来,咱们一起去,千万不要冲动行事,外面说不定还有危险!知道吗?” 李殊慈沉默的立在屋子当中,赫连韬连忙吩咐一众丫头打起精神好好伺候着,便匆匆赶去前院书房。 “这是有人蓄意为之……木云……”李殊慈的眼中寒光凛然,“我一定不会让你白白送死!” “表姑娘!你不能进去!”门外传来月白气急败坏的阻拦声。众人都朝门口看去。 “哎呀!表嫂!一大清早的,这是怎么了?”顾敏此时的神色几乎算的上真挚无比,却毫不客气的甩着葱绿的帕子一点不避讳的进了屋,她昨晚在李殊慈这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回头越想越是生气。 月白跟在顾敏后边急道:“世子妃,表姑娘她……” 李殊慈摇了摇头,让月白下去。这会可没有心情跟顾敏打什么机锋,沉默冰冷的看着她,一个字都懒得说。顾敏的脸色微变,片刻后却又镇定下来,说道:“呀,表嫂,你怎么这副神情看我。可是吓着表妹我了!我可是特意来安慰表嫂的!” 李殊慈看都懒得看她,强压着撕心裂肺坐下:“你想说什么。” 顾敏藏了嘴角的笑意,语重心长的说道:“听说表嫂身边的丫头今早上被烧死了?还被人分尸了,我的老天,可是把我吓了一大跳!也不知道这恶奴在外边惹了什么人,弄出这种事来!没的带累了敬王府和表嫂的名声!真真是好死不死的贱东西!丢人现眼!” 青鸽和雪心几个被气的怒火中烧,却又不能出声反驳。李殊慈回过头来,冰冷的盯着顾敏,顾敏一番不自在,却不肯放过这个可以奚落李殊慈的机会,继续道:“表嫂,要我说,你也不必为了这种贱人伤心费力,还是赶紧想办法撇清关系才是!” “啪!”顾敏的身子被李殊慈一巴掌打的原地转了个圈,脸颊顿时苍起一大片红肿。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震惊的望着李殊慈。李殊慈冷冷道:“敏表妹,你是敬王府的表亲不说,即便是为了你自己,一言一行也须得时时注意才是!一口一个贱人,贱东西,也不知是从什么腌臜处学来的,我今日若不管教管教你,将来只怕你必得惹下大祸!我打你,你可服气?” 第313章 如何分辨 顾敏怒恨交加的看着李殊慈,嘴唇掀动,最终还是站直身体,说道:“表嫂教训的是,都是表妹一时着急,说了不该说的话。” 李殊慈嘲讽的看着她,她只当没看见,厚着脸皮一屁股坐在李殊慈对面,说道:“今天一大早,外面就传出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来了,我听了担忧不已,就赶紧来告诉表嫂一声……”她顿了顿,目光环视了一圈屋里青鸽等人,说道:“你们先下去!” 青鸽,蓝心她们站在那一动不动,顾敏咬咬牙,对李殊慈说:“还请表嫂屏退下人,这话,可不好当着下人的面说。” 李殊慈斜了她一眼,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说便是,不必遮掩!” 顾敏压下心中冷笑,等你知道了,可就不会这么想了!“表嫂可知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事?” 李殊慈根本就没有搭腔的意思,顾敏浑不在意,接着说:“全是因为外面都传开了!说到这,不得不问问表嫂,那个叫木云的丫头不是表嫂的贴身丫头吗?怎么没跟着嫁进王府来?” 李殊慈疑惑的看着她,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青鸽却脸色大变,她回来的时候只是隐约听见几句不堪入耳的猜测,怎么这么大一会就传遍了? 顾敏强自收敛眼底的笑意,说:“表嫂不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在说!说世子表哥与那个丫头情深意重,原本是要她做陪房的,没想到表嫂知道以后,妒恨不已,便指使人将这丫头杀了再烧成灰!只是事情出了漏子,到底被人发现了尸体!表嫂现在都被说成毒妇恶妇了!这可怎么是好?!” 李殊慈闻言,猛的转过头,狠狠的盯着顾敏,顾敏不由有些害怕:“表嫂,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说的,我……” “荒谬!”李殊慈面色十分难看,别说赫连韬不会要她的陪房丫头,就算赫连韬是那种人,她也不会把木云青鸽几个糟蹋在污垢后宅之中! 可李殊慈还没说后边的话,顾敏整个人突然僵住不动,随之猛地用两手抠自己的喉咙,白眼上翻跪倒在地。众人都吓了一跳,李殊慈站起身惊骇的看着顾敏的脸色一点点由白变紫。“快!快叫人!” 李殊慈话音还没落,顾敏双眼圆瞪,嘴角溢出一缕黑血,喉中‘嗬嗬’了两声就没了动静。 死一般的安静和惊疑在几人之间弥漫开来,直到赫连韬的声音将这股死寂撕破一个口子:“这是怎么回事!小五??是你?” 李殊慈猛地回头看他,赫连韬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却还是蹲下身往顾敏的鼻息探去,知道顾敏已经没气了,才站起身面色复杂的扳住李殊慈的手臂,道:“小五,顾敏虽不是什么明白人,可她毕竟只是嘴坏了些!我知你一时无法接受木云的死,可是你?怎么就动手了?” 他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顾敏。顾敏说要来看看李殊慈,他也没多想,只想着顾敏虽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有她在这,也能拖住李殊慈,等他回来再从长计议,可顾敏怎么就死了?在他看来,顾敏必定又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而李殊慈正心绪烦乱,受了刺激,激怒之下便杀了顾敏。 青鸽此时明白了赫连韬的意思,焦急之下连忙解释道:“世子爷,不是姑娘,是表姑娘突然就……”她说到这,不由惊骇的停住了,这屋子里,这院子里,都是姑娘的人,暗卫也只是守在院子外面…… 赫连韬没说话,可看着顾敏的眼神分明存了愧疚之意。 李殊慈心底的凉意愈发深重,这是有人早就算好了的阴谋。一环扣一环。她看着赫连韬,整个人如同罩在冰水之中,无力申辩。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赫连韬,那句‘不是我’怎么也说不出口,如果他信她,她又何必分辨! 赫连韬的眼神在李殊慈的面上流连,似乎想要找到一丝懊恼后悔之色,可李殊慈漆黑的眸子里,只有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恨意。“小五,你实在不该……” 李殊慈内心尖锐的刺痛,却无力在面上表现出半分,搬开赫连韬的手,径自往屋外走去。 “小五!”赫连韬一把拽住李殊慈的手,“我没有怪罪你,我只是……” 李殊慈心头发紧,只是什么?只是发现她其实是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只是觉得她是个不分青红皂白只顾自己的人渣吗?她回头看着赫连韬,无法言说的怒气和委屈在体内蔓延,她冷笑道:“我何须你的不怪罪?” 说罢,她用力甩开赫连韬的手,飞快的走了出去。青鸽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此时却也顾不得解释,连忙跟了出去。只留下赫连韬愣在原地,看着顾敏的尸体茫然失措。 “世子爷!”小厮南远满头大汗的跑进院子,见到门外候着的明远立刻问道:“明远,世子爷呢?世子妃方才吩咐人去京畿衙门,去找祁大人来王府调查命案!王爷让我来找世子爷。到底出什么事了?什么命案!” 明远一听这话,头上的汗也下来了,他简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用手指了指屋子里面。赫连韬此时从里面疾步走出,劈头便问:“你说什么?谁让人去衙门了?世子妃呢?” 南远此时也听出了不对,结巴道:“是……是世子妃让人去找祁大人的……还让小的们将正院封了,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半步!” 赫连韬惊愣片刻,猛地一拳砸到门框上,手背指骨顿时鲜血淋漓。 他看到顾敏的尸身,便先入为主的以为是小五被顾敏激怒从而下了杀手。可小五是何等样人?为了崇南安定,连康阳的事都能放下不计较,怎么会图一时爽快去杀一个不相干的人?自己真是混蛋!怎么能怀疑小五!“明远,按照世子妃的吩咐办!世子妃现在在哪?” 南远道:“小的来时,世子妃正要去求见王爷。” 赫连韬拔腿就往前院走,可还没找到李殊慈,便撞见了尤氏和鲍氏等人,鲍氏一见赫连韬便急急上前:“我说韬哥儿,敏儿这孩子遇事就沉不住气,一大早听见外面传的那些腌臜话儿,就担心她表嫂,火急火燎的来了王府,你可看见她了?我怎么好像看见你媳妇往前边去了?敏儿呢?” 赫连韬方才被赫连霆叫到前院时,就知道了木云遇害的同时引出了种种传言,隐隐约约觉得此事十分怪异。方才乍一见顾敏身亡,震惊之下竟忘到了脑后,此时见鲍氏寻找顾敏,那股怪异的感觉顿时明晰起来。 这分明是针对李殊慈设的局! 他看着鲍氏那张容颜已逝的脸,根本无法开口。若她知道顾敏已经死了,又会发生什么?小五又将遭到什么样的诋毁?这一切为何来的如此之快! “世子爷?您怎么在这?祁大人已经到了府上,王爷叫您赶紧过去!” “啊?好!我这就过去!”赫连韬心中狂跳,只能对鲍氏说:“二位舅母,还请先到前院一趟……”赫连韬没有说明原因,拔腿就走,他得在鲍氏知道顾敏死讯之前将事情想清楚! 鲍氏心中疑惑,又见赫连韬的脸色十分难看,她扫了旁边的尤氏和顾芍一眼,还是不敢不跟着赫连韬,到了前院,赫连霆已经引着祁奂天往垂花门这里来了,李殊慈带着青鸽等人跟在后面。 赫连韬担忧的看了李殊慈一眼,可李殊慈半垂着头,根本没看向他。他只好跟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对祈奂天说道:“祁大人请跟我来。” 祁奂天面色冷凝点了点头,李殊慈方才已经将事情的始末说的一清二楚。可事实到底如何,他心里也着实没底,今早那些传言,就如同野草般疯长,不过一个早晨,已经传遍了半个上京,以他的经验,兴许是有人推波助澜。 可同时,他又无法证明这一点,毕竟李殊慈与赫连韬这二位的名气着实太大。赫连韬不说,李殊慈身为当朝右相的掌上明珠,刚刚被封为公主,成了太后的孙女,又在昨日风光大嫁,这股热潮还未退去,出了事自然传的快。 尤氏心下嘀咕,不明所以的来回走了好几趟,早有些累了,可众人都一副讳莫如深的神色,她好奇之外也不敢插言,只是与鲍氏在众人身后嘀咕两句。“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鲍氏对王府做主顾芍和陆冠伦结亲的事情十分不满,觉得陆冠伦就算和顾敏成不了,也不该落入顾芍的手中,因此对王府有了芥蒂,此时自然没什么好话。“还能有什么事,早上的那些话你又不是没听见!既然衙门都来人了,定然是要查明真相。” “嘁!”尤氏白了一眼。“能查出什么来,就算真是这位做的,怕也不能怎么样!人家是现在是公主,是右相的宝贝女儿,又是王府的新媳妇,杀个把丫头下人的,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回不过是闹开了而已。我听说那丫头就一个哥哥,如今生死不知。无亲无故,连个伸冤的人都没有,还能怎么样!” “哼,公主犯法也得与庶民同罪!”鲍氏反驳道:“你没见世子刚才都没与她说话?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她这是善妒,咱们的世子外甥也未必能容得下吧?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她这么心狠手辣,将来还不定做出什么来呢!” 顾芍听鲍氏这么一说,心下嘲讽,她就知道鲍氏和顾敏还打着世子的主意呢,什么三妻四妾,这话就是在给顾敏台阶下呢!“敏妹妹人去哪了?表哥和表嫂都在这,她怎么也不见人影?” 鲍氏一听,也疑惑起来,顿时不再说话,四处顾盼起来。 前面李殊慈将几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寒意更胜。这是有人事先就算好了的。按照传言所说的,赫连韬心系木云,而赫连韬在成亲之夜没有见到木云,所以两人发生了矛盾,李殊慈恶妒愤怒之下,不顾主仆之情,将木云在天光破晓之时残忍杀害。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顾敏死的莫名其妙,连赫连韬都下意识的觉得是她下的手,别人又会如何想呢?有人故意陷她于不义,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是谁?到底是谁在她人生即将圆满之时给予一记重击? 正院近在眼前,明远守在院子门口,见众人到了连忙让开。赫连韬先于众人入内,顾敏的尸体仍然以方才的姿势躺在地上。鲍氏也跟着进了门,见没人拦她,便大着胆子往前凑了凑。刚看清地上的人影,便听顾芍尖叫着喊了一声‘敏妹妹’! “敏儿!”鲍氏脑子嗡的一声,一阵眩晕。拨开人群往地上躺着的人身上看去,“敏儿!怎么会这样?我的敏儿!”鲍氏抱住顾敏的全无生机的身体,从头到脚都在发抖:“敏儿,你醒醒,我是娘啊!” 鲍氏震天的哭声让整个屋子里的人头皮发麻。赫连霆与赫连韬对视一眼皆看向李殊慈,李殊慈依旧面无表情,似乎游离于一切之外。祁奂天心底叹息一声,更加觉得此事棘手。他刚与李唯清结下儿女亲家,女儿祁柔每次回娘家都夸李殊慈这位小姑多么多么好。 而且,他自己对李殊慈本人的事情也了解不少,自然不信她是如此目光短浅之人,可他们相信没有用,重要的是让世人相信。“这位太太,还请节哀。” 鲍氏如同炸雷一般的哭号猛然停下,她环顾众人,目光停在李殊慈身上:“杀人凶手!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我要你的命!” 青鸽就站在李殊慈身边,见状上前去想要拦住鲍氏,可鲍氏疯极了猛地一冲,力道着实不小,青鸽被鲍氏撞得一个趔趄,头磕在了桌角上,立刻血流如注。李殊慈脑海中闪过前世青鸽为自己赴死的一幕,一股情绪涌上心头,上前一把甩开鲍氏,将青鸽扶起。 鲍氏身子歪在一旁,指着她大哭道:“这个恶毒的女人!你还我女儿啊!老天爷啊!我造了什么孽?” 赫连韬上前扶住鲍氏,焦急的看着李殊慈,他知道她今日受得刺激不小,可这样下去,事情只会愈发说不清楚。顾家一家子可都不是讲理的人!“小五!” 李殊慈冷冷的看着他,他一怔,才明白过来,他此番举动似乎是与她站在了对立面一般。可鲍氏却没有给他解释的时间,她一下子扑到赫连霆跟前:“王爷,你可对得起我死去的妹妹!就这样让我的女儿,她的外甥女死的不明不白吗?如果你包庇这个狠毒的女人,我就立刻撞死在这里!” 赫连霆看着鲍氏,沉声道:“王法公道自然无可逾越,敏儿不会白白送死。”他挥手让下人将鲍氏带到一旁,对祁奂天说道:“祁大人,让仵作验尸吧。” 齐奂天看了一眼被按在一旁情绪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紧盯着李殊慈的鲍氏,叹息一声,点头应承。 仵作刘华很早之前就帮过赫连韬做事,对他和李殊慈二人的聪慧睿智推崇备至。此时事关重大,更加小心翼翼。顾敏的嘴角有一丝黑血流出,刘华取血验毒即可。 结果出乎人的意料。 刘华为难的看了一眼赫连霆,众人心中皆是咯噔一下。“大人,属下已经查出……此人中毒身亡,身上没有其他可疑伤口。而且,这毒,乃是鸩毒……” 鸩毒!极其珍贵稀有,几乎仅仅只在深宫之中流传的鸩毒! 赫连韬不禁低呼一声:“这不可能!” 李殊慈微微眯起眼睛,鸩毒?的确不可能,她手里根本就没有鸩毒,顾敏也没有在她屋子里饮用或食用过任何东西!并且,顾敏也不可能是在来之前被下毒的,因为鸩毒能令服毒之人在几息之间便毒发! 而顾敏在她的屋子里呆了起码有一盏茶的功夫! “可有办法让鸩毒拖延一段时间再毒发?”赫连韬紧盯着刘华问道。 刘华缓缓摇头:“小人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人能在服用鸩毒之后几息而不死。几乎都是瞬间毙命。” 鲍氏听闻此言终于明白其中的关键,指着李殊慈哭号道:“你!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尤氏和顾芍站在鲍氏身后,先前的害怕此时被冲淡了不少,顾芍原本就对赫连韬抱有幻想,当然不会帮着李殊慈说话,她抽泣道:“可怜的敏妹妹,才二八芳龄呢,就这么没了!姨父,你可要为敏妹妹做主啊!!” 她这话也是有几分真情的,顾敏与她再不好,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现在人都没了,从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自然不必再计较,只是她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在逼迫赫连韬父子在亲人和李殊慈之间做出选择。 顾敏的尸体此时平整的躺在地上,发紫的面颊上还有几道指印,很好的证明了顾敏死前与李殊慈产生了冲突。 皇恩是一把双刃剑,在你彩袖辉煌之时,它可以为你增添荣光。在你衰败堕落之时,它便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 辜负皇恩盛宠,本身就是罪无可恕。 顾敏的死,再加上外面的传言,足以将她逼的走投无路。还有木云,到底是谁下的狠手?对她如此恨之入骨?李殊慈咬牙深吸一口气,道:“祁大人,可否剖尸验证?” 第314章 卷土重来 在刘华说出鸩毒之后,除了李殊慈自己和青鸽几个丫头以外,没人能证明,或许也不会相信顾敏的死与她无关,可顾敏到底是怎么死的呢?初秋的晴空湛蓝高远,房门大敞四开之下,微凉的气息环绕周身,使李殊慈的话语听上去更加清冷。 剖尸。在场众人都被她这句话惊住。 没人愿意自己死后还被冰冷的刀刃亵渎,死者的亲人更加不会愿意。可一想之下,也只能承认这是唯一可以确认鸩毒另有隐情的机会。赫连霆等人沉默之后皆看向鲍氏,鲍氏才刚刚消化掉剖尸验证到底是什么意思,一看众人的神色,不由怒气冲脑:“李殊慈!你好狠的心!你不仅杀了敏儿,还想让她永世不得超生吗?” 门外,顾振陶、顾振中等人已经赶到,正好听见这几句。顾振中来不及看死去的顾敏一眼,怒声道:“我顾家好好的女儿,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让随便仵作剖开尸身检验!简直荒唐!” 陶氏一见顾振中来了,立马扑上前来:“老爷,你可得为咱们的女儿做主啊!敏儿是我唯一的女儿!她是你的嫡长女,是你唯一的嫡出孩子啊!” 顾振陶身为兄长,于情于理都得站在顾振中这一面,他看向赫连霆说道:“王爷,您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 赫连霆知道的内情更多,也十分了解自己的儿媳是什么样的人,既然她大大方方的请了齐奂天来,就是明摆着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堂堂正正的证明自己不是凶手,既然如此,凶手当然另有其人,可如何才能证明呢?他沉吟道:“这是天子脚下,没有任何人能在君上的眼皮底下故弄玄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杀人者当真是我这儿媳,本王自当公正处之。” “阿爹!”赫连韬急声唤道,“法理人情。法在前,情在后。舅父舅母,我能体会你们痛失爱女的心情,但,想要抓到真凶,非常之时应行非常之事。我想你们也不希望真凶逍遥法外,冤枉了好人吧。” 顾振中怒道:“哼!世子殿下莫非执意要包庇凶手,欺我顾家无人。想以权势压人么?” 赫连韬还想要分辨一二,可赫连霆抬手制止,在顾振中兄弟的凝视下继续说道:“阿慈毕竟是崇南金书玉牒册封的公主,与君上是生死之交,更是当朝右相的掌上明珠。若凶手另有他人,必定对我崇南朝堂有所图谋。此事牵连甚广,影响巨大,若出了什么纰漏,你我都难逃其责。” 这话分明就是告诉顾家人,李殊慈不是好惹的,就算他们现在将她治了罪,回头等着顾家人的,兴许就是君上的怒火和李相的报复。顾家只是没落小族,人丁凋零,全都指望着后代入仕振兴家族,可若在这件事上触了霉头,往后还有出头之日吗? 人家根本无需大动干戈,只需偶尔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顾振陶与顾振中相互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说的没错,可他们难道就这样任人欺辱吗?顾子皓明白二人心中所想,无非就是惧怕权势,又不甘心被人压制。他道:“二叔,小侄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振中被赫连霆的话和鲍氏的纠缠弄得心烦意乱,正在为难,听见顾子皓这话,想到他素来有主意,便说道:“你有什么话?” 顾子皓看了看李殊慈,说道:“传闻表嫂聪明绝顶,必定能够想办法证明人在服用鸩毒之后,不会立刻毙命。如果能够证明此事,我想,足以说明凶手很可能另有其人。起码,能够证明表嫂不是唯一一个有杀人嫌疑的人,到那时,我想二叔也不会再阻止仵作剖尸验证的。” 众人沉默。 没错,这才是此事的关键,顾家人之所以认为李殊慈就是凶手,就是因为鸩毒能让人即刻毙命,根本不可能是顾敏服用了鸩毒之后才到李殊慈这里来的。而李殊慈既然说自己不是凶手,那么就需要找到使鸩毒延长毒发时间的方法。 赫连韬看向李殊慈,目光焦急,出口的话却是问所有人:“这如何能办到?!” 李殊慈没有看他,她此时仿佛是被所有人孤立起来的泥塑,没有人能救她。 赫连霆在众人面上逡巡一回,思索片刻,说道:“舅兄觉得如何?” 顾振中看着死去的顾敏,悲痛不已。可此时他还能又别的办法吗?顾敏是他的爱女,可王爷公主就能得罪了吗?在家族和真凶之间,他其实根本毫无选择。“既然王爷觉得此时可行,便请公主殿下在三日之内给在下一个答复!” 三日时间,虽不一定能找到解决的方法,起码可以暂缓情势。李殊慈冷静的超乎寻常,声音镇定且坚凝:“好。到时,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赫连韬猛地心头一紧,李殊慈的这个‘你们’,他明白,其中也包括他。他心里着实难受,他怎么就犯浑了呢!怀疑谁也不该怀疑小五的!可他真的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即便小五做了什么,他都相信她又足够充分的理由,他也会毫无保留的理解和包容…… 顾振陶听到这话却松了口气,其实不管李殊慈是不是杀人凶手,顾敏都已经香消玉殒了,他们能为了一个死人再失去其他吗?他们顾家还有什么能够失去的?“我们当然相信公主并不是杀人凶手,可,到底还要让人信服才是。若公主能证明凶手另有其人,顾家自然也不会为难公主。只是,现在敏儿的尸身……” 鲍氏上前抱住顾敏,仍然无法接受唯一的女儿死去的事实,不断的失魂落魄的喃喃着什么。顾振中重重叹息一声,吩咐下人将鲍氏带走,准备丧事。鲍氏被下人拉扯着,眼睛却死死的瞪着李殊慈:“你不得好死!你会遭报应的!!” 李殊慈低垂双眸沉默以对。 祁奂天目光复杂的看了在场众人一眼,对赫连霆拱手道:“在下还有事在身,若王爷有事,尽管差人吩咐。” 送走祁奂天等人,顾振中道:“还是将敏儿抬回顾府。” 赫连韬道:“舅父,敏表妹的事情还未查明,此时还是将尸身留在王府比较好。再者,敏表妹是在王府出事的,一应后事也由王府代为操办吧。”此时外面因木云而起的传言如同烈火烹油一般,若在传出顾敏死在李殊慈房中,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样的境况,赫连韬当然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 况且,若那人想要毁尸灭迹,顾家人能阻止的了吗? 赫连霆也附和道:“正是。” 顾振中想了想也没反驳,他们顾家生计艰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操办顾敏的身后事,恐怕也是为难的。想到此便又觉得心灰意冷。便也没有心情再争辩什么:“好。” 赫连霆陪同顾家人离开,顾敏被抬到她之前在王府住过的院子中用以停灵。屋子里只剩下赫连韬,李殊慈以及青鸽几个丫头。赫连韬急着想要对李殊慈解释,李殊慈却抢先一步问道:“昨夜那人送来的东西呢?” 赫连韬一怔,立刻吞下了肚子里的话,吩咐人将那只装满奇花异草种子的精致盒子拿来,又从怀里取出那张帖子递给李殊慈:“就是这一张,送拜帖的那人就住在南顺客栈,我就这命人……” “不必!”李殊慈看着帖子上那一行熟悉无比的字迹,心中巨浪滔天,她打断他道:“即便将此人捉来,又能问出什么?让人密切注意便是。重要的是,他不是在大甘吗?他……是回来报仇的吗?是他杀了木云?” 赫连韬心中那股浓重的不安化作愧疚:“若我昨夜就将这帖子拿给你看,兴许木云就不会有事……小五!方才……” “蓝心,吩咐人备车,我要去看看木云。”李殊慈没有听和连他再说下去,转身往外走去。青鸽回头为难的看了赫连韬一眼,说道:“世子爷,我只是姑娘身边的下人,可对于姑娘,我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即便姑娘真做什么事情是您所不能接受的,您也应先问清楚了再出口责难才是。用姑娘的话来说,她何须您的‘不怪罪’?” 赫连韬呆呆的看着青鸽的背影,更加恼恨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李殊慈定了罪。李殊慈虽待人亲厚,可骨子里倔强孤傲,心中自有一杆称。她的大义,她的光风霁月,自己都难以与她相比。他有什么资格对她说‘不怪罪’? “该死!”赫连韬恼恨不已,拔脚便追了上去。 太阳高而远的挂在天上,光线透过窗棂照进马车,李殊慈看着那束光线中狂乱飞舞的尘埃,觉得心如飘萍,无处安放。她并不责怪赫连韬,兴许他是一时着急,一时头晕脑胀,可她心底的这处失落就是无法散尽,那丝心有灵犀陡然消失不见,变得无比空洞。 青鸽握住李殊慈的手,说道:“姑娘,世子当时兴许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太过担心才会说错话的,您别往心里去。” “木山怎么样了?” 青鸽一时哑然,她明了的看向李殊慈,她家姑娘从来就是,越是在意越表现的不在意。“木山一直昏迷不醒,还有木云,两个人都在北城的宅子里。” 贺全跟青鸽回到上京就安置了自己的住处,所以贺全并不住在半边楼。向九即将大婚,孙小子,五山等人都在帮忙筹备,也没住在半边楼,所以半边楼晚上关门之后只有木云兄妹在那里。这也导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昨夜的具体情况,也正是因为如此,五山等人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二人一时都是沉默,马车辘辘前行,偶尔能听到街市上议论不休的声音,无非是李殊慈当年如何手段狠辣的将沈家置于死地,此时又是如何残忍杀害自己的贴身婢女等等。曾经那些不得不做的反击此时都成了她的催命符。 李殊慈让马车停下,站在路边细听。昨日还风平浪静的上京,今日就变了风向。若说没有人在背后捣鬼,鬼都不相信。 “你是说,当年福嘉公主十三岁的时候,就杀过人??” “是啊!前兵部尚书沈豪的亲孙子,那个叫沈洪的,虽说是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公子哥儿,可也罪不至死,都是因为得罪了福嘉公主才被害死的!听说是福嘉公主亲手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然后折磨致死!真是惨啊!” “骗人的吧?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怎么可能做出此等狠辣之事?” “你若不信,今早发生的事情又怎么说?”那人信誓旦旦,仿佛亲眼所见一眼,语气及其恳切:“听说这个被杀的丫头,是跟随福嘉公主出生入死的婢女,也是因此受了世子爷的赏识,没想到……唉……” “若真是如此,当真是天良丧尽啊!” “这还是咱们知道的,说不定还有咱们不知道的,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私底下什么做不出来!” “可惜了世子爷那般人物,竟娶了这等恶妇……往后……嘿,可尝不到什么荤腥喽!” 此时,有人出声制止道:“你们竟知道浑说!都不要命了?那个是君上亲封的公主,你们还敢卵嚼舌根,到时候把你们都砍了,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讨论的声音一滞,接着有人摇头叹息道:“唉,什么世道!” “世道变喽!” 众人津津乐道的言谈自此停住,李殊慈听在耳中,只觉得乏累至极。挥手让马车继续前行。青鸽气的要命,道:“不如让世子派人来……” “不必,没用的。谣言止于智者,无关武力强弱。若不能查明真相,咱们又能管住多少人的嘴?” 李殊慈到了北宅,院子里一片愁云惨淡,众人见到她都纷纷上前。她沉默的看着院子中央准备好的棺木,心中的悲痛和愤怒已经被压抑成了一个圆点,如同蓄势待发的困兽,等待时机再毫无保留的爆发。“木云身上的伤检查过了吗?有什么可疑之处?” 向九眼睛通红,清了清喉咙才说道:“木云身上都是淤青,有明显挣扎过的痕迹,而且,她死前被人灌了东西,能让她在疼痛中保持清醒,她是清醒着被劈开……活活痛死的……” 青鸽浑身的寒毛都乍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向九,李殊慈一言不发的往屋子里去,青鸽想要拦住她:“姑娘,还是奴婢去看吧!” 李殊慈摇摇头,一步一步走进屋子,床榻上的人被白布盖住,只露出头和肩膀。雷嬷嬷正在给她梳发,见了李殊慈突然忍不住用手捂住嘴无声的哭了起来:“姑娘,木云死的太惨了……” 李殊慈往木云的脸上看去,曾经精神百倍,活泼动人的脸上一片狰狞痛苦,双眼向上翻着几乎要瞪出眼眶,脖子和半露的肩膀上都有明显的掐痕。嘴唇几乎被咬烂了,衬着惨白血色流尽的面庞,李殊慈几乎认不出这是木云。她将覆盖着尸体的白布缓缓掀开。 只是一眼,李殊慈就已经震惊当场,青鸽面无人色的惊呼了一声。 木云整个人从双腿间被生生割开,一直到肋下,被整个劈成了两半,内脏似乎都被绞碎,血已经流干了,可李殊慈还是觉得血肉模糊,腥气扑鼻而来,她踉跄的后退,泪水崩落:“畜生!”任她心性冷凝沉静,却也被眼前可怕的情景惊的无措。 木云只不过是一个毫无心机,心地善良的姑娘,从来都是想着别人好的地方,轻易不肯与人结怨。心心念念的为父母报了仇,为什么最后还要落得这样的下场?她的人生可以说才刚刚开始啊! 向九走进来,后面跟着赫连韬。 赫连韬两步窜过来抱住李殊慈:“小五,我们一定会为木云报仇的!” 众人听了这话不由抬头,向九问道:“到底是谁干的?!” 李殊慈从赫连韬怀里挣脱开,目光定定的看向木云,昨日还在她面前活碰乱跳的人,现在却成了眼前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是儒王……” “什么?” “他不是在大甘吗?” “那里有重重的军队把守……怎么可能?” “他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众人一时间惊愣当场,无数疑问脱口而出。 贺全道:“先不说儒王是否回来了。以咱们对儒王的了解,他会杀人,但却不会用这般残忍的手段。这样的作为,在我看来,应该是女子所为,木云刚被抬回来的时候,我发现她的头发被人缴掉了很多……” 他们都知道,木云有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比之深闺千金毫不逊色,甚至更美。别人兴许在人群中注意不到木云的相貌,却一眼就能注意到她的乌发。没有哪个男子会在杀人泄愤之时,剪掉对方的头发,明显是女子嫉妒之下的所作所为。 “女子?”赫连韬讶然:“难道是昨夜的那名女子?”赫连韬将昨夜的事情跟众人说明,又道:“她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觉得十分眼熟?” 李殊慈摇头,不管是谁,不管儒王用了什么办法,他回来了。是回来报仇的。他让人杀了木云,以如此残忍的手段,足以说明了他的决绝。“木云,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必不会再心软,我必将那人碎尸万段!” 第315章 敌暗我明 时近中午,天空中的日头愈发明亮,照在上京街巷中的朱漆廊柱间晃得人头眼发晕。李唯清夫妇的马车在敬王府驻足。顾不得有人指指点点,两人直接在下人的引领下进了府中。 赫连霆坐在木制轮椅上,声音沉重道:“请恕我不能起身相迎……” 两人彼此对视,都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李唯清面色冷凝,道:“何须客气,不知王爷对此事可有眉目了?” 两人在此间说话,姚氏直接被下人引到了李殊慈的院子里,“阿慈!” “娘,您怎么来了?”李殊慈听见姚氏的声音连忙迎了出来,“我不是让人回府知会了,让您好好在府上呆着,哪里也别去吗!” 姚氏满眼担忧:“不来看看你,我这心都没处安放了!先别说这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木云那丫头突然就?”姚氏的眼圈霎时红了,“那是个好孩子,平日里对咱们都是尽心尽力,到底是什么人竟然盯上她了?还有外面那些不堪的传言,是怎么传出来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殊慈扶着姚氏坐下,此时她也才刚在这件事中回过神而已,杀害木云的人让她在心痛之余生出一种怒恨!甚至比当初的沈渊和李姝乔还要炽烈!南顺客栈的那个女人,在他们着意打探之下,并不难查出身份,结果出乎每个人的意料。 她居然是杨衍的亲生妹妹杨泈。 李殊慈最后一次见到杨泈,便是在儒王选妃的那一次,福灵宫的高台之上,沈渊与她纠缠不休,被杨泈意外撞见。那时,她还是杨泈的未来大嫂,而沈渊则是杨泈的未婚夫。 她不知道杨泈为何会与儒王搅在一起,只是,以女人的直觉,杨泈是恨她的。 “阿娘,这些事你都不要管,只管安安稳稳的呆在府里,不要随意外出。您放心,女儿不会有事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若需要帮助,我会告诉阿爹的。”虽然李府和敬王府都已经加派的人手,贺全等人也都暂时住进王府之中,可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不安之感。她们在明,敌人在暗。 “好好好,我都听你的,只是你,务必要小心谨慎。”姚氏的两条秀美紧紧皱在一起,十分不放心:“不管是谁做的手脚,总之是冲着你来的,外面那些人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简直是……唉!谣言是能吃人的!” 人言可畏,李殊慈比谁都明白。可事情要一点一点的解决,急不得,乱不得。“好了,阿娘,这我都知道,你也知道这是冲着我来的,所以她们才会对木云下手,让我痛,让我乱了分寸。” 姚氏更加担忧,可李殊慈却不能不说:“阿娘,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身边的人现在比我更危险。家里还有哥哥弟弟大嫂,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送走姚氏,李殊慈到前院向九等人住的客院,赫连韬正从外面回来,两人正撞了个对脸。 “小五,你还在生我的气?” 青鸽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两人。李殊慈笑了笑,说道:“我并没有生气,是你多心了。” 赫连韬上前牵住李殊慈的手,张了张嘴,看着她神色已经恢复往常,也并没有挣脱他的意思,可他就是从里面听出了一丝疏淡:“小五,无论你怪我也好,不怪我也好,都请你听我解释一句……儒王让人送了帖子,我心慌意乱,他对你……木云出了事,我既愧疚又担忧,这才乱了分寸,小五,你能明白我的对不对?” 李殊慈看着他,心中仿佛种了一根尖刺,他还是不明白,问题根本不在于他因为什么误会了她,而是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应该相信她才对。今日因为顾敏的事情,他急了,他乱了,就劈头盖脸一番责难。若今日出事的人是赫连霆,赫连瑜,他是否会将她一剑斩于怒气之下? “嗯,我知道。”李殊慈垂眸,她能言巧辩,却不会与亲近之人一道长短,说理争论。道理能说的明白,可‘真心’能说的清道的明吗? 赫连韬见她应声终于松了一口气,也只以为她是因为木云的事而情绪低落,正想安慰几句,向九从里面迎了出来:“不如我们直接去把南顺客栈那个女人抓住!”向九极其愤慨,他与木山木云兄妹的交情颇深,此时已经是义愤难耐。 赫连韬道:“她既然大大方方的出现在咱们眼前,就是不怕咱们有所动作。况且,咱们现在一无证据,二无线索,抓了她又能怎么样?小五现在已经处于流言之中,若再与杨泈生出冲突,不过是徒增事端罢了,兴许正中他们的下怀。” 向九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她大摇大摆的在眼前惹是生非吗?” “当然不能轻易放过她,如果真是她动手杀了木云,我必让她十倍奉还!”李殊慈不会随便杀人,可必须要杀的人,她是不会留情的。李殊慈想了想,说道:“她是杨家的嫡女,与沈渊解除婚约之后便被遣送回了老家,让人想不通的是,她又是怎么与儒王搅在一起的呢?” “想那么多做什么?不如一刀杀了了事!也让她尝尝木云受的罪!” 赫连韬摇头:“杀了之后呢?敌在明我在暗。而且,我们手里没有其他线索,还需要通过她找到儒王。她死了只能出一口气,对其余的危机没有半分用处,说不定还会让杨家搅和进来。等等……杨家?杨衍……” 赫连韬和李殊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怎么了?”向九见两人如此,急忙问道。 赫连韬深吸了一口气:“当初在城外百里,我深陷危境,他不是来救我的……他是来杀我的!” 向九听得更糊涂了:“怎么回事?他不是救了你吗?” “当时命悬一线,幸好柳如刀带你们来营救,这些人全部都是高手,而杨衍是在这之后出现的。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向九当时也在场,很快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那些杀手本来就是杨衍带来的,只不过他没想到半路会有人杀出来扭转了局势,所以他才现身,假意来救你?”向九几乎被自己的话惊住了:“这,这不可能吧?” 赫连韬面色复杂,道:“当初杨衍从沈家的事情中脱离出来之后,便追随了儒王。当时我也问过他此事,他说八皇子身死之后,杨家发觉儒王也有逆反之心,便再次抽身而退。他说的真情实意,合情合理,又刚刚救了我的命,我根本就没多想……现在细想起来,儒王那般运筹帷幄,怎么可能让杨家轻易脱身!他是将计就计,将我蒙骗了……” 向九惊立当场:“将计就计?他……他现在不是还在风暴滩驻守吗?还一手掌控守军?” 赫连韬此时已经汗透衣背:“如果他果真还追随儒王,那么当时勾结北野的人难道是他们?”他的手无意识的用力,竟将桌角掰碎:“而且,是我将他送到我爹身边的……” 李殊慈心中寒意上涌。儒王从上京临走之时,先皇虽然答应了金曜不伤儒王性命,可为了避免后患,命人敲碎了儒王的膝盖骨,他已经是个废人了。而赫连霆被害的双腿残废,如今看来……很难说不是儒王的报复之举。“这不怪你,你又何曾能想到……” 赫连韬眉头皱的死紧,道:“这些都已经无可挽回,重要的是,儒王有杨衍做内应,而杨衍此时又掌控了风暴滩的守军,若是……若他们有所动作,后果不堪设想!当初咱们灭杀了北野的几位王子,扶持虹通王子坐上北野王的位子,难道也在儒王的预料之内?” “儒王足智多谋,若想控制虹通并不难。况且又有杨衍控制守军……以虹通王子的为人,自是愿意与崇南和睦相处,可若有外力介入逼迫,恐怕会生出变故。”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风暴滩如此遥远,有很多力所不能及之处。李殊慈担忧道:“咱们离开风暴滩这么久,不知此时已经生出了多少变化。” “我这就进宫面见君上!” 赫连韬出门之后,向九团团转了两圈,看向李殊慈:“咱们怎么办?” “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办,敌明我暗,咱们也只能见招拆招了。”李殊慈努力平顺自己的思绪。对方从她这里入手,是因为她连接着对君上忠心耿耿的左膀右臂,敬王府和李相府。自己若是身败名裂,也能从侧面反应皇权的昏庸。当初的千恩万宠,会让臣民觉得,皇权也不是那么至高无上,高不可攀。 诋毁政权,是篡位者必做的一件事,难道,儒王还不死心吗?他对时局的利用,还是那么算无遗策…… 李殊慈细细思虑,不管是儒王还是杨衍杨泈,都对她心存芥蒂。自己的仇人还是真是多呢。她自嘲一笑:“绿芝人找到了吗?” 今日顾敏闯进院子的时候是一个人,因众人当时都处于木云身死的震惊之中,并没有人注意,后来才发现绿芝已经不知所踪。贺全摇头道:“顾府等人都以为绿芝跟着顾敏来了王府,所以根本就无人留意,直到顾敏出了事,顾府的人才发现绿芝已经不知所踪。” “她的住处可有什么线索?” “顾家生计窘困,绿芝从前都是在住在顾敏房间的暖阁中,并没有多少私物。而今的顾府中,绿芝也才刚有了自己的屋子,所能找到的不过是几件旧衣和一点碎银而已,没找到什么可疑之处。”贺全对于李殊慈要破解鸩毒之事全完没有头绪,不禁苦恼道:“不过,绿楣说,今早顾敏似乎是找不到绿芝,问了她一句。” 贺全一边说着,一遍叫人将绿楣带进来问话。 绿楣战战兢兢的进了屋子,李殊慈看着她沉吟半晌也没出声说话,绿楣在众多凝视的目光之下,头上渐渐渗出汗来:“世子妃,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奴婢一直在顾家大房伺候,平日要照看三个主子,十分忙碌。与绿芝并没有多少时间私下交往……” “是吗?”李殊慈道:“据我所知,顾家在老家的时候,所居之处十分有限,也只不过有你和绿芝两个丫头而已,平日里你们应该无可避免的有不少接触才对。也正是因为你要伺候三个主子,所以对绿芝十分嫉妒不满,还常常发生争执,我说的对吗?” “啊……奴,奴婢……”绿楣十分害怕,不知道李殊慈怎么连这等小事都知道,吓得连头都不敢抬。李殊慈笑道:“你不用害怕,你们从前有没有过节与我无关,我只是问你几句话。你只需说实话便是。” “是……” “你把今日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的说一遍,特别是关于绿芝,顾敏的。一个字也别漏,说清楚。” 绿楣稳了稳气息,说道:“今日天还没亮,奴婢到后巷去到夜香,还碰见绿芝的。只是当时又困又乏,没有心思多说话,弄好了便回去了。并没有注意绿芝有没有跟在后面。直到后厨采买食材的婆子回来,说了外面的……传言……”绿楣说到这,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李殊慈。李殊慈毫不在意,说道:“你继续说。” “是……”绿楣道:“敏姑娘不知怎么也听说了,想要洗漱梳头却找不见绿芝,她以为绿芝来找奴婢了,就来我们姑娘院子问奴婢看见绿芝没有,然后,没见找绿芝她便急慌慌的走了。奴婢也是后来才知道敏姑娘出门是来了敬王府的。” 有其主必有其仆,绿楣与顾芍的性子有几分相像,是个爱耍小聪明又不甚精明之人,顾芍与顾敏明争暗斗,绿楣也嫉妒绿芝只伺候顾敏一个主子却和她拿一样的工钱,心中早就积怨已久。此时,又怕李殊慈怪罪,哪里还会有隐瞒的心思。 “照你这么说,从倒夜香那时起,绿芝很可能就已经不见了,对吗?还有,这几日,顾敏和绿芝可有接触过什么人?” “是……奴婢只是在倒夜香时,在后巷看见的绿芝。”绿楣仔细想了一会,“敏姑娘平日出门,绿芝都形影不离。因为来上京不久,顾家的规矩也不是很严格,敏姑娘时常会与绿芝出门去街上。不过,接触过什么人,奴婢就不知道了,我们姑娘刚刚成亲,平时出门也不多的。” “那……顾敏这几日出门回来,可有买过什么东西?”李殊慈皱眉又问。 绿楣依旧摇头。李殊慈失望道:“好了,你回去吧。” 绿楣正要离开,忽然想到什么,说:“对了。敏姑娘时常夜里睡不好,有时会服用一些安神中药调养,本来前段日子因为家境拮据没在服用了,昨日我好像看见厨房里煎了药,就问了一句,厨娘说是敏姑娘的。” “鸩毒不可能持续这么久才发作……” “谨慎起见,咱们还是找到那间药铺看看才好。还有顾府,还是去看看。” 李殊慈点点头,问了顾敏抓药的药铺,让绿楣走了,回院子换了男装,带了斗笠遮住脸,便与向九等人去了街上。药铺并不难找,药铺老板的话也在她们的意料之中,顾敏喝的药只是凝神补气之用,与鸩毒根本就搭不上边。 几人失望之下又来到顾府,顾府虽然沉寂在顾敏死去的诡秘之下,却仍然不敢对李殊慈有所怠慢,但她又是女客,只好让顾芍陪同她到了顾敏的房间。 毕竟是敬王府给顾家准备的宅子,顾敏的房间算不上有多雅致,但该有的一样不缺。李殊慈在房间内绕了两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屋内唯一的亮色,是花窗下的小几上,摆着一只半干枯粉红木芙蓉,一旁散落着几片叶子。芙蓉花旁边是一只烛台,上面插着两只红烛。 顾芍看着李殊慈的脸色,指着蜡烛半讨好半没话找话的说道:“敏妹妹自小有些认床,刚搬来这里的时候夜夜睡不着觉,又怕黑,可是用了不少蜡烛,昨夜她从敬王府回来之后,我来找她说话,可绿芝却说她睡沉了。” 本来顾芍听说顾敏去了敬王府贺喜回来脸色很不好,想要去奚落她一番,没想到绿芝那丫头却将她拒之门外,说什么顾敏睡沉了,明明就是避而不见。 李殊慈想到昨夜顾敏到她房里来给丫头们送饭的情景,才想起昨夜是她大婚的日子,她怎么觉得已经过了很久似的。“难道她昨日之前都一直睡不好觉,昨日突然就好了?” 顾芍点头道:“是啊,上京的药铺就是比我们老家哪里的好些。以前这药的作用可没这么好。这次,才服用了两日就好了。” 李殊慈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可转念又否认了。鸩毒……无论怎么样,都是不能改变它置人于死地快速的,哪怕只有一丁点,也同样能让人在几息之内毒发身亡。顾敏到底是怎么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服毒的? 两人出了顾府,向九道:“对方做的这般干净,什么线索都没留下。这件事瞒不了多久,顾家人都是吃豆腐渣长大的,嘴比豆腐渣还松,他们虽然给了三日的时间,可至多明日,这件事必然就瞒不住了,到时流言更胜,怎么办?你要怎么才能证明自己不是凶手?” 第316章 自证清白 李殊慈回到王府,天色已经落黑,晴朗了大半个月的天色突然被密云堆满,月儿拼命想要在其中撕破一个口子钻出头来,却徒劳无功,只能在云后忽明忽暗的游走。 绿芝的尸体被人在河中找到,已经泡的身体浮肿,面目发胀,好在泡在水中的时间并不算太长,还能勉强辨认出绿芝生前的样貌。向九沉重的摇摇头:“一剑毙命,只有喉口处这一道伤口,看不出其他。”贺全也说道:“附近也没有发现包裹之类的东西。而且之前已经在她的房中检查过了,衣服和一些体己碎银都还在,应该不是畏罪潜逃才是。” 李殊慈看着绿芝发白发胀的脸,摇摇头说道:“绿芝一定知道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才会被人灭口。否则杀了她有什么用呢?在我看来,一个人要做坏事,不管是为名为利为财,定然会想好后路。而绿芝,若要逃,当然不会选择做逃奴,否则,等待她的只能是天南海北的追捕。” “世子妃的意思是,她的那些东西是故意没有带走,好让别人觉得她没有逃离的心思?”贺全问了一句,向九一拍大腿:“或者,她根本就没打算马上就走,而是打算顾敏的死平息之后在悄然离开。但却没想到,买通她做事的人会直接杀她灭口。” 李殊慈点头:“我觉得是这样,绿楣在倒夜香时还见到了她,从那时到顾敏起身找人也相隔不了多少时候,加上尸体的死亡时间正好能对上。” “我这就带人去找夜香郎。”贺全连忙起身说道。 “不用了。”李殊慈抬手制止,众人都是一愣,她说道:“不必去找了。我只是想知道顾敏的死是否与绿芝有关。其余的事,已经不重要了。即便找到了人,恐怕也问不出什么。” “难道世子妃已经对顾敏的死有所眉目了吗?” “据顾芍所说,她昨夜去找顾敏之时,绿芝推脱顾敏已经熟睡。而顾敏服用凝神补气的药也仅仅只有两天而已,此事也找厨娘证实过了。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类药见效最慢。所以我怀疑,这药只是绿芝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她只是想让顾敏熟睡又不引起怀疑而已。” 李殊慈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向九却越发糊涂了:“她迷晕了顾敏?又能做什么?” “你忘了吗?人在昏迷的时候,也会下意识的吞咽。” “这不可能!”向九瞪大眼睛,“顾敏可是因为鸩毒死的!绿芝有什么办法让顾敏服下鸩毒第二天早上才使其发作?” “现在我还不知道。但对方一定想出了什么办法。否则,顾敏的死根本就无从解释了。”李殊慈之所以能如此肯定,就是因为她自己真的不是凶手。 众人都带着疑惑各自去忙了。李殊慈回到正院,赫连韬还在宫中没有回来。 夜幕黑沉,李殊慈不知不觉已经独自呆坐了一个时辰,蓝心担忧她思虑过重便出声说道:“世子妃,喝杯热茶吧。” 李殊慈的目光从顾敏倒下的地方收回,接过茶水抿了一小口。微热的茶汤入喉温润,让她渐渐放松下来,“世子可传话回来了?” 蓝心又是担忧又是好笑:“您怎么忘了。世子爷从宫里回来就去了王爷的书房,让您先行用膳,不用等他了。” 李殊慈也觉得自己的思绪被鸩毒的事情塞得满满的,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只会将她逼入死胡同。便说道:“摆饭吧。” 因夜色阴沉,雪心特意多拿了一只烛台放在跟前,温暖的烛火映照下,四色菜品更显精致美味,李殊慈却吃的食不知味。正在此时,不知哪里进来一只小小的飞蛾,盘绕在烛火周围不肯离开。蓝心‘哎呀’一声,“哪里来的小虫子!定是糊窗的茜纱哪里破开了。” 李殊慈放下筷子,道:“不碍事,将它赶走便是。” 月白连忙撤下李殊慈面前的饭菜道:“奴婢这就将饭菜换过。” “不用了,我也吃不下了,撤下去吧。”李殊慈的眼神跟随那只飞蛾,看着它不断的扑飞向烛火,便笑道:“好一只傻傻的飞蛾,为了贪恋一时的温暖,要送命了也不自知。” “定是秋夜渗凉,它见了火光,便来了。”蓝心拿了自己的帕子想要将它捉住,只是飞蛾太小,又四处乱飞躲避,一时竟没奈何。李殊慈扯了扯她的袖子,笑道:“你且住手!等它一会落下,你再捉它便是。” 蓝心闻言只好停下,两人一坐一站盯着小飞蛾。小飞蛾飞了一会,果然落在了烛身上。蓝心就要动手,李殊慈却眼睛一亮,伸手扯出蓝心:“等等!” 蓝心一愣一下,一滴蜡油啪嗒一下滴在飞蛾身上,竟将它牢牢的禁锢住了,蓝心噗嗤一笑,摇摇头道:“世子妃还是孩童心性呢,你想要琥珀,自有千百种精致好看的,何苦看着小飞蛾的笑话?”说罢她拿起帕子,将那只被蜡油束缚的飞蛾收走了。 李殊慈的眸光在烛火的映照下亮的渗人,她喃喃道:“琥珀?” 第二日,晨光依旧湮没在厚厚的阴云之中。 顾敏躺在棺木里,周身放着巨大的冰块,以防尸体腐烂。她的身上还是那日所穿的一袭黄衫,头上的发髻松松挽着,只是面目青紫狰狞,已经完全看不出她原先的明艳和灵气。顾家人与王府中人都被召集起来,齐齐站在小院子里。李唯清也同样到了敬王府,站在自家女儿身边,满脸阴沉。 顾振中面色晦暗,鲍氏也终于认清了现实,不敢再纠缠不休,只是眼中的恨意丝毫不减。顾振陶不得不出声打圆场道:“公主殿下,难道您已经破解了鸩毒的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李殊慈身上,她面色不改,依旧镇定异常,说道:“没错,我已经全部知晓了。” 四周不免有人发出不敢置信和震惊吸气的声音,祁奂天看着李殊慈,惊讶不已。他破过不少奇案,心智不可谓不厉害,甚至远超出常人。他这两天也一直在想延缓鸩毒发作的可能,却怎么也没有头绪。难道这位年纪轻轻刚刚嫁为人妇的世子妃,果真有这样过人的头脑吗? 李殊慈走到尸体跟前,脑中瞬间闪过站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却活生生的顾敏,不由在心中叹息一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琥珀,让蓝心示意给众人观看。“大家可都认识这是什么?” 众人莫名其妙的看着蓝心指尖掐住的晶莹琥珀,那其中包裹这一只无辜枉死的美丽甲虫。可这能说明什么呢?祁奂天若有所思,可顾家人却都不解其意,鲍氏更是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道:“公主殿下,即便你身份尊贵,却也不能故弄玄虚蒙混过关,天子脚下总还是有王法的!” 顾振中没有说话,他心中也是做此想法,心中不由觉得李殊慈只是故弄玄虚,给自己脱罪罢了。竟然连三日都等不及,就迫不及待的要脱去身上的罪责。实在是拿人当傻子一般! 顾振陶面色尴尬,问道:“不知您这是何意? 李殊慈并没有回答鲍氏的话,而是说道:“大家都看清楚了吧,这琥珀与凶手延长鸩毒毒发时间的道理是一样的。” 祁奂天猛地出口道:“难道,凶手是将鸩毒包裹于松脂之中,从而使鸩毒不能直接毒死死者,而是延缓了一段时间?”他说到这不由摇了摇头:“不对,松脂要较高的温度才能融化,人的身体又怎么能使松脂融化,从而露出鸩毒呢?” 鲍氏等人的脸上不由露出讽刺的神色。赫连韬等亲近之人不由露出担忧,李殊慈环顾众人,毫不在意别人怀疑的目光,只是让人拿来一只烛台和一颗药丸似的东西。 药丸极小,紧紧有芝麻粒儿那么大,她点燃蜡烛,很快,烛芯周围化开一层晶亮的蜡油,她将蜡烛微微倾斜,滴在药丸之上。蜡油瞬间冷凝,将药丸包裹在其内。众人看着眼前的请将,都如醍醐灌顶,面面相觑起来。 李殊慈道:“如果鸩毒之外包裹着一层蜂蜡或者其它类似的东西,只要稍微调整蜡层的薄厚,不仅能够掌控鸩毒发作的时间,还能掌控药物的剂量。蜡丸吞到腹中之后,会随着时间加长而慢慢变软破裂,此时,也就是死者毒发身亡之时。” 她看着众人呆愣的神色,声音无奈且从容,道:“这颗药丸,是一点迷药,服用者会昏迷一炷香的功夫。不知可有人愿意一试?” “小人愿意一试。” 李殊慈朝出声的人看去,却原来是仵作刘华。祁奂天惊讶的看着他,刘华笑了笑说道:“福嘉公主是我崇南有功之人,又为崇南百姓做过无数好事,卑职一直相信公主并非草菅人命之人,在下愿意替公主试药。” 李殊慈对他点点头,笑道:“多谢。” 蓝心将蜂蜡包裹的药丸给众人看过,便微微处理一番,使周围的蜂蜡削的平整光滑,做成圆球状。给刘华和着温水吞服了下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刘华便双眼迷离,一头栽在院中石桌之上,昏迷不醒。 在场众人一片哗然,纷纷窃窃私语起来。顾家人也呆立在原地,此时顾子皓却疑问道:“可是这样的东西,怎么看都十分可疑,顾敏表妹又怎么会吃下这样的东西?” 李殊慈又让贺全将绿芝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鲍氏的眼泪瞬间从眼眶中倾泻而出:“这个杀千刀的绿芝,到底受了何人指使,竟然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我的女儿!到底是谁?让你做了无辜的冤死鬼啊!”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刘华缓缓从昏迷中醒来,祁奂天慨然喟叹一声,道:“既然如此,便即刻验尸吧,我想,你们二位也不想贵千金白白枉死吧?” 顾振中情绪低落的挥了挥手,跟随众人退出了院子。 半个时辰过去,刘华和两名帮手满脸疲惫的到众人面前回禀:“按理来说,毒药若是从喉口进入体内,喉咙等周围发黑之处必定重于他处,可在下却发现毒素确如公主殿下所言,是从腹中逐渐蔓延到其他地方的。” 李殊慈默默无言的看着一干人等收拾好顾敏的尸身,众人都是沉默不语。顾振中突然说道:“到底是我的女儿,还是带回顾家去吧。”赫连霆沉默片刻说道:“敏儿的身后事,一应事物都已经备好,我让管家跟这你们一起回去操办。” 顾振中扶着鲍氏,情绪低落,顾敏虽是女儿家,但平日很得他的喜欢,又是他唯一嫡出的孩子,此时也没有心情多说,便道:“多谢王爷。” 顾敏的事情告一段落,李殊慈也终于从杀人凶手的污名中脱身,便带着青鸽等人回李府操办木云的后事,木云之前被姚氏收为义女,身后事都是按照一应礼制操办的。 赫连韬一路骑着马跟在李殊慈的马车旁边。路上不断有人窃窃私语。似乎赫连韬此时应该与李殊慈反目成仇了才对。李殊慈听着外面的说话声,不由苦笑:“三人成虎,流言伤人,当真不假。” 蓝心道:“对方能散播谣言,咱们也能以此攻破。世子爷已经安排好了,您就别为此时烦心了。”今日,在之前那些谣言的基础上,已经混入了一小股清流,渐渐将事实真相穿插到流言之中,李殊慈的压力骤然减小,便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儒王和杨家等人的身上。 然而,没等她们松一口气,宫中便传出口信,让赫连韬进宫去。 御书房,金曜眉头紧皱,死死盯着手中的奏折。 赫连韬见他这副神情不由心下翻腾:“见过君上!” 金曜手里捏着奏折从御案后绕到他跟前,声音沉凝如冰:“你看看。” 赫连韬接过一一看下去,不禁面色疑虑:“君上,这郑栩是什么意思?” 郑栩是镇西将军的嗣子,是镇西将军的发妻关氏在他死后过继的孩子。其人好风月,并无镇西将军当年的勇武,如今只挂着一个空头世子,并无实权。郑家也早已在朝堂的洪流中隐没多时。 “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金曜看着赫连韬,面色十分为难。如果让他在端敏的幸福和赫连韬的幸福之间选择,他应该如何做? 赫连韬又将折子看了一遍:“君上,这,这万万不可。” 金曜将手搭在赫连韬的肩膀上,说道:“韬哥儿……我知你对福嘉情深意重,此生不渝。可你也要为我想一想,为端敏想一想,咱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能眼睁睁看着端敏抛弃所爱,嫁给一个浪荡公子吗?” “可是……”赫连韬听见金曜称他为‘韬哥儿’,便已经明白了他的决定。他看着面前高高在上的帝王,一股无力自心底升起。他不由觉得自己十分可笑。端敏很快就要与晋亭缔结良缘,他甚至还绞尽脑汁的苦思贺礼。可此时,这场亲事却将他逼得退无可退! 金曜道:“端敏毕竟是女子,嫁了人便无可选择。可你不同,你娶了郑婷,完全可以对她不加以理会。对你和福嘉之间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不是吗?” 赫连韬只觉得脑中嗡鸣一片,从御书房出来直到进了敬王府,他还处于一片风雨雷电之中。不仅仅是因为他与李殊慈历尽艰辛才得以修成的正果被人一语碾碎,还因为金曜所做出的选择……他们之间,终究有着亲疏远近,洪叔说的对,君与臣,臣与民,根本无法用情分来衡量分辨。 原来赫连家从来没有真正的得到半分安逸,仍然处于漩涡洪流之中,随时都可能被皇权碾压而消失殆尽。 正房之中,李殊慈穿着一身素色软烟罗,如梦如雾,跪坐在绒毯之上不知正看着什么出神,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就那样曲着膝,以手支颐朝他望过来,一双清露似的眼眸直渗入他心底。一阵阵的疼痛在他身上如波扩散,为什么他与她之间总是有如此多的不得已之事?“小五……” 李殊慈感到赫连韬的不对劲儿,站起身朝他走来,皱眉疑惑的看着他:“出什么事了?君上叫你可有什么事?” 赫连韬紧紧捏着手中的折子,喉口发干。 李殊慈注意到他手中的奏折,疑惑的拿到手中。上面的字迹映入眼帘,啪嗒!奏折掉到地上,李殊慈踉跄向后退去,几乎跌倒在地。下一刻,她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赫连韬在她耳边坚定且决绝的说道:“小五,我们离开这里吧,这里终究不能让我们如愿。我就不信这天地间,没有我们自在逍遥之处!” 镇西将军为国捐躯之后,先皇曾对他的发妻关氏承诺过。来日郑婷长成,必为她则一位如意郎君,以保终身无忧。而关氏曾提出,郑婷不能嫁入皇家,只能在世族中挑选夫婿,而且要郑婷自己看中才行。 而郑婷,居然在赫连韬大婚之后,指明要嫁给他。 这难道就是儒王的第二招吗? 要赫连韬娶郑婷做平妻,否则就要让端敏公主下嫁给郑栩? 这是先皇的承诺,就算是当今君上金曜也无可改变。 李殊慈眼角的泪水无声流下:“我们有太多的牵挂,又能往哪里去呢?” 第317章 郑氏美人 南台郡四季如春,如今已是十一月,不过身着薄袄罗裙,肩头垂挂一系披风即可。郑婷一身薄粉湖蓝,衬得明眸似水。莲步轻移间,袅袅婷婷的进了上房。 上房众人皆在,见她突然进来,不禁都停下话头,目光复杂的看着她。郑老夫人和关氏都立刻关切道:“阿婷,你怎么来了?你才刚刚生产,月子里吹了风可是了不得的!”关氏更是瞪了郑婷身边的两个大丫头一眼,“你们是怎么伺候的,竟也凭得她胡来!” 听雨和听寒连忙跪下,却不敢分辨一句。 郑婷柔柔一笑,言语间沉稳淑婉,道:“不怪她们,是我自己非要来不可。好了,你们两个先下去吧。”听雨二人伺候郑婷坐下,又在她脚下垫了暖笼,腿上盖了狐裘才退了下去。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落在郑婷身上。郑婷是郑家唯一的嫡出,千娇万宠长大的女儿。她容姿出众,只是随意往那里一坐,便仿佛一朵初绽的春花,由内到外透着辉光,让人赏心悦目。只是这样一个无暇美人,却被关氏从小藏在郑家,不欲被世人所知。郑婷迎着众人的各色目光,面不改色,她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阿婷岂能置之不理?” 郑栩此时从一旁上前来,给郑婷递了只手炉,讨好的笑道:“妹妹!” 郑婷接过手炉,言语间似娇似嗔,轻哼道:“大哥眼里竟还有我这妹妹吗?不顾外祖母和母亲的反对,私自往宫里递了奏折,你可知这等行径,是犯了欺君之罪!” 此言一出,屋里的气氛又沉凝起来,郑栩环顾众人神情,心下暗恨自己只是郑家的嗣子,被关氏压得抬不起头来,还要时时看她们这群女人的脸色。“妹妹这话可是误会大哥了,郑家这些年来,表面上看着还如从前风光锦绣,内里还剩下什么?妹妹难道不知道吗?没有父亲,郑家旧时的亲友渐渐疏离不说,生意上连个照应都没有,妹夫又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半分不晓生意上的事,只有大哥一个人支撑郑家上下,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关氏的脸色阴沉下来,当初若不是为了保住他们孤女寡母的宅产,何苦匆匆忙忙过继了郑栩?若郑栩争气也还好,可惜他只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不仅毫无上进之心,还整日与一些下三滥的狐朋狗友厮混。逼不得已,她只好想方设法为郑婷寻了位上门女婿,希望女儿诞下男丁,为郑家延续香火。谁知,女儿这一胎,竟是个丫头。 她冷哼一声:“栩儿这话把自己说的没一点不是,当真冠冕堂皇。但凡你有半点担当,能撑起这个家来,我们郑家也不至于此。” 郑栩脸色青白交加,心里恨不得将关氏剥皮饮血,到底这郑家还是‘她们’的郑家,与他郑栩没半点关联,自己在她们心里不过是个累赘。关氏一心盼着郑婷正下男丁延续郑家血脉,又将他至于何地! 一旁站在孙姨娘身后的郑娇眉眼不动,手上却偷偷捏了孙氏一把,孙氏很快挤出一个笑容,出声给郑栩打圆场道:“栩儿从前都是被那些不分四六的公子哥儿给带累了,如今浪子回头,想必咱们郑家恢复往日荣光已是指日可待。” “指日可待?”关氏的声音愈发冷凝,她是个骄傲的女子,即便郑得江已经死了。可她一辈子都被夫君的铁骨铮铮,凛然正气所折服,不允许自己怯懦,孱弱。即便先皇亲口为女儿许下婚约,可她们郑家已经没了支撑,女儿若硬是嫁到那等钟鸣鼎食,尔虞我诈之家,而没有强力的娘家支撑,结局可想而知。她惟愿她和他唯一的孩子此生安稳。“你可知,郑家此时到了何种境地,欺君之罪!郑家可能承担的起?!” 孙姨娘吓得一个哆嗦赶紧闭上了嘴。郑栩连忙跪下,说道:“老祖宗,母亲,栩儿知道错了,可栩儿也是为了郑家好啊!如今大错已经铸成,还是先解决的眼下的困境才是,到时,老祖宗和母亲怎么罚栩儿,栩儿都认!” 郑老夫人年岁已经不小,被他气的连声咳嗽:“你……你这孽障!阿婷已经嫁为人妇,你又哪里找来第二个阿婷来圆这个谎?” 郑婷美目低垂,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郑娇,心下了然,微笑着并不做声。果然,郑栩磕了一个头,指着郑娇说道:“老祖宗,母亲!阿婷虽已婚嫁,可阿娇也是咱们郑家的女儿,左右都是欺君,事情也是无可挽回,何不让阿娇代替阿婷到上京,嫁到王府去!反正见过阿婷的人极少,也没人会怀疑!” “住口!”关氏气的浑身发抖,“让她代替阿婷?她成了嫡女,难道要我郑家的嫡女顶着庶女的头衔过一辈子不成?!亏你说的出口!” 郑娇见此情景立刻乖巧的跪在一旁:“母亲息怒,阿娇何等身份,怎能替代的了大姐。” 郑娇身为庶女,在家中地位很低,又从小被郑婷的光彩遮掩,过的很不如意。至少在她自己看来,以她的条件,即便不如郑婷,也该有个好归宿才是。当她知道郑婷居然有着那样一场天赐的良缘之后,妒火几乎将她烧了个干净。可她转念一想,又不由觉得关氏太蠢。竟然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让郑婷嫁给了一个无用书生!貌比潘安又如何?能延续郑家香火又如何? 既然郑婷已然婚嫁,那么她便可以抓住这次机会飞上枝头。所以她背地里找到郑栩,怂恿郑栩擅自做主将折子递到了宫中。可此时她却不能表现出半点来,还得装作什么也不知情才好。郑栩为了荣华富贵,自然会极力促成此事。 “母亲息怒,儿子并无此意。阿婷是郑家嫡女任何人也替代不了。阿娇嫁到王府,阿婷还在咱们郑家,有又什么影响?不过是和从前一样过日子罢了。”郑栩说的诚恳至极,一心为郑家着想。他一把将郑娇拉到屋子中间,指着她说道:“阿娇到底也是郑家的女儿,她嫁的好,于郑家也不是坏事啊!” 郑娇被拉扯道众人眼皮底下,不由局促的满面羞红,她虽比不得郑婷浑然天成的美,却也如一只雨露中的桃李,娇嫩烂漫,颜色可人。 孙姨娘的嘴角不可抑制的露出一丝笑。而关氏却被气心肺具裂,但多年的坎坷经历,仍然让她保持着一丝理智。郑家之危,近在眼前!她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女儿,阿婷这般美丽雍容,她当初隐瞒此事到底是对是错? 郑婷见关氏看过来,不由柔声抚慰道:“母亲且将此事放一放,我有些疑问想要问问大哥。” 郑栩心中一跳。“妹妹有何疑问?” 郑婷刚刚生产不久,身子很容易乏累,她此时斜斜的歪在美人靠上,面容懒怠,姿态随意,更显容色天然。“上京贵公子不知凡几,为何大哥偏偏指明要阿婷嫁给一位有妇之夫?即便是平妻之位,恐怕也难以太平度日。更何况,那位世子妃贵为相女,又是太后和君上亲封的福嘉公主?” 众人心中皆惊,她们之前都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件事情本身,却没想到郑栩指明的了人选不说,竟然是有妇之夫!就连郑娇也狐疑的看着郑栩。 郑栩后背全是冷汗,郑婷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连那件事她也知道了?怎么会!她们不过是些内宅女子,平日又鲜少与外人来往,如何能知道外头的事!“妹妹从哪里听来的话,大哥怎么会……” 郑婷直起身子,目光凌厉:“大哥,你还不说实话!千金赌坊到底是收了谁的银子才放过你的!” 郑栩还想狡辩,郑婷却冷声道:“大哥,你若还不说实话,我们郑家可就留不得你了,祸是你闯的,也只好由你来承担了。” 郑栩愣愣的看着郑婷,他知道这个外表柔婉的女人,内里装着一副什么心肠。他从小就被过继到了郑家,人人都以为他往后要过上好日子了,可事实如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哪里是不想读书不想上进,一切都是郑婷逼的。每次他从学堂回来,不是在饭菜里发现死老鼠便是一只被开膛破肚的鸟雀,然而没有人相信他,只觉得他是嫉妒郑婷,觉得他行止恶劣! 后来他学乖了,只要不上进,他就能在郑家过上好日子。直到他长成之后,直到关氏要给郑婷招一个上门女婿,他才明白过来,她们根本就不需要他上进,她们只是拿他当小猫小狗一般养在家里。可他不敢再反抗,他更不敢得罪郑婷,他没有家人了,他害怕会沦落到街边的乞丐一样,连这样的日子也失去! 郑栩跪在地上,却还是觉得腿脚发软,他已经习惯于屈服在郑婷的威逼之下:“你……你都知道了?”郑婷背对着众人站在他面前,双眼眯起,犹如择人而噬毒蛇。“你还不说吗?” 郑栩如披冰水,只听一声瓷盏碎裂的声音响起,郑老夫人怒道:“你还不说实话!” “是……是我在千金赌坊欠了一大笔银子……原本是要阿四回来求老祖宗的。可阿四一去不回……”郑栩说到这陡然想到,难道是阿四那个蠢东西?当时他被千金赌坊的人威胁,让阿四回府里求救,难道当时阿四是被郑婷给截住了?而郑婷却没让人回来救自己?她想让自己死? 郑栩抬头看向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郑婷,郑婷目光闪动,紧紧抿住唇角。郑栩复又底下头,脑中一片麻木:“后来,有一个人突然出现,与千金赌坊的人说了几句话,便将我带到一个屋子里,与我说了当年先皇给郑家的那个承诺。他说,只要我将此事落实,就愿意替我还清赌债。我一听之下,便觉得此事可行,既能脱身,又能给郑家带来转机……” “所以你便隐瞒那人和赌债的事,回来找我们商谈婚约?” “是……可是老祖宗和母亲都不同意……我只好按照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去找那个人。”郑栩顿了顿,又说:“那人听了结果便与我说,我是世子,有权往宫中递折子,不如先斩后奏,否则,小命就不保了……我……我没办法,就按照他说的,一字一句当场写了折子……” “难道,那折子上所言,都是那人指明的?”关氏骇然之下急声问道:“那人到底是谁?” “儿,儿子不知,只是照着那人所说,一字不差写了……” “你……你连他的来历目的都不知道,就把郑家给卖了?”郑老太太气的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你,你……这个孽畜!” 郑栩此时回想起来也是怕的要命,连忙说道:“这,这婚约的确对郑家没有坏处,老祖宗何不顺其自然……那,那人说,若事情成不了,他就派人,屠……屠杀郑家满门……” 上房中,一片死寂。 郑婷漠然片刻,缓缓转身看着众人,抬眸说道:“事已至此,咱们只能顺着那人的意思,至少,这婚约是先皇允诺的,咱们郑家也并非胡搅蛮缠。” “可是……”关氏看着女儿,心痛不已,难道当真让女儿往后都被郑娇踩在脚下? 郑婷没有答话,她走到郑娇面前,将郑娇额前碎乱的一缕鬓发挽到耳后,道:“咱们阿娇也长成了一个美人呢,哪有人会不喜欢呢?不是吗?” 郑娇猛地抬头,又惊又喜的看着郑婷:“大姐的意思是?” 郑婷温柔的拉住郑娇的手,拍拍她的手背,说道:“好了,这几日阿娇就在院子里不要出门了。府里的下人该换的也要换换,万万不可走漏了风声。” 将孙姨娘和郑娇送走,郑婷又对郑栩说:“大哥,你快起来吧。咱们毕竟是自家人,所言所行都是为了自家人,方才妹妹只是气大哥隐瞒这件事情的原委,现在既然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咱们还应当共同谋划才是。” 郑栩哆哆嗦嗦的从地上起来,见郑婷言笑晏晏,似乎当真接受了郑娇代替她嫁道王府的事实,不禁送了口气。也是,郑婷已经嫁为人妇,她又能怎么样。这么一想,郑栩便放下心来。道:“多谢妹妹体谅大哥的苦心。” 郑婷微微一笑,垂眸掩住自己的神色。 郑家悄无声息的开始忙碌起来,只称举家要迁居到关氏的娘家老家去。 郑婷半靠在床榻上,怀中抱着不足月的女儿出神。一旁的赵施见她如此,便道:“我知你想要个儿子,不过,咱们的日子还长,生儿子也是早晚的事,你就别整日劳思伤神了,明日才出月子呢。”赵施并不知道婚约的事情,也只当郑家是真的要举家迁居。 郑婷将目光移到赵施的身上,这便是她的夫君。 刚开始她也是喜欢赵施的,赵施不仅俊美无双,且才华横溢。他又肯为了她入赘郑家,虽现在还未考取功名,那一日却也并不遥远。可再美的容颜也有看腻的一天,再不遥远也是还没到手的功名。 当郑婷得知婚约之事,内心便开始灼烧。她怨恨母亲没有告诉她,又将她藏于深闺之中。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她是一块无暇美玉,却苦于无人赏识。赵施不是不好,可终究不是她内心深处所向往的男子。 王府,赫连韬…… 她听说过他…… 转眼,郑府中的下人几乎都被遣散,一切都十分有序的安排着。郑婷饭后移步消食,走到郑娇的院子外面,正巧听见里面有争吵的声音。这几日郑娇为了讨好关氏和郑老太太,每日都黏在上房,孙姨娘却在此时染了风寒,病的厉害。听两人的言语,竟是因为孙姨娘埋怨郑娇不在她跟前侍疾,天天跑到别人跟前献殷勤。 郑娇道:“姨娘怎么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你若能做的了我的主,我巴不得天天伺候你!” 郑婷没听见孙姨娘说了什么,只是听见‘啪’的一声,随之便是郑娇的哭喊:“你!你竟然打我!” 郑婷连忙走进屋子,郑娇和孙姨娘没想到她会来,都是一怔。郑婷拉过郑娇,替她擦掉眼泪,对孙姨娘正色说道:“按理说,这些话不该我和姨娘说。但我既然是她的姐姐,她受了委屈,我也不得不说一句。