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雄师斩阎罗》 第一章 冰冷的刀,冰冷的脸,冰冷的手。 这是武林中最有名的刀,却不过是柄普普通通的刀。无论谁花上二两银子都能在铁匠铺里买到的刀,但它却如清风吹拂般割下过许多有名人物的头颅。 至于这张冰冷得没有丝毫表情的脸,这双看似普通,却能施展出骇人魔力的手,就几乎没有人见过了,因为人们看到的只是一幅刀光倏闪,人头落地,鲜血喷溅的奇异而又诡丽的场景,却从来看不到他这个人。 这双手摊在桌上,两手间是一叠厚厚的银票。 这是五十万两的银票,他没有去数,甚至也没有去看,因为在这点上没有人敢欺骗他,他脑中想的只是一个问题:武林中有谁值这个数目? “是谁?”他的声音也同样冰冷,似乎经过了冰冻处理。 “第一人。” 他没有说话,手却放到了银票上,这就表示他已接下了这桩生意。 他对要杀什么人从来都没有什么兴趣,在他的眼中,世上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死人他是看不到了,而活着的人在他眼中似乎每人头上都插着一个标签,那上面标明数目,那就是他要杀这些人的报酬。 但这次他放在银票上的手却有些发抖,心里也一阵阵悸动。 第一人是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便是武林第一世家的家长。 “第”是个很古老的姓氏,远在两汉时期却是显赫世家,高官显宦辈出,到得后来,子孙凋零,家世渐落,已有被挤出百家姓的危险了。 所以每一代的第家人都以多生儿子为荣,只望通过这办法来使家族振兴。可惜天不从人愿,到了第一人这代,父母使尽浑身解数,从不放过任何可能生子的良机,辛苦一生,老来才得了第一人这根独苗。 他父亲给他取名“一人”,并非是想让他成为武林第一人,而是一种绝望的感慨,既是说:第氏家族到第一人这辈上,世上只有一人姓第了。 第一人自小便吃尽了这名字的苦头,受尽了玩伴的嘲弄和冷落,而一踏入武林,更是步步荆棘,无论谁听到他这名字,除了哈哈大笑外,便是将他痛扁一通。 世间的不公与嘲弄并没有吓退他,反倒激发了他的抗争心,于是他一步步,一拳一脚一刀一剑地拼搏,终于在四十岁上真正成了武林第一人。 他并不因此而满足,只因他从自身的遭遇知道:武林太黑暗了,处处充斥着不公正的现象,弱肉强食几乎已是武林的通行法则,而那些受欺凌的人们除了抢天号地,哀哀自泣外,就只剩跳河抹脖子一条路了。 于是他把家里变成了武林最终审判所,接受从四面八方潮涌而来的投诉,不论事大事小,也无论牵扯哪门哪派,他都一秉至公,以同样的暴力对那些滥施淫威者报以雷霆之诛。 开始一两年里,他几乎激怒了所有门派,又陷入与整个武林对抗的苦战局面,但他凭借无人可敌的武功,门下生死弟兄的相助,以及他高超的外交手腕,迫得各派低头,服从他的冷酷的裁决。 就这样他以同样的弱肉强食的法则,以暴制暴,却替无数孤弱无依,受尽欺凌却又无处投诉的弱者申冤昭雪,却从来没有意识到:遭受他制裁的那些人的妻儿亲友却又成了被欺凌与被侮辱者,而他们却真的投诉无门了,只有向上天哭诉,然则上天沉默。 第一人于是成了神,世上惟一的神,每天都有许多人来投诉,在得到超乎他们想象的满意的裁决后,怀着终生感激甚且膜拜的心情离开,当他们走出府门后,都情不自禁地回身向这座森严的府邸五体投地,膜拜不已。 第一人在完成了他的霸业,尽享了权力所带来的荣耀与辉煌后,很快便又感到厌倦和无奈了。 按照他的命令,府门永远是开着的,门房里随时都有八个精神饱满、仿佛三天三夜不睡觉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人在守候着,无论何时,只要申诉者一登门,便立刻会被带到府中权力的核心――第一堂上。 在这里,申诉者可以尽情倾吐自己的冤屈,然后会被当贵客般安置下来,等候裁决和执行裁决的结果,而所有这一切并不要他一文钱,还提供给他最丰富,最有营养的膳食。 而在马厩里,随时都有不少于三十六匹的快马,府邸附近的人家常常会在夜里听到那熟悉而又急骤如雨的马蹄声,便知道:神又发怒了。而第一人的命令是一刻钟也不许耽搁,立即便要付诸实施的,不论他的命令是在深夜还是在凌晨发出的。 而在全国各地,第一堂都设有驿站,为执行命令者提供食宿和换乘的快马,以保证第一堂的裁决能够得到最快速度的执行。 第一人并未因这一切而感到骄傲,尽管在初期他的确有这种感觉。当人们在神的光环下顶礼膜拜时,会感到神的无比崇高、荣耀和威严。然而真坐到了神的位置上,他却觉得也不过如此,强烈的期盼和热烈的追求在得到手时,都会化成一缕淡淡的惆怅甚至是失落,因为不管什么,都不过如此而已。 最让他感到骄傲的却是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可是他超爷胜祖之处。假如他的两个儿子也象他一样能干的话,第氏家族的中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 大儿子第武,人称第大,十六岁上便早早成了亲,过了三年才给他生了个孙子,此后便再无消息。 第一人喜慰之余不免有些失望,不过在心里自慰道:“这也算不错了,毕竟他还年轻,生儿育女的时候长着哪。 第大既是他的主要助手,也是世人眼中的家族继承人,对这一点第一人心里也是认同的。因为大儿子无论相貌、性情还是行事风格上都象极了自己,简直跟克隆出来的一样。 女儿也在十八岁上就嫁了人,连生了三个又白又胖的儿子,第一人表面上虽高兴,心里却认为她不过是为外族人争光,更添了几分惆怅。 他最喜欢的却是小儿子第文,江湖人称第二少,虽然三个孩子他都爱,但他对小儿子的钟爱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仿佛那两个不是亲生的而只有这个是嫡亲儿子似的。 无须看别人的表情,他自己已能明显感到这种偏爱,这可与他一贯奉行的公正大相径庭,更别说是在儿女身上了。他也知道自己这种偏爱是无理的,不公正甚至是可笑的,但却无力矫正过来,看到大儿子和女儿,他当然高兴,也会慈祥的笑,但看到小儿子的时候,却是心里都笑开花了。 第文的身上却一点也找不出象他父亲的样子,他秉承了母亲的美貌,虽不失英俊却也不过于姣好,若是穿上女人的衣服一定会艳压群芳。 他的身躯也显得有些纤弱,尽管他从小至大没生过一场病,内力修为并不比他那孔武有力、令人望而生畏的哥哥差,但让人看上去,总比他相貌堂堂,威武尊严的父兄少了些男子汉的气概,而大家都认为,这是他父母太过溺爱的缘故。 父亲是武林之神,哥哥是武林领袖,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花少。每日里与一些世家公子哥驰马打猎,斗鹰走犬,狂饮烂赌,偎红依翠,在这方面他倒也是当之无愧的领袖。 不知是他父亲对他的能力太过自信,还是又不为家族的兴盛发愁了,他已过二十了,却没急急给他娶一房老婆,而是任他在外面胡混。 第一人的几个生死相随数十年的老兄弟曾婉转而又开玩笑似的劝过第一人,让他给这匹脱缰的小野马套上个笼头。 第一人却只是淡淡一笑,现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此后便无人敢再提及一字了,只是在心里纳闷:一向自律极严,教督长子和女儿也极严的他怎会放任小儿子到如此荒唐的地步,都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以他溺爱得昏了头的这条似是而非的原因来解释,到得后来,大家见惯成自然,也无人去揣测其中的因由了。 其实第一人心中却清楚的知道为什么,只是这原因对谁也不能说,包括他溺爱的小儿子。 他虽然已登上了世间最高的宝座,却自知得来不易。每一天踏出的每一步都充满了艰难,抗争和危机,以致他连睡觉时都得睁着一只眼,紧绷的神经从未松驰过。 当他得到了想得到的东西后,却发现自己失去的也太多了:青春、欢乐、世俗的享受。 尽管他已可以予取予夺,去得到和享受所想要的一切,但他也知道:自己在世人的眼中是神,他得竭力维护着自己的形象,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污玷,不管多苦,多累也得撑持着,而世俗的种种享受只好放弃了。 别人都以为这些尘俗之物在他眼中都是粪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极想要,唾手可得,却又碰都不能碰一下。 长子是当然的接班人,他便按自己的模式去倾心打造,让他将来也过自己一样的生活,女儿虽是别人家的人,却不能让她给自己家族丢脸,管教也极严。 到了小儿子的时候,他却放任儿子去享受世上的一切,似乎要通过这一点来弥补自己一生的缺憾似的。 对于小儿子,他没有什么希望,只希望他能快快乐乐地生活一辈子,得到这尘世上所能得到的一切享受,除了这些,他想不出还让小儿子做些什么。 第二章 天边的浓云不断地聚拢着,移动着,虽然缓慢却不可抗拒地如山般压了过来,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天宇下,人们各自忙乱着,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做好准备。 而在各地,同时有许多人忙乱起来,他们并不是在为暴风雨绸缪,因为许多地方万里晴空,一丝阴云也看不到,但这些人本身便是一朵朵阴云,他们在聚拢,酝酿着一场更大、更猛烈的暴风雨,不过却连一点朕兆都没有。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悲壮而且肃穆的,他们都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却不问自己的同伴要做什么,哪怕这同伴是自己的嫡亲兄弟,而且也不问自己接到的指令是谁发出来的,每人只知道自己的事,而且极有可能是掉脑袋的事,但没一个人有片刻的犹豫和退缩,似乎他们人人都是荆柯。 而真正的荆柯却走在一条早已废弃了的古道上。 他知道这样走要绕很多路,但他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因为在这条路上不会遇到人。 他就象只孤独的猫头鹰般,能避开人的时候总是尽量的避开,不管这些人会不会威胁到他。 他没有骑马,因为走路对他来说不但是休息,甚至是调节全身经络,使自己的体能时刻保持在巅峰状态的好方法。也常常会不眠不休地走上三四天,饿了便啃几口干粮,渴了就喝几口随身带的清水,至于睡眠那是他无事时的消遣,他可以一连睡上一个月,除了吃喝拉撒,他也可以一连十天不睡觉,这并不会令他疲困,反倒令他更加精神。 即便四周无人,他也没施展轻功,他的武功只是用来杀人的,而不是用来走路的。 他曾被几个地痞打得满街乱滚,鼻青眼肿,以他的功力要杀掉这几人真是轻而易举,他却连出手反抗都没有,因为没有人出钱请他杀这几人,他绝不能做亏本生意,而这几人虽然所值不多,甚至每人值不过一两银子,但银子总是银子啊,怎能随便的把它毁掉,一文钱也能难倒英雄汉,他对此可是感触最深的。 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千里,他却只有七天的时间了,但他并不急,他自信只需三天便可到达。虽然他只是一步步地走着,但他迈出的每一步都精确到了厘毫,每一步迈出的时间也没有丝毫的误差,而他可以保持不变的连续走上十天。算下来每天走的路程绝不比一匹好马跑的少。 他接下这桩生意,并没有十成的把握,甚至连一成也没有,但他还是要去做。因为生意上门便没有推开的道理,推开一桩便会走掉十桩,负面影响太大。既然干上了这一行就没有挑三拣四的权利,哪怕是豁出命去也得去做,他管这叫做敬业。 “二少,真没想到您会这么随和。” 这个叫小玉的姑娘瞪着一双诚挚、明亮的眼睛说到。 第文随意地躺在她的膝上,望着小玉那圆圆的、稚嫩的未遭风尘侵蚀过的脸,笑道:“我这人是随和得出了名的,你怎会不知道,难道有人在你面前说我坏话吗?” “哪儿会呀?什么人敢说您的坏话,再说我初来乍到,也没跟什么人接触过。” 这一点第文倒是相信,因为天香阁的老板娘在他一来时就向他保证:这位小玉绝对是未破过身的女孩,而且是初入风尘。 老板娘姓秦,名字叫秦天香。也曾是红极一时的名妓,到得中年色衰,门庭冷落,便开了这家天香阁,有幸的是,第二少是天香阁的常客。 天香阁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初来乍到的,漂亮而又纯洁的女孩儿都会被当作祭品一样奉献给第二少,以此来表达对第府的敬意和感恩。 这倒并非是因第二少出的钱多,而是秦天香自己明白,跟第府比起来,自己连蚂蚁、臭虫都比不上,第府里若是咳嗽一声,自己便要被震的连影都找不着了。自己在人家矮檐下过活,可以说赚的每一文钱都是第府,或者说是第二少赐予的。 秦天香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她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却全做了出来,或许也正因她身上依旧未变的当年的风雅与气度,博得了第文的敬重,以致江湖中人都知道,到这里花钱找乐子可以,若想到天香阁闹事还不如自己抹脖子痛快。 这位叫小玉的姑娘便是今天秦天香奉献给第文的新鲜美味。 第文看着这位还充满朝气和活力的姑娘,觉得还算满意。到这里找姑娘毕竟不能象挑老婆那么苛刻,况且顶多不过三天,又会有新的姑娘投入他的怀抱。 “你倒说说看,为什么会以为我会不随和?” 小玉吃吃地笑着,犹豫着不敢说出来。 “不管是什么话,你尽管说出来,我不会怪你的。” “是啊,你说吧。二少不会跟我们计较的。”旁边几个姑娘也跟着凑趣。 “我听说,二少,您可千万别见怪啊。”小玉吃吃地笑着,“我听说尊府便是阎罗殿,第老爷就是阎罗转世。” 旁边几个姑娘先笑了,显然她们以前也听人这么说过。 第文果然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他也知道,在许多人眼里,家里怕是比阎罗殿还要可怕。 “我听说每天早晨便有两名绿脸判官拿着花名薄呈给第老爷。”小玉见第文一点怪罪的意思也没有,便大了胆子,“第老爷在那些人名上用朱笔一勾,旁边注上时辰,尊府便会派出拘魂使者,按时辰把那人拘了魂去。” 第文笑道:“你若真想知道是什么样子,我明天带你回去看一眼不就行了。” “妈呀,那不吓死我了。”小玉脸儿都黄了,“别说进去看看,想想我的腿都发软。” “噢,我明白了。”第文笑了,“所以你认为我家的人都是青面獠牙,长得跟魔鬼似的,对不对?” 小玉用手捂住嘴,只是嗤嗤地笑着,自是默认了。 “我告诉你,”第文坐了起来,“我白天时是这个模样,到了晚上可就原形毕露了,真象你说的那样:青面獠牙,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你就等着瞧好了。” 说完,他起身走了,只留下脸儿都吓绿了的小玉,身后还传来一片轰笑声。 他穿过大厅,走出后门,向左一拐,便来到了一所精舍前。 垂下的珠帘里透出缕缕馨香,门前一棵柳树上挂着一个鸟笼,里面的八哥一看见他,便扑愣着翅膀从架上飞下来,用嘶哑的声音叫道:“二少来了,二少来了,小翠快卷帘子。” 第文笑了笑,这里与前厅虽咫尺之隔,却宛然是两个天地,一到门边他便感到身心澄净,仿佛新浴过后的轻松惬意。 帘子卷起,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屈膝向他请安问好。 这里是第文每天必来的地方,不只因为这间房子里有位绝色美女在等他,更是因为他一迈入这间房子,便会感受到在任何地方都感受不到的宁静和安详。 第一堂。 血红的三个大字,是江湖中无数人眼中的救星。当然也是无数人心中的拘命符。 第一人最初创立第一堂的时候,还没有多少人相信他真有铲除世间任何邪恶的能力,投诉者寥寥。即便他手下那些最忠心的兄弟对此也颇有怀疑,毕竟武林中门派林立,奇人异士更是无穷,单以第一堂的实力是否真有裁决武林中任何事务的能力,不能不令人质疑。不过当第一人以他的铁腕和冷血解决了几桩著名案件后,便无人敢再质疑第一堂的实力了。 现在坐在堂上那把交椅上的,并不是第一人,而是第武。 近年来投诉者日渐减少,所投诉的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第一人劳累了多年,又实在不愿天天去理会这些小事,索性放手让儿子来处理。只有事关几个重大门派的投诉他才会亲自受理。 第武年近而立,早早的坐上这把交椅对他而言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他开始还有些激动和新奇,可没过多久便和他老子一样感到厌倦了。 时下的武林已真正成了礼仪之邦,孔老夫子当年满腔热血,奔波一生,周游列国要复的周礼通过第一人的铁腕却实现了。 武林中人现在真是相敬如宾了,见面时总是不厌其烦的行礼,挖空心思说着好听话,唯恐一不留神被对方抓住把柄告到第一堂去。 打架斗殴,寻纠滋事,就跟绝了迹的恐龙似的,只是老人们缅怀往事时的事了,就仿佛那年代已过去了几千个世纪似的。 至于以强欺弱,以大压小,以多欺少,以富凌贫这些人类与生俱有的种种劣根性似乎也完全从人类的血液中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人们无论遇到什么事,都遵循着一条没有人制订,更没有人颁布,却是人人遵守的法则,一要有礼,二要退让。 礼多人不烦,自然也不会有把柄落到对方手上,而退让中也大有学问,假若我退让了五分,你却退让了三分,那就是欺负我了,非告你到第一堂不可。 而近年来第一堂所接到的投诉全是这一类的,就连第一人也感到厌倦和反感。 不过第一堂设立之日起便有一条铁定的法则:不许拒绝任何投诉,而这一条便连第一人也无法更改。 所以不论感到多么可笑无聊,第一堂上下的人还是打点出十二分精神,煞有介事地接待投诉者,处理案件。 第三章 第一人对这种局面既感到意外,又感到高兴,也不免有些失望,铲除了他深恶痛绝的种种不公正的现象固然是好,只是这武林未免太死气沉沉了,没有了昔日令人热血沸腾的景象。 “有得必有失,平平静静的总比乱砍乱杀要好得多。”他在心里自慰道,不过他隐隐约约也觉得,把一个个持刀佩剑的武林豪客弄得比未出阁的少女还要拘谨守礼也未必是好事。 第武先皱着眉毛处理了两桩投诉,手下的人都看得出他很不高兴,人人都加倍小心,走路也轻得跟猫似的,似乎怕踩死了蚂蚁遭投诉。 其实第武不高兴,一是因为案子太无聊。一桩是秦山派的松灵子控告海南派的晚辈方青向他叩头时,三个头响声不一,显见敬老之心不诚。另一桩是青海派的女侠纪卜馨控告丈夫连云鹤乘她睡觉时与她春风一度,事先却未征得她的同意。 第武险些怒骂出声,这些人把第一堂看成什么了?不过他脾气虽暴躁,还是压住了火气,因为第一堂还有条规定:申诉者总是正确的。 他简单说了句:“案件太复杂,需要经过大量的调查,押后裁决。”便让人安顿两个申诉者去了。 而他恼火的真正原因就是:第一堂已无事可做了。 其实这一点许多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却没人敢说出口,况且第一堂已是武林中的神殿了,总不能有事时烧香拜佛,过后便拆庙烧神吧。 所以不管有事无事,第一堂永存。 第武自然最懂得这个道理,可让他做个无事的神祗,却让他太空虚了,他只能叹生不逢时,恨不能生在那些动乱的年代里,也和父亲一样,大展宏图,创出一份惊天之业。 可惜该做的事都已经让父亲做完了,他也只好枯坐这冷板凳了。 随后他又处理了些家族中的财务,第一堂既非朝廷,也不是官府衙门,没地方收税,可要使这座庞大的机构运作起来,耗费的钱财比任何一个巡抚衙门都大得多,而银子从哪里来,既不能向申诉者收取,反要搭上许多衣食路费,更不能向那些受裁决者收取,因为那同样是勒索,与第一堂的宗旨相背。 第一人只好自力更生,不是种地,也不是纺棉花,而是经商。 第一堂的面子没有人敢不给,凡是第一堂看中并想插手的买卖,所有的人都识趣避开,哪怕是因此倾家荡产也口无怨言,有一些不识趣的不是得了些怪病就是凭空失踪了,几年下来,南七北六省的盐、茶、粮食、布匹、马匹这几项利润最大的行当便只有第一堂在做了,所以第一堂已是富可敌国。 第武处理完了这些烦心事,松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一人,脸上露出了笑容。 华山女侠崔碧云,人称芙蓉仙子,人长得确实美艳如仙,至于武功如何就没人知道了,因为近年来只有同门师兄弟间切磋武功。偶尔动动刀剑,江湖上早已听不见金铁交鸣声了,自然也不会知道谁的武功有多高。 三月前,芙蓉仙子随她师傅华山派掌门人来拜见第一人,第武自然陪侍在侧,芙蓉仙子看着他时,眼中崇拜而又爱慕的眼神燃起了他胸中熊熊烈火,第二天,两个人便到了一张床上。 这一次的艳遇热烈却又短暂,三天后芙蓉仙子便随师傅回华山了。 看着芙蓉仙子远去的背影,有那么一刹那,第武真想抛弃一切跟随她而去,但他知道他做不到。 随后的日子里,他看任何人和事都不顺眼,动辄发怒。他自己也感觉到这一点,对自己也分外恼火,可就是管不住自己,如此一来,发火的频率越发高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他知道神可以发怒、发威,但乱发脾气绝非神的本色。要想做一个神,不为任何外人、外物所影响,所左右才是最基本的条件,就象他父亲一样。 昨天,他接到了芙蓉仙子托人捎来的信,说她今天即可到长安,而且这次是自己来的,想留多久就留多久。 第武明白信中的暗喻,即是说她已决定完全委身于他,听凭他的安排。 他的心境立时豁然了,看什么人和什么事也都顺眼了,除了上午接到的这两桩荒唐的申诉。 “二少爷在哪里?”他忽然想起有好几天没看到弟弟的影儿了,不禁问了一句。 平时他从来不关心弟弟在做什么,因为他知道弟弟除了吃喝玩乐也真没什么可做的事,不过他惟一觉得不满意的地方是:弟弟应该多骑马打猎,饮酒狂赌,这才是男人的本色,而不应天天泡在天香阁里。 不过这话他不但不敢说,连脸上也不敢表露出来,只要对弟弟有一点不满,那就是拿刀子去扎父亲的心。比拆了第一堂罪还要大,他只好不闻不问,不过他心里其实是和父亲一样喜爱着弟弟。 “二少在天香阁。” 第武笑了,不是平日那种讥诮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他有些理解弟弟了,甚至突发奇想,想去看看天香阁有什么地方能令弟弟如此迷恋。不过他也知道不管怎么想也不能去做,因为他是未来的神。 “生活是美好的,女人是美好的。”他在心里由衷感慨道,仿佛发现了一条人生的真谛。 “二少,对那小玉姑娘还满意吗?” 一个姑娘静静地问道。 尽管天香阁的姑娘个个以美艳而闻名天下,这位姑娘才是拴在第文脚上的一根线――一根挣不脱,剪不断,却看不见的线。 她叫许飞卿,名字很普通,衣着也很朴素,虽然昂贵却让人看不出昂贵之处。若走在大街上,没有人会认为她是从天香阁走出去的,她似乎与天香阁这地方有天悬地别之隔。 但她真就是天香阁的姑娘,和别的那些姑娘一样,惟一不同的是,她只是第二少的姑娘,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 她最初也同样是被当作祭品奉献给第文的,第文接受了,也享用了。用的却是另一种方式:他把她当成了一个朋友。 第二少当然朋友遍天下,且不说那些陪他打猎、喝酒、赌钱,随时都准备从他身上大捞一笔的公子哥,只要他认可,全天下的人都会抢着做他的朋友,而且引以为荣。但第文心中真正的也是惟一的朋友却是这位外人根本不知道的姑娘――许飞卿。对此,他时常感到悲哀,也感到寂寞,到后来却也满足了,人生有一知己足矣,何必求多。 “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你也知道,就是这么回事。”第文似乎有些厌倦地回答她的问题。 “我不知道,满意就是满意,不满意就是不满意。什么叫‘就是这么回事’?” “你又来逼我,你分明是知道的。”不知为什么,第文一直认为许飞卿是最能知道他的心的。而且也能感受到自己的一切,不是从他的表情,也不是从他的言语上,而是一种很神秘的心灵的沟通,所以他们便成了知己。说完这句话,他便施施然躺到许飞卿的床上,比躺在自己的床上还要随便、自然,而且舒服。 “是的,我知道。”许飞卿认输的承认道,而她自己也觉得奇怪的是:她真的知道。 随后她便搬了只锦凳在床边,自己坐下来和第文说话,这是他们二人交谈时几乎固定不变的方式。 “可是我不知道的是,”许飞卿接着道,“你明明不喜欢这一切,甚至是厌倦,为什么还要去做?”这一点她真的不明白。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可活着总得做些事吧。”第文眼望着天棚说道。 “可你就不会找些自己喜欢的事吗,别的什么事?” “别的也都一样,一样的无聊。” 许飞卿不再问下去了,她已深深感受到第文如渊般的空虚和英雄无奈的寂寞。 在世人眼中,第二少无疑是世上最幸运,最快乐的人了。幸运不幸运许飞卿不知道,但只有她知道:二少是最不快乐的人。 两个人闲聊着,第文躺在这张床上便会彻底的放松,他只是随口说着话,并不在意说的是什么,是否能表达自己的心思,因为许飞卿会理解到的,甚至他不说话她也能理解到,说话不过是种机械的运动而已。 他静静地看着她,她的脸,她的声音对他近乎有一种催眠般的魔力,令他感到安静,祥和而且充实。 她绝美的脸上只有一种表情,淡淡的幽雅,从无哀怨,也无热烈,却充满了感情。这张脸似乎是一个曾经辉煌了几百年又逐渐黯淡下来的世家贵族的缩影。第文看到这张脸时,便被这种言语无法形容的神情紧紧攫住了,从那时起这种神情就从未变过,第文甚至敢和任何人打赌:她一生下来肯定就是这种神情,哪怕你在这张脸上打上两拳,踹上两脚,这神情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而她的声音带给人的感觉也同样如此,淡淡的如同馨香,又充满了魔力。即或偶然浅浅的一笑也同样的风雅,而她从未大笑过。 第四章 她在天香阁的地位很特殊,既是这里的姑娘,在提供给客人的名单里又没有她的名字,所有来过天香阁的客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位姑娘,更不要说看到了。 秦天香也不知该把许飞卿当作自己属下的姑娘还是当作贵宾,但既然第二少喜欢这样,她也就只好这样。她不明白的只是:二少既然如此迷恋许飞卿,为什么不要了她。或许只有秦天香知道,二少和许飞卿之间是清清白白的,这等事是绝对瞒不过她的利眼的。 第文心中也没什么打算,起初他曾想过送给她一笔钱,让她也同自己一样,快快乐乐地过完一生,可终究还是舍不得,不是舍不得钱,而是舍不得人。 他也曾想过把她接回家里来,当然是作为侍妾,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觉得只有在这间屋子里,才会有这样的氛围,这样的心境。这已近乎是他所追求的人生的最高境界了,他不敢有丝毫的改变来打破它,他如同呵护一件无比珍贵而又易碎的瓷器一样来对待这间屋子,这屋子里的人,而且只要他愿意,事情就会永远是这个样子,对这一点他坚信不疑。 至于男女情爱,在第文眼中已是等而下之的东西了,若把它与许飞卿联系起来,简直是亵渎。 “卿儿,你知道汉朝有个中山靖王吗?” 许飞卿点了点头。 “这位中山靖王并没什么名,可他的子孙后代却有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三国鼎立之一的大耳刘备。” 许飞卿又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因为在人与人的交流中,做一个好的听客也是很重要的。 “这位中山靖王一生之中只重复着一件事,听音乐,看轻舞,饮美酒,玩女人。就这样过了一生,没人知道他是否真的快乐。而我呢,就象这位中山靖王一样,死了也会有金缕衣穿。” “您什么人不好比,偏要比这位酒色王爷。”许飞卿浅浅一笑,抗议道。 “我倒是想比刘备,可惜世无曹操,也无孙权,而且连个袁绍、袁术都找不到。”第文叹了口气。 “天下清平岂非是所有人的福气?” “是啊,其实不仅中山靖王,历朝历代的王爷都是一样,无所作为,因为没有什么事需要他来做,如果他真有什么事可做的话,那就只有篡位谋反了。” “二少……”许飞卿心里吓了一跳,面色依然不变,急急说了一句,似乎怕听他再说下去。 “你急什么?”第文笑道,“我倒是第一次看到你着急的样子。” “二少,钱币都有两面,你既然要了它的正面,也只能接受它的反面,人的命也是一样。” “你说的很对,其实我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简直满意极了,因为我想不出我还有别的活法,不过只有一件事情没有两面,而只有正面,那就是我认识了你。”说着他抓住了她的手,这已是他们之间最亲昵的举动了。 许飞卿笑了笑,对这位天之骄子充满了深深的同情,也充满了深深的感激。 第文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可忽然之间发现了一向隐藏心底,连自己都未发现的秘密,连自己也吓了一跳。父亲如此纵容自己并不是溺爱得昏了头了――如世人所想,而是另有深意,那就是避免自己和哥哥间有可能的争权夺位,父亲远比世人想象中的要睿智得多,而他也比父亲想象中的要聪明得多。 想通了这一点他并没感到有什么委屈,因为权力对他来说已不是庸俗无聊,而是厌烦透顶的东西,他宁愿去和世上最丑陋的女人睡觉,也绝不愿去碰一碰他父亲手中的权杖,想到这一点,他甚至可怜起哥哥来了,因为哥哥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接受。 “但愿我的后代中也有刘备。”他忽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许飞卿没有答话,她完全听得懂。 “卿儿,你最喜欢做什么?” 沉默须臾,第文忽然问道。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关心过许飞卿喜欢做什么,而且也没发现她喜欢做什么。 许飞卿没有回答,优雅的神情也没有丝毫改变,心里却蓦然涌起莫大的悲哀,感到心在一滴滴流血。她不过是任人摆布的玩偶,根本没有选择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权力。 “你认为你最幸福的生活是什么?”第文又问道。他心里忽然有一种冲动,要让许飞卿得到她认为的幸福,不管那是什么,他都可以帮她实现。但话一出口,心又感到一阵刺痛。隐隐觉得如果要让许飞卿选择她自己的幸福生活,就一定不会呆在天香阁,自己也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二少,您何必一定要逗我哭?”许飞卿脸上神情不变,眼睛里却充满泪水,如果不努力克制,真的要痛哭出来。 “卿儿,我是真心问你,不是逗你。”第文坐起身来,直视着许飞卿的眼睛。看到她满眼的泪水,第文心中却确定了,不管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自己都马上给她,哪怕自己要承受永远失去她的痛苦。 “我想要的幸福你已经给我了,那就是天天能看到你,我说的也是真心话。”许飞卿含泪微笑,说的倒也是真心话。虽然她心里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嫁给躺在自己床上的天之骄子,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哪怕是给他作侍妾都只能是梦中的奢望。第一堂绝对不会容忍一个天香阁的女人进入武林最神圣的殿堂。 “卿儿,其实我知道你最向往的生活是什么,我也能给予你。可是我真的舍不得你。”第文忽然想到了嫁给武林望族的姐姐,或许那就是全天下女人都向往的幸福吧。可是一想到许飞卿会为人妻、为人母,自己再也看不到她,还真的有些难以承受。 “二少,你不知道,也不要瞎猜。”许飞卿闭上眼睛摇摇头,把眼中的泪水强压回去。心里却绝望的喊道:“我只想要你,嫁给你,永远不离开你。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尽管我不配。” “好了,卿儿。”第文温柔地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刚睁开的眼睛,诚挚的说,“卿儿,尽管我没有多大的权力,也没什么本事,可是我给你一个承诺: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向我提出一个要求,不管这要求是什么,我都会马上兑现。” “二少,不许乱许承诺,你也不是什么事都能做到的。”许飞卿笑了笑。 “你不相信我?”第文睁大了眼睛,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怀疑他的能力。“当然你也不能要求当武林霸主或是当某一门派的掌门。” “二少的话没人敢质疑,不过人力毕竟有限的。” “那你说说你究竟想要什么,看看我能不能做到。” “不必了,我想要的你已经给我了,我不想再要什么了。真的。” “那你现在幸福吗?” “我很幸福,而且不可能更幸福了。” 第文谛视许飞卿片刻,忽然间也相信她真的很幸福,和自己一样幸福。心里也轻松了。 第五章 密室。 深山里的密室。 这间密室不是在地面上,而是在山腹中,是从离这座山很远的地方开始挖洞,一直通到山腹里,又在山腹中强行开凿出来的密室。 开凿这间密室的是三百名勇士,而知道这间密室的却只有五个人,那三百名勇士在做完了最后一件事后马上都死了。 并没有人杀害他们,他们全都是自杀的,因为在他们接受任务之前,便被问道:“完成任务后马上就得去死,干还是不干?” 没有人退缩,都明知是死路还是毅然踏上征途,而就在到达他们开工的地点之前,他们还不知道要做什么。 经过三年的时光,他们完成了这项巨大的工程。工程完毕后,他们依次跳入早已挖掘好的坟墓里。当最后一个人跳下后,按下了早已设计好的一个按钮,堆积在巨坑旁的碎石泥土倾刻间填塞进去,把他们埋葬在深深的地下。 当然他们不是被活埋窒息而死的,设计这个方案的人总算在最后一刻闪亮了人性的光芒,每个人都是预先服下剧毒然后跳下去的。他们是被毒死的,不过对于他们来说,是被活埋窒息还是毒性发作而死并不重要,他们不在乎死,更不在乎怎么个死法,因为他们在乎的只是自己把任务完成没有,他们深信自己死得有价值,可谓死得其所,所以他们含笑而去。 他们死的地方距离那座深山很远,这样即便他们的尸骨被人意外地发现,也不会让人联想到那座山。 即便如此,在他们死后一个月,他们的坟墓上来了五个人,他们不是来祭奠地下的英魂,而是在上面栽了许多树。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这地方本来就很少有人来,更不会有人想到,那些长得分外茂盛的树木下竟会躺着三百个人。 五个栽树的人现在便在这间密室里,每个人都是单独来的,不带一个随从,不是他们不相信自己的亲信,而是相信,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就绝不能让人知道,不论这人有多可靠。 五个人每隔两个月或三个月便会在这间密室里聚会一次,商讨着种种不能向外人透露半句的武林最高机密。而在世人面前,这五人从未有过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说上一句话的时候。所以人人都以为五人之间没有一点交情,更谈不上有什么关系了。 这间密室就是为五人秘密聚会而造的,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避开第府无所不在的耳目。 即使在密室里五人也不提起各自的名讳,只以第一至第五排行来叫。 老大是个和尚,当然不一定是少林寺的,一身灰布衲衣已洗得清白。 老二是个道士,当然也不一定是武当派的,道教派别也有很多,腰间佩了一柄长剑,不过只有他知道,不过是个空壳子,只有剑鞘和护手,剑鞘里面却是空的。 也不只他如此,许多人的剑鞘里都是空的,既然不能与人争斗,也无人和自己争斗,佩上这么个劳什子实在多余,可为了表明自己是武林人,又必须带上点什么标志。尤其是剑客,腰间若无剑便跟赤身裸体站在通衢闹市被人展览一样,不过剑刃既无用,去掉亦无妨,少几两重量也是好的。[.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老三身着儒衫,头戴儒巾,当然绝不会是饱学儒者。 老四衣着朴素,也看不出是三教九流中的哪一行当的,不过山风吹过时,偶尔会掀起他的衣襟,露出里面的百结鹑衣来,可以肯定他是丐帮的,真所谓欲掩弥彰。 老五虽然排行最末,年纪却也有四旬开外了,对于他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个女人。因此应该说是她。 五个人俯身在一张硕大的桌案前,案上摊开一张地图,这张地图虽然不是经精确测量后画出来的,却也把该标的地方都标上去了,各个地点之间的距离也都是精确的。 在几十个红色圆点周围都有几十个黑色的小旗在聚拢、靠近,仿佛要把那圆点吞噬掉似的,而实际上也正是如此。 五个人都用比鉴赏家看古董还要仔细的目光看着这张地图,每人心里都揣测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同时也产生各种各样的应变方案。 整整谛视了两个时辰,五个人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其实方案就是他们五人共同拟定的,事先早已经过无数次的商讨、争论。并考虑了所有的可能性才制订下来的。可他们还是要和自己过不去,拼命的要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可是这计划制作得太完美了,便是他们也想不出在这种打击下什么人还能抵抗得住,他们不能,第一人呢? 五个人都抬起头,相互交流着眼色,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自信和恐惧。 自信是因为凭他们的智力也只能如此了,完美与否无暇细思,或许世上本就没有完美无缺的计划,以前从未产生过,以后也不会有。 他们更知道无论计划多么好,还只是纸上谈兵,实际执行过程中会有怎样的变化只有天知道了。话虽如此说,一个周密完美而又切实可行的计划总是成功的基础。 他们恐惧并不是怕死,自从他们准备做这件事的那一天,便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但一想到计划失败后可能引发的空前的灾难,却还是感到渗入骨髓中的恐惧。 “我看也就是这样了,成不成功只能靠天意了。”老大终于开口说道。 “还有三天一切都结束了,老实说,我实在有些撑不住了,这事若再拖个一年半载的话,我非发疯不可。”这话是穿儒衫的老三说的。 五人同时笑了,因为都有这种感觉,五人分别坐到各自的交椅里,而这间密室也只有五把交椅。 “玄武大帝保佑,必定成功。”排行老二的道士念咒语似的说,接着又苦笑道:“地下有个阎罗王已够我们受的了,生老病死全不由我们自己掌握,事事都得听他老人家的。既然上天这样安排,也没法子,可阎罗王有一个就够了,绝不容许阳间再出个活阎王。” 五人一离开那张地图,似乎都轻松了一些。 老四笑道:“莫说我们不高兴,地下的阎罗王怕也要有危机感了,长此以往,他非失业不可。” 老五笑道:“是啊,所以才有了我们这次行动。三哥,你饱读诗书,想没想出个好名字来呀?” 老三神情一肃道:“想好了,咱们这次行动就叫:十万雄师斩阎罗。” 另四人也神情肃然,齐声道:“十万雄师斩阎罗。” 尽管五人均已过了易冲动的年龄,但在这一刹那,还是血脉偾张,发皆上竖,胸中充溢着慷慨悲歌。 “好,就叫这个名字。” 第武是个事事与弟弟截然相反的人,或许他与弟弟惟一的共同点就是同父同母吧。 弟弟每天泡在天香阁里,江湖中人传为美谈,而他要去会个情人都得偷偷摸摸的。 第一人并未禁止他与别的女人来往,至少没有说过,不过他猜得出来父亲不喜欢他沾花惹草,他也就除了妻子没碰过别的女人。 他无论做什么事都只在乎一点,父亲会怎么看?可以说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做给父亲看的,只要父亲满意,他也就对自己满意了。 芙蓉仙子一进城,便被置于他的保护,或者说是控制之下,其周密严谨连芙蓉仙子都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城里有无数刺客在等着自己呢。 第武这样做只是要避开父亲而已,若想让父亲不知道,只有避开世人的耳目才行。 也许正是因为偷偷摸摸的缘故,激发了第武心中从未有过的早恋少年的那种焚心燎肝,急不可耐的感觉,他飞一般地冲进了安顿芙蓉仙子的宅院,又以同样快的速度冲进内室。 站起来迎接他的芙蓉仙子还未开口说话,已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三把两把便被扯光了衣服。 芙蓉仙子半推半就着,又好笑,又可气地道:“喂,你慢一点,你着的什么急啊?” 话未说完,她已被第武紧紧压在床上,嘴也被他的嘴堵住了,只能从鼻子里发出咿咿唔唔的声音。 # 第六章 “让我们再想一想,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没有,这可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这里聚会了。” 密室里,老大抚摸着头上的香疤说道。 另四人面面相觑,都想不出有什么遗漏之处。 “让我们再一个个来过一遍筛子,包围各处的人现已到了七成了吧?”老大果真从头开始问道。 “是的,已有七成,到约定好的那天,一定能全部到位,其实他们现在已经可以进入指定地点了,不过无论什么地方,一下子多出几百人,总是令人心疑,所以还是按咱们制订好的,分批进入。”老二手抚剑柄,郑重答道。 话题一转到这儿上来,五人的神情又回复了凝重,仿佛面前站着生死大敌一般。 “这样最好,贪功冒进反会误事。”老大满意地说道,“每个人都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吗?” “不知道。”老二肯定地答道,“在总攻的一天之前,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们所知道的只是进入一个位置,具体做什么事就不知道了。” “可是我们留给我们自己的时间也不多,咱们的命令会准时传达到各处吗?” “会的。”一直很少说话的老四斩钉截铁地说,因为这是他负责的事。 “其实各处就算出点纰漏也不要紧,我最担心的还是第府。那把刀现在在哪里?” 穿儒衫的老三答道:“他已进入指定位置,所有人中只有他知道要做什么。” “他靠得住吗?”老大又有些紧张了。 “不会有问题。”老三答道,“五十万两不是个小数字。况且他投靠第府丝毫好处得不到,第阎王也不会相信他的话。他已经有十多年没生意了,他以前赚的钱虽多,怕是也坐吃山空了,再过几年非饿死大街上不可,就算为他自己,也得去做。” 老大“嗯”了一声,似是表示赞同,忽然笑着问道:“他那把刀真的有那么快吗?” 老三道:“这毋庸置疑,不过用来对付第阎王当然不行,好在他只是一枚过河卒子,能将上一军最好,将不上也能发挥作用。” 老二道:“他的身手我相信,不过与这种人合作实在是太辱没咱们了,想想真是脸红。” 老大悠悠道:“只要能除去第阎王,就算是地狱里的魔鬼,我也愿意与他合作。” 老二脸一红,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就清高自洁而言,老大的感觉会比他强烈得多。 “大小阎王一定得拆开,分别处理,这是最关键的。” “已经把他们拆开了。”老二简捷地答道。 “小阎王虽然小,可也不能大意,对付他要同对付第阎王一样重视。倘若让他逃过去,我们一样是前功尽弃,甚至会更糟。” “放心吧,老大,万无一失。”老三郑重地答道,眼神里掠过一丝沉痛无比的神色,但转瞬即逝。 “那个花花公子也安排好人了吗?”老大又问道,其实每项计划他都是知道的,五个人中每个人也都是知道的。他如此问只是想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再来审视一遍细节,希望能从中找出些漏洞,好及时补救。 “安排好了,简直是大材小用。”老四答道。 “狮子搏象用全力,搏兔也用全力,咱们就权当是狮子搏兔吧,同样大意不得。” “第二少从未参预过他家的事。”老五迟迟疑疑地说,“真的不能留他一条性命吗?” “不能。”老大截断她话道:“第家的人都得死,一个也留不得。” 老三笑道:“老五究竟是女人家,心眼软,羊急了还咬狼呢,第二少虽是个花花公子,可急起来未必是头绵羊啊,说什么也留不得。” 老二叹道:“其实第二少不过是个泡在脂粉堆里的花花公子,就算变成了狼也凶不到哪去,对咱们又能有什么威胁。(.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耶和,这倒是个新问题了。”老大显然感到意外了,“第二少的人缘倒是恁的好,已有两人为他请命了,这可快到半个武林了。” 老二脸一红道:“我倒不是替第二少请命,上天有好生之德,咱们除暴安天下,也不过是替天行道,诛其首恶,剪其羽翼也就是了,何必一定要斩尽杀绝呢?” 老大道:“既然意见不一,那就只有举手表决了,有赞同将第府斩尽杀绝的举手。”说完,先举起手来。 老三、老四马上举起手,老二、老五虽然不十分赞同这种屠戮满门的做法,但一想到后果,还是举起了手。 “全数通过,事情就这么定了。”他手向下一挥,仿佛已斩掉了第二少的头颅。 五人在一起议事,虽然目标一致,意见却难统一,于是便想出这么个表决的方式,不论分歧有多大,一旦多数赞成,便得不折不扣的去执行,不论谁的提议有多好,一旦遭多数否决,便坚决废止。 因为五人虽然年纪有别,地位却几乎相同,谁对谁也没有绝对的权威。然而也就是这五个人,又组成了一个地下审判法庭,经他们裁决得死的人也同样活不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险些要了我的命。” 芙蓉仙子伏在第武胸膛上,撒娇作痴地道。 第武没有回答,他不知她的话是不是真的,却真的差点要了自己的命,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从未想到过会有如此强烈的感觉,自己整个人便跟失控了似的,而所得到的快感更是从未体验过的,为此,他几乎感激起芙蓉仙子来了。 喘气的间歇,他不由得想起妻子来。妻子并不是武林中人,而是出身贵族世家,而亲事则是第一人亲自敲定的。如同他一出生后从父亲手中得到的所有东西一样,每一样都是世上最好的,妻子也堪称世上最好的女人,温柔贤淑,美如天仙,又善解人意,即便再挑剔的婆婆也无法在她身上挑出一点毛病,除了结婚十多年,只生了一个儿子。然而第武对待妻子如同对待从父亲手中接过的权杖一样,满意却无激情。或许因为这一切都是父亲给予的,而不是他自己得到的。而和芙蓉仙子,却是自己第一次按自己的心愿做的第一件事。尽管这可能会引起严重的后果。 仅仅相隔几条街的地方,有一条陋巷,陋巷里住着穷人。 第一人消灭了武林中种种不公正的现象,却没能消灭贫穷。 陋巷里都是些如蚂蚁般为生计苦苦奔波,却又得不到温饱的穷人,世上或许只有他们最勤劳,也只有他们最贫穷。 而今这陋巷里却住进了一个人,也是一个穷人――那把刀。 武林中的刀客比比皆是,还各自给自己起个很好听或很吓人的绰号,但只要提起那把刀,所有的刀客都肃然起敬,而且都会同意:武林中只有一把刀――那把刀。 不过这也是十几年前的辉煌了,自从第一堂接受天下各处的申诉后,就断绝了他的生路,因为第一堂不仅免费,而且方式也比他有效得多。 “羊活着,狼也得活着呀。”他在心里愤慨道。 所以这次他答应来杀第一人,并不是为了那五十万两银票,而是为了他自己。 那五十万两银票他已小心藏好,却也知道自己多半是没命花了,那些钱不是买第一人的命,而是买他的命的。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若单凭他自己就能成功,他早就动手了,绝不会苦捱至今日,而他自己上去,不过是肉包子打狗,死得一点价值都没有。 这样的肉包子还会有许多,其目的只有一个:把第阎王这条疯狗胀死。 他不仅知道而且能感觉到:许多个象自己一样的肉包子已经捏好褶,正摆在盘子里,准备扔给第一人。 “你就吃吧,第阎王,我杀不死你,可能胀死你,胀死你!”他无比恶毒地诅咒道,心中充满了快意。 “你倒是说呀,为什么这样对我?是不是恨我?”芙蓉仙子依然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是恨你,恨不得把你吃进肚子里去。”缓过气来的第武一翻身又把她压在下面,在她光滑的胴体上乱啃乱咬起来。 “别,别这样,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可真的不行了。” “你叫三声好哥哥我就放过你。” 芙蓉仙子赶紧叫了十声不止,她真的不敢再承受第武那野兽般的攻击了。而就在三月前,她第一次投入第武的怀抱时,她还是个处子。 第武坐了起来,激情发泄过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为情,甚至感到有失尊严,马上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 “怎么?你就要走了吗?” 第武本来真是想走的,他出来的时间已够长的了,可一听到芙蓉仙子的声音,便笑道:“不着急,我还可以坐一会。” “人家大老远的来看你,你却一天都不能陪我?”芙蓉仙子赌气蒙上了头。 第武有些头痛了,虽然第一堂没有什么事,可也不能没了堂主啊。可芙蓉仙子千里迢迢的来委身于己,自己拔腿便走也实在说不过去。 他想了想,走到门口,击掌唤来一个亲信,附耳低语几句,那名亲信笑着离开了。 第武返回来时,已听到芙蓉仙子的嘤嘤啜泣了,他心中一痛,走过去把她连同薄被一起抱在怀里。 第七章 “好了,别哭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我不走了,我在这里陪你。” “当真?”芙蓉仙子露出她那仙子般的笑脸。 “当真,不过我只能呆到晚上,你知道……” “不用说。”芙蓉仙子的纤手捂住了他的嘴,“我知道是我不好,你是个忙人,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处理,我不该硬留住你的。” “要是真有事做反倒好了。”第武在心里叹息道,却没有说出来。 “可是,”芙蓉仙子接着道,“人家这些日子里天天想的都是你,我实在是想的受不了了,才瞒着师傅下山找你,师傅这会不知气成什么样子呢?” “谢谢你。”第武由衷地说,这是他第一次向人道谢,他心里充溢着感激和情爱。 “最难消受美人恩。”第武虽然很少与女人打交道,却知道这句话,此时更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你放心吧,我绝不负你,你师傅那我亲自和他去说,他绝不会怪你的。”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芙蓉仙子把脸贴在他胸口。“其实我刚才真的担心,若是和你好过了,你再不要我了,我只有死路一条了。”她说着流下泪来,泪水濡湿了第武的衣衫。 “怎么会?我就是不要自己的命也舍不得不要你呀。” 芙蓉仙子笑了,拭干眼泪。笑道“鼎鼎大名的第大居然也会象花花公子似的花言巧语骗女孩子欢心。” 第武也笑了,道:“又有谁能想到仙子也会投入我这凡人的怀里。” 两人笑着凝视着对方,似乎此时两人才真正的认识。 在芙蓉仙子眼中,第武不再是令人闻而生畏的第一堂堂主了,只不过是个英俊、健壮的青年。只是显得过于老成些,那也是因他地位而然。 在第武眼中,芙蓉仙子也不再是令人自惭形秽,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云间仙子了,不过是个美丽的人间女子,惟其如此,更加可爱。 芙蓉仙子谛视他良久,扑嗤一笑,笑意中满含揶揄之色。 “你笑什么?我脸上有什么吗?”第武莫名其妙地问。[.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你脸上没什么,可我笑你进门来的那副急色的样子,就好象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 “是没见过,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第武抓住被角轻轻一抖,芙蓉仙子便如一截木头似的滚落到床上,赤裸裸一丝不着。 芙蓉仙子“哎哟”一声轻叫,仿佛忘了去抢被子,只顾两手捂住发烫的面颊,白嫩如玉的皮肤也红润起来。 “我不但急色,还是个色鬼。”第武笑道,他的眼睛一寸寸掠过她的身体,双手也颤抖着抚摸着。如同农民巡视着自己的命根子――土地一样。 芙蓉仙子羞得心怦怦跳,却不躲闪,正如唐后主词中所云“只为出来难,任君恣意怜。” 她感到第武又爬上了自己的身上,她没有撑拒,而是闭着眼睛,用双手紧紧抱住了他。 她惊异地发现,他的身子也在发抖,瑟瑟如风中枯叶,她心里涌起一阵自豪感:这个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男人已经是她的掌中物了,任何人,任何力量都别想把他夺走。 她搂得他更紧了。 长安城每天都会有许多人进进出出,当然不会是进来多少人就会出去多少人,这是很正常的,而且也不会有人闲得发慌去注意这件事。 可是有一个人却注意到了。 他不是今天才发现,而是连续三天发现了一个异常现象。 第一天发现的时候,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并未往心里去。第二天发现的时候,他心里咯噔一下,于是第三天格外擦亮了眼睛去看,他又看到了同样怪异的现象。 他只沉思片刻,虽然不知这事是否真的严重,严重到何等地步,但他却知道,得马上向堂主禀报,因为这是他的职责。 他飞快地赶到第府,到了第一堂上却找不到堂主。 “堂主哪里去了?”他抓住人便问。 “不知道。” 第一堂的人都认识他,却也鄙视他,因为他不过是个夜游神似的包打听――第府的眼线。而在第一堂的人眼中,即便是扫院子的苍头也比他高贵些,因为他只会提供些东家长,西家短的无聊东西骗银子买酒喝。 这人急得满头大汗,连连作揖道:“各位大哥,行行好吧,替我回禀堂主一声,我真的有很重要的消息,得马上禀报堂主。” 一人翻着白眼道:“你能有什么重要消息,不过是没钱买酒了,跑这儿来骗点钱花。” 这人急的跪了下来,连连叩头道:“各位大哥,行行好积积德吧。”他知道第一堂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他怎么急也不敢发火,只能苦苦哀求。 几个人看着他直笑,正闲着发闷,捉弄捉弄他倒也开心。 一个年岁稍大的人看不过去,笑道:“各位兄弟,看这样子,他或许真有急事,别难为他了。” 一人冷笑道:“田头儿,你说的倒轻松,谁也没难为他呀,你若有胆子就领他去找堂主。” 田头儿笑道:“好吧,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准备挨堂主的巴掌吧,这位兄弟,我领你去。” 那人满眼都是感激的泪水,恨不得给这位田头儿叩上十八个响头,叫上十八声爷爷。 两人在众人的轰笑声中出了府,走到一个僻静的一条小巷时,田头儿笑道:“兄弟,你莫怪他们不通融,堂主不在府里,又严令任何人都不许去打扰他,堂主的话谁敢不听,你若真有重要的消息,我就领你去,要不然堂主一发怒,我没趣,你却得掉脑袋。” “我知道。”这人感激的说,虽见四周无人,还是附在田头儿的耳边如此这般的低语一阵。 田头儿的神色也凝重起来,问道:“你可看清楚了,可别是眼花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我哪敢哪,我就算不想活了也不敢拿这事开玩笑。这三天里城里确是多出了几百个武林中人,各门各派的都有,却又不是一门一派的进来,每一批里都有各门派的人,而同一门派,不是同一天进来的又都在不同的地方,还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这事可就太奇怪了。” “嗯。”田头儿应了一声,拍拍他肩道:“兄弟,你倒是很有心啊,这事若查实了,堂主会重重有赏。” “赏不赏的倒没什么,我拿堂主的钱干的就是这事,应该的。” 田头儿一指前面道:“堂主就在前头那幢房子里,你自己进去吧。” “哪里?”这人睁大了眼睛张望着,什么也没瞧见,蓦然脖颈一紧,“啊”的一声大叫没到嗓儿眼就被勒了回去。旋即舌头突出,双脚离地被拖进一间房子里。 不多时,那位田头儿又走了出来,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踱着方步回到了第府。 这一次持续了很长时间,第武也极尽温柔。 开始时他居然象未经人事的莽撞少年般,怎么也进不到她身子里去,他抖的太厉害了。 还是羞涩得不敢睁眼的芙蓉仙子用纤纤玉手帮他一个忙。 在芙蓉仙子一双柔荑的抚爱下,他逐渐镇定住了自己,又怀着满腔爱意和感激与她交合。 芙蓉仙子感受到了他全身心的爱,胸膛里也泛起如潮般的回应,以致不知不觉中依然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痛吗?”第武停了下来,诧异而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是,没事的。”芙蓉仙子伸手拿起一张绢帕,擦干泪水,嫣然一笑道:“真的,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泪水就自己流出来了。” 第武点了点头,他懂,因为他的眼里同样饱含泪水,只是没有流出来。 人并不是只有痛苦时才会流泪,爱到极处也一样会泪如泉涌,或许爱与恨、痛苦与快乐本就是从同一个根上生发出来的。 “我这次来可真的不想走了。” 激情平息后,芙蓉仙子幽幽地说。 “那当然,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那你准备怎样安置我?” “这个……”第武顿住了,他还没有仔细地想明白这件事。 “你不会想把我一辈子藏在这里,然后总是偷偷摸摸地来跟我约会吧?” “当然不会,不过就算这样也不错吗,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嘛,偷偷摸摸的也别有滋味。” “这话可不象第大说的,若是出自你那宝贝弟弟之口,就再合适不过了。不过,我可是跟你说正经的。” “正经的嘛。”第武想了想,“你先在这住些日子,我得趁我父亲高兴的时候求他,再说你师傅那里也得我父亲出面才好,我去说当然没问题,可若是我父亲出面,你师傅会更高兴。” 芙蓉仙子对这样的安排似乎还满意,又问道:“你父亲会同意吗?” “会的。”第武答道,虽然他知道父亲可能会不高兴,但只要自己去求他,他还是会答应的。毕竟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未为自己求过父亲一次,现在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而不是自己要求的。 “好了。”第武象解决了什么难题似的说。“我们也该起床吃饭了,你大概早就饿了吧。” 芙蓉仙子也笑了笑,尽管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被第武看过,她还是裹着薄被到隔壁的屋子里去穿衣服。 第武正暗笑着,忽听隔壁传来一声惊叫,就象踩到一条毒蛇,他不及思索,箭一般冲了过去。 却见芙蓉仙子站在一面铜镜前,跺脚道:“你这个魔鬼、坏蛋。看你把我弄成什么样子了。” 第武却开心地笑了,芙蓉仙子身上印满了一个个红红的唇印,便如同一颗颗心似的,这都是他的杰作。 他回屋穿好衣服,推开窗子,做了个手势,立时便有两人从暗处跑了过来,再看到他的手势,便又走了。 芙蓉仙子刚穿好衣服,已有四五个人敲门后进来,手里提着食盒、酒坛之类。 他们在一张桌上逐样摆好后,便躬身退了出去,没人敢抬头看一眼屋里的两人,仿佛他们根本不存在似的。 芙蓉仙子看清后却吃了一惊,不是因为菜肴的昂贵和用具的精美,这些在第府都是不值一提的事,而是因为每一样都是她最爱吃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爱吃什么?”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呢。”第武笑嘻嘻地说,第府如果想查一个人,绝对会将他本人都不知道的事调查出来。 芙蓉仙子摇了摇头,真不知是该感到高兴还是恼火。 不过她是真的饿了,又都是她最喜欢吃的,所以先坐下来吃喝起来。 第武只是陪她吃着,酒喝的很多,吃的东西却很少。 “你怎么不饿?还是这些酒菜只是为我准备的,不合你的口味?”芙蓉仙子诧异地问道。 “都不是,只是我吃的太饱了。” 第八章 第一人就象是逐渐退入幕后的神。 没有人能清楚说出这一过程是何时完成的,只是突然有一天大家都发现,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了。 外面的人只有几大门派的掌门、帮主能有幸得到他的接见,第府中也只有寥寥几人有资格走入内室。 第一人虽已不大管事了,却似乎更忙碌起来,他就象世人眼中看不到的神一样站在云端高处俯瞰他手创的世界,他细心观察着一切,用他的全力维持着这世界的正常秩序。 第一人喜好养鸽子,而且养了很多,鸽房却是这府中之府的禁地,他不许任何人接近鸽房,而且坚持自己给这些鸽子喂食、喂水,甚至除粪。 下人们无不私下窃笑这老人的固执、孤僻,都以为他是闲不住,借此自娱而已。 第一人一走进鸽房,成百只鸽子便扑楞着翅膀,咕咕欢叫着,似是迎接他的到来。 第一人细心地为每道食槽填满食,又在一个个水罐里注满清水,这才走到一个个鸽子前,解下绑在鸽子腿上的一个小金属筒,里面有一束纸条。 只有他知道哪些鸽子是新飞来的,甚至知道哪只鸽子是从什么地方飞来的,因为这些鸽子的的确确都是他亲手养大的。 每天早晨,第府上空都会有几百只的鸽群腾空,飞向四方,到了黄昏,又会有几百只鸽子飞回来。 外人不知道的是:飞出去的鸽子里有许多是飞到别处去了,飞回来的鸽群里有许多是飞翔了几百里,甚至几千里才到这里的。 第一人几乎已把手中所掌握的权力都移交给第武了,这群鸽子却没有。而在第一人看来,这些鸽子比一千个得力的属下还要管用,因为这是他的眼睛。 他逐条看着鸽子们带回来的情报,大多和平时一样无聊,无非是阴天下雨之类的天气,米贵油贱的市井消息。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还有便是各门各派主要人物的动向和具体位置。 当他看到洛阳武林豪客于剑鏊在房里被最喜爱的小妾逼着学狗爬,学猫叫时,也不禁笑了,同时也感到一丝内疚,是他使得这些武林豪客无所作为,不得不在闺房内寻求安慰。 再看下去时,他的笑容消失了,情报里写的很平常,或许向他报告的人也只是把它当作一件平常事来报告,可他却从中闻到了一些不平常的味道。 是他坚持让各地的人每天都向他汇报的,可武林平平静静,实在没什么值得写的,只得把每天听到和看到的一些事胡乱写满一页,敷衍塞责,好在没受到训斥,便都把这当作例行公事了。 第一人看完这些条子后,眉头已然凝结在一处,他并没从里面得出什么结论,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什么地方出了毛病。 更怪异的是鸽子只到了三分之一,而自从七天前,应该到的鸽子数量便在逐渐减少,而这些鸽子绝不会迷路,也不会被老鹰捉去,因为这些鸽子都是有能力避开这些天敌的。他信任这些鸽子,胜过信任自己的部属。 他呆呆地沉思了好久,忽然做出一个决定,他打开埋在鸽房地里的一个铁箱子,从里面取出几道早已准备好的命令,挑出十只鸽子,把一个个金属筒绑在鸽子腿上,然后把鸽群放飞。 上百只五颜六色的鸽群腾空,便如炸开了一道绚丽多彩的烟花。 “是不是我太多疑了?权当是一场演练吧。”他在心里说道。 他把那些纸条处理掉,又把铁箱子重新埋好,然后走出了鸽房。 “老爷,您该喝早茶了。”老家人第福正在远处恭候着他。 第一人笑了笑,把疑虑和心事都深埋在心底,走回自己的书房。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大少爷还在那女人那里?”他刚坐下,便冷冷问道。 “这个?是的。”第福吓了一跳,险些把滚烫的茶水倒在手背上,他不敢隐瞒,只是奇怪老爷怎么会知道呢?而且听的出来,老爷很不高兴。 “胡闹,就算找个女人也不能两天不回家呀。”第一人发怒时语音会压得很低,但很重,而且余音里有丝丝的声响,令人联想到响尾蛇。 第福垂手侍立,不敢说话,他没想到老爷竟然大动肝火了。 “你马上把他给我找回来。” “老爷……”第福忽然在他面前跪下了。 “起来,起来。”第一人厌恶地说,“我就知道你又得替他求情,他从小到大,你也不知为他跪过多少次了,但愿他知道以后孝顺你点才好。” 第福道:“我怎敢受大少爷的情,那不折杀我了。不过大少爷从小到大一直都最听你的话,从未迈错过半步,这次虽说出了点格,也不算什么大事,他毕竟还年轻。” “年轻?”第一人哼了一声,“起来吧。” 第福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也是满身冷汗,不管怎么说这个情总算求下来了。 “那个女人检查过了吗?”第一人放缓了语气问道。 “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第一人脸色缓和下来,叹道:“我并不是生气他在外面找女人,我倒是希望他能多几个女人,也能为我多添几个孙子。可是他还年轻,心性也还不定,别钻进女人堆里拔不出来,堕落成酒色之徒,我身后岂不继承无人?” “老爷实在是多心了,大少爷我也是看着长大的,断断不是这号人。”第福笑道。 在第府中,一旦第一人对谁发起火来,也只有他敢豁出脸面,连跪带求的挡下来。府中大大小小的人都视他为救星。第武从小到大也因为他的护驾少挨了许多打。 “人心性不定时,什么都有可能。这也还罢了,最可气的是他居然用了许多手段,要来掩我的耳目。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件事骗过我,这次为了一个女人,竟骗起他老子来了。这可不是好兆头,此风断不可长。”第一人的脸色又严厉起来。 “大少爷也不过是怕您知道会生他的气,若说想骗老爷,那可是冤枉大少爷了。” 第一人点了点头,又道:“你一会安排人,把那条街封死,在大少爷没回府之前,任何人不许进出。” 第福应了一声要走,第一人又把他叫住了,笑道:“第福,你说实话,是不是认为我对大少爷太严厉了,象别人以为的那样,太偏心了。” 第福笑道:“老爷,我也是儿孙成群的人了,其实天下做父母的都一样,若说一点偏心没有,那是假的,老儿子,大孙子嘛。” 第一人摇了摇头,笑道:“偏心是有的,只是偏谁你们都弄错了,其实我倒常常觉得对不住二少爷。” 第福笑道:“老爷,您这是什么话?您再想偏二少爷也没个偏法了,您就差把心挖出来给他了。” 第一人摇头道:“你不懂,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第福道:“我只要把老爷服侍好就行了,其他的事也不必懂。” 第一人摆手道:“去吧,回来时把二少爷请到我这里来。” 第福笑着走了,第一人似在沉思什么,忽然抚着自己的交椅,自言自语道:“这位子坐上来难,想坐稳就更难了。” 他一盏茶才喝了一半,就看见第文走了进来。 一看见第文,他便眉里眼里都是笑,他抬手止住儿子向他行礼问安,又示意他坐在自己旁边,又为他斟了一盏茶,就象是对待三四岁的孩子。 第文很随便地坐了下来,不管别人,甚至哥哥多么惧怕父亲,在他眼里,父亲就只是世上最慈爱的父亲。 他接过茶喝了一口,也笑着看着父亲,静等他说话。 第一人左一眼,右一眼在儿子脸上打量不已,好像儿子刚从天涯海角归来似的。他只恨儿子长得太高了,自己已不能再把他抱在怀里,去抚爱他,只能用眼神和爱意去拥抱和抚摸儿子了。 “儿子,你今天准备做什么?” “和几个朋友约好了去城外捉熊。” “捉熊?倒是很有意思。这么说你今天不去天香阁了?”第一人语含深意地问道。 “您怎么会问这个?” “儿子,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无论你想做什么事,我都不会反对的。再说我也想见见那位姑娘,看她怎样把我儿子迷住的。” 第文恍然明白,父亲是暗示允许他把许飞卿接进府里。允许天香阁的人进入高贵无比的第府,这可是开不世之恩哪。 “况且那位姑娘虽说是呆在那地方,我也知道她是好人家的女儿,不必顾虑别人怎样看,没人敢说闲话的。” “您查过她了?”第文险些叫了起来,他与许飞卿交往虽密,却从未问过她的身世,正如他从不问其他姑娘的身世一样,因为他只满足于现状,既不关心以前,更不考虑未来,对于父亲的插手,不禁有些恼火。 “儿子,我知道你会怪我。”第一人看出了儿子的心思,笑道:“可是你是我的命根子,你又几乎天天都和她在一起,我若不查清她的来历,我能睡着觉吗?你若是有了儿子,也会和我一样。” “我懂。”第文释然了,不过一想到自己和其他那些姑娘的春宵怕也都瞒不过父亲的眼睛,又感到难为情。 第九章 “儿子,你是不是也该娶亲成个家了?我知道你不想过早的套个笼头,所以一直没想这事,可是男人总是要成家的。” “您怎么提起这事来了?”第文脸红了。他母亲总是唠叨着让他早些成亲,还埋怨第一人不把老儿子的亲事放在心上。第一人却总是不耐烦的说:“到他自己想成亲的时候再说吧,早早被老婆拴住的男人会有什么出息。”有父亲为他挡驾,第文也就每次都笑着躲开。他心里也确实不想成亲,一想起成亲竟有些畏惧感。虽然父母和兄嫂都是夫唱妇随、伉俪情笃,他还是见太多了夫妻间无休无止的战争,他的一个朋友曾对他戏言:娶个老婆,就是终生养个母老虎。但这也并非他不想成亲的真正原因,或许他心里真正想娶的是许飞卿,尽管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也从来没有想过。因为不管他平时做了多少荒唐事,却还没荒唐到这种程度。 “我不是想烦你,”第一人用眼神爱抚着儿子说,“可是我也老了,也想早些给你娶亲,早些看到你的儿子。家中的事我差不多都交给你哥哥了,我闲来无事,就哄孙子玩了。” “原来您是想孙子了。”第文释然笑道。他不敢想象自己有了儿子,父亲会宠孙子到什么程度。 “也是也不是。”第一人笑了,心里却感到莫名的忧虑。他忽然怕有什么意外的变故,会看不到儿子成亲。所以想征求儿子的意见,早些给他把亲事办了,哪怕他想娶那个许飞卿都行。他自己也觉得这种急切的想法太可笑,竟像自己的父亲急着给自己成亲一样。 “出了什么事吗?”第文突然警觉起来,他意识到父亲今天有些怪怪的,这可是很少有的事。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你怎么会这样想?” 第文想了想,也没觉出家里有任何异常的情况,便笑道:“您以前答应过我的,我的亲事由我自己作主。什么时候、娶什么人都由我自己来定。您可是一诺千金的。” “当然,当然,现在也没有变。我说过的话从来没变过,对任何人都一样。我不是要替你拿主意,只是着急抱孙子而已。” “好吧,不会让您等太久的。”第文心里有些内疚,从小到大,自己始终受着父母的溺爱,却从来没有为他们想过一次。他暗暗拿定主意,就算是为了安慰父母,也要早些定一门亲事。 “儿子,还记得你小时候我和你玩埋宝、挖宝的地方吗?” “当然记得,您不会想再和我玩挖宝吧?”第文奇怪地笑道。 “老了,玩不动喽。”第一人笑了笑,“不过那块地方下面真有一些宝贝,是我留给你的。” “我什么都不需要,您更不用以这种方式给我。”第文笑着看着父亲,没想到父亲的童心如此之盛。 “你或许会需要的。不过我要你答应我,在你哥哥还活着时,绝不能去碰那里的东西。”第一人神秘地一笑,“你是个乖孩子,我知道你会听话的。” 第文愕然片刻,蓦然明白了,站起来向后退,满脸恐惧之色,大声道:“不,我不要,我永远都不要。” “你先坐下听我说。”第一人拉住了他的手,“季节有春夏秋冬,所以咱们得准备许多套衣服,既不能穿着冬天的衣服过夏,也不能穿夏天的衣服过冬。[.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第文面色惨白地坐了下来,固执道:“不管您怎样说,我也不答应。” 第一人苦笑道:“儿子,人都是要死的,没人能例外,外面是不是有人管我叫第阎王?” 第文出声地笑了。 “其实我这位阎王还得听地下那位同行的,而且他脾气太怪,从来不先跟你打个招呼,所以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 “不会的,不会的。” “不会当然最好,我只不过让你知道这件事而已。至于你怎样做那是你的事了。好了,你去做你的正经事去吧。” 第文听父亲把“捉熊”说成正经事,觉得好笑,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了,回头看着父亲。 “儿子,还有事吗?” “我不想去捉熊了,我想在家陪陪您。”第文有些心神不定。 “去做你的吧,陪我这老头子干什么?”第一人充满爱意地笑道:“儿子,你别瞎猜想,什么事也没有,我不过是一种安排而已,天塌不下来。” 第文看到父亲坚定的目光,放下心来,又望望头上的天,的确没有塌下来的意思。 “是啊,天塌不下来。”他一边走一边觉得自己可笑,“只要天不塌下来,还会有什么事呢?” 于是他便和往常一样,骑上马,出府去了。 他前脚一走,第一人便唤来第福。 “安排四个人暗中跟着二少爷,不许露面,别扫了他的兴。” 第福应了一声,他从不问为什么。 “这几天来拜府的客人都给我挡驾,各处来申诉的人也要仔细搜查,不许有一根针带进府里来,另外,府里的护卫添加一倍。” 第福答应着出去安排了。 第一人苦苦思索着每一处可能出现的问题,但都没问题。他隐约觉得这无数个没问题加在一起怕是个大问题――一个可怕的无法解决的问题。 可他想不明白会是什么样的问题,正如他对儿子所说“天塌不下来。”既然天塌不下来,还有什么可疑虑、可畏惧的呢。 现在江湖上无论哪一人,哪一门派都不是他的对手。当他单枪匹马闯荡江湖时,便从未畏惧过,而如今他已建立了庞大的帝国,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国无恒敌者亡。”他脑中忽然冒出这句话来,他摇了摇头,把这念头甩掉,因为他最不喜欢这句话。 “我是不是真的老了?”他在心里自嘲道,“老人才是多疑的。” 他感到很疲倦,不得不在心里既恐惧、又悲哀地承认:自己怕是真的有些老了。 世人都怕他,他却只怕一个――地下的阎罗。 “我们是不是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 密室里,和尚老大问道。 “似乎是这样,接下来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了。”儒衫老三说。 凌晨时他们才把整项计划的每一条都过完筛子,连他们自己也惊异于这计划的庞大、细致、严谨,只是过于残酷了。 这是他们五人筹划、密谋了十年,又逐项逐项去落实的,单独每一项看上去都没什么,可当所有的都汇总到一张纸上时,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们五人能完成的。 而逐条审核也耗费了一天的时光,最后他们走出密室,在山顶上由和尚老大燃放了一枚花炮。 几乎就在这枚花炮绽放出绚丽色彩的同时,远处也有几枚花炮升空。随后,每隔一定距离,便会有花炮绽放,直至四面八方。 这一晚很热闹,却不是任何节日。 而在所有花炮升起处,各处大道小路上急驰着一匹匹快马,江河湖泊中冲浪般划着一条条快舟。 这些人只知道一件事,把手里的东西在指定的时间交到指定的地点,那里会有人等着。至于是什么东西交到什么人手里,他们既不知道也不关心,他们只知道这任务是神圣的。 而这已是演练过无数次的了,任何恶劣的气候,意外的变故都不会影响这些人完成任务,所以各处接到指令的时间是同步的。 五个人做完这件事后,都感到极大的空虚,紧绷了十年的神经一旦松驰下来,却近乎崩溃了。 他们本应该离开了,却又不约而同地回到密室,他们就象一个不单把全部财产,而且把老婆孩子和身家性命都押到赌桌上的狂热赌徒,只等着两张骨牌翻开的那一刻。 有时候,等待也会要了人的命。 这五人押上的是整个武林。 这是五个手握权柄的武林要人,也是五个武林宗师,可现在却像五条被人抛到岸上已挣扎了很久的鱼般,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密室静谧,寂如坟墓。 就在各路信使奔驰于路上,水面上时,十只鸽子也飞到了指定的地点。 十个人接到了一张纸条――一条二指宽的纸条。 十个人都是愕然,大笑,最后沉默,然后便象鱼沉海底般从这世上消失了,随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许多人,许多东西。 第十章 吱吱嘎嘎的床声响了很久,随后屋子便也死寂如坟墓。 过了很久,才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道:“这两天你怎么不想回家了?” “家?这里就是家。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第武叹息着说道,他并不是在奉承她,而是说的心底话。同时也羞愧得脸颊发烫,他感到自己已变成了发情期的野兽了,除了吃东西、睡觉,便是交媾,而前两样占的时间很少。 “人开始堕落的时候,是不是都是这样开始的?”他在心里自问道,同时也体会到了父亲的伟大。 想到父亲,他竟奇怪地突然感到:父亲虽然成就了帝王般的伟业,他却从来没有真正快乐过。 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断派人回府查看有没有事情需要处理。不久,他便不再关心了,甚至怕有什么事来烦他,所以他用来传唤属下的窗子总是紧闭的。 芙蓉仙子此时就象一只失去了窝,又被狂风暴雨摧残了七天七夜的雏鸟般,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声音依然美妙动听如仙子。 “其实你应该回去看看的,哪怕只待一小会儿,装装样子,若惹得你父亲真的发火了可不是玩的。” 两天来她惟一要做的就是尽量把第武绑牢在自己身上,没想到成功得过了头,第武居然一步也不想离开她了。她既高兴又感到恐惧。第一人可不是个糊涂老人,儿子两天多不回家怎能瞒过他?她真的畏惧那近在咫尺的不测天威,也真心实意地劝第武。 她已不敢想象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两人身上的薄被已快绞成一根绳子了,她的头发也凌乱如鸡窝,又湿又粘,理也理不开。她至少已没有勇气站在镜前一睹自己的芳容了。 不过她从第武的眼神中看出:自己是美丽的,这也就足够了。她本来就是为他而美丽的。 “没关系。”第武一翻身,又紧紧抱住了她,“我是他儿子,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只要紧紧拥住这具妙不可言的肉体,第武便感到拥有了整个世界,一离开,他便如被摘去了心一般空虚得要命。 “是啊,其实二少每天不都是这样吗?也没谁说过他一句不是,你不过才一次。”芙蓉仙子也放心地笑了。 “他是他,我是我。这是不一样的。”谈到弟弟,第武也笑了,现在他已有些嫉妒起弟弟来了。 “都是儿子,有什么不一样?只怕是你父母太偏心了。” 第武没有回答,父亲偏心几乎已成了海内共识了,他和妹妹自小也习惯了,并未感到有什么委屈,因为弟弟实在是太可爱了。 “那你哪,你的父母不偏心吗?”第武岔开话题。 “我自小没爹没娘,连个偏心的父母也没有。”芙蓉仙子叹了口气。 “那你是自小在华山派长大的?” “是啊。听师傅说他是在华山脚下发现了我,就把我抱上山,他又问了方圆几十里的住户,没有哪家丢小孩的。似乎我的亲生父母也是武林中人,他们不知什么原因只能生我却不能养我,就把我丢在华山脚下,被华山派的人收养,自然就是华山派人了。” “也许是你的父母自己想入华山派没能如愿,所以想出这么个苦肉计,让你实现他们的愿望吧。” “这种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不过我师傅师母待我和亲生的一样,我也没受过任何委屈,可是一想到永远也见不到亲生父母一面,心里总是有些缺憾。” “是啊。”第武随口应道,他无法理解这种从小没有亲生父母的感觉,倒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头了。“我们说些别的吧。” “说什么哪?” “随便说点什么。” “你那宝贝弟弟现在在干什么?”芙蓉仙子不经意地问道。 “你问他干什么?”第武微感不快,他不是不愿谈论弟弟,而是觉得两人赤身抱在一起却谈论弟弟未免太不适宜了。 “你不知道。”芙蓉仙子笑着说。“二少可比你的名气要大得多,江湖中人可没谁谈论第大侠和第堂主在忙些什么,可人们相见,总是要问二少最近在干什么?” 第武释然了,弟弟的嬉戏胡闹和风流韵事确是传得满天飞,可有七成是捏造出来的,另三成也夸大得失实。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向窗外望了望,一向讲究做事分妙不差的他却已失去了时间概念。 “快到时候了。” “快到什么时候了?” “快到你该起床的时候了。” “还早着呢。”他咕哝了一句,紧贴着芙蓉仙子光滑细腻的皮肤又睡了过去。 第武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一座山里有一间秘室,在秘室里的桌子上有一张地图。而在那张地图上,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大大的红点,红点的大小仅次于第府,而在地图上,赫然醒目的标着:二号目标。周围是十多面小旗缓慢的靠近着,包围着。 洛阳。 云天义是第一人的老部下、老朋友、生死兄弟。 云天义在第一人匹马闯江湖时便跟随他了,第一人后来又有了许多兄弟,许多部下,但云天义始终都是他最信赖、最倚重的兄弟。 所以他被派到洛阳,掌管着第一堂半数的人力、物力,也掌管着半个武林。 武林中人对他的敬畏不亚于对第一人,便连第武、第文见到他也要恭恭敬敬地叫声“云叔。” 但他并不居功自傲,他深知自己连一流的武林高手都不是,他之所以有今天,不过是攀龙鳞、附凤骥、沾了日月之光,他认为自己一生所做的最正确的事便是人生的这一注押对了。 人生就是赌博,成功还是失败其实只在于你押对了门没有。 云天义的府邸建得比第府还要壮丽,他更是穷奢极欲,享受着这世上所能提供出来的一切享受。他并不怕这样做会引起老上司的不满,他不识字,却喜欢听评书。评书里有一段让他印象极为深刻,他忘了说的是哪朝哪代的皇帝,性格极为刻薄残忍,从平民成为皇帝后,几乎杀光了所有的功臣,却只有一个老功臣报住了性命。这个功臣也没有什么诀窍,只是放弃权柄,退隐乡里,修建豪宅,娶了几百个小老婆,每日里就是和这些小老婆们花天酒地,这才消除了皇帝的猜疑心,得以荣华富贵到死。 他当然不会认为自己跟随一生的第一人也和这位皇帝一样,相反,第一人待手下弟兄宽厚有恩,但高高在上的人对权力都会变得格外敏感,而自己却是第一堂这个权力机构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同样是孤危难测之地。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他也不能不为自己多加考虑。所以他虽然不能放弃权柄,手下主要的首领却都是主动申请,由第一人派出的亲信,而自己从不任命一人。而对下面的事,不管事大事小,他都汇报给总堂,请示定夺。尽管第一人多次训斥过他这种过分小心的作风,并指令他全权处理洛阳这面的事务,他还是照行不误。他要让自己的老上司明白,自己不管被提拔到什么位置,永远是老上司的马前卒。 他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而且觉得有些虐待自己了,因为他都是凌晨时才能睡觉,不是处理公务,而是喝酒。 每天醒来他都要花上很长时间才能意识到自己是睡在哪间屋子里,身边躺着的是哪个女人。他喜欢在不同的房间里同不同的女人睡觉。 可这天早晨,他却被一阵刺心般的疼痛惊醒了,睁开眼后他没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 他原以为已到了中午了,可看到窗户上射进来的阳光时,才知道自己只睡了一小会儿。 他还想再睡一觉,却睡意全无,叹了口气起了床。 他拍手叫来下人给自己换衣服、梳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宽阔结实的胸膛时,因惊醒而带来的不快便消失了,他年岁虽大,却还不老,他甚至很为自己骄傲。 他忽然看见下人的脸上充满了悲哀,一种沉痛的悲哀。他刚想开口问,他今天心情好,会帮一下这个倒楣鬼的。 接着他看到了一件不知是该感到惊异,还是恐惧的事――自己的头颅突然飞了起来,撞到镜子上,还发出咣啷的声响。 他敢打赌,他真的听到那声音了。 这天早晨,还死了许多人,他们都是第一人手下的人。 第十一章 燕京。 一座黑黝黝,并不显眼的宅邸周围,却已有了近百人。 这些人中有卖豆浆的、油饼的,卖蔬菜、瓜果的,有几个马夫坐在车子上正等着有人出来出车。 卖豆浆的摊子旁便坐了十几人,他们正喝着热气腾腾的甜豆浆,慢慢吃着手中的油饼,对那座房子却看也不看一眼。 有些人在卖菜,有几个人在挑瓜果,还有几个人手提着鸟笼子在溜鸟,时而凑在一起谈上几句养鸟之道。 这本是任何一个地方早上都可能有的景象,只有一点有些异样,这些人都是青壮男子。 忽然,一个马夫把手指插入嘴里,发出了三声刺耳的唿哨。 霎时间,卖东西的,吃东西的,溜鸟的,赶车的都不约而同扔下手里的东西,从面案下、蔬菜堆里、马车里和宽大的衣袍内取出刀和剑,如百只怒鹰般分从四面扑进他们似乎从未正眼看过的宅邸内。 一人多高的围墙他们一跃而过,落到院子后更没有丝毫的迟疑,分别向各个屋内扑去。 每个人都知道应该做什么,因为他们在兰州一座和这座宅邸一模一样的建筑内已演练了无数次了。 撞门、破窗、出剑,每一招每一式都达到完美境地,可是每个人都惊呆了,在还很凉爽的早晨出了满头大汗。 宅邸内无人,一个人都没有。 然而一天前他们分明还见过这宅邸里的所有人,而且时刻紧盯着四处,一只老鼠也没从里面跑出来,可是七十二个活人却凭空不见了。 每个人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拼命地揉着,仿佛自己还在睡梦中没醒过来似的。 又是三声唿哨,于是这些人都如大梦初醒一般,以同样的速度按原路飞奔而出,迅速消逝,只余高墙外一片狼籍。 好在同样的失利并不多,只有十处。 同样的黎明,同样的阳光照在窗子上。 第武醒来了,三天三夜的时光他仿佛只是睡了一觉,而且知道,不管怎样留恋,也是该起来离去的时候了。 “你要走?”紧偎着他的芙蓉仙子问道,轻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飘渺。 “是该走了。”第武叹息道,一想到回府,他的头便大了。 “去吧,别犹豫了。”芙蓉仙子催促道。 “她又是多么通情达理的女人啊。”第武在心里赞叹道,便坐了起来。 “再亲我一下。” 第武回头看着她撅起来,等待他亲吻的嘴唇,倒真犹豫了,他怕自己再次失控,又不知要待上几天了。 可他终究没能抵抗住诱惑,又俯身吻住那双薄薄的、鲜艳的嘴唇,一条柔软的丁香暗送过来,他便贪婪地吸吮着。 蓦然他感到一股甘甜的琼浆涌入嘴里,他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可就在同时,他停住了一切动作。 惊愕、不解、茫然、愤怒,他并不是个糊涂人,而是和他父亲一样,是精明无比的人 他本能的一跃而起,却重重摔在地上。 “为什么?”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这注定是要发生的。”芙蓉仙子也流下了泪,悲哀得难以自制。 “是什么毒?” “鹤顶红。” 第武知道自己没救了,而且马上就会死掉,只是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你把它藏在哪儿了?” 芙蓉仙子明白他的意思,苦笑道:“我刚来时你就派来几个使女为我沐浴更衣,我知道她们是为什么,我现在倒真希望当初她们能搜到。可是女人要在身体里藏一丸药,却比男人方便多了。” 第武有些明白了,恐惧、惊愕和愤怒都消失了,只有那亘天塞地般的羞辱。 “父亲,我对不起你。”他在心里哀鸣道。 他没有传唤手下,也没有想去报复芙蓉仙子,尽管在他明白过来的一刹那间,他还是有能力去做这些的。 他只希望就此悄悄地死去,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你也会死吗?”问完这句话,他便感到魂灵已脱离了躯壳。 “会的,和你同时。”声音来自飘荡在空中的一缕芳魂。 五个人终于走出了密室。 他们回首眺望着深山,眷恋不忍遽去。 深山里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即便在远处,他们也能感到脚下剧烈的震动。 所有的计划都完成了,密室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们便亲手毁了它,这也是计划里的一项。 良久,五人谁也没看谁一眼,各自向不同的方向而去,回到他们原来的位置上,融入武林人之中。 没有人知道曾经有这样一个密室,有这样五个人,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才是那庞大计划的最后一项。 其实在所有的行动中,最先遭受攻击的是第文,这是原本制定计划的人根本没有想到的。 第文很喜欢捉熊――不是猎熊,而是赤手空拳的捉熊。 这个季节是笨拙、懒散的熊最勤快的时候,虽然距寒冬还远,它们却已开始为冬眠做准备了。而这时候的熊也是最凶猛的,也是最好玩的。 第文这次却全然没了兴致,父亲的话始终困扰着他,令他感到不安。 他了解父亲:父亲是那种不经过深思熟虑的话不说,不经过深思熟虑的事不做的人,没有什么话是嘴上随便说说的,更不用说那种暗示了。 “二少,你怎么不过来?”与他一同来的南宫世家的南宫秋喊道,他和五毒断魂门的少掌门沈家武已找到了一头肥硕的熊。 第文笑着挥了挥手,没有过去,而那两人也被那只好斗的熊逼得手忙脚乱,没工夫说话了。 要想杀死一头熊并不难,即便一个猎户也能做到,可要赤手空拳活捉住它,倒还真不容易。 这本是第文想出来的玩法,也是他最喜欢的运动,空手制住一头凶猛、残暴的猎物,看着它在自己的力量下慢慢屈服乃至恐惧,从中得到的刺激和满足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另一件事也使他忧虑更甚,他发现了四个尾缀着他的人。 尽管那四人隐藏得很好,还是被他发现了,而且认出是府里的护卫,毫无疑问是父亲派来保护他的。 他并没有怪父亲多事,可父亲这样做必是嗅出了什么危险,才会多此一举。 他对家中的事素来不闻不问,对父亲、哥哥所做的事更是出于本能地回避,好在也没人拿那些事来烦他。 他并不在意那四人的存在,只是预感到: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而且是很危险,很严重的事。 越是想不出来,心里越是烦乱,他便心神怔忡地渡过了一个无聊的下午,到得晚间南宫秋和沈家武已捉住了两头熊。 晚上他们便喝酒,吃着顺手打来的新鲜的野味,他们并不急于回城,在山里,他们搭建了小木屋,晚上便睡在里面,每次捉熊都要持续三四天的。 “二少,你今天怎么谦让起来了,往常可都是你先发利市的。”沈家武喝着酒问道。 “二少的心一定是落在天香阁,忘了带出来了。”南宫秋狂笑道。 两人因剧烈的运动而胃口大开,大碗的酒,大块的肉,吃喝个不停。 第文笑了笑,没有反驳。这两人是他自小便在一块的玩伴,无论他想出什么新奇的玩法,这两人都是最坚决的响应者。 “二少,你该不会急着回城到天香阁去吧?”沈家武试探着问。 “怎么会?”第文笑道:“今天是让你们先高兴一下,明天可就没你们的了。” “二少,都说你在天香阁有个红颜知己,我们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啊?”南宫秋问道。 “是啊,人家金屋藏娇,二少却是在天香阁藏娇,真是与众不同。”沈家武又喝了一大碗酒,哈哈笑道。 “胡说。”第文笑着否认。 “胡说?