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 第一章:出宫 谷雨过后,靳都连着下了几日的雨,今日天气终于放晴,嫆嫃便携着她的贴身小婢女采月偷偷出了宫。 “采月,我们早就该出来,整日闷在宫里,我都快闷出病来了,”嫆嫃捻了一块雪蚕丝帕子托着的桂花糕,往嘴里一丢,向身后的采月抱怨道,眼睛却一刻也没闲着,流连于街道两旁的各色小吃摊子。 采月却嘟着嘴,小声嘀咕着:“公主你是快活了,若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我们又少不得一顿板子。” 嫆嫃却并未注意到采月的话,她被远处一条七扭八拐的队伍吸引了,这队伍的一头摆了个小方桌子,一个须发灰白的老人悠闲地品着茶,另一头直排到了酒楼的门口,拦住了进进出出的客人,大约有上百人。 “走,我们过去看看,”嫆嫃拉着采月的手便往队伍最后跑去。 “公……小姐,那儿人多,我们还是往……”采月想劝她往别处去,可是终究还是被嫆嫃拉着排在了队伍最后。 她们向排队的人打听,这才知道原来前边那摆摊子的是靳都有名的赛半仙,这人算卦颇准,但每月只出摊一次,而且每次只给三个人算卦,今日虽然有许多人排队,却都被拒绝了。 “这人脾气怪得很啊!”嫆嫃点了点头,继续对采月道:“采月,待会儿让这半仙算算我们的身份,看看他究竟准不准!” 采月无法,只得陪她站着,她方才眼皮跳个不停,心里总有些不安。 不一会儿,前头便走了一大半人,嫆嫃忽而觉得这老头太不近人情了,这么些人等了他许久,他摇摇头便让人家走了,架子也颇大了。 “大师这卦当真准?”嫆嫃前头的人一走,她直接便坐在了那半仙面前,盯着他,这人满脸沟壑,眼睛却分外清明,他看了看嫆嫃,笑道:“姑娘便做老夫今日的第一卦吧。” 嫆嫃也不客气,便要开口让他算自己的身份,她笃定这人是个不入流的江湖术士,在这儿骗骗银子的。 可是还不等她开口,那老人便拿起面前的一个周身铭文的龟壳一般的筒子,将三枚铜钱置于其中,闭了双眼,有模有样的摇起卜来。 瞧他这架势,倒也像是有些功夫的。 只见他突然双眼圆睁,三枚铜钱落于桌案上,他低眉一瞧,煞有介事道:“一年之内,姑娘恐有血光之灾!” 嫆嫃咳嗽了两声,忍住了笑,其实她猜到他会这么说,只因之前几次出宫她也算过命,每次对方都是如此,而后便让她买个符回去化灾解难,她听得多了,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哦?怎么说?”嫆嫃故作惊讶道,她倒想听听他会怎么圆。 老人捋了捋髭须,语调不疾不徐:“坎上艮下,此乃弿卦, 弿者,难也,险在前,知险而止,知矣哉……” “您这是什么意思?”采月听了他的长篇大论,终于耐不住性子问了起来。 “意思便是姑娘再不可往前去,现在当立刻回家,一年不得出闺门,此灾可解。” “不需要买个符回去?”嫆嫃问。 “不必。” 这让嫆嫃有些疑惑了,“给他卦钱,”嫆嫃对采月吩咐道。 不料此人却摆了摆手,指着东边的方向,劝道:“往那儿去,直走五里便可见一三丈朱红大门,姑娘想必来自那儿吧?” 嫆嫃心头一惊,这人难道猜到她是宫里来的。她开始细细打量起老人来,却并未发现他有何异样。 可是嫆嫃偏偏是个惹事的性子,她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虽心有余悸,却真想看看究竟有什么灾祸,毕竟,她在宫中平安顺遂地度过了十六年,这让她的生活毫无趣味,只要能激起一丝波澜,哪怕是需要付出代价,她也乐于尝试。 “多谢大师指点,”嫆嫃朝那人行了一礼,几乎相信眼前人说的话了,她继续道:“只是这十六年来我未遇险难,今日倒想真想经历一番,若是一年之后还能安然,我必来酬谢。” 嫆嫃说罢留下一锭银子,便与采月一起往西边去了,老人看着她们,笑着摇了摇头…… “公主……我们还是听那人的话吧,”采月拉了拉嫆嫃的衣袖。 “怕什么,难道这光天化日的还有人敢欺负我们不成?”嫆嫃拉着采月的手紧了一紧。 …… 街市上到底是热闹,不一会儿两人便迷上了街尾一个耍把式的,将方才的事都忘了个干净。 两人拨开层层人群,终于挤到前头,这才得以看见那喷火的男人。 只见一个穿着红色衣裳,头上结着细辫的男子,对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火把,长呼一口气,便有熊熊烈火蓬勃而出,将整个火把都点燃了,嫆嫃忍不住拍手,与周围人一起欢呼道:“好!好!”,只听噼里啪啦的一阵,铜盘里丢了许多铜钱,嫆嫃也将一锭银子丢了进去。 “各位乡亲,我们最近有一个新的把式,大变活人,”那人大笑着介绍道。只见一个面色蜡黄的女人推出了一个人高的长木箱子,她自己站了进去,男人将门关上,而后往箱子上蒙上一块黑布,众人都是第一次看这个把戏,皆屏息以待,方才还吵闹的人群突然间鸦雀无声。 “现在我揭开黑布,诸位可猜猜人去哪儿了!”只见那人揭开幕布,打开箱门,里头竟空无一人。这下,人们都瞪圆了眼睛,左看右看,疑惑了好一阵。 “我在这儿呢!”突然,人群后传来声音,方才那女人就在街的另一头冲大家招手呢! “好!好!”嫆嫃越发激动,她将手掌都拍红了,又随着众人往盘子里丢银子…… “有谁愿意上来试一试,”那男人突然笑问众人道,眼睛似无意地瞥过嫆嫃,这么好玩的事情她当然不想错过,于是她高举起双手,喊道:“我来!” 周围虽然有许多人跃跃欲试,但是那男人却指了指嫆嫃,道:“就让这位姑娘先来吧!” 嫆嫃这便当真走了上去,采月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了,只顾拍手叫好,便也没有阻拦。 嫆嫃走进木箱,还颇为好奇地打量着这箱子,想看看这究竟是何奥秘,若是自己学会了,回了宫还能向母后展示呢,正想得出神,箱门一关,眼前便只剩一片黑暗。 突然脚下一空,她连尖叫声都还来不及发出便没了知觉…… 外头又是一阵喝彩,直到这时,采月才惊觉嫆嫃不见了,急着要上前询问,那耍把式的男人忙安抚道:“莫急莫急,这一次我将她变到前头酒馆里去了,姑娘你去那儿找。” 采月想也没想便跑了过去…… 第二章:绑架 嫆嫃头痛得厉害,她拍了拍脑袋,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但是睁不睁开并没有什么区别,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她心头一颤,这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于是赶忙抬腿准备站起来,可却觉双腿无力,扑通一声又坐了回去。 “来人啊!有人吗?”嫆嫃一边拍打着自己的腿,一边大喊着。 “吱呀——” 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丝微弱的橘色火光亮了这一片黑暗,嫆嫃眯着眼睛,只见一个小丫头提了个食盒进来,她将那柄烛火和食盒放在门口,便要关上门。 可怜嫆嫃腿脚酸软,只能对她喊道:“别关门,放我出去!”声音颇有公主的威严,但是那小姑娘却连头也没抬一下,立刻将门关得死死的。 嫆嫃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直接便爬着过去,伸手去抓那门,可是外头却上了锁,她只得扶着门框,勉强站了起来,借着微弱的火光,她看见外头站了三两个男人和一个婢女,他们正面向嫆嫃所在的房间。 糟了! 嫆嫃大呼不好,有两个男人守着,恐怕是难出去了,也不知他们有没有把采月怎么样,都是自己连累的她! “我家里有许多银子,只要你们能放了我,想要多少便给你们多少!”嫆嫃冲外头喊着,声音不卑不亢,却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我不仅有银子,还认识好多权贵,你们若是想做官,只要放了我,我定许诺你们一个官职,可好?”嫆嫃喊得比方才更大声了,与她求母后准她出宫时的可怜声气一模一样,只是回应她的却是一阵风声。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靠着门,感觉自己的腿有力了一些,便又继续喊道:“喂,你们到底要什么,说句话呀!” 如此喊了一阵,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 虽然这些人有些奇怪,但是再怎样也不能饿着自己不是?于是她蹲下身来,打开食盒,饭菜的香味立刻让她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她咽了咽口水,将食盒和蜡烛放在桌子上。 就在她掰了一只烤得金黄的鸡腿,往嘴里送时,突然有一阵风灌进来。 “啊!”嫆嫃只觉手上一痛,鸡腿便滑脱了去。 “别吃!”一个迅急的声音。 嫆嫃头皮发麻,她忽而想起嬷嬷给她讲的鬼怪故事,立刻便拿起桌上的蜡烛,朝门口照过去,同时惊慌地大喊道:“是谁?” 温暖的火光映照出了一个轮廓分明的冰冷的脸庞。 他的额头饱满,显得眼睛深邃,但是目光却很浅很淡,如寒星一般,看起来胸无城府。鼻子如刀刻一般锐利,脸型瘦削,颇有些女子的秀气,但是那高硕的身材却为他增添了十足的男子气概。 面对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嫆嫃的声音温柔多了,她问道:“你是谁?”但是身体却仍然紧张得颤抖。 “你若要出去,我可以帮你,”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也没有任何的波澜,甚至身子连动也没动一下。 我与他非亲非故,他为何要救我? 嫆面露狐疑之色,微微退后了一步。 那男子却上前一步,看着嫆嫃。 作为公主,除了父皇和皇兄,再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敢这般直视她,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要跳出来似的,旋即低下了头。 “这饭菜里下了东西,待会儿会有个男人过来,你确定不跟我走?”他说着,好像在说一件平常的事。 但是这句话却足以震慑住嫆嫃,她蓦地抬起头来,几乎在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现在,她别无选择。 “好,我跟你走,但是……”她话还未说完,那男人立刻便揽了她的腰,几乎是在瞬间便出了门去,外头两个男人也以极快的速度追了上来,可是还未近身,便被男子一剑解决。 “来人啊!”婢女惊慌得大喊,一边喊叫一边往外走。 “啊!”一股滚烫的鲜血溅在嫆嫃的脸上,让她全身都忍不住发抖。 她只是听过哪个宫女被杖毙了,哪个公公被打死了,但是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在她面前,她好像突然就僵住了,喉咙里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院子里涌出了更多的人, 在她的前后左右,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剑,清冷的月光下,越显得寒冰一般,但是那男子总有办法护住她,她就像是个物件一样,被他抛起,接住,旋转,总能躲过那些人的攻击。 