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涯的不死人》 云之涯来的新人王 魔都开发新区。一幢高楼拔地而起,文学梦想从此起航。 这是一个忙碌的工作日。身为集团首席面试官,王大龙早早就带着他的保温杯来了考场。这两年数字阅读行业不景气,盗版猖獗,日子也不好过,急需一些新鲜血液注入。 集团内部对今天这次招聘非常重视。王大龙暗暗捏了把汗,如果再招不到合适的人选,他随时都可能滚蛋。 “尊敬的面试官,您好,我叫xx,毕业于xx大学。今天来是想应聘贵公司旗下网站9021年的新人王,期望薪资是3k-30k。” 应聘新人王,口气不小?王大龙是带着任务来的,颔首道:“年轻人,你对我们网站有了解吗?是什么原因让你选择来应试我们网站的?新人王,隔壁也刚刚发了征文吧。” “我知道贵公司。”面试者想了想,“很有钱。” “你更适合来当程序猿。”王大龙略露不快:“回去等消息吧。”王大龙有些头疼,但多年养成的良好素质,转头:“下一个!” …… 送走了今天最后一个面试者。都什么水平,也敢来?王大龙很是无奈,看来这9021年新人王,又要空缺了。实在不行,他只好自己上场,一书成神经。 收拾桌上散乱的简历,王大龙准备起身。这时又有人推门进来,还有应聘的?王大龙头也不抬:“会写什么?” “没有不会写的。” “没有不会写的?都市兵王写过?” “写过两本。” “热血玄幻可写?” “我发明了环保送婚流,顾名思义,一条龙服务到家。” “原来是文青啊……系统升级了解?” “平生最大爱好,火锅炖系统,一锅一个味。” 这个年轻人谈吐非凡,与之前所有面试者大有不同。聊了不到二十分钟,王大龙惊了一惊,起身叫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王大龙觉得有一丝杀气。 年轻人回答:“我叫……我来自云之涯。” 一章 25仔变成腹黑男 他叫路路沙,一个二五仔。 他英俊帅气,他籍籍无名,直到《云之涯》上部结束都未正式出场。滑稽而无助的悲剧角色,他永远活在主角的阴影里。 路路沙,幼时孤独母亲早亡,长大暗恋成为兄嫂,命运的惨痛让他堕落,让他沉沦,走上了一条出卖肉体的反派的不归之路。谁又知道,他心底始终还怀有一丝情意。 …… “可笑,为什么偏偏要让我穿越到这个卑鄙无耻的猥琐小人身上?” “难道我的正义感就那么弱,我这种人就活该做反派?” 镜子里的少年人,深色的瞳孔里带着份凶恶。他也姓路,但并不属于这个幻想世界,他不是关北三大势力,白鹭城领主的四公子路路沙,他来自于别处。他也没做过那么多丧尽天良,下十八层炼狱的恶事。 事情要从上个月5号讲起,那天他接到通知去集团应聘程序猿。离开考场时遇到了一个年轻人,小马。他手里抱着一叠厚厚的a4纸文稿。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以为对方也面试失败,就主动请他吃饭,交流经验。酒喝得很醉,年轻人小马突然告诉他,其实他是来应聘小说新人王的,还拿出蚂蚁似的大纲给他看。他有一个新发现。 对于小马的话,他一笑置之。写武侠小说,是他小时候的梦想,但写小说死路一条。他继续喝酒,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小马是个疯子,误以为找到了知己,当晚竟想拉着他一去死。酒里有毒。等到他明白过来,人已没了。大约是对方的执念太强,竟将他的魂魄送进了这里。 他,穿越进了那个妄图成为新人王,疯子小说家,的小说世界《云之涯》。那家伙,小马是个不折不扣的抄袭者,他的书没有一个字是他自己的思考,全都是从别人那儿抄来。像这一种人,根本不配写小说! 被人以这种方式改变了命运,他感到很愤怒,但事已如此,他已经不太可能回到过去,也好,反正那个世界中我是一事无成的失败者,那就让我以这种方式重新开始。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路路沙了,白鹭城里恶名昭著的四公子。如果让你再见到小马那混蛋,你一定以路路沙的方式,复仇!” …… 经过这大半个月的适应,逐渐接受这个世界。小马那家伙抄袭的应该是低武武侠,但这里情况似乎有所变形,走向一个小玄幻,出现了“江湖”和“星海”两重平行世界的设定。“江湖”和“星海”中存在许许多多的次元界门,一开始的时候,大概是两三千年前是个人就能过去,就像旅游一样。但现在两个世界的管理加强,布置了护界阵法,传送也有了许多限制和要求。 与江湖不同,星海里拥有许多修仙宗门,比寻常江湖门派更为玄奥神通,认为一个人的修行应该如同一件兵刃,一把刀一把剑,经过九锻九折境界,最后才能打开天门得道飞升。 路沙现在所处的白鹭城是“江湖”北部最大的势力之一,拥有关北二分之一次元界门的通商权。 除了从小马口中得知,路路沙是个悲剧反派的模糊印象,他并不知道这个路路沙更多的细节。作为庶子,路路沙的处境没有想象中那么风光,他母亲只是一个卑贱的侍女,十九年前白鹭城领主一次酒醉后才有了他。为了保护年幼的孩子,侍女母亲没多久就喝毒酒自尽。 公认的领主继承人里,有剑术达人二哥路高轩,还有写得一手好文章的三哥高逸锐。二哥有同为三大势力之一,飞狐城领主外公,三哥有白鹭城四大家族其三的公开支持,这几年老领主愈发衰老,他们的争斗也从台下走向公开。路路沙没有任何有力的竞争资本,路家白鹭城的领主宝座与他无缘,将来被发配到外地去做个小小的管事,大概就是他最好的命运。 不,他虽然是路路沙,但绝不仅是过去的那个,他也有所依仗。 “大纲,大纲,那抄子的大纲!该死,要记起来啊。”路沙闭上眼努力回忆,但断片一而再,再而三。 那天晚上喝得实在是太多了,小马说得也太没有边际,路沙只想起了三个关键词“宿敌决战”“师徒决裂”“拔剑屠龙”。他连忙找纸和笔记录下来。 第一个,宿敌决战!有印象。男主角,天下第一势力几道山继承人,男二号,剑神传人,绝代游侠。两人宿命般的决战,超越正邪,无关对错。这一场决战最后被奸人利用,uu看书 .ukanhu 导致了整个江湖秩序的崩溃,后面几十年的血雨腥风都由此而来。可以说,这两货就是整部《云之涯》洋洋洒洒五百万字的罪魁祸首。值得一提,男二似乎是死在了男一手里。 第二个,师徒决战!还可以。第二反派,武林认证唯一正道名师杀死二十年恩爱美妻,转头却爱上了自己的女徒弟,因果也许可以倒转。男三号,也就是这位名师的男徒弟对此一无所知。最后揭晓,师徒也做不成了,为了两个女人撕破脸皮。这位名师武功之高,冠绝当世,本来是镇压魔头的主力,但最后却倒戈,设计弄死了男主角,可以说是正邪对抗中最大的变数。 第三个,拔剑屠龙!全忘了,什么第一反派,魔头复活云云。大概就是最后的大决战,男一+男三,对抗反一+反二。这一架打完,路路沙才终于出场,出来收尸捡漏?小马的神逻辑,这路路沙在家族被灭后,躲在小地方练了一辈子的剑,真是太猥琐了!出来想找男一号报仇,认错人补了男三的刀,最后被男十一号反杀…… 总的来说,这本小说很晦气,大结局男一到男十都死了。就这两页纸不到的东西,花掉了路沙快一个星期思索。《云之涯》的主线他先知了,但现在这个世界已经从武侠升级成了玄幻,这些设定大概也都改头换面。这唯一的价值,似乎也所剩无几。 说起来,连毫不起眼的路路沙都变了呀,是什么让杀鸡都不敢的二五仔变成了白鹭城有名的花心公子,妇女公敌呢?有小账本为证,这小子居然花钱买凶杀人。 这二五仔变成腹黑男了啊! 二章 2界通商 不久前的春游会,白鹭城的四公子和一帮狐朋狗友喝得大醉,看风景时不慎从城楼上摔下,一连昏迷了五天五夜未醒。连最高明的医师也束手无策,四公子大概是没救了。领主府开始准备布置后事,四公子的眼睛却突然睁开,双脚双手撑直,从棺材里跳了出来。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人活是活了,但精神出了些问题,这件事很快成了整个白鹭城的街头热谈。大多数人都肯定,这,是报应啊! 身体早好得差不多了,但路沙一直都在借病装晕。他对原主的记忆很是模糊,但他可以肯定原主并非不慎,而是有人故意推了他一把。至于这个人是谁,何仇何怨要杀他? 根据小账本显示,路路沙一直是个狗腿子,他的嫖资赌资,大部分来自二哥路高轩。他养伤的这大半个月,那帮出身大家贵族,过去终年厮混的兄弟竟然一个都没来瞧他。路沙明白,真相还一无所知,那些人是怕惹祸上身。过去,他们肯和路路沙玩,是因为二公子路高轩的面子,但路路沙被暗算,路高轩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是对待狗的正确态度? 果然是一个仁爱的好二哥啊,不,还有一个正直的三哥。路沙一边感慨着,一边推开房门,是时候蹦跶一下,否则那老爹大概都忘了还有他这么个儿子。 “四公子屋子里今儿也没动静?怪了,还真耐得住。” “你们有没有发现,四公子……好像不一样了。他以前从不看书,也不写字……见过四公子。”看到突然出现的路沙,侍女们都慌了一慌,忙起身问安。她们的嘀咕,路沙本不在意,嗅到一种未闻过的花粉胭脂气,不由凑近了些,是那柔软的青丝发香。上面停着只小小飞虫,他伸手想替她掸去,那名穿着侍女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娇艳的嘴唇发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路沙觉得很不舒服,作罢说了声:“滚吧。”三个侍女如蒙大赦,齐齐告退谢恩。 …… 路沙穿过月门,来到主堡,白鹭领主的书房,十九年前他父亲路天鹰就是在这里强暴了一个侍女。路沙阻止了通传,径自而入。乌黑的房门紧闭,两旁虎面侍卫罗列,狭窄的过道上被二十余人填满,领主的诸位公子与夫人皆在。最年幼的十公子还不满五岁,由生母领着,跪坐在地,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安静。路沙的到来,只有脸庞消瘦的六公子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 一名长眉深衣的四旬老者守在门边,他叫路恩,是白鹭领主路天鹰最信任的臂膀,打理领主府的大小文书。路沙遥遥看去,老者路恩道:“四公子来了。大人在与轩、锐两位公子议事,未得通传不得入内。” “无妨,我来给父亲请安,不急。”路沙知晓他虽成年,但仍没有资格参与这等机密。往日这些消息,都是路高轩无意中透露出些许给他。 身后一个女人声音叫道:“路伯,大人将我们都召集来,究竟是什么事?我们都在这儿跪大半天了。” 路伯道:“十夫人稍安勿躁,大人自有大人的用意。” 诸位夫人眉眼交错,过道间变得火热,难道是要立世子了?领主大人在二公子,三公子中间选中了哪个? “娘,我要撒尿。” “闭嘴。”九夫人按住了孩子的嘴,低着头不看一眼。 片刻的沉默,这时房间里传出一个厚重嗓音:“老四来了?路恩,让他进来。”门外所有人都醒了。 路伯看了路沙一眼,见他还在发愣:“四公子,大人唤您进去呢。” 父亲唤我进去?路沙心想,路天鹰原来还记得他的名字。 这份突然的恩赐,那些领着小公子的夫人也露出讶然,大人为何唤这小子,他一来便唤进去? “我也要见大人!”十夫人年纪最轻,有些娇惯,但她的要求没有丝毫反应。路伯已经把门用力推上,脸上恢复了那和煦的沉静。 屋内的空气比起屋外更为烫口。白鹭城的两位大公子恭然立在阶下,路高轩一身朱红长袍,身材挺直,而他对面的路逸锐眉宇俊秀,竹绿鲜衣,有另一番风度。 “父亲,大人。” 路沙先请了安,路天鹰上下看了他一眼:“身子都养好了?起来回话。” “只是轻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劳父亲挂心了。”路沙这才有机会打量这位白鹭领主,他年近五旬,有着浓密的须发,一双眼睛泛着虎王的凶威。 路天鹰并不满意路沙的回答,说道:“只是轻摔就差点害我又少了一个儿子?高轩,城楼看来该修一修了。”说着三人都笑了起来。 如路沙预料,唤他进来只是确认他是否真的活着,除此之外,路天鹰便索然无味,将他晾在一边与另外两个儿子继续之前的话题。 路沙听了半天渐渐才搞懂他们的话题,并非诸夫人心心念念的世子之位,而是关于下个月的两界通商,白鹭城头一等的大事。 如之前所了解,这个小马哥抄来的世界,存在次元界门,沟通江湖和星海两个空间。在关北大大小小三百多个次元界门里,白鹭城一城就占据了一百六十多个,是飞狐城和枫叶城的总和。 每年的三月,六月,九月,“江湖”的白鹭城都会出一大笔金银财宝,向所有封臣发起号召,组织一支浩大的商队前往星海,带着丝绸、茶叶、瓷器乃至人口,来换取星海盛产的天灵地宝,两界互通有无。其中以第一次和第三次最为重要,六月的那次则大多是礼节性的问候。 两界通商是白鹭城最大的对外贸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白鹭城所有封地臣子从上次通商结束后,就要开始绸缪,准备钱粮,组织人手,期间跨度往往半年之久。u看书.uuknshu.cm往年都是四大家族的族长牵头,但今年路天鹰似乎并不乐意把这项肥差交给他们,徐徐开口道:“逸锐,你有什么想法?” 诸公子中路逸锐和四族走得最近,这件事路天鹰不可能不知道。路沙悄悄抬眼看去,路逸锐显得很平静:“去年最后次通商,我们花的金子最多,可星海人给我们的玄铁和妖兽皮是最劣等的,比枫叶城下的一个小封臣还要不如。究竟是谁在里面偷吃?父亲,今年断不可再将这差事交由那些贪嘴老鼠。” 路天鹰微微点头,可以看出他的不满。 路高轩出列,大声说道:“父亲,那田狄徐黄四族皆是利欲熏心之辈,与星海做生意也敢以次充好,咱们早就该给他们一点敲打。得罪星海,迟早要害了我们白鹭城,我们路家百年的根基。这次通商,我提议由三弟负责,他心思灵巧,在四族中素来享有威望。有他出面,那些人绝不敢动再什么坏心思。” 说到强大的四族,路天鹰脸上肌肉活动了下:“逸锐,你二哥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不必再躲闪,你就给我好好干,给为父搞清楚是谁在里面搞鬼!不论是谁都严惩不贷!” 路沙观察着屋内三人微妙的表情变化,这两界通商,看来路逸锐才是路天鹰挑中的人选,他早就事先打过招呼。这样做势必会损伤四大家族的利益,但这显然是路高轩乐意看到的。 路天鹰准备结束此番的谈话,喊路伯进来,一直阴沉着脸的路逸锐突笑了声:“二哥,何必舍近求远呢。这次两界通商的主持人,我倒是认为最为妥当的人,是四弟。” 三章 第4个人选 如果这句话是路高轩说的,路天鹰一点儿都不会惊讶。但说出这句话的人,偏偏是路逸锐,他十个儿子里最最不和的一对。他甚至听到过一点风声,路路沙这次受伤并非意外。路天鹰的脸色渐渐阴沉下去。 四弟?路高轩斜瞧了路沙一眼,微怔片刻,笑道:“老三,老四的伤还没好呢,你这个做哥哥的真的忍心把这差事丢给一个伤员?” 路逸锐道:“二哥你忍心丢给我,我也只能把这当成是一片好意了。”又转头说道:“父亲,这白鹭城是我的家,我身为您的儿子,两界通商之事为您分忧我责无旁贷。我可以接下这桩差,但恕我无法保证最后的结果,能否让您满意。” 路高轩喝道:“大胆!老三,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路逸锐道:“父亲,我的领主大人,我不敢。” 路天鹰扬眉,喜意早全没,朝路路沙戳着指头:“路逸锐,你不想干,就把担子交给这个只会混吃等死的祸种?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父亲!” 路沙被吼得清醒,替原主老脸一红,路天鹰这句话,特别是混吃等死四个字说得极为响亮,那一扇门是挡不住的。那些势利眼的夫人全听得清清楚楚。 路天鹰稍微冷静,坐下:“老四,你自己说,从小到大,你除了惹祸还干过一件人事?如果你不是我路天鹰的儿子,你能在白鹭城活几天几个时辰!你三哥让你去主持两界通商,你去吧!以后这个领主也你来当。” 从来都是路路沙在外拉屎,然后路高轩、路逸锐几位兄长轮番出面给他清扫。整个白鹭城都知晓,领主大人有个纨绔四公子。路路沙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证明父亲的仁慈,兄长的贤明。 路沙无法反驳,伏地颤声拜道:“父亲……有大人,有两位兄长,才有我路路沙。” 路逸锐落泪跟着噗通跪倒,说道:“父亲,我不是大哥,我不是四大家族的对手。你让儿子去,儿子会被他们吃掉。” “废物,废物!你们就这么怕那些家伙!无怪他们会嚣张到这个地步!”路天鹰用三十年白鹭领主的威严,大声叫道,“早晚有一天这个府邸会落入他人手中,落入他人手中!” 路高轩上前道:“父亲息怒,千万别伤了身子。” 路逸锐仍是伏地不起。路天鹰越看越气。 这时一个蹒跚身影推门而入,轻声说道:“大人,您还有一个儿子,一个长大了的儿子。” 路天鹰注视着缓缓走来的路伯,他手中牵着一个比他还高大的少年人,眉角清秀,上个月才刚刚成年。 “鸿羽,来,到为父身边来。”路天鹰声音柔和许多,对于六子他一向很满意。 路高轩问道:“六弟,你肯替为父出力吗?” 路鸿羽脸上洋溢着欢喜,握着路天鹰的手道:“父亲,您要把这次的两界通商交给我?我……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好,好,不愧是我的儿子!路天鹰满意地大笑,这件事就这样敲定下去。“路伯,你一旁多关照着些。”门外过道知晓,很快整个白鹭城也会知晓。 路沙找了个机会从房间退了出来,在诸夫人的冷眼中离去。 …… 他在花园通道遇见了路高轩。后者挥退侍从:“伤养的怎么样了?” 路沙谢了他的关心。 没了外人,路高轩索性撕下那伪善的皮,毫无防备的一拳打中他的肚子。路沙在地上疼得滚了一圈,他咬着牙没爬起来。 “该死的老六,老头子差点就同意了。”路高轩憋着一口气,冷冷说道,“看好你那间破铺子,这节骨眼别再给我惹事。这次两界通商一定要灭灭老二的气焰。” “二哥,你要对六弟动手?” “不关你的事别瞎操心。”路高轩从怀里取出两袋钱砸在路沙脸上,充满嘲弄地瞄着他,“四公子,既然还活着,就好好去玩玩吧,女人和酒,人生苦短啊。哈哈哈哈——咱们走。” 破铺子,原主还有产业?路沙回到房间里,先给自己倒了杯水,打开小账本一看。路高轩所说的铺子应该是一家古董行,路路沙只是每个月象征性地去一次,掌柜和伙计都是二哥路高轩的人,具体的账目他也看不到。 算起来他也该去铺子里瞧瞧。他刚换了身衣服,院子里响起几个熟悉的浪荡笑叫声,几个衣着华贵的富家少爷涌进门来,都是来找四公子喝花酒赌钱的。过去都玩惯了,侍卫也不敢拦。 “四公子,你可把兄弟们想苦了。uu看书 .uukanshu ” “你身子痊愈,小弟如得一爹,双喜临门,今日该喝得不醉不归啊。走走走,去绿绿楼!”这些少爷异常激动。 “不巧,我还要去抓药,各位先失陪了。这里有些银两,大伙儿玩的开心,都算我的。”路沙一个走位从众人中绕了出来,很快就离开了领主府。 路路沙名下的古董行站在白鹭城有名的热街一角。鉴于路路沙的名声不太好,为了避免吸引太多美女,他出门也伪装了一番,到了古董行里才把帽子摘下。 “四公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掌柜的忙迎了过来,路沙示意他别大惊小怪,他来上班打个卡而已。 路沙在店内巡视了一圈,店里生意还不错,经营状况优秀,把掌柜的好好吹捧了一番。掌柜的美滋滋,摸了摸胸口:“都是四公子您的福分,小的不敢居功。” “这是什么?”路沙在柜台上看到了一张类似涂鸦的抽象作品,装裱都是新的。 掌柜的拿起放大镜,仔细瞧了眼:“这个呀,是上个月一个种地的刚从地里收上来的。根据真假眼大师分析,这应该是古人的艺术创作,生命的激情,野性的释放,艺术的瑰宝,距今至少有……有两千年历史呢!” “果然是宝贝。掌柜的,这个东西我拿回去玩两天,成不?” “这……”掌柜的还有迟疑,但路沙直接就动手了,一点儿没给他回旋的余地。 带着意外收获的抽象宝贝,回到领主府,路沙心底乐开了花,这哪里是什么文物啊,这是小马哥给自己留的后门,作弊器! 四章 不死之术 抽象宝贝上的文字是贺兰语,和英语很像,属于印欧语系日耳曼语族西支,也难怪连那个什么鉴宝大师都看不懂。可别说贺兰,路沙连贺南都没去过,但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偏偏就全理解了。难道他是个语言天才?路沙按住心中的猜测,发现这些贺兰文字像是一封信。 “你找到我了? 呵,应该说我找到你了,另一个我。 我就知道你会到这里来,一定会。 你应该也猜到了,这个路路沙是我给你准备的肉体之一。 虽然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但只要操作妥当也能改变时局。 你大概有十六分之一的几率穿越到这个人物身上。 废话不多说,兄弟我给你准备了几个天赋,你挑一个吧。” 把抽象宝贝转到背面继续看,路沙有点毛骨悚然,后半段的意思,小马哥这个人不简单,他似乎是有点精神分裂,拥有不止一个人格,具体数字没说。这让他很痛苦,他的主要人格想要消灭其他人格,他选择的方式就是写小说,在现实世界他们无法同时出现,但是在精神世界他们可以!谁能够成功地活下来,谁就是最终的赢家。而到那一刻,小马哥也就恢复正常了。 可……为何我会……难道我也是小马哥的一个人格?越来越扯了,路沙不再管这些,去看最后一段,那里只有一句话——当你拥有了九折九锻的实力,到星海之巅的云之涯来找我,记住,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跑到空地上对着天空,默念,然后大喊“小马哥nb,不信马哥sb”,即可激活代码。记住心诚则灵,见证的人不得少于一百。 将从十八个天赋中抽取一个。贪婪之手、永恒哀伤、大地焦土…… 路沙没有犹豫太久,他尊重游戏规则。他赶紧把衣服穿上,可这时候天都黑了。他只好在床上睡了一觉,等到差不多时辰,才摸出房间。 …… 领主的后殿,燃着明亮的火光。纱帐中极为温柔,这时窗外的天空中却传来一声尖利,不似人声的嗷叫。床上的女人呢被吓醒,紧紧缩在男人的胸膛上。 半晌有人前来禀告:“大人,声响确在府中。似乎,似乎是四公子的声音。” “老四,那混账在搞什么鬼?”路天鹰松开十夫人的柳腰,不顾美人的嘤咛,从床上跳下去。带着侍从火速杀到了位于整个领主府中心的拜将台,只见一人穿着一件极为宽敞的法师长袍,直挺挺踩上最高的九阶,整个人同喝醉酒一般。左手挑着一把破木剑左刺右劈,形状更是疯癫。 拜将台另一边,三公子路逸锐也闻讯赶来了,叫道:“四弟,见到父亲,还不下来行礼!” 路沙酒气冲天,这才转过来半只眼睛:“三哥,你来了,好呀,同我一起舞剑。小马哥nb,不信马哥sb!” 路逸锐哭笑不得:“四弟,你喝得实在太多了,来,三哥送你回去。”说着亲自走上台来。 “我没醉,我一滴酒都没喝呢!小马哥nb,不信马哥sb!”路沙还在自得其乐。好几个侍从上去捉他,都被路沙有意无意地躲开。地上打碎了好几个酒坛子,人踩上去酒水四溅。路沙不管,只念叨着那疯话,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一干婢女都被吓怕了。素来知晓路路沙这个恶主的古怪,不喝酒倒好,一喝酒就爱打骂下人,打断腿也是常见的事。 不知所以,不知所云!路天鹰看不下去了,一甩袖子喝道:“谁都不要搭理这个疯子,让他一个人在这儿折腾到天亮!走,全都走。” 路逸锐道:“恭送父亲。”他上前挽住路沙的手,说道:“四弟,是我,别闹了,父亲走了。” “小马哥nb,不信马哥sb……”路沙一脸痴傻,心中叫苦连天,他都喊了这一百遍了,怎么还没反应啊。小马哥到底行不行?被他这么一搅,整个领主府都没个完整觉,这传出去指不定多难听呢。领主的四公子神经错乱啦! 路逸锐耐心不多,强硬地:“四弟你压力太大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该吃该玩,别苦着自己。”摘下腰畔上的玉玦按在路沙手里,是上等货色。 路沙躺在他怀里,含泪收下:“谢三哥。”眨眼就沉沉睡去。路逸锐眼神琢磨,仍猜不透他今日什么用意,说道:“来人,送四公子回屋。”也就掸了掸自己衣袖上的灰。 路逸锐走到大门口,这时忽听天空中传下一个声音,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收到了,别吵。” 回去的路上,路天鹰气还没消,也被这五个字惊到。何方高人,造访我白鹭城?!收到了,收到啥了??他身边的侍从中不乏江湖一流好手,全都没有察觉,这传音之人,到底是暗示还是警告。 路伯也脸色微变,悄声告退:“大人,我现在就去瞧瞧,近日有谁……” 路天鹰道:“不必查了,uu看书 ww.uukansu 一定是四大家族!” …… 回到房中,人走光路沙直接秒醒。他惊讶地发现那个抽象宝贝变了,上面的贺兰话也变了,成为了一本脉络完整的功法《不死之书》,骷髅王棺中挖出的秘技,共分九层四境, 入门后获得一层骷髅真气, 登堂后可凝结成铠甲, 入室后可御气为剑, 大成后修成不死之身。 来自地狱深渊的主宰,拥有感知生灵的寒意。必要时,骷髅王的战士会重新爬起。 这就是小马哥为我准备的天赋?如果按照等级来分,应该算得上最上级吧!ssr?路沙不由得有点感动,话不多说,立刻开始修炼。 初次修炼《不死之术》需要一些药物的辅助,进展更佳,抽象宝贝上都一一列了出来。其中不乏天材地宝,连白鹭城都没有。路沙以要补身体为幌子,去找路伯咨询了一下,决定用相近的药材替代。为了此事,他不得不倾家荡产,把二哥给他的两袋金子,还有三哥给他的玉佩全给捐了。四公子真心穷。 蒙着面的路沙,一手钱一手货,从一家药店离开。 药店老板的女儿见没人,偷偷说:“爹,这位少爷,身影好像那个大恶主四公子啊。” 老板:“别瞎说,那崽种买东西不砸场子就谢天谢地,还能给金子?” 谁在骂我?路沙一边打着喷嚏,一边钻进了他的修炼计划。虽处江湖,心在星海。等着吧小马哥,总有一天我要带着我的大宝剑杀上云之涯,找你喝酒! 五章 买药记 安静的屋内弥漫着烤乳猪的香气。路沙从浴桶中站起,这才半个小时,整桶水就成了整桶冰,下一秒再次变为水。 “终于突破了。”路沙长长舒了口气。 一个月眨眼过去,他的努力没有白费,除了掌握更多有关领主府的信息,他的不死神功也修炼到了第二层,初入门径。 现在他心念一动就会有一层青鸡蛋壳似的真气环绕周身,但若非全力而出还很难被注意到。路沙对着后花园那颗百年大树做了一个实验,果然这层二重真气太过稚嫩,还属于“内力”的范畴。 这颗大树还有三个月好活。路沙摇摇头离去,这《不死之术》果然玄妙,若是流传出去,定能叫这个江湖世界风云狂卷,现在出去这领主府内一般的侍从已非他的对手,至少也得是一等侍从,佩戴三横长铁,队长级别的人物,才有可能过上几招。 自从他从“恶主”变成了“疯子”,终日深居浅出,二公子从没让人来瞧过。过去忌惮他的下人,那些侍从再没把他放在眼里。有几个不长眼地竟冲他喊起“小马哥sb”,听听,这还是人话吗? 路沙本想教训一下他们,但莫名听着挺舒服的。他喊住那几人:“你们刚才在喊什么,再喊几遍让我听听。” 听完了,路沙立刻冷酷着脸:“你们给我记得了,今天晚上来我房里一个个喊,喊到天亮,谁都不许跑。不来的砍手。” 几个小姑娘慌忙道:“四公子饶命,饶命啊。”一脸奴婢做错了什么的委屈。 路沙没再说什么,轻轻哼了声便过去了。下午冷清的小院有人来访,带来了一个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领主府。路沙跑出来,抓住那位路过的小姐姐的玉手:“好大胆的婢子,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三月这个节骨眼上,你居然敢咒六公子出车祸?” “四公子,这不是小的们胡说,是真的。” “真的?” 这位叫禾禾的小姐姐是叶天鹰老娘那儿的人,谁都不敢得罪。没想到路沙这么轻薄,拍开他的手:“谁说不闹心呢,老祖宗最宠六公子了,现在在六夫人那儿把眼泪都快哭干了。大人把二公子和三公子都喊去,罚跪着一个个训,四公子您还有心就赶紧去吧。” 禾禾小姐姐走了,路沙跑去六公子小院瞧了眼。人还没醒,里外闹成一锅粥,谁还顾得上他?回来的路上还觉得有点天旋地转,上一回是他从城楼上摔下,这一次是老六路鸿羽在大街上被马车撞到,看情况这双腿是保不住,这个目光澄澈的少年也太惨了。 不知道原主和他的六弟交情如何,路沙眼下是没事情悲痛。他联想起上次在花园里,路高轩临走时无意露出的坏笑,难道真是他做的手脚?这二哥和三哥果然都是一丘之貉。春风吹发梢,路沙觉得有点冷意,抬头看着发暗的天空,在这个白鹭城领主府,没有所谓的兄弟亲情。 路路沙想要活下去,谁都指望不上,爱他的人,也许只有他那个没有任何记忆的婢女母亲吧。 在路沙高强度的修炼下,之前准备的药材都用完了。第二天一早,他只得乔装打扮,又去了一趟药店。 “小哥,这么久了病还没好呀?” “咳咳咳咳,谁说不是呢,这儿空气污染也太严重了。”路沙从袖子里抖出两枚碎银锭,来的次数多了他和药店老板的小女儿也成了朋友。 小姑娘一边把装好的药递过去,一边收了钱,叮嘱道:“回去可得好生养着,这几日别再做重活。” “多谢。”路沙嗯嗯地应了,估算着这一包省着点,该能用上小半个月。正巧一个身材高大,胸口裸露,挂着伤疤的男人从大门口走进来,慌张叫道:“掌柜的回来了吗,药采到了吗?”脸上惨淡的很,似乎是受了内伤。 上一回来也见过这汉子,路沙不由得在门口看了几眼,他发现这汉子的剑没了。白鹭城里的武者视剑如命,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把剑卖掉。 掌柜的摇摇头:“客官,你要的那几株活肉草药,只养在深山峭壁里。我昨儿去才发现不知哪露了消息,已经被人给采走了。” 受伤武者急道:“被人采走了,这可如何是好?我大哥……” 掌柜的道:“客官不妨再去别家碰碰运气,没准能在他们药篓里寻见。” 显然受伤武者来之前已去过不止一家,听见这话也无什么喜意。听他们说话间谈到了几味药材名,路沙皱眉,走上前道:“这些药,普通百姓不得私卖,也只有领主府有。” “能去领主府,我还会来这儿!哪来的臭小子,让开!”受伤武者脸色更是阴沉,心情抑郁不已,不顾伤痛快步夺门而出,往下一个药店寻去。 这时小姑娘才凑过来:“小哥,这位武者大哥就是从那儿被赶出来的。” 那儿?路沙见小姑娘吞吞吐吐,不肯明说,心里也明白了三分。他本没心思多管闲事,此刻反起了好奇心。自从修炼出两层骷髅真气,身法也灵便许多。虽然街上熙熙攘攘,路沙很轻松就跟上了那个受伤武者,一路寻去,最后来到一处书画店前,走进去一看,原来是个地下赌场。 受伤武者身影在这里消失。路沙心想,难道这家伙要空手发大财,可他有本钱吗?他的剑大约也输在了这里。 “十赌九输,我辈本就是逆天而行。” 过了没多久,赌客们进进出出,那汉子突然从楼梯口走了上来,脸上一改阴沉,反倒是十分欣喜,像是事情有了转折。 不会真见鬼了吧!路沙放下茶杯,有点儿恨刚才没跟进去。这一回受伤武者没再东转西转,而是径直去了城西有名的乞丐窟。这一带环境十分恶劣,几乎没什么人的声音,老鼠倒是肥头大耳。路沙有些怀疑这里是妖精窝。 狭窄的破屋里,受伤武者正和一个坐靠在床上的男人说话:“展大哥,你中的毒有救了。龙胖子说了,十两黄金他就答应把那株灵根草卖给我们。” “十两黄金,我展南的命原来值这么多钱?”笑声中不无凄凉,床上男人伸指手臂,让受伤武者将他扶下床。 “展大哥,你就把你的剑当了吧,我们的钱就够了。” 这一句话刺中展南,uu看书 wwuuansh他一下子瞪大眼睛,说道:“林豪,你的剑呢,你的剑呢!” 受伤武者魁梧的身姿发抖,犹豫着但最后还是没有撒谎:“我卖掉了。可我的剑不值钱,只够这几天我们的药钱,饭钱。” 展南拖着身躯往外走,林豪追上去拦住他:“展大哥,命要紧啊。大丈夫能屈能伸,以后,以后我们好好赚钱,再去把那把剑给赎回来!我们把龙胖子的赌坊都买下来!” “我就是为了武者的尊严,才不去求路高轩,才落到现在这个下场。现在你反倒要我去卖剑?哈哈哈哈,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纵然是重病缠身,展南仍将那汉子挥开。林豪怕伤了展南,一点大力都不敢用:“展大哥,你去哪儿?” 走到门口的展南突然停住了,低声说道:“你来错地方了,我不会卖我剑。” 林豪满脸愕然。 一直隐藏在暗处观察的路沙一惊,没想到这展南如此敏锐,既被发现了行踪,他索性大方从树上跳下:“我不是地下赌场的人。” 你,不是?展南思索了片刻,索性没看见路沙,额头上满是冷汗,他的喘息都变得急切起来。 他往外走。 路沙叫道:“你这厮倔什么呢?不就是一把破剑,休说十两黄金,十个铜子我都不要。” 展南冷冷说道:“小子,你可知道,我展南的剑为何值钱?” 路沙道:“我不知道。” 展南道:“因为我的剑下死过值钱的人。” “你是杀手?” “我杀天下杀手。” 六 我当狗,你当人? 展南走得很快,林豪根本追不上。他心急牵动了自己伤口,停在路边休息。 路沙走了过来:“你大哥好大的口气。” 林豪叫道:“你知道什么!我大哥是天下一流的剑客,就算天下人都没有资格他也有。” “天下一流?敢问师承,我北境,还是江南,中州的何门何派呀。” “我大哥出身北境,后游历中州,又去江南习快剑。真动起手来,这白鹭城没几个是他对手!”林豪傲然说道,“像你这种小身板,连我大哥的剑锋都瞧不着。” 路沙道:“既然天下无敌,怎么会沦落至此?” 林豪道:“那还不是路高轩那小子狗眼昏花,嫉妒我大哥剑法比他高明,不肯用他,反听信谗言把我们当成偷东西的贼赶了出来。”这话说的极为激动,林豪说完才意识到失言,却也晚了。他忙看了眼四周,所幸没有别人,瞪着路沙又道:“你别以为我……我怕了路高轩,就算他人在这儿我也照骂不误!” “果然是英雄好汉,好胆气。且问好汉一句,你去的那家赌坊,老板叫什么名字?” “龙大海,龙非龙,大海也非大海,你要怎的?” “原来是这条小泥鳅。这白鹭城有人不知道剑手展南,可谁能不知道奸商龙大海?”路沙鼓掌赞道,转身便走。原主的小账本上看到过,既然名字在册,那事情就好办了。 林豪问了声:“小子,你往哪里去?” 路沙头也不回:“领主府呗。” 林豪急道:“你给我站住!”伸手去抓,可一晃眼的功夫那人却不见了。 林豪大为奇怪,四下扫看,半晌听见头顶传来声音—— “想救你大哥,带着十枚铜子再去找那胖子。他不肯,就报我路路沙的名。” “喂,小子,你算老几啊?!”林豪顺着那声音走去,在一个水潭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展南。原来他的毒发作了,他在用水中的寒气镇压。 “大哥,你撑住。”林豪越看越心疼,也不由掉了两颗泪。心里只当路沙是骗他玩的恶徒,但睡了一晚,展南全身更是发烫。林豪没了法子,穿上破草鞋冲了出去。 …… 灯火阑珊,让过路人留恋白鹭城的美好。路沙走上明玉楼三楼,他的突然到来令酒桌上的气氛为之一变。 “四公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衣着华贵的富贵子弟纷纷起身,喝醉了的,没喝醉的,都端着酒杯走向他。 路沙没看其他人,挥开人群,冲着其中身材最为肥胖的那位:“龙老板,这杯先干为敬。” 众人奇道:“四公子是专程来找龙老板喝酒的。龙老板,你好大的福气。” 龙胖子受宠若惊般,慌忙道:“四公子,看见您身子康健,比我赚多少钱都开心。这杯该我敬您,江湖太平啊。” 路沙借着几分酒意,上前挽住龙胖子的脖子,两人渐渐走到窗户边。龙胖子也是生意老手,知晓路沙必有缘由,也不急切,给他倒上满满一杯,肥肉洋洋自得。 路沙笑道:“听说龙老板最近得了株宝贝,天地生的,可有此事?” “呀,四公子从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一点儿不知。” “龙老板,咱们之间还弄得着搞那一套?这几年的生意都白做了?” 路沙手上用力三分,龙胖子咳咳一笑:“四公子,不是我不给你这个面子。只是这株灵根草太过珍奇,早就有贵客要了。” “难道这位贵客的面子比我领主府还大。” “这种人绝没有。在这白鹭城里自然是没有,是绝对的没有。”龙胖子竖三指起誓。 窗口的风吹来,把路沙浇得清醒,他迟疑片刻:“这件事我父亲知道吗?” 龙胖子赶忙道:“不敢,三公子不让说的。” 路沙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赶在他们所有人前头,预定了这株解毒灵草的人,是他的三哥路逸锐,那个熟读经书,最爱描山绘水的温文君子。 路沙险些就说破了口,也在同时,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去。 龙胖子见他久不说话,不由得有点心虚:“四公子,要不咱们回桌去,您的身子受不得风吹。” 路沙猛地抓住他的手,眼睛里放出光来:“龙大海,你好大的胆子。你忘了我们的身份了,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了。”他要吃人似的,抵住龙胖子的脖子,那力气大得后者喘不过气来。 “四公子!”这一番惊叫引来了许多眼神,但又知趣地逃开。 龙胖子心底又惊骇又惶恐,人人都说领主府的四公子从城楼上摔下去,三魂六魄摔散了大半,怎的还有这样的伟力。单单这一手段,就比他花几百两银子请来的江湖保镖强壮的多! “我还在当我二哥的狗,u看书 ww.ukanu 怎么,你就先不乐意了?”路沙缓缓松开,又骤然夹紧,折磨着龙胖子,“我告诉你,我一天当狗,你就别想做人。” “灵根草,是二公子要?”龙胖子喘上一口气,“为何,为何我……没有消息?” “你当然不知道,你凭什么知道?那展南到底是我二哥的人,他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 路沙恶狠狠地瞪着他,“就算他在外面冻死了,被野狗吃了,也轮不到你多嘴,明白吗?” “明,明白了。”龙胖子脑子充血,眉头青筋蹦跳,他强烈地相信,再不从路沙身边离开,他一定会死,“小的,什么都听四公子,二公子,您让我西,我绝不东!” “你还不懂?”路沙一手抓着他,也不避让,就从三楼窗户口跳了下去。 这一下把龙胖子吓得满眼金星,连声道:“四公子饶命!饶命啊!” 他守在楼下的那些重金聘请来的江湖好手,听到动静急忙杀过来,但见路沙只有一人,大喝道:“哪里来的小贼,还不把我主人放下!” 龙胖子不及阻止,路沙人杀了出去,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飞龙寺外家弟子刚刚照面,一个拳头发出粉碎的声响,然后就倒在地上打滚痛叫。从头到尾,谁都没看清具体经过。 只听那一人,说出了四公子的那句经典台词:“谁敢得罪二公子,就是这个下场。你们记着,这里是白鹭城。” 怎么回事,哪里地震了?楼上吃酒嬉耍的少爷们钻出头来看,发现他们的好朋友,白鹭城的四公子在冲他们微笑。 七 路路沙的意志 这一日下午,路沙又去看望了六公子,昏迷五日后他终于醒来,但一双腿已经永远无法行走。路沙有些同情他这个六弟。他回到小院,发现有名总管打扮的人在翘首张望,看见他来了,欣喜地迎上去:“四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大人让您立刻过去。” “父亲要见我?我,我是个疯子啊!要是我万一惊扰了贵人怎么办?”路沙急忙要舞动木剑。 总管擦了把汗,这时候他也挑明了:“四公子,三公子和二公子都说您病好了呢。您就快去吧,大人想念您了。” 想我?想我死啊。路沙暗暗大骂,也只得答应。他要了五分钟时间,进屋先把那个抽象宝贝给砸了,那本小账本一咬牙也烧了。总感觉此去凶多吉少,再装疯卖傻下去实属下下策。 “好了,咱们走吧。”再出现时路沙换了一身云纹黑衣,身上的佩戴只幼时生母留下的一支碎玉簪子。大概是这一月来的修炼有关,眼眸中的英气一扫过去的颓丧和放纵。管事不由眼前一亮,也客气了三分:“四公子,这边请。” 跟着总管穿行不久,路沙感觉到不对劲,这条路并不通往领主堡垒,几个身材高大的二横侍卫闪出,挡在他身前两步。路沙叫道:“我要见父亲?!” 总管阴沉沉退出,将路沙一人留下,说道:“四公子,领主大人有命,让您代替六公子,即刻启程前往老羊城。” 老羊城?路沙叫道,让我这样空手离开白鹭城,做梦! “三天后就是两界通商的日子,四大家族为首的通商代表都在老羊城下等您检阅。四公子身负领主大人重托,一路千万保重。”总管说完就让侍从将路沙带上了马车,嘱咐从后门离开领主府,西城门有人接应。 “这两界通商何等大事,父亲和兄长还是另选他人吧!” “四公子莫要推辞,眼下领主府诸公子中,也只有您足以代表领主大人了。” 路沙想起离去时,路鸿羽看他的眼神,那小子早就知道路天鹰的决定?只是不忍告诉他。路高轩和路逸锐都避之不及,能是什么好差事?路天鹰派他去,是不是有点自暴自弃了。路沙有些牙疼,那些封臣,家族的实力强到连领主都无能为力?想起不久的将来路家将被灭族的命运,路沙反倒觉得顺其自然,合情合理。 马车渐渐拐入安静的小街,路沙估算了一下这些侍从的实力,他一人料理不在话下。去,去还是不去,总得有个说法。路沙准备把这些人打趴,然后去问问他那个领主老爹,他到底还认不认自己这个儿子。但他的真气方才凝聚就立刻散去,有一双苍老的手搭住,比枯藤还要慑人。 路沙转头看去,讶了半声,路伯?那人半张脸藏在阴影里,不再转动,似乎是一张贴画。虽然就坐在一辆马车里,可那六个侍从却一点儿都没察觉。路沙心底一寒,没搞懂这是什么武功。 “噤声,四公子,你要走,老身来送你一程。” “真不吉利。”路沙越发捉摸不透,这位老者的真实实力。 “于白鹭城两界通商这件事情,绝不能出纰漏。于四公子你,活下去便是。” 路沙凝神看着他。 路伯慢慢松开五指,将他的衣袖掸平,目光最后落在他头上的那根簪子:“四公子,为了活下去,可以卖狠,也可以装疯,但是别玩过头了,容易把自己烧着。” 路沙听得心虚,这老东西难道知道路路沙买凶杀人了?他还要再问,但那人影融入了车壁之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路沙晃了晃左手,虎口上还有一道淡淡红痕。可刚才来的人是谁,他并不确定。 到了城门口,路沙被请出马车,他站在城楼上往下一看。这些都是领主府派给他这个使者的精兵强将,充满了征服蛮夷的决心。 “就这些老弱残兵,我还不如一个人。”路沙拍了拍额头,问道,“赵总管,人都到齐了?” “四公子,您可以出发了,这位陈管事将与您一路随行。平安归来!” “闭嘴吧。回去告诉领主,还有我那两位兄长,派我去老羊城,将是他们今年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路沙出城前回望了一眼,那个方向,那座巍峨的府邸。 二子贪婪自大,三子心在权术,那个叫路天鹰的男人,大概已经放弃了抵抗,面对四大家族的崛起,只能像一个懦夫一眼,龟缩在他的城堡里。等到有一天,那股力量再也无法平息,就将起来夺去他的乌龟王冠。 “我悲剧的父亲,领主大人,四海都歌颂你的昏庸无能。”路沙两脚轻踢着马,若无变数那个日子不会太远。他会成为那个变数吗? 如果一定有人要改变时局,那为什么不可能是他! “驾!” …… 老羊城,深夜,一处地堡中仍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这一晚的狂欢属于白鹭城的封臣们,他们受无上领主的征召云集此地。不日要将这半年来悉心准备的货物,通过一百六十个次元界门前往神秘的星海,进行一次光荣的通商。他们的名字无疑会在家族的丰碑上新添一笔。 “哈哈哈,精明的儿子断了腿,uu看书 .uuas领主大人竟然让一个疯儿子来替代。” “我们的领主大人可真是老糊涂了呀。要怪,只能怪我们的夫人实在太过美丽。来,痛饮!” “诸位,明日,一定给这位四公子留下一个难忘的美好记忆。”说话的是一个巨人般的壮汉,他拿的酒杯也是常人的两倍大小。 在酒杯碰撞的美妙声响里,多了许多的寒冷大笑。这个夜晚注定很漫长。一个年轻人独自离席,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女孩子很快发现了。她放下果酒,擦了擦嘴趁老爹喝酒也跑了出去。 “哇,今晚的星星好蓝啊,真好看。”女孩子轻轻拍了男子的肩膀,“奇哥哥,大家都那么高兴,你怎么不继续喝了?一个人出来吹风。” 年轻男子狄奇笑了笑:“什么逃不过你的眼睛。我在想明天的事儿呢。越儿,你说星海该是什么模样,和咱们江湖差的大不大。” 黄越儿摇了摇头,她也是第一次去星海,听家中的长辈们描述,星海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那里的人们可以搬山,可以填海,他们的剑一击能破千里巨浪。 狄奇自嘲似的甩手,知晓问错了人。两人也都吃饱了,就坐在草地上一起看夜空,这一下就过去了很久。有人来叫他们回去,狄奇叮嘱道:“越儿,听说那个四公子名声不太好,在白鹭城里为非作歹的,很惹人嫌。你明儿记得离他远点。” “越儿记着了,我一定看见他就跑,嘿嘿,这下放心了吧。”黄越儿抱住狄奇的胳膊,乖巧地点点头。 狄奇苦涩一笑,心底是甜的。 八章 山谷中埋伏 大道通往山林,渐渐变成一片山谷。 路沙按马徐行,稍后是他此行的副手,陈管事。被太阳晒得有些口干,路沙问道:“小陈,你快看看,老羊城还有多远?” 陈管事的年纪快是路沙的两倍,对这个称呼苦笑着接受:“四公子,按照咱们这个速度最迟后天就能到了。” “还要后天,本公子都要被晒融化了?”路沙接过地图瞅了眼,不满地道,“让弟兄们停下来歇歇,然后立刻赶路。若是延误了一个时辰,我砍了你。” 陈管事早听过路路沙的为人,暴脾气的草包。这趟差事,他没被砍全家就谢天谢地,忙领命吩咐去了。从队伍后头回来,发现路沙竟下了马与士卒们一处喝水,不由得有些奇怪。 “小陈啊,来,给大伙儿跳个舞。” 路沙的调戏引来了一片笑声。队伍继续前行,不觉间天色暗淡朦胧,路沙瞧见前方有片梅林子,便让众人在此安营。当晚无话。 这一觉一直睡到深夜,陈管事从睡梦中惊醒,起身看见路沙就守在林口。他上前道:“四公子?” 路沙回头道:“你也听见了?是深山野人,他们在祭祀祖灵呢。我白天瞧见他们,真是稀奇,一个个猴子似的。” 那玄妙苍凉的低吟高喊响彻群山,一圈圈在林木间回荡。陈管事也听得呆了,直到那祭祀的火光熄灭。 路沙说道:“不知道在老羊城还能否睡得这般安稳。”他回头一看,才发现士兵们也全都醒了,张着脸听。 这个时候天空还是一片灰蒙,路沙叫众人洗脸准备出发。忽听得一阵迅疾的弓弩发动声,从林缝石间蹿出无数箭头,直朝他们的阵地打去。 第一个人额头圆洞,直挺挺栽倒。他旁边的人还当他在流汗,几在同时,身边的人全都中招了。那种肌肉撕裂的声响不重,却极为骇人。陈管事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叫道:“有敌人,戒备!”没说完就被路沙踢进了草丛里。 第一轮羽箭活下的士兵刚刚抓住枕头下的长刀,就被第二轮飞箭死死钉在地上,树干上。只有少数人天命保佑得以苟活,但对方的换箭速度比他们更快。 “四公子,这边走!”路沙和几个士兵挑着小路快逃。一路上没遇到什么追击,那些人似乎只用弓箭远射,并没有近身肉搏的念头。 见没人追来,陈管事松了口气,仍是心有余悸:“若非那群野人打鼓,今夜我们全逃不出来。”剩下几人也纷纷点头。 路沙道:“那也未必。”一看身后不剩下二十人,心也有点急躁。这还没到老羊城呢,就死得七七八八了。 “该死,混账,今天的血债他日必当血偿!”路沙暴躁说道。 陈管事吞了口唾沫:“四公子,这……这我们要不要回去个搬兵?” 老羊城的城主姓牧,在白鹭一干封臣中只属于二流实力,但属于最忠心的那一类。路沙说道:“搬个屁,老羊城不就是我们的救兵?你再说逃跑,我砍了你。” 陈管事连忙道歉,他听见对面草丛里有窸窣的声响,以为是追兵杀到,连忙躲到盾牌后面。所有士兵警惕地握住刀柄,半晌只见一个裸露半肩的高大汉子走了出来,冲他们吐了口口水。他手里提着一个血淋淋的物事,淌了一路。 陈管事见对方只有一人,跳出来喝道:“哪里来的草寇,来人给我拿下!” 路沙道:“放松,小陈,是我的朋友。你们都退下,我和这位林大侠有话要说。” “四公子的朋友?”陈管事方知是友非敌,识趣地带着剩下人去旁边警戒。 来人正是当日在药店见过的受伤武者林豪,路沙问道:“这猪头是?” 林豪不屑地道:“老鼠跑得太快,逮住一个还你。一命抵一命,小子,我们两不相欠了。” 听说是来还债的,路沙喜笑颜开,拍手道:“林大侠快人快剑,身手了得,佩服佩服!” 林豪不吃他这一套:“少给我说马屁。大哥,这小子的小命抱住了,咱们走吧。” 路沙抬头一看,那个容颜冷俊的男人一只脚点在树梢,一只脚跳了下来。短短几日不见,他的伤全好了,脸上也恢复了人气。 展南看着他:“那天我就感觉似乎在那儿见过你。原来你是领主府的四公子,也难怪狼心狗肺如龙大海也肯卖面子。” 路沙笑道:“你刚刚保护的,也正是另一个狼心狗肺的人。” 路沙的身份,林豪像是刚知晓一般,惊叫道:“领主府……原来你就是那个路路沙?大哥,这混蛋平日里欺压百姓,无恶不作,uu看书.uukans眼下不在白鹭城,咱们砍了他如何!” 展南故意观察了片刻,发现路沙面无惧色,当下也拦住林豪,说道:“四公子,看来我们需要谈谈了。” “乐意之至。” 林豪守在林子外,路沙跟着展南走下坡道,下面是一条山谷深流。 展南看着潺潺远去的水中绿叶,沉默了会:“真没想到,我会来到此时,此地。说吧,你想让我帮你杀谁?” 路沙被直接到,干笑了声:“展大侠是性情中人,我一直都景仰得很。救一个侠士,我并不为杀谁。” “放屁。我得罪了路高轩,以他的为人,放过我已经是用了某人天大的面子,不可能再救我。你这条路高轩的走狗,难道肥了胆子想弑主不成?”展南毫不隐藏对路沙的鄙夷。 路沙大笑道:“那展大侠就如此以为吧。” 展南冷静地注视着路沙的侧脸,忽然觉得他就好像是一把埋在土里的剑。他转身往来路走去,边走边道:“路逸锐曾找过我,想让我为他做事。” “你拒绝了。” “我展南从不欠人恩情,这次你去老羊城,就你身边这些废物护不住你。事情结束之后,你我再无瓜葛。”展南说得很坚决。 路沙答应了,他们走到山坡上,左右没看见林豪的人影。展南用指头吹了声哨子,仍是一无反应。 路沙还没说话,展南已经消失在原地。他朝那个方向追过去,看到几点越来越密的血迹。十步后,路沙看见了倒在血泊之中的林豪,一双干裂的瞳孔在鲜血里,仍是狰狞。 九 老羊城有肥羊 一把旧剑半埋在土里,路沙上前拔出插在林豪心口的箭,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于是又放了回去。 展南很快就提着一个人走了回来,丢在地上,脸色太过平静:“剑使得慢了,吞毒自杀。”两人一时谁都没话说,路沙瞥了眼那尸体的脸,忽然想起一开始林豪带回来那人,竟是一对双胞胎。 路沙脸上寒冷:“这做哥哥的命不要了,冒死来替弟弟报仇。” 展南不知是愧疚,还是伤心,半晌没什么反应。这时路沙说话了,他才俯下身将林豪沉重、还未冷的身体抱了起来,到溪下用水擦去他脸上的血渍。 路沙站在石头上,冲下面道:“他们是什么人?” “江湖人。” “你这话说的可笑,我们这个世界,不就叫江湖?” “天下是个大江湖,这些人是在江湖的江湖,水底的水底。” “明白了,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展南瞪了他一眼,却没再深究下去,踩着浅水到对面寻了一处清静地,用手一抔土一抔土将林豪埋了。 路沙就站那儿看着,无聊了说道:“你不带他回白鹭城?喂,你多少也有点反应,吼一句也行啊。” “我是江湖人,我兄弟也是江湖人。早就想到这一天了。”展南最后一把土将林豪的眼神遮上,他又说了句,“我早晚就会和他再见面,我又何必急迫。” “好一个不悲,不躁。”路沙站起身说道,“你也走吧,凭你一人,不是那四大家族明枪暗箭的对手。” 你看不起我?展南没有说出这五个字,但那爽快的眼神就是这样刺向路沙。他没有反驳什么,像是个懦夫一样,最后取走了林豪的旧剑,反将他那把锋利的快剑插进了土中。 路沙跳过去用二层骷髅真气想拔,没想到是个纹丝不动的大萝卜。 “有点东西啊。” 等到那个危险的身影消失,躲在下面鬼鬼祟祟的陈管事才冒出来:“四公子,刚才那个家伙是谁?他,他的剑法好生高明,那个刺客卡擦卡擦,几下就被杀了。” “展南。”路沙发现陈管事表情夸张无比,说道,“怎么了,他很有名?” “他是慢剑,四公子,他是慢剑啊!” “慢剑?有趣,看来这家伙剑使得不咋样呀。” “可不是这个意思!”陈管事郑重其事地道,“这个慢字是说,与他相遇的剑手的剑都会变慢。慢他人之剑,而不是自己剑慢。唉,您怎么把他给气走了?”陈管事一脸失望,但又想到,展南这等人物岂会看得上路路沙?差点说了出来,陈管事连忙捂住。 路沙撅着嘴道:“不就是个耍剑的,走就走了。他刚才说他是我二哥的人,简直是放屁,我二哥才看不上他呢。” “这倒是真的。白鹭城很多人都知道,慢剑展南是二公子府上的门客。二公子很器重他呢!” “那他怎么被赶出来了?” 陈管事道:“唉,还不是因为公子妃。” “我嫂子,姜澜?枫叶城的女儿。” “呀……我在胡说些什么。四公子,都是些没根据风言风语,您什么都没听见。” 突然蹦出来的佳人芳名,路沙眼前浮现出一棵七彩斑斓的千花树,然后有一个穿着素色长裙一尘不染的女子,沐浴在花雨下翩翩起舞。她跳累了,走过来,嫣然一笑。 这大概是原主心心念念的一道月光。路沙又回忆了一会儿,对陈管事道:“小陈,让大伙儿把没用的东西都卸了,饱餐一顿然后马上赶路,今晚我们就要到老羊城。” …… 在这样不停的奔驰下,总算是看见了老羊城的城墙。一干士兵们都庆幸不已,活着,他们也平安了。快进城,陈管事突然拉住路沙,路沙瞅了他一眼:“作甚,想被砍?” 天黑了,路沙也困了,那就明天砍吧。 陈管事牢记此行的宗旨,笑嘻嘻说道:“四公子,今儿太晚是见不着此地的城主了。这趟苦差事,劳您和我们这些下贱人奔波受怕,吃了这么久的灰。这辛苦天不负,熬出头啦,您今晚就好生睡个安稳觉,在这老羊城,谁也打扰不到您。” 路沙天真笑道:“这一脚踏进,咱们不就是一头汁肥肉嫩的肥羊吗?” 陈管事一笑,接着道:“按照往年明日将有盛宴,封臣们的代表都会到场,到时候您就吃,就喝,看他们表演。那些无聊的、琐碎的,惹人嫌弃惹人恨的都交由属下来,即便是真出了什么岔子也与四公子您无关。即便他们想吃羊肉,就先来吃属下的肉好了。” “知晓了,不言,不语,我只是我父亲的一个影子而已。”路沙信誓旦旦说道。 “您要是真能这样做,咱们都平安,回白鹭城去领主大人必会重赏公子您。” “少放屁,我老子我还能不清楚,能赏我几两?” 路沙握住陈管事的手,问道,“小陈,你是哪里人,听说这趟差事是路伯举荐你来的?” 陈管事弯腰道:“四公子耳目灵通,我本不是白鹭城人,小时候被人带来这里,若非路伯收留,我大概已经冻死在街头。” “从小,那也有几十年了吧。” “是啊,二十八年了,我早就把白鹭城当成我的家乡。听见白鸟振翼之声,我心中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平静。” 路沙点点头:“好,你对白鹭的心意我知晓了。这两界通商之事关乎我城声威,u看书.uukansu你要好好操办。本公子虽然熟读诗书,文武双全,也是爱莫能助。” 对路沙的信任,陈管事显得很感动。 “哈欠——我先去睡了。” 虽然路沙等人路上并未刻意划水,但他们还是来迟了。距离原本约定的日子,已经过去一日。 在老羊城的封臣代表等得心急如焚,星海人对次元界门的开启十分严格,从不会超过三日。若是商队去迟了,这大半年的准备都要付之东流。来自星海的愤怒,即便是北境三个势力合力也无法承受。 虽然有此地牧族城主的安抚,他们仍吵着立刻要见白鹭城来的领主使者。 “我们必须立刻得到金印,回封地去调动商队,否则今年的通商没戏!” “两界通商出了问题,谁也无法承担这个责任。” 第二日天刚刚亮,路沙和陈管事就被隆重地迎进了城主府。接待他们的是老羊牧家年轻一代最出色的人物,稍后路沙见到了城主牧疆,还有守城将军卡夫。牧疆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站在比他高出一头的饿狼武夫面前,笑起来更显憨厚。 陈管事告诉路沙,这个卡夫乃是一个叛城的将领,他原先的主子是飞狐城。简单的问候过后,杀气腾腾的男人就带着他的士兵和铁剑告辞了。 牧疆张开双手,用他精致的皮袍大笑着:“来自白鹭城的贵客,领主大人的儿子,我,老羊城的牧疆为您准备了简陋的晚宴,请您一定不吝赏脸。” 晚上在老羊城最大的宴厅,封臣和领主双方使者的交锋正式奏出初音。 一十 谁是黑手 大约是夏天快到了,老羊城的星空明亮。 这是一条热闹的街,一个男人戴着斗笠,隐在屋檐下。他腰上的剑和他的草鞋一样破旧,和过往行人格格不入。他仰头盯着那个招牌,皱眉半晌,却没有进去的意思,最后选择消失。 路沙站在阴影里看见展南一晃而没,心底有丝好笑。这里更像是一个游乐场,而非真正意义上的青楼。他踩着守卫的脚步声,慢慢地走进去。 地上一层有一个巨大的酒池子,用最上乘的雪白岩石堆砌围拢。许多人影拿着酒杯高声碰撞,他们在酒中欢歌,在酒中起舞,甚至直接跳入那个池子。每个人好像都是一杯淋漓的辣酒,寻找想解饮的人。 路沙只稍作停留,他要去的地方是二层。来到老羊城的五天里,他并没有理会牧疆的好意,也没有插手两界通商。反正只是走个形式,陈管事与封臣代表们吹吹牛皮,也没太多可谈的,只等他点头盖下领主金印各自完工。 这趟差事看来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办呀!偏偏这个时候,路沙在住所神秘消失,这把陈管事急得火烧眉毛,只当他被什么歹人给绑票了。 城主牧疆得知消息,一时也不敢外传,连忙派出人手:“四公子,您到底是跑哪儿去了呀?” “找到了吗?“ “找遍了酒楼,赌场,妓院,可连四公子的影子都没瞧见!” “他在老羊城也没什么朋友,能去哪儿呀?”牧疆焦急问道,“陈管事,四公子会不会已经回去了?” 陈管事显然无法回答。他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快一百圈,咬牙说道:“牧城主,咱们不能再等了。再拖下去那些封臣可没什么耐心,明天就把金印给他们盖了吧。早点把此事了解,对你我都有好处。” 牧疆有些担心:“这……万一四公子回来,会不会出事?” 陈管事道:“一切自然是我来承担。” 牧疆想了想,摇头道:“陈管事,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呀。”说完走出房门,还是吩咐下去,明日一切都按陈使者说的办。 …… 路沙听到有一队人逼近,他运气一提轻轻攀上头顶,靠着一股奇异吸力壁虎般附在上面。那六人快步过去了,他才缓缓落下。 这些人中个别面庞路沙曾经有过印象。这几日他在城中不断走动,除了寻找艳遇,终于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水井旁,老墙上,浮在水面上的风筝,孩子手里把玩的风车,被人留下一个相似的图案。这个古怪的讯息大约是来自猎手部落的信仰,形似兽骨,与袭击他们的那些弓箭手箭袋上的图腾风格极为一致。 最后路沙找到了这里,所有的印记汇聚指向的地方。而受到这种印记的指引,在这里集合的人显然还没有意识到有人破解了他们祖先留下的地图密码。 “拿这种地方做保护色,会是什么家伙呢?”路沙看见墙壁上挂着一只箭袋,他取出一支掰下箭头,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暗道的深处更加黑暗,路沙把那枚箭头收好,轻步走了进去。没多久他就跟丢了六人,前面是一个死路。路沙心中有些急躁,难道他被察觉了? “这里好像是一个开关。”他找到了一个暗室,谨慎地走了进去。检查一番,里面没有什么东西,路沙刚想着走,这时候门外有急促的说话声,似乎刚才那几人回来了。情急之下,他只得一脚滑进了床底,同时掷出那枚箭头斩断了灯芯。 “啪——” 不到十秒钟暗下去屋子又亮起来,点灯之人骂骂咧咧地道:“又得添油了。老塔,油瓶你放哪儿了?” “好像是在床底,哦,我放那个木盒子里了,你去看看。” “你脑子有病啊,顺手要用的东西还藏那么好,真是个娘们。” 路沙刚松口气又提紧,他刚才匆匆忙忙一脚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若真是那木盒子眼下就应该在最里面。他翻身都不一定拿得到。 眼看着那两只粗壮的小腿朝着这边走来,就蹲下来,伸手来掏,掏了好几下,有一下就从路沙鼻子前划了过去。路沙吃了好几口灰,险些呛出声。 男人很没耐心,回头大声道:“床下哪有,你是不是记错了?” “不可能,你往里面再掏掏,我把首领的账本也放那盒子里了。” “他奶奶的,一鼻子灰,你来掏!” 趁着外面两人换位的功夫,路沙飞快地腾手,努力撅起整个腰部,将里面那只盒子生生挤了出来。uu看书 uukansu. 灰尘还没落下,那只手就伸了进来,一把抓住了盒子,这配合几乎天衣无缝。 “你看看不就在这儿嘛!” “嘿,这破盒子还认你这个死理儿。真是怪了。” “别管这破灯了,咱们马上就走。” 添油的声音轻之又轻,路沙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问道:“阿根,弟兄们都回来了没?”有一种首领式的腔调,连那个暴躁男人都显得无比驯服。 怎么会是他?路沙悄悄往外看了一眼,那首领虽然戴着斗笠,但他的下巴还有胡须,和当日在城主府所见有一人轮廓一模一样。 路沙连忙缩回眼神,心中一个声音叫道,原来这些家伙都是狄人!我居然没想到,狄人的弓箭术在整个北境也是一绝。 这首领男人赫然就是狄威,四大家族中狄家的族长,也是这次两界通商的代表之一。在路上埋伏路沙的弓箭手,就是他派出去的。 狄威眼神压抑,充满了古怪,全没有了一族之长的开阔温和:“找不到,你和我说找不到?那你还有脸见我!” 名唤“阿根”的暴躁男人被一脚踹到坚固的墙体上,魁梧的身子成了一堆烂泥。包括阿塔在内,其余几人都一起求情:“首领息怒,阿洛兄弟,也许,也许真的是……出事了。” 阿洛,阿洛,你人究竟在哪儿!狄威眼前一暗,想起当初自己的判断——“不必拦他,阿洛是要为兄弟报仇的男人,他的身手很快就会回来。” 他是那么有信心,可眼下,他还是不愿相信,他的两个养子就这么死了。 一十一章 小偷只有1个 暴躁男人阿根螃蟹似爬起,来到狄威脚下,认错的声音:“首领,他可是''超强的阿洛''啊,阿母山里就没有他打不到的猎物。白鹭城来的那些废物不可能杀了阿洛。” “我自然知道。放心吧,无论是谁,这个仇我们狄隆坡一定会报!”狄威收起神情,转身说道,“让弟兄们都收拾,姓陈的已经答应交换金印,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去了。白鹭城向我们低头了!” 听到这个消息,余下几人都雀跃起来:“白鹭领主已经变成一个软弱无能的家伙,曾经杀死父兄夺位的英雄人物,眼下却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 暴躁的阿根说道:“他愚蠢的四儿子连见我们首领一面都不敢,只会躲在房间里吃酒,玩弄女人,睡大觉。这样的废物我早晚要杀了他。” 狄威并不高兴,喝道:“这话你们是想让外人听见吗?这里是老羊城。现在,全都离开这里。” 高大的阿塔把木盒子塞回了床底,这一次他没有再把油瓶装进去。所有人离开了,屋子只剩下狄威一人低低的哭声,然后他也走了。 路沙从木盒子里掏出那本账本,也不知有用没用先带上再说。他不敢点灯,又怕那些人把通往地面的大门锁死,狄威一走他也立刻跟了出去。 路沙在之前他犹豫的路口再次撞见了狄人。他急忙故伎重施化身壁虎。 人群中多了一个从未见过的英俊少年,狄威笑道:“奇儿,你怎么来了?” 狄奇道:“父亲,几位叔叔让我来找你。” “见到那位四公子了吗?” “没有。那陈使者说,公子水土不服,病了,不能见客。” 狄奇身后一个声音笑道:“我看他这病一时半会是好不了。” 这笑声很是好听,狄威多看了那人一眼,却是个俊俏男装,心中猜到了几分,并不点破。 黄越儿眨眼笑道:“琉璃原黄越见过狄族长。”琉璃原是黄族的封地,阿根和阿塔听说他是黄族人,不由得多了几分戒心。 狄威从怀里取出一颗闪烁奇彩的石头,狄奇再三恳切,黄越儿这才收下,脸却悄悄红了。路沙看得奇怪,这狄奇是个基佬吗?他爹居然还这么开放,果然是做大事的人。 他让余人退去,将狄威拉到墙角,恰巧就在路沙裤裆正下方:“父亲,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我见到我师兄了!” “你师兄,你哪个师兄?” “自然是最厉害的那个,我们北境人!” “慢剑展南?是他。”狄威面露惊奇,又有些喜色,“他什么时候也来了老羊城,我正愁无处结交。” 路沙听下面两人叽叽喳喳,多少明白了些,南方一个有名的大宗门,门子弟子以百计,展南和狄奇都曾在这里学剑。这声“师兄”不见得有多深的交情,或许用“学长”更佳。 狄威道:“这件事万万不可走露了风声。若是能请他做我们的门客,咱们狄族胜得千金。”言语之间似乎把刚才丧子的悲痛都抹平了。 “咱们回别馆去。”狄威看见墙壁上挂着的箭袋,一瞬之间忽然变了脸色。 狄奇道:“父亲,怎么了?” 狄威道:“奇儿,你刚才动了为父的羽箭?”狄奇连忙摇头,路沙看得吃惊,狄威从几十只箭中直接选出了他动过的那支。狄奇见状叫道:“有人把箭头掰掉了!咦,父亲,怎么在你手里。” 狄威没有说话,将方才无意捡到的那枚箭头按在箭杆上,完美无缺。他回身冲头顶大喊道:“阿根,封死大门。有老鼠钻进来了,他还没离开这儿!” 路沙没有任何犹豫时间,那阿根关门的动作比他想象得更快。要是大门关上,他就是瓮中之鳖,死在这里也无人知晓!他运出所有骷髅真气,一脚将悬在天花板的大火盆踢翻,直冲着狄奇而去。狄威救子心切一时不能两顾,路沙抓住这个机会奔到楼梯口。他蒙着脸也不看人,一拳一绕身,先将阿塔丢了出去。 狄威接住阿塔,再赶过来:“小贼,哪里跑!”谁知这贼人脚下踏着一层真气,极为强横,他修炼多年的霸王功竟不能抵挡。再一扭身,路沙率先一步从门口冲了出去,一脚将门锁打死。 “给我追,绝不能放跑了这小子!” 狄威几人费了点时间才将门打开,跳出来一看,发现外头一片黑暗,酒池周围更是混乱无比,男男女女的惊恐叫声,滚着抱着缠绕在一起。 “啊,是那个疯子把灯打灭了!” “快,快生火,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你们在搞什么狗屎!” “腾”的一声,分布酒池四处的大灯再次被点亮,众人环顾四周,如同大梦一场,酒也醒了大半。 守在外头的狄人跑进来问道:“族长,发生什么事了?” 狄威扫视酒池周围,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障碍物:“刚才有没有一个可疑人物跑出去?” 狄人老老实实地道:“刚才听到屋内动静,我们就把大门和窗户全关了,绝没有人溜出去。族长,我以我的生命保证。” “好,狄星,你做的不错。回去后去金库领金十两。”狄威赞许了声。 阿塔和阿根跑过来:“首领,那小子人呢?” 黄越儿从狄奇那儿知晓有贼,uu看书.ukanshu说道:“伯父,那贼人没能出门,那他一定就还在这些人之中。” 狄奇一眼眼看去,这一大帮喝醉的人,个个都没甚区别,快百来个人到底哪个才是?事情一下子变得麻烦起来。 阿根道:“首领,刚才太黑我没看清那小贼的脸,他是个男的,个头大概比我矮点……” “闭嘴。”狄威阴沉着脸,命令道,“狄星,带人把门给我堵死咯。奇儿,都这些人全给我抓起来,一个个审问!” 来这里是放纵取乐,突然来了这么一遭,搁谁都懵。此间掌柜见势头不妙,早就躲得远远的。 “喂喂喂,你们,你们想干嘛!” 狄奇抓着一个酒壶猛地砸碎,震住所有人:“想活命的都给我听好了,我家老爷的钱袋被人偷走,这小贼就在你们之中。接下去男的到左边,女的到右边,只要找到钱袋大伙儿自然平安!” 有人表露出不满,但见狄人这般凶猛,也都不敢说话。 一个衣着华贵,被酒湿了头发的男子反抗道:“啊,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这些蛮人,我是牧洋!我是牧洋!” “首领,牧疆的大儿子也在这里,怎么办?”阿塔跑过来。 狄威让人松开牧洋,亲切道:“洋公子,实不相瞒,我们发现了枫叶城的间子,所以要做一个小小搜查,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冒犯之处,请不要洋公子见怪。” “哼哼,我管你什么间子,枫叶还是飞狐,我天亮没回府去,我爹一定带人把这儿围得水泄不通。狄族长,你自个儿看着办吧!”牧洋不悦说道。 一十二 你师父是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个个审问,一个个踢打,这右边的男人几乎全都瞧了一遍。有个别线索的,喝多了,失忆的,谁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求饶啊!装死啊!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滚!狡猾的小贼!” 狄奇的耐心一点点磨掉,听见另一边阿塔叫道:“阿奇少爷,这儿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狄奇走过去一看,人刚从那个酒池子里打捞上来,要是不细看只当是浮尸。就冲这股子酒气,也不知在酒池子里泡了多久,皮肤都泡发白了。 黄越儿不由捏住了鼻子:“奇哥哥,这酒鬼他还有气吗?” 狄奇没吭声:“抬过来。”又道:“泼醒他。” “让我来!”阿根憋了一晚上,早就想找地方洒气,过来将这酒鬼的脑袋死死按进水里,反复三次,寻常人早就昏过去了,可这酒鬼仍一点反应也没。 “阿根,你动作别这么粗鲁。”黄越儿看不下去,走过来道,讶了声,“奇哥哥,这酒鬼生得到不错,应该是个富贵人家。咱们别太轻贱了他。” “怕什么。阿根,给我继续弄他,往死里弄。” 黄越儿面露无奈,却也不好多说。就在这时暴躁的阿根不知怎的,脚下一滑,直接撞在那白石围栏上。额头破裂,血流满面。连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狄奇皱眉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也喝醉了?” 黄越儿本也在看阿根,忽听见脚下呼吸声起伏,转头一看,发现那酒鬼醒了,醉眼醺醺地看着她,一脸无邪。她也怔住,似乎是被酒气灌醉,就在这时那酒鬼突然伸出一只左手,轻轻捧住她脸颊,喃喃说道:“你这小子,怎么比天底下最美的女人还好看?” 黄越儿一身男装,打扮隐藏得极好,便是她父母也难发觉。这酒鬼举止粗鲁,她想起时连忙伸手打开,说道:“你认错人了!” “混账,谁给你的狗胆!”狄奇气汹汹地走过来,见黄越儿没事,盯着地上的酒鬼叫道,“阿根,给我把这狗东西的手给剁了!” 黄越儿皱眉道:“奇哥哥,算了吧。我……没事。” “什么没事,越弟,你越是大度,这种流氓越是得寸进尺!”黄越儿是狄奇的意中人,他绝不容许有任何对她有一丝亵渎。恰巧今晚他的火气上来,若换了平日,也不会有这样的过激之举。 听说要现场剁手,另一半区的女人都吓软了,男人也是面有惧意,纷纷翘起脖子来看。牧洋虽然不悦,但狄威在旁,他也只咽了咽口水:“你……你们这样,将来,是要遭报应的!” 狄奇的话酒鬼像是没听清,红着脸反问道:“为什么要砍我的手?你们凭什么砍我的手,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你能是白鹭城的四公子不成?!”狄奇也是铁了心要杀鸡儆猴。 黄越儿拦住他,低声道:“奇哥哥,这次就算了吧,伯父的大事要紧。这个醉鬼弱不禁风的,那个小贼也能绝不是他。” 阿根搜了酒鬼的身,没有任何发现,这还是个穷鬼。 黄越儿极少求他,狄奇思索了会,想着要不要答应。