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杀》 作品相关 书名:《绝杀》 作者:朱古力 内容简介: 《绝杀》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小故事。似乎每一个故事都是有着自己独特灵魂的个体。但是,却又非常微妙而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这是作者玩的一个小花样,所有的微小的故事,互相渗透着,互相影响着,形成了最后的那个庞大的故事。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都有了最后的注解。是死亡也好,是永生也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漫长而又惊心动魄的旅程。这个旅程的航行师,就是朱古力。 兕,本指雌性的犀牛,兕亏,却是古代一个隐秘的部落,终年活跃在琅邪山一带,兕亏族人男的好战,女的更好战,他们的首领历来都是女性,他们掌握着一种所说是无法抗拒的妖法,曾经在千年前统治整个大陆。困兽:到处是挣扎,野兽的挣扎,绝望的恐惧,青面獠牙的野兽最后一次的劲爆,反扑,流尽最后一滴血,用命去拼,即便死,也无遗憾,他知道有那么一天的,放多少血就应该还多少,用自己的血还只是没想到那天,来得这么早挣扎真的有用的吗。 壹 兕亏 初夜,天已灰蒙,月独倚微云,光抚叶梢,柔若波痕。 坟场,丁字坟场,人头攒动。 坟场里只会躺死人,夜间鬼火丛生,路人途经,往往吓出一头冷汗,所以夜间基本没有人敢走动。丁字坟场不同,无论昼夜,那里永远有人,活人。里面只躺着一个死人,却是江湖上数百年来最具声名的枭雄,无论是谁,提到他的名字都会肃然起敬。因为百年后的江湖再无一个人能创下像他一般的侠名,和他一样的霸业,同他一致的武功。没人,没有人可能。他的躯体虽然躺倒乃至腐烂,他的精神却永远不死,无数热血青年、初涉江湖的人都还以他为超越的目标。每年他的忌日坟场总会聚满了参拜的人。 丁一字,就是他的名字。三月初七,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每年的今天,这里反如集市一般热闹,很多人来,很多香焚燃,然后到晚上来人一个个散去,没有人敢多留。丁一字生前所创的丁字帮不允许有人在夜间打扰丁一字,谁也不许。丁字帮虽然已经不是丁一字在世时的天下第一大帮,但百年的基业却依旧矗立到今天,绝对不容小觑。黄昏刚至,丁字帮就出动高手驱散所有人群,派人严密把守丁字帮的禁地——丁字坟场。 饶是丁字帮人手充裕,行动迅捷,面对蜂拥而至的参拜者,还是颇费了些时辰。人多易乱,丁字帮的人没有留意,来的两千五百四十三个人只有两千五百四十二个离开了坟场。当然就算他们发现,也不会大惊小怪,按照惯例,坟场每天都有丁字帮派出的精英轮番把守,他们自信一只苍蝇也飞不进丁一字的墓穴。 如果他们知道是王斩留下的话,也许会立即求援。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 王斩轻轻推开手中灰黄的纸卷,借着月色细细翻阅。 纸上的内容他已经看过不下十四次,早就倒背如流,这是他最后一次阅读。这次行动必须分毫不差,连他这样的老手也不得不分外小心。 看完,他将纸揉碎,放入嘴里咀嚼,下咽。 他确信这些细微的动作绝不会让坟场守卫的人发现,现在他人在坟场,却不是站着的。 倒挂,他倒挂在一棵水杉最细的嫩枝上,那段嫩枝只要轻扭就会断裂,王斩却完好地倒挂其下,惬意得随时都可以睡到天亮。 十八个,守卫坟场的一共有十八个高手,纸上说得分明。 每三人分居一方,形成六位方阵,每半个时辰交换一个次位,互相巡逻,一旦有变,以点燃手头的焰火为号,哨声为讯。 王斩遁于坟场的正北,将遇上两队人搜查,只是他已等不得别人过来,他必须主动出击。杀人并不是愉快的事情,但为了能顺利进入墓穴,不走漏风声,这十八人,一个都不能留。 前方一人刚临近所藏的水杉时,他已出手。 黑夜下,就见他的眼发出饿狼般的绿火,剑悄然出鞘又迅速入鞘。 来人的喉头已有一线深痕,他惊愕的表情僵于触碰死亡的瞬间,来不及感叹世上为何会有如此迅疾的一剑,喉间深咽着却发不出任何声响,他的身躯开始缓缓躺倒。 尸体没有倒,王斩用剑柄撑住前倾的尸体,看起来像来人正低头看着脚下,而尸体正好隐没了王斩的身躯。 “看什么呢?还不快走……”后头跟来的两人其中一人话未说尽,就感觉喉头一阵阴凉,一种腥腥的咸涩突然涌入嘴内,他想起他看到过的发臭的死鱼。他大概不会知道自己也会开始像死鱼一样发臭。 没有喊的那个只看到白光淡淡地从眼前晃过,还以为是自己眨眼时的幻觉,然后他才发现他的同伴已经安然睡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下意识去按左手的焰火装置,却发现他已经无法操纵左手了。他的左手已经跌落在一丈外。随后他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但马上他就不觉得疼了,死人永远不用再忍受疼痛的折磨。 三个。还有十五个。王斩没来得及擦拭剑上的血迹,他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侯爵府。 天下的侯爵很多,却极少有人像魏安魏侯爵一样豪富。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也只有他,才配得上“富可敌国”这四个字。 他的侯爵府府门是纯金打造,开启的时候总要五个大汉一起用力推拉,从客厅到书房的路皆用彩锦铺展,彩锦都是在京城最大的染坊定做,每年都要更换两次。府上的用具不是金便是玉,据说给猫喂食也是用上好的翡翠盘,府中没有一样东西不在显示侯爵的豪富。 树大招风,几乎没有人不喜欢钱,没有人会对钱不动心,很多人都在打魏侯爵的主意,打他钱的主意。只要拿到他府上猫吃的盘子,普通人都可以幸福地过上一生。就算不能多偷,挖走金门前的几根金丝也是一笔很大的收入。 然而没有人能成功,谁也不敢在侯爵府撒野。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侯爵有钱,又肯出钱,他很早就笼络了大量的高手为他所用,势力甚至大过了七大帮派的任何一派,成为新近最不可小觑的人物。投靠他的能人越来越多,侯爵大把大把挥霍着金钱,让人惊叹的是侯爵依旧可以过着如此奢靡的生活,难道他的财富真的永无止尽吗?没人知道。 侯爵新近已经很少露面,只要有钱,总会有人把他想干的事处理得极为妥当。人们都说现在的侯爵只喜欢在家里种种花,养养鸟,当然他种的花可能你一辈子连听都难听到,他养的鸟你一辈子见都别想见着。 然而今天,三月初七,丁一字的忌日,侯爵却非亲自见一个人不可。不光要见,还在很少人可进的密室见,不带贴身保镖,只有一个俏丽侍女,秘密交谈,无人可知。 究竟谁人有这么大的面子?说来好笑,他只是个小偷。 偷神王七。 密室,灯火通明。 十一盏灯,燃着最浓的香蜡,将整个房间照得通明。侯爵有钱,自然不会吝惜几根蜡烛。 室内有一张红木圆桌,两把凳,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每个盛菜的盘子都用最纯的翡翠特制,一片绿颜交会眼球,似跟烛火争宠。筷子是汉白玉精制的,分量刚好,柔韧性好到坠落桌底也不会碎,那种纯白与翡翠的绝绿十分匹配,既高贵又纯粹。桌上有两双筷,两只杯。杯是最好的夜光杯,杯中的酒自然是最上乘的葡萄酒,据说早已成特贡的御酒,有的人一辈子连想都不敢想,只有侯爵,可以和帝王一般随时享用。 现在有人也在享用,而且享用了许久,桌上的一壶葡萄酒已经见底,桌上的菜也被他狼吞了许多,他甚至不用筷,只用手。他的吃相让人看出他已经三天没有进食。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来这间密室之前才在张家包子铺吃了十五个包子,一壶上好的女儿红。但他同样承认,任何人,如果闻到这些菜的味道,吃上一口,都会像他一样宁肯胃裂也要继续吃下去,吃到死。那些菜的味道实在太好,少有机会吃到。 他已顾不得斯文,他的职业也不需要他经常斯文。 他的职业经常让人联想成过街的老鼠,无数人唾弃,而他却为自己自豪。 在那个行当,他是神——偷神王七。 一个人如果被人称为神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如果说世界上有一样东西连王七都偷不到的话,通常只有两种可能:一、根本没有这样东西;二、这样东西已经毁了,再也找寻不到。 世上早已没有王七进不了的密室,偷不了的东西。所以侯爵请王七根本不需要由人带路,王七自己已走入了密室,没有人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法,知道的话你也可以是偷神。 但这样一个可以偷尽天下宝物的偷神却对侯爵的菜肴毫无抵抗力,足见这些菜有多么的可口。 王七吃到最后筋疲力尽方才停嘴,打了个最响的饱嗝。 侯爵一直静静地在一旁陪着王七用食,他的筷子很少动,只偶尔饮尽一杯酒,态度优雅无懈可击,天生的贵族气质。看到王七如此吃相,侯爵很高兴,任何客人吃得那么尽兴主人都会分外高兴。他示意侍女再给王七斟酒。 密室只有三个人,侯爵和王七面对面端坐,侍女在一旁伺候侯爵。这个侍女身材曼妙,每个部位都完美到令任何男人都会想入非非,尤其是那双削葱根般的玲珑玉手,白皙可人。侍女用这双手为王七斟酒。 王七也开始想入非非,他恨不得立即握住这双手,永不放开。他一向是个敢作敢为的人,否则也不会挣得偷神的名号。此时他却不敢,那是侯爵的侍女,他可以碰任何东西,就是不敢碰侯爵的。 王七揉了揉有点淫乱的眼睛,只能长叹一声,开口:“我若有了你一样的地位,便是有皇帝让我做我也不做。” 侯爵笑了一下,却没有开口。这样赞美的话他已经听到耳朵都要生茧。 王七再次饮尽了刚满上的酒,用破败的袖布擦去嘴角的残液,道:“我饱了。” 这好像是废话,只是这句废话非常有用,因为王七知道,侯爵一向喜欢跟吃饱的人谈机密,而天下能让侯爵等他吃完饭的人一向很少,王七很自豪。 吃饱了的意思是可以开始了,开始谈机密。 桌面清理干净,换上两杯最上好的碧螺春。酒让人放松,茶却使人清醒。 侍女从里面锁住了密室,再没人可以进来,也再没人可以听到里面的对谈。 王七看了侍女一眼,意思是侍女为什么不走。 侯爵道:“你放心,她绝对不会出卖我。而且,我看得出,你对她有意思。” 王七斜笑一下,他的那对三角眼愈发显耀淫欲的光彩,什么事都瞒不过侯爵,他实在不需要瞒这件事。 侯爵一个眼神,原本为他捶背的侍女已经走到了王七身旁,现在王七只要用力一拉,侍女整个人都是他的。王七却什么也没做,他知道侯爵在跟他谈话,谈的是机密,他不可以随便。 侯爵笑了,他很满意王七,所以他先开口:“兕亏玉到底在什么地方?” 王七也笑,他喜欢直接的对谈。他说:“在幽灵局。” 兕亏玉,似乎已经成了这两年江湖上谈论最热的话题。几乎所有人都觊觎这块宝玉,因为得到它就相当于得到了一个世界。它本身只是一块质地精良的玉佩,再贵也贵不过侯爵府上随便一件宝物。但它的背后,却有着一个骇人听闻的传说。因为这个传说已经死了无数人,还会有无数人为它死。 兕,本指雌性的犀牛,兕亏,却是古代一个隐秘的部落,终年活跃在榔邪山一带,兕亏族人男的好战,女的更好战。他们的首领历来都是女性,她们掌握着一种据说是无法抗拒的妖法,曾经在千年前统治整个大陆。然而同样因为不可知的理由这个部落势力衰退,又安分居于榔邪山。新近江湖流传这样的传说,只要找到那块悬于榔邪山巅的兕亏,所剩的三万兕亏壮丁便要由他号令。兕亏族的这些壮丁个个骁勇,所有的军队都未能将兕亏族人征服。号令他们本身就是一个无穷大的权力。 无数人死于榔邪山,却连兕亏玉的影子也找不到,似乎永远也没人能控制那股强大的势力。 也许只有一人例外,偷神。如果他都不能得手,别人早可以放弃。 偷神也动心了,这样大的权力没有人会不动心。整整三年,江湖上找不到偷神。直到前天午后,偷神才在一家茶馆露面,他带来的消息是,他费尽心机拿到了兕亏玉,只是最后却没有机会用它号令兕亏族人。兕亏玉被人偷走了,在偷神眼皮底下偷走了。偷神只能根据偷者留下的纸条确定兕亏玉进了幽灵局,那个传说中根本无法找寻得到的诡秘地方,有人进去过,却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这些侯爵在请偷神来的时候就已经打探得十分清楚了,得到与传闻完全相同的答案,侯爵脸上毫无表情。 王七却继续笑:“你是不是奇怪一点,像我这样天下第一的偷神,让人偷了千辛万苦才到手的宝物,居然还能这么开心地喝你的酒,吃你的菜?” 侯爵道:“那是因为我的酒菜天下无双!” 王七道:“不错,这的确是我吃过的最好的酒菜,我虽经常躲到御膳房偷腥,却没吃到过如此美味的东西,你过得比皇帝还好。” 他又笑了一下,三角眼眯成一线:“你是不是在想有人能偷走偷神身上的东西,这样的偷神不叫也罢?” 侯爵没有回答,知道对方会说下去的话聪明人不会打断。 王七道:“天下没有人可以偷我的东西。因为我是偷神!” 侯爵道:“我知道。” “你知道?”王七疑惑道。 侯爵道:“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我只想听真话。” 王七道:“真话当然只告诉聪明人。能在偷神身上偷走东西,只有一个原因。” 侯爵道:“什么原因?” 王七道:“那就是我让他偷的,我愿意。否则谁都不能。” 侯爵道:“你愿意?” 王七道:“是,我不是傻瓜,知道就算我拿了兕亏玉也绝对没有命活着去统领三万人,我只能让兕亏玉不在我手上,我才安全。” 侯爵赞道:“你很聪明。” 王七道:“只有聪明人可以活得长,现在所有觊觎兕亏玉的人都会费尽心机去找幽灵局,再也没有人来找我的麻烦。可他们一定到死也找不到。” 侯爵道:“他们找不到?” 王七道:“天下能找到幽灵局的屈指可数,去找的不会有一个可以活在人世。” 侯爵不由好奇地问:“幽灵局到底在何处?” 王七道:“幽灵当然在坟场,丁字坟场。” 侯爵道:“丁字坟场?” 王七道:“不错,丁字坟场。今天正好是丁一字的忌日,无数人会去参拜他,又有谁会想到他的墓穴就是幽灵局的所在呢?” 侯爵道:“如果有人想到了呢?” 王七道:“那他只有死。丁字坟场夜间都会有十八个高手巡逻,只要有风吹草动,他们手中的焰火就会在片刻召集丁字帮所有高手聚集过来。” 侯爵道:“如果那些高手根本奈何不了来人呢,甚至他们连报信的机会都没有?这样的高手不是没有。” 王七道:“不错,即便如此,那人也未必走得进墓穴。墓穴的入口有个机关,如果不知道诀窍,一旦触动里面埋藏的火药,一定会粉身碎骨。” 侯爵道:“如果他知道呢?” 王七道:“我倒宁愿他不要知道。” 侯爵道:“为什么?” 王七:“如果他进去,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十七个。 王斩心中默数,他看不到阳光,月光却越发妩媚了。 还有一个,在前方三丈处,那个人还不知道他马上要死,马上要去陪他的同伴。 最后一人将灯笼举得很高,这样可以照得很远。他看得远,如果遇见危险反应的时间也就会稍快。只是他不知道,灯笼越亮,他的目标也越明显。 他感觉脚上的叶子有些轻微的抖动,他的脸上也有细微的风花,他想天又转凉了,又该给妻儿添条新棉被了,自己常年夜不归宿,孩子都不肯叫他爹了,他该买条红棉被还是绿棉被好呢…… 他想还是买红的好的时候,一阵疼痛自下而上传入。 他被一把剑彻底贯穿。 十八个。 现在王斩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行动,这个晚上墓穴外面再没有人来打扰了。 他走进那个墓穴,墓穴上只有三个字——丁一字,用朱漆漆染,颜色长年不褪。 王斩用剑轻轻划过墓碑上的“一”字,剑尖擦出了火花,在夜间分外明显。然后传来阵阵石头摩擦的声响,墓门自上而下开启。 纸条上果然交代得分毫不差。谁能想象丁一字的墓穴居然成了幽灵局的老巢,王斩为丁一字悲哀。 在墓门开启之前,他已经站在离墓门三尺,墓门左侧石狮右前爪的位置,不差分毫。 当墓门完全开启的时候,穴内猛地弹出十一柄长枪,七把尖刀,四枚毒蒺藜,三根银针。疯狂扫过墓门外的每个位置,锋利无比,不死即伤。暗器上的毒绝对会让你生不如死。 偏偏没有扫过王斩所待的位置。 纸条上的信息果然正确,否则王斩早成了刺猬,带毒的刺猬。 现在王斩可以入内了,他知道里面将更为凶险,他必须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他走入了一条漆黑的通道,遵照嘱咐,三百四十五步,左转,二百三十二步,右转。终于看到了烛火。 还闻到了酒香,王斩可以肯定,那正是一百年的陈女儿红。 然后他看到一个人,躺着喝酒。 一个和尚。 “假如有人可进丁一字的墓穴,他也决计走不进真正的幽灵局宝库,里面处处都有机关,他每走错一步都将丧命。” “假如他每步都走对了呢?” “那他将会遇到第一个难对付的对手。” “谁?” “问醉和尚。” “就是精通各类分金手,硬功了得,却嗜酒如命的问醉和尚?” “不错,正是他。很少有人可以敌得过他独创的大醉罗汉拳。” “的确很少,只是对付这样的人却未必很难。” “哦?” “只要他是个醉鬼,就一定有破绽可以让人破?” “什么破绽?” “酒。” 这世上有很多酒鬼,没任务的时候王斩也是酒鬼。酒鬼之所以叫酒鬼,就在于对酒已经痴迷到如鬼一般的地步。王斩也经常看见很多酒鬼躺着喝酒,躺着喝酒当然不是什么特别的本事,王斩还看到有人上厕所喝酒,既然是鬼,任何行径都是可以理解的。然而眼前的酒鬼还是让王斩大开眼界。他躺着喝酒,酒就在离他不远的大酒缸里缸口敞着,里面的酒凝成一条细线,屈伸为两条游龙,最后才冲入酒鬼的嘴中,酒鬼的嘴大张着,酒自由地流入,这种惬意的喝法大概是所有酒鬼都梦寐以求的。 根据纸条上的记录,王斩当然知道他就是问醉和尚,只是他未曾预料到问醉和尚的内力竟已如此高深,并不是每个酒鬼都可以这样享受的。 王斩进来,问醉根本没有留意,任何一个酒鬼喝酒的时候都不喜欢被打扰,尤其是问醉。 王斩却很有兴趣打扰,因为他也是酒鬼。 他的剑出鞘,于空中划出两朵漂亮的剑花,一股浓烈的剑意已经灌冲四周。 缸内的酒突然从平静的湖面转为巨浪翻滚的汪洋,一根碗口粗的酒柱冲天而起。 王斩虽然没有躺倒,但他的嘴已经张得很大。这口酒如果喝到,非但嘴很感激,脸和衣裳都会受到福泽。 只是王斩没有喝到。 躺着的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一手轻轻托着酒缸,所有的翻涌立即凝固。 和尚用力闻了闻酒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身对着王斩道:“你也喝酒?” 王斩道:“我是酒鬼。” 和尚却大口否认:“你不是,绝不是。” 王斩道:“为什么不是?” 和尚道:“真正的酒鬼绝不像你一般浪费酒,你不配称为酒鬼。” 听他的口气,酒鬼绝对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胜任的。 王斩问:“你是酒鬼?” 和尚自豪地道:“我当然是。” 王斩道:“你不是,绝不是。” 和尚开始愤怒:“为什么不是?” 王斩道:“真正的酒鬼绝不像你一般是个小气人,只知道独饮,不与人对酌。” 和尚沉思良久,突然朗声大笑。他本是个魁梧的人,笑声自然豪迈。他道:“你不懂我这个酒鬼的苦,如果一个酒鬼像我一样要算着喝酒,眼看酒一点点变少却无可奈何的时候,他就会像我一样的小气。” 他摸着粗糙的酒缸,像摸着自己的婴孩,又道:“你不该来!” 王斩问:“为什么?” 和尚道:“你若不喝酒,来不来都与我无关。你说你是酒鬼,就一定会打我酒的主意。” 王斩理解,酒鬼的命就是酒。只是他没料到问醉的出手会如此迅捷,像他这样魁梧的人实在不像是轻功如此了得的高手。 正当问醉说出“主意”二字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不贴在缸上,而是化为拳,大醉罗汉拳,快攻向王斩。 他一连攻出五拳,封住王斩所有后路,已是起了杀意。 王斩没有躲,他的剑在手,他不需要躲。 剑总比拳锋利,一般人都这么认为。 问醉笑了,他就要对手如此认为,那么对手必死无疑。多年的苦练,他的手绝对坚硬过任何一把剑。 王斩出剑,剑意已在心中,杀气在眼中焚燃。 王斩的剑只有一招,最凌厉的一剑。 剑只抵问醉的咽喉,一寸,就一寸。一寸后,问醉会死,刺破咽喉的人非死不可。 问醉不想死,他还想喝酒。剑却永远长过拳头,问醉的拳头就算能将王斩击为粉碎,自己也恐怕永远不会有咽喉喝酒了。所以他只好弃拳,退一步。 一步就够了,王斩的身躯快速脱离了问醉的包裹,无论谁跟问醉这样硬家功夫了得的人肉搏都是不智的,他快速地脱离。 问醉却不希望他脱离,他的拳风又攻进,同时更小心自己的咽喉。 王斩已在问醉的身后,他再次出剑。一招极为平常的剑法,并不能破问醉的拳法。 他本也无意破问醉的拳,因为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酒缸。 问醉急出一身冷汗,他用各种拳路招架,力图用拳挡住剑,他的酒就是他的命,他要救自己的命。 王斩的攻势突然猛烈,剑本就快过拳头的舞动,“朴”,酒缸被剑捅破一个洞,酒顿时流泻出来。 “酒!”问醉大叫一声,拳法猛地一乱。 够了,这个瞬间就够了,王斩的双眼再次喷射饿狼的绿光,他的剑突如一条吐信儿的银蛇,猛进,只有一个方向。 “嘶——”问醉咽喉上的裂痕喷出鲜血,染透缸中的酒。 倒下的时候他抱着缸,洞中流出的酒流过他的伤口,酒更浑浊了。 “酒——酒——”他的嘴被酒和他的血淹没,他似乎笑了,然后,停止呼吸。 酒鬼能死在酒上,其实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就算有人可以过问醉和尚这关,也根本无法过第二关。” “后面有什么?” “蛇。” “蛇?” “无数的蛇,最毒的蛇,从来没人见过如此多的蛇,每条都可以要几百人的命。” “这无疑很可怕。” “这还不够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一个人。” “谁?” “比蛇还毒的人。” “天下还会有比蛇更毒的人?” “有。” “他是谁?” “蛇人。” 往前二十五步,王斩再也走不过去了。上百条蛇堵住了他的去路。他知道每条都可以毒死好多人。 是人都会怕蛇,王斩也怕。他不动,生怕蛇飞扑。有些蛇甚至可以飞,一旦缠上,大罗金仙也难保命。 王斩等,他只能等。 一条巨蟒已经爬上了他的腿,两条竹叶青缠住了他握剑的手,他们像最亲昵的爱人,一点点抱住王斩。王斩不敢激怒她们,愤怒的情人都是可怕的。 巨蟒的头滑过他的头颈,肌肤触碰出一股冰冷的滑腻,王斩的呼吸开始困难,他感觉喉头有种欲吐的冲动,但他依旧不动,像尊雕塑,只是站立。 又有几条蛇往他的身上攀爬,他的脸被巨蟒盖过,他的身体被上百条蛇夹紧,他的灵魂已经游离于躯壳,他不知道还要坚持多久。 纸条上的指示只有一个字——等。“等”是唯一可以活命的方法。 这种难耐的痛苦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承受的,王斩也处于崩溃的边缘。 当他的眼前一片黑暗的时候,突然听到两下击掌的声音,那些蛇开始脱离他的身体。他知道他又赢了一局。 这一局却比以往面临的所有危难都让他难以忍受,他宁肯死,也不愿意再次感受那种恶心的感觉。没有人会喜欢那种感觉的。 眼前的人却喜欢。 王斩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庞然大物。四条巨蟒纠缠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是赤裸的,已经看不透他的肤色,和王斩刚才一样,他整个人都被蛇包裹,只露出两只眼,那双眼放着眼镜蛇的锐光。 如果是别人看到这种场景,早已经尖叫乃至晕倒。王斩不会,他已经忍受过一次了。 纸条上的信息说,这个人叫厥艳毒人,似乎天生就有异能可以与蛇为伍而相安无事。三十年他就隐匿江湖,没想到一直在这里。也只有他,会养如此多的蛇。 毒人的脸——步满蛇身的脸突然流出一堆褐色的液体,一条受伤的蛇缓缓被挤入一个抖动的大洞。随着令人战栗的磨损的声响,毒人流满蛇血的嘴在上下移动着。 他居然吞下了一条蛇,而且吃得津津有味! 王斩感觉自己的胃剧烈地收缩,握剑的手开始抖个不停。 多么可怕的对手! 毒人的脸是绿的,在烛火的映照下更为可怖。他就是人间的厉鬼。 王斩大口吐气,强迫自己镇定。他终于可以控制自己的呼吸,他在适应,一点点适应。 毒人已经吞下第三条蛇,他突然笑了,笑的时候,嘴角的血流了一地。 毒人道:“你很好!” 王斩道:“谢谢。” 毒人道:“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看见我用餐可以克制到最后的人,我真不忍心杀你。” 这些蛇居然就是他的食物! 王斩道:“你能吃就多吃一点,一会儿你就再也吃不到了。” 毒人笑得更欢,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他突然问:“你知道我刚才吃的是什么蛇吗?” 王斩道:“不知道。” 毒人随手从身上抽出一条,那是条金色的细蛇。毒人说:“它叫赛福,是西域的一种灵蛇。中了它毒的人骨头会化成粉末,尸身成为一摊肉泥。” 毒人说着伸出他的左臂,他的左臂也是绿的,绿成一片幽火。他用赛福的毒牙在自己的臂上划开一条线,顿时流出了绿色的血液。 他的血也是绿色的! 毒人按下赛福的头让他浸在自己的血液中,没过多久,赛福居然化成了一摊水,绿水。碰到毒人绿血的蛇都成了绿水。 王斩又开始控制不住手的颤抖,他感觉腿也开始出现些微的酸麻,他快撑不住了。 毒人笑道:“现在你认为你还能杀我吗?” 一条条蛇又开始向王斩身上爬来。 “根本没人可以抵抗万蛇的进攻,更没有人解得了毒人所带的毒,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剧毒。所以无论谁遇到毒人都得死。” “不一定。” “哦?” “蛇最怕什么?” “雄黄。” “如果来人懂得带上足够的雄黄,那些蛇就不足为惧。” “除了蛇,还有毒人。” “一个天生可以用身上异毒杀人的人通常不会苦练武功,所以杀他反而比杀别的人容易。” “别忘了他的身上全是剧毒。” “不错。不过只要不沾上他分毫,再毒的人也未必可以杀人。” “这怎么可能,他吐口气都能将你毒死。” “可能,只要出手够快,位置算得够准就有可能。” “真有这样的人吗?” “有。” “谁?” “用剑的人。” 王斩拔剑,他拔剑的速度一向很快,刚才毒蛇裹身的时候他没有拔剑,现在不得不拔。 剑出,剑鞘内带出一团粉,撒向四周。 雄黄——毒蛇开始退却。 正当毒人错愕的瞬间,王斩的剑再一次折射亮丽的白芒。 只是一瞬。 喉咙,毒人的喉咙开始激喷出浓烈的绿血。王斩舞剑,他的身体如蝶,他的剑如蝶漂亮的双翅。剑舞得欢,一眨眼他已经退了三步。 所有的绿血都溅在了剑上,王斩长长舒了口气。刚才如他也不是很有信心可以避过所有的血,溅上一滴,他就只能化成一摊绿水了。 剑上仍在冒着绿烟,瞬间成就一把毒剑,王斩一口也不敢吸入。 如果没有纸条的指示,绝对过不了这关。天下几乎无人可过。 不管如何,第二关结束了。 第三关会有什么? “能过毒人一关的人简直不是人!” “只可惜这世上的确会有这样不是人的人。” “所以这样的人适合过第三关。” “为何?” “因为第三关的人适合不是人的去?” “第三关究竟有什么?” 偷神酝酿许久,终于吐出两个字:“非人。” 非人。不是人? 到底什么才是不是人的人? 王斩也一直疑惑纸条上的指示,不过他马上就知道了。 眼前的的确不是人,是废人。 非人,废人? 见到来人王斩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惊讶,尽管他自认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他看到了一张脸,四五岁孩子稚气的脸。他还看到了一只瓶,插花的瓶,单手就可握住。没了,没别的了。 孩子偏大的头露在瓶外,而孩子却在这个只能插花的小瓶内! 王斩的手再次颤抖,这次根本难以控制。 他还构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小时候,在他跟眼前孩子一般大的时候,他亲眼看见残酷的恶人将尚未发育的婴儿塞入罐中生养。大几岁的孩子除了头发育,整个四肢便会溃烂成一堆烂肉在瓶内。 此时的孩子莫非……似乎更加诡异。 孩子的眼本是闭着的,王斩来了后方才缓缓睁开,那双眸子,如明洁的水晶。让人看着他的身体总会产生最强的犯罪感。 孩子的脸很严肃,严肃成一片残冰。肃杀的声音,他说:“你来了?” 你来了?他似乎知道王斩会来,王斩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孩子道:“你来迟了。” 王斩更加无措。 孩子道:“来了总比没来强。” 他继续道:“既然来了,见到本佛,为何不跪?” 佛?他是佛? 王斩似乎愣住了,恍惚间他已经跪下了。 孩子道:“既然跪了,为何不磕头,要磕五百个响头。” 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王斩磕头,磕得咚咚直响,额头已破,血斑点点,他似乎根本停不下来。 孩子道:“乖,上前,佛赐你宝物。” 王斩就这样乖乖地往前,乖乖地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等着赏赐。 孩子道:“你真是太乖了,佛就赐你一个大礼,佛赐你死,你还不谢恩?” 王斩又磕了两个响头,他拔出了他的剑,他的剑已经指着自己的咽喉。 孩子道:“去拿我的赏赐吧,还不快!” 王斩的剑已动,目标居然是他自己的咽喉,他要自杀,已经没人救得了他。 剑动的那一刻,孩子身下的那块巨石突然投出得意的目光,似乎还有一声冷笑。 剑落,血,殷红的血,像激流,喷射在王斩的脸上,王斩的双眼一片红潮。 剑击穿了巨石,巨石竟然是软的! 等王斩揉干脸上的血迹,再看眼前的一切,孩子,花瓶,巨人都消失了,只有一个死人。 第三关终于也过了。 “鬼蜮花的蛊惑术根本无人可破,只要你的意念稍微有所偏转,你的心志就会受她摆布,你再不是你,你随时都会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鬼蜮花的名字就叫非人?” “是,她自认已不是人,是佛,可以操纵人生死的佛。” “世上本没有佛,要做佛的人必定要付出代价!非人既然已非人,只能是死人。” “你认为有人能破她的蛊惑术?” “只要有人事先知道要面对的是蛊惑之术,不为眼前的异状为怪,她要操控人的心志恐怕也不容易。” “尽管如此,可鬼蜮花如果一直不出现,来人一样过不了第三关。” “不出现就诱她出现。” “怎么诱?” “让她得意,人最得意的时候正是最麻痹的时刻,也是她该死的时候。” “有道理。” “三关皆过,来人该拿到兕亏玉了吧?” “如果他这么想的话,那他会死得更快。” “难道还不可以?” “当然。再往前他将遇到三个大洞,一个火洞,一个风洞,一个水洞,只有选对正确的洞穴才可能找到真正的藏宝库。” “那究竟该进哪个洞?” “水洞。” 王斩在三个洞面前停下,他越发佩服设计幽灵局的人,他更佩服给他纸条的人,如果没有纸条,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前进。 按照指令,他向每个洞内各投出一块石头,而自己则快速躲在左侧第二块巨石的上方,不差分毫。 “轰——”左边那个洞喷射出最猛烈的火焰,整个洞都在燃烧。 “呼——”中间那个洞开始刮起剧烈的飓风,一时飞沙走石,所有的东西都被卷走,王斩的位置刚好有石头挡住风向,否则也早被吹走了。 “哗——”右边那个洞开始流泻大量的水,一时如山洪暴发,势不可挡。王斩站得很高,依旧被水沾湿了衣裤。 王斩挨过度日如年的这一刻,待水快要流尽时,终于可以走进真正的藏宝库了。 水洞。 “谁能想到流尽山水的那个洞才是藏宝库,这正是幽灵局设计者的聪明之处。” “果然聪明。只是我不明白,如果幽灵局的人拿了你的兕亏玉,他们自己又如何放进去?” “他们当然不是自己放进去的。” “那如何放进去?” “通过蝙蝠。” “蝙蝠?” “蝙蝠无疑是种非常好的工具。” 王斩进去以后看到了好多蝙蝠,很多都倒挂在石壁上,这儿简直就是一个蝙蝠巢。 他本以为这些蝙蝠是活的,然而他错了。它们都已经风干了好久,只是一堆堆尸体,奇怪的是居然没有腐烂。 他终于看见了那个盒子,装兕亏玉的盒子。 盒子放在半根断裂石柱的中央,石柱上的痕迹跟盒子完全吻合,这个石柱似乎专为这个盒子而生。 王斩笑了,他终于快结束今天的行动了。纸条上的嘱咐已经只有最后一句话:拿盒子,离开。 他的手已经伸向那个盒子,那个害他差点没命的盒子。 “如果来人认为拿了盒子就大功告成就错了,大错特错。” “难道不是吗?” “只要他拿起盒子就等于触动了幽灵局自毁的机关,那个藏宝库的大门就会自动关紧,库内的空气就会紧张,一直到来人窒息。同时幽灵局也将在半个时辰后催动机关引燃火药,将一切毁掉。” “你是说拿到兕亏玉的人不光会闷死,而且会被炸得粉碎?” “不错。这才是幽灵局最厉害的设计。”偷神喝了口碧螺春,突然问道:“如果你是来人,面对这样的情形,你会如何?” 侯爵思索了片刻道:“我会打开那个盒子,看看为它送命的兕亏玉到底是什么东西?” 偷神笑道:“不错,只是那人要不打开或许还可以多活片刻,一打开就立死无疑。” 侯爵问:“为何?” 偷神道:“人在此时已经十分绝望,他万万不会想到他拼死得到的盒子里面居然藏着杀人的暗器和剧毒。” 侯爵道:“那里有暗器和剧毒?” 偷神道:“有唐门的毒蒺藜,霹雳堂的霹雳子,这样他就非死不可了。” 侯爵道:“难道里面不是兕亏玉?” 偷神道:“当然不是。” 侯爵道:“那兕亏玉究竟在什么地方?” 偷神笑笑,不答,转身对着侍女道:“麻烦你再帮我斟一杯。” 洞内的空气已经紧张,王斩感觉从未有过的无助,眼前的一切是纸条上没有的。他不知道如何应付。 手中除了剑,还有拼死得到的盒子,里面的兕亏玉究竟是什么样子,会要了那么多人的命,现在似乎也快要了自己的命。 王七的手已打算开启盒子的开关。 侯爵思索了半天,突然对着偷神道:“高明!佩服!” 偷神笑:“什么高明?” “你的计谋的确高明,简直无懈可击。” “哦?” “你费尽心机盗来兕亏玉,又不想惹过多的麻烦,宁肯背负偷神被人偷的臭名,也要将所有的麻烦推给幽灵局。其实真正的兕亏玉一直在你身上对不对?” 偷神大笑:“我只是一个小偷,当然不愿意成为众矢之的。我又实在不愿让自己徒劳无功,只能想出这么一个保身的方法。” “这个方法天衣无缝,只是我不明白,丁字帮一向是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帮,他们的丁字坟场又怎么会跟幽灵局扯上关系?” “其实一个大帮本身便是一个僵局,如果没有银两,注定要走向没落。丁字帮现任的帮主还不想没落,他就必须付出代价。” “江湖并不是少年想象的江湖,快意恩仇只有傻子才会做,傻子通常都不长命。丁一字虽然侠名远播,却终归没有为门人留下足够的银两,这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侯爵长叹。 “天下又有几人富过大人你呢?这也是我有求于你的原因。”偷神道。 “你有何求?” “兕亏玉我早看了万遍,它本身只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佩,而要号令兕亏族人单凭老七我手头有块玉根本就是在说梦,我一露出兕亏玉估计就身首异处了,所以……” “所以你想为它找个买家?” “不错,天下又有谁是比你更好的人选呢?” 侯爵笑笑:“很好,你很有眼光!你开个价。” 偷神笑道:“号令三万人的权力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财富。” 侯爵道:“你放心,既然你找上我,我就开得出让你满意的价格。” 偷神正在窃笑。密室的出口突然传出一个声讯。 “不必紧张,是我报信的信鸽。”侯爵解释道。 鸽子带来了让偷神目瞪口呆的消息:“丁字坟场被炸。” 偷神喃喃:“没想到真的有人会去闯幽灵局,我一直认为天下没有人可以过得了里面的三关。” 侯爵道:“你错了,至少有一人可以。” “谁?” “夜蝠生。” “你是说研习东瀛剑道的夜蝠生王斩?” “不错,此人武功贴近蝙蝠的习性,你也说里面只有蝙蝠可以出入,他是最好的人选。” “其实幽灵局的人早就设计好了每一步,每年他们都会养数百只蝙蝠,凡完成任务的蝙蝠都会死在洞内,他们绝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可以活着出来。所以即使是王斩也已经死了。” “呵呵,那倒是。他肯定死了。”侯爵极其诡异的笑容,“你不奇怪王斩一向在东瀛习剑,为何突然会回中原?” “为何?” 侯爵定定道:“因为是我叫他回来的。” “你?”偷神不信。 “对,是我。他自小就欠我的恩,他的父母都是我养老的,我只要求他将来为我做一件事。” “为你去劫兕亏玉?” “对,他欠我的,一定要还。所以他将他的命还给我了。”侯爵突然笑得很开心,他也将手中茶一饮而尽,“他本来也过不了那三关的,你知道为何他能催动里面的炸药吗?” “难道是你?” “不错,就是我,是我写了详细的破解纸,让他按部就班地进行,他才可以进入里面的藏宝库。只是我没有告诉他如何出来,他已经不需要出来了。” “你……你为何会知道?”偷神依旧不信地问。 “你大概想不到幽灵局当时的创建也是我资助的吧,作为条件,我完全知道里面的机关与人物,其实很早我就打算了结那个该死的破洞,因为这帮人已经摆脱了我的控制。我不喜欢不听话的狗,不听话的狗只有死。”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兕亏玉一直在我的身上?”偷神的脸已经绿了。 “这就是我请你来的原因。我一向是个不喜欢浪费时间的人,没有利益的事绝对不做,这也是我一直可以富可敌国的原因。如果没有敏锐的头脑,谁都没有办法管理像我这么大的家业。” “天下恐怕再没有比你更能称为枭雄的人了,丁一字算得了什么?”偷神在讨好,他知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其实当枭雄是件很辛苦的事,别的不说,光钱就可以难为死许多人。谁都认为我富得冒油,其实我的每文钱都是精打细算得来的,我不会随意浪费一个铜板。发财的第一要素就是能不花钱的时候尽量不花,非花不可的时候也要想办法不花钱,即使要付出些代价。”侯爵说的时候突然看了王七一眼,凌厉的眼神让王七害怕。 “其实我不是十分贪心的人,只要一点小钱对得起我的辛苦就可以了。”王七说道。 侯爵却依旧自顾自地道:“你知道什么人才不会向别人要钱吗?” 死人才不会向人要钱,王七当然知道。他感觉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猛地推开桌子,大声道:“姓魏的,做买卖的讲究自愿,你不愿出钱自然会有出钱的地方,老七我告辞。” 王七已经打算开溜,只是他还走得了吗? 侯爵淡淡道:“你试试运功,如果你还走得出去,就走吧!” 王七的脸突然惨白,他大叫着:“不可能!” 侯爵笑着:“你是老手,一般的毒根本奈何不了你。所以酒中菜中茶中,根本不会有毒。只有翡翠上有。” 王七猛地扔掉怀内的翡翠,可惜已经来不及。 那大块的翡翠本在侯爵身上,不知道何时已经在王七的怀内。 侯爵道:“是当年前朝皇帝御赐的翡翠,卖到当铺至少有十万两,你倒真好识货。里头下的是无色无味的三时毁,本就是为你准备的。三个时辰已差不多到了,是时候让你上路了。” 王七大叫道:“杀了我你就不会知道兕亏玉的所在。” 侯爵道:“不需费心,我已经知道了。原本不知道,看你吃饭时左手比右手稍不灵便,我就猜到了,我的机密搜集人员告诉我你的左手比右手更灵便,我的眼绝不会看错。”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如此?”王七已经痛得伏在地上。 “呵呵,如你所说,兕亏族人并不一定单有玉就会听人号令,我让王斩去幽灵局,只要再找个假扮他的人自称盗到了玉,这时候我再派人杀了假王斩,将兕亏玉送回兕亏族。他们就一定会感激涕零。就算不能悉数为我所用,也不会一点面子不给的。” “原来如此,你的每一步都是如此阴险。”王七说完最后一个字突然猛地越起,直攻侯爵的双眼。 他没有成功,掉了头的人已经不能再攻击别人了。 在他身旁,一直未说话的侍女突然出刀,一刀剁下了王七的头。 那是把袖中刀,连王七这样的偷神也没发现。王七死得不冤。 血流了一地,侯爵一示意,侍女的刀又剁下了王七的左手,用刀肢解,两块骨头间露出的,赫然就是兕亏玉。 布满血的玉。 水已打来,洗去血迹后玉终于露出了碧色的身躯。侯爵笑了。兕亏玉终于归他了。三万兕亏壮丁,他的计划又迈出了大大的一步。 权势,是男人永恒的追求,他的床已经够大够舒服,他却希望更大更舒服。他希望他的座椅绘满龙,他认为像他这样睿智的人,这些本就是应得的,他必须得。 现在玉已经在他的手中,他舍不得放下。 侯爵突然对侍女道:“刚才你割王七的头在颈上几寸?” 侍女答道:“三寸。” 