周遭除了脚步声和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的声音便再没有其他了,连喊叫声也没有,人死了连声音也没有发出,反倒让嫆嫃愈加压抑。 当园子里躺了几十具尸体的时候,这场战斗终于结束了,嫆嫃忍不住紧紧搂住了男子,尽管她对这男人一无所知。 男子也搂着嫆嫃,施展轻功在屋顶上迅疾地走着…… 当天空泛白时,男人将她放在一片小溪旁,看着呆滞的她脸上刺目的鲜红,突然撕下自己黑衣的一角,为她擦拭血迹。 直到这时,嫆嫃才哭了出来,一开始只是小声的啜泣,随后竟嚎啕大哭起来。 “姑娘,我没有欺负你,你为何要哭?”男子将布沾了溪水,继续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从始至终,他唯一的表情,就是在看见嫆嫃纯洁的脸上沾了鲜血时的皱眉。 现在在嫆嫃的脑子里,都是方才那些人的死状,她簌簌地抖着,嘴唇也在颤抖,甚至连脸上的泪珠也随之抖动,竟显得颇为动人。 “我从来不欠人的东西,但是别人也不能欠我的东西,我今日救你,是为了这个,”男人从嫆嫃的腰间取下一个纂着飞鸾通身翠绿的玉牌。 方才见几人扶着个女子鬼鬼祟祟从他身旁走过,刚巧看见她身上有这个玉牌,街道上不好动作,他这才跟了来。 这是一个可以进出皇宫的玉牌,只有皇族才拥有,而这一块,是独属于昭阳公主的。 那人立即便离开了,嫆嫃眼睁睁看着他远去,心中仍余有惧意,好一会儿才稍稍清醒了过来,她四下张望着,思考着哪里才是回宫的方向。 不过很快,那人的身影又出现在视线里,他折返了回来,嫆嫃看着由远而近的他,滋味莫名。 “上来,我将你送到西街,”他突然蹲在她面前。 嫆嫃竟没有怕他,直接趴在他的背上,甚至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男子愣了一下,背着她往西街去。 天很快便亮了…… 第三章:指婚 离昭阳殿还有数十步远,嫆嫃便听见里头传来采月染了哭腔的求饶声:“皇后娘娘,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公主,都是奴婢的错……”接着便是一阵咚咚咚的磕头声,还夹杂着茶碗摔碎的声音。 嫆嫃方才一直担心着采月恐怕也被那些人掳了去,如今听到她的声音,心下稍安,忙快步跑了进去。 只见殿中跪了一地的太监婢子,个个身体都匍匐在地,不敢抬头看尊位上的正闭眼扶额的皇后,她大概是气极了,原本保养得般细腻光滑的皮肤上竟有了几丝褶皱,即便是一身华服也没能让她疲惫的脸庞显出一丝光彩。 这是嫆嫃的母后,禹国的皇后,为了一夜未归的嫆嫃急得连夜调了宫里的御林军在靳都秘密搜寻,同时瞒住了禹王和太后,在殿中等了嫆嫃一夜。 “母后!”嫆嫃扑进了皇后的怀中,才刚止了的眼泪又来了。 皇后睁开眼睛,看着怀中的女儿,再顾不得什么皇后尊仪,紧紧拥着嫆嫃,眼泪簌簌落下,一边哽咽道:“回来了便好,回来了便好!”皇后只有嫆嫃这么一个女儿,对她自然是万般宠爱。 “公主!”旁边跪着的采月也已是满脸泪痕,她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一个劲儿的哭着,嫆嫃忙扶她起来。 “女儿不孝,让母后担心了,”嫆嫃郑重跪下,朝皇后一拜。她没想到自己这次出宫竟然惹得皇后这般忧心,自己实在罪无可恕。 “罢了罢了,本宫也不责骂你了,”皇后将嫆嫃扶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旁,随后屏退左右,这才取出凤帕,为嫆嫃拭泪。 嫆嫃这便抽抽噎噎地将昨晚所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皇后,皇后听到后头,脊背发凉,将嫆嫃拥在怀中,久久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两人才冷静下来…… “此事不得告诉你的父皇,”皇后站起身来,一身百鸟朝凤曳地长袍随着她的脚步迤逦向前,她看着外头的梅树,若有所思。 “为何不能告诉父皇?”嫆嫃倔强问道,虽然她知道,父皇并不喜欢她,甚至从她出生起便没抱过她一次,但是她是他的女儿,经历了这般九死一生的事,怎能不告诉他,让他为自己做主呢? 皇后自有她的考量,此时若是让皇上得知,事情恐怕不了了之,但是若她暗中调查,或许还能查出一二,到时再将证据交到太皇太后那儿,幕后真凶便无论如何也不能脱罪了。 她知道,此事十有八九是梅妃那女人做的,为的便是阻止嫆嫃和姜益之的婚事,姜益之是姜丞相的儿子,在母凭子贵的后宫,皇后只出了这么一个公主,她不得不在朝中寻求一个靠山。 “嫆嫃,”皇后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然问道:“你觉得益之如何?” 嫆嫃不知她为何如此发问,她想了一想,实在没想出来这人的一件好处,便答道:“他最喜玩笑,全没个正经,从小到大只会与我拌嘴,欺负我,不仅喜欢欺负我,还带着四皇兄去青楼赌坊,寻欢作乐……总之,全靳都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登徒子!” 姜家与太后有亲,姜益之又是丞相之子,从小几乎长在宫里,又时常同皇子公主们混在一处,尤其与四皇子交好,与嫆嫃也是青梅竹马。 只不过在嫆嫃眼里,这青梅竹木却不是什么善类。 皇后微微皱眉,思忖了一会儿,拉着嫆嫃的手,终究还是问道:“若是让他做你的驸马,你……可愿意?” “驸马?”嫆嫃惊得直接从软椅上站了起来。 她去年才刚及笄,男女之事还未启蒙,全没有成亲的打算,况且这人不是别人,竟是姜益之,她虽谈不上讨厌他,但是一想到此后一生要日日对着他那张嬉皮脸,她真不如昨晚便死在那儿。 “母后,他喜欢的那些又娇又媚的女子,女儿实在做不来,”嫆嫃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 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了她,道:“嫆儿,近日你父皇的身体大不如前了,他希望看着你出嫁,益之那边本宫也同他说过了,他过几日便会向你太皇太后求娶你,你安心待嫁,再不可出去闯祸了。” 皇后一心促成他们的婚事,便旁敲侧击地对丞相说过几次。昭阳的婚事,本不该她向丞相开口,只是如今皇后母家衰微,若不能早日帮嫆嫃觅得好人家,让梅妃所出的溧阳公主捷足先登,到时皇上一旦有什么事,梅妃的儿子若是做了皇帝,那以后,皇后的话便再没有什么分量,到时嫆嫃的婚事也只能草草了之了。 嫆嫃听到父皇的身体大不如前的话,将手中的帕子捏了又捏,父皇不喜欢她和母后,即使卧病在床却从不让她们母女去探望服侍,他恐怕都记不得她这个女儿了,哪里还会盼着她出嫁! 她并不傻,这些年虽然皇后将她保护得很好,但是活在宫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即便她没做过,听也听过不少了,她怎会不知道自己母后的盘算。母后太可怜了,这些年空有皇后的头衔,却没有父皇的宠爱,她不忍心拂了她的意。 “母后?”嫆嫃哀求着看向她,希望她能收回成命。 “此事就这么决定了,过几日益之便会到宫里来,向太皇太后求娶你!”皇后声音决然,眸光沉静地看着嫆嫃。 这不是母后的,而是是皇后的命令,不可违抗! 嫆嫃垂下了头,没能说出一句话…… 长乐殿中,零落的碗碟碎了一地,各样精致的点心被溧阳公主踩在脚下,还不忘再踏上几下,她眸光狠戾,盯着跪了一排的大喊息怒的宫女,怒喝:“滚出去,连几个桃花酥都做不好,本公主要你们还有何用?” 说着便又朝着几个近一些的宫女连踢了几脚,将她们都赶了出去。 溧阳恨恨地看着桌案上还剩下的唯一一块桃花酥,将它拾起,用力一握,那酥酪立刻便化作粉末,同时口中喃喃:“嫆嫃,这次没能毁了你,下一次,便不再只是要你清白这般简单了!” 第四章:刺客 两日后的半夜,嫆嫃辗转反侧,只觉背部奇痒,想用双手去挠,却又够不到,她不想惊动外头守夜的采月等人,便只得自己下了床,掌了灯,将自己外罩的百子榴花缎裙褪了去,只剩下一个藕色肚兜,对着镜子,便瞧见自己背部一片光洁的肌肤之上果然起了三个红色的疹子。 嫆嫃实在痒得难受,只得喊了外头守夜的宫女们,让她们去太医院讨药去,自己便拿起鹅毛扇子轻抚起后背,这才稍稍消解了一些。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火光大盛,嫆嫃甚至没来得及罩上外衫,光着脚丫子便往殿门处跑去。 不知为何,她首先便想到了卧病在床的父皇。 还记得上一次夜里宫中出现这样的火光时还是西宫的太妃薨逝之时,当时嫆嫃才不过十岁,并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只知当时整个皇宫都被惊动了,西宫那边的嚎哭声传到了皇后寝殿,她一夜未睡。 “父皇,父皇!”嫆嫃喊着,压抑经年的泪水忽然决堤一般,洒了一地。她害怕,害怕这一次出事的是她的父皇! “抓刺客!抓刺客!”外头的喊声由远及近,终于传到了嫆嫃耳中。 她摸着门框的手终于还是放了下来,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将眼泪擦了。 是有刺客,不是薨逝! 她才放下的心却突然再次紧绷,赶忙回去准备穿好裙裳,等太明殿的消息。 可是才走几步,忽听见一声“咚——” 嫆嫃心头一震,回头便见一黑衣人撞开殿门,倒在地上。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住了,不知自己是该上前还是后退,竟呆立在当场,直到那人挣扎着站起时,她才惊觉自己正处于危险当中,立刻便尖声叫道:“救命——”拔腿便往回跑,一边跑时一边想着自己平时偷藏的一把北域进贡的削铁如泥的匕首就在床下的檀木箱子里。 可惜,还不等她迈出十步,黑衣人已经挡在她面前,同时还有一把锋利的剑架在她脖子上。 “再喊一声,死!”黑衣人的声音冷酷非常,尽管他握剑的手正在滴着血,可是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放松一分,而他的背部也早已被划了七八剑,鲜血已然浸透了黑衣,但这重伤也没有让他的气息有丝毫紊乱。 嫆嫃定定地站在原地,连大气也不敢出了,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前几日才经历过的那个可怕的夜。 她看着他的眼睛,眼里有深深的恐惧。 外头的火光越来越盛,声音也越来越大,眼看就要朝昭阳殿来了…… 嫆嫃与他对视片刻,竟觉得这人的眼睛有些熟悉,但她也不再细想。稍稍冷静了一些,她此时想着该如何安抚眼前的人,向外面的御林军求救。 “你躲到床底下去,只要你不杀本宫,本宫便保你性命!你这般拿剑指着我,他们破门进来,你便只有一死了!”嫆嫃坚定地看着他,拿出一丝公主姿态来,郑重对其承诺道。她想着只要这人躲进去,她便往外跑,喊叫起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人听闻此言,非但没有躲,甚至更近一步,一手挽过她的脖子,指上戴着的铁指环“咻——”地冒出两颗尖刺,直抵着她的脖子,他将剑收了,轻声道:“让他们不要进来。” 黑衣人的声音就在嫆嫃耳畔,这让她更加心惊,可是,他的手臂正搭在嫆嫃的裸露的肩背上,这让从未与男子近身的她当下便红了脸,她现在是又羞又怕。 