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31度录像带》 第一章 带血的录像带 坐在我对面的采药人吭哧了好半天才说:“我也不是为了发财。可是我弄到这些带子也不容易,也是冒了危险,命差一点儿搭上。” “你先把带子给阿甘看看嘛!”何军用当地话催促他。 何军是我五一节到神农架旅游时的司机兼导游。20个小时前,何军忽然打电话给我,说有一个采药的想出售一批在无人区捡来的录像带。他记得我的工作与影视有关,所以立刻给我打了电话,问我有没有兴趣。我想也没想,放下电话立刻买了张从上海去宜昌的机票。20个小时之后,我已经和采药人面对面坐在一起了。 采药人犹犹豫豫地从藤条编织的采药筐中取出一盘录像带递给我。那是一盘专业用的hd带,带子的缝隙里净是些腐烂的树叶和草的残留物,显然已经损坏。 采药人看出我的失望,于是赶忙说:“有三十多盘呢。应该大部分都是好的。” “即使是好的,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内容?也许是进山拍片的摄制组丢失或遗忘的带子,也许是他们根本不需要而丢弃的废带子呢?”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当何军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竟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呢?我当时本能地认为那一定是记录着某些神秘或可怕影像的录像带。持续了二十多个小时的莫名的兴奋在几秒钟前趋于理性,我觉得我匆忙地来到这里不免有些鲁莽和草率。 采药人愣住了,显然他不能给出答案。但是很快他从采药筐中拿出一把碎布片,展开在桌子上。污浊的布片呈黄褐色,深浅不一,深色的部分有些暗红色,像是血迹。 “什么味道啊,快拿开!” 何军和我都本能地往后躲避。 “这是什么?”我感到奇怪。 “衣服。是在带子旁边找到的。” “这是谁的衣服?”我下意识地问。 采药人奇怪地看着我。显然他觉得他已经给出了答案。 “你凭什么认定带子属于这件血衣主人的?”我知道我又问了一个傻问题。 “这衣服包着带子,部分的带子。” “你在哪里捡到的?” “山上。” “你想怎么处理它们?” 采药人将目光移向何军,有些不满地说:“你没有对这位先生讲过吗?” “讲过。你爽快些,多少钱肯卖?”何军逼问他。 他犹犹豫豫地说:“你们说嘛。价钱你们说嘛。差不多就行。我又不指望发财。给点辛苦费就行了嘛。为了把这些带子背下山,这一趟我一棵草药都没有采到。” “我也不知道这些带子有没有用。这样吧,我给你八百块钱。你看怎么样?” 我还是决定先买下这些带子,八百块钱即使买下的东西毫无价值,也没有多少损失。另外,就像一部庸俗的恐怖片开头一样,那件破碎的血衣的确让人浮想联翩。 “一千块,我是爽快人。”采药人露出狡诈的目光。 “你真贪心!”何军忍不住责备他的同乡。 我数好一千块,交给采药人。采药人数也没数就揣进口袋里,随后带我们到他停摩托车的地方,将一个包装啤酒的纸箱交给我,里面装着整整一箱录像带。 临走前,他问我还要不要那些带血的碎布片,我摇摇头。他将碎布片随手丢掉,开着他的嘉陵牌摩托车扬长而去。 我希望离开木鱼镇之前搞清楚那些录像带上究竟记录了些什么。如果带回上海后才发现是一堆废物的话,一定会被当成笑话流传的。 是否能找到一台可以播放这些录像带的机器,成为我首要解决的问题,这并不容易。那一箱录像带的型号基本属于sonyhdcam,在当时,这是一种全新的高清专业用录像带。木鱼这样的地方是否会有能够播放这种录像带的设备,我其实根本拿不准。 抱着一试的心理,我在镇上的旅馆住下后,与何军立刻赶往当地电视台。可结果令我失望。 这是一个镇级电视台,日常除播出一些当地新闻外,主要还是转播湖北电视台的节目。接待我的李台长说,台里目前的设备很陈旧,基本属于淘汰的模拟sp型。我说的高清录像机,木鱼倒是有一套,是属于自然保护区的,因为拍摄国家级保护动物金丝猴的需要,不久前一个机构赞助了一套这样高清设备,具体型号他并不清楚。不过管理和使用这套设备的人是他的朋友,他愿意帮我联络。 这个人名叫高强,是一位纪录片摄影师,在神农架自然保护区拍摄纪录片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作品多次获得国际奖项。台长向我介绍高强的时候,脸上不禁流露出敬意。可以想象,一个在原始森林中孤独地进行野生动物拍摄的纪录片摄影师,必然拥有强烈的事业责任感和过人的意志。这样的人受人尊重是意料中的事。不巧的是,高强目前不在镇上,他去法国参加影展,两天后才回来。 我决定留下等高强。虽然回到上海可以轻易找到一台hd播放机,但是我当时对于那些录像带上的内容的好奇还不至于到达分秒必争的程度。而且,上次来木鱼,因为时间关系,有好些地方没有来得及游览,这次正好补偿前一次的遗憾。于是,我为自己制定了两天的游览计划。 那天晚上,我与那一箱录像带共处一室,却好像完全忘记了它们的存在,连碰都没有碰一下,好像是忘记了,又好像是在刻意回避。 第二天,何军带我去升天台游览。 这里已经被开发成为游览的主要景区,是需要购买门票才能进入的旅游景点,这让人多少有些不舒服。将自然景观进行所谓的修建,改造成可供游人观赏的公园,这在神农架比比皆是。 神农架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开始进行了大规模的砍伐,那时各路伐木工进入这个沉寂了成千上万年的原始森林,迅速将这个拥有动植物博物馆美誉的地方夷为荒地。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有识之士出面强烈呼吁保护,政府才决定停止砍伐。可是残存的原始森林面积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不到了。今天进入神农架,虽然也郁郁葱葱,但是那基本上都属于次生林,就是在近几十年内种植的。所谓的原始森林,必须在崇山峻岭中穿行数日才有机会一睹其真面目。 所谓升天台,出处是关于神农氏的传说故事。传说神农氏为民采集草药,深得老天爷的赞赏,决定接他到天国享清福。神农氏在徘徊崖犹豫良久舍不得离开故土。七七四十九天后,他在升天台被老天爷派来的仙鹤接走,“跨鹤升天”了。 升天台海拔2114米,四周开阔,是一个面积大约三十平方米的圆形平台,就像是一个山头被齐齐地切掉顶一样。据说这并非人工所为。按照人们的想象,出自于历代画家手下的仙鹤,身形大小类似动物鹤——鹤应该在任何地方都飞得起来。那么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地方呢?尽管是传说,也应该有一点根据吧?就算是异想天开胡编乱造,为什么偏偏选中一个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十分类似于现代高楼大厦顶上的直升机停机坪,很利于飞行器起降的地方?神农氏传说上溯到五千年前,与黄帝齐名,是中华民族的创始者。可是那个时期的人类基本处于落后的刀耕火种的社会,而现代飞行器的历史不过几十年。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当时的人产生了那样的想象力,且口口相传,将这段历史传颂至今? 神农架位于鄂、陕、渝交界,北纬31度,属于热带和寒冷带过度的温热带。北纬31度是一个特殊的地理标志,处于这个纬度的还有金字塔、魔鬼百慕大、玛雅遗址、三星堆、珠穆朗玛峰、诺亚方舟、撒哈拉大沙漠等。在这个纬度上产生过种种文明和无法解答的疑问。这些文明的发生都远远超出了当时人类文明的技术水平。 那么,究竟是谁制造了如此多的千古谜团?是外星人吗?不断有各种证据证明这种假设是成立的。大千世界,宇宙无边无际,人类文明绝不可能是宇宙中唯一的文明,更加不可能是最先进的文明。 按照这种理论推算,“神农跨鹤升天”就不仅仅是人类臆造的神话。那所谓的仙鹤难道是外星人的飞行器吗?升天台作为飞行器降落的“停机坪”实在是上乘之选——在北纬31度的很多地方都十分适合起降飞行器。 我一边游览一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地度过了一天。 我和何军在镇上的小餐馆吃的晚饭,因为喝了一点儿酒,有些晕晕沉沉的。 告别了何军,我回到了酒店房间。房间里散发着一股腐朽霉烂的气味。起初以为是地毯返潮所致,后来才发现气味的根源是那个放置录像带的盒子。因为房间的窗户一整天没有打开过,箱子里散发出来的气味久聚不散。 我打开那个箱子,里面的味道更浓烈些。其实,即使是全新的录像带,也有一股令人不舒服的化学气味,这种味道我并不陌生,但箱子内还夹杂着霉烂的腐味,那味道简直令人窒息。 我打开窗户,将所有的带子都一一摆开,好像晾晒东西一样。这个时候我开始仔细打量花费一千元购买来的这些录像带,心里自嘲地想,也许它们根本就是某个摄制组丢弃的废物。 不过我注意到,这些录像带中的大部分都将保护锁置于保护状态。 在几乎所有专业录像带的侧面,都有一个防止录像的保护锁,当按下这个红色的锁扣,即使你将录像带置于录像机中,按下录像按键,也无法进行正常录像,录像机一般会显示录像被禁止。这是一个避免不慎将重要的画面洗掉的保护功能,在录像机的操作中十分重要。 我还看到,在录像带盒子的贴纸上用圆珠笔手写的日期,因为潮湿,笔迹大都模糊,不过时间大约在7月2日至9月10日这个范围内——那应该是带子拍摄的日期记录。因为编辑的需要,通常都会在使用一盘新的带子前在贴纸上写下日期,然后才装入摄像机。当这盘带子拍摄完毕从摄像机中取出来的时候,再记下取出的时间。按照一般的工作程序,摄像师的助手会在录像带的贴纸上记录拍摄日期这样的信息之外,还会在本子上记录下这盘带所拍摄的大致内容,方便剪辑师在整理素材前有一个大致的了解,这个本子通常被称作场记单。不过,箱子里没有记录本。 按照盒子上记录的时间,如果这些带子是在位于北纬31度自然保护区拍摄的,从七月初到九月初,恰好是跨越了整个夏季,并且进入了秋季。这里的秋季来得特别早,到了八月下旬,晚上的气温已经很凉了。可是这个时候的武汉还溽暑蒸人。所以每到这个季节来神农架避暑的人特别多,是一年当中旅游最旺的季节。 在这个时间段进入原始森林拍摄的人,必须准备应付夏秋两季的服装和装备。这些录像带的拍摄者的装备一定很臃肿。那么,这些背着沉重装备进入原始森林的摄制人员,他们拍摄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们将已经拍摄好的录像带丢弃?或者是意外丢失?为什么用那件血衣包裹录像带?我不由得想到那件血衣,后悔没有从采药人那里一并拿来。现在,那件血衣的碎片可能早已被当垃圾清理掉了吧。 第二天,我并没有按照旅游计划去板壁崖,也没有叫何军陪我,而是自己一个人去了木鱼山庄。 木鱼镇很小,居民沿小河而居,河水清澈见底。九十年代封山以后,本地利用特有的自然资源开发旅游,在原本只有几百人的木鱼小镇上大兴土木。现在,这里已经居住了上万人。即使这样,从镇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也不过十五分钟。木鱼山庄坐落在镇子的入口,很容易找。 会去那里,是因为我看到一盘录像带的贴纸上隐约写着“木鱼山庄”几个字,日期是7月2日,是这些日期当中最早的一个日子。我当时就立刻打电话给何军,证实这里果然有一个叫“木鱼山庄”的小旅馆,于是我取消了第二天的旅游计划。 木鱼山庄是一座四层的水泥建筑,看上去很新。这样簇新的新建旅舍在不大的木鱼比比皆是。但唯独这一栋,虽然主体建筑乏善可陈,可配套亭台楼阁、吊桥凉亭,倒也十分悦目。 走进木鱼山庄,前台空无一人。 “有人吗?” 没有应答。前台边的桌子抽屉被打开,清楚见到里面放着一些钞票,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退出去。正在犹豫,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男人。 “你好。”我赶忙主动打招呼。 “嗨,你好。” “你是老板吗?” “我是,住店吗?没有房间了。今天是星期天。这个季节一定要预定才有。”他看上去六十岁左右,显然很健谈。 “我不是住店的。不过真想在您这里住一住,体会一下,这里很清净很雅致啊。” “还可以吧,还可以吧。这房子是我自己设计建造的。” “真的!你是建筑师?” “不是不是。我年轻的时候在这一带上山下乡,很有感情。退了休,就用所有的积蓄买了这块地,建了这个旅店。我从小就想当建筑师啊,这下可算是实现了宿愿。我决定和老伴儿就在这里养老送终了。” 他可能认为我是因为欣赏这个建筑物专程进来看看的。我顺水推舟和他谈起建筑来。一刻钟后,我将话题转入正轨:“这里在去年七月份的时候接待过一个摄制组吗?” “七月?这里经常有摄制组借宿。前年那个《情癫大圣》剧组也在这里住过。谢霆锋也来住过的呢。七月?” 他思索片刻后,走到前台,从资料柜里取出一个文件夹翻看。“没错!有一个,是7月2日入住的。”说着,他带我来到他的留念栏前,那上面贴满了照片。 “嘿嘿,像不像一个展览馆?”老板得意洋洋。 因为时间很长,那片墙上已经照片叠着照片了,挂在墙上像是一个浮雕作品。与来光顾的重要客人合影留念,将合影张贴在店内的墙上供大家观赏,这既是店家的荣誉,也为新来的客人提供一点小小的娱乐。许多店里都有这样的做法。而在这个僻静的小旅馆里,这些照片对于寂寞的老人来说,也许有着特殊的作用。每当漫长的冬季到来时,这些照片可能是伴随他们打发乏味时光的最好伙伴吧。 他在层叠的照片下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张合影,除了照片中的老板,还有七个微笑的人,五男二女。他们有人拿着摄像机,有人拿着话筒,是一个标准的摄制组的样子。都是陌生面孔,应该不是所谓的名人。不过,大概在老板的心目中,拍摄电影电视的人都是惹人注目的,统统可以列入名人的行列。 “哦,这七个人啊。你说的是他们吧?”照片好像唤起了他的记忆,“看到照片我记起来了。虽然离开的时候大家和好如初,还合影留念,但他们在这里住宿期间,其实发生过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怎么了?”我格外好奇。 “也没有什么。也就是他们的摄影师和我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冲突。他到的当天喝多了酒,晚上吐在了床单上。第二天我要求他另付清洗费。他们住进来的时候,和我谈的价钱很低,我便将这些额外的费用都列明另外收取,他们也是一口答应了的,可是当我提出要收清洗费,那个摄影师很不高兴,还和我争论起来。当然,后来他们还是付了费用。他们的那个导演,我记得是个女孩子,是那几个人里面最小年纪的,听他们说是在英国出生的,不过普通话说得很好。她向我赔礼道歉,反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所以,他们离开的时候,我们还是非常愉快的。他们后来进山拍摄什么纪录片去了,然后就再没有来我这里了。他们退房的那天应该是7月3日。我这里有记录。”老板查了查记录,“对,7月3日退的房间。” 比对录像带上的日期,我基本可以断定,那些录像带是属于曾经在这里暂住过的这个摄制组的。那么,他们有安然离开吗?如果他们并没有遇见什么突发状况,那么我花了一千块买来的录像带就毫无价值可言。 我把这个疑问问了出来:“那么,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从山里出来的吗?” “这我可就说不清了。不过他们一定会出来的。虽然经常有人在山里失踪,但是一下子没了这么多人,倒还没听说过。”他笑着说。 老板很好客,还取出珍藏多年的铁观音招待我。我们围坐在一个木根做成的茶盘前津津有味地品尝起功夫茶来。 虽然我对茶的要求很苛刻,但也必须承认,老板煮的茶无论温度还是火候都把握得恰到好处。加上这里纯净的河水,泡制的茶有一种独特的甘甜味。 品着茶,我忽然对他提到的关于有人在山里失踪一事起了兴趣,便问了一句。 老板便向我讲述了一个近期失踪的事件。 有一个游人到板壁崖游玩时,离开了那里修建的栈道,就再也没有走回来。因为一旦离开人工修筑的栈道,进入山间后的地形地貌几乎没有区别——入眼皆是一模一样的山峰和树木,根本无法找到可以用来当作参照物的物体,很容易就陷入重复往返的错误迷阵,找不到出路。而这里海拔很高,氧气稀薄,等你耗尽体能坐下休息后,就有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那个在板壁崖失踪的人就是这样的遭遇。其实他死的地方离游览区不过三里路程。五天后,人们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他。他斜靠着石壁的样子就像活着一样。显然,他想躲进石洞避寒,却未曾想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人们用担架把他抬下山。那人就像活着一样,身体没有什么损伤,只有手心擦伤了皮,有些血印。只是……那血印有些特别,是一个方形的,像人工刻上去的。” “刻上去的?!” “呵呵,神了!这里的人有制造神话的风俗。野人啊什么的。呵呵。” 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品尝着上等的茶叶,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懒和惬意,却因为这样一个细节,禁不住脊背生寒。 在神农架,一直盛传着野人的传说。有近三百名目击者声称遭遇过野人。关于野人的传说古已有之,也见诸于一些文字记载,但是从未有任何标本或照片可以证明。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国家曾组织过大规模的科学考察,当时军方也有介入。据说士兵们对整个神农架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最终一无所获。不过,军方之所以参与科考,主要目的并不在于平息关于野人存在与否的争议,而是因为当时正在神农架兴建一个大规模的军事基地,军方担心所谓的野人有可能是潜伏在那里搜集军事情报的台湾特务——在神农架地区有一个庞大的军事基地,这在如今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在一些重要的公路边,还有写着“军事重地外国游人严禁进入”的告示牌,十分醒目。 离开木鱼山庄前,我向老板索要那张七人合照,老板一口答应了。出来后,我立刻去了镇上的网吧。在google的搜索栏里,我敲下“神农架纪录片摄制组英国”后进行搜索,结果出来的却都是关于电影《情癫大圣》的娱乐新闻,而关于我想了解的那个纪录片摄制组却只字未提。我对着电脑屏幕愣了片刻,就将这件事暂时抛在了脑后,开始漫不经心地随意浏览新闻之类的网页了。 我现在瞎操心也没有用,等高强回来,那些录像带以及那个摄制组的事情,自然会有分晓。 第二章 调包 高强终于回来了。他一身迷彩装,看上去更像一个军人。他在神农架坚持拍摄纪录片已经二十多年了,见证了这二十年来拍摄纪录片所使用的器材不断更新变化的全过程。他最新获奖的片子是关于金丝猴的,用的就是最新的hd设备。因为国家和保护机构的重视,他成为最早一批使用这么昂贵和精尖设备的中国纪录片工作者之一。听了我的来意,他很慷慨,乐于将他的那套宝贝设备借给我用。 星期一下午两点,我终于坐在电视屏幕前。我旁边的桌子上放着那箱录像带。我首先将日期为7月2日的带子塞进录像机的带舱。 我很婉转地向高强表示希望能够一个人独自观看那些带子。高强很理解地同意了。倒是何军流露出一丝失望,我知道他渴望和我一起观看那些带子,毕竟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的。但是当时我的心态极其复杂,如果他们在旁边,我会很不自在。万一他们看到我买下的东西是一堆废物,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们。我这要命的自尊心啊! 电视屏幕上的画面时有时无,声音像跑转儿一样。那是磁带受损后因为磁迹不连续出现的现象,一般最容易出现在带子的开头。但是,这样不清晰的画面持续了很长时间,时断时续地可以看到镜头是固定的,不时见人坐下又站起来。背景是一面镶嵌着浮雕的墙,隐约可以辨认出是木质的。突然,画面消失了,电视屏幕上只留下一片蓝色。无论我怎样将带子快进或倒退到别的地方再播放,或者换上其他的带子,情况也都一样的。我只好把高强请进来求助。 他检查过录像带后得出结论是,带子上面的磁粉脱落,将播放的磁头糊上了,磁头需要清洗。我对他感到歉意和懊丧。高强倒是并不介意,说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清理一下,让我去镇上茶馆喝杯茶,三个小时后再来。 三个小时的时间漫长难耐。刚才看到的那几分钟画面,让我敏锐的职业神经异常兴奋。我隐隐约约意识到那带子一定不是人为当作废物丢弃的,说不出为什么,但我的直觉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我越是这么想,时间越是过得缓慢。三个小时还没到,我又出现在了高强的工作室门口。 高强一脸的歉意和迷惑:“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清洗不干净。我已经重复清洗了两遍了。” “那怎么办?” “看来今天是看不成了。我让我宜昌的朋友给我送过来一种专业用的磁头清洗带,又方便又快捷。他已经在路上了。” 我听了这话,不免失望,有些后悔应该直接回上海,那样我就可以找到不止一台这样的机器。即使出现了故障,也能立刻更换一台,选择余地要大得多。我的耐心已经失去了,口头上仍拜托高强尽力帮忙,可出门后,我立刻打电话给旅行社,让他们给我订第二天回上海的机票。 晚上十一点多,高强打电话告诉我,他的朋友已经赶到了。“放心吧,应该没问题。”他很肯定地说。 “拜托了。只要清理好,请马上给我打电话,不管多晚我都可以过去看。” “好吧。一好我就给你打电话。” 我在无限期待和焦灼不安中睡着了,睡得很不踏实。房间内的电视机也没有关,我好像在电视里那不断重播的电视剧剧情中不停地穿梭…… 三点钟的时候,高强又打来了电话。 “阿甘,很抱歉,还是不行啊。放我的带子就没问题,可是一放你的,磁头立刻就脏。挺奇怪的,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要不就算了,干脆我回到上海再想办法。” 我不抱任何希望了。 “我再试试看。反正都是不行,再试试碰运气吧。你好好睡觉,今晚即使可以我也不给你打电话了,怎么也到明天再说。” 挂上电话,我反倒睡得很踏实。我就是这样,当一个问题有了解决的办法,就像找到逃跑的出口一样,多严重的事情都无法打扰我的睡眠了。 第二天一早,我连早餐也没吃,就径直去了高强的工作室。他眼睛红红的,神情疲惫,显然一夜没睡。一见到我,他就摇摇头,说:“我干了一整夜,还是不行。” 让他为了我的事情熬了一整夜,我心里很内疚,感激地说:“真是谢谢你了。算了,可能带子实在太脏,我拿回上海去想办法吧。” “看来只能这样了。”他指指桌子上的纸盒子,“都给你装好了。这些带子是什么内容啊,怎么会那么脏?” 我看了纸盒子一眼,盒子用胶带封住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沉默着。 高强又说:“肯定是受了潮。磁粉被水汽泡了,很容易脱落,磁头被死死地糊住了。连我朋友的那盘清洗带都污浊了。说不定我还得把机器搬到武汉去清理呢。” 我从内心感到抱歉,也为高强乐于助人的行为感动。也许都是同行的关系,他一定很理解我急于看到录像带内画面的心情。我给他递上我的名片,说:“来上海一定给我打电话。只要是影视方面的事情,我一定尽力帮忙。” 何军开车来接我。 我将装有录像带的纸箱子放进汽车的后备箱时,还是撕开胶带,打开纸箱看了看。那些录像带依旧静静地躺在里面,只是那股让人难受的气味没有最初那么浓烈了。 有时候我挺讨厌自己这样的敏感,时刻抱着怀疑的心态,不论对方曾经怎么帮助过我,我仍难以摆脱质疑对方诚意的狭隘心理。我知道这是一种不健康的心态,可它却如影随形,不停困扰着我。 车子在早晨的山间柏油路上行驶着。 我开着车窗,冷飕飕的空气钻进车厢,既清冷又清爽。烦躁和焦灼暂时被抛在车外。平时不抽烟的我还是接过何军递过来的烟,点着了,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还是青蓝的,飘在车后面。听说如果烟经过肺部后再排出,烟的颜色就会变成黑灰色。 忽然,我弹烟灰的手停在了车窗外。 “停车!”我大喊! 何军莫名其妙地盯着我。 我再次重复:“停车!停车啊!” 车子急速地停在路边。何军紧张地左顾右盼,问我:“怎么了?”他显然以为是路面或者车子有什么异常。 “等等!”我的身体和神态凝铸了,力图将所有的触觉都集中在我的鼻尖上。大脑急速转动,搜集着储存在里面的信息。 “把后备箱打开!”我对何军说。 “怎么,忘了什么吗?”他说着下车,用钥匙打开尾箱,“你的行李都在啊。” 我没有理会他,伸手打开装录像带的纸盒,然后将鼻子凑近那些录像带,全神贯注地闻着,终于确定了我的猜测。 “回去!”我的语气很严肃,几乎是在命令何军。 他感到十分意外:“忘了东西?” “回去才知道。”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我为我的发现感到极度震惊,我绝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心里很希望是我推测错了,但是我清醒地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再次见到高强的时候,他一脸愕然。我和他对视着,没有说话。 “怎么没走?”他故作镇静地先开了口。 “走了一半,又回来了。”我尽量语速平稳,不带任何情绪。 “怎么,忘了东西,还是……” “算是忘了东西吧。” 何军看着我们,听得一头雾水。我转头对何军说:“何军,麻烦你先回到车上等我。我和高强有几句话说。” 何军知趣地回到车里,点上一支烟,困惑地往我们这边看。 高强忽然开口,语气和刚才判若两人:“你是怎么发现的?” “气味。原先带子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气味,现在没有了。现在的气味是全新的录像带特有的气味。” “我要是不承认呢?” “你不会。我们是同行,看到珍贵的画面都会动心,但是我们也有操守吧。况且你在外面那么有成就,你也不希望身上背负一个丑闻吧?另外,我有人证。何军可以证明我是那些录像带的主人。” “可你并不知道那些素材的内容。你还根本没有看到呢。” 我一惊:“你已经看过了?”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点点头。 我迫不及待地问:“是什么内容?” 他平静的脸上毫无表情,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准备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将那些录像带据为己有?” 高强依旧只是说:“你还是无法证明那些带子是属于你的。” 我叹了口气,说:“我相信你会回心转意的。我暂时不走了,等待你改变主意。如果明天中午之前你还没有决定还给我,后果你要考虑清楚!” 最后这句话虽然带有威胁的意思,但脱口而出之后,我其实还是十分心虚的。如果他真的不还给我,我还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能怎么样呢?我总不能去抢吧? 不过在那一刻,我还是作出了去抢的决定。 我决定在木鱼山庄住下来。 在前往木鱼山庄的路上,我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何军。 “他是怎么调换的呢?那些录像带的盒子还是原来的啊。”何军听完后,不解地问我。 “他将新的录像带拆开,替换了旧的。你看,他还给我们的这些录像带,外盒上的螺丝有刮痕,显然被扭动过。一般不会有人去动盒子上的螺丝。” 何军有些兴奋:“看来一定很值钱吧,不然他也不至于干出这种事情来。那些带子究竟拍了些什么啊?!” “值不值钱我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在业内,它肯定很有价值,甚至极有可能引起轰动。高强不是外行,哪怕他不会为钱所动,却很难抵挡住这种诱惑。”我这么说着,心里越发后悔自己当时没有立刻回上海。 “引起轰动就一定值一大笔钱。”何军眼睛发光。 我叹了口气,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抢回来啊。”他想也不想冲口而出,“妈的,没想到他是这么个人。没看出来啊!我们去他的工作室抢,抢到手再说。” 我惊讶于他的想法居然和我的惊人的相同:“好,晚上我们就去抢回来!” 何军却突然将车子掉转头:“既然要抢,不如现在就去!不给他转移带子的时间。”他异常冲动。 我们再次出现在高强工作室门口时,门却上着锁,高强已经离开了。虽然我们打着来抢的旗号,可面对无人的工作室,仍然顾虑重重,最终没有采取硬闯进去的鲁莽手段。 我贴着玻璃往里面看,有一些录像带像书籍一样摆放在书架上,无法分清哪些是属于我的。桌子上除了一把螺丝刀,别无他物。刚才装录像带的纸盒子就是放在这张桌子上的。搬动纸盒子的时候,我见到过那把螺丝刀,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打开录像带盒子的工具吧。 录像带盒子上一般有八个细小的螺丝钉,要打开它们,必须非常细心,需要很大的耐性。高强忍着长途跋涉归来的疲劳,连夜将那三十多盒录像带打开,又重新恢复原样,支撑他完成这么枯燥工作的动力究竟是什么?能让他不顾名声做出这种事情,那些录像带上的内容,一定非常惊人吧! 高强可能最终靠着这些录像带登上他作为纪录片摄影师生涯的辉煌顶点,享受来自全世界的喝彩。他一定是这么想,才会出此下策,干下那么肮脏的事情。 被我识破后,此刻的他,处境一定十分尴尬。作为一个小有成就的摄影师,如果被人揭露出那样的丑闻,职业生涯极有可能就此画上句号。但是,又有多少纪录片摄影师一生中能拥有向全世界公布惊人拍摄画面的机会?揭示未知之谜,或揭露人们极力想掩盖的真相,是一个职业纪录片摄影师一生的追求。我扪心自问,即使是我,在这样巨大的诱惑下,也难免干出同样的事情来。 我和何军满镇寻找高强。差不多镇上开店做生意的人都知道我们在寻找他了,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我只得在木鱼山庄住下来。因为今天是星期一,房间很空,即使没预订,我也有空房可住。 我让何军在我隔壁租了房间,一同住在旅店。我计划夜里突袭高强。高强是江西人,在这里没有亲戚,晚上无论如何都会回去住的,那个工作室就是他的宿舍。 旅店老板再次见到我十分高兴,一直想和我聊天,可见我心事重重,也就不打扰了。 何军买了一些啤酒和花生米回来。我们就在我的房间里对饮起来。 “实在对不起,让你花了钱,又什么都没得到。”何军很内疚地举着酒杯,“我干杯你随意,赔罪了!”他一仰脖子喝下整杯啤酒。 我也一饮而尽。 何军气呼呼地说:“他妈的高强平常斯斯文文的,很受人尊重,怎么会干出这么丢人的事情!” “你平常和他打交道多吗?”我问。 “不多。很少见他。他总在山里面拍片。一个他,一个张金星,都快成我们这里的名片了,名气很大咧,外面人都知道呢。要不是他那么有名,人家怎么会给他赞助那么老贵的设备。” 何军说的张金星是一位非常有名的民间野人科考家。他祖籍山西,九年前来到神农架,就没有再离开过。起初,他在原始森林里游荡,试图搜索野人的蛛丝马迹,这几年在南天门搭建了一个固定的观察站。这个人的资料在网上很多,他那快要垂到肚皮上的胡子是他最突出的特征——他曾宣誓不找到野人绝不剃胡子。 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这件事情让我觉得十分窝囊。白天在何军的车上时,如果不是我的敏感,我此刻很有可能正在上海某家制作公司内欣赏这堆完全空白的录像带呢!想到这里,我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在这种沮丧的情绪下,我不断和何军碰杯,完全忘了自己是个不胜酒力的人。很快,我的意识就模糊起来。 第三章 第一起命案 我是被人摇醒的。意识开始恢复时,我首先感到的是头痛欲裂。 “醒醒!醒醒!” 喊我的声音很粗暴,而且不止一个。迷迷糊糊中,我看到房间里站着几个黑色的影子,我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半。再仔细一看,见那黑色的影子是三个警察。 警察怎么进到我的房间里来了?我让大脑尽可能倒转,试图回忆清楚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可什么都想不起来。 “现在几点?什么事情?”我糊里糊涂地睁眼往窗外看,见外面一团漆黑。 “醒醒。起来!站起来,站起来!”其中一个警察的语气十分严厉,“跟我们走一趟。”他们开始对我推推搡搡。 “嗨嗨,我会走,推我干吗?!” “好好走就不推你了。” “我跟你们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我为什么跟你们去?你们是谁啊!”我很不高兴。 “去了就知道了。穿上鞋,走!” 鞋几乎是他们帮我穿上的。我被那几个自称是警察的人带出旅店时,瞥见老板和他老婆躲在一角向这边窥视。毫无疑问,他们一定把我当成坏人了。不过也难怪,被警察带走的人,有几个不是坏人呢? 走出旅店,见外面停着两三辆警车。警灯急速地闪着,可以看到不少警察围在旅店周围。冷风一吹,我的意识几乎完全恢复了。 当一个警察试图将我的头按低,让我钻进警车时,我抗拒了:“等等!你们还没有说清楚我究竟犯了什么法?你们没有说清楚前,我有权利不跟你们去。请你们找何军来,他就住我隔壁。他最了解我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 “就是让你去见何军的,上车吧。”按我头的这个警察倒是很客气。 我意识到事情真的很严重,而且何军显然已经被他们带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 “你分明拿着我的身份证,还问?”我准备采取强硬的姿态,因为我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干。 警察并不生气,接着问:“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派出所。” “知道就好。来木鱼干什么来了?” “旅游。” “你不老实。我再问你一遍,来这里干什么来了?如实回答,否则后果你知道的。” “旅游。” “你去年五月份来过一次,才一年又来?而且据我们所知,你只有一天出去游玩。” “不可以吗?”我被激怒了,忍不住抗拒,“可以告诉我带我到这里是为什么吗?” “你购买了一批录像带,对吗?” “是的,怎么?” 毫无疑问,何军向警方招供了关于我的一切。虽然没有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情,但是自己的私事被公之于众,本能上总有一种反感的心理。 “你是拍电影的?” 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对方提出这个话题,无非是证明他们对我了如指掌,以此暗示我不要试图耍任何花招。 “你的《天黑请闭眼》我挺喜欢的。还有《时差七小时》,那个女孩子现在还在美国吗?听说她的市委书记爸爸已经没事情了。” “现在我实在没有兴致讨论我的电影。不过我还是非常感谢你看了我那么多电影。这里的电影票多少钱一张?” “电影票?我们这里没有电影院。我长这么大只看过两次露天电影。即使有电影院谁又会去呢?到处都是盗版碟,一张才五块钱。” 一个堂堂的警察,说起盗版碟居然那么坦然,在我听来就像是一个缉毒警察大谈自己吸食毒品的乐子,让人厌恶。我开始恨眼前这个警察了,甚至不愿意正眼看他。不过,我准备采取妥协的态度,强硬下去对我不利,我也不能太孩子气了。 “你和何军什么关系?” “我请他作导游和司机。” “还有呢?这次是他叫你来的?” “是的。有一个人想出售一些捡来的录像带,我有兴趣就来了。怎么?” 我急于知道他们是什么意图。但我隐约感到和那些录像带有关系。 “那些录像带是什么内容?你看过吗?” “不知道。想看,没看成。因为高强那里的录像机总是出问题。” “你认识高强?” “不算吧,这次才见面的。能告诉我为什么三更半夜拉我到这里吗?” “不是拉你,而是让你配合我们破案。” “破案?怎么了?何军出事了?” “不是何军,是高强。”停了几秒钟后,警察接着说,“他死了。” “什么!!!” 我好办天没缓过劲来。虽然我十分厌恶高强,但也不至于盼他死。