原本咱们家的规矩,庶出的子女也是要放到我母亲的名下教养的,只是母亲她身子不好,这才让姨娘能享此天伦,将阿娇养在身边。阿娇是姨娘肚子里生的没错,可她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哪能让你说打就打的?” 孙姨娘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原本就身在病中,此时更是摇摇欲坠。“婷姐儿说的是……” 郑娇虽是庶女,长这么大也没挨过一个指头,此时脸上竟然挨了重重一巴掌,顿时被打懵了。心中的委屈翻江倒海一般,此时一听郑婷的话,竟是压不下去了,顿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郑婷心思一转,说道:“我知你委屈,你若不愿在此处,便到大姐那里歇一会如何?” 第318章 我亲自去 敬王府外书房,李唯清勃发的怒气照着赫连韬劈头卷下:“好小子!当初是怎么巧舌如簧求了阿慈去的!如今又是怎样?你倒是给我把话说清楚!你若执意要娶了那郑家女为妻,我倒是不介意让阿慈与你和离另嫁!我李唯清的女儿,何须与人共侍一夫,委曲求全,当真是笑话!” 赫连韬连忙跪倒李唯清面前,“小婿绝没有这等想法,这才遣人去找岳丈前来商议!小婿若有半点对不住小五的想法,立刻天打雷劈,灰飞烟灭!” 赫连霆听闻此言身体前倾,眼中现出心疼与不忍,可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遭,又将抬起的手放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李殊慈沉默的坐在一旁看着,不知该说什么。 若是孑然一身,她不介意与任何人为敌,甚至去杀了郑婷背负天下人的唾骂也在所不惜,奈何她有太多的血肉亲情割舍不下。她可以不顾一切,她可以任性而为,可之后呢?她的家人将为她承担这一切的罪责。 “儒王到底是怎么逃脱的?什么时候逃脱的?还有,现在大甘的那人又是谁?”李唯清听了赫连韬的话,怒气渐渐平息,他何尝不知这件事与赫连韬没有多大的干系。可他能对着君上发火,去责备君上吗? 赫连霆见李唯清的火气终于落回肚子里,说道:“我已经遣人去大甘查探,但不过多半不会有什么结果,否则儒王也不会露出行藏,让咱们知道是他来找咱们寻仇!现在他定然是以另一个身份潜藏在暗处。” “儒王当真算无遗策!” “唉……不错,若我等抗旨不从,必定与君上生出嫌隙。可若遵从此事,你我两府必定水火不容,阿慈和韬哥儿也难免反目。亲家可有良策?” 李唯清摇头,“没有。”就是因为没有,他才会拿赫连韬撒气。 “那郑氏女是功臣遗孤,又有先皇亲口允诺,天下皆知。从那份折子传入京中起,她有半分损伤,你我都难逃是非舆论,阿慈更会受尽世人唾骂。”李唯清愁眉不展,看着女儿憔悴安静的坐在那儿,心头与针扎没什么分别。 赫连韬顺着李唯清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新婚妻子,心疼的过去将她搂在怀里。“那郑氏若有嫁入权贵之家的心思,就应该早来上京筹谋才对,至少不会甘心淡出众人的视野被人所遗忘,又怎么会十几年都杳无音讯?必定是之前没有这样的打算。” 李唯清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但儒王的手段自不消说,他既然想用郑氏来离间咱们,自然就做了完全的打算,无论郑家出了什么纰漏,他都会干净利落的帮她们抹去。只是不知郑家是否已经与儒王同流合污,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牵着鼻子走?” 赫连霆道:“无论是哪一种,想要解决这件事都必须从郑家入手。” “爹的意思是,与儒王争夺对郑家的掌控?从而说服郑氏放弃?”赫连韬眼神一亮。 李唯清正要接话,有人在门外禀报道:“王爷,辛五让人带回消息了。” 赫连韬亲手接了,将薄纸卷从细竹筒里拿出,看了一遍,不仅露出紧张之色,将上面的内容读给众人:“镇西将军郑得江之女,欲嫁与敬王世子赫连韬为平妻,与福嘉公主共侍一夫的消息随着郑栩的折子入宫,从南台郡一直传到上京,几乎公告天下……” 李殊慈猛地抬头,直直的望着赫连韬手中的薄纸,她面容虽然憔悴,可眼中已经不是昨日的软弱难过,沉静冷漠从里面直溢而出。这样一来,她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再悄无声息的解决这件事情,她嘲讽一笑,儒王为了算计他们,还真是费尽了心思! 几个人似乎感觉道李殊慈有话要说,都不由看向她。李殊慈沉默片刻,道:“答应她。” “什么?!”李唯清和赫连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夫君,一个是她的父亲,关心则乱,倒是赫连霆明白了她的意思。“阿慈,你难道是想……” “没错,郑婷才是这件事情的关键,也是此事最薄弱的环节。我们不仅要大张旗鼓的答应,还要郑重其事对待郑家女。至少,在天下人眼中,我们这一方一定不能有错。”李殊慈走到赫连韬跟前,与他肩并肩站着,“郑家至今才提出履行婚约,应该是儒王的作用,我想,郑家之前或许根本就没想履行这婚约。父亲说的对,我们必须要与儒王争夺与郑家的掌控。” “可是,不管是什么原因,她们已经改变了注意不是吗?”赫连韬急道:“小五,咱们不能冒这个险,若郑家当真没有可指摘之处,到时候什么都晚了!” 李殊慈摇头:“若要等郑婷上京当然什么都晚了,也太过被动,我要亲自去南台郡接郑婷!” “不可!”赫连韬第一个反驳道。当他收到儒王让人送来的锦盒之后,他便明白,儒王从来没有对李殊慈死心,即便她已经嫁为人妇!“小五,这太荒谬了。再者,南台郡虽说并不太遥远,可路上仍然充满难以预知的危险。万一儒王趁此机会……” “好了……我已经决定了。”李殊慈直视赫连韬:“难道留在上京就没有危险了吗?留在这里等待,只能等来比危险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与其腹背受敌,不如我们先占取主动,不是吗?” 赫连韬哑口无言,赫连霆道:“阿慈说的不错,不过,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让韬哥儿暗中保护你,跟着你一起去南台郡,另外再多带一些好手。这样一来,我与亲家都能放心。” 李唯清虽然没说话,但他也是此意,只不过是想让他们父子主动说出罢了。 此时在郑家,郑娇跟着郑婷到了她的屋子,眼泪才将将止住,她偷眼看向郑婷,虽然郑婷一直对她并无欺辱,可那等高高在上的疏离之感却是真真正正从小伴着她长大的,今日郑婷撞见她与姨娘争吵而出言训斥姨娘,还来安慰她,不由让她觉得有些怪异。“多谢大姐……” 郑婷看着她缓缓摇头,神色说不上亲昵,还如往常那般带着一丝疏淡:“你不必谢我。我也不是替你说话,只是姨娘的行止实在是有些过了。你也知道,咱们郑家虽然没落了,可母亲为人最重规矩。” “是,阿娇知道的。”郑娇见郑婷还如往常一样的态度,又听她如此说,顿时放下心,觉得自己方才是想多了。郑婷只是借机数落姨娘,并不是想真的安慰她。 郑婷看了她一眼,转身吩咐贴身丫头上茶来,才对郑娇说道:“你也是要成亲的人了,咱们家又要搬到外祖母近前去,在这之前,咱们得去告祭先祖,再将族谱稍做改动,你和孙姨娘此次也跟着同去吧。” 郑娇听了这话,内心涌出一股狂喜。她是代替郑婷的身份嫁人,然而郑婷当然不会让自己连个身份都没有,既然她已经想到了此处关节,言下之意便是真正默认了此事,不会从中阻挠了。“如此,便多些大姐帮阿娇打算了。” 郑婷微微敛住嘴角笑意,道:“你不必谢我,我都是为了郑家。” 三日后,家中事务已经打点妥当,除了郑老夫人年岁已大留在家中。郑栩和赵施亲自驾车带着众人去祖坟上祭拜。 关氏怀中抱着郑婷的女儿,一路上逗弄欢喜不已,虽然不是她盼望的男丁,但也同样能是她郑家的骨血,孙姨娘和郑娇在一旁不断说着好话恭维着,郑婷则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看着她们。隐在袖中的双手不自觉的有些颤抖。 马车走了近一个时辰,马车之中的众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唯独郑婷十分清醒,时不时的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夫君,还有多久才能到,我被马车晃的头晕。” 赵施连忙示意郑栩停下马车,回头掀开车帘对郑婷道:“阿婷,你刚出了月子,身子还弱着呢,不如先歇一会再走吧。” 郑婷便招呼关氏道:“母亲,您陪我下车转转,我身上有些难过。” 关氏立刻应声,跟郑婷一起下了马车。 郑婷看着关氏怀里的孩子,目光犹豫,赵施此时说道:“母亲,把豫儿给我抱吧,孩子还小,怕吹风,我带她到马车里。” 郑婷深吸一口气,强自压抑着心中的狂澜,几乎是夺一般的将孩子从关氏怀里抱了过来又交给了赵施。赵施看她此般,打趣道:“瞧你,倒是真怕孩子吹了风。”说着便怀抱着熟睡的豫儿进了马车。 郑婷看着晃动的车帘垂了垂眼,再抬头已是一片狠戾。郑栩坐在马车横梁上牵着缰绳闭目靠在车厢上养神。郑婷突然拔下头上的银簪子,上前一把扎在马后臀上。那马正是又困又乏之际,冷不丁被刺伤,疼的要命,疯了一般的嘶鸣一声便往前冲去。 这条上山的路纵然宽敞,可在疯马不顾方向的一冲之下,便朝一旁的陡坡之下滑去。 郑栩吓的屁滚尿流,狠劲儿抓住马缰却毫无用处。嘴里下意识的大喊:“救命!” 马车里的人几乎连声音都没来的急发出就随着马车翻滚着掉下了斗坡。关氏惊叫一声,震惊的看着郑婷,“阿婷!你都干了什么?!” 郑婷浑身发抖,却不顾关氏的惊叫之声,快速往回跑,足足狂奔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找到一处低洼,顺着土坡滑到下面,往马车摔下去的地方跑去。 马车已经颠簸的七零八落,郑婷赶到的时候,郑娇的眼睛睁的大大的,脖子已经折断,头朝下挂在马车零散的架子上,以诡异的姿势看着奔跑过来的郑婷,郑婷心下一个哆嗦,缓缓走上前去。 孙姨娘也已经没了气息,赵施被一根破裂的木头刺穿了胸口,伤处还汩汩的往外流着鲜红的血液!而襁褓中的孩子摔落在赵施身旁,被马车的横梁压住,显然已经活不了了。赵婷捂住心口跪在一旁,颤抖着摸着豫儿的小脸。 “救……救我……” 一声呼救突然传入郑婷的耳中,郑婷猛地一个激灵站起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郑栩半睁着眼睛躺在地上,额角被磕的血肉模糊,见郑婷过来,奋力抬起手臂:“阿,阿婷……救……” 郑婷心下狂跳,她看着奄奄一息的郑栩,死死的咬紧牙关从一旁搬起一块石头。“去死吧!” 流云渐浓,夜幕四合。 一间不起眼的三进宅院中,合安香从瑞兽香炉中袅袅氤氲开来,一名男子负手立在山水花鸟图前,不知是在欣赏花鸟,还是在专心看着画上的笔墨。他身后的人低声禀报道:“主子,郑栩死了,还有赵施,郑娇母女,连同刚满月的孩子,皆已毙命。” “哦?”那男子手上把玩的珠串一顿,回过身来,眼下深褐色的泪痣尤为显眼,衬得他肤色越发苍白,似乎大病过一场:“是郑婷下的手?” “是。”韩劲微微抬起头,看着眼前如谪仙一般的男子,他以为他会发怒,却没想到他只是这样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主子,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金晟饶有兴许的想了想,说道:“哼,这个郑婷倒是有趣,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舍得下杀手,很好,这样野心勃勃又心狠手辣的人,才能对她构成威胁。” 韩劲莫名的看着他,问道:“难道主子一开始就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金晟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觉得郑娇那个女人,或是郑栩那个废物,能做到我所要求的事么?” “属下明白了。”韩劲了然道:“属下会竭力抹去有关赵施等人存在过的痕迹。只是,大甘那边……想必君上一定会派人到那边查看,会不会……” “不会有事。”金晟微微一笑:“这个替身,从十五岁起便能代我与父皇兄弟相处,从没有人发现破绽,何况,他现在已经神志不清,又已经是个残废,他们又能从他身上知道什么。现在,我只有一个身份!” “是,属下多虑了。” “好了。你下去吧,记得把郑婷的事情处理好。” 敬王府,李殊慈与赫连韬坐在房内,相对无言。 半晌,还是李殊慈先开口道:“别多想了。总之,咱们已经想出办法了不是吗?” “小五,我总觉得儒王的目的不是离间,而是你!”赫连韬俊朗如星的眉眼中布满隐忧。 李殊慈笑道:“景天,你我都知道,儒王是胸有大志之人,如何会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而舍弃如此好的机会?更何况,我们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真等郑婷到了上京之后一刀将她杀了吧?如果那样,李府,敬王府又该如何面对君上?那可是先皇亲定的。” “可这对你来说,简直侮辱!”前一刻才风光大嫁受尽恩宠。后一刻便被逼与人共侍一夫。“小五,我们不应该回来的!” 李殊慈堵住赫连韬的嘴:“此话不要再说,你我都知道,君上与我们虽有义,可天家终究是无情的。我们是为了帮他而回来,好事做尽又怎么能在最后关头全盘皆输?不过是做一场戏,让天下人看到我的大度贤惠又有什么不好。” “小五,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离开。”赫连韬压下心中浓浓的不安,目光中如同孩子般的恳求。“小五,答应我……” 李殊慈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将那丝痛楚与勉强藏起:“如果你能只守着我一个人,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呢?” 不多时,青鸽已经带着丫头们将箱笼一一收拾好了,李殊慈看着院子里一排,足有十几个大箱子,不由目瞪口呆,青鸽便说道:“世子妃不用管这个,哪件放在哪里我们都记着呢!” 李殊慈无奈道:“青鸽,我不是说这个。咱们这回不是出去游玩的,又紧着赶路,这些东西实在太多了,太不方便,你再张罗着减一减,就轻便的拿。最好只带一个箱笼。” 青鸽也知道李殊慈不是讲究排场的人,可她家姑娘是要去接一个与世子爷有婚约的女人,哪里能不摆一摆排场?蓝心在一旁道:“姑娘何苦委屈自己!!” 李殊慈糅这额角,看向闷闷不乐的青鸽:“这一路兴许不太平,带这么多东西都是累赘,咱们上回出门在外,你还不知道?万一出事,跑都跑不掉。快快重新收拾了吧!”她这一趟出去,是要装贤惠去的,哪里好显摆什么排场!最好普天之下,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大度明理。最后,篓子出在郑婷身上,就怪不得她了。 她和赫连韬之间,即便有矛盾,有问题,她也不会给别人机会来插足的!阿娘说的对,若心里存了疙瘩,就应该实心实意,毫无保留的说出来,才能解决问题,像她那样,什么都闷在心里苦苦承受,对方却连她在气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苦了自己!! 第319章 伤阴德的 渗凉的秋雨如瀑泻下,两个踉跄的身影艰难的在荒野泥地中拔足前行。 关氏人至中年,今日又遭逢巨变和惊吓,此时已经快要坚持不住。郑婷却仍然不断在她耳边提醒道:“母亲,方才我与您说的话您都还记得吧,到时见了人,万万不可说错了话!否则你我都难逃牢狱之责!” 关氏几近崩溃的神经终于无力再承受,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郑婷被她拽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母亲!”关氏半个身子靠在女儿身上,虚弱不堪:“还有多远?怎么还不到?” “前面就是城外短亭了。”冰冷的雨水拍在脸颊上,郑婷也无力再多言,只半拖半拽着关氏往亭子里挪动。 短亭中已经有几个过路人躲在其中避雨。郑婷脚步在停在不远处,想了想,将手上的泥水抹一些到脸上,才又带着关氏往亭子挪过去。里面的人一见她们二人如此狼狈,都露出好奇的神色,纷纷停下口中的闲话,朝她们打量过来。 郑婷尽量低着头,扶着关氏过去。便有一个年纪四十左右的妇人与她们招呼道:“这位姑娘,你们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怎生如此狼狈,这是你母亲吧?这样下去,恐怕得生一场大病啊!快坐下歇歇!” 郑婷扶着关氏在角落里坐下,朝她道了谢,并不答其他的话。几个人见她如此胆小内向,也不好再多问,纷纷又拾起方才的话头。这妇人看上去是个热情多话的,怀里抱着个包袱,旁边放着一只小篮子,粗麻蓝布掩映之下,露出几只鸡蛋来。 她身体前倾,与对面的一老一少爷孙模样的人说道:“我这趟进城是来探望我闺女的!她才生产,又是头胎,一家人紧张的很。虽是个丫头,公婆也疼的跟什么似的,可叫我着做娘的窝心!” 对面坐着的老丈慈爱的摸着孙子的小脑袋,笑道:“头一个,是男是女都不打紧,重要的是母女康健,来年再生个小子,正好凑成一个‘好’,那才是一桩美事。”那妇人听了这话,喜不自禁,连连笑道:“多谢您吉言!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求别的,只求一个安稳和美便是。” 关氏本来闭着眼睛,听了这话不由想起自己刚满月的外孙女来,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女儿,嘴唇微微颤了颤,见郑婷目光警惕的望过来,到底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旁边一个青年大汉这时插嘴道:“这话说的是,俺们朴实人家,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才是要紧,俺家婆娘就整日羡慕那些皇子公主,到头来又怎么样?前日里才风光大嫁的什么公主,现在便要看着相公另娶新欢,啧啧……” 郑婷正尽量将衣服上的水拧干,听见这话不由手上微颤,自觉地脊梁骨没来由的一凉。好在众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新鲜话题上,根本没人注意她的异常。 “这位说的可是当朝李相爷那位掌上明珠,太皇太后新认的孙女福嘉公主吧?我倒是也听说了。”四旬妇人立刻捡了话头接口道。 “就是那位。所以说,这权贵人家的事,一天一个样。”那青年大汉先是感叹,接着又不屑道:“只是不知,那郑将军之女,即是有先皇的口谕傍身,那上京有才有貌的世家子弟又多得是,怎么就偏偏选了人家的相公?” “嗨!你是个男人家,哪里知道女儿家的心事!”那大婶仿佛活了自己年轻时的春心,说的头头是道:“好男人虽多,可这女儿家一旦芳心许下,便多半一生难以回转,说不定这郑家女早已芳心暗许,可惜被人捷足先登!这没落世家的女儿,到底比不得人家公主。再说,虽是后进门的,却也是平妻,不过比那位公主低半个头罢了。能嫁给心仪之人,又能尊享荣华,自然是处处如意喽!” 郑婷这厢听着,心中着实震惊不已。这才几日的时间,甚至宫中还没有给郑家答复,怎的他们竟然已经知道的如此清楚?他想到郑栩说的背后那人,难道,她当真成了别人手中的刀不成? 可这又能怎么样呢?她只想踏上另一条路,去享有那种登高望远的人生。而不是窝在没落的郑家苦苦坚持那些已经难以凝聚的自尊和高度。 那大汉连连摇头,一副不赞同的模样,却又不想同妇人争辩,只说道:“说到这郑家,我从前到没太留意过,竟是不知他家现在都还有什么人?” “这我倒是知道些,因我那女儿的姑婆就是在郑家厨下做事。所以对郑家的事情知晓一二。”妇人说起闲话,越发有精神,根本不顾人家是不是愿意听,只是说开了过过嘴瘾,一拍大腿说道:“这郑家呀,不过是孤女寡母,儿子是郑将军死后过继的,并不是什么稳妥人,家里仅剩的一间胭脂铺子,在他手里越发经营不善,现今,日子过的很是拮据。” 大汉听了两句并不很感兴趣,只是随意应和的两声:“这样的人家,光是要面子,里子早就掏空了。”这时,亭子里一直没吭声的少年抬起头来,到底是青春少艾的年纪,对郑家姑娘颇感兴趣些,问道:“那郑家姑娘既然指明了要嫁到王府去,想必相貌上是不差的。” “哎哟!这我就不知道了。郑家规矩大,两个姑娘一嫡一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闲哪里见的着?” 那少年人不信,说道:“这却奇了,再是金贵的闺秀,出门不算,在府里总不会整日蒙着脸,那些个下人多少也是见过的吧?竟一个影都没见过?难不成这郑家的姑娘是见不得人的丑八怪?” 那妇人一脸‘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神色,道:“郑家总共不剩多少银钱,因此这郑家的下人,除了几个主子身边贴心的,其余都是做完活计就走,并不是长工。等闲连主子的面也见不着,遑论两位姑娘?再者,说到这事,倒有一件稀奇的。” “哦?什么稀奇事?” “我也只是听人说,作不得准。此时权当消磨,就说与你听罢。”妇人见雨小了,便拿过篮子挎在臂间,随时准备走的样子:“先前别人并不知道郑家有先皇指婚这档子事,只知道郑家两位姑娘都到了婚配的年纪,曾有人上门说亲,只是郑家太太并不给嫡女说亲,只说庶女。却又都没说成,后来才从人口中听说,原来是郑家庶女心气儿高,门槛低的不愿意,门槛高的又凑不足那些许嫁妆。至今也没定下个人家!” 此时先前那老丈忍不住开口说到:“唉,不对不对!我家那老婆子正是稳婆,一个多月前还到郑家给一位小妇人接生,若说他家嫡女要嫁到王府去,那有孕的小妇人定是他家庶女无疑。” 此时亭子中的人都朝老丈望过去,一脸的新鲜。那老丈只好说道:“他家那位女婿是入赘到郑家的,着实是位俊俏郎君,只是无父无母无银钱傍身,又受了郑家的救命之恩,这才给郑家做了上门女婿,大概也是没多久的事?” 众人一脸恍然,那少年摇头晃脑道:“你无聘礼,我无嫁妆,倒也顺理成章,免了许多麻烦。倒是那郑家嫡女,既然是早就定好要嫁到上京显贵人家的,自然藏得紧,倒也说的过去。只是难见佳人真容,当真可惜。” 一旁郑婷听了不禁觉得好笑,这庄故事说的有条有理,竟找不出什么破绽来。 母亲只给郑娇说亲没错,因为她一直就是要给自己找个上门女婿。而赵施没有银钱做聘也没错,但赵施并不是无父无母,他是压根记不得从前的事了。 关氏一年前在街上看见一身浓郁书卷气的赵施被一群乞丐所欺,联想自身一时落魄,于心不忍,这才捡了赵施回来暂住,本来只是无心之举。谁曾想,他洗洗干净之后,居然那样俊美。原本眼高于顶的郑婷,顿时觉得芳心萌动。 赵施随身只有一块木牌,上面仅刻着一个赵字,他又受了郑家的施恩,所以给自己起了名字,唤作赵施,以求不忘郑家恩德。但他一直想不起自己的籍贯身份,因此,与郑婷在郑家简单操办了婚礼之后,一直没有到官衙备案。 这,却无意中成全了郑婷。 而郑婷,也是深深知道这一点,才会大胆选择杀人灭口。 现在,没人知道她已经嫁过人,还生过一个孩子。至于完璧之身,她有无数办法可以隐瞒。 郑婷轻抚自己的脸颊,在心中想到:“赵施,对不住。从今往后,郑娇便是你的妻子,你们在地下相互扶持吧,我会为你们操办一场冥婚的。” 大雨终于渐渐停歇,亭中的人纷纷起身,相继离去。郑婷将关氏唤醒,两人相互搀扶着进城雇了辆马车回到郑家。 郑老太太身边只有一个使唤的丫头,府里又没什么可使唤的人去打探,早就在府中等的着急上火了,便将郑婷的两个贴身丫头叫到跟前:“阿婷出去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是否还要去其他地方?怎么这个时辰了还没回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她们一个下人都没带?” 听寒和听雨对视一眼,解释道:“今早上奴婢原本是要跟姑娘去的,只是姑娘说,让奴婢们留在家里清点库房等事,二姑娘一听这话也没带月牙去。太太便说,有少爷和姑爷在,她们一行人一辆马车正好,便就各位主子自己去了。” 郑老太太听到这便明白了,关氏这是要省下租马车的银子。随即叹了一口气,郑家这是真的没落了!听雨也在一旁安慰道:“老祖宗,您别担心,有少爷和姑爷在,不会出什么事的。” 话音刚落,便听外面有人说话,听寒惊喜道:“好像是月牙招呼太太的声音,是太太她们回来了。” 郑婷扶着关氏满身泥污,一路脚步不停进了上房,将目瞪口呆的听寒等人赶到院子外面守着。她捏了关氏的手腕一下,提醒她该如何解释。便先一步掀了帘子进了里屋。满身狼狈满眼血丝倒也不用装,直接哭道:“老祖宗!” 郑老太太看看郑婷,又看看关氏,吓了一跳。但她毕竟是经历过丧子之痛的人,最亲的女儿和孙女又都在眼前,便强压下心中的恐慌道:“怎么了?啊?阿婷先别哭,把话说清楚!” 关氏委顿在一旁,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郑婷,郑婷道:“马车走到半山腰,我有些头晕,娘陪我下车透气,不知怎么惊了马,竟然……他们,竟然连人带车滚下山坡去了……” 郑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直直的往后倒过去。郑婷连忙扶住,关氏使劲掐住郑老太太的人中,半晌,郑老太太从晕迷中缓过劲儿来,抓住郑婷的手臂问道:“他们,怎么样了?他们人呢?” 郑婷用双手捂住脸,心头涌现赵施等人的死状,哭道:“老祖宗,他们都死了……” “啊……”郑老太太不敢置信的看着郑婷:“怎么会这样?豫儿呢?啊?豫儿呢?” “豫儿她……已经没了……” 关氏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声,郑老太太惊愣的半晌,颤抖着双唇:“天要亡我郑家……” 郑婷连忙说到:“老祖宗,您要保重身体啊……” 郑老太太泪眼婆娑,问道:“赶紧带人将他们收殓回来……” “老祖宗放心吧,已经让人去了。”郑婷悲伤的看着郑老太太道:“老祖宗,阿娇死了,现在,咱们头上还悬着一把刀呢!”郑老太太的眼珠如同木了一般,看向郑婷。 郑婷便趁此将心中的想法与郑老太太一一说明。 郑老太太半晌才明白其中的意思,惊恐道:“阿婷,阿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赵施又是你的夫君,这么做可是伤阴德的呀!” 赵婷道:“老祖宗,让夫君与妹妹到一处,在地下彼此也有个照应。只有这样,阿婷才能从此中脱出,出嫁王府。否则,咱们孤女寡母,往后要怎么办?您放心,阿婷都会安排好的!只是咱们跟前的下人,定要让她们几个严守此事才可。” 关氏看着女儿井井有条的言辞,再想到郑婷搬起石头杂碎郑栩脑袋的情景,不由心生寒意,再加上之前淋了冷雨,片刻便发了病,烧的人事不省。 郑婷一面请大夫,又一面让听寒到外面雇了人,去找郑栩他们的尸首。直等的心中惶惶,焦躁不安。 半夜,听寒终于进屋来禀报道:“姑娘,寻人的回来了。可是……” 郑婷猛地站起身,“可是什么?” “他们说只找见了马车残骸,并未找到人。他们说,说……是被野狼给吃了……”听寒面色发白,根本不敢想下去。 郑婷眉头紧皱:“什么?这怎么肯能?” “他们是这么说的……还在附近找到了零碎染血的衣物,和拖动留下的血迹……” 第二日,城内便沸沸扬扬的传遍了郑家的惨事,郑家嗣子与庶女一家三口一命归西,只剩下下三代孤寡。而这边李殊慈也在一片沸反盈天的议论声中出了京城,而赫连韬也悄无声息带着护卫们扮作商队晚一步出发。 南台郡虽并不算太远,但一路上多山难行。又要尽量避免在晚上赶路,所以也要小一个月才能到达。李殊慈坐在宽敞的如同小房子一般的马车里,手里拿着赫连韬送过来的纸条,无奈的笑着。 蓝心在一旁老大不乐意的说道:“您怎么这么容易就原谅世子了?不过是几封酸诗就给您收买了?”李殊慈还没说话,雪心在一旁拍了蓝心一把:“你怎么还说上这话了,好了难道不好?你是想世子妃一直气下去不成?” 蓝心反驳道:“总之,我觉得不能就这么便宜世子了,他怎么能怀疑咱们姑娘!再说,还有这回这事……我怎么想怎么替咱们姑娘难受!” 雪心一脸无奈的看着她,又看向李殊慈,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了。其实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李殊慈放下手里的纸条,拿起一本书来,随意翻看着,一边说道:“之前顾敏的事,是我钻了牛角尖了,他虽怀疑是我动的手,却没有站到我的对立去。一个人对你一直很好,一个不好就被全盘否定,也太过不公平了。所以,我愿意原谅他。至于眼前这件事情,到底还没有成为现实,我何苦为没有发生的事情纠缠不休。” “难道要等事情发生了才去争吗?那岂不是太晚了?”蓝心依旧气鼓鼓的。 李殊慈笑道:“是你的,只会是你的。不是你的,如何能强求的来。若他不想与我厮守,即便没有郑婷,将来也会有别人。倘若将来当真有了别人,我转身离开便是。只是现在还没有别人,我又何必杞人忧天,自寻烦恼呢?不如安享现在,好生经营当下才是正经。” 蓝心想了想,与雪心相视一笑:“姑娘这话我可懂了!” 雪心拿手指头戳了下蓝心:“还姑娘姑娘的,要叫世子妃!” 第320章 机缘巧合 立冬这日,本是晴雪天气,只是那轮太阳怎么看也不似往常的高远清淡,半遮半掩垂在轻薄的云层边上,明亮的近乎妖异。 金晟沐浴之后重新梳洗好,如往常一样从卧房踏出,顺着抄手游廊绕到书房,就见院中枝叶落尽的古树下,坐着一个纤瘦雪白的身影,他目光一凝,脚步顿在原地,身后的跟着的韩劲若不是相隔较远,定然会撞到他身上,兀自在他身后抹了把汗。 树下的少女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一身素衣襦裙随之轻缓转动,她见金晟神色复杂温柔的望着这里,心头生出喜意,只是这喜意还未到达眼底,便被金晟瞬间转冷的面容凝在了肚子里。那目光分明是将她认做了别人,大哥曾对她说过,她的背影柔弱纤瘦,很像李殊慈。 杨泈心下暗恨,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对那个贱人念念不忘! 金晟面上是惯有的沉默冷肃:“你怎么来了。” “杨泈见过赵三爷。”杨泈膝下微蹲,裙角在她周身散开,如同一朵绽放的玉兰,只可惜此处无人欣赏她的芬芳。她浓睫低垂,唇角微弯,语气并没有因为金晟的平淡而失去轻快:“看来您对这个身份已经十分适应,这张脸似乎也很服帖。” 金晟对杨泈的顾左右而言他并不买账,沉默的等待她的下文。杨泈唇上的笑容终于落下:“儒王殿下,我现在是你的未婚妻子,尽管这只是杨家与儒王达成协定的一个小小附赠,但杨泈已经不是从前的杨泈,不会软弱可欺到受了羞辱也不去声张。杨泈是要与你并肩而立的人,希望得到你的尊重。” 儒王将头偏向眼前一脸倔强执拗的杨泈,冷笑道:“想要得到他人的尊重,就不要做一些不值得尊重的事情,赵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即便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子,若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我也绝不会手软。另外,我现在是赵三爷。” 杨泈心口一滞,贝齿咬住下唇,明白自己此时根本无法撼动儒王的心,便聪明的选择不再在这件事上说下去。道:“我既然来找三爷,自然是重要的事情要说。”如今杨衍给金晟传信,基本都会经由杨泈的手。杨泈心里也明白,大哥这事为了她着想,想让金晟与她多多相处,并且让他对她多加看重一些。 “三爷不是一直在找机会对付李唯清和赫连霆么?我倒是有个主意。” 儒王再次将目光投向杨泈,连韩劲也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杨泈轻笑一声,道:“李唯清品行端正,想用下三滥的手段抓住他的把柄根本无从下手。但,他虽精明过甚,他身边的人却不是人人都如他一般。比如,他的长子。我听说,李屹刚在五城兵马司任了职,近来时常与同僚在外品酒论剑。” “难道你想用美人计陷害李屹?”金晟皱眉,韩劲低垂的目光也不禁露出鄙夷之色。别说李屹同李唯清一样,是个从不拈花惹草之人。哪怕真是在外狎妓出了什么丑事,又能出什么大乱子?哪家没有几个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儿,不过是一句年少轻狂便解决了。 “我知道三爷的想法。”杨泈笑道:“不过,如果这位美人是李屹的妻妹呢?” 金晟的目光凝住,心头的轻视不由褪去了几分。将事情来来回回在心中过了一遍,问道:“你已经有了具体的部署?” 杨泈脚下轻移,走到距金晟两步远的地方,仰起脸看着他。“我会小心行事的。” “既然如此,便开始着手吧。”金晟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短短一句话过后便留下杨泈在原地,转身进了书房。韩劲对杨泈做了个请的手势:“杨姑娘身后的尾巴,三爷已经替您解决掉了,若无其它事,便请回吧。” 杨泈看着紧闭的房门,定定的站了片刻。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赵府。角门等候的护卫静立在那里等候,杨泈道:“告诉绿香楼的人,见机行事。” 护卫低声答道:“是。” 韩劲目送杨泈离开,转身回到金晟跟前:“三爷,可有吩咐?” 金晟敲了敲桌子,说道:“此事虽可行,但还需你再另外去做几件事。并且,你要牢牢的盯着她,别让事情出什么岔子。” “是,属下明白。” 郑婷连连让人又出去找了两回,还是没有发现众人的尸身。她心中狂跳,尸体没了,到底是好是坏?她将郑家所剩无几的下人都集中到一起,不过是郑老太太的丫头南玉,关氏的丫头莲藕,郑娇的丫头月牙和她的丫头听寒听雪。 郑婷看着这五个丫头,说道:“郑家遭逢大难,你们该是心中有数,郑家已经没有退路。我,也没有退路。” 几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忐忑不安。她们都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留下来,因为她们知道郑婷的容貌,知道郑婷成过亲生过女,而此时,这个秘密是那件婚事的绊脚石。她们都是知道秘密的人,所以郑婷将她们控制在手中。 “姑娘放心,奴婢们对姑娘忠心不二。”听寒和听雪首先跪下来对郑婷说道。其余三人略微犹豫,却没有更好的选择,也唯唯诺诺的跪在郑婷面前,学着听雪两人说道:“奴婢也绝不会背叛郑家。” 她们五个人都是先后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丫头,从小就离开父母辗转各地。因为相貌普通价钱便宜才被郑家挑中,一直跟在几个主子的身边,倒也贴心。如今身契又都捏在郑婷手里,郑婷也不怕她们会如何,只是这个叫月牙的丫头,从前一直跟着郑娇。郑婷的目光在月牙身上停留片刻,又不动声色的移开。 “既然你们都说对我忠心,如今就先让我看看。”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忠心,要怎么看? 郑婷对听寒听雪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从偏阁里费力拖出一个麻袋。里面发出呜呜的声音,应该是个人。月牙吓得一哆嗦,因为她听出了麻袋里的人是谁。 郑娇和郑栩一个是庶女,一个嗣子,兴许是有同病相怜之感,私下里倒是来往比郑婷多些。所以月牙同郑栩的小厮同江很是熟悉。实际上,她与同江之间不仅仅是熟悉那么简单。 果然,听寒听雪将麻袋解开,同江的脸从里面露出,手脚被困得严严实实,眼睛瞪的老大,嘴里不停的发出呜呜的挣扎之声。见到月牙也在他眼前,立刻剧烈的挣扎起来,目光中满是央求。 “大姑娘,这是……”月牙惊恐不已,不由问道。事实上,她已经明白了郑婷是要做什么。 郑婷看了走到她面前,轻拍月牙惨白的脸颊,说道:“月牙,她们几个都还好,可你,从前确实郑娇身边的丫头,你若要我相信你,是不是也应该做些事情与我表明?否则,我要怎么才能相信你呢?我说的对吗?” 月牙惊恐的看着郑婷,几乎不敢拿眼睛去看同江。“姑娘,请您相信奴婢,奴婢虽然一直跟着二姑娘,可也是一直在郑家的人,在郑家六七年之久,从来没有做过违背大姑娘的事情,以后也绝不会做出背叛大姑娘的事情,您一定要相信奴婢!” 郑婷看着她,好笑的摇头:“月牙,空口白话人人都会说。从前你是否做过违背我的事情,我不会再跟你计较,但现在,你要按我说的去做。” 月牙将抵在地上的头抬起看着郑婷:“大姑娘……想,想让奴婢做什么?” “当着众人的面,杀了他。”郑婷语气阴冷,话语毫不迟疑。 ‘嘶’,屋子里想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同江听了这话挣扎的更加剧烈的挣扎,月牙拼命摇头:“不,不……姑娘饶了奴婢吧……” “饶了你?”郑婷嗤笑一声:“我该怎么饶了你?让你与他同赴黄泉从此解脱,算不算饶了你?” 月牙吓得浑身一个哆嗦,额前的冷汗流到眼睛里,与她的眼泪混到一起。一旁的几个莲藕和南玉瑟缩在角落里,半点不敢吭声,生怕惹祸上身。郑婷看着月牙冷笑道:“我最后问你一遍。是你杀了他,还是与他一起死。” 月牙嘴唇都咬出了血,目光看向其余几个丫头,可他们根本就不与她目光相触,生怕将祸事沾染到自己身上。月牙狠狠咬住银牙,终于下定决心,在同江直直的瞪视之下,接过了郑婷手中泛着雪亮寒光的匕首。 同江见此,呼吸愈发沉重,圆睁着双眼,奋力向后躲着,可惜他全身被困得结结实实,此时也只能勉强扭动身躯而已。月牙手脚发软,直接跪行到他一旁,哭道:“同江,我是被逼的,你不要怪我。如果我不杀你,我也要与你一起死……” 月牙颤抖着闭上眼睛,以两手握住匕首高高举起,狠命向下一刺。 月牙只觉得同江的身体猛然一颤一僵,一股温热血腥的气息直扑面颊。睁开眼睛看到同江痛苦惊惧的挣扎,恶毒憎恨的看着他,月牙肝胆俱裂,却似乎受到了死亡的牵引一般,没命的将匕首不断刺入同江的身体,仿佛怕同江太过痛苦想要快速的了结他的生命,又像害怕同江死不了回来找她报仇一般。 听寒和听雪即便所有准备,也被吓得瘫软在地,南玉和莲藕惊惧的抱在一起压抑着哭声。郑婷满意的点点头:“月牙,你杀了人,我们都看到了,你若泄露了我郑家的秘密,你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染血的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月牙满手满身都是鲜血,她低伏着身体,声如蚊蝇:“是……奴婢明白。” “南玉,莲藕,你们两个去后园把尸体处理掉。再将屋子里面打扫干净!” 两个丫头突然被郑婷点到名字,被吓得身体一个剧颤。 “是,奴,奴婢这就去。” “奴婢知道了。” 郑婷率先出了房门,走到无人处,她停下脚步,后背靠在冰凉的院门旁,紧紧闭了下眼睛。她也是害怕的,可她别无选择。关氏此时还躺在床上病的起不来,郑老太太年事已高,又怎能帮得上她。倘若几个丫头联合起来对付她,她是毫无胜算的。但她并没有给她们背后筹谋的时间和机会。 只要关氏的病好一些,宫中的折子发回来。她们便到外祖母那边去,这边的人和事都会渐渐平淡下来。 深夜,月牙回到自己的房间,手上的鲜血和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处理掉,可她睁眼闭眼还是觉得自己全身都血淋淋。“娘,你若在天有灵,为何要看着女儿如此受罪,为何不帮女儿一把……”她全身都被巨大的恐惧笼罩,躺在榻上怎么也无法安寝,眼泪不断从眼眶滑出:“我该怎么办……” 郑婷如此心狠手辣,为了泼天富贵不惜杀人害命,将来她若真的得势了,会放过她们这几个人吗?现在郑婷留下她们只是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罢了!月牙越想越是害怕,她猛地从床榻上坐起,不行,她要逃命! 郑婷是怕她说出这个秘密,可她若是不再理会郑家这些事,逃出命去隐姓埋名,郑婷又到哪里去找她!卖身契虽然在她手里,可她敢明目张胆的到衙门告她搜捕她吗?想到这,月牙立刻起身,简单带上平常用的东西和几钱碎银子,沉下呼吸开门溜了出去。 院子里一片漆黑,院门也都被牢牢锁住,可她从前跟着郑娇一块,知道郑栩的院子里有一处狗洞能到外面去。此时郑婷应该是在关氏的院子里。月牙连呼吸不敢大声,放轻脚步,几乎一路都是紧贴着墙壁移动,好在郑家并不大,下人又都离开了,很快她便摸到了郑栩院子后边的角落里。 因今早雨水夹着雪花飘了一阵,洞口周围都是湿漉漉的。可月牙此时顾不得了,站住屏息听了一会,周围没什么动静,她便趴在地上,一点点从狗洞中挤了出去,正在她的脚刚爬出时,院子里突然传来响动,四处都有人声响起。有两个人已经到了附近,听着是南玉的声音:“怎么办,我不过是如厕功夫,她就不见了,若是让大姑娘知道,会不会将我也……” 莲藕在小声道:“好了别说了,找人要紧,谁能想到她真敢跑呢!” 月牙心跳加快,看看四周无人,提起裙子垫着脚尖往黑糊糊的胡同里跑去。然后,就在她穿过一条胡同,即将转向的时候,一道人影突然从斜刺里闪出来,抓出她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另外一个胡同深处纵身掠去! 月牙惊愣惧怕之下居然忘了挣扎,待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带着她奔出老远,却并没有将她抓回去的意思,而是带着她往其他的地方跑!“你是谁!” 这人穿着一身玄色衣裳,身形不算高大,但也比她高出许多,抓着她如同捏着一只小鸡子没什么区别。任她拼命挣扎手臂仍然被抓的死紧,如同套上了铁索,根本就无法挣脱!那人见她挣扎的几乎要摔倒,忽然道:“别出声,你不要命了吗!还是你想被抓回去,被你家那位毒妇弄死?” 月牙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弄得目瞪口呆,几乎忘了害怕。可她被拽的生疼,又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无暇再说什么,等那人终于停下脚步,她已经是一阵眩晕! 那人没有给她喘息打量四周的时间,便将她推进了一个屋子。 屋子里十分昏暗,只点燃了一根蜡烛。但她仍然清楚的看见里面的床榻之上躺着一个人。月牙的腿如同灌了铅,半天才挪动一步。后面将她劫来的那人不由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你认识他,怕什么,赶紧过去。” 月牙再不敢迟疑,紧走几步到了榻前。踏上的人睁着眼睛,但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赤裸的上身被白布缠满,胸口出透出血迹。“月……牙……是,你?” 床榻上的人每个字都吐的无比艰难,迷糊不清,但月牙还是听出了声音十分熟悉,她微微弯腰朝他的脸上看去,朗若星辰的眉眼那般耀目俊美,即便虚弱失血也不会让人觉得黯然失色。月牙不禁大惊:“你……你是姑爷?” 赵施似乎无力回答,身后的人说道:“看来你是郑家的丫头没错!” 月牙角落里退了一步:“这是怎么回事?姑爷不是死了吗?他怎么会在这!你到底是谁?”月牙不知道赵施为什么会没死,可看眼前的情景,分明事情不简单,可找她做什么!她只是个丫头!“我只是郑家的丫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让我走吧!” 赵施的手微微抬起,示意玄衣人对她解释一番。那人得到指示便说道:“你眼前的姑爷,是我的少爷,从他失踪起,我便在找他。他这次随着马车滚落山坡,意外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便通过救他的人联系到了我,因此捡回一条性命。”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月牙努力的消化他的话:“那他到底是谁?” 第321章 来者何人 月牙觉得自己今夜经历的事情,比前十几年都要诡异。先是她被逼杀了人,紧接着又见到自己死而复生的姑爷摇身一变成了高手护身的什么少爷!她看着那玄衣人拼命摇头道:“不,我不问了,你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他到底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谁!我只是个丫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让我走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只当自己从没见过你们!” 玄衣人到榻前为赵施把了一回脉,掖好被角,转身看着月牙摇头道:“你这丫头也算聪明,知道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得不听。”他顿了顿,道:“你可以走,但现在不行。” 月牙急道:“为什么偏偏是我?”她简直觉得自己一辈子霉运都集中在这几天了,难道刚出了狼窝就要跳入虎穴吗?“你带我到这里来,到底要干什么?难道你一直在郑家外面守着?” “你放心,只是想找郑府出来的人确定一些事情,碰巧遇到你逃出来罢了。而且,你可知道我为何如此小心带你逃离郑家?”月牙莫名的看着他。的确,这个人带着她逃走的时候十分小心,似乎是在防备什么。“为什么?” 玄衣人说道:“郑家家仆散尽,只留下你们几个。可以说是不幸,也可以说是幸运。因为,曾经在郑家出来的那十多名下人,几乎都死了。”月牙呆立当场,牙齿不由自已的打起颤来。玄衣人继续说道:“这其中,似乎有其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原本我是要劝少爷赶紧离开此是非之地,但少爷还有些疑问,所以我等来了你。” “你的意思是……如果方才我不被你带走,逃不出多远就会被人杀掉……对吗?”看到玄衣人点头,月牙将头埋在膝上狠狠抽泣的几声,然后抹了一把眼泪问道:“你想问什么。” 玄衣人并不兜圈子,直接问道:“少爷随着马车滚落山坡,其他人都死了,你们姑娘和太太是如何打算的?” 月牙听到这,不禁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背靠着墙壁缓缓蹲下身,满脸的迷茫,嘴角却噙着一丝嘲讽,她看着榻上身受重伤的赵施说道:“姑爷可真是命大。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没死,想必也是郑婷没有料到的。” 赵施的瞳孔剧烈一缩,心中隐隐有答案破出云而出呈现在他面前。被裂开的车架子刺穿胸口,他也以为自己活不了了。只是没想到,自己不但没死,还因此恢复了记忆。 “姑爷可知,你们的死都是郑婷一手计划好了的?”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惊恐的眼泪从里面掉落下来:“原本奴婢并未往深处想,只道你们只是发生了意外,但是,当郑婷说,让二姑娘和姑爷你在底下做一对鬼夫妻,而她要嫁入王府的时候,奴婢便觉得马车失落山坡的事情十分可疑!怎么偏偏就她和太太活下来了?” “她……她当真要嫁入王府?”赵施痛苦的看着月牙。他在初次见到郑婷时,便对她一见倾心,家族落败并未夺走她的高贵,她聪慧,温柔,才情皆在,即便是他以从前的身份,也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女人。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不仅为了富贵谋杀亲夫,就连亲生女儿都下得了手。 “没错,她就是为了嫁入王府。她不相信府里的下人,尤其是奴婢!”月牙整个人都在抖,同江恶意凛然的眼神还在她脑海里经久不去。“二姑娘为了让奴婢证明忠心,让奴婢亲手杀了同江,从而被她拿捏!她如此心狠手辣,难道姑爷此时还认为二姑娘她们的死是个意外吗?” 赵施紧紧闭上双眼,郑婷假意头晕下车休息,还特意叫上了关氏。而他提出要抱着豫儿进入马车的时候,她那个样子,明显是意外又解脱,自己竟什么都没看出来! “看来姑爷已经想起来当日的事情了!”月牙看着赵施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想起了当日的细节:“你不知道吧?郑婷从小就心思毒辣,外表却难以让人看出,人人都将她当成贤良明理的淑女,可谁又知道她对大少爷和二姑娘做过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那些欺辱,二姑娘从前年纪小的时候没少哭诉,可无论是告状还是哭诉,都无人相信。之后更是会得到厉害十倍的报复。” 赵施不敢置信的看着月牙,月牙面上挂着冷笑,眼泪却仍旧不断从眼眶中流出。“后来大少爷和二姑娘都学乖了,从来不敢去触碰或违逆郑婷,假意与她维持着外人看来的兄妹和睦,姐妹情深。也是因为这样,大少爷和二姑娘私下里关系更近,而奴婢才会与同江……十分要好……” 赵施歪着头,震惊的看着蹲在墙根的月牙,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呼吸都不敢用力。他那时脑中空白一片,什么都记不起来,郑婷是他那时的生命里唯一的一抹亮色。可他从来都不知道,郑婷竟是如此这般的女子!现在,她不仅要狠心杀他,就连他们的女儿,一个小小的孩子都不放过!“郑婷……你真是狠!” 一句话说出,赵施的胸前的伤口被牵动,剧烈的疼痛代替了他内心的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他沉默半晌,说道:“月牙……你,我知你与同江……你们……唉,如今你也无处可去,便暂时留在我身边吧,杀女之仇,我是一定会报的!” 月牙闻言止住抽泣,看向赵施:“姑爷此话当真?”相比于没日没夜的逃命,她当然希望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下好好生活,谁愿意一辈子浪迹天涯,朝不保夕呢!看到赵施点头,道:“奴婢愿意跟着少爷同报此仇!” 宫中与郑家已经来回互通了消息,亲事基本已经落定。而李殊慈的行程也走了一半,却在这时收到了郑家来的消息,郑家太太带着老夫人和郑婷要回娘家置宅去。这回,不仅是蓝心,就连青鸽也对郑婷颇为不满:“这个郑家姑娘可真是,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支使上世子妃了!!不是说郑家虽然败落,郑家太太却是极重规矩的么!难道就是这么个规矩法?!” 郑家出了事,郑婷要与关氏和郑老太太的迁居到黍郡去,在知晓了世子妃亲自来接她的时候,竟然直接提出让李殊慈到黍郡去接她。蓝心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她这是把世子妃当丫头使唤呢?也不撒泡尿照照,她是哪根葱!” 按理来讲,郑家出了事,他人的确应该体谅。但,稍微有规矩懂礼数的人家都会先说明情况,是何安排,应该等对方答复之后再仔细相商。郑婷却直接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说了就算的。李殊慈面无曙色慢慢咬了口点心,细细嚼了咽下,才说道:“我倒是觉得这样对咱们更有利。” 蓝心不解道:“怎么有利,世子妃不是说,早一步总比晚一步好,这样一来,咱们又多了小半月的路程!” “咱们前面有儒王出面挡着,本来就很难查到什么。她若不动不出差错,咱们兴许什么都看不出来。又到哪里去寻找突破口呢。”李殊慈小口啜着茶:“可你看看现在,郑家刚刚递出折子,还没等亲事落下,就出了这么大的祸事。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青鸽想了想说道:“世子妃说的对,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巧合,这其中一定出了些事情。从她们家里的情况来看,儿子是嗣子,郑婷底下还有一个庶妹,这三个人三个路数,大半是面和心不合的。说不定是在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我也是这么想,郑栩那种人,让人抓住把柄太容易了。既然是他出面上的折子,大半也是他受了儒王的威胁或控制。折子递出之后,郑家并未反对,也说就是说,郑婷同意这门婚事。随之,郑栩,郑娇等人便都死了。”李殊慈道:“事情一旦发生,就必会留下蛛丝马迹。” 青鸽点点头道:“世子那边,想必已经得了姑娘的口信,叫人去查探了吧?” “嗯。等咱们……” “哎哟!”马车突然转了个弯,蓝心坐在小杌子上,一个不稳,头磕在了车壁上。雪心撞在她身上,倒没磕着,连忙打起帘子问贺全道:“贺大哥,怎么回事?” “前面有个人突然冲出来,希望咱们能带他去前面的镇上。” “是什么人?”李殊慈探出头来,往前面护卫拦住的地方看去。她是大张旗鼓出行的,因此带了不少护卫,其中还隐藏着赫连韬身边的暗卫。等闲是没人能冲到她面前的,她老远的望着前方,看见是个青衣男子,身上挎着的似乎是个药箱。 一个护卫前来禀告道:“世子妃,这人自称是个游医,手无缚鸡之力,被歹人绑了抢了钱财扔到路边,好不容易等到有人路过,便上前来求助。” 青鸽问道:“这里离咱们方才路过的村子并不远,他怎么不去?偏要咱们带他到前面去?” “哦。是这样,他说原本是应约去看一个病人,那人性命垂危,怕耽误了诊病,因此着急赶过去。” 李殊慈远远看向那人,想了想便说道:“你让他在一旁跟着即可。从此处到前面城镇还有不少路程,你们给他匀一匹马出来,再给他弄点吃的,到了城镇便打发他走吧。” “是,世子妃。” 傍晚,一行人终于到了镇上,辗转到驿站休息。跟着她们前行的那位游医,道了谢便离开了。李殊慈无暇顾及这些事,她一直呆在马车上,实在有些疲乏,早早进了房间休息。只是到了半夜,依旧咳嗽起来。青鸽急道:“怎么会这样?姑娘这风寒也并不严重,大夫也说没什么异常,怎么每每至夜里就犯,白日便就好了,如平常一般无二?” 随行的大夫仔细查看一番,便道:“属下仔细看过,的确只是初感风寒的症状,原本喝上一贴药,睡一觉,应该就能好了。只是,不知世子妃为何会这般。不过,这风寒原本就是夜里易反复,世子妃不如在此处多歇息两天,兴许便能好了。” 李殊慈喝了药昏昏沉沉睡下,一觉到天亮,果然没再有不适之感。可一到晚上,仍旧又是咳又是烧。众人都急坏了,另外找了大夫来看依旧没有办法,蓝心急道:“世子妃赶紧告诉世子一声吧,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 “他又不是大夫,告诉他也无用,平白担忧。”李殊慈说着话,只觉得气息不顺,又咳了起来,半晌才止住。“我也并未觉得身体有什么异常,只是和往常的风寒一样。明日便在此再停留一天吧。” 又是两日,李殊慈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把众人都急坏了,附近大大小小的药堂大夫都被拎过来给她看了一遍,可都别无二话,赫连韬偷偷来见她,急的嘴上都起了燎泡。李殊慈道:“别急,兴许长途跋涉有些水土不服,便好的慢了些,咱们还是继续上路,途经别处,再寻大夫便是。” “也只好这样了。”赫连韬心疼的抱着她:“小五,你若坚持不住,千万要与我说!” “嗯,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否则让人知道,不仅我这个世子妃来接郑家女,连世子也来了,岂不凭空惹人非议?咱们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 李府,姚氏拉着祁柔的手笑呵呵道:“好孩子,你既有了身孕,早晚便都在自己院子里歇着,少费些心思。不用时时到我这里来。你若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跟小厨房说,你可知道了?” “是,媳妇知道了。”祁柔自从嫁到李家,便十分庆幸,夫君疼护,公婆大度,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觉得安心的。姚氏更疼她如同心生女儿一般。若说有一点不足,便是这李家的中馈一直握在二夫人吴氏的手里,她虽不在意,但到底李家三房才是嫡出,接过府上中馈是早晚的事。她是嫡出长媳,接手中馈内务也是在府上立足傍身必须要经历的事情。这事,越拖越不好办,可这事又不能由她来说明。祁柔心中叹了一声,自己有了身孕,便等生下孩子再说此事吧。 姚氏知道祁柔并不多话,自己又从来不管家中内务中馈,并没看出祁柔的思虑。嘱咐李屹道:“屹儿,你媳妇有了身子,你可要爱惜着些,万万不可胡来!” 小夫妻一听这话,脸顿时红了。祁柔几乎将脸埋进领口。李屹尴尬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啊,对了!今日与同僚有约,不在家中用饭了,我换身衣服便出去。阿柔,你同母亲用膳吧。” 祁柔一听,立刻站起身要伺候他回去换衣服,姚氏连忙按着她坐下:“你这会且不必管他,还是你要紧些。他身边有小厮呢,你留下陪我用膳。”姚氏说着,又对李屹说道:“你别吃多了酒,早些回来!去了外面要多注意着些!” 李屹大老远的答应了一声,姚氏和祁柔无奈的相视一笑。李屹什么都好,就是爱舞刀弄枪,没一刻老实,时常粗心大意的,带出去的东西不是少了扇坠子,就是掉了荷包。身边的小厮被他折磨的要死要活,时常帮他找东西找的头晕眼花。 夜墨星临,长愿桥旁灯火通明,湖上的画舫的灯笼摇曳着红光映在水面上,煞是好看。 今日是李屹做东,他让向九帮他定了一座中等画舫,刚好够一些相熟之人来此小聚。另外还有向九在宫中相处较好的几个好友。 李屹并不常来画舫楼船等地,只是他新近入了五城兵马司北城营,做了都尉,与同僚属下间多多来往没有坏处,何况,众人都因为他父亲李唯清对他多了一丝敬畏,这让他真正融入这个圈子又多了一些阻碍。 立冬之后天气便冷了下来,下了几场清雪,周围的灯笼栏杆等处都挂上了些,各个画舫楼船都在点灯之后逐渐热闹起来,时不时传出舞乐之声。李屹做东,向九自然是竭力帮忙,两轮下来,气氛便活络了不少。他们都是武将侍卫,多数不会那些酸诗对子,便一起高谈阔论,谈天说地,有的猜拳划拳取乐。 李屹盘腿坐在席间,倒很有几分李唯清的风采。他问一旁的雷言道:“今日京中可有什么新鲜事?”雷言是众人之中同李屹最先相熟起来的,因为他是个十成十的自来熟。外表上看,如同一位羸弱书生般的文雅,实际上却是个嘴碎的粗犷汉子。 “新鲜事?嘿……”雷言端起酒杯在嘴里抿了一口。 李屹连忙抬手制止他说道:“你可别说我妹妹那件!” 雷言嘿嘿嘿笑了半晌,说道:“要不说那件,那还有什么新鲜事?” 李屹被他噎了一下,狠狠瞪了他一眼,雷言瞧他如此,连忙说道:“唉,有倒是有,不过不算新鲜,算是旧闻了!” “哦?”李屹顿时来了兴趣,他早年便离开上京到外面跟师父游历,对上京的人和事还真知道的不算透彻,虽然李唯清帮他恶补了一番,可大多是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知道我以前不在上京,一直在外面,虽说哪家的事情都知道点,但,也只是知道那么一点。你不妨说一说。” 雷言道:“上京出了咱们身边常见的这些簪缨世族,还有四个不出世的家族,你可知晓?” 李屹闻言放下酒杯,说道:“你说的可是,书香世家王家,药王世家赵家,还有富商刘家,和杀手屏楼?” “哎!没错没错。我要说的就是这赵家!”雷言一说到别人的闲事总比正事要有兴奋的多,李屹早已见怪不怪。雷言说道:“这赵家之所以能名列四大隐世家族,原因在于赵家上一代的家主给太上皇治过一回病!听说那时候太上皇得了一种怪病,已经病入膏肓,寻便天下名医也毫无作用。后来,这位赵大夫一出手,居然就让太上皇多活了十多年!” 李屹微哂道:“我大伯父续娶的夫人便是赵家出身,这事我倒是也听说过,有些夸大其词了吧?” 雷言瞥了他一眼道:“别人嘴里传出来的,有可能是夸大。可这是我跟你说的,我会与你夸大吗?”李屹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雷言说道:“这赵家这一代家主有三子,最疼爱的是小儿子赵三爷。这位赵三爷从小就聪明绝顶,是位稀世奇才。尽得他祖父的真传,更是频频救活濒死之人的性命!因此响誉整个崇南那,甚至被老百姓私下里称为药王菩萨转世。” “后来可是这位出了什么事了?” “正是!”雷言咋了咂嘴,仿佛是在感叹,说道:“这位赵三爷突然在一次出行中失去了踪迹,上天入地怎么也找不着。就活生生不见了,丢了!”李屹眨眨眼,似乎在其中闻到了阴谋的味道:“怎么?不会是突然找着了吧?” 雷言一拍大腿,一瞪眼,说道:“你猜的不错!前段时间,竟有话流传出来,说这位赵三爷回来了!” 李屹见他如此,便要问回来之后是否发生什么事了。其他人却注意到他们两人在这里脱离众人嘀嘀咕咕,忙扯着他们一起过去。两人只好先放下这个话题,加入到众人之中。正在众人热火朝天之时,船头忽然传来女子的说话声。 李屹往外看去,便看见有几名女子站在船舱之外,影影绰绰看不清楚面容,但怀中不是抱着琵琶便是抱着古琴,想必是歌舞姬。便问道:“何事?” 舫主立刻上前一步,说道:“禀诸位爷,这几位是绿香楼的歌姬。小人是来问问诸位可需小曲助兴?” 李屹对此并不太了解,便将目光看向向九,向九与她解释道:“绿香楼是上京的歌舞坊,有些歌姬舞姬会在无邀约的情况下,在各个画舫楼船之间揽些私活。并无大碍。” “让她们进来吧。”李屹闻言便让几个女子进来,毕竟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是些粗汉爷们儿,平日在外也都是荤素不忌的,他也不愿在众人面前太过特出。并且这些女子看上去,并不如平常所见的伎家穿着妖艳轻浮,便问道:“如此良辰,倒也不可少了乐曲助兴,是我疏忽了。” 第322章 得一佳人【感谢月落沙影】 在场众人皆是兵将,所好不过是军功,酒肉和女人。虽无人会做出什么荒唐之举,但酒足饭饱,谈兴颇佳之时,有几位美貌的歌姬助兴,是人生一乐事,自然无人反对。 一名怀抱琵琶的女子抬脚步入船舱内,跪坐在船舱中央,指尖流转,乐声倾泻。众人静声聆听一会,便又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杯换盏起来,那女子并不被言语声所打扰,琵琶声声如潮如波涌动不绝,丝毫没有被嘈杂之声盖过,反而让人在说话间,清楚的听到她拨弦的琤淙乐声在船舱之内轻灵跳跃,回音隐隐。李屹道:“果真技艺了得。” 向九也说:“是不错。绿香楼的乐姬专以技艺精良而闻名,个个都能称得上大家,此女若再进益一层,便可称之为国手了。”向九从前在山上时,师兄师姐们练武之余也不乏有精通乐律的,他虽不会弹奏,但听得久了,品鉴一番倒是在行的。 雷言在一旁说道:“好听是好听,只是此时此地也只能助助兴。称不上佳人,也称不得知己,已经失了几分兴味了。”他是应天书院夫子兼院长雷万堂的幺子,性情却生的半点不像雷万堂,从小不爱读书坐不住板凳,就喜舞刀弄剑,整天把雷万堂气的跳脚。 李屹挑眉笑道:“难得你细腻一回,想求一佳人为知己了。不如你好生学一学,将来可为佳人之知己,也是可行的。” 雷言嘴角抽搐,“我说洪坚!你这张嘴,若是损起人来,还真叫人不知如何还口了!”向九憋得脸色通红,嗤嗤笑的肩膀耸动。雷言给了他手臂一拳,道:“你的悟性比我高,你去学,肯定比她强。” 向九连忙摇手道:“哈!我还是喜欢别人谈给我听!”雷言脸色更黑了。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落水的‘扑通’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女子的尖叫,“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李屹反应最快,他立刻站起身,对众人说道:“你们继续,我去看看。”随后快速步出船舱,向九和雷言不放心,也跟着他出来。船舱外的两名乐姬急声指着水中:“她在那,快救人啊!” 漆黑的水面上,只隐约映着四周画舫的灯光,可以模糊看见一团彩衣飞袖先是无声往水里沉了一下,然后便剧烈的挣扎起来,伴着微弱的呼救声。 李屹马上就要下水去救人,雷言深谙上京暗地里的道道,‘落水救人’这种事自来不是什么好兆头,他警惕道:“别动,要救人也不能你去救。”说罢,他便问自己的小厮:“抱文,守墨,你们两个谁会浮水?” 抱文说道:“我会,我去!” 水中的女人手臂胡乱扑腾,偶尔露出一张雪白娇俏的面容。李屹看清她的面容大吃一惊,一把按住抱文,想起方才雷言的制止,不由庆幸!他心中狂跳不止,怎么是她?若是她,哪里能随便让人去救。 向九和雷言不由愣道:“再不救人,她就没命了!” “救,当然得救!”李屹心下着急,自己是绝不能去救的,祁嫣是自己的妻妹,若是他去救人,那成什么了!他看看站在他左右的向九和雷言,然后对雷言说道:“子星,你不是想要佳人吗,这就是!” 说罢,不等雷言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推到水中。向九目瞪口呆:“这,这算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屹眉头皱的死紧:“一会再说,咱们还是先准备应付接下来的麻烦吧!” 向九更加无语:“什么麻烦?这麻烦还不是你弄出来的?” 李屹瞪了他一眼,小声道:“我到里面去安抚众人,想必很快就会有人来找麻烦,你在这,看看到底是谁在捣鬼。抱文、守墨,子星将人救上来之后,你让他们先到船尾那边去,明白了吗?” 抱文和守墨也如向九一脸呆滞,但既然自己不明白,还是听李屹的比较好,立刻照办。 “这个混蛋!”雷言抱着怀里娇小的女人一阵火大,刚要爬上船便听那边一阵吵嚷之声,他眉头皱了一下,停下动作。便听见抱墨在上边小声说道:“李都尉让您到船尾去!” 雷言青筋暴跳,看了一眼怀里昏迷的人惨白却动人的一张小脸,知道这里面定有不寻常,便小心翼翼的朝船尾那边游去。 向九看着来人面色一变,为首一人穿着五城兵马司南城营指挥使服,身后跟着若干人等,气势汹汹的登上了他们的船。他面色微沉:“肖立?” 肖立站在向九对面,语气沉肃,一副秉公办事的模样,道:“原来是向大人,在下得罪了。下官正在例行巡视之时,忽见这个方向有人鬼鬼祟祟,一路追到湖边便失去了踪影。正巧听见这个方向有人呼救,便过来看看,不知向大人可曾见着?” 南城营与北城营一向不睦,又以肖立为最,此时他例行公事来此,李屹虽官职高于肖立,却也不可以此压人。向九一番思量,正要说话,一旁的乐姬突然跪下说道:“这位官爷,方才小女子正与落水之人站在一处,原本好好的,却不知为何她突然就落水了,兴许真是有毛贼之类的歹人在船上。” 向九的面色倏然冰冷,他看着那乐姬,陡然明白了事情定然出在那落水之人身上。 肖立适时接口道:“哦?落水之人在何处?” 乐姬将目光移向向九,肖立见此,对向九微微一笑道:“向大人,在下可能寻此人盘问一番?” 向九微微一笑,道:“请便!” 肖立微一拱手,带人进入船舱之中。一时间,船舱内的人都人都朝他看过来,先前技艺惊人的乐姬见状立刻退了出去。肖立泰然自若的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主位之上。见李屹毫无异状,身上也并无水迹,不由微微一愣,随即快速收敛起神色,说道:“李都尉。在下追踪飞贼到此,怀疑落水之人看到了什么,想要盘问一番,可否?”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李屹皱眉道:“难不成肖指挥使觉得今日在座各位会斗不过一个小飞贼?那小飞贼即便是真的来过这船上,现在恐怕也被吓跑了,你若再在此耽搁,恐怕就真要错过那小贼了!” 北城营的人听他这么说,都叫起好来。李屹这话,分明就是讽刺肖立没有真本事,还敢来北城营的人面前搅风搅雨。肖立嘴角挑起一丝笑意,道:“大人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阻拦在下搜查的么?难道这船上真有什么人是不能见人的?” 不能见人的人?李屹眯起眼睛,嘲讽道:“肖立,你还真敢说。须知,祸从口出!” 肖立闻言冷哼道:“虽如此说,在下却不得不得罪诸位,在此四处查看一番了!来人!给我四处搜!” “你敢!”在座众人倏然站起,两伙人瞬间对峙起来。 这时,先前落水的女子身上紧紧裹着一件大氅,抽抽搭搭的在雷言的陪伴下从掀起帘子进了船舱。见到李屹连忙哭道:“姐夫,你要帮我抓住这个坏人!” 祁嫣的玉手一指,正是肖立的脸。 众人听见这女子喊李屹姐夫,便已经明白了此女是谁。都不禁避过脸,不再看她。转而怒目看向肖立。船舱外面尖叫落水的那个乐姬,闻言便要上前说话,向九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别动。” 李屹听祁嫣如此说,悄然与雷言对视一眼,得到对方的回应,便问道:“嫣儿,别急,你如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嫣声音哽咽,说道:“姐夫,今日在街上我便撞见了这人,他一直紧追着我不放,我惊急之下又与丫头跑散了,天色渐晚,我实在怕极了,只好趁机跟在这几个乐姬后面上了画舫,想要躲避。却没想到一时头晕目眩竟落到了水里。” 祁嫣说到这,雷言连忙躬身到李屹面前:“子星方才一急之下,下水救人,没想到这位姑娘竟是李大人的妻妹,子星愿为这位姑娘负责,今日回去便禀明家父上门提亲。” 李屹复杂的看了雷言一眼,心中有些内疚,不过,他虽是一时情急,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想了许多,雷言与祁嫣无论是身份还是相貌,其实登对的很。雷言又无心上人,两人若结下良缘倒也是美事一桩。只是,此时他们私下再谈不迟:“子星,此事,咱们回头再议,现在还请肖指挥使给我一个交代!” 肖立脸色黑人锅底:“这位姑娘,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血口喷人?”的确是有人把祁嫣抓住混在了绿香楼的歌姬之中,但根本就不是他! 雷言怒道:“没想到你竟如此不堪,贼喊捉贼,当然不会自己承认,你便与祁大人亲自去解释吧!来人!将肖立绑了!” 肖立青筋暴跳,将手搭在了腰间的跨刀之上。正在此时,祁奂天的焦急的声音传来:“嫣儿人在何处!” “阿爹!”祁嫣看见祁奂天便扑了上去,“阿爹,女儿还以为再也看不到您了!” 祁奂天面色铁青,“嫣儿别怕,有爹给你做主!” 肖立脸色更加难看,原本祁奂天是他派人找来捉李屹的,没想到此时却让自己栽了!“祁大人,这都是误会,请您听在下解释……” “住口!”祁奂天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来又给祁嫣裹了一层,道:“你有什么话,跟我回到京畿衙门再说不迟!” “洪坚!你也跟着一起来!” “是,父亲!”李屹看了一眼雷言,垂首跟了上去。雷言看着此时裹的想球一般的背影,脸色红了一大片。向九靠上前来,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笑眯眯的说道:“这水里可是冰寒冰寒的,她头发还湿着,回去肯定是一场大病……瞧着小姑娘娇娇弱弱的,一命呜呼了也不是不可能。” 雷言吓了一跳,脸色由红变白:“什么?!” 向九自从与俞宝婵定下亲事之后,便对儿女之事通透起来,转过脸偷笑了一回,轻咳一声,斜眼看他,鄙夷道:“你是猪吗!” 雷言这才明白过来,恶声恶气的扑上去与向九砰砰梆梆打到了一起。 李府,兰姨娘两眼瞪得溜圆,半分睡意也没有。她透过窗子看向紫如院的方向,不由咬紧了银牙,李唯承又与那狐狸精厮混在一起!自从李唯承娶了新夫人,她在这李府,就成了透明的! 童儿见她心情不好,出声劝道:“姨娘,好歹您还有四少爷和七姑娘!老爷是真心疼护她们的,紫如院的虽是夫人,现在可还什么都没有呢!” 兰姨娘道:“你知道什么!她本身就是药王赵家出来的姑娘!身体上还能有什么岔子?!现在没有,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了!老爷疼她疼的跟什么似的,连院子也要用她的名字来命名!真是恶心!呸!” 她想起赵紫如近日常常带在脖子上的那条八宝粉珠红莲坠子,不说那一条足有百颗粉珠,就单说下面的坠子,赤金做底,八只花瓣都是用红色宝石镶嵌而成的!中间的金蕊拿数根细如发丝的金丝缠绕而成,生动灵气至极,在阳光下看着,几乎能刺瞎她的眼! 就这一条坠子,那得多少银子!更不用说,她每日不重样的衣裙,簪钗璧钏等首饰了! 赵紫如不过是赵家的庶女。而她,虽出身不高,却是清清白白的嫡女,为什么连唯一的宠爱也要与人分享! 童儿见她出神,便不再劝她,倒是兰氏突然冒出一句:“童儿你说,她既然出身药王赵家,会不会手里也会有什么药,能缠住男人离不开她的?” 兰氏当初就是靠着容色妩媚勾的李唯承,这等话在妩媚妖娆的兰氏口中说出是自然无比,童儿年纪还小,听闻此言,瞪大眼睛道:“还有这种东西?” 兰氏拄着下巴,目光又看向紫如院。“哼……” 此时,兰姨娘深深凝望的紫如院中,赵紫如看着身旁已经熟睡的李唯承,悄悄起身出了屋子。对着暗处阴影问道,“李屹可回来了……” 丫头沛宁小声说道:“三少爷还没回来……” 第323章 可恨之人 “还没回来?想必事情是成了……”赵紫如唇角勾出笑意,道:“沛宁,你去找六姑娘,就说,前日里她托付我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只是现在东西还没到手,若她还未安寝,便来与我说说话,正好我也睡不着。若是有事,便明日再来也可。” “是,夫人。”沛宁想了想,又道:“夫人,咱们这边可还要做些其它准备?” 赵紫如摇头:“无需再做什么,咱们在李家,不能露出半分破绽,这件事若能成,只需如此便能成,若不能成,做的再多也是无用,还会搭上咱们。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这就去吧,莫要耽误。” 珍院中,李姝玉并未睡下,香草和莲月在一旁收拾杯盘。柔淡的月光透过窗棂与烛光融在一处,照在李姝玉的初成的面容上,显现出一种美玉一般的洁润光泽。香草一面收拾一面咯咯笑道:“姑娘当真是长大了,知道顾镜自怜了。” 