侯爵道:“应该在两寸的,否则不会流这么多的血。” 侍女点头应道。 侯爵突然道:“你想不想见识一下不留血的割头?” 话音刚落,侍女的头就像球一般飞落,她的身躯还好好地站着,许久才缓缓躺倒,断裂的颈部果然没有滴下一滴血。 侯爵的刀上也没有。他的手就是他的刀。 “现在你终于看到了吧,真正的高手割头是不会留血的。你将来一定要学透,才可以继续当我的侍女。”侯爵惬意地道。 再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哪怕是最忠心的手下。 而就在此时,密室外却传来一阵掌声,热烈的掌声。 侯爵的脸终于也有了一丝不安,他用最快的身手出去。 他看到了一个人——倒挂的人。 难以相信,难道…… 但瞬间侯爵就克制住了,他笑了,笑得那么亲切,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 “你居然没死?”侯爵道。 “是啊,我没死。”王斩道。 “应该死的,怎么会没死?” “我本想打开那个盒子的,但最后还是没有。” “为什么没有?” “我看到了一个神。” “神?” “飞天之神。” 王斩没死,连他觉得都不可思议。 他要开启盒子的时候一个蝙蝠的尸体随着石壁的震荡掉到他腿上。 王斩外号夜蝠生,他学的剑术本就与蝙蝠有莫大的关系。他甚至觉得人还不如蝙蝠亲切。 自父母死后,报完侯爵之恩,王斩便不再欠任何人,也不希望再与人其他人纠缠。他更喜欢和蝙蝠为伴。 除了一个叫小鬼的少年,王斩在世上唯一的好兄弟。他们的相识是老天最好的馈赠,王斩愿意为这个兄弟而死,毫无怨言。他心中一直如此认定。 此时脑中闪过的恰是小鬼灿烂的笑容,王斩自觉好笑,在如此危急的时候走神,实在算不上敬业。 空气渐渐稀薄,自己也将跟蝙蝠一样,成为一堆干尸。 思绪翻飞了许久,王斩决定放下盒子,先将蝙蝠庄严地埋葬。 他将盒子放回了原来的缝隙。 奇迹就在那一刻发生,随着盒子与缝隙再次贴合,发出阵阵碎石声,在王斩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出口。 原来幽灵局唯一脱逃的方式就是将盒子拿起又放上,只是谁又能想到呢? “所以我要感谢那个神?”王斩认真地道。 “你说蝙蝠是神?” “他本就是神,他救了我的命!” “可笑,可笑。”侯爵突然大笑,他必须用笑让自己放松。 王斩身上突然抛出一个东西,侯爵慌忙闪开。 是盒子,已经跌落在地面。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我不欠你任何东西。”王斩说着转身要离去。 “等一下!”侯爵捡起地上的盒子,道,“你不想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吗?我帮你打开!” “我劝你最好别打开!”王斩道。 “为何?” 王斩露出自己的双手:“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我会戴上手套,我拿来的难道就一定是幽灵局中的盒子?” 难道盒子外表就有毒?侯爵大叫着扔掉盒子,他已经感觉手上有股奇痒。 “来不及了。”王斩突然一声长叹,“你不妨叫你的手下前来帮你,我保证你再也叫不出一个人。” 侯爵猛地用劲,做了一个连王斩都恐惧的举动。 “啪!”他的两条臂膀猛地脱落,他居然用自己的内力将双手废掉! 侯爵的眼中已经露出必杀的凶光,再也没有人阻止他杀人,他非杀不可。 王斩只得拔剑,他突然觉得今天的剑好沉,好沉…… 朝阳,新的一天终于开始。 早晨总是美好的,预示着新的希望,新的憧憬,无数热血的青年又该在早晨意气风发走向他们心中的江湖。 王斩拖着疲累的身躯,艰难地迈向前方的水塘。 他好累,他觉得自己好脏。 在他的眼中,阳光永远都像最猛烈的毒,烧灼他的身心。他必须休息了。 被朝阳染透的那条金边,隐隐的就是一把剑,刺破美好的假象。 没人看到,只是很少人看到而已。 贰 困兽 到处是挣扎,野兽的挣扎。 绝望的恐惧,青面獠牙的野兽最后一次的劲爆反扑,流尽最后一滴血。 可怕的敌人,必须用血、用命去拼。即便死,也无遗憾。 他知道有那么一天的,放多少血就应该还多少,用自己的血还。 只是没想到那天,来得那么早。 挣扎,真的有用吗? 第一章 一 杀!杀!杀! 只有杀了眼前的人,自己才能活下去。 盛荣比任何时候都明白这个道理。此时他的八大手下,只剩下三人。而双眼,也被自己的血染得通红。 伤口像心中的怒意,不断喷涌。血溅飞花。 手下又倒下了一个。 拓鳞刀盛荣一直是江湖上排得上号的恐怖刀客,那把舞得如快刀切鱼鳞般的拓鳞刀让人毛骨悚然。麾下八大刀客,个个功夫过硬,这九人一起出动的时候,所过之处,必定腥风血雨。 而平常,盛荣割的是别人的脑袋,削的是别人的肉,溅的是别人的血。 他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却没想到对手居然如此可怕。更没想到自己会伤得如此狼狈。 那个人,简直不是人。 手下又倒下一个。同样残忍的死法,肝脏被撕扯成碎片,人体器官的血腥充斥密林。 树梢上的露珠滴落。 焦鸦笑了,右手甩落手中的碎肉,血浆。 那已经不像是人的手,指缝间没有一丝赘肉,全部是刚劲有力的骨,和黑色突长的指甲。这根本就是鸟类的利爪。 就是这样的一双手,在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一爪一个,一爪一个,连连杀了七个用刀高手,抽出他们的肝脏,让他们痛不欲生,猝然而亡。 这是何等残忍的杀人手段,却是焦鸦最为得意的杀人方式。 最近江湖风头最劲、最为神秘的杀手组织“亡冥”,头等杀手焦鸦,两只利爪般的魔手已经不知道抓破了多少高手的肝脏。这种血腥的感觉,最为直接地刺激焦鸦的神经,令其更加残暴,而更让人无法抵抗。 盛荣的额头早模糊到黏稠,冷汗和头上的伤口流淌的血液混搅成难闻的味道,浸湿他的双眼,世界变成更为狂躁的红色。 他的手,早已经握不住刀了,那把杀人如麻的快刀。 “快!快!杀了他!替我杀了他!”盛荣声音嘶哑,冲最后一个刀客喊。 那个刀客却早不知身在何处,如此关键的时候,他居然弃刀逃跑,禽兽! 一直笑的焦鸦止住笑意,扫视四周。转而又将目光停在盛荣身上,还是那样轻蔑的笑。 妈的,老子就是死也绝不让人看不起! 拼了! 颤抖的手勉强握紧刀,所有的余力转为最后的劲道,刀锋再次化做凌厉的幻影。 瞧瞧,这便是老子天下无敌的拓鳞刀! 一片刀光下,盛荣看不到焦鸦的表情。 他当然这辈子都不想看到那种恶心到死的讥笑。 所以他再也看不到了。 拓鳞刀自盛荣手中抛出,抛至高空,砍落一段树梢,又斜晃着下降,稳稳插入地面。 树梢的露珠再次滴落,滴落到错愕永远的盛荣的脸上,他的脸上一片血污。 刀光中,焦鸦的利爪还是轻易插入了盛荣的胸,又强力拔出。 闻着那股血腥的味道,焦鸦变得更加亢奋。这次杀得真的很爽!任务完成的也极其圆满! 那么,该走了? 焦鸦消瘦的身影停在前方一棵高大的老树前。 隐约的风声,夹着寒意。 一滴露珠,孕育自天地,缓缓滴落下来。 吧嗒,滴在焦鸦的脚上,干枯的脚。焦鸦从不穿鞋。 什么事也没发生,焦鸦转身似乎要离去。 风,还是风,轻轻地飘过。 老树并未有明显的变化,隐约的只觉老枝抖动了些许,轻微到根本无法察觉。 焦鸦再次笑了,笑得更为得意。 在这个笑完全凝固之前,他的身子再次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转到老树面前,双爪齐出,一下子伸入树干,像抓刚才那些人的心肝一样,拼命旋转。 老树的缝隙居然流出了殷红的液体,一样的血腥。 最后一个刀客也搞定了。 “还没人能从我的眼皮底下逃走,你算厉害的了。”他像是自言自语,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自得。 这样的手段,才能让自己在杀手排行榜上居高不下。 这次的赏金好像超过五万两,够挥霍一段时间的了。 焦鸦习惯性地搓手,搓去残留的液体。偶尔还用嘴舐。 滴答。 还是露珠。 该死的天气。 等等。 露珠?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有露珠? 焦鸦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慌,整个身体自脚底传入冰凉的气息,甚至绵延到自己的双爪。那爪可是杀尽天下高手的武器! 焦鸦的心跳似乎停了。 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太过强烈,也太——熟悉了。 每次杀人的时候,猎物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就是那种感觉吗? 不! 风! 只是风。 焦鸦还是忍不住抬头了。 抬头的瞬间,他只看到无数的星星,亮闪闪照得人目炫。 要人命的星星。 二 八月十五,中秋节。 月圆人团圆,家家忙碌喜庆的夜晚。 黄昏的霞光柔美,淡然。风却有点寒,毕竟入秋了。 今年格外冷。 小亢的身上依旧穿着单薄的白衫,灰旧的颜色证明至少有数十日没有换洗了。可这白衫的布料却是最精致的丝绸,价值不菲。 同样的,小亢的鞋、头巾都是城内最为名贵的布料所制,却同样脏乱不堪。 寒意让小亢不停地哆嗦,坐在一群孩子中尤其显眼。 城内最僻静的莫过于这片阁楼了,这儿原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府邸,大户一家一夜之间被人杀尽,房子也被烧个精光。目前这里长遍杂草,却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一群孩子围着一个漂亮的玉罐叫嚷着,罐里头正恶斗着两只大蟋蟀。 红头的蟋蟀远远占着上风,总能轻易放倒扔进来的选手。 小亢的脸上一直洋溢着胜利者固有的微笑。 其他的孩子显然十分不服,不断抓新的蟋蟀进来。好在附近都是杂草,蟋蟀众多。战斗一直持续。 红头蟋蟀越战越勇,竟然一场不败。 别的孩子不服,叫嚷着要放两只蟋蟀斗。 小亢冻得红肿的脸倒是一脸笃定,任别的孩子放两只蟋蟀进去。 而那红头蟋蟀也嚣张地挥舞双爪,十分自得。 还是赢。于是放进三只,四只,五只…… 到第七只的时候,红头蟋蟀照赢不误。别的孩子早都泄了气,只有领头的李员外的少爷还是骂骂咧咧。 “妖孽!这根本是妖孽!”李少爷大叫着,一边踩死自己没用的蟋蟀。 小亢并无多大的反应,脸上只隐约有一丝笑意,很宝贝地逗着自己的红头将军。 骄横的李少爷顿觉受了大侮辱。他跳起来抓过玉罐,倒出红头蟋蟀,想一脚踩死。 “妖孽!让你猖獗!” 李少爷的脚还没抬起,就被小亢一推摔了个嘴啃泥。 红头蟋蟀趁机躲到小亢的脚边。 别的小孩扶起一脸狼狈的李少爷,从未受过如此屈辱的李少爷大声尖叫着,那帮孩子就全部冲向了小亢。 六七岁孩子的打斗,有时候并不比成人仁慈。 那群孩子没想到单薄的小亢有如此大的力气,竟然一连击退了他们好几次进攻,但毕竟寡不敌众,小亢最后还是被压倒在了地上。 李少爷兴奋地将脚踩在小亢的脑袋上。 小亢被压制得无法动弹,却依旧将头抬得很高。 眼神,那种眼神凝聚的力量,有一种特殊的压迫感——直直瞪着李少爷。 李少爷竟被瞪得起了一个冷战。 他心虚,踩得更猛:“奶奶的,叫你看,叫你看!” 血流过小亢苍白的脸,而眼神,却更加冷,冷过刀锋。 “妈的,妈的……反了,这丑小子,没妈的野种,我今天……我今天……”有钱人的孩子,多说几句话都会累坏腰子,一旁早有仆人的孩子帮着捶后背。 没妈的野种! 没妈! 妈! “啊!” 小亢突然奋力地尖叫,拼命地挣扎,那个样子,活脱脱便是愤怒的小野兽。 压住他的孩子一下子承受不了那种兽一般的蛮力,挣脱后的小亢狠狠咬住了李少爷的耳朵,死死不放。李少爷再次杀猪般的号叫。 周围的人更加野蛮地毒打小亢,小亢浑身是伤,却抵死咬紧。又一记重拳落下,嘴角已全是血,门牙粘在了耳朵上。 李少爷的耳朵已不再像是耳朵。他既怕又痛,一时也不敢再次上前。 光止疼就让这富家子一阵忙活。 此时歹毒的念头突然晃过脑际,李少爷一激动,当即下令:“快,踩死那只蟋蟀!快给我找!” “不!” 挣扎,再次被毒打。伤痕累累,还是挣扎。 红头蟋蟀逃得很快,但还是被发现了。 “给我狠狠地踩,往死里踩!”李少爷嗓门如丧钟长鸣。 “不!” 小亢的眼中已有泪。 这个七岁的孩子,从出生以来,一直一直地,没哭过。这次,再也忍不住了。 有时候奇迹就出现在人落泪的那一刻。无论哪个年代,男儿的热泪,永远宝贵过身上流淌的血液。 无论多小的男儿,只要够胆,都是真正的男子汉。 “真的需要如此吗?” 柔美的声音,像一阵清风飘过,给清寒的黄昏带来别样的暖意。 春风。 三 焦鸦倒下去的时候,身上甚至没有特别的痛楚。 那把刀,实在太快,力道,又实在控制得太完美。在神经还没传达痛意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经游离了身体。 当他正式躺倒的时候,头颈、前胸、双手、大腿,都从平静中猛地爆裂出巨大的伤口,鲜血如注喷射。 枯黄的落叶飘舞,都溅到了这些腥臭的液体。 这才是真正的拓鳞刀! 焦鸦的双眼还亮挺挺地睁着,却再也看不到任何色彩了。 身后的刀客这才放下了手中刀,只是一把普通的刀,集市中卖的话也许不过五两银子。 他却杀死了焦鸦,天下第一神秘杀手组织的头等杀手焦鸦。 刀客笑了,正是刚才那个逃掉了的刀客。摘掉斗笠,乱发飞舞。 “你以为你杀掉了我!却没想到吧,树中的并不是我,只是你杀过的一具尸体而已。” “你太自信了,你以为拓鳞刀真的那么容易对付吗?” “我能从你眼皮底下逃走,自然也可以偷龙换凤,偷一具尸体转移注意力。你果然上钩了。当然不这样做,你也死定了,天下谁能挡得过我的刀法呢?” “你只是一个没有脑子的杀人工具。派你来杀我的人实在够笨。他以为我盛荣当真如此无知吗?哈哈……这江湖,永远只有聪明人才能活得久!” 面对尸体的演讲永远会给胜利者最大的快感。 原来他才是盛荣。 为了生存,他假扮刀客跟着替身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这样隐匿的生活。那些日子,必定充满血泪。 而至少,他还活着。 拓鳞刀永远不败! 盛荣并没有兴奋多久,老江湖知道及时离开才是上策。 滴答,滴答,滴答。 还是露珠。 三滴。 突然起了笛声,悠扬。 白衣飘飘,丝巾缭绕。 周围的血腥气突然间不存在了,隐约的有种说不出的幽雅。 然后是一把剑。 闪电! 四 “真的需要如此吗?” 柔美的声音,当然配上婀娜的身段,姣好的面容。 仙女,有时候也可以在凡间的。 而当如此柔美的声音出现,周围的一切瞬间静止,所有的孩子,眸子都盯住了眼前的美丽,再放不开。 李少爷忘了痛,困住小亢的孩子也早忘了用力,至于小亢,甚至忘了要爬起来。 “娘!” 内心强烈的呼唤。 小亢以后每次回忆起那种感觉,心头依旧荡漾一丝甜蜜,脸上是孩童般的笑。 萍水相逢,便是一种宿命的缘分。这话小亢一直深信不疑。 但这样的缘分,究竟会转化成什么? 很久以后,对于这次相见,小亢究竟是悔恨,还是欣喜? 天知道。 仙女再美都有一种潜在的冷艳,那种冷,让人向往却又高不可攀。永远保持着距离感。 仙女便是仙女。 此时她正一步步款款走向小亢,对周围的孩子仿佛视若无睹。 小亢还趴在地上,额头还冒着血,沾着泥。 仙女蹲下身子,眼波流动。 洁白的纱巾一点点擦去小亢脸上的泥和血,一点点擦。 小亢的脸却红了,比流血时候还红。 他根本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只知道,梦里,依稀有这样一个人,依稀,有更小的自己。 李少爷从错愕中惊醒,疼痛顿时回复,呀的一声喊出来,又有一帮仆人的孩子照顾。 “去!”李少爷推开别的孩子,怒火反而胜过了刚才。 现在,他恨不得杀了小亢。 仙女,居然帮这样一个野孩子擦脸? 仙女已经扶起了小亢。 不光是李少爷,周围的孩子,眼睛都红了。妒火。 仙女当然察觉了,她的嘴角隐约一动。浅浅的一笑就这样荡漾开,韵味无穷。 小亢的脸更红了,他正拉住仙女纤细的手指。 当仙女轻轻挣脱他的时候,小亢简直感觉天旋地转,什么都不重要了。 “那么你便是李少爷了?”仙女面对李少爷。 “啊……”受宠若惊的李少爷一时间说不出任何一字。 仙女轻轻地伸出食指,轻轻地点过李少爷的大蒜鼻。 李少爷的脸也红了,红成猴屁股。 他只觉得鼻子处微微地痒,却一动也不敢动。 天色暗淡了,夜来临。中秋之夜终于来到。 下人都赶来迎少爷回去,李少爷本不肯走,拗不过从小养大自己的老管家,恋恋不舍地看着仙女,一步步被拉走。 “李少爷!” “啊……”李少爷只觉得鼻子更痒了。 “谢谢!”仙女说道。 谢谢?谢自己什么?李少爷一片懵懂。 奇怪,鼻子越来越痒,越来越难忍。李少爷终于忍不住用手去碰。 一片血糊糊。 “啊——” “现在,你开心了吧?小亢。”仙女说。 手再次被仙女握住。小亢充满了疑惑,却同样说不出话。 不远处,传来阵阵痛苦的尖叫,是李少爷! “少爷!少爷!少爷!你怎么了?这是……天呢……”一阵手忙脚乱。 小亢惊住了,他想跑上前去,却被仙女牢牢地拉住了。仙女还是那样甜美地笑着。小亢出了一手汗。 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已经传来了哭声。 “少爷!呜……这究竟是怎么了?少爷……” 仙女还是纹丝不动地站着,小亢也不能动。再看那张秀美的脸庞,突然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诡异的笑,诡异的手。 她,真的是仙女吗? 而自己,真的高兴吗? 五 像闪电一般快的剑! 还好盛荣的反应快过闪电,他还来得及意识到这些,却未必来得及躲。 不躲,他必死无疑。 只要缓一缓,缓一缓,他也许躲得过。 盛荣闭上了眼睛。 在双眼紧闭的那一刻,他的胡子居然猛地竖起,嘴角抽动,似乎在吸气。 闪电闪过! 那一刻,盛荣一呼,竖起的胡须居然弹出,像根根利箭,刷刷刺出。 紧跟着,盛荣连连退了三大步。这才算勉强离开险境。 但闪电的攻势毕竟不是任何招数都能破的,盛荣的脸上一阵钻心疼,极深的剑疤,永留。血水流过嘴角,腥涩一直酸到肠胃。 隐隐的几阵剑风,那些胡须暗器就这样被挥得烟消云散。 这一招怪得离奇的功夫,正是盛荣多年隐匿过着非人生活的最高领悟。有时候怪招才够出奇,才能躲过像刚才那样的危险。 他本没有胡须,那些都是原本设计好的暗器,尖处根根有毒。 看来这样还不够,转瞬间,盛荣就出刀了。 星光闪烁。 拓鳞刀。 看家的本事,一连挥舞二十五刀。 很少有人撑得过二十刀。 刀停,冷汗直冒,全身麻痹。 敌人不见了?那把快若闪电的剑,究竟在哪里? 滴答。 还是露珠。 露珠跌落过剑,剑光一闪。 盛荣觉得喉头一阵阴凉。他突然很想笑。 这辈子东躲西藏,一直不敢示人真面目,好久没有爽快地笑过了。 他终于笑了,一笑,喉头便发出咔咔咔的声响。血液如箭射得好远,射断了一棵大树。 “丁……丁……”盛荣最后吐出的两个字,轻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丁丁却也听到了。 丁丁,银纱杀手,比焦鸦还要恐怖神秘的亡冥首席杀手。 杀人的时候,他的左手永远绑着银色的纱布。身上却不再有那把快若闪电的剑。九年前便是极端可怕的人物。 再次起风,天更冷了,居然下起了雪。 银色的雪花,飘落,今天便不再有月光了吧。 任务结束。 隐约的气喘,头疼,很少有的怪现象。 小亢呢,该给他买什么好吃的? 不管如何,今天是中秋节。 六 下雪了。 小亢打了个大大的寒战,身上的衣服根本不够保暖。 周围的人群散去。每个人临走的时候都像看鬼怪般看着仙女,也看着小亢。小亢一直在发呆,反而没留意。 一个胖女人吵嚷着在骂仙女,十足的泼妇。 仙女依旧只是笑,倾城之笑。然后非常有礼貌地对那个胖女人说:“谢谢!” 胖女人走出十步后,莫名死亡。脸上有着和李少爷死前一样诡异的神情。 还有一个显然会点武功的道士,手拿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不断烧着符咒。 还是一声谢谢,还是一样,十步,暴毙。 再没有人敢上前。 小亢打第二个寒战的时候,感觉到阵阵暖流一点点传入自己的体内。 那只手正被仙女握着。 “今年的天气真反常呢,中秋便下雪了。”仙女说,小亢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 “你的红头将军不要了吗?” “啊——宝贝!”小亢这才想起蟋蟀,挣脱开。在雪地里寻找,还好常胜将军也未曾想离开自己的主人,小亢小心地将蟋蟀放入罐内。 不握仙女的手,身上便没有一丝暖流,雪花带来的冷意再次让小亢哆嗦不止。 仙女遥望着天际,天已全黑。果然,没有月。 “回去吧,你爹该回来了!” 抱着罐,小亢看了一眼仙女,毅然转身。 “等一下。” 小亢停步。 “这个,有名字吗?”仙女指着蟋蟀问。 小亢摇头。 “给它取个名字吧。取最想取的人的名字。你说不好吗?” 飘忽间,迷人的身影,柔美的声音,都不见了。光线暗淡,雪地一片白色。 小亢愣住了,冷风依旧令其哆嗦不止,小脑瓜却在灵活地转动。 “取名字……取最想取的人的名字……” “谢谢!” 早没人影的雪地,再次传来犹如鬼魅般柔美的声音。好戏开场。 天地暗合。 七 丁字坟场。 雪花飘舞,掩盖住破败的景象。 这里许久没人来了。 自王斩夜闯坟场,夺得兕亏玉后,这里曾是幽灵局巢穴的秘密便彻底揭穿。丁字帮再无颜面立足江湖,门人纷纷自立门户,掌门则被幽灵局的诸多仇家五马分尸。神秘的幽灵局自然而然消失,这丁字坟场也便成了一片废墟。 丁一字的百年威名,也因此烟消云散了吧。 只有一片皑皑白雪。 还有蝙蝠。 大群的蝙蝠,奇迹般聚成一堆。没有月光的夜晚,蝙蝠们的舞动更似地下的怨灵,涌动。 地下没有怨灵,却有比怨灵更可怕的人。 江湖中谁又能够想到,自幽灵局撤出丁字坟场以后,这里反而成了“亡冥”的老巢。 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亡冥。 在亡冥的字典中,没有杀不了的人,只有出不起的价钱。各地需要暗杀的名单纷纷通过蝙蝠传递,再经亡冥首领审查传达给各个杀手。价钱合适,马上行动。 因为亡冥,很多人无疾而终。 他们死前,也许是赫赫有名的大侠,前途无量的朝臣,威震一方的枭雄。他们死后,便什么也不是了。看客户的要求,亡冥有时候甚至连尸体也不留下。 爆秃每次来坟场的时候都想法使自己处于最兴奋状态。他会先去青楼找最好的女人,喝最好的酒,然后暖暖地泡上一阵温泉,请最好的师傅全身按摩,直到臃肿的身材上每一块肌肉都松弛了,精神从未有过的愉悦。 然后,将神经绷紧。进坟场以后,就绝不能犯任何一个微小的错误。 而今天,爆秃什么也没做,便异常兴奋。 脚步也比平常快了许多,双手微微地颤抖。 开启各种机关,躲过各个陷阱,最后再由蝙蝠艰难地引路,方能进入亡冥组织的核心。 那个地方,曾经放过兕亏玉,现在却改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宝座。 座上的人当然就是亡冥真正的主人—— 大姨妈。 大姨妈一点都不老,反而是绝代的佳人。 说不出的冷,说不出的艳。高贵,这个词汇天生便是为大姨妈而存在的。 她的长发自然垂下,慵懒的眼神,傲视一切。所有的争斗,所有的阴谋,在她眼中都不过孩童的游戏,不值一提。 没人看得出她的年龄,岁月对于她的美丽未能形成刻骨的摧残,反而成为一种恩惠。但她给人的感觉,却是难以言说的霸道。 美丽,有时候也是一种霸道。 爆秃每次看到都有同一种感觉。 上天何必如此厚待大姨妈?厚待这样一位操控他人生死的女魔头呢? 他自然更想不通为何大姨妈非要别人称呼她为大姨妈,这样一个称号,足以让顶尖杀手莫敢违逆。 他又不自觉地搓起了肥手,在大姨妈面前,人总会觉出自己的渺小。 宝座上一头巨大的蟒蛇慢慢地蠕动着,滑过大姨妈的身躯,微微缠绕。大姨妈的玉手轻轻抚摸,蟒蛇便更为乖巧地缠绕。 巨蟒是大姨妈的宠物。爆秃亲眼看到它一口吞下了三个武林高手的脑袋,还喜滋滋地喝着血浆,然后悠然地爬入地下。 永远都不想惹这条蛇! “那么,丁丁成了吗?”大姨妈的声音略粗,更似男性。这或许是作为美人唯一的缺陷,却更具难得的霸气。 “成了!蝙蝠刚传来的消息。” 面无表情,只有巨蟒缓缓地爬动。 大姨妈不说话时最让爆秃紧张。该死的巨蟒总让爆秃极端烦躁。 “有什么疑惑?尽管说出来吧。”大姨妈闭上了眼睛,却依旧能看透爆秃的想法。 爆秃擦了把汗,“属下不明白。拓鳞刀固然厉害,直接派丁丁去就可搞定,为什么还要浪费焦鸦。毕竟……他也是难得的高手。” “三天前,他调戏了小翠。小翠是我新认的女仆。” 这就是答案,谁要惹大姨妈的人,都会死,即便是自己人。 “还有一个时辰。”大姨妈突然睁眼。 “啊……”爆秃一脸差异,一个时辰后要干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 “中秋节,是时候了。” 爆秃不敢问,他懂得什么时候说话,什么时候装傻。 大姨妈满意地看着爆秃,“知道幽灵局为什么会让出这个地方吗?” 爆秃摇头。 “因为他们怕我,他们的蝙蝠现在也归我们所用。自我接手,亡冥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便已经是最可怕的组织了。” 爆秃点头,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他们还是存在,那帮老不死。以为靠一些邪术,便可以继续混下去。是时候结束这个闹剧了。” 爆秃这才知道,今晚将有一场大战。 干掉幽灵局,必然要出动亡冥所有最强的杀手。 关键是,没人知道幽灵局会落脚在什么地方。 大姨妈显然已知道。 “盛荣便是幽灵局的干将之一。这是第一步。” 爆秃的手又开始颤了,手心都是汗。 他吸一口气,隐隐闻到一股淡雅的香,大姨妈身上的。 “今天对丁丁很重要。” 爆秃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的儿子是叫小亢吧,应该九岁了。是个好孩子。” 大姨妈再次闭上眼睛。 蟒蛇换了更为暧昧的姿势,依偎着大姨妈。 有蝙蝠飞过,因着今晚的大战,它们也分外兴奋。 八 夜黑透,雪更大了。 很多人家挂起了灯笼,灯光温暖,人却漂泊。 丁丁感到从未有过的疼痛。 浑身燥热,一种难忍的痛楚,自头部慢慢渗透全身,直接钻入骨头,一点点像细蛇慢慢地啃噬。 那根刺已经拔下来了,在自己的右耳上,未曾察觉,直到现在。 原来刚才躲闪之下,还是中招了。 当真是极端霸道的毒! 丁丁割开自己的手臂,血早成了黏稠的黑色。 脑子空白。 没力气擦药了,即便擦上,也未必有效。 已经不怎么痛了,麻木,甚至有一种飘飘的快感。 这便是死吧! 只是,干吗要死在家中? 不能让小亢看到!宁肯死在这一片白雪中,早可以死了。 他勉力迈出第一步,便晕了过去。 朦胧中,一张秀美的脸。一双纤细的手似乎搀起了自己。 “谢谢!你还不能死!” 不省人事。 好冷! 小亢哆嗦成一团,一点点走向那个叫家的地方。雪地上留下一排斜斜的脚印。 手中还牢牢抱着罐,蟋蟀可别冻着了。 “谢谢!”那两个恐怖的字,比寒冷还可怕。 取名字?究竟叫蟋蟀什么呢? 小亢看着蟋蟀。 隐约有了些星光。 九 飞过的蝙蝠带来各地的消息。爆秃像往常一样报给大姨妈听。 “今年生意兴隆,由我们亡冥接的一百二十笔单子,计上今日丁丁所杀的盛荣,都悉数完成。也在陆续吸收新近崛起的杀手加入组织……” 大姨妈只是淡淡的点头。 “只是……” “只是什么?” 爆秃迟疑了下,方才吐出两个字:“绝杀!” 大姨妈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神从未有过的凌厉。 巨蟒被惊动,抖动起来。 既已开头,爆秃马上接道:“新近突然又兴起了绝杀岛的传说,别样客栈爆毙了三人,分别是司徒亮,烂和尚,杜放,死因不详。据说便是受了绝杀岛的召唤。” 看不出大姨妈的表情,爆秃也不知该不该解释,他只有继续硬着头皮说下去:“绝杀岛的传说是早年江湖流传的秘密,相传每年正月十六日从这个外海的小岛上由蝙蝠带来死亡的讯息,收到带血骷髅的高手便只有到岛上赴死,无人生还……” “到底还是来了。”大姨妈叹道。 “此事还惊动了天下第一神捕铁通,他正一直追查我们的下落,十分棘手。” “铁通还算不得什么东西,要提防他的朋友小鬼。”大姨妈开口。 爆秃:“在别样客栈的正是小鬼,只有他一人活着……” 沉默。大姨妈的眼睛依旧睁着,凌厉的光芒。 巨蟒似乎很不满这种不舒服的姿势,依旧动个不停。 大姨妈脸上突然有了从未有过的烦躁。 然后,爆秃看到了根本无从想象的场景。 当巨蛇再次变动的时候,大姨妈突然伸出迷人的右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扣住了巨蟒的颈。 眨了一下眼,巨蟒便如一根绳子一样被大姨妈甩出,摔得老远,脑袋明显被扭得走形,再也不动一下。 就这样死了。 可怕的手法。但这不是最让人疑惑的事。要知道,那可是大姨妈最爱的宠物。 说杀便杀! 没沾一滴血,大姨妈还是圣洁的大姨妈。 一只蝙蝠乖乖落在爆秃的手中,爆秃的冷汗竟将它湿透。 “半个时辰。” 爆秃一愣,蝙蝠飞动,带动其他的蝙蝠。 “通知所有人,行动提前,半个时辰后进行。” 十 一桌好菜。 小亢已经换上了最暖和的衣裳,丁丁的钱足够他穿任何服装。 丁丁摘掉了手上的银纱,现在他已经不是一个杀手,而是一个父亲。 并不称职的父亲,他知道。 毒都已经消失,很诡异的一刻。很模糊的感觉了,只记得一声谢谢。好奇怪! 好在小亢回来的时候,客栈便送来了最好的饭菜。小亢什么也没看到,这就好。 小亢的手还是不离罐。罐内的蟋蟀在叫。 丁丁想给小亢夹菜,选了半天也不知道夹什么好,九年了,他还是不怎么知道儿子喜欢吃什么。 小亢很乖地吃起碗中的肉来,很用力地吃着。 丁丁也开吃,却根本没什么胃口。 小亢将肉吃完。并没为自己夹菜。 丁丁拿出了红蛋。 “今天,是你的生日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丁丁便发现跟儿子谈话反而比杀人更难。 七岁那年,自己去杀人,一场不想再提的浩劫,将一切都改变了。 如果他的娘一直在世,肯定不会有今天的问题。 小亢乖乖地吃掉了蛋,利索得像完成一个杀人任务。 “九岁了,吃九个蛋吧!” 即便难,丁丁还是继续说着。他朝着厨房方向走去,拿蛋。 “我想问……” 小亢突然开口,在丁丁背身的时候。 “……想问什么……” “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丁丁叹气,却没再如往日般隐瞒。 也许,真的该让他知道了。 “你娘,在生你的时候……难产……爹回来的时候,只有你的哭声……” 沉默,最难受的沉默。丁丁甚至不想转过身来。 他还是转过来了。 “娘,长什么样……” “你娘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呢!”丁丁笑着,一脸苦味。 小亢又看向蟋蟀。 仙女?谢谢?娘? 小亢不敢想下去。 丁丁等着小亢问下去,他知道总要有那么一天的,儿子会质问自己为什么那天不陪在娘的身边,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娘死。这样的质问,会让丁丁好过许多。 小亢问的却是:“那天,你杀了谁?” 再次苦笑。 “算是个极厉害的高手吧,不过,爹没杀他,却死了最好的搭档,是爹害的。” 小亢没有问为什么。 “那天,那个人的妻子刚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哭声很大,爹的剑快要刺入他胸膛的时候,他的妻子跪在爹面前,让爹放了他们……” “爹的搭档不饶,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阻止他杀,结果他被爹害死了。爹的手上头一次沾上同伴的血……” “那天,好像也在下雪,很大的雪……” “爹拼命赶到的时候,你娘已经……” “你的哭声也很响亮,你娘最后一刻,爹记得清楚,是笑着的……” 一直戴在身边的银纱抖开,是一块翠色的玉。 “这玉,便是你娘留给你的,我本打算你十岁的时候给你……” 玉放在了桌上。 丁丁说的时候,手指生生掐入肉中,血如雪般滴落。 小亢低下了头,呼吸急促。没有碰那块玉。 沉默。 蝙蝠飞过,再熟悉不过的信号。 小亢抬头,迎上了丁丁的眼神。 丁丁尴尬地笑笑,却开始绑手上的银纱。银纱杀手。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些道理,丁丁觉得不再需要讲了。 头一次没有在绑着银纱的手中握着妻子的玉,很不适应。但没关系。应该让玉保佑儿子了。 “多吃几个蛋吧,爹亲自煮的。” 就要转身离开。 “我给蟋蟀取了个名字。” 丁丁一愣。 “丁丁,你是天下无敌的,对吧?” 小亢摸着蟋蟀的脑袋,叫“丁丁”的蟋蟀乖乖地叫着。 丁丁别过脸,笑了。 照例拿过闪电般的剑,出发! 雪停了。 夜色中的一片白。 “娘!” 没人的时候,小亢突然开口。 眼泪。 擦干,不会再流了。 “爹!” 还是不争气,流下来。 “一定要活着回来!” 这些话,当着丁丁的面,小亢永远也说不出的。 可怕的预感,这个生日,这个夜晚,很可怕。 “丁丁,只有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对吗?可惜你再也找不到对手了。” 小亢关上了窗。 烛光下,仙女的笑容。 她不知何时坐在丁丁刚才坐过的位置上。 “寂寞吗?我们游戏吧?” 临了,还是那句—— “谢谢!” 十一 随着大姨妈玉指虚晃,洞穴内的机关开启,爆秃顶头的石柱打开,一个人被铁索高高吊着。 沉重的铁索困住双腿,倒挂。更毒的是,一条细长的铁锁直接穿透了那人的锁骨。 乱发遮掩下,那个人一直没醒。 “他是九年前丁丁放的那个人。”大姨妈解释。 “黑水蛟天霸,当年两江水道真正的总镖把子,黑白两道都要敬他三分。九年前的今天,丁丁去杀他,却让他活到了现在。” 一阵迷雾过后,大姨妈的怀中突然多了一个可爱的小丫头,小丫头一动不动,显然被点了穴。 大姨妈一触,小丫头睁开了双眼。 澄净的眸子,全是泪水。 “爹!”小丫头大叫。 大姨妈轻笑着,手微微按在小丫头的肩头,小丫头疼得根本发不出声来。 “丁丁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其实,又有谁的事,能瞒得过我?” 这句话,让爆秃出了一身冷汗。 小丫头的表情,比死还痛苦。 只剩下半条人命的天霸,挣扎着有了反应。 “叶儿,叶儿……是你吗?” 他的双眼早只有血色。 小丫头依旧不敢发声,泪汗交加。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知道为什么丁丁这几年一直都是排行第一的杀手?” 爆秃只能摇头。 “因为我!我让他当的,比他强的杀手,都被我杀了!” 说这些的时候,大姨妈的表情极端平静,平静如贵妇人谈论一朵牡丹的明艳,仅此而已。 究竟是为什么,爆秃很想问。他却没有问。 还是在搓手。 是时候了吗?是时候了吧。 这样的机会,不能再等了。 “其实,今天我也给大姨妈带来了样好东西。” 爆秃上前了一大步。 这在以前他是万万不敢的,一直不能接近大姨妈十步。今天大姨妈却没有阻止。 于是,又一步。 第三步。 手伸向口袋。 突然撒出满天星花,一片亮晶晶的粉色。 小丫头的眼睛顿时迷糊。 终于要行动了,杀掉大姨妈!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也许只有今天,可能。 爆秃撒出银粉的时候,自己连连退了六大步。 大姨妈只是轻轻吹了口气。 银粉不见了。 大姨妈摊开手,银粉都在手中。 小丫头像是经历了一场诡异的梦。但是她不再惊讶,更恐怖的事,她也经历了。 “幽灵局的炸药。即便再厉害的武功,也会被你炸得粉身碎骨。” 大姨妈什么都知道。 “你搓手的频率实在过分了。毕竟你还不能灵活应用。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险?” 爆秃“啊”一声尖叫,突然抓起空中悬挂的蝙蝠,一口吞了下去。生生地吞下去。 黏稠的血液刺激灵魂,出手就更不顾一切。 肥肿的身体突然一下子弹出,飞猪冲天! 冲向大姨妈! 大姨妈的手一挡,一堵难以突破的气墙。 爆秃突然张口,哇——将蝙蝠尸体一口吐出,这才是最关键的一招。 这么恶心的东西,大姨妈又怎么肯接。 她当然不肯,所以小丫头倒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蝙蝠的尸体已含在小丫头的嘴中,并被强迫着一口口咬下去。 血流过嘴角,涩。 爆秃被弹飞,吐出一口脓血。 “还玩吗?” 爆秃极端自信地站起来,狂笑。 “想不到,你还是中招了。” “哦?”大姨妈不信。 “那些粉,是炸药没错,但同样是毒,我要做的只是让你接,让你运功吸毒而已。” 爆秃每说一句,胸口便如爆裂般疼痛。 大姨妈面无表情。 她再次伸手。 将那些粉,一点点,一点点,倒入一个荷包内,荷包的颜色变成一片浓紫,果然是霸道的毒! 大姨妈的手,也是紫的。她一掌打出。 爆秃连忙躲,勉强躲得过。 倒在巨蟒的尸体旁。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原本死了的巨蟒猛地复活,缠绕住爆秃。 爆秃拿出袖中刀,一刀划开,都是血。 但血水中,巨蟒的身体破裂,居然变成另两条黑蛇,轻易将爆秃的双手缠绕。 轻轻地,蛇嘴咬上爆秃,伤口再次爆裂。 大姨妈的表情也不好受。 汗,也是紫色的。 她毕竟还是大意了。 弄死爆秃,再找解药,她知道自己也撑不了多久。 这些招数,并非爆秃能够掌握,她知道,一定是那个贱人教的。 她必须运功抗毒。紫色蔓延得很快。 突然,一把刀,抵住了她的咽喉。 小丫头。 颤抖的手。 “放了我爹!放了他!” 大姨妈很聪明,她用眼神示意小丫头按左边宝座的按钮,那些铁链果然一点点开启。 人从高空跌落。 “爹!” 然后,很自然地,那把刀到了大姨妈的手中,小丫头明亮的双眸,复不存在。 “叶儿……” 同样瞎了的天霸挣扎着,却做不了什么,他早被废了武功。 大姨妈身上的紫色也早传到小丫头的身体上,小丫头根本无法承受那种毒,竟忘了尖叫。 那种沉默,更让天霸担忧。 “帮我!咳……帮我……才能……救你……女儿……” 爆秃的身上已有四个伤口,四个伤口都喷着黑色的液体。 瞎子在爬行,一步一步,血水流了一路。 大姨妈也在气喘。 她也想不到会有今天。 “这个贱人!” 天霸抓紧了其中一条蛇,远远地扔出去。 另一条已经缠紧了爆秃的脖颈,越来越紧。爆秃的眼睛也要弹出。 蛇头还在寻找能够咬的地方。 “咬,是吧!好,你咬!” 疯了般的爆秃将蛇头直接送入自己的咽喉,一点点吞。 他想起了江湖上已死的一个怪人,蛇人。 他可不是,他肯定会死。 但也好过现在的疼痛。 小丫头晕了过去。 大姨妈还在逼毒,越来越气喘。 天霸正向这边爬来,但被他扔出的蛇又潜了回来,正咬向他的腿,满是血液的腿。 咬上,肯定死。 他早不想活,只想,救女儿。 “叶儿!” 他却没有死。 一双纤细的手,已是一片紫色的手,抓紧了那条蛇,紧紧地掐死。 大姨妈居然救了他! “你还要活着,我留着你还有很大的用处,带着你的女儿,滚,滚得越远越好!” 说完这些话,大姨妈的身体也开始摇晃。 那个高贵不可侵犯的大姨妈,也会怕死吧。 爆秃几乎吞下了蛇头,反而觉得舒服了许多。 等到他清醒的时候,发现伤口正在愈合。 以毒攻毒! 他是该庆幸还是悲叹。 因为他睁开眼的时候,已经看到大姨妈。 重新换上干净华丽服装的大姨妈,仍旧高贵地闭着眼。 她也好了?那条蛇的毒果然和银粉的毒冲突。 还是和平常一样,高贵的大姨妈,卑劣的自己。 “够了,我知道谁让你如此做的。没有她,你绝对不会蠢到出卖我。” 大姨妈不容许爆秃打断。 “你现在杀不了我,我也一样不想杀你。因为,游戏好不容易开始,我不会轻易让它结束的。” “好好做好你的本职。” 爆秃失血过多的脸依旧苍白,他只是说:“绝杀!” 大姨妈并无反应。 “总之,我会对得起这两个字的,也对得起你!”爆秃低头说。 等到他抬头时,大姨妈早已不见。 一片空旷的洞穴,只有蝙蝠。 隐隐的,只有最后一句话在回荡。 “无论如何,游戏必须精彩!” 十二 雪停了,风却没有。 小亢还是打了个寒战。 突然觉得温暖,软软的感觉很陶醉。 仙女居然将他抱在怀中。 依然脸红,心跳。 却依恋。 娘! 是娘吗? 爆秃威严地坐在一堆杀手面前,擦着伤口。 二十七个,亡冥最优秀的杀手。来了二十四人,焦鸦已死。还有两个,不知踪影。 丁丁排在第一。 他的粉巾,飘扬。 他却若有所思。 爆秃走了过来,走得比较艰难。 “今天,你懂的!” 丁丁点头。 爆秃笑得意味深长。 终于开始了。 爆秃隐约感到大姨妈似乎就在旁边窥视,沉重的压迫感。 不过,看到丁丁,他便心理平衡了。 那没来的两个,应该已去了丁丁家吧。 “那么,游戏吧。我们来玩丁丁!” 仙女的手一扬,桌上的饭菜消失,变出一个巨大的府邸模型。里面隐约地还能听到别的蟋蟀的叫声。 “让丁丁杀光他们,好不好?” 小亢好奇地看向模型上的牌匾。牌匾上小小的字,还好小亢认得—— 侯爵府。 侯爵府。 丁丁和众杀手已经站在门前。 丁丁头一次跟着众人,戴上头巾。 小亢兴奋地将“丁丁”放出。 丁丁等终于推开了大门。 冲入大院。 “丁丁”早在小亢的指引下冲入“大院”,兴奋地叫着,面对头一只大敌。 第一关正式开启。 第二章 一 侯爵府。 第一关。 游戏一开场便要高潮、见血。 丁丁统领的二十三人已是亡冥中最优秀的杀手,每个人都可以灭掉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名家,将这二十四人聚在一起,又有周详的计划、统一的安排,必然是狂飙杀戮,无坚不摧。 