我听说可是千真万确的事,要不然我敢胡说?”南宫秋说。 “听说的事有几件是千真万确的?亲眼目睹的还有假的哪。”第文死活不承认,知道这件事若让他们知道了,江湖上不知要传扬成什么样子了。自己倒不在乎这些,却不能不在乎许飞卿的名声。 “是啊,要找红颜知己得在江湖上找,那地方那里找得到。那地方认的不是人品,也不是相貌,更不是江湖虚名,而是白花花的银子。”沈家武有些信了。 “听你这话,一定是在那地方吃过瘪了?是不是忘了带银子,拿你的断魂砂去付夜度资了。”南宫秋笑道。 “沈兄若带着断魂砂又何必付钱,直接打出断魂砂然后走人就是了。”第文也笑了起来。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沈家武被酒涨红的脸更加红了。 三个人又胡扯起来,直喝到半夜,才各自回到自己的小木屋去睡觉。 第文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便醒了,他是被一阵极轻微的声响惊醒的。 “这四个家伙在搞什么鬼?”他在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又想到四人伏身在寒风冷露的草丛中,便起身出去,要把四人叫回到屋里来。 出去后却遍寻不着那四人的影子,第文正诧异间,忽然一滴露水滴到他手背上。 “夜露越来越重了。”他想着,但旋即变了脸色,因为他嗅到了手背上的血腥气。 他不假思索,纵身腾起,头上是颗茂密的大树。而在大树的两根粗大的树干上,正横放着一人的尸体,正是他府里的人。 霎时间他便如顿悟了一般――父亲担心的事发生了。 “嗖”的一阵急风向头顶袭至,第文身子平向掠出,便如在冰上滑行一般,身子已移到树干的末梢。 第十二章 其时刚刚是黎明,天际极处散射着熹微的晨光,然而树林里依然阴暗如墨。(.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第文并不知道袭向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他只是反手一掌斩去,便听得“哎唷”一声惨叫,划破了夜空,虽即便是一人摔在地上的声音。 这还是第文生平第一次出手伤人,他没有去想那人会怎样,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掌是斩在那人柔软的咽喉处,只要他没练成金刚不坏之体,就绝对活不了。 他站着没动,脚下柔软的枝条也如铁棍一样坚硬,丝毫没因他大力出掌而上下颤动。 身后又是劲风掠动,第文已判明是来自身后的树上,“这些人原来是躲在树上,就在劲风将及袭上后背的刹那间,他弹身前射,疾如星丸弹射般扑向前面一棵大树。 后面那人堪堪得手,正自心喜,蓦然扑了个空,胸口处一阵痛,第文适才脚踏的那根树枝已如利剑般将他穿透了。他便如一具纸人般挂在粗大的树干上,上下晃荡着。 第文扑向的那株树里白光倏闪,正对着他的咽喉。 他没有闪躲,空手向那白光抓去,借势一荡,双脚踢出,“啊呀”一声,一人已被踢得飞了出去。 第文落脚树上,又看到了一具尸体――他府里护卫的,他意识到四个人都完了。 他没有往四处看,而是用耳朵听,很仔细地听,在阴暗漆黑的树林里,耳朵远比眼睛管用的多。 当他确信危险已消除后,身体才放松下来,他飘身落下,就着稀微的光线看了一眼手中夺来的兵器,却是大惊。 这是一柄七星长剑,而他是认得这剑的主人的。剑的主人是武当掌教抱一真人的师弟抱朴子,也是武当内定的掌教继承人,在武林中早已跻身绝顶高手之列。第文还真不敢相信自己能在一招间从他的手里夺剑杀人。不过武当和第府的关系一向很好,几个月前,抱一真人还到府拜访,而跟随的人就是抱朴子。由于是武当两代掌教拜府,第一人还特地让两个儿子作陪。第文也就是那一次看到了这柄七星剑,而这柄剑是武林中独一无二的。 “为什么?”他迷茫困惑地抬起头,仿佛寻找答案似的四处看着。周围一片静谧,他感觉不到任何生物的呼吸。他飞身过去,查看他一脚踢飞的那人,果然是抱朴子,连面都未蒙,显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把他一剑解决。 “他为什么要对付我?”第文沉思着,却找不到答案,因为他和江湖中人没有任何恩怨,除非抱朴子想替天香阁的女孩子出头,但这也是不可能的。 他又耸身上跃,查看如一具纸人般晃晃荡荡挂在树枝上的人,更是倒吸一口冷气,此人乃是少林寺的罗汉堂堂主智律。他明白这绝对不是江湖寻仇,也不是针对他的,而是针对第府的。 他在树上看到了一点幽暗的灯光,是在南宫秋的木屋里。 “南宫兄,沈兄,他们会不会已遭人毒手了?” 一想到这里,他身子已箭一般射了过去,撞开门,却看到了一幅他怎么也意料不到的景象。 南宫秋和沈家武正坐在桌旁饮酒,低笑,一边还说着什么,显然他们一夜都没有睡觉。 待见到第文闯进来,他们都惊呆了,然后便象见到鬼似的恐惧得全身发颤,想站又站不起来。 第文看到他们的表情,心里明白了,他们不仅知道外面的事,而且这次约他捉熊分明是一个圈套,这两人就是引他入彀者。 他没感到愤怒,也没萌生杀机,而是感到莫大的悲哀。 他返身冲出,因为他想到了更可怕的事,他到了马厩,马早已卸了鞍了,他不及备鞍,拉出马来,骑着没鞍的马,手提无鞘的剑,拼命地夹紧马腹,在崎岖的山路上,在半明半暗,似乎混沌初开的黎明里狂驰。 他没有想什么,他已不敢想了,他只盼赶到时一切不过是场虚惊。 第一人没有再想着把第武找回来,让他步入正轨。 他忽然间想通了:儿子虽然这么大了,却还是象在大人手把手的扶持下走路的小孩子,尽管走得一步不差,可离了大人的手会怎样?这样的孩子是永远也长不大的。 他想到自己初闯江湖时,跤跌了无数,犯的错误更是多如牛毛,有许多在现在看来都幼稚可笑。然而自己正是从一次次跌跤和错误中汲取了足够的经验,到最后才能利用每一个人的肉点和错误击倒一个个对手,建立起第一堂的无上权威。 所以他决意今后多让第武自己走一走,哪怕是摔跤,犯错误,趁自己还活着,还有能力帮他纠正错误的时候,就让他多犯些错误,即便是失败也没什么,失败是成功之母嘛。 他今天兴致特别高,做完了早上例行的那些事后,他便走出了内堂。 守护在内堂的侍卫们看见他出来,都毕恭毕敬地躬下身去,脸上却洋溢着兴奋的神情,仿佛漫长的梅雨季节过后重又看到了太阳。 坐在他已坐了十多年的那把交椅上,他便感到已交到儿子手中的武林又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第一堂的人均是心惊胆战,惟恐他追问起堂主的下落,待见他脸上平日极少见到的笑意,才慢慢放下心来。 第一人看到的都是些年青而又陌生的面孔,他退居内府后,便把昔日随他在第一堂办事的人都遣散到江湖上去了,而让第武自己来选自己的属下,所以第一堂的人都是第武的亲信,在府里被称为太子党,而第一人对他们并不熟悉。 当有人把这几天的申诉案卷抱上来时,第一人看也没看,笑道:“这是你们堂主的事,等他回来做吧,我只是出来看看大家。” 所有的人都受宠若惊,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先前抱案卷的那人趋前俯身道:“老爷,那些来申诉的人都想见老爷一面,不知老爷肯见他们不?” “有什么不肯见的,传他们上来吧,我虽不管这些事,也想听听他们都受了什么冤屈。” 那人大喜,躬着身子一步步倒退出去。 “堂主”的称呼是在武林时开始的,第一人要府里的人都称他“老爷”,而外面的人都称他“大侠”。 帮主、掌门、门主、堂主这些世俗的称谓他是绝不会放在眼里的,更不会把这些帽子扣在自己头上,而“老爷”标志着他是一家之主,而“大侠”才是他一生追求的地位。 尽管“大侠”这名称也渐渐泛滥了,似乎每一个带刀佩剑的人都有资格被称为大侠,但第一人心目中的“大侠”却是神圣的,他也做到了,只有他一人能做到。 不多时十多人鱼贯而入,当先一人便是泰山派的松灵子,后面紧跟着的便是控告丈夫非礼自己的方青。 “第大侠,您隐居不出,可叫江湖上的朋友想煞了。”松灵子老远便抱拳施礼,大声说道。 “道兄,我们老了,快不中用了。”第一人一面站起相迎,一面笑道:“江湖是年青人的了,我们就应该待在家里,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可惜老道没您这福份哪。”松灵子笑着,“第大侠,看到您健朗如昔,老道可是说不出的高兴,这可是江湖同道的福啊。” 第一人笑着坐下,这些话他早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可看到大家眼中所流露出的崇拜和信赖的神色,还是感到很高兴。 “大家都有什么冤屈,不妨说出来我听听。” “第大侠,我有冤屈,可就怕您管不了。” 第一人循声望去,却没看到这人的脸,也不知这人天生是个三寸钉怎的,头被松灵子遮住了。 “这世上有我们惹不起的人,管不了的事吗?”他向两厢的手下问道。 没有人回答,有的只是微笑,因为这是毋需回答的。 “有”,那声音冰冷的道,“那就是你,第阎王。” 从“有”字一出口,松灵子和方青便蓦然俯下身去,随即一道眩目的刀光从二人身后射出。 没有人能说清这一刀有多快,因为这就是那把刀。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堂上的人都停止了心跳。 马上大家都看到:落下的人头是那把刀的,至于第一人怎样出手,用什么割下了那把刀的头,就没有人知道了。 “关闭府门,不许一人进出,提防刺客。”他一字一句发着命令,脸上笑意消失了,浮上冷酷的杀机。 他那些手下不知是听错了命令,还是慌乱了,七手八脚把第一堂的门窗都紧紧关死了。 第一人蓦然站起,他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这样的陷井他一生闯过不下千次,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嘭嘭”两声,他在黑暗中把向他偷袭的两人击飞,堂上虽然漆黑,但仅凭呼吸声他便能判明每个人的方位,尽管不清楚有多少手下背叛,他已决定,不让一个人活着出去。 他从座上飞起,突发几掌,每一掌都击毙一人,然后便用耳朵谛听着每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几声惨厉的叫声过后,堂上又恢复了死寂,而几十人的心跳声却如一面面巨鼓般要把每人的耳膜都震破了。 “动手,拼了。” 这是松灵子的声音,第一人听得出他躲在一个角里,这老奸巨猾的家伙倒是惜命的很,第一人在心里想着,却想不明白他所说的“拼了”是什么意思,这几十人便能和他一拼吗? 蓦然十几处火光亮起,第一人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恐惧,这十几人都在点身上的一根细短的绳子,他们要做什么第一人是知道的。 刹那间他明白自己是在劫难逃了,地下的那位同行已经向他招手了。 他本能向上窜起,意欲撞破屋顶而出,就在他头刚触及屋顶的时候,“轰隆”一声巨响,所有的人连带第一堂都飞到了半空。 尘埃尚未散尽,四面已响起潮水般的喊杀声。 第十三章 第文骑着他那匹远购自西域的汗血宝马赶回来时,已是中午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他一冲进府里,便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不是从马上跳下来的,而是象一摊烂泥般从马上滑下来的,他的眼前便是一具具残尸断骸,处处流淌着还未凝结的鲜血。 他感到天旋地转,身上的力气都被人抽干了似的,伏在地上呕吐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他才缓过来,然后便疯子似的在府里乱跑着,既不知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自己该干什么。 他在一堆残肢断臂中找到了父亲,父亲以他一身精湛的内功保住了自己的躯壳,却没能保住自己的命,他的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 他紧抱住父亲的尸体,泪水泉涌而出,不停地问道:“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他尽情地哭了一通,抱着父亲的尸体走回内堂,他又找到了母亲的尸体,她是服毒自尽的,而且死得很安详,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嫂子和小侄的尸体也找到了,他们是被剑刺死的,可怜的孩子死后依然紧紧握着一个布娃娃。 看到侄儿尸体的一刹那,他眼中的泪水消失了,软绵绵的身体里也充满了奇异的力量。 “魔鬼,不管你们是谁,藏在哪里,我一定会把你们找出来。”他紧紧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进肉里,滴下一滴一滴的血。 “哥哥?哥哥在哪里?” 他又发了疯似的寻找起来,一直到晚上,搜寻过每一块瓦砾,翻检过每一具尸体,却没找到第武。 他心里绝望了,不管第武在哪里,他一定也已经遇害了。 他骑马到寿材店买来最好的棺木,寿材店的人把棺材放到府门口,一闻到里面刺鼻的血腥气,便拔腿往回跑,一面跑还一面呕吐着。 第武的尸体也找到了,却已被人用乱刀砍得血肉模糊,已辩不清面目了。 第文还是认出了哥哥,并且发现哥哥是先被毒死的,然后才被乱刀砍成这样。 院子里的景象便如府里的缩版一样,尸体狼籍,血流处处。 各派中最先做出反应的是丐帮长安分舵,他们相距最近。 舵主全义率全舵弟子来到第府,帮助掩埋尸体,清理瓦砾,刷洗血迹,除了第一堂被炸得四分五裂外,其他的房屋依然完好,财物也无一遗失。 丐帮分舵的几百名弟子用了三天的时间才把这一切做完,心里却也留下了一生难以磨灭的景象:他们知道了什么才叫做残酷。 “二少,您还是住到我们分舵去吧。”全义诚心诚意地邀请。 第文茫然地摇了摇头,他谢绝了全义的帮助,亲手埋下了亲人的尸体,然后在墓旁搭建了一座木屋,似乎要在父母的墓旁居丧终生。 全义叹了口气,只能率人把这间简陋的木屋加固一些,再收拾得整洁、舒适些。 随后各派都以最快的速度派出了吊唁信使,对这件惨案却没有任何话说,而每一派的首脑不是远在边陲,便是正在坐关,没有一人亲自来到。 第文不明白这些人在做什么,这些人怎能象没事人似的来演这一出戏,他分明看得出他们在面对他时的羞愧而又惶恐的表情。 几天的扰攘过后,便又只剩他一个人来,他仿佛是个一生下来便被抛到无人荒岛上的弃儿。 第七天上午,墓地上来了一个人――许飞卿。 “你为什么不去看我?” 第文看着她那双似含哀怨的眼睛,没有回答,而看到许飞卿,还是让他感到很高兴。这让他自己也感到意外,他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能让他感到高兴的人和事。 “其实大家都很惦记你,只是不敢来看你。” “不敢是因为她们不知应该怎样面对你,也知道不能为你做什么。” “我来了,只是因为我要走了。” “你要走?”第文一直静静听她说着,“为什么?” “其实我在那里,只是等着你去的,而我知道那地方你是再不会去了。” 第文点了点头,使出很大力气才笑了出来,“你是来向我道别的?” “也可以这样说,不过我临行前想求你一件事。” “求我?”第文感到很可笑,一个人落到了这种境地,居然还有人来求他,这人也未免太狠毒了些。 “好吧,你想要多少钱?其实我原来就想过要给你的,现在也不晚。”他还很有钱,因为第府的财物并未失去,有许多东西只需一件就足够一个人生活一生的了。 “不是钱,我要的是你。” 第文面容僵硬了,他谛视许飞卿有顷,苦笑道:“这世上想要我的人怕是太多了,可我没想到你会……” “大恩不言谢,”许飞卿淡淡地一笑,“所以不管你为我做什么,我从来没有谢过你,我原以为这一生不会有机会来回报你了。” 第文没有说话,只是困惑地看着她,不知她究竟想说什么。 “其实我最想求你的是让你带我走,随便什么地方,隐姓埋名地过一生,哪怕让我跪在你面前,求上三日三夜都行。” 第文沉默。 “可是我知道你不会那样做,正如我也知道无法阻拦你去做你要做的事情一样,可是你还没有儿子。” “我要去做什么和我有没有儿子有什么关系?”第文忍不住问道。 “有,你要去做的事太危险,如果你死了,这世上就再没有姓第的人了,不单你会死不瞑目,你的父母,你的祖先也会感到痛苦的,所以我来求你,把你给我,让我给你生个儿子。” 第二少失踪了,就像一个气泡消失在空中一样,无影无踪。 “二少在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来问我?”秦天香讶异地看着面前五个杀气腾腾的人。 “据说二少是和你们这儿的一个姑娘走的,然后就不见了。” “这倒是奇怪了。”秦天香笑着说,“我这儿的姑娘可是一个不少,你们不妨问问她们,二少是和谁走的。” 第府覆灭后,秦天香才感到深深的悲哀,虽说第府因为二少的缘故,从未找过她的毛病,反而在一直护着她,但她仍然感到一种重负,那就是她得看第府的脸色。 所以她既感恩又怨恨,有时真恨不得第府倒霉完蛋才好,可当第府真的完了,她才发现:自己是不用再看第府的脸色了,可得看全天下人的。 二少失踪以后,她更是想起他往日的诸多恩德,常常会在夜里无人时偷偷哭泣,她同样挂虑着二少的生死安危。 当这几人找上门来,询问二少的去向时,她虽然真的不知道,可当她回答“不知道”时,就好像是在挺身保护二少似的,给那几人的感觉就是“我知道,但不告诉你。” “秦老板,我们真的必须马上找到二少,求求您告诉我们,我们会有重谢的。” “我说过多少遍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她厌烦地答道,同时站起身来,“几位若是来玩的话,就请到楼下去,姑娘们可都等着呢,如果不是就请离开,我还要做生意呢。” 另一人拦住了她,一言不发,从袖中掏出一大叠银票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多少银子,我也不可能把我不知道的事告诉你们。” “没什么意思。”那人漠然道,“如果你肯告诉我们,这些就都是你的,如果你不说,在我们还没找到二少之前,你这地方得关门歇业,这些银子就是给你的补偿。” “你们这是要封我的天香阁?”秦天香跳着脚叫了起来,仿佛被人狠狠踩了一脚似的。 她正要耍泼,却又停住了,她看到又有两个人闯了进来。 “你们也是来找二少的?”她又恢复了那种仪态大方的神情。 “他在哪里?” “我都说过一千遍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偏偏找上我?” “因为你是他肚里的蛔虫,你一直都知道他最喜欢什么,他能到什么地方去,就算没告诉你,你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两人中的一人微笑道。 “真真是烦死我了,你们要是让我乱猜的话,我随便说两个地方你们去找好了。” 秦天香摊着两手,无奈的说。 “你们为什么找二少?”先来的五人中一人问道。 “你们为什么找二少?”后来的两人也同样问道。 霎时间双方都凶狠的对视着,露出狼一般的神情。 “喂,你们若是想打架,就到外面去,我这里可不是打架的地方。” 秦天香有些害怕了,知道这几人若是动起手来,最先倒霉的便是自己的天香阁。 她的话似乎起了作用,双方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她刚松了一口气,却看到又有一人施施然走了进来,一瞬间,她几乎要痛苦得呻吟出声,实在不敢预料还会有多少人来。 “你是秦天香?” 秦天香没有回答,来人的无礼与傲慢深深地刺痛了她。 “我是张猛。”这人以同样简短、同样狂傲的语气说。 屋子里立时静了下来,虽然适才也没有人说话,但空气是流动的,还充满着火药味儿,可此人一报姓名,空气也凝滞了,每个人都像被定住了一般。 张猛,江湖第一大帮丐帮帮主。 “不管你们想来做什么,马上从我眼前消失,我这几天心情不好,你们最好别考验我的耐心。” 七个人都变了脸色,也没人敢拿脑袋去尝试这天下第一大帮帮主的耐心,一个个从他身边溜过。 “南宫秋,沈家武。” 后来的两人身子一震,停住了脚步,面露惧色地看着张猛。 “你们两个怎么有胆子寻找二少?”张猛冷冷又带有讥诮地问。 “你们是南宫秋、沈家武?”先前那五人厉声喝道。 “是又怎么样?”两人已有些色厉内茬了。 “我们在楼下等你。”那五人蹬蹬下了楼。 南宫秋和沈家武对望一阵,硬着头皮走了下去。 第十四章 街道上站着五个人。 南宫秋、沈家武感到自己象是面对着五头凶猛的野兽。 “你们是什么人?”南宫秋恐惧地问道。 “二少的人。” 南宫秋和沈家武背靠着背,准备迎敌,听到这句话后,两人都感到对方在发抖,以致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抖动起来。 他们发抖并不是因为对手超乎想象的可怕,他们是被自己尚未泯除净尽的羞耻心打倒的。 南宫秋拔出长剑,沈家武戴上鹿皮手套,两手各握了一把五毒断魂门的独门暗器断魂砂。这两人也是当今少年俊彦中的佼佼者,南宫世家的剑法和五毒断魂门的毒砂更是人人畏惧。这五个默默无闻的人居然敢向他们挑战,若在平日,这两人一定会大笑出声,可是现今两人却感到心都凉透了。 “卖友贼,你们还有脸亮出兵器?你们知不知道江湖中有多少人要杀了你喂狗,可惜就算是要饿死的狗也不会吃你们的肉。而人们不杀你们是怕脏了自己的手。你们如果还有一点人性的话,就趁早自寻了断,顶多脏了这块地皮。”五人中为首一人冷笑说道。 “你们真是二少的人?”南宫秋问道 “这有什么真不真的?二少现在被你们害得成了孤家寡人,冒充是他们的人有什么好处?” “胡说,我们和二少朝夕相处,他的人我们没有不认识的。你们又是从那里冒出来的?”沈家武声嘶力竭喊道。 “你们还有脸说和二少朝夕相处,那为什么还要出卖他?” 南宫秋和沈家武对视一眼,眼中都是狐疑,他们两人虽然是引第文入圈套的人,但此事并没有别人知道。除了他们自己的人外,就只有第文知道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而他们最了解第文的心性,他既然没有杀他们,也不会把此事到处宣扬,相反,第文比他们更怕人知道。如果让人知道自己从小到大的两个最好的朋友居然是如此卑鄙无耻的人,第文会比他们更加感到羞耻。究竟是谁把这个消息透漏出去?他们的心都有些下沉,隐隐意识到自己可能像出卖第文一样被人出卖了,同时他们也恍然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你们不是二少的人,你们是……” 两人尚未喊完,对面为首那人大喝道:“卖友贼,纳命来!” 顿时刀光剑影如飚风乍起,五个人如五头恶狼般扑向二人。南宫秋和沈家武听到满耳的“卖友贼”,一声声如利剑穿心。两人两手下垂,放弃了反抗。 争斗场变成了屠宰场,鲜血四溅,骨肉乱迸。顷刻间两人已变成两摊看不出模样的乱泥。 临死前的一刹那,他们意识到:下辈子如果想做个坏人,一定要先把自己的良心彻底泯除,良心有时也是会要命的。 “他们真是二少的人吗?” 一直站在楼上窗前,静观这一幕的秦天香问道,她的脸色苍白,那五人杀人的手法委实太可怕了。 “假的。”张猛冷笑道。 “那么说他们是一伙的了?” “也可以这样说。” “那他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这可不象是演戏啊?” “是在演戏,而且是给你看的,只有那两个傻瓜不知道,临死还是个糊涂鬼。” “演给我看,这又是为什么?” “你想装糊涂是不是?”张猛看了秦天香一眼,“那我就说破好了,这五人杀了那两个傻瓜,便能让你相信他们是二少的人,过一两天他们还会来找你,你如果知道二少的下落,就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我只知道来我这儿的客人们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有什么癖好,这些心思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知道最好,有许多事知道的多了只会死的更快些,更惨些,难得糊涂啊。” “那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为什么不让自己糊涂些?” “我倒是想糊涂,而且也糊涂得够了。” 秦天香听不明白他的话,皱了皱眉毛,又问道:“他们如此费尽心机地找二少,究竟是为什么?” “这只有他们知道了。”张猛淡淡地说。 “那你来是为什么?你不也是来找二少的吗?” “不,我并不是来找二少,而是不让任何人找到他。既然二少不想让人打扰他,我就要替他挡驾,这世上唯一可能知道他去向的就是你了。” “我并不知道。”秦天香急忙道。 “我不管你知不知道,但我不能冒这个险,在二少自己现身之前,你除了我,不能接触任何人。” “什么?你要把我关起来?”秦天香又跳着脚叫了起来。 “有什么不妥吗?”张猛冷冷反问了一句,“其实我本该杀了你的,这样既保险,又省事。可想到二少可能会不高兴,为了他,我就委屈自己麻烦些吧。” 秦天香失神地看着他,还真不敢耍泼,一时之间不知是该痛哭一场,还是上街买块豆腐一头撞上去。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过了许久,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无需知道。”张猛干脆地回答道,并在屋子当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俨然这天香阁已成了他的一处分舵。 第文并不是想和众人玩一把捉迷藏的游戏,他只是想避开众人耳目,去完成那桩神圣、甜蜜有时也会艰难无比的事。 狡兔三窟。 而象第一人这样的人,一生不知建了多少秘密窟穴,以备他遭遇到危险时来躲藏。 可惜他真正遇到凶险时,并没有利用这些,因为他太骄傲了,根本想不出世上有什么会令他感到危险,所以他死了。 就在第文小的时候,第一人却常带他到一个地方玩,玩藏宝、挖宝的游戏。 这地方的入口在第一人内堂书房的书案下,沿一条狭窄的甬道走上二十多里,出来时便会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世外桃源之中。 这里有清泉、流水、果树和花鸟,更建有美仑美奂的房屋,如果说第府让人感到威严壮观的话,这里就让人感到误入仙境。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许飞卿惊呆了,“你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 这里是一处与外世隔绝的山谷,第一人发现了这里,把这里修建得仙境一般,然后挖掘地道与府中连通。原是预备一旦第府遭到毁灭性打击后,全家暂时躲到这里,把这里当作临时避难所。不过第一人预测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他死后,而在他生前,还没有人有能力发动这种攻击。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许飞卿蓦然奔跑起来,她拥抱了林中徜徉的小鹿,又饮了清洌甘甜的泉水,然后跑进每间屋子里,看看里面是不是住着神仙。 第文看着她如小鹿一般美妙的身姿,心却在隐隐作痛,他一直不愿到这地方来,便因为这里埋藏有他父亲留给他的另一笔财宝。 而他一想到便会有一种本能的厌恶和恐惧,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他父亲最为崇拜并花费了一生的力气争取到手的东西――权力。 但权力也是一柄双刃剑,它可以支配许多人,而运用它的人却不知道自己其实也处于被支配中。它能要许多人的命,却也常常会要了拥有它的人的命。 权力,造物者的游戏。 第文一直在心里压制着那蠢蠢欲动的念头,绝意不去碰它,可他脚一踏上这里,首先想到的便是它。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故意找个借口来到这里,为的便是挖掘那件宝贝,其他的地方多的很,自己为什么偏偏来到这里。 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不去碰它,这游戏太危险了。 “二少,你为什么不来看看,这里的一切是多么的美啊。” 第文看着奔跑得涨红了脸的许飞卿,笑道:“怎么一到这里,你就变成了孩子。” “我真想呆在这里,永远的住在这里。” “那你就住在这里好了,这里就是你的了。” “哎唷,我可不敢收你恁大的礼物,我也要不起。”许飞卿笑着拒绝。 “那这个呢,你也不要吗?”第文笑着站到了她面前。 “这个当然要。”她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 “那你只好把这里也收下来了,或许还有许多许多其他的东西。” “我不要,我要的只是你。” 两人从未如此接近的说话,鼻尖几乎触到了一处,两人都发觉说话的声音在发颤,身体也有些发抖,似乎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而久久压抑在双方心里如火山般的激情于瞬间爆发了。 第十五章 “我没想到自己真的嫁给了你。” 没有三媒六证、也没有父母之命,更没有一个哪怕像模像样的婚礼,两个人就这样结合在了一起。许飞卿躺在第文怀里,还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因为这种事哪怕在她的梦里也没有出现过。 第文却蓦感悲怆,他知道许飞卿绝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但如果不是家庭巨变,他或许还真不能和她在一起。尽管他后来想到父亲最后一次和他的谈话中已隐含允许他娶许飞卿为妻,但问题不是父母允不允许,而是他根本不愿意打破和许飞卿的那种令他痴迷的关系。即便现在他已经得到了她,而且也令他惊喜满足,但还是觉得一件最美好的东西打破了,而且永远不能复原了。他想到地下的父母,他们或许还不知道自己依然留存人间,而且担负起继承繁衍第氏宗族的责任。 “父亲,您放心,我决不会让第氏一脉在我手中斩绝。”第文在心里暗暗发誓。在他看来,不让自己的家姓中绝,远比为父母家人报仇还要重要。 “怎么了,你不高兴吗?”许飞卿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 第文摇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自己不中你的意,所以你从来只是把我当成听你说话的人,其实你也不必把我当成你的老婆,尽可以把我当作为你生儿育女的工具。”许飞卿叹了口气。 “卿儿,我的心你是最了解的。我是喜欢让你听我说话,那是因为你懂我的心。我说什么你都能懂,甚至不说你都能懂。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你说别的话我懂,可是这件事我就不懂了。”许飞卿幽幽道,“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总是来看我,和我说话?如果喜欢我,为什么不要我?我也曾猜测过你的心思,却猜不出。何况我这种人,本来就像虫蚁似的,在你心里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如同你对待那些女孩子一样。(.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最后我也不猜了,反正我是属于你的,你喜欢让我怎样就怎样好了。” 第文没有分辨,只是抱紧了她。他相信她是了解他的内心和感受的,这番话不过是吃那些女孩子的醋而已。 “你说我们的头胎会是儿子吗?”第文问道。 “这谁会知道啊?”许飞卿娇羞不胜,两人刚在一起,想不到他竟会想到生儿子还是女儿的问题了。 “但愿是个儿子。”第文衷心祈求道。 “你就这么喜欢儿子?”许飞卿倒有些担忧了。 第文没有说话,他预感到外面一定在翻天覆地的寻找自己,这地方虽然隐秘,也绝不可能躲藏一辈子。别的不说,生活用品也只够维持几个月的,总要出去采购,而自己只要一露面,想不被人发觉、不成为众矢之地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他的基本打算就是,在这里躲上几个月,如果上天垂怜,许飞卿能够顺利怀上孩子,自己就要和她永远分离。如果头胎是儿子,那就是上天不绝第氏一脉,如果是个女儿,也只有认命了。 “你不要担心,我们多生几个,总会有儿子的。我要你就是为了给你生儿子嘛。”许飞卿笑道。 第文也笑了笑,他不忍心说出他们也只能有几个月的姻缘,以后很可能要靠她一人把孩子抚养成人。而且他知道根本不用说,许飞卿也能清楚的知道,她这样说也不过是安慰自己。 田方是第一堂的内堂总管,安排刺杀第一人的刺客进府、把火药偷运进府,乃至把第武和芙蓉仙子幽会的秘密地点传递出去,都是他――也只有他才能做到。 那五个人策划之初就意识到:要想摧毁第一堂这样坚实的堡垒,单从外部攻击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他们招募了许多死士,打入第一堂的内部,田方不过是其中一人。他进入第一堂时,恰逢第一人和第武权力交接之际,他凭借自己的精明和才干博得第武的赏识,一步步升到内堂总管,成功之快连他自己都未想到。 第府中像他这样的人当然不止一个,但他是职位最高的。处在他的职位上,对第一堂总堂和各地分堂的情况自是一目了然,而这些也都巨细无遗的被他传递出去,在这些情报的基础上,才有了那份堪称完美的计划。 第一堂被摧毁后,他却是潜入第府中惟一侥幸生还的人。他自感是建立了一份惊天伟业,可惜没有人给他授勋,也没有人为他鼓掌喝彩,相反,他一天起来出门后,却发现自己住宅的门上被人用不知是狗血还是人血写上了几个大字:负心贼田方。 他不知道是那里出了问题,自从计划实施后,那些进攻的人――不论是长安还是其他各地――都如浪涛汹涌一般,来时凶猛,去时无踪。可是各地打入第一堂内部的人却都暴露无遗。而境况和他一样,没有人为他们站出来说上一句话。起先招募他们的人似乎也都忘却了他们。而他们也就都背上了“负心贼”的恶名。 他真想站在闹市通衢里大声疾呼:我不是负心的人,我原本就不是第一堂的人。可惜他也知道他无法说出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他一天行走在长安最热闹的大街上,发现许多人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眼中都是鄙夷、惊讶甚至痛恨,还有一些人悄悄的对他指指点点,窃议着什么。田方这才知道,自己真成了长安城的名人了。 刚走到街道的中间,他发现有几个孩子跟在他后面,一面拍手笑,一面大声喊着:“负心贼,负心贼……” 田方回头大怒道:“你们在胡说什么,是谁教你们的?” 那几个孩子丝毫不惧,嘻嘻笑道:“不是谁教的,是你身上自己写的。” 田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飞快的回到家,脱下衣服,果然发现衣服的后背上写着三个大字“负心贼”。他的血液都快凝成冰块了,他没感到愤怒,只有渗入骨髓的恐惧。他知道自己遇到高人了,即便不是第一堂的人,也是站在第一堂这边的。此人当街尾随在自己身后写字,自己却浑然无知。这三个字的每一个点画都足以要了自己的命,而此人不杀自己,无非是要让自己成为长安城里众人耻笑的对象,甚至是小孩子的玩物。 他明白了以后,没有穿上衣服,而是把身上其余的衣服也脱下来,如同他来到这个世上时一样,用自己的腰带把自己吊在屋里的横梁上。 临死的一刹那,他忽然糊涂了:我究竟是做了一件对武林功德无量的好事,还是真的作错了事。 “二少没有死?” 和尚老大既似疑问,又似不信,严厉地看着另外四人,似乎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过错,同时心里已有不祥的预兆了。 “他怎么会逃过这一劫呢?” 道士老二既似自问,又似答复,其实结果每个人都确切地知道,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已。 儒衫老三耸了耸肩,洒脱地一笑道:“看来我们是有些轻敌了。不过计划如此庞大,有些地方出点纰漏也是在所难免的。不过怎么说我们的主要目标已经达成,大小阎王都去见阎王了。就算漏过这么个小子又能怎样?” 身着丐帮服饰的老四大表赞同,笑道:“别说只漏过这么个花花公子,现今就是第阎王复生,也莫奈我何了。” 一人独顶半边天的老五却有些愀然,蹙眉道:“在二少那儿失手还则罢了,可是另外失手的地方还有十处,第阎王的势力足足还有一半呢。” 儒衫老三不信道:“一半?不会有这么多吧,顶多不过四分之一。” 老大叹口气道:“老五说的没错,这些漏过的按人数是第阎王实力的四分之一,可他们都是近十年来第阎王亲手训练出的精锐之师,第阎王在预感有危险时先将他们转移了,也足见他们在第阎王心中的份量。” 五人是在一片桃树林内的秘室内聚在一起的,随从都留在桃树林外了。每人的随从也只知道自己的头儿到了这里,至于要见什么人,谈什么事就不闻不问了。 儒衫老三最为豁达,笑道:“不管怎样,我们是为武林尽了心力了,以后如何走着看吧,他们有保存的实力,我们的力量也没用尽,到时不妨再斗上一回合,老实说这世上除了大小阎王,我还没怕过谁来。” 老四也笑道:“是啊,我们正全力搜寻二少的下落和那些人的藏身之处,一旦发现坚决予以消灭,也没甚可忧虑的。不过这些人全都跟会土遁似的,真好象都钻到地缝里去了。” 另外四人都没有笑,在各自想着心事。 道士老二叹道:“第阎王那面也就这样了。虽没达到尽善尽美,也算是基本完成预期目标。可各大门派这面却令人揣摩不透,按说我们做的也是造福武林的无量功德,可各派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丐帮的张猛反倒开始着手调查起我们来了。” 老五笑道:“更可笑的是,少林寺的智海方丈听说此事后马上开始闭关修炼,莫说外人,连他的师兄第们都见不着他,武当更绝,干脆把上下山的路径封锁了,不许一人下山,也不许外人上山。” “他们是弄不明白我们的用意,”老大淡淡的道。他们是怕我们消灭了第阎王后,再逐个对付他们。 “那他们会不会非但不领情,反倒回过头来咬我们一口?”儒衫老三颇为忧虑。 “这倒也不会,除去第阎王也是他们的厚望,不过我们还是要接下来把没做完的事做完,这事绝不能半途而废,待得诸事底定,我们就可角巾私第,回复我们本来的角色了。” 第十六章 “我又找到了一件。(.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许飞卿欣喜若狂地喊道,手中举起一枝和阗白玉雕成的灵芝。 两人在秘谷中已呆了两月有余,闲来无聊,便也玩起第文小时玩的挖宝游戏来。 第一人在这谷中埋藏了六十四件宝物,每件拿到外面去都是可令人足富十世的珍宝,在这里却被当成了哄小孩子的玩具。 第文笑道:“好,你又找到了一件,应该还剩最后一件了,看咱们谁能找到,谁找到算谁赢。” 两人又接着找起来,在这与世隔绝的天地里,两人似乎都回复了孩提时的童心,玩的不亦乐乎。只是第一人藏宝的手法太过高妙,饶是第文玩过多次这种游戏,找起来还是不大容易,两人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找到了六十三件。 约有一个时辰,许飞卿又大叫道:“在这里呢,我找到了。” 第文赶过去一看,却是只长满铜锈的盒子,与那些装宝的盒子大不相同。一霎间,他想到了父亲生前对他说的话:“我为你在那地方又藏了些宝贝。”登时心中恍然,大叫道:“不,别碰它,它不是宝贝。” 许飞卿笑道:“二少,怕输了是不是?打起赖来了。”说着一按箱子外面的按钮,盒盖应声打开,里面却装满了一本本账薄之类的薄册。 “这真不是宝贝,是你家的账薄吧?可是把它埋在这儿充数吗?”许飞卿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全然没注意到第文变得惨白的脸。 “不是帐薄,是魔鬼,最能毁灭人的魔鬼。”第文一字一句地说。同时感到自己已然被魔鬼缠身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魔鬼?”许飞卿吓的“啊呀”一声,向后退去,直跌入第文的怀中,脸色惨白。她以为真的会有魔鬼从里面钻出来。 “别怕,别怕。”第文紧紧搂着她,小声抚慰道,“这只是个比喻,不是真的有魔鬼。” “比喻?”许飞卿依然恐惧的不敢看那个箱子。 “是的,对世上绝大多数人来说,它都是最好的东西,也是江湖中人流血拼杀所争夺的。但对我来说,却是比魔鬼还可怕。” 许飞卿有些明白了,她仰脸看着第文。第文的脸色真和看到魔鬼一样惨白,而且自己紧靠的身躯还在瑟瑟发抖。“那咱们把它再埋起来吧,别碰它。” “可是我现在除了魔鬼,没有可以依靠的东西了。为了我的父母,为了我们将来的孩子,就算是魔鬼,我也只能利用它了。”第文恢复了正常,刚才只是瞬间的反应。他也知道,如果不利用父亲留给他的这些东西,他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活不过一年,不论他的武功有多高。 许飞卿没有说话,在这种事情上,她不想提出什么看法。江湖与权力对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事物,提到孩子,她倒有些忧喜交加。这个月身上该来的没有来,她没有对第文说,但她心里却认定,她已经怀上第文的骨肉了。 第文走过去,跪下来,恭恭敬敬对着箱子叩了三个头。 “这究竟是什么?”许飞卿看着那一本本账簿,充满敬畏的问道。 “是第一堂。” “第一堂?第一堂不是被毁了吗?”许飞卿惊讶的说,仔细看着第文,倒真怕他被什么东西迷失心窍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第一堂不只是我家的那座房子,那只是个象征,或者说是第一堂庞大的权力机构的中心。”第文耐心解释道,他知道许飞卿对这些没有兴趣,但如果自己出了意外,自己从父亲手中继承的一切也都要传给儿子,也许许飞卿能够把这一切解释给儿子听。“第一堂的真正实力是散布在江湖各处的力量,第一堂的实力究竟有多大,除了我父亲大概没有人知道。即使我哥哥得到的也不是全部。” “你不会是说除了表面上的第一堂,还有一个隐形的第一堂吧?”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我估计一定会有,这里面可能就是那个隐形的第一堂。” “第一堂已是强大无敌了,何必还要再建立一个隐形的第一堂?”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强大无敌的。”第文叹道,“而且越是表面看上去强大无比的越容易被瞬间击毁,只要你找到它致命的弱点。” “那第一堂的致命弱点是什么?” “自信。” “自信?” “是的。第一堂从上到下都相信自己是强大无敌的,开始时确实也是。但是第一堂是用高压政策统治着江湖,它建立的功德有多少,仇恨也就有多少。许多人都只看到了功德,却没有多少人看到了仇恨,即便看到也不以为意。久而久之,这种自信就变成了麻痹,否则如此大规模的攻击事先竟没有丝毫察觉。自信是好的品行,但过度自信却会让人变成瞎子、聋子。” 许飞卿听的半懂不懂。其实第文所说的也都是自己的猜测,虽然实际情况也相差无几。 在七大门派首脑中,丐帮张猛和第一人的关系最为密切,丐帮也被江湖中人讥嘲为“第一堂帮”。甚至认为第一堂之所以能完成江湖霸业,就在于张猛的助纣为虐。少林方丈和武当掌教虽然也无力抗拒第一堂的种种裁决,但在第一堂面前总还能保持不卑不亢、分庭抗礼,也成为反对第一堂那些人心中的希望。 对江湖中人的讥嘲,张猛置之不理,尽管第一堂在追求绝对公平的过程中也制造了许多不公平,但只有张猛这样手握权柄的人才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人人都在追求公正、公平,然而一部分人的公平和公正恰恰就是另一部分人的不公平和不公正。想做到对人人公平公正是没有办法的,因为造物者在创造这个世界时就没有使用公平法则,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真正的绝对的公平和公正。 亲眼目睹了第一堂的毁灭,张猛既震惊又惭愧,震惊的是他几乎不敢相信武林中还有一股如此强大的力量,羞愧的则是,自己对此居然一无所知。至于自己帮中有许多人也参加到这股势力里,他是有所觉察的。但他并不知道这些人是要对付第一堂,有一段时间,他几乎认定这些人是想借助外人的力量从丐帮中分离出去,另立门户,所以他奔走各个分舵,查看自己的领地,竭力稳定着内部的局势。直到第一堂被偷袭的消息传来,他才恍然大悟。 张猛感到受了愚弄,至少自己已经无法如意掌握自己的帮派了。他后来了解到,其他六派也有许多人参加了这一行动,而那六派的首脑和自己的情况也差不多。第一堂毁了,可是武林还在,如何控制武林的局势又成了他和其他六派首脑的问题了。所以他一面在天香阁中控制着长安的局势,一面向六大门派派出了信使,希望七个首脑人物能聚到一起好好商谈一下。 张猛派往六大门派的信使无一例外地吃了闭门羹,对此张猛似乎早在意料之中,脸上殊无表情。 丐帮长安分舵主全义愤愤然道:“帮主,这些人是怎地了?一下子变得恁地绝情?咱们也没招惹他们呀。” “不是他们绝情,而是他们心中恐惧的要命。” “恐惧?他们有甚好怕的。第一堂毁了,就算二少逃脱了,也不过孤身一人,难道他们真怕二少会要了他们的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第一堂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毁掉的,我们虽然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力量,但用来对付哪家门派想来也都够了。” “第府还有力量?”全义悚然大惊道:“可他们为甚不出面反击呢?” 张猛沉吟须臾,缓缓道:“这些力量必是藏于暗处,才没受到致命打击,他们不动只是要等待二少的指令。另外他们纵然想反击也无从反起,那些人攻击过后便又消失不见了,天知道究竟是谁干的。这次咱们帮中有多少弟兄参与了?” “数目无法查清,至少也有五百人以上。” “还是查不出是谁在背后指使他们?” “查不出。”全义简短的回答,脸上殊无愧色,因为他已尽了全力了。 张猛不再说话了,他说那六大门派首脑是因恐惧而闭门自守,而他心中的恐惧丝毫不亚于他们。只不过他畏惧的不是二少,而是这次毁掉第一堂的幕后策划者,他们能在举手间毁了第一堂,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呢? 第十七章 俞信是陇西人,出生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山村里。 他七岁的那年,山里的山贼冲进村子里,烧杀抢掳。当几个凶悍的山贼冲进他家里时,他母亲把他幼小的身子塞进了熄火的灶洞里,然后用自己的身子死死堵住灶洞。 俞信躲在里面,紧紧捂着耳朵,依然听得到那一片片砍杀声和惨叫声,也清晰听到了自己父母的被杀害时的声音,他在里面吓傻了,不会动也不会喊。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感到周围没有一点声音,他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在山村里,即便在夜里,犬吠之声也是连绵不绝,他已经忘了有山贼冲进来、以及母亲把他藏起来的事了。他用力顶开母亲堵住灶洞、已经变得僵硬的身躯,从里面钻出来。当看到浑身是血早已死去的父母时,他再一次吓傻了,还是不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坐在父母尸体前,呆呆的,一直到了早晨,他才大哭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村子里惟一活下来的人,即便后来知道了,他也没感到任何庆幸,反而觉得还不如随父母一起死去。 是饥饿驱使他离开了父母的尸体,他茫然地跨过一具具尸体,每一具尸体都是他熟识的人,他不明白是什么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这样。 他一路看到什么就吃什么,野菜、野果支撑他走出了大山,沦落为市镇上的乞儿。过了两年,他乞讨到了长安,已经听到了许多第一堂的故事,他便在一个早晨走进了第一堂。 看到这么小的申诉者,第一堂的人以为他不过是找借口骗几顿吃喝。但第一人并没有这样想,那时第一人刚刚建立第一堂不过一年多,对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充满激情,他亲自接待了这个脏兮兮、两腿长满疥疮的乞儿。并马上叫人给俞信洗澡、换衣服、涂上专治疥疮的药膏,然后便是一桌丰盛的饭菜。 申诉的事倒是费尽周折,刚刚九岁的俞信几乎很难把那天的事说清楚,第一人显示出了超人的耐心,他让人每天陪孩子玩,一点一滴的把事情问出来,又把这些事连在一块,最后才确定这是一起山贼袭击山村的事件,这种事在有山贼的地方就会发生,然而如此残酷还是少见。 第一人立即派人查明了此事,然后亲自率人扫平了山寨,如同他们所做的一样。 俞信虽然报了父母之仇,却除了街道,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去。所以当第一人问他是否愿意留下来,长大后为第一堂效力时,他感激得跪在第一人脚下,久久没有起来。 留下申诉者为自己效力,这是违反第一堂的规定的。因为第一堂非常严格的规定,不许从申诉者那里得到一丝一毫的报答。但第一人认为,俞信还是个孩子,可以不受这条规定的限制,何况自己首先要把他扶养成人,即便他长大后为第一堂效力,也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职业。如果自己任由他回到街道,反而是对无法自立的孩子的最大的不公平。 对此事别人当然都是满口赞誉,即便第一人的敌人也只能酸溜溜的说第一人是在虚情假意的招揽名声。 第一人却从俞信的事件上得到了启示,他一直忙于江湖中大的事件,却突然醒悟了江湖上有许多这样的孤儿,他们除了作乞丐没有别的生存方法,他此时才觉得这同样也是他必须解决的不公平的事,尽管大多数是天意而不是人为造成的。于是他不顾第一堂经费短缺的状况,毅然在各地设立育婴堂,收养所有无家可归的儿童。 他手下许多人都婉转的表示反对,不是这些人没有善心,而是此举耗资太大,绝非只出不入的第一堂所能承担。 第一人对所有人的反对都一笑置之,当然他也不是不知道这样作要花多少钱。也就是在此时,他开始了经商,一年后的事实证明了即使在经商上,第一人也不愧是第一人,第一堂也就成了全国最大的商号。尽管他的许多做法难称公正,但他认为,从那些富的流油的商人手里抢过些钱来,养那些无家可归、随时可能饿死、冻死街头的孩子,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是外人并不知道、甚至第一堂内部也很少有人知道的是,第一人并不只是收养这些孩子,还派了许多秀才去教这些孩子识字读书、每个育婴堂都有武林高手教那些男孩子和自愿习武、身体又健壮的女孩子武功,还有一些上年纪的妇女教那些柔弱的女孩子女红和烹饪。第一人对几个知情的人说,这是为了将来这些孩子成人后,能够很好的自立。其实他心里已有了一个很宏伟的规划。 七八年后,他收养的弃儿中的第一批已经是成人了,习武初成的都被聚集到一个秘密的地方,第一人亲自逐个问这些人是否愿意宣誓终生效忠第一堂?是否愿意随时为第一堂献出生命。得到的回答是一致的。 第一堂把这些人分遣到各地,组成十个组,以天干为号,俞信由于在第府中长大,被任命为最重要的甲字组组长。 随后对这些人的训练更加严格,甚至可称为残酷。第一人知道第一堂能够屹立江湖不倒,靠的还是自己的武功和一生打造的名声以及从无数的失败和挫折中得到的经验,他不敢期望自己的继承人也会和自己一样,所以一定要为后人留下一个真正的坚不可摧的第一堂。而他亲手培训的这些人就会是下一代第一堂的精英。 不断有弃婴被收养到育婴堂,也不断有孩子从育婴堂中长大成人,又融入各个组中。第一人不想让一个组过于膨胀,于是他又建立了地支十二组。而在这上又显示出他的深谋远虑,天干十组是江湖中人都知道的,而地支十二组则只有他一人知道,连交给第武的名单上都没有。而地支十二组的构成和天干十组大有不同,天干十组都是一个个武士,而地支十二组则是一对对夫妻,他们都是受到和天干十组一样的严格训练后被派到各个乡镇中,在那里,他们只是从远处迁移过来的夫妻,并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武林中人,而他们迁移也都有完善的官府手续,没有人能查出他们来自第一堂的育婴堂,他们自己更是对自己的身世守口如瓶。 而地支十二组之所以没有纳入第武的名单中,是因为第一人把这支力量要交给第文,而这些人宣誓效忠的对象既不是第一人也不是第武,而是第文。 俞信接到第一人用飞鸽传来的命令后,马上就率自己一组的人隐藏起来。第二天他便知道了第一堂在各地的分堂都遭到了不明身份更不明来历的人的袭击,而且是致命的。 他接到的命令是简短而又严格的,隐藏自己不被任何人发现,等待下一步的命令,如果一个月内没有接到任何命令,他就要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等待。 得知总堂被毁后,俞信真的感到天塌下来了。就像他幼年时看到父母惨死的情景一样。多少年来,他已把第一堂当作自己的家,把第一人当成自己的父母,第一堂和第一人就是他的全部依赖。 不仅他是这样,他组里的其他成员也都像他一样,他们多少年来都是以自己是第一堂的人而骄傲,他们也深知,没有第一堂就没有自己的今天,而且他们也都宣过誓要誓死效忠第一堂,随时准备为第一堂献出生命,现在这个时候到了。 消息陆续传来,第一人和第武遇害的消息已经确实了,然而二少还活着,成了他们的希望。但是二少却失踪了,俞信只好继续等待。除了等待他也没别的办法。他也无法知道究竟是谁策划了这次对第一堂的行动、又是那些人参与了。 一个月里,俞信既没有第文的消息,也没有接到任何命令,更没有那些袭击者的任何情报,他只好按照第一人生前的命令,到一个预定的地方等待。到达那里以后,他才发现,不仅是他一个人,另外还有九人。 十个人,从天涯各处聚集到东海之滨的一处山洞里。他们彼此并不相识,但也知道一定是同属第一人麾下的,否则绝不可能到这个隐秘之处来。 十人之间绝不攀谈,虽然同处一个山洞内,却依然如陌生人一样,抱定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宗旨。因为他们之间是严禁彼此交往的,虽然制订这一戒律的第一人已经死了,可他们依然恪守无误,他们到这里来只是要等侯他们的少主――二少。 每人都吃着自己带来的干粮,喝着从附近一处泉眼提回的清水,像枯禅僧一样在洞里等待着。他们已经苦苦等了三个月,没人露出焦灼不耐之色,因为他们必须在这里等下去,或者等到二少出现,或者等到有人来通知他们二少已死的确切消息。 快到四个月的一天,他们总算听到了洞外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一霎间每个人的脑中既充溢着狂欢又隐隐感到巨大的恐惧。来人如果是二少,他们便可以在江湖上大展拳脚,也对得起自己十几年的苦练。如果是送消息的人,他们便只能回家种田去了。每个人接到的命令的最后则是他们根本想不到、也想象不到的话:如果第家人全部遇难,他们就要终生隐姓埋名,退出江湖。 当一条人影闪进洞内时,十对眼睛都变得僵滞了,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大喊道:“二少,是二少。” 第十八章 第文在那所秘谷里呆了三个月,白天就研究父亲留给他的资料,晚上则和许飞卿继续着生儿育女的工作,看到父亲给他留下的巨大的遗产,他几乎惊呆了。他虽然从不管家里的事,但是从他父亲、哥哥和所接触的人的言谈中也约略知道第一堂的实力,但他根本想不到父亲隐藏起来的实力更为强大。因为老一批的人虽然声名显赫,却在逐渐老去,也暮气沉沉。父亲隐藏起来的力量都是第一堂最新鲜的血液,也是第一堂现在的主力了。 他和这些人中很少有来往,天干十组的组长因为常到府里办事,他都认识,而地支十二组的人他却一个也没见过。不过名册上有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地址、联络方式,和他们每一个人的性格特点和各种特长,以及第一人亲手为他们写下的评语。看完过后,第文觉得仿佛每个人都站到他面前了。 “二少,这些东西有用吗?”许飞卿好奇地问道。 “不是有用无用的问题,如果那些人知道第一堂真的有如此雄厚的实力,或许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了。”第文叹道。 “这么说,你不会再有危险了?” “暂时还不能这样说,要等到我们找到这些人,并把这些人组织在一起,我们才能够安全。” “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找他们?我自己在这里没事的。就算被人发现也不会难为我。我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 “我……我是想确定你……”第文有些难为情的挠挠头。 “你是想确定我……”许飞卿笑了起来,“傻瓜,我身上都两个月没来了,肯定是怀上了。只不过不知是男是女。” “真的?” “这还能有假?” “可是你的肚子?”第文看着许飞卿平坦的小腹。 “说你傻你还真傻。”许飞卿笑道,“就算怀上了也不过一两个月,怎么能显怀啊?” “这么说我要有儿子了?”第文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那可不能那样说,兴许是个女儿呢。” “不会,你不怀则已,一怀肯定是儿子”第文压抑不住兴奋的说。 “希望太大,失望也会太大。你可要有心理准备。”许飞卿看到他如此兴奋,倒有些担忧了。 “我知道,”第文笑道,“这只是种感觉。其实如果让我选,我倒愿意第一胎是女儿。没关系,不管是男是女,反正我们多生几个就行了。” 三个月后,第文已把第一人留给他的哪些东西完全记住了,此时也可以完全断定许飞卿已经怀孕了。 “卿儿,我要出去一趟,也许几天或十几天,只好把你自己留在这儿了。” “你是要出去杀谁吗?”许飞卿睁大了眼睛问道。 “你怎么把我说的跟刺客似的,出去就要杀人?”第文笑起来。 “我没这个意思。”许飞卿也笑了起来,“我知道在你心里最重要的是能有个传续后代的儿子,然后便是去报仇。可是能毁掉你家的人一定是恶魔一样的凶神恶煞。我知道你一定会去报仇,也不能拦你,也不在乎你要杀谁、去对付谁,可却怕人家把你杀了。你不能多留些日子吗?哪怕等孩子生下来后,你看一眼,知道是男是女,再为他起好名,你再走……”她蓦然哽住了,只是两眼含泪地看着第文。 “不是你想的那样,”第文走过去抱住她的双肩,抚摸着她的后背,“我不会傻到单枪匹马,到江湖中误打误撞地去报仇。” “凶神恶煞?”第文在心里苦笑着想,“那些人可都是大英雄、大侠士啊!” “那你出去做什么?”许飞卿把脸贴在第文肩窝上,泪水已打湿了他的衣裳。 “我要出去找我父亲留下来的那些人,这里虽然安全,也只是暂时的,必须把你转移到一个更安全、更能长久居住的地方。我也很想留在你身边,什么也不做,守着你一直到孩子生下来,说老实话,如果可以,我甚至不去报家仇,我更不想让你早早成为寡妇,孩子成了没爹疼的孩子。如果我真的这样作了,我父母也不会怪我的,或许他们更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多为他们生几个后代,而不是冒险去报家仇。” “那你能做到吗?”许飞卿把头抬起来,仰望着第文,充满期盼的问。 “也许我能做到,为了你和孩子。”第文想了半晌说道,“不过问题不在这里,现在不是我去不去找他们报仇的问题,而是他们根本不会让我活在这世上。如果他们发现了你和我的关系,发现你肚子里怀的是我的骨肉,他们也不会让你活下去,更不能让这孩子出生在世上。”第文眼前又浮现出他侄儿手握娃娃惨死的一幕。 “这究竟是些什么人啊?他们和你家究竟有怎样的血海深仇?” “我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至少目前还不知道。但将来总是会知道的。不过不管他们都是什么人,也不是因为和我家有仇。” “没仇没恨的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啊?连你这样根本与世无争、对任何人都无妨碍的人都不放过?” 第文扶着她坐在一个锦墩上,自己也拉把椅子坐在她对面。 “这里的原因说起来就话长了,不过你现在也是第家的媳妇了,将来是第家的主母,这些事也应该让你知道,不过许多事我也不是很确定,所以我和你说的也都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许飞卿静静看着第文,她对第家的事的确一无所知,对于第一堂、武林也很模糊。她只知道第文,也很了解他,但却从未想过要去了解他的家世。因为她以前一向认为自己和他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她不过是二少花钱养的一只金丝雀而已她永远也不可能走进他的世界里,却没想到自己竟能成为这个世界的女主人,只不过这个世界已经崩塌的只有一堆废墟了。 “我父亲从小受过很多苦,也受到过许多不公正的对待,所以他一生最痛恨的就是世间的种种不公平。”第文现在脑子里整理一下思绪,才缓缓说道,仿佛不仅要让许飞卿明白,也要让她肚子里的孩子能明白。 “等到他靠自己的力量完全站起来,不再有人敢不公平地对待他后,他便四处为别人打抱不平,为所有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人出气。后来他发现世间不公平的事太多了,公平只是人们挂在口头上的好听话,是用来装门面用的,这世间根本就没有公平法则,实际上通行的却是恃强凌弱和弱肉强食。他感到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消灭所有的不公平现象,所以他建立第一堂,接受所有受到欺压、受到凌辱的弱者的投诉,然后便替这些人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去惩罚那些所谓的强者。” “那你父亲一定是个很伟大的人。”许飞卿有些敬慕的说,她偶尔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只是一个近乎赤面獠牙的第阎王。 “也许吧。”第文苦笑着说,“那些受他恩惠的人都把他视作自己的救星、恩人、降临凡间的天神,而恨他的人却骂他是第阎王。你也一定听到过,不过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位慈祥的父亲。”第文的眼睛又有些湿润。 “事情还不仅如此,你不知道武林中的人都叫侠客,他们也组成各个派别,他们也都有自己的声望、地位,这也代表着他们手里的权力。可是我父亲建立第一堂后,几乎包揽了武林中的所有事,无意中也夺去了这些人手中的权力,甚至大大降低了这些人的声望和地位。这些人也就对我父亲恨之入骨,把第一堂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誓欲拔之而后快。” “就是这些人毁了第一堂、杀了你全家?”许飞卿的脸有些发白,她对这些也并非一无所知。 “应该就是他们。”第文沉吟着说,“你说他们是凶神恶煞,他们不是,相反,他们在世人眼中都是大英雄、大侠士,而且人人戴着一顶扶危济难、维护公平的帽子。” “如果真是这样,你这家仇怎样也报不了啊。”许飞卿既为第文担心,又感到恐惧,她已经是第家的人了,尽管她还不能习惯这一点,还总是说“你家”、“你父亲”之类的话。 “报仇是以后的事,能不能报我也不知道。但现在我要做的是让自己能活下去,更要让你和孩子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活着。” “所以你要出去,找你父亲的部下来保护我?” “是的。我不能让你孤零零一个人生活,我和你的关系知道的很少,但也不是一个人都不知道,而且我敢确定那些人是一定知道的。本来你在他们眼中是无足轻重的人,他们也不会费力对付你,可是你来找了我,我们又同时不见了。他们肯定猜得到你是和我在一起,而他们就算想放过你,也不会放过孩子,他们不会让这世上还有一个姓第的人。” “这么说外面一定有许多人在找你和我了?” “当然。” “那你出去一定很危险了?” “这也是当然的事,可是怕也没用。我们没办法在这里躲一辈子,这地方虽然隐秘,他们也终究会找到的。” “你去吧,不必挂念我。”许飞卿坚定的说。 第文感激地看着她,读懂了她的眼神,那是在对他说:你放心地去吧,即便你遇到危险,我也会坚强地活下去,把孩子扶养成人。 第十九章 风暴过后的长安城显得冷冷清清,人们似乎还笼罩在那团恐怖的阴影里,每日里瑟瑟缩缩的过活。(.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入夜后,大街小巷里已绝无人迹,只有街头巷尾有些乞丐在一堆堆火旁烤着火,用警觉的眼神巡视着周围。 巡夜的更卒们走过几条街后,便迫不及待地挤进一家小酒馆,喝着廉价低劣的烧酒取暖,下酒菜也只有一碟花生米和一碟盐水萝卜。 一壶烧酒入肚后,更卒们便忘却了自己的辛苦和贫困,陶醉在醺醺然的快乐中,天南地北地摆起龙门阵来。一个更卒忽然感到独自疼,便悄悄到酒店后面的茅房解手。其余的更卒都在酒酣耳热中,根本没注意到他出去,也没注意到一个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醉鬼也跟了出去,更没注意到那名更卒许久没有回来。 乞丐们看到一个更卒戴着遮住大半个脸的风帽,把头缩进脖子里,一边歪歪斜斜地走着,一边敲着手里的竹梆。 “总爷,过来烤烤火吧,天下天平,有什么可查的。”几个乞丐一半是讨好,一半是同情地喊着。 更卒好像是个傻子,根本没听到,只是不紧不慢地走着。他穿过大街小巷,一直来到高大厚实的城墙边,看到守卫城墙的士兵们都聚在一处闲聊,并没人注意他,便忽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如鸟般翩然越过城墙。 长安市郊二十里处便是有名的清水镇,清水镇之所以有名是因为这里产的豆腐。豆腐虽是极平常物,却是上至天子王侯,下至贩夫走卒都离不开的家常食品,如同米饭和馒头一样。而清水镇的豆腐便是专门给皇宫做的贡品。 其实清水镇本来不是一处镇甸,只是因为这里水好,做出的豆腐最为美味。皇宫买办们便雇人在这里开了几间豆腐作坊,后来王公显贵、富贾豪绅也都随风而化,嗜食起豆腐来,也雇人在这里开起豆腐房来。人口渐渐多起来,便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镇甸。也有许多人认为,镇上既然都是作豆腐的,该叫做“豆腐镇”才对,但一看到镇口处立着的皇上御笔亲题的“清水镇”三个金字,便都赶紧打消此念。 镇上的人彼此都很熟悉,也都知道哪家是给长安城里哪宫哪府哪个衙门作豆腐的,最有名的自然是豆腐李,因为他的主顾就是当今天子,但最近大家议论得最多的就是豆腐王。 没人有闲心去打听他叫什么,只是知道他的主顾是太仆寺卿王大人,然而大家议论他与太仆寺无关,而是因为一到夜里,他家中便传来女人压抑却又悲惨的哭声,好像她刚死了双亲、孩子又刚夭折、丈夫又重病将亡一样,可是大家都知道,他们夫妻两人是两年前刚到这里,既无双亲、也没有孩子,豆腐王更是壮得跟牛犊子似的,而且白天里两口子有说有笑,连一点愁容都没有,所以大家私下里都纷纷议论,豆腐王家中一定在闹鬼,而且一定是个吊死鬼,不然不会哭的那样悲惨。 子夜时分,凄惨如鬼风呜咽的哭声又响起,附近的人只好用被子捂住头,即便如此,也一样是恶梦不断、直至天明。年过五旬的豆腐张对此倒别有见解,对身旁的老婆说:“那样娇嫩的美人嫁给一个牛犊子似的男人也不是福啊!”话未说完,已被被子里飞出的一脚踹到床下。 豆腐王并不在床上,而是闷头坐在屋子当中的一条矮凳上,他的女人在床上用被子捂着头,发出一声声令全镇人都心惊肉跳的哭声。 豆腐王只是木然坐着,既不看自己的女人,也不去安慰哄劝她,因为他心里回荡着一样的哭声,他没有哭出来只是因为他是男人,男人只能流血、流汗,却没有哭的权力。 床上的女人哭了一场,忽然一掀被子,坐了起来,若被人看到一定会晕倒,以为是炸尸了。 “你说我们为什么还活着?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我们为什么不去死?” 女人从牙缝里吐出一个个字,,嘶哑的声音里带着无穷的怨恨,仿佛是对天地的诅咒。 “我也想死,可是我们没有这个权力。”豆腐王抬起头,眼神呆滞的说。 “老恩主都死了,我们还活着干什么?” “老恩主死了,可是二少没死,我们也不能死,我们的命是老恩主给的,却是属于二少的。” “二少也一定是死了,一定是被那些魔鬼害死了,不然怎会一点消息也没有……” 她忽然停住了口,不是看见什么,而是忽然感觉到屋子里多了个人。 “你为什么要诅咒我啊?”一个低沉而又带有笑意的声音响起。 “二少?”豆腐王看到如幽灵般一下子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惊呆了,站都站不起来。 “王实,苗翠,是你们吗?” 这是两个只有第一人知道的名字,他们在这里用的名字是王大牛和王苗氏。 “二少!” 苗翠最先反应过来,她跳下床,扑到第文面前,紧紧抱住他的双腿,连连叩起头来。 “王实参见主人!”豆腐王并没有他的女人那样激动,而是先站起来,整理一下衣裳,然后如最虔诚的佛教徒参拜佛祖一样叩拜下去。 “辛苦你们了,一直守在这里等着我。”第文看着这两人,在脑子里仔细比对着档案上的画像,他可不想再次钻入圈套。 “二少,您别怪我,我真的以为您也被害死了。老恩主那样通天彻地的本事都没有逃过,没想到上天庇佑,让我们能见到主人。”苗翠有些语无伦次的说。 “主人,您别见怪,我女人这些日子受刺激太大,一直伤心的要死,这会又喜欢的疯了。”豆腐王不好意思的说。 “你们都起来吧,不要叫我主人,就叫我二少吧。”第文查对这二人相貌无误,才放下心来。 “二少,属下出去望望风。”豆腐王忽然警觉的想到。 “不必了,还没有人能成为我的尾巴。”第文笑道。 “二少,您这些日子都躲在什么地方啊?您可受苦了!”苗翠仔细盯着第文看。 “这些事情说来话长,也没时间说。你们也知道,现在江湖上想要我人头的足足有几千人,而我们第一堂也出了许多内奸,我父亲和哥哥就是被他们害死的。所以我现在也不敢相信人,你们是家父最信任的人,所以我来找你们,也把我的性命交到你们手里。” “二少,您这话属下怎能担得起。属下的命永远都是属于二少的,是死是生只要二少一句话。”豆腐王和苗翠又跪倒在地,惶恐的说。 “起来吧。”第文温言道,“我没有信不过你们的意思,如果信不过也不会来找你们。你们那些人还都在吧。” “在,当然在,和我们一样,时刻等待二少的召唤。”王实说。 “和他们联系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吧,现在江湖上可是遍布耳朵和眼睛。” “不会的,我们自有我们的方法,也是老恩主教给我们的。我们一直在联系,从来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不是担心我的安全,而是有更重要的人需要你们保护,而且丝毫的差错都不能出。” “二少放心,您只管吩咐,任何差错都不会有。”王实坚定的说。 第文反复想了几遍,尽管他从未见过自己这些属下,但也知道这些人还是忠诚可靠的,况且如今除了相信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好吧,你通知这些人,让他们以救火的速度赶到我这里,就说二少需要他们。”第文从袖中抽出一张纸,上面有十二个人的名字。 豆腐王家中的哭声终于止歇了,几天里,从长安城里来了许多人,都自称是太仆寺府里的,镇上的人没人注意这些人的来历和身份,他们只是庆幸以后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第文召集起了地支十二组的首领,把第一人留给他的一个隐形的第一堂重新建立起来。不过他并没有让这些人在江湖中亮出身份,只是把安全转移许飞卿的任务交给了他们。由于地支组的人的身份都是商人、手工业者、甚至是秀才、举人,把许飞卿安置在他们中间不会引起武林中人的注意。而他自己则谢绝了手下的保护,一个人来到东海之滨的洞里。 “二少,俞信向您报到。” 俞信第一个反应过来,跪倒在第文脚下。 其他九人也纷纷过来,跪倒参见。 第二十章 第一堂被毁之初,江湖中人都被震慑住了,既不敢相信所听到和看到的一切,也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洛阳剑豪于剑鳌最先明白过来,他陡然冲到庭院中,仰天大呼:“解放了,解放了。”当天夜里便取出尘封已久的宝剑,备上两匹快马,一夜间驰逐三百余里,手刃仇敌十人,在每人的背上都用鲜血写着“到第一堂去告我!”然后家也不回,直驰长安,在长安最豪华的酒楼上设宴三天,遍邀昔日好友会聚一堂,将身上所携带的金银分赠一空,一夜间,又回复了“睚眦必报,一饭必偿”的江湖人本色,不由得喜极而泣。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于剑鳌作之在前,便有无数人起而效尤,有恩必偿,有仇必报,一时间江湖中腥风血雨,血肉横飞,得意的如金榜高中,失意的便身首异处,江湖中人的生死法轮本就比寻常人转得快的多。 越来越多的人涌入长安城,摆酒设宴,大会群朋,如同过年一般,而这些人中也不乏有过节者,于是酒楼上狂欢高歌,街市里巷则成了这些豪杰们的决斗场。 坐镇长安城的丐帮帮主张猛目睹这一切,也是徒唤奈何,只能约束属下不得介入江湖滥杀之中,却不敢出面弹压,知道无论谁此时出头干涉,立时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即便堂堂天下第一大帮也不敢招惹这麻烦上身,何况他心中所忧尚不在此,一方面二少潜踪不现,另一方面那些神秘的人依然查不出头绪来,这两方面人一旦相遇,那可就是天崩地裂的惨祸了。 荒废的第一堂依然矗立在长安城的中心,虎死雄威在。群雄们虽恣肆无忌,却还没人敢踏入那紧闭的大门一步,“第一堂”这三字依然可令许多人在午夜梦中惊醒,抚胸心悸不已。 这一年的冬季来得格外早,一场大雪掩埋了尸体,遮盖了血迹,似乎人世间的一切罪恶都被这场瑞雪消融得无影无踪。[.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雪后的第二天,一向紧闭的第府的大门悄然打开,从里面出来四个人,在左面高墙上贴上一张告示,大意是说:第一堂因内部整修,一直没有过问江湖中事,自即日起第一堂依然受理四处投诉。 这条消息瞬时间传遍长安城,所有人先是不信,继之鄙夷,随后却是头冒冷汗,两腿发软,都战战兢兢,不约而同地来到第府门前,仰头看着那张告示,一个个面色青紫,腿肚子转筋,就跟三九天里被扒光了衣服,扔到冰水里浸了三天三夜似的。 死一般阒寂的人群中,忽然有一人尖声喊道:“我有冤要诉。” 众人均唬了一跳,尚未看清说话人的面貌,里面已有人将这人领了进去。不多时,一阵鸣金溅玉般的马蹄声传来,两匹快马已旋风般冲出府门,消失在长安街头。 约有顿饭工夫,两匹马去而复返,一人在马上高举一颗面目狰狞,血淋淋兀自滴血不止的人头,大家都认得:正是这些日子里快意恩仇,风光无限的于剑鳌。 多数人都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有几人当场吓晕过去,只有一人最聪明,拼命掐着自己的手背,以为自己作梦魇着了,拼命让自己醒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人懵懵然向前走了几步,其余人都跟炸了锅似的,四散逃了开去,没人顾忌在客栈中还留有多少物事,几多金银,便跟鬼撵似的一口气逃出了城门,城中的居民百姓不知出了何事,问这些人也问不出一句话来,只当城中要有天大的祸事发生,一传十,十传百,顷刻之间,讹言籍籍,纷纷扶老携幼,赶猪牵羊,也跟着逃了出去,到了午后,长安城竟尔成了一座空城。 坐在天香阁中的张猛倒没吓晕,心里却也不明所以。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街巷角落,他都布有眼线,可以说城里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能瞒过他的耳目,然而一片废墟里的第一堂居然又开张了,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遮莫真是第一人道行太高,他地下那位同行怕他老人家一到便纂了自己的位,又恭请他还阳了?言念及此,饶是他浑身是胆,也不禁毛骨悚然,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竟有一种置身阴间的感觉,好不凄惨悲凉。 来到第府门前,却见大门左右立着四名武士,与先时的规范一样,只是这四人却从未见过。他踌蹰片刻,走上前去,拱手道:“相烦通禀一声,丐帮张猛求见堂主。” 那四人听他自报家门,神色漠然,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一人转身走了进去。须臾,便见一位三十多岁的人来到门前,侧身一礼道:“堂主有请张帮主。” 张猛跟着那人进了府,三转两折来到旧日第一堂前,不由得瞠目结舌,早已毁弃的第一堂不仅尽复旧观,而且绝无新建的迹象,仿佛根本没有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似的,蓦然间只感周身冰冷,真不知是第一人还了阳,抑或是自己入了阴。 忽听得一人轻声笑道:“张帮主远来,有失迎迓,勿罪勿罪。” 张猛抬头看去,第一堂面前赫然站着一身轻裘的第文,不禁脱口而出:“二少,真是你吗?”一下子冲了过去,抱住第文双肩。 第文也抱住他,两手中指正虚扣在张猛肩井穴上,自从惨遭变故后,他已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 “二少。”张猛又喊了一声,却说不出话来,两眼中泪如涌泉。 第文也颇有些伤感,叹口气道:“张帮主,敝宅一向多承您与贵帮兄弟照看,此情难谢啊。” 张猛抽回一只手,拭去泪水,镇慑住自己的心态,摇摇头道:“二少您有所不知,张某受过第大侠天高地厚的恩情,只恨不能杀身以报,尊府出事之时趋救不及,过后又无事可做,真是愧也要愧死了,哪禁得您这话。” 第文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心里却明白父亲死就死在这些恩恩怨怨上了。 张猛又四处看了看,疑惑道:“二少,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跟变魔术似的,您消失了快半年了,怎地一下子从府中冒出来了?” 第文暧昧地一笑,“张帮主,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是各有各的门道儿,说穿了也没什么。我并非要在你面前卖弄,也不是好故弄玄虚,只是要在这府中钓鱼。” 张猛一怔,旋即明白了,低声道:“您是要让外面人相信,第大侠依然还活着?” 第文笑道:“这难道不可能吗?” 张猛望着第文深邃如渊的目光,如堕五里雾中,却又不敢深问,彻底地懵住了。 “张帮主,您不是外人。”第文神秘地一笑,“家父是没过世,不过这事只能让您知道。” “第大侠真的还活着?” “是的。”第文沉吟了一下,“家父当时只是受了重伤,一直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养伤,现在刚刚痊愈,否则以我的这点能耐焉敢再立起第一堂的大旗?” 张猛略一思索,已然深信不疑,心中不知是喜是忧,只是连连点头。 第文又笑道:“张帮主,只是家父自此次祸变后,不想再见任何人,只能请张帮主海涵了。” 张猛额上冷汗涔涔,拱手道:“第大侠尚在人世,已是天外之喜,在下虽不获赐见,得睹他老人家温颜,心中之欢喜实难以言表,只求二少在第大侠面前替在下请安,如有需丐帮出力的地方,只要二少的指令一到,敝帮上下定会奉行无误。” 第文再三致谢后,亲自送张猛出了府。张猛回去后立即撤出了天香阁,将总舵移至长安分舵中,以备第一人的招唤。 当晚,第文重返天香阁,便如家中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这一晚,天香阁中欢声如沸,张灯结彩,猜拳行令直闹腾了一夜。 “二少,许姑娘走了,贵府出事后没几天,她就一个人出走了。”秦天香略带疑问的看着第文。 “我知道,她找过我,说是要回老家,我给了她一笔钱,她就走了。” “回老家?她老家没什么人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是这样说的。”第文笑了笑。 “这个死丫头,你家出了大事,她还去找你要钱,我还真没料到她是这样的人。”秦天香愤恨的说,不过心里依然半信半疑。 “这有什么,”第文淡然一笑,“以前有我照顾她,她应有尽有,我不能照顾她了,她当然要考虑自己的生路。她找我只是向我告别,没有向我要钱,钱是我自己给她的。我以前就答应过她。” “二少,您就是太心慈面软了。您以前待她那样好,您落难了,她不说与你同生共死,反倒远远的逃开,这样的人,你还给她钱。”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何况我们连露水夫妻都不是。”第文洒然一笑。现在许飞卿的事已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了,对任何人都不能透漏丝毫。 “可是几千里的路她是怎么走回去的?江湖中人还到处找她,说她是和你一起走的。”秦天香兀自纳闷不已。 第文没有回答。他知道江湖中人原来千方百计找许飞卿,是想找到他,而今他已经露面了,许飞卿也就不会有人再想到了,除了秦天香。 秦天香又对他说了南宫秋和沈家武的事,想让他心里痛快些。第文听到二人惨死的情景,却不禁流泪了。尽管这二人是设圈套害他的人,他心里却没有痛恨,只是为他们感到羞耻,出卖友情是武林中人的大忌,友情比道义更为重要、更为神圣。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清早,第文一回到府中,便唤来了最亲信的手下甲字组组长俞信,在只有二人的秘室中,下达指令道:“派出你手下最忠心,最可靠的人,紧紧盯住武林中有头有脑的人物,这是一份名单,你给每个人都安上两个尾巴,他们每天在何处,与何人见面,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这些我都要知道。(.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是。”俞信恭谨地应声道:“从第文手中接过了那份名单,展开后匆匆浏览一遍,不禁赫然心惊,上面几乎列出了武林中所有有地位,有名望的人,连一向隐居山野不问世事的江湖散人也无一遗漏。 “这五个人,”第文指了指名单上五个用黑圈圈住的名字,“要加以特别照顾,每人安上十个尾巴,人手要选组里最好的。” “您怀疑他们?”俞信看了那五个名字,更是吃惊。 “岂止是怀疑,如所料不差的话,幕后策划者就应该是这五人。他们每年都要失踪几段时间,可巧的是他们五人失踪的时间是相同的,不仅一年如此,而且二十年来年年如此,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俞信感到一股冷气浸遍全身,他不知道第文是如何掌握这些人二十年的行踪的,但以第一堂以前的手段,要做这事也不难,他想了想,说道:“二少,既然如此,何不索性把他们做了,就算杀错了也没什么。” 第文昂头向天,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并不怕杀错了几个人,即使是杀错了他们会招致整个武林的反击,我也不在乎。不过,这一次我一定要拿到他们策划谋害我一家的证据。公之于天下,然后再亲手杀了他们。” “属下明白了。”俞信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第文又叫住他,这事只能你一人知道,不要让其他组的人知晓。”他看了一眼略感疑惑的俞信,又说道:“我并不是不信任你们中的哪一位,不过是想保险些,避免一切不应该出现的枝节。现今我们人少,人家人多,我们在明,人家在暗,这是一场很难打赢的仗,我不得不加倍小心些。” 俞信躬身施礼,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何况他们受训之初本来也就是按照这一套规则来训练的。直到他们十个人在那间山洞里相遇,根本就不知道还有其他这些人的存在。即便现在除了自己的组外,也不知道其他组里都有些什么人,实力如何,而各个组首脑间的横向联系是绝对不允许的。他忽然有了个想法:既然有明的天干十组,那么就应该有暗的地支十二组,至于那暗的十二组都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方式联系,大概只有二少一人知道了。 这想法只在他心中闪了一闪便消失了,多年来的训练已使他养成了一种好习惯: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对其他的事既不要问,也无须去想。 当他为名单上的每个人都配好了尾巴后,忽然突发奇想:二少给自己安了几个尾巴?他旋即恍然:这是一定的,而且天干十组的每个组长都不会逃过二少的眼睛,是十个组互相监视呢?还是启动了那暗的地支组?他想不明白,只是想着想着,身上却起了一层鸡栗。 “那老东西没有死!” 还是在那片桃花林内,五个人又聚在了一处。他们本来的计划是:一举毁灭第家后,五人便不要再见面了,所以在发动了攻击之后,他们便将那处最隐秘的会所炸毁了,以示不再启用,想不到一个第文未死,已迫使他们冒险在这里匆匆会晤了一次,而现今又沸沸扬扬流传着第一人还活着的消息,这消息又是从生平无一字虚语的丐帮帮主张猛口中传出来的,即便单以他的位望,这消息也足以令所有人信服。 五个人已听不出是谁先说出这句恼羞成怒的话了,因为每人心中要说的都是这句话。 “会不会是第文在故弄玄虚,想用死诸葛吓走生仲达这条计策?”儒衫老三迟迟疑疑的说。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条推断,不过是象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明知不济事还是要把生命寄托在上面一样。 “不会。”和尚老大摇了摇头,“假若第阎王真的死了,二少一个花花公子逃命还来不及,岂敢露头重组第一堂,立好靶子等我们去射,这等魄力与胆量只有第阎王才有。” “是啊。”道士老二也附和道:“我们一直以为第文是躲起来不敢露面,谁知这小混蛋是躲在什么地方帮那老混蛋养伤,我们都被骗了。” “会不会我们所料有误?”老五突然大声道:“我们都是按常理推测的,焉知第文不会反其道而行之,我倒是赞同三哥的想法。” “是啊,按计划的执行而言,第阎王绝无可能逃出杀劫。”负责执行计划的老四说道。 “若都按计划执行,不要说第阎王,就是第文那小王八蛋也不该活着,还有那些不知从哪钻出来的虾兵蟹将。”和尚老大一拍桌子,愤怒的话音中似有火星迸溅而出。他并不是要责备什么人。计划是共同制订的,执行也是遥控的,五人的责任是一样的。 “还有,”道士老二又补充道:“我们知道第文是一向不参与家中事务的,可以说第一堂究竟有多少人,有多大势力他也未必清楚,何以在半年后又招集起偌大一支队伍,重组第一堂?这只有大小阎王才能办得到。第小阎王是确死无疑了,那么剩下的可能就是老阎王没死。况且张猛亲自到过第府,若非他亲眼见过第阎王,绝不会传出这话来,张猛的话可是赤金足两啊。” “那也未必,”身为女人的老五显示出了女性特有的坚韧,“就算张猛见过也未必是真的,找个替身容易得很,我就不相信我们策划了二十年,居然杀不了一个第阎王。” “如果真有替身那就更复杂了。”和尚老大苦笑道:“我们计划中炸死的也许就是个替身呢,但愿没有替身这一说,不过从各方面情况看,第阎王还活着已是不争的事实,大家还是议一议下面应该如何办吧。” “这有什么可议的?”丐服老四道:“集合所有的人力,发动第二次攻击,决胜负于一掷。” 五个人互相看了看,虽然心里却认为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第一堂经过一次重创后,再想对他们偷袭得手已不可能。这一次只能是强攻了,而得手的机率就大大减少,不过除此也无良策,所以每个人都点点头,又聚在一张桌案前,研究起另一张行动计划来。 这次要对付的人数并不多,可都是上次的漏网之鱼,就如受惊的兔子般,想要抓住很难,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重蹈上次扑空的覆辙,而自己却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更何况上次是经过了十年精心的策划、训练,计划更是繁复精密无懈可击,如今要在短时间内拿出和上次一样经得起反复推敲的完美计划,几乎是不可能。几个人商议了整整两天,也没能订出一份像样的初步计划,又怕自己失踪的时间太长,会引起世人的关注,只好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一个一个的离开了。 桃花林外,五个方位上聚着五个人的贴身随从,而在五个方位之间的草丛里,却埋伏着近二十个人……。 “五个人,桃花林……”第文听到传回来的情报后,觉得自己的怀疑已被证实了一半了,“他们的谈话一句也没听到吗?”他冷声问俞信道。 “没有。”俞信急忙道:“不过不是弟兄们怕死,而是这几人功力太高,无法侵近二十丈之内,若被察觉反而会坏了大事。” “我知道,他们办的很好。”第文点头赞许道:“告诉这些弟兄们,把这地方下面挖通,在地面上他们能察觉出来,可他们察觉不出地下的,再弄几支铁管子通到地面,人在地下就能听到他们说什么了,派几拨人昼夜在里面守着,不许出一毫差错。” “是。”俞信心里佩服的五体投地,尤其用铁管偷听这一着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只是还有一丝顾虑,“他们会再到这个地方去吗?” “既然他们认为这个地方隐秘安全,就一定会再去的。他们要对付我们,也不是一两次就能谈好的。” 俞信退出后,第文在这间没有光线的秘室里又陷入了沉思,他喜欢呆在这个屋子里,坐在父亲生前坐的太师椅上,和父亲一样思考着怎样解决各种问题。 这一段时间里,他越来越感到孤独,那种高高在上,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便如一个人立在只容一足的危崖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进退旋转皆所不能,只能凭借自己的一股韧力强自保持着孤危位置,这既是为了权力地位,更是为了生存。通过这一切身体验,第文倒是觉得能理解父亲了,只不过自己觉得苦不堪受,父亲何以乐此不疲?是热衷,抑或是无奈?他现下已无从而知了,不过却从心底里,为父亲更为自己感到悲哀。 夜不能寐时,他愈加思念起许文卿来,她和她腹中的孩子现已是他在世上最关心的两个人了,而刻骨铭心,啮人骨髓的相思常常令他坐卧不宁,他却不敢尝试去看上一眼。 他已把许文卿安置到最妥善的处所,即便自己不在人世了,她和孩子也会安全,富足地过上一生。他不敢冒险去探视,一旦他们的藏身之地被人发觉,有多少人保护也无济于事,他只能把这份思念深深埋在心底。 第一堂重建后,来投诉的人却寥寥无几,虽然经过那一轮血腥的仇杀,江湖中人的恩怨又凭添了许多,不过大家都知道:第一堂与那批毁掉第府的神秘势力之间的决战才是最重要的,在两者尚未分出生死存亡时,还是龟缩在家静观局势为妙。 这时的武林不是风平浪静,而是死水一片,每个人都茫然不知所措。只好什么事也不做,免的无端的惹祸上身。但是大家也都知道:又一轮的暴雨雷霆已经不远了,而这一次的胜者才是真正的武林之王,是第一堂还是那股神秘的力量?每个人的心里都没有底。 第二十二章 入冬后的嵩山少林,披覆在皑皑的白雪之下。