李姝玉转头嗔笑道:“小蹄子真多话!你还不去看看燕窝炖好了没有。” 香草手上一顿,杯盘相撞发出‘叮当’一声。李姝玉看着她道:“怎么了?” 香草和莲月对视一眼,莲月说道:“今日奴婢去大厨房,大刘家的说,现在老太爷退居在别院,大老爷和二老爷又都无进项,只有三老爷的俸禄还交到公中,这公帐上的银子越发少了。先前二夫人家中生意兴旺,也不差些银两贴补,只是最近铺子里的生意也不大好,便也不能总是这般自贴银子。为减轻府里的开支,往后各处房里的燕窝等补品这项都减了,若各主子要吃这等补品,需另附银子才行……” 李姝玉放下手中的梳子,转身问道:“母亲真这么说?” 莲月点点头,“是呢。” 李姝玉道:“母亲的铺子大多是药铺,米铺。按理来说不会进益超常,一般也不会亏损的。怎么会突然就生意不好? 香草叹了一声道:“奴婢有话,不知该不该说。” 李姝玉皱眉看她:“你若觉得不该说,便不应提起,既然提起,又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香草走到李姝玉面前,拿起一旁的梳子,替她一下下梳起来,一边说道:“咱们府上维持这样的情况也不知多久了。二夫人此时才减了这项,又能减下多少去?说是各位主子自添体己,三房自不必说,大房如今有了赵家姑娘嫁过来做继室,那嫁妆之丰厚您也看见了,原本也不在意府上这燕窝不燕窝的。这事,实际上为难的不过是姑娘你和姨娘这两处。” 李姝玉的眉头皱起来,“你的意思是,庶出就是庶出,就算我再在母亲面前孝顺,到底是个多余的,母亲犯不着心疼我是不是?” 香草连忙跪下,说道:“姑娘息怒,奴婢从小就跟着姑娘,自然是处处为姑娘着想。姑娘可曾想过,哪家的庶出姑娘不是正室心里的刺,眼下姑娘大了,也快要议亲,奴婢只怕二夫人不把姑娘放在心上,这才说了这几句,姑娘若怪奴婢多嘴,罚奴婢便是。” 李姝玉拉起香草:“我又何曾怪你了,何苦说这话给我添堵!你当我心里不明白,其实我又何尝没想过。我毕竟是庶出,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好在五姐姐时刻惦记我,去哪都带着我,让我传出一个好名声来。亲事……”李姝玉想起那个人,眸光黯然:“母亲再不放在心上,也总差不了的。这话,还是别再说了,万一被有心人听见,就是咱们的不好。” 香草看了一眼李姝玉,只好闭了嘴。 莲月收好杯盘,从外面进来,将赵紫如的话说了一遍。李姝玉心中烦闷,便站起身:“左右我也无事,便去跟大伯母说说话。” 李姝玉说着,便往大房过去。途至中庭,迎面撞见一个婆子脚步匆忙的过来:“你急匆匆的上哪去,怎么如此慌张?”那婆子一见是李姝玉,连忙应声道:“原来是六姑娘,祁家来人了,说有急事要见三少奶奶。” 李姝玉看着婆子匆匆离去,不禁纳闷道:“祁家出什么事了?” 香草道:“姑娘平日与三少奶奶走的近,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了半点不过问似乎不太好,不如姑娘去看看。大夫人那里说了,若是姑娘有事明日再去也行的。” 李姝玉想了想便点头道:“莲月去告诉大伯母一声,就说我临时有事,明日再去她那里。”说着,便转身带着香草往二门出走去。果然有一个丫头等在那处,李姝玉见她神色如此惶急便上前一步问道:“你是祁家的丫头?出什么事了,这么晚要找我三嫂?” 那丫头见她如此说,便问道:“您可是六姑娘?”见李姝玉点头,她便说道:“奴婢是祁家二姑娘身边的丫头,听说六姑娘与我家大姑奶奶十分要好,奴婢便不瞒六姑娘了。今日我家二姑娘不知怎么在大姑爷的画舫上落了水,被姑爷救了……众目睽睽之下,大姑爷与妻妹有了肌肤之亲,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此时大姑爷被我们老爷带回府上,正用家法呢,已经快要被打死了!” “这可是真的?”李姝玉倒吸一口凉气,她当然不信三哥会对祁嫣有什么想法,这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可当务之急是要先救下三哥才行! 那丫头连忙点头:“奴婢还要赶紧回府才行,不然被老爷发现,奴婢也性命不保,还请六姑娘务必要转告我家大姑奶奶!” “好,我这就去告诉三嫂!” 李姝玉提着裙子跑的气喘吁吁,刚到三房外边的庑廊上,便看见祁柔过来:“三嫂!” 祁柔怀有身孕,身子疲乏,本来已经睡下,这会匆匆起身急的满头虚汗。见到李姝玉如此慌张来找她,不由心中更添一份焦急。“六妹妹,你怎么在这?” 李姝玉连忙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祁柔一张俏脸顿时一片雪白,李屹与她的妹妹?“这不可能!他不是那种人!”李姝玉道:“三嫂,三哥肯定是被人陷害的。你赶紧回祁府去看看吧,不然,三哥会被祁大人打死的!” 祁柔脚下一个踉跄:“我这就回去。”祁柔身边的丫头小橘急忙拦到:“三少奶奶,天已经这么晚了,还是先禀明老爷和夫人在出门吧!” “不行,我爹的脾气一上来,任是谁也拦不住,这事又事关嫣儿。万一夫君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和孩子怎么活?”祁柔急道:“不如你现在去禀告父亲母亲,我先去会祁府拦一拦!” 祁柔匆忙出了门,小橘一路奔到正院,将事情前后对李唯清和姚氏禀明。姚氏乍听之下,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这个祁奂天,怎能如此……” “等等。”李唯清制止姚氏的话,皱眉问小橘:“你说三少奶奶已经出门去了。” “是。三少夫人一听少爷有危险,就连忙出门去了!” “不好!来人!”李唯清拿了袍子往外去:“让人去截住三少奶奶!务必要快!” 李唯清匆匆忙忙披了衣服,姚氏紧跟在她后面,只是一行人才刚到门口,便见李屹进了李府大门。姚氏见了他连忙过去,上上下下打量道:“屹儿,你没事吧?啊?” 李屹轻而易举的破了对方的圈套,又促成了一双好姻缘,正心情大好。冷不防见到他们,不解道:“今夜是出了点小事,不过已经解决了。阿娘?你们这是?” 李唯清一见李屹,一张脸顿时黑到了底。“混账,出了事情竟不知往家中只会一声,竟让人钻了空子!立刻召集人出去找!务必要把人给我找回来!”李屹顿时懵在当场,看着大批护卫从李府涌了出去,不由问道:“阿娘!谁出事了?这是要找谁?” 姚氏看着儿子,心下痛惜道:“是阿柔……”李屹两眼一黑,原来他们竟还有后手!自己居然没有想到!他稳住身形:“我也去!” 姚氏看着李屹奔了出去,看向李唯清:“子方,这,可如何是好啊!阿柔还怀着身子呢!” 李唯清手脚冰凉,先是他的女儿女婿,现在又是他的儿子儿媳……金晟!果真好手段!他道:“阿纭,她才出门不久,兴许是咱们多心了,你先安心,身子要紧。” 李屹一路往前追,一直到祁府,连个影子都没见到,祁柔的马车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祁奂天见他突然返回祁府,问清来龙去脉当即变色:“你说阿柔不见了?!来人,去将嫣儿身边的丫头都给我叫过来!” 祁嫣受了风寒,可听说祁柔出事了,连忙跟着丫头们一起到了前厅:“父亲,姐夫?可是姐姐出了什么事?” 李屹没有心思答话,直接问众婢女:“你们几个今日谁到李府传过话?” 婢女们都是摇头,祁嫣说道:“今日与我一起出府的两个丫头,我爹已经找到了她们的尸身,已经死去多时了……肯定不会是去李府传话的人,剩下的,今日都未曾出过府。” 李屹一拳砸在桌角:“父亲,烦请召集人手去找阿柔。” 祁奂天心中自然为女儿着急,可女儿深夜被人掳走,这清誉……他看着自己的女婿:“洪坚,我若召集衙门的人去找,此事必然遮掩不得,阿柔她……” 李屹道:“父亲!阿柔是我的妻子,她出了事,是我的责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阿柔。”说罢,李屹转身出门消失在夜色中! “我果然没有看错李家,没有看错李屹!既然如此,我祁奂天便与你李家结成一线又有何惧!”从敬王府出了几件事情之后,祁奂天便意识到有人暗中对付敬王府和李相府,他怔然片刻,转而道:“来人,召集所有人手,把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给我翻一遍!” 向九赶到李府,一张脸也沉的可怕,李虫儿临走时还嘱咐他帮她照顾好李府,木山此时还躺在榻上一动不能动,跟个假人一样,这边祁柔又出了事!“人找到了吗?” 李唯清摇了摇头,此时若还抱着侥幸的心里,他们就太傻了。祁柔不过是刚刚出门不久,他就知道了消息,回头去追便没了踪影,定然是有人趁机劫走了祁柔。 一个时辰过去,李屹满脸是汗冲进李府:“阿爹,阿柔可有消息?” 见对方脸色,李屹就知道自己是在妄想,他手中提着剑,走到小橘面前:“我到祁府问过了,入夜之后,根本就没有丫头出府过!到底是谁来府上传的消息?怎么直接去了三少奶奶处?不先到正院回禀!” 小橘被他手中寒气逼人的剑吓的面无人色,她跪地仰脸看着李屹道:“奴婢并未见到祈府来的人,是六姑娘听了消息亲自来与三少奶奶说的。” 立刻有人将李姝玉唤了过来,她见李屹提剑站在那,祁柔却不在身边,狐疑道:“三哥?你回来了?三嫂呢?她不是去找你了吗?” 李屹心头的怒火蹭的冒了上来,用长剑直指李姝玉:“是你听了别人的胡言乱语告诉了阿柔?!” 李姝玉被吓得面色惨白:“三哥,我没有!那丫头说的情真意切,事态紧急,我也怕你出事这才连忙去告诉三嫂……” “住口!”李屹怒火中烧,“谁要你来多管闲事!” 李姝玉愕在原地,香草跪到她身边说道:“奴婢可以证明,我们姑娘是无心的,只是太过担忧三少爷才会中了别人的计,三少爷怎么能怪我们姑娘呢!” 李屹怒火中烧,举剑便将香草的手臂划开一道血口子。 “香草!” 香草身子一歪倒在李姝玉的脚边,手臂上血流如注,泪眼盈盈的看向李姝玉。李姝玉扶住香草,看着李屹恶狠狠的目光,心中寒意大胜,除了香草,周围没有一个人肯为她分辨一句,无数委屈涌上心头。她自嘲道:“是,我不该多管闲事。” “好了!还是赶快去找人要紧!”李唯清将李屹赶去找人,对李姝玉说道:“六丫头今日的确太过鲁莽,因此酿成大货,去祠堂跪两个时辰,小惩大诫!” 李姝玉回到珍院,看着莲月给香草包扎,冷笑道:“香草,你说的对,我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做一百件好事也抵不了一件错事。” 莲月叹了口气,安慰道:“姑娘别多想,三少爷也是太过着急,毕竟三少夫人下落不明,万一出了什么事,甚至伤及性命可怎么是好……” 香草边哭便说:“莲月,你怎么知道当时三少爷是怎么对六姑娘的,当时他看六姑娘的眼神和那些猫儿狗儿没什么区别,若姑娘再多说一句,三少爷的剑就不是刺在我身上,而是六姑娘身上了!” “好了,你就少说两句吧!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香草道:“我少说两句就能改变姑娘的境遇么?今日这事,姑娘不过是好心帮忙,出了事姑娘心里也不好受,可这与姑娘又有多大的关系?姑娘平日与三房走的最近,跟三少奶奶也是常来常往的,还经常亲手做了东西给三少奶奶补身体,三少爷怎么能这么对姑娘!” “好了!别说了!”李姝玉站起身,面无表情的说道:“时辰不早,我还要去跪两个时辰的祠堂。” 祁柔从昏迷中醒来,下意识的动了动手脚,发觉自己被捆着。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醒了?” 屋子里点了许多蜡烛,并不昏暗,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一个红衣女子坐在那里,托着腮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是谁?你……我认得你!你是杨泈?”祁柔和杨泈同为上京闺秀,什么花会柳会上的,自然见过面,而且她们同属性格内向不多话的女孩子,还一起说过几次话。 祁柔吓了一跳,发现四周环境陌生的很,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是哪里?杨泈,我与你并无仇怨,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 杨泈缓步来到她面前,红裙上的薄纱长长拖在身后,在烛火之下很是妖异,她笑道:“祁家姐姐,我们又见面了。我从前对你的印象还不错,不过……”她笑了一声,继续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嫁入了李家,与我注定是死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祁柔看着神情诡异的杨泈,不禁觉得她整个人都与以前不同了:“你……” 杨泈坐到她床边,说道:“当初,李殊慈与我大哥定亲之时,我以为她会是我的好大嫂,没想到她不仅与我的未婚夫纠缠不清,害的我被退亲,被沈渊抛弃!我被送回老家去,她们都笑我!就连我现在心心念念之人,也为了她魂不守舍,我好恨啊!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哦,对了,说到千刀万剐,我最近可是喜欢上了杀人的感觉,特别是亲手将一个熟人刨心挖肺,那种感觉当真美妙……” 杨泈袖中掉出一把匕首,祁柔见她所说不像作伪,连连摇头:“不要……” “祁家姐姐,你可别怪我,李家是块难啃的骨头,从你下手也是逼不得已。你若要恨我,就尽管恨吧……” 第324章 从不后悔 屋外突然起了风,吹着门扉哐啷作响。杨泈嘲讽的看着祁柔无力和恐惧,缓缓举起匕首。祁柔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雪刃,几乎惊恐的忘记了闭上眼睛。 就在冰冷的刀尖就要划破祁柔胸前的肌肤,渗出一点嫣红的刹那。门口突然传来冰冷的一声:“住手!” 杨泈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一丝怨恨,缓缓收回匕首站起身转向门口,“三爷,深夜大驾光临,可有事吩咐?” 金晟没有看她,径直走到祁柔面前。道:“韩劲,把她带走,好生看护着。” “是!” 祁柔已经昏厥过去,完全不知道在她命丧毒手的一刹那被救下。杨泈上前一步,挡住韩劲:“三爷,这是我带回来的人。” 金晟薄唇紧抿,不自觉便显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本王的耐心是有限的。韩劲,还不动手?” 韩劲闻言朝杨泈一拱手,“杨姑娘,得罪了。”说罢,双掌一挥一让,一股劲气已经将杨泈推到一旁,韩劲上前用棉被裹了祁柔转身出了门。金晟抬脚便走,半丝停留的意思都没有。 杨泈在他身后大声道:“我当然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是杨家嫡女!更是你的未婚妻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想伤害她的家人,是还对她抱有一丝念想,怕以后没法对她交待吧!金晟,你会后悔的!” 金晟的身形在门口顿住,门外呼啸的风打着旋,卷进几朵莹白的雪花。“本王从不后悔。” 李殊慈一行人已经到了原本的目的地南台郡,可她的病却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沿途的大夫几乎都来看过,却毫无进展。连夜咳嗽发烧,即便白日里也精神不起来了。赫连韬和丫头们已经急的团团转,青鸽一边给李殊慈递了个手炉,一边对赫连韬说道:“世子,这可怎么是好?” 赫连韬坐在床榻边上,从后面紧紧抱着李殊慈,端着碗给她喂药。“我现在恨不得让惠妃娘娘活过来给小五看病!” 李殊慈被他一句话说的咳嗽起来,好半天才止住嗓子里的痒劲儿:“别胡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别人听见……” “小五!”赫连韬心中一直堵着一口闷气:“我与他从小一同长大,又同在师父手下练武,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的情分不止于手足,也早已超越了生死!可是你看到了吗?他为了端敏,竟将我弃之不顾!连商量都欠奉!” 李殊慈将口中的浓烈难闻的汤药咽下,道:“景天,我不劝你。我只问你,如果你是君上,在端敏和兄弟之间,你会如何选择?” “我……”赫连韬迟疑了,他说:“我承认端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不像你,无论在什么困境中都能活出一片天地来。她若当真被逼离开晋亭,兴许只会去寻死……可我想不明白的是,难道这件事情就没有其他的对策吗?他……君上为什么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就替我决定了!小五,我不希望你我之间有任何的不圆满……” 李殊慈转脸将头靠在他胸口上,手臂牢牢保住他的腰,说道:“景天,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可你细想一番,你、我、君上,都知道这件事情是儒王挑起的阴谋,若拖得太久,必定还会生出一连串的事情让你我焦头烂额,既然如此,不如痛痛快快的答应下来,让天下人看到咱们对忠臣之后的看重,再去想办法破局。君上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咱们暗地里这些动作,他怎么办半分都不过问,由着你我大张旗鼓的出京?” 赫连韬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说:“小五,我知你心胸宽阔,我也明白这些道理,可被从未怀疑过的亲信之人如此……我心中如同堵了一块大石。” “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去想君上,想想端敏。”李殊慈抬手环住赫连韬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我在宫中住着的那段时间,时常与端敏一起,她当真可怜又善良。从小就受了那么多苦,与心上人终成眷属恐怕是她一生唯一的幸运。我们怎好再去破坏剥夺呢?你也是从小就认识端敏的,也不忍心吧?” 赫连韬手指穿梭在李殊慈的发间,心中的郁气都被她这些话说的散掉。他笑道:“小五,世上只有你,也只有你能在受了委屈之后,还真心替别人说话。” “我可不是,我心眼小着呢!永远也不可能与人分享我的男人!”李殊慈见他终于解开心结,不由笑道:“再说,事情在咱们手里,未必不能解决,不过是多费些周折罢了。咳咳……咳……” 李殊慈说了半天话,终于忍不住又咳了起来。赫连韬连忙替她抚着后背:“小五,你怎么样……” “世子,世子妃!贺全回来了,带回来一位大夫!” 赫连韬连忙抚着李殊慈好好躺下,在她面上覆了面纱。贺全率先进来禀报道:“世子,世子妃,属下在城里寻医,正好碰见那天咱们在路上救过的那位大夫,将情况说与他之后,他便执意要来看看,当做报答,属下便将他带回来了。” 李殊慈和赫连韬对视一眼,道:“还真是巧了,既然如此,你便请他进来吧。” 那人仍是一身青衣,不过相比于那日的狼狈不知好了多少,只是人显得十分疲惫,好像熬了几日没睡一般。他进屋看见赫连韬和李殊慈便说道:“先前不知二位是世子,世子妃,在下失礼了。” “无妨!”赫连韬见他模样清秀整齐,不禁问道:“先前在禹城见你时,你不是说要赶路救命,怎么此时却到这里来了?”他说到这,不由心生一丝警惕,难道这人是尾随而来? “哦,在下百里由。原本就是要来南台郡替一位故友治病,只是那时被人夺了钱财,需得到禹城周转,这才央阁下帮忙带在下一程。”百里由说话间无比自然,半分也没有因为对方身份高贵而显得异样,仿佛世子,世子妃什么的只是平常的萝卜白菜一般。 “原来是这样。” 百里由听见李殊慈说话,‘咦’了一声,抬头看她:“世子妃先前可是中过奇毒?” 赫连韬和李殊慈闻言交换了一个眼神,拱手道:“先生说的是,内子先前曾中过毒,难道体内还有余毒?” 百里由也不答话,直接上前,青鸽连忙在李殊慈手腕上铺了层帕子。百里由闭目诊听片刻,说道:“世子妃在解毒之后并未好生歇息吧?” 李殊慈闻言一怔,答道:“正是。”那时她们从大夏回到崇南,紧接着便赶路去往风暴滩,之后又忙了好些时候处理北野的战事,哪里有歇着的时间,一直在路上奔波,回上京之时便大病过一场。 百里由让人取了笔墨,唰唰唰写了满满一张纸,说道:“世子妃虽解了毒,可体内肺腑被毒素侵害过,又不曾好生歇息,加上常年思虑过重,气虚血亏。五脏根本没有得到良好的恢复。若按寻常风寒医治,自然无甚见效。须知,夜里丑时肝经当令,寅时肺经当令,子时胆经当令。” “世子妃夜里发病,白日里无事,说明这三处病症稍重,胆气弱,人便无精气神,肺气弱,自然要咳嗽。肝气若,体内淤积无法排出。我已照病情开了方子,都是寻常温和滋补五脏之物。只要按时服用,三日之内病情即可减轻,一月之后便可如常。不过,世子妃平日还要好生调养身子才是,不可过于操劳,方是长久之计。” 此时,众人方知百里由医术高明之处,又拿给随行的大夫看过,赫连韬更是躬身谢道:“多谢这位仁医出手相救。” “诶!这没什么,是你们先帮我了。”百里由摆摆手,随意道:“既然没有其他事情,在下便先告辞了。” “等一下。”李殊慈叫住百里由,和声笑道:“你倒是与我们有些缘分,不知你那位故友可医治好了?可有什么麻烦需要帮忙的?” 百里由站住脚,犹豫了一下,说道:“在下的好友,出行时马车滚落山坡,胸口正中被木刺透胸穿过,能捡回一条命已经不易,现在虽保住了性命,可元气大伤,若无老参等物滋补,恐怕要落下宿疾,难以恢复。在下跟好友都身无长物,更何况那等大补之物,等闲药铺也难以找到……若是,若是二位能帮在下这个忙,百里由感激不尽!” 赫连韬听闻此言,毫不犹豫,笑道:“看来你我之间当真有不解之缘,我这里正好有上好的老山参,你且那去用就是!” 百里由惊喜道:“当真?” 赫连韬点点头,命青鸽将随行带着备用的一些药材拿出部分给了百里由。百里由在此感激不尽的谢过才带着药材离去。 “此等神医,若能结交结交倒也没坏处,只可惜咱们身上还有事。以后能不能再见便看缘分了。” 第325章 互惠互利【情人节快乐!】 天边已经横斜了几条青白,朝阳马上就要跃线而出,然而李府仍然没有半分祁柔的消息,李屹筋疲力尽的坐在椅子上,用手捂住头脸:“阿柔胆子小,还有着身孕……” 祁奂天的脸色也变得无比难看:“难道他们还能飞到天上不成!怎么会半点消息都没有!”他手下的人几乎全部出动,找遍了上京的每一条街巷,然而得到的最好的消息便是,没有找到祁柔的尸体。 姚氏跟着熬了一夜,又是惊怕又是劳累,眼见已经撑不住了,李唯清连忙扶着她坐下:“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可以确定阿柔的性命是有价值的。” 祁奂天猛的转过身来:“子方的意思是,对方劫走阿柔是想跟咱们谈条件?”其实他根本不必等李唯清回答,“没错……只是,对方想得到什么?” 李唯清摇头:“不知道,儒王大势已去,即便他手下还有些人手,对如今的君上来说也不足为患,我也不明白,他还想密谋什么。杨家虽然已经确定是追随儒王的,可他们手中所掌控的铁忠于杨家的兵将也只有三万人而已。只是杨衍在风暴滩那边有些麻烦。” 祁奂天点头赞同:“风暴滩的守军都是赫连老将军一手带出来的,不会轻易被人掌控,除非赫连霆不在了。” 糟了!两人心中同时一凉。“敬王府不会出事吧?!”李唯清大惊失色,连忙对李屹向九道:“你们继续找人,我带人到敬王府去一趟!” 此时,铜人巷一片火光冲天,李唯清赶到的时候巷子周围一片狼藉,大火一连烧掉大半条巷子,他连忙问四周的人有没有看到敬王府的人。周围有人说道:“大火就是从王府烧起来的,王府前院这一片几乎都烧的精光,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怎么样了。这样的大火,怎么可能不死人那?” “是啊!今晚的风还这么大,风助火势!好在这一整条巷子不过就这么几家人,不然啊,说不得要了多少人的性命啊!快别说闲话了,赶紧救火!” 祁奂天跟在李唯清身后将那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下已经拔凉拔凉!好在他一来,又有一大堆人加入了救火的行列中,火势很快减弱,只是方才那人说的王府前院,是真的已经烧的什么都不剩了。 李唯清率先带人冲到王府中,连声呼唤赫连霆。前院倒塌的横木之下,李唯清摸了摸被火烧过的地面,对祁奂天道:“是火油。几乎被洒满了……”两人对视一眼拔腿往后院冲过去。他家里还有个小女儿呢!“小瑜!” “小瑜!” “李伯父,祁伯父!”赫连瑜满脸脏污,身后跟着几名丫头和侍卫跑到他们面前。“两位伯父!我爹他……”赫连瑜的手指向敬王府几乎是最中间的地方,说道:“我爹在那呢!” 李唯清沉下气,说道:“好孩子,别怕,你带我们去看看你爹。” 不远处,赫连霆躺在唯一一块没有被火势波及到的莲池边上的亭子里,已经昏迷不醒。 “快去请太医!然后直接去李府!”李唯清上前背起赫连霆,问赫连瑜道:“你可清楚是怎么回事?” 赫连瑜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天色将明之时,爹来敲我的房门,说前院走水了!让我赶紧收拾收拾,可我刚出房门,王府四周竟然都燃着了。我们一开始试图救火,可火势太大,爹说是因为被人泼了火油了。” “府上的暗卫呢?!难道没发现有人潜进府里?” “大哥和大嫂出门的时候,带走了一部分高手,留在家里的暗卫都在我和阿爹跟前保护。前院的护卫说,那些火油并不是有人进府倒在地上的,而是有人直接从府外扔了油罐和火把!起火之后,众人就都退到了中庭。” 赫连瑜心中庆幸不已:“好在昨夜我爹并未歇息在前院!昨晚我和阿爹用膳之时,说起了从前的事情,提及阿娘,阿爹就伤感起来,昨夜在阿娘的房中枯坐了一晚。若不是这样,后果不堪设想!” 李唯清将赫连霆放入马车中,说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此时怕是身体太过虚弱才昏厥过去的。小瑜,你跟我一起回李府吧,正好陪陪你伯母。” 昨晚城中那么大的动静,赫连瑜身为王府之人自然已经听说了祁柔被劫走的事情,想必姚氏担忧得很,而且现在王府也没法再呆下去了。便应道:“多谢李伯父相助。” “好孩子,咱们都是一家人,无需客套,赶紧上车陪着你爹吧。”李唯清上了马,与祁奂天对视一眼,心中难免担忧起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祁奂天低声道:“看来咱们猜的不错,儒王的用心当真深不可测。” 李唯清面色铁青,如果不是有雷言,今晚栽进去的还有李屹!还好赫连霆命大!可即便如此,祁柔也是一大难题! 南台郡,百里由回到小院,黄行迎上来问道:“百里先生,如何?” 百里由举起手里的一摞锦盒,随着黄行来到赵施榻前,笑道:“咱们很幸运,正巧碰上途中搭救过我一次的世子夫妻俩,我替世子妃看了病,她便提出帮忙,给了我这颗老山参,还有些其他的补药。” 黄行皱了皱眉,赵施费力的扭过头问:“世子妃?” “是啊?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百里由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俩:“你们难道有什么仇怨?” 赵施沉默了一会,自嘲笑道:“我怎么会跟他们有仇怨,只不过……”赵施说话实在费力,给了黄行一个眼神。黄行说道:“先生难道忘了我家公子是怎么躺在这里的了?” 百里由犹如被人当头砸了一棒槌!“我的老天,难道近来人传说的,要来接郑家女过门的世子妃,就是这个世子妃?” “应该不会错。又哪里会有旁的世子妃凑巧到这来。”赵施和黄行一副‘你也太后之后觉了’的表情,让百里由更加不好意思了:“我……我不会暴露了你的行踪吧?” 赵施摇摇头,“你说世子和世子妃一同来了?”他自己也是大夫,只是医者不能自医。自从找到了百里由之后,伤势比之前不知强了多少,他此时已经有余暇思考一些事情了。 “嗯,是啊!他们就在一起呢,世子妃病的很厉害,只不过,经我妙手自然不久之后便能回春了!”百里由洋洋得意,片刻又后知后觉的耸下脸来,苦恼道:“我是不是暴露了?” “不是。”赵施不由对他翻了一个白眼,他这位至交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转弯太让人头疼,一门心思钻在医术里,比他这个药王世家出来的还痴迷医术。“众人都知道太子妃不但同意郑婷进门,还无比郑重的亲自来接,只是并未传出世子也来了。若是世子也来了,这件事情未免就变了味道。百里,这件事情,你可万万不要对人说起,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哦,我知道了,我不会对别人说起的,之前已经答应世子了,他们夫妻两个人很好的。” 百里由说的无比认真,赵施点点头,又说:“不过,这些日子,我让黄行小心打探郑家的事情,发现无一例外,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去了,这背后肯定还有厉害的角色在操纵这件事情。不然,郑家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婚事。而且,我想世子世子妃二人定然是反对这门亲事的,虽说明面上话说的好看,可暗地里定然是要亲自来查探郑家的底细。不然她们来这里干什么!想要郑重在上京一样可以办到!” 黄行道:“况且,再大度的女人,也不会甘愿给自己的夫君娶一位平妻,除非她对这个男人没有感情。可据我所知,这两位不但情深意重,还是生死相交之人。我看,公子说的没错。” “对呀!”百里由一敲掌心,“世子二人来此处无非就是想知道郑家的底细,然后想办法推脱这门亲事,可你就是深知郑家底细的人那!” “你总算明白了一回。”赵施道:“俗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都是要对付郑家的人,更何况,我与世子他们二位并无仇怨,想要合作,他们想必不会反对,但,我却另有一些想法,或者说,条件。” 百里由疑惑道:“你们不过是互惠互利,已经两不相欠,如何又能与他们提出条件呢?” 赵施摇头:“你错了,我要报仇,并不一定要急在眼下。可他们不同,若不尽快解决,难道世子真要娶了郑婷吗?以世子与君上从前出生入死的关系来看,不应当调节不了这件事情,可这件婚事就这么突然的,不可阻挡的定下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阻碍,兴许就是背后操控的那个人。” “但无论是什么阻碍,只要郑婷本人出了问题,这件亲事都将被毁。”赵施是不仅是个大夫,更是商人,他身体受了伤,脑子却已经恢复了从前的精明好用。之前在郑家,郑栩处处避讳着他,不允许他碰生意上的事,不然,郑家早就不是今日的情状了。 黄行道:“公子难道是想要世子他们帮你回到赵家?” 第326章 笼中悲鸟 整间屋子都充斥着深重的药味,百里由一边给赵施换药一边问道:“我一见到你,你就是一命呜呼的模样,还没问你,你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就离家出走了!半点消息也没留下,我听赵家传出这件事的时候,简直吓了一跳。” “离家出走?”赵施嘲讽的笑了一声,“你觉得我像是能离家出走的人吗?” 百里由摇摇头,迟疑片刻,看着赵施认真说道:“在外人看来,你们赵家简直如同世外高人一般,满屋子的医道圣手,却又不出世。任凭自己的医术烂在赵家那个园子里。但我知你家里情况复杂,你受不得这种束缚,逃出赵家,寻求自在,也是说的过去的。” 赵施险些被他气的吐血:“这么说你还真以为我是离家出走了?” “难道不是么?”百里由揪起两条眉毛,神色堪称情真意切。“赵家人,个个从小苦读医书,可学了又用不上,时间久了,又有谁会去用心?白白费这等力气?你们赵家的医术,到你这一代,恐怕也只有你得了真传,而你又通庶务,生意上的事情也做的不错,你爹有意让你接替家主之位,你不堪束缚,所以出逃,很合理呀!” 赵施闻言恶狠狠的瞪了百里由一眼:“你真是我的知己呀。” 百里由恳切的点点头:“那是!所以说,当初知道你离家出走之后,我连找都没找。就想着,江湖虽大,地域虽广,但,千里有缘来相会,总有一天还会再相聚的。” 赵施咬牙切齿的说:“好啊你!若不是我命大。恐怕你我只能在地府相见了!” 黄行看不过去了,插嘴道:“先生,我家公子是被人陷害的,并不是离家出走。” 百里由闻言惊异的看着黄行,又看看赵施,赵施无奈的对着他点点头,叹道:“有你这样一位知己,当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百里由哑然,往深里想了想,片刻道:“难道,是因为你家里有人反对你接替家主之位,所以才?” “没错,我也没有想到,我最敬重的大哥,竟然亲手将我推下山崖。”赵施语气低沉,至今那股意外与伤怀扔没能从胸中消散:“你知道我赵家的情形,老一辈的人坚持祖训,小一辈的人却一直不甘于安稳平淡,想要出世寻求权势荣华。我虽说不上哪一种是正确的,但我愿意听从长辈的训诫,接替家主之位后,保持赵家现状。” “大哥找我谈过一次,我对他说了我的想法,他只是默默离开,并未说过一句反对的话,可现在想想,大哥那时怕是就在试探我的意愿了。我竟丝毫没有发觉。” 百里由听完之后,叹息一声:“我并不知你赵家为何有这样的组训,只是习医却不救人,这的确不能被常人所理解,你大哥他们想要外出自闯一番天地也没什么不对,只是,没想到,以你们的兄弟从小的情分,他竟会对你下手。” “好了,不说这说了。”赵施将目光定在头顶的床架上,艰难的平复心中的情绪。说道:“此时说这些也没用,你可是从洪都府过来?可知道赵家近来有什么异动?” “哎呀!瞧我这脑子!”百里由一锤自己的脑门,叫道:“你不问我还真没想起来,我离开洪都府的时候,正巧赵家在办喜事。你家八妹妹嫁给了李府大爷做填房!正是咱们眼前这位世子妃的大伯父呢!” 赵施满脑门的惊异,最后好笑道:“这位世子妃说的没错,还真是一场不解之缘。只是,紫如虽是庶出,可也不至于给人做填房吧?是她自己点了头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从不关注这些的,若不是赵家,我恐怕连这事都不会留意。”百里由收了药箱,问道:“你打算这几日就趁机拜访世子吗?” 赵施摇摇头:“一来,我伤的重,此时心有余而力不足。二来,世子妃还没有见到郑婷,我若现在前去拜访,她未必觉得需要我的帮助,只等她们见了郑家人,找不到线索之后,我再去碰面便可。” 百里由上前仔细盯着赵施的脸,将赵施看的发毛:“你……你这是做什么……” “哼,我就看看你是不是只老狐狸变的,竟如此奸猾!” 寂静的院落中,祁柔望着方寸大的天空独自站着,如同一只被囚禁的鸟雀。一双柔荑轻抚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眼里不知不觉又留下泪来,她从小长在闺阁之中,连男子都不曾多见几个,如今却被人不明不白掳来这方寸小院里,即便她当真能回到李家,她又有什么颜面面对夫君和公婆,若不是有腹中的孩子,她现在就去求死! “夫人,您怎么又流泪了,您不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也要想想腹中的孩子啊。”茯苓轻轻走到祁柔身边,小声劝道。“天冷,夫人还是回屋里吧。” 祁柔转身抓住茯苓的手,双眼布满血丝,眼下也是青黑一片,已是憔悴不堪,她道:“茯苓,你放我走吧,求你可怜可怜我腹中的孩子……”她可以为了名节不要自己的性命,可她腹中的孩子,她无论如何也不愿舍弃,这是她与夫君的第一个孩子,兴许……也是最后一个…… 茯苓连忙跪下,眼中虽有同情和怜悯,话里却半分不肯松口:“夫人,奴婢是奉了三爷的吩咐前来照顾夫人,之前已经得了话,若夫人有个什么,都要拿奴婢是问,别说奴婢不敢私放夫人,就算敢,夫人也出不了这里半步的呀。” 祁柔惨然瘫坐在一旁的石椅上,喃喃道:“难道我当真要在此了结了吗?”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脚步踩在薄雪之上轻却沉稳,“你不必在此了结。” 祁柔猛地回头看向来人,茯苓连忙叩伏在地:“奴婢见过三爷。” 祁柔怔怔的看着茯苓口中的‘三爷’,那张俊秀却陌生的脸,开口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你从杨泈手里救下我,却又将我囚禁在这里?” “你无需知道我是谁,我也并不是想要囚禁你。”金晟的目光并不在祁柔身上,而是在天边的某处,他道:“时候到了,我自然会送你回去,不会伤你一根头发,你此时只需安心在此处住上一段日子,不要惹事。” “送我回去?”对方虽然并未对她做什么逾礼之事,可她失踪这么久,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呢?祁柔苦笑道:“即便你日后送我回去,我又有何脸面再见人,不如此刻死了干净。” 金晟看向她,说道:“你可知你失踪之后李屹是如何做的?不止李屹,包括李家,都半点没有为了名声而放弃你的意思,你却在这里寻死觅活?如果你还要寻死,我也不拦着,不过,你一定会后悔的。” 祁柔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说的可是真的?” 金晟点头:“你尽管安心在此,没有人会碰你一个手指头,你若有事,便对茯苓说,自会有人告知于我。”说罢,金晟转身便往外走。祁柔叫道:“等等!” 她往前几步,看着这位‘三爷’的背影疑惑道:“既然你要放我走,为什么现在不放我回去?” 金晟回过头来,祁柔看见他眸中潋滟一闪而过,听见他说。“等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你便能回去了。” 南台郡。 李殊慈听百里由的话又在榻上将养了三日,果然神清气爽了不少。赫连韬一颗心终于放下,握着李殊慈的手,依依不舍似的:“咱们明日启程,我便又得与你分开,你需得好生吃了这药,不可懈怠,知道吗?” 李殊慈笑睨着他点头,赫连韬见她这副模样,又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存着事不舒坦,可既然郑婷老老实实在黍郡等咱们,咱们也不比太过着急,慢慢过去便是,总得让你身上这处那处的不妥当养好了才是。” 霜白给李殊慈煮了冰糖银耳,青鸽端来给李殊慈,说道:“世子妃,咱们这几日在这里查访各处,都没发现郑家半点异样,完全跟她自己上呈的情况一模一样,等离开这里到了黍郡,恐怕更难找得到痕迹了。” 李殊慈知道赫连韬等人在这几日已经下了不少功夫,却一无所获。就连市井之中有关于郑家的传言都不是很多,来来去去不过是那几句。而郑家之前遣散的下人,不是死了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想而知,这是谁的手笔。 “咱们一路跋涉,到了黍郡也不会马上就返回,总要歇息些日子。见到了郑婷,就知道这位是纸裁的还是泥塑的,总会找到办法。”李殊慈口中终于有了些滋味,心情也跟着大好:“死了的人虽没什么线索,不是还有活着的人吗。我就不信,郑婷身边的所有人都牢不可破。景天,你不是说,在所有的郑家人之中,有一个婢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吗?” 第327章 初次相见 黍郡的十二月天气,不过是上京深秋的微凉,一袭秋衫外间搭一件大氅,便能将一个六七分的美人勾勒出十分的玲珑秀丽来。关如沁斜穿过流泉青石的园子,到了顺喜堂门口,便听上房里一阵欢声笑语,掀开帘子,一眼便看见郑婷跪伏在关老太太腿上,一声接一声的唤着‘外祖母’。 关如沁脚步一顿,心中冷哼一声,脚下已经迈进了门槛,立刻柔起一团和气,软声笑道:“姐姐真是会讨人欢喜,自从你来了关家,祖母每日就没落下过脸,成日里喜笑颜开呢!” “如沁妹妹来了。”郑婷笑着,不紧不慢的站起身,顺手从壶中到了一杯茶出来,递到关如沁手上。“妹妹快喝口暖茶。” 关如沁一边腹诽着郑婷假惺惺,一边指着听雪挺寒说道:“真不愧是姐姐的丫头,打的一手好络子,前儿个帮我大哥做的那扇坠子实在别致好看,我也想跟你讨要一个,就不知姐姐给不给。” “不过是些拙劣玩意儿,妹妹若喜欢,自跟她们吩咐下去就是,还跟我客气什么。”郑婷拉着关如沁的手做到关老太太旁边,突然伤感起来,说道:“往日我总是羡慕妹妹能常伴外祖母身边,已经跟母亲说了多少次,可母亲性子倔强,就只守着当年父亲的那些旧东西,旧宅子。如今不得不到外祖母左近来了,我却又要远嫁京城……” 关如沁听到远嫁京城几个字,心中不由嫉妒郑婷有个好爹,死了还给郑婷留下个好姻缘。 关老太太轻轻抚着郑婷的秀发,说道:“你母亲那性子是随了你外祖父的,倔得很,不撞南墙不回头。当出认准了你父亲是个英雄豪杰,一颗芳心跟了他去,唉……可惜了!”她看着郑婷,不由怜惜道:“阿婷啊,不是外祖母泼你冷水,只是那公侯王爵之家,不是什么人都能在其中讨到好处的,何况,你选的这门亲,还有个公主踩在你头上,你……当真是想好了?” 郑婷微垂下颌,长睫颤动,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连女人见了都要多看两眼。 “外祖母,你是知道的,阿婷同母亲一般,是个认准了就不回头的性子,当初君上还未继位之时,便听说了赫连世子常伴君上左右,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是个不折不扣英雄。阿婷便是在那时芳心暗许,可母亲却不同意阿婷与权贵之家有什么牵扯,阿婷也是求了母亲许久,母亲才答应让大哥上折子,求来这桩姻缘的。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阿婷都绝不后悔。” ‘绝不后悔’这四个字从郑婷口中吐出,似是与他人说的,也是与自己说的。仿佛这四个字一经说出,便能提醒她,往日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不可复还。她只有拼着所有的力气往前走,去寻求自己本应该在的那个位置。 “我阿婷生的这样一副好容颜,若真蹉跎在此,也是可惜。罢了……”关老太太叹息一声,爱怜说道:“好孩子,既然你已经决定,外祖母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亲家母的身子越发不好,你母亲也是大病初愈,实在不比着急搬出去,慢慢料理就是。” 郑婷道:“外祖母一片怜恤之心,阿婷自是明白,可母亲说,身为关家的出嫁女,总在娘家叨扰也不是那么回事,时间久了,难免生出不好来,不如早早收拾妥当,反正既来了黍郡,往后也住的不远,就不差这一时了。” 关家在黍郡蔚城也算大户,关老太太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日子虽不是大富大贵,倒也富足。只不过,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家,是非就越多,彼此争夺算计的越细密。郑婷心中早就细细思量过,关家虽不差这几口饭吃,可她却怕关家人多口杂。就拿眼前的关如沁来说,生怕她在此夺了关老太太的宠爱,拿走原本属于她们的嫁妆去。 她身负多条人命,自然要处处小心,万一抖落出去,就什么都完了。所以,那几个丫头,还有母亲,最好不要与人接触太多才是。 关老太太点头:“即是如此,也就随你们吧。只是,那位世子妃怕是这两日就要到了,关府上下虽已处处安排妥当,可我这心里还是没底的很。若出了什么纰漏……”关家从来都是过安稳日子的,接触过最大的官也就是衙门里的老爷。因此,一部分人怕捅篓子,一部分想要攀一攀,关老太太心中清楚的很,所以十分担忧会出乱子。 “是啊,姐姐,你若是嫁去做妾,世子妃兴许不会介怀,可你嫁去与她为平妻……她心中恐怕不会轻易释怀的吧?”关如沁想到这,心中舒坦了不少,更是假借关心狠戳郑婷的伤疤:“再者说,那位可是相爷的掌上明珠,又是皇家亲封的公主。可姐姐……什么都没有啊……” 郑婷看着关如沁,心里暗恨这妮子嘴巴贱,若有一日她得了势,第一个拿她开刀!!“妹妹可不要妄加揣测,小心祸从口出。这是先皇的旨意,这世间无人能够违背。再说,世子妃大度贤惠,还主动提出要替世子来接我入王府,又怎么会对我做什么呢?我们姐妹以后定然彼此和睦,相互依持。” 是啊,不管那个李殊慈到底是真贤惠还是假贤惠,在世人眼中,必定是猜测不断,她若使一出苦肉计什么的,先杀一杀这个世子妃的威风,损一损她的颜面,往后她在王府的日子也能好过不少,也为她挤掉李殊慈铺一铺路。 关如沁一时语塞,关老太太在一旁嗔怪道:“是啊,阿沁,不可胡说!” 第二日下午,李殊慈的车驾就到了城外,关家接到消息后,老老小小几乎全部出动,连同官衙的人也乌泱泱来了一片人出城迎接。好在关老太太身子骨还硬朗。李殊慈看着跪了满地参拜的关家老少,连忙上前亲自掺起关老太太,“您快起身吧,无需多礼。” 蔚城知府连忙在一旁说道:“在下蔚城知府王誉,世子妃殿下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世子妃恕罪。”李殊慈看着他,也不端架子:“王大人客气了,此番本世子妃来黍郡,是为了私事,不敢劳王大人操劳。” 王誉见她言谈从容,客气有礼,心下也松了口气。“您远道而来,下官已为殿下备了别院,内子备了酒席,不知您现在可否移驾?” 李殊慈正要回绝,郑婷恰好在一旁说道:“小女子郑婷,拜见世子妃殿下。”郑婷初见李殊慈也是十分惊异,同为十几岁的小姑娘,这样宛如天然的仪态,当真令人惊叹。原来一位女子,即便不看容貌,摒去外物,也可美得一至如斯。 “哦?你就是郑家阿婷?”李殊慈朝上前的这名女子身上看去,一袭湘妃色海棠纹饰坠地儒裙,外面搭着一件素白的棉斗篷,素手指若玉葱搭在腰侧,修长的脖颈微微前倾,做出一副卑躬之态,却又不让人觉得卑微,反而显现出一种难得的优雅自持。“抬起头来。” 郑婷伸手摘下覆面的轻纱,吹弹可破的玉.肌暴露在人前。她轻抬纤巧的下巴,如远山如青黛的长眉之下,一双眼睛眸光潋滟,眼角微杨。李殊慈听见站在近旁的王誉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倒吸冷气之声。果然是个美人那,难怪有如此自信,这副容貌,也只有当年响誉上京的安阳公主能略胜一筹了。她毫不吝啬的夸赞道:“好一双如波似水的眼睛,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那!” 郑婷想过对方无数种反应。愤怒,嫉妒,厌恶……却万万没料到李殊慈会这样说,反倒让她不知如何回答了。而且,李殊慈虽相貌不如她,却也是天姿国色,尤其是那种阅历深厚的气度,和久居高位的气势,更加让她不敢造次。她哑然片刻,只好说:“世子妃过誉了,郑婷不敢当。” 李殊慈乍一见到郑婷,先前心中的郁气和担心不知为何突然烟消云散了,当下竟有一种给儿子选媳妇的错觉,想到这,不由暗暗笑了一回。 郑婷见对方不但没有半分恼怒,眼中还隐隐含着笑意,不由更加猜不透了,小心翼翼的说道:“世子妃殿下,您初来乍到,想必对此处气候水土并不能完全适应,不如到关家下榻,也让阿婷能贴身服侍世子妃,定让世子妃宾至如归。” 王誉此时回神,看向李殊慈:“世子妃殿下,这恐怕不妥……” 李殊慈是何等懂得人心,察言观色在她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她看着郑婷眼底惊疑不定之色,对王誉说道:“没什么不妥,本世子妃这次来,就是要接她入王府。在此停留期间,不仅要教授郑婷王府律,还要彼此熟悉熟悉品格性情,所以,入住关家倒十分便利,王大人若不放心的话,便派人日夜把守便是。” 第328章 杀人未遂 蔚城气候宜人,李殊慈全当自己来此避冬,先前的症候在关家老实修养了几日,基本已经痊愈。她身份高贵,却从不摆那些权势人家的臭架子,关家上下也都对李殊慈的平易近人赞不绝口,深深觉得能与高高在上的世子妃住在同一屋檐下,是福气临身的好兆头。态度也纷纷从先前的敬畏变成了敬爱。 李殊慈更是隐隐透出意思,想要在关家选出一位少女,跟随她们同去上京。一来,郑婷远嫁,若有一位族妹相近扶持,也能解了思亲之苦。二来,也算是李殊慈与关家的一场缘分。 这一变故,不禁让人浮想联翩,也让郑婷与关家每个人的关系都变得十分微妙,尤其是与她一般年岁的女孩儿们,为此,郑婷原本准备的一些手段,根本不敢施展,生怕错漏一分,暴露了什么被李殊慈发觉。 “世子妃姐姐,睡的可好?”关如澜双颊泛着微微的兴奋之色,见李殊慈午睡起身出了屋子,几步跑在关如沁前面,连忙将亲自烫好熏过的衣物奉上。“最累不过长途跋涉,每次我与阿娘回外祖母家,都要歇过几日才能去了疲乏的。” 关如澜不过十三岁的少女,是关老太太的幺孙女,与关如沁这个初成的长孙女相比,脸颊丰腴红润,显得十分可爱稚嫩,衣裙上的绣着翩飞的蝴蝶兰,尤其突出她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在与李殊慈有相熟几分之后,便将世子妃殿下,改口叫成了世子妃姐姐。 关如沁相比之下,就多了几分小心郑重,见关如澜如此,便冲李殊慈行礼道:“小妹顽劣,冲撞殿下之处,还请您海涵。” “无妨。时辰不早,其他人可也都准备妥当了?”李殊慈虽婉拒了王誉的好意,王誉却不敢怠慢,在府中设宴,特意让其夫人亲自来请李殊慈,连同关家的几位女儿也一起受邀。 关如沁正要答话,郑婷便已经进了院子:“殿下,阿婷已经带着几位姐妹收拾妥当,特意来请您移步过去。”李殊慈并不想挑郑婷的什么错,因为,一旦她与郑婷之间出了什么冲突,别人只会认为是她故意挑郑婷的毛病为难郑婷而已,根本不能在本质上解决问题。 只是,这几天,李殊慈当真没有从关家人身上找到半分可探究之处。她们似乎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所提及的也只是她们已经了解的那些,难道郑娇等人的死当真只是个意外,与郑婷无关?“嗯,既然如此,你们且等我一等。” 关如澜立刻乖乖的将衣物交到雪心手中,跟随众人在屋外等候。 郑婷拉住关如澜的手,问道:“阿澜妹妹,你很想去上京的对不对?” 关如澜笑眯眯的说道:“当然想啦?听说上京十分热闹繁华,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还有许多咱们这里没有的东西。阿澜当真羡慕姐姐,能随世子妃姐姐去上京呢。” 郑婷余光觑着关如沁,这两位是关老太太最宠爱的两个孙女,也是关家人心中觉得最有可能被李殊慈挑中的人选了。郑婷对她们的想法心知肚明,也不点破,任凭她们去猜去争。若说李殊慈真要带以为关家女进京,她当然希望是没有心机的关如澜去,不过,最好是谁也别去。她说道:“我看这事有谱。如沁毕竟已经及笄,很快就要说亲嫁人了。是吧?如沁妹妹?” 关如沁勉强笑了笑,说道:“如沁不敢猜测太子妃的意思,一切还是等太子妃做主吧。” 郑婷笑看了她一眼,并不与她争辩什么,只转过身去看院中怒放的绿菊。关如沁贝齿紧咬了一下嘴唇,冷冷的看了一眼关如澜的背影。 关如澜却对她们二人的心思毫不知情,等李殊慈出来,立刻上前,一起有说有笑的往大门外去了。郑婷笑看着她们,拉着关如沁道:“妹妹发什么愣,快走吧,可别事事都让人占了先啊。” 天近黄昏,王誉府上的树梢檐角已经点亮了无数薄纱宫灯,映着红灿灿的云霞,华彩遍生,煞是好看。李殊慈被王家众女眷围着,坐在临水的香榭之中,隔着纱帘,影影绰绰的看着外面舞姬们广袖翻飞,旋动不止。 关家的女儿们则在另外的水榭之中,与之遥遥对望,关如澜托腮道:“还是阿婷姐姐有福气,只有她能时时跟在世子妃姐姐身边。” 一旁关家另外几个女孩儿半是羡慕半是酸意的与她说道:“阿澜何须抱怨,以后跟着太子妃上京,不就能时时跟在世子妃身边了?” “就是呀,不仅能跟在世子妃身边,说不定还能与世子结下一番善缘呢!” “咯咯……我看未必,传言都说世子对世子妃一片深情,想要他移情到别的女子身上,恐怕是难喽。”少女顿了顿,看了眼四周,低声道:“你说世子妃当真不在意?虽说男人三妻四妾很是司空见惯,可这平妻之位,到底让人膈应了些啊……” “这话你可千万别在那人身边说起……”少女指着远处香榭中的郑婷,说道:“她可是一心奔着世子去了。原本就是件为难别人,为难自己的事,你就不要说出来给她添堵了!” 郑婷很会做人,在场的诸位女孩儿,虽说未曾与她深交,结怨的却也没有。当下也便不再提她,“上京那种地方,听说什么稀罕事都有。不过,我若是郑婷,定然不会选一位有妇之夫,那没成亲的少年郎那么多,随便一位也是天之骄子,何苦去与他人相争。” “谁知道呢。阿澜,你日后与世子妃进京日日陪伴在她左右。结了这缘分,往后的亲事定也极好的。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一干姐妹们。” 关如澜面对诸位姐妹的打趣,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你们别说了,都是做不得准的事情!” 众人一时间更加热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不停。关如沁默默坐在旁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指甲窝在帕子上折了,竟生生将手指扎出血来。手指传来痛意,关如沁‘哎呀’一声,将众人的注意都吸引到了她这边,关如澜与她时常在关老太太身前,因此与她比别人姐妹亲近,立刻道:“沁姐姐,你没事吧?” 关如沁不着痕迹的将手从关如澜手中抽出,强笑道:“没事。”嘴上这样说,心里那股委屈却在此时一股脑的冒了上来,眼泪霎时蓄满了眼眶。关如澜道:“还说没事,都痛的掉眼泪了,我陪你去包扎一下吧。” 说着便将王家的丫头招呼过来,去了最近的一处暖阁包扎。 回来的路上,关如沁颇有些心不在焉,对王家的丫头说道:“我们自己回去便是,府上人来人往,你快回去忙吧。我们在这里散一散。” 关如澜见那丫头走了,皱眉问道:“沁姐姐,天色已晚,咱们还是不要在人家府上闲逛了,万一撞倒什么人就不好了。” 关如沁拉着她往湖边树丛处走去:“方才我在那里掉了东西,又不好意思央人家帮我一起找,只好这样说了。咱们快些,没事的。” 关如澜一听,也并未怀疑,当下便跟在她身后,问道:“丢了什么东西,可贵重?” “是我随身的帕子,原本也没什么,只是那上面有我的名字,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若被个男子捡去了可怎么好,好妹妹,你快帮我找一找!” 关如澜闻言便弯腰在来路上细细寻找,旁边便是湖水浅洼之处。“姐姐记不记得是在哪里不见的,会不会是飘到湖里去了?” “说不准呢……”关如沁心不在焉的回答,一边看着关如澜的背影犹豫着,却听到关如澜说:“姐姐,听说上京那处的闺秀们都十分雅致不同,喜欢在帕子角上坠些珍珠玉串什么的,到时候……” 关如沁一听上京,心下顿时打定了注意,猛地一脚踩住关如澜的裙摆。 关如澜正心口两用,哪里反应的过来,一个不稳便脸朝下扎进了浅洼之中,泥水顿时呛入口鼻,猛烈的咳嗽出声,一时间竟爬不起来。关如沁心一狠,正要伸手死死压住她的头部,却冷不丁听见脚步声,“是谁在那里?” 关如沁一个哆嗦,一把扯住关如澜,将她抱在怀里:“阿澜你没事吧!” 一个丫头紧跑几步过来,说道:“这是怎么了?” 关如澜缓过气咳出几口泥水,晕了过去。那丫头倒稳重,立刻叫来两个婆子把关如澜抬去救治了,关如沁傻傻的站在原地,浑身骇的哆嗦,也不知是后怕还是后悔。正在她心悸之时,身后突然传出一句:“沁妹妹,你也想去上京吧?” 关如沁猛的回头,见郑婷言笑晏晏的从阴影里走出,她大惊失色道:“你,你怎么在这?!” 郑婷直视着关如沁,笑的意味深长:“我一直都在这啊……” 关如沁瞪大眼睛,惊疑不定的看着郑婷:“你,你一直都在这……你在这里为什么此时才出来?你……你看到了什么?” 郑婷缓缓走到关如沁跟前,拍拍她的手,说道:“我什么都看见了呀!” 第329章 循循善诱 关如沁原本就又是心虚又是惊惧,此时听见郑婷如此说,已是怕的肝胆俱裂,若郑婷将此时告知给别人,别说上京,她连关家都没法呆了,三叔三婶虽是最是护短,祖母也最喜欢关如澜……若此事被人知晓,一切都完了。 想到这,她双腿一软歪倒在地。 郑婷十分满意关如沁的反应,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道:“沁妹妹,我深知你的心思,也十分为你抱不平。那关如澜整日里装傻装天真博得众人喜欢,我也不喜她那样子。所以,我不会将此事告诉别人的。”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关如沁此时十分后悔害怕,根本就忘记了扯谎。若她咬死不承认,只说是个意外,郑婷也是没办法的。 郑婷将她从地上拉起,说道:“既然没有当场告发你,自然就不会告发你,不过,我有一件事,需要妹妹帮忙。若妹妹能助我,我必将此事烂在肚子里,绝不再向第三个人提起。” “你要我帮你办事?”关如沁直直的看着郑婷,顶着一张苍白至极的脸,问道:“姐姐能有什么事是我能为你做的?阿沁一定照办。” 郑婷笑着在关如沁耳边耳语了一番。 关如沁大惊失色,颤抖着说道:“这……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郑婷忽然冷下脸来,用手捏住她的下巴,低声说道:“你既然能对阿澜下如此狠手,换一个人又有什么不行?还是……你想现在就身败名裂,被关家扫地出门?”关如沁不敢看郑婷的眼睛,却被她死死捏住下巴。“我,我不敢……” “哼,你个孬种!既然不敢,那我还有什么必要为你隐瞒!”郑婷一把将关如沁推到在地,“你可别忘了,阿澜现在还不知死活呢!” 关如沁倒在地上,冰凉的寒气从地底直击心口,她与不成声的哀求道:“姐姐,求求你……” “求我?看要看你怎么求我了。”郑婷眯起眼睛,整个人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阴冷骇人,她伸出脚尖,轻轻挑起关如沁的下巴:“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你现在就要为此事付出代价,另一个,是你为我做事,我保你一个荣华。” 关如沁呆呆的看着郑婷,纷乱的思绪渐渐凝成一股。同样是杀人害命,前后两者却能换来不同价值的东西。而且,一个现在就能置她于死地,一个却仍在未知当中。“好……我答应你。” 郑婷的神色渐渐松缓下来,让关如沁紧绷的心也放松了许多。“姐姐,我该怎么做?” “不必着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郑婷扶起关如沁,说道:“妹妹还是赶紧去看看如澜吧。若再不跟过去,就要有人起疑了。” 回到席上,郑婷默默坐回李殊慈身边,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李殊慈眼角扫了她一眼,神色如常的看着歌舞,问道:“方才有人来禀报说,如澜在湖边被水呛到了,你可知道了?” 郑婷连忙起身又拜下:“阿婷听说了,只是似乎并无大碍,阿婷顾着世子妃殿下这里,便先回来了。” 李殊慈‘嗯’了一声,说道:“之前我给你的律书可还看的顺畅?” “嗯,倒还好,只是阿婷出身低微,即便熟读律法典籍,也恐不能慧通于心,到时见了上京的贵人们,恐怕倒是会给世子和世子妃惹了麻烦……” 李殊慈这几日借着旅途劳顿修养的名目,并未与郑婷提及回京事宜,只先拿了厚厚一摞王府律去给她看。先时她见过一次的郑婷的母亲,让李殊慈直觉关氏心中有事,可关氏大病初愈,并不多往人前来,身边的几个丫头也是寸步不离的贴身照顾,而郑婷言辞行止十分谨慎,竟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此事倒不必过于担忧,你只需将上面的内容记在心里即可,到时接触的多了,便能融会贯通了。” 夜晚的关家寂静非常,关如沁坐在灯烛下,身体犹自发着抖。丫头香茗手上端着热茶放到她面前,疑惑的看着她,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为今日的事情内疚?姑娘就别担心了,您又不是故意的,澜姑娘已经醒了,大夫说,不过是呛了两口水,还好救的及时。” “不是让你们别进来打扰我吗?”关如沁强自镇定,看了香茗一眼:“阿澜可有说什么?” “是世子妃殿下问姑娘睡了没有,若没睡就去陪她说说话。”香茗将热茶放到她手中,接着说道:“澜姑娘说还好姑娘及时将她从水中拉了起来,也没说怪罪的话,姑娘就别多想了。” 关如沁听到世子妃找她,脑中如同被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好在茶盏的热度从手心传至身上,让她从失神中醒来:“可曾听说世子妃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是那位蓝心姐姐亲自来问的话。” 关如沁喉咙一阵一阵的发干,正在犹豫是不是推脱自己已经睡了,香茗又笑说道:“看蓝心姐姐的样子,似乎是有好事情,奴婢猜,兴许是世子妃想要带姑娘去上京呢?” 关如沁心下一怔:“真的?怎么会?” “奴婢怎么知道是真的假的,只是世子妃殿下那边似乎已经定了返京的日子了,兴许也定了随之进京的人了吧?姑娘赶紧去看看吧,别怠慢了。若是,姑娘可一定要带着奴婢。”香茗笑嘻嘻的为关如沁整整衣裙,推着她一起出了院子,往李殊慈那边去。 李殊慈正捧着一卷书靠在美人榻上随意翻着,见关如沁来了,便微微直起身子,指着一边的椅子笑道:“不必多礼,坐吧。” 关如沁心中已经不能同忐忑来形容了,极力掩盖之下,还是显得十分拘谨。李殊慈看着她的模样笑道:“没想到阿沁竟如此心疼妹妹,阿澜已经没事了,她也没有怪你,你不比太过自责,明日多送些好吃的与她,她身上仅剩的一点难过也就都忘了。” “是,是啊,那丫头是个贪嘴的。”关如沁听她这么说,终于恢复了些往日的形容:“不知,世子妃殿下此时找阿沁来,可是有事吩咐?” 李殊慈笑道:“关家一众女孩儿,我与你还有阿澜最是相处的来,只是,考虑到你已及笄,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便觉得带阿澜进京合适些,她年纪还小,若在上京不习惯,将她送回来便是。” 李殊慈看着关如沁渐渐耸拉下的肩膀,接着说道:“只是,后来我又一想,阿澜是个淘气的,年纪小又不谙世事。到了上京那等规矩众多的地方,难免会惹出什么麻烦。所以,想来想去,还是你较为合适些,咱们崇南女孩家十七成亲的也不算晚,你若在上京呆的习惯,也未必不能在那里找到一桩好姻缘。你可愿意与我一同上京?” 关如沁愣了半晌,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世子妃竟然真的选择带她一起回去,只是这样一来,她刚才在王家做的事情还有什么意义?心下顿时后悔万分。“承蒙世子妃殿下照拂,阿沁自然是百般愿意的。” 郑婷答应她的事,虽然诱惑极大,但也极有可能阴沟里翻船。而她此时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这个机会,心中便也迅速冷静下来。 郑婷想让世子妃死,之后她便是世子唯一的正妻,荣华权势尽可捏在手中,可这杀人害命的事却让自己去办,她半点不沾,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她越是细想越是觉得郑婷用心险恶,世子妃这样的身份,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上面定然会追根究底,自己若是暴露,即便到时候再指证郑婷是幕后指使之人,也没有证据! 倘若事情不暴露,将来自己即便得到了想要的,却还要因为这个把柄被郑婷死死捏在手里,思及此,便发狠的在心中咒骂了郑婷一通。 李殊慈起身做到她近旁,说道:“如此甚好,待到定下归转日期,再告知你如何?” 关如沁嘴上答应着,心中却想着明日怎么应付郑婷。只听李殊慈说道:“说到京中的人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只要你恪守本分,该是你的就总会是你的。倘若一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也千万不要惊慌,尽量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万万不可错上加错,造成无可挽回的僵局。你可明白了吗?” 关如沁呆呆的看着李殊慈清亮明透的眼神,反复思量着李殊慈的话,愣愣的点点头,突然心中通透起来。 方才在王家园子里的事,除了郑婷并没有别人看见,她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想要谋害关如澜呢!自己不过是踩了阿澜的裙子,然后就将她从泥水里拉了起来!这个贱人!自己险些被她蒙骗了! 关如沁真想狠狠掐自己一把,不禁无比后悔自己居然对郑婷承认了方才的事情,当真是糊涂到家了!不过,现在似乎也不晚,若郑婷再问起此时,自己就死不承认!她又能把自己怎么样?再说,自己可也知道了她的心思! 她的心思…… 关如沁看着李殊慈温和的面庞,突然面对着她跪下:“殿下,阿沁有事相对您说……” 第330章 亲疏远近 关如沁已经想明白了,帮郑婷不如投靠李殊慈,总之即便得不到好处,也没有坏处! 李殊慈缓缓放下手中茶盏,看着她,稍做沉默,说道:“你此时这般郑重,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关如沁道:“世子妃殿下,是……今日在王家……”她当然不会说自己是一时冲动想要谋害关如澜,只说自己不小心,却被郑婷诬陷威胁。“如沁说的句句属实,请世子妃明察。” 李殊慈深深的看了关如沁一眼,心中想着,她总算没有白费功夫,她道:“哦?真有此事?” 关如沁十分恳切的点头:“是,我想,世子妃并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如沁是知道的,虽然她并不长来关家,但从小到大,也知道不少她与郑栩郑娇之间的事,郑婷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此时有了谋害世子妃的心思,想必达不成目的是不会罢手的。” 李殊慈站起身,原地缓缓转了两圈,思忖道:“即便你我之间说的恳切,可这件事毕竟没有证据,若你此刻揭发了她,我又惩处的她,别人只会说咱们联合起来对付她,不让她好过。” “那……”关如沁有点着急,她若两面都不讨好,岂不是害了自己。“那怎么办……” “其实,我也曾对郑婷有过些许怀疑,只因郑栩郑娇她们死的太巧太过蹊跷,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你可知道些可疑之处?” “是,如沁也这么觉得。”关如沁一听此言,连忙搭腔:“郑婷对郑娇母女俩明里虽大度谦让,暗中并不屑与之有过多来往,怎么会突然带姨娘和庶女一同去祭祖呢!真是奇怪!再者,郑家并无多少银钱,我姑母关氏明明病也还未好,就火急火燎的带着郑家来的人买了小宅子搬出去了。只有郑婷还留在这里。” 李殊慈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郑婷并不想让关家人与郑家的人有过多的来往?那么你可曾与她们有什么接触?” “对,就是这样,郑家那几个丫头,都不爱说话似的,见人也不过打声招呼,并无多少攀谈,现在想想,她们定然是提前就被叮嘱过,或是根本不敢露出什么!世子妃殿下,您可有了什么注意了?” 李殊慈见她一副要为自己做牛做马的急切模样,不禁安抚道:“别急,此事不能大意,她既然是有心计城府之人,就必定会小心谨慎,不如这样,你先应下她让你做的事情,只是尽量拖一拖,若能接触到她身边的丫头最好,我想,相比于郑婷的婢女,关氏那边的丫头应该更好下手一点。” 李殊慈走到她身边扶起她:“若是没有线索也没关系,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关如沁连忙点头:“是,如沁定然尽心尽力。” 第二日,关如沁在关如澜的闺房里,遇见了前来探望的郑婷,郑婷笑的端庄温婉:“阿澜,你可好些了?你如沁姐姐可是担忧坏了,你看她眼下这青影,想必,昨夜并未睡好吧?” 关如沁心下暗恨郑婷阴险,明里暗里的威胁她。说道:“是啊,澜妹受了这一遭苦楚,都是我这做姐姐的不经心,害了你病一场,心下着实内疚惭愧。” 关如澜昨日受了惊又沾了水,此时虽无大碍,一场风寒是免不了的。小嘴干白着,脸色也不太好。她道:“姐姐不过是不小心,再说,阿澜也没什么大事,几日功夫也就好了。姐姐千万莫要再担忧了,免得病了一个,又病一个。” 关如沁实在没有办法不心虚,拿着帕子在嘴巴前挡住咳了两声,才说:“阿澜妹妹,你莫要当风寒是小病症,也得仔细着。吃了药便睡下吧,姐姐改日再来看你。” 郑婷随即跟着关如沁起身,两人走到廊下无人处,郑婷挽住关如沁的手臂,说道:“妹妹心中可想好了计策?” 关如沁干笑道:“这样大的事,哪里有这样快。” 郑婷一听这话便将脸色撂下,低声说道:“妹妹可别忘了昨日的事,别忘了日后的富贵。” 关如沁恨不得一口将郑婷这个祸害给咬死,此时却只能强压火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跟前多的是护卫,暗地里又有什么人保护都不好说,我总不能冲上去给她一刀吧。总得先想个周全的法子,这事情要不是不好办,姐姐也不会让我替你做这等事吧。” 郑婷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终于松口说道:“想必如沁妹妹也不会想不明白,定能将事情办好。” 关如沁看着郑婷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听寒跟听雪两个丫头寸步不离的跟着郑婷离开了。她心中琢磨道:“这两个丫头,倒是忠心又小心。看来,真得从关氏那里下手了。” 关如沁叫过先前避在一旁的丫头香茗,说道:“阿澜病了,到底是因为我,你去叫人备上马车,我要去如月庵给阿澜妹妹求个平安符去。” 上京李府。 李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坠在冰窟窿里,已经几日过去了,祁柔便如同从没来过这个世上一般,人间蒸发了。他不断的对自己说,不能乱,静一静,阿柔一定没事!可他闭着眼睛一口接一口的深吸着气,却一点用也没有,感觉整个人都是木的,懵的! “卑鄙小人!竟拿妇孺弱女作伐!”李唯清看着儿子如此,心里觉得自己在苦笑,脸上却僵的半分没动。女儿还没脱险,儿媳又遭劫持!“这些天都没有阿柔的消息,定然是被藏在某处,我现在倒是不担心她的安全,我现在担心的是……” 李屹的眼睛都红了,咬牙道:“一定是那个儒王对妹妹贼心不死!劫走了阿柔,又密谋我亲妹,我与他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众人一听皆是沉默,片刻,李唯清看着逃过一劫的赫连霆说道:“我李家断不会为了名声舍弃一个可怜的孩子,阿柔是个好孩子,一定要将她救回来,屹儿也绝不会负她。只是,我此时便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个消息告知阿慈与景天。我也觉得儒王的目的是他们!” 赫连霆也是为难:“我也有此感觉,儒王想必会有大动作,但绝不是现在。可他眼下频频对你我两家动手,其目的……” “若是告诉他们,只怕眼下他们手里那桩事会受到影响。若是不告诉,万一儒王的目的在于他们,恐怕会有危险!”李唯清觉得自己一向清明无比的脑子已经团成了一片浆糊:“我现在只恨不得上奏君上,让他立刻夺了杨衍和杨家对边陲兵权的控制!” “这也只能想想罢了……”赫连霆想了想,接着说道:“我看这事还是告知他们比较好,毕竟他们二人经了这么多大风大浪,不至于轻易就乱了阵脚,还是让他们防备些,以防不测。” 李唯清心中腹诽,又不是你女儿要与别人共侍一夫,可又一想,确实是安全最重要。“好,我这就休书一封给他们送去,不过算算时间,他们也应该快返程了,只是不知事情是否有了眉目,若是……” 赫连霆见李唯清眉头皱的如同沾了浆糊的毛毛虫一般,知道他心中如何想:“你放心吧,这事情来的蹊跷,他们小夫妻二人都是心思细腻,定会有办法的。” 珍院,李姝玉面色苍白,呆呆坐在窗前,莲月满面担忧:“姑娘,三少爷不过是一时急坏了,那毕竟是他的发妻,又刚有了身子,任是谁也不可能保持理智的呀。您何苦为了一时的委屈,竟放任自己憔悴成这般模样?” 李姝玉泪盈于睫,她说:“自从四姐姐生生把自己作死了之后,我便愈发恪守本分,不敢做错半分,五姐姐还没出嫁的时候,时时提拔我,让我在府里府外有了个好名声,所以我愈发心向三房,可二房这边也不敢怠慢,心里委实累的很。” “可这样的事,我也并不很在意,总觉得只要自己做的好,便能同样得到别人的尊重。只是没想到,没事的时候,大家都是亲近的一家人。可一旦出了事,便立刻分出了亲疏远近。”李姝玉越说越伤心,眼泪简直成串的往下流。“何况,我本无心之失。” 香草手臂上的伤缠了白布,在衣袖下厚厚的鼓起一块,她抚着手臂,说道:“若是五姑娘这般做了,估计三少爷也是没有这一出的。” 莲月狠狠瞪了香草一眼,“你怎么就知道火上浇油?” 香草还未来得及反驳,便听外面有人问了一句:“六姑娘可在屋里呢?” 莲月听了说道:“好像是大夫人的声音,大夫人这时候怎么来了?哎呀,对了,那日大夫人说找姑娘有事的,接着便出了那事,姑娘便在屋子里伤怀了好几日,也就忘记这事了。”一边说着,一边去开了门。 李姝玉一见赵紫如来了,连忙擦掉脸上的眼泪,站起身勉强笑了笑:“大伯母来了。” 第331章 彼此怀疑 赵紫如锦衣广袖,装扮的很是端庄成熟,其实她只不过比李姝玉大几岁而已。进门一见李姝玉憔悴成这般模样,很是吃了一惊:“六丫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李姝玉几日不曾好好用膻,白日多思,夜里又连连惊梦,什么样的好人也禁不住这般磋磨。她与这位新嫁到李府的大伯母颇有好感,受委屈的人又见不得人安慰,越是安慰越觉得伤心,当下竟抱住赵紫如的手臂埋头哭了起来。 赵紫如示意两个丫头先出去,莲月迟疑了一下便被香草拉走了。赵紫如轻轻拍着李姝玉的后背,说道:“莫要傻了,你这么哭也没用,不如想想往后怎么给自己谋求一条不必靠别人的出路。” “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到时候听从府上安排嫁人罢了。”李姝玉满面泪痕抬起头来,“我早就认定了这安排,总之府上不会糟践我,将我嫁到那等不堪的人家就是了。