那风流酒鬼仰起脖子,噗通一声竟是又落入了酒池,畅快得像只鸭子游荡起来,口中胡乱喊着:“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月下逢!” 这诗写得古怪至极,却是令人耳目一新,众人再一看,那风流酒鬼已经伏在酒水面上睡熟了。“这人是真喝醉了。”黄越儿心底一痴,难道这酒鬼这诗是写给她的么? “奇少爷,这小子……又睡着了。混账东西!”阿根作势要打。 “罢了。”狄奇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怒声道,“臭小子,别让我再瞧见你!” 他们又检查了一遍,连女人也搜了。这时候狄威走过来,问道:“奇儿,怎么样,人找着了吗?” “父亲,有嫌疑的不少,但……都无法确认。” 对于狄奇的回答,狄威显得很不满意,看着外头刚刚才亮了一些,准备自己亲自下场。有人跑了进来,低声说道:“族长,有人来了,是牧疆。” “怎么来得这么快?!” 狄奇还没说几句,狄威也已经开了口,冲场中所有男女歉然笑道:“误会了误会了,今天打扰大家了,鄙人的钱袋找着了。阿根,还不快把门打开,送牧洋公子出去。” 牧洋没好气地道:“本公子自己会走。” 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走掉,那个小贼一定也混在里面。和牧疆打了一个招呼,狄威也带着族人离去,他表情非常不悦,心底却是沉稳自若。 阿塔刚去检查了一遍,uu看书 .uukanhu.om 那本记录了整个狄族,在这次两界通商所有开支的账本果然被偷走了。 狄奇忧心忡忡地道:“父亲,账本……怎么办?” “无妨,那本,是假的。” “假的?父亲,您……” 这回轮到狄奇惊喜了,这么说,那上面的数据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阿根道:“首领,那个酒鬼怎么办,还漂在池子里呢?” “你想陪他?不想就闭嘴!” 忐忑的阿塔,丢了账本,他羞愧难当,没想到首领非常善良,反阻止了他的自杀。阿塔更加无地自容了。 …… 再没有任何人,寂静的酒池中,浑身湿透的路沙爬了出来。他抹了把脸,觉得全身没有血,只剩下酒精。回到地下室,翻出他藏在火盆里的东西,仔细看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实他压根看不懂,心道:“回去找小陈翻译一下。狡猾的狄人,这下看你们怎么狡辩!” 猛地回头看见一个人就坐在椅子上,桌上是一把旧剑,像是一尊石塑。 路沙被吓了一跳:“我,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展南瞥了他一眼:“如果我不想被发现,你现在也看不见我。四公子,你的武功跟谁学的?”他很好奇,路沙竟然能活过昨晚,他的那缕护体真气更是非常古怪。眼下虽然还略见稚嫩,但长成后绝对无比恐怖。 “说出来你也不知道。云涯派,马傲天!”路沙无所谓的诚实,拱手说道,“我师父来无影去无踪,杀遍天下无敌手。人称……马家坡第一快剑!” 一十三 打1张欠条 “误人子弟。”展南满不在乎,心底一阵疑惑,江湖中何时有这门这人?转念又想,这么古怪的功法,难不成这四公子的师尊,这位马傲天来自那里?星海炼气士压制修为行走江湖,早就不是什么秘闻了。只是这一类高手都惧怕两界天地镇压,轻易不敢出手而已。 “你师父现在在哪儿?”展南犹豫还是说道。 “怎么了,想当我师弟?呵呵,没门儿!走了,回去睡觉!” 路沙偷偷把账本塞进怀里,被展南发现,丢过来一个火石。 “我可不冷,呵。” “这本账目是假的。如果你是狄威,你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展南看蠢猪的眼神。 “好呀,果然被我料中了,这果然是一个陷阱。”路沙脸一白,一副早就了然于胸的架势,骂骂咧咧地把手里东西撕成两半。 路沙飞快离开这个危险之地,往城主府走去。 展南追了过来:“你为何要惹狄族?连你父亲对他们也是忌惮不已,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路沙道:“你为何要不回白鹭城?连你唯一的兄弟都已经死在了这里。” 展南攥紧了拳头。 “我不会放过那些狄人,他们想做什么,尽管来好了。”路沙再次说道。 两人不欢而散。 半路上路沙撞见了一个黄衣少女,明眸灼灼,与昨晚那个“越弟”极为相似,直如兄妹。路沙吃了一惊:“这人……原来她是母的?女人真是个骗子。”他反应的快,两人恰擦肩而过却没有察觉。 路沙下意识地追上去,叫道:“喂,你给我站住!” “在叫我?”黄衣少女转过身来,指着自己说道。与路沙眼神一触的瞬间,脸一下子红了。怎么又是他?偏偏在这里遇上。 “你……我不认识你!” “是,咱们不认识,可昨天你哥把我揍了,你得负责!”路沙理直气壮。 “我哪……我哥?” “你可别不承认,你们兄妹简直一个德行,废话少说,拿钱来!” 黄越儿暗叫晦气,这倒了八辈子霉了。这醉鬼没喝醉,整个人说话正常,品格下降。她想了想决定死不认账:“你认错人了,我爹妈就生了我一个,长这么大我都没见过我哥。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走,路沙气汹汹地抓住她的手:“不是你哥打我,难道是你打的?反正我不管,大不了咱们去找牧城主理论。” “你到底有完没完!要我说几遍?”黄越儿话音未落,路沙已经疼得在地上老驴打滚。她暗暗奇道,这人原来不会武功,我才轻轻使了一点功力他就这样了。 “各位给我评评理,这还有王法吗?”路沙还没换衣服,全身,额头上全都是酒气,别提多可怜了。他泪流满面,“我一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就活该活活被打?哈哈哈,小姑娘,你走吧,我连你都打不过。”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说道:“小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还有人附和:“小姑娘,别欺人太甚了哈。” “各位,事情不是……”黄越儿眼见人越聚越多,急得没了法子,对地上的路沙道,“你要多少钱?” “钱?现在你要拿钱来侮辱我了?做梦!我路路沙,就是再穷也不会拿你一分钱!” “昨天的事是我哥不对,小哥,你就快说吧。我真有事儿!” “没一百两免谈!” “一百两?!”黄越儿道,“我……我现在没这么多钱。” 路人也觉得这个赔偿太高了,路沙解释道:“哼,你们以为我稀罕这点银子?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尊重。小姑娘,只要你哥来向我道歉,咱们就一笔勾销。现在你先代替他给我打个欠条。” “行吧。”黄越儿无奈说道,“我改天通知他一下。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路沙把火热出炉的欠条收好,就像那已经是一张银票,满意地冲围观群众:“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没事儿了,都散了吧。”也不搭理黄越儿,间歇性地“哈哈”大笑着走远了。 路沙回到府中,没看见他的小伙伴,问随行的士兵道:“陈管事去哪儿了?” 士兵道:“四公子,您总算回来了,陈管事都快急死了。他让我们和您说一声,明日咱们就可以回家。” “他去找四大家族去交换金印了?”路沙骂了声,看了眼外头天刚刚黑,大概能赶得上吧。 “四公子您去哪儿?明天咱们要走啦!” “告诉弟兄们,走不了了。” …… “以白鹭领主的名义,准许你们的商队前往星海。啊,江湖的祖灵,子孙祈求你们庇佑,这次远行一切太平!”陈管事的致辞赢得了封臣们热烈的响应,今晚的酒宴走向了一个小高潮。 “白鹭使者,好酒量哇!” 打开次元界门,封臣们的银印也许可以缺,但领主的金印绝不可少。这也是封臣代表们急切的缘由。 陈管事酒劲发作,uu看书 ww.uuanshu.co 人也有点飘,举手投足间半个路天鹰:“既然牧城主也发话了,那好,事不宜迟,现在咱们就把两界通商的事给正式敲定。这段时间辛苦各位了。” 关北一百六十个次元界门,星点分布,毫无规律可言。为了减少路程损耗,封臣们心照不宣都会挑选最近的通道,久而久之就划定了相对应的区域。 眼下封臣代表带来了通商的货物清单,还有样品供白鹭使者检阅。而通商商队都还驻扎在封地苦苦等待。 在核对账本,检查货物上陈管事尽心尽力,并没有发现哪一家有失责、缺减。以此看来确实也没有再拖延的必要,反倒容易生乱。 之前陈管事和各位封臣代表也聊了好几轮,具体的框架也已打好,只剩下细节而已。他有信心认为,今年也是云淡风轻的一年。 四大家族每年通商,从白鹭城拿的钱占了所有封臣中的百分之七十,所管理的次元界门也是最多的。这四家土地多人手足,也最难交流,陈管事礼貌问道:“四位族长,您几位先带个头吧?” 酒宴撤去,众人来到了内堂议事,这样的仪式是神圣的,让人想起百年前征服白鹭的那些骁勇祖先。他们裂土筑城,分封千里,约定血脉相通,绝不背弃。 “陈管事,请吧。”四族的代表缓缓说道。 陈管事谨慎地打开装着“振鹭于飞,于彼西雝”,金印的锦盒,面前是一卷沿用百年的星海文书。 就在他闭眼,大门口响起一个声音:“小陈,这一石头砸下去,你我可就要身败名裂了!“ 一十四 本公子有1个发财的想法 所有人都朝那个方向看去,不到五人站了起来。 “大胆!”狄族使者面露不悦,就要拍桌厉喝。旁边的田族、徐族也是黑了脸,哪里来的混账小子,也敢胡言妄语? 陈管事惊得金印都要摔落,迎了出去,躬身唤道:“四公子,您可算来了。大伙儿都等着您呢!” 在场众人方才意识过来。 什么,这个家伙就是那路路沙? 牧疆倒是见过的,笑道:“啊,四公子您……您的咳嗽好了?可喜可贺,来人,再开宴!” “什么咳嗽,我好得很,刚从青楼回来!”路沙直接说道。 在座一片喧哗,有些人脸上傻住,有人直接蹦出了笑。这个四公子果然如传言所说,除了这副皮囊,并无什么出彩之处。 “还不懂,逛窑子呢!”路沙旁若无人地走进来,不忘讥讽牧疆,“你们老羊城的青楼忒烂,姑娘们瘦成没毛的羊了,你这个城主是怎么当的!” 老好人牧疆尴尬笑道:“这……这,属下一定改,改正。” “早就该改了,竟还等到我这个外人指点。”路沙冷哼一声,随口就来,“成了,你们刚才在聊什么,热闹啊。” “四公子,您……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揍人了!”路沙从陈管事手里接过装金印的盒子,走到主位自然坐下,猛地一声盖在桌面上。配上他脸上的伤痕和淤青,满满的火气。 各位封臣使者显然并不在乎路沙去窑子找了个哪个姑娘,喝醉后和什么人打了架。狄族等三族使者上前道:“陈管事,既然四公子也来了,那我们就回书让商队出发了。” 陈管事正要答应,路沙打断道:“慢着。” 陈管事低声道:“公子,清单和样品我都检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可以交换金印了。” “那可真是好的很呐。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天衣无缝!”路沙扫了他们几人一眼,问道,“刚才就是你们夸赞本公子的胆?哈,狄族长怎么不在?” 这份特意的询问,那几个狄人觉得有些奇怪,但没往坏处想,高声道:“这点小事,族长交待给我们了。四公子若是想见族长,我们立刻去请就是。” “且不忙。你们狄族长不在,凭你们几个小虾米可能做主?” “我们受命而来,自然做的主。” 路沙这话不单只问狄族,一干使者也全都点头,做了回应。 “好极了。这次来老羊城,你们猜猜本公子带了什么?” 无人答应。 “我什么都没带,只带来了白鹭领主的大印。哈哈哈哈,昨晚被个臭婊子骗走了五千两,眼下身无分文,还望诸位救救我!” 无人敢答应。 路沙打开盒子,将那枚巴掌大的小印握在手里:“你们不就是想要这个吗?吞吞吐吐,扭扭捏捏,本公子看得就烦!今儿就撒开了,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一百两第一次!第二个两百,往后依此再加。” 无人面有颜色,陈管事目瞪口呆。 路沙把腿一翘,悠悠哉哉,似入青楼万花深处:“怎么着,你们这十几个土财主全哑巴了,我开的价不心动,嫌太少?要是你们打算平摊,也成吧!” “五千两?我狄族,今年领主发下来的通商钱总共也才这个数,四公子这样张手要钱,恐怕不太合适!” 四大家族的使者阴沉着脸色,幽幽提醒道,“这般巧立名目,公然索贿,此事若是传出去,对四公子您的名声不太好。” “名声,哈哈哈哈,我路路沙何时在意过这种东西?名声一文不值,我乐意卖给各位。” 场面变得僵硬,陈管事注意到对面使者情绪的变化,害怕起来,赶紧打圆场笑呵呵道:“诸位,四公子在和你们开玩笑呢。他这样大度豁达的人,怎么可能惦记各位的钱?” “是啊是啊,既然四公子缺钱,说一句便是。五千两咱们小家小业出不起,这五百两,六百两还是没问题的!”一些小封臣使者哈哈赔笑起来,甚至都要让人回去取。 但站在双方最前面的人仍是一步不让。 路沙忽拍手笑道:“是啊,我刚是开玩笑了,区区五千两,对四大家族算什么?都只是九牛一毛。这去一次星海,得来的玄铁玄金,兽皮妖毛,灵丹妙药,转手就可以卖给别的势力,北边没人要,中洲、江南有的是财主呢!听人说这一下子都要翻了好几翻,怪我,不太懂行情,这样吧,四族各位给我路路沙一个面子,一万两不二价!” 一万两,盖一次印,往年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这个路路沙未免也太大胆了,居然敢这样明目张胆。牧疆咽下口水,五千两,一万两他怎么说的出口?他砸锅卖铁都给不起啊。这也只有四大家族才能承受。 “四公子,我可给不起……”牧疆发觉情况不对,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没有一个封臣使者吱声,仿佛方才什么都听不到。但几乎所有人,心底都打出了一个判断,这个四公子不但跋扈,而且嚣张。不但坏,而且蠢。 狄族使者说道:“四公子言深义博,如天外洪音,我等都听不懂。还请一问。” 路沙道:“直说,本公子不会为难你们。” 狄族使者再三问道:“若是我等给了,四公子如何。若不出这笔盖印费,四公子又要如何?。” “给了便给了,uu看书 ..cm 哪里来那么多废话。若是不给,呵,本公子还不乐意收了。陈管事,我早说了,光你看这点东西能看出什么,咱们正好到各位族长那里坐坐,喝喝茶。” 一家家仔细查?陈管事皱眉道:“四公子,这……恐怕看不过来。等我们去了,这通商的日子怕是要拖到年底。”其实他更想说的是,真去看了又如何?封臣们会改吗? “我等请四公子收回刚才的话!”狄族使者率先半跪而下,紧跟着其他三族,那些小封臣,最后连牧疆也匍匐在地,请四公子慎重啊! “白鹭城出的金子,本公子凭什么不能看?”路沙一下子暴怒起来,跳起来叫道,“一年年要钱,一年年不干事,你们还是白鹭的封臣吗!你们是白鹭的劫匪!你们这些家伙,何曾把本公子放在眼里!你们要是不给钱,今年谁也别去星海了!” 牧疆偷偷跑过来,低声道:“陈管事,这是四公子的意思,还是领主大人的意思?” “我说,你是听不懂吗?我的意思就是我父亲的意思!”路沙转头喝道,又说,“再啰嗦,你给双倍!” 牧老城主噤若寒蝉,憨厚的圆脸一下子直了。 各族使者拍了身子,相继站起身来,阴沉着脸:“四公子,恕我等直言,你刚才的话即便是你二哥路高轩也不敢说,三哥路逸锐也无法承担。” “他们不敢,所以我才来了,这个道理难道不对吗?诸位,教我!本公子还没叫你们起来,你们凭什么起来?!” 路沙直接把桌子一砸,“小陈,本公子累了,送客!” 一十五 5002狄某出1半! 从城主府走出来,四族的人、各封臣使者全都是黑着脸,谈好的买卖被这么一搅直接黄了,这搁谁都不能心平气和。 “诸位慢走,我有话要说!”陈管事特地来送。 狄族使者说道:“陈管事请留步!回去还请提醒四公子一句,莫忘了大公子的前车之鉴。我们等四公子回心转意。走。”说完气汹汹离去。 “这,这,这是从何谈起呢!”陈管事脸都苦了,他哪里敢转达?果不出他所料,刚回府就看见下人们被路沙又打又骂:“你什么你,都给本公子滚,滚得远远的。叫你滚没听见啊,还进来作甚?” “公子,是我。”陈管事走进来,让下人们都退去,叹道,“四公子,您这又是何必呢?”这一地的碎瓷片,牧疆又得心疼了。 不料路沙还是一脸没心没肺,笑道:“我就是要恶心他们。” “四公子,牧城主求见。” “让他进来哦,这房间不能住人了。” 路沙刚说完,牧疆走进来,担心无比地道:“四公子,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小臣可吃不住了。” “儆猴,焉能不杀鸡?” “您这样也太冒险了!万一他们撕破脸动手怎么办?到时候属下真怕,保护不了四公子您呐!”牧疆摇头说道。这次四大家族前来也都带了各自的兵马,加起来也不是一个小数字。 路沙笑道:“老牧,别保护我啦,保护保护咱们的白鹭吧。你知道我这几天看见了什么吗?” “再不出十年,白鹭城君不君,臣不臣!领主彻底成了一个傀儡,封臣之间互相厮杀,征战不休,这样的情况是你所乐见?你们老羊城四战之地,将第一个会被吃掉。即便是这么漂亮的房子,也要被一把火烧成灰呀。” 陈管事看怪物一样看着路路沙:“四公子,您……怎么突然……” “怎么了,不像我这种人说的话?我应该说,好极啦,去他妈的吧,快活啊,管他娘,谁让老子不爽老子让他一辈子不爽!”路沙大笑起来,“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是没有这个条件了。白鹭城一破,我这个四公子难道还能苟活吗?哈哈哈哈……” 牧疆双手动容,路沙所说何尝不是他这些年日夜所想,如履薄冰亦难心安。两界通商不过只是一个缩影,四族日益膨胀的实力才是白鹭城的心头大患。百年前白鹭领主执剑裂土,分封功臣百人,眼下所剩不过十几而已。 “你们别以为我只会混吃等死,我心底也有一口气,我也看不惯这世道,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路沙声音也跟着严肃起来,“我父亲老了,他不敢得罪他们,是啊,他只有十年好活了,却不为我们这些子孙想想。” 听到路沙对他父亲路天鹰也是这般直言不讳,陈管事不由得面流冷汗:“那您刚才那一番,并不是真的要黑钱?” “若是这些钱都是我白鹭城的,我何必要黑?” “属下誓守祖训,守护白鹭一家,至死方休。”牧疆右拳捶心,半跪说道,“四公子,若是领主知晓您的成长一定会非常欣慰。” “不,他会杀了我,再杀了你。”路沙叹道,“老羊城的牧疆城主,我相信您的誓言,就像当年您的祖先辅佐我的先祖一样。 牧疆摇头,愧疚地道:“当年我们老羊城乃是所有封臣中实力最强大的一个,没想到现在却沦落至此。” “回去之后,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把这里的情况如实地告诉我父亲。” …… 老羊城为各封臣使者准备的行舍。 结束今早大谈,这里又开始了小谈。 “这个四公子简直是欺人太甚,诸位,咱们要是纵了他,明年通商可就没必要再办了!就让他们路家自己折腾去吧。” “萧使者火气别这么大,像这种纨绔子弟,道理是讲不通的,咱们多少使点银子,不济送几个女人也就是了,一切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呵,你可真沉得住气,那小子的胃口你不是没听见,一万两啊!足足一万两,咱们上哪里去给他凑?” “一万两气话而已,当不得真。” “早依我说,根本就不必管这个四公子,去府里向那陈管事取了金印便完事。白鹭城都没有声音,诸位,这小子吼几下你们就怂了?” 众使者一言一语,争得没完没了,萧族使者冲着最中间,沉默那人道:“狄族长您说个主张吧,大伙儿都听你的,我最看不惯这种仗着自己有个好爹,就作威作福的王八蛋。” “是啊,狄族长,您这回亲自来,就是给了那路路沙天大的面子!只要您开口,他绝不敢再吭声。” 狄威早就在等这一句了,他们狄族在众封臣中实力最强,他这次带来的兵马也最多,而路路沙完全是个孤家寡人,uu看书 ww.uukansh 他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狄威欲擒故纵,还是先推辞了句:“那可是白鹭城的贵公子呀,咱们哪惹得起。诸位,咱们不妨就凑凑吧,他要五千两?这样,我狄族出一半!” 萧族使者不由一怔,说道:“狄族长,您真是太仁厚了!可咱们不能算!” 其他人也纷纷劝道。 “唉!”狄威正要开口,大门口突然走进来一人,冷说道:“五千两才出一半,未免太少了吧?” 他抬头一看,却是四族之一的徐族使者,当今徐族族长徐照的三弟徐天。 狄威见他面色不善,当下道:“徐天,你有什么事吗?” 徐天看见众人都在,干脆地说道:“狄族长,你们还在这里聊什么?外头都传开了,是你们打了四公子,所以才激得他勃然大怒,突然变卦!否则咱们眼下都该到家了!” 狄威面色一变,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狄奇出声道:“笑话,我们怎么可能打四公子?天大的笑话,是什么样别有用心的人在造谣!” 徐天看也不看他,仍盯着那个方向:“狄族长,事情是你们惹出来的,四公子也是你们打的。总该给大家一点说法吧!” 刚才狄威还在建立威信,反对白鹭城,这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导致大家处于这个被动境地的元凶。他的面子很挂不住,徐天这般咄咄逼人,狄威更是动了真怒,拍案而起:“我亲自去见四公子,我就不信,这白的还能变成黑的。诸位,若是不嫌弃大可与我同去!”狄威大声说道。 众人听了,也都说道,就随狄族长一起去! 一十六 5002而已 第二天一大早,府门外。 “四公子,狄族长求见。” “不见。本公子咳嗽了。” 前去通传的仆从回来了,使者们都很不满:“四公子为什么不见我们,难道又去逛窑子了!我们一定要见四公子,通商的日子可不远了!” 陈管事清了清嗓子,说道:“四公子这回是真病了,受了外伤引起的风寒,风寒引起的饮食不畅……总之,今天各位是见不到四公子了。” 狄威耐着性子不行,索性来横的:“我有重大事情要和四公子商量,谁都不要拦我。”带着手下竟是直接要硬闯。陈管事带人想阻拦,但根本拦不住,任着他们冲了进去。 “陈管事,是何人喧哗?” 狄威伸手示意众人停步,看见牧疆迎面而来,身后一人满头缠着纱布。他略一拱手:“原来牧城主也在,那更好了,四公子可醒了?” 牧疆笑道:“狄族长要见四公子?试问一句,可是来交‘盖印费’的?四公子发过话,除了缴费的他一个都不见。” 狄威喝道:“牧疆,你难道也要跟着四公子犯糊涂!误了两界通商,你以为长生门会放过白鹭城?!” 听到长生门三个字,牧疆脸色一白,话也没了。 “犯糊涂?”纱布男突然站出来,“狄族长,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 你又是什么东西?狄威还没认出来,狄奇先眼花了,低声道:“父亲,这人怎么有点眼熟?”忽一拍脑门,颤声道:“怎么是他?父亲,他就是那晚那个漂在池子里的酒鬼!” 狄威回头一看,发现那些一起来的封臣都躲得远远的,显然早就认出来了。都在观望,都在看戏。 “四公子,您,您怎么穿穿成这样?”狄威咬牙道,“是老夫眼拙了,请四公子见谅。” “没事呀,不知者无罪,小陈,明儿一早我们就回白鹭城去吧。我想念那里的枣糕儿,香茶,豆饼,还有麻球了。” 看见狄奇还在对狄威说悄悄话,路路沙一下子抬高音量:“昨晚本公子与民同乐,是哪位英雄好汉打的本公子?呵,怎么不干脆打死本公子!” 顺着他目光所指,跟着狄威来的人也都明白过来,传闻竟是真的,狄族真的跳起来把四公子给揍了一通!该死,这可是谋逆的大罪。真正大胆的,还是狄族啊! 狄奇被瞧得满脸虚汗,这,他万万没想到,天底下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早料到这一刻,还不如当时就把这小子杀了。 狄威一脚踢中他的膝盖,让他跪下:“混账东西还在想什么,立刻向四公子道歉。” 路沙道:“不止你一个,你旁边还有个臭小子!” “就只有我一个。”狄奇再三发誓,“真的就只有我一人。四公子若是要怪就怪我一人,我也是喝多了,一时无礼冒犯了公子您,请四公子责罚。” 路沙算定这狄奇绝不会把黄越儿说出去,又说道:“那你是以为本公子是被打得脑子成汤,还有一个!” “没有!” “狄少爷,你何苦为那人遮掩,说出来,本公子也不会难为你们。”路沙一改冷哼,变得谦和有礼起来,扶起狄奇道,“看来你还是信不过我。俗话说的好,不打不相识,其实我这睡了一晚,气也消了,只想和你们两位交个朋友。” “公子一定是记错了,从头到尾动手的只有我一个。” 路沙转过身去,显得非常失望的样子。 一干使者听得心中一暖,看向路路沙的眼神也变得温和,也越发奇怪这狄奇究竟在隐藏些什么。徐族徐天说道:“狄奇,你还不快谢过四公子饶了你这条狗命。” 狄奇再拜,伏地而泣。 “罢了!你们去吧,本公子累了。” 徐天追问道:“四公子,那金印的事?” “我改变主意了。那么多地方本公子也懒得一一去跑,小陈,去把金印拿过来,盖完让各位使者赶紧回封地去!误了两界通商,我砍了你!” 听到路沙松了口,这么爽口就放行,众使者开心得还有点不信:“四公子,那您……就这么空着手回去,您这般慷慨,我等着实惭愧啊!” “只要诸位心里还记着自己是白鹭的臣子,那我也值得了。”路沙有意无意地瞟了外头一眼,说道,“天高云阔,是个远行的好时候。” 众人的目光渐渐都转移过去,特别是徐天几人,赤裸无比。 狄威脸上没有一丝肉痛,抱拳大声说道:“四公子,且留步。您昨日嫖……丢了的五千两,我们狄族将给您全部补上!请您万不要推辞!” 路沙大吃一惊,摆手道:“狄族长,五千两,太多了吧?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子,哪里会有那么多银子。那天我只丢了五两而已!” 五两?!狄威被杀猪般难看,强忍着道:“四公子说笑了,您是千金之躯,白鹭王的血脉!五千两,一点都不多!” “请四公子一定收下,否则罪人我这一生都寝食难安!”狄奇还跪着,毕竟是他们理亏,问心有愧,今年领主拨给狄族的通商钱,总共也就五千这一下全吐了出来。不是小亏,是亏大发了。 见路沙还要推辞,其余使者也劝道:“四公子您就受了吧,这伤也不能白挨呀!” “那好吧,本公子就……收下了?”路沙面不红心不跳,uu看书.uukansu 开口道,“受之有愧啊,多谢狄族长。这次父亲差我写一篇铭文,表彰在这次通商中成绩卓越的封臣。可我啥也不懂,只能随便挑一家了,各位多担待。田家,狄家,徐家,黄家,你们四位代表谁愿意做个表率?” 这种事情小封臣们全都自觉退去,而剩余三家纷纷道:“狄威狄族长劳苦功高,当仁不让!我等不敢争功!” 路沙同意了,喊一声:“小陈,你都记着了吧!” 很快就处理盖章的事,离去的封臣使者都对狄威等人报以同情和感谢的眼神。狄威脸上带着笑意,约定星海有缘再见,心底则是杀意四伏。 等到他们也完事,要走,路沙说道:“狄族长,这路上千里迢迢的,派人来送多麻烦啊。本公子闲人一个,回白鹭城去也无聊,直接自己去贵族拿好了。” 直……直接来拿? 他们这次来老羊城,是轻装简行。五千两银子毕竟不是小数目,按箱来那也得好几车了。 狄威忍住吐血冲动,没想到这路路沙般无耻,这哪里是拿啊,这简直是明抢。封臣乐于看强大的狄族出血,没有一个帮他说话。 狄威谢道:“难为四公子这般体贴,那我们就静候公子大驾。奇儿,告辞了。” 出了门,狄奇皱眉道:“父亲,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咱们真把银子还回去!今年通商的开销可是个大窟窿。” “放心,他拿不走。他敢到我们狄隆坡,为父正求之不得。”狄威冷笑半声,额头拧成山字,“你现在就给你二叔写信,让他早做准备。” 一十七 大道朝天,各走1边 翌日正午,老羊大道直通。 城主府一路相送,一行人来到北城门,也谈了一路。 牧疆颔首说道:“如公子你所说,这四大家族并非铁板一块,可他们之间的纵横,盘根错节,公子千万当心。” 路沙笑道:“牧城主,你可敢与我赌一赌,就赌这五千两我能不能拿到手。” 牧疆道:“四公子,属下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若是三天前我一定敢,可现在,哈哈哈,老夫我竟开始为狄族人担心起来。” 马车扬起飞尘,随行的仆从们都准备好了。 “此去艰险,四公子多多保重。”陈管事抱拳,羞赧说道,“属下要先回白鹭城交差了。” “你这家伙真没义气。行吧,你回去见我父亲,帮我说几句好话。” 路沙打了个哈欠,和老羊城等人道别,上了马车正要纷纷出发。听见外头有熟悉人语,掀开帘子一看,却是那黄越儿站在城楼上遥遥挥手,在对一个男子道别:“狄奇,下次再见,你要给我写信!”显是分别在即,情不自禁。 秀恩爱,死得快。路沙看不下去,扯着嗓子叫道:“知晓了,我一定给你写,天天给你写。不写我是王八蛋!” 黄越儿惊喜地回过身来,却看见狄奇随族人走远了,方才是并不是他的回应。不经意的低头,发现下方停着一辆朱红马车里,一个锦衣男子刚放下车帘,似乎瞧见了她。 “别看了,咱们也要走了,傻丫头。” “雅雅姐,这是哪族的车马?怎么连牧城主也来相送。” 当今黄族族长唯一的掌上明珠,黄雅一身修身长裙,出落得极为标志,身材婀娜摇曳,珠华年纪散发出一股成熟的芬芳:“是白鹭城的四公子。啧,他要去狄族讨债呢!” 那个醉鬼?糟糕……黄越儿也是刚刚知晓真相,想起给他打的那张欠条,那日慌忙也不知是多少银子。真的是一百两吗? 黄雅问道:“怎么了越儿,哪里不舒服?” “没,没什么。”黄越儿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说出来。 黄雅只当她还惦记狄奇,不由得神情一暗,变了口气:“越儿,姐姐劝你还是早点死心。狄奇是不可能娶你的。” “雅雅姐,你……你怎么突然这么说?”黄越儿愣住。她和狄奇很小就认识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大概是白鹭城衰落了吧,四大家族之间“质子”的买卖蔚然成风,你要来,我便去。 “他不会娶你的。你爹也不可能答应你们的婚事。他眼下是狄族嫡子,也是下一任的狄族族长。”黄雅上下看了黄越儿,颇为不屑笑道,“越儿,你醒醒吧,狄奇不再是狄族那个多余的儿子了。” “你胡说,这么多年他还是他!”黄越儿攥住了。 黄雅被吓了一跳,更是反弹:“越儿你可别会错了意,姐姐可是一番好意,虽然你爹不让,我还是要说,狄族要和田族联姻,狄奇马上就要娶田族族长之女田瑶!我的小宝贝啊,狄奇一直都在蒙骗你!” “我不信!”黄越儿没听完,飞快跑了出去。 …… 老羊城的影子消失,车马隆隆,路沙睡醒看了眼车外:“今天就别走了,前边找个人家先休息一晚。” 仆从们都应了,他们本就是老羊城人,对这一带熟悉无比。前方不远处就有一个小村子。 路沙在道旁小店见到了老朋友。展南端着一碗劣酒,清风两袖,一个人闷头喝着。 路沙笑叫道:“你光两只腿倒是跑得快。小二,再温一壶酒!” 他踢开长凳坐下,没说几句,展南一口喝干道:“我今天是来与你道别的。” 路沙道:“喂,该来的时候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走?不成,再喝三大碗!小二,酒呢?” “你在老羊城安然无恙,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展大侠,我一个人去收债可是很危险的。” “你是白鹭领主之子,只要你还有点脑子,狄威就不会杀你。恰恰相反,他还会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客官,您的酒来了!”小二热情地上菜,路沙伸手赏了他几文大钱,才喝一口就吐了,太辣,不够味! “咱们还有机会见面?” “不会有了。江湖可大得很!”展南提起旧剑从高坡往下走,人影生风,说没就没。 路沙跑出小店叫道:“喂,大个子,你想做我师弟,我代表我师父答应你啊。” “不必,多谢!” 路沙轻叹了口气,展南今日这反应,大概昨晚那位替他烧了狄族营地粮草的人就是他吧。 送到这里也算仁至义尽,路沙让老羊城的人都回去述职,只留下了一名向导。行吧,这回真的是单枪匹马了。 大道朝天,咱们各走一边! 路沙没有回头,留他过夜的人家非常善良,把最好的房间,u看书 .ukansh 最柔软的被铺留给了他。 这一夜路沙睡得很安稳,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他有一种家的感觉。睡到北斗星灭,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咚咚咚”。 主人家去开门了。向导小白为了保护路沙安全,执意睡在他床底,这时骨碌钻出来,拔出匕首顶在门后。煞有介事的样子,倒是把路沙逗笑了,这兄弟演技可以。 “主人家,我是老羊城的商人,要往狄隆坡去,路过宝地能否留我借宿一晚?这枚老羊令牌可以为证。我天一亮就走。” “小哥客气了,快快请进!您一看就是个好人!”主人家把灯放下,去里室盛了一碗热羊骨汤出来,“外面冻坏了吧,快暖暖身子。” “我的马跑了,我赶了一天的路,才走到这里。” 砸吧砸吧,呼噜呼噜,呱唧呱唧…… 喝汤的声音,不但是累坏了,也饿坏了。主人家又盛了一碗,多放羊杂碎,过路人不及道谢也全喝全吃了,苍白的脸色火光下也变得红润起来。 “慢点喝,别呛着。” “谢谢您!真的是太美味了!”过路人擦了擦脸上的汗,感动得似乎都要落泪。 过分了吧?小白偷偷在门缝观察,嘀咕道:“这人脸皮可真够厚的。” “谁说不是。也太不客气了!我都只喝了半碗。”路沙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咦,怎么是他?” 小白讶了声,无法扭头道:“四公子,你认识这家伙?” 路沙就骑在他身上,两人眼珠子都要顶到一起。 “认识啊,欠我钱。” 一十八 7圣山道观 那一年,一个叫狄奇的少年来了黄族,他父亲叫他一辈子待在这里。他说,他不会回去。 少年长到十四岁,偏偏那一年他大哥死了。 从此他们再也没有见过。说起来,这一次她还有点感谢那些姗姗来迟的,白鹭城人。 “天亮了……”黄越儿睁开眼,她这一觉睡得太死,不知耽误了多久。狄族的车马又该走远了。 她收拾收拾离开房间,发现主人家准备了早饭,是白粥和野菜。黄越儿看见桌上碗筷多了,问道:“昨晚还有人?” 主人家点头道:“那两位小哥也是老羊城来的,他们吃了刚走。巧了,他们好像也往狄隆坡去。” 难道是狄族的人?黄越儿心底憋着一股劲,简单喝了几口饭,悄悄留下半两碎银,便追了出去。 …… 山道斗转蛇形,山间景色目不暇接。空气格外爽朗,路沙看得愉悦。 小白看着天气,皱眉道:“四公子,似乎是要下大雨了。” “前边什么地方。” “四公子,那大山有名儿,叫七圣山。” “七圣山,好大的名头,是哪七圣?赌圣,茶圣,贱圣?”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大约也是什么山神,祖灵吧。不过四公子,您真不记得这山了?” 路沙听他话里有话,轻说道:“这等无名小山,我怎会记得?” “可您那位师父就住在这儿呀!” “我师父?”路沙眨眨眼,他想了半天,在小白的再三提醒下,才勉强回忆起,“啊,啊啊,是他老人家呀,你瞧我这记性。我师父的家嘛,我想起来了。” “算无遗漏神相子,苏星魁,十年前他受领主大人之邀,入领主府任诸公子师,教二公子剑术,三公子兵法,教四公子您大道理。功成之后拂袖而去,名与利,皆视若粪土。”小白一脸憧憬地说道。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不知苏师父他老人家身子可还健朗。”路沙想了想,当年似乎就是这江湖骗子装神弄鬼,靠一手‘黄雀叼牌,通天断地’的绝技名震半个白鹭城,来到领主府说他命里水太多了,硬改了个“沙”字当名。后来那只黄雀死了,这老骗子在白鹭城混不下去,跑这里隐居起来待价而沽? “这座山能绕开吗?”路沙得到不能的回答后,说道,“那咱们就快走吧,希望别打扰到我师父。” 上山之后景色渐变,小白还是浑然不觉。路沙慢慢感受到,这里的自然气息,竟与他的骷髅真气有所共鸣?心底打上三分警惕。 路沙暗暗调息了一个周天,果然如他所料,久久不动的骷髅真气竟是活了过来,吸收的速度较之老羊城快了数倍。没想到这七圣山天灵地宝,灵力鼎盛,极其适合他功法修炼。这点微妙的变化,寻常江湖人根本察觉不到。 若是时间允许,他真想现在就找个山洞好好修炼。但不知为何,他每吸一口,就感觉后背被人窥伺,就像是偷东西被主人家的恶犬发觉。 “苏星魁在此隐居十余年,难不成是有所图谋?”路沙冒上一个念头。本来并不想见旧人,此刻反倒先道:“小白,既然来了,咱们就去拜访一下我师父。你可认路?” “这七圣山小的也来过一回,苏老师的道观就在半山腰,顺路。四公子,往这边走。”小白毫无怀疑地道。他显得很兴奋,耐心地给路沙讲解这七圣山的故事。 视线随着山道曲折,过了几片密林,起先是桃花阻拦,又见白菊成路,仰头看去一片红枫鲜艳。路沙看得古怪说道:“这七圣山走上一趟,竟就有四季变化。” 小白一脸正常,笑道:“自我记事起,这里就是这样了。早上还下小雨,晚上就大雪,大概这是神仙家门吧。” “当真古怪,咱们再看看。”路沙捡起一朵落花,掰开花蕊嗅了一口。这世界的花香也不一样。 又行了一阵,小白指着前边那零散几间屋宇:“四公子,咱们到了。这里就是苏师父的七圣观,我记得时常会有附近百姓来祭拜扫地。怎的,今儿却没有。” “没准我师父出门了。”路沙推开道观大门,上面灰尘久有人扫。他们两人走进院子,青石层层排列,像是一个古怪的阵法。有一口井水,深如一眼。路沙往里边投了个石子。 小白四处转了转,然后去大殿找路沙汇合:“四公子,真的没人,整个道观我都找遍了。”见路沙没有搭理,又道:“四公子?” “你看,这大殿里列的是什么。” 小白抬头看去,那是七尊彩画石像,七圣观供养七位圣人附近百姓人尽皆知。可眼下这些石像面目狰狞,脚踩恶兽,手持凶兵,血光浮动,宛如阎罗地狱再现,哪还有半分圣人得天地至气,守乾坤纲纪的气度风骨! 小白被牵动心相,吓得跌倒在地,uu看书.ukanshu颤声道:“这……这是些什么怪物!”瞧见石刻下面有所文字,连忙起身去看,这一看更是惊骇无比。 “吾乃劫海贪圣,香火供奉,只进不出!” “吾乃龙渊怒圣,不入吾门下,皆可杀!” “吾乃魔王邪圣,魔头是吾,吾即是你!” “吾乃不凡傲圣!” “吾乃轮回盗圣!吾乃万恶妒圣!无奈饕餮欲圣!” “紫陌红尘,大道周流,吾乃当世七圣!” “哈哈哈哈哈——” 字字心音,誓踏开天下人间。 “四公子,这道观换了神仙!”小白猛回头,嘶声道,“苏师父为何……为何会?你听见了,你听见了吗!这些石像在动,他们眼珠子在转,脸在笑……来了来了!又来了!” 路沙伸手握住彻底崩溃的小白,他没有一丝功力在这些魔像面前毫无抵抗。 路沙知晓这里危机四伏,绝非眼下的他可以踩踏深浅,没准那苏星魁就已糟了不测,沉声说道:“小白,我师父下山去了,咱们也走吧。” 小白连声答应。 “入道地一趟,不得空手。”路沙一咬牙,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锦囊,里头装的粉末就是那个贺兰抽象宝贝,一一倒在七个圣人脚下祭盆之中。那些指头似的祭盆却似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 “起来。” 路沙伸手一握,锦囊成灰。两人的一小步也走得很沉重,他们都不敢回头再看。 临出门,耳畔清凉,一个苍老的陌生嗓音: ——黄雀,眼开阴阳,去! 一十九 古界门前老头拓字 “呼——好险好险,四公子,咱们差点就跑不出来了。” “都怪你这糊涂小子,吃饱了撑的要去见我师父。我师父也是你能见的?” “小的……” 小白急忙道歉,好在路沙也只是一句玩笑话,被坑了有点小不爽。 两人躺在大青石上休息,瞧见下边有一人往这儿走。小白伸脑袋探了眼道:“四公子,似乎是昨晚那个过路人。咱们要见吗?” “她来了?吓死她。” 黄越儿爬了半日的山,累得香汗淋漓,见这七圣山风光无限好,心情也开阔了许多。这时突然从左手边从天两个黑影,她没防备,吓得跌了一跤。若非身后野草挺硬,就要跌入谷中。 其中一个戳指朝着她,大笑声:“哈哈哈哈,看看这傻子,摔得好生狼狈!”另一个仆从人物在一边附和做声。两人一唱一和,一口一个傻子,甚是耍贱。 黄越儿气不过,忍着痛骨碌爬起,叫道:“你们走路不长眼么,就这么跳下来,要是撞到人怎么办?” 那人笑道:“撞到人,那不是更好?” 黄越儿这才看清路沙的脸,喉咙一下干了,两人同时说道:“怎么……是你?” 黄越儿意识到路沙在模仿她,不再多说,把这口气咽下去:“请你让一让,我要过去了。” 路沙侧过身去,瞧着半空峰峦攒动。 可他身旁那个仆从仍是硬着脸,卡在道路中间,压根没见着黄越儿似的。她往左,他也往左,始终不肯想让。 黄越儿忍不住道:“你们到底要走哪边,我先让你如何?” 小白把手一伸:“不好意思,我家少爷在看风景,请你再等一等吧。” 看什么好风景要把整条路都霸占了?黄越儿转头道:“你这人明明是领主的公子,怎么跟个无赖似的?!” 路沙道:“我本就是无赖,整个白鹭城都知晓,偏你眼下才发觉?” “你!” “我?” 黄越儿气道:“出你这样的子孙,怪不得白鹭城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等着瞧吧,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小白喝道:“大胆!你这小子,欠钱不还,还敢说这样不敬的话!”冲上去就要教训黄越儿,谁知黄越儿身手远在他之上,把他的蛮力轻轻一带,就打得他轰然倒地。 小白捂着肚子,连声道:“四公子,他,他打我!” 路沙装作害怕,躲开一旁:“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快请过去!” “不想挨打,还不早点老实让开。”黄越儿松了松手,走出去十几步忽回来道,“你那天受的伤全好了?索了五千两,还以为是死人了呢!”又是一声轻蔑的冷哼。 路沙的骷髅真气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那点皮外伤他睡一晚就好了,那天缠绷带只是演戏而已。在外人看来,确实有点奇怪。 “四公子,那家伙……走了。” “真走了?” 小白抱住还在颤抖的路沙,落泪道:“都怪属下无能,让公子您受惊了。” 路沙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小事。” 下了七圣山连走几日,山势渐渐转为平转。倒是又遇见了黄越儿几次,每次都是不欢而散。这丫头存心赌了气不要再见路沙,特意加快速度,人影也没了。路沙也没在乎。 这一天,小白也迷了路,抱着地图看了半天,突然说道:“四公子,咱们到了!下了这座山就是狄地。” 路沙估算着日子,准备了这么久,不知道狄族的商队出发了没。 两人往山下去,小白道:“地图上说,这山上好像有一座废弃的次元界门,四公子您要不要去看看?” “废弃的界门?走,不瞧白不瞧。” 路沙这一路上嘻嘻哈哈,看风景赏山光,并不着急。找到路标过去,小白看见地上的脚印深浅,说道:“好像是刚有人来过。” 两人花了不到半个时辰,来到那处位于半山腰的开阔平台。路沙四处看去,旧时的辉煌盛景不再,只剩下一些平平无奇的大石头,毫无规律地堆叠在一起,没有半点美感。但从石头上的神秘纹路和图腾,还可以想象出原本界门的模样。 “四公子,你看那儿。” 路沙顺着小白看去,发现有一对老少行走在乱石堆间。每到一处,老头半蹲下细瞧,若有所思,手底下描描画画,少的则负责打下手,递纸送笔,也是一丝不苟。 “四公子,这两人似乎是在拓印石头上的东西。”小白观察了半天。 “噤声。过去瞧瞧。” 路沙两人一副玩乐古迹的模样,大大方方就走了过去,路沙感慨道:“白兄,这里就是你所说的古界门,昔日穿梭两界的通道?” 小白对白兄这个称呼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笑说道:“是啊,是啊,就是这里,可惜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被废弃掉,野草都长得比石头还高了。” 老头不为所动,还在忙活手底,那小少年倒是瞧了他们一眼,低头道:“老师,uu看书.uuansh有人来了。” “换纸。”老头目光依旧盯在原处,“再添墨。”苍老的手动作丝毫不减,拿捏更是极为精准,把毫无联系的石头图案神奇地整理到一处。 路沙心想,难道这些石头破碎前乃是一段完整的碑文?他受老头影响,也俯下身,找了两块石头,掸去上面的灰仔细比较起来。 “这石头,好生眼熟。”路沙皱眉说道。 这些古怪图案像是小儿涂鸦,小白是一点都找不到规律,见路沙这般煞有介事,瞪大了眼睛:“四……路兄,这蝌蚪画您居然看得懂?” 路沙道:“笑话,我自幼熟读天下藏书,学究天人,这区区几个古文又岂能难得住我?” 小白差点就跪下了。 这时,那老头发出了一声冷笑。 “那糟老头,你笑什么!”小白不悦道,“我路兄难道说错了?” 老头头也不回,只道:“能看出这是文字,年轻人,不凡了!” 小白狠狠“嘿”了一声。 “白兄,不要这么粗鲁嘛。” 路沙带着那两块石头,凑近了几步,冲小少年打了个招呼,后者礼貌地笑了笑。 “老先生,您刚才说这石头上留的是文字,可是与这古界门有关?” “此乃天地脉络,古往今来多少大才大能穷究一生,欲破之而不能。”对路沙的询问,老头显得很不耐烦,“老夫白发四十年,也不过搞才懂了几个文字。你这小子,罢罢罢,不必言说,不必言说!徒儿,咱们今天来的不是时候,下山去。”不待说完便收拾东西。 二十 1夜长谈 小少年听师父的话,把那一叠纸装进皮口袋。正巧一阵风吹过,有两三张受不住力飞了出去。 “哎哟,快回来。”小少年忙跑过去捡。 那纸恰落在路沙脚下,他捡起来却没立刻归还。 小少年无恶意地笑道:“大哥哥,你快别瞧了,我们要走啦。” 老头听路沙口里念念有词,起初只当是胡言乱语,但听越是清晰。他整个人当场怔住:“玄儿,莫催,让他读完。” “糠不萨拉,杜梨哇啦,呜呜啊哈哈……” “对,对,就是这样!” “故卡法吧,谜擦噼吧,哒哒滴嗒嗒……” 老头激动无比,颤声道:“小……小子,你,你再说一遍!” 搁在碎石头上,七零八落,根本无从读起。但是这老头费尽苦心,也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竟然将这些碎文都收集、修正,集合到这一张纸上。 路沙一眼就看懂了,如同母语,这上面的文字和小马哥留给他的抽象宝贝一样,也是贺兰话。路沙不顾及他们三人的表情,干脆把小少年手里的一叠纸全拿来,一口气读掉。 “……” 具体的意思,大概是一个叫“万古帮”的宗门被“长生门”所灭,这个界门于是就此关闭。长生门的征服者为了炫耀胜利,打碎了这里的传送碑石…… 小少年听完,释然般笑道:“大哥哥,我承认你很博学,可你一定错了,你说的意思和我师父完全不一样!” “不,不!”老头打断说道,他冲上前夺回那一叠稿纸,再三确认,然后彻底震惊,手中墨汁递到鞋上也未发现。路沙让小白住口,他们谁都没有打扰老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老头才从思索中觉醒,看向路沙的神情已然不同。踉跄走上前去,脸上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笑容。 “你,你干啥?”小白只当他要行凶,连忙护住路沙,哪知老头却是恭然一拜,心悦诚服:“老夫钻研古界文一辈子,自以为天下无敌,没想到还是一只井底之蛙,惭愧!” 路沙谦然地道:“老先生抬举在下了,若非老先生您的收集整理,我根本不会认为这是一段有意义的碑文。” “您的古界文是何人所教?”老头虚心地问道,高徒背后定有名师! 见路沙不愿透露,老头也不再强求,说道:“我就住在山下的村庄里。今儿晚了,阁下有空可以直接去那里找我。” 路沙目送这师徒二人搀扶着,徐徐下山。老头身上没有了一开始的神采,就在路沙以为他很受打击,山路间又传来他爽朗的大笑声。路沙会心一笑。 小白奇道:“四公子,这老头怎么疯疯癫癫的?” 路沙斥道:“住口,不得妄语。” …… 山下立着一块“狄”字的石碑,告诉所有过路人,这里已经是狄地。 “庞先生,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村舍门口,黄越儿握着一卷书在看,迎了出来。老头略一颔首便进屋去了,留下背着口袋的小少年。 “阿越哥,别提啦,我们遇到一个怪人了。” “怪人?” “明明年纪比玄儿大不了多少,懂的东西却和玄儿的师父差不多。” “这怎么可能,有人的学问和庞先生一样!”黄越儿一百个不信,庞智何许人?从江南书院来,游历北境的大学士,连她父亲都佩服不已。 “是真的。那人看了我师父的手稿一眼,就知晓了那篇古界文的意思。”玄儿咬咬牙,没有把师父认输的事情说出来。 和庞智师徒相处的这两天,黄越儿也深深了解到古界文的奥秘艰涩,被这种“密码”难倒的人,数以万计。早有人下过断言,绝对没有人能够破解这种界文! 黄越儿越发吃惊,忙问解读古界文的人是谁。听完玄儿的描述,她顿时明白:“又是这家伙,阴魂不散。” 小少年玄儿奇道:“阿越哥哥,那家伙是你的朋友?回来的路沙,师父还夸了他好几句呢。” 堂堂江南书院大学士,竟然对那个无赖赞不绝口?! 黄越儿长叹了口气。 …… 第二天,路沙果然来拜访庞智,他们在院子里相见。路沙听玄儿提起,才知道黄越儿一大早就走了。 “原来阁下是白鹭城的公子,不奇怪了,一点儿都不奇怪了。” 庞智一改昨日的冷淡,热情地交谈起来。得知路沙主仆二人要去狄族讨债,庞智拍板赞道:“非常之人非常之事!四公子常有惊人之举。” 两人年纪虽天差地别,但言谈甚欢。路沙心底非常敬佩庞智这种大学者,而庞智为了破解古界文之谜,来北境漫游近十年,遇见路沙这个知音人,话匣子一打开更是滔滔不绝。玄儿侍立一旁,听得啧啧称奇,所获甚多。 这一聊就是大半天,庞智把他这些年的经历毫无保留地说出。路沙得知他身边还有其他古界碑文,说道:“不知先生能否拿出来让我瞧一瞧?” “可,玄儿,还不快去。” 那是厚厚的一大本,许多发黄,都是满满的心血。路沙先自己仔细读了一遍,说道:“庞先生,这里头的内容都是某年某日,某宗门灭了某宗门,与我们昨日所见大同小异。”心底也是骇然,这宗门灭亡和兴起的速度着实太快。 庞智点头赞许,又拿出一本来道:“四公子,再瞧瞧这几篇,是我在徐地一处荒谷中找到的,那里的古界门早在三百多年前就毁掉了。看看有无什么不同。” 初读并没什么区别,直到翻到最后一页,路沙的脸色才有了些许变化。看书 ww.uanshu “四公子,可是读出什么了?”庞智满脸殷切。 “这……上头的文字,与之前全都不同。”路沙努力了数次,最后还是败下阵来,惋惜说道,“恕晚辈才疏学浅,什么也看不出来。” 庞智脸色顿时一暗,没想到才敢高如路路沙也无法破解,也随即有一丝欣慰,年轻毕竟还是年轻啊。 “几百年了,我们江湖人只知道星海的存在,每年除了通商,对于星海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而这些界门为什么会存在,现在还都是一个未解谜团。”庞智遗憾说道。 路沙想了想说道:“星海那边与我们江湖,也许并不存在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从古界碑文可见,那儿也是打打杀杀,不得太平,只是习武者能够更多地掌控天地之力。” “天地之力?”庞智不是武者,听得迷惑,他思索说道,“这每一个古界门都对应着星海的一点,即便是相邻的两个界门,这些点的位置往往也是天差地别。完全无法用常理考虑,四公子,老夫实在是太想知道,这排列究竟是什么规则。” 路沙很想说,也许根本没有规则可言,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晚饭后两人又聊了很久,这一次直到深夜,玄儿来敲了三次门。庞智露出满意地笑容,说道:“这十年我把白鹭走了个遍,接下去我打算再去飞狐城瞧瞧。四公子,希望下次再见。” “但愿先生您能有新的大发现。”路沙起身说道。 第二天一早来自江南的大学士,带着他的徒弟,还有一只拐杖离开了狄地。 二十一 万古长生齐借命 ?路沙又去了一回古界门。他独自走在废墟里,感应着此间的气象流转,渐渐融入其中。 万古,长生……这两个星海宗门之中有什么联系?路沙想起在老羊城时,狄威曾警告牧疆,耽误通商,小心惹怒长生门。 长生门是白鹭城,或者说,狄族负责的那些次元界门,最主要的通商对象。这些年,狄人都在和长生门做买卖。再之前呢? 百载前是万古宗。 风沙漫卷,路沙沉浸在这种力量的冲击下,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他体内的骷髅真气不再冰冷,反变得暖洋洋,充满喜意。 耳畔响起骷髅王的低语声。 路沙终于找到了他的直觉——他所修炼的不死神功,骷髅真气,与这个被灭的万古宗有关!他不断地试探着,在合适的地方捡起一块碎石,用骷髅真气裹住。碎石转变为一缕游丝完美地融入他体内。 许久未突破的真气,增强了。提升的幅度很大! 路沙心头一喜,继续如法炮制,吸取这些破碎界石的力量为己用。昨晚庞智的文稿他并非看不懂,他只是没有讲实话,因为那最后一页赫然就是他所修炼的《不死之术》!很显然,这并不是小马哥出品,而是原主人的匆匆忙忙,大概是临死前留下的作品,非常简陋。 “照这个速度,只要有足够的界石,我很快就可以突破!” 路沙这一坐就是整整三天,期间只有小白来过一次。在他的努力之下,古界门平台上所有的碎石都被吸收了一遍。路沙心底的那感觉越发强烈,骷髅真气到达了瓶颈,只差一丝就可以突破到三层。 “呼——”就在路沙心满意足,准备下山时,四周突然发生了异变。 他心中警惕,率先将骷髅真气笼罩全身,处在翻滚的石浪里没有乱动。只见有一种莫测的力量,围绕在那坍塌的古界门前,死去百年的石头纷纷“活”了过来,拼接,组合,归位……最后又一道崭新的古界门出现了,沉寂不知多少年的辉煌再次降临。 恐怖的气息,路沙第一个反应就是,跑!但这时他才发现四周已经被封死,而封印的力量恰恰就是他的骷髅真气! “是谁,居然可以运用我体内的力量?!”路沙惊骇无比,这一回他成了锅里的鸡。无法闪避,只能立在原地,“隆隆”声响那道通往深渊的大门徐徐打开。 强大的画面冲了出来,路沙被刺得睁不开眼,他知道这不是真实的,而是虚幻的记忆。但这种未知的恐惧足以令人心寒。 路沙恍然着看了许久,大门另一端的世界中正在爆发一场滔天的血战,厮杀成河。激战的双方是两个旗鼓相当的武道门派,普通弟子命如草芥,是名副其实的炮灰。 而在战圈的最火热处,是门派的中流砥柱,实力更为强大的精英弟子,还有长老。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他们,战端一开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全。 就在这时,双方阵营中都有一个声音传出,生生中断了这次大战。声音的主人是两个门派的宗主,红旗方是一人,而青旗方却有七人之多。 为了给宗门保留一点火种,这两宗宗主最后约定,他们之间打一场来决定大战的胜负。于是他们开始生死相斗,这一战不知打了多久……最后终于到了要分胜负的关键时刻…… 也直到这时,路沙才从下方围观人的谈话中得知,红旗方是万古宗,青旗方是那长生门。一个叫万古楼,一边叫长生七子。 这两边决战,无一不是当世绝顶神通,来围观的人足漫山遍野,不计其数。所有人都鼓噪起来,大叫道:“诸位道友快瞧,那长生七子,还有万古楼,都要借命了!” ?一听到“借命”两个字,就像是被针刺一般,围观者脸上都露出一种无比惊愕、赞叹、茫然的神情。 借命?路沙急着要细瞧,那画面却变得无比朦胧,连那些小山也没了。大门力量耗尽,再次陷入了瘫痪状态。他冲过去被一道风狠狠掀翻。 “这就是星海武道!”路沙像是进城的乡下人,与此对比他在白鹭城见过的真剑比武,完全没有可比性。 大门中的景象消散后,原本修复的石块再次纷纷落地。路沙在里头发现了一个规律,这些石块这一次在地上排列出了一个图形,一个双眼生火的骷髅头。 就在他怀疑是否巧合,骷髅头猛地站了起来,绕着他发出一阵凄厉的怪笑:“你得我道统,你抢我道统?!” 之前的那种窒息感没了,路沙重新掌握骷髅真气,正视着那骷髅,说道:“你就是那万古宗主,万古楼?” “是我,不是我!哈哈哈,是谁我?” 骷髅头抽筋似的复读,完全让人搞不明白意思。 路沙大致揣测到他的意思,当年的万古楼早已消亡,眼下不过是一个寄托,说道:“我不是你宗门弟子,却得你神通,你不但不杀我,反倒耗费力气教我知晓当年往事。难道你是想让我帮你报仇,杀掉长生七子,uu看书.uukansu.o毁掉长生门?” “不,不!”骷髅头恢复正常,开口叫道,“我想杀的另有其人。他本是我最信任的臂膀,我把宗门一切都交给他,谁知最后背叛我的人偏偏是他!我输给长生七子心服口服,唯独对他,我恨之入骨。” “他是谁?” “他反出万古,拜了长生七子为师,眼下也不知在何处何方。”骷髅头说道,“他叫玉林风,是三重天,十六宗里有名的美男子。” “难道能比我还帅?” “哈哈哈,你看看我还有眼睛吗?我看不见你。” “骷髅兄啊,你蹲在这里这么久,说实话我很想帮你,可我……真是爱莫能助啊。”路沙无奈说道,这么多年过去,那玉林风没死,还不是个老妖怪? 骷髅头说道:“你把我打碎炼化,可助你提升功力。” “打碎你,那你不是永世不得超生?” “哈哈哈,你也太小看我万古楼了,我求长生求不死两百载,早就不想活了。修道实在太痛苦!小子,你不敢,那我自己来吧!” 路沙还想问问他什么是借命,骷髅头干脆果断地撞地自杀。这番操作把路沙都看呆了。没办法,他秉着废物利用原则,把骷髅碎片用真气烧掉,徐徐融入体内。 果然这万古楼没有骗他,到了第二天天亮,最后一丝骷髅真气转化成功,他体内的杂气从毛孔蒸发,他的《不死之术》也成功跃入第三重! 心意一动,一层骷髅宝甲皮肤般生长出来。眼下的他,在面对那些江湖一流高手,才真正有了自保之力。 二十二 1起安排4公子 小白再次见到路沙,两只眼睛半天都没能移开:“四公子,你……你又变帅了!这,这到底怎么回事?”若说之前他还觉得路沙痞气很重,现在他整个人则是充满了一种正义。 “只要多读书,你也可以的。”路沙谦虚解释。 小白认真地记录下来,两人一起回到住处,他说道:“对了,四公子,我前两天看见一个老道人带着小道童往东边去了,我总觉得那人应该是苏师父。” “苏星魁?”路沙想了想道,“他去狄地做什么?” 还有一个小道童,是老苏新收的徒弟? 小白摇了摇头。 路沙说道:“日子不早,咱们也快点出发。” 午饭过后他们就谢过主人家,离开了这个名叫“求票寨”的小村庄。 他们沿着大道一路直行,沿途风光美好,但许多农田却无人耕种,地里长满了杂草。接连好几个村庄都是这样,主人家的态度越来越差,最后甚至嫌钱少,把他们赶了出来。 小白嚷道:“这些狄人怎么这副德行?狗眼看人低,我们难道就不是贵客了?” “他们也许怕麻烦吧,不喜欢过路人。” “可我总觉得怪怪的。” “小白,去狄隆坡有几条路?”路沙问道。 “地图上看有三条,我们选的应该是最安全的。” “换最近的走。” 这一天,主仆两人来到猎头堡,这里离狄隆坡只有不到两日路程,街上繁华了许多。两人好好饱餐了一顿,又去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小白看着变黑的池子,笑道:“四公子,咱们都成了野人了!” 两人出了市镇,在镇外瞧见有许多人排成长队,队伍最前头有一个带刀的高大汉子,来一个人就发一个篮子,里头有鸡蛋、盐巴、大米之类。领了的人都欢天喜地,亲热地说着话。 “四公子,那里好像是在救济穷人。” “这么客气?快,咱们也去领一个。” 两人好不容易排到了队伍最前头,那带刀汉子看了路沙一眼,疑惑道:“哪个庄子的?” 两人是新买的当地粗布衣裳,看上去都有点土气。路沙随便举了个名儿,那人半信半疑,但还是给了篮子,却把鸡蛋都挑了出去。 那汉子瞪了小白一眼:“你们两个就这些了,快滚。” 小白气不过,路沙笑着挡住他道:“谢谢大爷。” 两人在人流里半推半挤,好不容易才钻了出去。小白道:“四公子,凭什么咱们没有呀,我们也穷!” 路沙见他还在为那两个鸡蛋怄气,不由得好笑。两人继续赶路,天暗前到了一处河边,旁边有一户人家。两人没报姓名,路沙自称黄越,主人家心情不错,没收他们银子。 简单用了晚饭,两人坐在火堆旁取暖,和大爷大娘说些闲话。 小白看见柜子上放着一个篮子,满满当当,只外形和他提的一模一样,问道:“大娘,你们白天也去领了?”环顾四周,屋内摆设,地主风格,不由小声嘀咕,“可你们也不穷啊。” 大娘早注意到他们那干瘪的篮子,得意洋洋:“也得亏我们去得早,否则哪里能得到这么好的鸡蛋。” 大爷也乐呵呵笑起来:“说起来,也要谢那个贵人。” 小白道:“贵人,有什么人来过?” 路沙听二老话里别有深意,故意道:“白啊,我就说了,我们来迟一步,贵人先走了!” 大娘没多想,安慰道:“白鹭城的公子来我们狄地,这可不是常有的事。但你们还年轻,错过了这一次以后总还会遇上的。” 小白听了大吃一惊,立刻站了起来,满脸慌张。大爷见他这么激动,关切道:“小哥,你……你怎么了?” “谁……谁来了?”小白愣愣地说,一路上路沙叫他隐瞒行踪,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戳穿了。 路沙拉着小白坐下,笑道:“你瞧你,一听白鹭城就这样,要是真见着真人还不得疯了?” 大娘大爷一旁偷笑,对于他们这些狄地平民,白鹭城总是带着种神秘色彩。 路沙道:“大娘,你们见到他了?那四公子,他长什么样呀?” 大爷想了想道:“他生得……怎么讲,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大娘在一旁点头称是:“我就是陪他说了两句话,才有鸡蛋呢!” 小白这才焕然大悟:“原来说话了才有鸡蛋?四……路兄,怪不得那凶人不肯给咱们发。” “陪的好的还有金子呢!”大娘有些可惜地道,“我还想叫我女儿陪四公子困一晚,可他嫌弃极了,死活都不肯脱衣服。” 主仆两人刚才都见过大娘的女儿,小白不由得笑出了声,问道:“大娘,这些鸡蛋都是谁给咱们发的呀?” “还能有谁,自然是咱们的族长大人了。不单是我们这儿,从四公子一进咱们狄地,就一路安排上来了。遇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什么人做什么事,街上不能有乞丐,家家碗里都得有肉。总之,四公子得开开心心的来,开开心心地回去。” “大娘,你们这不是演戏糊弄人呢嘛!”小白说道,“要是四公子知晓了,还不得雷霆大怒。你说对吧,路兄。” 路沙淡淡一笑。 大爷摆手道:“可不能这么说,要是咱们什么都不安排,惹得四公子生气,明年领主大人就少给咱们拨钱,咱们就得吃苦头啦!” “是啊,就算是假开心,也好过干着急不是。” 小白还要反驳,但在大娘的爱心攻势下,也不得不低头默认。uu看书 ww.uukansh 但令他好奇的是,明明他们才刚到走这儿,离狄隆坡不远不近,那之前那“四公子”是谁呢? 路沙问道:“大爷大娘,那四公子走了有几天了?……两日了,谢了。” 天更黑了,大爷大娘也去休息,只剩下了路沙主仆二人。 小白低声道:“路兄,有人冒充你呢!我说咱们这几天怎么这么晦气,是条狗都能叫几声,原来是有人把咱们的气运给抢了。” “四公子,你笑什么?” 路沙笑道:“这些狄人一定是把那个黄越儿当成咱们了。” 小白这才想起她来,道:“好呀,又是他!”气得咬牙,显然没忘记被揍的仇。 大概也要感谢那个冒牌货开路,这一路上路沙也没受到什么阻拦,靠着牧疆给他的狄人令牌在狄地畅通无阻。晚上人人都睡着了,路沙一人在狄人官府里游荡,在书房里也收集到了许多有意思的东西。不但有趣,而且真实。 在狄地最富饶的犬城,路沙看见了来自枫叶城的商贾,伪装成通商车队准备离去。他们聘请了江南宝剑院的高手作为保镖,货箱里全都是金银财宝。 “眼下太平盛世,这狄人买武器练兵做什么?”路沙想起那些荒芜的田地,失踪的成年男子,心中有了三分猜测。将来灭亡白鹭家的,大概就是他们。 小白吓得连忙捂住了嘴:“四公子,狄人……狄人想用兵,他们又想打谁?” “还不一定,但他们是在做准备了。”路沙分析道,“狄威一定是不想让我们看见,所以才派出这么大一个戏团陪我们玩。” 二十三 鸿门宴 深夜,狄隆坡一处客店,点着灯。 “父亲,没想到狄族已经富强到这个地步,连最穷的人也能吃得上牛肉……”黄越儿在家书上慎之又慎,最后还是提笔写道:小心狄族,不孝女敬上。 这一次狄地之旅,对她的冲击是巨大的。她曾经一度天真地以为四大家族势力平分秋色,但从眼下看来,狄族已经把他们黄族远远甩在后头,不论是民生还是武力。这带给黄越儿强烈的危机感,她觉得她离狄奇越来越遥远。 但不论如何,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明天她打算亲自去找狄奇,当面把事情说清楚。结果如何,似乎已不再重要。她放下笔,浑身清凉地躺在干净的大床上,身子放松,四臂伸直。窗子半开,月光斜斜地照住雪白的肌肤锁骨,也照住了她往昔念念不忘的每一个梦。 …… 路沙来到狄隆坡后,很快就被守在城内客栈的狄人特使发觉。他们在老羊城见过路沙,绝不会认错。早听见四公子到了的消息,怎么就三天没人影?不会是被野人抓去吃了吧。 使者们叩响房门:“四公子,您可算来了!我族已经在府中设宴,专程为您接风洗尘。” 小白故意道:“我家公子,你们不是早接到了?” 狄人使者被问得一头雾水,只当是对方恼怒他们接待不周,不由得愧意十分,连连道歉。 纠结着,里头传来回应声:“几位,回去告诉狄族长,我路路沙今日倦了,改日再登门拜访。这只破鞋拿回去交差吧。” 狄人使者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宝贝似的捧着路沙穿了不知多少天没换的烂鞋,一进族长府大门就被狄奇轰了出来:“你们收了白鹭城多少好处,要来害死我和父亲?!”又叫人拿鞭子来,一下就抽裂了三块石板,又要去打人。 狄人使者急忙跪地求饶,这一切都是狡猾的路路沙阴谋。 狄威听到声音走出来,让手下去客店再探。转头见狄奇一脸阴暗,似乎是有什么不快,怒声道:“这点小事也值得发火,打骂人心,为父教你的都抛了?” 狄奇丢开鞭子,黑着脸道:“父亲,孩儿今日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你身体能不适?给我回来!” 狄威更是不悦,但狄奇仍是不管不顾走了。他的二弟狄猛从厅里走出,远远瞧见这一幕:“大哥,快别和孩子动气。” 狄威冷哼了一声,怒气转移,对狄猛道:“老二,那四公子悠悠走走逛了这一路,可算是到了。明天你和我一起去会会他,也让他知晓知晓什么是天高地厚。” 狄猛面露一丝凶恶:“真不知道是谁给了那小子胆子,有没有教他‘狄’字怎么写!” …… 同一家客店。 这一天路沙打算上街看美女,了解狄地风情,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柜台边传来,似乎是在结算房钱。双方为着住了三晚还是四晚,吵得不可开交。 路沙站在二楼楼梯口,小白也瞧见了,义愤填膺:“好呀,又是这小子,他果然也来了狄隆坡!” “这招摇撞骗的混蛋!四公子,我去给他一点教训。”小白捋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干。 路沙拦住他道:“罢了,罢了,为这种人不值得。” 小白感动地瞪大了眼睛。 路沙心道,你又打不过黄越儿,上去不是白给? 小白流下了眼泪,路沙吓了一跳,怪问道:“你干什么?打不过就打不过嘛,最不济你用点卑鄙手段呗。” “没……没……小白只是替公子委屈。”小白赶忙擦掉脸颊,说道,“人人都说四公子是恶主,一点小事就要下人的命,但这些日子追随公子,小白才知晓,流言蜚语皆不可信。” “呵,你真是头一天认识我。小子收点心吧,跟着我你命长不了。” “哪怕真有这一天,我白二郎也不会后悔。在老羊城,牧城主为公子您挑选向导,我也是主动要来的。我讨厌狄人,我父亲就是死在了他们手里。” 狄人还讨厌你呢……路沙暗暗摊手本没什么所谓,听了小白接下去的话,立刻动怒道:“那是你娘,我凭什么替你养活。你个废物,这件事不要再提。” 两人心情都是不佳,在街上商贩人语里晃悠了小半日,路沙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小白赶忙说道:“都说这狄人是不通礼乐的蛮族,没想到也学了这些新鲜花样。uu看书.uukanshu” 路沙点点头,并未作答。到了一处酒楼门口,“偶遇”昨日的狄人使者。他们跟了一路,路沙早发现了,随口问道:“你们这里可有青楼?” 狄人使者面露不悦,还是说道:“四公子说笑了,我们狄族民风淳朴,人人安乐,怎会有妓女?” 路沙面露鄙夷之色:“你们狄族还需努力呀。” “四公子教训的是。” 众人都听说过路路沙的名声,见他特意提及此肮脏之事也不意外,唯唯诺诺,心底都非常不满。他们遇见了,也就一起在四处游览,说些狄地的风土民俗,路沙听得津津有味。 瞧见使者们的出现,路人这才意识到路沙的身份。方才对路沙出言不逊的几个屠户,都吓得屁滚尿流,跑来磕头道歉:“我等狗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四公子,请四公子责罚。” 使者们本以为路沙要借题发挥,没想到他轻描淡写便放过了,把那把屠刀还给了那屠户,又说道:“逛累了,行吧,狄威在哪儿,我去见他。” 使者们听说路沙答应了,都是大喜。很快就到了宗族府,天色刚巧,正是晚宴开张时分。今天的宗族府经过了精心的安排和布置,狄隆坡的狄族贵人都到齐了。分列两旁,人人井然端坐,有生牛骨,鹿肉汤,黑熊羹。 走进来,一股吹面冷风,像是到了一处古战场。 环视整个屋子,唯独没有路沙主仆二人的位置。 “我狄族狭小,请四公子委屈一下,就在堂下就坐吧。”说话的是狄威的二弟狄猛,“来人,赐坐!” 二十四 孤独的小白 这次晚宴酒菜虽好,路沙吃的很是平淡。狄人故意要冷落他,总是有意无意讲出狄地的土话,天南地北,不知所云。小白一直站在路沙身后,总觉得不对劲,但偏偏憋着说不出来。 路沙虽然都听懂了,都是一些低层次的荤料,也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故意出丑逗狄猛等人开心。双方你一杯,我一杯胡乱喝着。 狄猛哈哈大笑道:“四公子在这儿呢,谁都不许说狄语了。来来来,四公子,我再敬你一酒!”说完自己又先蹦了句骂人娘的土话,除了路沙其他狄人都乐得杯子难举。 路沙笑问道:“二族长这句话的意思是?” 对面声音答道:“这句话是赞美白鹭王,咱们守护我狄地的祖灵!” 狄猛满脸酒红,应道:“是,是这个理。” 路沙假装信了:“这杯当敬。” 晚宴快到结束,他提起当日老羊城之约,这次来收债的目的。狄猛却是闪烁其词,说道:“还请四公子多给点时间,五千两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等忙完两界通商的事情,我兄长一定亲自来向四公子您请罪。到时候五千两全部奉上,分文不少!” 小白不满地道:“两界通商结束?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大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狄人们拍案怒喝。 路沙示意小白退下,说道:“既然如此,那今日我就不打扰二族长了。通商之事,一切顺利。” 从宗族府出来上了马车,小白抱怨道:“什么鸟地鸟语,真是难听。