同时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我再也拿不回那些原本属于我的录像带了。 警察注意着我的神情,又问:“你和高强有什么纠纷吗?” “纠纷?高强?他太卑鄙了!” “你究竟和他有什么纠纷?是你让何军闯进高强的住处吗?” “什么意思?我让何军闯到哪里?高强住处?你能说清楚些吗?” “你说你本来已经离开,为什么又回来?” “因为高强使用卑鄙的手段偷走了我的东西。” “你是说这些吗?”警察指着旁边的装录像带的纸盒子。 “那早就是一堆废物了,都是些没用的废盒子。他把里面的带子调包了。” “那些带子上究竟是什么,他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是不是你指使何军去杀死高强,拿回那些录像带的?” 我盯着警察的脸好半天,想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我怎么会为了一千块的东西杀人?况且我根本不知道它值不值那个价钱。何军自己也不会为了录像带去杀高强。作为一个本分的出租车司机,除了开车他没有其他的技能,对复杂的电视技术根本一无所知。就算是那些录像带多么有价值,他也不见得懂得怎么把它们变成现金。他怎么会因为这个对高强下手?!除非他们之前就已经结下仇恨了。” 据我所知,何军和高强虽然都住在木鱼,可是他们完全生活在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中。何军每日辛辛苦苦为家计奔忙,高强则完全放弃个人生活,在梦的世界里游荡。他们是平行的火车轨道,永远没有交叉的可能。 警察死死地盯住我的脸差不多三十秒。终于,他叹了口气,态度开始转变。他看得出来我绝没有任何表演的成分,也知道我和高强的死没有关系。不管具备多么丰富的想象力,所有的事情都一目了然。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那口气是不容商量的。 高强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如果他真的死了,我的录像带还拿得回来吗? 何军闯到高强那里,究竟干什么去了? 我带着这些疑问走出了派出所。离开前,警察让我在书面问讯录上签字画押。我平生第一次用红色的印油在白纸上摁下自己的指纹。这个时代还保留这样古老的签字方式,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也感到毛骨悚然。 试想一下,你根本无权拒绝警察的要求,不得不将食指蘸上红色的印油,在记录了自己每一句话的白纸上按下鲜红的指纹。不得不承认,那个清晰的指纹确实非常好看,可也正因为如此,才更显得恐怖。 我要与何军见面的要求被拒绝了。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独自闯到高强的房间里去。他难道不是应该叫醒我一起去的吗?我们本来商量好的,是那些该死的酒坏了我的事。如果不是喝醉了,可能我已经拿回属于我的那些录像带了,高强或许也不会死。我莫名其妙地将高强的死和我扯上关系。 很快,警察带着我来到高强的住处。 房子里像是经历过一场巨大的浩劫,四处散乱着录像带盒子和被抽出来的咖啡色的带子。那些带子像碎纸机处理过的废纸条一样缠绕着,一堆一堆的,差不多占了半个房间。高强趴在地上,姿势扭曲,露出的面部有一片血红的伤痕,血迹不多,像是擦伤。可是令我惊讶的是,那伤口显然呈一个有规则的图形,意外的损伤不可能造成那样的伤口。 警察看出我的惊讶,盯着我看,一副等待答案的样子。 我使劲摇摇头,不住地说:“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怎么了?”我完全懵了,“他怎么死的?这点儿伤不至于要命啊!” “我们正在等待法医鉴定结果。” 现场的桌子上摆着几盘录像带,还有录像机和电视机,电源都开着。不用说,高强死之前一定正在看那些录像带。桌子脚下是一个专业的录像带包装盒,里面有数十盘录像带。我相信那些就是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你说的录像带是这些吗?”警察指指桌子上的录像带问我。 “我想是吧。” 其实我心里也不是很有底,录像带从外形上看都是一个样子的。但在这个夜晚,高强除了看那些煞费苦心得到的录像带,难道还有心情看别的什么吗? “这些录像带是你从采药人那里买来的?” “是。” “你为什么要买这些带子?专程跑这么远?” 到了这一步,我只好实话实说了:“因为采药人说是在原始森林捡到的。这样的东西一般是不会被遗忘丢失的,所以觉得或许会有价值。” “就是说你还什么都没看到?” “可不是嘛!” “这些带子还可以修复吗?” 我看着乱成一团缠绕在一起的录像带,摇摇头,说:“这些录像带的表面都变皱了,就算重新装进带盒里,上面的磁粉也一定被破坏掉了,即使还有图像,绝大部分也只会是一些和噪波差不多的东西,没有太大价值了。不过,如果你们没有什么需要,我还是想把这些带子带走,回去试着进行修复。即使是一些不完全的画面,我还是想知道,我花了一千块钱买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货色。” 我不失时机地尽量显示我的专业知识,无非是想向他们证明,我千里迢迢为着一些不明内容的录像带来到这里,是出于我专业的需要。 没想到警察却说:“这些是现场的重要证物,不可能让你带走,而且你暂时也不能离开木鱼。” 我一听,慌了。我并不担心会被他们错认为凶犯,我有一系列证据证明我和高强的死毫无关联。但是如果说案件没有查清之前我都不能离开的话,我在上海的几个手头上的工作就全要泡汤了,那可就惨了! “我们不会留你时间太长。两三天吧。请你一定配合。”警察显然看出我在想什么。 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回到旅店,我正要上楼,见老板远远地站在阴影里看着我,那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先生,请问你什么时候退房?你只预定了一天。”果不其然,老板把我当成坏人了,至少是个麻烦人物,盼望我尽快离开。 我苦笑着回答:“那就续几天吧。警察不让我离开。” “那你需要再交一些订金。” “那好吧。再续三天。” “要那么长时间?不过最迟只能到周五。周末所有房间已经被旅行社订了。” 我爽快地付了订金,心想,周五的晚上我或许已经在上海黄浦江边的宝莱纳酒吧喝啤酒了。那是我每个周末的必修课。这样的画面让我振奋。 我付完钱正要转身,老板突然说:“高强昨天晚上来过。” “什么?!”我惊讶不已,“他来干什么?” “来找何军的。” “他们见面了吗?” “他去了何军的房间,应该见面了吧。” “他们认识吗,以前?” “认识!他们还是朋友呢。木鱼就这么大,都认识。” 我奇怪何军为什么始终没有提到他和高强是朋友这层关系。沉默了一会儿,我问老板:“高强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 “五分钟吧。走的时候我还奇怪,问高强怎么这么一会儿就走了。他说何军醉了,所以就先回去了。” “你对警察说了吗?” “没有。” “为什么?” “你觉得我应该告诉警察吗?我当时觉得只是好朋友来探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警察也没对我说起高强死了的事情。他们问得最多的还是关于你的。要是那个时候知道高强死了,我一定会对他们提起高强来过这里的事情。” 我看着老板,问道:“所以你觉得我不是好人?” 老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不过,如果真是坏人,你就回不来了。警察怎么会放一个坏人呢?” 我挤出一个苦笑,忽然想到,老板怎么知道高强死了?现在不过早上九点钟,是谁将消息这么快透露给他的? 于是,我直截了当地问出了这一疑惑:“你是怎么知道高强死的?警察提到过吗?” “警察才不会对我说这些呢。”老板得意地说,“不过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方法。” 我好奇地问:“什么方法?” “不瞒你说,木鱼没有秘密。这里就只有这么大,瞒不住任何秘密的。你看这些个做生意的,每天一关门,谁家今天生意怎么样、营业额多少,没有人不知道的。更何况死人这么大的事情。” 叹了口气,我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将高强来过的事情报告给警察。他死之前几小时,甚至可能几十分钟前来过这里,对警察破案来说,一定是重要的线索吧。” 说完,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往自己房间走去。 我猜想高强可能是因为内疚才来旅馆的,也许他想对我说对不起吧。但是我们那时喝醉了,他失去了最后向我道歉的机会。虽然如此,我还是不能原谅他,因为他的贪婪,令我深陷麻烦,被软禁在这里不能脱身。 不久何军也回来了。他脸色苍白,情绪糟透了。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快出来呢。” 我自己也没想到,一见到他,我冲口而出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让人尴尬的话。 何军勉强地冲我笑了笑,坐下来,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我喝醉之后,何军酒壮英雄胆,独自去高强那里,试图替我将那些录像带抢回来,以补偿对我的歉意。当他撬开高强工作室的窗户,跳进室内以后,却在书架的背后见到了倒卧在地上的高强——的尸体。何军马上通知了警察,却没料到警察将他也列入嫌疑人名单。 听完何军的话,我摆摆手说:“别说你,我在醉梦中都被拉起来,也是嫌疑人之一。一定是你说了什么,让警察怀疑我们。” “我能说什么?说实话呗。警察都是些疑心很重的人,没那么容易相信我们。不过我们确实不是凶手。至少我可以保证我自己。”他说完这句话,感到有些不妥,赶忙补充道,“你就更加不可能。你不会为了一千块钱的东西杀人吧?” “其实当我知道他偷换了录像带,真有杀了他的冲动,真的。”我见何军迷惑地看着我,语气一转,说,“不过,现在不用我自己动手了。我是感到有些惊讶,但我不会同情他。要不是他,我现在早回上海了。” 沉默了片刻,我突然发问:“你和高强是朋友吧?” 何军吃惊地看了我好半天,没有说话。 我盯着他,接着说:“听老板说昨晚他来过酒店找过你。” 何军吃惊地喊道:“你说什么?!” 我耸耸肩:“除非你也喝醉了。” “我当然喝醉了!我都不知道有人进过我的房间!”何军的脸上写满了无辜,看上去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如果不是超级好演员,不可能表演得那么完美。 “看来,你真的是喝醉了。”我叹了口气。 “如果高强真的来过我的房间,他想干什么呢?我和他所谓的朋友……那也算不上是真正的朋友。只是有时候他外地有朋友来,他又恰好还在山里,我就代他招呼一两天而已。”他突然站起来冲出房间,同时说了句,“我看看丢什么了没有。” 我看着何军的背影,突然感到有些陌生。其实我与他就是一面之缘,去年五月,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我在数个拉客的司机中选中了他。他开着车带我在神农架游玩,那次我们一共相处了两天。几个月后,他突然打电话问我对在深山里捡到的录像带感不感兴趣。 如今想来,这一切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串联起来以后,似乎隐藏着某些耐人寻味的关系。他说是去高强那里替我拿回那些录像带,难道他就不是为了他自己?他意识到那些录像带有着特殊价值后,企图闯进高强的工作室,将那些录像带据为己有,这也是完全说得通的!更有甚者,可能他闯进去时与高强相遇,争执中将其杀害……可是转念一想,这些我想到的,警察一定都想到了,放他出来,对他还是信任的吧。 很快,何军又回来了。他皱着眉头说:“车钥匙呢?不在房间里。奇怪了!我去找找看。” 他转身要走,我叫住他:“我和你一起去吧。反正也睡不着。” 我们来到旅店外停车的地方,发现车门没有锁,钥匙插在方向盘下面的点火开关里。何军既惊喜又感到后怕,庆幸车子没有被偷走,也没有被人破坏的迹象。他打开后备箱,见工具箱和那些录像带都安静地躺在原处。显然是昨晚上忘记取走钥匙了。 我对何军说:“把那些录像带扔掉吧。” 何军问我:“这些还都可以用吧?” 我点头道:“我多的是。要不,就送这里的电视台吧?不过这里的电视台暂时应该也用不到hd这么先进的设备。” “你看到高强脸上的伤吗?”在回去的路上,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于是问何军。 “怎么没看到!你也注意到了?”他知道我指的是高强脸上那个伤痕的图形。 “当然。你觉得呢?以前见过类似的吗?” 何军撇撇嘴说:“哪里去见?死人我这都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谋杀以前只在美国电影里看到过。比如一个变态杀人狂之类的,在被害人的身上留下一些记号,有意考考警察的智商什么的。不过就那么一丁点儿伤,不至于要了高强的命吧?肯定还有严重的内伤,你说呢?还有,凶手为什么把那些录像带都拽出来,扔得满地都是?这太不正常了!” 顿了顿,他接着说:“你说,那个凶手是先杀人呢,还是先拽那些录像带呢?如果是杀人后,在尸体边上才将那些录像带拽出来玩儿,这样的人也太冷酷了吧?如果是杀人前干的,现场没有任何搏斗的迹象,高强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却没有做出什么反抗,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被强大的威胁镇住了,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念头。否则,死到临头,是人都会做垂死挣扎的。” 我哑然。倒不是因为他说的有道理,而是他的分析本身太像一篇推理小说了,令我不得不反省自己作为一个专业编剧和电影创作人在创作上的无能。 回到房间,洗了一个热水澡,我躺在柔软的床上,胡思乱想了好一阵,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梳洗完毕,我立刻去了派出所,同警方交涉取回属于自己的带子。那些散乱在高强工作室的录像带是属于我的,尽管它们看上去已经毫无用处,但是我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哪怕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影像也好。 警察答复我说,因为我有证据证明带子确实是属于我的,他们会考虑将带子还给我,会尽快向上级请示。 我十分担心警察所说的话只是一种敷衍,是惯用的官场套话。归还录像带的那一天也许遥遥无期。于是,我再次提出离开神农架的请求,并向他们出示我所有的证件和相关担保人的资料,可还是被他们一口回绝了。 我很无奈,正要离开的时候,警察突然问我:“你说过高强将你的录像带调包了?” 我一愣,马上答道:“对,而且很费了一番周折。” “你介意把那些被调包的录像带暂时拿给我们吗?” “完全不介意。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东西。丢了可惜,留着又没什么用。我让何军给你们送过来吧,不用还给我。” “在何军那里?” “对,一直在他车的后备箱,动都没动过。” “谢谢,我也会跟何军说的。谢谢你。” 走出派出所的时候,我像一头困兽,感到巨大的愤怒,可又没有具体发泄的对象。 这就是同一个强势集团打交道的困难。虽然与你交往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可是你面对的又是一些不代表他们个人意志的办事人员。如果在正常的人际交往中还可以以义气行事解决一些事情的话,对待强势集团的办事人员,那就成了毫无意义的鲁莽举动。这就是常常让人产生无名火的原因。那一整套貌似严谨的办事程序,体现的是毫无人性的冷漠。 我意识到,我将在木鱼镇度过一段枯燥而令人精神不安的时光。 第四章 腐烂的尸骨 我打电话给上海的朋友和工作伙伴,向他们解释我目前的处境,并推迟或取消了原定的约会。另外我也托他们找找关系,看谁能出面和这里的警察机关疏通一下,早日让我恢复“自由”。 我第一次感到自由是一个具体的东西,你没失去的时候,是不会意识到它存在的价值的。 我可不愿意就这么坐以待毙。 晚上见到何军时,他刚刚给警察送过去那箱一直放在后备箱的录像带。我向他提出新的要求:“帮我找到那个采药人。” “啊!” “我总得找些事情做,这么待着太无聊了。” “我打个电话试试,他们这些人不会闲在家里的。” 幸运的是,何军毫不费力就找到了采药人。我当即邀请采药人一起吃晚饭。 采药人很惊慌的样子。他也被警察叫去问过话。因为年轻时偷鸡摸狗的事情,他曾被关过几天,算是有污点,所以这次很是紧张了一阵子。他一见到我和何军就抱怨:“就挣你那么一点儿钱,惹这么大的麻烦,悔死了!” “你以为阿甘先生愿意啊?你以为我愿意啊?不是你说捡到什么录像带,大家都不会惹得一身臊。都是从你开始的。” 他们互相抱怨起来。 我忍不住打断他们:“你能带我去捡录像带的地方看看吗?” 他们都愣住了。 何军首先对我说:“警察不允许你离开这里的啊。” “我没有离开啊。而且也没有人给我划定一个界限。我毕竟不是犯罪嫌疑人,而是他们的一个重要的证人,他们请求我协助调查而已。” “那有什么看头?都是树林子,草甸子。”难以掩饰的一丝慌张在采药人的脸上悄悄掠过,“况且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啊。不过日子了!” “如果给你工资呢?”我问。 “什么工资不工资的!我不是什么钱都赚的。”采药人的态度判若两人。 这个时候我才开始认真思考采药人在整个事件里扮演的角色。之前,我只是把他当作一个为生计而不停奔波在崇山峻岭中的劳碌的中年人。他看上去很朴实,长得几乎没有什么特点,属于大街上照面后立马便会忘记的那种类型。 “你这是干什么嘛,人家阿甘好意请你当向导,你怎么这个态度呢?”何军对于采药人的态度感到不满,“人家什么都没看,就掏钱买了你的东西,要你带着去发现带子的地方看看,还给钱你,你还不愿意?就冲着人家的爽快劲儿,不给钱你也应该去的呀!你怎么这样呢!莫非,那些录像带是你用不正当手段得来的?” “你胡扯个球!”采药人赶忙否认。 何军追问道:“那你去还是不去?” 采药人思考了一会儿,问我:“那,那,价钱怎么算呢?” 何军看向我,我说:“按天算。大约需要几天?”我欣慰他有所松动,不过他转变得这么快也令我惊讶。 “三天吧。每天一百元。五一的时候我带探险旅游的,每天二百多呢。如果是去采药,每天赚的也肯定比一百元多……” 我打断他:“就一百元吧。明天一早出发好吗?” “当时我是有些事情没有说清楚的,不过现在先要讲明,那都不关我的事,录像带当然是我捡的,不过有些事情呢……算了,反正去看了你们就知道了。”采药人站起身,“我去准备准备吧。绳子、工具什么的。我自己的不够用。”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临走前向何军示意有话对他说。 他们走到离我五米外的地方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互相拍拍臂膀,采药人这才离开。何军坐下,不等我问,便说:“小心眼儿!说明天一早见面的时候先付他一百元。” 我笑笑,没有说什么。也难怪,他和我除了那箱录像带的交易,并没有其他的交情。可是他吞吞吐吐说一半咽一半的那些话,让我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出门前,我特意将我的瑞士军刀带上。那是一把大号的瑞士军刀,我在瑞士买的,至今还没有在国内见到过同一款式。 第二天,临要出发,原本答应一同前去的何军却打退堂鼓了。 “警察叮嘱过我近期不要离开木鱼。我要是去跟他们提出,他们一定不同意。如果不说就是违反禁令,说大了就是违法,这个罪名我担当不起。你一个外地人不一样,警察怪罪下来可以装傻,说不知道去原始森林就算是离开了木鱼。我不能和你比的,不能比的。” 我了解他的处境,也就不再勉强。但是只身和采药人进入原始森林,原本就缺乏安全感的我,更是有几分说不出的提心吊胆。 在崇山峻岭中步行了一天一夜后,进入神农架的纵深地带。这个传说中神秘而诡异的原始森林,对于长期置身繁华都市的我来说,显得格外静谧和友好。由于很多年前开始实施的禁止采伐和猎杀动物的禁令,这里已经很少人进入,几乎变成了无人区。游人所到的地方其实都是靠近镇子的人工开发的旅游区。 中午时分,太阳暖洋洋的。当惊动了仰着肚皮躺在草甸子上午睡的野猪,看到它们惊慌地苏醒,惶恐地逃之夭夭的时候,你才体会得到这里是多么的可爱和纯净。与靠近人类生活和居住的地区相比,这里算是天堂了。就算此次意外的旅行决定过于鲁莽,但能够抽身事外,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原始森林中,在我的人生中也还是第一次。我感到格外轻松。虽然在数十公里外我还卷入一起不明死因的谋杀事件中,但那些烦恼好像被我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不过,如果当时我知道我走后在木鱼所发生的事情,估计就不会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一路上,采药人和我相处得还算融洽。但是我们很少交谈,似乎大家都心存默契,刻意地回避着什么。不过,我一刻也不敢心怀侥幸,时刻保持对他的戒备。那把大号的瑞士军刀的确给我带来很大的安全感,并且以身形来说,我比较占优势,只要不是他发起突然袭击,我还是有信心不被打垮的。 我此刻的心情更像是一个游人,游山玩水时,我很少去想为什么要冒着风险进入无人区,到所谓捡到录像带的地方看看。 似乎没有费什么工夫,我们就找到了那个捡到录像带的地方。采药人指着一处杉树林,面无表情地说:“就是这里。” 我多少有些失望。 这里和我们走过的地方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无人区的地质地貌大致相仿,除了针叶林和箭竹林,就是层峦叠嶂的原始森林,主要生长着秦岭冷杉树。这里山势并不险峻,和我对原始森林的想象并不吻合。我怀疑采药人是否能够分辨清楚这个所谓捡到录像带的地方和其他地方有什么区别。 他看出我的疑虑,解释说:“这个周围有九株天葱,我不会记错的。”他把那九株天葱一一指给我看,“我们当地人很喜欢吃这种野生的葱,比人工种的味道香多了。” 说着他拔了一棵,擦也不擦就往嘴里塞,吃的时候发出“吧唧吧唧”的咀嚼声,似乎很香的样子。他递给我一棵,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我掏出gps定位仪检测了一下。这里海拔3300米,北纬31度24分。 在此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组数字深深刻在我的脑子里,因为4这个数字对我而言很特殊,我遇到它的频率超乎寻常的高。比如我乘坐飞机总是遇到尾数是4的航班;在4号或14号柜台办乘机手续;在带4的登机口登机;坐在d的位子上,d顺序上也是4……但那并不代表4是我的幸运数字。因为当我倒霉的时候也常常会遇到4。比如4号那天我会生病,打麻将总是第4圈的时候输钱,等等。 “你怎么看到这些东西的?”我四处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奇特之处,便问道。 采药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很蠢。这就像很多记者问一个逃离险境的幸存者“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一样白痴。 我改口问:“你以前见过录像带吗?” 采药人说:“没有。家用的那种倒是见过,不过这个不一样。我当时看到这些录像带并没敢马上带走,只是看了看,也没敢动,怕弄坏了。来这里拍电视的人我遇到过一两次,以为人家会回来拿的。三天后,我下山时又经过这里,见还是没人动过,而且之前两天下过雨,带子就这么露在外面,都是水。要是人家暂时放在这里的,不至于让它淋着雨吧?所以……就这样……” 我点点头,又问:“你在附近没有见到其他什么奇怪的情况吗?” 一丝惶恐从他脸上悄悄掠过,他慌乱地摇摇头。同样的神情,我在木鱼时也从他的脸上见到过。于是我追问:“你真的没有见到其他什么吗?” 他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唉,跟我来吧。”他不等我反应,径自走在了前面。 大约十多分钟后,我们来到距离杉树林一里外的一个平展的坡面。 四周群山环抱,云雾缭绕。如果我此刻要拍摄电影,这里一定是我首选的外景地。 在平展的草坡中央,很突兀地躺着一个小土包。看到那个小土包的瞬间,我立刻联想到了坟墓,不祥的预感陡然间紧紧地包围住了我。 采药人二话不说,打开随身携带的折叠铲子,动手在土包上挖掘起来。不一会儿,一副白骨残骸露出来。 他停住挖掘,看着我说:“还有就是这个。当时他就躺在这里。”采药人并没有显出惊惧的样子,像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儿,“早已经死了。尸体腐烂,衣服都成碎片了,也看不出是男是女。成千上万的苍蝇。我听到了苍蝇‘嗡嗡’的声音才注意到这里的,你说这声音要有多大?得有多少苍蝇!唉,可怜呐,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死在这里,我好心把他埋了。” 我看看那露出泥土的尸骨,又往他所说的发现录像带的地方看看,这之间的距离大约有五十米左右。想象着这个死在草坡上的无名氏,死之前一定带着那些录像带在原始森林中行走了很长时间,可能是因为迷路了吧,筋疲力尽、又困又乏、又饿又渴,再也走不动了,只好丢下那些录像带,挣扎着走出原始森林,最后坐下想喘口气休息一会儿,未曾想却再也没有醒来。 直到后来我看过了那些录像带,得知了所发生的一切之后,才知道我此刻这样的揣测是多么的滑稽。 采药人又说:“我其实也不知道这包录像带和这个死人有没有关系。所以你们问起,我就不敢说,怕说不清反惹一身臊。” 我问:“以前你们在山里见到死人,不通报给政府吗?” “有时候说,有时候不愿意说。每年都遇到的,说了反倒麻烦,还要做口供什么的,总之事情很多的。反正又不是自己害死的,心不亏,帮着埋了就算是有良心的了。”叹了口气,采药人继续说,“这里每年都有人失踪,大部分都是找不到的。这么大的山,怎么找?再说,有些人进山根本没有亲戚朋友知道,失踪了也没人来找。就算是失踪后亲属找来,政府也无能为力。如果发动人进山找还要花额外的费用,政府哪有这笔开销?没有钱,就组织不起人手。所以大部分就不了了之,顶多发个通告,说如果见到什么什么的……也就这么过去了。何况亲属往往也只知道个大概,并不清楚人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又或者是不是真的进去过。” 他絮絮叨叨地不停说着,像是担心我怀疑是他所为,所以不厌其烦尽量详细地解释。我相信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尽管有些狡诈和不诚实,但他还不至于为了他并不了解内容的录像带对那个无名氏下毒手。 “他没有留下其他什么东西吗?比如钱包、驾驶证、身份证、信用卡之类的?” “你说的信用卡是这个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是一张hsbc银行的信用卡,“就在旁边捡到的。”他指指那个无名氏的坟墓。 我接过那张信用卡。卡的表面已经污浊不堪,相信是尸体的汁液和雨水渗透进去所致。卡背面签名的笔迹十分模糊,只能辨认出英文的h和n两个字母。 “你把他全挖出来。我在附近看看还可以找到什么。” 采药人没有提出任何疑义,动起手来。 已经时至深秋,这一带的草甸子早已发黄了。由于海拔高,秋天的气温和冬天差别不大,再加上我们所处的这个方位四周比较开阔,风呼呼地吹着,寒气逼人,不大一会儿我就已经坚持不住了。 正当我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被一根长形的棍棒绊了一跤。我把那根“罪魁祸首”拿起来细看,才看清那并不是什么棍棒,而是一杆猎枪。由于风吹日晒,枪柄已经朽烂了,枪管部分的金属断成好几截。我记得采药人告诉过我,由于政府封山禁止打猎,个人持有猎枪已经属于违法了。那么这杆猎枪说明了什么呢?我看着手里这杆残破不堪的猎枪,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怀着难以释怀的重重疑虑,还是将猎枪丢在了草甸子上。 此时,采药人已经将尸骨挖了出来。 我上前看了看,那堆尸骨基本完好,从这一点看应该不是被动物伤害的,因为如果是动物伤害人,应该会把骨头都撕烂,不会保持这么完好。我盯着那堆尸骨,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尸骨的四周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遗留物。即使有,比如钱包之类的,也说不定早已被采药人藏匿起来,不肯再拿出来。 采药人盯着我看了好长时间,见我不出声,忍不住说:“怎么办?” 我只好说:“再埋好吧。等回去告诉公安,让他们来处理吧。” 采药人怔了片刻,还是从命,重新埋好那堆尸骨,然后问我:“现在怎么办?” “回去吧。” 除了拍摄了几张数码照片之外,我们毫无收获,几乎无功而返。 此时,我们并不知道,木鱼镇的派出所里已经乱作一团,不安的氛围笼罩着每一个人。管理局、公安局的高层也被惊动了。他们采取的第一步措施就是派出上百名警察在整个自然保护区展开地毯式搜索,试图找到我的下落。 第五章 第二起命案 还没有回到木鱼,我们就被警察抓了个正着,并立刻被带回了派出所。 警察这次对我的态度可没有上次那么克制。一个凶巴巴的胖警察审讯我,音量很大:“跟你说过不要离开,你为什么明知故犯?” 我耸耸肩:“我没有走出木鱼的界限啊,这不算离开吧?况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如果我真的想跑,你就不可能再见到我了。” 胖警察不依不饶:“你以为你跑得了啊?跑去哪里我们也能找到你。” “所以我根本不想跑啊!” 我和胖警察斗起了嘴皮子。我对他那样的态度实在感到不满。他充满敌意的语气让我觉得自己做了坏事情。实际情况不是这样,可他根本没有耐心听我解释。 “我希望你们帮我联系到我的一个律师朋友。还是让他帮我解释吧。” “好啊。联系吧。今天你就住在这儿!”说着他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我慌张起来。住在这里,不就是住在拘留所了吗?一想到这个,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等一下。为什么要我住在这里?” 胖警察斜了我一眼,说:“你知道原因的。我们已经对你说过不得离开木鱼,你还擅自离开了。为了确保你不会再次违反禁令,我们只得对你采取监视居住。你就在我们这里住下,直到警方认为你可以离开为止。请把手机交出来!你不得和外界联络。” 我急了:“我不能住在这里,你们要讲道理!如果你们不公正对待我,我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如果你们能像对待任何一个守法公民一样对待我,我保证不会再离开木鱼半步,并为破案尽公民的义务。请允许我住在我原先的宾馆,没有你们的命令,我不会离开旅店半步,你看这样可以吗?” 我一改刚才的强硬态度,因为我担心他作出一个错误的决定,而我却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如果我真的要待在拘留所,那可怎么办?我可不愿意和一大帮臭烘烘的刑事犯罪分子住在一起。 胖警察已经收拾好东西,冷静地站在那里,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感到沮丧,也再次感到在一个庞大的强势团体面前的渺小。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凡是我知道的都尽力回答。”我叹了口气,终于完全放弃抵抗。只要不被关在拘留所,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胖警察得意地重新坐下来,问道:“你到山里干什么去了?” “去看看找到录像带的地方。对了,”我想起了我的录像带,“那些录像带什么时候还给我?” 胖警察答非所问:“知道那里是军事禁区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况且我走过的地方也没有任何警告牌之类的东西。我怎么知道哪里可以去哪里不可以去?” “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他指的是采药人。 “买卖关系吧。我和他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关系?我们才认识几天而已。” “你知道他的背景吗?” “不知道。采药的嘛。” “他可是有前科的。” “哪一方面?” “抢劫。” 我愣了一下。胖警察接着说:“他坐过牢,三年。” 我忙撇清关系:“这我可不知道。况且即使以前干过荒唐的事情,但是现在靠采药为生,也算是守法公民吧。再说以前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问你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除了从他那里买录像带,我没有什么损失,没有丢任何东西。” “那录像带不是你和他串通一起搞的吗?” “什么意思?” “你很清楚我的意思。” “不清楚,请您再说一遍。” “录像带是你和他串通起来一起搞的一个阴谋。”胖警察再次强调,“你和他编造了一个假装买卖的样子,显得你们只是初次认识。是不是?” “为什么要那么做?” “问你呢?我正是要问你这个。”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不仅仅是我和他,还有何军啊。” 胖警察立刻坐下来,准备在笔记本上记录什么。 我赶忙阻止他:“别啊,你听不出来我是说着玩的吗?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是你说的那么回事的话,何军也应该有份参与啊,是他介绍我认识那个人的啊。” 尽管我是在推论一个荒谬的论题,可是胖警察还是不停在本子上记录着。这可让我着急了。 “我的意思说,那都是荒谬的,任何人一听就知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除了他卖给我一箱子录像带,现在还在你们手里;除了他带我去了一趟捡录像带的地方。” 胖警察终于停止记录,看着我,他在等待我说下去。 “我和他的关系仅此而已。” 胖警察生气了,他“啪”地把笔摔在桌子上。“你还耍滑头!死了两个人,还说和你没关系!” 他的态度突然转变,令我感到不知所措:“什么?什么死了两个人?” 我大脑飞速旋转,计算可能被纳入这个数字中的人选。高强一定算是一个,另外一个人是谁?难道警察已经搞清楚山上那副尸骨的身份? “死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高强死了,他接触过那些录像带……我的同事也死了。”他沉默了好长时间,还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愣了。 胖警察又停顿了片刻,观察着我的深情,继续说:“他负责查看那些录像带。他死了,就在你进山的那天晚上。” 我感到有些糊涂:“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看了什么录像带?” “就是放在何军车子后备箱里面的那些。” “你确定不是高强看的那些带子吗?” “高强工作室的那些散的录像带根本没来得及装回去,还是乱糟糟的一堆呢。” “这我实在不懂了。你怎么能这么肯定他们的死都和录像带有关?即使有,怎么可能和何军车后备箱里面的那些有关系?那些是被高强调过包的,并不是采药人捡到的。如果这些录像带属于凶手,高强早就遇难了,根本等不到那天晚上。”我一时情绪有些高昂,半晌才冷静下来,问道,“你的同事,不幸遇难的那个……他叫什么名字?” “小余。” “小余可能恰好碰上了,只是恰好紧接着高强,恰好也看了录像带。