我只是伤心,除了我姨娘,这府上到底没有真把我当个亲近人看。且我姨娘身上的病愈发重了,我是日夜难眠,忧心不已……” 赵紫如用帕子将李姝玉脸上的泪擦了,说道:“说到这处,姨娘到底是什么病?你跟我求的那……紫河车,可是犯了忌讳的东西,一般可不敢用……” 李姝玉连忙直起身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将赵紫如引到远离窗子的地方坐下,才说道:“好大伯母,从我听说新嫁来的大伯母是药王家的女儿,我便有了求这东西的心思,只是你千万别说我势力,别多想,我同你是真的相处的来,才同你走的近……” “你也别一口一个大伯母了,听着怪别扭的,我才年长你几岁?没人的时候,你便唤我阿如吧。”赵紫如拉着李姝玉让她点头,见她答应了,才又说:“咱们两个亲近,自然是品格性情相投,我不会多想,你也别多想,我既能帮上你,自然会尽心,这是咱们的情分,无关别的,你放心就是。” 李姝玉伤感点头,说道:“姨娘从三月前,下面的血竟淋沥不尽,看了不少带下医……”她吞吐了一下,才继续说:“都说,都说看不出是什么病,只能好生将养。一开始血也流的不多,我姨娘还没当回事,只觉得是休息不当,可这个月,竟日日如同葵水般……吃的药也不见效,又看不出是什么病……” “竟是这样……”赵紫如仔细的看着李姝玉的脸色,说道。 “嗯……我实在着急,父亲平日只在母亲那处,来看我们母女的时候甚少。再者,这病,怕不是什么好病,也没法跟男人家去说。母亲也帮着找名医来看过,可也与旁的大夫是一样的话……”李姝玉咬了咬下唇,说道:“后来我悄悄使人去打听。便听说紫河车这东西,专门管治这些带下病,很是养血益气,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所以就……” “原来如此。”赵紫如觉得李姝玉有所隐瞒,但对方既然不说,就说明不是什么好事,她问了对方也不会说,还会影响她们之间的和气,当下她便道:“这东西虽然难找,但也不会没有。大户人家是非多,总有几个没羞没臊的丫头,私通了小厮表哥之类的,造下孽种又不敢声张,不敢要的。我先前使人留意着,便真还找着了一个,给了些银钱,已经与她说好了,很快就能拿过来,你且放下心。” 紫河车这等东西,妇人生完孩子,一般讲究的人家,都会将其埋掉。食用这等事,是被看做有违伦常的。 “当真?”李姝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本不应说起这档子事,只是她此时若不为了姨娘张罗,也没有别人了。 “嗯。”赵紫如点点头。“你安心等几日,东西拿到手了,我便悄悄给你送来。” 李姝玉千恩万谢的送走了赵紫如,回头坐下又开始发起呆来。而赵紫如回到大房却没有闲着,立刻吩咐丫头沛宁:“你去查一查,之前二房庞姨娘看的那些大夫,之后都是怎么说的。” “是,奴婢这就叫人去办。” 这厢李殊慈已经开始着人算着返京的吉日,而关如沁带着丫头去了如月庵求符。求符这等事,说快就快,说慢就慢。关如沁自然是飞快的取了平安符,便从如月庵回转,‘碰巧’路过郑家,提着路上买的点心,去看了关氏。 关氏对她的来访很是惊讶,听说她是去求符路过,心下也放松起来。家中人少,关氏身边只有一个丫头作伴,女儿郑婷也长留在关家,整日见不到人,她的病好的差不多了之后,便愈加憋闷起来,见到关如沁,便与她东家西家的聊了起来,可关如沁几次要将话题引到郑栩郑娇身上时,关氏便做出一副不愿再提的悲切模样,一旁的丫头莲藕也是一会端杯水来,一会送些点心。 关如沁心下狐疑,却又不敢问的太过明显,只能作罢。留下点心回了关家,将平安符送到关如澜处。 出来的时候,果然又撞见郑婷往这边来。郑婷笑道:“妹妹真是心善,还特意去了如月庵求符,听说你还顺路去看了我母亲,真是多谢如沁妹妹费心了。” 关如沁见郑婷紧紧盯着她,故意板起脸:“怎么,我如今与姐姐也算是上了一条船了,不过给姑母送些点心也遭了姐姐的嫌弃了?难道姐姐根本就没把我当成自己人,只是想办完了事就一脚踹开?” 郑婷的目光在关如沁的脸上停留许久,突然抚掌笑道:“妹妹怎么还生气了,姐姐不过随口一说,莫要多想。你呀,就是太多心了。”她停住笑,说道:“妹妹还是将心放在那件事上比较好,可别错过了好时机。” “我知道。” 郑婷见她如此,也不再多停留,平白惹人疑惑,说道:“既如此,我就进去看看阿澜了,妹妹请便。”她走了几步,回头又看了一眼关如沁,心里总有些异样的不踏实。 听寒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郑婷摇摇头,心中却想到:“关如沁之前明明是一副谄媚怕的要死的模样求她,怎么一夜之间到长了些反骨了?难道是昨夜太子妃与她说了什么……” 郑婷紧皱着眉头,问听寒:“太子妃那边可定下带关家那位姑娘去上京了?” “并未听说,只是,太子妃已经命人卜算吉日,准备返京了。” 郑婷心中不安,她并没有办法将关如沁死死抓在手里,若关如沁当真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反咬自己一口……虽说没有切实的证据,也足以让太子妃提防于她。而且今日她突然去了郑家……她定了定神:“走,咱们进去。” 关如澜吃了几贴药,脸色已经好了不少,见到郑婷连忙直起身子:“婷姐姐。” “就别多礼了。我就是来看看你,若连累你病情反复,就不如不来了。”郑婷连忙按住她,笑道:“我也没什么事,只是怕你闷坏了,来与你说说话。听说太子妃已经准备返京了,可有让人告诉你一起去?” 关如澜微微垂眸,缓缓摇头道:“并未,想必太子妃是不中意我的。这会我又病了,便更不方便跟着你们走了。说不定,如沁姐姐那里已经得了消息,只是她今日来时,并未提及此事,我也没好意思开口问。婷姐姐,还是你好,无论怎么样,你也是要去的。” 郑婷忽然低下脸,不安似的卷动了几下手中的帕子,张了张口又没说出话来。 关如澜看她神色,问道:“姐姐是有什么话?” “其实……那天你摔在水边的时候,我就在不远处……” “姐姐你……也在那里?” “嗯,只是还没到跟前便被惊住,竟忘了赶紧过去。”郑婷点头,欲言又止的看着关如澜:“我在远处,看见你弯腰似是在找东西,如沁在你后面站着看你,我心下好奇,便想叫你们。可却看见……唉,兴许是我看错了,如今你也没什么大碍,姐姐还是不多言了,免得伤了姐妹们的和气。” 关如澜听着这话,早就感觉到了不对,她当时感觉裙子绊了一下,接着便倒在泥水里,呛了好几口水,后来听见不远处有人问了一句什么,才被关如沁拉了起来。她被救起之后,也无暇多想,可此时听郑婷的言语,似乎知道什么?“姐姐既然提起,何不解了我心中疑惑?” “原来妹妹心中也有疑问。”郑婷一番为难,还是开口道:“当时,我看见的时候,见你弯腰找东西,便疑惑如沁怎么傻傻的站在你后面也不帮忙,然后就见她上前一步,似乎……不小心……踩了你的裙角。随之她呆立在当场,直到有个丫头出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她才如同惊醒一般去拉你。后来你被婆子们抬走,我便上前问了问,说是如沁丢了帕子,我想着,总得找着才好,便顺着你们找寻的方向一路找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关如澜直直的看着郑婷,心头的思绪乱转着,郑婷连忙又说:“我就是有点疑惑,并没有别的意思。” “姐姐的意思我明白。”关如澜低头闷闷的说道:“这事也不难,只要问问她身边的丫头,最近可丢了什么贴身的常用的物件,也就知道了。” 第332章 意外来访 天压云低,各府间焦头烂额的事情都不少,独独赵紫如的心情十分舒畅。 沛宁的动作很快,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便将庞氏病情查的一清二楚:“有咱们三爷的人帮忙,事情办的十分利落。庞氏的事情奴婢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赵紫如单手擎腮,目光悠闲的看向窗外,想到自己的那位‘三哥’,曾经也是她心中仰慕的男人呢!“哦?已经查清楚了?她到底是什么病,可有隐情?” 沛宁露出一丝古怪的笑:“的确有隐情,奴婢也十分意外。那庞氏的症结所在其实并不难诊断,只不过李家人都视之为不可能,所以才觉得这是个奇症。” 赵紫如来了兴趣,将目光挪到沛宁身上。沛宁继续道:“庞氏的病症,极像私自落了胎留下的病……” “什么?!”赵紫如惊讶的看着沛宁,李姝玉说庞氏是带下病,葵水淋漓不尽,的确像是小产后调理不当,落下了病根,她在此确认道:“你可记清楚了,是这么回事?” “嗯,上京的这些药堂,十位大夫总有五位能问出话来,若再给上些银两,起码有三位能一丝不漏的说出来。奴婢顺手让人查了庞氏近半年来的行踪,发现她除了在府上,便是回娘家,并无其他地方。而且,这半年来,二老爷并未与庞氏行房。” 李唯启原本受沈姨奶奶的影响,先前一直依附与李唯承和周氏,是个性子懦弱毫无主见之人。大房失势之后,吴氏又掌了府上的中馈,二房的日子着实比平时轻松了不少,李唯启与吴氏心中舒畅,感情也越来越好,庞氏几乎已经被遗忘,独守空房。这也成为李姝玉心中不安的一个原因。 赵紫如沉思半晌说道:“你的意思是,庞氏因为耐不住寂寞,暗中有了姘头?而这位姘头极有可能是在庞氏的娘家?” 沛宁点头:“三爷的意思,是让姑娘乱一乱李府,挖空李府,打垮三房。可姑娘将来还要靠大房的身份来傍身,所以最好还是不要自己动手,咱们若能抓住庞氏的这个把柄,利用他人的身份,控制庞氏来替咱们做事,岂不是方便的很。再者,还有六姑娘……她一定非常害怕庞氏的事情会连累到她,所以才会因此寝食难安。” 赵紫如心领神会,看着沛宁,说道:“你说的不错,不仅庞氏可被利用,还有李姝玉,她之前一直与三房保持不错的关系,若这两人能替咱们动手,想必会事半功倍。” 片刻,她感慨道:“好丫头,你自小跟着我,忠心耿耿,知道我这些年来在赵家挣扎的辛苦。赵家此时越发乱了,不然我也不会急着从赵家挣脱出来,青春少艾,谁都曾憧憬过,嫁个心意相通的如意郎君,可我是赵家庶女,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嫁给一个年近四十的老男人。” “姑娘这话说的奴婢也跟着心酸,奴婢愿意一辈子跟着姑娘筹谋。”沛宁走到怔神的赵紫如身边,眼中也不禁带着些怜悯,安慰道:“虽然姑娘是迫不得已,好在大老爷人物风流,有一副好皮囊。对姑娘也敬重爱护,将来为三爷办成了事,姑娘与大老爷执掌李家,养育几个子嗣,这一生也算完满。” 赵紫如长长出了一口气,笑道:“相比于其他选择,这样的盼头也算是好的。让我想想,怎么利用这件事情。” 关家。 李殊慈已经得知了关如沁去了郑家却无功而返的事,青鸽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说道:“世子殿下整日见不着您,已经有些急了,再三催促奴婢跟您说,若在此找不到线索,咱们还是先上路,等郑婷跟着您离开这里之后,他便将关氏等人严加盘查,总能问出话来。” “若能抓人盘问,咱们早就这么做了。”李殊慈心下也是郁闷:“咱们这么小心,就是为了不落人话柄。那个失踪的丫头,还没有消息?” 青鸽对着镜中的李殊慈摇摇头:“没有,不知道藏哪去了。会不会,已经被杀人灭口了?” “我也不知,总之没有发现尸体,咱们就还有找到她的可能,如果她是逃了,那么她肯定知道所有的事情。” “天呐!烧了,烧着了!快来人那!” 两人正在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几声惊惧的尖叫,立刻有侍卫上前敲门询问李殊慈的安危。李殊慈披了衣服,赶紧到了外面,“我这没事,那边院子怎么回事!?走水了?” 侍卫道:“属下听到动静,便先来问世子妃这里,已经有人去看了。” “走,咱们过去看看。”李殊慈往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也并未看见哪里有冲天火光和浓烟之类,便疑惑那些人喊的‘烧着了’是什么意思。直到了近处,才惊惧的看见从关如沁的院子里奔出一个火人。 她歇斯底里的惊惧嘶嚎,一边狂乱的拍打着身上燃着的地方,可她的手沾到火苗之后也在一瞬间燃烧起来,众人听着她凄厉的尖叫,看着她满院子疯跑想要灭火,根本不敢靠前,此时总算有人提了一桶水哗啦泼了过去,却因为她满地乱滚根本没有起到多少作用。 “如沁!怎么会这样,我的女儿!”关如沁的母亲刘氏被旁边的丫头死死拉着,痛苦的看着关如沁,极力想要扑过去:“救人!快救人!” 此时更多的家仆提着水涌了过来,一顿乱泼之下,关如沁身上的火终于灭了,可她先前头脸烧的最是严重,此时已经焦黑一片,刘氏立马扑上前去,却不敢乱动关如沁。只跪在她身边扎着手,哭叫道:“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赶紧叫人去请大夫!”李殊慈环顾四周,看见关如澜面色惨白的站在关如沁的房门外,吓得紧紧靠着墙壁,便问道:“如澜,你先前可是在如沁跟前,她身上怎么会突然烧着了?” 此时众人才反应过来,皆看向关如澜。 关如澜傻傻的站在那里,最终在众人的目光下惊惧的走过来,哆嗦着说道:“我身上风寒好了大半,在榻上躺的腻了,晚膳后又觉得积食,便出来走走,正巧捡到一只帕子,上面绣着一个‘沁’字,便知这兴许是之前如沁姐姐丢的那只帕子。便给她送了过来。” “可她,怎么会烧起来了?”刘氏呜呜咽咽的哭着,仍是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 “我……我来的时候……如沁姐姐正在试新买的桂花油,只是不小心掉到了地上,丫头没在一边,她便弯腰去捡,衣服却刮倒了边上的烛台,蜡烛正好落在她头上……就,就烧起来了……她手上也沾了桂花油,火越拍越是烧的厉害……” “香茗!你这丫头,不在跟前伺候,倒是去哪野了!”刘氏爬起来拽着一边发傻的香茗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耳光。香茗被打的惊愣回神,哭道:“奴婢去给姑娘打水洗脸,才出去了一会儿的功夫……” 边上的人拉住激动难以自制的刘氏,纷纷劝道:“还是先给如沁看伤要紧!” 火虽然灭了,可关如沁已经痛的晕厥。此时生死不知。大夫很快到了,只是见到关如沁此时的模样,居然有点不知如何下手。“快!将她抬回屋里去!这样的伤……唉!” 刘氏听见大夫叹气,更加哭泣不止。 关如澜仍呆呆的站在那,小脸面无人色,见李殊慈朝她望过来的时候,嘴唇不禁哆嗦的两下。青鸽对李殊慈说道:“晚上凉,世子妃还是回去等消息吧。” 李殊慈收回目光,默默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真没想到……” 青鸽替她解了披风:“世子妃觉得此事可疑?” “王家园子里的事情,不是意外。所以……” 青鸽手上一顿:“难道是关如澜动手报复?奴婢觉得她那样天真的人,不会下这么重的手吧……” 李殊慈叹息一声:“不管怎么说,是我让她们起了相争的念想,如果我不来关家,她们兴许都不会有事……” “世子妃不能这么说,若本性不恶,再怎么也不会动手害人,之前的相安无事,也不过是没有利益的诱惑罢了。若按世子妃的想法,那这世上岂不只剩下你害我,我害你了?先前在王家园子里的事,是关如沁狠手在先,这回若是关如澜报复,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看她的神色,恐怕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也许是一时冲动。” 李殊慈虽然能想通这一点,可毕竟起因是她,总是有些内疚。“我看这其中少不了郑婷的挑拨,定是关如沁去郑家的事情让她起疑了,我早该料到关如沁不是这块料,不应让她做这件事的。” 蓝心在一旁插嘴道:“我觉得青鸽姐姐说的没错,世子妃利用关如沁去查郑婷,是因为关如沁与郑婷密谋在先,凡事都有因果,世子妃若不将她收拢为己用,她必会反过来与郑婷一起谋害您的。” 李殊慈叹息道:“罢了。” “世子妃殿下,属下有事求见!” “是暗卫?”李殊慈疑惑道。一般侍卫是不会轻易进院子里的,都是在院子外面把守。“让他进来吧。” 蓝心雪心将屏风抬了过来,青鸽将暗卫引到室内,李殊慈问:“出什么事了?” “回世子妃的话,属下在关家附近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他自称认识您,要求见您。” 第333章 又失言了 灯烛在一旁发出噼啪一声爆响,众人皆是诧异,李殊慈一愣:“我认识的人?我何曾在黍郡认识什么人?他是男是女,可有说什么话,或拿出什么信物?” “是个男子,身上并无信物,只是递了一张纸条,他说世子妃看了这上面写的东西定然会见他的。”暗卫从袖中拿出那卷纸,递给青鸽:“属下已经打开看过,并无问题,世子妃请放心查看。” 一卷薄纸,‘月牙’两字跃然其上。 “月牙?”李殊慈吸了口气,“你将人小心带进来,不要让其他人看见了。” “是!” 片刻,百里由一身狼狈被安慰带到李殊慈面前,原本的一身青衣,几乎成了青黑,似乎在泥地里打滚了一般,他十分窘迫拱手道:“在,在下失礼了……” 李殊慈好笑的上下打量他,心下掩不住狐疑:“怎么是你?”百里由是个异常直率,犹如千山落雪般的干净人物,这等人,只需看着他的眼眸便能窥其真心。李殊慈对他颇为赏识,虽有疑惑,却也并未将他往坏处想。 百里由无奈道:“在下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得不奔波这一场,太子妃启程三天之后,在下便跟随太子妃的行程一路追随,本以为能在前后脚到这黍郡,没想到在路上遇见了骗子,白白被坑了一场。直到今日才到此处,生怕太子妃早就启程,与在下错过。还好是赶上了。” 李殊慈无奈,短短时日里,这个百里由居然又被人坑了一场,能活到现在也是个传奇了。她将那张薄纸摊在手心里,示意百里由:“先生这是何意?” “诶?世子妃不知是何意?”百里由一脸惊诧:“明明他说世子妃一看这个名字就能知道是什么意思的。” 这回不仅青鸽几个丫头,连一向不动声色的暗卫都一脸古怪,李殊慈心下更加好笑,这个百里由,脑子还真是不会转弯啊!他这位朋友委托他来办事,也真放得下心。当下直白问道:“不知,先生口中这个他,指的是谁?可否将事情的始末详细道出?” “哦,当然可以,在下就是来与世子妃说这事的。”百里由看看四周,直问道:“额,这屋里的人都可信吧?” 李殊慈无奈点点头:“先生放心说就是。” “嗯,在下口中的这位朋友,就是求娶,哦,不对,是求嫁敬王府世子的那位姑娘的夫君……” 屋子里的人顿时呆立当场,李殊慈更是直接起身惊诧道:“郑婷的夫君?” 百里由吓了一跳,李殊慈顿时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说道:“是我失礼了,先生请继续……” 由此,百里由便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将赵施与他讲起的前前后后都与李殊慈讲了一遍。李殊慈深感震惊,她觉得,即便自己再多长三颗脑袋,也绝不会想到郑婷已经成亲生女这档子事上来,此时也不仅感慨郑婷当真胆大。“这个郑婷,既然已经成过亲还生过孩子,必然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她又怎么可能……” “诶。”百里由长长‘诶’了一声,摇摇手道:“这种事,不是问题。不过,世子妃长在深闺大宅,德行举动都备受关注,这等事情定然是不懂得。这女子的完璧之身,有很多办法可以伪装,比如,民间常见的,在事前准备一块带鸡血什么血的手帕,事后在黑暗中来个偷天换日。又或者预先将鸡血灌进鱼肚泡内用线扎好,在入洞房前先塞进……” “咳咳……咳……”青鸽突然爆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暗卫的面色更加古怪了。李殊慈与蓝心雪心尴尬的或站或坐,都抿着嘴,脸色血红。 百里由被青鸽的咳嗽打断,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额……那个,在下又失言了……那个在下身为医者,这个……还请世子妃恕罪……” 李殊慈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干笑了两声说了句:“不必在意。”又问道:“月牙如今也在你们那里?不知这位赵公子,可有什么打算?” 百里由将赵施教给他的话一一说了,忽然脸色有些红,李殊慈见此便明了:“想必这位赵公子早就料到我在此必定一无所获,所以才在最需要他出现的时候出现了,我说的可对?” 百里由脸更红了:“世子妃果然聪明。” 李殊慈笑道:“不是我聪明,而是先生并不是善于说谎之人,不过我倒不会怪罪你的这位朋友,他的想法是没错的。只是,想必他有所求?” “这个……我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事情有些许复杂,还是等世子妃与他详谈之后在做打算吧。他说,愿意先为世子妃办好这件事情。” 李殊慈没想到那位赵公子竟是个如此明白人,真是打的一手好牌啊。“也好,想必赵公子也如先生一般,是个光风霁月之人,我自当投桃报李,若能帮的上赵公子的忙,定然竭尽所能。” “世子妃说的没错,他那人确实是好人,世子妃也是好人。”百里由连连点头,又道:“既然如此,我这趟也总算没白折腾,总算能与他有个交代了。哦,他还说了,让世子妃还是从南台郡回京,毕竟南台郡那处有不少认识郑家和他的人,想要事情传的快,传的离奇也容易些。” “好,我知道了。”李殊慈吩咐暗卫道:“你将百里先生送到世子那里去,并将此事与世子说明。咱们后日便启程。” “是!” 百里由走后,李殊慈不禁感慨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说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郑婷做尽坏事,竟然妄想轻易抽身。”蓝心顶顶看不上郑婷,说话自然不会客气:“民间有句话,叫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她这胆子大的着实不一般。” “若不是赵施没有死,还救下了月牙,咱们说不定真拿她没办法。别忘了,这背后可是有儒王在呢。”李殊慈心中还是有所担忧:“这件事情,一定不能走漏风声,以免对方堤防提前准备。” “儒王此时到底在什么地方?”青鸽皱起眉头。“相爷和敬王府的人已经找了这么久,怎么就毫无线索呢?难道他不在上京?” “不管他藏在何处,都得将他挖出来,木云的仇不能不报……还有杨泈……”李殊慈一阵沉默,心中阵痛,前世木云与木山都跟在沈渊身边,她不知道杀她的那些人之中有没有这对兄妹,只是,这一世木云为她所做的一切,即便上辈子欠了她的也早还清了,为什么还要承担这样的恶果!“木山的情况怎么样了?” 青鸽叹道:“最近上京那边也没传来消息,咱们出京前去看他的时候,他还是昏迷不醒,我总觉得,不是身上的伤太重,而是心里的伤太重,他是不是不愿意醒来?大夫说,他昏迷是浓烟所至,并不是因为烧伤。” “木云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曾看着双亲俱丧的他,如今又怎么来面对妹妹的死。他心痛愧疚之下,也是有可能的。”李殊慈心头无数阴霾聚拢:“还有,上京近来也没什么动静,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上京那么多人手,即便出了事也会有法子的,咱们还是先解决了眼前这事,好早日回京。”青鸽按着李殊慈躺下,让她不要再多想了。“世子妃早些休息,事情终于有了眉目,今夜好生歇息吧,已经连日的担忧劳累了。” 关如沁莫名被烧伤,虽不至于危机性命,可她因头发最先着火,脸颊两侧和额头都有不同轻重的烧伤,醒来之后几次要寻死,都被制止住了。 李殊慈走之前,特意跟百里由讨了治烫伤和除疤的药膏留给关如沁,对刘氏说道:“这些去腐生肌的药,虽不能保证完全去除她脸上的疤痕,不过,淡化是没有问题的,一些受伤较轻的地方,应该能恢复到从前。” 刘氏呆怔怔的接过药膏,感激的点了点头。 关如澜追着李殊慈的步子,跟到车驾跟前,神色失落:“世子妃姐姐,真的不能带上如澜一起吗?” 李殊慈回头看她,叹息一声:“阿澜,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不得不经历的事情,但是,无论是谁,都要为自己做下的事情承担后果,即便这一世你躲了,下一世仍然要还。如沁出了这样的事,我已经没有什么心思了,你且回去吧。” 说罢,李殊慈上了马车,青鸽回头看了怔愣的关如澜一眼,不觉摇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郑婷路过关如澜,蹲下身扶起她,说道:“妹妹,那件事果真是你吗?我是不信的,妹妹如此天真善良,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你放心,世子妃只是一时怀疑生气,我会替你说好话的,现在没机会,以后未必没有的。” 关如澜泪盈于睫,顺着郑婷的手站起身,委屈的点点头:“多谢婷姐姐。” 李殊慈和青鸽等人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别人是不是听不到她不知道,她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这个郑婷,果然表里不一,是个唬人的高手啊! 第334章 当街拦驾 南台郡虽然远离繁华奢靡的上京,却也在此新皇继位,仁治天下之时,别有另一番旖旎兴盛。更何况此处气候宜人,百姓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股悠而缓的生活情态,让人见了不由觉得从此在庸庸碌碌之中脱出,到了仙乡福地。 腊月初八,正逢释迦牟尼佛成道日。街上的人群更加熙攘拥挤,李殊慈一行的车驾已经进了奚城:“阿婷,你们郑家旧时府邸就在不远吧?” 郑婷每日晨昏都要来李殊慈跟前请安,礼数十分得体:“正是呢。” “行路多日,你我兼随行之人都深感疲乏,不如就在此城中好生歇息歇息,再启程不迟。”李殊慈端坐着,看向郑婷:“你在这里生活多年,可曾觉得想念?是否想要回到旧宅去看一看。以后到了上京,想要回来,可就是千难万难了。” 郑婷面色稍顿,思忖片刻答道:“祖母与母亲都留在了黍郡,我若回到旧宅,能记起的也不过是几位逝去的亲人,看着昔日花草屋宇,不过触景伤情徒增悲凉,还是罢了。再者,那宅子已经卖给了别人,此时里面住着他人,也不好在叨扰。” “嗯。既是如此便罢了。”李殊慈温和点头,掀开车帘看着街巷的热闹,便说:“正巧了,咱们赶上这佛家盛会,便也跟着去凑凑热闹,咱们也不必进寺里去,免得扰了民众。便在附近去听一听那钟声,传说,这奚城的宝鉴寺之所以十分有名,便是因为钟声闻名天下,悠远动听。” 郑婷自从进了南台郡的地界,便有些心神不宁,见李殊慈并不再提郑家旧宅之事,也乐得接着她的话头,说道:“世子妃说的没错,这宝鉴寺的钟声的确好听的很。按照佛教的说法,人生有一百零八烦恼,只要听了这一百零八响的钟声,便可得到层层解脱。尤其是每年除夕之际,宝鉴寺更是空前盛况,来听钟声的人数不胜数,更有千里迢迢赶来此处,就为了这一百零八声钟响。” “听完钟声,烦恼便随风而去。”李殊慈心中对此亦是十分向往,但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与那位赵施约在了此处行事:“传说此钟之所以如此神奇,便是因为它乃是当今天下第一佛钟,由无数铜水浇筑而成,足有五丈至高,三丈之宽。钟面镌刻铭文《大乘妙法莲华经》共计六万九千八百字。只要想想,便使人心中震荡。” “世子妃既然如此向往,为何不到寺内一观?兴许往后想要见到便难了。”郑婷的本意是说,路途遥远,来往不便,可话一出口,怎么听都像是没命来看的意思,当下脸色一白,连忙跪下:“殿下,阿婷失言了。” 李殊慈看着她一副紧张模样,毫不在意道:“无妨,你说的也没错,不过,我倒是觉得未必没有机会。” 郑婷一时再不敢多言。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宝鉴寺近处,李殊慈因为身边有众多护卫,到底还是惊动了当地的官员。她早知道无可避免,当下掀开车帘对李廉说道:“李大人不必客气,我来此处并不想惊扰百姓,便是想在近处听一听钟声,你且不必做过多安排。” “是,下官已经调集人手在世子妃殿下的车驾附近保护,若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便是。” “嗯,李大人有心了。”李殊慈正在说话间,忽然看见远处有一名白衣男子蒙着头脸,缓步往这边走来,她目光微凝,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他后面还跟着一位个子不高的女子,同样带着斗笠,盖住了脸面。 那人远远被隔离在护卫之外,大声道:“小人求见世子妃殿下!” 李廉登时一脸冷汗就下来了,心想这是哪个不长眼的要在他的地界惹事生非:“什么人,竟敢惊扰……” “慢着,李大人不必紧张,我见他似乎有什么急事,且听他说一说。”李殊慈注意到一旁的郑婷瞳孔剧烈的收缩,肩膀也瞬间僵硬起来,便知道来人是自己心中猜测的没错。 郑婷强行稳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发抖露了心虚之色,劝道:“殿下,您身份尊贵,还是莫要让此等陌生人近身了,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可怎么是好……” “是啊!世子妃殿下,此人来历不明,冒然前来,定有不轨企图,还请殿下以自己安全为重。若殿下出了什么事,下官万死难辞其咎……”李廉口中劝着,心中暗暗骂着,等老子查到这人是谁,定要先揍一顿再说。 那白衣男子见这边重重阻拦,似乎有些急了,又大声喊道:“世子妃殿下,在下赵施,是郑家女的夫婿,我与她还曾生有一女,只因她心狠手辣,为了富贵荣华狠下杀手!在下捡回一条命,拼死也要告发此女,请世子妃务必给在下一个说话的机会。” 原本李殊慈的车驾便是在人潮附近,早就引起了民众的注意,只不过周围有护卫把守,又赶着进宝鉴寺便未曾凑到跟前,此时一听白衣男子的话,纷纷朝这里靠拢,李廉的汗流的更多了,他哪里知道李殊慈出了护卫还有无数暗卫隐藏在暗处,更有赫连韬尾随在附近,简直有火烧眉毛之感,若是人群中混有不轨之人,岂不是栽了?“世子妃……这万万不可呀……” 郑婷连忙在一旁接口道:“世子妃殿下,阿婷的身份底细,世子妃都是清楚的,他有意辱谤阿婷,定是想趁机接近世子妃,意图不轨,还是请李大人将他依法盘查治罪。以免酿成大祸!”郑婷心乱如麻,她们夫妻一载,她自然能听出他的声音。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赵施居然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身边那个女人,又是谁?难道是逃出郑家的婢女月牙? 先前月牙逃走,郑婷暗寻良久也未能找到,心想月牙不过一介贱民,无门无路又有把柄捏在自己手里,怎么会拼了性命去告自己,好不容易逃跑了,还不赶紧找个犄角旮旯藏身。就是因为如此,郑婷才将月牙的事情放下。 周围已经有无数人议论纷纷,乱哄哄的围着,郑家女由先皇口谕选夫要嫁入上京的消息,在南台郡都传的沸沸扬扬,何况是郑家所居的奚城。李殊慈故作犹豫,说道:“你们说的是没错,只是,他说的这些话,已经被这么多人听了去,事关皇家颜面,若不弄清楚,以后出了什么差错,连我也是担待不起的!” 李廉一听这话,心下更加觉得倒霉,她说的没错啊!这人张口就说是郑婷的夫婿!还生过孩子,这是给世子带绿帽子呢!“这……” 李殊慈看向郑婷:“你别怕,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是清白的,即便别人说的天花乱坠也无用,此时即有人想要对你不利,就应及时解决了才是,不然以后传开了,对你,对世子对王府都不好。” 郑婷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呆呆的看着李殊慈说不出话来。 “若殿下不信,在下有证据可以证明。”白衣人的话说的十分适时。 “证据?”李殊慈皱眉看向李廉说道:“李大人,他说他有证据。” 李廉无奈转身走向那男子,“哼,本官给你一个机会,你若真能拿出证据,便给你一个把话说完的机会。你若有半点虚言,哼哼……” 赵施知道李廉并不是什么草菅人命的官,只不过是怕惹麻烦,胆小了一些而已,当下便说道:“李大人放心,在下所说句句属实,定不会连累大人!”说着他便在低声对李廉说道:“郑家女身上有三颗小痣,分别在……” 李廉面色尴尬的听完,这要他一个下官,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跟世子妃开口讲!他犹豫了一下返回车驾旁,指了李殊慈身边的青鸽说道:“还请世子妃让这位姑娘帮下官传个话。” 青鸽只好下了马车,在中间来回传了几趟话,郑婷越听脸色越难看,见李殊慈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她,连跪地求饶争辩都忘记了。只是惊恐的摇头,重复几句:“我不是,他是个骗子。” 李殊慈看着李廉说道:“李大人!事关重大,还是先回府衙让他把事情交代清楚。” 周围的百姓一听要去衙门,就知道这乱子没那么容易解决,那些没能挤进宝鉴寺的人,立刻兴高采烈,秉着一颗火热的八卦之心,跟在车驾后头到了府衙。 李廉命人将公堂上的竹帘放下,这是专门为一些不便在众人面前露面的身份尊贵之人准备的,以免作证和听证之时有所不便。赵施和月牙站在公堂之上,将自己的斗笠掀开,门外看热闹的人立刻为赵施俊朗的容颜津津乐道起来。一旁的月牙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跪下,等着李廉问话。 李廉看了一眼坐在竹帘之后的李殊慈,得到她的示意,手下拿起惊堂木一拍,周围立刻静了下来,他对赵施二人说道:“堂下何人?” 第335章 谋杀亲夫 赵施身上似有不妥,捂住胸口缓缓拜倒在地:“草民赵施,我身边这位是郑家的婢女月牙。” 李廉心想,这郑家家里一群妇孺,与外间来往极少,只有那嗣子郑栩常露于人前,他心里着实没底,可事关世子世子妃,他也只能按照流程问道:“所告何事?” 赵施道:“草民是郑家嫡女郑婷之夫婿。告郑婷谋杀亲夫亲女亲兄亲妹!” 先前在宝鉴寺外并未有多少人听见这句,此时乍然听到此言,堂内堂外原本已经被这一声惊堂木震得安静下来的人群,都情不自禁的发出‘啊’的一声低呼。原本坐着的李殊慈震惊的站了起来。李廉更是狠狠一拍几案:“放肆,尔等刁民竟在此胡说八道。郑家女乃是郑将军独女,是先皇金口玉言御赐的婚事!尔等何人,竟敢再此大放厥词!” 李廉先前已经与赵施窃窃私语了一阵,只是他虽明了,这话却要当着黎民百姓的面再说一遍,免得到时再生出什么误会。 赵施抬起头看着堂上,不疾不徐,清清楚楚的说道:“草民虽与郑婷仅有一载夫妻,但曾生养过一女,她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大人使人来检查一番即可明了,草民绝无虚言!” 李殊慈面上露出不解之色,侧头大量郑婷:“阿婷,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难道此人所说当真与你有所关联?” “不!”郑婷普通一声跪在她跟前,满面不堪受辱的神色:“世子妃殿下,此人辱我清誉,请世子妃为阿婷做主将此人绳之以法!” 众人都好奇的望着珠帘里面,一时间又静了下来。 这时月牙在一旁说道:“小女子月牙,原先是郑家庶女郑娇的贴身婢女。可证明赵施说的话句句属实,他确实是我家大姑爷,并非是我家二姑娘的夫君。”月牙虽然害怕,但事已至此,她也无法逃避,虽伏倒在地的身子有些微微发抖,但说的话依旧能让众人听的十分清晰。 李殊慈看看郑婷,并未向她发难,而是对赵施说道:“郑家阿婷,毕竟是功臣之女,又是天赐于我敬王府的姻缘,断不可因为某一人随意几句便可辱及。”郑婷两眼迸射出希望的光芒连连点头。 李殊慈看了她一眼,又对赵施说道:“你若想要陈词,便先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和盘脱出,若着实有可信之处,再行探查不迟,否则一个好好的女儿家岂非白白受人非议侮辱!不过,你若有半句虚言,可知道后果?” 李廉一听李殊慈此言,等不得郑婷再有一两句委屈的辩白,当下便一敲手中惊堂木,附和道:“不错,还不将你所知道的事情一一说来!若有不实之处,本官绝不轻饶!” 赵施从容叩首谢过,再抬头已是一副悲痛神色,不仅仅是为了他错付的真心,还有那个无辜受害的小小婴孩。“草民头部受过重创,记不得从前的事情,当时在街上被一群乞丐欺负,正巧被郑婷的母亲关氏撞见,便好心将草民带回了郑家医治,没想到这确是一场孽缘!” 孽缘这两个字大大的牵动了周围看官的心,众人纷纷探头细听,生怕错过一个精彩细节。 赵施道:“关氏虽过继了嗣子郑栩,可郑栩此人难当大业。因此,关氏对郑婷这唯一的亲生女儿,抱有颇大的期许,希望她能为郑家生下男丁继承郑家香火,因此心心念念想要找一位上门女婿。草民当时身无分文无家可归,蒙关氏看重,便对我提了此桩姻缘。草民深受郑家照拂,无以报答,便答应了此事。” 被人所救,还抱得美人归,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所有人都禁不住往竹帘后面影影绰绰的身形望去。只是郑婷此时额头上已经见了零星虚汗,平日里的从容端庄已经消失无踪。她做好了应付一切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赵施还活着! 赵施目光毫无半分闪烁,照直说道:“郑家妇孺与外面来往极少,草民又无亲朋在侧,因此亲事办的十分简单,并未大肆宣扬。成亲后没多久,郑婷怀了身孕,一家人殷殷期盼,到头来却是个女儿。郑婷与其母都十分失望。我曾劝她,日子还长,儿子迟早会有。” “只是没想到,郑栩这个时候知道了先皇曾许给郑家女一个承诺的事情,偷偷上了折子请婚,等郑家人知道之后,已经为时已晚。郑家怕罪祸压身,便遣散了家中仆人,又怕他们起疑,便说要举家搬迁道黍郡去,郑婷提出在临走之前去祭拜先祖,因银钱不便,草民与郑栩亲自驾车带着郑婷母女和郑娇母女去了山上。” 李殊慈听他这么说,暗中点头。再怎么说,关氏是赵施的救命恩人,他避重就轻的说了郑家遣散奴仆的种种,隐藏了郑家想要让郑娇李代桃僵的事情,也算是仁义了。不然,欺君之罪郑家无人能逃。 赵施缓缓吐了一口浊气般,说:“谁知到了半山腰陡坡处,郑婷说自己头晕,让母亲陪她下车歇息片刻。草民抱着女儿豫儿进了马车,并未看见马车是如何惊马滚下山坡的,只是,若非草民命大被人所救,现在活着的,唯有郑婷母女。而当草民恢复意识的时候,便听说郑家嫡女郑婷居然要嫁到敬王府,而草民则成了郑娇的夫婿!” 赵施得最后一句话出口,语气和情绪都变得激动起来,而堂上众人也如同被雷劈了一记,变得嘈杂起来,他们被如此曲折离奇得故事惊得目瞪口呆。 李廉也是惊异不已,他看看赵施,指着月牙说道:“你又有什么话说!” 月牙规规矩矩的磕了一个头,说道:“回大人,奴婢是郑家二姑娘郑娇的贴身婢女,郑家出事第二日夜里,大姑娘命听雪和听寒捉了郑栩少爷的小厮同江。只因为同江平日跟在少爷身边,见过她的面目,知道她成亲生子的事情,所以她便强行逼迫民女将同江杀害,一来灭口,二来掌握民女的把柄,好将民女牢牢控制在手里。倘若不是怕杀人太多引起别人的主意,恐怕民女的命,此时也没了。” 堂下众人已经从赵施的话里反映了过来,听见月牙的话,纷纷低声议论:“这,俺长这么大,看了不少戏本子,没想到今天到活生生近在眼前了?” “可是呢!”一位妇人手上牵着一个娃娃,说道:“怎么也是自己身上掉下得肉,怎么就忍心下手,当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心狠手辣?这明明就是杀人不眨眼,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来!当真让人无法相信!” 李殊慈的目光落在郑婷身上,一旁的听寒听雪已经下的跪伏再地上瑟瑟发抖,郑婷一个激灵:“世子妃殿下,你一定要相信阿婷,这都是他的一面之词,不可轻信啊!” “一面之词?”赵施微微抬起头,似乎不屑看到她一般,冷笑道:“郑婷。我所言,你可能找出破绽或一丝不合情理之处?” 赵施声音发冷,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我夫妻一场,我对你的身体无比熟悉,甚至知道你身上有几颗痣,此事断然难以撒谎,你可敢验身?李大人,不如请您请一位老嬷嬷来此,一看便知。” “不行!”郑婷忽然变得疾言厉色起来,大声对赵施斥道:“凭你几句胡言乱语,就想陷我于不义?近日你若以此辱我,我愿撞死在这里,以示清白!” 郑婷说着,便要站起身,只是蓝心和雪心突然在背后将她的手臂扣住,让她无法动弹,不能假意去撞。郑婷一惊,猛地回头看向李殊慈,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只是两只斗兽脚下的小蚂蚁,不过自作聪明罢了。 李殊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道:“阿婷,你既然要嫁入王府,便不能如此任性妄为,你若在我身边有个三长两短,又让我怎么与王府交代,怎么与先皇交代。”她当然不能让郑婷起身去撞,一旦让她做出要撞的失态,无论撞上与否,都不好再强拉她去验身。“如今,有人在黎民百姓面前状告你杀人欺君,你若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难道要背负着如此疑虑嫁入王府吗?这,恐怕不妥。” “我……”郑婷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她听到赵施说:“郑婷,你可对得起我们的女儿!” 郑婷面色苍白的隔着竹帘望向赵施,贝齿颤抖的咬住嘴唇。可她仍旧咬牙说道:“你诬陷我!那是你和郑娇生的女儿,她死了,你怎么不死!” 她心中隐隐又最后一个念想,那个在背后一直没有露面,却操纵着这件事的那个人,会不会在最后一刻出现救下她。那个人一直在帮她善后,她是隐隐感觉到的。可是她已经听到了李廉让人去请嬷嬷,李殊慈已经吩咐人将她带到后堂去,那人依旧没有出现…… 如果郑婷此刻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诱饵,不知道当初她又会如何选择呢? 第336章 有事相求 郑婷困兽般的一句气急败坏之语,犹如巨石投湖,晴空旱雷。将在场众人莫测猜忌的心思全部激了出来。“看她这般模样,当真不像是被冤枉的那!” “是啊,没想到郑将军的女儿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真是辱没家门啊!” “想必另有隐情是没错了,不然这赵施何必大费周章,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都是有夫有女的人了,居然还妄想着另攀高枝,真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女人!” 众人此时终于对事情真相有了眉目,有人哀叹,有人不屑,有人激愤大骂。 郑婷听闻这些议论之声,神情波动的更加厉害,甚至于控制不住发抖的身子,因过于害怕紧张而无处安放的双手,将原本放在她与李殊慈之间的茶盘不小心拨到了地上,发出叮叮当当一阵脆响。茶水沾湿了她的衣角,她却毫无所觉,只用手死死抠着地面,喃喃道:“不是的,我没有,是他诬陷我的!” 外面的议论之声更加嘈杂,李廉不由怒斥道:“肃敬!” 官衙找来的张嬷嬷其实就是城中药堂中的医婆,专门给内宅妇人诊病接生,十分有经验。今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早就听说了,一直站在门外看热闹,因此李廉才刚吩咐下去,她便被众人推了出来,面色颇有些窘迫:“草民见过李大人,见过世子妃殿下。” 李廉严肃的点点头,看向李殊慈。 李殊慈微皱眉头,只是叹了一口气,道:“将她们带到后堂去吧。” 郑婷浑身如同虚脱一般,后背已经湿透。这样的情况下,已经很好的说明了她心中有鬼。若她当真入了王府,在他人不知的情况下,兴许真的会按照百里由所说的方法蒙混过关,可有医婆验身,她根本无法糊弄过去。 “听寒听雪,你们可有什么话说?” 两个丫头被押到赵施和月牙旁边,早就已经吓得抬不起头来,噤若寒蝉,听到李殊慈的一声冷语,都惊得浑身一抖。 李殊慈看着她们,说道:“张嬷嬷已经带着你们主子去验身,不过片刻就能出结果,你们若有什么话,大可在此前说出,本世子妃也可念你们受制于主子迫不得已,而对你们的罪行从轻发落。但你们若等什么都真相大白了之后在说,可就说什么都没用了。” 两个丫头仓皇无措的对视了一眼,听寒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奴婢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听从主子的吩咐而已……” 听雪脸色煞白,也连忙应声:“奴婢也没有,太太她们那日去祭祖的时候,姑娘说让我们留在院子里盘查清点,并没带奴婢们去,奴婢们也只是在太太和大姑娘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姑爷和姨娘二姑娘她们出了事……” “姑爷?”李殊慈捕捉到了这个敏感的词语:“大姑爷?还二姑爷?” 听雪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听寒,听寒也只是缩着肩膀,怕的要命。她颤声说道:“是……是大姑娘的夫婿……”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众人愕然又了然的惊呼中,李殊慈问道:“这么说,方才赵施所言皆是属实?” 听寒见事已至此,也无法再隐瞒,便说道:“是……因为奴婢一直在姑娘身边伺候,对她的脾性十分了解,她……她并不像外人看起来那般……那般端庄明理,背地里,做过不少威胁二姑娘和大公子的事情,却又隐藏的很好……其实,她对他们都十分厌恶鄙夷。当初大姑娘提出要带姨娘和二姑娘去祭祖,奴婢就觉得十分奇怪。” “这么说,郑婷谋害郑栩、郑娇母女和她的夫女是有意为之?” “这个,奴婢并不知道……只是出事之后,大姑娘便将郑家正下的几名婢女都叫到身前,威逼利诱,命我们不准对任何人吐露郑家的事情,还让我们将大公子身边的小厮同江抓了起来,逼月牙杀害同江,事后,便将同江埋在了郑家后园……当时我们都是在场的……” 李廉一听这话,知道自己终于派上用场了,立刻叫了捕快衙役去郑家旧宅挖尸体。 “那你说说,为何郑婷不让你们吐露郑家的事情?” 听寒一时抽噎的说不出话来,听雪只好说道:“因为大姑娘想要嫁到上京贵族中去,便不能让人知晓她已成过亲生过女的事实……” 李殊慈不再问话,至此,一切都已经明了了。不出三日,这些消息便会由此处开始,迅速的传播开来,而她,也仅仅需要给宫中递一封书信而已。 几句问话的功夫,郑婷已经被人从里面重新带到了众人跟前,只不过,这次她直接被押到的堂上,暴露在人前。张嬷嬷已经将结果当众告知。郑婷呆呆的埋着头跪在那里,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可依旧能从侧方看到她的美貌。 同之前李廉的反应一样,周围看见她的人都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惊叹:“竟是如此美丽的女子。”甚至还有书生摇头念了句:“撋就百般,终是心肠狠。” “为了富贵权势,竟然能做出谋害至亲的事情,郑婷!你可认罪!”李廉此时知道郑婷当真有罪,终是有了几分底气,立刻喝问道。 郑婷先是怔怔抬头,随之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潮红,朱唇轻启,发出似嘲似讽的冷笑:“认罪?我有什么罪?你!”她指着李廉:“你看看我这张脸!你好好看看!会有人不喜欢么?” 接着,低沉的笑声渐渐高亢起来,她的声音尖利且毫无保留:“这样的我,为什么要默默无闻的枯萎老死在郑家!一辈子都不能出头!明明我有那么好的机会能够离开这个泥潭,可我的母亲!我的亲生母亲却将这个机会狠狠扼杀!我恨!我好恨!我恨不得杀尽所有知道此事真相的人,恨不得让时光倒流回去,让我在成亲生女之前知道先皇为我赐婚的事情!” 她陡然化作一把利剑,尖锐的想要刺破眼前所有的不堪和不如意,可惜终究是枉然。裹在金彩锦绣之中的身躯终究藏不住多大的力量,爆发过后,便成了一摊软泥。她十指插入乌发之间,眼泪夺眶而出:“郑家的辉煌体面早已经成为过去,母亲的固执,嗣子的败坏,都让郑家一日不如一日,多年的积蓄散佚无几,我连最后的尊严都失去了……赵施……” 郑婷转头看向赵施,可赵施却咬牙根本不去看她,郑婷自嘲的笑了一声,又低下头,说道:“原本,我也曾天真的以为,有了良人,便可相安无事,平凡自在的过下去。然而,当我看见那些昔日不如我的闺阁少女,那些只能用锦衣华服,带着俗不可耐的金簪宝石来装扮相貌,却仍上不了台面的人,整日光鲜的站在人前的时候,我害怕了,我恐惧,妒忌……我怕自己如此倾城姿容会无声无息的烂在郑家的后宅,最终消弭,变成一具无人识,无人知的枯骨。” 李殊慈看着郑婷,不知应该悲哀还是怜悯。 郑婷突然从地上站起,转动身子看向四周人群,仿佛是一支即将枯萎的艳丽花朵急迫的等待着他人的采撷。“哈哈哈……真是可笑!我父亲是朝廷功臣,我是功臣之女。我这一生原本该有的荣华,该有尊荣,居然就在我那个无比愚蠢的母亲手里生生毁了!若不是留着她还有用,我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她!” 众人都被她的疯狂惊住了。只是她完全不知道,她这样的人,即便到了荣华鼎盛,富贵腾达之地,也是无法活出万千锦绣的。最后不是被世事淹没,就是被阴谋绞碎。 郑婷无法抑制的又哭又笑,探着身子朝外面的人群扑去,“你看看我,我这么美……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你!还有你!看我呀!你们为什么不夸赞我,见了美人,不应该俯首称臣,拜倒在裙裾之下吗?你们!都给我跪下!” 李廉挥手让人制住郑婷,完全不顾她的大吵大闹剧烈挣扎,询问李殊慈的意见:“太子妃殿下,此人罪大恶极,应当立即收押,只是事关皇家,下官不敢马虎大意,不知太子妃可有什么良策?” 李殊慈早就已经知道结果,此时倒也不觉得为难,说道:“你便先将她收押入监,待我向君上呈报此事之后,再行定夺吧。我瞧她神智似乎有些失常,你命人牢牢看住她,莫要出了什么差错。” 月牙情有可原,李廉倒也没有问难她。而听寒听雪两人并不至丢掉性命,李殊慈也不再过问。只是她与赵施之间还有一个约定没有完成。从官衙中离开,赵施便跟随李殊慈一起与赫连韬见了面。 赫连韬此时也是一身轻松,又有百里由在场,大家也都算是熟人,便直接问赵施道:“还得多谢赵公子为我夫妻二人所做的一切。赵公子若有什么为难之处需要帮忙,不妨直言不讳,若能相帮,必不推辞!” 第337章 父慈子孝 赵施在赫连韬的示意下坐在窗下,稀疏光影透过窗棂投在他心事重重的侧脸上,显出一种朦胧幽微的神态。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将目光从院中半枯凋败的树木上拔回。“说起在下的本家,此时,还与世子妃殿下的娘家有些姻亲关系。” “哦?”李殊慈与赫连韬对视一眼,不解道:“此话怎讲?” 赵施苦笑道:“李家大老爷新近娶的继室夫人,便是我的庶妹。” 李殊慈惊异的看着赵施,将赵紫如的事情在心中转了转:“难道你是药王赵家的人?你称之为庶妹,言下之意,你是药王赵家的嫡公子?”她回京时日尚短,后来忙于他事,对李唯承的继室并未过多探查,只是隐约知道一些身世来历。 赵施缓缓起身,对李殊慈二人再一拱手,说到:“在下姓赵名斐然。是药王赵家前任家主的嫡子,排行第三。”他长叹一声:“赵家之事也如一团乱麻,世子和世子妃当真要帮在下?” 李殊慈道:“我们既然答应过要帮你,自当不会食言,方才世子也与你说过,若能想帮,必不推辞。何况,你我此处有了交情,赵李两家又有了姻亲的关系,想必往后来往的日子还长。赵公子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先前百里由从您二位手中拿的药材便是救在下的命,在下委实不该再求其它,只是……只是在下此时进退维谷,又对亲族之事难以释怀,只能厚颜求二位相帮。”赵斐然又施一礼,才缓缓将事情始末一一对他们道来。 “赵家三个嫡子,大哥和二哥是父亲的先夫人,也就是我的亲姨母所生,姨母难产而死,我娘后来便嫁给了我爹做继室,生下了我。我们三个一同由我娘带大,不分彼此,我娘心地善良,从没有因为大哥和二哥不是她亲生的就亏待半分,甚至对他们的关爱和严厉要远远大过我,立志要将他们二人培养成材,继承赵家的家业。” “原来你们的生母并非一人,而是姐妹?” “没错,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赵斐然曾经真的认为他们兄弟不是同母,胜似同母,然而事实将他唤醒。“赵家隐世多年,以经营药铺为生计,现下多数人都以为赵家是因此而被成为药王世家,其实并非如此。极少有人知道,赵家的医术曾举世无双。” 李殊慈与赫连韬对视一眼,显然两人都不知道此事,不由更加好奇纳闷起来。 只听赵斐然继续说道:“赵家子弟从小便要熟读医书,苦练医术,传承赵家技艺。夏三伏,寒三九皆不可断。然而,赵家却有一条奇怪的祖训。便是不可对外人暴露赵家的医术。”他面上不由自主的露出疑惑神色:“我也曾私下探究,却无从查起,历任家主都将此事深埋心底。” “身怀绝技却又深隐于世间,那么苦练医术又有何用?难道只是为了传承吗?” 赵斐然摇头苦笑:“不止世子由此疑问,就是在下,包括赵家每一个子弟,都由此疑问。”他缓缓踱了几步,说:“也正因为如此,赵家开始乱了,不甘的人越来越多,想要冲破束缚一展宏图。也有人渐渐对医术不再上心,任凭荒废……” “这是必然会出现的结果,一生苦学,满身技艺,到头来只能弃之不用,时间久了,还有谁会刻苦用心,白费力气?这也是人之常情。” “没错。到了我这一代,只有我一人得了赵家医术的真传,对家族庶务也较为通透。所以,我爹想要让我担任赵家下一任家主。”赵斐然的面上显出几分矛盾,显然他并不认同赵家的信条,然而,却还是选择了尊重祖辈。 “恐怕赵家大多数人都站在你的对立之处了吧?” 赵施听见问话,无奈点头:“族人坚持祖训的人有之,不甘于平淡,想要出世寻求权富贵权势的亦有之。我虽说不上哪一种是正确的,但我愿意听从长辈的训诫,接替家主之位后,保持赵家现状。这样一来,想必赵家绝大部分人都是反对我接替家主之位的。兴许这其中最为尴尬的人便是大哥和二哥。而我却天真的并没有多想,总觉得赵家若维持此种现状,谁当家主根本没什么分别……” 李殊慈哑然。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同样是生活在一个女人的羽翼之下,可那又怎么会完全相同呢? “而事情,就是在这期间发生的。”赵斐然语气低落到极致,那股无法书法的伤怀郁郁凝在心口无法消散。“那日,我从药铺里回来,云层厚重,眼见就要下起大雨。我担心药园中几味及其珍贵的草药,便想到那里去看一看。原本我已经独自骑马出了门,只是走到半路便见大哥追了上来。” “大哥说我一个人去他不放心,万一被大雨阻在路上,两个人总有个照应。”赵施暗暗后悔自己太过大意:“大哥找我谈过赵家以后的路子,可我在做出决定之前,却没将大哥二哥的意愿考虑在其中,着实不该。我事后想想,觉得大哥先前其实试探过我许多次,而我一次都没有放在心上细想,只觉得我若做了家主,他们也一定会无所顾忌的支持我。”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那日,大哥似乎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赵斐然将手放在脸上从上到下使劲磨.搓了一遍,说道:“我们还没走到药园,天就下起了大雨,几乎将天地都下的白茫茫一片。大哥便说雨势太大,容易出事,劝我先别去药园,只是我向来任死理,一定要去看看。大哥便不再说什么,我却没想到,大哥当时就是在犹豫,要不要对我动手。” 李殊慈听到这已经大概明白了:“所以,随后你大哥趁雨势大,将你推下山崖。” 赵斐然点点头:“我不知道为什么摔下那么高却没死,兴许是中途挂在了什么地方,或树木太多挡住了我的身体,总之我并没有死,只是暂时失去了记忆。直到郑婷做的那一桩事,马车从山坡上滚落,我在惊惶碰撞的瞬间,突然记起了自己到底是谁。” 赫连韬听了叹息一句:“我明白了,你是想要我们帮你重回赵家?只是,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 赵斐然瞬间明白了赫连韬问话的意思,他说道:“我并不是想要报复谁,即便当日大哥害我,我也不想去夺他的性命,只是,我却不能让赵家百年来一直守护的东西轻易破碎,赵家既然有此祖训,必定是有原因的,若因此惹来什么祸事,我有何颜面去见赵家的列祖列宗。” 赫连韬道:“你只是想要重掌赵家,想让赵家回到原先的轨迹上去。” 赵斐然点头:“是。” “既然如此,那也好办,你与我们一同回程,这期间,我便让人到洪都府去打听赵家现在到底是如何情形,咱们再做打算。” 赫连韬如是说道,赵斐然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几人便开始商量什么事后启程往回。正说着,甲三的声音突然传进屋子:“世子,世子妃,上京来了封万分紧急的消息。” 赫连韬两人一惊,连忙开门接过信筒。 信上的内容不禁让两人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再次紧绷了起来:王府失火,侥幸逃脱。祁柔被掳,路上小心。 李殊慈身子一晃,险些栽倒。赫连韬眼疾手快连忙将她扶住,也为信上的内容感到惊骇莫名。“这里到上京传消息,一个来回最少也得七八日,我们不能再耽搁了,郑婷这等人不如就交给官衙的人等候处置吧,反正消息已经传开,咱们在此处也不过是等个结果罢了。” “好……”李殊慈从不怕别人来找她的麻烦,可她却怕别人去找身边之人的麻烦,反过来再威胁她。“青鸽,你马上去收势……” “小五,你别担心,这上面直说被掳,说明并无生命危险。”赫连韬嘴上说着,心中其实根本连自己都安慰不了。对方抓了祁柔,明显是有其它目的!他看着李殊慈,心中也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洪都府赵家。 赵啸的院子外,稀稀落落的种着几颗梅树,薄薄的清雪沾在嫣红的梅瓣上,显得格外孤清单薄。金晟折下姿态最好的那根梅枝,擎在手中推开了房门。 赵啸身材高大,即便躺在病榻之上,眼下青黑一片,也显得十分结实英气。他听见门扉响动,勉强睁开眼睛转头朝来人看去。逆光之下,他仔细看了好一会,才分辨出是自己的三儿子赵斐然:“是……是你来了啊?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金晟并未应声,他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赵啸,那种殷殷期盼着子女到跟前的模样,让他想起了父皇不安于病榻之时,看他的复杂眼神。他几乎在这种目光之中沉沦…… 只是下一刻,他记起了自己是谁。 他将手中的梅枝插入青瓷瓶中,转头看向赵啸:“嗯。父亲……好点了吗?” 第338章 待宰羔羊 金晟插好梅枝,缓步走到赵啸床榻前,看着眼前未曾老朽便已开始虚弱的男人,不由想到自己在金屋玉柱之间周旋的前半生。那是他人无法企及的锦绣繁华,却不如眼前的男人,从没有一刻活的荒芜贫瘠。 赵啸在病榻上微微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儿子,说道:“医者不能自医,何况我这病,是心病。任是灵丹妙药也无法治愈。若说近来,确实好了些。只因能看见你回来,为父很是欣慰。”他顺着金晟的动作移动目光,尽管眼前的情景仍是模糊不堪。 金晟原本不是话多的人,此时即便是扮作他人,也仍如从前。赵啸见他沉默,也不以为意,似乎从前便是这般,他说:“为父知你同他们一样,并不愿意被困在此处,蹉跎一生。但你又与他们不同,因为你愿意为了家族至亲,放弃那些死死吸引着你的事物。你学习医术,通晓庶务,都不是你心之所向,为父对你,心疼有之,感念亦有。” 赵啸顺着金晟递过来的茶抿了几口,顿了顿,感慨的似笑非笑道:“几年前你突然不知所踪,为父在心痛之余,竟然又有一丝庆幸和痛快!不知是为你,还是为我自己。”赵啸的两鬓已经全白,其余的发色还是乌黑,显然那些华发是突发所致。“你从小就沉默固执,还记得有一次,你说赵家有你大哥和二哥就够了,你说你想自由自在的活一活,那时你才十二岁。” “为父狠狠的痛斥了你一顿,你自此再也未曾提过此事。然而你却不知,也正是那时,为父觉得,你的性子正是赵家家主的最好的人选。”赵啸整个人都陷入回忆当中,喃喃道:“你娘为人善良,想的又多,生怕你大哥二哥心中不快,有所顾忌,心里存着委屈。所以对你颇为冷淡。你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的时候却故意因此耍些性子。我知道,你这么做那其实是在安慰你娘,让你娘觉得你仍然在乎她的关爱。” “为父一面心疼你懂事,一面又逼自己不能心软。”赵啸说着,眼圈突然有些红,便伸手拍拍金晟的手臂:“不说以前的事了……然哥儿,你既然能回来,就好,就好……” 金晟看着赵啸欣慰心痛,无比复杂的情绪在那双混沌的眼中浮浮沉沉,心中想起那个将他流放苦寒之地,还下令敲断他双腿的男人,双肩微微颤抖了一瞬。那个人曾是他心中巍峨伟岸,任何人也无法逾越的高山,一个展开手臂能让这天下遮天蔽日的神一样的男人。他从小到大都在追寻他的脚步,争求他的注视,讨取他的庇护。 而最后,他是被舍弃的那个。 他突然很想要安慰眼前的这位父亲,于是便抓住了赵啸那双病态十足,却保养的无暇柔软的医者的双手:“父亲,儿子很快就带心爱的女子回来见您。” 赵啸似乎没有料到金晟的动作,微微错愕,片刻,他双手微微摩挲几下,抬头深深的凝视眼前的人,情绪激动的几乎全身颤抖,之前努力存留在眼中不曾掉下的眼泪,噼啪落下,过了好一会,他轻声说:“好……好……为父等着你……” 天色不早,赫连韬等人已经在路上行了几日,他回头看了一眼李殊慈的马车,对四周的护卫们说道:“从今日起,我们便将行程放慢些。” 从南台郡至醴都府,再到洪都府这一条路,行商的队伍络绎不绝,几乎每日都能看到商队载着满满的货物从北至南,或从南至北。护卫们心中也隐隐有所感觉,这一路上,兴许要出什么事。 此时途经的要道虽然经过多年的经营,早已成为十分宽阔的大道,但崇南多水,依山傍水之处数不胜数。 队伍一侧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另一侧则是滔滔不绝的江水。此时他们从南往北,天气渐渐冷了下来,沿路山水中,树木花草逐渐凋敝枯黄,如同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四季变化,让人心中徒生凄惶之感。 道路两旁只有零星的草屋房舍,像是狩猎人家临时搭建的栖息之地。 “快看!那是什么?” 一个护卫偶然抬头,长空之上,一只大鸟疾如迅风一掠而过,高远之处打了一个转,又迅猛反身盘旋而回。 “鹰?是不是鹰?那么宽大的羽翅,应该是鹰吧?” 赫连韬沉默的看着天空上来回盘旋的大鸟,微微皱眉。 “这……称得上鹰王了吧?” “可这叫声,怎么听也不像鹰?” 有护卫忍不住笑:“难不成这鹰丢了东西,急坏了嗓子?” 赫连韬抬手止住周围护卫的说话声,死死盯了几眼,那大鸟虽飞的很高很快,可绝对不是鹰击长空的雄姿。“不是鹰,那是鸮鸟。”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鸮鸟,从他听说起,就是个不吉利的东西,何况,几次见过和杨家有关的鸮鸟,还有后来多次出现,如同奸细一般阴魂不散似的。 “鸮鸟?这么大的鸮鸟?”护卫们纷纷抬头看去,只见那大鸟就在天空来回旋绕不去。 “全体队伍,列阵。” 尽管心头存疑,但赫连韬话音一落,说笑之声霎时止住,整支队伍不过半息间便完成列阵。 在他们头顶半山处一块巨大山石后,一个青年男子背着手站在那里眯眼望着下面的车队,半绿半枯的草丛间偶有寒光闪过,一群身着玄色紧身衣的蒙面人伏在其中,将身上的杀意收敛降低到极致,只等着青年男子一声令下便全部迸发出来。 一个侍从站在青年男子身边,说道:“看情形,都是极厉害的高手。不过,咱们的人也不弱,一对一缠上,剩下的人分成两队主攻赫连韬和抓人,想必没什么问题。” 青年男子轻抿了一下嘴角:“不要小看赫连韬,你以为他当真只有这么点本事。” 侍从不解,还要说什么,青年男子面色一变:“不对,他们要上来!” 车队中有女眷,马车又上不得山,原本他们是要等车队走到埋伏的中间,立刻冲下山去直击车队要害,斩断整个对付的阵列。如此一来,便能立即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任他们功夫再身经百炼也逃不过此次伏击。可他们此时的情势,明明就是要上山来,怎么会? “计划有变!”青衣男子手一挥,所有人立即戒备起来。“他们敢上山,难道不怕我们再山下也设了埋伏吗?难道……” 一旁的侍从脸色也是一变:“难道,人不在马车里?” 不等青衣男子猜出一二,赫连韬突然从马背上的行囊中拿出一只古旧厚重的暗红色弯弓,将箭袋背在背上,嘴角挑起一丝冷笑:“传令下去,羔羊待宰,杀无赦!” 侍卫们见了霸王弓,瞳孔猛的一缩。 此次跟随赫连韬出行的人,几乎都是从小跟在他身边一同练武受训的死士,他们之间的默契早已超出寻常。除了他们自己,最了解的人便是赫连韬,他所背负的,所隐忍的,所掩藏的……之前在上京外遭敌人阻杀命悬一线之时,他都没有拿出霸王弓。此次却带了它来,这是否意味着什么? 可此时无暇多想,因为赫连韬的霸王弓已经射出了第一箭。 箭身奇快,猛地离弦射出,在发出破空声的一刹那,山上石后已经接连传出三声闷哼,竟是一箭三雕,一连射中三人!对方连躲避要害都来不及,可见箭速之快!青衣男子此时的面色已经无法用变色来形容:“三息连环!他是霸王鬼箭的传人!散开!动手!” 赫连韬放下手中弯弓,见对方果然因为这一箭而分散开来,眼中的凌厉半分不减:“逐个击破。” 侍卫们相视一笑,动作迅猛的冲向目标所在的方向,上山的动作竟丝毫不比下山的慢。片刻间便与各个方向分散开来的黑衣人遭遇在一起缠斗起来,侍卫们配合默契,来回间极有章法,时聚时散,似乎还保持这某种阵列。 眨眼的功夫,在青衣男子口中不弱的高手们便有一半被砍瓜切菜般被砍下了头颅,血腥味随风进入鼻中,令人发指胆寒。赫连韬冷漠的看着这一切,心中的怒火不但没有平息,反而越烧越烈!他从前所做出的选择,都是为了能够保护身边的人,可如果这些选择已经无用,便没有再留存的必要,以后,他将用自己的方式,让那些魑魅魍魉烟消云散! 青衣男子瞳孔剧烈收缩,这与之前他所想的完全反了过来!他两指并起,正要发出信号,却突然感到脖颈一冷,身后的箭息来的那般迅捷,那般猛烈,以他的身手居然紧紧只能避过要害。 霸王鬼箭果然名不虚传!他轻敌了! 肩膀处血花迸溅,赫连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面前,青衣男子倒抽一口冷气,只听有人问道:“殿下,可要留活口?” 青衣男子以为赫连韬会留下他的命,然后用尽手段逼问他的来历目的,然而,他再次猜错了。 赫连韬冷哼一声,毫不迟疑:“一个不留!” 第339章 赶尽杀绝 山风从离离草身呼啸拂过,平地揭起一股股肃杀。赫连韬在下令绝杀的一刹那,唇角向下紧紧抿住,仿佛是要将心底最后一丝怜悯犹疑吞噬在体内。面上的神色也在瞬息间如水上鳞波一点点退散干净,无声平息下来。 青年男子见赫连韬当真二话不说要将他就地格杀,也不顾一切使出浑身解数与缠上来的三名死士斗个你死我活。口中舌尖翻卷,不断发出断断续续的呼哨声。 赫连韬眯眼环身四顾,目光朝山上更深更远处望去。 山腰上突然又有数十名黑衣蒙面刺客手持利刃急冲而下,这些人的目光比青年男子带领的队伍更加凌厉,如同一颗颗沉默的黑色流星,气势犹如猛虎下山,浑然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只有脚尖点地发出微微响动。 赫连韬沉着以对,足尖点地,轻巧跃上附近一颗高达十几丈的粗壮树木,双腿微蹲在其中较为粗壮的一根枝桠上,拉弓展开架势。一支不同于方才的暗红色箭矢瞬间往远处钉射而去。箭矢方一离弦,赫连韬当空一掌,箭矢受到掌力一推,比方才更加了三分猛劲,同时,三支泛着蓝光的细箭从他袖中迸射而出。 这一箭是必杀箭。袖中细箭,则是为了对方变换身法躲避杀箭而准备的辅箭。任对方身法再好再灵活,也无法躲过当中一记重箭和三支猝毒锁魂箭。这招赫连霆爹练了三十年,而赫连韬只用了十年。 只不过,赫连韬此时将它们作为群杀之用。对方根本无法料到此箭居然暗藏如此玄机,毫无防备之下立即被击毙了四五人之多。接连又是三箭,数十人的队伍就这么轻易折损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黑衣蒙面刺客终于有了一丝迟滞,侍卫们抓住这个喘息的机会,将先前青年男子的队伍杀了个干净。 站在老远的山顶上观望的李殊慈轻轻舒了一口气,一旁的赵斐然目瞪口呆,张了好半天嘴巴才说道:“世子殿下这‘拙’藏得委实深了些。这一手神箭不说,那些侍卫所列阵法更是精妙不已!” “哦?你还懂排兵布阵?”李殊慈笑看他,并未多说赫连韬的事情。 赵斐然颇有些不好意思:“在下哪里敢称‘懂’?不过是兴之所至。”他顿了顿,说:“实不相瞒,在下对于此道颇为向往,苦习医术之余,常常会搜罗些书籍孤本来读。” 李殊慈一身男装骑在马上,山风拂面令她神醒,听闻赵斐然所言,感叹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有时别人能轻易得到的东西,却是自己怎么也求不来的。而自己能轻易拥有的,兴许又是他人毕生所寻。 “世子妃这话,当真一语道破世间繁难。”赵斐然既然对用兵之道如此感兴趣,自然对赫连霆耳熟能详,他说道:“传闻赫连老将军的独子并无沙场点将之才,还一度沉迷醉心于斗鸡走狗之事,在下此前还颇为此感到惋惜。如今看来,是在下目光短浅,燕雀不知鸿鹄之志。” 李殊慈只是轻笑,并未接话。也许有人认为她选错了人,但她永远不会这般认为,她的夫君,无论是胸襟还是韬略或是大义,都远远在她之上,但他甘愿藏拙,被人误解。若不是君上的所作所为当真凉了他的心,恐怕,他至今也不会让自己露于人前。 往后她与他都不会再去迁就任何人。 山下的杀戮已经告一段落,赫连韬身边的侍卫虽然接连经历的两场厮杀,此时攻击力却丝毫不减,正是得益于他们相互之间配合的阵法,互不相干又再某一程度上紧紧相连,你帮我补一刀,我帮你砍一剑,打的热火朝天。 那些黑衣人原本十拿九稳的任务,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败了。最后三人被围,利索的咬了毒丸去找阎王爷报道了。 赫连韬收弓往山上看了一眼,沉默挥手,侍卫们开始搬运黑衣人的死尸。 李殊慈带着其余人沿着山路下来与赫连韬等人回合,只是忽听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一阵忽闪翅膀的声音从不远出掠过。 鸮鸟! 有人大叫了一声,李殊慈听在耳中,脑子却来不及反映。 那鸮鸟足有普通鸮鸟的三倍大小,却仍旧十分擅长再树林中穿梭,巨大的翅膀时不时的收放,直奔李殊慈而去。 赫连韬站在树上,瞳孔骤然收缩。可此时他们距离太远,即便他的箭再快也来不及了。“小五快躲!”他明知自己赶过去已经来不及,却还是拼了命的发足狂奔,往她那里掠去。 李殊慈的耳力自然能听见赫连韬的喊话,可她哪里是不想躲,是根本就躲不了。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李殊慈这边的人都极力往她这里扑过来,却被鸮鸟横冲直撞给掀翻,还有几人被鸟喙上的弯钩弄得鲜血淋漓。李殊慈觉得,用口哨操控鸮鸟那人一定在等着胜利的成果。 就在李殊慈几乎与鸮鸟那双黄色的双眼对视之时,一旁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鹰唳。那鸮鸟显而易见的哆嗦了一下,条件反射一般旋身往树林密集的地方一头扎了进去。 李殊慈目瞪口呆的看着赵斐然还在一声接一声的学着鹰叫,腿一软双手扒在旁边的树上差点站不起来。鹰是鸮鸟最主要的天敌,只要相遇,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鸮鸟必死无疑。正是因为如此,那鸮鸟乍一听到鹰唳之声,本能的想要逃命。 只是那鸮鸟毕竟是被驯养过的,片刻间,众人便听见它似乎又反了回来。就在它从树林中冒头的瞬间,一支暗红色的箭矢猛地射中了它的头。 众人看着那鸮鸟在如此致命一击之下,身体还惯性的往前飞了好长一段距离才掉落在地,不由纷纷惊呼出声。“我的老天!” 赫连韬连忙上前将李殊慈扶起:“小五,你可还好?” 李殊慈顺势靠在他身上,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这东西长得,如同人的脸孔一般,方才与它对视一瞬,我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她转头对心有余悸的赵斐然说道:“赵公子,多谢你了。” 赵斐然摆摆手,大声喘了几口气:“我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这还是我小时候学的,没想到今日居然能派上救命的用场。” 赫连韬听着众人说话,眼睛却在周围不断逡巡,方才他听到那一声哨音便是在附近。众人一见他如此,突然警觉,也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呢。便缓缓往四周散开,意图寻找那人踪迹。 赫连韬想了想,朝树林中说道:“这畜生既然已经毙命,阁下难道不出来为它收尸么?” 林子中寂静了片刻,就在众人以为那人已经逃之夭夭的时候,终于有人出声怪笑道:“你们以为,凭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就能留得住老夫?” 