四公子,他们一定没安什么好意。” 路沙道:“古往今来,便是大治之世,上门讨债何时变得轻易过?咱们回去。” 小白道:“那狄威一日躲着不见我们,我们就要多等一日。要是他一年不见,我们在这狄隆坡等上一年了?” 路沙沉默了片刻:“他自然会着急见我。” 回到客店,路沙瞧见掌柜站在门口,问道:“掌柜的发财,早上那位美少年走了?” “走了,气死我了,硬欠了我一天的房钱。怎么了客官,你认识那小子?”掌柜满眼金光。 路沙摇头笑道:“我可没有这样的朋友。”回到房中暗想,黄越儿退了房,难道是要离开狄隆坡?他用脚想也知道,这丫头跑这儿了来一定是见狄奇,但她为何这么急迫,不是刚刚才分了别? 一觉方醒,小白送了早餐来,压低声音道:“四公子,楼下那卖糖串,跳糕的好可疑,一直盯着咱们的窗子瞧。半天都没挪过位置。” 路沙啃了口包子:“是狄猛派来的人?” 他们所住的客店处在狄隆坡的核心,人多眼杂,藏几个人还真不是件难事。监视的人既然来了,轻易就不会离开。 “四公子,咱们要不要戳穿他们?” “戳穿,有这个必要嘛?狄族长是关心我的安危呢!哈哈哈,终于享受到这种待遇了。” 小白忧心忡忡地道:“话是这样说,那咱们的一举一动不都在狄猛的监视下了?四公子,咱们是来讨债,不是坐牢,这些狄人也太过分了。” “想讨债,先坐牢!” 小白抱拳道:“若是四公子信得过我,我愿意星夜潜回老羊,把这里的情况告知牧城主。狄人言而无信,他一定会派人来救您。” “小白,眼下除了你我还能信谁?你这个主意很好,但暂时用不上。” 只怕……小白见路沙自有主张,也不再多说:“但听四公子吩咐。” 路沙一个人站在窗边瞧风景。狄族的人到现在还把他当成不能举剑的病夫,试问真是如此,他怎敢一个人到这虎狼之穴? 既身怀利刃,那便该有刺客的觉悟。 接下去两天,路沙索性就让小白装扮成他的影子,终日躲在房间里读书睡觉。他很轻松就逃过了那些监视的眼线,离开了这条充满陷阱的热闹长街。 眼下算得上狄隆坡一年最忙碌的时刻。两界通商马上就要启程,半年来的准备被推上了弓弦,他们要去交换这个江湖稀缺的星海宝藏。整个狄隆坡为此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一条笔直的红毯穿越整条河流。 路沙花了很长的时间来熟悉狄隆坡的大小街道,他留恋着这个陌生城市的种种风情。最后他确认那些使者都在骗他,他见到了很多美丽的女人,绽放着妖艳的花瓣。其中一个站在河水的倒影里,让人搞不清到底是她的腿长还是裙子长。 路沙怀疑这家伙是个妖精,他忘记了客店里替他顶包的小白,他决定去一探究竟。深夜带上绅士的风度,禽兽的饥渴,路沙敲响了女人的房门:“我听人说你很仰慕我的才华,所以想来亲自确认一下,这是真的吗?” 他用他最帅气的姿势,uu看书.uuknshu沉浸不能,睁开眼才发现站在面前的居然是黄越儿。她揉着睡眼,问道:“你,找谁?” 什么情况,路沙眨眼的功夫,黄越儿已经发现是他,直接就要把门关死。路沙抢先用肩膀卡住:“小子,你怎么在这儿?”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四公子!你好歹也是领主之子,来这等烟花柳巷,不怕跌了你们白鹭城的名头?” “你也不去打听打听,白鹭城十三家青楼都是为我一个开的。倒是你,有的没的,也来瞎凑热闹!” “你说话阴阳怪气!” “你个雏儿,要上山啊!” 路沙这回说得再明白不过,黄越儿傻了眼:“你知道我是……是?” 路沙不屑说道:“是什么是?你父亲黄临可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哪来的儿子。” 你调查我? 这时屋内传出一个娇柔的媚语声:“越,是谁来了?”黄越儿急忙打手势,嘴巴口型说道,不要告诉安姐,我是女人! 路沙爱理不理的脾气。 唤作“安姐”的成熟肉体摇曳着,她的一颦一笑足以让任何男人张狂,更别提她眼下这样单薄的衣裙。黄越儿指着路沙道:“安姐,这个疯子说你仰慕他的才华,我说他放屁要赶他出去。” “来者是客。”安姐瞧了路沙一眼,笑道,“可姐姐我不接陌生人的生意哦。晚了,小朋友快回被窝去。” 就这样,路沙的第一次被硬生生赶了出去。那个女人宁愿和另一个女人睡觉,也拒绝了他。一个人走在孤独的桥边,路沙有点想念小白。 二十五 1介嫖客 没有什么能改变嫖客的心。一次不行,就去第二次。路沙坚定地想着,他一定可以成功。第二天下午在相约的小茶摊,路沙见到了黄越儿。两人很客气,为谁付茶钱争论了半个时辰。 路沙最后决定:“老板,上一壶霸王茶!” 黄越儿辩解道:“我是真没钱。要不是安姐收留我,我都要露宿街头了。” 原来这是一个靠着过人的颜值,成为小白脸的励志故事。 路沙问道:“你不老老实实跟着商队去星海,来了狄族,也不去找你的情郎?” “不干你的事。” “你踏马还欠我钱呢。” “一百两罢了,我回去就还你。” “呵呵。”路沙犹豫要不要把欠条拿出来,这家伙大概会直接跳河自尽吧。 黄越儿不想再浪费口水,说道:“就这么定了,你不要再来找我。” “除非你帮我睡到那个女人。” “路路沙,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恶棍?你心里还有点别的东西!” “没有。我认为人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活,一代代的活着。”路沙见成功气到了黄越儿,并不骄傲,“那个女人可不一般,连我们堂堂狄二族长都上了她的床。我实在是太好奇啦!” “狄猛?”黄越儿坐了下去,问道,“这么隐秘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是什么没根据的风声,不听也罢。” “若我说这是我亲眼所见呢!那天在宗族府,我在门口见着了一辆马车,上面的花纹真让人难忘。你说,深夜驶入这深墙大院能是什么好事?” “你是说,马上上坐着的人是安姐?”黄越儿还是一脸不信,“我现在就回去找安姐问个清楚。” “怎么,小白脸入戏太深,吃醋了?” “我怕她有危险!” 两人回到了河岸边的小房子,黄越儿正要开门,路沙上前按住她的手,示意她让开。黄越儿道:“你会什么武功?” 路沙没听,一脚就把门上的锁踹开,走进去叫道:“安姐,小生新学了一招阿伟死了,特来向你讨教!”屋子里没人答应,只有空气。 黄越儿四处看了眼,奇道:“难道是出去了?” 安姐死了。 路沙目露惋惜地走出来,这么美丽的花,一下就掰断。那些人太不解风情! 黄越儿怔怔地看着他,半晌,道:“你再说一遍!” “你要我说多少遍也是一样。她不是一般人,是别国派来的奸细,为了收集两界通商的情报,接近狄猛。现在事实败露了,被杀人灭口。” “我要见安姐,哪怕是尸体。” “别傻了。尸体早就被扔到某一个无底枯井。你怎么可能见得到?”路沙安慰地怕了拍黄越儿肩膀,请节哀顺变。 黄越儿脱离他,燕子似的扑出去,门口一个化了淡妆的姑娘提着两手,受宠若惊地道:“怎么了这是,别哭了。我去买菜啦,越,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时间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黄越儿红着眼眶等着路沙,路沙有点词穷:“呃,我刚才只是想帮你做最坏的打算。” 安姐笑吟吟地道:“原来你们是朋友呀。小朋友,一起留下来吃饭吧。” 安姐做的菜很好吃,路沙被黄越儿拖出门时几乎抱头痛哭,再吃一口啊。 “四公子,这么久了,你该编好你的借口了吧。” “对不起,我……我只是觉得那种事被撞破,太丢脸了。”路沙自己也觉得他的谎言,实在拙劣,“宗族府我……没见到安姐,我谁也没见到。” 事实证明,安姐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姑娘,不卖身只卖艺。若是有机会,路沙也很愿意与她共度余生。 黄越儿下了逐客令:“你这个骗子,一个字也不可信的骗子。请你立刻离开这里,安姐哪里你也不要考虑了,我会帮你体面地解释。” 路沙再次被赶走。 他果然是被欲望冲昏了头脑,他今天的表现还是白鹭城的四公子吗?要清醒啊,路路沙。他怎么能对那么高贵的女人有非分之想,还是在这样危险的处境下。 路沙决定回去找安姐道歉,至少把今晚的饭钱给付了。当他再次来到那个房子,天全黑了,屋子里静悄悄的。路沙掰断锁走进去,发现黄越儿睡熟了,桌上放了一碗水。路沙舔了一口,这水里有迷魂药。 安姐并不在。妆台上有动过的迹象,这么晚,她打扮得那么好看,是要去见什么人,还是一个人去河边跳舞? 路沙拍了拍黄越儿的小脸,又冲她耳朵大喊,一点反应都没。 “祝你有个好梦。” 路沙像一条找肉骨的野狗一路寻去,他沿着河岸找了大半天,跟丢了那种气味。 果然是我多心了?路沙准备原路返回,忽瞧见对岸停着一辆马车,很旧,不起眼。但奇怪的是,为什么会停在河边。路沙轻步凑过去,发现马车在剧烈地抖动着,里面是那种不堪入目的事情。 “对不起,打扰了!”路沙道歉,转头一看发现这河岸像这样的马车,停了不知多少辆。他忽然懂得了什么,这就是狄人的风俗?江湖之大,无奇不有。 他一路走过去,想看看还有没有空着的马车,结果令人失望。他又看见冷清的河边石阶坐着一男一女两人,在星河照耀下说着话,不远处有两人在黑暗中默默守候。 画风迥异马车,uu看书 .kahu.cm路沙凑近了些终于确认,那年轻女人就是他要找的人,而那男的他也不陌生。 …… 一个石头丢下去,水声破碎。 年轻男子叹了口气:“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我要怎么对越儿,我不想骗她。可我……”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对吗?”安姐满是殷切地看着他,“你以后是要做一族之长而不是一家之主,你目光该投向的地方是白鹭城,你要想的是整个狄族而不是一个她。” “哈,为何偏偏是我。若能选,我宁愿一辈子当个质子,永远别回来。” “狄族这些年来的隐忍和图强,这担子有多重,你不会不晓得。听族长的话吧……”安姐握住狄奇的手,柔声说道,“我的傻弟弟啊!” “我知道了姐,我每次见你心底就踏实极了。” “弟弟,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怪父亲,他也是为你好。” 狄奇缓缓抬起眼睛,女子的眼眶里布满了泪珠,他们血浓于水,二十年来却从未一刻如眼下心贴心。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就在这时,忽然一阵河风扑面。 狄安打了个哆嗦,瞧见不远处河中心晃着一个虚影,她拍了拍狄奇:“那是什么?” 狄奇镇定得多,说道:“好像是个人?” “人?”狄安抬高了声音,原本在暗处守候的侍卫们也冲了下来,将主子保护住。 河中心幽幽飘来答案:“不要问我是谁,也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嫖客。不过今日,要来取你们这对狗男女的性命。” 二十六 暗箭出动 狄族年轻一代最重要的两个人失踪了。 一把火烧进了宗族府,狄威一早得到消息,若非真实发生,他绝不敢相信有谁敢,谁能在狄隆坡做这种蠢事。整整过去了三天,连两界通商的车队都要出发了,总领事却这个节骨眼上拒不现身。 “大哥,找遍了奇儿平日爱去的地方。”狄猛深知狄威对狄奇的看重,低声紧张说道,“安儿的住所,也没有任何线索。” 指节敲击桌面的声响。 狄威手中拿着一张纸,上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四个字——一介嫖客。绑走他一双子女的人就是这个人,来历莫测的江湖人。 狄猛见狄威久久不说话,眉头更是紧皱,始终想不到谁有这个能量。狄奇的身手他这个叔叔也是知晓的,年轻一代里战无不胜。他咬着牙,握拳道:“大哥,再给我三天时间,我翻遍整个狄隆坡,一定把那小子揪出来,任你处置!” “回来。”狄威一把站起来,叫住他,“不用浪费人手了,去小黄鸭客店。来人,备马!” “去那地方做什么?” “自然是见咱们的那位贵客。” 狄猛一下醒悟,惊讶问道:“大哥,你是说绑架奇儿的人是那小子?不可能,他根本不是奇儿的对手。” “我自然对奇儿有信心。”狄威沉声喝道,“可你知道我在老羊城遇见了谁?慢剑展南,他也跟着来了。” “慢……慢剑,就是奇儿的那位师兄,江南宝剑院十年前被称为天才妖孽的人物?只是这些年,有些销声匿迹……” 狄威阴沉地点头。 狄猛哈哈大笑起来:“大哥你多虑了,慢剑是何等人物,岂会甘心跟随一个白鹭城的庶子?没准,他只是周游北境呢。” 狄威瞪了他一眼:“愚蠢!慢剑虽然桀骜不驯,却也听命于路高轩,这路路沙既然是路高轩的走狗,慢剑暂时性地保护他,道理上也并非说不通。” 狄猛听了,面露惶恐:“那……若真是慢剑,可就棘手了!听说他已经参悟了剑道,入了‘斩虚’之境,大哥,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老祖宗?” 狄威摇了摇头:“暂时还没到那种地步。这把怪剑我本想收为己用,现在看来也只有斩了。” 快马在府门等候,狄威两人疾驰而去,浩荡烟尘。两位族长一同出游,前去迎接白鹭城来的四公子,消息不胫而走。狄隆坡的百姓纷纷上街观看,只见那个黄鸭客店被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被赶出十步之外。 “四公子的房间在哪里?” “二……二楼,靠窗的那间便是!”掌柜说完飞速逃走。 狄猛啐了一口道:“咱们来了这么久,这小子竟然还不下来。大哥,我去把他抓下来,好好审问。”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仆从打扮站在楼梯口叫道:“谁在外门大呼小叫,我家公子还在睡觉呢!”目光触到威严如虎的狄族族长,小白的心猛地蹦了一下,这就是他的杀父仇人。 狄威压根不正眼瞧他,带着人冲上二楼,小白要去护着门,直接被丢了出去,“噗通”一声砸在一楼的饭桌上。他吃了好几口灰,嘴里还在叫道:“不许进去!” 听见开门声,小白绝望不敢再抬头,因为只有他知道路路沙已经四天没有回来过!他还是没能完成四公子交给他的使命。 然而狄威的声音却在冷冷说:“原来四公子是在与天对弈,该死的下人竟说您在睡觉。” 一个熟悉的哈哈的笑声。 一阵棋子散落,屋门大开,路沙打着哈欠走出来,瞟了眼地上的小白:“两位狄族长都到了,还跪着呢,快起来。” 小白晃动着眼神,半天才应了一声,公四子,您回来了。 路沙看向狄威,说道:“狄族长日理万机,还能抽空来看望我,路路沙心中感动,又是惶恐。” 狄威朝着南边一拜:“两界通商是领主交托我狄族的大事,我狄威责无旁贷,今番不辱使命,全都料理妥当,现在只等一个吉时出发。” 路沙向狄威称贺,狄猛却是毫不为意,带着把小黄鸭客店上上下下翻了两遍。 雅致的客房内,摆着精致的小食,燃着淡淡药香。 狄威目光落在那局散乱的棋盘,束手而立。 路沙见狄猛面色不善,进进出出,冲狄威问道:“狄族长,二族长这是在找什么呢?我可以帮忙。” 这个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人在场,狄猛索性撕破脸皮:“你少给我装蒜,慢剑在哪儿,我侄儿侄女在哪儿!” 路沙道:“二族长,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我说,识相的,赶紧把人交出来!否则,你离不开狄隆坡!” 狄猛怒气冲冲就要对路沙动粗,被狄威拦下,眼下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刚才狄威就问过负责监视的人,这些天他们每天早上和晚上都会看见路沙站在窗边。以此来看,路路沙竟然是清白的。 狄威道:“既然慢剑不在此处,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四公子,打扰。” 路沙冲着他们背影道:“两位,我倒是觉得,若是您把我的借条给销了,给狄奇少爷积点福缘,没准那什么慢剑快刀一感动就将他给放了呢。u看书 uukashu” 这话说的耳中刺一般,狄猛快速跳起来,好呀,臭小子,你自爆了! 狄威说道:“那可是五千两,四公子虽然三头六臂,光一个人怕是也带不走!” “谁说我要带走了。带不走,我花光了便是。” 路沙笑道,“千金散尽还复来,也不枉这里的大好风光。” “花光,一点都不留?”狄威着实搞不懂,这四公子究竟是真傻还是真疯,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他狄隆坡就是为了寻一场玩笑?本来还以为他是替路天鹰来讨债,这个想法也可以存疑。 路沙大声应道:“花光,一点也不留。若是狄族长真肯付给我这笔银子,我一个子都不会带回白鹭城。我宁愿去赌场里赌一把,全都输掉。” “大哥,别听这小子的,他嘴里没一句真话。”狄猛低声对狄威说道。 狄猛很看不惯路沙,但偏偏不能冒犯,他跟在狄威身后下了楼。狄威说道:“二弟,现在就去库房里调五千两出来。” “大哥,我知道你担心奇儿,可你不能犯糊涂啊!”狄猛急了。 狄威摇头道:“我是想让你出城,去月牙一趟,找那里的头目把他们那个小湖给买下来。” 狄猛一头雾水,但狄威让他做他就做,让他买就买。 狄威上了马,又道:“把监视的人都撤了,用暗箭盯着这小子。” ‘暗箭’是狄族最精锐的一支部队,执行的都是特殊任务,狄猛听了也急忙吩咐下去。既然暗箭出动,只要盯牢了这小子,顺藤摸瓜找到人质也不难! 二十七 有箭穿心而过 “四公子,那些卖糖串的都走了。” “我出去一趟,不要声张。”路沙把棋子放在小白手里,用上回的方法融入了人流之中。花费了一点时间和戒心,他来到一处河岸边,树下停着一辆深漆马车,车夫顶着一个大斗笠,像是睡着了。 路沙跳上车,伪装成车夫的黄越儿早等着他,攻向他胸口。不料路沙反应甚快不单躲过,反手摘下了她头上的竹簪。刹那间青丝飞扬,发香钻过空气,黄越儿还要再打。路沙摇了摇手里的竹簪,这个回合是他赢了。 “我遵守承诺了,解药拿来。”黄越儿挽住头发,伸手说道。 “放心好了,毒不死他们,反而还对身体有好处。”路沙掀开车帘,那个漂亮女人还昏迷不醒。他把狄奇藏在另一个地方,黄越儿也不知道。 路沙感叹道:“真是秀色可餐呐。”伸手轻轻碰触狄安雪白的脸颊,透亮的顺滑,他没用力,她却轻轻蹙了蹙眉,像是做了个噩梦。 黄越儿看不惯他,说道:“你到底还要摸多少下?” 路沙笑道:“摸到手掉皮,不能摸为止。怎么了,吃醋了?” 黄越儿瞪了他一眼。 路沙收起玩笑,坐下来道:“想让我放了他们,也成。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听完再做打算。” “我知道?”黄越儿红着脸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别装了,你来狄隆坡不就是见狄奇,他告诉你什么了?” 路沙注意着黄越儿的表情,“他想娶你,日子都定好了,你们准备生猴子,两个,三个?哦,不,他居然反悔了,他不肯再见你……” “别说了,我叫你别说了。” “我偏要说。” “狄族联合了田族,还有苗、赵几个小封臣,准备要借这次两界通商的掩护起兵攻打白鹭城。日期就定在十天之后。”黄越儿一口气说完,”我只知道这些,真的是全部了。” “狄人有反意,我早就知晓了。可你这消息,未免也太假了点。”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 路沙看着她的眼睛,真诚不作伪,大笑了一声道:“这白鹭城领主之位就摆在那里,向来是能者居之。若是他狄威真有这个能耐,那就随他去好了。” 黄越儿愤愤:“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路天鹰的儿子。” “狄族不会出兵,他们眼下还没有这个实力。他们和田族之间表面同盟,实际上也是互相掣肘,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会第一个出兵。” “这是狄奇告诉我的,他可是下一任的狄族族长!” “你不会是傻子吧,他和你说什么你就信,我还说我爹要出兵踏平你们黄族了呢。讲道理,我也可以是下一任白鹭领主。” “你别以为我会上你当。” 傻子。路沙讥讽道,忽见黄越儿眼眶通红,手心越发红热,不由问道:“等等,那小子还叫你做了什么?都什么时候了,快说!” “我……我给我爹写了一封信,附了信物……” “信?写的什么。” “你……糟蹋了我还把我囚禁起来,我请他到白鹭城来救我。我爹担心我的安危,就算族长不同意,他……他也一定会带人来。” “我……你不是傻子,你可真是个天才。本公子要是糟蹋了你,肯定直接把你砍了,还用得着囚禁!”路沙气坏了,抓了几把石子,他一个人在河边坐了半天,黄越儿就站在树下远远看着。路沙的话她虽然不全信,却也慌了,因为她也已经不再信任狄奇。 “十天呐,十天……”路沙几乎可以想象,那一天的白鹭城下,只有黄族的兵马杀到,而本应该更早出现的狄、田联军却连个人影都没。他们甚至可以从后方杀出,剿灭黄族,这可是一桩货真价实的勤王之功。偏向中庸的黄族倒下,狄族的势头更加嚣张,那才是白鹭家的末日。 眼下,单凭黄越儿的三言两语他无法得到狄威真正的谋略拼盘,为了那一天他们的准备远胜过一个两界通商。 黄越儿叫道:“喂,路路沙,你在想什么呢?说句话呀!” 路沙站起来:“那小子想害死你爹,害死你们黄族,而我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人。只要得罪了本公子,什么田族,狄族,都得死。哪怕这样,你还要听我的法子?” “我信!”黄越儿突然笑了一下。 路沙瞧得有点晃神,那明媚里,他听这个傻子说:“因为我知道,你当不上白鹭领主。” 路沙哑然。 “你这丫头,真不知我是何许人。” 两人把马车藏进仓库,这时候狄安差不多也恢复了意识,喃喃道:“我这是在哪儿?”黄越儿本想去找狄奇问个明白,造反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沙没答应,让她留下看人。 黄越儿坚决地道:“不成,uu看书 ww.我一定要见他。这件事不能算了。” “自然有让你见的时候。” …… 路沙没废话,离开仓库往他挑中的隐秘之地而去。狄族造反不管真假,他都必须撬开狄奇的嘴。搬开大石头,进了屋子,绳子散落在地,人却不在。 糟糕!路沙心头猛地一阵惊醒,他太大意竟然给这小子逃走了。刚要出门,只听一阵急促的乱箭之声,蝗虫般打了进来,屋子里乱雨暴躁一般所有东西皆被射穿。 这么密集的射击,路沙根本无处可躲,他只有祭出全部骷髅真气,化为一层坚实甲体覆盖全身,祈求一丝骷髅王的庇佑! “中埋伏了!” 然而大雨当头,又岂是快跑能够避开?结果只能是淋得更湿。 噗嗤—— 是一根长箭贯体而出,又是一根刺穿肩肘,射中额头血肉模糊。 吱嘎—— 全身的连接仿佛被放空,路沙半个身子一僵失去重心,即便是他的骷髅甲,也有护不住的地方! 他吐出一大口黑血,可他还有力量,他坚信只要逃出这个屋子他就可以活下去!但就这时,又一支飞箭来了!这一箭的威力与之前所有全都无法相比,这一箭上甚至暗含了武道境界! 生命的味道,全被吹散! 路沙空落落地浮空,目眶通红,这一箭就插在他的心口,他的心脏裂开了。而那股强大的冲力没有停留,直接带着他钉死在墙体上。过了很久很久,又像是只有一瞬间,他再没有了他, 他死了。 天大的玩笑。 二十八 从地狱归来 箭雨停下,烟尘消散,有人陆陆续续靠近破碎的门窗,踢开,走进。他们都拿着快弓,背着箭袋,身体上充满伪装。看着这个屋子被摧毁的壮观景象,还有那个被钉死在墙上的血人,所有人都在心底骄傲地大笑起来。他们是狄族最精锐的部队,箭出必死。 “哼,这什么‘一介嫖客’这回总死透了吧!敢在狄隆坡绑架阿奇少爷,自寻死路。” “能让我们暗箭三组、六组、九组一起出手,还有箭魔大人赐箭,是这小子这一生不可多得的荣耀。” 高明的箭手们仍在喋喋不休,有人上前用脏布擦掉墙上那“尸体”脸上的污血,对比着手上的画像,说话变得颤抖起来:“箭魔大人,真……真的是他。” 箭手说道:“阿绿,你再仔细瞧瞧,这可不能马虎!” 那人被质疑,很愤怒:“怎么可能会搞错,就是他,这一介嫖客就是——” 一个苍老的声音走进来,雷霆般打断:“都记住了,这人不是什么白鹭城的四公子,他只是一个江湖杀手。他为了钱,捐了自己的命。” “我等知晓了,请箭魔大人放心。”狄老祖的喝令,所有暗箭莫敢不从。 面目沧桑,背着瘦绿箭袋的老人站在原地,多年来的敛气练习使得他更像是一株苍松。他看着那堵血肉模糊的墙,浑浊的双眼喃喃自语,不知是夸是贬:“整个北境都说这白鹭四子不学无术,只从苏星魁哪儿学得满口鬼话,诸子中最是庸才。若非今日一见,谁敢相信?你等回去告诉狄威狄猛,白鹭血脉,不可轻视。” 众暗箭领命。 “此子不除,今后必成我狄族大患。” 狄老祖身为暗箭之主,早就没有值得他出手的目标。但这狄奇小子关乎他狄族气运,是以不得破关不出手。他用早种在狄奇身上的追踪之术,找到了他的所在,布下层层埋伏,等对头上钩。在万箭齐发之际冷眼旁观,最后用一技‘慧箭’之术大破这路路沙的护体真气,将其斩杀。但这一箭巧借天力,他今后于武道突破再无半点可能。 这才是狄老祖真正悲伤的原因,虽然抱住了狄族血脉,却断了他的奢望。不足为外人道。 “把这里处理干净,不要让任何人发现!”狄老祖吩咐完就匆匆离去,并带走了大部分人。 刚才若非那最后一箭定音,今日没准还要一场苦战,但在场暗箭却少有人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只顾着回收羽箭。 忙碌的同时,谁都没注意到,有一个呼吸声在重新生长…… …… 他死了。他就这样被射死了吗?路沙意识过来,就像是一个泡沫渐渐变大,他还活着,他是骷髅王的走狗,即便倒下也将会再次爬起的男人。只是,每一次站起都将耗费掉他所有的努力。 “小马哥nb!不信马哥sb!”一个倔强的声音在心底呐喊。 他想起了那天在白鹭城,路天鹰大骂他,路逸锐冲他假惺惺,他手里的那把木剑,好生锋利。在那武道的巅峰,天的尽头,云的涯畔,有火种和剑光,有歌谣和流星。 他要再次站起,从骷髅王棺中爬出,那些停留在他体内的利箭将变成他的骨头,那些来不及擦掉的黑血是新的皮肤。他睁开了眼睛,他开始怒吼,他整个人都随着血液开始燃烧。 但他从墙上回到地面,没人在意,没人恐惧,但当他把箭魔送给他的箭吃掉,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他们是暗箭,只在敌人死透才出现。单论肉身近战都不是对手。 他们全都来不及逃! 屋子里少了一具尸体,却多出了十九具。路沙扶着门走出破屋,眼睛还是无色,一把火光里烧得鲜红。他几乎没有力气再走,是那把火在帮他。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惊动那箭魔回来,他必死无疑。 “快走,快走!”这样的信念支撑着路沙来到河边,血迹也跟着他。他最后落入水中,冰凉的痛感洗掉了他身上的血,好像也洗掉了他的伤。 当他找到那个仓库,天早暗透了,黄越儿坐在桌前吃饭,旁边是神情憔悴的狄安。她们被路沙的样子吓坏了,黄越儿赶忙上前扶住他:“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路沙看了狄安一眼,说道:“你怎么把她放了?” “在见到我弟弟之前,我不会走。”狄安看见他的伤口,面露错愕,玉手掩口叫道,“你竟然逼得老祖宗都出手了。天,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是说那箭魔?呵,徒有虚名罢了!”路沙冷笑。 黄越儿端来一盆热水,路沙没接,轻轻说道:“我没事,死不了了。咳咳……”他的骷髅真气被那一箭毁去不少,恢复能力也大大下降。 “狄奇已经安然回到他父亲身边,很可惜我没有机会帮你问他。” 黄越儿沉默半晌:“你都快站不起来了,就别操心我的事了。” 路沙喝了口水,黄越儿瞧得直皱眉头,这人是怪物吗?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走到这里。 “我已经让小白从小路潜回老羊,把这里的事告诉白鹭城。”路沙转过头,接着道,“明天,你和我一起去见那些人。” 黄越儿应了声,但发现路沙看的人不是她。 狄安指了指自己:“你是在和我说?” 路沙点头,只有你才是狄族在意的人。 “那你不是自投罗网?”黄越儿反对,“狄人在到处找你呢!” “眼下展南已死,谁也护不了我。”路沙故意说道,“这狄隆坡就是一个大网,u看书 ww.uukansh 即便是这么个偏僻地儿,我们躲不了三天就会被找到。” 黄越儿还要再说。 狄安冷淡地转过头去:“就算你现在放了我,也别指望我会帮你求情。也包括你,黄越儿!” 路沙看着她姣好的面庞,玲珑的身段,笑道:“果然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啊,我喜欢。”伸手攀去,狄安并未逃开,反倒主动贴近,狠狠咬了他一口。 这一晚给路沙喘息之机,他恢复了血色,身上的伤也愈合了大半。 第二天其余两女醒来,这样恐怖的自愈速度,狄安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路路沙,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一个要去云之涯的家伙。” 黄越儿劝他迟一日再去,但路沙选择坚持。第二天大亮,他换了一件干净衣衫,挽着仪态端庄的绝世佳人,宛如一对新婚的夫妻在街头漫步而过。 他贴近了狄安,冲着她的耳垂道:“把戏演满,否则我也会成为一支暗箭,诛杀你所在意的任何人。” 难道这家伙敢,光天化日之下动手?狄安只得强颜欢笑。 一路走,一路高声。 于是不到半个时辰,整个狄隆坡的人都知晓了,白鹭城来的四公子要去宗族府,提亲?不,是从江湖杀手,一介嫖客手中救回了狄安大小姐。 得知消息的狄族众人早就在府门等候。最为震惊的还要数刚刚死里逃生的狄奇,他亲眼目睹了箭魔的那一箭!路路沙怎么可能还活着? “父亲,他们来了!”狄奇见鬼一般,两腿发软,在婢女搀扶下才勉强支撑。 二十九 赌上族运,未来,1切 狄威表面平静,心底骇然一点不少,老祖宗的实力他再清楚不过,难道那一箭斩杀的人不是路路沙,而是慢剑? 展南易容成四公子,骗过了老祖宗。这样的想法稍稍使人安慰,那一箭终究没有白射。看着路沙生龙活虎的样子,狄威心底又坚信了几分。 “父亲,母亲,女儿回来了!”狄安遥遥挥手,眼眶满是感动的泪。她迫不及待地向跑过去,但手被路沙死死握住,想起昨晚受他欺负更是委屈。 狄威眼中的那丝喜意也一闪而过,一旁狄猛喝道:“四公子,你好大的本事啊,连那贼子都不是你的对手。” “狄族长您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路沙举起狄安的手,送到狄威等人面前,“今天我把大小姐给您送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从路沙手中挣脱,狄安扑入了母亲的怀抱,母女俩哭个不停。 狄威道了声谢,招呼手下:“四公子且留步,拿上来!” 路沙摆手道:“狄族长的心意我领了,至于这谢礼真就不必。”又暧昧地看了狄安一眼。 “四公子义薄云天,自然不是贪财的人。这里是我在老羊城答应四公子的那五千两,一码归一码。”狄威的话不但说给路路沙,也说给给了在场的所有狄人,“四公子给我狄威一个面子,也就是给我狄族面子。” “呵,这个面子太大,折煞在下了。”路沙表面毫不动心,目光一直注视着狄威身后,发现只来了一个人,也没抬什么大箱子,心底想道,又在搞什么诡计? 来人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红漆小盒,狄威示意下直接打开。里面是一张薄薄的银片,像是祭祀用的符纸,除了特有的狄族文字,还盖上了白鹭王的紫印。历史久远,气息厚重。 “这……这是……” 许多外围狄人还没看清,路沙先是大退一步,躬身长拜:“不过五千两俗银,狄族长却给了我这样一片大湖,这怎么使得?!狄族长快快收回去,若是我父亲知晓定要打断我的腿。”这一番突然的言语,把在场众人都搞糊涂了。 “你知道这东西上写着什么?”说话的是狄奇,他一个字都没看懂。 “自然,这是当年白鹭王赐给贵族的一块狩猎场。相传那里本是一片荒泽,住着一头瞎眼老龙,某一年突然成仙了,落下一颗龙珠才有了这大片湖水。”路沙指着这张“湖契”一字一句读道,后面几句更是用了纯熟,地道的狄地方言。 狄奇听得瞪大了眼睛,究竟谁是本地人? 在场有狄族老者也皆是目露奇光。 “没想到四公子如此博学,佩服佩服。”狄威对路沙认得他们狄族文字极为惊讶,本还想故意刁难他一番,杀杀锐气,此刻不由得僵住。 “当日我说区区五千两,分文不带走,全留在狄地。说者无意,没想到狄族长有心了。”路沙从盒子里拿出“湖契”,发现极为坚韧,不像是江湖的东西。 “四公子客气。” “路路沙在此谢过。既然事情都了断,我也不多留,告辞了,狄族长,还有安小姐。” 路沙带着“湖契”扬长而去,宗族府门口狄族人还没回过味来。 狄威忽然觉得心口有点难受,倒不是心疼损失,而是觉得又败了一场。回到府中,狄奇气汹汹地进屋,让下人全部退下,神色变得平静:“父亲,您为什么……” “他把你姐姐都救出来了,难道我还要闪躲?一族之长,不可言而无信。至于那片湖,我们随时都可以拿回来。” “我是说,不直接杀了他。” 不久后传来消息,从白鹭城来的四公子搬出了客店,在月牙湖畔买了间木屋。他似乎是真的打算长久住下去,还在城中添置家具。 一时间此事传遍整个狄隆坡街头。 狄奇看着他这个,曾最不受期待的儿子:“奇儿,杀他容易,可再找一个路天鹰的儿子就难了。眼下正是我狄族百年来最要紧的时刻,绝不能再出什么疏漏。” “孩儿明白了。” “慢剑未出,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你后天就带着商队出发,至于这个路路沙,你二叔自会料理。” 狄猛从隔板后影子般闪出,显然是来了多时:“放心吧,有暗箭相助,这一次他绝对逃不走。” 狄猛离去后,狄奇躬身问道:“父亲,您是要我去哪儿?” “那些车马上的东西是你亲手布置的,你想去哪儿?” “白鹭城。” …… 又是一天的落幕。 路沙在湖边住下,也是无奈之举,这里未必比城里危险。他身边只有一个黄越儿,小白一去没了消息,也不知到哪儿了。他虽然性命无忧,确实需要一点恢复真气的时间。 他也发觉了那些瞄准他的利箭,一直都守在暗处,只要他敢离开月牙湖一步,便会毫不犹豫地发出。这一刻,他就是湖中的一条鱼。 “四公子,那些渔民又来了,要将水物献给您!”门外有人欢喜地叫道。 路沙拥有那张湖契,便是名义上湖的主人,按照这里的习俗,渔民的收获要上缴十分之一。他们的热情,来自于丰收。 朴实的渔民走后,路沙看着满屋子的草鱼、螃蟹,蹦跶的到处是水,哭笑不得:“我就一张口,这么多河鲜怎么吃得完?哎,要是有个吃播系统就发了呀。”· 无奈地提起鱼篓去湖边放生,这倒是成了他这一日最大的工作。他才在这里住了两日,怎么跟过了两年似的?路沙想了半天才想通,这种难得的平静对穿越后的他,太奢侈了。比起万箭穿心,他更喜欢这种苟活。 回到小木屋,黄越儿在等他,看他一副渔夫般打扮,又急又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渔?” “又怎么了,那些暗箭居然肯对你睁眼闭眼,呵。” “我父亲已经到白鹭城了。” “好事儿啊。” 黄越儿摔下一封信,砸在桌子上:“他一个人去的。” 路沙这才严肃了些:“你去见了狄奇,他告诉你的?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重点是我父亲向你老子提出了要求,uu看书ww.uukanshu.co 他要是见不到我,我们黄族的商队就不会出发。”黄越儿大声说道。 “会有什么后果?” “眼下不单是黄族,连徐族,整个白鹭之地都乱成一锅粥。有人破坏了次元界门,而且数目不小,有一百多个。”她特意把‘界门’二字重复。 “是狄族在暗中捣鬼?” 路沙卸下背上的鱼篓,数了数,他太粗心,里头还有一只断腿的螃蟹,怜惜道,“小可爱,你怎么了?” 黄越儿追过来:“也只有他们的界门完好无损。而现在那些小封臣全都没了法子,不得不借用他们的界门。但即便如此,也是杯水车薪。今天的通商算是完了!” 所有人大半年的准备,白鹭领主花了那么多银子,就这么赔了? 天地良心呐。 路沙听得很仔细:“我虽然不知道怎么破坏界门,但一听也不是件容易事。狄威他们早就设计好了这一切,搅乱今年三月的这一次通商,用心不可谓不恶毒。而你只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环,别太自责。” 黄越儿无视他的好意,说道:“去年九月的那一次星海人已经非常不满,要是这次通商还无法正常进行,白鹭领主和封臣之间必有一战。” “说来听听?” “通商不力,星海震怒,一定会派出使者。而他们一旦出手,即便事情还有转机也会变得万劫不复。上一次星海使者降临,正是百年前群雄崛起,逐鹿北境,江山易主!” “而最后的胜者,是我的先祖,白鹭王。”路沙深吸了一口气。 三十 弓魔4箭封10年 路沙忍不住拊掌,赞叹道,倾注族运的一战,好大的底气! 黄越儿道:“要怪只怪你们白鹭家太弱了!自从你大哥被废掉,就一蹶不振。狄人不惜发动血战,显然是认为有必胜的把握。因为星海使者无疑也会站在他们那一边。” “他们的实力很强大,仅据我所知,封臣里有大半都已经宣誓跟随。真正能制衡狄族的,往日也只有我们黄、田、徐三家。但狄奇告诉我,他们连这个平衡也已经打破。不再有任何一丝胜算。” 路沙让断腿螃蟹爬上他手背,轻轻拍击它的软壳:“也就是说星海会判定我父亲统治无能,把他废掉。哈哈哈哈,废得好啊,这种老废物早就该滚下台了。”手一疏忽,螃蟹被捏成了团子,死状凄惨。 黄越儿被他吓了一跳,叫道:“路路沙,你在做什么?你就算再仇恨你父亲,你体内也流着白鹭王的血。” “你可听过一句话,这天下大势犹如江潮,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或者说,导演的话,你得听。” “我不曾熟读天下藏书,我不知道。” “那你可知道,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子,我父亲并不待见我,封臣们眼中我也没有威望。你指望我去救你父亲,找错人了呀,小妞。” 路沙把手里的烂货丢进鱼篓,摇头叹道:“大局已定,谁也改变不了。你也别挣扎了,咱们都只是看戏的。” “那你来狄地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向狄族讨债?你真的是活腻了?” “我来狄隆坡不是讨债,而是求生。白鹭城才是最危险的地方。也许你不知道,就在不久前,我被人蓄意从城楼上推了下去。实话告诉你吧,过去那个路路沙,已经死了。” 见黄越儿一脸不解,路沙大笑起来,这是刚才他坐在湖边看夕阳落日思考的人生,刚刚暴毙过一次,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他还能不能复活?骷髅王的大招还有cd呢! 无论多少人头,我都不能去了,我要待在这里等我的复活cd读完。我要像一个分奴一样默默发育。我爱我的世界树。 黄越儿无比失望地道:“我看错你了,你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流氓而已。庞先生也看错你,你不过多认几个字,哪里懂什么文章!” 路沙变了口气:“我讨厌别人对我指指点点,却一点不为我考虑,趁我还没发火,你滚吧。” 黄越儿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眼中,路沙看见了少有的决绝,她要做什么傻事? 他想阻拦,但还是没说出口,随她去。 寂静的狭小木屋,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那股水鲜腥气。湖风吹来了,路沙忽然想起小马哥给原主安排的宿命,那轮染血般的夕阳恍如一曲苍凉的旋律,悲壮万分。他拿起那把鱼叉,毅然而然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莫名的触动,口里大声喊道: “我要在这个湖边练十年剑,练到天下无敌,谁也打不过我。十年不行,我练二十年,二十年不行,我练一辈子。” 果然,白鹭家还是注定要灭亡。 兴亡谱,不过是换个名字。 剧本写好了,改不得。 听到声响,还漂泊在湖心的点点征帆都徐徐转过头来。 明日就是通商车队出发的日子。 “可那只商队会前往星海,还是去往白鹭城?” 路沙心底没了答案,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不远处一个沧桑老者站在舟上,手里是一把断弓。路沙心底一凛,他纵然刻意忘记那张脸,也绝忘不掉那把弓。 老者徐徐回过头来,借着水浪送声,却是在邀请路沙上舟一叙。声音厚重,直破天籁。 “久仰大名,路路沙见过弓魔。” 路沙踏水而去,飞上舟板。 老者哈哈一笑,一瞬从舟头来到舟位。 船舱内设下小菜,酒已温号,微微火光下老者不像是猎人性命的杀魔,而是一位温厚长者:“四公子,请坐。” “前辈,请。好酒!”路沙毫不忌惮,一饮而尽。 狄老祖也同样喝干,收放竹帘,天空星辰似也被放出。这一眨眼太阳落山,全都暗了。 路沙惋惜地道:“可惜了这无边风光,今天再看不着了。” 狄老祖道:“四公子在乎的恐怕不仅是这落日夕阳吧。” 两人心照不宣,又喝了三杯。 “狄威不长眼,狄猛没心窍,可老夫知道,那一日中我‘慧箭’之人就是四公子您,绝无疑问。” 狄老祖放下瓷杯,打量了路沙整整五遍,仍是难言的震惊,半晌如梦初醒,喃喃说道,“没想到四公子修炼的竟是星海武道,我等孤陋寡闻,该罚,该罚!”又是一杯入肚,蜡黄脸色烧得通红。 路沙听了,心中也是一惊,这老东西好毒辣的眼睛。 他一笑:“前辈今日来寻我,uu看书 .kansu.cm 可是要来补一箭?” “眼下老夫‘慧剑’已失,只剩最后一箭,没有把握能杀得了四公子。” “不瞒弓魔前辈,我也只剩下一条命。” 路沙笑得越坦诚,在狄老祖眼中便越是虚假,他手半晃在断弓之上,迟疑良久,仍未下定决心。这时路沙猛地站起,借着酒醒摇摇晃晃,指着窗外四周那些江畔水草说道:“箭已在弦上,为何不发?” 狄老祖见他说破,也不再较量,轻轻弹了弹断弓弓弦,那些埋伏的暗箭也缓缓撤去。他当日拼尽武道前程,也杀不了此人,此刻再动手那就得拼命了。命箭一出,焉能再归? 狄老祖心底嘿笑,这条狗命还得看着狄族问鼎白鹭城呢。 路沙开口道:“这月牙湖,我只是帮贵族看守两日,前辈不必心疼。” 两人相与走出船舱,踩着舟头,狄老祖对着浩荡湖心,也不管冷意,慷慨说道:“在这大湖两边,我可保四公子太平无事。敢冒犯四公子者,老朽以命箭杀之。” 路沙知晓他的那一番大喊,狄老祖也听到了,说道:“我练十年剑,若是有所大成,你猜我会不会找你们狄族报仇?” “那也是十年之后的事,四公子想要如何,老夫即便想拦也是拦不住。不过这十年,请四公子忍耐下吧!”狄老祖说完,抓起那把断弓朝着四个方向虚射一箭,水声霹雳里,宽大的衣袍蝙蝠般没入深黑的虚空,再也不见。 “老家伙,便是一意要囚我?”路沙踏碎小舟,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 三十一 1腔气难平 狄隆坡的通商车队出发了,白鹭领主与封臣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外面是遍地尸骨,独这里风平浪静。眨眼时光,有人在湖畔一桶水,一把剑过了十年。犹如夜幕大亮,在这个深雪遮住脚印的日子,木屋的门被敲响。 路沙开了门,门边是一老一少,老头长须宽袍,儒雅先生。女子一双桃花眼,珠华之年,狡黠灵动,少见的美人。相伴而行,带给人一种古怪的清新。 路沙怔了怔:“苏老师,是您?” 多年过去,不单是他模糊了印象,苏星魁也忘了他这位特别的学生。 “难为四公子还记得老夫,哈哈哈……”苏星魁侧身,对那穿道袍的女子,“黄雀,快,向四公子问好。” 年轻女子施了个礼,声音空灵悦耳:“黄雀见过四公子。” “好。门外风雪重,快请进屋。”路沙让这师徒俩进了屋,当年七圣山错过恍如昨日,此时再看这月牙大湖却是一片风霜。 “白鹭城没了,我也不是什么四公子,老师也莫要再提,叫我本名即可。”路沙边说,边从柜子里取出两只木杯。茶还在火炉上烧。 外头打了七年的战,狄人破白鹭,吞三族,终成为了新王。一切仿佛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在这里只有与世隔绝。 路沙的话,苏星魁只微微一笑,说道:“今天老夫来此,并不是偶然路过,而是为了一桩大事来求四公子。” “原来老师是当了星海的说客。” 路沙没了师生重逢的兴致,重重放下茶杯。这些年他潜心练武,有所成就,斩杀月牙湖底的妖龙名震北境。白鹭城虽亡,四子却以武道存世。三四年间,中州、江南来挑战的人踏破门槛。但路沙的骷髅真气早练到九层圆满,无敌江湖,十九战未尝一败。 苏星魁郑重劝道:“四公子的天资,不该再留在江湖白耗寿元。您该去挑战的,是星辰大海。” 路沙举杯,闭目不语。就在八个月前箭魔狄老祖也已病逝,没有了那支命箭,此间再无任何可束缚他的人。可他总觉这十年种种太过古怪。 苏星魁道:“四公子?” 路沙道:“学生倒有一问。先生曾说过上善若水,为何在七圣观供奉那七位圣人?” “四公子认为老夫做错了?” “学生只是不解。” “不解?” 他等了很久,转过头去:“对,我不解,为何这江湖偏偏要这么来。” 苏星魁没有说话,还有那名叫黄雀的女子,也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静悄悄的,炉膛上火苗凝固,窗外风雪消歇,月牙湖上白霜融化…… 一切都散去。 什么都不留。 只有一个人影站在湖边大喊。? …… 空,空,太空。 路沙醒了过来,原来是一个暧昧不明的梦。外头在刮大风,木屋摇摇晃晃,挂在头顶的吊灯砸了,就顶住他的床头。 他来不及收拾,听见屋外人声大叫。路沙来到坡前,朝下方湖区看去,一群人鸦鸦地围在一边,旁边是刚从湖里抢救回来的人。 路沙走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越来越大的风雨,将整个月牙湖都搅成了漩涡。这样恶劣的天气在渔民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万幸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溺水的人被及时送去了狄隆坡。 “该死的,把船只都绑好,风没停谁也不许解开。” 在路沙的帮助下,渔民们很快完成了应急措施。绝大多数人离开了自己的房子,转移到高处的山地上。谁也不知道这场雨还要下多久。 就在这时,有人叫了声:“四公子,老余的船还没回来!” “余老爹,对啊,怎么没有看见他?” 天天给他送螃蟹的憨厚老头,路沙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他看着那个说话的人:“你能确定?其他人再去找找。” 很快老余的女儿抱着三岁小儿被寻来了,她说,余老爹昨晚出的门,一旁的还有女婿,她的丈夫。他们一家连着半个月没打着猎物,余老爹这打算去湖心碰碰运气。谁知道后半夜突然刮起大风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刚才出去救人的船,他们几乎把半个月牙湖都找遍了,也没一人看见余老爹的船。 有人面色发寒,他们都想起了那个可怕的传说,湖心住着一头瞎眼老龙妖。这场大风暴的原因似乎也明了了,是余老爹惊醒了妖物,吞水扫尾,水族大祸。这是天怒。 “这,为什么会?爹……”余老爹的女儿慌张,更多的是无助。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旁边的人连忙扶住她。 路沙给她灌了一口骷髅真气,却发现她面色更暗,连忙罢手:“扶她回去休息。” “虎子他娘,你可得挺住啊。” 此刻就算是再没有判断的人,看着这呼啸的风浪也该猜到答案。 众人忽瞧见路沙一步步朝湖边走去,都吓了一跳,齐声叫道:“四公子,这么大的风暴,不能再出船了。月牙湖也会吃人!” “我管不了白鹭城,难道连这小湖也管不了?让开,若真是有什么妖龙作乱,我倒是要开开眼界。” 路沙大喝一声,双手托着那只搁浅的小舟底部猛地抬起,飞出淤泥地数步轰隆入水。劈斩水波,若快马驰骋陆地。众渔民见他如此神力,皆是看呆了。 风雨席卷而来,密密麻麻地打在这一人一舟,水雾渐渐遮住一切。也不知过了多久,所有人默默祈祷着,突然看见一个隐约的小小黑点。却不是站在船头,而是踩着水波,路沙一手夹着一个人,朝着岸边叫道:“来人,我撑不住了!” 这短短百步,他从水波中奋力行进,前前后后将腋下两人掷出。岸上早有人回家取出十余张大渔网,站在高坡上两一人一边撑开接应。众人合力之下,终于接住那两人,全身上下早没一处干地,一探那年轻男子鼻息,竟还有气。 “虎子他爹还活着!” 众渔民都欢呼喝彩,uu看书 w. 这时回头,有人惊叫道:“四公子到哪里去了?”只见浪涛滚滚,较之方才更要凶猛。 “快,快去,四公子一定落水了!” 渔民们大急,也都奋不顾身,跑到渡口边用小刀砍断缆绳,也再管不得什么吃人瞎眼龙妖。一下子,飞出十几只小舟,在近水处挥杆大叫,有水性好的入水搜寻。 “我……在这儿呢。”路沙抓住一只漂来的浮板,跳上船来,吐出一大口水。众人见他无事,这才心安,连忙弃舟返回岸边。稍晚了几步,全被浪涛吃掉。来到安全的高坡,方才经历过的人还是心有余悸。 这一晚路沙出奇发了高烧,足足两个时辰才退。他悠悠醒转,听见屋外有人说话,才知道那余老爹还是死了,只有那女儿的丈夫活了下来。 路沙心中不由有些难过,第二日余老爹女儿和孩子带着东西,前来道谢:“谢四公子救命之恩!” “别谢我,谢谢那些圣人吧!” 路沙看了她怀中孩子一眼,睡得正熟,“孩子有名了?” “还未曾来得及,他外公去了,烦请四公子取一个。” “就叫余幸吧。” 路沙心底默默想着,能在这以武称霸的乱世活下去,已是不幸中之大幸。 又是一夜无眠。 黄越儿走了半个月,外头变成什么样。 虽然他也拼了性命,余老爹还是死了,但这两件事绝不能混为一谈。路沙从床上站了起来,他要在这种地方苟活十年,叫整个北境人看笑话? 虽非君子,又岂能,作泥人! 三十二 请滚开 ?小木屋前,太阳起得犹为早。 所有月牙湖的渔民都被召来,聚集在这里等候。风暴刚刚退去,四公子找他们有什么事?难道是要加收水物? 等候时议论纷纷,有人冒出的这个猜想,给所有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这场大风暴带给他们的损失,远非这短短两三日可以抹平。也许该求情。 “都别说话了,四公子出来了。” 路沙的到来,原本还嘈杂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去,他们都已被这位英勇的湖主所折服。但对于他的仁慈,仍有抱有不小的担忧。 “四公子,您手里拿的是?” 看见路沙掌中的银片,不少人都露出了迟疑、错愕的神情,“难道是那张……契约。” 路沙道:“这是你们祖先的东西。” 渔民羞惭说道:“我们的祖先经受风暴的考验,有一年大雨他们活不下去,这才不得不把整片湖卖掉。” “那你们为何不把湖买回来?” 路沙的提问,没有人回答。 在路沙的呵斥下,渔民们才默默抬起头,只见他手底忽然腾起一道幽绿火光,缠绕住整张银片。传说中坚不可摧的星海契约眨眼之间,就在他们跟前化为虚无。 “烧……烧了……” 渔民们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谁都知道,这张银片的价值,他们一辈子也无法赚到的数字。 路沙拍去手中余烬,转身朝木屋走去:“天地本就是无主之物,何必强买为主?这片大湖,从此以后,不再属于任何人。” 又说道:“你们老老实实回家打渔,以后不必再给我送螃蟹了。” 渔民们感恩戴德,高唱四公子恩义,伏在地上久久没有爬起。 有几个机灵渔民围上来,问道:“四公子,您……您是要走了?” 路沙瞧了他们一眼,关上门,没有说话。 …… 这天下午,路沙一把火点了木屋,身边只有一个鱼篓,拆了一根木杖准备离去。瞧见四周静悄悄的,往日热闹的江面上一只船也没,虽说风暴刚过去,也未免太反常。 他沿着湖岸走着,来到一处湾口,看见有一个船家泊在岸边。船舱里烧着酒味,两人蹲着在吃饭。 路沙走近,用木杖敲了敲船头:“老丈,我要渡湖,去狄隆坡。” “成啊,可这位客官,天底下没有白给的买卖。” “你要多少钱。” “不多,四公子给一张湖契就够了。” “这我可给不起。” 路沙笑了声,越过那两个走近的帮手,径自跳上船板。那两人又追来,他伸手解下鱼篓,把里面的螃蟹全砸在他们脸上,说道:“清蒸红烧,随你们的便!”那两人当即跌入水中,不一会儿血色染红,原来是底下设置了铁刺。 “老丈,快开船!”路沙催促道。 “烧了那张湖契,你还想全身而退?”伪装成“老丈”的狄猛摘下斗笠,踏浪而来,手中狼牙宝刀雪亮分明,“路路沙,你今后只有留在这月牙湖畔,可躲明枪,走出一步,暗箭难防!” “你不是我的对手。滚开。” 路沙心念一动,骷髅真气化为宝甲,将狄猛连带刀暴弹而出,跌入滚滚湖水之中,半晌才钻出一个红肿的脑袋。他上去一脚,将他再次踢飞。 这时耳畔呼啸声飞过,却是隐藏在水底的暗箭齐齐发射。路沙钻入船舱,把长篙往岸上一点,借着快风小舟飞快发动。那些乱箭全打错了地方。 狄猛狼狈地钻出来,口中大喝:“别射了,都他娘的乱射!”肩膀上,后背上刺猬似的,万幸穿了星海妖兽皮打造的护甲。 路沙站在船头,越是平静,那种压迫感就越是剧烈:“来吧,箭魔,瞧瞧你的最后一箭,能有多厉害!”小船疾行而去,留下道道波纹。 他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月牙湖的另一边,一个简陋的观景亭。 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扶着一个枯瘦老者,一步步接近。从这里凭栏远眺,整个大湖风光,尽收眼底。 “来了。” 老者的话,让少年兴奋起来,可他怎么看湖面,也看不见。这些日子来,老者的身体越发衰弱,他渐渐什么也看不清,常常把儿孙都认错。 少年嘀咕着:“爷爷,您别看啦,回家去休息吧。” “你以为爷爷是瞎了吗?没错,爷爷是真瞎了。” 老者满是斑点的脸庞微微笑着,他让少年打开狭长的锦盒,u看书.uukanhuco握住那把断弓,对少年道:“孩子,若是老东西我这一箭还射不死他,你们就放他走吧。” “可爷爷,你不是说他是我们狄族的心腹大患吗?”少年问道。 “也许有朝一日,他能饶了你的性命。” 狄冲满不在乎地别过头去,对狄老祖的话显然是半点不信:“爷爷,别人都叫您弓魔,那小子才多大呀,您一定能射中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狄老祖发出断断续续的大笑声,“弓魔,弓魔,说到底还是江湖的武技,算不得天地神通。命箭,来!” 弓还是那把断弓,握住的第一支箭起,陪伴他一起老去。但此刻箭袋里空空如也,该到哪里去摸?老者的手指开始流血,眼眶撕裂,耳朵也变得通红,全身出现一股不可思议的妖异紫气。 少年狄冲惊骇地看着这一幕。他发现他无法再接近,他的叫喊老者也无动于衷,他把他所有的心神都灌注在了两指之间,从碰上弓弦的那一刻,一切都无法挽回。 然而直到现在狄冲仍然没有看见,那江心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任何人出现? “爷爷,你到底要射哪儿?” 就在这时,紧绷着的狄老祖一下子失去所有力量,重重栽倒在他怀中。狄冲拼命大喊:“爷爷,你快醒醒,你快醒醒!” 狄老祖缓缓转过脑袋,这一箭,果然,只有那人……可以……瞧见……足够了…… “爷爷!”少年的哭叫声越发响亮。 无法形容那一道箭芒。 当他睁开双眼,脚下所有水族都在轻声哀泣。 三十三 前,后 路沙静静坐在船头,任由水波推进,全力应对彼岸的绝命一箭。忽然之间,他听到一个奇异的呼吸声,一张一合,一浅一重,来自湖心的最深处。 难道那个瞎眼老龙的传说是真的? 他警惕地用木杖敲击水面,那小小的漩涡带了一分力道,仿佛他的一个眼神穿透白米水墙。越来越清晰,看得越来越分明,那是一只赤红色的巨大鬼眼,在飞快地往上急冲。而随着这庞然大物的飞升,原本平静的湖水一下子变得极为暴躁。 “这是什么?”路沙面露惊诧。 察觉到被窥视,鬼眼主人愤怒地扫击刀把似的长尾,将路沙的漩涡狠狠击碎。远在水面的他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连退三步。眼下他在月牙湖心,前后左右皆无退路,已成为瓮中之鳖。 而那鬼眼主人的速度惊人,与之对比小舟就像是原地踏步。路沙情急之下,只能拼命加速,但短短几个呼吸间,那鬼眼主人整个身躯跃出水面,在空中拉出一个惊人的弧度。 直到这一刻,路沙才真正看清这怪物的真身,像是一头鲸鱼和鲨鱼的融合体,全身遍布暗红鳞甲,遮天蔽日占据了大半个视野。重重拍击之下,锋利的水花如一颗颗暗器,几下就砸破了小船船底,湖水疯狂地涌入。 “什么人能养出这样的怪物!”路沙想起那些渔民的话,还有那张星海契约,自语道,“难道是当年相助白鹭王的那些星海使者?” 若有这样强大的帮手,还有什么敌人能够抵抗? 偏偏是在今日,早知道不烧那银片了!路沙看准一块船板,抛飞而出,弃船而逃。然而就在这时,一股更加强大的杀机逼近,他目光所寻什么也没看见。但闭上眼的一刹,那种死亡威胁只增不减。 这就是弓魔的最后一箭? 路沙心头清楚明白,在那遥远的彼岸,有人拉开了那张断弓。此时的他,即便是全力以赴,也根本无法承受的一箭。这一箭,已经达到了这个江湖的巅峰! 前有命箭,后有鱼妖! 情况无法再恶劣下去。 “躲不掉了!” 就在路沙目光死死盯着那道远来箭芒,他身后紧追不舍的鱼妖也再次杀到。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燃烧全部骷髅真气,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让他快一分,硬一丝。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歪歪扭扭的一箭,却分毫无差地对准他的心跳。 “弓魔,这一次,是你赢了!” 路沙心底凄然大笑,没想到还是一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他闭目待死,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半个身子骤然一冷,却是那头鱼妖猛地从水底跃出,用他的血盆大口将路沙整个吞下。而恰在这时那一箭也到了,没有任何回旋,赤芒直接从鱼妖的两颊射入,半晌,从它的尾骨射出。 起先什么都没有发生,鱼妖仍是完好无损,只听得一声“呜啊”的悠长嘶痛,它两只猩红的巨大鬼眼率先暗淡下去,全身的坚硬鳞甲如同沙石瓦解,簌簌落下。紧接着全身都爆发出一种纹路,像是骨骼在内部粉碎,失去了所有依靠哗然坠入水底。 天空中久久不散的浓云被撞开一个口子,漩涡不停蔓延之后徐徐收拢,渐渐化为平淡。 一切都随鱼妖沉寂入湖底。 直到有一个浑身是粘稠鱼血的人影冒了出来,在水流的冲荡下来到一处浅滩。鱼妖虽然已死,但它的皮肉却变得更加僵硬,路沙用三层骷髅真气也花开许久才割开,差点活活憋死。 “原来那鱼妖是来救我,哈哈哈……” “我烧了那星海契约,它感激我么?” 到底鱼妖是何来意,一切皆无从确认,但最后都是它为路沙挡下了那夺命一箭。 路沙躺在岸滩上,忽然流了两滴泪。 “天不绝我,天不绝我……” 他休息了片刻,听到道上有人声传来,是狄猛带人沿着湖搜来。 半日不见,狄猛身上缠着厚厚的白布,骂道:“刚才那什么东西,真见鬼了。老祖宗一箭惊天动地,我就不信那小子还能活着!” “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在这一带找找……”其余人纷纷叫道。 路沙翻身入水,扫去脚印,飞快游到另一边走了。眼下他的体力耗尽,再斗下去没有任何好处。 到了狄隆坡一看,才知道狄族的商队到了老羊城下,牧疆守住了城门,死活不肯放他们过去。眼下双方还在对峙之中,白鹭城下黄族如何,一条街就三四个说法,真假不辨。而狄威也早已经离开了狄隆坡。 “必须尽管回去才是。看书.uuansh ”路沙在城中藏了一夜,狄猛没在月牙湖找到他的尸体,只当他入水沉了,早早回来在宗族府庆贺。另一边,狄老祖身死的消息则被藏了下去。 借着夜色,路沙在屋檐上悄然行走。半个时辰前他在狄威的书房偷到了一份行军地图,不知道是真是假。他本想下去杀了狄猛,偏偏真气还没复原:“罢了,就让你这混子再多睡几个女人。” 最后看了眼下方的糜烂景观,狄猛今日艳福不浅,路沙又把瓦片放了回去。 他打算从后门离去,路过一间地牢时,听见里面有人在严刑逼供,犯人被打得皮开肉绽。 “说不说,再不说打死你!” “你打死我吧。” 路沙本不想插手,但听这声音意外耳熟,又听里面说道:“你们这些只会杀人头的蛮族,早晚会被老天报应。啊,继续打啊,你爹不痛!” 看守越发凶恶起来,连酒都顾不上喝。 路沙走了进去,把那六个人都放倒了。来到那刑架边,那人还兀自不休:“我小白贱命一条,大不了十八年后,咱又生一个你爹。” 路沙轻轻说道:“我不是叫你回老羊城,你在这里装什么硬汉?。” “回去?不杀光你们,老子才不回去!” “蠢货。” “啊,四公子,真的是你。” 小白被解放下来,噗通跪倒在地,惊喜得就要晕厥。 路沙急忙把他扶起,看见小白背后的伤痕,皱了皱眉:“是谁打得你?”小白没说,路沙也猜得大概,他也不急问,带着他快速离开。 三十四 大剑仙出山杀贼 道旁青草黄。 两天之后,路沙主仆二人乔装打扮,出现在通往老羊的大道上。一路上瞧见狄人军队严整,疾速进发,无论气势、人数皆是不凡。 小白叹了声:“无怪卡夫将军也是心有忌惮,狄军真虎狼之师也。”转头问道:“四公子,你说真开战,我们会赢吗?” “肉食者鄙,又何间焉。”路沙哈哈一笑。 这天傍晚二人到了一个小城,小白眼尖:“四公子,快看,那儿围着好多人呢。” “挺热闹啊,借过借过……”路沙听到有人谈及他的名字,只当是暴露了行踪。两人压低草帽,悄悄凑了过去。只见城门口上竖着一个大草牌子,上面贴了一张画着红叉的潦草画像,下面七八行墨字。 小白正疑惑这人是谁,看见下面‘’路路沙‘’三个字,吓得连忙把嘴捂住。 “四公子,是抓你的!” “还有你。”两人眼神交流。 围观的大多是城中百姓,扛着货架的,背着锄头的。碰上这种事,口中粗鄙之语,一口气把这通缉令上的恶人十八代全部问候。 还不够的,愤愤叫道:“狗日的路路沙,老子干你全家!有种你现在就来。” “路路沙,你生儿子没屁股,别让我遇上你!” 诸如此类的话,在义愤里比比皆是。小白迫于无奈,也跟着叫了几声。 这白白被骂,路沙听得有气,又死活挤不进去,说道:“各位,这狗贼人人得而诛之,小弟来迟了,问一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小子是白鹭城的奸细!” “这小子行刺了……” 霍得一声,路沙冲上去摘下那张通缉令,在手里揉成一团。 围观众人吃了一惊,有人叫道:“小子,你发什么饭疯,还不快放回去。小心张城主把你抓进牢去!” 只听他面色阴沉,冷冷一言:“呵,这小子刺杀阿奇少爷,你们还能忍我可忍不了了!鄙人练剑十年,终于可以一展抱负。” “你,你要去杀那狗贼?!” “不错,正是!”路沙一口纯正的狄语,一番话直说到众人心坎里去。 众人有怀疑也去了七分,拍掌道:“好汉!”这路路沙如此凶恶,他们顶多就骂骂,真要动手谁都不敢,眼下见有人肯出头,更是兴奋。 “各位,你们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早有人去城主府通报,说是有个在深山练剑十年的大英雄揭榜,誓杀狗贼。回来时候路沙早走远不见,张城主急道:“人呢,人呢?!” …… 入了客栈,路沙身边银两无多,拍案说道:“掌柜的,今日的房钱明日给,我先去杀几个白鹭城的奸贼。你店别卖,等着我。” “客官,你这不合适……合适,合适。”掌柜见他这般凶恶,讨钱的心思也淡了,只盼望他把那张拍碎的桌子给赔了。 房间里,路沙将那通缉令在桌上摊开,小白握着灯光,奇道:“这上面是四公子您的名字,怎么画像完全不一样?” “你再仔细看看这是谁。” “啊,是那个欠钱的小子。”小白吃惊,“他居然行刺了狄奇,这一条好汉,我看错了他。四公子,咱们可得帮帮他啊。” 抬头却见路沙站在窗边,独自无语。 第二天两人打算退房,伙计说掌柜的不在。过了一会儿,掌柜的弓着身子,低着来了:“阁下……阁下就是那揭榜的大义士?” “不错,正是在下。”路沙瞟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有什么事吗?我毕生练剑,此番下山合当我名震天下。” 掌柜的满脸羞红,慌忙下拜:“下的有眼不识大山,差点冲撞了好汉。这里是十两白银,我等的一点心意,还望好汉收下。” “掌柜的,你当我是什么人!快收回去。”路沙往外看了一眼,却是一条街开店的掌柜全来了,站在门外观望。对于这些寻常百姓,十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 众人见状,纷纷上来道:“请好汉千万收下!” 路沙道:“那路路沙刺杀了狄奇少爷,你们和他有何仇何怨?这笔钱,拿回去救济穷人吧。” 掌柜的道:“狄奇少爷对我们都好得很,他被奸人所伤,我们心底难过!” “哼。” 小白已经偷偷把银子咬了,“四公……是真的!” 路沙踹了他一脚,说道:“走了。” 小白想起来时经历的安排,说道:“四公子,你说那些人这是不是也是在演戏?” “那还用问吗?” 路沙心底蛮不是滋味,当下和小白便带着那张通缉令去了城主府。张城主得知消息,早就在门口等待,欢天喜地地把路沙两人迎了进去。 “好汉,你揭榜,你有把握抓住那个狗贼?” “张城主,你这是在侮辱我。” 路沙一口答应,张城主有些担心问道,“不敢不敢,要不要本城相助?” “不瞒大人,u看书 ww.knsu 一天前我在神目岭见过这小子,当时就觉得他鬼鬼祟祟。可惜当时太过犹豫,教我给错过了。”路沙抱拳说道。 张城主还有所不信,但路沙愣是把黄越儿的外貌,言语,武功路数说得一五一十。这些消息逼真,听得人也不由相信。 下午吃完茶,又来了四个好手,这是要故意测试路沙的武功。路沙连屁股都没挪一下,那四人全都倒插进土里。 这一番神技震惊四座。 张城主再无任何怀疑:“好,壮士,这里是十两黄金。事成之后,还有一半!”又让人取来一张文书,盖了城主火符。偷偷把路沙拉倒一旁,小声叮嘱道:“这是我张家城镇城神剑,壮士,抓到那刺客,你可得说你是我派来的!到时候还有奖赏。” “城主大人,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路沙拿了钱,也不含糊,“狡猾的路路沙,这一次你逃不了。”抓起那把长剑,一声大喝,把地上石砖斩成数段。 路沙两人从西城门而出,忽听得一阵嘈杂喧哗,半个城的人都来相送。 “各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再见!” 张城主挽留说道:“壮士,贼人凶猛,一切保重啊!” 唯有路沙仰头长笑:“哈哈哈哈,风萧萧兮易水寒……” 众人见路沙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这悲壮的氛围下更是落下了感动的泪水。但偏偏没听到他下面一句,场面不由得有点尴尬。 “不说了,走了!” 路沙抱剑,小白牵马,消失在长道尽头。 三十五 江南师兄 有了这一城之主出具的文书,一路上遇见小股的狄人军队,都是通行无阻。路沙如得了一张护身符,不必再躲躲藏藏,遇到什么盘查,把剑一扬:“我杀贼之人,你敢挡我?” “原来是张城主礼遇的大剑仙,下的得罪……” 一连走了四五日,路沙和小白在一处林地露营,估摸着此地已出了狄地,离老羊城也已不远。 小白舒了口气:“这次回去我一定要好好吃,好好睡,没半年再不出窝。” 路沙听得好笑:“你这小子,也太没志气。跟我去白鹭城吧!” “四公子,你,你说的话当真!”小白激动地跪倒在地。 “跟着我,算不得好事,我给你时间想。” “我早就想好了!”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响,两人谁都停住嘴。路沙摸过去一看,却是几个狄兵的尸体,没想到狄人的势力已渗透到这里。 小白道:“四公子,他们穿的衣服,似乎是狄威的亲兵。” 路沙也看出来,顺着血迹跟去,一片大溪之中通红一片,十来个狄兵在对付两个草莽剑客,口中喝道:“敢伤阿奇少爷,狗贼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狄狗,有本事就来拿你爷爷的命!”那两个剑客一男一女,似乎是一对夫妻,斗志非常顽强。虽然身上多处负伤,仍然没有放弃。路沙观察情势,那名男剑客撤剑盘旋,又杀了一人。几个伤兵倒向这边,路沙没法子,只得把他们踢晕过去。 小白这时也跟来,喝彩道:“四公子,这两人武功好生高强!” 路沙点头:“只不知是谁伤了他们,否则休说这几个饭桶,再来十倍也擒不住。” 两人又看了十来个回合,眼见狄人这边越来越少,小白只道是那两个剑客胜了。一旁路沙却在说,强弩之末。 “呀,死了。”小白叫了声,是那男剑客受三人围攻,力用尽又中了一剑,伤口血流不止,白剑落入溪水中眨眼就被冲走。那女剑客大急,跳过来拼死护住他。一下子没了侧翼,就被步步围困,无处可逃了。 小白叫道:“四公子,那姑娘生得好俊气,她也要死了。” 美女?路沙刚想闪,猛地看不下去,跳下高坡,喝叫道:“都给我住手!” 一开始没人理他,但路沙骷髅真气在体,那些狄人的刀剑全都弹开。他挡在双方之间,谁都不能前进一步,宛如天降一座山岳。 什么人,找死!有狄兵认得路沙,说道:“大剑仙,你不是张城主派来的,怎么帮这些白鹭奸细?” 路沙开口道:“是,我答应了张城主要杀路路沙,可没说纵容你们枉杀无辜。” “大剑仙,他们可不是无辜。” “这两人就是路路沙的同伙,你们也不能以多欺少。我知道你们肯定说此一时彼一时,和这些恶贼不必讲江湖道义,但我这个人就是这么固执我不听我不听,你们全是王八在念经。” “这……”一干狄兵全无语。 那女剑客抱着男剑客的尸体,心中哀痛不已,路沙说什么一点儿没在意。听他说到‘’以多欺少‘’四字才稍稍抬了抬头。又听怀中男剑客极微弱的声音:“阿蓝,这人是个忠义之士,你以后跟着他吧。” 女剑客韶蓝落泪道:“你说什么呢,你不会死的,你不会……” 上边路沙喝了声:“你们滚吧。”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这到嘴的鸭子,狄兵岂会因为路沙一句话就肯放弃。直接撕破脸冲上来连他也砍,可古怪的是,他们根本无法接近路沙半步。稍有出剑者,直接自己被剑锋贯透,从高石上跌入溪底。 “啊,阿甲他杀了他自己!” 剩下那几个狄兵全都吓傻,心知打不过路沙,无心再战,丢下兵刃发疯似的跑了。 女剑客韶蓝急叫道:“不能……不能放跑了他们!”冲上去一个也没杀着,她怀中那男子却奄奄一息,最后碰了她盈盈脸颊一下便断了气。 “哥!”韶蓝连声痛哭。 路沙坐在满是血味的溪石上,托腮装可爱。小白摸了几个狄兵的尸体,只找到了一点银两。路沙让他再找找,忽听他叫道:“四公子,这儿还有一封信!” 路沙接过一看,却是狄奇写给狄威的,他翻了两眼一下子被上面的内容震了一震,喃喃道:“好狠心的女人。” 小白听得好奇,问道:“四公子,上边写着什么呀?” “没什么。”