可是那根本不是一样的带子啊!” 胖警察皱眉道:“我同事身上的符号怎么解释?” “啊!”我跳了起来,立刻明白了他说的符号是什么意思,“在什么部位?” “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背部。 “之后呢?再有没有人看过录像带?” “没有。我们封锁了现场。” “是在我上山的当天晚上出事的?这更加说明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停顿了很长时间,胖警察终于开口说:“你在那录像带里面做了什么手脚?两个看过它的人都离奇死亡了!” 我望着他苦笑,说:“你不会认为我在录像带里面施了什么咒语吧?我再次声明:第一,那不是我的录像带,我的意思是说,虽然理论上属于我,可是它已经被人调包了;第二,后背箱里的那些录像带跟我就更加没有关系了,它是被高强用来调包的替代品。最重要的是,到现在为止,这两样东西我都没有看到过。” 胖警察平静地听着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后,叹了口气,继续问我:“你有什么可以提供给我们警方的吗?或者,你觉得这会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语气总算不再那么刺耳,开始恢复为对待一个普通人的态度了。看来他虽然对出现的离奇死亡事件感到不可思议,但是已排除了和我有关系的可能性。可能是因为对这两起命案完全没有头绪,他这才想侥幸在我这里撞撞运气,于是对我采用了所谓“诈”的审讯方法。据说警察惯用此技,看来所言不虚。 不过我无法轻松。我隐隐约约意识到,一个可能揭示某个重大事件的起因与我产生了某种若有若无的关联。可是那究竟是什么,我却抓不到清晰的脉络。想了想,我对胖警察说:“能让我看看那个图案吗?” “为什么?” “也许我可以帮上忙。” 胖警察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你等等,我请示一下。”他走了出去,不多会儿就回来了,还带来整套类似医院用的防护服装递给我,吩咐道:“穿上吧。” “这是干什么?”我机械地接过来。 “穿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见他也开始穿上一套一样的防护服,心里才安定一些。穿戴完毕后,他对我说:“跟我来吧!”由于隔着口罩,他的声音有些变调。然后,他收拾好桌面上的笔记本,带着我出了审讯室。 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与其他办公室不同的是,门口挂着落地的塑料薄膜作为门帘,地上还放着几束鲜花。推门进去,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一张床,摆放在屋子的中央,四周垂挂着与门帘一样的薄膜,像是蚊帐一样围成四四方方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被子,从头到脚蒙着,整个人僵硬着一动不动。 胖警察撩起被子,只见一个穿着整齐警服的年轻人直直地躺在那里。他面容安详,除了面色惨白外,你甚至不会意识到他已经死亡了。胖警察将他的身体翻转了一个角度,把腰部露出来,然后一手顶住他的身体,令他的躯体稳定在那个位置,一手掀起他的衣服,一个熟悉的图案露了出来——和高强身上的图案几乎一模一样。由于血迹已经干结,图案更加清晰一些。 这个伤口只是浅表层的皮外伤,绝不至于威胁到生命。我想用手机拍下那个图案,被胖警察阻止了。他将同事的尸体恢复原状后,对我说:“现在一切都是保密的,不许拍照。怎么样,你觉得……” 我问道:“他是怎么死的?那个伤口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啊!” “法医已经鉴定过。表面看,死因是心脏猝死,但也不排除是某种病毒所致。已经把样本送到武汉去鉴定了,结果还没有出来。” 我终于明白我们要穿戴成这个样子,以及这里被层层塑料薄膜围起来的原因了。这个曾经经历过大规模sars的国度,对于所谓病毒有着过人的防范意识。 “他是死在这里吗?”我又问,“第一现场?” “是在隔壁的房间。当时他正在看那些录像带。人就像睡着了一样趴在桌子上就再没醒过来了……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茫然地摇摇头。 胖警察显得很失望。 我们没有再说话,离开了那间办公室,胖警察锁上了门。我跟在他后面,两人沉默着边走边脱去身上的防护服。走到门口的时候,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提出:“我可以看看……隔壁那间房吗?” 胖警察想了想,没有多犹豫就默许了。我们重新穿上防护服,走进了那个临时用来查看录像带的房间。 房间里的桌子上摆放着录像机和显示器,以及一大堆录像带,只是都被塑料薄膜覆盖着。我看了看,问道:“这些录像带是何军汽车后背箱里的那些吗?” 胖警察点点头。 我想了想,又问:“高强工作室里的那些录像带呢?没有修复吗?” 胖警察摇头道:“损坏太严重了,我们这里没人能修,已经送去武汉找专人去看了。” 我指指面前的录像带:“我可以放一盘看看吗?” 胖警察态度明确地摇摇头,表示那些是物证,不能随便让我看。我也只有放弃。 房间里的陈设十分简单,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我们停留了大约三分钟就准备离开了。我的脑子里突然有一个念头像脉冲一样闪过,于是我对胖警察说:“我想闻闻那些带子。” “什么?!”他万分诧异。 “真的,我想闻闻那些带子,然后告诉你为什么。” “你不怕有病毒?” “我曾经闻过的,现在还不是好好的?你放心吧。” 他将信将疑:“你还是小心点。”算是答应了。 我小心地揭开塑料薄膜,将鼻子凑近桌面上的那些录像带,认真地吸了一口气,不禁“啊”地叫出了声。 “怎么?”胖警察吓了一跳,忙问我。 我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迅速将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扼杀了,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没什么。” 我们分手的时候,胖警察对我说:“这里发生的一切不要对外讲,免得引起社会不安。另外,因为我们都知道的原因,我们破案可能需要你提供帮助,所以请你暂时不要离开木鱼。如果你愿意,就继续住在木鱼山庄,我们有事情会去那里找你。”见我面有难色,他补充道,“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的,最多也就两三天吧。你等我的通知,让你走你再走。另外,你也再仔细想一想,看有什么线索能够提供给我们的。请不要介意我刚才的态度。公事公办,希望你能理解。” 我对他态度的转变很满意,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我那一堆户外装备,又说:“要不我派车送你回旅店吧!” 我笑着摆摆手说:“不用了,走回去了,反正也不远。”我将装备背上肩,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想起采药人,于是问胖警察:“那个采药人呢?他怎么样?” 胖警察说:“他已经回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说:“我也认为他与这两起死亡案件无关。” 第六章 真假录像带 走出派出所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恍然觉得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 我边走边仔细打量着这个小镇。有零零散散的游客在散步。据说旅游旺季时,这个时间段,街道上会充斥着各地游人,四面八方的口音混杂在一起,很是热闹。这么想着,我的嘴角不由浮起一抹笑意。 以前不以为然的东西,突然都给了我一种亲切的感觉。看着这一切,回想刚才差一点失去自由,不禁十分后怕。只有当你面对失去自由的威胁,你才会感到它的珍贵。而平常自由如影随形时,你便会毫不在意。 我没有立刻回旅馆,而是一头钻进路边的一家小饭馆。 坐下后,我点了这里的特色菜——黑木耳炒土鸡蛋和土鸡炖蘑菇。这些绝对是无公害食物。我还特意要了一杯当地特有的药酒。 我将整杯药酒一饮而尽。微热迅速蔓延全身,令我说不出的畅快,有一种起死回生的感觉。我不禁想起了何军。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是我最可以交谈的对象,况且某种程度上我们还和同一个案件有关系。 正巧,何军打来了电话。我便邀他吃饭:“你过来吃饭吧。我刚刚坐下,来吧来吧。叫上他一起来。” “他”当然是指的采药人。现在,我们三个人阴差阳错卷入了一场离奇的事件中。在茫茫人海中,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配着,让三个本来毫不相关的人走到一起,并且彼此关联,甚至命运与共。 不多时,我们共同举杯,将苦涩的药酒一饮而尽。 “我们真倒霉,怎么惹上这个麻烦。”采药人首先开口,“都是我不好,把你们都连累了。”他说完又将一杯酒喝下,好像是对自己的惩罚。 “警察一定问你们小余的事情了吧?”何军说的小余我并不知道是谁,所以愣住了。 采药人开口说:“唉,就差直接问是不是我害死的呢。你说我和阿甘先生在山里,难道我是神仙不成?如果真是那么大的神仙,也就不会给他们抓到派出所里问话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我这才明白,小余指的应该是躺在派出所空办公室里的那个离奇死亡的年轻警察。让我意外的是,胖警察认真叮嘱我不要将有关年轻警察遇难的消息散布,可这件事却早已不是秘密了。 “嗨,木鱼这么小,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瞒得住!都是亲戚套亲戚、邻居套邻居的,啥也瞒不住!” 何军向我解释,然后也喝下一杯酒,接着意犹未尽地说:“不要说木鱼,整个神农架恐怕都知道了。这两天到我家来打听的人就没断过。我们这个小地方啊,平常没什么事情,但凡有个特殊的事情发生,恨不得所有人都参与一下。死人这回事更不得了啊。况且是这么个死法……小余的家人怕得不行,以为中邪了。” 我颇为感慨地仰头喝下一杯酒。 此刻,我们三个人的心情应该都差不多。这整个事件是那样的琢磨不透,让参与其中的人沉浸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加上酒精的作用,一种迷幻的感觉油然而生。不难想象那个遇难的年轻警官家属的心情。他们除了失去亲人的悲伤之外,对于出现在余警官身上的奇怪的符号,不知道作何感想。 “阿甘,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情?”何军问我,“不会是凶杀吧?” “不会。高强的死倒是可以设想为凶杀。但是这个凶手怎么敢闯进派出所行凶呢?而且两个彼此没有关系的人怎么会得罪同一个凶手?” 我不认为有所谓凶杀的可能性。 何军又问:“高强和小余身上都出现了那个符号,不是人干的才见鬼了。总不会是病毒吧?” “为什么不会是病毒?你看出水痘,什么人出水痘都是会长泡泡的。感冒了都会咳嗽什么的。只要病因一样,症状就都差不多。在身上出现那样的符号,没准就是这种病毒的症状呢?” 采药人不愧是采药人,以病症为例,十分有说服力。 这么聊着喝着,不觉时间飞逝。我们我们显然在避免谈论这个话题,再没有提起过那两个死者,可是它像阴影一样,在我内心挥之不去。 其实,当我将鼻子靠近那些录像带的时候,内心就产生了一种极其不祥的感觉——我在录像带上闻到了一股带着腐烂的特殊气味,正是我最初闻到的那种。 那一刻,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将我的判断告诉胖警察,最终还是将这种想法掩饰了。胖警察对我的异样丝毫没有察觉。 我现在明白了,高强在临死的那天晚上来到小旅馆是有所目的的——何军的汽车钥匙并不是是我们所猜想的那样,被遗忘在车上,而是高强从何军的房间取走了车钥匙,然后将车后备箱里的录像带取出来拿回了工作室,重新将曾经调换过的空录像带放回到原来的盒子中,再将被调换回来的录像带放入何军的车背箱里。 也就是说,高强死亡现场所见到的那些散落满地的被损坏的录像带,本来就是属于他的。而那些此刻正躺在派出所的临时看片室里的,才是我从采药人手上买下来的。 刑警大队张队长坐在我的对面,好久不说一句话。其他人的面部也如同雕塑一般,呈现同一种表情。大家对于我的叙述感到难以置信,这一点我毫不吃惊。事实上,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自己也有一种似梦非梦的感觉,何况别人呢? 几个小时前,当我告别了采药人和何军,走在回旅店路上的时候,突然觉得有必要立刻去派出所,将我的推想报告给警察。 胖警察依旧在派出所里,还没有下班。他听完我的叙述后,二话没说,立刻站起来出了房间,两分钟后,他带进来三个陌生的警察。胖警察指着其中一位向我介绍说:“这是局里来的刑侦大队张队长。” “你好,阿甘先生。我看过你的电影《天黑请闭眼》,是王志文、吴倩莲主演的。”张队长说着,笑着向我伸过手来。他的手有些冰凉,但十分有力。 我对他的戒备立刻消失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人对我说看过我的电影,这让我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张队长接着说:“电影里的人差不多都死了,挺吓人的呢。嘿嘿,不过,这次让你遇到真的了。来,坐下谈,坐下谈。小胖,倒些茶嘛。” 胖警察应了一声,转身走了。我坐了下来,张队长掏出烟递给我。 我摆摆手:“谢谢,我不抽烟。” 张队长便递烟给每一个警察。然后,我把刚才对胖警察说过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众人沉默了。 许久,像从梦境走出来一样,张队长打破沉默:“既然已经掉了包,高强为什么又要把录像带还回去呢?” 大家都在等待我的回答,我想了想,说:“也许是因为内疚吧。他是一个有成就的纪录片制作人,做出那样违背职业道德的事情,一定感到不安。所以……” 张队长打断我:“可是现场那么多散乱的录像带,你不觉得是什么人在找录像带吗?他的尸体上留下的符号,同小余身上的符号几乎一模一样,和录像带似乎有某种关系啊。那个符号代表什么意思呢?高强会不会是因为受到某种威胁,才将录像带送还的?”他像是向别人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过了片刻,他又说:“是这样的。武汉的病毒检测报告已经出来了,所有的被检测物都没有任何可以导致传染的致命病毒。” “和我猜想的一样。”我顺嘴说了一句。 他迷惑地看着我。 我解释道:“哦,我曾经接触过那些录像带,还近距离闻过带子的气味。” 张队长停顿了一下,看看胖警察。胖警察一脸尴尬地低下头,假装从烟盒中取烟。 张队长接着说:“情况你基本都知道的。小余是在大前天晚上出事的,时间大约在凌晨两三点钟。排除因病毒致死的可能性,那就只有心脏猝死一个理由,和高强的死因基本一致。” 他又停顿了很长时间,一直盯着我,等待我的反应。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对医学名词一无所知,但是对于心脏猝死却不陌生,不少名人心脏猝死的新闻时有耳闻。 排除了因为病毒导致死亡的可能性后,剩下的问题更令人费解。是什么原因令两个人在不到六十小时的时间内在两个不同的地方相继死亡,而且死因是一样的呢?还在尸体上留下了相同的可疑图案? “我可不可以看看那些录像带?” 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这是我唯一想到的了解真相的方法。 张队长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当时,我丝毫没有意识到,我就这样将自己推向了恐怖的深渊。 当我们再次走进那间临时看片室时,我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似乎揭开一部分谜底的责任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数了数放在桌子上的录像带,和我买到的数量一样,一盘不少。我再次将那盘标有7月2日的录像带挑出来,仔细查看盒上用来封装的螺丝,被拧过的痕迹一目了然。我再用鼻子靠近去闻,果然又闻到了那种特殊的气味。高强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内将带子调包又再次复原,这样煞费苦心,犹豫反复,究竟为了什么?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恐怕只有高强本人。只可惜,他再也开不了口了。 我小心地将带子推进录像机的带仓,然后像第一次一样按下倒带键。录像机发出的快速旋转的咝咝机械声,让我感到熟悉而亲切。 我看看身边的警察们,他们个个神情严肃。事后想来,当我终于按下播放键的那一刻,对于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有一种特殊的意义。 一组时断时续的画面呈现在显示器的屏幕上。那些画面我不会忘记,第一次在高强工作室里看到的就是这些。我将机器按停,担心又会出现脱落的磁粉弄脏磁头的情况。我很肯定地对围绕着我的警察们说:“没错,就是这些。起码这一盘是的。” 张队长想了想,说:“也就是说,小余和高强看过的都是同样的录像带。同样的录像带,同样的符号,这中间有什么联系吗?” “一定是录像带中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凶手害怕真相败露,才对他们下了毒手。”胖警察说出自己的判断。 另外一个警察反驳他:“如果是那样,为什么他不干脆带走录像带,或者就地销毁呢?凶手两次行凶都有机会这么干的啊!” 胖警察分析道:“他们想销毁啊,高强工作室里不是满地都是拽出来的录像带吗?至于第二次在派出所,也许当时走廊里有人走动,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耽搁了……总之,凶手是受到惊吓逃走了。记得吗,当时现场的窗户是开着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凶手既嚣张又愚蠢,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高强看完这些录像带,然后又大费周章地将录像带完璧归赵。在这之后他才被杀害。时间顺序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凶手的目标是在录像带,为什么不直接对何军下手?他能跟踪这些录像带到我们这里,难道不知道几乎不用冒任何危险就可以打开桑塔纳的后备箱吗?这里可是派出所啊。多嚣张的家伙!宁可舍易求难,是向我们示威吗?”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对方并不确定哪些录像带是他需要的,只有当播放出来……” 警察们在我身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案情,似乎说的都十分在理。但是最后这句令我一颤,一种莫名的恐惧在我的心里悄悄地一闪而过。 这时胖警察又开口说:“如果怀疑是录像带里的内容引起了这两起命案,我们看看带子里究竟有什么不就行了嘛!” 他的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可我担心录像带的磁粉会再次脱落,发生第一次在高强那里出现过的问题。最好的办法是将录像带带回上海,那里设备齐全,看之前先让工程师处理一下,可能会更好些。不过,张队长显然是不会允许我这么做的。这些录像带目前是这两起命案最重要的证物,一切谜底都等待着从这里揭晓——但,这难道不危险吗? “如果小余的死和看录像带有关系的话,那再看下去……”一个警察终于说出了我的疑虑。 “录像带一定要查看。不过,这么多带子不是一下子可以看完的。而且这两次都是在晚上出事的,所以我不赞成我们今晚再冒险。明天吧。” 张队长说完,又转头对我说:“阿甘先生,我想请你明天帮助查看一遍,因为你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当然,这可能会让你冒上风险。我会在你查看的时候布置警戒,另外让小胖陪你。你愿意协助警方破案吗?” “当然愿意!而且,这些录像带是我买回来的,我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内容。”我尽量用诙谐轻松的语气说着。 大家都会心地笑了。可是我好奇心和恐惧感还是不免有一番较量。 第七章 播放录像带 张队长派警车护送我回到旅店,并且在旅店周围和内部布置了持枪警察警戒。老板见到我诚惶诚恐的。在这个平静的小镇上出现这么多荷枪实弹的警察,他恐怕还是第一次见到吧。 回到房间,我直接走进了浴室,闭着眼睛,任凭热水顺着我的身体流下。这是我三天以来洗的第一个澡。水流单调的“哗哗”声就像催眠曲,产生了匪夷所思的麻醉作用。要不是那两个刺眼的带血符号突然闯入我的脑子,我真舍不得从这个状态中醒来。 在人体上刻符号或者图案的情况古已有之。上古人类在身体上刺青以为美,到中古给犯人脸上刺青叫黥刑,而现在帮派集团在身上特殊部位刺上特殊花纹以作徽记。 非洲的一个土着部落,若部落成员犯下罪行,就会被部落首领诅咒,并在他的身上烙下一个符号,这有些类似中国古时候的黥刑。被诅咒后,那些人会十分恐惧地往树林中逃亡。他们并不是逃生,没有人可以活过二十四小时,因为被诅咒的人都会在酷刑中死去。他们只是想远离自己的部落和亲人,不想让亲人看到自己惨不忍睹的死状。最有趣的是,那个烙在被诅咒人身上的符号居然呈现天狼星星图的样子。 这个部落是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被一位法国科学家发现的。这名科学家深入非洲马里共和国西部与世隔绝的荒漠地带进行考察,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叫达贡的土著部落。这个部落当时还过着原始人一样的生活。但是,就是这个落后的部族,却让法国科学家大吃了一惊。 达贡人告诉来访的法国人,天狼星有两颗卫星,其中一颗叫“波”星(天狼b星在达贡人的土语中被称为“波”星)。“波”星是所有星中最小且最重的星,人类在地球上出现后不久,“波”星突然发生了大爆炸,以后逐渐变暗,天狼星的颜色变化就与这次大爆炸有关。更令法国科学家惊讶的是,达贡人竟然知道天狼星的旋转周期是50个地球年,并说天狼星还有一颗c星,那是一颗纯水的星,比地球上的水要多得多,它的重量是天狼b星的1/4,旋转周期也是50个地球年。 一个与世隔绝的土著部落对天狼星的了解,竟比天文学家还要多。他们的这些知识是从哪里学到的呢?这一直是一个谜团。 我这么胡乱想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床边、如何躺下、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完全不记得了。 第二天早上的早餐十分丰盛,是由警方提供的。吃饭时,我身边一直有警察把守,这让我联想到即将赴刑场的死刑犯——他们在人生的最后时刻,都会获得一份特殊的餐食。 因为我答应了协助警方破案,一夜之间由一个嫌疑人变成一个协助破案的守法公民,食宿都由警方负责,这种突然的转变让人不禁联想到变幻无常的人生,实在是滑稽得很。坦率地说,我对于即将开始的查看录像带的工作既期待又害怕。但愿高强和余警官的死与那些录像带没有任何关系。 警车在警笛的呼啸声中穿过寂静的木鱼街道,载着我一路直奔派出所。 派出所狭窄的走廊显得比昨天长而昏暗。我的左右是严阵以待护送我的警察。这幅画面就像是美国电影中死刑囚犯在警察的看押下,走过一段漫长的通道去赴死一样。这种联想让我的内心十分忐忑。 当我打开监视器和录像带的电源开关后,那忐忑负责的心情一下子消失殆尽。就像一个外科医生无论他对于即将进行的手术多么没有把握,可是当他站在手术台前那一刻,他一定会马上投入到自己的角色中一样。 我仍然首先将标有7月2日的那盘录像带放进录像机。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接触这盘带子了,虽然每一次完成这个动作都是同样的程序,但是身边的环境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已经先后有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失去了生命。 房间因为是临时征用的,除了桌子板凳外,没有其他的家具,显得空空荡荡。机器转动的声音清晰可闻。杂乱的画面再次显示在屏幕上,我对开头的这些影像已经不再陌生。 胖警察坐在我的身边,既紧张又兴奋。 不一会儿,画面渐渐稳定了下来。 有一个女的对着镜头说着什么。她看上去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我将喇叭的音量调大些,终于听到她的声音—— “……叔叔们紧紧抱住我,试图用手捂住我的眼睛,将我的身体背对着窗外,不忍让我看到窗外凶残的场面……拼命转过身,眼看着爸爸被雄狮撕咬的场面,我哭昏……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是我一定要跟来的。如果不是我,爸爸他们早就逃脱了。disscovrey给爸爸颁发了最高荣誉奖章。这种奖章只属于那些为拍摄纪录片而付出生命代价的纪录片工作者。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离开过非洲。我继承了爸爸的工作,成为一名纪录片工作者……” “helen,你这一次来到中国的目的是什么?” 话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helen这个名字让我立刻联想到了在山上捡到的那张信用卡。卡的背面虽然污浊,但上面的字母e和n依稀可见。如果发音是准确的,而这是一个英文名,那不外乎就是拼写成helen或hallen。难道这个女孩子就是信用卡的主人? “我得到了一笔经费,拍摄中国神农架关于野人的传说。这笔经费是我爸爸生前的好友jackson批给我的。与其说是看重我的能力,不如说是他希望以此表示对我父亲的尊重。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完成一个拍摄工作,我感到压力巨大。虽然我是一个中国人,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我不知道如何开始,也不知道如何找到值得信赖的摄制组工作人员。再过三十分钟,约定的面试就要开始。希望我有好运气。” 从画面看,拍摄背景应该在北京的后海。其后的画面证实了我的想法。因为随后的场景转到一间酒吧内进行拍摄。这家酒吧二楼尽头的墙壁上都是浮雕,整整一面墙都是印度的karmasutra,那一组组男欢女爱的场面令人过目不忘,正是后海一家印度风格的酒吧,我曾经去过那里,对这面浮雕印象深刻。 接下来是helen提到的工作人员面试。面试进行了很长时间,应该不止一天,而接受面试的人来自好几个省市。这些枯燥的提问不断重复,我身边的胖警察却始终兴致勃勃地陪我观看,很多地方还会意地大笑出声。 为了不遗漏什么,我认真地看完所有人接受面试的画面,不想让任何一个可能揭示真相的细节漏过。 我将这段面试的画面编辑如下—— helen:对不起,我没有看过你的作品,可不可以简单介绍一下你自己? 窦炎:我叫窦炎,做摄影师已经十年了。去年,我在西藏拍摄了一部纪录片叫《香巴拉》,我觉得那部还可以,我自己比较满意。 helen:zachery,你寄给我的光碟我看过了,虽然简单,但是给我的印象还是很深的。 zachery(英文):那是我在加拿大的时候拍摄的。你知道我喜欢滑板。我总是将摄像机放在滑板上,用各种角度拍摄,让你看到正常速度下看不到的东西。很有意思。 helen:刘媛媛,你做录音师几年了? 刘媛媛:可以抽烟吗? helen:好了好了,非常好听,可是你知道,我们是在找一个录音师,不是找一个风琴手。 尹杰(收起手风琴):噢,知道。我是电影学院录音系毕业的。 helen:zachery,你对于使用好你手上这部机器有多大把握? zachery的手上正在摆弄一台最新款的sony hdv摄像机。 zachery:我多大?25岁。 我和胖警察都笑出声。 helen:你姓什么? 夏老师:夏,夏天的夏。 helen:可是我们是在找一个向导。你对神农架熟悉吗? 大博:我对于冒险非常熟悉。神农架倒是没有去过,但是我肯定你需要我。 helen:大博,你做过最危险的事情是什么? 大博:从墙上掉下来。 范向导:爬到海拔6000米的地方遇到暴风雪。于是我们只好下撤。不久那里就发生雪崩。对不起,我下午的飞机。明天学院有事情。如果你们是7月15日以后进山的话,我还可以,再早我就不行了。你们可以等吗? helen:你的专业是什么? 夏老师:我的专业是古代地理。我现在的博士学位的研究方向是古人类学。 helen:如果你要去从事这份危险的工作,事先需要征求家属的同意吗? 夏老师:不用。 尹杰:给家里打个招呼什么的。没有那么严重吧。 刘媛媛:不用吧。 窦炎:招呼当然是要打的。 helen:如果摄制组聘用你,将会给你购买价值十万元的保险,你可以接受吗? 窦炎:可以。我觉得神农架是我去过的地方,相对来说比较安全。上次我拍攀登珠峰,差一点儿没能下来。 刘媛媛:可以。 尹杰:保险这东西我不了解。十万元是什么概念?是我的肢体损伤到什么程度的一个概念? 夏老师:十万元少了一点儿吧? zachery:十万?我值那么多钱吗? 大博:可以。我自己可以再买一份。 面试的画面到此告一段落,这盘录像到也到了结尾处。我和胖警察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确认没有错过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决定停一下,喘口气。 单盘带子时间长度大约四十分钟。如果将余下的带子都这么完整地看过,恐怕需要两天的时间,除非快速播放。我相信高强和余警官都采用了这样的方法,但我不想错过什么,因此并不打算这么做。况且,我觉得这些画面非常有趣,那个叫helen的女子表现得相当不俗。作为据称是第一次独立拍片的她,也许是受了她父亲的传承,也许是她本人颇有才华,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新手。 7月3日。这是第二盘录像带。 画面一开始在一辆中型面包车箱内。车内的人齐声高歌着那首著名的圣诞歌曲。从车窗外划过的景色可以看出,车子已经进入神农架地区。葱绿的山峦,绕着山腰飘浮着的云雾。我想摄像师是特意选择了那样的景色拍摄的,以凸现神农架神秘的色彩。 接着,车子停在路边小桥旁。从画面中桥头的门头装饰上,我认出,跨过那座小桥,就是木鱼山庄了。这个画面我非常熟悉。 随后,他们排列成一个队形,以木鱼山庄为背景拍摄合影照片。最后见摄影师窦炎从摄像机后面走到队列中蹲下,大家齐声叫喊“田七”,露出一脸笑容——这个摄制组的七名成员是:helen、zachery、夏老师、大博、尹杰、刘媛媛、窦炎。 看来,他们是在7月3日到达木鱼,随后入住了木鱼山庄。可是木鱼山庄老板的记录中,却写明他们是在7月2日入住的。这中间一天的差距又是怎么回事呢? 接下来的画面是在行进中拍摄的。画面上出现一座房子,它孤零零地坐落在山坡上。这是神农架的一个特点——居民散居,很少有村落形态。据说这是因为这里的居民当年多数是为躲避战乱和饥荒而由外地迁移至此。大家彼此不认识,又缺乏宗族姓氏的纽带,于是择地而居,互不相扰,也很少往来。当地民风也深受影响,没有特别好客的习惯。 走进那个院落,见院子的中央有四个男人正围着一张小桌子打扑克牌。他们赤裸着上身,脸上都贴着数量不等的纸条,显然,那是输牌的惩罚。 helen边走边问:请问周立君在吗? 其中一位站起来,取掉脸上的纸条,露出黑黢黢的脸。 站起来的人:周立君?我就是。 胖警察冲口而出:“周立君!” “你认识?”我问。 “当然。”胖警察的语气耐人寻味,“没少打交道呢。” 我明白这个叫周立君的人和警察打的是什么交道了。 helen:你好。我们正在找一个向导。听说你在神农架很有名。 周立君:哪里哪里。 helen:你最近有空吗? 周立君:有空。你们要进山? helen:对。我们想拍摄一部纪录片。太好了。我找你好久了。前几天找人联络你,怎么也联系不上。 周立君:前几天我在宜昌,在那里和人合作搞一个户外旅游的项目,刚回来。你们几个人? helen:七个。算你八个人。 周立君:那要准备不少设备。你们拍野人吧? helen:对。你怎么知道? 周立君:来这里拍片的大多都是慕名而来的。 helen:你接待过拍摄野人的摄制组吗? 周立君:没有。不过几年前我的一个朋友接待过一个澳大利亚的摄影队。他们专门来拍野人的。在山里待了差不多两个月。 helen:拍到野人了吗? 周立君:拍到的话,早轰动了。 helen:你见过野人吗? 周立君:没有。 helen:你相信有野人吗? 周立君停顿了片刻,忍不住笑了。显然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helen:你的朋友或者前辈老人有没有见到过的? 周立君:有。 helen:可以带我们去找他吗?还有其他你认识的野人目击者。 周立君:可以。 画面转到另外一个场景,也是一排房子。从不时传来的汽车声可以断定,这里离公路不远。房子陈旧而简陋。一个年龄过五十的矮小男人站着在接受采访。 夏老师:老佘,你见到过野人吗? 老佘:见到过。 我问胖警察:“这个老佘,你认识他吗?” 胖警察摇摇头说:“不是木鱼人。” 我点点头,继续看下去。 夏老师:你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见到的? 老佘:五年前。南天门过去不远。我以前在山里采药。一天我正准备下山回家,走过一条小河。因为我心急,天又快黑了,我看也没看对面就走下水。走到一半,突然吓了一跳。见迎面河中间的石头上坐着一个人,仔细看不是人,全身是毛。它坐着的姿势是这样的。 老佘坐下,摆出一个坐姿。 夏老师:它看到你了吗? 老佘:看到了。我们都停住,你看我我看你。当时我害怕极了。 夏老师:它什么毛色? 老佘:灰色。 夏老师:多高? 老佘:后来站起来,足有这么高。 夏老师:一米九左右。 老佘:对。高出我好多。 夏老师:你们相距多远? 老佘:四米左右。 夏老师:四米?这么近!你看见它什么反应? 老佘:刚开始害怕极了。不过因为在水里,没有退路,所以停了一下。我故意装作没有看见它的样子,大摇大摆地从它身边走过。 夏老师:最近的时候你们相距多远? 老佘:我能摸到它。 夏老师:你摸到它了? 老佘:摸到了。不是故意的。因为实在害怕,紧张得不得了。越是装着没事,越是慌张。走过它的时候不小心脚下一滑,身子往它那边一斜,正好碰到它。 夏老师:然后呢? 老佘:然后就没命地逃啊。等上了岸再回头看,已经不见它影子了。我想我碰到它,它也一定吓坏了,跑得比我还快。 老佘憨态可掬,神情严肃,令人忍俊不禁。我和胖警察都笑出了声。原本以为查看这些录像带是一个严肃而危险的工作,却没想到也可以充满趣味。 画面又切换到另一个被采访人那里。 显然,这与上一组画面不是同一个地点。被采访人因为不断被夏老师提及名字,我们知道他叫王冠文,年龄在六十上下,看上去很有文化。 王冠文:知道五味子吧?人吃五味子,就像吃葡萄一样,吃一个吐一个。可是这个五味子,被吃完以后,皮都还在上面,完整的一串儿。你说这是什么东西吃的? 夏老师:你们还看到脚印? 王冠文:我们跟踪那些脚印走了很久呢。 夏老师:走了多久? 王冠文:大约一华里。虽然没有见到野人,但是我灌制了脚印。 王冠文拿起石膏灌制的脚印模型。 夏老师:看上去没有足弓啊。人的话应该有足弓啊。 王冠文:有足弓,不清楚,有足弓。 夏老师:看这个样子大约有三十九厘米。比我想象的要小。 王冠文:也有大一些的,不过差不多。 夏老师:找到多少脚印? 王冠文:有上千个。你眼睛不好,你看这不是足弓吗? 王冠文死死地抱着那个脚模,宝贝似的。窦炎想拿过去换个角度拍得清楚些,王冠文就是不肯撒手。 那个脚模除了比正常人的宽些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胖警察显然第一次这么集中地接触有关野人的资料。他看得津津有味。