黑衣人此时也察觉出异样,他赶忙收了手,低着头道了一句:“得罪了,”却又重新将那暗器对准了她的脖子…… “公主,方才有刺客潜入皇宫,卑职正在搜查,公主可看见可疑人等?”外头的火光直照得内室殿内有如白昼一般,几十个挺拔威武的影子映在纱窗上,半个寝殿已经被御林军包围。 嫆嫃相信,只要现在这些人冲进来,身后这人必会被剁成烂泥。 可是……她也会被这人割了喉咙! 她噙动着嘴角,咽了咽口水,才终于不情愿地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本宫没有看见。” “公主,卑职奉命到各殿搜查,还请……”外头的人还在说话,但是嫆嫃已经不在意了,她只能感觉道自己脖子上有什么东西缓缓流出来,她急得大喊一声:“放肆!难道你们要闯昭阳殿!” 嫆嫃是皇后唯一的公主,禹国唯一的嫡公主,便是再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擅闯昭阳殿! 这人竟是公主?那刺客看她的目光沉了一沉,手上的力道又加了一分。 “公主恕罪,”外头的御林统领无奈抱拳道,立刻便带着后面的人退了下去。 一时间,一个人影也不见了,嫆嫃握紧了拳头,她脖子上的尖刺这才后退了一分。 “别乱动,我随时可以杀了你!”黑衣人终于还是放开了她,直到这时,借着外头的光亮,他才仔细看了眼前的人。 只见嫆嫃头顶地挽了一个髻,斜插一直蓝田白玉簪,两缕发丝垂在额前,虽未施脂粉,却是两颊娇艳,唇红齿白,一双水光粼粼的双目更是委婉动人,而她此时却只着了个粉色的肚兜,蜜藕一般的双臂随意地垂着,而她的肩背却裸露着大片光滑白嫩的肌肤,脖子上一条手指长的血线在她的肌肤上蜿蜒,让这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更添了一丝别样的气息,就连一向不近女色的君越楼都红了脸。 同时,他也认出了她便是那日晚上他救走的女子,怪不得她身上会有这个玉牌,原来她是宫中之人,而且还是那个人的女儿。 嫆嫃见他松了手,一心只想着逃命,哪里注意到他的眼神,这便大步往外跑,同时大喊了三声救命! 君越楼不知怎的,竟没有再拿剑指着她,而是快步上前,一手抓住了她,沉声道:“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嫆嫃哪管这些,此时她极力地挣扎着,大喊道:“放肆,你可知你威胁的是谁!你若是束手就擒,或许我还能饶你一条命,”她一边喊叫着一边挣扎,撞上了他胸口的伤,他微微松了手,一个不防竟被她抓下了蒙面。 是他! 嫆嫃瞧见他瘦削而明亮的脸,大愕,突然停下了动作。 而此时,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第五章:不速之客 “公主,奴婢从太医院取了药来……”采月和采萍直接从外头推门进来,正看见公主只穿了一个肚兜,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们,都觉得有些奇怪,二人这便去点了灯,一时间,大殿亮了许多。 嫆嫃回头一瞧,却发现自己身边根本没有人,方才那人去了哪儿? 她的目光又四下搜寻了一阵,却只见地上的一滩血。 “公主,您在找什么呢?”采月将烛台靠近嫆嫃,却瞧见地上那一滩血迹,吓得惊叫一声,踉跄了几步,几乎要扑在嫆嫃的身上了。 “别喊!”嫆嫃忙捂住了采月的嘴,同时吩咐采萍道:“别出声,快去关了门来!” 采萍战战兢兢地小跑着过去关上殿门。 嫆嫃立刻拿了方才那件百子石榴裙罩在身上,四下张望着,喊道:“出来吧。” 大约是那人曾救过她的缘故,她觉得他并不是恶人。 可是过了许久却不见那人丝毫回应。 嫆嫃这便让两人退下,自己壮着胆子在殿中搜寻,好一会儿,才在角落里发现冒着冷汗,面色苍白的君越楼,他捂着右肩,微微皱眉,地上已洒了一滩血。 “你可还好?”嫆嫃皱着眉头,便要去扶他。 他却摆了摆手,晕了过去…… 次日一早,宫里闯入刺客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皇宫,现在宫中戒备更加森严,一大早,就连昭阳殿外都加了几道岗哨。 昨日这刺客潜进内宫,才到了御花园便被人发现了,所以其究竟是要刺杀皇帝还是有其他图谋,还需再做调查。 嫆嫃听闻此消息,不敢走漏风声,便用自己仅剩的一些药草来替他包扎,又让采月去请了戚公公来。 这戚公公跟了皇后二十几年,对皇后忠心耿耿,将嫆嫃也当作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嫆嫃便求着他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将此人带出宫去,还嘱咐他不得告知皇后,他虽有为难,但到底是同意了。 大约是那日与这人共过生死的缘故,嫆嫃莫名相信他不是来刺杀她父皇的,她想着,这人救过她一命,自己也救他这一次,便算是还了恩了。 这几日宫里风头紧,嫆嫃不敢将人转到别处去,便将他安顿在自己的寝宫,除了自己的心腹采月和采萍,再没有别人知道。 君越楼自幼习武,十三岁时便是葬龙渊以冷酷狠绝闻名的杀手,身上剑伤无数,昨日这点小伤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他很快便醒了来,睁眼便见帐顶绣着的一朵开得正浓的芍药,立刻惊醒了,直接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同时伸手往旁边一摸。 糟糕!剑不见了! 命可以丢,但是剑不能丢! 正巧这时,嫆嫃从殿外进来,君越楼直接从床上弹起,鞋子也没穿,便快步跑上前去,瞬间扼住嫆嫃的喉咙,喊道:“我的剑呢!” 嫆嫃没想到这人伤得这么重,竟还能起来。 她救了他,他居然还这般对她,想到这,她便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君越楼手上的力道越发紧了,这本就是那个人的女儿,他不必对她客气! 嫆嫃大口呼吸,却吸不进气来,渐渐竟感到脚下悬空,整个人都被他提了起来。 “放……”她此时脸依然憋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只不住地拍打着他的手。 见此情景,君越楼到底还是将她放了下来,但眼神却仍然没有温度,同样没有温度的还有他的声音:“我的剑呢!” “咳咳咳——”嫆嫃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却怒目瞧着他,道:“我救了你的命你却这般对我?” 而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床沿边,从床底下抽出一把黑鞘宝剑,直接便扔了过去,看也不看他,喊道:“拿着你的宝贝,现在便出去,看你有几条命让他们杀的!” 君越楼接住剑,细细看了一番,眼中已有愧疚,但是很快他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嫆嫃见他要出去,想要叫住他,却终究咬了咬唇,没说一句,毕竟她可是公主啊,虽不得皇帝喜爱,但是也不曾受过这样的气! 算了,他死了也不干我的事! 嫆嫃干脆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溧阳公主,您不能进去,我家公主还未起床更衣!”外头传来采月故意放大的声音。 “这都晌午了,妹妹怎的还未起床,难道病了?”外头妆容精致,怀中抱着一只金色猫咪的溧阳甩开拦着她的采月和采萍,便要往里闯。 不好!是溧阳来了! 这溧阳是梅妃的女儿,也是宫里最得宠的公主,平时与嫆嫃来往不多,每次见了嫆嫃也是一副高傲不屑的模样。 “别出去!”嫆嫃压着声音喊他,跑到即将出门的君越楼面前,将他往回拖。 她此时早已慌了手脚,拉着君越楼,目光迅速往前后左右的角落都扫了一边,一时却想不出藏在哪儿才最安全,可是外头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她一闭眼,便干脆将他推进了就近的一个屏风隔出来的更衣处,对他小声叮嘱道:“别出来!” 这时,大殿的门被推开了,一身鎏金孔雀缎袍的溧阳进了来,她头梳望仙髻,却只见髻尾的一缕黑发,其余各处都被堆砌的各色钗环笼住了,可越是这般盛装,愈加显得她姿色平平。 溧阳见嫆嫃正妥贴地侧身伏在床上,虽然只是略施粉黛,却仍然娇俏可人,溧阳一看到她这模样心中的气便不打一出来,她暗暗发誓,迟早有一日要毁了这张魅惑姜益之的脸。 “姐姐怎么有空到这儿来?”嫆嫃坐了起来,看着溧阳一脸不善的模样,客气问道。 “昨日父皇将这猫咪送了我,我瞧当日在殿上妹妹也对这小东西喜欢得紧,便想将她赠给妹妹,”溧阳过了来,已换了一副和颜悦色。 嫆嫃见了这只猫,不由得咬了咬牙,当日她和溧阳都看中了这只小猫,父皇当时并未说话,没想到还是将它赐给了溧阳。 “既然父皇赐给了你,那便是你的,”嫆嫃说着,没看那金色猫咪一眼…... 此时君越楼在并不十分宽敞的更衣处,眼睛竟不知往哪儿看,只因里头挂了各色女子的裙裳,甚至还有贴身的衣物,他只得看着镜中的自己,可是室中氤氲的女儿香气却还是让他心神难定,不一会儿,竟觉得呼吸不畅,便只得稍稍扯开了上衣…… 溧阳的眼睛不断打量着这四周,发现并无异样,突然用指甲对自己怀中的猫儿一刺。 只听“喵——”的一声,那猫儿蹿了下去,三下两下便蹿至更衣室外,又喵了一声。 第六章:姜益之 君越楼听见这一声,手立即抚上剑身,回头直盯声音的源头,谨慎地迈着步子,不让脚下发出任何一点儿声响。 溧阳冷笑一声,便要往更衣处去。 嫆嫃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她咬了咬牙,也顾不得什么了,对溧阳喊道:“还请姐姐回避,妹妹要更衣,稍后便要去见皇祖母了,”说罢便也不顾什么仪态,跑上前去,挡在溧阳身前。 机会就在眼前,溧阳怎可能会错过,她一手推开嫆嫃,一手便要去掀帘子。 “放肆!”嫆嫃怒道,而后几乎是立刻,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便落在了溧阳的脸上,当即便红了一块,她的手还没碰着帘子便收了回来捂住了脸,一脸错愕地看着嫆嫃。 嫆嫃虽然是嫡公主,却从来没对其他姐姐妹妹们摆过派头,更别说动怒了,溧阳一时间竟然不知该怎么,而后许久才不可置信道:“你……你竟敢打我!”说着便扬起手来,要打回去。 嫆嫃从来连身边的小宫女都没有打过,这一下,她也不知道怎么就下了手,可是既然到了这一步,就更不能软了,大不了被父皇责骂一顿。毕竟若是溧阳知道自己宫里私藏了男人,不仅这个男人,就连自己恐怕也会没命。 还不等溧阳的巴掌落下,嫆嫃奋力一推,将溧阳推出去好几步远,严肃道:“姐姐一大早未经妹妹允许便闯入昭阳殿,如今又要闯嫆嫃的内室,姐姐恐怕是忘了尊卑了吧?” “尊卑?”溧阳忽然大笑道:“什么尊卑,妹妹可说来听听?” “本宫是禹国端敏皇后嫡出的公主,可是姐姐你,”嫆嫃低头看了她一眼,竟有些底气不足,毕竟溧阳才是最得父皇喜爱的,但是她深吸一口气,终究一字一句道:“不过是妃嫔所出,论尊卑,你与大皇姐二皇姐有何不同?” 大公主和二公主的母妃犯了大错,她二人便也赌气随着自己的母妃进了冷宫,嫆嫃将她与这二人相比,直让溧阳气得眉头都歪了,她指着嫆嫃,怒目圆睁,喊道:“什么尊卑,得父皇的宠爱才是尊,你算是什么东西,父皇早已厌弃你了!” 