路沙随手捏碎,洒进溪中,转头去找那女剑客:“小妞,你们胆子不小啊,连狄军大营也敢闯?”声威厉喝,宛如一位天使。 韶蓝一点不惧,眼泪哭干,整个人也像是麻木掉了,只一个人靠在那里发怔。过了很久,她起来把男剑客的尸体推入溪流,特意把那把剑洗干净放进他掌心。随着那一声瀑布落响,干干净净。 小白瞧得有点害怕,低声道:“四公子,这姑娘,傻了?” 路沙瞧了几眼,沉不住气,上前说道:“小丫头,今天是本大剑仙救了你,你要报答我,明白吗?” 韶蓝仍是木头人似的,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uu看书 wukanhu.co 路沙追说道:“为了救你,我辜负了对我有知遇之恩的张城主,就是送我这把神剑的男人。我答应过他的,本大剑仙向来说一不二……喂,我白说这么多了,你还不跪下来,把你的剑给我。” 小白道:“四公子,她好像又哭了。” 路沙没了兴趣:“真是的,哭什么哭嘛,算了,我就当扶老奶奶过马路。这什么大剑仙,一点儿都不好玩,小白,咱们走。” “等等。”女子平静了些,起身向路沙一拜,“对不起,我不能认你为主。我和我兄长是黄族黄大人府中门客,受他命令,来此地寻找他的独女。” “黄临知道她女儿在狄地?”路沙问道,当下也不嬉皮笑脸,把与黄越儿相遇的事情简要说了。 韶蓝听了,脸上精神许多,摇头道:“我只是奉命行事,其他的并不知晓。” 小白笑道:“不打不相识,咱们原是一路的人,也可做个伴。” 韶蓝犹豫了片刻,她本想继续一个人去找黄越儿,见路沙身手不凡,特别是那道古怪功力,也就欣然答应了。 三人沿着溪水往下走,当晚寻了一处开阔地生火休息。韶蓝心情不佳,也没话好讲,只说了一路的遭遇。他们在狄人大营碰运气,发现了黄越儿的踪迹。本想去劫了狄奇,结果出事。 路沙喝着鱼汤,边问道:“蓝姑娘,以你和你哥的身手,那狄军中有人能伤得了?” 韶蓝握着拳,气恨道:“那狄奇是江南宝剑院的学生,不知哪里请来一个师兄,若非是他从中作梗,我们早就得手了。” 三十六 那1刀的风采 “这么说,伤了你们的就是那位师兄了。” 韶蓝美目一暗,显然是又被勾起了回忆。 “江南宝剑院,师兄……”路沙心底闪过一个念头,忙道:“蓝姑娘,你可还记得那人的外貌,与我说说。“ 韶蓝不解,还是尽力描述:“那人虽带着面纱斗笠,但面貌……依稀还是很……不俗。”夸赞敌人,有些古怪,用猥琐,丑陋?但韶蓝偏偏换不出别的词。 “果然是他。”路沙轻叹了口气。 韶蓝听路沙话里有话,握住他的手:“你认识那家伙?” 路沙道:“咱们不是他的对手,还是别碰这个晦气。” 小白道:“四公子,连你也斗不过那人?” 路沙重重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韶蓝把鱼汤丢回火堆,作誓道:“哥,我一定手刃仇人,为你报仇!” 第二天三人又遇上昨日那伙狄兵,斗了一阵。三人取了他们的衣甲,各自换上穿了。韶蓝帮路沙乔装,小白看得啧啧称奇:“四公子,我可认不出你来了。” 韶蓝知晓路沙身份后,颇多顾忌,路沙道:“你我眼下是同舟共济,不用拘礼。” 路沙见韶蓝也没有黄越儿的踪迹,索性将计就计,跟着搜捕的狄兵一同行进。 跟了大半日,也不知这些狄兵要到哪儿去,最后汇聚到一个村落前。 一个兵长模样的人召集所有狄兵,说道:“那小子就躲在这个村子里,这一次再不能让他逃走,否则所有人提头去见族长!” 三人伏在一边偷听,韶蓝道:“四公子,他们说找到小姐了。” 路沙点头:“但愿他们别浪费咱们的时间。” 那狄兵兵长怕打草惊蛇,并没有直接下令入村,而是等待大部队到来。这反而给路沙等人机会,他们抢先一步进了村。 村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多少人家,问过方知,成年男子全被拉到附近的大城去了。 “村长,你可见过一个年轻男子?生得清瘦,声音好听。” “没见过。” 村长说完摇头就走,并不信任路沙这个外来人。 “难道她已经走了?”路沙三人问了一圈,没有黄越儿的消息,韶蓝有些灰心。 路沙道:“我们分头再找找,没准她换回女装了。记得,不论有没有找到,天黑前都在这里集合!” 商量妥当,三人分头行动。路沙从村东开始找起,这一带相当荒凉,门户矮小,只有零星的炊烟。小孩子都躲在家里,钻着窗户偷看。 路沙招呼来一个孩子道:“小家伙,对,过来,你有没有见到一个漂亮姐姐?” “没见着。”小胖子眨眨眼。 路沙随手掏出一个桃子,在小胖子眼前晃了晃。 小胖子馋得直流口水,边跳边叫:快给我,我知道她在哪儿。那姐姐刚刚给了我一个梨子,叫我谁都别说呢!” 等他说完,路沙揪着小胖子的耳朵,一口把桃子吃了:“一个果子就把你收买了,没义气。” 小胖子委屈地哇哇大哭,我的桃子,你坏! 路沙走到那扇门前,敲了敲:“我回来了。” 没人应,他刚刚推开,一道凶光贴着他的脖子汗毛掠过。 “别动手,是我!”路沙惊叫了声,黄越儿的匕首顶到他喉间。 黄越儿脸色一缓,却没有收剑的意思:“你不待在你的大湖边钓鱼,跑这儿来做什么?怎么,你也被狄奇收买了,四公子!” “你见过展南了?”路沙趁机拨开匕首。 韶蓝和小白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小姐,误会了,四公子是来帮咱们的。” “帮咱们?他只会帮他自己。” 听韶蓝把事情经过说了,黄越儿这才宽容了些,收回匕首,说声,对不起。 “你又不是女主角,你嚣张什么啊?!” 路沙转过身去,也不正眼瞧她:“蓝姑娘,看来你家小姐好得很,用不着谁来救。咱们还是回去吧。” 韶蓝点头:“小姐,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我们一起回家!” 黄越儿警惕地道:“怎么就你一个,你哥呢?” 路沙咳嗽了声:“不懂就别问。” 韶蓝撇开这个话题:“小姐,眼下受狄族挑拨,各路封臣都陈兵在老羊城下,没有好处,谁也不肯白来这一趟。这仗迟早是要打,就看星海人什么时候来,我们要早作准备。” 路沙提醒道:“当务之急,保住小命。话说看不出来,你的匕首还挺快的。” 路沙阴阳怪气,黄越儿脸一红,没有再说什么,想去踩他的脚,反被路沙踩了一脚。一转身,路沙吹着口哨走远了。 村子外狄人大部队埋伏着,四人合在一处,准备抄后山那条小道。刚要上山,忽见四处山谷火把腾腾亮起,不知多少狄人露出脑袋,举着兵刃拍打作喝。漫山遍野都是那种诡异的声响,随时都要冲杀下来。 “四公子,咱们被包围了!” “闭嘴,你当我是瞎子?” 路沙说完,发现三人都同一个眼神看着他。 山谷高处走出一人,uu看书 .uuansh 大叫道:“路路沙,你这贱人,我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师兄,这一次就有劳你的慢剑了。”不知是不是风吹,带着股别样的阴寒。 “是狄奇!” 黄越儿看见,路沙也瞧见了,叫道:“姓狄的,你有本事就冲下来,我看你能保住几根骨头!” 狄奇看得仔细,大奇,回头问道:“这人怎么在这儿?”左右没一个人回答。 对方势大,突围更是痴人说梦,四人无法,只得又退回村子。但如此做,也不过是等死罢了。 黄越儿看着路沙,又惊又急:“展南不是你二哥的人,为什么要相助狄族?” 路沙想了想,还是把当初他与展南相识的事简要说了。 韶蓝道:“这么说,那家伙对你们路家还抱有仇恨?” 路沙点点头。 “他们杀进来了,一家一户地搜,迟早会找到这里。这个地下室躲不了多久。” “出去跟他们拼了。” “愚蠢,你忘记你哥是怎么死的了。”路沙阻止了韶蓝,“咱们再想办法,总会有的。” 小白握着拳头道:“四公子,我也是你们的帮手,我去把他们引走。” “你也给我省省,他们的目标又不是你,怎么会这样轻易上当。” 那一边韶蓝问道:“小姐,你到底把狄奇怎么了,他不是喜欢你吗,至于这么漫天追杀?” “我把他给……” 见黄越儿这么吞吞吐吐,小白也很是好奇。 还是路沙开口说道:“这泼妇把那小子阉了。” 三十七 乌江亭血战 两人听得目瞪口呆。 黄越儿转过头去:“我那天本想去刺杀他,但最后有些犹豫,准备下手的时候他醒了,我不小心捅错了地方。” “我的大小姐,你够狠啊。就这么,手起刀落,太监了!”路沙赞叹道。 黄越儿咬牙道:“算是便宜他了。他曾经跟我说过,他若负了我,就去练他们狄族的那本绝学,武林奇书,《无狄神功》。” 无弟神功? 路沙胯下一凉,原来狄族有葵花宝典。这还怎么打,下回遇到那小子,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路沙拍板叫道:“不能再犹豫了,你们三个一起从南边跑,我去北边把他们引开。明天天亮在那个乌江亭见面,咱们一起回老羊城。” “四公子,你这样太冒险了。”韶蓝反对。 “我一个人反倒最安全,你们别跑散了,谢天谢地。” 路沙再三坚持下,黄越儿也点头,就这样依照计划行事。 路沙的出现,给正在搜索的狄人一个明确的方向。 “我是路路沙,来追我呀!追上我我就给你杀杀杀。” 路沙吸引住大部分人,因为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抓刺客,而不是其他闲杂人等。 “快追,路路沙从村北跑了!其他人别管了。” 剩余三人从另一个方向猛跑,终于逃出了那些人的追杀。路沙整整跑了一整晚,愣是没受半点伤。他故意兜了个圈子,把那些追兵全带进山沟沟里。 最后慢悠悠地去了乌江亭,只遇到了黄越儿一个人。路沙上前道:“其他人呢?” 黄越儿道:“昨晚太混乱,我们被狄兵一冲,都分散掉了。” 她也是刚刚找到这儿来,等得心急如焚。 路沙道:“小白这个废物,韶蓝又受了伤,估计是凶多吉少。”等了一阵,路沙起身道:“不等了,我们立刻回老羊城,多在这里呆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黄越儿从怀里掏出一本:“我不走,我要等韶蓝一起。你拿着这东西去找牧疆!”摊开手一看,却是一卷行军地图,上面用红蓝旗帜画得密密麻麻。 “怪不得狄奇拼了命要追杀你,原来你不但伤了他的大宝贝,他偷了他的小宝贝。” 路沙接过一看,愣是没看懂,装着清楚的样子:“狄人好狡猾的心思,如此一来,白鹭城的防线不就形同虚设了吗!狼子野心啊。” “有了这个东西,起码狄人不敢太过嚣张。”黄越儿见他看得甚为专注,不由道,“没想到你还懂这个。” “本公子学究天人,什么不会?” 路沙拿出那一晚他从狄威房中偷出的行军地图,两份一同对比,大体上一模一样,总觉得有什么古怪。这么专业的事,他也不浪费脑细胞,刚要一起收起来,黄越儿凑过来道:“你这卷上面的日子怎么和我这卷不一样?” 路沙道:“你这个蠢货,你这卷狄奇精心加密,肯定是一错到底。” “凭什么不会是你这卷错了?”黄越儿还要和他再争,听得林子里杀出狄人兵马,两人急忙躲到亭子里,看见狄奇带着人从大道体另一头出现。他的皮肤透着白皙,与往昔英俊少年判若两人。 “都是你造的孽啊。”路沙最先发现,低声道,“果然,韶蓝和小白都被他们抓住了。” 黄越儿忙看去,韶蓝两人被绑在马背上,口里塞了布条动弹不得。那些狄族亲兵个个身材魁梧,甚为健硕,与之前来搜捕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得想个法子救他们才好。” “我想到了。这一切都是你惹的祸,你现在就出去向那家伙认罪,也别嫌弃人家了,下半辈子凑合凑合过算了。不成我以后给你托个梦,整个大胖小子。” ?“你若是认真的,我现在就去。” 路沙见黄越儿态度坚决,似乎是当了真,笑道:“我是怕你错过姻缘,以后后悔。” 黄越儿道:“你别欺负我。” 手捏得很紧,路沙替她揉了揉,她似乎是走神了,竟没抽走。 听外头狄奇站在空地上,束手冷喝道:“这两个,一个是个卑贱的下人,另一个是被玩弄过的烂货,狄怪,你以为那路沙会低头?愚蠢。” 狄怪作为狄奇的最年长的表哥,年过四十还没成亲,态度卑微地道:“少主说的是。”上前一刀要将小白杀了。 韶蓝一声尖叫,小白闭目等死,忽见一个剑鞘飞似赶到。狄怪这一刀被挡住,很是不满,抬头看着缓缓走来的人:“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展南抓住飞过来的剑,瞧也不瞧:“留下这人以后还有大用。” “大用,哈哈哈,能有什么大用!”狄怪冷冷说道,“少主,这人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他是白鹭城的奸细!” 展南道:“你一刀杀了,又有什么用?” “好了,不要再吵!”狄奇打断两人,看了展南一眼,伸手示意把小白两人拖下去。狄怪气急,也只得点头站在一旁。 这还是黄越儿第一次见到展南,他这一剑鞘的手段令人惊艳。她转头道:“这人若是出手,咱们怕是都要死在这儿了。” 路沙道:“他不敢杀我,至于你,就不一定了。” 外头全都是狄兵,两人不敢声张,只得老老实实躲在这个地坑之中。又闷又热,稍一伸展就会碰到对方的肌肤。路沙实在是坚持累了,靠在黄越儿肩膀上,枕着她的青丝装死。 …… “都过了晌午,那两人怎么还不来?” 狄奇早没有耐心,uu看书.uuksh 是不是情报有误?看向狄怪,大表哥也是一脸无奈,等得口干舌燥。日头一下下落下来,一切都在说着,那两人不讲道义,丢下仆从自个儿跑了。 这时候前去刺探情报的探子,纵马而归:“少主,前方有老羊城的人马出现。人数,在三百人以上。” “老羊城的人,是何人带兵?” “隔得太远,看不清将旗上面的字。”探子差点累倒在地。 狄奇让人把他拖下去,阴沉地思考起来,“他们怎么会……难道消息已经到老羊城中了?” 狄怪劝道:“少主,安全起见,咱们不能再在这里逗留了。”旁边还有几个狄族亲信也道:“少主,您可千万不能再有事,族长非得气着不可。” “难道就这样放跑了那贱人!笑话。” 狄奇看了眼天空,仍是不愿放弃,“这条路是去老羊城的必经之路,他们绝对还在我们后头。守死这里。” 眼见又是一番僵持,路沙的手脚越来越过分,黄越儿恨不得直接把他丢出去。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也许他们早就到了。” 展南从树梢上跳下来,单手握着剑鞘,还是那把旧剑。 狄奇眼前一亮,咳嗽了声:“师兄,你有何发现?” “坏了。”路沙一下子从黄越儿大腿上坐直。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有一股大力当头打开,直接把他们赖以藏身的那块大石板击碎,那声音喝道:“四公子,你再不出来,我可要放火了!” “展兄,我知道你想念我,可见面就不必了吧!” 三十八 1把慢剑 这种情势之下再当乌龟必然要被生煎。 在展南动手之前,路沙先将黄越儿这个暗器测试机丢出去,自己稳稳落地。一转身,周围全都是凶恶的狄兵。 狄怪站在最前头,双目圆瞪,要喷出火似的,就是你害了我表弟的大宝贝? 路沙看了他一眼,笑道:“没想到狄族除了弓魔,还有你这么个高手。敢问《葵花宝典》练到第几重了?” “杀你,绰绰有余。”狄怪一口太监腔调,他的无狄神功并不深厚,大概还没有忍心下那最后一刀。所有狄兵都围了上来。 狄奇面色碳红,大喝道:“表哥,杀了这对奸夫**!” 双方乱战立刻发生,但展南却没有率先拔剑,而是在一边静观。狄奇见狄怪和路路沙打得开心,忙道:“师兄,你还在犹豫什么?快上啊。” 路沙骷髅甲在身,狄怪这假太监奈何不了他,但他也奈何不了对面。真气未到六层,炼虚为剑的地步,杀伤力还是不足。他瞅准对方一个破绽,一巴掌把狄怪扇成了猪头。 “无狄神功,果然了得,在下今日领教了!”眼下也顾不得小白二人,路沙道声抱拳,抱起黄越儿转身就跑。 展南轻飘飘挡在前面,把剑鞘一指:“四公子,留步。” 路沙叫道:“慢剑,狄奇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 “这不是钱的事。” “你忘了林豪是怎么死的了吗!” 狄猛冲过来,喝道:“师兄,快斩了这家伙,少跟他废话。” ?“四公子,得罪了!”展南拔剑。 路沙见他这般冷血,也被逼起斗志,从地上捡起一段木枝:“人人都说你慢剑了得,我今日倒要瞧瞧,是什么法门。展南,你以为你拦得了我?!” “拿去。” 展南将剑丢到路沙面前,自己反空着手,只有一把剑鞘,额前长发在风中微晃。狄怪等人在一旁看得大怒,但在狄奇的呵斥都乖乖住口。 路沙怒道:“你瞧不起我,不用剑也能杀我!” “你没有学过剑法,就像是一只剑鞘,虽然内劲深厚,却无处可用。” “废话少说。我不会留情!” 路沙钻研骷髅真气,知道江湖武道上“一理通万理”的教训,他每日练气也就是练剑。他有自信即便不敌,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来得好!”展南手持剑鞘,他的剑法虽然高妙,但是在内劲上的修为则略显不如。路沙则是抓住了这个优势,借内劲驱动剑锋,少了花哨,多的是实力。若是换了在场的任何一人,怕是直接要被拍飞到树上。 刚才与路沙对敌的狄怪也是看得头大,没想到这人年纪轻轻,内劲修为还在我之上!是我小觑白鹭武道,这次回去那一刀就痛了吧!狄怪眉头紧皱,旁边的人谁能猜到他此时的复杂心情。 面对路沙的强攻,展南连连后撤,稍有不慎,整个剑鞘上的花纹都被震裂三朵。但他脸上的表情仍是淡然:“短短几日,四公子内劲修为又上一竿,可喜!” 路沙听成可惜,冷哼一声:“不错,确实可惜。堂堂一代慢剑,今日要身败名裂了。” 眨眼之间,两人的交手便是十几个回合。 展南耐心的很,幽灵一般,路沙完全碰不到他的衣角。每次碰上展南的剑鞘,他的速度就会不受控制地慢下来。这短暂的凝滞,让他所有的算计落空,这一凝滞中他的对手就是无敌的存在。 轰隆—— 路沙被一剑鞘拍击在树上,吐出小半口鲜血,还回味在刚才那不可思议的一剑。?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已经刺中他!” 他拿的明明是进攻的剑,对方是防御的剑鞘,可交起手来就跟换了个似的。路沙怒气上来,叫道:“不服,再来!” 但这一次展南没有再给他机会,几个闪避,直接一个突进下扬:“谢四公子还剑。” 路沙踉跄连退,听到展南说话才意识到被夺了兵刃。这一战虽没分生死,但只要不瞎都知道,显然是路沙输了。 “你的剑,有诈!这局不算!”路沙暗骂一声狗子厉害,知晓今日若不胜过展南,他和黄越儿两人也是性命不保。装着血本无归的赌狗腔调,“展南,你有种再借我一剑,我跟你赌身家!” 展南还未开口,狄奇大笑说道:“路路沙,你这条胆大妄为的疯狗,以我师兄的剑道,再借你十剑又何妨!” 路沙气得咬牙,若是他练成六层骷髅真气,破虚得剑,今天这里谁能活命?都来当老子的骷髅兵! 就在这时,林子里传出一个声响,状如龙吟,所有狄兵心头一震,纷纷都仰头四处寻去:“什么声音?” 连交战中的路沙等人也不由一怔。 只见在那群山之颠,走出一个白衣人影,u看书 .uuknshco 手挽雕弓,语中带着悲怒之色:“白鹭四子,你要借剑,好,我狄冲借你!”虽还是一个没长成的少年,但拔箭风姿娴熟无比。 狄族的穿云神箭,当日林豪也是死在这箭下! 这名跟随狄老祖,当日在月牙湖畔射杀路沙的少年,路沙并不认得:“你是……” “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 狄冲说话之间,手中一箭猛地掠出,去势如虹,直朝路沙头顶。这一箭的厉害,路沙用不着多想。若换了弓魔到场,这一箭他是躲不开的,他只有逃。 狄奇和狄怪两人皆是又惊又喜:“这短短时日,表弟练成‘慧箭’了?天佑我狄族,又出一个弓魔!” “瞧瞧是你跑得快,还是我的箭快!”狄冲一箭不中,没有给路沙喘息时机,紧接着又是一箭。眨眼之间,箭袋中的十几只箭全部射空。 最后一箭乃是三箭齐射,路沙恨不得可以一分为三。他只有硬抗,全部的骷髅真气化为铠甲,只听得一声宛如瓷器破裂之声。所有的力量完全消解,路沙像是被重锤击中,直撞在方才藏身的大石上。 “呵,小子,你还有箭借我?”路沙爬起身来。 山上狄冲见他这般嘴硬,从箭袋里抓了个空,手指却还是搭住了弓弦:“好,那你看看,我这一箭如何!” 这一箭并不是对着路沙,而是射向了在一旁的黄越儿。路沙叫声:“小子,你往哪儿射呢。”他扑过去,反被黄越儿推开:“你个傻子,你快跑啊!” ?两人一起想跑,黄越儿肩头中箭,跌倒在地。 三十九 少年折弓 “好箭!”狄奇见狄冲神箭得手,急忙下令围攻。不料就在这时,就在双方之间那片平地上,突然雨点似的爆出一阵阵轰响,爆出一股密集的浓烟笼罩住整座乌江亭,一时间谁也看不清谁。 “不好,这小子有诈,速退!”原本带头冲锋的狄怪见势不妙,大声叫道。 不知道谁喊了声烟有毒,狄兵更是人心惶惶,连忙捂住口鼻后撤。任凭狄奇在后头如何驱使,也没有见效。 等到烟尘散去,早半炷香时间过去,路沙两人没了人影,只有一地血迹。 这一道烟雾弹来得古怪,狄奇纳闷至极,踏碎一块木头:“给我追,他们受了伤跑不远!” 狄冲这时候刚刚从山上跳下来,狄奇冲他道:“表弟,她,她还能活吗?” 狄冲道:“那姐姐必死无疑。我箭上有毒,无药可解,少主你是知道的。” “果然如此……” 狄冲收弓,回头却看见狄奇整个人软到在侧,跟丢了魂魄似的,脸上是欣喜又是狂笑。 展南走过来:“那小子中了我一剑,牵动心脉,十日内必死无疑。” 狄怪听得说得神乎其神,不悦道:“若是那小子没死呢,你敢打包票?” “你可以试一试。”展南一推。 不单狄怪,连狄冲也被剑光刺痛退了三步。狄怪失了面子,戳指道:“好你个展南,别以为老子怕了你,等我回去就!”后面那半句却是说不出口。 这时前方探子传来消息,老羊城兵马更近了。 “表哥,就麻烦你去追那两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狄奇此事心烦意乱,更不愿见到黄越儿的尸体,催促道,“真遇上老羊人,别和他们硬拼。” 狄怪抱拳道:“是,少主。” “这次多亏了展师兄,否则让那小子逃走,我狄族颜面扫地。从今以后,展师兄就是我狄族的上座门客,他的话便是我的话。”经过今日这一战,狄奇也彻底对展南放下成见,当众宣布。 众人皆是恭贺“少主如虎添翼”,能得狄奇这般信任,往展南投向嫉妒的眼神…… …… “傻子,你可别流了。我晕血啊!” 路沙见黄越儿痛得厉害,一时间也慌了神,想把真气灌输给她。黄越儿反而变得更虚弱,一下子晕死过去。 “路路沙,你这个蠢货。你这是在做什么,骷髅王又岂能救人于危难?”路沙断了用真气疗伤的念头,替黄越儿折断羽箭,处理了一下伤口。他们此刻藏身在一个破庙之中,无论是他还是她,实在是不能再跑了。 外头全都是狄兵,路沙看了一眼,血迹虽然可以抹去,但那种味道却做不到。 “快点搜,你,去那个庙里瞧瞧!” “快看,这儿有血迹,他们往溪下去了!追!”狄兵纷纷离去的脚步声。 能勉强拖延一会儿,但时间久了,还是逃不掉。路沙一个人固然可以脱身,但此时叫他撇下黄越儿,他着实做不到。 骷髅王,你听见我的呼唤了吗! 狭小的石像之后,两人的皮肤紧贴,笼罩在淡淡烟气中,这般坦诚从未有过。 真气包裹住锋利的箭头,一点一滴地将其融化。做完这一切为黄越儿穿上衣裳,路沙完全虚脱,仰靠着失去了意识。这个时候即便是头山猪,都能吃了他。 他到极限了。 身体的透支带来剧烈的冲击,他需要休息,至少十天,甚至更久的休息,才能完全恢复过来。 朦胧恍惚之际,一道脚步声,一个白衣人影从庙门口走了进来……他很快就发现了路沙二人,那眼神是熟悉的,特别是他那只箭袋,还有那把弓。人和弓,天和云,像极了。 黄越儿缓过来一口气,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路沙怀里,不由得脸一红。抬头看见那张清秀的脸,颤声道:“你,是你!” 她害怕,白衣人影看了外头一眼,轻声,温柔道:“姐姐,别说话。”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给她,细声做了个手势。 “这是解药?”黄越儿点头道谢,一口咽下,她对这个小少年有了一种好感。她扶起路沙,看着他这副疲惫的模样,一点儿都认不出来,没由来的一阵心酸。 过了片刻,庙门口来了几个狄兵,对里头道:“阿冲少爷,那两个人不在溪下,血迹都被冲走了。” 狄冲啊得大叫了声,作怒道:“气死我了,好狡猾的狗贼。这儿我也瞧过没有,他们一定是往山上去。你们几个找路,我再去抓几支箭,u看书 w.ukanhu.cm 马上来。” “是,阿冲少爷您就在这里休息,他们跑不了。”狄兵们都被狄冲方才箭术折服,他年纪虽小,却也说一不二。所有人在庙门口集合,一起上了山,皆是势在必得。 等狄兵离去后,黄越儿的药力也生效,脸上的黑气也散开许多,扶着路沙从石像后出来。看见狄冲就守在庙门口,对面墙壁上靠着他的弓箭。 小少年彬彬有礼,转头笑道:“姐姐,你能走了?还好我来前用水泡了箭,没有毒死你。” 黄越儿勉强一笑,听见身边路沙连咳嗽两声。 “你是狄人,为什么要救我们?” “你也知道我是狄人,哈哈哈。” 路沙醒来也有一会儿,皱着眉说道:“小子,你之前射的那些箭,故意分散,里面装的都是什么?那些烟雾都是从那里面来的吧。” “你很聪明。那是我爷爷去年捣鼓出来的玩意,有趣极了。” “你是弓魔的亲孙子?”路沙想起之前交战时,这少年诡异的箭路更是纳闷。 对着路沙这张脸,狄冲一下子变了脾气,起身道:“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你们走吧。” 这个少年身上有着男子都少有的气概,言出必饯。黄越儿扯了扯路沙的衣袖。 “傻子,咱们走。” 路沙没深究,黄越儿最后向狄冲道了谢,两人互相搀扶着离开破庙。 “这是个怪人。” 路沙自语说着,忽听见那庙里传出一声清脆。 黄越儿直觉得心弦被拨了一下:“他把他的弓,给掰断了……” 四十 要杀你的人是 两人捡着僻静小道,不敢惊动,这一日终于逃出了狄人的追杀。无论是展南的剑,还是狄冲的弓,都被远远抛开。 “上面说这里叫霸王道,再走二十里,就到老羊城。”黄越儿看着手里的地图,欣喜说道,“路路沙,我们安全了。咦,你怎么还不开心?” “没事,只是身体没复原有些不痛快。”不知为何,路沙心中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黄越儿想着到了老羊,路路沙定要回白鹭城去,两人分别在即,不由得有些伤感。本来想说的话也忘了。 走着走着渐渐天色下沉,附近并无什么可以借宿的村落。 黄越儿道:“若是我们连夜赶路,天亮应该就能够到。” “这儿也不安全,还是走吧。”路沙想了想说道。 此刻天全黑透了,两人又行了一阵,瞧见前方有人设卡拦路,样子非常威武。偶尔两个过路人也被严格盘查,一丝都不肯放水。 两人仔细瞧了一眼,黄越儿喜叫道:“是老羊城的兵衣,太好了。” 路沙点点头,也是欣慰,上前对那些兵卒道:“我是白鹭城的路路沙,快放我过去。我带了重要的情报要见牧疆城主。” “你是白鹭城的四公子?”兵卒上下打量,“你说你就是?” 路沙有些不悦,但还是忍耐着,再次重复。 不料那几个兵卒更是无礼起来,哈哈说道:“笑话,兄弟们,这两天来了多少个四公子?没有两只手,也就一只脚了吧。” “那些都是冒牌货。” 路沙手里还抓着一把石子,差点就全糊这些人脸上。 “都吵吵些什么呢,住口。”此刻走出一个人,似乎是这些兵卒的队长,客气着道,“呀,您真是四公子,得罪得罪。” 黄越儿道:“总算来了个明事理的。我是黄族的人,这块令牌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啊,原来还有黄族的大小姐。” 路沙见这人还是愣着,那些老羊兵卒不怀好意地围了过来。他伸手将黄越儿挡在后头,皱眉道:“你们想做什么?造反不成!” “卡夫将军说了,四公子若来,可先斩后奏!”在队长的率先发难下,那几个士兵齐齐拔剑,朝着路沙三人刺去。 “来真的?”黄越儿急忙闪躲,但刚受过箭伤,手臂仍是使不上力。 “不长眼的东西,卡夫给你们买保险了?!” 没想到刚刚逃出狄族的包围圈,又陷入这个境地。路沙若是多一指骷髅真气,也定要讲他们杀得猪肠寸断。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是这些饭桶可以侮辱。 眨眼之间,拦路木桶左右已经没有站着的人。 “傻子,我们走。” 路沙瞪了那些满地打滚的士卒一眼,“谁给你们的胆子?待我见了牧疆,叫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一路上又遇见了好几波拦路的人,全被路沙打翻,一拳一颗门牙。 黄越儿见他杀气越发凶戾,担忧地劝道:“兴许这里头有些误会,你犯不着这般怄气。” 路沙道:“他们是牧疆的兵,却不是我的。” 两人抬头一看,老羊城高大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在夜色下,城楼上的那些火把愈见明白。 奔走了这大半个月,兜兜转转,终于又回到了此处。 “走,咱们进城,找牧疆那老胖子理论去!” 路沙憋着一口气,忽听黄越儿说道:“好像有人绕过来了。” 他们走下大道,脚下是一片平坡,却有两队人马挡在路上,任是什么人都不能通行。 “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两人走过去,方知道这是卡夫的亲兵,死守在此处,没有他的手谕,任何人不得过去。 路沙道:“你们将军人呢,让他出来见我。” 两队亲兵都像是没听见似的,反倒是朝着二人举起了刀剑。 黄越儿大声叫道:“卡夫将军,你们的认错人了。我们不是你们的敌人。” 路沙转头一看,发现后路也被抄了,眼下前后都是不长眼的东西。 “好呀,要玩命?我奉陪。” 双方谁都不退一步,稍一走神便要见血,有人来了:“越儿小姐,没有找错。他们就是,本将的命令。” 卡夫将军?黄越儿更是困惑起来。 路沙朝着那个方向,大喝道:“卡夫,你老羊城也要跟着狄族造反不成!” 随着一个低沉嗓音,一个银甲老将从阵列中走出,目光矍铄坚定:“四公子,卡某在此等你十天,你终于到了。” 他的到来,在场士卒全都恭敬起来,让出了一条通道。 路沙冷看:“你等我做什么?” 卡夫面色平静,一点也没逃避:“想向四公子借一件东西。” 黄越儿问道:“将军要借什么?只要我们有,一定给你。”说着就要拿出那两卷真假不明的行军地图:“卡夫将军,这是我们在狄人大营中……” 卡夫看也不看她,只说道:“四公子的项上人头。” 黄越儿一时心惊,东西也掉在草丛里。 “卡夫,你大胆!果然连你也背叛白鹭城了。u看书 .uukansh.co ”路沙想通了一切,旋即大笑起来,“什么世世代代的守护,封臣之王,虚伪的谎言。” 黄越儿道:“卡夫将军,你刚才……为什么?” 对于路沙的谩骂职责,老将没有解释。他紧握着掌中铁剑,高声又重复了遍:“眼下各路封臣都齐聚在老羊城里,都在等四公子这颗人头。四公子若还当自己是白鹭血脉,就把这东西借给本将军吧。” “你要我死我便死?做梦。” “四公子错了。要杀你不是本将,也不是九族使者。”卡夫拔出了那把铁剑,那闪烁的金光令人眩目,黄越儿在看到这把剑的第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白鹭城的剑!” 路沙的眼神也变了。 “真正要杀四公子的人,是白鹭领主。” “你说,是我父亲叫你来杀我?” 冰凉的夜风吹动火把,天空中暗淡无星,路沙的笑声尤为刺耳,“卡夫啊卡夫,你以为你带了把破剑来,我就会信?” “九族兵临白鹭,要杀四公子,狄族才肯退兵,狄人退兵,田族才会退,黄族也才会退。” 卡夫举剑,缓缓走向路沙,声音不停,“今年的两界通商沦落到眼下这个地步,失约是头一等谋逆大罪。四公子,你身为这次通商的总领事,责无旁贷。” 黄越儿忍不住道:“通商不成,是因为狄族暗中作梗,派人对那些界门做了手脚。” 卡夫瞥了她一眼,漠然道:“狄奇是狄威仅存的一个儿子了,越儿姑娘,你可知道你犯下多大的罪过?只赐死四公子,已经是领主最大的恩惠。” 四十一 借我 “好一个责无旁贷,卡夫将军一番话,叫人心服口服。”路沙撕破胸前衣服,说道,“我路路沙的人头就在这儿,请将军来拿吧。” 卡夫应了一声,持剑大步,丝毫没有客气。 黄越儿挡在两人之间,闪着泪光:“将军,你不该杀他,他不该死,该死的人是我。” “越儿小姐,你父亲还在城中等着你。”高大的冷面武将拔出鞘中长剑,悬在女子头顶,只有一句,让开。 “若是我不让呢。” 卡夫眯着眼睛:“本将没有在和你开玩笑。”他反手一个剑背,将黄越儿重重拍倒在地。身后亲兵鱼跃而上将她制住。 曾经路路沙一度以为卡夫徒有虚名,但真正站在这老将面前,才真正感受到那种压迫。此人的实力,并不在展南之下。他的刀术是在杀戮战场上练成。 休说路沙此时身体还未完全复活,即便全盛,也不定是他的对手。 “四公子,你将拯救许多无辜人的性命。你应该感到荣耀。”卡夫挡住路沙的视线,他身后是一群白鸟哗啦啦扑过,遮住了林声。 可谁来拯救我呢?路沙心底一阵自嘲,他虽然不知道“骷髅王棺”的具体冷却,但隐隐觉得真气一日未复原,那个时刻就不会到来。 “白鹭王,饶恕我。”卡夫剑应声而落,就在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出剑的弧度被急剧拉扯, 却是路沙临危反扑,从身边亲兵腰畔抽剑,剑锋从卡夫额头席卷而过。卡夫并不慌乱,一副早就料到路沙不会乖乖等死的镇静。 路沙挺剑冲刺。 卡夫仍占据着绝对的压制,只三个回合就将路沙铁剑斩成两段。 亲兵趁机赶上,将他死死按住:“小子,别耍花招!” 黄越儿伏在地上,大叫道:“卡夫,你要是敢杀路路沙,我现在就死给你看。你要如何向你的主子交待!” “老羊人不受这样的威胁。”卡夫冷冷回应,一个手刀将路沙打晕进路旁草丛,喝道,“来人,先送越儿小姐进城!”却是不让她眼见那斩首一幕。 黄越儿毫无办法,拼命想要挣脱,耳畔回荡过不知前日,还是昨天,他们站在山岗上看归去的路。 他们都那么放松得意,在林风里晃荡,路路沙把喝空的水囊丢进小溪,忽然转头喝醉似的,说道:“傻子,你没人要,我娶你啊!” “你不是黄族公主,我也不是白鹭城的嫡子,正好门当户对。” “我六弟都要成亲了,我这个四哥脸上可挂不住。这次若是活着回去,成亲是免不了的。得,你若是不答应,那我只好再找别人了……” “我父亲虽不喜欢我,这面子也得给!” 就这样一个人自以为是,絮絮叨叨说了大半天,全然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和尊严。黄越儿气得想把他推下悬崖。这种恶棍,一定能长命百岁吧。 她一直都是这么偏见着,可眼下为什么? “路路沙,你个混蛋,你别死啊!”黄越儿几乎是用所有意识喊出这句话,可一群乌鸦突然飞了过来,把这些东西全给,一口一口啄食干净。 送走了碍事的人,卡夫也放下了所有的忌惮,低头怜悯地看着那个满头是血,眼眶撕裂的年轻人,缓缓说道:“四公子,不要怪本将,要怪就怪你的母亲为什么生下你。” “不许你,你侮辱我母亲!”路沙猛地跳起来,那是他最后的真气,一拳打中卡夫嘴角。卡夫全没料到这样的路沙还有如此蛮力,一股酸麻,吐出大口黑血来,还有半颗牙齿。 “好小子。”亲兵们见卡夫遇袭,都跟自己被捅刀似的,怒目瞪着路沙,“将军,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不管谁来,今天这小子都必死无疑。” “白鹭王!”卡夫颔首默念,白鹭城的剑压在路沙脖颈,不远处一个声音大叫大吵。卡夫以为是牧疆亲自来了,仔细一听声音,才发现不是。 “让我过去,快让我过去,我要见卡夫将军。将军,是我。” 所有人除了路沙,都往那个方向看去,只是一个瘦弱的白面男子。不像是带刀上阵杀敌,而是在书房研墨舞文。 “放他过来。”卡夫看了那人一眼,并不在意,“你来的正好,你杀了此人,我让你继承你父亲的军功。这次你在狄地刺探情报有功,城主也要赏你。” “杀,杀……”声音颤抖着,“将军您,您让我杀四公子?” “白夫,快动手,这是军令。”那几个亲兵高喝道。 卡夫把剑丢过去,清脆响亮。 年轻人噗通一声跪倒,连连磕头忘了破碎的伤口:“卡夫将军,我愿意把我的头借给你,没人会发现的。您,您放了四公子吧!” “白夫,你在说什么!”亲兵上前就是一脚。 这年轻人和路路沙不论是外貌,身高,还是发饰都极为相似,那双眼睛更是一模一样。刚刚被严刑拷打过,身上伤痕累累,鼻子两颊结着厚厚的瘀血。 亲兵中有人瞧得稀奇,若不仔细比对,真要把这两人看成同胞兄弟。 “将军,您就饶了……” 卡夫踏到小白面前,身后亲兵喝道:“白府,你当本将军是什么人,封臣又岂是好骗的。” “可若是杀了四公子,白鹭城真没有希望了。” “白夫,你跟我十年了,你父亲也是我手底下的兵。他将你托付给我,你现在叫我杀了你?”卡夫缓缓叹气,“混账东西,你不敢动手,给我让开。” “将军。”小白纵身挡在他跟前,用双臂抱住那把锋利长剑,uu看书 wwuukanhu.co虽是满身的血,“你听我一句,你听我一句。” “白夫,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活着,战端一开,有多少人要死?” “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以后少死一些我父亲,少一些像我这样的孤儿。四公子能够做到,他是白鹭王真正的血脉。”小白忽然想起,连声道,“卡夫将军,您不是也不看好二公子,三公子吗?” “糊涂,你跟随他不过短短一月,你怎知道他会做到!白夫,你被这恶徒给蒙骗了。” “可他曾经救过我的性命。” “孩子,你的命换不了他的命。” “我知道我命贱,我只是一个步卒的儿子,比不上四公子。我可以死,可他不能死。卡夫将军,你说的没错,我不了解四公子,随他去狄地前,我以为他是传言中的恶主,我讨好他但心底恨他。但有一天他突然叫我上桌喝酒,我不敢,他说,路路沙也是一个孤儿,我们是一样的人,来喝!将军,四公子他虽然有父亲,那么伟大的父亲,但那只是一把屠刀。我们是一样的人。” “就为了这一句话,你愿为他去死。白夫,你大胆,你以为你阻拦得了本将?快给我让开!” “你动手吧,我……” 锋利的血剑刺进了那人的胸膛,卡夫晃动了一下眼神,怒极的他直到最后一刻,他来不及回手。 “将军,谢,谢……你。”嘴角干净所有笑意,仍直挺挺地立在原地。 这一刻,卡夫仿佛看见了他的同袍,这孩子的父亲。他的剑,带血落在地上,血跳了一指头那么高。 四十二 星海使者 天空中吹起了阴风。 “将军,下大雨了。” 卡夫最后还是没有斩出第二剑,他把路沙带回军营中,准备交给牧疆发落。那两卷真假不明的行军图也一并送了过去。低沉的号角声回荡在整片原野上。 思绪落在刀笔上,久久未能放下。两日了,卡夫还能看见手上的血腥味。他催促来使:“城主何时到?”此刻的老羊城还沉浸在一场盛大的宴会之中,远道而来的封臣使者正与领主的二公子,三公子就通商之事,讨价还价。 “将军,城主说,轩公子和锐公子,都在等您的礼物。” “礼物,已经准备妥当。”卡夫重重地坐回大椅,他现在有两颗人头,最贵重的那颗又该送给哪位公子呢?或者说,谁都不送。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使者离去不久,帐外有人通传:“将军,有人求见。” “不见。” “看来卡夫将军,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呀。”从帐门外走一个长须老道,身边跟着一个束发小道童,生得晶莹可爱,笑起来两只浅浅梨窝。 “大胆,竟敢擅闯……” “无妨,你退下吧。”卡夫认出来人,是牧疆新近的上宾,刚从狄地游学而来的星相大师,旁边这个是他的女徒弟。卡夫起身相迎,随即意识到这次相遇是牧疆的意思。 “城主让苏先生前来,有什么吩咐?” 苏星魁笑道:“自然是为了将军烦恼之事。” “四公子?” “请将军指路。”走出营帐,小道童不慎被绊了一跤。苏星魁扶稳她,低声道:“丫头,仔细看路,别惊着鬼神。” 小道童黄雀认真点头:“记得了,二师叔。” 卡夫好奇一问:“原来苏先生还有一位师兄,不知是谁?” 苏星魁一笑,只伸手指了指头顶。 众人不解,黄雀笑道:“我师父可厉害了呢,谁也见不着他。” 卡夫哑然,对这类江湖散人他并不迷信,只当这是装神弄鬼。但苏星魁通天断地的本事多年前就传遍白鹭,若非没点真本事,焉能活到今天? “苏先生,四公子就在里头,自从上次昏迷还未醒来。” 对于之前发生的事,苏星魁多少从黄越儿那了解了些,进去看了一看,直接说道:“卡夫将军,你也不必犹豫了。依我看,你根本就杀不死这小子。不信,你往他肩膀上砍一剑。” “苏先生这是看不起卡某?来人,拿剑来!” 卡夫被激得有气,这一剑使出八成功力有余,又怕直接把柱子也砍断,特意选了个角度。砍得是不偏不倚,不料剑身在碰出路路沙身体的一瞬直接被弹了出去。 “怎么回事?”卡夫吃了一惊,再试了一次,最后又让身边亲兵去试了试,刀砍中了,但路沙仍完好无损。 苏星魁道:“卡夫将军别白费力气了。” 卡夫回头问道:“这……苏先生突然赶来,可是算出了什么?” “星海人已经锁定他了。”苏星魁指了指头顶。 “锁定?先生是说,星海也要四公子的……” “将军莫要忘了,比起那些野心勃勃的叛臣,谁才是白鹭无法对抗的对手。”苏星魁索性挑明,“这个礼物老夫现在就要带走。牧疆城主那边也已经同意了,这是文书。至于封臣,我想将军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啊,原来苏先生,就是星海使者,长生门?卡夫,失敬了。” “使者谈不上,只是偶然间遇上了来江湖养气的星海高人,苏某侥幸得了这桩差事。”苏星魁受了卡夫的恭维,甚是得意,胡子也飘了起来。旁边黄雀掩嘴偷偷笑。 “话虽如此,但这也太突然了,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卡夫心中思索再三,仍搞不明白苏星魁的路数,这样草草把人交给他,恐怕不妙。又问道:“敢问苏先生,星海那边还说了些什么?今年的通商……” 苏星魁打断道:“老夫只是收到了旨意,长生门有何用意,并不知晓。将军,星海的耐心你不会不知道吧。” 小道童黄雀打量着,说道:“二师叔,他好像不肯答应呢。” 卡夫道:“苏先生,容我……” 苏星魁哼了一声:“卡夫将军,好钢使在刀刃上,比起封臣,我们更该安抚谁?这个考量将军慎重。黄雀,咱们走。” 黄雀道:“好哩,二师叔。咱们空手,你说那些人会生气吗?” 卡夫见苏星魁搬出牧疆,又搬出星海长生门,只得松口道:“罢罢罢,上界使者留步。uu看书 w.uukashucm这小子会些蛮力,别让他得了时机。” 苏星魁领着黄雀长拜,谢道:“将军深明大义,是老羊城之福。” “此去星海山高水长,全拜托两位了!”卡夫亲自带人将苏星魁师徒送出军营,应他们要求,另派两人将路沙装上马背送往离此地最近的次元界门,狼窟。 这路上的颠簸颇费了些时日,到狼窟时天色将晚。苏星魁取银子酬谢两个军士,都被谢绝。他一笑也不再坚持,等到那两人走后,亲自背起路沙往半山道而去。 黄雀跟在后头:“二师叔,咱们一路过来那么多界门都坏了,这个还能用吗?” “能,这可是老羊城的宝地,牧疆那老胖子盯得可紧了。”不多时师徒两人就站在那沧桑顽石通道前,感受着吹来的无尽风。 “通过这个界门,便是星海。沿着暗流再走半日,便是长生宗。”苏星魁面色也凝重许多。 黄雀是头一回来,缩了缩:“二师叔,我害怕。” “乖,不怕,马上就好了。”苏星魁拍了拍她的头发,想起方才在军营里一幕,不由得有些心有余悸。见旁边没人,他脱下外袍,从里面摘出一件黄皮内甲,上面血迹斑斑。整个人伪装一路的云淡风轻,全都垮掉。 黄雀担忧地道:“二师叔,你流血了。你痛不痛?” “不碍事,皮外伤。”苏星魁把那件内甲丢进山涧,惋惜说道,“这一件金身,是我从仙人那里好不容易讨来。这回被那卡夫砍得破破烂烂,真够行的,嘿,若是这小子卖不出价钱,这趟买卖是亏大发咯。” 四十三 师生打架 这是什么地方, 我身上的血,是谁的, 我,被绑在马上,是谁救了我? 我还活着,那傻子走了,那黑脸似乎也不在这儿。 “我……”路沙花了很长时间来恢复他的记忆,最后他睁开眼,看见一个穿道袍的小女孩,袖子上落满了梅花。 还有一个人,有点眼熟,留着山羊胡须的老者,在哪里见过。瞧见两人目光闪动,似乎看来,路沙连忙装晕。 “嘿,这小子睡得够沉的。” “哈,小马儿都拉不动了。” “快走快走,这一晃快十年了,也不知道那神仙还在不在。” “二师叔,他可是你的学生,你怎么就把他卖掉了?” 苏星魁哈哈一笑:“还不是为了你,你的病呀只有星海的仙人能治。不卖掉这个人锻材子,哪里去求?” 黄雀问道:“人锻材子,那是什么东西?” “小丫头的,不该知道的别问。这星海可比不得江湖,处处凶险。” “哼,又装大口袋。”黄雀别过脸去。 “好了好了,二师叔告诉你就是,这星海武道和咱们江湖不同,把一些拥有天地灵力的宝物称为材子,这三重天以下分为天,地,人三个品级,以天最高。” “可二师叔,他明明是个人,怎么也算材子?” “这可就要怪他自己造的孽,不可说。” “这材子有什么用?” “笨。自然是炼器,器灵懂吗?” “不懂。” 这师侄两人絮絮叨叨说了半路,也不知绕到哪儿了,黄雀一脸怀疑:“二师叔,你到底认不认得路呀?” “认得,自然认得。那神仙,我早已经与他说过了。咱们再等等,到了时辰他必亲来迎咱们。” “二师叔,这儿怎么又有个界门,从这儿咱们能回去?” “这可不成,江湖那么大,也不知道这门通到哪儿。我们还是要走原来那门。” 苏星魁累了,坐在道旁石头上,黄雀无聊地吹手里的草根。 苏星魁突然站起来,拍掌道:“糟糕,忘记先放了这小子的血,要是他冲撞了仙人那可怎么办?” “二师叔,你好残忍啊。” “哈哈哈,逗你玩的。这小子眼下是咱们的肥羊,我可舍不得。先不走了,就在这界门口等仙人来吧。” “二师叔,我好困,你喊我。” “知晓了,你只管睡。” 一老一少把马系在门柱上,然后背对靠着,黄雀咕噜咕噜睡着了。苏星魁打了个哈欠,看了眼马背,见没什么意外,也把脑袋一撑。 过了许久,一阵山风吹过,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路沙这才睁开一只眼睛,稍一使劲,就发觉这绳索古怪,越用力越紧,勒得他手背生疼。 路沙用骷髅真气试了半天,体内不知哪来一道湍流,直接把绳口整个绷开。他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这,这是怎么回事?消耗殆尽的骷髅真气,在这一道碧蓝湍流的帮助下,不但得到充足的填补,更是隐隐触碰到四层的壁垒。 “这力量是……”路沙从中看见了月牙湖底的景象。 他轻轻翻下马背,没有惊动那两人,往外走了几步,发现所处的地方乃是一处悬崖,往下可瞧见流动的白云,而天空却是一条条汹涌河流。 “云在下,水却在上,这里就是星海了?”路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得凝神瞧了几眼,想到夜晚群星在头顶闪烁,在汪洋中起起伏伏的壮阔景象。 “那画面应该很美吧。” “是啊。” 路沙点点头,转过身,发现那个叫黄雀的小道童笑着看他,舞动着双臂,两颊如花。 路沙看了眼打呼噜的苏星魁,边低声边走过去:“你笑什么?” “二师叔说我长大后会嫁给你,可我觉得这辈子咱们可能没有机会了。我有点小遗憾,哈。” “你和你师叔一样,都是装神弄鬼的大骗子。” “你不信,我喊他起来。”黄雀急了。 “不许动,你敢叫醒他我就敢立刻杀了你们。我不是在吓唬你。” 黄雀开心地道:“你的身体恢复啦,那双鲨的鱼血果然奇妙,二师叔说你受了慢剑一剑,心脏会在一个月之内慢慢裂开呢!” 路沙下意识地碰了碰胸口,正是那一丝疼痛把他唤醒。他来到那个界门前,按照小白教他的摆石之法,驱动保留在其中的传送能量。 “不知道他眼下逃出来没有?” 在路沙的努力下,那散乱的界石渐渐组成规律的图案,相互之间的感应力也大幅上升。很快就涌现出一道明亮的光束,朝着那空洞的界门射去。 “老羊城,我路路沙回来了!”路沙咬牙说道,就要往前踏出,但他这一步却踩了个空。不但通路断绝,就连那界门也摇摇晃晃起来。 身后黄雀看得危险,叫道:“喂,你快退出来,这界门要塌了!” “不可能,我的摆列完全正确,这界门能量充足,应该开启才对。”路沙不死心,又试了一次,这一次他的排列更加激进,uu看书 .uukansu 与此同时界门的动荡也变得更加明显。 一开始情况并无异样,连黄雀也看得迷惑了,但就在最后一刻,整个门匾率先粉碎,然后全部朝他头顶砸去。路沙没了法子,急忙大步退出,眼睁睁看着这古门化为一片废墟。 身后苏星魁大喝声传来:“你这个疯子,这个界门并不通向白鹭之地,摆石的法子当然也不一样。你方才那样做就和那些狄人一样,是在毁了界门。” “原来还有这个道理。”路沙方才醒悟,转身道,“老东西,之前带我们来的那个界门在那儿,你立刻带我去。” “四公子,好歹老夫也教过你几年大道理,这头一条,尊师重道您忘了?” “老骗子,你刚才说要卖谁,有你这样做别人先生?” “哈哈哈,原来四公子都听到了,那没法子,没法子了。大道理其六,强者为尊!” 苏星魁整个人钻进袍子,一阵风似的朝路沙扑了过去,一边黄雀急叫道:“二师叔,他的功力全恢复啦!” 话音未落,苏星魁鼻青脸肿被丢了回来,身上多了好几块碎界石。 “笨丫头,你不早说!” “呀,又流血了,疼吗?”黄雀心疼地扶起他,恶狠狠地瞪着路沙。 “废话少说,想活命,立刻带我回江湖。这星海虽好,老子眼下没心情旅游。” 路沙整个邪恶脸,阴沉沉遮盖过来,苏星魁惶恐叫道:“四公子,界门一旦通行,便会消耗完之前积累的全部力量。要想回去,除非换门,否则就要等。这个你也是知道的呀。” 四十四 下辈子吧 “等待,要等多久?”路沙叫黄雀也说了一遍,和苏星魁一样。 “说不准,少则十天,多则三年,这星海的事,谁说得准啊。”见路沙一脸不屑,苏星魁补充道,“就这么多了,其他的老夫是一概不知啊。” “那最近的另一处界门在哪儿?去往白鹭之地的。” “我们白鹭之地的界门灵石都别人砸掉,你就算能找到也回不去了。不如等这个门力量恢复,到时候再走就是。”苏星魁偷偷建议。 “等?我哪儿有时间等。”路沙揪住他的衣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等你那个买主过来,好救你们脱身。” 苏星魁两只豆眼挤出泪:“冤枉啊四公子,天大的冤枉。” 黄雀拼命想掰开他的手,但做不到,叫道:“松开,快松开……你这家伙好不讲理,若不是我二师叔,你早就死在那个什么卡将军手里了。” “在狄隆坡暗算我的人,都死了。那卡夫就是下一个!” “啊,弓魔果真是你杀的?我只当……”苏星魁彻底吓软,完全认不出他这个当年的顽劣子弟,背一篇大道理都要十日,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厉害。他颤声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不管我是谁,你觉得你二人还能活?” “路路沙,你不可杀她。这丫头是你今世情缘,你这一世若能活,必然是要娶她为妻的。”苏星魁连声叫道,“这番话我愿以七圣名头发誓,绝无半字虚言。” “信你,我才有鬼。啊,你咬我?”路沙把黄雀摔在一旁沙地里。 小道童爬过来,激动地道:“不许你这样对我二师叔,你个大坏蛋,我,我不嫁给你了!” 路沙冷道:“小丫头,年纪轻轻不学好,跟这老头学骗人。白瞎了你这张脸。” “二师叔,我不嫁给他了。”黄雀拼命摇晃,但路沙一点不动,烦了再次将她踹倒,嘴里大喝滚开。苏星魁被他这凶样一吓,半晌都说不出话。 路沙一人站在那界门前,想起这十几日直如做梦一样。醒来却来到了这里,深邃,高远。天空更为开阔,却似乎是一个重重叠叠的迷宫,怎么也望不到边。 “老羊城的卡夫,杀我一个路路沙,就能平息这百年来白鹭和封臣间的纷争?” “杀我一个路路沙,就能了断你们埋下的祸患,你们这些臣不臣,子不子的东西,就能心安理得,无事发生地过下去?拿去啊,把我的血去祭奠白鹭王的英魂。” “老羊城的卡夫,我告诉你,白鹭城就要亡了,纵然没有我路路沙,她也要亡。” 路沙喊完了力气,身后苏星魁惶恐大叫道:“黄雀,你怎么了?四公子,你可别叫了,快,快救她啊。” “她怎么了?” 见路沙转身,苏星魁忙接着道:“这孩子命短,总得一口气接着。” 黄雀细白的脸颊满是汗珠,几乎窒息过去,路沙俯下身用手背贴了下,暗想:“似乎不像是假的,难道真发病?不对,不对,一定是假。”当下铁了心。 苏星魁抱起黄雀,哀求道:“四公子,您就借她一口气吧!” “苏星魁,你不是号称通天断地,自己想法子去。” “啊,四公子!” 任凭苏星魁如何哀求,路沙不再搭理,丢下两人,自己去寻找回江湖的出路。他匆匆下了山,看着皆是流动的云,虚无缥缈,也不知这里是何地方。来到树上,看到东边似乎有一个小城镇…… 就在路沙走后,界门前只剩下苏星魁的哀痛声:“黄雀,你可挺住,你不能死啊。” 地上的小道童面色苍白,呼吸有一下没一下:“二师叔,我……我还能活吗?” 苏星魁骂得更大声:“这杀千刀的路路沙,吸了你命里的元气,还不肯还。他这个克星,福报全无。”骂了一阵,觉得四周风忽然大了起来,难道是那小子良心未泯回来了? 苏星魁豁出去,冷冷道:“你还回来干什么,这么好的情缘都抛了。”半晌没见搭理,黄雀勉强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苏星魁这才意识过来,回身看见那人,顿时伏地不起:“仙人,八年不见,您……您还是如往昔一般美貌。” 黄雀偷偷打量,发现那人带了半张狐皮面具,露出的半张脸极美,身材饱满有致,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星海的姐姐,都这么大吗?” 狐皮女子挥动环绕在臂间的彩带:“苏星魁,你说的那个人锻材子,到哪里去了?莫不就是地上这病怏怏的丫头?” “上人饶命,他刚才突然醒来,打晕我们逃了。” “逃了,哈哈哈,贱民你大胆,你们白鹭之地哪里又冒出一个材子,你故意戏弄本尊者?” “不敢不敢,他引出了守护界湖的双鲨。”苏星魁见女子就要发怒,急忙道,“这场面是我亲眼所见,绝无错误!请仙人饶命。” “他杀死了万古宗的鱼?不可能,那鱼不会离开湖眼,你一定看错了。” “这缘由我也不知道,但他吸收了双鲨的鱼血,是真是假,仙人抓住他一试便知。” 还能有这种事?狐皮女子打过去一彩带,恰落在黄雀眉心,她原本干枯的脸颊一下子红润过来。 “小丫头,你起来回话。” 苏星魁感动,拜谢道:“谢仙人赐气!她是我师侄,名叫黄雀。” 黄雀水汪汪的眼睛,委屈地道:“那家伙受了伤,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定是鱼血的力量,仙人姐姐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那个小子往哪个方向逃了?” 狐皮女子从挂在腰畔的水镜中抓出一张黄纸,虚念了几个符号,低喝一声,那一团水顿时熊熊燃烧起来。一团烟气弥漫在她掌心上方,渐渐变得清晰,出现了一个男子奔跑的身影。 苏星魁和黄雀齐声道:“仙人,就是他!” 女子拈出一缕气画了个半圆,罩住画面中的路沙,笑了声:“果然是个可锻之材,此番我炼镜又多三分天机。你们有功。” 奔跑的男子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四处查看,uu看书 .uukahu却始终没有发现,最后目光朝着水镜这边。 黄雀道:“二师叔,他瞧见我们了?” 苏星魁道:“仙人这是妖宝,那小子怎么可能察觉。他最多只能被自己吓死。” 狐皮女子点在黄雀眉心,灌注一念,瞬息便收,说道:“我这一口长生气,可养她十年性命。你们回去吧。” “啊,又是十年?仙人,您,您能不能多给一点,再给一口,半口也成啊。”苏星魁连忙道。 狐皮女子瞪了他一眼:“没心眼的老东西,我星海武道养气第一,炼气第二,能赐你们一口气已是天大的恩赐。” 苏星魁惶恐地道:“十年前仙人您可不是这么说的,您说要是能为您找回一件材子就……” “你还要说什么!这次你们白鹭城进贡迟迟不到,若非我宗七位宗主恰巧闭了死关,否则早就下界将一城夷为平地。”狐皮女子收回所有彩带,一转眼另外半块面具也已带上,彻底成了一张妖脸。 “上人教训的是。黄雀还有十年时间可以侍奉二师叔,心满意足了。” 黄雀牵着苏星魁的手道,笑道:“二师叔,咱们给仙人磕头吧!” 苏星魁愧疚地看着她,终于还是应了声。 狐皮女子收起水镜,眨眼消失在原地:“你们在此等到界门复原,速速回去,不得耽搁。这星海不是你们这种贱民能来的地方。” “二师叔,她是去抓那小子了吗?” “是啊。”苏星魁叹了口气。 “那我和他……说好的缘分呢。” “等下辈子吧。” 四十五 应聘搬砖工 这里大概就是两界通商,集中交易的一个地点,还并非真正规模的大城镇。入城有一个结界,若是没有修为,必须要有令牌获取守门人指引才能入内。路沙很轻易就通过了这个考验,心底有了一个判断,若能将那道湍流完全吸收,他的真气就能达到四层巅峰。 “上等的白糖,芝麻,跳糕,江湖来的,三枚灵石一斤!”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红茶叶刚到,不新鲜白送了!” 逛了一圈,这里似乎和江湖没什么两样,财米油盐样样不缺,只是交易用的货币从金银变成了灵石。显然和此地通商的并不止白鹭城一家。 路沙还见到了不少没有功力的凡人,他们上街买菜,回家做饭,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只是似乎没有人从事农活,家家户户都有另外的谋生手段。或许,这些人多年前就是从江湖搬来。甚至是在通商时放弃回家,直接留在此地生根发芽。 这里的武道等级不可小觑,只那些守门的玄衣武士,功力就都不在他之下。有了这一层顾虑,路沙买了个草帽,走得很低调。在进城之前,他感觉到一股恶意眼神的窥视,对方不是眼下的他可以抵挡。 “这通甲城里,有结界保护,就算那人想要杀我,也不敢贸然出手。” 路沙想起苏星魁的话,如果对方就是那个买主,在短期内他轻易不能离开此地。至少也得把实力再提升一个等级,否则别说去找界门,一出去就要被盯杀。 “非通甲城居民,要在城中过夜,需要缴纳十枚灵石。一次性交纳两百枚,可抵一月。” 就当路沙逛了一下午,准备找个地方将就一夜,一个背负火烧长棍的玄衣人走了过来,他负责维持着通甲城的治安秩序。 “十枚灵石,离城门关闭还有多久?”路沙清楚,对方并不是针对他。 “不到一个时辰。攒够钱可以到我这里换取一枚令符,没有令符的外来人入夜后会被直接锁定,到时候就不是简单被赶出去了。” “多谢提醒。” 玄衣人拖着长棍离去,路沙喊住他:“请问兄台一件事,长生宗离这儿远吗?” “长生宗,你找他们做什么,难道你是长生弟子?” “不,我是江湖来的通商使者,我有重要事情要向他们禀报。” 玄衣人用傻子般的眼光看了路沙一眼。 路沙疑惑,惊道:“难道说长生宗也被灭了?” “长生宗是三重天的大门派,向来不插手通商的事。你哪来的门路?”玄衣人说完便丢下他,几声讥笑。 路沙一怔,三重天不管通商,那之前和白鹭城做买卖的是谁,是谁在说谎?这一番莫名其妙,路沙问了几个过路的普通人,才得知此地属于一重天,离长生宗远得很,若是没有足够的修为,根本无法通过天门。他们活了一辈子,都没去过长生宗。 若他们所说是真,高高在上的长生宗自然不会和他们江湖有任何接触。 而像长生宗这样的门派,偌大的三重天就有十六个。更上面的六重天如何,则是少有人知。而九重天存在与否,无人知晓。 但古怪的是,当路沙问到九重天之上又是什么,所有人都坚定地告诉他:“那是云之涯畔,至神王宫。” “天外有天,长生宗也并非顶点。”路沙边走边想。 两界通商一定是确有其事,白鹭城这些年花出去的银两不是水花。那就是有人在暗中捣鬼,路沙考虑再三,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星海有人假借了长生宗的名头,白鹭封臣们知道却都没说,一起欺瞒领主。难怪这些年白鹭得到的回礼,都是那么下等的货色。 苏星魁老骗子也恰是知道这点,才敢浑水摸鱼。 那个冒牌长生宗,此刻也许就在这通甲城中。既然不是长生宗,那所谓的灭国之难也就并不存在了。想到这里,路沙反而心安了一些。他抬头看着天空,那河流渐渐变成蔚蓝,星海的夜就在眼前。他必须去搞点银子花花。 在大街上转了一圈,这年头工作真的难找,特别是他这样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路沙看见有一家当铺,走进去一问,他随手带的这块绝世美玉,他三哥路逸锐同款,居然只值不到两灵石。 路沙差点掀桌:“我说,你们这是不是黑店?叫你们掌柜出来!” 伙计笑道:“客官,您这块玉平平无奇,只是摆设,我们给你两枚灵石,已经是高价啦。不信,您出门再转转。” “胡说,什么摆设,能辟邪,辟邪懂吗?不成,至少给十灵石。” “客官,您是从江湖来的吧?” “是又怎样?” “小人多嘴,那您就该学学星海的东西,星海不喜欢花瓶,在江湖好看就是有用,但在这儿,搭不上呀。” “这张纸我拿走了。”路沙带着三枚灵石离开了当铺,先把衣服,裤子换了一身。从防具店里出来整个人一下子从贵公子,成了下等劳力。欲富,搬砖为上! 他手里的黄纸上面是一则招工启事,通甲十三城最大的商帮,玲珑为了应对今年的通商大肆招人。而最后的日期就是今天。 路沙问防具店小二路,小二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uu看书 w.uukanu 路沙道:“你又笑什么?” 小二道:“客官,您是跟丢了商队,一个人被落在这里的吧。” 路沙想了想,点头:“这都被你瞧出来了,眼力不错。” “三月是通商的大月,每天都有十来只商队来,十来只商队走。这样的事太常见了。您也别灰心,在这儿等上半年,等下一次他们来,您也就回家了。”小二安慰道。 路沙叹道:“谁说不是,可那城外多的是妖魔鬼怪,会吃人呐。我身上灵石都花光,马上就要被赶出去了。” 小二瞧了眼店里没人,低声道:“那您也别去玲珑。” “这是为何?我听说玲珑实力强大,在这通甲十三城中数一数二,也从不拖欠工钱。” “那你可听过,好好的壮汉子被累成了瘦排骨,不到半年就那个了……” “这么辛苦?” “谁说不是,更要命的是,半夜会有女妖精钻进来,吸骨髓!” “呀,怎么有这种怪事。”路沙被吓了一跳,脸都白了。 “玲珑玲珑,顾名思义,两个帮主女怪物,专门……” 这时候店门口有新主顾上门,小二撇下路沙迎去了,路沙等不及他。想着什么女妖怪,都冲他来好了,也就义无反顾地到了玲珑商帮。 此刻天色已晚,来应聘的人所剩无几,负责的人也要收工回家了。 “请问,这里可是玲珑商帮招工处?” “你要来,还是你朋友要来呀?”声音阴阳怪气,是一个长睫毛男子,“是你,先把这张纸上的题目答了。” 四十六 蛛网上的女人 路沙接过一看,第一个问题,你会不会真气? “真气,什么是真气?” “也就是你们江湖俗称的内劲,一拳打出去会死人的那种。” “小的没有学过。” 第二个问题,认不认星海古文。 “这,小的不太会,只会通行文。” “古字都不认识,你从江湖来的?”那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真笨,这次上贡怎么被挑上的,家里花了不少钱吧。” “嘿嘿,来长见识。” 第三个问题,是不是处子之身。 “这……题目也太那个了吧。”路沙老脸一红,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咳咳,我们玲珑商帮是个正经地方,最讲究正人操守,守身如玉。” “可我不是啊,咋整?” “哼,你这小子,看上去就油头粉面,糟蹋了不少良家妇女吧。” 在一片嘲讽里,路沙又把下面十来个问题填完,全都是不,一时间自己都觉得天空灰暗,通过无关。 “对不起,打扰了。” 路沙转身要走。 穿着玲珑帮服的男人全站了起来,向他点头致意:“很好,你被录取了。你就是我们寻找的人才!” “啊,我居然被录取了?” 路沙看了一眼,对方递过来一张羊皮纸:“大哥,这……这是什么?” 上面的文字与白鹭全无相似之处,似乎是来源于古老的中世纪,有点像德语。路沙瞧瞧扫了一眼,居然看懂了,标题是“卖身契”,正文中“卖身、为奴、终生、自负”等字眼反复出现。最后一行右边还空着,左边写上了赵玲,赵珑两个名字。 “小子,这就是我们星海古文,律法专用,你不认得很正常。上面的内容主要是,这六个月里我们玲珑商帮会罩着你,不但包吃住,还替你付过夜费。六个月过去等你们商队回来,你也可以走了。” 那几人见路沙低着头,半天没回话,疑心叫道:“小子,怎么,这白字黑纸写得这么明白,你不肯签?” “难道你还担心我们玲珑商帮坑了你?笑话,你出去也不打听打听,这通甲一十三城,谁的买卖做的最大。” “坑你一个江湖来的小菜鸟,说出去还不砸了我们玲珑的牌子。” 路沙捧着羊皮纸一个字还没说,那几个商帮弟子滔滔不绝,那负责之人转过来,说道:“兄弟,你要是不签也无妨,这两厢情愿的事,咱们也不逼你。只你看看时辰离闭城也就眨眼功夫,要是被城卒丢到荒野里,哈哈,这后果别怪哥们没提醒你。醒了,收工收工。” “等等!” “又怎么了?” 三人回过头去,只见路沙泪崩满面,久久颤抖在哪里,猛地握住他们的手:“你们真是好人!我……我啥也不说了,你们就是我亲大哥!我签,我签!这坛酒我先干了!”说着就抓起桌子上一个没开的酒壶仰头喝光。 “喂,狗东西,这酒你配喝?” 那两人要发火,负责之人笑了笑:“算了。兄弟真是好酒量,我杨壮认你这个兄弟!” 路沙打了个嗝,酒气全扑倒三人身上,气得他们连忙躲开。他坐下来,用五个指头抓着笔,歪歪扭扭写了“路三少”三个大字:“杨大哥,我签好了。” 杨壮收好羊皮纸,握住他的手:“三少,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玲珑的人了。” “杨大哥,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好好干!”没说完路沙又打了嗝,小嘴抹了蜜。 杨壮让其他两人安排了路沙的住处,一切妥当,自己退了出来。他带着厚厚一沓羊皮纸,去了玲珑商帮在通甲城的总部。 屋子里,带着半块狐皮面具的绝色女子点着嘴,手里握着那块水镜,喃喃不解:“棋差一招,竟让那小子溜进了城。哼,看他能藏多久,再多灵石也有花光的一天。” “你早晚会成为我的器灵。”女子玉指按在水晶满是灰尘的表面,流露出憧憬的神色,“要是现在,你就可以陪我说说话,可该多好呀。唉。” 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珑夫人,小的杨壮给您请安了。” “是杨长老啊,进来吧。” 杨壮推开门,连忙闭上半只眼睛,他来的太是时候,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副,罗裳玉体,宽衣解带的动人画面。在微黄的火烛照耀下,上下都流动着玫瑰金子一般的光泽。 他不敢抬头,把手里的羊皮纸递过去:“珑夫人,这是新一批的弟子名单,资料全都在上面了。按照您的吩咐,长得丑的一概不要。” “这种小事,杨长老您看着办就好,不必再问我这个贱女人啦。哈哟哈哈哟哟哟……” “谢帮主信任。” 那浪荡笑声杨壮直听得心魂发痒,“若是夫人没什么吩咐,那小的就……” “等等,姐姐看过没有?罢了,我来替她验验货。”赵珑款款递过来一条丝带,接过羊皮纸,瞧着上面的画像,“一个个歪瓜裂枣,都见不得人呐。”直要翻到最后一张,没了耐心,丢在地上。 杨壮啊了一声,急忙过去狗一样捡起,慌道:“珑夫人,这最后一人是跟着江湖商队,生得倒有几分……” 杨壮抬头不及,u看书 ww.ukanshu 珑夫人的美足就点在他的鼻子上,那种味道太过芬芳,万幸只是一触,他差点就被熏晕过去。这是最上等的迷魂药。 珑夫人浅浅笑着:“能有多俊气,比得上杨长老吗?” “小的乡下庄稼汉,上不得台面。” “我倒是觉得长老阳刚得很,比这些小白脸强多了。” “哈哈哈……”心虚笑声。 赵珑说着脱下衣裳,入花池沐浴去了。那水声溅得杨壮一动都不敢动,透着薄薄的纱幕可见那具曼妙的肌肤,还有超出想象的不可的大和谐。 杨壮只觉得身下一阵酸麻,连脚都站不住,那个酥软入骨的嗓音还在撩拨着他:“杨长老,洗过了没?一起来快活呀。” 杨壮连连道:“夫人饶命,饶命啊。”当即咬着咬舌磕了三个响头。 “哼,有色心没色胆的家伙,滚吧。”见他如此无能,珑夫人一下子变了口气,冷冷说道。 方才一念之隔,便就是生死之间。杨壮长长喘着气,低着头飞似的溜了。他前脚刚走,就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被绑在红凳子上,抬进门:“珑夫人,我……我黑大虎听命来了。” “大虎哥,听说我妹妹挺喜欢你?”浴池里有人在舀热水往身上淋,“可惜她还在三城没回来,今天就让我一人好好疼爱你吧。” “小的,小的做梦也没想到能有今天。” 黑大虎面红耳赤,双手不安分,站在门口。 “来呀,来呀……” 片刻,又一个淋漓的落水声,落入美女蛛网。 四十七 上铺有个光头 玲珑商帮,通甲城中的据点。 一间简陋的多人床铺。 “路三少,你以后六个月就睡这里。记住了,帮你付每晚过夜费地人是商帮,但商帮不养闲人。” “杨二哥,我知晓了。我一定好好干活,为帮会卖力气。” 得到了路沙的保证,杨二哥又指点了一句,这才走了。 屋子里十几个床铺都挤满了人,路沙来的晚了,许多人都打着呼噜,没意识到有新人的到来。路沙整理被子,上铺钻过一个光溜溜的脑袋:“新来的?听杨二哥叫你路三少,你也是打江湖来的?” 路沙笑了笑:“你好,怎么称呼?” 光头牙齿很白:“我叫阿光,我家在中洲莲境,咱们也算是老乡了,以后多关照。” 两人说了一阵,阿光很是自来熟,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你没吃晚饭吧,吃吧。” 路沙接过来咬了一口,味道很糟糕,他道了声谢。 “这张床上有主人。”路沙看了眼被子上的名牌,注意到一些细节,“阿光,黑大虎,这位兄弟是谁?” “哦,他被两位夫人喊去传功了,不回来了,你放心睡吧,三少。”阿光躺在床上有了睡意。 “传功?” “飞上枝头当鸭子了呗,这种好事咱们是想都想不着啊。不会吧,你这都听不懂?三少,你也太纯洁了。” “那他们不回来了吗?” “若是你好不容易去了美女花丛,成天吃香的喝辣的,就是干那事,你舍得回来?” “我说句脏话,要是早知道有这种好事,我早就来玲珑了。”路沙一拳打在床板,恨恨地道,“像夫人那样的绝世美人,那咱们有机会吗?” “机会?没有为玲珑做出成绩,夫人岂会给你传功?别想啦。睡吧,明天还要去帮江湖商队卸货呢。”阿光一翻身,便就睡着了。 路沙静静地躺在这脏被里,闭上眼感知体内的真气流走。很快一个时辰过去了,除了渐渐复原的骷髅真气,充满了死亡和毁灭之气,还多了一道蔚蓝的复苏湍流。若非这道力量的伪装,他根本无法压制体内的骷髅真气,早就在初试那一关就显了形。 那杨壮几人修为远不如他,但所持的宝贝木珠,却能探照体内气象流动。路沙没有防备,只当要露出原形,连杀心都准备好了。杨壮几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犹未察觉,笑呵呵道:“三少啊,大丈夫总要一技傍身,像你这样弱不禁风可不成。” 这股多出的力量,路沙仍不得解,难道是那月牙湖的怪鱼?埋伏在城外的杀机,那种被人窥伺的危机感仍未离去,都在说明买主还在盯着他。 这一晚,路沙是注定睡不着。他能感知到,骷髅真气正在一点点残势那道蔚蓝湍流。到了那一天,他就彻底无法隐藏。这通甲城,久呆不得,就看那买主什么时候放弃。 “夫人,给我传功吧!我,很能,干!” 听到一声梦话,来自上铺的阿光,他在流口水。 路沙听得好笑,那压力也散去许多:“这小子,真是鬼迷心窍了。” …… 接下去的日子融入玲珑商帮的节奏。白天和阿光一起,去为江湖商队卸货,搬到商帮的仓库里。偶尔来的货多,晚上还要加班。搬运的货物也是什么都有,除了五谷杂粮,财米油盐,竟还有关在笼子里的女人和奴隶。 从杨壮和一些商贾交谈的口气来看,这并不是什么通商,而是一次上贡。只有确认用不着的废物,残次品,才会让他们从仓库搬出来,赐给江湖商队。 “我等拜谢上界恩赐!”商队满载而归。 这一日听说江南的商队来了,路沙想起展南,不由得去凑了凑热闹。也并没什么稀奇,只是江南人穿着斯文,干净,比北境清爽许多。其中还有江南宝剑院的人,被聘为这次通商的镖师。 