看完这一段,我问他:“你相信有野人吗?” “不信。都说有,可谁见过?” “刚才那个老佘不是说见过吗?” “我不信。你看他们回答问题滴水不漏的,显然重复很多遍了。你知道,经常有人来采访,来的人太多了,接受采访的人就开始收费了。收了费,他们的故事就朝着听众喜欢的方向编呗。就说我们这里,有一个著名人物叫张金星。他在山里待了八年寻找野人,发誓不找到野人不剃胡子,胡子都长得老长了。他也说看到过野人,可是任何证据都没有。他胸前永远挂着个照相机,却一张野人的照片也没有拍到。你说他的话可信吗?他在木鱼有座房子,从山上下来时就会住在那里,现在他在木鱼住的时间越来越多了。我有个朋友就住在他旁边,两人是酒友。前一阵子张金星说要离开神农架,可现在突然再也不提了。据说政府雇佣了他,每年支付他一笔固定的工资,不要他走。因为他在全国有名气,都知道他在原始森林里调查野人,差不多成了野人的代言人了。政府舍不得他走,因为搞旅游嘛,他是形象代言人。” “真的吗?我五月份来的时候还见过这个人。当时他在自然保护区里摆了个展位,出售关于他研究野人的成果光盘。当时我挺感动的,觉得一个民间人士独立从事科学考察长达八年之久实在不容易。” “你买他的光碟了吗?” “买了。我给了他两百块钱,他没有找零。不过当时也不准备让他找,因为实在感动。” 胖警察很同情地看看我。 接下来受访的对象像一个官员。胖警察一眼就认出来他。 “黄佘勤!以前是林场的一个干部,现在退休了。是我叔伯亲戚呢。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黄佘勤一边比划一边说:它眉骨这么高,毛发是褐色的,身高有一米七左右。它突然横在马路中间。当时我们坐的面包车紧急刹车,差一点撞到它。现在想,那时撞到倒好了,起码可以有一个标本。它愣了几秒钟,转头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两只眼睛,这么大,滴溜滴溜的,炯炯有神。 紧接着,另一位受访者出场。 受访者:毛发是灰色的,身高两米左右。一看首先觉得是人,绝对像人。 我感到很奇怪,这些声称遭遇过野人的受访者关于野人的描述不尽相同。难道这里的野人还有不同的品种吗? 在带子后面,是helen的一大段陈述。我觉得这是她刻意追求的一种风格,类似日记那样,每天对着镜头记录下她对拍摄的感受等等。我的这一想法在后面不断得到印证。 helen:世界上关于野人的传说很多。在加拿大也有类似的野人被发现。因为它们留下的脚印超乎寻常的大,因此有了一个名字——big feet,大脚怪物。也有过纪录片拍摄到大脚怪物的模糊影像,但至今也没有任何活体标本被捕获,哪怕尸骨也没有被确切发现。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对这种可能存在的物种保持持续的好奇心。明天我们准备进山。我们希望在路过南天门的时候能见到张金星。据说他在那里搭建了一个考察站。但是马上就要下雨了,明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盘带子就这么结束了,我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我准备换带子时,胖警察递给我一支烟,我谢绝了,并请他到外面走廊上去抽,因为我的气管对烟味儿特别敏感。 胖警察还没走出门口,突然停电了。机器声顿时停止,房间里格外安静。我俩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胖警察忽然扭转脸,露出狰狞的面目:“知道我是谁吗?吸血鬼!!!哈哈哈。”他见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看来你可真胆小。” 我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胖警察的恶作剧让我很是窝火,还没来得及出气,他已经带着笑声消失在门外。 第八章 诅咒的印记 停电在这里是常有的事情。因为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神农架一带大都采用水力发电,小型发电站随处可见。但小水电站的技术不稳定,常常发生故障而导致停电。本地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警察告知我,是上游的水源出现了问题。这里的发电不是靠水库蓄水发电,而是依靠河水的自然落差冲击发动机的涡轮。当旱季水流较小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因此暂时还不知道恢复供电的确切时间。 没电也就不能继续看录像带了。无事可做,我忽然突发奇想,对张队长说:“我想找找录像带中出现的向导周立君。” 张队长立刻同意了,还派车和两名警察随行,其中之一就是胖警察。 周立君的家很快就到了。院子和录像带内的画面一样,只是没有了院子中央的小方桌和围着小方桌打扑克牌的人,显得冷清了些。地上有很多落叶,显然很久没有清扫了。 房门上着锁,主人不在。 我们找到了录像带上那天和周立君一起打牌的牌友陈庆雨。他对我们说:“第二天周立君就和那些拍片的人进山了。两个月后我来找过他,他不在家,那之后我就再没和他联络过。他离了婚以后总是这样的,总是跑来跑去,一年半载不在家也不奇怪。” 胖警察问他:“你有他的手机号吗?” “有。你等下。” 陈庆雨拿出手机,从号码簿里找出号码给了胖警察。胖警察立刻拨了那个号码,话机里传来女人生硬的公式化答复: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是我之前就预感到的结果。我隐隐约约觉得周立君还有其他七个人都凶多吉少。这个猜想等恢复电力供应之后,我要立刻印证一下。我可以先看编号靠后的录像带。 听说周立君有一个儿子,他离婚以后儿子一直跟奶奶过。于是,我们又立刻驱车前往周立君母亲的家。 周立君的母亲七十多岁,看上去精神很好。她一见警察来,立刻问:“怎么又出事了?”说完,她叹了口气,并不慌张的样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胖警察问她:“周立君呢?” “好久没来了。” “知道去哪里了?” “不知道。” 这时,从屋里探出一个小脑袋,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我猜想那是周立君的儿子。 果然,胖警察问那小孩儿:“你爸爸呢?” 小孩儿躲在老人的身后,摇摇头。 “他又干什么坏事情了?”老人问道。 “没有没有。我们找他问个事情,可是找不到。”胖警察解释道,又问,“他最近一次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年。” “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 “他打过电话回来吗?” “没有。他从来不打电话。” “走这么长时间您不担心啊?也不找他?” 老人表情麻木,没有回答。 胖警察只好说:“没事没事啊。都好着呢。他不在我们就走了。走了大妈。” “走好。” 老人的声音虚弱而苍老。如果周立君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她如何承受得起。我不禁默默感叹。 回派出所的路上,胖警察向我讲述周立君的身世。 “周立君的身世很苦。他的母亲以前是林场的伐木工,单身一人养活周立君和他的姐姐。姐弟俩在林场的学校读书,姐姐成绩优秀,年年都是三好学生。一天,一群男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围住周立君打他。姐姐来保护弟弟,结果却被打伤了,在家里躺了两天,以为过几天就会好,可是不仅没好,还发起烧来。母亲见再也扛不过去,就只好做了副担架,和周立君一道把她抬往山下的医院。因为是冬天,大雪封路,原来走一天的路,他们走了两天,还没到医院,姐姐就已经咽气了。唉,她是肾被打坏了啊。周立君回来后就带着刀去找那几个打他姐姐的人报仇,将他们不是捅死就是捅伤,结果被关进少管所。唉,他那时候要是够年纪,早毙了。 “周立君二十多岁才出来,从此就是混世魔王,干尽了坏事,在我们派出所进进出出,成了常客。不过中间有几年到上海闯荡了一阵子,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倒是这几年安分了很多。因为他在山里长大,又惯于攀岩爬壁,所以干了向导这一行,倒还做出了些名气,网上称他是‘野人周’。每到旅游季节,来这里徒步冒险旅游的团队,大都会找他带队。那以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 走访周立君的家庭和朋友,完全是一个插曲。要不是停电,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去了解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即使是偶然的,我也会遇到身世如此曲折的人,也算一种缘分。就像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个离奇的事件中,遭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我们都像是乘坐在人生的帆船上,时而风平浪静,时而狂风暴雨。我们都不是船长,唯有听凭这艘船将我们带到未知的目的地。 对于警方来说,周立君去上海的那段经历是未知的空白。后来我知道,这一段生活对于周立君来说,是一个比少年时期更加可怕的噩梦。也许正是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才促使他在重新回到木鱼之后,展开了一段新生活——虽然他最终还是没有过上平稳的日子。 停电持续了整整一天,下午五点钟左右终于来电了。张队长见已经快天黑了,建议我明天再继续看录像带。 我对此强烈反对。我压抑不住的好奇心蠢蠢欲动,顾不得什么危险了。胖警察有些犹豫,但见我坚持,也就不再反对。 张队长说:“那好吧。你们在里面看,我在外面加强保安。不过不要通宵。大家明天还有工作,不要太累了。” 我将日期为最后一个号码的录像带装入录像机。装入之前,我仔细看过录像带,见带子卷到了尾部,所以我首先按下了倒带键。倒带的时候,我可以看到迅速倒退的画面。 画面倒退着开始,远处是空旷的山峦,近处是一个斜草坡,延伸到几十米外中断了。可以想象中断的草坡下面一定是万丈悬崖。斜草坡上的草青黄不接,显示出秋天的迹象。 “这个地方我去过!”我冲口而出。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采药人带我去过的山坡,那里埋葬了一副无名尸骨。不过录像里的草坡平整,没有隆起的坟包。 由于倒着播放画面,萦绕着山峦的云雾快速地倒退,十分好笑。忽然,见斜草坡的尽头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人身体僵直地从下面翻了上来。他起先张开双臂,随后耷拉下来。我和胖警察同时喊出了声,我本能地伸手按下录像机的停止键,那个男人的画面被静止下来。他站在悬崖边一动不动。我慌张地按了播放键,见那个男人重新展开双臂,身体向前坠落出视平线。看不出他遭到任何的外力推动,显然这个人是自杀的。我再次倒带,直到这盘的开始。我急不可待地从头播放这盘录像带。 摄像机位置一动不动,画面还是那个画面,只见一个女人站在镜头的前面,扭头看着连绵不断的山峦。她转回头时,我认出是helen,和前面两盘中见到的她相比消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神情严肃疲惫。停顿少许时间后,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helen:大博也死了。我们在洞口找到了大博的尸体。大博绑架了它们的孩子,因为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它们将我们每一个人都视为仇敌,下了诅咒。被诅咒的人一旦烙下记号,就难以逃脱死亡的命运…… 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忽然有些异常,目光从直对着镜头转向画面外。这时,画面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听出来是窦炎的。 窦炎:你是说,我们成了它们猎杀的目标? helen:我想是的。不过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世界将为我们付出的一切感到骄傲。 窦炎:你那么肯定?我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他们都死了。 helen:我也很难过。不过我们是专业的,对吧?纪录片工作者面对死亡不是什么稀罕事,这一点全世界的人都清楚。我们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拍摄的片子即将轰动全世界。 窦炎:可是,也许我们还是让它们安静地待着更好。你没有感觉到吗?它们不希望被外界知晓。我跟它们在一起的时候,它们十分强烈地向我传达了传达信号,不希望我们向外界透露这些内容。 helen:这些不是我要关心的。我的职责是揭示真相,并向大众展示。 忽然,话外传来一声金属的响动,helen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显出慌张的表情。 helen:你疯了? 窦炎:转过去! helen:你说什么?! 窦炎:转过去! helen只得从命。当她侧转身,将身体的右边和摄像机成九十度时,忽然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脖子下面。在她的脖子下面,居然有一个新鲜的疤痕,而那个疤痕所呈现的图案居然和高强、余警官身上的一模一样!我和胖警察顿时陷入高度紧张之中。 更让我们感到吃惊的是,惊恐万状的helen看着画外的窦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声枪响,几滴鲜红的液体溅到镜头上,helen直挺挺地倒下,出了画面。一缕青烟从镜头后面飘出来。几分钟后,窦炎从后面走出来。他丢掉手中的一杆土制猎枪,面无表情地看看倒在地上的helen。然后他走到镜头前,取下迷彩图案的头巾,用头巾仔细地擦试镜头上的血迹。 在窦炎的额头上,也有那个诡异的图案。伤口成暗红色,已经干结了。 他终于擦拭完镜头后,毅然转身,向草坡尽头走去。于是有了我们已经看到过的跳下悬崖的最后一幕。之后的空画面长达七八分钟。就像是有意安排的一样,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浓雾弥漫,景物完全湮灭在白色的雾气中,直到录像带转完为止。 “其他人呢?” 胖警察终于从“剧情”中走出来。他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从编号上看,这是最后一盘录像带,可是自始至终都只有窦炎和helen出现。其他人不仅没有露面,连声都没有出。 胖警察知道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任何答案,索性站起来出去抽烟了。我看得出他的内心开始变得沉重起来。如果说之前还抱着一种好奇的心态,就像观看电视节目一样,此刻他已经认识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严重。 为了不遗漏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我再次搜索那盘录像带,将带子中可能成为线索的画面都用我的手机拍摄下来,以便将来查证。比如出现在窦炎和helen身上的那个图案。虽然大小不同,但从伤口的新旧程度判断,时间相差应该不远。 另一个让我感到迷惑不解的地方是,从画面上看,当helen侧转身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的脖子那里有一个伤口。从她抚摸那个伤口后的表情判断,我认为她之前并不知道自己受伤了。以那个伤口的面积来说,受了那样的伤,却根本没有察觉、没有痛楚,是不可思议的。而且她的反应除了对脖子上忽然有一个伤口感到吃惊之外,我似乎察觉到她对于触摸到的那个伤口呈现的图案感到震惊。从她手指沿着伤口划过的动作看,我甚至认为她对那个图案并不陌生。 从看到第一盘录像带的第一个画面开始,我似乎和这个名叫helen的女孩子建立了某种特殊的关系。这种和影画里的人物建立命运关联的奇特方式,借助于先进的录像技术,在我们现今文化里,其实不是什么稀罕事。就如同电视剧中的人物命运和电视观众产生依存关系一样,虽然虚拟,但又那么真实。 由于这种情感的投射,让我对helen的遭遇感到十分惋惜。虽然过程我尚不清楚,但是在屏幕上刚刚认识她不久,就目睹她遭遇了如此厄运,如此年轻貌美、充满智慧的女性,这样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出于对死者的敬畏,我不敢再轻易从那些编着号码的录像带中任意取出一盘,以满足我的好奇心。之前那种对待工作的责任心在这一刻转换为了一种道德责任感,我感到自己肩负起了一个无法推辞的任务。 我想,很多人寄希望于我能从这些录像带中找到答案,找到那些在录像带开始的时候我已经认识的所有八个人的下落。他们还在吗?他们是否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第九章 寻觅野人的足迹 缓了缓,我这才带着严肃的心情,将标号7月4日的录像带插入录像机。虽然是重复一样的动作,这一次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感。 其实为了满足好奇心,我更应该将标号靠后的录像带装进录像机,就像是观看一部惊险电影的dvd,由于迫切希望知道结局,会搜索到故事结尾的地方。我知道胖警察也想这么做,但是我放弃了。从最后一盘录像带看来,这个摄制组最关键的两个人物——导演和摄影师都死了。尽管原因不明,但是我对其他队员的命运已经不抱乐观的态度了,此时,我更想知道在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承接7月3日那盘录像带,画面见到队员们向山里进发。那天下着大雨,路边的河水十分凶猛,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只见大博从队尾追上走在最前面的周立君。 大博:周立君,这河水可够大的。 周立君:昨天晚上下大雨,山上一定发洪水。这里一下雨就这样。雨一停水就落下去了。如果雨还这么下下去,河水还会涨。 不久,见到周立君一个人身上缠着绳子,艰难地涉水过河。绳子的一头绑在河岸这边的大树上。由于水流过急,他有好几次都差一点儿被汹涌的河水卷走。 周立君走到河心,将绳子缠绕在河心的石头上,然后继续涉水渡河,将绳子的另一头绑在对岸的大树上。接下来,队员们拉着绳子一个一个地过河。周立君往返两岸护送着。最先过河的zachery登上河中间的大石头,拍摄过河的队员。由于每一个人都携带着沉重的摄影器材和露营的装备,行动十分笨重,被湍急的河水冲得东倒西歪,十分狼狈。 当大部分队员已经到达对岸后,忽然见大博站在岸边,望着湍急的河水发愣。这时,helen从他的背后上来,刚准备动身过河,大博开口了。 大博:helen,我想我是过不了河了。我有关节炎。 helen愣愣地看着他。 helen:你怎么不早说? 大博:我忘了说。 helen:那怎么办?你过还是不过? helen望着他,他望着河水,长时间地沉默。 画面一转,见helen在河中央艰难地渡河。终于,她达到彼岸,先前到达的尹杰伸手将helen拉上岸。 尹杰:大博呢? helen:走了。 尹杰:走了? 看来,大博是因为关节炎的原因不能涉水过河,中途退出了。 摄制组的队员们过河后,都围着一个支起来的火堆取暖和烘烤湿了的衣裤。 随后我们见到的是阳光明媚的山野。山野的颜色呈现奇怪的蓝绿色。不知道是摄像机偏色,还是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山坡上种植着类似玉米一样的植物。显然这里还有人居住。画面中见到一溜儿队员的影子渐渐走过来。 紧接着,就看到队员们围坐在一个农户家的饭桌旁狼吞虎咽,看来他们饿坏了。 单从画面上出现的那几个农户的面孔,胖警察无法判断出这个农家所处的具体位置。 吃饭过程乏善可陈。但是有一个细节被我捕捉到,那就是在队员们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话中,我得知zachery是一个素食主义者。看他那么高大的身躯,很难想象单是吃素怎么能维持登山所需要的巨大的体能消耗。 这之后,他们翻山越岭,涉水渡河,走过很长一段寂寞而险峻的山岭。渐渐地,摄制组队员们的神情开始显出疲惫。 终于见到半山坡上有一间小木屋。一个留着长胡子的男人站在木屋门口迎接他们。我一眼认出那是张金星。接下来,他和夏老师有了一段对话。 夏老师:对野人进行了这么多年的考察,你认为真的有野人存在吗? 张金星:不是认为,是确实有。 夏老师:你见过野人吗? 张金星:当然,我有几次近距离见过。 夏老师:你见过野人,那么它们是什么颜色的? 张金星:以褐色的为主。身高不超过两米,不像其他科学家所说的三米。 夏老师:就是说在这里的野人不止一种? 张金星:对。 夏老师:请您描述一下见到它们时候的情形吧。 张金星:它们都很惶恐,就像见到鬼子兵进庄。然后我就设法接近它们,并大声对它们喊——我爱你。 夏老师:然后呢? 张金星:然后它们就跑进森林里了。 夏老师:那您一定拍摄到过它们的照片什么的吧? 张金星突然沉默不语。夏老师连续追问他两次,他才吞吞吐吐地说起话来。 张金星:这个不好说。 夏老师:你是不是已经拍摄到照片了? 张金星:我不会说的。 夏老师:那我可以认为你已经拍摄到了,对吧?我们正在拍摄一部关于野人的纪录片,你愿意做我们的顾问吗? 张金星:我想还是不要打扰它们吧。 夏老师:可是我们和大众都希望知道,在这里是否真的有所谓的野人。你并不否认这里有野人的。 张金星:“野人”是大家的称呼,其实就是一个物种,只是还没有纳入我们已知的序列。 夏老师:如果是这样,按照我的理解,你已经拍摄到它们的照片,为什么你不向外界展示呢? 张金星:其实,多一个未知的事物,并不妨碍人类的正常生活。可是一旦让人们产生好奇心,对邻居可能就是一种伤害。 夏老师:你说的“邻居”一词,是什么意思? 张金星长时间沉默。 张金星:还是不要打搅它们比较好。 夏老师:可是您自己一直住在这里,每天不间断地和它们接触,又为什么反对别人进行这方面的调查工作? 张金星突然愤怒起来,他用手去阻挡镜头。 张金星:不要拍了。你们不怀好意。请你们立刻离开这里。 紧接着,helen和刘媛媛走进画面,劝说生气的张金星。于是,采访暂时中断了。 helen和夏老师在一处僻静的山坡上交谈。 夏老师:你不要介意,我是想刺激他说出真相。 helen:我明白。不过他看上去真的有些生气。 夏老师:他在隐瞒什么?如果他真的拍到了照片,为什么不让大家看看?这有些不符合常理。人们有新的发现或者发明,都恨不得立刻向外界公布。他既然从事这项调查,为什么遮遮掩掩的,他究竟害怕什么? helen:确实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夏老师:你看他的眼神,他的眼神让我有一种害怕的感觉。他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helen:这样吧,我去说服他,看看还能不能接着采访下去。 接下来,helen和张金星在交谈,但不像之前那样面对面坐着,进行着正式的采访,而是很随意地交谈起来。 张金星:你问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我要保护它们,它们信任我。 helen:你和它们经常见面? 张金星:可以这么说吧。 helen:你觉得让外界知道或者看到它们对它们有什么不好吗? 张金星:它们不愿意。 helen:你和它们有交流?你怎么知道它们不愿意?它们会说话吗?为什么你肯说出它们的颜色和身高,却不愿意透露其他的内容?你在担心什么? 张金星:你就不要问这么多了,好了,就到这里为止吧。 张金星撇下helen,站起来离开了。他一直往山坡上走去,并且回身对helen扬手。 张金星:回去吧,回去吧! helen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直到这盘录像带走完。 7月5日。 队员们利用专业攀岩工具登山,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从录像带上看,主要的操作者是周立君,窦炎也时常加入,还给予专家指导。想来他长期从事野外拍摄工作,一定积累了不少这方面的经验。 不过,接下来的画面令我们多少有些失望,因为差不多都是一些风景的空镜头,一直持续了很久,想来拍摄时,摄像师被这里的美景深深吸引了,格外兴奋。虽然景色十分秀丽独特,但是此刻我和胖警察丝毫没有欣赏美景的闲暇心情。可为了避免遗漏什么,我们还是耐着性子看下去。 许久,他们终于在一个很大的山坡上坐下来休息。奇怪的是,摄像机拍摄到的画面,无论是山坡的斜线条,还是前景和后景的关系,都有些过于呈现构图的美感了。以我的经验来看,那应该是摄像师经过精心设计出来后,再让所有队员按照指定的路线和位置走动而摆拍出来的。这么拍出来虽然好看,但却失去了纪录片的纪实风格。我对窦炎这么做的动机感到不解。不过,对一个镜头就这么说三道四或许有些吹毛求疵了,这大概是我犯了职业病的缘故。 只见刘媛媛从坐着的地方站起来,左右看看,然后出了画面。我判断她大概是要去方便。本来坐着的zachery忽然站起来,追着刘媛媛而去,画面外传来声音。 刘媛媛:dont fellow me!(不要跟我来!) 隔了差不多十多秒钟,画外传来刘媛媛连续两次的尖叫声。helen一下子站起来,冲着刘媛媛的方向大喊。 helen:媛媛! 其他人不安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扭头观望。等了片刻没有回答,不祥的氛围呈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忽然,大家如同商量好了一样,一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一幅令人作呕的画面映入眼帘——在灌木丛中,躺着一副白花花的人类的尸骨。尸骨很完整,甚至还残留着一些肉。成群的苍蝇嗡嗡地飞着,令人恶心。 helen:哎呀,这里还有一把枪呢。 周立君:猎枪,土制的。这个人死了十多天了。 刘媛媛:只死了十多天就已经腐烂成这个样子了? 尹杰:是不是什么野兽咬死的? 周立君:不会。野兽抓捕猎物,会把整个骨头都拉散,不可能这么完整。 尹杰:好臭啊!现在怎么办? 周立君:我们先把他埋了,做上记号,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再下山报警。 大家都表示同意。 接下来是周立君挖墓的画面。他用的工具是一把军用折叠小铁铲。不久,一个小坟包出现在画面上。周立君在坟顶插了一根小木棍做记号。 夏老师:就只是这样,以后我们到哪里去找啊? helen:我用gps定一下位吧。 helen转身从放在地上的背包里取出一个黄色的gps定位仪,查看了一下。 helen:这里是北纬31度21分14秒。 她停顿了一下。 helen:这里是野人目击报告最多的地方。这样吧,我们分成两组。我、尹杰、夏老师、zarchery,我们一组;窦炎,你们一组。我们在冷杉城见。 窦炎:好。 helen:把对讲机都打开,保持联络。夏老师,那杆枪还能用,你负责拿着吧。 夏老师:好,知道了。 周立君:大家小心一点儿不要走丢了。 刘媛媛:夏老师,你可要小心一点啊。 夏老师:放心吧。我有枪。 helen:一有情况立刻通报。 大家整备行装分头上路了。 虽然摄制组使用了两台摄像机,但是我能看到的只是窦炎这一组拍摄的。因为zachery用的是一种sony最新发布的hdv,而采药人卖给我的这些录像带中没有那个型号的。 窦炎所拍摄的画面基本上在行走中,乏善可陈。此时已经是深夜,我和胖警察感到了一些倦意。胖警察终于忍不住对我说:“快进吧,什么也没有的。” 我正在犹豫,张队长派人端来热汤面,让我们吃夜宵。我索性将播放中的带子暂停下来。此后不久我便意识到,这个小小的插曲为我们带来了多么严重的后果。 吃完一碗热汤面,我的倦意凶猛袭来。胖警察建议我们今天到此为止,我欣然同意。我准备回到小旅馆休息几个小时。现在是凌晨三点多钟,我和胖警察约定早上九点见面。 一同走出大门时,胖警察忽然改变了主意,对我说:“我不回去了,就在这儿睡一觉得了。” “在这儿怎么睡?” “我们有任务时,经常不回家。这儿有宿舍,每个人都有一张床铺。你一个人回去行吗?” “没问题。” 我和他早从警察和嫌疑人的关系转变成一种默契和友谊。虽然支配这种转变的力量如此荒唐,但是我们彼此的依存关系却在默默中建立起来。 “明天见。回去早点睡啊。” 他目送我走进漆黑的夜色。 第十章 离奇昏迷 好不容易才将旅店老板叫醒,给我开门。他一看上去就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眼睛都睁不开,一脸的不高兴,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想,我或许是他遇到过的最麻烦的客人,他恐怕早就对我不耐烦了,巴不得我赶紧离开。这也是他后来因为一点点小事和我大吵大闹的原因。 回到房间后,我连澡都没洗就躺在床上就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推我,睁开眼,见是旅店老板。 “起来,他们在楼下等你呢。” “谁?”我还没清醒过来。 “警察!你惹了什么麻烦了,总是有警察找?” 我看看手表,是早上八点钟,还没有到我和胖警察约定的时间啊。我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匆匆地跑下楼,一看到等着我的张队长,就迫不及待地问:“小胖出事了?” 张队长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他二话没说带我上了警车。车子开动之后,他才回过身子疑惑地问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心里一沉,没想到我的预感是对的:“小胖真的出了事?” “他神志不清,昏迷不醒。但医生说不会有生命危险。”张队长说了胖警察的情况,又问我,“你怎么知道他出事了?昨天晚上你们看录像时,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发生吗?” 我烦躁地回答他:“我一见到你,看到你的神情,就意识到出事了。而小胖是唯一可能出事的人。” “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和他在看那些录像带。” “但是你为什么没有出事?” 我一时语塞,虽然听上去不甚悦耳,但那确实是一个问题。 “因为我没有出事嘛。”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一个回答。也许真的存在一个那样的或然率,厄运在我和他之间进行了选择,而我侥幸没被选中。可是,那个力量究竟是什么,又隐藏在哪里呢? 不知不觉中,我们的车子驶进了镇医院大院内。 胖警察躺在在急诊室内的病床上,胳膊上插着吊针,胖胖的脸显得十分苍白。医生知道我们要来,已经守候在那里。 “他身上有外伤吗?”我迫不及待地问医生。 医生回答:“没有发现。” “你确定吗?” “如果有外伤就会流血。他住院后我们给他换上病号服,并没有发现他身上有血迹。”医生很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还是很不礼貌地要求道:“请您再次全面检查一下。” 医生愣住了,看看我,又看看张队长。 张队长显出尴尬的样子,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医生很不情愿地动手给胖警察做全身检查,然后很得意地把手一摊,什么也没有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在场的人都明白了。 我叹了口气,问张队长:“那些录像带还在吗?” 张队长点点头,还附上一句:“也没有损坏的样子。” “我们去看看好吗?” 张队长点点头。 “对不起了。”我转身向医生道歉,“刚才的举动太粗鲁了,不好意思。” 医生点点头,目送我们这群人离开。 车子急速向派出所方向驶去。看着窗外悠闲的行人,再看看身边这些神情严肃精神紧张的警察,我一种说不出的古怪的滋味在心头。这些警察此刻一定陷入茫然之中,包括经验丰富的张队长。面对这么复杂而怪异、一点头绪都没有的尴尬局面,在他的刑侦生涯中一定是第一次吧。在无助中,他们将所有的破案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我能感觉到我成为了他们的一个中心,或者说依靠。成为破解谜团的关键人物的那种既兴奋又倍感压力的感觉,是我从未体验过的。 “是在哪里发现小胖的?”我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在放录像带的那个房间。”张队长说,“给你们送夜宵的那个同事天快亮的时候进去收拾碗筷,一推门就见他在地上躺着。” “他不是睡觉去了吗?”我感到万分惊讶。 胖警察和我分手之后并没有去专门给执行任务的警察休息的宿舍,而是独自回到临时的看片室。看来是他的好奇心招惹的麻烦。 张队长看出我的疑虑,说:“是去了房间休息,和同房间的战友还聊了两句才关灯休息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返回去了。” 整件事情早已超出了大家的想象力,看看张队长那副困顿不已的表情就知道了,他们都在为此困惑不已。从发生的第一起命案到现在,每一次都不是按照逻辑出牌。似乎有一个支配着事件发展的无形力量,在和我们大家做智力游戏。 那会不会就是helen所说的“他们”?“他们”究竟指的是什么人?他们与那些给helen、窦炎、高强和死得不明不白的余警官身上刻下记号的人是不是一伙儿的?为什么胖警察身上完好无缺? 我这么苦思冥想着,车子不知不觉进了派出所的大院。 临时放映室里还像是凌晨离开时一样,没有任何有入侵者的迹象。昨晚给我们送夜宵的那个警察指着地上说:“小胖就躺在这儿。” 我走到桌子旁边,仔细打量那些录像带,又认真地数了一遍,三十一盒,一盒不少,只是原本看了一半的编号为7月5日的录像带放在了录像机外面,而我之前根本没有将那盒带子取出,直接关了录像机的电源就离开了。 我随手将录像机上退带子的按键按下。一盘带子从带仓里面退出来,编号为7月6日。显而易见,胖警察就是在观看这盘录像带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我拿着那盘录像带的手不免开始哆嗦,就像是拿着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我惶恐地看看张队长。他一言不发,紧锁眉头,所有在场的人都保持沉默。 张队长终于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喉头困难地蠕动了一下,说:“你觉得呢?” 他的问题既是提给我的,也是在问他自己。他走过来拿过我手中的录像带,左看看右看看,说:“不会是这盘录像带吧?”说完他苦笑了一下,“不知道高强和小余看没看过这个。” 我不置可否。在此之前,没有人对一盘录像带起过任何疑心,即便知道凶案与录像带有关,也不至于认为它就是杀人凶手。 “既然是这样,”张队长恢复了平时的领导作风,“暂时不要继续看下去了。我们也要慎重,对于阿甘导演的安全我们还是要负责任的,不能随便冒险。咱们先等等吧,等小胖醒过来问清楚情况再说。”他掂了掂手上的带子,“总不至于是这盘录像带携带着什么未知病毒吧?”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原本是想缓解一下现场的紧张气氛,可是没有人能笑得出来,就连他自己也下意识地迅速地将那盘录像带扔回桌上,紧接着对一个警察说:“小刘,把窗户打开透透气。”然后又转向我说:“阿甘导演,你还是先回旅店休息吧,小胖一醒来我马上联络你。” 我想了想,说:“张队长,请让我先回上海去,有很多工作在等着我。我可以带着这些录像带回去,毕竟上海的器材多。” 这次,张队长没有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命令我,而是和颜悦色地劝说我:“再等一下,请耐心再等一下。