(.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这季节上山来的香客游人几已绝迹,寺中的僧人均奉方丈严令,不得出寺门一步,少林寺已俨然与世隔绝一般。 这天清晨,寺门外突然来了几名访客,为首一人貂帽貂裘,气宇不凡,见到知客僧便直言道:“我要见贵寺方丈,烦请通禀。” 知客僧是见惯大场面的人,来人的气势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敝寺方丈正在闭关中,什么人也见不到,施主若是烧香还愿的,便请入寺随喜,若是单为求见方丈,还是打道回府吧。” 来人并不理会,一径向里面行去,淡淡道:“那就请贵寺方丈出关吧。” 知客僧先是勃然,却没敢怒形于色,他已从来人平淡的语调中听出一股具有无上威严的气势,心头一凛,追随在后小心问道:“请问施主名讳?” “长安第文。” 这四个字便如在知客僧耳中响了四记闷雷,他再不敢多话,一溜烟般抢先进去禀报监寺大师去了。 第文对这和尚急促中显露出来的轻功也是赞叹有加,却没说出来,来到大雄宝殿,便止步不行,负手于后,仰瞻释迦牟尼金容。 他素来不信佛道二教,家遭惨变后更对因果报应,生死循环之说嗤之以鼻,也或许他父亲一向被人奉之为神,他见惯了反而不觉仙佛有何令人敬仰膜拜之处。 一个僧人礼拜方毕,见第文这副大模大样的傲态,不禁怒动于中,怒喝道:“何人大胆,见佛不拜。” 第文笑道:“我既无罪孽,无须忏悔,又不痴心妄求福禄,何必拜佛?” 那僧人不禁语寒,他自小入寺,只知参禅礼佛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倒未想过拜佛也须缘由,兼且上山入寺的香客游人也无不顶礼膜拜,比寺中的和尚还要多几分虔敬,蓦然见到一个敢与佛祖对视的狂徒,自不免心生怒气,然则细思第文的话,也不无道理,僧人拜佛自是本分,世人拜佛无非是祈福消灾,既然无所祈求,不拜亦可,虽作如是想,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愣怔在那里。 大雄宝殿右侧的角门里传来一阵急匆匆脚步声,一个身着鹅黄袈裟的老和尚走了进来,朗声笑道:“二少,您大驾光降,怎不派个人先来说一声,老衲也好到山门外接驾,您这可是存心要老衲负罪呀。” 第文看到是少林寺戒律堂首座智律大师,忙躬身一礼道:“大师言重,晚辈何以克当。” 智律忙扶住他下拜之势,笑道:“二少佛犹不拜,却拜老衲,这不是要加重老衲的罪过吗?” 第文一笑平身,道:“晚辈生平不拜佛,不敬神,却不敢目无长辈。” 智律握住他手,端详了他半日,叹道:“尊府遭难,敝寺忝在近郊,本应有个照应,不巧的是方丈师兄先一日闭关,传下法旨:阖寺僧众不得出寺门半步。老衲等竟不能到府上拜望,实是罪过。” 第文狡黠一笑道:“方丈大师这闭关的日子也巧的很哪。” 智律自不难听出他话外之音,饶是他禅心如水,风雷不惊,也不禁赧颜彻颈,作声不得。 又听得一人的声音道:“二少是说老衲有意规避了。” 智律闻声大惊,回头看去,从他进来的门里走出来的竟是一直在入定的掌门师兄智海,他失声道:“师兄……” 智海一笑道:“无妨,是智禅师弟鸣指助我出定,二少乃是贵客,指名见我必有要事,我焉敢匿而不见。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第文知道这些高僧往往会在功力达到一定境界后需要入定修炼,便如熊的冬眠一样,入定前需要自己定下时间,几天几个月甚或是几年,到时自己便会从入定中醒过来,这期间绝不能受任何外物的侵扰,否则非但神功不成,且有性命之虞,至于他人欲使其出定,必须熟稔其所修功法,且功力也大致相当的方可。智海所说的智禅乃是达摩堂首座,所修内功及功力与智海正相仿佛,智海言此正是要宽慰智律。而第文强行求见智海方丈,也是吃准了少林寺有办法让他们方丈提前出定。 果然,为智海任护法的智禅一听到知客僧禀报,便知事非凡常,绝对搪塞推脱不得,当下毫不犹豫,鸣指将智海唤醒出定。两人略略商量几句,便来到大雄宝殿迎客。 第文深深一礼道:“有扰大师清修,罪过非小,晚辈甘领责罚。” 智海坦然受他一礼,笑道:“二少不惮霜雪,亲临敝寺,想必是有关武林命脉的大事,老衲岂敢以一己之私修而妨天下之大事,有什么吩咐二少尽管开口便是。” “不敢。”第文故作惶恐,旋即又笑道:“晚辈是要借贵刹一片宝地,及大师的名望,召集七大门派掌门聚上一聚,就家门所惨遭的不幸请诸位前辈主持公道。” “啊,是这样。”智海徐徐吁了一口气,在上次攻打第府一战中,少林僧俗弟子就死了近百人,智海正是为向外人澄清自己与这些人无干,才匆匆闭关,同时严令僧俗弟子不得在江湖走动,也是为了避祸全身。 他刚听到第文强行求见时,第一个反应便是第府要兴师问罪了,待知道第文只带了四个随从,才放下心来,却又不明白他所为何来了。待听得第文说明来意后,心头疑团涣然而释,笑道:“这也好办,二少先在寺里住上几日,老衲即刻派人送帖,想必这几位高人还会给老衲一点薄面吧。” 第文又施了一礼道:“望大师鉴谅,晚辈已借用大师的名义给那几位前辈送去了帖子,这个时候他们也该快到了。” 智海和智律都变了脸色,这等假传圣旨的事是武林中人最忌讳的,但对方既是惹不起的第二少,也只好强咽下这口气了。两人的心里又同时浮上一丝阴影:二少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看来是来意不善,难道是要把七大掌门骗到一处聚而歼之不成?心里已不免陡生寒意。 其时刚交巳刻,六大掌门果然准时而至,除了丐帮张猛外,其余五人见到第文无不愕然,但转瞬便相互施礼寒暄起来,心下却是大犯嘀咕。当他们从第文口中得知第一人尚在人世时,并无一毫怀疑,同时从少林寺几位首脑的表情上已猜到:此次的真正主人乃是第二少。心里隐隐觉得是上了孔明的贼船,十有八成是一场鸿门宴,可又觉察不出四周有什么危险或不对劲的地方。 方丈室内,八人每人据一席而坐,所带从人都留在了院子里,门口站着的是随第文而来的四个护卫。 第文啜了一口面前矮几上的香茗,开口道:“各位前辈,晚辈此番惊动各位侠驾,是为家中冤死的几百条性命向大家求个公道。” 七人一听此话,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腰身,心里不由得发毛。七大门派里每派均有不少人参与了“十万雄师斩阎罗”行动,早知此举必会遭致第一堂的血腥报复,甚或被屠门灭派,从江湖上永远除名也不新鲜。不意第一堂重开后,并未有丝毫动静,全然不当一回事似的,这回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七人面面相觑,脸色均难看之至,此刻连一向与第文交好的张猛也感到事态不妙,他可不敢仗恃与第文的一点情份而痴想第文会轻轻放过丐帮,这等屠家灭族的深仇大恨是怎样也化解不来的。 七人中年岁最大,位望最尊的少林方丈智海轻咳了一声,说道:“敢问二少这公道二字怎讲?” 第文明白智海是问他怎样处置各派,冷冷道:“古人说得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只求各位前辈交出杀人凶手。” 七人均重重叹了口气,第一堂的要求虽不过分,却是大大的难题,别说此事难查,就算查的清楚,谁愿将门人弟子送入第一堂的虎口,莫说心中万般不忍,连带一派的威名令誉也将扫地无遗了。 华山派掌门沙千里强自一笑道:“二少,这可未免强人所难了,各派有的是有人参与了,可也并非全是这样,二少怎能一概勒之交人呢?若是没有莫非还有硬拿几个人顶数不成?” 第文微微一笑道:“此话别人讲还有道理,你的高徒使用美人计害死了我哥哥,你敢说你华山派没有吗?” 沙千里顿时如遭一闷棍,两眼发直说不出话来,这世上只有他一人知道:他的爱徒其实是他的私生女,他也一直把她当掌上明珠一样宝爱着,却没想到会死的那样惨。 武当掌教抱一真人缓缓道:“二少,你也知道,许多年来,武林中的事一直都是尊府管着,就算各派内的事务,第一堂也多有插手,我等的职位不过是个摆设,这才使得这么多的门人弟子被奸人所利用,私自行动,酿成大祸,我等事先既不知,事后欲查也无从查起,二少交待的差事还真是办不了,只能自愧无能了。” 第二十三章 第文冷冷道:“真人若真的这样想,武当派的事就由第一堂来代办。”语气中充满杀气。 抱一真人怒道:“你,你敢……” 第文不屑道:“我敢,这有什么不敢的。只要我一息尚存,就不会放过这段血海深仇。道长若欲阻拦,不妨现在就把我杀了。再带着你不愿交出的凶徒,把第一堂彻彻底底毁了。” 抱一一怒欲起,武林中还没人敢以这样的口气对他说话,即便大小阎王也历来对他礼敬有加。 第文笑道:“稍安毋躁,你的师弟已试过一次了,还是和另两位高人合手的,道长若欲再试一次,不妨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抱一蓦然站起,一怒拔剑,须髯俱竖,怒道:“好,老道就来领教领教二少的绝学。” 第文稳坐不动,笑道:“愿意奉陪。” 张猛忙起身横在二人中间,分解道:“真人忒莽撞了些,这可是少林的方丈室,岂是舞刀弄剑所在。二少年轻,血气方刚,又摊上这等惨事,说话重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抱一拔出剑后,怒气已消了一半,随之而生的是从骨髓中渗出的恐惧,第文在三大高手夹击下,不但丝发未伤,而且尽毙三人,武功之高已出乎众人想象,抱一所忌惮的倒并非是他的武功,而是武林中人多少年来对第一堂的畏惧,他若真有对第文下手的勇气,早就在多年前到第府寻第一人挑战去了。 转念间又想到这里是方丈室,原不许任何人携带兵刃入内的,自己不过是因掌教之尊,无人敢阻拦,但在这里与人拔剑相向也委实太不成话了,言念及此,倒是有些感激张猛出面调停,也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他入剑还鞘,向智海拱手道:“请道兄恕过贫道无礼。”又对第文道:“二少,你惨遭不幸,贫道等也感同身受,你心情不好,今天就算说出再难听的话,贫道也不会跟你计较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说罢又坐了下去。 张猛心中暗笑:这老道也够奸滑的,明是要避而不战,偏又说得大人大量,而对自己师弟刺杀第文的事却一句不提,这大概就是武当嫡传的“四两拨千斤”神功吧。 第文对抱一这番胸襟豁达的话并不买账,只是冷冷相向,他知道这七人俱是武林中位望最尊,权力最重的人,在第一堂建立之前,就是这七人执掌着武林的命运。今天若不能折服这七人,今后的事就难办了。 被第文一语窒住,一直没开口的沙千里又愤然道:“第一堂这些年来杀的人多了,这次焉知不是报应临头?” 第文冷笑道:“这也不无可能,不过这些杀人凶手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哪怕我同样会报应临头也在所不惜。”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娃娃,放到矮几前,缓缓道:“大家请看,这也是报应吗?武林中人相互仇杀犹有可说,缘何戮及妇婴?我那侄儿年方三岁,他又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竟也遭此难?这等连大奸大恶的凶魔都不耻去做的事,那些人偏偏做了,而且他们大部分就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教的仁人君子、江湖名侠。” 一提到侄儿惨死的情状,第文蓦然间胸口有如锤击,呼吸也为之艰难,两颗滚圆的泪珠在眼眶中转来转去,既强忍着不使落下,又收不回去,第文雅不愿在人前暴露自己的情感,尤其是这几人中有的或许便是自己的仇人,只是一时间情发乎中,竟难以克制。 七人看到那个殷殷血迹已成暗紫色的布娃娃,也都似被人砍了一刀似的,对这些人而言,杀人自是寻常事,但刃及婴孩却绝对是奇耻大辱,也是不能饶恕的罪孽。 七人再一接触到第文的目光,更是不忍,忙忙转移目光,每人脸上都火辣辣的。第文说的并没错:参与上次“十万雄师斩阎罗”行动的大部分都是七大门派中人,也惟有七大门派才具有这等实力,而七人身为一派之长,无论参与没参与,知道不知道,都是一样的难逃罪责。第文要七派交人,却并未直斥一派掌门,已是给足了七人的面子,也表明了第一堂欲息事宁人,不想与七派拼个玉石俱焚的意向。不过无论怎样,让自己交出门人弟子任由第一堂来处置,无异于自断肢体,是以七人均垂首不语,委决不下。 第文又缓缓道:“家父建立第一堂,本是要为江湖朋友主持公道,并无自利自爱之心,近些年来家父早已厌倦此事,有意逐步卸去这份担子,不意中途又出此祸,家父经此一事已决意不再过问江湖中事,我此番也不过是要报家门之仇,待得此事停当后,第一堂便不再接受各派各人的诉讼,不再过问武林中事,只是作为武林中的一个门派,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七人同时一震,齐声道:“此话当真?” 第文怫然道:“我虽年轻识浅,却也知一言九鼎,言出必践,何况我是以第一堂堂主的身份来说这话的。” 七人除张猛外,均喜动颜色,张猛不禁面现惋惜,不过心里却也大感轻松。知道第文此语一出,断无反悔之理,则自己七人又可重执武林牛耳了,只是一时间,谁也猜不透第一堂为何会突然萌生退意,竟都无语。 有顷,智海才开口道:“第大侠与二少既下此激流勇退的决心,非大智大勇者不能办此,我等亦无话说,交人之事可否容我等议上一议,三天后给二少一个答复如何?” 第文起身道:“好,我就在家中静侯佳音,三日内如无答复,莫怪我擅自行动了。”言罢转身开门而去。 第文去后,七人又是长时间缄默不语,还是智海先开口道:“张帮主,尊驾意下如何?” 张猛喟叹道:“还能怎样,丢卒保车吧,就算我们不交,第一堂就能放过他们?” 智海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二少所说的第一堂不再过问江湖中事的话可信吗?” 张猛道:“第一堂多年来手段是过分了些,管的事也太宽了些,却还没有一次失信的事,我看二少当咱们七人的面前说出,必是已下了决心,绝无唾面自干之理。” 智海笑道:“若果真如此,即便叫咱们七人去顶罪亦无不可,何论其他。我少林同意交人。” 第文回到府中不久,七大门派的信使便到了,呈上有七大掌门联名签署的信件,信上写明七大门派已同意交出人犯,只是需宽限时日,以便查明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上次暴乱,同时也需要时间将这些人调集一处,制服后统一交第府处理。 第文和颜悦色地送走信使后,回来便将那封信函掷之一旁,满脸不屑之色。 侍立在旁的俞信见状,笑道:“二少,您是信不过这些人吗?” “不是信不过,而是他们根本办不到。”第文仰靠在太师椅上,若有所思的说。 “这怎么会?这七人可都是一派尊长,武林领袖啊。”俞信大惑不解。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第文笑道:“这七人若能管束各派弟子,就不会有上次的事,除非七大门派一齐反了。他们若管束不住,岂能制服数千人众交给我们? “既然他们做不到,您为何还甘冒奇险单身赴少林,逼着他们订此城下之盟?” “这七人做是做不到,可他们一定会追查此事。”第文耐心解释着。“他们一查,那些人就藏身不住了,势必要铤而走险,再搏一次,我不过是逼这些人跳出来罢了。七大掌门决意清查,虽达不成目的,也会动摇许多人的信心,最起码七大门派也得内乱,我们就可坐收其利了。” 俞信恍然大悟,笑道:“所以二少骗他们说要交出权力,从今不管江湖中的事。这七人贪此重利,可是上了当了。” “谁说我是骗他们?”第文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是决意不管江湖中事了。家父拼搏了一辈子,把江湖中每个人的事都当成自己的事来办,得到了什么好处?感激他的人敬之为神佛菩萨,恨他的人却视之为活阎王,多少年来,造福武林的事如江如河,却也积怨如山,这才招致家门惨祸,几绝我第氏一脉香火。此番我纵能报得大仇,以强力镇服武林,也依然是坐在火山口上,保不定哪一天火山喷发,你我纵想落个全尸也不可能,何不悬崖勒马,放弃这烫手的山芋,以我们的实力,自保总有余,也可图个子孙昌盛、后福无穷。古来富贵至极的权臣贵戚到最后有哪一个逃过灭门绝种的下场。” 俞信听得浑身汗出,上次若非第一人心中一动,提前转移了他们,这十个组的人也早已身首异处了,生与死真乃一线之隔,令人豪情顿消。 第文又道:“这事你先不要外传,以免人心不稳,待我了结此事后,你们愿跟随我的我们依然在一处,不愿意的尽可在江湖自立门派。” 俞信道:“老主人调教我们,本就是要誓死追随少主的,无论二少决定怎样,属下等自是追随左右,生生世世永不叛离。” 第文大是赞许地看了看他,又问道:“我交待的事办好了没有?” “都办完了,那地方掏空后都用木板撑牢了,管子也都设好了,保证不会让他们察觉。” “好,除了人呆的地方外,再给我填满火药。” “火药?这用来做什么?” “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第文恶狠狠地道,那张俊秀的脸顷刻间扭曲得面目狰狞。 第二十四章 五个人又聚在了一处。 上一次的失手已极大地挫伤了五人的自信心,如果说二十年精心策划,调集海内人力物力尚不能毕全功于一役,再要苍猝举事岂非更为不济。而第一堂方面毫无动静,第一堂愈是风平浪静,这五人便愈是心慌,猜测第一堂必有重大的阴谋。 和尚老大叹道:“真是人心不古啊,我们拼冒万死,为武林中人摧毁第一堂,到头来反要象兔子似的东躲西藏。” 道士老二笑道:“这有什么,成则王侯败则贼,自古已然,老大何必徒发浩叹。”话虽这样说,心里更觉委屈到了极点。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儒衫老三正色道:“咱们既非求名,亦非求利,但求义之所在,虽机阱在前,蹈之不顾,这才是我辈本色,既不必论成败,也不必在乎人言。” “这义就是古人给后人设的陷井,已不知坑陷了多少人。”丐服老四愤激道:“第一堂初建时也是打着义字旗号,这‘义’做得多了反而成‘大不义’了。” “第一堂是窃‘义’的盗贼,我们才是秉义而为。”老三愤然反驳道。 “好了,是非功过让后人评说吧。”和尚老大厉声道:“义也好,不义也罢,既然踏上了这条不归路,总要走到底才是。” 道士老二心中黯然,五人共事二十年,意见不合是常有的事,但如此争吵还是首次,这可不是好的征兆。他忽然觉得少了一种声音,便抬头望去,却见老五呆坐一隅,容颜惨淡,了无生气,便问道:“老五,你怎样想?” 老五怔了一下,轻声道:“我一直也以为我们是为义而战,可当我看到那个沾满血迹的布娃娃,我就想到了那个孩子,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那孩子向我索命,他满身血污,我也满身血污,都是那孩子的血。”她忽然双手捂住脸,呜咽出声,细瘦瘦脊背不停的颤动着。 “妇人之仁,妇人之见。”和尚老大怒哼道,“一个孩子怎么了?第一堂灭门灭派的事做得多了,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可人家从未杀过一个年仅三岁的孩子。”老五蓦然抬头,两手张口,厉声喝道,通红的眼睛中充满悔恨。 四人均默然不语,七大掌门合议后,便将那具布娃娃宣示各派,并令所有参与“杀王”行动的人出来自首,那具布娃娃在各派中引起轩然大波,参与的人心有负罪感,而未参与的则义愤填膺,站到了掌门一边。五人匆忙聚首,正是要研究一个应急方案,没想到竟成这种局面。 丐服老四柔声道:“老五,计划是我负责执行的,人手也是我亲自挑选的,要说有罪,罪在我一人,你不必这样难过。” 老五摇摇头,惨然道:“我们五人是功罪一体的,你不用安慰我,待此事一了,我便去那孩子的墓前,自刎谢罪。” 和尚老大气得反而笑了,“老五,你怎的就愚到这份上了,第文原来也不过问江湖事,现今怎样,弄得我们众叛亲离,藏身无处,那孩子虽小,长大以后还不是要象大小阎王一样为祸武林,说不定更为残暴,早点把他除了倒是功德一件。” “前人以‘莫须有’定罪已贻笑千古,你这是以想当然来加人以罪了,岂非更为不智?” “你……”和尚老大被噎得一口气几乎运转不来。 “这又何必。”道士老二分解道,“当初议定对第府斩尽杀绝,你也是举手同意的,怎地现今反而怪罪上来?” “我并没怪罪谁,我只是感到自己有罪。当初我是举手同意的,可我真不知道第府中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 “那么你现在是想退出了?”老大厉声喝问,脸上已布满杀气。 “我怎会退出?”老五低声道,“只是我方寸已乱,你们议事吧,我听大家的便是。” 老大重重叹了口气,知道这个人是没救了,心里也不禁怆然。他转头问老四:“人手调配的怎样了?” 老四道:“正在集结中,只是此次难度很大,各派正召集所有人归派,咱们却向外调人,暴露的可能性极大。” “咱们又堕入第家父子的奸计中了。”老大一拍桌案,怒不可遏。 “这话怎讲?”老二问道。 “第文向七派要人,也明知七大掌门奈何不了咱们,咱们连第一堂都敢毁,难道就不能废了这七个无德无能、使第一堂坐大的罪人?他们要的就是各派归队,行走江湖上的自然就是他们要对付的人。” “那怎么办,先暂停集结吗?”老四问道。 “继续集结。”老大断然道:“与其坐着等死,何如奋而一战,胜败归之于天可也。” “依我说,”老二阴森森地道:“扯碎龙袍是死,杀死太子也是个死,咱们何不废了那七人,集合所有力量与第一堂决战,胜算岂非更大?” “不行,”儒衫老三道,“那七人虽无德无能,却无大过。咱们贸然废黜,只会招致围攻,这正是第一堂所想看到的,况且咱们反第一堂,是为义而战,纵然不成,到了阴曹地府也问心无愧,若行此纂逆之事,咱们真就成千古罪人了。” 老大也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建议。 “第文许诺报完家仇后,交出第一堂的权力,不再接受各地诉讼,也不再过问江湖中的事。”老五又说道,“这不也是我们拼冒万死要做到的吗?各派掌门就算庸碌无能,至少不是傻子,他们都相信了,可见第文的承诺还是会算数的。即便是大小阎王,也没有说话不算的时候。如果这样,何必再拼个你死我活?” “你是想向第一堂求和吗?”老大厉声喝道,“你怎么会有这种幼稚的想法?” “不是求和,而是我们去赎罪。用我们五人的血、五人的命去第一堂赎罪,二少和大小阎王不同,他心地慈善,不会斩尽杀绝,或许会放过那些跟随我们的兄弟。” “你是要向第一堂屈膝投降吗?”老大森然说道,眼中已涌出杀机。 “你怎样说都可以,不过我们起事之初就没把个人的生死荣辱放在心里,为的不就是摧毁第一堂吗?现在二少已经答应放弃手中的权力,不再过问任何事,所要的不过是我们这几个他要的仇人。我们目的既已达到,又何必在乎自己的生死荣辱,用我们几人的命换来武林的安宁不也是值得的吗?” “老五,”儒衫老三笑了起来,“你怎么连这种话都信?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第文怎样不择手段的对付我们都没人会笑话。他的许诺连骗孩子的糖果都不如,一旦他消灭了我们,江湖各派依然掌握在他的手里,他要怎样,谁能抗拒?更何况焉知这不是第一人的诡计,等把我们都引出来除掉后,第一人完全可以重掌第一堂,推翻第文的承诺。” “老五,”丐服老四叹道,“你真是鬼迷心窍了,你先好好休息几天吧,计划的事我们几个来定,你无需承担什么责任。如果我们真的失败了,你再去求死也不晚。” 老五喟叹一声,闭上双眼,仰靠在椅子上。 其余四人都俯首在一张地图前,商议如何调派人手,锁定攻击目标,以及总攻时间等等,一直议了一个通宵。 自始自终,老五如木头人一般呆坐着,对四人的议论竟只字未闻。 第府秘室中,俞信呈上一本厚厚的卷宗,上面记载着那五人从头至尾的谈话与议论,一字不漏。 第文先看到的是五人的争论,边看边笑,心里轻松不少,他冒险单身赴少林的目的已圆满达成。待看到他们所谈论的计划时,收敛了笑容,也俯身在一张大地图前,用墨笔和朱笔在上面几十个地方上标注着。 “二少,您这一招真是妙绝天人。”一旁伺侯笔墨的俞信从心里倾服道,“先前鱼龙混杂,咱们分不清他们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坏的,现在可是泾渭分明,他们从上到下,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眼中了,不是属下妄言,就是老主人也未必有这么高明。” “对子贬父,你这个恭维法就更不高明了。”第文抬起头,含笑看着他。 俞信忙双膝跪倒,自己掌嘴道:“属下该死,属下失言。” “起来吧,我并没怪你。” 俞信战战兢兢地起身,偷眼看第文脸上确无丝毫愠色,一颗心才落地。 “你不知道,”第文笑道,“我现在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他老人家生前计划好的,我不过是按他老人家的计划施行罢了。” 俞信懵然道:“这怎么可能?” “他不仅为我制定了一份计划,甚至为我侄儿和我以后可能会有的孩子也制定了一份计划,每个人的计划都是到第府遭受灭顶之灾,只剩一人时,便可按照他的计划实行,以光复第家大业。这听起来是不可能,可他确实做了,所以他伟大,他永远不死,他是神。”第文心中第一次充满了对父亲的崇拜,俞信却已听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他把所有的事,所有的可能都料到了――甚至几十年以后的事,并为之做了充分的准备和布置,却偏偏忽略了他自身。他想不出这世上会有什么武功、暗器、毒药能危及他的生命,却忘了火药,所以他死了。” 第二十五章 第文现在已能很平静地去想,去谈论父、兄的死,他认为这正是他们巧取豪夺他人的权利所付出的代价,武林中本就奉行着弱肉强食的规则,也谈不上什么恩怨。只是母亲和侄儿的死令他心中怒火万丈,每一念及便恨不得把每个仇人一寸寸锉碎了,放到嘴里咽下去。 第文重又俯首地图前,仔细推敲了半日,开口问道:“这些集结地点可靠吗?” 俞信道:“二少放心,绝不会错。”又笑道:“这五人也真是狡猾到家了,偌大的行动他们居然遥控指挥,若不是您掌握了他们的行踪,锁定他们来调查,就算是杀光了那些动手的人,也找不到这五个罪魁祸首。” “机关算尽,反误性命,世事往往如此。”第文淡淡道:“其实这五人也算是当世人杰了,如果他们也用对付我父亲的办法来对付我,他们就彻底成功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俞信问道:“二少,这五人现在已无大用,何不先分别处置了,把他们捉来让您亲手斩下他们的头,来祭奠老主人和大堂主。” “不,一是时机未到,会打草惊蛇,反要多生祸乱,二来我一定要让他们尝尝请君入瓮的滋味。”第文斩钉截铁地说,沉吟了一下,又叹道:“其实这五人也都是江湖名侠,他们要做的也不过是夺回江湖中人本应有的权利,义烈可嘉。可惜我也没办法,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是我死就是他们亡,这中间没有可选择的余地。不过杀死这些人后,不要向外面公布他们的名字,也算是保全他们一世英名了。” 俞信听得一头雾水,却不敢发问。(.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二少,他们要动手了。”隔了半响,俞信才兴冲冲的说。第文重建第一堂后,虽然办了几桩案子,却基本上保持按兵不动的态势。严令十个组的成员只要不遭到攻击或挑衅,不得有任何动作,俞信实在是有些闲得发痒了。 “我知道。”第文看着那份精密的行动计划,知道这种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倒由衷佩服起这五个人来。在如此短促的时间内,调集如此庞大的人力物力,却能举重若轻,运使如意。这是七大门派任何一个门派都无法做到的,或许江湖中只有第一堂能够做到。上一次第一堂败得如此之惨,也不算冤到家了。 “二少,我们怎么办?” “当然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难道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不是,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第文笑了笑。俞信自小在府中长大,也是第文小时的玩伴儿。虽然成年以后就被派到外面,一年不过见几次面。第文对他却依然有种家人般的亲切感。如今第府内外都是俞信甲字组的人,第文的贴身侍卫也都是甲字组最忠心可靠的人。 第文重出江湖后,一直尽全力收集上次第一堂遭受致命攻击的各种情况,汇总到一起后,他才发现第一堂除了父亲临时心机一动、隐藏起了十个组外,其余被对手一夜之间剿灭无余。对手强大而且处心积虑固然是主要原因,更重要的是出现了一批内奸。 这批内奸被同情第一堂的知情人在江湖中散播开来,其实即便无人揭露,这些人藏身第一堂各处,便如同藏在水里的石头,大水干涸后,一个个石头自然就会凸现出来。[.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 那五个策划者并未为这些人制定一个事后遮掩身份的方法,这本来是不难做到的。也许在他们看来,一举消灭第一堂后,江湖就是他们的天下了,这些人也就是反正功臣,根本无需遮遮掩掩。 不过由于他和俞信十个组的逃脱,令这些人心有畏惧,始终不敢表明身份,也无法对这些人加以保护。因为那样一来会暴露更多的人。结果各地有众多第一堂的受惠者,他们争先恐后、分别以各种手法把这些人解决了。也正是这股暗中汹涌的激流令那些人更为忌惮,也使得各派掌门不敢公开表示赞同,反要装模作样地进行内部清查,他也才敢于单身赴少林一行,用他父亲第一人也从未公然表现的强势逼迫七大掌门签订城下之盟。 痛定思痛,第文对对手的强大固然不敢掉以轻心,他更感忧虑的乃是天干十组中会不会同样有内奸?既然第一堂总堂和分堂都混有内奸,天干十组就没道理纯净如水。尽管天干十组的构成比较独特,不像被毁的总堂和各地分堂都是从江湖中招募的人手,而是清一色由第一堂收养、养育并加以训练而成,但第文还是不敢必保其无。 第文命令天干十组保持绝对静止的状态,正是要借此找出内奸,他知道那五个人一定要再度对自己发动攻击,也必然要和内部的奸细联系,只要有消息传进传出,奸细的身份也就一目瞭然了。 “二少,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暗箭本就难防,更何况咱们人数上也处于劣势,这可是一场不好打的仗啊。” 俞信忧心忡忡地苦笑道,他心里已焦急如焚,却猜不透二少心里想的是什么。 “急什么?”第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目前的情形确如你所说,但这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二少,您是说我们还有预备的人手?” “我不是指这个。”第文神秘的一笑,俞信的心里却有了底。 “人手的问题你不必担忧。”第文继续道,我心里当然有数。咱们的对手可都是武林中的健者,我当然不会要求你们人人去以一当十,即便以一抵一,咱们也未必能占赢面。但我说的不是一成不变还不是指这个,我在明、敌在暗,这只是就目前而言,但我方的人随时处于待命状态,而且随时可以像上次一样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敌人要采取大的行动,就不能不先进行集结,也就必然要从暗中走到明处。咱们假如发现不了他们的集结地点又当别论,既然知道了他们的集结地点,他们就不仅是明的,而且是固定的挨打的靶子。” “二少高瞻远瞩,属下万万不及。”俞信心悦诚服。 “奉承和拍马也是你们平日的训练科目吗?”第文脸上的微笑变成了冷笑。 “属下委实是真心话,不是……” “俞信,我们现在是一只脚站在悬崖边上,处境有多危险就不用我多说了。我年轻识浅,对武林中的事丝毫不懂,这副担子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了。你是从小在我家中长大的,和我的亲兄弟一样,也是我目前惟一敢信任的人,所以一定要尽心尽力帮助我,指出我的失误和不足,而不要只是顺情说好话。” “属下明白。”俞信正色肃然道。 庞大的鸽群又在早上飞出,晚上飞回,恢复了往日的景象。 第文继承了父亲的位子,也接替了喂养这群鸽子的活儿。正如俞信所料,他已启动了地支十二组对整个武林甚至天干十组进行监视,而他又不想让任何人包括俞信知道地支十二组的存在,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鸽子来传递消息了。 第文使用这方法来监视所有人,并没有像第一人那样泰然自得,而是暗自感到羞愧,家中的惨祸让他认识到:这世上没有绝对可靠的朋友,也没有绝对忠诚的部属,处在他的位置上,要想保住性命,保护家人的安全,只有比别人多长一双眼睛。 虽然认识到了这一点,也不得不这样做,他还是感到对不起那些实际上对他很忠诚的部下和江湖中众多与他无害的人,因为他侵犯了他们的权力。 他定了会儿神,走进鸽房,群鸽飞起,在低矮的鸽房中穿上扑下,如同看到第一人一样。 第文和他父亲做的一样,先为鸽子们填好食,注满水,然后取下一个个鸽子腿上绑的金属筒,查看里面一卷薄纸上写的东西,看过之后,便逐个扔到一个火盆里,点火烧毁。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恍惚感到父亲又活了,就在他的身体里复活了。 除了他已得到的情报外,那一张张纸条上并没有值得注意的问题,他对此既感满意又觉轻松,他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希望能恢复自己的自信:朋友是可信任的,部属是忠诚的。如果这世上真的除了尔虞我诈外什么也没有,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第二十六章 一连三天,第文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苦思冥想,拟定着一份同样精密的反击计划,饮食都由俞信一人端进端出,也只有他一人能走进这间书房。连第文的贴身侍卫都不许踏入室内一步。 俞信心中阵阵激动,知道二少终于要动手反击了。但他却没有向桌案上的地图看上一眼,只是尽心尽力侍奉着第文的饮食起居。 “俞信,那几个组的动静如何?”第文似乎很费力的把头从地图上抬起来。 “那几个组?当然是按照您的命令待命。”俞信端着煮好的茶进来,一时不明所以,愣怔当地。 “我是说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吗?这可使丝毫大意不得的。” “啊,属下明白了。”俞信恍然大悟,“没有,属下敢用脑袋担保,我们这十个组的兄弟个个都是赤胆忠心,决不会出一个叛徒。况且我们每个人都是在老堂主面前宣誓效忠过的。” “宣誓效忠也并不代表忠诚。”第文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南宫秋和沈家武来,他常常设想如果这二人没死,自己会怎样处置?杀死他们?不会。自己当初没能下得了手,以后也永远不会。毕竟他们要害的是自己而不是父母家人。宽恕他们?也不会。因为他们背叛的并不单单是自己,甚至也不单单是友情,而是更为神圣的人性。自己或许只有派人把他们遣送到边荒地区,永远不见他们而已。 那么这些人哪?第文心中忽然一阵震动。他望着地图上那些圆圆的红点,每一个圆点都代表着几百人甚至上千人,而且他们都是武林中的精英。这些人真的就该死吗?他们和南宫秋、沈家武有什么不同?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不同之处只在于南宫秋和沈家武因和自己的友情而被分派来引自己入彀,而那些人则被分派攻打各处,他们真的都该死吗? 第文的手感到一阵痉挛,他此时才感到权力的可惧与可憎,自己只要把这份方案交给十个组执行,就要有几千人丧命。 “一定要这样做吗?非如此不可吗?”第文在心中自问,答案却是肯定的。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就是说只要他活着,就不能和这些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天宇下。 “二少,您怎么了?” 俞信吓坏了,他还从未见第文如此失态过。 “没什么。”第文长长吸了一口气,调慑心神。 “难道我们组里真的出叛徒了?”俞信脱口问道。两腿却不禁有些发软,自己可是刚刚用脑袋担保过的。 “没有,你说的对。你们十个组的兄弟都是忠诚可靠的。” 第文并没注意俞信那张失去血色的脸,他至今尚未发现有任何人有任何异常举动,只能认为这十个组的人没有对方安插的或是利诱过去的。 “二少,您是太紧张了。总闷在屋子里会出毛病的。”俞信长吁一口气,提在半空的心才又放下来。“二少,我看您还是到天香阁去散散心吧,那里还是安全的。如果您不放心,我叫秦老板安排好人,接到府里来。” “胡说。”第文笑着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怎会有这种心情?” 自从他重开第一堂的那天夜里他去了一趟天香阁,以后便绝足不去。那一夜的狂欢仿佛是他对往日风流岁月的告别。这些日子他一直过着苦行僧式的生活,这在以往熟悉他个性的人来说,几乎是不可理解的。 “俞信,你说有没有可能把当时攻打府内的人和攻打各地分堂的人区分开来?” 第文接过俞信递过的茶杯,喝了一口,沉思着问道。 “这不可能。”俞信想了一下,苦笑着说,“二少,您也知道,他们的组织更为严密,根本渗透不进去,现在能知道他们的大致动向已是万幸了。若想知道究竟是哪些人、哪个人攻打了何处是不可能的,除非把那五个人捉来,严刑拷打。” “没用的,你就算用尽天下所有的酷刑,那五个人也不会吐露半个字的。”第文心中竟隐隐然对那五个人生出敬意,只因那五人平日的声名太完美了。 “二少,您又何必要费这气力。”俞信不以为然的说,“反正他们都该死,怎样杀也是个死,就算不用他们的头祭奠老堂主和少堂主,也可以告慰他们在天英灵了。” 第文知道俞信是会错了意,以为自己是要用特别的刑罚处置这些人,其实自己只是想把这些人杀掉,放过其他的人。 也幸好俞信理解错了,否则第文自己更要羞愧难当,自己家人的命是命,难道各地几千兄弟就白死了吗?如果自己这样做,岂不有负部属的忠心?他沉思片刻,苦笑着摇摇头,提起一管朱笔,在那一个个圆点上画上大大的叉。 “帮主,二少那里还没有动静。看来他是坐等我们七大门派自行清查出反叛,然后送到他府上去。” 丐帮长安分舵内,分舵主全义向帮主汇报着。 “未必。”张猛眯缝着双眼,仰躺在一张太师椅上。 “难道他真会自己动手来除掉这些人吗?”全义问道,咱们丐帮也算是耳目最灵通的了,到现在连咱们自己帮内究竟有哪些人参予也查不清。更别说别的门派了。第一堂就能把这些人查出来吗? “第一堂的神通究竟有多大。谁也不清楚。但是第一堂想做什么事,还没有做不到的,否则也就不是第一堂了。” 张猛直起身子,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他心里一直焦灼不安。要想清查出帮内究竟有哪些人参予了上次行动,并没有全义说的那样难,至少他心里早已知道了七八成。全义之所以觉得难查是因为他是分舵主而不是总舵主。 但是查出来后的事更难办了,这和大开香堂处置帮内有罪过的帮众不同,要送到第一堂去接受极刑。在他而言,就等于自断肢体,而且将是丐帮永难洗刷的耻辱。 他在少林寺对第文答应的爽快,只是知道此事势在必行,如果自己不清查、不交人,第一堂必然会像第文所说的一样,自己清查,自己诛除。七大门派除非联合起来与第一堂决一死战,不然就只有任凭第一堂宰割,那样脸丢的就更大了。 丢卒保车是张猛早就认定的,但这可不是一枚普通的卒子,而是上千名丐帮弟子,若是逼得急了,他们难说不会像摧毁第一堂一样毁掉自己,后者比前者容易得太多。 所以想丢掉这枚烫手的卒子也不容易,一旦丢不好反而会惹火烧身,他思来想去,反而像被蜘蛛网套住的苍蝇。 “帮主,近来江湖中多了许多生面孔,也不知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看上去应该也是第一堂的人,可是从未发现二少招募人手啊?”全义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开口问道。 “这些人都做些什么?”张猛警觉起来。 “他们什么也不做,摆明了是在监视各派的动向。” “就是说我们所有各派都被监视了?”张猛腾地站起身来。 “我们七大门派自然是首要目标,”全义苦笑着说,“我本想把他们都轰走,可又怕给您添麻烦,只好忍下这口恶气。” “二少这样做也未免太过份了。”张猛只觉一股怒气直冲头顶,“他老子当年也不敢这样张狂。” “这倒未必是二少轻狂,”全义劝道,“他毕竟年轻,没他老子狡猾,做事也没他老子把细,做得不够隐蔽罢了。” “你错了,我们都错了。”张猛叹道,“我们先前都以为二少不过是个风流好色的纨绔少年,除了仰仗他父兄的势力,什么能耐也没有,有谁知道他居然会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老实说,当时伏击他的三大高手没有一位不是绝顶高手,用来对付第一人或许不足,用来对付第武都绰绰有余。可三大高手联手,非但没能伤得了他毫发,反而都被他一招制命,这连第一人恐怕也无法做到。” “帮主是说二少的武功比第一人第大侠还要高?” “好像是这样,那三大高手出手绝不会有任何失误,既然出手就不会留情,如果我和二少易地相处,也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那些人不管看没看错,至少没轻视二少,结果却是一败涂地。”张猛眼中隐现恐惧之色,他是第一个发现那三大高手横尸之地的,由他们所受的伤和他们死时的姿势已经能准确再现当时的打斗场面。 “你说二少做事不够把细,这也错了。”张猛继续道,“他身边有那些人自然是第一人留下的。” “第一人留下的?” “是啊。在这点上我受了二少的骗,我又无意中骗了其他的人。第大侠肯定是死了,否则绝不会不露一面。我也是这些天才想明白。如果第大侠真的还活着,早就把七大门派的掌门召集到府中去,就算他重伤在身,七大门派也只有俯首听命。二少又何必假借少林方丈的名义召集七大掌门,而且冒险赴少林一行?就因为第大侠已死,他没有倚靠。才不择手段地展开报复。” “那二少许诺的复仇过后不再过问江湖中事是不是也是在骗我们?”全义的心悬了起来。 “现在看来是什么都有可能了。”张猛望着窗外的空间,那里就是江湖,那里就是武林,那本来是由少林、武当、丐帮三巨头主宰的世界,后来却被第一人于不知不觉间夺去了。此次七大门派同意清查,交人就为了能以一部份人的损失重新得回失去的权利。现在想来怕是也要落空了。 第二十七章 “第一堂虽然强横,却从未背弃过诺言,二少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背弃诺言吗?”全义还是不敢相信。因为信义就是江湖中人的面皮,一个人可以干尽各种坏事,却不敢不讲信义,不守诺言,那样就等于给自己贴上“不要脸”的标签,而且永远无法摘掉。 “这要看他怎样想,怎样做了。如果他想要重掌江湖,就算他守住诺言,也总会有各种借口的,至少他没有许诺挨打不还手,机会可以等到,更可以自己造出来。”张猛又是一声喟叹,其实他心里最明白,强权者是可以不必顾忌任何规矩法则和伦理道德的,因为他随时可以粉碎它,也可以另外制定符合自己心意的江湖法则,如同第一堂先前所做的那样。 “那您猜二少会怎样想,怎样做呢?没人比您更了解二少了。” 张猛满脸的苦笑,他和第府交往最多,和第文的交往自然也不少。先前他也曾自认为江湖人中属他最了解第文,因为第文除了在天香阁花天酒地,就是和他那些酒肉朋友厮混,很少在武林中走动,江湖中人也只是口口相传他那些风流韵事,对他基本并不了解。 然而张猛从第文蛰居半年复出后,才发现他换了个人似的,从先前的浮薄浪子变成了一个心机无比深沉的智士。这种改变被第文隐藏得很好,等闲无人察觉,张猛也是上了他两次恶当后,反复思惟才明白这一点。明白了这一点他并没有感到得意,反而感到一种甚深的恐惧。 “二少应该是对江湖中事不感兴趣。”张猛沉思着说,“否则他先前一样可以在江湖中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但愿他此番真的是为了复家仇吧。也但愿没有其他的事情触动他甚至逼迫他毁戒重出。” “帮主,您既然说二少做事把细。为什么他手下的人会轻易被我们察觉?”全义又问出心中的疑问。 “这不是二少做事不够把细,也不是他派出的人都这么低能。二少是故意让我们看到的。这是而少传给我们的信号。”张猛也是猛然间才想明白这个问题。 “什么信号?”全义睁大了眼睛。 “他要动手了,而且是大动干戈。他让我们明白,我们七大门派都已在他的视线内,警告我们要保持中立,否则就会和那些人一样的下场。”张猛的脸有些发白,声音也有些发颤,胸膛剧烈地鼓涨着,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要炸裂开来。 “帮主,我们怎么办?真的要坐视那些兄弟被第一堂屠戮吗?”全义突然激动的跳起来,他亲眼目睹过第府的惨状,对第府的遭遇也深感同情甚至愧疚,所以他尽全力照料着第文,怀的就是一颗赎罪的心。可真到面临帮中一大批兄弟的生死关头,他又对第府充满了怨恨。 “那还能怎么办?”张猛怒吼起来。“他们平时做事眼中有我吗?他们侥幸一战成功,可就没想过万一失败,会给整个武林带来多大的灾难!如果第一人和第武没死,就不会是只要他们的命那样简单了。” “帮主,那都是过去的事,您怎么说也不能看着不管啊!”全义跪了下来,“帮主,求求您救救那些兄弟吧。” “救?我拿什么救?现在二少就算要我的人头,我也只有双手奉上,为的就是不牵连帮中几万弟兄。我现在稍有妄动,就会陷进更多的弟兄,他们才是无辜的。”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禀告:“帮主,第一堂内堂总管俞信俞少侠求见。” “俞信?”张猛愣住了,俞信如今已是第一堂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他自然知道,却不明白他突然来做什么。 “帮主,”全义忙站了起来,“第一堂不是要对咱们下手吧?我去准备一下。” “不必了。”张猛一摆手,“如果人家要动手,我们现今已经人头落地了,还给你准备的时间。”他一边高喊“请”,一边整整衣裳要迎出去。 他请字方落,俞信的脚已经踏进门来。 “张帮主,冒昧造访,罪过匪浅,俞信给您请罪了。”俞信依足了晚辈参见尊长的礼节,一躬到地。 “岂敢,”张猛并不还礼,“俞少侠造访,也该先派人只会知会一声,本座也好大开中门,亲自到门外恭候大驾才是。” “张帮主,”俞信笑道,“您和敝府最为亲厚,怎地也说起见外话来,二少吩咐过,第一堂下属见到张帮主要和见到老堂主一样,谁若敢有丝毫不敬,定以堂规严惩。” “二少抬爱,本座岂敢当。”张猛的心情放松下来,心里却暗暗骂道:小王八蛋,和老子玩甚玄虚?这当口套起交情来了。 “俞少侠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全义眯起眼睛问道,依然全神戒备。 俞信看到他疑虑的目光,两手微扬,既似邀请,又表明身上未带任何兵刃。 “二少请张帮主到敝府盘桓几日。” “盘桓几日?”张猛的心又猛地缩紧了,“你们这是要抓我还是要软禁我?” “张帮主言重。”俞信的姿势和脸上诚恳的笑容丝毫不变,“二少只是觉得张帮主在这里不够安全。所以特地派晚辈登门请帮主移驾敝府小住。等这阵风波过后再出面主持武林大局。” “武林再衰弱,也不需要一个阶下囚来主持。”张猛怒道。 “张帮主,”俞信敛容正色道,“如果二少真的要对您下手,您的长安分舵里里外外就不会有一个活人了,我也绝不会两手空空走到您面前,这种话从谁嘴里说出都情有可原,就是不应从您的嘴里说出。您和老堂主、二少多少年两代的交情还换不来一个信字吗?” “这……”张猛的怒气一下子泄光了,脸涨的通红,“不是张某信不过,而是我在自己帮中怎会不安全?对我来说还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吗?” “您这里比少林寺的方丈室如何?” “当然不如,可是……” “安全与否也要视情况而定,如果是身边的人作乱,越安全的地方也许越危险,谁敢认为第一堂不安全?可是老堂主就是在第一堂正堂上遇害身亡,您这里比第一堂正堂又如何?” “你……你不会是说……”张猛看向全义。 “全舵主没问题,二少也只是预防万一,晚辈刚刚提到少林寺方丈室,智海方丈就在他的方丈室内被人囚禁了。”俞信说。 “什么?”张猛口张得能塞进一只拳头,仿佛听到了天下间最不可思议的事。 “智律,你主持本寺戒律堂已有多少年了?” 少林方丈智海一边在佛陀的金身前上香,一边平静地问随侍身旁的智律。 “蒙掌门师兄赏识提拔,已整整十年了。”智律也一边上香,一边平静地回答,一对师兄第似乎在漫不经心地闲谈,却都知道对方话里有玄机。 “不是我的赏识提拔,这都是先师的遗命。”智海叹口气道,“自先师辞世,我接掌少林门户,外有第一堂包揽江湖大小事务,内有你和几个师弟主持各堂,我得以悠游无事,一心事佛。不过近年来本寺僧众的戒律修持似乎每况愈下,小师弟居然受人指使,去当一个刺客,不仅令本寺蒙羞,先师在天之灵也会不安的。” “掌门师兄教训的是,这都是我无能。没能主持好本寺的戒律,至于小师弟,那是他个人行为,与本寺无关,况且此事除丐帮张帮主知道外,并无人知晓,不会给本寺和掌门师兄带来羞辱。”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点粗浅的道理你都忘了吗?沦落为刺客已是莫大的耻辱,居然还失手被杀,这武功都练到狗身上了?” 智律这才明白掌门师兄痛恨的并非做刺客这件事,而是刺杀不死,反而失手被杀。他小心翼翼地说:“这事也不能怪小师弟,是对手武功太高明了,武当掌教的师弟也不是一招之间被杀吗?连剑都被夺去了,武当蒙羞并不在咱们之下。” “你知道这点最好。”智海侧转头来,饶有深意地看了智律一眼,“二少武功已不在当年的第一人之下,而他手中的力量比第一人创办第一堂时要雄厚得多,况且这还只是表面的。” “师兄是说第一堂还有隐藏的力量?” “这也难说没有。”智海又转过头来,虔诚地看着佛祖。“我指的不是这个,只要第一堂的牌子没有彻底砸碎,在江湖中就有难以想象的号召力。只要二少贴出一张招兵买马的告示,至少半个江湖就都是第一堂的人了。” “师兄说的是。”智律低下头,想到这种情形,心中一声无奈的浩叹。 “第一堂行事当与不当姑且不论,但第一人一生在江湖上施惠无穷,而且从未索取过报酬,这些受惠者才是第一堂真正的实力所在。所以要想彻底摧毁第一堂是不可能的。” “所以师兄才决定要将本寺那些弟子交给第一堂,任凭他们零割碎剐吗。”智律突然充满怨恨的说。 “我是这样决定的,可是我这样做了吗?”智海狡黠的一笑。 “师兄的话就是法旨,也是必须要执行的。”智律冷冷的说。 “那也未必。必要时我也会撒谎骗人的,哪怕为此下拔舌地狱。”智海说完,转身出殿,向自己的方丈室走去。 第二十八章 智律莫名其妙地跟在身后,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师兄了。 大殿外,有的僧众在练武,有的僧众在读经。自智海下令着急全寺僧众归寺后,就以整修大雄宝殿的借口谢绝游客和香客。往日热闹的寺里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 智海回到自己的方丈室内,在一张椅子上坐好,早有小沙弥捧过茶来,见智律也跟随进来,便又端了一盏,然后关上门退出去了。 “师兄是说不会向第一堂交人?”智律在左侧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紧盯着智海的眼睛说。 “当然不会,这也并非我故意撒谎,而是我确实不知究竟是哪些僧众参与了。查我也查过了,可是查不出来也没办法。” “师兄,这法子没用的。”智律苦笑着摇摇头。 “古人说:‘万方有罪,罪在予一人’。无论本寺僧众犯了多大的过错,都是我这做方丈的过错。世俗里孩子犯了错,要责罚的也是大人,所以人还是要交的,要交的只是我自己。” “方丈,只要本寺僧人还有一人活着,就绝不能让外人加一指于您的身上。”智律霍地站起身来,“如果要人去顶罪,我去,我是戒律堂首座,罪责在我。” “你是有错,但错不在此。你明白,我也明白。”智海叹口气说。 “师兄,您……” “我是什么事都不闻不问,但也不是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智海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师兄,我绝非故意欺瞒您……” “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心意。如果不明白,也不会让你走到今天。以前是对是错也无需多说,但问题是现在怎么办?” “请师兄示下。” “二少许诺要关闭第一堂,不再接受投诉,不再裁决江湖中任何事务。看来他全家的惨祸还是给了他足够的教训。就算对要毁灭第一堂的人来说,这样的结果也可以满意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是的。” “做事贵在适可而止,而不能只求勇猛精进,这和我们练武功是一个道理。上次参与那次行动的人身份都是秘密的,如果自己不说,也不会有别人知道,至少没有证据。所以什么事也不要做,只要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本份。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尽管有江湖传言本寺有不少弟子参与了那次行动,但这毕竟只是传言,我查看了第府被袭前后几天的名册,那时本寺僧人只有一人在外,而且无故失踪,其余僧人都在寺内,只此一件已可证明传言不足为凭。” “是啊。本寺在江湖中薄得微名,自然不免树大招风,有许多流言也是正常的。” “看来你已完全领会我的意思了。”智海微笑赞许道,“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些话。另外,你一直主持戒律堂,十年如一日,也够劳累的了,该好好歇歇了。” “师兄是要免我的职?”智律心头一震,手里茶盏的茶水倾了出来,洒在他手背上。 “不是这个意思,戒律堂首座你不要任了,我明日准备召集全寺僧众,宣布你为下任方丈。” “师兄,这……这是为什么?”智律全然没有想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实方丈这个职位开始就该给你,你比我更有领袖群雄的能力。”智海合上眼睛,仿佛入定一般。 “师兄,我虽然有事瞒着您,可对方丈职位绝没有丝毫窥窬之心,此心可对天日。”智律蓦然跪倒在智海面前,赌咒发誓说。 “我并没说你对我有何歹意。”智海睁开眼睛,微笑道,“可是而今风暴将至,总要有人应付才行,我是方丈,自当首当其冲。少林寺若是一个人都舍不出去,也未免说不过去。本寺也不能没人主持,所以你从今夜开始到达摩洞里闭关修练,待风波过后,你再出面收拾残局。少林不能无主,江湖也不能无主。” “师兄,”智律叩下头去,感激的泣道,“我对不起您,向您谢罪。可是这场风波是我惹起的,就算要杀身以谢天下,那也应该是我。少林之主、江湖之主永远是您啊!”“这你就糊涂了,你本领强过我,可不在这职位上。”智海拉他起来,“少林方丈的头还是有它的价值的,应该也能平息第一堂对本寺的怨恨。” “师兄!”智海悲怆地喊了一声,已明白方丈要做什么了。他慢慢站起身来,两手不停地发抖,好像打摆子一样,突然他右手中指倏出,点正智海胸前的“膻中穴”。 “你……”智海一怒欲起,可惜身子已无法动弹分毫了。 “师兄,”智律重又跪下,叩下头去,“你上次闭关来到时日,应该继续闭关修练,外面的事情由我一人承担。” “你担得了吗?”智海真的发怒了。“你不承担一切还都没事,你若担上肩就是天大的祸事了!” “我知道。”智律抬起头,脸上已满是泪水,神色却是毅然坚定,“方丈,请恕我不遵法旨,这已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也不是我一个人想停就能停的下来的。开弓没有回头箭,生死祸福只能听命于天了。” 智律说完,站起身来,用衣袖揩干泪水,转身出去,他拍手叫来几人,吩咐安排一番,又急急出寺,下山而去。 智律出寺后不到一刻钟的时候,一只鸽子已从少林寺中飞出,直奔长安飞去。 第文看着一张张鸽子带回的纸条,脸上露出微笑,这些日子来一直悬着的心也才放了下来。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来到,他为这一天已经足足等了半年,也精心筹划了半年,如果事情不出意外,一切也将如他所筹划的那样。 “那五个人都离开自己的门派了。” 第文回到书房里笑着对俞信说。 “这不是很自然的吗?”俞信有些不明白。 “未必,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最怕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俞信老老实实回答。 “我并不怕他们动,也不怕他们人多势众,但我倒真怕他们不动。” “不动?” “是啊,如果他们真的放弃再次攻击的计划,或者把这日期拖上几年,我们就很被动了。因为我们根本无法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就算我们现在知道他们一些首脑人物,可是大部分人我们还是无法知道。即便这些首脑人物,也都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人物,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无法让人信服,也就无法向他们下手,否则我们真要面对整个武林的反击。这才是我最害怕的。” “可这事我们终究会查出来的,何况各大门派内部也在清查嘛。” “清查?那不过是装装样子给我们和外人看。”第文冷笑一声,“查出来又怎样,那些领头的在各大门派里也都是位高权重的人,又都有自己的亲信手下,即便各大门派掌门也莫奈其何。” “就算七大门派掌门不动真格的,我们也可以查出来啊?” “我们是永远查不出的。这些日子我们派出了多少人追查这些人的身份,可是除了侥幸查到这五个人,顺藤摸瓜又查到一些重要人物,其他的人还是一无所知。最重要的是这样查出来也没用,因为我们没有证据。” “真是好险。”俞信摸摸头说,“如果不是二少福至心灵,怀疑到这五个人,盯住他们不放,我们到现在还是对他们一无所知。就算他们动起来,我们也很难提防。那可就惨了。” “什么叫福至心灵?其实家父生前就已经怀疑这五个人了,只不过家父认为他们搞不出什么名堂,也就没有追查。说到底还是大意失荆州啊。”第文喟叹道。他想到父亲一生谨慎,老来只大意了一次,代价却是不堪回首。“家父在命令你们隐藏的同时也给我留了一封信,提醒我如果家中遭到突袭,一定就是这五个人捣的鬼,可惜那时他已没有时间追查了。” “原来是老主人在天之灵庇护!”俞信流下泪来。他一直把第一人当成自己的恩人和父亲,对第一人的死,他心中的悲痛并不比第文差。 “不过家父还有一点没有想到,他原以为那些人不会重视我这个从未踏入过江湖的人,说不定会放过我。如果他知道那些人有多重视我,大概什么都不会为我留了。” 第文想到那晚暗算他的那三个人,心头依然感到寒冷。所幸他当时并不知道对手是谁,如果再让他面对这三个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信心一战。他虽然练了十几年武功,却从不知道自己的武功有多高,而那三个人的武功却早已被江湖中人神话了。 “你叫人召集那九个组的头儿到我这里来,另外你到丐帮那里去一下,把张帮主请来。” “召集人好说,可是张帮主那里我能请得动吗?现在我们和他们的关系可是极为微妙。” “没事的,你就和他说,少林智海方丈已经被他的手下囚禁了。所以为了他的安全,请他到府里住上几天。” “少林方丈被囚禁了?” “是的,就是那个人干的。”第文笑了笑,“所以绝不能让丐帮再出这样的事,如果丐帮中人劫持帮主,丐帮四万名弟子就都是我们的敌人,这可是绝对吃不消的。” 俞信不知道第文是怎样知道这消息的,只知道这消息一定是确实的。他转身出去,一边派人到分处各地的九个组送信,一边亲自来到丐帮的长安分舵。 第二十九章 张猛来到第一堂门前,就已发现第一堂戒备森严,虽然无人搜他的身,但那些侍卫的眼睛仿佛已经把他的衣服一层层揭去了,在那一双双谨慎甚至充满敌意的目光下,他竟有一种赤身裸体的感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第文没有在门前迎接,而是在二门前等候。看到他走进来,才快步上前,抱拳施礼道:“张帮主请恕罪,实在是事非得已,才出此下策。本来我应该自己到你那里去请,可惜现在长安大街小巷里等着要我人头的不下几百个,我现在真是一步也不敢出家门啊。” 看到第文的笑容,张猛心中的敌意涣释无遗,这张笑脸和第一堂实在是太不相称了。 “二少,智海方丈真的……” “张帮主,我敢用这种事骗人吗?何况我骗过人吗?”第文微笑着说。 张猛苦笑不语,心里暗暗道:天底下最会骗人的就是你了,我们七个老江湖可让你骗惨了。 “我知道这件事你可能不敢相信,不过你看看这个应该就会相信了。你不相信我,总会相信这个人吧。”第文把一张纸条递给张猛看。 张猛看到纸条的署名,心头一惊,这个署名由不得他不信,他感到震惊的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第一堂的人。“我身边什么人会是这样的人哪?”他心里不禁暗暗猜疑,“全义?还是……”他逐一猜测着,却无法认定,但他也知道自己身边也一定有很重要的人是第一堂的通风报信者。 “第大侠已经不在人世了,是吗?”张猛突然问道。 “是的,家父已经归天了。”第文坦然承认,仿佛他根本就没骗过张猛,说他父亲还活着一样。脸上灿烂的笑容还带着孩子般的天真。 “二少,你了不起。”张猛呵呵大笑起来,他凑近第文耳旁说:“二少,当初如果第大侠选定你作第一堂堂主,第一堂根本不会毁。” “因为我比我哥哥会骗人?” “不是,是因为你骗人都能把人骗得很舒服,根本无法生气。” 十个人,劲装结束,齐集第一堂。每人的脸上都是庄严肃穆之色,心里却涌动着大战前夕的激动。 第文如同帝王为凯旋归来的功勋大将策封一样,神色庄重地发给每人一个锦囊。 发完后,他回到座位上,肃然道:“我的性命、第家一脉的绝续现已交到各位手上,成则俱荣,败则俱亡。” 十人同时跪倒,双手捧着锦囊过顶,齐声道:“属下誓死卫护堂主,万死不辞。”然后逐个叩拜过第一人和第武的灵位,掉头而出。 这一夜第府中人声不闻,只有急促如骤雨的马蹄声响彻通宵,城中的百姓惶惶不安,相互传言道:“神又发怒了。” 道士老二第一个按时赶到了那间桃花林里的秘室,随后赶到的是儒衫老三、丐服老四和老五。四个人都面色憔悴,神色也很复杂,显然都经历一番不寻常的遭遇,只是谁也不愿提起。 这真正是最后一战了,无论成与败,都没有以后了。 “老大怎么还没有到?”老五实在耐不住,出言问道。 “也一定是遇到麻烦了。”道士老二叹道。 “为什么说也?你也遇到麻烦了?”丐服老四问道。 “不要提了,”道士老二坐在交椅上,如同虚脱一般。 “如果老大真的遇到麻烦,来不了我们怎么办,兄弟们可都等着哪。”儒衫老三焦灼地说。 “那有什么,即便我们只到一个人,也要按时把命令发出去。何况我们已经到了四个。(.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道士老二微弱却很坚定的说。 四个人只多等了一个时辰,和尚老大就匆匆赶到了,他一句话不说,在桌子上摊开那份地图和行动计划,便开始最后一次的核查。 五个人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凌晨时分,丐服老四出外点燃了一枝花炮,随着烟火在空中绽开,释放出绚丽的色彩,五人的心却是沉甸甸的,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兆 待见到四处花炮响应,五人便回到屋中,尚未落座,便听得“嗖”的一声,一枚响箭已透窗而入。 和尚老大眼疾手快,伸手捉住,却见箭尾绑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只写了六个字:第文请君入瓮。 老大蓦然省悟,叫道:“不好,速离此地。”话音未落,便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五人如弹丸般被抛上天空,落下地时,已是尸骨如泥了。 乱石和泥土落尽后,俞信从树林里悄然走出,他巡视了一遍已经塌陷成深坑的秘室,深深一鞠躬,郑重道:“五位前辈,二少命晚辈向你们请安,安息吧!老堂主和少堂主在地下等着你们哪。” 他一挥手,林子里马上走出几十名身穿黑衣的人,手里拿着铁锹,开始挖土向那深坑里填去,不多时,深坑已经填平,丝毫看不出有爆炸过的痕迹。 各处的花炮不停升空,而每一枚花炮升空后不待落下,便有四五人侵身上来,刀剑齐举,将放炮人剁成肉泥,共有五十六位放炮人丧生。 花炮升空后,各处便是马奔船疾,可惜尚未至途中,马被绊马索绊倒,快舟被大船撞翻,各路信使无一幸免,均被截杀于路上水下。随后便有人乘马驾舟,依然向这些信使的目的地进发。 集结各处的首领在规定时刻接到指令后,便依令而行,各处人均黑色劲装,黑巾罩面,只露出一双双野兽般的眼睛。 此次攻击无一处落空,目标却少了一半,只是攻击的人并不知晓,更不知道他们攻击的都是自己人。 当他们杀得双方都剩不了几人时,四周又涌出一群黑衣蒙面人,只不过他们是白巾蒙面,上来后一声不吭,便如收割庄稼一般将还活着的砍得一个不剩,然后便扬长而去。 最后死去的人双眼都睁得圆圆的,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些人是什么人? 就在四海鼎沸,血流成河之际,第文却带着十几名卫士,骑着快马,用两个时辰赶完了二百里的路程,在一个偏僻小镇的丝绸商人家中,见到了许文卿和出生仅三天的儿子。 他没有在府中等待最后结果,因为这已是确定无疑的了,这是他执掌第一堂的第一战,也是最后一战,他实在克制不住对许文卿的思念,觉得若迟上几个时辰,自己非想死不可,而他在路上也未想到自己的孩子已经出生,而且是儿子。他并未做过父亲,更不懂得计算产期,当他在院子里听到婴儿那特有的哭声时,心猛然似被什么东西攫住了,却还不明白是什么,当他进屋看到儿子后,他已忘了许文卿,也听不见这家主妇婢女对他的恭喜,似乎是外在的一股力量迫使他跪了下来,俯伏在地,眼中泪水不绝涌出。 身旁的卫士和这家的主妇见他这副样子,也都不自禁地俯伏在地,痛哭不止,全然忘了一见到第文便惊喜得晕了过去的许文卿。 还是婴儿那尖锐的叫声惊醒了第文,也唤醒了昏睡中的许文卿。 “这就是我的儿子?”第文依然觉得似在梦中,脸上的泪却流个不停。 “不是你的还是别人的不成。”许文卿急了起来。 “不是,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第文也急道:“老天可怜我,延续我第氏一脉,你是我第家有史以来最大的功臣,我代第家祖先、也代第氏子孙后代向你致谢。”说罢,也不顾满屋的人,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向许文卿大礼叩拜。 “别……”产后虚弱的许文卿既拦阻不了他,又羞的无地自容,只好把头埋进被里。满屋的人都别转脸去,掩口窃笑,脸上也都挂着泪珠。 “我也是第家人,是你的老婆,给你生儿子再自然不过了,有什么可谢的,你当着那么多人拜我,羞也要羞死我了。” 当天晚上,许文卿在床上贴着第文的耳朵说。 “当时我是孤家寡人,根本不知道父亲留给我这么多人手。”第文解释道:“按当时的情形看,我是必死无疑,你却提出要为我传续后代,假若我死了,第氏一脉不真就要靠你来延续吗?我之所以谢你就是为此。” “可这有这么重要吗?”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子孙昌盛之家,无后还算不上什么,可在我第家,就比什么都重要了。” 第文一边说着一边谛视着儿子,那小小的粉红色的肉团,在他眼里就是整个世界。自他第一眼看到后,眼睛就再未离开过儿子,连许文卿都有些嫉妒了。 七天后,各地的情况才汇总到一起,十名首领一齐来到这家丝绸商人家禀报。 第文听完后,只是淡淡说了几句:“知道了。”他对此事已不关心了,就象听到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一样,他的耳朵竖立着,却在细听室内婴儿那微弱的呼吸。 十个人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有这样一个主母和少主,依次上前拜见。 当晚,第文设宴请小镇内所有的人喝酒,庆祝儿子的降生,只有他一人知道:这小镇上的人都是地支子字组的。 第三十章 孩子满月的时候,第文带许飞卿和孩子返回长安,同时具柬遍邀七大门派掌门和江湖中有声望的人来喝孩子的满月酒,在一阵血雨腥风过后,需要一些喜庆气氛冲淡一下。 第文没有先回府中,而是来到父母和哥哥的墓前,他所邀到的人也都被请到这里等候。 第文下了马,没有和客人寒喧。他亲手拉开车门,扶着怀抱孩子的许文卿下车,然后一同跪在墓前。 “父亲、母亲、哥哥,你们可以安息了。”第文大声祷祝着,“你们的仇我已经报了,江湖中的事也已经了结了,我们第家也有后了。” 第文祷祝完毕,才起身向客人一一致谢,客人们也逐一到墓前拜祭,心中也都是无限感慨,无论代价多大,也无论是非曲直,一切的恩恩怨怨总算在这里彻底了结了。 第府正门上方高悬的“第一堂”的匾额已经摘掉,换上一块新的匾额,只有两个字“第府”。 客人们都驻足观赏,从两块匾额的更换已可确定第文履行了他的诺言,放弃了第一堂主宰江湖的权力,众人心情舒畅,觉得眼前这座昔日阴森可怖,被无数人视为阎罗殿的府邸也变得分外可爱起来。 当天府中大张喜宴,第文抱着孩子给每个人看,每人看后,说一番夸奖祝福的话后,都送上一份不菲的礼物。第文微笑着收下,并不客套。他知道这是这些人对他归还权力的报酬。 他亲自把孩子送回内堂后,又出来陪七大门派的掌门喝酒。 “二少,您关闭了第一堂,今后有何打算啊?”酒至半酣,张猛忽然问道,他没想到第文真的能毫无留恋的关闭第一堂。在消灭所有对手,重新达到顶峰时又弃如敝x地放弃权力,心里由衷地佩服。 “张帮主,您最了解我了。我从小到大都是胸无大志的人,哪里会有什么打算。第家会逐渐退出江湖,当然需要一个过程。这过程的长短就要视情况而定了。以后专心经商务农,我还做我的老行当,到天香阁吃花酒,到深山去捉熊。” 七个人都笑了,智海方丈略带醉意地说:“二少,艳福不可享的太过,你如今可是有夫人管束了,小心回家叫不开门,在长安大街上过夜。” “我这位内人是最贤淑不过的了。”第文笑道,随即话题一转,“大师,听说贵寺戒律堂首座又失踪了?贵寺今年可真是流年不利,接连有两位首座失踪。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是啊,”智海的酒意立时化成冷汗流出,“不过不仅本寺,今年是整个武林的背运年,听说不少门派都有人突然病故,无故失踪,也不知究竟是何故。” 二人虽然声音不大,却是借内力发出。大厅中几百人无不觉得是在自己耳边说的一样,喧闹的人声立即消失得干干净净,如同被风吹走一般。 第文执杯在手,站了起来,继续以平静的声音说道:“各位,第家虽还未退出江湖,却已绝意不再管江湖中事了。江湖是江湖中人的江湖,更是在座诸位的江湖,希望大家能管好江湖的事,至少管好自己的事。” 众人都惊愕地看着他,侧耳谛听,心里又都栗栗生惧。 “近些日子来,江湖中突然无缘无故死了许多人,不少流言都说这是我第文所为。我今天要向大家澄清这件事。这些人无论是失踪、病故还是被人杀死,都与我无关。那些日子,丐帮张帮主就在我府中,可以证实我根本未出府门一步,张帮主,是不是这样?” “是,确实是这样。”张猛站起身说道,这也不是假话。第文只是请他证明自己未出府门一步,实际情况也正是如此。虽然证实此事和证明第文和那些人的死无关是两回事,但张猛已不愿意去做这种分辨了,丐帮一千多人的死亡才换来今天这种局面,他不愿有任何意外变故来破坏它。 “二少,您这是多虑了。”武当掌教抱一真人笑道,“尊府已不再过问江湖中事,一切江湖恩怨也就都与尊府无关。日后有人敢以往日的是非恩怨与尊府纠缠,我武当第一个放他不过。” “少林也算第一个。”智海方丈郑重道。 “还有丐帮。”张猛厉声说道。 其余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第文究竟是何意。一切事均属第一堂所为,这已是路人皆知的事,何必欲盖弥彰?何况第文重建第一堂后,处处以强势展现于众人面前,现今缘何执意撇清,这可是江湖中人所不屑的示弱行为,前后判若两人,难道是怕日后有人找后帐,所以透逼少林、武当、丐帮三巨头作硬保? “我不是假撇清,”第文一一环视众人一遍,“我只是希望我关闭第一堂后,第一堂与江湖中人的恩恩怨怨也就此了结,不要再带到我第家来。” 众人这才明白,第文是把自己和第一堂区分开来,凡属第一堂的恩怨都与他无关。这说法虽然有些勉强,但大家只希望能有一个自由自在的江湖过活,也没人想纠缠过去的恩怨情仇。况且第府不去寻别人的晦气,就已足够了,哪会有人吃了熊心豹胆,去寻第府的晦气。 “我这样说并不是怕什么,也不是逃避什么,更不需要任何门派、任何人做我的保护。相反任何人只要真的和我第文有过节,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来找我,堂堂正正地叫阵。我第文一定会按江湖规矩还出公道,绝不会以多欺少,以强凌弱。” “二少,今天可是贵公子的喜庆日子,您何必说这些江湖恩怨的事,不嫌有煞风景吗?该当罚一杯。”张猛见气氛过于紧张,忙笑着岔开。 “这杯酒我领罚。”第文一笑把杯中酒干了,“诸位大概还不明白我的心意,我说这些话正是因我儿子而起。我适才让大家都看到了他,我也是有后的人了。死了也不算不孝。所以要清算过节的尽管来找我,尽管施展各种手段,只要是按江湖规矩来,不必担心遭到报复,因为我毕竟做过几天江湖人,也不可能没有任何恩怨。但我儿子与这些事无关,我希望他能在一个安祥、平和的环境里长大,不再像我的父亲、哥哥、侄儿一样遭到任何变故。如果他无故失踪、得暴病身亡,甚至遭遇各种意外的变故,我都会怀疑与在座的和你们的门人弟子有关。我会认定是你们的敌意引起的,那时不论怀疑到谁、怀疑到那个门派,第家将以全部的力量展开最血腥的报复。” 众人都有些心寒胆战,觉得第府重又变成了阎罗殿一般,但也都理解第文的心意。他毕竟使得几千人丧命,这几千人的同门师长、兄弟姐妹岂不有十几万人,几乎遍及武林,他不怕自己遭到报复,却怕这些人用卑劣的手段来对付他的儿子,绝了第家的后。 “二少,您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张猛也说几句。这次本帮也有不少兄弟无故丧命,具体缘由已无法查清,也就虽他去了。我张猛今天立誓:从我本人知道丐帮每一名弟子,永远不和第家为敌,不论处于何种缘故,如违誓言,有如此杯!”说完,用力掷杯,杯子立成粉末。 少林、武当也都立誓碎杯,接着峨嵋、华山、泰山等几大门派也都如式而做,其余的人也都逐一站起,代表本人及同门、家人宣誓永不与第家为敌。而这些人代表的几乎就是整个武林,至少那些死去的人几乎都出自这些门派和家族。 “多谢大家。”第文这才露出笑容。“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到天香阁吃花酒,有谁借故不去,就是与我第文过不去,咱们就在门外大街上公平决斗。” 一场场春雨洗刷尽了大地的血污,一块块掩埋长眠者的土地上也长出了嫩绿的野草。江湖又恢复了原有的热闹、刺激却也血腥。 “爹爹,咱们为什么总到这里来啊?”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欢蹦跳跃着,抢先踏上第家祖坟墓道前的台阶。 第文跟在后面,两手各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大些的有五六岁,小的刚刚蹒跚学步。 许飞卿跟在后面,怀里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女孩,高高隆起的腹部显示里面又有一个新的生命。 俞信率十几名侍卫成环形守卫在墓地周围,他看着主母的肚子,心中不禁暗笑:主人快把主母变成生孩子的工具了,一点时间都不给她留。 “咱们是来看爷爷、奶奶、伯伯、伯母,还有一位你们没见过的小哥哥。”第文每当想起父母、兄嫂和侄儿,便会率自己的一家人来到墓地上,往日的血腥与恐怖依然常常令他在夜里惊醒,看到在一张张床上安然熟睡的妻子儿女,他怦怦乱跳的心才会安定下来。 第府昔日昼夜开启的大门也早已永远关闭了,平时家人进出都走旁边的角门,只有七大门派的掌门到访,第文才会开启大门,到门前迎接。 第家虽未正式退出江湖,却也只是武林中的一个家族了,而且对武林中的各种事不闻不问,视同膜外,只专心经营着各处的买卖。虽然不断有武林中人登门拜访,却大多只是怀着朝圣的心情来瞻仰这座昔日武林的圣殿。 “爹爹,他们为什么把自己关在里面总不出来?不出来和我说话,也不和我玩儿,是嫌我不乖吗?” 男孩抚摸着一块块墓碑,诧异的问。 “不是,”第文心里一阵酸痛,“不是你不乖,而是他们在里面睡着了,看不到你。” “睡着了?怎么会睡这么长时间呀?小妹妹最能睡了,一天还能醒几次和我玩儿哪,他们睡觉为什么不回家睡啊?这里又冷又硬,多不舒服啊。” 第文苦笑着看向许飞卿,许飞卿佯怒道:“第大,不许缠着爹爹,该你知道的会告诉你的。” 男孩吐了下舌头,欢跳着跑开了。他不怕父亲,却怕母亲,因为母亲会结结实实打他的屁股。 “二少,你说这一切真的都结束了吗?”许飞卿肃立在第一人的墓碑前,脸色略显苍白,“一站到这里,我总是有些怕。” “结束了,一切都成为过去了。但将来会有什么事却很难说,江湖就是个怪圈,进去容易,真要想完全抽身出来却很难。” “咱们不是已经完全抽身出来了吗?还会有人找咱们的麻烦吗?” “希望是这样。”第文充满爱意的看着妻子,安慰道,“你也不用怕,无论面对任何人、任何情况,咱们自保还是有余。” “我只想让孩子们快快乐乐地长大成家,不想再面对任何人、任何情况。”许飞卿叹气说。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许飞卿不禁身体一抖,急忙用力抱住孩子。第文循声望去,不知是什么人如此莽撞,敢在这块禁地跑马。 “什么人如此大胆?”俞信早率人迎头拦截过去。 “是给主人的八百里急件,十万火急!”一阵声嘶力竭的声音随风飘过来。 “出事了?”第文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他环顾周围,孩子们都围绕在他身旁,好奇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奔马。 “十万火急也得下马。”俞信厉声喝道。和手下侍卫拔出剑来。如果来人试图硬闯,就连人带马截杀当地。 “俞总管,请马上给主人过目,片刻耽误不得!”说完,来人已累得虚脱在青石板上。 俞信取过信函,几步奔到第文面前,第文一看到信封,已知是地支亥字组发来的,心中已有不详的预感。第文伸出的手有些颤抖,他先看了看许飞卿和孩子们,犹豫着要不要接下这封信,尽管这是必然的。 许飞卿向他点了点头,她虽然出身卑微,身世坎坷,却也早早就明白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条最浅显的道理。 第文接过信函,他没有马上拆开来看,心里却已经确定:不管是什么事,他要退出武林的日期将要大大延期了…… 第三十一章 江南四月天。 萧子云奋力策马,一口气奔上长而陡峭的山坡,气息也有些不匀。座下的乌骓马鼻子喷着热乎乎的粗气,马背上已是湿漉漉的了。 他伫马高坡,回头望去,山岭的中间一匹枣红马也正奋力向上疾驰,马上是位少女,身子几乎贴伏在马颈上,不时挥鞭策马,腥红色的斗篷随风飘起,如同一朵绽放的鲜花。 他心里又涌起那股莫名的激情,既兴奋又感到微微的战栗,好像激动得要去做什么,却又什么也做不了。他并不知道这是陷入初恋中的少年所共有的,甚至也不承认自己是在恋爱,但他却明白,骑在枣红马上的人,对他比整个世界还要重要。他甚至认为,这个世界正是为了她而存在。枣红马也几乎是一口气奔上高坡,马上的少女直起身来,美丽、精致如一枚鹅卵般的脸蛋上已沁出一层汗水,眼睛似乎也因着汗水而更加湿润、明亮,如同一泓倒映着月亮的清泉。 萧子云急忙避开她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只要注视着她的秀眸,整个人就会融化在她的眼神里,因而变得痴痴呆呆的。他已经有过几次这样的经历了,过后自己总是羞愧得脸颊发烫,好像着了火一般。 他跳下马,想要接过她的缰绳,然后扶她下马。心慌意乱之下,去接马缰的手却按在了她的膝盖上。一触到她肉乎乎的肢体,他登时如触电一般,也不知是自己用力挥开,还是被另外的力道弹开了,心又是一阵狂跳。 “呦,你不让我下马,是想让我一口气奔上山头?你想累死我呀。” 少女半是诧异、半是得意地说。诧异是因为萧子云一向丰神秀逸、举止潇洒,还未见过他如此慌乱过。她也猜到了他之所以慌乱是因为自己,尽管她不明白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种魔力,但还是很得意。 “不是,我是想……” 他忽然想到要扶她下来就要牵住她的手,甚至要扶着她的腰,这种举动还是过于唐突了,也就不敢把话说完。 少女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一跃,已站在他面前,想说些轻松的话,但看到他既慌乱又无疑充满着激情与热望的眼神,自己也有些慌乱、甚至有些恐惧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他俩怎么还不上来?”少女又向山岭下望去,喃喃说道,声音却有些发颤。 “是啊,他俩不该落后这么远啊。”萧子云脑子里一浮上别的念头,立时恢复了镇静,脸颊又像火烧般烫。但这次却没感到羞愧,而是一丝丝的甜蜜。 山岭脚下应声出现了四匹马,仿佛早已等候在山脚的转弯处,专等他们的呼唤。两匹马上坐着人,另外两匹马则驮着他们此行的辎重:四个人的行李和在小镇上买的米、肉、蔬菜等物品。 此时两个人都完全镇静下来,却不再互相看上一眼,只是注视着下面的四匹马。 萧子云是渭南神剑山庄的少主人,他父亲萧振铎是被公认为剑法通神的剑客,他母亲当年也曾是名极一时的侠女,萧子云便是他们的独生子。萧振铎夫妇不仅武功高,更为热情好客,每年到神剑山庄来拜访的武林各大门派、各大世家以及江湖游侠络绎不绝。萧子云也因此得以遍识各大门派、世家中年龄与他相仿的后起一辈,并逐渐形成一个团体,而他则成为这个团体的核心与领袖,取得了他父亲至今也未能取得的地位。 萧振铎自己痴迷于剑术,对江湖地位漠不关心,但他也惊诧于儿子身上似乎遗传自他母亲的领导才能,更似乎看到了儿子将来在江湖中领袖群伦的风采。所以对儿子成年后日日走马江湖并不反对,反而用自己夫妇纵横江湖二十年的人际关系给儿子以最大的支持。一致他妻子方蓉嘲笑他说:“你若为自己也这般用心用力,早成为武林领袖了。”话虽这样说,方蓉却比他更为用心用力。 正因为方蓉的关系和努力,萧子云的圈子里才开始有了少女的身影。方蓉认为,都是些血气方刚、浑不知天高地厚、更毫无禁忌的年轻人聚在一起,难保不作出出格的事。有些少女在里面,既可缓解这些男孩子的狂野血性,在关键时刻也可以制止他们惹出大祸。她所本着的原理是:家有贤妻,丈夫不出横祸。虽然比较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她认为道理还是相通的。 站在萧子云身旁的少女是金陵宋氏家族的掌上明珠――宋凌烟。宋氏家族可谓源远流长,据说出自南宋皇族,此说是真是假已无从考证,但宋家人习武之初确实是以“太祖长拳”为入门功夫的。而宋家得以立名于江湖乃是因为他们的轻功和掌法。 从山坡下正不急不忙、有说有笑骑马上来的乃是一对少男少女。少男是洛阳王家弟子,名叫王强。洛阳王家世代都是少林俗家弟子,以“少林神拳”和“铜筋铁皮”的少林外功驰誉黄河两岸。王强是萧子云最要好的朋友,圈子里的人甚至称王强是萧子云的影子,这当然不无忌妒之意。而少女的来历则令人胆寒,他来自素以阴狠毒辣著称的蜀中唐门。她既是宋凌烟的闺中密友,也随之成了萧子云圈子里的人。她个头比宋凌烟略矮一些,身材丰腴,壮健婀娜,因此也被圈子里的人戏称为唐胖。而她的本名唐雪反而被人忽略,甚至许多后来进入这个圈子里的人根本不知道。宋凌烟因小时候叫惯了她“胖胖”,后来无法改口,萧子云、王强等几个核心人物便也称她胖胖而不名。而核心之外的人慑于唐门的毒砂,只能恭恭敬敬地称她一声“唐姑娘”。 唐雪对“胖胖”的称谓并无反感,她自承是从小吃多了家乡的各种美食、甜食才发胖,而她的生活原则是:宁可胖死、吃死,也绝不能馋死。其实她远未达到肥胖的地步,只是按她的年龄来说略为丰腴些而已。 “你们在后面磨蹭什么哪?”萧子云大声喊道,“这么走下去天黑前就到不了地头了。”他其实并不是担心傍晚到达不了山中的宿营地,而是单独和宋凌烟在一起时,他就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哼,他还急起来了?”骑在马上慢慢上来的唐雪笑了起来,顺手抛到嘴里一枚蜜饯李子。 王强也笑了,却没有说话,而是略带惊奇地看着唐雪。她一路行来,已吃了五大包蜜饯果子了,每吃一枚,都是随手一抛,便准确无误地飞进嘴里,也不见她怎样咀嚼,果子便不见了。唐雪也总是殷勤地劝他吃,他却谦让不遑。光是看着他就觉得牙根发酸,胃里沉甸甸的,仿佛那些东西全进了他的胃里。 “你们男人哪真是无聊。”唐雪并不理会萧子云的催促,忽发感叹道。 “我们有什么无聊的?” “这些美食你们分明也喜欢吃,也很想吃,可又偏偏要装作大人的模样,好像不吃零食就成了男子汉了,真无聊。” “女孩子也不是都吃零食的,凌烟就不吃。”王强反驳道,但心里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自己如果不是怕人笑话,也并不是不愿吃蜜饯果子。 “她不吃,那是你没看到……”她蓦然止住,因不小心泄漏好友的秘密而惭愧,随即又恼怒起来,“都怪你,惹出我这话来。”白白胖胖的小手微扬,一粒东西飞进了王强嘴里。 王强吓了一跳,他近些日子虽和唐雪熟络许多,但内心里还是把她和唐门那些防不胜防的淬毒暗器联系在一起,对她也始终有种莫名的畏惧感。 不过东西在嘴里很快融化开来,一道甜甜的汁液流入喉中。他这才放下心,也才明白了唐雪不用怎样咀嚼的原因。 “怎么样,好吃吗?”唐雪眯着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王强。 “好吃。”王强点点头。 “还想吃吗?”唐雪又惊又喜。 王强真的还想吃,但他看到不远处正注视自己二人的萧子云和宋凌烟,不禁摇摇头,脸也涨红了。 “虚伪!”唐雪一怒,策马径驰,旋即又勒住马,回头道,“还好你没装模作样地把果子吐出来。” “吐出来你就再多给我几粒?” “不是几粒,是多给你一把,我们唐门的毒砂。”唐雪说完,策马一口气驰至宋凌烟身旁。 王强伸伸舌头,又缩了缩粗壮的脖颈,他毫不怀疑唐雪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你们在说什么哪?这么热闹。”宋凌烟拉住唐雪的马缰,笑问道。 “和这些虚伪无聊的臭男人有什么好聊的。”唐雪怒犹不减。 “只要三天不洗澡,无论男人女人都会臭得要命,虚伪无聊怎么讲?”萧子云笑着问,心里却纳闷:一向憨厚内向,口无择言的王强怎会惹恼唐门的千金。 “哎哟,萧大哥,我可没说你呀,千万别多心。”唐雪向宋凌烟眨眨眼,意思是说:我可不敢惹你的心上人。 “死丫头,谁又把你的疯劲招上来了?”宋凌烟笑着打她一下。 王强骑着马,又牵着两匹驮马赶了上来,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尽,更不敢向唐雪看上一眼。 萧子云走下几步,帮他把驮马牵上来,小声问道:“兄弟,你怎么惹到她了,你不怕她的毒砂了?” “你还说呢,还不都是为了你!”王强陡然间把一腔怒气都倾泻在萧子云身上。 萧子云更是莫名其妙,但王强说都是为了他,他却不得不承认。 他和宋凌烟彼此间虽初萌爱意,但只要两人在一起,便都会变得紧张而拘束,连话也无法说的顺畅自然。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主意。各拉自己的好友帮忙,于是便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四人圈子。萧子云找的是自己的影子――王强,宋凌烟则把唐雪拉了进来。 王强和宋雪开始时对自己的角色比萧子云、宋凌烟二人单独在一起时的感觉更为尴尬,他们虽没恋爱过,却也没听说过恋爱还要别人陪同的,两人都戏称自己是“陪爱”。 不过两人为自己的好友甘作奉献的热忱是无穷尽的,所以很快就习惯了自己的角色,更由于两人都认为自己不过是“陪爱”的角色,彼此间不会发展任何关系,所以相互间也能坦然相对,自然大方,在唐雪充满蜀中酷热的话语感染下,沉默寡言的王强也变得多话了,一向沉毅如石的脸上也更多浮现的是欢乐的笑容,以致不明内情的人还以为恋爱的主角是他们两人呢。 第三十二章 四人伫立高坡,不约而同地看着下面,他们人虽不累,马匹却需要休息,尤其是那两匹驮马,它们负载之重几乎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萧子云和王强再也想不到一个女孩子出门要带上那么多零零碎碎,他们根本想不出其用途的东西。 “女人就是麻烦。”王强看着两个女孩子在途中客栈里收拾东西时说。 “看来你是想成为少林正宗弟子喽。”萧子云取笑道,他以前也一直看不起女孩子,认为她们不仅是麻烦,简直是累赘。而当他爱上宋凌烟后,却又认为:女人,当然是美女,而且专指宋凌烟一人,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山风劲荡,吹拂着四人的斗篷和里面的劲装,四人一时都默默无言。 “子云,我们傍晚能赶到地头吗?”宋凌烟望着已经偏西的太阳,不无担心地问。 “能赶到。”萧子云笑着说,眼中荡漾着柔情。 “酸,好酸哪。”唐雪看到他的眼神,撇了撇红润饱满的嘴唇。 “你甜的吃得太多了,别的自然不是苦的就是酸的。”王强趁机还报了一箭之仇。 “哎哟!”唐雪忽然弯下了腰,笑得不成声,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川中麻辣。”宋凌烟得意地笑道,她被唐雪说的羞不自胜。倏然出指点中她的软麻穴,随即向后闪避。 “你这个该死的凌烟,八字还没一撇就护起男人来了,我叫你护。”唐雪一口气缓过来,转身便向宋凌烟扑去,宋凌烟早已一闪避开,唐雪却紧追随不舍。 两人如两只穿花蝴蝶般翩跹在绿油油的草丛中,一边追逐着,一边笑骂着。 “子云,今后可有你受的。[.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说]”王强在萧子云耳边悄声道,“最好跟我练练金钟罩、铁布衫吧。”说着若有意若无意地触触萧子云的软麻穴。 “你和胖胖在一起时间不长,进步可够快的。”萧子云上下打量着王强,讥讽道。 “喂,你有人心没有。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天天提着脑袋陪着你,指不定哪天就换上一把唐门的毒砂。” “那怕什么,你不是练的金钟罩、铁布衫嘛。”萧子云毫不领情。 “看来你和宋姑娘在一起时间更长,进步也更大。王强忽然又嘻嘻笑起来。 “现在我让你得意个够。”萧子云恶狠狠地说,“等你哪天真和胖胖好上了,看我怎么折腾你们。” “那绝不可能。”王强摇摇头,轻松地笑道,“除非黄河干了,泰山崩了。” “你对胖胖的爱倒真够感天动地的。”萧子云讥讽道,自己却也笑了起来,他也觉得这事不大可能,他也想不出有哪个男孩子敢爱上随时可能打出一把致命毒砂的唐门姑娘,所以他更奇怪的是:唐家的姑娘也都嫁出去了。 他虽和王强互相嘲笑着,眼睛却一直盯在宋凌烟翩跹如仙子般的身影上,宋家独步天下的轻功经她施展开来,更有种慑魂夺魄的魔力。 “啊!”的一声大叫,这是宋凌烟的声音,她的身形也蓦然止住,僵立不动。 “不好!”萧子云和王强两人同时间如遭重击,脑中也同时闪过一个意念:唐雪疯的过火了,失手把毒砂打出来了。 两人只是念头一闪,无暇思索,各运轻功飞身过去。 