路沙偷偷问道:“杨二哥,这些人都是什么修为啊?” 杨二收了他的酒食,轻蔑说道:“也就个三锻到五锻吧,全不是咱们两位帮主的对手。珑夫人一阵风就把他们收拾了。” 这一眨眼,过了两个月,重复这样的苦力生活。若非他有真气偷懒,早就给累趴下了。 杨壮对他的表现颇为惊讶,鼓励道:“小子,挺有干劲的嘛!” “为帮会出力,是属下应该做的。” 受到同房间伙伴的各色眼神,路沙不由得有些谨慎,他出风头了。所有人都在偷懒,唯独他还这么卖力。从这一天起,路沙选择低调,果然同房间的气氛就和睦了许多。只有杨壮看他的眼神发生微妙变化,但是没有说破。 每隔十日,看书w.uukanshu.co 路沙都会请半日假,到城门口边试探,那股窥视感犹在。 “该死,你到底要守到什么时候!” 就在路沙烦躁的时候,阿光看见他,兴冲冲地跑过来:“三少这么巧,算你运气,来,吃吧。”递过来一块类此糍粑似的点心,有糖纸包着。 路沙尝了口,可比那馒头好吃多了:“小子,你捡到钱了?” “嘿嘿,我老家给我来信了,我和他们说我在星海赚了大钱,成了长生宗的内门弟子,一个个都巴望着我回去呢。哈哈哈,我偏偏不回去。” “你这小子,干什么骗家里人?” “你个孤儿,这你就不懂了,这叫男人的温柔。我要是说实话,他们花了那么多钱送我来星海,结果我就在这里搬砖,我爹还不得气死过去。” “长生宗,那是什么地方?”路沙故意说道。 “这你都不知道,你也太孤陋寡闻了。我们两位帮主,可都是长生宗外门弟子呢!” 路沙讶了声:“可是三重天的那些仙人?” 阿光道:“没错,算你还没糊涂到家。咱们通甲十三城这一片,算起来也是长生宗的地盘。” “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区别大吗?” “这……”阿光见旁边没人,这才低声道,“在帮会里可不能乱说的,外门弟子交钱就能做,内门弟子那就不一样了。长生宗择徒极严,若非是万中无一,生而唤动云涯天音的天才,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路沙点点头,大致也清楚许多,又问道:“阿光,你听说过万古帮吗?” 四十八 1句话引发 “你问这个干嘛?”阿光翻了眼睛。 “实不相瞒,这一次我来星海,就是想拜入万古帮习武道,出人头地……” “哈哈哈哈,你……真笑死我了……”阿光听了,捧着肚子差点打滚,“三少啊,你家住在哪个山沟沟里,连这个都不知道?大万古早亡啦!” “亡了?”路沙露出大惊。 “对,万古帮几万年前就被吃掉了,宗主战死,副宗主二死三伤,其余全部投降,变成了长生宗的一部分。” “没想到啊……” 阿光见路沙一脸失望的样子,连忙停住笑,安慰道:“没事儿,你就给你老家写封信,说你天资超凡,被万古帮宗主挑中收为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他把一身修为都传给了你。反正他们全都死光了。” “对了,他们宗修炼的魔功叫什么来着,黄泉大法,黄泉魔气!啊,你一夜之间就练到第五层,眼下已经是星海三重天以下,小有名气的武道新秀了。” “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阿光见路沙当了真,假装发怒可,“喂喂喂,你可真能演。我开玩笑的啦。” 路沙挤出一丝笑,将手心的力道一丝丝卸去,然后搭在阿光肩膀上。 “我们回去吧。” “嗯,回去躺一会儿,听说刚又来了两个商队呢,今晚得忙通宵咯。” 两人一前一后的笑声,回荡在暗红的星海之下。 回到帮会,屋子里少了一人,杨二正抱着一床被铺往外走,口里训道:“平日早跟你们说了,要好好干活,这种机会可不是天上平白就能砸下来的。” 阿光看见了,又是吃惊又是嫉妒:“连张饼那小子都中了,唉,什么时候能轮到在下啊。” 路沙扫了眼众人,大多数都和阿光一样,恨得直痒痒。 他把阿光拉去茅房,不由说了句:“阿光,都说要有大功劳两位帮主才会传功,就我来的这两月,别说隔壁对面,单单咱们这屋子里少的人,就不止五个了吧。” 阿光想了想道:“这段时间似乎确实多了点,大概是帮主心情好吧。” 路沙道:“事无万一,你小心着点。” 回到屋子,气氛不对,众人看见路沙,一下子站起来,指着他道:“路三少你们俩什么意思,难道你敢怀疑两位帮主?” 路沙道:“刚才我们的话你们听着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极莫为。走,跟我们一起去见杨长老!”立刻有人冲过来,想抓住他的手臂。 路沙后退了一步,阿光见状急道:“各位,我们只是随口说的,当不得真。” “这些话到杨长老面前再说吧!传功这么大的恩赐,在你们嘴里却是那么恶毒!” 一下子七八个人朝他们围过来,阿光吓了一跳,连忙躲进床底。只当今天要大闹一场,再探出头一看,发现全屋子人都倒在地上哇哇大叫,只有一个路沙完好无损。 “你……你身手原来这么好?!” 路沙此时的眼神静得可怕,他走过去把窗户一把掀下:“今天的事,谁要是敢让我在外头听见一点风声。不必两位帮主,我给你们传功。听清楚了?再笑一下。” 众人纷纷应道:“路哥,我们明白了。哈,哈,大家都笑起来。” 阿光这才艰难地滚出来,一颗光头特别鲜艳,一下子没人敢瞧他。阿光转头一看,发现路沙把铺盖移动到了最上边三层,刚刚被传功张饼的位置。张饼是过去的室长,现在他要取而代之。 “三少,你……能让我上去也躺躺吗?” “老实呆着。” 路沙闭着眼靠墙坐着,这一晚,三号大铺没有了呼噜声。 无与伦比的睡眠环境。 睡到半夜。 “这些家伙,胆子这么小?”路沙低头一看,发现只有阿光睡在床上,其他地方全都空了。这些人去哪儿了?他跳下床一看,外头燃着熊熊的火把,有人不断搬来干草,口中叫喝不停。 “阿光,别睡了。” “我困死了,三少,再让我睡一会……” 路沙推不醒他,往窗户边走去,听见外头一个声音大喝:“路三少,你这逼崽子给老子滚出来!”不但是他这一个房间,这上上下下,半个据点全给惊动了。所有玲珑弟子都钻出头来看,那似乎是杨长老心腹,杨二的声音。 “还他娘装死,点火!” “二哥,门开了,那小子出来了!”有人叫道。 路沙站在门口,看了眼那十几只火把:“有什么事?” “杨二哥,就是这小子,捏造您和两位仙女帮主的鬼话,什么传功名额收钱,不给钱就不能去,用心阴险,太恶毒了!” “二哥,这回您可不能放过他,给他点颜色瞧瞧!要是传上去,这黑的白的可就洗不清了。” 在这些人头中,路沙看见了熟悉的面孔,不少人脸上还留着伤痕和淤血,大概是他白天下手太轻了,一个个活蹦乱跳得不行。 杨二走了出来,瞄着他:“小子,你知道这三楼是谁的地盘?” “这是您的地盘。” “很好,那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嘴是来干嘛的?你不记得,那我再教你一次。”杨二猛地冲过去,一拳就朝路沙脸上招呼,路沙没有闪开。 他被打倒墙上,支撑起来:“杨二哥,这些家伙在骗你,uu看书 .uukansu.om我没有那么说过。” 杨二抓住他的衣领:“那你是怎么说的,行,给你机会,再讲一次。老子倒要看看是谁在骗我。”回头瞪了那几人一眼,一个膝盖往路沙肚子顶去。路沙顿时露出痛苦的神情,在地上滚了三圈。 “路三少,三少爷,快说啊,说错一个字,我让他们来给你赔罪。” “你过来点,我声音太小了,怕二哥你听不见。” “哈哈哈,你们听听,他叫我过去呢。”杨二回头大笑起来,上边杨壮要被升职调走,那据点的长老之位就是他的。他今天也铁了心要立个威,袖子里滑出一道亮光,“噔”的一声射在路沙耳朵边的泥地里。 屋子里阿光刚刚睡醒,跑出来瞧见这一幕,惊叫道:“杨二哥,不行啊,别动刀子,动不得。三少,快磕头啊,磕!”没几步直接被绊倒在地。 杨二冷酷地看着地上:“路三少这是你自找的!” 路沙道:“你伤了我,就不怕城卒找你麻烦,找玲珑商帮麻烦?” “你都把你自己卖给商帮了,还有什么麻烦。”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小子,你又在嘀咕什么?” “我说,你他妈是个鲨比!” 突然之间,血溅五步,电光一闪,所有人都呆在那里,刚才叫得最热腾的几人一下子哑了,腿断了似的软在地上。 “杀人了,杀人了!” “杨二哥死了!” 一阵阵惊骇叫声,传遍整个商帮据点。只有那个满脸是血的男人,随地吐了口唾沫。 四十九 第1次传功 大门口杨壮带着人闻讯匆匆赶来,瞧着惶恐奔出的几人,喝道:“发生什么事了,谁死了?” “杨长老,是杨二哥,被那刚来的路三少杀了!” 杨二?杨壮脸上一阵阴晴一阵起伏,杨二虽然不是他亲弟,也差不了太多。 “敢杀我兄弟,这个路三少无法无天了,他人在哪里?”当下领人直接往三号大铺而去。 刚刚才溅了血,尸体都没拖走,这三号大铺谁还敢靠近?只有阿光一个人给路沙倒了盆水,让他擦掉脸上血迹,关切问道:“三少,你还好吧。” “好得很,不好的人在地上躺着呢。” 路沙越是谈笑自若,阿光越是瞧得害怕:“杨二武功至少也是二锻的实力,你竟能杀的了他。你的内劲跟谁学的?” “我说过,我是万古宗,宗主万古楼唯一弟子。” “都这种时候,三少,你就别开玩笑啦。说出去谁会信啊,那万古楼都死了快百年了。你说你是长生宗宗主,长生七圣的徒弟,别人说不定还会信。” “原来长生七圣还活着,也好,我答应了我恩师要为他报仇。” 阿光笑得脸都白了。 路沙喝了口水,这杨二刚才给他挠痒痒,着实有点渴了。 阿光看见外头人没有散去,拍掌叫道:“不好了,他们一定是去找杨长老通风报信。三少,你快跑吧,杨长老可比杨二厉害多了。” “厉害多了,是几个意思?” “你能杀了杨二,也多亏了他没防备。杨壮长老那可是三锻的人物,人境高手!” “呵,果然厉害。” 这些日子,白天干活晚上练功,路沙的骷髅真气早就稳固在了四层。路沙起身,阿光只当他服软了,舒了口气,只见他走过去恭敬拉开大门,对着那十几个人中最前一个:“杨长老,我等你多时,你可算来了。” 阿光呀了声,坐倒在地:“三少,你好自为之,我要去厕所。”飞似的跳后窗而逃。 地上杨二死鱼眼还未闭上,杨长老抬头看去,当初就是他亲手把这个人招进来:“路三少,你等我,你知道我要来?” “我杀了杨二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为咱们帮会立了大功,难道不该赏我?”路沙抱拳说道,“杨长老,我路三少一介俗人,要的不多,三百灵石足够。” “三百灵石!” 听到这个数字,在场人都惊呼起来,这可是他们半年的工钱。 “哈哈哈哈,你的胃口还真不小。”杨壮仰头大笑起来,“你说杨二吃里扒外,有什么证据?” “和江湖商队打交道,他偷吃抽点,手底下何时干净过?这件事人人都知道,只是没人敢说而已。” “你说人人,那为何我就不知。” “杨长老,七天前杨二把仓库里一批中等金铁替换下等玄铁,折价一千灵石偷偷卖给了江湖人,是我亲眼所见,这算不上是吃里扒外?” “金铁那是商帮的宝物,咱们自己都不够用,卖给江湖人绝不可能。杨二没有这个胆子。” “杨长老,我为帮会出生入死,杨二为了一己私欲要除掉我,这件事您管不管?” “管,商帮内严禁私斗,这一点我比你清楚。你说杨二要除掉你,为何眼下躺在地上的人是他!” “您要知道,直接问他便是。” 杨壮勃然作怒:“路三少,你放肆,到现在还满口胡言。好,既然你要赏,那本长老就赐你一个天大的机会。路三少,今天就轮到你去帮主房间当值。” 什么!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惊呆了,和路沙一个房间的急忙道:“杨长老,不可啊,此事万万不可。”眼睛都要急哭了,这小子现在就这么厉害,传功之后不是还上天了。 “不必多说了,到底谁是玲珑的栋梁,帮主自有公断。你们把杨二拖下去,然后都回去睡觉。”杨壮临走前,阴沉地扫了路沙一眼,那种威胁之意扑面而来。 路沙抱拳道:“杨长老青天明月,公正无私,小的佩服。”众人见他杀了杨二,不但没罚,反倒是因此得福,更是非常不平衡。恨不得眼下一拥而上把他压死,也不愿他去压两位美丽动人的帮主。 “路三少,你会遭报应的!” “两位帮主,一定会让你给杨二哥偿命。” 这一连串的谩骂,路沙没放在心上,关门睡觉。发现一个光头正躺在他的床上,冲他目瞪口呆,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路三少,我恨你!” “喂,阿光,怎么连你也……” 阿光整个人钻进了被子里。 到了第二天晚上,杨长老派来的人抬着一张红凳子到了门口:“三少爷,请吧。” “坐这玩意去?” 路沙本能抗拒,最后还是跨了上去。对方还递过来一条丝带,让他把眼睛蒙上。离开了据点大门,路沙察觉到周身景物的变化,是朝着一处别致的庭院而去。先到了一处偏房,在里头化妆,又佩上新衣。 “两位夫人不是要传我功,怎么跟成亲似的?”路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uu看书 ukanu.o 不由问道,“杨长老人在哪里?” 那人始终没有说话,指了指自己的舌头,路沙才知道她原来是个哑巴。他也不在啰嗦,跟着穿门过墙,来到一处精致的二层小楼。 哑女停步,朝上一迎,路沙这才看见她的容貌,颇为清秀,不由道了声可惜。 “两位帮主,我是为商帮立了大功的路三少,我来了。” 没有回应,路沙凑而过去,听到有潺潺的水声。透过窗纸隐约看见一个曼妙动人的身影,全身不着片缕,完美无暇的弧度,在花香瓣雨中起舞翩然。没有第二人,只有一个,也足够抓住所有眼球。 跟这位成熟性感的大姐姐比起来,那黄越儿顶多算是只雏儿。路沙砸吧砸吧嘴唇,这才是世间少有的风流尤物,那一串放浪的笑声陪衬下,更是让人想入非非。 像是故意一般,那具肉体特意侧过来,将大好风光全呈现在路沙面前。他一个不留神,直接扑着门甩了进去。 “呀,你是谁,哪家的少爷,怎么来的?”美丽的女人如同惊弓之鸟,一下子逃入铺满各色碎花的水池中。 “您是……玲夫人?”路沙想起往日大铺中,那些弟子打嘴炮开火车,说起两位夫人,玲夫人总是更温柔一些,而珑夫人戴上面具时则有些冷艳。 路沙见对方默认,慌忙起身,把刚才自我介绍的话又重复了遍。 “好,很好,杨壮与我说起过你。我看过你的画像,很不错。三少,来,到我身边来。”玲夫人一抬皓腕,顿时一股撩人清风,差点把路沙晃醉了。 五十 生死2气问神通 路沙脱去上衣,水不烫,反而很舒适。他很自然地踏进了水池,一股暖意从他脚底一直贯透到眉心。 “你坐下来,闭上眼,对,全身放松。”玲夫人指引着,“来,什么事都不要想,就像是睡着了,做一个梦。” 路沙应了声,靠着池壁如同泡温泉一般,沉浸在享受里。这一泡时间似乎也失去了知觉,他整个人都要融化,失去了手,失去了脚,连皮肤也要失去……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抚摸与触碰,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夫人,这男女授受不亲,你别过来……” 路沙被那种酥麻感刺激到,睁开眼,却发现玲夫人还好好地坐在池子对面,两人之间隔了大半个屋子,池子里连一朵走动的水花都没有。 “这……”路沙诧然。 “三少,你在胡想些什么呢,小不正经的样子。快闭上眼,我要传你我们长生宗的《破道书》。” 在玲夫人温柔的催促下,路沙半信半疑,还是再次陷入沉浸。不过这一次,他留了个心眼,确认玲夫人并没有暗算他的意思,一直留在原处。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 听着那一句句,路沙那股感受更加强烈,明明有一双手在抚遍他全身,越发用力。但一睁开眼那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身旁什么人都没有。 他被空气揩油了? 玲夫人仍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这传功可不能偷懒,下次你再睁眼,我可要罚你了。” “属下记住了。” 路沙心底惶惑,难道说玲夫人就是这一池子花瓣水,这水成了她的手?或者说,是自己的心念被这屋子的花香蛊惑,把这池子温热的水想象成了她? 不管是哪一种,杨壮舍得推荐他来传道,一定是不怀好意。想到这里,路沙急忙就要起身,不料半个身子都使不出力。这一池子水像是冻成了冰块,将他完全封印在原处,力道惊人。 这一惊之下,路沙差点就使出了体内真气,从对面传来咯咯笑声:“三少啊,来都来了,本夫人没传完道,你可不许走哦。” “玲夫人,我……我根基浅,怕是学不成。” “不学怎么知道?快,闭眼,我把最后一章传你。”玲夫人说完,换了种威严腔调,一个字一个字说起了功法。 这功法的法门,好生熟悉……路沙又听了几句,想起之前的内容,才发现这《长生破道书》和他的《不死之书》极为相似,拥有同样的出发点,那就是以武问道,逆天改命,但之后在一个路口决裂,走向了两个极端。 脚滑的小马哥将不死之术传给我,难道就是为了今天? 路沙稍微尝试了一下,气息流转一个周天,指点缓缓生出一道劲力来。这股力道和那蔚蓝湍流不谋而合,原本被骷髅真气打压,此刻得了援军一下子兴奋起来。 一道是邪恶死气,一道却是无上生气,两者互为逆流,岂可同时存在一人体内? 路沙意识到这样的危险性,急忙就要罢手,但那道湍流却不答应,不断压迫着他,驱赶着他。路沙成了骡马,覆水难收,只得继续流转下去。过不了片刻,蔚蓝湍流尽数吃尽,他体内这两道真气竟是并驾齐驱,谁也不让谁了。 这场景便像是两个未长成的顽劣孩子,向着父母讨食,谁也不肯少吃一口。一个吃,另一个也吃,不然谁也别吃。 “糟糕,我这是练成了?!”路沙心头骇然,若是传出去,谁敢相信,他在洗次澡的功夫练成了长生宗的功法。眼下他同时拥有万古、长生两宗真气,是福是祸,无从而知。 “路三少,这么快就睡着了?” 路沙被这个声音唤醒,他听到对方正朝他游来,没有立刻声张,继续闭目。他不能再对方看出,就在这短短时间里他的修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三少,三少?”玲夫人又唤了几声,心底奇道,“都一个时辰了,这小子怎么还没冻成冰块,难道是我太温柔了?”当下素手再次撩拨水面花瓣,将体内的一丝丝传了过去,手法较之开始更为诡秘。 “这狐狸精果然不怀好意。”被那三四花瓣打中,路沙整个人差点被冻晕过去,也明白了这“传功”是怎么回事。 这是把他这样的阳刚男子当过滤器呢! 这玲夫人原本是修习某种魔功,体内真气阴寒,眼下她似乎是打算投入长生宗门下,改修长生大道。这第一件事自然便是要消解体内过去的魔气,避免两气反噬。 一般而言这种散气极为危险,急躁不得,这玲夫人姐妹竟是选择活人散气这样的邪道。之前那些来传功的弟子,一定是直接被毒死了。这传的不是功,是命啊。 搞清楚了对方的把戏,路沙反而镇定许多,露出痛苦的神情,挣扎起来:“夫人,我……我好冷,你把池子的火都熄灭了?快,快添柴啊,我求你了。”他越是挣扎,身体周围水体结冰的速度越来越快,眉毛上借起了浓霜。 “好呀,可算是完事了。uu看书 ww.uuanshuom ”玲夫人心头一喜,当下仍安慰道,“你还冷,三少,你有多冷?你这是练功岔了气,撑过去就行。唉,我来抱着你吧,这样就不冷了。”她方才已经游到池子中间,这下子继续游去,无限的温柔。 “夫人,不可,我……我实在不配。” 玲夫人离他越来越近,美色在前伸手可得,路沙却一下子站了起来,飞也似地爬出池子,摔在地上,一连串冰块裂开的声音。他痛得半天没爬起,但绷住的呼吸渐渐恢复正常。 “你,你这是做什么!”玲夫人扑了个空,见他不说一声就走,很是生气,“你担心我吃了你?我是你的帮主,不是你的仇家。”又想道,这小子哪来的力气挣脱?不由生起疑心,若是路沙一个字说错,毫不犹豫就要将他直接吸干。 路沙勉强地爬起,说道:“我是怕身上的冰刺伤到夫人,这才拼命跳出来。属下并无他想,夫人明鉴。” “你没事了?” “嗯。” “真没事了,难道你没觉得五脏结冰,心腔发颤?” “夫人真是神了,我难受得要紧,若非属下身体健朗这会儿早就趴下了。夫人,我这一时半会怕是不能再受您传功。” 玲夫人看着他,心里不知转了多少个心思:“罢了,今天我也倦了,你先回去吧,好生养着。” “多谢夫人。” 路沙一拜,踉踉跄跄地带上门离去。一直走到院子里,瞧不见了,这才恢复了正常的步伐。他用真气拧干身上的脏水,暗骂了口: “妖女人,吃人不吐骨头,给我等着。” 五十一 我为帮会立大功 三号大铺内。 玲珑商帮又来了新的弟子。 “你,以后就睡这张床。”一个长须男人说道,“把这铺盖收拾收拾,拿去烧掉,再到姚姐那儿领一床新的。” 身后那人应道:“记得了,谢九哥。” 长须男人道:“小事。” “喂,你们要烧什么呢?”上铺阿光钻出来,叫道,“啊,是姜九哥,这床有人了。” “有人了,哪位呀,我怎么不知道?” “是三少的。怎么了,你们这样看我……” “路三少,他还能回得来?刘阿光,你个傻帽,可闭嘴吧。” 姜九嘿笑了一声,整个屋子的人全都跟着笑起来,阿光本想争辩几句,但也没了脾气,乖乖把光头缩了回去。他偷偷哭了起来,外面变得安静,那些笑声也都停止。 阿光心底好奇,只当是那床被子被烧了,钻出来,听见姜九快速眨眼的声音:“你……你从哪儿回来的?” 不单是他,其他人也呆住了,木然地看向门口,阴影里站着的,赤裸着半身的男人,那股好闻的花瓣香气。 “杨长老来了?”阿光跳下来一看,脱口道,“三少!” “明天不上工?一个个这么精神。” 路沙自然地走进去,来到他的床位前,那个新来的慌得把被子都掉了。 路沙随手接住,道了声:“谢。”放回去上床就要睡。 “还不给路哥倒茶,都傻愣着干什么呢!”姜九咽下口水,凑过来嘿嘿笑道,“路哥,您心情不错啊,两位帮主赏您了?” “我替帮会立了大功,帮主铁面无私,岂能不赏我。”路沙说的越是轻描淡写,同屋的商帮弟子越是耸然,方才一个个看阿光是傻帽,眼下都觉得自己是。 姜九大声道:“我就知道杨二这种小人,蹦跶不了几天。这位置还是路哥您这样的能者来当,才能服众,大伙儿才能发财。你们说,对不对!” 众人齐声应合。 刚泡好的热茶上床了,路沙喝了一口,喷了姜九一脸:“行了行了,都滚,侍奉了帮主一个晚上,老子也要缓缓。你们也别不服气,这种本事,你行你上啊。” “路哥教训的是。” 所有人都是又红又躁,没想到这狗崽种真靠这种下贱本事上位了。姜九带着小弟,满脸茶叶,羞愤离去。第二天路沙仍是照旧上工,在仓库里帮商队卸货,阿光在旁边边干活边问他传功的事。路沙打了他头一下,小孩子毛都没长起,别问。 “路哥,您怎么挑这么重的米袋呢。”姜九突然跑过来,接过路沙肩头,“杨长老来了,让您过去。” “这可不成,我这一走,我这一上午不久白干了?” “你瞧你说的,这工时我哪敢扣您啊,之前的事是我搞错了,都给您补回来。” “这可是你说的,我兄弟也要补。”路沙得到姜九承诺,这才去了。 杨壮带着两个人站在仓库门口,神情倨傲,一见他立刻眉开眼笑:“路三少,你长本事了呀。玲帮主赏了你什么?” 路沙笑道:“能是什么,传功自然是传功法呗。” “玲夫人真把《长生破道书》传给你了!”杨壮一脸不信,但到最后低下头去,让身边的人都退走,“你能把昨晚具体的情形告诉我吗?” 路沙听他话里有话,说道:“杨长老想知道什么呢,《破道书》的内容?” “不不,我不是长生宗弟子,怎敢擅自修习他们的功法。我只是好奇而已。” “我怎么活下来的?哈哈哈,玲夫人喜欢我,就这么简单。” 杨壮听了没有说话,他看了路沙眼睛几秒,然后转头吩咐下去,从今天开始路沙工时照算,但不必再上工,和他拿一样的工钱。 “杨长老,这样不太好吧!” “你为玲珑商帮立了大功,这又算什么?杀一个杨二,不知道追回多少钱。” 路沙无意间升官加薪,可惜心中没有一丝激动。不必再干苦力,他恰好能把时间都放在修为上,那两道真气相爱相杀的问题他还没解决呢。 “眼下两者谁都割不掉,那就只有一起修炼了。”路沙估计了一下,按照这样的修炼模式,他的速度会被无限拉慢。不知道此生,他还能否入攀入九锻。 第四天傍晚,路沙在院子里散步,又看见了那顶红凳子:“路爷,帮主让您再过去一趟。” “又给我传功?”路沙想了想,坐了上去,“走吧。” 规矩和上回一样,红凳子走得很快,快到了,这老仆人露出黄牙,笑了下:“能受帮主两次传功,这两年里路爷算是头一个。” “自然,我命可比他们硬多了。” 路沙敲门没反应,u看书 uukau.m 直接推门进去:“帮主,我路三少来了。我没为帮会立功,您还要传我功吗?” 继续往里面走,池子里依旧洒满花瓣,冒着热气,但那个沐浴的美人却不在。 “人到哪儿去了?” 路沙只当被放了鸽子,也不心急,在屋子里参观起来。梳妆台上放着左右两把头梳,一把馥郁一把清淡。各种物件也都有两份,胭脂参半,还有半块狐皮面具。路沙总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来。 也不知等了多久,听见屋顶上一阵打斗的声响,两人的修为皆是不低于他。路沙放下狐皮面具,翻出窗子看了一眼,只见玲夫人的曼妙身影在香风中回旋成舞,直比樱花雨下还要好看。 但她的对手更是不弱,两人似乎是从街外一直斗到这里。路沙瞧得入神,才发觉玲夫人竟是不敌,撞破屋顶跌了下去。那方位恰是水池,轰隆一声,她全身衣服都湿透,粉唇上破了道小口子,血涂抹变得尤为鲜艳。 上方站着一个狐皮面具,收起折扇冲下道:“赵玲,你好生醒悟吧!”也就尖靴一点,闪烁着去了。 路沙伏在暗处,没被那人发现,他很容易看出,这男人就是女扮男装,难道就是那位珑夫人,另一位帮主?狐皮面具去后,玲夫人浸泡在池子里,半天也没声响,路沙差点以为她溺水了。 “路三少,你倒是瞧得开心?” “属下知罪。” 路沙连忙跳出来,此时玲夫人早换了一身外裙,整个人清清爽爽,没半点瑕疵。她一直走到路沙跟前,手按在他头顶。 五十二 日久生情 赵玲今天本是想毒死路沙,把体内魔气全灌给他。此刻刚被打伤,反倒想和他多说几句,也就没有急着动手。 “刚才发生的事,你都看见了?” “属下对着云之涯发誓,绝不会把两位帮主的事情说出去。否则,身死百年,不得转世。” “你倒是机灵,你知道那人是我姐姐?” 赵玲长笑了一声,低头,那分明是看死人的眼神。 路沙装着没发觉:“除了珑夫人,这通甲一十三城,谁还敢对玲夫人您动手呢?” 赵玲冷笑道:“呵,别人家的姐姐都是温柔体贴,唯恐冷落。她倒好,刚刚从外头回来就把我训了一顿。” “珑帮主是关心夫人您的,只是方式有些委婉。” “偏偏你这个外人知道,偏偏要你这个贱奴来说。” 赵玲一巴掌朝路沙脸上打去,若换了平日必中了,可她刚刚摔伤了肩臂,反倒是给路沙送了一阵香风,忒得醉人。 路沙开口道:“属下是外人,自然不知道个中内情。今天谁来说都是一样,只要两位帮主和和气气,把这误会说开,也就是了。帮主的和气,那就是整个玲珑的福气。”又长拜了三下,为她们祈福。 赵玲见他这般恭敬,闷哼了声:“你当她这么霸道的人,就一定有理?我不想去长生宗,偏一直逼着我。几年来一贯说着,呆在这通甲城除了浪费年华,一无是处。方才回来又怪我没出息,我恼了,这才和她打了一架。路三少,你老实说来,难道这通甲城就没一点比得上长生宗?” 路沙心底盘算,这么隐秘的事这赵玲都肯告诉他,这杀心不小。他今日如何脱身为妙?一时间哪还有心情替赵玲比较。 “路三少,我问你话呢,干什么装聋?” “夫人,我没去过长生宗,我心底自然是通甲城好上百倍千倍。” 赵玲听了他这个回答,一时也没了话,自嘲道:“我真是气坏了,问你做什么?来,脱了上衣,进池子去。” “夫人,您今天都受伤了,这传功的事就免了吧。我明天也有时间。”路沙关切说道,转身就要溜走。 赵玲揪住他的后领,娇媚地道:“小子,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就是因为受伤了,所以才更要传功呀。” 路沙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上来。还是与上次一样,他被冻得半死,但到最后还挺住了一口气。赵玲体内的阴寒魔气似乎与他的骷髅真气脉出同源,本能地喜欢的很。他可以用骷髅甲全部抵挡在外,但这样一来,无疑就会立刻暴露修为。不到万不得已,他还不想这样做。 “没想到,你今天还挺得住。退下吧。” 赵玲美足踏着水花,从池子里迈出一步。路沙道了声告退,哆嗦着扶墙而走。赵玲看着那些枯萎的花瓣,咦了一声:“这小子难不成是纯阳之体,轮回九世修成的童子身,真是奇了。我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这样有意思的事,在这星海也少见的很。 路沙走在回去的路上,还是满身鸡皮疙瘩:“这他娘,谁顶得住啊!早晚有一天要被涝死。” “不成,今天就跑路吧!” 路沙去了一次城门,还是回来了。在同屋弟子各种嫉妒恨的眼神里,他疲惫地睡去,只有一句:“这技术活,你们真的不行。” “不就是当鸭子嘛,哼,有什么好嚣张的!” “你去冰箱里当一个给我试试?” 路沙倒也不是吹牛,若非他修炼的骷髅真气,自带毒性,早就被赵玲毒死了。 …… 第三次,第四次,次数越来越多,频率也越来越密集,一开始还有四五天,最后是每天都必须到。这样的生活一下子昏天黑地,路沙日渐消瘦,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稳固在四层的骷髅真气有了不小的增长。 他能观察到的是,赵玲体内的魔气越来越微弱,她已经开始修炼长生宗功法,整个人的妖孽气质也变得典雅许多。连穿衣风格连变了,以前的暴露多了丝清纯。 路沙偶尔感叹,以他的身体为代价,也算把这个魔女感化,回归正道了? 直到有一天,趁赵玲换衣服的间隙,他走进内堂。看见房梁台上悬着一面巴掌大小的方镜,雪白闪亮,宛如雷电一般。路沙被刺得眼疼,急忙向后退去,恰撞在赵玲怀里。 她瞥见路沙脸色苍白,问道:“三,发生什么事了?” “夫人,那面镜子,好像要杀了我。”路沙连连喘气。 “哦,吓死我了。那宝贝你可碰不得,这是我姐姐的法器。”经过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池子里日夜的赤诚相对,赵玲对路沙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她本以为路沙最多十次传功必死,没想到他这么坚挺。u看书 .uukanshu.co 若非有路沙这个加强版过滤器,她的修炼速度远远追不上赵珑。 现在整个玲珑商帮都知晓,路三少是她的亲传弟子。自从此人出现,帮主就再没对别人传过功。 路沙说道:“原来是珑帮主的法器,难怪这么厉害。” “还没完全炼成呢,差一个器灵呢。” “原来如此,那为何悬挂在这里?若是要吸收天地灵气,放到深山老林去不是更好。” “这你就不知道了。”赵玲瞧着四处无人,低声道,“我姐姐半年前从江湖买了一个人锻材子,没想到让他给跑了。现在他的气息被这云仙镜锁上,只要镜子朝上开着,那人便逃不出这通甲城。” 赵玲虽然嘴上很不满姐姐赵珑,但对这面云仙镜关切的很,一点儿都不让路沙触碰。 “这么说,那什么人锻材子眼下还在城里……哈哈哈……这家伙还真能藏。” “谁说不是。我姐姐找他都找疯了,翻遍了整座通甲城,也不知他会变什么法术,愣是没找到。” “没准他混进咱们商帮来了呢,夫人,这最危险的地方,也不能放过啊。”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明儿就让杨壮查查。” 如果没有意外,这个珑夫人就是苏星魁的那个买主。路沙心底一寒,偏偏有这么凑巧的事,他躲进贼窝来了。还好这些日子那赵珑忙着商会通商,没有来传功,否则他早就被发现了。 路沙抬头看着那面闪电一样的小镜, 照赵玲的说话,这镜子正挂一日,他就一日逃不出赵珑的掌心。 五十三 动心 “自从我父亲破道劫亏,仙逝去后,这通甲一十三城就交给了我们姐妹,一眨眼就四年过去了。” 赵玲不知什么时候从对面游了过来,湿漉漉的长发像是一只温驯的小鹿,指头敲打着,在水里嬉戏玩闹,“唉,等这一阵忙过去,六个月不会再有江湖商队来,等我姐姐回来,知道你的好处,定要与我抢你了。我不开心。”赵玲轻轻靠倒在路沙怀里。 路沙巧妙地抽身而起:“到时候咱们三个一块儿在池子里练功就是了。这长生宗功法如此神妙,多一个人也多一丝参悟。” 却见赵玲满脸失落:“夫人,我说错什么了吗?” 赵玲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都在传你什么?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哄我开心?” 路沙笑道:“我身子扛得住,虽然冷了些也没什么。夫人,你看,我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这个怪胎。” “夫人,你要到哪儿去?” “三,实话告诉你吧,我和我姐姐二人修习的是魔功,百年前一个自号万古的门派留下来的。可惜残破了,即便再练上百年也入不了七锻。” 路沙愣在原地。 赵玲当他听傻了,幽幽地松开牵着他的手:”像我姐姐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会甘心?她要去长生宗,炼气结那什么一气长龙。她逼着我一起,所以我才每日给你邪气,得你身上的阳刚至气,两相调和。也亏是你,换别人早就死了。” 路沙吓了一大跳的样子。 “你总算怕了吧。” “夫人,我不怕,这邪气,至气又是什么东西?” “我倒忘了你是江湖来的,这是星海武道前辈,以为天地间乃是由两气构成,所有的力量都由此而来。而这两气,就被他们叫做‘邪’和‘至’。” “除了这两者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气了?”路沙回忆了一下高中化学元素周期表。 “其他所有气都包含在这两气之中了,否则就是没有力量的中庸之气。”赵玲笑道,“别说这道理你不明白,我也不懂。我姐姐说,至少也得是长生宗内门弟子才行。” “像珑帮主那么高超的修为,长生宗难道也不收?” “这和修为无关,要入长生宗这样的三重天门派,必须要炼成一气长龙才行,否则花再多银子,即便你是九锻高手也无用。”见路沙还有所迷惑,赵玲又补充道,“这一气长龙就是武道中人,养气炼气的最终境界。化气为龙,这样的手段已非人力,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 路沙听得虚幻,颔首说道:“武道九重天,高无止境,也难怪珑帮主对此念念不忘了。” “这不要命,要命的是通商的事一了,我姐姐回来,即便你阳气鼎盛,可你会死的。”赵玲目中满是担忧之色,“三,我姐姐体内的魔气比我蛮狠的多,你撑不住的。” “夫人,只要你好,我不怕。”路沙握住她的手,反倒是轻轻一笑。 “你这话可当真,你可知道,骗我是什么下场?” “不然你剜了我这颗心,看看里面有没有结冰?” 两人目光凝视许久,赵玲最后撇开他,叹道:“你这家伙,我知道你只喜欢我这副皮囊。路三少,假如有一天你真喜欢上我,我就把长生宗的法门传给你。” “夫人,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我问过杨长老,最多再过十天,我家乡的商队就要来了。” “你要走了?” “你说的对,我不是星海人,我要回家里去。” 赵玲红润的脸一下子苍白下去。路沙心底突然有些感动,这时间一去不复返,他一直以为赵玲只是玩玩他而已,没想到她竟然动了真情。若非如此,她今天又何必把这些实情告诉他? 他一时间反而把编好的鬼话都忘了。 “也好,你走吧,我姐姐回来,你反而走不掉了。”赵玲笑了一下,重新跳进满是水雾的池子里,“我今天倦了,你退下。” “是,属下告退。” 路沙识趣出门,临走前又看了梁上那白镜一眼。 那锋利更加耀眼了。 …… 路沙签的是永久的卖身契,但到了现在,这一点杨壮也不敢糊弄他:“路爷,这是您的契约,看,我现在就烧掉。” 路沙懒懒地应了声。 杨壮问道:“您真的要走了?” “那还能有假?杨长老,你今天很闲啊。” “咳,我只是替玲帮主可惜,她一定很舍不得您。” “我也很舍不得大家。”路沙在想另一件事,uu看书 ww.uuanshu 他早就想走了,若不是碍于那面镜子。 他一直都在寻找机会。 要是有人能替他,把那房子给烧了就好了。 忽听杨壮道:“路爷,路爷,您在听吗?” “什么事?” “九城的事情办好,珑夫人早上提前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 “她说您为帮会立了大功,今晚要破例给您传功。” 路沙惊得椅子差点坐塌:“搞什么?我这大半年的白吃白喝,什么也没干,我立什么大功了?杨长老,这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是谁和珑帮主说我立功的?” “这,这功劳自在人心嘛。”杨壮一脸为难的样子,“这话我给带到了,路爷,您可不能不去啊。这位帮主的性子,可比玲帮主倔强得多。” 送走了杨壮,路沙躺在细想,今晚必是凶多吉少。若是赵珑见了他,必要取他小命炼器。能在这里苟活到今天,算是极限。 “不成了,今天不走永远也走不掉。闪现!” 路沙起身打算和阿光道个别,才发现他床空着,忙问旁边的人:“这小子人呢?” 那几人道:“刚才吃过晚饭,似乎是被红凳子抬走了,玲夫人要给这小子传功!”一脸咬牙切齿的模样,这种好事又没轮到他们。 “传功?赵玲在搞什么鬼,传我一个还不够,这么快就寻找替代品了。” 路沙心底骂了几句,出了玲珑商帮,又想到横竖逃不出通甲城,不如再去碰碰运气。今天他一定要打碎那个破镜子。咬着牙往那个方向走去。 五十四 1日的兄弟 路沙赶到小楼,屋子里只有赵玲一个人。 她对着镜子,见到路沙,一下子欣喜地站起来:“三,你怎么来了,你还没回江湖去?”脸红了:“你是来向我道别的?” 路沙摇头道:“夫人,我来找我的朋友,他们说他被红凳子带走了。” “红凳子,我没有叫人来传功呀。”赵玲想了想,听见楼外声响窸窣,她急忙道,“且不管别人了,你快躲起来。一定是我姐姐来了。” 躲哪儿?!路沙深吸一口气,跳进池子,双手紧紧吸着墙壁。 只听外边响起一个喝问:“这里怎么有男人的味道,谁来过了?” “自然是给姐姐抬凳子的老头,不然还能是谁?” 赵玲的回答有些生硬。 一身英俊男装的赵珑手里提着一个小光头,从二楼窗户跳了进来,目光落在四处。瞧见那云仙镜依旧完好,这才安了心。 “姐姐,这小子是谁?啊,怎么死了。” “你那关门弟子,路三少还没来?”赵珑语气不耐烦。 “我没唤他,他大约还在休息吧。” “哼,这小子藏得可真够深的,要不是这光头通风报信,我还真难揪出他来。” “姐姐,你是说这路三少是叛徒,你找了大半年的那只器灵?” “除了他还能是谁!” “好狡猾的小子,连我也给他骗过了。”赵玲的声音抬得很高,显然是让路沙听见。 路沙心头一阵酸甜,知道阿光还是出卖了他,他的来历、这些时日的作为赵珑一定全知晓了。 赵珑没有直接再说,坐了下来:“再等等,等着那小子来,咱们姐妹一起和他好好算算这笔账。” “姐姐知道路三少今天会来?” 见赵玲讶了声,赵珑点头道:“是地上这光头说的,这路三少为人最重义气,知道他被抓走一定会冒险来救。” 赵玲问道:“既然如此,那姐姐你为何又把这光头杀了?” 赵珑冷笑:“我只不过传了他一指头黄泉魔气,谁料到就挺不住了。可真没用。” 赵玲心中盘算,谁知道赵珑的一指头该是多少。她打量了会,起身过去说道:“姐姐,我们把这通甲城的产业卖掉,一起去三重天长生宗吧。” “你怎么突然想通了?”赵珑古怪地看着她。 “你说的没错,继续待在这里只是白白耗损寿元。反正咱们的万古魔气都散得差不多了,入了长生宗也没人会发觉。” “好,难为你回心转意,待捉住那小子,姐姐带你一块去。”赵珑脸上露出一丝少有的喜色,但见楼外迟迟没人来,也沉不下气,“那小子难不成溜了,不成,我去找他。” 赵珑一拍桌面,直接从窗户飞了出去。 赵玲见她走了,急忙到池子边唤路沙出来:“三,快出来吧,我姐姐走了。”半天没见水泡冒出,不由得有些奇怪,刚刚俯下身,身后一双大手轻轻绕住她的腰肢。那股味道熟悉,又安心。 是路沙的嗓音:“你还爱我吗,玲儿?” 赵玲心中一暖:“三,我不肯跟你分开。你和我姐姐认个错,我们一起去长生宗吧。” “若是你觉得这样好,那我就答应你。” “你这话当真?” “自然,假一句我欠你一刀。” “别……”赵玲整个放松的身子骤然绷紧,手指搭在路沙手背上,微弱地战栗。这些分别的日子,她才意识到路沙对她有多么重要。这两天她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路沙关切地道:“怎么了?” 赵玲把臻首紧紧贴在路沙怀里,清泪落满玉颊。路沙本以为她还要哭好久,却突然被用力推开,只听她大声说道:“你走吧,快回你的江湖去,咱们一辈子也不要再见了。” “我不想离开你。” “我姐姐不会杀了你,但她一定会把你炼成器灵,路三少,你知道吗?这比死还要痛苦,从此,你就是一具只能感受痛苦,没有半分喜悦的行尸走肉了!” 路沙酝酿了片刻,一步步走过去:“赵玲,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死又算什么?” “我们明明可以一起活,为什么要一起死?” “因为离开你的日子,我生不如死。” “你别过来!” 赵玲缓缓后退,差一步就要跌入水池,路沙这才停下。 “路三少,你还敢骗我?你当我是外头那些黄毛丫头,从你踏进这间屋门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嘴里没几句老实话。” “对,我也许是在骗你,那你为何不杀了我,看看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我不杀你,毕竟是你替我散去了这一身魔气。我们,两不亏欠。” 赵玲不待说完,冲进内堂,飞身把那面云仙镜翻了过去。霍得一声,一道雷霆之光在屋子里快速撞击,烟火般归为虚无。但赵玲首当其冲,uu看书 .uukashucm仍被伤得不轻,撞碎一柜子的古玩瓷器,身上多出了十几道细小的伤口。 “赵玲!”路沙后背的那种紧迫感终于消失,卸去了千斤巨担,长长舒气。 他急忙跑过去想扶起赵玲,但就在这时,屋中两人都听到了一声尖利的怒喝:“赵玲,你这个扫把星,你敢翻我云仙镜?” “我姐姐马上就到,你快走,我替你挡住她。”赵玲顾不得自己,再三叮嘱道。 路沙被她推出内堂,就要从后门离去,忽听得屏风后一个低弱的声音,隐隐呻吟。 “这声音是……” 两人互看一眼,赵玲叫路沙别管,但他还是绕了过去,看见那一幕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三少,你……你带上我吧!”阿光拼命朝他爬去,身上皆是冰碴,眉毛更是冻成了长长一条,“救我,救我啊!”半天也才爬出一步,下巴先磕破了。 赵玲拦住路沙,厌恶地道:“这小子中了我姐姐的魔气,五脏结冰是活不成了。三,别管这个脏东西。” “三少,我……错了……” 地上阿光听了,连最后一点希望也泯灭。 赵玲冷冷一笑:“脏东西,要不要我来送你一程,也免受这些活罪。” 路沙冲她摇了摇头:“算了吧,玲儿。最起码,我曾把他当成过一日的兄弟。”说着就过去运起一点真气,一半吞,一半吃,阿光僵死的面庞再次活了过来,嘴巴张张,还是没能说出话。 路沙知道他要问什么:“不是咱们被杨二欺负,是你分我你家乡甜饼那一天。” 五十五 姐妹,为何决裂? “死光头,滚。” 赵玲踹了阿光一脚,他刚刚双脚恢复,蒙着头飞快从后院冲了出去。 “赵玲,再会了。” 路沙不敢再回头看,他知道赵玲在恨他。他落入草丛中,听到二楼赵珑杀气腾腾地破门而入,大问那小子再哪儿?赵玲拼死拦住她,不让她去碰那面镜子。 眼下一分一秒也耽搁不得,路沙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以最快速度朝城门冲去。这一次只要他离开通甲城,那就是龙入大海,赵珑想找也找不到他了。 “天还没亮,不得出城!”玄衣城卒举起长棍,将路沙拦下,“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姓名。” “我是玲珑商帮弟子,有要事要立刻出城。这里是九百灵石,我打听过价钱了,这里是双份!” 路沙毫不犹豫,把这大半年他的工钱全拿了出来。 城卒笑眯眯收下:“你小子,倒是很上道嘛。开结界,升城门!” 随着那道光徐徐升起,路沙闻到了少有的清新空气,他心头一喜,上前踏入传送光圈。下一秒,那森严的黑石墙散去,出现的是广袤的草地,天空中一轮新日出现在海洋中。 “我终于逃出来了!” 路沙欣喜地就要放声大叫,他跳上不远处的大石头,觉得自己就是那只掠过的飞鹰。越飞越高,却迟迟没有离去的打算,在天空中盘旋了数圈,最后稳稳地朝着地面射了过来。 这老鹰动作古怪,路沙见得好奇,只见从那下方走出一个潇洒身影:“路路沙,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了你大半夜!呵,春宵苦短呐。” “赵珑,你……你怎么在这儿?”路沙看着她肩膀上的鹰,骨碌一下钻进了那面小镜,惊道,“此刻你应该在小院才对,赵玲她在那儿,你把她怎么样了?” “你们江湖人的兵法,小子,你中计了。” 听路沙提起赵玲,赵珑脸上阴晴不定,“她可是我的亲妹妹,我能把她怎么样?倒是你这小子,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竟然都敢对我还手了。” “她不想去长生宗,你何苦执意逼她?”路沙边观察着地形,边道,“谁说过习武道,就能活得更开心,不见得吧。赵珑,你该多陪陪你妹妹。” “这是我们家事,轮得到你这个外人多嘴?” 赵珑看见路沙的小动作,笑出声,“你想逃?单凭你四锻的修为,乖乖当我的器灵便好。” “怎么,瞧不起四锻,要是你连我都打不过,岂不是很丢人。看好了,接招!” 路沙故弄玄虚的样子,还真把赵珑唬住片刻。但很快赵珑就发现他只是一个空架子,眼下手无寸铁,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你修炼的是什么功法,这……这层真元甲……”赵珑对路沙紧追不舍,惊喜叫道,“怪不得月牙湖那条一气长龙肯出来见你,原来你是得了万古宗的传承。小子,今日更加留你不得!” “什么万古不万古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是我苦心练出的霸气!” 路沙反手就是一掌,赵珑追得太紧险些被打中,瞧见其中的复苏生机,叫道:“这不是黄泉魔功……我妹妹把长生宗的法门传给你了?哈哈哈哈,路路沙你这个蠢货,万古长生势同水火,这两气同流你怎么也敢修炼。等你到了六层,你看你不全身瘫痪,筋脉根根寸断。” “老子有两条命,大不了重新爬起来。” 路沙一边躲闪一边狂奔,两人绕着通甲城跑了整整一圈,回头大叫,“赵珑,你再追我,小心我把你推……推进河里去!” “我就站在这儿,你推呀。” “鬼呀。” 路沙知道逃是逃不掉了,这狭路相逢唯有一战。但是对方至少也是六锻实力,较之展南一点不弱,他硬拼必败无疑。 眼见这赵珑抽出腰畔小镜,一束通透长光就朝路沙头顶打去,下方闪出一个人影,挡在两人之间。路沙被小镜照到半边身子麻木,这时才能勉强后退。 赵珑急忙收回云仙镜:“赵玲,你给我让开。” “姐姐,你若是执意要将三少炼成器灵,咱们这姐妹也没得做了。”赵玲红着脸叫道,“我……我已经怀里他的孩子。“” 不单单是赵珑,路沙也是目瞪口呆,这半年他发誓还没有越过雷池,顶多就是在水池练功的时候瞎想想。要是万一,他怕体内那道暗流直接被吃得精光,成为下一个黑大虎。 赵玲连连冲路沙使眼色,他顿了顿:“几个月了?” 赵珑这才信了,uu看书 .uukan.c恨恨说道:“你这小子做的好事。”又瞪了赵玲一眼:“这半年来,你修为增进不少入了六锻,胆子也肥了啊。” “姐姐,你去了长生宗。我不修炼,我用什么护住我们玲珑商帮?”赵玲用哀求的声音,“你就放过三少吧。” “赵玲,你这蠢货,这家伙一直都在骗你。他根本不叫三少!他是江湖白鹭城的四子,路路沙。” 路沙见赵玲转过身看来,也不再掩饰:“对,我叫路路沙。三少只是其中一个字而已。” 却见赵玲笑了一下:“不管你叫什么,我都喜欢你。姐姐,若非你一直苦苦相逼,他又何必要隐姓埋名,一个领主的四子来当一个苦力?” 路沙心头像是烧着了,说道:“赵玲,我路路沙发誓,这一生一世都对你好。” “你们两个住口!”赵珑重新擦拭云仙镜,眼底也变得赤红,“不管你们俩是真是假,我一定要炼你为器灵,凝天地至德,化一气长龙,拜长生门下,向道入九重天。赵玲,识相的你就给我闪开!” 赵玲上前劝阻,被赵玲一镜子打开,她嘴角流着血:“姐姐,你为了我,难道不能换一个人?咱们星海的锻材不缺他这一个。” “人锻材子固然不少,但像他这样身怀四锻修为,又吸收了双鲨鱼血,那便是万中无一!只有此人,才能把父亲留下的云仙境提升到仙宝境界。” 赵珑从虚空缓缓踏下来,又是一步飞快逼近路沙,赵玲叫道:“三少,你快跑,这里我帮你挡住。既然姐姐不怜惜咱们的孩子,我也不念姐妹之情了。” 五十六 云仙古镜 这茫茫平原,两女斗得不可开交。路沙见势头不对,赵玲若是败了,赵珑拿出那面镜子一照,他又能逃到哪里去?也就开口叫道:“赵玲,这一次我不会再逃了。为了咱们的孩子,我要和你一起面对!” 赵珑听得肉麻无比,朝他打出一掌:“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有了路沙的帮助,赵玲自如了许多,她的修为本就比赵珑差不了多少。 双方都斗成了一个均势。 赵珑渐渐浮躁起来,想要先格杀了路沙,也不再留守。赵玲偏偏不让她进行计划,在这混乱的争斗中,路沙瞅准时机,面对赵玲的进攻不退反进将她撞了个满怀。 只听赵珑低呼了一声,一面小镜从她掌心滑落。路沙落得最近,偶过去将那镜子抓在手中,一把将镜子反扣在地面上。 赵珑大急道:“臭小子,快把云仙镜还来!” “你要我还我就还?那我,就还你吧!”路沙突然一回手,将镜子翻了回来,正对准赵珑。 赵珑用手一遮,发现并无什么伤害,嗤笑一声:“路路沙,你在做什么美梦,你以为我的镜子会任你驱使?”不紧不慢朝路沙飞去,这一下连赵玲都远远甩开。 “乖乖啊,宝宝啊,给点力啊!”路沙拼命摇晃,但就像对着一个没电的机器,死活不出声音。 赵珑的杀气就要从天而降,赵玲情急之下,叫道:“三,记得我与你说的一段口诀吗?那就是云仙镜的法门!” ?“你是说那段绕口令似的玩意?”路沙心头一阵了然,记忆力从没这样好过。 赵珑听见赵玲把这样秘密的东西都说了出去,又惊又怒,她索性豁出去,不肯再给路沙半点机会,暗运全部内劲尽在指间。 但路沙的手速远比她想象快得多,口中手底同时运作,失灵了的云仙镜一下子闪烁起来,散发出无比明亮的广袤。那滚烫的温度,路沙差点把镜子丢了出去,手上满是鲜血全被吸光。 “这……这怎么可能?”赵珑拥有此镜多年,也没见到过这样沸腾的景象,她哪里知道,这面镜子当初就是万古宗夫人的宝物。后来被长生七子破了道行,器灵消散,落入了当时一个小门人手中。而此人,就是她的祖父赵玲珑。 “别,别过来!”赵珑此时再想逃却也没了余力,她那一击就朝着云仙镜而去。而从这把“照骨不照人,照鬼不照仙”的镜面中,她意外看见了自己百年后化为尸骸的耸人画面,啊!!啊!! 单单这一晃神,等到赵玲赶过来,已经没了她姐姐的身影。只看到云仙镜停在半空中使劲颤抖,等到光亮都耗完了,这才掉在地上,失去所有奇异。 路沙半晌勉强爬起来,上前牵住赵玲的手:“玲儿,你姐姐好像被这镜子吃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镜子来历神通,我父亲临死都没向我们透露过。”赵玲摇了摇头,捡起云仙镜连念了七八遍口诀,仍是一点反应没有。 “姐姐,姐姐……”赵玲流泪哭道,“三,这可怎么办啊?” “没事儿,这镜子是你姐姐的宝贝,它总不能噬主吧。你快把这镜子收好,没准你姐姐下一秒就蹦出来了。” 赵玲点点头,她眼下实在没别的法子。看见路沙还安然无恙,但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路沙送赵玲回到小院,赵玲把镜子重新挂在房梁上,问道:“三,那你还回江湖去吗?” “回去,自然是要回去?”路沙立刻转口道,“但你现在这副样子,我怎么舍得,放心?玲儿,在你找到破解镜子,救出你姐姐的法子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 “三,多亏了有你在。” “放心吧,我一定会陪着你找出破解方法。” 赵玲点点头:“若真是有两全其美的法子,那是再好不过了。”说完轻轻伏在路沙肩膀上。 路沙抚慰地拍打着她柔软的腰身,在看不见的地方,心底却是一阵愧疚与麻木。他握住云仙镜的一刻,隐隐感觉到,赵珑,怕是出不来了。 …… 接下来的日子,路沙光明正大地从商帮据点搬了出来,入住夫人小院。 五天,说长不长说短不断,也足够改变许多事。赵玲心身俱疲,本来就不善于打理帮派俗务,这单子全推到了他身上。 杨壮等人见风使舵,连对他的称谓也改了:“路帮主,这是九月份我玲珑商帮的通商名单,江湖三大区域都在上面了。” “江湖白鹭城可有人来?” “白鹭城,这……快去查查。”杨壮过了一会儿来汇报,笑眼说道,“路帮主,您果然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这白鹭城大有问题。没错,他们这次通商也没来!” “也没来,就是说上次三月也没来咯。”路沙咳嗽一声,“若是下界通商不来,按照惯例会有什么后果?” “帮主允许后,将此事呈报给长生门,他们一般会派出使者前去问责。” “说了跟没说一样,主要看长生门心情咯?罢了,uu看书w.ukanshu.om你退下吧。” 杨壮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路帮主,听风声说,这长生门最近似乎是有一桩大事,所以才无暇顾及下界。” “何事,说来听听。” 杨壮压低声音道:“这个属下也不清楚,似乎是六重天来了一位大人物。” 六重天?路沙来了兴趣,在心底默默记了一笔。 时间如流水,来通甲城的江湖商队一批又一批,满载而来,满载而去。其中也有枫叶城的商队,路沙抓住一问才知道,白鹭之地正在打仗,狄族联合了田族还有一些小封臣一同造反。眼下老羊城正陷入重重包围,情势不容乐观。 唯有大后方的白鹭城还保持着繁华景盛。 将士战死,君王醉死。 “怪不得连天大的通商也断了,界门都还没人修了吧。” “该死的卡夫。”路沙暗骂了句,“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被卖到这个破地方。” …… ?时间一眨,才发现又是一个多月过去。想着,也是该回去,这什么商帮帮主早当腻了。 但那件事,偏偏还是下不了决心。 路沙怀着重重心思回到小院,赵玲就站在二楼等他,唤道:“三,你可算回来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知道怎么把姐姐救出来了!” 路沙抬头,不由一愣:“这么快……” “怎么,你不开心?” “没,我只是有点累了。你姐姐能出来,我也可以早点回江湖去,我高兴着呢。”路沙打起精神,接住赵玲递过来的玉手,“玲儿,快说说你的发现吧。” 六.二十三的1点点感言,上架不发了 今天下午试水, pc端热门分类,持续一周。 上数据网看了下, 百分之九十九断推, 过了之后试试7.1申请上架, 武侠很凉, 做好心理打算了, 这本书切是不可能的, 切了退出网文坛, 两年前在外站写过60w字武侠, 20w存稿没发, 后来发现,去错地方,就没写了。 今年年初, 写了一个12w字, 仙侠申请签约被拒, 就很气,签约咋这么难?? 是我菜了,还是点娘飘了。 我好歹也写过杂志啊,读的中文系啊。 就去抄了一个套路大纲, 2w过游戏内签, 写了一个18w字,试水跪了, 读者留言,脑残小白文,早读腻了,滚粗起点。 就不写了, 写也是赌气在写, 就像熬夜打游戏,天亮了,就没意思了。 想着,这辈子都不可能写小说。 两个月都没动笔, 在想, 只有写自己热爱的, 才可能写得下去, 我眼中的,最重要的侠气——知其不可而为之。 找回当年那80w字,对的,就是《云之涯》,我要重新写一遍,再穿进去改个天翻地覆, 如本书第一章所写的, 那三个主要的剧情,男一男二,矛盾冲突,我都写过, 之前那本书,节奏慢,主角没金手指,全程武力为0,近似韦小宝, 这本书要改改, 但也基本上是重写了, 玄幻的元素,比武侠更重要, 可能真的菜吧, 凡人。 上架后更新计划,保底4k混全勤, 看状态加更, 下面是剧透: 王子复仇, 中州陆魔, 借命屠龙, 千年大阵, 五十七 下雪了 二楼内堂。 两个人影并肩而坐。 赵玲关切地看着路沙:“三,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没什么,只是瞧见通商商队,想起家乡的桃花了。” “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 ?路沙看了眼房梁,发现云仙镜不在那儿。 赵玲一直神秘兮兮地把左手藏在背后,这才掏出来:“在这儿呢,你看看和过去有什么不同。” “似乎,变新了,更好看了。等等再让我瞧瞧……”路沙翻来覆去,终于看出一点门道,“它,似乎醒了?” “对,如果我没猜错,之前我姐姐的攻击对这镜子产生了不小的破坏,才让它昏睡了这么久。这些日子,我天天用真气给它擦洗,这镜子总算回应我了。”赵玲一脸欢喜。 路沙感叹道:“这镜子没有器灵就这么厉害,若真让你姐姐炼成了,不知道该是什么威力。” “当初我姐姐也是打算炼成后,靠着这个去拜入长生门。” “玲儿,那你说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做?” “这件事我正要麻烦你呢。” “麻烦我,我能做什么?”路沙笑了一声,“我的修为还远不如你呢,毕竟你才是玲珑商帮的门面。” “但现在只有你有黄泉魔气呀,只要我们给云仙镜注入足够的力量,就能够让它重新激活。到时候我们再用口诀,也许就能放我姐姐出来了。” “你看见赵珑了?” “只是一个虚影,但我敢肯定,那就是我姐姐。”赵玲神情一暗,“那虚影似乎被一种元气锁链困住,动弹不得,她一定很痛苦。” “这种境界的法宝,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不过既然是你的话,那我也愿意一试。” 赵玲本以为路沙不会轻易答应,听了他的话非常开心,踮起脚在他脸上深深地吻了一下。路沙轻轻将她推开,笑道:“等我真救活了这镜子,你再奖励我不迟。” “那,你想要什么奖励?” 路沙不怀好意的眼神,太过直接,赵玲羞红了脸,转过去道:“三,你都愿意放过那个出卖你的小人,我知道你也一定能宽恕我姐的。” “只有爱能拯救一切,只有爱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三,我也爱你,你今晚就……别走了吧。这屋子里每晚都只有我一个人,也怪冷清的。” 赵玲闪亮的睫毛仿佛有一种无比的吸力,路沙忍不住点头,就要答应,但这时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赵玲吓了一跳,过来替他敲背:“怎么了,吃什么噎到了?”递过来一条丝帕给他擦嘴。 路沙摇摇头,就要将丝帕揉成一团塞进怀里。赵玲见他这么奇怪,夺过丝帕一看,上面却是一片鲜红。她脸上一下子白了,惊问道:“你,你体内的真气,果然反噬了么。三,多久了?” “没事的,我还挺得住,休息几天就好了。”路沙反而笑道,“别管我了,修镜子要紧。” 赵玲反对道:“你都这样了,我怎么忍心?罢了罢了,这件事还是再拖几天,起码等你身子好些。” “那你姐姐在里头受苦你就忍心?” “可是……”赵玲咬牙,转头道,“说起来这件事都是她自找的,活该她吃点苦头。” “玲儿……” 路沙还要再说,见赵玲发了脾气,这才作罢,“我知晓了,我听你的就是。” “这才对嘛。三,外面好像下雨了……” 路沙挽住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到窗边,眼见这那星海之中,渐渐飘落下一朵朵冰花,才知道冬月就要到了。 这样的奇景,路沙第一次见,免不得被赵玲笑话。那些冰花就像是一颗颗种子,落到大地上,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株绝美的冰树。枝杈分明,晶莹动人。 来到楼顶放眼望去,浩荡平原上尽成了一片冰花林,云气蒸腾,好似仙境落凡尘。 “呀,我差点忘了。”赵玲急拽住他的手,说道,“三,这冰花树活不过一个时辰,我们快走。”出了通甲城,他们还是第一批游人,在冰林里自由游荡。 赵玲今日穿了一件朱红霓裳,置身这白茫茫中更是惹眼。她捡拾冰花,回眸轻嗅,开心得似一个小孩子。 这场冰花树是为她长的。路沙瞧得一痴,散去黄泉魔功的她,明媚如下凡的天使。若是她们姐妹不去练那本残破的万古秘籍,也许事情不会变成今日。 两人一边走一边瞧,游人越来越多,但谁也没发觉,这位额戴冰冠的秀丽女子,就是玲珑商帮的织网夫人。 “你刚刚低头一个人说什么呢?” “我在许愿呀。三,你可想知道?” “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赵玲笑道:“我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还能一起看这天地风光。” 路沙脱口道:“你不去长生……” “我要和你去江湖。路三少,你肯带我回去,见你父亲,见你那几位兄弟吗?” “我……”路沙笑了下,“我父亲可小气的,要是知道就是你骗了他银子,绝不肯想让。” “大不了我还他就是,能值几个灵石?” 两人在千里冰花林,直待到万花凋零,云气干透才恋恋不舍离去。 …… 送赵玲回到小院,路沙借着身体不适离去。赵玲嘱托他好好休养,最近可不必来瞧她了。路沙带上草帽,uu看书.uknshuom 一路疾行,来到一处藏身闹市的小宅。 “来了来了,可别敲了!”中年发福的男人看见来人,一下惊声,“啊,路帮主,原来是您大驾光临。快快,里面请。” 路沙接过那杯香茶,喝了小半口:“杨长老,刚才在门口骑竹马的可是令千金,呵,怎么一点都不像你?” “这都是内人的功劳。”杨壮瑟瑟发抖,女的长得像他还咋嫁人。 路沙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紧张,又寒暄几句,才把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什么,您说夫人要把商帮卖掉?” “小点声,你是要整个通甲城都知道?” ?“属下不敢。” 杨壮老眉拧紧,若是真如路沙所说,赵家姐妹要去长生宗问道,摒弃俗物。失去了这两位绝顶高手,只剩他们几个三四锻的蹩脚货,玲珑商帮必然难以为继。 趁眼下消息未走通,激流勇进不失为上策。玲珑商帮他也有一点股份,今年通商收成不凡,若是赵家姐妹肯卖,不说通甲城那几个竞争对手,便是外地商道也有的是人愿意接盘。 “这件事就交给杨长老您去办了。到时候论功行赏,夫人绝不会亏待您。” “请路帮主放心,这利害属下虽糊涂,也还拎得清。” “记着,没谈妥之前不要走露了风声。” 杨壮把身子躬得更低,这两个月赵玲深居简出,赵珑更是全无消息。玲珑商帮中早就流言四起,若是路沙今天不来,他反而要担心。杨壮很清楚,眼下玲珑商帮是谁说了算。 五十八 入镜寻赵珑 新年之夜,星海与江湖的习俗并不相同。路沙只知道要吃团圆饭,看春晚,没见过这么盛大的烟火晚景。一连串五光十色的花,从通甲城一头一直开到另一头。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孩子叫着蹦着,他们又长高了。 这个晚上的宁静,属于他们这对恩爱情人,赵玲为路沙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小院二楼的红烛烧得通红。从墙壁上贴的剪纸,可以看出主人的心灵手巧。 “玲儿,等救出你姐姐,咱们就成亲吧。”路沙边给赵玲夹菜,边说道。 “怎么这么突然,我……我还要再想想。” “行,你慢慢想。” “嗯。”赵玲虽然没有立刻答应,但脸上仍是喜悦的。禁不住路沙的再三,赵玲不会喝酒的人,喝了整整一壶,渐渐的两颊粉艳,连筷子也拿不稳了。 “三,我不行了,真喝不了……” “今天这么开心的日子,再来一杯。” “真最后一杯了,我要你喂我喝。哈哈哈,用嘴喂……” “那我先干了。” 最后在路沙轻轻的拍掌里,重重地靠倒在桌子上。他拍了拍赵玲的脸蛋:“玲儿,玲儿,别在这儿睡,容易着凉……真喝醉了么……” 这酒里路沙特意加了佐料,否则以赵玲的修为不可能醉得这么快。 路沙卸下伪装,露出了冷酷的神情。这些日子赵玲管得很严,根本不让他进内堂。路沙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机会,他吸了口气用厚布缠住手,跃上房梁把那面镜子摘下。 “没想到她修得这么快!” 路沙猜想不错,这些日子他推托身体虚弱没有帮忙。赵玲表面上没有催他,实际一直瞒着他偷偷用真气修镜。他一试便知,此刻云仙镜与几个月前相比,算是焕然一新,镜边的十二道云纹亮起了九道,只差最后一步。 “你果然,还是站在你姐姐那一边。” 路沙站在旁边,听见她可爱的低低呼吸,嘴角边的梦呓,最后还是没忍心下手,暗叹口气:“赵玲啊赵玲,你叫我该如何对你?咱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他回到内堂,将云仙镜放在桌架上,口中念起口诀,他除了自己这条命,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在离开此地之前,他必须确认一件事情,那就是赵珑的生死! 这个七锻高手逃出升天,即便他侥幸回到江湖,难道能逃过一死? 随着真气的不断灌入,路沙整个人也缓缓踏空,随着云仙镜一同浮起。下一刻,镜面哗然一亮,他的意识也进入了这方寸天地之中。 那是一片纯粹虚无的云海,里面无边无际,看似什么都没有。但若是改变眼光,跳出此地,这云海其实只有他一个巴掌大小。 路沙很快就明白了这重道理,再一回身,看见十二道圆玉长柱直通天际,而在其中充满了铁链般撞击的清脆响声。是秘籍的元气枷锁一层层覆盖在一起,困住一个披散着长发女鬼似的身影。 醒来,长发女鬼缓缓抬起脑袋,长发下露出一只充满血丝的眼睛:“你来了呀,你总算是来了,别再躲藏了,路路沙。”她在笑,笑声遮住了链条碰击。 此刻路沙只是一个骷髅头,没想到还是被赵珑认了出来:“赵珑,你果然还活着!”他注意到那些元气链条已经布满了裂痕,在赵珑的挣扎下随时都要承受不住。 “云仙镜想炼化我为器灵,夺我神智,我岂能就此束手待戮。” “也多亏了你,我才能有这样的机会,成为它真正的主人。” “路路沙,等我破解了这云仙镜内阵法,我就来找你,哈哈哈,我就来找你算咱们的账!” 赵珑经过这几个月的折磨,原本浓密的黑发全白了,整个人憔悴无比。她的笑声全是魔音,路沙听得心底发寒,从骷髅头后走了出来:“赵珑,我今天来了,你以为你还能做得到?” ?“单凭你一个四锻,没有我那妹妹犯蠢,现在咱们早就换了位置。” “你知道这片云海……”路沙伸手抓住那个骷髅头,“为什么这么白吗?我来时听人说起一个故事,这一重天,从前有个大魔王开山立宗,手底下沾染所谓正道无数鲜血。” “可他偏偏爱上了一个注定不属于他的姑娘。他心口中剑,那一刻他的心中杂念全无,洗去尘埃,一念坠无道,一念便成了这云海。谁能想到这些云,曾经都是血啊。” 赵珑听得糊涂,冷冷说道:“小子,你胡言乱语些什么。”转头一看,路沙消失在原地,只剩下那个闪烁两点幽绿磷火的骷髅。 “你,你又是谁,为何要帮那小子?” 骷髅头一直在笑,下巴笑个不停,始终没有作声。 ?赵珑发怒道:“你不说话,故意看我的笑话?” “他都死了百年有余,怎么可能还说话!”路沙突然出现,看书uukanshu这一步却是踩在了赵珑的正后方,一掌搭在了她的肩头,那最残破的元气锁链上。 “不许修,不许你修!”赵珑察觉到路沙的意图,破口大叫。她要挣脱这剩下三柱长链,而路沙却是要修复之前九柱,两人之间开始了一场赛跑。 路沙的修为到底比赵珑弱了不止两筹,他费了半天的劲才将那一柱修补小半。按照这个速度,起码得花上半个月才能把整个工程完成。 “别着急,两天一柱,早晚就修好了。”路沙带着调侃的意味,对赵珑的表情很是满意。 他走过去准备羞辱一番,就在这时,听见虚空尽头: “三,三,你还在吗?咦,这人呢,一转眼就不见了。”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杨壮那厮糊弄我,什么一夜销魂!路沙心中猛地一跳,圆柱对面赵珑顾不得颜面,拼命大叫道:“妹妹,救我,快救我啊!” 路沙一巴掌将她打得晕眩:“你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你。”话音方落,云仙镜世界只剩下了那只不断怪笑的骷髅头…… 赵玲从外头走进来,晃晃悠悠:“三,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发呆?” “我瞧你睡着了,在这儿醒酒呢。” 路沙露出笑容,赵珑整个人还有点发晕,直跌进他怀里:“你就会骗我,明明自己一杯都不喝。”余光瞟了一眼梁上,见云仙镜还原样放着,这才心安。 “这镜子怎么样了?”路沙抬头,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赵玲眼睛一亮,很快又暗了下去:“你身体没好,还是算了吧。” 五十九 卖掉商帮得钱0万 这身体一养,便就养过了年。 路沙看了眼窗外的柳树,暗叹道:“来星海没想到已经一年,也不知道那傻子怎么样了。” 春风吹花开,一枝又一年,偏偏是愁生愁长。 这段时间路沙都在外独自居住,赵玲修补云仙镜到了要紧时候,反而不想着见他。但赵玲的疑心,他瞒不了多久。 日子在反复的修炼中度过。 体内的两道真气在路沙的刻意压制下,渐渐走向了一个平衡,血吐得也少了。 这一天杨壮跑来找他:“路帮主,您吩咐属下的那件事,都妥当了。” “不愧是杨长老。”路沙赞许了声,两人进屋详谈。 玲珑商帮产业遍布通甲十三城,清点资产,转手交易,事后料理都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况且这一切都是在秘密的前提下进行。 这半年时间杨壮一点点地抛,按照路沙的嘱托,将玲珑商帮一分为几卖了出去,所订立契约在三月初立刻生效。就算是路沙眼下住的这间房子,也被包括在内。 单单从定金来看,路沙就有一种发财的感觉,但这些钱并不属于他。 “路帮主,咱们还有一个宝贝没卖掉,镇帮之宝。” “你是说那张金纸?”路沙心领神会。 “长生七子法旨在上,这可是玲珑商帮最值钱的东西,我敢保证对它感兴趣的人绝不会少。”杨壮露出笑容,这通商许可证来自长生门,整个通甲城也不超过三张。 没有这张通商证,玲珑商帮根本不敢,也不能和江湖做生意。 “价钱谈得怎样了?” “陆陆续续都说的差不多了,大都在六十万灵石上下。” “六十万灵石。”路沙掐指一算,这笔钱可以让他在通甲城待到死。 “城西的狂人商帮出八十万灵石,玄甲城的四兽商帮出一百万灵石,但有个条件……“杨壮皱眉,说道,“他们要我们自己遣散所有弟子,没有任何补偿。” 路沙颔首道:“怪不得肯出一百万这么多,这四兽信誉怎么样?” “可靠,绝对可靠,他们本就是做本地生意的。老帮主还在时,也与他们打过交道。” “你去告诉四兽商帮,要想拿走这张通商许可证,那就必须接受咱们的兄弟。否则,免谈。” 路沙的回答很干脆,让杨壮去找狂人商帮再谈,一步都不能相让。 杨壮感激地看向路沙,抱拳道:“我替兄弟们先谢过路帮主。”说着匆忙去了。 路沙关上房门,他体内真气到达了一个瓶颈,很快就要突破。 但现在不是时候。 通甲城中将有大风雨发生,街头依旧安宁。杨壮负责的谈判持续了三天,路沙很荣幸在里面扮演了托的角色。他的突然到来,让狂人商帮和四兽商帮皆是震惊, 这个神秘人物不但修为高强,而且出价极为大方,每次加价都不少于五万灵石。 “宋狂人,这就是你们找来的帮手?” “四兽帮主,你这话可就血口喷人了。” 