但是对手恰恰是幽灵局。 与幽灵局作对的人,往往自己成了幽灵。 月圆而润,依稀嫦娥的倩影。今天本是中秋。 自大门开启的那一刻起,血就没有停止过喷涌。 几乎没有什么好方法可以攻入侯爵府,因为幽灵局本身的诡异便在于巧妙地机关暗道设置,无论从何处进入,都极可能没杀到敌,便全军覆没。 这是丁丁接手后面对的首要问题。 “很简单,你们直接攻进去。”爆秃说这句话的时候,大大地放了个响屁。 二十四个绝顶杀手面前,爆秃早不复刚才翻滚跌打甚至吞蛇的惨状,俨然威慑全军的大将。 只是被大姨妈震伤的胸口,至少要一个月才能正常吐纳。 这也是响屁不停的原因,不过,放屁让他异常地惬意。 “与其穷尽心思去破他娘的机关,你们不如直接攻进去!死伤是难免的,看谁不走运了。永远别忘了你们是亡冥的杀手,大姨妈的下属!”又是接连三个大响屁,不臭,但阴风震震。 爆秃撇撇嘴,继续,“而且,最主要的是,已经有那么多的傻瓜闯进去过,这些尸体带来的唯一好处便是更多地提供机关的位置!” “所以,你们有很多胜算。光明正大地攻他的大门,彻底干掉幽灵局!” 即便如此,依旧伤亡惨重。 幽灵局毕竟是幽灵局,同样的机关却有好几种不同的变化,你即便应付得了一种,也根本躲不过潜藏的其他杀机。设计者完全在挑战人类智力的极限,几乎是一步步推出人潜意识会做的所有,让你心甘情愿地死在精密的设置中。 从大门攻入大院,不过几十步路,亡冥损失了十一个杀手。 每一个人死的时候,身上都没有一块完整的肉。 活着的十三人中,三个因为失血过多无法前进。 他们只是想暂且休整,但一慢过同伙的步调,骨与骨相连处一阵阵摩挲、身体痉挛、脑中出现迷离的幻觉。 身体中的毒开始发作。 他们最后用自己的剑结束生命。 到目前为止,幽灵局的人一个都未出现。 丁丁的银纱依旧洁白。 银纱中没有了玉,手有些微的不习惯。但天生的敏锐,长期训练的敏觉,总让他预先感知危机,并轻易脱身。 每次杀过人,丁丁都会换一把剑。剑对丁丁来说只是常用的工具而已,只要双手在,便能轻易释放摧毁一切的恐怖闪电。 这次的剑名曰“鬼女”,由爆秃专门提供。剑身极轻,剑尖泛着鬼绿,像极了鬼女的缠绵召唤,唤醒便是丢魂。 丁丁用得很顺,但没杀到一个人,没沾到一滴血。心中,总归是虚空的。 要杀——杀意正浓! 大院内却无人,只有花。 夜来香,开得妖,开得艳。最大的一朵,沾上血,愈发紫得妖艳。 血珠便似露珠一般滴下。 还没落地,还没发出“滴”的一声,数十道剑光凌厉齐发,五位杀手同时出剑,各人都使出绝学。 花中有人? 血珠在剑光中打转,却并没有消失。 丁丁大叫不妙。 银纱一抖,鬼女出动,还是闪电! 眼前是淡淡的秋风,凉意直到脸颊才一点点如波荡漾。闪电在秋风中没了讯息,再快的剑,一旦不确定目标,就毫无章法。 五位进攻的杀手已经成了死人。他们的背后都有一个很明显的窟窿,伤得太快,血液停了一瞬,才如雨激射而出。 颓然的丁丁一身白衣胜雪,终于成了血衣,沾着自己人的血。 杀意被激起之时正是悟到了夜来香花丛中那一番若有似无的杀气,有杀气便意味着敌人潜藏其中,照理丁丁功力最高,早刺了过去。但就是觉得不妥,隐隐的内心感觉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便是野兽一般的直觉。 敌人显然用那些杀气骗得杀手自乱阵脚,猛然间从密道蹿出,以惊人的速度格杀。速度实在太快,反应又实在太灵敏。丁丁自叹不如。 这样可怕的对手,出其不意,就足以杀尽他们所有人。 只能找到破解的地方,总有脉门的,究竟在哪里? 这些都是跳转一线的想法。亡冥的攻势早不复存在。 “花之海,阎罗姑!” 乱剑刺飞的花瓣一点点舞动,鬼魅的声音随花瓣传得很远。 真正的幽灵! 这六个字一出,每个人的脸色都写满惶惧。剩下的杀手看向丁丁。丁丁面无表情。 用力揉皱纱巾。 这才第一关,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惨烈。 月被花海遮掩,花被月照羞。尴尬的沉默,杀手们方才发现,院子里居然有很多种花,混乱了季节,争艳。 月光中,东头的菊、西墙的梅特别显眼。杀手们都感觉到了,又有隐约的杀气,从这两个位置传来。 再不敢妄动,所有人再次望向丁丁。 丁丁闭上了眼睛,现在他只信自己野兽般的直觉。 心跳声,呼喊声,召唤声。杂念,一步步走。 丁丁吐出第一口血,继续吐,依旧闭着眼睛。 这些杀手从未有过的紧张。有的人甚至想到被自己格杀的人垂死的表情,是不是跟现在的自己一样。 终于,丁丁睁眼,眼睛猩红。 他缓缓举起没拿剑的手,指着一个方向。 既不是东,也不是西,而是北门两旁如血的映山红。 所有人眼光一亮,出剑! 丁丁长长舒了口气。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舒气的丁丁出剑可以这般快,身形可以这般飘逸。 不是北!丁丁刺的是乏人问津的南面。 一剑刺出,跟着剑动,闪电飞驰。但快刺到南面已经残损的夜来香的时候,又突然两个变步,一个疾跳,三个飞旋,四步推移,突然间舞成一只花蝶,让人根本猜不透他究竟在干什么。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杀手们砍断北门映山红后才看到夜来香中丁丁的欢舞。 鬼女剑上终于沾血。 丁丁满是疲倦。 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除了丁丁。 “以为胜了吗?杀两个废物不算什么。” 诡异的声音,这次自梅花中慢慢传来。 丁丁浅笑,剑一转,斗志昂扬。他已经找到破解的方法了。 但是,下面的一句话,却足够消磨尽他所有的斗志、所有的冲劲、所有的幻想。 那个诡异的声音说: “现在,小亢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小亢!” 二 第一关。 对小亢来说,“丁丁”是天下无敌的,跟爹一样,所以仙女的游戏应该是今夜最好的消遣。 今夜是中秋啊! 爹没办法在,要是娘在…… 仙女正拿着一条丝巾帮小亢擦汗。天够阴,小亢的额头还是出了冷汗。 侯爵府模型中的大院,铺着一些碎裂的花瓣,什么花都有。早有一只蟋蟀等着嗷嗷待战的“丁丁”,个头大过“丁丁”许多。 小亢并不担心,就像从没担心过丁丁一样。他知道,他们都会赢的。这种信念他一直都有。 仙女倚着窗棂,几绺青丝随风轻摆。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家馄饨铺,香气缓缓缭绕上前。 “游戏要开始了吗?” 小亢点头。正要放出“丁丁”。 “等一下……” 小亢诧异地看着仙女。仙女抬起头,明眸中渗着一丝幽蓝。 “小亢,知道符吧?一旦将人名命名在其他灵物上,便等于被下了符。也就是说,‘丁丁’便成了丁丁的符啊。” 小亢似懂非懂地看着仙女,心中莫名聚集着恐慌。 “从现在开始,‘丁丁’赢了整个游戏,你爹便会活着;而一旦‘丁丁’输了,你将再也看不到你爹了!”仙女嘴角轻咬,最是迷人的笑,却一字一句说着恶魔的感召,“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啊——” 只是心中一连串地搅动,根本发不出声来,小亢的脸乱了颜色,青黄交杂。 心狂跳到竟似停止了跳动。 可怕的现实,是真的吗?不可能的!不会的! 她是仙女呀! 仙女缓缓关上了窗,没了月色,烛光亮了许多。 一片夜色中,还是微弱。 “可以回答我了吗?游戏开始?” “娘!娘,娘,娘,娘……” 小亢的脑中一片混乱。 “我可不能再等喽,楼下的那帮废物,应该也不想等了!” 言语间,轰然声响,木窗成一块块碎片。两把长刀飞入。 小亢来不及闭上眼睛,因为太快了,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到了,即便模糊。 手持两把大刀的蒙面汉子还没来得及进入,仙女的手就轻轻晃过他的咽喉。他的脑袋迅猛地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只是脖颈上都是血痕。 “咯……”还有一口气可以浓烈地呼着,他死也咽不下这口气。怎么会死得那么快? “谢谢!”仙女再次说出这两个字。 然后,尸体又拿着两把大刀,从窗口跌落,跌向馄饨铺。一片尖叫声。 小亢眼睛一眨也没眨。 仙女对着他笑,正要靠前,突然离地飞起,而同时,地板裂开一个大洞,一人顶着长枪刺出。 随着空中一声“谢谢!”长枪跌落,因为握着他的人已经没了脑袋。 仙女再次握紧了小亢的手,那只手正抓着娘的玉。 “是该让他们都清净了!”仙女轻轻地安慰着小亢。另一只手却对着窗口轻扬。 似乎是纷飞的花瓣。 楼下传来一阵阵惨叫声,接着,清净了。 “来了五个,还算是些高手。幽灵局和亡冥混着来。倒还真是乱呢!”仙女自言自语道,“大姨妈,你也更精彩了吧!” 说完,她又不无歉意地低下头,看着小亢。 “要想你爹活着,也只能让‘丁丁’好好表现,因为毕竟他们已被符咒联在了一起。懂了吗?” 小亢握紧了拳,满怀信心看着“丁丁”。 “丁丁”对抗大蟋蟀。 “哦,对了,一直忘了告诉你,小亢。其实,我叫谢谢。你以后就叫我谢谢罢。” 谢谢依旧慢条斯理地道,月色撩人。 谢谢! 三 “不错,‘谢谢’便是丁一字时代天下第二杀手的代号。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而她杀的人也怪到无可判断。大奸大恶之徒,她杀;正人君子豪侠,她也杀;山贼乞丐甚至孕妇孤儿,只要她想杀,就杀得干净,毫无道理可讲,也根本没有人能够控制得了……” 爆秃抱着柔弱的小忧,悠然自得地说着话。 这里离侯爵府足有十里地,无论发生什么都与自己无关。今夜早就注定不平凡了。唯一可怕的只有大姨妈,可惜她暂时找不到自己。因为这个地方,爆秃才第一次来,带他来的人,也早在另外一个世界了。 爆秃痛快地喝上一口酒,上好的女儿红,却红不过小忧幽幽的香唇。 “那么可怕的人物……真的出现了?” “出现了,现在的资料显示她是一个女人,且极为漂亮。这个老妖妇有个永远不改的招牌习惯,无论杀谁,她都会在你死前说一声谢谢,也正因此得名。已经有人看到她在丁丁住的附近出现过。” “那大姨妈知道吗?” “天知道。小妖精,我叫你不要再提那个女人了,听到没?” 爆秃抓着小忧最为柔软的地方,肥硕的身材尽将这片柔骨吞尽。小忧半推半就地反抗,嗤嗤发着淫笑。 “丁丁大概死也不会想到,派人去杀小亢的人会是我。”停不了手的爆秃微喘着气。 “你那么聪明,他那么笨,他当然想不到了。” “哈哈……不过我没想到幽灵局也会有人去杀小亢。究竟丁丁有什么值得他们如此呢?包括大姨妈,都另眼相看着丁丁,我真不懂……” “不懂的事又何必想它呢,我们来喝酒。”小忧又帮爆秃斟上一杯。 “好,干了它!” 烛光明亮。爆秃在与小忧温存的时候,心中也隐约闪过一丝想念:今天,是中秋啊。 像他们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有所谓的团圆日? 很难想象这样的愁绪会在爆秃身上产生,爆秃自己也不信,于是又罚自己喝了一杯酒。 小忧喝得不比爆秃少,粉脸隐现一丝醉人的红晕。 “绝……杀……” 小忧突然念出了这两个字。 爆秃因恐惧惊红了脸。快手出招一连扇了小忧十几个巴掌,好不容易停手。 “笨蛋,这两个字你怎么可以随便说出来!你会害死我的!” 红晕因着疼痛加深,小忧却笑了,皓齿上还落着红。 “因为没关系了,人都是要死的。要死的人,又怕什么呢?” 难以想象,爆秃渐渐感到了痛,蚂蚁遍体吞噬自己的感觉。他想喊,喊不出声,身体却越发肿了。 “你……你……你为什么要在酒中下毒……”仔细一辈子的爆秃难以想象会在自己的密室中被自己最宠爱的女人毒死。最关键的是,他亲眼看着她也喝了下去。她也会死的。 “没用的,这便是绝杀呀!既然开启了这个秘密,你早该知道会有这样一天的。身为替代品,你做了游戏的传导,现在,你的使命结束了。自然的,她便会要了你的命!” 小忧的眼中一片潮湿,“而我,也将注定,陪着你死。因为,我本就是你的人了……” 说完这句话,小忧用匕首割裂了自己的咽喉,那种毒是会让身体彻底腐烂的。女人终究还是希望留下最后的美。 “小忧!” 没有用,人死了,尸体还在一步步腐烂。 而爆秃也早渐渐失却知觉。 绝杀的秘密他只探出了端倪,他知道跟大姨妈有关,跟谢谢有关。跟丁丁?跟丁丁到底是为什么呢? 那个该死的岛,该死的使命,该死的背叛,都结束了。 身体融化的最后一刻,爆秃头一次笑得那么醇,那么真。 今夜是中秋啊! “丁丁,你保重了。你的游戏,才刚开始!” “轰——” 密室爆炸。什么都不存在了。 “贱人,你的游戏玩得很爽了吗?” 大姨妈在悬崖边一直看到现在。 “好,先不打搅你,看看你能玩到什么程度。” 四 很多人一直想知道,幽灵局的内部到底是什么。 幽灵? 有过这样的联想,会消磨掉杀手们的斗志。但丁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只因为小亢。 自己可以死,小亢绝对不可出事。 也许整个事件就是一个阴谋,派这么多人出来,无非是让自己陷入绝境。这个时候,小亢一定也遇到了很大的危险。 他要救小亢!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能伤害小亢! 这些念头如乱麻点点缠紧丁丁的大脑。乱!乱到无法专心,无法应敌,无法变阵。 所以他的双肩已经连续中了两刀。 来的二十四个杀手,除他外,先死十一个,再死三个,又死五个。只剩四个。 又一个倒地。同样的,额头多了个窟窿。 活着的三个早已经崩溃了。所以,又倒下两个。 唯一的一个轰然下跪,疯狂地大叫,最后挖出了自己的肠子。 丁丁只感到自己身旁秋风阵阵。风过便有杀戮。他只是本能地反应。 小亢!小亢!小亢!你不能有事! 肩头又中一刀。 他突然瞪大了眼。 “来吧!” 丁丁如野兽般吼了起来。 要救小亢,先要自己活着出去!他终于想明白了。 只是极短的时间,后果已然很严重了。 突然间没了秋风。风停,进攻便停止,凶手也没了影踪。 还好,花还在,只要花在,就够了。 鬼女剑高举,轻飘的剑气透着体内的怒意一下子激发最大的潜力,释放! 火光! 剑尖顺着地摩擦,一点点火星燃起,渐成大火。倏忽,闪电! 还是闪电! 丁丁的剑永远都是最可怕的闪电。 完好的花一点点被削平,削尽。 秋风再起,风中自然有危机。 闪电!秋风止。 血,月光下的银血,反而显得分外凄美。 人影的头皮被削破,乱发随着花瓣飞。看不清凶手的脸。 浑身的花衣。沾着花的瑞光。 “你是东瀛玄花流的剑士吧,这种借花隐身的绝技的确冠绝天下。最关键的是,那种潜在的袭击速度更是让人防不胜防。如果不是凭着一点点运气,死的人是我。” 丁丁道出这一点。 没了头皮的凶手早不能动,却微微颤抖似乎表达着敬意。 “但是玄花流最大的问题,其实是花香。你们的着装,就如同变色龙可以随着隐入的花丛而变化,但花香却是唯一的。梅绝不可能有杜鹃的味道,山菊也不可能开出桂花的芬芳。这些都是没办法改的。跟着你混杂的气味,才有可能找到身影,刺出这最后一剑。因为比速度,我承认,其实快不过你……” 丁丁头一次说了那么多话。因为这个对手,的确值得尊敬。 对手缓缓倒下,脸朝上,丁丁看清楚了,一脸错愕。 居然是个美艳的女人。 东瀛当真是极端的恐怖之地。 他想将女子的眼睛合上,不能入土也让她安眠。 触手之际,尸体猛地弹开,一片暗器如蜂虫蹿出。 还是动物的直觉,弹出之时,隐约地动弹才有了避的可能,同时快剑不停。 袖口中了三针。 丁丁感到自己的手已然麻木,身体也无法动弹。银纱中的手再次黑紫。 一样霸道的毒! 意识游走,很快便会没有痛觉。 但是一定要救小亢! 拿不起剑,也走不动路,丁丁艰难地爬着,好在偌大的侯爵府一直空无一人。幽灵局似乎早就搬走,这真的是一个早就串通好了的骗局。 好渴!——水…… 前面的花丛中就有一眼小溪。 艰难地爬,再爬两步就可以喝到了。 只有……两步…… 一步…… 生和死,有时候是不是也只一步? 五 “歇一歇吧,你累了!” 谢谢再次帮小亢擦汗,小亢居然全身都被冷汗湿透。 蟋蟀间的战争太过激烈,小亢的心时刻如弦紧绷。 对手太强,比“丁丁”大两倍,但最关键的是,在模型的大院内,对手跳动得极其灵活,对每个角落都很熟悉。经常跳跃着偷袭,“丁丁”明显不适应。 “丁丁”的一条腿断了,战斗力下降许多。 小亢根本不忍心看下去。他冲动地用手去拨那只大蟋蟀,大蟋蟀跳起,如刀的触角竟然在小亢的手指上划过一线深深的血痕。 “需要帮忙吗?”谢谢笑着问。 小亢只是茫然地点头。 谢谢弯下近乎完美的腰,将秀美的脸庞尽力靠近模型,隐隐地对着好战的大蟋蟀,吹了一口气。接着说:“谢谢!” 大蟋蟀神气活现得不予理睬,但没动几步,突然发出一阵阵地爆裂声,平均裂成四段。 小亢微微舒了口气。 看到“丁丁”痛苦的样子,他忍不住往最痛苦的地方联想,但马上又艰难地尽力打消。 “没有错的,你想的,也许都是真的。对不对?” “爹!” 小亢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啦,再次决堤。 谢谢再次用手巾一点点擦,让小亢将手中的玉握得更紧一些。 “也许,我们给‘丁丁’一点水,他就有救了。” 谢谢拿过一杯水给小亢,小亢疑惑地看着。 “‘丁丁’打了很久,也许他早累了,这些水,也许能给他幸福,你要不要试试?”谢谢缓缓地示意着。 小亢慢慢准备往下倒。 第一滴水,滴落。 “丁丁”碰到水,居然疼得到处乱跑,浑身冒烟。而另外一条有力的腿,也因此断裂。即便待着,也似乎活不久。 “啊!”小亢忍不住将这杯水丢弃,丢入刚才有人偷袭破裂的地板下,居然溅起一股浓烟。 “呵呵,也许,‘丁丁’根本不需要水吧!只是丁丁,他真的知道吗?” 谢谢依旧走向窗前,窗也早已破裂,一阵阵风起。 “但愿他真的能够知道。” 六 还差……一寸。 再有一寸就能够到水了,嘴浸入水中,便可以慢慢享受了。 丁丁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份力量,他感觉骨骼正在远离自己。 “不……要……千万……不要……喝……” 居然是那个玄花流女武士,她还没死! 在最后半寸,丁丁停了下来。 “咳……咳……”女武士每说一字,空洞的头颅便要射出一些浑浊的液体,已经不光是血。 “毒,喝了水后……便……炸……解毒的方法只有……喝……” 丁丁这辈子也想不到她会说出下面的话: “喝……我的血……喝……救……救……救……” 连着三声救,她却没能救回自己。 丁丁感激地看着她。 要爬过去吗? 喝血? 不! 小亢! 都是为了小亢,为了儿子,什么都可以! 丁丁的血手伸入了尸体。 ……呕……呕…… 等着爹,爹来了! 七 “其实,这才是第一关啊。”谢谢看了一眼小亢,又看了看只会挣扎的“丁丁”。 “不!”小亢终于站起来了,瘦小的身躯尽量阻挡着谢谢,尽量保护“丁丁”。 “呵呵!有意思啊。”谢谢的手指轻点着模型侯爵府上的大梁,大粱便一根根断裂,“丁丁”显然分外危险。 “只要有了趣味,游戏总可以进行的。那么别浪费时间了,就由你,小亢,来替‘丁丁’选择命运吧!” 谢谢的手再次拉起小亢的小手。 小手拼命反抗却毫无办法,谁又能反抗得过谢谢? “现在整个侯爵府已一片坍塌,原来的大门早已经不复存在。唯一能行的北门进入后通往两个方向,一个走廊写着‘归兮’,另一走廊写着‘园游’。一个为生路,一个便是死路。只能选择一次哦!” 小亢的心再次靠近悬崖边。 “只有一次机会。” 谢谢用蛊惑鬼魅的声音强调。 手中的玉已经不知道被汗水湿了几次。 而现在,连汗都流不出来了吧。 “选好了吗?” 豁出去了,闭上眼睛,小亢大声地念出内心第一反应: “归兮!” 八 这辈子再也不愿去回忆那种感觉,那简直不是人! 丁丁无比憎恨自己,憎恨自己嘴上的液体,但功力却在慢慢恢复。 得赶快离开。 然而此时,侯爵府最重要的大梁断裂,整个府邸一片坍塌。 只能往北门逃。 两个走廊,上面的碑文写着只有一个走廊通生路——归兮?园游? 到底选哪个? 起火了,坍塌更加激烈,连想都没时间想了。 为了小亢,再危险也要冲一冲! 好吧,选“归兮”! 冲! 九 沉默。 睁开眼睛。 还是谢谢的笑容,依旧如仙女般亲和高贵。 “小亢啊,对不起,那是死路啊。” 归兮真的就是归西? 不重要了,都已经选了,所有的恶果都是我造成的。“丁丁”死了,娘早不在了,仙女根本不是什么仙女…… 爹也…… 一系列的联想,绝望。 小亢突然抬头看着谢谢。 一片死水。 谢谢满意地笑着。 “谢谢!” “游戏结束了啊,不如安睡,好孩子。一觉醒来,什么都会好的……不过噩梦,还将继续……” 十 还是中秋夜啊! 明月早已倦了,跑了,被云遮了,好在天上还有那么多星星。不知好歹的星星。 周围一片静谧。谢谢只能寂寞地看着星星。 已经很满意,也许会更满意。 一直地,她都喜欢这样的感觉,控制,一切尽在掌握。这种感觉很棒。她等着更棒。 这片阁楼自游戏开始就有着这样那样的窟窿,她不在乎,她希望将自己作的画添上最后一笔浓浓的色彩。 桌上的侯爵府模型已经成了一片废墟,那只叫“丁丁”的蟋蟀,也早被捏成了粉末。却正是小亢亲手捏的。 绝望是最浓烈的安眠药方,小亢睡着了,睡得那么香甜,怎么推都不会醒来,似乎回到了娘胎…… 而这片静默,被一阵疾风打破。 疾风中闪电掠过,一片冰寒,而无穷放纵的怒意,跟着满天星光一起幻舞。舞得浓烈。 丁丁举剑站在了谢谢的面前。 他没有死! 他选了死路,然而却没有死。 上天终究还是给了人一种叫做希望的火种,一点点点亮苍穹。 血衣来不及换,鬼女依旧在手,周身的疲累和伤口,这些都不重要。 “小亢?把小亢还给我!” 丁丁大声地质问着。 谢谢只是单纯地笑着,这样的笑,美不自胜,没人能抵挡。 丁丁能,再没有比小亢更重要的了。 谢谢将手伸至唇边,轻轻地叹了口气。 “嘘……他好不容易睡着了。” 袖风一展,床上被褥翻起,小亢睡得一片安然,安然得近乎死亡。 “小亢!” 丁丁上前,谢谢居然没有阻止。 丁丁用力地抱紧了小亢,小亢被抱得不能呼吸。 “是爹呀!” 小亢睁开了眼睛,摸着丁丁的脸愣愣地笑着,泪水如雨。 “这个梦真美啊!爹没死,爹还那么好!我不要醒来,我要继续梦下去!” 丁丁终于落泪。 “小亢放心,爹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爹不走,爹带你……带你去找娘!” “娘,娘,还有娘,我不要醒……” 小亢终于又甜蜜地睡着,流的终于不是眼泪,而是口水。 谢谢一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莫名地享受。 将小亢放下,丁丁的脸恢复一片死寂。 对丁丁来说,对决,才刚开始! “你没想到我会活着回来,对不对?” 谢谢只是嫣然地笑着,依旧迷人。 “你的所有计谋我都已经知道,所以你也不用费力隐瞒或者解释。我知道你是个疯子、魔鬼,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看别人的痛苦,得到足够的变态快感,对不对?你和大姨妈一样,根本就是不可救药!”丁丁一点点让自己的情绪缓下来,他知道应战的时候最需要的还是冷静。 其实挣扎无用,但他还是要坚持。 “我已经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你会选我来玩你的游戏,对你们这种人而言,人根本就是畜生,是不是?而我要告诉你的是,这回你错定了,大错特错!” “是你错了,我从没把你当牲口啊。一直地,你都很好地扮演着你的角色,你是野兽,却注定被我束缚。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会选择你来游戏,不要紧,因为也许,你马上就会知道了。我等了很久,真的,一点都不急!” 月光再次出现,柔和安详,却永远照不透最后一层纱巾。这层纱巾下,包裹着人的灵魂难以承受的罪责?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能活着回来,你知道我想听。但我知道你更想说。不是吗?因为毕竟,这的确算是个奇迹,也算是脱出我控制最关键的一步啊!”谢谢继续说道。 丁丁回答道:“也许你这辈子也无法想到,我是被人救的。而救我的人,恰是我这辈子唯一放过的一个人。” 谢谢没有打断,丁丁继续讲着。 “黑水蛟天霸,九年前我唯一没杀的一个人。只因他的妻子刚好生下一个女儿,而我却因为任务无法陪着妻子生下小亢。我放了他,还因此被迫害死了最好的搭档。更因此得罪了最早的老板,被他追杀,直到爆秃肯收留我。当然我知道他便是杀我原来老板的人,他一直都想做大,却又被大姨妈牢牢控制着。因为这件事,我的妻子难产而亡,小亢从小没了娘。但你若问我后不后悔做这些,一点也不!我唯一对不起的只有小亢和他的娘。” “也许你根本无法想象,救人对我们这些杀人的来说,意味着什么。平常我们也会觉得那是无聊的举动,毫无意义,对于我们来说,生命本身早失却了意义。但有了小亢就不同了。因为……我再禽兽不如,我还是他的爹啊!” “那种快乐你是永远无法想象的,今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我救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又来救我,在关键时刻突然出现指导我走了正确的道路,并告诉我一切都是你在操控,我感激他,却不希望他来冒险,今天就算死,我也将所有的账跟你算清楚!” 丁丁涨红了脸,从未有过的爽快。 鼓掌,谢谢居然鼓掌。 “说够了吗?很痛快吧,即便死也可以快意恩仇,人生若有如此惬意,倒也是一件幸事啊!我倒是十分羡慕啊!”谢谢依旧漫不经心地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些好玩的事呢?也许听了这些,你就不会再高兴了。” 丁丁直望着谢谢,眼神毫不动摇。 “丁丁啊,为何你从没想过,如此危急的时刻,天霸怎么会如此准确地出现呢?” 即使不愿承认,丁丁还是一愣。 脸上僵硬,不安,如波泛滥。 “你心中应该也有类似的答案了吧,一定有,不是吗?他为什么在你最危急的时刻出现,他的女儿呢?最近一段时间,他又在干些什么呢?这些,你都知道吗?” 谢谢说完又斩钉截铁地道:“你不知道,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丁丁不愿再想下去,脑中已经有了一个可怕到让他反胃的答案。 “说出来了吧,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已经知道了,说呀!”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丁丁淡淡地说,吐出每个字却又无比地用力。 “呵呵。你看。” 谢谢指着破旧的窗,窗下站着两个人,天霸和另一个穿夜行服的男人。 丁丁认得出来,那应该是亡冥组织中的一个小角色。 天霸正笑着,笑得那么灿烂,星光下,丁丁甚至能感觉到他牙齿的寒光。在丁丁的眼中,那根本就是狰狞的张牙舞爪。 “怎么,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说出来,非要我说出来吗?那好,你听着。” “你是我的棋子,很好玩的棋子,我从九年前就盯紧了你。因为你做了一件让我觉得十分十分好玩的事,让我充满了好奇。你是一个杀手,却放了你要杀的人。所以我一定要让你看看有意思的世界,有意思的真相。……现在楼下的这个人,就是你当年为了救他牺牲了搭档,得罪了老板,死了妻子的人,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看看他的变化吧!他的女儿未必在他身边,也许早被他抛弃。而你也知道,我要杀你易如反掌,我只想玩得更开心。现在你知道了吧,是我安排他去救你的,他为了活命当然什么都肯干,他根本就是完全被我控制的棋子。和你一样,不过,他更贱一些……” “不!” 难以接受,难以接受。这是比死还要难受的侮辱。 九年多来的痛苦,自以为做了一件完美的事,如果真的只是这样…… 还值不值得? 丁丁不知道,他真的崩溃了。 而此时天霸似乎在和人聊着什么,笑得更加灿烂,也更加狰狞。 丁丁的眼再次红了,猩红。 “现在,我还是给你九年前的选择,九年前,你选择放他,结果,你得到了现在的下场。九年后,你还想不想杀他?” 想不想?想不想? 又是一个狰狞的笑容。 剑终于被握紧。 破窗。 星星也会哭泣。 闪电。 天霸倒下了,那个亡冥的杀手自然也活不下去。 一切都不重要了,丁丁只想杀人。 他要弥补,弥补一个根本不需要付出的代价。尽管这样做根本就没有必要了。 胸口鲜血喷射,天霸的眼神却是错愕的。他看着愤怒的丁丁,并没有一丝畏惧。良久,他反而笑了。 “九年前你就该杀我的,现在还是你杀啊!” 丁丁再次愣住。 而此时,一声尖锐的叫声,更让慌乱的心彻底碎裂。 “爹!爹!爹!” 小女孩疯狂地扑向天霸,根本不顾什么鲜血。 天霸勉力抱着小女孩,一脸欣慰。 “叶儿,只要你没事……爹就放心了……” 然后,永远地闭上眼睛。 少女的哭喊让天地都跟着动容。 月再没有出来过。 十一 究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乱了,他快要疯了,他再也拿不起那把剑了。 “哈哈,现在,丁丁,这个游戏才算是圆满呀!” 自然还是谢谢。 “谢谢!我头次破例,说谢谢却不想杀人。因为你再也不需要杀了!容你刚才那么爽的发泄,就让我将最后的话说尽吧!” “前面所有的话都是正确的,包括你说天霸前去救你,确实是我安排的。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是不能相信人的内心呀。你始终怀疑天霸会加害你为了自己才如此做的。你始终怀疑当年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这便是最最最让我兴奋的地方了。你永远记住,当你拿起这把剑杀人的时候,你注定已经是杀手了,再也无可更改,你的天性决定,一次杀人,便只能永远杀人!救人?那是最美的神话罢!” “其实杀手的善念本身便是一种罪孽。是我们安排天霸救你的没错,但他一直对你心存感激,而且一直深爱着自己的女儿,跟你一样,为了女儿他什么都肯做。而刚才让你相信他背叛了你的假象倒真是我逼他做的,因为他的女儿在我手中。而他也的确想知道,你会不会真的杀了他。他自你一救以后,居然疯狂地相信了报应,相信了善报。所以他错了,他只有死!而你,我知道的,你将比死更痛苦!这便是我要的,不是吗?谢谢!” 苍凉的无力,绝望就是这种感觉。 他想杀了谢谢,这个魔头,究竟干了什么? 她摧毁了他的一切。 而最最关键的是,丁丁永远永远地混淆了,到底什么才叫对错,什么才是真伪。 他今天生不如死的报应,仅仅是因为当年那一次放生吗? 他今日的丑行,真的是潜意识对于善行的排斥、对人性的怀疑造成的吗? 都乱了。还活着干什么? 死! 老天,求你给我解脱! 丁丁伸出了双手,只要对准自己的天目狠狠地敲下去,一切都可解脱了。 真的可以解脱吗? “爹!” 丁丁再次愣住。 “爹,你干什么?” 小亢紧紧抱住了丁丁。 死的话,小亢怎么办? 丁丁越来越明白谢谢的残忍。 她从来就没想让人真正地好好活着。 活着,才是最大最痛苦的折磨啊! 还能干什么呢?丁丁只知道抱着儿子,抱住最后一根稻草。 “是你杀的我爹,我爹却是找你报恩。” 叫“叶儿”的小女孩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丁丁根本说不出话。 “我打不过你,但我会长大,总有一天,我会找你报仇,除非你现在杀了我。” 小女孩就这样说着离开了。 看着娇小的背影。万剑再次割心的痛苦。 他想喊,小亢抱他更紧。 “爹,小亢,不能没有爹!” 十二 还是谢谢。 还是那仙女般高贵的笑。 “让我给故事一个完美的结局吧!丁丁,现在你明白了,你注定只是一只困兽,挣扎是徒劳的,绝望才是命啊,哈哈哈哈哈——” 这样诡异的笑当然不被归类为美。 因为这样的笑,根本连恶魔都会闪躲。 这便是困兽。 困是宿命,兽是雄心。 挣扎没用,但还是要挣扎! 热血涌动。 “即使我禽兽不如,我还是小亢的爹,我会好好疼我的儿子!” 如果丁丁能这样想,会不会是他最大的幸福? 但愿他能这样想。 十三 东方终于有了第一缕曙光。 海上也是一片潮红。 船头,依旧是谢谢的长发飘飘,丝巾缭绕。 隐约地,她感觉到了微妙而熟悉的味道。 这是一艘大船,船上的人都被谢谢灌下毒药失却心志,任凭谢谢的摆布。 “这么快就回岛了吗?” 原本被毒哑的船老大居然开口了。 谢谢却一点也不惊讶。 “玩够了总要回家的,不像有的人,一直未归。” 船老大笑了,一片华光,烟雾缭绕。 同样曼妙的身影。 大姨妈。 “这次终于是你赢了。我服。” 大姨妈诚恳地说。 “其实,没有姐姐的帮忙。也许未必。” “哦。” “姐姐不用瞒我,其实天霸是你抓走的,我的人还是迟了一步,不是吗?” “呵呵。” “但你却放了他,并让他按着我的计划走。所以,说起来算是你我亲密的伙伴呢。” “呵呵,也许吧!但毕竟还是你赢了。” “其实那些人都会来岛上的,最后的客人小鬼也一定会跟着来。到时候姐姐再跟我比好了。到时候,如果能惊动老头子,只怕更是精彩得很呢。” “这正是我回来的原因。”大姨妈叹着气,“对付小鬼,老头子会派你我同去吧。” “不错。”谢谢笑,“而且我想这次,不需要等太久了。” 绝杀岛。 所有的诡异、血腥、暴力集中地。 究竟什么是绝杀? 没人知道的答案,没人揭晓的谜底,随着层层阴霾越埋越深。 绝杀岛突兀在一片深海之中。 蝙蝠狂飞。 叁 绝杀岛 引子 江湖上一直传说,在遥远的海域,有一个神秘的岛屿。岛上长满了骷髅般的树木,叶子中流出红色的液体。 有人说,那就是人的血。 傍晚,黑色慢慢如网笼住四方,大片大片的蝙蝠在整个上空飞翔。翅膀煽动的杂音,像极了怨鬼一次次嘶吼般的哭泣。 每年的正月十六,过完年尚且喜庆的日子,岛上的蝙蝠便会飞过大海,直奔中土,传递讯息给当世的武林高手。 得到信号的高手必须在五天内跟着蝙蝠赶到岛上。否则必定离奇死亡,死因不详。 而去过岛上的人,从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也就是说,从你被蝙蝠召唤的那天起,你便算是跟死神有个约定,无论怎样,你再不会有好日子。 传说中,那个岛叫绝杀岛。去与不去的人,都是死。 而蝙蝠每次带给倒霉人的信物,就是一个骷髅头。骷髅头双眼的窟窿尚且流着新鲜的血液。 很有可能,你会被制成骷髅送给下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绝杀岛究竟在哪里。 谁都怕绝杀岛。 小鬼不怕。 小鬼,这个最近经常被江湖人提起的新名词,恰恰只是个年轻人的名字。 据说,他手中的流星刀,比流星还快,不亚于当年的小李飞刀。 又据说,他是天下第一神捕铁通的忘年之交,更是许多江湖高手愿意卖命的兄弟。他喜欢别人叫他小鬼,说自己是让阎罗都怕的小鬼。 而他笑起来的时候,一排枯黄的牙齿,总让人觉得很阳光。 有小鬼的地方,再残酷的故事似乎也会变得有趣很多。 因为天下地上,百年江湖,似乎只出过这么一个小鬼,独一无二。 阴谋已经启动,矛头对准的就是小鬼。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江湖间充满了阴谋,阴谋中必然有人流血。 热血、冷血、放血、溅血、喷血,血在烧。一片血字涂抹,一条条生命有的惨烈,有的悲壮,有的却压根悄无生息便走向死亡。 流血的地方好热闹,却未必好玩,玩的是命。却有无数的人在玩。 而现在,最有意思的游戏,最神秘的岛屿,最好玩的人,最悬乎的秘密,都被叫命运的孩子恶作剧串联在一起。 绝杀岛。 小鬼一定会去。 “玩这么大阴谋的人一定很寂寞。” 小鬼这样想。 “那么让小鬼来毁掉它吧!” 第一章 一 她想哭,却没有泪。 眼泪这种东西,自拿刀那天起,便如儿时的陶瓷娃娃一样,碎过,便不复存在了。 她本该握针的手,拿起刀来毫不含糊。刀法简单干脆,紧扣“快”的要诀。刀过血溅起如她的长发飞扬。 很少有人能从她的刀下逃脱,江湖上给了她一个阴森的外号:杀破鬼! 但她依稀记得,小时候,大家都唤她作小鸟。 毫无羁绊,随风飞翔。这才是小鸟。 现在,她的刀才是她的翅膀,别人的血应和着她对天空的向往。这就是一个杀手的命,一个十六岁杀手的生活。 她依旧想哭,却没有泪。 每次杀人前的亢奋、紧张,总让她有流泪的冲动。这种感觉越强烈,后面的行动便愈发顺利。 有雾的清晨,市集的街道,没多少人。 酒楼的对面,两个伙计端出刚出笼的肉包子,与雾气氤氲成一片。 她的目光顺着这片热气望过去,老伙计正叨叨没完地骂着笨手笨脚的小伙计,自己打开钱袋数着预备找零的铜板。小伙计被骂后只是傻笑着,趁老伙计不注意偷吃着肉包子。 老伙计叫铜牛,他摸铜板的样子并不那么熟练,臃肿的身材晃动起来倒很明显,只是雾色中模糊成一片灰黑。 但她却看得非常清晰,清晰到看清铜牛手指些微的抖动。 这双粗手只要轻轻一动,便能要了一流高手的脑袋。包子铺下桌底便放着铜牛最擅使的武器铜牛锤。 小伙计叫忘浪,大嚼肉包子的样子极其邋遢,但出手却是飞龙穿云的流畅。据说他杀的人跟笼中的包子一样多。 包子铺的旗杆上就藏着他拿手的杀人武器,飞浪剑。 她的眼光继续扫过去,对面的酒楼还没开张,但楼上隐约的已经有人影。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鸟瞰四周任何一个位置。窗口打开的位置恰到好处,永远都使那人隐匿在阴影下。 他喜欢阴暗,阴暗中他的暗器会让他的敌人消失得更阴暗。这个阴暗的人就叫唐阴阴。唐门通缉了很久的叛徒。 被唐门通缉能活到现在,本身便是一奇迹。 酒楼旁的小弄堂,小鸟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了。但她再清楚不过,里面一直停着一辆厚重的推车,推车的老汉叫雷高。 推车上看起来是稻草,其实是炸药。霹雳堂雷家最具代表性的一种常用炸药“电火雷明”,威力大,效果好。很少有人能在一片雷光电火中保持完整。 雷高亲手调配了这些炸药,他最清楚如何使用它,当然也更清楚自己怎么脱身。 小鸟深深吸了口气,尽力压抑鼻腔的酸意,她想哭的意味更浓了,心跳也更狂烈。 她纤细到可以折断的腰中,冰冷的触觉不时提醒着她,那把三寸长的柔刀也迫不及待要再次施展杀破鬼的魅力。 杀破鬼、铜牛、忘浪,这三个人联手已经足以产生可怕的摧毁力了,这次再加上唐阴阴和雷高,杀任何人几乎都不成问题。 更何况此次早有了精密的设计,为了保险甚至连续尝试了十次。考虑到所有出现的突发问题,并制定了相应的解决措施。 可以说,他们要杀的人必死无疑。 他们要杀的是铁通。 天下第一神捕铁通。 “六扇门如果没有铁通,你说会怎么样?” 简直难以想象。 所以神算儿张老骨很肯定地连用“三个不可”回答:“六扇门不可无铁通,朝廷不可无铁通,江湖更不可无铁通。” 残酷的江湖,已经很少有像铁通一般惩奸除恶的人了。他杀过不少奸贼,做了大量善事,不光在江湖,甚至在朝廷内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这样的大人物杀过不少人,当然也得罪了更多的人,要杀他的人一定比他要杀的人多。好在铁通不在乎,该杀的他照样杀。 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布局。 几乎是完美至极了,只要铁通来,进了圈套,老天也无法救活这个铁血的神捕,他必死无疑。 无论他是坐轿、坐车、骑马,还是步行,走到包子铺旁,结果都是一样的。 除非他不来! 这个可能早已经排除,他们五人的工作只负责杀人,自然还有别人负责引铁通。 雾气更甚了,她的鼻子更酸了。 远处两声干枯的乌鸦叫。 暗号,铁通来的讯息! 一种肃杀的味道慢慢搅入了雾气。 暮色中,她的眼睛,头一次那么红,如同害了很重的眼病。奇怪的直觉弄得心很不安稳。 幸好一片浓重的马蹄声,及时打断了,如絮纷飞的思绪。 铁通来了。 铁通在马上。 铁通的马跑得飞快。 铁通却还是着急,不断给烈马一鞭子,马更快了。 铁通的心很急,隐约的,他知道要出事。 他宁可自己出事,也不想让别人代他出事。 路上的乌鸦叫得人心烦意乱,夹着风飘过。 “但愿来得及。” 眼前,便是小镇了。 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铜牛还是和刚才一样,懒懒地数着铜板,身体却牢牢地贴着桌面。 忘浪没有再偷吃,擦起并没有脏的旗杆。 马一经过,这两人的武器同时出动,一左一右,飞浪剑和铜牛锤合并的威力一定很致命。 那一刻,唐阴阴的暗器一定已射在铁通的身上。 那一刻,雷高的推车一定已堵在铁通回撤的路上,他要不动还好,一动炸药爆炸,死无全尸。 那一刻,小鸟的刀一定也杀破鬼般自高空而下割断铁通的脑袋。 总之,那一刻,铁通死定了。 现在马冲入了大街。 雾色中,马上的人没有表情。 马激冲过三大步,看真切了,马上的人毫无表情。 小鸟觉得奇怪,那表情,竟似是僵硬的。 马离包子铺还有三步。 铜牛的表情还是那么淡定,手已灵活地抡起了铜牛锤。 差两步。 那是极短的时间,忘浪的剑已在手。 还有……一步…… “哗——”阴凉的风声。 马到,行动! 铜牛一锤击中了来人的胸膛,忘浪的剑则割裂他的脊椎。 但他俩行动的时候,马上的人早没了脑袋。 唐阴阴提前发射的豹王镖带着阴阴的风声,直接削掉了来人的脑袋。 现在马上的人,不,是尸体,已经成为一团肉块。 但是,没有血。而且顺利得异乎寻常。 “不是。”阴阴的声音自楼上传来。铜牛和忘浪登时觉悟。 马上的人根本不是铁通。而只是具尸体,死了很久,早没了血液。 计划失败? 铜牛和忘浪两人面面相觑。 雾气中,他们觉得好静,静得离奇。 