一两天吧。事情不会就这么一直拖下去的。请相信我,会很快放你走的。” 可我的好奇心早已被疲劳和恐惧感压制住了。我意识到一种危险在向我靠近,不再是臆测,而是实实在在地潜伏在我的身边。我甚至能够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吹到我脸上的那种凉凉的阴森感。除了昏迷不醒的胖警察,我是最接近那些录像带的人,录像带中的一部分内容我已经知晓,虽然我还不能确定哪些内容会给我自己招来横祸。 helen在编号为31的录像带中最后所说的“他们”不再是一个词汇,而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危险。究竟那一句“他们”(也许是“它们”)所指为何,到目前为止完全是一个谜。“他们”不断挑起争端,像在阻止什么,却更像是在宣示什么,否则,“他们”完全可以做得更彻底利落些,不留任何痕迹。 我一边想一边走在木鱼的街道上,忽然听到有人叫着我的名字,回头一看是何军,他站在一家小饭馆的门口在向我招手。 “阿甘,吃饭了吗?” 我向他走过去,回答:“没呢。” “一起吃些吧。”他请我坐下,然后仔细打量我,“阿甘,你脸色不好啊。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上海?” “不知道。” “回去的话,我送你去宜昌的机场,免费的。” “如果回得去的话。” 他见我情绪低落,于是说:“喝点儿酒吧。” 不等我回答,他大声冲饭店老板嚷:“老板,把你们泡的酒给我来一壶,另外再加两个菜。” 店老板愉快地应了声,跑进厨房去忙活了。很快,伙计送上一壶酒来。那是我喝过的最难以下咽的酒。以当时那样的坏心情再配上那两杯低劣的自制土酒,不等菜端上来,我已经力感不支了。迷迷糊糊中,我感到被人背上了汽车,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我是被旅店老板的吼声吵醒的。他站在我的床前大声地吼:“你看你干的好事儿!”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见自己和衣躺在床上,身边一大堆呕吐物。 老板的脸气得有些变形了:“你吐得到处都是,让我怎么做生意啊?你起来看,门口也是。我铺的都是地毯,你让我怎么清理啊!” “对不起,我会赔你的。请你不要嚷嚷好吗?” 我侧头看窗外,夕阳的残红将窗口染得血红。 “谁嚷嚷了,你怎么说话的?” 我坐起来,头好像是要胀裂一样难受。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房东发生过纠纷,这次总算让我遇上了。看来,神农架的水土与我是相克的,是我的是非之地啊。 “对不起,请你离开我的店。我不能继续接待你。”老板拉开门,做出强硬的逐客姿态。 我的火一下子蹿了起来,对着他大喊:“我不走你能拿我怎么样?!我弄脏你的东西,我赔啊。我没有说不赔,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老板也跳了起来:“我就是不讲道理,这是我的店,我请你快些离开!” 我不想继续和他纠缠下去了,于是打电话给何军,请他开车来接我。放下电话,我对老板做出一个不雅的手势,挑衅地说:“我要洗澡,洗完了就走。怎么,你还站在这儿,对我有兴趣?” 老板这才气哼哼摔上门,听到他在走廊里咆哮:“什么了不起的,什么狗屁导演,什么教养啊!活这么大年纪没见过!” 我洗去一身的秽气,换上新的衣服,将行装打点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小的木鱼山庄。我决定永远不要回到这里,永远不要回到神农架。对,我已经决定不辞而别,悄悄离开。这还要感谢旅馆老板,要不是与他发生冲动,我也许还没有足够的勇气离开。 坐上何军的车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愉快感将我紧紧环绕。 第十一章 离奇车祸 在车上,何军有些担忧地问我:“要不要跟张队长打个招呼啊?你这不辞而别,他要是知道是我送走的,我可担待不起啊。” “放心吧。第一,我不是罪犯,这个你知道的;第二,我留下来是为了给警方提供帮助。现在他们连我的生命安全都不能保证,我为什么还要留下来?!走吧,就算是张队长怪罪下来,我也不会出卖你。我就说是搭顺风车走的,他们哪里查得出来?” 车子虽然开上了路,何军还是忐忑不安。 我看了下表,此刻是下午六点多。从这里开车到宜昌需要五个小时左右,也就是夜里十一点多,那个时间无论如何也不会有飞上海的航班。但是,只要能离开木鱼就行的那种“胜利大逃亡”的心理让我感到莫名的兴奋和刺激。 窗外的景色已经沉入夜幕中,微弱的汽车照明灯照亮的一小片一小片的山石和草木呈现出阴郁的气质。 何军全神贯注,死死地盯着前方,一言不发。他的内心也一定十分懊丧吧。把我从千里迢迢外的上海叫到这里,原本是热心想促成一件好事,没成想却给我也给他自己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 我想到自己还曾经怀疑他和采药人串通起来设局骗我,我的心里不免泛起歉意,但嘴上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就这么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彼此保持着沉默。车厢内十分安静,只听到窗外呼呼的风声。不久,车子走过标有“神农架欢迎您再次光临”的拱形门廊,这意味着几天以来惊心动魄也好担惊受怕也好的狼狈不堪的日子被我渐渐抛在身后。 何军点上一支烟,忽然意识到我在身边,顺便也给我递来一支。我原是不抽烟的,可也下意识接过,点上,摇下窗户,让吐出的烟钻过玻璃的缝隙,散化在潮湿的神农架山野中。 正在闲情野趣之中陶醉的时候,我的眼前忽然白光一闪,就听见何军大叫一声,车子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起,侧翻,重重地落在地上。在强烈的碎响声响起的同时,我失去了知觉。 我被身体剧烈的灼热感唤醒。我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倒在一片灌木丛中。不远处,四轮朝天的车子开始燃烧,我急忙寻找何军的影子,大叫他的名字。可无论我怎么呼叫,也没有任何回音。我慌了,一下子站起来,忍着身上的疼痛,向燃烧的车子一瘸一拐地移过去。可是还没有等我跑到地方,车子突然爆炸,一团浓烟裹着火球升上天,就像是一朵小型的蘑菇云。我被气浪一下子推倒在地,头磕在锋利的石头上,再次失去了知觉。 睁开眼,已是第二天上午。我第一眼看到的是木鱼医院那个医生的脸。他见我醒来,朝我笑了笑。 “早!”他的语气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花了差不多三分钟的时间才理清楚了自己目前的状况。 “何军呢?” “他烧伤得比较厉害,不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有多严重?” “皮肤的百分之四十属于重度烧伤。” “他醒来没有?” “没有。” “我可以去看他吗?”不等医生回答,我已经支起身子。医生忙上前扶住我。 “你应该安静躺着。” “请让我现在去看看吧。”我内心对何军有说不出的歉意,急于立刻看到他。 医生扶着我下床,我的脚后跟一落地,身体不由得震动了一下,一股锥心的疼痛凶猛袭来。我用手一摸,这才发现我的头上缠着厚厚的一圈纱布。 见到何军后,我根本认不出那是他。他躺在一个塑料薄膜围起来的帐子内,身上插满了管子。他的脸肿得像个大号的蛋糕。 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守候在一旁,见我进来就站了起来,冲我勉强一笑,问道:“是阿甘先生吗?” 我点点头。 “我是何军的老婆。” 我带着歉意再次点点头,没想到她先开口道歉。 “对不起啊。何军真是的,开车不小心。白天喝了那么多酒,我劝他不要出车,他偏不听。你看,惹下这样的祸,还连累了你。” 一听到白天喝酒的事情,小饭馆里的一些画面开始在大脑里回放,我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何军是为了陪我才喝的酒,又因为我突然要离开才开车送我上路。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内心深深地自责,却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长叹一口气,我对何军的老婆说:“这不是何军的错。不用担心,如果在这里治疗得不好,我送他去上海治。” 何军的老婆十分感激地流下泪水。 我不愿再多说,匆匆离开了。刚一出门,就遇到了正向我走来的张队长。我的表情颇为尴尬,他却很关切地拉住了我的手。 “可以下床了?那就好那就好!要不是车子烧起来了,是很难被人发现的。你们的车翻下路边十多米啊。那么晚,要不是有火光,谁也看不见下面十多米的地方发生的事情。” “要不是烧起来了”这样的话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讽刺。昨天晚上最后那一幕的情景在我眼前又一次闪过。 我苦笑道:“我们昨天是怎么被救回来的?” “开车路过的司机给急救中心打电话。交警派车过去,把你们送进医院,我们才知道是你们出了事。何军幸亏爬得快,不然命也没有了,好险啊!你头上这伤不严重,医生说不碍事,也不会留伤疤。何军严重一点,不过总算没有生命危险。” “对不起,都是我惹的祸。” “没什么,可以理解。何军开车这么多年,这次也太不小心了。” “但是当时速度并不快啊,也不是转弯道。何军中午虽然喝了一点酒,可他应该没有受影响,当时是非常清醒的。” “我们也在查,看是不是当时有车辆错车,开了大灯,太刺眼了。太强的光会让人的眼睛短暂失明,这才酿成车祸。” 我的眼前再次闪过那道炫目的光——绝不像是汽车发出的。因为迎向我们的力量的速度绝不是汽车可以比拟的。即使世界上最快的汽车,也最多达到时速三百公里,可谁会在山道上以那样的速度行驶呢?那白光绝对不是我的幻觉,显然何军也受到了它的干扰,才会出事。 张队长看我神不守舍的样子,安慰道:“你一定受了不小的惊吓,好好休养一下。不要多想了。” 我摇摇头:“我不想住在医院里,我出去租旅店住。” 张队长笑着说:“我知道我们这里的医院条件太简陋,你住不惯。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还是住那家旅店。不过今天还是在医院里观察一天,明天就搬过去,你看呢?” 我苦笑。这真是莫大的讽刺。离开前发誓再也不会回来这个鬼地方的我,此刻面对这样滑稽的场面,备感命运的捉弄。 “小胖醒来了吗?”我把话岔开,也确实想知道胖警察的现状。 “一度苏醒过。但目前还是昏迷状态。你安心休养吧。要不要我通知你的家里人?” 我婉言谢绝了。我自己已经够倒霉的了,不想再把家人拖进来。况且他们除了为我担惊受怕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倒是需要给上海的同事打个电话,很多工作需要交代一下。想起要用手机,这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哎呀,我的手机不见了。有没有人见过?” “我问下交警那边。你等下,我打个电话。” 他走出去打电话,片刻回来,远远地,就见他摇摇头。 “他们没有注意。不过我已经派小刘再去一趟现场找找看。你先休息吧,他很快就回来,不远。” 我着急地说:“麻烦你了。手机里记了几百个电话号码,要是丢了我的损失可就大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安心休息吧。要是真的丢在那里,就一定找得回来。那里没有什么人去,况且一直有警察,不会给人拿走的。” 张队长把我送回病房后就走了。我躺在硬邦邦的床上,仰望着陈旧甚至有些污浊的天花板,一股难以抑制的孤独感油然而生。我从事的工作早就将我训练成了一个会享受孤独的人,独处是我人生最大的快事。但现在我强烈地感到一个人单打独斗的可怕。 想到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何军和胖警察,他们的处境让我唏嘘。他们都是因为我才遭此厄运的。如果何军不认识我,就不会想到购买录像带这回事情,采药人虽然对捡到的录像带格外好奇,但是这个地方谁会出价一千元来买这么一堆毫无用处的废物呢?如果我不出现,就不会引出高强的贪婪,没有高强的贪婪,也就不会让他惹来杀身之祸,不会让余警官命丧黄泉,不会给可能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的胖警察带来生命危险,当然也许就不会出现因为连夜赶路而导致车祸的局面。虽然车祸发生的原因甚为可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没有录像带,我不会和旅店老板发生不愉快,也就不会因此在争吵后负气离开。 这么胡思乱想着,我终于昏昏入睡。 不多时,我被警察小刘叫醒。他果然在事发现场找回了我的手机。我对他十分感激,但没等我开口说“谢谢”,他已经离开走到门口。 忽然,他转过头对我说:“手机应该是好的。我试着拍了几张照片,都是好的。那几张照片就给你作纪念,你不会介意吧?其实,碰上这样的事情也不容易。呵呵,我说着玩儿的。再见。”说完径直走了。 我拿起手机检查了一下,表面完好无损,sd记忆卡也还在插槽中,这让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我的很多资料都存储在里面,甚至包括我的银行账户。此刻,手机是我身边唯一熟悉的伙伴,一向讨厌这个家伙的我忍不住抚摸起它来。我一一检查手机内的资料,所幸没有大碍。 我打开“我的图片”文件夹,想看看小刘给我拍的所谓现场纪念照,准备选一两张发彩信给朋友们吓唬吓唬他们。手机里一共有四张这样的照片,其中三张是水平角度的,应该是小刘捡到手机后,站在车的不远处拍摄的。从照片上看,何军的车已经被烧毁,只剩下一个扭曲的铁壳。焦黑的车体似乎还在冒着青烟,周围有一些处理事故的工作人员,看样子他们试图用一台吊车将车子吊起来。最后一张照片是一个俯视的角度,那一定是小刘完成工作后,爬上陡坡,站在公路边远距离拍摄的。在照片中,损毁的车子只占了画面中心的一小部分,可以看到周围的草都被烧灼过,损毁的草地呈现灰黑色。可这个画面在三秒钟后就像锐器一样刺入我的眼球,我不由得浑身哆嗦起来。我将电话的屏幕调转几个角度,试图摆脱那个不祥之兆的纠缠,可这完全是徒劳——那由烧灼过的灰黑色的草地形成的图案清晰地呈现在画面上,像魔咒一样紧紧地跟随着我,一种末日来临的恐惧深深地裹着我,我无论怎么躲闪都逃不过去。 我不顾一切地冲出病房,像疯子一样闯入医生的办公室,劈头盖脸地问:“可不可以用一下你的电脑?” 医生一脸迷惑和不满,很不客气地回绝我:“对不起,我还在上班。下了班我可以借你用。” 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貌,上前去不由分说地把医生推开。 “对不起,我的电话屏幕太小,看不太清楚,借用你的,几分钟。” 医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这样无礼的病人,他恐怕还是第一次见到。所以他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我迅速将sd卡抽出,放入随身携带的读卡器内,再插进医生的台式电脑usb接口中,将我刚才看到的最后那张照片显示在16寸大的电脑屏幕上。 眼前的画面证实了我的猜测,我呆住了,不再有任何怀疑——这个图案,分别出现在高强、余警官、helen还有窦炎的身上。我未经医生同意,就自作主张地将这张照片打印出来,然后带着打印出的a4纸,疯了一样跑出医生的办公室。 十分钟不到,我已经将那张放大的照片交到张队长的手上。 张队长紧锁眉头,盯着那张照片,长时间不说一句话。,许久,他才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地对我说:“这不会是巧合吧?” 这句话也是在问他自己,不需要我回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追问我,我不置可否。我们就这么长时间地沉默着,彼此不说一句话。这发生的一连串诡异的事情,是对他丰富的刑侦经验的一次挑战,令他的事业陷入从未有过的困局。 “先不要对任何人讲。” 又是一句老生常谈。 “他妈的,我不信了。难道见鬼了!”我郁闷地说道。 “一切都要在那些录像带中寻找答案。”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不能再发生任何意外了。” 我懂他此话的用意。我们都很明白看过那录像带中某些内容的人似乎都会落个不祥的结局。我眼下虽然幸免,但是我乘坐的车子不明不白地遭遇车祸,显然也是向我发出的一个警告。 “但那是唯一可以解开这个谜团的方法。”我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勇气。 “你的意思是?” “我去把那些带子看完。” 张队长显出顾虑重重的样子:“我也知道那是唯一的线索。但是我已经担待不起更多的风险了。我需要向上级报告,等候他们的指示再行动。今天我们不要有任何举动,你还是继续休息。” 我对张队长感到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我的好奇心经历了一番波折之后重又被强烈地点燃,以前那种模模糊糊的意识变得清晰起来。我深切地明白,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游戏,而是关乎生死的。那些接触了录像带关键内容的人或死或伤,早已不再是意外的巧合了。支配这个游戏的力量神秘而巨大,很可能就是helen所说的“它们”。 想到这里,我的情绪有些兴奋起来,因为我很可能会成为揭示这个谜团的第一人。那些录像带如果剪辑成为一部纪录片,在全球范围内引起的震动绝对会非常巨大。这一点helen已经意识到了,只是她没有能够走出那个魔咒。 对了,那个符号就是魔咒,是在对我们提出某种警告吧。它们在警告什么?那符号的形状呈现封闭的样子,是不是暗示我们的自由受到限制?它们想限制什么?它们想阻止我或者何军离开吗?不论是何军还是我,显然我们已经成为了“它们”的目标。 神农架盛传的野人难道果真存在,并且具备如此超自然的能力吗?如果那些符号是它们的杰作,我可不愿意低估所谓野人的智力。它们会是一群比人类还要先进的物种吗?这种猜测实在太荒谬太不可思议了。我不禁暗暗自嘲。 和张队长分手后,我回到医院,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我原想去看望一下何军和小胖,但随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面对昏迷不醒的两个人,我能够做的实在有限,不给他们添乱也罢。 和衣躺在床上,刚才的兴奋延续着,令我很难入睡。我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想了想,将那张照片发给了一个研究古代汉字的朋友,请他帮我解读一下这个图案是否隐藏着什么玄机。 我这么躺着,开始盘算下一步计划,忽然见没有关严的门缝外有一个影子在慢慢移动。虽然穿着病号服,但我还是一眼认出那个壮硕的身影属于胖警察。 我惊喜地叫了一声:“小胖!”然后快速跳下床,拉开门,见小胖没走出几步,又大喊道:“小胖!” 胖警察停住脚步回过身,一脸呆滞而麻木地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完全陌生的神情。刹那间我以为认错人了。 “你叫我?”他低沉而缓慢地问我。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站在我面前的这个胖警察,还是那个小胖,但是他的表情却完全换了一个人,又不像是小胖了。这让我联想到小时候看过的一部日本电影《追捕》中,那个服用了大量神经阻断药物的横路进二。 “你怎么了?不记得我了吗?我叫阿甘啊!” “阿甘?”他皱着眉,似乎在拼命地回忆着,最后还是放弃了,对我说,“对不起,你可能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一个叫阿甘的人。” “怎么会!你还记得昨天我们在一个房间里看那些录像带吗?”我有些激动。 他的表情有所触动,但最终还是无奈地摇摇头说:“你肯定是认错人了。”说完,他转身要走。 我追上去拦住他,看着他的眼睛说:“不会记错的。你是警察,对吧?” 小胖点点头。 “你已经当警察13年了,对吧?” 他想了想,说:“你果然认错人了。我只当了十年警察。” 可是他在和我闲谈时分明告诉我是13年!我不甘心地又问道:“你是1992年当的警察,对吧?” “对啊,现在是2002年,整十年嘛。”他一脸的无辜。 “现在是2005年啊!你看。” 我把带日历功能的手表凑到他的眼前。他看了一眼,脸上的肌肉抽了几下,呈现出十分复杂的表情。然后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脸看,十几秒过去了,他终于松开握着我的手,一句话没说,缓慢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走远了。 我没有再追他,从他的表情上看得出,在他身上曾经发生了令他不堪回首的可怕事件。他或有意或无意地将自己屏蔽起来,斩断了一些记忆,以寻求暂时的安宁。我并不担心他的未来,我知道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倒是我自己此刻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不论冒多大的危险,都要将整个事件的谜团揭开。因为,我对此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第十二章 麦田怪圈 派出所的大门虚掩着。 此刻是晚上十一点多钟。趁值班的警察在全神贯注地看电视,我悄悄地潜了进去。所有能在电影中见到的画面,我都重复上演了一遍,空荡荡的走廊、猫着腰、必须踮着脚尖才能避免脚步声、一有风吹草动就惊出一身冷汗的窘境…… 终于来到临时看片室,门是锁着的。这个我一早就料到了,但我知道这间房间的一扇窗户的插销是坏的,如果不出意外,不会在一天之内修好。果然,如我计划中那样,我顺利地从那扇锁不上的窗户进入了房间。 借着月光,我看见室内的一切都和我最后见到的样子没有分别。 我准备独自大干一场,当然,要悄悄的。我没有知会张队长,争得他的同意,这一方面是因为我等不及要知道答案,不愿意等待他做出决定后再动手;另一方面,我知道我即将揭示的谜团会给我带来多么巨大的个人荣誉,我的名字将永载史册! 我已经没有耐心再继续等待下去了,即便是冒着生命危险也在所不惜。 我将厚厚的窗帘拉上,避免有光线露出去而引起值班警察的注意。随后,我将十几个空啤酒瓶摆在门边和窗下,以此来充当警铃,让我在意外发生时能够有所防备。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在显示器前坐下,打开了录像机的电源开关。瞬间,布满整个控制面板的按钮全都闪亮起来。我再依次打开显示器和喇叭的开关。所有动作都带着义无反顾的仪式感和赴汤蹈火的镇定。 我将最可能导致胖警察失忆的那盘标有7月6日的录像带推进带仓。 7月6日。 窦炎他们走过茂密的箭竹林。这些箭竹大部分都结出竹米,意味着它们不久将死去。箭竹每六十年才生出一次竹米,之后它们就寿终正寝了。 尹杰全身披挂,各种录音设备挂满全身,如同科幻片里的机器人。忽然,尹杰“嘘——”地示意同组的窦炎和夏老师安静。片刻,他的手往一个方向一指,似乎有什么声音从他所指方向的话筒传来。我努力辨认了许久,也没有发觉什么不同的响动,我又将这一段倒带,反复听了几遍,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接下来,是疯狂的跑动颠簸中的画面。远处传来helen惶恐的尖叫声。 helen:窦炎……快!快!窦炎! 紧接着,画面中出现吊在半空中的zachery。他大声叫喊着,一条绳子吊住他的右脚腕,将这个身高近一米九的家伙悬在半空。还有巨大而沉重的背囊。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在脚腕部的绳套上,勒得他疼得直冒冷汗。 周立君(画外):我找到绳子扣了。不要慌不要慌! 刘媛媛:窦炎,zachery! 夏老师冲进画面,再接着是尹杰。 尹杰:怎么了?! 刘媛媛:zachery踩到陷阱了。 周立君:大家在底下接住,我放绳子了。 为了减轻重量,zachery将沉重的背囊松脱开。背囊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不过他手上始终紧攥着那部黑色的摄像机。从摄像机上亮着的小红灯看,应该一直处于录像状态。我不禁为可能永远也看不到那部机器所拍摄的画面而感到深深的遗憾。 zachery几乎是被大家抱着放落在地面上的。大家七手八脚地试图给他解开脚腕上的绳套,却都没能成功。周立君见状也跑过来,熟练地打开了绳结。 周立君:这是猎户下的套儿。打这个绳结不是一般人可以办到的,特别牢固。幸亏是这种陷阱,要是有兽夹的那种,他脚腕的骨头肯定全碎了。 helen:这里不是不允许打猎吗? 周立君:规定是规定,总还是有人乱来的。因为有禁令,他们打到的猎物更值钱。你到镇上的小餐厅里说想吃野味,他们总是有货的。有这个市场嘛。 zachery显然听不懂这些,等缓过神来,他还一副特得意的样子将已经松脱的绳套重新套在脚腕上,作出被吊起来的样子,请队员帮他拍照留念。 helen:zachery,怎么样? zachery:还好。不过告诉大家,不要一边拍摄一边倒着走。 helen:摄像机怎么样?检查一下。 zachery:哦,还在转呢。 大家哈哈笑起来。这个素食主义者看来还是个风趣的家伙。刚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光。 尹杰突然打断大家的笑声。 尹杰:对了,helen,我刚才看到一些脚印,很奇怪的脚印。一乱我全给忘了。 helen:啊,在哪里? 尹杰:我做了记号,我带大家去。 摄像机一直在拍摄状态中,我实在无法忍受枯燥的行进中的画面,快速地将录像带往前搜索。很快来到一小片灌木丛,四周都是上千年的冷杉树。高大的冷杉树密密的树影常年将灌木丛遮蔽。因为缺少阳光,地面上长着厚厚的青苔。 尹杰:就在那里。 helen兴奋地往前挤。 helen:大家小心一点,不要踩到了。 所谓奇怪的脚印,在画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奇特,只是比一般人的脚印更大一些,更宽一些。夏老师掏出卷尺测量起来。 夏老师:长43厘米,宽27厘米。没有足弓。箭竹林,针叶林,这和传说中的野人出没的地方十分吻合。 刘媛媛:我看和人的没有什么区别嘛。 夏老师:如果是人,谁会在这个海拔3000多米的无人区里光着脚跑来跑去呢? helen:夏老师,这里还有几个脚印。 夏老师:大家注意一点,不要把自己的脚印印上去了。周立君,你在附近看看那些植物上有没有毛发之类的东西。 刘媛媛:这也太容易了,我们也太幸运了,这怎么可能?那个张金星在神农架待了八年都没什么收获,我们这一来就撞上了,太让人不敢相信了。 尹杰:刘媛媛你专业一点好不好,我们还在拍摄呢。怎么像个游人一样叽叽喳喳的,全录进带子里了! 刘媛媛:对不起。 接下来,在夏老师的指挥下,用石膏灌制了脚模,一共有四个之多。我不得不说他们太幸运了。 helen对着镜头解说着,背景是在忙着灌制脚模的其他队员。 helen:我们总共发现了四个脚印,都是左脚的,很奇怪,难道它们都是单腿动物?是跳着行走吗?不管怎样,我们都倒制了模子。看起来我们得在这儿待上一阵子,看看还能发现什么。祝我们好运吧。 他们在一个背靠山坡、地势起伏有致的草地上搭起了帐篷。摄制组在这里安营扎寨。如果把这看作是旅游行程中的一站,那确实是一个充满了闲情野趣的好选择。 队员们架起篝火。尹杰拉起了手风琴。悠扬的琴声伴随着渐渐聚拢的水雾,幽幽地回响在山野中。 这里是海拔3000米,北纬31度的所在。在这样的美景中,谁会料想到会发生后来那样的惨剧呢? 这种欢快的画面一直持续到篝火渐渐熄灭。 经过一整天的艰苦跋涉,队员们困极了,陆续钻进帐篷睡下了。 摄像机被再次打开的时候,画面歪斜着,时间显然是黑夜。 画面里,只见队员们慌慌张张地爬出帐篷,都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样子。他们不约而同地仰望着一个方向。远处传来几声巨大的吼叫声,就像电影《侏罗纪公园》中的恐龙发出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zachery举着摄像机,语无伦次地对刘媛媛说着话。 zachery:从那边传来的,不是人类的声音。 helen一边紧张地扎好散乱的头发,一边对着摄像机介绍着当下的情况。 helen:巨大的声音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我们来到这里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发出的声音,也许……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刘媛媛的尖叫声。 刘媛媛:zachery,回来! helen回过头,见有一个亮光正向着山上跑去。 helen:zachery! 大家一窝蜂地向zachery奔跑的方向追去。喘息声夹杂着话筒在跑步的震动中发出的奇怪杂音,加重了原本就有些紧张的气氛。大约这样过了十几分钟,众人来到一片茂密的冷杉树林。但是却不见了zachery的影子。大家着急地寻找,乱作一团。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远处传来helen的叫声。 helen:zachery在那儿! 大家又向一个方向涌去。手电筒的光柱横七竖八地扫射在雾气弥漫的树林中,营造出一片让人心里发颤的诡异气氛。 终于见到了zarchery。他靠在一棵大树上,手里抱着那部小型摄像机。似乎刚刚经受了巨大的惊吓,他的脸上毫无血色,惨白惨白的,表情麻木,无论旁边的helen怎么大声追问,他都一声不吭,似乎还沉浸在恐惧中无法平复。 情急中,helen拍打着他的脸,可能是最后几下太用力了,他终于招架不住,抬手护了一下。这个动作让大家知道他是有意识的,但他仍然一言不发。 一群人终于回到驻地。大家在篝火边围坐着。helen将一件厚外套给不住哆嗦的zachery披上,然后在他旁边坐下,不知道说什么好。 zachery 仍然处于受到惊吓的状态中,只是机械地接过刘媛媛递给他的一支香烟,狠狠抽了两口,然后一声不响地起身,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见他这样,所有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尹杰:他究竟怎么了?怎么吓成这个样子了?你们都看到什么了吗?窦炎? 抱着摄像机的窦炎摆摆镜头,左右摇了一下,表示没有。 大家再次陷入沉默。 看到这里,我的好奇心再次落在zachery始终不离手的那台小型sony摄像机上。我分明看到zachery手中的摄像机一直是打开的,不管zachery见到了什么,都应该已经记录在那台机器上了吧?为什么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个重要的元素呢?与其不停地追问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不如要来他的那台摄像机更好吧。这个细节被所有人忽略了,也许他们也因此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zachery使用的录像带是另外一个全新的型号,与我买到的这三十一盘录像带完全不同,也互不兼容。也许我永远也不会知道zachery的那些带子的下落,破解疑团的唯一希望就落在了我买来的这三十一盘录像带上。 我看着剩余的二十多盘录像带,开始烦躁起来。高强他们究竟看到什么画面而招致杀身之祸?这些画面在我眼前出现过吗?如果高强、警察小余还有胖警察都是因为看了这些带子而招致意外,那么现在我的处境和他们是否一样? 我不由得看看四周。此刻,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可以清晰地听见录像机的马达发出轻微的旋转声。窗帘是静止不动的,窗户下面的空啤酒瓶安静地一字排开。 昨晚的这个时刻,在胖警察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又拿出了下一盘录像带。 7月7日。 露营地还在晨雾中没有醒来。画外忽然传来窦炎异样的声音。 窦炎:大家快起来! helen穿着一件小背心首先走出自己的帐篷。一出来她就愣住了,环顾帐篷周围的一片草地,神情愕然。 helen:shit!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快起来! 她回身对着帐篷大声叫喊。 大家陆续走出帐篷,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但是看到周围的景象,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情。 镜头摇到全景,只见帐篷周围的草地一片狼藉,就像农民锄地一样,所有的泥土整个被翻了个底朝天。 尹杰:周立君,这是怎么回事? 周立君困惑地摇摇头 周立君:昨晚睡觉前不是好好的嘛? 尹杰:不会是这里的什么风俗吧? 周立君:没有这个风俗。再说这里是无人区。 helen:这么大的工程我们居然谁也没听到。你们昨天晚上听到什么声响了吗? 大家都保持沉默。 helen:夏老师,你觉得呢? 夏老师:这可是个不小的工程。要是我们几个干,也得用上几个小时的时间。 刘媛媛:会不会与昨天晚上那个声音有关呢?zachery呢?zachery! 刘媛媛冲着zachery的帐篷喊了两声,没有人应答。于是她索性走过去,准备拉开zachery的帐篷。这时,helen突然手指高处。 helen:zachery在那儿! 镜头寻着helen指的方向摇过去,见几百米外的草坡上,zachery呆呆地坐在一个土包上,像一尊雕像。大家不约而同地呼叫他的名字,可他完全无动于衷。 helen最先爬上草坡,对着zachery挥挥手。zachery却始终面无表情地盯着营地的方向。helen好奇地转过头,眼前的景象,令她目瞪口呆。 远眺营地,见四顶彩色的帐篷在绿色的草地上格外醒目。围绕着帐篷四周翻过来的泥土居然形成一个令人刺目的符号。这个符号我可一点儿也不陌生,正是出现在几个不幸的人身上的那个符号! 在大约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范围内,一个醒目的雕刻精致的图形被无情地摆放在那里,好像是在炫耀,又好像是在威胁。在那个符号背后所拥有的巨大而神秘的力量被毫无顾忌地宣示出来。 我顿时也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击溃了。 跟在后面的队员们回过头。大家都没说什么,自动靠拢在一起。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个符号,除了惊讶,暂时还没有我的那种恐惧感。 helen对着镜头。 helen:我们在营地发现了这个图案,这一定是在我们睡着的时候发生的。这究竟代表什么意思,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吗?我还是问问我的队员们有什么想法。 尹杰:会不会是老外的恶作剧?你看zachery一早就坐在那里,说不定。你说呢? 夏老师:这不可能!那可是一个大工程,差不多半个足球场大,一个人不可能黑灯瞎火地在几个小时内完成。 helen:你觉得呢,周立君? 周立君:不好说。 helen:这类图案以前在你们这里见过吗? 周立君:没有。 刘媛媛:我也觉得不可能是zachery干的。会不会和昨天晚上的那个声音有关?那究竟是什么家伙发出的声音啊。像是一个又像是一群动物发出的。 尹杰:你们看zachery,突然一下子变了一个人。 刘媛媛:我也觉得他挺奇怪的。昨天晚上他那副样子可把我吓坏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夏老师:你们看那图案做得还是很精美的,就像是用专业的绘图仪器绘制出来的。 