双方剑拔弩张,几乎就要当场动手。 最后,还是四兽商帮钱高一筹,以九八十万灵石的高价将这张通商证收入囊中,从此那两百个通商界门也专属于他们。 狂人商帮等人离去时眼睛通红。路沙瞧在眼底,这梁子算是结下。他本意也不愿卖给同城商帮,这一旦垄断势必会加剧两界通商中,江湖所处的不平等地位。 送走来竞拍的客人,杨壮给路沙打了半天算盘,这才说道:“路帮主,这些日子,您……您最好去小院看看夫人。” “她来找过你?” “这倒是没有,只是我听见风声,有人看见夫人去了四兽商帮。” 路沙心里也有了点数,这样大的事情迟早瞒不住。 …… 第二天一大早,路沙带着一大束血妖姬,一种绝美的红花去见赵玲。她就坐在窗边,一遍遍擦拭那面小镜子,路沙来了半晌都没察觉。 “三少,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喜欢吗?” 收到路沙的花,赵玲显得很开心,她把云仙镜重新摆在架子,牵起路沙的手:“你说说你都多久没来见我了?只要你来,我就开心。” “我不是怕打扰你吗,毕竟你早一点修好镜子,咱们也能早一点回江湖去。” “这镜子一日是修不好的,修好了也不剩一日。”赵玲推开窗子,呼吸了一口,说道,“今天天气真好,路路沙,咱们出城去逛逛吧。这快四月,花田里一定很漂亮。” “我来,也是这个意思。” 这还是赵玲第一次叫他真名,路沙反而觉得有点亲切。 “咱们终于想到一块儿去了。”赵玲笑道。 春风柔柔出去,田野里飘满了花香。这是一年里最美好的日子,值得用最动听的歌谣去铭记。赵玲在前面唱着歌,路沙在后头快步追。 路沙问起这支歌谣,称赞它像山间泉水叮咚。 赵玲说这是她小时候妈教她的,她一直都记着。长姐如母,赵珑对她管得很严,几乎不让她和外界有所接触。更多的时候,她都只对赵珑唱过。 天空的海洋渐渐变得暗红,uu看书ww.uukanshu.co 而山谷间的云河越发浓密。赵玲用手舀了一捧,自己吃了一口,剩下的喂路沙吃了:“这云,甜吗?” 路沙觉得这好像豆腐脑,笑着说:“都甜到掉牙了……我是说,你的笑。” “哈哈哈哈哈……” 他们在山间小道飞快跑过,时而又在林下停歇,听几声鸟叫。这样的快乐,让路沙都觉得匪夷所思,闭上眼相互枕着对方的肩,他想换一个天赋技能,不要什么复活,而是静止,把时间停在这一天,哪怕几个小时也好。 天完全黑了,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回到通甲城。两人在小院门口,路沙第一次主动吻了赵玲,他们几乎要窒息,每一寸皮肤,每一声心跳都紧紧相依。路沙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他用了属于雄性的霸道力量。 过了很久很久,赵玲才勉强推开,但她舌头上已全都是路沙的味道。 “我……我都要晕过去了。”赵玲红着脸,轻说道,“但我觉得也挺好玩的。路路沙,你又要走了吗?” “赵玲,对不起。” “我没真怪你,你当真了?” “不是这件事。”路沙认真地看着她,“你心里也清楚的。” “你不是都办好了,我好像再说什么,反倒没意思了。” “你怪我一直瞒着你吗?” “你把商帮卖掉,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早作打算,我不怪你。”赵玲走上楼梯,朝下看着他,“你自己也说了,我欠了你们白鹭城银子,这回算能还清了吧。” 路沙开口,才发现赵玲已经关上了门。 六十 葬在云海 ?路沙回到住处,还在回味方才赵玲话里的意思。 他们之间的裂缝似乎正在扩大。 思索了小半个时辰,路沙重新投入到修炼之中。 之前杨壮交给他的定金,零零总总差不多十三万灵石。这部分钱路沙没有交给赵玲的意思,事实上他打算在突破之后就立刻跑路。 路沙让商帮弟子买来大量的筑基丹药,成箱搬入房中,直接用于自己真气的凝练,这消耗的灵石数量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十三万灵石眨眼就被他体内两道真气吃得一干二净。 “修炼,果然是有钱人才玩得起。而只有变强,才能有钱……有钱,为何还要受修炼这份罪?”路沙陷入了自己的矛盾,既然可以咸鱼,为什么还要努力? 灵石和丹药都用的差不多了,路沙仍没有打破那个瓶颈。 他准备提前结束他的闭关。这个时候杨壮又雪中送炭,送来了四兽商帮的定金,整整十万灵石,全装在一枚黄玉之中。 “这是什么东西?” 杨壮得意地向路沙介绍:“路帮主,这叫储物灵玉,我们玲珑商帮也只有一枚,是当年随着那通商证一起赐下来的。” “原来是长生宗的东西,果然神妙。”路沙看了眼,在手中把玩,“我怎么打不开?” “这个……必须要两位夫人的真气才能打开这上头的禁制。” 见路沙点头,杨壮又说道,“这宝贝只能在星海打开,您要是回了江湖,这可就是一块废玉了。” 路沙问道:“这又是为何?” “江湖和星海不同,没有天地力,也就是所谓灵力复苏,无论什么法宝还是神通都使不出来。” 路沙这才明白,原来江湖和星海有这个区别,怪不得星海的高手都不爱下界去玩。就像是一个个有钱人,到了乡下,居然没有二维码可以扫,全要现金,这不是诚心憋屈人嘛。 按照杨壮的话来说,江湖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禁止法阵,即便是三重天长生宗的高手,走进这个法阵也会变成普通武者。 又过了整整十天。 路沙再次从上万灵石摆列的石阵中走出,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他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变得更黑了,就像是一个刚刚走出沙漠的旅人。 这是体内两道真气相互吞噬的结果,路沙赶忙去洗了一把脸,发现手也变得黑糊糊一团。 两气五层,距离赵珑所说,筋脉尽断的六层又近了一步。成功晋入五锻高手行列的路沙,觉得自己背负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黑暗。 “也不知道这黑脸什么时候可以消退……” 路沙暗叹了口气,这就是变强的代价吗?走出房门一看,瞧见城中结界产生了波纹般的冲荡,心中叫一声坏了。 这是有灵力逸散冲击的表现,一定是有人突破,或者说,有得赐天力的宝物破碎。 路沙往脸上涂了点白粉,直奔玲珑商帮,帮主小院。他没有敲门,直接跳上了二楼,赵玲却不在房中,房梁上的那面镜子也是不翼而飞。 路沙回到商帮去找杨壮,他也不知道赵玲的去向。路沙让所有弟子都出去找,一找就是一个下午,整个通甲城的人都没见过玲夫人。所有人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路沙心中着急,赵玲带着云仙镜离开,必有缘由。他暗中使劲,早就把那镜中十二根圆柱锁链修补完整,若无意外赵珑绝难脱身。 难道赵玲察觉了? “路帮主,夫人会不会是去看老帮主了?”杨壮突然想起来,一拍大腿说,“今天是老帮主的祭日呀。按照惯例,两位夫人都会提前三天去落日海扫墓。” “闭关一个月,我竟把这件事都给忘了。” 路沙问过那落日海的方位,将储物灵玉交给杨壮。距离与四兽商帮约定的交接时间所剩无几,杨壮还是担心的很,两位夫人都不在,难保狂人商帮不会趁此捣乱。 “最多四天,我一定会带着好消息回来,杨长老多多支撑吧。” “是,属下一定尽心尽力,不辜负帮主的重托。帮主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呀。”杨壮不敢看路沙的脸,实在是太可怕了。 “……”路沙交待完,从马行借了一匹云中驹,日行千里的良马,从北城门浩荡而去。他天黑前出发,整整奔袭了一夜,在天亮之后瞧见一片裂地峡谷,里头满是蔚蓝的浮云。 在天空风力的撕扯下,发出斑马,老虎,野熊般百兽嘶吼的古怪叫声。u看书 .ukanshu.co路沙下了马,走进云海,如同进入了一片荒凉的远古森林。 “这落日云海广袤无边,也不知赵玲在哪儿?” 路沙寻了半天,也没看见一个人的踪影,倒是看见了不少灵力幻化成的云兽,瞧见他来了,立刻变成云彩缓缓流去。 他几日都没睡好,寻了一块暖云躺了上去,这一闭眼就靠了过去。 醒来时候瞧见一轮落日,才知道时辰。身下这块暖云飘来飘去,也不知把他带到了何处。只见四面八方都是云,一片片叠加在一起,心神飘荡。 路沙觉得这里应该是乐园,而不是什么墓地。一切都太美好了。 路沙继续踩着云往海的深处而去,他看了很多很多的画面,那些大小不一的云团像是一张张脸,拥有各种各样的记忆。其中有悲伤,有欢乐,还有无所谓的回忆。 “爹,我和姐姐来看你了——” 在风里,路沙听见了很像是赵玲的声音。于是他顺着那个风向一路寻去,越来越清晰,那个身影就站在密布的云朵里,双手十指交叉成拳,像是在许一个小心愿。 她的脸颊粉红,是最亮的一抹色。 就在这时,她身前那个笨重的大云团突然膨胀起来,张开了一个血盆大口,朝着她凶猛吞去。这突然发难的云妖,显然是蓄谋多时,可赵玲一点儿都没反抗的意思。 “小心!”路沙情急之下,一脚踏碎脚下暖云,朝着那个方向扑过去。终于在最后一刻,把赵玲扑倒在地,那大云团吞了个空,似乎是恼羞成怒,立刻调转方向朝路沙攻去。 六十一 像你这种女人 “啊,你是谁?” 赵玲发现这黑脸人如此无礼,不由得有点生气,一掌朝他脸打去。路沙一把抓住她的手,哭笑不得:“赵王令,是我啊!” “路路沙,你被晒成这样了……”赵玲吓了一跳,忍不住大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路沙松开她,转身就和那大云团斗起来。 赵玲急忙劝阻:“你们不要打了,快停下。” “这云妖刚才想吞了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他。” “路路沙,这片云就是我爹。” “什么,你爹?” “你难道不知道,星海人的归宿是什么?” 路沙错愕地转过头,发现那个大头云团有着一张人脸,缓缓地愈合刚才被路沙拳脚打出的伤口,飘过去,用自己的所有紧紧包裹住赵玲,从心底而来的满足和温暖。 真的没有一丝的恶意。 赵玲温驯地靠在它身上,像是幼兽蹭着父母的毛发:“他不会说话,也没有思维,只是记着我是她的女儿。仅此而已。” 父女俩的温柔持续了许久,赵玲才不舍地抽出身,而那个大云团也在渐渐地变淡,变薄。 路沙走到她身边,问道:“你爹怎么了?” “每一年的今天,他为了见我,真的很努力呀。”赵玲轻轻往前一推,手里是那面云仙镜,低头说道,“姐姐,爹也在向你道别呢。” 又过了片刻,那大云团萎缩得无影无踪,只变成了一缕清风游行。 路沙一直默默看着,赵玲转过身牵起他的手:“咱们走吧。” ?“走吧。” 他们一直走到整个落日海的最深处,据说葬在这里的人,都是星海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路沙停下脚步,身前的赵玲回头看着他:“怎么不走了?” “前面没路了。” “哦。”赵玲淡淡地应了声。 ?“你手里那把镜子,能给我看看吗?” 路沙的问题,赵玲没有回答。 她一个人走出十几步远,然后站定:“这里的景色可真美啊,你知道第一次是谁带我来的?是我姐姐,她每年不管多忙多累,都会抽空带我来这儿。可今年,却是我带着她来了。” “那我们一起去见她。” 赵玲点头,她伸手接住路沙,两人一起进入了镜中世界,还是那熟悉的画面,整个天地凝在掌中,十二根圆柱参天而立,元气链条交错密布。 一个容颜妖艳的女子长发拖在地上,弓着身子久久地低着头,曼妙的曲线只藏在一件轻纱之下。 两人的脚步声近了,赵玲轻轻呼唤。 赵珑才抬起头,但与过去不同,这一次她的眼神意外的柔和。看见路沙,也没有什么仇恨,嘴角反在浅浅的笑着。 路沙可以确认的是,赵珑没疯,相反这大半年的囚禁让她更加清醒。 “路路沙,咱们又见面了。”赵珑朝他投去善意的眼神,“这一年多亏了你照顾我妹妹,否则她一个人,我真担心得不得了。” “从你嘴里说出这样的话,真是稀奇。难道你不想杀我了?” “是我有错在先,今天这一切也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没有资格怪你。”赵珑轻叹了口气,“妹妹,你是对的,我不该把这小子炼成器灵,云仙镜也不会答应。” 赵玲听了,开心地道:“姐姐,你能这么想,我真得为你感到高兴。”又对路沙示意,眨了眨眼。 路沙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没有立刻戳穿,只道:“赵玲,你姐姐真的开窍了。” “你们俩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以后你们都可以和睦相处。” 赵玲站在两人之间,满眼殷切的神色。 路沙和赵珑都是一般的反应。 “这落日海中的云气,可以束缚云仙古镜。姐姐,我现在就放你出来。”赵玲嗓音也有些发烫,为了这一天,她准备了大半年,终于到了实践的时候。 赵珑深切呼唤道:“妹妹,快来。姐姐以后什么话都听你的,我真的好痛苦,我受不了了,这镜子里一口活气都没有!” “姐姐,你再忍忍……”赵玲落下泪来,走到那一根根圆柱前,运气体内真气对准裂痕斑斑的锁链,三息之后只听得一阵阵破裂之声。 “对,对,就是这样!”赵珑身上的束缚和折磨也越发轻微,她的身子也慢慢挺直。 赵玲脸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这样的劈斩对她损耗不小。 很快,绝大部分的锁链都被斩断了。 路沙始终没有动作,这时候来到她的身后,赵珑惊呼了声:“路路沙,你要对我妹妹做什么,快把你的猪手拿开!” “姐姐,你放心好了,他不会伤害我的。对吗,路路沙?” 赵玲笑吟吟的眼神渐渐凝固,uu看书 ww.uukans最后一丝也变成了倔强,路沙把她的手按下去,站在最后那根圆柱之前,头也不回:“赵玲,你若是敢斩断这最后一道锁链,休怪我无情。” 另外一边赵珑叫道:“妹妹,你听见没有,不是姐姐我残忍,是这小子一直都没安好心。” 路沙闪过去,用自身真气注入镜中法阵,又拉出八跟锁链将赵珑紧紧封锁,冲她冷笑道:“你撑不了多久了,你马上就要被云仙镜炼化。赵珑,为那些死在你手上的无辜弟子偿还吧!” “他们死的有价值,死得其所,待我修成大道,肯定……肯定会报答他们!”赵珑越发透明的身体无疑,印证了路沙的话。 她惊恐地疯叫起来,想要咬路沙,但偏偏做不到:“我不要成为器灵,我不要,我要出去!” 路沙越来越快的结链手段,如同千斤巨物砸在身上,赵珑被压得缓不过气来,几乎晕死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 赵玲一直在默念着三个字,路沙没听着,说道:“赵玲,你冷静一点,你小心你体内的黄泉魔气,它还会反扑。” “你之前说过的话,都是在骗我?” “对,我就是在骗你。”路沙事到如今,也不打算掩饰, “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接受不了我,我姐姐的过去。路路沙,明明是你净化了我,是你把我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为什么你还要这样伤害我?” “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你,像你这种放荡,邪恶的女人,即便我瞎了眼,我父亲白鹭领主也绝不会答应。” 六十二 今天 “你今日喜欢我,明天呢,别再说我,迟早你有一天会厌倦了我,把我杀了。赵玲,我们两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路沙的回应,一句句打在赵玲身上,她最后只说道:“路路沙,你从没爱我过,或者说,你也只爱过我一日?哈哈哈……一日。” 路沙怔在原地,像是被言中。 赵玲追问:“是哪一天?” “你若是喜欢,便是今天。”路沙看着她,“赵玲,别怨我,你姐姐若是出来,她必杀我。她不死,我心难安。” “可你说过,要带我回白鹭城……” 这一瞬她像是把这一年的点点滴滴都看遍了,他们之间虽然少有肌肤之亲,但她趁路沙无暇,何曾不是吻遍了他每一寸肌肤。 “从我到星海的第一天,我就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我知道我随时都会死。我是白鹭城的四子,我对我的城民有责任。眼下白鹭之地被战火笼罩,你可以骂我无耻,骂我自私,但我必须活着回去。” 路沙撇下赵玲,准备离开镜中世界。他体内骷髅真气有一丝万古楼的真气,那一天云仙镜吸收他的血,已经算是认他为新主。 但此刻镜子却失去了任何反应,路沙口诀念动数遍,仍是死死站在原地。就像是,有人夺去了云仙镜的控制权。 “你做了什么?”路沙意识到问题所在。 却见赵玲拔下发簪,任由长发飘散,衣裙零落,整个人如同疯癫了一般,绕着柱子飞舞起来。每个步子跳得轻盈,但那节拍,那笑声充满了魔音,听得人不寒而栗。 路沙一晃神,赵玲失去了踪迹,但回头全都是她的嗓音。 “你不让我救我姐姐,那我不打算离开这里,路路沙,你也别走了,留下陪我吧!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 “赵玲,你不要再幼稚了!” 路沙的喝声,还是没能叫醒那个人。 他被困在这镜中世界,眨眼便是六天过去。这期间,他没有听到赵玲的一个字。但路沙清楚,赵玲就藏在某个角度,在注视着他,她在等他低头。 “哈哈哈,路路沙,你也有今天!”赵珑醒来,嘲讽地冲着路沙,“识相的,赶紧把这些锁链斩破,我不能出去,你也走不掉!” 路沙不为所动,仍靠在圆柱:“我还有时间等,可你没多少命了。最多两天,你就要被这云仙镜吃掉。” 赵珑显然早就意识到这点,她见路沙不上当,怒道:“我若成了器灵,我第一个就要借古镜之力诛杀你。” “若你成了器灵,你第一个就要听我的话。” 赵珑还要反击,看见那个骷髅头再次环绕在路沙身侧,她恐惧地道:“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这么恐怖的气息?” “万古楼。” “万古楼,昔年万古宗主?” 赵珑完全失去了理智,若非亲眼所见,她绝不敢相信!她虽然没有亲眼目睹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但成长过程中,从无数人口中听闻听说。 当年长生宗一战吞并万古帮,破开天门,举宗拔地飞升,从一重天升入三重天,为星海百年未见一大盛景。而那决定两宗命运的大战中,万古楼不敌而亡,长生七子为此闭关百年。至今长生宗还是由他们的徒弟,青松子总领教务。 “我答应要帮他杀一个人。否则魔气攻心,万劫不复。” 路沙说得轻松,赵珑心中那危急越发强烈,她仓惶地,放下了所有尊严:“你是万古楼的传人,身份尊贵,何须与我这样的小道士计较,路路沙,看在我妹妹的面子上,你就饶了我吧。我保证,咱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我对着云之涯起誓!” 星海武道若有极点,那便是九重天之上。 路沙也知晓赵珑这誓言之重,但仍是不为所动:“若是发誓有用,我的家乡白鹭之地为何会兵燹四起,尸横遍野?” “小子,你还这么嘴硬,那咱们就一起死!”赵珑恨声骂道。 “这云水镜两极缺一柱,至少得有两个人锻材子,一个逆,一个正。”路沙试探性着问,“赵珑,你口口声声只要捉我,你莫不是想把赵玲也炼化了?” “这是你的想法!我才不会对我妹妹下手。” 赵珑藏在森白长发下的眸子闪着幽光,牙齿露出笑容,“两个人锻材子的秘密,你是怎么发现的?” 路沙没有理会,他不想和死人废话。 又过了一天,赵珑身上燃起了白火,先是衣裳烧光,再是皮肤也被灼成乳白色,几乎一眼可以看透。她发出凄厉的呻吟声,若非锁链束缚,就要在地上连连打滚。 “再忍耐一下,很快就烧完了。”路沙用温柔的口吻,“烧完了就不疼了。” “路路沙,你这个邪魔!” 赵珑听到路沙爽朗的大笑声,u看书.uukns 差点没被气晕过去。 镜中世界看不出日夜轮替,只隐约觉得该睡了,但赵珑的痛叫声始终环绕,路沙起初听得心烦意乱,但渐渐也习惯下来。令他困惑的是,赵玲为何还不出现,她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姐姐被烧成虚无,成为一具没有意识的走肉? 赵珑被烧得越来越虚幻,渐渐的连呻吟声也没了。 心底那个古怪的猜想竟要成真,路沙再坐不住,起身过去将那一条条,以他生死真气铸成的锁链重新斩断。每斩断一根,他都听到一声哀鸣。 “你,你干什么救我?”赵珑过了许久,才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眼下的她浑身无一缕,更羞耻的是没有一丝反抗的力气,只能任由大片肌肤暴露。 路沙将她从圆柱下抱了出来,丢在空地上:“我不是救你,我在救我自己。你妹妹疯了!” “她要把我们烧成一起。” 听到这句话,赵珑整个人一颤,她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我若是被炼化成器灵,她再借我之力来炼化你,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这云仙镜的主人。妹妹,原来你是这样的心意……” 若是放任赵珑焚尽,路沙迟早也被烧化,和赵珑融为一体,成为这云仙镜的两极器灵之一。这绝不是路沙乐意见到的情景,他万万没想到,赵珑竟会这般狠心,她果然是再次入魔。 路沙扶起赵珑,两人一同冲着四面虚空高喊。 这一回,赵珑没有再躲闪,发出咯咯的铃铛笑声:“你们都是我最喜欢的人,无论谁,我都舍不得。” 六十三 古镜器灵,赵玲珑 “赵玲,你不如直接杀了我,就算被做成标本,我也不愿做什么器灵。” 路沙的喝斥,赵玲全没听见似的。 赵珑瞧着害怕,眼下她命悬一线,无论是谁胜了,她都难逃一死:“赵玲,我可是你姐姐啊,你不能这么对我。” “姐姐,我也爱你,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 “你个没良心的婊子!”赵珑斥骂不已,急忙要逃走。 那缥缈的声音还未散去,整个镜中世界燃起了森白的大火,率先倒塌的是那十二根圆柱,接连朝着路沙两人砸去。他抢出赵珑,虽然身子极为敏捷,但还是中了一砸,半层骷髅甲全部破碎。 “路路沙,你怎么样?” 赵珑吓了一跳,此刻她的视野中全是烟火,废墟一片。看见路沙安然无恙,她心中竟是一股狂喜。 “我没事。” “你可一定要让我妹妹收手啊。” “我知道,但眼下没其他法子,赵珑,只好牺牲你了。” 路沙突然变脸,赵珑想要逃也来不及,只能任由他掐住自己的脖颈,几乎喘不过气:“你……你杀了我,只能死得更快!” ?“你妹妹要以你为矛,而我也可以把你当盾。” 路沙没有半点怜香惜玉,骷髅王的力量浸润着他,稍稍用力那魔气便渗透了赵珑雪白的肌肤,将她化为一团紫火。被完全炼化的赵珑来不及发出咒骂,朝着阵法飞去,她即将成为云仙镜的器灵。 “没了我姐姐,你也是瓮中之鳖,再也逃不掉了。”赤足的散发女人从虚空中踏出,获得云仙镜意志的她在这里算得上无法无天。不论路沙多么猛烈的攻势,仍是碰不着她的白裙。 而获得一极器灵的云仙镜,才开始发挥出它掩藏百年的力量。在这股力量面前,路沙感到发自心魂的畏惧。 “赵玲,我知道我今天必死无疑。但我说过,我不当器灵。” 路沙躲避着漫天而来的火箭,仍是坚决。他很快就被射中,眉毛都焦了一半,整张脸跟碳描似的。 到了这个时候,路沙也不再留手,召唤出那只骷髅头,霎时间那些朝着他的火箭超过一半纷纷掉转方位,回头射去。 赵玲一时没有防备,她本隐匿于虚空的形迹也被点燃,暴露在路沙的视野中。趁此时机,路沙猛冲上前,张开双臂将赵玲紧紧抱住。这一刻他不再有任何退让,任由那些飞火扑上他的肉体,燃烧他的血肉。 不知有多少支火箭,也不知有多少的疼痛。 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联,随着一声声穿刺一同被贯透,血液交融在一处,在火焰中发出滋滋的噼啪声响。借由这些毁人性命的玩意,终于有一箭,把他们的心脏也串在一处。 然后他们像是断翅的飞鸟,从高空笔直地下坠,下面怎么也触不到底。 “路路沙,你……要和我同归于尽?” “没错。赵玲,我给你我的一条命。” “好,我和你一起死。”赵玲赤红的瞳孔中闪烁着魔光,此刻却意外泛着一圈雾气,很难区别她是否清醒。但可以肯定,这句话绝非一时冲动。 “我愿意和你一起死。”她再次这样说着,然后毫不犹豫地燃烧真气,将自己点着,同样的白火瞬间扑到路沙身上。 冥冥中有一只大手,所有插在他们俩人身上的上百支箭一起被抽出,那是全身撕裂成上百块的剧痛。在这样的破裂中,哪怕还有一点点杂念,也要化为虚无。 一切的一切,都在这最后一记眼神中轰然倒塌。 与之命运相同的,除了两人的性命,还有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镜中世界。 …… 云开云乱,落日海中爆发出一道惊人的光亮,冲破了天空,也惊动了不少在此间修炼的武者。他们从打坐中惊醒,纷纷冒出头来,又同时被这壮观的景象震惊到,难道是又人凝出了元气长龙,得云涯天音? 但很快他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即便是元气长龙出世,也达不到这个境地。 “这……这,难道有什么妖邪出世?” 在场武者心底都是一个不安的念头。三息之后,所有人立刻退散,这场富贵不是他们所能消受。 因为这场异变,落日海成为一处禁地。 直到两天后,那久久不散的云象终于落幕,极少有人注意到,与此同时有一个气息也就此消失。 百里之外,云海之中有人踏云疾行。 刚刚复活的身体,虚弱到极点,还非常不真实。 “我,u看书 ww.uukanshucm又活了?”路沙想起这几日的遭遇,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摔碎的瓷瓶,眼下虽然愈合,但还没抹去裂痕。一时间心底百味,不知是喜还是该悲。 他袖底藏着一面小镜,取出来一照,里面浮现出一个人影,但那张脸却不是他。阴阳双眸,美人脸儿,左脸戴着狐皮面具,右脸却是天生无暇,脸颊苍白,一边眼眶边在落泪,另一边却是血。 若是细瞧,一半是杀意,一般是纵容,明明恨透了,却杀不得。 神情古怪至极,像是把两张脸拼接在一块儿。 “在里头,你可都瞧清楚了?”路沙用手擦着镜面,像是往水里投入一颗石子,那人影旋即散开。 那把大火烧毁了镜中世界的一切,也包括他和赵玲的性命。他们本该都成为云仙镜的器灵,他们本该一起留在那个空荡世界。 “赵玲,我答应你,这一生再不向其他女子许诺。” ?路沙沉默良久,开口说道。 出乎他意料,有一个声音,来自镜中回应了他:“我不是赵玲。” “那你是谁?” “我叫赵玲珑,奉宗主夫人之命,守卫古镜。”器灵化为一个指头大的小人,站在镜面上,“你继承了万古功法,以后你就是玲珑的主人。” ?“你真不认得我了?” “认得,你是古镜之主。” 路沙没有再多问,把云仙镜收好,踏上了返回通甲城的大道。这一次没人再守着要杀他,但他心头的不安,却更沉重了。 抬头瞧见飞回的林中鸟,那清脆的声音,好生耳熟。 六十四 诛4兽,灭狂人 通甲城玲珑商帮,总舵。 平静的三月天,大堂内一声声茶杯摔碎。 杨壮坐在主位面带微笑,对面是四兽商帮的代表,今天正是最后履约的日子。杨壮满心美滋滋,就要等对方付钱,他也可以完成路沙交代的任务,光荣退休。 但这名叫史收的代表从进门到现在,只字不提通商,这反而让杨壮有些打鼓。看情形,似乎是有什么变数。 史收无意,有意地摔碎手中瓷碗,借着咳嗽:“杨长老,之前谈好的那八十九万灵石,还请你当作什么都没听见。今日,我领了上头的差事,要取回那十万灵石的定金。” 说完便是把手一摊,两个手下凶横地逼近两步,威胁之意全然在外。 此言一出,整个屋子的气氛都是大变。 “史副帮主,这契约上贵帮字都签了,您再翻脸可就说不过去。”杨壮冷冷一哼,沉声,“若是这件事传出去,你们四兽还能在这一重天立足?孰轻孰重,还望史副帮主您考虑。” “为什么毁约,这缘由杨长老心里明镜似的。您最好老实把定金吐出来,否则,不容易的是您。”史收把话一放,摔门就要离去。 杨壮怒喝一声,拍桌而起,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就在这时,外头一伙人杀了进来,他抬头一看,却是老面孔,本城另一大商,狂人帮主楚狂人。上次通商路沙假扮客商黑了他们一把,今天楚狂人不请自来必是不怀好意,杨壮心头叫声不好。 果然楚狂人进屋坐下没多久,就直接发难:“杨长老,听说贵帮那八十九万灵石吹了?这四兽商帮也忒不是东西,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杨壮看了眼站在门口偷听的史收,只得嘿嘿笑了两声:“不知楚帮主是哪里听来的消息?” “不管我是听来,还是骗来。”楚狂人幽幽一笑,“我今日只是为了救杨长老,不计前嫌,特地来说一说上一回咱们的那桩买卖。” “三十万。”楚狂人的胡子翘起,比着手势,“这个数,我帮现在就可以付清。杨长老也可以把上门的债主打发走,何乐而不为呢?” “三十万灵石,楚帮主果然大气。” 杨壮连喝了两口茶,怕直接喷到楚狂人脸上。 “像杨长老这样的人才,我一直都欣赏得很。楚某保证,等玲珑商帮归入我狂人,杨长老您就是永远的副帮主,这间屋子里还是您说了算。” “我资质愚钝,怕是要辜负楚帮主的好意。我已经答应了路帮主和两位夫人,完成这件事之后就洗手退隐。” “杨长老这样年轻,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楚狂人的再三逼迫,杨壮仍是冷眼相对,始终没有答应:“既然谈不拢,今天我也只好送客了。楚帮主,请!” “好你个杨壮!” 楚狂人站起身来,身后几个属下破口大骂:“杨壮,你不要给脸不要脸,眼下还有三十万,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路帮主有命,这三十万是断断不能卖。”杨壮朝上一抱拳。 楚狂人哈哈大笑,对屋外人人面有怒意的玲珑弟子全然不顾:“还有什么帮主,赵家姐妹练功走火入魔,眼下玲珑商帮早已失去了庇护,否则你和那个吃软饭的小子,何必这么火急火燎要把商帮给卖掉?” “杨长老,我劝你一句,还是见好就收吧。三十万灵石,折去我们四兽的十万,二十万也够养老送终了。”四兽商帮的史收安然站在一旁,此刻幽幽出声,显然也是得到了消息。 杨壮戳指,气得眼睛发愿:“好你个史收,这还没过河就急着收桥了。你怕是忘了,那些得罪我玲珑的人,坟头长了多高的草。” 史收恭然一拜:“杨长老息怒,我也是为了我四兽商帮上前兄弟着想。还请两位夫人出来相见一面,我立刻就可以付钱。” “两位夫人眼下不在帮中。” “那是去哪里仙游了?” “夫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等机密,我自不知。你们要是想知道,就在这里等着。”杨壮憋红了脸,可恨的是他眼下势单力薄,根本不是楚狂人的对手。 楚狂人见杨壮这般无能暴怒,更是有恃无恐:“杨长老,你今日若是不答应,你就该考虑考虑明年你的坟头了。” 这打上门来的拳头,不待杨壮出声,在暗处警戒的玲珑弟子都抄着家伙冲了出来。 “杨长老,咱们和他们拼了!” 四兽商帮的人没有插手,但在楚狂人的面前,玲珑弟子已是毫无还手之力,一阵噼里啪啦的乱斗,整个屋子里顿时全是鲜血,断手断腿。 不到半盏茶功夫,就只剩下一个杨壮,uu看书 .uanshu 他面如土色,纵然心中不甘,也只得跪倒在地:“楚帮主,你……赢了。” 最后一个字咬牙,手中一道寒匕猛地刺出,朝楚狂人心口射去。楚狂人还未动手,一旁史收叫声:“楚帮主,小心!”直接打出一掌真气拳,踢开匕首,过来又将杨壮手臂废了。 楚狂人吐了杨壮一口,骂道:“狡猾的狐狸,本来还想留你性命,今日倒是我太仁慈了。” 史收道:“楚帮主,这种小人何须脏了您的手,就让在下代劳好了。” “狗贼,你们不得好死。” 杨壮闭目待死,他本以为他这个长老只是逢场作戏,对玲珑商帮没有一丝感情。没想到这十多年来,他早就把自己的根种在这里。 “今日之后,这玲珑商帮一半归狂人,一半归四兽。” 楚狂人和史收一拍即合,他们按照之前的谋划,眼下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史收问了句:“那两个婆娘练功废了,那姓路的小白脸怎么不见,难道知道消息提前跑了?” 楚狂人怜悯地看着杨壮:“怪不得有人能讨那两个婆娘床上欢心,有人却只能在背后过干瘾。好了,史兄,送此人上路。”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类似肥猪筋骨寸断的骇人连响。光听声儿,便知道不是一般庸手。 史收奇怪地转过身去:“楚帮主,是你派来的人?” 楚狂人一怔,还未来得及回答, 一个穿着竹绿青衣的男人踢开架在门槛上的死尸,大步走了进来,摘下头上的宽草帽:“请问,玲珑商帮怎么走?” 六十五 最后1块灵石,离去 “小子,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识相的赶紧……”史收还没反应过来,挡在身前的三个手下颈口飞血,直接扑了出去,溅得他一脸模糊,“滚……” 路沙站在史收身边,拍了拍他的脸:“本来你们还有机会滚,但现在,没了。” “等等……”楚狂人从杨壮的表情中看出一二,“难道你就是那路三少,上次咱们见过,好啊,上次伪装成通武城大商的人果然是你。”、 杨壮躺在地上喜极而泣:“路帮主,您……您终于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路沙满眼冰凉。 “可惜你回来的不是时候,弟兄们,动手!” 随着楚狂人一声令下,身边环绕的八个高手一起栽倒在地。 那种默契简直无法形容。 “你们聋了啊,我叫你们动手,你们装死做什么?!”楚狂人一脚踢过去,才发现他的手下全都鼻口流血,双眼肿胀。 史收连连后退,颤声道:“楚帮主,这……这人身上有赵珑的气息。他莫不是吸了那两个婆娘的功力?” “好小子,够无耻!”楚狂人咽了口水,这草帽客出手如此狠毒,直接格杀了他三个五锻高手,五个四锻高手。这已经是他狂人商帮的最强底蕴。一时间如他,也没了思考空间。 “路三少,今天的仇我四兽商帮记住了!”史收说完就飞出窗户,但在三息之后他就飞了回来,一张好好的白脸被挤压的无法形容。 “啊,副帮主死了!”剩下几人惊慌逃窜,连鞋子都忘了捡。 路沙随手抓起一把刀,真气一融化为数瓣齐射而去,只放走了一个,其余人皆是当场暴毙。 “你,你!你!!!”楚狂人满脸通红,他深知这种手段即便是赵珑亲到也不过如此,“噗通”跪倒在地,“大……大能饶命,我有眼不识大神,鬼迷心窍,请大能千万不要责怪。” 身旁仅剩的那几个手下刚刚朝着路沙冲杀过去,一回头才发现帮主都投降了。路沙把剩下一半刀片一掌拍去,将那几人全都钉在墙上。 楚狂人虽然也是五锻巅峰的高手,但这样悬殊的实力,他根本没有半分抗衡之心。匍匐在地上,全身肥肉都出现了剧烈的颤抖。 “楚狂人,你想活?” “想!”他根本不敢看史收的尸体。 “回去准备三百万灵石,放进这枚灵玉中,我三日后来取。记住,不要想逃,我就守在城门口,发现一个狂人弟子,杀无赦!” “三……三百万,大能,我……小人一时之间真的凑不出这么多钱啊!” “那是你的事。是要命,还是要钱,我等你的答应。滚吧。” “谢大能!” 楚狂人杀马的心都有了,但也只得夹着尾巴狼狈逃出。来的时候有多威风八面,眼下就有多锥心泣血。 经过这一场混战,和路沙第一次到这里相比,整个屋子全都面目全非。 他上前扶起杨壮,瞧见他身上的伤,说道:“我不在的日子你做的很好。” “路帮主,您没事就好。”杨壮算是彻底服了路沙,但见路沙身后,只他一人,不由得一愣,“玲夫人呢?” “玲夫人……她不会回来了。”路沙轻轻说道,“你不要多想,我和两位夫人要去长生宗,所以不得已才变卖了商帮。她们……还在城外等我。” “两位夫人回归正道,老帮主在天之灵也能够瞑目了。”杨壮泪流满面,他深知赵珑姐妹为何执意要修炼残缺的魔功,只是为了变强,生存而已。 “路帮主,您又变强了,属下虽然愚钝,但也感受的到。” 下午过后,杨壮抱着厚厚的一摞来到路沙房间:“路帮主,这是商帮这些年的所有账本,请您过目。” 路沙道:“杨长老您办事,我放心。”也就一眼都没看。 杨壮有些感动:“四兽商帮出尔反尔,您打算怎么办?” “你们以后还要生存,我不会对四兽商帮赶尽杀绝。消息传出去,若四兽帮主是个聪明人,很快就会把那剩下的七十九万送来。” 路沙见杨壮欲言又止:“发生什么事了?” “方才守城军来过一趟,帮主,那些人绝非泛泛,事情闹大反而不好收场。” 杨壮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些人才真正掌控着通甲城,硬着来没有多少好处。 路沙颔首道:“真算起来,我眼下已不是商帮的人,下回他们再来,你用不着怕他们。更何况,先动手的人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杨壮见路沙按捺了杀心,这才放心下来。想着他去了长生宗,以后或许再难有见面的地方,郑重说道:“路帮主,您救了玲珑商帮,也就是救了我的命。您永远是我们的帮主。” 最后又在通甲城逗留了两天,把一些必要的交接都做好。路沙也让人去查清了路线,之前苏星魁说的那个界门,离通甲城并不远,只有一天的路程。 “不知道那界门的灵力复原了没。”路沙心中思忖,即便是万不得力,他也许可以借云仙镜的力量,强行打开界门。到时回了江湖,这面古镜也就成了废铁,不用白不用。 最后的期限。 路沙踢开了狂人商帮的大门,得到消息的楚狂人急忙带着所有妻妾出来迎接:“大能驾到,小帮蓬荜生辉。快,快里边请。” “不必啰嗦了,u看书.uuknh钱准备好了没?” “这三百万灵石都在这灵玉中,请大能过目。” 楚狂人目中满是肉痛,为了凑够这笔钱,他卖掉了整整一半商帮的资产,还有这三十多年来通商的积蓄,也全在里头。过去他不舍得在修炼上花钱,没想到现在一口气全吐了出来。 该死的路三少,楚狂人心中咆哮,若是给他时间,他一定要抓紧修炼,日后报这一箭之仇。 路沙感应灵玉中的空间,真气一扫,皱眉说道:“怎么才两百九十九万九千八百八十九,还差一百一十一,楚狂人,你敢糊弄我?” “大能,这……这万万定是疏忽了。”楚狂人脸上冷汗连出,摸遍全身也没一个子,对身后道,“谁还有灵石,快,快拿出来。” 这七八个大小老婆你出一块,我出一块,拼拼凑凑,总算是攒够了数字。 楚狂人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递过去:“大能,这回总齐了吧!” “还差一块。” 路沙一声暴喝,在场所有人都凉了,到底是谁数数不好? 楚狂人像是明白了什么,颤抖道:“大能,这是从何说起,你要的钱我砸锅卖铁给你凑够了,您可不能翻脸不认账啊。”飞快想要逃走。 “放心,我不会黑你一个子,只是这该拿的也绝不能少。”路沙目光扫视过去,最后落在衰老无比的狂人帮主背影,“罢了罢了,就拿你来填,闲人退散!” 三天后,楚狂人被杀的消息,传遍整个一重天,顿时成为了一桩笑柄,原来堂堂狂人商帮帮主的性命,竟只值一块灵石。 六十六 长生宗来人 通往玉盘山,界门的山道。 一个青衣身影在草木间穿行而过,神情谨慎,他自然就是一夜暴富的路路沙。两天前他离开通甲城,无意中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修为不低,至少也有六锻。 为了甩掉这些人,路沙特意绕了一个大圈子,现在那些人大概是往着东南方向追去。 “难道是想抢劫?这也太过分了,我明明这么穷。” 路沙这样想着,来到那处界门前,如他之前预想,这门的力量刚刚被通商商队消耗完毕,还在充能状态。也就要取出怀中的云仙镜,准备激活界门。 但路沙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注意到门后露出了一个阴森的影子。不怀好意地矗立在那儿,也不知多久了。 路沙余光往身后一瞟,果然还有一个人影在接近。这两个人,若无意外,就是在通甲城外守候他的家伙。 “两位也是要去江湖,哈,顺路做个伴呗。”路沙一笑,但也在后退,避免被两人前后夹击。 被路沙声音撞破,原本还隐藏的两人也都步了出来,腰上串着银牌,发出阵阵轻响。只见他们都穿着一样的玄衣,背后纹着一颗长生树,枝叶繁茂,金光灿灿。 路沙从没见过这样的符号,出声道:“难道你们是为楚狂人来索命?真不巧,我眼下没命还你。” 楚狂人?听到这三个字,两个玄衣人面无动容,看来并不是为了复仇。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张画像,似乎正在与路沙进行比对。 路沙站在界门前,缓缓搬动界石:“两位兄弟,我现在有要事去江湖,没空和你们闲扯。咱们有缘再会吧。” 两人渐渐逼近,路沙不得已只得后撤,左边那人阴森的眼睛,开口说道:“你不是赵玲珑,为何你身上有他的弟子令牌?” “你和赵玲珑到底是什么关系?” “赵玲珑他人在何处?” 一连串的逼问,两个玄衣人眼底的杀机,渐渐凝聚在掌下。 赵玲珑?路沙起初以为他们是觊觎云仙镜,但很快反应过来,赵玲珑是赵家姐妹的祖父。这两人是把他认错了人。之前的跟踪,想必也是在试探身份。 “你们说的令牌,可是指这储物灵玉。”路沙得到两人的点头后,说道,“赵玲珑是我爱妻的祖父,这枚令牌也是他老人家传给她的,我眼下只是代为保管而已。” “你此话当真,你不是杀人盗宝?” “自然。”路沙一脸正直。 两个玄衣人互看一眼,一个说道:“看来赵玲珑是真的死了,否则这弟子令牌上的血纹怎会消失。” 另一个道:“算是便宜他了。” 两人脸上皆是黑线,他们苦寻赵玲珑多时,没想到还是无功而返。 “两位是什么人,为何要寻我爱妻的祖父?” “你不认得我两人,难道连我们这身衣服都不晓得?”玄衣人面露讥讽。 路沙看着那颗金碧辉煌的大树,眼中迷惑,总觉得哪里见过,猛地一拍脑门:“你们是长生宗的人,三重天来的。” 无论是气度还是实力,这两人都配得上内门弟子的身份,可他们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路沙对赵家姐妹的祖父了解甚少,只知道当年他肩负万古宗主的重托,潜入长生宗卧底窃取情报。后来两宗大战万古帮大败,赵玲珑也就心灰意冷,寻了个借口离开长生天远游,在通甲城留下妻儿,从此就在没有音讯。 “好了,既然误会都搞清楚,那我就先走了。”路沙见两人眼神交流,怕情形有变,也顾不得界门转身就走。 话音未落,一道玄衣生生在他跟前降下,口气生硬:“小子,你不能走。” 不待路沙回头,另一个玄衣人举起一块黑铁令:“赵玲珑,你身为长生首门弟子,下山游历百年,破道有成,眼下宗门有难,理当服弟子役。” “玲珑师兄,请你现在就跟我们回去。” 路沙白了他们一眼:“两位,你们休要将错就错,这对谁都没有好处。我是不是赵玲珑,你们心里清楚。” “既然弟子令牌在你身上,那你就是赵玲珑!” 玄衣人斩钉截铁,一点儿余地都不留给路沙,手中多出一条土黄长绳就要来套。 “当我就是好欺负的?” 路沙打开飞来的长绳,从后方攻来的玄衣人与他换了一招,暴退而去。 “哼,你竟还敢反抗,陆师兄,给他点颜色瞧瞧。” 两人摆开架势,绕成一个阴阳图形,路沙只当他们故弄玄虚,注意到有一股惊人的气息正向他夹击而来。路沙飞快避开,方才所立之地被砸出一个大口子。 “开!” 两个长生弟子全身都笼罩在一道磅礴的气浪之中,随着火焰燃烧的细细响声,一人肩膀上爬出一条五指蜥蜴,却是通体浑然一色,如同鲜明美玉,另一人则是一只白玉麻雀,根根毛发周密。 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这蜥蜴还是麻雀,虽然都充满了灵性,都绝非这人世间的生灵。 养一气,化长龙。 路沙瞧得惊讶,这两人都是长生宗内门弟子,这蜥蜴和麻雀便是他们的气龙?之前只是听赵玲说起过,一气长龙乃是星海武道的最大秘密,唯有气龙强盛,方能称得上一代宗师。 否则,即便肉身修炼到九锻,u看书 .uukanshu.o也不过是无谋莽夫。 这两条气龙体态矫捷,宛如活兽一般灵动多变,浑身上下都酝酿着一股威压。若说路沙之前还有一战之心,但此刻他权衡再三,以卵击石最是不智。 五指蜥蜴吐着舌头,白玉麻雀啾啾作响,两个长生弟子见路沙僵了半日,冷笑说道:“原来你连一气长龙都未凝化,白师弟,我还只当是什么高手呢。” “赵玲珑有你这么个孙女婿,泉下也难安眠。” 路沙一一听在耳中,说道:“两位前辈教训的是,我刚刚也想通了,祖父一日是长生弟子那便一生都是,他老人家未尽的责任,我理当效劳。” 陆溪和白阳见路沙松了口,也就散去功力,说道:“赵玲珑,你早承认身份,我们也不必向你动手,白白伤了同门情谊。随我们来吧。” ?“请吧,玲珑师兄,你这么久没回山门,掌教师叔都想很想念你。”白阳皮笑肉不笑地道。 路沙看了眼那界门,一咬牙掉头跟上两人。他们的脚步飞快,似乎是用了什么符纸,若非路沙身怀两气,刚刚升入五锻,绝难赶得上。 此刻天色已经暗淡,他们仍没有停歇的意思,路沙问了句:“两位前辈可是要回长生宗。”? 白阳道:“不急,先去天门,回宗门的船还要三天才到。” 长生宗好歹也是十六宗之一,底蕴深厚的强门,会有什么宗门大难,需要召唤赵玲珑这样的失踪弟子回去?路沙想了一路仍是不解,这陆溪和白阳二人下界一趟,说说笑笑,丝毫没有解答的意思。 六十七 飞天梭,入无垠 翻过一整座玉盘山,渐渐瞧不见平原。 第三天,路沙随着陆溪两人到了一处摩天大山,高达百丈,一条条大道如同长蛇攀爬而上。他站在原地眺望而去,总觉得这些山道非人力能够开辟。 其上就是汪洋大海,在风雷中呈现金属般的暗黑,随时都要倾斜而下的样子。若没有坚定的决心与毅力,寻常人无法登上了极顶。 “陆师兄,今儿这无垠星海有点儿太平静了。” “若是真钻出什么饿醒了的妖兽,有你哭的时候。” 路沙听了半晌,才搞懂这两人的意思,却是要在这天空星海中驰骋赶路。 白阳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往外一倒,地上多出一架黑白分明的小纸船。陆溪念动口诀,往纸船上吹了口气,一下子这船体便无限地膨胀开来,不过眨眼就达到十来丈。 无论船头还是船尾,皆是雕饰精美,栩栩如生。 “玲珑师兄,请吧。”白阳见路沙好奇的样子,说道,“这是我宗穿行天门的飞天梭,师兄百年未回宗门,忘记了也是情理之中。” 路沙摸了摸船栏:“这纸船不但放水还能飞天,哪里能买的到?灵石不是问题。” 白阳微微一怔,说道:“若是玲珑师兄您能解宗门大难,到时候掌教自然会赏赐您一架。” 在陆溪的催促下,飞天梭载着三人破空而起,起先速度极慢,越来越快,几乎成了一支快箭。一连蹿升了数百丈,飞天梭顶端发出一阵闪烁亮光,前方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小小的门孔。 在穿透星海的一瞬,有一道无形的壁垒护住船舱,将所有海水和生灵都阻隔在外。 那种感觉,就像是参观海底公园。路沙还是头一次发现,原来这天空海中还存在这么多生命。其中他也看见不少凶恶的鱼族,锋利的牙齿连岩石都能撕裂。光从气息来看,即便是眼下的他,五锻全力也无法打破这些妖灵的肉甲,更别说取其性命。 想要在此地自由驰骋,至少也得等他升入六锻,甚至七锻。 按照白阳的话,这里还只是无垠星海的最外层,而在深处则是存在令武道修炼者战栗的恐怖妖皇。从言语中,连他们这两个拥有气龙的高手也是极为忌惮。 路沙感受到飞天梭的好处,若非这件法宝,这两个长生弟子根本无法在浩瀚的星海中掌舵通行。 一个个黑夜与白天交替,一开始的新鲜劲过去,在无垠星海中的航行也变得枯燥且乏味起来。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没有一点儿声音。路沙能看到各种各样,水族互相吞噬的场景,但是很快一个泡沫出现,把所有都消化干净。 白阳站在他身后:“有趣的画面,玲珑师兄,怀念吗?” “那个泡沫是什么东西?” “你连气龙也没有,竟然能察觉到这一点,不简单。” “它把一切都吃掉了,即便是速度最快的魔皮鱼也躲不掉。可你说过,我们还没有接近星海的核心,这里应该不会存在那么强大的妖灵。” “无垠星海是一个活物,你只需要明白这一点就行。” ?“活物?” 路沙还要再问,陆溪的脚步声从船尾传来:“白师弟,吴智师兄在渡口等我们,半个时辰后下船。”半张脸出现在门后的阴影中,瞟了一眼。 ?白阳笑了声:“知晓,可算是回来了,下去透透气。” 路沙见他们要走,抓住白阳的手:“前辈,我们不是要回长生宗,为何要在这里停下?” “自然是要回去,但在此之前,必要的关切还要打通。” “白阳,别和这小子说这么多。” 陆溪斥责了几句,白阳也不在意,两人匆匆下船去了,把路沙一个人锁在了船舱内。 路沙仔细试探了一下,发现那个木锁不是很牢固,但是上面灌注了真气,若不能先化解就无法打开。陆溪所设的禁制显然在他之上,路沙很快就放弃。 他在船舱里转了一圈,除了挂着七个白须老头的画像,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发现。 这才拿出了云仙镜,口诀念头之后,镜面中浮现出一个干净清丽的女子面孔,只左眼下的血渍,右眼下的泪痕仍未被擦去。 “器灵,见过主人。” “赵玲珑,我眼下有事要问你。” “云仙镜可开天眼,只要被器灵种下因果的人,在方圆五里之内都逃不开凝视。”女人像是与路沙心意相通,说道,“主人是想搜寻方才那两个长生弟子?” 路沙点头,按照赵玲珑的提醒,将云仙镜正面朝上,高悬在头顶。随着一卷真气注入,uu看书.uuknuco 数息过后,渐渐有一副画面出现在身前的虚空中,由黑白转入五彩,愈发分明清晰。 “不错,就是这两人。” 对于路沙的赞赏,赵玲珑没有一丝回应,冰冷且专注。 那是一条陈旧的浮桥,由一块块圆木连接而成,中间有类似牛筋的东西连接。此刻除了陆溪,白阳二人,还有一个穿着赭衣的削瘦男子,三人一边走一边谈论着什么。 对于这赭衣男,不但白阳,连一向寡言少语的陆溪都是笑容有加,大约就是那位吴智师兄了。路沙有些好奇,他的气龙会是什么样。 “听说这次两位师弟找到了赵玲珑,他可是昔年首座最钟爱的弟子,可喜可贺呀,回去掌教师尊少不了奖赏。”赭衣男回头四顾,“怎么不见赵师兄?” “唉,吴师兄,一言难尽呐。” 两人皆是吞吞吐吐,吴智也猜出一二,说道:“原来你们领回来的也是个冒牌货,让我白欢喜一场。” “我们花了大半年时间走遍整个一重天,终于找到了赵玲珑的弟子令牌,没想到他本人早就死了,只剩下一个孙女婿。” “如今那天魔星下界,掌教一定要我们找回百年前七圣的徒弟来应对,可这些人哪里是好找的?”白阳委屈地道,“吴师兄,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得出此下策。” “师兄,那天魔星眼下到哪里了?” “听说刚刚挑翻了霸威门,三重天十六宗打过一半,下一个怕是就朝我们宗门来了。”吴智面色凝重,若非事情情急,上头也不会连发三道长生令催促。 六十八 残酷的淘汰选拔 “罢了,既然都是替死鬼,是真是假也无所谓了。” 吴智淡淡说了句,陆溪二人听得皆是心头一寒,知晓那天魔星着实了得,且不论一气长龙,单是自身修为便已经破入八锻。真动起手来,整个长生宗年轻一辈无一人能敌。 “赵玲珑那孙女婿是什么修为?” 听吴智发问,白阳赶忙道:“那人体的真气古怪的很,似乎是五锻,似乎又是六锻。以我来看,大约是从赵玲珑处得了我宗门功法,一直独自修炼却没人修正,这才有些入了魔道。” “白师弟,你也忒糊涂,在那天魔星面前,五锻六锻难道有什么区别?” “陆师兄教训的是。” 吴智细细听着,三人这时候也过了浮桥,前方乃是一片水坞,院子里站着许多和他们一样穿着长生衣的弟子,男的女的一半一半。瞧见吴智来了,都齐声唤道:“参见吴师兄。” 吴智挥手道:“不必多礼,各位师弟师妹,此番下界都辛苦了。” 飞天梭船舱内,路沙瞧得一清二楚,看来这次长生宗为了对付那什么“天魔星”,派出找人救火的弟子不在少数。这陆溪白阳二人组,只是其中一个。 可百年前长生七子的亲传弟子,讲道理数量应该不会很多,但此刻整个院子里却是挤得满满当当。难道这三十多人都找到了本尊? 路沙觉得有点滑稽,吴智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他粗略看了一遍所有弟子交上来的资料,还有那几十块真假难辨的弟子令牌画像。与路沙的那块对比,就像是一块刚挖出来的老古董。 “这三十多人,都是七子的徒儿,谁来告诉我?”吴智面露不悦,大声说道,“简直是胡闹,你们这样,教我如何向掌教交差?” “请吴师兄恕罪。” 院子里的弟子慌忙下拜,陆溪两人也非常自觉,“我们绝不敢欺瞒师兄,为了找到这些弟子令牌,大家伙儿这半年来没睡过一个安生觉。不管什么,都是为了宗门着想。” “若非念你们还有一点点苦劳,我眼下岂能容你们安然站在这儿。” 吴智背过身去,背影如同黑夜中的山峦,压抑又阴森。 一时间没人敢说话,还是陆溪上前一步,打破平静:“还请吴师兄为我们指一条明路。” “你们不想受罚,我自然懂得,可这颗雷总得有人去背。”吴智扫了一眼众人,把那厚厚一沓资料往身前一抛,“七位老祖宗没这么多弟子,就算有也死得所剩无几。” 说完就踩着那些飞纸出门而去。 留下一干面面相觑的师弟师妹。 “吴师兄的意思都这么清楚了,你们还不愿明白?” 陆溪说完,白阳第一个道:“飞天梭上没位置,那自然就是从这三十多人里中选拔七个。” “只选七个出来?” “那剩下二十几个人怎么办?” “这种事还需要我教你?” 陆溪阴森地看了无垠星海一眼,里头藏着无数鱼骨,谁也不会介意多一两根。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 听了白阳的安慰,众人脸上又红又黑,早知道这样,直接去找一些厉害的独行武者,何必费这个力气。不少人还特地花了巨额灵石打造了这弟子令牌,眼下看来并无任何用处。 “陆师兄,那选拔的方式如何为妙?” “这件事关系到大家每个人的弟子考核,谁也不希望落到一个不公平的境遇,我看,还是抽签最公平。”陆溪在这院子里实力最强,平日威望也最高,他的提议很快得到了众人的赞成。 身为武道宗门,谁也不是花拳绣腿,比一比见真章。 关于这次选拔的细节,他们又整整讨论了一个时辰,这才散会离去。约定明天这个时候带着各自选中的人,再来集合,进行第一轮的淘汰。 “一帮吃人的家伙。”路沙从头听到尾,意识到自己果然是进了贼窝,这些人要玩黑的。假如他不能在接下去的比试中获胜,等待他的将是被丢入无垠星海,被分食的命运。 “赵玲珑,你可能破开这木锁上的真气?” 路沙问询了一句,镜子里的人脸轻轻摇头,她的大部分力量都被破坏掉,眼下帮不上什么忙。 听到外头传来说话声,路沙知道是陆溪两人回来,急忙收起云仙镜,假装刚刚睡醒的样子。uu看书 .ukanshu “两位前辈,是你们回来了。” 白阳推开门进来,瞧了几眼,说道:“这两天,咱们暂时不能再往前走了。” “发生了何事?” “负责这次归位事件的吴智师兄要试一试你们的真假。忘了告诉你,我的其他同门也找到了赵玲珑,而且数量超过三十。这真真假假,令人头痛。” “这不可能,只有我妻子才是他老人家的真孙女。” “小子,我自然相信你,你的令牌才是真的。”白阳无奈地道,“但吴师兄是个只认死理的家伙,他说,赵玲珑和掌教是一个辈分,他的修为定是深不可测,无法被任何人替代。” “所以我要和那些冒牌货先打一架?只有赢下来的人,才可能是真正的赵玲珑。” “正是。但吴师兄也说了,通过比试保留七个人,然后他要把你们再带到掌教面前,由他老人家检验,到时候真假就知。” 还要见掌教?路沙装出慌张的样子:“可我毕竟不是我祖父呀,掌教定能一眼看出,这欺骗之罪不小吧,前辈。” “没事的,到时候你只要禀明实情,掌教顾念与你爱妻祖父的同门之谊,绝不会为难你。”白阳走过来拍了拍路沙肩膀,“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进入那七人序列,赢下明天的比试。” 路沙稍微松了口气,说道:“那些人的实力如何?” “这……” 白阳也在担心这点,要是他们苦心找来的路沙第一轮就跪了,不但出丑,而且丢脸。眼下这个局面,也是他们之前没预料到的。 六十九 0兵水壶 “你不必慌张,我刚才去瞧过那些冒牌货,里头真正有实力的人不多,不超过一个手掌。”两人抬头一看,却是陆溪走进来,放下一个水壶,“小子,你纵然不能进入前三甲,但运气好点,混居第七应该不成问题。” “前辈,您说的,真正实力,我听不太懂。” “自然就是凝化出一气长龙,这是拜入我长生内门的最低要求了。”白阳随口说道,肩膀上蹿出那只白玉麻雀,飞过来轻轻啄了路沙一口。 “好可爱的小东西。”路沙伸手碰了一碰,就像是搭在了冰块上。 白阳道:“一气长龙乃是天地灵秀,似活物又非活物,这奥秘你一时参悟不透。”说着轻撮了一口,麻雀扑棱一下旋即消散。 陆溪看出路沙的艳羡之意,说道:“要是你此番能解宗门大难,也许掌教一高兴就破格收了你,亲自传你养气化龙之法,到时候我们俩都要叫你一声师叔。” 白阳听得笑了起来。 路沙抱拳道:“谢两位前辈栽培,我一定努力。” “来,明日要比试,你先选一件兵刃。” 陆溪把带来的水壶丢过去,路沙伸手一接,猛地有一股巨力,差点双手脱臼,这水壶何止百斤重。他连忙借着真气一托,这才缓缓站直了腰。 “若是连我长生宗这百兵壶都举不起,你也不必求道,回家种田好了。” 陆溪说的轻巧,却没什么取笑意味,他远远一指挑飞壶盖,口中喝一个气字,刹那间整个船舱全被乱风席卷。三人皆是头发飞扬,眼神一眩。 一口青烟从壶中飞出,托住船舱顶部,里面变幻出无数兵刃模样,刀枪棍棒,剑戟鞭叉,像是列兵的士兵一圈圈走过。 路沙看得出神,感叹这三重天宗门,连一个小小水壶都如此神奇。 这百兵壶是长生宗六大至宝之一,此番是吴智特意带来,往日都一直放在宗门藏宝阁中。眼下他们的气龙有限,也只能开启第一层。 “鱼肠刀,飞电枪,紫光鞭,射日弓……”白阳一件件如数家珍,“小子你喜欢哪件,立刻说话。” 路沙听成拿剑,也就顺嘴道:“白前辈,那就这把赤剑吧。” “你是说这把擒火剑,妖宝中也是上等货了,算你小子眼光不错,好,陆师兄,咱们给他拿出来。” 陆溪手段极快,取剑,归壶一气呵成,一下息就把擒火剑插到路沙跟前:“小子,你明日要好生努力,切不要辜负我二人期望。” 陆溪带着水壶转身离去,路沙来不及道谢:“白前辈,陆前辈怎么这么匆忙?” “哈哈,你以为这水壶里的宝贝是谁都能用?”白阳说道,“要不是我们求了吴师兄一盏茶,你明天就等着拿木剑上去自刎好了。” 路沙得知原来陆溪是去还壶,才明白自己得了特殊待遇,抱拳道:“两位前辈的恩情,我路三少没齿难忘。” 白阳道:“且不忙说这个。你虽然得了好剑,但没有剑术依然不成。” “前辈原来还会使剑。” “我星海武道修炼,练气第一,剑术已经走了下乘,懂些皮毛傍身也就够了。”白阳带着路沙出了船舱,来到渡口边,对着两旁的水面,口中念了三声,变出一把木剑,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接下来我传你长生七剑,是我宗七位祖师爷所创,你且看仔细了。” “是。” 路沙奔到浮桥边,白阳半边身子坠入了水雾之中,没了影子。只见一把木剑上下飞挑,好像这片水域就是他的一个木桩。每一剑打下去,必激出一个水雷,咚咚咚一片乱响。 十几个回合,一套连招打完,白阳从浮桥另一边远远走来,脸上也有些许汗珠:“小子,怎样?” “白前辈,我……我没看清。” “你可真笨啊,也罢,我再使一遍。” 白阳耐心地再来一遍,这一次比方才更加细致,练完之后再来问,路沙仍说不懂,太难了。 他只好再来一遍, 又是一遍, 最后一遍, “你到底瞧懂了没有?” “懂了一半。” 整整练到第九遍,白阳的木剑出现了裂痕。 路沙这才终于通了,说道:“前辈,我明白了,这长生七剑乃是一个整体,若是分开拆毫无用处,必要一剑到底,不给对手任何喘息之机。本门剑法的奥义,便是一个快字。” “你可算是明白,再不懂我都要累死了。” 白阳欣慰地把表演区让给他,“小子,你来一遍,我瞧瞧。” 路沙拔出擒火,缓缓来到浮桥中间,闭上眼只觉四边天空开阔无边,uu看书uukanshu这水域两畔再没有任何存在。直到这一刻,他才睁眼演练剑招。一声声刺去,数个水雷平地炸起。 “慢了,慢了,快一点!”路沙使得有模有样,但白阳仍是不满,“再快一点,小子,你这样使剑,最后能伤到的人只有你自己。” “你到底是真懂了,还是糊弄我,这是长生七剑,你自创的?” “快啊,用点力气,使劲,逃开每一朵水花。” ?浮桥尽头,白阳手持木剑看着路沙一步步冲来,大声训斥,“记住,你身上不能沾到任何水!”他恨铁不成钢地冲上去,用木剑和路沙手中擒火硬撼,一下子就被斩成了两半。 “再来一遍!” 不知练了多少套,这浮桥的木板多少块,路沙全身汗水拧湿, 他的体力大幅下降,意识都有些模糊, 一开始是他驱使着剑,但到了最后变成了剑在驱使着他。 最后他终于快过了白阳,抢在他前一步冲过浮桥终点,路沙举起手中赤剑,高声道:“前辈,今天是我赢了。” “你这小子。”白阳不知是喜是忧,叹了声,“一天时间,能练到这个样子,你算是不错了。我收回之前的话,你一点都不笨,勉强够得上一句,‘睡醒的天才’。” 路沙精疲力尽地躺倒在地,脸上是少有的放松。 “小子,你,以前学过剑?”白阳还有些不服气。 路沙把头潜进水里,出来深吸了口气,说道:“我没学过,但我在江湖时曾见过一个人使剑,他的剑,比前辈您还快。” 七十 决斗前 “比我还快,小子,你不要无中生有。”白阳一脸不信,“我可是长生门里有名的快剑手。” “我和他交过手,他的剑锋里,我看到了时间。” “不知所以,胡说些什么呢。” “白前辈,也许在您心中,没有一气长龙的江湖武道在星海面前根本什么都不是,但我以为,在剑道上两界的地位是等同的。” 路沙肯定地道,“即便是陆师兄,若是不借用气龙之力,也不是我那位朋友的对手。” “小子,你可真敢说,小心被陆师兄听见……” 白阳没说完,脸上露出嘿嘿笑脸,“陆师兄,你什么时候到的。” 骗鬼呢。路沙转过头去,看着陆溪蒙着一块白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剑术只是小道,唯有什么都不懂的庸才,学得一知半解的蠢材,才爱为性命。小子,你是哪一种呢?” 路沙没搭腔,陆溪从石头上跳下来,冲白阳问道:“这小子学得怎样?” “学了一日,马虎够用了。” “那咱们走。” 白阳一看时间,才发现天早亮透,他们练了整整一晚,路沙没有一点儿休息的时间:“你可还挺得住?” “鬼门关前,愿意一试。”路沙反手握住擒火,他本没了气力,但这生生死死,陆溪那一句话反而刺醒了他。 此时还不拼命,什么时候拼? 路沙跟着两人离开浮桥,沿着水岸直行,到了一处山谷平地,才知道比试的地点改了,不是昨日的院子。等了小半个时辰,长生弟子和他们选中的人陆陆续续都到场,将偌大一块平地站得满满当当。 第一件事就是上去抽签,决定要面对的对手。 “小子,你自己的命,你自己去挣。”白阳干脆利落地甩手。 路沙走到台上,大约是他手底的赤剑太过惹眼,身穿赭衣的吴智多看了他一眼:“你就是赵玲珑?” “不错,我就是。” “好,有你祖父三分神骨。” 路沙把手伸进黑箱,抓出一个小球,看也不看就丢进空盆里。 很快,三十二个人都完成了这个步骤,比试前有三个人他们的实力太弱,直接被宣布放弃了这个资格。只有天知道这三个人被送到何处。 吴智让白阳讲了一下比试的规则,便就撒手离去,总裁判的活儿留给陆溪。 且别说陆溪那张黑脸,众人瞧见他肩膀上的那头蜥蜴,心头便是一阵哆嗦。这个人比那个穿赭衣的更加暴虐无情,以后进入长生宗绝不能得罪。 方才还喧腾的人群一下子都安静下来:“拜见使者大人。” “你们想拜入长生内门?” “是。” “为宗门立功,解难?” “是。” 听着那一声声干脆的回答,陆溪久久都未说话,像是要把每个人都看透。 气氛僵在哪里,有人忍不住咳嗽了声,立刻憋了回去。 路沙觉得自己像是在被军训。 终于,那个人影发出了一声嗤笑,却是全然不屑:“台下的,都给我听好了,别以为轻轻松松,敲敲打打就能结束。今天,是真正的生死之战,都给我拿出看家的本事,活下去才有资格说那个‘是’字。” “都听清楚了?”白阳再次大声喝问。 “使者大人,方才只听到了比武的要求,公平,公正,公开,绝不可使用下三滥的手段,敢问一句,如何决胜负,必须要把对方打得无法反抗?” 陆溪目光落在发问那人:“不必这么麻烦,分胜负罢了,只要有一个人断了气,那不就分了。” “谢使者……”那人声音骤然变了,“大人,您是说必须要死人才能结束比试。” “你倒不笨。” “使者大人,您怎么可以这样?我们来是帮长生宗解难,不是自相残杀的!” 不单是他,所有人看向陆溪,包括站在不远处看台上,围绕成一个大圈的众多领路弟子,眼神中都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惊怒。 直到这一刻,这三十几人才知晓他们要面对什么,根本不是什么天上砸下馅饼,而是糟糕透顶的活人角斗场。只有路沙提前获知,反倒有了心理准备。 “昨天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凭什么要我们相互厮杀,我们又不是奴隶!” “我们不打,我们坚决不答应。” 面对这诸多声响,路沙注意到陆溪始终淡然得很,反倒露出少有的笑容:“眼下你们都拿到了号码球,uu看书 .uukashu捏碎之后将自动配对进入武道空间,活着的人将会安然走出。明天这个时候,我来带你们去你们心心念念的长生宗。” 一旁白阳开口道:“各位好之为之,提醒你们一句,这灵石制成的法球将跟随你们一天一夜,你不捏爆它就会自动爆炸。哈哈哈哈——” “别走,别走,给我们一个说法!” 但那些长生弟子全走得干干净净,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台下众人疯了似的冲过去,只吃了满满一口土。这时候才有人发现出路已经被阻断。 “我们没有飞天梭,根本无法离开这个星海渡口。我们被这帮混蛋困在这里了。”说话的是一个肌肉强劲的高个,方才叫喊也是他最大声。 “大家快找找出路,可不能就这样就低头认输。” 大多数人都表现得垂头丧气,这突然而来的紧张压抑,刚才还嘻嘻哈哈多多关照,眼下全成了你死我活的对手。根本没有任何人值得相信。 所有人开始寻找,有没有脱身,保命的法子。 “喂,你们几个刚才怎么不说话,你们也拥有气龙,那信陆的使者多少会听你们一句。”肌肉高个杀气腾腾地走过去,“还是说,连你们也投降了?” “没什么好说的。”那几人心照不宣,全都是默不作声,“我觉得,这样的方式,很公平。” “公平?我们三十几个人被骗到这里,一个解释都不给,只有七个能活,你管这叫公平!喂,混蛋。” “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当长生弟子。” 七十一 兄弟啊 “臭家伙,你骂谁呢!” 立刻有人大怒,抡起拳头冲过去,还没碰到别人衣角就先被踹飞。 “废物,滚开。” 那几人直接就要捏爆手中的号码球,有人急叫道:“汪虎,李眠,我知道我们不是你的对手,可就算你们过了今天这关,勉强进了长生宗,这生死不还是握在别人手中呀。救救我们,也是救你们自己。” “即便真到了那种时候,也与你无关。” 汪虎冷冷说道,而那李眠也是头也没回:“王雷,你好好保重,我没法子带你一块儿走了。” 那名唤“王雷”之人流泪叫道:“我们是一个村的呀。”噗通坐倒在地。 与汪虎二人同时,又有三人一起消失在原地。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连那肌肉高个也有些崩溃: “完了,有气龙的人全进去,那什么擂台空间了……” “剩下我们该怎么办啊……” 所有人都清楚,没有凝化出长龙的他们,碰上汪虎李眠撑不了多久。 那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战斗。 路沙心底一暗,这些气龙拥有者无疑是智慧的,他们确实不必质疑规则,名额不只有一个,相反相当充裕。和这些弱者决斗,总好比过和陆溪几人硬碰硬。 他抬起头看着那片浩瀚星海,头一次觉得它一点儿都不美丽,反而比江湖更加残酷。 只要有人在地方,就有博弈。 更有趣的是,也许每个人都会在缜密的判断后,做出最错误的决定。 …… 半天很快流逝,河道旁,大树下,水里散布着各种神情的人影。 绝望。 无助。 捏爆号码球简单,但是结果让人恐惧。既然已经可以确定,不是那五个拥有气龙之人的对手。最多,最多只有两个名额了,在他们这些普通武者之中,变成了二十七进二。 路沙用这段时间好好补了个觉,睡醒来一看,众人好像都已经想通:“再不战斗,等明天那姓陆的一来,谁都活不成。还不如拼一把!” “兄弟们,一起冲吧,黄泉路上也做个伴。”人人眼眶边含泪,把那五个气龙人骂了千遍万遍,仍是不解恨。 随着那肌肉高个一声号令,二十几人一起捏爆号码球,眨眼间被光圈环绕原地消失。整个河岸平地,只剩下路沙在内的寥寥三人。 一人试探着问:“你们……俩不去吗?”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另一人疯疯癫癫朝着前方冲去,一点人样都没了。但他跌了一跤,手中号码球直接被压爆,下一息他人也没了。 剩下那人对路沙道:“你也疯了吗?” “你几号?” “甲三。” “那我猜得没错。”路沙走过去,抱了他一下,“你的对手,是我。”另一只手从他手里夺过号码球,和自己的那枚轻轻一碰。 “我输了……”那人完全可以想象,他不是路沙的对手,“你会杀了我吗?” 他们两人几乎同时进入了武道空间,这是一个类似金属鸟笼的擂台,四周都有元气锁链紧密相联。在看到路沙手中的擒火之后,那人脸色一片葱绿,瘫软在地脸都在发抖。 “你有什么心愿,还未完成?”剑锋在厚实的擂台上划过。 “我希望你能帮我,杀了那个家伙。” “你是说李眠?”路沙知晓这家伙的名字,“王雷,你的心眼昏了,他是你的朋友。” “可他还是抛弃了我。” “那你想他怎么救你呢?” “我只有这一个愿望,不论你答不答应,我都要说。”王雷突然蹿上去,抱住路沙的擒火剑往自己脖子上一滑,然后就直挺挺栽了过去,“你……一定……” 路沙擦去溅到眼角的液体,将他踢开:“还想听听故事,没想到是个无趣的人呢。” 这擂台刚刚形成,离消散还有一会儿,路沙只得靠在围栏上等着。 他差点睡着,说了句:“起码最后一刻,你是勇敢的。李眠,但愿你别遇上我。” 第一轮的战斗结束,所有进入武道擂台的人都被吐了出来。再一看,人人脸上都有血迹,侥幸多活了一场,平地上充满了一声声野兽般的嘶吼。 路沙瞟了一眼,发现刚才那个肌肉高个不在,那五个气龙人都是安然无恙。接下去碰到他们的几率,将会大大提高。 很快,白阳和几个长生弟子出现,他向剩余的十六人贺喜:“勇者们,但愿你们还能有这样的好运气。这是新的号码球,拿去吧。”长袖一扫,十几个光点爆射而去,正好来到每人面前。 路沙伸手一抓,旋即塞入怀中,上面的数字很是吉利。uu看书 ww.uuansu “最后的比试,将在明日开始。”说完这句话,白阳再次消失,临走前瞟了路沙一眼,似乎在说,加强啊,天才,别丢我的脸。 这个晚上对大部分人过得都很艰难,也包括那五个气龙人,他们很可能要面临内部残杀的情况。谁笑到最后,一切无从得知。 火堆里木柴噼啪作响,鱼肉早烤得金黄酥香。 到处是噩梦的声音。 “白天那对手真没劲,我一叫气龙,还没走两步就软了。”汪虎抓起鱼叉大口咀嚼,哈哈大笑,对着那几个气龙人道,“你们呢,也很轻松吧,我爱死这种选拔方式了。” 忽看见一个黑影走了过来,对着他身旁道:“谁是李眠,在不在这里?” “我是你虎爷。”汪虎第一个站起来,“小子,你想搞事?” 有人提醒道:“老汪,这小子是陆溪和白阳的人。” “那又如何,姓陆的还能给他开后门不成。”汪虎上下打量了路沙一眼,对他腰畔的擒火直流口水。 路沙目光扫过去,重复了遍:“这里没有李眠,李眠是死了?” 汪虎怒瞪着他。 一个瘦子这才缓缓站起:“我就是李眠,你找我什么事?” “我没事,可你有事儿了。”路沙直言不讳,走到他面前,几乎撞到,“王雷让我给你带句话,你输定了。” 