甚至乌鸦都不叫了。 藏匿唐阴阴的酒楼甚至有了火光。 铁通还在马上。 铁通的马穿过小镇。 小镇上到处都是人,铁通的马可以安全地避过行人,却还是带来了一些不必要的骚动。 铁通很抱歉,却依旧挥了鞭子提速,他必须尽快赶去。 赶得快些,也许,还来得及。 至少,讨厌的乌鸦消失了。 计划失败?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唐阴阴也很疑惑,他的武功最高,这次行动他是当之无愧的统领。一切本在掌握,但现在似乎要不了了之。 一直都是鸦组的人负责盯着铁通,乌鸦叫两声正是暗号。 现在的乌鸦呢? 马上他就有了答案,他永远藏匿的阴暗处突然,被火光照亮。 有人居然在酒楼的酒桌上点起了一堆火,火光中烤着两只……唐阴阴没看错的话,正是用来报信的乌鸦。 一身破烂的袈裟,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右手端着酒瓶一口口灌着,另一手的树枝上正插着那两只乌鸦。 看样子,再烤一会,就可以吃了。 “好香,呵呵,我还真没吃过乌鸦。怎么样,一人一个?”年轻人笑着,露出一排枯黄的牙。 他的笑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唐阴阴后来回忆一直觉得那个词用得很正确:阳光。 唐阴阴最恨的便是阳光。他这辈子待的最多的便是黑暗之所,现在的火光也让他很恼火。 最关键的是,有一种潜在的恐慌。 这个年轻人突然出现,让唐阴阴很吃惊,甚至害怕。 一直都是他躲在阴暗中,用暗器杀人。现在,却出现了那么一片令他不舒服的阳光。 “别那么紧张,笑一笑。马上要出太阳了,这时候不正该好好笑一笑吗?” 年轻人依旧说着话。 唐阴阴的袖口一动,已经打出三枚致命的暗器。 行动的时候,小鸟没有动。 其实本该是她割马上人的脑袋的。幸好她没动,否则掉脑袋的是自己。 在飞马跃起的时候,她的哭意更浓了。 而同时,她发现她腰中的刀不见了。 只是一刹那的感觉,她觉得自己轻了许多,脚下的屋瓦上闪过一线亮光。恍惚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没有了刀,她没有动。 然后她看到了地面上的一幕,铜牛和忘浪毁掉了假铁通。 小鸟甚至还认出马上那个人正是负责跟踪铁通的鸦组的成员。 下一步该干什么? “最好一直别动!”一个神秘的命令自她的脚下传来。 小鸟的手心渗满了汗。 她感到了刀的杀意,她是用刀的杀手,最容易捕捉刀的感觉。 脚下,自己踩的瓦片下隐藏着一个比自己强的使刀高手。 小鸟没有动。 雷高也没动。 行动开始的时候,他正要推车出现。突感到背后一阵阴凉,正对心口的位置。 他知道,那是一把剑。 铜牛和忘浪两个人却睡着了。 在看到酒楼火起的时候,他俩正准备冲上去。 雾气中有股很浓烈的酒香,然后,他俩醉了。 手中的剑和锤神秘消失。 唐阴阴的三枚暗器打出,自己匆忙自窗口跃出。 那是三颗铁蒺藜,每颗的尖端都藏有袖针,还带了一些些药。 唐阴阴出手向来不喜欢留活口。 雾有点散了,天色渐白。东方还隐起一片红潮。 唐阴阴最不喜欢的天气,他要赶紧逃。其实很少人知道,唐阴阴的轻功比暗器还了得,要不然他也不会活到现在。 他自西飞起三步,马上就不再动了。 楼内的年轻人就停在前方,很显然轻功好过自己。 接着一阵强烈的轰鸣声,毒蒺藜的炸药催动,酒楼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可惜了那两只乌鸦!”年轻人还是那样笑着,还是一片阳光。 唐阴阴突然想起一个名字: 小鬼! 二 小鬼。 身为铁通的忘年之交,小鬼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铁通。 “好了,杀人游戏结束,只死了一个人,这样会不会比原先好一些?” 小鬼在瓦片上也可以坐得那么安逸。那件破败的袈裟又沾上新的灰尘。 “你们要杀铁通。不巧让我知道了,我可是铁老头最好的兄弟呀,所以对不起了。” 小鬼依旧灌着酒,酒坛中的女儿红似乎怎么也喝不完。 唐阴阴没有动,他的双眼一直盯着小鬼的手。 拿酒坛的是左手,右手习惯性地抚着胸。手指间白嫩光滑,更像是少女的玉指,但也仅仅如此。 这样一双手,是如何释放比流星还快的飞刀? 自己的暗器,能不能杀掉他? 没有答案之前,唐阴阴沉默。他一向很能等。 “真的是一个很成功的计划啊,所以花了我不少的心思破解,也多亏了我的几个好朋友。是你设计的吗?我很佩服啊。” 唐阴阴依旧没说话。 “好了,让我们解决这件事好不好?我不想死人。安全地解决,怎么样?” 小鬼抬头,初阳恰好自他的身旁绽开,身上明显也有了一片华光。 能在阳光下那么嚣张的小鬼,似乎也只有他了。 “那么,放我走。” 唐阴阴闭目,他最恨阳光。 “好的,也带走你的朋友。我不想再出事。大家不杀人不是最好的事吗?” 坛内的酒终于干了,坛子被小鬼随手扔在街上,摔得粉碎。 这恰是一个暗号,让控制另外四人的人离开。 唐阴阴并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他立即决定独自离开。 “只是……” 小鬼沉吟着,还是笑着。 唐阴阴难得一见地停住,等他说完。 “别再打铁通的主意,好吗?” 唐阴阴再次打量一眼小鬼,似要将这张阳光的脸深深印入心中。 或许他的心中还在计算,此时杀小鬼有多少把握。可另一个声音却提醒着他: “永远别再见这个可怕的孩子!” 但是…… 意外就在那刻发生。 有的时候小鬼也未必能洞明一切。 他的计划再严密,手法再好,也难免出现意外。 因为真正掌权的,其实是一个叫老天的家伙。 小鬼还是失算了一步。 日出。 铁通擦汗。 他的马在中途累死,躺倒。 铁通默默为马抹上眼皮,随即运用高超的轻功奔跑。 过了这片竹林,就到了。 竹林的出口,依稀就在前方了。 路怎么越来越长? 出事的一方是雷高。 小鬼请来制住雷高的是个用剑的高手,江南莞花女侠孙心语。她的剑法足可让小鬼放心。 事实上雷高也安分了很久,久到小鬼决定放唐阴阴走。 直到小鬼的酒坛摔碎,那是撤退的信号。 所以孙女侠在背后淡淡地说:“别再动铁神捕。你可答应?” 雷高点头。于是孙女侠撤剑。 胸口没了压力的雷高随即做了一件事,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他没有回头,回头的时间足够孙女侠杀他二十次。 他只是轻推了一下推车,推车轰隆隆动起来。 车上全是炸药! 孙女侠顿时有些着急,飞身渴望用剑势阻止。 她未曾留意此时雷高阴森的笑。 雷高出手一向都很是时候。 他的双掌不知何时多了两颗霹雳子,向着孙女侠飞去。沾到便引发爆炸,而同时,车上的炸药更能毁掉大片的房屋。 这才是雷高想要的。 这些电光石火的变化,孙女侠即使意识到也无法躲闪。 如猛虎出笼,一把烈刀自潜藏的房子里飞出。刀光架霹雳子,又将他们弹飞。霹雳子遇刀居然没有爆炸,显见用刀者有着多么高深的造诣。 那人正是在小鸟脚下钳制小鸟的山西狂刀客柳三叶。 霹雳子飞出很远,在一颗柳树上爆炸,柳絮狂飙。孙心语也恰好制住了推车。 雷高趁此机会想逃,才发现已经被包围在刀光中。 柳三叶的狂刀竟似瀑布飞落一般连绵不绝释放,令雷高任何一种炸药、任何一种武功都施展不出。 左肩中了一刀,雷高狂吼着喷出一口脓血。 杀得正欢的柳三叶没有想到自己犯的错误,他在帮孙心语的时候,小鸟也因此得脱。 没了刀的小鸟依旧是可怕的杀破鬼。 她没有去帮雷高,而是飞身下潜,连连推出两掌打向铜牛和忘浪。 被酒香醉倒的铜牛和忘浪显然是中了高手的迷香,但如果能将他俩弄醒的话,自己一方的力量才可能强盛一些。 “丫头,想得太美了!” 眼前闪过一个白头长须的古怪老人,手中正举着一个大酒缸。 应该就是他醉倒了铜牛和忘浪。 转换方向,自屋檐角一处借力,她又换了个方向飞冲。 老人面不改色,将酒缸的盖子打开,浓浓的酒香飘出。 是毒! 小鸟屏住呼吸,冲势不减。袖口飞动,长袖竟然也成了一把快刀。 杀破鬼! 老人将双掌按在酒缸上,酒缸上的酒激烈地翻滚,一股酒柱冲起。 小鸟的袖子断成一条条,随风飞舞,酒柱被撞击,散发出浓烈的酒气。 “丫头,好功夫!” 雷高也闻到了这股酒气。 一闻到就没了体力。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孙心语和柳三叶的身上。柳三叶的刀势明显放慢。 “这死老头,加重了酒迷香的力道,给我们的解药也不管用了。” 这是机会!雷高知道,所以他再次大吼! 吼的同时,勉力将手伸入胸口,用力一按。 巨大的轰鸣,炫目的精光。 柳三叶手中杀人无数的狂刀脱落。他的眼睛,瞎了;耳朵,再也听不清东西。 孙心语扶住柳三叶。 雷高毕竟是雷家的人,雷家的炸药毕竟不容小觑! 柳三叶原本不必伤得如此厉害,关键时刻,他用身体护住孙心语。所以他残废了,孙心语无事。 他现在睁着看不清的残眼。 无情杀敌的孙女侠眼中已有泪。 “现在,我是不是已经成了一个废人?”柳三叶艰难地说着。 孙心语无力回答,也没办法回答。再怎么回答,柳三叶都看不到和听不到了。 眼泪,划过脸颊。 而雷高的反击已经发动。 刚才的轰鸣对老人和小鸟的影响也同样巨大。 老人扶紧快要被震碎的酒缸,不忘继续提气将酒化做强烈的酒剑,射向小鸟。 小鸟这次却没有出招,她只是凭着轻功安稳地躲过,停在另一个小屋上。 然后,看着老人被巨力铜牛锤砸断一条腿,飞速的飞浪剑又削掉老人肩头的一块肉。 老人的血和酒混在一块。 铜牛和忘浪醒了,自己刚才奋力施展的断袖飞舞最大的目的便是弄醒他俩,从而用最意想不到的方法干掉老人。 老人吃痛,挣扎地退两步,突然狂笑。 胡须飞扬,酒缸碎裂。 老人激起无穷的内力将酒缸震碎,酒化作酒浪成了最可怕的武器。 “啊——”铜牛的脸被激成碎片。他掩面倒地。 忘浪握剑的手彻底离开了身体。 老人狂笑。仅剩的一条腿支撑着所有的体重。 是时候了! 小鸟的进攻。 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老人的身后,只一动,忘浪的飞浪剑便贯穿了老人的身体。 老人艰难地转身。 他看着小鸟,小鸟的瞳孔中投射自己残缺的身体。 唯一的腿再也支撑不住,跪了下来。 他自己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跪在小鸟的面前。 不! 他咬烂了自己的舌头。 在头颈也要断裂的时候,伴着一口脓血,他吐出了舌头。 最后的暗器! 雷高的双掌正攻向孙心语。 孙心语搀扶着柳三叶,根本无法迎敌。 小鸟正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如何对付眼前飞来的舌头,舌头的劲道,足以摧毁一座酒楼。 她已无法避。 真的要接这样恶心的舌头? 不到片刻工夫,街道上的打斗已伤亡惨重。 仍旧在瓦片上的小鬼和唐阴阴呢? 三 竹林越来越密,路似乎越来越陡。 铁通却走得越来越欢。 快赶到了,也许一切都来得及。 也许,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庸人自扰。 这样岂非最好?人间的惨剧已够多,不要再发生在这里了吧! 这里本可以是天堂。 想到这,铁通又提了提速。 小鬼做梦也没想到,在自己的脚下发生了如此惨烈的一幕。 为什么总会如此无端地死人,为什么自己想阻止却总是无能为力。 他的流星刀也许能解决部分问题,但现在不行。等他发现一切发生变化的时候,他居然不能动了,连呼吸也变得艰难。 他试图动一动手,只要一动,流星刀便可以飞出。 不行!这样的尝试令小鬼浑身冒汗。 他只能这样静静地顿住。像一座悲伤而无力的雕塑,看着下面,他的朋友、他不认识的敌人在厮杀。 任何人的死亡都让小鬼痛心。 但其实,他最应该痛心的是他自己的处境,可他却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死对小鬼来说,永远不可怕。 唐阴阴在发生变故的那一刻依旧没有改变逃离的准备。他的前脚踏出便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再不想见这些人。 他还是停下来了。再走一步,他的身体就要被二十种上天入地的暗器钉成刺猬。多年对暗器的警觉拯救了自己。 唐门的暗器,他再熟悉不过的方法。 唐家的人又杀了过来! “叛徒!” 唐阴阴深深吸了口气,这次来的是唐门最里层的人—— 唐冰冰。 蜀中唐门一直是江湖公认的暗器世家,唐门子弟的危险性也往往高过其他世家的子弟。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唐门的暗器更是防不胜防。 唐阴阴是新近唐门崛起的新秀中最出挑的一个,只因为他犯了一个唐门人永远不敢犯的错,才被唐门连日追杀。他能活到现在,全凭着自己的悟性而非唐门教他的本事。 在唐门,唐阴阴最恨的便是唐冰冰。 她比自己小七岁,从小得到唐门高层的宠爱,学的更是比自己还要精深的唐门绝学。 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唐冰冰的所作所为一直让唐阴阴难以容忍。 唐阴阴总喜欢躲在阴暗中,他生来似乎就属于阴暗。作为男人也必然欠缺该有的阳刚之美。唐冰冰因此时常讥笑他为娘娘腔,并总用跟姐妹说话的方式跟自己交谈。这是唐阴阴最无法容忍的事。 总有一天,自己要杀了这个死丫头。 而现在,似乎既是危机也是机会。 “娘娘腔,还在想什么?” 唐冰冰依旧这样叫着。 唐阴阴的脸再次红了,怒火。 一向隐忍的他拼力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保命,毕竟他是在逃亡。追杀他的是唐门。 今天,他却一定要杀了这个女人。 嘲笑他的人,一定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唐阴阴深深吸了口气,将手缓缓放至腰间。 那个黑色的牛皮小袋,正是唐阴阴放各种暗器的地方。 一场精彩的唐门暗器之战,即将开始。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不能动了? 小鬼依旧艰难地站着。 是酒?女儿红? 但喝之前自己的嗅觉不可能判断不到,况且那个用惯酒作迷香的死老头也说没事,怎么会? 除了这个原因,小鬼又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地方可以让人下毒。 “不错,是酒。” 一个飘忽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小鬼当然没有力气转过身望去。 他静了下来,只等别人告诉他。 会说的,终究会说。不想告诉自己的,强求也没用。 果然那个飘忽的声音缓缓传递着答案:“酒本来是没毒的,不过你在飞起来的时候,酒总归震荡了几下,酒中的蛇被惊醒,自然而然才开始下毒了。” 好在小鬼的眼珠能动,望向自己扔酒坛的地方,真的,爬着一条细长的小蛇。 小鬼只觉得想呕吐。 “那蛇叫交水鬼,倒和你的名字鬼在一起了。放入酒中的时候隐没成酒气,无色无味,这样喝到人体也没事。但一震荡,可就成了很强的毒药啦,你不服也不行啊?” “抓我这样的小鬼用得着这么厉害的毒药吗?” 那个声音似乎在笑:“不用这样的方法可拿你这小鬼没办法了。” 小鬼闻到一阵清香,很蛊惑的味道。眼神一转,眼前出现了一位仙女,白衣飘飘。 “现在,感觉好吗?一刻也不能动的滋味,比死还难受吧?” 雷高死的时候自己都难以置信。 在他双掌击向孙心语的时候,孙心语的确已到了毫无招架之力的地步。 她毕竟是女人,女人是多情的动物,多情起来总会忘了眼前的危险。 而他的怀中还有个变成瞎子和聋子的柳三叶。 他们死定了! 孙心语那一刻心中想的甚至是:还好,我们终于死在了一起。 一直以来,他和她,各自奔走江湖,永远说不出心中想说的那句话。 孙心语甚至觉得这是最美的结局。 柳三叶并没有死! 他的刀就在身边。 他是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但他还是柳三叶,只要有刀,柳三叶便是令人生畏的狂刀客。 他的脚踢起地上的刀,同时挣脱孙心语的怀抱,如同怒狮扑向雷高。 雷高的冲势同样惊人。 但柳三叶有刀,有刀的柳三叶太可怕了。 雷高的手彻底断了。他痛苦地尖叫。他用头撞过去,想在最后一刻催发身上的炸药。 雷家的人身上永远都有炸药。 不可以伤害孙心语! 心语! 柳三叶的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此时刀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身体抱紧了雷高,任雷高怎么挣脱也无法得逞。 “轰!” 又是一片火光,两人被弹开。 “三叶!” 孙心语再次抱紧柳三叶。 那张脸只剩模糊的黑色。 还好,喉咙没有碎,还可以含糊地发声。 “我死后,会有人为我哭吗?” 会吗? 这一直是柳三叶最想知道的答案。 哪怕有一个人为我哭过,我也算活过了吧。 孙心语的泪滴落在柳三叶的脸上。 那张脸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哭,然后,彻底静止。 孙心语也静止了,静静地,一切都不重要了。 “咳咳咳——疯子——” 雷高挣扎着想起来。 同样被炸成漆黑一团的他很庆幸自己居然活着。 然后,他看到孙心语的眼睛,毫无感情。 孙心语的剑。 雷高从未像现在这样怕过。 接着,他感到自己飞了起来。他朝下望去,自己的身躯还留在地面,没了脑袋。 啪。雷高的脑袋落地。 孙心语扔剑。 她依旧依偎在柳三叶的身边。 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一句也说不出。就这样吧,永远地抱在一起,再也别分开了。 舌头伴着脓血,再恶心不过的杀招。 小鸟连吐的概念都没有的瞬间,只记得用忘浪的剑挡。 晃荡,剑断,小鸟顺着剑势滑了三步,艰难地停在一堵墙上。身上,同样是黏稠的血浆。 舌头紧紧地沾在断剑上,似乎还能分泌口水。 “轰!”身后的墙倒了。而自己,也站不住了,两条腿不支,跪下。 剧烈的震荡,小鸟只觉得晕眩,却没有流血。 “呕……”她低下头,重重地吐了起来,吐出来的都是浑浊的水,发着腥臭的味道。 吐过后,小鸟舒服了许多。 昏沉的脑子,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真切了。 隐约的,她看到断臂的忘浪向自己走来。 小鸟晕了过去。 四 仙女像检查猎物般看着一动都不能动的小鬼。小鬼却用同样悠闲的目光看着仙女。 也就在刚才,他感觉到了,他的朋友:老人死。柳三叶死。孙心语崩溃。 他的心抽紧,整个人悲凉到了极点,他有着深重的罪孽感。那些人,都是为了自己才有现在的结局。 而他的眼神却显得愈发悠闲,笑容也愈发灿烂起来。 小鬼知道,越是这样的时候,他越应该提起精神来,好好地笑,好好地活着。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反败为胜。 这样想着,他笑得更为开心。 心却更痛。 “你是谢谢吧!”小鬼说。 仙女一愣,随即也笑了。 “想不到你居然知道我。” “因为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你了。”小鬼依旧悠闲地撇撇嘴。 谢谢似乎更为开心,“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要知道有个好玩的对手,游戏才会精彩呀,我已经寂寞很久了。” “哈哈,那么,我让你开心吗?”小鬼问。 “有一点,我还希望你更强的。” “那有什么办法呢?我不知道我会遇到你,遇到谢谢。如果知道,也许……也许也一样没有办法。” “哈哈,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想。”小鬼扬扬眉。 “哦,为什么呢?” “这回可是你在问我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无论我想不想知道,你都会告诉我,不是吗?那我何必着急。” 谢谢啧啧点头,“你真的很聪明。” 小鬼:“其实我很笨的,我只是知道:有的时候,人真的需要等的。” 谢谢:“只可惜很多人忘了。” 小鬼:“那也许是他们还没明白。无论你愿不愿意,有时候有些事,不等是不行的。只有等才有希望。” 谢谢:“只可惜有的人不知道,他们就为他们的无知付出代价。” 小鬼:“幸好我跟他们不一样。” 谢谢:“幸好你是的。” 小鬼:“但其实遇到了你,结局都一样,对吗?” 谢谢也长长叹了口气,“未必,我的到来,也许只是让游戏更残酷、更刺激,更好玩一些罢了。这样每个人都会满意,当然最有意思的还是要对得起‘绝杀’二字。” 这是小鬼第三次听到绝杀。 绝杀?绝杀岛?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解毒。 小鬼的身体依旧不能动,连呼吸都很困难。 他却还是笑着,笑得那么阳光。 唐阴阴出手就是最狠的杀招。 自己已经是唐门的叛徒,再没有回头路。杀唐冰冰更是不需要拖泥带水。 他的铁袋子一张开,便同时释放数十种暗器。 铁蒺藜,铁杆枪,铁莲花,毒飞刀,毒镖,毒针,分各种方位分门别类排放、施展、绽开,放射的暗器东南西北四面都有,一时间天罗密布,密不透风。 这便是唐门暗器的神秘。 暗器的中央,唐冰冰只是一片平静。如冰般洁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眼看第一批的铁蒺藜就要近身,唐冰冰只是浅浅地一笑,又浅浅地一抖腕,天空中隐约多了几颗闪闪的星星。 星光一闪,唐阴阴便知道糟了。 自己释放的暗器一遇到星星便随着星星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三三两两的漩涡并在一起,越并越大。 唐冰冰的手一招,几个星星合并的漩涡便朝着自己的方向飞来。 自己的铁袋差一点空了。 不要紧,自己还有这个。 唐阴阴突然自空中撒了一包粉。 唐冰冰笑了,笑意将脸上的冰山融化。 她等的就是这一步。 忘浪一步步走向小鸟。 小鸟还在晕眩。 “恶心!”看着浑身是血的小鸟,忘浪也差点吐了起来。 他们三人都是组织里最强的杀手,而这次也仅仅是他们的首次合作。 忘浪的眼睛盯着小鸟手中的断剑,剑上的舌头还在动着。 “哇……妈的,我的剑!” 忘浪掩着嘴才没有吐出来。 “你……毁了我的剑!你这个婊子!”忘浪骂着。 小鸟勉强地抬着头,似乎并不惊讶忘浪有这样的表现。 “妈的,要睡是吧,要睡就永远睡死。” 忘浪突然出招,一掌劈向小鸟的脑袋。 组织的杀手间并没有什么恩情,而杀一个杀手,对自己的排名也许有着很大的帮助。这些小鸟再清楚不过了。 她连想哭的念头都没有了。 小鸟勉强将剑举了起来,手还在颤抖。 忘浪停了掌,剑上还沾着那么恶心的舌头,他自然不希望自己脏手。 这一刹那,小鸟用尽了力气跳起,所有的力气都凝在剑上,剑刺忘浪的胸。 忘浪想躲,却来不及了。因为恶心,他有片刻的迟疑。这一迟疑,对于一个一流杀手来说,已经足够了。 断剑贯穿了忘浪的胸,那该死的舌头,也同样沾在忘浪的尸体上。 忘浪哇的一声吐了,吐在小鸟的身体上。小鸟自己也麻木了。 再没有力气,小鸟躺倒,昏沉沉地睡去。 她想哭,还是没有眼泪,也肯定哭不动了。 一旁,孙心语依旧抱着柳三叶的尸体始终不肯放。 五 铁通进入竹林。 竹林还如以往那般安静。 通往村子的路只有一条,铁通确定,并没有外人进来过。他放心了许多。 脚步也不由得放慢。 看来自己还来得及。 没了该死的乌鸦,心情也会好许多。 一眼望去,眼前的一棵竹子居然开花了,竟然是紫色的花。妖艳如一场春梦。 铁通的脸色一变。 还是晚了?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小鬼还是笑着,每动一下嘴角身体都会痛。那种痛意,像极了千百只饥饿的小虫一点点吞噬你的手、脚、肌肤、肝脏、心脏。一层层一浪浪没有间断。 心头像是被深深插了一把刀。而谢谢正想是要拔刀的人。 “我本来以为你会有很多问题的。”谢谢依旧悠闲地说着,“我喜欢帮人解惑。我总会认真满足提问人的要求。” 小鬼:“因为问你的人,通常都要死了。而我相信你一定很喜欢欣赏别人知道真相后恍然大悟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谢谢:“不错,那种感觉,很棒。可是你什么也没问。这倒让我很好奇。” 小鬼:“没什么好问的,你要告诉我的,我都知道。而我想知道的,你肯定不会说。” 谢谢:“未必,只要你问,我兴许就会说了。” 她又幽幽地喘息:“你要知道,有时候女人的脾气谁也难以猜测,也许她高兴的时候,就什么都告诉你了。” 小鬼:“那好,我问你,究竟什么是绝杀?” 谢谢一笑,“好,我回答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这倒让小鬼愣住了,他没想到她真的会说。小鬼竖起了耳朵。 “答案就是,绝杀就是绝杀呀!” 小鬼唯有苦笑,笑一声,再痛一分。 额头上现在全是冷汗,也不可能擦拭。唯一能些微用力的倒是腰部,谢谢看不出来,其实小鬼一直都在用力地动着腰。 “算了,还是我来说吧,你不正是希望我说吗?” 谢谢:“也好,我倒很想知道,你会说些什么。” 小鬼:“请唐阴阴五人杀铁通的计划是你设计的,对吗?” 谢谢点头。 小鬼:“把唐阴阴的行踪透露给唐门的人也是你,不错吧?” 谢谢再次点头。 小鬼:“而引诱我带朋友来救铁通,也是你安排的吧。那个报信的丐帮小兄弟,一定受了你的威胁。” 谢谢:“呵呵,是的。奇怪为什么你不说那个小兄弟出卖了你,而说是受了我的威胁?” 小鬼:“因为那个小家伙,他是我兄弟呀。除了有极特殊的理由,兄弟是不会出卖兄弟的。” 谢谢:“倒没想到那小家伙是你的兄弟,铁通也是你兄弟,你的兄弟未免多了点。” 小鬼笑,“像你们这些草菅人命的人是不会懂这两个字对于我们的意义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鬼笑得更灿烂了,而疼痛,似乎也少了一些。 谢谢:“我是不懂,不过你的兄弟出卖了你,你不恨他?” 小鬼:“我怪他干什么呢,被人威胁要出卖兄弟,这对一个人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惨痛了。况且我被骗也只能说明我够笨,与别人又有什么关系?” 谢谢:“我本来以为你够聪明的,原来你也是个傻子。” 小鬼:“聪明也罢,傻也罢。我都栽了,又能怪得了谁呢?” 他突然看着谢谢,狡黠地伸伸舌头,“不过有个问题,我倒真是要问你的。” 谢谢:“你终于还是有问题了呀。你问,我一定答,你知道我什么都答的,刚才的问题我就答了。” 尽管答了跟没答一样?小鬼想着自己都笑了。 “江湖上说你杀人总会对那个人说谢谢,是吗?” 谢谢:“对,所以我的名字也叫谢谢。” 小鬼:“好名字,天天会有人提到的好名字啊!就像有人叫屁一样,一天总有无数的人说:你算个屁!” 谢谢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叫谢谢吗?” 小鬼:“不是。” 谢谢:“哦,为什么呢?你倒是让我问了不少的为什么。” 小鬼:“不为什么。我的问题其实很简单,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对我说谢谢呢?” 谢谢轻轻扬眉,在初阳下醉人的微笑,像极了天使飞在屋檐的上空。 谢谢的双眸紧紧地看着小鬼,玉手已经轻推起小鬼的下巴。 空气中陡然有了股暧昧的味道。 “这个嘛,也许是我还没玩够,又也许是我忘了该怎么说那两个字,再也许,是我从一开始就看上你了吧……因为你本来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小鬼呀!” 被谢谢这样如仙女的美人挑逗其实是件很美妙的事,小鬼脸上也堆着笑,身上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唐阴阴的粉施展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是他最后的绝招,那些粉,既是毒药也是炸药。飘散于空气中,还可以成为混淆视觉的迷离雾气。 此时的天早晴了,阳光普照。 这些雾气已是唯一可以拯救自己的东西了。 唐阴阴恨阳光,他一辈子都躲在阴暗中,阴暗成了他最好的武器。 唐冰冰要的就是他施展出这一步。 那些在空中飞舞的星星,依旧卷着唐阴阴最早打出的暗器飞卷着过来。暗器相撞的时候,唐阴阴的粉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没有轰鸣的爆炸,空气中炸开了一朵朵艳丽的花朵,在白天也如夜空中的烟花一般绚烂。所有的攻势破解。 此时,唐冰冰伸出了她袖子中的右手。 奇怪,如此美丽的佳人,她的手居然是残缺的,大拇指露出的甚至就是残骨,隐隐地泛着绿光。 右手一转。 天地还是那样静谧。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唐阴阴瞪起了双眼,他的眸子中也泛起了浓浓的绿光。 除非认真观察,谁也不会注意,唐阴阴的喉头上正插着一根极细极细的绣花针,针上有最剧烈的毒。 “千里探花针”,唐门内部最防不胜防的绝学,唐阴阴一直想学掌门一直不肯教。没想到,还是教给了这个臭丫头。 为什么自己学不到?自己的天赋才是最好的。如果学会这招…… 那种嫉妒突然间比死亡还令唐阴阴难受。 “不需要嫉妒。我知道这是你梦寐以求的。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想学这个吗?”唐冰冰开口了,声音和她的名字一样冰冷。 “掌门让我学,我必须学。所以,我的手,也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再次露出了那只残缺的手。拇指骨的绿光嚣张地唱着邪恶的歌谣。唐冰冰只是凄然一笑。那份涩,永远都只有自己清楚。 她也不过是个未满十八的小丫头。怪只怪她是唐门的人。 唐阴阴知道自己死定了。 挣扎当然不会有一丝作用,中针的人不会马上死,体内要承受各种剧毒的煎熬,痛过整整七天,才会化成黏稠的绿水。 横竖都是死,唐阴阴决定冒险。临死前,他往嘴中塞了一颗蓝色的药丸,双掌倏忽挥出,打在自己重要的穴位上。 整个身体猛地冒出浑浊的烟雾,痛苦地尖叫,他的身体居然呈现蓝和绿混杂的颜色,越来越浓,活脱脱成了地狱的烈鬼。 唐冰冰也怔住。 他居然吃下了唐门的禁药,一种剧毒之物! “我宁死,也不要只死在你的毒中,哈哈哈哈——” 唐阴阴的笑声头一次显得如此豪壮。 小鬼惊讶地看着唐阴阴服毒。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就连谢谢也变了脸色。 现在唐阴阴身体中两种可怕的毒药疯狂地打着架,可怖的蓝色和绿色交替。他自己则不断地吐着白沫。烟雾缭绕。 血也成了诡异的蓝绿。 唐冰冰不敢动。此时谁也不敢上前。 像疯了一般的唐阴阴自瓦片上跌落,跌进了一间空房。 谢谢突然抱起不能动弹的小鬼说:“小心!” 小鬼只觉身上一阵温香,耳根还有些许的热度。 “轰——哗啦——轰——” 唐阴阴跌落的房间发生巨大的爆炸,火光四起,就连火都像是有了蓝色或者绿色。 小鬼被谢谢抱到一处完好的屋顶上。谢谢抱着小鬼,竟像是不肯放手。 再没了唐冰冰的踪影。完成任务,迅速撤离,唐门的人一向训练有素。 普通的小镇,谁能想到,一个不平凡的清晨,居然有如此突发恐怖的变故。 孙心语从沉醉中醒来,心碎水已。 瘦小的她抱起柳三叶,一步步走出小镇。 对她来说,心已死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甚至忘记去救小鬼。但这恰是小鬼最庆幸的,如果来救,孙心语就必死无疑了。 她经过昏睡的小鸟。 小鸟竟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她们本是仇敌。 她们曾经厮杀。 可她们自己根本不知道,为什么,都是女人,却会在这里厮杀? 小鸟看着孙心语。 孙心语看了一眼,又将温情的目光投在柳三叶身上。 孙心语走过小鸟。 小鸟又沉沉地昏迷。 小鬼十分担心谢谢会杀孙心语。现在抱着自己的美女恰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魔头,自己却什么也干不了。 “你在发抖……不需要紧张,我不会说谢谢的。杀了心死的女人反而是成全了她,让她留在人世岂非是更有意思的惩罚?”谢谢似乎看透了小鬼的心思,一点点说出来。 “你好香。”小鬼故意做出一副浪荡子的姿态。 身上,依旧剧疼。腰还在动。 “呵呵,死小鬼!”仙女的笑,三分媚、七分艳,“奇怪,你的腰为什么这么凉。” 仙女的手摸向小鬼的腰部。 小鬼的眼睛头一次有了好几道血丝。 六 快到了,快到了! 体力消耗了不少,连内力深厚的铁通也开始剧烈地喘息。 十步,就可以出竹林。 再过十步,就可以看到那块从天而降的巨大的石头。 而穿过用树叶隐蔽起来的石头中央的裂缝,就可以进入村落了,可以见到可爱的孩子,善良的妇人…… 只是…… 竹林紫色的花令铁通极端不安。 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伤害无辜! 看到石头了! 铁通一提气,推开隐藏的枝叶,露出洞穴,一步步走进去。 穿过隧洞,又是一片阳光。 然而,眼前熟悉的村落呢? 那些妇人呢? 那些孩子呢? “不!” 和小鬼一样,铁通的眼睛遍布血丝。 以往的游戏中,谢谢永远都是最大的赢家。永远都操控着整个游戏。因为她就是游戏的设计者,再厉害的对手,一旦进入她设计的游戏,就会乖乖地一步步走下去,最后陷入万劫不复。 她喜欢让他们知道,并不是她逼他们到那一步的,是他们自愿,谁也怨不得。 而她最得意的杰作,正是最近成功地逼疯了亡冥第一杀手丁丁,让他知道,杀手救人便是最不可原谅的罪恶。 玩丁丁甚至还可牵扯到大姨妈,她玩得很开心。 现在她依旧像玩蚂蚁一样玩着小鬼。这个小家伙,绝杀岛上的老头子还特地嘱咐自己要当心,所以自己格外留意了些,谁知道却如此不堪一击。 不能动弹的小鬼,厉害也只能厉害在嘴上了。 她很得意,她又上演了一出好戏。 看来老头子毕竟还是老了,多疑了一些。 事后,她回忆当时自己的想法,不得不承认,后来她是有了那么一点点懈怠,一点点得意,一点点嚣张。 因为一切,都太顺了。 所以她付出了代价,惨重的代价。 其实她永远不该忘记的,这次她的对手,是小鬼。 笑得一脸阳光的小鬼。 当谢谢的手摸向小鬼的腰部的时候,令谢谢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小鬼居然可以动了! 那些毒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这不可能! 在谢谢质疑这个事实的时候,怀中的小鬼动得欢快,不光手在动,脚也在动。 他那双灵活的双手,像光滑的游鱼一般,一下下滑过谢谢的身体,谢谢身上的穴位就这样轻易被小鬼制牢,小鬼的双腿扭曲起来甚至也能点穴。 谢谢最后能动的时候,手正摸到小鬼的腰,还是一片冰凉,还有小鬼的血。 小鬼的腰部全是血,他自己的血。 制住谢谢后的小鬼挣脱怀抱,连续退了好几步,艰难地喘息。 “想知道我腰部究竟是什么吗?呵呵,绝对是好东西。” 小鬼艰难地拿出来,居然是一把刀,袖刀。 “不知道你可曾留意。在唐阴阴五人准备突袭的时候,我并非马上飞到唐阴阴所在的阁楼潜伏,而是飞身做了件比较好玩的事情。我偷了杀破鬼小鸟的袖刀。你知道吗?其实她小时候的名字叫小鸟。大家都是玩刀的,而且我总觉得女孩子拿刀是很可怕的事,也就顺手偷了,藏在腰中。”小鬼一边点自己的重要穴位制血,一边滔滔不绝,“其实你不知道吧,反倒是我,喜欢这样没完没了的说话,并且,不喜欢人打断呢。……你的毒的确让我糗了好久,小鬼这辈子还真没这么窝囊过,眼看着朋友流血却根本什么也干不了。而你的确让我束手无策。我必须先解毒。抱歉,其实我到现在毒还没解呢。” 小鬼的手再次伸入谢谢的衣服,顺着袖口搜查,碰到胸部,小鬼耳根一红。 “抱歉,哦,终于找到了。”他拿到一个白色的小盒,掀开盖子就将里面的药丸倒进了嘴里,“靠,很苦啊!” “你不怕是其他的毒吗?”谢谢此时才开口。 她的平静尽管淡定,依旧可以看出胸口剧烈的起伏。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失败,巨大的失败。 “不怕,我吃透你了,像你那么自信的女人,即便防范也防不到这一层,如果不是,算我倒霉死掉好了。人总归是需要冒险的。” “不错,你赢了!”谢谢咬牙般吐出这五个字。 能让这个魔头说出这样的话着实不易。 “最后一点,让我告诉你答案吗?为什么我可以摆脱剧毒的威胁?” 谢谢没点头,她的表情显示她的确很想知道。她到现在也不明白。每个可能都想到了,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的。 “老实说我真想了无数的方法,根本没用,你早吃透我了。真的是意外,我藏起小鸟的刀,而恰恰小鸟的刀本身有毒。还有,你不知道的是,其实我的血中有着很古怪的东西。因为从小就有个怪兽喂我毒吃,希望将我培养成个小毒兽。结果他失败了,我只成了一个讨人厌的小鬼。” 说到从前,小鬼的眼神中掠过一丝黯淡。 那一定是场悲惨的回忆,小鬼成为小鬼也必然有着惨痛的故事。 “不过我又不得不感激这个怪兽,他没把我毒死,我后来干脆拿毒当饭吃,体内自然产生了抗体。所以一般的毒对我根本无效,实在是你的毒厉害得过分,我才没有办法。我无法挣脱,唯一的方法只能是让小鸟的刀割破我的腰,让腰内的血流出来,融合刀中的毒,看看能不能解你的毒。” “不过你要知道,让我的腰动着出血,那可真是痛到要死呀,还不能让你发现。你该知道当我这样的小鬼并非易事了吧?” 小鬼说完痛快地吐泡泡。 解药吃下去,似乎正渐渐发挥着作用,小鬼此时才算是真正的解脱。 谢谢难以置信地看着小鬼,这个解释,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别介意,我说了这是在冒险。有可能毒素不对,我立即就挂掉了,但还是要试一下,免得让你唱独角戏。说来跟唐阴阴一样,我最烦的就是等了。……所以,我成功了。” 小鬼扮了个鬼脸。 “解释完毕,我爽了,你也听得过瘾了吧。”小鬼不等谢谢说话,脸色突然严肃起来,“你这个美得跟天仙一样的女人,实在是害了太多的人命,实在太过分,太不应该继续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了。……该回地狱你还是回吧!” 谢谢看着小鬼,此时她反倒笑得出来,“你当真舍得杀我吗?在我动不了的时候,你忍心杀?” “不忍心,但是还要杀!我又不是什么君子,我只是小鬼呀。哎呀好了,有什么问题找阎罗吧!” 小鬼正要动手,他的左手舞动飞刀,流星刀。 比流星还快的飞刀。 谢谢突然笑得更欢。 她被点穴的身体突然又能动了,又可以飘逸地飞舞。 小鬼也是一愣,但是没关系,有流星刀在,谢谢哪能躲得过去。 谢谢也知道躲不过去,她快不过流星。为了活命,她当即做了一件事—— 她猛地解开了自己的衣衫。 小鬼脸红了,毕竟他还只是个小鬼。 只略一迟疑,小鬼再次举刀,还是迟了。 谢谢已经飘移了数丈。 同样蛊惑的笑声,一点点传荡。 “小傻瓜,你还是犯了个大错误,你的穴位只能制得了我片刻,可别指望我一直乖乖听你说话呀。” 许是被压抑了太久,小鬼终于还是犯了这个大错。 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故意的也不一定。 小鬼厌恶杀人、厌恶流血、厌恶死亡,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在江湖立足。 能不杀的人他尽量不杀。 谢谢已经飘远。 火光还在燃烧,小镇竟像是成了一片废墟。 寂寞的小鬼站在一片废墟中,再次有着说不出的凄凉。 铜牛死。 忘浪死。 雷高死。 唐阴阴死。 柳三叶死。 老人死。 孙心语心死。 这些人疯狂地厮杀,如果知道结局是这样?还会那么卖命吗?还会那么血腥吗?还会那么由着谢谢尽情玩弄吗? 没有答案的答案,最拷问人的灵魂。 小鸟?小鸟还昏迷着。 小鬼走向小鸟。 小鸟浑身污浊。小鬼不介意,轻轻地抱起小鸟。 “小鸟。”小鬼轻轻地呼唤。 小鸟没有应,依旧昏迷,酣睡成一只单纯的小鸟。只是翅膀伤了,等好了,也许还能飞上蓝天。 小鬼的手上还有小鸟的刀,刀上还有毒,正是这些毒救了自己。 小鬼却愤愤地将刀扔得很远。他根本不愿意小鸟这样的小姑娘拿着刀杀人。 小鬼让小鸟服下自己携带的贵重的疗伤药,又毫不吝惜地为她灌注内力。小鸟咳嗽着,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还在儿女情长呢,傻孩子。” 谢谢的声音又飘来。 小鬼拿起流星刀。 “别逼我杀你!” “傻孩子,你已经没功夫杀人了,也没功夫怜香惜玉。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再晚一步去,你的村落可就再也不存在了。” 小鬼一脸恐慌,他最担心的事,不会的! “铁通已经赶去了,但愿他来得及。怎么,你还要留在这里浪费时间吗?” 谢谢说完这句话才真正消失。 千万,千万不能出事!千万不能让那些无辜的人有事! 小鬼的眼再次猩红。 