嫆嫃本还说得心虚,但一听她说起父皇,便是真的怒了,她昂起头,理了理衣裳,故作不屑道:“当初大皇姐二皇姐也深得父皇宠爱,结果不还是如此?你以为你又能荣光多久?” 这一下,溧阳指着嫆嫃的手都开始发抖,她的嘴唇颤动着,却没能吐出一个字,眼睛的恨意就像是要溢出来似的。 “姐姐的头发乱了,待会儿祖母那儿的午筵,姐姐总不能顶着这头乱发去吧!”嫆嫃继续道。 溧阳赶忙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确有几丝散乱的头发,恐是方才被嫆嫃推出去时散出来的,她一想到待会儿午筵上姜益之也在,只得狠狠剜了嫆嫃一眼,快步往外走去。 直到溧阳出了殿门,嫆嫃才长舒一口气,扶着旁边的雕花楠木椅,这才没有倒下去。 “出来吧,”嫆嫃喊了一声,只是这话才一出口,采月便进殿通报道:“公……公主,皇后娘娘来了!” 君越楼才准备踏出的脚只得立刻收了回去。 嫆嫃心头一紧,却也只得上前相迎,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来的不仅是她的母后,还有她身后跟着的——姜益之。 要知道,姜益之虽是丞相之子,自幼与宫中各位皇子皇女熟识,却也是不能随便进公主殿的,但是今日姜益之在午筵之时将会向太皇太后求娶嫆嫃,于是才让皇后带他过来,先问过嫆嫃的意思。 “你们好好说会子话,”皇后为嫆嫃理了理两旁的流苏,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便摆了凤仪,回凤栖宫去了。 这个眼神嫆嫃懂得,母后是希望她能答应这门婚事。 看着母后一步步离开大殿的背影,不知为何,嫆嫃竟有些想哭……直到她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中时,整个大殿便只剩下她与姜益之二人,还有一个躲藏着的陌生男子。 她忽而觉得就连最爱自己的母妃都抛弃她了,现在她将要做一个关乎她今后人生的决定,是答应这个她并不喜欢的男人,还是忤逆母妃的意思,拒绝母妃千辛万苦为她铺好的路。 “参见公主,”姜益之少有地向她行礼。 这一句话才将嫆嫃的思绪拉了回来。 今日面对姜益之,她心中涌起一股异样,双手不由自主地揉着衣裙,却不得不装作平常的样子,道:“你今日怎么如此有礼了?” 嫆嫃从小与他在一处,已经分外熟悉,平时他是不拘这些礼数的,今日受了他这一礼,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缓步行至他身侧,眼神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番,这是她第一次这般认真地看他。 如果不是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知道他种种气人的做派,嫆嫃此刻会觉得他是个翩翩公子,甚至还颇有几分少年意气。 但是下一刻,他立刻便露出了平时那随意不羁的模样,直接坐在了嫆嫃的牡丹雕花玉座上。 “听说你要嫁予我?”他看嫆嫃的样子颇有几分玩味。 嫆嫃觉得这话倒像是在羞她一个女儿家不知羞耻非得要嫁给他似的,她便也毫不客气,道:“你以为我想嫁给你?姜益之,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风流浪荡子!”嫆嫃毫不客气地直接回击道,而后便直接上来拉他,不许他坐在自己的座椅上。 “谁同你说的?”他直接站了起来,直视着她的眼睛,神色竟有几分认真。 嫆嫃瞪着他道:“谁都这么说!” 姜益之苦笑着,噙着嘴角,没说什么。 嫆嫃不想再与他说下去,到时两人吵了起来,恐怕这件事情便真的不能如母后所愿了。嫆嫃此时还拿不定主意究竟答不答应,不能闹得不好看,于是她只得转移话题道:“我更了衣来,我们一同到皇祖母那儿去”。 姜益之听了这话,便也知道嫆嫃不是全不乐意,便微微笑道:“好。” 可是这时,嫆嫃忽然想起,更衣处还藏着人,而且是个男人! 可是嫆嫃的朝服就在里头,她只得停下步子,又回头看了看姜益之,面有难色,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姜益之是都尉,平日带人在靳都的大街小巷巡查惯了的人,他对任何奇怪的人和事都十分敏感,此时,他已察觉出了异样,立刻便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往更衣处那边去。 姜益之是个金吾校尉,靳都复杂的案子的告破都有他的参与。曾经就因为在街上遇见了个买脂粉的男子,便破了一起连环杀人案,嫆嫃知道他比溧阳更难打发,只得先于他一步,进了更衣室,好让他再不敢进来。 第七章:寿宴 果然,姜益之虽有疑惑,却不得不退了几步,不敢再往更衣室里探。 “我就在殿中等公主,”姜益之说道。 嫆嫃此时正对着君越楼的脸,差些儿便撞上了,她赶忙低下了头,君越楼也后退一步。 她本可让姜益之退到殿外去等她,但过度紧张让她回了一声:“好。”才一说完她便后悔了,若是这样,岂不是要在这更衣室中将朝服换好? 四目相对,嫆嫃窘得脸色潮红,只得摆了摆手,让君越楼转过身去。 君越楼只觉眼前女子羞怯的样子真真是好看,不过作为一个杀手,他早已能控制自己的心,美人在前,也并未他想,只别过头去。 嫆嫃拿下自己的朝服,对着镜子,却久久不敢解开裙裳,只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直到再三确认他确实没转过头来时,才迅速地解了衣裙,换起装来。 君越楼虽看不见,但是却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忽而想起昨日嫆嫃只穿了一身肚兜的形容,竟觉得自己全身都微微热了起来,他右手紧紧握着剑,冰冷的剑身让他渐渐清醒…… 待到嫆嫃终于将衣物都穿好时,姜益之正巧在外头喊道:“公主可换好了?”嫆嫃立刻出了去,答道:“好了!” 姜益之瞧见一身大红芍药镶金珠曳地长裙的嫆嫃出来时,眼神亮了一下,毕竟嫆嫃平日衣着很是简素,若非重要场合是不穿朝服的,今日由于是太皇太后的生辰,又是姜益之求娶自己的日子,这才穿了朝服。 不得不说,嫆嫃的脸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她简素自有简素时的宁静,盛装时又有盛装时的雍华。 姜益之忽而想起年少时初见嫆嫃的情景。那时她不过八岁,还是个两颊胖乎乎的可爱的小姑娘。当时她跪在太明殿外,瓢泼大雨从她的脸上哗哗淌下来,她却始终端端正正地跪着,那时姜益之的父亲才封宰相,他第一次入宫,见她这般跪着,觉着她甚是可怜,便要去扶她起来,谁知她却不领情,继续对着太明殿倔强喊道:“父皇,女儿无错,为何要受罚!” 那时他便记住了这个小姑娘,以后每每到宫里来玩,便有意无意让四皇子将他这小妹妹带出来,只是她常常一人坐着,也不说话,他为了与她说上几句话,便时常逗她,捉弄她,渐渐两人也算熟识,只不过嫆嫃却一直对他没有好脸色。 “走吧,”嫆嫃喊了正自回忆的姜益之一声,此时她已理好了妆容。 姜益之难得地收起他那副调笑的神色,温煦一笑,道:“公主请。”嫆嫃奇怪地看着他,觉得他今日十分异样。 两人走过水榭亭廊,水仙已开了满池,无数洒扫站岗的公公婢子纷纷福身行礼。 姜益之故作轻松地继续问道:“看你刚才的意思是不愿意咯!”右手却紧握成拳,莫名紧张。 嫆嫃未听见他的话,她一心想着君越楼的事情,待会儿太后寿宴时戚公公会来她宫中将人悄悄带走,如今风头这样紧,也不知能不能将人带出去。 “可是嫁给我有什么不好,丞相府虽然比皇宫小一些,却也是这靳都除皇宫外最大的府邸了,你跟了我,还能常出去玩,你不愿意?”姜益之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愿意,便循循善诱道。 直到这时,她才听见了,一听到可以出去玩儿三字,她双眼放光,看着姜益之,惊喜道:“真的?丞相府可没那么多规矩要守?我可以常出去玩儿?” 姜益之点头。 嫆嫃一想到从此能离了皇宫这牢笼,又能顺了母后的心意,忽然觉得嫁到丞相府去也无不可,便点了点头,欣喜道:“这便好了。” 姜益之听了这话,手掌也舒展开来…… 很快,两人便到了寿成殿,今日太后的寿辰虽一切从简,只是与皇上及后妃皇子们简单吃一顿饭罢了,但殿中却也精心摆设过了。 正面看去,上首放着两张座椅,一张精雕着金龙腾云,另一张则是凤凰涅槃,这便是皇帝和太皇太后的位子,两侧则是后宫诸位妃嫔以及众位皇子公主的位子,每人的玉案之上,皆是金樽银盘,还摆了如今御花园里开得正好的牡丹玉兰。 皇后作为后宫之首,已然在右侧首位就坐,嫆嫃则在八皇子之后,众公主之首,姜益之又在公主之下的位子…… 直到嫆嫃落座了好一会儿,溧阳才进了来,只见她捂着脸,极高兴似的落座在嫆嫃旁边,对着嫆嫃得意一笑。嫆嫃只当是她要向父皇告状说自己打了她,所以才这般得意,也就没甚在意。 不一会儿,太皇太后才在皇后的搀扶下落座。她年逾古稀,眉目慈祥,虽形容枯瘦,但是她浑浊眼睛里透出的睿智与豁达却显得她神采奕奕,只见她才一坐下,便同皇后耳语起来,还时不时望向嫆嫃和姜益之,喜笑连连。 溧阳则时而偷看姜益之一眼,时而望着殿门口的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后宫妃嫔已然落座,众位皇子谈论着朝中之事,公主们则在讨论着衣服首饰,唯有嫆嫃十分焦急,她也时不时地望向殿外,等待着采月来给她报信。她之前已经吩咐过她们,只要戚公公将人带出去了便立刻来通报她一声。 “皇上驾到——” 只见一席明皇龙袍,头发有些灰白,步履却依然矫健的男人从殿门外昂首阔步而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有病在身,但是如鹰般的眼睛里透射出的镇定和坚韧却让这个并不年轻强壮的身体显出非凡的王者之气。 众人纷纷行礼,他则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坐在太后身旁,而后才抬了抬手,道:“平身。” 下首边再无一人说话,大家都看着皇帝。皇帝却看向太后,道:“母后,您说罢!” “其实也无甚可说,”太后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皇帝连忙扶住了她,她声音沙哑地继续道:“哀家如今也七十有五了,不知这样的寿诞还能过几个,只想着乘还能动的时候多瞧瞧你们,与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天,你们也就莫要拘谨什么了,只畅快地乐起来!” 众人立刻异口同声举杯回应道:“祝太皇太后万寿无疆!” 紧接着,丝竹礼乐声起,众人推杯换盏,畅快地聊起天饮起酒来。 嫆嫃的目光一直随着太皇太后和皇帝,竟微微泛起泪光。皇祖母她能时常去请安,可是父皇她却已经许久没见到了。 他们可都老了呵! “太后,家父前几日得了一朵冰山雪莲,这雪莲生在雪山上,十分难得,以其入药,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最适合太皇太后您了!”姜益之突然站了出来,手中捧着一个琉璃盒子,跪向太后,继续道:“祝太皇太后万寿无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座众人目光都聚在姜益之身上,皇太后高兴得合不拢嘴,喊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皇帝也道:“益之,有心了,起来吧!” 