夏老师在不停地多角度拍摄照片。 尹杰:这下我们中彩了,我们碰到了比人还聪明的野人了。夏老师给我拍张照留念。 所有人都抢着以那个图案为背景拍照,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一生中难以一见的奇遇。 大家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zachery一声不吭地从后面走进画面。大家也不敢打搅他,注视着他一步步地走下草坡。几分钟后,他走进了那个图案的范围内,像孩子玩跳房子游戏一样一跳一跳的。画面持续了很长时间。 正在这个时候,从外面走廊传来脚步声,我忙按停了录像机,屏住呼吸。脚步声在门口停住,几分钟以后才又离开。一想到那些遭遇噩运的人,我就惊出一身冷汗。不过,我宁愿相信那是值班的警官。 第十三章 新的符号 7月8日。 山野,阴雨霏霏。队员们从山下爬上来,一头钻进茂密的原始森林中。 由于下雨,林子里的光线不充足。不过这种天气情况下拍出的画面是我最喜欢的,光线均匀而凝重,各种色彩在磁带上还原出它们特有的质感,不像阳光下的物体所呈现出的都是经过雕琢的形态。 整个搜索的过程异常沉闷。可能是因为昨天在营地发生了那件事情的缘故,大家的神情都很严肃。因为在下雨,当时一定给拍摄带来了很大的困难,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潮湿的空气对摄像机的危害最大。所有电子设备的最大敌人就是水,一旦空气中的水含量超过一定的指标,机器就会自动启动保护功能,从而停止工作,直到机器内部的湿度恢复正常。下雨的时候我们就会给摄像机穿上一件特制的“衣服”,避免水直接淋在机身上。但是这也带来另一个问题,就是这层衣服会阻止空气流通。机器运转产生的热气因此无法排出,会在衣服所包围的小空间里结成水汽,这会让本来就恶劣的拍摄条件更加不理想。 画外忽然传来夏老师急促的喊声。 夏老师:你们快过来看。 大家快速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汇拢。见夏老师在一棵粗大的冷杉树下用手抹去附着在树皮上的青苔。随着青苔一点点剥落,渐渐露出树皮上的一些凹痕,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自然生长的,带有明显的人工痕迹。等完全将青苔清理干净,一个刻功一流的图案呈现在千年古树的树干上。 一时间,所有人都一言不发,集体处于失语状态中。许久,周立君才终于打破了沉默。 周立君:那里还有一个! 果然,在不远处的另外一棵树上有一个不同的图案。于是大家开始在周围寻找,总共发现了六个不同的图案。最后大家围在最早发现的那棵树前议论起来。 helen:这些符号有新有旧,有些是刚刻上去的吧? 夏老师:那边有一个,用手摸还有新鲜的树脂浆,说不定刚刻上去不到几个小时。 helen:这些符号代表什么意思? 夏老师:一时还不好说。我都拍了照片,回到驻地再认真琢磨一下。不过这些符号所刻的高度有高有低,应该不是一个人刻的,最高的身高估计在一米九以上。 刘媛媛:你怎么肯定是人呢? 夏老师:这些符号刻功精良,应该使用了很好的工具。另外造型也是很讲究的,没有很高的智商根本办不到。 尹杰:会不会是什么文字? 刘媛媛:这些文字一定代表一个完整的意思。 尹杰:对,是天书。哦!我们终于有重大发现了。我们要改写历史了! 刘媛媛:这么看来出现在我们营地的那个符号也是它们干的。它们一定在向我们传达什么意思吧? 尹杰:不管是人还是其他什么刻的,可是树下一个脚印都没有。难道它们是悬在半空中的吗? helen突然转向zachery。 helen:zachery,你那天晚上究竟看到了什么? zachery铁青着脸沉默不语。我能清晰地听到雨水“落在树叶和枝干上发出的滴滴答答”声。 helen:既然这些符号有新有旧,说明这里是它们不断光顾的地方。既然如此,我们就把这里作为重点观察的区域。我们分成两组,每一组一部摄像机,轮流二十四小时守候,希望能有所收获。 虽然在树上发现的那六个符号中,并没有与营地或helen他们身上同样的,但我意识到这是出自同一类的作品。当然,它们之间还是存在一些区别的,比如我觉得营地和树上的符号从线条上看更具亲和力,显得十分柔和,充满善意;而helen他们身上的却隐含着说不清的肃杀感。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了helen他们目前十分接近危险的边缘,所以有些先入为主。 而此刻,那些身处漩涡中心的摄制组成员们还丝毫没有体察。他们还沉浸在专业摄制人员因为可能即将拍摄到世界奇观而感到无比兴奋的情绪中。 看到帐篷中得意洋洋的夏老师,就会知道我说的没错。 夏老师在帐篷内挂满了他拍摄的树上那些符号的打印照片。他咬着一支铅笔,一边听着从收音机里传来的时断时续的短波音乐节目,翻阅着随身携带的工具书,将那些符号和书上什么东西进行比较。 作为古人类学博士,这应该是他最幸福的时刻。在无人的神农架原始森林中,呼吸着纯净的空气,沉浸在学术思考中,甚至即将破解全人类都未曾触摸到真相的答案,这恐怕在他人生中是难得一次的美好时光。 一想到“一生”这个词,我不免为夏老师的命运感到担心。他现在还活着吗?从编号最后一个号码的录像带看,画面中仅仅出现了helen和窦炎,而他们最后也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至于夏老师、刘媛媛、周立君、尹杰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抱任何幻想。 我在为那些摄制组成员的命运提心吊胆,却忽略了我自己还身处在危险的漩涡中。对于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我设想了数种可能性,但是当它接近我的时候,我的那些假设都变得可笑起来。 7月11日。 这些录像带的编码中缺少三个日期。后来我才知道,那并非丢失了,而是他们在山上空守了三天,一无所获。 helen:我们在这里等了三天,什么也没有发生。它们都藏起来了吗?它们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也许它们仅仅是匆匆的过客,和我们擦肩而过。我没有答案。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尹杰:这里太潮了。天天这么下去,我身上非烂掉不可。好痒啊!窦炎你有什么止痒的药膏吗? 窦炎:在帐篷里。 尹杰:他们换班的怎么还不来? helen:那我们下去吧。你腿上的伤口必须处理一下。不要抓了,都化脓了。 镜头出现尹杰伤口的特写,在大腿根靠近耻骨的地方,有一片红肿的创面。创面的中心部位已经溃烂,看着令人作呕。我忍不住将这段快速扫过去。 不知不觉已经有两个多小时过去了。饥饿感袭来,我感到口渴得不得了。我必须马上喝些东西才能继续工作。 忽然,画面如同受到强电波干扰一样,出现一片雪花点。我的心狂跳起来,我记得同样的现象曾经在高强那里发生过。就是因为当时磁头被脱落的磁粉糊住了,高强才替我受过,送了性命。如果再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将面临什么? 我急得差点要叫出声来,雪花点却又神奇地消失了。我松了一口气,赶忙将录像机停止,让它也休息一会儿,散散热,让各部件恢复到最佳工作状态。我也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出去找口水喝。 我悄悄拉开房门,走廊里一片漆黑,值班室的灯也熄灭了,值班的警官可能已经进入梦乡。按照一般政府建筑的习惯,洗手间通常设在走廊的尽头。我向前摸索着,走了不多时,我的鼻子告诉我洗手间靠近了。我急不可待地走进洗手间,摸索着找到水龙头,打开水龙头,大口大口地猛灌水。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的干渴,就像在沙漠里待了三天没有喝水一样。 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吓了我一跳。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见是一条短信,是我的那个研究古人类学的朋友发的: 你是从哪里得到那个照片的?妈的,不得了啊!这是重大发现啊!立刻上网,.secritsign,上面有你要的东西。保重! 我的心再次狂跳起来,隐约感觉到我离一个巨大的秘密核心不太远了。 在派出所一定有可以上网的地方,资料室是可能性最大的。 我用了近一个小时才进入资料室。这还得感谢我妈妈,大学时她给我找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给市档案馆的新馆安装所有的门锁,我不但挣到了人生中第一份不菲的工资,还学会了安装锁和拆卸锁的各种技巧。 这件事情过后我才知道,派出所的每一个办公室的电脑都可以上网,木鱼虽然只是个小镇,但也并没有远离尘世。可当时我只能选择一根最硬的骨头来啃——被兴奋的情绪冲昏了头吧! 我按照短信里的网址打开了那个网页,大致浏览了一遍。 这是一个介绍各种神秘事物的网站,由一个遍布全球的会员俱乐部建立。当我在键盘上敲出那个神秘符号的英文单词,在网站内进行搜索后,立刻有一大堆信息涌到我的屏幕上。 我滑动鼠标浏览这些信息,一组图形紧紧地抓住了我的眼球——初看起来像是阿拉伯文字,又像是二进制的数码排列图。 这组图是由一个设在法国的公司粘贴上去的。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是为有需要的人尝试和外太空的生命进行沟通。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公司,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们将客户的信息用二进制编程为一组信号,利用设在美国拉斯维加斯沙漠上的一个天线向外太空发射。每组信号的长度大约三十秒,客人根据发射的次数付费。他们在网站上解释,那组图形是他们的接收系统于2002年6月的一天接收到的,至今仍无法破解。而且也不能确定它是来自外太空的哪个地方,抑或是电离层反射地球上某个地方发出的信号,也有可能是人类的恶作剧。 刻在树上的六个图形并没有出现在那组图中,但已经很接近了。 难道,helen他们遇到了外太空人?! 想到这里,连我自己都笑起来了。虽然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我仍愿意相信那是地球上的某些好事分子的恶作剧。据资料显示,每年关于外太空生命存在证据的报告有几万个,但是造假率高达88%,还有10%是误判。只有不到2%具有研究和跟踪观察的价值。 当然,应该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性——在世界不同地方的同类生物之间保持着某种联络。在神秘的神农架原始森林中的那些可怕而能量巨大的神秘力量,也许在地球的某个角落还存在着同伴,它们之间互传信息,保持联络。这些理论早已被广泛接受,不过要让我将野人和以符号互传信息的高级生命联系在一起,我还是有些抗拒。 现在是凌晨三点多,我必须立刻回到看片室去。有多不胜数的谜团有待从那些还没有观看过的录像带中找到答案。 我小心翼翼地按下播放的按键,唯恐再次出现雪花噪波。还好,画面清晰如常。我既感到欣慰,又感到好奇,忍不住冒险将录像带倒回到刚才出现噪波的地方重新播放了一遍——这一次居然没有出现刚才的噪波! 虽然这种现象在录像系统时常出现——比如此刻走过录像磁头的磁带,上面的磁粉脱落将磁头糊住,下一段磁带可能就充当了抹布的功能,将磁头又擦洗了一遍,被擦洗干净的磁头当然也就可以播放出正常画面了——可我仍觉得有些不对劲,背后不禁冒出一层冷汗。 第十四章 危险临近 7月11日。 一组大家在营地闲散休息的画面。 尹杰悠然地拉着手风琴,却惹怒了正躺在草地上,脸上扣着帽子睡觉的zachery。他很生气,尹杰却不以为然继续陶醉在他的音乐中。 zachery按捺不住站了起来,愤怒地跳到尹杰近前,随着音乐跳起十分怪异的舞蹈,嘴里还叽叽咕咕地发出一连串噪音,然后大声呵斥尹杰,两人大吵起来。最后,zachery愤怒地将外套扔向尹杰,无可奈何地拎起地上的摄像机,独自一人往山上走去。 看到这个画面,我对zachery手中的录像带越发产生按捺不住的好奇心。 夕阳西下。在森林里值守的是刘媛媛、夏老师和zachery这一组。 刘媛媛见夏老师不停地摩挲右腿膝盖,于是劝他。 刘媛媛:夏老师,膝盖又疼了?回去吧,今天晚上你就别在这里守着了。晚上潮湿,腿会受不了的。 夏老师面露难色。 夏老师:那怎么行,把你们俩留在这里,万一有什么事情怎么办? 刘媛媛:行了,回去吧,别死撑了。能有什么事情啊!我们在这里已经这么多天了,不是也什么都没有发生吗?不会你一个晚上不在就出事情的。回去吧! 夏老师:那我回去了? 刘媛媛:快回去吧,不然一会儿路上太黑了。 夏老师:你们多加小心。 夏老师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营地走去,看来膝盖的毛病确实有些严重。他一边走一边很不放心地回头张望,身影渐渐远去。 随后镜头摇回到刘媛媛身上,看到她情绪低落的样子,垂着头。 zachery:怎么,想家了? 刘媛媛点点头。沉默了一阵子,她开口了。 刘媛媛:本来我不想参加这个工作的。因为和男朋友吵架,一赌气才来了这儿。看来我不适合做一名纪录片的录音师。这一行真不是女孩子干的,太闷了!住在这里,不能打电话,不能和朋友泡酒吧,我都快要疯了。我们在这里已经这么多天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什么了!这是明摆着的。哪儿有那么好运气,一来就拍到东西?张金星在这里都快九年了,不也是什么都没见到吗?他说他经常去山里会野人,我觉得他是在骗人,也是在骗他自己!至于那些符号,那有什么好研究的?我看,那就是一群和我们一样的外来人在树上刻下的,就是恶作剧!唉,其实我挺羡慕helen的,比我还小,对事业却那么有目标。zachery,你怎么不说话?快闷死我了!跟我说说,那天晚上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肯说? zachery:营地草地上的符号怎么解释?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中文。 又是好长的一阵沉默,画外的zachery终于又开口了。 zachery: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开这里。这里原本很平静,它们都生活得很好。我们打扰了它们,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来。 zachery尽量用磕磕巴巴的中文叙述着,听得人很吃力。 刘媛媛:你说的“它们”是谁啊?你干吗不说出来? zachery不再言语。天已经很黑了,由于照度降低,画面的噪波增强了,呈现出粗的颗粒状。 7月12日。 天亮了,helen和尹杰、窦炎上山来接班。见zachery倒睡在大树底下,怀里紧紧抱着摄像机。helen蹲下,摇醒他。zachery见是helen,有点不好意思。 zachery:对不起,我没有睡着。 helen笑了笑。 helen:刘媛媛呢? zachery:她有些不舒服,我让她先回去了。 helen:回去了?什么时候? zachery:刚才。 helen:刚才?!我们没有见到她啊。 zachery也愣住了。 先是夏老师于昨天天黑前离开,后是刘媛媛天刚一亮被zachery劝离,如此具有戏剧性,即使不看后面的内容,我也已经猜到,不幸的事情即将发生。 全体人员在原始森林和波浪起伏的草甸上漫无目标地寻找着,终于在草甸子上找到了刘媛媛。刘媛媛躺在草地上,像是从昏迷中刚刚苏醒过来。她的头发蓬乱,发丝间还夹着一些杂草。她莫名其妙地看着围绕在身边的同伴,完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脸上都带着紧张的神情。 helen:刘媛媛,你怎么了? 夏老师:快站起来! 周立君:你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来了? 刘媛媛:我也不知道。我是一直往回走的啊,怎么走到这里了?这里是哪里啊? 周立君:这和我们的营地方向相反。 刘媛媛:怎么会!回营地的路走了多少遍了,我不可能走错啊。 尹杰:你怎么在这儿睡了? 刘媛媛:我也不知道,走着走着,好想坐下来休息一下,就……我也不知道。 夏老师:快站起来走走。草地上多潮湿啊!昨晚我真不该提前回去。 刘媛媛站起来,看样子没什么大碍。helen想给她披上外套,却忽然大叫起来。 helen:刘媛媛,你的腰上怎么都是血!啊!这是什么?! 大家闻声都围过去看,见刘媛媛t恤衫的腰部被血染红了一片,露出来的伤口呈现一个有规则的图形,和营地草地上的图形一模一样! 刘媛媛惊恐万状,拼命想拧回头看,可那个位置是视力盲区,她自己无法看到。 刘媛媛:让我看,怎么了?让我看。 helen:周立君,快把你的围巾给我,我给刘媛媛包伤口。 刘媛媛:怎么回事?我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啊!到底怎么了? 刘媛媛的情绪十分不安。 尹杰:刘媛媛你不要动,冷静冷静,没事儿的,冷静点儿。 回到营地后,helen立刻对刘媛媛的伤口进行了处理。在一旁的夏老师和尹杰在观看刚才用数码相机拍摄到的刘媛媛身上的那个图形伤口。尹杰忍不住开了口。 尹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夏老师? 夏老师:在非洲有一个部落,他们会把某种符号印在受诅咒人的身上。一旦被烙上符号,就很难逃脱死亡的命运。 夏老师所说的,显然是非洲马里共和国西部与世隔绝的荒漠地带那个叫达贡的土著部落——与我最初想到的一样。 夏老师:那是个很穷而且远离人烟的地方,但是他们却晓得天狼星有两颗卫星,其中一颗叫“波”星(天狼b星在达贡人的土语中被称为“波”星)。“波”星是所有星中最小却最重的星。人类在地球上出现后不久,“波”星突然发生大爆炸,以后逐渐变暗,天狼星的颜色变化就与这次大爆炸有关。达贡人竟然还知道天狼星的旋转周期是50个地球年,并说天狼星还有一颗c星,那是一颗纯水的星,比地球上的水要多得多,重量是天狼b星的四分之一,旋转周期也是50个地球年。 刘媛媛听到此番对话,不免更加悲伤,哭了起来,喊着想回家。 一个刚刚从学院毕业的娇生惯养的女大学生,因为和男朋友吵架赌气参加了这个摄制组,深入到无人的原始森林中,原本就已经开始动摇的心,遭此意外打击,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的情绪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helen沉默了片刻,终于低声发话。 helen:如果你想走,我不反对。不过我不会作出全体人员中断工作集体离开的决定。比这危险的工作我也参加过,这是我们做这一行所必须面对的。 大家沉默不语,情绪都很复杂。helen表现出的坚定和难以抑制的兴奋不经意地流露出来。作为同行,我十分理解她,换作是我,我也不会撤离。眼看就要接近目标了,怎么能半途而废! helen:我们已经接近成功了,所以我们一定要按照最先布置的那样立刻开始工作。不过大家要特别注意安全。刘媛媛暂时休息,今天晚上也不要去值班了。好,开工了。 大家怀着各自不同的想法,纷纷从草地上站起来。 我的脑筋突然转了一个弯儿,意识到到目前为止,我看的录像带的内容应该比胖警察还要多了吧?可是我却毫发无损。这是死神对我的怜悯,还是有更重的刑罚在等着我?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了,四周死一样的寂静。我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原本沉浸在漆黑夜幕中的景物,在渐渐显现的晨曦中,开始露出隐隐约约的轮廓。最危险的时刻难道过去了吗? 不过,录像带里的黑夜却刚刚降临。 当晚,在原始森林中值班的是helen这一组。画面上看,摄像机打开的时候窦炎十分慌乱,机器应该还没有来得及扛到肩上摆稳,就已经打开了电源开关。一连串不规则的抖动之后才稳定下来。这个时候,听得到尹杰和helen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语调格外慌乱。 尹杰:你们听到了?和那天晚上的声音一样。 helen立刻小声制止他。 helen:不要说话,把那个叫声录下来。 窦炎:是哪个方向? 尹杰:不知道啊。 窦炎的摄像机上应该有红外摄像装置,周围的画面轮廓还算清楚,但都呈现出恐怖片惯用的可怕的绿色。拍到人的时候更恐怖,只见helen的眼珠位置发出如同狼眼一般的亮光。 helen:声音离我们不会太远。窦炎,刚才发出叫声的时候开机了吗? 窦炎:没来得及。 正在这个时候,低沉而雄浑的叫声再次响起。等声音平息之后,helen压低了声音。 helen:那个方向。 不等其他人回答,helen已经不顾一切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她手里拿着一个越野照明灯,可以将一大片树林照亮。窦炎紧随其后。 有一群苏门羚和几头野猪慌张地迎面跑来,不知道是因为helen手中的亮光使它们丧失了辨别前方物体的能力,还是那个吼声令它们丧破了胆,它们居然毫无躲避helen一群人的意思,迅速从他们身边窜过去。等队员们反应过来时,那些家伙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忽然,正前方传来粗重的喘息声。队员们惶恐地看过去,只见一头体型巨大的野猪一瘸一拐地跑在最后。那家伙的屁股血淋淋的,似乎有一半被啃掉了。 helen顾不得多想,继续往巨吼声传来的方向跑去,窦炎肩扛摄像机,和尹杰一起紧随其后。飘散着的如同烟一样的雾气在森林深处弥漫,能见度明显降低。helen的身影也从画面上消失了。窦炎的速度开始变慢,后来不得不停下来,他的眼前几乎是一片云飘雾绕。尹杰焦急的声音从画外传来,他尽量压低嗓门,我猜想他应该是手持话筒站在摄像机的后面。 尹杰:helen? 因为正在拍摄中,他不愿意破坏拍摄效果,虽然没有得到helen的任何回应,他还是没有大喊大叫,只是以更小的声音对窦炎说话。 尹杰:helen呢?! 正在此时,画面突然出现强烈的噪波,我的心一下子被悬起来,担心磁头又一次被糊住了。我伸手想去按停止播放的按键,还没等我碰到按键,窦炎突然喊了起来。 窦炎:哎呀,机器出故障了。 窦炎的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像受到什么力量的撞击,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我紧紧盯着画面看,被噪波模糊了的画面剧烈抖动后停住。显示器上呈现出歪歪扭扭的地面。 尹杰:窦炎! 几秒钟后,听到窦炎的呻吟声。 尹杰:怎么了? 窦炎:不知道,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尹杰:是不是撞到树上了? 窦炎不是很肯定。 窦炎:不像啊。 尹杰:受伤了吗?快站起来。 窦炎:噢,胳膊肘有点儿疼。 尹杰:活动一下,看有没有受伤。 窦炎:好像没事儿。 尹杰:快看看摄像机吧。不过灯还亮着,应该没有问题。 随着摄像机被提起,噪波也消失了,画面恢复正常。 尹杰:怎么样? 窦炎:好了好了,没事了。 画面依然是被烟雾笼罩着。我停在按键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按了下去,迅速将带子倒退到噪波出现之前的地方,重新播放了一次。那大约十几秒满都是噪波的画面再次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双眼,同时让我的肾上腺素急速升高。当噪波画面消失后,我将录像机停了下来。 为了平复内心的躁动,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为了确定我没有眼花,我再次倒带,逐格播放那段画面。当我看到第214格的时候,画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有规则的图案,起先并不明显,但再继续往前播放三格后,在画面的左下部,一个符号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我接着往下搜索,几乎每隔大约15格,都会再次出现一个符号,一共30个,形状各不相同。 我必须说,当我面对眼前这一系列画面时,大脑像木头一样僵硬。刚刚才在网上看到一组来历不明的符号,二十分钟后,它们就这么近距离地呈现在我的眼前,而且出现的方式如此诡谲。我分不清这究竟是阴谋还是巧合。 这些图案绝不会是电子信号随机产生的,一定是由一个信号发生器产生信号,并将其调谐为摄像机可以识别的信号模式,再由录像机将电子信号转换成磁信号记录在磁带上。当这些图案一一陈列在眼前时,我知道我将成为历史性人物被载入史册。这些图案将以我的名字命名,我将成为相当长一个时期里被媒体疯狂追逐的对象——当然,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活着的话。 我心中兴奋的心情难以言表,一切危险都被我置之度外了,一心只想弄清楚这些图案所代表的意思。于是我继续播放录像带。 前方传来helen的喊声。 helen:窦炎,你们快过来。 我已经没有耐心再看这些折磨人的过程了,于是将录像带快进到helen出现在画面中。 helen正站在一棵大树下,用手抚摸刻在她头顶那块树皮上的符号。很快,大家又在附近找到了另外四个符号。这已经是第二次在树上发现这些符号了,而此时发现的这四个符号显然都是刚刚刻上去的。 大家一言不发,已经不像第一次发现时那样惊讶了,而是感到惧怕,却又不知道这种恐惧感来自何处。直到此时为止,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了他们的知识范畴和生活经验。 不久后,见到夏老师和周立君两人跑上山。 helen:你们怎么上来了? 周立君:我们被怪叫声吵醒,不放心你们,就上来了。 夏老师:又出现这个?刚刻上去的。 尹杰:对啊。看来我们遇到大麻烦了。 周立君:会不会是罪犯?经常有逃犯躲藏在这里。 尹杰:是吗?!我们又没有惹他们。 周立君:我们侵犯了他们的地盘,他们想把我们赶走。 尹杰:你怎么这么有经验? 周立君笑笑,没有说话。后来我才知道,周立君如此了解,是因为他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对他来说,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夏老师一如往常那样用他那部老土的数码相机将树上的符号拍摄下来。 尹杰:刘媛媛和zachery呢? 周立君:我以为他们会跟过来呢,没顾上问。还是zachery先听到那声音的,把我们给喊醒的呢。 刘媛媛因为刚刚受过惊吓,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她没有跟过来在我的意料之中。zachery因为不放心刘媛媛一个女孩子独自待在营地,而选择留下来陪她,也是情理之中。所以他们两个没有出现并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这一猜想是否站得住脚,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按照zachery的职业习惯,他一遇到情况,总是第一时间打开摄像机。如果不出意外,他和刘媛媛在营地的情况一定会被他手中的摄像机摄入。不过没有人知道那些录像带现在在哪里。关于这一部分,可能永远都是个谜。 第十五章 又一条生命 7月13日。 天亮不久,大家都沉着脸站在营地帐篷附近。不一会儿,刘媛媛从自己的帐篷里出来。她背着全副行囊,手拄旅行拐杖。显然,她要独自离开。她见大家都站在那里准备为她送行,表情很不自在。 刘媛媛:你们大家多保重。 说完,她低着头迈开脚步。遭受了她那样经历的人,如果不是具备坚定的信念,没有人会再坚持下去。她这个时候作出离开的决定,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她走出不远,helen从后面追上来叫住她,将一个黄色的gps全球定位仪递给她。 helen:带着吧,有用。 刘媛媛接过来,显然有些愧疚。 刘媛媛:对不起。 helen:我理解,快走吧,还要赶路。 刘媛媛转身走了。 目送着刘媛媛的背影远去后,helen转过身走近沉默不语的摄制组成员,看得出大家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helen:如果还有谁也想离开,我不会阻拦。 大家仍然一言不发。 helen:我觉得那个符号是它们向我们发出的警告,也许不仅仅是警告。它们是谁,有什么意图,我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危险在向我们靠近。作为一个纪录片摄制人员,我觉得无比兴奋。但是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和我一样做好了准备。我已经无法提供一个安全的工作环境给大家,如果有谁想离开,请相信我,我不会有任何怨恨的想法。 可能因为她的语气过于严肃,大家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我猜想,当时想离开的绝不止刘媛媛一个人。 忽然,坐在地上的zachery举起手来。 helen:你也要走吗? 听得出来,helen的声音带着强烈的吃惊。 zachery拍打着屁股上的土。 zachery:不,我去送送她。 说完,他就去追赶刘媛媛了。 zachery走后,helen一言不发地钻进自己的帐篷。她没有马上和窦炎、尹杰回到山上继续值守。窦炎的摄像机一直对着她的帐篷拍,也许只有他理解helen此刻的心情。 一个24岁的女孩子,带领着一组人马深入到原始森林的无人区,忽然遇到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诡异事件。而且那些出现在树上和营地的符号发出的信息缺少善意,并且有直接威胁组员生命的企图,她一定感到巨大的压力和责任。 太阳照射在营地的帐篷上,驱散了一夜的潮气。队员们开始将被褥衣服等拿出来晾晒,在草地上组成了色彩错落的图案。这样的画面静谧而充满野趣,让人无限向往。 此刻zachery应该已经赶上刘媛媛了吧。我见到zachery的摄像机一直处于拍摄状态。zachery拍摄的录像带上的内容,让我越来越感到好奇——可它们究竟在哪里? 7月14日。 一个和前一天没有任何区别的傍晚。 队员们在营地休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helen应该是取消了这一天在山上的值守工作。因为此刻大约是下午二点多,可全体队员都在营地,当然没有了刘媛媛。 helen从背囊里取出几个苹果,递给夏老师和摄像机后面的窦炎。她的情绪明显好转。这是年轻的好处,多难的事情都不会往心里去。最后她来到zachery身边坐下,将一个苹果递给他。 zachery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接,却没有拿住,苹果跌落在草地上,骨碌碌滚出几米,但他却没有起身捡回来的意思。helen奇怪地看着他,并没有说什么,自己去把苹果捡了回来,重新递在zachery的手中,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zachery拿着苹果,在手心转了几下,并不吃,然后又看看身边的helen,欲言又止。 helen:怎么了?你看什么? zachery:你觉得我们还应该继续待在这里吗? helen:什么意思? zachery:你不觉得我们应该离开吗?我觉得我们应该马上离开。 helen:你疯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已经离目标很近了吗? zachery:你真的认为拍到那些野人很重要吗? helen:这还用说?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你怎么了? zachery:你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helen:我错了吗?错在哪里? zachery:我们太自大了,什么都想了解,也不顾人家的感受。 helen:我明白了。你这个素食主义者,你这个基本科学教义派,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你是说我们应该跟别的动物,或者说整个自然界和睦相处,对吧? zachery:你可以这么说。 helen:我们了解它们,就是为了和它们和睦相处啊。 zachery:可是我们并不了解人家的感受,也许是我们破坏了这里的平静,它们可能很紧张,根本不喜欢这样,所以对我们有敌意。 helen:是不是你和它们已经有接触了?你那天晚上究竟看到了什么?你一直闭口不谈,这缺乏职业道德。 zachery:你不觉得我们在这里越来越不受欢迎了吗?刘媛媛身上的那个符号,还有这里…… 他指指营地周围的那个符号。 zachery:这是它们在向我们发出警告。我们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了。 helen:你说珍妮·古德尔向世人介绍了非洲的猩猩,是害了它们还是保护了它们?自从电视台播出了珍妮·古德尔和猩猩们朝夕相处的影片后,非洲猩猩的数量增加了数倍,对于肆意猎杀猩猩也有了相关的法律保护。 zachery:人类总是这么自大,以为自己可以充当别的生命的保护神。 helen:不管你承不承认,事实就是这样。这也是人类的责任。 zachery突然站了起来。 zachery:我看你太自以为是了。 说完愤然起身,往山上的方向走去,手里还是拿着一刻也不离身的小型摄像机。 helen在他背后大声叫嚷着。 helen:你去哪儿?晚上早一点儿睡,明天一早接我们的班。别晚了。 在他走去的方向,恰好见尹杰抱着一捧柴禾回来。见到zachery,他主动打招呼。zachery理也不理,扬长而去。 尹杰耸耸肩,朝着helen和夏老师坐着的地方走过来。当经过helen的时候,他将手中一条布围巾扔在helen的脚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话。 尹杰:大博的围巾,路上捡的。 helen和夏老师几乎同时“啊”了一声。 helen:怎么可能?! 尹杰:怎么不可能?他就是围着一条这样的围巾。 helen:难道他飞过河来了?这样的围巾满大街都是,谁都有可能买到。 尹杰放下柴禾,在夏老师身边坐下,没接helen的话,向正在吃苹果的夏老师讨吃的。夏老师狠狠咬了一口后才递给他。 尹杰:嘿,馋猫!洗了吗? 夏老师:洗了。我用嘴洗的。 尹杰:你恶心不! 7月15日。 值守了一夜的helen脸上露出倦意,尹杰索性蜷在树底下睡着了。不久传来脚步声,helen以为是接班的组员上来了,于是推醒身边的尹杰。 helen:醒醒,下班了。 尹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随口答应。 尹杰:啊,几点了? helen:九点了。 尹杰:他们怎么才上来啊。 还没等尹杰站起来,夏老师急匆匆走过来。helen见他一个人感到纳闷。 helen:你一个人? 夏老师:周立君去找zachery了,一直没有见到他。 helen:你们昨天晚上一起吃饭了吗? 夏老师:晚饭是一起吃的。吃完饭他说随便转转。因为我的英文也不是很灵光,也就没多问。反正晚上我和周立君睡下之前没见到他。他一个人住一个帐篷,也不知道几点回来的,甚至他有没有回来也不知道。 helen:周立君去哪里找了? 夏老师:他没有说。我怕你们着急,就先上来了。 helen:对讲机联络不到他吗?周立君带对讲机了吗? 夏老师:带了。刚开始我还一直和他保持对话,后来就失去了联系。估计超出了两公里,咱们这些对讲机的有效范围是两公里。 helen有些烦躁不安起来。 helen:这个zachery怎么搞的! 夏老师:我还和周立君说会不会是他拿了个睡袋,躲到哪里去体验冒险生活了。几天前他不是曾一个人拿了个睡袋跑到据说蛇出没比较多的一个区域去了吗? helen:再呼一下周立君。 画外传来窦炎的声音。 窦炎:周立君请回答,周立君请回答。 显然,窦炎手中有一部对讲机。但是没有任何回音。就这样,大家站在原地等着,我猜想每一个人都对现状作出了最坏的预测,可谁也不愿意第一个说出口。 