他必须走了,无论如何都要拼命赶回村落。 小鸟还在自己的怀中。 对不起,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小鬼轻轻地将小鸟放下。 “小鸟,做只真正的小鸟吧!” 说完这句话,小鬼便飞速地离开。 废墟又宁静了。 小鸟睁开了眼睛。 这次她的眼睛满是泪水。 周围蓝绿的火光更加强烈了,似乎有种可怕的力量在酝酿。一旦爆发,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小鸟都不在乎了。她的泪如瀑布。 小鸟,又有人叫自己小鸟了。 那个人叫小鬼。 这个名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第二章 一 清晨,初阳。 风轻指窗棂旁的铃铛,叮当叮当。 窗前孤树的枝叶,露珠晶莹。晃动的珍珠渐渐滴落。 小亢的嘴张得很大,瘦小的身体后仰着瞄准,等着珍珠落入嘴中。这样的姿势很累,但小亢似乎坚持了很久。 叮当叮当叮当,风紧了。 露珠落下。 小亢的嘴适时一迎,身体跟着后仰。没有注意地上多了块不听话的小石头,一时间重心不稳,天旋地转。 很痛的一跤。 珍珠恰碎在微红的鼻梁上。顺着斜斜的弧线流过。滑腻腻的感觉。 又是一颗。毫无征兆。 此时的小亢还懊恼地张着嘴。 一丝清凉就这样落进嘴里沁入舌头。 眼皮不知道何时又合上了,手心似乎温暖了,万物也跟着睡着了。 只有风声。 叮当叮当,叮叮当当。铃铛还像卖花姐姐的笑声一样清脆。 丁丁在铃铛下。 酒醒后的眼睛依旧迷离,疼痛如不堪的回忆慢慢上涌。 心抽紧。 那次困兽的试探、残酷的拷问,丁丁已不再是丁丁。 丁丁已死。丁丁早该死了。丁丁根本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每一次回忆都积聚痛苦,每一次沉默却又勾起回忆。不歇的陀螺一旦旋起,灵魂便被抽紧在绝望的高崖,无从安息。 所以需要酒,需要醉。疯狂灌酒的日子越来越多。空虚也好,癫狂也罢,他只希望忘忘忘。 不可以死,因为有小亢! 活着,却怎么也不能忘! “爹!” 小亢的声音,丁丁浑然间从噩梦中挣脱,尽量挤出一丝笑。 光变强了,丁丁有些晕眩。他扶住窗。 铃铛更欢。 这是小亢的礼物,说是永远可以听到铃铛叫着自己的名字。丁丁却觉得好陌生。 “爹,你怎么了?爹……” 儿子的呼唤声越来越远。他只觉得喉头特别的腥,憋不住吐出黏稠的液体。 像一场狂暴的大雨。 又是一个美好的清晨。 大姨妈最不喜欢的便是清晨。 此时她正飘于树梢,风轻轻撩起银色的裙摆。 远处小亢的呼叫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慌。 大姨妈只优雅地挥袖,两条细蛇就这样自袖中跌落,欢快地爬行,爬到它们应去的地方。 风又有点紧,枝叶间露出一点阳光。 大姨妈似乎困了,渐渐将眼睛闭紧。 黑夜也便这样来临。 二 铁通是天下第一神捕。 铁通的事迹在江湖一直是个传奇。 铁通杀的每个人都该杀。 铁通又是个怪人。 他强悍的身体上留有八十五条疤痕,每一条疤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 他像斩鬼的钟馗一般,已经似厉神久久雄居在众人的心中。 从外貌看,很多人都以为铁通是个鲁莽大汉,其实他谦逊有礼,且饱读诗书。他对书法的研究已经得到一流名家柳承风的赞赏,认为他自成一派。他还懂画,甚至还会古筝。你无法一下从一个嗜血的捕快跳脱成这样的雅士,但铁通可以。他无论做什么,你都会觉得很和谐。 他似乎不喜欢酒,很少看到他喝酒,办案的时候更是滴酒不沾。但也有人看他烂醉在古刹佛像前,脸上的醉意恰如萧瑟的秋风一片片削断落叶。 他很少说话,说的话正如尖刀的锋芒一点点穿破疑案的假象,剥落人性的虚伪。一针见血,跟他的武功一样。但又说不出的得体,老江湖的沉稳令人放心。而他深邃幽黑的眸子,更如同照妖镜时时审视叵测的人心,让眼前人根本藏不住秘密。 他跟很多人打交道,却很少有朋友。据他说,他的朋友都已经战死,他注定要为他们继续奋战。 除了小鬼。 小鬼不是他的朋友,是兄弟。 “我们是兄弟!”这句话铁通说过,小鬼也说过。 铁通至今还记得头一次跟小鬼打交道的经历,那是一个极其精彩却又说不出滋味的故事。 那次,他去追捕“白鬼骷魔”,追了整整七天七夜。 这个畜生,为了研习魔功,拿小孩子的血当药引,一连杀了十来个婴孩。铁通看过那些尸骸后面无表情,当日便停下所有的事务,全力格杀白鬼骷魔。 白鬼骷魔无奈地表示,只要铁通放过他,他甚至愿意当一条狗。 铁通不肯。 一直追到海边。 蔚蓝的大海,也带不走人世间的罪恶。唯有以杀止杀! 这是铁通的哲学。 白鬼骷魔慌乱中逃入了一个村庄,奇怪的是村中居然没有一个男人,全是准备下海的女人。 白鬼骷魔一连杀了两条人命,问出这其实是个寡妇村,全村所有的男性,最小的只有十岁,都在下海捕鱼时被海浪吞没。 此时铁通已逼近。 丧心病狂的白鬼骷魔自然以全村女人的性命要挟铁通,铁通也不敢贸然出手。 白鬼骷魔让铁通走,否则他每一炷香就杀一个女人。 铁通的眼都被逼红。 他却只能退。 此时,辽阔的海面上突然响起一个激越的声音: “众位妈妈们,小鬼回来喽!” 接着,一股白浪如巨鲸般猛地跃出本还平静的海面。滩上停歇的数百只海鸥猛地飞起。 那股浪从空中急速下落,身旁数百只海鸥的鸣叫此起彼伏,一片飘逸的白。 铁通的心情竟也似不再那么压抑,他明显看到其他人的脸都挂上欣喜的笑容。 鸟鸣声中,白鬼骷魔就这样倒了下去,脸上写满疑惑。 他的喉头插了一把刀,深深陷入。 铁通都看不出何时有人出的手,那把刀,快若流星。 流星刀! 浪已尽了,一个秀气的年轻人着地,一副健壮的身体,手掌间两只听话的海鸥,乖乖地啄着他的大拇指。 年轻人手一扬,海鸥又飞起。 他快步跑向白鬼骷魔肆虐过的地方,看都不看骷魔恶心的尸体,而是抱紧了还在哭泣的妇人。那个妇人刚才正被白鬼骷魔用刀逼着,随时会丧命。 “柳妈妈,小鬼回来了……小鬼还是来晚了……” 年轻人帮着妇人擦泪。 流泪的妇人勉强笑着,又哽咽得更加厉害,“你赵妈妈和王妈妈,她们……” 妇人手指的方向,惨死的两位妇人横躺着。 年轻人的脸上掠过一丝悲哀,但随即,又成了灿烂的阳光。 “她们太累了,所以睡着了。”年轻人叹口气,“她们没口福了,小鬼今天打的鱼特别新鲜……” 如同梦呓的声音,就这样久久漾开在寂静的海滩,漾过突兀的礁石,漾成光滑的细砂。 远处的细浪一层层铺叠,然后又退回大海。 其他的妇人也围了过来,默默地抬走两位妇人的尸体。 铁通看呆了。 “麻烦了,不属于村子的脏物,麻烦你帮忙清理走了。” 年轻人抬头望着自己,还是阳光般的笑容。 铁通点头:“抱歉,都是我的罪过。” “与你无关,不过还是希望你清理,我怕脏手,也不希望这些妈妈们脏手。只能委屈你了。” 年轻人一扬随风飞舞的乱发。 “我叫小鬼。” 这是铁通第一次见小鬼。 六扇门本还有很多重要的差事等着铁通料理,勤奋的铁通头一次偷懒,在这个宁静的村子里住了好多天。 那些日子,他陪着小鬼打鱼。他们比谁打的鱼大,谁的更好吃。 铁通的铁胡须会被嘲笑,小鬼的乱发也被说成了海草。 坦荡荡的笑声,只有内心如明镜洁净的人才会有如此快慰的笑。 那些日子,整个村落都很快乐。 铁通吃了各种各样的鱼,那些妇人做鱼的技艺都很独到。铁通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么多的鱼。 尽管不愿承认,他的心中还是会羡慕这个好兄弟的运气,有如此多的母亲的童年已经算是莫大的幸福了。 小鬼自己的父母呢? 小鬼没有说,铁通当然也不会问。 那天,他们躺倒在柔软的细沙上,在海浪声中,静静地数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小鬼说那颗最亮的叫小鬼星,让阎罗都害怕的小鬼。 稳重的铁通忍不住问,那铁通星呢? 小鬼只是斜斜笑:“铁通星?手上就有。” 手里是一团丑得要死的海藻。 天下第一神捕的铁通当然不会跟这样的小鬼计较,铁通可不是逞口舌之快的傻子,他最多……抢走小鬼另一只手上的烤乌贼,并且嚼得津津有味。 小鬼也不生气,只很懵懂地看着,无辜地说:“怎么办?那个,我吐过口水了!” 恶心!在小鬼的笑声中,铁通差点吐出来。 “铁头,这样的日子过得痛快吗?” 天下第一神捕居然被叫做铁头,铁通居然也没生气。 “痛快!痛快到应该做一首妙诗。” 小鬼只撇撇嘴:“别,你的诗一定跟你烤的鱼一样,又丑又黑。” 铁通发现跟小鬼在一起,他忍人的涵养又大大提升。 “那些妈妈都对我很好,瞧她们相敬相爱生活了那么久,我觉得这就是世上最美丽的诗篇。” 铁通点头。 今天的小鬼更加深情,他叹了口气,沾一口酒,继续道:“她们的丈夫都死了,有的连儿子也葬身海底。她们却活了那么久。你能想象的,没有男人的村落,有多难。好在这里的海盗都已经被我剿灭……” 铁通也浓重地叹息。 “我三个月前来到这里,方觉我才是最幸福的人。”小鬼甜蜜地道。 又一个浪湿了两人的脚,一只小海星沾在小鬼的脚上。天上的星醉了,小海星睡着了。 铁通在心中告诉自己:一定要尽力保护这个村子。 那一夜,他和小鬼都醉了,睡得很香。 梦中,也依稀有海,有星光。 然而第二天,又是一场恐怖的磨难。 铁通的思绪紊乱,他勉力让自己清醒。 每当回味那场浩劫,他总有些惆怅。 那夜醒来,数不清的刀。 那天他简直杀红了眼,也更坚定要继续除恶的决心。 那天以后,海边宁静的小村庄不复存在,只有十二个妇人活了下来。 那天以后,小鬼决定踏入江湖…… 思绪又远了,铁通赶紧拉回来。此时他必须清醒。 海边的村庄已经毁了,这个村落也毁了。还有人活下来吗? 废墟中,还会有蛛丝马迹吧,他要找出来。 光线强烈起来,他的眼前晃动一道耀眼的金边,像一座高耸的金塔靠近落寞的自己。 和尚。 三 丁丁连吐三大口血,脸像一张白纸。 小亢单薄的身躯硬接住自窗口跌落的丁丁,两人齐摔在地面。 “爹!” 丁丁什么也听不见了。 孤树旁,两条细溜的绿蛇正滑滑地爬来,一条爬过嫩枝,嫩枝在瞬间变得一片干枯,枝叶间渗着幽幽的绿色,风吹过,成碎末飞远。 绿蛇朝丁丁和小亢爬来。 小亢的小脸急出冷汗,他抱着昏睡的爹,无法动弹。 他死也不会扔下爹。 两条绿线,一前一后欺近。 窗前的铃铛响个没完。 啊!小亢发狠爬过去,朝着蛇的方向,把自己的小手伸出来。 让蛇咬,咬我吧!咬累了就不会伤害爹了。 蛇离手只有一寸。张大的蛇嘴,森森然见到流着绿汁的蛇牙。 小亢闭上眼睛。 还在颤抖的眼皮闪过一片黑色,一阵烈风吹动颤抖得更加厉害的小手。接着回归到一片平静。 小亢的手还在抖,蛇却已不见。他睁开眼,孤树上多了一只大雕。坚硬的爪下,那两条蛇犹在挣扎。大雕用力一捏,蛇断裂成两截,跌落地面,化成一摊绿水。 蛇毒强烈到融化了蛇本身!如果这些毒沾在爹身上?小亢简直不敢想象。 多亏了这只雕,小亢的眼中满是感激。大雕抖动着翅膀,孤树便被震得几乎折掉。 “躲开啦!”大雕的身后猛地冒出一个小女孩,玲珑的手一推,大雕飞了起来。 清素如荷叶般的连衣裙镶着粉色的花边,小女孩红扑扑的脸上写满得意。 “你要感激的人是我呀,还不快谢谢姐姐!” 清脆的妙音刚落,就听“哎哟”一声,小女孩重心不稳,从树上跌了下来。 小亢傻眼,救自己的人未免也太弱了吧。他想救有点嫌晚。 被赶走的雕一个回旋,稳稳地接住小女孩,再一个回旋落到地面。小女孩得以不太狼狈地降落,但显然,这位大小姐的心情因此变得很不好。 “谁让你添乱的?本女侠正在施展绝世的轻功,你不知道吗?多什么事!”小女孩的拳头一下下捶上大雕,大雕吃痛飞起。小女孩还在生着气,继续指着大雕喊,“以后不许多事,知道吗?” 小亢难以想象是这样一位人物救了自己。 “你没事吧?”小亢好心地问。 小女孩红扑扑的脸够可爱,气势却够吓人。她凤眼一瞪,“要你管什么,本女侠当然没事,还有,我救了你们的命啊,为什么还不谢谢我?” 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救了自己和爹。小亢准备道谢。可是心中想到“谢谢”二字,那场浩劫的回忆一下子扼紧幼小的心灵。他更是不能让爹再听到那两个字。小亢迟疑了半天,只能说出:“我们真的很感激你……女侠……” 女孩根本没看出任何异样,继续自己的话:“这样才对呀。本女侠闯荡江湖几十年……”她想起自己的年龄还差一月才过十六,说几十年实在太假,又慌忙改口,“……数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呀。今日算你运气,本女侠路见不平、拔刀……哦,我不用刀的,拔雕相助,所以你一定要铭记在心、感激涕零、没齿难忘、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哎呀,好像用错了……还有什么……” “那个……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小亢问。 女孩被打断,一脸不悦,但随即高兴地说:“我呀,我就是人见人怕、武功绝伦多罗女侠妙妙呀!当然看你年纪那么小,我就准你叫我姐姐吧!怎么,你没听过这么大的名号吗?” 当真是人见人怕!小亢忙摇头。 “也难怪,你们都不是江湖中人,自然是不知道的。走动走动就会清楚多罗女侠有多厉害了。对了,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亢。” “哈哈,我头一次来到中原,想不到就做了一件好事。小亢你也看到了,当时不知道有多危险,全靠我绝妙的轻功,还有天下无敌的绣花小箭。那两条毒蛇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又开始喽,小亢算是领教透了这个姐姐的威力。 身旁丁丁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小亢愈发着急。 “姐姐,你能救我爹吗?” 多罗女侠妙妙这才有时间打量一直在身旁躺着的丁丁,苍白的脸色把她也吓了一跳。 “看来好难办啊,病得很重。”她从袖口掏出一个很大的小荷包,“不过幸好你遇到的是你妙妙姐姐,绝对没事的……” 妙妙自荷包里掏出一只蛤蟆、三条蜈蚣、十几条蚯蚓…… 小亢的脸顿时绿了,他有着极为不好的预感。 大姨妈的眼微微闭着。竟似睡了很久。 周围的一切都无法影响她,她永远是最高贵的女神。 凭空冒出的多罗女侠似乎并未打搅大姨妈的雅兴,她无骨的细腰不知在何时又多了条跃动的长蛇,这次的蛇皮还泛着耀眼的金边。 修长的双指一搓,似乎正算着时辰。 照理,万象和尚应该在了。 又一场好戏开始。 老头子亲自设计的方案果然胜过她和谢谢,也只有他老人家,能请动自己对付这样的小角色。 等得越长久,劲爆的威力也会越持久。 日头有些偏移,大姨妈睁了睁眼又闭紧。 黑夜重又来临。 丁丁被安放在孤树下。小亢想到房内的床被丁丁的浓酒沾染了,反而不如这里干净。 他一人抬重重的丁丁十分吃力,有妙妙的帮助……等于没有帮助。 “奇怪,到了中原,我的内力似乎下降了。水土不服而已,等恢复了依旧是天下无敌的,小弟弟。”如此解释完妙妙就独自在地上摆放她那些奇怪的动物。 将蚯蚓挂在蜈蚣上,将蜈蚣塞入蛤蟆的嘴中,妙妙葱白的手抓来抓去,毫不含糊,似乎抓的只是白草,平常人早看呆了,小亢经历过了很多事才没有喊出来。 所有的动物堆在一起,妙妙嘴中念念有词,双手举起,指缝间还洒下一团细粉。 “中!”妙妙突然大喊一声,随即一片火光。小亢被吓到。 再睁开眼,蛤蟆蜈蚣蚯蚓都不见了,只剩下三颗灰色的药丸。 “吃下它,你爹就好了!”妙妙肯定地说。 真的能吃吗?小亢难以置信。 妙妙早动手喂丁丁吞了一颗。 丁丁艰难地咳嗽了两下。妙妙又喂下第二颗。 丁丁依旧没事,小亢索性一咬牙,喂下了第三颗。 丁丁开始发热,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连着几次咳嗽,微微睁开眼睛。 “小亢……” “爹!”小亢抱住丁丁。 “怎么样,我的药有效吧。”妙妙有些得意。 小亢正要表示感激,丁丁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一把推开小亢,干咳连连,想吐又像是吐不出来,只吐出一些黏稠的口水。 “呃,受不了了。”妙妙捏着鼻子离开。 丁丁一口东西卡在咽喉,痛不欲生,他用自己的手猛地一扣,一阵剧烈的恶心,再次猛力一吐,吐出一摊浑水。 浑水中一条红色的小虫挣扎着。 小亢强忍着恶心抱着丁丁。 丁丁的眼神稳定多了,他对着小亢笑,看着心爱的儿子毫不介意地帮自己擦拭污物,想说什么,喉头竭力动着还是发不出声。 “不管怎么说,你总要承认我做的药百毒必除对不对?”妙妙强调。 小亢:“姐姐真的很厉害!” 妙妙:“那当然,我除了武功好以外,对于药术蛊毒都有高深的研究。你看到那只大雕了吧,我三天就驯服了它。我天生就有跟动物通灵的能耐。所以有了我,万事都不必担心……” 妙妙再次激动的讲演,停顿后他她看到小亢的表情十分恐慌。 “怎么了?” “……姐姐,你说你能跟动物通灵?” “当然。” “那么,全靠姐姐了。”小亢用力指着妙妙的身后。 妙妙缓缓地转过身去,脸一下子绿了。 狗熊,好几只巨大的狗熊。 “救命啊!快跑!” 四 小鬼匆忙地赶往村落,沿着铁通走过的方向,一路有着铁通留下的特殊记号。 再有几百步,便可以到竹林了。 奔驰的马上,小鬼同样思绪飞远。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和铁通同时经历的那场浩劫。 浩劫过后,家园已不成家园。剩下的几个妈妈,小鬼当然不愿她们继续住在那个恐怖的地方。 铁通说也许可以带那些妈妈来这个地方,这里的孩子恰好需要妈妈。 就是小鬼现在心急赶去的地方。藏匿在一块巨石后的洞天,与世隔绝,恰如桃源。 这里本是一个孤儿村。 铁通在江湖上杀了很多该杀之人,同时也收留了不少的孤儿。他们有的是被铁通所杀恶人害得家破人亡的遗孤,有的就是恶人的后人,还有一些则是被爹妈抛弃不知道身世的可怜孩子。铁通悉数收留了他们,把他们安置在这里。 每次铁通的到来就像是神灵出现,孩子们都欣喜若狂。他们不在乎什么糖果、玩具,他们要的是铁通,要的仅仅是一点关爱。 铁通每次来过以后,都有说不出的快乐,他觉得他给予孩子们的反不及孩子们给他的多。 小鬼的马冲入竹林。离村落越来越近。 小鬼也同样看到了那片诡异的竹子,开出一朵妖艳的紫花。 小鬼的脸色也同样变了,变得很难看,变成了真正的鬼脸。 此时马已不能穿行,小鬼弃马。 还有四十步。 第一次进入别有洞天的孤儿村,小鬼和妈妈们都惊呆了。 到处是精灵般活蹦乱跳的孩子。 铁通一出现,他们都乐开了花。 铁通形怀大笑,那份欢乐也感染了小鬼和他的妈妈们。 “孩子们,这次铁叔叔没带什么糖果。” “铁叔叔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红扑扑的脸蛋赛过苹果。 铁通说:“铁叔叔带了更好的礼物,你们看!” 妈妈们慈祥的神情一下子征服了孤儿的心。 “当然,最重要的礼物,还是小鬼吧,哈哈……” 小鬼不知何时翻上了一棵高大的树。 同样欢快的时光,同样难以忘怀的岁月。只是小鬼和铁通不能久留。小鬼要入江湖,铁通则需要继续杀恶人。 孤儿有了妈妈,小小冷落了铁通。寡妇们有了孩子,对小鬼的爱怜也少了许多。铁通和小鬼可一点都未失落,这恰是他们最想要的美丽结局。 临走前,小鬼说:“这么美妙的地方,没有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不觉得缺了什么吗?” 铁通也觉有理:“那么你打算取什么名字?” 小鬼:“孤儿村,寡妇村,将两个名字合并在一起,你说叫孤寡村好不好?” 亏他想得出来。 铁通:“依我看这里根本就是五柳先生陶潜所言的世外桃源,不如直接叫桃源村吧?” “这个名字倒是很文绉绉啊,可是你要问一下孩子们,他们喜欢吗?”小鬼顺势问那个扎辫子的小女孩,小女孩摇摇头,显然不懂。 “看来得拿出本小鬼精心准备的好名字了!就叫娘亲村!”小鬼斩钉截铁地说。 “其实小孩子要的只是亲娘,别的都不重要。我也是孤儿我最清楚了。而更大的希望就是娘亲的疼爱,娘——疼——小鬼——呵呵,小鬼是盼不到见亲娘了,这些孩子也不行,就让我的妈妈们疼他们吧!娘亲村,你觉得呢?” 铁通点头。 孩子们也点头。 妈妈们慈爱地笑。 于是,娘亲村便这样叫开了。 现在小鬼已到了娘亲村。 村外的大石化成块块碎石,进入村落的隧道暴露出来。村落……也成了废墟。 房屋烧尽,树木砍倒,小河也干涸,露出苍凉的河道。 还好,没有尸体。 也同样没有人。 孩子们呢?妈妈们呢?铁通呢? 小鬼简直要疯了。 “小鬼哥哥!” 遥远却又真切的呼唤,是那个辫子小女孩。 “小辫子!” 小辫子只是哭着,小鬼的胸前湿了一大块。 “你别急,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女孩依旧抽泣着,“好多人,坏人突然冲了进来。他们拿着刀,好可怕!” 小鬼捏紧了拳头。 “后来呢?” “他们把妈妈们都抓走了,小哥哥小姐姐都被抓走了。……小姐姐让我躲在这个树洞里面,让我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我听着外面的叫声,我好害怕!” 小鬼继续安抚着胸前的小妹妹:“没事了,小鬼哥在就没事了。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我不知道——呜呜——钱妈妈给了我一个盒子,叫我一定要转交给你!” 红木精致的小盒子,小鬼认得,那是钱妈妈的丈夫为她买的梳妆盒。钱妈妈后来一直都没有打开过。 小鬼的手颤抖着将要打开盒子。 “不要!” 一把飞刀弹落了小鬼手中的盒子。盒子跌落后打开,弹出两把玄叶刀和一堆白粉,沾了粉的小草顿时枯死。 是小鸟。 “不要相信她的话,一切都安排好,就等着杀你!” 怀中的小辫子一下子挣脱开小鬼的怀抱,像遇到厉鬼一般看着小鸟,一步步在地上爬着退后。 小鬼站起来,欣喜地看着小鸟。 “小鸟,你没事了?” 换上了一身清洁的女装,苍白的脸倏忽泛起一丝红润,小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娇羞,她只淡淡地点头。 胸口一阵发闷,刚才用力掷刀的时候,还是牵动了伤口。 “你没事我便放心了。你怎么一直跟着我……” 小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只看着惊恐的小辫子,“她在骗你,这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我……” “所以你不顾伤势专门来救我……小鸟,谢谢你了!” 胸口似乎不如想象的疼了,一股暖流,流过小鸟的心。 好久好久,没人谢过自己,没人这样,深情地叫自己小鸟。 这个人叫小鬼。小鸟永远地记着。 “小鬼哥哥……对不起……你杀了我吧……”小辫子吓得魂不附体。 小鬼慢慢地靠近小辫子。 小辫子只希望永远钻在树洞中不出来。 “不关你的事,我知道的。你是被逼的,他们一定拿小姐姐威胁你,你所做的都只是为了救小姐姐。我们的小辫子为了救姐姐只能孤独零零一个人留在这里,还要骗小鬼哥哥,我又怎么会怪你呢?”小鬼的声音说不出的温柔。 小辫子的表情却更加痛苦:“我知道那个盒子有危险,我还……” 小鬼的手捂住小辫子的嘴不再让她讲出伤害自己的话,“我知道的,我都懂。刚才根本就没有什么盒子不是吗?我们的小辫子受苦了,不过没关系了,现在有小鬼在了。小鬼帮你救出姐姐,哥哥,还有妈妈们,杀光那些坏人,好不好?” 小辫子再也忍不住,一声大叫,号啕大哭起来。 小鬼抱紧了小辫子。 小鸟看着,也难以自制地流着泪。 多么希望此时小鬼也能抱抱自己。她知道这是奢望。 小鬼此时却抬头看到了小鸟,温柔的目光。 还是灿烂的微笑。 这就够了。 小鸟也笑了。 五 好几只狗熊同时出现的场面,小亢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但愿这辈子都不要有第二次。 一共是四只锋利的熊爪挥舞着,目标似乎正是小亢他们。 小亢但愿妙妙说的通灵的能耐是真的。 看妙妙的表情,显然已经在考虑怎么逃跑。 “快跑啊,是熊啊!大雕,快把我们叼走!”妙妙抱紧小亢。 小亢坚决拒绝,爹不走,他哪里也不去。 “真是个倔孩子!”妙妙无奈,示意大雕先叼起昏迷的丁丁。 “快,我和你上树!” 他们低估了熊的力量,几只熊一起拱,孤树剧烈地晃动起来。 “雕,你别闲着啊,过来帮忙!” 雕儿正要飞近。 三只秃鹫,不远不近地飞来,和雕战成一团。 “看来指望不上它了。”妙妙叹气道。 “姐姐,树快断了!” “我知道,你别那么着急好不好?迟早都要断的……哎呀……” 果然断了,妙妙拽着小亢,凌空一脚踢在熊眼上,熊吃痛嚎叫。妙妙顺势又连踩了两下熊的大脑袋,飞进房屋的小窗。 窗前的铃铛持续不断地响。 “好吵!”妙妙摘下铃铛朝熊扔去,熊恼羞成怒一掌将铃铛踩成碎片。 熊朝着屋子跑来。 屋内,丁丁被横放在地面上。地上,还爬着好几条蜈蚣。 比妙妙拿出来的大不知道多少倍的蜈蚣,有的比蛇还长。都爬向丁丁。 小亢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 “疯孩子,回来,你会死的!” 为了救爹,小亢不怕死。 外面熊又在攻击着房屋。 “唉,为什么我刚来中原就有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妙妙感叹。 无奈之下,她的手又掏向身上的袋子,抓出黑色的膏药撒向蜈蚣,同时念念有词。 小亢的手来不及,已经被咬中。他只觉一种从未有过的疼痛顺着血液蔓延到全身,再没有一丝力气。 小亢倒在丁丁的身上。 “中!”妙妙好不容易念完咒语,黑色的药膏化脓,碰到的蜈蚣也跟着化去。 “笨蛋,为什么那么着急?”妙妙为小亢着急,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轰——窗口爆裂,被熊推出一个大洞,一只熊踏了进来。 “是你们逼我出绝招的。”妙妙的手继续伸入口袋,袋中总有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宝贝。 这次是一条精巧纤细的鞭子,鞭梢是一朵妖艳的杜鹃花。妙妙将鞭子甩出,杜鹃花随风尽情地绽放,花蕾间释放出浓浓的香气。 熊儿闻到香气笨拙的脚步更加踉跄,一只熊躺倒,还有一只艰难地走了两步,倒下。 妙妙不由得开心地继续挥鞭。 但是还有第三只。 走得更慢,更乱,两只肥大的熊掌依旧有着极强的震慑作用。 天上的雕此时也陷入绝境。 没有办法了,妙妙的法宝也用尽。 死在熊掌下未免太不雅了。妙妙在想究竟哪种死法更美。 不管怎么说,先要闭上眼睛吧。这样会不会不疼一些? 轰隆—— 房屋倒塌。 两股急风,妙妙被带着飞出了房间。 妙妙睁开眼睛,她看到那只熊在颤抖,踉跄着连退两步,倒下。 一把残剑没入了熊体。 银纱杀手! 丁丁剧烈地喘气,重心还很不稳。 “我的药果然有效!”妙妙正要多话,空中不时传来雕儿的惨叫。 雕儿似乎受伤,叫声哀怨,三头秃鹫不依不饶,正要将它撕个粉碎。 妙妙的眼前闪过一线白光,丁丁已不在。空中响起凌厉的风声,接着咚咚咚三样重物跌落,雕儿的危难得以解决。 “好剑法!” 丁丁的喘息渐渐平稳,他的心慌乱。怀中的小亢还在昏迷。 “小亢,醒醒,爹在……” 妙妙此时也着急起来,“这种蜈蚣的毒极为霸道,我又将圣药都给你吃了。哎呀,现在怎么办?” 丁丁猛地看紧妙妙,眼神直让妙妙恐惧。 “那我的血能不能救他?” “不知道啊,应该不能吧,而且你……啊……” 丁丁已割裂了腕口,任新鲜的血液缓淌入小亢的嘴中。小亢皱着眉头,勉强喝进去两口。 还是昏迷。 “会有效的,是不是?只是太少了,再多喝一点就行了。”丁丁对着妙妙发笑,又一剑割开更大的口子,小亢大口大口喝下爹的血,突然直挺挺睁眼,随即又将血全部吐出,吐在丁丁的白衣上。 妙妙看呆了,说不出话。 丁丁只是苦笑,目光更加呆滞。他拿起沾着自己血的剑,喃喃着:“爹太急了,爹慢慢喂你,喝了爹的血一定会好的。爹宁愿将所有的血给你!” “不要再割了,这样你也会死的。”妙妙大声阻止着。 “呵呵,爹死不要紧,爹还有好多的血,爹的血一定能救你!”丁丁几乎割烂了自己的右手。 妙妙再看不下去,她哽咽着,拼命翻动身上所有能用的东西,“疯子!我尽遇到疯子!……我找,我找,一定能找到的,一定还有办法救小亢,我找……呜呜……能找到的……” 丁丁抱紧小亢。两人俱是一片血肉模糊。 中秋夜,自己早该死了。 为什么惩罚的永远是最亲的人! 丁丁懒得问了。 “不用找了。”他凄然一笑,“这是天意啊!” 小亢,对不起! “好感人啊!”大姨妈的声音。 高贵美艳的大姨妈,永远出现在最适宜的时候。别人永远都是低贱,而她,永远都高高在上。 她腰间金色的小蛇,同样慵懒地探出脑袋,又钻进去。 妙妙第一次看见这样美丽的女人,那种雍容华贵有着摄人心魄的强势,但却让人从骨子里厌恶,说不出的恶心。 丁丁反而有了希望。 他跪了下来,拼命磕头,额头撞出血来。 “求你,救救小亢!” “救他,我又有什么好处?你本就是废人了,谢谢玩剩下的废物。救你可一点都没意思。” 妙妙恨不得骂死这个女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自己居然说不出话来。 她不想承认自己很害怕。 丁丁依旧磕着头,地上撞出一个大窟窿。 大姨妈突然扔下腰间的金蛇,蛇径直往小亢的身上爬去。 “还想不想救儿子?想的话就别动。” 金蛇自小亢的嘴伸入,一点点挤入嘴中。 丁丁捏拳,没有动。 妙妙差点又要吐了。 金蛇完全入肚,小亢突然睁眼。 “小亢!” 小亢的眼中全是蛊惑的金色,他“啊”的大叫出口,浑身都泛起金光,最后无力地躺倒。 “好了,暂时能防止毒性发作。要彻底解的话,你只能去找那个人。” “谁?” “万象和尚。他肯救就有希望。” 说完这句话,大姨妈转身离开。 不知道天空何时没了阳光。 丁丁抱紧小亢,小亢此时的呼吸才算平稳,但仍然很虚弱。 “为什么要救小亢?”他问大姨妈。 大姨妈没有回头,依旧婀娜地走着。 “因为你是谢谢害过的人,谢谢害的人,我便要救!” 谢谢和她,似乎是永远的仇人。 丁丁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的世界本就只有儿子。 “那么,也带上我吧。救小亢你一人不行的。” 妙妙觉得自己终于了很重大的事情可做,她当然会认真去做。 “小弟弟,我们去救你喽,有多罗女侠在此,你先放心地睡一觉吧!” 六 “他们突然冲入村子,烧掉了我们的房子,将我们关在一起,说是要等你来。”小辫子叙述着当时的惨状,小脸憋得通红,“赵妈妈被她们打伤了,流了很多血。” 小鬼摸摸她的脸,“其他人呢?他们没事吧?” “都被带走了。只留下我,让我害你……铁叔叔也来过,我在洞中看不见,他好像也被一个和尚带走了。” “和尚?” 能将铁通带走,那简直是了不得的对手。 “头上全是金色的和尚,他的武功好厉害。” “是万象和尚。”小鸟说。 “万象?就是那个少林寺的传奇人物?” “我不知道他,我只知道他的武功很可怕。” “是很可怕,他本是官家子弟,二十岁继承亡父的爵位,又有如花似玉的宰相千金为妻,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婚后仅三月却离奇出家,修的是密宗,一直把自己封闭在荒漠中,整整二十年,已经是德高望重的长老级人物。但有一天突然莫名背叛少林,杀了好多少林弟子。他的武功连少林方丈可都要甘拜下风……”小鬼如数家珍地报着万象和尚的来历,自己心中突然也有了想法。 “小鸟,你知道绝杀吗?绝杀岛?” “我只听到过,我们的头领对这几个字十分敬畏。关于绝杀岛那个传说我也听人说过,难道是真的?” “呵呵,我倒也经历过了,可怎么也抓不到秘密的核心。那个万象,似乎很可疑啊!”小鬼抓抓头发,“不管如何,我得去找他!” 小鸟:“我也去!” 小鬼:“可是这次去相当危险。” 小鸟:“我不怕。” 小鬼笑笑:“我知道你不怕,你只是犯不着为我冒险。” 小鸟:“我脱离了组织,组织的人肯定不会放过我。如果连你也不肯收留,我就只好自杀。” 小鬼呵呵一笑:“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上路吧!” 丁丁抱着昏迷的小鬼,带着喋喋不休的妙妙,前去寻找万象和尚。 空中还有只大雕。 小鬼先把小辫子安顿在一户农家,然后带着小鸟一起上路,去寻找万象和尚。 他们注定在一个地方碰头。 万象就在万象阁中。 第三章 一 经历了一场无涯的梦,他终于醒了。 他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唯一的印象便是自己在半梦半醒时因为疼痛大声尖叫,一个金色的光头在眼前晃荡。他便又入梦,梦中什么都可能发生。醒来却什么都忘了。 他努力回忆,现实的记忆山洪暴发般一下子充盈了整个脑部,画面先是一片模糊,渐渐清晰,清晰到每个人抖动的嘴角、眉毛还有刀。 蝙蝠! 他本是与蝙蝠为伴的人,蝙蝠救过他的命。梦中的蝙蝠却比现实中的可怕。 他记起来了,一块玉,普通的玉,自己为了找这块玉,所付出的代价已经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好在他终于报了应报的恩,经历该有的决战。解脱后他倒在一片清水中,头顶正燃起预示希望的初阳。 接着发生了什么,他便不记得了。 这里是个封闭的洞穴,自己身下是名贵的虎袍,盖在身上的也是名贵的貂皮。 他身上大大小小无数的伤都好了。 是谁救了自己? “你醒啦?”洞穴的暗门不知何时开启。 一张慈祥的脸,耀眼的金光在烛光下分外明显。 “醒了就好。我本以为救不活你。你伤得可着实不轻啊,王斩。” 王斩?自己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有着特殊的感觉。他记起了所有的事,唯独忘了这个名字。 王斩,夜蝙生王斩,就是自己。 他终于醒了。 二 江湖上都知道万象和尚住在万象阁,可万象阁究竟在哪里,却很少人知道。 小鸟不知道,小鬼也不知道。好在小鬼自踏入江湖以来就交了各种各样古怪的朋友,其中一位消息最灵通,简直就是个包打听。小鬼自然想到去找他。 根本没人住的破庙,燃着一堆火把,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正在那里烤着香喷喷的鸡翅。 鸡翅刚散发出一些香气,小乞丐就急着往嘴里送。 他张大的嘴用力咬下去,结果什么也没咬到。鸡翅已经到了小鬼的手中。 小鬼很带劲地咬上一口,脸上还尽是满足的神色,“哇,果然是又香又嫩。”一旁的小鸟早忍俊不禁。 小乞丐懊恼地连连跺脚,“你这个扫把星,来了就偷我东西吃。” 小鬼又大嚼一口,“我只是吃个鸡翅而已,何必那么小气?” 小乞丐双眼一瞪,“我小石头自加入丐帮以来,最讲的就是义气。为兄弟两肋插刀,饿一顿两顿算什么?不过对你这个王八蛋,免谈!” 小鸟不禁好奇小鬼究竟干了些什么。 小鬼:“嘻嘻,其实也没什么,我有段日子混丐帮,小石头照顾我。他在气被我花掉的那些小银子。” 小石头:“小银子?你这个混蛋假惺惺带我去吃什么全羊宴,吃完就没了人影。……我辛苦攒的那点积蓄搭上不说,还挨了一顿打。” 小鬼大笑:“那顿肉可是你吃得最津津有味,连羊骨头都啃了半天,那日可是你最痛快不过吧,跑不动又能赖谁呢?” 小石头:“你是很痛快,我却只有痛了。” 小石头依旧板着脸,身子耸动,他转而去偷喝小鬼带来的酒,似乎这更让他钟爱。 小鬼也不阻拦,任他喝上好大几口。小石头在才惬意地连连点头。 “好了,臭小子,找我究竟什么事?” “你可知道万象阁?” 小鬼的话音一落,小石头手中的酒坛一下子跌落。 “你个死乞丐,有上好的女儿红不喝,还偏打翻在地?”小鬼故意怪罪道。 “你真的活腻了,这次又惹了万象和尚?” “不是我想惹,是他惹上了我。小鬼也没有办法。”小鬼一脸无辜。 “唉,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安分,这次来还带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小石头话锋一转,提到小鸟,小鸟微微低下了头。 “别乱说话,她叫小鸟。” 小石头:“嫂子好!” 小鸟不知所措,脸又开始发烫。 因为这句话,小石头要半天才能使用右手。 “只是玩笑,出手这么重?”小石头痛得嗷嗷叫,“我都请你吃了鸡翅了。” 小鬼嘿嘿一笑:“怕是你的鸡翅来的就不正当。” 小石头大叫:“放屁。老子……” 剩下的话他没有骂出来,小鬼的出手总是分外快。 “妈的……” 小鸟直被两人逗得笑坏肚子,她早看出来,即便两人恶言相向,其实内心却一直把对方当成好友。 那种纯净的快乐,小鸟以前从未感受过。 “什么时候去万象阁?”灌了酒的小石头突然问。 “越快越好。” “真那么急?” “非常急。” 小石头没有再问,当即起身,“好,等我一个时辰。” 倏忽间,小石头已没了人影。 “他真的能问出下落吗?”小鸟问。 小鬼:“我相信他能。” 所以他等。 天下能让小鬼等的人不多,小石头可以,因为他们是朋友。 “说起来,这家伙烤的鸡翅一点都不好吃。刚才那口当真是硬咽下去的。”小鬼狡黠地笑着。 小鸟也笑了。 三 正午的阳光并不强烈,毕竟已近冬天。 王斩只觉得头晕,他不知道自己已有多久没晒过太阳,瞳孔也难适应,整整半个时辰,他都得闭目。 一片花香。 睁开眼睛,腊梅开得正欢。 “我喜欢梅。”万象和尚解释道。 这里他是王者,他说喜欢梅便只种梅。万象阁其实早可以更名为腊梅阁。 园内的石桌上,熊掌、鱼翅、鲍鱼、山参汤,山珍海味全上齐了,都是为王斩准备的。 王斩身上穿的是最好的绸缎,用的是最好的香料,服侍他的,是四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现在,万象和尚端起了酒杯,自己却不喝,而是递给王斩。杯中的酒用鹿茸、豹血特制,千金难求。 王斩接过,一口喝干。 万象无论给他什么他都喝。 他过的足可算是帝王般的日子,风干的脸上却没一丝笑意。 “这样的招待,是否满意?” 王斩点头。 “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王斩摇头。 他看着前方一朵如血的红梅,花开尽了,也便谢了,马上会有另一朵更妖艳的花顶替它的位置。江湖就是这样,他其实已算是个老人。 “说吧,要我干什么?”王斩突然开口。 救了自己,招待又如此奢华,无论叫自己干什么都是应该的。 王斩不是有恩不报的人。 万象总喜欢用左手摸摸自己的金头。 他没有右手。 “还缺一样东西,缺了这个,王斩又怎么能叫王斩?” 万象用仅存的左手打开事先准备好的锦盒,一股炫目的光刺激人的眼球。 王斩知道这是把好剑,是为自己度身定做的。 “最好的剑配最好的剑士,你可满意?” 王斩拿起剑。 剑光一闪,那朵红梅依旧绽放,风轻吹过,花瓣开始依次飘落,一片一片,像极了人的血。 “好剑法!” 万象满意地点头,“你继续好好休息,这样的剑法是不该任其荒废的。” 王斩没有多说,一饮而尽,默默放下酒杯。 剑上还沾着一片花瓣。 “如果让你杀小鬼,你杀不杀?” 王斩的脸上头一次有了表情。 他抬头,坚定地看着铁通。 “不杀!” “那你欠万象这秃驴的情分怎么还?” “我自杀。杀任何人都可以,包括你。唯独小鬼不行。” 铁通笑了。 “小鬼比我会交朋友。” “他不是我朋友。”王斩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后面的话,“是兄弟!” 这正是他内心最真切的感受。 铁通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兄弟这两个字,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远远胜过生命。 万象阁的秘道很复杂,万象对他毫无戒心,告诉他如何在秘道中自由穿行。唯一没说的便是东厢门的秘密,王斩当然也不会问。 直到刚才,铁通自那堵墙后冲了出来。 铁通因为受困的孩子和妇人乖乖跟着万象来到万象阁,但要困住抓贼无数的铁通,万象似乎轻敌了些。 铁通认出了王斩,因为他也是小鬼的兄弟。 所以才有了刚才的对话。 “到现在还没找到被困的孩子,万象这个畜生!”铁通分外着急,“不过无碍,小鬼一定正在赶来。” 提到小鬼,他的眼睛放光。 王斩的脸上明显也有同样的光泽。 王斩:“我只是像昨天一样回到自己的房间,我什么也未看见。” 铁通谅解,他并不指望王斩帮自己。 他自己也从不希望欠人任何的恩情。 王斩当然也不会出卖自己。可孩子们究竟在哪里? “西厢门的秘道有个监牢,里面好像关着不少人。进秘道需要点燃左边第三根火炬,再左推火炬三次。”依旧往前走的王斩道,“我最近喜欢自言自语,我什么也未看见。” 铁通感激地看着远去的王斩,并没有说出口。 有些感谢根本不需说出口。 四 妙妙跟着丁丁他们寻找万象和尚。事实上他们根本没什么头绪。走了好几个小镇,妙妙便累了,吵着要歇息。她几时走过那么多的路?于是他们住进一家客栈内。 小亢还在昏迷,丁丁依旧苦着脸。大雕居然抛弃主人飞远。气氛未免太过沉闷,妙妙快要发疯。 赶紧躲入自己的房间,将所有的悲愁关在外面。 妙妙突然很想洗个澡。暖暖的热水泡一泡,再撒上喷香的玫瑰花瓣,惬意地哼哼小曲…… 关紧门窗,仔细检查周围,确定没人能偷看……谁要敢偷看就挖下他的眼睛! 妙妙钻入暖暖的浴桶中,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小二居然说附近没有玫瑰花,那么就勉强用茉莉代替一下了。 就在这样的美丽时刻,一个物件突然破窗而入,直接朝着浴桶飞来。 妙妙反应灵敏,一下抓住了那个物体。 什么?