谁是王雷?有人窃窃私语,旁边的人告诉他,那是李眠的同乡,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 “他死了。”李眠没有意外,低头说道,“你有没有侮辱他?” 七十二 我轮空了啊 “他死得很英勇,他是自杀的。” “不,这不可能。” 路沙笑了一声:“有什么不可能的,他用他的命求我,如果接下来遇上你,叫我一定杀了你。这人也当真是可笑。” “王雷……”李眠攥紧了拳头,但声音还是平静。 汪虎先看不下去,揪住路沙的手:“小子,如果你今天是来找棺材,那恭喜你找着了。李眠,看我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为你出气。” “汪虎,放开他。” “咱们没必要怕他,打几拳而已要不了他的性命。” “你明天的对手,是我。” 听到这句话,汪虎整个肩膀呆住,在场众人也都眉毛一跳: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下午你刚刚拿到号码球我就看见了,其实你也猜到了吧,为什么还一直要这样假惺惺的。我不吃你这一套。” “李眠,我明天不会手下留情,你等死吧!” 汪虎说完脸色全黑,快步离去。 路沙看着李眠,鼓掌道:“不是冤家不碰头,你的命收好了,迟早有一天我会来取。” 李眠猛地站起来,咧开嘴笑着:“一个连气龙都没凝化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嚣张?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你以为你能撑得过明天?” “那你给我听好了,我叫路路沙,至于明天,我根本就不需要担心。” 路沙话音刚落,跑过来一个人在李眠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李眠转过身来:“刚刚那个重伤发作,流血而死的家伙,是你的下一个对手?”脸色骤然铁青。 “小子,算你运气好。”李眠确认无误后,同样负气而走。 这一下,大概这仅剩的十来人都要重新审视路沙,该死的天选之人。 “我不想轮空,可是轮空想我。” …… 天亮之后,第二轮的淘汰立刻开始。 路沙一个人来到浮桥边等待陆溪,不由得有些孤单。今天的比武比昨日激烈许多,虽然人数少了,但精彩程度提升数倍。没有了一边倒的碾压,即便是气龙拥有者也要全力迎战。 过了半个时辰,空旷的平地终于闪出了第一个人,他全身是血,身上衣甲破碎,连藏在袖子里的小火团也显得无比暗淡。 来到岸边,直接跳进去,给自己一个全身心的冷却。刚刚的那一场大战,实在太过惊险。然后一身湿漉漉走到路沙身边,坦然坐下。 路沙开口道:“汪虎的气龙是什么?” “一只三脚花猫。”李眠说完之后,便进入屏息,身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干了。 很快又有五人从擂台空间走出,他们都显得很疲惫,意志力的消耗一点都不比体力少。相继在浮桥边坐下,就在路沙以为人数到齐,又有一个人影蹿了出来。 是一个气龙拥有者,他的双腿似乎是折断了,全靠着那一截小树灵托着,这才勉强前行。坐下之后,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没有任何气息散布。 “宋雪,到底还是你胜了!”李眠睁开眼睛。 宋雪张开嘴,吐了口气:“李兄,你也活下来了呀。哈哈……”笑声多少有些勉强。 路沙猜得没错,能将此人逼到这个地步,他的对手也是气龙人。这八人里实力相近,多是四锻五锻,只剩下三个气龙拥有者。 宋雪的气龙是土系,树灵,而李眠的气龙是火系,炎精,都是刚刚长成,非常孱弱,无法和陆溪、白阳等人的相提并论。 路沙把目光移动到最角落处,第三个走出擂台的身影上,他叫贺游,留着一头尖角褐发,你的气龙又是什么呢? 贺游发觉路沙的眼神,缓缓抬起下巴。 僵直的面孔,突然,露出一抹。 浮桥边八人边调息边等待,云海方才由蓝变橙,陆溪几人如期而到。随着他们的出现,封锁整个空间的那种压迫也渐渐消散。 在他们身后,是两只飞天梭,其他那些长生弟子似乎已经提前走了。 陆溪看了众人一眼,从李眠,宋雪等人身上一一扫过:“死了两个。”便不再言语。 八人都听得明白,知晓他说的什么,心头更是寒冷。 “恭喜各位通过考核,获得了登船的资格,接下去就由在下为各位掌舵。”白阳走过去,赞许地扫了路沙一眼,“小子,很不赖嘛,活下来了。” “多亏前辈您教我的一剑。” “什么教不教,是你自己悟的。” 白阳转过身去,发现有人在对他说话:“白阳使者,有一点小小的问题。上次吴使者点明了只要七个人,眼下我们这里却有八个。” “你的意思是,多出了一个?”白阳点点头,uu看书ww.uukashu.co “还真的是,你不说我倒是忘了。那这可怎么办呀,让人头大。” “使者问了,我倒是有个小小的建议,自然是再淘汰一个,实力最弱的家伙。”说着眼神悄悄移动到路沙身上,在他看来,这个侥幸轮空的家伙显然没有上飞天梭的资格。 “兄弟,那就谢了。” 白阳拔出匕首,上面已经被血淋透,随手丢在地上。 那粘稠的液体从剩余七个人脸颊上掠过,快得不可思议。 这个从两轮比武中厮杀出来的家伙,屁股还没坐热就死了。 李眠咽了口水,宋雪揉了揉受伤发肿的腿,贺游还是冰冷地坐着,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两天过去,这种事好像也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没有任何怀疑的必要。 “都上船。” 白阳朝着飞天梭走去,陆溪已经在船头等他。 “你为什么杀了他?”突然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听见这个声音余下人都呆了一呆,是谁想死了?可更让他们吃惊的是,这个人居然是路路沙。 白阳朝那个方向看去:“小子,怎么,你不服?” 路沙道:“长生宗好歹也是三重天的大门派,这样的手段太失气度,传出去怕是要惹人耻笑。” “传出去,那你瞧瞧,这里还有谁能传出去?唯一能传的人,已经死了。” “人在做,天在看,云之涯上有神明。” “路三少,你可别不知好歹。我能让你过关,也能让你随时下去。”白阳动气,语速都发生了颤抖,路沙刚公然违逆他是哪里来的胆子? 七十三 飞入长生 路沙说道:“白前辈,我并非成心,只是想提醒您一声。” 我何须你来提醒?白阳就要暴吼出声,这时船舱里传出一个声音,在对陆溪说话:“人到齐了,为何还不开船?” “吴师兄,白师弟在与他们说话。” “休要再浪费时间。” “是。”陆溪朝这边看来。 白阳察觉到压力,瞪了路沙一眼,对众人说道:“都给我上去,这件事谁都不许再提。” 路沙最后一个上船,陆溪挡下他:“小子,你可知道你今天的对手,是怎么死的?” “是白前辈替我杀的。” “你既然知晓,那就乖乖听我二人的话,不要自作聪明。” “陆前辈。” “还有什么事?”陆溪厌恶的口气。 “这样的敌人,我可以自己料理,方才在浮桥上也一样。” “你能料理,就凭你学了一天长生七剑?” “我虽然还不知晓前辈所说的大难是什么,有什么样的对头能撼动整个长生宗,但我知晓,前辈能为我铺一步路,铺两步,但那最后一步总要我自己来走。”路沙恭敬一礼,“我的话说完了,谢过陆前辈。”便去了众人呆的船舱内坐着。 楼梯口吴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许久方才离去。 飞天梭破开天门后,进入一片浩瀚的繁星领域。坐在船上就感觉是进入了一个深邃的矿洞,在暗风的冲击下一连几个时辰都在剧烈的摇晃中度过。 结束这最后的不安,飞天梭冲出厚重的云团,才算是真正抵达星海三重天。 白阳选择的出海点离长生宗很近,只有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为此他还向各位乘客炫耀了一番自己的操作技术。 “白使者不愧是老船长,我们都长知识了!” “坐白使者的船这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胜过泡三天温泉。” 在一片夸赞里,白阳的表情非常愉悦,看到唯独没有跪舔他的路沙,立刻扭过脸去:“好小子,你有真本事,看你遇上那天魔星能活上几个时辰。” 旅途的疲惫在说说闹闹中很快过去, 在见到长生宗雄伟画面的一刻,舱内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扑倒栏杆前,放眼看去,口中是满满的惊叹之词。 这是从云海中生长出的一座堡垒,拥有任何王城都少见的气概。 “这就是长生宗,不愧是星海明珠,我来对地方了。”贺游心潮澎湃。 宋雪伸手指着环绕宗门的九百九十九道仙桥,大叫道:“这地方我见过,我见过,我上辈子就是在这里修炼。我终于回来了!” “千辛万苦,终到天门。” 李眠想起这一路,激动地流下眼泪,想起同伴更是心酸。 “小马哥nb。”路沙感慨了一句,虽然之前有了想象,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想象力该补补了。 白阳几人早就见怪不怪,招呼了声:“都坐稳了,要转弯咯。”一声令下,飞天梭焕发出最强劲的动力,朝着那堡垒最深处冲去。 吴智踏着云风,离开船头上了仙桥,在确认过令牌后,守卫宗门的大阵才向他们放开一个缺口。操纵大阵的几人目送他们的飞天梭过去,大声道: “吴师兄此番下界,大成而归,可喜可贺!” “三位师弟辛苦了。” “掌教在一三殿传您过去。” “好,我立刻过去。” 进入长生宗后,飞天梭在一处开阔练功场停下。 吴智和陆溪先走一步,让白阳将路沙七人先带到练剑峰小院住下。 “恭送两位师兄。” 白阳发现飞天梭在冒烟,过去看了眼,皱眉道,“怪不得刚才偏了方位,折腾了两个多月,是该修补了呀。不知道小研在不在……” 说罢取出锦囊将飞天梭收了,回头道:“都记着路,跟我来。” 来到一个新奇地方,一路上难免东张西望,路沙就像是一个刚入学的新生,在参观广阔的校园,还有美丽的风景。 眼下天光尚早,大约是晨间, 有人一身长袍,立松下,十几卷书绕其飘飞。 他不张口,却有数个声音在通读,读到激烈处,每个字音都活成一只蝴蝶,扑飞而去。短短的时间,他身边便是群蝶环绕,徘徊不散。 七彩斑斓,犹如一条锦带。 有一人踩木屐,守红桥,仰望苍穹十几把老木剑。 他没动身,那些木剑笔直插下,打得桥下溪水小鱼四逃,却没流一滴血,而是凌空跃起,摇身又是一把木剑加入剑阵。 还没等路沙几人过桥,头顶上空已是百剑齐鸣,uu看书 .uukashu.om乱云飞渡,极为壮观。 那人这才醒来似的,口中低喝一声,百把木剑要凝为一处,在场人都给他喝彩。但在这时,突听咔哒一声,几十条鱼儿猛地蹿入水中,不复再来…… 而另一边,站在半山,环绕读书人的那条锦带也崩断掉在地上,全化为尘土。, “啊,都失败了。” 围观众人发出惋惜,只觉得比戏法还好看。 白阳见他们都停下了,不悦喝道:“今岁的弟子年考在即,这些人在这里假用功,有什么好看的,都闭上眼给我快走。” 路沙提醒自己,这里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气龙拥有者。从长桥过去,所见之人有人很是匆忙,走路带风,有人却又悠闲,肯花一个时辰观察水纹变化。 虽然同在一个宗门,却好像是不同的世界。 宋雪悄悄对李眠道:“刚才那些人是在养气,养书生气,养杀伐气,我爹和我说过,万气皆可养,一道通万理。” “瞧他们的本事,大约都已经过了一折之境。”李眠点头道,心底一番思量,眼下他才五锻修为,不知能否扛过那破碎之劫。 宋雪道:“还是等升入六锻,破道也容易些。李兄,你莫要心急。” 李眠点头称是,眼下入了长生宗,他两人又团结起来,日后多多关照。 路沙看在眼里,也不搭理,径直走了过去。 李眠叫住他:“路三少,你还是执意要与我为敌,其实说起来咱们没什么过节,何不……” 路沙道:“你和我没有,但我和你有。” 七十四 倒练天下 “那山巅,怎么有人倒着身子练剑?” 入住练剑峰小院,初到长生宗的两天过得波澜不惊。 甚至有点无聊。 起初还能看见白阳的影子,到后来没任何人来过。七人恍如被关进了笼子,他们被严格禁止外出,一天的活动范围就献于这座半矮小峰。 提前过上了宿舍宅生活。 哪怕一点儿风吹草动,不到半日就能传遍所有人。 山巅上怪人的秘密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连路沙也难得跑出来晒太阳,他只当是陆溪来了。抬头一看,那山上确实有个人影,别人舞剑清风明月煞是好看,这怪人却拿剑刺地,笨拙不讲,一招不使完脚绝不点地。 “你们猜,这人能坚持多久?”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古怪的剑法。”宋雪的腿伤好了,匪夷所思地道,“猜不出,猜不出。” “这人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我看他,应该换一把锄头。”贺游说完便进了屋,很无趣的事情。 剩下几人闲着也是无聊,索性开了赌盘,赌这家伙会练几个时辰,又能坚持几天……赌注就是每天的晚餐,那只可爱的小鸡腿。 “长生宗里多怪才。” 路沙正要离去,忽然发觉,这人练的剑法怎么这样熟悉?他又站在山边眯着眼细细打量,那几个赌博的过来,捅了他肩膀一下:“老路,要不要来玩一把?” 路沙看得专注,压根没发觉,那几人摊手走了。 “这一招不就是七星点月?” “好家伙,原来是天狼下野,是杀人的剑法。” 路沙啧啧称奇,终于看明白,这人在练长生七剑,但他的剑路却跟白阳迥然不同。谁优谁劣,路沙一时间也无法判断,只觉得此人的思路清奇,像是凭借着一己之力将长生七剑磨新了一遍。 许多正练看不出的毛病,让他这么一颠倒反倒全暴露出来。 “亏他能想得出这样一个法子,稍微脑子正常,怎会想着以大地为剑桩?” 路沙闭上眼回忆,空手演练了一遍,更是大赞神妙。可一转身,才发现山巅上那人已经收剑走了,天色也大黑,屋子里众人晚饭都吃了一半。 “老路,你的鸡腿都凉了!” 按照陆溪的话,这长生宗不重剑道,这人虽然才华横溢,但今日倒立练剑大约也是心血来潮,随便玩玩。 可惜不能追出去向他讨教一二,路沙有些失望,连晚饭都忘了吃。第二天那怪人果然没再来,昨日押了小的人通吃,喜得三枚小鸡腿。 晚饭后白阳来了,他脸上黑漆漆的,像是刚刚从矿洞里出来。咳嗽了一声,让宋雪把所有人都叫了出来。 贺游问道:“白使者,掌教何时见我们?” 白阳卖了个关子,说道:“你们今天站在这里的原因,那些选中你们的人有没有告诉你?” 七人犹豫了许久,还是宋雪率先出列:“那位蓝使者告诉我,有一个年轻高手上我们长生宗挑战,若是我能胜了他,他就替我家付清去年的铁税,事成之后还有重赏。” 白阳点点头,看向贺游:“你呢?” 贺游道:“他看到我父亲留给我的令牌,说带我拜入长生宗,我就跟着来了。至于要对付什么人,我没问。没必要。” 其余几人心底也都是同一个念头,若是连长生宗上层都打不过的人,他们连炮灰都算不上。 “我觉得这是一个考验,要看一看我们是否意志坚定。那高手是否存在,并不重要。” 听完李眠的话,白阳看着其他人:“你们也是这样想的?那我现在要告诉你们,宋雪才是对的,掌教让我们找到你们,就是要借助你们的力量” 去当替死鬼。路沙嘴唇轻轻抬了抬。 “去捍卫我宗门的荣耀。” 见白阳说的如此郑重,六人都深吸了口气,觉得肩头责任重大。 “那个对头外号‘天魔星’尚可,修为……勉强能与我一战。” “竟然能和白使者您平分秋色,此人的实力果然了得。”宋雪面露骇然之色,“那我们和他打,不就是以卵击石吗?” 白阳被他吹捧得很受用,笑了笑道:“不要紧,到时候真动起手,他碍于你们的身份肯定不屑全力,暗中掌教还有几位师叔都会相助。你们可就要一战成名了。” “这……”贺游几人都听得将信将疑。 即便真有这样的好事,他们七个也不能全得。但有了这样一个着落,总比每天提心吊胆吓死自己要好。 李眠问道:“白使者,您今天来,可是这位天魔星到了?” 白阳摇了摇头:“这天魔星行踪怪得很,uu看书 .uukansu谁也猜不准。前天他临时改变了方位,往真德教那边儿去了,我们长生宗被他放到后头。” 得知这天魔星要凭一己之力挑战三重天十六宗,众人都听得一口磅礴气,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连长生宗掌教都这般忌惮。 路沙心道,这人难不成是从六重天来的? “他还没来的日子,你们就住在这里,好好练功。有什么需要都告诉我,陆师兄让我好好关照你们。”白阳瞥了路沙一眼,吹着口哨要走。 贺游皱眉,又问了一遍开始的问题,白阳摆摆手:“眼下七位师叔祖都在闭关修炼,门派大小事务都由掌教总领,他暂时没时间见你们。你们就耐心些吧!” 见不着掌教,那拜入长生宗的事情也就无从谈起。贺游有些失落地退下去。 白阳走后,小院里再次恢复了冷清。 大概开心的只有路沙一个人。他恨不得那什么天魔星一年都没来,他的复活cd依然没有转好的迹象。似乎这专属天赋每死一次,下一次的cd就会倍增。 “都回去睡觉吧,那天魔星死啦!”宋雪打了个哈欠,回头和那几人又赌起来,这一次赌的是,天魔星多久会到。 “晦气,今天又输了,我的鸡腿啊。” 一连两个月过去,天魔星的消息全无,连白阳似乎都把他们忘了。七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就这样困在了这长生宗一角。 路沙却是惊喜的,不知从那一天开始,对面山巅上再次出现了那个怪人。 之前押小的人血本无归。 七十五 学剑 除去练功,路沙每天最大的乐事,便是到山边看那怪人倒着身子练剑, 从北斗演到群星,散列天宫,分毫不差。 有一天天空中飘下鹅毛大雪。 路沙打了个喷嚏,发现对面山巅那怪人一招使岔,竟在雪上滑了一跤。他往这边看了眼,是一个圆圆的脸蛋,慢慢爬起来,就跟摔掉了魂似的,单手抓着剑,久久没有反应。 恰巧宋雪从旁边走过,刚看了半盏茶,嗤笑道:“哈哈哈,这人也算不得高手嘛,这样也能摔着,真蠢。”说着便走了。 这七人院子里,早就没谁还对这怪人有兴趣。 唯独路沙是个例外。 “他练的越来越好了,可他自己却不知道。” 原本一套平平无奇的《长生七剑》在这人手里,一点点打磨,一点点升级,竟是生生抬高了一个层次。但这种巧妙变化,若非尽心钻研绝难看出。 他自己大约也发懵,搞不清他到底做了什么……大概是一个愚蠢的尝试吧……为什么还不放弃呢……马上就要弟子年考了,回去好好练气吧…… 剑道,本就是小术呀……就算练成了,也根本不会有希望的…… 你还费什么劲呢?不赶紧冲击破道,等到寿元耗尽,可就要死了呀…… “喂,胖子,你再试一试啊!”路沙恨不得现在就跨过这绝崖,冲过去告诉那人,你可真是个天才! 他大声叫喊着,连连挥手:“胖子,你是最胖的!” 那圆脸怪人叹了口气,朝着路沙这边走来,把他惊喜到。但隔着这么远,又在宗门阵法的干扰下,怪人根本听不见路沙的声音,他只是往下望了一眼。 “别……”路沙就眼睁睁看着他,把手中的木剑往山涧里一丢,然后舒了个懒腰,露出一种梦醒的感觉,转身走,走了…… 自从这一天开始,那山巅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混圆的背影。 他,似乎,真的,不练剑了。 起初路沙还有点奢望,每天依旧到那山边去,但抬头看时,除了山风什么也没有。 那怪人,会不会是换了一把剑? 会不会是找了个新的清净地儿? 一切的疑问,都无从排解。 宋雪等人曾经向白阳了解过:“白使者,那家伙是谁啊,天天来扰民。带着把木剑,以为自己是天魔星一样。” “明明根本不会剑,还用那么古怪的方法瞎折腾。” “就是,真是笑死人了。” 白阳听了描述,漫不经心:“那人啊,他叫陈鱼,怪物一个,你们不必搭理。他马上就要被开除出宗了。” “开除出宗,这是……他犯了什么错?” “自然是犯了太弱这条大罪,来宗门十一年了,居然还没有达到一折之境。”白阳语带气愤,“可见此人的懒惰无可救药,平日还总爱耍一些小聪明,一点三级弟子的觉悟都没有。” “可看他的样子似乎还很年轻,原来是三级弟子呀。” 路沙等人最近也是才搞清楚,长生宗等级森严,没有师徒的观念,所有弟子从上到下划分为十六级。白阳属于六级,陆溪稍高一级,那位吴智师兄则是九级,算是弟子中拔尖。 若再往上那就是长老一类的人物,凤毛麟角。 而尊贵如当今掌教,也不过十三级而已。 “大概才二十三四吧。”宋雪往后一推,“那他不是十岁就拜师了?” “所以说啊,这家伙比我来的都早。罢了,不提他了……” 白阳想起此行的正题,“对了,忘记告诉你们……” 贺游闪出来:“是不是天魔星到了?” “呃,天魔星在真德教大闹一场后,转头就去了飞血湖,大概又要推迟一些时间。这段时间,你们不要偷懒,好好练功。” “我们一定好好准备。”贺游几人一脸失望。 白阳又叮嘱了几句,看见路沙走过来,抱拳道:“见过白前辈。天魔星没到,我想申请出峰走走,在这里闷了两个月,实在有些神志不清。” “你想出去,不成,陆师兄叮嘱过,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还是待在这里最为稳妥。” 这不单是路沙一个人的心愿,其余六人也都恳切的很。 白阳被他们缠得没了法子,回去找陆溪商量了一下,说道:“好吧,从这个月开始,每隔十五天我会调整罩在练剑峰上方的阵法,扩大一里,每次为期六个时辰。” “才一里地?”众人刚刚好起来的心,又落了下去。但这总比没有强,连忙谢了白阳。 十五天之后,路沙这才呼吸到了久违的自由空气。长生宗大得很,一里地微不足道,他们居住的练剑峰又是荒凉中的荒凉,和内门弟子几乎没有任何接触。 和其他人闲逛不同,路沙只去了那怪人练剑的山巅,他站在崖边等了半日。没等到那怪人,也不意外,把擒火插在地上,留下一行字: “鄙人天魔星,听闻阁下近来倒练长生,uu看书 ww.uukanshu 变七剑,有所成。耳听为虚,特留下一式,请君破之。” 刻字的时候路沙听见脚步声,只当是那陈鱼来了,回头一看才发现是风吹树打背。他等到六个时辰过去,宋雪来叫他,这才下了山。 “路三少,你去那地方干啥,怎么,你也像当怪人第二?” “上面风景可美了。” “真的,哼,我才不信。” “宋雪,你的一气长龙比贺游还强,可问一句,你之前养的是什么气?” “这本来是不能说的,但看在咱们交情,那我就破例告诉你,我养的气是……” “不会是肚子胀气吧……” “呸,胡说什么呢,我养的是君子道,骨气!”宋雪停直胸脯,“谦谦君子,宁折不屈。比李眠那小子的小人道,眼高于顶的傲气可强多了。” “有人告诉我,星海将天地气分为两种,邪气和至气,天下万气都被囊括其中,你的君子骨气和小人傲气其实也没什么高低上下。” “谁告诉你的,你让他现在就到我面前,我打得他立刻纠正。” “贺游养的气是什么?”路沙话锋一转。 “那小子的气,我可不知道,他的气龙我都没见过。要不是白阳点头,我只当他跟你一样呢。大约也是邪气的一种吧,看他整个人就怪怪的。” 回到小院,路沙心底默默念着,那陈鱼总有一天会回来,他一定能看到自己留的东西。那是一招剑法,或者说是这两个月看陈鱼倒练剑招的感悟。 懂的人一定懂。 七十六 2载 路沙做了个梦。 梦里他飞上了那座山巅,星海中圆月柔成一团。 有一个圆脸少年倔强,一声不吭,闷着头细瞧地上的字,半晌:“哪里来的浑家伙,也敢自称天魔星?无聊……” 说完就跳下山涧找他的剑去。 从此每日半夜,路沙都能听见一个人舞剑的声音…… 六个月后的一天,路沙都要把这件事忘掉。 在长生宗,练剑峰小院已经成了一个被遗忘的存在。他第十三次上了那座山巅,一样的寻常风景,忽然看见地上留下无数剑痕,转身却不见一个人影。 有什么人来过。 这些剑痕一道道,一条条,交错纵横……毫无疑问,都是在回应他上次留下的剑招。 这是一次邀战。 路沙一直看到天黑,也未完全看懂,他只得唤出赵玲珑,先把这些剑痕连带着下方泥土全都收进云仙镜中,回去之后细细再瞧。一连七八天,路沙没出过房门半步。 隔壁刚刚闭关一个月的贺游,散了个步回来,嘀咕道:“真是个怪人。” 屋内,路沙看着那满满一墙壁,被他涂得乱七八糟,喉咙里哑火似的:“那家伙,真的破解了……” 在错愕中有一种少有的感动,路沙很快发现对方和他一样,也留下了一道题目。 “真是头疼啊……” 打开窗户一看不知何时天又亮了,路沙一点困意都没,去院子里练了半个时辰剑才回来睡觉。在**的超负荷里,他的思维反倒有了一种超脱。 敌从天上来,何不趁势反扑? 外出的日子在等待中来临,时间有限,那人的题目路沙只解了一半。 他上山把答案留下,就像是考试时数学大题只做了一半,心有不甘。等到下次再来,路沙给出了完美的解答,发现对方仍是快他一步,不但把他上次的错误一一挑出,还列出了三次种改进的思路。在最后附上了一整套华丽的剑招,路沙和自己的答案一对比,发现还是弱了一筹。 “还有这样的操作,这人这辈子是剑妖转世?” “不可能,你一定是错的,我才是对的!” “哪里有问题,到底是哪里?” 一时间路沙也不知,该不该把他这一个月苦思冥想答案留下,不留证明他愚蠢,留下证明他无能。找了许久也没找到那人留下的其他只言片语,这种冷淡胜过所有嘲讽。 仿佛那个叫陈鱼的家伙来了,毫不客气刺了他数剑,说,小子,就你也敢解本大爷的剑法?好好看,好好瞧着吧! “凭什么?”路沙恼羞成怒,一个人默想了半日,偏偏越想越急躁,越发沉不住气。等到宋雪来唤他也没任何思路,起身一通拔剑乱斩,把身后那几块大石头切得冬瓜似的,石屑乱飞,齐齐滚下山涧。 宋雪被吓得瑟瑟发抖:“路三少,你吃屎了啊!”见路沙阴暗的眼神,慌忙改口,“我……我说错了,是我刚刚吃多了,不好意思,啊,路哥,你别过来,我……我口臭……” 路沙的声音很低沉:“宋雪,难道我真就这么笨,我是个废物?” 宋雪忌惮他的淫威,连连摇头。 “唉。”路沙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好有你在。” 宋雪一时间更害怕了。 “喂,走啊,傻愣着干啥。” “你……你先走,我怕你暗算我。”宋雪下意识地拧了拧裤带。 “有病。” 这接下去半个月,路沙的“病情”更加严重,天天废寝忘食,就想着如何回击那怪人的挑衅。 贺游都看不下去了,他见不得有人比他更努力,拎了一壶酒来敲门。 “谁?” “我,你游哥。” “滚。” “好,我进来。” “傻?”路沙转过头,满眼看待智障。 “兄弟,这么用功,至于吗?”贺游露出标志的假笑,“来,这活着嘛,就是要及时行乐,喝两口?” 他们七人被关在这练剑峰,酒是一年难喝一滴,路沙也不知贺游是哪里搞来的。也不客气,接过来吨吨吨吨盹一口气就喝完了。 贺游眼睛都看直。 路沙打了个嗝:“好,酒谢了。” 说完连推带踢把贺游撵了出去,关上门前说道:“小贺,下次再来啊。” “客气。”贺游杀人的心都有了。 路沙继续看着那一面墙壁,不断地进行头脑战争,到底那一剑该怎么刺,怎么挑,怎么守呢?终于有一天他有了一个灵感,冲出房门,跳到屋顶上学着那陈鱼的模样,倒练长生七剑。先是一剑点星,随后快步冲刺。 单凭那一口气想要滞空这么久,对体力和意志的消耗已是极大,更别提要把剑招使得完美。看别人表演杂技赏心悦目,真到了自己全不是一回事。 没练几下全身衣服都被汗水拧紧,路沙一口气没接上,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宋雪等人被吵醒,李眠只当是地震了,光着裤衩就跑出来,叫道:“路三少,你发什么疯?”当头丢下来一块碎瓦,他额头全是金星。 “这玩法有趣极了,你们要不要也来试试?” “疯子!” 路沙从屋子后头爬回来,uu看书wwuknshuom看见贺游也在,笑道,“有酒没?” 贺游直接闪人。 从这天起,练剑峰小院多了一个噩梦,大清早必能听见有人在屋顶上日天日地,叫人怎么也睡不好觉。宋雪被折磨疯了,一口气暴瘦了两斤。 每个月去山巅两次,朝圣一般,这件事成了路沙的一个习惯。 被囚在练剑峰巅的日子固然无聊,但多了这份念想,如同与一个高明的棋手对弈十番棋,两人钻研同一张棋谱乐此不疲。 路沙有着强烈的信心,总有一日他一定能胜过那个家伙。 不知不觉中几百个日夜,几十次攀上那山巅,路沙的剑术造诣突飞猛进,对于那陈鱼留下的谜题破解速度越来越快,完成度也与日俱增。 与此同时,他留给陈鱼的题目,对方就显得马虎很多,常常都不认真回答…… “我赢了,陈鱼,这次我终于追上你的剑了!胖子,你服不服!”路沙激动地把擒火丢在一旁,冲着山涧大声喊叫,他把长生七剑都破了一遍,陈鱼这次再没有什么考得住他的地方。 “陈鱼,过去一直都是你出招我开破,这一回换你来破我了。” 可以说,他们的十番棋从一开始就分出了胜负。路沙快速地提升实力,而反观那人仍是原地踏步,这样一来胜负翻转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路沙的兴奋像是一阵潮水,很快退去。 因为从这最后一次交锋之后,那个剑痕再也没有出现过。 七十七 被抛弃的棋子 “那家伙,到底去哪儿了?” 路沙怀着困惑下山,已经是第六次了。若是陈鱼给他留个口信,说他以后不再来,有事要出宗,随随便便一个理由,他也能心安许多。 但是什么都没有,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语言就是那些毫无章法,凌乱杂乱的剑痕。所有的喜,怒都被包含其中。 陈鱼不堪受辱,自己惨败给过去手下败将的事实,所以赌气逃走?路沙总觉得那站在剑痕另一头的家伙,不是这样的人。 路沙心底多少还带着些感恩,如果说是白阳给他启蒙,传了他剑法,那就是陈鱼的指点引领他走入了剑道殿堂。若是再碰上那把慢剑,路沙自信不会像上次那样惨败。 “被剑锋所留下的时间,这种力量……”路沙近来对剑道的感悟,也唤醒了他曾经的恐惧,他似乎明白了一点展南的奥秘。 “老路,今天回来的这么早,你不去山上看风景了?” “今天天气不好,不看了。” 过去这两年,同院子的人都在纳闷那天魔星为何还没来。只有路沙例外,沉浸在自己的武道世界中,他注意到今天众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僵硬,没有一点放假外出的喜气。 “瞧瞧你们这样。”路沙站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宋雪叫上所有人进屋,把门关上,这才道:“是天魔星。” “他原来还没死啊。哪里来的消息?” “老路,你这话说的。那天魔星据说是遇上了点麻烦,要立刻赶回六重天,这长生宗他没时间来了。” “这不是好事儿嘛?”路沙笑了,“那家伙一听就知道厉害得夸张,咱们要真和他一斗,不要片刻怕是就灰飞烟灭。不来好啊,高枕无忧了。” “路三少,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的演技可真可以。” 整个屋子只有路沙一人脸上还有笑容,其余六人全是死寂一片。连往日乐观的宋雪,也连擦了好几把冷汗。 这些日子过去,他们也算是认清了白阳、陆溪的为人。对于他们只是利用关系,没有任何将他们收入长生宗的念头。 反而对于没用的人,绝不会心慈手软。 李眠冷冷说道:“长生宗虽大,岂还有我们这些人的立足之地?” 没有气龙之人,根本不配在长生宗呼吸。撇去宋雪、贺游,李眠,剩下三人更是面露担忧,真要是被淘汰他们是第一个。 “你们这些人呐,天魔星来不高兴,不来也不高兴,你们要天魔星怎样?一辈子在长生宗门口摆个茶摊,蹭蹭不进来?”路沙打了个哈欠,“这事情还没个说法,先别把自己吓死了。” 李眠开口道:“不会迟了,我问过给咱们送菜的妹子,前几日掌教刚刚召见过吴智,说不得就是为了咱们这件事。” 贺游阴沉着脸:“路三少,我知道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大家都同住了两年,谁也不蒙谁。你当初公然反抗白阳的勇气到哪里去了?” “我当初呛他,是因为他惹我不开心。眼下我都好久没见他了,哪来的脾气?” 路沙自进屋睡了,关上门还听到外头那三人议论他的声响,诸如胆小鬼一类的鄙夷。 等到夜深了,路沙取出云仙镜,犹豫再三还是念动了口诀。这长生宗宗门重地,阵法禁制犹如套娃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稍有一个疏忽,就可能惊动藏在背后的大人物。 所以路沙也只敢专心练剑,除了长生宗功法,连骷髅真气也练得少了。 但今天他有不得忍下去的冲动,将镜子反扣朝下,将心念传了过去,人一眨眼出现在那空荡的镜中世界。 在身前不远处,一个长发及腰的俊秀面容双足凌空,缓缓移了过来:“器灵见过主人。”眉心一点明月光,却是光彩照人。 路沙开口没说完一句,赵玲珑摇头道:“此人身上因果已失,我找不到他。也许主人也不必再找了。” “你知道我要找谁?” “主人是要找那个与你练剑的年轻人。” “他已经离开长生宗?” 赵玲珑不置可否,连她也感知不到,起码在这练剑峰方圆五里,并无那人的气息。 “好吧,辛苦你了,退下吧。” 路沙修炼了一夜,从镜中世界踏出,带着剑上了屋顶。他今天没有再倒练剑法,只看着那山巅走神,仿佛又回到了来这座小院的第一天,所有人都稀罕仰头观望的场景。 到了中午,白阳来了,在他身后是久未露面的陆溪。这两人算得上练剑峰小院的稀客,所有人都出来迎接,路沙干脆一直都坐在屋顶。 “小子,陆师兄都到了,你还不滚下来?”这两年陆溪扶摇直上,已经从七级弟子升为八级,uu看书w.ukasco白阳对他更是巴结。 “见过两位前辈,我近来自创了一式剑法,刚才想入迷了。” “哦,什么剑法,耍来瞧瞧。” 白阳颇有兴趣,路沙跳下来演了一遍,他啧啧嘴:“这不就是我教你的长生七剑,你小子是昏过头了,这也敢说是自创?” 路沙一笑,却没反驳。 白阳也不在意,旁边陆溪的脸色却跳了一下:“白阳,这短短的时间里,这小子的剑法就超过你了,你竟还没看出来?” “超过我,哈哈哈,陆师兄,你可真会开玩笑,我可是我们宗有名的快剑手。” 白阳只当陆溪在开玩笑,路沙抱拳道:“我的剑法都是白前辈教的,陆前辈这句折煞我了。” 陆溪没再说话。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白阳让他回到队伍中去,对着所有人道,“几位首门师兄,今天我白阳来看望您们了。这些时日在这小院,可过得如意?有怠慢之处,还盼原谅。” 李眠、宋雪几人见白阳这般客气,心中皆是打鼓,难道那天魔星突然又杀了回来,此刻就在长生宗大门口?忙齐声向白阳,还有陆溪两人道谢,能够进入长生宗全是他们的引路之功。 “实不相瞒,今天来是奉掌教之命,有一桩宗门大事要嘱托给七位,还望千万不要推辞。” “果然来了么……” 贺游眉头一挑,击败天魔星,正式成为长生弟子,这个梦这一天他都等得太久。 路沙问道:“白前辈,不知这桩大事是什么?” 七十八 任务:寻找碧蛇丸 ? 白阳得到陆溪的肯定,从锦囊里取出一张兽皮纸。 众人齐齐看去,发现上面是一株红叶紫花,鲜艳欲滴,都并不曾见过,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宋雪伸着脖子“这东西能吃吗?” 李眠拍了一下他的头。 路沙觉得眼熟,想起来曾在那古界门上瞧见这种纹饰,心道“这株灵药难道和万古宗有关?”即便没看见实物,那股馥郁的魔香仍扑面而来。 贺游出声问道“白使者,你给我们看这碧蛇丸的灵图,是要考验我们的心性?” 白阳眼前一亮,笑道“小子,没想到你竟然认得这东西。” 贺游道“我祖上三代皆是倒卖草药的小商人,虽然日常经手都是寻常货色,却也听过这万古碧蛇的大名。在三重天灵物榜,能排得进前十,都是千金难求的大宝贝。” 其他人这才知道贺游的家世,连说他藏得好深,这么深沉,还以为他是什么大家族的弟子呢。 “好吧,就让你出个风头。”白阳道,“贺游,你把这碧蛇丸给大家描述一番。” “是。” 贺游领命,不管那些笑声,“外表大家也都瞧见了,这种灵药的气味极为特殊,又以剧毒闻名,常人沾上一滴草汁便要全身溃烂而死。而除了危险,这东西更费钱,长得慢不说,每日都得用那太根,须臾果等十几种灵草来喂养。这一吃就得上万灵石,也只有一个强盛的宗门才培植得起。” 贺游所说地那十几种喂养的草药已经是极为名贵,更何况这吃饲料的牛?众人掰着指头算了算,简直比他们整个人都值钱。 李眠问道“贺游,你也说了这东西剧毒无比,想必也无法入药,那这魔草有什么用?” “这才是它的神妙之处。” “你说明白点。” “传说这碧蛇丸长大之后,能生出灵性,不再啃草木,而是改吃天地两气,这阶段后便会脱去凡体成就灵胎,到一定程度就能把力量赋予宿主,强大无比。” “你说的这东西怎么耳熟……”宋雪想了想,“这不就是一气长龙吗?” 说着口袋里的小树妖抖动了一下,自己蹿了出来。 宋雪安慰道“怎么了,别怕呀。” 白阳见了“宋雪你这两年光顾着养膘,这修为是一点儿没长啊。” “臭东西,说你呢,还不快躲起来,丢人现眼。” 宋雪脸一红,把小树妖一拳拍散。 陆溪心底雪亮,这三人气龙在这此练剑峰,整日困顿不得养气,能够进步才是见鬼了。 另一边还在讨论,贺游点头道“宋雪说的没错,这碧蛇丸就是人造的气龙,又被称为假龙。” “假龙?!” 路沙也惊了片刻,这不就是他这种体质的福音么。这两年路沙也向宋雪询问过养气化龙之法,但他尝试了多次仍是失败,心思渐渐都移了剑道上。 “像碧蛇丸这样的假龙,据说六重天还有,甚至比真气龙还要通灵。”贺游补充了句,“这种方法突破了星海武道规则,自然不会为天地所容。当年那大宗凭借碧蛇丸名噪一时,但也是如流星一般陨落。” 李眠分析道“一般而言没人会甘愿用假龙,也只有那些气龙被斩,无法重生的人才会选择。说到底还是假的,义子和亲子的区别。” 一片感慨。 “贺游说的没错,当年我宗七位师祖斩下万古宗主,就下令焚毁所有碧蛇丸药田。最后只留下一只作为范例,告诫后人,修炼要脚踏实地,绝不能走此邪道。” 面对白阳突然的逼近,路沙几人都警惕起来,果然只听他说道“问题就出在这最后一株身上。半月前这妖灵突然从封印中醒来,仗着自己的灵性咬破阵法,从封魔殿中逃了出去。” “据百年前制成的那块命牌感应,碧蛇丸眼下还未逃远,就在我宗内长乐峰与平峰一带躲藏。我要你们三日内找到这株妖灵,若是不能,就请离开这座小院。” 白阳说的极为平常,再简单不过,贺游、李眠第一个意识到不对,要想在这偌大两座山峰中,找到这样一条小蛇,不就是大海捞针?更别提这种灵物,最擅长掩藏气息。 “为什么要我们去” 白阳顺着声音看去,又是那个小子“你刚说什么?” 路沙重复了遍“这么要紧的事,偏偏要让我们去执行,长生宗的六级弟子都死光了?” “两位使者,这件事可还有周旋的余地?”宋雪急忙说道。 “没有。” “几位神通广大,这点小事根本算不得什么。此事我已经呈报给吴智师兄,各自尽力吧。” 陆溪说完,便带着白阳离去,留给一个众人一个冷漠背影。他们留下了一个令牌,这三天内凭此可以在长生宗内行走,前往长乐两峰。 事实上,那座山是有名的不毛之地,连守山弟子都空缺了多年。 随着二人消失,屋内陷入了一种僵硬。 “这两人不就是故意刁难我们?” “天魔星不来,他们想把我们赶走。” “如果真是赶走那倒是好了,你们听听刚才那姓白的口气,uu看书.uuknu 我怕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一下子七嘴八舌,没个定断。 “老路,你说咱们是找,还是不找?” 宋雪有些发寒,“要是我们三天内没找到这碧蛇丸交差……” 路沙大声道“找,自然是要全力去找,找不到再说。”说完就抓起白阳放下的令牌。 李眠叫住他“你做什么去?我看那碧蛇丸就在那两人手中,根本没有逃出阵法,你就算翻遍那两座山峰也不会有任何收获。” “那按你意思,咱们就在这里耗上三日,等死?” 两人眼神撞在一处。 宋雪走过来道“你们别争了,不论如何,先去那两峰瞧瞧,如果真找不到再去找白阳理论。” 到了晚上,去长乐峰和平峰的两拨人都回来了,皆是一样的垂头丧气。 双方交流了一下搜寻收获。 “那山上连个鸟都瞧不见,如果我是碧蛇丸,我肯定不会躲这里。” “别再找了,绝对没有。” 在宋雪的安抚下,路沙也建议明天再去试试,他们今天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 但接下去的结果依旧让人失望, 这最后的期限眼看着就来,李眠忍不住起身道“那两座山头你们谁爱去谁去,白阳和陆溪那儿,谁愿和我去一探?” “李眠,你不要命啦!” “说好了,这命都是自己的,别随便就丢给旁人。” 七十九 线索 余下众人急忙劝阻,要慎重。 贺游喝住他:“要是被白阳抓住,你的罪名谁能洗脱?” 宋雪也道:“是啊李眠,别冲动。咱们再耐心些,总能找到线索。” “真到了那一刻,时间早过去了。” 李眠无奈地坐下来,却听身旁一个声音道:“他所说不无道理。李眠,我和你去。” 李眠转过头,脸色立刻变了:“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别误会,我对事不对人。” “路三少……你……” 路沙:“你要是不敢,那我一个人去好了。” 李眠叫道:“谁说我不敢,走。” 当下两人便打定主意,剩下五人继续去两峰搜寻。 他们等到天黑,借着夜色悄悄摸进了小瓶峰,像白阳这样的六级弟子大多住在这里。环境清幽,比他们那练剑峰宽敞多了。 “你确定没找错地方?”李眠转了一圈,差点被人发现,“姓白的住哪间屋?” “就在前面,到了。”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人影,提防地看了二人一眼,本已经过去又回头:“站住,我是本峰的守山人,你们是哪儿来的,我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 “守山师兄,我们刚入门,是第一回见。” “怪不得,弟子令牌可带了?” “来的匆忙不曾带……” “我们是来送东西给白阳师兄的。”路沙取出那张碧蛇丸兽皮纸,说道,“是陆溪师兄,上面是他的弟子印。” “原来如此,你们本不该来这儿。送完了速速离去。” 守山人走后,李眠擦了把汗,这差点就暴露了,路沙还跟没事人一样。 他心底一寒,路沙按住他肩膀,两人一起躲到了树后,却看见对面的房门开了,白阳吹着口哨朝这边走来。他所走的方向,和那守山人恰好错开。 “要是这俩人遇上,那可就精彩了。” “废话少说,我进屋去搜,你在外面放风。” “这可不成!” “那你进去。要是碰着什么陷阱,我替你喊救命。” 李眠思索再三,又怕路沙出卖他,说道:“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不出来,我不走。” “这才有点样子。” 路沙等路过的人都走远了,这才从另一边绕过去,自然地来到门前,先敲了一下:“白阳师兄,在吗?” 咚咚咚 自然没有人回应。 路沙本还担心门锁,发现白阳走得匆忙,门只是阖上,这一下倒是帮了他的忙。 屋内光线很暗,路沙开始也不敢生火,只借着星光打量。看不出来,白阳竟还是个爱书之人,有两只装的满满的书橱,没有灰尘,显是经常翻动。 其他一应陈设俱是简单,看得出他也不是一个注重享受的人,床上连个枕头都没有。 从屏风绕进内堂,里面摆着一张书桌,笔是青毫,砚是紫玉,纸是方白。案头一本《诗文观止》,刚刚抄录了一半,还有一个玉雕,显得晶莹剔透。 在这方面,主人家很舍得花钱。 路沙放下把玩,想起白阳的那把折扇,上面似乎就是斯文两字,还有这一墙的墨笔字,山水画,起码也有十几年的苦功,心底琢磨道:“这家伙难不成养的是文气?一笔一划,口吐兵伐。” 听宋雪的说法,凡是书生道上的气,都是至气中的佼佼者,绝不会差。 看清楚那枚玉雕,路沙差点以为是白阳回来了,这分明就是他的一气长龙,那只白玉麻雀。 把气龙雕琢出来朝夕供奉,似乎是星海人的一个癖好。许多人年纪增大,但气龙一生都未变化,这种永恒让人有一种错觉。 路沙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并无其他发现。他尝试用燃烧真气的方法来感应,如果碧蛇丸真在这里,也许会忍不住饥饿。 “那假龙并不在这里。” 赵玲珑出现在路沙身旁,宽大的青袍带来一阵风,披散的青丝如雪。 “你能感应到?” “大约在五天以前,它曾经被人移动到这里,留下了一缕因果。但很快,就被带走。”她眼底闪了一闪,“似乎是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那个方向。”路沙来到窗口,发现那地方对着长乐峰和平峰,“可我们都找了三天,并没有找到半点痕迹。会不会是被人二次移动了?” “它的气息被人用自身所养的长气所掩盖,这种可能性更大。” “什么意思?” “解气还须借气人。” “照你的意思说,只要我们找到那个人,借出他的一缕长气,带到两峰之间掰碎,就可以找到那碧蛇丸了?” 赵玲珑点头:“照理来说,u看书 .ukanshu.om 可行。” 路沙问道:“这个人,你觉得会是谁?白阳,还是陆溪。” “器灵不知。” “总不能是长生掌教吧,那可是老虎胡须。” 路沙去两峰搜寻的时候,赵玲珑也曾出来瞧过,当时她在山岭间自由游荡,整整半日也毫无发现,路沙怕被发觉只得将她唤回。 今天这番话也是她这两日思索的结果。 路沙清楚,若没有一定把握,身为古镜器灵的自尊,她不会贸然开口:“那缕为碧蛇丸藏身的气很弱,大约还未到一折之境,但也有可能,是处于破道后的破碎状态。” “你确定?那就不是白阳,更不可能是陆溪咯……” 路沙得到赵玲珑的肯定,思索片刻。若是白阳二人要把这场戏演全,没准还真的谜之自信,把碧蛇丸藏在两峰,反正打定他们绝对找不到。 到时候期限一到,给他们随便安一个办事不力,藐视上级的罪名,再换个人去把碧蛇丸接回来,一切水到渠成。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一声猫叫,这是李眠和他约定好的暗号。 “这么快就回来了?” 路沙把玉雕放回原位,急匆匆从窗户跳出去,也没注意书桌变了没有。 半晌也没听到开门声,伏在草丛中匍匐过去,才知道原来是李眠骗了他,连个鬼都没回来。 “有没有发现?” “我倒要问你,白阳人呢,你是个卧底吧?” 李眠兴奋地道:“别找了,我知道碧蛇丸被藏在哪里了!”, 八十 被掉包的玉匣 “在哪儿?” “你知道白阳刚上哪儿去了,宗门负责铸造的百包堂。” “这算什么,陆溪东西坏了,还是他宝贝坏了,去修修很正常。” “可是他总不能天天去吧。我刚去问了那个守山人,他说百包堂的女弟子是白阳的心上人。” “他竟肯告诉你。” “我们是老乡,恰巧连气都养的是同一种。” 李眠说着,衣服里窜出一只猴子似的小火人,十分嚣张的样子。 “唯那啥难养也……离我远点。” 两人瞧着路上没人,也就赶紧从这小瓶峰溜了, 李眠道:“今天是最后一个晚上,明天白阳就会来找我们麻烦。” 路沙:“那我们就先去找他麻烦。” 百包堂和小瓶峰一样,都在长生宗的南片,两者挨得很近。 路沙不认路倒是真的,费了一点时间才靠近那片紫竹林。 时辰已晚,铸兵炉子里的火也熄灭,整个院子里都安安静静。一地的积水,倒映着星海的影子。屋檐上有滴滴答答的声响。 路沙扫了一眼:“白阳不在这儿。” “他们在河边亲热,还要一会儿才会回来。我们先进去瞧瞧。” “你那老乡可还什么都跟你说。” “凡是小人道上,到哪儿都是朋友。” “李眠,你的傲气呢?” “自然是留给你这种人了。” “百包堂虽然不是封魔殿,你这样进去,直接要被当贼抓。” 李眠忽然闭起眼睛,指着头顶:“听,是乌鸦的声音。这一回你在这儿把风,我进去。”说完就丢下路沙大摇大摆进去,路沙嘀咕,难不成他那老乡把令牌都借给这小子了? 等了许久,李眠没动静,白阳搂着一个美妞倒是先回来了,那把折扇插在腰上,毛手毛脚,一点儿往日的威严都没。 路沙看得好笑,在喜欢的人面前,会露出马脚呀。 离院门还有十几步,美妞挥开白阳的手:“可不能再走,要是被我师父发觉,你就完了。” “小研,我不怕他,我现在就进去和他说,我要娶你,我要和你双修证道!”、 白阳一脸认真,美妞玉小研脸红了,急忙捂住他的嘴:“不长记性,你忘了你上回被我师父打断腿,跪地求饶了。” “嘿嘿,那都多少年前的事。那时候我气龙刚成,你也才三锻修为,我岂能忘,在床上整整躺了大半年呢。” “多少年,是啊,对我们这些炼气士,十年只是一步台阶罢了。我倒是觉得那时候你还可爱一点。” 白阳感慨般一叹,多少个台阶过去了:“小研,咱们比不得那些天才妖孽,能练到一折之境,得寿百载也该知足了……” 玉小研想起往事,笑了声,打断道:“白阳,我明白你的心意。你回去吧,我今天累了。” “好,你能陪我一个晚上我这一年都心满意足。”白阳往外走了几步,回头问道,“小研,这几天没什么不相干的人来找你吧。” “你还怀疑我?我整天呆在堂里随我师父养气,一步都没往外踏过。”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阳,你给我滚。” “小研,你听我解释……”白阳最怕玉小研发怒,见她连石头都砸过来,更不敢解释抱头乱蹿。他们本就聚少离多,这一场误会不知要冷战多久。 看见白阳狼狈的逃跑,玉小研偷偷笑了一声,转身朝堂内走去,瞟了外面一眼,却没做声。 路沙从林子后转出来,对着身旁虚空:“两峰之间的气是她的么……怎么,连你也无法确定?” “她的肉身修为很低,但是气龙,很强,超出我的预料。”云仙镜中的声音压得很低,“除非亲眼见到,否则都只是瞎猜。” “和白阳比怎么样?” “她能和陆溪一战。” 路沙眼前晃过那头五指蜥蜴,森然吐着信子,仿佛眼下就朝他扑来。他急忙把这个念头打散,看来这玉小研也是块难啃的骨头。 这时候李眠鬼鬼祟祟地从窗户跳出来,没惊动守堂人。 路沙冲他喵叫一声,李眠招了招手。等到出了紫竹林,他才拍着胸口:“可真吓死我了,有人回来你也不提醒一句。” “不好意思,忘了。” “我看你就是成心的。路三少,你个卧底。”李眠气愤,“要不是我反应快,一准被关里头。算了,回去再说。” 路沙见他脸上带笑,若是不知情还以为是捡到钱了。 听说李眠偷到了碧蛇丸,练剑峰小院一下子睡意全无,所有人都恨不得挤上他的床。 李眠从怀中掏出一个玉匣,众人瞧见上面浮着两个光字“碧蛇”,就是原来装着碧蛇丸本体的药笼。一下子都高兴起来,宋雪大叫苍天有眼,天不亡我。 李眠得意地向路沙伸手:“也有你一半功劳,你来开吧。” 路沙凝着脸色,半晌也没动。 李眠道:“怎么,你怕这玉匣里头有毒箭?好,我来试毒。” “你这玉匣有没有打开看过?”贺游听到那个没字,u看书 .uukanhu.om看也不看,“这里头肯定是空的。” “不可能,这是白阳亲手送给玉小研的礼物,绝不会有假。”李眠唤醒气龙,跳上去把覆在玉匣表面的元气锁链吃了,亲手打开来,“这……怎么是……” 贺游笑道:“没想到吧,是把木梳子,上面还有根头发。” 李眠气不过,把匣子上下翻了数遍,仍是什么也没有,不由大叫晦气。 路沙道:“李眠,你说的没错,这盒子是他们的定情信物,但里面的东西却不是。”余下几人听了,也觉得有理,像碧蛇丸这种灵宝根本不合适。 李眠道:“既然装碧蛇丸的匣子在百包堂,那碧蛇丸一定也不远。” “没时间了,美梦成了个空。”宋雪失望地道,“各位好哥哥,今晚可就是最后期限,白阳和陆溪明儿绝不会放过我们的。” 李眠索性把玉匣摔了:“还能怎样,事已至此,大不了拼了。” “以卵击石,愚蠢。”贺游发现众人都看向他,改口道,“逃跑算了。挖地,飞天,火遁,跳水,你们选,哪一条路都成。” 一时间屋子谁都没了话,一种绝望的压抑。 这三天他们算是把半截身子插在那两座土峰,但又能怎样呢?已经寄人篱下,为砧板肉,反抗也只徒劳。 过不了这一关,只有最后一条路。 路沙一个人起身穿上鞋朝门外走去。 “路三少,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 “我去问玉小研,匣子里的鸭子飞哪儿去了。” 八十一 东西在这儿 李眠站起来:“你疯了,你这样不就是直接告诉白阳……” “不然呢?这一次到你给我望风。” 路沙说完人已消失,屋子里的六个人面面相觑。他们守着灯等路沙回来,等着等着一个个全睡着了,还是宋雪先被惊醒:“什么人来了?” 门被推开,白阳先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泛着邪光。 后面跟着是陆溪,今日穿着一身鲜艳锦衣,一副吃准了的样子。不见其形,能听其声。 “三天时间已到,几位师兄可将那碧蛇丸带回来了?” 白阳的声音比雷还可怕,刚刚打下去,好像把天空也打亮了,“这点小事,十拿九稳吧。” 宋雪张了张口,没出声:“这……” “还有一个呢?”陆溪往外头扫了一眼,“也不在小院里,他到哪儿去了?” “他……他还在长乐峰。” “这一宿都没回来?” “对,他说发现了碧蛇丸的行踪,我们都劝他放弃,可他执意要再去试试。” 白阳骂了声:“又是这个路三少,当年就不该挑中他,总爱给我添麻烦。” “你不是还常夸他是个人才。” “胡说。” 陆溪倒是耐心得很:“因为那小子,事情一下子有趣了。他有没有说何时回来?” 宋雪连忙摇头:“不曾说过,只说找到了就回来。” 白阳不屑地嗤笑了声。这笑声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这是一件路沙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走了有多久?” “三个时辰。” “别说才三个,就是三十个时辰,凭他也找不到。” “白使者,若是路三少踩了狗运,真给他碰着了呢?” “他要是能碰着,我现在就把你们院子里那口磨盘吃了!”白阳的声音透着自信,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人布局,没有一点纰漏。 对于陆溪赞许的目光,白阳很是得意, 就算练剑峰七人把长乐峰和平峰给挖平,也绝不可能收获。 “白前辈,话不要说太满了。那磨盘可是比您的胃还大。” “啰嗦,轮得着你来插嘴。” 白阳忽然发觉这声音有点耳熟,回头一看,一个爽朗面孔大步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个玉匣,看向等他多时的李眠、宋雪、贺游,脸上有一抹笑:“我回来了。” “果然,这么短的时间,即便是你也做不到的。” “老路,你总算回来了,你再不来我都以为你压力太大,跳山了呢!” “你没逃跑,我很欣慰。” 和白阳不同,陆溪的目光如磁铁般,从头到尾全覆在那玉匣上,这里头的东西是……表情一点点凝固,看向路沙的眼神,也由浅变重。 白阳大声道:“既然人都到齐,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路三少,贺游,你们可知罪!” 贺游还想争取:“这件事我们没有让两位使者满意,是我们的过错,但还请再给我们一个机会。” “机会?那是要你们自己创造,谁也给不了。”白阳侧身道,“这门规森严,你们虽然是我亲手带进宗来,可我也不能偏私,从今天起,你们就离开这练剑峰……” “白前辈,我的话还没说完。” “小子,你还要狡辩什么?” “我已经找到失踪的碧蛇丸。” “哈哈哈哈,陆师兄,你也听见了吧!”白阳突然停住,猛地转过去,“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老路,快退下来!” “我找到了。” 宋雪几人本就绝望,此刻全都怔怔。 路沙上前郑重地把玉匣递过去,在打开的一瞬间充裕的灵力四散开来,像是一朵鲜花的盛开。一下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他们睁大了眼睛,谁也不敢呼吸,生怕错过一下这神奇的画面。 就在那枚精致的玉匣中,盛放着一颗拳头大小的蛇形长根,通体透明,变换着各种色泽。像是死物,却会蠕动,有着一个小刀似的小口,里头是类似蛇信子的器官。 从外观来看,逼真程度几乎和宋雪、李眠的气龙没有两样。更有趣的是,它身上还有着叶子状的脉络。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快快拿走。”白阳声音有些慌乱,喝令路沙把玉匣盖上。 路沙道:“白前辈,何不再看仔细些。” 宋雪急忙拿出兽皮纸比对,身旁贺游全神贯注,自语般说道:“没错,和古书上记载的一模一样,这就是万古宗的碧蛇丸,只是它活了百年,为何还是一副幼小模样?” 路沙道:“其实有一点你错了,这碧蛇丸除了费钱,也能生钱。” “你指什么?” “这百年里,在封魔殿中我宗并没有饲养这邪灵魔物,而是让其作为奶牛,uu看书 .uukanshu 反哺殿中成长的天灵地草。” “若是如此,它退化成这状态也可以解释得通。那也太惨了……” 几人听得有理,连连点头,若非碍于白阳二人在场,直接就要破口大骂,这长生宗也不太不是东西。 李眠奇道:“这东西真是碧蛇丸……老天,路三少,你是从哪个沟里掏出来的?” “这碧蛇丸就藏在长乐峰那块石猴耳朵里。” “胡说,那地方我找了起码六次,怎么没发现?” “你瞎呗。” “心诚,水滴石穿。”路沙朝白阳二人一拜,“这一次任务能够圆满完成,也多亏了两位的指点。若是白使者不嫌弃,可以把那磨盘带走。” “谁稀罕你那破玩意。” “是我鲁莽了,贺游,李眠待会我们就把磨盘送到小瓶峰吧。” 白阳脸黑在原地,瞪了路沙一眼,就要发作。 陆溪此时开了口:“白阳,立刻将碧蛇丸送回封魔殿,交由守殿人。这一次练剑峰七人有功,你不可再为难他们。路三少,你等着掌教赏赐吧。” 白阳被陆溪这一呛,话也说不出来,里外不是人,见陆溪挥袖先走,他急忙追出门:“陆师兄,你听我解释!” “你今天叫我来,是看你的笑话?” “陆师兄,我不知道那小子搞得什么鬼,但我做事你应该了解的。” “这一次碧蛇丸出逃是真,我们恰巧从殿外路过,这才撞上大运,眼下却被你一手送了回去。”陆溪动了真怒,“白阳,你要如何给我交代。” 八十二 那条陈鱼 这两年里白阳光顾着玩,但陆溪是个有大志向的人。 他正在全力准备第二次破道,白阳深知他对这碧蛇丸的看重,本来这次是想一石二鸟,趁机把练剑峰这些饭桶解决掉,还能将碧蛇丸据为己有。 没想到,玩脱了。 “陆师兄,我……”白阳杀机一起,回头看了小院一眼,里头那几个笑声仍在,“干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这里也没别人。” “你疯了,敢在宗门内动手?”陆溪一口唾沫直接把白阳泼醒,在星海穿梭时路沙几人性命都被他们捏住,但眼下他们的命已经属于整个长生宗。 看着没人听到,陆溪这才镇定:“罢了,这碧蛇丸都被吸成干草,十足废物一个,你还回去吧。我大不了多闭几年关。” “谢师兄大义。” 和陆溪道别,白阳火急火燎去了长乐峰一趟,来到那块石猴面前:“糟糕,我放的一叶气怎么被破了?不可能啊,那小子,玩的什么把戏……” 白阳想了半天,什么法子都想透了,郁闷地下了山,恰巧撞上一个熟人,远远抱拳走来:“白阳同门,久违了。” “几日不见,柳兄养气有成。”两人寒暄了一阵,熟人说他一大早就在,修炼终岁,偶尔来透透气自在得很。这一整天来,也只见过三个活人。白阳忙问还有两个是谁。 “一个男的,跟一个女的一块儿来的?”白阳急忙问,“那女人,是胖,是瘦,脸上有没有痣?” “胖倒是不胖,生得算标致,痣似乎真有一颗……”熟人努力回忆了下,见他那么关心那女人,反倒不敢说了,“他们当时就是这样往山上走,白阳同门,这之后做了什么我可不知道啦。” 见白阳表情不对,急忙借故走了。 “难道说……” 这是白阳最不愿相信的答案,但这一刻偏偏最是真实。 第二天一早,白阳在百包堂外鬼鬼祟祟, 等到那辆运送法宝的马车出去,这才溜了进去,片刻之后倒退而出:“钱大师,你别忙着赶我,我找小研有要紧事。” 钱大师一锤子,震掉他两三根头发:“这光天化日,你还能有啥子想法不成?” “我保证,不是求亲!”白阳左腿瑟瑟发抖。 他们的吵闹声动静不小,百包堂里不少人都朝这边看来。 玉小研从里屋走出来,见状也明白,对钱大师一施礼:“老师,给我一点时间就好。” “那随你们便吧,小鸟儿长大,飞走咯。” 钱大师长长地胡须一翘,进屋打铁去了,一边打一边唱起了歌。 “我有一把大铁锤,啦啦啦啦——” 声音惨不忍睹,隔壁几个打铁炉子全默默把窗子关上。 “喂喂喂,关窗干什么,不怕热啊!有病。”钱大师莫名其妙。 …… 孤男寡女,来到紫竹林里,风声比二人呼吸还要重。 玉小研显得很冷漠,两人之间隔了棵树。 “说吧,这么急找我什么事。” “小研,你为什么会和那小子在一起?”白阳开门见山。 “那小子,你是说谁。” “老柳都告诉我了,他昨天就在长乐峰。你们一起去看了那石猴。” “他来求我,饶他一命。”玉小研想了片刻,说道,“我觉得,他年纪轻轻,还不该死。” “你就心软了。”白阳一脸虚汗,“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难道我要看着那孩子死?话已说完,我回去了。” 玉小研挥开白阳的手,头也不回,白阳干着嗓子叫道:“你能告诉我真的答案吗?如果一句话就能感动你,那我早就成功千次万次。” “你借我气的时候,可曾告诉我你是去做这样卑鄙的事?”玉小研作色道。 “小研,我也不想这样。可天魔星不会来了,那些人再留在宗门,只是一个笑话。” “吴智和陆溪拿刀子逼你了?我不听你解释。” 玉小研戛然而止,把白阳一个人抛下进了屋。 钱大师卖力地喝水,换了口气说道:“娃娃,你早点让他死心吧。老头子我可都看不下去了。” 窗子外,白阳等了两个时辰,紫竹林里下起了大雨。有人跑出去递给他一把伞,白阳没接,一个人落寞地离开。 傍晚时分雨才停了,玉小研去雨井取水,发现那只常用的桶不在。 有人和她开了一个玩笑。 桶被拆掉,六块板安安静静地挂在树梢上,每一块都画了一个笑脸。 “难道是白阳故意气我?真是幼稚……”玉小研嘀咕了声,不经意地解开袖子,从里头蹿出一只软毛小兔。这头毛绒绒的小兽吃足了水,u看书.uukanu 听主人一声吩咐,又蹦上她的肩头,主仆之间很是亲昵。 “且慢——”一个年轻人从茂密的树叶里摔了下来,“姐姐,别急着走,我是专程来向你道谢的。” “原来是你,无聊。不要你赔桶钱,你去把院子打扫一遍再回去。” “那我还是赔钱吧。” 玉小研走得极快,发现路沙跟了上来,手里一把灵石,“你还来做什么,一会儿被白阳撞上。对你们这些没级弟子,他心肠一向硬得很。” “姐姐,你人真好,那坏家伙配不……”路沙想起白阳,至少也教过他剑法,改口道,“要是他别那样古怪,我也不恨他。可这回如果不是你帮忙,我们七个人都要倒大霉了。” “不过一个废了的假龙,掌教也没多在意。你们好生在练剑峰呆着,没人能动你们。” “话是这么说……” 路沙软磨硬泡,玉小研一点儿都不搭理,再次下了逐客令,可惜对他无效:“行,你要是想待着也成,我不管你了。” “姐姐,那你告诉我,那个陈鱼去哪儿去了?” 玉小研听见那两个字,秀眉一下子蹙起,伸手要去关门:“什么叫那个陈鱼,那条黄鱼,草鱼还是那只鲤鱼,我可都不认识。” 路沙抢住,笑了声道:“休要瞒我。昨天咱们切磋时,如果不是因为我用了他的倒练剑术,让姐姐你瞧出来……想来你就是再可怜我们,也不会这样驳了白阳的面子。” 他卡着门,厚脸皮的样子,玉小研恨不得给他一个巴掌。 八十三 意气最难得 玉小研道:“我帮你,是因为白阳借了我的气乱用,却不告诉我,我生气。你可别多想了。” 路沙道:“我不信。姐姐,你就告诉我吧,我是想当面谢谢他,若非他启发,我的剑术绝不能进步。” “你这小子可真固执,早知道我就不该插手。”玉小研白了他一眼,“没错我是觉得你的剑术有趣,但这不代表我认识你朋友。” “陈鱼不是我朋友……呃,起码我们还没确认关系……”路沙越说越糊涂,这时百包堂的几个弟子来了,若非玉小研替他说了句,怕是直接要被抓起来。 “小子,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没事,百包堂不欢迎你。” “打扰了,我这就走。” 玉小研的暗示下,路沙也就下了台阶:“若是姐姐你见到陈鱼,千万替我传一句话:三日之后,我在山巅等他,不见不散。” “傻子,他不会来的。” “哦。”路沙听见,缩了缩肩膀,继续走。一路上,心底那个念头越发旺盛:“她为什么不承认呢……她明明也会一点陈鱼的剑法……” “唉……” 距离陈鱼上一次留下剑痕,已经过去小半年。在长生宗时间如流水,但路沙每晚都能听见,从那山巅传来的剑声。像极了谁说的梦话。 三天之后,是练剑峰放假的日子。 路沙沐浴焚香,又去了一次山巅。直等到天光落尽,峰顶风吹乱草,依旧没有脚步来。 夜深了,宋雪带了饭菜来找路沙,愁着脸:“老路,你果然还在,多少吃一点吧。我虽然不知道你在等谁,但我劝你别浪费时间了。” “为何?”路沙刚吃了半口肉饼,嘴巴停住。 “如果是真正的朋友,他不会让你白等,他也许早就来了。” “你是说他正在看着我?” 路沙急忙起身四顾,但只看见树木,那黑黢黢的影子,再没有一个活物,哪怕是个山鬼也好。 宋雪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路沙失望地应了声,依旧没有走的意思。 “行吧,你不走,我今天也陪你。谁叫你救过老子的命,是吧,小树。”宋雪拍了一下口袋,在路沙旁边坐下。 两人就这样坐着,熬掉了这一整个晚上,谁都昏昏欲睡。 过了不知多久,路沙醒来,发现宋雪的小树妖在冲他笑。他伸手,小东西自己跳了上去,掌心是一种温度。 都说气龙和主人臭味相投,这小树妖和宋雪一个样,傻不拉唧的。 要是有一罐啤酒就好了。 宋雪揉了揉眼睛,道:“老路,什么时辰了,我怎么看着,星星都没了。” “宋雪,我们是朋友吗?” “你说什么呢,咱们都在睡了快三年,还不是朋友?” “住口,还隔着一墙壁,不,两堵。” “哈哈哈……” “那朋友,我要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我是江湖白鹭城人氏,领主家的傻儿子。” “你是江湖来的。”宋雪只惊讶了片刻,“可这有什么区别吗?” “对,没什么区别。” 不知为何,路沙心情好了很多,用力揉了一下宋雪的头发,起身道:“走吧,咱们下山。” 宋雪喜道:“你想通啦?走,回去吃早饭。” 都说江湖人心险恶,星海更是刀光剑影。 这一天路沙全忘了这种感受,只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意气相投更青春的事。 回到练剑峰小院,隔着门,听见里面几人急切交谈:“都这个时辰了,那姓路的怎么还不回来,宋雪也真是,一去就没信儿了。” “不成,我得出去找找,要真是白阳来找麻烦,不能让他们俩扛着。” 李眠推开门,看见两人木头似的笑,气一下子上来。 贺游也走过来,阴测测道:“你们俩,这一整晚做什么去了?老实交代。” “还能是什么事,老路去找他的梦中女神,可别人太忙啦,没空下来搭理他。”宋雪摊了摊手,“我只好给他擦眼泪了。”说完就闪进屋内。 所有人的炮口都对准了一处: “路三少,你也有今天!” “说吧,你是看上了那一峰的姑娘!” “瞧你那样还是先想着怎么练出气龙吧,先立业再成家。”李眠充满恶意。 “可怜我们的老路一往情深,不知何处啊……” “哈哈哈……这也太有意思了吧!” “我不行了,哈哈哈哈,我要先缓缓……” 屋内、门口六人的大笑声,一个接着一个,任凭路沙怎么喝令,全都掐不掉。这些家伙,实在是太可恶!路沙后悔无比,这种耻辱,还不如让白阳把他们一锅端了。 “宋雪,你给我站住!” “老路,你可不能错杀好人!” 路沙一脚把宋雪踹到墙上,凶巴巴的模样,就像是一个江洋大盗。 于此同时,uu看书.uuns.om 有一个人影刚刚从那座山巅走下,偷偷望了练剑峰一眼。手底是一把木剑,似乎是练得太久,鲜血直流…… 天魔星不再提起,时光平静,练剑峰小院人人修炼。 他们得知消息,三重天十六宗门,三年一度的联合择徒大选下半年就要开始,到时候长生宗也会参加,并设立一个分选点。 这场大选是天才炼气士们的狂欢,但凡有些实力都会赶来参加,普通人只要缴纳一百灵石就可以参与,往年人数都以万计。 若是表现优异,他们这些“编外人”同样可以成为正式弟子。 但前提是,一气长龙。 李眠、贺游三人早就跃跃欲试,他们千辛万苦来此,绝不是为了受人冷眼。剩余几人也是加倍努力,想要敢在大选前完成那绝地突破。 他们深知只有变强,才能在下一次面对白阳时,多一份底气。 最用功的路沙反倒有些迷茫,不管他如何修炼,体内的两气一长必有一消,像是一个漏了的水桶。这些年自从达到五锻巅峰,就迟迟未能再进一步。 “当初赵珑警告过我,若是我将两气升入六锻,必成废人,没想到真被她说中了……”路沙心中担忧,更别提凝化气龙,他还未找到他的道。 宋雪等人都好生劝慰:“不好心急,这气龙讲究的是水到渠成,就跟……生孩子似的。没准你哪天一觉醒来,就成了。” 宋雪说完,发现大家都用怪异的眼神看他。 李眠和贺游赶紧撇清关系。 “老路,加油!” 八十四 鹤袍卷袖 四个月之后,一个和煦天气。 封魔殿中,一个面庞红润,鹤形猿臂的老者负着手,缓缓地踱步。这一排龙子金柜,里头藏得都是了不得的稀罕,但在老者面前全似是小孩的玩具,根本不值一看。 这种眼神,让人很难区别,到底是谁的年纪更大一些。 他身后紧随着一个谦恭的男子,正是吴智,他自从料理完“天魔星来袭”立下大功,就一直在这殿中随圣子神像修炼。 这短短的时日,修为就有了明显的提升,这是二折之后少有的美妙感受。吴智恨不得把双脚钉死在这地上,但他知道,今天就是他在封魔殿的最后一日。好时光总是短暂。 极少人知晓,这位扫地大叔模样的糟老头,就是长生宗眼下的掌控人。 “掌教,这一片摆放的灵药,大多是七子当年炼制而成,真叫人怀念呐……”吴智看见掌教往这边看去,从容说着,一转眼才发现糟老头转到了另一边,一处阴暗的角落。 那边都是积灰,吴智有些紧张,想用袖子去拂拭,却被掌教阻止。 吴智面露不解。 “这株碧蛇,竟然找回来了?” “掌教英明。” 吴智得意地挺直胸膛,就要把功劳表一表。 “可我记得,我明明放了它呀……”鹤袍人昏黄的眼底,露出困惑,“小东西,你调皮,七子罚了你百年,你总算熬到头了,为何还要回来,回来呀……难道你舍不得我这个老骨头吗?”说着就像是一个慈祥的爷爷,伸手去牵孙儿的手。 奄奄一息的碧蛇丸得了他一口气,微亮了一下,爬上了他的指头。 掌教面露微笑:“好,我知晓你知错了。这一生黑白,谁能不错呀,你了不起了。” 吴智呆立在一旁,半晌一句话不吭, 这才明白过来,当初碧蛇丸咬破阵法逃出大殿,竟是掌教故意为之。他们自作聪明,将这东西拐了回来,才是弄巧成拙。 万幸这碧蛇丸虚弱得蠢笨,要是被掌教知晓,不知他此生还能否入此大殿修行? 掌教一卷袖袍,身上长衣变成一团松影,低喝:“吴智,你,去把那一边的金柜都打开。” “是。”吴智全部犹豫,立刻照办,最握住最后一把金锁前,心头忽然一喜,难道掌教看他辛苦,终于要赏赐他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 掌教,我吴智愧对宗门,没有什么功劳呀…… 这么多灵丹妙药,哪怕只吃一颗呢! 吴智快按捺不住接下来的语言,可让他万没想到, 掌教带着那头碧蛇缓缓走来,然后放下手掌,说道:“好道兄,快,吃吧。不知合不合你胃口,这些破烂丹药,都和你我一个岁数了,哈哈哈……” “掌教,这……不可呀!”吴智忍不住出声。 但掌教压根没有听见的意思,像是久没上阵的将士,指挥得当:“来,先吃这株青旋草,开开胃,再把这一把赤地参啃了,补补肾……” “再吃这个,别客气……开脑子的……” “都是你的,多关了你半年,你心里可舒服了?” “没给你去皮,味道是咋了些,莫怪莫怪。”掌教爽朗的笑声里,吴智双眼充血,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碧蛇丸像是个无底洞,把所有的宝贝丹药吞了,一干二净。 虽然这金柜里,大多是掌教的私人藏品,算不得长生宗顶级的宝药,但也不能这样挥霍呀。让这个假龙胡吃,和倒下水沟有啥区别? 干完了这些,碧蛇丸原来指头大的身体一下子肿胀了数倍,变成了一个足岁的婴孩。吴智觉得他的心脏也被吃掉了,滴血一样。 “吴智,那些把碧蛇抓回来的家伙,都是些什么人?” “他们住在练剑峰,其中主谋的,名叫路三少,是……”吴智犹豫了下,还是道,“他是首门弟子赵玲珑的孙女婿,这一次为了抵御天魔星弟子才擅作主张,把他们请了回来。” 