这声音似乎是从林子的四面八方传来,根本就无法分辨方位。 赫连韬一时有些迟疑,皱眉不语。李殊慈立在他身旁突然笑道:“我们并没有想要留住阁下,阁下要走便走好了,我等绝不阻拦。” 一旁的赵斐然想要阻拦李殊慈说话,若是放这人走了,他们之后的路程会更加危险。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赫连韬的眼神制止,他只好闭上了嘴巴。 那人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哼!老夫是去是留,还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做主!” 李殊慈扑哧一笑:“咦?你怎么还没走?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哼,小丫头,不用激我,这些把戏,老夫我见过的,比你吃的饭都多!” 她缓步走到死去的鸮鸟跟前,说道:“我可没有兴趣做你的主。我倒是对你养的这只鸟儿很有兴趣。它方才吓到了我,总该还我些什么才公平,正好我肚子饿了,不如将它的肉身烤熟分吃了再走不迟。” “哼,不过是一畜生尔,你以为能用它威胁老夫?” “你又错了,我也没想威胁你。”李殊慈语气十分轻松,说道:“我只是再试探你。” 那人有些气急败坏:“你说什么?” “当然是试探你到底是舍不得走,还是走不了啊!不过,这忠心灵性的鸮鸟跟了你这种主人当真是暴殄天物。”李殊慈十分耐心的解释了几句,又说:“阁下不知用了什么法门,让这声音无法分辨来处。可你本身想必并没有什么能耐,只要你稍有动作,便会被人发现行迹。这,才是你不走的原因吧?” 众人这时都明白了李殊慈的意思,原来这人根本不是不想走,也不是舍不得相伴的鸮鸟,而是根本走不了。只要他一动,就会被他们团团围住,一人一剑能把他扎成个筛子! 树林里又一次沉默下来,只有风吹过去,撩动半枯的草们沙沙作响。 就在众人觉得,兴许那人当真跑了的时候,那人才十分不情愿的说道:“小丫头,算你赢了,老夫的确是走不了,不过,我用一个消息来跟你交换!” 第340章 气急败坏 那老者的声音如同波纹一般,在树林中层层回荡,即便在场之人皆是武林高手,也迟迟分辨不出头绪。但李殊慈偏偏是个例外,她不断引诱对方说话,就是在细细分辨对反的位置。恐怕对方也是怕有万一,这才一直十分迟疑,轻易不愿说话。 赫连韬与李殊慈对视一眼,两人会心一笑,那种默契什么都不用说明。他说:“阁下是想用消息换你的命,还是想用消息换一个逃走的机会?” 老者想必也不是真心做什么交换,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闻此言顿时怒道:“哼!小子猖狂!” 那人还待再说,李殊慈沉默的抬起手往身后密林中一指,赫连韬袖箭蹭的就窜了出去。一声闷哼,十几丈外的大树上陡然掉下一个人来,在地上滚了几滚。侍卫如风掠至,将那人抬了到了众人面前。 李殊慈跟赫连韬见到此人不由大吃一惊,这自称‘老夫’的人,身量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一般,若不是面相显出老态,李殊慈还以为自己抓错了人。 赫连韬蹲身上前,想要看看此人到底死了没有,那人却猛地睁开眼睛,露出无比残忍之色,挥着手中匕首朝他的脖子砍了过来。赫连韬眸中冷光一凝,手上毫无多余花巧动作,软箭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卷上了那人的手腕。 一只小而老的手带着血光飞到空中,那人似乎没想到赫连韬的动作这般犀利,面上神色有一瞬间的停滞,紧接着惨叫一声,用另一只手捂住手腕痛苦翻滚,他脸上涌起的血色越来越黑,想必是袖箭上的毒终于发作,片刻间便停止痛叫一命呜呼了。 “金晟手下的人还真是千奇百怪。”赫连韬皱眉,看着白里由和赵斐然在侍卫中间忙碌,包扎伤口,不由担忧道:“一如既往的深藏不露啊!” 李殊慈牵过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说道:“说到深藏不露,我的夫君也是个中高手。咱们摸不透他,他也同样摸不透咱们。谁胜谁负尤未可知。” 赫连韬听李殊慈称他为‘夫君’,又夸他深藏不漏,突然笑起来,拉她入怀,背对众人,在她额上轻啄一口。李殊慈被他如此动作,羞得脸色通红,连忙挣脱,往他脚上狠狠踩了上去。赫连韬‘啊’的一声,窘然看向众人,可众人不但没有朝他看过来,还齐齐仰脸朝天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纷纷从两人视线中‘路过’,扛着各自的武器下山去了。 李殊慈‘扑哧’一笑,用手肘捅了赫连韬肋下一下:“你手下这些人,还真是‘识相’啊!”赫连韬拉起她跟在众人后面往山下走:“方才,洪都府方面的人已经有消息传回来了。” “哦?怎么说?赵家现在可是赵斐然的两个哥哥掌权?” 赫连韬摇摇头:“事情比我们想得更复杂。”他微微皱眉,往前面赵斐然那里看了一眼。又道:“看到送回的消息之后,我就有些怀疑,一直让手下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没想到,他方才还救了你一命。” “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赵家又有变故?” “药王赵家赵三爷,已经在咱们离京前后重回赵家,并且以极其利落的手段掌控了赵家上上下下。赵斐然的两个大哥也对其俯首帖耳,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 李殊慈大吃一惊:“难道……这,是否有些太过巧合了?”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才会怀疑咱们身边的这个赵斐然。我做了几个猜想,最终得出一个结果。”赫连韬环住李殊慈的腰,帮她跳过一处不好走的坑洼,说:“郑婷的事情是金晟一手操控的,他做了两手准备,一来离间你我,若是不成,便逼你出京,他再顺势劫掠。” 后面的话赫连韬没说那么清楚,但李殊慈却是明明白白,不管金晟是对她本人不死心,或是仅仅只是利用,只要金晟有了她在手,几股较大的势力都将被牵制。若这些势力统统放弃了她,那么他金晟就更加顺理成章的可以拥有李殊慈。 赫连韬继续说道:“无论他要做什么,都一定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安全的藏身之处。还是那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化身世族公子藏身于药王赵家的确是个十分高明的选择。而且,此人在我们出京的同时入主了赵家,从时间和处事的方式来看,这位赵三爷必定是金晟没错。还有,别忘了,赵家还碰巧有一位庶女嫁给了你大伯。” 李殊慈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种种巧合相连,的确不会再有其它可能。他既然顶替了赵斐然,却又没有杀赵斐然灭口,我想他并不知道郑婷的这位捡回来的夫君就是赵家失踪的赵三爷。” 赫连韬补充道:“另外,我还想到了一个金晟选择赵家的原因。” 李殊慈疑惑看他:“还有什么?” “你不觉得赵家的家训十分奇怪吗?”眼看就要到山脚,他拉着李殊慈停下脚步,看着侍卫们重新整装,低声说道:“避世这种事,无非有两种情况,一是厌倦了尘世喧嚣,不想再尔虞我诈争斗下去。然而这一点,对于赵家是完全不适用的。我觉得只有另一种情况,就是避祸!” “避祸?”李殊慈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不由豁然:“金晟一直以古族血脉自居,身边的忠心势力也大多是古族旧部,即便如今已经争相大白,可是,以金晟笼络人心的手段,这些人很有可能继续为他效忠。难道赵家是他预先给自己留下的退路?” 赫连韬摇头:“这一点,尚不可确认。只是,若赵家是古族旧部,他们压制后人的行为便可以解释的清楚了。” “也有可能是赵家根本不想再参与到皇室斗争中,刻意隐瞒了古族旧部的身份,而儒王却通过蛛丝马迹找到了他们。” “希望如此吧。”赫连韬见赵斐然望过来,不由说道:“如果赵家并非心甘情愿,事情就要好办的多。” 上京李府。 庞氏歪在榻上,手上端着只小小的铜镜,看了半晌,突然有些气急败坏的将铜镜扔到了地上。 娇蓉进来看见了,埋怨道:“姨娘这又是做什么?年纪又不小了,还能指望自己靠着花容月貌维持生计不成?况且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拖又能拖到什么时候,总说等好些再回去,那边可都催了好几次了,姨娘倒是给个痛快话。” 庞氏一听这话,眉毛顿时倒竖起来,斜瞥着她:“怎么招?轮得上你以个丫头来管我的事?不怕老娘撕了你的嘴?” 娇蓉一听她这话,站在门口撩起帘子看看外面没人,便将帘子甩下,说道:“哼,我倒也不知,姨娘现在竟能自己做主了不成?我一个丫头是管不了姨娘的事,只不过,倒时候表舅老爷那头按不住,说不定是谁被撕了嘴!” 庞氏气的从榻上跳起来,指着娇蓉骂道:“你!你几时长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咒我?” “哼。”娇蓉冷笑道:“奴婢还不是为姨娘着想,你还当自己是十来岁的小姑娘那?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以为自己青春不老,一边想着得回二老爷的心,一边还想拉着表舅老爷不放,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姨娘也不想想,你年轻的时候,可曾得到过二老爷的心?如今表舅老爷肯为了你手里的几个钱将就你,你还不知足?” 庞氏气的火烧一般,一巴掌扇了过去,奈何她久病于塌,让娇蓉轻易躲了开去:“姨娘别急着动手,若这事吵嚷开,有的是机会动手呢!此时,奴婢且奉劝姨娘一句,既然吃了六姑娘求来的药,已经好了不少,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周旋表舅老爷的事吧。” “我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娇蓉看着庞氏狠狠瞪着她,也不害怕,反正说都已经说了,索性说个痛快:“当初姨娘憋不住闷,要跟表舅老爷好一场的时候,可没说过这话,如今表舅老爷出了这场事,你就要撒手不管了?不过是几个钱就能解决的事,又不是要姨娘的命!” “几个钱的事?”庞氏气的嘴都歪了:“几个钱的事你怎么不去给他筹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蹄子早和他滚到一床塌上去了,跟着他一起吃我的喝我的!如今你们倒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一起来扯落我?!你以为我真将你们当作个玩意?不过是闲时图个乐呵!若真惹急了老娘我!立时将你提脚卖到窑子里去,不信你试试?” 娇蓉此时也急了,两眼一红,哭道:“姨娘这话说的好没良心!当初早就说好了,奴婢是要许给表舅老爷的,只是姨娘又是给银子,又是倒贴的,哄着表舅老爷跟你好了一场,却将奴婢夹在你们二人中间,没得恶心人!到头来,出了事,你们一个催,一个躲,难道还成了奴婢的不是?” 庞氏见她将这点事全都抖了出来,不禁气的直抖,便要再说什么,只是外头娇蕊禀报道:“姨娘,大夫人来了。” 第341章 祸不单行 庞氏和娇蓉下意识的转头,正好透窗看见赵紫如从游廊那里过来,庞氏冷冷的哼了一声,指着娇蓉斥道:“还不下去!” 娇蓉咬了咬牙,还是面色挣扎的抢白了一句:“姨娘若真铁了心不想管。还是早点准备着,免得到时候有人上门来,吃不了兜着走!” 庞氏一瞪眼,这娇蓉自认捏着她的把柄,越来越不服管教,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得酿出大祸。她眼看着赵紫如已经过来,便使劲推了娇蓉一把,娇蓉踉跄了一下绊住了自己的脚,一个趔趄摔在了门口,连门上的帘子都给拽了下来。 赵紫如进门解了身上的棉斗篷顺手递给娇蕊,瞧见这场景,诧异道:“哟,这是怎么了?” 娇蓉倒摔得不疼,只是脸面上着实过不去,爬起来还没来得及行礼,庞氏就在一边说道:“这丫头自来笨手笨脚,也就我心善能将就她,搁在旁人早就撵出去了。”说着,便看着娇蓉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这门帘子都扯下来了,还不拿去换了!” 娇蓉死死咬了一下后槽牙,捡了帘子出去。 赵紫如觉得二人颇有些奇怪,却收敛神情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庞氏瞪着娇蓉下去,心中思量着赵紫如的来意,“大夫人这会怎么有空来?”她心中气闷,却不好在赵紫如面前表现出来,再说,先前还托她寻了紫河车来。庞氏笑着给赵紫如让座,一边吩咐娇蕊,说:“快去上茶来。” 赵紫如现在随口说了几句家常,等娇蕊上了茶又退下去,才说道:“你现在身子可是好些了?” 庞氏掩过脸上的几分不自在,站起身跟赵紫如行了一礼:“说到此,我还没多谢大夫人。先前六丫头瞒着我跟大夫人讨了那药来,我实在过意不去,一直想着要当面道谢,只是我病了这许久,这几日才见好脸色,想着过几日再去找你道谢。不过……”庞氏为难道:“你也知道,我手头是个不宽裕的,也是因为如此,不知如何报答……” 赵紫如比庞氏小了十来岁,她还得尊称她一声大夫人,着实别扭。只是庞氏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现在不过是说些面子话,自然是能说的多好听,就说多好听。当下将赵紫如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整个就是一活菩萨。 赵紫如连忙拉着她又坐下,笑的及其温软面善:“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都是自家人。你若这样说,就是折煞我了。别说这事我手上办着便利,就是不便利,也得想办法给你筹谋筹谋。我虽年纪还小,出嫁前也曾见过不少,身上的病,特别是女人的病,不能拖着。此番你若见好,我也不白忙这一场。” 庞氏嘴上笑着应和,心中却越发奇怪,大房和二房因为先前周氏那时候的事情不睦已久,也没听说赵紫如跟吴氏走的多么近,此时对她这般热情殷勤,就不怕吴氏多想?“就是因为如此,我这心里才越发过意不去,俗话说的好,无功不受禄,我此番受了你的恩情,却怕它日没有什么来还,心下不安。” 赵紫如听她这么说,面上现出几分为难之色:“千万别这么说,我还有庄事要同你讲。” 庞氏心头掠过一丝紧张。 大房和二房本身就是隔着房的,她自己又只是个姨娘,按理来说,赵紫如有事也该去找吴氏才对,能和自己有什么话说?她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之前六丫头找她要了紫河车来,难不成是因为这事?“哦?是什么事?” 赵紫如默了半晌,一副懊恼神色。“唉,不瞒你,也怪我年纪小,不懂那些个浑人心里的弯弯绕绕。你这谢不谢的话我是万万不敢受,若真是拿了药,你吃了便好了,这事利索的过去了,我还能安心承你的感激。只是,事情偏偏出了些麻烦。” 庞氏心里咯噔一下:“什么麻烦?” 赵紫如将身子往庞氏那边探了探,低声说:“紫河车虽是六姑娘跟我求的,可她一个没出阁的小娘子,我也不好同她讲这些个事情,只好同你来讲。便是这紫河车的来处出了问题。”赵紫如见庞氏的脸色变了变,继续说道:“原先,这姑娘未婚先孕自是不敢生下这孩子的,便想偷偷了结了,谁知她吃了药打下不足月的胎儿之后,被她老子娘给发现了,非得要问出那男子是谁,要找上门去讨个说法。” “这,这孩子没都没了,她老子娘找男家便找男家去,怎么会和咱们有干系?” “本来是没有干系,唉,只怪我年纪轻,手底下的人办事也不利索,被人看见曾与那姑娘接触过,便被那姑娘的老子娘找上门逼问,后来没办法,只好说我们找那姑娘是为了紫河车,只是这么一来,那家人就动了歪心,想要封口银子!” “要银子?”庞氏愕然,她现在一听有人要银子就头疼。“他们要多少?” 赵紫如气闷的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说:“开口就是两千两银子!” “什么!”庞氏眼睛都直了:“他们怎么敢开的口?” “我也说,那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吃用也不过才十几二十两银子,他们怎么敢狮子大开口。只是那家人说了,就是看咱们大户人家不差这些,这才多要的。” “这,这脸皮……”庞氏一口气顶在胸口。 赵紫如眼圈一红:“都怪我,好心办了坏事。原本该我出这银子的,只是我赵家面上锦绣内里中空,我这些年也没攒下多少私房。那明面上的嫁妆又不能动。前前后后凑了一千两,还剩下一千两……” 庞氏原先手上还有点银子,只不过这些年为了跟那人一起,挥霍了不少,眼下那人出了事,正磨她手里的银子呢。她连此事都没解决,怎么还有余钱填补这事?“这……这可怎么办?不过是些没见识的刁民,能不能不给?” 赵紫如皱眉道:“若能不给,我又如何会着急,那人说了,若咱们不给,就闹到府上来。到时候,这紫河车的事可就瞒不住了。咱们府上若出了这等丑事,你想想,可怎么办?你我的脸面,可都没法活了。” 庞氏呆坐在椅子上,手里帕子已经七扭八歪,恨不得此时就魂归离恨天,托生到下一世去。她倒不怕丢脸,她不过是个藏在深宅之中的姨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丢脸也是天天出门的人丢脸。她害怕的是,由此事牵扯出她与那人的事……还有她这病的根由…… “唉,都怪我不经事,竟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赵紫如看着庞氏的脸色,一遍一遍的自责。“他们给了期限,说半月之内若见不到两千两银子,就挑个年节的好日子上门来讨!” 庞氏一听这话气的脸都青了:“什么什么什么?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逼债还要赶着人家过节热闹的时候来找不痛快,这人怎么能做损到这般地步!” 赵紫如眼泪啪嗒就掉出来了,庞氏一愣,心想,还得指着她给自己出一半银子呢,便连忙坐到她一旁:“这事不能怪你!怎么能怪你?要怪就得怪他们忒不要脸!我呸!这群没见过钱的孬货!” “那,那现在怎么办……” 庞氏心里气的突突直跳,也只能强压着火气说道:“还能怎么办……剩下的银子我想想办法……” 赵紫如从庞氏那里回到自己院子,缓缓吐了一口浊气:“还是跟这种傻子打交道比较容易。” 沛宁给她换了茶,说道:“夫人何不直接跟她要两千两银子,将她逼到绝路。” “你不懂。”赵紫如笑着摇了摇头:“我这么做,是要给她一点能够解决此事的希望。若一上来就将她逼到绝处,她极有可能破罐子破摔,到时候,咱们可就落空了。” 沛宁一笑:“原来是这样。” 赵紫如动作舒缓,十分悠哉:“等她拼命凑齐了这一千两,咱们就再给她加一把火!不怕她不上道!” 这边庞氏送走赵紫如,一把将手里揉的皱巴巴的帕子扔了出去,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娇蕊进了屋来,替她拾起帕子,见她脸色十分难看,一边挂门帘子,一边迟疑着问:“姨娘这副神色,难不成出了什么急事?” 娇蓉此时冷着脸进了屋,对娇蕊说道:“前儿个六姑娘跟你要的花样子,你还没送去吧,快去吧,别让姑娘等急了,这有我呢。” 娇蕊见庞氏不说话,也就去了,留下娇蓉在屋里。 娇蓉虽然心里仍是不顺当,却到底受制于庞氏,不敢再造次,说道:“方才大夫人和姨娘说的话,奴婢都听到了,此时便想问姨娘一句,心里是个什么主意?” 庞氏猛地转头,瞪着娇蓉:“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如今翅膀硬了,铁了心要跟他一条道走到黑,明里暗里的来逼我拿银子供你们快活是不是?” “姨娘这是什么话,奴婢早就被姨娘许给了表舅老爷,也早就是表舅老爷的人了,为表舅老爷着想也属正常。只是如今奴婢这么做不仅是为了表舅老爷,也是为了姨娘着想。”娇蓉看着她,比方才冷静了许多:“若姨娘迟迟没有主意,奴婢倒是有个想法。” 第342章 指条明路【第二更】 庞氏原先是吴氏的陪嫁丫头,尽心尽力之下,吴氏对她也十分照顾。她娘家本身就不是什么体面人家,不过是普通百姓,日子越过越好全靠吴氏的提拔。后来吴氏有孕的时候将她给了李唯启做妾,李唯启对她也好了一阵子,只是她不敢争不敢抢,生怕吴氏对她生出芥蒂,从而又回到从前什么都没有的日子。 吴氏也体谅她不争的心思,给了她不少好东西,包括银子。所以,她宁愿偷偷摸摸用私己去养汉子,也不想跟吴氏去争李唯启。更乐得在李家做个透明的姨娘,私下里做自己喜欢的事。 一开始,她和表弟袁永只是偶尔来往,可她毕竟是女人,时间久了,就对袁永生出几分不该有的眷恋。银子越给越多,竟填出个无底洞来。她时常想过撒手,可只要袁永一贴上来,她便心软了。因此,这种关系一直维持着。 只是近几年,袁永嫌她老了,不仅跟她讨要娇蓉,还私下里与别人勾勾搭搭。她心下又是难过又是愤怒,偏巧又在这个时候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她不敢去药堂,只能私下里吃些不利于孕妇吃的东西。 胎是滑了,可她却落下了阴血淋漓不尽的毛病,刚吃了紫河车好了些,便听说袁永烂赌欠了三千两银子的赌债。 庞氏脑中正是一团乱麻,听闻娇蓉说话便冷笑一声,不耐烦道:“你能有什么想法?把你自己再卖一次么?你值几个钱?” 娇蓉被她堵了这一句,更不敢像之前那般放肆,自己的身契可还在庞氏手里呢。她想说话,庞氏却先她说道:“你倒是给我说说,袁永怎么会突然去赌钱?” 庞氏死死皱着眉头,袁永自从发妻病死了之后便没再续弦,将一双儿女扔给了老子娘,靠着几亩田地收上来的租子养活自己,平时爱喝点小酒,却没有烂堵的毛病,人也长得端正。正是因为如此,娇蓉才一门认准了嫁过去给他做继室。 娇蓉道:“还不是姨娘这几个月病了,没银子给他花用,他便不知怎么听信了别人的胡话,说靠运气堵一堵,没准就能赚个盆满钵满,就去了一回,就陷进去了!” 庞氏咬牙,娇蓉说道:“奴婢只是想跟姨娘说一句,二夫人平日里待姨娘客客气气,你们又有主仆的情分,姨娘若是求二夫人,二夫人不会见死不救的。” “放屁!”庞氏站起来,在原地走了两圈,说道:“我凭什么为了一个外家的表弟拼死拼活?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什么都看不出来?这事只要起个头,就得全被翻出来!” “那能怎么办?”娇蓉急道:“二夫人家财丰厚,如今有掌着府上的中馈,她只要肯从指缝里露出一点点,便能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要不然……” “不然如何?”庞氏见娇蓉吞吞吐吐的,不由瞪着她问道。 “姨娘从前伺候二夫人,深得信任,这些年虽然做了姨娘,也仍旧维持着昔日的情分,既然姨娘没法开口借,不如先从她身边偷偷拿一件两件东西出来。等咱们解了急,再给她换回去便是。” “你!你这是什么话!”庞氏脸色涨的通红,娇蓉的意思明明就是让她去做贼。 娇蓉说道:“姨娘怎么这么想不开,二夫人那里的首饰好几匣子摆在那里,私库里的好东西更是数不胜数,除非是特意去清点,否则,别说没个一件两件,就是五件六件也不见得能有人发现。这眼看就快到年节了,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事闲着去清点家当?咱们只是借来用用,等应了急再还回去就是。” 庞氏心中一动,眼睛在娇蓉脸上转了一圈,突然冷笑道:“你倒是说的轻松,要去你去,反正你一心想着要嫁给袁永,现在为他做点事也是理所应当。不过,你能成不能成,可就不关我的事了。到时候捅了马蜂窝,可别指望我替你收拾。” 娇蓉吓了一跳:“姨娘这话怎么说,当真不管表舅老爷了?” 庞氏瞥着娇蓉,说道:“我这些年没少贴补他,也不欠他什么。我若此时做了这贼,往后更加脱不开身了。再说,你没听见大夫人方才来说的什么?我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管的了他?”庞氏默了片刻,又对娇蓉说道:“你也不用盘算着怎么威胁我,我若被翻出了丑事,你也活不成,倒不如赶紧自己想想办法吧。我在这里,还能给你指条明路。” 娇蓉咬着嘴唇,她和袁永根本就不会以他俩的丑事来威逼,否则,他们三个人都没有好果子吃。她嘴上逼迫庞氏,不过是觉得庞氏放不下袁永罢了。可现在看来,庞氏是真的无力去管了,也不打算管了。“什么明路?” 庞氏转过头,嘴角勾起一丝笑,转瞬又收了回去,复又回头看娇蓉:“方才你说的那个主意……二夫人的东西虽多,可一件两件肯定是不顶用的,那一匣子的首饰也就值个两千多两,你总不能将一整匣子都拿走吧?回头不被人抓住才怪。” “姨娘的意思是……” “二夫人有个习惯,她随身用的银票子都是分散开放的,一般都会在没个首饰匣子底下放几张百两或千两的银票子以备不时之需。”庞氏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甲,轻声道:“唉,话我是告诉你了,但事情做不做便是你的事,与我没有任何干系。” 娇蓉咬了咬唇:“奴婢知道了。” 李唯承在大房的二门外下了车,喜笑颜开的穿过垂花门,赵紫如今日有事要同他说,听见丫头禀报便站在紫如院门口等他。只是李唯承才刚露出片衣角,李峤和李殊颜便不知从哪奔出来,一左一右驾住李唯承的胳膊。你一声‘阿爹’,我一声‘阿爹’喊的欢畅。 周氏的三个子女相继没了之后,李唯承便只剩下这一对龙凤胎,平日里宝贝的很,而李峤和李殊颜又十分会讨人欢心,自然是享尽了天伦之乐。可这一切都在赵紫如这个继室夫人进门之后变得岌岌可危。 兰姨娘失了做主母的念想,更不能让自己失了宠爱。在赵紫如生下嫡子之前,她的一双儿女就是挽回宠爱的利器。因此,最近,李峤和李殊颜在李唯承面前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李峤嘴巴不停的说着自己的功课,今日先生又夸了什么话。李殊颜则甜甜的补充了一句:“阿爹出去一整日,定然累了,姨娘已经备了阿爹爱吃的酒菜,赶紧回去好好歇歇脚。” 李殊颜活脱脱就是一个小版的兰氏,水嫩嫩的美人胚子,让李唯承不由自主想起兰氏的花容月貌。“好,好,真是爹的乖女儿!” 这厢赵紫如站在院子门口看着这一幕,心头不屑,等她处理完其他事,自然会来收拾这几个。她转身往回走,李唯承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便叫道:“紫如,你可是有事?” 赵紫如转过头来,笑道:“并不着急,老爷快去吧,兰氏还等着呢。”说完转身施施然的走了。 李唯承原本没觉得去兰氏那里如何不对,此刻却突然有些别扭起来。便推着李峤和李殊颜道:“你们先回去,阿爹同你们母亲说些正事,一会再去找你们。”说罢,留下呆滞的李殊颜和李嵘两个进了紫如院。 这厢兰氏正在和慧院翘首以盼,却见两个孩子自己回来了,不由皱眉:“峤儿,颜儿,你们阿爹呢?” 李殊颜气鼓鼓的说道:“去了紫如院。” 兰氏两眼瞪圆:“你们没说娘已经做好了酒菜等着?” “说了,原本阿爹高兴的很,只是那个……母亲好像等阿爹有事,阿爹便说让我和哥哥先回来,一会再来。” 兰氏觉得‘母亲’这两个字十分刺耳,可她却不敢破了这规矩。 “阿……姨娘,再这么下去,阿爹就会有嫡子了对吗?”李峤如今还不到十岁,只是从小就十分聪明,懂的事比同龄的孩子多许多。 兰氏没做声,却对丫头童儿说道:“你去紫如院找老爷,就说方才峤儿站在外面等他,肚子进了凉风,这会疼的厉害,让他过来看看。” 童儿明白兰氏的意思,立刻便去了。 这厢李唯承跟着赵紫如进了正房,见赵紫如解了斗篷露出纤细的腰肢,不由心思缠绵起来。她虽不如兰氏娇艳妩媚,身上却有一种初绽兰芝的骄傲和稚嫩。 李唯承几步上前,伸手揽住赵紫如的腰:“紫如有何事?” 赵紫如诧异的转头看这李唯承,随意笑道:“老爷今日这是怎么了,何不去和慧院用过膳?你此时跟着我回来,一会峤儿和颜儿说不上哪一个又要病了。” 李唯承听了这话刚要问是什么意思,便听廊下有丫头禀报道:“老爷,和慧院来人说,四少爷方才站在院子里等老爷回来,肚子灌了风,这会儿疼的厉害,叫您去看看。” 李唯承先是一愣,接着便是一股怒气:“四少爷病了尽管去叫大夫!叫我有什么用!还不赶紧打发回去!” 第343章 难言之隐 兰姨娘见童儿出去,心中憋闷的冷哼一声。她的一双儿女虽然是庶出,可此时却是李唯承唯一的孩子。她就不信,自己坐不上主母的位置,连宠爱也要被夺去。 她对镜补了个妆,李峤躺在榻上做痛苦状,李殊颜在一旁焦急的帮哥哥擦着头上的汗,娘三个欣然等着童儿领着万分担忧的李唯承进门。 然而,童儿脚下匆匆返回,身后却没有李唯承的影子,兰姨娘嗓子眼里的‘老爷’,和李殊颜口中的‘阿爹’都在瞬间憋了回去,脸色随即变得铁青。兰姨娘柳眉倒竖:“老爷呢?” 童儿道:“奴婢前去禀告,可连老爷的面都没见着,只紫如院的丫头出来回了一句。说四少爷若是病了,就赶紧请大夫来,找老爷又没用。她说这是老爷的原话。” “不可能!”兰氏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赵紫如给拦下了,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会,老爷就在那院子里,前后脚的事,不会听不见,就算没听见,过后与自己见了面,一样要知道。赵紫如不会这么蠢。兰氏低低骂了一声‘贱人’就不作声了。 李殊颜过来抓住兰氏的手臂:“姨娘,阿爹怎么没来?他怎么会不来!是不是那个母亲给拦住了!” 童儿连忙过来捂住李殊颜的嘴:“七姑娘可别乱说,什么‘那个母亲’,叫人听见岂不惹麻烦?” 兰氏岂能不知童儿说的是好话,可她心头正存着火呢,还是忍不住朝童儿瞪了过去,童儿连忙跪下:“奴婢多嘴了。” 兰氏冷哼一声:“你没错,你说的对,咱们不能在明面上得罪她。可我想不明白,颜儿不说,峤儿现在可是老爷的独苗,每每峤儿出了什么差错,他都是心急火燎的赶来问这问那,这会儿是怎么了?竟然全无反应?” “一定是……母亲给拦住了,不让阿爹来!”李殊颜的年纪正是学话学事的时候,已经有了自己的分辨能力和情绪:“姨娘,我和哥哥再去找阿爹。阿爹一定会来的!” 兰氏将李殊颜揽在臂弯中摇摇头:“不是她拦着,是你们阿爹这会不想来……可他此时为什么不想来呢……” 她爹虽只是个小县官,家中却也有一两个姨娘。对姨娘争宠的心思和正室的处置手段也颇有了解。她思虑来思虑去,只能想到李唯承得了赵紫如这个新鲜,暂时将她们娘三个晾在一边了。 只是,自己又不是天天霸着他在和慧院,何以峤儿病了他都不来?她忽然想到那天和童儿说起的‘用药’一事,不由心里犯了嘀咕,难道,赵紫如当真不要脸面,给李唯承用了什么离不开她的东西?“童儿,我让你留意紫如院,你可看见什么没有?” 童儿摇摇头:“姨娘,奴婢这些时候有意无意的想跟紫如院的人打打交道,可她们都是淡淡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那院子里发生什么,恐怕只有那院里的人才知道了。” 兰氏皱眉思忖片刻,说:“那院子里虽然水泼不进,她也不会总呆在院子里不出来,你便注意她平日都做些什么,再来与我说。” 李殊慈等人收整队伍在醴都府允城停了下来,与赫连韬将之前的猜测告知了赵斐然。 赵斐然脑子木然半晌,半张着嘴道:“世子和世子妃的意思是说,赵家,此时相当于被……儒王……给辖制在手中了?” 赫连韬看着他,明白他此时的心情定然乱遭成一团,无法轻易捋顺清楚。也不多说,只是轻轻点头。 赵斐然低头默然许久,似乎终于将前因后果想了个明白。说道:“若赵家的祖训与古族有关,想必一直以来所要躲避的,就是皇权的倾轧。先皇若还在,前朝势力不容姑息。儒王一直以前朝血脉的身份自居,自然知道那些隐藏的旧势力的消息,此时能找到赵家也不奇怪。” 李殊慈和赫连韬都是沉默,他们先前最棘手的事情就是儒王的藏身之处,现在意外知道了此事,先前的洪都府之行就要再三考量。赵斐然想了片刻,率先说道:“既然儒王此时借了在下的身份行事,若咱们去洪都府,恐怕会打草惊蛇。” 赫连韬赞赏的看着赵斐然,说道:“的确,赵公子回家族之事恐怕要延后些许了。” “只是在下有些担忧老父的情况……”赵斐然并不觉的赵家族人会排斥‘假三爷’的种种安排,相反应该很支持。只有他的父亲,消息说他此时重病在榻……“而且,若要在下能顺利回到赵家,恐怕十分困难。” “赵公子也无需太过担忧,既然咱们已经知道了实情,就务必要展开行动才可,我有个主意。”赫连韬与李殊慈对视一眼,斟酌道:“在我看来,你未必要大动干戈才能回到赵家。” 赵斐然怔怔道:“此话怎讲?” 赫连韬的目光略微阴沉,站起身走到堂上挂着的一副山水图前,沉吟道:“儒王的残余务必要剿灭干净,倒那时,你赵家又何必再瞻前顾后?没有了前朝余孽的牵绊和,自然无需再躲避,该入仕的入仕,该露面的露面。此时,既然有人已经替你改变了赵家的现状,你坐享其成岂不顺当?你也不必揭穿儒王顶替你的事情,尽管借着他给你造下的势,直接接下赵家的一切便是。” 赵斐然一愣,李殊慈笑道:“你的意思是,直接将错就错,无需挑明真相,让赵公子找机会不声不响的借机顶替的儒王。赵三爷还是赵三爷,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赫连韬点头:“不错。” 赵斐然总算明白二人的打算,不由心生敬佩。他琢磨半晌,向二人深施一礼:“有二位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赫连韬摇头:“你我不过是互助,无需如此。我看咱们不如马上改道回京。”从醴都府回京虽然路过洪都府,却也不是必经之路,他们完全可以从近路加快返京的速度,还能出其不意避过路上更多的埋伏。他对李殊慈说道:“敬王府被烧毁,父亲身子骨不好,咱们自然要竭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返京。” 其实,赫连霆已经无事,但敬王府出了事,身为儿媳的李殊慈自然没有再悠哉下去的道理。急速返京也不会引起什么怀疑。再者,李殊慈总在儒王的眼皮地下,赫连韬根本无法放心:“此事宜早不宜迟,回京之后还要和岳父大人商量对策,相互也有个照应。” “嗯。”他们一行人一直在路上,来回传递消息实在不方便,一些细微之处根本就照顾不到。 李殊慈看了一眼赵斐然说道:“赵家的八姑娘现在可是我的大伯母,她在李府,我也怕出什么乱子,的确要尽快回去。” “我先送你回京,然后再秘密带人到洪都府。” 李殊慈道:“你要亲自去?” 赫连韬极目远望,沉声道:“这是男人之间的较量。” 李府二房。 庞氏病了之后几个月没出府门,还好有李姝玉尽心竭力的照顾,加上各色药材的调理,总算见了好。只是此时她仍然愁容满面。她面朝里躺在榻上,看着帐子上挂的香包坠子发呆。 十五岁就给李唯启做了妾,如今,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她常常会想,如果当初她嫁给了谋个小厮下人,如今是不是也能像吴氏一般,独自受用一个男人的好?即便眼角唇边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来争抢自己的夫君。 她不敢跟吴氏争宠,却仍会嫉妒吴氏。不是因为心系李唯启,她没有对李唯启动过心,那样懦弱的一个男人,不值得她去费力。可她的表弟袁永,她也没动过心,她没有为任何一个男人动过心。这算不算是命中的缺失呢?她不曾拥有过任何一个人,无论是爱她的,还是她爱的,兴许这才是她的嫉妒所在。 然而,这样的她,还要被恶人折磨。 门口有响动,庞氏停下胡思乱想回头看向进来的娇蓉,问道:“都当了?” “当了,加上手头的散碎银票子,东拼西凑,总算凑了一千两。”娇蓉皱着眉头道:“若是没有那紫河车的事,这钱,岂不就能先缓一缓表舅老爷的事?” 庞氏下地从她手上抢过银票,冷声道:“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我若有事,你以为你能好的了?现在还想着野男人,我看你是拎不清了!” “还不是你自己不小心。”娇蓉低低嘀咕了一声,见庞氏皱眉望过来,她又说:“咱们是给大夫人送过去,还是……” 庞氏想了想,说道:“咱们往她那去,难免惹人主意。反正她也来找过咱们,也不怕再来一回。你去外面碰一碰,若是见到她院子里的人,就悄悄说一声。就说准备好了,旁的就不必多说了。” 娇蓉看着庞氏将银票贴身收了起来,咬了咬唇,到底没敢在说什么,悄声退了下去。 庞氏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自言自语道:“病了一场,又老了些。”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庞氏以为娇蓉去而复返,不耐烦道:“不是让你出去吗?怎么又回来了?” “是我。”赵紫如站在门口,看着庞氏转身,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第344章 各方探听 赵紫如紧走两步到了庞氏跟前,开门见山道:“银票子可准备好了?” 庞氏后头咕噜了一声,心痛又肉痛的将一千两银票从袖口中挖了出来:“这些正好一千两。” 赵紫如接过连忙塞给沛宁,仿佛手里的银票是烫手的山芋一般,看的庞氏心头紧张。“怎么了,还有别的事?”赵紫如没回答,先跟沛宁说道:“你快拿着这些,还有咱们准备好的那些银票,先去堵了他们的嘴。” 沛宁转身出去,赵紫如给另一个丫头沛含使了个眼色,沛含拉着娇蓉出到了外面找娇蕊说话去了。庞氏站起身惊讶的看着赵紫如,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怎么了?” 赵紫如见丫头们下去,身子往庞氏那边微微探过去,咬了咬唇:“都怪我!轻信了那些小人。”接着便拿起帕子擦起眼泪来,庞氏见了她的模样更加着急,心头的烦躁怎么也按不下去了,再三劝问之下,赵紫如终于将眼泪逼了回去,说:“那家人找到咱们头上要银子的事传到了那姑娘的相好耳朵里,那男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一听此事,便冒出头来,就说原本他们是要成亲的人,是咱们为了紫河车逼那姑娘小产,要告咱们!” “你说什么!”庞氏整个身子一抖,几乎背过气去。脸色青白变换了一阵,颤声道:“他们怎么敢这般猖狂……” “我也没办法了……这才找你来商量。”赵紫如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说道:“他们说,先前那两千两算是买个期限……再给咱们宽限十日的时间来准备五千两作为那孩子的赔偿……不然,不然就要闹得满城皆知。你说,这可怎么办?” “他们……他们简直丧心病狂!为了银子难道都疯了么!”庞氏现在心里一阵扭痛,随即恶狠狠的恨不得将那些人咬碎一般。 “我也没想到。”赵紫如郁郁的用帕子擦着眼角,说道:“已经给了他们两千两银子,竟然还不知足,狮子大开口想要五千两。” 庞氏猛地跌坐在椅子里,面色已经难看到极点:“我到哪里去给他们筹五千两……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那些人就是一门认准了咱们李府家大业大,这才盯准了的。“赵紫如恨恨道:“这些人,见财起意,简直就是卑鄙无耻!” 庞氏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赵紫如万般愧疚:“你当心身子,病才刚好,千万别再淤积着了。这事,只能慢慢想办法……这十日的期限……” 庞氏听着赵紫如模棱两可的话,全是规劝,半分不提帮忙筹钱,便知她是不会再拿银子了,顿时也没了再与她打太极的精力,十分烦躁,便说道:“你先回去吧,待我想一想如何是好。” 赵紫如见她如此,又抹了抹眼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见庞氏没有再要说话的意思,站了片刻便走了。 庞氏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如果没有她和袁永背地里的事,她何须怕这些刁民,服用紫河车虽见不得人,可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李府不会眼看着这些刁民无中生有。 可此时却是万万不能惊动府上的人,否则,她的事情一旦被挖出来,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即便李府仁义,不会让她沉塘浸猪笼,也会将她休弃出府,到时候娘家一群姑嫂能容得下她这个伤风败俗的出嫁女吗? 当然不能! 她的结局只有一死,不然,就是沦落下贱之地。 庞氏突然坐直身体,比起这个结局,其他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娇蓉不是在打吴氏的主意吗?自己何不推她一把? 她心思打定,便喊了娇蓉进来。 娇蓉见赵紫如出去,便在门外扭着帕子,犹豫着要不要进来问问,一听庞氏叫她,立刻进了屋,劈头便问:“姨娘,这事可解决了?” 庞氏尽力让自己恢复常态,说道:“嗯,已经解决了。” “可,姨娘的脸色怎么这般差……” 庞氏一听这话,心脏气的一阵狂跳,却勉强解释道:“虽说事情解决了,可总是憋着这口气无处发。别说这个了,袁永的事怎么样了?” 娇蓉一听庞氏提到袁永,眼睛一亮,看着她的脸色,斟酌道:“表舅老爷那边也只有半月的期限了……姨娘此时可还有什么办法?” 庞氏默然,赵紫如说的五千两,袁永的三千两,加上之前给那些人的两千两,足有一万两了!就算将她卖了她也没有这么多银子!“没有办法……” 娇蓉手一抖,脸色就僵住了。庞氏走到她跟前,说道:“之前你不是已经想出了办法么?现在可有什么进展?” 娇蓉咬唇,她是想再看看,看看庞氏是不是当真不想管,她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婢女,若是在府上做了偷盗之事,当场被打死也是有可能的,她到底还是不想把自己搭进去。“二夫人那里人来人往,还没找到机会下手。” “是没找到机会下手,还是不敢下手?或者你压根就不想下手?”庞氏笑着问她,似乎毫无怪罪的意思。娇蓉却心头一凛,神思不定的跪了下去:“奴婢当然想……” 庞氏不在质问她,只是想了片刻说道:“我突然想起来,咱们二房还有一个人呢。” 娇蓉一愣,“还有一个人?谁?” “你忘了吗?咱们这二房可不止我一个姨娘啊。” “许姨娘?”娇蓉不明所以:“自从四姑娘没了之后,许姨娘就躲在院子里吃斋念佛,没有迈出院子一步,姨娘怎么突然提起她来?她与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你是傻了吗?”庞氏很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说道:“当初沈家为了辟谣,给四丫头送了那么多聘礼过来,嫁妆又是公出。你觉得她这个做娘的手里会没有银两么?” 娇蓉眼睛一亮,茜院总共没剩几个人,打许姨娘的主意,肯定要比打吴氏的主意容易多了。“姨娘说的对,许姨娘手里的银子,恐怕不少。而且,日后丢失,她也想不到咱们头上来。” 庞氏摇了摇头:“你不要把人都想的那么简单,没出事的时候,谁看着都不精明。出了事,就全不一样了。再说,你看这李府上下,又有谁缺银子花?虽不至于一下就怀疑到咱们头上,可若有人看见咱们院子里的人接近过那处,恐怕就要遭到怀疑了。一旦被怀疑,就什么都包不住了。” 娇蓉被庞氏说的心惊胆战,问:“那咱们怎么办?” 庞氏眼睛微眯,压低的语气听起来格外森冷:“必要的话,就要杀人灭口……” 娇蓉凛然,杀人灭口? “怎么,怕了?那就什么都不必做,咱们就这么干看着袁永受死吧,反正那些事情,有人找上门来,也未必会有人信。”庞氏将自己摘的干净,心中却不是不怕的,只是哄骗娇蕊大胆去做罢了。 “不!不行。”娇蕊摇头:“我不能看着他这么死……他死了,姨娘没什么,可奴婢怎么办……” 庞氏笑道:“既然是这样,我便与你说说,接下来你该怎么做……” 紫如院。 沛宁取了两枚煮鸡蛋剥了壳,给赵紫如敷眼睛,一边还说道:“何必这么费力,瞧着眼睛肿的,本来姑娘的眼睛就爱浮肿。” 赵紫如闭着眼睛,感觉冰凉软嫩的鸡蛋在眼睛上轻轻滚动,叹气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要小看任何一个敌人。庞氏看起来什么都不争,却敢在背地里与表弟暗通曲款,还能瞒这么久不露出来,也不是笨人。总之,戏做足了,总不会出错。” 沛宁也明白,只不过看赵紫如眼睛红肿,有些郁气罢了:“这回,她可会对吴氏下手?” “谁知道呢……”赵紫如挥开沛宁拿着鸡蛋的手,抿了口茶水,说:“即便她这次还能想到办法,咱们也不怕,还有后招呢!” 沛宁摇摇头:“姑娘总是很有耐心。” “总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得考虑的长远些。宁愿不成事,到时候再想办法,也万万不能沾惹半点上身。”赵紫如笑道。之后又补了一句:“往后,还是换个称呼吧。” 最近李唯承对她十分体贴温柔,也让她有了几分身为女人的软和情感。她既然已经成为他的妻子,将来也只能依附于他,将他放在心上。所以,李唯承既然肯对她上心,她自然是乐见的。 沛宁笑看着赵紫如,屈膝道:“是,夫人。” 兰姨娘这厢巴巴的望着外面,等着童儿回来。 今日赵紫如一出院子,她便打发童儿去看,她总觉得赵紫如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没什么根据,可她就是这么觉得。方才知道赵紫如回了自己院子,她便心急的等着童儿回来禀报。 不一会儿,童儿从门外进来,脸色带着微微的兴奋:“还真给姨娘说着了,今儿个真让我看见些东西。” “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话头到了眼前,兰氏也不着急了,坐下直着身子问童儿。 第345章 犹如天助 童儿将门窗紧闭,拉着兰氏进了内室。低声说道:“大夫人方才出去,在中庭花园慢慢往前散着,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奴婢怕被人注意,就远远看了一眼,等她出了花园,奴婢看见她去了二房,就装作去那边丫头房里借针线花样,没想到大夫人竟然去了庞姨娘的院子。” 兰氏一听更觉得蹊跷,只听童儿说道:“奴婢怕惹怀疑,没在二房多留,只出来等着,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就见大夫人双眼红肿的出来,直接回紫如院了。” 兰氏睁大眼睛,赵紫如同庞氏能有什么交集?居然还红肿着眼睛……“这真是再奇怪不过了……”她想了想,突然眼中一亮:“庞氏前段日子病的厉害,寻了不少大夫都没有治愈,最近倒是有些好转了,赵紫如又是药王赵家的姑娘,想必是她给庞氏寻了药?” “什么药,竟有如此奇效?”童儿当然也知道庞姨娘生病求医的事情。 “什么药倒在其次,倒是她……既然帮了忙,又为什么哭肿了眼睛。难不成庞氏还能有胆子给她气受?” “确实奇怪。“童儿也想不明白:“奴婢会继续留意的。” 隔日一大早,春晓手里握着一把扫帚对王嬷嬷说道:“今年的雪怎的下的这般少,如今都快冬至了,竟才下了两三场。” 王嬷嬷正给许姨娘打洗脸水回来,也就顺口接了一句:“是啊,都说瑞雪兆丰年,明年怕是收成不好……” 王嬷嬷端着水盆进了室内,见许姨娘已经起身你连忙过去扶她:“姨娘怎么自己起来了?” 许姨娘嘴角想要提起来笑一笑,却似乎忘记了怎么动作,只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茜院里的丫头都觉得在这院子里没什么盼头,整日也没有好脸色,她索性都撵了出去,让她们自求别的差事,如今这院子里只剩下贴心王嬷嬷和春晓,外加两个粗使婆子。 她自己整日没魂儿一般,也图个清净。 王嬷嬷叹了口气,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姨娘也不能总这么着,四姑娘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您也该想开点……”自从李姝宛被沈渊和李姝乔拖累死了之后,许姨娘就没什么盼头了,整日里浑浑噩噩,说是吃斋念佛,其实更多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发呆。 许姨娘心中积郁已久,平日里王嬷嬷和春晓都轻易不敢提李姝宛的事。可越是这样,许姨娘这股心灰意冷就越发不出来。王嬷嬷此番看不下去,觉得既然起了话头,索性又说:“姨娘不过三十出头,下半辈子还长着呢,难道就要这样一直过下去?若是能想办法得二老爷的几回欢喜,说不定还有机会再怀上。何必就自暴自弃了?” 许姨娘不作声,王嬷嬷知道她养了十多年的女儿没了不可能不心疼。可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好好活着? “四姑娘今生过的不顺,是来还上辈子做的孽。早走一步说明她还了这债,投胎享福去了!也是好事!姨娘要想开才行。” 许姨娘念了几天佛,对因果往生这些事到底敏感了些,眼神中有些波动,她看着王嬷嬷:“真是这样么?你说,宛儿她还了债,享福去了?” 王嬷嬷见她有所松动,便道:“是啊,所以说,你们今生母女缘分虽短,却是老天安排好的。不必在多想了。” 许姨娘的眼泪蓦地夺眶而出,抱出王嬷嬷死命哭了一场。王嬷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言不发的陪着她。 两人一站一坐半晌,王嬷嬷将她扶起,说道:“老奴帮你梳整梳整,用过早膳到园子里逛逛可好。” 许姨娘收了泪,轻轻点头。 待许姨娘梳洗完毕,又用过早膳,王嬷嬷正要陪她出去。春晓却在这个时候进来,面色有些着急:“嬷嬷。刘二家的过来告诉,说您家里小孙子突然发了高热,让您回去看看呢。” 王嬷嬷一怔,面色就显出了焦急,许姨娘赶紧说道:“孩子病了,嬷嬷赶紧回去看看,我给你那些银两,莫要耽误了医治。”说着便匆忙让春晓到匣子里取了几两银子交给王嬷嬷。王嬷嬷心下着急,却还不往吩咐春晓:“姨娘今日好了不少,你陪她到园子里逛逛去。我尽量早些回来。” 春晓连声答应,催促道:“嬷嬷放心就是,快点去吧,姨娘这有我呢。” 许姨娘已经收拾整齐,春晓便直接扶着她出了院子,顺手拿了把剪刀,说道:“今年的雪少,梅花倒比每年开的盛,一会咱们到园子里剪几枝梅花回来插瓶。” 许氏难得想通不少,便微微笑着点头说好。 春晓见她果然与往日不同,也放下心来。笑着扶她往梅园去。 李府的梅园并不算太大,只是园子里的每颗树都被精心照顾,花开的异常浓烈,深深浅浅的红粉相间在一处,朱如烟霞,淡若凝脂。与冬日萧瑟的枯枝相对比,竟让人有种困境中重活新生之感。 许氏深吸一口气,果然觉得心情别有一番开阔舒意。两人在梅树间穿梭,寻找意态较美的枝桠剪下。不一会,春晓的怀中已经抱了好几枝。 许氏最近精神不好,带累着身体也不如从前,走了一会便有些劳累,头有些发晕。春晓抱着梅枝埋怨自己道:“哎呀,看我这么不经心,应该给姨娘带个厚厚的棉垫子来!”说着就要上前来扶许氏。可怀里的梅枝又枝枝叉叉的又不好挪手。正要将梅枝都放下,后边传来一句:“春晓?是你吗?我帮你拿着吧!” 春晓回头一看,原来是娇蓉,见她手上也拿着把剪刀,伸手来接她怀里的梅枝,便顺手交给她,去扶许姨娘。一边问娇蓉道:“多谢你帮我一把,你也来剪梅枝?” 她们本来就都是姨娘身边的丫头,从前的境况差不了多少,因此也是相熟的,只是李姝宛出事之后,茜院就有了些变化,她们接触的便越发少了。 娇蓉一身鹅黄,先是对许氏行了一礼,对春晓巧笑道:“是啊,我家姨娘病好了不少,想扫扫屋子里的药气,便让我来剪几支梅花插瓶。姨娘这是不舒服吗?不如,我先送你们回茜院,再回来剪也不急的。” 春晓一听便连忙谢道:“那太好了,我正愁呢。若撇下这些梅枝,也是可惜。就劳烦你了。” 娇蓉一笑,便捧着春晓的梅枝跟着她们一同回了茜院。 春晓扶着许姨娘躺下,许姨娘经久不出门活动,此时头晕力乏,躺下闭目睡去了。春晓给她掖了被角,放下帐子。转头看见娇蓉抱着梅枝站在门口,有些发呆,就问道:“你怎么呆呆的?想什么呢?” “没事,只是想到四姑娘的事,许姨娘的处境当真令人心酸。” 春晓‘唉’了一声,示意她小声:“可别再提了,今日姨娘刚刚好了一些,千万别再引出这伤心事了。”说着,手里拿来一个瓶子,将娇蓉手里的梅枝插进瓶中。 娇蓉的目光扫了一眼妆台下没锁的柜子一眼,说道:“春晓,你是不是忘记锁柜子了?我们姨娘都是把首饰之类的东西放在这处的,你们想必也是吧?可别丢了东西。” 春晓一怔,转头一看,柜子果然没锁,‘哎呀’一声:“我今日是怎么了,瞻前不顾后的,多亏你告诉我。早上王嬷嬷家里来人说她小孙子病了,姨娘让我取些银子给她用,匆忙取了就出门去了梅园,竟就忘了。” 说着便要蹲身去锁柜子。 娇蓉细听了外面没有动静,拿着剪梅枝的剪刀的双手微微颤抖,顺手拿起一旁方才许氏穿过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棉斗篷,悄声走到春晓身后,心一横,照着她的颈后就扎了下去。 春晓身子一僵,手中的锁顿时滑落,发出轻微的声响。喉咙几乎被剪刀刺穿,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但娇蓉还是强忍住害怕,死死的捂住了春晓的口鼻,以免她发出声音引起屋内许氏的注意。 春晓后颈上的血猛地窜到了棉斗篷上,娇蓉吓的差点尖叫出声,却不敢乱动,怕自己身上沾到血迹。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春晓就没了动静,娇蓉将她轻轻放倒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轻手轻脚朝里面帐内的许氏走去。 娇蓉轻轻掀开帐子,许氏似乎已经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娇蓉走近床榻,又将帐子放下挡住,人猛地扑到榻上,骑在许姨娘身上同时左手死死掐住她的喉咙,在她惊醒下意识的张口呼吸之际,瞬间将手里的药瓶往她口中倾倒下去! 这是毒蝇伞,人吃了之后会瞬间昏迷,再次醒来,也如同坠入梦幻之中,再难清醒。 庞姨娘对她说,活在幻觉之中,其实就是疯了。 娇蕊不敢有一丝松懈,来之前,她在脑中想了千万遍应该如何应对,没想到今日竟是老天助她,这般顺利便成了! 许姨娘身体本就羸弱,哪里能经得住如此惊吓和钳制,药粉轻易入了她口,片刻就人事不省了。她深深呼吸,用手将庞姨娘脸上多余的药粉擦掉,被褥都整理好。便下了床榻朝那柜子走去。 第346章 杀人动机【最近忙考证t-t】 春晓的上半身倒在凌乱的烟灰色棉斗篷上,血依旧如注流出,将斗篷浸染大片。双目圆瞪着,其中满是疑惑不解,可见她临死前的那一刹那,也不明白自己到底缘何糟了这无妄之灾。 娇蓉心如擂鼓,双腿控制不住的发软,却强逼着自己冷静打开首饰匣子,翻捡出里面的一叠银票。又从春晓怀中翻出钥匙,到许姨娘床榻头顶的柜子中翻找,果然又是一个小匣子,打开一看,除了几只银锭还有一叠银票。 娇蓉不敢拿首饰,那些东西都是许姨娘戴过的,太过显眼,即便拿了也不容易销赃。只将银票子揣好,看了一眼春晓颈上扎着的剪刀,转而拿了之前春晓用过的剪刀,匆匆出了门,顺着平日少有人走的小路往梅园去。 梅园中无声寂静,娇蓉放缓呼吸步伐。随手剪了几枝梅花便往珍院回去。 庞氏心绪不宁的用过早膳,听娇蕊一边收整一边嘟囔道:“娇蓉这蹄子惯会偷懒,早上这会正忙着,偏她要去剪什么梅枝,去就去吧,这么半天也不回来。” 庞氏没做声,心里自有一翻盘算。 相比于袁永的秘密,娇蓉才是她身边最大的威胁。袁永虽与她暗度陈仓长达几年的时间,可她深知袁永为人,也有的是方法可以杜绝袁永这个隐患。然而,这个从来与她形影不离的丫头娇蓉,却并不好打发。 娇蓉知道她与袁永来往的细节,又对李府的人事十分清楚。 还有一点,她早知道自己和袁永长不了,因此在袁永与她讨要娇蓉的时候,她连犹豫都不曾就答应了。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介意袁永与她在一起的时候还惦记着别人,这个别人还是她的丫头。娇蓉年轻娇嫩,她没法不去嫉妒。 嫉妒与威胁相加,她早就想除掉娇蓉。 庞氏木然的看着娇蕊端着碟碗退下去,又换了热茶,终于想的通透。娇蓉既然不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她也不必对娇蓉心软。 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庞氏抬头,半眯起眼睛,透过窗棂看见娇蓉掐着几枝梅路过廊下朝她这里走过来,便对娇蕊说道:“娇蓉回来了,你先下去用膳再来听吩咐。” 娇蕊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答应一声反身出去,庞氏听见她对娇蓉抱怨了几句便离开了。娇蓉僵着身子进了屋,将梅枝随便往瓶子里一插,便抖了抖下巴,看样子那丝害怕终究是藏不住:“姨娘,成了……” 庞氏猛地站起身:“当真?” 娇蓉将过程用几句话简略的说了一遍,便拿出怀中的银票:“奴婢并未来得及看是多少银两,只是数目应该不少才对。” 庞氏伸手接过银票,也没有查看数目,只是匆忙收了起来,问道:“你说你用剪梅枝的剪刀扎死了春晓,又给许氏喂了毒蝇伞?来回可曾碰见什么人?” 娇蓉先是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兴许是老天都在帮我们,这一路上都不曾遇见什么人。” 庞氏垂眸,顺手拿起娇蓉放在一旁的剪刀:“你用来扎春晓的剪刀是咱们那把?那这把……”庞氏看见剪刀末尾居然有两个小字,写着:春晓。她眼眶一缩:“这是什么!” 娇蓉吓了一跳,连忙过来看,‘春晓’二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血液几乎倒流了起来,一股麻意瞬间袭遍全身。“这……各院子的剪刀都是府里分下来的,应该并无不同才对……” 庞氏心念电转,将剪刀塞到娇蓉手里:“你现在回去,将剪刀换过来,若是有人看到,你便装作撞见许氏疯癫行凶杀人,我去前面帮你拦着王嬷嬷。你快去!” 娇蓉十分害怕,犹豫道:“不行,我若再去,指不定就会被看见……” “傻丫头!你若不去,诬陷许氏疯癫杀人的事就露馅了!那才是死无葬身之地!”庞氏低声劝道:“你放心,我帮你拦着王嬷嬷。即便到时候若有人发现,你尽可以演场戏,谁又能证明是你杀了人?” 娇蓉哆嗦着喘了几口,将剪刀揣进袖口便往外跑,跑到门口又猛地站住,深呼吸理了理衣裙,快而稳的走了出去。 庞氏看着她出去,捏了捏袖口里的银票,转身往内室走去。 榻上的大迎枕早就被她事先扯开一个小口子,她将银票卷成卷儿,用细线捆了起来塞到了大迎枕里面,又拿起针三两下将其缝好,紧接着马上叫过娇蕊说要出去走走。 娇蕊刚匆匆用过早膳,回来一看娇蓉又没影了,不禁皱眉:“姨娘,娇蓉又干什么去了?” 庞氏皱了皱眉头没做声,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娇蕊便也没再问。两个人一直走到二房的垂花门附近,又往中庭的花园慢慢走了半圈,那边突然传来急急的脚步声。 庞氏回头一看,正是许姨娘跟前的王嬷嬷回来了,便站住问道:“嬷嬷一大早这么急,是去了哪了?” 王嬷嬷虽然心中惦记着许氏,却也不能不答话,便停步说道:“今早上刘二家的来传话,说老奴的小孙子病了,却没曾想她听得匆忙是传错了人的,要找的是采买那边的王婆子。还叫老奴白跑一趟。” “原来是这样,这些个不中用的,传个话也能传错,好歹不是什么大事,不然,岂不耽误了去!”庞氏笑道:“你家姨娘进来如何了,可想得开了?自从四丫头出事之后,我们这一干人,都不敢到她近前去,生怕她想起别的什么来,哭伤了身子……” 王嬷嬷走近,说道:“好些了,今早上刚有了点笑模样。想必是想开了些了,过些时候,兴许就能放下了。” “哦?当真?”庞氏十分惊讶,其中还透着几分欣喜:“既然是这样,我便与你一起去看看,正好我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也想要四处散一散。” 说着,几个人也边走到了茜院。 院子里没什么声响,王嬷嬷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了一眼,还尴尬的对庞氏笑道:“院子里除了老奴就剩一个春晓在近前伺候,旁的人都被姨娘给打发出去了,免得扰清净。” 庞氏会意的笑了笑,并未做声,跟着王嬷嬷踏进了院子。 王嬷嬷先是唤了一句春晓,没听到回答,喃喃道:“难道是出去了?”嘴里说着,脚下便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子。庞氏双手攥紧跟了上去,几乎就是在王嬷嬷尖叫出口的同一时间,她看见娇蓉满手是血,拿着两把剪刀,似乎正要将其中一把重新扎近春晓细嫩的脖颈中。 娇蓉万万没有想到王嬷嬷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她拿着两把血剪刀被这声尖叫惊吓住,顿时乱了所有的方寸。 剪刀脱手掉在了地上,沾满血迹之后,一时间根本分不出那一把是她自己的,那一把是原本应该扎在春晓脖子上的。娇蓉愣愣的看着地上的两把剪刀,看看一旁春晓死不瞑目睁大的疑惑的双眼,伴随着王嬷嬷惊恐不止的尖叫,她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重重的摔倒在春晓一旁。 娇蓉这一倒,似乎砸醒了王嬷嬷,王嬷嬷的目光越过二人往里面看去,接着发足狂奔往里面跑去,地上被她踩了好几个模糊不清的血脚印,庞氏站在门口听她喊道:“姨娘!姨娘!” 庞氏知道许氏不会死,便装作惊恐的扶着门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娇蕊原本留在外面,听见王嬷嬷的大声喊叫便也进来了,见到娇蓉和死去的春晓,尖利抑制不住的从喉咙中冲出。院子里的两个粗使婆子也被声音惊了过来,站在门外不停问里面怎么了。 庞氏抡圆了胳膊给了娇蕊一巴掌,娇蕊被打,顿时止住了尖叫,一脸呆滞的看着庞氏。庞氏道:“还不快去叫人!” 娇蓉半撑着身子,拿眼睛去望庞氏,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你若不救我,我也要将你拉住无底深渊! 庞氏面色一凝,心底渗出丝丝寒意,心头的主意却更加坚凝。 她给了娇蓉一个安抚的眼神,越过她们朝室内的许氏走去:“王嬷嬷,许姨娘她……没事吧?” 王嬷嬷正抱住许氏一连声的呼唤,从她的声音中能听得出来,许氏并没有生命危险。庞氏到了近前,许氏终于有要转醒的迹象。王嬷嬷和庞氏对视一眼,都紧盯着许氏。 许氏缓缓睁眼,眼神十分混沌涣散,似乎无法聚焦一般:“宛儿……是你?你回来了?” 王嬷嬷和庞氏的心头同时一跳,却不是因为同一个原因。 王嬷嬷道:“姨娘,你怎么了?发梦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春晓死在血泊里的情景依旧在眼前,而许姨娘还好好的躺在榻上睡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宛儿?”许姨娘空洞的眼睛盯着前方,双手往前探去:“宛儿!你回来就好,你放心,姨娘绝对不会让人再欺负你!” 与王嬷嬷的疑惑不同,庞氏心中明白,这是毒蝇伞的药力发作了。接下来,就是她解决娇蓉的时候到了! 第347章 铲除隐患(一) 屋子里气氛诡异,王嬷嬷不知所措的看着许氏,有点不明白她的举动。她此时根本反应不过来许姨娘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哪里又能想到她被人喂了药,下意识的往最可能的地方去想。“难道是发梦梦魇住了?”只是此时绝不是深究的时候,外面还躺着春晓的尸体呢! 门外娇蕊似乎已经叫了人过来,庞氏已经听见了吴氏的说话声,便在一旁催促道:“姨娘看样子没事,只是脑子还浑着,还是赶紧问问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嬷嬷见许氏果然还是不甚清醒的模样,只好扶着她又躺倒在榻上。安抚说‘姨娘再睡一会,四姑娘走了,去歇息了。’一类的话。这厢吴氏已经带着人进来了。 娇蓉也是个聪明的,见了吴氏,不等吴氏震惊,恐惧,便直扑上去,大哭道:“二夫人救命!二夫人救命啊!”身上手上的沾染的血迹蹭了吴氏一身。 吴氏身边的丫头桐心见状连忙上前将她拉开斥道:“这是做什么,有话就说,怎么敢上来拉扯夫人!” 娇蓉浑身发抖,看上去吓得不轻,被拉扯开之后就摊在一旁。吴氏经她这么一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春晓的死状虽然心悸,到底稳住了:“怎么回事,你明明白白的说清楚。好好的,怎么就……就成这样了?” 王嬷嬷和庞氏此时也走了过来,王嬷嬷用手捂住心口,十分痛惜的看着死去的春晓,想要靠近看一看她,又被满地的鲜血止住了步子。吴氏看了庞氏一眼,心头诧异,却没多问。只听娇蓉说道:“夫人,这不关奴婢的事……奴婢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王嬷嬷想起方才进门看见的一幕,开口道:“方才我见你蹲在她身前,握着两把剪刀……” “不!不是……”娇蓉十分激动,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奴婢哪里有杀人的胆子,奴婢为什么要杀春晓……” 吴氏的目光在室内众人面上各流连的片刻,深吸一口气问道:“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你只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你知道些什么!” 庞氏心底沉凝,深深看着娇蓉:“娇蓉,你只管实话实说,若你没有做错什么,夫人决不会冤枉你,我也会帮你。” 娇蓉看看庞氏,又看看吴氏,抽噎道:“今日早晨奴婢到梅园去剪梅花,正巧碰到许久不出门的许姨娘和春晓。许姨娘似乎有些乏累,春晓抱着梅枝腾不出手来……奴婢就上前帮了一把,替春晓将拿着梅枝跟随她们回了茜院一趟。奴婢还有事情没办,赶着回去,就匆忙返回梅园剪了几枝梅花回了珍院。我们姨娘和娇蕊都可以作证,她们都看到我的……” 吴氏见庞氏和娇蕊都点头,又问:“那你此时又为何返回?” “是这样。”庞氏接口道:“这丫头回来之后,发现剪刀上刻着春晓二字,还同我说起来着。原本府里分发下来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只是想来春晓这丫头是个心思灵巧的,便在剪刀上做了记号之类。娇蓉匆忙之下拿错了也是有的。” 娇蓉连忙点头,王嬷嬷说道:“这剪刀上的字其实是从前四姑娘闲来无事刻的,她一个千金小姐,又不好在这等粗物上留名字,便刻了春晓的名字。” 吴氏听了这话,觉得并没有什么破绽,便问:“那你回来之后,春晓已经死了?” “是!”娇蓉神色凄惶,受惊不小:“奴婢回来之后,院子里一片安静,喊了春晓两声也无人应,便自己进了屋子来寻人。一进来,便,便看见……春晓脖子上扎着一把剪刀,血流了一地,眼睛圆睁着……” 吴氏心思精明,一听便听出疑惑之处。皱眉问道:“王嬷嬷方才说你蹲在春晓身边,手上拿着两把剪刀……这恐怕不对吧?” 倘若一个正常人见到熟人被杀,第一个反应是恐惧,第二个反应应该是逃离或者救助。而娇蓉显然不具备救人的胆量和本事,那么她为什么没有惊惧而逃呢? 娇蓉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便装作哭噎的说不出话,半晌才停下,说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当真不知春晓如何死了,当时奴婢看见她浑身是血的倒在那里,吓得脚软的走不动路,又听见里面许姨娘喃喃说着什么,更觉诡异非常……这时奴婢忽然想到这院子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而奴婢的剪刀又成了杀人凶器……一时怕被人怀疑,鬼使神差的就将她脖子上的剪刀拔了下来……可之后,奴婢又没了主意,这个时候,王嬷嬷和庞姨娘就进来了……” 娇蓉说到这一句便顿了顿,她抬头看向庞氏。庞氏明明说要替她挡一挡王嬷嬷的步子,怎么还是来的这么快。庞氏见她望过来,连忙接口道:“是啊,娇蓉出门去换剪刀,我膳后出去转转,正巧碰见外出的王嬷嬷回来,就问了几句,王嬷嬷说许氏情绪有所好转,我便跟过来看看。” 吴氏这才注意到许氏没有出现,探头透过阁窗往内室看了一眼,雕花床在里面并不能看到。“怎么这会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躺着?” 王嬷嬷急忙替许氏辩解道:“回夫人的话,方才老奴第一时间去看姨娘,发现她似乎神智不甚清醒,似乎梦魇了。” 吴氏没有接她的话,仍旧问娇蓉:“你说你听见许氏说话的声音?这么说她之前是醒着的?她说了什么?” 娇蓉原本只是为了说明自己害怕,顺口胡说的,听见王嬷嬷的解释和吴氏的疑问,忽然一个闪念从心头划过:“奴婢当时也没听的很清楚,只是听见了几句话。”娇蓉一串串眼泪掉出来,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心虚:“许姨娘似乎是在和四姑娘说话……她说:宛儿别怕,我把李姝乔给杀了,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屋子里顿时死一般的安静,所有人都觉得脊背后边生起一股寒气…… 还是庞氏先开了口:“娇蓉这丫头虽伶俐些,但怎么也不可能有这个胆子,何况,她与春晓无冤无仇的。她到底是跟我多年的人,我不信她能做出杀人这种事……方才……我与王嬷嬷确实也看见许氏神志不清,兴许……” 王嬷嬷想要反驳,可许氏确实有些不太对劲,她支吾几声到底没找到什么理由。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吴氏,吴氏皱着眉,府上的事物此时都管在她手里。如今自己二房这里出了事,李唯启又是个提不起,没主意的。若要找大房和三房的人商量,她又觉得没这个脸,顿时感到为难起来。“先将娇蓉严加看管起来。再找大夫给许氏看一看。” 娇蓉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没了底,庞姨娘说那毒蝇伞验不出来,到底是不是真的?“夫人,奴婢什么都没有做……”吴氏低头不语,她有转向庞氏:“姨娘,救我……姨娘……” 庞氏紧走两步,满面担忧:“你且放心,尽管安心呆着,待有了眉目,我便告诉你。” 娇蓉被两个婆子架走,王嬷嬷眼泪婆娑的问:“二夫人,春晓……春晓她怎么办……”春晓虽时常粗枝大叶,却对许氏十分尽心,不然也不会给她一起留在这院子里苦熬。“她家里也没什么人了,如今这样成了不明不白的孤魂野鬼……” 吴氏被她一句‘孤魂野鬼’说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休要胡说!春晓怎么会死的不明不白,凶手定然就在……”她说到这,不由轮番看了众人一眼,心下冷意大胜!立刻说道:“闲杂人等立刻回到自己的院子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出院子半步!”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即便吴氏没有主动给找人商量,大房和三房自然也听说了要来过问一番。赵紫如先到一步,姚氏后脚也到了。府里的大夫正在给许氏查看病情。姚氏问道:“怎么突然就出了这事?春晓的死是个意外?可曾查出别的什么来?” 赵紫如年纪比她们小上不少,轻易不肯在她们之前胡乱插言,生怕显得自己不尊重,不稳当,这时候也只问了一句:“许姨娘怎么样了?” 吴氏将王嬷嬷和庞氏娇蓉等人说的话,前前后后给二人顺了一遍,说道:“刘大夫正在给许氏诊查,按照她们几个人的话来看,兴许真是许氏一时魔怔,误杀了春晓?” 姚氏心思简单,叹了一声:“可惜了春晓,才多大的年岁呢。” 赵紫如却看向吴氏身后站着的庞氏。 此时庞氏低眉顺眼并不插言,只是端正的站在那里听着几人说话,可赵紫如却知道,这事肯定与她有关。 此时里边忽然传来王嬷嬷惊叫一句:“你说什么?” 之后刘大夫匆匆出来走到吴氏跟前:“实不相瞒,这位的病情,是一种至幻的药物所致。药物十分平常,并不难得,若是剂量小,可令人神思轻盈,有飘飘欲仙之感,时常在市井之中供人玩乐时所用。不过,若过量使用,此人恐怕会……” 第348章 铲除隐患(二) “会如何?!” 刘大夫斟酌了一下言辞,说道:“这等药物特殊之处就在于能让人想从前之不敢想,做从前之不敢做,所以,简单来说。此人会时时沉溺于思幻之中难以回神,无法再清醒过来了……” “意思是……疯了?” 几个人顿时面面相觑一阵,吴氏想起娇蓉所说的‘许氏梦呓的话’,不禁皱眉:“可否能看出这药物是何时服用?” 刘大夫摇头:“并不能。此等药物十分特殊,药性和缓,虽可至幻,却对经脉血液无所冲撞,因此才广为流行开来。” 庞氏听了这话放下心来,她希望别人察觉许氏病情有异,却不想让人知道许氏是今日服下的毒蝇伞,不然,到时候会有相当多的疑点。“王嬷嬷,那地上染血的面斗篷是许姨娘的?这院子里又没有旁人,许氏怎么会服食这种东西?难道,你们是想用此物宽解许氏,让她不去想四姑娘?” 王嬷嬷大惊:“庞姨娘,这话是怎么说?老奴自从跟着许姨娘伺候,便尽心尽力,何曾有过害人之心。这等东西,等闲怎么能进咱们这样的人家。老奴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的!” 庞氏‘唉’了一声:“王嬷嬷,我也不是说你怎么,只是,我屋子里的丫头卷进这桩事情中,让我实难相信,她与你们主仆无冤无仇,杀春晓做什么?” 赵紫如看着庞氏,心下不禁也庆幸自己没有小瞧庞氏。她口口声声替娇蓉说话,并非是要救她,而是想让人察觉更多的可疑之处,进而去查。 果然,吴氏听了这话,便问道:“按照王嬷嬷所说,她出府之后,两个粗使婆子又都去了下人房浆洗衣物,有人作证她们并不在院子中。这院子又没什么人来,应该就只有娇蓉见了春晓最后一面,也是她第一个发现了春晓的死。实在难脱干系。” 