啊—— 人头,沾着血的人头。赶紧扔掉。 恰巧扔在自己准备换的衣服上。天哪! 妙妙惊得站起来。 窗刚才被砸开,飕飕的冷风刮过,妙妙打了个寒战。 接下来的事,让她呼吸都停止了—— 一个人自窗户飞了进来。 小鬼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女人的身体,纯属……意外。 谢谢解衣的那次,印象太过深刻。他后来好多次用冷水浸脸都挥之不去。 这次…… 两个人都呆住了,妙妙甚至就这样站着,让小鬼看个够。 事后小鬼回忆说:“那次我才知道,女孩和女人的身体果然区别很大。” 说这话的时候妙妙的连环踢差点要了小鬼的命。 “好了,真的不是故意要偷看的,我事先不知道……”小鬼解释。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偷笑。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妙妙更恼。 “没什么。只是……哈哈,我要知道能看到,我一定早点赖!” 话没说完,妙妙就开始了第二番追杀。 但现在,两个人还是呆呆的,彼此的眸子里印出对方的错愕。 窗外小石头在喊:“小鬼,我在外面,我没死呢!” 妙妙这才反应过来,“啊”的大叫一声,忙钻入桶中。 可是,还有用吗?头一次,被人看得那么光…… 小鬼的脸自然又成了红屁股,他尽量别过眼,目光还有点点……留恋。 空气好香,也不知是不是茉莉的芬芳。 “快出去啊!快!” “对不起……”小鬼低着头朝妙妙方向走近。 “站住,你干什么?” 这种声音才会让人想干点什么吧,小鬼在心中偷笑。他捡起地上的人头,“我马上就走。” 他突然来了童心,“这个你要的话,就给你!” “拿开啊,疯子!” 小鬼转过身,准备自窗飞出。 “等一下。”妙妙又开口。 “还有什么事?”小鬼奇怪了。 “衣服,我的衣服都脏了。” 是自己的错,小鬼只能再次道歉:“对不起!” “说有什么用,那我怎么起来?” 小鬼搔搔头,这倒是个问题。 他想别过脸说话,马上被妙妙阻止,“别看!” 小鬼嘀咕:“都看过了,再看有什么意思。” 妙妙这下可生气了,“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小鬼三下五去二脱下自己的衣服,露出厚实的背。 “啊!”妙妙忙用手遮住。 指缝间,还是偷偷看了两眼。 结实有肉,这是妙妙的第一反应。 “真不好意思,你先将就穿穿,我再想办法!”小鬼光着上身,背着脸递过来。 好臭,好几天没洗了,自己要穿这个? “小鬼,你在干吗呢?再不下来,我可上来喽。”小石头在楼下等得不耐烦。 “不要!”妙妙连连尖叫。 “下来了,催魂鬼。”小鬼这才顺势下去。 妙妙有半天回不过神来,刚才的事真的发生了。天哪! 心跳依旧那么快。 等一等。 小鬼? 小鬼! 天哪,他就是小鬼! 自己那么辛苦,不就是找他吗? 打那以后,小鬼的身边便又多了一难缠的女人。小鬼直说这是冲动的惩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总要付出点代价。 妙妙总有说不完的话,但说起来却总是颠三倒四,往往大家都急出一身汗愣不明白她在讲什么的时候,她还兀自陶醉在自己的叙述中。 还好遇上了聪明的小鬼,还好小鬼那天刚好比较有耐心。 “行了行了行了,这样……你先停一下。我把你要告诉我的话总结一下讲给你听,你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就可以。有不对的地方你再补充,可以吗?”小鬼打断讲了半个时辰口沫横飞的妙妙。 “来,喝口水。”小石头帮着倒水。 妙妙当然没有穿着小鬼给的衣服,幸好是小镇,弄套女装还容易些。她看着小石头脏得可以当炭的手,实在不敢喝下他倒的水。 但别人的情意又怎么好拒绝,妙妙很尴尬地说着:“谢谢!” 小鬼一把抢过了这杯水:“不好意思,我渴了,你自己倒吧!” 妙妙正要发作,好不容易才明白是替自己解围。她也像小鬼一样咕噜咕噜大口大口喝着水,一点淑女的姿态也没有。 一旁的小鸟忍不住又笑。 妙妙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骨子里,她不喜欢小鸟。 为什么这个女孩跟小鬼走那么近?不要脸! 幸好再糊涂的妙妙终究还是没说出这样的话,喝了水后静静等小鬼重复她刚才说过的话。 “首先,你说你来自西域……还是个什么什么公主,对吧?” “是西里科罗式、多头花而妖、谁我天天勾笑……” 小鬼忙打断:“行,反正知道是个长名字的公主。然后,你从小是被你的奶娘带大的,因为你的国家出现了某些灾难……” “嗯,阿嬷是这样说的,我小时候也不清楚。” “然后你十六岁了……差一个月,我还是不太明白你来中原干吗……” “因为你!”这句话妙妙终究还是没说出口,那是她久远的一个梦喽,“因为来行侠仗义喽,阿嬷教我的功夫都是很厉害的。我还会召唤动物,以后你们都要叫我多罗女侠!” 小石头撇撇嘴,对着小鸟说:“这个女孩该不是有病吧?” 小鸟会意地笑笑,示意小石头千万不要让妙妙听到。 “呵呵,多罗女侠见怪。我们继续,再然后,你说你见过我,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我明明没去过西域?” “那时候明明是你啊!”妙妙大声辩解起来,“还记得吗?当时射神大赛,你一连射出五箭,把靶心射出个大窟窿?” “……真的一点印象全无。”小鬼努力凝神,可发生摇头。 “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啊?”小石头打岔问。 “好像是我五岁……六岁……” “好久啊!”小石头感叹。 “是很久了,不过我都记得。” 还有一些美妙的事,妙妙没有说出来。 那个晚上洞穴外全是老虎的吼叫,小鬼抓紧自己的小手。 这些会是永远的秘密。 但小鬼为什么不肯承认,难道对自己那么重要的事,他真的全忘了? 小鬼正努力地想着。 “你真的忘了,当时总有个婆婆牵着你,她的拐杖上还有条很可怕的眼镜蛇……” 小鬼的眼镜发光,他更用力地想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突然浑身一阵颤抖。 “怎么了?”小鸟拿过手巾为他擦汗。 那个动作更是让妙妙难受。 小鬼说:“不知道,突然莫名地恐慌,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不如别想了,去休息吧!”小鸟道。小鬼点头。 “不成,你一定要想起来啊,那么重要的事,你怎么可以忘?”妙妙不由得发火。 他忘了,那她出来干什么? 扔下年迈的奶娘,吃了那么多苦,等了那么多年,就为了儿时那个梦想,结果根本不存在。她不甘心。 小鬼对着妙妙歉意地笑笑:“我可能真累了,让我休息一下,也许真会想起来的。” “别也许啊,你一定要想起来。” 小石头:“你别再逼小鬼了,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小鬼离开后,小石头才继续道:“小鬼一直在为别人奔波,可其实他自己,却连姓都没有呢。” 小石头讲完只是叹气。他显然也受过小鬼的恩,受过他的感染。所以吵嘴归吵嘴,只要小鬼一句话,他就可以为朋友去冒险。 妙妙一时沉默,小鸟则想起了头次见小鬼的样子。 “其实小鬼也拼命想想起十岁前的事,他只记得十岁后,十岁后的那段日子他还不如忘记,我只知道十岁后的小鬼过得还不如禽兽,我每次追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总不肯说出口。有次醉后他半真半假地问我为什么他只能叫小鬼,为什么他不可以有姓,不可以有爹娘……对于那些,他没有丝毫的印象,每想起这些,他的头就会剧烈地疼,他还是拼命想……” “别说了!”妙妙打断,“我是罪人行了吧,都是我的错!” 她愤而离开,声音有些哽咽。 小石头长叹口气,将心中的话讲出舒服了许多。小鸟只感激地看着他,他反而不好意思。 “这是我头一次那么假正经地讲话。” “不,你讲得很好!”小鸟道,“小鬼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为他高兴!” 小石头吐吐舌头,“呵呵,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嫂子,我会更高兴!” 小鸟自然又不好意思。这句话若是让妙妙听到,小石头恐怕成了死石头。 妙妙没有回房间,房间都待过死人,她可不愿再回。 屋顶的瓦片虽然脏了一些,还有点冷,星光却很醉人。 大雕出现,任妙妙依偎着取暖。 今天主人的情绪似乎很低落,一直依偎着自己什么话也不说。平常可都是说到自己晕才停嘴的。 “雕,我想家了!”妙妙很悲伤的声音,跟星空一样寂寥。今夜的星并不多。 雕儿只能抖抖脑袋。 “那个,我会努力想起来的。”小鬼的声音。 “啊……”妙妙被吓到。 反应过来后,妙妙说:“还是别想了,我知道你有病。” 出口后才知道说错话了。 “哈哈,没事,我是有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很想弄明白。十岁后天天被一个老无赖喂各种各种古怪的毒吃,估计是那时候落的病。不过他也帮得我百毒不侵。所以,扯平了。”小鬼自顾自说着。 妙妙没有问小鬼十岁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已经想象那究竟是怎样一种痛苦。 “不过真的很对不起,我真的……记不清你……我会努力再去想想的,给我点时间……” 妙妙越来越明白为什么小鬼的朋友总是如此信服小鬼。他的确有让人放心的感觉。 妙妙也开始开心地笑。 “哈哈,提过去干吗呢?我们就从今天认识好了。在下多罗女侠,初来中原,请多多指教。” “哦……在下小鬼。请女侠多多指教。” “这是我的首席护法,无敌飞雕,来,见过小鬼……少侠!” “啊,雕兄,久仰久仰!” “哈哈,你久仰个头,这只雕……它……哈哈……”妙妙乐不可支。 “笑什么?”小鬼莫名其妙。 “哈哈,因为啊,这只雕,它是母的啊……雕兄……哈哈……” 巨雕有些嗔怪地看着小鬼,小鬼唯有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带我去见见小亢,也许我能给他点帮助!”小鬼叹口气,“还有丁丁,小石头带来的坏消息,还是要通知他的!” 五 小亢还在发着烧,脸上偶尔呈现可怖的金色。 他正在经历一场噩梦,时而痛苦地挣扎,嘴中常常叫着“爹”。 丁丁一直守在身旁,眼神永远是呆滞的,只有看着小亢的时候,才有无限温情和悔恨。 整整两天,滴米未进。他刚康复的身体愈发虚弱。 小鬼一进来便被这对父子打动。 这就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他检查了小亢的身体,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倒是丁丁淡然地说:“有什么便说吧,没关系。” “很奇怪。”小鬼说。 “奇怪?”妙妙疑惑。 “我的检查方法跟普通的大夫有些不同,我更看重血液的流动轨迹,那是从野兽身上学来的经验。”小鬼眨眨眼,看来他跟野兽也打过不少的交道,“人体的血液总是顺着各自的轨迹一遍遍循环流动,小亢的体内,不是血液不流动,而是狂乱到毫无章法。在心脏附近像是有条蛇盘踞着,凝聚最多的力道……” 丁丁垂首,“那是大姨妈塞入的金蛇。” 小鬼:“不光如此,两肩到头的位置,两股血液如同根本不相融,彼此却又纠结在一起。金蛇的血偶尔又会充盈头部,小亢的脸上才会显示金色。这样的强度一个小孩子根本承受不了,而小亢的呼吸却又那么平稳,即便在野兽中我也没看到过如此奇怪的现象。” “爹!爹!爹!”昏迷的小亢又在做噩梦。 “爹在这里!”丁丁激动地抓紧小亢的手。 浑身是汗的小亢翻个身,转而又叫着:“娘!” 这个字更是让丁丁心如刀绞。 他霍然站起身,“一定要找到万象!” “绝杀。”小鬼突然说这两个字。 丁丁的脸色剧烈地变化着,“什么?” “绝杀到底是什么?绝杀岛究竟在哪里?我本希望你会知道得比我多一些。”小鬼道。 “不要再跟我提这两个字,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小鬼知道,丁丁的眼中只有小亢。 小鬼:“我能带你去见万象。” 丁丁:“真的?” 小鬼:“万象阁在哪里,说起来还真没人想到。那个地方我很熟悉,附近的海边我还住了很久。呵呵,只不过最后成了一片废墟……” 早些时候,小鬼本是在破庙等着小石头的消息。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三个。 连小鸟都等得不耐烦。小鬼却还是笃定地等着,他相信小石头一定会来。 小石头果然来了,浑身是伤,一进破庙便倒了下来。 身后数十个高手。 小鬼被迫出刀,流星刀,眨眼间,八个人倒下。 剩下的人谁也没想到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居然有如此厉害的飞刀,纷纷作鸟兽散。 小石头早已昏迷。 他们情急之下找到镇上最好的郎中张郎中。 张郎中行医多年,医术精湛,传说他甚至能使人死而复生。高明的大夫总有些怪癖,张郎中的怪癖就是替人检查的时候绝对不允许人在旁看。他在内屋看病,病人的家属至少要退到大堂。 小鬼只好退到大堂。 过了一炷香时间,他才觉得不对劲。冲入内屋的时候只剩一间空屋。 张郎中本已安然逃走,可他偏巧遇到了小鬼。无论郎中是不是真的,在药店总会沾上点药味。小鬼就凭着这点药味找到了正在酒店得意喝酒的张郎中。 那个掉入妙妙房间的头颅,自然就是张郎中的。小鬼很少杀人,能不杀就尽量不杀。但伤害朋友的人绝不原谅! 而小石头也正在那个时候靠着自己的聪明得脱,与小鬼会合。 小石头打听的消息很可靠,也很残酷。倒不是他问出来的,是万象直接托人告诉了他。 “他们告诉我,万象阁就在鼻仰山上。” 小鬼的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 鼻仰山就是寡妇村旁的大山,铁通和小鬼没事还经常上去摘桃子吃。鬼知道何时多了这样一座该死的万象阁。 “万象秃驴似乎早就在等你,他说你旅途劳顿,先歇上一晚,明天再慢慢过来吧。他准备了精彩的游戏等着你,你要再不来,铁通可就要成为一个废人。” “混蛋,那么孩子呢,还有妈妈们?” “万象似乎放了,他说只要有铁通一人就够了。” 万象和尚?绝杀?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大姨妈和谢谢,这两个比妖精还要可怕的女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而面对自己的考验又会是什么,小鬼倒不担心。 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斟了酒的杯子果然有着夺魄的美丽。 剑的光芒更为慑人。 万象变着法让王斩享受各种顶极的奢侈品,为的只是让王斩达到最巅峰的状态。 无论什么,王斩都照作。他早就是没有灵魂的亡灵。有的只是可怕的杀伤力。 剑光凌厉。静若处子,动则惊魂。没有电光的闪电,静谧中的天力回环,无坚不摧! “好,太好了!如此,明日之战,你赢定了!” 万象等的就是明天。 王斩默默收剑。 明日无论谁死,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明日的对手绝对值得你一战!” 这句话才让王斩有了些微的动力。 “万象找了个绝顶的用剑高手,要与你对决。我现在还不知道是谁,但绝对不容小觑。这个疯子最喜欢看剑士对决,而且对他来说,过程并不重要,他只希望看见结果,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失误。”小鬼默默说着。 结果不是生便是死。 丁丁并没有多少反应。 “不这样做,他就不会救小亢。而事实上,即便如此,也不能确定他有多少诚意。” 小鬼继续道:“有一点,我想你也知道——小亢不可以没有爹!” 丁丁浑身一震。 “我会尽全力!”丁丁说。 “我知道,问题是,你现在太虚弱了,右手还在恢复。对方则肯定养精蓄锐,这注定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试了。所以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丁丁又看向小亢,小亢此时睡得很香。 “这里有我。”小鬼补充。 丁丁的目光如锥,“我能不能信任你?” “只要小鬼在,小亢就在!”小鬼说。 “好,我去休息!”丁丁舒口气,他的手在颤抖,“帮我找一把好剑!” “没问题!” 王斩躺在洞穴中的床上,响起了沉重的鼾声。 丁丁躺在床上,尽力让自己平静。 没有睡意。 小鬼推门入。 “也许我可以帮忙!” 他只拿着一片叶子,晃动于丁丁的额头。 “听我的指令,照作。” 丁丁点头。 “你进入一片花园,里面有很多漂亮的花,有杜鹃、牡丹、山茶,你尽力采着,要带给小亢……” 叶子微微晃动着。 丁丁终于张开了嘴,肌肉放松。 小鬼却满脸疲倦,悄悄掩上门。 “你的催眠术又精进了?”是小石头。 “催眠需要配合,对于意志刚强者根本无效。不是丁丁自己想睡,谁也帮不了他。” “但毕竟耗费了你的心力,这样你自己很累。”小石头心疼着。 小鬼疲倦地笑笑:“我只要有床就铁定睡成死猪,要是再多一点点的酒,更是雷公都叫不醒,这你还不知道?” “你看看我后面是什么?”小石头拿出个酒坛。 “呵呵,还是女儿红,你当我闻不出来吗?好小子,从店内偷的吧?” “滚,当然是买的,不过用的可是你的银子,哈哈!” “那还不是偷的?” 两杯酒下肚,小鬼的倦意又重。 “睡吧,你真的累了!” 小鬼看着小石头,“小石头。” “什么?” “明天你不能去。” “什么?”这下小石头几乎是跳了起来。 小鬼瞬间点中了小石头的穴位,石头睁着眼无法说话,委屈万分。 “对不起了小石头,我知道你够朋友,但小鬼怎么可以让朋友去冒险?你就在这里乖乖地待着吧!”小鬼随即笑了笑,“不管你有多厚脸皮,你还是承认吧,你的武功最差,哈哈,以后好好练喽!” 本来给小鬼准备的棉被盖在了小石头的身上,小石头依旧嗔怪地看着小鬼。 “怎么,还想逼我用催眠?” 这下,小石头才极不情愿地闭上了眼睛。 小鬼自己,静静地对着月儿叹息。 “你也要睡的!”是小鸟。 “妙妙呢?” “守着小亢睡着了,脸上还挂着笑,像是做了个好梦。” “哈哈,是春梦吧?那你呢,你怎么不睡?” 小鸟警觉地退后两步,“你可别指望对我点穴或者催眠。我的武功不是最差的。” 小鬼哈哈大笑:“小鸟啊,你才是最聪明的女人啊!” 他改口道:“对不起,是女孩。” 小鸟:“那么,你到底睡不睡?” 小鬼就这样睡着了。枕着小鸟的腿,舒服的姿势。 小鸟一动不敢动。 房内,小亢睡在床上,妙妙靠着床角也睡得很香。 一片静谧中,小鸟真切地感觉到,她抓到了幸福,那种甜蜜的感觉。 但是,明天,明天会怎样呢? 小鸟不再去想,她必须清醒地守着这一切。 七 清晨,又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小鬼醒来的时候,守着自己的小鸟终于睡着,俏丽的小嘴微张着。小鬼轻轻将她抱上床。 “睡吧!睡得久一些,醒来一切都好了!” 他还是轻轻点了她的穴位,只是希望她不再受到伤害。 推开门,丁丁已经在屋外。 精神振奋,一种肃然的杀气凝于白色的长衫,手中的剑因着人的精神更加锋利。 银纱又绑在手上。 “剑很合手,谢谢!” 小鬼满意极了。 自把小亢托付给小鬼,丁丁的心中便只有斗志。 小鬼抱起小亢,准备和丁丁一起不辞而别。 “等一下。”妙妙紧跟着。 “你们想扔下我可不容易。” 丁丁和小鬼唯有苦笑。 小鬼:“到时候我们未必能照顾你。” “笑话,本女侠怎么会要人照顾,到时候你们别麻烦我就不错了。” 万象给王斩开门,送来上好的参茶。 “我什么都欠你的,本来不应该开口。”王斩道。 万象:“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放了铁通,行不行?” 万象笑着,金头晃动。 “只要你杀掉丁丁,没有什么不可能!” 王斩愈发握紧了剑。 “小鬼若是知道跟丁丁决斗的是王斩,会有什么反应?”谢谢问大姨妈。 大姨妈:“我不知道。我非常想看这个表情。” 谢谢:“老头子出的招果然够阴。” 大姨妈:“老头子若不如此,也就做不成老头子了。” 谢谢:“只是这样,未免也等得太久了吧,老头子不寂寞吗?” 大姨妈:“也许他早看穿了寂寞,也许他只有在寂寞中才天下无敌。老头子若那么容易被猜透,他也早就不是绝杀的主人了。” 第四章 一 小鬼一行人来到了海边,寡妇村,要到万象阁必然要经过这里。 早没有过去欢乐的时光,甚至连废墟都被冲走。不变的只有浩瀚的大海,和如生命一般阵阵回荡的浪声。 小鬼的心中还是有着猛烈的撞击,应着这涛声,一下一下。 望着这大海,丁丁也是感慨万千。 他是野兽,一生注定在血与肉中厮杀。娘子死了以后,小亢便成了他的全部。经过谢谢的摧残,他成了一只可怜的困兽,无从反抗。 汹涌的浪和这一望无际广袤的天地,给了丁丁一种从未有过的释放。 今日,他为小亢而战。他不再是卑贱的杀手,而是一个剑士。 他的对手是个绝顶高手,他们间注定有一场绝世大战。 这里正是最好的战场。 至于妙妙,她被浪吓坏,又被风冻着,一心只想逃离这个鬼地方。 海风紧了,涛声阵阵,一浪高过一浪。 巨大的浪砸向礁石,砸向悬崖峭壁,被切割成白色的泡沫,依旧前赴后继地冲刺。 突然下起了雨,暴雨。 小鬼转换身姿尽量不让小亢沾到更多的雨水。妙妙懊恼地躲着雨,简直要哭出来。 丁丁没有动。 一股浓重的杀气顺着暴雨传递,丁丁的判断不会出错。 决斗的人已经走近。 暴雨中,同样坚韧的一个人,纹丝不动。 两人自看到对方的那一刻起,便久久地对视着。 天地静止,所有的声响都传不进耳中。倾泻而下的暴雨落在身上的速度竟似落花飘于地面般缓慢,透过雨水,丁丁能清晰看到对方脸上的任何一丝反应。 来人显然也有同样的能耐。 两个人之间形成两股强劲的气势,势头撞击交汇之处,连雨水也绕道而行。 小鬼自然感觉到了,就连妙妙都停止了抱怨。 小鬼稳住小亢,他的任务是保护好小亢,正如丁丁的任务是决斗一样,他们都很知道自己最重要的是干什么。 等小鬼抬起头看清楚来人后,他错愕的嘴竟张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形,随即是极为痛苦的神色。 “王斩!居然是你?” 小鬼的确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如果事先知道,他又会怎样抉择? 他一定会尽力阻止,但跟万象斗,跟绝杀这个大秘密斗。有用吗? 他倒宁可事先不知道。 王斩也愣住,“小鬼?” 妙妙:“这个人你认识?” 小鬼痛苦地点头。 一个是好兄弟,一个是苦难深重的义士。 此时最痛的恰是小鬼。 “我不知道他是你的朋友。”王斩有点无奈地道。 “他是你兄弟?”丁丁问。 “是。” 小鬼暂将小亢托妙妙照顾,一步步上前。 王斩将剑插在沙中,也上前。 两人在相隔一丈的时候站定。 小鬼先笑了,雨后唯一的一点灿烂阳光。 王斩跟着嘴角牵动,让他这样的人笑简直比杀他还难。可小鬼做到了。 “乌龟王八蛋,为什么躲了这么久才出现?” “你呢,你也从来没找过我!” “龟儿子,我还以为你早挂了。哈哈!” “那么,我的牌坊呢?哈哈!” 王斩竟也说起笑话。 妙妙在一旁看呆了。 妙妙:“他们在发什么疯?” 没有答案,她自己又补充了一句:“受不了,跟小鬼待过的人,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丁丁只静静看着,未曾言语。 这种情感,旁人是不懂的,也许只有共患难的人才会珍重万分。 王斩这辈子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兄弟——小鬼。他愿意将生命交给小鬼。 他生性孤僻,从小修习剑术。有整整十年,他没见过阳光。陪伴他的只有密室的破洞和蜘蛛网。 夜间蝙蝠飞过,他反而觉得亲切。从蝙蝠身上,他悟出了自己独特的剑招,从此一日千里。 无数人难忘的青春岁月,对王斩来说不过是一次次飞起、跌倒,再飞起,再跌倒,出剑…… 还好,他认识了小鬼。 也还好,他是小鬼的兄弟。 因为这件事,他才会觉得,他活着,有一些价值。 暴雨迅猛,迅猛的东西总不能持久。 雨小了一些。 “我欠万象的恩,不得不报!” 王斩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的话本来就少,他的剑往往也只挥动一招。 小鬼都懂,所以他什么话也没劝。 在见到王斩的那刻,他才知道万象的计谋有多歹毒。 丁丁一定会救小亢,他必须决斗! 王斩一定要报恩,他也必须决斗! 两人的意志,无可更改。 没了,就这么简单。 小鬼只做了一件事。 走!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杀他个痛快吧!”小鬼反而无所谓地道。 “不过我打死也不看这场无聊的打斗,你们慢慢耍吧!” 这两句话落下,小鬼背着小亢的身影,倏忽已在十丈外。 “等我呀!”妙妙连忙紧跟。 不等小鬼走远,王斩便拿起了剑。 丁丁的剑从未放下,脸本苍凉,剑更苍凉。 一道闪电劈中海岸的礁石,接着雷声大作。 二 小鬼的步伐变得飞快,妙妙几乎要飞跑着才能追上。 “干什么那么急?” 小鬼没有说话。 他们跨过海岸,进入荒山,沿着一条崎岖的山路走,眼前一座宫殿隐于林中。 万象阁。 “好香!” 妙妙远远就闻到一阵阵馥郁的香,是梅。 小亢突然咳嗽了两声,叫着:“爹!” 小鬼的拳头捏紧。 妙妙若有所思地问:“你说他们到底谁会赢?” “闭嘴!”小鬼怒目。 妙妙从未见过小鬼发这样大的火,吓得不敢吱声。 “不好意思……”小鬼喘了口气,拳头放松。 “无论谁死,结果都一样。”小鬼说,“万象死定了。” 他很少痛恨一个人。 “痛!”小亢摇晃着,小鬼只好先将他放下,让他倚在一棵树下。 小亢睁开了眼睛。 “小鬼!”他的气息还很虚弱。 “少说话吧,你很快便会好的。”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得到……咳……咳……难为你了……小鬼……哥……” “等你好了再谢吧!” “不……我想说……” 这句话,小亢没有断续便开了口。 “我只要爹!” 忍了那么久,妙妙都没插话,突然间,她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小鬼像看王斩的眼神一样看着小亢。 “你信不信你爹?” 不需小亢回答,他继续说:“有些事,你自己要面对!你爹也一样!我们都一样!” 小亢没有再说,他似又要昏迷。 “睡吧,我答应过你爹,一定治好你!” 他点了小亢的睡穴,为的是让小亢睡得更安稳一些,也希望他能少看到一些不该看的。 接下来,自己有多少运气,只有天知道了。 三 “你受了伤。”王斩道。 丁丁的右手因救小亢被自己刺伤过,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来。 “你还受过重创,休整的时间极少。” 王斩的话没有问号,话一出口便是正确的结论。 “不碍事。” “你虽然用的是左手,右手受伤,出剑还是会受影响,至少慢一寸。” 一寸的距离,王斩便可得手。 高手相争,一寸都不可差。 这些丁丁当然也知道。 他只是坦然地笑着,自准备决斗那一刻起,他整个人反而很轻松,反而有了说不出的活力。 这些活力如果化成剑气,会不会创造奇迹? 丁丁很想知道。 “剑未出动的时候,一切都不一定。” 王斩轻蔑的表情,“势已弱,剑又能快得了多少?” 丁丁:“我很想知道,王斩是不是用话来杀人的。” 王斩说:“我只希望这场决斗谁都无遗憾。” 丁丁:“一定。” 王斩:“不错,一定!” 他接着做的事让丁丁惊讶。 他一剑割裂了自己的右手,露出苍白的骨,血水淋漓。 “现在,扯平了!” 丁丁深吸一口气。不再言语。 这辈子有这样的对手,无憾! 话已尽。 尽头是剑。 剑光频闪! 妙妙睡着了。她一直担心小鬼点自己的穴,可她哪里知道小鬼还会催眠。 小鬼将小亢和昏睡的妙妙放在一起,很大的树洞刚好可以避雨。 小亢睁着眼,毒让点穴没了效果,这个倔强的孩子若要干什么,反而无人阻止。 现在身上的毒没有发作,他还能像个人。事实上他的胸前早开始腐烂,小鬼不忍告诉丁丁。 九岁的孩子忍住这样的痛苦,本就是个汉子。是汉子小鬼就敬重。 所以他说:“小亢,我郑重拜托你件事!” 小亢听着,表情同样凝重。 “帮我照顾妙妙!” 小鬼叹口气,“天天叫我疯子,自己才是个傻女人。干吗要来江湖,干吗要当女侠?她才是个孩子。” 他握着小亢的手,那双手的腕口,也有了红色的小点,小点渐渐扩大,便开始层层脱皮腐烂。 “我知道很强人所难。你本该是被人照顾的。呵呵,但是小亢,我相信你能。” 小鬼的嘴角轻扬,“认为对就去麻烦人,这些年我都是这么狗运过来的。这次也肯定可以。” 头一次,小亢觉得自己像个男人,九岁的男人。 他认真点一点头。 四 两把剑,两座雕塑,两股龙卷风。 海浪静止,暴雨静止,风静止,天地都静止。 疏忽间,雷、电光、瀑布、山洪、岩浆,所有想象中爆裂的现象,同时爆发。 天地一瞬变色。 龙卷风消失。 一剑就只一剑。 高手相争,拼的更多在于势,和斗志。 胜负立判。 海浪依旧拍打暗礁,暴雨似乎更猛,风只在一瞬间因着难以想象的力量改变了轨迹,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剑上的雨点飘落。 两人换了位置,背对。 王斩右手上的伤口再没流出血水。发遮住了眼。 野兽的瞳孔放大,他突然觉得很痛快。 痛也去得很快…… 晃荡,他的剑跌落。混在沙中,成了一堆废铁。 他的腿站不稳,一下子弯曲,跪倒。 视线模糊。 王斩倒下了,倒在沙中。任脸埋在沙中,像投入了娘亲的怀抱。 天上还是乌云。老天在生气。王斩看不到了。 丁丁看到了。他的眼同样潮湿,许是雨水的肆虐。 丁丁还站着。 他的剑还在手,尽管已断。断剑。 他的表情看起来像笑、狂笑,却又像是要大哭一场。 “啊——”从来没有这样大尖叫,响彻大海。 不管丁丁愿不愿意承认,他这辈子更适合扮演的角色,便是杀人的野兽。 困兽。 挣脱命运的方法便是反抗。 他做到了。 此时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他吐出最后一口脓血。用剑抵地站稳,站稳最后一刻。 “小亢,爹没有输!” “结果呢?”谢谢问大姨妈。 只有大姨妈在暗中观赏了真正的结局。 “丁丁没有输!” “哦,那么是他赢了?” “他也没有赢。” “王斩?” “王斩也没输。” “哈哈,那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谢谢糊涂了。 大姨妈:“两只野兽,为了他们向往的叫尊严的东西,一次毫无拘束地演出。不过的确,非常精彩!” “完了?” “完了。” “可你还是没说出结果。” 大姨妈依旧高贵地扬眉,高贵地看着周遭的海水,“结果怎样,小鬼可能比你更想知道。” 五 大姨妈错了,小鬼一点都不想知道。 两大剑客的比拼,剑术的至高境界。江湖会有无数人想看。唯独小鬼最不想看。 他已进入万象阁,园中的梅花一朵比一朵艳,在雨中更是一朵比一朵娇弱。 小鬼的心情很好,进来的时候还哼着小曲。 衣衫湿透,小鬼不在乎。 他饶有兴致地品鉴着四周的梅。所有名贵的品种齐聚。 “可惜都糟蹋了,糟蹋在一个变态的手中。” 小鬼默默地叹气。 他是由大门堂而皇之地进入,畅通无阻。 阁内竟好像空无一人。 小鬼依旧悠闲地逛着,其实双眼早扫过了阁内所有的房间,他没有发现秘道的位置。 他不急。万象既然等着他来,就一定比自己急。 他悠闲地坐在走廊上,悠闲地翘起了腿,悠闲地摘了朵梅花在指缝间弹来弹去。 大雨终于停了。 小鬼已摘了五朵梅。 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他竟像不着急知道。 雨后天上挂起一道彩虹,挂在南面。 小鬼坐的正是南面的走廊,廊上的岩石冰凉。 南面? 小鬼的眼发光,他站起,倏忽间又回到花园。 秘道,他终于发现了秘道的位置。 竟然就在这些梅的后头,假山处。 假山上也有好几枝梅,几块怪石构成一个露天的洞穴。这本是有钱人家常见的俗物,正因为太普通,小鬼根本没去考虑。他认为诡异如万象怎么可能在如此显眼的地方建秘道,所以这个位置检查得最为草率。 “这算不算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笑着,进入假山的洞穴,一直往前。秘道根本就没开关,也没任何机关,万象似乎就这样等着自己。 自己的确浪费了很宝贵的时间。 小鬼终于看到了铁通。 看到后,他才更后悔,为什么自己要空等那么长时间。 小鬼进来可以肯定:一、铁通还活着。二、万象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三、他没有多少把握战胜这个疯子。 走完一段石头铺成的路以后,来到一个巨大的空间。高大的火烛不间断地燃着,火光映着铁通的脸。 铁通的表情并不轻松。 他被架在两根铁索圈起的铁栏杆上,两根铁索东西贯穿密室两头。火烛旁,还有个巨大的沙漏。一粒粒沙缓缓流进一个大桶,桶上有个特别突兀像鹰一样的机关。 桶内的沙越来越满。 小鬼立即看出了玄机。 缠绕铁通的铁索越来越紧,铁通太阳穴突起,青筋暴露,竟像是忍了很久的痛苦。 金头没有晃。 万象在一个睡莲上继续打坐。 “你比我想象的来得早。” “这套东西是我给铁捕快特地设置的,让铁面无私的名捕在铁索中挣扎,是不是最好的选择?”万象竟像是在请教小鬼。 小鬼说不出话,根据沙漏的速度,再过半个时辰,一切都完了。 如果自己再无知地等?他简直难以想象。 万象:“你似乎并不着急。” 小鬼:“有什么好急的?” 万象:“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们的铁捕快,他很痛苦。” 小鬼:“他是铁做的,跟他的兄弟在一起,他只有享受才对。” 万象:“也对,再享受片刻就会到达终极的享受。” 小鬼:“那样,我倒真应该谢谢你。……这个沙漏不可以再快些吗?” 万象不再说话。 他早稳操胜券,既然小鬼愿意耗,那便耗着吧。 小鬼还在笑着,用力笑着,笑容难以形容地僵硬。 沙哗哗流着,正如一把把寒刀割着小鬼的肉。 “我输了。”小鬼投降,“你想怎么样,尽管说。” “在游戏中,投降并没有效。”万象说。 “那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等着高潮。还有高潮后你的反应。” 万象只静静地端坐在睡莲上,无欲无求,渐入化境。这个样子反而最是无懈可击。 根本没有出刀的缘由。 从未失手的流星刀有没有效? 小鬼的手中还是拿起了刀。 他特地削剪了指甲,为的就是更稳,更快,更有把握一些。 没把握会有几成把握? 万象竟是毫不抗拒。 “我等着,那种快过流星的刀,我接不接得住?” 万象说:“你想知道,我更想。” 六 雨停了。 丁丁依旧站着,分不清是哭是笑的表情,永远凝固在那一刻。 王斩艰难地起身。 走路一瘸一拐。 他走到丁丁面前。敬重的眼神。 默默地扶住,让丁丁躺在沙中,默默合上他的眼。 他们的决斗没有胜负。有的只是解脱。 丁丁解脱,也帮着自己解脱。 王斩不再欠人恩情,他可以干自己的事了。 帮小鬼正是他最想做的事。 他背起丁丁的尸体,踉跄地走到海边。 海底是所有浪子最好的归宿。 小鬼没有出刀。 桶中的沙更满。 小鬼早已不去看铁通的表情。 没有机会。 没有把握。 他只能等。 所以他继续说话,一定要说下去,不能停。交谈中也许才有一线生机。只要一点就够了。 “知道我怎么发现了秘道吗?”小鬼问。知道是废话,他还是说着。 “因为彩虹,我在走廊的前方看到了南面的彩虹,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走廊的位置便在南方。那时我才恍然醒悟。其实你违反了一般的构建,你刻意调整了南北,如果顺着惯常的思路,我只有死路一条。想到这些,我才发现了你的秘密。” “那么,你想说明什么呢?”万象问。 小鬼:“不想说什么,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你,的确很可怕。” 万象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竟也有着一层浓浓的金色。 “还有什么招,继续吧。我配合。” 万象直接说:“你需要拖时间,寻找更好的机会,我配合。还有什么可谈的东西,都可以。讲你的童年,你爱的女子,你杀过的人,我都很欢迎。因为急的不是我,如果铁通也能等的话,我们大可以好好畅饮一番。” 他又笑了笑:“只是我不能陪你喝酒。” 计划被看穿,小鬼并没有遗憾。在万象面前,的确不需要秘密。 如果万象自己想说话,效果也是一样的。 果然万象打开了话茬子,便没有停下。 “你认输,小鬼怎么可能认输呢?无非也是心计。你现在想的大概也是逗我不断说话,一个人说话的时候注意力毕竟不如静思的人。你的机会或许会更多一些。这些都不重要,既然要说,我们不妨谈一些有用的话,也许对你我都是莫大的帮助。” 万象冷笑一声,“小鬼呀小鬼,我本想晚点再告诉你的。你犯了两个致命的大错。” “第一,你实在不该留下妙妙和小亢。” 小鬼握拳,他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二,你实在不应该拖延太多的时间。” 谢谢别过大姨妈,已经来到树洞旁。 妙妙还在沉睡,小亢守在他身边,自己毒发晕了过去。 谢谢的手按在妙妙的粉脸上,按出五个红色的指印。 “如花似玉的年纪,可惜了。” 谢谢的嘴张大,正要说出她最爱说的那两个字:“谢谢!” “住手!” 一把剑,抵在她的肩上。 剑的余光折射出一张苍白的脸。 王斩。 谢谢只是不屑地撇撇嘴。 万象说了太多的话,每说一句他头上的金光便亮上几分。 他的手不知何时竟也成了金的。 光线越来越亮,渐渐炫目,一片金碧辉煌的感觉。 小鬼也惊呆了。 如果别人告诉他一个人在瞬间成了金人,他一定大笑这个人有病。但此时自己却是亲眼所见。 “你本不该等得那么久的,现在你的机会将更少!” 小鬼再不能等。 流星! 三线流星,同时出刀! 一刀砍向装沙的桶。一刀飞向铁通的头。一刀则直接飞向万象的脑袋。 三刀同出,小鬼也是第一次。 他以往出刀只需一次。 第一刀中,桶漏出沙。铁索有些放松。铁通通红的脸色有一丝和缓。 第二刀同时中,铁通的一撮毛发飘向地面。 第三刀。 第三刀居然消失。 小鬼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 睡莲爆裂,万象升空,依旧呈规范的坐姿。 难道是鬼神? 小鬼不信鬼神。 第四刀。 还是不见踪影。 刀出的速度快到连小鬼的眼都看不清,他凭意念出刀,等的只是一个轰轰烈烈的结果。 “啊!”铁通如兽般嘶吼一声,挣脱铁索,双手用力推动,铁索成了武器同时朝着空中的万象砸去。 刚才刺向铁通的一刀,目的便是刺激铁通的潜力爆发,使他得以自救。这也是小鬼拖延时间所等待的最好结果。 万象没有躲,被砸中。 铁索缠绕。 金光强烈起来,竟照出铁索中的斑斑绣迹。 小鬼和铁通的眼受不了闭了起来。 小鬼凭着感觉飞出第五刀,第六刀,第七刀。 他的手中只剩下三把流星刀。 待他们重睁开眼,竟像不是在人间。 法生万象,万象归零。 “小心!”小亢突然喊。 来不及了。王斩拿剑的手飞远。再次血喷。 鬼魅般的谢谢绕到树洞里。 白皙的手掐紧了小亢。 “还记得姐姐吗?” 当然记得,化成灰都认得的魔鬼。 王斩没了左手,右手又被自己割裂。没有手的剑客早是废人。对谢谢构不成威胁。 但王斩不同。 他的武功来自蝙蝠。 倒钩侧悬、又足环起,玄空腿! 其实在与丁丁的对抗中,他的一条腿经脉俱断。还剩一条腿。 谢谢根本不当回事。 她不急,等着给王斩致命一击。 除了小鬼那次,谢谢再没失算过。 然而这次又多了一次。 小亢突然用力咬紧她的手。 九岁的孩子本不应该有这样的速度,这样的爆发力。 平时谢谢自然躲得开,此时仅仅是大意。 吃痛,缩手。 小亢咬得更紧。 她用另一只手,连点小亢四处大穴,指甲还将一种剧毒带入。 快到难以形容,小亢被弹飞,王斩的腿方至。 来不及捏断他的腿,谢谢只能在树洞狭小的空间里,躲闪,突击。 一条捉摸不透的丝巾。谢谢来到王斩的身后。 这次再不留情,出手。 口中同时说出:“谢谢!” 小亢! 小亢单薄的身躯不知何时挡在前面。 抓紧小亢后,谢谢始知犯了大错。 小亢的体内有着异乎寻常的热度,金色漾开黑紫,身体的每一块都不像是人的颜色。 浓烈的杂色混入,谢谢连忙松手。 小亢则趁机冲上。死死抓住谢谢的衣衫。 谢谢连出重掌。小亢吃痛,依旧不松手。 谢谢的身体泛上跟小亢一样多变可怖的颜色。小亢吐的血一落地,便成了熊熊的火焰。 地本是湿的,却越烧越旺。 谢谢从未有过的恐慌,她居然也会恐慌。 王斩的腿又踢近。 一片慌乱中,谢谢使出最为歹毒的招数,身体夹着死缠的小亢,一手凌空飞抓。 昏睡的妙妙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小亢怕伤了妙妙,松手,自空中跌落。王斩勉强接住。 妙妙依旧睡得很沉。微扬的嘴角滴下一点口水。 谢谢并不好受,未知的剧毒,像雨后的狂草一般在体内疯长。 小亢站了起来。 九岁的小亢突然有了异乎寻常的战斗力。 “不想死的话,放下妙妙姐!” 谢谢哪里想到,小亢因着好几种剧毒的不断调和,阴差阳错地激发出惊人的能量。 谢谢撒的最后一把剧毒,成了催化剂。 