姜益之却并未起来,只见他低着头,几乎匍匐在地,虔诚道:“今日微臣有一事要求皇上,求太后娘娘成全。” 第八章:诬陷 嫆嫃看着跪在殿中的姜益之,心都要跳出来似的,她手中已有汗意,甚至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 “何事?”皇帝问道。 “微臣得皇上太后错爱,得以在宫中行走,微臣自小便结识昭阳公主,思慕已久,如今公主及笄,微臣以举家之愿,拳拳之心,求公主下嫁微臣,定用一生一世守护公主,求皇上、太后成全!”姜益之郑重叩头道。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已经聚焦在嫆嫃身上,她则不可置信地看着姜益之,她第一次见他这般正经的模样,以至于她都不知他方才所言究竟是玩笑还是真心。 溧阳紧握拳头,细长的指甲直嵌进肉里,几缕鲜血从她掌中缓缓流出,她极力咬着嘴唇,直咬得泛白,才没让自己反对的话说出口。 皇帝眉头紧皱,看了看皇后,不发一言。 太后大喜,连道三声:“好!好!好!” 而后看向皇帝,问道:“皇帝,你的意思呢?” 皇帝仍怒目看着皇后,许久才道:“全听母后的意思。” 今日是太后的寿辰,皇帝心中再不同意,也不好忤逆了太后。 “好!”太后笑得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她允道:“今日可真是双喜临门,哀家待会儿便拟懿旨,将嫆嫃许配……” “慢着!”一旁的溧阳终于忍不住喊道:“皇祖母,再等一等!”她的眼神近乎哀求。 等?等什么呢? 嫆嫃疑惑地看着溧阳,她的眼皮突然跳个不停。 “皇……皇上!”外头突然传来李公公的急切的声音。 李公公是梅妃的人,他现在进来,定没有什么好事。 “来了,”溧阳喃喃着,突然冷笑一声,看向嫆嫃,眼神既怨毒又得意,她小声对嫆嫃道:“同我争?嫆嫃,你永远也别想赢!” 嫆嫃一脸错愕,眼看着李公公身后被两个侍卫扶着上来,满面血迹的君越楼被带上来,他的双腿软软地拖在地上,脑袋耷拉着,有浓浓的血水从他的额头上缓缓流出。 一时间,众人皆捂住口鼻。 嫆嫃骇得瞪大双眼,紧捂住嘴才没有惊叫出声。 这人方才还好好的躲在她殿中,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竟被他们折磨得这样! 溧阳突然附在嫆嫃耳边,笑道:“是你的好婢女采萍告诉本宫的,没想到你还有偷养男人的癖好?” 她的笑声很怪,就像是嬷嬷曾跟她讲的那些鬼怪故事中妖魔的笑声,那样渗人。 李公公在向皇帝禀报着什么,但是嫆嫃已然听不到了,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不断闪现着采萍的身影,采萍与采月自小便是嫆嫃的玩伴,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来她竟然隐藏得这般好,她是何时投靠了溧阳的,是在她从溧阳棍子下将她救下来的那时?还是在她允许她出宫为自己病故的母亲送葬之时? “嫆嫃,跪下!”皇帝突然发难,他冷冷地看着嫆嫃,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那是来自于帝王的怒火,而不是父亲的怒火。 嫆嫃迎着他的目光,绕出人群,跪在皇帝面前,两行热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嫆儿?”那是母后的声音,她已站立不稳,身边的婢女扶着她。 “这男人如何会藏在你殿中,身上还佩戴着朕赐给你的玉牌?”皇帝的声音极是威严,压迫得嫆嫃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是当日她被这君越楼相救时他从她身上扯下的,她难道这样告诉父皇,他会信她吗? 她看了看身旁被强按着跪下的君越楼,他极力地挣扎着,低吼着,少有情绪的他此刻的眉眼口鼻,身体的每一处无不痛诉着深深的仇恨。 嫆嫃极力克制着自己,将事情从头到尾细细想了一番,突然想到她不能说这人是那日晚间闯入自己殿中的刺客,这样不仅他会没命,自己恐怕也难逃一死。 私藏刺客是大罪,即便是公主也不可幸免,而且是一个不得宠的公主。 “父皇,这人是前些日子女儿出宫去皇舅家带过来的,他说不曾见过皇宫大内,我便请他到宫里来玩儿,这玉牌是我让他拿着出入皇宫用的,”嫆嫃平日再倔强,遇到这样大的事情也不得不向她父皇服软,她哭喊重重磕头道:“父皇,父皇,是女儿的错,都是女儿的错!” 听闻此言,君越楼才转过脸来,额头上的鲜血从睫毛上滴下来,一滴一滴,此时他眼中的仇恨已被疑惑所代替。 嫆嫃看着他,微微地却又极力地摇着头,她的眼神让君越楼明白,此时绝不能将真相说出来。 “父皇,根本不是如此!”溧阳突然也站了出来,跪在姜益之身边,故作痛心地禀告皇帝道:“父皇,今日我才去过妹妹宫里,当时便觉得奇怪,何以已到了晌午,妹妹却仍躺在床上,我走近一看,却见床上露出一角男子的衣物,女儿当时便要去掀被子,妹妹她……她居然扇了我一耳光!” 此时溧阳才放下自己一直捂着脸的左手,眼中泪光点点,好不可怜。 而寿宴之上的每一个人都将溧阳红肿的左脸上的五指印子看在眼里,一些多嘴的嫔妃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信口雌黄!”嫆嫃指着溧阳,怒喊,她只觉全身的鲜血都直冲头顶,若不是有众人在场,她必要再赏这动不动便在父皇面前扮可怜的人一巴掌。 可是这一幕看着他人眼中,却更显得嫆嫃在欺负溧阳,几个位份大一些的贵妃开始公然指责道:“嫆嫃,你是妹妹,怎可这样斥责姐姐?” 溧阳得众人同情,心下暗笑,胆子也就更大起来。 “父皇若是不信,可叫昭阳殿中的婢女来问问,看看究竟是谁在说谎!”她酝酿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滴落下来,显得她万般委屈,她擦了擦眼泪,继续道:“父皇,女儿这一巴掌受了便受了,只是妹妹这样的德行,实在有损皇家颜面,她若嫁到丞相府,丞相大人该作何想,这样的人,怎可与姜都尉相配?” “她不是……”君越楼再看不下去了,他正要反驳,却被嫆嫃狠狠拉住。 “皇上!”姜益之此时虽有万般心痛却还是朝皇帝重重磕头求情道:“此事还有诸多疑点,微臣相信昭阳公主绝不是这样的人!” 溧阳这下哭得更凶了。 皇后也跪了下来,求皇帝开恩。 一直未说话的太皇太后对着嫆嫃直摇头,一脸痛心疾首道:“嫆嫃,你可真是糊涂啊!” “母后,”皇帝关切地扶住太后,众位妃嫔也赶来相扶…… 第九章:软禁 太后一时气急,连着喝了几口茶水这才平静下来,皇帝无心再审,便对身边侍卫喊了一句:“先将人带下去!” 嫆嫃脑子里昏昏沉沉,她忽而想起那日出宫时算命先生说的话,难道他所说的血光之灾便是这个么?看来她恐怕等不到明年去向他酬谢了! 君越楼被带到了重刑司,嫆嫃则被软禁在昭阳殿。 只听吱呀一声,殿门被重重关上了,十多个侍卫守在殿门前,不许任何人进出。 嫆嫃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突然想起什么,拍打着殿门,大喊道:“采月!采月!”。 采月是唯一一个可以为嫆嫃送饭的宫人,她也站在殿外,已经抽抽搭搭地哭了许久,听见嫆嫃唤她,立刻便提着食盒进去,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打开食盒,对嫆嫃道:“公主还未用午膳吧?” 嫆嫃在寿宴上只喝了几杯酒,肚子里空空如也,可是她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采月,莫哭,本宫不过是被软禁在这儿,又不是要死了,”嫆嫃又哭又笑地安慰着她,她继续问道:“采萍呢?我想见见她”。 这一下,采月哭得更大声了,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嫆嫃连连磕头道:“公主,都是奴婢不好,当年奴婢看她被溧阳公主打得可怜才让公主将她收在身边的,没想到……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 “咚咚咚——”采月不怕疼似的一个劲儿磕头。 嫆嫃连忙将她扶起来,眼神呆呆的看着她道:“不是你的错,本宫就是想见见她,问问她为何要这样,难道这些年本宫哪里薄待了她?”嫆嫃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洒了一地,整件事情,最让她痛心的就是采萍的背叛。 “公主——”采月取下帕子,一边为嫆嫃擦眼泪,一边将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原来溧阳之所以今日会到昭阳殿来,是采萍将宫里藏了人的事情禀告了她,待嫆嫃一走,梅妃身边的李公公立刻便带着三十几个护卫来了昭阳殿,也不顾众人的阻拦便闯了进去,将人带了出来。幸而当时戚公公还没有过来,不然恐怕连皇后那边也脱不了干系。 …… 傍晚时分,殿门紧闭,殿中已是漆黑一片了,嫆嫃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寝殿竟如此空旷恐怖,她只得自己点了灯,可是这光芒却这般微弱,她便将三十多个烛台一一点上,此时的昭阳殿才有了些微暖意。 嫆嫃躺在床上,想着这几日发生的种种事情,痛悔不已,她为何自己要救他,为何要惹祸上身? 如今她的清誉毁了,若是那人的身份被查出来,她的命大约也要赔进去了。 她可真是自作自受呵! 大约是白天太累了,渐渐的,她竟睡了过去,做起梦来。 梦里她又见着了那个给她算命的老人,这一次那人又给她批了一卦,还对她说:“姑娘不必烦恼,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嫆儿,嫆儿?”朦朦胧胧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嫆嫃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皇后那张哭得憔悴了的脸,她正摸着嫆嫃的额头,泪水又来了。 “母后,女儿犯了大错了!”嫆嫃坐了起来,抱着皇后,嚎啕大哭起来。 皇后忙拭了自己的眼泪,又为怀中的嫆嫃拭了泪,叹道:“每个人年少时都会犯错,母后这一生便犯了许多错,但是呀!”皇后突然捧着嫆嫃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听了皇后这样说,嫆嫃心里好受了一些。 只是,皇后似乎误会了什么。 “母后,我说的错不是您想的那样,”嫆嫃赶忙解释。 “那你便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母后,母后才好给你出主意!” 正所谓知女莫若母,皇后自然知道嫆嫃不是这样不知廉耻的人,于是今日下午皇后召见了她那弟弟,确定了这人不是国舅府上的,又查问了禁卫军,得知公主回宫时身后根本没有跟着这么个男人,她便知道嫆嫃说了谎,她这便求了太皇太后,这才能过来见她,就是为了将事情弄清楚。 嫆嫃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皇后,可这一下,皇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母后?”