很长时间以后,对讲机里终于传来周立君的声音。 周立君:听到没有? 可能由于距离太远,信号太弱的原因,噪音特别大,几乎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周立君:你们快过来,快过来! 夏老师呼喊起来。 夏老师:周立君,你在哪里? 周立君:zachery死了! 当helen他们见到周立君时,周立君坐在地上,情绪很糟。 helen一眼就看见了离周立君不远处倒卧在地上的zachery。大家围拢过去,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zachery的额头有一点血迹,不过显然不是一个大的伤口。尹杰摸了摸他的脖子,试图找到动脉的位置。过了一会儿,他失望地松开手。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动作完全没有意义,因为在翻动zachery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是僵硬的了。 尹杰抬起沉重的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倒靠在身后的大树上。helen捧着脸的双手在抖动,她还没有从极度震惊中缓过神来。夏老师捡起地上的那部 zachery使用的摄像机看了看。 夏老师:录像带不见了! 大家向夏老师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夏老师将摄像机装录像带的仓盒转过来给大家看。带仓是打开的,仓盒里空空如也。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难道是有人将zachery杀害,取走摄像机里的录像带逃之夭夭?这怎么可能? 我的思维一直在“野人”、“人为”、“天外来客”三者之间游走,最终更加偏向于天外来客的身上,可是眼前这副做派,俨然是我们人类的行事模式——为了掩盖或者获得什么,将对方置于死地。我实在很难想象一个野人可以将精密的摄像机打开并取走带子,而一个天外来客这样做就更加令人费解了。 当然,也不排除是zachery自己在取出录像带并将其藏起来以后才遇害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的动机是什么?他又遇到了什么,仓促之间连摄像机的带仓都来不及关上? 大家都等待着helen作出决定。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局面,这个24岁的女孩子一时间精神崩溃了。她忍不住大哭起来。所有人都神情黯然,有些不知所措,即使是窦炎的摄像机也轻微地颤抖起来。这个一贯冷静的专业摄影师,此刻的情绪也难以控制了。 摄像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将这个悲伤的过程记录了下来。时间过去11分钟,突然听到夏老师在喊叫。 夏老师:你们看。 大家向夏老师望去,见他蹲在zachery的尸体边,将zachery紧攥着的手掌掰开。大家忙围拢过去。窦炎将摄像机快速推近zachery的左手掌。在刘媛媛腰上出现过的那个符号,此刻出现在了zachery的掌心。 大家的意志似乎在一瞬间被这个符号击垮了。除了夏老师,其他人都极度不安地互相交换着恐惧的目光,他们意识到,原以为捉摸不定的威胁,现在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了。只有夏老师仍然镇定自若地履行着他的职责。他在不同的角度将zachery掌心的符号拍摄了下来。 尹杰再也按捺不住,终于爆发了。 尹杰:妈的!他妈的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啊?这是谁干的?你们说!夏老师,这是非洲达贡土著部落的人干的吗?它们在诅咒什么?这些野人都是达贡人吗?这些野蛮的家伙! 尹杰任着性子发泄了一通之后,才渐渐安静下来,声音也小了很多。 尹杰:我才不信是野人呢。 要是尹杰有福气活到今天,有机会和我一起观看这些录像,他就知道自己当初的判断是对的。我不相信一般的所谓野人有能力将那些抽象的图案转换成电子信号再记录在录像带上。 尹杰拿过zachery的摄像机。 尹杰:这个带子被什么人拿去了?这个家伙和我们一样有智慧啊!而且还这么凶狠残酷。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叫了起来。 尹杰:zachery还拍了很多带子呢,那些会不会也不见了? 夏老师:我回去看看。 窦炎:我和你去。 helen:我也去。周立君,你找个好一点的地方挖个坑,先把zachery埋了,等下山的时候再…… 尹杰:helen,都死人了,你还要拍下去啊?! helen:要是不拍,那不是白死了吗?战场上的那些专业的纪录片摄制者,会像士兵一样面对死亡。 尹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看大家,似乎想寻求援助,但没有得到响应。于是他只好自己嘟嘟囔囔起来。 尹杰:来的时候可没说会这么危险啊。 窦炎:我们先去看看zachery留在帐篷里的带子吧。 可是,他们在zachery的帐篷里并没有找到那些录像带。 zachery使用的是sony hdv小型摄像机,比窦炎使用的sony hdc机器要低一个专业级别,主要是用来抓拍画面作为补充。加上它体积小,比较适合在狭小的空间使用,所以一直以来,zachery都是独立决定拍摄的内容。已经拍摄好的录像带也由他本人保管,至今没有人看过。除非他自己觉得重要的画面,一般helen也不会主动来观看他拍摄的内容。这些细节我是从zachery和helen的交谈过程中了解到的。 尹杰:这一下,问题就明摆着了。有人杀了zachery,拿走了摄像机里面的录像带,又趁我们都不在,到zachery的帐篷里偷走了所有的录像带。 窦炎:哎呀,我的那些录像带! 不等其他人反应,窦炎率先冲出zachery的帐篷,向自己的帐篷跑去。 窦炎和尹杰同住一个帐篷。窦炎冲进自己的帐篷,发现里面一片狼藉。日常用品被胡乱扔在地上,装着拍摄好的录像带的箱子放在帐篷中央,旁边还放着一些碎石头。显然箱子被这些石头砸击过,表面已经伤痕累累。不过这个用特殊铝材制作的箱子倒是没有被打开。这要归功于制造厂家,为了适应野外复杂的环境,使用了特殊的电子锁,而在箱子外部没有任何可以下手撬开它的缝隙或孔洞。 窦炎:箱子没事儿!尹杰,这是钥匙,打开看看。 尹杰用电子钥匙贴近箱子的外壳,箱子发出好听的“嘀”的一声,自动弹开了盖子。 窦炎松了口气。 窦炎:都在。 尹杰:这个家伙看来是冲着这些录像带来的。 helen:窦炎,你觉得咱们拍好的这些带子里面有什么是值得这么大动肝火的? 窦炎没有说话,显然他也没有答案。 尹杰:可是,如果是冲着这些带子来的,干吗还要在我们的帐篷外面大兴土木,弄出一个那么巨大的符号?还有刻在树上的,刘媛媛身上的……不是变态狂就是外星人,我看绝对不会是野人!张金星描述的野人怎么想都像是猩猩,不可能有这么大能耐。 尹杰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精神状态糟透了。 尹杰:想怎么样?!拿去电视台播,引起世界轰动? 窦炎:啊呀,没电了,要换电池了。 随后画面停止。 再次出现画面的时候,已经是另外一个场景了。周立君一边用铁铲加固一个堆起来的土包,一边高唱着歌谣,歌声中充满了悲伤的情调。显然那个土包下面埋葬的是zachery。 后来我才知道,周立君唱的那首歌叫《黑暗传》,当地人在祭祀和葬礼上,都会请来游走在这一带的歌手连唱三天三夜。有搜集整理者将这些散落在民间的歌曲集编成册。在长期的演变中,《黑暗传》逐渐成了在葬礼上为死者送葬的特有曲目。 在窦炎帐篷内和zachery被安葬之前发生的事情没有被记录下来。这是一个不寻常的现象。按照窦炎一贯的作风,他会一直开着摄像机,默默地将发生的事件尽可能完整地记录下来。这次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却停止了拍摄,这让我感到意外。 埋葬zachery的画面里,我只见到了周立君,没有其他人。我注意到,在zachery死后,窦炎的拍摄风格多少有些改变,比如开机的时间明显减少。这也许是队员们都处于悲伤的情绪中,没有人愿意配合他的拍摄的缘故。 当天晚上只进行了唯一一次拍摄,看上去也不是那么成功。这个片断是这样的—— 窦炎在helen的帐篷外叫她的名字。helen的帐篷里是漆黑的,几秒钟后才透出光亮,显然是点亮了营地专用的野营灯。随后传来拉锁特有的声响,帐篷的门被打开了,露出helen的身影。她盘坐在帐篷内,脸色十分难看。见窦炎在拍摄,她第一次抬起手来挡住了镜头。 helen:窦炎,不要拍了。 窦炎并没有关上摄像机,而是在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开口说话。 窦炎:helen,不要太难过。 helen:我想一个人待着。 窦炎:大家都是专业的,来之前也都有准备。这不能怪你。 helen:大家都是我带来的,不能说我对此没有责任。 窦炎:谁都不愿意看到这个悲剧发生,大家都看到的,不能说是你的责任。你是这个团队的主心骨,你不能太低落了。否则我们怎么挺得下去? helen:我不知道。 窦炎:这只是一次意外,不会再发生了。 helen:你真的那么觉得吗? 窦炎没有再说下去。helen开始不住地流泪…… 第十六章 符号背后的警告 7月16日。 又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夜过去了。尹杰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等候换班时浮现出来的倦意。相信在刚刚经历了失去zachery这件事之后,他很难安睡吧。对每个人来说,这场噩梦的阴影都会长时间地挥之不去。 尹杰掏出烟点上一支,突然想到摄像机后面的窦炎,递了一支给他。窦炎伸出手来接过。 站在树下的helen忍了好一阵,终于开口。 helen:尹杰,给我一支。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抽烟。尹杰给她点上烟。她吸烟的动作十分别扭,加上一张娃娃脸,给人一种很不协调的感觉。 尹杰重重地吐出一口烟后,盯着地面。 尹杰:你还是决定要继续拍下去? helen对他突然的发问略感意外,没有立刻回答。尹杰有点儿绷不住了,重复地问了一遍,语气也更加强硬。 helen:你害怕了? 尹杰:我害什么怕?!不过大家……你有没有考虑过,再继续下去,还会有危险的。 helen低下头不再说话。 正在这个时候,对讲机里传来夏老师急迫的呼叫声。 夏老师:helen,helen……快回到驻地。 helen:什么事情?! 夏老师:回来就知道了,一下子说不清。 helen于是招呼窦炎和尹杰,三人立刻返回。 夏老师见他们回来了,就在一张白纸上画下一个符号,那个符号我和录像带中的当事人都相当熟悉,它已经反复出现过多次了。 夏老师:我移开了帐篷,露出了这个符号。 他一边说一边将原来那个开放图形的出口用一个方形的图案堵住。此刻helen、尹杰、周立君围着夏老师站在一个山坡上,下面就是营地。从这个角度看,那些被翻出来的泥土早已变得干枯。原来安置在上面的四顶帐篷被挪开,堆放在刻有符号的区域之外。帐篷被挪开后,那片区域就与周边的符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图案,和刘媛媛、zachery以及其他遇害人身上的符号完全吻合。 夏老师:我觉得这是一个限制性符号,是不许出也不许入的意思。 尹杰:不许出也不许入,它们的用意是什么? 夏老师:大家仔细看。 他指着营地的那个图案。 夏老师:那些泥土并不是随意被翻开的。我精确测量过,这外面的边线呈一个正方形,再看那些翻开的泥土,不是很规则,但是几乎每一个都呈正方形,并将这个大的正方形分成了81等分。也就是说,大的正方形中有81个小的方格。你们再仔细看,其中一些方格中有一些点状的草,好像是没有翻过去的样子。其实这些是一组组数字! 尹杰:啊!不会吧! 夏老师:这是一组0和1组成的二进制数组。这些数字的大小在十进制的0和9之间。你们看这些数字。 夏老师将另一张纸从底下抽出,铺在最上面。他已经在那张纸上按照他的思路画出了一个工整的分割成81个方格的正方形,并将二进制数字换算成十进制数字,填充在方格中,当然大部分的格子还是空白的。 尹杰:然后呢? 夏老师再将一张纸从下面抽出来铺在最上面,是一张已经填满了数字的图。这些数字无论从竖行还是从横行都形成一个从1至9的数列,绝无重复叠加的数字。 夏老师:这是所谓的“su du ku”数字游戏,在日本特别流行,其实是一个着名的数字列阵。 尹杰:等等,我越来越糊涂了。重点是什么? 夏老师:在填数字的过程中运用的思维逻辑是数字的搬运和交换。所以我认为,对方向我们传达一个信息就是搬运或者交换什么。如果不能满足对方的要求,就不许任何人离开。这是我的分析。 尹杰:如果你的分析是正确的,那我们不都悬了?!哎呀,刘媛媛还出得去吗?她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夏老师的话把大家拖进了一个更深不可测的巨大恐惧当中。他们开始意识到,对手不再是普通人,智商更远在他们之上。尹杰蔫儿了,说话的声音随之减弱了许多,孩子般的怯懦被暴露出来。 尹杰:那,怎么办? 大家又将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helen。helen沉吟了片刻。 helen:周立君、窦炎,你们到附近转转,看看。希望刘媛媛已经安全地离开了。 周立君:好,我去准备一下。 随后,周立君离开,走下山坡到营地准备去了。 接着,helen在一边自言自语。 helen:不许离开?交换?……它们的目的是什么? 夏老师插着手,低着头站在原地沉默地思考着。 此刻,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周立君和窦炎按照进入原始森林的路线行走着。这段录像长达半个小时,十分枯燥。在我最不耐烦的时候,窦炎他们也坚持不下去了。 窦炎:天快黑了,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周立君:那返回吧。来的时候忘了带手电筒,回去要是天黑了会很麻烦的。原路返回,天黑前肯定到不了。 窦炎:有没有近路走? 周立君:有是有,不过不好走,还要穿过一个几公里长的天然山洞。 窦炎:没事儿,抄近路回去吧。不过没有手电筒怎么过山洞? 周立君:有打火机就行。我包里有蜡烛。 于是,两人向左后方转弯,踏上返回营地的路程。 返回的路是山腰一条被苏门羚踏出的羊肠小道。沿途尽是苏门羚留下的粪便。不久,他们来到一个山洞的洞口。周立君掏出蜡烛点上。 周立君:过山洞用蜡烛比手电筒好。假如山洞中有瘴气或者缺氧,蜡烛可以立刻检测出来。如果是手电筒,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他们很快钻进山洞。 窦炎:看来你对这里挺熟的啊? 周立君:何止是熟啊!我还曾经在这里熬过硝呢,就是做火药的硝。 窦炎:做来干什么? 周立君:卖啊。允许打猎那会儿,猎户都是自制弹药的,需要硝。而且当年炸山开路也需要炸药。因为含硝的水渗出石头后留在了石头表面上,所以它会变得越来越多。那个时候的生产量大,外面的硝采完了,就一点一点地往里面挖。结果在一个支线的洞里,我发现了几千个头骨。那是个死胡同,吓死我了! 窦炎:啊!那是哪一年? 周立君:十五年前吧。那时我还是不到二十岁的孩子。 窦炎:你没有报警吗? 周立君:那有什么好报警的。肯定死了很久了。我还把那些死人的头骨拿到镇上卖,挣点零花钱。 窦炎:那些人怎么死的,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周立君:听说早年剿匪的时候,那些匪徒和家属都躲到这些山洞里。咱们的军队怎么做工作他们也不肯出来,就把这洞口堵上,一把火全给熏死在里边了。还有一些人走错了路,永远走不出来死在里面的。你知道吗,沿着这个洞走,可以下到底下的一条暗河。暗河一直通到四川呢。 窦炎:真的?!我有几个朋友专门探暗河的,下次我带他们来。 因为要一只手护住蜡烛的火苗不被风吹灭,所以他们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忽然,周立君身上的对讲机发出一阵不大的噪音,只持续了两秒钟就消失了。 窦炎:是你的对讲机吗? 周立君:是。可能没电了。 他的话音刚落,对讲机又响起“哗哗”的噪音声,这一次持续的时间略长一些。 窦炎:这声音怪吓人的。 周立君:我们已经成惊弓之鸟了。窦炎,发生的这些事情,你觉得是什么? 窦炎:你把对讲机关了,够烦人的。 周立君掏出对讲机,正要关掉电源,对讲机再次响起,隐约有人的声音夹杂在噪音中。周立君立刻停住了脚步,疑惑地回头。 周立君:听到了吗? 窦炎:不会是幻听吧? 对讲机里再次传出噪音,并且夹杂着微弱的喘息声。周立君试探着对着对讲机说话。 周立君:有人吗? 说完,他自己也感到难以置信。 周立君:不可能啊。在山洞里,外面的信号收不到啊。 但是他还是再次按下了对讲机的对讲按钮。 周立君:有人吗? 周围静悄悄的。周立君屏住呼吸,唯恐漏掉任何可疑的声响。这时,窦炎的摄像机画面倾斜,他好像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窦炎:你看,前面的石头上……蜡烛举高一点。 周立君将蜡烛稍稍举高,让光照的范围再大一些。果然见前面的岩壁上有一片红色,与青灰色的岩壁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们快走几步,来到近前,看着那团红色。周立君的表情骤然凝固了。 周立君:又是这个符号! 窦炎:红色的是什么?好像还是湿的。 那个符号被刻在岩石上,红色涂在符号的凹痕里。周立君用指尖蘸了一下,靠近鼻尖闻了闻。 周立君:是血,很腥。这里有人来过,时间不会太长。 他将蜡烛的光向四周扫了一遍。在光线可及的范围内没有任何异常。 周立君:怎么办? 窦炎:我们赶路吧。你记得住这里吗? 周立君:记得住。 周立君和窦炎继续往前走,不过两人没再交谈。他们将注意力紧紧地锁定在前方光亮照得到的那片区域。窦炎的摄像机也从肩上拿下来拎在了手上。 枯燥而漫长的画面足足持续了十多分钟后,忽然,一阵强烈的噪波开始干扰正常的画面,紊乱的不规则的噪波呈现出的画面令人眼花缭乱。不可思议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我将录像机停下来,按照上次的方法一格格播放,果然,那些符号状的图案像瞬间掠过的昆虫一样,出现在了画面的各个地方。我仔细数了一下,一共75格这样的符号画面,按照电视的制式,以正常速度播放大概是3秒钟。在这短短的3秒内,共出现了81次符号,是同一个符号,与营地上的那个一模一样。按照夏老师的推测,这是一个限制性符号,如果他的分析是对,那么对方一定是在发出一个强烈的信息。可能由于无法沟通,无论怎么释放信息都不能被接受,因此“它们”失去了耐心。从那些符号出现的频率和形状上看,似乎隐藏了一种愤怒的情绪。 由于窦炎手拎着摄像机,这个片断画面肯定被他错过了,两人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周立君突然叫起来。 周立君:打火机! 说着,他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个打火机。 周立君:还挺新的呢。 窦炎:我看看……大博的。 周立君:开玩笑。 窦炎:你看这底下的字。“大博三十岁生日爱存”,刻上去的。应该是他女朋友送他的。 周立君:奇怪了。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窦炎:如果是那就更奇怪了。哪有碰得这么巧的! 周立君:难道大博没有走? 窦炎:他跑到这里干什么?也不和大家联络。 周立君:他够胆大的。跑到这里来,玩命嘛这不是。哎呀,zachery的死和他有关系吗?zachery死之前他们见过面的。 窦炎:现在只有大博一个人知道。如果他们见过面,在zachery的录像带上也许有记录。 周立君:好像越来越乱了。那些符号……刻在树上的还好说,营地那么大的一片,可不像是一个人能干得了的。你说呢? 窦炎:我要有答案就好了。 他们这么一路说着走着,洞口渐渐出现在前方。 洞口在一片灌木林中,被茂密的藤蔓织成的网覆盖着,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周立君和窦炎钻出藤蔓时,时间大约在下午五点左右,阳光懒洋洋的,即将隐去。 摄像机时开时停,场景不断地跳跃着,天色也随之快速地转至傍晚。我估计是由于电池不足或录像带快录完的原因,窦炎才采用了开开停停的拍摄方法。 正当天色朦胧,光照条件将至无法拍摄的时候,有个刺目的物体挡在了他们的面前——一个桔红色的背囊。 周立君抢先一步冲了上去,把它从地上拎起来。 周立君:这是刘媛媛的! 接着他冲着四周漫无目的地呼叫着刘媛媛的名字,他的声音在山间回响着。 很快,周立君在不远的地方又发现一个睡袋。睡袋的旁边放着一个gps定位仪。 周立君:刘媛媛的,没错,是她的!刘媛媛—— 周立君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树林里东窜西窜,像疯子一样大喊大叫。虽然作为一个山里长大的孩子,他早已见惯很多残忍和血腥的场面,但是这一次,他被击垮了。深度的恐惧很多时候并非来自感观,而是来自精神的底层。 录像带走到了尽头,画面一团漆黑。 在将标有7月17日的录像带推进录像机之前,我必须承认,我的精神已经达到了某种程度的混乱状态。这一方面是因为我已经连续观看这些录像带长达八个多小时的时间,令我感到难以抵挡的疲惫。可更重要的是,我被录像带内那些曾活生生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此刻却凶多吉少的人们的遭遇感叹震惊。 在我之前的四个受害人中,有两个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一个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昏迷不醒,还有一个甚至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我必须慎重地审视我自己的处境,是什么原因使我一直安然活到现在?好运气?我可不敢这么奢望。 也许是看录像带时过分投入的缘故,我觉得自己早已深陷其中,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但由于我又可以置身其外,所以又比录像带中的当事人看到更多的信息。这是一种全新而奇怪的体验,你具有某种先知先觉的魔力,已经知道了主人公的悲惨结局,却还在津津有味地观赏他们走向深渊的过程。 会不会我是有意被“它们”选出来,完成某种使命的? 那些可以将符号以神奇的技法记录在录像带上,并试图通过它传达某种意志的这些……怎么称呼呢?暂且用“它们”吧。它们究竟从哪里来?它们的目的是什么?它们是人类还是野人?又或是来自外太空的使者? 我让自己镇静了一下,将录像带推进了带仓。录像带碰到录像机内部的传感器后,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第十七章 末路难逃 7月17日。 天亮以后,一群人才在一个小山洞里找到了刘媛媛。她躺在一片快要干涸的血泊中,已经死了。她的右腿从大腿根部断开,在距离她的尸体大约四米远处。她应该是在遇到某种威胁,慌忙躲进山洞里以后遇害的。她在失去一条腿之后,还顽强地向前爬行着。那个时候她一定惊恐绝望地呼喊着救命吧。 至于他们是如何找到刘媛媛的,我无从知晓。这一盒录像带从一开始就是刘媛媛倒卧在血泊中的画面。随后见helen冲进洞口,然后是尹杰和夏老师。尹杰情绪激动地大喊着刘媛媛的名字。周立君痛苦地抱着头蹲在洞口,一脸绝望。 第一个冲进去的helen很快又跑出来,弯着腰扶住岩壁拼命地呕吐起来。夏老师也神色沉重地走出来,站在崖边一言不发。尹杰怪异的哭泣声从里面传出来,那种悲伤凄婉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 刘媛媛腿部的伤口十分整齐,但绝对不是被利器斩断的。因为伤口断面的肌肉呈现很自然的絮状,只有被硬生生扯断才会这样——我难以想象是怎样的生物能够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helen彻底崩溃了,她靠着洞口的岩壁,身体一点点往下滑,泪水不住地从眼眶里流下来,但却哭不出声。 一个土包再次成为画面的焦点。几双手为它拍平顶上的浮土,还放上一束黄色的小野花,花瓣碎而小,像是野菊。 目前还活着着的几个人都在场。我这么说,是因为我预料他们的结局都不妙,从编号最后一个号码的录像带中已经有部分答案了。虽然我内心期盼故事的发展能够有所转机,但是我也十分清楚,这是残酷的已经发生的现实,并非杜撰的,作者不会考虑读者阅读的快感而随意改变人的命运。 大家都低着头,神情哀伤,沉默了很长时间以后,helen才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话了。 helen:工作已经结束,大家可以走了。 尹杰:怎么走?!那些符号代表什么意思谁也不懂。走,怎么出得去?刘媛媛不也是要走吗?结果呢?要走大家一起走! helen:我不会走的。这是我的工作,大家不必和我一起继续冒险了。 现场陷入僵局,大家都保持沉默。许久,画外传来窦炎低沉的声音。 窦炎:我留下来。我们眼看着要成功了,现在离开,那些死的人就白死了…… helen抬起头,感激地看着镜头外的窦炎。 大家都感到吃惊,尹杰感到有些不自在。 因为窦炎的反对,大家集体撤离是不可能了。夏老师虽然不主张冒生命危险继续拍摄,但在接近巨大发现的前夜,他也不愿就这么前功尽弃。 如果个别人采取撤离的举动,危险性不言而喻,刘媛媛的遭遇就是一个警示。尽管周立君没有表态,但在各自利益的考量之下,这个摄制组原有的平衡被打破了。大家陷入僵持的局面。 思考了半晌,夏老师终于打破沉默。 夏老师:不管怎么样,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完成拍摄工作。我们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半途而废太可惜。可是在目前的状况下,我们不能不面对现实。所以我建议派一个人出去求援,其他人留在这里继续拍摄。 尹杰:这个时候派谁去啊?!那些符号表明了不许任何人出去,我们怎么出得去?不怕跟刘媛媛一样吗?再说了,我们说留下来拍摄什么?对方究竟是什么我们连面儿都没照一下,拍什么?没准它们现在就在我们身边,我们看不见而已。 尹杰的话说到了大家的心里,进退两难,这也是目前面对的困境。经历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后,大家都像是和空气结成了仇敌一样,时时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想用力推开它,却差点儿让自己跌到。 helen:公平一点,我们投票选一个人吧。 这显然是西方人的思维方式。不知道她有没有考虑过,如果用这样的方式投票,最后选出来的那个人有没有做好赴死的准备。 其实若是以局外人的身份来说,我不太同意helen的这个做法。派一个人下山去寻求援助的立意固然十分合乎逻辑,心理上以为有一个人带着巨大的使命奔赴后方,将会搬来救兵解困,但是其实他们自己也都知道,这样做的成功率极低——已经有好几个人的悲催遭遇证明了这一点。不过,身处事件漩涡 之中的那些队员们所面对的处境,不是我可以体会到的。 尹杰:helen,这样不对。如果选中了你,你下山了,我们其他人留在这里,不太荒唐了嘛! 夏老师:helen不参加投票就是了。 于是,投票开始进行。 helen将一张a4纸等分成四份,分别交给除自己以外的其余四个人。大家经过一番慎重的思考之后,先后在纸上写下了心目中的人选,然后将纸条折了起来。大家都下意识地挡着自己的纸条,不愿意让其他人看到自己选出的人,因为被选出来的哪一个,很有可能会踏上生命的不归路。 helen从每个人手里接过纸条,当走到周立君面前时,周立君却并没有递上自己的纸条。helen感到意外。 周立君:还是我去吧。毕竟这里我比你们熟。我现在就走,趁天黑前过关门峡。 周立君起身,绕过僵直地站在那里的helen。 我查过地图,他说的那个关门峡位于冷杉城和木鱼之间,两边是陡峭的悬崖,中间夹着一条河。雨季时河水会暴涨,根本无法通过。现在这个季节的水位也有一人之高。 周立君的背囊似乎早就收拾好了,显然他早就决定自己踏上这次危险之旅。他将背囊挎在了肩上。 周立君:你们也要注意啊。 这种告别的场面让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大家神情各异地目送周立君离开。helen展开所有选票,无一例外地都写着周立君的大名。这让我有种周立君被集体出卖的感觉。 其实我一直很同情周立君,他的一生都处于被出卖的可悲命运中。在之前的一段录像中,他曾向窦炎讲述过自己的身世。他的姐姐为了保护他而被三名十六七岁的恶少年殴打致死。在姐姐的坟前,12岁的他发誓一定要报仇。他果然没有食言,经过周密的计划和布局后,他在一天内分别将那三名恶少年两人重创一人捅死,而他自己毫发无损。虽然案件构成了杀人罪,但因为他的年龄还够不上刑罚的界限,于是送去教养院关了三年。他的父亲也在他坐牢期间抱病辞世。 出了教养院后,这个少年有了巨大的改变,他很快成了木鱼乃至整个神农架地区的恶霸,多次出入监狱,成了警察局的常客。那些曾对他拍着胸脯的哥们儿一旦出了事,总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他。似乎他这个没爹没娘的家伙生来就应该代人受过——这一次,他又被“出卖”了。 我不由得叹息。 所有录像带中没有7月18日这个日期的编号,这有些奇怪。唯一的解释是周立君离开营地下山去求援之后,全体队员缩在营地里没有工作。留下的helen、尹杰、夏老师和窦炎是怎么度过这一天的,已经无从知晓了。不过猜想他们一定没有初来乍到时的闲暇心情了吧。 那个由八个人组成的意气风发地进驻原始无人区的摄制组,现在阵容减半。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阴云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 7月19日。 再见到helen的面孔时,我觉得十分安慰,就像看到一个久无音信的好朋友。不过画面中只有她一个人,正不安地和摄像机背后的窦炎交换眼神。 窦炎:你再试试,早过了换班时间了。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从画面的背景我辨认出,那是他们一直值守的原始森林。 helen举起对讲机。 helen:尹杰,尹杰,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窦炎:这是怎么了,睡过了?不至于啊,夏老师从不迟到的。 helen:不等了,我们先下去再说。 窦炎一反常态,在回去的路上关掉了机器。当画面再次出现的时候,是一阵摇晃和混乱的图像,接着就听到窦炎大叫。 窦炎:你看! 画面慌张地推近营地。从画面看,营地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起码有一千米以上。因为摄像机使用的是十八倍的变焦镜头,再加上两倍的数字倍增,但在画面上营地只是呈现出很小的一块。不过隐约可以看出,营地上的帐篷全部坍倒在地。 helen:窦炎,快! helen的声音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孩子般的恐惧和惊慌。我无法忍受长达十多分钟的摇摇晃晃的像喝醉酒似的跑动画面,于是将录像带快进到接近营地的地方再正常播放。 只见helen在大叫着夏老师和尹杰的名字,一边叫一边掀起帐篷查看。 草地上散乱着夏老师拍摄的照片。四顶帐篷都翻倒了,支撑帐篷的支架全部被折断。周围的草地被踩踏得倒了一大片。看得出来,这里遭受了毁灭性的攻击。 helen从绞缠在一起的帆布帐篷中找到了尹杰。他还活着,迷迷糊糊的样子似乎只是从睡梦中刚刚醒来。 helen:发生了什么,尹杰? 尹杰:我不知道,不知道。 他喃喃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helen:你受伤了。 在尹杰的左臂二头肌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流血不多,而且已经凝固,显然没什么大碍。 helen:夏老师呢?这里发生了什么? 尹杰:不知道。记不清了。就好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大脑的一块给割掉了似的,完全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也不疼也不痒的。 helen:夏老师—— helen对着空旷的山峦无望地叫喊。 他们在树林中盲目地寻找着。直到中午还是没有任何结果。吃中午饭的时候,大家沉默不语,情绪极度低落和哀伤。所有人都意识到,夏老师凶多吉少。 吃过东西,他们开始往回走,竟然意外地在满是腐木和落叶的地上看到几张夏老师拍摄的照片。那些打印在a4纸上的符号散落着,而且都被树枝穿透,将其固定在地面上。纸张上沾着点滴新鲜的血迹。 尹杰正要弯腰去取,被helen阻止了。 helen:等等,不要动。 摄影机也停下来,等待helen作出决定。 helen:你们看,这些符号组成的形状似乎是有某种意思的。这是什么意思?是想向我们传达什么信息? 摄像机将地面上散落的照片扫了一遍。看得出来,镜头后的人十分疑惑不解。这究竟是夏老师干的还是其他什么人?夏老师又在哪里?在场的人无法给出答案。眼下他们已经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了,他们只能顺着照片铺排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箭竹林再次出现在画面中,箭竹上结满了竹米。队员们穿过的时候,身体拽动密密麻麻的箭竹杆,大片的竹米被摇落。这些箭竹在生长了六十年后,死了。没有人顾得上欣赏这六十年一遇的奇观,只是默默地往前走着。 尹杰忽然大叫。 尹杰:你们快来看! helen跑过去,见箭竹竹竿上沾着点点血迹,一直往前延续着。他们寻着血迹的方向缓慢地前行,helen突然惊叫起来。 helen:不好了! 尹杰:怎么了?! helen快速展开手中攥着的那些照片,按顺序一张张铺在落满竹米的地上。 helen:你们看。我们刚才看到这些符号的顺序,和我们第一次在森林中发现时候的顺序一模一样。 尹杰:你确定? helen:你看我相机里面。 她说着拿出自己的数码相机,一张张对比着给尹杰看。 helen:这些数码照片都是当时我按照发现这些符号的先后顺序拍摄的,你们看,顺序和这一次的完全吻合。 尹杰:不会只是巧合吗? helen:你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尹杰沉吟了片刻。 尹杰:那你的意思是? helen:这个顺序很可能是某种拼写的顺序,就像英文拼写一样,是一个字或者一句话。 尹杰:helen,我不想现在和你讨论关于什么天外来客的话题,你要愿意这么假设随你,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夏老师怎么办,找还是不找?找不到怎么办?我建议我们马上撤退。不管这是天外来客还是什么高级野人,也许根本就是隐藏在这一带的逃犯。总之他们的动机非常的阴险,是一群危险分子。我们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helen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尹杰:你怎么不说话?窦炎,你说呢? 尹杰几乎是哀求。终于,从摄像机后面传来窦炎的声音。 窦炎:都到这会儿了,还什么都没有拍到,现在回去太不值了。 窦炎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最初时那么坚定,更像是无奈的重复。 尹杰无力而绝望地长叹了声。 尹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helen,我想回去,我不想死在这里。你们都是疯子,你们究竟想怎么样啊?!! 尹杰的精神已经崩溃了。他瘫坐在地上抽泣起来。