随即又是一声尖锐刺耳的大叫,却是出自唐雪。两人只是听到叫声,却连思索这叫声是何意义都做不到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神仙山庄虽不以轻功著名,萧子云的轻功却不在宋凌烟之下,其实凡是成名的剑客轻功和身法也都不弱,这本来也是剑法的一部分。 萧子云身形一经展开,已把王强甩在后面转瞬间便已跃至宋凌烟身边,正想看她受了什么伤,目光瞥处,立时也僵住了。 王强在几步运处看到,惊惶大叫道:“你们都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都傻了?” 他连问三声,无人理会,他也赶到了近前,随即他也僵住了。 四人脚下两三步远处的草丛中横着一具尸体。他们行走江湖虽不过两三年的时间,死尸也不是没见过,但这样的死尸确实没见过。死尸衣饰整齐,腰间还悬挂着剑鞘,显然也是武林中人。身体也没有明显的伤痕了。他的两眼已被挖出,只剩下两个大大的凹陷的黑洞,里面积满了泥土,最不堪入目的乃是他的脸,与其说是被什么兵器伤了,倒更像是被一头长有长而尖锐的指甲的巨兽的利爪抓烂了,每道裂缝都深可见骨,有几处皮肉更被扯去,露出森森白骨。 “哇”的一声,宋凌烟口一张,胃中之物如一股喷泉激射出来,随即奔向一边,翻肠倒胃地大吐起来。 唐雪也是胸口烦闷欲呕,却强自忍住,“不知道这是什么人?他是不是被熊抓成这样?” “不是熊抓的。”萧子云也强忍胃里的翻滚却看出此人虽然脸部被抓的稀烂,却不是致命伤,“他是被人杀死的,脸部也是被人有意毁坏的,可能不想让人认出他是谁吧。” “有道理。”王强沉声道,“而且他的衣服是被人重新穿好的。” “何以见得?”唐雪问。 “他死前一定极其痛苦,不会不拼命挣扎滚动,可他的衣服却齐整得像刚穿上似的。” 萧子云回头拍拍王强的肩膀,意示嘉许,又道:“不过也还有一种可能性。” “是什么?”王强问道。 “他被人封住了要穴,周身动弹不得,这样无论凶手对他怎样折磨,他也无法转动,他的衣服也不会乱。” “我的天啊,这得有多大的仇呀?”唐雪惊叫起来,她委实想不出会有这般残忍的人。她虽生自以残忍狠毒著称的家族,但先辈那些残忍毒辣的手段她并不知道,因为没人对她说起过。 “你们在干什么哪?倒认真查起案来了。”在一旁呕吐完的宋凌烟意识到只有自己一人吐,不由得惭愧自己的软弱,又实在不愿再看那具死尸一眼,迟疑着不愿走过来,待听得三人竟如捕头办案般认真推究起案情来,觉得又可气又可笑。 “江湖中事就要江湖中人管”萧子云道,在看到尸体的那一刻,他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自己这才是真正踏入了江湖,看到了江湖真正的也是险恶的面目,他的腰脊里生出一股凉意,迅即弥漫全身,好像期待已久的大战来临一般。 “怎么管?你还真要查这案子呀?”唐雪叫道。 “我倒是想查,可我不会查。”萧子云勉强笑了笑,“不过都说人死后入土为安,我们别让他暴尸荒野也就是武林同道之谊了。” “那你们忙吧,我得去陪陪凌烟姐了,”唐雪早想离开,只是不甘示弱。而今已在两个大男孩面前赚足脸面,便急忙向宋凌烟走过去。 王强返回驮马前,从马鞍旁取下一柄少林僧人用的方便铲。这种方便铲既可当兵器用,也可以在山中没有路的时候挖土开路,王强带着它正为了后一种用途。 萧子云转头看看宋凌烟,见她神态已恢复正常,只是脸色略为苍白些,他本想走过去看看,眼睛却被死尸的剑鞘吸引住了。他鬼使神差般弯腰把剑鞘取下来,正反两面仔细看了看,失声叫道:“你们快来看,这人是玉面剑客。” “玉面剑客?”宋凌烟和唐雪闻听之下也都快步走过来。 “是的,玉面剑客叶子仪,错不了,这是他的剑鞘。”萧子云的脸色也变白了。握着剑鞘的手有些发抖。 玉面剑客叶子仪是萧子云父亲的好友,他虽出自仙霞派,后来却以一套“潇湘夜雨”剑法驰名武林,他剑法的师承却无人知晓,前年中秋节时,他还到神仙山庄作客。萧子云自小便认识他,而且在剑法上得到他许多点拨,自觉受益匪浅。 玉面剑客在武林中郊游极广,金陵宋家和洛阳王家子弟也都认得他,唐雪虽没见他到过自己的家,却也在金陵宋家见过他多次。 “叶师叔。”拿着方便铲回来的王强不由得跪了下来,眼里已有了泪光。 “单凭一个剑鞘还不能确定是他。”唐雪看着萧子云脸上更为沉痛的神色,劝慰道。 “是他,不会错。”萧子云默然道。 “可他脸已经这样了,眼睛也没了。咱们又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特征,怎能确定就是他呢? 何况他相似的都有很多,更别说剑鞘了。” “你看看这个。”萧子云把剑鞘移近唐雪的眼前,剑鞘反面顶端上果然刻有一个“仪”字。 “哟,真是他。他可真够悲惨的。”唐雪两手一摊叹道。 “这是他的剑鞘,可是他的剑哪去了?”宋凌烟问道。 “一定是和人打斗时被弹飞了。”萧子云道。 “看来他遇到了很可怕的对手。”宋凌烟说着,向四周望去,身上不禁起了一层寒栗,唐雪也下意识地把手按在腰间。 “是哪个王八蛋杀了叶师叔,给我滚出来。”王强突然站起来,大声吼叫道。 第三十三章 萧子云四人要赶到的地点是距此二十里远的一处谷地,这里地势平坦,温暖而且干爽。左侧有一道山泉潺潺流过,泉水清冽甘甜,萧子云和王强有一次在山脚下发现了一头漂亮的梅花鹿,便一直追逐进山里,鹿没有捉到,却意外发现了这块宝地。 这附近多的是獐狍野鹿,萧子云和王强玩性大发,在此一连停留了半个月,白天出去打猎,晚上便架起篝火烧烤野味,吃完野味后两人便砍伐树木,在平坦的空地上搭建了一间宽敞的木屋,如同山中猎人喜欢搭建的那种简陋的木屋一样。 第二年的秋天,萧子云和王强带着圈里的几个好友又来到这里,这次他们有所准备,从山脚下的村子里雇了十几个木匠,带着工具不仅把木屋修葺完善了,而且又在旁边盖了两间更大更好的木屋,连带许多最基本的生活设施也都一应俱全。 这些世家子弟不仅一下子喜欢上了这地方,更喜欢上了这种简朴而又极富刺激性的生活,狂饮、打猎、篝火、野味,这些通常都代表着男子汉气概的事物使他们乐极忘返。他们一直呆到附近找不到一只野兽的足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而且约定每年的秋天都要到这里打猎。 萧子云此次选择暮春时节到这里来,正是要避开其他人的耳目,与宋凌烟单独相处。当然王强和唐雪这对“陪爱”也是必不可少的,没想到竟在途中遇到了这种事。 四人一路行来,都没有说话,尽管萧子云和王强两人脸上阴沉凶狠的表情逐渐缓和下来,宋凌烟和唐雪还是看得出,他们一定是遭受了她们难以想象,也根本想象不出的意外打击,她们也真的想不出一具尸体怎能使这两人变成这样。 宋凌烟和唐雪策马在前,她不时回头看看萧子云,心里既是担心又是心疼。她忽然想到自己家族中的一件事:她的一个远房叔叔也是少年时倜傥风流,英才俊发,曾被公认为宋家她父辈中的第一人,在武林中享誉极盛,他有一次在荆襄道上遭遇几名黑道人物的围攻,和他同行的还有一位兄弟,那几名黑道人物从隐蔽处突施偷袭,一上手便把他的兄弟乱刀砍死,他倚仗不俗的轻功身法,避过第一轮猛攻,以他的身手,本可将那几名黑道人物尽毙掌下,但当他看到兄弟惨死的景像时,竟被吓傻了,那几名黑道人物偷袭他不成,已想各自逃之夭夭,但见他呆立当地,两眼发直,口角流涎的样子,好半天才明白他是吓破胆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于是一拥而上,将他衣服剥光,尽情侮辱一阵后呼啸而去。 幸好不到一天的时间,少林寺的两个僧人从此路过,把他和他兄弟的死尸送回宋家。宋家十六房的兄弟一起踏入江湖,在三年内将几个黑道人物一一找到并剁成肉泥,但宋凌烟的这位叔叔回家后却彻底疯了,宋家重金延请的海内名医都束手无策,一年后便自己跳进花园的湖中淹死了。 宋家的当家人――宋凌烟的爷爷宋楚雄自此教导儿孙练武功时便总是说:“要想明白生,先要认识死;要想在江湖立足,首先要勘破生死关。”这也成了宋家传世名训。 “子云,我有话要对你说。”宋凌烟蓦然勒住马,轻提马缰,已掉转马头,迎向萧子云,她表情很平静,淡淡的语气中却含有不容人回绝的意味。 萧子云也勒住马,不自觉地点点头,脸上却浮现出惊诧的神情。 “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要告诉我。我们既然同行,就有知道的权力。” “不行,这件事你不要问了。”萧子云忽然惊慌起来。 “不行,你必须说,不然我和胖胖马上回去,你们自己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 “凌烟,你何必逼我?不让你和胖胖知道是为了你们好。”萧子云额头见汗了。 “你不用处处以我们的保护人自居。”宋凌烟冷冷道,“我们女孩子也并非你们想象的那般柔弱,没人保护就连大门都不敢出,我看到死尸的时候是吐了,可这并不代表我就不敢知道你们已经知道的事,无论那是什么事。” “好,凌烟姐,你说的天精彩了。”唐雪在马上鼓掌喝彩。 “凌烟,这事不但极可怕,而且真的不适宜让你们女孩子知道。”萧子云近乎哀求道。 “男女有别,是吗?”宋凌烟冷笑道。 萧子云木然点点头,心里却觉得不妙。 “男女还授受不亲,应避道而行呢。”宋凌烟凄然苦笑道,“胖胖,我们走,和他们两个大男人同行也不是我们女孩子适宜做的。” “好。”唐雪听得兴奋起来,不待宋凌烟有所动作,自己先策马启动起来。 “等等。”萧子云慌了心神,一把拉住唐雪的马缰。“好吧,我告诉你们就是。”他又回头看看王强。 王强很不情愿地点点头,他了解宋凌烟的性格,知道她是那种很少作出什么决定。但一旦做出也就没人能让她改变。如果她和唐雪真的离开了。她和萧子云之间的一切也就终结了。 “是这样……”萧子云脸忽然涨红了,下面的话还是硬咽回去,并好像吞下难以下咽的东西一样,剧烈咳嗽起来。 “就是咳嗽?”宋凌烟笑了,她从萧子云的红晕的眼里看出了羞辱和困窘,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这样强他所难了。 萧子云涨红着脸,无比艰难。几乎是一字一句吐出一切。听完后,宋凌烟和唐雪也都双手捂住脸,耳根、脖颈连同双手也都红了,她们感到的是同样的羞辱和困窘,甚至感觉更为强烈。 王强的眼中又开始流泪,羞辱的泪,他的年轻稚嫩的脸却变得如岩石一般,仿佛经历过无数岁月风风雨雨的洗刷。 “多谢你告诉我。”宋凌烟把两手从脸上拿下来,眼里并没有泪水,倒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你放心,我没想的那么脆弱,从我第一脚迈入江湖的时候,就做好了面对任何事情的准备。” “真恶心,真变态!”唐雪也把两手拿下来,丰满的面颊扭曲了。 “你们知道也好。”萧子云说出来后,如释重负。“其实我也一直在考虑何时以及怎样告诉你们,这也的确是你们应该知道的。杀害叶叔叔的凶手估计还没走远,甚至可能就藏在这座山里。我们也有可能遇到他。这是一个手段极其残忍,又极其变态的恶魔,大家也都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了。” “子云,我还是觉得应该先把凌烟和胖胖护送到山下安全的地方,进山太危险了。”王强的泪水早被山风吹干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护送?指不定谁护送谁呢?你要是怕了,我先把你送到山下。”唐雪冷冷地说。 “别斗嘴了。”萧子云又拿出当头儿的神情语态,“现在很难说凶手是在山下还是在山里,山下也并不安全。我们四人既然一同出来,就要一同回去,绝不能拆开。” “走吧。”宋凌烟并不多话,掉转马头继续向山里走去。 前行了约有七八里路的光景,却见迎头竖着一个大木牌,上面写有一个血红的大字“禁”。 “这牌子是你们立的吗?”宋凌烟奇怪地问。 “什么牌子?”萧子云提马赶上来,“不是,我们没立过牌子。” “萧大哥,你们离开了还没到半年,这里的产业就被别人霸去了。”唐雪看着牌子,却拍手笑了起来。 王强正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看到木牌,二话不说,跳下马大踏步过去,一拳把竖立在道上的木牌打飞。 “小心!”萧子云眼尖看到木牌两旁有两道亮晶晶的光线,已知不妙,他喊声方出口,两旁有两棵大树已轰然向王强压下。 萧子云双臂一振,人已离鞍飞出去,他双掌按在王强背上,劲力外吐,王强壮实如牛的身躯已被抛了出去,此时两棵大树已压至他头顶,他来不及落地换气,凭藉在王强后背上的反弹之力,倒仰身向后弹回。 “好俊的轻功。”唐雪喝彩道,“凌烟姐,这一定是你教他的吧。” “胡说,神剑山庄的轻功身法并不比我家的差。”宋凌烟虽也惊出了一身汗,眼中却笑意盈盈,她最欣赏也最喜欢看的就是萧子云这种能于瞬时间爆发的强大的力量,萧子云身体虽然强健,看上去却远没有王强那般壮实,所以他这种强大的爆发力与他的身体外貌反差很大,也就更具震撼力。 “是哪个王八蛋在这里设套害人?”王强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双手叉腰大骂起来。 萧子云弹回后,看着横拦在路上的两颗巨树,心悸不已,只要是血肉之躯,被这般粗大的树木压上,不死也得筋断骨折。 “萧大哥,是不是哪个不开眼的绿林家伙在这里开山立舵了。”唐雪也跳下马,觉得此事既刺激又好玩儿。 “这可不是绿林家风,倒更像是黑道人物。”宋凌烟沉吟着说。 萧子云没回答,他一直巡视着两旁山林的动静,他仔细观察有顷,果然在右边密林深处发现一个可疑的亮点,他拔剑纵身扑过去。 他一动,那亮点也随即移动,同时还有一大团灰蒙蒙的东西在动,只是那亮点移动速度太快,只闪了几下便已不见,那灰蒙蒙的物体也消失了。 萧子云施展轻功,如一头猎豹般冲至最先发现亮点的地方,却没发现什么。 第三十四章 宋凌烟和唐雪也随后冲了过来,两人已脱去斗篷,露出一身劲装,唐雪的右手已戴上鹿皮手套,掌心里握着一把唐门的毒砂。 “你发现什么了吗?”宋凌烟问。 “没有,什么都没有,可能是我眼花了。”萧子云道。 “不是你眼花,我也看见了。”唐雪道,“是有个什么东西从这里飞走了。不知是人是鬼,还是什么野兽。”练暗器和练剑法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必须练得眼力奇佳。 “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宋凌烟道,她看到了那灰蒙蒙的物体的影子,倒真像是鬼影,心里也有些发毛。 “不是鬼,也不是野兽,不要说没有动作那样快的野兽,即便有也会留下足迹,可这里什么都没有。”他轻轻移开脚步,脚下已出现一对清晰的脚印,密林里的泥土松软,非练至踏雪无痕的境界,绝不会不留下痕迹。 “你们发现什么了?”王强在道上大喊着,他一手牵住六匹马的缰绳,无法过来。 “没发现什么,你不要过来。”萧子云大声回应了一句。 “这是什么?”宋凌烟手扶在树上,忽然觉得手下有些不对劲儿。她把手拿开,看到粗糙厚实的树皮上有一道深深的凹痕。 “这就是那东西最开始藏身的地方。”萧子云道,“可这是什么东西留下的?” “好像是圆圆的钢箍。”唐雪看着那道圆圆的崭新的凹痕说。 “不是,钢箍的刃很锋利,会留下刀刻似的痕迹,可这道凹痕却是圆圆的。”宋凌烟说。 “看这儿。”萧子云又叫道,他从不远处的一条树枝上小心地取下几丝线头,“是人,一定是人。这线头一定是从衣服上扯下来的。” “可这里非但没有人的脚印,连停留过的痕迹都没有。”唐雪四下里仔细观察着说。 “他虽没在地上留下痕迹,却在树上留下了。”萧子云道,“他一定是用什么东西把自己固定在树上,而且可以利用这东西在树与树之间移动,脚不用沾地。” “那不成了长臂猿了吗?”唐雪笑道。 “可是长臂猿不会穿衣服。”萧子云也笑道,“更不会留下这种凹痕。”他确定了那灰蒙蒙的物体是人后,又想到那种星驰电奔的移动身法,而且是在密林中,不由得心头发冷,宋凌烟和唐雪也是一样。 四人终于在天黑前赶到宿营地,一路上再无别的变故,但四人心头却都罩上一道阴影,王强知道树林中隐藏有人的事后,没有说话,宽阔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四人谁也没有说出口,却都直感到:此人可能就是杀死叶子仪的凶手。 王强把马牵进马厩中拴好,萧子云则动手取下封闭门窗的木板,这些木板是防止野兽闯入木屋中糟蹋里面的东西。 宋凌烟和唐雪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对一切都充满了新奇,一会看看四幢结实的、用一根根树木搭成的木屋,树木上还长出小草和各种不知名的蘑菇;一会又跑去看山泉,用手掬着先喝了个饱,山泉的旁边有两头小鹿正在饮水,看到她们过来,便躲进密林中,却不逃远,用美丽的,亮闪闪的眼睛看着她们,对这些新的闯入者也充满了好奇。(.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鹿宝宝,过来,过来。我不会伤害你的。”唐雪兴奋得脸都红了,用白胖的小手招呼着小鹿,声音中也充满了亲昵。 宋凌烟也用手招呼着小鹿,却没呼唤,她怕吓走了这两头美丽的小鹿。在这一刻,她们心中的阴影消失了,充满胸臆的是惊喜,兴奋和欢乐。 一头小鹿很勇敢,试探着走出林子,露出全身美丽的斑纹,看了看两人充满爱意的眼睛又向前走了两步。 “宝宝,乖,过来,到这里来。”唐雪兴奋得声音都发颤了。 小鹿果然又向前走了两步,已快到山泉边了。忽然林中传来两声“哟哟”的鹿鸣,小鹿仿佛听到招唤一般,蓦然掉转头,用美丽、纤细的长腿奔入林子中,只听得一阵窸窣的枝叶声响,两头小鹿已不见踪影。 “完了,它们是被它们娘亲唤走了。”唐雪直起身笑道,却也并未感到扫兴。 “这里处处山势险恶,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似的好地方。”宋凌烟四下望着,依然充满了惊喜。 “子云,你是不是爱得昏了头了?”王强冷着脸问。 “怎么说?”萧子云取下最后一块木板。 “你真的不怕她们遇到危险吗?尤其是这种危险,凶手有多变态你不知道吗?而且我感到他一定还在这座山里,甚至就在这附近,说不定他正躲在哪棵大树后面看着我们哪。” “我知道,和你一样清楚。”萧子云也冷着脸道,“我知道你是想把她们送走,然后回来找凶手拼命,可是凶手不是野兽,未必会一直呆在山里等着我们去找他,他要是也出了山,她们就会处于危险之中,谁来保护她们。在这里至少还有我们。” 王强叹了口气,转身到两个准备住宿的木屋里生着了火,以驱散屋中潮湿的寒气,然后又在庭院里燃起篝火。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用过饭后,四人各自回到屋中收拾好床铺,摆放带来的各种用具,宋凌烟和唐雪住在第二间木屋里,萧子云和王强则还是住在第一间,也就是他们两人亲手搭建的木屋里。 虽然已是暮春四月,山上夜里依然潮湿寒冷,屋中炭火熊熊,地上、四壁、棚顶和床铺上都铺满了厚厚的兽皮,虽不甚雅观,倒把风寒御之于外,屋子中间的铁炉里炭火熊熊,映照四壁,温暖如同夏季。 萧子云和王强商议好轮流值夜,萧子云先值上半夜。他拿了张棕色的熊皮出来,铺在篝火旁粗糙的木椅上。然后坐在椅子上,一边警惕地看着周围,一边听着从宋凌烟和唐雪屋中传出的有意压低的叽叽喳喳的笑语,心里又洋溢着激情与爱意。 “我是不是真的昏了头了?”他在心里自问道,他没敢去想那个“爱”字。“我真的应该把她们送走吗?”一想到要和宋凌烟分开,他心里竟生出隐隐的酸痛。 “不,她不会愿意和我分开的,不然的话,她自己就提出离开了。她明知道危险还和我在一起,表明她心甘情愿与我同生共死。”他一厢情愿地想着,心里又感到丝丝甜意,却又不敢再往深一层想了。 门轻轻地开了,宋凌烟蹑手蹑脚走出来,向篝火走过来。 “你怎么不睡觉?”萧子云问道。 “睡不着,我来陪陪你。” 萧子云受宠若惊,急忙站起来,两手都不知往哪儿放,“那你坐,你坐……” “干嘛跟我这么客气呀?”宋凌烟娇笑着,在椅子上坐下来,“我是有些话想和你说。” “你说吧。” “那你也坐下呀,你居高临下的我怎么说。” “好。”萧子云急忙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椅子上凉,垫上这个。”宋凌烟背在后面的手递过来一张狍子皮。 “不用,我不冷,倒是太热。” 宋凌烟噗嗤笑了,还是把皮子塞给他。 萧子云把皮子铺好,侧身坐着,面对宋凌烟。 “我是想问你,王强究竟怎么了?他的反应我总觉得不对,我倒有些替他担心了。”宋凌烟静静地说。 “叶叔叔其实是他的亲叔叔。”萧子云叹了一口气道。 “什么?”宋凌烟身子蓦然挺直,“这怎么可能?” “这事江湖中极少有人知道,但王家的人和我父亲却都知道。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叶叔叔有一次在我家里还亲口说过此事。他那一辈兄弟很多,他三岁的时候就被他父亲送给仙霞派的剑客叶涛当儿子,以承继叶家香火。所以后来江湖中人都以为他出自仙霞派,很少有人知道他和洛阳王家的关系。” 第三十五章 “那王强怎会叫他师叔呀?” “这事说起来就更复杂了。据我父亲说,叶叔叔长大后对自己被当作礼物似的送给别人为嗣极为愤怒,所以他出了仙霞派后再未回去过,他虽经常到王强家里,却也不愿以祖归宗,对自己的父亲和兄弟们也都怒恨在心,却对王强始终特别疼爱,像对自己的儿子似的。王强的父亲让王强叫他叔叔,他却坚决不肯,却让王强叫他师叔。” “那他一定是教过王强武功了?” “没有,王强家里习武规矩很严的,王家的人绝不许修习少林以外的功夫,他大概是嫌叔叔这个称呼太刺耳了。” “这有什么,你不是也叫他叔叔吗?” “我叫和他叫不一样。” 宋凌烟点点头,表示明白,又想了一会儿,苦笑道:“他也真是个怪人,这种事在大家族中是很常见的,我们宋家十六房,每房没有子嗣时,便从别的房里过继一个,也都是欢天喜地的,没见谁怨天尤人的。” “这里面的事我也不清楚。我父亲好像知道,但他从来不说,只是常和我母亲说叶叔叔太可怜了。他一提起这个话头,我母亲就一边看着我,一边给父亲使眼色,好像很害怕他当着我的面说。” “大人们都这样,总好像他们有无穷无尽的秘密似的。”宋凌烟也笑了起来。又幽幽叹了口气,“真好像一场梦似的,我们也成为大人了,也要有自己的秘密了。” 正说着,门又轻轻开了,唐雪换了一身绿色裙装出来,一头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走到中间时有些难为情地说:“我不是想打扰你们,可是屋子里太热太闷了,实在呆不住。” “你过来就是,说这么多废话干嘛。”宋凌烟笑嗔道,萧子云忙站起来,把椅子让给她。 “王强,你躲在屋里做什么哪?你睡得着吗?”唐雪迟疑着,还是觉得不自在,便喊起王强来。 王强住的木屋里却只有炭火的光亮,没有回答。 “胖胖,让他睡吧,他下半夜要值夜哪。”萧子云道。 “这人也真小气,还愣装男子汉大丈夫哪,白天是他惹我,我都原谅他了。他反倒记起仇了。”唐雪撇撇嘴道。 “胖胖,他心里真的难受,你就别嚼舌头了。”宋凌烟把萧子云说的叶子仪是王强的亲叔叔又低声说一遍。 “哎呦,这我怎能知道呀,萧大哥,你也不早说。”唐雪愧悔得羞红了脸。 “谁知道会遇上这事儿。”萧子云苦笑道,“若不是凌烟催逼着问,我也不会说,这毕竟还是桩秘密。” “喂,我只是随便问一下,可没催逼着你。”宋凌烟道。 “都是一样,我白天已经领教过了。”萧子云故作无奈地道,“我如果不痛快说,你就会连催带逼了,我再不说,你就要扬长而去,所以我还是爽快地说了吧。” “怎么样?知道厉害了吧。”唐雪得意地笑道:“看你以后还敢欺负凌烟姐不。” 萧子云正想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怪笑,烈烈有如枭鸣,声音直冲云霄,惊得林中宿鸟扑愣愣飞起,在树林中盘旋不已。 三人听到耳中,也俱感心神摇荡,中心无主,两腿有些发软。 “怎么了?”门怦地一声撞开,王强披着一件外衣,敞露着胸膛冲了出来,脸上犹有泪痕。 “当”的一声,长剑被弹开,那一点亮光在漆黑的林中显得格外耀眼。 “你是人是鬼?” 握剑的手依然如磐石之固,声音却开始有了恐惧。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对发亮如猫眼的眼睛。 亮点忽然一动,如电光般射至,阔而厚的长剑在胸前舞动,叮当一声脆响,亮点又打在剑身上,握剑的人向后退了一步,靠在一棵一抱粗的大树上。 “你究竟是谁?与我有何冤仇?”声音因惊慌而变得尖锐了。 山顶上空一片乌云散开,露出半圆的月亮。月光洒入林中,周遭景物又变得朦朦胧胧的了。 握剑的人借助朦胧的月光谛视着对手,却也只看到一团灰蒙蒙的物体,但从形状上看,却一定是人,那一对比野兽还凶狠的眼睛里还依稀闪耀着人性的光芒。 握剑的人心里有些馁怯了,他行走江湖三十多年,自然会结下许多里梁子,这也是每个走江湖的人所无法避免的,但他却想不出对方会是他仇家中的哪个。 他剑法的路数是大开大阖,威猛厚重的,在这狭窄逼仄的树林间无法尽展所长,所以他脚下暗自移动,想退到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再与对手决斗。 “堂堂的霹雳剑客也吓得要逃了吗?哈哈。”那灰蒙蒙的物体发出磔磔怪笑,远处的萧子云四人听到的就是这几声怪笑。 “没什么事。”唐雪惊魂甫定,笑着说,“不知是什么怪鸟。” “不是鸟儿,什么鸟儿也不会有这种奇怪的声音。”王强道。 “这可难说,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唐雪道。 几个人都笑了。 王强这时才发现自己还敞露着胸膛,急忙扣上扣子。“要不要去看看,我总觉得这声音太怪了。”他问萧子云。 萧子云沉吟一下,道:“算了,夜间在林子里容易迷路,这叫声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我们也未必能找到那地方。” “就是,等你赶去的时候什么鸟儿也都飞走了。”唐雪道。 “你们两个怎么不睡觉?”王强看着宋凌烟和唐雪问。 “刚到一个生地方本来就不容易睡着,你又把屋子烧得那么热,叫人怎么睡呀?”唐雪抢着嗔道。 “山里夜间寒气太重,这屋子又一冬天没人住了,湿气太重,不多烧点可没法住。 萧子云笑着替王强辩解道。 “不知好歹的丫头。”宋凌烟气得笑道,“荒山野岭的有间暖和屋子你还报怨,那面林子里风大凉快,你去那儿睡吧。”她偷眼瞧瞧王强,见他脸上并无愠意,这才放下心。 “王强,我这人说话就这德性,你可别在意啊。”唐雪也自觉有些过分,讪讪道。 “什么?啊,没,没什么。”王强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白天的事是我不好,但我真的不知道叶前辈是你的亲叔叔,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也不该对你发脾气,现在正式向你道歉。”她羞红着脸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又伸出右手来。 “什么?”王强既震惊又似不相信地看向萧子云。 “是我说的。”萧子云搔搔头道,“凌烟觉得你神态不对,怕你出事,就来问我,我只好说了。” “见色忘义。”王强愤慨道。 “胖胖,你也真是的,你心里是漏斗呀,怎地一点事也搁不住?”宋凌烟又急又气。 “喂,你到底接不接受我的道歉?”唐雪不理萧、宋二人的困窘,对王强嚷道,“我跟你说,我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对人认错,连对我爹、我娘,我都没认过错。” “我不接受的话会死得很惨吗?”王强倒被她斗鸡似的神态逗笑了。 “要多惨有多惨!”唐雪气鼓鼓道。 “那我为保全性命,只好接受了。”王强笑着,伸手轻轻握了一下唐雪的手。 “没诚意。”唐雪又悻悻然说了一句,自己却也笑了。 “王强,你别怪子云,是我硬逼着他说的。”宋凌烟又忙替萧子云辩解。 “你刚才不是还说既没催也没逼吗?”唐雪又嚷了起来。 “死丫头,哪儿都有你。”宋凌烟真急了,伸手又去点她的软麻穴,唐雪这次早已防范,娇笑着弯腰跑开。 “你认识我?” 霹雳剑客仇无忌脚下刚退了两步,闻言又怔住,那笑声恍如一把利刃从头顶直刺入心间,他不觉全身发软,手忙扶住树干。 那人又寂然不语,一双眼睛却紧紧盯在仇无忌脸上。 “你是个女人?”仇无忌猛然觉出所听到的乃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尽管这声音嘶哑尖厉,很难辨别。 “我们有仇吗?”他虽得不到回答,还是又问了一句,在他的记忆中,从未和女人结过梁子,倒是有过太多的风流韵事。 “仇?我们有仇吗?”那嘶哑尖厉的声音冷笑道,“你真好记性,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们之间没仇,我们之间的一切怎一个仇字了得?” 仇无忌又退后两步,不是有意后退,而是被那声音中刻骨的怨毒吓的。 “你不是自诩能一眼辨出空中飞鸟的雌雄吗?”那声音又道,“怎地到现在还认不出我?你认不出我的眼睛了吗?你当年不是曾夸我的眼睛是‘澄如秋水,朗若晨星’吗?” “啊?是你?”仇无忌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他想也不想,转身便逃,匆忙中一头撞在大树上,大树一阵摇荡,他却如皮球般被弹了回来。 这全力一撞之下,他觉得自己的头已经飞走了,飞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去了。 第三十六章 篝火的火势减弱了,王强又抱了一堆干树枝过来,架在篝火上,火势又猛地蹿上来,烧得干枝噼啪作响。(.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王强,你过来坐下好好说会儿话吧。”唐雪看着王强走来走去,忙忙碌碌的样子,似乎过意不去,又对萧子云道,“你们为什么要值夜呀?本来太平无事的,外面多出个守夜人,反而会心里慌慌的,好像随时要出什么事似的。” “你不用慌,值夜不过是预防万一罢了。”萧子云笑道。 “万一?能有什么万一呀?如果来两头狼,正好剥了作褥子,要是来头老虎就更好了,那就是咱们明天的午餐:清炖老虎肉。” “胖胖,你三句话离不了个吃字。”宋凌烟笑了起来,“不过,子云,胖胖说的也有道理,其实大家睡的警醒些就是了,没必要专人守夜,时间长了,你们也吃不消的。” “时间不会长,咱们在这里只住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咱们就往回走。” “为什么呀?好容易找到这么好玩的地方,我可要多玩上几天。”唐雪道。 “这里不安全。”王强站在萧子云身旁,瓮声瓮气地说。 “哪里安全?大道上安全吗?武林中死在大道上的可比死在山里的多的多。最安全要算是守在家里了,可是飞天豹子林奇,草上飞石亮不都是在家里的热被窝里被人割去了脑袋吗?” “你这是强词夺理,”王强道,“林奇和石亮的事是不假,可任谁都知道,在家里要比在荒山野岭里安全。在人多的闹市要比在偏僻的小巷里安全,这也是行走江湖的常识。” “那你就回去躲在家里好了,一辈子别出来。”唐雪起身,一甩袖子回屋了,走到门边又回头说,“我不管你们,你们也不用管我,你们走你们的,我可要在这里玩够了再走。” “这……我们可都是为了她好呀?”王强看着走回屋里,又使劲儿关上门的唐雪说。 “胖胖不是早和你说了吗?她说话就这德性。”宋凌烟笑了起来,她最喜欢唐雪这种爽直泼辣的性格,可是自己怎么也学不会。“其实胖胖说的很有道理,安全与否并不全在于家里还是这里,而在于是否有仇家对头盯着你,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这倒是真的。”萧子云点点头。 “我知道你们是担心那个变态杀手,可是没有哪个凶手杀完人后还会长期滞留在杀人现场附近,而是会尽快远离,以防被人捉到,所以现在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 萧子云看着宋凌烟说话时长长的忽闪忽闪的睫毛,不由得痴了。宋凌烟的话他是听进去了,却并未弄明白话中之意,只是本能地连连点头,“有理,有理。” 王强见状,心里一股无名火起,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回屋,也是怦地一声把门关上。 “这……”萧子云这才憬醒过来,“他又怎么了?” “近墨者黑吧。”宋凌烟幽幽道。 两人对视须臾,忽然间都噗嗤一声轻笑出来,仿佛自相识相爱以来一直横在两人中间的,那道无形的,令他们倍感拘束的隔阂消失了,两人眼中充满了柔情蜜意,两人的手也不知不觉握在了一起。 两人手握着手,坐在椅子上,喃喃切切说了好多话,不再感到拘束,也不再感到羞涩,他们说的话却并非你恩我爱之类的,相反,两人说了整整几个时辰的。在外人听来都是废话的话,而他们自己非但一点没察觉,反而说得情意绵绵,更奇怪的是:他们过后对这定情的时刻自己和对方都说了些什么,全然不记得了,怎样想也想不起来。 宋凌烟最先从这种无意识的甜蜜状态中憬醒过来,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手握在萧子云的手里。她没有抽回手,只是悄声道:“太晚了,该回去睡觉了。” 萧子云听在耳中,觉得这声音说不出的好听,全然不是宋凌烟平时说话的声音,而只是对他一个人说话才用的声音,本能地回应着:“太晚了,该回去睡觉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说)” 宋凌烟看着他心驰神醉的模样,心里也是柔情激荡,她轻轻抽回手,站起身,自己感觉不是走回去,而是真如仙子般轻轻飞回了屋里。 灰蒙蒙的东西悄然滑落,堆积在地上,然后如茧脱壳般,从里面露出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用纤细的足尖轻点着脚下仇天忌肥厚的胸膛,轻声道:“你当初就应该知道有今天的。可你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她的声音变得很轻柔,很动听,不再嘶哑尖厉,也没有那种刻骨的怨毒,更多的倒是茫然。 仇天忌两眼向上看着她,眼中充满恐惧与绝望。他撞在大树上昏倒,醒来后便发觉自己全身上下连手指、脚趾都动不了,也无法说话叫喊,他清楚地知道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因为首先发现叶子仪尸体的并不是宋凌烟和唐雪,而是他。他现在惟一后悔的就是:自己不该过于自负,明知是圈套,还是一头钻了进来。 “你后悔了吧?”女人把脚尖移至他的脸上,“如果你后悔了,并向我求饶的话就连眨三下眼睛,而且要哭出眼泪来,我就把你这对招子留下。” 仇天忌双眼瞪的如铜铃也似,眼里不再有恐惧和绝望,却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 女人蓦然狂怒起来,脚尖连点带挑,两团亮晶晶的东西飞到了半空中。 萧子云又痴痴坐了一刻钟,浑然不知篝已经熄灭。他如梦游似地返回屋中,见王强早已睡熟了。他回到自己的床上,没有躺下,只是盘膝坐着,脑子里无思也无想,依然沉浸在那种缠绵欲醉的感觉里,从外表看,恍如老僧入定,只是脸上多了一份傻笑。 他就这样坐着,也自知是处于这样的状态中,却不愿从这种状态中出来,而是尽情享受着。 宋凌烟返回屋中,也是静静地坐了半天,如饮醇酒一般。然后她脱去外面的衣裳,钻进唐雪的被子里,她们两人从小至大,只要在一处,总是同榻而眠。 “你回来了?”唐雪睁开惺忪睡眼,问了一句,便又转身睡去。 宋凌烟躺在枕头上,心却怦怦地跳着,她侧转身搂住唐雪,轻声唤道:“胖胖,你醒醒,别睡了。” “天亮了吗?”唐雪蓦然睁开眼睛。 “还没有,不过我睡不着,你陪我说会儿话嘛?” 唐雪两肘支着身子,看了看漆黑一片的窗外,浓重的睡意令她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神经?赶快睡吧,我都要困死了。”说完又躺下。 “可是我睡不着呀。” “你睡不着就不睡,我可得睡了,我好像从来没这么困过。” “死丫头,你以前睡不着的时候,我不是宁可不睡陪你说话吗?轮到我的时候你就不管了。”宋凌烟坐了起来,把被子一掀,仍到了地上。 “好,好。”唐雪虽然困倦,被责以“姐妹大义”,还是一骨碌坐了起来,“你说吧,要说什么我陪你。” 宋凌烟柔情脉脉地看着她,忽然把她紧紧搂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胖胖,我好爱你。” “你疯了还是中邪了?”唐雪又羞又气,用力挣脱开。 “我没疯也没中邪,我也不知我怎么了,我就是高兴,觉得你更可爱了。”宋凌烟笑着又抱住她。 “完了,完了。你这病得还真是不轻。”唐雪一边挣脱着,一边苦笑着,心里已隐约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胖胖,我真的,真的好幸福。”宋凌烟还是搂住了唐雪,眼中涌出两滴泪珠,眼神也是陶醉中带着几丝迷蒙。 仇天忌高大肥胖的身体已被高悬在树枝上随风飘荡,他也已经变得和叶子仪一模一样了。 那女人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杰作,脸上并无表情,只是眼里有两点亮晶晶的东西,似乎是泪水。 她静静站立了许久,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蹲下身把那灰蒙蒙的东西穿上,就像蚕又回到了壳中。 她转身看到落在地上的仇天忌的长剑,飞起一脚,把这柄阔厚奇重的长剑踢飞出去,她手腕轻抖,一点银星射出,在一棵大树上转了一个圈儿,便静止不动了,而她的人却蓦然飞身而起,在林中如御风而行。银星再度射出,仿佛牵引着她的身体飞行,远远望去,如同山中的精灵。 一声鸡鸣叫破了山中的晨雾,晨曦洒落下来,氤氲如絮的晨雾中泛着一点点金光,几间木屋如同漂浮在云海中。 四人都是鸡鸣即起,推开房门,也都被这奇幻瑰丽的景致惊呆了,萧子云和王强虽来过几次,却都是在秋季,而这暮春四月的晨景也还是第一次见到。 “真美啊!”宋凌烟伸开双臂,挺起胸膛,尽力呼吸着带有草木气息的甘甜的空气。 林中群鸟鸣啭,在合奏着一首动听的乐章。一只只黄鹂、画眉还有麻雀在高高的枝头上跳跃着,似乎也在为黎明的到来而欢欣忭舞;远处不时有哟哟鹿鸣彼此喝和,却看不到它们那美丽的身影。 “天哪,这里不是人世,而是仙国。”唐雪喃喃赞叹道。 露水打湿了四人的头脸衣服和裸露在外的手臂,四人却都浑然不觉,仿佛已神游物外。直待晨雾退尽,明媚的晨光照射在四人身上,蒸腾起一缕缕的热气,他们才醒过神来。 “凌烟姐,我决定了,我就在这里住下来了,坚决不走了。”唐雪握着拳,赌咒发誓地说。 “偶而一见你会觉得美不胜收,呆久了你就不会感到新奇了。”萧子云笑道。 “那你是不是是不经常见到凌烟姐,才会觉得她没美,她可爱,若是天天在一起,就会觉得她丑陋可憎了?” “你……”萧子云不禁语塞,苦笑着掉头走开。 “胖胖,你一天不寻人顶嘴会死呀?”宋凌烟也气得无可奈何。 “好啊,我不过说他一句,你就咒我死,你也太没良心了吧。”唐雪笑着先跑开了,去山泉边洗脸梳头,宋凌烟也随着走过去。 “我昨天睡得太死了,你怎么不叫我?王强一边生火烧水,准备煮茶,一边问萧子云。” “我睡不着,就坐了一夜,也没必要叫你。”萧子云在一旁用一柄开山斧劈着木头。 第三十七章 “我们今天真的不回去吗?” “怎么回?胖胖的脾气你也知道,总不能真的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吧。(.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你说叶师叔为什么会到这里?”王强叹了口气,转换了话题。 “叶叔叔没有家室牵累,常年在江湖行走,他走到哪里都没什么奇怪的。”萧子云直起身。看着王强,“你也别太伤心了,俗话说,瓦罐不离井台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江湖中人有几个能在家中寿终正寝的。” “这我知道,可是他……他死得太惨了。”王强说着又忙转过脸去。 “别想了,你若是天天脑子里只想着这个,不等你找到凶手,或是凶手找上你,你就先把自己折磨死了。胖胖昨天的话说得虽太直了,却也是实情,我们四个人加起来也不是凶手的对手。等过两天胖胖疯够了,我们就回去。你家和我爹娘一定会联手缉凶,为叶叔叔报仇的。” “那为什么不能早点回去?为什么一定要依着她的性儿?反正不是她的叔叔,她怎么会着急?”王强低声吼道。 “叶叔叔也不是我的亲叔叔。” “子云,你……我不是说你。” “叶叔叔不是我的亲叔叔,我也没有亲叔叔。”萧子云继续道,“可是他是我父亲惟一的生死兄弟,我在剑法上也得过他许多点拨,他可以算是我的半个师傅。” “这我都知道,你又何必说?”王强半是羞愧,半是生气地说。 “我知道你知道,我这么说只是想让你知道,对叶叔叔的事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悲伤痛苦,我也一样感同身受。正因为叶叔叔死的太惨了,才令我警醒,我们不能只是处于悲痛之中,更要清醒和振作。危险并没有离我们远去,而仍然在我们附近,可能还在这座山里。” “你明知道这一点还不赶快劝胖胖跟你们回去?就算你劝不动,凌烟总能劝动她。” “然后你一个人去找凶手吗?”萧子云冷冷道,“你怎么找?你有什么线索?就算你遇到了凶手你也根本确认不得,总不能遇到个人就把他当作凶手和他拼命吧?” “这……”王强倒真的怔住了,他真的无从知道叶子仪死于何人之手,更不知凶手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出自哪门哪派。 “我要留在山里,是想趁四处打猎时看看能否找到些有用的线索,凶手一定在这山里呆过。而且他和叶叔叔交手的地方也不是我们见到叶叔叔尸体的地方。如果能找到,或许能发现凶手的一些武功路数,也就能推断出他是哪个门派的,凶手也大致就能确定了。” “可是凶手又不会停留在他们交手的地方,怎能发现他的武功路数?” “这并非难事,山里泥土松软,他们一定会留下脚印,从脚印上可以推断出他们交手时所用的一些招式。” “我们根本不知凶手为何人,怎能从脚印上推断出他所用的招式?”王强不解道。 “凶手的我们虽不知道,但我对叶叔叔的武功路数比较清楚,我们可以先推断出叶叔叔所用的招式。把叶叔叔所用的招式连贯起来,就约略能想出他们交手的情况。而凶手所用的招式也就能猜出一些了,只要能确定下一招,我们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噢,原来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王强恍然大悟。 “不早和你说就是怕你冲动,其实我也一直犹豫不决是该尽早返回还是继续留下寻找线索,毕竟这次来还带着凌烟和胖胖。可是我也想明白了,返回也未必安全,又会丧失找出凶手的良机,索性冒险留下来。” 宋凌烟和唐雪梳洗回来,还没走到近前,唐雪就大叫起来:“喂,你们做什么哪?锅都冒烟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两人急忙看去,原来王强只顾和萧子云说话,在锅里添了一瓢水后就忘了继续添了,锅早就烧干了,冒着一缕缕的黑烟。 王强忙把铁锅端下来,放在地上。 “咱们的早餐是干烧铁锅吗?”宋凌烟笑问道。 四人又重新烧开水、煮好茶,喝着茶水,吃着各色点心,然后又都穿上一身猎装,腰挂箭囊,背着劲弩,进入林中开始狩猎。 这座山山势险恶,进山砍柴和打猎的人很少,萧子云和他那群伙伴去年秋天虽将这附近的野兽扫荡一空,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季,野兽又迁来许多,在这里繁衍生息,又经过一个温暖的春季,这里又多了许多幼兽,四人进入林中不久,便不时看到一头母兽领着几头幼兽在林中徜徉往来,其乐融融的场景。 “你们真是残忍。”唐雪突发感慨道,“这些小家伙们多可爱,你们怎么忍心猎杀它们?” “我们只杀大的野兽,从来不杀这些没长成的。”王强道。 “你杀了大的,小的就会活活饿死,比你亲手杀死它们还残忍。”宋凌烟蹙着眉道。 “我们以前都是秋天来,那时这些幼兽也长成了。”萧子云笑道,“其实我们也不是乱捕乱杀,我们最喜欢打的是獐子、狍子和恶狼。獐子、狍子肉最鲜美,皮子铺床也最暖和,杀狼是因为它在野兽中最为凶狠残忍,只可惜狼肉不能吃,它的皮子也只能用来铺地。” “凌烟姐,你别听他骗你。”唐雪笑道,“他以为咱们都是傻子、瞎子,屋里的兽皮我可都看了,鹿皮、熊皮、虎皮可都有,不是他们杀的还有哪个?” “那有什么,你昨天不是还夸口要猎头老虎作今天的午餐吗?”王强道。 “那当然了,如果见到老虎,我一定要猎一头,我还没吃过老虎肉呢。再说我还真想弄张虎皮给我爹爹铺椅子,你说这山里会有老虎吗?”唐雪说着,兴致又上来了。 “有是有,不过很少能见到。”萧子云笑道,“王强,咱们前年才找到一头,去年整个秋天就没见到。” “是啊,就算见到现在也不能打。”王强道。 “老虎饿了一冬天了,早就皮包骨了,想吃虎肉是难了,啃两根虎骨头还差不多。” “我又不是狗,你干嘛让我啃骨头呀?好哇,你敢骂我是狗?” “别闹,王强肯定不是这意思。”宋凌烟忙拦住唐雪,“狗是不敢啃虎骨头的。我们那里常常有人卖假的虎骨,甄别的方法就是扔给狗啃,狗若是吓的夹着尾巴逃走,那就是真的虎骨,狗若是一口叼走了,那就是假的无疑。” “虎骨真有这么灵吗?”唐雪半信半疑道。 “不但是狗,这恶狼都怕,猎人们进山身上总带着一根虎骨,晚上就可以放心大胆睡觉,甭管多么凶狠的狼嗅到虎骨味就不敢近前。”王强笑道。 “看来我真得找到一头老虎。”唐雪半是神往半是陶醉地说,“就算不吃它的肉,也要弄它一张皮,再弄它一身的骨头分给大家。” “胖胖,你和老虎结了几辈子的冤家呀?”宋凌烟取笑道,几个人都不禁笑了。 “不过现在老虎快褪毛了,毛色不好,你若真想弄张漂亮的虎皮,还得等到秋天,老虎膘肥体壮,皮毛光亮时再下手,那时你就可以吃虎肉,寝虎皮,怀里再揣上一堆虎骨了。萧子云笑道。” “喂,我不过想弄张虎皮罢了,你们何必把我形容成这个德性?” “子云说得也是实情。”王强笑道,“不但老虎,其他野兽春夏两个季节毛色也都不好,所以要打猎最好是在秋天。古人常说‘秋狩’,没有说‘春狩’、‘夏狩’的,就是这个原因。” “那你现在把我们骗来作什么?”唐雪瞪大了眼睛,看着萧子云。 “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王强懒洋洋地道。 “不够准确,”唐雪纠正道,“应该说他是‘猎翁之意不在猎,亦不在山水之间,而在乎美人身上也,’”她手指在半空划了个圈,悠然点在宋凌烟鼻尖上。 四人在林中说笑着、打闹着、游荡着,仿佛忘了自己是来打猎的,倒更像是四个进山观花玩景的香客。 突然一阵“吱吱喳喳”的叫声,从四面树上跳下几十只猴子,将四人团团围住。 “喂,你们想干什么,打劫呀?”唐雪笑得弯下了腰。 猴子们依旧吱吱喳喳叫着,猴爪还在空中比划着什么,声音中似乎颇感恐慌。 “你们想说什么?我们也听不懂呀。”宋凌烟也觉得好玩,“你们是饿了吗?可是我们没带果子啊。” 又听得一声低沉的怒吼似的声音,猴子们立时安静下来,旋即又从一棵树上跳下一只老猴,怀中还抱着一只小猴。 老猴落地后便放下小猴,竟像人似的向四人作起揖来,眼中满是求恳之意,其余的猴子也纷纷学者作起揖来。 “它看来是有什么事要求我们帮忙。”宋凌烟对萧子云道。 “血!小猴受伤了。”萧子云一眼便看到小猴的右前爪鲜血淋漓,而且依然血出不止。 “它们原来是求医来了。”宋凌烟明白了,便要上前。 “让我来。”萧子云拦住他,“猴子痛了会咬人抓人的,王强,你来帮我。” 两人走上前去,老猴乖觉地让到一边。王强把小猴抱起,先把它的两个前爪抓住,以防它痛极抓人。 第三十八章 萧子云抓住猴爪一看,也是大吃一惊。猴爪似是被利器割开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几乎将猴爪割断。他忙拿出金创药膏涂在上面,小猴痛得吱吱乱叫,露出一口白牙,却没咬他。 老猴在一旁流出了泪水,神情悲伤痛苦,宋凌烟走过去摸摸老猴的头顶,安慰道:“你放心吧,你的小宝贝不会有事的。” 老猴似乎听懂了,点了点头。 金创药涂上后,血立时止住了,过了一会,痛也止住了,小猴又吱吱叫了几声,似乎是在表示谢意。萧子云又用细纱布为它包扎好,摸摸它毛茸茸的脖子笑道:“小家伙,以后要小心些了,怎么把自己割成这个样子。再重些你的小手就没了。” 小猴吱吱喳喳叫着,又用左爪比划着远处。 “它好像听懂你的意思了,在分辨说不是它的错。这小家伙真可爱,也好可怜啊。”宋凌烟摸着它的脸,不胜怜惜地说。 老猴跳过来,王强忙把小猴还给它。老猴一只爪子抱住小猴,另一只爪子却抓住萧子云,又吱吱地叫着。 “你还有受伤的同伴?”萧子云诧异地笑着。 “好像是还有,咱们好人做到底,就跟它去看看吧。”宋凌烟笑道。 老猴真的听懂了,放开萧子云的手,在前面带路,一群小猴则吱吱喳喳一边叫着,一边簇拥着他们。 行出两里山路,老猴停下了,指着前面吱吱叫了两声,好像不敢过去,其他的猴子也都驻足不前,一齐吱吱叫了起来。 四个人都看到了,却也大吃一惊,前面五十米处的地上插上一柄利剑,剑身反映着阳光,有些刺眼。 “是叶师叔的剑,王强先跑过去,把剑拔了出来。” 萧子云三人也急忙跑过去,“不是叶师叔的剑。”王强把剑拔出后,便又失望地说。 “这是霹雳剑客仇叔叔的剑。”萧子云看清后大惊失色,“难道说仇叔叔也……” “是仇叔叔的剑,不会错。”宋凌烟喟叹一声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是剑客的立身准则,剑既在此,他的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仇叔叔,你在哪里?”萧子云提足内力,大声喊道,立时漫山遍野里都回荡着这个声音。 “仇叔叔……”萧子云又喊了一声,喊声中已带着哭腔。他不敢相信,还不到一天的时间,他父亲的两位好友,也和他自己亲叔叔一样的人竟会接连罹难,他眼前又浮现出仇天忌那张肥胖憨厚的脸,他小的时候,仇天忌一到庄里,便天天抱着他玩。还给他带来各地的小玩物,还常常和他一起玩小孩子的游戏。以致萧子云的父母都嘲笑他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不过他也有三年没见过仇天忌了,没想到在这里先看到了他的剑。 “凶手究竟是什么人,怎会专杀剑客呀?”唐雪猛然想到了这一点。 “是啊,江湖四大剑客,这里已经有了两位了。”宋凌烟也叹息道。 “剑客?”萧子云的心蓦然缩紧了,仿佛被一只巨掌紧紧攥住,“那我爹爹……” “萧大哥,你别紧张,我就是瞎说。”唐雪急忙道。 “是啊,子云,伯父伯母剑术神通,双剑合璧之下绝无抗手,任凭凶手是怎样人,也不敢找到伯父头上,逃还来不及哪。”宋凌烟也忙出言宽解。 江湖上有四大剑客,排名第一的乃是神英剑客,指的是萧子云的父亲萧振锋和母亲方蓉两人,神是因萧振锋素有“神剑之誉”,英是赞方蓉为巾帼英雄,排名第二的乃是追风剑客李玉堂,第三便是霹雳剑客仇天忌,玉面剑客叶子仪虽然俊雅风流,以剑法而论却只能屈居末座。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仅仅是叶子仪的死,萧子云还未觉出什么,而今虽未见到仇天忌的人,却已能断定他是凶多吉少了,而两大剑客一天之内死在一座山里,他心里已隐约有不详的预感,唐雪的一句话却仿佛推开了他心里的一扇窗子,却也把他吓了一跳,假如这个推断是对的,追风剑客和他父母也会有危险。 “凶手就在这座山里,可能还在附近,找到他,除掉他!”萧子云拔出剑来,脸上已是杀气弥漫,浑然忘了自己四人绝非凶手之敌这个事实。 仇天忌的尸体很快就找到了,他被吊在树干上随风摇曳着,很是显眼。 宋凌烟和唐雪见到后,“啊”地叫了一声,双手捂住眼睛,转过身去,萧子云和王强把仇天忌解下来,平放在地上。两人虽然已猜到他遭到的也是和叶子仪同样的毒手,但还是仔细查验了他的尸身,结果不出所料。 他们这次没有太多的悲伤和痛苦,他们的神经已经有些麻木了,只是心底却感到隐隐的恐惧。他们想不出来武林中有哪个人能如此轻易地置两大剑客于死地,而且不是简单地杀死,而是先制服,然后折磨至死,这就说明两大剑客的武功与凶手相去倍蓰,但武林中似乎并没有这样的人物,四大剑客排名虽有先后,剑法却也只在伯仲之间,而且各擅所长。而四大剑客已是江湖中顶尖人物了。 两人在附近的一处高岗把仇天忌浅浅葬下,在上面做好标志,以便以后叶子仪一起迁回神剑山庄好好安葬。 “现在的武林真是乱了,什么人物都有,前年出了个专杀镖客的黑道人物,这也好理解,为了抢钱劫货,现在又出了个专剑客的凶手,还恁般变态,这真……” 唐雪和宋凌烟站在原处正低低细语,抬头见二人返回,忙停住口。 “子云,这里应该就是他们交手的地方,你好好看看吧,看能否找出凶手的蛛丝马迹来,” 王强道。 “我已经看过了。”萧子云木然道,“也看出些东西,可却难以理解,而且看不出凶手的武功路数。” “子云,你把你看出来的和想到的都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参谋一下,三个臭皮匠能顶一个诸葛亮嘛。”宋凌烟说。 “萧大哥,你是一个诸葛亮,再加上我们三个臭皮匠,就是两个诸葛亮了。”唐雪和仇天忌并不认识,对他的死也并不感到悲伤。而且在她认为,武林就是一个充满刀光剑影,有无数人在里面打打杀杀的地方,死个把人没什么可奇怪的。四人中属她的神情最为轻松。 “好吧。”萧子云苦涩地一笑,“我先说说我能看明白的地方,大家来看看这是什么?” 他用剑在地上划了个圈,圈子里是一个浅浅的,小小的印迹。 “这是什么?这么小?是人的脚印吗?可是人的脚印不会是这么小呀?凶手总不会是小孩吧?”唐雪边看边连珠价发问道。 萧子云又看看王强,王强摇摇头,表示看不明白。 “我看出来了。”宋凌烟凝神看了一会说,“凶手是个女人。” “什么?是个女人?”唐雪叫了起来。 第四章 “是的,是个女人。”萧子云加重语气道。 “可是女人的脚也不会这样小呀?我还是女孩呢,可是我的脚……”她把脚悬在印迹上面比量,足足长出一半还多。“除非这是个女童,不对,女童杀不了人,那就是一个女侏儒了,我在一个跑马戏的班子里见过一次。” “你别瞎猜了,她出一个正常的女人,只不过是缠脚的女人,这印迹是缠脚女人所穿弓鞋留下的。” “缠脚女人?”唐雪糊涂了。 其实当时的风俗女人是都缠足的,只有两种女人不缠足,一种是家境贫苦,需要天天做粗活重活的女人;另一种就是习武人家的女孩子,因为要修习武功,长大后又要行走江湖,所以也不缠足。 这四人都出自武林世家,相与往还的也都是豪放不羁的江湖儿女,不知道还有缠足这一风俗,更不知道世上大多数女孩子是自小就要缠足的。 宋家是武林中的望族,宋凌烟的伯伯叔叔们因家中富贵,生活豪奢,都纳有小妾,这些小妾是都缠足的,宋凌烟也是从她们那里知道缠足的风俗和缠足之苦,萧子云是在外婆家里见过缠足女人并知道这一切的。而王家和唐门则门庭整肃,生活简朴,男人不纳妾,女人不缠足,王强和唐雪也就没见过。 宋凌烟把女孩子缠足的事对唐雪简单说一下,唐雪几乎跳起来,嚷道:“怎么恁地变态呀。比这杀人凶手还变态!” “因为男人喜欢嘛。”宋凌烟幽幽叹道。 “你们……”唐雪怒将起来。 “别,不是我们。”萧子云和王强被吓得倒退一步。 “你们不是男人呀?” “胖胖,你别乱发火呀。”宋凌烟忙笑着解围道,“这都是那些缺德的腐儒酸丁干的,和他们没关系。” “以后别叫我遇到这些缺德鬼,我见一个杀一个。”唐雪怒气冲冲道。 “好了,别发你的无名火了。”宋凌烟笑道,“子云,你接着说吧。” “我们现在能断定的也只有一点:凶手是个女人,而且是缠足的小脚女人。”萧子云说着,却不敢看唐雪一眼,生平第一次对自己身为男人感到羞愧,负罪。“这里虽是他们交手的地点,可是他们却几乎没怎么交过手,所以也看不出凶手的武功路数。” 第三十九章 “没怎么交手霹雳剑客怎会被人杀死了?”唐雪撇撇嘴道,她对“男人”还是充满怨恨。 “这就是我无法理解的地方了。”萧子云道,“你们看这里,这些牛皮靴子的脚印都是仇叔叔的。”他用剑指着地上那些凌乱却很清晰的脚印,“脚印到此为止,说明他是走到这里被凶手截住了。然后他就向后退,一直退到这里。” “向后退,他为何要向后退呢?王强问道。” “打不过人家就只好退呗。”唐雪不屑道,她心里对仇天忌的一丝同情也没有了,反而同情起凶手来了,因为仇天忌是男人,而凶手是女人。 “不是,”宋凌烟沉吟道,“仇叔叔的剑法大开大阖,威猛霸道,却不适宜于在林子中施展,这些树木就都成了阻碍了。他向后退是要找到一处开阔的地方,能施展开他的剑法。” “应该是这个原因。”萧子云想了一会儿,认同了这种说法,“不过接下来就更让人费解了,他退到这里,然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却转身向后逃。” “逃?你是说逃而不是退?”宋凌烟诧异道。 “是的,不是退。前面这些脚印看起来虽乱,却是极有讲究的步法,我看过许多次他在我家中演示剑法,所以对他的步法和对他的剑法一样熟悉,这些脚印深浅如一,而且都很平整,显示着他凝重的功力。可是这个脚印却深陷泥中,似乎他心中非常惊恐震撼,以致失态了。这里还有一个脚印,也是他最后的,和前一个一样,不仅深陷泥中,而且也不平整,全然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踩出的。然后便是这里。”他用剑指着几步远的一棵大树,一大块树皮脱落在地,白白的树干上还有几道清晰的裂痕,“仇叔叔是一头撞在这棵树上,险些把树撞断,也把自己撞昏了,便落到了凶手手里。” “他要自杀呀,往这么粗的树上撞?”唐雪惊讶道。 “他是慌不择路。”宋凌烟道,“当时一定是在夜里,他也没看清” “我想起来了。”王强恍然道,“咱们昨晚听到的那几声怪叫正是从这里传出的,应该也就是凶手发出的。仇叔叔也一定是那个时候遇害身亡的。难怪我当时心里就觉得有什么东西闹似的。” “这一点也可以确定了。”萧子云道,“仇叔叔因地势关系不战而退还好理解,可是以他的性格,任凭遇上怎样的对手也不会不战而逃,而且逃的这般狼狈。” “那有什么?他一定是心里有愧,不敢面对人家,见了面当然只好逃了。”唐雪道。 萧子云和宋凌烟相视一眼,俱是心中一动,唐雪虽是无心之言,倒也解释得通,其他的设想都难以解释仇天忌怎会临战时逃跑。 “他为什么会心里有愧呀?”王强问道。 “他喜欢小脚,逼着人家缠脚呗。”唐雪自知这说法难以圆通,自己也笑了。 “仇叔叔可没有金莲癖。”萧子云笑道。 “金莲,金莲,金莲个屁,”唐雪又冒起火来,“你别提这个词儿好不好,我一听到这个词儿就想杀人。” “好好,我以后坚决不说。”萧子云笑道。 “子云,你看这里。”宋凌烟叫道。 萧子云走过去,便看到一棵大树上有一道深深的圆环型凹痕,“是她,就是她!”他脱口而出。 “是谁呀?”王强听得莫名其妙。 “就是昨天你打掉那块木牌子时,在林中隐藏着窥视我们的人。”萧子云道,“那块木牌也一定是她立在那里的。” “她立那块木牌子却是为何?”宋凌烟问道。 “那是表示明她要在这里做事,不相干的人识趣退开,如果强行进入就是她的敌人。”萧子云道。 “那咱们不也成了她的敌人了吗?”唐雪道。 “就算她不把我们当敌人,她也是我的生死仇家。”王强满腔怒火地说。 四个人又在附近仔细搜索了一阵,再没找到有用的线索,已到了中午时分,四人俱都腹中饥馁,便只好返回木屋了。 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不远处一片苔藓似的东西慢慢鼓了起来,从里面钻出一个人。脚穿一双大红色的,镶嵌珍珠的弓鞋,云髻高耸,宫装艳绝。 “四个小鬼头,倒是精明得很,被你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我为什么要杀他们,你们却是永远也猜不到的。四大剑客,我要让你们一个个都死在这里,死得要多惨就有多惨!等我对付了这些老的,再来慢慢料理你们这几个小的。” 她喃喃呐呐,仿佛诅咒般自言自语一阵,手中亮光发出,人又如鹞子般飞起,几个起落便已不见。 四人回到木屋,王强便忙着生火,上午虽没打到一只猎物,从山下带上来的食品却很丰富,木屋中还储藏有去年腊制的鹿肉和狍子肉虽不新鲜,却别有风味。 萧子云去储藏腊肉的木屋想拿些鹿脯和两条狍子腿,一打开门却怔住了,旋即失笑道:“喂,告诉你们件新鲜事儿,咱们失窃了。” “失窃?”唐雪两个起落便跑了过来,“真的吗?这可真是新鲜事,这深山里也有窃贼光顾呀?” 宋凌烟和王强也都快步走过来。“你们看咱们带上来的酒少了两瓶,还少了两包酱肉和一条火腿。”萧子云笑道。 “这窃贼倒像我似的,是个吃客。”唐雪笑道,其他三人也都笑了。 “这是什么?”宋凌烟指着一点亮晶晶的东西。 “是块碎银子。”萧子云走过去,拿起来掂掂,约有二两多,“看来不能说他窃,而是买,不过没见到主人,也不问问价钱,这也是强买。” “他大概是个匆匆过客,到这里没吃的了,又急于赶路,不能等我们回来,便自己拿了些吃的喝的,留下银子,然后又上路了,他出的这个价钱倒还蛮高的。”宋凌烟猜测着笑道。 “他也真是的,老实在这里等着多好,我们还能不招待他一顿午饭,他要上路,我们也会送他些吃的喝的,这块银子不就省下了。”唐雪笑道。 “走江湖的人哪有像你这么斤斤计较的。”宋凌烟笑着刮刮她的鼻子。 “这荒山野岭的,他有什么事这么匆忙?”王强摸着鼻子纳闷道。 “李玉堂?”萧子云脑中忽然电光一闪,仿佛禅僧顿悟一般。 “什么?”宋凌烟一怔。 “这人一定是追风剑客李玉堂李叔叔。”萧子云道,“叶叔叔和仇叔叔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一定是凶手用什么方法把他们骗到这里的,李叔叔也一定是这样。” 追风剑客李玉堂一生侠踪飘忽,不喜交游,也没有固定住处,所以武林中人认得他的人不多,萧子云的父母和李玉堂虽然名列四大剑客的第一、第二。交往却远没有和叶子仪、仇无忌两位那样多,萧子云从小到大也只见过他两次,即便这两次李玉堂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倒真像追风一般。 “那他岂不是也有危险?”唐雪脱口道。 “他一定会有危险,我们快追上他!”萧子云也好像才醒悟到这一点似的,转身冲了出去。 “大家四处找找,看他向哪个方向走了,一定会有脚印。”萧子云大声喊道,手一挥,示意分头寻找。 “在这里了。”四人成扇形散开,在林中找了一会儿,宋凌烟率先喊道。 宋凌烟所在的东南方向上果然有一行浅浅的脚印,步幅阔大,每一步之间都有一丈左右。 “江湖中人都说追风剑客的轻功在四大剑客中最高,果然名不虚传。”宋凌烟赞叹道。 “还未必就是追风剑客。”唐雪道,“人的面也未见到,也没什么标志物,怎知就一定是他?” “一定是他,快追。”萧子云说着,纵身向前追去,一边追一边提气大喊道:“李叔叔,李玉堂,李叔叔,李玉堂!” 李玉堂正如追风掣电般驰上一座山坡,便听到漫山遍野里都有人呼喊着他的名字,而且有四个声音之多。 “这会是谁?”李玉堂心里纳罕,他停下来静静听了一阵,“噢,有一个是神剑山庄萧兄的公子,小神剑萧子云。还有一个好像是金陵宋家的凌烟那小丫头,还有两个声音听不出来了。” 李玉堂面上露出一丝微笑,脑中已浮现出萧子云和宋凌烟还嫌稚嫩的面庞,但随即心中一凛,思忖道:这几个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是萧兄带他们来的?不会,萧兄怎样托大,也不敢带孩子们来赴这种死约会。 “你们在哪里?赶快回去!”李玉堂也提足内力,两手合拢在嘴旁,大声喊道。 “是李叔叔,果然是李叔叔!” 萧子云听到回音,欣喜若狂,蓦地里停下脚步。 “他又没说他是李玉堂,你怎能确定?”唐雪虽一路急驰之下气息不匀,还是不自觉地顶了一句。 “子云,凌烟,是你们吗?我是李玉堂,你们赶快离开这座山,有危险!” “怎么样?听到了吧。”宋凌烟笑道。 “李叔叔,叶子仪叶叔叔,仇无忌仇叔叔都遇害身亡了,你在哪里?你才有危险,赶快回来。”萧子云又提气大喊道。 他等了一阵儿,却再没听到回音。 “李叔叔的声音是从哪面传来的?”萧子云有些慌了手脚,向三人问道。 听不清,到处都有回响,听不清是哪个方向传来的,都怪这些回音。”王强懊恼道。 “若没这些回音。你也根本听不到。”唐雪道,“声音还不知是从多远的地方传来的呢。” “呆子。”宋凌烟气得笑道,“你管他声音从哪传来的干嘛?脚下不是有脚印吗?循着脚印找下去不就完了。” “我真是个呆子!”萧子云一拍脑门,自己也笑了,看清前面的脚印,又领先追下去。 第四十章 追风剑客没有回音,是因为他已无余暇回应了。(.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他正凝神辨别声音传来的方向,想转回去与这几个孩子会合,然后先把他们送出山去,自己再回来赴这死神约会。 背后一缕劲风突起,李玉堂新心知不妙,来不及拔剑还击,身子已如箭般向前射出去,落地时剑已在手,返身一记“夜战八方”,护住身体,剑式却走了空,偷袭的人并未继续追击,依然站在原处,冷眼看着他。 “宾娘,果真是你。”李玉堂持剑立好门户,不敢有丝毫怠懈。 “你知道是我,你还敢来?” “叶子仪和仇无忌当真都死在你的手上?” “那当然。这二十年来我天天晚上在神佛前为你们烧香祈祷,请神佛保佑你们不要死在别人的手上,天可怜见,总算让我如愿以偿。”宾娘说着,眼睛中又满是刻骨的怨毒。 看着她的眼睛,李玉堂不禁浑身发冷,仿佛一盆水从顶门泼将下来。 “宾娘,二十年前的事并非我们的错,这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你们四大剑客,五个人个个该死!”宾娘恶狠狠道。 “那就不必多说了,动手吧。”李玉堂长剑斜指,静待她发招。 宾娘手腕一抖,一道耀眼的亮光从掌中发出。日光下看得分明,原来是一根纤细的绳索,索头缀着的竟是一颗径寸方圆的夜明珠。 “宾娘,你这兵器可是价值连城啊。”李玉堂一边小心应招,一边笑道,“你什么时候改换兵器了?二十年前你不也是用剑吗?” “就因为你们四大剑客,我非但弃剑不用,更恨不得杀光用剑的人。”宾娘说着,沉稳发招并无进攻时应有的凶猛凌厉,两人不像是做生死搏斗,倒更像是师兄妹之间拆招过招。(.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 “你的志向未免太高远了,天底下用剑的人多如牛毛,你杀得光吗?”李玉堂冷笑道。他虽见她招法平淡无奇,却依然小心戒备,不敢放手还击,心里纳闷的是,叶子仪和仇无忌怎会栽在她的手上?这其中必有缘故。 宾娘手腕一抖,那颗夜明珠直打李玉堂喉结,速度之快直如一颗流星,李玉堂心中大骇,挥剑挡格,那珠子却蓦然转向,兜转至他脑后,经打他的“玉枕穴”。 李玉堂不意她前一招竟是虚招,变招拦截,已然不及,只好头一低避开,就在他头低下的刹那间,他看见宾娘的三寸小脚向他虚踢一下,他尚不明所以,蓦感小腹微痛,立时真气涣散。情知不妙,想挥剑抢攻拼命,双肩间的“大椎穴”上又中了重重一击,登时两眼发黑,一头向前栽去。 “四大剑客,也不过如此。”宾娘从齿缝间冷冷一笑道。手腕连抖,那颗夜明珠就如长了眼睛一般,从李玉堂的“大椎穴”一路点下,直到他的“尾闾穴”,把督脉大穴尽行封死。 李玉堂起先手拄长剑,还能勉强支撑住身体,最后却如一瘫泥般趴在了地上。 “追风剑客?呵呵,你的名号我要给你换一换了,以后就叫啃泥剑客吧。”宾娘得意地磔磔怪笑起来。 听到这几声怪笑,萧子云心神狂震,两眼发软,急驰之下登时失去平衡,一头栽了出去,慌急中,一手抓住一枝横出的树干,才稳住身形。 “她又得手了。”萧子云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不会吧,追风剑客不会如此不堪一击,这才多一会儿的工夫。(.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宋凌烟道。 这三人听到那枭鸣般的怪笑,也是心胆生寒,两腿发软,也急忙停了下来。 “昨天就是这几声怪叫,仇叔叔就遇害了。”王强沉声道,“看来追风剑客的性命也多半是不保了。” “既没看到尸体,就还有希望,我听着声音好像不远了,赶快去,也许还来得及。”唐雪道没,四人中属她最为镇定。 萧子云没等她说完,早已提气狂奔出去。 宾娘穿着弓鞋的脚轻轻一挑,李玉堂便被翻了过来,仰面躺在地上。 “你觉得很冤枉是吗?你认为自己是不小心中了我的暗算是吗?”宾娘轻狂地笑着,“你知道吗?从二十年前,我就盼着有这么一天,让你们四大剑客一一躺在我的脚下,这一天终于到了。” “宾娘,既然落到你的手上,杀剐由你,比武较技,什么招法都可以用,没有暗算一说,我技不如你,输的无怨无悔。”李玉堂平静地说,脸上还露出微笑,他只是督脉被封,全身虽不能动,却还能说话。 “追风剑客果然是个角色,听你这一说我都有些舍不得杀你了。你见过叶子仪和仇无忌的死相了吧?就冲你这句话,我可以让你死得舒服些。” “我没见到他们,你也不必对我手下留情,你怎样对付他们就怎样对付我好了。” “你……”宾娘一怒后却又冷森森地笑了,“你是想激怒我,给你个痛快?你打错算盘了。” “我并没打什么算盘,你刚刚不是还说要让我死得舒服些吗?” “是的,只要你求我。我这人心太软,你只稍出口求求我,我就会答应。”宾娘娇笑着,脚尖在李玉堂身上点着,又把他任脉诸穴也都封住了。 “好吧,我求你。” “你肯求我?”宾娘又惊又喜道,好像久已盼望着这事似的。 “我求你事到此为止吧,你怎样对付我都行,只是别再迁怒他人,乱杀无辜。”李玉堂说着,忽然想到了萧子云和宋凌烟,还有他不知道的两人,他知道这四个孩子一定正向这里赶来,他们如果找不到那是他们的幸运,如果找到了,就是他们的劫难。他生平第一次出口求人,而且是向要杀死自己的凶手,为的是这四个孩子。 “你是为那四个小鬼头求情吗?不过你也应该知道,有个小鬼头是萧呆子和方蓉那贱蹄子的宝贝儿子,有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会放过?我要好好料理这小子,让萧呆子和方贱婢看看他们自己亲手造的孽是怎样的报应。” “你……”李玉堂又急又怒,却又无可奈何。“宾娘,冤有头,债有主,你和我们的过去又何必牵连下一代?” “你这算求我?如果你为自己求我,我会答应的,为那个小鬼头就免了,除非那一对呆货,贼货跪在我面前求我。”宾娘得意地笑着,看到李玉堂眼中那痛苦恐惧的神色,她心里就乐开了花,多少年来,她无事时便想着怎样做才能让这几个感到痛苦、恐惧,让他们痛不欲生,却又死不掉,让他们在心里后悔出生到这个世上。 对叶子仪和仇无忌,她已达到了目的,但对李玉堂,她还没想明白,其实她也并未真想怎样对付萧子云,李玉堂出口相求反倒提醒了她,让她想出了更毒更辣的法子。 “看来我还不能先收拾你,我要把那小鬼头捉住,在你面前把我要施诸你身上的各种招法都用在他身上,让你先看个明白。”宾娘咯咯地笑这,心里畅快到极点。 “你是条毒蛇!”李玉堂咬牙骂道,心里却骇惧欲死,他并不怕她用怎样酷毒的手段对付自己,却真怕她这一手。 “最毒莫过妇人新,你连这一点都忘了吗?” “你会遭报应的。” “我会的,我自己知道。”宾娘轻轻一笑道,“只要能得遂心愿,我宁愿身入十八层地狱。” 一阵急促的拨打枝叶的声响从林中传来,宾娘侧耳谛听,笑道:“他们就要到了,好戏开场了,你就等着瞧吧。” “宾娘,求……” “求?你求我也没用,这都是你们造的孽,该当遭此报应。” 他话音方落,萧子云已如一头乳虎般从林中冲出,他并未看清宾娘,却一眼看到了仰躺在地上的李玉堂,所以想也不想,手中剑化作长龙,向宾娘电奔而至。 宾娘既未料到他冲出的如此快,更未想到会有如此凶猛,心下一惊,竟不敢直撄其锋,脚下一飘,向旁避开三尺。 萧子云心悬李玉堂的生死,并不追击,看到李玉堂犹睁大眼睛,痛苦而且怜悯地看着自己,已放下了一半心。 “李叔叔,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们可就有事了。”李玉堂蓦见援手来到,不喜反悲,眼中流出两滴泪水。 “李叔叔,你哪儿受伤了?”萧子云看他的神色和形态,还以为他受了致命创伤。 “我哪儿都没受伤,您快些走,远远的逃开!”李玉堂忽然怒吼起来,“你这孩子为什么不听话,跑到这里来送死!” 萧子云被他骂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缕阴风已飒然而至。 “小心!”李玉堂又大吼一声。 萧子云眼光瞥处,那颗耀眼的夜明珠已袭向胸前,欲避已然不及,“当”的一声轻响,林中也是一缕劲风激射而至,正打在那颗珠子上,夜明珠被远远荡了开去。 第四十一章 “宋家神针?来者是金陵宋家何人?”宾娘大骇叫道,她眼力奇佳,虽在日光反照下,依然认得出打飞自己珠子的乃是金陵宋家历代传女不传男的绝技“绣衣神针”。其实所用的不过是根普通的绣花针而已。 “本小姐宋凌烟,特此向前辈请教。”宋凌烟人随声出,真如一缕烟般飘到萧子云身旁,翩如惊鸿,轻若无物。 “你既是金陵宋家的人,又是女子,我也不来为难你,你离开这里吧。”宾娘手腕一抖,珠子又回到掌心不见了。 “好啊,这可是前辈说的,让我离开?”宋凌烟巧笑道。 “是我说的,你走就是,不用啰嗦。”宾娘压着火气道,已感到事情有些棘手。 “子云,你抱起李叔叔,我们走吧。” “我说的是你自己,他们得留下。”宾娘厉声道。 “那我就没法离开了,我要离开就得和子云一起走,子云若离开就得抱着李叔叔,我只能这样离开,你若是阻拦就是说话不算。”宋凌烟说着,向萧子云眨眨眼,意示他不要急,先拖上一会儿再说。 萧子云会意地点点头,忖思她一定是想等唐雪和王强赶到,四人联手对付敌人。 “你想拿话挤兑我,这没用的。”宾娘冷冷道,“我从来不像他们那样标榜什么一言九鼎,有诺必践。她说着用脚尖指指李玉堂,一根肉眼难以察觉,比牛毛还细的针已从脚尖无声无息地射出来,直射萧子云腹下丹田。” “小心!”李玉堂又大喊一声,喊出后已经晚了。 “铮”的一声微响,宋凌烟左手亮光一闪,地上落下两根亮晶晶的针。 “前辈,咱们可是成衣遇上皮匠,顶上针儿了。”宋凌烟笑道,她双手指缝间夹了十几根针,全神戒备。 “死丫头,你想找死!”宾娘怒气陡生,一抖手,绳索如同毒蛇出洞般击向宋凌烟。 萧子云横剑封住,低声道:“我接她手上的招儿,你盯住她的暗器。” “大言炎炎。”宾娘显然听到了他的话,冷笑一声,绳头的珠子蓦然转向,击向萧子云腋下空门。 “嗖”的一声,宋凌烟发出一根银针,射向宾娘右手脉门,正是“围魏救赵”之策。 宾娘无奈,只得缩手收回,避了开去。“小丫头,我和你宋家上代有些渊源,不想施辣手伤你,识相的快些退出去。”她连番受挫,心中戾气横生,若非不愿横挑金陵宋家的强梁,早已施出毒手了。 萧子云暗道一声惭愧,若非宋凌烟神针相助,他已是两番道儿了。 “子云,凌烟,你们快走,不要管我,你们也管不了我。”李玉堂低声吼道,“你们斗不过她的。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和你们这些孩子无关。” “李叔叔,既然叫我们遇到了,就是我们的事了,金陵宋家还没有怕事儿的人。”宋凌烟笑道。 “金陵宋家?你们还真拿这个来压我。你当真以为我怕了不成?”宾娘大怒道,手中的绳索抖直如棍,一式“横扫千军”向两人打来。 萧子云挥剑迎向绳头的夜明珠,宋凌烟却先发两根绣花针,直射宾娘双睛,然后身形一矮,向宾娘冲去。 大凡用长兵器的人都最怕对手侵入自己的内圈,因为惯用长兵器的人很少精于拳脚擒拿这类小巧功夫,而宋凌烟最擅长的却正是这个。 宾娘心神一凛,脚尖一踢,两根细针射出。把宋凌烟的绣花针撞飞,长绳蓦然回转,打向宋凌烟。长鞭猎猎风生,如同崩石坠岸。 宋凌烟却不管不顾,继续前冲,她知道萧子云在后一定后替她解一鞭之厄,当然她也知道假如萧子云接不住这一鞭,自己就会命丧当场。这些念头只是模糊地如电光闪过,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把命交到萧子云手中,前冲之势丝毫不减,好像要拼命一般。 萧子云见宋凌烟身处危险中,果然奋不顾身地前冲一步,一剑刺中那颗珠子,这一式“天外飞星”在情急拼命之下,使出如同神助,即便他父亲萧振锋看到,也会自叹弗如。 宾娘不意他剑法已至如此精妙的境界,手中更感到一股大力传来,直攻心府,骇然大惊之下,宋凌烟已冲至她身前三尺的圈内,只消再进一步,她就会受到宋家七十二式“缠丝销魂手”的攻击。而江湖中人对“缠丝销魂手”的畏惧并不亚于对唐门的毒砂,因为唐门毒砂还可以侥幸逃过,而一旦近身肉搏,几乎无人能摆脱“缠丝销魂手”的控制。 宾娘收鞭反击,再把宋凌烟逐离圈外已然不及。她慌急之下,右手向后一摆,长绳向后甩去,缠上了一颗大树,随后她的身子便如鹞子般向后倒仰飞出,就在她身子离地的刹那间,宋凌烟的纤纤食指已搭上她的衣角。 “好!”仰躺地上的李玉堂全然忘了自身处境,大声喝起彩来。 萧子云一剑得手,身子已如箭般冲到宋凌烟身旁,却是吓得出了身冷汗。他那一刻如果不能击中那颗珠子,宋凌烟就难免香销玉殒了。 “臭丫头,你和我无冤无仇,干嘛这么拼命?”宾娘向后退出一丈,又落地站定。 “我的命虽然不怎么值钱,却也不愿拿命和前辈拼,可是前辈想要我的命,我自然只有拼了。”宋凌烟娇笑道,心里却不胜惋惜,只要自己再快上一点点,即便不能把对手扣在十指之下,至少要使她手忙脚乱,萧子云就会有很多得手的机会。 “谁要你的命来?是你自己不识相,硬要趟浑水,架梁子。”宾娘冷笑道,“小丫头,教你个乖,在江湖中乱出头可是死的最快的。” “生死有命,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但这个梁子我是架定了。”宋凌烟正容道,“前辈如果不想我拼命,那就大方点,让我们离开。” “臭丫头,我再说最后一次,你随时可以离开,但你如果坚持和他们搅在一起,就甭想活着离开这里。” “那就只好拼命喽。”宋凌烟两手一摊笑了起来,又低声对萧子云道,“你掩护我冲到她身前,只要我两手够得着,她就甭想轻易逃开。” “好的。”萧子云应道。 宋凌烟又身形一矮,向前疾冲,萧子云则如同她的影子,紧随她的肩头,两人的轻功几乎是同等水平,不用预先演练,速度便已同样快。 宾娘本能地手腕一抖,长绳使出软鞭的招数“灵蛇出洞”,那长绳真如活的毒蛇一般,夭夭矫矫,那颗夜明珠则如吐出的毒须,刺向宋凌烟。 萧子云剑随身进,一式“撩云见日”,把长绳格开,宋凌烟则矮着身形,如贴地飞掠一般冲向宾娘。 宾娘气得牙根儿直痒,她会过的成名人物多不胜数,却很少见过这种拼命打法。那些成名人物大都出招谨慎,未料胜,先料败。总是设法使自己处于不败之地。出手之际也总是只出七成力,要保留三分来应付意外变故。即便她此际出手也是如此,全未料到今日竟一下子遇到两个。真合了那句话“初生牛犊不怕虎”。而且这又并非两头一般的“牛犊”,萧子云虽只出了三招,她却看出此子已得他父亲剑术真髓,功力火候也已有七成左右,所差者临战经验而已。而他一拼起命来,其凶猛凌厉更出乎萧振锋之上,假如一对一的比试,她有把握用各种假招骗招蒙住他,在三十招之内绞飞他的长剑,何况她还有脚尖上的看家法宝“海底针”。而今她一方面要对付萧子云,更为忧心的则是宋凌烟这面,她可不想尝尝这丫头纤纤十指在自己身上制造的“销魂”效果。她的“海底针”遇到了“宋家神针”这个克星,已无技可施。而一旦被宋凌烟双手缠绕上,她就将无力应付萧子云这面,她最诧异的是宋凌烟,和自己既无宿仇,也无新恨,居然说拼命就当真拼命。 但她从宋凌烟望向萧子云的眼神中和她把自己的性命完全交到他的手里的举动中明白了:这小丫头是真的爱上那小子了,因为只有爱才能使人如此疯狂。 第四十二章 她心头忽然一酸,恨怒交迸。身子向旁一掠,避开宋凌烟前冲的方向,手腕疾抖,连施几招,夜明珠在日光下银光四射,耀眼生辉。 萧子云忙举剑相迎,也是连出几招,却尽数走了空,立知不妙。宾娘脚尖一踢,两根细针射向李玉堂的太阳穴,宋凌烟眼尖,忙发出两根绣花针将之撞落,殊不知宾娘不过是要引开她的眼神,以雷霆万钧之势击向宋凌烟面门。她是锐意要先毁了宋凌烟,然后再对付萧子云。 她这一招才是全力而发,丝毫不留余地,宋凌烟发觉时,只看到一团耀眼夺目的光芒射向自己,她来得及做的只有一件事,闭上双眼。 萧子云此时才知道对手有多么强大,他此时刚向左面击出一剑,回剑封挡已然无及。而且他也自知,即便自己正面交锋,全力对敌,也无力把这一招封住。刹那间他遍身冷汗,亡魂皆冒,积聚全身之力大喝一声“着”,手中剑已脱手,向宾娘击去。正是他家传剑法中最后的绝招“乾坤一掷”,然后飞身向宋凌烟撞去。他希冀自己能抢先撞上那颗珠子,用肉身封住这一招。 宾娘正自喜得手,不虞萧子云长剑化龙而至,这一剑气势威猛绝伦,更疾苦蕾霆,她也不敢直撄其锋,她自忖如不收手,是可以把宋凌烟除掉,而自己也要被长剑穿心而过。她叹了口气,只好向左疾闪,击出的一招便又收了回来。 长剑破空而过,正刺在一颗树上,直设至柄,震得一抱粗的树干嗡嗡作响。 萧子云飞身横撞失去了目标,倒把呆立在那里的宋凌烟撞飞出去。 宾娘却虽惊不乱,正欲乘此良机对付萧子云,背后却风涛骤起,她回头一看,一片亮晶晶的铁砂向她席卷而至,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三魂六魄走失大半。“唐门毒砂”!她心念电转,本能地转身而起,那一蓬毒砂堪堪从脚底扫过。 一棵大树后又是一蓬毒砂飞出,宾娘的头颈背腰都在毒砂笼罩之下。她上升之力已尽,空中全无借力之处,已无法腾挪。她右手一甩,长绳勾住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身子便如流星般射出。 她并不落地,用手一拍勾住的那棵大树,借力飞起,长绳又勾住远处的树木,竟是直飞而去。只闪得几闪,身影便掩没在远处的山林中了。 “这人也不禁打,还没意思。 唐雪笑吟吟地从一棵大树后闪身而出。 宋凌烟被萧子云撞飞后,便即落下,兀自感到气血翻涌,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你没事吧?”萧子云问道。 “没被你撞死,当然没事。”宋凌烟没好气地说,“你用那么大力气干嘛?像要和我拼命似的。” 萧子云笑笑,没有分辨。他知道宋凌烟明白自己这一撞的意义,但乱发脾气,使性子是女孩子的特权。 “我倒是一直想和这女人拼命,可是胖胖死活拦着我。”王强从另一棵树后走出来,满脸的愤懑。 “你根本近不到她身前,凌烟不也没能靠近她吗?你若是冲出去,我的毒砂就没法出手了。”唐雪笑道。 “你是唐门的吗?”躺在地上的李玉堂问道,他只认识萧子云和宋凌烟,并没见过唐雪和王强。 “您是追风剑客李叔叔吧?久闻大名,只是一直没见过您,我是唐雪。”唐雪过去躬身行礼。“我是李玉堂,可已不是追风剑客了,胡宾娘已给我改为啃泥剑客了,倒也不差。”李玉堂苍凉一笑。 “李叔叔,你别这样说。”宋凌烟笑着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江湖中哪有永远不败的人。” 萧子云心里已能感受到李玉堂的心情,他英雄一世,却被四个小辈看到了自己的惨像,还要蒙受小辈的救命之情,这真比死了还让他难受。他也想安慰几句,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那个女人叫胡宾娘吗?这名字可从来没听说过。”唐雪道。 萧子云和宋凌烟和胡宾娘交战多时,却也没听她自报名号,对这名字也均感陌生。 “胡宾娘?这怎么可能?她不是叶叔叔的……”王强忽然想到一事,诧异起来。 “你说的没错,她原本是叶子仪叶四弟的未婚妻,可是后来……哎!”李玉堂说着长叹一声。 “后来一定是因爱生恨,那她为什么还要杀霹雳剑客和您呀?”唐雪猜测着问。 “事情没这么简单,她只是被你的毒砂吓走了,马上还会回来,咱们快走吧,你们这四个孩子这次可是和她结上不死不休的梁子了。这都怪我没用。”李玉堂痛苦地说,眼角流出两滴泪水。 “李叔叔,您别急,她既然怕了我的毒砂,我就用毒砂对付她,这东西我带的多了。”唐雪道。 “她只是没料到会有唐门的人在这里出现,所以吓走了,待她定下神,就会转回来,你的毒砂对付不了她。” “李叔叔,对不起,光顾着说话了,您被封住什么穴道了?我先给您解开。”萧子云单膝跪在李玉堂旁边道。 “没用的,胡宾娘的独家手法只有她自己才能解开。”李玉堂叹道,“你们不用管我,马上离开这里,你爹娘应该也快到了,你找到他们,只有你爹娘或许有能力保护你们。你们四人不是胡宾娘的对手。” “独门点穴手法?”唐雪笑了起来,“李叔叔,您别灰心,现放着天下解穴的祖宗,还怕它什么独门手法。” “你是说宋家人‘金针解穴’法?”李玉堂也猛然想起来,惊喜地道。 “是啊,凌烟姐家传的‘金针解穴’法还没有解不开的穴道,是吧,凌烟姐。” “按道理是这样,不过也难说,天下也没有解不了的毒,可你家不就有许多无解的毒吗?” “那是没找到解药而已。” “解穴也是一样,如果弄不明白点穴者的内力,也有解不开的穴,不过先别说这些,子云,你背上李叔叔,咱们快走吧。就算我解不开,回到家里总有人解得开。” 萧子云把李玉堂背起来,就向木屋的方向返回,李玉堂却连拒绝的能力也没有了,心里却是刀刺般的痛。 一百零八根金针刺在一百零八个穴位上,宋凌烟把金针插完后,已是香汗淋漓了。 “怎么样?”萧子云焦急问道。 “好像不行,我的手法太嫩了,真的解不开。”宋凌烟接过唐雪递过来的绢帕,拭去了满脸的汗水。 “点穴手法不是过一个对时自己就解开了吗?解不开也不要紧。”唐雪道。 “那是指一般的点穴手法。”宋凌烟凝凝神调匀气息道,“胡宾娘所用的是武林中最歹毒的手法,‘乱环扣’。她点在每个穴位上的内力都环环相扣,却又杂乱无章。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解穴的次序,如果不按正确的次序来解,她注入李叔叔体内的内力便会牵动经脉绞转扭曲。不但会痛苦不堪,而且会令经脉崩绝,轻者也必然要全身瘫痪,神仙也无法治愈。” “解不开又会怎样?”王强问道。 “如果在一个对时之内无法解开,点穴时注入的内力便会发作,被封住穴道的人的经脉一样会绞转扭曲,备尝世人无法想像的痛楚,最后如同中了牵机毒一样,全身佝偻萎缩成一团而死。” “这可怎么办?”萧子云登时心神慌乱,“从这里回到你家,骑快马也得两天两夜,更何况李叔叔根本无法骑在马上。” “这倒不用怕。”宋凌烟笑道,“我已经把李叔叔全身经脉都分隔封闭了。虽然解不开乱环扣,却也给它加上一把锁,让它无法发作。” “谢天谢地。”萧子云双手加额道。 “你谢天谢地干嘛?你应该谢的是凌烟姐。”唐雪也放下了心。 “更要感谢你,你那两把毒砂给我们解了围。”萧子云笑道。 “我就不用谢了,那女人武功也当真了得,我本已算准她无法逃过,还是让她逃了,她那手长绳套树的绝活倒真是逃跑的上好法术。” “你们千万不能小瞧她,这一战她只是过于轻视你们,又没想到会遭到唐门暗器的袭击,才惊慌逃走了。”一直躺着没说话的李玉堂开口道,“下次相遇,她心里已有了底,再想出奇制胜可就难上加难了。” “李叔叔,您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小心应付的。”萧子云道。 “子云,我求你一件事。” “您吩咐吧,求字小侄可当不起。” “到了紧急时,你要一剑把我刺死,决不要再让我落到那个恶毒女人的手里,你千万不能手软,一定要记住!” 萧子云看着李玉堂充满祈求的目光,点了点头,“您放心吧,只要我们四个人还有一个人有一口气,就不会让您再落到她手里的。” “糊涂!”李玉堂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他,“你们没任何必要为我拼命。” “李叔叔,我们不只是为您,也是为了我的父母,她活着,我父母也会有危险,所以我倒希望她能找到我,我不是为您,而是为我的父母和她拼命。” “你真的长大了,子云,我在几年前曾对你说过,这江湖现在是我们的,以后就是你们的。现在看来这江湖已经是你们的了。”李玉堂赞许地看着他,然后闭上眼睛,他忽然有了一种很强的安全感,就像回到家里一样安心,于是他像每次在江湖上奔波千里后,回到他的住处时一样,感到疲惫困倦,很快就睡着了。 四个人在床边默默地看着他,听到他发出轻微的鼾声,都惊异地互相看着,然后一一蹑手蹑脚地退出来。 “李叔叔的胸襟定力真是了得,刚经历过生死关,又满身插着金针,居然能浑然无事地睡着了。”唐雪一到外面,便敬佩地说道。 “他一生在江湖奔波,生死不过是身前身后的事。他若为这个忧虑,早就愁死了。”萧子云笑道,心里对李玉堂也充满钦敬,自忖换作自己,绝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从凶手手下救出李玉堂,四个人都感到巨大的惊喜,眼神中也都闪耀着兴奋的光芒,尽管凶手随时都可能会找来,死亡的阴影也随时会笼罩在几个人的头上,他们的心里也感到一丝丝的忧虑和恐惧,但还是冲淡不了他们的喜悦和兴奋。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李叔叔睡了,我们也无法赶路。”宋凌烟问道。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先生火烧饭,饱餐一顿后上床睡觉。”萧子云道。 他的活好像魔咒一般,四个人的肚子都开始咕噜噜响起来,也都互相看着,不好意思地笑了,此时太阳又已经偏西欲坠了。 王强生火时,萧子云到附近转了转,查看有无异常情况,顺手捉到了两只肥硕的野兔,在小溪旁宰杀后,洗剥干净,带了回来。 “今晚我们有口福了,有新鲜的兔肉吃。”唐雪眼睛盯在两只兔子上,不禁食指大动。“可惜没带来锅子,佐料也不全,不然可以吃麻辣兔子火锅了,那才够味儿哩。” “大小姐,你就将就着吃点烤兔肉吧。可以给你多加些辣子。”王强淘好米后,在锅里煮上,笑着说。 “好吧,本小姐还是比较容易满足的。”唐雪意有不足地道。 第四十三章 很快米饭就煮好了,篝火也生了起来,他们带的有全套的烧烤工具,每人手里拿着铁签子,串上切好的兔肉,涂上自己喜好的香料,在火上旋转烤起来。火舌烧得兔肉上的油脂咝咝作响。 萧子云提出一坛“杏花春”,给自己和王强倒上一碗,又给宋凌烟和唐雪拿来一坛“百花香草甜酒”,这是金陵宋家自己酿的酒,也是宋凌烟最喜欢喝的,唐雪却喝腻了甜酒,也给自己倒了一碗“杏花春”,王强不禁看她一眼。 “看什么,女人就不能喝烈酒吗?告诉你,你还未必喝得过我呢。” “那是一定。”王强痛快认输,看过唐雪打出那两蓬毒杀后,他明白了武林中人为什么那样畏惧唐门了。 “乱环扣?”宋凌烟抿了两小口酒,吃了一串烤兔肉,又皱眉沉思起来,“这种手法我听过许多次,可怎么忘了是哪一门的点穴手法了?” “当然是叫胡宾娘的女凶手的点穴手法了。”王强随口应道。 “你这不是废话吗,胡宾娘只是一个人,又不是什么门派。这种手法也一定不是她自己创出来的。凌烟姐问的是她师承的门派。” “那问子云就对了,他对江湖各门各派最熟悉不过了。”王强笑道。 “滇南迷花宫”,萧子云神态凝重地说。 “对了,是迷花宫主南玉侯的独门手法。”宋凌烟猛然想了起来,“只不过迷花宫的人在滇南独霸一方,却极少涉足中原,我竟把它忘了。不过胡宾娘怎会得到南玉侯的真传?据说迷花宫从来不收中原人为徒。” “是啊,我看到胡宾娘长绳上的招术,就觉得像传说中的南玉侯的‘祖龙鞭’法,也是觉得她没可能得到南玉侯的真传,才以为自己错了。你既认出她使用的是‘乱环扣’点穴手法,那就不会错了,祖龙鞭和乱环扣是迷花宫两种最有名的功夫。”萧子云道。 “祖龙鞭?好奇怪的名字。”唐雪道。 “祖龙是指秦始皇,古人有句诗:祖龙挥鞭笞天下。迷花宫把自己的鞭法起名为祖龙鞭。是蕴含有以鞭法横扫武林,独霸天下的意味。” “好大的口气。”唐雪不屑道。 “据说一百多年前,迷花宫确实曾大举进犯中原,结果几乎全军覆没,从那时以后,迷花宫也就安于在滇南称王,极少进入中原了。”宋凌烟道。 “也是因为那次惨败,迷花宫的人对中原人士恨之入骨,就定下不许招收中原人士为弟子传人的厉禁。”萧子云补充道。 “可胡宾娘确确实实是中原人呀?她怎会进入迷花宫?”唐雪问道。 “这就得等李叔叔醒了后问问他了。”宋凌烟道,“他好像对胡宾娘很熟悉。” “李叔叔也未必知道,他若是知道,就不会在胡宾娘手下输的这样惨。”萧子云道。 “那就只有胡宾娘自己知道了,可她不一定肯对我们说。”唐雪道。 “也未必。”萧子云忽然转过身站起来,举着酒碗道,“胡前辈,您肯对我们这些后生晚辈讲讲您的事吗?” “什么?”宋凌烟三人都是一惊站起,碗中的酒泼出大半,唐雪的手又摸向腰间的皮囊。 “你叫鬼呀还是叫魂儿呀?吓唬人也没这么吓的。”唐雪看看周围鬼影子也没有,不由得发怒道。 “好小子,你居然发现我了。”前面一棵大树微微一晃,从浓密的树冠中射下一人,一身宫装在初升的月光中尤为艳丽,却也有一种凄迷诡谲的味道。 “前辈已到得多时,晚辈因不明前辈意图不敢出声相迎,这酒没有毒,这兔肉也是新烤出来的,也没有毒,不知前辈肯笑纳否?”萧子云微微一笑道。 “你要请我喝酒?”胡宾娘诧异道。 “诚心诚意。” 胡宾娘既惊异又好奇地打量着萧子云。“还真看不出你有这等胆识和定力,知道我在你身后还敢坐着不动,连身子都不转过来,你是自恃武功高强还是认定我不会对你下手?” “都不是,只是因为我突然想起您是谁了?” “我是谁?我就是我,胡宾娘,还能是谁?”胡宾娘睁大了一双凤眼。 “您是胡宾娘,其实我不该叫您前辈,而应叫您一声胡姨,您是家母的结拜姐妹。” “什么?你……你怎们知道?”胡宾娘尖声叫起来,“你……你娘对你说过在?” “没有。”萧子云摇头道,“记得还是在我五岁的那年,我母亲有一天要晾晒衣物,把她衣箱中的衣服摊了一床。我在旁边玩儿,发现一方绢帕很好看,就拿过来玩,我看到上面用红线绣着一颗心,旁边用金线绣着一个名字:胡宾娘。” “你娘还保留着那方手帕?”