庞氏道:“当初,四姑娘那事……对许氏的刺激太大,她一直郁结于心,这么久了始终难以释怀。会不会在这药物的作用下,产生了错觉,把春晓当成了……” 众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谁,因此没人接话。半晌,吴氏说道:“之前娇蓉说的那番话……这种猜测也不无可能。”她顿了顿,又苦恼道:“早膳左近,各方几乎都在院子里忙着,怎么今日这么巧,一个两个都去了梅园?” 王嬷嬷听此一问,便将早晨许氏情绪有所好转的事情说了,吴氏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看向庞氏:“那春晓怎么会去梅园的?” 庞氏装作愣怔,道:“这丫头说我屋子里药气重,只将活计都交给了娇蕊,便就去了。我身子多日病乏,也没细管她们。” 娇蕊平日里对娇蓉的事情纵然不满,但到底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一同伺候庞氏的,并没打算落井下石多说什么,但她也不会为了娇蓉而说谎,听见庞氏所说,就点了点头。 “虽然有些牵强,但也不是说不过去。只是……”吴氏想了想,说道:“不管如何,现在唯一的难解之处,便是许氏到底是如何服用的毒蝇伞。” 桐心听了这话上前一步,说道:“夫人,奴婢这就带人到各院去查。” 王嬷嬷面色自若,显然并不惧怕此等搜查,庞氏的面色却现出担忧。 吴氏一眼看见,疑惑道:“你怎么了?可是察觉了什么可疑之处?” 庞氏支吾了几声,还是摇头:“没什么……” 吴氏瞪了她一眼:“你若有话,便现在就说出来,若是过后查出来,岂不没脸?” 赵紫如心中冷笑,果然庞氏的心思没那么简单。 庞氏斟酌了一下,半晌才说道:“娇蓉这丫头别的都好,就是……唉,就是性子浮了些。”她私下环顾了一眼,吴氏会意,将不相干的下人都打发走,屋子里只剩下几位夫人:“果真这其中还有别的事?你继续说。” 庞氏叹了口气:“我娘家亲戚有个表弟叫袁永的,发妻没了之后靠些薄产度日,也没再续弦。虽没什么本事,好在相貌不差,娇蓉跟着我回娘家见过几回,便有了些心思。后来我一细问,原来我那表弟与她早有了夫妻之实,只等着时机与我讨了娇蓉去。” “我想着,这丫头虽……虽可恨了些,到底是年轻不经事,情有可原。一条锦被盖鸡笼,遮了羞,也没什么不好,就顺势答应了。” “只是我病了这半年多,这桩事就耽误下来。偏偏我那表弟这时候就出了岔子,不知被谁骗去堵了大钱,欠了许多赌债!”庞氏痛心疾首,一副天不遂人愿的模样。“娇蓉这丫头对袁永实心,便来求我借钱。我身上又哪有那些许银子投到这无底洞去!就劝她不如就此罢了,到时候配个府上的小厮,到底稳妥。” “谁知这丫头铁了心,这些日子就与我夹枪别棒的不顺意,整日魂不守舍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庞氏脸色红了红。“也怪我太纵着她了……我曾见她身上揣着些他们私底下来往送的那种……物件,怕一会儿搜出来难看……” 吴氏脸色铁青:“你也太不经心了!咱们是什么人家,怎么能容此等婢女胡作非为!若传出去,咱们府上的姑娘还怎么做人!” 庞氏连声认错:“夫人息怒,是贱妾的不是,总想着马上就要打发她嫁人了,顾念着主仆情谊……” 吴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她们之间也是主仆,却对于李唯启这桩事上一直有着默契,平日谁也不曾跟谁红过脸,此时听她自称‘贱妾’也不好再责骂,便说道:“若春晓的事与她无关,便早些将她遣出府去自行婚配。” “是。”庞氏抬眼看着吴氏一眼,心想吴氏自己是个百般精明的,娘家又是商户,应该对银子十分敏感才对,怎么竟没怀疑。刚想到这,便听吴氏问:“你方才这话,我倒是想到了些眉目……” 庞氏一听来了精神:“何事?” “一个巧合说的过去,好几个巧合便说不通了。”吴氏道:“娇蓉想要银子救袁永,她一个奴婢,自然无处去寻大笔银子,求而不得定会想别的办法。除了借,只有去抢去偷!而你我都知道,许氏手里是有些银两的,不仅有,还有不少,且没处花销……王嬷嬷,你赶紧看看,你们姨娘平日里放银两首饰的地方,是否有异?” 王嬷嬷一个激灵,她嘴上虽为许氏辩解,其实内心已经相信了许氏本梦半醒将春晓当成了李姝乔这等话。那毒蝇伞既然是市井之物,春晓那丫头年纪小,不懂事情的严重性,偷偷给许氏用了毒蝇伞也说不准。她也实在拿不定情形。 此时听吴氏叫她看银子,不禁冒了冷汗,才意识到,世上却是没有那么多巧合。所有合理的猜想都有可能是别人设计好的,这大户人家的阴谋诡计还少么?难道这是桩谋财害命的命案?都是杀人,蓄意谋杀和失手杀害完全是两回事。 春晓的尸体已经被收殓到外面,只是地上还铺着那件沾满血的棉斗篷没动。王嬷嬷掂着脚绕过那处,翻检了一遍妆台下的柜子,里面的匣子堆着平日常用的金银首饰。她仔细看了看,说道:“咦?这里面放着平日备用的几张白两银票,好像不见了?” “什么叫好像?”吴氏皱眉,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精细! “平日春晓管着这些钥匙,老奴倒不常看见。兴许是挪到别处去了。”说着,王嬷嬷就往许氏床榻那处的柜子摸去,打开专门存放银票的匣子不禁大惊失色道:“没了!”她抱着匣子跌跌撞撞的跑到吴氏跟前,证明似的将空匣子倒过来给她看。 “你没记错?确定是这只匣子?” “不会错。”王嬷嬷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老奴虽不管这些,可院子里人少,东西放在什么地方还是知道的。” 吴氏脸色阴沉下来,正好桐心带着两个嬷嬷回来了。 桐心道:“夫人。”她将手上托盘的东西掀开开给吴氏看,果然有几件男女间暧昧的私物,另外还有一个小瓷瓶。“这个小瓷瓶,是在庞姨娘房里插梅的花瓶里找到的。” 庞氏脸色一变,心中却四平八稳,这瓷瓶正是娇蓉去换剪刀时交给她处理的。她半藏不藏的扔到花瓶中,有心人自会多想。她面上的表情好似被雷劈中:“怎么会……” 吴氏看了她一眼,安慰道:“这丫头匆忙之下只能出此下策,兴许也有万一出事嫁祸于你的心思!当真歹毒!” 她示意桐心将瓷瓶拿去给刘大夫验看,片刻桐心便返回确认了这就是盛放毒蝇伞的瓷瓶。 庞氏愣在当场,喃喃道:“她……我不信……” 姚氏和赵紫如一直听着,此时见了端倪也愣住。吴氏说道:“娇蓉为了情郎,谋害许氏和掌管钱财的春晓,实在是太合乎情理了。若不是这院里的剪刀刻着春晓的名字,就算到时候发现丢了钱财也怀疑不到春晓的头上,当真好算计!” 许氏虽然是个妾,春晓也只是个丫头,但这明摆着是装谋财害命,李府虽不会闹到公堂之上,却务必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何况,吴氏正掌家,本来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看呢,这事又出在她们二房,她发狠道:“来人!将娇蓉带到院子里,先打二十大板再说!” 第349章 天衣无缝【第二更】 干巴巴的冬日冷涩异常,青石路更显冷硬。 娇蓉刚被好生关起来,还没将事情前后想个通透,整理出个章程和对策,便又被人从关押的房间里带了出来。只是这回比之先前相当的不客气。 两个婆子死死的架住她拖着往前走,她好几次都崴了脚,怒斥对方却根本没人理。 茜院里站满了人,有惶惑的,有痛恨的,有害怕的,也有幸灾乐祸的,宛然一副众生相。李姝玉也早就赶了过来,众人却避讳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并未与她细说。她不安的在庞氏身边站定,生怕此事牵连到庞氏,惹了一身腥,到时候再连累到自己。她如今在这府中,可谓是个惊弓之鸟了。 娇蓉一眼便看见其中站着的庞氏,她希冀的看过去,对方的目光却满是担忧之色。 有婆子抬了长条春凳过来放在院子当中,娇蓉便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之下被剥的只剩中衣,死死按在了上面。她不明就里的看看吴氏,又看看庞氏,叫道:“夫人,姨娘,方才奴婢已经原原本本的说清楚了,春晓的死,定是许姨娘神志不清所为,不关奴婢的事,请您明察!” “哼!大胆的丫头,嘴巴这么硬,枉我平日里对你们抚恤怜悯,照顾有加,竟是如此的狼心狗肺!”吴氏正在气头上,心中又已经对事情了解了七八分,哪里肯听她胡乱辩解:“不管你有何分辨,先闭上嘴,任凭一顿好打再说!动手!” 娇蓉被吴氏这几句怒气冲天的断喝吓得魂飞天外,就算吴氏等人已经对她起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人定是她的啊……难道是庞氏说了实话?不可能!庞氏若说了实话,她自己的事也兜不住了! 此时已经有板子落在她身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同时响起的还有娇蓉一痛之下的尖叫。李姝玉到底年纪轻,顿时吓得一个哆嗦,只见那雪白的中衣上面顿时染上了星点的红痕,娇蓉疼痛难忍道:“夫,夫人!饶命!饶命啊……请您听奴婢解释……” 吴氏冷冷的看着她不发一言,打定了主意要杀鸡儆猴。更何况娇蓉犯下的罪过本身就是不可饶恕。 娇蓉见吴氏毫无反应,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她将目光转向吴氏:“姨娘,你知道奴婢是清白的对不对,奴婢好歹伺候了您一场,您替奴婢求求情,说句话呀!” 在知情人看来,这话听上去不似求救,而是要鱼死网破一般。吴氏不等庞氏开口,就冷声道:“看来这板子还是不够劲儿!还能嚷出声来!给我用力狠狠的打!” 板子的落下的声音顿时比方才更加深重,满院子都是令人血肉钝痛的闷声。 娇蓉极其凄惨的惨叫一声,面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可她生怕自己没有机会再为自己申辩,或者直接被打死,虚弱的呻吟道:“夫人为何将杀人的罪名平白扣在奴婢的头上……” 吴氏嘴角紧紧的抿着,她生性最讨厌别人往她头上扣屎盆子,当然也讨厌别人这样说她。这让她想起了初嫁李府时,周氏对她的利用和打压。“哼,二十大板,一板都不会少,你若想活命不如留点力气,一会攒足了再说!” 娇蓉一听二十大板,顿时就不说话了。二十板子死不了人,最多躺个十天半个月。此时十几板子下来,也没剩多少了,到底她还有说话的机会,若再惹怒了吴氏,将自己直接发落了,也不会有一个人反对。 娇蓉咬牙撑着这最后几板子,从后背到大腿,全是血凛子,殷红的鲜血黏在中衣上烂成一团,看上去好不凄惨,可见两个婆子是不遗余力的。 当然她们也不是要将吴氏的命令执行的彻底,只是娇蓉平时里的作为也不怎么招人喜欢,相反,春晓在众下人之间一直有个好人缘,所以,也就酿成了现在的结果。 二十板子终于落定,娇蓉从春凳上滑落,趴伏在地上,艰难的抬起头:“不是奴婢做的……” “不是你?”吴氏目光凌厉的看着她:“你说不是你,那这是什么!” 一个青白色的小瓷瓶从吴氏手中脱出,骨碌碌滚到娇蓉跟前,正是存放毒蝇伞的瓶子。紧接着,一个绣着香艳‘妖精打架’的香囊和一个梅花络子的扇坠也被摔落在她跟前。 娇蓉看见这些东西,先是一愣,然后是惊讶,再变成疑惑惊惧。 她看看吴氏,再看看庞氏,心中定了定,原来吴氏打她的板子,是因为这‘闺房之乐’的香囊。娇蓉说道:“这香囊和扇坠……姨娘之前将奴婢许给了表舅老爷……确实是奴婢的,此事是奴婢坏了规矩……可这瓷瓶,娇蓉并未见过,不知此物来历。” 原本想着,她说了这话,吴氏多少会有些反应,即便不能打消对她的怀疑,也应继续问她别的话才对。可吴氏却音调平平,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身边的众人说的。“果然是心性轻浮,眼皮子浅的,为了个男人竟然敢谋财害命!将来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娇蓉骇了一跳:“夫人,我没有……” 吴氏对她的辩解无动于衷,目光变得更冷,娇蓉呼吸都几乎被冻住了。只听吴氏语气无可置疑的说道:“还不将你杀害春晓,暗谋许姨娘钱财的事情交代清楚!” 娇蓉心下终于觉察出了不对的地方。她咬了咬下唇,嘴硬道:“奴婢与春晓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夫人难道为了包庇许姨娘,竟要屈打成招么……奴婢死也不会认罪……” 她转而又挣扎着对庞姨娘说道:“姨娘……事到如今,你竟一句话也不帮奴婢说么?当真要奴婢说出……”她说到这顿住,显然是在威胁庞氏。 庞氏落后吴氏半步站着,尽量不让人察觉到自己忽明忽暗的脸色,此时听见娇蓉这一句,知道自己该动手了。她猛然上前一步,在众人目光聚集过来之时,快速走到娇蓉面前。 ‘啪啪’两下极重的耳光扇到娇蓉的脸颊上,斥道:“娇蓉,你背地里与袁永的事情,我且念在主仆情义没有发落你,可你如今居然敢以下犯上,对夫人恶言相向,强加辩解,实在罪不可恕!你怎么还有脸让我替你开口求情!” 庞氏这两巴掌是下了死力的,正好打在娇蓉的两边耳廓上,娇蓉只觉得耳中一阵刺痛,脑袋嗡鸣一片,什么也听不清了。她捂住耳朵看着庞氏站在自己面前,嘴巴一开一合还在急速说着什么。她心中惊怒交加,就想说杀人夺财的事情是庞氏指使的。 然而她开口说了两句,发现自己根本听不见自己说的什么。一片混乱疼痛下,她啊啊的尖叫起来,朝庞氏不断张合的嘴巴扑去,想要将它撕烂!李姝玉心下一紧,飞扑上前将庞氏往后一拽,母女俩顿时向后摔倒在地,看上去更显得娇蓉咄咄逼人。 而她方才那几句变调的‘栽赃’,吴氏也早就在庞氏之前的说辞下有了心理准备,自然不会再相信。 娇蓉在婆子七手八脚的拉扯下带离庞氏,庞氏用帕子沾着眼泪说道:“我是做了什么孽啊……”她转身跪在吴氏面前:“都是贱妾御下不严,才让她做出如此猪狗不如之事!” 李姝玉也对娇蓉的作为十分震惊,连惊带吓,眼泪成串的掉下来,心中也害怕紫河车的事情被娇蓉说出来,毕竟是她跟赵紫如去求的,到时候她一个好好的清白女儿家就难说清了,便也跪在吴氏跟前,委屈道:“母亲,这不干姨娘的事,求母亲做主,处置这个贱婢!” 娇蓉虽然脑子不甚清楚,耳朵也听不见,可也能猜到庞氏的用意,她大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她!!”她仍然在下意识的否认着,一定是庞氏出卖了她,将一切都推到了她身上!她活不成,也不能让庞氏好过。 于是,她语调不清,十分混乱的吼着庞氏如何如何,又挑唆她杀人等等。然而众人已经人定她是临死反扑,想要将庞氏拉下水。这让吴氏的脸色更加难看。 何况这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在这站着,大房三房的人尽有。一个奴婢居然如此胆大妄为,被揭穿恶行之后还敢往自己主子身上泼脏水!她往后还有什么脸面掌家!“如此恶仆,当真罪无可恕,来人,把她给我按住狠狠的打!打死为止!” 娇蓉见又有婆子来拉她,将她往春凳上按,不由遍体生寒,惊恐叫道:“奴婢没说谎,都是庞姨娘指使的!银票!银票还在她那里!” 庞氏心里咯噔一声,手悄悄的握紧,她的计划天衣无缝,只是差一个贼赃的去处,若当真追究起来,最终还不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这是一场豪赌! 一旁的赵紫如一直留意着她,见此心中就有了数。 吴氏便看了桐心一眼,桐心说道:“夫人,方才奴婢已经带人将珍院,茜院都仔细翻找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银票。” 吴氏心中虽然奇怪,却也只当做娇蓉将银票藏得隐秘,再者,她也并不觉得许氏能在匣子里放多少银票。当下也就不往心里去,说道:“给我打!” 第350章 意外威胁 看着娇蓉的气息越来越弱,庞氏的心终于落定。吴氏顺了顺胸口的郁气,冷声道:“今日之事,皆不可外传,若让我听见一句传言,今日在场之人都要仔细给我掂量掂量!把娇蓉用席子裹了,扔到城西乱葬岗埋了!” 姚氏见此叹了一声,也没说什么便告辞了。赵紫如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庞氏,也带着丫头离开了,只不过她这一眼盯在庞氏后背上,让庞氏狠狠打了个冷颤。 许氏不过是个不得宠没势力的姨娘,何况她本身在李府就毫无存在感,此时也不过是从很少出门变成了彻底不出门而已。娇蓉和春晓也是两个名不见经传过的小婢女,在上京这种处处锦绣繁华的深宅大院中并不能引起多大的波澜,很快便在李殊慈返京的消息掩盖过去。 不仅三房,整个李府都开始忙碌起来。 敬王府之前被烧的厉害,此时还在修缮当中。李府单独劈了处院子给赫连霆居住,等李殊慈夫妇回来,也是要暂时住在李府的。这样不但可以保护赫连霆父女,一时也可将大多数力量集中起来,用人和商谈都十分便利。 李殊慈回到李府,自然有欢喜的,也有不自在的。庞氏就是不自在的那一个。李殊慈在府上说一不二,她总感觉多了双眼睛盯着她似的。 寒冬腊月,老天爷终于憋不住下了几场大雪,她的心情就如同这雪花飘摇不定,风吹四散,没个稳当。先前娇蓉从许氏那里拿来的银子总共四千多两,她东拼西凑,凑了五千两给了赵紫如,原本按照原来说好的,这事就该了结了。 可她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存着一万个不安宁。 娇蕊见她拿着花名册发呆,便给她换了杯热茶端上来,说道:“姨娘还在想娇蓉的事?” 庞氏摇摇头。娇蓉死了,吴氏也没在多管闲事深究许氏的银两到底去了何处。可半月的期限一到,扣押袁永的人会不会经袁永的透露找上门来?袁永那人虽然贪生怕死,等闲不会招惹什么权贵人家,可若逼急了,横竖是死,他又会如何? 倘若他将他们的事抖落出来,吴氏等人还会不会想现在这般相信自己,觉得袁永同娇蓉一样是想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讹诈些好处? “既然不是因为娇蓉,姨娘还愁什么,难道是愁六姑娘的亲事?”娇蕊这段日子将李姝玉的愁苦和不安看在眼里,以为庞氏是在想这些。“奴婢倒觉得六姑娘的婚事不用愁,世子妃既然回来了,平时又与六姑娘处的不错,想来只要世子妃稍微上点心,就不愁没个合适的亲事。姨娘此时不如先选个丫头上来,奴婢这实在是忙不开了。” 娇蕊与娇蓉不同,是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这样的性子到底好把握些。庞氏看了她一眼,将花名册扔到一旁。说:“你便看着院子里的二等丫头谁能与你相处的来,与我说一两个听听,我也不用费那许多心思了。” 娇蕊正要细想了与庞氏说一说,就听外面有小丫头禀报说庞氏的娘家来人了。 庞氏原先给吴氏做丫头,后来也只是个妾,妾婢的亲戚一般是不允许私自上门的,虽然吴氏对她管束比较宽松,但她老子娘也都是老实人,并不曾主动来李府找过她。庞氏纳罕道:“这倒稀奇了,你去看看是谁来了,将她领进来说话。” 不一会,一个身穿浅兰裙衫,十五六岁丫头模样的人跟着娇蕊身后进来,当先跪下叩首给庞氏请安:“兰草给姨娘请安。” “兰草?”庞氏疑惑看着她,她在娘家并未见过此人,庞家一共也没什么人,她不会记错。更何况庞家的几个丫头也是她买了给送去使唤的。“你是什么人,谁让你来找我的?” 兰草微微一笑,模样倒是清秀有加,她看了娇蕊一眼,庞氏诧异的微微一挑眉毛,对娇蕊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兰草转头见娇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转头对庞姨娘说道:“奴婢并不是庞家的人。” 庞氏皱眉。 兰草轻声说道:“是娇蓉姐姐让我来的。” 庞氏一颗心顿时冷了半截,她半撑着手臂,上半身猛地直起。她沉默凌厉的盯着眼前的兰草,对方却似乎并不害怕,她只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娇蓉犯下大错,人也已经死了,她让你来?难不成你是见了鬼了?” “自然是娇蓉姐姐毙命之前的事。”兰草语气不温不火,说:“我是她生前最好的姐妹,所以,她之前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敢问姨娘,娇蓉的错当真是她一个人的错吗?” 庞氏整个人都木了,头皮几乎炸了起来。她就知道自己心绪不宁是有原因的!原来娇蓉居然还留了后手!“你到底想说什么?” 兰草道:“娇蓉说,若她有什么不测,定然是被人给害了。” “荒唐!” “姨娘先别急,不如我先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一遍,姨娘听听对不对,若是不对,只管打杀了我,将我撵出去。”兰草不理会庞姨娘难看的脸色,自顾自的说道:“姨娘第一次与表舅老爷私下见面是在红喜轩,在雅间里就……” “住口!”庞氏的脸色青转白,又由白转红,再变回一脸铁青。她头一回没控制住袁永私下见面确实是在那里,袁永大胆的调戏让她久违的春心翻荡不止…… 兰草听话的住了口,庞氏好半天才冷静下来,问道:“你想做什么?” 庞氏本以为兰草会狮子大开口跟她要银子,没想到兰草正身跪直,规规矩矩的磕了一个头,说道:“兰草并不想要那些身外之物,也不想以此要挟姨娘,只是兰草早对府上的李屹少爷倾慕已久,不求其他,只求做他的暖心之人,常年陪伴在侧便知足了。因此,兰草只求姨娘能将兰草收进府,再找机会将兰草送到李屹少爷身边……” “你的目的竟是这个?”庞氏惊诧不已。虽然这个条件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却比让她出银子更能接受。只是她还是有些不能相信,这个丫头处心积虑,就为了这个?“只是如此?” “嗯。当初我曾与娇蓉姐姐说过这件事,可没想到事情没成她便……”兰草点头,十分认真的又磕了一个头:“求姨娘成全。” 庞姨娘思虑许久,问道:“想必你也知道,李屹此人品性端正,断断不会随意近身旁的女子。恐怕你试过无用,才来找我的吧?可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将你送到他身边,你未免太瞧得起我了。” 这李府虽还为分家,中馈也在吴氏手里,可三房早就是说一不二。她一个姨娘,还是二房的,有什么资格插手三房嫡少爷的事。 兰草说道:“那倒未必。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肯下功夫,总会有办法的。” 庞氏沉默好一会,才说:“你又拿什么保证,你会对我的事情守口如瓶?” 兰草道:“兰草不过是弱女子一个,又不是为了姨娘而来,何须费力不讨好?再说,姨娘也没有别的选择。”她见庞氏脸色又变得难看,接着说道:“姨娘大可以放心,兰草不会透露半个字,若我说了什么,你也大可以对李屹说明我的别有用心,到时,我所求便也求不来了。李家也不会放过我,不是吗?兰草并不想弄的两败俱伤的局面。” 庞氏看着她咬咬牙说道:“好,我会尽快安排你进府的。” 李殊慈这厢回府歇息了三两日,精神也逐渐恢复,将赵斐然与儒王之事与李唯清、赫连霆等人清楚的说明了一遍,李屹听了这话便有些坐不住了。李殊慈道:“大哥别急,儒王不会动大嫂一根手指,你若去了,必然会打草惊蛇,你必须留在京城装作继续寻人,景天会带人去营救大嫂的。” 李屹痛苦的坐在椅子上,双眼通红,却不得不点头。 李唯清问:“这个赵斐然是否可信?” 赫连韬闻言答道:“较为可信。只是他暂时不宜露面,毕竟府上的大夫人是赵家女,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就不得而知了。” 众人说完便去忙各自的事情。李殊慈问梅白:“这段日子,这府上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梅白将兰氏母子仨人与赵紫如争宠,还有庞氏的病情,许氏和婢女被害等等事情与她说了一遍,李殊慈愣了愣,说道:“许氏的银两最终也没有找到吗?” “并未。”梅白显然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说:“许氏一个姨娘,即便攒了些私己,也不一定有多少银子,婢女能看的上,其他人未必能看在眼里,二夫人又是个金主,又怎么会花心思给许氏找银子,何况许氏都成了那副样子,哪还有顾得上找银子,这事便就过去了。” 李殊慈讶然,虽说未必有多少银子,可这贼赃的去处是整件事情最大的关键。众人却将最重要的部分给忽略了。 第351章 皇恩善变【第二更】 外面急雪纷飞,屋内温如暖春。 梅白见李殊慈沉默思忖,说道:“再说,这二房的事,他们不管,别人也不好伸手多管,人家都不在意,彼此相安无事,别人又会操什么心。” “你说的也是。”李殊慈想了想便也放下了这事,另起话头道:“你单与我说说赵紫如到府上之后都与谁密切来往过,事无巨细,都要说与我听,不要漏了。” 梅白将事情从头到尾在心里顺了一遍,打算说给李殊慈听,可李殊慈却在此时一阵头晕目眩,脚下连站也站不住了,一股浓烈的恶心直冲喉口,她下意识的揪住前襟,想透过这口气,可胃里翻江倒海让她再也忍不住,直扒在抱住她的梅白身上,什么也顾不上的狂呕起来。 梅白有片刻的慌神,急忙喊蓝心几个过来照顾,她则飞奔着叫人去请太医,又挨个院子禀告了一声。等李殊慈缓过这股劲,她屋子里外已经一圈圈围了不少人。 李唯清就站在最前面,脸色黑的要命,额前青筋暴跳,好似李殊慈有个三长两短就要所有人陪葬一般。姚氏则直接扑在榻上握着李殊慈的手,一连串的掉眼泪,一连声的‘阿慈,阿慈。’赫连韬在两人身后团团转,企图将两人拨开到李殊慈跟前去,却又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只垫着脚尖在两人缝隙间不断张望。 李殊慈唇色苍白,神情憔悴,她觉得自己几乎将胆汁都吐出来了。 来的是太医令姜太医,身后还跟着一位最善妇科的王太医,一位最善解毒的刘太医。李唯清沉着脸侧身让过,免了三人的废话连篇,道:“赶紧诊脉,诊脉。” 赫连韬终于有机会挤到李唯清前面,只是此时也只能看见三个太医的后背一字排开横在榻前,将李殊慈挡的严严实实。他苦恼的锤了一下脑袋,回头见李唯清正恶狠狠的看着他,顿时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噎的咕噜一声。 他什么都不怕,就怕李殊慈这一家三口。 姜太医先给李殊慈诊了脉,神色动了动,换了只手又细诊了诊。顿时想要笑,回头看见李唯清铁青的脸色和世子古怪的神情,突然觉得还是再诊一诊稳妥,谁不知道这对翁婿对福嘉公主视若珍宝。 若在他这出了差错,绝没什么好果子吃。他用眼风扫了一下王太医,道:“你来诊一诊。” 李唯清看着三个太医轮番诊了一遍,还时不时的窃窃私语,脸上已经是一副要咬死人的表情了。赫连韬一颗心更是起起伏伏,不断地回想着一路回来的事情,猜想是不是在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又中毒了之类,想了想又在心中狂呸自己乌鸦嘴。 三人终于确定又确定的交换了意见,便起身纷纷露出喜悦笑容,姜太医道:“恭喜相爷,恭喜世子,福嘉公主这是喜脉!” “什么?!”赫连韬一把拉住姜太医,结结巴巴道:“你,你确定?不是中毒了什么的,是有喜了?” 李唯清也是一副质疑神色,紧紧的盯着三个太医的脸色。几个太医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状况,不由傻傻的点头:“是,是……是喜脉没错……” 这实在不能怪李唯清他们不敢相信,而是李殊慈这几年命运多舛的不行。待以确定下来,一屋子人都松了口气,赫连瑜连忙过来道喜,对赫连韬说道:“大哥,恭喜你,就要做父亲了!” 赫连韬仿佛此时刚从冰雪中结冻,神思还不灵活,也难掩惊喜交加的神色:“我,我要做爹了?”说着,拨开三个挡路的太医,两步迈到李殊慈榻前:“小五,我,我要当爹了,你要做娘了!” 李唯清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姚氏破涕为笑,锤了他一把,在他旁边小声嘀咕道:“你头回当爹的时候,还不是跟他一样!” 姚氏用帕子擦了泪,忙恢复了为娘的本色,问姜太医道:“多长时候了?胎可稳?可需服用些调养之物?” 姜太医老老实实说道:“脉象尚弱,也就一个多月,三个月内都不能算稳,应多注意休息才是,切记操劳。补物偶尔食之,不宜过多。下官开副温和调养的方子,按时服用便可。” 赫连韬插言道:“这吐成这样?可正常?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姜太医看看李唯清夫妇,又转身对赫连韬说道:“此乃常态,程度因人而异,世子不比过于担忧。” 姚氏见赫连韬如此紧张,心下欢喜,也说道:“阿慈兴许是随了我,当初我怀他们兄妹几个的时候,也是吐得厉害。你必不紧张。” 李殊慈在帐内听众人说话,心情复杂的抚住腹部,她又有孩子了。想起前世无辜死去的又禹,心中百味杂陈,愧疚涌上心头又是一阵恶心,赫连韬也不怕沾了污秽,亲自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 姚氏推着脸色缓和的李唯清退了出去,众人也都跟着一起退出,纷纷向二人道喜。夫妻俩对视一眼,心头欣喜之余又覆盖了一层阴霾,祁柔此时也怀着身子,却流落在外。“柔儿那孩子,是个柔软性子,我就怕她想不开……” 李唯清沉吟道:“且别多想了,此时既有了章程,一切都指日可待。我要进宫一趟,你照顾着家里。” 姚氏拉着他的衣袖,轻轻点头。“你要小心。杨家八成是跟定了儒王,这宫里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危险,你在君上身边,万事都要多思多虑,想想我,想想孩子们。” 李唯清握了握姚氏的手,道:“放心,君上虽登基的时间不短,可骨子里到底流的的先皇的血,此时处事果决内敛,已经隐隐有了先皇之风。” 两人在这处说话,李殊慈与赫连韬也在里面说话。 李殊慈看着赫连韬说道:“你此去定要小心,上京有我,我阿爹,你无需瞻前顾后,尽管放心。” 赫连韬犹豫一下,还是轻声说道:“别的我是不怕的,只是皇恩善变。” “君上此时既已经是君上,必将行该行之事。”李殊慈道:“此前郑婷那桩,君上是相信你我能够平息这场风波,即便不行……”她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绣金荷包,“这是我临出京前,全恒特意来交给我的。” 赫连韬接过,从里面拿出一张叠好的细宣纸,打开见上面只有两个字:诈死。 赫连韬抬头,李殊慈道:“这是君上留给咱们的后路,也是他给咱们的选择。” 李殊慈顿了顿又说:“曹相已经老了,我父贵为首相。你与君上是从小的情义,与向九,柳如刀,雷言,还有我大哥等当朝新贵都是生死牵连,彼此又是姻亲。这样一来,我们夫妻两个说是不弄权不夺势,要做个富贵闲人,实际上却网尽了未来的朝中权贵。所以,君上不得不将咱们推开,他此处明明白白的防着咱们,才让朝臣们放心。” 赫连韬头痛的叹了口气:“我明白。” 李殊慈将那荷包收好,说:“这是君上亲口许给咱们的后路。倘若什么时候咱们当真倦了,随时可以离开。不必瞻前顾后,不必左顾右盼。只管去过咱们自己的日子。” 之前李殊慈接到这个荷包的时候,便已经将一切想的通透。她何尝不想抛却一切远走高飞,可是儒王再一次阻挡了他们。 危机还在眼前,不能放任不管。 和慧院。 兰氏从三房那里道喜回来,便兴奋的往圈椅里面一坐,也不顾冷茶热茶,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方才你见着没有,那赵紫如与庞氏,你瞧我一眼,我盯你一眼,绝对有问题!” 童儿连忙给兰氏换了热茶,连连点头说道:“奴婢也看见了。那庞氏心事重重的模样,大夫人却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兰氏眼珠子乱转一阵,心里恨不得扑到那两人跟前,将她们扒个精光掏出心肺来看看到底有什么猫腻!“听说庞氏前两天从府外带了个丫头回来?咱们府上又不是没人,莫不是与她沾亲带故。” 童儿点头道:“嗯,是这么说,说是娘家表亲的妹妹,家中境况不太好,便求了二夫人做主,领进了府,看样子很有规矩,二夫人也没说什么就答应了,这时正顶替了先前娇蓉的位子。” 兰氏咬唇沉默了一会,说道:“家中境况不好,只管寻了亲事嫁人便是,偏偏要来做什么婢女。脑子有毛病么?定然是个内里不安分的,想图咱们府上的什么人呢!” 童儿笑笑,兰氏这人惯性的喜欢将人往这处想,她已经习惯了。在兰姨娘眼里,男人脑子里想的全是女人,女人心中惦念的全是男人。 她顺着兰姨娘的话说道:“也不是没可能。咱们府上成年的少爷虽不多,却各个都是良人呢。且不说三少爷的品性,三少奶奶丢了,他连一个不字都没说,这份维护痴心,是个女子都想往上扑一扑。还有就是二少爷,随了二夫人娘家的精明能干,一手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外面还有人给他起了的绰号,叫笑眼财神。谁若是嫁了他,一辈子的钱财珠宝享用不尽呢。” 第352章 歪打正着 说到金银珠宝,兰姨娘气儿又不顺了。眼睛顿时立了起来,斜瞪着紫如院的方向,咬牙切齿道:“自打那次,老爷竟一步也没再迈进咱们院子,这个赵狐狸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往常老爷一有什么好东西就往我这送,现在可好,老娘的首饰匣子再不翻检翻检,都快长苔藓了!” 童儿听她又抱怨起来,连忙说道:“姨娘这话还是少说的好,要是被四少爷和七姑娘听见,又要学了去。到时候被老爷夫人知道,姑娘少爷被罚不说,倒霉的还是咱们,那边少不了一根毫毛。” 兰姨娘抱起大迎枕,狠狠扭了几把。“走,咱们到茜院看看去,整日憋在屋子里,闷得慌。” 童儿知道兰氏还不甘心,非得探听出个子午卯酉来才罢,只能无奈的跟着她出门。刚出院门就见赵紫如身边的大丫头沛宁也从院子出来,匆匆往角门的方向去,明显是要出府。兰氏眨了眨眼,一推童儿道:“你悄悄跟着她,看看她去哪了。我叫燕儿陪我去茜院,你快去,别叫她走远了。” 童儿见她火急火燎,只好转身追出去。兰氏抻着脖子在原地立了一会,招呼了燕儿跟她去看许氏。 茜院如今虽说挑了两个小丫头上来,也不见得尽心伺候许氏,仍是王嬷嬷寸步不离的陪着。兰氏被引进了屋子,王嬷嬷尴尬的笑道:“姨娘见笑了。” 兰氏痛心的叹了一声,将事先准备的点心放下。“见笑什么,就是你们主仆心善,此时又顾不上。不然,这些小蹄子好生磨几回,也就听话了!” 这段日子许氏黑白颠倒,频繁发梦,折磨的王嬷嬷也快受不住了,哪里有时间去刁难那些不听话的小丫头。“老奴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伺候姨娘几年,她是个可怜人。” 兰氏拿帕子抹了一把眼泪,嘴上也不耽误说话:“我何尝不知她受的苦?我也是个姨娘,男人靠不住,后半生不过靠子女才能勉强度日,四姑娘没了,许姨娘的一颗心也跟着去了。”她停了一下,关心道:“她这病还能不能好?” 王嬷嬷愁苦着一张脸:“大夫说,人和人不同,对药性的适应也不同,兴许姨娘哪天突然就能明白过来,兴许后半生也就这样了。” 兰氏听了这话不禁心头泛冷,问道:“娇蓉那丫头怎的如此丧心病狂,为了丁点钱财竟能害了两条性命!” “哪里是丁点!”王嬷嬷说这话明显带着点怨气:“能数出眉目的就足足有四千两,还有些手头花用的!” “你说什么?!四千两?”兰氏惊愕之余也有点不敢相信,府上的几位夫人兴许看不上这些银子,可对于一个婢女来说,这已经是一笔巨额数目了,就算对于她这样的姨娘来说,若是平白没了四千两,也是要肉痛好几年的。 王嬷嬷点头:“姨娘如今也不清醒,谁又能做主去找这银子的去处?二夫人掌着中馈,日日忙的不可开交,春晓死了,老奴照顾姨娘也脱不开身,姨娘身边再没亲近可用的人,谁又会为了许姨娘去触霉头?何况,人都这样了,还哪有心思找什么银子。” “那……那就让这四千两平白消失了?”兰氏半张着嘴,不敢相信她们丢了这么多钱居然就不追究了。 王嬷嬷恨娇蓉烂了心肝,气闷不已:“听说,最近常有小丫头偷偷到梅园等地方翻找,想找出这银子来,说不定此时已经被人翻捡走了。” 兰氏眨了眨眼:“且不说这个,娇蓉她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子。嬷嬷当时不在院子里?” 王嬷嬷便将那天有人传话传错的事情说了一遍:“若不是出了这个差错,春晓不会死,许姨娘也不会遭这个罪!” 兰氏后来虽然也来看了热闹,可对具体的细节并不知情。她听了这话,脑中灵光一闪,隐隐抓住了什么,她眉毛微挑,问道:“当时嬷嬷正巧撞见了娇蓉行凶?” 王嬷嬷摇头:“并没有,我回来的时候春晓已经死了,娇蓉正拿着两把剪刀慌张的蹲在尸身旁边不知要做什么。” 其余的事情兰氏基本都清楚,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娇蓉说自己拿错了剪刀回来换,而被传错话的王嬷嬷回府时,正好撞见庞氏,庞氏又突然想要去看许氏,这也太巧了!“庞姨娘既然知道娇蓉去了茜院,她竟都没与嬷嬷说起么?” 王嬷嬷摇了摇头:“兴许正是因为娇蓉提起了茜院,庞姨娘才会心血来潮要来看我们姨娘的吧。” 她这么想,兰氏可不这么想。她天生是个会胡思乱想的,没事也能想出点事来,何况在她看来,这就是个疑点,一切都太牵强太刚刚好了。她看了王嬷嬷两眼,见她十分没精神,便就站起身告辞。一路往和慧院走,一路想着这事中的蹊跷。 童儿已经回来,兰氏见着她连忙问道:“怎么样?可看见什么了?” “我远远跟着,怕她发现我。她也没有走远,就在离咱们这隔了三条街,与一个女子见了面,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我便悄悄跟着那女子走了一段,她雇了马车,我也赶紧雇了辆马车跟着,后来她就进了九星楼。” 九星楼…… “那不是妓馆吗?”兰氏忽然兴奋起来。“是什么样的女子?” “那女子带着斗笠,并不能看清样貌,只是看身段,是个极窈窕美丽的。” “堂堂药王赵家的八姑娘,李府的大夫人,手下婢女居然与妓馆有来往……” 童儿皱眉道:“兴许不是大夫人,只是沛宁有什么隐秘?” 兰氏嗤笑道:“不管是她还是沛宁,总之她都脱不开干系。而且你猜我今日发现了什么?” 童儿不解,兰氏笑道:“前些日子那件事,我总觉得有点蹊跷。杀人夺财,未免太丧心病狂了些,娇蓉既然有这个胆子,就应是个不笨的,可她却做了最笨的选择。你还记得她临死挣扎时说的那些话吗?我怀疑她是被人利用了,受人指使!” “这……不过是猜测。再说娇蓉都已经死了,此事死无对证。” “那可未必。我们来假设,倘若娇蓉说的事情是真的!”兰氏斜了童儿一眼,说道:“如果娇蓉说的是真的,那么缺钱的很可能是庞氏,娇蓉又知道她这么多秘密,岂不是正好借此机会除掉?所以,原本另有方法可以谋财,她却偏偏让娇蓉去杀人。而她近来与赵紫如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什么,说不定也与此时脱不开干系!” “姨娘,就算是这样,咱们告诉老爷,老爷也不会信的。” “告诉他做什么!”兰氏冷哼道:“告诉了那个挨千刀的,他不仅不会信,还会觉得是我无理取闹,故意去找赵紫如的晦气。” “那怎么办?咱们手头又没人,哪里能查的请这事……姨娘还是从旁的地方想想怎么拉回老爷的心吧……” 童儿颇有些忌惮兰氏的胡作非为。从前大房没有正室夫人,她虽胡闹些,到底老爷能看在她美貌妖娆,育有一双子女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此时有了赵紫如这个年轻娇嫩的玉兰花相比,兰氏就显得有些低俗不堪了。 兰氏却不这么想,她说:“咱们是没法管,可不代表别人没法管。不是还有福嘉公主呢么!” 童儿面色微变:“姨娘,这又不干人家的事,福嘉公主又刚有了身孕,咱们还是别去她跟前说三道四了,万一有个好歹,你我都完了……” 兰氏抖着帕子扫了扫衣袖上没有的灰尘,说道:“你这个榆木脑袋,我怎么会直接与她说这事呢。” 这厢赫连韬陪着李殊慈歇了两日,见她当真与太医姚氏等人说的一样,便放了心。外面的人手也基本布置妥当,便带着人暗地里连夜出了京,直奔洪都府而去。 李殊慈也恢复了些许精神,又想起府上还有个巨大的隐患,便叫过梅白将那日没说完的话重新叙了一遍。只是,赵紫如除了出入过几次庞氏的院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李殊慈猜想她们来往也是与庞姨娘的病症有关。 蓝心说道:“世子妃就别再多想了,您怀着身子,不宜多思多虑。” “世子妃,兰姨娘来了。” 蓝心翻了个白眼,这个脑子里长了虫子的女人来干什么…… 李殊慈想了想近来兰氏与赵紫如争宠的状况,不由笑道:“你让她进来吧。” 兰氏被雪心领进门,见了李殊慈二话不说先跪地行了个大礼:“公主大安。” “快扶起来。”李殊慈示意雪心。“这是在咱们自己家里,兰姨娘不必这么客气。”兰氏端着仪态,轻轻巧巧的顺着雪心的指引,欠着半个身子坐在椅子上。等李殊慈开口问。 李殊慈见她模样,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说,顺着她的意思问道:“姨娘此番前来可是有事?” 第353章 祸水东引 兴许是怀了身子,李殊慈的面容的线条比从前柔和娇美不少,敛去了从前那股眉宇凛冽的势。她一双星目看着兰氏,微微笑着,这让兰氏放松不少。 “并无什么要紧事。”兰氏先笑了两声。她知道李殊慈是个聪明人,一个字儿能听出五个音儿来。因此,她无需明说,只要露个头便可。想到这,她清了清喉咙,说:“只是先前偶然间见着些事,不好与别人详述,毕竟关乎咱们府上清誉,我也不敢随意跟人提起,只是这两日日夜翻转难眠,心中不安,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对您说了,把握些……” “哦?”李殊慈点头道:“若是关乎府上清誉之事,自然不是小事,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必然要防患于未然才行。姨娘且说与我听听。” 兰氏拉过身边的童儿,一指她说道:“就是我身边这丫头,前两天上街给我买胭脂水粉,碰见……”她说到这犹豫了一下,像是有些懊悔自己已经开了口,又露出既然开了口就只能说下去的模样:“是大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沛宁,与一个不明身份的女子私下见了面,我这丫头也是多事,偏跟着那女子去看,结果看见她进了一家妓馆。” 李殊慈抬起眼皮看她,语气让人听不分明:“大伯母出身药王赵家,底下的人怎么会与那等人有交际,别是看错了吧?” 童儿十分怕李殊慈怪罪,连忙跪下:“奴婢不敢说谎,看的千真万确,那女子的确是进了九星楼。”兰氏连忙说道:“开始我也是不信的,可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便……” 李殊慈看着这主仆二人,突然问道:“听说大伯母进来与庞姨娘常常来往?不知是不是为了庞姨娘之前的病症?” 兰氏愣了一下,不知李殊慈怎么话锋急转,问到这上面来:“是啊,大夫人去了庞氏的院子两三次,庞氏竟就有些好转了。府上的人都说大夫人是看庞氏可怜,给她用了祖传的什么方子,不过,具体如何便不知晓了。” “是吗?她们二人的交情竟不错?” 一个是大房的夫人,一个是二房的姨娘,这种交往倒是稀奇。像她们这种人家,彼此交往都是要符合身份的。正室与姨娘之间,不说鸿沟,也是隔了几条大河那般深远,等闲正室哪里会自降身份与姨娘走的近的。而且庞氏还是二房的姨娘。 兰氏不知道李殊慈是不是有什么言外之意,想了想说道:“这我倒是有点眉目,先前两人自然没什么来往,是六姑娘与大夫人处的不错,兴许是六姑娘去求的大夫人也未可知。啊……对,就是这样,先前有一回,天色颇晚了,大夫人还遣人去找六姑娘到她那里去一趟……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好像就是……就是三少奶奶被人劫走那天!” 兰氏边想边说:“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六姑娘才卷进了……”她说到这,突然顿住,也不知她是觉得自己不该提起祁柔的事,还是刚刚想到了什么。 李殊慈也听了之前李姝玉误传口信导致祁柔被劫的事,如今兰氏这话听起来更像是祸水东引。但她知道,一定就是这么回事。 李殊慈自然不会让兰氏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她也不想让兰氏参与进来瞎搅合,便装作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不咸不淡的说:“嗯,我知道了,姨娘先回去吧,若沛宁当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纸是包不住火的。” 兰氏原本也没指望能从李殊慈脸上这看出什么,她只不过是来起个头。那些凭空猜测,真真假假的事,若能查出来,自然会牵带出来,她多说也无益。便弯了弯眼睛,笑道:“既是如此,我便也能放下心了。就告辞了。” 兰氏前脚出了门,蓝心便说道:“这个兰姨娘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竟然想让世子妃帮她争宠不成?” 雪心在一旁说道:“我看未必是她无中生有,她一定是早就密切留意大夫人,有了确切的疑点。不然,她怎么敢到咱们世子妃面前嚼舌根?” 雪心相比蓝心性子内敛些,心思更细腻。李殊慈点头道:“赵紫如处处防着咱们,想要发现蛛丝马迹实在不容易,既然兰氏来给咱们提了个醒,正好顺藤摸瓜。” 蓝心不解道:“那世子妃方才为什么要问庞氏的事?即便庞氏真与赵紫如有什么私下来往,恐怕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啊?庞氏不过一个姨娘,她能做什么?” “有句老话。像咱们这样的世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需得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李殊慈十指交握,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睛。“之前茜院的那桩恶奴谋财杀人的事,若细细联系起来,未必背后没有咱们不知道的‘主谋’,若当真有个‘主谋’,岂不是就应了这句老话?今日为了谋财可以杀个丫头,害个姨娘。岂知明日不会将火烧到哪位奶奶夫人的头上?” 蓝心和雪心面面相觑,心下也不由慎重起来:“是,奴婢定会让府上各处人手加紧防范。” 珍院,庞氏半躺半靠着出神,怔忪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她交握着的双手,因为用力而有些骨节泛白。 娇蓉的死算是为茜院的事画了个句号。钱财给了赵紫如,也相当于贼赃神不知鬼不觉的被消化掉了。可赵紫如却将银票给她退了回来! 兰草轻轻走到榻前,也不看庞氏的脸色,说道:“姨娘何须多想,左右大夫人已经答应姨娘将此事帮到底。” “你说的轻巧!”庞氏磨了两下牙,说:“她弄出来的事,我却三番五次受了这苦果!两千两送了不行,又要五千两!这回五千两也填不饱了,竟要一万两!这难道是我的错?还不是当初她的人办事不牢靠?她此时却要抽身,让我一个人想办法,我反倒还要死皮赖脸的求她继续替我周旋!” 原本庞氏以为,五千两总能将这事彻底了解了吧!从此以后,袁永,娇蓉,还有死了的春晓,疯了的许氏,都将与她不再有关系!可她错了,那落了胎儿的女子竟寻了死,她老子娘和相好疯了一样,要她一命赔一命! 赵紫如怕了,将银子还给她,要她自己拿主意。她能有什么注意!只能求赵紫如再去与他们相商!相商的结果自然是除了这五千两再另外加一万两的人命钱!她真是远远低估了那些见财起意的卑劣小人! 一个农户家的女儿,出嫁一百个也没有一万七千两的嫁妆! 兰草也不客气,直接说道:“姨娘要这么说,可该去怪六姑娘多事了,若不是她一片孝心,起了这头,也不能逼得姨娘杀人夺财了。” “你!”庞氏气的脸色铁青,若不是她还有一个心心念念的女儿,何须被这些人吃的死死的!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她怕什么!左右她是个姨娘,死了不不用在意什么身后名,到时候她到了阴曹地府害怕丢人么?丢人也是那些活人的事!只是,说到底,她有一个让她牵肠挂肚的李姝玉,让她不得不受制于人:“你到底是站在那边的!” 兰草顺手将散碎的鬓发往耳后捋了捋,动作轻松自然,显然并不能感同身受庞氏的压力,说:“兰草哪一边也不站。不过,既然兰草现在是姨娘的奴婢,少不得要帮姨娘出出主意。” “主意?你有什么主意?”庞氏并不觉得兰草是真心为她着想,也没抱什么希望,不过随口一问,眉头依旧皱的死紧。 兰草突然迅速走到窗边,将四处的窗子都打开看了一遍,又细细的关好关严,插了门,拿着小杌子做到庞氏榻前。在庞氏疑惑的目光中说道:“要奴婢说,姨娘何必忧虑,不过是破财消灾的事。姨娘既然有办法弄到银子,这做一次和做两次又有什么分别?” 庞氏就知道她没什么好话,眉头皱的更紧,冷笑道:“怎么,这回你要顶了娇蓉,做那个替死鬼?” “哼,姨娘可别说风凉话,奴婢可是对姨娘知根知底的,要找替死鬼,姨娘也找不到奴婢。”兰草并没因为庞氏的嘲讽而生气,顿了顿接着说:“再说,奴婢这话是真心劝姨娘的,也不是说风凉话。姨娘想想,许姨娘病的厉害,丢了银子没人做主给找,可这事当真过去了?我见那些小丫头们还时不时的在园子里刨坑呢!显然不是所有人都忘记了这银票的事。” “你到底要说什么!”庞姨娘恨透了赵紫如那般的怪外抹角,不耐烦道。 “奴婢的意思是说。这李府没几个人缺银子,姨娘但凡稍微露出一点缺银子的意思来,就难免不被人将姨娘之前的事情联系上,所以,姨娘没有借银子的机会。就算是姨娘敢借,也有人肯借,对方也总得查一查姨娘缺银子的原由吧?这是一万两,数目可不小。” 庞氏紧紧捏住锦被:“也就是说,这一万两银子,只有想别的办法取巧了。” 兰草一笑:“姨娘说的正是。” 第354章 心下动摇 兰草逆光坐着,庞氏只觉得她笑容幽微,有些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可她却能清清楚楚听见她说出口的话:“依奴婢之见,二夫人商户出身,天生对钱财比其他人敏感,于此道甚是精明,若与她有了钱财的瓜葛,太容易露馅儿。反而是三夫人为人和善,平易近人些。” 庞氏望着她,只觉得她越说月离谱了,三房岂是能得罪的? “六姑娘是您的亲生女儿,又与世子妃走的近。难道不是处处便宜?”兰草稍稍前倾,放低声音说道:“三房虽说不理府上的中馈,可三夫人的嫁妆房产可不少吧!她又对这些不怎么上心,想要从她手上骗些钱财,岂不容易?” “住口!你怎么敢把玉儿扯进来!这事与她没什么相干!”庞氏因为李姝玉的关系,也时常与三房来往,可她是因着李姝玉的亲事,并没有惦记别的。“更何况,三夫人虽是个面团一样的人,世子妃可不是!三老爷更不是!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这个且不细论,就说我与三房无冤无仇……” 兰草冷哼一声,道:“姨娘若当真不想拖累六姑娘,当初就不应该做出那档子事,就该守着活寡立个牌坊!怎么如今却只当自己是圣人不成?都说六姑娘与三房走的近,关系好,那么当初三少奶奶出事的时候,还不是差点被三少爷当做了靶子!你又从哪里看出情分来了?还不是立时分出了远近高下?” 庞氏哑口无言。兰草又说:“不是我说,凡事若当真全指望着别人,这一辈子就什么都别想了。这个道理姨娘难道不懂?万事还需自己谋求才是个真正!” 庞氏沉默,她不得不承认,她动摇了。可她依旧下不了决心:“你说的轻松,你可知道三房那些个下人仆从各个精明厉害的要命,还有暗处咱们不知道的那些个侍卫,哪有能下的了手的地方!” 兰草见她口头终于有了松动,便说:“下什么手,姨娘可别忘了,先前姨娘是要除掉娇蓉,才下了狠手。这次咱们只是求财,不是要害命!” “你已有了章程?” 兰草轻轻点头,看上去十分柔顺诚心:“眼下还没什么具体,不过总要姨娘先往三房多走动走动。” 庞姨娘诧异的看着她:“你倒是上心。” “姨娘可还记得奴婢进府是要做什么的?”兰草一笑,安抚庞氏说道:“奴婢是想到三少爷身边伺候的,又怎么会去害三房的人命?给姨娘出这个主意不过是想帮姨娘度过难关,到时候奴婢也清清白白不惹人怀疑不是?” 她见庞氏当真听进去了,继续说:“六姑娘大了,结亲这事就在眼前,姨娘何不借这个原由与三房多走动走动?奴婢也能常往三房走动走动,你我之间的约定自然两全了。” 两人刚了结了话头,李姝玉便来了,兰草连忙起身把门打开,将她迎了进来:“六姑娘来了,姨娘刚跟奴婢说起姑娘来呢。” 李姝玉强自欢颜笑了笑:“说我什么?”兰草长相清秀,举止也得体,因此她对兰草的印象不错。 兰草给李姝玉倒了茶,给庞氏使了个眼色。 庞氏默了默,抬头看见李姝玉心绪不佳,料定她还是因为上次与三房的误会,存了心结。心下便想起了方才兰草说的话。她拉过李姝玉,说:“玉儿脸色不好,昨夜又睡得不踏实?” 李姝玉轻轻摇头:“并没有,姨娘别忧心了,身子还未好全呢。” 庞氏自然不会相信,看她脸色也能看的出来,她没有看见李屹长剑相指的那一幕,可也能想象的到一个娇弱的女儿家被寒光凛冽的剑气相逼是多么惊惧害怕。李姝玉夜夜噩梦已经很长时间了。“世子妃回来这些日子,你可去走动了?” 李姝玉摇头,又点头:“只是五姐姐回府时,和那日传出喜讯的时候远远见了一面。” 看她模样也知道,她自己也不认为这样的见面算什么走动。 庞氏的心冷了冷,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玉儿不要胡思乱想,娘这就去给你周旋亲事,等嫁了人,你便能自己做主过自己的日子了,到时候咱们谁的脸色都不用看。” 李姝玉的眼泪噼啪就掉了下来,心中想说李殊慈是太忙了,还没顾得上,不是不管她。可再一想李屹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又觉得什么都靠不住了,只一味的埋头在庞氏怀里痛哭起来。哭的庞氏越发定了主意。 今年的冬日天气很是奇怪,一时无雪,一时雪又下个不停。李殊慈望着天空中,连日堆满的乌云突然被撕开一道裂隙,一轮火红的日头大喇喇明晃晃的挤了出来,如同一颗染血的咸蛋黄,诱人而妖异。 蓝心和雪心伴在李殊慈身侧,也出神的望着天空,蓝心喃喃道:“这,是什么征兆?” 李殊慈皱眉轻轻摇头。“咱们回去吧” 有姚氏还有一众丫头在一旁虎视眈眈,她也只能饭后的功夫被允许出门消消食。留园离她的院子最近,所以她通常是到留园里面转一转。这会路过留园,看见王嬷嬷牵着许姨娘的手,慢慢的在远处走着。许姨娘时而凭空比划几下,口中说话声忽大忽小。 李殊慈听见她是在跟李姝宛说话。 雪心叹了口气:“许姨娘病了之后,反倒比从前开心多了。如此活在幻像之中,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许姨娘的确多了几分开怀,行止如同少女一般。远远看过去,仿若是李姝宛活过来了。 李姝宛的容貌继承了许姨娘的温婉纤弱,性子却一点也不像,掐尖耍滑,趋炎附势。身为二房的庶女却整日跟在李姝乔身边献媚,甚至与自己的姐妹李姝玉不和。 蓝心接这雪心的话说道:“若四姑娘的性情如六姑娘一般,兴许不会是这般下场,可怜许姨娘的父母心。” 李殊慈听了两人的对话便说起李姝玉来:“六妹妹为人的确明白许多,这一点与二姐姐有几分相像,更招人疼爱一些。说起她,自从回来,我还没与她好好说句话。近一年我颇少在上京各府走动,也不知现今上京有什么青年才俊?” “世子妃胎还没坐稳,就先将这些操劳事先放一放,左右过了三个月也不迟,六姑娘才刚及笄不久,人又得细细的挑。总之是个麻烦事,急不得。” “你说的也是,六妹妹虽是庶出,但容貌不差,性情又好,若配个家世清白的官家子弟还是绰绰有余的,只看六妹妹是愿意什么样性情的人了。赶明个儿,我问问阿爹,让阿爹和大哥帮着留意留意。” 蓝心笑道:“嘻嘻……世子妃这才有了身子,就这么大大方方开始为家里姐妹相看郎君了,倒时候给自己的儿女相看儿媳女婿的时候,还不得挑花了眼?” “你胡说什么那!”雪心伸出手指轻轻戳了她一把,紧接着又对李殊慈说:“先前三少爷因为三少奶奶的事,恐怕与六姑娘结了什么心结,这事还是别与他说吧?” 李殊慈脚下一顿:“你看我,竟连这事都没顾到。大哥倒是不怕,他一个大男人,一时气头上耍了些脾气也还罢了,过后若还耿耿趋坏,他还算什么男人。我到是觉得六妹妹心里可能会有些想不开的。到底跟咱们隔了一层,就怕她多想。” 雪心道:“是呢,六姑娘近来少有在外面走动的,奴婢偶然见过一回,瘦了许多,精神看着也不好。” 李殊慈听了这话更觉自己粗心,她都当别人是自己这般的心肝脾肺了。“不如找机会,让他们见见面,六妹妹知道大哥心里不是真的怪罪她,也就好了。” 几人说着话,已经到了拂风苑门口,正见着庞姨娘带着李姝玉过来。 李殊慈心想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便上前拉了李姝玉的手:“六妹妹你来了?” 庞姨娘行了礼,李姝玉抿了抿嘴唇,怯怯的唤了一声‘五姐姐’。 李殊慈暗叹一口气,心想果然这样的娇弱女儿是要时时顾着她的情绪的。说话间便拉着她入了内,庞姨娘此时却越发觉得李殊慈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笑容里渐渐没了真意。 李殊慈之前已经打定主意等事情有了眉目再同李姝玉说,解开误会也不是说解就能马上解开的。便也就与她们闲说了些家常,李姝玉不知道庞氏的心事,说了几句怕李殊慈过于劳累,就起身要回去。庞氏犹豫了片刻便也跟着告辞。 李殊慈看着母女俩出去,雪心便说道:“我怎么总觉得庞姨娘有心事?” “这段日子她也经了不少事,想必也头疼六妹妹的亲事呢,兴许是不好意思开口。听说她进来也常常往阿娘那里去。”李殊慈自然知道庶出的子女在亲事上的艰难和犹疑,只是总要先有眉目了才好提起,若是先把话说的太满了,到时候又不尽如人意,反倒不好。 第355章 设身处地 整日不能出门,李殊慈便觉得时间越发漫长起来。看书怕伤了眼睛,写字又怕累着腰背,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半靠在美人榻上,就那么望着房梁,一点点的将这些日子的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遍。 如果她是金晟,她会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瓦解李府,敬王府以及胁迫到君上? 她便将几个丫头和几个亲近熟悉的暗卫叫道跟前,将这个问题抛了过去。这是赫连韬教她的,将心比心,设身处地的站在敌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甲三到底跟着赫连韬久了,很快给出了答案:“抓住对方的弱点,或者激化身侧之人的矛盾,借刀杀人。”他说的很笼统,但李殊慈明白,他这一句是囊括了所有的重点的。 蓝心性子活络,有话直说道:“儒王在天下人面前已经失势,若还想夺得皇位,必定要另辟蹊径,行谋篡之事。我若是他,先得让崇南后继无人才行,必定要先……”她话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她是想说,行刺君上。 雪心想了想说:“那日姑娘说的,像咱们这样的家族,想要从外面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需得从内里自杀自灭才能一败涂地。我不知道儒王会怎么做。但如果我是杨泈,对世子妃恨之入骨,又无过多顾忌,必定要不择手段打入李府内部,从府内有机可乘的人入手……” 蓝心立刻崇拜的冲她伸出大拇指,李殊慈也赞赏的点点头,这样把所有的可能都列举出来,不但可以清晰的分析局势,还可以针对性的严加防范。 她示意众人继续。梅白说道:“我若是儒王,定会暗中联络从前的部署,难保没有贼心不死,想要一朝登顶的官员或势力。尤其是那些受到新老更替冲击,饱受排斥,处于上不上下不下的尴尬位置的那些朝臣,最有可能与儒王勾结。” 众人七嘴八舌的,将可能的,不太可能的统统猜测了一遍。李殊慈又问,那么你们觉得咱们这几处的弱点是什么? 甲三又是头一个说道:“对于世子来说,世子妃和孩子,王爷和妹妹都是弱点。但这些人并不是首当其冲的。如雪心说的,若有人打入李府内部,首先对付的应该是世子妃。因为几乎所有人都是以世子妃为中心。世子妃维系着两府的关系,又是两府与朝廷周旋的共同意义。若世子妃有个什么,无论是世子还是李相,所做的一切,所想要保护的,都失去了很大必要,众人也必然都会陷入疯狂之中。” 蓝心和雪心猛点头,甲三又说:“不过,世子妃的行事,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对方也难以下手,若说再退一步,世子妃的弱点,怕是您的母亲姚氏。同时,她也是李相的弱点。” 李殊慈面色一变。 的确!李府看上起如铁桶一般,严密结实,处处防范。实际上,若当真有人已经潜伏在李府内部,她,大哥,父亲,赫连霆父女,甚至周身的这些丫头们,都时刻保持着一种防范的心思。只有阿娘不会,她天生就是柔软的女子,又被阿爹一直护着宠着。 雪心马上说道:“世子妃,这府上……” 若说这府里已知的敌人,已经有一个了不是吗? 李殊慈点头:“赵紫如是站在明处的,如果是我,一定不会将成败全压在她身上。”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怎么才能知道这些人是谁?”蓝心扯了扯雪心的袖子,似乎急着想让她给出一个答案似的。 李殊慈想了想说道:“咱们府上人手调动并不算多,上回咱们动手大换了一次之后,几乎都都查的清楚。哪怕有暗中藏的稳的,或者有中途被收买变心的,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揪出来的。不如,就先查一查儒王事败之后进府的人选,加上赵紫如进府之后来的人。” “梅白,你与甲三一里一外,将此事查清楚。”甲三见李殊慈的目光望向他,便应声道:“属下领命。”梅白自然也应下。 雪心说道:“奴婢将近来常往夫人那里去的人都记下来。” 李殊慈应了,蓝心又说道:“大夫人那处咱们一直留意着,可她也没什么动静。” 李殊慈道:“先前赵紫如引李姝玉给三房误报消息,不就是在挑拨离间吗?既然起了这个头,必然会有后手才是……”可是,是什么呢?她又用打算用什么好处给李姝玉或庞氏,令她们剑走险招,听她的话来密谋姚氏呢? “今日六姑娘来的时候还好,庞姨娘明显心事重重。现在想想,是否有些可疑?” 雪心无奈道:“你这是丢了东西,看谁都像贼吗?我不信六姑娘会做什么对不起世子妃的事。” “总之,非常时期,对任何事都不能掉以轻心,你们先吩咐各处,若碰到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或不常发生的事,便来与我说明。”守株待兔虽然被动了些,但有的时候却有奇效。 “是。”雪心领了命,下去吩咐其他人,蓝心则留在屋里陪李殊慈。 李殊慈顺着方才的话头继续想。 虽然她也不觉得李姝玉能这么做,可既然有了之前的心结,她又会不会有所转变?还有,庞氏呢?庞氏平日里为人很有分寸,轻易不会得罪人,哪怕当年为了讨好吴氏,常常与周氏叫板,也十分谨慎,留有余地。 可她听说,当时娇蓉意有威胁,庞氏打过去那两耳光,狠得不像她。 娇蓉的威胁?会不会娇蓉说的话是真的?那么赵紫如也是用同样的理由来威胁庞氏的吗?兰姨娘来找她的时候,言外之意竟是这个?“兰姨娘说的那个九星楼的人,查到了吗?” “并没有,沛宁一直没再出过门,九星楼上上下下的女伎婢女都有身份来处,看不出谁才是与沛宁见面的那个人。” “兴许,根本就不是九星楼的人,只是借着那处做了个幌子。”李殊慈忽然觉得赵紫如接下来肯定有什么动作。 晚膳时分,府上各处都忙着,主子们也都在各自的院子里用膳。 兰草故意僻了这时候,脚步匆匆的到了二房与三房中间一处无人光顾的角落,颇有些心神不宁。 不一会,一个湖蓝身影从偏僻的小路里闪出来,不等兰草看清楚,那人一把抓住她的手,两人缩进了一间弃之不用的仓房里面。“不是告诉过你,李府人多眼杂,轻易避不开,你火急火燎的找我,是要坏事么!” 兰草被沛宁疾言厉色吓了一跳,倒也稳得住,说道:“今日我去见了那人,那人说这两日有人打听九星楼的事。” 沛宁闻言,竖起的眉毛渐渐落了下来:“是谁打听?打听什么?” “还能有谁,必定是世子妃一边的人,查的很隐秘,只是被那人知晓了。”兰草的面色从未有过的慌张,在庞氏跟前的胸有成竹半分都没有了。此时只是强作镇定:“会不会是已经查到了什么?” 沛宁的脸上也现出凝重,说道:“未必是查到了,你在外面的时候一直没露过脸,也只是拿九星楼做个幌子,查九星楼是查不到的。况且你的身份,咱们早就安排好了,你且放心在府上做该做的事,外面有那人周旋,万不可如今日这般,若让人知晓你与我们有关联,岂不败露了吗!” “可是,若她们当真盯上了我,又该如何?”兰草见沛宁只是拿话搪塞她,一把拽住她的袖子,语气也冷硬了起来,道:“沛宁,我们可是从小在赵家一起长大的,你也别唬我,若你们不管我,先前说好的,我可也不干了。” 沛宁见她如此,只好劝她:“是你想的太多了,除了赵家人!谁又见过你,赵家人除了咱们几个都远在洪都府呢!你的身份也早就安排的清晰明了,妥妥当当,你就放心做你该做的。切勿疑神疑鬼露了行迹!” 兰草心里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安,所以才来着了沛宁,见沛宁也这样说,心下也就放开许多,点头道:“只是,现在事情的确没有之前想的那么简单,我有一个条件!” 沛宁皱眉:“什么条件?” “要么先给我银子,要么先给我身契。”兰草的态度很坚决,“两样东西,我总要先拿到一样!” “这是不可能的!”沛宁猛地抬头盯着兰草,两人的眼神就在空中交汇起来。 兰草冷笑道:“不可能吗?那么就请大夫人另请高明吧!”这是动辄要命的事情,原先她以为世子妃不过一个女子,再精明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这才答应了此事。可她来了才知道,李府早就被经营的密不透风了! 银子虽然是好东西,可也得有命花吧! 沛宁扯住转身要走的兰草,说道:“先给你银子。” 兰草心中冷笑,不禁有些得意。“好!那么就请大夫人先将买命的银子准备好,等我安然无恙收到了银子,自然该做什么做什么。” 第356章 想的明白 梅白和甲三的动作很快,半日的功夫便将府中近段时间调动的人事查的一清二楚。李殊慈看着纸上为数不多的名字,心下有了几分计较。 梅白说道:“除了这个,奴婢还查到大夫人千里迢迢从洪都府让赵家的人送来一副调配好的紫河车。听说以此物为药引调制秘药,对妇人的带下病一类有奇效。” 李殊慈思忖道:“赵紫如为了庞氏的病症大费周章,目的肯定不是拉拢庞氏。是逼庞氏做她手上的刀。” “奴婢也是这么想。”梅白皱眉道:“只是奴婢去打听庞氏的事情,却发现一切都正常的很,没有任何值得怀疑或是能被人当做把柄之处。” “是被人抹去了。在我回京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那咱们是否要将庞氏控制住?”梅白不敢相信:“庞姨娘那样的人,真会对咱们夫人下毒手?” “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不过,她就算有杀娇蓉的胆子,也未必敢对我阿娘下手。之前许姨娘那里丢了几千两银子没有下落,我猜她是缺银子,这么急缺银子肯定是危及了她的性命之事。然而这其中却有一个矛盾之处。赵紫如既不想让咱们查到蛛丝马迹,又要控制着庞氏。” “所以那些威胁庞氏的事情或许是被抹掉了,解决了,而庞姨娘自己却不知道,被蒙在鼓里依旧觉得自己处于威胁之中。”梅白想了想,说:“难道赵紫如竟给庞氏编了个故事不成?” 李殊慈没说话,这她也不知道。 梅白又说:“唯一咱们知道的,比较特殊的事情就是她接受了赵紫如的紫河车。问题是不是出在这个上面?” “是不是,只要试探一下就知道了。”李殊慈捧着一杯蜜水,细细抿了一口。“关于六妹妹的亲事,昨晚我正巧问了阿爹一些人选,你去将庞氏母女请来,就说我找她们来说说话。” 李殊慈回想昨日庞氏从这里走的时候,脚步飘忽心神不稳,想必正处于被逼无奈无法抉择之中,她并不觉得庞氏真的会伸手害姚氏,因为害了之后在父亲和她的手段之下,庞氏必然无所遁形,那么庞氏所求的安稳保身到时候又凭什么呢? 总得来说,庞氏在这件事中只是起到一个出头鸟的作用,根源在于赵紫如。赵紫如如此小心翼翼不肯亲自动手,不敢操之过急,恐怕是以明哲保身为主。 这样一来,她想让赵紫如付出代价就难上加难。她留在李府终究是个祸患,必定要铲除! 雪心一路上引着几个人往拂风苑走,一边注意着几个人各怀心事的诡异沉默。 李姝玉跟在雪心身后,脸色微微泛着桃粉,为她多日来颓然苍白的脸色缀上了些许柔美。她觉得李殊慈突然找她和姨娘过去,十之六七是为了她的亲事。而庞氏则全然相反,她的目光中透着些惊惶,频频去看兰草,兰草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对方不可能察觉,让她别漏了行迹。 到了拂风苑,李殊慈正坐在花厅里等她们。 庞姨娘规矩的行了礼,李姝玉上前道:“五姐姐。”声音明显比昨日要轻快许多。 李殊慈示意蓝心给庞氏让座,又上前拉着李殊玉挨着自己坐下:“我自打回来,便忙前忙后,身子也不大爽利,今儿个总算恢复了些精神头,想着这段时候还没找妹妹来与我好好说说话,便想着叫你来陪陪我,另外也有些许私话与你说。” 李姝玉一听这话,便明白自己猜的没错,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庞姨娘,庞姨娘也有些紧张的盯着两人。 李殊慈便拉着李姝玉往偏阁去,一副有好事的模样,笑眯眯对庞姨娘说道:“姨娘且喝杯茶,我与六妹妹说几句话便来。” 庞姨娘有点木讷的点点头,接过雪心递来的茶,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这厢两人到了偏阁坐下,李殊慈说:“近一年我并不在府上,也没法常带着你出去走动,现在我又有了身子,更不好出门。好在之前你常常跟着我出去,各家各府的夫人太太们对你印象也都不错。这些个,且都不说,我今日只是想先问问你,你往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这些话原本她也是要与李姝玉说的,只是没想到今天凭借这个原由说了。 李姝玉与李姝雯处的不错,性子也有些想象,虽然害羞,却也不是多么扭捏,低头想了想,便说:“若说过日子,自然是奔着舒心去的,只是‘舒心’二字说来简单,却是最难达成。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妹妹在深闺之中见识浅薄,想先听听五姐姐怎么说。” 李殊慈没想到她想的这么开,便笑了:“你能想这么明白,自然最好。我是想问你,将来过日子,是想求一个如意郎君举案齐眉,还是想过富足日子相敬如宾。” “五姐姐问话的意思我明白了。”李姝玉看着李殊慈,笑了笑,说道:“天下专情的男子何其少有,我没有五姐姐的命,心中也不曾对谁有过痴心。何苦去苦熬什么真心,求什么如意郎君。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我虽是庶女,也难保不被人当做筹码,就算当真有人对我真心,那真心兴许不过三年五载。” “何况这些年我看着自家与他家,那些正室与妾室争得你死我活的。心里没有那男子还好,不过是女人间斗一斗罢了。倘若心里装了对方,又该是何等的难受自苦。妹妹不愿一生过这样的日子。宁愿与人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我心里不求他爱我,只要她敬着我。任他三妻四妾我心里也不在意,这不是很好吗?” 李殊慈倒被她说愣了:“你才多大,怎么竟想了这许多?” 李姝玉苦笑道:“五姐姐,你不明白,虽然母亲并未因为我是庶女而亏待我,但总有些事不一样。我只求后半生安安稳稳,不求那些有的没的。” 李殊慈张了张嘴,想劝她不要这么悲观,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其实她这么想是对的,人连自己的心都没法保证,又如何去保证别人的。做最坏的打算,总比希望落空好受的多。“既然如此,我心里也有数了。你且等我筛一筛人选,再与你来说。” 李姝玉很开心,轻松的点点头,她对李殊慈是发自内心的信赖的。她垂了垂眼,再抬起时,眼中已有了泪花:“五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李殊慈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说的是祁柔的那件事。 她握住李姝玉的手,说道:“六妹妹,你可信得过我?” 李姝玉点点头:“这个家里,除了姨娘,就是五姐姐对我最好。” 李殊慈听了便点点头,说道:“你既然信我,我便告诉你。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是有人事先做好的圈套,跟本不是你的错。”李姝玉一愣,李殊慈不能与她说的太多,只能模棱两可道:“我阿爹政敌无数,朝堂也并不安稳,因此李府一直以来都不甚太平,你只是碰巧撞到了刀刃上,其实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真的?”李姝玉有点不能相信的问。 “真的。你三哥哥也没有怪你,他那时只是急昏了头,还要我与你解释解释,你知道,他一个男人家有时候是抹不开脸面来说这些的,不信,你下次见着他,看他是如何态度便知了。” 李殊慈恳切的冲着李姝玉点点头,见她眉间蹙起的淡淡痕迹终于开解,便叮嘱道:“不过,你心里有数便好,就不要对旁人说了。若身边有人以此说闲言碎语挑拨你我,那就是在作乱,你要记清楚这一点。若有可疑之人,便悄悄来告诉我,知道吗?” 李姝玉也知道李府站在朝堂高处,有些事情难以避免只能防范,便听话的应承了。 外面庞氏已经等的着急了,才见李姝玉跟着李殊慈出来,面上带着笑,她才稍稍放了心。 李殊慈道:“六妹妹先回去吧,我留姨娘细说几句。雪心你们陪着兰草去那边吃果子去吧。” 兰草犹豫一下,到底不敢轻举妄动,何况看李姝玉的脸色,似乎的确是为了她的亲事。便也顺从的跟着雪心下去了。 庞氏进了偏阁便拘谨的坐了,丫头们重新沏了茶就退了出去。李殊慈笑看她:“我知道姨娘也有些着急六妹妹的亲事了,今日便想与你说说这事。” 庞氏听她这么说心头才真正舒了口气,身子也放松下来,微微提起嘴角谨慎的笑道:“劳烦世子妃惦记着。” 