嫆嫃见自己的母后听完自己的陈述一言不发,心里有些害怕,便小声唤她道。 皇后拉着嫆嫃的手,思忖良久,才安慰道:“你今晚且安心睡觉,这件事情再容母后想想”。 而后两人便又说了一会儿话,皇后才回了自己的寝殿。 只要是皇后能够查到的事情,皇帝和梅妃也必定能查到,不消五日,皇帝便会知道私藏在昭阳殿中的正是当日的刺客,到时再被梅妃添油加醋几句,恐怕皇帝便真会不念父女之情,将自己的女儿处死了。 要知道当初皇帝之所以会将她立为皇后,就是他当时才登基不久,政权不稳,才不得不借助她母家的力量,皇帝假装爱她,却又处处防备她,尽管现在她的母家已然衰微,皇帝却对她仍有忌惮,如今自己女儿私藏刺客,若是被他知道了,他定会多疑,再加上旁人挑拨,恐怕嫆嫃便真的只有一死了。 而要解这个局,只有一个办法,在所有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之前,让这个案子尘埃落定,就此了结,让梅妃等人无心再追查下去…… 嫆嫃再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清晨了。 才刚用完早膳,大门突然便被打开了。只见一袭青衫的姜益之身旁跟着装扮媚俗的溧阳,一齐往殿中来。 嫆嫃只觉得再看溧阳一眼,她恐怕便会忍不住上去再给她一个耳光,于是便别过头,不去看他们。 “妹妹,”溧阳的声音既温柔又甜美,若不是当日在大殿上她这样污蔑自己,嫆嫃真会以为她是来探望她的。 “我今日特地向父皇求情,父皇才同意我们来见你的,妹妹怎么好像不高兴似的?”溧阳走近了她,一副故意看热闹的表情。她是故意向皇帝求情让姜益之过来看看她这落魄样子的,她深知嫆嫃已身败名裂,丞相府不可能再娶这样一个公主,姜益之与她永远也不可能了。而她则顺便卖了姜益之一个人情,以后要接近他,他也不好拒绝了。 “还请溧阳公主先出去,让微臣同昭阳公主单独说说话,”还不等嫆嫃开口,姜益之便先恭恭敬敬地要赶她走了。 溧阳听了这一句,气得咬牙切齿,却很快平静下来,对姜益之浅浅一笑道:“那本宫便在外头等你,”最后回了嫆嫃一个不屑的眼神便昂首走了出去。 嫆嫃看着她,竟有些想笑,她想起曾在宫外见过的短颈鸭子,无论怎么昂着头也不是天鹅。 “嫆嫃,当日我来见你时,他便在你殿中么?”姜益之突然发问,他期待地看着嫆嫃,希望她能亲口否认,其实他已大约猜到当日那人就在更衣处,否则她当日的表情怎会如此奇怪呢! 第十章:离开? 嫆嫃低头不语,双手拨弄着自己的裙摆,良久才抬头,却正对上姜益之的认真的双眼,她没有承认,而是反问道:“姜益之,本宫都快不认得你了,你与其这样同我说话,还不如像以前那般,打趣我,挖苦我来得痛快!” 姜益之倏而一笑,伸手拧了拧嫆嫃的脸颊,道:“罢了罢了,你好好待着,我明日便求皇上让我来查此案,定还你一个清白!” 今日的姜益之着实让嫆嫃刮目相看,她像是从来没认识过他似的,绕着他走了一圈,将他的头发丝都细细瞧了个遍,心下暗忖:这人在大殿上求娶我时说得那般虔诚,现在又要为我证明清白,难道他当真青睐于我? 可是一想到他之前取笑自己的种种,便又觉得是自己会错了意,便回道:“不劳烦你了,本宫还有母后呢!” 可是她哪里知道这次的事情已经不是皇后可以轻易左右的了。 姜益之突然不说话了,想了一想,不禁轻笑了一声,不是笑别人,却是笑他自己自作多情,也笑关键时候她连这样的小忙她都不愿让自己帮,果然还没将他这个未婚夫婿看作是自己人。 …… 这日夜里,皇后亲自领了太医到重刑司去,用了上等的药材,替被人折磨得不人不鬼的君越楼包扎好了,又打点了行刑之人,他这才缓缓醒了来。 皇后屏退了左右,同他聊了两柱香的功夫,最后气得甩袖而去,临走时大骂他忘恩负义、不识抬举。 君越楼也不恼,他承认皇后说得不错,他确实是忘恩负义,不能答应皇后的请求。 他不想欠任何人的,尤其是跟皇帝有关的人,所以当日李公公带这三十多人进到昭阳殿捉拿他时他并没有反抗,而是任由他们将自己打成这般。以他的武功,三十多个御林军还不在话下,只是当时那公公告诫他道:“你再怎么逃能逃得出皇宫?你若是打伤了人出去,这每一条命都是记在包庇你的昭阳公主身上,你若是还有些眼力劲便乖乖束手就擒。” 自古成王败寇,他当日没能杀了皇帝,怎好反倒连累他的女儿?他可不想欠别人的,尤其不想欠皇家的。可他到底不知宫里的手段,以为大不了一死,却不想筵席之上他们竟然颠倒黑白,他到底还是欠了她。 又过了两日了,皇帝已经找国舅问过话了,皇后急得一整日都吃不下饭,去到太明宫外跪了半日,可是皇帝却丝毫没有要见她的意思,他如今身边都是梅妃在伺候,已经有几月没有到皇后宫里去了,这时候就更不愿意见她了。 这日晚间,采月又来送饭,她一来便在嫆嫃耳边悄悄告诉了她皇后的安排,而后便开始解衣,准备偷偷将嫆嫃换出去。 嫆嫃却握住她的手道:“我若是走了,你恐怕也要没命了,我不能走!”说着便替她重新穿好衣物。 采月急得跪在地上,拉着嫆嫃衣裙的一角,不住哀求道:“公主,您现在若是不走,他日有什么闪失,奴婢也不活了!求您不要让奴婢为难,就听从皇后娘娘的安排吧!” “采月,还不到这样的地步,大不了我搬到冷宫里去住,”她不曾进过冷宫,自然不知道那儿可怕,她若是进去了,溧阳有一万种方法能将她害死了去。 外头的侍卫已经在催了:“怎么还没有出来!”声音严厉极了,好像采月若是再不出去,他们便要闯进去拿人似的。 “公主,来不及了,您快些与奴婢换了衣裳,皇后娘娘已经派了人在玄德门接应,公主,奴婢求您了!”采月急得声音都变了,她也顾不得嫆嫃是公主了,直接要开始解她的衣裳。 嫆嫃抬头望了望这漆黑的寝殿,这里承载着她十多年来的所有回忆,若是今日她离开了这个宫门,恐怕再没有回来的可能了,她虽然向往着出宫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从此以后她便再见不到疼爱她的母后,和伺候她多年的采月,甚至她的出走,还会连累采月丢了性命,这样的事情她怎么能做? “采月,”嫆嫃扶她起来,神色平静,郑重道:“本宫不信父皇会不念父女之情,最坏不过将我丢到冷宫里去,到时没有那些姐姐妹妹的为难,本宫还乐得清静!” “可是……”采月还要再劝,嫆嫃却摆手道:“你退下吧!” 采月知道嫆嫃的脾气,若是她下了决心,便是皇后娘娘也改变不了。外头又在催了,她只得叮嘱道:“公主早些安歇吧,”便退了出去。 殿门重新关上了,殿中似乎又暗了许多,嫆嫃拿起一把粗红绳缠着的小剪子,将烛花剪了去……这把剪子还是几年前她出宫去玩儿,在一个小货摊上买的,那时她经常求着自己的母后放自己出宫,有舅舅带着,她还能出去几回,后来再大一些,她便出去得少了。 她经常问母后:什么时候才能出宫去玩儿呀? 母后总是回答她:等及笄之后,嫆嫃长大了,想去哪儿便可去哪儿。 那时候她以为她说的是真的,便想着要早日长大,可是事实上呢,她却被这个牢笼缚得越来越紧,连一丝喘息的余地都没有了。 也幸得她这晚没有出宫,在玄德门等着的不仅有皇后的人,更有梅妃身边的李公公。 翌日,嫆嫃背部已起了十多个红疹子,又痛又痒,她正想要叫人,手才一触到殿门,却有一道外力往里推,嫆嫃连忙后退了几步,殿门被推开了,正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君越楼却又是哪个? “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嫆嫃望着一袭黑衣,手执长剑的君越楼,既惊又怕,指着他,声音都有些颤抖地问道。 她不得不怕,君越楼手中的剑正缓缓地滴着血,而守在昭阳殿外的十几个守卫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死状恐怖。 他受了重伤竟然还要闯到昭阳殿中来,难道是为了杀自己?只是他为何要杀我?嫆嫃此时思绪万千,脚下不住地挪动着步子,连连后退。 君越楼快步上前,拉住了她,左手迅速扼住了她的脖子,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一声:“跟我走,”这声音果决有力,让嫆嫃恍惚觉得似乎只要跟他走便安全了。 嫆嫃被他挟持着往外去,外面是整齐划一的迅疾的脚步声,是御林军来了! 第十一章:要挟 外头是上百个身披银甲的御林军,而他们身后还有更多人涌过来,很快,他们便包围了昭阳殿。 “我们出不去了!”嫆嫃看着门口一片的银光闪闪,还有近在眼前的十几个拿剑对准君越楼的御林军,心知君越楼单枪匹马,还带着自己,必定是闯不过去的。 “逆贼,还不快放了公主!”站在中间的御林统领对着君越楼大喝一声。 君越楼却全然没有听到似的,他左手捏着嫆嫃的细颈,右手执剑挡在两人身前,同时对外面的人喊道:“你们再上前一步,我便杀了她!”同时左手捏得更紧,嫆嫃脖子上一痛,想嗽却嗽不出来,脸都憋红了。 他们身旁数个御林军见此情景,对视一眼,终究后退了一步。君越楼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他每向前一步,御林军便后退一步,两方对峙着,若不是君越楼气势摄人,恐怕这些人便要扑上来,将他碎尸万段了! 终于,他们跨过了门槛,到了殿外,几百人的队伍如一片银流,缓缓向后倒流回去。 难道这人到昭阳殿来不是为救她,而是为了用她的命做要挟好自己逃出宫去?若是如此,自己岂不是被他利用,他若是逃走了,那他杀了昭阳殿外几十个守卫,这罪责岂不是要让我来为他承担?一想到这,嫆嫃便使出全身力气挣扎起来,一边用双手去掰开他掐着自己脖子的手。 君越楼的手本就受了伤,一个不防,手便微微松动,数十个御林军立刻便紧逼上来,君越楼的左手被掰开却又重新紧紧缚住了嫆嫃的细腰,右手的剑一阵挥舞,瞬间便结果了两人的性命。 这下众人便又退了几步,现在他们离开昭阳殿二十步远了。 “逆贼,你若是现在放了公主,或许还可留你一条性命,否则,便诛你的九族!”那统领仍在威胁他。 诛九族?他的九族早已被那狗皇帝诛尽了! 君越楼突然笑了,只是那笑讽刺至极,他的双眼突然遍布血丝,眼睛几乎要爆出来似的,面目万分狰狞,甚至连握剑的手都紧了几分,好像下一秒便要将眼前数百人一个不留地剥皮抽骨。 站在前头的几个人见他这样子,眼中皆有惧意,脚下也退得愈发快了。 嫆嫃侧头看着他,只觉他周身的气势忽然冰冷,挟着她细腰的左手都快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了,她痛得闷哼一声,他的手才稍稍松了一分。 突然,她望见队伍的最后,身披正红色金丝孔雀麾的皇后正立在那儿。 “母后!母后!”嫆嫃大喊着,心下大喜,她不住挣扎着身体,想要摆脱那人的钳制,可是却半分也动弹不得。 密密麻麻的御林军从尾部散开成两半,让出一条道来,皇后缓缓上前,面色波澜不惊。 君越楼冷静了下来,而站在前头的御林军都退后几步,挡在皇后身前。 嫆嫃见自己的母后来了,一心想着要挣脱这人的束缚,往母后那儿去,于是她便大着胆子,抽出自己的右手,从头上拔了个簪子便要往君越楼脖子上刺去…… 见一道白光一闪,君越楼迅速偏了偏头,这簪子便扎了了空。 那御林军趁这间隙,正要冲过来,却被皇后喝住:“慢着!”周围便没有一个人再敢上前,她亲眼看着君越楼一个反手拗住了嫆嫃的右手,微微皱眉。 “啊!”嫆嫃痛得尖叫一声,握着的簪子便掉了下去。 “你若不想她死,便备一匹快马,我出了靳都,自然将人放了,”君越楼威胁皇后道,同时已将剑抵在了嫆嫃的脖子上。 嫆嫃侧头看他,眼中满是恨意。