胡宾娘问道,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那我就不知道了,当时我娘看到我在玩那方手帕,一把就抢回去,小心折好揣到怀里,神情也很紧张,我问我娘胡宾娘是谁,记得我娘犹豫了好半天才告诉我,那是她早年的手帕交姐妹,我又问什么是手帕交,我娘就突然发火了,斥责我多嘴,还叫我在她面前永远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我后来也就忘了。只是在谈到迷花宫的时候我才又想起来,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有一次我爹和我娘大吵起来,我很害怕,就偷偷走到窗下想听他们吵什么,只听我爹说了一句:‘宾娘在迷花宫……’便被发现了。我爹和我娘马上不吵了,他们出来哄我,就跟没吵过似的。当然我后来才知道女孩子法拜姐妹叫作手帕交。”他说着看看宋凌烟和唐雪两人的手不禁握在一起,她们两人就是手帕交。 “你爹还记得我?”胡宾娘神色木然,两手却微微颤抖,“你娘还在吃我的醋?因为我和你爹吵架?” 萧子云没有回答,也回答不出,他只是推断出胡宾娘一定是自己母亲的结拜姐妹,对她们当年的事却懵然无知,更不知和自己父亲还有何瓜葛? “给我酒。”胡宾娘伸出手。 “别过去。”宋凌烟急道。 “没关系,胡姨不会暗算我的。”萧子云走过去几步,把酒递给她。 “好乖的孩子,你这两声姨叫得我心却软了。”胡宾娘接过酒碗,眼中竟然闪耀着泪花,把酒一口喝干,“再来一碗”。 “胡姨,您何不过来和我们一起坐下,好好喝酒吃肉,您也一天没吃东西了吧。”萧子云接过空碗道。 “小鬼头,你是想用亲情打动我吗?没用的,我的心早就是铁打的了。”胡宾娘蓦然警觉起来,她找到这里后本想立即偷袭发难的,却听到四人在谈论自己,便悄悄跃上树冠藏身,想听听他们在谈什么,她被萧子云喝破行藏后,也马上想要动手,却被萧子云提到往事,勾起旧情,萧子云这几声姨也叫得她心头发热,喉头发哽。 “胡姨,我并不是想和您套亲情,让您无法下手,只不过您既是我娘的手帕交,何不先叙叙旧。我们也很想知道您怎能进入迷花宫,怎样得到南玉侯的青目,令他传授您祖龙鞭和乱环扣。大家喝酒叙旧过后,再堂堂正正地大战一场。” “你们还想和我动手?” “当然,叶叔叔和仇叔叔不能白死,李叔叔栽了,也不能这样算了,更主要的是我宁死也不能让我爹娘遭遇这样的危险。” “好孝顺的孩子,当年若不是你母亲横刀夺爱,我就是你的娘亲了。你要是我生的儿子该有多好。” 饶是萧子云能言善辩,也不禁瞠目结舌。再想不出她能说出这种话来。 “来吧,我和你们几个小的套套亲,叙叙旧。”胡宾娘说着,莲步轻移,向篝火旁走来。 萧子云心里忽然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他定定地看着胡宾娘,全然未发觉对方已走到她面前,宋凌烟一把拦住他的手,把他扯到后面,自己挡在他面前。 “袁圆是你的娘亲吧?”胡宾娘看着宋凌烟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娘亲的闺名?” “你也应该像那小子一样,叫我一声姨的,你娘亲没说过吗?她和方蓉是手帕交。和我当然也是。你长的不很像你娘亲,但那股拼命劲头儿却像极了。” “这……”宋凌烟知道母亲和方蓉是结拜姐妹,也正因此,才放心让自己和萧子云往来,但却不知道和胡宾娘也是。 “你是洛阳王子豪的儿子吧?”她又问王强。 “是的。”王强瓮声瓮气地道,“我娘没有手帕交,你不用和我套亲叙旧。” “我和你更应该叙叙了,如果后来不是出了意外,我就是你的婶母了,叶子仪是你的亲叔叔吧?” 王强咬着牙没有回答,两个拳头也攥得紧紧的,却没有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样:见到凶手,就怒火万丈地上前拼命。他胸中的怒火不知为什么没能点燃,他也因此既恨胡宾娘,又生自己的气。 “说来说去这不都成一家人了,这仗还能打吗?”唐雪听着,不禁泄了气。 “自家人一旦反目成仇,比对外姓仇恨更大,打的也更凶,小姑娘,你还小,不懂这个道理。不过希望你大了也不会懂,这世上的道理不是懂得越多越好的。” “那咱们呆会儿还打?”唐雪问道。 “我倒希望能不打,可惜不能。一会儿还要打,而且要大打,你先把你的毒砂预备得足足的吧。” “你放心吧,我的毒砂多的是。” 胡宾娘看着她不知是因兴奋还是被篝火烤红的圆脸,笑了起来,“你是唐有光的女儿吧?” “是啊。喂,求求你,你可千万别和我爹我娘再有什么关系,不然这仗真的没个打了。”唐雪叫了起来。 “那你就放心吧,我和你爹你娘都没什么关系,只是看你的手法和当年唐有光的手法颇为神似,所以才这样猜。” “那就好。”唐雪悬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第四十四章 “胡姨,您请坐吧。”萧子云搬过自己的椅子,又把酒碗斟满,放到椅子前的矮几上。 “你们也坐吧。有谁想向我出手就尽管来,但我没和你们说完话前不会向你们出手的。我胡宾娘对你们后生晚辈还是说话算数的。” 她先坐了下来,端起酒碗,这次只喝了三分之一,然后又拿起串好兔肉的铁签子,自己在篝火上烤起来。 宋凌烟向萧子云使了个眼色,示意马上动手,在这个距离内,她有把握用“缠丝销魂手”缠住她,尤其是在她背后出手。 萧子云却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向前面的椅子上走去,坐在胡宾娘的正对面。王强和唐雪也在两人身边坐下,却都觉得晕晕腾腾的。这变化太大也太快,令他们有些搞不清状况了。 “错失良机。”胡宾娘又喝了一大口酒,忽发感慨似地道。 “您说什么?”萧子云问道。 “刚才你们在我背后,就是你们向我出手的千载难逢的良机。那丫头要出手是对的。对敌人既不能心软手软,也无需讲什么方式。你这小子真不愧是萧振锋的儿子,还有些痴呆气,你应该学你娘,凡事先下手为强,抢到手的就是你的,杀死了对手你也就赢了。这才是武林中强者为大,捷足先登的法则。” 萧子云听着她满含酸辛的话,心里如风激水面一般起了波澜,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 “胡姨,您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了?”宋凌烟惊讶地笑问道,她本没想叫胡宾娘“姨”,可话一出口却不觉叫了出来。 “人在武林中闯荡,要想活得长久些。就不但后脑勺上要长眼睛,浑身上下都要长眼睛。” “这怎么可能呀?”唐雪问道。 “是不可能,可你磨炼得久了,不可能就会变成可能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那您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最被动的位置呀?”宋凌烟问道。 “如果没防备当然会被动挨打,可有了防备就不一样了。”胡宾娘像长辈传授后辈江湖经验一般娓娓道来,“你以为在方才的距离内,双手一定能够得着我,就可以施展你的家传绝技‘缠丝销魂手’。其实只要你稍有动手的迹象我就不会在这里了,而是在那里。”她指了指适才王强站着的位置。“在这么短的距离内,他躲不过我的海底针,李玉堂也没能躲过。这样你双手刚出,他就已经中针并成为我手中的盾牌,无论你的‘缠丝消魂手’还是那小丫头的毒砂都无用武之地。我若不计划好这点,岂肯把后背空门卖给你们。” 宋凌烟听得出了身冷汗。胡宾娘虽只是说说,但假如她适才真的动手,经过情形就会和她说的一模一样。而假如王强被她扣在手中当盾牌,又用祖龙鞭对付自己三人,自己三人真要全盘皆输了。 “所以呆点也有呆点的好处。”胡宾娘苦笑着看看萧子云,眼中神色却颇为复杂微妙。 “那也不然。”唐雪不同意道,“前辈如果出手对付王强,我毒砂也不是吃素的。在方才的距离内,您也无法逃脱。” “你以为我没法子对付你的毒砂吗?”胡宾娘微微一笑,右手一抖,亮出的却不是祖龙鞭,而是一面黑漆漆的圆盘,她这一手浑如变戏法一样,大家都没看到她从哪里拿出来的,更不明白她把它藏在身上什么地方,会让人丝毫看不出来。 “这是什么?噢,是磁铁盘子?”唐雪猛然明白过来,磁铁正是所有铁制兵器的克星,她的毒砂虽然细小,却也是一粒粒精心打磨出来的,其造价之高昂直与黄金同价。(.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说网) “看来下次我要带铜砂出来喽。”唐雪喃喃道。 “噢,李叔叔是先中了您的海底针,怪道我解不开您的乱环扣。”宋凌烟也忽然明白过来,暗恨自己怎会如此粗心大意,倘若此时李玉堂穴道全解,加上自己四人,就可稳操胜券了。 “他还活着吧?你是用‘金针解穴’大法给他施治过了?没用的,他即便不中我的海底针,你也解不开我的乱环扣,那只有你家老太君的‘金针渡劫’大法才能解得开,但‘金针渡劫’大法一向是传媳不传女的,你可是要嫁人的,不会得传这项绝活吧?” “没想到胡姨对我家的事也这样清楚。”宋凌烟笑着说道,不想和她谈论自家的功夫。 胡宾娘吃了两串烤肉,又把酒喝干了,看来她真是饿了。 萧子云提起酒坛,又给她倒满。 “你们怎么不吃不喝,别光看着我呀?”胡宾娘又拿起两串兔肉,在火上烤着,向四人招呼道,宛若一个热情好客的女主人。 “吃。”萧子云简短地应了一声,一仰脖,把面前的一碗酒倒进嘴里,又拿起两串烤起来,宋凌烟三人面面相觑,还是不明白自己究竟该怎样做才对,只好也开始喝酒烤肉,但心里却都觉得别扭到了极点。 “您为什么穿着宫里的衣服?您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吗?”众人沉默有顷,唐雪忍耐不住,找话问道,她心里也觉得胡宾娘这身打扮太过奇诡,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问。 “你们不是猜到了吗?我不是从皇宫里出来的,而是从迷花宫出来的。” “迷花宫不过是个武林门派,怎会着宫廷后妃的服饰呀?”宋凌烟也感到奇怪。 “迷花宫主天天做的都是武林皇帝梦,所以在迷花宫中也和皇宫大内一样,南玉侯的妻妾都被封为宫后、宫妃和宫嫔。我在迷花宫的位号就是胡贵嫔。”胡宾娘好像谈论一件不相干的事似的说道。 “武林皇帝?宫后,宫嫔?他这是在做儿戏还是怎的?简直是个疯子。”萧子云惊讶道。 “南玉侯武功高绝,滇南的人对他视若天人,他要在迷花宫自娱自乐,别人谁又能管得着,谁又能管得了。”胡宾娘长叹一声。 “胡妹,那您怎会甘心做这种人的……”宋凌烟问道。 “妾室?对吗?” 宋凌烟点点头。 “那是因为我需要他传授我武功,我其实连他的妾室也算不上,我们之间只是一笔交易,他传授我武功,我向他奉献我的身体。”胡宾娘说完,把满满一碗酒一口喝干。 第六章 四个人都惊呆了,心里都涌起强烈的羞耻感,他们无法想象世上还有如此无耻的事。 “这些话本不该对你们这些孩子说的,没的脏了你们的耳朵。我对你们说这些是因为你们看过了仇天忌的尸体,我要让你们明白我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他,因为这是我身受过的,又是他们造成的,所以我要把我身受过的一切痛苦还报在他们身上。” “您身受过的?”萧子云不相信地问。 “南玉侯不仅是的自大狂,更是一个变态虐待狂。”胡宾娘声音嘶哑了,两行清泪也从眼角流下来,一张风韵不减当年的俏丽的脸皮羞辱之火烧得通红。 四人也都感到和她感受到的同等的羞辱,萧子云和王强仔细查验过叶子仪和仇无忌的尸体,更明白那是怎样的变态和虐待,宋凌烟和唐雪虽未亲眼看到,却也猜出了七八分,她们身为女人,感受更为强烈。 “你为什么要忍受这些呀?还不如痛快死了。”唐雪道,眼睛也湿润了。 “这二十年来,我多少次都想痛快一死,一了百了。可是我的大仇未报,又怎能痛快一死?我每次受苦受虐时,都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是为他们在忍受这一切,早晚有一天,我会把这一切都施加到他们身上,这一天终于到了。” “那也没必要呀?”唐雪又道,“天下武功多的是,您何必一定要拜在南玉侯的门下?” “因为四大剑客已把我逼的在中原无立足之地,我只有远走边荒。”胡宾娘眼中又现出恶毒冷酷的目光,“好了,我们亲也套完了,旧也叙过了,你们如果现在要离开,我不会拦阻,权当是我报你们这一饭之情,否则就动手吧。” “等一下。”唐雪叫道。 “你还有什么话要问吗?”胡宾娘依然端坐不动,那条长绳却已握在手里。 “是一件小事,可是我一直想不明白,所以想问您。” “你问吧。” “你原来不是武林中人吗?为什么您缠小脚呀?是小时起就缠的吗?”唐雪看着她平放地上的两只瘦小的金莲,有些难为情地问。 “原来你是想问这个,怪道你一直盯着我的脚,我还以为你是在防备我的海底针呢。”胡宾娘失笑道,“我和方蓉、袁圆都是手帕交,自然也和她们一样。这小脚是进入迷花宫后才缠的,南玉侯最喜欢蹂躏中原小脚女人。” “那是您有多大呀?” “二十岁。” “比我现在还大,可是脚骨不是已经长成了吗?又怎能缠成小脚呀,您是练的缩骨术吗?” “我还没那个神通。”胡宾娘苦涩一笑道,“脚骨是长成了,我是服用软骨散让脚骨变软,然后重新缠成这样的。” 第四十五章 “那该有多痛呀?”唐雪咝咝吐着气叫道。 “痛?当然很痛,痛得就像你每时每刻都躺在刀山上一样。可这和我以后所受的一切,就根本不值得一提了。”胡宾娘平静地一笑。 “胡姨,您究竟和我爹我娘他们有怎样的血海深仇呀?能令您不惜这样作践自己,只为了报仇?”萧子云开口问道,胡宾娘在他眼中仿佛已不是一个变态到极点的凶手,而成了孤弱无依,又背负血海深仇的女人。但他不相信一向侠义为怀,宅心仁厚的爹娘会去欺负一个弱女子,尤其是这女子还是他母亲的法拜姐妹。 “你想知道吗?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难道你想知道你母亲是怎样一个卑劣无耻的狐媚子吗?”胡宾娘讥诮地说。 “胡说!”萧子云一怒站起,手已按在剑柄上。 “是胡说。”胡宾娘轻蔑地一笑,“所以说你最好不要知道,我不管说什么你也都只会认为我是在胡说。”她又把目光移向王强,“傻小子,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把我当作不共戴天的仇人吗?这也没错。因为我杀了你的亲叔叔,而且还是那种杀法,可你知道他当年是怎样对我的吗?你也不会想知道,我说了你也会认为我是胡说,所以我也不想说。” “不管他怎样,你杀了我叔叔,我就要杀了你为他报仇。”王强怒道。 “对,太对了。”胡宾娘忽然笑了起来,站起身击掌道,“所以四大剑客也都该死,因为他们联手杀了我的父母。” “什么?”四个人心中同时一震,也都同时想到,“这怎么可能?四大剑客向来独来独往,从无联手对敌的时候。” “好了,接招吧。”胡宾娘大喝一声,长绳一抖,瞬息间向每个人都攻出一招。 王强一拳捣出,击向绳头的珠子,却走了空,萧子云出剑封挡,也只是眼睛一花,对手招式已无,宋凌烟和唐雪则各自退了一步,避了开去。 胡宾娘只是想让他们退让一步而已,招式一出即收,身形一飘,已如大鸟般扑向李玉堂睡觉的木屋。 “接招!”唐雪大喝一声,扣在手里的毒砂已打向胡宾娘背后。 胡宾娘早有防备,左手向后一摆,那一篷毒砂已被她手中的磁铁盘子吸住,但身形却不免慢了刹那。 也正是在这刹那间,萧子云已窜身从她身形下一掠而过,抢先守住了木门,同时刺出一剑,大喝一声道:“胡姨:得罪了。” 胡宾娘心中恼怒,她对这几个晚辈已无杀机,只想冲进屋里了结掉李玉堂,然后再与萧振锋和方蓉夫妇做最后决战。倘若得报大仇,自己便只是远遁南荒,默默地度过余生,迷花宫她是不会回了,她和南玉侯之间的交易已经完结了。假如自己死在萧振锋夫妇手上,也有脸去见地下的爹娘了,不意还是被唐门毒砂阻得晚了一步,心里却也佩服萧子云应变之神速与心机之巧,居然能猜出自己要做什么。 她身形一窒,在疾冲之间却能直直落下来,好像后面有绳子牵引着一般,这一手直看得宋凌烟和唐雪挢舌不下,叹为观止。 “让开!”胡宾娘落地后,手中长绳倏然化为短绳,使出时笔直坚硬如短棍,竟使出点穴橛的招数,这也正是迷花宫有名的“乱环扣”。 她一口气猛攻出二十几招,直如狂风骤雨,沛然莫可御之。萧子云两足站定,心智澄明,手中剑见招拆招,只守不攻,虽然勉强支撑下来,却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气息也有些不匀了。 王强和宋凌烟心中大急,分从左右冲上,胡宾娘头也不回,大喝一声道:“看招!”左手向后一甩,吸附在磁铁盘子上的毒砂向两人打去。 两人急冲之间蓦见毒砂劈头盖脑打来,都吓了个半死,王强一式少林正宗“铁板桥”,两足钉住地面,身子却向后倒去,后脑几乎触及地面,宋凌烟急使一式“一飞冲天”,轻盈的身体如同火箭般直射向空中。 胡宾娘左手退敌,右手的招数便不免缓了一下,萧子云已被她逼得透不过气来,自知自己无法再挺过十招,胡宾娘招数稍缓,他登感压力一轻,想也不想,提聚所有的内力,反手攻出一记绝招“乾坤一掷”,只是剑并未脱手。 这一式“乾坤一掷”乃是他这套剑法中最后的绝招,既无变化也无后续招式,隐含与对手生死一决的意味,也就是说这一式发出,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亡。因为这一式消耗内力过剧,非经一两刻钟的调息才能恢复过来。假如对手破了自己这一招,自己只有束手待毙了。 双方相距既近,这一剑又如雷霆般爆发而至,直刺胡宾娘胸口,胡宾娘也是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己如此猛攻,他居然还能反攻出这一招,她左手的磁铁盘子本来是铁剑的克星,但却不敢用来吸拿萧子云的铁剑,她必须用这件法宝来对付唐雪的暗器,而此时即便用磁铁也无法吸住铁剑,剑上所附的凌厉无俦的内力足以直穿而过。 她身子蓦然后仰,也是一式“铁板桥”,腰身如同从中折断,上半身和下半身叠会在一起。 萧子云一剑走空,内力已是接续不止,丹田内空空如也,浑身上下也疲软如欲虚脱,他收回剑后靠在门上,脸色已是苍白如纸,他在一天之内使出了两次“乾坤一掷”,丹田内的内力已是消耗殆尽了。 王强这一式“铁板桥”虽闪得漂亮,小腿上还是中了两粒毒砂。一阵轻微的麻痒感逐渐扩散开来。扩散到的地方也便麻木僵硬。恐惧反而激发了他的血性,他猛然身子直起,向前奋力一扑,恰好抓住了也是刚刚直起身来的胡宾娘的双腿。 胡宾娘险而又险地避开这穿心一剑,也无马上发招之能,她刚直起上半身,便觉得双腿一紧,被人死死抱住。 “找死!”她险死还生,杀机陡起,举起左手的磁铁盘子向王强头上砸去。 “看招!”唐雪又一声大喝,早已飞身过来,又打出一把毒砂。 胡宾娘无奈,只好左手反臂探出,把毒砂吸附住,此时宋凌烟在空中身子一转,一式“燕子抄水”,真如一只燕子般无声无息地扑过来,脚未落地,纤纤十指已触到胡宾娘的双肩。 胡宾娘心中大骇,比被鬼手摸到尤为恐惧,身子左右扭摆,意欲摆脱她的十指,宋凌烟随着身体落地,双手已顺着胡宾娘的双肩一路揉按下来,心下也是骇然,胡宾娘一身柔嫩的肌肤此时竟变得如泡过的牛皮一样,不但坚硬,而且滑不溜手,她十指上发出的内力竟然无法透入,也就无法扣住她的穴道。 胡宾娘虽然把内力布散在皮肤上,使宋凌烟无法扣住穴道和筋骨,急切间却也无法摆脱,感觉上就跟一条毒蛇蠕蠕爬在脊背上一样,险些尖声叫出来。身子不停地左扭右摆,配上她那一身宫装,倒像是在舞蹈,可惜双腿被王强抱住,动弹不得。 萧子云与她仅有五尺之遥,此时他随便发出一剑,均可置胡宾娘于死地,可他全身却一丝力气也没有了,仅仅依靠门的支撑才没有倒下来,他看到胡宾娘不停扭动的滑稽样子。心里却一阵阵发冷,觉得这情景太过奇诡妖异。 王强中了毒砂的左腿已麻木不能动了,他抱着胡宾娘的双腿攀援而上,又奋力抓住她的左手。 胡宾娘双腿一得自由,转身一脚踢出,正踢在王强左腿上,把他踢飞起来,然而王强却死死抓着她的左手不放,把她向左带出了两步,。却也凑巧使她挣脱开了宋凌烟的双手。 胡宾娘心中正喜,却没想到自己的正面都暴露在唐雪面前,唐雪一直等待出手的机会,没有丝毫的犹豫,两手扣着的毒砂几乎同时打出,打出后才喝了一声:“着!” 胡宾娘欲飘身闪避,这才发觉自己已被抓住自己左手,身子兀自在空中的王强控制住,她牙根一咬,戾念陡生,左手一抡,抓住她左手的王强便像一面大盾牌迎向王强,同时脚尖一踢,一束海底针射向唐雪。 说来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宋凌烟被胡宾娘挣脱后,急忙侧身继续追击,蓦然看见王强的身体正迎向那片毒砂,也吓得怔住了,全然没注意到胡宾娘发出的海底针。 “噗”的一声轻响,王强的后背上被几十颗毒砂击中。在被毒砂打中的刹那间,他家族血液中遗传下来的勇悍与血性也被激发到了极点,他右手抠起几粒吸附在磁铁盘上的毒砂,奋尽全身力气,用少林发铁菩子的手法打了出去,两人相距如此之近,王强打出几粒毒砂后,手几乎已能触到胡宾娘依然光滑柔嫩如少女的面颊上,胡宾娘没能避开,额头上、鼻梁上和两边面颊上共中了五粒毒砂,其实不用这样多,唐门毒砂只要一粒见血就足以致命! 胡宾娘心中一凉,知道自己输了,也就一切都完了。更知道自己输就输在一念仁慈上,而且是对自己仇人的儿子身上。 “王强!”萧子云、宋凌烟、唐雪同时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王强抓住胡宾娘的手松开了,健壮的身体也重重摔在地上。唐雪大喊过后,才觉得小腹微痛,她双手捂住肚子,竟再站不起来,慢慢倒了下去。 胡宾娘发射海底针和她用王强当盾牌是在同时,唐雪的眼神也全盯在王强身上,不但没注意到,甚至没感到自己中针,此时丹田作痛,才感觉出来。 “我和你拼了!”宋凌烟看到自己一方已倒下两人,萧子云的身体也在慢慢顺着门向下一寸寸地滑落,只有自己还有一战之能,她忽然感到说不出的孤单和寂寞,好像这世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那样孤弱无依,她大吼一声,猱身向胡宾娘扑过来。 胡宾娘已感到面皮开始麻木僵硬,就跟戴了一张硬邦邦的人皮面具似的,她右手一挥,只是出于本能地向宋凌烟攻击一招,全然未听到她喊的是什么。 靠着木门已滑下一半的萧子云却吓得亡魂皆冒,他看出来这一招正对准宋凌烟胸前的空门,宋凌烟全力一扑之下根本无法避开。他也不知从哪里又生出力气,身子向前跃前,一剑刺在那颗夜明珠上,剑被反震得落在地上,他的人也摔倒在地上。 他剑上的力道太弱,只是把珠子刺偏了,没击中宋凌烟的胸口,却打在了她的左肩上,宋凌烟立时被珠上的巨大力道抛了出去,也仰面跌到,左半身已然麻痹。 胡宾娘此时才仿佛梦醒一样清醒过来,她看看倒在地上的四人,又看看左面几步远的木门,一时竟犹豫不定是该先进屋杀李玉堂还是先结果面前这四个人,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胡姨,住手吧!”萧子云仰躺在地上喘息道,“不管有什么恩恩怨怨也就此了结吧。” “胡说,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岂能凭你轻轻一句话就了结了。”胡宾娘低声咬牙切齿道,同时暗暗调息,以阻止毒素的扩延。“我就算一死,也要先杀了你们做垫背的。” “咱们也作笔交易吧。”萧子云道,“你发誓事情到此为止,把往日的恩怨揭过,我们给你毒砂的解药。” “对了,解药!”胡宾娘心中蓦然狂喜,“解药就在那小丫头身上,我自己不会取吗?干嘛用你送我?” 她正说着,脊背上却微微一痛,她立时知道自己的两个“肾俞”穴上中了宋凌烟的“绣衣神针”,她一直在全力运动逼毒,没能防备宋凌烟在她背后袭击。 第四十六章 “胡姨,”宋凌烟痛得呻吟道,“现在你还能自己去取吗?你动一步,针就会向穴里进一分,你只要走上三步,针就会刺入你的双肩,比唐门毒砂还要致命。” 胡宾娘果然一动也不敢动,对宋家的“绣衣神针”的威力,她是了如指掌的,知道宋凌烟绝非虚言恫吓。 “胡姨,收手吧。”萧子云勉力用双肘支撑着身体,抬起头来,“我们不想伤你,更不想要你的命,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就行。” 其实萧子云已经无需和她谈什么条件了,胡宾娘的内力已全用在镇制脸上的毒素和两个“肾俞”穴上的银针了,不但一动不敢动,而且一丝外力也不敢用,否则不但银针会刺破双肾,脸上的毒素也会下延到咽喉,窒息而死。 胡宾娘自己最清楚,也因此彻底绝望,心底里更感悲愤与苍凉,没想到自己不惜把肉体奉献给南玉侯,作了他二十年恣意虐待蹂躏的玩偶,换来这一身武功,大仇却只报了一半,而今竟命悬几个小辈手中。 她知道自己只消服用解药,宋凌烟再为她取出银针,她就会完好如初。然而报仇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她将会衔恨过着下半生,又要把这仇恨带入地底里,却无法再报了。 “胡姨,您虽然杀了叶叔叔和仇叔叔,我会劝我爹娘和李叔叔揭过这一节的,您现在就算杀了李叔叔,您也活不成,这又是何苦。”萧子云继续全劝说道。 “好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胡宾娘望着他热切恳求的目光,心头一热,“你不必为他求情了。我现在已经杀不了他了,你知道吗?现在我惟一能杀的就是你了。” 她刚说完,蓦然腰背一挺,背上又中了两针,“你谁也杀不了,”宋凌烟喘息着道,“只要你手一动,我让你变成刺猬。” 她伤的也很重,已经无力站起,感觉左半边身子已经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就剩下右半边身子,就是这种奇怪的感觉。好在她的右手还能动,但一次只能发出两根“绣衣神针”,而且针上的力道也少了八成,否则胡宾娘早被定住了,至于让她变成刺猬只不过是虚声恫吓了。 “凌烟,不要发针!”萧子云喊道,“胡姨不会伤我的。” “你怎么知道?”胡宾娘心中一震。 “您若想杀我,我守在门前时您就已经能杀掉我了,您没有那样做,您只是想冲进屋去报仇,我感觉得到的。” “你为什么不是我的儿子?”胡宾娘忽然笑了,笑得如同灿烂的阳光,眼泪却从眼角不停流下来,“你本应该是我的儿子的。” “胡姨,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做您的义子,好好扶侍您下半生。”萧子云的眼中也流出泪水,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什么东西触动了,“我知道您受尽了苦楚,我会让您的下半生幸福的,像孝顺我亲娘一样孝顺您。” “好儿子,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胡宾娘微笑道,“我还没有过儿子,临死前有个儿子也不错。” “您不会死的,您等我休息一会儿,我就给您拿解药,让凌烟给您起针。” “我会死的,而且很快,我要告诉你我是怎样想的,也让你明白我并不是一个好女人,而是这世上最恶毒,最残忍的女人。” “您不是的。”萧子云两手撑着地,头又抬高了两分。 “你听后就知道了,方蓉那贱婢夺走了我的男人,我要夺走她的儿子。他们杀了我的爹娘,我要杀死他们的心肝宝贝,断绝他们的香火后代。” 她说着,猛然抖起长绳,向萧子云头上砸去,她知道自己这一动过后,背后的银针就会刺入肾脏,立时毙命,但她要在这一瞬间杀死萧子云,把他带到地下去,而把啮心蚀骨的仇恨留给萧振锋夫妇。 “住手!”宋凌烟拼尽全身力气,跃起发针,两根银针深深刺入胡宾娘颈上的“大椎穴”,胡宾娘立时被定住,双手高举,却砸不下来,宋凌烟又重重摔倒在地上。 “你拦不住我的。(.mianhuatang.info无弹窗广告)”胡宾娘忽然把用来镇制银针和面上毒素的内力一起散开,向“大椎穴”疾冲,两根银针从穴道里激射出来,她双手立得自由,绳头的夜明珠如流星坠地般向萧子云头上砸去。 萧子云睁着眼睛看着她,脸上犹带着微笑,心中也是坦坦荡荡,无怨无悔。 他忽然听到头顶劲风涌荡,一道能刺破耳膜的利器破风声呼啸而至。他随即看到胡宾娘忽然向后飞起,直直撞在一棵大树上,胸上插着一把利剑,利剑穿胸入树,直没至柄,胡宾娘高耸的胸膛立时瘪陷进去。 “乾坤一掷!是爹爹到了。”他心中一阵喜悦,身子一软,又躺到了地上。 “儿子!”两道衣袂带风声如箭羽般射至。 “爹,娘。”萧子云笑着看着俯凑在自己头上的两张面孔,泪如泉涌。 “好儿子,你怎么了?”方蓉抱起萧子云,放声痛哭起来。 “哭什么?他只是使脱力了,没受伤。”萧振锋冷着脸道,眼中的泪水也止不住流下来,他一眼看出儿子的症状,惊飞到天外的魂魄也回来了。 “爹、娘,你们快救凌烟他们。”萧子云道。 “萧伯伯,您这一招真棒!”宋凌烟用右肘支着身子笑道,她脸上已满是泥灰,两道泪水就像流在地上的小溪。 “我的乖女儿,你怎么伤成这样子?”方蓉又急忙过去抱起宋凌烟。 “凌烟也没大事,只是筋骨皮肉伤,将养几天就好了。”萧振锋看了宋凌烟一眼道,“倒是强儿和雪儿得马上救治。” “胖胖中了胡宾娘的海底针,内力被封住了。王强是中了唐门毒砂,先救胖胖,然后要解药救王强。”萧子云道。 “浑小子,指挥起你爹娘来了。”萧子云笑骂道。 “儿子说的对,为什么不听。”方蓉瞪了丈夫一眼,“好儿子,你乖乖躺着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她说着给宋凌烟和儿子嘴里放入一颗“先天九转丹”丸,这种丹丸不但能治愈各种内外伤,更有补益真气之神效。 萧振锋夫妇合力把唐雪丹田内的海底针吸出,这种暗器一入丹田,就会封闭中针者全身经络脉道,最为歹毒霸道,李玉堂虽中了海底针,却未进入丹田,而经脉脉道犹被锁住,唐雪不防之下却中了正着。 “萧叔叔,方阿姨,你们总算来了。”唐雪昏迷后,一直昏迷不醒,此时才苏醒过来。 王强的伤看似最重,也不过被毒砂的毒麻痹得昏迷过去,身体僵硬,服用过解药后也就没事了。唐雪用磁铁把他背上的毒砂一粒粒吸起,又小心收好,毕竟这些砂子与黄金等价呀。 萧振锋夫妇忙乱一阵,总算把心放回肚子里了,。他们有时望向被钉在树上的胡宾娘一眼,眼中却流露出很复杂的神色,眼光也马上转开。 “李叔叔还在屋里睡觉呢,咱们去看看他吧。”萧子云服用丹药后,又调息一阵,内力已完全回复,一跃而起,又是生龙活虎的样子。宋凌烟内力虽然恢复过来,左肩却红肿起很高,左肩骨也有多处折断。方蓉为她心心对正骨头,又用布为她包扎固定好。但站起来却是右肩低,左肩高,倒是王强和唐雪又恢复了本色。 “玉堂在屋里?”萧振锋睁大了眼睛,“他还活着吗?” “振锋兄,我不仅活着,还舒舒服服躺着睡觉呢,却被你们吵醒了。”李玉堂的声音从木屋里传来。 “好你个李玉堂,孩子们在外面拼命,你却躺在屋里睡大觉,你羞也要羞死了。”方蓉气得顶门要喷出火来。 “娘,李叔叔中了海底针和乱环扣,全身一动不能动。”萧子云急忙解释。 六人进入屋里,李玉堂微笑着看着每一个人,“振锋兄,是孩子们救了我,并用他们的命来保护我,他们长大了,江湖是他们的了,我以后可以整天躺着睡觉了。” “先别说话,我替你起出针再说。”萧振锋问明他中针的地方,用内力吸了出来,但对乱环扣却无可奈何。 “好吧,你先享几天清福,我们回去请宋老太君出手,治好你后,罚你天天给宋府扫院子。”方蓉笑道。 萧子云四人也都笑了,宋凌烟一笑牵动了伤处,又呻吟一声。 “没事吧?”萧子云忙问一句,“你救了我的命。” “是萧伯伯那一剑救了你,我可不敢掠人之美。”宋凌烟笑道,并用眼神告诉他:我没事,你放心吧。 萧子云忽然想起一事,转身冲了出去,屋里的人都吃了一惊,急忙跟出去。却见他飞身跃到胡宾娘那里,拔出利剑,把胡宾娘放下来,又把自己的袍子脱下,铺在地上,然后把胡宾娘平放在上面,用手把她兀自圆瞪着的双眼合上。 “儿子,你在干什么?”方蓉看得目瞪口呆。 “让他做吧,肯定有他的道理。”萧振锋叹道,“若不是为了救儿子,我也不会对宾娘下这么重的手。” “怎么?心疼了?” “你……小辈面前你也好意思吃这种无名醋?”萧振锋恼怒道。 宋凌烟三人都相视窃笑不已。 休息一天过后,除了李玉堂依然躺着不能动,宋凌烟左肩裹着厚厚的白布,用木板呆着胳膊外,萧子云三人都是神采如旧了。 胡宾娘被葬在左侧的丛林里,是萧振锋和萧子云父子挖的墓,其他人却心里依然恨她,不肯为她铲一把土。 坟丘封好后,没有做标志,萧子云看着坟丘,仿佛看到了里面躺着的胡宾娘,两眼又流下泪来。 “她是一个好人,对吗?”萧子云没有看父亲,哽咽着问道。 萧振锋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她是一个和我们一样好的人,对吗?您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萧子云蓦然转过身,直视着父亲。 “儿子,你判断得很对,但你更要记住:在这个世上,好人与坏人不是能简单划分的。”萧振锋抚摸着儿子的头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你的。” 第四十七章 “大师,难道我选择错了吗?我纵然一死也不是为了逃避职责,而是为了抗魔。”沈家秀站起身来,有些惶恐,额上也沁出汗珠。 “可是你能做的不只这些。魔教大举东来,可是我们中土,五大世家闭门不出,武林各大门派也是散沙一盘,用什么来抗击魔教?难道就让每个人都学沈庄主一样各自为战,人人和魔教同归于尽吗?况且未必人人都有沈庄主一样的决心。” “那依大师之意该当如何?” “你不仅应该选择活着,而且应该像你千年前的先人一样,担负起自己的职责。你们沈家在武林中施惠无穷,我知道你们沈家从不求报答,可是你应该利用这一点,号召大家起来抗魔,既是自救,也是拯救整个武林。” “统领各门各派,那是剑仙门的事啊。”沈家秀说。 “剑仙门是公认的武林之王,可是近两百年来,剑仙门几乎不在江湖走动,虽然权威依旧,可是号令起来未必人人听从,可是你沈庄主就不同了。你虽然没有任何门派地位,只要你说话,各大门派就会闻令即行。恩德对武林人来说,比权威要有用的多。” “大师的话固然在理,可是沈某到那时有何颜面面对武林中人,遑言号令群雄?”沈家秀又低下了头。 “你还是打不破你心里的魔障,千年前的事和现在的你有何关系,你为何一定要承担这个罪责?即便你要承担,也要选择做更多的事,为武林和中土造更大的功德,来消除这罪责,而不是一死了之。” “千年前的事是什么事啊,怎么和现在有关系?”张小明问道。 “千年前我的先人种下了恶因,如今长成了恶果,所以我准备一个人吃下这枚恶果,不管有多艰难。”沈家秀额上冷汗涔涔。 “长了一千年的恶果,那要有多大啊,你怎么吃得下。”张小明疑惑的说。 “是啊,还是你小子说的对。”大智神僧笑道,“沈庄主,这恶果太大了,不是你一个人吃得下的,一定要整个武林来吃。” “既然大师如是说,在下焉敢不从命。好吧,我马上安排突围事宜。” “那么沈庄主答应出庄了?”许飞扬问道。 “出庄,而且要尽我一生的力量和魔教周旋到底。”沈家秀被大智神僧一席话打破了心里的魔障,这才知道自己还有更多的事要做,心里惭愧的要死。没想到自己自负聪明绝顶,居然也钻到牛角尖里了。 “太好了。”许飞扬和张小明相视而笑,连苗玉和沈丹馨也笑了起来。许飞扬心头一阵轻松,没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大智神僧代劳了,而且做的比他能做到的要好得多。 “还有一件事,我要和许门主说。”大智神僧说道。 “请大师示下。”许飞扬忙坐直了身子。 “许门主,我有样东西要交给你,一直没有机会。”大智神僧说着,把一个包裹递给许飞扬。 “这是什么?”许飞扬打开包裹一看,居然是一堆断剑的碎片。 “这就是你们门中那柄太阳神剑的碎片。”大智神僧叹道。 “我门中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这就是千年前贵门中许正阳祖师用来镇制魔尊的那柄印剑,可惜被一颗流星击中,变成了这样。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去过那片死亡沼泽了,魔尊真的复活了。” “魔尊?魔尊是谁啊?”苗玉问道。 “魔尊就是欧阳震旦的主子,西方魔教的总教主。” 苗玉和沈丹馨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张小明则想到了在澜沧江畔看到的那头四角妖马,脸色不由得又白了。 许飞扬站起身施礼,说道:“多谢大师带回本门祖师的遗物。” “无需多礼,我要和你说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大智神僧笑道,“而且还要请你原谅我的僭妄。” “岂敢。大师但说无妨。” “我回来后遍访五大世家,并且用你的名义召集这几大世家共聚天师府,商议如何抗击魔教的事。这盗用名义的事就要请你原谅了。” “大师又何必如此?”许飞扬笑了起来,“以大师的名头谁人敢不从命,岂不比区区小子管用得多?”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五大世家天王老子的话都不听,只听一个人的,就是剑仙门主。因为这是他们祖宗定下的规矩。况且我到各处,早已没有认识我的人了,我报出名头,人家不是认为我是个疯和尚,就是认为我在招摇撞骗。” 大家都笑了,这也难怪,一个人说自己已经活了三百年,而且还是三百年前的四大神僧之首,谁也难以置信。 “在我家开五大世家的会?”张小明惊喜道。 “是啊,因为五大世家中,你家最有钱,当然要吃你家,喝你家的了。另外武林中重要门派也会参加,人数很多,你爹爹怕要心疼的睡不着觉了。” “怎么会哪?”张小明不好意思的说。 “张世伯的慷慨不比沈庄主差啊。”许飞扬替张小明分辨说。 “好的,我们突围出去后,就直奔天师府。”沈家秀拍板似的一击掌,并马上派人把沈禄叫来,命令他准备突围事宜。 沈禄大喜,暗中冲许飞扬竖竖拇指,不知道他是说服还是以剑仙门主的地位命令庄主改变了主意,便急忙出去准备去了。 “沈姑娘,你的身子还好吗?觉没觉得有甚不适?”许飞扬鼓足半天勇气才问出这么一句,这还是沈丹馨毒解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托福,一切都好。”沈丹馨倒是落落大方,眼睛并不避开。 “大师为她查过了,说是没有问题。”沈家秀补充了一句。 “那就好。”许飞扬嗫嚅半天,又只说出三个字。他看到沈丹馨如水般的眼神中似乎期盼他多说几句,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午夜,魔教又发动了两次攻击。虽未对庄墙构成威胁,墙下也尸体累积而成的平台却快到庄墙的一半了。 守庄侍卫减员也超过了一半,并不是伤亡过大,而是多数由于虚脱、呕吐痉挛、神昏意乱发起无名高烧。这些侍卫们平时只见刀光(演练),不见血影。面对魔教的“魔海战术”,虽未受刀伤箭创,精神却已濒于崩溃了。 庄内的人都已知道庄破在即,而且不会有任何援兵到来。但接到突围命令后,人人望见一线生机,所以人心浮动并不大。人人都在紧张忙碌的准备着。 黑豹已拆除了脸上的白布,从病房内走了出来。除了脸上的几处创痂外,已尽复昔日勃勃生气。 “听说麻七姑也来了,可千万别让她看见我。”黑豹一看到苗玉,便手抚创痂说道。 “要死啊,你!什么恶心你说什么。”苗玉连连啐道。 “对不住,夫人,我不是有心恶心你,而是真怕啊。” 正说着,一队侍卫从隔壁抬出七张担架,正是依然处于昏迷之中的雁荡七侠。 苗玉走上前,拉住那位号称“阎王敌”的大夫,悄声问道:“大夫,他们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就这样,你也看到了。”大夫显得很不耐烦。 “他们能治好吗?”苗玉担心的问。 “治好?”大夫怪眼一翻,怒气冲冲的说,“你以为我是神仙还是菩萨?” “那他们不会死吧?” “那就看阎王原不愿意要他们的命了。”大夫用力挣脱苗玉的手,向前追上了担架队。 苗玉忽然觉得身上很冷,脸上也失去了血色。她很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你有心还是无意、直接还是间接给他人造成的伤害,也始终会伤害着你自己,只要你良心还在。 从掌灯时分,魔教的攻击密度增强了。 他们已经放弃了抛石、火箭这一类收效不大,却也能威慑人心的战术,而专用“魔海大战”。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扑上来,又变成一个个尸体滚落下去,随即便被当成砖石一样砌成平台,随后又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守庄的侍卫们明白:这些人是魔,是准备要自己命的敌人。如果只是一对一地杀死他们几个,他们一定会感到刺激和快慰。而在如此残酷的杀戮中,他们并不能感到自己的强大,更没有丝毫的快意。而是为了生存必须大口吞吃血淋淋的人肉那种感觉。他们强忍住头晕、恶心、乏力诸般不适,依然机械地射出一枝枝致命的弓箭,扔下一束束能把地狱点燃的火把。他们只是为信念和责任而战! 如果不是信念和责任支撑着,他们宁愿放下手中的武器,任凭敌人冲上来把自己撕成碎片,那也是一种解脱,因为不管对方是什么,毕竟他们是人,是自己的同类。 魔教的平台越筑越高,也越筑越宽。逐渐地,庄墙上的人才明白:魔教并不是想构筑一座平台,而是要在庄墙和平地间构筑一道斜坡——一道驰马可上的斜坡。 而在远处火把照耀下,他们已经看见一队队骑兵正手持戈矛等待着,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厄运也就明白无误了。 他们不对生抱有任何奢望,只是苦苦撑持着,知道庄外的“魔海”汹涌成涛,把自己吞没。 第四十八章 午夜,庄内也是火把通明,一队队骑兵整装待命,除了少数留守庄墙的侍卫外,所有能招集起来的人员都在这里了。 “庄主,一切都准备完毕,请庄主示下。”沈禄走上台阶,对沈家秀躬身说道。 沈家秀看着面前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又回头看看这座千年的祖居,感慨万千。庄子马上就要被攻破了,这座祖居也就要化成一片废墟了。但不管怎样,自己还能把这些人带出去。他挥挥手,心里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却只说出一句:“马上突围,方向就是本庄正门。” 沈家秀的贴身侍卫们拉来沈家秀和沈丹馨的坐骑,也为每位客人选了一匹好马。 沈家秀上了自己的马,许飞扬和沈丹馨在他左右。大智神僧和张小明、苗玉、黑豹紧随其后。 沈禄一马当先,左侧是侍卫队,右侧是在守庄中并未投入使用的警卫队,其他人则在正中。 大队人马在静默中缓慢地向庄门驰去,今夜的月本来应该还是圆的,可是天空中黑云密布,星月无光。所有人骑在马上,看着火把照耀下一栋栋房屋,一处处草木,眼中都饱含着泪水,许多人把手放到口中,用力咬着,不让自己哭泣出声。 蓦地里,一阵低沉呜咽的号角声响起,旋即有如平地忽起飓风,一股骇人的风涛向这面席卷而至。随后便是地动山摇,所有人骑在马上,也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那是不知其数的马蹄一齐践踏在地面所引起的。 空中闪起耀眼的火光,一道道闪电霹雳般射向庄门。其实这已没有任何必要,仅仅是为了泄愤。 守在庄墙上的侍卫们清楚的看到:不远处难辨个数的战马如罡风般奔袭而至。马蹄践起满天尘土,已看不清马上骑士的面目。 无数马匹冲上那道用无数尸体筑起的斜坡,直冲而上,那道斜坡距庄墙还有些距离,这些战马却都一跃而过。马蹄翻飞,如同凭空飞至的天马一样。 守庄侍卫们都放下了武器,瘫软在地上,他们还有力气,还可以再战,但他们却放弃了。 庄子被攻破了,他们的职责也尽到了。 庄里到处回荡着:“庄子破了!”、“庄子破了!”的凄惨惊慌的叫声。但马上就被落在庄里的暴雨般的马蹄声所淹没。 那道牢不可破的庄门也终于被摧毁了。 闪电的炽热溶化了纯铜,一滴滴铜水流进地面,坚固厚实的铜门也被撕裂成一片片,七零八落得像被巨人踹了一脚的破木门。 “快走。”大智神僧在马背上平平两掌推出,两扇门登时脱飞而出,溶化的铜水四溅,庄外立时一片惨叫声。大智随后从马上腾身而起,迎向闪电发出处。 “所有人跟我突围。 许飞扬拔出印剑,在空中挥舞一下,大声喊道。随即策马超过沈禄,一马当先冲出了庄门。在冲过庄门的一瞬间,他看到依然有无数的战马冲上两旁的斜坡,越过庄墙。 就在沈庄大队人马冲出庄外之时,恰是魔教集中所有力量攻入庄内之刻。并非有人事先做好了这样的计划,更无法精确计算出这时刻,来打个“时间差”,只能说是“适逢其时”。 由于根本没想到庄内的人会突围而出,所以魔教只留了少部分人守在庄外,以防止零星的人从庄内逃逸。这层薄弱的网一下子便被冲破了。 身处空中的欧阳震旦看到从庄门突出的完整、庞大的队伍时,惊呆了,也气疯了。 他没想到沈庄还有如此一支完整的队伍,更没想到这些人会突围,而且是在这个时刻。不管他具有怎样的权威和神通,也无法命令极速冲进庄内的部下马上掉转马头追击。 已攻入庄内的荣智和车子胤已发现了这是一座空庄,一面安排部下进行搜寻,一面率人向外追击,却被一队队从正面突入庄内的自己的骑兵拦住了路,气得乱骂乱叫。 “上当了!”欧阳震旦一边怒吼,一边凝聚功力,向沈庄突出的人马发射闪电。却又被大智神僧发出的九阳神功所遮拦。 沈家秀率人一口气驰出五十里,冲出两道山隘,这才停住稍事休息。 沿途不断有零星的阻拦,也看到几支打着火把迤逦而来增援的魔教队伍,不是一冲即溃,便是远远避了开去。 沈家秀随后命令沈禄把全部人马分成五个方向行进,每隔五十里再分成五个方向,以此来分散追兵,也让他们摸不准许飞扬在那个方向中。这样,只消驰出几百里,追兵怕就要无兵可追了。 沈禄向大小头领安排人手和转移方向,逐步化整为零,最后每个人都隐身到沈家遍布中土的堂口店铺中,等候召集。 这计划并非沈家秀临时拟就的,而是早就拟好的遣散计划。如果魔教的攻击推迟一天,这计划早就实施了。而到了如今,计划并无太大的变动,只是由单纯的遣散变为分散追兵的力量,诚为一举两得。 “沈庄主,魔教不过是一武林门派,为何会有如此之多、如此精良、如此凶猛的军队?”许飞扬提出了久存心中的疑问。 “假如魔教只是一个门派的话,何至于毒流中土?”沈家秀说道,“魔教是用教义吸收教民,又用兵法部勒教民,又用武功训练他们。所以魔教中人散入武林便是武林人士,聚集为兵又是军队。他们绝不甘心于只作武林一个大门派,而是要征服中土,建立一个九大古国模式的国家。” “欧阳震旦想当皇帝?” “不止是皇帝。”沈家秀笑了笑,“他要当的是西方魔教第十大。皇帝还是要死的,而却可以永远不死。不止是欧阳震旦,历代中土魔教教主的终极目标都是成为第十大。做不做中土帝国的皇帝倒在其次了。” “是这样,难怪他如此卖力了。”许飞扬自言自语着,他想到欧阳震旦在空中发射闪电的样子,不禁脱口问道:“他还不是吗?” “他还差的远哪。” “九大比他还要厉害吗?”许飞扬着实想象不出还有比欧阳震旦厉害的人,他的武功已不能称之为武功,只能称之为“神通”了。 “许正阳祖师比你还要厉害吗?”沈家秀笑着反问一句。 “这……怎么能比啊?”许飞扬脸红起来。 “是不能比,所以才无法回答你。”沈家秀说,“而且据大智神僧说,九大中的第一阿里古温已经进入中土,相信不久他就会是我们最可怕的敌人。” “幽灵王?”一直没有说话的沈丹馨身体一震。 “正是他,第一幽灵王。”沈家秀望着远处群山模糊的轮廓,出神的说。 “为什么叫幽灵王?他是幽灵吗?”许飞扬奇怪的问道。 “现在他恐怕是幽灵了,不过他被称为幽灵王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能驱使冥府的幽灵为他作战。上一次大战中,他驱使的就是一支十万之众的幽灵军团。” “那他到中土来做甚?”许飞扬脸白了,他宁愿这只是传说 “寻找灾星。”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同时地面也在剧烈震动。一道道火光冲天而起,火光映射下,浓烟滚滚,冲入九霄。 “怎么了,魔教又搞什么鬼?”许飞扬诧异地问道。 “庄主”,沈禄急走过来,“听声音好像是家里。” “就是家里,不会有错。”沈家秀站在一块石头上,向火光突起处望了望。 “那个欧阳震旦用他的邪法毁了怎们的家?”一直镇定从容的沈丹馨忽然哭了起来。 “不是他,他还没这个神通,是我。”沈家秀抚着沈丹馨的秀发说。 “可是您分明是在这里啊?” “我的书房通向地下密室的大门连着一道自毁机关。”沈家秀不仅向沈丹馨,也向满脸疑惑的许飞扬和沈禄说,“如果不是用我的独门手法打开那道门,而是强行进入的话,就会启动自毁机关。” “自毁机关?”许飞扬问道,他看了看沈丹馨和沈禄,他俩似乎也是懵然无知。张小明、苗玉和黑豹也闻声围拢过来,只有高炳勋和部下丝毫不动,望着远处被毁的家园发呆。 “本庄建庄之时,就已先在地下构建了自毁机关,庄子各处埋下了几万斤火药和各种机关陷阱,而总机关就在我的书房通向密室的那道门上。” “好不容易建起的庄子为何要建自毁机关啊,万一别人不小心碰到了怎么办?”张小明问道,他还没听说过谁家造房子先在地上埋火药设机关的,直觉匪夷所思。 “安置种种自毁机关自是为了防范魔教,也就是说准备在守不住庄子,被魔教攻占全庄后,就与之同归于尽。” “庄子是千年前造的,难道那时侯就算准了有今天吗?” “那倒不是。”沈家秀艰涩的一笑,“本庄建庄就是为了防范魔教的攻击,可以说是日日防魔,也日日等魔,倒是没想到事隔千年才等来这一天。至于说误触机关,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的,那道门比庄门还坚固十倍,用蛮力是无法触动机关的。一定是欧阳震旦找到了那扇门,却又无法进入,便用他的魔功强行打开,这才触发了自毁机关。” 第四十九章 “我的天啊!沈庄主,你家和魔教结了多深的梁子啊?不惜自毁来抗魔。”张小明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里面的原因就无法向少天师道明了。” “是我多嘴。”张小明缩了缩脖子,他委实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心狠”的人,如此“歹毒”的计划。他倒是从心里开始敬畏沈家秀了。 “爹,这事我怎么都不知道啊?”沈丹馨问道,他此时才知道自己竟日日睡在数万斤火药之上,也不禁毛骨耸然。 “你当然不知道了,连你娘也不知道。阿禄更不用说了。我原准备自己留在庄内启动机关的,没想到欧阳震旦代劳了。” “那欧阳震旦一定被炸死了吧?”张小明忽然又大喜过望,如果欧阳震旦死了,他在世上就没有畏惧的人了。 “这可说不准,如果他见机早,应该还能脱身,那魔头委实有鬼神难测之神通。” “阿弥陀佛,大慈大悲南海观世音菩萨,无量天尊,你们保佑那魔头被炸死吧。”张小明双手合什,连连祈祷。 “少天师,你究竟拜佛还是拜神,佛菩萨和神是不能乱拜的,不是一个教的。”沈丹馨从未见过这种祈祷法。 “人多力量大,佛菩萨和神也是一样的。”张小明嘻嘻笑了起来。 众人都被他逗笑了。佛教和道教虽不对立,却也互相排斥,信佛者不能信道,反之亦然。似张小明这般兼容并举的委实少见。 此时,乌云褪尽,一轮明月重又浮在山巅。清辉如水,泄遍大地,周遭顿时亮了起来。 “欧阳震旦真的死了!他的魔功散了。”张小明跳起来,狂喊大叫道。 大家这时才想起,月亮和星光确实是被欧阳震旦用乌云遮住的,而今星月齐明,难道欧阳震旦真的被炸死了?所有人心里都是惊喜万分。 许飞扬望向沈家秀,沈家秀却叹了口气道:“如果是我留在庄内启动机关,欧阳震旦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绝对逃不过这一劫,现今还不敢下此断言。不过他的死与活并不太重要,以后我们可能要面对的是九大,他们可个个是不死啊!” 许飞扬喜悦的心又凉了,欧阳震旦的武功他已经见识过了,以他目前的修为也只有逃之夭夭的份。而九大个个类似于神话传说中的人物,这些魔头自己如何能对付得了?虽说还有大智神僧,可中土只有一个,而却有九个,还有更为可怕的魔尊。 此时,又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沈禄一声令下,庞大的方阵立时分成五个方向,分头奔驰而去。沈禄和高炳勋率领一路,护卫沈家秀父女向正前方行进。许飞扬、张小明、苗玉和黑豹也在这一路中。 沈家秀骑在马背上犹在惋惜:假如他不出庄,魔教未必会派出如此之多的追兵,欧阳震旦和他的大部分武士就会葬身沈庄。当然他们父女和沈庄的大部分人也只能长眠于地下了,孰得孰失也殊难判断了。 尽管在逃亡途中,但重见星月光芒,所有人都如同走过了漫长的黑暗世纪,重见光明一般。心头振奋,呼吸也感到舒畅。 凌晨时分,已驰至百里。大家在一条山间流下的小溪旁饮水洗脸,简单吃些带在身上的干粮。 许飞扬这时才忽然想到了魔印,急忙伸手向怀中摸去,那东西软软的还在。这才放下心来。抽出手时,碰到了挂在脖子上的沈家金牌。 他忙取下来,向正坐在草地上歇息的沈家秀走去,双手奉上,说道:“沈庄主,这金牌您还是收回去吧。” “送出之物怎能收回?”沈家秀讶异道,“这东西对你还有莫大的好处的。” 坐在沈家秀身旁的沈丹馨见到金牌,起始害羞,继而变了脸色,低下头去。 “沈庄主,”许飞扬诚恳的说,“您先前不想出庄,把它送给我,我冒昧收下了,如今您已安全出庄,还是沈庄之主,我怎能戴着它?” “你错了。”沈家秀笑着说,“它的确是沈家的信物,代表沈家的权柄和财富,但如果仅止于此,我不会把它送给你。剑仙门手执中土武林的权柄,沈家的权柄与之相比算得了什么?如果我出于这个目的把它送给你,我不是天下最愚蠢最自大的人吗?” “可是……” “不要可是。”沈家秀截断话头,“我知道你要说你不会动用沈家的钱所以用它不着。难道我会认为当今剑仙门主是贪财爱钱的人吗?如果是这样,我会把比我性命还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你吗?” 许飞扬被问的哑口无言,手托着金牌送上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尴尬异常。 沈丹馨却猛地抬起头,眼含泪珠,道:“爹,人家不要你还偏要给人家做甚?”起身向一边跑去。 沈家秀和许飞扬都怔住了,两人都想不到沈丹馨会忽然如此,不远处的苗玉忙追了过去。 沈家秀望着女儿的背影,诧异道:“这丫头怎么了?都是被我宠坏了。”但转瞬间心里已明白:女儿是会错意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许飞扬根本不敢往这层上猜想,但既然惹恼了沈姑娘,肯定是天大的蠢事,错事,急忙把金牌收了回去,又挂在脖子上。 “许门主,”沈家秀郑重说道,“我只能告诉你:这金牌不是一般的人用一般的材料、以一般的办法打造出来的。如果你身上没有那个东西,这金牌对你无用,但以后,你就要天天戴着它,夜里都不能离身,以后你会发现它对你有多重要了。所以你不但不能还给我,也不能转赠任何人。记住:我说的是‘任何人’!” “我记住了。”许飞扬郑重回答。 “阿禄,去叫小姐回来,我们要上路了。”沈家秀吩咐沈禄。 沈禄却笑了笑,对许飞扬说:“许门主,我还有些事要忙,能否麻烦您去对小姐说一声?” 许飞扬毕竟不是傻子,他从沈禄暧昧的笑容中读懂了一些,再联想到沈丹馨的怪异举止也就明白了。心中却冷热交集,不知沈丹馨此举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向沈丹馨跑去的地方追去,却见沈丹馨正坐在一棵大树下饮泣,苗玉在旁小声劝慰着。见到他走过来,沈丹馨背过身去,苗玉却一笑迎了上来, “许门主,不是我大胆得罪您,您是不是练功练的太勤奋了?这里……”她指了指脑袋,“好像有问题。” “也许,不,是肯定。”许飞扬诚恳之极的说,“赶明儿找个大夫打开来瞧一瞧。” 苗玉笑得弯了腰,连背对的沈丹馨都破涕为笑。 “你还算识趣。”苗玉笑着说,“不过这里,”她指指脑袋,“要多开些窍。”“这里,”她又指了指膝盖,“要多下点功夫。”说完,跑着回去了。 许飞扬走过去,正觉得难以启齿,沈丹馨却站了起来,掸掸衣服上的尘土,转过身来,怒容和啼痕都已不见,倒是落落大方,容光照人 “许门主,您什么都不必说,是我不好。” “不,不,我真的有话要对你说。” “不必。”沈丹馨洒脱一笑,“您是天下第一门派的门主,沈家的人和物岂能放在您的眼里,是我爹爹多事了。” “不,不。”许飞扬急忙摇头,“沈姑娘,你听我说一句话好吗?只一句话。” “您就是说一万句话,我也只能洗耳恭听啊。” “令尊把那枚金牌送给我的时候,我并不知你是沈庄主的千金,而令尊也并不知道你在魔教手中。” “是这样。”沈丹馨想了一会,似乎明白了他话中之意,羞涩一笑,“总之是我不好,其实你为我,为我爹做了这么多,不管怎样,我都不该使性子,发脾气的。对不起。”说罢,敛衽一礼。 许飞扬侧身避开,还礼道:“沈姑娘,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感激你。” “感激我?这是为何?我可什么事也没为你做过,只是添麻烦。” 许飞扬郑重说道:“感激你没对我说这个字眼。” 沈丹馨恍然明白了,她记得自己确实没感谢过许飞扬救自己,其后又为自己解毒。倒不是无此想法,而是觉得不必说,说了反而辱没了对方的心意。经许飞扬一说破,她倒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想,难道说自己早已…… “沈姑娘,再求你一事好吗?” “说便是,何必言求?”沈丹馨低下头,不敢面对许飞扬,仿佛一看到他的眼睛,自己的心事就会全部外泄一样。 “真的是求你,而且求你一定要答应。” “好的,你说吧,我答应。”沈丹馨咬住牙,把什么都豁出去了。她真的下定决心,不管许飞扬求什么,哪怕是求……,她不敢想那个字,心却咚咚乱跳起来。 “沈姑娘,不管我以后为你做什么,你都不要对我说那个可怕的字眼,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都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永远不要说,好吗?” 第五十章 沈丹馨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微感失望,心里却平静下来,但她咀嚼着那句“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永远不要说对不起”,脑中又轰的一声,仿佛炸开了什么东西,竟尔痴了。 “我答应你。”半响,她才低声说道,自己都没听清。许飞扬却听清了,他听到的并不是她的声音,而是她的心声。 两人回到原地,一行人马上启程,因为他们已经听到后面追兵的马蹄声了。人员依然分成五个方向行进。每到五十里便兵分五路,到了傍晚时分,一行人已经赶到了关口外的关口镇。而此时也已无兵可分,除了许飞扬、张小明、苗玉和黑豹外,只有沈禄和高炳勋率沈家秀的两百名贴身护卫随行。 此地已可望见那巍峨的关口和两侧雄伟的关墙,大家人人心里松了口气,沈家秀决定不进关口镇,而在镇外露宿一夜,待明日一早,关门打开,便进入关内。 侍卫们埋锅造饭,搭建帐篷。这些侍卫都是沈家秀贴身侍从,经常随他出行,这一套已是驾轻就熟。 夕阳在右侧的山峦后隐没,一层薄薄的雾霭也从地面上升起,弥漫在荒草乱石间。侍卫们生起的炊烟笔直升起,又随微风飘荡在空中,周遭沉浸在一片安祥的宁静中。 圆圆的月从关墙后慢慢爬上来,益发照得野外景致朦朦胧胧,催人欲眠。 吃过饭后,大家都各回帐篷里休息,沈禄和高炳勋负责安排明岗暗卡,又派人向来的路途上搜寻打探,以防追兵猝然而至。 许飞扬躺在一堆稻草上,感到又困又累,却根本无法入睡。前途茫茫,他却看不到一点希望,即便如大智神僧所说集合整个武林的力量也很难与魔教的力量相抗,除非本门许正阳祖师复活。 “你为什么不能成为第二个许正阳?”他想起沈家秀对他说的话,“我能吗?”他在心里自问道。忽然帐篷外传来几声惊骇的叫声,随即便是步履杂沓声和惶急的喧哗声。 许飞扬本能的想到是追兵到了,起身钻出了帐篷,却见旷野中人影散乱纷纷,似是相互转告。同时许多人伸手指月,仰脸望天。 他随众人的手指望去,却见半空中、明月下,赫然出现一队骑兵——天上的骑兵。 就中一位位置略高一些,好似鹤立鸡群。他骑着白马,身穿戎装,头戴王冠,骑马在半空中似乎在搜寻什么,两道红光不停的在幽暗的天空中扫来扫去。 月光直射下,这一支为数几百人的骑兵个个仿佛透明的一样,如同水晶做成的。不知是从谁人的春闺梦里直接奔驰到了这里。 “是海市蜃楼?可是这是夜间啊?”许飞扬喃喃道。 沈家秀随后走出,他看到空中的景象时也惊呆了。但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还没说出那句可怕的话,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大喝:“大家小心,快隐藏起来,那是幽灵王!” 众人都听出那是大智神僧,同时也明白了自己已处于世上最危险的境地,心中同时回荡着一个可怕的声音: “第一幽灵王!” 所有人都立即隐藏到草丛中,乱石后。许飞扬明知无用,还是拔出剑来,反手拖住沈家秀,钻入齐腰深的荒草中。 空中的骑士开始动了,在这一片天空中来回巡弋。众人看到马蹄依然翻飞,如同在地面上一样,也清楚的看到白色条纹状的马腹。 那两道电射似的红光从空中扫向地面,一寸寸搜索着,草丛和乱石并不能遮蔽住它。 “糟糕,他会发现的。”沈家秀低声骇然道。 许飞扬的心里也涌起一阵恐惧,他用手捂住胸前的魔印,尽力贴紧地面,心里不停地念诵师门“心不动诀”。 每个被那两道红光照射到的人,都觉得是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仿佛是被一双邪恶的眼睛在自己赤裸的身体上逐分逐寸扫描了一遍似的。 伏身草间的张小明便感受到了这种羞辱,当他看到那两道红光又转向左侧的苗玉时,忽然怒不可遏。从草中冲出,抖手打出两片纸,迎向那两道红光,大骂道:“何方邪物,敢恁的无耻?” 那两片纸被红光射到,登时粉碎,然而红光却也随即消失。 “下方何人,敢与本王作对?”空中那位王者讶然道,在他行径的地面上,所有的“人”都只有伏身躲避的份儿。 “休得鲁莽!”大智神僧喊声已近,听上去他正疾驰而来。 张小明正要说话,却见空中两名骑士策马向他俯冲而下,伸手向他抓来。张小明左手一抖,十余道磷光打出,那两名骑士似是颇为畏惧,策马向两旁闪去。 旋即一道黑影向张小明扑去,张小明一吹,那十几到磷光已然不见,一双蒲扇大的手掌继续向张小明肩头抓去。 许飞扬在旁看得分明,却是幽灵王从马上探身而出,身子蓦然拉长,身躯也涨大了几十倍,手掌却已堪堪抓到张小明肩头。 刹时间他心中畏惧全消,一声清啸,剑已刺出。这不过是他的本能反应,他和张小明之间还有十几丈的距离,殊不料他一剑刺出,剑竟飞起,他也被印剑飞起的力量所带动,直飞空中。 一道耀眼的剑芒射向幽灵王庞大的身躯,他似是犹疑了一下,身子一缩,便又成原来的样子,端坐马上不动。 “身剑合一!”沈家秀在心中惊叹道,不禁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他虽不会武功,胸中所藏武学见识和眼力并不逊于任何一派宗师,却未料到许飞扬武功已臻此境界。 “尔是何人?所用是何武功?”幽灵王隐伏千年,重履中土,却没想到两个小娃娃也敢向自己挑战。 “我是剑仙门许飞扬。正是你要找的人。”许飞扬凛然不惧,他宁愿幽灵王只找上自己,放过其他的人。 “剑仙门?”幽灵王似是诧异,心中却隐生畏惧,他上一次便是在许正阳剑下被打得形神俱散,虽赖魔尊之力得以不死,却也未能自行恢复。直待魔尊复出方得以重获灵力,所以对剑仙门最是忌惮。 同时他也感应到:上次与他对抗的那个“邪神”正全速赶来,自己虽恢复了两成灵力,却得来不易,如不慎毁在中土邪神手上,只有重回总教恢复了,岂不误了大事? 他手中权杖一挥,这队骑士登即御虚飞行,瞬息间已不见。 众人仰望空中,除一轮明月外已别无一物。然而幽灵王和那队骑士的影子依然凝固在众人脑海中。 “我佛慈悲。”一声佛号过后,大智神僧已从空中电射而至。他头上热气蒸腾,白雾氤氲,显然是把体内神功已发挥至极致了。 众人纷纷从草丛中、乱石后走出来,张小明握着许飞扬的手,兀自惊悸犹存,适才幽灵王那一抓虽然没触到他的身体,却把他的心紧紧攫住了,至今仍不能放松开来。 “大师,您可真是总在适当的时刻在适当的地点出现啊。”沈家秀笑着说。大智神僧的到来无疑给每个人吃了一枚定心丸。 “好险!好险!”大智神僧连连叹道,头上白雾渐敛,最后缕缕如白烟般收回他的头中。众人看了,既惊异又觉得好玩。 沈家秀知道他所说的“好险”的意思。魔印虽被许飞扬以心法和印剑克制住,但如果被幽灵王的“魔眼”搜索到,依然会被发现。幽灵王的灵力便来自魔尊,而魔印正是魔尊魔功全盛时期以灵力幻化而成。如同母子一般。自然会有特殊的感应,或许幽灵王正是感受到了魔印,才驻马空中,用魔眼仔细搜索这片地面。假如真被他发现了,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论是大智的神功,剑仙门的威名,还是所有人的力量,都无法抵挡幽灵王和他这队幽灵骑士,想保住魔印是绝无可能的。 “他怎么走了?我没有伤到他啊你?”许飞扬既不明白幽灵王何以不战而走,更不明白自己何以能“身剑合一”?这和“剑芒”一样都是“心剑仙功”第二层次的境界,他却明白自己的内功依然只在第一层次上逡巡徘徊,何以发剑出招便升华到了第二层次,莫非真有天助? “大师,又是您在帮我。”许飞扬恍然大悟。他想到自己破欧阳震旦的魔功禁制和与欧阳震旦对敌时,都是大智神僧从后传输功力,他剑上才得以吐出“剑芒”。适才那一式“身剑合一”也必是他从旁襄助无疑。 “许门主误会了。”大智笑道,“这次可与老衲无关,而是你自身功力所致。”大智神僧在远处便已发现幽灵王在空中停驻搜索,已知缘由。他一面运元神向幽灵王挑战,一面向这里疾速飞掠,委实已无余暇为许飞扬传输功力了。 众人都既羡慕,又钦服地看着许飞扬,那一式“身剑合一”,既似月下神仙,剑上那道剑芒,更似神光突射,真不愧“剑仙”之名。 “他是被剑仙门三个字吓走了,败军之将不可言勇,幽灵王也不例外。”大智神僧又说道。 第五十一章 大家都围坐在沈家秀的帐篷里。 幽灵王可能去而复返,七星夺魂镖也可能在附近潜藏,人人都不敢轻松大意。 大智神僧在众人的追问下讲述了他截住欧阳震旦后的经过。 他在空中截住欧阳震旦后,欧阳震旦佯装要追击许飞扬他们,骗得大智神僧到了正面,他却伺机退回庄里。 大智神僧担心的只是魔印的安全。魔印既已出庄,他也就任由欧阳震旦入庄去搜索挖掘去了。但他还不敢大意,留在原地监视欧阳震旦的动向,即便看到荣智和车子胤大批魔教武士出庄追击,他也未加拦阻,能对许飞扬一行人构成致命威胁的只有欧阳震旦。 他等了许久,估计许飞扬一行已去得远了,才准备离开。却听到欧阳震旦一声狂吼后跃起在半空中,随即便是轰隆隆的爆炸声和冲天而起的火光、浓烟。 他看到欧阳震旦在火光中身躯左右摇晃,如同醉汉一般,险些跌入火里。但最终还是稳住身形,向远方逃去,他追上去想看个究竟,欧阳震旦显然是受了重伤,知道非他之敌,拚命逃窜,最后竟钻入一座深山的洞穴中没,大智神僧并无意伤他,又惦记许飞扬这面,便掉转方向追赶他们来了。 沈家秀的分向分兵之策,不仅让荣智和车子胤茫然不知所适,大智神僧一开始也闹糊涂了。他跑了不少冤枉路,直到找到一个警卫头领,才问明白许飞扬一行人的去向,这才一路直追上来,恰好又撞上了幽灵王。 听说欧阳震旦并未被炸死,众人都唏嘘惋惜不已,倒仿佛是听到了好友下世的消息一样。 “大师,您的武功远在那魔头之上,为什么不下手除掉他啊?”苗玉不解的问道。这也是许多人久存心中的问题。 “大师慈悲,不忍杀生,欧阳震旦虽是魔头,究属人类。”沈家秀代答道。 “沈庄主所说只对了一半。”大智神僧说,“老衲不履红尘已近两百年,尘缘早绝。杀生之戒当然绝不会开。不过对欧阳震旦这类魔头,老衲倒不会手软。即便不开杀戒,也当废除他的磨功,正是无量功德,何吝而不为。只是他破不了我用九阳神功练就的金刚不坏体,我对他的磨功却也徒唤奈何,所以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大师,您说欧阳震旦受了伤,他会不会伤重而死啊?”张小明问道。 “应该不会吧。”大智神僧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是想用你家的诅咒功加重他的伤势,让他一命呜呼吧?” “非不想也,实不知行之有效否也。”张小明顺势套用了大智神僧的一句话。 众人都笑了,但也只有沈家秀和大智神僧知道天师府这项“诅咒功”,连许飞扬也并不知情。 天师府的武功乃是由远古时期的巫术发展演变而来,其中“诅咒功”、“祈祷功”便是最著功效的两种。 “诅咒功”正如其名,只是对他人施以诅咒,可以一天内把一个壮牛似的大汉诅咒至死,也可以对别人的兵刃施以诅咒,让它击什么都不中。虽迹近荒诞,有时却颇具神效,天师府位列五大世家之首。武功高绝固然是主要原因,而种种诡秘不可解的巫术更令江湖中人敬而畏之,不敢与之争锋。“祈祷功”则比较简单易懂,就是念动咒语祈祷九天诸神,为自己和他人增加功力,却也只有在与人对阵时有效,而所增加的功力在对阵后便杳然无踪。 这两项功法到后来已成为不传之秘,只有天师和嫡传子弟才可以修习。就是怕有人滥用“诅咒功”。必会遭致天谴,连带天师一脉并受其殃,江湖中人也渐渐不闻其名了。 张小明的“诅咒功”并未修成。即便修成也不敢对功力高于自己的人滥施“诅咒”。一旦“诅咒”对方不成,就会变成对自己的“恶咒”了。不过“诅咒功”对有病或受伤的人最见成效,其理不言而喻。 “你那项功法对常人或许有效。”大智神僧又说道,“但对欧阳震旦的魔功却属无用。中土各派武功中,只有剑仙门的武功才是破除魔功的利刃。” 张小明吐了吐舌头,打消了对欧阳震旦冒险施以“诅咒”的念头。 “少天师,诅咒功是什么功啊?我怎么没听到过?”沈丹馨好奇地问道。 “就是你恨一个人,就天天在心里想着让他死,念念不绝,他就死了。” “这法子有效吗?”沈丹馨不信地睁大眼睛。 “小姐,他骗你的。”苗玉笑道,“这法子若有效,世上的人早死光了。” “有效,真的有效,不骗人。”张小明举右手郑重保证。 “真的?”沈丹馨和苗玉齐声问道。 “真的,一天无效你就念上两天,一年不灵你就念上两年,有个六七八九十年肯定能咒死他。” 沈丹馨和苗玉笑得直打跌,其他人也笑得不得了。不知不觉间,幽灵王的阴影却从大家心上移开了。 沈禄和高炳勋两人抬进一张大食桌,随后侍卫们依序为各人摆好杯碟碗筷之属,而后便是酒肉饭菜。虽在旅途中,依然堪称丰盛。 自早上以来,大家都是粒米未入饥肠,早已饿得后背贴上前腔,既经生死患难,彼此间也都熟络异常,如家人一般。当下无人谦让,都大饮大嚼起来,只有大智神僧依然只是清水干果,不过对充溢帐篷内的酒肉香气也并不介意。 沈禄和十几名沈家秀的贴身侍从在帐篷内站立伺候,侍卫统领高炳勋则在帐外布置岗哨和巡逻。“远斥侯,谨烽火”正是他在皇家禁卫军中学到的入门常识。 高炳勋是沈家心腹亲信中惟一部姓沈的人。高家也是武林望族,高、苗、曾、颜曾被武林中人称为“四大家”,虽远不及五大世家那般煊赫,却也曾经是中土武林四大支柱。 时移境迁,高家式微,苗家除名,曾、颜两家子孙凋零,气恹恹不振,“四大家”几乎成了众人触景生情,缅怀往昔峥嵘的废墟了。 一心想重振家声的高炳勋,知道根本无法逾越“五大世家”这五座高峰,只好另辟蹊径,选择在军界出头,竟欲以自己在军界的功业重树家声。 所以他原名高树声,他投身天元帝的禁卫军后,几年间便以他的不凡的身手、勤勉、恭谨和忠心得到天元帝的赏识,晋升为御前侍卫,成为宫中的红人,天元帝亲自为他改名“炳勋”。 谁知沈家秀在一次觐见天元帝时,也看中了他,便以一斗明珠为贽,向天元帝要他去任沈庄的侍卫头领。高炳勋本来不愿放弃已经在望的锦绣前程,无奈天元帝视沈庄为自己的“国库”,巴不得有自己亲信的人为自己守着,何况那一斗明珠耀眼,更难婉拒。便解除了高炳勋的军职,命他去沈庄就任沈庄侍卫——高炳勋眼中“民兵队伍”的统领。 他怏怏不乐的上任后,才发现沈庄的侍卫、警卫两军远比天元帝禁士军还要精良,只是人数少了一半。而沈家秀待他如兄若弟,视为左右手。令他倍感知遇,便把对天元帝的忠心又都转到沈家秀身上。 高炳勋一任就是十几年,不仅位高权重,薪水丰厚,而且在沈家秀的口头指导下练成了几项武林绝技。若非沈庄有禁令:不许进入江湖,他真想重返武林,去圆旧日之梦了。 高炳勋巡查一圈,见明岗暗哨均已就位,周遭亦无异常情况,才放心返回。 沈禄迎面走过来,笑道:“高兄弟,你快去吃饭吧,我替你守一会儿。” “岂敢。”高炳勋笑着说,“庄主和客人都吃过了吗?” “都吃过了,连我都吃完了。你快和弟兄们去吃,然后换回外围的弟兄。” 高炳勋应了一声,抬头看见明月在天,周边稀稀朗朗的散步着几颗星星,云淡风清,天幕湛然。 沈禄也看了一会儿,叹道:“都是魔教妖人闹的,镇日里天昏地暗,也没个昼夜,如今连月白风清的夜晚都觉得难得可贵了。” 两人正欣赏着这良辰美景明月天,忽见远处关墙上亮起火把,虽相隔甚远,依稀可听闻人语喧哗,马嘶蹄踏声,旋即便是一阵杂沓的马蹄声。 “夜开关门,发生了什么大事?”高炳勋大惊道,他担任宫中侍卫多年,知道虽然国家承平日久,但九大边关的关门却是昼开夜闭,而且关门一旦关上,除非有大军出征、凯旋、皇帝御驾经过,才可以在夜间打开,其他任何情况都不可以在夜间开启关门。 “会不会是魔教贼子乘守关士兵不备,夺取关门,出关来截杀我们?”沈禄不无担忧的说。 “总管所虑极是。”高炳勋略一沈吟,便从怀中摸出一只竹哨吹了起来,四周弥漫的草丛中立时窜起无数人影,向这里聚拢来,这竹哨声正是召集侍卫的号令。 几个大帐中正在歇息的侍卫们也闻声冲出大帐,一个个盔甲鲜明,戈矛在握,显然是在穿着甲胄休息,而兵器并未离手。 “什么事?” 沈家秀也急急走出帐篷,他先向天上望了望,见空旷无物,才放下了心,他还以为是幽灵王去而复返哪。 “庄主,关门突然打开了,从关上下来一队人马,向我们冲来,敌友不明,所以属下召集卫队准备迎敌。”高炳勋上前禀报。 沈家秀侧耳听听那疾速驰来的吗蹄声,面色也立时凝重起来,心里隐约觉得要出什么大事。 “庄主,属下带人迎上去,探明是何路人马。如果是魔教贼子,属下就拼死挡住他们,庄主和总管马上绕到别的关口入关。”高炳勋手按在剑柄上,他心里认定来者是敌非友,已准备打一场恶仗了。 “不必,等他们到近前再说,龙虎关号称天下第一重镇,不会那么容易被魔教夺到手。”沈家秀说。 高炳勋率侍卫们上马,刀剑出鞘,戈矛直指,准备厮杀,许飞扬等也早出帐篷,聚在一处。 第五十二章 “尔等何人,夤夜在关外逗留?”那队人马将近,传来一句喝问声。 “你是什么人,可是郭将军帐下?”高炳勋大声问道。 “哪个郭将军,某家便是郭将军。” “原来是郭将军,我们是沈庄的人,在下高炳勋。” 大队人马驰至,军士们一字排开,从后冲出一将,勒住坐骑,在马上抱拳行礼,“真的是高大人,请恕末将不知,未能早迎。” 高炳勋担任天元帝御前侍卫时,与各地的总兵镇将交往甚多,侍卫品级虽多,却是天子左右炙手可热的红人,所以那些封公封侯的元勋宿将也都尊称他“大人”。高炳勋虽离开宫中,却因沈庄的地位,圣眷依旧,宫廷内外的人依然称呼不改。 “郭将军,何事夜启关门,可是有大的战事?” “不是,是陛下有封手谕要送给沈先生,上有十万火急的令印,末将不敢稽延,马上出关送信。” “这你倒是省得走路了,我家庄主在此。”高炳勋一挥手,侍卫们向两旁散开,显出后面的人来。 来人正是龙虎关镇守总兵官、世袭一等侯、龙虎将军郭登。他望见沈家秀,忙滚鞍下马,疾趋至前,单膝跪地,“末将郭登,拜见沈先生。” “将军免礼。”沈家秀上前扶起他,心中却在疑惑,“将军适才说陛下有手谕给我?将军可知是何事?” “末将不知。”郭登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封就的书函,双手呈给沈家秀。 沈家秀见书函上果然有传递兵书战报专用的“十万火急”的令印,便撕开来,从中取出一张薄而光洁的纸。 沈禄近前晃燃火折子,沈家秀就着火光一看,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沈先生左右:朕久别先生,鄙吝之心复萌,渴欲一睹尊颜,先生速来见朕,以慰思念,以疗朕鄙吝之疾。 沈家秀不由得笑了,他还真以为有何大事,这才十万火急的召他入京,原来是又缺钱花了。所谓“鄙吝之心”指的就是伸手要钱,疗疾也不用他物,银钱足矣。 “沈先生,您已到关下怎么不进关?反而在关外露宿?”郭登问道。“ “我来得急了些,关门已经关闭,所以在这里将就一晚,准备早上进关的。” “沈先生,别人进不了关门,您还不是随到随开。”郭登笑了起来。 “我乃一介草民,岂敢因陛下宠爱坏了朝廷的规矩。” 郭登力邀沈家秀入关休息,沈家秀知道无法推辞,便命侍卫们收拾好营帐家什,上马入关。 在路上,郭登才知道沈庄被魔教大举围攻,庄毁人散的事,吓得险些从马上掉下来。他身为龙虎关总兵官,除守关以外,就是要保护沈庄的安全。而今沈庄被毁,沈先生险些遇难,他却懵然无知,这失察失职之罪只有一个字:“斩!” “沈先生,求您看在我多年的情份上,可要救救末将了。”他拉住沈家秀的马僵,出言哀恳道。 “郭侯爷,我们被数万魔教妖人围攻,那时侯你干什么了?我们日夜盼望救兵如大旱之望云霓,却见不到你的一兵一卒。”沈禄在马上怒目相向。 “沈总管,末将委实不知啊。”郭登立时汗出如浆。 “不知?数万魔教贼子从你关上经过,你一个不知说得过去吗?”沈禄明知是庄主不许自己派人向郭登求救,但肚子里的怒气还是一古脑倾泻在郭登头上。 “末将失察之罪上通于天,不敢遮饰推诿。末将回关后即刻发兵征讨,剿灭贼寇,回来后等陛下治罪了。” “等你去时,连魔教的影子都找不到了。”沈禄讥讽道。 “阿禄,休得胡说。”沈家秀出言制止住了沈禄,又拍拍郭登的肩膀,“郭将军,你不要担忧,此事我会进宫对陛下说,与将军没有丝毫关系,魔教中人神通广大,未必是从关门进出的,将军怎会知情?” “沈先生,末将身家性命全靠先生的美言了。” 郭登如迎救星般把沈家秀一行人接到总兵府内的一处馆舍,这里是天元帝巡察龙虎关时驻跸之所,虽经年不用,依然天天有专人打扫。郭登又把自己的亲兵卫队布置在四周,严禁任何人出入,他本人则亲自在馆舍前后巡察,好像他成了沈家秀的卫队长。 外有重兵把守,沈家秀一行人都睡了个安稳觉,而且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沈家秀起床后,洗漱完毕,就叫进高炳勋,交给他一封信。 “炳勋,又要劳累你了。你要马上上路,到宫中见陛下,把我这封信面交陛下,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陛下手中,如果陛下不在宫中,或者见不到陛下,就不要拿出这封信。” “庄主放心,属下记住了。” “另外你见到陛下后,不要急着赶回来,就呆在陛下身边,仔细查看宫中动静和陛下身边的人,有任何异常都要马上向我报告。” “遵命。” 高炳勋接过信,飞快地出府上马,带上一小队侍卫,如星火一般直奔中都而去。 “主子,您这是为何,可是怕宫中有乱子?”沈禄不解地问道。 “我和陛下交往几十年,这十万火急的字样还是第一次出现,我总有写心惊肉跳的。” “主子且宽心。”沈禄笑道,“皇上一定是又想造宫室,建花园了,不好意思从国库中挪用,又舍不得花自己的钱,这才找上咱们。” “但愿如此。”沈家秀叹了口气,“不过小心无大错,我还是放心不下,让炳勋入宫查看个究竟也好。” 昨夜郭登回来后便要尽发关上兵出关讨伐魔教,被沈家秀拦住了。沈家秀始终认为这是自己家族和魔教之间的恩怨,不想让其他人介入这场争端中,更不愿朝廷介入,以免过早引发第二次九大古国对中土的全面战争,郭登也不过想亡羊补牢,稍赎罪愆,却也怕关上守军尽出,万一真被魔教乘虚而入夺了去,那可万死莫赎了。所以很是听劝,只是加勉了关门内外的防守。 他此刻全身朝服,如同等待君主召见的臣子一般鹊立在沈家秀门前,等候接沈家秀等人去赴他精心准备的豪华盛宴。 沈家秀对他的邀请自是欣然接受,一行人被请到左侧的花厅里,只有大智神僧未去,这等热闹场面对他来说简直是折磨。 宴后沈家秀便欲启程,却被郭登苦苦留住,沈家秀只好答应再留一天,而随行的人也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以恢复体力了。 许飞扬自对沈丹馨吐露心声后,又陷入那种忽冷忽热,忽喜忽忧的状态中,神思也恍兮惚兮,别人和他说话他也常常听不到,不要说张小明,连沈家秀都看得出他害的是什么病了。他在心里忖思,应该找个适当时候探探女儿的口风,如果女儿不反对,这倒是桩天大的好事。 不过他心里另有一层隐忧:他知道无论怎样集合武林甚至天元国的力量来保护许飞扬,让他四处躲藏以使魔尊找不到魔印,终究不过是拖延之策。魔尊终有一天即便找不回魔印,也会自行恢复磨功,甚至练化出第二枚魔印,中土浩劫依然无法避免。惟一能制止这场浩劫的只有一种情况的出现:许飞扬成为第二个许正阳,即真正的剑神。 所以尽管觉得这种可能希望渺茫,他还是希望许飞扬能不受儿女之情的干扰,专心致志的练功,总还可以祈盼神迹而不是奇迹的出现。 他左思右想,委实难以定夺,心中叹道:要是能集中土武林全部的力量把许飞扬打造成一位剑神该多好,他正暗自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蓦然心中一动,登时怔住了,胸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连串的意念。他随即便被火烧了一样,飞快走进大智神僧静坐憩息的房中。 “飞扬,人生须臾,所求不过是快情适意,你又何必如此自若。”张小明在许飞扬的房中劝道。 “自若?我没什么啊。”许飞扬愣愣的看着张小明。 “还没什么?你当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告诉你,别说我们这些人,连这里扫地的下人都看出来了,见到你就躲着走。” “为什么?” “怕你走路撞着人家。” “胡说!”许飞扬笑了,脸也红了,经张小明一说,他才确实醒悟自己的状态不对。 “对了,这才像你嘛。”张小明长长出了口气,“飞扬,你不许我管你的闲事我就不管,不过你总这样子也不成啊,等回到我家,我让我爹出面向沈庄主提亲,我看沈庄主对你比对他女儿都亲,大概早就想让你作他的女婿,只等着你开口了。” “小明,我说过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既不许你插手,也不许你乱说。如果需要世伯出面,我会自己去说的。” “好吧,那你就自己熬着吧。”张小明说完就回自己房里去了。 第五十三章 让许飞扬既喜又忧的不是别的,而是他大胆吐露心声后沈丹馨的态度,那态度其实已经是答应他了,尽管他没有明白的提出,而沈丹馨的那句“我答应你”却包含了对他任何要求的答应,自然也包括求婚,正是这一点让他欢喜得如在天上,然而他又觉得沈丹馨爽快干脆甚至是毅然决然的答复中缺少了什么,而且缺少的是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他又想不明白。正是这一点又让他倍感苦恼。所以他明知自己只要一开口求婚,沈家父女都会答应,自己的心愿也就得偿,又偏偏开不得这口。 晚宴时大智神僧依然没有露面,沈家秀吃过饭后又一头钻进大智神僧的屋里,而且让沈禄拿张椅子坐在门前,毫不掩饰两人是在密谋什么。 许飞扬并没注意到这一点,他还是无法从那种迷迷瞪瞪的状态中自拔出来,尽管他偶尔清醒时看到周围人看他时那种好笑又可怜的眼神,知道自己已快成人们的笑柄了。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静静坐了一会,却心烦意乱,好像心里有个小老鼠在不停的捣乱,他索性走了出去,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四处布满了总兵府的警卫,见到他都知道他是沈先生的人,都鞠躬致礼。许飞扬对这些视若不见,信步走到一栋红砖小楼前,忽然听到几声叽叽喳喳的说笑声,许飞扬的血蓦然间又沸腾了。他听得出其中一人的笑声正是沈丹馨发出的,另一个人自然就是这几日和她形影不离的苗玉。 “小姐,您可是千金公主,怎么也小家子气起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谁会看不出来?我就不信你不知道许门主呆呆傻傻的都是因为你。” 许飞扬的心又狂跳起来,他没想到这两人在房中谈论他。他马上想掉头狂奔,惟恐听到些什么,可是双脚却牢牢扎在地面,一步也动不得。 “唉,我怎么看不出。”沈丹馨轻叹了一声,“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飞扬知道自己必须马上离开,成为别人笑柄犹可恕,若再加上偷窥闺房,偷听别人隐私可就是名节的问题了。可他的腿还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丝毫动不得。 他情急之下,仰脸一望,左侧是一排茂密的大树,他晃身拔起,已比猴子还轻快地钻入一棵大树茂密的枝叶中,坐在一根粗大的枝干上,脸烫得足以把树枝点燃。 心神慌乱间,没听到两人又说了什么。他稳定了一下心神,清晰的声音又传入耳中。 “小姐,那你到底是什么心思?其实许门主无论人品、地位都是顶尖人选,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也没什么不满意的。”沈丹馨幽幽的说,“你说的对,他的人品、地位都是顶尖的,所以我见了他总有种怕怕的感觉。” “怕怕的?”苗玉诧异道。 “就是那种要仰视他,尊崇他。就像我见到皇帝时那种感觉,心里总有种畏惧感,怕自己说错话,甚至怕自己走错路。” “这也难怪,”苗玉似乎想了一会又说道,“剑仙门主号称武林之主嘛,谁见到他都会有这种感觉。不过小姐不应该啊,你知道他是恁般爱你,都爱的神魂颠倒了。” “这不是应该不应该的问题。玉姐,你知道我从小最羡慕、最崇拜的就是剑仙门主了。人间的剑神啊。一想到剑仙门主,我的脑中就会出现一幅图画:一位白发红颜的老者,须髯尽张,手执神剑,飞翔在空中,口中吐出利剑般的真言,正剑诛群魔。” “小姐,”苗玉噗哧笑了,“你说的是各门各派都供奉的许正阳祖师的像,为纪念他千年前一剑荡平魔教的丰功伟绩,后来便成了各门各派的守护神了。” “我知道,可是这种印象太深了,只要一提到剑仙门主,我就会想到一个白胡子老头,而且是万众膜拜的剑神,怎么也没办法把许门主的人和他的身份合在一起。” “那你又怎会赠花给他?你看许门主看那花爱的,也不知他怎么保养的,这么多天了,他就算天天刺出心头的血浇灌,也不能还像新摘下来似的呀?大家原来都猜疑那赠花人是谁?等知道是你后,还以为你们二人以花为媒,私定终身了哪。” “如果那样倒好了。”沈丹馨又是一声轻叹。 “死丫头,你脸皮倒真厚。”苗玉啐道。 “坏死了,好你个玉姐,哄我说出真话,反来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窗外树上的许飞扬听了,心中百感交集,他身上冷热交替更甚,身子已在微微发抖,如打摆子一般。 “小姐,是我说错话了,你大人大量,饶我这一遭吧。”屋内立时一片追逐打闹声。 “好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笑我。”沈丹馨不知怎样处置了苗玉,心满意足地收手了。 “玉姐,其实我送他那朵花时并没什么意思。”屋里静了一会,沈丹馨先开了口,“那天我要离庄了,去看那朵我最喜欢的花开没开。可巧那天花开了,而且开得那样好看,好像我园中的花从未这样好看过。我正看着时,许门主不知为何也到了那里,他对我说他是剑仙门主时我还不相信,当时急着离开,也没想别的,就把那朵花随手送给了他,然后就走了。” “你赠花无意,他却是一见钟情,而且情根深种,你可害苦许门主了。”苗玉似乎在为许飞扬抱不平。 “我怎会害他?我当时又怎能知道后来会发生这些事。我还以为和他不过是一面之缘,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了。如果不是我认定不会再见面,也不会有这轻率之举。” “也许就是你这无意之举让他会错了意,以为你芳心暗许,是付托终身之意,他才会着上了魔。” “也许是吧。”沈丹馨又轻声叹了口气。 树上的许飞扬心里喃喃着:着魔,我是着了魔了。但我并没会错意,也从认为沈姑娘之举有何暗示,我只是单相思而已。 屋内又陷入了寂静,好半天没有任何声响。 许飞扬仰脸望天,不敢向屋内看一眼,他心中暗道:她们可能睡了,我也该走了。 他正要弹身离开,屋内又响起了说话声。 “小姐,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你和许门主的事啊?” “我和他没什么事啊?” “我是说如果他向你求婚,或者他不好意思说,寻出武林中大有头脸的人,比如说天师府的张天师向沈庄主求婚,你准备怎么办啊?” “那只能听我爹爹的了。”沈丹馨又幽幽叹道。 “小姐,其实你这桩婚事,无论他何时提出求亲,无论以什么方式提,都是注定无法更改的。且不说以他剑仙门主的地位,武林中没人能拒绝他的要求,单就他敢舍身到魔火大阵中救你,他对你的这番情意有多重也就可想而知了。” “我知道,魔火大阵是魔教中最歹毒的阵法,除魔教教主本人外,没人敢进入阵里。” “当时沈庄主被逼得自杀,大智神僧那等神功也望阵兴叹,只有许门主毅然闯阵救你。” “我知道,但我最感激的还不是他救了我,而是他救了我爹爹。而且他不是救过我们父女一次,而是几次,如果不是他力主出庄,我爹爹大概还不会听从大智神僧的话,突围出来,我们父女也就和庄子一同化为灰烬了。我知道他为我、为我爹爹做的一切,所以他如果提出让我嫁给他,我会马上答应,毫不犹豫。” “是啊,如果有人肯为我那样去做,让我为他马上去死我也愿意。” “我也一样。”沈丹馨接道,“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需要我为他做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甚至下地狱。”沈丹馨的语气蓦然激动起来。 树上的许飞扬心头一股热流涌遍全身,他心中喃喃道:沈姑娘,你错了,我不会让你为我做任何你不愿做的事,但我会为你去做,也随时愿意为你去死,甚至下地狱。 “小姐,你既然肯为他做一切事情,那不就是说你也像他爱你那样爱他吗?” “那不一样,他救我一命,我可以还他一命,他对我们沈家有大恩,我也可以用我的一生来报恩,但那不是爱。有时我甚至希望能像他爱我那样去爱他,我知道这也是大家都认为是情理中的,但我真的没有那种感觉。” 许飞扬蓦然如激雷轰顶一般,豁然想通了自己一直苦苦思索的沈丹馨答复中所缺少的是什么了,那就是缺少了爱! “其实我也知道世间大多数夫妻间原本没有爱,”沈丹馨又接着说,“就像我爹和我娘一样,他们成亲前根本没见过面,更谈不上情和爱,后来他们也恩爱一生。我有时也想我的命大概和我娘一样,我娘是由父母做主嫁给了我爹,我却好像是命运的安排,一定要嫁给他。我也不是不喜欢,更没有什么抱怨,我也会像我娘那样以后学着去适应他,去爱他。可我总是觉得缺少了什么,自己又想不清楚。” “小姐,庄主和夫人谁不羡慕是天地间最美满的婚姻,你和许门主将来也是一样。不知要羡杀多少江湖儿女。不过怎样美满的东西也会有一点点缺憾,人也不能过于求全。” 第五十四章 许飞扬此时已完全清醒,遍体生凉,他感到似乎有一种魔力从他心里一缕清风般消失了。他心中已然明白:他和沈姑娘之间缘份断了,如果一个女孩子为了报恩而委身给他,他又接受的话,那就不是对他自己,而且是对剑仙门列祖列宗莫大的侮辱! “沈姑娘,祝你日后找到如意郎君,多子多福,富贵万代!”他在心中默祷着,心中又是酸痛,又是一种释然的轻松,已然泪流满面。 “其实我看到他那个样子,心里更难受,我不知道爹爹求他做一件什么大事,但那一定是关系武林存亡甚至国家安危的大事,可他那个样子岂不误事?玉姐,你不知道,有时我真想走到他面前,对他说:许门主,你需要我吗?想要我吗?不用三媒六证,不用八抬大轿,我就在你面前,你把我拿去吧,像拿来你自己的东西一样把我拿去吧,我就是你的人了,只要你高兴。” 许飞扬听得心中刀刺般剧痛,羞愧欲死,恨不能一头撞在地面上撞死。心里却又后怕得要死,假若昨天早上他向沈丹馨吐露心声时提出求亲,沈丹馨也必会答应。而自己过后再知道她这番心思,真要生死两难了。 “小姐,这可是件天大的好事,抢都抢不到,怎么让你说得这么悲壮,倒像你被皇上逼着去和外蕃“和亲”,来牺牲自己挽救国家命运似的。”苗玉笑了起来。 “我只是想说明自己的心意,倒是言过于实了。”沈丹馨也笑出声来,“我知道是我不好,也是被我爹宠坏了,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不是由着我的性子来。可是我和他只见过两次面,就好像被什么人安排好了必须嫁给他,而且不能说‘不’,可我心里却一点准备也没有,我也知道能嫁给他是江湖中无数女孩儿的梦想,只是心里转不过这个劲儿。” “慢慢就好了,”苗玉劝道,“只是事情太突然了,过后你不但能转过这个劲儿,还会感谢命运的安排的。” 许飞扬全身心都充满着无尽的愧悔和对沈丹馨的感激。他把头靠在大树的主干上,倒不急于离开了,他想多听听沈丹馨的声音,他想以后怕是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玉姐,咱们净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 “说我什么?” “你这几天也不大正常,你为什么一直躲着黑豹大哥?