这些毒成了小亢的法宝。 谢谢笑了。 若要威胁自己,这帮人还嫩了一点。 “不怕我杀了她!”谢谢的手掐紧妙妙,妙妙艰难地咳嗽着。 小亢着急上前。谢谢掐得更紧。 “不要动,乖乖的,姐姐带你玩的游戏,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小亢唯有忍着。 “妙妙姐死,你肯定死!”小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谢谢身上奇怪深幽的颜色正一步步渗透,骨骼间发出奇怪的声响。若不早把毒逼出来,谢谢也只能对自己说谢谢了。 谢谢已经想着逃跑的方式。 一把刀,一把短刀,突然自背后飞来。 平常的谢谢根本不需要躲,她的秀手一扬,便可将刀毁成碎片。 但中毒分散了注意力,想着逃跑的谢谢自然慢了几分。 好歹躲过。还是擦开了腕口的一些肉,血流出来,竟是黑色的。 是小鸟。 小鸟赶来了! 谢谢方觉不妙。 她将妙妙扔出去。小鸟奋力去接。 倏忽间,谢谢已无踪。 小鸟依旧睡着,口水滴在小鸟的手中。 “小鬼,小鬼,小鬼,小鬼……”睡梦中的她久久念叨这两个字。 小鸟笑了,眼中没有分毫妒意。 小亢着急地冲过来察看。令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妙妙的喉咙上谢谢掐过的地方,同样有着暗红的深深的印子。 “妙妙姐也中毒了。” 小鸟担忧地道:“怎么办?” 大家都望向小亢,此战过后小亢赫然成了小鬼的代表。 小亢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嘴张开,一股恶心的感觉上涌。他俯下身子用力吐着,什么也没有。再次艰难抬头,脸上的紫色更甚。而心脏附近不断涌动的金色愈发浓郁。他竟似天人交战,最后只能跪在地上一阵阵抽紧。 面对两个毒人,小鸟一点办法也没有。 “别急!” 只有一条残腿的王斩用诡异的身段给小亢点穴抗毒。但点穴已没了效用。 又是一场久远的梦,小亢沉沉睡去。 “我们找小鬼!”这是王斩心中的念头。 “找他解决这一切。” 小鸟同样坚定地相信着。 七 小鬼进入了魔窟。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鬼神的干扰。 莫名消失的流星刀?空中飞行的万象?万象慑人的金光?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匪夷所思。万千个万象和尚,每个都发着耀眼的金光,在铁通和小鬼的上方呈现,令人目不暇接。 火烛熄灭。 万象万生,万象归零。这些神话中才有的瑰丽现象足以摧毁人的神经。 “万象!” “万象!” “绝杀!” “绝杀!” …… 数万个万象和尚一起发音所带来的层层回声,一步步攫紧人的心。 铁通的眼神依旧坚定,头已开始晕眩。 小鬼懵了,竟然完全入定。随着口号引发许多奇异的联想: 蝴蝶、花、蝙蝠、妈、寡妇、砂锅、肉包子……小鬼在杀人,小鬼在上茅房,小鬼想睡觉,小鬼的鼾声…… 小鬼完全进入癫狂状态。 “绝杀!” “万象!” “万象!” “绝杀!” 他也跟着念。 他早成了疯子。 铁通的心一阵阵收紧,他自己也快要崩溃。他用力推着小鬼,打他踢他骂他,也唤不回小鬼的魂。 没了魂的小鬼,也许才是真正的小鬼。 大姨妈为谢谢上药。谢谢的脸上有着深深的挫败感。 “小亢的毒已到了连你我都无法控制的地步,居然活下来了。”大姨妈道。 “只怪我们给了他太多的机会。” 大姨妈:“你的毒光靠药已无法化解,老头子也许有办法。” 谢谢:“该死的小亢。” 大姨妈算着时间,“小鬼也差不多落入圈套了。” 谢谢:“我不明白。杀光他们本就很简单,为什么老头子要大费周章?” 大姨妈:“也许仅仅是为了好玩。因为小鬼。” 谢谢:“小鬼?” 大姨妈:“老头子看中了小鬼。他要的可是活蹦乱跳的小鬼,所以不能杀小鬼。” 谢谢:“小鬼可是那种死都不屈服的人。” 大姨妈:“当初的小鬼不能。现在就不好说了。失了心智的小鬼可以是最好的下属。” 谢谢:“我只觉得这个代价对我们来说也着实有些大。” 大姨妈:“也许老头子觉得,对于小鬼,值得如此。” 谢谢:“他真的值得吗?” 大姨妈:“老头子看中的东西,会错吗?” 没人知道。 不过答案马上就会出来。 “绝杀!”小鬼更加用力地念着这两个字。 铁通只能打坐,用内功屏住呼吸抵抗着精神摧残。 随着最后一声齐整万分的“绝杀,万象”的呐喊,铁通晕了过去。 万千万象和尚的身影,交叠重影,再交叠再重影,只有小鬼呆滞的目光。 “小鬼……” 万千声的小鬼。 “小鬼……” 像真正的战场,两兵交接,万千人呐喊,万千支箭,倒下的便是勇士。 “小鬼……”小鬼跟着念。 铁通吐血,大口大口的血。 “来吧!” 最后一声。 “绝杀!” 幻象。 如狼如豹如虎如鬼如魅如贼如云烟如沧海如阴森的阎罗殿如繁多的天兵天将,最后一片枯叶,最后一声痛哭,最末一个忏悔,最终一个姑娘,最最最…… 小鬼的一脚已踏入悬崖,没人能形容他内心所受的煎熬。也从来没人能相信,小鬼自己的内心世界竟可以丰富到这个程度。 还好有铁通。 铁通铁一般的拳头一拳拳砸着小鬼的下颚,砸到小鬼的脸颊全是铁青,继续砸。 他自己吐血更甚。没了内功护住自己,铁打的铁通也即将散架。 “啊……”小鬼的眼中有了一丝神采。 排山倒海的声响还在响,小鬼的手抖动。 剩下的三把刀,三颗流星,同时撞击一个地方的威力。 上前方的一个万象,还在道貌岸然念着佛经的万象一瞬间碎裂。 “哗啦啦啦……”两旁全是剧烈的碎响,一整块水晶彻底爆裂,万象不再发光。而强烈的金光照透整个房间。 数不清的黄金,金光灿灿的黄金堆成的小屋,正中正是万象。 万象的头并未发光,身上也没有。发光的只是金子而已。 那些晶莹的碎片还在折射黄金的光泽。是水晶。 失血过多的铁通倒下了。 小鬼施展连环手为他点穴,同时脑子飞速地转转转。 究竟发生了什么? 碎片,黄金。 一时间小鬼全部明白了。 没有鬼神,世上哪有什么破鬼神,一切不过是蛊惑人的天衣无缝的彰眼法而已。 难道这便是绝杀的秘密? 八 真正的万象怀中插了一把流星刀。鲜血沾湿僧袍,进而滴在黄金上。 “辛苦了。” 这是小鬼最想说的话。 “能创造这样的魔地,这个人除了是疯子外也是绝世的天才。” 万象笑:“还需要有很多黄金。” 小鬼:“不光是黄金,这里碎裂的水晶我相信也够搭建一个真正的水晶宫。” 万象:“不错,这里就叫水晶宫、黄金谷。” 小鬼:“……容我说实话,阴谋是天下最阴的谋。这名字取得,还真是……通俗易懂啊……” “你锁铁通的机关未免过于庞杂,虽然阴险毒辣,但还不足以显示你的智慧。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一场旷古绝世的大催眠才是你最大的秘密。用这些伎俩一步步使游戏跌宕,为的是一个彻底的大高潮吧。对你们这些游戏人命的人来说,肉体的折磨显然已得不到满足的快感,所以你用了催眠。”小鬼撇撇嘴,“而恰巧我还懂点催眠。虽然还是被蛊惑了。” 他像是为自己解释一样:“这样的阵仗,也只有你这样财大气粗的人才做得到。” 解释所有的疑团,彻底揭露光怪陆离、刻意装鬼吓人者的丑恶内心,这给了小鬼最大的快感,也是他最大的能耐。 万象没有说话,许是伤势很重。但他还是笑着,十分有涵养地等着小鬼发挥。 “首先,用锁铁通的计谋乱我心神。之前,又让我自信地等,等到发现秘道后,又告诉我等的恶果,让我有很大的挫败感。” “接着,一直强化的金光,扰乱人的心绪。也让这样一个密室变得更不现实。”小鬼顿了顿,“世间的人体都不会发金光。而你总以一个金头出现,怕仅仅只是当日在少林身为铜人之一养成的习惯吧。” 万象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然后,便是这些几可乱真的幻象。你借着催眠的基本心法创造了如此诡艳的世界,任何有定力的人都会在瞬间崩溃。” “金光来自黄金。而首先,火烛照耀下的黑壁面恐怕只是一张黑纸,随着时机一到,撤掉黑纸,灿灿的金光便透过原本依着五行八卦成功摆放的水晶,照耀整个房间,同时让你的身影瞬间化为千万。” “这便也解释了为什么你可以凌空而飞,这种轻功在现实中是绝没人做得到的。” “至于我的流星刀为什么会落空,”小鬼说着走到水晶碎裂处,看着那块被震碎的睡莲,拿一根铁索扔过去,铁索竟被睡莲死死吸住,怎么移也移不开,“果然,是磁铁做的。这就难怪流星刀不见踪影。” “随着你的虚像凌空,一块块水晶同时参与光的显影,又将黄金的光泽渲染到极致。我们的眼球跟着望去,心念集中,也就渐渐被催眠。” 他长叹一声,“江湖人将催眠看做神秘的蛊术,其实它只是掌握人的精神规律,依着一定的外物辅助才会发生作用。催眠本身并不可怕,只有自己信了才会发生作用。人人心中皆有一个恶魔,你这个恶魔,恰能让其清醒,你才是最可怕的恶魔。” “不过你想催眠的其实是我,我也确实中招。只差一步。我便会被销销去意识,成为你的走狗,对不对?” “好险!”小鬼叹口气,同时感激地看着铁通。 铁通还在昏迷。 “我说得都对吗?”小鬼问。 万象:“你说完了?” 小鬼捏捏鼻子,似乎又有了新的疑惑,“等一下,关于刚才杂乱的呐喊,我倒并不是完全明白。是不是这里还有个秘道通向海边?” 万象:“不错。” 小鬼一拍大腿,露出猜对一切的笑容,“这就对了,我想也是。其实只有你一人的密室,怎能有如此嘈杂的声音。我猜是有个秘道通往海边,海水撞击礁石的声响传过来,层层扩大才有这样可怕的效果。” 小鬼:“我的好兄弟王斩对蝙蝠颇有研究,他曾说蝙蝠所发出的奇特声响只有蝙蝠自己方能接收,被高手利用,那种声音似乎对修习内功的任有着特殊的影响。我想你只不过强化了其作用而已。我甚至在想秘道中一定装满了蝙蝠。” 万象:“说够了?” 小鬼:“说够了,等着你解答我的问题。” 万象:“哦。” 小鬼:“绝杀究竟是什么?” 万象听完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小鬼不着急,他只想知道答案。 “小鬼呀小鬼,你终究还只是个小鬼。你最大的能耐也不过是骗自己吧,哈哈哈……” 万象每说一句话,血流得更快。 “前面说得都对,通向海的秘道也的确存在。但是回声,你觉得真有这样的效果?”万象说。 小鬼:“我也觉太过匪夷所思,但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干不出来?” “那好,我告诉你,这件事我做不到。” 小鬼:“那万千人的呐喊,难道是……” 万象的眼神突然凌厉,凌厉似尖刀。小鬼自己竟先心虚起来。 “是幻听,那些声音都不过是你内心的恐慌而已,不管你承不承认。” 小鬼一怔。随即两眼翻起,直冒冷汗。 是的,是催眠制造的效果。当看着这些虚像的时候。自己不信鬼神的念头一瞬间便瓦解了,深埋的恐惧也跟着释放。 自己跟着念的“绝杀!万象!”其实就是自己内心最怕的东西! 自己最怕的东西一点点禁锢了自己! 小鬼懂得催眠,他马上意会了这个道理。这件事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为什么自己不肯面对这个现实,反而拙劣地编了一个诡异秘道的说法。 刚才说的每件事都是对的吗?自己真的有那么强吗?揭示真相的过程中,自己到底知道了多少?或者自己根本就是唯一一个自作聪明被愚弄到最后的小丑而已。 这些拷问让小鬼不再自信。 对他来说,考验才刚刚开始。 “你最想问的话我来告诉你吧!你认为根本没有绝杀岛,万象阁便是绝杀岛,我便是绝杀的主人,杀了我便意味着结束了这个可怕的噩梦。对不对?” 万象加快了语速,现在轮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快感。 小鬼不得不承认这正是他所想。 “可怜的小鬼,你几时见到万象阁有过一只蝙蝠?绝杀岛若是没有蝙蝠,又怎么能成绝杀岛?” 不错。这本是最显而易见的道理。为什么自己想不到? 为什么? 小鬼的脸上已全是汗珠。 “你还忘了你自作聪明放下的小亢和妙妙,你怎么不想想谢谢和大姨妈既然不在这里,只要她们任一人出现,小亢和妙妙还能有命吗?” 不错,小亢和妙妙有危险!自己为什么没想到?为什么会那么傻? “呵呵,最可笑的是,你实在太过激动,发现了冰山的一角便以为揭示了所谓的真相,你滔滔不绝地讲是不是很过瘾?过瘾就要付出代价!你今天输得最多的恰是时间。” 万象的脸越来越苍白。 “我,万象和尚,根本不会武功。哈哈……” 什么?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 “你浪费的时间已足够我死。我死得越快你便知道得越少,不是吗?” 这才是小鬼犯下的最大错误。 小鬼慌乱出手,一连点中万象好几个重要穴位。一定要拖一拖。现在只有万象才知道真相! 心中同时挂念着小亢和妙妙的安危,还有丁丁和王斩的决战。一时间小鬼的脑子像要跳出好几条巨蛇,一口口吐出早已烂透的脑浆。 “我不是老头子,哈哈……咳咳……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和尚……哈哈……老头子才是绝杀的主人……他等了你很久……” 万象就要闭上眼睛。 “小鬼!小鬼!你在哪里?” 是小鸟的声音。 小鬼的眼睛发亮。 对他来说,这个声音正如上天的福降临尘世的罪人。 九 铁通终于醒了,还好并无大碍。 “孩子们都没事,都回去了!”铁通知道这是小鬼最放不下心的事。 小鬼的确开心了许多。 “小辫子也没事。她很挂念她的铁叔叔。”小鬼也说了个好消息。 铁通笑了,铁须抖动。 王斩断了左手,右手又受了重伤,左腿经脉已断,想来这辈子都要拐杖走路。他却并不在乎。 “我现在谁也不欠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王斩笑了。 小鬼从没见过王斩笑得那么开心。这同样给了小鬼莫大的安慰。 妙妙睡醒了,第一件事就是上前捶小鬼。小鬼没有躲。这种力道的拳击就像是挠痒。 “怎么了?”妙妙看出了小鬼的痛苦。 小鬼摇摇头,突然深情地说:“对不起!” 这样反而让妙妙无所适从。 “我只是个傻瓜。我本没权力阻止你去干任何事。我自以为在救你们,结果差点害你们死。”小鬼颓丧地道,“我是不是根本就是个废人?” 这句话说完,他的脸上就流下了五个红红的印子。 妙妙头一次出手如此迅疾。 妙妙生气道:“笨蛋王八蛋,说丧气话的人当什么男子汉?” 妙妙气得不顾装淑女的美好梦想,脏话脱口而出。 谢谢传给她的毒也开始发作,好在小鬼终于从万象阁内找到了解药。 小鸟只是怜爱地看着小鬼,她脉脉的眼神反而让小鬼难堪。 “你赶不走我的!” 这便是唯一的话,别的都不用说了。 小亢还在昏迷。可怜的孩子,甚至不知道爹已经死了。 他睡得那么香,呼吸均匀,只是身体上还掺和出各种各样古怪到底的颜色,代表着体内好几种可怕的毒。这些颜色恰似要慢慢融合。 小鬼替小亢把脉后脸色疑惑。 “究竟怎样了?” “很奇怪。这些毒经过不断地抗争,居然有着齐聚的可能。但不稳定。” “你的意思是……” “会有谁都想不到的结果。” “有话就直接讲啊,我们都等着呢!”妙妙又忍不住嚷了起来。 “呵呵,如果我告诉你们,因着这几种毒的融合,小亢非但不会死,还可能拥有绝世高手般的内力,你们说算不算伟大的奇迹?” 久违的灿烂阳光,小鬼开心地笑。 万梅争艳的万象阁响起持久的欢呼声。 万象还只剩一口气,似乎很难救活。 至于小鬼,那个猖獗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鬼已经不复存在,留下的只会是更加坚强的小鬼! 有这些共患难的兄弟朋友,小鬼的信心自然又恢复,发誓跟天杀的绝杀斗到底。 “真的要这么冒险?”小鸟问。 她实在很不认同这个方法。 小鬼笑笑:“唯一的法子。而且我还是有些把握的。” 王斩问:“几成?” 小鬼思忖了下:“三成不到。” 王斩没有说话,沉默表示反对。 所有的秘密似乎只有通过万象才能知道,但万象早已昏迷,且随时会死。 小鬼提议用催眠,万象经受不了催眠的巨大损耗,所以必须同时催眠小鬼,让小鬼进入万象的世界。也许才有收获。 一旦回不来,小鬼便成了没魂的小鬼。 铁通只问了一句话:“是不是非要这样做?” 小鬼点头。 不再多言,铁通已站在外面。 “开始吧,我保证没有一个人可以打搅你。” 十 小鬼顺利进入万象的世界。 小鬼知道万象基本的经历,但他的内心,究竟有着怎样的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许只有这样特殊的深层次交流才有可能窥破。 为了催眠自己进入他人的世界,小鬼在那一刻忘了自己是小鬼。他的快乐他的忧伤他的疯狂都化做了万象。 万象本是个僧人。 他本是个爵爷,他的妻子是宰相的千金。他的婚姻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最后,他又背叛了少林,成为绝杀神秘主人的帮凶。 记忆的碎片一点点交合,居然是一个迷人的故事。 小鬼在精神世界中沉迷。 新婚夜,万象很兴奋。妻正是自己要的妻,所有的幸福攥在掌心会让人有不真切的缥缈感。 他开揭红盖头,与妻喝交杯酒。 妻虽贵为千金,却毫无架子。两人志趣相投,一谈就过了三个时辰。 吉时不可误,他有点紧张,接下来的事他一点经验都没有。 妻此时却对他说:“有个秘密,我一定要告诉你!” 他认真地听着。 “三年前,我便是皇上的好友。” 他起初不以为意,“你是宰相千金,见到皇上并非什么难事。”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其中的意思,原来自己早戴上了绿帽子,但既然对方是皇上,他这顶帽子要永远戴下去。 年轻气盛的他不能容忍。 所以他出家,成了万象。 女人是罪恶!他修了密宗,无数次将自己陷入绝境,一次次的锤炼,身体日渐消瘦,渐渐博得众人的尊敬。江湖上甚至有了他武功盖世的传言。其实他一点武功都不会。 可内心,还有着原始的欲望。见到女人的时候,他反而不如当年更能把持自己。 他无法原谅自己,用更残酷的修行锤炼自己。 最后他将自己放逐在荒漠,永远地远离了女人。 王公贵胄愿一掷千金买一笑的江南第一名妓纤纤仰慕他,与人打赌,认为没有她打动不了的男人。 纤纤将自己扮成落难的女子,下榻在万象修行的地方。她从万象的眼神看出,他已对自己动心。她在夜间更是极尽诱惑之术,力图让万象就范。 然后她有幸看到了精彩的一幕,斧头落下,万象砍落了自己的右手。 血水喷出,所有的欲望便不复存在。 纤纤因此发了疯。而万象的名号也更响。 其实,他内心的欲望却更强烈,罪恶感时时要将他吞噬。 有一天他昏迷在山路上。 她救了他,像菩萨一般圣洁的少女。灵灵,这个名字,万象一辈子难忘。 他们有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也许快乐只是灵灵有,每次见过她后,他会用对肉体的惩罚拯救所谓的灵魂。 直到有一天,灵灵让他做出选择,要她还是要佛祖。 万象不知该说什么,他又想到了那把斧子。 斧子已在灵灵的手上。 “你想砍掉另一只手吗?不用了。” 灵灵砍掉了自己的右手,他惊呆了。头一次落泪。 “现在,你还要我砍什么地方,我都砍给你!”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快乐的时光彻底释放了万象的心魔。但快乐似乎永远都是短暂的。 少林早已视他为宝贵的宣传品,绝不允许万象还俗,于是派戒律院干预这件事。他们要除死灵灵这个女妖怪。 万象此时才知道没有武功意味着什么,他亲眼看着心爱的女子死在自己的脚下,自己却无能无力。 灵灵在一帮禽兽僧侣的乱棍下没喊叫一声。她的肚中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万象好几次寻死都被阻止,他这样的活招牌必须存在。 他依旧被关在荒漠里。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老头子。 他成了万象阁的主人。 在一次神秘的暗杀事件中,少林当时的方丈被大卸八块。 而万象,从此成了老头子的傀儡。 阴森的梦境中,小鬼看不清老头子的模样,只是觉得亲切,亲切的恐怖感。 他控制了所有的一切,将自己和朋友像木偶一样尽情玩弄。想不到在这里他却是做了一件善事,尽管是有代价的善事。 老头子像是在对着小鬼笑。在万象的梦境中,老头子竟也看得到小鬼。而小鬼的眼前只有模糊的一片。 现实中,虚弱的万象突然睁眼。 催眠猛地终止,小鬼也随即睁眼,连吐好几口血,身体像要散架了一样。 妙妙和小鸟连忙搀紧小鬼,一左一右。 万象的表情只有释然,他感激地看着小鬼。 通过一种神秘的方式,他和小鬼实现了从未有过的交流。 他勉力地俯到小鬼的耳朵旁,非常吃力地说着什么,似乎正要说出一个巨大的秘密。 小鬼很努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脸上呈现莫测的表情。 只说了一半,万象便虚弱地低头,偎在小鬼的身上。 “你还有什么愿望吗?”小鬼问。 万象眨了眨眼,想了一下突然开口:“将我葬在梅花丛中。” 这一句话清楚到连小鸟和妙妙都听到了。 “灵灵生前最喜欢梅!” 说完,再无遗憾。 小鬼帮万象合上眼睛。这场瑰丽的梦境,让他也着实伤得不轻。 “铁通呢?” 铁通不在了。 他答应过不让小鬼受一点伤害,所以他付出了必要的代价。 一场异常残酷的大战,铁通和王斩这两个男人扛了下来。 王斩伤得比小鬼还重。他最后一条腿好像都残了,成了一个废人。 “铁通没死。他是我见过的最刚强的汉子!”王斩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他自己何尝不是真正的汉子? 大姨妈和谢谢永远像幽灵一般防不胜防。 “他们说,如果小鬼还活着的话,便坐他们准备的船,依着船上的地图出海,十天后便可以到绝杀岛!” “迟一天,铁通便不在了。” 小鬼虚弱到已无力做出愤恨的表情。 “有件事,铁通至死都不让我告诉你。”王斩顿了顿。 “说吧,你知道瞒不了我的。” 王斩:“万象是放了那些孤儿,但大姨妈和谢谢,又将他们装了船,和铁通一起带往绝杀岛。” 小鬼说不出话。 刚经历了万象的噩梦,现实比噩梦更残酷。 “船在哪里?”他只是问。 一艘精致的大船,每块木料都像是用罕见的黑木特制的。船上应有尽有。 小鬼想说一个人去,他知道没用,所以不需要说出口。 妙妙上船。 小鸟上船。 王斩让别人抬也要把自己抬上船。他上船的那一刻才彻底昏迷。 小亢,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站在甲板上。 绝杀岛。 我们终于来了。 所有的话都已多余。 小鬼知道。 他们都知道。 第五章 (1) 一 绝杀岛究竟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有无数的人想知道,却又没办法知道。去过的人的下场都是死。 传说中,它就是一个神秘的岛屿,岛上长满了如同骷髅般的树木,叶子中流出红色的液体。 有人说,那就是人的血。 傍晚,黑色慢慢如网笼住四方,大片大片的蝙蝠在整个上空飞翔。翅膀煽动的杂音,像极了怨鬼一次次嘶吼般的哭泣。 而小鬼他们终于要踏上这个岛了,他们都在船上。 就要揭示秘密的核心,就要展开致命的拷问,就要见到操控一切的老头子。 船上的风帆和他们此时的情绪一样饱满。 海上的落日被海水淹没,海水炫出水晶般的光泽。 海浪稳稳地推着大船前进,大船在海上恰是一片最不起眼的孤叶。 孤叶上的人儿并不孤独。 但他们可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更大的灾祸、更激烈的游戏,早在一旁酝酿成苦酒,等着他们品尝。 他们准备好了吗? 第一浪! 巨大的轰鸣声,船底猛烈撞击,似乎有可怕的恶魔正在慢慢苏醒。 传说中杀人无数的大海怪! 船身倾斜,船体破裂,四周浪声更猛。暴风雨跟着作祟,耳朵浸入海水,咕隆咕隆听清海的呼唤。 海中,再高的武功,再凌厉的暗器,似乎都没了用场。 小鬼他们能挺过来吗? “我们挺过来了。” 小亢的声音。 意识一点点清醒,疼痛也跟着被唤醒,身上每一处伤口都在比较谁更重要,尽力忍耐的王斩轻咳一声,干枯破损的唇像磨到沙石般的摆动。 小亢正喂着王斩清水,王斩咕哝两声,喉头发出痛快的“嘶嘶”声。 “没有酒,将就下了。”小亢说。 王斩此时觉得水比天宫的琼酿还要珍贵。 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初时还不相信,努力眨了好几次眼。如果他还有手的话他定会用力揉眼睛。 眼前仍然一片黑暗。 他的四肢俱废,如果还瞎了,他简直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世上。 “别担心,你没有瞎。”还是小亢的声音,“我们都看不见。” 一块布蘸着水擦着自己的脸,黑暗中小亢一边忙碌一边继续说:“我们终于到绝杀岛了。” 王斩的头很疼,他的伤口显然已经过很好的包扎。他竭力回忆发生过的事,脑中只是昏沉沉一片。究竟发生了什么?小鬼他们呢? 他没有问。 黑暗中似乎只有小亢。而小亢,恰是王斩觉得最难面对的人。 他亲手杀了小亢的爹! 看不清的眼前,只有九岁的孩子,饱尝了众多人世间难以想象的痛苦。他现在还在照顾着自己,已成废人的自己。 沉默会不会比黑夜更可怕。 听声音,小亢渐渐走远,几个小石块滚动。小亢在不远处忙碌着什么。 自己躺在一块冰凉的大石上,王斩判断这应该是一个巨大的密洞,终年没有阳光,空气也显得分外污浊。 污浊的空气中突然有了浓烈的腥,是血腥味,还有特别激烈的挣扎。敏感的王斩当即觉察。 “小亢?小亢?” 他从大石上翻下来,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动,他不想这个孩子再出事。 “我没事。”小亢的声音说不出的疲倦。 血腥味越来越浓。小亢的脚步。 “我们有肉吃了。” 王斩此时才感觉自己的胃亟待填充。 腥而粗的生肉嚼在嘴里,恶心的感觉一时翻上喉头。小亢不断地喂,王斩用力地吃。 大口大口地嚼着,有液体挂在嘴角,黏稠极了。小亢一边喂还不忘细心地擦。 吃到第三块肉,王斩才有时间开口。 “我够了,谢谢……”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竟十分扭捏,一点也不像过去仗剑的自己。 “放心,肉够多,够我们活下去。……虽然是生的,我也知道很难吃,可我们一定要吃下去。对不对?” 九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王斩不知道怎么接。 王斩有好多问题想问,只因为是小亢,他反而问不出口。 小亢的嘴也开始咀嚼起来,听声音他像是发疯地吃肉,差点吐出来,又用力地吞下去,接着大声地咳嗽。 “小亢?喝点水……” 小亢咳完,继续用力嚼着,似乎并没有喝水。 王斩最难忍受小亢发出的声音,他禁不住联想起许多令他难以接受的可怕现实。 也像是吃了三块肉,小亢才继续开口:“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现在你饱了,我也饱了。不用担心,我会全部告诉你的。” 王斩在上船后便晕了过去。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的印象很模糊,他只觉得恍惚间有过巨大的震荡,他还像浮尸一样被抛在碎石上,任海浪将自己淹没。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们当天夜里便驶入深海。小鬼哥依照地图带我们进入一个少有人去的海域。他说,若不是有地图,这辈子也不知道绝杀岛的确切方位。之前天气缓和,一切都很正常……” 小亢用和缓的语调娓娓道来。 一共五个人上了船,小鬼、王斩、小鸟、妙妙、小亢。他们中王斩还在昏迷,其他几人,除了小鬼,居然都没出过海。 小鬼大叹自己天生是劳碌命,又当船长又拉帆,他娴熟的技术令船儿飞速而又平稳前进。 船上的生活其实很快乐,天塌下来小鬼似乎也能带给人欢乐和希望,更何况还有一直吵吵嚷嚷的妙妙。 讲到这里,小亢忍不住发出轻笑声。妙妙干的可笑事,只能说多种多样又富于创造性。任别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事,妙妙偏偏就做出来了。 无需说她晕船后将小鬼的床吐成茅房,低头为看大鱼掉下海差点喂鱼,自告奋勇准备伙食几乎烧着船舱等种种惊人之举。最经典的莫过于那次风雨忽来小鬼实在忙不过来让她帮着收帆,结果……帆是收下来了,桅杆也跟着断折被海浪冲走。 至今他们还很纳闷妙妙武功不高,又那么纤瘦,哪来的神秘力量将一艘那么稳定的船弄得晃来晃去。 她也自觉不好意思,眯着眼问:“桅杆断了,船还能动吧?” “你说呢?”小鬼忍着,发问。 “我不知道啊,我一直觉得这个长东西又没用又很碍眼。” 三人决定至少三天不跟妙妙说话。 “后来呢?”王斩也听得忍俊不禁。 “海上突然飘来一艘弃船,船上恰有我们需要的桅杆。小鬼哥费了些劲将其接上。但是他也说这似乎是老头子刻意安排的,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老头子的眼中。老头子就是绝杀真正的主人。”小亢叹了口气。 前五天一片宁静,每个人的脸上甚至都挂上难得的笑容。小亢正是在这个阶段感觉到自己的特异。那么多种毒摧残下他没有死,反有了无穷的内力。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小亢无法施展出来,小鬼便拼命点拨。 “武功这东西先要有自信,莫忘记你已经是个绝世高手了。现在我只教你最简单的一招凌空破天指就够了,施展出来,天下无敌!” 小亢就此天天苦练,身体日渐康复,只是破天指尚未发挥作用,小鬼说时候未到。 “一旦破天一指,我可以想象天地变色的壮观场面。”小鬼和小亢都满怀期待。 更奇特的是,在妙妙神秘的召唤术作用下,那只大家都熟悉的巨雕也不远千里飞来,给海上生活带来了更多的乐趣。 其间小鬼也担心其他已经在岛上的人的安危,但马上又安慰别人说要面对的东西多想无异。关于绝杀岛,小鬼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万象说老头子才是绝杀岛真正的主人,而大姨妈和谢谢恰是他两个极为得力的帮凶。他们害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将高手引入绝杀岛,至于岛上会发生什么?我们倒是马上就可以知道。” 他停了停,接着说:“一直以来,很多人死后都会说出‘绝杀’这个字眼,估计是老头子对这两个字有着特殊的理解。老头子显然是个智慧超卓的人,他一人在岛上就可以操控那么多人的生死,我想他在江湖上一定有个势力极大的秘密组织,由他发号施令,而牵头人正是大姨妈和谢谢。他本身一定是个骄傲到癫狂的人。” “他是想称霸武林吗?”妙妙问。 小鬼:“这倒不像,以他的能耐,只要出现在江湖足以掀起腥风血雨,他却喜欢留在一个荒岛上。我猜测他必定非常寂寞,甚至不想见人。心中却又自负到非要做出可怕的事情让人关注他。这或许就是他活在世上的乐趣了。” “变态,疯子!”妙妙的答案最直接。 “万象临死前在你耳边说了什么?”小鸟问,当时那句话只有小鬼听到。 小鬼说:“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真把我搞糊涂了。也许等我想明白再告诉大家更合适。” 小鬼终究没说出那句话,大家也没再追问,小鬼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第五天,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 第五天,王斩的感觉没有错,一场艰难的海战,王斩的确被抛到了海中。 每个人都在海上漂泊。 “究竟发生了什么?”王斩着急问。 小亢一直静默着,王斩一阵阵发慌。许久小亢才继续。 第五天,顺着地图的指示,他们遇到了从未见过的海怪。 足有八丈长的巨型乌贼,伸出的触角轻易就毁掉了刚接上的桅杆,接着还有从未见过的黑色安大鱼,凌厉的牙齿咬下黑木居然嚼得津津有味。 讲到这里,王斩已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不过很精彩!”小亢说。 在寡妇村时小鬼便是海上的枭雄,这次又有小鸟空中相助,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妙妙只要不捣乱便是万幸,至于小亢自己,他拼命想施展凌空破天指,搓断了手指却差一点被鲨鱼吞噬。 “是小鬼哥错看我了,我怎么会有绝世的武功?最痛恨的便是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任由海怪出没。”小亢忍不住苦笑。 海怪实在太多,他们几人终于落入海中。 所有人都没了力气。 说不出这一仗到底有多惊险、多惨烈。到最危急的时刻,藏匿于大雾中幽灵般的大船森然出现,将他们打捞起,分装在箱子内。大雕也被射伤搁在船上。 被点穴的小亢隐约还看到谢谢的媚笑,说不出的狰狞。 “也许是我体内的毒作祟,我醒来发现和小鸟姐绑在一起,一旁是你。我们已来到绝杀岛的码头。唤醒小鸟姐后她帮着我们杀出一片血路,她自己又再次被擒。慌乱中我抱着你跌入这个密洞,他们似乎已将洞口堵死……好在你终于醒了。” 小亢讲完了,又开始嚼起了肉。 王斩觉得没有听错,他听到了哽咽声,有人在哭。 是小亢? “你本不需要救我的……”王斩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我已是废人。” 小亢依旧嚼着肉,哽咽着,含糊地答:“小鬼哥说过,不管怎样先要活着。我们至少还有很多的肉,我们还可以活很多天,活下去……” 活下去! 王斩也有了斗志。 自己难道还需要一个九岁的孩子激励? 小亢的哽咽声静下来。他在长久发呆。 “我们吃的肉,究竟是什么?”王斩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他竟想起一个可怕的传说,传说中有个割肉和尚,为了救别人,宁愿割自己的肉给人吃……他可千万不要遇到这样的事! 小亢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放心,不是人肉……是雕肉……” 说完这句话,小亢又开始哽咽。 王斩突然明白了。 妙妙的巨雕,在慌乱中也跌了进来。巨雕本没死,刚才小亢一阵忙乱将它弄死,为的是拿这些肉来救自己! 胃里翻江倒海。 脑中不时跳过画面:瘦弱的小亢用小手紧紧地掐紧大雕,脸上尽是泪水。雕儿好一阵挣扎,最后静止。残酷的环境逼着小亢不得不如此! 如果自己有手,自己还清醒,也许小亢就不需要…… “为了雕,我们也要活下去!” 小亢擦干了泪。 “还有件事,你不需要内疚。”小亢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我知道我爹是你杀的,我爹死的时候很快乐。所以我不怪你,还要谢谢你!” 小亢:“你如果肯帮我,就陪着我,用力地活下去!” 用力地活下去! 王斩再次将腰挺得直直的。 二 小鬼现在享受着帝王才有的待遇。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满意。 他刚被人伺候着洗完痛快的热水澡,换上华贵的长袍,惬意地躺在鹅毛铺成的香床上,由着两个侍女按摩全身。 一旁的金盘盛着各个季节的水果,随手可抓过金杯斟上美酒。按下床头的金铃,任何需要似乎都能在瞬间满足。 侍女离开后,又进来一个美女,只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如猫般轻盈地滑到床角,吹起床上的鹅毛。 小鬼觉得鼻前一股魅人的香,他抬身看着猫一样的美女。 “我叫柔柔!”柔柔的声音着说不出的柔腻。 轻纱就这样柔柔地划落,拼命想在小鬼面前呈现一片诱人的玉色。 这次小鬼居然没有一丝反应,他只是很有兴致地端详着,像是在看斗蟋蟀。 柔柔被盯得羞红了脸,嗔怪道:“看什么?” 小鬼:“没看什么。” 柔柔:“好冷,我可以上来吗?” 小鬼:“可以。” 柔柔就这样上了床,像猫一样上了床,想尽力贴住小鬼。小鬼的身体却比鱼还滑,无论柔柔如何努力,都休想碰到小鬼。 柔柔有些生气地道:“为什么你要躲?” “床很大,我想睡哪里都可以,不是吗?” 柔柔将脸贴近,吹着小鬼的耳朵,轻轻柔柔地说:“你不喜欢我吗?” 小鬼:“喜欢。” “我美吗?” “很美。” “那么……” “没那么了,哈哈。我只是一想到你的名字就忍不住要大笑,为了礼貌我又不好意思笑,拜托你饶了我吧,哈哈哈哈……”小鬼终于忍不住笑了。 柔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柔柔有什么好笑的?” 小鬼笑着退出好多步,这才大声叫出来:“还柔柔呢,大姨妈你饶了我吧!” 床上的美人还是诱人地躺着,依旧裸着身子,浑身却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一下撕破脸上的人皮面具,正是永远高贵的大姨妈。 “别问我怎么看出来了。老实讲我没怎么跟你打过交道,但是我听说你最喜欢玩的是蛇,偏巧我的鼻子又跟狗鼻子一样,所以拜托你以后还是不要擦那么多香粉了,腥味再加上花香,其实……非常难闻……”小鬼忍着笑把这段话讲完。 大姨妈的脸早已铁青。 她居然没有发作,她想起来老头子关照过,不可动小鬼。 她依旧躺着,摆出更为魅惑的动作,甚至还加重了喘息。谁能想象大姨妈居然会这样? “不管我叫什么,难道你不想要我吗?” 大姨妈真的很美。 小鬼咽了一口口水,本想板着脸说话,看着大姨妈还是忍不住暴笑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笑的……哈哈……” 大姨妈没再说话,威严地站起来。 握紧的拳预示她想出手,终究还是忍下来了。 “你是个呆子,你真不明白吗?” “真的很抱歉,我只对有这东西的女人动心。”小鬼按按自己的心口,脸上还尽是拼命压抑的笑容。 从没有人给过大姨妈这样的羞辱,老头子都没有。 小鬼摇了摇铃,顿时出来一个伶俐的小丫头。 “麻烦你将床单换掉,抱歉我实在受不了蛇腥味。” 大姨妈终于气得离开。 她发誓,不管如何,都要杀了小鬼! 门外谢谢一直在等,脸上明显也有着嘲讽的笑意。 “你笑什么?” 看不清大姨妈的出手,谢谢的脸上便挨了一掌。 谢谢没有动,脸上只是冷笑。她看了一眼依旧全裸的大姨妈:“姐姐就不怕着凉吗?” 大姨妈“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去。 换了床单,小鬼躺在床上。 小鸟怎么样了?小亢?妙妙?王斩?铁通?还有小弟弟小妹妹们?妈妈们? 小鬼翻个身,不再去想。想没用的问题,不如不想。 他知道自己一定要有充沛的体力,才能陪着老头子玩下去。 只有玩下去,才有希望救别人。 三 “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王斩道。 “不知道,不过我想暂时应该不会有事,老头子那么辛苦把我们弄来,绝不会一杀了之那么简单。”小亢又在走来走去。 这已经是王斩醒来后他第四次走来走去了。 “该找的地方都找了,真的没有出口。”小亢沮丧起来。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王斩道:“总能出去的。你发现没,我们现在还能呼吸。” 小亢眼睛一亮,“对,还能呼吸,便代表还有出口。我再找找……” “歇一歇吧!……你能扶我起来吗?” 王斩靠墙坐稳,喘着粗气。 “你在……”小亢忍不住问。 “锻炼。我的腿都废了,左手整个被谢谢砍落,现在仅剩的便是自己割烂的右手。我发现经脉没有全断,只要练习,也许我还能握剑……”王斩讲这些的时候明显很激动。 “但你好像一直用的是左手。”小亢说出来才后悔。 王斩:“没关系,总有一天会练出来的。” 剩下的时间王斩便拼命反复练习。 小亢还在找着出口。 “嘿,太好了!”小亢突然激动地道。 王斩:“怎么了?” “有希望了。” 四 小鬼直睡到房内俱是阳光了,才惬意地起床。 一夜无梦。精神恢复到最佳的状态。 烦恼的事现在才有状态好好面对。 他伸了伸懒腰,似乎并不奇怪屋里何时多了谢谢。 “奇怪,你怎么还穿着衣服。”小鬼讥笑着道。 谢谢冷冷地说:“我可不是大姨妈。” “她虽然臭了一点,但是可比你香艳多了。”小鬼笑着说。谢谢气红了脸。 成了阶下囚的小鬼反而给她气受,谢谢居然还是要忍下来。 “你准备好了吗?”谢谢只是问。 小鬼:“准备什么,我还光着屁股呢。” 谢谢:“别废话,老头子要见你。” 小鬼:“他想见我,我却不想见他。等哪天我心情好了再说吧。” 谢谢:“你要在这里逞口舌之强也可以,莫忘记你的朋友还都在我们的手中。你不见老头子便会杀人,每天送你个脑袋进来,看你什么时候肯见他。” 小鬼依旧笑着,脸上已有怒意。 小鬼:“他若不是想看我的光屁股,就该给我准备套衣服。” 谢谢一个响指,有人送来了上好的衣服。 小鬼:“怎么,你也想看我的光屁股?” 谢谢一笑,“就你那些肉,看了也是污眼。” 小鬼轻蔑地笑,“怕你早看够了,窗台的那个小孔怎么解释,你们监视我不是今晚才开始吧。” 窗台上果然有个小孔,此时也的确有双眼睛在窥视。 谢谢并不惊讶小鬼的发现,“老头子对你宝贝得很,多派个人照看不好吗?” 小鬼:“他宝贝我,我可并不宝贝他这个残废。” “什么?”谢谢大惊。 小鬼:“怎么了?” 谢谢难以置信地道:“你怎么会知道他残了?” 这本是天下谁都不知的秘密。 