没想到她竟然救了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实在悔不当初! “去备一匹快马!”皇后命令道。 “皇后娘娘?”御林统领面色为难。 “公主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可担待得起?还不快去!”皇后的声音已有了几分怒气,那统领忙跪了下来,旁边已经有两人领命备马去了。 “如何担待不起?”突然,皇帝同梅妃等人出现在队伍在最后,也朝此处过了来。 嫆嫃见皇帝过来,眼里的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大喊一声:“父皇!”声音好不凄惶。 皇后面色有些不安,赶忙向皇帝行礼。 “此等逆贼,若是放他出了皇宫,天家的威仪何在?”皇帝看着君越楼,竟觉得这人的脸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他毫不留情地继续下令道:“今日谁人取了这逆贼的首级,赏黄金千两!” 此时此刻,他全然没有顾惜自己女儿的性命,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原来在他眼中,女儿的命可以丢,皇家的威仪不能丢? 嫆嫃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冷了下去,她没有想到在父皇心中,自己竟只是这么个份量,果然这些年是她想错了,她以为父皇再不喜爱她,到底是自己的父皇,如今看来,只是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嫆嫃忽而笑了起来,眼泪却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个不停,她冷眼看着她一直敬爱的父皇,看着自己的母后向他下跪,不住地求他放过自己,看着梅妃那小人一边冷笑着俯视着自己的母后,一边同皇帝说着什么。 她此时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死。 这样母后便再不会为难了,这样便遂了父皇的意了!她倒要看看,自己的女儿被逼死在自己眼前,他今后该如何自处! 嫆嫃这便什么也不怕了,干脆上前一步,闭上眼睛,直往剑上撞去。 幸而君越楼意识到了,一把拉住了她,嫆嫃只觉脖子上一痛,眼角一刻泪珠滑落下来,直滴在剑身,与自己的鲜血融为一体。 “嫆儿!嫆儿!”皇后惊呼出声…… 嫆嫃只觉脖子上有些疼痛,却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她睁开眼睛,只见自己的母后已倒在了地上,而周围的一众御林军都跪向皇帝,一匹健壮的棕红色马驹已被牵了过来。 皇帝深深看了一眼晕倒在地的皇后,又望了望脖子上鲜血淋漓的嫆嫃,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终究下令道:“将马牵过去!” 嫆嫃只觉四周的声音都与自己隔绝了,她似乎被人带上了马,似乎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呢喃:“别睡,我带你去看大夫!” 马儿呼啸着越过人群,穿过一道道宫门,将她带离了这个生活了十六年的牢笼。 第十二章:醒来 君越楼一手紧紧搂着嫆嫃,一手拉着缰绳,对周围的人大喊道:“让开,让开!”他胯下的马儿跑得极快,在街道上横冲直撞,连君越楼都有些拉不住了。而他身后还有一队御林军不前不后地跟着他。 他手臂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汩汩往外冒着鲜血,只是他对自己的伤倒不甚在意,但是对于怀中的嫆嫃,他却担心得紧。这小姑娘一看便是从小娇养的,受了这样的伤,也不知能不能撑得住。 “驾!驾!”君越楼越发用力地踢着马肚子,驾着这马儿连绕了几个街市,终于摆脱了身后的追兵,在一处小巷子里,他抱着嫆嫃下了马来,往马儿屁股上一拍,它长啸一声,又跑了起来…… “姑娘,姑娘?”君越楼唤着怀中已然晕死过去,眉头紧蹙,眼角却还挂着泪珠的嫆嫃,一手扯下了自己黑衣的一角,暂时先替她包扎了。 这巷子里住了许多人家,里头岔路也多,十分难找。君越楼的住处便在这巷子深处极隐蔽的一处,他横抱着嫆嫃,直接施展轻功上了屋顶,很快便找到了自己住处。 他最近一直有任务在身,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回来了。 他一脚踢开木门,院中的杂草已没及脚踝,四壁还爬上了绿色的藤蔓,蜿蜿蜒蜒,几乎要伸到里屋去,他愣了一下,便往里屋跑去。 里屋除了一张半新不旧的小方桌子和两把椅子,以及一张还算八成新,结着白色帐子的木床便再没有什么了,他将人往床上一放,立刻便出了屋子。 在已爬满了青苔在灶下摸索了许久,他这才找到一个黑色瓦罐,他将里头灰黑色的草药倒了出来,便迅速回到里屋,小心翼翼地将方才包扎的黑布解了下来,细细查看了伤口。 血已经止住了,这伤口并不深,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下稍安,便将这药草裹进黑布里,重新替她包扎了。 君越楼是刀剑上讨生活的人,平时受的伤不少,所以家中常备上好的治伤的草药。他判断嫆嫃伤得不重,大约用药敷上六七日便好了,现在必定全城都在搜捕他,他不能冒险去给她请大夫。 嫆嫃一直没有醒,君越楼便也为自己包扎起伤口来。 此次入宫他受了极多的伤,有剑伤也有鞭打的伤,甚至还有炮烙的伤,他挽起自己的袖子,入眼便是一片血肉模糊,他咬了咬牙,用水将伤口周围清洗了一番,而后直接将药草敷上去,疼得他直冒汗…… 嫆嫃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她额头上已渗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眼角仍有泪水滑落下来,只是待她醒来时,却什么也忘记了,只知道那是一个让人伤心的梦。 她望着白色的帐子,呆了许久才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这才清醒过来。 这帐子怎么会是白色粗麻的,自己宫里的帐子分明是粉色的正顶上绣着一朵大红芍药的茜纱帐呀? 这是哪儿? 嫆嫃强忍着脖子上的疼痛,撑着身体,便要坐起来,正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嫆嫃赶忙重新闭了眼,从头上拔了个镂空蝴蝶簪子便重新躺了下来。 门被打开了,一阵凉风微微撩动嫆嫃的粉白色纱裙,涟漪一般一圈一圈散开去。 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在她旁边停了下来,嫆嫃在里侧的手紧紧握住了簪子,听觉似乎变得比平日敏锐得多,甚至能听见有什么东西摩擦衣服的声音。 虽然闭着眼睛,嫆嫃却感觉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她,她强做镇定,想着若是这人要对她做什么,她便用手里的簪子刺死了他,她方才失了手,所以才让君越楼得逞,利用了自己威胁自己的母后,这一次她绝不能失手了! 可是那道目光很快便离开了她,同时离开的还有那人的脚步声,嫆嫃这才松了一口气,此时脖子上的疼痛却越发清晰了。 随后,她便听见不远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衣服落在地上的声音,难道有人在自己面前脱衣? 嫆嫃微微睁开了眼睛,便瞧见前方桌子旁站了一个脱得只剩下一条底裤的男人,而在他的全身上下,简直没有一块好皮,他的手足上裹了一层白色棉布,但是那棉布已被血水浸染了一大块,而他的背部更是惨不忍睹,横七竖八,旧伤之上又有新伤,一道一道,像蜈蚣一般爬满了他的整个背部,即使隔得老远,嫆嫃也能看得出这伤口极深,她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巴,这才没有尖叫出声。 君越楼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过头来,一眼便看见惊恐的嫆嫃正看着他。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此时正光着身子,立刻上了前来,问嫆嫃道:“你觉得怎么,可好些了?” 嫆嫃这便又看见了他腹部的灼伤,这必是宫里的刑罚给他留下的。 君越楼见嫆嫃正盯着他的腹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时居然脸红了,赶忙拿了自己的黑袍子罩上。 嫆嫃被他一身伤痕惊着了,觉得这人有些可怜,但是一想到自己好歹救了他的命,他却利用自己逃出宫,全不顾自己的性命,便觉得这人冷血自私得很,恨意立刻又占了上风。 “你是何人!为何要害我?”嫆嫃质问道,她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枚簪子,虽然她很清楚哪怕自己手中握着一柄剑也绝不是这人的对手。 “姑娘,我连累了你不假,却并无害你之心,”君越楼的目光停在她紧握着簪子的左手,却并不在意似的,继续理着自己的衣裳。 是了,这人也确是没有想要害她,他只是为了保命不得不利用了她,可是为了他,她的清誉毁了,连累了母后,如今还被带出了宫,她何其无辜? 她如今也不想再回宫去了,父皇当日下令杀了君越楼,同时也不顾她性命的时候,她就决定再也不要回去了,她想死,死了便不会再让母后操心,死了便不再碍父皇的眼,死了那些姐妹们便再不能挑衅她了,可是她偏偏没有死成。 没有死成,那便离开这里,离得皇城远远的,便也当作是死了。 只是,她宁愿一个人走也不想跟着这个自私冷血的男人。 想到这,嫆嫃便也不顾自己的伤,举步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君越楼问。 嫆嫃不理他,继续往外走。 第十三章:出走 君越楼上前拉住了她,道:“如今全城都在搜捕我们,你要到哪儿去?” “你是怕我被官兵抓住,将你的住处供出来吧?”嫆嫃猛的一回头,恨恨地看着他。 君越楼之所以拦住她,确是有这一层思虑,但是更大的原因是他想先把她的伤养好,不然他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她,可是一想到她是皇帝的女儿,被抓回宫去最多不过是受几句责骂,况且宫里还有太医为她医治,对她反倒是件好事。 “你走吧,”君越楼这便松了手,任由她走。 嫆嫃想也不想便跑出了院门,往外走去…… 可是走出了一段她才发现这巷子里的小路多得数不清,她根本不知往哪一个方向才能出去。 她回头望了望,已经看不到君越楼的院子了,而且她也没脸再回去问他,便只得随意挑了个方向,一直往下走去。 君越楼此时就在屋顶上,一路跟着嫆嫃,眼见她在这巷子里左拐右拐,不由嗤笑,这便想要跳下去直接带她出去,就在这时,看见她问了个过路人,终于找着了路,他便就这样一直跟在她后头。 终于出了巷子,街市上的叫卖声将嫆嫃迷路的阴霾一扫而空。 就在这时,一队身披甲胄的巡逻官兵从远处过了来,他们手里攥着一叠厚厚的告示,每隔几十步路便贴上一张,立刻便有一大群路人围上去,指着告示,议论纷纷;还有十几个人已经朝嫆嫃这边过来了,他们随便抓住个高大些的男子便扯过去,拿着告示对着一看,便将人推开。 