你们之间怎么了?” “胡说,我躲他作甚?只是想好好陪陪你,我们老夫老妻了,哪还能像新婚小夫妻一样儿,见面就粘在一起。” “这样说倒是我的不是了,天天拉着你陪我。人家不是说‘小别胜新婚’吗?你和黑豹大哥一别数月,都快成久别了,你别陪我了,去找黑豹大哥吧。他心里不知怎样恨我哪。” “死丫头,你什么时候也学得恁的坏,我陪他去作什么?这山中七年,我像在地狱中过活一样,不是烦他,而是烦我自己,小姐,这话也只能对你说,我每天早上起来都不敢照镜子,看见自己的影子就烦,不是和你说虚情假意的话,我这辈子惟一感念的就是庄主对我的恩德,惟一想念的人就是小姐。” “玉姐,你过的也真够苦的。” “小姐,你不知道,我和他之间不是爱不爱的问题,那只是一段冤孽,这冤孽也快到完结的时候了。” 许飞扬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怕再听到什么人的隐私,自己的良心要受自责,他转头看一眼那扇亮着灯光的小窗,准备下树离去,可是眼睛却突然睁大了。 他看到红砖小楼的琉璃瓦上蜷伏着黑乎乎的物体,绝不会是猫,倒像是山间硕大的狸猫。他有心上去看看究竟,却又怕被屋中人发觉,万一上面没什么情况,自己可就分说不清了。 他拨开枝叶,四下瞻望,更是一惊,看见几条黑影正窜高伏低,无声地向小楼侵近,附近的警卫竟毫不觉察。 他心中略一思忖,已有计较,随手折断一根树枝,手腕轻轻一抖,树枝已如离弦之箭般向楼顶上的物体射去。 “铮”的一声轻响,树枝被弹向空中,同时那黑乎乎的物体蓦然暴长,已现出人形。 “好,你终于现形了。”许飞扬手按剑柄,稳坐不动。 那人知道自己已行藏暴露,向前一扑,已到檐下,单手吊住屋檐,两脚飞起,已把两扇窗子踢飞,人也借势荡了进去。 屋内传来两声惊惶的叱问:“什么人?” 许飞扬不敢再等,他两脚一蹬枝干,人如电闪,射进窗子,在空中拔剑大喝道:“看剑。” 他人尚在窗外,看到室内一道刀光闪过,旋即一团黑影又从窗子里飞了出来。 他进入屋内,却见苗玉手抚胸口,花容失色,沈丹馨却手执一柄圆月弯刀,渊汀岳峙般站在那里。 “是什么人?”许飞扬问道。 “是麻七姑。”苗玉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喘息着说道。 许飞扬弹身倒飞出去,却见一中年女子正站在楼下,冷冷看着他。 “阁下就是麻七姑麻法王?” “好说,老身就是。” 来者正是麻七姑,她那天被张小明和苗玉施计气走,感到无颜回教中,便一口气入了关。进关后她脑子倒清醒了,知道这般负气出走也无济于事。终归还是要到教主座前请罪,便留在镇内等候教中人破了沈庄,一起返回总坛。 随后她便听教中关东分坛的人报告说,沈家父女率人到了镇上,住在总兵府里。沈庄那面情况如何还不知道。她虽然奇怪此番出动如此多的精兵猛将,怎会让沈家父女夷然无损地逃出来?心中却是一喜,马上决定夜入总兵府,杀苗玉,掳回沈丹馨,以雪耻辱。 总兵府中安插有他们教中的人,对总兵府的地形和人员安置对了如指掌。麻七姑按图索骥般找到苗玉和沈丹馨注的小楼,不意她刚在楼顶藏好身形便被人发觉了,而她原准备等两人入睡后再进去杀人掳人的。 不过她也未着在意里,满拟破窗之后,一招之间杀苗玉,掳沈丹馨即可告成,没想到沈丹馨突出一刀,险些把她劈中,她大惊之下倒仰而出,还没等再度进入,许飞扬已站在她面前了。 “阁下倒是好胆量,居然还不逃走?”许飞扬打量着面前这位凶名素著的女魔,凝运功力,布满全身,不敢有丝毫怠忽。 “逃?”麻七姑桀桀怪笑起来,“这天底下还没人能叫老身犯上一个‘逃’字。你是何人?” “剑仙门许飞扬。” “原来是剑仙门主,失敬,失敬。”麻七姑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会在此间遇到中土武林中近乎神化般的人物。 “老虔婆,你羞也不羞,上次你不是已逃过了一次,还敢在这儿夸口?” 沈丹馨和苗玉也越窗而出,站在许飞扬身后,苗玉见许飞扬赶到,心中了无畏惧,出言讥讽道。 “贱婢,我今天原想来杀了你,可是你放心,以后你落到我手里,我绝不杀你,要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养你一辈子。”麻七姑怨毒无比的说。 “老虔婆,你武功未必是天下第一,可是你恶心人的功夫绝对是天下第一。” “贱婢!”麻七姑暴怒,猝伸左手,倏尔成爪,扣向苗玉右肩,苗玉早已有备,脚下一飘,施出“幻狐步法”避了过去。 “前辈息怒。”许飞扬一剑刺向麻七姑咽喉,迫她后退。 麻七姑出手抓人原是虚招,她知道许飞扬必会出剑拦阻,但见这一剑看上去平平无实,却堂庑甚大,隐隐有王者之风,剑招虽直刺,却已将她左右闪避的路数尽皆封死,没奈何只得后退一步,口中不由得赞道:“好剑法。”这还是她出道四十年首次被人一招迫退。但对手既是剑仙门主,也就不足为奇了。 许飞扬道声:“承让。”见好就收,不敢贪功冒进。他虽未与麻七姑交过手,却也知此老纵横武林四十载,从未遭败绩,自己纵然能凭剑术和神剑之威胜她,也必是几百招以外的事了,况且她还有最令人忌惮的法宝:毒网。一旦施出,中者无救,而自己首要是保护苗玉和沈丹馨周全。 “沈丫头,你真的会武功?”麻七姑又转向沈丹馨,适才那一刀令她思来犹感惊悸,虽说自己过于大意了,那一刀之威委实不容小觑。 “是啊,上一次只是不小心撞到你那毒网上了,并没有输在武功上。”沈丹馨手抚刀柄,凛然说道。 “听你这意思,是要和老身较量一下拳脚上的功夫了?”麻七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观赏怪物似的打量沈丹馨。 “拳脚上的功夫我不和你比,倒要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刀法。”沈丹馨左手托着刀鞘,右手缓缓拔刀。 “不可!” 第五十五章 许飞扬和苗玉同时喊了出来,苗玉死死拉住沈丹馨的右手,许飞扬则横身挡在两人中间。 “许门主,你放心,这丫头有心讨教,老身指点她几招便是,看在你的金面上,保证不伤她便是。”麻七姑以为许飞扬是凑巧到了这里,因为剑仙门素来不理会江湖的闲事,她也不愿招惹这等强敌。今夜既有剑仙门主在这里,她的计划是行不通了,所以她想胜上一场,然后风风光光地走人。 窗子一破,响声已惊动了警卫。十几个警卫向这里奔来,却被隐身树后的几个黑衣人击倒,远处的警卫便忙鸣哨示警,不多时,凌乱杂沓的脚步声不断传来,当先冲过来的乃是张小明和黑豹,随后便是总兵官郭登率卫队向这里包抄过来。 几个黑衣人向这边退来,一人高声道:“法王,他们人多势众,咱们还是走吧。” 麻七姑冷冷道:“人多势众又怎样?你们先走,老身会会他们。区区一个总兵府,老身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张小明和黑豹见是麻七姑站在月下,都不禁停住脚步,不敢直冲过来。郭登并不麻七姑的厉害,怒道:“大胆妖贼,居然敢到本座闹事,还口出狂言,给我拿下。” 麻七姑脚尖一点,身形暴退,一闪间已到黑豹身边,黑豹吓得亡魂皆冒,直冲而起。麻七姑再一闪,已退入卫队从中,双掌翻飞,几名侍卫立即飞了出去。麻七姑不待郭登有所反应,已冲到他面前。郭登本能地举刀欲劈,已被麻七姑侵身直入,扣住右肩,倒提起来。 “手下留人。”麻七姑身形甫动,许飞扬便紧追上去,依然晚了一步。他见麻七姑提着高大肥胖的郭登如提婴儿,毫不费力,情知她只消手指透力而入,郭登的肩骨立碎,他一身武功也就废了。 “麻法王,请放下郭将军,你带你的人离开。”许飞扬知道麻七姑是给众人一个下马威。如果她想杀谁,没有人能拦得住,剑仙门主也不能。 “许门主,你会错意了。”麻七姑随手把郭登抛了出去,拍拍手,“老身本不屑和这等蠢人动手,只是给他提个醒,下次说话小心些。并非是向你要求什么条件。” 卫士们见主将被擒,都吓得退去。此时又都聚拢郭登身边,察看他的情状。 “法王意欲何为?”许飞扬见她不战也不走,一时真猜不透她要做什么。 “沈丫头让我见识见识她的刀法,不指点她几招我是不会走的。” “在下和法王也是初识,就请法王先指点在下几招吧。”许飞扬左脚向后,立成虚步,双手握住剑柄,剑尖斜指,正是他这套剑法的起首招式:仙人指路。 “许门主执意要考较老身,老身不现丑也是不行了。”麻七姑一笑后,脸色渐渐凝重,双掌一前一后,缓缓提至胸前,人的名,树的影,剑仙门三字在她心中还是有千钧之重的。 “许门主,我说过这一场是我的,请你让给我。”沈丹馨从后面赶上来说。 “小姐,你疯了?这绝对不行。”苗玉惊骇得大叫。 “我没疯。”沈丹馨冷冷道,又对许飞扬说,“许门主,我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必让人处处保护我。” 许飞扬感到沈丹馨的怒气已快喷薄而出了,却不明白她为何要发这么大的火。只好讪讪地收势,退到一边。 “许门主,你放心,老身答应你不伤这丫头,就绝不会伤她。”麻七姑见许飞扬退去,心头如同移开一座上,咯咯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得如同二八芳龄的少女。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娇弱怯怯,若不胜衣的沈丹馨,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这分明是羔羊向猛虎挑战。 沈丹馨左手托着刀鞘,右手缓缓拔刀,一道寒芒四射,仿佛冬夜星月的光芒。 “冷月刀!”麻七姑大吃一惊。她突入屋内抓沈丹馨时,只见一道凌厉的刀光,退出来后全副心神都在许飞扬身上,并未留意沈丹馨手中这柄刀,而今看到这柄刀的形状和特异的光芒,蓦然想到一事。 “好眼力。”沈丹馨拔出刀来,光芒益盛,人人都感到寒气逼人,毛发尽竖。 “丫头,这真的是冷月刀?怎会在你手里?”麻七姑的神色又凝重起来。 “没工夫和你说这些,看刀!”沈丹馨蓦然一刀劈出,立时一片寒芒罩住麻七姑。 麻七姑不敢硬接这传说中的上古神器,飘身避开。沈丹馨一刀既出,后招续发,其势如江河之决堤,汹涌澎湃,沛然莫可御之。她袅袅娜娜的身影已完全融入那一片寒芒中,看不清刀,看不清人。更看不清刀式,连麻七姑的身形也完全被罩住。 许飞扬看得呆了,他没想到沈丹馨居然学会如此神奇的刀法,而且能把刀法的精髓发挥至极致,内力的修为也必已登堂入室。他原以为沈丹馨不过是和沈禄或别的家人学了几式庄稼把式,而今他却敢断定:这套刀法已是刀法中的王者,正如他剑仙门的剑法一样。 寒芒怒卷,吹得地上砂石树叶乱飞,犹如一道龙卷风相似,人人都不约而同退了几步,惟恐被卷入其中,只有许飞扬静立不动,他惊喜之后亦复忧惧,这等威盛无俦的刀法原不适合女孩子习练,盖因女子无论秉赋还是气势都较男子为弱。这绝非内功修为所能弥补的。时候稍长,刀法中便难免露出破绽甚至有后力不继之虞,而两人激战至此地步,都已把内力招式发挥至极致,纵然以麻七姑之能,亦无余裕控制招式,这已不是胜负之争,而是生死之战了,他持剑在手准备一俟沈丹馨招式松缓,内力不能圆转如意,便冲进去接下麻七姑。 沈丹馨恨极了麻七姑,上次她被麻七姑毒网罩住,屈辱备尝,生死两难,又令自己欠下许飞扬的救命大恩,所以一见面就如对生死仇敌一样,将满腔怒火都倾泻在麻七姑头上。她最擅长的并非是这套威猛无伦的刀法,但心中怒火一冲,便不由自主使将出来。顿饭工夫一过,她便觉得内力已难以为继,不假思索,已弹身退了回来,口中微微喘息。 她身形一退,寒芒尽敛,现出麻七姑来,麻七姑依然站在原处,好像没有动过。沈丹馨收手不战,她既不追击也不动,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仿佛在思索什么。 许飞扬见麻七姑没有追击,这才退了回来。 大战既歇,周遭依然一片沉寂,所有人都被震慑住心神。 “好刀法,不知这是什么刀法?”麻七姑出声问道。 “雪崩刀法。”沈丹馨答道。 “雪崩?” 不少人惊讶失声,回思沈丹馨适才那一轮刀法委实像高山雪崩,瞬时间爆发,然后便是铺天盖地之势,似非人力所可抵御。 “好刀法,可惜你火候还不到。”麻七姑抬起头,思索着说,“否则这百招之内你已可将老身斩于刀下,以你现在的修为,也技止于此了。再有十招,你必败在老身掌下。” 许飞扬心中暗赞:麻七姑果然是武学的大行家,不单经验老到,眼力也端的惊人。 “未必。”沈丹馨微笑道,“若不然咱们再比试十招?” “鬼丫头,不愧是商人之女,算盘打的倒精,占起老娘便宜了。”麻七姑笑骂道。 许飞扬恍然失笑,暗道:沈姑娘果然聪明,麻七姑指的是她后力不继时的十招,她而今已调匀气血,再战一场纵然不胜也可保住百招不败。 “那你说需要多少招吧?”沈丹馨挑战似的问道。 “咦?你倒是真想胜了老身好扬名立万吗?”麻七姑心头微惊,暗悔自己爸话说满了,已答应不伤沈丹馨,许多辣手便无法施将出来,可莫真要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手上。 “如果你在说定的招数里胜不了我,就请你放回白叔叔和他手下弟兄。”沈丹馨经这一轮激战,也知道想战胜麻七姑无此可能,所以言明赌招数而不赌胜负,她情知麻七姑是长辈,绝不好意思说出三五百招的数来。 “你原来是为了这个?”麻七姑失笑道,“那也不必费力比试了,就冲你让我见识了一套如此神妙的刀法上,买你这个面子。我回去后看一下,如果白世恩和那些蠢材们还活着,我就放他们回来,如果他们已经死了,那也只能怨他们命短了。”她可不想接下这桩胜之不易,也胜之不武的比试,一旦落败可就声名全毁了。 “麻法王,我还有一套刀法你不想见识见识吗?”沈丹馨却咬住不放。 “哼,你倒是得理不饶人。”麻七姑冷笑一声,“沈丫头,我说过这是套好刀法,可你所得也不过五六成,离十成还远着呢。我适才答应过许门主不伤你,也真的没有伤你,老身今天没兴致陪你玩了,改天吧。如果你一定要留住老身的话,可莫怪老身辣手相向了。” “沈姑娘,今天到此为止吧。”许飞扬上前一步,语气已有些严厉,他倒不担心沈丹馨的武功,而是怕把麻七姑逼急了撤出毒网。 “许门主,你是命令我吗?”沈丹馨的语气比她手中的刀光更冷。 在这一刻许飞扬感到沈丹馨对他的怨气似乎比对麻七姑更甚。他也不禁愠怒,道声:“不敢。”向后一掠,退出一丈有余。 “怎么样?救人救出冤家了吧。不过这也对,不是冤家不聚头嘛。”张小明凑上来,悄声笑道。 “你要是有劲儿没处使,我代你向麻法王订一场比试如何?”许飞扬冷冷道。 “别,这事不用你代劳,有怨气就冲我发吧,别憋坏了,谁叫我们是兄弟哩。” 许飞扬听他这一说,倒发不出脾气了,只是长叹了一声。 黑豹掠到苗玉身旁,急的搓手道:“夫人,你怎么不劝劝小姐?” 苗玉叹道:“许门主都触了霉头,我劝有屁用?不信邪你试试看。” 麻七姑上下打量着沈丹馨,笑道:“沈丫头,你是求名心切还是嫌命长了?若是求名适才那一战已足够,如果嫌命长了,找上我就对头了。” “麻法王,别来无恙乎?”这时从一棵树后转出一人,轻袍缓带,神致潇洒,正是沈家秀,沈禄也随后走出。 “这不是沈大庄主吗?”麻七姑就像一个大人欺负别人家的孩子,突然被孩贝撞见一般,脸不由得红了。 “法王放着江湖上的大事不做,怎地有闲情逸致帮沈某管教起女儿来了。”沈家秀缓步走到沈丹馨身边,拉住了女儿的手。 第五十六章 “沈庄主,是她硬找上我,可不是我欺负她。” “法王乃前辈高人,教训晚辈是应该的,何言‘欺负’二字,不过一别三十几年,法王可有些见老了。” “真的吗?”麻七姑有些愕然,她内功精深,驻颜有术,而且也对这一点最为得意,听沈家秀一说,不禁摸了摸脸。 “三十几年前,法王可是江湖公认的第一美人,多少少年儿郎想求一面而不得,在下曾有幸目睹法王数面,绝世风采时刻萦绕胸怀啊。” “你个为老不尊的,这等话当着晚辈的面儿也说得出口?”麻七姑啐了一口,脸泛红潮,低头看着脚尖,神态竟忸怩起来。 众人都忍俊不住,疾忙掩口,背转身狂笑。 许飞扬和张小明既感诧异亦复好奇,两人细看麻七姑不过像四旬上下的人,已可想见她年青时的样子,清秀固然有余,但和漂亮二字还隔着两道崇山、八道峻岭哪。 其实麻七姑年青时绝非什么美人,她出道不久就凶名鹊起,人人趋避不及。哪会有少年儿郎想见她一面。不过女人天性就是喜欢别人夸赞,正如江湖中人喜欢别人夸他是江湖第一好汉一样,麻七姑听得心里如蜜甜。哪里还去管这话的真假。 “看法王这样子,还不知你教中出的大事吧?”沈家秀又缓缓道。 “我教里出了什么大事?” “说来令人痛心啊。”沈家秀喟叹一声,“贵教主误信奸人挑拨,愣说本庄藏有贵教一件圣物,大起刀兵来索要。法王试想贵教圣物焉有落入本庄之理?在下拿不出,又无法令欧阳教主相信,只好率人出庄避让,任凭贵教中人入庄去搜。不想欧阳教主误触机关,竟……” “竟怎么样了?”麻七姑紧张起来。 “竟被炸死了。” “胡说!”麻七姑失声尖叫起来,“教主乃金刚之体,怎会被炸死?” “是胡说,法王千万不可相信,闲来无事我胡乱说说,法王也胡乱听听又有何妨?” “你接着说。”麻七姑虽不敢置信,但沈家秀说的眉眼俱全,也都能对上榫头,也不能一点不信。 “欧阳教主是否真的一命归天还不敢确实,反正现在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荣圣使和车法王为争教主之位大打出手,车法王中了一记旋风刀,断了左臂,荣圣使也挨了一记摘月手,伤的好像也不轻。你们教中兄弟也为帮两人夺位大打出手,这两人没人来请法王援手吗?” “胡说!一派胡言!”麻七姑怒吼连连,她情知沈家秀说的未必都是真话,却又都像真事一样,荣智和车子胤明争暗斗,面和心不和却是总坛内也没几人知道的。如果他俩真斗起来,那也真的可能是教主遇难了。她在教主中不偏不倚,却对教主情份最厚,顿时只感心头若中重锤,眼前也有金星晃动。 “奉劝法王一句,千万别帮错了人,要看准方向,否则你可就是贵教中的叛逆反贼了。”沈家秀察颜观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又加了一句。 麻七姑呆立片刻,蓦然掉转身,如飞般奔去,那几名黑衣人也紧随她身后,众人都不明白沈家秀何意,也没人上前拦截。 “好险。”沈家秀长吁出一口气,此时才松开握着女儿的手。 “爹,你这都是在做什么啊?”沈丹馨还是感到莫名其妙。 “做什么?救你的命。”沈家秀冷冷的说,脸色难看之至。 “救我的命?我又没有危险?” “你若好好的听话是没有危险,可你偏要不知死活的向那魔头挑战,就不是危险了,而是送命。” “爹,你怎么也这么说?那女魔说我技止于此,我看她也不过如此,我纵然胜不了她,总能全身而退。” “傻孩子,她若技止于此也不用等到今天你和她动手了,早在三十年前就死在白道群英手中了。你今天能全身而退,不过是因为那魔头见许门主在此,她又不想和剑仙门为敌,所以只想胜你个一招半式,好有脸面走人。否则在你和她的第一场比试中,她纵然胜不了你,何难撤出毒网,你就算能避过她的毒网,却避不过她的奇毒,那是什么滋味你没尝过吗?” 沈丹馨悄立不语,她一时斗得兴起,委实忘了麻七姑还有毒网这个法宝了。 “此外我再三告诫过你,”沈家秀继续道,“这套雪崩刀法你未大成前绝不要轻易使用。麻七姑说你得了五六成,那只因她不知这套刀法的底细,虚夸你了,你得的不过是皮相而已。” “皮相?”一旁的张小明大叫起来,“沈庄主,如此奇妙的刀法还说是皮相,那其真髓又是怎样?” “少天师,”沈家秀转向张小明,脸上立时换了微笑。这套刀法其实只是一式刀法,就叫‘大雪崩’,全套刀法三百六十式并非为临阵对敌而创,而是练架子、练内力、练身法、练眼力、待到大成之时,三百六十刀的刀势,力度汇成一刀。而一刀又兼具三百六十刀的方法。一刀挥出,要如高山绝顶的雪崩一样,令敌手无可抵御,也无处可逃,这才是此刀法的真谛。” “一刀!”张小明已可想像出那一刀的威势、力度,但不禁怀疑这等刀法岂是人力修练得来?那委实不是武功,而是神功了。 “沈庄主?”许飞扬蓦然心有所动,想到一事,便以疑惑的目光望向沈家秀。 沈家秀微笑点头,意示知道他心中所想,而且他想的是对的。 许飞扬心里感到惊奇,他确实从沈家秀眼中看出,他已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切,儋他又怎会知道?难道是因为两人都接触过魔印? 许飞扬从见到冷月刀时便心有所思,又见到那一套“雪崩刀法”更明白了几分,待得沈家秀讲解完这套刀法,便豁然想通,然而想通后又觉得绝无可能,这才向沈家秀求证。 “沈庄主,你们沈家人不是从来不练武的吗?沈小姐怎会练成如此高明的刀法?”张小明又问道。 “沈家人不习武是因为祖传的戒律,而今这戒律要被打破了,况且女儿终究还是别人家的人。”沈家秀有意无意地向许飞扬瞥了一眼。 “爹!”沈丹馨满脸娇羞之色。 “这倒是份天底下最昂贵的陪嫁。”张小明笑道,却不敢看许飞扬。 “沈庄主,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快上路吧。麻七姑能找到我们,其他魔头也不难找到。”许飞扬说道。 “好的。”沈家秀说,“我们马上收拾行装,即刻上路。”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便连夜赶路,用布带吊着右臂的郭登满脸羞愧沮丧之色,率卫队直送出城外的十里亭,才被沈家秀强行劝阻住了。 上路后大家才发现大智神僧不在队中,沈家秀解释说神僧另有急事,早已走了。大家联想到他和大智神僧密谋的情状,已明白了几分。 沈家店铺堂口遍天下,每到一个地方都如回到家中一般。只是每个地方只停留一夜,绝不多作停留,以免被魔教中人寻到踪迹。 这一日到了商州,临进城前,许飞扬忽然在马上说道:“沈庄主,你要去宫中见皇上,我和小明就此告别,我在天师府中恭候大驾。” 沈家秀颇感讶异,上下看他几眼,笑道:“许门主,我是担心宫中有事发生,正要借重你和少天师之力。这里去中京然后转到天师府跟直接去天师府也不过几百里之差,如果宫中有事,没有二位相助,我恐怕去不了天师府了。” 许飞扬听他如此说,只好点头同意。黑豹看了一眼苗玉,然后说道:“庄主,黑豹本该追随您鞍前马后,万死不辞,不过我这绿林身份入宫怕不大合适吧?” 沈家秀笑道:“这又何妨?莫说没人知道你的身份,就算知道也没人会跟你过不去,阿禄,你说哪?” 沈禄笑道:“黑豹兄弟,只要你不在天元宫中放响马,天下无处不可去得。” 众人都笑了,沈家秀又正色道:“黑豹兄弟,不是我虚留你,只是神僧指定苗姑娘要参加天师府的五大世家会议,似乎要大有借重之处,苗姑娘若去,你岂可不妇唱夫随?” “指定我?”苗玉张大了口,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既不是五大世家的人,又不是什么有头脸的人物,怎会指定我参加?” “这我也不知道了,神僧自有他的道理,我们若都知道,岂不都成了神僧了?” 一行人进入商州,商州是中部最大的城市,人烟辐凑,市井繁华,店铺民舍林立栉比。 沈家秀让卫队随后分批入城,以免引起骚动,自己和沈丹馨、沈禄、许飞扬、张小明、苗玉夫妇进入城中。 七人弃马步行,穿行在城中大街小巷中,其时已近傍晚,城中到处弥漫着炊烟,许多店铺已经打烊关门,沿街的酒楼饭铺中传来阵阵酒客们的划拳声,喧闹声,几条吃得极肥壮的狗在街上悠闲往来。 “国家承平,万民之福,一旦战乱来临,刀兵四起,我中土百姓欲求如这几条狗一样,都不可能了。”沈家秀忽发感慨道。 “是啊,乱世之民不如狗嘛。”苗玉接口道。 许飞扬没有说话,他知道沈家秀这句话是对自己而发,心头又如山一般沉重。 第五十七章 沈禄在前引导,三转两转进了一条巷子,青石板路两旁都是各色店铺,却都上了门板,街上也无一人。 “这巷子真静啊。”沈丹馨说,“这些店铺是不是都歇业了,怎么一家开门的都没有?” 七人走到中间,对面奔过来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张着两双脏兮兮的小手,口中一迭声道:“老爷、小姐可怜可怜吧。” 沈家秀停住脚步,吩咐沈禄给钱,他虽然富甲天下,从小到大身上却没带过一文钱,沈丹馨也是一样。其他人都向怀中摸散碎银两。 忽听“铮”的一声脆响,来自许飞扬腰间,众人都向他望去。此时那两个小孩突然向地上一趴,两手抱头。 “不好!”许飞扬恍然大悟,适才乃是他印剑自鸣示警。“大家小心,有埋伏!” 他话音刚落,两旁店铺的门窗齐地大开,露出一枝枝强弩,闪亮的箭头散发着慑魂夺魄的光芒。 许飞扬伸手抓住沈家秀,弹身向右侧的店铺退去。正迎向那一枝枝箭头,他身在空中,剑已出鞘,在空中一翻,已冲入屋内。 生死关头,他不敢心存仁慈,手中剑光闪过,便是一声惨叫。脚刚落地,已了结三人。 这屋内藏有七名箭手,却不意箭未发出,已被人先冲到背后,都慌忙弃弩拔刀,准备回身应战。头尚未能回,背心都挨了重重一掌,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许飞扬见屋内再无活人,才松了一口气,放下沈家秀,此时外面已响起暴雨雷霆般的射箭声。 沈丹馨和沈禄也跃了进来,看见沈家秀好好站在屋子中间,才松了一口气。 “爹,这是怎么回事?”沈丹馨问道。 “咱们中了魔教的埋伏了。” “他们真是胆大包天,敢在闹市区里设埋伏。”沈禄恨恨地说道。 “这才是他们的聪明处,即便截杀我们不成,也可混在人丛中安然退走,无法追击。”沈家秀苦笑道。 “小明和苗姑娘他们哪?”许飞扬等了一会,不见张小明进来,不禁担起心来。 “他们冲到对面一家店铺里了。”沈禄答道。 许飞扬把头探出窗子,左右瞻望,几枝弩箭呼啸着向他射来,他急忙缩回头来,却又冲口而出道:“那两个孩子!”沈禄和沈丹馨顺他眼光望去,看见那两个小叫花依然趴在地上,两手抱头,一动不动,身旁散落着沉重粗大的箭矢。 “沈总管,你护住庄主,我去救那两个孩子。”许飞扬说道。 “他们是一伙的,你救他俩作甚。”沈丹馨不由得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不管他俩是哪伙的,他俩只是孩子。”许飞扬一弹身,挣脱沈丹馨的手,又落到街道上。 埋伏四周的箭手们立时找到了靶子,上百枝弩箭又向许飞扬射来,许飞扬还剑入鞘,双手抄起两个孩子,跃起空中,身形如陀螺般疾转,身周立时涌起一道旋转的激流,箭矢一入其中,便被绞飞,四处乱射。 “护身罡气!”沈家秀在屋内看到,也大吃一惊。 许飞扬一路疾转着退回屋内,把两个小孩放在墙角里。两个小孩好像吓傻了,瞪着圆圆的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小弟弟,好好在这里呆着,千万别乱动。”许飞扬拍了拍他们的脑袋,又站起来对沈家秀道,“我们的麻烦好像不小,外面至少有几百个弓箭手,不知他们还有什么名堂哩。” “这魔教真是阴魂不散啊。”沈禄叹道,适才那至惊至险的一幕令他心悸不已。 沈丹馨没有说话,把脸转向一边,心里只觉得羞愧难当。 “但愿这只是他们一个分坛的行动,如果有那几大法王主持就是大麻烦了。”沈家秀沉吟着说。 “可惜弟兄们没有跟上来,不然的话我率弟兄们出去,把他们杀个精光。”沈禄恨恨的道。 “他们既套住了我们,未必会放过那些弟兄们。”沈家秀眼前浮现一幅幅图像:那些分批入城的侍卫们落入一个个埋伏中,被一枝枝弩箭射得血肉横飞,他痛苦地低下头。 外面又陷入沉寂,没有人声,没有射箭声,也没有格斗声。许飞扬心里却慌了,他不知道张小明他们遭遇到了什么情况,居然没有冲过来和自己会合。 “沈庄主,我出去找找张小明他们,你们呆在这屋里千万别动,我一会儿就会回来。” “你放心去吧,不用担心我们,万一走失散了,你就到中京等我三天,如果等不到就去天师府。到期如果我还不到,你去主持五大世家的会议吧。有什么想知道的尽可问大智神僧,我的事他都知道。” 沈家秀这一番交代倒让许飞扬迟疑起来,不敢离开他了。 “你去吧。”沈家秀笑了起来,“有阿禄和馨儿保护我,不会有事的,我不过预防万一而已。” 许飞扬点点头,又看一眼沈丹馨,心头一热,转身冲出门去。 他掠过街道,冲进对面没有箭射出的店铺,据沈禄说张小明他们当时就是冲进这间屋子。 他身法奇快,掠进屋子后,身后才响起密集的箭明声。屋内也是七个人,却是七具尸体,两个人死于剑创,许飞扬看得出来,那正是张小明的龙泉剑刺的。有两人眼珠凸出,舌头伸出老长,肯定是苗玉的软鞭勒死的,还有三人面目肿胀,拘挛成一团,显然是中毒而死。许飞扬想这一定是黑豹那有名的云雾黑砂吧。 屋子里却没有那三人的影子,许飞扬搜遍了里间外屋,只有这七具尸体。许飞扬低头沉思,看情状三人也是冲进去后在弓箭手还没反应过来前便了结了战斗,也没有其他格斗迹象,这三人到哪里去了呢? 他听得隔壁有一声轻微的呻吟声,他想也不想,冲出门,侧身一掠,又冲进了隔壁。 这间屋里只有六个人,都躺在地上,呻吟声正是一个仰躺着的人发出的,他手抚胸口,指缝间犹不断流出鲜血,许飞扬走近前去,那人尽全力睁着眼睛看着他,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神中却在求救。 许飞扬看看他中剑处正在肺部,知道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了,轻声叹道:“我救不了你,早去早脱生吧。”在他头顶百会穴轻轻一拍,那人身体一挺,立时不动了。 “小明,小明。”他低声唤了几句,全无回音,他心神有些不宁了,情知以张小明的武功再加上黑豹和苗玉,对付这些弓箭手不会有任何危险。但他们为什么解决了两个屋子的弓箭手后不到一街之隔的对面去和自己会合?这可是绝不该出现的事儿? “不会是被麻七姑的毒网网去了吧?”他脑子里冒出个怪念头,自己也被吓坏了,“不会的,麻七姑若是来了,不会不向我们下手。”他在心里自我宽慰着。 街道上又响起激烈的金铁交鸣声,他一旋身冲了出去,却见十几名身着黑衣的人正向沈家秀三人呆的屋子发起攻击,却一时间攻不进去。 他一掠而至,掌劈脚踢,一下一个。这些人全然未料到身后有人出手,纷纷倒地,忽然一道匹练也似的月光闪过,一人的上半身从屋内飞了出来,鲜血狂喷,内脏和肠子流了一地。 许飞扬疾忙后退,以免被鲜血和秽物溅上身,屋里再无动静,两旁房屋里也没有箭射出。 他又飞身过去,先喊了句:“沈姑娘,是我。”然后才冲进屋里。 朦胧的夜色中,但见沈家秀站在中间,左边沈禄提刀保护,右边的沈丹馨正扶着墙壁大吐而特吐,她脚下多了几具尸体,不是上下分离,就是左右分家,屋里充塞着刺鼻的血腥气和秽臭气。 “找到少天师了吗?”沈家秀急急问道。 “没有,不过他们应该没事,咱们先冲出去,不能被他们困在这里,回头再找他们。” 正说着,街上又响起辚辚的车声。 “这些魔崽子又搞什么名堂?”沈禄跺脚骂道。 许飞扬闻到空气中有种烧焦的气味,向外一看,大叫道:“不好,他们要用火攻,快冲出去。” 他还未有所动作,一辆燃着火的独轮车已向屋内冲来,他一步跨过去,一脚蹬在车上,把独轮车踹了回去,但同时有十多辆燃着熊熊大火的独轮车向屋内撞来。 “门出不去,从屋顶走。”他当机立断,纵身向上,两掌一托,已把屋顶掀翻出去。 沈禄大喝一声:“接着。”双臂一振,把沈家秀从屋顶开的“天窗”里抛了上去,许飞扬伸手接住,沈丹馨和沈禄也随后跳出。 “轰隆隆”几声响过,沉重的独轮车撞破薄薄的土墙,冲进屋内,许飞扬三人脚下顿成火海,屋顶也一阵摇晃。 “快走。”许飞扬单臂挟住沈家秀,八步掠到另一间房上,沈丹馨和沈禄随后腾身而起时,屋顶轰然坍塌,一片火光冲起,黑烟如一道柱子般突起在半空。 火海中突然传出两声孩子的叫声,“那两个孩子!”许飞扬纵身又跳了下去。 “飞扬!”沈丹馨蓦然喊了出来,如撕心裂肺一般。 张小明见许飞扬腾身飞起,退向右边的店铺,已明其意,是要先解决了两旁的弓箭手,以免成为众矢之的。他和许飞扬从小玩到大,彼此的心思已无需费力去猜,一看其动作即知。 他也横身飞掠,冲入左边的店铺,他身形方起,苗玉也随之而动,黑豹本想退到沈家秀一边的,但苗玉冲向了左边,他的身子也就不由自主跟了过去。 张小明冲进屋后,用剑解决了两个,苗玉也不比他慢,软鞭一绕,已套住人的脖颈,用力一勒,便即了账,也料理两人,黑豹身处危地,本能地撤出他的法宝:毒砂,了结了三人。 “都是些没起色的货。”苗玉踢了一脚她勒死的人,“真不知魔教派这些人出来送死作甚?” “那是飞扬见机得快,你若站在街上,当一会儿这些人的靶子,你就知道他们有多大起色了。”张小明冷冷道。 “少天师说的是。”黑豹随声附和道。 “他说的是,我说的就不是了?我说他们没起色就是没起色。”苗玉怒气顿生,把脚下尸体踢了出去。 “夫人说的是。”黑豹急忙改口。 张小明心中暗笑,却不动声色,“黑豹寨主,我要先把这两面的弓箭手都解决掉,以免沈庄主他们出来给人当练箭的靶子,贤伉俪退到那面吧,对付这些没起色的货我一人足矣。” 苗玉噗哧笑了,“你也承认他们是没起色的货了吧?不过他们人数太多,你一人对付起来太费时间,我帮你一把吧。” 张小明不再说话,转身出门又冲入前面一间屋子,苗玉、黑豹紧随其后,三人破门而入,三两招间已解决战斗,甚是快捷。 如是施为,三人一连解决了十余间屋子的弓箭手,已冲到巷子的尽头。 第五十八章 “还有一间屋子了,咱们回头再清理对面的,然后清理屋上的,看他们能有多少人够咱们杀手痒的。”张小明煞是得意。 “少天师,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黑豹说道。 “不对?什么地方不对了?”张小明问道。 “不知道。”黑豹挠挠头,“我只是觉得这附近像有毒蛇猛兽似的。” “胡说,这里是商州最繁华热闹的中心,怎会有毒蛇猛兽,你当是在云雾山中哪?”苗玉叱道。 “是不可能。”黑豹又挠挠头,“可是我怎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咱们还是小心些。” 张小明“咦”了一声,苦笑道:“你这一说让我也疑心生暗鬼了,身上汗毛竖竖的。” “两个大男人,一对熊蛋货。”苗玉怒道,一转身冲出去,抢先冲进最后一间屋子。 张小明和黑豹立时听到苗玉一声惨厉的尖叫,张小明立马窜了过去,黑豹关心情切,吓得腿都软了,呆愣在那里。 张小明冲进去后先刺出一道剑花,叫作“夜探八方”,正是武林中人进入有危险的屋子时惯用的一招,左手一探,凭感觉把苗玉拉到怀里,厉声道:“怎么了?” “蛇,蛇,真的有蛇。”苗玉瘫在张小明怀里成了一个泥团,不成声地喊着。 “别怕,别怕。”张小明一边抚慰她,一边凝动运目向屋内搜索。 这屋里没有弓箭手,也没有任何器具,空空荡荡,屋子的右墙角却亮着两盏灯似的,就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看去,真是一条蛇,而且是水桶粗细的大蟒蛇。 黑豹随后冲进来,见苗玉倒在张小明怀里,并没像他想象的那样血溅当地,心里已念了无数声佛,而周身的毛发也都直竖起来,他看到了那一对毒蛇眼。 “黑豹寨主,别进来,快走!”张小明喝道,他弹身后退,也要撤出。 那蟒蛇却倏地扑过来,它和张小明之间也有三丈多的距离,那牛头般的蛇首却一下子就冲到张小明面前,长长的蛇须已快触到张小明鼻尖。 “呔!”张小明情急拼命,使尽全身力气大喝一声,手中剑直刺蛇首,霎时间剑光暴盛。 那蛇倏地又缩回头去,蛇身直直竖起,蛇首一前一后颤动不已,两只碗大的眼睛泛着血雾般的红光。 黑豹向门外退去,却顶头撞在了一堵墙上,而且是比砖石还硬的墙,他一头撞上去,又反弹回来,倒在地上,口鼻流血。 “黑豹。”张小明大喊一声,急急回头一看,可容两人并进的门已被一条蛇尾挡得严严实实,黑豹正是被蛇尾打了一下。 “黑豹怎么了?”苗玉挣扎着从张小明怀中抬起头,她并未受伤,只是惊吓过度。 “我没事。”黑豹如醉汉般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用衣袖揩干口角鼻端的血。 “咝……”蟒蛇嗅到血腥气,立时咝咝吐着蛇须,蛇首转向黑豹。 张小明这才发现蛇身也不知究竟有多长,蛇尾在门口竖起有一丈,沿墙根蜿蜒半个屋子,蛇首下还盘起半人多高。 “完了!”他心里哀叹道,他用剑在空中疾速画着符,口中念着从小背熟的咒语,这正是他天师府祖传的专驱蛇虎猛兽的符箓。 如同许飞扬不相信自己师门中的神仙传说一样,张小明也不信他爹爹教他的这些符箓,他总觉得武功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这些符箓符术咒语一类的法术过于悬虚了些,骗骗人可以,难求实际效用。 而今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抱着死中求活的心思冒险一试,否则不出一刻钟,自己三人便要葬身蛇腹了。 苗玉此时倒惊魂稍定,只是不敢回头去看那蟒蛇。她站直身子,奇道:“你哇哩哇啦说什么呢?可是吓糊涂了?” 张小明“咄”的一声,长剑疾指,那符箓骤然大放光芒,如有形有质的物事一样向蛇首套去。 蟒蛇正要摆动长尾把黑豹缠住,蓦见那道符箓,似乎吃了一惊,倏然后缩,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连蛇身、蛇尾也缩了回去,在墙角盘起一人多高,蛇首依然前后伸缩着。 “小花儿,乘乘,你今天也碰到对头了吧?别的人能吃,这个人吃不得,他是张天师的宝贝儿子。”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三人四下观望,却不知声音从何发出。 “哪位高人在此,请赐一见。”张小明喝道。 那蟒蛇却好像很听这声音的话,缩回头去,那两只灯盏似的眼睛也合上了。 “你见到了小花儿,还不知我是谁吗?”那声音又在屋子四周响起。 “在下行走江湖不多,请恕在下眼拙。”张小明说道。 “这倒也是实话,你既是‘在下’,我当然是‘在上’了。” 张小明蓦然醒悟,抬头向上一看,宽大的承尘上果然垂下一只穿着麻鞋的脚。 “小子,我老人家和张天士无甚过节,也不忍断了他的后,你赶快悄悄走吧,别让人知道是我放过你。回去告诉张天士,让他闭门多读读那些骗鬼骗神的邪书,你小子随便到哪眠花宿柳都无妨,这江湖是不能再入了。” “承教!”张小明向上举剑一礼,他心里已猜出对方是何人,不敢争辩一句,只想赶紧走人。 “你要走可以,把那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儿给我老人家留下。” “什么?”张小明呆住了。 “我老人家历来话只说一遍,心思又变的快,你要走就赶快走,再迟了武林第一世家可就要断后了。” 一旁的黑豹早气炸了肺,他开始时见到张小明抱住苗玉并不介意,武林中人经常会遇到伤创危难,对男女之嫌也不大讲究,但见时侯一长,苗玉依然没有离开张小明的怀抱,反而紧紧抱住张小明,两人相偎相依如同患难夫妻一般,而自己好像不存在似的,他联想到这次苗玉见到自己后冷淡如水,等闲话也不说一句,借口要陪沈小姐,分明是躲避自己,再看到她一直凝视张小明的眼神,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虽然不知这事是从何而起,这两人在外人面前也从未显露出什么,但他的感觉却告诉了他一切。 他虽然炉火中烧,却不敢发作,况且他也知道,值此生死攸关的当口,绝非吃醋发疯的时候,不意又有一人公然要抢他老婆。他再也忍耐不住,一声虎吼,打出一把黑砂,随后身子腾空而起,向承尘上扑去。 “使不得!”张小明面露惊骇,连连跌脚。 承尘上伸出一只乌黑如墨,散发金属光泽的手,轻轻一挥,那一片黑砂已不见,然后弹出一指,扑上去的黑豹便如木头般直落下来。 “黑豹。”张小明伸手接住黑豹,苗玉也失声大叫道:“黑豹,黑豹……” “你们放心,他死不了,只是闭过气去了,几十年来敢向我老人家递爪子的人都死了,我留他一命只是因为我老人家老了,一天不想做太多的事,今天只想夺妻,不想杀夫,下次,再见到他,我把他零碎剁了给小花儿当点心。” “没事,他只是被重手法封住了血脉,过一个时辰自己会好。”张小明查了一下黑豹的脉象说道。 “你无耻!”苗玉仰脸向上骂道。 “你骂的对,这无耻二字深合我心,等我把你带回去,还要和你做许多无耻的事,那时你就会知道:无耻是福,无耻才是人世间最大的享受。” 苗玉的脸腾地热了,骂也骂不出来了,心里却感到火烧般的耻辱,她在张小明耳边低语道:“你赶快走,我找许门主他们来救我。” 张小明没有动,他明白苗玉是要把自己支走,好图个自尽了事,但一提到许飞扬,他心里又生出莫大的恐惧,他明白这老魔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来对付许飞扬的,他抓过苗玉的手,在她手心里写道:快去通知他们赶快逃命,就说蛇魔老祖到了,我把他引开。 苗玉缓缓摇了摇头,站起身道:“老前辈,您既看中小女子了,总要让小女子知道您是谁啊?有何本事?” 承尘上那人呵呵笑道:“美人儿,随便你和张家那小子商量什么鬼点子,在我老人家面前玩花样儿什么用也没有,说出我的名号会吓你个半死,至于我的本事,你慢慢就知道了。” 苗玉强自忍耐住,在张小明手心里写道:你快逃,他要的是我,同死无益,张小明拉过她手,写道:今生不能同衾枕,同穴死也是好的。 苗玉蓦然一阵悲痛,心神激荡,双手也在发抖。 “你们做什么呢?拉手捏脚的?”承尘上那人“咦”道,“我老人家要抢的是黑豹的老婆还是你小子的相好?你们三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遮莫是一马配双鞍吗?” “像您老人家那据般无耻的本事我们是望尘莫及,学也学不来的。”苗玉出言讥刺道。 “说得好,我老人家平生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无耻的事做得冠冕堂皇,越无耻就做的越漂亮。” 张小明在苗玉手心里写道:尽量多和他说话,一盏茶的工夫就好。 承尘上那人又呵呵笑道:“张家那小子,你又在做什么?不怕我老人家吃醋吗?” “我们是在和您老人家学啊。也想知道知道这无耻二字究竟是何味道。”苗玉冷笑道。 “好,好。”承尘上那人似乎乐不可支,直欲手舞足蹈,“我老人家就是喜欢这调调,你们两人这样,真是挠我老人家痒处了,好,好,你们接着学,一会儿我老人家再教你们几招。” 苗玉直欲呕吐,再想不到世上真有喜欢无耻而且公然标榜无耻的人,和麻七姑的令人恶心真是同类。 “你们两人怎么不做了?是不是嫌黑豹那小子碍眼,待我老人家一指戳死他再说。” “不可!”苗玉急忙纵身护住黑豹。 “好,好。”那人又呵呵笑道,“留着他也好,若弄死了他,这无耻的味道就少了几分,可惜我老人家下手重了,若让这小子睁开眼睛看着才够味道,小美人儿此举深得我心,你干脆入我门墙,拜我为师,我好好调教你几年,还怕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第五十九章 苗玉身子都软了,在张小明手心里写着:你好了没有,我真受不了了。 张小明一直在凝神运功,同时筹思脱逃之计,他知道自己遇上的乃是魔教中顶尖的人物,无耻固然无耻到了家,他的武功却比他的无耻功夫还胜几筹,今日若不拼出身家性命是难以解脱苗玉二人于魔爪了。 “好了,你托着他。”张小明把黑豹交到苗玉手上,又凝了凝神,然后劈手向后甩出一道符箓。 “找打!”承尘上赫然闪过一道人影,已至门前,掌风也飒然而至。 那人早防着这三人要逃,只是自恃身法快捷,必可后发先至,也并不在意,殊不料他身法虽快,张小明用的却是障眼法。他那道符箓打出,立化成两道身影向门外冲去,那人一扑即至,端的快捷无比,同时一道掌风击出,却尽数落了空。 张小明和苗玉原地未动,待那道人影过后,张小明道声:“起。”两人一跃上了承尘。 就在这时,阴风骤起,冷意袭人,那条一直蜷缩墙角的蟒蛇动了,而且一发即至,血淋淋的巨口已向苗玉咬下。 苗玉吓得“妈呀”一声,动都不会动了。张小明也吓得半死,幸好早有对策,左手一物打出,本拟打入蛇口,惶急之下,准头却偏了,打在蛇身上。 “轰”的一声,火光顿现,那蛇颈上负痛,蛇尾一扫,墙已坍了一面,血淋淋的蛇口一甩,正砸在承尘上,承尘怎禁得住它的蛮力,立时中折。 承尘中断的刹那,张小明又喝道:“走!”向上一顶,已把屋顶撞开,人也如旗花火箭般射出。 苗玉托着黑豹也蹿了出来,脚尖方在屋脊上点定,后面一条黑乎乎的人影已飘到身后,狞笑道:“美人儿,留下吧。” 张小明双手在胸前如托一圆球,蓦然大喝道:“接印。”两掌疾出,一道炸雷也似的火球向那黑影击去。 “嗷”的一声尖叫,那条黑影仰身跌入屋内,火球击在屋脊上,屋顶立时塌了下去。 “快走。”张小明伸手抱过黑豹,率先向前面的屋顶上跳去,苗玉也紧紧跟随。 刚越过两重房脊,就听得后面那声音气急败坏大叫道:“小兔崽子,你敢用雷火珠伤我的小花儿,敢发五雷掌击我,我抓住你要把你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张小明破屋而逃,正是许飞扬跳入火海的时候。 许飞扬觑准孩子哭声发出去,拍出两掌,掌风把突起的火焰推向一边,露出一对小脑袋。他双臂张开,头向下冲,以加快速度,他双手抓住孩子时,额头几已触及地面。他腰身一挺,在空中一翻,便如鱼在水中一般,头向浮了上来,他脚尖一点已烧得半焦的屋椽,又如鱼龙出水一般从又合成一片的火海中弹身出来,正是剑仙门独特的轻功身法“鱼龙蔓衍千变万化式。” 说来也不过须臾间事,沈丹馨却觉得如同过了百年一般漫长,直到许飞扬抱着两个孩子落向她身边,她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慢慢落了回去。 “你没事吧?”沈丹馨打量着许飞扬,心下也是惊奇,许飞扬入火海,出火海,身上衣服头发非但没被烧着,连一点煤灰烟渍也没有,真像鲜鱼出水那般干净。 “没事。”许飞扬勉强笑了笑,把孩子交给沈禄,沈丹馨三人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却都吓了一跳,他双眼中弥漫的是浓重的杀机。 “魔教哪位首领在此主持,我,剑仙门许飞扬,请你出来说话。”许飞扬持剑在手,向四周提声大喝。 “许门主,幸会。”对面屋顶上站起一人,拱手说道。 “你是何人?” “我乃敝教商州分坛坛主金有光,奉命在此接待诸位,若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金有光说罢,得意地笑了几声。 “金坛主,请你率你的手下马上离开,否则休怪我大开杀戒!” “许门主好会说吓人的话,大开杀戒又怎样,你们不早就开了这杀戒吗?” “那是被迫自卫,如果你还不走人,你这辈子就别想离开这里了。” “这就是我的回答。”金有光冷哼一声,一挥手,两旁站起几十个弓箭手,搭箭射来。 许飞扬怒喝一声,迎着密集的箭雨飞掠过去,他的身子在空中横向疾滚,护身罡气化成湍急的气流,箭矢被绞得四下乱飞。 许飞扬脚一踏上屋顶,又大喝一声,人剑飞起,直刺金有光咽喉,金有光急忙挥刀招架,刀折剑入,金有光的咽喉已被穿在剑上。 “你是我主动要杀的第一个人。”许飞扬看着金有光瞪着的死鱼般的眼珠,冷冷说道。剑势横挥,金有光一颗大好头颅便飞上了半空。 两旁魔教中人见他如天神一般突破箭网,斩杀主将,齐地发一声喊,抛下弓箭,四散逃命。 张小明和苗玉慌不择路,只拣房屋密集的地方,穿房越脊,如履平地一般,他并非想摆脱蛇魔老祖,而是想摆脱那条蟒蛇。 蛇魔老祖在魔教四大法王中位列第二,他经年居住在深山老林中,养蛇训蛇,采集蛇毒,修炼自己的“金魔手”。 他日夕与毒蛇为伍,又日日捉蛇,也被各种各样的毒蛇咬过,体内积聚了大量的蛇毒,他用内功把这些蛇毒排出体外,却也无法排净,便把余毒逼在右掌里,以免危及脏腑,几年下来,他的右掌便乌黑如墨,他便索性练起毒掌来,又用各种蛇毒来攻掌内的蛇毒,以毒攻毒,而毒蛇种类繁多,毒素也是五花八门,其中似乎也合五行生克之道,十几年下来,他右掌内的各种奇毒相生先克,反而生成至毒,这至毒是自他体内生成,是以对他反而无毒。 随着他内力精进,这只毒掌慢慢变得乌黑发亮,坚逾精铁,倒真如乌金一般,他便名之为“金魔手”。 他豢养的这条蟒蛇也是在深山中遇到并降服的,也不知它活了多少年头,但看它身上一片片龙鳞般的鳞甲,绝非五百年以下,他若非练就金魔手,还真无法降服它,这条蟒蛇也就成了他临阵对敌的最好助手,而武林中人畏惧这条蟒蛇远胜于畏惧他本人。 他此番接到教主传书,命他星夜赶到商州截杀许飞扬、沈家秀一行,夺回魔印。 他并不知魔印是何物事,这些人中也没有值得他出手对付的,因为欧阳震旦怕他心有顾忌,没把剑仙门、天师府写上去,以免他找借口推拖。他慑于教主严命,不情不愿地赶到商州,此时商州分坛也接到教主传令,并已布好了圈套。 在他看来这圈套纯属多此一举,只要他到时放出“小花儿”,来的人无论多少,本事高下,一个也别想走脱,连他都不用出手,至于要夺的东西,“小花儿”吃完后自然会再吐出来,一起缴付教主就是了。 商州分坛坛主金有光却坚执这是教主的安排,不肯遵从他的意思,他恼在心里,面上却不露出来,便带着蟒蛇待在那间空屋子里,挡住来人的去路,尽管外面打得天翻地覆,他却躺在承尘上悠闲自得,只等外面两败俱伤后,他再出去收拾残局。 张小明三人冲进来时,他眼皮都未动一下,这三人等于自己送进了蛇口,待得张小明打出那道符箓,他才吃了一惊,再看张小明的年岁相貌,便和年轻时的张天士一样,断定他必是张天士的儿子无疑。 魔教四大法王俱都眼高于顶,却也都对剑仙门、五大世家心存忌惮,蛇魔老祖对天师府忌惮尤甚,另有因由,所以他极力劝说张小明离去,只是看到苗玉后却又动了色心。他一生修炼房中采补术,掳获无数女子盗取真阴,他一身邪功也得成于此,他看女人的眼光也甚是奇特,一眼看中苗玉乃是供他练采补术的绝佳女子,倒不纯在她的美貌。 也正因他修习采补术,知道这是干犯天谴的恶事,所以最怕的是雷,每到暴雨雷霆时,他便让掳来的女子们赤身围在他身旁,谓之“肉屏风”,以避雷劫。而天师府的两大绝技便是“五雷印”和“龙虎印”,虽无天上霹雳之威,却也差相仿佛,所以他一直忍耐没有出手,还是希望张小明知难而退,以免伤了他,张天士用“龙虎印”和自己拼命。 不意张小明用雷火珠伤蛇,复用“五雷印”对付他,他虽然无恙,蟒蛇身上坚逾精钢的鳞甲却震脱一大片,他顿时凶性大发,街尾直追,那条蟒蛇也跟在他身后,水桶般粗细的蛇身竟如小蛇一般灵便,穿房时身子一抖已然越过,经过处连片瓦都未压碎,修炼得也快成精了。 张小明托着黑豹与苗玉忘命奔逃,直逃到城外五里的一片空地上,忽然间跌倒在地,重重地喘气。 他的“五雷印”还未到火候,本不该使用,但性命关头也顾不得了,他用天师武学一脉中特殊的提聚功力法,勉强发出了“五雷印”,却于真元耗损过巨,一路疾奔之下终于内力不支倒地。 苗玉也停住了,她虽然娇喘吁吁,内力依然充盈,只是看着闪电般爬过来的蟒蛇,她知道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脱,惟有死之一途。 第六十章 那条蟒蛇也停住了,张小明那颗雷火珠是几百年来惟一能让它受创的,它也颇有些畏惧,一时不敢猛扑上来。 蛇魔老祖手中青竹蛇杖一点,人也飞至,“小子,看你还能有什么花样儿玩出来?” 张小明喘息着站起来,两手又在胸前环抱,然后两手扭结,食指向天,其余四指指向八方。 “龙虎大印!”蛇魔老祖不由得退了一步。 “你眼力不差,我天师府龙虎大印就是专劈你这种荒淫无耻、虐毒天下的魔怪的。”张小明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入腹,全身的精血内力再次提聚在丹田。这一击无论得手与否,他都要精血枯竭而死了。 蛇魔老祖见张小明惨白的脸刹时间红如巽血,双手间竟隐隐有精气流动。知道他真是情急拼命,而不是装样子吓唬人了,竟拿不定主意是冒险接他的“龙虎印”,还是放过这三人,转身回城。 苗玉从袖中摸出一柄短剑,抵在自己心窝,准备张小明一击不中,自己马上自尽。 许飞扬站在屋脊上,看着四处奔逃的魔教中人,心中一阵快慰。 他自到沈庄后,被情势所迫,也杀了一些魔教武士,虽说是为了救人,心里也隐隐感到不安。在他心中,手中的剑是用来救人的,而不是用来杀人的,然而许多时候,不杀人又救不了人,要救人必须杀人。这死结困扰他很久了,他无力解开,只有在没有绝对必要的情况下,不去杀人。 今晚两个孩子的险些丧命却激起他的杀机,在他想来,武林中人以武功定胜负、决生死,难免会有死伤,均属正常,而因江湖恩怨把两个无辜的孩子牵扯进刀光血影中,就罪不可恕了。 他疾速绕着巷子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张小明三人的踪影,此时周围的人已纷纷提着水桶过来救火,喧哗嚷闹声乱成一片。 “没有找到少天师他们吗?”沈家秀赶过来问道。 “没有”。 “他们可能真的遇到什么意外情况了。”沈家秀说,“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安排人手四处找,你放心,就算把商州地面梳头发似的梳个遍,也要把他们找到。” 许飞扬有心马上去找,又怕沈家秀再遇到意外,况且商州这么大,自己对地形又不熟悉,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也不是法子,只好听沈家秀的。 一路行走倒是再无凶险,顺利到沈家秀在商州的宅子,沈家下人们早恭候在门外。沈家秀把两个孩子交给家人好好养着,慢慢寻访他们的父母。然后便派人通知各堂口、店铺找寻张小明三人。 张小明双手缓缓动起来,片刻间一阵疾风涌荡,天上乌云漫卷,遮星蔽月。 蛇魔老祖心中大惊,暗思:这小子还真有点道行,连天像都能改变,我教中可只有教主一人有此本事,心下暗萌退意。 张小明的头巾忽然飘了起来,头发根根直竖,面部肌肉扭结,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两眼血红,形如恶鬼。 “使不得。”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大喝,旋即一团黑乎乎的物事从空中如流星般直坠下来,快到地面蛇魔老祖才看清是头大鸟,那大鸟直奔那条盘起如一座小山似的蟒蛇,鸟背上却飘下一人,大喝道:“无耻老怪,看印。” 蛇魔老祖见他手势一吐,火光乍现,雷声轰轰,吓得亡魂失魄,大叫道:“龙虎印。”蛇杖一点地面,人已倒蹿出去,脚尖不敢落地,蛇杖连点,一溜烟似的已消失不见。 那人虚空一抓,顿时雷声火光俱息。他返身扶住张小明,喝道:“魂兮归来”。双手或拍或点,疾风也似点遍张小明周身一百零八处大穴,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蜡丸,捏碎蜡封,把药丸塞入张小明口中,这才长吁一口气,仰天叹道:“好险,好险。” 那大鸟径直啄向蟒蛇双目,那蟒蛇凶残性成,竟也似怕极了这大鸟,急忙藏头缩颈,那大鸟一口啄在它身上,蟒蛇负痛之下,掉头逃去。 苗玉本在静静等死,忽睹此变化,惊得呆了,她见那大鸟乃是一头仙鹤,只是比一般的鹤大了十倍有余,钢喙铁爪,有半人身高,全身羽毛雪白,鹤顶上却鲜红欲滴。 再看驾鹤而来的那人,头戴八宝紫金冠,身穿仙鹤道袍,腰素丝绦,足蹬皂靴,真如下凡的神仙一般。 她收起短剑,盈盈下拜,“小女子拜见仙师,谢仙师救命之恩。” 那人却不看她,双目紧盯在张小明脸上,口中道:“免了。”然后食指在张小明胸前乱画一通,又疾喝一声:“吐!”一掌拍在张小明胸口。 张小明僵立如木偶,受这一击,蓦然张开,吐出一摊乌黑的血,血中还有凝结的血块。然后便像面团似的软瘫下来。 “小明。”苗玉吓得没命价大叫,紧紧抱住张小明,把脸偎贴在他脸上,“小明,都是我害了你。” 那人似甚讶异地看她一眼,皱了皱眉,冷冷道:“他现在刚被我救活一半,你抱得这样紧,真要把他勒死了。” 苗玉急忙放下张小明,伏在地上连连叩头道:“仙师,您快救救他吧,您治好他,小女子做牛做马服侍您也情愿。” 那人苦笑道:“你起来吧,焉用你求我,我自然要救他,拼了自己的命也会救,他是我的儿子。” 苗玉怔住了,“他是小明的父亲?他就是张天师?”立时脸像火烧一般,羞愧难当。 张天士把张小明抱在怀里,把手贴在他背后,缓缓传送内力过去,在他耳边轻唤道:“明儿,明儿。” 张小明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微弱之极,“爹,是你来了,我好像听到鹤王的声音了,我是死了还是在做梦?” “好儿子,是爹爹来了,鹤王也来了,你没事的,有爹爹在你不会有事的。”张天士两眼也流出泪水。 张小明睁大了眼睛,,唤道:“鹤王,鹤王。” 那头仙鹤振翅一飞到了他身旁,用乌黑的长嘴在他脸上轻轻啄着,咕咕叫了两声。 张小明抬起手,抚摸着鲜红的鹤顶,喘息道:“鹤王,是你想我了,带爹爹来看我了吗?” 仙鹤似乎能听懂他的话,又咕咕叫了两声,点了点头。 苗玉看得呆了,她见张小明能说话了,才放下心来。 “好儿子,你别多说话了,你要好好养两个月了,爹马上带你回家。” “爹,飞扬还在城里,他可能有难,你快去救他。”张小明说的上气不接下气,声音也微细几不可闻。 “好的。”张天士又对仙鹤道:“鹤王,劳你大驾,进城去找飞扬。” 那仙鹤振翅飞起,吹得地上沙石乱飞,冲入夜空,瞬间已化成一个黑点,鹤飞冥冥了。 张天士早看到地上躺着一人,只是一直无暇过问,此时才开口问道:“这人是谁?” 苗玉羞的低下头,说不出话来,张小明喘息道:“他是黑豹寨主,被蛇魔老祖封住血脉了。” 张天士点了点头,凌空出指一点,一道指风击中黑豹胸口,黑豹立时悠悠醒转过来,他得知出手救了自己的乃是武林第一世家的张天师,忙跪倒拜谢。 张天士伸手止住他,“大家同是武林一脉,声气相连,就别闹这些虚文了,咱们快进城去,飞扬那面还不知怎样呢?” 许飞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心里更像有十五个老鼠在抓心挠肝。 沈家秀等人也自焦虑万分,如果张小明三人真是遇上凶险不测之事,这凶险也马上会降临自己的头上。但四处寻查的人马已经撤出,除了坐等消息也没有别的办法。 许飞扬正焦虑地踱着步,忽听空中一阵嘹亮的鹤鸣,他抬头望去,惊喜得大叫道:“鹤王。” 那仙鹤又是一阵鸣叫,然后一头飞下来,落到许飞扬身边,许飞扬抱着它硕大的身子,喜道:“鹤王,你怎么飞来了?是世伯让你来的吗?” “飞扬,我也来了。” 话音一落,张天士已抱着张小明走进来,后面跟着苗玉和黑豹。 “世伯,真是您啊,小明怎么了。”许飞扬正要施礼,一眼看到张天士怀中紧闭双目的张小明,一下子扑过去。 “没事,他遇到蛇魔老祖了,妄用真力发五雷印,又用噬血练神大法要强行发龙虎印,真元耗竭,经脉受损,幸好我及时赶到,现在已没事了。” “蛇魔老祖也到了?”许飞扬大惊失色,魔教几个头面人物他还是知道的。 “若非遇上他,小明也不会逃都逃不脱,这才用‘噬血练神’大法拼命,我还惦记着你哪,你没事就好了。”张天士欣慰的说。 “张天师仙驾莅临,有失远迎啊。”沈家秀从屋中迎了出来,张天士乃是天元帝御封的天师,两人在宫中曾有数面之缘。 “沈庄主,一会儿再和你叙话,你先给我找间静室,我要为小儿疗伤。” 张天士和许飞扬的对话沈家秀在屋里也听到了,急忙带张天士到一静室中,又让沈禄坐在门前护法,以免有人干扰。 苗玉把事情始末大略说了一遍,兀自珠泪涟涟,全然不顾忌黑豹在一旁,众人都听得魂惊肉跳,也没人往深里想。 “沈庄主,麻烦你把蛇魔老祖的落脚地方给我查出来。”许飞扬手按剑柄,眼露杀机。 “好的。”沈家秀答应道:“不过,我想你不必急着找他,他会找上我们的,而且会很快,除非他真的被张天师吓得连夜逃之夭夭了。” “许门主,”苗玉收泪道:“你纵然斗得过他,他身边还有那条大蟒精,一个人可千万别去。” “是啊。”黑豹也从旁劝道:“许门主,我只被它尾巴扫了一下,差点没被砸成烂泥。那老魔的武功更是高的惊人,您还是别冒险。” 许飞扬不再说话,心里却打定主意,一定要会会这老魔。 那只仙鹤在院中悠闲地踱着步,不时抖落一下洁白的羽毛,神态优雅,煞是可爱。 第六十一章 沈丹馨一下子就喜欢上它了,慢慢靠近,大着胆子去摸它的羽毛,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的仙鹤。 “沈姑娘,它可是千年神物,你见到它眼福不浅啊。”许飞扬走上来笑道。那仙鹤见她过来,一下便跳到他身边,啄着他的手指。 “千年神物?沈丹馨睁大了眼睛。 “它还是天师府初建时张家先祖养的,到现在可不一千多年了,所以都叫它鹤王。” “它好像听得懂你的话?”沈丹馨益感惊奇。 “它听得懂,人的话它都听得懂,不过只有张世伯和小明的话它才会听。这次也多亏它及时找到小明,不然……”许飞扬叹了口气,不敢往下说,也不敢往下想了。 沈丹馨又惊奇又喜欢,和苗玉二人百般逗弄仙鹤,仙鹤却只是不理,沈丹馨让人拿来米和清水,它依然不加理会。 “你们别忙乎了。”许飞扬笑道:“鹤王每天吃的是山中的毒蛇、蜈蚣、蝎子这类五毒,喝的是高山绝顶流下的泉水,这白米和井水它自然不会吃喝了。” “我的天哪,”沈丹馨苦笑道,“到哪里去给它弄这些吃的喝的?” “它不用人喂,自己会出去觅食,龙虎山上五毒多的是,尽够它享用了。” 正说着,张天士从静室中走出,沈家秀忙迎上去问道:“少天师怎么?” 张天士道:“无妨,他已睡了,我已为他治好受损的经脉,又补益真元,他只需静养百日即可。” 于是两人重新致礼,分宾主落座,许飞扬、沈丹馨和苗玉、黑豹则胡乱坐下,不去讲究那些官场礼节。 “此次因沈某的事令少天师身历凶险,险遭不测。”沈家秀先开口道,“幸好天佑吉人,否则沈某真是万死难赎了。” “他们终究是江湖儿女,也该早见识些江湖世面,经历些风险患难也是难免的。”张天士笑着说,随即笑容一敛,喟叹道:“只是此番魔教大举东来,我辈竟懵然不知,安坐家中,倒让这些孩子们和那些老魔拼斗,着实惭愧啊。” “世伯,您怎会来的这样巧?”许飞扬问道。 “哪里是巧。”张天士笑了起来,大智神僧几天前到了我府中,说他有大事要办,不能沿途护送你们,让我来打个接应。“ “是大智神僧的吩咐?”沈家秀问。 “可不是嘛,那老和尚见面先骂了我一顿,骂我自己不好好练功也就是了,却连个儿子也调教不好,枉称武林第一世家。我等他骂过,便让鹤王驮着我来找你们,还好没迟一步。” 众人都笑了,想不到神僧修炼了三百年,火气还是恁的大,若说有人敢当面训斥张天师,也只有他有这资格了。 “天师近些日子可进宫见过陛下?”沈家秀问道。 “没有,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准备五大世家聚会的事宜,剑仙门主的命令嘛。”张天士看了一眼许飞扬,哈哈笑道。 “都是神僧的主意。”许飞扬胀红了脸。 “我知道是那老和尚假传圣旨,不过五大世家也该动一动了,你这武林王者也该让世人见识一下王者之风了。”张天士正色道。 许飞扬没有说话,他总觉得“王者”二字和自己隔着有十万八千里远,只是别人都这样说,也没办法。 张天士又转向沈家秀道:“沈先生怎么问起宫中的事?” “前些日子陛下派人给我一道谕旨,着我入宫觐见,谕旨中并未言明何事,可是却用的是十万火急的令符,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头,已派人先到宫中打探,却还没有回音。” “陛下深居宫中,又有十大侍卫保护,不会有事。”张天士想了一下说,“前些日子天山派露布告急,说是幽灵王进入中土,这可是九大魔国要对中土开战的前兆。陛下也一定接到了快报。也必定要整顿军旅,加强边防,一定是向你大财主化缘些军饷,一旦战事打起,就不是三年两年的事,没你沈家的财力,朝廷还真要处处支绌。” “天师莫见笑,若是单为了钱的事就好说了。我也是被魔教闹的乱了方寸,他们毁了我的家并不要紧,若是让他们在宫中闹上一场,我们的根本就去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沈家秀遥望中京的方向,喟叹道。 此时家人送上酒菜,六个人围坐桌旁吃喝起来,席间许飞扬把从沈庄开始的事大略说了一遍,张天士也听得悚然色变,心惊不已,待听到遭遇幽灵王那一段时,他停住杯筷,惊叫道:“他来的这样快?中土从此有难了。” 他口中“咕咕”两声,鹤王迈着大步跳了进来,他低头抚摸它鹤顶,说道:“鹤王,劳你大驾,去找你那些伙伴们,把各地魔教的动向打探明白后告诉我。” 鹤王“咕咕”叫了两声,转头振翅直飞出去。 “它还有伙伴?”沈丹馨好奇地问道。 “它无事便遨游三山五岳、江河湖泊。各地的飞禽都是它的朋友。”张天士笑道。 “可是飞禽怎会打探人的消息啊?” “飞禽走兽也一样知道人间的事,只是人们不知道它们知道而已。” “难怪天师日日在家中坐,天下事却没有一件能瞒过你的耳目,原来是有鹤王这只千里眼、顺风耳啊。”沈家秀拍手大笑道。 “惭愧,惭愧。”张天士喝了一口酒,脸居然好了,“不怪老和尚骂我,最近实是疏懒得不成体统,外面的事真如同膜外,不闻不知。” 许飞扬心中暗笑,他听张小明说,张天士又新娶了一房小妾,爱得了不得,一定是日日在房中和新妇调笑,自然没心思管外面的事了。 “可是它就算知道又怎会告诉你哪,它只会咕咕地叫,又不会说话?”沈丹馨追问道。 “它是不会说话,可是它会写字,你给它一个沙盘,它就会把你想知道的事在沙子上写出来。” “它会写字?”沈丹馨摇了摇头,怎么也不敢相信。 “天师,听说这打雷下雨的事也是您管着对吗?”苗玉见张天士平易近人,一点绝世高人的架子也没有,放胆问道。 “这话怎说?”张天士笑着说。 “我从小就听人说,雷神爷就在您府上当差,要打雷下雨时,上帝会派金甲力士给您下达玉旨,您就吩咐雷神爷去打雷下雨。” “幸好皇上没听到这说法,不然遇到大涝大旱,皇上还不把我抓去治罪,有多少脑袋也不够砍的。”张天士大笑起来。 众人也都笑了,这虽是笑谈,民间百姓却信得笃实,传得也都有眉有眼,不容人不信。 饭后张天士在静室中为儿子运功疗伤,众人不敢打扰,各自回房休息。 沈府的侍卫们已陆续赶了回来,果然有几批中了埋伏,幸好对手不是很强,伤得并不严重。 许飞扬回到房中,跌坐运功,他先念了九遍“心不动决”,以扫除杂虑,然后才按心法诀要,练起内功来。 他从第一层次的第一重渐次练到第九重,又循环练了九遍,然后心气神俱凝聚在腹下丹田,默默静养。 他在物我两忘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蓦然间腹下剧震,身子直欲腾空而起,丹田中气机发动,立时涌遍全身。 他急忙默念“心不动诀”,定住心神,须臾,真气循转大周天如有形之物般疾转不已,转了九周气,又息息归入丹田,又过了片刻,丹田生暖,竟莹然有光,他闭目内视,已可看到丹田内径寸大小的一团紫光,氤氤氲氲,光气却弥漫腹内。 他心中大喜,“紫金丹成”,这正是他心法进境第二层次的标志,他终于冲破了第一层次的九重天。 他又忙念动“心不动诀”,澄心净虑,喜怒哀乐都是练内功最大的忌讳,轻则影响进境,重则有丹毁人亡大祸。修炼内功,尤其是修炼剑仙门这等极上乘的内功,既要时时如对生仇大敌般全力以赴,又要时时如吟风啸月,不可使一事萦怀,制心调心之烦难绝非一般人所敢想象。 他不敢贪功冒进,只得心神凝定在丹田上,无思无虑,以温火养练这颗初结成的紫金丹。 “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这是紫阳真人得道后狂喜自傲的话,意思是说只要在腹中丹田练成这颗紫金丹,自己的性命就不归阎王管了,长生之门就此打开。 而世人眼中可望而不可及的长生之术,在剑仙门中不过是第二层次的功夫,如果第一层次不过是入门和筑基阶段,第二层次也不过是中级阶段而已,还难称登堂入室。而许飞扬师傅对这层功夫的评价是“持此可以君天下。”如果与紫阳真人的话相比,倒是过谦了。 剑仙门世称武林王者,也正因剑仙门武功的起点就在寻常门派可望而不可及的顶点之上。 许飞扬待腹中光气都凝聚丹田中,才又按第二层次第一重的心法练起来,原先只能存诸梦寐和想象的功夫竟练得游刃有余,一片新的武学天地也在他眼前豁然呈露出来。 第六十二章 张天士为儿子补益真气,疏通经脉,一个时辰后才完,他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里,边悠闲散步边调匀自己体内的气血。 他蓦然停住,心头觉得有异,抬头望去,但见许飞扬屋子里似乎红光一片,映透窗纸,如同屋内有一个发光的火球。 他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武学宗师,目睹异状已知究竟,心中欢喜无限,他自思自己十年前才到此境界,犹欣欣然不已,不意许飞扬二十出头已臻此境界,心中又是惭愧。 沈家秀见张天士出来,便也走到院中,循张天士目光一看,赞叹道:“仙功,真是仙功。” 张天士道:“沈先生,我到这里来也正要和你商议一事,大智神僧和我说了你的计划,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太过冒险,真的一定要走这条路吗?” “如果天可上,地可下,我也不会想到这条路。”沈家秀叹道:“现下虽还算太平无事,但几年或十几年后我们可能真要面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了。” “那何妨到时再说?那时把握岂不更大些。”张天士问道。 “现下这条路还可冒险一试,如果真到了时候,怕是连这条路也没有了。”沈家秀苦笑道。“你所虑倒也是,只是……”张天士迟疑一下,看看左右,没有说出口。 “天师,我们到屋里说吧,草中有蛇,墙外有耳啊。” 许飞扬练功完毕,缓缓收功,直待丹田气固才从蒲团上站起来。 他自觉神清气爽,体内更是说不出的舒适,随手拿起旁边的印剑,抽出来,凝运功力至剑身,暗黯淡无光泽的剑身如被注入灵气一般,慢慢发出淡淡的光泽来,这光泽愈来愈亮,剑尖蓦吐光芒,真如奇葩怒放一般。 “剑芒!”许飞扬心中大喜。他发剑对敌时剑芒也出现数次了,然而不是大智神僧神功相助,便是他也解说不来的缘故,而过后即不灵验,而今方得运使如意。 他收回功力,重复施为,剑芒依旧。他心中得意之极,随手挥洒,施出剑招,剑芒竟如暗夜星辰,在屋中闪烁不定。 随后便听到房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收住剑式,还剑入鞘,门上已响起敲门声。 他打开房门,见是张天士一脸欢笑站在门前。 “世伯,小明全好了?”许飞扬心中也没来由地欢喜起来。 “好是全好了,不过若要是元气复元,也非好好调理两三个月才行,这也是急不来的。”张天士走进来,径自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飞扬,恭喜你了。” “恭喜我什么?”许飞扬摸不着头脑。 “恭喜你神功有成啊。”张天士笑嘻嘻地看着许飞扬,那神态和张小明一样。 “世伯怎会知道?” “我看到你练功时发出的红光了,可是金丹有成吗?” 许飞扬并不知丹田金丹光芒居然会透射出体外,被人看到,自己也觉惊异,只是点了点头。 “金丹初成,最宜谨慎,于丹田火候的老嫩更要掌握得恰到好处,过嫩则丹冷,过热则烧丹。”张天士虽不懂剑仙门的心法秘要,这番话却适合所有丹功。 “多谢世伯指教,我记住了。”许飞扬一礼后,便也在张天士身旁坐下。 “你剑仙门的武功和别的门派武功相比,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不知你师傅和你说过没有?” “不知是哪一点?” “就是你门中武功招式的威力在平时仅能显露出十之二三,越是在危难时,越是身处逆境或解救大的危难时,才能把武功中的潜力尽数发挥出来。这种说法不知确否,如今已几乎没有人知道了,我也是在家传的武学典籍上看到先祖的一段记载才知道的。” “这个我师傅倒是没有说过。”许飞扬摸了摸头。 “先祖的记载中还说你门中的武功招式,重的是气势,而不专重招式的巧拙和奇妙,许正阳祖师出剑时,每一招都有迈绝今古的气势,无往而不胜的勇气,即便是极平常的招式在他手上使出来,也都有令人畏服的王者霸气,剑仙门被称为武林王者与此也有莫大的关连。” “气势。”许飞扬心里忖思着,张天士这番话如醍醐灌顶一般,令他先前许多疑难不解之处涣然冰释。他自觉在招式上也练得中规中矩,并无不对或不到之处,却不解招式的威力缘何与书中所述相差倍屣,他还一直以为是自己功力不到,如今才明白是自己缺少了那一份应有的气势。 “迈绝今古的气势,无往而不胜的决心。”许飞扬的血一下子沸腾了。他仿佛看到了许正阳祖师出剑时的那种王者霸气,那并非什么武学心法,却是武学中的最高境界。 他又想起自己在欧阳震旦的魔火大阵中,在挑战幽灵王时,都是自知死路却往前冲。岂不暗合了这种气势,从而把自身潜力都发挥出来? “这道理是怎么回事我也解说不来。”张天士接着说,“而且也不适合其他武功门派。比如我天师派武学就重静,重淡,而不重威猛,重气势,这或许是因为你剑仙派的武学乃是入世之剑,讲究的是以剑济世,扶危济难;而我天师派武学乃是出世之玄音,讲究的是静默无为,返璞归真。而为什么越是遇到危难,或身处逆境,反而会威力无穷?也许是这样一个道理:比如国王治理国家,越是国难家危时,就越是显示出他治世的才能,古来圣主明君无不出在乱世危世,也是这个道理。若是天下无事,任凭怎样有为的君主也只能垂拱而治,没有着力措手处,和一般的中材之王甚至庸碌之君也无甚差别。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和推想,未必正确,只供你借鉴一二,或许不无所得。” 许飞扬在心中品味张天士所说的每一句话,面露狂喜,他自觉弄懂这个道理比他的内功精进至第二层次还要受益多多,竟没觉察张天士的自谦之语,更顾不上道谢。 “另外你剑仙门的武功似乎是扶危济难愈多,武功进境就愈快,敌手愈强,武功也就愈强,这也好像积水与堤坝一样,如无堤坝阻拦,水也不过顺势流下,却积聚不起来。堤坝愈高,水势也愈高,蓄积的也愈快。敌手就好比堤坝,敌手愈多愈强,也愈能激发出你武功中的潜力。也愈能加快你的武功进境,许正阳祖师未必一定是你门中天赋最高,用功最勤的人,他能进至武林中无人敢想望的境界,也一定是因他仗手中剑,入世济难,力诛群魔,你师傅和我是至交,堪称天赋奇才,却也在四十岁上才到你今晚这境界,还自叹进境神速。我也是因见你如许年岁便神功有成,惊诧不已,反复思惟,才琢磨出这些未必是道理的话,而你的进境或许正因你近日来连斗魔教那些凶魔才得以如此神速。” “世伯一番金玉良言,令小侄收益无穷。”许飞扬站起身来一揖致谢。 “还有一点也要对你说,”张天士抬手让他坐下,“剑仙门号称武林王者,剑仙门主的剑也是王者之剑。不单出剑要具王者霸气,做人也要有王者的风度与气势。气由意使,意自心生,若无王者的心态,就难有王者之意,也就挥不出王者之剑。沈先生说目睹你一剑诛杀魔教的金有光,如同许正阳祖师在世,你或许不知,那金有光乃魔教后起一辈中的佼佼者,你却一剑能将他斩于剑下,也正因你挥出了王者之剑。” 许飞扬回思自己冲破箭雨,一剑斩杀金有光的情景,委实是自己生平最得意之作。 “你为人处事诸般都好。”张天士又接着道:“就是为人太随和,处处谦让过甚,这固然是君子美德,但作为要领袖武林的剑仙门主就是要命的缺憾了。而今幽灵王踏入中土,其他八大进入中土也是迟早的事,甚至魔尊也可能再度光临。我们要对付的已不是中土魔教,而是西方魔教、五大世家势必要成为主力,而能将五大世家收束一起,指挥如意的只有剑仙门主,连大智神僧也无此威权。如果你不以武林王者之威统率这五大世家,我这当然没什么,其他四家可都是桀傲不逊的主儿,五大世家岂不还是各自为敌,也很容易就会被逐个击破,如此则中土武林殆矣。” “王者之威?”许飞扬苦笑了笑,“若对付敌人,我或者勉强还能做到,若在自己人面前,装都装不出来,我天生就不是这块材料,正所谓‘望之不似人君’者。” “只要记住自己的位子和责任,就不难做到了,何况做人就是心态的体现,做人没有王者气度,也就难有王者心态,又何谈王者之剑?这一点你不要学我,我是明白道理却自律太差,况且也无必要,这一点你要学沈先生,他以布衣遨游于王公贵臣之间,皇上对他也钦重的很,口称先生而不名,皇上以下的人,见到他无不欣然拜服,并非只因他家有钱,也是他的气度使然。” 许飞扬默默点头,沈家秀身上着实有一种令人折服的气度,望之而威,即之而温,说出话来更有种令人无法不听从的威严,说他是武林王者倒是名副其实。 “好了,我们轻松一下吧。”张天士轻轻的一拍手,脸上又是嘻嘻笑态,他从未如此郑重其事地长篇大论过,平素教训儿子也是嬉笑怒骂,今天倒觉得有些累了。 “世伯,请喝茶。”许飞扬斟了碗茶,双手捧给张天士。 张天士笑道:“你以后要摆出点威严来,要这样说:“张天士,茶。” 许飞扬也笑起来,他知道张天士是开玩笑,心里却觉得很温暖。 张天士喝了两口茶,放下茶碗,又笑道:“还有一事倒真要先恭喜你了。” 许飞扬蓦然间心慌手颤,他从张天士的笑意中已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沈先生和我谈了你和他令爱的事,他问过沈姑娘,沈姑娘是千肯万肯,他说你也是一样,只是少年人脸皮太薄,不好意思捅破这层窗纸,所以让我代你向他求亲,这也不过是走个过程,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事。我来是和你商量是明天向他提亲还是等到天师府再说。” 许飞扬的心跳得更厉害,手心里满是汗水,有一阵子他真想吐出“明天”两个字,一切也就成定局了。他强自镇慑住心神,声音微弱,却很坚定的说:“不,世伯不能去求这门亲。” “什么?”张天士怔住了。 第六十三章 “世伯,这门亲事不能提,绝对不能提。”许飞扬终于镇静了下来。 “这是何故?”张天士不解道:“我虽不知你们之间的事,但若非你有此意,又流露出来,沈先生断不肯行此冒昧之举。况且沈姑娘仙子一般的容貌,听说武功也超凡绝尘,与你不正是对神仙眷侣,你怎会不同意?” “沈姑娘同意是因我救过她,所以想报恩,沈先生也未必没有此意,他们还有一层意思,是因我肩负的这个使命,怕我沉溺于情中不能自拔,误了大事,所以想用这段婚事来安定我的心神。” “即便这样也没什么不妥。”张天士大不以为然,“这事我看是千好万好,没一点不好。而且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美满姻缘,你师傅不在,我就替你做主吧。” “不行。”许飞扬断然拒绝,“世伯,人以报恩之心待我,我若又坦然接受,我就非但不是剑仙门的人,直是禽兽不如。” “你说的倒也是无可辩驳的大道理。不过也无需把你做的事看得太重,那只是个由头。依我看沈先生是真心喜欢你,沈姑娘眉眼之间也透着喜欢,这也是常情,以你的相貌、性情和地位,不会有哪位姑娘不爱。” “世伯,你不要说了,我不让您提这门亲事只是因为我知道,沈姑娘并不爱我。”许飞扬痛苦地低下头。 “胡说。”张天士笑了起来,“人家一个女孩儿家,怎会说出爱不爱的话,我那些大小夫人倒是个个说爱我,我心里倒知道,她们个个都不爱我,我这不也挺好的吗?” 许飞扬也笑了,却不好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好吧,你既坚执不肯,也就算了,倒可惜了这桩好姻缘。”张天士叹了口气,“不过天下好女孩多的是,或许你的姻缘不在她身上,只是我倒作难了,一家女百家求,女方拒绝男方并没什么,可是男方拒绝女方就于人家面子上有损了,何况对方是沈先生,连皇上都未拒绝过他的要求。” “请世伯转告沈先生,就说他和沈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却不能接受,假如有一天沈姑娘真的爱我,我会自己向沈姑娘求亲的。” 翌日上午,众人刚吃过早饭,鹤王就飞回来了。张天士忙出去安置沙盘,沈丹馨也嚷着要看鹤王怎样写字,飞奔出去,沈家秀和黑豹也赶了出去,许飞扬日久见惯,并不以为奇,安坐不动。 苗玉经过他身边时,突然停住,笑吟吟叫了声:“许门主”。 许飞扬抬头看着他,不知何事,苗玉却一变脸,冷冷道:“你是个疯子。”转身便向外走。走出两步,左手微扬,一个纸团打在许飞扬脸上。 许飞扬拾起纸团,展开后看到上面有四个字:君知我心,下面并无落款,但他知道必是沈丹馨无疑,不由得痴了。 早上一见面,沈家秀和沈丹馨神态举止依旧,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似的,许飞扬认为一定是昨天太晚了,张天士还没对沈家秀说,心里却殊感歉疚,待见到这纸条,他才明白沈家父女已经知道他拒绝亲事的事了。却又不明白沈丹馨这四字究竟是何意思。 坐了好半天,他想明白了:沈丹馨确实是出于报恩和迫于情势才答应嫁给他,被他拒绝后非但不觉得脸面有损,反而得偿心愿。想明白此节,他心里又是一阵酸痛,却庆幸自己做对了。 “真是神了。”沈丹馨兴冲冲走进来,“飞扬,鹤王真是神了,不但会写字,而且漂亮极了。” “姑娘是在叫我吗?”许飞扬还是第一次听沈丹馨叫他“飞扬”而不是许门主,而且这叫声中还透着说不出的亲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叫你是叫谁?你不会怪我冒昧吧。” “不,不。这样挺好的。” “鹤王传回消息来了,天师让你也一起去听听。” 院子里放着一张沙盘,沙子上的字已没有了,鹤王正在沙子上昂首阔步,来回走着,神态雅致之极。 众人见许飞扬和沈丹馨并肩走出来,都不禁面露狐疑之色,双目瞬也不瞬地看着二人。 “天师,飞扬来了,您可以讲了。”沈丹馨走到张天士面前,笑着说道,又不胜怜爱地摸摸鹤王的脖颈,鹤王也回头啄了啄她的手。 “这个……”张天士干咳了两声,“飞扬,鹤王带回来消息,说有几支魔教人马正向商州快速赶来,大有集结中州之意,你们必须马上离开中州,若被他们赶上,又免不了一场血战,我本应护送你们到中京,可是现在要送明儿回家中调养,我又离开他不得,你们只有自己上路了。” “世伯放心,魔教人数虽多,武功高的魔头毕竟有限,我们应付得来,您尽心照料小明就是,中京的事办完,我们就赶到府中相会。” 张天士交待完事情,就抱着张小明驾鹤离去,张小明自昨晚回来后一直没有醒过来,许飞扬知道这是张天士用定神法使他安睡,以加快真元恢复,但看到鹤王在空中远去的影子,还是流出了泪水。 一杯茶的工夫,行装已经收拾停当,一行人从商州东门出城,兄中京方向赶去。 出城不久,许飞扬就发现有人远远缀在后面,打马疾驰出二十里后,后面的尾巴还是没甩掉。他心里更是感觉,官道两侧有无数眼睛在盯着自己这行人。 “庄主,后面有人盯梢,我带几名弟兄去做了他们。”黑豹策马快跑两步,对沈家秀说。 “不必,这正是他们的拖兵之策。”沈家秀头也不回的说,“他们敢大摇大摆跟在后面,就是希望我们回头对付他们,虽不费力却耽搁时间,这种饵兵他们多的是。” “庄主,那您和许门主先行一步,小的带弟兄们在这里堵他们,把这些饵兵一齐料理了。”沈禄说道。 “这也没用,他们沿途都布有饵兵,并非后面才有。”沈家秀说。 其时正值收割季节,管道上行人稀少,但两旁的农田中有许多人在忙着收割麦子。望着这百多人骑着快马在道上疾驰,都不由得抬头观望。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处空地上打尖休息,此时后面缀着的已不是两人、四人,而是一队几十人的骑兵。个个身着黑色斗篷,黑色兜帽,见他们停下,也便停下休息,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藏。 “庄主,他们欺人太甚,还是让小的带人把他们赶走吧。”沈禄愤然道。 “不必。”沈家秀喝了一口皮囊里的酒,“他们愿意跟就跟着好了。” “这倒像我们绿林山寨千里劫镖的做法,他奶奶的,魔教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手了。”黑豹一拍大腿骂道。 “黑豹大哥,什么叫千里劫镖啊?你们劫夺财物不是拦住路就抢吗?”沈丹馨问道。 “小姐,是这样。”黑豹耐心解释起来,“有时候保镖的人扎实,人又多,或者地段在人烟稠密的地方,不好下手。又舍不得这批货,便像他们这样远远跟着,既不上前动手,却也不让你甩掉。你若回头攻我,我便退走,等你再走路说我再跟上,俗话说的好,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保镖的得时刻提防在心,打又捉不着,甩又甩不掉,弄得吃也吃不好,觉也不敢睡,几天下来人就吃不消了。任你有十成的武功最后也剩不过二三成,后面的人乘机扑上,连人带镖便拿下了。” “你说前面保镖的吃不消,固然是这道理,可是后面的人不也一样吗?”沈丹馨又问道。 “做贼的和防贼的心里不一样,做贼的能抢到手则抢,抢不到手随时可以撤走,并无性命之忧。防贼的就不一样了,因为一旦失手,失去的就不只是财物,而是身家性命。”沈家秀笑着解释道。 “有时一宗镖太难下手,就不是一个山寨能做的了,就会联合几省十几个山寨的人一起做,划分好地域,各管一片,镖到手后大家均分。有时为抢一宗镖真会横跨千里,所以叫做前,千里劫镖,保镖的人若遇到这种情况,任你本事高强,人数众多,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大多数都只好弃镖逃命。”黑豹补充道。 “你们这招也太阴损毒辣了吧?”沈丹馨讶异道。 “小姐,他们阴损毒辣的招法多了,这还算好的哪,你没事别打听他们这些事,没的脏污了耳朵。”苗玉说着,狠狠白了黑豹一眼。 黑豹吐了吐舌头,忙把脸转到另一边了,众人也都笑起来,这也才明白沈家秀坚持不理会后面那些人的原因。 “看,那是什么?”许飞扬忽然大叫一声。 众人顺他手势看去,只见空中远处一大块乌云正向这边快速移来,乌云中竟仿佛有什么东西。 “这块乌云好怪,也来的好快,跟飞的一样。”苗玉诧异道。 澄净如洗的秋空中果然只有这一朵乌云,而且移动之快令人挢舌不下。片刻间乌云已至上方,众人这才看清乌云里竟有一位顶盔贯甲的骑士,手持长矛,向地面上搜寻着。 第六十四章 “幽灵王的幽灵骑士。”许飞扬叫出声来,其他人则默不作声,脸上都现出惊惧之色。 “是幽灵王在找我们。”沈家秀低声说道。他向四周看了看,一马平川,枯草萎地,并无一处可以藏身,何况身后不远处还有一队虎视眈眈的敌人。 “他下来了。”沈丹馨吓得一声尖叫。那朵乌云果然如巨石般向众人头顶坠落,马上骑士双腿一夹马腹,那马如天马一般俯冲下来。 许飞扬一怒站起,呛然出剑,大喝一声,身子凌空飞起,迎了上去,太阴神剑黝黑的剑身立时放出光芒,剑尖上更吐出寸许长紫色的剑芒。 那骑士似乎吃了一惊,一提马缰,那马又昂首飞起,从许飞扬头顶飞掠而过,又开上空中,却依然在众人头顶盘旋。 “拿箭来。”许飞扬还剑入鞘,眼望空中,左手伸出,沈禄忙从一名侍卫那里拿来一具铁胎强弩和一壶箭矢,把强弩放到许飞扬手上。 许飞扬搭箭扣弦,奋力一拉,箭如闪电般射入乌云里。只听得一声惨叫,那朵乌云迅即移走,向来时的方向风飘云荡般而去。 “太好了,你射中他了!”沈丹馨站起身,拍手笑着。 众人也都看得如醉如痴,心神俱醉,喝彩声、击掌声雷鸣一般。 远远跟着的那些人见到这一箭之威,都忙不迭起身,扳鞍上马,向后面仓惶逃去。 “好箭法。”沈丹馨也拍手赞道,“古时后羿射日也不过如此。” “只可惜没把他射下来。”许飞扬把弩还给沈禄,叹惋的说。 “许门主,还是您想的高明,我怎么就没想到用箭射他。”沈禄一拍头说道,“下次咱们再见到这些幽灵,就用乱箭射他。” “我也不过气他在空中飘着,剑够不着,就用弩箭试试,倒没想到真的管用。”许飞扬依然望着幽灵骑士消逝的方向,笑着说。 “许门主能射伤他,是因为箭上附有剑仙门的内力,别人射出的箭就如同射在虚空中一样,一点用也没有,如果乱箭能对付幽灵骑士,幽灵王也就不可怕了。”沈家秀说。 “爹,下次遇到幽灵骑士我也射一箭试试,禄叔叔,在我的马上备一把好弓。”沈丹馨兴致弥高。 沈禄笑着答应,果然在沈丹馨和许飞扬的坐骑上各挂了一把强弩。 “咱们得赶快离开,幽灵骑士可能会把幽灵王引来。”许飞扬说。 “好的,大家上马。”沈家秀挥手命令道。 大家奋力策马疾驰,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马儿跑得再快,也没有幽灵骑士飞的快。 行出不多远,后面又缀上了一枝队伍,服饰还是一样,但看面孔已不是先前那批人了。 “这群魔崽子倒是阴魂不散。”沈禄恨恨地骂道。 话音刚落,左边和右边的田野里各出现一队骑兵,倒好像夹道护送一般。 “庄主,他们前面可能有埋伏。”黑豹从后赶上说,“现在已经三面有人了,他们可能要动手了。” “前面有什么险要之处?”沈家秀勒住马问道。 “这一带地势平坦,并无险要之处,只有前面两百里处的虎啸岭,山势险恶,常有猛虎出没,倒是设伏的好地方。”沈禄答道。 “我们赶到那里时恰好是傍晚,正是他们动手的最好时机。”沈家秀沉吟着说。 “爹,那我们何必自投罗网?绕过去不就成了。”沈丹馨说。 “小姐,虎啸岭乃必经之途,无法绕过,除非不去中京。”沈禄说道。 “既然虎啸岭是我们必经之路,他们老老实实在那里设伏即是,何必前呼后拥的。”许飞扬说出心中的疑问,“我倒觉得他们在虚张声势。” “用意何在?”沈丹馨问道。 “既是扰乱我们的心神,更主要是想逼我们走回头路。”许飞扬说。 “许门主言之有理。”沈家秀赞许的说,“他们要在虎啸岭设伏并不假,可能是人手调配不齐。所以用这些饵兵、疑兵来扰乱我们的心神,延缓我们的行程,如果能吓得我们走回头路自是最佳,如果不能,至少可拖我们一段时候,他们就可在虎啸岭从容设伏了,所以大家赶快赶路,要趁他们还未形成合围之前冲过虎啸岭。” 又是一番疾驰,后面和左右的三枝人马依然保持不即不离的状态,只是人数在逐渐增多,好像滚雪球一样。 正疾驰间,众人觉得光线骤然一暗,抬头望去,头顶上飘浮着两大块乌云,乌云里各有一个持戈骑士,都不由得勒住了马。 “幽灵骑士!两个!”沈丹馨首先喊了出来,她从马鞍旁的铜钩上解下强弩,弯弓搭箭,一箭射去,只到半空中便坠了下来。 “他们太高了,强弩也够不到。”许飞扬说着,也把弓取下来准备着。 其他侍卫虽明知没用,也还是从背上取下强弩,弯弓以待。 左面那名幽灵骑士蓦然俯冲下来,手中长矛射出一道寒光,直取许飞扬。 众侍卫纷纷射箭,一枝枝弩箭射在幽灵武士身上,浑如射入太虚一般,那有形有质的幽灵骑士竟仿佛只是倒映在空中的影像。 许飞扬一箭射出,正中那道寒光,“当”的一声,又射在那柄长矛上,竟发出金铁交鸣声,旋即那柄长矛竟如融化般倏尔不见。 幽灵武士空张两手,策动幽灵王,冲入侍卫群中,一伸手抓起两名侍卫,幽灵马向上疾冲,又升入高空,随即两名侍卫便发出一连声的惨叫,从空中坠落下来。 “大家小心头顶。”沈家秀喊道。 沈丹馨箭已上弦,但幽灵骑士俯冲上扬之势太快,她还未瞄准目标,幽灵骑士又已飞的高高的了。 “小心地面上的敌人。”许飞扬喊道,他眼睛四下一扫,已发现三面的骑士都悄然而动,手中挥舞刀剑,冲杀过来,竟是想趁他们都被幽灵骑士吸引住,来个猝然偷袭。 侍卫们自动分左、右、后三个方向迎了上去,马蹄翻飞,尘土飞扬,片刻间已混战在一起。 空中两名幽灵骑士也以苍鹰攫兔之势疾冲下来,他们绕过许飞扬这面,分别向混战的人群中冲去。 这一百多名侍卫都是从沈庄警卫、侍卫两队中遴选出的好手,堪称精兵中的精兵,这才被选为沈家秀的贴身侍卫。故尔双方一接仗,沈庄侍卫立占上风,魔教中人虽死伤惨重,却依然死战不退。 幽灵骑士一冲到,侍卫们却立时心胆俱寒,手足皆软。有矛的幽灵骑士长矛射出一道道闪电似的白光,中者立毙,无矛的骑士伸出一双长满黑黑浓毛如巨灵般的大手,当头抓来。他手尚未到,被抓的人已吓得魂飞魄散,两只巨手一捞,便将两名侍卫提在手上,幽灵马飞升入高空后,两名侍卫不从高空中坠落摔死。 许飞扬一连射出几箭,均被两匹幽灵马灵巧避过。他见魔教中人趁侍卫们慌乱失神之机,士气高涨,狂呼大喊,几人围攻一个,片刻间已有十几名视为尸横于地。 他大喝一声:“保护好沈庄主。”策马如飞追了上去,那持矛的武士正杀得兴起,在低空中盘旋往来,长矛电光一射,便杀掉一人,忽听一声尖锐的破空声飒然而至,许飞扬已持剑在手,从马背上疾飞过来。 幽灵骑士挥舞长矛迎上,当的一声,长矛被许飞扬剑上的剑芒销融。幽灵骑士急忙策马升空,许飞扬脚尖在一个魔教中人的头上一点,也如神龙升空一般,夭夭娇娇直冲上去,口中吐气开声,功力运至极致,太阴神剑轰然巨鸣,射出一道紫色剑气,正中幽灵马的腹部。 空中火光四溅,幽灵马和幽灵骑士俱已不见,随着一声惨叫,一缕黑烟向远处滚滚而去。 另一名幽灵武士正准备疾冲下来,见此情状,拨转马头,也向远处逃去。 魔教中人顿时慌张起来,拨马便逃,沈庄侍卫们焉敢放过,刀剑齐举,追亡逐北,顷刻间把魔教中杀得干干净净。 许飞扬落下地来,静静调息,这几式他全力而为,气息已有些不匀。 沈家秀等人看得既是惊喜,又是危惧,如果没有许飞扬在此,也无需其他魔教中人,单只这两个幽灵骑士便可对自己这些人任意宰割,无可低档,设若幽灵王率他的幽灵骑士一齐赶到,中土武林还没有抵御的能力。 “飞扬,你真厉害,杀死了一个,又杀伤了一个幽灵。”沈丹馨没那些后怕,拍手叫好。 “幽灵骑士是杀不死的,他们都是灵力凝成的,只要魂灵不灭,幽灵王给他们补充上灵力就又完好如初了。”陈家秀叹息道。 “那怎么办?杀了等于没杀,伤了等于没伤,用多少力也没用,可他们杀我们的人,却是杀一个是一个。”沈丹馨说。 “是啊,这正是幽灵王最可怕的地方,有人说幽灵王和他的这枝幽灵卫队足可抵得上整个中土魔教的力量,其实比那还要强大,还要可怕。” 第六十五章 此时战事已歇,四周尸横遍野,血染黄沙,还有许多人在呼叫呻吟,沈禄正率二十名未投入战斗,保护沈家秀的侍卫清理战场,为伤者敷药包扎,点穴止痛。 沈禄转了一圈,清点了伤亡人数,然后回来禀告道:“主子,侍卫们阵亡三十二人,重伤七人,轻伤十八人,魔教有一百九十三人,无一漏网。” 沈家秀低下了头,好半天才轻声道:“把弟兄们的尸体好好掩埋,上面立个碑,日后好为他们迁葬,受伤的弟兄要用心照料,再挖个大的墓穴,把那些魔教的人也葬了,死者入土为安。沈庄侍卫们都坐在地上歇息,虽然得了胜,一个个却面无人色,有不少人看到同伴的尸体,不禁痛哭失声。 掩埋掉死者后,又搭起帐篷,把受伤者移入其中,沈家秀又命人骑马到附近村中购买木板,制成担架,以便把伤者送回商州。 “庄主,傍晚前到不了呼啸岭了。”黑豹看了看偏坠的夕阳说道。 “我知道,今晚不走了。”沈家秀说,拍手叫来沈禄,“阿禄,就地安营扎寨,今晚就留在这里。魔教的人死的也差不多了,不必派人到远处放哨,让他们都好好休息。” “主子,把这些受伤的弟兄留在这里,派人保护就是,小的还是先护送您过虎啸岭吧。今晚不走,明天到那里可就一定是埋伏了。” “我知道,只要有这些幽灵骑士在,有无埋伏也差不多少。” “难道没有一个彻底消灭这些幽灵骑士的方法吗?”许飞扬问道。 “有啊,只要你像先前消灭幽灵骑士一样消灭了幽灵王,这些幽灵骑士就会不攻自灭。”