小鬼还是那样得意地笑着,“因为我是小鬼。” 终于要见到老头子了。 真正的元凶,操控一切的老头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鬼的心跳如撞钟般越来越快。他强自镇定。 小鬼随着谢谢走出所住的房屋,走过一片浅滩,往山上一个巨大的洞穴走去。 绝杀岛,让人恐慌的绝杀岛,其实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岛。最外围建了几间房,住着侍奉的佣人。真正神秘的是岛上唯一的山,里面被凿空,老头子便住在这里。 还有蝙蝠。 岛上的蝙蝠并不多,但进入洞穴以后,几乎随处都可见到飞起的蝙蝠,一层层一圈圈的黑色掩弥漫了整个洞穴。 每走一步,惊起的数量都很惊人。 踩下去的石块似乎都是蝙蝠铺成的。 小鬼想若是王斩来这里一定分外亲切。 他当然不知道王斩此时正与蝙蝠大战。 进入最后一个洞门,眼前更像是悬崖,深不见底。 火光猛地点亮,看清周围的环境,的确是悬崖。 最中央的一根石柱半裂,中央的中央正是高大威严的宝座。 几十根锁链,如蜘蛛丝一样自宝座发出交媾缠绕,成众星拱月的姿态。 宝座上的人正在沉睡。 几十根高大的蜡烛光照四方,阴影恰巧落在宝座上。 他似乎永远都生活在阴影中,像佛祖一般俯瞰着芸芸众生,一抬手、一投足便改变着他人的命运。 老头子! 小鬼的呼吸急促。 “为什么你猜老头子是个残废?” 在船上的时候,小亢便问过。 “因为蝙蝠。” 小鬼沉吟道:“绝杀岛的秘密似乎总跟蝙蝠有关系,我于是好奇地去研究蝙蝠。从它的特性中推出一些好玩的想法。” 每个人都听得愣愣的。 “蝙蝠这种动物其实介于飞禽和走兽之间,也许你们听过,有个故事,飞禽要和兽类大战,蝙蝠一会儿说自己是兽,一会儿说自己是飞禽,最后两头不落好,飞禽走兽反倒联合起来追杀什么都不是的蝙蝠。”小鬼饶有兴趣地讲起了故事,“让我们任何一个人常年待在一个岛上还要操纵江湖中的风风雨雨,他必定有着超卓的智慧,但他又只能守着孤岛尽享寂寞。谁能忍受彻骨的寂寞,他的疯狂也许真的只是环境逼迫使然。这样的特性不正像蝙蝠不容于禽和兽吗?” 小亢和小鸟点头,只有妙妙大叫:“这未免也太胡扯了。” “反正都是瞎猜,继续瞎猜下去。王斩对蝙蝠深有研究,听他说,其实蝙蝠是残废,它们仅仅保留了祖先提供的腿脚,已经根本不能用了。所以它们最多也只是挂在墙上。” “就这个理由就说老头子是残废啊!”妙妙看着像是发疯了的小鬼。 “对于老头子,惯常的解释说不过去。也许想怪一点,更能接近真相。让一个人困在岛上,也许仅仅因为是残废吧。” “我是残废!” 老头子的第一句话,证实了小鬼的想法。 他的声音飘来飘去,接近女音又带着男性的一点点粗。就连声音都像是蝙蝠。 操控一切的老头子算是天下最疯癫最可怕的人物。小鬼每次想起要与他正面对决也难免有一丝心悸,毕竟胜算不多。 此时的小鬼却笑了,笑得分外轻蔑。 “老头,你实在太无耻了。”小鬼道。 “你笑什么?” 那诡异的声音并没发作,竟慢条斯理地等着小鬼解答。 “我承认你狠,你非常狠。小鬼斗不过你。不过现在我却想说,你根本不配做小鬼的敌人。”小鬼继续轻蔑地笑着,“连真面目都不肯示人的懦夫,有什么资格与我为敌?” 那个声音也笑了,笑声更似蝙蝠的尖叫。 “只不过是些阴影,你还是见到我了。”老头子很傲慢地点头,“还从来没活人这么近地看见我。” “狗屁,臭狗屁,不要脸!”小鬼依旧骂着。 小鬼:“拿个死人装在上面,吓唬谁?” 在他看来,阴影中的竟然不是老头子! 谢谢的脸上已有了藏不住的赞赏之色。 “哈哈哈哈哈哈……”剧烈的笑声,数百只蝙蝠同时飞起。 一阵剧烈的震荡,末日来临般的天摇地动。正中央的大石块一段段碎成粉末。这样的晃动,让小鬼也差点跌落。 良久,小鬼望去,断裂的石柱只剩下上方最小的一块。 真正的老头子终于出现了。 他像个蝙蝠般倒挂在石柱上,倒挂着,笑容也便是倒的。 小鬼几乎不想形容老头子的相貌,他并不可怕。你见过的任何一个残废老人的样子都跟老头子类似,唯一的区别仅仅是他倒挂着。 他的背上有铁索,竟像是将他穿在石柱上。 老头子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 他的确已不像人了。 “二十年了,你是第一个见到我真面目的人。” 小鬼宁愿没见过。 “我果然没看错你,你正是我最想要的传人。” 这才是老头子费尽心机真正想要的东西。小鬼,最好的传人。 “谢谢,我可不想被挂在石头上。” 小鬼说谢谢的时候还抬头看了一眼谢谢。 “我对人从来没有这么大的耐心,不过对你值得。不着急让你答应,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不想逼你。” 老头子竟似十分能替人着想。 小鬼只是随便地撇撇嘴。 他的手心还是会有汗。 如果现在有流星刀,自己得手的机会有多少? 一点把握都没有。 “流星刀我已为你准备。”老头子说。 谢谢拿给小鬼的十把流星刀,小鬼错愕地接过。 “我也很想试一下,看你究竟能不能杀死我!”老头子一点都不担心。 正是这种霸气,才有实力制造绝杀的秘密。 十把刀,十次机会。 小鬼习惯地捏刀,刀上全是自己的汗。 五 王斩最喜爱的动物是蝙蝠。他其实更适合与老头子对话。 刚才小亢发现洞中有一段土特别松,隐约有一点潮湿。也许往这个方向挖,就有机会出去。 王斩听后便奋力爬过去,用仅剩的手挖洞。 小亢劝他休息,他不肯。 “没关系,就当是练剑。” 小亢也开始挖。 挖了三丈后,有了细微的光线,两个人依稀看得清对方的脸,血水。 笑容同样无奈,却又坚强。 “快,越来越近了!”小亢愈发激动。 “还有水吗?”王斩出力后身体明显虚弱。 小亢遗憾地摇摇头,“没了,还有雕血。” 王斩笑着说:“不用。” 一面想:这样一个破洞,这么一个孩子,哪儿那么容易找水? 水本就不多,仅有的那点水,却给了自己,还用来擦脸! 感动,不需要说出来。 王斩更加奋力地挖着。 终于,通了。 强光! 笑脸。 希望。 还有蝙蝠。 数不清的蝙蝠,同时飞蹿进来。 小亢有着高深的内力,却一点也使不出来。他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不用怕,这种蝙蝠并不吸血。”谁也不如王斩了解蝙蝠。 只是说不出的恶心。就连王斩也觉得恶心。 那些蝙蝠逃出的地方,小亢和王斩爬进来后才知道是另一场危机。 他们知道蝙蝠为何会逃。 这样恶心的场面连王斩也是头一次见。 十几只如恶犬般大的巨型蝙蝠肆虐地飞着,巨嘴所过之处,普通的蝙蝠被咬成碎末。 成串飞逃的蝙蝠赫然正是这些大红蝙蝠的食物。 正中的大红蝙蝠张开血盆大嘴,红色的牙齿上还沾着碾碎的黑色尸体。 小亢终于吐了。 王斩忍了忍,也吐了。 “快跑!”两人的第一反应。 来不及了。 小鬼吐了。吃过的山珍海味,生猛海鲜,胃中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他实在难以想象世界上还有这样恶心的场面。 刚才老头子当着他的面进食,而他的食物竟然是——大红蝙蝠。 一只大红蝙蝠被铁索穿着,它还在挣扎,浑身流着跟人一样的血液。 血液顺着铁索流下,全部流进老头子的嘴中,老头子原本有些痛苦的表情荡然无存。 流尽血的蝙蝠还在挣扎,又被铁索缠紧,榨出更多的血。 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一个禽兽不如的人的一张脸。 小鬼刚吐完,看了一眼,又吐了。 现在他连握刀的力气都吐没了。 “哈哈,你慢慢会适应的。” 谢谢像是司空见惯地看着,没有表情。 老头子喝尽,饶有兴致地解释:“这是极为罕见的吸血蝙蝠。人们都以为蝙蝠吸血,其实真正吸血的蝙蝠并不多。而我偶然有机会养了这些。靠着它们,我才活到现在。” 他像是得了一种可怕的病症,只能靠这样的食物生存。 “好玩的是,我的吸血蝙蝠最喜欢吸的反而是其他蝙蝠的血。所以它们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血魔头。” 血魔头! 而老头子无疑便是魔头中的魔头! “我能不能走?” “哈哈,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鬼怎么受不了?”老头子似乎分外开恩,“你可以走,也许你现在应该非常想见见你的朋友们。” 老头子对着谢谢说:“你去安排吧!” 小鬼吐着离开。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看到红的东西就想吐。 六 妙妙是和小鸟关在一起。 帮着小亢他们逃跑的时候,小鸟受了重伤。妙妙尽力地照顾着她。 用小鬼的话说,让妙妙照顾人,简直如同经历一场噩梦。但这次妙妙很费力地帮着小鸟擦汗。 小鸟高烧了很久,嘴上久久念叨的正是小鬼的名字。 这次,妙妙竟然没有吃醋。 监牢中没有阳光,甚至连水,这帮禽兽也不肯给一丁点。 小鸟很危险。 妙妙急着急着便流下眼泪。 远处突然穿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妙妙!小鸟!你们在吗?” 妙妙破涕为笑。 是小鬼! 她有好多委屈的话直想说出来。她恨不得扑入小鬼的怀抱。 外面一番打斗,一个强壮的人影冲了进来。 “轰!”牢门被打开。 “小鬼!”妙妙激动地抱紧小鬼。 眼泪再次流出来。 “是小鬼?小鬼!”小鸟猛地爬起,激动地喘息。眼睛还闭着。 “小鬼,小鬼,小鬼,小鬼……”她就这样念叨着又躺倒了。 只是一个梦。 妙妙还在哭。 “小鬼你去哪里了?” 怀中的人十分难堪,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良久,终于传出昏沉沉的声音:“妙妙,你能不能先将我放开……我是铁通……” 啊! 妙妙恨不得直接砸出个地缝。 小鬼和谢谢一起走着。 “你想先见谁?”谢谢问。 小鬼也不知道。 他突然很好奇地看着谢谢,“你们见到这样的场面,不恶心吗?” 谢谢头一次凄然地一笑,“习惯了。你天天见,也会习惯的。” 小鬼自己喃喃着:“老头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自以为见识过一切的小鬼,对刚才的场面还是不能释怀。 谢谢只是说:“他是天才,这你也承认。你也许想不到,他根本不会武功,他认为武功根本不及他的智慧。他也的确有这样的资格骄傲。我和大姨妈的武功便是他教的。” 小鬼承认,谢谢和大姨妈无论任何一个在江湖上现身都是极其可怕的对手。 “他天生便不能动用四肢,没有那些蝙蝠,他早死了。他癫狂至此,无非是庸俗的人逼的。他创造了绝杀岛、创造了这一切,他要的或许仅仅只是尊敬。” 小鬼明白,被人忽视的滋味很难受。 他颇为奇怪地说:“为什么你会突然跟我讲那么多?” 谢谢笑了,“因为你迟早会是我们的人,这些与其让大姨妈告诉你,还不如我来说。跟她比,我们更投缘一些,不是吗?” 她似乎注定要和大姨妈斗到底。 小鬼笑说:“最后一句话让我差点又吐了。” 谢谢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别错过了机会,老头子只有在这个时候进餐,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会养精蓄锐不管其他的事。你也只有这个时间看你的朋友。” 小鬼想了想说:“让我见一下铁通。” 他此时最担心铁通,好久没见这个坚定的汉子了。 谢谢:“他只怕你是见不到了。” “怎么了?”小鬼最担心的事情似乎发生了。 “因为我们已经故意放了他。” “为什么?”小鬼疑惑道。 “为了游戏更精彩啊!老头子有得玩的时候,是不会闲下来的。他自然安排了有意思的事等着他们。” 刚说完这句话小鬼就着急地逼问:“铁通究竟在哪里?” 王斩终于见识到了小亢的威力。 他像是第二个小鬼。 情急中小亢体内的热力翻涌,一种难言的冲力凝聚至食指尖。指尖的强光照彻黑暗。 破天指! 一股股气浪化做无形的气箭,数只大红蝙蝠同时被击落。剩下的更加仓皇地逃窜。其他的蝙蝠跟着狂飞添乱。 死掉的大红蝙蝠每一只都炸出黏稠的血浆。 小亢愣愣地看着食指,他没想到有如此强大的威力。 血湿全身。 “机会!我们从这里爬出去!”王斩当机立断。 从一片血海中经过,这种经历他们只想永远地忘记。 那些血比人的血还要腥臭。小亢的皮肤泛起一阵阵的阴冷。 又是一段狭长的通道,他们终于见到了真正的阳光。 海滩,海水。 王斩笑了,却忍不住要昏倒。小亢搀着他想一起洗尽身上的血液。 不远处,已经有人在海水中浸泡着。还伴着几声欢笑。 小亢认出来了,是妙妙姐姐,还有小鸟姐姐,铁通叔叔!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小鬼冲入牢房的时候什么人都不在了。 “老头子究竟想怎么样?”小鬼糊涂了。 谢谢反而笑了,“不怎么样,只是让他们经受最后一次考验。” “像往年一样,既然岛上来了客人,老头子就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让每个客人都感受最大的刺激。” 小鬼愤怒地喊着:“他们到底在哪里,小亢,铁头、妙妙、小鸟……” 谢谢淡淡地道:“王斩和小亢逃脱后,便失去了我们的控制。这在岛上还是头一次遇到。也许他们早死在荒洞中了吧。至于铁通他们,放出他们以后,也不会管他们干了什么。监视这种傻事只有大姨妈才会去做。” 谢谢:“我只知道他们将要面对什么,他们该见一见一些熟人,领受老头子最后一次考验。” 小鬼知道急也没用,他必须冷静,他尽力理着思路。 “那么,他叫我跑来跑去究竟是干什么?” “不知道,也许仅仅是为了让你熟悉这里的环境吧,呵呵!” 此时,最里面的牢房突然传出阵阵痛苦的哀号。 小鬼冲了进去。 七 除了小鬼,一帮人又凑在了一起。 “我是被故意放出来的。我们随时都要面临一场大战。”铁通沉声道。 说话间,大战便要开始。 “我可以杀敌!”小亢坚定地道。 “这么说,你的破天指终于练成了。”妙妙兴奋地说。 小亢点头。 “太棒了,如此我们才有些胜算。”铁通补充。 “那快点施展吧?”妙妙等着看。 小亢尝试着寻找当时的感觉,但是他出了很多汗,却再没爆发出那种威力。 小亢:“不灵了。” 刚才的一切就像是梦幻。 “他们来了。”铁通沉声道。 敌人是熟人。 王斩在夺兕亏玉的时候,曾和丧心病狂的侯爵有着生死一战。江湖中此后有很多传闻,有人说他们早死了,也有人说他们都神秘失踪。王斩被万象所救,但他并不知道侯爵死没死。他的剑贯穿侯爵身体的时候,自己的胸口已被侯爵的双腿震裂。能将自己双手割裂的侯爵本就是极为可怕的人物,一直都是他默默资助着幽灵局。他或许根本就是老头子的人。 现在,当没有手的侯爵站在海边的时候,王斩的眼中并没有多少惊奇。 侯爵却愤怒地看着王斩,脸上满是杀气。断手的臂弯处竟似插了两把亮闪闪的钢刀。 侯爵已将自己的身体当成了武器。 “王斩,有本事跟我决斗!” 疯狂的侯爵将爆发巨大的力量。 只有一只手,现在还不能灵活使用的王斩居然点头,毫无惧色。 他缺的只是一把剑,有剑便没有问题。 侯爵脚起,踢来的赫然就是一把剑。王斩流着血的手接紧。 “我不能让你去冒险。”铁通挡在了王斩的前面。 “怕是你们忙不过来吧!”侯爵到来的时候,一群黑蝙蝠也跟着飞来。 王斩知道这些蝙蝠并不吸血,但要杀光它们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好在铁通还有很强的战斗力。 小亢还在拼命地回忆练习,他多希望此时能帮上忙。 铁通:“我相信你可以,但不是现在。现在交给我们!” 王斩的眼中只有侯爵。 侯爵在狞笑。 小鸟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那个人让她惊讶万分,这个人的出现,预示着极强的破坏力。 此时王斩依旧在和侯爵对视。 身旁一堆恶心的蝙蝠。 小鸟的伤势很重,妙妙正抱着她。她艰难地爬起来。 “你干什么?这里没你事。先躺着吧!”妙妙劝道。 小鸟不肯听,她要自己面对这个人,她不想让妙妙受伤。还有小亢。 面前的人是:唐阴阴。 唐阴阴没有死。 唐冰冰的毒和他自己的毒混杂在一起,蓝绿两种颜色在他的体内交互发出耀眼的光泽,他像个魔人般顽强地活了下来。只是他没有小亢那么幸运,唐冰冰体内的毒除了让他成了谁都害怕的毒物传播体,也让他自己饱尝艰辛。 好几次他都想自杀,最终都放弃了。 唐阴阴怕死,他宁可忍受这一切。 他更希望让别人也享受同样的痛苦。 他没能力找唐门报仇,但还可以清理一下门户。 小鸟本是听从他命令的贱杀手,现在却那么幸福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唐阴阴要毁掉这样的幸福。 老头子给了他这样的机会,他要杀小鸟。 小鸟并没有退缩,她站起来面对唐阴阴。 王斩拿剑的手还在颤抖。 侯爵依旧轻蔑冷笑,肉上的刀跟着摇晃。 小鸟的手中不知道何时多了把自己的袖中刀。 唐阴阴邪视着,蓝和绿的颜色永远跳动如同怨灵痛泣争宠。 蝙蝠齐齐出动的海滩,阳光正暖。 这些蝙蝠根本不怕阳光。 人死后真的会下地狱吗? 地狱并不可怕,这里不正是人间的地狱? 八 小鬼知道自己的朋友正在遭遇血与火的考验,他多么想去帮他们,跟着他们一起杀出一条活路。可他自己遭遇的考验却比任何人都严峻。 让小鬼根本无从下手的抉择。 刚才那声哀号发自深牢中的一位妇人,她的下体血水直涌,隆起的肚子预示着新生命正在艰难出世。 小鬼傻眼,他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眼前的小生灵危在旦夕。 “求……求……你……救……救……他……” 母亲的哀号越来越痛,血也越流越快。 小鬼束手无策。杀人难不倒他,阴谋吓不倒他,死亡对小鬼来说也渐渐变得并不可怕。如果真能把小鬼彻底逼疯,恐怕就是眼前的光景了。 接生,小鬼居然要当接生婆?他这辈子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事。 情势危急到无法犹豫,小鬼想动,可究竟要怎么干?怎么去迎接新生,怎么去拯救生命?天哪……天哪…… 谢谢在一旁笑到喉咙发胀,她似乎特别想看这样出丑的小鬼。 小鬼几乎要哭一般抱着谢谢说:“怎么办?怎么办?她要生了,我该怎么办?” 谢谢故意不理小鬼,“我又没生过孩子。我怎么知道?” 小鬼:“可是你是女人。你快想啊,你快帮忙,快……” 那种哀号声小鬼根本难以忍受。 “镇定……呃……啊……”妇人说,“啊……啊……我教你……” “好!”小鬼擦着汗,“告诉我先要怎么做……” “找盆水……啊……”那妇人忍着痛。 小鬼简直不敢想她到底忍耐着怎样的疼痛。他想起铁通曾经的感叹,铁通说过,一个女人最伟大的时候便是成为母亲。 每个孩子都该感谢自己的母亲。可自己的母亲,究竟在哪里? 人在紧张的时候也可以思绪纷乱,小鬼边想边飞一般办事。 谢谢只在一旁静静看着,既没阻止也未帮忙。今日的谢谢似乎很反常。 这一段接生的游戏老头子并没有安排,谁也无法算准新生命来到世上的时间。 谢谢只是静静地笑着,在妇人一声声惨痛的叫声中。 九 老头子依旧倒挂在石柱上,豆大的眼睛疯狂地扫着四周。没人知道这样一个天才、一个疯子脑中究竟想的是什么? 这个时候的老头子思路最清晰,一个个精妙到每个细节都完美的阴谋就在这个时候诞生。 他的眼珠还在不停地动,可是又有谁知道,其实老头子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蝙蝠除了是残废以外,还是瞎子。它们靠着嘴中发出特殊的声响反弹传入耳中辨认方向,借以在空中飞行。老头子能看到的东西已越来越少。他从小被人歧视,有一次逞强爬到火堆旁,任他熏黑了眼球,也没人可怜。 自那次以后他的听觉便如鬼魅般灵敏,由着洞穴特殊的设置,他可以在这里听到岛上任何一处的声音。他听到海边那场混乱的大决战,听到小鬼手忙脚乱地接生,他的嘴角永远伴着满意的微笑。 接生是场意外加演的游戏,自己没算到,但是似乎更好玩。 听得最清楚的则是渐渐接近的脚步声。 “我没叫你,你来干什么?” 大姨妈进来,脸上有着明显的疲倦。 “老头子,你腻吗?”她突然这样问。 “腻什么?” “腻烦这样总是在幕后看着人死人疯,虽然一切都操在你手,但玩的,毕竟不是自己的人生啊!”大姨妈突然发出这样的感叹。 老头子:“少在这里发疯,像你我这样的人又会有什么狗屁人生?” 老头子没有人生,所以他要毁掉别人的人生。很合逻辑。 大姨妈突然望着老头子,“其实你需要的并不是让小鬼当继承人,对不对?” 老头子:“你在放什么屁?” 老头子很少动怒,且很少动怒后还有意思让大姨妈讲下去。 大姨妈:“这么多年了,我总归是了解一些的。像你这样的老头子绝无仅有,你不会为自己找什么继承人,也根本没人有资格继承你。那么多年的寂寞和痛苦你都挺过来了,每年你都会杀那么多的高手,一切都在掌握中,你又何必选什么继承人?” 老头子冷冷地说:“你想说什么,说出来!” 大姨妈:“你自出生后便聪明超卓,除了残疾以外还忍受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病痛的影响。你自己发现吸那些大红蝙蝠的血能延缓病痛发作。我观察得没错的话,以前你只需要每三个月吸一只蝙蝠,现在却每天都需要一只,且还在喂更多的蝙蝠。我和谢谢便想,也许你当真是……大限将至……” 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大姨妈还是犹豫了一下,最后终于说了出来。 老头子没有任何反应。 要在平日,大姨妈肯定不敢说出这样的话,说出来的下场便是变成死尸。 “你说这么多,究竟想说什么?”老头子问。 “是因为寂寞吗?”大姨妈问。 老头子依旧没有回答。 “是寂寞吧,你天生便与寂寞为敌。你自认为战胜了寂寞,早脱离了它的控制,可临到快死的那一刻,你还是很寂寞对不对?你从来不说,可那种永久静思的日子对你来说也同样是场场噩梦吧。控制的最高境界也是一层层永远超脱不出的空虚和绝望,你当然不怕死,可怕那种空虚,所以你才骗小鬼来,玩小鬼的朋友。因为你觉得也许小鬼能在你最后一刻玩出一场真正刺激的游戏。这么多年,你我好久没有值得激动的东西了,是吗?” 老头子的脸上明显有了反应,他近乎粗野地打断大姨妈:“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 “不,我要说。” 大姨妈正要开口,老头子意念一动,一根铁索缠紧了大姨妈的咽喉。 “咳……咳……以你的个性,当然不会承认这一切,所以你才会找出一个退而求其次的理由,说要找小鬼来当你的继承人。事实上游戏进行得分外精彩,你在控制当中应该也有着很多特别的惊喜,你没想到小鬼这帮人会有那么旺盛的斗志,他们顽强地活到现在。你既欣喜又更变本加厉,你想玩到他们崩溃的那一天……” 铁索越来越紧,大姨妈的声音已越来越轻。 铁索突然软了下来。 老头子头一次有了颓然的表情。 “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这些?”他问。 大姨妈深叹口气:“因为,我也寂寞……” 十 该如何形容海边的那场混战?只能说大家都低估了妙妙的实力。 妙妙毕竟来自苗疆。 数不清的蝙蝠飞来,他们即便不吸人血,撕咬身体的威力也着实可怕。 但很快,蝙蝠们都被吓得逃跑了,逃得越来越远。 妙妙藏着宝贝的袋子好久未曾使用,这次掏出的是纸符,纸符燃尽后,便化作浓烈的狂烟。蝙蝠们最害怕这种烟。 “早知道老头子最厉害的是蝙蝠,我多罗女侠早可以出马。” 后知后觉的妙妙当然现在才知道老头子跟蝙蝠有着莫大的渊源。 没了蝙蝠的束缚,战局马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王斩的最后一只手终于被砍飞,他的剑也插上了侯爵的腿。 只伤了一条腿的侯爵兴奋地大叫,两把刀贯穿王斩,带着他一起狂奔。 疼痛中的王斩只感到一阵疾风。 铁通跃起。 侯爵的脑袋跌落。 掉了脑袋的身体带着王斩跑了好几步。 更夸张的是,侯爵临死还说了一句话:“妈的,还是不是公平决斗?” 铁通苦笑说:“在绝杀岛,还要什么公平?” 小鸟的伤势更严重。 唐阴阴浑身是毒,打起来分外艰难。 小亢突然像条疯狗般冲过去,贴着唐阴阴连连退后数十步。 “我也是毒人,我不怕毒!” 他使不出破天指,同样有用。 唐阴阴就这样死了,死得毫不含糊。 已成了毒人的他竟是受不了小亢的毒,活脱脱毒发身亡。 战斗瞬间结束。 小鸟倒下了,妙妙搀起她的时候,她只笑了最后一声。 最后一句话是:“小鬼,就托你照顾了。” 妙妙的泪水混入海水,她说好不哭的,还是没忍住。 王斩整个身体浸在海水中。铁通抱起了他。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不需要什么遗言,该做的事情做够,便永远睡去。 剩下的事情,就托活着的人扛了。 包括哭成泪人的妙妙。 巨大的震荡声,天地像是要回到洪荒时代。盘古第一只脚踏入世界,用力将混沌分开。 天摇地晃,老头子待着的山洞眼看就要爆裂。 一种真正可怕的力量经过多年酝酿,即将彻底地释放。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牢房中,小鬼依旧满头是汗。 地震般的感觉也传荡到了这里。谢谢远远地看着,表情说不出的诡异。 “真的出来了!” 接着是恐慌。 “不要管,快好了,快出来了,坚持住!”小鬼竟比妇人还急。 “啊——” “轰——”撑不住,监狱终于塌了。 “哇啊哇哇哇啊哇……”第一声啼哭应和着巨大的坍塌声,带来新的希望。 也许真的是天意,房子坍塌所留的缝隙,恰巧救了小鬼和妇人。而谢谢自然不会有事。 妇人默默地吐着长气。 “是女孩,你看,好可爱的小嘴!”小鬼紧抱着婴孩,凑近给妇人看。 妇人用尽力气抬开眼皮看了一眼,艰难地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小鬼。 “谢谢!”最后一句话。 满意地离开。 “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婴孩的哭声。 小鬼也哭了,泪水流到孩子的小脸上。 谢谢突然有着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尤其是听到那声谢谢,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也可以美到这个程度。 “让我看看这个孩子!” 这双害过无数人的手,现在却想抱起最纯净的灵魂。 小鬼居然将小孩子给了她。 谢谢有着特别大的震动,看孩子的那一刻脸上出奇的慈祥。 新生命带来了最美好的东西——希望。小鬼坚信。 “轰——”更大的震荡,绝杀岛唯一的山破裂,一个庞然大物凭空飞起。 “照顾好孩子。”小鬼说着。 让一个杀人无数的女魔头照顾孩子,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他不再想下去,毅然掉头离开。 最后的决战终于到来了。最后的癫狂最后的迫害。 而真正重要的是,最后的反扑。 正与邪的最后一次对峙,希望和绝望的彻底决裂。 小鬼绝不缺席! 十一 因着大姨妈的刺激,通过她的嘴说出老头子内心的真实想法,老头子终于爆发。 他催动巨大的爆炸,头一次从幕后走到幕前,自己加盟自己的游戏。 整整二十年,他都没再晒过阳光。而他脆弱的视力也不需要调整,他根本什么也听不见。 老头子有着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智慧,然而甚少人知道,他其实一点都不会武功。 他的智慧却将他变做谁都害怕的怪兽。 最后一刻他引发猛烈的爆炸,大山瞬间夷为平地。借着这股冲天的力量,老头子倏地飞起。 他天生便是个残废,可他能飞,他的身后竟长着一双极大的翅膀。 翅膀张大,如一片沉重的阴霾遮天蔽日。 铁通、小亢、妙妙惊呆。 飞速赶来的小鬼也呆住。 王斩和小鸟在天有灵的话此时一定会张大了嘴。 蝙蝠有翅膀,老头子也有翅膀。他倒是任何一步都要与蝙蝠相同。 他根本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蝙蝠。 “二十年非人的尝试,终于成了。”抱着孩子的谢谢感叹道。 “能这样糟蹋自己,也只有老头子做得出来。”从废墟中出来的大姨妈感叹道。 反射烈日的强光,小鬼他们看清,老头子身后的翅膀是用精铁制成的。这本身并不是奇怪的装束,奇怪的明明是铁翅,却可以随着老头子的心意任意开张,而巨大的张力也因此任老头子在空中翱翔。 “他们又怎么会想到老头子为了能飞,二十年来忍着剧痛,一根根将精铁丝插入骨髓,与骨髓的神经默默相连,精铁本没有生命,不要命的老头子又借着铁柱传来天上的雷电,一点点刺激神经交融,才会有今天灵活的铁翅。”大姨妈感叹道。 这根本已超出人类所能理解的极限! “好几次老头子都可能被雷电击成焦土,他们又怎能想到,老头子是挨了多少次雷劈,多少次冒死尝试,才可能有今天片刻的绚烂。” 因着无数次的雷击,老头子的身体早发生了巨大的异化,那些铁片都好像有了他的生命,随着老头子摇摆。 小鬼他们已经不是在跟人类抗争。 小鬼与铁通他们会合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扑上来的妙妙打晕,让她先好好睡一觉——但愿醒来噩梦便会彻底结束。 他只能说但愿。 遇到这样的怪兽,谁也没资格说有把握取胜。 不能战也要战! 丁丁死了,王斩死了,小鸟也死了。 而他们却活着。活着便意味着战斗,是自己的责任便要勇敢地扛起来。 只因为他们是男子汉! 他们又是肝胆相照的兄弟,谁也不会退缩。 “还记得我教你的绝技吗?”小鬼问小亢。 小亢先是点头,接着痛苦摇头,“可是……” “没有关系。这一切都太为难你了。我还是相信奇迹。别忘了我就是小鬼,为我喝彩吗?” 小亢用力地点头。 “那么,就将这只怪鸟射下来吧!”小鬼笑了。 “让他永远回到破洞去!”小亢跟着大声念。 “还死去的人命来!”铁通恨恨道。 浓烈的热血再次如熊熊烈火燃烧。 有过这样的冲动,即便死也值得了。 但愿他们是凤凰,在烈焰中才有最美的结局。 他们无畏,只因为永远都有希望。 “小鬼,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老头子扑扇着铁翅道,“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谢谢,不过我们不会给你机会!”小鬼认真地道,“因为你已罪无可恕!” “执迷不悟,哈哈,但是我喜欢!那么便开始吧!你们希望谁先死?” “等一下!”小鬼突然道。 “怎么?” “无论胜负如何,有几个疑惑还是希望你解释一下。” “你身上带着的是不是兕亏玉?”小鬼问。 老头子的脖颈上的确挂着一块玉。 “不错。”老头子点头。 小鬼长叹一声,“这下我明白了。你本是兕亏族的成员。” 兕亏族是好战的部落,空有智慧而残疾的老头子难怪要受非人的虐待。 “这种无聊的往事又何必再提?还有什么问题?”老头子似乎并不为意。 “还有最后一个疑问。”这个问题不问总归是最大的遗憾。 “你问吧!” “究竟什么是绝杀?” 绝杀到底是什么呢? “那是我的一个梦。”老头子道,“绝杀,灭绝杀戮,愿世间没有杀戮,便是不杀,便是大和平。” 谁也没想到老头子会讲出那么道貌岸然的一段话,铁通等已忍不住发笑。 “那么你究竟在干些什么?你让杀戮更可怕,却告诉我们是为了没有杀戮?”小亢终于忍不住斥责。 “哈哈。小孩子你不懂。人性决定着恶势力必然盛行。我用的正是最有效的方法,以杀止杀!只有用最残酷的杀戮才有可能换取真正的大和平。”老头子依旧用他惯有的口吻说。 铁通没有多说,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最宝贵的一条真理——对疯子没什么好说的! 只听小鬼说道:“行了,再无疑问。你就是一条疯狗!我们准备好了,杀!杀!杀!” 十二 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那场战役的惨烈。 铁片翻转,铁通的两只铁手成为碎末。 汉子不会叫痛,铁通强忍。海水又添殷红。 小鬼发出的八把流星刀刀刀命中铁翅,可毫无效果。 铁翅依旧张扬地欢舞。 第九刀出手,“哧”只在铁翅划过精亮的一道。弹飞的铁片恰如孔雀开屏、天女散花,无从闪躲。 小鬼发刀的左手大伤。 他颤抖地握起最后一把刀。 没有把握。 “噗——”刀自小鬼的手中脱落,水中小鬼错愕的脸破碎。 “才刚开始。”空中老头子不阴不阳的地说。 铁翅突兀,闪亮尖刀,只取小亢。 小亢竟然在发呆。 “小亢!”小鬼大叫。 他做不了什么。 “啊——”铁通困兽般地嘶吼,双腿跳起用身体挡住。 小亢还在发呆。 脸成了碎泥,不再有腿,不再有呼吸,铁通看到了自己的肝脏,细碎的一条条挂在铁片上,搅烂。 血水沾湿小亢的眼,小亢这才回过神来。 尖刀还在挺进。 “噢——”铁通发出最后的声音。 到处都是铁通,到处都留有他的英气,他的斗志。 血海间的小亢毫无表情。 “哈哈哈哈哈……”老头子开心大笑。 他终于有机会自己杀人,这样的感觉太刺激了。 小鬼闭上了眼睛。 他们输了,他们不再有机会。 尖刀又刺向小亢。 小亢! 他的眸子殷红,闪亮。 暗中偷看的谢谢难以形容当时小亢眼中的神色。她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战神。 天崩地裂、天翻地覆、天昏地暗、天旋地转、天罗地网,所有洪荒变色的魅力,只来自一副单薄的身躯,一个不屈的灵魂。 小亢腾空飞起,一直飞到老头子所在的高度。他的血肉之躯迎着老头子的铁翅。 老头子轻蔑地笑,铁翅彻底贯穿小亢的胸。 小亢笑得比老头子更开心,被穿裂的身体还在往前靠,任瘦小的身体流出更多的血液。 “拜你所赐,我的身上有足够多的毒!”小亢说着,他的脸也因铁翅碎毁。 “去死!”老头子不信,更加用力地张翅。 小鬼颤抖的手又捡起刀。 流星,小鬼手中的最后一刀。 老头子慌忙用铁翅膀遮掩。他最在乎的便是自己的头颅,里面有着任何人都没有的智慧。 还是小亢!小亢又飞起。 铁翅的损耗也很剧烈,每次铁片的飞出,便意味着铁翅的减少。 小亢掐紧了铁翅,铁翅一时间不再灵活。老头子也没想到有这样的事情,用意念快速调整。 小亢看着老头子的脸。 那已经不是人类的皮肤。 算尽一切的老头子低估了小亢。 小亢的脑中先是一片空白,接着翻涌而至—— 从未见过的亲娘。 死去的爹。 身上的剧毒,从天而降的高深内力…… 如此紧要关头小亢的小脑瓜突然涌动起一个有意思的念头: “如果真的有老天的话,那么一切便是注定的。” “注定没娘,注定失去爹,注定遇到谢谢,注定中毒,注定拥有江湖人羡慕不已的神奇能力。注定的东西,或许就注定要在这一刻牺牲自己去毁掉这样一条疯狗。” “注定的东西,就让自己去实现吧!” 想到这里,小亢碎裂的脸上居然有了浓重的笑意。 他的指尖又有了那种滚烫滚热的热量,小亢的手伸出。 “屁老头,你长得真丑!”小亢学着小鬼的口吻说出最后一句话。 话尽,出指。 凌空破天指! 破天一指! 天地静止。 所有的内力,源源不动如岩浆爆发般彻底释放。 抽干最后的精血,小亢脸色苍凉。 “啊——”老头子痛苦地尖叫。 “哈哈哈哈……”小亢奋力地大笑。 铁片铺展,弹动,一根根爆裂,精光闪烁,日光不再强烈。 小亢化成血河。 老头子成了真正的废人。 铁翅像逃出生天的幽灵,坠落,却还是连绵不息地抖动。 最后一根铁翅还在迅猛地动着,还要继续吮吸他人的血液。 伸向睡着的妙妙! 老头子临死都要伤害别人。 妙妙睡得好甜,整张脸红扑扑的。樱桃般的嘴微微动着。 汗水浸透小归的脸。 小鬼的手近乎折裂。 折裂的手上已没有刀。 怎么办? 小鬼的眸子中只有妙妙。 铁翅伸展妙妙的眉,伸展。再一步,妙妙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颤抖,天摇地动,来不及低下头,但近乎脱臼的手,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自海水中寻找刚才跌落的飞刀。 流星刀! 双手握紧。 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把刀,最后一个梦。 可模糊的眼已没有准心。 为了妙妙! 为了 第五章 (2) 小亢! 为了王斩! 为了铁通! 为了所有善良的人! 射——出——去—— 就这样: 手——轻——扬—— ——射——出——去—— 飞射! 还是流星! 最后一块铁翅断裂。 老头子咳嗽,连吐两大口血。 妙妙沉睡的脸依旧平和。 小鬼没杀他,也确实没能力再杀他。 老头子痛苦地呻吟。 他自己算得不会错,他的大限到了,无数次非人的实验总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血,我要蝙蝠的血!” 也许蝙蝠的血能帮帮他。 可随着巨大的震荡,洞中的大红蝙蝠已全部被震死。 真的飞来了一只蝙蝠,大红蝙蝠,也许是仅存的一只。 “啊……血……给我……” 老头子挣扎着。 大红蝙蝠飞落,血盆大口,锋利的牙。 “啊……不……” 一口咬在老头子的头上,拥有超卓智慧的脑袋。 “救命!” 老头子居然会求救。 嗜血者也会被人喝尽血! 好在小鬼晕了过去,他再没有力气呕吐了。 “谢谢,大姨妈……”老头子痛苦地尖叫着。他指望这两个人有一个人会来帮自己,帮自己弄一些血吸。 什么人都没出现。 大红蝙蝠吸尽血后,只飞起一丈便全身爆裂,跌在老头子的身旁。 海水更涩了。 早该结束了,这一切。 绝杀岛。 绝杀! 绝杀的早该是玩弄他人的人。 可这样的结局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没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狗屁绝杀!”这或许是小鬼最想骂的话。 尾声 谢谢已经在船上。 她没去救老头子,怀中抱着的婴儿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想法,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大姨妈的声音。 大姨妈不知在何时已经出现在船上。 “姐姐不也逃了?不如我们一起离开?” “不!累了,早该累了。你和我之间的账,是不是也该彻底地算一下呢?” 谢谢看了一眼怀中的婴孩,默默地把他放在船舱。 好多天后,有些康复的小鬼打捞到这艘小船的残骸,却没找到谢谢和大姨妈的尸体,包括婴儿的。 “也许她们沉入了海底,也许她们还活着。”小鬼猜测着。 “那个婴儿可就可怜了。”妙妙感叹。 铁打的小鬼康复的速度快得惊人,好多天后他居然可以下床走路。 他帮着妙妙埋葬了所有人的尸体:铁通的、王斩的、小鸟的。 还有小亢。九岁的英雄。其实已分不清到底哪块才是他的肉。 他们也埋葬了老头子的。 “你们死也逃不出绝杀岛!”临死,老头子如是说。 传说中的绝杀岛在神秘的海域,没有老头子、谢谢、大姨妈,他们似乎就要老死在岛上。 让小鬼和妙妙激动的是他们找到了娘亲村的孩子们。妈妈们为了保护孩子都死了。但孩子们在剧烈的震荡中都活了下来。 有孩子便有希望。 所以他们更应该活着离开绝杀岛。 有一次小鬼踩着碎裂的山石,眼中突然放光。 “狗屁绝杀岛,老子终于发现你的秘密了。” “是什么?”妙妙着急地问。 “还记得万象临死对我说过一句话吗?那句话是:‘绝杀岛不是岛!’我一直想不通,现在终于明白了。”小鬼大笑着,像是忘了身上的伤口,“狗日的老头子还是骗了我们。他诱我们出海,引我们去海怪的地方,却又暗中监视,等我们危险昏迷后又装上船,像模像样地装了半天。其实我原本的结论并没有错,根本没有绝杀岛,这里还是陆地的边缘啊!” 妙妙听得晕晕的,“不会吧,可四周明明是海啊!” “笨啊,那只不过是个大型的盐水湖而已。绝杀岛根本不在什么诡异的海域。而盐水湖内,无论多远都可以靠岸的。” 妙妙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附近的海水根本没什么波浪。原来这才是大骗局啊。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老头子就是个变态!” 小鬼叹息,“幸好这样的变态天下只有一个,而更幸好的是,他终于死了。” 只是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 落日,小鬼掌舵。唯一的大船载着所有的孤儿,载着希望,向真正的大陆挺进。 妙妙在孩子们前面不再冒失,更像是个稳重的主妇。 小鬼正要夸她,一个重心不稳,妙妙手中的水便弄湿了小鬼的裤子。 “对不起啊,都湿了。你快脱下来,我帮你洗。” 小鬼笑翻,“我只有一条,怎么脱给你?” 他摸着妙妙纤细的手指道:“还什么多罗女侠呢,我看明明就是个哆嗦鬼。以后不叫你妙妙了,叫哆嗦岂非更好听?” 小鬼不知道因为自己这句话,数年后江湖上真的有了一个威震武林的哆嗦帮,帮主便是一个神秘的称为哆嗦女侠的女人。 有时候,一个传奇,仅仅是为了一个承诺,一句话。 绝杀的故事终于彻底结束。 从绝望中解脱,小鬼和妙妙看到的是希望。 还有很多的事等着他们去做,还有很多快乐等着他们去享受。 他们付出的太值得他们去享受人生。 “接着有什么打算吗?”妙妙忍不住问。 “先重建娘亲村,给孩子们找几个好娘亲。而最关键的是,我决定去找我的亲娘了。不管是死是活,小鬼也总该有个鬼妈妈,有个鬼爸爸吧!哈哈,更要有个鬼姓。” 小鬼舒心地笑着,久违的灿烂阳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