helen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尹杰低低的饮泣声,周围十分安静,静得都听得见摄像机转动的声响。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分钟。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响声,似乎是什么生物在走动所发出的声响。声响之大,绝不会只是一两个发出的。窦炎迅速将镜头摇到发出声响的方向,见大约三十米外,一大片箭竹林在剧烈地晃动,范围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但是除此之外,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尹杰触电一样从地上弹起来。helen也万分紧张地注视着前方,她下意识举起手中的数码相机。他们都知道,最后的一刻降临了,他们苦守了这么多天,以几个同伴的生命为代价,等的就是这一刻。那些神秘而凶残的家伙就要露出庐山真面目了。 我也为画面中的人感到紧张和兴奋,眼睛死死盯着显示器,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漏过一个画面。 随着箭竹的摇动,看得出来目标越来越接近了。从前方传来的粗笨的喘息声带着令人极度不安的节奏和力量。从画面中helen和尹杰的神态看,他们似乎都忘记了恐惧,只有身体激动而紧张地颤抖着。 就在这个时候,令我最不愿见到的事情又发生了。电视画面上再次出现令人困惑而烦躁的噪波。接着听到尹杰“啊”地嘶叫着往前冲去。这些画面由于被噪波干扰,看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令尹杰发疯。待噪波减弱,尹杰已经冲到一棵大树前,树上有明显的血迹,很新鲜,还在往下流。 镜头在血迹上停留了不到三秒钟,随后顺着血迹摇下来,见树根下有一只断臂,断口参差不齐,还在往外冒血。断臂虽然离开了身体,大约是神经的作用,手指还在抽搐着,看上去十分诡异。断臂的旁边摆放着那把和夏老师形影不离的土制猎枪。 这些画面因为出现得太突兀,我一时没有联想到那断臂是夏老师的。这未免太残忍了! 可是严酷的现实再次呈现出来。不远处传来夏老师撕心裂肺的哀号。听到这声惨叫,原本就几乎要崩溃的尹杰像遭受电击一样弹了出去。失去控制的他不顾一切地抓起地上的猎枪,盲目地冲着惨叫传来的方向扣动扳机。猎枪发出小型火炮一般震耳欲聋的响声,一团火焰从枪口喷射出去。由于后坐力十分强大,猎枪从尹杰的手中震脱,他的身体也像被重重地推了一下一样向后跌倒。 噪波瞬间消失了。巨大的枪声还在回荡,窦炎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箭竹林。数分钟后,他终于走出箭竹林,看到一副惨不忍睹的画面——只见夏老师匍匐在被松软的腐叶覆盖的地上,缺了一段的左臂还在不停地往外冒血。更加令人震惊的是,在他的身上布满了数不清的窟窿,每一个窟窿都在往外冒血,显然是霰弹猎枪造成的。在他头上靠近左耳的地方有一个手表大小的窟窿,从里面冒出的不是血红的鲜血,而是黄白色黏稠的浆液——这是致命的创伤。 夏老师死了。 尹杰彻底崩溃了,他没有想到自己充当了谋杀夏老师的凶手。在他扣动扳机前,夏老师可能只是受到了残忍的伤害,但不至于丢掉性命。是他的那一枪夺走了夏老师生还的希望。尹杰双手抱着头,在夏老师还在往外冒血的尸体旁蹲下来,嗓子里发出估计连他自己都听不懂的奇怪的声音。 helen已经泪流满面。我越来越为这个弱小的女导演感到担心,同时也对她充满敬意。在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之后,她还能在面对这样的恐怖遭遇时勇敢地举起相机。这个画面太让我震动了——她具备如此强大的为了事业而牺牲的精神力量。 但是,面对不断出现的如此恐怖的死亡事件,我相信,helen的精神也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第十八章 逃离原始森林 7月19日。 这是三十一盒录像带中,唯一的同一天拍摄的第二盘录像带。 早上还阳光明媚的原始森林,此刻变得雾霭沉沉、淫雨霏霏。其实就录像带这种记录介质而言,与使用了一百多年的胶片相比,它在阴雨天气下表现力最佳。柔和的光线均匀地将物体照亮,雾霭的浓淡将前后景物自然地分出层次。 站在小山坡上,望着远处的营地,一片狼藉。倒伏在草地上的帐篷记录了这个摄制组不堪回首的可怕经历。那个已经长出新草的符号图形,居然具有一种难以抗拒的美感。难以想象曾在它的上面住宿过的一个摄制组,遭遇到了恐怖的毁灭性虐杀。 从helen的背影来看,她的情绪十分复杂。全身披挂迎面走来的尹杰和她擦肩而过时,只用眼角看了看她,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画面。 窦炎:helen,走吧。天黑之前还要赶路。 窦炎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大约是怕触动helen伤感的神经。helen好半天才转过身。雨水和着泪水流满了她的脸。 他们就这样告别了伤心地。 我不得不佩服窦炎的体力。下山的过程几乎以逃一般的跑步速度进行着,可摄像机却一直处于拍摄状态中。helen不时出现在画面里,她瘦小的身上背负着一个巨大的背囊,加上那支横着担在背囊上的猎枪,使整个背囊严重的不平衡,好像随时都会倾倒一样。 尹杰已经筋疲力尽。一不小心滑倒,就怎么也不想再站起来。他绝望地摆摆手。 尹杰:我不行了,我不走了。让我死在这里吧。 当晚他们露宿在森林中。可能是帐篷已经遭到损毁的缘故,也可能是为了减轻行装,总之他们把那几顶帐篷都留在了营地。露宿在森林中,虽然有睡袋,但是正值秋末,深夜的温度也一定很低。为了取暖,他们生起了篝火。有火的地方总给人带来一些安全感。在这个凄风苦雨之夜,小组仅存的三个人围坐在篝火边,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的感觉。 helen从行囊中取出几片药,让咳嗽不止的尹杰服下。 尹杰道谢接过,吃完药后,将羽绒睡袋裹在身上,却还是冷得发抖。因为受了惊吓,又经过长途跋涉,尹杰的神态十分疲惫和惊惧,还在不停地咳嗽。helen一直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好不容易他才暂时止住咳。 尹杰:helen,我看我是走不出去了。 尹杰都不敢抬头正视helen,他已经被所发生的事情压垮了。 helen:别胡思乱想了。 尹杰:窦炎,你说我们出得去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柴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让长时间的沉默十分折磨人。 窦炎:你们睡吧,我守着。 摄像机就这么一直开着。我将录像带快进播放,画面中的人物就像是拍摄一棵埋在地下的种子发芽的全过程,快速而令人不可思议地变化着,时而站起来,时而坐下,时而摆弄什么,最终各自钻进睡袋中。唯独窦炎没有出现在画面中。直到录像带走完最后一秒钟。 时间是深夜23:49。 7月20日。0:37。 显然是紧接着上一盘录像带,helen和尹杰都已经睡熟了。隐约传来叫喊声,几秒钟之后再次出现,似乎不是动物发出的声响,虽然不清楚,但是声调中好像带着嘶哑的哀鸣。 窦炎跑进画面,摇醒了熟睡中的helen和尹杰。 窦炎:醒醒,快醒醒!你们听,我怎么觉得是周立君? 话音刚落,一声刺破夜空的哀号传来,窦炎立刻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窦炎:没错,周立君! 说完,他撇下迷迷糊糊的helen和尹杰,冲向镜头,拎起摄像机就往黑漆漆的森林中跑去。 helen:窦炎,等等。我帮你拿着灯。 手电光穿过夜色,清楚地见到雨水在亮光的地方划下的影子,打在枯黄的箭竹叶子上,“啪嗒啪嗒”响。窦炎、helen、尹杰的喘息声个性分明地此起彼伏。他们小心地往前缓行。 尹杰:你到底听到什么…… 在尹杰说话的同时,一阵微弱的哀鸣声传来,尹杰赶忙打住话头。 镜头迅速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摇过去。 晚上在茂密的箭竹林中,根本无法分辨出画面转变所带来的视觉上的改变,这很容易让人失去方向感。想到周立君一个人昼夜兼程,如果不是长期生活在这个地区,一定会迷失在茫茫林海中。 走出一片箭竹林。因为近前没有箭竹的遮挡,射出去的手电光失去了反射体,画面一下子变得黑暗了。在重新寻找反射体的过程中,手电筒的光亮偶然落在地上一团深色的液体上。虽然下着雨,但那刺目的颜色和周围湿漉漉的腐叶仍然有着显著的区别。 镜头从小心谨慎一下子激灵精神起来。寻着血迹的方向摇过去,见血迹顺着一棵粗大的古树而上。最可怕的画面出现了,先是垂着的穿着解放球鞋的一双脚,然后见到迷彩裤,镜头更快地沿着显然是一个人的躯体往上摇,不等见到那个人的脸,画外已经传来尹杰和helen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周立君!” 只见一根小臂粗的树桠子穿过周立君面目全非的脸,将他死死地挂在树干上。他的手脚已经停止挣扎,鲜血沿着身体不断淌下,看来这一切发生的时间并不久。 窦炎的情绪可以从他掌握摄像机的状态感受到——从起先的镇定自若,到现在的剧烈抖动和下意识地不断调整画面的大小。他也不停地叫喊着周立君的名字。 周立君果然没能走出这个生他养他的原始森林,而且时间是在拍摄这个画面之前不久。对他下此毒手的家伙的意图已经十分清楚,不许任何人走出去。尽管这个信号如此清晰和强烈,但是接下来我还是看到helen、窦炎和尹杰在连绵的原始森林里夺命而逃。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侥幸求生。处于那样状况中的人,恐怕都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7月21日。天亮以后。 出人意料地,三个人终于走出了茂密的原始森林。山坡下面湍急的河水意味着他们来到了森林的边缘,最困难的情况可能已经过去。 最先从森林中走出的尹杰看着山坡下面的河水大叫着。 尹杰:我们出来啦!我们出来啦! 我甚至可以看到尹杰眼镜片后的双眼闪动着泪光。他没命地往山坡下跑去。由于雨后草滑,他不断地摔倒又站起来,还大声喊着同一句话。 他身后的helen也像一个小姑娘一样欢快地向山坡下跑去,摔倒了又爬起来。唯独窦炎的摄像机冷静而稳定地将这一切摄入镜头。也许他根本不相信一切会到此为止,也不相信他们可以侥幸逃脱。那些咒语并没有停止的迹象,只是给了他们一个短暂的喘息的机会而已。 尹杰脱下鞋子,并将其凑近鼻子闻了闻,恶臭的味道熏得他往后一躲。看到窦炎正在拍他,对着镜头尴尬地笑笑。镜头顺着河水往下摇,见不远处的helen正在捧着河水洗脸。她解开领口,挽起袖子,不停地用双手捧起河水往脸上泼,很酣畅的样子。可当她再次去捧河水时,双手突然猛地松开,像触电一样躲开水面。 只见一股深色的液体顺水流下,helen的目光立刻向着那股液体流下的方向望过去。尹杰进入画面,扳着赤足,见到窦炎的镜头对准了自己,于是抬起一双困惑的双眼,随后目光又落到自己的脚心。窦炎的镜头迅速推向他的脚心,一幅令人匪夷所思的画面进入眼帘——还是那个限制出入的符号,形状像极了营地出现的图形,也和出现在媛媛、zachery身上的一模一样。 这个符号的出现,就像是法官宣布了死刑判决书一样,让人崩溃。我观看过的最后一盘录像带中没有再出现尹杰的画面,加上出现在他脚底的死亡符号,我想他在劫难逃。他自己也一定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吧。我认为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立刻逃命——如果能逃得掉的话。 果不其然,很快,他们的身影隐入了密密的树林间。不久前才刚刚出现的一点点的轻松感已经消失殆尽,大家都默不作声地往前赶路。尹杰左小腿上的防虫套没有来得及戴上,腿还一瘸一拐的——我想,这也许更多来自于他心理上的压力和恐惧。 画面中出现的树木和海拔3000米处有着明显的不同。因为受到保护,海拔高处的原始森林没有遭到破坏,多以杉树为主,树龄一般都在千年以上。而这个地方比较起来,树干明显细一些,我相信多数是人工种植的,属于次生林。即使在过度开采的年代里,每当砍伐掉一片原始森林,还是会再种植上新的树苗。只不过种植的速度远比砍伐的速度要低。 他们一直沿着河道行进。helen走在最前面,尹杰居中,窦炎肩扛摄像机跟在最后。可能是因为鞋带松脱,尹杰忽然蹲下身。窦炎继续往前赶,摄像机越过尹杰,将他抛在身后。此后大概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忽然听到窦炎“啊”地大喊了一声,随后摔倒在地。摄像机落地滚了几圈停住。画面歪歪扭扭地躺在那里,周围即刻陷入可怕的寂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久见走在最前面的helen折了回来,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喊着窦炎和尹杰的名字。她看着躺在地上的摄像机,感到万分震惊和恐惧,从地上拎起摄像机,叫着另外两人的名字,声音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带着恐惧的哭腔。 没有人应答。那两个人像在空气中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画面随着helen寻找时身体的转动而抖动着,令人头晕目眩。 我的头皮也一阵发麻。是什么力量如此强大,可以令两个大活人瞬间人间蒸发?面对这样的局面,helen的大脑在那一刻一定处于休克状态吧。而接下来的画面,又再次让我的心脏紧缩起来。 画面上,刺眼而熟悉的噪波再次出现。就像是设计好的戏剧环节一样,每当它出现一次,可怕的诅咒就要降临。不容我多想,就见尹杰突然出现在十米开外的高坡上,像遭受了电击一样僵直地站立着,仍然如刚才那样的装扮,看不出任何异常。 helen忙靠近过去。 helen:尹杰,你怎么了? 大约走到离尹杰不到四米远的地方,尹杰突然惊恐万状地张大嘴惨叫一声,随后他的身体就像提线木偶一样被轻松拔了起来,随着长长的惨叫声消失在强烈的噪波后面。 helen亲眼所见的画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景,我永远没法知道。我现在观看的录像带画面由于受到了也许是电磁波的干扰,变成一片噪波。但是,人眼并不会受到电磁波的干扰。所以helen极有可能亲眼看到了一个活人被无形的手抓起来飞向半空的全过程。 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也太离奇,连喊叫的时间与机会都没有,尹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噪波持续了五秒钟后,尹杰的脸以特写的方式突然向镜头扑过来。不知是不是镜头的原因,他的脸是变形的,满脸是血,而且固定在一个不变的表情上——张大着嘴,却不发出任何声响,就像是一个活体标本。然后他又再次消失了,前后还不到三秒钟。随后噪波消失,画面恢复正常。 但画面里原来尹杰站着的位置却空空如也,没有了他的踪影。只听到helen疯了一样地尖叫声。 随后镜头转向相反的方向,快速地远去。隐约可以听到helen的哭泣声。 尹杰不见了,窦炎也没了,只剩下helen独自在密林中亡命。 到目前为止,八个摄制组成员中的六个人都被一只可怕的恶魔夺去了生命。这个恶魔既狡猾又残忍,它划定一个边界,警告任何人不得离开。一旦触犯了规则,就将遭到致命的惩罚,没有人可以幸免。 我已经知道了helen和窦炎的结局。他们永远逃不出去了。现在唯一令我好奇的是,突然消失的窦炎为什么会出现在最后一盘录像带中? helen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摄像机始终是打开的,我相信她是有意识这么做的。对于她的专业态度,我在之前的录像带中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了。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她的固执到近乎刻板的态度令人厌恶。helen坚持在死亡威胁不断出现的情况下继续坚持拍摄,在专业操守这方面让人钦佩。虽然她也曾声称每个人可以自由选择去留,但是从她骨子里透出的离去即是可耻的态度影响着每个人的决定。也许,我必须感谢她的固执,才让我有机会看到他们所遭遇的一切。尽管这十分残忍。 helen一头钻进一个山洞,然后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她的喘息声在空荡荡的山洞中产生很大的回响,似乎还夹杂着一两声哭泣声。虽然画面中看不到helen,但是我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她一定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逃出生天了。这时的她,该是多么孤单绝望啊。 由于亮度很低,画面很昏暗,镜头纹丝不动,让人不经意间忘记了还在继续拍摄。忽然,这种平静再次被噪波打破了! 又是噪波!该来的总是要来,厄运不可避免地降临了。但是与之前不同的是,噪波的严重程度明显要低很多,似乎隐约还可以看到景物的轮廓。 这时,听到一两声“唧唧”的叫声,就像是海豚发出的声响一样。 helen“啊”了一声,一下站了起身,往一边闪开。镜头剧烈地晃动着,景物时隐时现中,似乎有一个人形的东西从镜头前闪过,然后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 我赶忙按下停止键,将录像带往回倒了一段,然后逐格逐格播放。 果然,从时间码为13:00:21的地方开始,出现了一个人形的图像。它从摄像机后面窜出来,经过镜头前,隐身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随后画面上出现更强烈的噪波,声音已经完全变成混乱的噪声,但不再是那么单调,而是发出“嗡嗡”的低吼,令人不安。 这时,似乎可以感觉到摄像机向洞口方向突然摇过去,原先昏暗的画面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只见明亮的画面被三个黑影遮挡,形状似人又不完全像人的物体冲向近前。它们散开,占据了画面的左中右位置,像是一个作战队形。停顿了一下之后,左边的一个向前,走到了大石头后面蹲下。然后见两个模模糊糊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并发出温柔的“叽叽咕咕”的声响。那一定是它们在拥抱,就像是母亲重新见到走失的孩子后的场景。 一阵更为强烈的噪波之后,画面突然恢复正常,山洞里空荡荡的,洞口外面的大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在录像带上被记录下来的这样奇特的画面一共只有78帧,按照中国的电视制式换算,那些看似人形的图像一共出现了3秒又3帧。 我的心狂跳不止。我知道,我距离改写人类文明史的目标只有一步之遥。 那些不断威胁并夺去摄制组队员生命的恶魔,就是这些看上去高不超过两米、身体比例酷似人类的家伙。它们携带着一种与录像带磁记录信号相吻合的强烈电波信号。这种信号也许是它们自然产生的用来识别敌友的,也许是为了达到隐身的目的而随身携带的电磁发生器。总之,我不再相信这是传说中的所谓野人了。“它们”不可能是比人类更低等的类人猿生物,而是人类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智力水平超过人类的某种未知的生物。“它们”可能隐藏在地球的某处,也可能在宇宙的任何地方。它们来去自由,没有人可以阻挡它们。可是,如果“它们”真的是恶魔,人类在这场力量悬殊的较量中早就该失败了。现在“它们”的目标似乎仅仅是这些势单力薄的摄制组成员,这些人到底做了什么令“它们”如此动怒的事? 不由得我多想,只见helen已经提着摄像机冲上陡坡,走出洞口。 站在洞口的边缘,下面是一个陡坡,四周都是次生林。树叶被风吹动发出“沙沙”声响,蝉鸣声时有时无。这一切让人感到十分惬意,很容易一下子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忽然,摄像机向右边转过去,见陡峭的山坡上出现一个人。这人见到helen,格外惊讶,马上停下来,直起了腰。 helen:窦炎! 窦炎:helen! 窦炎手里攥着一件带血的衣服,由于距离的原因,看不清楚他的脸。 helen:你去哪儿了? 窦炎:它们把我放了。 随后,他将手中的血衣丢在地上。 窦炎:这是大博的。 helen已经忍不住哭泣起来。摄像机随着她的情绪起伏微微地颤抖着。窦炎从山坡上溜下来,张开双臂拥抱住helen。helen已经泣不成声。 helen:尹杰没有了。 窦炎:都过去了。 尽管窦炎以很快的速度走到了镜头的后面,但我仍然看到了他的额头在往下淌血。录像带在这个时候走到了尽头,画面一片漆黑。 第十九章 寻找录像带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已经是阳光初上。从这个办公室的窗子看出去,小街道上偶然有行人和自行车穿过。我的身边只剩下标有最后一个日子的录像带,这个我在两天前已经看过。那里面记录了helen和窦炎的可怕结局,我不忍再重复看一遍。 我看看手表,差15分钟就到八点上班时间了。我必须迅速离开,不然会被人发现的。偷偷闯入派出所的罪名可不好担待。 离开派出所并没有费任何周章。值班的警察以为我早到,还主动和我打招呼。当然,他没看到我怀里揣着的那盘标有7月21日的录像带。 沿着流经木鱼的小河,才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意义。我可以呼吸、散步、听河水的声响、看远山的雾霭,可helen他们永远也不可以了。他们的生命在这个古老而神秘的深山里中止了。我知道,这样的命运也即将降临在我身上。作为接触过这些录像带的人,现在只有我还可以闲庭信步,而这些也不会太久了。 我准备回到医院去洗个澡,然后在镇上找一辆车,在张队长找我之前离开木鱼。虽然我不相信“它们”会放过我,但是我可不愿意坐以待毙。我手上的这盘录像带弥足珍贵,它将揭示一个重大发现,足以对整个世界产生巨大的影响。 想到这里,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回荡在我的身体里,让我暂时忘记了恐惧。 在通往医院的路上有一座吊桥,它的观光作用远大于实用性,因为在距离它不远处,另有一座坚固而且更宽敞的拱形石桥。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多想,就径直踏上了吊桥。走到桥的一半我才感到有些后悔。因为吊桥很软,摇摇晃晃的令我站不稳。突然,一个摇摆让我失去重心,身子一歪就向右倒去。幸亏反应及时,我一把抓住了护栏的铁索才稳住了平衡。但是,掖在衣服下面的录像带却掉进了湍急的河水中,迅速被浑浊的河水吞噬。 我双手抓住护栏铁索,眼睁睁望着不断远去的录像带,忍不住大笑起来。就是为了这个东西,那么多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此刻它却就这么随着激流而去。 我感叹了一番命运弄人的悲哀之后,无可奈何地走到了对岸。 我回到医院。在去自己的病房前,我先去看望了何军和胖警察。他们都还没有醒来,各自躺在自己的病床上,均匀地呼吸着。何军因为没有系安全带,在汽车侧翻的时候头部受到撞击,昏迷了过去,不会不会有大碍。他也没有看过录像带,生命安全不会受到威胁。至于小胖,他实在是很幸运,虽然看到了那些录像带中的画面,但是上帝之手居然从他的大脑里将那一块记忆摘掉了。 一切证据表明,凡是接触过那些录像带的人,都无一例外地走上死亡之路。我也不能幸免,只是时间问题。只可惜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那盘录像带也永远消失了。 这么想着,我的内心居然十分平静。我给在上海的朋友发短信,请他帮我查一下discovery channel或者别的什么网站,看看是否有关在神农架失踪的纪录片摄制人员的相关资料。我还是想最后印证一下录像带所记录的这些画面的真实性。之后我打开电视机,坐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大脑不经意聚焦在失落的那盘录像带上。 当时是什么动机驱使我坐上那座桥呢?我实在不知道。如果没有了这盘录像带,即使有人看到其余的带子,也只当作是看到一个离奇又不幸的事件,已经无法根据那些画面追根溯源了。 手机发出“嘀嘀”的短信提示音。我的朋友告诉我,他试着将我传过去的那些树上的符号进行了一番解析,并且在比照网上的那些不知道从什么鬼地方传来的奇怪符号后,他认为他得到了一些令人鼓舞的信息:那些符号似乎可以解读为“不许!交换”之类的意思。 最后他还告诉我,在网上他查到了一个“.n31tape.co.uk”的网页,上面刊登了寻找失踪的纪录片摄制组成员的名字和相关工作信息。摄制组导演的名字是helen。 看来录像带不可能是假的。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我的处境可就十分不妙了。虽然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是内心的惶恐还是无可避免地令我心烦意乱。我什么也不能做,也没有人可以帮助我。 我的眼睛紧盯着电视机屏幕,大脑却四处游弋,无法聚焦在一个点上。那闪烁的屏幕似乎变幻成昨天晚上的样子,出现一片噪波。噪波中似乎有光影时隐时现,时而是完整的人形,时而是支离破碎的肢体。这些画面不断交织变幻着,猛然间,我似乎看到了一个画面,那画面传达着清晰的意图——快,去寻找!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当我挺直上身、散焦的目光重新聚合的时候,我看到电视屏幕上果然出现了强大的电磁波,持续三秒钟之后才消失。只是这次没有再出现那些奇怪的画面。我迅速拿过纸笔,闭上双眼,将残留在大脑中的画面描绘出来。待我画外睁开双眼一看,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七八个图案。我一下子愣住了,那些图案与我所见的录像带上的图案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我没敢迟疑,拿过手机对着纸上的图案拍了一张照片,通过彩信传给我的朋友,却忘了向他解释我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 五分钟后,电话响了,是朋友打来的。 “喂,阿甘,什么状况?”不等我回答,他迫不及待地接着说,“你哪里搞到那些符号的?我发到网上去了。不到三分钟就收到十来个回帖,大都说得不靠谱,只有这个你可以参考一下。” “你说。” “快、去寻找、记录戒指。”他接着说,“哥们儿,你那儿出什么状况了?” “记录戒指?你是说手上戴的戒指吗?” “介质,不是戒指。就是指材料的那个介质。” “也就是录像带吧!” “录像带是一种介质,但介质不仅仅指录像带。你不要将概念的内涵和外延搞错了。” 我突然一下子意识到我仍然活着可不是因为我幸运,而是我肩负使命。那个所谓“快”、“去寻找”、“记录介质”,实际上是对我发出的某种命令吧。已经有三十一盘录像带在派出所了,不,应该说是三十盘。最关键的一盘现在在我的手上,当然已经被我弄丢了。那么它们还要我寻找什么? “喂,说话,哥们!” “谢谢。我知道了。有事我再找你。” 说完,我挂上电话。“快”、“去寻找”、“记录介质”这三个短句就像魔咒一样紧紧将我抓住,我快速开动大脑,试图理解它们的含义。 除了我看到过的录像带,就只有zachery使用hdv拍摄的那些录像带了。那些录像带上一定记录了什么令“它们”感到不安的画面吧。,“它们”想利用我找到那些录像带,这就是“它们”留下我性命的原因吧? 其他几个看过录像带的人都一一死去,是因为他们试图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而我到目前为止没有吐露过半个字。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庆幸。一旦我冲动地向别人讲述了我的所见所闻,恐怕我就在劫难逃了。 如果我对它们的指令不管不问而一走了之,我会遭遇什么样的惩罚呢?我不敢想象。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找到zachery拍摄的那些hdv的录像带。我的内心也存有强烈的好奇心,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些录像带上究竟记录了什么画面,会令“它们”这样大费周章,“它们”究竟想掩盖什么? 找到hdv录像带!我就像被洗脑了一样,这个疯狂的念头死死地钉在了我的大脑里挥之不去。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草草吃了一点早餐,并带上一些食物,打了一辆出租车,往山里进发了。 虽然熬了一整夜,但是我没有丝毫的倦意。进山之前一定会通过一片人工化的自然保护带,也就是旅游区。由于规划得当,这个旅游区顺山势而上,河水环抱山峦,不时见到野猪和苏门羚出没,给人世外桃源的感觉。 没有人会想到,在这个人间仙境的深处,潜藏着巨大的危机和惊天的秘密。 出租车将我送到南天门的脚下。司机好奇地问我:“你不是去旅游的?” 南天门是通往原始森林的必经之路,一般只有当地采药的人才会单独进山。我一个外地人坐着出租车,没有任何露营装备就说要进山,难免让人生疑。我苦笑了一下,付清车钱,毅然转身往山里走去。 我的目的地是helen的营地。hdv摄像机一直都由zachery使用和保管,录像带也是由他来保管的,我猜想,zachery不管出于什么动机,最后没有将那些录像带交给helen,而是隐藏了起来。 我尽量回忆上次采药人带我走过的路,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后,夜晚降临了。山上的气温远比镇子上的低。我蜷缩在一个野猪窝里暂避寒夜。 我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我那肩负着某种神圣使命的责任感,似乎被冷风吹得烟消云散。我甚至一度沮丧地开始盘算起天一亮就往回撤的念头。虽然很累,但我还是没有睡意。就这样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以为麻烦终于到了尽头,可是等我钻出野猪窝后不久,我才意识到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我。 我迷路了。 我在茂密的原始森林中兜兜转转了三天三夜,几乎耗尽了随身携带的所有食物,变得越来越脆弱的意志。我那种唯独自己可以侥幸逃出的想法,看来是过于乐观了。第三天的中午,我已经绝望了。我为自己找好一个舒适的草地准备作为我永垂不朽的墓地。我甚至想好了墓碑上的悼词。至于墓碑,我准备选用上好的冷杉树的树枝。冷杉质地坚硬,耐寒耐潮。利用树枝也不至于给杉树带来致命的损伤。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关心环保,我为自己的情操感动。 我躺下,将自己的身体埋在枯黄而松软的草地里。阳光刺进我的双眼,我感到灵魂渐渐离开我的躯体。我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恐惧。死亡远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此刻对于我来说简直是上帝的恩赐。因为我累了,困了,倦了。我的身体十分虚弱,已经到了无法支撑我思想的地步,它不允许我作出任何不利于它放松和卸下包袱的努力和挣扎。此刻它只想享受晒太阳的乐趣。 在意识稍纵即逝的最后一刻,我双手的肌肉本能地收缩,我能感觉到十指深深地插进泥土,企图拽住什么。我一下子醒过来,身体弹了起来,坐在那里只喘气,只是气若游丝。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眼睛由于突然睁开,受了外界强烈的刺激,瞳孔快速收缩,外界的影像就像是曝光过度的照片,先是一片炫目的刺白,渐渐恢复了正常的图像。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山坡下草地上那个令我难以忘怀的符号!我意识到我站在了helen他们第一次完整地看到营地符号的位置。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某种意志的有意安排,我不得而知。 那曾经被翻过来的泥土长上了新草。但由于高矮有别,还是和周围的草形成了较大的反差,反倒令那个符号凸显出来。我尽量将看到过的录像画面与现在这个画面进行比较,在脑子中拼凑还原当初摄制组营地的原貌。我认出那个半封闭的图案缺口处就是当初四顶帐篷安扎的地方,呈现出长方形状。如果放上四顶帐篷,就恰好是一个环形锁的锁头,将缺口牢牢卡住。 我缓缓走下山坡,站在锁头的地方,内心的感觉就像是参加令人伤感的祭悼。我仿佛看到八个意气风发、生龙活虎的摄制组成员在篝火旁欢歌笑语的画面。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了。 我无意间低头,看到草地上露出一个红色塑料薄膜的一角。我好奇地动手去拽它,结果意外地带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十多盒hdv录像带。 这就是我几乎付上生命的代价所企图得到的东西吗?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吗? 我可不是异想天开的傻瓜,我宁愿相信那是某种安排。 当你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时,第一个念头是准备将它毁坏,你一定认为自己疯了吧?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不得不这么想,我意识到我的使命也在此,不这么做,我只有死路一条。可以肯定,录像带中隐藏着重大的秘密,“它们”绝对不允许将这些画面泄露出去。事实上,“它们”一直就是这么做的。 zachery一定拍到了对方的清晰画面。那天晚上他跑进原始森林后就与对方意外遭遇,对方的影像被记录在了录像带上。zachery一直隐瞒着这个事实,自那天后性情大变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内心一直处在矛盾的交战中。 在毫无疑问可以扬名立万的关头,任何人都可能作出不理智的决定。虽然内心痛苦,但在灵魂深处的魔鬼的逼迫下,他最终作出了悲剧性的选择——将这个秘密独享。他将所有拍摄的录像带藏在自己帐篷的底下,然后试图将录像带带出去,也因此遭到“它们”的毒手。 第二十章 尾 声 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 我意识到那是来救我的。我从医院失踪的消息一定很快就在木鱼镇上流传开了。张队长可以轻易找到送我进山的出租车司机。他们来找我是迟早的事情。不过我不得不抱怨他们来得太晚了。如果不是发生了刚才的事情,我可能已经躺在草地上昏迷不醒了。到了晚上,气温一旦降到零度以下,我就永远没有苏醒的可能——“长眠在神农架”恐怕会是人们用来祭奠我的悼词。 我拎着一袋子录像带拼命往山上跑。直升机在我的头顶附近盘旋。我能够听到张队长用扩音器对我大声呼喊,他劝我安静下来,他们会下来解救我。他们以为我疯了。 我跑到悬崖边,发现这里就是窦炎枪杀helen之后纵身跳下去的地方。我没有犹豫,将那些录像带通通倒出来,把磁带从带盒中拽出来,扯断,然后扔下悬崖。从山下扬起的强劲的山风把磁带吹得飘向半空,洋洋洒洒十分壮观。 这时候,我忽然记起窦炎最后对helen 说的那番话—— “可是,也许我们还是让它们安静地待着更好。你没有感觉到吗?它们不希望被外界知晓。我跟它们在一起的时候,它们十分强烈地向我传达了传达信号,不希望我们向外界透露这些内容。” 当把所有的录像带都抛撒出去后,我无力地瘫倒在地,失去了知觉。我的眼前呈现出七彩的电磁噪波……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