李殊慈道:“一点都不劳烦,六妹妹与我最是亲近,这点事着实算不上什么,只是人选上还需仔细斟酌,方才我问了六妹妹的心意,她说心头并无所想,只看家境般配,相敬如宾便是个好。姨娘觉得呢?” 庞姨娘反应了一会,明白了李姝玉的意思,叹道:“唉,是我不好。” 第357章 逆转心思【第二更】 赫连韬已经出发有一段日子,阿爹也常常见不到人影。李殊慈心中担忧着急,却也觉得没用,她得一件一件将周身的事情处理好,让他们无后顾之忧才行。她看着眼前庞氏的种种反应,心中已然有了几分肯定。 “姨娘别这么说,六妹妹虽是庶出,可为人明白,性子又好,等闲人家,一个主母还是占得的。”她看着庞氏,能看的出来庞氏是真心想让李姝玉过的好。便说道:“只是,这做主母也得分什么样的主母。比如说一些人家门户虽小些,但人事清净,小日子也能过的风生水起。有些人家赫赫扬扬,看似风光,却落得一生操劳。” 庞姨娘何尝不明白这个,她道:“世子妃说的在理,我这个做娘的,只希望她能安安稳稳就可,无需争的太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李殊慈见她的话说的颇有些悲意,心中暗想,难道庞姨娘是为了李姝玉这个牵挂才被逼至此,若李姝玉有了个安稳的前程,她似乎就什么都不怕了?想罢,她便将话题往别处引了引:“姨娘怎么竟有这些悲戚念头,咱们也不过是这么一说,哪就到了此般地步了?莫不是姨娘身上的病还没好?” 庞姨娘听她问自己的病情,想到那副倒霉的药引,低落的情绪中不禁又搀和了些烦躁,李殊慈将这些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问道:“听说大伯母千里迢迢从洪都府为姨娘求来的紫河车,想必姨娘吃了这奇药,再竟细心调理,很快就能好的。” 庞姨娘听李殊慈说道紫河车,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看她,见李殊慈态度平常,微微送了口气。这紫河车虽是个有悖伦理的禁忌之药,但也不是没有人偷偷服用,毕竟只是为了治病,不是旁的什么。只是她突然回过味来,脱口问道:“洪都府?” 李殊慈诧异看她:“怎么,难道庞姨娘不知道?哦,是了,兴许大伯母怕你心中过意不去,所以没与你多说。即是如此,你便心中领情便好,知不知道也是不重要的。” 庞姨娘猛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撞的有些懵了,洪都府来的紫河车……她突兀地站起身,眼中隐隐有怒火代替了焦躁惊惶,抬眼见李殊慈正一顺不顺的看着她,连忙收敛的情绪:“呃……看我……实在是没想到,大夫人此人竟如此心善……” 庞氏干笑两声,及时掩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李殊慈已经将庞氏那一刻的反应看的清清楚楚。她目光微微有些变冷,说道:“姨娘似乎有什么心事,不如与我说一说,兴许我能为你解决呢?” 庞氏对自己方才的反应后悔不已,这会便有些战战兢兢:“哪里,婢妾的事都是再小不过的事,哪里能用这些事劳烦世子妃挂心……” 李殊慈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小……事?在姨娘眼里什么样的事才算大事?” 庞氏直觉李殊慈已经知道什么了,她后背上全是汗,口中半点不敢含糊,答道:“婢妾心中的大事,自然是玉儿的亲事,此时还需仰仗世子妃……” 李殊慈不禁觉的庞姨娘四两拨千斤的伎俩用的好,只是事情迫在眉睫,她怎么会轻易放过她:“玉儿的亲事的确是大事,不过再好的亲事,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传言,这一辈子兴许就毁在瞬间,姨娘可知道?” 庞氏的笑容几乎僵在脸上,李殊慈明显已经是知道了什么,而且明显已经不耐烦再与她打太极,可她能要怎么说?承认自己杀了人之后,还要继续密谋姚氏的银子?那不是开玩笑吗!她立马打了个哈哈,说道:“玉儿的亲事有世子妃亲自把关,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李殊慈扬唇不说话,只是盯着庞氏。 庞氏被李殊慈看的心里发虚,脚底发软,脸色控制不住的变白:“世子妃是不是有什么话对婢妾说……”就算对方当真知道了什么事,她也不会自己直接承认,多说多错,只能看对方到底要问她什么罪。 庞氏的确是个聪明人。 李殊慈笑道:“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不用想的太多,我若想把你怎么样,你现在也不会安然站在此处。只是想把那些发生过或者没发生过的事情,问问清楚。” 发生过的,和没发生过的……这话说的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庞氏心头突突的跳,一时间讷讷的不知道从哪开口。李殊慈不想让庞氏耽搁太久,引起赵紫如的怀疑,便提醒她道:“姨娘不妨从娇蓉或者紫河车说起?” 李殊慈虽然不知道具体,也只能笼统的从猜测中挑出最重点的词语来刺激庞氏。若是没做什么的人,听见这两个词兴许会直接联想到整个事件,但庞氏是这件事的主要参与者,在听到这两个词的时候,明显被击中了脑中最敏感脆弱的那根神经。 “我……婢妾……”庞氏努力的顺了顺自己的呼吸:“玉儿与大夫人处的不错,而大夫人又是药王赵家出身,便想与她求药给婢妾治病。” 话开了头,庞氏想到赵紫如兴许再骗她,不禁就打开了话匣子:“大夫人将紫河车给了婢妾之后,病情的确好转了。可就在此时,大夫人突然跑来找婢妾,说那紫河车的来处出了问题,那女子的老子娘闹起来了,要封口银子,一开始要了两千两。后来那女子的相好知道了这事,便说要告。又要了五千两。五千两给了之后……那女子不知为什么竟死了……对方要一万两赔命……婢妾已经被逼的无路可走了……想过破罐子破摔由他去……可玉儿怎么办……” “所以,之前许氏丢的那四千多两是被你拿走了?”李殊慈的问话虽然直指庞氏,却仍留有余地,没有问她是否指使娇蓉去啥春晓。 “是……”庞氏微微点了点头,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能不承认么!她又想起了之前李殊慈说的‘还没发生的事’,不由又开始冒冷汗,她说:“婢妾原是想从二夫人那处想想办法,可又怕她发觉许姨娘的事……所以……所以……” “所以你把注意打到了我阿娘的头上?” 庞氏苍白了着一张脸,连嘴唇都开始泛白,她忙乱摇头:“不是……我怎么敢……” 李殊慈深切的望着庞氏,让庞氏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我……只是想借用三夫人的一点银钱,尚未想好怎么对三夫人说……” 是还没有想好怎么骗吧!李殊慈在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显:“我阿娘确实比旁人都好糊弄。不过,在我的印象里,庞姨娘一向是个有分寸的人,莫不是有小人在你耳边进了什么谗言?” 庞氏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时不时胁迫她的兰草,便说:“我院子里新来的丫头,就是兰草,她知道了许姨娘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借此来胁迫我收她入府,她说自己并不图我什么,只是仰慕三少爷,想近三少爷的身,进府来寻个机会,我连她的卖身契都没有……” “如此,你就轻易的信了?” “是我糊涂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李殊慈往前走了几步,离她更近,对着她虚扶了一把,说:“有些事情不可回头的,兴许也是情有可原,看在六妹妹的面上,也不是过不去。有些事情还没发生的,悬崖勒马也为时不晚。谁都有迫不得已的时候,只是,若有了可以挽回弥补的机会,就得你如何去做。” 庞氏双腿麻木,扶了一把桌子才勉强站起来,她听出了李殊慈的意思:“世子妃的意思是……” 万家掌灯之时,大片的雪花当空起舞,将徐鉴和家的屋顶染上一层鬓霜般的花白。徐府子孙众多,往日这个时候,正是徐鉴和乐享天伦之时。可今日,整个府上都寂然无声。 徐鉴和面上的铺染着岁月的沧桑,此时阴沉着脸,更显老态。小厮轻手轻脚进来,说道:“老爷,李相爷来访……” 李唯清…… 徐鉴和紧了紧手,手中两枚虎头核桃虽已被把玩的老红润泽,仍将他略显干枯的手掌硌的生疼。“请进来。” 李唯清信步而来,很快跟着小厮到了徐鉴和的面前。拱手道:“徐阁老。”徐鉴和紧绷的面容和身体都揭示着他的戒备。李唯清却装作没有看到:“李某唐突叨扰,不知可否讨杯热茶?” 徐鉴和掩袖咳了两声,对小厮挥挥手,指着一旁的椅子,与李唯清道:“坐。” 李唯清不同于徐鉴和的凝重,施施然落座,笑道:“不知徐阁老为何看上去心绪如此凝重?” 徐鉴和落座,看向李唯清,李唯清神情略显疲倦,方才要茶喝,此时小厮上了茶,他却一动不动。徐鉴和眼底有些发冷,语气也不似往日客气:“李相既然找到老夫,何不直言?” “各州郡兵马皆有异动,京畿重地也有异常调动,徐阁老可听说了?” 第358章 一叶障目 徐鉴和让李唯清直言,却没想到他当真直言到如此地步,反倒不知如何应答了。片刻他才道:“李相想要做权臣么?” “徐阁老是内阁首辅之尊,也这样看待李某吗?”李唯清笑道:“即是如此,以徐阁老一干人的脾气,自然是要将李某排斥在外了。可李某忠心的君上。”他朝大安宫的方向一拱手:“难道徐阁老等人不忠于君上吗?” “你!”徐鉴和胡子气的一抖:“你……你如何敢口出妄言!” “李某不敢妄言,徐阁老将李某称为权臣,不屑顾之。可李某想问问徐阁老的志向,难道是要做一名逆臣吗!”李唯清语气泰然,却字字珠玑,令人瞠目。 徐鉴和圆瞪着双眼,不知道李唯清怎么敢将此话挂在嘴边。他呐然片刻说:“老朽一生为崇南……” 李唯清毫不迟疑的接口:“徐阁老一生为崇南,容不下当今君上身上留着前朝的血,却能接受儒王打着大义灭亲的旗号启用前朝旧部?在徐阁老眼里,到底什么才是大逆不道?” 一句话让徐鉴和将剩下的话憋在了嗓子眼里。 李唯清继续说道:“崇南边关战事不断,数十万将士日夜不敢松懈,枕戈待旦。而儒王为了一己之私与杨家合谋调度边关重兵企图蚕食渗透我朝各州郡节度使麾下兵士,难道是徐阁老所期望的吗?这就是你与你手下的文臣们所坚持的‘强国重于忠君’之道吗?” “就算儒王当真成事,又如何对天下百姓交代?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你我,君上或者儒王的天下。”李唯清脸色骤冷,直言不讳道:“再者,若满朝文武勋贵皆臣服于儒王的脚下,徐阁老觉得这样的朝臣能称之为国之栋梁,当真能为崇南甘心奉献吗?若不能,那么会剩下多少忠良鼎立于朝堂?” “徐阁老敢说,那些拥立君上的朝臣,与徐阁老背道而驰的朝臣,不是一心为了崇南的吗?” 徐鉴和更加无言,平日里与文官面前那些滔滔之言,此时不知为何,全从他的脑子里消失的一干二净。他不得不承认,儒王确实是心计诡诈,城府极深的一位,相比于六皇子的筹谋少了些厚重,多了些锋利。 他不禁深深怀疑自己一心执着与崇南君主的血脉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李唯清见他如此,便缓下言谈,说道:“如今我崇南正值中兴之势。大夏,北野,西氓虽时时虎视眈眈,却不敢轻易出动,这难道与君上毫无关系吗?君上心中挂念着你们这帮老臣的心思,连德妃娘娘都没有追封。这是因为君上怕你们吗?相反,儒王若在此时挑起纷争,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局面,和众臣付出的心血将全部付诸东流。内乱才是亡国祸水!徐阁老怎知自己不是助纣为虐,好心帮了恶人?” 徐鉴和的脸色越来越复杂,满是挣扎之色。 “徐阁老说李某是权臣,可李某一非外戚,二无兵权。敢问徐阁老,李某到底做过什么奸佞之事让徐阁老一干人等耿耿于怀?或者,只因李某是拥立君上的朝臣之首?” 徐鉴和将目光移向他,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他往日心头的阴霾全部浮了上来,那些曾经犹疑不定的念头也一并迸发了出来,这些他不是没有想过,也不是想不通,只是执念让他将这些都锁了起来。 他轻叹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唉,老了,一叶障目。” 李唯清此时才端起微冷的茶水喝了一口,徐鉴和一愣:“你方才不是怕老夫下毒?” 李唯清笑着摇摇头:“徐阁老在李某心中一直都是光风霁月之人。” 徐鉴和自嘲笑了笑,说:“李相才是真正的光风霁月之襟怀呀!” 李府。 庞姨娘强自按捺中心中的愤恨、激动以及轻松回到珍院。 愤恨是因为赵紫如竟设下此等恶毒圈套来借刀杀人,而自己就是她手中那把被蒙在鼓里被当做傻瓜的刀! 激动,是因为李殊慈允许她将功补过。 她不能让兰草或其他人看出她的轻松来,可心病已去,怎么也是与原来不同。兰草看向她:“世子妃是不是与姨娘说了什么?” 庞姨娘用眼角余光瞄了她一眼,端起茶盏抿起来,遮住自己的神色:“玉儿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我心中一块大石也算落定了。” 兰草犹豫了一下,说道:“虽是如此,姨娘的事情要是被传出去,到底对六姑娘……” 这话又勾起庞姨娘的怒火,紧紧皱起的眉头倒让兰草放心了不少,她道:“姨娘还是早些想办法解决这事才好,到时候便可皆大欢喜了。” 庞氏低头沉默了片刻,说:“玉儿的亲事既然有了眉目,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自然也要尽早解决才好,我眼下还没有什么好主意,且让我再想想。” 翌日,赵紫如又来催促庞氏,这次她的神情带上了一丝郑重,似乎十分希望庞氏能早些筹集到银两,或者可以说,希望她能早日能对三房有所动作。庞氏看着赵紫如说道:“大夫人还不知道我的境况吗?上次的五千两已经是极限,何况再要一万两?总得另想办法才是……” 赵紫如说道:“你也别怪我催的急,我年纪轻,实在被这些人给弄怕了,当初若不是姨娘苦求,我当真不想在管这档子事,姨娘动作还是要快些才好,不然,恐怕这事就要压不住了!姨娘此时可有了主意了?” 庞氏听她这话心下暗恨,在肚子里狠狠的骂了赵紫如一顿,心里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她最后是怎么栽的!可此时她面上不敢露出半分:“我能有什么主意……我娘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能替我出半分力?” 赵紫如听了这话紧紧皱起眉头,庞氏若一直这么拖拖拉拉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摸进三房,将李殊慈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出去!看来不给庞氏施加点压力是不行了!“庞姨娘,原本你的死活我也不想多管,只是对方偏偏认准了在我这里拿银子,我已经没有多少耐心,若这件事连累的我的名声,我是不会让你好过的!” 庞氏蹭的站起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紫如面色很不好看:“都是因为你,才让我惹下了这桩烂事。倘若你当真要破罐子破摔,我便给你加把火!”庞氏怒视这她,她却没有半点再给庞氏留面子的想法:“你和袁永娇蓉三人之间的勾当,还有茜院那事,我早就一清二楚,不揭穿你,不过是因为不关我的事罢了。现今你惹得麻烦烧上的我的身,却一再退缩,还想再让我容你不成!” 庞氏紧咬着牙,惹住不让自己冲上前破口大骂,撕烂她的脸!原来赵紫如是在这等着她呢,若之前没有和李殊慈的那一番谈话,自己兴许当真要被她逼得亲自去杀人了吧!到现在她要是还看不出赵紫如有阴谋,她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赵紫如见她神色复杂,直勾勾的盯着她,不由冷笑道:“怎么?怕了?” 庞氏气的手脚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在赵紫如看起来倒像是吓的。她装作惊惧不安道:“你说谎,你能知道什么?根本什么事都没有!” 赵紫如冷哼一声,说:“给你紫河车之后,我便命人去查了你所有的事,原本是怕惹上麻烦要以防万一,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惹下了麻烦!也不知,这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你……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虽然李殊慈答应保下她,可指使娇蓉杀人这档子事是万万不能见光的,她没想到赵紫如连这件事也清清楚楚的知晓,是了,娇蓉死了,还有一个兰草呢,可无论只她们二人中的谁,现在都不重要了。 赵紫如见庞氏终于服软,就说道:“我既然知道你的事却不揭发你,自然有我的道理,不仅是因为能够理解你的难处,也是因为我心里正好也有一桩为难的事情要办。你若愿意与我合作,这一万两的银子,我就与你个方便,如何?” 庞氏一边害怕一边愤怒,心想赵紫如年纪不大,不要脸的程度比自己多出百倍去。她想了想,嘴上问道:“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赵紫如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绕着庞氏周身走了一圈,伸手碰了碰她头上已经过时的描金缠丝簪子,才说:“先杀了姚氏。” 庞氏一惊,猛地往后一躲。“你说什么?” 她心里早有准备,但她还是被赵紫如如此轻易的出口给吓到了。更让她恐惧的是,赵紫如说:‘先’杀了姚氏。难道杀了姚氏之后,还有别人? “我说,让你去杀了姚氏!” “我,我不干。我凭什么要替你去杀姚氏,这不可能。”不管是真心还是装模作样,她都下意识的摇头否定。“你疯了!你既然是李府的大夫人,为何要跟李府的人过不去!” 第359章 强势相逼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事到如今,你不做也得做,反正你手上已经有了两条人命了,还差一个姚氏吗?”赵紫如真的不能再等了,杨泈那个女人现在就是个恶魔!她已经想杀李殊慈想疯了!如果自己还不能将姚氏弄死,将李殊慈抓走送给她千刀万剐,她肯定先把自己给千刀万剐了! 其实,无论是儒王还是杨泈,都是她无法承受的压力。但相比之下,杨泈明显更无所顾忌,若自己不能尽快做到,很有可能被这个女人视为敌人而惨遭毒手。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先将李殊慈弄到手。之后,不管李殊慈到底会落在她们谁的手上,都不再与她不相干。 庞氏再一次庆幸,还好有李殊慈,不然……她真的会走投无路!“你别逼我……” “我就是再逼你!”赵紫如抓住庞氏的胳膊,用力握紧。 庞氏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压力和疼痛,觉得眼中这个比自己少了将近十岁的赵紫如,一定有什么急迫的压力需要立刻完成这件事。“你已经有了计划?可是……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躲不过三房的追查,你别忘了,无论是李唯清还是李殊慈,都不是省油的灯!” “你为何不动动你的脑子?”赵紫如狠狠甩下庞氏的胳膊,说道:“难道你不能想办法让姚氏自己去死吗!或者让别人以为她是自己要去死的!” 庞氏怔然。 赵紫如说道:“我再给你三天时间,若到时候你依旧没有动静,就别怪我不近人情!” 回到紫如院,赵紫如捂住突突跳起来的太阳穴,头痛不已。 沛宁道:“夫人为何这般害怕那个女人?说到底她还不是被儒王死死压制着?夫人只需听儒王的命令不久行了吗?” 赵紫如抬头看着她道:“杨泈现在对于儒王来说是合作者,她代表杨家。儒王不会拿她怎么样。起码暂时不会。但我又是什么?在赵家,我并非什么重要人物。在儒王眼里,也只不过是一个有可能成事的棋子,并不是非我不可,他也一定还有别的计划能够得到李殊慈。” “可杨泈不同,女人若是疯了,什么都能做的出来。若我不足以成事,她会直接杀了我泄愤也不是没有可能!我是死是活也不会有人过问,更不会有人去怪罪杨泈。” “可杨泈怎么敢背着儒王去杀李殊慈?” “不管她敢不敢,或者杀了之后会如何。与都没有太大干系。我只知道,杨泈能直接威胁到我的生死。” 沛宁无话可说,她站在阁楼的窗边,遥遥望着三房几乎连成片的灯笼,光亮最密集的地方就是李殊慈的拂风苑,隐约还能看见那院子里有人影来来回回。暖黄的光线挥去了冬日的萧索,在屋檐下微微摇晃。 这样的天之骄女,让那些想得到她的人心心念念。也让那些敌人迫不及待的想除之而后快。 “世子妃,大夫人去了庞氏那里,这次似乎很不一样,她对庞氏的逼迫似乎十分急切起来。而且,明明白白说了要杀掉三夫人。” 李殊慈听了雪心的话,心下动了动:“这不像儒王的处事,如果真想对李府赶尽杀绝,他手下有那么多能人异士,直截了当的刺杀岂不是更有效?所以,直接动手杀人这种事,十有八九是恨我入骨的杨泈……儒王布置几乎已经完备,也就是说,杨泈想在事发之前……” 跟着李殊慈的人都知道,儒王并不死心,从他处处留手便能看的出,他不想弄的鱼死网破。这也让杨泈越发的恨李殊慈。听说,杨泈已经与儒王定下了婚约。 “所以说,儒王是要准备动手了么?”这是李殊慈的第一个反应。 “世子妃……” 几个丫头都有些紧张的看着李殊慈,李殊慈摆摆手,说道:“这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她知道最近阿爹一直在朝廷命官之间游说,无一不说明了事态已经十分紧张。此时,就看谁部署的更严密有效了。 君上并不是看上去的那般简单,从他登上君位之后便渐露端倪。之前她对赫连韬所说的关于君上那些话,两人其实心里都明白,那不过是在粉饰太平。他们只能这么看待君上,不得不这样看待君上。 帝王之道与为臣之道而已。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身边人的安危,其他的事情,有阿爹和景天在,她没什么不放心的。“不管我们猜测的是否正确,能肯定的是。有人对赵紫如施压,赵紫如才会如此迫切去逼迫庞氏。若动手,也就在这几日了,告诉所有人打起精神来。” 这几日,无论是这里或是其他地方,都会有一个结果了。 珍院,庞氏没好气的对兰草说:“你能不能别时时在我面前杵着!我脸上都快让你盯出花来了!” 兰草道:“奴婢也是想让您快点想处主意来。”兰草明显觉得那日赵紫如找过庞氏之后,沛宁见她时的眼神就变了,吓得她也没敢再去跟沛宁讨价还价。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沛宁要那样看她,就像看一个毫无威胁的死人一般…… 或者那是在警告她,若再不动手,她们就要对她动手了…… “你这么盯着我,我就能想出主意来了?”庞氏当真感觉自己被她定的毛骨悚然。她叫了娇蕊进来,说:“也不知道世子妃给玉儿打听了没有,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三房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娇蓉毕竟在李府呆的久了,与府上各处的丫头都十分熟络,她想了想,说:“跟前段日子并没有什么分别,三老爷依旧早出晚归,世子妃除了在三夫人房里,就是在自己院子里,倒没听说有什么话。姨娘也别急,这事总得先打听清楚了再说呢。 兰草问:“还有别的吗?” 娇蕊看了兰草一眼,有些奇怪,不过她也不是深究的性子,只说:“只不过因为世子妃有孕的关系,三夫人早早便开始张罗小娃娃的衣物行头了。还将三房许多会针线会画花样子的丫头都叫到一起,说,若是谁出了新奇好看的花样,还有赏钱。” 庞氏听到这,眼睛突然一亮,道:“兰草,你去请大夫人过来一趟。” 兰草不知道她听了这些琐事能想到什么主意,但有了主意自然是好事,她便片刻不停的出去了。 庞氏不是想不到主意,而是这个主意必须得把赵紫如牵扯进去才行,这就难上加难了。所以她才会冥思苦想。不一会,外面就有了动静,庞氏心中冷哼一声:来的倒快。 赵紫如进来不客气的挥挥手,让兰草等人都先下去。兰草咬了咬唇不想动,却被沛宁一把扯住袖子给拉走了。赵紫如道:“可是想出了什么?” 庞氏说道:“是有了些想法,只不过这事我一个人办不成。” “你说清楚点。” 庞氏道:“听说姚氏近来正忙着给没出世的外孙准备衣物行头,每日丫头婆子环绕,想要近身,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实在太难。不过,李府年底时,向来都是给下人们分发双份月例,且会提前发下来给下人们准备过年的年货。我算了算,就是这几日的事。” “你的意思是,趁着下人们去领月例,院子里人少的时候,摸进去行事?”赵紫如紧皱眉头,说道:“这根本行不通,即便人少,也是有人在,若是去了,去不等着被抓?你是自己要去送死,还是要我去送死!”如果三房的院子能随意摸进去,她大可以跟杨泈要人暗杀她们,何须费这么大劲儿! “你听我说完。”庞氏笑道:“所以说,咱们得找一个能名正言顺接近姚氏,并且能顺理成章呆在她身边的理由。” “什么理由?难道你是想说自己花样子画的好,要去给姚氏帮忙?这也太牵强了。” “我倒是想出了一个不牵强的理由,只不过这件事我办不到,你却可以。所以我才说这事我一个人办不成。” 赵紫如不说话,只看着她。庞氏说:“如果一个同样怀了身孕的女人去帮姚氏画花样子,你觉得顺理成章吗?更何况你的娘家并不在上京,身边也没什么可以说话的老人,二夫人又忙着中馈的事情,你去找三夫人说一说此事,求一求经不是很正常吗?另外,我会以玉儿亲事的事情帮你拖住李殊慈。” 赵紫如冷冷的看着庞氏:“你是想让我亲自动手去杀姚氏?” 庞氏知道赵紫如比自己更急,所以这会也不慌张:“我只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这也是我帮你的极限了,你知道,我并不想杀姚氏,更不想自己亲自动手杀人。我们之间本来就是交易,你不想搭上自己,难道我会傻到为你送命?那我还不如就这么招,等死算了,何须与你一起谋划?如果你觉得不行,那你便想一个更好的主意吧。” 第360章 将计就计(一) 赵紫如的目光忽然变得无比沉凝,管不了那么多了,时间根本不允许她再另想别的主意。何况,这个计划的确很可行,只不过,杀人的变成了自己,而庞氏把她自己摘了出去。 不过,这也没关系,等成事之后,她自然有办法对付这个两面三刀的庞氏! 她沉思良久,对庞氏说道:“这个主意的确可行,不过,你既然要去拖住李殊慈,那么就帮我另外做些事情吧。” 庞氏狐疑的看着她片刻,才道:“你说吧……” 赵紫如靠近庞氏,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庞氏听完倒吸一口凉气,直直的看着赵紫如,半晌,她才回神点了点头。 暴风雨前的平静不过是假象,虚假的沉寂总归要被打破。 姚氏这两日忙着给李殊慈肚子里的孩子挑布料挑针线画花样子,几乎把三房所有在这方面有所擅长的丫头都叫过来了,李殊慈无奈道:“阿娘,现在就忙开了,也太早了些,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呢!” 姚氏笑眯眯道:“是男是女都不打紧,娃娃家就是穿个舒适讨喜。你来看看,咱们家的丫头们当真各个是能手,画的这花样子各个出挑新奇,连我都爱不释手了。”当年李岫出生的时候,也没见姚氏这么上心,可见李殊慈这个唯一的女儿在他们夫妻心中的地位。“你看看这个怎么样?” 姚氏指着一张双鱼图给她看,两条金灿灿的小鱼呈圆环状相互咬着尾巴,十分喜庆吉利。 “夫人,世子妃,大夫人来了。” 赵紫如听说姚氏要给未出世的外孙准备衣物,便也来凑热闹,已经连着两日时不时来姚氏这里了,所以姚氏听她来了并不感到奇怪,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拉着李殊慈一起迎到门口:“你来了?快进来。” 李殊慈微微福身,赵紫如侧身避过她的礼,反倒给她行了礼,笑道:“可不敢当。”她年纪尚轻,虽然在辈分上,她是姚氏的大嫂,但一直对姚氏十分客气尊重:“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呆在房里也不知用什么打磨时间,而且……我近来对这些小物件很是亲近,觉得有趣。” 姚氏见她随手拿起一双虎头鞋,爱不释手的看来看去,姚氏双眉一挑,猜测到:“你进府也有段日子了,难道?” 赵紫如吓了一跳,脸都红了:“你……你怎么知道?不瞒你,我这月小日子已经拖了不少时候没来,兴许是……” “当真?可找御医来看过了?”姚氏惊喜的拉着她坐下。 “还没有,只是往日小日子都准的很,这次拖延了些,兴许不是呢,到时候岂不闹了笑话。想着再等等。”赵紫如毕竟还没生过孩子,颇有些羞赧:“你可别告诉别人。” 姚氏因为对李殊慈孩子的期盼,对有孕之人便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打趣道:“怪不得你这两日常往我这跑,原来你是想瞧瞧这些娃娃的东西……也只有为娘的人,才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赵紫如有些不好意思,手却扔在那虎头鞋上爱惜的摸了又摸。姚氏笑道:“这有什么,女人嫁了人,都有这么一遭。若真有了,可是大喜事。你娘家离得远,若有什么不知道不明白的,你只管来问我就是了。有些东西确实要早早准备着,说是十月怀胎,其实一眨眼,那天就到了。” 李殊慈半靠在窗边,偶尔看一眼赵紫如,面上神色不动,心中却为赵紫如的阴险而鄙夷不止。赵紫如根本没什么身孕。庞氏还与她没透露的时候,她就知道赵紫如让沛宁将小日子用的棉布偷偷烧掉的事情。 “世子妃,庞姨娘找您,是关于六姑娘的事,现下正在拂风苑等着呢。” 李殊慈听了,便跟姚氏和赵紫如说了一声,转身出了门回自己院子去了。 赵紫如这厢看着她出去,便对姚氏说道:“你这样的日子,当真令人羡慕。”她脸上带着笑,心头却被自己的话刺痛。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什么都有,自己却要苦苦挣扎。即便她再努力,最终还是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姚氏不知道赵紫如心中所想,笑道:“是啊,我已经知足了。” 姚家人口简单,姚父去的早,姚氏的母亲俞氏只有她一个女儿,没有妻妾的阴谋算计,没有妯娌间的弯弯绕绕,她在母亲的精心照顾下长大,心思干净,温暖善良。嫁人后婆母通情达理,夫君专情疼护,儿女双全。仿佛天下的好事都被她占尽了。 赵紫如酸涩的想,这样的命运,谁又能不知足呢。 她压下心中的羡慕嫉妒,起身重新坐到姚氏最近处,伸手在眼前的众多绣品和花样中细细翻看,一边不断的惊叹:“这件小肚兜也是你的手艺?” 姚氏点头笑道:“左右我也无事,平时就爱给他们兄妹几个缝制些鞋袜衣物,如今有了这么个宝贝,我自然也要亲手来做,只让丫头们帮我花些新奇样子。她们是年轻的女孩子,花一样的年纪最知道什么好看,知道现在流行的物什。” 赵紫如连声称赞姚氏心细手艺高超,那边却见远山进来,笑道:“二夫人那边要发放年节的双份月例,院子里的丫头们都有些坐不住了,奴婢便让她们都去了,奴婢留下这伺候您。” 姚氏点头,赵紫如笑问道:“难道你不着急去。” 含山跟着姚氏多年,手头也不差这几两月例银子,笑着摇头道:“这会儿人多,去了怕一时半会回不来,还是等她们回来再去不迟,再者,两位夫人在这,怎么能没人在跟前伺候。” 姚氏知道含山是因为李殊慈的叮嘱,她是说什么都不会走的,也就没有说话。赵紫如十分随意的站起身走到远山身边,细细打量她了片刻,拍了拍她的手臂。背对着姚氏说道:“你身边的丫头都这么懂事。” 然而就在赵紫如碰到远山手臂之时,一个小物件‘砰楞’一下掉在地上。 赵紫如退后一步,远山愣了一下,弯腰去捡。拾到手里一看,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去看赵紫如。 赵紫如却先她‘哎呀’一声,然后道:“你!你这丫头怎么能……这……真是!” 姚氏愣了一下,也起身去看远山。远山已经嫁做人妇,此时是姚氏院子里的管事娘子,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她背过手将东西藏到背后,跪下道:“夫人莫要看这等污秽之物……” 赵紫如讥讽道:“你这丫头当真胆子不小!是欺负你们家夫人善良好糊弄吗!自己做了不知羞耻之事,还将东西拿进府里来污别人的眼!莫不是相好的就是这府中的小厮侍卫?” 远山原本心下是要替赵紫如遮掩,听了这话脑中如同凭空乍起一道雷霆:“这不是奴婢的!这明明是……”赵紫如上前一脚踹到远山胸口上,将远山剩下的半句话截在嗓子眼里:“你难道还想污蔑这东西是你们夫人的不成!” 赵紫如这一脚看似随意,其实踢的极重,几乎是在姚氏和远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行事的。远山被踢得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手里拿着的东西也掉了。 姚氏仓促见只听见赵紫如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还没反应过来。直直的朝地上的东西看过去。一个紫褐色银边荷包里面,露出半截透明长条状物什,竟是个半透明的精致鱼鳔。姚氏毕竟为人妇多年,当然知道这东西是男女房事避孕之用。 只不过,无论是夫妻间还是妾室,都恨不得多要上几个子嗣,等闲又怎么会用这种东西。而若真的要避孕,也可事后用避子汤来代替。但有的时候,买药熬药都会留有痕迹,容易被人知晓,所以,这东西基本就是代表了苟合通奸之事。 远山早就被赵紫如突如其来的污蔑弄得晕头转向,她不过是个婢女,又与赵紫如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这里只有三个人,她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姚氏的,只能是赵紫如的。她胸口被踢得一阵急咳,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睛去看姚氏。 姚氏此刻已经明白过来了道:“这东西不可能是远山的。” 赵紫如震惊道:“难道当真是你的?” 姚氏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当然不是!” 赵紫如下巴抖了抖,眼泪立刻涌上了眼眶:“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屋子里就我们三个人,东西是从这丫头身上掉出来的,你说不是你的,又不是她的!难不成是我的?” “我不是……”姚氏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解释,可她相信远山的为人,那这东西又怎么解释? 赵紫如一甩姚氏伸过来的手:“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我才刚嫁到府上不久,竟受如此侮辱,我没脸活了!”话音没落,赵紫如一把推开房门冲了出去。外面赵紫如的两个丫头见状惊道:“夫人!你要去哪?” 赵紫如看似没头没尾的跑了出去,脚下却直奔着院子边上的那口水井跑了过去。姚氏追在她后边,见状大惊,连忙加急脚步冲了过去。 就在这时,沛宁和沛含一把架住姚氏,借势将她往井口拖去! 第361章 将计就计(二) 后面捂着胸口挣扎着追过来的远山正好看见这一幕。她焦急嘶哑的喊了一声‘夫人’,就见赵紫如站在井边上露出一丝狞笑!她猛然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不顾胸口剧痛,连滚带爬的往姚氏身边跑去。 姚氏震惊之后也明白了什么,惊惧道:“你要做什么!” 赵紫如却根本不答话,沛宁与沛含也不作声,只顾没命的拖着姚氏往井口过去。姚氏一个身娇体贵的内宅夫人,哪里能架得住两个人死拉硬扯,眼看着就要被拽到井边,远山猛地冲过来扑倒抓住了姚氏的脚踝:“住手!来人!快来人!” 赵紫如眼中厉色一闪而过,越过沛宁等人,踩在远山的手腕上。远山吃痛惨叫一声,姚氏被前后的力道相互一带便摔倒在地,赵紫如低声道:“动作快点!” 沛宁和沛含为了制住剧烈挣扎的姚氏也费了不少力气,即便是大冬天,额头上也已经见了汗。听见赵紫如催促,沛宁还算镇定,沛含却手脚都有些发抖,颇有些手忙脚乱的去抓姚氏的手臂往前拖。姚氏挣扎叫道:“你们放手!来人!” 赵紫如不知从哪掏出一团布塞到姚氏口中,制止她再胡乱叫喊。 姚氏想到李殊慈平日里的告诫,不由心下后悔轻信他人。她两条手臂被拽的生疼,嘴又被堵住,正在绝望之际。四周突然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人声,许多人一下子从四周一拥而入。 突然,一个红色的人影从那地狱入口般的井道中一跃而出,挥剑将斩向沛宁沛含。 四条血线喷射的半截手臂飞到半空,又砰的落在地上,比菜市口砍落人犯的头颅看起来还要惊心动魄! “呜呜!”姚氏含糊的惊叫一声,从沛宁两人身边跌了出去,梅白收剑落地一把接住她,将她口中布团扯掉:“夫人受惊了。” 一切都来的太快太过出人意料!两个被砍断手臂的丫头几乎过了片刻才感到身体上传来的剧痛,顿时滚地哀嚎不止。赵紫如一下暴露在众多人的面前,脑子嗡的一声不知该作何反应,僵立在原地。 李唯清狠狠的盯了赵紫如一眼,飞步上前将姚氏从梅白手里接过,搂在怀中安抚道:“阿纭,你受苦了。”姚氏此时哪里顾得上众人都在,伏在李唯清怀中哭出声来。 原本萧瑟空荡的院子突然被议论之声填满。 那些从院子外涌进来的人当中,赵紫如的夫君,李府的大老爷李唯承被一马当先推在前面。 李唯承不敢置信的看着赵紫如和滚在地上痛号的两个丫头,手脚都有些发抖。他一大早,不,不能说一大早,他平日都要比别人起的晚些,他被李唯清亲自从被窝里拖了出来,一声不响的看着他穿好衣服,又拽着他到三房外面和众人一起站着。 他有些懵,根本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见众人一副莫测神情,显然有知道内情的,也有不知道内情的。可他又不敢开口问,他一向怕自己这位三弟。 没想到……他当真万万想不到…… 他是流年不利吗?一个两个娶回家来都是蛇蝎?地上一滩滩血迹刺激的他脚软,如果不是这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他几乎连站也站不住了。 李殊慈看着姚氏被李唯清带到一边,只是手臂擦破了点油皮,便上前两步,神色冷凝,对李唯承说道:“大伯父,大伯母是您的夫人,她所做的这一切您可知晓?与您可有关联?” 李唯承感觉自己头皮一乍,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接着他马上否认道:“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怎么会……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唯承不知是痛惜还是悔恨的‘诶’了一声,使劲甩了一下袖子。 李殊慈脸上一丝神色也没有,说道:“大伯父这么说,意思就是大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她自作主张,和您没有关系喽?那么您觉得,她今日对我阿娘做下的事,应该如何处置?!” 李唯承直直的看着李殊慈说不出话来,半张着嘴‘这’了半天,也没能‘这’出结果。李殊慈冷哼道:“看来大伯父并不知道谋害人命,谋害朝廷命妇是什么罪责。那么这件事就请大伯父不要插手了。” 说罢,她不再理会李唯承,将目光转向赵紫如:“想必你也没什么可争辩的。” 赵紫如被这冰冷的一句话当头一激,冷汗后知后觉一般瞬间湿透了后背,她目光四顾,看向涌进院子的那些人,一张张脸或鄙夷或嘲讽,或幸灾乐祸。她又将目光转回李殊慈脸上说道:“你,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总之你既然有了这个心,又犯下了这个错,谁也救不了你。”当时梅白彻查府中下人的时候,她便将可疑的几个婢女画了画像拿给赵斐然看过,赵斐然一眼就指出了兰草。再加上庞氏的倒戈,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 而且,先前赵紫如暗中安排的那辆劫持李殊慈的马车,此时已经按照原计划悄悄驶离了李府。 赵紫如被这么多人抓了现行,根本无从否认,她说道:“我做错了,可我原本并不想害人,是因为也有人想要害我的命,我是迫不得已的……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如果是你,你也会和我一样选择的!” “我为什么要去选择别人给我的选择?”李殊慈冷冷的看着赵紫如:“再说,倘若你是个良善人,一开始便与我说明一切,你觉得我不能从杨泈或者其他人的手里救下你么?说到底,不过是你所求甚多而已。” “我愿意将功补过,只求能在李府安身。”赵紫如如是说道。在她看来,李殊慈不可能永远将眼睛长在李府身上,只要她能保留大夫人的身份,软禁也好,其他也罢,总有一天她会有办法翻身。 李殊慈并未回答,她还有话要问赵紫如,自然不会让她马上死。只是眼下人多口杂,需得缓一缓,但,稍加惩戒是在所难免的。她道:“来人,将她扔到井里让她亲自尝尝是什么滋味。” 梅白一听,立刻走到井口边,将先前她脚踩着的木板提了上来。 赵紫如以为李殊慈要淹死她,浑身颤抖着拼命摇头。可此时根本就无人替她说话,沛宁和沛含已经晕死过去了。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一人抓头,一人抓脚,梅白在她腰上栓了根绳子,说道:“好了。” 两个婆子听命的抬起赵紫如,半分没有犹豫的将她扔到了井里。 扑通一声,冰冷的井水刺骨寒冷,赵紫如觉得一股冷意直扎心肺。她不会浮水,无数的冷水如同恐惧一般四面八方让人无从躲避。她挣扎不休,却沉的越快,就在她无力再将头仰出水面时,腰上的绳子一拉,她被拽出了水面得以呼吸。她贪婪的大口喘气,仿佛要将方才耽搁了的呼吸全部找回来。 可就在此时,腰间的绳子一松。 赵紫如再一次被冰冷的井水淹没,她重复着方才的恐惧和挣扎,不断的呼叫扑腾,直到筋疲力尽又被提出水面。李殊慈站在井口无比平静的看着她,毫无动摇之色,无论是谁,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后果。 如此往复不下十次,连庞氏都脸色煞白有些不忍的时候,李殊慈才喊道:“将她提上来吧。” 赵紫如已经完全脱力,脸色苍白如纸,气如游丝。寒冬腊月浸在冰水里,纵然是谁也避免不了大病一场,李殊慈说道:“将她的病治好,绑起来关到院子里,寸步不得离开,她院子里的下人婢女,就在她面前直接杖毙。”言语没有半分犹疑和拖泥带水,她的仁慈怜悯从来不给这种人。 赵紫如被抬出院子,庞氏整个人都缩在人群后面,生怕被她看见,突然跳起来揭出自己的老底。待她稍微走的远了,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李殊慈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说,转而对吴氏说道:“多谢二伯母。” 提前发月银这事,原本并不是安排在今日,只是配合李殊慈才这么做的。吴氏笑容难免有些僵硬,虽然有心理准备,可她还是被梅白砍手臂那一幕给惊的够呛,就连李殊慈的手段也让她望而生畏:“哪里的话,府上出了这样的人,自然要尽早除害,不然还不知要惹出什么大事呢。” 若无人知晓,能惹出什么事,已经可以预见了。 庞氏此时凑上前来,低声问道:“世子妃打算怎么处置她?” 李殊慈道:“我还没有想好。” 李姝玉反而更担心姚氏,她轻轻拉了拉李殊慈的袖子,问道:“三婶婶没事吧?”李姝玉先前还与赵紫如走的颇近,打破脑袋也想不到她能做这样的事。 李殊慈心中一暖,笑道:“没事,无需担心。”她看了看庞氏,说道:“大伯母的事情,我想你还是与六妹妹说一说比较好。” 庞氏心里明白,点头带了李姝玉回去了。 李殊慈的目光往城南的方向看了一眼,若有所思起来。 第362章 交给木山 兰姨娘站在风口里看着赵紫如被人拉扯着,心头简直乐开了花。她虽不知赵紫如为什么不知死活要对三房下手,可被李殊慈这样设计抓个正着,一定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俗话说的好,家丑不可外扬。 原本她还以为,即便李殊慈察觉了赵紫如什么错处,也会顾及大房或李府的颜面暗地里解决。并不会弄的人尽皆知。她还准备着,到时候在李唯承跟前吹吹枕边风呢,这回可是什么都省了! 兰姨娘不知道赵紫如最后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置,若有机可乘,她一定要让赵紫如不得翻身!她蹙起双眉,一双灵秀的眼睛顿时叙起点滴泪花,走到李唯承跟前:“老爷,您莫要太过伤怀……” 李唯承抬眼,见是自己的如花美眷兰姨娘,心中那块曾经的柔软不禁又被触动了:“曼儿,还是你最贴我的心!” 兰姨娘目光楚楚的看着他,柔声叫道:“老爷,我们回去吧,峤儿和颜儿还等着呢……”她轻轻扶住李唯承的手臂,心中无比开怀。李唯承这辈子,就守着她这个姨娘和庶子庶女过吧!兰姨娘觉得这个结果非常好! 众人四下散去,李殊慈走到姚氏身边:“阿娘,有了这一回,您往后总能听些劝告,有些防备了吧?” 姚氏已经在李唯清的安抚下好了许多,这会见李殊慈早有预谋的模样,嗔道:“你这丫头,当真要吓死你娘我吗!” 李唯清也有些责备的看着她,李殊慈却说道:“阿娘,我们总有不在你身边的时候。” 她的话虽说的没头没尾,李唯清和姚氏却都没再说话。天下没有什么密不透风的计谋,也没有什么天衣无缝的保护。 城南八宰胡同。 杨泈仰脸看着天空中明明灭灭的,躲在云层里的薄阳,不禁感叹了一声:“世事如白云苍狗,千般万般难以预料。如今,总算能让我如愿一件。” 蓝鱼在她身后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姑娘,马车到了。” 杨泈兀自咯咯咯笑了一阵,撩起长长的水素垂袖,轻轻袅袅的推开阁楼的窗户,往楼下看去。 一辆马车静静的停在院子中央,褐色的车顶像是是待人采撷的雨后伞菇。杨泈几乎抑制不住眼中的精芒:“走,跟我下去!” 蓝鱼跟在杨泈身后,心中不知为什么咚咚咚跳的厉害,自从自家主子性情大变之后,她也见识了不少杀人越货之事,只是今日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的心慌。 杨泈并不会功夫,此时下楼却脚步飞快,能隐隐看见素白的鞋尖上,绣着两只银色的,争相追逐飞舞的蝴蝶。她站在马车五步之遥,问四周的护卫道:“她被迷晕了?送她来的人呢?” 护卫点头称是,道:“已经灭口了。” 杨泈呵呵一声笑,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就要上前去掀马车帘子,身后的蓝玉连忙拉住她:“姑娘,还是让护卫将她带进刑室中再说。” 杨泈难得的好心情,说:“怕什么!她再聪明,此时晕厥过去,也就是只待宰的羔羊,还能突然变身成野兽不成!再说,我凭什么要怕她?”说着,不顾皱眉拦阻的蓝鱼,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把掀开车帘。 然而就在杨泈的葱白手指触及车帘的一刹那,车帘倏然抖动,一柄寒光雪亮长满倒钩的怪异长剑猛然从马车里面刺出! “姑娘!”蓝鱼大叫一声,她离杨泈最近,可她不会功夫,根本无法出手救人。 护卫反应飞快,伸手扯了杨泈一把,可里面的剑动作更快。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谁也没有料到原本晕死在车内的人居然会动,还能用剑!李殊慈明明是不会武功的!侍卫的一扯虽然让杨泈避过的要害,但她的右肩还是被倒钩剑刺穿,鲜血带着零星碎肉溅到了她痛到扭曲的脸颊上。 护卫见状连忙松手,若再扯一把,杨泈这条手臂兴许就要废了! 里面的人得了机会,纵身从马车中跳出,倒转手腕,翻身绕到杨泈身后,一手仍旧握在剑上,一手死死的掐住她的喉咙。“别动!” 杨泈已经痛到极致,本来也没什么力气乱动。 此时,护卫们才看清这人样貌,的确是李殊慈无疑,再一细看,此人个头实在是高了些!当时在马车中,此人蜷着身体,自然看不出个头的差异,难道是易容?“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他这一喊,也等于给其他护卫报了信,顿时院子周围呼呼呼又跳出了不少人。 向九手里掐着杨泈,被院子里的护卫团团包围。扯开嘴角笑道:“哼哼哼,我是你向大爷!怎么样?!想跪下求饶?”向九原本的相貌称得上是祸国殃民的绝色,装扮起女人来自然不在话下,所以,装作被掳劫的任务便落在他身上。 护卫们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贫嘴,一个个瞪着眼呲着牙,要冲又不敢的架势。向九得意一笑:“都是没种的,老子没兴趣。走了!” 里里外外围了三圈的护卫,除了杨家的人之外,还有儒王派来的人。杨家的人不敢乱动,怕伤了杨泈没法跟杨衍交代。可儒王的人却早就被明确的吩咐过,若杨泈落入敌人手中,杀无赦。 顿时就有人飞起朝向九攻了过去,然而那人还没到向九近前,一支冷箭当空急射而来,直入那护卫眉心,穿脑而过! 杨家护卫见儒王护卫动手,怒气还没发出来,又被这一幕给顶了回去,一时间四下一窒。所有人都警惕的望着四周。 又有人动了,这次直接跳起来三个,两人朝着向九直击而去,一人来挡冷箭。然而,四面八方射来无数冷箭瞬间将三人串成了刺猬。 其他护卫终于知道对方根本就是有备而来,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杨泈被劫走,不然他们也是个死。几乎在同时,所有的护卫都蠢蠢欲动。 只是,对于向九来说,这些人的本事远远不够看。何况,还是在他有人质在手的情况下。 向九轻蔑的看着这些三脚猫护卫,脚下几步腾挪,飞身踏上马车棚顶,同时声音传向四周:“李虫儿交待了,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许活着出去!”他的轻功自然没话说,话音一落,他已经站在了院墙上,看着四周不断有人攀上高处,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箭雨,雨点一般落入护卫中间。 杨泈心中的暴怒几乎就要破体而出,可那长剑上的倒钩冷硬的戳在她的肩胛和锁骨中间处,让她半分力气也用不出,她声音微弱,却仍含着彻骨的恨意:“李殊慈呢!” 向九看也不看杨泈,完全当她不存在。事实上,他也只当杨泈是块带血的猪肉,完全没有将她当做是人。但他身上透体而出的蔑视还是让杨泈气的几乎吐血。 向九纵身几个翻跃,在一处巷子口停下,胁着杨泈一起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杨泈终于受不住流血颠簸,眼前一黑,昏厥过去。待她再次醒来,已经被关进了一处只有四面墙壁,光秃秃的石室当中。伤处那把剑已经被取出,伤口却紧紧只是止了血,并没有过多处理,她狠狠的咬了咬牙。“来人……” 原本的怒喝,出口却变成了呻吟。但还是有人从外面打开了石室的门。接二连三进来好几个人,有男有女。杨泈抬头朝他们看去,却始终没看见李殊慈。只听一个男子说道:“留着她还有用吗?伤口用不用好好处理一下,这样下去,她会烂掉的。” 另一个男子用无所谓的语气接口道:“李虫儿说了,她没什么用,也不用把她当人看,她只是个畜生。” 杨泈听出了这个声音,是那日劫持她的那个人!她朝那男子望过去,那人依旧满眼的鄙夷蔑视。她咬牙切齿:“李殊慈呢!” 然而还是没人搭理她。 “那怎么不杀了她,还留她在这里碍眼?” “李虫儿说了,将她交给木山。” 众人此时都沉默,木云的仇,总算能报了! 杨泈听见木山,顿时想起之前被自己残忍劈成两半的木云。心头一阵惊恐的颤栗:“李殊慈呢!我要见她!” 向九嗤笑道:“我朝堂堂福嘉公主,是你一猪狗之人能见的?” 杨泈只觉自己的血液几乎要从胸腔中喷发出来了:“你!你们!你们竟敢如此对我!我是杨家嫡长女!你们竟敢谋害朝廷命官的家眷!难道是要与杨家为敌吗!” “杨家?呵呵……”李殊慈的声音传来,刺激的杨泈一个哆嗦。“你不仅是杨家的嫡女,还是杨家勾结叛贼的筹码,反正杨家也是要被诛九族的,我便要先拿你消遣消遣又如何?” “李殊慈!你这个贱女人!”杨泈咬牙切齿,可她双手双脚被绳子帮助吊在木架中间,根本无处着力。肩膀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她整张脸都是扭曲的。 李殊慈毫不在意这种低级的辱骂,她嗤笑道:“你就这么点本事么?” 第363章 无巧不成书【第二更】 杨泈脸上还沾着血污,身上白衣素裙已经污遭不堪,加上她口出恶言,连之前装出来的那几成脱俗超凡也已经不复存在。“贱人!” 李殊慈上下打量她几眼,看出她这身一群的样式是自己穿过的,不由讥讽道:“当初遭沈渊的嫌弃,如今又遭金晟的嫌弃,你怎么还是这般不长记性?” 杨泈见她打量自己,不禁怒火中烧,她处处模仿李殊慈,无论是衣饰还是神态动作……可这些她却不想让李殊慈看出来,那简直是她无法忍受的耻辱……“你住口!” “木山若是下不了手,就将她带到深山里喂狼。”李殊慈讥笑的看她最后一眼,转身,想起木云的音容笑貌,她不禁心头揪起一阵疼痛。她说:“记住,要亲眼看着她被撕碎才能离开!” 李府。 兰姨娘伺候着李唯承睡下,天也已经擦黑,她出门走到廊下对婢女说道:“老爷今日受了惊,这会睡着了。在这守着,不许人进去打扰。童儿跟我去看看峤儿和颜儿。” 下午紫如院惨叫不断,赵紫如从赵家带来的,陪嫁的婢女嬷嬷都被毫不留情的杖毙。李唯承一下午都心惊胆战,缩在兰姨娘的房间里就没出来过,这会疲惫不堪,睡了过去。 童儿跟在兰姨娘身后,待绕到无人的地方,才说道:“下午姨娘跟老爷在屋里说话,奴婢去大厨房给姑娘取点心,看见庞姨娘往大房这边过来,犹犹豫豫的,想来又不想来,她身边那个叫娇蕊的快人快语,说什么,‘本来就是大夫人骗了姨娘,该讨回来的自然要讨回来’,奴婢站住脚细听了两句,好像是大夫人之前给庞姨娘紫河车之后,敲诈了她一笔银子……” 兰氏瞪眼道:“还有这事?” “嗯。”童儿点头道:“更让人不敢相信的还在后面。庞姨娘几番犹豫,就想回去。那个娇蕊又说,‘姨娘手里还有大夫人的把柄,怕什么,这银子若能拿回来,到时候六姑娘出嫁,姨娘好歹手头不寒碜。若被人问起,大不了就将大夫人害许姨娘的事情说出来就是了,这个时候还有谁会为大夫人说话?” “什么?!许姨娘的事是赵紫如做的?”兰氏心底那股子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劲又上来了,她原本就在琢磨怎么对付赵紫如,让她无法翻身。这会真是‘打了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她道:“这个娇蕊一向是个直性子,与六姑娘处的又好。话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看来是真的了。那庞氏怎么说?” “庞姨娘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紫河车的事,到底还是没应。只是将怀里一个小瓶子交给娇蕊让她找个地方埋了,以后再不要提起此事。” “什么瓷瓶?埋在哪了?难道那个就是所谓的‘把柄’?”兰姨娘只觉得心里亮堂堂的,压低声音问道。 “娇蕊见庞氏已经决定了,就拿着那个瓶子去了大房和二房中间的一处夹角给埋了,嘴里还叨叨咕咕,说什么娇蓉你白死了,没人替你报仇什么的……”童儿似乎之前就已经有所猜测,这会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兴许是大夫人害了许姨娘,嫁祸给娇蓉的呢?奴婢见那瓷瓶似乎就是当初许姨娘出事的时候,从娇蓉房间里搜出来的那个。” 兰氏这会倒疑惑了:“赵紫如她没事害许姨娘干什么?这也说不通啊……” 童儿想了想说:“也许是大夫人密谋一些事情的时候被许姨娘,不,或者是死了的春晓给撞见了什么的……” 兰氏听见‘死了的春晓’几个字,不由打了个寒颤:“没错……总之是什么原因都与咱们无干。重要的是,咱们兴许能图个方便……”她出神的想了想:“你去把那个小瓶子挖出来,快去快回。” 童儿早就知道兰氏对赵紫如容不下,早有这么一日,便也没说什么转身去了。 庞氏去一双儿女那里看了一遍,叮嘱奶嬷嬷好生照顾,便心急火燎的回去等童儿。童儿动作很快,悄没声的从怀里掏出个团成团的帕子:“奴婢将瓷瓶里的药粉倒了出来包好,又将瓷瓶给埋回去了。” 兰氏眼睛一亮:“真是个聪明的丫头。”她站起身透过窗棂往外看,四处都已经点了灯,只有紫如院一片漆黑。“那边有多少人在把手?” “大夫人就剩下半条命,这会半梦半醒的,又被绑着,也无需几个人看守,就两个粗使婆子守在院子外。” 兰氏捏着帕子想了一会,说:“等晚些时候。” 这厢庞氏以手擎腮,对着桌角的烛台发愣。一旁娇蕊嘟囔道:“姨娘不出头,此时又如此多思多虑,何必呢!” 庞氏没说话,她之前将事情三分真七分假的对娇蕊讲了一遍,诱导她在大房附近演了那么一出,只是想赌一把兰氏的心思。赵紫如活一天,她就一天难以安寝,只是,她不能再自己动手了,免得惹了玉儿的怀疑。 “算了,睡下吧。”她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兰氏会不会动手,又会不会成事,只能听天由命了。 娇蕊叹了一声,服侍庞氏躺下,自己也去外间睡下了。 府上的声响渐弱,兰氏在睡榻旁的香炉内放了一块合安香,温软的香气闻起来舒缓极了,榻上的李唯承轻轻的哼哼了一声,睡得更沉了。 她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童儿正在门口等她。“奴婢已经去紫如院边上看了一遍,原本还以为要在守门的婆子费一番功夫才能进去,没想到后门竟然没有锁,不知道是下人不精心,还是今日出了事无暇注意。”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庑廊一直摸到紫如院后边,后门果然如童儿所说并没有锁,她们轻轻推开后门走了进去。正房对面靠大门的地方,一间小耳室有一丝微弱的烛光,想必守门的婆子是在那里的。两人悄无声息摸到正房门口,却见正房的门挂了只大铁锁。 兰氏摸了摸铁锁,皱眉。 童儿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怪不得只留了两个人守着,后门也没锁,原来这里竟然上了锁了。” 兰氏环顾四周,指了指那间亮灯的屋子,率先摸了过去。她用手指在口中沾了点唾沫,将糊窗的纸戳开,只见两个婆子相对而座,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桌上有两碟小菜,一个酒壶。兰氏眼睛一亮,下人仆妇守夜的档口,常有受不住困,偷着喝酒说话摸牌的。看来这两个也是知道赵紫如跑不了,竟在这喝酒打诨。她一眼便看见仆妇腰间挂着的钥匙,想了想,轻轻敲了敲窗框,两个仆妇半点反应也没有。 她犹豫片刻,心想,成败在此一举,事到如今,她还有打退堂鼓的必要吗?即便被这两个婆子发现,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而她对付赵紫如,却是必须要办的。她示意童儿留意外面,大着胆子推开屋门,蹲下身子将钥匙解了下来,旋即快速退出了屋子。 她自然不知道这酒中已经被庞氏动了手脚,就算她动作再大些,她们也是醒不过来的。兰氏只当是老天助她,动作迅速的将正房的门锁打开,示意童儿将钥匙放回去。 正房里一片漆黑,只有外面月光透进来的光线能让人看到模糊的轮廓。 兰氏凭着自己印象,绕过屏风摸到床榻前。床榻上的人影姿势僵硬刻板的躺在那里,她知道那是因为赵紫如被绳子绑着。细微的呼吸声传来,兰氏的心头猛跳个不停。她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的光线,屋子里的事物看的更加清楚。 她捂住胸口让自己镇定,转身在床榻边上的小桌几上拿起一只杯子,将帕子里的药粉倒了进去,又将茶壶里的水倒出一些,晃了晃。 她比划了一下,想着怎么才能将这杯东西悄无声息给赵紫如灌进去。 她见赵紫如微微张着唇,想了想,她用手指沾了些水,轻轻涂在赵紫如的唇上。果然,赵紫喉口吞咽,梦呓道:“水……水……” 兰氏心中一喜,缓缓倾倒茶杯中的水,让水缓慢的流入她口中,不至于呛到赵紫如将她惊醒。 做完这些,兰氏将茶壶茶杯都放回原位,深吸一口气缓步退了出去。招呼门口的童儿道:“我们走。” 月上中天,各方都已经安歇。 李殊慈半梦半醒间突然听见几声异动,她翻身坐起,蓝心便自外面的暖阁处进来:“世子妃怎么了?睡不着吗?” “什么时辰了?” “才二更天。” “我听那边好像有动静。”李殊慈示意蓝心别说话,果然又听见一声,不甚清晰,不知是喊声还是尖叫。这时,外面有人隔门禀报道:“世子妃,大夫人出事了。” 等李殊慈稍做收拾赶到紫如院的时候,已经有人围在那里了。李唯清也在,她问:“阿爹,怎么回事?” “和许氏相同的病症。” 李殊慈蹙眉,还没等说话,李唯清低声道:“是谁动的手脚不重要,也无所谓追究。你听赵紫如说的什么。” 在场只有少数几个人,想必其他人都被李唯清下令赶走了。赵紫如仍旧被关在屋子里,只是她的声音不断从里面传出:“快了,快了……” 并无别的话,只是重复着这两个字,快了。 第364章 在此一举 “快了?” 李殊慈细细咀嚼这两个字,心头浮起一种可能,她看向李唯清:“赵紫如虽然知道的不多,近来的举动却都十分迫切,一定是有人给她施压,让她快些办事,应该是杨泈。而杨泈这么着急……阿爹,有没有可能与那件事有关系?” 李唯清沉吟片刻,说道:“你把这的事情处理处理,我进宫一趟。” “不行,阿爹此时入宫,岂不是打草惊蛇?” 李唯清笑着摸摸李殊慈的头顶:“你忘了地宫了吗?那里现在可派上大用场了。” 李殊慈轻轻点了点头,心中想念赫连韬,更为他的安危而担忧,她道:“都布置好了?” 见李唯清点头,她又嘱咐道:“阿爹一定要小心。无论是什么,都没有性命重要,阿爹还有阿娘和我们,万万要保住自己。” 李殊慈说的隐晦,但李唯清明白她的意思,迫不得已之时,什么皇权君上,都不必再考虑。 三更已末,上京的月色被笼罩在深沉的夜幕中,冬日的夜风稍显凛冽。 金曜还在勤政殿中埋头在奏折之中,全恒劝了又劝,金曜才抬头搁了笔。看着案旁的一盅羹汤问:“这是端敏送来的?” 全恒低头应道:“是,端敏公主今日对厨艺十分有兴趣,特意做来给君上品尝的。” 金曜一笑:“晋亭回来之后便忙着帮朕处理琐事,也没时间与八妹妹多见几面,这丫头胆子又小,不敢来与朕说。便用这个来提醒朕呢。过些日子忙完,便该替他们将事办一办了。” 全恒刚要说话,殿内烛火突然被风轻轻撩动,火苗像是被什么惊动了一般,忽闪不定。 金曜抬头望向殿门口,一个人穿着盔甲,手执长剑站在那处。身上还带着冬夜的寒凉无法散去。 那人抬眸与金曜对视,片刻后,朗声道:“臣,杨衍拜见君上。” 拜见,却没有跪拜。 “杨将军,北野多年来盘亘在风暴滩,每年冬季都因缺衣少食来我崇南边陲村镇劫掠,你此时私自返回上京,玩忽职守,可知已犯下杀头大罪。” “北野前次在赫连世子夫妇的筹谋下,再加上臣带领赫连老将军昔日麾下打败北野三军之后,早已大不如前,如今不过是几支散兵游勇而已,君上无需多虑。反倒是臣,有些不明白的事情,想要问一问君上。” 金曜倏忽一笑,这一笑,隐约是那个少年愁苦的六皇子,与昔日果决深沉的先皇重叠在了一处:“既然杨将军万里之遥跋涉回京,朕自然没有不让你问的道理。” 家族的荣耀和身为杨家子孙的使命都让人无从选择,杨衍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自己此时的情形,与当年四叔站在先皇的面前一样。他也的确走上了与四叔一样路。“君上身上留着前朝余孽的血,当真能安心坐在这个位置上吗?” 勤政殿内突兀的安静下来,杨衍手中的长剑突然点地,剑尖触及砖地发出脆且闷的一声响。但金曜并没有因为杨衍此举而变色,就连全恒也站在他身旁一动没动。 杨衍又说道:“儒王殿下早在五年前便将人手渗透到了各州郡镇军中,之后先皇征调以及调动各处兵马都躲不开儒王殿下在各军中的制衡,上京四营也或多或少受到钳制。还有这些年来,儒王殿下在京中铺陈的力量,六皇子当真以为能够抗衡么?儒王殿下当初事败,也不过是对先皇抱着些念想罢了。这天下本就是我崇南的,六皇子不如自让其位,也好过兵戎相见,各处为难。” “杨将军所说,当真是你的真实想法么,或许只是为了找个借口?”金曜脸上的笑意敛去,目光中却仍没有丝毫溃怕之色。“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些年来,朕看的最明白的就是这些。” 杨衍一时间没有听懂他说此话的意思。就见金曜站起身,绕过堆满走着的案几,走到前面来,说道:“你当真相信儒王事败是顾念先皇,亦或其他什么原因么?若他当真由此把握,决不会放过名正言顺继位的机会!”金曜笑着摇头:“杨将军,你当真看清儒王了吗?就不怕儒王是让你来当靶子的么?” “六皇子无需危言耸听!” “是不是危言耸听,你大可以试一试。” 杨衍目光沉凝,压根不愿深究他的话。因为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杨家已经站在了这个立场上,他也无处可退。长剑微微滑动,他大喝一声:“御林军!” 殿外有铿锵之声回应杨衍,杨衍深深看了金曜一眼。金曜负手而立,见他横眉喝道:“杀!” 这一声令下,血溅大殿已经不可避免。 浑身兵甲的御林军顿时将金曜团团围在殿内,刀尖斜向下拖着,步步逼近。 全恒将身侧墙上挂着的宝剑交到金曜手中,随即朝殿后打了个手势,再回头,金曜已经一个旋身斩断冲在最前面的两人的头颅,剑身寒光如月华,削铁如泥。 杨衍双眼微眯,提剑缓步往寒剑血光的漩涡中心走去。 而金曜的身后,也再源源不断涌入无数披甲军,服饰上皆有四营的标记。杨衍心中咯噔一下,怎么会是四营齐在? 然而此时容不得他多想,长剑已经与金曜手中的寒光相接,抵手便感觉到金曜的武力绝不是吃素的,而四周御林军也已经与皮甲军短兵相接。 杨衍眼中血红,这是他唯一能为杨家做的事。即便拼上性命他也一定要结果了金曜!只要他再坚持半盏茶的时间,杨家和风暴滩随他一起回来的孔常,丁尉等人所带的人马便能突破防线杀到这里来。虽然先锋只有两万精兵,但他们都是从战场上沥血回来的,对付上京各统卫军绰绰有余。 半盏茶的时间在此时显得格外漫长,二人都是领兵奇才,本身又是武道高手,一招一式看似简单,其实都蕴藏着极致的杀招。 杨衍眼风扫见己方的御林军已显颓势,正在心急之时,外面突然传来兵器相击之声,他大喜,狠击了一记飞身向后掠去。 金曜看了一眼杨衍,并未追击,而是站在原地没动,神情莫测。 杨衍冲出殿门,鬓发微显凌乱。然而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清一色的披甲军,原本驻守在外的侍卫都不见了,而与他长途跋涉前来的那些兵甲一个都没见到。而宫中分布的其他兵马也没有及时赶到。 除了勤政殿,四周一片寂静,连眼前围着勤政殿的披甲军也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这是对他无声的嘲讽! 杨衍瞳孔猛烈收缩,疯了一般飞转身形奔回殿内,长剑直指金曜,而此时,一支黝黑的长箭倏然从侧方飞出,分毫不差的钉到了他持剑的手腕上。 叮铛!长剑落地。又是一箭几乎在同时激射而来,刺穿了他的小腿。他冲忙用左右重新拾起一把掉落在御林军尸体身旁的长剑。可惜,他小腿受伤,已经无法伸展剑法。 御林军所剩无几的人渐渐被披甲军逼退到殿外,当他们看到外面同样围着无数的披甲军时,顿时傻傻的愣在了原地。 金曜冷声道:“所有人,想要活命,放下兵刃。” 杨衍死死的咬着牙看着金曜,全恒手持长弓走到金曜身边,看着杨衍说道:“事到如今,杨将军还要连累更多人的性命吗?” 话音刚落,忽听大安宫上空一声刺耳的尖啸,一直火线扶摇直上冲向夜空,啪的炸开一朵美丽的红色烟花。 这不是杨家的信号…… 杨衍眼中映着那红的像血一般的烟花,心头悲凉。从四叔起了反骨的那天起,杨家就不停的叛逆,则主……他心中总是隐隐觉得会有这一天,却从来不敢去深想。他们杨家,还是做了砧板上的鱼肉,叛逆手中的试金石。 剑从他手中掉落,发出叮当一声。 那些存活的御林军见此都下意识的将手中的兵械扔到脚边。 杨衍只觉得浑身的热汗与冷汗交织,将他至于冰火两地,难受至极。有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在他身后想起:“杨贤侄,好久不久。” 杨衍回头看着李唯清,这个清朗俊逸,满腹筹谋的男子只差一点就成了他的岳丈,而自己的几次失败,又如何配得上李殊慈的青睐。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有一句:“李伯父,你果然是先皇的托孤之臣,君上的左膀右臂。” 李唯清笑笑,说道:“秦正先被儒王加害之后,李某还有什么理由清静无为呢?” 众人再也无话。 金曜的声音不急不缓,无波无澜,如同这一夜与平常一般无二。道:“将人都带下去。” 杨衍不甘心:“六皇子不是没有争位之心吗?难道六皇子与儒王一般,早在多年前就开始部署了吗!” 金曜听见问话不由看向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方才就与你说了,那些真假虚实,朕,看的最是明白。” 而此时,在杨衍眼中不知去向的孔常、丁尉等人,正带着两万精兵,在平地山峦间冒着夜色长途跋涉。 第365章 兵戎相见【第二更】 一夜之间,上京的氛围陡然变得莫测。 大安宫的异变无风自传,四营的皮甲军连夜将宫中大部分的兵甲撤换调动,值守宫门城门的兵甲如临大敌,一骑骑飞马从宫中踏雪而出,将一道道指令传递下发到各处。寻常百姓虽不明所以,却也从城中多出数倍的兵卒看出些许苗头,多数都躲在家中不愿出门。 相比于上京的风声鹤唳,洪都府依旧如昨,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世子爷,咱们可否要等上京的消息?” 赫连韬摇摇头:“无需再等。” 站在他身旁的洪秀才也道:“不错,儒王必定是要拿杨家试刀,咱们有了消息,儒王那里必然也得了消息,兴许还比咱们更快。徐鉴和是士林领袖,守法正统,多年来固执己见,李相又是权臣谋臣,这两厢……实在不好说……只是,不管最终两方能否达成默契,上京暗处的动静如何,我处都必有一战。” “是,属下这就去布置。” 深夜,赵家的灯火一处明一处暗,暗的地方都是心安理得能睡踏实觉的,明的地方却是各色心思,不能一概而论了。 赫连韬一身黑衣融于夜色中,他从小拉弓射箭,目力极好,特意选了赵家对面较远的一处宅子的阁楼顶上,蹲在上面眯眼看着赵家宅院的布局。儒王心思缜密,必定将赵家守的水泄不通,他看着四周的环境,想着,若是自己,会在什么地方布置人手作为防范。 他轻轻挥手指了几个位置,下方便有几处黑影朝那几个位置悄无声息的移动了过去。 半晌,他确定四周的眼线都处理干净之后,带人慢慢逼近赵府,低声吩咐道:“先找人,务必要保证祁柔的安全。” 黑暗中,祁柔和衣躺在榻上,想看看今日的夜色是否明亮,可一架屏风横在床榻与隔窗之间,让她无法分辨。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是和衣而睡,始终没有放弃获救的希望。茯苓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劝她,只是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每日尽心尽力的照顾,她连孕吐的好了许多。 茯苓听见她这里有动静,声音立刻从屏风外传来:“夫人,可要喝水?” 祁柔无声的叹了口气,缓缓坐起身,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说道:“睡不着,将灯点起来吧。” 有孕的人怕伤眼睛,茯苓特意多点了几支蜡烛,过来扶着她绕道屏风后面的桌前坐下。祁柔推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在茯苓的眼神中关上,说:“我实在睡不着,你去将那只古埙取来。” 祁柔是大家闺秀,古琴笛子都有涉猎,但她偏偏最喜欢这吹起来呜呜咽咽的古埙。此时身为笼中鸟,她也别无它事可做,只有每日吹一吹埙,以解烦忧。 古埙的声音穿透力并不强,但在这暗夜的寂静中也能传出很远去。但赵家的人都知道吹埙这位,是他们赵三爷的内眷,身娇体弱,从不露于人前,唯有时而传出一两声埙调,还能证明这人的存在。因此,听见她吹埙也不觉得奇怪。 暗中藏身的护卫也只是抬了抬眼皮,一动没动。 而此时踏夜而来的赫连韬却心中一动。阿慈曾与他说起过,李屹为了讨祁柔的欢心,还像模像样的学了好几日古埙。他转身往身后一名黑衣人那里望过去,那人也是满眼喜色,他拉下脸上的面巾,竟是李屹。 他们侧耳凝神听着动静,分辨了一下方向。然后赫连韬低声吩咐道:“鞭五,阿祥。你带人从西南方和正东攻进去。其他人跟着我。” 鞭五往回飞掠了一步,抽了几队人朝那两个方向散了过去。 方才古埙的声音是从西北角传过来的。赫连韬无声站在原处,听见那边隐隐有刀剑撞击的声音刺破静夜传来,又等了片刻,从后背的箭筒里拿出三支箭,搭在弓上,对身后跟着的人说道:“走!” 即便之前鞭五和阿祥已经带了几十名死士引开了一部分护卫,可赫连韬带人进入赵家之后,还是有源源不断的黑衣人或明或暗朝他们攻了过来,然而赫连韬的霸王弓也不是吃素的,他站在高处,手执霸王弓连爆一群黑衣人,李屹护在他身边帮他补漏,两人配合的十分默契。 其余死士不断往前突杀,血腥味在赵家各处弥漫开来。 李屹说道:“赵家人半点动静都没有,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看来早就知道有这么一朝,当真可恨!”