沈家秀说。 “我的天啊!”苗玉在一旁失声叫起来,“消灭幽灵王?那还不如去移走泰山,填平大海。”她还清楚记得面对幽灵王时,她魂魄俱失,紧紧贴在地面上,那是一种比面对死亡更可怕的恐惧。和面对幽灵骑士相比,真是天差地别了。 “幽灵王不是号称不死吗?怎么能消灭他?”沈丹馨也感到奇怪。 “难是难了些,还没难到苗姑娘说的那样。”沈家秀倒笑了起来,“许门主,老实说我还真没想到你能对付得了幽灵骑士,也多亏你对付了他们,否则我们今天真要全军覆没在这里了。” “可恨我功力太差,连累这么多人丧命。”许飞扬低下了头。 “你不必忧伤。”沈家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幽灵骑士飞过来时,我以为黑暗时代已经降临了,是你又让我看到了希望。” “幽灵王可比幽灵骑士厉害得多。”苗玉捂着胸口说道,又向空中看看。 “幽灵王自是厉害,可是他也是灵力凝聚成的,而且和幽灵骑士身上的灵力是一样的,都来自于魔尊,幽灵王最可怕的就是世间刀剑兵器甚至烈火都无法伤到他,许门主既然能消灭幽灵骑士,就说明对幽灵王也一定有效,所差者功力而已。而功力是可以慢慢增长的。” 一旁的侍卫们挖坑搭灶,先煮开了水,在一块略微平坦的地方铺上厚厚的毛毯,请沈家父女和客人在上面席地而坐,又在中间放上一个长条矮几,送上茶水和几盘点心、水果。 众人都是又饥又渴,但对摆在面前的美味却一点胃口也没有,每人心里都笼罩着幽灵王山一般的阴影。 “看来不管欧阳震旦死没死,现在都是由幽灵王来指挥魔教了。”许飞扬吐出一口气,说道。 “其实幽灵王即便不来,欧阳震旦也是受这些们的遥控指挥。”沈家秀说,“他们之间似乎有一套能随时联系的方法,哪怕相隔万里之遥。” “那是什么方法啊?是用幽灵骑士作信使吗?”沈丹馨问道。 “不是,即便幽灵骑士也不能瞬息间往返东西方,据大智神僧推测,他们是用元神来相互沟通。”沈家秀说。 “元神?”沈丹馨摇摇头。 “这事大概也只有他们能明白,我们是很难理解的。”沈家秀说,“不过我们只要明白我们的对手已不仅仅是欧阳震旦这些人,更主要的是幽灵王,也就可以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家抑郁的心又变得紧张起来,毕竟幽灵二字是与黑夜联系在一起的。 饭后,许飞扬一个人骑马在四周转了一圈。他见这地方四处空旷,无遮无拦,视野倒是开阔,然而一旦有敌人来袭,就会四面受敌。他心中纳闷:沈家秀博览群书,兵法战策也装了不少在肚子里。只消稍懂一点兵家常识,就不该选在此处安营扎寨。他回头望着营地中几堆明亮的篝火,目标更是显眼,从几里外就可以发现。 “你心里很奇怪吧?” 许飞扬见是沈家秀骑马从后面赶上来,便点了点头。 “我这样做是因为我们真的陷入绝境了,几乎没有希望冲过虎啸岭,也没有可能避过幽灵骑士的搜索和追击。” “所以你干脆驻足不前,而且想把敌人引来。”许飞扬问道,“他还是不能完全明白沈家秀这样做的用意。” “是的,所以也到你上路的时候了。”沈家秀微笑着说。 “我?” “是的,你要马上离开我们。趁着夜色的掩护,进入虎啸岭,不要走他们必然设伏的隘口,而是钻入密林中。我让黑豹和苗姑娘随同你,有黑豹在,即便在荒无人迹的原始森林里也不会迷路。虎啸岭绵亘百余里,魔教人数再多,也很难找到你们。茂密的树木也会让幽灵骑士的魔眼失去作用,你们先在林子里躲上三天,然后再出来,出来后就直奔天师府。” “那你们哪?” “你们走后我会把篝火烧得更旺,除非他们不来,否则他们不会看不到、也不会认为我们有人离开。明天天一亮我就率人回商州,哪里还有不少兄弟,必要时哪怕不得不借用朝廷的人马,也要和他们周旋到底。就只怕我们可能根本回不了商州。” “好吧。”许飞扬想了一会,“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马上。”沈家秀说,“你们的行装都已打点好了,另外,馨儿要和你一起走,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她自己的选择。” “不行。”许飞扬脱口道,“跟着我走太危险,其实苗姑娘也不必走,有黑豹给我领路就行。” “我会把魔教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我这面来的,你不希望她和你一同上路,是不是觉得不方便?” “我还不是鼠肚鸡肠的小人。”许飞扬笑了起来,“也不会觉得和沈姑娘同行有什么不方便。只不过他们很快就会知道魔印在我手里,跟着我的人都会时时刻刻处于危险之中。” “短时间内他们还想不明白这一点,等他们明白过来时局势可能会有很大的改变。虽然他们会对你们的离去感到迷惑,但他们至少目前还是认为魔印在我手里。” “好吧。”许飞扬迟疑了一下,点头同意。 两人骑马回来,黑豹、苗玉和沈丹馨果然已收拾停当,站在备好的马匹前,一副准备随时出发的样子。沈丹馨和苗玉不仅换上了劲装,脚上也换了一双结实的牛皮软靴,看来是真准备和他一道去钻森林了。 许飞扬拿起自己根本未打开的行囊,放在马鞍上,目视三人,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了。 “上马。”他说了一声,自己先跨上了马。 “等一下,许门主。”沈禄从一顶帐篷里出来,两手提了四个大包裹,看上去份量不轻。 “这是什么?”许飞扬问道。 “是些吃的和日常离不开的。多是多了些,可到用时就嫌少了,还是带上吧。”沈禄把四个包裹分别递给四人。 “你们进到林子里不知会遇到什么情况,多些准备也是好的。别嫌累赘就随便丢了。”沈家秀叮嘱道。 “放心吧,沈庄主,如无意外我们在天师府等候你们的到来。”许飞扬一脸轻松,似乎忘了他们一走,沈家秀这些人就会遭受灭顶之灾,而一旁的沈丹馨已是双目含泪,只是强忍着没流出来。 “走吧。”沈家秀最后看了女儿一眼,也有些动情,眼睛不由得湿润了。他挥起手中的马鞭,如驱逐一般把四人送上了路。 四匹马翻动马蹄,如箭一般射出,马上的人都静寂不语,上半身木立不动,宛如雕像。 许飞扬把手伸进怀里,摸着胸前锦囊中那枚软软的魔印。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更想不清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但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救沈家秀和他手下那些人的命。然而身后这三人呢?他心里想到,却极有可能因他这决定而丧命。孰轻孰重他一时委实难以忖夺。 行至中途,他勒住马,后面三人也勒住马缰,缓步跟了上来。 “飞扬,你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吗?”沈丹馨问道,她眼里已没有泪水,却满是悲痛而又决然的神色。在她心里已经认定:这次和父亲不是生离,而是死别了。 “你怎么知道?”许飞扬反问道。 “我之所以不选择和父亲死在一起,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决不会像胆小鬼一样见到危险就躲,所以如果你答应离开,就一定是要做冒险的事。我跟着你就是要阻止你,我不能让我爹和禄叔他们死的毫无意义。”沈丹馨说。 “我要做冒险的事只是为了解救沈庄主他们,我不需要他们死的多有意义,我想让他们都活着,好好活着。” “那你准备怎样做?一个人去攻打已经设好埋伏的关口吗?”沈丹馨冷笑一声。 “怎样做、做什么那是要我决定的事。我本来是要一个人来做这件事,你们既然一道出来,就面临两个选择,或者马上回到沈庄主那里,这是最好也最明智的选择,还有就是跟我一路经历风险与磨难。一旦我决定实施,我们就会变成四只兔子,天上地下会有无数的猎鹰和猎犬追捕我们。” “我们的选择早就作出了,我不知你负有怎样的使命,但我们也负有一项使命,就是护送你安全到达天师府。”沈丹馨毅然决然的说道。 “是啊,许门主。”苗玉在旁说道,“我夫妇是受过庄主大恩的人,本应与他老人家生死一处,我们答应离开就是为了许门主的安全。” “许门主放心。”黑豹也插嘴道,“区区虎啸岭绝对难不住我,我黑豹一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您领出去,不必做任何冒险的事。” “你们都说完了?”许飞扬问道。 三人面面相觑,看了一会儿,不明其意,只得同声应道:“说完了。” “好吧,我要先告诉你们我的第一项决定,从即刻起我将行使剑仙门主的权力,你们有何建议可以对我说,但我的决定是不可更改的,任何人都不能。同意的就请跟上来,不同意的就请自便。”说完,打马径自前行。 “小姐,他要做什么啊?”苗玉惶急问道。 “不知道,怕是我爹最担心的事要发生了。”沈丹馨说。 “那您快些阻止他啊!” “没人能阻止得了剑仙门主。”沈丹馨苦笑道,心里却感到丝丝甜蜜。 “我回去告诉庄主吧。”黑豹说。 “来不及了,跟上去,不管他要做什么,我们用自己的命来保护他就是。”沈丹馨说完,也打马追了上去,苗玉和黑豹也只好紧紧跟随。 第六十六章 道路两旁都是已收割完毕的麦田。光秃秃的甚是荒凉。一个个捆好的麦束架在地里。仿佛一个个蹲伏在那里的幼兽,凄迷的月光中又显得有几分可怖。 临近山麓时,路已指向那道隘口,大约还有十里的光景。许飞扬一拔马,向旁边的荒野里驰去。 沈丹馨三人早已跟上来,见他不是去隘口,感到有些意外。 “你不是想要强行突破关口?”沈丹馨问道。 “我怎会傻到往人家挖好的陷阱里跳?”许飞扬微笑回答。 “那还有什么冒险的事可做?” “你一会就知道了。” 临近山脚下两里左右的地方,许飞扬下了马,把包裹背在包上,其他人见状,也都下马背好包裹。 “现在时候到了,我要向你们说明白,我现在要做的是把魔教所有的力量,不管是天上的还是地上的甚至有可能是地下的,都吸引到这里来,危险有多大也就无需多说了。所以我还是觉得你们应该回到沈庄主那里,至少沈姑娘和苗姑娘应该回去。” “许门主,我受沈庄主之托给你领路,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是不会离开你的。”黑豹说道。 “黑豹是我的夫君,他在危险之中我自然不能离开。”苗玉看着黑豹说道,黑豹则充满感激地看着她。 “我也一样。”沈丹馨说道,脸上竟泛起红霞,所幸黑夜中无法看清。 “好吧。”许飞扬心中涌过一股热流,“那从现在起,就委屈你们听从我的指挥了,请你们三人分别按三个方向前行大约一里,一定要背对我,绝不要回头偷看,要记住,不管我这里出现什么状况,你们都不要回头看,这一点非常重要。” “你是要施展什么法术吗?”沈丹馨好奇地问道。 “算是吧,就叫作‘吸魔大法’,保管几百里之内的魔徒都会像苍蝇逐血一样麇集到这里。”许飞扬说。 “听起来挺好玩的,我们真的不能看一眼吗?”沈丹馨轻语央求道。她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法术,真想亲眼目睹一番。 “不行,绝对不行。”许飞扬断然道。“那会坏了我的法术,也会害了你们自己。” “好吧。”沈丹馨怏怏地撅起小嘴。 “你们要注意你们前面的动静,一旦有人冲过来,你们要马上出声示警,然后回到这里,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冲入林子里。” 三人虽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还是按他的吩咐,黑豹向林子的方向走了一里,监视密林里的动静,沈丹馨和苗玉则分别向左右两个方向,都背对着许飞扬。 许飞扬见三人已走到地方,静立不动,便长吸一口气,稳稳心神,默默念动“心不动决”,然后从胸前取出魔印,放在一块石头上。 “我把你放出来了,施展你的魔力吧,让你的主子,你的徒子徒孙们都知道你在这里,让他们来找你吧。”许飞扬心里说着,向后退开十丈,他既要让魔印能不受自己心法的克制,又要能在一跃之下把它重新抓到手里。 魔印开始时没有任何动静,许飞扬怀疑是不是它还受着克制,正考虑是否冒险再退开十丈,魔印黯淡的躯体却渐渐有了光泽,绿莹莹的光芒似乎是从它内里发出的,片刻间已透体晶莹。 蓦然间魔印内里又燃起一团冰蓝色的火焰,那团火焰上下左右不停地扭摆跳跃着,如同精灵一般。 许飞扬双目瞬也不瞬地看着,一颗心却怦怦乱跳,他从那团火焰的扭摆中感受到的是鲜活的生命的旋律,宛如最初降临人世的生命一般,但他感到的却不是欣喜,而是恐惧。 一道蓝色的光柱从魔印里射出,登时把夜空照亮,光柱又扩展开来,弥漫荒野,而其中那团火焰愈发旺盛,亮度也越来越强。 就在此时,许飞扬感到脚下在隐隐震动,一种咚咚的巨响似乎从地心里直透地面而出。同时空中四处似乎也响起了一种声音,那声音既不像自然界的任何声响,更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与其说是听到,还不如说是用心感觉到,那声音似乎足以把整个世间充满,却又没有任何响声,却又没有任何响声,却又能让耳聋的人也能听的清清楚楚,并慑服于它的声威。 “魔尊!是魔尊感应到了魔印!”许飞扬心中骇然想到。 “够了,他们应该知道了。”他心里想着,飞身过去把魔印抓在手中,“送我回去,你将是中土帝国的皇帝,本教第十大。”他心里清晰的听到魔印对他说。 许飞扬对这声音置之不理,他发现周围蓝色的光雾消逝得一干二净,大地又陷入黑暗之中。 “有人来了!”沈丹馨率先喊着跑回来。 许飞扬已看到四周有无数的人影向这边奔来,同时空中远处有几团黑影也正向这边疾速移动。 “快走。”许飞扬既是对沈丹馨说,也是对已奔回一半的黑豹和苗玉说。 两里的路程对四人而言不过是一口气的事,黑豹领先,苗玉、沈丹馨居中,许飞扬殿后,几个起落已冲入林子中。 就在他们冲入林子的一瞬间,两名魔教中人已然追上,许飞扬刷刷两剑刺出,两人立时毙命。 林子中黝黑一片,莫辨东西,茂密的枝叶遮住了星月光芒,莫说林中本无路径,即便有也根本看不清。 苗玉“哎哟”一声惨叫,许飞扬和黑豹同时问道:“怎么了?”身上都沁出冷汗。 “没事,我撞到树上了。” “大家手拉手,千万别走散了。”许飞扬低声说道。 黑豹抓住苗玉的手,苗玉又抓住沈丹馨,沈丹馨则把手放到许飞扬伸出的左手里,许飞扬握住她柔软的手,心神一荡,血液也加速奔流。 黑豹一入林中,他那天生如蝙蝠似的触觉,狐狸似的嗅觉便发挥出来,他手持一柄特地为入山预备的大砍刀,把沿途密集的枝条砍掉,至于脚下他根本无需去看。 身后不断有人冲上来,但大多不是撞在树干上,便是跌倒在地,有几个冲到许飞扬身边的人,还没看清什么,已被印剑穿心而过。即便在黑暗中,他也能凭感觉随意刺中一个人身上的任何部位。他练剑的最后一年便是在没有一丝光亮的洞中度过的。 左侧突然亮起一束火光,一人举着火把大叫:“他们在这里!” 许飞扬正想上前解决掉他,忽听黑豹喊道:“大家快趴下。”他恍然问明白了,伸手按在沈丹馨背上,两人同时如木板般趴俯在地上。 霎时间四面八方响起密集的箭矢破空声,几十枝弩箭在狭小的空间里相互碰撞,火星四溅,还有不少发出“夺夺”的声响,射入树干里。 箭矢声甫过,许飞扬振身飞起,喝道:“大家各自为战,先解决掉这些人。”话音未落,手中剑已刺入手持火把的人的前胸。 林中立时又是一片黑暗,许飞扬脚不落地,或用脚尖点击树干,或用手搭住枝条,身子在空中飞来飞去,他凭借每个人的呼吸来判定他们的位置,一剑一个,片刻间已解决了十几人。 右侧又是一束火光亮起,显出几个人的身影,黑豹一把黑砂打出,火光立灭,同时几个人发出惨叫声,如没头苍蝇般乱撞,片刻后便无声无息。 沈丹馨冷月刀的光芒在树丛间如一道光柱般扫来荡去,每一回旋便有一人倒地,虽有杀鸡用牛刀之嫌,她解决掉的人数也不比许飞扬少。 苗玉冲过去的地方人数最少,又被黑豹的黑砂撂倒了几个,其余人见识到了黑砂的厉害,都惊魂丧胆,转身飞逃而去。 “该死的,跑的倒真快。”她一跺脚,恨恨地骂道。 “这些魔崽子,杀起来倒不难,就是跟苍蝇似的,杀不胜杀,让人心烦。”沈丹馨收起冷月刀,回转过来说。 “这只是开始,如果只是让人心烦,我们真要谢天谢地了。”许飞扬一边巡视四周一边说。 四人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在密林之中,轻功已无从发挥,每人都像初学走路的孩童一般,蹒跚而行,这一段路程,身后没有跟随的声音,但每人都感觉林子中似乎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自己,这一双双看不见的眼睛仿佛粘在自己背上,怎样也甩不脱。 “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下吧。”许飞扬看到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铁锅型的凹谷,便对黑豹说道。 “许门主,我们不是急着过虎啸岭吗?为什么要停下来休息?”黑豹讶然问道。 “不用急,我们先在山里和他们周旋几天,把他们的人都引进山里再想法出去,现在外面一定把他们封的和铜墙铁壁一般。”许飞扬说。 四人下到凹谷底,解下背上的包裹,倚靠着坐下,这一口气也不知赶出了多少里程,也都感到几丝疲倦。 “是我们走得太快了,还是没把他们吸引过来?”沈丹馨问道。 许飞扬知道她是在为父亲担忧,笑道:“放心吧,他们现在已把目标对准我们了,他们没跟上来是因为夜里搜寻不易,大概要等天亮才会搜山,不过这座山怕是被他们围的连只兔子都跑不出去了。” “这些魔崽子怎么个个像要拼命似的?”黑豹说道,“口口声声说是要抢回他们的劳什子圣物,叫什么来着?” “那个邪恶的名字不能随便提起。”许飞扬正色道,“也不要随便谈论,不然真可能立时把他们都招引来。” “有这么邪乎?”黑豹吐了吐舌头。 “它可以称得上是这世上最邪恶的东西了。”许飞扬叹道,“大家知道有这回事就行了,不要谈论它,更不要对它有任何好奇心。” “那东西现在在你手里吧?”沈丹馨问道。 “你怎么知道?”许飞扬略感惊讶。 “你一定是用它把魔教的人都吸引过来的,还骗我们说是什么‘吸魔大法’。沈丹馨笑了起来,笑声如一串银铃声在空中滚过。” 许飞扬笑了笑,不置可否。 第六十七章 “可是这东西真的有这么重要吗?”苗玉皱了皱眉毛,“值得他们不管死多少人都要上来抢,我们也死了那么多人要来保住它?” “有关它的事我们不要再议论了。”许飞扬挥手说道,“大家明白一点就可以,这东西绝不能落到魔教手里,不管死多少人。” 三人都不说话了,也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同时也感到前途是凶多吉少,魔教围攻沈庄时的疯狂场景又在他们面前浮动,心头不免栗栗危惧,身子不禁缩紧一团。 凹谷里只有枯萎的野草,没有树木,朦胧的星月光芒照射下来,依稀可以看见每个人的脸。 后半夜的山里雾气浓重,湿漉漉地包裹着每个人,手上和脸上还有种粘呼呼的感觉,令人很不舒服。 “许门主,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吗?要不我到四周转一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山洞可以藏身。”黑豹说。 “你一个人到处乱转太危险,不如先在这里将就一夜,明天再说。”许飞扬想了一下说道。 四人打开包裹,见每人的包裹里都有一条皮制的毯子和一件轻软的貂裘,显然是为他们在山中过夜用的,此外金创药,驱瘴丹各类药品俱全,还有一些散碎银两和一大叠黄灿灿的金叶子,各种吃食点心,一皮囊清水和一皮囊醇酒。 许飞扬把虎皮拿出来铺在地上,盘腿坐在上面,又拔开皮囊的塞子,喝了一大口酒,身子立时暖暖的。 沈丹馨三人也都感到湿寒侵人,各喝了一大口酒。 “你们抓紧时间睡上一会儿,我来守夜,天一亮我们就得往最密实的林子里钻了。”许飞扬说。 “许门主,您是主将,一定要好好休息,守夜的事交给我吧。”黑豹诚恳的说。 “没事的,我静坐一会就可以了。”许飞扬说,“你才是我们的主将,如果没你带路,即便没人围追堵截,我们也未必能走出这座大山。” 黑豹不再争了,看看月亮的位置,知道再有一个时辰天也就要亮了,便把虎皮毯子铺在地上,拿几件衣服折叠起来当枕头,把那件貂裘盖在身上,沈丹馨和苗玉也都照他的样子,睡在地上。 许飞扬调息入静,他不敢进入忘我之境,而是把功力扩散到四周,这样可以察知十丈之内的风吹草动。 沈丹馨躺在地上却睡不着,尽管许飞扬用魔印把魔教中人都吸引过来,她依然不敢确定父亲那面是否真的安全了,她偷偷睁开眼睛,看看静坐中的许飞扬,见他身上散发出一层薄薄的带有柔和光晕的光芒。如同一个圆圆的罩子把自己三人覆盖其中,心里顿感温暖,她却不知道许飞扬自己并不知道有此异像,因为这已是剑仙门内功心法中第二层次蒂二阶段的境界了。 沈丹馨悬起的心安定下来,这也是她出庄以来首次心里有了安全感,她觉得只要有许飞扬在,只要在他身边,不论遇到何等情况,不论身处何等境地,总会是安全的,尽管在野外露宿,她身上却暖融融的,舒适无比,如同躺在自己家中那张柔软宽大的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天将拂晓时,远处传来一声震动山冈的虎啸,那一声虎啸中似乎蕴含着无穷的愤怒。 许飞扬忙收功站起,快步走上凹谷顶端四处瞻望,其余三人也同时醒来,虽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还是麻手利脚地把东西收拾好,打好包裹,提在手上。 许飞扬打量四周并无异样,又向空中望去,却见青蒙蒙的天空中,极目远处,有两点黑影正向这边快速飞来,而且愈来愈大。他向下面喊了一声:“快走,幽灵骑士飞过来了!” 谷底三人急忙登上谷顶,四人选了东面一处最茂密的林子钻了进去,每人都选了一棵粗大的树木隐蔽身形。四人刚刚紧贴树木站好,头顶一片风声掠过,两团巨大的阴影在头顶不断盘旋。 四人的心又都提到嗓子眼儿,屏住气息,寂静的林子中只有四人清晰的心跳声。 许飞扬的手紧按着剑柄,他感觉得到剑身在鞘中不断振荡,似乎要撞开卡簧自行飞出。他知道印剑撞开卡簧的微响也有可能立即把头顶的幽灵骑士引下来,只有紧紧按住不放。 两团阴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直在林子上空盘旋了一顿饭的时间才又向远方飞去,许飞扬四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站得发僵的身子又松软下来,每人都觉得好像熬过了一个严寒冬季。 “他们走了吗?”苗玉小心翼翼地问道。 “走了。”许飞扬肯定的回答,他的手感觉到印剑又安静下来。 “幸亏许门主发现的早,晚了一步咱们就被逮个正着。”黑豹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这些幽灵也真是奇特。”沈丹馨笑道,“别的幽灵都只在夜里活动,他们却专门在白昼里作恶。” “或许在魔的世界里,这些幽灵就是正常的人。”许飞扬说,“而且据沈庄主说,这些幽灵包括幽灵王,现今虽以幽灵状态出现,但只要魔尊的灵力强大到一定程度,幽灵王和这些幽灵骑士都可以恢复肉身,变成有血有肉,实实在在的人,而且他们的神通也会更强大。 “恢复肉身?沈丹馨诧异道,“他们不是在上次的大战中失去了肉身吗?时隔千年,莫说血肉,即便枯骨也早些化成尘土了,怎么还能恢复?” “魔尊的魔力确实不是骗人的。”许飞扬说,“原来我也不相信,直至看到幽灵王和这些幽灵骑士,我才明白那些世代相传的传说并非神话,而是千年前真实发生过的事实。” “许门主,我们快走吧。”黑豹说,“我总觉得他们好像嗅到了什么味道,说不定还会回来的。” 四人继续向密林深处走去,此时太阳早已升起,林中洒下星星点点金黄色的光亮,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和松软的泥土。 山势平缓,四人走了一段后回首一望才发现自己已登上了一处高坡。四下里弥望的皆是未经砍伐过的参天古树,蓊蓊郁郁之下蕴含着无限生机,肃杀的秋风只是摧毁了一些枝叶。 “那是什么?”苗玉叫了起来。 许飞扬顺她手势望过去,却见晚上栖身的小小凹谷里有许多黑点爬上爬下,他凝运功力再定睛细看,那一个个黑点已扩大成一个个黑衣人,已可看得清他们脸上的神情。 “是他们追上来了。”许飞扬说,“这些魔崽子腿脚够快的。” “我们还是快走吧,让这些苍蝇粘上可够心烦的。”沈丹馨说。 黑豹迈步欲行,却又把脚收了回来。“前面有人。” “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苗玉睁大了眼睛。 “前面是有人,而且离我们很近,说不定已经发现我们了。”许飞扬说,他抚在剑柄的手又感到轻微的震动。 “我们向左边走。”黑豹说。 四人快步向左边山坡下走去,不知是那伙人没发现他们,还是没能跟上,当他们走到坡底时,后面并无人跟随,因为在后面殿后的许飞扬的印剑一直很安静。 他们又翻过一座山坡,已是中午时分了。他们在一条山间清泉流淌而成的小溪旁停下来,沈丹馨和苗玉这时才得以洗脸梳头,许飞扬和黑豹只洗了几把脸,便手掬泉水大口喝起来。 四人就着清冽的泉水吃着包裹里的点心、干果和酱肉。 “许门主,你的剑怎么会自己响啊?”黑豹看着许飞扬腰间的印剑,说出了久存心中的疑问。 “在遇到敌人来袭的时候它就会自鸣示警,具体为什么我也不清楚。”许飞扬说道。 “可它只是一柄剑,怎会识别是自己人还是敌人呢?”苗玉看着太阳神剑,既不胜艳羡,又充满惊奇。 “可能是敌人身上的杀气和敌意惊动了它。自己人身上不会带有杀气,心里也不会有浓浓的敌意,据我猜想应该是这个道理。”许飞扬想了想,解释道,其实他心里对自己这柄印剑有着更多的惊奇和疑问,而且鸣示警只是它最基本的神通。 “要是我的冷月刀也有这种神通就好了。”沈丹馨伸手摸摸太阳神剑古色斑斓的剑鞘。 “冷月刀相传也是几万年前的神物。”许飞扬说,“我在天师府看过一部专门记载上古神兵利刃的典籍,本门的太阳神剑和太阴神剑排在首位,排名第二的就是这柄冷月刀,而且典籍上所画的冷月刀款式形状和你手中的一模一样,相信不会有错。” “那上面记没记载冷月刀有什么神通妙用啊?”沈丹馨着急地问。 “那上面只有一句:‘冷月刀具诸般神奇变化,端赖使用者以心意激发控御’。许飞扬回想着书上的话说。” “说了等于没说,”沈丹馨大失所望,“我倒是想把它的诸般神通变化都用心意激发出来,可怎么激发啊?” “或许是你功力不足的缘故,兵器虽是神物,也要你功力达到某种境界,然后自身心意与兵刃合为一体,它的神通变化才能发挥出来。”许飞扬根据自己的经验解释道,也不知这种说法与冷月刀是否合用。 “好吧。”沈丹馨心灰意懒地说,“不过我的功力只怕永远也达不到它要求的那个境界了。”她拔出冷月刀,立时寒芒四射,许飞扬三人相坐既近,身上都不禁起了一层肌栗。 “小姐,这不就是神通吗?”苗玉说,“我还没见过哪个兵器会发出如此寒冷的光。” “可是这也没什么用处啊。”沈丹馨说,“还是太阴剑好,有敌人要对你不利时,它就会示警,就和你最忠诚的警卫一样。” 苗玉和黑豹对这一点都赞同,上古神器毕竟非世间凡铁可比。 许飞扬却没有说话,他想起踏入沈庄地下秘室时,印剑自动飞出攻击魔印的情景,太阳神剑并非只会示警,在遇到大的凶险时,它还会自动攻击敌人,不过因此事与魔印有关,他也就没说出来。 “许门主,我们在这里停留时间太长了,还是换个地方吧。”黑豹提醒说,也不知是冷月刀光芒所慑,还是周围又有情况,他心头突起栗栗之感。 第六十八章 四人涉过浅流,向对面的山上爬去,他们刚爬到半山腰,许飞扬的印剑又“铮”的响了一声,随后便听到空中掠过一阵疾风,抬头望去,四团乌云从头顶疾掠而过,如同巨鹰飞过的阴影。 “四个”。苗玉失声道,“已经有四个幽灵在这里了。” “我们看到的是四个,”许飞扬脸色也凝重起来,“没看到的还不知有多少哪。等幽灵王一到所有的幽灵骑士都会聚集到这里。” “如果我们真的被幽灵王和他那一队幽灵骑士发现了怎么办?”沈丹馨问道。 “能躲则躲,能逃则逃。”许飞扬沉吟着说,“万一躲不过也逃不脱,那也只有放手一搏了。” “山神爷山地爷保佑,千万别有这一天。”黑豹双手合什,连连祈祷。 “山神土地是保护不了我们的。”许飞扬坚定的说,“我们现在可以说是身陷绝境,能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了。” “是啊,千年前我们中土的人不也把他们都打入黑暗的地下了吗?这一次我们也还是能够把他们重新打回去。”沈丹馨说。 苗玉和黑豹却只是叹了口气,怎样也乐观不起来。遇到幽灵王时令他们神魂无主恍如梦魔的情形依然记忆犹新。 四人继续向山上爬行,这一段路山势陡峭,乱石嶙峋,树木并不茂盛,许多地方裸露出褐红色的岩石,仿佛许多年前遭过天火焚烧。 由于天上经常有幽灵骑士飞来掠去,四人走动得极为小心,到了傍晚时才爬到山顶,许飞扬决定不向前走了,在山顶上选了几棵大树间的平地露宿休息。 他们不敢生火,还是像中午一样,用包裹里的清水点心之类果腹。 “若是能生火就好了。”黑豹左右巡视着说,“我敢打赌,这附近一定能捉到狍子獐鹿什么的,我倒是有几个月没吃到烤狍子肉了。,鹿肉烤起来滋味更美。”说着已是食指大动。 “黑豹大哥,你们云雾山的獐狍野鹿是不是都让你吃光了。”沈丹馨看着他涎水要流出来的样子,笑了起来。 “瞧你这没出息样,”苗玉笑道,“也不过哦就吃了一天的干粮,就馋成这样儿。” “这倒也不用急,过几天干粮吃完了,我们就是不馋也只有吃些野味了。”许飞扬也笑着说。 “我们带的吃食应该还够七天的,水到处都能找到,如果七天后我们还出不去,就只有靠黑豹大哥去捉獐狍野鹿了。”沈丹馨看着各人包裹中的点心、干果和酱肉,计算一下说。 “没事,我们就是粒米皆无,在这大山里也绝不会挨饿。”黑豹拍胸脯保证说,“炖狍子,烤鹿肉都是天下美味,比什么熊掌、驼峰、猩唇之类的好吃多了。” “这倒是不假,”苗玉笑着对许飞扬、沈丹馨说,“他烤的鹿肉连沈庄的大师傅都比不上。” “你快别说了,”沈丹馨笑道,“你再说下去就把我的馋虫引出来了。” “明天我们找个隐蔽通风的山洞就可以一饱口福了。”许飞扬也被二人说得心动不已。 “看来许门主的馋虫也被勾引出来了。”苗玉拍掌大笑起来。 在虎啸岭负责围山、搜索的还是魔使荣智。 当天他和车子胤分兵两路追击突围而出的许飞扬一行人,也被沈家秀分兵分道之策弄得晕头转向,结果没能追上。 入关之后,他才从龙虎关分坛得到消息,沈家秀等人是从龙虎关入的关,只是当时他和车子胤都在远处,兵力也被分的七零八落,无力再发动一次大规模的围攻。 他一面严令沿途各处分坛盯住沈家秀的动向,一面提调分散的各部重新聚集,原拟在商州堵截住沈家秀,不料沈家秀行进速度太快。当沈家秀临近商州时,他和车子胤都在二百里之外,他只好下令商州分坛强行发动攻击,并未指望能轻易得手,只是希望能籍此削弱沈家秀的力量和拖住他们的行程,他寄希望最大的乃是本教法王蛇魔老祖,不意蛇魔老祖也在张天士手下吃了瘪。 他行至中途才得知沈庄最后的事:教主虽见机得早,而且腾起在空中,依然被爆炸震散了护身罡气,脏腑经络也多处受伤,正在一个洞中运动自疗,其他留在庄内的弟兄则无一生还,教中事务教主已援权他全权指挥,并派出使者把教主权杖传交给他。 荣智兴奋异常,他知道教主不会有事,这柄权杖在自己手中也不过一两个月的事,然而教主还是第一次明确表示自己的地位在四大护教法王之上,而且也暗示自己是教主的继承人。 随后他便接到幽灵骑士的传令:中土魔教将受总教第一阿里古温的指挥,对于幽灵王的到来,他的惊诧并不亚于许飞扬他们,虽说在总坛的神庙中供奉的便是魔尊和九大,但千年已来都只是把他们当作来敬仰膜拜,对于他们复活的说法已不敢笃信不疑。甚至于教主数月前在总坛宣布魔尊复活的消息,他和车子胤等人还认为这只是教主激励人心的策略。并不以为然。 直至见到幽灵骑士,他才相信魔尊确实复活了,因为第一已重履中土,而且知道幽灵王正在用魔功助欧阳教主疗伤。 至于他刚拿到教主权杖又要接受幽灵王的指挥,他不但未感到有何失落,反而感到莫大的荣幸。自魔尊灭寂,九大隐入深山,中土魔教和九大古国的魔教共十个魔教系统,并立世上,各行其是,彼此之间虽时通往来,却各不相统御,都有种茫然无主的感觉,千年来也曾有人提议由九大古国和中土魔教公推出一位世俗间的魔尊和九大,却在教义法理上无法通过,因为魔尊和九大是不可替代的。 不过各支魔教也都在教主之下另设九大护教法王,中土魔教也不例外,以仿效总教的魔尊和九大。中土魔教原也有九大法王,只是三十年前,殉教者三,物故者二,只剩下四大法王,魔教对法王的人选极为严格,宁缺毋滥,所以三十年来,再未有一人被封为法王,荣智知道这也是教主的一项策略,一激励各地分坛主拼命效力,争取立下大功晋身为护教法王。 最重要的是:魔尊已然复活,九大重集麾下,总教又建立起来,而十大魔教分支又将合成一个整体,千年来中土魔教受朝廷和中土武林镇压剿灭,四处驱逐的日子结束了。 而荣智最感兴奋的则是:此次幽灵王带来魔尊的旨意,也是魔教中最高赏格:无论谁抢回魔印,就将封他为第十大! 如同道家求成仙,佛家想成佛一样,成为第十大正是千年来中土魔教人的梦想,是否做中土皇帝已是不屑提及的事了。而的空缺也只有一个了,一旦有人捷足先登,后来者任凭你为教中立下不世奇勋,也不可能成为。 假如欧阳震旦未受重伤,荣智或许还不敢做十大的梦,而今教主重伤不出,自己权杖在手,只要抢回魔印,这天大的功劳自然也就归属自己了,自己也就可越过教主,一步登天,和九大并列成为不死,这种诱惑是没人能抵挡得了的。所以他一路上除了打尖休息,接受幽灵王的指令和给各地教众草写命令外,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堪称废寝忘食。 当然他也有最大的烦恼,为了不致沈家秀一行人逃脱,他只好调集所有能调集的人手,布下天罗地网,如果魔印被一般教众所得,自会交到他的手里,功劳还是他的,但若是被三大法王所得,他们便会直接交给幽灵王,自己的之梦也就破碎了,所以他把三大法王都安排在外围,理由自是怕许飞扬等人走脱,而入山搜索的都是由他直接指挥的金都卫、银都卫和各地分坛的教众。 自魔印发出召唤命令后,幽灵骑士不断飞来,已有二十四名之多,除被许飞扬毁掉两名外,其余二十二个幽灵骑士时刻不停地盘旋在上空,监视住虎啸岭百余里的每一处地方。有了这些幽灵骑士相助,荣智心里更是笃定,虽然一时还未能搜索到目标,但许飞扬等人就算插上翅膀,也已逃不出他布下的这张罗网了。 “啊”的一声尖叫,沈丹馨从梦中惊醒过来,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依然睡在许飞扬神功的光罩之中,才安下心来。 “怎么了?”许飞扬忙收功问道。 “没什么,只是做了个恶梦”沈丹馨手抚兀自怦怦乱跳的心口,惊悸犹存的说,“我梦到被两个幽灵骑士追到了,想出刀御敌,身上却一丝力气也没有,我大声喊你,却看不到你,结果被幽灵骑士捉到了。” 苗玉和黑豹也被沈丹馨的叫声惊醒,见两人正在说话,不没意外情况发生,便又沉沉睡去。 “没事的,只是个梦而已。”许飞扬小声抚慰道,“喝口水吧,过一会儿就好了。” 沈丹馨果然感到口干舌燥,接过水囊,喝了一大口,脑子这时才清醒过来。 “你再好好睡吧,有我在,不会遭到幽灵骑士偷袭的。”许飞扬劝道。 沈丹馨点头道:“我知道,也很安心,那只是做梦而已。不过我想坐一会儿,和你说说话。” “好吧。”许飞扬把手放在剑柄上,双膝盘坐,横剑膝头。 沈丹馨坐在厚而温暖的虎皮上,把貂裘围在身上,林中夜雾浓重,湿漉漉的充满水气,露在外面的双手和脸庞都又湿又凉。 “怎么不说话?”许飞扬等了半天,不见她开口。 “也没什么正经话要说,只是想说说话,却又不知说些什么。”黑暗中沈丹馨一对明亮的眼睛显得有些迷茫。 “那坐一会儿就睡吧,也许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很难睡个安稳觉了。” “那岂不是说以后想好好说会儿话也很难了?” 许飞扬没有说话,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倒宁愿沈丹馨不在自己身边,更不愿这样面对面和她相对,虽然那种炽热的情感已被他强行封存心底,但每当看到沈丹馨盈盈笑脸时,那股难以压抑的情感便会蠢蠢欲动,如若不强自震慑,直欲喷涌而出。 “那就说说你吧。”沈丹馨双手抱膝,定定地看着许飞扬。 第六十九章 “说我?”许飞扬心里忽然有些慌乱,想躲避开她直视的目光,“我有什么好说的?” “随便说说嘛,想知道一些你的事情,这也不至于不能对外人说吧?” “保密的话倒是没有的,只是没什么好说的。” “那就说说你小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是怎么被选作剑仙门传人的,剑仙门的生活又是什么样儿的?” “从我记事起就在师傅身边,是师傅把我养大的。”许飞扬想了想开始说。 “那你的父母哪?你是你师傅的儿子吗?” “不会,师傅只是我的师傅,尽管也像父母一样养育我。”许飞扬笑了笑得很艰涩,“我的父母我根本不记得,我师傅说我是个孤儿,是被遗弃在路旁的婴儿,被他抱回来抚养,后来也就成了他的徒弟。” “那你倒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听我爹说,剑仙门挑选传人比皇帝选太子严格多了,而且每代只能选一人。” “我师傅也是这样说的,他说我是全天下孩子中最幸运的。还说我被选作他的徒弟并非因为我是无父无母的弃婴,而是因为我生来根骨奇佳,正是修炼剑仙门武功的最佳人选。” “你一定很自豪吧?” “不。”许飞扬摇摇头,长叹一声。 “为什么?”沈丹馨颇感诧异。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我的父母还活着,我还有可能找到他们,或者有一天他们找到我。大一些以后,师傅也常领我到各地游历,跋山涉水,说是要借此锻炼我的筋骨血脉,他也要到各名山大川采集炼制仙丹的灵药。我每看到那些被抱在母亲怀中的婴儿,偎依在父母膝下的小孩儿,心里就羡慕得了不得。老实说,我宁愿不作全天下人都羡慕的剑仙传人,而是作一个在父母跟前长大的平凡的孩子。有时看到乡村中茅草屋里昏黄的灯光,我觉得那才是家,我住的洞府中虽然豪华舒适,却从没给过我这种家的感觉。” 沈丹馨的双眼不由得湿润了,她原以为被选为剑仙传人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即便让世间的人以王位交换也会毫不吝惜,一定会无比自豪,无比幸福,不意许飞扬的心中竟有着如许多的辛酸。 “你的名字是你父母起的吗?” “不是,是天师府张世伯给起的。” “那为什么姓许哪?你师傅姓许吗?” “自从本门许正阳祖师后,所有的传人就都姓许了,就像佛家的人都姓释一样。” “原来一入剑仙门就要弃掉自己的姓啊?”沈丹馨恍然若有所悟。 “不是,从那时起本门挑选的传人不是孤儿,便是像我一样的弃婴,大概也都不知道自己原有的姓。” “怎么会有这样怪的规矩呀?” “规矩就是这样,在外人眼里自然会很奇怪,却也一定有它的道理。就像你们沈家千年来好武却不习武一样,这不是武林中最怪的事吗?” “这倒也是。”沈丹馨笑了,“我家这条规矩连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我从小到大问过爹爹许多次。爹爹却总是说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我问祖宗为什么定这样的规矩呀?爹爹就说规矩就是规矩,没什么为什么。可我总觉得一定有很重要的缘故,不知是爹爹不告诉我,还是连他也不知道。” “是啊,我师傅就只是告诉我:我将来收弟子也一定要从孤儿中挑选。最好也是和我一样的弃婴,当然根骨也要和我一样好,也没说任何原因。” 两人都笑了,两双眼睛对视一处,近些天来两人一直避免这样的眼神交流,许飞扬拒绝张天士向沈家秀提亲后,他心中更是横亘着一道阴影,令他无法自然地面对沈丹馨,沈丹馨心中也有一种模糊的难以说清的感觉。许飞扬的拒绝其实等于拒绝了沈家秀的正式提亲,她虽没有这种情况下都有的受辱感,也理解许飞扬的决定,并且这决定也解开了她心中的一道死结,但瞬间畅意之后,她感到的却是无比巨大的失落感,仿佛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从她手中轻轻滑落,掉入水中,流入大海,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她面对许飞扬时,不得不努力显现出自己的大家风度,正是为了掩饰这种失落感,而面对许飞扬时,她才发现这种感觉远非失落那样简单,其中更混杂了许多她无法分清,也无法道明的情感。所以当沈家秀决定让许飞扬和黑豹、苗玉单独逃生时,她毫不犹豫地提出要和许飞扬同行,因为那一瞬间她感到那种失落感就要变成现实了,却又是她根本无法承受的,浑然不觉她这种选择其实等于弃父逃生,或许在她心中,这种彻底的失落远比生死要重要得多,而只要在许飞扬身旁,它就仅仅是一种感觉而已。 两人在相视一笑中又都感到了一种魔力,横亘在两人中间的阴影和种种不快都已消释无余,通过眼神两人仿佛能彼此看进对方的心里。 “你守了快两夜了,也睡一会儿吧,我替你守着。”沈丹馨说。 “这种境况下我就是勉强睡也没用,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每天只要静坐一两个时辰就行,一月两月不睡觉也没关系。” “可是你这样很耗功力的。”沈丹馨说,“你每晚身上都发出光罩住我们,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神功,可一定非常耗费内力。” “我身上会发光?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许飞扬诧异道。 “可能是你无意中发出的功力吧。” “是什么样的光?光亮很强吗?” “光亮不是很强,倒像是盖上灯罩后那种微弱的光亮,但很柔和,也很温暖,睡在光罩里真像睡在一个甜蜜的梦里。”沈丹馨喃喃地说,倒真像说梦话一样。 许飞扬忙站起身来,纵身一跳,已跳到一棵大树的枝干上,四下望了一会儿,才又轻轻跃下。 “怎么了?有什么动静吗?”沈丹馨也站起来,轻声问道。 “没事,我只是怕这种光亮会引来幽灵骑士,看来以后真要小心些才是。” “不会的,他们眼睛再尖也不会发现这种光亮。”沈丹馨捂着嘴轻声笑起来。 好像是回应她这句话,四个方向同时响起疾风掠空声。 “他们真的发现了?”沈丹馨睁大了眼睛,笑容还凝固在嘴角,脸上却是恐惧的神情。 “不一定。”许飞扬轻声道,“也许他们只是凑巧搜索到这块儿了。” 两人悄悄推醒苗玉和黑豹,苗玉和黑豹一睁开眼睛,空中已疾掠过两团黑影,风声更如惊涛一般,两人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忙坐起身,手握兵刃,一句话也不敢说。 空中十几团黑影倏聚倏散,遮蔽住天光,四人连地上的行李也不敢收拾,背靠树干坐着。 许飞扬仰脸望去,树林上空闪烁着几十个星星般的亮点,那是幽灵骑士的眼睛和手中雪亮的矛尖,如果只是一两个幽灵骑士,他自忖还能应付得来,然而如此多的幽灵骑士,他纵然能保住自身,也难以守护住沈丹馨三人的周全,更何况保住自己的希望也极为渺然。 幽灵骑士似乎发现了什么,在树林上空盘旋了半个时辰,就是不肯离开。好在四人背倚的树木极为粗壮,四人紧靠在树干上,便如一根巨木上的斑点,幽灵骑士眼力虽佳,却一时未能发现。 又过了一刻钟,幽灵骑士们在空中叽里咕噜交谈一会,便开始向四面飞去,那一点点星光也渐渐消逝在远方。 “好险!”黑豹首先出声道,四人此时才敢舒畅地喘了一口气,许飞扬还不觉什么,其他三人都觉得,幽灵骑士如果再盘旋上这么长时间,自己憋也要憋死了。 “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他们好像对这里起了疑心,说不定还会回来。”许飞扬说。 沈丹馨三人急忙收拾好行李,打好包裹,四人又背负重重的行囊,向山下走去。 当他们登上另一个山顶时,回首望去,适才露宿的那座山里闪耀着无数的灯笼火把,把整座山照得红彤彤的。 “许门主,您不会真的修炼成神了吧,怎会料到他们去而复返?”苗玉又是惊讶又是佩服。 “幽灵骑士在空中飞来飞去,虽然快捷凶猛,但这里林高树密,遮挡住他们的视线,他们数量有限,要监视的范围又广,不可能对他们疑心的地点进行仔细的地面搜索。还是要靠那些一般的教众来完成地面搜索,刚才他们在空中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停留那么长时间,他们飞走一是为了监视别的地方,二是去招集教众来搜索。”许飞扬说。 “如果他们人手足够。”黑豹说,“对整座虎啸岭进行拉网式搜索,一点一点缩小包围,我们不管怎样走,也很难不被他们发现。” “他们现在采用的或许正是这个法子,这也是我最担心的。”许飞扬说,“至于人手他们不会不足,看看他们攻打沈庄时的情形就知道了,我身上带的东西又是他们必须得到的,现今他们既然发现了它,一定会调集更多的人手来搜索抢夺,所以我想我们需要找个隐蔽些的山洞,你们在里面躲上几天,我一天和他们周旋。在现在的情况下,我实在无力保护你们。” “我不会离开你的,也不需要你的保护。”沈丹馨断然道,“我们和你一道出来,并不是为求你的庇护,只是要帮助你,在必要时用生命保护你,当然更是为了保住你说的那个东西。” “就是啊。”苗玉撇嘴道,“我们是有些害怕,可并不是说我们怕死,让我们像老鼠似的躲在洞里求生,还不如让那些幽灵杀了。” “许门主,如果您信任我。”黑豹说,“把那招灾惹祸的东西交给我,我把那些魔崽子们引开,我对山中路径熟,不会被他们逮到的。” “不行。”许飞扬摇头,“这东西除我之外你们连碰都不能碰一下,一定要记住:如果我真的出了意外,你们马上远远离开,定可让魔教中人得到它,你们也绝不能试图自己保住它。因为只有我一人能不受它的控制,你们若沾上它,非但不能保住它,反而会沦为它的奴隶!” 一抹稀微晨光中,三人看到许飞扬显现出从未有过的威严与庄重,都不禁连连点头,心里对他所说的的那东西生出莫大的恐惧。 远处的火把光熄灭了,但鼎沸的人声已传到他们耳中,有三个地方笔直地升起三道浓烟,一股焚烧枯枝和烤肉的混合味道郢随晨风吹入他们鼻中。 “这些混蛋好会享福,”黑豹吸了吸鼻子,“他们烤的正是鹿肉,他们这一闹腾,虎啸岭的鹿怕不会有一只能活下来了。” “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许飞扬已被烤肉的香气唤起了饥饿感,“他们吃完东西就会向这面搜来。” 第七十章 四人加紧赶路,脚下没有路径,四周几乎是一样的树木,爬上爬下的几乎都是一样的山坡,除黑豹外,其他三人都觉得自己是在原地转圈,这种感觉令他们都有些眩晕。 “黑豹,你带的这是什么路啊?走来走去周围一点变化都没有,你不会是迷路了吧。”苗玉坐到一片枯草上,大口喘着气。 “夫人放心,莫说这小小的虎啸岭,就是千里林海,我也不会迷路。”黑豹也有些气喘了。 四人顶着晨光出发,一口气走到了下午申时,水米未曾沾牙,所走的路不是爬上就是爬下,几乎没有平地,若非内力充盈,早已支持不住了。 许飞扬倒还不觉得疲劳,但看见沈丹馨的俏脸上也挂满晶莹的汗珠,便笑道:“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黑豹,我们现在大约在林中什么地方?” “应该是林子的中心地带了。”黑豹听许飞扬发话休息,也一屁股坐到草地上,倚靠着背上的包裹喘着气。 沈丹馨内力虽比苗玉和黑豹强上几等,却没走惯山路,身体的疲劳其实比这二人尤甚,只是心性好强,强自支撑着不显露出来,她解下包裹放在地上,坐下去时觉得自己快成一摊泥了。 许飞扬把包裹放在地上,却没坐下,一面静立调息,一面仔细察看周遭清形,尽管太阴神剑能自鸣示警,黑豹也对林中各种危险有着本能的警觉,他心里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一路上虽没撞上敌人,他却感到敌人已经越来越近了,而且是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自己四人东躲西藏,也不过是在这个越来越小的圈子里转悠。用不了几天,无论黑豹怎样领路,也不可能不撞到这张网上。 沈丹馨调息半个时辰,才觉得又恢复过来,她祖传的这套内功心法并不比剑仙门的稍逊,她也是自小修习,只是她完全是照书上所写的功法修习,没有师傅口传身教,这也是修习内功最大的障碍,所以进境缓慢。 饶是如此,由于她祖传心法的先天优势,已令她的功力与苗玉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 “许门主,您也歇歇吧。”黑豹爬山就和猴子爬树一样,几乎是习性使然了,所以恢复得最快,“我敢担保,这附近绝没有一个魔崽子。” “没有是没有,可我心里却觉得他们离我们越来越近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从草丛里,从树后向我们扑来。”许飞扬说。 “你怎么也变得草木皆兵了。”沈丹馨笑道,“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若按我的风格,根本就不会被人撵得像兔子似的四处奔逃。”许飞扬苦笑道,“身上带了这么个鬼东西,风格是讲不起了,只要能保住它,哪怕让我像老鼠一样在暗无天日的地洞里过一生也愿意。” 沈丹馨三人都听得半明不白,却都能感受到他所背负的重担,而且似乎感到他笔直坚挺的腰都要被压弯了。 “这种日子没有个头吗?”沈丹馨眼中忽然涌出了泪水,“难道你真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许飞扬喟叹一声,“如果没有什么奇迹出现,至少要过十几年这种日子,但也许就是终生,你不用为我难过,人的命运也许真是上天注定的,至少我的是这样,我除了接受、适应也没别的办法。” “那东西是我爹给你的吧?”沈丹馨扬起脸问道。 “你怎么知道?”许飞扬诧异道。 “因为你刚才说的话跟我爹平常说的一模一样,连神态都一样,我从小到大都听过无数遍了,世人都以为他地位尊崇,要什么有什么,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只有我知道他一生都生活在命运的重压下,却不明白是为什么。但却和我从你身上感受到的一样,我也就知道了,我爹爹一生背负的重担又移到你的肩上了。” “你猜对了,”许飞扬说,“令尊此次请我来,就是因为他已无法再保住这东西了,所以要把这副担子移交给我。” “为什么一定要给你?因为你是剑仙门主,武林之王吗?”沈丹馨忽然愤激起来,心里涌起的是深深的愧疚。 “不是因为我的身份,而是因为我是世上惟一不受它控制的人。” “那我爹爹呢?他不也没受这东西控制吗?” “因为他不会武功。”许飞扬话出口的一瞬间,脑中灵光闪现,恍然大悟:沈家人千年来喜武而不习武,正是为了不受魔印的控制。 “你是说不会武功就不会受它的控制?”沈丹馨追问道。 “这只是我的猜想,也不知对否。” “如果不会武功就可以携带它,我宁愿自废武功。” “小姐,你在说什么啊?”苗玉大叫道,“武功又不是东西,说不要扔掉就行了,废掉武功就成了废人了!” “我知道,”沈丹馨毅然道,“但这是沈家的灾难,就应有沈家人来承担,而不能移祸他人。” 许飞扬三人看着她仙子般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辉,好像要承受人世间的一切苦难。 “现在已不是会不会武功的问题了。”许飞扬心里一阵感动,“如果仅仅不会武功就可以保管它,沈庄主也就无需一定要我来承担,我也不会宁愿忍受一切来承担它。” “是啊。”苗玉如释重负,“要是没有武功就成的话,这天底下不会武功的人岂不比比皆是。” “沈庄主也一直把这事当成他一人一家的事,我接过以后也曾把它当成自己一人的事,这些天来我才想通了,还是大智神僧说的对,不管这东西是怎样来的,它都是整个中土武林甚至天元帝国的事,人人有责。所以你根本没必要对此感到愧疚,或者要牺牲一切来承担它。”许飞扬说。 “可你现在不是准备牺牲一切来承担它吗?”沈丹馨说。 “这倒也是,却也不同。”许飞扬说,“我已准备牺牲一切,但未必真的需要那样做。现在这事就和我们的处境一样,看起来毫无希望,却未必真的没希望。” “许门主请放心,我黑豹一定会把大家领出去,就算他们把地面封得严严实实,总还有山洞可钻。” “喂,黑豹,你可别把我们领进什么山狐野猫的洞里,让人家堵住洞口打,死都没个好死法。”苗玉叫道。 黑豹笑了,“不会,我一定给大家找个神仙洞府,大家进去后就会全成仙了。” “你说的这种洞府只有他们剑仙门有了。”沈丹馨也笑起来。 四人背上包裹又继续赶路,傍晚时分在一处山脚下的小溪旁停下来准备过夜。 由于一路上都没看到小溪山泉,水囊中的水仅够饮用,连爱洁成癖的沈丹馨、苗玉也不敢用水囊中的水洗脸,不过夜雾水气浓重,四人脸上都湿漉漉的,倒也不觉得干皱,此时才得已畅意洗漱。 四人洗漱完毕,又把水囊灌满水,打开包裹,取出里面的各种吃食吃了起来,黑豹先胡乱吃了些点心干果,然后举起装酒的皮囊,才发现酒已喝光了。 苗玉一笑,把自己的扔给他,笑道:“你也节省点喝,这又不是在家里,你可以守着酒桶天天喝个烂醉。” 沈丹馨也笑了,把自己的酒囊也放到黑豹手边。 黑豹举起皮囊,喝了一大口,又叹道:“有酒无肉,真是可怜。” “嘿嘿,你还得寸进尺了,这不是肉是什么?”苗玉指着酱肉气道。 “我现在想吃的不是这种干巴巴的酱肉,而是新鲜的带血的鹿肉、狍子肉也好啊。”黑豹近乎陶醉的说。 “恶心死了。”苗玉皱皱柳叶眉,“你还不至于馋得想生吃鹿肉吧?” “生吃当然不会,”黑豹叹道,“其实我也只是想想罢了,又不能生火。” “生火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附近有野鹿獐狍吗?”许飞扬问道。 “你是说我们可以生火吗?”黑豹惊讶得不敢相信。 “我们还是小心些,”沈丹馨劝道,“别为了口腹之欲惹来大麻烦。” “就是啊,黑豹,你又没害馋痨,怎地这几天就熬不过去了?”苗玉恨恨地说。 “我只是说说嘛,又没说真的要生火烤肉,是许门主说可以生火的,”黑豹分辨道。 “没关系,”许飞扬说,“他们料定我们不敢生火取暖煮饭,所以即便发现火光烟雾,也一定会认为是他们自己的人,反而不会过来搜查。至于防范幽灵骑士,我们生不生火都是一样。” 沈丹馨和苗玉想想也有道理,还是觉得过于冒险,只是不好出言反对,黑豹击掌道:“许门主,您想的太高明了,我们生起火来反而会消除他们对这里的疑心,成了我们的一道护身符。” “你别虚捧我,”许飞扬笑道,“这法子还不知行得通行不通,不过你不能走远,这附近若有便打上一只,若没有还是回来将就着吃酱肉吧。” 黑豹如奉将令,一句话不说,转身蹿了出去,倒真像一头敏捷的豹子。 第七十一章 “他自己去不会有危险吧?”沈丹馨望着黑豹的背影问道。 “这倒不用担心。”苗玉笑道,“他在山里和在水里一样。” 不多时,黑豹便和去时的速度一样奔跑回来,手里提着一只梅花鹿,只是鹿长长的脖子已经折断。 “这么快就捉到了。”许飞扬诧异道。 “怎么跟你自己养的似的,说逮就逮到了?”沈丹馨也是不胜惊奇。 “在山里他可不跟在家里一样,只是一出了山,他就什么能耐也没有了。”苗玉鄙夷道。 黑豹不理会苗玉的讥笑,兴冲冲对许飞扬说:“许门主,那面还真有一个洞府,不是野兽洞,我进去看了一眼,石桌石椅石床样样都有,也不知是什么人造的,只是多年没人住了,里面积满灰尘,收拾一下也就可以了。倒是没被野兽糟蹋过。” “不会有这样的好事吧?咱们想什么就有什么?”沈丹馨感到有些好笑。 “这有什么?”黑豹笑道,“其实每座深山里都有修道人住过,只不过若是造的房子,年深日久,风吹雨淋,就会坏得不成样子,可若是在山里开出的洞府,一两百年也没有事。” 许飞扬沉吟一下,说道:“咱们过去看看就是,若是能住倒强似在这里露宿。” 他们背着包裹,随黑豹走过去,却发现一桩怪事:越往里走,树上的枝叶越是繁茂,颜色也是愈发青翠,到得后来,他们感觉自己不是在穿树林,而是从深秋直接返回了初夏。这种时空倒错感令他们既感惊奇又有些害怕。 “大家小心些,”许飞扬低声道,“这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味道,”他手按剑柄,太阴神剑既未自鸣,也未躁动,然而许飞扬身上却有一种痒酥酥的感觉。 “味道?没什么味道啊?”黑豹使劲吸了吸鼻子,也只有他没感觉出有任何异常。 “我说的不是气味,而是感觉上的。”许飞扬说着,把手放在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上,他的手清晰地感觉到树的生命之流在枝干叶脉间缓缓流淌,如同河流穿行在地面上,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树的鲜活的生命。 “是啊,外面已是秋天了,这里怎么跟夏季一样?清爽宜人却没有一丝寒意。”沈丹馨也诧异地说。 “不会又是什么人设的禁制吧。”苗玉心里又有些打鼓,蓦然想到自己撞到欧阳震旦禁制时的情景,脚下不由得慢了下来。 “不会,如果是禁制我们一步也进不来。”许飞扬说,“这里好像存在一种法力,所以连季节也不会转换,黑豹,你是在这里捉到鹿的吗?” “不是,”黑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不是我捉到的,我看到它时,它正在外面吃树叶,看到我便拼命逃这里逃,我一路追过来,它要逃到前面的洞府里,跑得太急,一头撞在门旁的岩石上,自己撞死了,要不然我倒还发现不了这处洞府。” “噢,你原来不是费力捉的,而是拣了个现成便宜。”苗玉笑了起来。 他们又向里面走了半里路,果然看到一面光滑的岩壁上现出一处洞府,巨大的石门只开了一半,仅容一人走过,洞门顶部的岩石上刻有四个字。 “这是什么字啊?”沈丹馨端详了半天,却认不出来,“像是古篆,又像是鸟虫篆,可又都不是。” “这不是字,而是一种咒语。”许飞扬仰脸望着,神色愈趋庄重。 “咒语?是什么咒语?做什么用的?”苗玉抢着问道。 “不知道。”许飞扬说着,嘴唇轻启,念出了那四个字。 沈丹馨三人听他念出“咔、喳、呢、嘛”这四个音,声音却分外浓重,有种低沉的嗡嗡声。 蓦然间“轰”的一声,石门向右侧岩石里滑了进去,整个洞口豁然显现。 “这是开门的咒语吗?沈丹馨喃喃说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黑豹和苗玉却只是目瞪口呆,根本说不出话来。 “大概是吧。”许飞扬也茫然回答道,他只是念出了咒文,并不知这咒文是干什么的,更想不到一句咒语便能移动那看上去有几百斤重的石门。 “这是你们剑仙门的咒语吗?”沈丹馨问道。 “不是。” “那你怎么会认得?” “我们剑仙门也有各种咒语,却没有这一句,天师府张世伯曾教过我各门各派的咒语,所以就算不知道它的作用,也不难认出来,只是我以前从不相信咒语也有力量。” “我也不相信,看到了也还是不敢相信,”苗玉合上了嘴,又喃喃说着,“许门主,这不会是碰巧吧?” “也许是,我再试试。”许飞扬又念了一遍咒语,这次没有轰然的响动,石门悄然无声地合拢来,与左面的岩石合为一体,一丝缝隙都没有,若没有上面刻的咒语,不会有人发现这是一道门。 “坏了,它关上了。”黑豹着急起来。 “没事的。”许飞扬又念了一遍,门又滑进右面岩石里。他反复念了几遍,屡试不爽,才确定这就是开关石门的咒语,他还发现如果只念前两个咒语,石门就会只开一半,如果只念后两个咒语,石门就会只开一半。 沈丹馨好奇心起,也学着他的发音念了一遍,石门却毫无反应,她反复念了多遍,还是一样,黑豹、苗玉两人也试了无数遍,石门寂寂无闻。 “你还说这不是你们剑仙门的?”沈丹馨气得脸都涨红了,“它分明是认人嘛。” “不是的。”许飞扬笑了起来,“念咒语并不是只发音就可以了,咒语也和武功一样,是门繁富艰深的学问,甚至更玄奥,天师府最高深的武学就是各种密咒。苗姑娘所说的禁制有一些也只是一些咒语。不过念咒语是要凝聚心神,用内力发出才可以,这道开关门的咒语似乎是通用的,而大部分咒语必须修炼本门的内功才能发出,有时功力不够也不灵验。” “我的天哪,不就是说话吗?怎么还有这么多的学问?”苗玉摇摇头,直感匪夷所思。 “那我是功力不够吗?”沈丹馨问道。 “不是,还是你发的音不对,这东西很微妙,你若有兴趣,反复多试试,找到那种感觉就对了。”许飞扬说。 四人走进洞府中,迎面是一道影壁,转过影壁心胸豁然一敞。这座洞府轩敞宽阔,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长条石桌,简直可以当床,石桌两旁是两排石椅,石椅都是由巨大的岩石雕刻而成。这石桌石椅似乎是山林巨人们用来聚会用的。 地面是用长条石板铺成,光滑平整。四壁却嶙峋不平,有许多块巨石横空突出,不过这些巨石位置很高,倒没有磕磕碰碰的危险。 “这洞府是作什么用的?是道家修真养性的地方吗?”沈丹馨环顾左右,顿感自身的渺小。 “应该是。”许飞扬说,“只是看不出是哪个流派的。” 进入洞府后,许飞扬意外地感到那股法力消失了,不知是洞府里没有,还是自己待得久了感觉不出来了。 四个人如寻宝一样四处寻觅着,不时发出欢喜的惊呼声,黑豹找到了石锅石碗,装水用的青铜鼎,沈丹馨和苗玉两人又找到了两间小石室,里面居然有两张暖玉床,若非亲眼看见,很难相信世上居然会有这么大的玉,手摸上去,温暖光滑之中又有一种温热感。 许飞扬仔细查看每一个地方,那股法力虽然消失了,他心里却又浮上另一种感觉;这洞府中缺了许多东西,如果是佛家高僧在这里修行,应该有佛食、佛像,或者密宗各派的道场;如果是道家修真,至少也该有三清塑像,或者像天师府里那样的道场,可这大厅里空空荡荡,只有这一张石桌和两排石椅,这洞府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还有那两间石室,两张暖玉床,说明这里并非一人所住,厅中两排石椅又说明这里一定有多人经常坐在一起,那石椅雕凿起来极为费力,绝没有人仅为摆设耗费有限的人力。 黑豹又在厨房里找到一个小门,几人从小门走过去,却见眼前是百花齐放,百鸟争鸣的小天地。四面都是悬崖绝壁,连猿猴也无法爬上,花木芬芳,有许多是外面根本没有的品种,他们自然也叫不出名字。 “这地方真奇怪,”沈丹馨啧啧道,“那片树林里是夏天,这里却是春天。” 这种说法虽然奇怪,却是几人共同的感受:在这里,春天和夏天没有按季节转换,而是并立在一起,你可以从春天直接走入夏季,也可以由夏季返回春天,就像从一个地方直接走入相邻的另一个地方一样。 “这是什么地方?”苗玉双目微合,已被花香陶醉了,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花香浸染,舒服得直想躺下来,躺上一辈子,永远不起来。 “这不会就是神仙洞府吧?”沈丹馨既感惊喜,亦复惊奇,努力睁大眼睛,想认清周围的一切是否真实,她觉得自己是直接走进了梦幻之中。 “怕是比神仙洞府还要神奇。”许飞扬说,他心中的惊奇感和陶醉感并不比沈丹馨和苗玉差,心头却保持着警醒,这地方太反常了,反常之中通常也蕴含着危险。 “比神仙洞府还要神奇?”沈丹馨喃喃道,自己也不知是反问还是认同。 “是啊,神仙讲究顺天而行,不会干扰天时季节的运行,这里的夏天和春天却是被法力固定住的。” 许飞扬又感受到了那股法力,却和树林里的有着微妙的差别,就像仲春和初夏的区别一样。 只有黑豹感觉不出任何异常,倒觉得这三人有些疯疯癫癫的,他横穿过谷地,又在对面山崖下发现一处泉眼,四周还有石头垒砌成的蓄水池,水从石缝中汩汩流出,滋润着满谷的花木。 黑豹没有欣赏花木和感慨神迹的雅致,他提来那只青铜鼎,刷洗干净后,装满水,提回去把各处擦洗得干干净净,把石锅、石碗也洗刷一新,然后便把那头鹿卸开,准备作烤肉。 第七十二章 “这里不但季节固定了,连时间都固定住了。”许飞扬恍然间又有所悟。 “是啊。”沈丹馨也豁然想到,“外面应该是漆黑的夜了,可这里好像还是上午巳时。”她仰脸望天,天空碧蓝如洗,太阳正在上午巳时的位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苗玉问道,“我觉得我们好像走进了一幅图画里,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地方。” “或许这真是仙人神迹的显现吧,我也解释不出。”许飞扬摇摇头。 三人在遍布奇花异卉的谷地中徜徉,那有一种恍兮惚兮的感觉。群鸟并不怕人,人到近前时才飞起,又落到别处,美丽的蝴蝶则翩跹往来,不时扑入沈丹馨和苗玉怀中,二人却不去捕捉,也不忍心动这里的一草一木,惟恐破坏了这梦幻景致。 发现那眼喷泉后,苗玉欢喜得跳起来,“小姐,我们可以洗澡了,外面的水太凉,没法洗,这里的温度正好。” 沈丹馨看了看许飞扬,脸不由得红了,许飞扬忙识趣地说:“你们请便。”转头便往回走,听到身后传来两人叽叽咯咯的笑语声。 “她们还被花鸟迷着哪?”黑豹从外面拣来大堆的枯枝,准备生火烤肉,见许飞扬自己回来,便问道。 “她们在洗澡。”许飞扬答道,“你出去拣烧火柴了?” “是啊。” “外面是什么时候了?” “大概是戊时了。”黑豹只顾摆弄手中的木柴,一层层垒好,要在厅中生一堆篝火,头也不抬的说。 “可这洞里怎么这么亮啊?” “是啊。”黑豹随口说,随后便张大了口。这大厅里并没点灯烛,却光线充足,外面虽繁星点点,却是一个无月的夜晚,“这是为什么啊?”他不由得站了起来。 “不知道。”许飞扬已不感到惊奇,他问一下只是为了证实自己并未在花丛中迷失时间过了一夜,他心里对时间的节奏感还没有紊乱。 黑豹看看洞顶和四壁,并没有窗户和天窗,即便外面是白天,大厅里也不该这样明亮。 “那我们还能生火吗?”黑豹倒有些害怕了。 “生。”许飞扬说,“我倒想看看这里还能有什么变化。” 黑豹颤抖着手晃着火折,却晃不着火,仿佛他要点的不是一堆木柴,而是见火就会爆炸的火药堆。 许飞扬从黑豹手中拿过火折,一晃即燃,他小心翼翼地点燃下面一层的枯枝,也和点燃火药一样小心谨慎,只是手却丝毫不抖。 一阵噼啪声响,青烟腾起,枯枝燃着了,明亮的火苗跳跃着,也吞噬着周围未燃的枯枝。 两人同时向四周环顾,没有任何反应,黑豹怯惧心尽释,开怀大笑道:“看来这里的神仙并不见怪我们生火烤肉,我们烤熟的第一块肉就敬献给这里的神仙吧。” 许飞扬微感失望,他倒想这里能多有一些变化,自己或许能从中悟出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黑豹果然先烤好一块上好的鹿肉,放在东面墙壁上一块突起的岩石上,然后跪下去,恭恭敬敬叩了个头,祷祝道:“神仙老爷,黑豹小子无知,不知您是天上的神仙,还是地上的山神土地,小子误闯仙府,打扰您的神灵,万望恕罪,这块鹿肉是小子的一片心意,请神仙老爷歆享。” 许飞扬虽没跪拜叩头,心中也是一样的诚敬,只是不知创造这一切的神灵是否还愿意享受这人间的烟火。 黑豹敬完神后,又专心致志烤起鹿肉来。他打开包裹,取出里面一个调料包,里面有盐面和各种香料,也把这些调料撒在鹿肉上,翻滚烤着,随着一阵咝咝的油脂响声,烤肉的香气弥漫整个大厅。 “好香啊。”苗玉和沈丹馨挽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回来,闻到烤肉的香气大声赞道。 “你们倒会赶时候,刚刚烤好,”黑豹把烤好的鹿肉放在石碗里。许飞扬三人便拿着穿肉的木签,大口吃了起来,果然是外焦里嫩,香得三人差点把舌头也吞进去。 “黑豹大哥,你这鹿肉烤的确是天下间美味,不过咱们在这神仙洞府中大动膻腥,是不是有煞风景?”沈丹馨连吃了两块鹿肉,才停下来,喘口气说道。 “没事,仙佛也要享受人间的香火,咱们吃肉和他们享受香火是一样的。”苗玉用手背抹抹嘴上的油,大咧咧说道,又拿起一大块烤肉。 许飞扬慢慢吃着,好等黑豹靠完一起喝酒,黑豹忙乎了好一阵,才把鹿肉烤完,沈丹馨吃了五块便停下手,苗玉却吃了八块,才心满意足地说,“我们吃完了,你们两人慢慢喝酒吧。” “我们也够能吃的,黑豹大哥,你烤了有半头鹿吧?”沈丹馨吃得过饱,感到头有些晕。 “差不多吧。”黑豹先吃了一大口鹿肉,“剩下的那些明天咱们煮着吃,虽比不上煮狍子肉,却也别有滋味。”他举了举酒囊,意示向许飞扬敬酒,然后喝了一大口。 沈丹馨两人似乎吃得累了,歇了好一会,才又去水池边洗手,回来后又在厨房生火烧水,用两个石碗沏好茶,坐在石桌旁慢慢喝着。 许飞扬吃了六块烤鹿肉,喝了半皮囊的酒,便也吃不动了,余下的十几块拳头大的烤肉和两皮囊的酒,被黑豹一扫而空,尚意犹未尽。 苗玉见两人吃喝完,便为两人端来两碗茶,解解肠胃油腻。 四人喝着茶,闲话一阵,苗玉便困得两眼发痒,拉着沈丹馨回石室中睡觉去了,许飞扬让黑豹住在另一间石室中,自己则坚执要在大厅的石椅上打坐练功。 黑豹请许飞扬回石室休息,自己要在厅里的石桌上睡,无奈许飞扬态度坚决,不容商议,只好把厅里收拾干净,也回石室睡觉去了。 许飞扬见两间石室的门关上,便念动咒语,关闭洞门,恍惚间觉得这扇石门已把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不管外面魔教中人怎样闹腾,自己在这里至少是安全的。 他在宽大的足以容下两个人的石椅上盘膝打坐,依然是从心法的第一层次练起,很快就练完第一层次的九级功夫,进入第二层次,腹中丹田内那颗紫金丹又放射光芒,一股热力瞬息间涌遍全身,直达指甲发稍。 他把身心彻底放松下来,然后进入定中,他把入定的时间定为两个时辰。只有在确信不会有任何危险的时候,他才敢入定,因为一旦入定,不到时候自己无法醒过来,外人也无法唤醒,通常修炼者要入定时,身旁一定要有人护法,以防猝然降临的危险。 入定虽有各种潜在的危险,但在定中练功不但事半功倍,进境神速,而且常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许多种神功妙招都是修习者在长期入定中突然悟出的。 在入定中,他只是忘却了身外一切,却进入自己身体内的小天地,于练功时的种种境况愈加清晰,许多细微难辨之处也如一个个被灯光照亮的角落般显现出来,只不过此时他放弃了对自身的控制,一任内力在体内循经脉奔流,如同河流奔行在河道沟渠之中,而不加任何控制与干扰。 内力在第二层次第一阶段的经脉中循行流转九遍,没有任何通关的征兆,便已自行进入第二阶段,若不是在空中,许飞扬一定会欣喜非常,他并不知道在为沈丹馨三人守夜时,已无意中打通第一阶段,进入第二阶段了,内力又循经脉通行三十六遍,他身子微微一震,内力自行闯关,已进入第三阶段。 这一节段正是剑仙门内功心法中人剑合一的基础,丹田内紫光炽盛,气雾缭绕,渐渐凝聚成剑形,这柄内力之剑慢慢变小,却似乎有了质地,在丹田内隐然泛着红光,如同在火炉中锻烧的长剑一般。 许飞扬心头蓦然一震,体内练功内景瞬时消失,他睁开眼睛,知道出定的时候到了。 他反思练功时内景的诸般情形,心头狂喜,又有些不敢置信,他起身下地,拔出印剑,凝聚心神,把内力运至剑身,蓦然间他感到自己有了生命,并和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不再只是他手中的利器,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如同手脚一样。 他狂喜之下,不觉间口一张,一声长啸,手中印剑刺出。却不意剑上力道过大,身子被带了起来,飞行在空中。 这正是剑仙门的剑法中的人剑合一,其实也是剑仙门武功真正的开始,前面的一切几乎都只是打基础,他师傅所说的“持此可以君天下,”指的正是这一层武功。 许飞扬在初遇幽灵王时,曾使出过人剑合一,他自己过后也不明其理,其实那次只是太阴神剑感应到幽灵王的强大魔力,自行反击,并非真正的人剑合一。 此时他虽然也是被剑身带起,却是用自己的意念施出“人剑合一”,只是初次试练,不免有些毛手毛脚,招式已出,身法却未跟上,倒像是被一根线拽起来一样。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沈丹馨三人被他一声长啸惊醒,还以为闯进了敌人,都一跃而起,手提兵刃,出来察看究竟。 许飞扬一是收剑不住,身子直冲洞顶,他急忙用手攀住一块突出的巨石,才停住身形,向下面笑道:“没事,我在练功,没想到会吵醒你们。” “我的天哪,你这是在练轻功吗?怎么飞的那么高?”苗玉仰望十丈高的巨石,诧异道。 第七十三章 许飞扬没有回答,手一用力,人已跃上了巨石,这巨石宽大无比,俨然是一小块平地,足有平常人家的庭院大,而巨石突出岩壁的地方却有一道圆形的门户。 “怎么了?你在上面做什么?”沈丹馨看不到许飞扬,着急地问道。 “这上面还有屋子……不止一间,”许飞扬一边答话,一边四处观望,却见每块突出的岩石处都有一扇圆形的门,共有十二处之多,只是岩石的高度参差不齐,大小更是悬殊不等,最小的仅容双足。 “发现什么了吗?”苗玉大声问道。 “没有,这些门是被封印封住的。”许飞扬上前推了推那扇门,才发现那扇门是铁铸的,他用力推上去,却纹丝不动,细看之下才发现,门上有一种很怪异的封印。他剑仙门中便有各种各样的符箓,密咒和封印,尤其封印一项更是独步中土,许正阳便是以太阴神剑加封印把魔尊禁制在地下达千年之久。可他却认不出这是什么封印。他空中跳掷往来,片刻间已查看了所有的门户,莫不如是。 沈丹馨三人好奇心起,睡意全消,分别跃上较低的岩石。 “这是什么门哪?奇形怪状的。”苗玉说着,用手推了推门,忽然尖声叫了起来。 “别碰封印!”许飞扬飞身过来,急忙提醒道。 苗玉又是一声“哎哟”,感到手好像触到了烧红的铁板上,痛得满头满脸的冷汗,俏丽的面庞也抽搐起来,受伤的左手不停地甩着。 许飞扬到她身旁,拿住她手腕,却见手掌了无异状,情知是受了内伤。他提丹田一口气,吹在苗玉手掌上,苗玉顿感一阵清凉,炙痛感大为减轻。 “夫人,你没事吧?”黑豹飞身过来,关心过切,险些掉了下去,用手勾住岩石,跃了上来,沈丹馨也飘身而至。 “没事了,没事了。”虽还有些痛痒,苗玉已能挺得住,“许门主,你这口仙气可比得上世上最好的烫伤药,我就不谢你了。” “当然不用谢。”许飞扬倒是很喜欢苗玉这种爽利泼辣的性格。 “狗东西,敢伤我夫人!”黑豹怒极,飞起一脚向门上封印踹去。 “不可。”许飞扬惊叫失色,伸手欲拉已然不及。 黑豹脚尚未踹到封印上,只觉一股大力涌起,如掷泥丸般把他抛了出去,直向对面的岩壁撞去。 “黑豹!”苗玉大叫一声,手痛都忘了。她惊呼声中,许飞扬已如箭般射出,伸手抓住黑豹双足,奋力下坠,落到地面。 他把黑豹抱在怀里,却见黑豹双目紧闭,脸色并无异常,倒像昏睡过去一样。 “许门主,黑豹怎么样?”苗玉、沈丹馨双双跃至许飞扬身旁,苗玉的声音都发颤了。 “没有性命危险,也没受任何伤,只是被封住了心智和魂魄。”许飞扬查了黑豹的脉象,毫无异常,又细查他脏腑脉络,也没一处受伤。 “被封住心智和魂魄?那岂不是说他已经死了?”苗玉嘶声哭道。 “不能这样说,”许飞扬劝慰着,心头却也沉甸甸的,“黑豹现在就像那扇门,是被封印封住了,只要打开那道封印,他就没事了。” “都怪我,要不然他也不会遭此祸殃。”苗玉抱着黑豹的头,泪如雨下。 “咱们能打开那道封印吗?”沈丹馨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有心劝许飞扬不要冒险,但那样等于弃置黑豹不管,可万一许飞扬也像黑豹这样,那就根本不敢想像了。 “试试看吧。”许飞扬把黑豹放下,站起身来。 “许门主,咱们还是赶紧走吧,离这里远远的,也许黑豹就好了。”苗玉泪眼模糊地说。 “玉姐说的也有道理,这种法力也许只在这里才有作用,咱们离开了也许它就消失了。”沈丹馨说。 “如果只是种法力,倒有此可能,可黑豹中的是封印,我能清晰感受到它,只是一时还不知道怎样打开它。” “那你就多试试吧,只不过可小心。”沈丹馨说。 “许门主,您别冒险。”苗玉摇摇头,“我们出来就都做好了死的准备,只是你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啊。” “大家都一样,何况剑仙门还没有见难不救的先例。”许飞扬沉声道。身子一跃又上了那块巨石。 他先跪在那道门前,朗声道:“弟子许飞扬,当代剑仙门传人,因躲避魔教追杀,误入仙府,仰托庇佑,感激不尽,弟子同伴性情耿直,因心痛爱妻,一时失言,冒渎神灵,伏祈恕罪,饶过弟子同伴。”说罢,诚心敬意,五体投地,叩下头去。 他额头则触地面,只听“嗖”的一声,门上的封印如水入地一般消失不见,圆圆的门不是打开,而是向上升了上去,现出一个圆形的洞穴。 “这位神灵倒是吃软不吃硬。”刚跃上来的沈丹馨说,倒不意能如此容易。 地上的黑豹倏然醒来,拍拍脑门,“我怎么睡着了?” “你还睡着了?你差点睡死过去。”苗玉惊喜交加。 “怎么会这样?怎么这么容易就打开了?”沈丹馨望着幽深的洞穴,又是惊喜又有些害怕,惟恐里面有邪神恶鬼的魂灵冲出来。 “这里可能真的有神灵镇守。”许飞扬说,“一定是神灵听到了我的祈祷,曲赐宽容。”他凝运功力向洞穴里望去,见里面只是圆形的洞穴,看不到尽头,倒像一口横躺着的深井。 “那我们还是走吧,别再惹出别的事端。”沈丹馨拉着许飞扬的衣襟,小声说。 “没事。神灵既把门打开就是让我进去的意思,我若不进反而有拂神意。”许飞扬沉吟着说。 “那我和你一起进去,我可不想在外面为你揪着心等着。”沈丹馨直视许飞扬的眼睛说道。 “好的。”许飞扬心一热,胆气更增,向洞里走去。 洞穴是在坚硬的岩石里挖掘而成,圆圆的像条管道,却有一人多高,许飞扬心里纳闷,不知为什么一定要挖成这样的圆洞,这比挖掘一般的隧道要多耗费几倍的力气。 “你说里面会有什么?”沈丹馨在后面紧紧跟随,“是恶龙在守护宝藏,还是锁链锁住的妖魔?” “我倒想见到这里的神灵。” “神灵怎么会把自己封在洞里?”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尽头,却见又一道圆门已经升起,然后是向下的阶梯,依然看不到尽头。 “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沈丹馨停住了脚,心里有些畏缩,“像这样走下去,怕不要直接走到冥府去,不知怎么的,我一走进这里,就有种阴森森的感觉,好像这洞穴和冥府相连似的。” 许飞扬的心里也有同样的感觉,他又想起走入沈庄地下秘室的情景,与此竟有些仿佛。 “还是下去看看吧,你若是害怕就回大厅里等我。” “我不是害怕,只是你身上带着那个东西,不应该轻身涉险。” “我也不是喜欢冒险的人,可是到了这里,不下去一探究竟,会成终身遗憾。” “那好吧,”沈丹馨勉强同意道,“不过我们要小心提防。”她手按刀柄,“咔”的一声拔出刀来。 “不要。”许飞扬急忙按住她手,把刀送入鞘中,“除非受到攻击,千万不要亮出兵刃,否则反而会惹来麻烦。” 冷月刀出鞘的一瞬间,一道强光直射入下面,照亮长长的阶梯,下面看不见的阴影中立时响起一阵嗡嗡的声响,好像投石入井一般。 “这是什么声音?”沈丹馨吓了一跳,手紧紧按住刀柄,却不敢拔出来。 “可能是我们惊动了什么东西。”许飞扬侧耳谛听,那阵声响须臾间便已消失,下面依然是沉寂的黑暗。 “我们还要下去吗?”沈丹馨感觉那阵嗡嗡声响中一定潜藏着危险,心里更为紧张。 “下去。”许飞扬沉声道,“如果下面真的有什么危险,我们退回去它也会尾随而来。” 他把功力布满周身,一步步向下走去,沈丹馨只好一步步跟在他后面,许飞扬远目凝视,已能看清周围三尺内的事物,他走下几十级台阶,却依然什么也没看到。 他又走了二十几级台阶,腰间印剑铿然作响,他立时警觉起来,停住脚步,四下察看,并无任何异状。 第七十四章 下面又是一阵嗡嗡声响,好像巨谷回音,细听之下却又仿佛是一个巨人的声音,在大呼“救我!” “是什么人被困在这里了?”许飞扬回头对沈丹馨说。 “人被困在这里还有得活?我看一定是妖魔鬼怪。”沈丹馨心头突突直跳,她听得出那喊声中包含着无尽的凄厉和怨毒。 “本王并非妖魔鬼怪,是被妖魔困在这里了。”那声音清晰了许多,依然带有巨大的嗡嗡声响,倒像是从巨瓮中发出的。 “听上去他来头还不小,居然是个王爷。”许飞扬好奇心起,原有的些微怯惧也尽释无余。 “你是什么王?是朝廷封的亲王、君王,还是山大王,或者是关起门来自封的王?”沈丹馨也童心顿起,她小时睡觉前一定缠着父亲给她讲个故事,沈家秀便给她讲了许多王子被恶龙变成石头,公主被妖婆变成青蛙的故事,不意今日竟真的遇到自称被妖魔困住的王子了。 “本王的来历你们两个小东西怎会知道。”那声音说道,“本王称王时,正是天地第二次巨变,那时尔等自称为人的祖先还像蝼蚁一样掘泥觅食,又哪来的鬼朝廷?” “那您是神仙了?”沈丹馨问道。 “神仙是什么鬼东西?劣等下愚之族类。”那声音似乎用鼻子哼了两声,嗡嗡声震耳。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底,却是一个宽敞的厅室,四周岩壁上镶嵌着几颗夜明珠,刚好能照亮这间厅室,两人都纳闷,为什么在上面看不到这里的光亮?遮莫是这里的黑暗能阻断光明? 厅室的中间是一张灰青石长条石桌,石桌上放着一个黯黑的陶泥坛子,余外并无一物。 “喂,那个什么王,你在哪里啊?”沈丹馨大声问道。 “王就是王,不是什么王,天下地上最尊贵也是惟一的王,本王就在这里,你们怎么看不见?真是有眼无珠。”那声音又响起,却不但震得厅室嗡嗡作响,两人的耳朵也如灌进大风一样。 “一个光头王还这么大脾气?你小点声好不好?你再喊两声我听也听不到你了。”沈丹馨两手捂着耳朵,心里却一点也不害怕。 “胡说,本王的头发比草原上的草还多,比长江还要长,怎会是光头王?”那声音果然小了许多,依然是嗡声嗡气,而且是从四面八方一起响起。 许飞扬微微一笑,已知这位“王”被封在石桌上的陶泥坛里,难怪说话嗡声嗡气的。 “我说的光头王不是没头发的意思。”沈丹馨说,“比如说朝廷封的平西王、镇南王、武阳王,王前面都有封号,不知您是什么王,前面却什么号也没有,不是光头王吗?” “你说的是这个。”那声音似有所悟,“本王前面要加多少徽号尊号也加得起,只是不屑为而已。你们人类愚蠢地造出文字,还自鸣得意,不过这个王字你们造的还不算太差?” “我们人类?”许飞扬既感诧异亦复好笑,“人为万物之王,任你是何等生灵,要想成仙作佛也要经过人这一阶段。不知您是何方神灵?又是从哪种生灵修炼而成的?” “修炼?哈哈!”那声音又笑起来,这一次连许飞扬也捂住了耳朵,“你本是人,还要修炼成人吗?还会放着人不做,去修炼成牛马猪羊吗?真是愚蠢无知的人类。” 许飞扬和沈丹馨虽捂紧耳朵,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遇到的是什么,竟连仙佛也视之蔑如,恐怕魔尊也不敢有这么大的口气,而这声音倒像是传说中的佛门“狮子吼”。 “王,那您是什么啊。”沈丹馨待他说完,恭恭敬敬地问。 “对了,本王就是王,天下地上万物之王,独一无二的王。”那声音又小了许多,也更清晰了。 随着嗡嗡声的减小,许飞扬和沈丹馨才突然发现一件更为匪夷所思的事:他们耳朵听到的只是那嗡嗡的声音,而话语却不是听到,而是在自己的心头响起,“用心听”,这是人们谛听细微难辨的声音时常说的,没想到心真的能听到声音,而不是用耳朵。 “万物之王?独一无二的王?”沈丹馨小声重复了一句,“那您也是我们人类的主人,人类的王了?” “不是,不是。”那声音急忙否认,“这就和你们人类自称万物之王,却不会是天上飞禽,地上走兽,海里鱼虾的主人一样。” 许飞扬二人气愤已极,这位被封在坛子里的神灵居然把人类视同鸟兽鱼虾一般,不知它是疯子还是骗子,抑或是被关得久了,脑子出了问题,假如它也有脑子的话。 沈丹馨四处寻找,想找出声音发出处,许飞扬用眼睛示意那坛子,沈丹馨方始明白,这位不耻人类的高贵的“王”居然是在小小的陶泥坛子里,她料定此位“王”不管是大言欺世,还是真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仙佛人类所没有的高贵血统,总之它被封在坛子里,不会出来,当下心中笃定,没有丝毫惧意。 “王,那您是什么高贵族类啊?”沈丹馨半认真半调侃地问道。 “本王乃天国遗族,自然高贵无比,岂尔等人类所能仰望?” “天国?您是从天上下来的吗?” “这样讲也对,不过我说的天国不是尔等人类所向往的仙界,那不过是些神通变化而已,我说的天国在遥远的地方,当然也是在天上,却不是你们头顶上的天。这些和你们讲不清楚。” “那遗族又怎样讲哪?” “唉,这就是本王和本王一族的最大伤心事了,天地第二次巨变时,本王和族属失去了返回天国的能力,也忘记了返回天国的路径,只好滞留在这片乱糟糟、臭烘烘的土地上,生不如死,度日如年啊!” “天地第二次巨变?那是什么时候?” “那时侯到现今有多少年头,本王早已记不清了,本王记得从那时起,沧海变桑田已有三十次之多了。” 沈丹馨冲许飞扬作了个鬼脸,附在他耳边说道:“我们是不是碰到妖魔里的吹牛王了?”许飞扬苦笑着点点头。虽不知沧海多少年变成桑田,但总会有几万年吧,可这位“王”却自称见过三十次之多,怕不有百多万年的修龄。 “你们不信是吧?这也难怪,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嘛,夏虫不可以语冰,我所亲眼目睹的事,是你们的仙佛用他们的神通也推算不出的,何况你们这两个小人儿。” “我们人类还有句话: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许飞扬笑着说,“王的话不论如何迂阔辽远,令人难以置信,信信又有何妨,对了,王说我们人类造的文字虽然愚蠢,只有一个王字还是不错,厚闻其详。” “本王不是说尔等人类造的文字愚蠢,而是说造文字之举是愚蠢无比的,听上去差不多,意思却迥然不同。” “这是为何?”许飞扬心头一凛,不禁想起沈家秀对文字那番高论了。 “你用手可以摘取果实,用脚可以走路,可你们却舍弃灵巧的手和脚不用,一定要用笨拙的钩子去抓树上的果实,用两根棍子来走路,还自鸣得意,以为发现了天地间最大的奥秘。” “这也算高论啊?”沈丹馨不屑道,“我爹爹早就说过千百次了,听来听去也不过和佛家的指月说差不多,要看月亮不要看手指,文字就是手指,本心才是月亮。” “你爹爹?”那声音变了调,不知是不是感到惊奇,“你爹爹也是人类吗?” “当然喽。”沈丹馨也故意变了声调说,“我爹爹就是生我、养我的人,卑微而又愚蠢的人类。” “对了,你们一再说仙佛,你们说的神仙我知道,不过是修炼出几样神通变化就自诩与天地同体,亘万古而长存,其实是些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都不知道的狂妄小子,佛又是怎么回事?他也是从人类修炼出来的吗?” “你连沧海变成几次桑田都一清二楚,竟不知道佛?”沈丹馨瞪大了眼睛。 “也许是本王被关在这里以后的事,以前的事本王都知道,到了这里以后的事就不知道了。” “那王是第几次沧海变桑田时驾临此处的?”沈丹馨忍着笑问道。 “倒没那样久远,是在尔等的天元国开元立国的那一年,算来也不过一觉间。” 沈丹馨和许飞扬又对视一眼,却有些毛骨悚然,天元帝国自开国至今已有2006个年头,而佛祖出世不过是一千两百年的事,这位坛子里的“王”说的倒像是真话。 “那就让我这卑微愚蠢的人类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吧。”沈丹馨把佛祖出世,修道乃至创建佛教的事大略说了一遍,她秉承家学,于佛道两家研究甚深,这些事早已烂熟于胸,说起来更是娓娓动听。 “噢,是这样。”那位王似乎在沉思,过了好一会才又说道:“看来人类中也不乏聪明才智之人,只是人类在愚蠢的泥潭中陷得太深、太久,迷途也走过了几万年,要想返回本初也是难上又难。” 许飞扬头又有些痛了,他觉得这位王的想法倒和沈家秀的略相仿佛,他宁愿在别的泥潭中陷进去,也不想在这番高论的泥潭中深陷不拔,忙岔开话头道:“您还没说我们人类的王字为何不错哪?” “王字上面一横是天,下面一横是地,中间一横是万物生灵,如果没有中间一竖,不过是三,代表天地和万物生灵,所以中间一竖至关重要,它就是顶天立地的万物生灵之王,这就是王。” “因为王字中间只有一竖,所以王就是天地间惟一的,独一无二的。”沈丹馨笑道。 “对了。”那位王说,“你这小人儿也够聪明才智,将来也不难成个什么佛。” 沈丹馨又冲许飞扬扮了个鬼脸,许飞扬看得心旌摇荡,意醉神迷。 “王,您既是天地间顶天立地,高贵无比,独一无二的王,却为什么,又被什么人关在这里?”沈丹馨问道。 “这……”那位王一时语塞,显然被触到痛处,“什么人能关住本王,本王不过是中了奸计,被骗到这里,这里面的事说了你们也不懂。我倒一直想问,你们两个小人儿怎能走进这里来?” “这有何难,打开门就走进来了。” “胡说,轩辕神符连本王也破解不来,你们两个小人怎能打破神符?” 许飞扬这才知道门上的封印原来是轩辕神符,却想不出是道家哪位神仙。 “原来您是被叫轩辕的神封住的。”沈丹馨笑了起来。 “除了他还有哪个?”那位王怒道,“本王也是误中他奸计,被他神符封住,等本王出走后,也让他尝尝本王王符的厉害。” “那您出来啊,您这两千多年的觉也该睡醒了。”沈丹馨说。 “本王若是能出去,还会闷在这里睡觉吗?” “原来您出不来呀,那就继续睡吧,等我们空闲时再来陪王说话。”沈丹馨说笑够了,便想退回大厅去。 “你们别走,先把本王放出来再说。”那位王急了。 第七十五章 沈丹馨看了许飞扬一眼,许飞扬摇摇头,两人虽觉得这位王说话漫无崖际,句句匪夷所思,却无一丝恶念,也有心放他出坛,只是看到坛口泥封上是同样的轩辕神符,根本无法破解。 “王,不是我们不想放您出来,连您老人家都破解不了轩辕神符,我们卑微愚蠢的人类又怎能做得来。”沈丹馨说。 “你们破解不了轩辕神符,又怎能走到本王面前?” “我只是拜了拜那道神符,门就开了。并未用法子破解。”许飞扬说。 “那你就再拜拜好了。”那位王说,“轩辕自称为神,喜欢受人类奉承,或许你一样,神符就开了。” “飞扬,你再试试吧。这位王已阅三十沧桑了,咱们就算拜他一拜吧。”沈丹馨说。 “好吧。”许飞扬心里也觉得这位王很亲切,不过喜欢说大话而已,便跪在石桌前,心中默祷道:“轩辕神仙,不知您和这位王有何过节,弟子恭奉旨意来到这里,见这位王也很可怜。您如能同放过弟子同伴一样放过这位王,弟子感恩不尽。” 他拜祷完毕,坛口“嗖”的一声,那道封印化作一道青烟升起,旋即消散,两人尚未站起,坛里一道神光射出,两人面前已站立一人。 “王,您这就出来了。”沈丹馨看此人二丈身高,如同巨人,蚕眉星目,浑身上下金光闪闪,竟看不出是何服饰,一头黑亮的长发直披身后,如瀑布一般,头上一顶金冠灿然生辉,金冠正中镶嵌一块晶莹白玉没,白玉里隐隐现出山河大地。 “你这小人是什么来头,和轩辕交情不浅哪。”王又惊又喜,俯下身来,如鞠躬一般,头才和站立的许飞扬的头持平,仔细打量着他。 “我从来没见过王说的轩辕神仙,哪里谈得上交情。”许飞扬仰脸看着这位王,顿感自身的渺小。 “王,您是传说中的巨人族吧?”沈丹馨望着他,不禁想起传说中的巨人族和矮人族来。 “不,本王说过,本王并非人类。” “苍玩火自焚,你口口声声蔑视人类,临到头来还不是要求人解救你,你羞也不羞。”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似在厅室里,又似在四周的岩壁里。 “轩辕,原来你在这里,休走,待本王再与你较量一番。”他身形一晃,身体暴长,头已触到厅室的顶壁,向上一钻,人已钻了进去,坚硬的岩石对他竟如虚无之物。 “咣当”一声,那位王脚下掉落一件物事,人已钻入石中不见,随即洞室一阵剧烈的震荡,如同山崩地裂一般。 许飞扬和沈丹馨拿桩站稳,身体犹不住东摇西晃,两人的身体不时撞到一处。 须臾,震荡消失,又是轰隆隆一阵响,三面岩壁俱现出三个圆圆的敞开的门户。 “这位苍王好大的脾气。”沈丹馨喘息着说。 许飞扬俯身捡起苍王掉下的物色,原来是那块镶嵌在金冠上的白玉,上部繁星点点,下部大地莽苍,中间山川逶迤,江河似在缓缓流动,而那一颗颗星星也放射着光芒。 “这是什么?”沈丹馨问道。 “是他金冠上的白玉,可能被岩石挤落下来了。”许飞扬看看依然平整光滑如铜镜的岩壁,想不明白苍王怎能钻得进去,而且丝毫不留痕迹。 “这位苍王虽自视过高,眼中无人,倒也不坏,就是性子太急了些,这么重要的物事也丢掉了。” “眼中无人四字形容他是再贴切没有了。”许飞扬把那块白玉揣入怀中,等苍王回头找寻时还给他。 “他眼中不是无人,竟是没有整个人类,你猜他会是什么?” “猜不出,”许飞扬想想说,“或许在有人类之前,真的有血统更高贵,神通更广大的种族吧,天地之大,何奇不有,我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太多了,也不必为此伤脑筋。” 沈丹馨没说话,眼睛却紧盯着岩壁上那四颗夜明珠。她从小生长在天下首富之家,家中的珍奇珠宝比皇宫大内还多许多,早已视金珠美玉为土石瓦砾了,然而四颗如此大的夜明珠却还从未见过。 她是识货的人,先前一直和苍王对话,并未感觉到这四颗夜明珠有何奇异之处,而今才发现确实是不世奇珍,所散发出的柔和的光晕竟有种慑人心魄的魔力,如温煦的拂荡人心胸的春风。 许飞扬看着沈丹馨的眼神又专注而变得温情脉脉,继而又变得热烈而执著,她的手微微动了几次,想伸出去攫取那几颗珍珠,但最后又都强自忍住了,他心中忽然一痛,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把那四颗珠子取下来,拉过沈丹馨的手,把那四颗珠子放在她温润的掌心里。 “不!”沈丹馨恍如梦醒一般,“这不行,这绝对不可以!”把四颗珠子又塞回许飞扬的手里。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许飞扬温情地看着她,“如果你要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里,我无法做到,但你想要这几颗珠子,触手可及,哪怕为此触犯天条,我也在所不惜。” “不!”沈丹馨惊恐地退了一步,“我不许你这样想,更不许你为我这样做。” “我只是随便一说,哪有这样严重,倒把你吓着了。”许飞扬失笑道。 “不是,我怕的不是你说的话,我很喜欢听你这么说,我怕的是我自己,我心中怎会起了贪欲,我父亲说过,贪欲是人类天性中最基本也是最顽固的劣根性,更是万恶之源,所以我从小就克制磨化自己的贪欲,没想到竟过不了这几颗珠子的关。” “贪欲是人类天性中的劣性,这话固然不错。”许飞扬看着沈丹馨痛悔羞愧得涨红了的脸,安慰说,“但人对自己喜爱的东西都会想占为己有,只要取之有道,就不算贪欲,岂能都像出家人一样,只要一袭衣,一钵粥,就已足矣,然而想成仙,成佛岂非又是更大的贪欲?” “你不用宽慰我,”沈丹馨苦笑着说,“贪欲总是最要不得的,我的先祖就在这上跌了大跟斗。” “你的先祖?”许飞扬诧异道。 “是啊。”沈丹馨喟叹一声,“我父亲常常说起,但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却不肯说明白,只是常借此事告诫我千万不可犯贪欲,现在我倒是明白了,这件事一定和你身上携带的那东西有直接关系。” “你能一念及此,已足感幽明;若能念念于兹,将来定可超凡入圣。”一个清朗的声音又在两人心头响起。 “轩辕神仙?”两人同时脱口而出,都是又惊又喜。 “我就是轩辕,倒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神仙,不过你们喜欢这样叫就叫吧。苍王临走时是想那块‘万象万化玉镜’送给许小子,只是他性子太急,忘了说,出来后自言自语被我听到,他又在九天十地里到处找寻我,想和我斗法,我用计甩开他,又路过这里,便对你说一声。” “苍王要把这块玉送给我?”许飞扬愕然不解。 “若非你为他求情,我还要再关他一万年,他焉能不承你的情,所以要送你一物表示谢意。他也并非是性急忘了说,只是他一向卑视人类,不肯当面向你道一谢字而已。至于那块玉,你倒别小瞧了,苍王为它起名为‘万象万化’,是说它不仅包含天地山川江河湖泊万物生灵,而且包含天地间万千变化,乃是他族中第一奇宝,倒没想到他舍得送给你。” “轩辕神仙,此物既如此贵重,弟子怎敢接受,还烦您转交给苍王吧。”许飞扬把玉符取出,双手捧过头顶,跪倒在地,虔诚地说。 “他既舍得送给你,你就大大方方收下吧,也是你与此物有缘,要不然他不会舍得把此物送人的,据我猜测还是你怀中那件天地间至凶至毒之物触动了他,他才有此豪举。” “轩辕神仙,您也知道弟子身上携带的东西?”许飞扬心头一震。 “当然知道。”那声音变成一声低叹,“我也一直关注着它的下落,此物关系到万物生灵的生死兴衰,甚至会影响日月星辰的运行,连我辈也不能不受它的影响。” “轩辕神仙,您法力无边,神通广大,能否请您把此物带走,带到一个魔尊无法找到的地方,或者干脆用您的神力毁了它。”许飞扬兴奋地说。 “如果我能,早就毁了它了,又岂容此物留存世间。”轩辕叹道,“你尊我为神,可即便神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你虽为人,却也许会做到神所不能的事。所以苍王卑视人类,我就偏偏让他在人的请求下放出他。” “您不会是说您都无法做到的事,弟子却能做到吧?”许飞扬微感失望,意识到这枚烫手的山芋是无法仍出去了。 “如果你能发挥出人类最大的潜力,这件事是能做到的。”轩辕郑重的说,“何况此物与你剑仙门已结下不解之缘,现今只有你能决定它的存亡。当年我用计把苍王封禁在这里,原想关上他几万年,挫挫他的傲气。不意你误打误撞到了这里,又携带那件至凶之物,我约略一算,此物的归结,你的将来都与苍王关连甚巨,所以你一言恳求,我便放出他来,就是让他欠你一个人情,这对你将来的事至关重要。” 第七十六章 “轩辕神仙,”沈丹馨也跪了下来,“我们世间的能人都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您法力神通犹在苍王之上,所阅沧桑变化一定也比他还多,定能预知我们人类前前后后的事,请您告知我们前途的吉凶。” “若无此物出世,我对人类的事是能前后通晓的。但对此物出世后,我对前面的事固然一清二楚,而对以后的事却如有物障目,仅能看清一鳞半爪,却看不清全部,至于你们的前途,我只看出四个字:凶险莫测。但希望绝不是没有。” “希望虽有,是不是特别渺茫啊?”沈丹馨的心沉了下去。 “渺茫也总比没有好。”许飞扬站了起来,“事虽天定,更在人为。就算绝无希望,我也会前行到底。” “好!”轩辕朗笑道,“事在人为,这就是人比神更有勇气的地方,也因此才往往能做到神所不能的事,只要你坚持住这股信念,即便天定的事也可以改变,绝无希望的事也会变得充满希望。” “多谢轩辕前辈教诲!”许飞扬又深深躬身行礼,心里忽然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勇气和信心。 “不是我教诲你,而是你这人类给我这神仙上了一课。”轩辕爽朗一笑道,“那四颗珠子是我四万年前杀掉的两条苍龙的眼珠,倒绝非世上任何珍珠可比,沈丫头既然喜欢,就送给你吧,我去也。”说罢,便音声寂然。 沈丹馨站起身,茫然四顾,却找不到轩辕的痕迹,其实轩辕只是一直发出声音,并未显露身形。 “他走了。”许飞扬望着顶壁说,“我感觉到他是从上面离开的。” “不知以后还能见到他老人家不?这位轩辕神仙人真好。”沈丹馨不胜留恋地说。 “好倒是真好,只是他老人家可能也并非我欧美非人类。”许飞扬感慨地说。 “不是人还能是鬼呀?仙佛也是由人修炼成的。” “未必。听他的话似乎也与苍王一样,确实是在我们人类之前就已存在的种族。”许飞扬又想起在沈庄地下密室里,沈家秀对远古时代的推测,当时他觉得难以置信,而今听了苍王和轩辕的话后,他有些信了。 “算了,别想这些头痛的事了。”许飞扬笑了一下,“他们的来历我们是推测不出的。这四颗珠子是你的了。”说完又把珠子放到沈丹馨手中。 “苍龙的眼珠?”沈丹馨看着手里滴溜溜圆转的珠子,半只手臂都笼罩在一层浓浓的乳白色的光晕中,如同夕阳下的暮霭。 “真好看!”许飞扬脱口赞道。 “好看是好看,只是有些怕怕的,看到它们,我就不禁会想到两条口喷火焰的恶龙。”沈丹馨看得出了神。 “我不是说珠子,而是说你的手。”许飞扬说着,忽然伸出手握住光霭中沈丹馨的手,他自己却被吓了一跳。 “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天天看嘛,我又没藏起来。”沈丹馨忸怩一笑,满脸羞红,并不收回手。 “哟,我说两人怎地跟黄鹤一样,一去不返,原来是躲到这里谈情说爱来着,就不怕把我们急死吗?” 两人吓了一跳,急忙分开,回头看时,却是苗玉和黑豹不知何时进来,苗玉倚着岩壁,阴阳怪气地说,黑豹只是憨憨的傻笑。 “玉姐,你别生气,”沈丹馨并不介意她的调侃,“我们在这里有正经事做,被耽搁住了,所以没法回去对你们说一声。” “我没说你们做的不是正经事啊,倒是我们进来的不是时候了。” 苗玉和黑豹在外面等了半天,全不见二人出来,夫妻俩也想进来,没想到洞开的圆门里依然如有虚无之物遮拦一般,怎样也进不来,后来苍王钻出去时那阵轰隆巨响更吓得二人魂不附体,以为一定是许飞扬和沈丹馨无意间触怒了神灵,遭遇不测。两人更是亡命价往里硬撞,却每次都被弹了回来。 两人越是闯不进去越是往坏里想,越想心里越是恐惧,简直连活着的心都没了。 两人不知试了几百次,终于闯了进来,他们不知这是轩辕收回了在这里施设的禁制,还以为自己是有志者事竟成,等他们心惊胆战,一路跌跌撞撞进来,以为看到的一定是许飞扬、沈丹馨二人遭遇惨祸的景象,不意却看到二人执手相握,款款私语,苗玉惊喜之下,一肚子的惊吓和委屈却都化作怒火倾泻出来。 “好玉姐,你就消消火吧。”沈丹馨笑道,“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喏,我这里得了四颗珠子,见者有份,一人一颗。” 沈丹馨本想把事情始末解释给二人听,但一者太费时间,二者此事太过玄虚,非亲身经历者难以置信,而其中一些事自己也根本解释不清。便索性不说,把珠子分给苗玉和黑豹一人一颗。 苗玉一看到沈丹馨放在自己手里的珠子,满腔怒气立时抛到爪哇国里,惊叹道:“这是什么?是珍珠吗?世上怎会有这么美的珍珠。” “说出来你别害怕。”沈丹馨笑道,“这不是千年老蚌育化的珍珠,而是苍龙的眼珠。” “难怪如此美。”苗玉并不害怕,继续赞叹不已,“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龙珠,珍珠里最好的不也叫龙珠吗,那只是比方,没成想见到了真的龙珠。” “可这世上根本没有龙啊?”黑豹看着珠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作了多年绿林领袖,对金珠宝玉钻石之类也是大行家了,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奇珍。 “现在没有,四万年前一定会有,况且现在也未必没有,只是我们没见过而已。”沈丹馨感叹地说,她现在相信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不可能的事。 “你是要用这珠子封我的口?”苗玉笑吟吟问道。 “这倒不是,见者有份,这不是道上的规矩吗?黑豹大哥,你说是不是?” “那我就收下了?”苗玉握起了摊开的手,似乎不好意思收下如此贵重的龙珠子。 “当然要收下,”沈丹馨笑道。 “小姐,”苗玉忽然抱住沈丹馨,头靠在她肩上,又痛哭道,“你别怪我没大没小的,我真的担心死了,我和黑豹若再进不来,就只好一头撞墙死了。” “怎么会哪。”沈丹馨的眼睛也湿润了,“我们是好姐妹,有什么大小可分的,若分大小,也是你是姐姐,我是妹妹。” “许门主,您别见怪,拙荆就是这个脾气。”黑豹在一旁也向许飞扬道歉。 “放屁,谁是你的拙荆?”苗玉又突然火起,一脚踢了过去,所幸黑豹和她之间这套夫妻过招早已烂熟于胸,先躲到了许飞扬身后。 四人又原路返回,一出那道圆门,才发现外面已是漆黑一片,没有丝毫光亮,只有四人手握的珠子散发出缕缕光泽。 “这是怎么了?这里难道也有白天与黑夜吗?”苗玉失声叫道。 “大家小心,用龙珠照明。”许飞扬说道,心里却明白:这一定是轩辕收回了他的神力。 四人同时用两根手指捏住龙珠,举过头顶。 四颗龙珠的光华融合在一起,照亮了整个洞厅,四人越发感到惊奇。 “这龙珠好倒是好,就是拿在手上太不方便了。”苗玉说,“要是能把它戴在头上就好了。” “等出山以后,找个巧手匠人,把它镶在刀柄、剑柄上,或是做成头箍,晚上赶路时就不怕黑了。”黑豹说。 “外面现在不知是什么样了,”许飞扬一听到“出山”二字,这才想起外面还有无数的敌人在搜索他们。 四人在洞中时间虽短,但在这与世隔绝的环境里,却浑然忘了身外的事。 许飞扬话音刚落,就听洞外有人叫道:“喂,你们过来看看,这里好像是个山洞。” 沈丹馨悚然道:“真是念叨鬼,鬼就到,这些小鬼倒还真不能念叨。” “他们不会进来吧?”苗玉抽出软鞭,凛然说道。 许飞扬闻声早已一飘到了洞门前,侧耳谛听,其余三人也都随后赶到他身边。 许飞扬轻轻嘘了一声,退回洞厅中间,低声说:“他们进不来,可是我们也不能在这里久留,大家收拾行装,准备冲出去。” 只听洞外又一人说道:“你长的是什么眼睛,这是山洞吗?明明是岩石。” “岩石?岩石会这么光滑齐整吗?这分明是洞门,你长的才不是眼睛呢。” 外面人七嘴八舌,有些人认定这里就是山洞,还有些人则认为这里不过是一块光滑的岩壁,双方争执不下。 四人迅速收拾好行囊,背在身上,每人都右手持兵刃,左手捏住龙珠照明,神情肃穆,一副随时准备厮杀的样子。 “他们既冲不进来,我们又何必冒险冲出去?”黑豹悄声说,“他们闹哄一阵自然就会离开。” “他们是进不来,可是岩石拦不住幽灵骑士,如果他们发现了我们,我们就只好冲出去。”许飞扬说。 “幽灵骑士怎么能进来?他们会念开门咒语吗?”一提到幽灵骑士,苗玉红润的脸又白了。 “开门咒语他们倒是不会。”许飞扬说,“可他们是虚无缥缈的鬼魂,能穿透岩壁而入。” “别念叨!”沈丹馨颤声说,“这些鬼是不能念叨的。” 她话音刚落,黑豹大叫道:“幽灵骑士!” 当许飞扬解除对魔印的克制,魔印发出召唤,那道冰蓝色的光柱直冲云雾时,最先发现的正是一直目视他们离去的方向的沈家秀。 沈家秀不仅惊呆了,怔住了。更是吓得心胆欲裂。 “那是什么?”一旁的沈禄也吓坏了。他估算四人的行程,光柱腾起的地方这四人刚好赶到。 “是什么?是天崩!是地裂!该死的剑仙门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就怕你来这一手,你偏偏要逞匹夫之勇!”沈家秀捶胸跌足,口不择言地痛骂着,如同疯癫一般。 “主子,您怎么了?”沈禄更为恐惧,他服侍主子四十几年,从未见主子如此失常。 “我怎么了?我只恨我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让我看见这一幕?沈家秀捶胸不已,如丧考妣。” “主子,您究竟是怎么了?”沈禄抱着沈家秀拼命摇晃,真怕他一下子疯了。 侍卫们也都奔出帐篷,看着远处的光柱,再看看主子的神态,都惊得目瞪口呆。 第七十七章 “你摇我做什么?”沈家秀忽然清醒过来,奋力一甩,竟把身具上乘武功的沈禄抛了出去。 “大家上马,凡是能上马的都跟我来!”沈家秀大声喝道,以和他年岁不相称的敏捷速度,冲向自己的座骑。 侍卫们原已接到命令,随时准备战斗,行装早已打好,闻令之下,把行装背上,各自跨上战马。 沈家秀上了马,伸手去解缰绳,可是心急手颤,却解不开,他身上又从无寸铁,厉声道:“来人,把缰绳砍断。” 一名侍卫跃马上前,挥剑砍断了马缰,沈家秀两腿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 “主子。”沈禄骑马追上来,拦住他的马缰,“这些受伤的弟兄怎么办?要不要留下人照顾他们?” “照顾?你当我们这是要逃命吗?”沈家秀厉声斥道,“我们这是前去送死,要比他们先走一步了。商州那里自然会有人接他们回去。” 正说着,人人均感天空一暗,不由得向上看去,却见夜空中十几个幽灵骑士一闪而过,恰如一道道青烟。 “快走!再迟一步想送死都晚了。”沈家秀眼睛都红了。他回手在马臀上轻抽一鞭,马如离弦之箭般射出,似乎要和天上的幽灵骑士一较高下。 此时,远处的光柱蓦然消逝,四周如同突然陷入地下一样黑暗。 同时,左面、后面、右面响起了震动大地的马蹄声,一束束火把光照亮原野,如同火海一般。 “主子,魔崽子们追上来了。”沈禄奋力策马,与沈家秀并行,大声喊着。 “他们不是追我们,不用理他们。”沈家秀两眼直视前方,策马不止。 左面一支人马发现了沈家秀这些人横向拦截过来。 “什么人?”当先一人立马道中,大声喝问。 沈家秀的坐骑受阻,人立而起,停了下来。 “这不是沈大庄主吗?”那人失声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家秀看清对面马背上的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我道是谁哪,横行霸道的,原来是荣大魔使啊。” “是我。”荣智并未听出沈家秀话中嘲讽的味道,犹疑地打量着沈家秀。又回头望望光柱消失的地方,忽然大叫起来,“魔印?你这个该死的,把魔印弄到哪儿去了?” “大胆!”沈禄怒斥一声,提马便欲上前厮杀。 “不用理他。”沈家秀挽住他的马缰,“荣魔使,魔印到它该去的地方了,你们永远也别想找到了。” “该去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你把话说明白?”荣智的心陡然间攫紧了,他并不是,所以也不清楚那道光柱乃是魔印向主子和九大发出召唤。 “我说的已经很明白了。”沈家秀说,“就是我请人把它销毁了。” “混蛋!本使把你碎尸万段!”荣智信以为真,气得目眦欲裂,魔印如果真的被销毁了,他的第十大的梦也就破碎了,他从马背上腾身而起,向沈家秀扑来。 “回去。”沈禄冷哼一声,拔马拦在沈家秀身前,突出一掌,把荣智震退,他坐下的马也腾腾退后两步。 荣智的身子在空中一折,又稳稳坐回马鞍上,他举起马鞭,刚要下令发起围攻,把沈家秀这一百多人踏成肉泥,忽听右面一人飞马过来,高声喝道:“荣圣使,你因何在此停留不前?” 荣智转头看去,却是车子胤率人冲了过来。 “我这里碰到了冤家对头。”荣智说,“沈家秀这混蛋把本教至宝给毁了。” “你说是魔印?” “正是。” “圣使大人,沈大庄主狡诈百端,你又上了他的当了。”车子胤又气又怒。 “此话怎讲?” “魔印是任何人都无法销毁的,他若是有办法销毁,还能等到今天?他分明是想拖住我们,不让我们找回魔印。” “好你个沈大庄主,居然又在骗我!”荣智恍然大悟,“咱们的账回头再算。”说罢,掉头又向前疾冲。 车子胤冷眼看看沈家秀这些人,也掉转马头向前疾奔。魔教大队人马也随后策马狂奔,竟无人再向沈家秀这支队伍看上一眼。 “冲上去,截住他们!”沈家秀挥舞马鞭怒吼道,却被横在他马前的沈禄拦住了。 “主子,您也看清了,莫说拦住他们,我们现在想冲过去都不可能了。”沈禄苦笑着劝道。他并不知魔印是何物,更不明白它意味着什么,他的眼中永远只有主子一人。 “那就咬住他们!”沈家秀一鞭抽下,狠狠打在沈禄的马臀上。马吃痛不过,横向蹿了出去,沈家秀又策马向前,向已远去的火把的海洋冲去。 “那是什么?” 刚刚给张小明输完内力的张天士,看着儿子熟睡过去,便走到庭院中,想活动一下筋骨血脉,却被千里之外的光柱惊呆了。 “是魔印在发出召唤!”傍晚时分赶到天师府的大智神僧不知何时也来到庭院中。 “魔印?” “一定是它。没有其他的法术能发出让整个世界都能看清的光柱,而且这种冰蓝色是它的独门标志。”大智神僧仰天望着,心里又如魔尊复活的那天夜里那样焦躁不安。正是这种异常的躁动使他意识到将有大事发生。他走出房门时,正是那道光柱冲天而起的时候。 “可是……魔印不是被飞扬的心法克制住了吗?怎会又释放出它的魔力,难道说……”张天士不敢再想下去,更不敢再说下去。 “那还不至于吧。”大智的心里也没底了。“剑仙门历代均以一人称雄武林,自有其无人能及之处,没那么容易被击到的。千年前剑神许正阳祖师不就是以一人之力扫荡群魔,最后把魔尊打入地下吗?” “可是飞扬毕竟不是剑神,他还是个孩子啊。” “许门主虽然年轻些,依我看资质成就已在近几代剑仙门主之上,你只是一直把他当孩子看待而已。” 突然,两人感到脚下的大地在震动,同时心里也听到了那无法用耳朵听到,却能用心清楚感受到的声音。 “是魔尊。”张天士惊恐地叫道。 “是那个老魔头在欢笑。”大智恨恨地跺脚说,仿佛要把这声音连同它的主人都震入地下去。 “不管实情如何,魔印既发出召唤,就说明中土劫难临头了。”张天士肃然道。 “是的。”大智心情沉重的说。半年多来,他仆仆奔走于江湖各门派之间,就是怕有这种情况发生,但如今却不得不低头承认了。 “我们也该动用我们全部的力量来应对这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战了。” “是的,最后关头来到了。”大智仰天长叹。 张天士击掌喝道:“来人。” 张府管家张若诚闻声进来,躬身道:“老爷。” “发出五府召集令。” “五府召集令?” 张若诚大惊失色,怀疑自己听错了。五府召集令乃是五大世家遭遇没顶之灾,或是中土武林面临生死存亡的大劫,才可以发出。一旦令箭升空,五大世家之间设置的联络站便会连续发出火箭,两个时辰之内,相隔几千里的五大世家便都会看到。而看到令箭后,就是接到了不容违抗的最高命令。五大世家的族长便会率整个世家的战斗人员相应召集令,奔赴指定的地点。 千年前,魔尊率九大侵入中土,准备一举消灭中土武林时,许正阳向整个江湖传发了剑仙门的令剑,天师府接到剑仙门的令剑后,又发出“五府召集令”,将五大世家集合一处,归入许正阳麾下。 时隔千年,除了每个世家的族长和管家,一般人早已淡忘了此事。 “是五府召集令。马上发出!”张天士平静而又坚定地说。 张若诚点头退出,不多时,一枚绚丽的火箭在高空中炸开。片刻后,各地天空中不时有火箭升空、炸开,在寂寞的夜空中孤独地开放。 第七十八章 沈家秀率人在魔教大队人马后紧追不舍,却始终无法冲过去,两边不时有小股魔教人马汇入其中,犹如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沈家秀的侍卫们在他周围布成一个圆环,极力撑持着,才没有被两边不断冲过来的魔教人马进入圈内。 沈家秀忽然勒住马,眼望夜空。 “主子,怎么了?”沈禄忙勒住马,循他眼神望去,脱口道,“五府召集令!” 其实空中已有不少火花绽放,只是相隔既远,四周马蹄声震耳欲聋,这些人的注意力又都放在前后左右不断奔突骚扰的魔教人马上,既没听到声音,也未看到。 “是五府召集令,红、黄、蓝、绿、紫代表五大世家,没人能仿造这种火箭,这是墨家的独门技艺,没有五大世家族长的命令,也没人敢擅自燃放。看来五大世家终于下定决心,全军出动了。”沈家秀看着一枚枚绽放的无色光花,心头涌荡着一股激流。 “应该是天师府发出的吧?”沈禄的心也是一阵惊喜,尽管五大世家只是发出征集令,援兵近者也相距几百里,远者更在千里甚至数千里外,但毕竟不是单凭沈庄的力量与魔教孤军奋战了。 “一定是张天师。”沈家秀肯定的说,“天师府既是五大世家之首,又和许门主交往最密。他一定是担心许门主出了意外,这才发出五大世家中的最高命令。” “五大世家也真是怪,在江湖中任谁的帐也不买,却只听剑仙门主一人的号令,这是为何?”沈禄问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沈家秀见魔教人马已逐渐远离视线之外,索性放弃不追了,“五大世家的始祖就是剑仙门开门祖师的五个仆人,每人学成一项绝艺后便在江湖中各自开门立派,各成一家,虽说五大世家后来也都练成许多其他的绝艺,推本溯源,依然尊奉剑仙门为主。剑仙门始终居中土武林王者地位,也是因为有五大世家的拱卫。” “原来如此。”沈禄恍然大悟道,“难怪连幽灵王进入中土,他们都按兵不动,一旦许门主出了状况,他们立时便要倾巢而出。” “他们也并非存心按兵不动,大概是等待剑仙门主用令剑传召,”沈家秀说,“只是许门主太年轻,又过于谦抑,不肯传发令剑。” “主子,许门主和小姐那面真的会有意外发生吗?” “这还用问吗?”沈家秀重重地一捶掌,“不过这意外也是许门主故意弄出来的,他是要把魔教的吸引力都引到他身上,好让我们有机会逃生,我最怕他好勇逞强,特意派馨儿去看着他,看来还是没能阻止他。” “他是中土武林之王,他要做什么,小姐怎能阻止得了。”沈禄说,“不过许门主并非鲁莽之辈,他既有意为之,一定早有准备,还有小姐、苗姑娘和黑豹在他身边,不会吃亏的。” “但愿他们能及时逃入密林里,进了林子,黑豹就比任何高手都管用。”沈家秀合掌向上,祈祷着。 “主子,您先宽宽心吧。”沈禄劝道,“森林里树木繁多,都是斗牛之地,最适合单打独斗,魔教人数虽多,却占不上什么便宜。” “单打独斗他们也并无胜算,不要说那几位魔使、法王,最可怕的是那些幽灵骑士,还有幽灵王。” 沈家秀叹了叹气,又道:“我原计划是先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进虎啸岭,我想办法吸引住魔教,然后退回商州,以商州城为阵地,与魔教贼子周旋,然后再调回咱们分散各处的兵力,与魔教再度决战,虽然也毫无胜算可言,但总可以拖住他们几个月,他们也就可以顺利到达天师府,得到五大世家乃至整个武林的保护,我还惟恐把馨儿留在身边,会让他心有顾恋,做出鲁莽之举,所以让馨儿跟着他,既是不让他有所顾恋,也是让他顾及馨儿的安全,小心行事,没想到他还是一下子把天捅了个窟窿。” “主子,您是说许门主对小姐……可是他不是拒绝了您的提亲吗?”沈禄问道。 “他对馨儿的心意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你也知道,我答应过馨儿的娘,馨儿的亲事由她自己做主,我绝不干涉,所以在此事上我没说一句话,后来我征得馨儿的同意,让张天师对许门主说,只要他提亲,我就会应允,没想到他拒绝提亲,所以他不是拒绝咱们的提亲,而是他不提亲。” “这不是一样嘛。”沈禄笑道,“可是许门主为何如此做呢?” “我开始也很诧异,后来才明白他的意思:馨儿是他从魔火大阵中救出的,在馨儿想来,受他如此大恩,自应委身相报,却也不能不感到委屈,许门主大概并未想到这一层,后来想明白了,才想到自己有挟恩图报的嫌疑,自然不肯向我提亲了。” “不过是桩儿女婚事,怎会这般复杂?我是弄不明白,依我看来,许门主和小姐,倒是天上地上都找不到的美好姻缘。” “婚姻的好坏不是外人能看得出来的,这才叫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沈家秀也笑了起来,“我也知道这是桩好姻缘,一旦错过也是可惜,但却不想用自己的想法左右馨儿的决定,就是为此。” 沈禄看到主子露出笑容,心里仿佛黑黝黝的屋子射进了阳光。 “主子,自古道:好姻缘,天注定。依我看来,这桩婚事是终究能成的。” “现在哪里还能去想这些。”沈家秀叹道,“他们四人在林子里不知怎样怎能躲过魔教的搜索和追击,看这阵势,荣智此番调集的人手不会比攻打咱们庄子时少,还有幽灵王和他那队幽灵骑士。” “那怎么办?主子,单凭咱们这些人硬闯进去救他们,也不过是一块肉投进老虎嘴里,一点儿用也没有。” “这我知道,开始时我拼命赶路,原想赶在魔教大队人马到来之前赶到那里,这样荣智他们就会认为魔印还在我的手里,就算我们这些人都被吃掉,许门主他们总可以趁机出山,前往天师府,没想到被荣智抢先一步拦住了,现在再硬闯进去送死自然是愚蠢之举了,毫无益处。如今我们只有另想他法,你先派人回商州,把咱们在商州的人手都调集过来,告诉他们不要和魔教硬拼,只是迂回游动,能牵制他们一部分兵力就可以,然后再派人到各处把分散各处的侍卫、警卫全部调回,不惜一切代价冲入山里,就算救不出许门主四人,至少可把他们的包围圈冲个七零八落,许门主他们也可减轻压力。到那时,五大世家的援兵应该也能到一部分了。如果不算上幽灵王和幽灵骑士,魔教并不占上风,只不知他们四人能否坚持到那一天。” “许门主连魔火大阵都奈何不了他,他又有办法对付幽灵骑士,还有黑豹一定能找到安全的隐蔽所,不会轻易让魔教得手的。” 沈禄宽慰着沈家秀,但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自己的话,他强作欢颜,去安排侍卫传达沈家秀的命令。 沈家秀坐在马上,看到远处天空中又有几名幽灵骑士疾驰而过,扑入远处的大山之中。 “许飞扬,你是中原武林之王,你是未来的新一代剑神,你一定不要输给上代剑神许正阳祖师的收下败将!”沈家秀在心里大声喊着。 “主子,您交待的事都办好了。”须臾,沈禄回到沈家秀马前复命。 “那好,咱们继续上路。”沈家秀说。 “咱们到哪里去?”沈禄大惊道,“主子,您不会又想自投虎口吧?” “那倒不会。”沈家秀说,“咱们直闯虎啸岭隘口,看魔教的架势,只把心思放在魔印上,咱们过去他们也未必会理会,咱们借机正好通用,直上中京。” “向朝廷求救?” “不是求救,既然幽灵王已入中土,无异于九大古国对中土宣战,朝廷自然也不会置身事外,我不过是请求天元帝陛下正式下诏书对九大古国宣战而已。” “对九大古国宣战?可是九大古国并未派兵马入侵中土呀?” “那也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幽灵王已履中土,其他八大也会陆续到来,如果他们得不到魔印,魔尊一定会驱使九大古国对中土发动全面战争,来夺回魔印。如果九大得到了魔印,魔尊恢复全部功力,更会亲率九大古国的军队侵入中土,来完成他所谓的东征,总之,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那咱们就马上上路吧。”沈禄说。 “好的,我先前一直不愿朝廷和武林介入这场争端中,就是怕会提前引发一场全面战争,使无数生灵饱受战火之苦,现在看来终究是无法避免了。” 沈家秀说罢,回手一鞭,策马赶路,沈禄和侍卫们忙策马赶上,在他前后左右布成保护圈。 半个时辰后,他们已赶到虎啸岭隘口,隘口两侧有数百名魔教武士,看他们过来,并未上前拦截,只是目送他们疾驰而过。 沈家秀冲过隘口后,突然勒住马,冲着深山里大喊道:“许飞扬,许正阳祖师在天上看着你哪!”喊完,已是泪流满面。 张天士回屋看着熟睡中的儿子,脸上露出不胜怜爱的神情,他有心叫醒儿子,交待一些事情,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伸出去想摇晃张小明肩膀的手,只是慈爱地摸了摸张小明的面颊,眼睛也湿润了。 他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向外看去,院子里已黑压压站满了人,都是他亲手教出的徒子徒孙。 他从怀中掏出天师府的玄铁令符,放在张小明的枕边,忽然低下头在儿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一滴泪水落到张小明宽阔的额头上。 他不记得最后一次亲儿子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自从儿子懂事后,他就一直克制自己,不对儿子有亲昵行为,以免把儿子娇纵坏了。 他挥袖拭去儿子头上的泪水,又回手擦干眼睛,然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师傅,”“师祖”,院子里的人一齐低声喝喏,躬身施礼。 张天士轻轻一摆手,问道:“你们都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以及怎样做了吧?” “明白。” “好,那我就不多说了。”张天士回身又对侍立一旁的总管张若诚说,“我要先走一步,这一次八九是回不来了,我们走之后,你要尽心服侍少爷,等少爷伤势痊愈后,府中上下就听从他的命令。” “老爷!”张若诚叫了一声。 “不必多说,家中的事你也都熟悉,我也不多嘱咐了,只要你像服侍我一样服侍少爷就行了。” 第七十九章 张天士说完,伸手一招,正在远处屋顶上一直看着他的鹤王展翅飞了过来。张天士坐上鹤背,手抚鹤王的长颈说:“鹤王,又要劳你大驾了,你一定要把飞扬找到。 鹤王一声清唳,已飞上高空,在空中盘旋一周,径直向东方飞去。 四人都不由得后退一步,但见岩壁上如影子晃动一般出现两个幽灵骑士,却紧紧贴附在岩壁上,如同刻在上面的壁画。 “来吧!”许飞扬大喝一声,左手捏着龙珠,右手印剑立好门户。 两名幽灵骑士并不冲过来,依然贴附在墙壁上,一脸浓髯后面的蓝眼睛里却充满恐惧之色。 双方僵持片刻,许飞扬虽有心发起攻击,但幽灵骑士随时可以退入岩壁中,他要攻击的等于是坚硬的岩石。 “过来呀,你们不是一直在找我吗?魔印就在我身上,你们过来抢啊!”许飞扬左手向回勾动几次,想引诱幽灵骑士下来。 听到“魔印”二字,两名幽灵骑士突然飞扑过来,如同听到冲锋号令一样。 沈丹馨三人一齐举起龙珠照向幽灵骑士,以便许飞扬能看清幽灵骑士的招数。 许飞扬意念贯注,左手龙珠忽然光芒炽盛,射出一道红光,沈丹馨三人也俱感手指发热,捏住的龙珠也是突射红光,四道红光在空中交织,幻化出两条苍龙,向两名幽灵骑士张口咬去。 两名幽灵骑士“啊呀”一声惨叫,反身逃入岩壁中,倏然间已然不见。 四人都惊呆了,不语亦不动,四道红光缩回珠中,两条苍龙亦已不见。 “我是不是眼睛花了?”许飞扬最先开口问道。 “我眼睛好像也花了,我看见……”沈丹馨吞吞吐吐地说。 “我眼睛没花,可我确实看到了两条苍龙。”苗玉大声说道。 “这里真不愧是神仙洞府,真的出现神迹了。”黑豹大声喊着,跳起脚来欢叫着。 “这么说我们都没有看错?”许飞扬又仔细端详手中的龙珠,还是一颗洁白、晶圆、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珠子。 “我们手中的龙珠不只是苍龙的眼珠吗?怎会出现两条苍龙啊?”沈丹馨也仔细查看手中的龙珠,不解地问。 “不知道,也许只是一种幻像吧。”许飞扬说着,不禁想起张小明用符咒玩儿的种种障眼法。 “不可能,如果是幻像怎能击退幽灵骑士?”苗玉反驳道。 “管他实像幻像,能击退幽灵骑士就成,我们最头痛的不就是这些幽灵骑士吗?”黑豹说。 “对啊,只要幽灵骑士害怕就成。”苗玉兴奋地说,面对幽灵骑士时的那种渗入骨髓的恐惧是无法形容的。 “可是,如果只是幻像,顶多能吓退他们几次,一旦他们识破是幻像,就不会害怕了。”沈丹馨忧喜参半地说,她也希望龙珠真有击退幽灵骑士的威力。 “咱们再来试一次,看看是否还像刚才那样。”许飞扬说。 “对,是真是假试试不就知道了吗?”苗玉一拍手说。 四个人还站在原来的方位上,左手捏住龙珠高高举起,许飞扬瞑目片刻,调整心神,然后假想幽灵骑士就在对面,自己意念贯注,力布周身。 刹时间,他手上的龙珠又光芒炽盛,射出一道红光,其他三颗龙珠如同被点燃一般,也是红光暴射。 四道红光交叉在一起,立时光芒中云雾缭绕,又现出两条苍龙,却并不张牙舞爪,怒目狰狞,而是盘旋回翔于云雾之中。 四人都屏息注目观瞧,惟恐一出气把面前匪夷所思的景象吹散了。 许飞扬没有收功,他想多考察一下这其中的奥妙,毕竟‘龙’他也只是听说过,不想竟会活灵活现盘旋于他的眼前。 忽然,两道白光从前方岩壁中射出,随后岩壁里冲进四名策马狂奔的幽灵骑士,有两人的长矛已经刺出。 许飞扬四人都已心神沉浸入面前的景象中,尚未有所反应。云雾中的两条苍龙蓦然昂首前扑,喷出两团烈火,正中刺出长矛的两名幽灵骑士。 “啊!”,“啊!”两声惨叫过后,两名幽灵骑士已被烈焰吞没,连一缕青烟都未散出。 另两名幽灵骑士见机不妙,急忙勒马上冲,从洞顶逃了出去。 烈焰消失,云收雾敛,两条苍龙又已不见,四道红光渐渐缩回进龙珠里,四周又是柔和和怡人的光芒。 “这不是苍龙,而是神龙!” 不知过了多久,许飞扬出声赞叹道。 “这么说这绝不是幻像?”苗玉像说梦话一样喃喃问道。 “不是。”许飞扬说,“虽然不知龙珠为何会显现出龙来,但它的威力却能消灭幽灵骑士。” “那对付幽灵王呢?”苗玉又问道。 “不知道,可能不会像对付幽灵骑士那样简单吧,毕竟幽灵王比幽灵骑士要神通广大无数倍。”许飞扬说。 “但这两条神龙确实能消灭幽灵骑士,而不仅仅是把他们吓走。”沈丹馨兴奋地说。 “是啊,我只是小时听师傅讲神话故事,说在几千年前荒野沼泽中生活着会喷火焰的恶龙,它所喷出的火焰如同地狱的烈火,不仅能吞噬世间的一切,包括岩石铜铁,而且能焚烧人的魂灵。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神话故事,谁知竟在自己的眼前变成了现实。” “那有什么?”苗玉说,“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会看到千年前骑士的幽灵。” “许门主,这不会是你无意中使出了你们剑仙门的神功吧?”黑豹搔搔头说,“我总不敢相信怎会无中生有地出来两条会喷火焰的龙。” “死鬼。”苗玉伸手给他一记爆栗,“亲眼见到的你还有什么不敢相信的。” “我师门中倒真有这种武功,但我连这种武功的门儿还没摸到呢,更别说使用了。”许飞扬握了握剑柄,他师傅曾告诉他,剑仙门的两柄印剑就是两条龙变化成的。但只有功力达到最高境界,才能御使印剑化为长龙。他当时也是当神话故事听的,现下却有些相信了。 “我们有四颗龙珠,为什么只出现龙条神龙而不是四条呢?”苗玉又问道。 “因为这是两条苍龙的眼珠,自然有四只。”沈丹馨说。 “小姐,你怎么知道?” 沈丹馨便把二人下到洞穴里面后求轩辕放出苍王,又蒙轩辕慨赠四颗龙珠的事约略说了一遍。 黑豹和苗玉都听得如痴如醉,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四颗龙珠幻化出的两条苍龙,他们说什么也不敢相信沈丹馨所说的话。 “可是这四只龙珠哪两只是一条神龙的呢?”苗玉问道。 “这我倒是看清了,你和黑豹大哥手上的刚好是一对,我手上的和他手上也刚好是一对。”沈丹馨说。 “这倒巧了,我们也刚好是两对。”苗玉含笑说道。 “坏死了,你这玉姐,真是大没大样。”沈丹馨绯红了脸,竟不敢看许飞扬一眼。 许飞扬也转过头去,不敢看苗玉那双含有深意的眼睛。 “咳,咳。”黑豹干咳了两声。小姐,如果真是这样,这两颗龙珠我们还不能收下。 “为什么?”沈丹馨问。 “出走以后万一我们被冲散了,你和许门主只有两颗龙珠,顶多会出一条神龙,威力就会减弱一半,所以还是都放在你和许门主手里为好。” “是啊。”苗玉被他一言提醒,忙把龙珠塞回沈丹馨手中,“小姐,你和许门主的安全最为要紧,这龙珠我们不能收。” “大家还是先这样拿着吧。”许飞扬转过头来说,“我们每个人的安全都是同样重要的,真要是被冲散了,你们有两颗龙珠也是防身利器。” “玉姐,你就收下吧,若像你说的那样,我和他就算有龙珠在身,没有黑豹大哥领路,一样无法出山,所以咱们四个人绝不能被冲散。”沈丹馨又把龙珠放回苗玉手中,坚定地说。 第八十章 “这里就是山洞,他们就在里面。”洞外一人大声喊道。 “把洞门给我砸开,找到所有出口,这一次绝不能让他们逃走。”又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洞里的四人听得出来:这是荣智。 “圣使大人,这哪里是洞门,分明是岩石,无法砸开啊。” “砸不开就用牙咬,就是用牙咬也得给我咬开。”荣智厉声喝道。 洞外随即响起叮叮咣咣劈砸岩石的声音。 “他们要冲进来了。”苗玉低声说道。 “没那么快。”许飞扬说,“这扇洞门他们如果不用火药,够他们砸上十天半月的,问题是我们没有其他退路,就算他们进不来,我们也会被困死在这里。” “那就冲出去。”沈丹馨说,“以我们四人之力,不难杀出一条血路,黑豹大哥领飞扬先走,我和玉姐断后。” “咱们干脆把龙珠也合在一处,都放到许门主手里,必要时可以放神龙喷火烧他们。”苗玉说。 “不必。”许飞扬说,“现在还有时间,没必要冒此凶险,就算要冲出去,也要等他们累得筋疲力尽时再说。”他的手忽然触到了怀里的玉镜,心中一动,便把玉镜掏了出来。 “苍王的‘万象万化玉镜’,我都忘了它了。”沈丹馨说道,“都怪苍王性子太急,送人东西也不说一声,更不说这东西有何用处。” “这块玉比龙珠还漂亮,要是像龙珠一样,也能出几条神龙就好了。”苗玉惊叹道。 “神龙肯定是出不来,毕竟这只是块玉。”许飞扬说,他看着玉镜里隐隐流动的江河,也看不出有何玄奥。 “这块玉为何叫‘万象万化玉镜’啊?”黑豹问道。 “据说这块玉镜里包含日月星辰、天地万物,而且能显示万物万像的变化。”许飞扬解释说。 “有这么神奇?可惜对咱们现在却没有什么用处。”苗玉叹道。 外面砸撞洞门的声音更响更急,洞门却连丝毫的震动都没有。 “圣使大人,这岩石太硬了,咱们带来的开山斧卷了刃,却连一道印都砍不出来。” “那就用攻城槌撞,这里多的是大树,马上制作攻城槌。”荣智喝道。 “圣使大人,这里都搜索过了,没有任何进出口。” “好,就算攻不进去,也要把他们困死在这里。”荣智哈哈笑道。 “荣兄,岩石虽然坚硬,咱们脚下的土却是软的,何不挖条地道从下面进去。” “车兄之言有理。”荣智说,“你们马上从脚下开始挖,我就不信下面也是坚硬的岩石。” “原来车子胤也到了。”苗玉说,“不知麻七姑和蛇魔老祖来了没有?” “用不了几天,他们都会到的,还有幽灵王。”许飞扬说。 提到幽灵王,其他三人又都噤声不敢开口了,人人均感身上的汗毛直竖起来。 “咱们回到下面去。”许飞扬说,“不到生死关头,还是不要从这里硬冲,看看下面是否还有其他的路,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嘛,我就不信我们真的陷入绝地。” “是啊。”沈丹馨接口说,“我记得下面还有三个门,咱们还没进去看,我想神仙也不会在一处绝地建洞府。” “那倒未必。”苗玉说,“神仙可以飞升九天,自然没有绝地可言,可对咱们凡人而言,或许真就是绝地了。” “如果鹤王在就好了。”许飞扬说,“鹤王可以驮着我们飞出去。” 说到鹤王,苗玉忽然想起张小明来,心中不禁一阵酸痛,险些落泪,忙转过脸去。 “不知少天师现在怎样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他。”沈丹馨感叹道。 “有张世伯照顾他,他的伤势很快就会好起来,我们也不会有事,不久就会见到他的。”许飞扬身陷绝地,胸中反而生发出从未有过的豪气。 四人又跃上平台,进入那道圆门,重新回到下面。 “这里有三个门户,我们先走哪一个?”许飞扬问。 “我们分成三路进去找好了。”苗玉说,“许门主,你和小姐一路,走左面,我走前面,让黑豹进右面。” 许飞扬犹豫了一下,他本不想让四人分开行动,但转念一想,轩辕布在这里的神力禁制已然收回,不会有什么危险,便点头同意,叮嘱道:“大家注意四周墙壁和地面上有没有机关消息,如果有,千万不要乱动,等大家聚到一起研究明白后再动手。” 苗玉和黑豹点头同意,便分头行动。 许飞扬迈进左面的圆门,龙珠光芒照射下,却见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也是圆圆的,如同一条长长的圆管。 “这里怎么和我们刚进来的那条甬道一模一样。”沈丹馨说。 “大概这里的甬道都是这样的吧。”许飞扬说。 “可是建这样的甬道既费事又费力,看这岩壁光滑如玉,竟像是打磨过的。”沈丹馨摸着两边的岩壁说。 “不是打磨的,这条甬道也不是挖掘出来的,而是用某种特殊方法打通的。”许飞扬说。 “是啊,这里都是坚硬无比的花岗石,挖掘也无法挖掘啊。”沈丹馨说。 “仙人的神通法术是我们这些凡人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我甚至怀疑这里的一切是不是仙人的神通幻化而成的。” “幻化而成?”沈丹馨吃惊道,“你不会是说这坚硬无比的花岗石也只是幻像吧?” “如果是幻像,那就不是神通变化,而是小明玩的障眼法了。”许飞扬笑道,“据说神仙可以喷水为云,撮土成楼,点石化金,这些也都是实物而非幻像,我以前不相信这些,现在倒有些信了。” “那这里的一切会不会是轩辕神仙在地上抓一把石子,抛撒在空中,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念出神咒,就变成了这些?” “很有可能。”许飞扬笑了起来。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甬道尽头,面前又出现一条长长的向下的阶梯。 “又是这样。”许飞扬吃惊得叫出声来,“如果下面和这上面一样,并且重复下去,我们真要直接走入冥府中了。” “那我们下不下去?” “先不要下。”许飞扬说,“我们先回去找到苗姑娘和黑豹,看看那两个门里是什么情况,据我猜测,应该是和这里一模一样。” 两人原路退了回去,苗玉和黑豹已经退回房间里等他们了。那两个门里果然也是一道向下的阶梯,而且看不到尽头,两人不敢冒险下去,便退了回来。 “这里似乎真的没有通向外面的路,所有的路都是向下的,而且不知通向地下什么地方。”许飞扬总结似的说。 “看来我们只有回到上面,然后向外突围这一条路了。”苗玉说。 三个人都看着许飞扬,等待他作出决定。 许飞扬沉吟许久,委实难以定夺,如果他只是一个人,早就打开石门冲杀出去了,可面前却还有三个人需要他的保护。尽管他没看到外面的情景,但他可以断定:外面漫山遍野站立着的魔教武士要比周围的树木还多,四人拼死血战,杀开一条血路或许能侥幸成功,但要想四人全身而出却是绝不可能的。 “你决定吧,是向上还是向下。”沈丹馨神情坚定地说。 “许门主,不管怎样,您快些决定吧,这些魔教贼子可个个都跟土拔鼠似的,掘土挖洞最在行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从地下攻进来,如果被他们占据了上面,咱们想向外突围都很难了。”黑豹催促说。 “你瞎催什么?”苗玉嗔道,“许门主不是得好好想想吗?外面有那么多人张弓弯箭等着咱们,下面黑咕隆咚的,谁知道会有什么妖魔鬼怪藏在里面,向上向下都不是好走的。” “倒不是怕下面有什么妖孽。”许飞扬解释说,“我记得外面有十二个门户,估计每个门里都和这里一样,还有三个门,这就是三十六个门户了,如果下面的一层还是这样,用不了下几层,门户就会多得难以胜数,这样多而且相同的门户最下一层一定是相互连通的,这样就组成一个庞大而又难以识别的迷宫。” “迷宫?”沈丹馨吃惊地问道。 “是的,如果我所料不差,下面一定是迷宫,我不敢贸然决定向下,就是怕陷入迷宫中,想出来都难于登天了。”许飞扬一字一句地说,脸上的神情也很沉重。 “那你估计走迷宫和向外突围哪一个风险更大?”沈丹馨问。 “如果陷入迷宫,我们四人就会饿死、困死在里面,但如果我们能找到路径,或者下面并不是迷宫,就是我们四人都能全身而出的惟一机会。” “我知道你总是顾虑我们三个人。”沈丹馨说,“但我们三人跟你出来本是为了关键时舍命保护你的安全,依我看还是向外突围吧,我们三人怎么也能护送你出去。” “是啊,许门主。”苗玉、黑豹异口同声,“向外突围吧,只要您带着那件东西安全出去,其他一切都可以在所不惜,这也是沈庄主交给我们的任务。” “不,咱们向下,我决定了!” 第八十一章 “向下?” “是的,我决定向下走。”许飞扬毅然道,“就算下面直通冥府阎罗殿,我也要探个究竟。你们敢不敢跟我下去?” “莫说冥府阎罗殿,就是一直通到十九层地狱,我也会跟你一起走。”沈丹馨头一昂,坚毅的说。 “我倒宁愿下面是阎罗殿,而不是迷宫。”苗玉叹道,“到了阎罗殿上,至少可以死得明白些,痛快些,总比稀里糊涂,晕头转向饿死在迷宫中好,不过你们既然决定了,咱们就下吧。” 张天士驾鹤东来,穿行于云雾缭绕之中。 鹤王也感应到了主人悲壮的心情,不时发出清唳,声震云雾。 不多时,便有两头铁羽钢喙的大雕从云层中飞过来,随行鹤王左右,如同护航一般。 鹤王咕咕地和两头大雕说着什么,,两头大雕震动几下翅膀,似乎是在表示“明白”,随后身子一侧,向两边的白云中飞去。 “鹤王,你是在求你的朋友去帮忙找飞扬吗?” 鹤王只发出“咕”的一声,张天士却听明白了,它是在说“不是”,如果它说“是”,就是“咕咕”两声。 “那你让它们去做什么哪?”张天士问,随后又拍拍鹤王的长颈说,“鹤王,飞扬是一定遇到了大麻烦了,你这次一定要找到他,不管他被困在哪里,然后把他带出来。中土的人谁都可以死,只有他不能死,他决不能死啊!” 鹤王“咕咕”两声,表示明白,随后又是几声震耳的清唳。 约有半个时辰,两头飞去的大雕又从云雾中飞回,身后各自跟着几十只大雕,分飞在鹤王左右。 前面的两头大雕似乎是雕群的首领,紧紧随行在鹤王长颈旁,却不敢和它并头飞行。两头大雕一边飞着,一边尖厉地叫着,在和鹤王说什么,鹤王则咕咕回应着。 张天士细看这两支雕群,却是大吃一惊。这群雕个个钢羽铁喙,翅膀的羽毛漆黑中已有金属般的光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然都是百年以上的神物。 不多时又有一群大雁飞来,约有百头左右,飞行在鹤王腹下,也发出一阵欢快的鸣叫。 随后又有两百多只苍鹰从远处的山峰上飞过来,随行在雕群的后面。 “鹤王,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吗?”张天士看得目不暇接,又惊又喜。 鹤王咕咕两声,雕群、雁群、鹰群也发出各种欢快的叫声,似乎在附和鹤王。 一路上,不断有各种飞禽加入鹤王率领的飞行群中,几乎汇集了飞禽中所有的种类,连喜鹊、乌鸦、麻雀、山鸡也加入群中,更有许多张天士根本认不出的禽类,它们发出各种叫声,使寂静的天空沸腾了。 张天士坐在鹤背上,向前望去,是漂浮着朵朵白云,空无一物的虚空,向两边和后面望去,则是看不到边际更估不出个数的飞禽军团,连空中的白云,远处的山峰都被它们遮没了。 张天士看得热泪盈眶,他从未见过,更想像不出会有如此壮观的景象,他只知道鹤王在飞禽中有许多朋友,却未想到它在飞禽中称王,如同剑仙门主在中土武林称王一样。但他却明白了,鹤王一定是看到了他发出的“五府召集令”,而且明白它的意义,所以也在飞禽中下达了它的“鹤王令”,召集四海同类与自己的主人共赴死难。 一望无际,遮天蔽日的飞禽军团振翅东飞! “弟子叩谢救治天恩!” 欧阳震旦跪伏在幽灵王脚下,如往昔在圣殿中膜拜魔尊和九大一样,五体投地,三跪九叩。 他一向只是把魔尊和九大当作天上的神祗来膜拜,从未敢想过有朝一日竟能见到本人,而且还是九大中的第一“幽灵王”。 几个月前,他接到九大古国的信使传来的魔尊魔旨,宣布魔尊和九大已经复活,返回圣殿,所有魔教分支不得各行其是,统归各大指挥,中土魔教因无,直接由魔尊统领。 欧阳震旦接奉这道旨意后,也是半信半疑,他怕又是九大古国的某位国王兼教主想僭居魔尊之位,假传魔旨,便回信要求到圣殿去朝拜,以验明真伪,却遭拒绝。 不久,他在修练魔功中,元神与魔尊沟通,魔尊命令他要发动中土魔教所有力量,不惜任何代价找回失落在中土的魔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并许诺大功告成后,晋升他为第十大,为自己的关门弟子,平灭中土后,封他为中土帝国的皇帝,并且告诉他魔印就在中土龙虎关外的沈庄之内。 欧阳震旦这才笃信不疑,他一面正式向教众宣布魔尊和九大复活的消息,一面精心策划着沈庄的围攻,想出其不意,一举将沈庄捣毁,取回魔印。 孰料他的精心策划却遭致惨败,沈庄虽被捣毁,魔印却反而无影无踪了,连魔尊也无法感应得到,而他自己在那场大爆炸中险些丧命。 他凭借最后的余力腾起在半空。飞遁到一个臊臭的野狐洞中,却自知自己的魔功已被震散,奇经八脉也是处处断绝,幸赖一生精修的魔功护住心脉,侥幸未死而已。但即便能活下来,也将是全身瘫痪的废人。 幽灵王用魔功找到了他,虽然怒他未能找回魔印,但欧阳震旦毕竟是中土魔教之主,魔尊嫡传的魔功极难修练,找到适合修炼魔功的人也殊为不易,再要培训出这样一位教主又要几十年的工夫,所以还是不惜耗费自己的灵力,用魔功救治欧阳震旦。 魔尊也通过和幽灵王元神的沟通,了解了这面的情况,虽然狂怒得险些把圣殿震毁,还是命令幽灵王全力救治欧阳震旦,毕竟中土的事还得靠这个“蠢才”来办,并源源不断为幽灵王加持灵力。 幽灵王一面救治欧阳震旦,一面下令由荣智暂摄教主之位,统率教众,继续追击沈家秀一行,并派出自己的幽灵骑士助战。 许飞扬剑毁几名幽灵骑士后,幽灵王并未在意,剑仙门的武功本就是魔功的天敌,自己的灵力大多用在救治欧阳震旦上了,这些骑士灵力太弱,被毁掉形体也不奇怪,一俟自己灵力充足,随时可为他们复原。 魔印发出召唤命令后,幽灵王和万里之外的魔尊同时感应到了,魔尊狂喜的震动地心,发出充斥天地的呐喊,向所有魔教弟子发出了战争的命令。 幽灵王正在救治欧阳震旦的关键时刻,不敢分身去赴魔印的召唤,却派出自己的一半骑士去助战,留下一半骑士为自己护法,以免遭到中土邪神的袭扰。 他经过连续多日不间断的救治,终于使欧阳震旦魔功复原,这才松了一口气。 “起来吧,欧阳,同为魔尊座下弟子,无需行此大礼。” 幽灵王手持金杯,用鼻子深深一嗅,满杯的美酒便化成酒气,被他吸得一干二净。 “弟子肉体凡胎,焉能与同语。”欧阳震旦跪伏在地,诚惶诚恐,依然不敢起身。 “除魔尊他老人家外,何人不是肉体凡胎,我等九人不过蒙师尊收录在门墙,又超度为不死不灭之身,你如能为师傅立下殊功,也一样可以与我等同列。” 幽灵王说罢,又在面前矮几上放着的一大块烤肉上用力一嗅,那喷香四溢,足有二十斤重的烤牛肉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忽然萎缩成拳头大小。 “弟子无能,没能办好魔尊交待的事,敬请处置。”欧阳震旦又前额触到地面。 “这事也不能全怪你。”幽灵王叹道,“中土的邪神法力虽不高明,却邪僻怪诞,冥顽不灵,又专与本教作对,暂时失手也不算什么,魔印乃师尊千年前功力全盛时以全身的灵力、法力幻化而成,虽不慎落到他们手里,他们却既法销毁,也无法降服,变为本教的奴隶,所以你不必因小小挫折而灰心,还是要全心为魔尊效力。” 听完幽灵王勉励安慰的话,欧阳震旦激动得浑身发抖,泣道:“弟子仰荷魔尊与鸿恩,敢不粉身碎骨以答报万一!” “欧阳没,起来坐下说话吧,你功力刚刚复原,不宜过于激动。”幽灵王温颜说道。 幽灵王把他的行宫就设在欧阳震旦那顶金碧辉煌的帐篷里,他坐在欧阳震旦那把镀金的虎皮交椅里,手持金杯,已连尽了三盏,神情很是轻松欢快,魔印既已发出召唤,荣智又率中土魔教中的精锐将那里团团围住,再加上自己麾下的半队骑兵,对付沈家秀这一小撮漏网之鱼自是手到擒来。 欧阳震旦轻手蹑脚,瑟瑟缩缩地坐在阶下的一把椅子上,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即便是坐在神祗的脚下,也是不小的罪过啊。 他屁股刚挨到椅子上,就见帐外飞奔进一个幽灵武士,冲到阶前,单膝叩地,一手拄剑,禀道:“陛下,大事不好。” “又有什么不好的事了?”幽灵王皱皱眉毛,把手中的金杯放到矮几上,欧阳震旦急忙站立起来。 “已经查明魔印就在剑仙门那个许的手上,和他同行的还有两女一男三人。他们如今躲在一个山洞里,荣和车已率人守住洞口,不让他们出来。” “这很好啊,有什么不好?”幽灵王面露喜色,身子前倾道,“既已查明魔印所在,为何不进去抢回,只是守住洞口作甚?莫非是荣和车畏死不前吗?” 欧阳震旦作为中土魔教的教主,也曾遍访九大古国,去考察求经,深知这些异国同行都习惯称呼中土人的姓而不是名,与中土习惯恰好相反,听到这里,已为荣智和车子胤二人捏了把冷汗。 “陛下,荣和车都是勇士,只是许和那三人躲进的洞是中土邪神所建,荣和车的人根本攻不进去。” “那咱们的弟兄为何不攻进去?难道中土邪神建的洞还能拦住你们用灵力化成的虚无之体?”幽灵王问道。 “弟兄们当然攻进去了,可是许他们四人不知从哪位中土邪神那里得到四颗龙珠,会化出两条会喷烈焰的龙,比尔和莫里斯遇难阵亡了。” “噢,这也算不了什么,他们两人的魂灵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到?” “陛下,他们阵亡了,他们的魂灵也被恶龙喷出的烈焰烧了,回不来了。”这名幽灵骑士悲愤泣道。 “胡说!”幽灵王一击矮几,那只金杯跳起有三尺高,骨碌碌滚下台阶,一直滚到欧阳震旦脚下。 “弟兄们都受魔尊和本王法力庇护,肉体和灵力可能被毁掉,魂灵却永远不灭!” “陛下,比尔和莫里斯二人是真的回不来了,他们这次是真的为陛下殉职了。” “比尔,莫里斯,我的好兄弟!”幽灵王怒气冲冲站起来,一部浓髯高高卷起,“本王一定为你们报仇雪恨。” “传令:所有弟兄集合上马,冲响号角,随本王出征!”幽灵王一脚踢飞矮几,大踏步跨下台阶,冲出帐篷。 第八十二章 “圣使大人,已经挖到了六尺深,还是坚硬的花岗石,地道无法挖通。”一名魔教武士向伫立一旁的荣智报告道。 “那就挖九尺,九尺不够就挖一丈深,我就不信这里都是花岗石。”荣智的眼睛都红了。 “荣兄,不必操之过急。咱们进不去,他们也出不来。他们在里面没吃没喝的,总不能拿花岗石当干粮啃吧。”车子胤在一旁不温不火地说着。 他了解荣智想急于立功,好晋身第十大,心里不由得嫉恨交加。他和欧阳震旦私人交情最好,眼见荣智趁教主伤重不起之机,谋夺之位,对教主不忠,不敬之至,枉费教主多年来对他栽培之恩。 但幽灵王已把教主权杖派人传交给荣智,让他暂摄教主权位,他也不敢公然出言反对。 “车兄,第一亲自到中土督战,咱们却连这点儿事都办不明白,这脸可丢得大了。”荣智压了压火气,右手握权杖,敲了敲左手心说。 “这点事儿?哼!咱们是没办明白,可这些神灵不也是拿人家没奈何吗?”车子胤望着在空中盘旋往来,却再不敢冲入洞去的幽灵骑士冷哼道。 “车兄,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啊!”荣智吓得身子一抖,急忙提醒他。 “有什么好怕的?”车子胤又冷哼一声,却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一百多名武士抬着一根参天古树制成的攻城槌过来,准备撞击洞门,每一步迈出,都留下深及足踝的脚印。 “这都是瞎耽误工夫。”车子胤又阴阳怪气说了一句,退到一边。 巨木撞击在洞门上,发出震撼山野的轰鸣,近处的魔教武士都不由得捂住耳朵,洞门依然纹丝不动。 “再撞!再撞!”荣智挥舞着权杖,声嘶力竭吼道。 “这是什么声音?” 黑豹被地底传上来的巨大回音吓得身子一抖。 “是他们在撞击洞门,不是地底的声音。”许飞扬平静地说。 “那咱们快走吧。”沈丹馨说,“他们也许很快就能攻进来。” “好。”许飞扬走进左面的圆门,沈丹馨三人跟随在他身后。 四人穿过甬道,走下长长的向下的阶梯,约有顿饭工夫才走到底,在龙珠光芒照射下,发现这里不过是和上面一样的洞室,却再没有通向别处的门户。 “是我所料有误?”许飞扬失声叫道,却还不相信,在四周岩壁上敲敲打打,想找出暗藏的机关。他仔细敲打了每一寸岩壁,耳朵贴在上面,听里面的回音,最后却颓然而止。 “这里也许真是绝路,但上面不是还有两个门吗?也许通道在那两个门里。”沈丹馨看着许飞扬颓丧的神情,劝慰道。 “不,路就应该在这里。”许飞扬说,“如果这里没有路,就说明我先前所料全部错了。” “那是为什么呢?许门主,上面还有两个门,外面还有十一个门户,也许路只有一条,在哪个门里也都不奇怪啊,您为何坚持认为路就在这里?”苗玉问道。 沈丹馨看着许飞扬焦虑的样子,感到心痛,不忍提出难题问他,黑豹对许飞扬敬若神明,也提不出任何疑问,苗玉却除了对沈家秀的话奉若伦音,天无老子的话也敢反驳。 “苗姑娘,你有所不知。”许飞扬苦笑着说,“正因为外面有十二个门户,上面一层里有三个门户,才使我决心向下,因为按理说这里也应该有三个门户,这样,在这一层,十二个门户里合起来就应该有一百零八个门户,恰符天罡地煞之数,这正是失传已久的上古剑阵:天罡地煞诛魔剑阵。” “剑阵?”苗玉叫了起来,“你不是说下面是迷宫吗,怎会一会儿又变成剑阵了?” “如果真是无法走通的迷宫,我有怎敢决定向下走。”许飞扬叹道,“不过,如果真是一百零八天罡地煞诛魔大阵,那就比任何迷宫都要可怕。” “剑阵?”黑豹问道,“许门主,是你剑仙门的剑阵吗?” “不是,我说过这是失传已久的上古剑阵,而且是上古仙人所创设,威力无比,据说仙人守阵时,要先做法,请求天罡地煞把守每一道门户,不论何等妖魔神煞,入阵者必诛。” “这么厉害?那我们进去不一样有死无生吗?”苗玉咋舌道。 “剑阵诛的是妖魔鬼怪,我们又不是妖魔鬼怪。”黑豹说道。 “那倒未必。”许飞扬笑道,“不论什么剑阵,也和刀剑一样,都是杀人利器,不会辨识是好人还是恶人,是正神还是妖魔,只要不懂得阵法的人进入,一样的有死无生。” “那是懂阵法吗?”苗玉问道。 “我也只略知一二,并不知阵法的全部奥妙。”许飞扬说。 “天哪,那我们进去不是找死吗?”苗玉又叫了起来。 “玉姐,你别急嘛,飞扬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沈丹馨从旁劝道。 “飞扬,飞扬,叫得够亲热的,他叫你去死你还说他有道理?” “玉姐……”沈丹馨蓦然怒道。 “小姐,你别怪我,我就是管不住我这张嘴,可是我听他说来说去,怎么也没个活法。”苗玉打了自己的嘴两下,说道。 “是怪我说的不够清楚,可是苗姑娘性子也太急了些,你等我把话说完再发火也不迟啊。”许飞扬笑了起来。 “那好吧,这次你一口气把话说完,别总说一半留一半。” “你如果不乱插嘴,人家早都说完了。”沈丹馨怒犹不泄。 “好,好,这次我绝不插嘴了。”苗玉转头又对黑豹怒道,“我乱插嘴你为什么不拦着我?” 黑豹苦笑道:“那不就变成我自己找死了吗?” 沈丹馨和许飞扬都笑了,沈丹馨这才转怒为喜。 “这座天罡地煞诛魔剑阵我只是在一部典籍中看到过,”许飞扬继续说道,“但这部典籍年代久远,早已残缺不全,里面又大多是请神役神的法术,我对法术之类的东西从无兴趣,所以只是泛泛浏览一遍就扔到一边了。” 说到这里,许飞扬不自禁地又看了看苗玉,苗玉忙举手道:“别看我,我可没插嘴。”四个人都笑了。 “当我在外面看到十二个门户时,就觉得很像天罡地煞诛魔剑阵的第一层。等我下到第二层时,发现三个门,这又和剑阵的第二层正相符合,所以才敢认定这里就是天罡地煞诛魔大阵。如果是剑阵,生门就应该在这里的第一个门里,而且这里也应该是三个门。” “那有什么,或许仙人建了一半忽然没兴趣了,不想完成剑阵了,就撂到这儿了呗。”苗玉说道,猛然醒悟过来,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该死,我怎么又插嘴了?” “仙人做事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许飞扬笑道,“所以我在这里找不到门才会觉得不可能。如果这里是剑阵,苗姑娘问的也有道理,我既不懂阵法,为何敢领大家进去?” “怎么样?小姐,他也承认我问的有道理了吧?”苗玉洋洋得意地说。 “有理,你什么时候无理过。”沈丹馨气得笑道,“不过,你若是能静静听他说完,就更有理了。” “其实剑阵需要主持阵的人居中发动,才会发挥出它的威力,如果没人发动,也不过是僵死的阵法,倒真的成了迷宫,因为剑阵里面门户众多,路径更是千变万化,假如对此剑阵一窍不通,这座剑阵就是世上最可怕的迷宫了。” “我的天哪!”苗玉呻吟起来,“一会是迷宫,一会是剑阵,究竟是什么?” “如果发动起来就是可以诛灭天上地下任何妖魔生灵的剑阵。如果不发动,它就只是一个迷宫,不过我对此阵法还略知一二,自信还能把大家完好无损地领出去。” “那咱们快进阵吧。”黑豹听得入了神,接口道。 “进你个头啊。”苗玉气道,“这里都是石墙,你有本事撞墙进去吧。” “咱们再看看其他门里什么样吧。也许机关在别的门里。沈丹馨说。” “好的,咱们就每个门里都查看一下。”许飞扬说。 攻城槌撞击了四十多次,已更换了十批人,每一批的魔教武士都累得软瘫在地,气喘不已,石门依然连条裂纹都没有。 “荣兄,这不是法子。”车子胤在旁忍耐不住,上前对荣智说,“就是把弟兄们都累垮了也没用,你没看到上面有神符镇着吗?” “我早看到了,那你说怎么办?”荣智压着火气道,“就算他们出不来,我们也得想法子进去,总不能在这里干守着,他们就是饿死在里面,我们不也得进去把本教至宝拿出来吗?” “如果他们饿死在里面,就轮不到你我进去抢宝了。”车子胤冷哼道。 荣智看着依然在策马飞行往来的幽灵骑士,知道他话中所指,叹道:“车兄,你就少说些怪话吧,这些可都是的弟子,教主也得罪不起啊,何况你我。” “若是教主他老人家在这里就好了,他老人家一定有办法破解这道神咒,破解不了也可以用闪电锤震碎这道石门。”车子胤仰天叹道。 “车兄,你说咱们在外面敲的震天响,他们在里面却什么动静也没有,不会是还没饿死就已被吓死了吧?”荣智有意地岔开话头。 “剑仙门主会恁的胆小无能吗?” “那他为什么不打开门冲出来呀?甘心作缩头乌龟。” “为什么我不知道,但剑仙门主却既不胆小也不无能,教主的魔火大阵就连大罗金仙也不敢闯入,他不但敢一人单剑闯阵,还把魔火大阵给挑了,连教主都敬他三分。教主以前也曾无限景仰多说过手下这队骑兵,说是连上古神兵也无法相比,这才几天的工夫,就被人家毁了四五个,吓得躲到空中去了,这样也好,莫叫他们小瞧咱们中土无人。” “车兄,你这话可就是吃里爬外了。”荣智不悦道,“剑仙门主虽是中土人,却是邪魔外道,是咱们的死对头,这些骑士虽是异国人,却和咱们同为魔尊座下弟子,是一家人。” 车子胤还想说什么,从洞门前的深沟里却跳上来一人,泥水溅了满脸满身,“圣使,法王,向下挖到水了。” “好。”车子胤面露喜色,“沿着水源挖,一定可以通过去,如果都是花岗石,水也无法流过来。” 荣智一步跨到沟前,向下望去,底下一人向里挖了两锹,便狂喜喊道:“挖到泥土层了!挖到泥土层了!” 第八十三章 许飞扬四人先是查看了苗玉和黑豹的走过的门户,也只是一间没有其他门户的洞室。 四人又逐个走遍其他十一个门户,每个门户都和第一个门户一模一样,都是在第二层有左、中、右三个门户,而在第三层却变成了绝路,所有的洞室也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 “这里没有其他的路,是我判断错了。”许飞扬歉意地看着三人,这三人都已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满头,他们上上下下,已走了一万多级台阶了。 “这有什么。”苗玉倒少有的大度起来,“说不定真让我说中了,咱们遇到了一个懒仙,他把剑阵只干了一半就停手不干了。” “许门主,也许这里就是这么个建筑,偶尔符合剑阵的外两层数目而已,”黑豹说,“不过,也不必气馁,大不了冲出去和他们一决生死。” “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许飞扬苦笑道,“只看着一个门户,我还只是估料这里是座剑阵,看完所有的门户后,我却坚信这里就是天罡地煞剑阵。在地下要建这样的剑阵要比在地上费力千倍,若不计划好是绝不可能开工的,更没有半途收手的道理,看来还是有什么关键地方被我们忽略了。” “还会有什么地方呢?”沈丹馨说,“这里四处都光溜溜的,什么东西都很显眼,不会漏过什么地方啊。” 许飞扬冥思苦想着,回想着自己看过,摸过的每个地方,却想不出什么地方会是关键所在。 “算了,别想了。”沈丹馨柔声劝慰道,“黑豹大哥说的不错,实在不行就打开门冲杀出去。” “是啊,许门主,干脆打开门冲出去吧。连幽灵骑士都怕了我们,不敢再进来了,咱们还怕那些小毛贼吗?”苗玉抽出软鞭在手,一副随时可战的架势。 “龙珠?对了,就是龙珠!”许飞扬脑中灵光闪现,想了起来。 “龙珠?龙珠怎么了?”三人齐声问道。 “龙珠就是关键所在,是启动并打开剑阵一百零八个百户的阵眼,却被我拿了下来,送给沈姑娘,剑阵当然无法启动了。”许飞扬恍然大悟,兴冲冲地说。 另外三人并不知他所说是否正确,但看他喜动眉梢的样子,心里还是感到温暖。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黑豹忽然大叫起来。 几人顺他手指一看,俱都惊住。但见洞门前坚硬的地面下突然沾出两个黑乎乎的东西,周身上下沾满泥水,看不出是人是鬼还是兽。 四人一怔间,地下又钻出两个,随后便如井喷一样,不停地钻出黑乎乎辨不清形体的东西。 “是魔教贼子,是他们从地下冲进来了!”黑豹又大叫道。 “杀光他们,守住洞口,不能让他们冲进来。”许飞扬大声喊着,飞身上前,手中印剑已然出鞘。 那些黑乎乎的物体直起身来,却只能看清两只黑亮的眼珠。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快退回去。”许飞扬印剑已至一人咽喉,忽然心生不忍,改刺为拍,将一人拍晕,飞起一脚,又把一人踢飞。 就在这当口,有十几人却舍弃刀剑,扑了上来,想要把许飞扬抱住、压倒。 许飞扬身形疾转,如陀螺一般,护身罡气发出,扑上来的人都如触电一样,被高高反弹出去,撞到岩壁上,发出一连声的惨叫。 许飞扬弹飞这些人后,却发现面前十几丈处已站满了黑乎乎的魔教武士,这些武士虽为他护身神功所慑,不敢马上冲上,但一双双眼珠中却都是悲愤,悲壮之色。 沈丹馨、苗玉、黑豹三人随后赶至,却也都倒吸一口冷气。原以为从洞中不过钻出四五个人来,杀掉后便可守住洞口,再想办法填上,谁知一股脑冲出这么多人来。 “怎么办?”沈丹馨的冷月刀也已出鞘,散射着令人心寒的刀芒。 “杀……这些人根本杀不光的。”许飞扬无力地说了一句,向后退了一步。 他一退,魔教武士便齐齐向前迈了一步。 “幽灵骑士!”苗玉眼睛余光瞥处,发现了十几名从顶壁,岩壁里如青烟般渗出的幽灵骑士。 “用神龙招呼他们!”黑豹大叫道,抢先举起龙珠。 幽灵骑士一见到龙珠柔和的光芒,立时紧紧贴附在岩壁上,又变成了壁画。 “动手吧,心慈面软也解决不了问题。”沈丹馨催促道,魔教曾掳她为人质,令她生死两难,后又毁了她的家,她对魔教中人都恨之入骨。 许飞扬举起龙珠,心下一狠,意念贯注到龙珠上,立时四道红光射出,随即便幻化出两条苍龙。两条苍龙昂首向上,喷出两团烈焰。 幽灵骑士们一见到神龙,反身逃窜出去,魔教武士们却不断从洞中钻出,人挨着人,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一百多名武士立时被烈焰吞噬。 一大团白炽的烈焰中,传出一声声惨叫哀鸣,那也不是人的惨叫,而是鬼魂的哀鸣。 许飞扬收了功,腥臭的焦气冲鼻欲呕。他望着地上一团团黑乎乎的焦炭,两行清泪已从眼中流出,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不言也不动,痴呆了一般。 “呕”的一声,沈丹馨和苗玉都跑到一边,面壁呕吐起来。 黑豹也被吓傻了,他从未想过会有如此惨酷的杀人场面,除了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这两条苍龙喷出的已不是凡间的火,而是地狱烈火。 “我这是在做什么?我这是在荼毒生灵。”许飞扬喃喃着,心里忽然感到自己已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 “许门主,没办法,对魔教这些人只能以杀止杀,如果让他们得手,咱们也不会比这些人好到哪去。” “这道理我明白。”许飞扬叹道,脸色惨白,“可是亲手杀了这么多同类,又是如此惨酷的手段,岂非与天道相背。” “许飞扬,别多想了,他们不死,我们就得死,这是没办法的事,除非你愿意把他们想要的东西交还给他们即便那样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 正说着,洞口里又钻出几个魔教武士,他们也被刺鼻的气味熏得捂住鼻子,更被看到的景象吓呆了,但过了一会儿,又机械地迈动脚步,踩着一块块焦炭,向许飞扬四人一步步逼近,后面更是陆续不绝地钻出人来,不多时,许飞扬面前又站满了人,仿佛那些死去的武士又都复活了一般。 “退!”许飞扬大喝一声,印剑平平挥出,逼住面前的武士,两臂张开,护住三人向后退去。 许飞扬四人向后纵身退却,魔教的武士们似乎也明白了先前那些人的遭遇,虽不明白是怎样发生的,心里也都充满恐惧,所以不敢蜂拥而上发起攻击。 “退到下面去。”许飞扬又喊了一声,几人一起纵身跳上平台,迅速钻进圆门里。 “咱们这不是往绝路上退吗?”苗玉跟在后面大声喊道。 “到下面启动剑阵,借剑阵藏身。”许飞扬跑在最前面说。 “万一剑阵无法启动怎么办?”苗玉又问道。 “那就再往外闯。”许飞扬答道。 四人一路飞奔,下到遇见苍王的洞室,许飞扬把四颗龙珠放回远处,却并无回响。 “难道真是绝路?”许飞扬的心里也有些发慌了。 “他们又冲下来了!”黑豹一直注视着后面,大声喊道。 随即便是一连串的怦怦咚咚之声,长长的阶梯笼罩于黑暗之中,魔教武士们争先恐后,后面的人撞到了前面的人,接二连三从既陡且窄的阶梯上滚落下来。“啊呀!”、“哎呦!”之声在四处响起。 “神龙!”沈丹馨突然说了一句。许飞扬心领神会,马上按住一颗龙珠,贯注内力。 又是四道红光射出,交叉在幽禁苍王的陶泥坛子上,灰黯古朴的陶泥坛子也慢慢有了耀眼的光泽,坛子上寥寥几笔勾画出的流水却真的流动起来,传出淙淙的水声,有几尾锦鳞红嘴的金鱼在水中悠然游玩。 第八十四章 许飞扬四人都看的心醉神迷,浑然忘了大敌当前。 随即地下传来一阵轰隆隆的机括转动声,整个洞室也剧烈摇晃起来,跟苍王穿洞而出时极相仿佛。 “剑阵启动了!”许飞扬惊喜叫道。 “这里怎么这样黑?”、“门怎么关上了?”上面甬道里传出一阵嘈杂恐惧的喊声。 “快走,到下面去。”许飞扬喊着,伸手取下四颗龙珠,陶泥坛子上的流水、金鱼立时消隐,依然是灰黯古朴的样子,许飞扬心中一动,顺手把坛子也抄在手中,领先向左面的圆门里跑去。 穿过甬道,下了阶梯,又来到那间洞室,洞室里果然已现出左、中、右三个圆门,和上面一样。 “飞扬,你猜对了!”沈丹馨这时才惊喜地叫了出来。 “可是这次怎么神龙没有出来?不会是启动剑阵后,神龙就出不来了吧?”黑豹担心地问道。剑阵威力如何尚未可知,神龙的威力却是最可信赖的,倘若龙珠再不能幻化出神龙,那就太不值得了。 “龙珠在这里只是作阵眼之用,并非御敌,所以龙未现身。若是对敌时,还是可以化出神龙的。”许飞扬忖度着说,也不知是否如此。 “这泥坛子刚才真好看!”沈丹馨摸着陶泥坛子上勾勒的流水,由衷赞叹道,“可是画上去的水怎会流动呢?里面怎么还会有金鱼?” “要不怎会是神物呢?”苗玉也赞叹着,“不是神物又怎能困住苍王?” “它要是像龙珠一样,也能幻化出神龙什么的就好了。”黑豹说道。 “对了,大家把龙珠都拿好。”许飞扬摊开手掌,然三人取龙珠。 “许门主,这龙珠的用处大着哪。”苗玉却缩回了手说,“依我看这四颗龙珠还是不要分开的好,万一将来再需要启动剑阵什么的,我们四人又不在一起,岂不坏了大事。还是您一人保管吧。” “是啊,许门主。”黑豹也说道,“我们不是矫情作态,我们拿在手里也不过照明,又不会让它化出神龙,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又不是我的东西,我怎能独吞?”许飞扬笑道。 “这虽是轩辕神仙送我的,我不会用也是枉然,真和黑豹大哥说的一样,暴殄天物。你若过意不去,就把这泥坛子送给我吧,我倒是着实喜欢。”沈丹馨笑着说。 “好吧。”许飞扬把坛子递给沈丹馨,“那我就先替你们保管吧,等以后用不到的时候再分给大家。” “许门主,您不必再给我龙珠了,要给就给我一把你们剑仙门的扫帚好了。”黑豹说。 “你要扫帚干什么?”许飞扬好奇的问。 “道上有不少朋友愿意出天价的银子购买,说是骑上你们剑仙门的扫帚就能飞升成仙,我借机骗一大笔银子给山寨里的弟兄们买酒买肉吃,要不然那些人饿急了还不把我生吃了。”黑豹笑着说。 许飞扬三人都哄笑起来,黑豹说的倒也并非笑谈,剑仙门在中土武林本就被视为仙府,天下痴迷神仙方术的人又比比皆是。 “好,等我回去搜集一下,多送你几把。” “不必,只要一把,多了就不值钱了。” “黑豹大哥,看不出你还懂点生意经啊?”沈丹馨捧着坛子,如获拱璧,喜滋滋地取笑道。 “哪里,哪里。”黑豹笑道,“还不是跟随庄主几天,沾上了一点儿味儿而已。” 苗玉“咦”道:“那些魔崽子怎么不追下来了?” “好像听他们喊什么‘门关住了’,是不是剑阵一启动,外面的门又都封闭了?”沈丹馨说。 “应该是这样。”许飞扬说,“不过那几道门拦不住他们,他们很快就会打通门进来的,咱们还是进入剑阵里面吧。从这道门进去,才是真正的天罡地煞诛魔剑阵。” “许门主,这扇门真的是生门吗?”黑豹看着黑漆漆的门里,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惧。 “我敢确定。”许飞扬说,“如果我估计错了,我们四人将灰飞烟灭。”说着,一脚迈入门里,一团雾气迎面扑来,把他包裹在里面。 “洞门开了!” 随着山体的摇晃震荡,坚固的洞门却悄然开启,滑进了右面的岩壁。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荣智看着大门洞开的里面,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可能是里面的兄弟找到了开门的机关,把门打开了。”车子胤说。 不待二人下令,周围的魔教武士已潮水般涌了进去,荣智和车子胤也随后大踏步跨进。 “圣使、法王,他们四人跳上这个平台,从这个门里逃进去了。我们的弟兄进去追,不知怎么回事这道门又关上了,里面有几十名弟兄出不来,生死不明。”一名魔教武士统领向二人禀报道。 荣智仔细察看了那扇门,也看不出个究竟,他和车子胤又仔细察看了其他十一道门户,用尽各种手法,却一扇门也打不开。 “把所有的门都给本座砸开,然后分派人手,从所有的门进去追击。他们就是逃到阎罗地府,也得把他们抓回来。”荣智挥舞权杖大声命令道。 “荣兄,可否请那些骑士老爷们动动手?他们手中的长矛可以销金融铁,对付这些石门不会太费力气。”车子胤说。 “这个……”荣智面露为难之色,“这些老爷们怕是请不动吧?” “不试怎知?这是魔尊交代下来的大事,谅他们也不该怠慢。”车子胤像上面招了招手。 洞门一开,空中的幽灵骑士便又进入洞中,有几十名之多,但只是在空中策马往来,好像监军一样。 一个骑士头领见车子胤招手,便策马下冲过来,停浮在车子胤头顶上,车子胤用他们的话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他们四大法王和魔使都随欧阳震旦遍访九大古国,对他们的国语方言也都说的流畅无比。 那名骑士头领看了看那十二道圆门,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用生硬的华语说道:“让你手下那些猪猡滚开!” 十二名幽灵骑士把十二把雪亮的长矛插入圆门中,这些长矛也都是虚无之物,所以插入坚硬的圆门中并不费力。 十二名幽灵骑士加大灵力,长矛由雪亮变得火红,最后变成白炽色,圆门也由玉白色渐渐变红,最后整个门都变成了烧红的铁板。除荣智和车子胤外,其他魔教武士早已不耐酷热,退到平台下面,兀自觉得炎暑逼人。 大约过了一刻钟,十二名骑士用长矛一挑,圆门便化成熔岩流淌在地上,每个门里也都变成了一个熔炉。 “好了,车,该你们的了。”那名幽灵骑士头领说完,又率手下骑士升浮到空中。 “车兄,还是你有办法。”荣智赞道,他用手测着门内的热度,一俟可以忍受,便指挥武士们冲进去。 大智神僧比张天士早动身了两个时辰,他御风而行,已把功力提至极致,虽未到瞬息千里的境界,也捷逾飞鸟。 他恨自己受沈家秀的怂恿,离开许飞扬去办什么大事,他就应该寸步不离许飞扬左右,保护他并保护魔印。一旦许飞扬出了意外,将无人可以克制魔印,也就无法阻止魔尊找到魔印并得到它。而没有剑仙门的武功克制魔尊的魔功,中土武林对抗魔教也就毫无希望。 “许飞扬,撂在你肩上的担子虽然太重了些,可你一定要挺住!你绝不能被打垮,因为你是剑仙门主,剑仙门就是中土武林甚至天元帝国的脊梁!” 他刚进入距虎啸岭百里之遥的上空,就见两名幽灵骑士正在空中巡逻。看到他御风而来,也都大吃一惊,但马上策马挥戈迎了上来。 “胡狗让路!”大智神僧身形略停,呼呼两掌击出。 两名幽灵骑士尚未刺出长矛,只感飓风袭来,呼吸顿窒,两匹灵力凝成的马被掀了个倒仰,四蹄乱蹬,“希聿聿”发出嘶鸣。 大智借机冲了过去,两名幽灵骑士倒仰在空中,追赶不及,忙从腰间解下号角,呜呜呜吹响了警报。 第八十五章 “有敌人闯入,弟兄们,准备战斗!”洞中的幽灵骑士头领听到号角声,悚然大惊,拔出腰间佩剑一挥,所有骑士都从洞里升至空中。 “什么人如此大胆,敢闯到这里来?”荣智狐疑地问道。 “咱们困住的是剑仙门主,中土武林之王,中土武林中人只要知道消息的,都会赶过来和咱们拼命。”车子胤不无忧虑地说。 “沈家秀这混蛋倒还真有本事,居然能搬动剑仙门主为他效力,这可是咱们最大、也是最头痛的对头。”荣智说着,用手测测圆门内的温度,依然炙热逼人。 “若非如此,幽灵王又怎会亲自驾临中土。”车子胤叹道,“不过,我一直纳闷的是,剑仙门主为什么不向外冲,而是往里面躲?难道说他们在里面设有埋伏,故意引我们进入?” “很难说,反正一会进去就知道了。”荣智不停地用手测着门内的温度,焦灼不安的等待着。 “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雾气这样重?我什么也看不到啊?”紧随许飞扬入阵的沈丹馨问道。 “我也不清楚。”许飞扬说,他用内力把四颗龙珠吸附在掌心,高高举起。龙珠柔和的光芒却射不透浓重的雾气。只有他伸出的左手晶莹如玉。 “那我们怎么走啊?根本看不到路啊。”苗玉说到,她和黑豹也紧随沈丹馨进了阵。 “只有冒险一试了。”许飞扬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往龙珠里贯注内力。他对此剑阵只是略知皮毛,对其中繁复无比、千变万化的生克活绝并不清楚,所以未敢让龙珠发挥威力,以免引发剑阵内的杀机。 这次却只有两道红光射出,红光射透迷雾,逐渐向外扩散,四人这才看清面前竟然是深谷,只有一道长长的阶梯通向下面。 突然间只听得“怦”的一声,深谷里四面八方同时亮起一盏盏灯来,将深谷照得亮如白昼。 “一百零八盏灯,一百零八个门户!”许飞扬失声叫道,“剑阵这才是真正启动了。下面也才是真正的天罡地煞诛魔剑阵!” 沈丹馨三人望着一盏盏灯火,如同挂在夜幕上的一颗颗星星,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下去,”许飞扬说,“只有想法找到剑阵的核心,才能知道阵法的全貌,也才能找到出去的路径。” “可是,会有通向外面的路径吗?”沈丹馨问,“我看下面就是绝谷啊。” “有。”许飞扬肯定的说,“剑阵都有一个隐蔽的后门,只有主持剑阵的人才知道,他就是通过这个后门进出剑阵的核心,所以现在的关键就是找到剑阵的核心。” 大智飞行在空中,又有两名幽灵骑士过来拦截,被他呼呼两掌驱散。他俯瞰地面,见整座山中,魔教武士们层层设防,如临大敌,心中暗喜,知道他们尚未得手,便加快身法,专向人多的地方飞去。他并不知道许飞扬四人在何处,但却知道,困住他们的地方,一定会有更为严密的天罗地网。 大智宽大的僧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在空中与其说像只飞鸟,倒更像是条在水中奋力逆流而上的鱼龙。 他正寻觅许飞扬四人可能在的地方,忽然发现远处一大片黑影正向这里快速逼近。只一会儿的工夫,便已看清正是一大队幽灵骑兵,约有两三百人之多,当中策马狂奔的正是幽灵王,头上那顶金冠灿然生辉。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弟子打败邪魔,让中土苍生得以全生。”大智合什祈祷。 “大和尚,又是你在这里作祟!”作幽灵王马前卒的欧阳震旦大声喊道。“本教第一幽灵王在此,还不快过来投降受死?” 大智神僧尚未答话,幽灵王忽然心神一震,他已感觉出此人正是自己进入中土后两次以元神和自己斗法的人,“你是中土哪位邪神,报上名号来。” “禀陛下,他不是中土邪神,只不过是少林寺老而不死的和尚罢了。”欧阳震旦说道。 “欧阳,你弄错了。”幽灵王道,“他一定是中土的神灵,绝不会是那些剃光了头,只会装模作样、骗人钱财的和尚。” “幽灵王,就算是骗人钱财也强似你和你的主子骗人的灵魂,你们不但骗活着的人,连地狱里的鬼魂都不放过。”大智神僧怒斥道。 “大胆,竟敢对如此无礼!”欧阳震旦斥道。 “魔倒是不错,神则未必。”大智冷哼一声。 幽灵王也蓦然动怒,他拔出佩剑,一提马缰,向大智神僧冲来。 大智神僧面容肃穆,奋然一拳直直捣出,欧阳震旦失声叫道:“降魔杵!” “降魔杵!”乃是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之一,也是一项极难练成的绝技,大智神僧的“降魔杵!”却比少林寺的“降魔杵!”更进一层楼。他一拳捣出,身形立变,幻化成一位浑身放射金光的丈二金刚,手执一根金棍,金棍的头上乃是一个骷髅头,面骨狰狞,白牙森森,令人心悸魂丧,这已不是少林寺所传的“降魔杵!”,而是来自天竺金刚菩萨门的嫡传。 “身外化身!”幽灵王大惊,策马避了开去。从金棍头上的骷髅头里射出缕缕白光,跟在幽灵王后面的两名幽灵骑士躲避不及,被白光射中,立时形销神散,魂灵化作两股青烟,向上逃窜。 欧阳震旦忙挥掌发出“闪电锤”,想击碎“降魔杵”的骷髅头。 大智神僧化身而成的金刚张口一哈,一团白气喷出,罩住欧阳震旦的“闪电锤”。欧阳震旦发出的闪电便如石沉水中,无影无踪。 “你是何方神灵?”幽灵王问道,“这既不是中土武功,也不是佛门武功,而是天竺‘金刚门’秘传的武功。” “哈哈。”大智神僧一笑现回原身,“你这邪魔外道知道什么?金刚菩萨早已皈依我佛如来门下,我修炼的正是‘金刚门’的‘降魔杵’,专为对付你们这些邪魔。” 一百多年前,大智神僧已对魔尊复活有所警惕,他虽算不准魔尊会在哪一年复活,但却预料他一定会复活。因为魔印并未销毁,而且未受到克制,依然可以发挥它邪恶而且无比强大的魔力,一定可以帮助它的主子从地下逃出来,最后魔印果然干扰天体运行,导引天狼星下坠,击中许正阳的封印,使魔尊从地下逃回老巢。 大智虽未能料到这种结果,但还是料定魔尊会在一二百年内复活,而且匿伏于深山大泽里的九大也会重新回到魔尊麾下。他遍习少林“七十二项”绝技,成为少林寺自达摩老祖之外武功最高的人,却深知“七十二项绝技”不是魔尊所创魔功的对手,便远赴天竺,以一身精湛的七十二项绝技折服“金刚门”众僧,最后以“拈花指”、“无相神功”换得“金刚门”秘而不传的“金刚菩萨神功”。回到嵩山后又潜研练八十年,方始大成。而“降魔杵”不过是“金刚菩萨神功”的一种而已。 大智神僧功成后从未用过,即便与欧阳震旦对敌,也只是用他精修二百多年的“九阳神功”。如今遇到幽灵王,才使出了看家本领。 “‘金刚门’又怎样?就算释迦牟尼在此,也拦不住本王法驾。”幽灵王冷笑道,心里却有些发虚,他功力全盛时,委实未怕过任何人,除了用烈火剑把他打得形销魂散的许正阳。但他如今不过恢复了两成灵力,又连日为欧阳震旦用灵力疗治伤势,恢复魔功,尽管每日里都能接到魔尊遥传过来的灵力,自身灵力依然还在两成左右,所以被许飞扬用剑芒毁掉的幽灵骑士,他也舍不得耗费灵力复原,他功力减弱,依附他灵力而生的幽灵骑士的灵力更为脆弱,这才如此不堪一击。 欧阳震旦看出幽灵王踌躇不前的心思,便抢先说道:“,对付小小的‘金刚门’的邪术,何用陛下亲自出马,待弟子了结他。”说罢,欺身直上,左手发出一掌,右掌又是一记“闪电锤”。 大智神僧也心存两难,他既急于找到许飞扬,在他身边保护他,然而如今遇到幽灵王和欧阳震旦两大凶魔,又不敢放他们过去,一旦他们和地上的魔教教众会合在一起,将成为无法逾越的天罗地网。 他心中虽犹豫不定,手掌向外疾吐,发出九阳神功,抵住欧阳震旦的掌力和“闪电锤”。 欧阳震旦不惜耗费功力,一记记“闪电锤”不绝发出,想牵制住大智神僧,幽灵王和他的幽灵骑士便可以冲过,去找寻魔印。 幽灵王也是心思都放在魔印上,乘大智神僧全力应付欧阳震旦,一挥佩剑,策马率手下骑士从大智神僧两边冲过。 大智神僧蓦然长啸一声,身子如游鱼般向下俯冲,避开欧阳震旦的两记“闪电锤”,随即又向上疾冲,已退后二十几丈。 他身形方停,幽灵王和幽灵骑士已然冲至,他大喝一声:“万佛出世!”刹时间,空中现出无数朵莲花,每座莲花宝座上都有一位拈指微笑的佛祖,大智神僧却已不见。 张天士坐在鹤王背上,冲进虎啸岭上空。 十几名在外围布防的幽灵骑士并未看清是什么,只看到一大片无边无际的黑云快速飞来,待看清竟是无法估料数目,种类更是繁多难数的飞禽时,都吓得不知所措,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会有如此之多的飞鸟聚集在一起,甚至怀疑全天下的飞鸟都聚到一起了。 他们尚未醒过神来,鸟群已然疾飞而至,从他们虚无的躯体中直冲而过,几万只鸟的翅膀、身躯如道道利刃,所带起的风涛更非任何飓风、龙卷风可比,幽灵骑士们用灵力凝成的不畏任何利器,不惧任何烈火的躯体居然被冲击得无影无踪,只有十几个魂灵飘荡在空中。 “鹤王,干得好!”张天士拍拍鹤王的脖颈,大声赞叹,又向左、右和后面的鸟群竖起大拇指,也不管它们是否看得懂。 鹤王所率的飞禽军团向目标逼近! 第八十六章 熔岩终于冷却了,荣智分派金都卫、银都卫和十个分坛的坛主各率五百名挑选出来的精锐武士,从十二个门户里分头进入,追击许飞扬四人。 看着武士们鱼贯而入十二个圆门,荣智总算松下一口气,他倒庆幸幽灵骑士们不敢入洞追击,也就无人抢他的功劳了。教主并不在这里,只要抢回魔印,功劳就是他的。他相信魔尊和幽灵王都不会失信,只要能晋身第十大,就算这六千名弟兄尽数葬身地下,他也毫无心动,等他成为后,他可以尽心照料这些死难弟兄的魂灵,或许还可以驱使他们成为幽灵骑士,自己或许可以成为第二个“幽灵王”。 想到这里,他开心地笑了。 一迈入剑阵,就听得“咔”的一声,印剑又自行震开卡簧,直弹入许飞扬掌心。 “大家小心!”许飞扬大喝一声,顺手握住剑柄,挥剑成圈,护住周身。 龙珠的两道红光照耀下,但见面前乃是一个巷道,两边都是岩壁,只容两人通过,而前面并无一人。 “有埋伏吗?”沈丹馨拔出冷月刀,上前一步,与许飞扬并肩而立。 “没人。可能是剑阵隐伏的杀机触动了印剑。不过大家要格外小心。跟着我走,一步也不能踏错,周围的任何东西也不能乱摸乱碰。”许飞扬提上来的心并未放松,厉声告诫道。 “你放心吧,老实说,我都快吓得迈不动步了,你叫我碰什么,我也没那个胆子。”苗玉说,她确实感到两膝发软,身上的肌肉也不住乱颤。 许飞扬用印剑探测两面,他知道一旦有危险,印剑会自鸣示警,见印剑并无反响,这才大胆向前走去。 走到巷道的尽头,前面又是三条分为左中右的巷道,沈丹馨说:“应该还是向左走吧?” “不,这一次向右才对。”许飞扬说。 “咱们在上面不是一直向左走吗?”沈丹馨提醒说。 “这里的生克变化极为复杂,上面一直向左走是对的,然而在这里向左走就是万劫不复!”许飞扬说。 “创设此阵的人真阴险,这不明明是骗人送死吗?我看不会是仙人创设。”苗玉看着左侧平静的巷道,不禁打了个冷战。 “仙人的心里自是光明正大,然而此阵是专为诛杀邪魔而设,自然也不免用些阴险狠毒的法子,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许飞扬说。 “仙人法力无边,无所不能,又何必耗费如此大的力气在地下建这样一座剑阵?是为了对付魔教吗?”沈丹馨问。 “不是。”许飞扬笑了笑,“建这座剑阵时恐怕魔尊还没有出世呢,既然剑阵在上古时便已失传,这座建筑也应该是上古时所建,怕不有几万年了。传说上古时代,邪魔肆虐,充斥大地,人不聊生。有位仙人怜悯世人,发大愿力,施大法术,创设此阵,又请来天罡地煞把守每道门户,自己居中主持,于一日一夜间诛杀邪魔、恶神、妖孽四万八千名,地府为之暴满,从此人才开始成为大地的主人,而地府十八层地狱无法容纳如此之多的鬼魂,十殿阎罗只好另辟一烈火地狱,驱逐这些邪恶的鬼魂入内,用烈火将之焚烧净尽,以免地府被涨破,由于焚烧的鬼魂太多,烈火越烧越旺,便穿透四壁,在大地中奔行,也就是传说中的地火。地火奔行中遇到高山巨陵,便会转而向上,喷涌而出,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地狱烈火。” “许门主,想不到您还是讲故事的高手。”苗玉听得津津有味,出口赞道。 “我哪里会讲什么故事。”许飞扬笑道,“这都是典籍上所载,那上面记载的更是绘声绘色,记得我看过后,吓得几天都不敢入睡,一闭上眼睛,周围便都是狞恶的邪魔妖怪。” “那位仙人是谁?不会就是上帝吧?”沈丹馨问道。 “这位仙人的名号典籍上没写,但他不是上帝,上帝却因他诛杀邪魔过多,杀戮太甚,有违上天好生之德,一怒之下,把他贬谪为凡人,驱逐出天界,这座剑阵也因此才得以流布人间。” “降魔伏妖也有过错?这是什么天条啊?”苗玉叫了起来,为这位仙人大抱不平。 “或许在上帝眼中,邪魔妖怪,飞禽走兽和人一样都是生灵,都同样应该得到上帝的庇护,佛祖不是也说众生平等吗?”许飞扬说。 “那位仙人到了凡间又怎样了?”沈丹馨问道,她对这位仙人已生无限崇仰之心。 “不知道。”许飞扬说,“不过听师傅讲,我们剑仙门开宗之祖就是这位仙人的后人,所以这部残缺不全的典籍才会代代流传,保留在我们门中,成为镇门之宝,据说剑仙门的武功也都源自那位仙人。” “许门主,难怪剑仙门的武功为中土之最,原来是仙人嫡传,您学的也一定就是仙术。说不定您手中这把印剑就是当年那位仙人诛魔斩妖的佩剑。若非仙器神物,怎会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妙用。”苗玉不胜艳羡地说。 “这都是前人的杜撰和附会,哪里能尽信。”许飞扬笑了笑,便向右面巷道走去。 黑豹始终没说话,他望着左面那条巷道,不相信那里会是死路绝路,他更想看看剑阵反应是怎样,所以他故意走在后面,偷偷从背囊中取出一条鹿腿,向左面巷道中扔去。 蓦然间,左面巷道的地板向下陷落,一团烈火从地底喷出,两侧的岩壁倏然中合,挤靠在一起。 烈火腾空而起,向四人喷来,黑豹吓得“啊呀”一声,趴在地上。 许飞扬听到背后的声响,忙回头看去,直吓得亡魂皆冒,他大喊一声,“趴下”。两臂一压,把尚未反应过来的沈丹馨和苗玉压倒在地上,那团烈焰扑面而至! 幽灵骑士的头顶集合了洞内洞外的五十名骑士,在空中列好方阵,向警报传来的方向挺进。 行至中途,他蓦然感到马足如陷入泥淖中,裹足不前。他正感诧异,劲风扑面,如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向他压来,他张口欲喊,劲风入口,什么也喊不出来。 这时他的眼前才出现一大团黑影,随即他看清黑影的前头竟是一只硕大的怪鸟,鸟背上似乎还坐着一个人,他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巨鸟已冲至不远处,他伸手去拔佩剑,剑却被劲风逼住,无法拔出,同时一道看不见的汹涌波涛已怒冲而至,他和他的骑士方阵全都被冲得倒仰在空中。 随即鹤王从他的头颅处冲过,他痛苦而又恐惧地闭上眼睛,却无力闪躲,飞禽军团如浩荡无边,不可遏止的洪水般席卷而过,整个方阵的幽灵骑士都被劲风、鸟羽吹荡得形销魂散。 “这是什么声音?” 荣智和车子胤正想亲自入洞督战,忽听得外面呼啸声大起,四面传来树木折断的声音。 “是狂风?”车子胤犹疑道,“一定是狂风,虽然听上去更像洪水,可是咱们在山顶上,什么样的洪水也冲不到咱们这里。” “出去看看。”荣智心里忽然紧张起来。 “荣,吹响号角,集合你们的队伍,快!”一名在洞顶外警戒的幽灵骑士穿石而入,气急败坏大吼道。 “出了什么事?”荣智问道。 “你自己去看!先吹响集合号角。”幽灵骑士厉声吼道,手中长矛跃跃欲刺。 荣智犹豫一下,还是摸出号角,吹响了集合号角,只要是魔教弟子,不论职位高低,听到号角声都必须马上向号角处集结。 风涛声更为猛烈,荣智和车子胤二人已听到四面传来手下武士的惊呼怪叫声,两人几个飞跃,已出了洞,站在洞口向风涛声处望去,却惊得目瞪口呆。 其实荣智吹响集合号已属多余,他临时调集的两万多人马除了在外围警戒的,绝大多数已聚集在洞外,一万多人都仰脸望天,心悸不已。 黑云陡然间压低下来,仿佛要把这座山顶压平,鹤王当先向地面俯冲下来,随后几万只鸟也都展翅向下疾冲,向魔教中人发起攻击。 一场亘古未见的人鸟大战结束之后,大地上尸体狼藉。旷野的风吹来,预示着结束,也预示着更大的乱世将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