嫆嫃自然不敢过去,她躲在一个豆腐摊后头,一块发黄的粗布遮住了她,几个上前检查的这才没有注意到她。 远远的,她便瞧见张贴的告示上正画着她和君越楼的画像,而悬赏银子居然高达万两,她这才有些后悔,若是方才不出来,好歹还有个容身之处,如今恐怕连躲都无处可躲了,她现在必须尽快雇一匹马车,先出了靳都! 待巡逻的人走远,嫆嫃低着头,用头发挡着脸,疾步往东街而去,她记得那儿便有马车可雇。 可是才走了十几步,突然有人拉住了她,她一个踉跄,差些儿便跌入那人怀中。 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肥头大耳,面色黄黑的男人正用色眯眯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嫆嫃瞧他这神色,肚子里一阵翻滚,立刻便甩了那人的手,却又因为怕引来巡逻的官兵,便只得细声细气地对那人道:“公子,请你自重!”声音虽小,语气却也不善。 可看在男人眼里这便是半推半就,女儿家在害羞了,那人放肆地大笑起来,重新拉住了她,声音油得发腻,“小娘子,到本公子府上陪本公子喝上两杯可好?”另一只手便要来搂她的腰。 “放肆!”嫆嫃甩着被他紧紧拉住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他。不过这一声“放肆”却也让那男人愣了一下。 已经跟了出来的君越楼见这情景,也顾不得被人发现了,他提剑便要上来,却被蜂拥而上的路人隔在外头。 “哟,关少爷又在欺负良家女子了?”有人调侃道。 嫆嫃见周围已经围了几层密密麻麻的路人,对着她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人要上来帮她。 “这小姑娘有些面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一个妇人疑惑地盯着嫆嫃看。 嫆嫃赶忙拨了两缕头发遮住脸,微微低下了头。 “王大婶,您一说好像真是在哪儿见过!”又有人附和。 糟了,若是被她们认出自己便是告示上的人,她今日便走不了了! 一想到这儿,她便抬起手来,对着那男人的爪子用力一咬。 “哎哟!小姑娘还咬人!”那男人猛甩着手,手上的牙印清晰可见。 嫆嫃便趁这空当,撞开看热闹的人群,往外头跑去,一边跑一边不住地回头看,只见那男人也追了上来,不过他身材肥胖,跑得极慢,自然追不上她。 “嘭——” 嫆嫃与人撞了个满怀,脖子歪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好像脖子就要断了似的。 “嫆嫃!”与她相撞的不是别人,正是带人在街道上寻找她的姜益之,他一见是嫆嫃,又惊又喜,一下便抱住了几乎要瘫软下去的嫆嫃。 嫆嫃抬头一看,见是姜益之,猛地将他一推,自己却差些儿摔倒。 “嫆嫃!我带你回宫去!”姜益之见嫆嫃伤得这般样子,眼里满是心疼,他走上前去,伸出双手,想要扶她。 嫆嫃却又慌忙后退一步,站定了身子,防备地看着他,喊道:“别过来!” 姜益之只得站住了,双手僵在半空中。 嫆嫃捂着脖子,脸色突然刷白,就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她想着要往回跑,可是脖子上的伤口再禁不得她这般颠簸了,她疼得直弯下腰来,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嘶嘶声,此刻真恨不得直接躺倒在地上。 “嫆嫃,嫆嫃!”姜益之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横抱起来,举目四顾,只见前方有个小医馆,他安慰着嫆嫃:“莫怕,我先带你治伤!” 可是此时那肥头大耳的男人已经追上来了,他气喘吁吁地对着姜益之大喊:“这小妞……是……是本大爷先看上的!” “将这人带走!”姜益之也不同他废话,立刻便吩咐了身后的人,很快这人便被押走了。 嫆嫃哪里肯依,一想到回去便要面对父皇,那将自己性命看得不值一文的父皇,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拍打着姜益之,同时大喊道:“我不要同你回去,救命啊!救命啊!” 姜益之不发一言,快步走着,任凭四周路人对他指指点点。 “姜益之!”嫆嫃咬着刷白的嘴唇,一只手则将自己一直握着的簪子对准了自己的脖子,声音坚决地喊道:“你若是不放我下来,我便即刻死在你面前!” 姜益之身后的官兵已团团包围了上来,姜益之看嫆嫃的眼神已有怒意,“你为何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嫆嫃,你受了伤,现在脸色白得可怕,必须立即用药!” “我宁可死,也不要跟你回去!”嫆嫃回视着他,目光决绝。 第十四章:如何就寝? 姜益之的目光骤然沉痛,他不得不将人放了下来,同时命令身后的人:“让她走!” 嫆嫃眼睛盯着他,一步步向后退去,她暂时也没了主意,只想着先回到君越楼的住处,再作打算。 可是姜益之也盯着她,他身后的官兵,还有四周的路人,没有一个眼睛不是在盯着她的,这样哪怕她回去了行踪也恐怕暴露了。 她想不得太多,脖子上的疼痛已经让她的脸上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再无暇思考了。 突然,她的腰被人揽住,整个人跌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只觉脚下悬空,一阵风吹来,她闻见一丝微微的血腥味,瞬间清醒了许多,抬眼一望,便见君越楼沉静的脸庞,他的目光直视着正前方,十分专注。 不知为什么,与这个面冷心冷,几次三番连累自己的人在一处时,她总是莫名心安,即使脖子上痛得都快没有知觉了,她也觉得自己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君越楼方才见她被姜益之抱着,身后又有许多官兵,知道他们会将她带回宫去,本不打算再管她了,可后来见她竟然用自己的性命威胁,周围又有许多人,恐怕她有什么闪失,终于还是想着先带她回去。 他在屋顶上行云流水般行走着,身后有官兵追来,他朝着一个与自己的院子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去,如此绕了许久才终于甩脱了追兵,不过此时也已是傍晚了。 他走进自己院子时,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背上的伤口被汗水一浸,火辣辣的疼。 嫆嫃被他放在床上,自己便又坐了起来,动了动脖子,过了方才那一阵,她脖子上的疼痛已经十分轻微了,只是脸色还有些白。 他见君越楼从外头进了来,手里还拿着个黑色瓦罐,瞧了她一眼,便伸手过来,她到底有些怕他,身体往后缩着,同时喊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想活吗?”君越楼毫不怜香惜玉,一手便将她拽了过来,另一手则去解她脖子上的黑布。他此时心里还带着怒,毕竟若不是她非得跑出去,自己也不会费这般力气将她带回来,如今还不知自己的行踪是否被人发现了。 嫆嫃这才知道他原来是要看自己的伤,便也只得随他去解,可是这布条被取下来时,那草药撕扯着伤口,嫆嫃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眼泪都出来了。 君越楼看着她咬着牙,眼眶泛泪的模样,手上的动作温柔了许多,却显得十分笨拙。 他只懂得杀人,下手从来便没有轻过,自己给自己包扎时,也从来是不顾疼痛,只求迅速,哪里知道女子的皮肉都是这般娇贵的。 待他将整块布解下来时,君越楼瞧见她雪白的脖颈上,那蜿蜒的红痕愈加红了,周围还沾了好些药渣。 他眉头微蹙,想起自己小时受伤,母亲为她吹伤口的情形,这便也学着那样子,对着她的脖子轻轻吹着。 嫆嫃愣住了,整个脸色由白转红,红霞似的。 他在干什么? 嫆嫃猛地将他一推,一手挡住了自己的脖子,结结巴巴道:“你……我……我自己来!” 君越楼方才只是专注地看她的伤口,并未意识到自己有何不妥之处,见她这般奇怪,不明所以,问道:“你自己能看得见伤口吗?” “我看得见,你出去!”嫆嫃捂着脖子,眼神很是防备。 君越楼抓了一把草药便出去了,同时指了指桌子上的几个包子,叮嘱道:“把它吃了,”声音硬得像是在逼迫她似的。 嫆嫃直盯着他,直到瞧不见他的身影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而后便自己取了草药,仍用方才的黑布裹了,摸索着绑上,脑子里想的却全是他方才给她脖子上吹气的模样。 她包扎好了伤口才觉得肚子确是有些饿了,便拿着桌上的包子啃咬起来,虽然这味道比不上宫里的,但是她已饿了一天了,很快便吃了三个包子,留下了五个给君越楼。 只是,为何这人出去了这么久还不见回来? “喂!喂!”嫆嫃走到门口,冲着漆黑的外头大喊着。 正在灶下敷药的君越楼赶忙穿上衣服,走了出来,应道:“什么事?” 嫆嫃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只是他不在身边,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她有些害怕。 “我……我们今晚如何就寝?”嫆嫃瞥了一眼那灶台,只有个屋顶,四周连挡风的墙壁都没有。 “你睡床,我睡这儿,”风餐露宿他早已习惯了,只要能有个屋顶遮风挡雨,他便已满足了。 可是嫆嫃并不这样想,那灶台这般简陋,便是阿猫阿狗也住不得,何况是住人?他方才好歹是救了她,这屋子又是他的,她怎好自己睡床。 “你还是进来屋子里睡吧,”嫆嫃低头小声说道,双手缠着荷粉色的衣绦。 既然嫆嫃都这样说了,君越楼也不客气,他直接便进了屋,丢给嫆嫃一句:“你睡床,”而后便一个大字,直接躺在了桌子上,同时还不忘将那包子抓过来往嘴里送。 嫆嫃欲言又止,将门掩了,却不敢往床边去,毕竟她还从未与男子共处一室,尤其还是个陌生人,她突然后悔起来,怎么会一个冲动就将人叫进来了呢? “愣着做什么,到床上去!”君越楼说话总是硬邦邦的,像是在命令。 嫆嫃听了他这话,竟鬼使神差地乖乖往床边挪了过去,一把扯过被子,几乎将自己的头都盖住了。 被子里全是君越楼残留的气息,如青草一般的,很是好闻,可是缩在被子里头实在闷得慌,不一会儿嫆嫃便悄悄探出头来。 此时原本房中微弱的烛光已经熄灭了,只有几缕月光洒进来,恰好照亮了桌子那头,嫆嫃能看见君越楼正撕着包子,往上一丢,而后用嘴稳稳接住,有节奏地咀嚼起来。 虽然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与一个陌生的人在一处,嫆嫃却也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嫆嫃突然问道。 君越楼顿了一顿,侧头看着嫆嫃的方向,却只见一片漆黑,他又丢了一块包子在嘴里,漫不经心道:“君越楼。” “你可以唤我嫆嫃,”嫆嫃的嘴角漾起一抹害羞的笑意,小声说道。 君越楼翻了个身,只说道:“睡吧。”他想着只要治好她的伤,再将人送回宫里去自己便不欠她什么了,至于她叫什么,与他何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