他右臂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从他的袖口直流到剑上。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死死的将他们围在这里。他抽身去看赫连韬,见他也受了好几处不轻的刀伤。不由问道:“你没事吧!” 赫连韬皱眉摇头,连发几个三息连环,射出一道缺口。“先救人再说!” 好在赫连韬身边的暗卫相互间自成一套小阵,三人一组,如齿轮一般旋转前进。根据赫连韬事前制定好的计划,一行人一路拼杀终于靠近那处院子。 祁柔收了古埙,便听见外面有零星杂音传来,茯苓皱眉,就要劝她回去躺着,屋门外突然有人说了一声:“茯苓,外面有异状,你带着夫人……” 话正说到一半,那人仿佛被什么东西切断了喉咙,发出‘嗬’的一声。茯苓吓了一跳,顺手将们插上,转头去看祁柔,回头却见祁柔举着装首饰的木头匣子,朝她的脑袋砸了过来! 茯苓被木匣击中,昏倒在地。祁柔心乱如麻,强自镇定去听外面的声响。外面又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使劲推了推门,轻叩的两下,一个陌生的声音低声说道:“开门,我是来救你的。” 祁柔紧张的盯着门,她没有忘记当初杨泈想要她的命的事,并不敢确定对方是要救她还是要杀她。她犹豫着要不要说话,直到听见外面一连串血肉横飞的闷声之后传来一句:“柔儿,是你吗?” 这个声音!是他的夫君! 祁柔一口气送下来,几乎坐倒在地,她踉跄一步,连忙将门闩打开。“洪坚!” 李屹见真的是祁柔,一把抱住她:“柔儿,真的是你!” 两人凝视对方一眼,来不及说话,后面赫连韬已经上前来:“赶紧离开这里。” 原本众人都不同意李屹来洪都府,可李屹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他的妻子,他怎么能不来!最后赫连韬只好将他扮作自己的暗卫随行,这才没引起上京一些人的注意。他屹一手执剑,一手抱着祁柔,指了指地上的茯苓:“我杀了她。” 祁柔连忙制止道:“别,她不是坏人,对我十分尽心,不过是受制于人听命行事罢了,放过她吧。” 李屹听罢,带着祁柔跟在赫连韬等人后面,在另一波黑衣人到来之前从赵府撤了出去。李屹边走边说:“儒王怎么办?” 赫连韬头也不回:“你当真以为儒王会在这里?你觉得儒王有那么傻吗?”他对身边一个护卫说道:“你去跟鞭五他们汇合,就说爷已经救了人,叫他们且战且退,到时候跟爷在事先说好的地方汇合。” “是!” 护卫领命而去,李屹惊异不已:“你早知道儒王不在这了?” 赫连韬点头。“儒王心思缜密,此时恐怕已经与叛军汇合。孔常他们会拦路阻截,咱们现在前行千里与京畿军碰头,给他来个两面夹攻!” 李屹不禁心生感激。儒王既然不在这,那么祁柔留在这里便是个诱饵,赫连韬明知是个陷阱,却毅然舍身来救。不过,男人之间,并不需要多说,他只将这感激放在心里,问道:“儒王到底有多少人手?” 赫连韬摇头:“无法确定,上京以及各个州郡镇军中,都有他的人。能够确定的是,君上也同样有所布置。” 李屹沉默,与赫连韬心照不宣。众人退到安全的地方,留下一些人接应鞭五等人,其他人将受伤的地方简单处理之后,立刻整装出发。 暗夜中,山峦起伏,路途模糊。孔常和丁尉和身后的两万精兵终于赶到圩城。 圩城是京地五都地势间的一处要城,如同坐镇上京的君上的第三只眼睛。若有外敌来犯,只要守住圩城,在没有内敌的情况下,上京便乱不了,大安宫也是安全的。 丁尉站在高高的城楼上问孔常:“老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杨衍那小子有问题的!我见你平日里与他好得很,老丁我还以为你要认他当干儿子呢!” “少说废话!”孔常瞪了丁尉一眼,心里有点火气窜上来。他默了默说道:“老子瞎了眼,一开始还真觉得这小子是个好的,也不是没想过……唉,别说了!糟心!” 丁尉嘿嘿两声,也不问了,说道:“还是俺脑子好。从来没想过认什么干儿子,就寻思赶紧找个媳妇。” 孔常气的翻了个白眼,谁不想找个媳妇,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只是他们常年呆在风暴滩,附近的村镇又常受惊扰,哪个小娘子会跟他们去那地方活受罪? 两人正无话可说,城外不远处突现一长串的火把和马蹄声。所有守卫顿时心生警惕:“圩城重地,来者何人!” 第366章 最终对决 城下的火光停住,对方队伍中有一骑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布铺展开来伸手往前一递,道:“奉圣命,町西军前来支援圩城,请这位将军打开城门。” 孔常站在上方看着对面的队伍,眉头皱的死紧,丁尉将自己的长枪往地上一顿,道:“俺下去看看!” 孔常一把拉住他,道:“不能开城门。若是我军自然无事,若是敌军,这城还怎么守?岂不完蛋了?你别忘了,世子爷回来之前,咱们只有两万人守军。你瞧瞧下面是多少人?” 丁尉细细往远处望了望,似乎对方人马至少也有两万,与他们旗鼓相当:“可若真是前来支援的友军,不让人进门也太不像话了吧?难当让他们在城外扎营直接给咱们挡冷箭?” 城下的人见迟迟没有应答,不由上了几丝火气:“城中是哪位将军,难道没有看见圣谕吗?竟然要将本将挡在城外?是何道理?” 孔常皱眉思索了片刻,朗声道:“在下孔常,这位将军莫要着急,若是平常,自当出城相迎。然,今时不同往日,逆贼当前,孔某不得不小心行事,还请将军将圣旨仿佛这草筐之中,若确认无误,自当开城门迎接将军!”说罢,他指了指,一边顺着城楼用粗麻绳放下去的草筐。 对方一默,显然没想到孔常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嗤笑道:“原来是赫连老将军麾下的孔将军,怎么,区区一个儒王就让孔将军如临大敌,草木皆兵了?不怕不丢了赫连老将军的脸面!” 孔常嘿嘿一笑:“孔某的脸面就长在孔某的头上,何须理会别人说什么!小心驶得万年船,还请将军照孔某说的做,否则,万万不能打开城门。还请将军休要犹豫了!” 对方从身边的骑兵手中接过一支火把,照亮了他面上的虬髯,是个十分粗犷的大汉。他挑了挑眉,啪的一声将明黄绢布甩到脚下:“看来老子要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孔常这一方心头一沉,没想到敌军竟然来的这么快!丁尉道:“格老子的!居然使诈!俺差点就上当了!” 孔常想说,你已经上当了好不好,可此时他也没有心情开玩笑!他们常年在风暴滩,各州郡的将军也有许多没见过的,不知道下边这个虬髯大汉是什么来头。不过儒王能让他做先锋,肯定不是什么小菜。“兵不厌诈,他这么做,便可知此人并不是什么莽汉,需得小心应对!” 圩城的原守军章航达在一旁也是心惊肉跳。他哪里真正上过战场,方才还觉得孔常所行太过丢人,此时却吓得一身冷汗。态度也较之前恭敬了不少:“孔将军,咱们怎么办?” 城下的虬髯大汉已经高举火把,喝道:“兄弟们,随我夺了圩城,立首功!” “杀!” 两万名精兵在下方抽刀出鞘,气势不是一般的骇人。 孔常看着他们扛起圆木直击城门,传来砰砰的巨响,喉咙也提到了嗓子眼。“咱们现下人数虽相当,可这些人只是先锋,后面不知还有多少,若正面迎敌,即便赢了也后继乏力。”先前被对方隐在黑暗中的云梯已经竖了来,搭在了城墙上,他大声喝道:“弓箭手!” 孔常等人都没有想到对方一眼不合就开打,看来早就做好的了打算。好在他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常年跟北野那帮油耗子过招,这应变是手到擒来。见对方已经使尽各种手段强攻,他一连串的指令发下去,众人见主将指挥有方,分毫不乱,顿时信心大增,各自领命照办。 骗取城门失败,虬髯大汉半分怒火也没有,眯眼看着城墙上箭如雨点般,将攀爬墙梯的士兵射下,一旁的副官看着情形说道:“将军……这是否有些……” 虬髯大汉抬手止住他的话,说:“死的是刘唐的人,你心疼什么?头几波箭雨过去,上边攻势必定有一段空隙有机可乘,到时候咱们的人再上,只有有人进了城,破城易如反掌。” “将军,到时候刘唐跟着儒王赶来,定会在王爷面前说咱们的不是。” “说又如何!哼,兵都没了,还怎么跟老子较劲!”虬髯大汉冷笑一声,看着那巨大的圆木撞击城门,他扬声喝道:“兄弟们,只要为王爷开了这道城门!就是公侯加身!就算咱们死了,也能为儿孙后代求个世代荣华!何惧哉?” 下方的弓箭手点燃箭头,一支支射离弓弦,燃着的箭头飞入到高墙之内,顿时将城内守军射倒一片,翻滚着扑灭身上的火星,下方云梯攀爬的敌军趁此机会愈发密集,已经有人渐渐接近了城墙!墙头上,孔常眯眼看着下方,道:“煤油!抬煤油来!” 后方守军人手两只煤油罐,挑着云梯立着的地放砸了下去!对方火箭簇,加上孔常命人扔下去的火把顿时将大部分云梯点燃,一长串的敌兵呼的成了一个个火人,从云梯上坠落。 敌方士兵见状连连后退,虬髯将军怒喝道:“弓箭手给我继续放箭!放箭!” 火箭簇嗖嗖嗖的飞射而出,城墙上洒落的煤油很快烧尽,云梯又重新架了起来,如此往复了两三次,章航达道:“孔将军,煤油已经用尽了。已经让人再到城中搜罗。” “那怎么来得及!” 弓箭早晚会有用尽的时候,煤油也不是长久之际。有的地方已经有敌军上了墙头与己方厮杀起来!他看着一旁的丁尉抡起长枪的手上全是冻疮,有的地方已经开裂,心头不禁血气翻滚,他不能让赫连老将军失望,不能让世子爷失望,不能眼看着他手下的将士们平白死去!他得想办法! 丁尉抽空到孔常跟前:“我带人下城去,杀了那领头的!” “不行,太危险了。”这么做绝对是有去无回! “老子不怕死,有你在这,等着援军赶到。再砍死他们给老子报仇就是!” “放屁!要是儒王先来呢!”孔常平日脾气出奇的好,此时一瞪眼,把丁尉下了一跳,脚下踩到一块冰,差点滑到:“他娘的!这怎么有冰!老子没被敌人杀死,差点被块冰害了。俺要是这么失足栽到城墙下去,当真是丢人到姥姥家了!” 孔常往他脚下一看,果然有块冰,他伸出脚跐溜跐溜蹭了两下,双眼一亮:“有了!叫人抬水来!给我顺着城墙浇下去!” 丁尉开始还没明白,听到后边不禁哈哈一笑:“这仗有的打了!” 寒冬腊月,一桶桶冷水浇头,下边的敌兵洗了个冷水澡不说,水流到城墙上,城墙根很快都结了冰。云梯根本立不住,上来的士兵直直的往下摔,下面也被砸倒一大片! 天光渐亮,洪都府三百里之外。 赫连韬骑马四顾远望,李屹护着祁柔道:“怎么还没来。” 赫连韬紧紧皱着眉头:“路上受阻也不是没有可能。再等等。” 话音刚落,远处扬起一阵烟尘,如同旋风过境般席卷而来,为首之人骑着一匹异常高大矫健的黑色大马,身后上万铁骑紧跟其后,赫连韬脸上一喜,随即又是一惊,这波人后面,无数铁甲如黑色的潮水般朝他们扑杀而来! 见此,他有一瞬的惊诧,这种情况似乎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他毫不犹豫,对身旁的护卫喝道:“阵令!” 护卫一愣,随即从怀中取出一支短笛吹响。 时而舒缓,时而急促的笛声传来,高头黑马上的人和听见的兵卒都先是一愣。随即条件反射一般迅速组结了一个阵型,连振骑在马上往信号发出的地方看去。见赫连韬从高处隐蔽之地走出:“世子爷!” “连将军!” 连振当初与金曜赫连韬一起在京畿军,彼此十分熟悉,当下也不多废话,策马策马直奔到他跟前:“路上遇到几次埋伏,不过对方似乎只是想要拖延时间,也只是些小股轻骑突袭。这次却似乎倾巢出动要将我们就地绞杀一般猛攻。” 连振根本就不敢硬拼,两方人马势均力敌,若是硬拼也只有两败俱伤,那还有何意义? 长风将身上的斗篷吹的猎猎作响,冰冷的寒风如刀般割在脸上,赫连韬没有多说,他骑在马上看着几乎近在眼前的追兵,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他将长弓背到背上,拔出长剑,喝道:“保持战阵!” 听到这一声,士卒们的情绪似乎稳了下来。当初赫连韬暗中找到金曜,他们曾苦练过好几个战阵,皆有奇效!也是在那时,赫连韬在京畿军中建立了威信,使人信服。就算连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比他小十来岁的世子殿下,镇定自若指挥有方,颇具大将之风! 前方那道黑色的兵潮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赫连韬额发被风吹的凌乱,他浑然味觉,嘴角提起一丝笑,目光投向远处那群狂追而来的甲士,眼神里仿佛有火光再烧,越发明亮炽烈! 第367章 分秒必争【第二更】 他是赫连霆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从小却不得不留在上京,作为质子一般的存在。那些年在上京人的眼中,他是个标准的纨绔,花天酒地,斗鸡走狗。可谁又知道他骨子里到底藏着怎么样一个灵魂呢! 他真正向往的,是像他父亲那样在战场上拼杀啊! 赫连韬高举长剑,提起内力高喝一声:“杀!” 对方根本没有想到在前方飞驰而逃的京畿军会突然转身回攻。一瞬间的滞碍,银色的兵甲已经与黑潮碰撞到一起。而赫连韬如同一支锋利无匹的巨剑,狠狠的扎入敌军之中,将对方所结的阵势一一绞断! 李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赫连韬,颇有些瞠目结舌!他看了一眼祁柔藏身的地方,跟着赫连韬杀出来的缺口不断冲击过去! 如此这般狂风骤雨似的冲杀之后,对方的黑潮已经被断成几截。而赫连韬所带领的银色兵甲们,此时结成数个圆阵,大圆阵中又包含数个小圆阵。 队伍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但所到之处,如同一个巨大的绞肉磨盘,将敌军抹杀在圆阵之外! 远处一座山丘之上,金晟身边的人尽皆色变! 原本对京畿军不屑一顾的将领士卒们,此时无不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浑身紧绷。满眼皆是掩饰不住的骇然之色。金晟的瞳孔深处,有一种意外的情绪悄然涌上! 此时赫连韬反身回到战阵中央,颇满意的看着己方军队的表现,这种战术他不是第一次使用,但也并没有多次磨练过,但此时他紧紧盯着两方的队伍,一股森然的杀意从内心涌出,势不可挡。 “加速绞杀!”赫连韬一声令下,滚动的圆形战阵陡然提速,对方的黑潮铁甲几乎是冲上来送人头一般,怎么也攻不破这战阵!赫连韬从背上摘下霸王弓持在手中,一支支利箭穿透层层兵甲,直指敌方几个领头人! 一声声金铁相交的声响伴随着血液的喷溅,直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痛苦的惨叫声逐渐变少,敌军已经被斩杀半数之多,剩下的人见机撤退,赫连韬没有下令追击,他们的目的不是要杀人,而是要击败!对方的目的就是在拖延他们,圩城还等着他们援手! 圩城外,虬髯大汉似乎仍有耐心。 孔常却是一脸疲态,章航达愁眉苦脸道:“将军,都五天了!此人如此做派,难道还有后招?咱们虽说没到弓尽粮绝的地步,可再这么下去,城门就要破了!” 城墙上结了冰,他们上不来,却不妨碍下方的人不断强攻城门,‘轰隆轰隆’震天的响。有的士兵堵在前边的,手臂都给震裂了。这边的火箭簇也如同下雨一般射个没完,不要银子似的! 丁尉气道:“哎呀我说你老章啊!这圩城是你的圩城,你这一辈子都生活在圩城,就半点办法都没有?你只管问我们,自己倒也想想办法呀!” 章航达愁眉苦脸,他哪里真打过仗,当初先皇在世时,守圩城的是他爹!他道:“两位将军,属下要是有办法,早就说了,何苦等到现在?” 丁尉不由说道:“没想到儒王的兵甲武器准备的如此之充足!难道那个遗脉真被他给挖了不成!” “胡说八道!”孔常没好气道:“要挖也是君上去挖……唉休要提此事!赶紧想办法!”这事有着极大的争议,他虽是个武将,也知道有些阁老们对君上的血脉十分在意,不好在此多说。只是他现在当真希望这什么遗脉真的有!而且是君上去挖的! 五天了,章航达心惊胆战了五天,血性他不是没有,可本事他真没有。他心中猜测,君上一直放着他这个没打过仗的将领在圩城守着,是要麻痹儒王,让儒王更放心一些。他一边哀声叹气一边跟着士兵去捡城墙上散落的箭矢,一遍自我安慰道:“不能浪费,不能浪费……” “将军!孔将军!”下方副将气喘吁吁的跑上来,道:“后方有军需送到了!大批的军需!” 孔常一愣,难不成君上真挖了什么遗脉了?先前与大夏开战的时候,国库就空虚的很,他们风暴滩的物资越发匮乏,这几年缓了缓,也决不会充足到哪里去!“去看看!” “哈哈哈!娘的!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快走!”丁尉大笑着甩开膀子一起下了城楼。 一辆辆马车满载着粮食、箭矢、刀枪、伤药等,众人都兴奋起来了,虽说他们还有饭吃,有武器用,可都紧巴巴的!这也是他们不能放开膀子开战的原因,丁尉大笑三声:“想老子在风暴滩还常常用卷了刃的大刀,这回可是要过过砍人的瘾!” 运送粮食的将官上前一步,摘下头盔,满脸脏污下是一双异常明亮的双眼。 孔常突然睁大眼睛:“世子!” 这一声顿时惊住了一旁的丁尉定人,丁尉手中的刀铛的一声掉在地上:“世子,你怎么从后方过来的!” 赫连韬抬手按住众人的问话,说道:“不可声张。”说完他又带上头盔,一旁赫连韬的随行护卫低声解释道:“李家三爷带着援军很快就能到了,不过,儒王的援军也很快就能到。爷为了赶在这前面,急行军两天两夜绕到了后方。” 从洪都府外急行军两天两夜?这怎么可能!孔常也不是没有急行军过,照这样的距离怎么也要三天三夜!他下意识的往赫连韬身上看去,果然见他裤腿都紧紧的粘在腿上,想必两腿早就磨得血肉模糊了。 孔常不由说道:“世子赶紧先去处理伤……” “先上去看看。”赫连韬摆摆手。这一路,除了一早一晚歇上小半个时辰,吃饭喝水,其余时候都是在马上,连换衣服上药的步骤都去掉了,他乍着腿,一碰就钻心的疼,可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咱们不能等援军了。必须要在援军来之前想想办法!” 孔常两眼眨了半晌,跟着赫连韬重新上了城楼。那虬髯大汉坐镇军前,指挥着士兵攻城,周围的护卫将他护的水泄不通。他心中想道:此时世子在这,说不定一箭就能将其射杀! 赫连韬眯眼往敌军的方向望去,“这几日敌军的动向可有变化?” 孔常道:“并无变化,只是不断攻城,片刻都不歇息。” 孔常正说着,一旁丁尉右手提了一把雪亮的大刀,左手依旧握着他之前用惯的长枪也上了墙头,站在赫连韬身边,似乎十分兴奋。他顺着赫连韬的目光往虬髯大汉那里看了几眼,嘶了一声,说道:“咦,老孔,你觉不觉得这个多.毛畜生没有往日那么嚣张了?” 孔常一愣,这几日下来,他们常常能听见大汉十分嚣张的在下方叫阵,即便不冲着他们大喊大叫,激他们出城应战,也是常常叫几个副将在跟前嘀嘀咕咕,不知是在拉拢人还是在密谋什么计策。可今日却不同。“诶,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虬髯大汉身边只有一个副将在,其余全是护卫,他老老实实的骑在马上一言不发,还时常下意识的往一个方向看去。丁尉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说道:“这人莫不是今日心情不好?” 孔常一向佩服丁尉性子,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能没心没肺的调侃几句,只是此时他哪里有心思与他扯皮。 只是赫连韬在一旁听到两人的对话却心中一动,仔细的看了一会那个虬髯将军,突然猛地一拍丁尉的肩膀:“召集所有副将前来议事!” 天色落黑,两方人马偃旗息鼓,各自整军。 城外军营中突然冒出几个身影顺着高低不平的地势掩住身形,偷偷往城下摸了过来。看身手的矫健便知都是高手,他们悄无声息地摸到较远处的城墙根下,飞爪一抛一拽,几个起落竟已经攀上了城墙。 一行人如猫一般轻盈落地,手中一翻,一柄雪亮的匕首已经握在手中。为首之人轻轻挥了挥手,黑衣人们各自散开,悄悄冲着各处的哨兵摸去。 就在他们各自即将得手之时,却被人在后面一把搂住脖子,轻轻一挥,喉管如豆腐般被割断,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赫连韬嘴角牵出一抹笑,对其他人招了招手,将死去的黑衣人拖到暗处。随即回到敌方为首的黑衣人跟前,点了点头。那人并没有发现异状,掏出身上的火折子在城墙第三个岗哨的位置点燃。那一点火光在暗夜中一闪即逝,却足以给下方的敌军报信。 黑衣人低声道:“将飞索从城墙上顺下去,打开城门,务必要快……你们怎么没有换上岗哨的衣服……”‘服’字刚出口,他的喉咙已经被人从后方隔断,连血都没来得及喷出就倒在了地上。 赫连韬一挥手,原本立在墙头的岗哨,立刻将事先就准备好的‘特制’飞索从城墙上顺了下去。 不一会,敌军的营地里又冒出一队队人影,疾如闪电般贴着地面到了城墙下,沿着飞锁利索的爬上了城墙,不多时,数十人已经翻身进了城内…… 而城门,也在这时打开了一条缝隙。 第368章 猛烈反扑 丑时三刻,月黑风高,是人最疲乏困顿的时候。一长溜的黑影悬在飞索之上,用最快的速度向上攀爬。 韩劲站在儒王身侧,看着黑黝黝分不清那是山哪是城的前方说道:“王爷,今夜圩城中一处点灯的都没有,看来早有防备。” 金晟沉默的看着对面一望无际的黑暗空茫,暗暗在心中计算着时辰:“不可轻视任何一个敌人。若他们不防备,咱们才更应该小心。赫连霆麾下的人,各个都是交战多年,经验富足的老将,哪有一个是吃素的。” “好在赫连韬拖着大批军队,不可能赶在咱们前面。只要抓住这次机会,偷袭成功,赫连韬赶来也没用了。”见所有安排好的偷袭队伍都已经成功入了城,没有发出危险信号,韩劲将蒙面巾往脸上一绑:“属下这就去了!” 韩劲一身夜行衣,比其他人的速度更快身手更灵敏,他潜伏到城墙下抓起一根飞索,脚下一瞪,十仞高的城墙几乎没有半分停顿就上去了。 轻巧的落地,突然感到手上传来一点针扎似的刺痛,他不由有一瞬间的自嘲:许久没干这样的粗活,连皮肤都娇嫩了! 城墙上面同样是漆黑一片,韩劲睁大眼睛仔细分辨着方向,脚下小心翼翼的挪动步子,却在此时踢到了什么东西,他心里一个激灵,停下动作屏息了片刻,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弯下身子去摸地上的东西,只是还没等他摸到地上到底是什么,只觉手臂一阵发麻。接着那股麻劲儿迅速传到胸腹,他只觉得心脏骤然一缩,剧烈的痛感让他头皮一乍。手脚开始不听使唤。 韩劲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石地之上,他听见膝盖触碰到砖地传来的声响,却感觉不到腿上的疼痛。他暗叫糟糕,有埋伏!他想叫一声,给儒王提个醒,却根本找不到自己喉咙在何处。 他一头栽倒在先前绊脚的东西上,此时他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是先他之前爬上飞索的自己人!他的头跄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石块,心下也一片冰凉,若他不能提醒儒王这里有危险,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军队就要顺着打开的城门进入突袭,到时候又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他想咬牙提起一丝力气,却怎么也做不到…… 是了,方才手上传来的痛感!定是那飞索上涂了蓖麻籽汁液之类的东西,药液顺着刺破的皮肤渗入,迅速麻痹了知觉! 不远处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来是有人正在将倒地不起的人拖走。很快,对方来到他跟前,拉着他的脚,将他倒着拖到了一个地方,手脚被捆了个严严实实。他的眼皮耸拉下来,只露出一点缝隙,虽然身体没有任何感觉,他却隐约看见对方似乎在搜身。 “这个人身上有令信!” “带走!” 韩劲被人驾着,来到一处灯光幽微的地方。他心中想着,只要对方想要逼问他,便会给他解药,到时候他就要发出信号的机会。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根本就没有多问他一句话的意思,将他带走的人只是将他扔到了一处地牢似的地方,交待道:“这个人有问题!重点看押,千万别让他跑了,若有异状,杀了便是!” 韩劲几乎吐血!然而已经没有人再对他多加理会。 赫连韬站在暗处看着敌方营地的方向,,冷笑的一声下了城楼,对孔常和丁尉说道:“你二人各带五千兵马分东西两路包抄,阻断敌军的后侧两翼,等敌军的前锋涌进城中,我就会下令关闭城门。” “属下明白!” 此时,斥候回到金晟身侧,禀报道:“王爷,圩城城门果然已经大开,韩将军等人必然已经得手!” “李肖!”金晟面色沉着,声线冷凝:“你率领八千人直击内城!堵住甬道,诛杀眼前之敌,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圩城防卫!” “属下领命!” 一炷香的时间一晃而过,寂静如死城的圩城四周忽然传来巨鼓擂响之声,敌军所在的位置火把纷纷亮起,儒王身披战甲被围在众并将之间。近万人的先锋军直冲城门进入,顿时将城门内外的甬道堵了个水泄不同,如同瓮中捉鳖,将里面的圩城守军死死堵在城内无法杀出。 守军被李肖带领的人逼得急急后退,然而,就在他们完全进入之后,后方高大丈许的厚重城门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紧紧闭合在一起。先前节节败退的守军突然发力,更多的守城将士如潮水被涌了上来,将他们死死压在内城甬道之中。 惨叫声交织成一片,李肖惊出了一身的汗,一面命人拼死抵挡内城甬道口的守兵,一面命人重新开启城门。然而前方与守兵刀剑相接的士兵,只要一露头就会被乱刀砍杀,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往后退,先锋军人压人死死的被挤在甬道中,根本无法开启城门。 李肖大急,怒道:“小兔崽子们!这样下去都得死在这,冲出去跟他们拼了!” 顿时,被堵在甬道之中的兵卒发狠往前一拥,大部分人冲出了甬道朝守兵碾压过去,然而守兵却在此时迅速后退,无数乱箭自上而下雨点般射下。甬道口冲出的士兵顿时倒地一大片,累起了一道人墙。李肖做梦也没想到城内会是这样的情形,发了疯一般的挑动长枪与守军杀的激烈难分。 外面儒王已经察觉到了不对,正要援手,后方却传来敌情。他眉头紧皱,往圩城上方看去。只见那里骤然点起无数火把,一个人影一身银袍战甲立于城楼之上。“赫连韬……” 赫连韬站在城楼之上,暗红色的霸王弓已经持在手中,箭在弦上,如闪电一般朝金晟的面门激射而去! 金晟神色骤然冰冷,身边的护卫一瞬间飞起数人,企图挡下这一箭,然而这箭来的太快太过猛烈凌厉,受数次刀剑相击居然还能直射而去,众人一惊,只见儒王飞起一脚直踢箭尾,利箭一个回旋扎在了泥地之上。 赫连韬放下霸王弓,章航达禀报道:“世子殿下,入城的先锋军已被尽数诛杀!” “好!”赫连韬眼睛直视前方对章航达说道:“我此时要率军出城直击敌军,与孔常,丁尉前后三方夹击!你等留在城中守着。” 章航达一怔:“世子殿下,这……您身份尊贵……” “少说屁话!” 金晟后方,已经有猛烈的厮杀声传来。前方,城门大开,无数银甲兵士举剑而来!领先一人,正是他的宿敌,赫连韬! 金晟提剑骑在马上冷声道:“今日,我便与你战一场!” 对面的赫连韬似乎感受到了儒王的战意,他自腰间拔出长剑。暗夜下,挥落的剑刃如同死神的镰刀不断的收割着罪恶的灵魂,五千精骑随着他挥下的剑,瞬间如同燃烧的烈焰,全力开始冲锋! 两方人马如水火对冲,互不相容! 赫连韬与金晟的剑终于相击在一处!二人对战在两军漩涡的中央,手中长剑翻飞不休。金晟冷哼道:“若你战死在此,我会好好照顾阿慈!” 赫连韬闻听此言,剑下锋芒丝毫不减,回道:“儒王是吃梦话长大的么!” 金晟眼神一冷,凌厉的剑锋顿时带了几分狠绝朝赫连韬直击而去。二人身法剑术不相上下,几个来回身上都带了伤,纵横交错的伤口不断向外涌着鲜血。赫连韬无暇去看后方形势,却能听到队伍中声响传来的变化。 守军后方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一股敌军! 金晟知道他心中所想,手下攻势越发凌厉。冷笑道:“即便你智计过人,可又如何能挡住本王的千军万马?” 赫连韬没想到儒王居然还有其他兵马,顿时心下着急起来。此时他们的守军就如同肉馅一般,儒王的兵马一层夹着一层!与赫连韬一起冲杀过来的守军眼睁睁看着后方被阻,不得不分出一半人数去厮杀,先前的阵型顿时一乱。 赫连韬提起内力大喝一声:“变阵!” 一声令下,先前的大阵忽然衍化出无数小阵,颓势顿时一缓,然而赫连韬这一分暇,顿时让金晟抓住了可乘之机,长剑刺入他的左肋,赫连韬‘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差点从马上栽了下去! 就在这时,赫连韬突然听见身边传来丁尉的声音,“殿下!” 丁尉手中长枪抡起直刺,暂时将儒王阻挡在攻势之外。这一缓,严丝合缝的敌军中间突然被撕开一条血路!赫连韬一愣,顿时松了口气:“大舅子!” 李屹身下的棕马几乎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如同红色的旋风直卷了过来!他几乎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听见的最顺耳的一声‘大舅子’!赫连韬还活着,他也好跟妹妹交代!跟自己交代!他直直插入到赫连韬与金晟之间,将两人的交手阻断,跟周围的人大喝一声:“援军已到,全力出击!” 第369章 小别重逢【第二更】 旌旗鼓荡,长风来回卷着血腥的气息在战场上空盘旋,李屹带着援军到来让赫连韬压力骤减,他强压住伤势,问道:“之前那些撤离的敌兵呢?” 李屹便护着他退到阵中,边道:“在百里之外又遭遇了一次,已经被剿灭的七七八八,不然我们来的会更快。”赫连韬走之前,将他之前研制的阵图给了他,不然,他也根本就没有把握能摆脱甚至绞杀那些敌兵。 赫连韬忍住疼痛:“不早不晚!你来的正是时候。”他抬眼往儒王的方向看去,见他且战且退,已经摆脱了丁尉的追击。他随意从衣角扯下一块布条,将肋下的伤口胡乱缠住,长剑直指前方:“射箭!” 漫天箭雨朝对方劈头射下,对方也不甘示弱,无数箭雨狂风骤雨般的交织在头顶,只是赫连韬这方的劲弩射程更远,力道更足,再加之战阵精妙,战阵时而如整体,时而散开,盾牌如伞盖以一当三,其余人便可继续朝敌军射箭。敌军一时无法抵挡,阵势开始涣散。 这都是先前君上命人送来的军需,没有人知道古族的遗脉到底在哪,兴许天下人之中只有君上一个人知道,可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决定着这一战的胜负! 后方,孔常率领的五千骑兵死死的将儒王的军队拦成两截,将他们的骑兵拦在后方无法与支援前方步兵战阵。此时,赫连韬这边的强弩队伍已经准在此备妥当,一支支强弩借着巨大的冲击了飞射而出,将后方包抄的敌军杀的七零八落。 敌军犹如困兽般在包围中左冲右突,然而却被银甲军堵的严严实实,前无去路,后无退路。所有的队伍都已经散乱不堪,气势衰败到极致。银甲军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加速推进,如同要将敌军践踏成泥一般。 至此,儒王所剩不到一万人! 赫连韬终于等到这一时机,大喝一声:“起火线!” 顿时,四处银甲君同时向后撤去,哗啦声四起,孔常和丁尉带出去的骑兵,水囊中装的不是水而是火油!赫连韬拉开自己的长弓,几支燃着的箭矢直直的射入敌军边缘,一条丈高的火线猛地窜起!几乎将所有的敌军都围困在内! 没有燃着的地方,也被银甲军堵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冲出火线!有的敌军身上被淋到了火油,顿时燃成一个火人,在队伍中翻滚惨叫。有的水囊没有来的急倒出火油散落在地上,此时被高温炙烤,猛地爆裂,将周围不少敌军炸的满身火星,一时间更加混乱。 四周乱成一团,只有儒王的亲卫还能保持镇定。此时他们拱卫着儒王便要向银甲军最薄弱的地方退去。“主子快走!属下护着你冲出去!” 以他们的伸手,拼死护住儒王突围并不是没有可能,然而儒王对周围的惨嚎和混乱充耳不闻,对他们的话也毫无反应,身上的盔甲已经染血,他挥退了要护着他突围的亲卫,举起长剑:“今日,便做个了断!” “主子!不可!” 儒王却不理会,纵马一跃,战马嘶鸣一声穿越到火线之外,直逼赫连韬而去。 赫连韬一直密切留意着儒王的动向,此时见他身骑战马,高举长剑而来,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无论是崇南,还是她,都要有个了断! 赫连韬双眼黑沉,纵马直迎而上。 “即便本王死了,你也休想得到她!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得不到就要毁掉,果然是儒王。赫连韬这方的人眼神都是一冷。 赫连韬之前已经受了伤,这会受到儒王的强劲攻势,自然无法全力招架,不过,他可不会在这个时候讲求什么公平!与其死在这里,让小五守寡,他宁愿做一次小人!在他与儒王长剑相接的一刹那,三支袖箭呈品字形嗖的射出,儒王双眼一眯,收剑躲避。 赫连韬手中长剑往前一送,斜斜切入儒王胯下的马腹之中。血肉横飞间,战马惨嘶一声,轰然倒地,儒王一个翻滚落在地上。就在这时,赫连韬身边的高手全部一拥而上!而儒王身后紧追而来的亲卫也被银甲军一一缠上。 儒王咬牙道:“卑鄙!” 赫连韬冷声道:“比起你这个伪君子,义无反顾的想要毁掉他人的幸福,本世子比你高尚的多!” 此时儒王在想退已经来不及,他身边的护卫都被阻隔在外。几个来回之后,败势已经难以逆转,他执剑立在中间,被众人团团围住!鲜血顺着长剑流入地下消失不见。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下来。 赫连韬脸色已经因为失血而过多显得无比苍白,他道:“小五还在家等着我回去。”声音平静而随和,如同闲话家常,可儒王却从里面听出了掷地有声的金鸣之音。 他想说什么,却又自嘲一笑,不欲再多言。 长剑横在他面前,背后是残兵火光,他的眼神的锋锐逐渐退去,剩下的只有一线迷离,只觉得满天满地的风刀霜剑都朝他劈砍而来。都说人死之前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他是不是也会这样? 在无数人的逼视中,金晟手腕突然狠命一转,长剑自他心口送入,发出‘噗’的一声!周围顿时想起几声惊呼! 只见儒王单膝跪倒在地,竟然还有余力将剑拔出柱在地上,让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倒下。鲜血从那刺穿之处汩汩流出,他抬头往前方看去,视线却一片模糊无法聚集。他嘴角提起笑容,身体猛地抽搐几下,头重重一低,已经没了生息。 此时的李府,李殊慈突然从梦中惊醒! 她捂住心口突突的跳动,片刻间,急跳缓和下来,一股无法言说的感觉从身体里蔓延开,雪心急忙点了灯进来,问道:“世子妃怎么了?” 李殊慈摇摇头,她默了默,伸手抚了抚腹部,突然好笑道:“梦见这孩子跟我说,他阿爹要回来了,不知为什么,我这心头突然就那么一紧又一松,然后就醒了。” 雪心一听顿时眉开眼笑:“看来是咱们世子爷要回来了。” 李殊慈也笑:“兴许真是。” 十多天后,凯旋的大军还未回京,赫连韬已经急不可待带着几个亲信纵马疾驰到了李府门口。 门房几个呆呆的看着风尘仆仆的赫连韬下了一跃进了大门,才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姑爷!姑爷回来了!是姑爷回来了!” 赫连韬也管不了别的了,直奔拂风苑而去。他想念小五想的不行,想自己如果回不来了,小五下半辈子该怎么过。又一想,小五那样的女子,如果没了他,下半辈子也是一样的过。这么一想心里怎么也舒服不起来。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比儒王也强不了多少。 不过,小人君子的,又能如何。他有妻有子,一家团圆,还为什么要去瞻前顾后管别的! 一路进了正院,青鸽猛然见他回来先是一喜,然后便赶紧叫人去告知李殊慈,可这厢却说什么也不让赫连韬进去:“世子爷刚从战场上回来,这一身的杀伐之气,世子妃可是有身子的人,忌讳的地方多,还是先洗漱了换身衣服再来见世子妃。” 赫连韬心里火燎,拔着高屋里望,一面往后退:“好好!我这就去洗,洗好了再进去。” 他刚要转身,冷不防屋里一个人影一下子冲出来,抱了他满怀:“什么杀伐之气,我们的孩子怎么会怕这个!你一回来,就该先来见我才是!” 赫连韬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儿,想安慰几句,再说几句甜言蜜语,可话堵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鼻子酸涩难当,竟生生红了眼圈:“小五……你过的好不好。” “不好!过的不好!”李殊慈扎在他怀里半晌也不肯起来,眼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这么长时间日日担心她都没哭,今日见了人却怎么也止不住了。她举拳捶了赫连韬两下:“你再也不许叫我苦等!” 赫连韬肋下的伤势还没好,刚刚不往外渗血他就不顾众人的反对跑回来了,马上奔波一阵,伤口有些开裂,李殊慈冷不丁一见自己手上竟然沾了血,顿时大惊失色:“你受伤了?” 赫连韬将她的头紧紧按在自己的胸膛上:“没事,我没事。” 李殊慈听他说没事,不禁放下心来,身手环在他背上,两人不言不语牢牢的贴在一起好半晌也不松手。 李唯清刚回府就听说女婿回来了,连忙来看,冷不防见两人如此,顿时尴尬的转身溜了。青鸽忍不住说道:“世子,世子妃,老爷方才来了……” 赫连韬一听老丈人来了,立马清醒过来:“来了?哪呢?”他抬头往四周看去:“哪呢?什么时候来的?” 青鸽无语道:“就方才,来了看见你们抱在一起,就跑……就走了……” 李殊慈一张脸顿时红透,狠狠瞪了赫连韬一眼,赫连韬嬉皮笑脸的揽住她的肩膀进了屋子:“他有动静了没有?”他指了指李殊慈的肚子:“最近你还有没有不舒服?哎呀,你怎么出来了!还在门口站了那么久!” “你也太后知后觉了!我手都冻凉了!”李殊慈佯装嗔怪的看着他,将手塞到他的大手中:“这才多大,说是得五个月才能动呢……” 第370章 大结局(上) 赫连韬狠狠在李殊慈脸上亲了一口,亲完了又嫌弃自己确实风尘太重:“你瞧我,真得去洗一洗,灰都沾到你身上了,你也赶紧把这衣服换了,完了咱们再细细说话。”说完他又留恋的看了李殊慈一眼,摸摸她的肚子,砸了咂嘴,遗憾道:“要不是这肚子,咱俩就能一起洗了。” 李殊慈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快去,我这就让人摆饭,你洗好了赶紧吃完好生歇歇。” 等赫连韬出来,李殊慈见他换了家常的旧衣服,看上去闲散舒适多了,就拉着他坐下,举起筷子往他碗里夹他爱吃的菜:“你的伤要紧不要紧?还是找御医来看看。” 赫连韬与她成亲这么久,也没见过她如此小媳妇的一面,不由觉得‘小别胜新婚’这句当真不假,当下多看了她几眼,眯眼享受了一会她的体贴,才答道:“宫里那帮御医治起刀伤,不见得比军医利索,你放心,我还得陪着你到老,心里有数着呢。” 李殊慈听见‘陪着你到老’这句话,心头酸涩难抑,又不好意思像刚才那般随性的掉眼泪,连忙低头往口中填了只虾饺掩饰。赫连韬见她这副模样不忍拆穿她,只轻轻拉过她闲着的左手不断摩挲着,谁说媳妇都是别人家的好?在他看来就是句屁话,媳妇当然自己家的好! 李殊慈咽了口中的虾饺问道:“大哥和大嫂呢?”李屹虽在李府排行第三,李殊慈却从小就习惯跟他叫大哥,一直没改过来,也没想改。在她心里,她们是完整的一家人。“大嫂身子怎么样?她月份比我大,在外面这么久又吃不好睡不好,你见着她的时候,觉得她怎么样?” “大嫂毕竟是个柔弱女子,连日受惊有些动了胎气,不过并无大碍,正好圩城还需好好整顿些时日,大哥他们便先留在圩城,等过段日子和大军一起回来。”赫连韬知道李殊慈其实是想问,李屹和祁柔之间有没有生出什么龃龉,毕竟祁柔被劫持了这么久,赫连韬瞧李殊慈这副担心的模样,赶紧说道:“你放心吧,他们没事。” 赫连韬顿了顿,撇了撇嘴,说道:“说实话,儒王确实是不不可多得的……若不是老想着一些不该想的,算了算了,人都没了,还说什么……” 李殊慈轻轻瞥了他一眼,不欲在此话题上与他多说。那时,她满身的仇恨,沈渊带给她的伤害如恶咒缠身,让她根本就无法去爱谁。儒王在那时出现,有缘无分早已注定。他对于她来说,一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若他们能站在同一立场,兴许他是搭伙过日子最好的人选。可世上没有什么如果。 后来沈渊死了,那些害她的人都死了,支撑着她奋起复仇的精神气突然没了,心里就一空。她回忆着重生以来的点点滴滴,想用美好的记忆将这些空洞重新填满。想来想去,竟是赫连韬在她的眼前出现的最多,那些斗智斗勇,小打小闹,成为了她人生中无法磨灭的一部分。 她想了想,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不是冤家不聚头。” 赫连韬筷子停在当空,想了半天,傻傻的问了一句:“小五,原来你最开始最讨厌我的嘛?” 李殊慈扑哧一笑,说起别的来:“徐鉴和的妥协,总算没让父亲白忙一场,不然京中也免不了一片血雨腥风。除了儒王跟前的,其他人总算没有受到连累。这对于叛逆一事,已经是极难得了。” 自古叛逆,便是要天翻地覆一场的,朝臣几乎要被清洗掉一半之多,受诛连的更是不计其数。 “这次的‘功’实在不好领。我就不凑热闹了。” 李殊慈了然道:“我大哥也不好领,我爹这边还有一功呢。不如就叫孔常和丁尉他们全领了吧。” 两人相视一笑,都不再多说。 赫连韬困极倦极,见着李殊慈之后,一颗心落了地,吃过饭便有些支撑不住,便说道:“咱们一起进去躺着说说话。”李殊慈怕他起什么歪心思,将他往屋子里推了推,自己却站住不动,嗔道:“你累的狠了,可该好好睡一觉,身上的伤也还好生将养着,等你睡好了,咱们再好好说话。” “小五,你这是不信我,我哪能干别的,我不为孩子着想,也得为你着想。真的,咱们就说说话。”他拽着李殊慈进了内室,他坐在床榻边上,右手拍了拍:“过来。” 李殊慈无奈,顺从听话的坐在他身边,赫连韬替她脱了鞋,办拖半抱的将她挪到床榻里边躺下,自己翻身躺在旁边,伸手牢牢的将带着淡淡香味的人儿背对着自己揽在怀里,枕着自己的胳膊。抱了一会儿,那点困乏睡意不知怎么不翼而飞了,他伸手在李殊慈的腹部摸了摸,笑道:“小五,你想要几个?” 李殊慈说是不睡,可有了身孕又极易疲乏,这会又安心躺在他怀里,反倒生出了些困倦来,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想要几个孩子,她想了想,说:“两个,最好是一男一女,凑个好字。” “也好。”赫连韬想也不想就点头,“我也舍不得你遭那么多罪,两个就够了。” 李殊慈翻过身来,面对着他:“万一生了两个都是女儿怎么办?你可是赫连家唯一的男丁。总要继承香火,传宗接代的。不然,我给你另找几个美人专门给你生儿子?” 赫连韬翻了个白眼,半嗔半怪的道:“小五,你这么言不由衷的表情,我可早就看穿你了。”他想了想又笑道,十分感慨,很似当爹的模样,用手支着头,细细的看着李殊慈的眉眼:“女儿就女儿,有什么不好?我们两个生出的女儿,能比男子差?若是怕以后舍不得她嫁人,便给她招个上门女婿便是。” 李殊慈被他这话说的笑起来,伸出手臂搂在他脖子上:“谁将来要是想当你的女婿,恐怕还得好好锤炼锤炼。” 赫连韬突然指着自己,可怜巴巴的眨了眨眼,说道:“你瞧瞧我,跟你这还不是上门女婿一样?”李殊慈突然被这话呛的笑起来:“这话我可得跟我爹说说去。” “别,小五,”赫连韬连忙认错:“这话也就咱俩说说,我这还不是上杆子求你对我好点。” 李殊慈不答他的话,只是将头往他的肩膀上使劲靠了靠。 两人打定了主意,任是什么事,都不再插手。任是谁来,赫连韬都是一句,重伤将养。两人就这么躲在府里乐呵到李殊慈临产头一个月。赫连韬再也坐不住,几天一趟的往大宝慈寺跑,求签点长明灯都不在话下,还要亲自看着方丈给李殊慈念经祈福。 方丈年事已高,一个月来人都受了一圈,大师的风范几乎都给折磨没了。 可即便如此,赫连韬也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最后方丈只好称病,将他的关门弟子放出来天天给李殊慈念经祈福。小和尚个头才到赫连韬腰间,十分听话又不死板,很得人心。就连李唯清这么挑剔的人都觉得小和尚不错。只是有一天,小和尚说:“这位女施主肚子里的娃娃与我有缘。” 赫连韬越想越不是滋味,他的孩子,无乱男女,为何要与一个和尚有缘!难不成是儿子要出家,女儿就要嫁给这个和尚?他愤怒的要将小和尚赶回大宝慈寺,只是小和尚却赖着不走,说什么也要亲眼看看与自己有缘的这位小施主。 赫连韬没想到自己给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的娃招了个祸害,整日间更加烦躁了。火烧屁股一样担忧李殊慈生娃有危险,每日都要带一两个太医回府诊一遍平安脉。“唉,这孩子,说什么要两个,我看要这一个就够了!不管男女,就这一个就行了!” 李殊慈生产那天,正是七八月交替的时候,湖里的莲花枝枝蔓蔓开的仙气十足。 赫连韬从凌晨被李殊慈一声痛呼给惊得冒汗开始,头上的汗就一直流个不停,这回太阳高高挂在头顶,感觉他整个人都要虚脱了一般。小和尚在一旁不断安慰他:“施主莫慌,莫慌……” 赫连韬居高临下的瞪着他,真想在他的光头上敲几个爆栗!不过他此时根本没法将心从屋里的人身上挪走一时半刻。只见丫头婆子进进出出,一趟接一趟,他转身看着身后站着的一溜太医,问道:“生孩子都这么困难?这都多长时间了?” 太医令姜行道已经不知道来了李府多少回了,每次都顶着车盖般的太阳!明明他最擅的不是妇科!可他此时还得强颜欢笑着解释道:“这才半日,妇人生孩子,生三日的都有……” “三日!”赫连韬额头上青筋一爆,眼珠子都红了! 姜行道赶紧又解释:“那是极少数,大多数人一天总是要的……世子不必担心,世子妃身体底子好,一向康健,定然能顺利生产……”除了这些他还能说什么?他难道还要告诉赫连韬生孩子若是逆位有可能性命不保?那首先他自己就有可能性命不保,看这位的样子,真急眼了,直接一刀给他们砍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赫连韬第十五遍询问姜太医,勒令小和尚念经之后,连姚氏和李唯清都看不下去回去休息的时候,里面终于传出喜信儿:李殊慈生了,母子平安。 赫连韬手拄着小和尚的光头,大口的喘了两口气,一屁股跌坐在廊下的椅子上。接着又在众人雷劈过一样的目光中揪住出来报喜产婆,问了数遍李殊慈的安危,才终于放下心来。他哈哈哈大笑三声道:“赏!!” 第371章 大结局(中) 春回物暖,桃树夭夭。拂面的微风将漫天飞旋的花瓣送往各处,将城外的官道妆点的如同少女的粉裳。脉脉的香气萦在微润的泥土间,一阵阵欢笑从桃林中传出:“三师兄,咱们还有多远才能到上京?” 灼眼的粉红间,一个温润沉厚的声音缓缓答道:“再有半日路程,就是上京了。”这男子不过二十来岁,五官俊朗,眉目如星,手中拿着一把乌黑宝剑,握剑的指节分明而有力,明明是位凌厉至极的男子,看向女子的目光却及其温柔,眉眼间尽是说不完道不尽的笑意。 “哼,十九师兄真是太过分了!”少女小脸微微泛着粉红,手中捏着枝桃花走到男子身边,叉起腰说道:“当初明明说只让他下山一年,你看看,这都三年多了!若不是师兄你拦着我,我一早就下山去将他劈成两半!” 男子笑道:“何须你来劈,等见了十九,师兄自然替你劈他一劈。” 远在上京的向九此时连连打了六七个喷嚏,他拧了拧鼻子,疑惑的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了?怎么我的心一直突突突的跳。” 旁边的柳如刀手头不停,刷刷写着起成亲的请柬,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有多久没见着三师兄和小师妹了?听说他们两情相悦,此时你师兄我大婚,他们要结伴下山来恭贺。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开心?” “啥?”向九蹭的从圈椅中弹起,顿时有一种想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冲动:“他们……他们两情相悦?不对!这不是重点……你说他们要一起下山来恭贺你成亲?” “是呀!”柳如刀挑起一条眉毛,看着‘兴奋’的向九,好整以暇的说道。 向九咧着嘴,一副生无可恋的绝望神情。上阳宫十六位师兄,两位师姐,还有一个小师妹。他最怕的就是三师兄辛阳和被众师兄姐惯坏了的二十师妹关千亦。 三师兄那笑里藏刀绵里藏针腹黑狡诈等诸多‘优点’不提,就说他乃是上阳宫武学第一人,挽一个剑花就能让他抖三天的绝世高手这件事,就让向九觉得人生一片灰暗。“万万没想到……小二十居然虏获了三师兄的芳心……” 从前关千亦指使师叔养的大黄狗漫山遍野追着他咬的时候,他已经跟苦恼了。如今三师兄辛阳代替了‘大黄’……那他还有活路吗! 柳如刀听他这一句,噗嗤一声笑的手一抖,墨汁顿时在请柬上晕开一大片。他将这份请柬递给向九,道:“哝,这份是你的啦!” 向九看着那一大团漆黑的墨点,委屈的看着柳如刀。柳如刀站起身抻了个懒腰,说道:“师兄我会替你说说好话的!不过,剩下的这些请柬,就由你代劳了吧,师兄还有很多事要忙。” 向九无语凝噎,想着自己和俞宝婵成亲的时候,这些师兄妹们会不会行行好。 赫连瑜与柳如刀大婚时,刚出了月子的李殊慈圆润了不少,到比原先看着更顺眼了,反正赫连韬是这么说的。她看着谨哥儿在奶娘怀里呼呼大睡,便让奶娘将孩子抱回去,出门站在廊柱下看着府里一片红艳艳的喜庆,心里有些怀念自己成亲那时:“世子在前院呢?” “都说女人生完孩子记性会变差,世子妃的记性真是不好了,该多听世子爷的话,多休息少思虑才是。”蓝心嗔怪了一句,才说道:“早上世子爷出门的时候,特地在您耳边说了好几遍,今日他要帮着那边忙迎亲的事去。” 李殊慈好笑的看了一眼蓝心:“知道了,我的蓝嬷嬷!” 几人边笑边往赫连瑜的闺房里去,赫连瑜还没上大妆,这厢这小口小口的抿着一碗红豆羹。见李殊慈来了赶紧碗,起身将李殊慈拉过来按在椅子上坐下:“嫂嫂!你才出了月子,要多休息才是!不必来的这么早的。” 李殊慈哭笑不得,自从她生了谨哥儿,所有人都当她是个纸糊的。“你怎么跟你大哥一副口气,我哪有就那么娇弱了。倒是你,母亲不在,少不得我这个做嫂嫂的要替母亲叮嘱叮嘱你了。” 赫连瑜一听,顿时羞的面红耳赤,那份‘压箱底’她已经偷偷看了。此时被李殊慈面对面的说起,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李殊慈向来是有几分恶趣味的,将自己成亲时受的那些‘羞’一点不落的送给了赫连瑜,直到赫连瑜脸上的血色浓的跟煮熟的虾子一般,才闷着笑说起别的话题。赫连瑜笑的甜滋滋的:“我不盼别的,只盼着以后我二人能想大哥和嫂嫂这般就够了。” 李殊慈笑眯眯半嗔半怪道:“你大哥当初见了柳如刀,左不顺眼,右挑毛病。这回你们成亲,一大早就去了柳府帮着迎亲的事去了,竟忘了自己是个娘家人了。” 两人正说着,即将成亲的俞宝婵和刚刚成亲的祁嫣来了,李殊慈看着祁嫣的好气色,不由心下更加欢喜。当初还是李屹给祁嫣和雷言牵的线,虽然是个意外又十分匆忙,不过看祁嫣的样子,两人成亲后的小日子倒是十分和美。 几人正说这话,雪心前来禀道:“世子妃,有位自称百里由的人,说他是世子跟世子妃的旧友,送了贺礼到府上,另外还替人捎了封信。” 李殊慈闻言便让众人各自行事,自己先出了屋子往前面去。 “你真的要走?” 李殊慈刚走到垂花门边上,便听见这么一句,听声音正是梅白。她站住脚,往远处新枝抽芽山石掩映处看去。她目力极好,从这个角度能清楚的看见一个白衣男子微微侧着头,脸上戴着半块银质面具,遮住额头跟右眼。原来是木山。 木山要走?李殊慈心中一痛。木云是她重活这一世觉得最对不住的人。即便报了仇,可她依旧无法释怀。木山自然比她更甚,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木山听见梅白的问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梅白眼里渗出泪意:“难道这里没有你一丝一毫的牵挂了吗?” 木山提剑的手微微收紧,什么都没有说。 梅白突然上前一步:“你走了,我的心也是要跟着你一起去的,既然如此,我便与你一起。” 木山猛然抬头,嘴唇嗫嚅半晌,声音艰涩:“我这副模样……” 梅白听见这话,反而悲色一收,欣喜涌上来:“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她又上前一步,将头轻轻靠在木山的肩膀上:“如果你只是因为这个,那我们之间,再没有什么分开的理由。” 木山身体一颤,眼中的血丝红色更浓,他右手动了动,却没能抬起。左手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用提剑的这只手紧紧抱住梅白。 李殊慈看见这一幕,心头的伤感微微落下,她抬脚继续往前走,笑着对一旁莫名其妙的蓝心雪心说道:“真好。”蓝心和雪心对视一眼,心中更加认同了赫连韬的话。世子妃的确应该多多休息,不然这么神经兮兮下去,早晚得出大毛病! 百里由见了李殊慈,先恭敬的行了一礼,随后才笑说:“世子妃别来无恙,在下偶来上京,听闻贵府喜事连连,便来凑个热闹。”他指了指眼前的一个大包裹,鼓鼓囊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是在下的贺礼。”然后又指了指一旁的精致锦盒:“这是赵兄的贺礼。” 李殊慈相当喜欢百里由的不拐弯不抹角,先接过信打开快速看了一遍,信上说了赵斐然回到赵家之后的一些情形,以及无论何时都愿意以诚相待之类的话。另外,拜托他们照看脑子一根筋的百里由。李殊慈会意的笑笑,说道:“快叫人带百里先生去洗洗风尘。” 蓝心叫人来抗百里由的贺礼,百里由本来要跟着下人去休息了,见状连忙反身回来叮嘱道:“哎,小心小心,这药材可都是在下辛辛苦苦挖来的,都是好东西!千万别弄坏了。” 蓝心无语白了一眼,李殊慈眯眼笑道:“吩咐人好生招待着。” 吉时一到,喧嚣声四起。赫连韬十分兴奋,完全忘了自己成亲时紧张的窘迫样,带着孔常丁尉向九等人,再加上上京无数赶来凑热闹的世家公子们,就等着拦门催妆这一步,赫连韬挤眉弄眼对着身边一群公子哥儿小声叮嘱道:“一会谁也不许帮忙,听到没有?!” 众人呆呆的看着这位新郎官的‘大舅子’,恍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这么兴奋,一大早就到妹夫府上忙前忙后,原来是等着这一朝呢!呆愣过后连忙笑嘻嘻起哄:“知道了!知道了!” 月亮门关的紧的不能再紧,一群小娘子小丫头们站在月亮门后边,柳如刀叫门声一起,便异口同声道:““不审何方贵客,侵夜得至门停?本是何方君子,何处英才?精神磊朗,因何而来?” 一群姑娘家清脆银铃般的声音集中在一起,确实有一种别样的味道,加上外面一轮一轮的花红利市散出去,欢呼声笑闹声一片连成一片。为难了新郎官好一会,直到柳如刀瞪着自己的大舅子,眼珠子都快挤出来的时候,月亮门才终于开了个缝。 第372章 大结局(下)【第二更】 柳如刀急的头上冒了一堆汗,一脚踏进月亮门,身后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耳边传来一句: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问!紧接着,便是一阵蒙头大棒。棒子虽都裹了厚厚的棉布红绸,可混乱之下,棍棒相加也是让柳如刀狼狈的不能再狼狈,赫连韬拍着大腿笑的畅快无比,可算是报了仇了! 只是新郎官后边的傧相等人,也不能总让新郎官吃亏,终于看够了笑话冲上前来帮忙。李姝玉一直跟在李殊慈身后帮着应酬各家的夫人奶奶们,这会正好赶上这阵势,便也拥在小娘子群中,你推我搡笑闹不停。只是外面的人呼啦啦涌进来,她脚下一个没站稳,便歪了身子往旁边倒。 “小心!”一个宽厚沉稳的声音在李姝玉耳边响起。李姝玉心里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就想躲。虽说今天这样的日子是少有的能与外男一同笑闹的时候,可总归只是笑一笑,闹一闹,不可真正过了头。 可她这么一躲,更加不能站稳,正心急之时。后背突然被一件冰冷的物什抵住,让她借了力,她一退一挪,总算稳住了身子。回头一看,一个麦色皮肤,身材高大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柄宽剑,正站在原地脸色发红的看着她。 李姝玉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上伸出的剑,眨眨眼,呆呆的望着那人,脸上也闪过一丝红晕,轻声道谢:“多谢你。”随即她便后退两步穿过人群,站在廊下拍着胸口。心想:这人是谁?怎么跟人来迎亲还带着佩剑。口中却喃喃道:“没想到如此粗犷大汉,也这般知礼。” “六妹妹觉得这人不错?” 李殊慈冷不防出声,李姝玉吓了一跳,连忙转头:“五姐姐,你怎么在这?” 李殊慈眨眨眼,立刻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若有所思道:“我不能凑热闹,总也要看看热闹,没想到正好看见六妹妹红鸾星动。”她笑看着李姝玉,李姝玉面色羞红,可当着李殊慈的面,她总是大胆些,忍不住问道:“那人是谁?” 李殊慈往孔常那里看了一眼,见他伸长脖子张望了一下,没找到人有些失望的退走了。才闻声说道:“是原先敬王爷麾下的副将,此次立了大功,进京封赏。” 李姝玉心中砰砰的跳,她还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硬朗威武的男人,比平日里见过的那些要么装模作样,要么狗皮膏药似的公子哥们不知强多少。而且,那人看上去是个粗人,实际却很温柔,竟然比她还脸红的厉害。她想到这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 李殊慈舒了一口气,她这红娘做的很失败,这回总算有着落了。 兴许是李家的男子太过优秀专情,每日摆在眼前,李家的姑娘眼光想不高都不行,李姝玉虽说要求并不高,只求看着顺眼,性子合得来,家世相当便可,这就是这样家常的要求也是一波三折,不是差这,就是差那。现在看来,是李姝玉的缘分一直没到。“六妹妹且放在心里,这事便交给你姐姐我了!” 李殊慈心情十分好,连忙将人堆里凑热闹的赫连韬召唤回来,将此事与他说了说,赫连韬惊讶道:“当真?” 李殊慈挑起一条眉毛诧异道:“怎么?有何不妥?若有不妥,你可不能瞒我,赶紧老实交代!” 赫连韬连忙摆手:“哪能啊!没有不妥!那是你妹妹,我坑谁也不能坑她呀!”他老实中又带着点兴奋:“哎,你不知道,他们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找媳妇难啊!若他们能看对眼……” “什么看对眼!”李殊慈一瞪眼,赫连韬立刻反应过来:“对对,不是看对眼,我是说,若是两人真合适,我也觉得这亲事不错……孔常虽是军户出身,可为人那是没说的。” “亲倒是好亲,不过,这事还得细问问六妹妹。一来,孔常将来要远赴边疆。二来,还有庞姨娘。你也知道庞姨娘在二房就是个摆设,她就只有六妹妹一个念想,六妹妹若嫁的这么远,庞姨娘虽然不会拦着女儿的幸福,可六妹妹能扔下庞姨娘不管吗?” 赫连韬苦恼道:“要不这样,我先找孔常问问明白,看他怎么想。” 李殊慈点头:“你可不能说出六妹妹的心意。” “这我还能不知道?”赫连韬一把抱住李殊慈,“小五,咱们别说这些了。你身体可好些了?” 李殊慈瞪着他说:“不说这些,要说些什么?平常过日子还不就是这些家长里短?难道你这就腻了?” 赫连韬连忙把自己的脸贴在李殊慈脸上,颇有点死乞白赖的意味:“你看你说的,我就说你脾气越来越大了……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有什么脾气尽管朝我发,我都受着,就怕你憋在心里憋出病来。” 李殊慈哼哼一声,回抱住他:“行了行了,你赶紧去外边忙着,我也还有一堆事呢。” 两日后,李殊慈正在逗弄谨哥儿,突然听说康阳公主病逝的消息。她愣了半晌:“病逝?” 青鸽点头:“嗯,消息是这么说的。” 那半年多在大夏,康阳没少作怪,不过李殊慈心里早对这些事情没了感觉,康阳对她来说,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若说康阳在她心里留下的最深的印象,兴许是那份对赫连韬的痴心了吧。那样骄纵不管不顾的性子,与三皇子荣挚之间,龃龉肯定是少不了的,也许早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至于真是病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兴许都不会有人去追究。“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 赫连韬笑的见眉不见眼回来,打断了李殊慈的思绪:“孔常那家伙心里有数着呢,我还没找到机会跟他提起,他今日却自己找上门来,吞吞吐吐了半天,总算让我明白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哈!这个老孔,真是没想到……” “说重点……”李殊慈幽怨的看着一见到她就变成话唠的赫连韬,说道。 “一开始他死活不明说,但想必是没有其他信得着的人可以打听,便问我那天有没有注意到一个什么绿衫十五六岁的小娘子,我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想糊弄我,说没事,就是他脸皮厚看上了人家,人家什么都不知道,让我给打听那人是谁。” “那你是怎么说的?”李殊慈也笑,觉着这事有谱。 “我说,当然知道是谁,只是恐怕不太合适,他一脸失望问我哪里不合适。我便将你那日说的难处与他讲了。你猜他怎么说?”赫连韬语气又是惊奇就是讶然:“他当时就表态说了,庞姨娘的事原本不算什么,既然他们母女离不开,只要李府答应,只要她们母女愿意,他自然将庞姨娘当做亲娘来侍奉。你瞧瞧这话说的,啊?他一个武夫,真看不出来!哈哈!” 夫妻两又盘算了一会,觉得今年当真是个好年,喜事连连,万事如意。 李姝玉的亲事很快定下,庞姨娘知道了孔常的事也是又欣慰又感动,她跟着小夫妻一起去孔常任上,李府自然不会反对。自然也就没了离别愁绪,欢天喜地开始准备李姝玉的嫁妆绣品来。 一场场亲事欢欢喜喜,众人也借此机会相见的相见,道别的道别。李殊慈心暖且心酸的看着这一切,不禁又感叹人有悲欢离合。 她想自己是不是老了?怎么近来总是诸多感叹。再一想,两世加在一起,她可不是得近五十岁了? 转眼几个年头过去,敬王府的小世子谨哥儿已经五岁了。 初秋高淡的天空蓝的亮眼,李殊慈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一脸不乐意的赫连韬,好笑道:“你又想什么呢?” 赫连韬的眼睛就没从自己的儿子身上挪开,看着谨哥儿迈着两条短腿蹭蹭的跟在十方后边跑来跑去就很不顺眼。“幸好生的不是闺女,不然我得没日没夜的提心吊胆,别被这小和尚拐走了。” 李殊慈眯眼笑起来,又拿起书放到眼前不理他。 还记得那日,她产后睡了几天,刚恢复精气神。十方进来看谨哥儿,第一句话说:弟弟,我来看你了。 李殊慈当时的眼泪不知道怎么就刷刷的止也止不住了。她不知道十方是谁,不知道大宝慈寺的方丈在哪里收的关门弟子,又是什么来历。她是重生之人,回头续了上辈子与亲人失之交臂的缘分,她不知道为什么老天对她如此厚爱,只是在那一刻,她越发相信冥冥中自有注定。 赫连韬不甘心的捅了捅李殊慈:“小五,你倒是说句话呀!” 李殊慈白了他一眼:“你想让我说什么?” 赫连韬一噎。 若说让他将大宝慈寺这位年纪幼小便成了方丈的小活佛赶走……兴许是件不大理智的事儿……毕竟人家十方小方丈从来没说过要带着谨哥儿出家不是!更何况,有位活佛整日在自家府里晃荡,这难道不是件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么?可他心里就是别扭! 赫连韬皱眉苦思了半天,想说要不要再生一个以防万一。李殊慈便是一阵剧烈的干呕,赫连韬先是惊恐,紧接着被惊喜取代,然后又止不住担忧:“小五?” 李殊慈笑着点点头:“又来了一个。” 番外:初相见 她头一回见到他,是在半边楼。 那天,她和二哥吵架偷跑出去,满肚子的闷气,不知怎么走到了一处酒肆,而他就站在柜台里面,对着满堂的客人唾沫横飞的说书。别处的茶楼酒肆都是乱轰轰的一片,这里却不同,所有的客人都出神的望着他,屏息静气,生怕漏听了一个字的模样。 她好奇的往他那里望过去,虽然只是一副普通的面容,可配上他声情并茂的故事,显得格外神采飞扬。她伸手拽了拽头上的帷帽将自己严严实实的遮住,不顾婢女的阻拦,进去找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坐下。 书生千金,花前月下之类的戏文她也偷偷看过几回,那些镜花水月的缘分,美则美矣,结局却大多悲凄,她看了总是很难受,所以只几次便刻意不再去留意这些。只是他说的书,不一样,很特别。她说不清是哪里特别,只是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入了她的耳朵,在她脑海中形成了一个故事。 她忍不住出声喝彩叫好,却引来其他客人的不满,帷帽下的她满脸通红,提起裙子便逃也似的飞奔出了半边楼。感觉他的目光在她背上转了转,她的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 那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她何必那么在乎,她跑到无人的角落时这样想到。 只是,在那之后,一有机会她就想来半边看一看,可并不是每次都能见到他。能见到的时候,她一连好几天心情都是顶好的。她以为自己是因为他的故事高兴,可后来时间一长,她才知道,即便他不说书,她看着他也觉得很高兴。 再往后,她知道了他叫向九,便暗暗猜测他的来历,猜测他是否如故事中的侠中之侠一般,在某一处排行第九?她还曾偷偷想过,什么时候自己能成为她故事中的人物,那可真是幸运。 她看着他时而挥动的手,那样干净的手,修长的手,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只觉得自己染了丹寇的指甲真是俗气。 半边楼的生意越来越来好,客人来来往往,让他不能顺利注意到她。她很苦恼,她想结识他,离他更近些,心中无数次的想象着两人相识的情景,想象着他第一句话会对她说什么?或者,她应该先跟他打个招呼? 可是说什么呢? 你今天说书吗?不行,这样太随意了。 或者,她可以问。我们是不是见过?不行,这样他会不会认为她太不矜持了? 也许她可以这样问,你为什么要说书,是因为喜欢吗,是不是有什么困难,缺银子?我帮你吧?不行不行!她拼命摇头。这岂不是会伤了他的脸面,好像她在摆千金小姐的架子似的,他与她的距离只会被拉的更远。 就在她无比纠结忧愁的时候,机会竟然贸贸然的来了。 那天,她与阿慈约好了在半边楼见面,刚迈进门,他便火急火燎的从后面赶进来,对她说:让一让。哦,这兴许不能算是对她说,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前面是谁,就一跃上了二楼。 只是,这句让一让,还是让她的心凉了半截。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让一让。 她深吸了几口气,调整好一个让人看起来不那么奇怪的表情,上了二楼定好的雅间。一进门,她便看见他呲牙咧嘴的坐在阿慈对面说着什么。幸好她的表情藏在帷帽后面,不然,她在那一刻就要出丑了。 阿慈见她来了,替他们介绍。 她僵了僵,一阵失落。原来他竟与阿慈是朋友。 她见他为了阿慈的事情忙前忙后,尽心尽力的,难道他是喜欢阿慈的吗?她心里有点痛。 那之后,她许多天没有再去半边楼,蔫在家中对着绣棚发呆。阿娘还好几次夸她不淘气懂事了,夸的她心里一阵阵发酸发胀。直到她听说阿慈与儒王定亲了,细针一下子刺穿她的手指,殷红的血珠从指尖渗出她却毫无所觉,只是想着,向九他,会十分伤心的吧? 她用最快的速度换了洗漱更衣,连帷帽都忘了带就上了马车,丫头露珠急的够呛,拼命劝她回去,改日再去。可她等不了了,她要去看看他有没有事。 半边楼如往常一样人来人往,向九就站在柜台那里,似乎刚刚说完书。他面容普通,却如雨过天晴般的干净。她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他,觉得他似乎并无伤心神色。他回头看见她,一愣,紧接着,就从什么地方抽出个帷帽来唰的罩在她头上:你怎么来了?还穿成这样?不怕给人看见? 明明是十分粗鲁的动作,可她怎么感觉,都觉得他温柔了她的心。 他引着她上了二楼,问她来这是不是找阿慈。她将帷帽摘下拿在手上,感觉手心和脸都一阵阵发烫,将头低低的垂着,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我来看看你。 对面半晌都没动静,她咬了咬唇,眼圈就红了。 她拼着有生以来的勇气抬头去看,入眼却完全不是想象中或冷漠或鄙夷或轻视的神情。 向九整个人几乎都是红的,从脸到手,凡是能看见的地方都红透了。 他呆呆的看着她,好像没有听明白她说的什么,又似乎清清楚楚的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他就那样站在她对面三步以外,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她不知所措,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因此瞧不起她,心里难受的不行,脚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却拌在了椅子上。他的手闪电般快速的抓住她湖蓝色的衣袖,刺啦一声,左边衣袖被扯成了两截。 她眼睁睁看着他的手里攥着半截衣袖,眼泪就被逼出了眼眶。露珠在门外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让她窘迫的无地自容,她拔腿奔出半边楼,不知跑了多久,后边追着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她以为是露珠,便捂着脸蹲在墙角呜呜哭了起来,哽咽道:我是不是很丢人? 身边站着的人半晌也没吭声,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外面,万一遇见坏人就完了,她顾不得哭花的脸,哆嗦着朝身旁看去,向九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正在那站着,见她抬头,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怕你有危险,所以……所,所以就跟来了。 她只觉得这小半辈子最窘迫事似乎都集中到了这天,她想跑,远远的躲开,不让他看见她这么狼狈。可他却一直在后边跟着她,以他的身手,她怎能摆脱的掉,终于她怒了:你跟着我做什么!我不要你管,你走! 他怔怔的,说:我,我不走。 她喉口一噎,泄了气。乖乖跟他回了半边楼,万分狼狈沮丧的带着气喘吁吁的露珠上了马车回府。 好长时间,她连房门都不出,整个人瘦了好几圈,阿娘以为她病了,又是烧香拜佛,又是求医问药,可她就是蔫蔫的,最后只好抓了露珠去问,还好露珠什么都没说。只是,露珠却是从小跟着她的,知道她心里有些东西萌了芽,劝她放手。 她,和他,并不门当户对。一个高门深宅,一个浪迹天涯,两个人的世界相差十万八千里。 她偷偷哭了好几场,若是他同她一样,她愿意拼一拼,可他似乎同她不一样。 后来,她听说了一些他的事。 原来他是上阳宫的弟子。有十六位师兄,两位师姐,还有一个小师妹。听说他的小师妹给他写了信,随之还有一柄漂亮的匕首。 那是信物吗? 应该是的。 江湖中的豪侠们,似乎师兄和师妹天生就该是一对。 她的心彻底碎成两半。 直到那天,方瑾出了事,二哥也随之疯了一般,家里的事一塌糊涂,整日没个安宁。她从前的没心没肺一夜之间消失无踪,晚上抱着被子偷偷的哭,便听见床帐外面有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说:你别哭。 她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那是谁。 他的声音,她怎么会分辨不出,那是无数次梦里都会出现的声音。 她问:你怎么会在这? 外面半晌才传来答话的声音:我来看看你。 我来看看你。 那是那天她对他说的话。 她心里一时愁一时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她有些懵,脸又开始发烫,不知道应该怎么应他这一句,若说错了,是不是两人从此就成了路人?她到底要怎么说? 可脑子里还没想好,嘴上已经直白的出了口,说了句最不该说的话:你和你的小师妹…… 这话一出口,她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掉,倔强和委屈一齐涌上来,她又想哭了。这段日子,她几乎将从前喝的水都要哭出去了。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床帐外的人疑问的‘嗯’了一声:小师妹?你知道我小师妹? 她几乎成了寒风中最枯的那片枯树叶,可怜极了:你和她…… 他似乎不解,然后又恍然大悟:你千万别误会!我……我……你能不能等等我? 这次换她疑惑:什么? 他的声音更加沙哑,还有些急切,但依旧那么好听,说出了她这辈子听过的最欢喜的话:等我娶你。 她猛然从帐子里钻出来,又惊吓般的缩了回去:你,你说什么? 他笑:从你头一回去听我说书,我便注意到你了。只是没想到,我当真有幸能得你一枚真心。 她浑身的血液几乎在一瞬间冲到了头顶,手上一用力,床帐居然被她扯了下来。两人毫无预兆的对视,眼神相撞的那一刻,她的心花散开,惹的他满眼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