掌教对赵玲珑三字并无反应:“好大胆的家伙,他们几个都是几品弟子?” “禀掌教,无品。” “五品,什么时候五品弟子都能进这间封魔殿了,你,你是几品来着?” “掌教,弟子蠢笨,才刚刚升入十品……”吴智两颊一阵僵硬,知道说错了话,也就将错就错,“按照守殿规矩,六品以下弟子不得入内,但他有玲珑师兄的令牌,所以弟子才冒昧答应。” “你现在就去把这个赵玲珑给我叫过来。” “掌教,他叫路三少,赵玲珑是……是您师弟。” “我怎么不记得了?”鹤袍人抱怨,嚷着道,“七子有一百多个徒儿呢,在那一战里头死了大半,我哪儿还记得谁是谁。” 吴智得令,急忙吩咐下去,让白阳立刻去练剑峰通传。 白阳听声儿,得知原委,掌教大怒,不由得兴奋起来。路三少,看你这回还如何狡辩。 练剑峰许久都没来过客人,这一下动静不小。 宋雪几人忙出来迎接:“参见白使者。” 白阳对他们一点兴趣都没:“路三少人在哪儿,掌教要见他。” 众人见他这样子,心底都先怕了。uu看书 wwuash.co 贺游问道:“是为了上次碧蛇丸的事?” “算你还有点记性。”白阳也不卖关子,“放心吧,你们有功,掌教要赏。” “白前辈,如果我没记错,没有弟子令牌,根本无法进入封魔殿。” 众人转头一看,路沙穿着件宽松的白睡衣走出来,伸了个懒腰,“这都几年了,掌教竟然还记得我们这几个无名小卒。” “小子,你不会刚醒吧?” “让前辈见笑了。” 白阳确认无误,露出厌恶神情,这么懒惰都快赶上他了:“弟子令牌,你用赵玲珑的那块。至于其他人,先在殿门口等候。” 路程花了小半个时辰。 这还是路沙几人第一次到封魔殿,听说里头摆列的都是百年前飞升一战的战利品,是一个宗门至高的荣耀。 “其中最有名的一件,还是那万古宗主的手掌,听说宗门戒指还戴在上面没摘下来呢,每天晚上都有鬼魂嚎叫!”宋雪说得煞有介事,胆子小的都缩了缩脖子。 这万古宗主算得上长生宗的灾星,一提起他准没好事。 路沙感觉到怀里的云仙镜亮了一下,他瞧瞧把衣服扯了扯。 “这里是我宗门重地,休得胡言妄语。”白阳走在最前面,远远瞧见吴智守在殿门口,回头叮嘱道,“记住进去之后,不要提我的名字,这碧蛇丸一事与我无关,我平生最不喜欢贪取他人功劳。” “记得了,白使者。”路沙几人答应道。 宋雪对白阳的印象也是大为改观。 八十五 参见 路沙第一个进殿,吴智打量了他一眼,皱眉不语。 “若是吴师兄觉得我今日衣着不够得体,我可以回去换一套。” “不必了,掌教没时间等你。” 吴智接过路沙的那块弟子令牌,放到身前的半圆平台里晃了一晃。出乎他意料,爆发出的是一柱纯黄的亮光,远在他的紫光之上。 “这令牌竟是真的……” 吴智目中露出一丝觊觎,像这种十一品令牌,整个长生宗也不剩几块。路沙轻咦了声,吴智方才朝前迈出一步,心底想着,若是真正的赵玲珑还活着,也许这封魔殿也要换个主人。 “路三少,待会儿掌教问话,你只答是与不是,切忌多嘴,否则害的只能是你自己。” “吴前辈,白师兄已经教过我了。” 随着开门声响,洪钟敲动,殿内传来一道沧桑低语:“赵玲珑,你进来了。”满是白烟的仙风拂面而来,打得人心头一亮。 路沙没答应,吴智忙推了他一把:“傻愣着,掌教在叫你呢。” 两人相继步入殿内,吴智显得比路沙还拘谨,始终低眉不乱看一眼。那种过度的谨慎,让路沙不得不怀疑,这些天马行空般的壁画里的妖物,是不是还留有一丝余气。 吴智将路沙带到正殿后,便自个儿退了出去,默默守在门后。 空旷的封魔殿两侧,环绕陈列着七头形态各异,逼真巨型石像,上下充满着远古洪荒似的压迫。 路沙一个人缓步,参观着,他叫不出这些石像巨兽的名字。 它们更像是一个野兽的组合体,无论身躯还是力量,绝非白阳那只小麻雀可以相比。就像是在博物馆里看见了史前恐龙化石,路沙陷入了一种骇然的想象——当它们还能驰骋大地,那该是何等状况的景象。 什么百兽之王,蚂蚁罢了。 石像具有的魔力,牢牢将凝视的人吸引住。 “这是七子的气龙,当年便是他们合力摧毁了万古宗主,那尊号称不败的魔帝。”路沙还在仰望,一个声响唤醒了他,脚步恰好在他身旁停住。 路沙看去,那是一位脊背略显弯曲,身穿鹤袍的老人,和蔼的脸上带着一种决断,雪白的眉毛间,瞳孔显得明亮,更多的则是一份耐心。 如果把这七座石像当成普天下最难解的棋局,这双眼睛无疑已经细细瞧了许多年,乃至一个人的半生。 路沙耳畔不自觉地响起宋雪的画外音: 你们可听闻,都说长生宗这位掌教呀,与三重天其余十五宗皆不同,他九十高龄才拜了师,当时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真是一步步爬上的长生天。 连他年过半百的儿子带着孙儿,一家老小来劝他回家, 爹,爷,咱不受那个罪了! 可就是拼着这老迈残躯,一步一个阶梯,跟随长生七子修炼百年竟有所成。他到现在至少也有三百岁了,即便他是传说中的三折之境,也已经到了人生的最后半程…… “弟子参见掌教。”路沙意识到失礼,慌忙施礼,“七子的气龙太过威严,把弟子吓住了。” “哈哈哈,休说是你,两百年前我第一次见,那可还是活的,吓得我三天都没睡好觉。”鹤袍老人转身朝殿内走去,笑声冲刷,“却也从那天起,方知晓这天外有天,凡人亦可与天争命。” 路沙快步跟上,只听他道:“赵玲珑,听吴智说,你是从白鹭之地来的?” “是,我父亲是白鹭的一个小小领主。” “我三次破道,每次都在江湖住了超过十年,游历江南关北,记得那儿有一片湖,很是漂亮。” 鹤袍老人说的自然,路沙不知他指的是哪儿,一时也没话可接。余光忽瞥见有一条手臂长的绿纹小蛇在地上蜿蜒,飞快地朝着掌教脚下,一下子弹起就钻进了他的袖底。 他愣了半晌,知晓这小虫根本伤不了掌教,这才没大喊出声。 一眨眼那小蛇就被掌教捉了出来,但此时已经变成了一株长长的碧草,生着三瓣不同形状的分枝。 掌教看待孙儿般的宠溺神情,手轻轻揉着草叶:“赵玲珑,你可还认得它?” “掌教,弟子是第一次来封魔殿,并不认得。” “不,你再仔细瞧瞧。” 熟悉的纹路,有趣的变化,路沙思索片刻,一个念头脱口:“难道……是那条假龙?它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曾经,它可以一口吞了你。” “弟子明白。”路沙没有一点怀疑,他可以感受到那假龙对他的敌意,uu看书 ww.ukansh.om 也有它曾经凌驾千万生命的那份自傲。 掌教略微压低嗓音:“那现在,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何唤你来此?” “这……” 难道白阳这次真是好心,我错怪他了,掌教要为了上次事赏我? 路沙沉吟,并未立刻开口,心底却是一番波澜,这些夜晚睡不着的日子,他无时无刻不想一睁眼人就回到江湖,也很想见陈鱼一面,当面谢他。 若还是头两年,他一定不假思索,但现在则有一种不平不甘心,人都到了武道三重天,不练成气龙誓不回头。谁说身怀两气,就必败无疑。 能不能实现三个愿望啊……路沙有点贪心,但真叫他选,毫不犹豫跪倒在地,大声道:“请掌教传我凝气化龙之法。” 他把头压得很低,想象了很多掌教的答复,但最后来的却是一声拂袖怒喝:“好你一个赵玲珑,胆大包天,这株碧蛇罪期修满,是我亲手将它放掉,你为何还要将它捉回?” “你到底是何居心,你是想毁了我长生一脉?眼下当着七子气龙,你且好好说个明白,就算我能原谅你,天与地也不能了。” 金口雷声,突然砸下。 “什么……” 路沙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整个人一下子懵了,“掌教,你且听我解释。我……” 守在门后,吴智的声音幽幽传来:“路三少,掌教问话,你不必解释,只用答是与不是!这株碧草逃到长乐峰,躲于石猴耳中,可是被你发现?” “这……”路沙咬咬牙,“是。” 八十六 西方大沼 “这碧草借气藏身,是你找到源头,以气破之。” 事到如今,路沙绝不愿再出卖玉小研,索性道:“是。” “又是你用玉匣装纳,将它送下长乐峰。” “是,我一人所为,和练剑峰其他人无关。” “这也由不得你。”吴智这才罢口,抱拳道,“掌教,弟子要问的话都问完了。” “赵玲珑,你还有什么话好分辩?”掌教平静,但袖底的碧蛇丸已经舔动信子,做好了将路沙整个啃食的准备。 “人证物证俱在,没什么好说的。对不住这株碧蛇的地方,弟子愿意受罚。” “吴智,你觉得该怎么罚?” 面对掌教这般的难题,吴智把第一个答案拿下,开口道:“这件事在碧蛇,弟子愚蠢,并不知晓它的心意。” 掌教听了,转过身去,边走边道:“赵玲珑,你此番虽然莽撞,但念在是初犯,碧蛇还是安然无恙。那我就罚你,将这碧蛇送到两千里外那处西方大沼放生。你让它被多关了四个月,你就陪它四年,作为补偿。” “弟子,领罪。”路沙深吸一口长气。 听到这个惩罚,吴智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那碧蛇魔性深重,吃了这么多灵药这路上逐渐复活,指不定就跳起来把这小子吃了。 一想到这个画面,投向路沙的目光中就充满了同情。 他与陆溪二人毕竟身份不同,当日在飞天梭里瞧见路沙顶撞白阳,也收过收路沙为棋子的念头。但事到如今,也只好将他卖掉。 “赵玲珑,你眼下才是五品,照理还不配侍奉碧蛇。”路沙就要退出殿门,掌教喊住他二人,思索片刻,“那就升你做六品弟子,不许辱没了碧蛇的名头。” 路沙伸手接住朝他掷过来的东西,发现这却是一副空白的画卷,翻到背面一看,有一个碧蛇若隐若现的影子。 很快明白过来,这是碧蛇丸得了掌教的气,藏身于这画卷中,若非碧蛇丸自己想出来,就算拿刀子戳,火来烧,谁也逼不了它。 为了这条假龙,掌教真是煞费苦心,他的气,不知三重天还有谁能破? “直接升为六品?掌教,这是不是太突然了……”吴智一愣,忙劝道,“按照规矩,是要每隔两年,由十名五品弟子一起进行考核,择其中最优秀才可升品,其他时间一概不许。” “吴智,才升一级,这过分吗?” “掌教择才不拘一格,合情合理……” 想到路沙已经是朝不保夕,吴智也就不再争执,道,“弟子记得了。” 看到路沙空着手,先一步出来,吴智紧随其后,两人面色皆是平静。 “他们出来了!”在封魔殿下方等候多时的众人一下子兴奋起来,就要涌过去。 白阳毫不客气地拦下:“原地等着,小心着脚下。” 宋雪带头问道:“白师兄,这下一个到我们了吗?” 吴智瞥了下边一眼,淡淡道:“掌教只见路三少一人,没有说见你们。此处重地,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白阳催促道:“赶紧给我走人,别再这儿磨蹭。” 练剑峰众人得知见不到掌教,都有些失望,拥着下来的路沙,东问西问:“老路,掌教问了你什么呀?” “掌教的头发是黑还是白,他有几根头发,秃了吗?” “咦,你身后这副画卷是哪儿来的,让我瞧瞧。” 这一番七嘴八舌,路沙耳朵都有些肿了,也没多说,就把一些大致经过,掌教的外貌形容了一下。至于被罚的事情,则是一点没提。 “掌教赏你画卷做什么?”众人好奇问道,深知路沙的秉性,不是一个爱舞文弄墨之人。 路沙一笑:“知道我淡泊名利,让我修身养性呗。” 宋雪看画,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失望地道:“什么嘛,就是一张白纸,两个字都没有。” “这种画轴,我们小院都有好多个呢。” 贺游和李眠也伸脖子瞄了一眼,掌教平白赏赐一张空画纸,难道有什么暗示?但大多数的猜想,还是埋怨路沙太不懂得把握时机,错过了这次大好功劳。 “走吧。” 就在这时,上方台阶上爆出白阳撞头般的惊呼:“吴师兄,你说,掌教升了这小子入六品?师兄,你快打我一拳。” 得到吴智的二次确认后,白阳彻底抓狂了,凭什么啊,这是什么运气,他辛辛苦苦奋斗这么多年,也不过才爬到这个高度。 “白师弟,他人福缘,莫要羡慕。”吴智充满意味的拍肩,白阳则是一点没领悟,他也不点破先一步走了。 白阳木然立在原地,想破脑袋,只剩下后悔。uu看书 ww.uansh.om 这一边的动静练剑峰众人全瞧见了,回到校园后纷纷议论起来。 “那姓白的说六品弟子,是什么意思?” “这是长生宗的品级,五品以上都算得上精英弟子了。” “这么说,路三少,你……你已经是长生宗的内门弟子了!”李眠惊得直接从位置上弹起来。 路沙不慌不忙喝口热水,这样轻松的小事:“其实你的那块弟子令牌若是真的,你已经是九级弟子了。” “可那上面的血纹到底与我无关。”李眠晦气地坐下。 宋雪也觉得有些梦幻,这短短的一个时辰,路沙就上升到和白阳平起平坐,这升迁也太快了。 路沙说累了,要回房休息,说着把空画卷收起。 贺游看了他一眼道:“路三少,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们?” 众人听了,欢腾的氛围一下子冷静下去。 “还真瞒不过你这家伙,没错,掌教给我升官也不是白给,他要我帮他送东西。”路沙指了指那画卷,“这玩意,目的地,两千里外的西方大沼。” “什么时候出发?” “送东西嘛,当然越快越好,我明天就走。宋雪,你快去帮我查查资料,那地方是个啥地儿。”路沙见众人都傻了,说道,“怎么,你们都不祝贺我了?” “老路,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身怀至宝难行十步。你一个人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虽说咱们看不出这画卷的神通,但消息要是被泄露出去,长生宗掌教的宝物,那该吸引来多少觊觎的目光啊!” 八十七 我要坐飞机 “西方大沼是一个巨大的杀戮场,许多独行炼气士常年都在其中斩杀妖物,换取灵石。”贺游回忆了片刻,“据说越往内部核心,出现的妖物也会越强大,甚至有超越人类极限九锻,达到十锻乃至更高的存在。掌教有没有说让你送到哪个部位,是内沼,还是我外海?” “十锻……”李眠面露惧意,“这种修为上的差距,即便是气龙,恐怕也难以弥补。掌教有没有让别人陪同?” “这个到没说。”路沙想了想,“反正我就到了门口,放下东西就溜呗。你们放心好了,我很快就会回来。” 众人没能像他这样乐观, 第二天一早,宋雪三人都做好了陪他一起的打算,并带上了行李。 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赶到的白阳扼杀:“近来三重天又有了天魔星的消息,未经掌教允许,除了这小子,你们其他人不得擅自离开。” 天魔星,这个节骨眼他又出现了? 贺游想问更多细节,但白阳并没有解答的意思。 “该来的总会来。”路沙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好好准备接下来的大选吧。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们都已经是长生宗内门弟子。” “老路,你一路保重,送到地方就立刻回来。” “别总爱出风头,怂一点命长。” 就这样,路沙一人一画,下了长生天,踏上了前往西方大沼的路。 此去山高路远,归期不知何年。 …… 下了长生天,便是二重天,当初从一重天直接坐飞天梭上来,这一带的风光路沙只看了个大致,云里雾里的。白阳和陆溪走得着急,完全没顾及他们这些乘客的感受。 总得来看,这里比一重天繁华许多,人口至少百倍,不再是零零散散,各自为政的小城镇,而是出现了规模可观的世俗王国,拥有强大的武力。 至少过路人不必再提心吊胆,向城池缴纳高昂的过夜费,在野外也能获得一定的安全感。而在一重天,黑夜就是最大的杀手。 这一点路沙早就领略过。 二重天最适合凡人居住,空气中也带着一点灵气,三重天与之相比就像是一个下水道,挤满老鼠。 如果没有江湖的存在,也许一重天早就破败成死地,是络绎不绝穿梭于两者之间的商帮,带来了一点生的气息。 “哟呵,这不是我们白鹭城的茶叶和红糖嘛,没想到在这里也可以喝到。” “客官,来两斤,今早刚到,不好喝不要钱!” “那给我来一斤不好喝的。” 路沙最后嗅了口家乡味道,压低草帽,恋恋不舍离去。 按照他掌握的情报,三重天各大宗门将此间气运一分为十六,始终继承着大概上千年前的盟约,分别扶持一个王国捍卫秩序。 市井有言,宗门兴,王朝兴。 而这匍匐在长生天脚下的,就是新近崛起的太元王朝,皇帝仰慕长生七子,好学道术,举国蔚然成风。走在这个三线小城,在大街上都能听见有清流高士,玄谈长生。 但至于他们的养气之法嘛,路沙就有点不敢苟同了,整日龟缩在书斋之内,能养出长生宗的一口长生气,才有鬼哩。 出乎路沙意料,比起他的家乡,二重天很是平静,这些王朝之间几百年都没发生过大的战争。他很快想通,这也多亏了六重天四教的镇压。 十六宗相安无事,下面心知肚明,知晓对于判乱是何等的雷霆态度。大约也与此有关,二重天世俗王朝多出明君。就像这太元王朝的当朝帝王,本身就是一位长生宗记名弟子,二折之境的高手。 “单凭着这两条马腿,要何年何月才能赶到那西天啊?!”路沙想回头去申请一个飞天梭,他没日没夜走了快四天,看着地图才前进了不到一指头,那种绝望和憋屈可想而知。 那西方大沼远在千里之外,隔了两个王国,分别是真德教和飞血湖两宗的地盘。要想安然过关,他还得先去找太元王朝要一份通关文牒,否则路上又是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路沙来到这小城的驿站,拍墙喊道:“老板,有没有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好马,给我来十匹!” “来了来了,客官,您吩咐。” 一个掌柜模样的鼠眼汉子跑出来,看了眼门口的死马,脱口道,“客官,您这……也太生猛了。可怜的小家伙……”说着上前抚摸了一下死马的额头。 “我才走了三天,就累死了两匹马。uu看书ww.uuanshu.co 你们家的马娇生惯养,也太不禁折腾了。”这太元王朝做车马生意的老板长得也太像,鼻子眼睛一样猥琐,路沙不由抱怨道。 之前那两匹马肯定就是这位的兄长卖,不,坑他的,他今天可得好好讨个说法。 “客官,您是要出远门吧!” “不然你以为呢?没错,我要去西方大沼,旅游。” 听到那四个字,老板的眼神一缩,像这样的客人确实很少见:“客官,您……您是受什么刺激了,别想不开呀,那地方可都是猛兽妖魔。” 路沙见他这般反应,问道:“怎么,难道我去不成?” “不,不,只是这路太远了,整整隔着两个王朝呢。光是靠马腿至少也得半个月,若是路上遇见官兵,更是麻烦。” “难道我真要,西游十三年了?”路沙咬牙切齿。 老板生怕他跳起来把店砸了,慌忙说道:“客官,您别心急,其实还有别的法子。俗话说的好嘛,有钱能使鬼推磨,眼下这年头万事皆有可能。” 说完瞧瞧地附耳过来,路沙把他打住:“正大光明,大声说。” 老板打个嘴型。 “传送法阵?” 路沙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对这小商人有些刮目相看:“在那儿,现在就带我去。” “可客观,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啊。” “我知道,坐飞机和坐自行车不能是一个价。” “啥?” 老板一愣,后领已经被路沙提了起来:“前边带路。” “是!” 八十八 穿越阵法 一炷香之后,在驿站老板的引见下,路沙敲响了本城首富的小院大门。 “进去吧。”几个五锻的武者用一个搜身石确认,没有危险后,才带着他进了主人专门接待客人的雅室。 驿站老板冲路沙嘿嘿一笑:“客官,我就在这里等你。钱老板不喜欢人多。” 路沙向他点点头,一个人在屋里参观起来,半晌从屏风后传出一个肥胖的声音:“事情我都从马掌柜知晓了,就是你,要借用我钱太郎的私人阵法?” “钱老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要多少灵石,你说个价吧。” “哈哈哈哈,谈钱多俗啊。”虽是炎炎烈日,全身裹在柔软狐裘里的光头,一个箭步蹿过来,圆圆的鼻子上下蹿动,像是把路沙嗅透,“啧啧啧,你是长生宗,内门弟子?” “不错。” 路沙也没有伪装的必要,他腰畔的弟子令牌暴露了他。 “你的气龙,能给我看看吗?” “不能。” “好吧,太元王朝哪个人不仰慕长生天呐。”钱太郎失落一叹,看着满屋子的金碧辉煌,“都是这些臭东西惹的祸,否则我早就抛下一切去长生天学道了。” “学道并不容易,也没你想象的那么美好。你有钱,活得开心,足够了。” “我眼下确实比屋外那些人富足些,但我也一样迟早会死,呵呵,又有什么区别呢?” 路沙忍住想揍死这个胖子的念头,沉默道:“我可以教你一招长生剑法。” “真的?”钱太郎兴奋地转过头。 “但是你必须借我你的私人阵法。我奉了掌教之命,要去西方大沼,绝对不能耽搁。” 钱太郎并没深究,为何这种大事为何只有他一人,连声道:“前辈,只要你肯传我剑法,花再多钱我都心甘情愿。” 路沙领着钱太郎出了门,来到他的专属练武场,看着两排的刀剑全都积了灰,许久都没动用过。左手贴着两个大字,以武,右边是,当道。 钱太郎难为情一笑:“我太忙了。” “无妨。”路沙并不在意,“我只演练一遍,你且瞧好了。” “前辈,等等!”钱太郎慌忙跑出去,半晌才抱着一个拳头大的珍珠冲进来,脸上全是汗水,“前辈,我可以用这个着相珠吗?” 路沙思索片刻,这种着相珠在市面上至少要十万灵石一个,而且还是拼抢的那种。但是只有六面,最多只能记录六秒而已。而且一旦打碎,就成了废物。 “随便你。” “太好了,我以后天天一定学习,争取不给前辈您丢脸。” 话音未落,从外头奔进来十几个婢女,每人人手都拿着一个着相珠,跨擦酷擦就对准了路沙英俊的侧脸。 一时间有点刺眼,路沙看了眼左手上储物玉简,他卖掉了一整个玲珑商帮,不知道能否比得上这一幕? 这该死的肥太狼。 顿时,怒从心头起,剑在眼下狂。 路沙放出杀人的态势,直奔眼前的金主,钱太郎见他剑锋如此,吓得连着相珠都丢了:“前辈,饶命啊!” “你这厮一点儿都不老实,你花这么多珠子,到底想做什么?” 钱太郎稍微慢了一步,袖子被割掉半截,此时他豢养的那批打手都急匆匆赶来,但是愣是挤不过来。谁都害怕路沙的剑锋,他们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快的剑。 钱太郎破口大叫:“都住手,前辈这是在传我剑道!” “快说,不然你小命不保。” 路沙这才收剑,钱太郎滚在地上半天没爬起,过了一会儿滚过来道:“前辈慧眼如炬,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其实我把您的剑法保留下来,不单是为了我自个人学,更是想进贡给皇帝。” “上贡给那老小子做什么,他又看不懂。”路沙听他不像说谎,说道,“你卖你的,但真赚了钱,我要拿大头,记着了?” “记着了。” “现在就带我去传送阵法。” 路沙把七式倒练的长生七剑演完,那十几颗着相珠堪堪捕捉到最精彩的部分,其他的连一刺一挑都容不下了。 果真是一点儿都没浪费,钱太郎看得心花怒放,伸手一请:“前辈这边来。” 他的私人阵法就藏在这演武场的地底,下了地井,粗一看去,似乎和江湖的界门没什么两样。并无神话中的那种灵光,反倒是漆黑,一片漆黑。 “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请前辈千万收下。”钱太郎一边提着灯,一边道。 一袋子极品灵石而已, 路沙随口道:“钱老板,打造这样一个传送阵法,要花不少钱吧?” “确实不少,也就一两百万吧。”钱太郎咀嚼片刻,笑道,“这还是我爷爷那一辈留下的。让前辈见笑,我们家仇敌不少此阵以求防身,平时也不敢多用。若不是前辈您,别人我是瞧不都让他瞧。” 也不知这胖子几分真几分假,路沙谢了句:“难为钱老板了。” 他们在阵法前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响动。 路沙问了句,uu看书 .ukansu 钱太郎道:“哦,我忘了解释,前辈,这阵法毕竟是百年前留下,有些腐朽,必须另一头的人接引,这阵法才能启动。” 还须人接引,这么麻烦? 路沙点点头:“那就等等吧。” 钱太郎有些紧张,见路沙这般客气,不由舒了口气。 足足等了一日,那传送阵法另一边才有了反应,钱太郎冲上来道:“前辈,成了!” “走。” 路沙跟着下了地井,只见那团漆黑里爆发出星辰一样的璀璨光华,像极了界门启动的异状。只是这一回,方向并不是两界穿梭,而是在星海一地。 从中传出一个男人浑厚的闻讯:“这里是西方大沼,可是大千城,请求联通?” 钱太郎急忙应答。 确认无误后,那个男人才开始了新的一轮灌能。积攒多时的力量在这一刻,全数燃烧。 路沙眼里也被染成一片深蓝,嘴角微动:“我赵玲珑恩怨分明,钱老板你今天帮了我,我欠你一份情。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只管开口。” “前辈教我剑法,才帮了我大忙呢!” 钱太郎叫嚷不及,路沙快人快语,早一步踏入阵法。随着光雾充斥全身,将他身躯尽数吞噬,再一眨眼,阵法归于漆黑,那人影也不见了。 “长生宗弟子,当真不凡。”钱太郎汗颜地擦了擦汗。 他早就听父亲说过,凡人穿越这阵法要承受的痛苦不亚于女人生孩子,可这前辈却是眉头都没皱一下。胆小的他,从来没体验过这项非人运动。 八十九 4岁小孩呀 西方大沼,内圈, 一处黑泥地洞,大地猛地撕裂,无数魔兔魔虫喷薄而出,足足有十丈之高。 紧接着便是一场泥巴雨,打得满地都是,经过的小魔兽惊恐万分,以为是什么魔头降临,拔腿便跑。 事实上,这在凶名赫赫的内圈并不罕见,常常有睡了上百年的八锻魔兽出来晒太阳。它们时常疑惑,为什么太阳不一样了,这样究极的深奥问题, 因而有一种力气太多无处使的冲动。 一阵难得的平静,直到有一双手掏了出来,如同复活的骷髅咆哮:“他娘的,钱太郎,老子非杀了你不可。” 非,杀,了,你! 要是知道会被传到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差点活活给憋死,路沙绝不会这样草率。他一定要先把那肥胖子丢进去,试试这地洞有多深。 “好歹是活着爬出来了。”路沙整个人虚脱倒在地上,很快感到有一种危机感,他被什么可怕的家伙给盯上了。 等等,这里是哪里,不是说好了边缘地带…… 路沙的计划就是放下画卷就溜,但四周的复杂环境让他有点心凉。由于这传送阵法很久没有开启,或者说,很久没有联通西方大沼,才有了这样戏剧性的一幕。 长着两个头,酷似犀牛的玩意,还有一个四不像,双方正在为谁能吃掉路沙,这一美味晚餐而大打出手。都是大哥,脾气都暴躁,二话不说就开始互顶,比比谁的胸肌更加发达。 这可是玩真格的了,地动山摇,撞得人下巴发麻。 “这俩货至少也是七锻吧!” 星海人习惯用人类武者的极限来划分,这些没有灵智的魔兽,往往一起步就是五锻往上。 惹不起,路沙趁它们斗得厉害,悄悄摸地溜走。 大约是因为两个大哥打架,这附近五百米连个鬼影都没有。 路沙跑得正欢,听到后方半空中爆出一阵惊人的嘶吼,知晓定是那两个魔兽发觉他不见,也不再争斗全跑来追他。 它们的视力也许差了点,但是嗅觉绝对灵敏,都发现了逃跑的路沙,从不同方向快速逼近。 气势汹汹,发动了野蛮冲撞的技能。 路沙还隔着一两百步,就感觉那股灰尘在往他脖子上刺:“折寿啦,你们以大欺小,太不要脸。钱太郎,你个大骗子。” 骂归骂,路沙跑得更是飞快,他的脚力惊人,看见前方有一片黑树林二话不说直接钻入。有了这些密林作为掩护,还有弥漫的瘴气,那两头七锻魔兽想要再找到他就没那么容易。 半个时辰后,路沙确定自己安全,才靠在树梢上深吸了口气。 眼下的他,怕是自己都认不出,脸上全是黑泥,跟块煤炭似的。 “得赶紧找个清静地,把这东西放了。” 路沙擦了擦画轴,肉眼可见碧蛇丸越长越大,如同爬山虎一样占据了几乎所有画纸的空白,“再过几天,这画卷也容不下它……” 这林子的瘴气有毒,但路沙一时半会还离不开这里,只得默默忍受着。 等到天黑,估摸着那两个魔兽也该放弃了, 路沙刚刚跳下树走了没几步,斜后方突然射来一道急剧的厉风,带着野兽的腥气。 “别闹了,小家伙。” 路沙回过头,却是那头四不像还在盯着他!但是他没有丝毫慌张,反而是沉稳无比,邪魅般回应:“你以为,你惹的是什么人?你,得罪不起。” 这般挑衅,四不像虎头狠狠一压,空中血牙吐出一口重若钢铁的气弹。除了路沙两只脚,他所踩的那块大地全数被刮出一个大大的口子。 但即便如此,那魔性脸上仍是一抹笑,但这背后是彻底的真怒, 有些东西,值得去证明, 全身因为鼓荡激烈膨胀开来,一下子像是整个拉长,因为两道完全不同的真气属**融,产生了道道青烟,路沙一步步踏过去,他要教这蠢物明白,它错了。 像是察觉到什么,四不像发出一声哀鸣,竟是不由自主后退。 “现在知道怂了?可惜,晚了。” 路沙一拳就要轰出,就在这时,心口云仙镜猛地一翻,笔直照出一道青光穿透无数阴云。借着这一道亮,分明看到头顶上方,有一头双头犀牛轰然朝他踏下。 那么笨拙身躯,这一暗杀却是无声无息。 这般熟练,这般把握契机,如果不是事先演练,真叫人难以相信。 路沙顿时换了一张笑脸:“对不起,打扰了。” 二话不说,uu看书 .ukanshu 就是一个原地闪现,啥也不顾就是一通跑。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个没脑子魔兽竟然是达成了合作,放下争执要先杀了他。 四不像和两头犀牛穷追不舍,如果它们能说话,一定要骂娘,这也能给你跑了?我们就不配当七锻魔兽! 可这一次,路沙说什么也不露面了,他就躲在这个破林子里,看谁耗得过谁。 英雄好汉,我,路路沙,说不出来就不出来。 反正要在这西方大沼待上五年,这就开始吧。 林子里有野果有地下水渠,有小魔兽可以打猎,就是空气太毒,长时间不换气容易被毒死。 每隔一段时间,路沙不得不冒着生命跑出去透气,免不了被那两个魔兽追着屁股。他也意识到,这自由的芬芳,多么昂贵也多么可贵。 就这样双方僵持了十来天,路沙也算是服了,难不成这内圈就这么稀缺人肉?这两个魔兽和他何仇何怨啊,竟然肯化干戈为玉帛,这么和睦相处。 就守在林子口,一边一个,君子之约。 他,用自己的生命安全为西方大沼提高和谐指数。 这一天天的,他们三人斗地主,倒是碧蛇丸先忍不住,咬破画卷钻了出来。掌教的这副画卷,似乎是大有玄机,充满了营养。 在这个画卷哺育下,此刻的碧蛇丸发育得更加完全,一开始的蛇形也褪去了,不细看就是个晶莹剔透的小人。 除了不能说话,撇去这一点,路沙几乎可以指着它骂,你个三岁小孩。 只能感叹星海大自然的奇妙。 九十 翻手斩杀7锻 有一瞬路沙心底也动了歪念,能不能把这家伙作了自己的气龙?眼下他两气在身,虽然威力非凡,但是也是一个极大的隐患,凝化气龙简直难如登天。 “三岁小孩,你敢答应一声?” 但路沙很快明白过来,这假龙已经认过主人,说不得就是那万古楼,或者是万古宗什么高层,这辈子除非是死,再也不能与他人建立羁绊。 这也是封魔殿那老东西,这么放心让他当快递员的原因。 路沙这天搂着碧蛇丸当抱枕,突然被下面动静惊醒过来,朝下一看,魂飞魄散,他藏身藏得好好的,这两头犀牛居然找到他了! 一个劲地往上拱,要不是这大沼的树结实,能孕育出灵石,怕是早就倒了。 路沙一开始也不慌张,找到了就换个窝,反正这林子大了去。 但没想到刚换没多久,那四不像也寻来了,从此他就开始了三天打枪,两天换弹的颠沛之路。一下下,每到一个地方,没多久,那仇家便杀上门。 难不成这两个傻大个,都进化了? 路沙纳了闷,他的套路都被摸清?不存在的,一个套路里是另一个套路,千变万化无穷无尽。 “等等,难不成他们的目标……”在第十九次搬家后,路沙终于明白了什么,对着肩头那三岁,不,四岁小孩破口大骂,“原来你个小兔崽子,你可把老子害惨了!” 能让这两头七锻魔兽这般锲而不舍,用猪头想一想,当然不是路沙这一身毒肉,而是他怀中的碧蛇丸!他们真正垂涎的美味,是这株修炼百年的假龙。 说起来这场追捕游戏的转折点,就是从碧蛇丸跳出画卷开始,路沙能借助云仙镜藏气,但是这小孩却做不到。 那两个魔兽就是嗅着龙肉味道寻来。 “这下子麻烦了……” 路沙跳上树顶仔细观察了下,两头犀牛和四不像密谋好了,从两个方向朝他攻去,前后追兵,进退两难。要想活命,只能丢掉这假龙…… 但是这样做,既没有道义,也违背了长生宗掌教的命令,更加不智…… “以我眼下五锻巅峰的实力,连真气化剑都做不到,一个七锻魔兽罢了,还无法和两个硬撼。”路沙手里握着最大的底牌,除了已经转好的复活cd,就是云仙镜器灵。 但是能发挥出几分力量,始终还是个谜。 “主人,有高手来了。” 就在路沙思索之时,古镜中俊美女子容颜一闪,声音在耳畔呢喃,“一处在西,三百步,一处在南,六百步。还有一个……” “谁,实力如何?” “不敌,宜速退。” 赵玲珑说完便立刻散去,对方的实力她并未给出判断,但无疑已经达到察觉的程度,非常的危险。 这般干脆,路沙也知道轻重,抱住那个四岁小孩往林子更深处逃去。 林子虚空爆出一道道惊人的咆哮,那两个魔兽似乎是和“高手”交战起来, 两头犀牛和四不像都是魔兽中的豪杰,绝不肯低头逃跑,动了必死之志…… 一时间胜负不知, 这恰好给了他的离去的机会。 这一藏就是三天,路沙猥琐无比,眼下不是他出风头的时候,特别是还带着这个四岁小孩。 “傻大宝,你可长点心吧!” 渐渐的外头没了动静,他这才摸了出来,发现整个林子面目全非,有许多地方直接被平推,一颗巨木都没了。 深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坑,浓重的毁灭。 而此时,空气中也没有了那两头七锻魔兽的气息,荡然无存。 “这都是上哪儿去了?” 有点迷,路沙往西南方,那破坏的最严重场所行去,在地上发现了一些断臂残肢,一条长尾带血,最后看到了双头犀牛的一个脑袋,眼皮还在微微张动。 竟然被,一击斩杀了? 这犀牛的头骨都比得上天降玄铁了吧。 路沙心底说了声,干得漂亮,继续往前走,果然发现了剩下的一个脑袋。这两头犀牛之前追他追得这么厉害,死得却这么惨,何苦呢。 他特意比对了一下两个脑袋的切口,有非常明显的区别,一个伤口布满红痕,另一个却是乳白色,已非人力,显然是葬身在不同的气龙之下。 唯一可以确定,这两道气龙之力,都达到了非常纯粹、凝练的境地。路沙对气龙了解不深,但也知道这绝不是一折之境可以达到。 敢到这西方大沼的深处,又岂能是泛泛之辈? 气龙,合剑! 这个概念在路沙脑海中一闪而过,准确来说,是炼气士真气化剑,再巧结气龙之力,得到一种奇异的化学反应,威力何止提升数倍。 也正是凭此,哪怕是九锻,uu看书 .uuanshu.co 还是十锻的魔兽也不得不龟缩于这穷恶险地,给肉身实力远逊自己的人族让道。 路沙脸上渐渐发白。 他很清楚,他无意间闯入了什么危险地方。 “不对,还有一个。” 他继续往那个方向寻去,只看到一路发黑的血迹,其他什么魔兽肉块,半点也没找着。难道什么饿货经过,全啃下了肚子? 荒谬的猜测。 随着路沙搜索的范围越来越大,最初的那个念头越发得到证明,那四不像的气息无疑消失了,但和两头犀牛不同,而是被活活烧成灰烬。 每一寸鳞甲,每一寸筋骨,都被气龙之火融化。 闭上眼,闻着,仿佛还能听到那四不像临去前发出的呻吟, 它,不愿死呀! 这火霸道绝伦,和之前斩杀犀牛,并非同一人所为。空气中弥漫的那种焦炭味道,除了那四不像的肉质,更多的还是气龙的余威。 最敏锐的还要是同类的感知,那个四岁小孩一直乐天,此时却害怕得哇哇大哭起来。即便路沙连声安慰,要割它舌头,仍是不停嘴,一啦哇啦得不停。 能将气龙修炼到这般境界, 焚毁虚空,了无痕迹, 路沙自踏入星海,还是头一回见到。 赵玲珑的虚影出现在路沙身后,眸子里映着澄澈:“主人,能承受气龙之火,此人至少也是肉身七锻,三折修为,即便是那十品吴智,也不是他的对手。” 路沙忌惮地点点头。 炼气士每一次破道,无异于一次再造重生。 九十一 破道,跳入深渊 ? 长久的蛰伏之后,想要把肉身修为再恢复到之前水平的一半,非得数倍的时间不可。 如果说一个人的修炼,就是爬山, 那破道,就是从山上下去,不是慢慢走,而是从山崖往下跳, 明知是深渊,明知要粉身碎骨, 但是没有别的法子,不忍受那种痛苦,不死一次, 就无法增加寿命,让气龙蜕变进化。 而这之后,就是负重爬山, 每爬一级,肩头的担子更多一袋,一袋五百斤, 再爬九阶,那就是四千五百斤,一个凡人两只血肉肩膀哪能背得动? 这已经是噩梦般的难度。 就比如,有一个天才吧,第一次修炼到三锻花了十年,但第一次破道之后再想达到这个高度,往往要二十年,第二次破道就要三十年不止……再以后,天文数字…… 往上,花费数倍的精力,但没有成就的大有人在。 他们兴致满满跳下了山,自以为能够很快爬回来,但是实际上没有,这一跳就魂魄俱碎,这一跳就双腿残废,再也爬不上来了…… 许多人就熬死在这个过程里,爬山的速度,比不上寿命耗尽的速度。35xs 所以,才有许多炼气士不愿长久修炼,徒劳无功,不如及时行乐。 吃不得这个苦,就不能再入这个门。 一折之境,已经是三重天绝大部分炼气士的终点。 像路沙之前遇见的白阳,陆溪,他们都经历一折,肉身修为也不过四锻和五锻。 白阳断了二折的心,除了他资源不足,更多的还是缺了一颗恒心,不能再次忍受破道后,那如耿耿星河,不见一颗的长夜苦守。 更可怕的是,再次爬上去,肉身修为恢复,看见的还是一样的风景, 许多人的气龙还是那个蠢样子。 这种恐惧感,同样将摧毁许多信心。 …… 若不用气龙相助,当年在飞天梭上真动起手,路沙也能和他们打几个来回。 宋雪做过一个比喻,大约这气龙,就像是一个绝世神兵,有的人扛着,没有的人就空手,两个人打起来就处在极大的不公平。 而此神秘人物,三次破道后还能维持在肉身七锻,此时听来更叫人匪夷所思。 “如果以长生宗的品级,此人至少也是十一品,甚至十二品,离掌教也不过咫尺之遥。” 路沙看了眼苍白的双手,他究竟何时,才能拥有自己的气龙? “主人,有动静,近了。” 赵玲珑的感知比他敏锐数倍,路沙毫无怀疑,问了声“可是之前那两个高手?” 不待器灵回答,完全是下意识,翻转古镜隐藏气息,另一边一把堵住四岁小孩的哭声。路沙翻身一跃,躲进了一边的大石头。 此时再想逃走也晚了,因为那两道裹藏在气龙里的气息就对准着他这个方向。只要他稍一冒头,就会被不明力量伤到。 眼下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丢出这碧蛇丸挡一波伤害,从而逃走。 但这几天,路沙看着这个傻儿子,反倒做不出这举动。 他瞪大眼睛,揪住四岁小孩的肥肉“不许再哭了,再哭一下大灰狼出来吃了你!” 四岁小孩一向没脑子,这时却有一些听懂了,两只明亮的大眼睛闪着泪光,小手不安地悬着。 “听话,大哥哥我待会给你买冰糖葫芦吃!” 路沙邪恶冷笑,这一边刚刚安抚好,外头就跟打了雷似的。 他根本不敢抬头看,只借着古镜中的余光,看清那似乎有两团炽热的飞火在半空中疾速冲撞,每一次撞击就产生惊人的电花。 仿佛有什么伟大的神明,在用天地间的至气、邪气编织一张大的渔网, 纵横交错,雷光闪亮。 随着视线的渐渐拉进,路沙终于看清了那两个飞火,就是两个模糊的人影,差点脱口叫道“这两人好厚的火抗,这样都没烧死自己!” 若是他判断没错,这两团斑斓的飞火,就是这两个炼气士的气龙,随着阵阵沸腾青烟,都露出一个恶魔般狰狞的面孔。 这样的交战方式丝毫不依赖刀剑拳脚,已经超出了江湖人的认知, 路沙惊讶之余更是兴奋,他终于算是见到了两个破道炼气士之间,事关生死的气龙之战。这一下就算是梦醒,也有了回忆的资本。 半圈中的交战越发激烈,路沙暗暗赞叹“乖,这两人好生厉害,究竟是什么来头?” 怀里的四岁小孩看得过瘾,就要去抢镜子,但没有力气狠狠咬了路沙手背一口。 路沙本以为这二人是同门,但发现他们虽然都穿着宗门弟子的服饰,但一个人背后纹着一个“德”字,而另一个却是一团飞溅的红水。u看书.uukanshu.o 这一来二去,两人斗了大半个时辰,但看两人的架势,都一点没疲倦,反倒是以血喂血,更加疯狂。 路沙意识到,好像这是两个人打架,“无意”中把那个堂堂七锻,两头犀牛给收拾了。若真是如此,他们都斗了三天三夜,还是胜负未分。 你们再玩玩,我先走为敬!路沙趁两人渐渐斗得远了,抱起四岁小孩,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层坚固的元气壁垒,如同一道带刺篱笆将他去路拦住。 这是怎么回事?路沙试了许久,发现他的骷髅真气也好,还是长生真气也罢,打在这道墙上都是纹丝不动。反倒成了一个无底洞,疯狂吸收他的真气。 路沙速退之下,急忙唤出赵玲珑, 但是后者慎重,也未给出具体判断,沉声道“主人,是那两个高手要搏命了。” 就在这时,听见身后不远处爆出一阵轰隆巨响,有一个巨锤猛地砸下,把那一片黑泥地都轰成了一个深坑。无数生存在其下的魔虫魔兽如井水倒灌,但是仍然没有逃脱一劫。 “隆隆” 路沙也被波及到,他将四岁小孩紧紧护在身下,背心一撞差点晕眩,急忙从黑泥里爬出。 “哇!”四岁小孩吐出了第一声音。 此时路沙怀里的云仙镜也掉了出来,只见上面一阵明亮,还是那一片黑泥深坑,两道人影衣衫破碎,没了之前的儒雅风度,几乎是咬碎牙齿地冲破阴霾,逼向对方。 九十二 斩龙,饶你性命 ? 其中一个年轻些,红着眼大骂道“任老德,你敢借命,难道以为我不敢?” 在他对面,是一个冰凉的口吻“年轻人,我劝你别冲动,老夫不想和你同归于尽,只要你肯退出这西方大沼,一切好说。” “若是三天前你同我说这话,我尚能信三分。可眼下,呵呵,到底谁能赌赢,全看天意。” “姓薛的,你想死,可别拉上我。” “这藏在大沼底的宝物终究是我的,是我们真德君子,哈哈哈哈。” 笼罩在年轻人身体两侧的火光愈发明亮,从纯粹转化为透明,透出一股疯狂意味。 随着燃烧,那气龙渐渐成就赤红火光,急剧的痛苦扭曲了面容,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听得路沙也是眉头猛震。 “竖子,你焉敢!”老者便是再沉得住气,也不能再迟疑。 他苍老的面容上布满恐惧,显然这年轻人拼到这个份上,他也是始料未及, 为了一个还未确定真假的消息,这真德教全是不要命的疯子! “罢罢罢,这宝贝留给你便是,我飞血湖不要了!”老者当机立断,留下一道真气冲荡,就要架起气龙冲出战圈。 但出乎他意料,迎面撞上一堵白墙,即便是他也无法撞破,反倒被重重地弹了回去。35xs “姓薛的,老夫都认输了,你莫要得寸进尺!”老者盛怒之下,气龙合剑一击发出,仍对那白墙构不成威胁, 这一幕路沙也看怔了,他本以为这白墙是这两人所造,现在看来却不是。 就在下一刻,老者仓惶出声,险些从半空迭落“不,凭你的力量还做不到这程度。是何方高人在此,晚辈飞血湖任德,还请出来一见!” 未曾听说过这西方大沼,有什么潜修的大人物,难不成也是来夺宝? 年轻人大惊失色,急忙停止气龙燃烧,也追到老者身旁,发现这白墙是一种极为高明的气龙铸界之术。纵然是他师尊到此,想要破解恐怕也至少得花上一月功夫。 “不是你?” “这……” 两人面面相觑,知晓若这人真心出手,他们全不是对手。 “晚辈真德教小薛,冒犯了前辈罪该万死。” 年轻人,老者冲着四周连连拱手,“我们现在就走,让前辈见笑了。” 说着两人谨慎地后退,但发现这白墙是一个圆,还在不断地缩小之中,他们可以活动的区域很快就不到十丈。 而在缩小中被这白墙给刮到的弱小魔兽,直接栽倒在地,无一例外断了修为。 “这家伙也太强了,难道就是那杀四不像的大能?” 路沙心头好奇,忽听得一个声音,低低对他道“走出去,告诉他们,自断一臂,此事了结。” 一种被鬼拍肩的悚然, 路沙方才知晓自己早就被锁定,但愿那家伙没看见云仙镜。 出去,还是装聋, 路沙只能思考短短几秒, 那声音又来了“立刻。” 最后,他只得是大步踏出,来到那两个人面前。 “咳咳咳……” 装模作样的开场白之后,路沙故作高深,冷眼朝着。 因为他的出现,场中的情势霎时凝固。 “你!”年轻人和老者环顾四周,再也没有旁人,无疑将他们困住的就是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兄弟?或者说,此人是那位大能的使者? 两种猜测都有可能,当下恭敬道“前辈,这气龙结界,是您布下的神通?” “这难道还有假,除了本座还能是谁”那声音久久不来,路沙也只得勉为其难,“怎么,你们还怀疑本座的身份,也好,我现在就把结界缩小直接挤死你二人。咄!” “前辈,且慢!” “我等,知错了!”两人争抢着说道。 这短短几息的对峙中,双方简直要把对方给看成泡沫。 年轻人差点跪下,因为他完全看不透路沙的气龙,低声对老者道“此人的修为当真是深不可测,我……我竟一点都……我炼气半生,这还是头一遭啊。” 老者也是一般的心思,甚至他的惊骇比年轻人更是汹涌澎湃“前辈天纵之才,他的气龙无影无形,岂是你这小子能够看懂。” 得知在这件事上,这任老头竟然超过了他,年轻人面露羞愧之情。 路沙见他们两人叽叽喳喳,也不知在说什么,淡淡道“方才算你们求饶得快,再慢一下你们就要爆裂而死。” 两人俱是信服,老者上前道“还未请教前辈道号。” 路沙瞧也不瞧“没什么说不得的大名,鄙人长生宗,赵玲珑。” “什么赵玲珑,全没听过。长生宗何时有这样的高手?” 年轻人第一个反应,但见老者脸上瘦肉轻颤,uu看书 kansucm胡须发寒,就像是听见了魔鬼大名一样,从骨子里的灵魂发软“原来……原来您就是那位长生宗的绝世天才,怪不得,怪不得,一切都说得通。玲珑前辈,今日一见,晚辈三生有幸。” 路沙有点无奈,咱们这辈分有点乱吧? “任老头,你听过此人名号,他到底是何等修为,两折,三折,还是四折?”年轻人偷偷问道。 “我多年未出湖行走,若非这沼泽宝贝出世,还要闭关几十年。连你都不认识,我自然也不认识。” “那你还……” “蠢猪,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平白被骂,年轻人很是不服气,但偏偏没有道理,只能跟着老者一起跪舔路沙,一口一个前辈无敌,前辈最强,以后还望多多关照。 想来长生宗也是名门大宗,不至于做杀人灭口的勾当, 任老德和小薛都暗暗松了口气,就要等路沙心情好些,就散去这气龙结界。 “玲珑前辈,现在,您可以放我们走了嘛?” 路沙听罢,仰头哈哈一笑“算你们见多识广,我在这里修炼多年,早不插手星海世事。今日之事,说起来也实属巧合。你们又主动罢手,若是我还要罚你们,也未免太倚老卖老,仗势欺人……” “前辈胸襟博大,实为我辈楷模。” 两人刚要笑一下庆祝,就听见路沙口气骤变“这样吧,你们自斩气龙,我就饶了你们性命。” 九十三 影帝的实力 斩龙保命? “前辈,您,没在开玩笑吧?” “你看我是开玩笑的样子?” 听到这句话,两人脸上全部僵硬,他们再也清醒不过, 老头喝了一声:“前辈,您这是铁了心要夺这大沼底下的宝贝了。” 无论是他,还是小薛都悄悄变化,身体两侧的火种飞快升腾,气龙再次露出魔鬼的狰狞。 “任老德,你我两教为了争夺这沼泽宝贝,折损了数十弟子,就这样空着手回去,拿什么见宗主?!”小薛一步踏出,全身上下战意奔腾。 “你们两个,这是在向我挑衅?”路沙半点不惧,反而更加嚣张,“那你们就先破了这白墙,我倒要瞧瞧,你们拿什么破。” 说完不露痕迹地退后数步。 老头凌空而起,每一声低喝就拔高一丈,眼中早没了谄媚:“前辈是气龙高人,自然也明白,斩掉气龙,就是废了我们全部希望,这比杀了我们还要残忍。横竖是一死,我们不如死给老天。” 小薛戳指大叫:“赵玲珑,这是你逼我们的。你是三折境的高手,我们自知不敌。只好向你借力,云之涯!” 一言不合,两人全都奋起,点着比之方才两人决斗还要澎湃的力量。若说之前还留有余力,年轻人是吓唬,老头是胆小。 可到了这一刻,已经是无法挽回的,有你没我! 这两人都要借命, 又是借命? 路沙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一副要自爆的架势,他想要逃也晚了, 这方圆十里像他这样的老实人都要遭殃。 索性豁出去,成为影帝。 “蠢货。你们以为,我和你们之间的鸿沟,是这般轻易就可以填平的?”路沙仰头大笑,此刻他也只有这般猖狂,“休说什么借命,便是借十条,百条,这结果也依旧不会改变。” “你!!!” 老头气得说不出话来,路沙这是在践踏他们身为炼气士的自尊。 气龙,可杀,不可辱。 年轻人眼眶里在滴血,他看了老头一眼,哈哈一笑:“真没想到,我真德教君子有一日会和你这飞血湖的小人并肩作战。” “什么君子小人,本就是同一类人,偏偏你们这些败类要分个高低。” 老头面露不屑,手中气龙化为一道血色长矛,那是他飞血湖绝技,直朝路沙面目射去。另一边年轻人的气龙也化为一本道德文章,一个个大字环绕两侧。 “哈哈哈哈” 位于杀机最中心的人影还在不可一世,这时那四岁小孩突然从石头后蹦了出来,充满困惑地看着他。似乎是好奇,你为什么还不带我走。 路沙喝道:“小东西,快滚回去。你老子我要杀人啦!” 四岁小孩晃着脑袋,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飘着。 “喂,你是个傻子啊,这都听不懂,滚!” 任凭路沙怎么招呼,这小家伙愣是站在原地,终于动了动手指头。他见事情不对,顾不得其他,飞快冲过去想把碧蛇丸推走。 而上空的老头、年轻人抓住了这个时机,本来还忌惮路沙的白墙阻隔,见他这般轻敌,更是不留半点后手。 “斩!” “杀!” 爆出两声厉喝,原本就沸腾的气龙燃烧掉最后一丝火光。 老头和年轻人全力一击。 就在这时,笼罩四周的白墙突然消失了,有一种无形的压力瓦解了他们的力量。原本散布的气龙,瞬间化成了一个个白点,占据着四个方位,状如宝石。 完全没有给他们一点多余,借命的时间。 一切都太快了, 或许是放了一年的渔网,在片刻收拢, 四岁小孩发出啼哭,路沙回头,那四个白点一下子勾连成线,原本毫无力量的柔弱获得了斩断金铁的力量。 竟是将盘绕那两人的气龙当场斩杀。 一声, 老头,坠地, 再一声, 年轻人,破碎, 古怪的野兽嘶鸣,潜藏在火光里的魔鬼,轰隆倒下。 直到许久之后,那声响,那颤动才徐徐停下…… 两人各自倒在血泊中,他们在暗算着路沙,而有人也在暗算着他们!从一开始,他们就落入了精心的算计,以至于没有对这道反扑做出任何的防备。 “不对,你不是……” 直到这一刻,老头才意识过来,路沙只是一个幌子,而背后则是另有其人。 真正可怕的,除了他的修为,是他的心机。 “好狡猾的人,明明气龙碾压我们,居然还使这样下作的法子。”年轻人吐出一口血,他为自己的草率付出了代价。 燃烧气龙,通往无上的力量,但同时也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刻。 此刻,他们失去了搏命的资本,uu看书 .uansh.co 只能任人宰割。 “小薛,前辈给咱们上课了。要杀便绝杀,绝不给一丝借命的机会。” 事到如今,任老德也放弃了挣扎,“我不行了。” 陪伴他将近百年的另一只手臂,就这样失去了感知,失去亲生儿子般的痛苦。 年轻人愤怒地流下眼泪,他虽然还活着,肉身修为还在, 但他知道,这辈子,算是毁了。 这场较量,路沙站在最中心,从头看到尾, 这真德教和飞血湖的两人已经极强,在他见过的高手里足以排进前五,但这气龙结界之人,实在是难以想象。如果他要杀,必死无疑。 但是路沙还是想赌一把。 这里没有任何威胁。 在三人的注视下,那在四处游走的白点渐渐汇聚成一个人形,身形俊秀,长发落肩,一点明眸,是人世间少见的美男子。 他的到来,如同落下一片新雨,让气息爽快许多。 路沙心中打鼓,就是这个面容祥和的家伙,做下了这般可怕的事情。他想叫一下四岁小孩,没想到这小东西就像是见了老妈一样,直接飞扑了过去,很是自然地钻入了这美男子的怀里。 美男子并不抵触,略微惊讶了片刻,看了路沙一眼,鬼使神差般,朝他示意着点了一下头。 意味无穷。 路沙懵了,这,啥也不懂的碧蛇丸,认识这家伙? “难道,你……你就是那天魔星?”老头血泊中艰难支撑,哀求般道,“告诉我,我是个临死之人了。” 九十四 几道山海龟 “天魔星?” “没错,你的气龙之法与我三重天截然不同,显然是另有造诣。” 跟着老头的话,年轻人咳咳说道:“几年间连续横扫十六宗年轻一辈高手,你的实力,配得上这份荣耀。” 见美男子久久不会有,老头作色:“难道你不是?” “我在此地修炼多年,确实未听过三重天还有这等人物。”美男子扫了地上二人一眼,将碧蛇丸托在肩膀上,“念你们两次破道不易,饶了尔等性命,回去好生休养,百年里也许还能再凝化气龙,改日飞升入六重天也未可知。” “你,你不杀我们?”年轻人上来脾气,“难道你就不怕我们日后修炼有成,来找你报仇?!” 美男子注视着他,整整两息,旋即无赖地转过身去。 这其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年轻人颓然坐倒在地。 “多……多谢前辈饶命。”老头和年轻人相互搀扶着,从两个方向狗一样爬走。 若是气龙还在他们朝天借命,也许还有一战之力。但眼下他们被斩去最强壮的手臂,便是身无分文的乞儿,什么尊严都失去价值。 目送那气息远去,路沙奇怪问道:“你就这样放了他们?” “记着,他们是你害死的。” 路沙心中一刺。 美男子不问他为何篡改自己的命令,说道:“离开西方大沼,摆在他们面前只有两条路,其一,杀死对方,回到宗门,凭着这份功劳也许还能被认可。” “那第二条呢?” “第二条,从此做个普通人,生老病死一甲子。” 路沙仔细思考着,如果是他面临这种局面,会作何抉择。艰难,无比。 “小子,我只问你一遍,你一个气龙都未凝化的入门弟子,千里迢迢跑到这西方大沼来,执意寻死?” 美男子对碧蛇丸很温柔,对他很冷酷,“你好好给我答话,休要像方才那样满口胡言。” “是。” 路沙不得不怀疑,他还能说话是不是四岁小孩卖萌的功劳。当下也就老老实实把为何来此,这任务,这起源,都挑重点说了。 说起“碧蛇丸失窃”,偏偏被他找回来,路沙直接省略了白阳的戏份。 美男子突然喝一声,围绕在身侧的白光锁住他:“你说你是长生宗弟子,掌教亲赐的五品?” “对,是掌教亲口,叫我陪着这小宝宝来此地,说是要放生它。” “那你为何不走宗门传送阵法,反而要租用商贾私藏?” “我有苦衷。”路沙有苦水倒不不出,这就是白阳给他下绊子呢,果然宗门内就有传送阵法,非得让他跑断腿。 路沙解释得滴水不漏,天地良心,他全是实话。 美男子似乎还在怀疑路沙身份,看了他腰畔一眼:“你怎么会有十一品的令牌?” “这是我妻子祖父留下的。” “赵玲珑,赵玲珑……”默念着这个令牌上的名字,美男子微微出神。 “前辈,认得我妻子祖父?” “不认得。” 美男子很快摇头,肩膀上的四岁小孩打着瞌睡,这样都睡着了,路沙也是很佩服。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沉默。 路沙见着美男子对长生宗极为了解,无论是品级还是功法,联想起在封魔殿掌教那深意的眼神,试探性问道:“前辈,难道也是长生宗的弟子?啊,见过师兄。” “你不必这样称呼,真算起来,我早不是长生弟子了。”美男子简单做了自我介绍,他没名字,认识他的人都叫他接印。 路沙心底大骂掌教不是东西,客套问道:“接印师兄,我刚听那两个坏东西说,您……您是六重天来的?” “我在长生宗养气一甲子,侥幸破入三折之境,去了六重天几道山,二十年前才回来。”接印说起自己生平,波澜不惊,像是说别人一般。 “原来还能这样。” 三折之境,眼下整个长生宗也不出一个手掌吧。 路沙有点兴奋,这么突然就见着一位,珍稀生物。几道山,有点耳熟,似乎就是《云之涯》主角的大本营呀! 接印说道:“炼气士之路,本就是登天梯,你年纪还轻,以后修为不再我之下。” 路沙听他的说话腔调,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是大学生毕业,然后去外国留学,读了硕士回来似的。 “我说掌教让我送这碧蛇丸到这大沼泽,是有什么深意,原来是要找师兄您,这一来二去可把我我搞糊涂了。” “掌教的意图,我方才在想通。”接印颔首道,“我在此地清修,这碧蛇丸的事掌教确实与我说过,但那也是很多年前了。他让你把它送到这儿来,uu看书ww.uukansu 不用传送阵法,是为了验证你的诚心,没想到你竟然取巧。” 原来真是要让他西游记啊,可他直接一个筋斗云翻来了? 路沙有些无奈,吃饱了撑着。 接印犹豫着,如果他把路沙丢回去,重走一趟,路沙无疑当场崩溃。 但万幸,接印理智还在。 “既然是掌教叫你来此,这五年里我会尽心保护你的安全。切记,不要离开这道白墙。”他郑重提醒道,“最近这西方沼泽不平静,我怀疑,是有九锻的魔物出世。” 九锻? 见路沙似乎不理解,接印又提醒了句:“你也许觉得没有气龙,九锻魔物也不厉害。但我要告诉你,这百年间情况越来越复杂,人族在强大,而魔兽也在进化。它们之中,甚至吃了不少炼气士的气龙,绝不能轻敌。” “师兄,我记着了。” 接印非常干脆,没有再与他多废话,就要带着碧蛇丸离开。 看见路沙有些不舍,说道:“你放心好了,这碧蛇丸与长生宗有故,掌教送它来此就是报了还债的念头。我会让它慢慢恢复野性,这时间在三个月左右,之后就劳你照顾它。我时常要闭关,这一次能遇见也是巧合。” “接印师兄,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回长生宗去?” “我告诉过你,我已经不是长生弟子。” 接下去的几个月时间,路沙过上了无忧无虑的单身生活。没事就欺负欺负小魔兽,在白墙的压制下他们都又软又萌,让人不忍心烧烤完还撒一把孜然。 九十五 凝化气龙本就绝路1条 西方大沼内圈充满危险,但也充满了可能性,这里本就是一个天然的大宝库。曾经封闭百年的历史,更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路沙在白墙内行走,常常看见结伴来此寻宝和冒险的人族炼气士。其中有不少真德教和飞血湖的弟子,一旦撞上不打起来算是好的了。 也许这两个宗门,有什么直接的利益冲突,或者是曾经的血仇。 路沙给出这个判断,那任老德和小薛并非是个例。 这些来西方大沼的炼气士,大多都是一折之境,他们有组织有计划,严格执行,即便是碰上实力强于他们的魔兽,也能从容应对。 阵容搭配,有点像前世玩过的网络游戏,下副本。 路沙目睹一个六锻魔兽被活活磨死,心底为它默哀数秒:“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放风筝’?蠢家伙,长点脑子吧。” 他无聊地过去,想要瞧瞧这些炼气士的气龙,另外最关键的是有没有漂亮的姑娘。 这些日子太孤苦可怜了。 “是谁?”年轻的炼气士们立刻警醒起来。因为白墙的阻隔,没人能看见路沙的身影,这种来自未知的恐惧更加可怕。 “哪位前辈高人在此清修?” 有人感觉敏锐,知道路沙就在他们跟前,恭恭敬敬地道:“我们都是独行人,组队来这大沼泽历练,没想到这三眼魔猿是前辈的猎物,鲁莽得罪,该死该死。这魔猿我们绝对不碰,前辈快拿走吧。” 这些家伙在怕我?没想到这气龙结界意外好用。 路沙没借用接印的名儿,淡淡说道:“算不得前辈,鄙人长生宗,赵玲珑是也。” 众人纷纷拱手道:“原来是玲珑前辈,久仰大名!” 这名儿太过远古,几乎没人听过,只是那长生宗三字醒目,可此地离长生天也太远了。面面相觑,谁都拿不准路沙的真实实力。 “呵呵,你们别胡思乱想,我无意路过此地。至于这头魔猿也不是我家亲戚,你们拖走便是。” 见路沙松了口,众人不由欢喜,千恩万谢:“多谢玲珑前辈恩赐,我等纵死不忘。” “多礼,多礼了……” 再抬头看时,那股气息如同烟云般远去,仿佛从未降临过。 “啊,这就是前辈的风骨啊!”众人皆是动容。 从这一天起,每一个来西方大沼下本子的炼气士小队,都听闻了长生宗赵玲珑的大名。也都知晓他行事潇洒,不夺人宝物的博大胸襟。 真要是遇上了不得的魔兽,玲珑前辈还会仗义出手,他一出现哪怕是八锻魔兽也逃得灰溜溜。 渐渐的,这里的消息传了出去, 先是传进了飞血湖的湖底,再传进了真德教的山顶。 对于这名突然出现的长生宗高手,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修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从那一天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了来挑战赵玲珑的高手,大多是一折之境巅峰的实力。 但是他们连路沙的人影都找不到,只能在西方大沼里走迷宫。 对于这些人,路沙一贯采取连蒙带骗的手段,动手是不会动手的,但是打打嘴炮还挺过瘾。算是这无聊生活中的一点慰藉。 在这生存沼泽里,每天最不少见的就是死亡,魔兽的死亡,炼气士的暴毙,远比一般江湖剑客的决斗来得好看。 渐渐的,路沙对于死亡也有了一种新的体悟,这本就和新生是一件事。 骷髅王在复活中死去,也在死亡中不断获得新生。 总之,他很满意这里的环境,对于他修炼两气再完美不过。照此进度下去,路沙对于凝化气龙,重新燃起了一丝信心。 “只要努力走下去,也许有一天,真的会有奇迹吧!” 这个下午,路沙没有出去招摇撞骗,反而开始努力地养气,感悟生死玄妙。 久违的接印来了,身边带着一个高高胖胖的小男孩。 路沙看了半晌,才认出他就是碧蛇丸:“呀,这是哪家的崽?” 几日不见,小胖脸上的肉更加红润,笑起来露出坚固的牙齿。头发也留长了,梳成一个齐刘海,显得有点滑稽。 “这地主家的傻儿子,野性恢复了?”路沙起身说道,“见过接印师兄。” 接印并未回答,反而一直凝眉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怪异。 路沙有点不自然,这几道山海龟发现什么了? 他想说点什么,只听接印道:“你体内同时修炼着两重功法,两道长气……这是谁教你的,此人可杀。” 路沙勉强一笑:“还是被师兄发现了啊。没错,我体内有两气,一道是是万古宗的骷髅真气,另一道是我们长生宗的长生功。实际上我也不是什么真正的长生宗弟子,uu看书 .ukanshu连这长生功法也是跟别人学的。之前我没法子,为了活命,不得不将这两气并流。” “我虽不知道前因,但你眼下已经是六品弟子,可见掌教对你的器重。”连接印都有些头疼。 “我之前真气进步飞快,但自从这两气练成。”路沙摇头说道,“别说气龙了,就连这六层入室境界也遥遥无期。” “你不忙气馁,若真是让你修入六锻,你必死无疑。” 和赵珑说的,一模一样……路沙猜得没错,接印对万古宗没什么敌意,也许他眼下对长生宗也是无感。 接印思索片刻,牵住碧蛇丸的手,转身道:“我现在替你废去所有真气,从头开始练起,你年纪还轻,可舍得?” “师兄,除了废功重练,难道两气并流就没有任何出路?我,我愿意一试的,不管多大的努力和代价!” “没有。”接印毫无迟疑。 “竟是……”路沙低下眼去,“这般么?” “你一定也知晓了,天下养气人全都是一意孤行,剑走偏锋,从没见过什么中庸夫子气龙有成。这一气便是一条道,从没见过走两条道能够走出光明,那只能进进退退,永远原地踏步。” “接印师兄,如果我把这两道气合为一体,两条道并作一条呢?” “凝化气龙是一条绝路,路路沙,这是条绝路,最怕的就是犹豫反复,自作聪明。” 路沙的幻想,接印毫不留情地打碎:“你要是真想在武道上有所成就,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否则,就永远当个庸人吧。” 九十六 练剑峰6子,战天魔 ? “谢谢师兄,我会慎重考虑。”路沙心底寒彻,反倒有了一丝解脱。既然连三折之境的大能都这样说,那么两气绝对就是死路。 无论怎么走,都不可能走通的。 已经认识到这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那沮丧也就不必了。 “痴人呐……”接印看了他一眼,没有露出一个字的讥讽,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曾经自己的影子。 碧蛇丸还在傻傻地笑着,满是廉价的天真,一脸讨糖吃的痴想。 他给了路沙缓冲的时间, 路沙抱拳道“师兄今天难得来找我,可是有什么吩咐?”他猜想着,大约是接印要出关一趟,没空照顾碧蛇丸。 “与碧蛇丸无关。”接印向前伸开五指,一个水幕似的圆圈在空中徐徐展开,“是长生天出事了。” “天魔星?”路沙第一反应。 “昨日有人来山门叩问,一道气龙破开天门,引来三千炼气士围观。方才掌教通过传送阵法,给我传来讯息,就是你说的那人。” “师兄,这天魔星到底是什么来头?” “此人是六重天使者,掌教碍于身份,不便出手。过去几年里,十五宗里凡是和天魔星交过手的人,全部死光。” “这天魔星出手这么狠毒,难道六重天就可以这般为所欲为?”路沙愤愤说道,“我就不信十六宗一起出手,还奈何不了此人。35xs” “此人的身份是谁,天魔星为何大开杀戒,尚且没人清楚。也恰因如此,没有宗门敢贸然对他动手,怕种下祸根。只是平白被他搅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 “原来连师兄您也不认得……此人到底……” “我在六重天也是很久之前了。”接印目光落在前方水幕,其中画面越发清晰,“这是掌教送来的成像珠,咱们正好一起看看,此人的手段。” 身旁碧蛇丸早就乖乖抢了前排坐好,路沙就站在他身后,抬头看去,水幕中封魔殿上空的绝美风光逼真无比, 一草一木伸手可碰,每一片叶子都在风中飞舞。 天空无比明亮,下面开阔道场平地,九百九十九级天梯,站满了身穿弟子袍的长生弟子,人人背负兵器,仰头望这边看去。 没有一个清晰的面孔,像极了一场盛大的飞升典礼。 而目光的最焦点,封魔殿顶最高的定天珠上,孤身立着一个小小黑影,脸上带着一副丑鬼面具,拉出一个充满滑稽的笑脸。 给人第一印象,这家伙傲地可以,看不起任何东西,在座诸位。手中一把真气长剑,脚下拖着火焰般明亮的气龙,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惊奇之处。 即便如此,依旧没人敢斜视于他。 路沙心头一震,此人就是那打遍三重天无敌手的天魔星了, 如今看去,当真是不俗。 不单是他看不懂此人的修为,即便是接印,也是沉吟良久,却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提醒“两个时辰前,练剑峰小院接连派出三人迎战,都败了。” 路沙听了,说道“那下一个出场的是……” 水幕中画面一变, 封魔殿下穿着鲜红衣甲,吴智从人群中走出,阴沉着脸,冲上方开口道“上使修为通山破海,深不可测,接下来我宗也只有派出首门弟子,七子传人,讨教了。”说完一拱手冷漠退下。 “桀桀桀——”丑鬼面目下,吐字含混不清,“来,来来。” 他轻轻挥动真气长剑,在脚下荡出一个大风圈,表示迎战之意。这一道风从殿顶冲下,下面众人都是站立不稳。 “首门弟子,是谁出战?”下方的长生弟子都是又惊又喜,“原来吴师兄早有应对!” 首门弟子,是哪一位闭关的长老吗? 这一战,长生宗拼尽全力! 不容一个逃兵后退! “若是能击败这天魔星,我宗门必定名震整个长生天!” 还未开战,欢呼声在开阔道场间传荡开来。 隐藏在暗处的陆溪,白阳冷冷一笑“养兵千日,终有一用。” 两人拍掌一笑,都是极为侥幸,若非找来这几个羔羊,现在上去送死的就是他们俩了。 刚才看了天魔星出手,深知绝非对手。 “白师弟,过了此劫,你我至少都能升官一品。” “哈哈哈,多谢师兄提携。” 两人没兴致去看外面,之前上去那三个家伙眼下血都没流干,剩下这三个又能如何,索性退去回屋子喝酒。 白阳失望一叹,可惜让那小子逃走了…… 西方大沼内圈,路沙表情不对,显得非常紧张, 接印说道“敌在前,你慌了?” “现在要上去对敌,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他们出事。”路沙想起这些年的相处,练剑峰七人彼此熟悉,去了嫌隙, 同样的命运铸造了患难的交情。 “仔细看招。” 接印运动左手五指,水幕的画面再次拉进,锁定在封魔殿顶,那丑鬼人的真气长剑几乎就要刺出来。 在下方无数的呼喝声中,有一个略显笨拙的男人顺着楼梯爬了上来,擦着额头汗水,吞吞吐吐道“在,在下长生宗首门弟子,uu看书 ww.uukansh.cm宋道雪,请上使……” 这天地下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路沙越看越觉得生气,但偏偏此刻他远在千里之外,完全插不上手。 丑鬼面具完全没出声的意思,男人把剩下三字补全“讨教了。”翻开袖子,那是一把暗淡的,如匕首般长短的小剑。 以他的真气修为,能凝化出这样的兵器,已经非常不错。路沙看得心酸,这段时间这家伙一定付出了许多努力。 那只小树灵无比恐惧,就藏在宋雪脖子后,一点儿都不敢正视那个丑鬼面具。 从里头,只有一声声怪笑声,飘来。 双方之间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是毫无悬念。 宋雪没有占据过一点上风,被动地以真气成剑格挡,纯粹以修为强横比较,路沙不指望他能撑过五个回合。 但很奇怪,天魔星的气龙并没有碾压宋雪,整个较量进行得非常平稳。 最主要的进攻放在了左肩,天魔星像是吃准了这是他的弱点,其他什么地方全都不管,只打这一个地方。 “哇哇哇——” 就算天魔星一开始是试探性进攻,但长久消耗下来, 宋雪反倒变得轻松了,敌人带给他的压力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他变得更加自信,只当陆溪所说是真,掌教在暗中给他加持了力量,让他短暂中能够硬撼强敌。 “长生天的诸位先辈,在庇佑着我!” 九十七 如果,小白鼠 ? 这种自信带来的充沛斗志,宋雪甚至发起了反攻,既然天魔星只进攻他左肩,那他就卸去了其他的注意力,全力以对。35xs 在对方刻意犯蠢,宋雪打出了几波不错的反制。原本他就要被逼下殿顶,这短短几个回合,就争回了极大的余地。 宋雪积攒多时,大声吼叫“天魔星,我不怕你。” 观战的长生弟子看得云里雾里,见他这般气势,都呆了一呆,全唬住了。 不知谁带了头,全都纷纷说道 “咱们这位长老,气龙修为好生了得,竟然能和天魔星不相上下!” “是啊,你们仔细瞧,他的真气化剑虽然渺小,但那威力却是非凡。” “能成为七子的亲传弟子,至少也得是二折之境,这一回我们长生宗有希望了。” 所有人都屛住了呼吸,等着他们的前辈“宋道雪”将天魔星斩下。这将是长生宗近几十年来最辉煌的一幕。 也只有极少双眼睛看清了局势, “这天魔星到底什么意思,故意戏耍宋雪?” 路沙糊涂着,突然醒悟过来, 和接印几乎同时,脱口道“他并不在意宋雪的气龙,是在考验他的剑术。” “所以他才压制了修为,和宋雪打个五五开,就是抱定了这个念头。” “这人也太……无聊,可怕了吧!” 路沙思索着,宋雪的气龙在此人面前,无异于蚂蚁和大象。35xs 而他平日就没怎么钻研过长生七剑,眼下勉强拆解几招,等到对方失去了耐心,就是他被杀下殿顶的时候。 路沙忍不住大叫“宋雪,你给我滚下去啊!” 他冲到水幕前用力敲打,但只有几个泡沫破碎,画面中的两个人谁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宋雪完全没意识到危机, 拔剑决然而然, 猛冲而去—— “结束了。” 接印不待路沙,直接挥手散去了水幕。 之后的画面惨不忍睹,也没有再看的必要。 路沙怔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宋雪死了,宋雪还活着? 长长的死寂,就像是这个世界断了电,没了任何的色彩。 而同样,整个长生天都目睹了宋雪从高空坠下的一幕,所有弟子陷入了溃败之中。连首门弟子,都败了。 天魔星牢牢占据着封魔殿顶,等待下一个挑战者。即便是大胜,他也没露出太多喜悦,只咿呀咿呀怪叫不停。 在旁人看来,无异于赤裸裸的讽刺。 “首门弟子,李有眠,讨教!” “首门弟子,贺广游,讨教!” 在宋雪之后,李眠和贺游,这两个“七子传人”接连出战,但仍是抵挡不住天魔星。35xs 他们甚至比宋雪坚持的时间还短。 夜色四合,整个长生宗都笼罩在一种压抑之中。 门人弟子走在路上,背后纹着的那株长生树都有些软弱。看看那白日的战场,似乎还有那丑鬼面具气龙的余威。 封魔殿中,吴智把比武经过向掌教说了, 这位老者白日并未来瞧。 结果,早已知晓。 “这天魔星当真这么了得?吴智,这最后一个名额,你去试试。” “掌教,此人并不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他看准那几个小子太弱,所以才只比较剑术。若是弟子上阵,这条气龙怕是要废了。”外面其他宗门的血例太多,吴智听都听怕了,听见要差他跪地,连声哀求。 “那可怎么办好呢?真教我长生天名声扫地么……” 吴智颤抖着双腿“若是真动起手来,弟子以为也只有七子中有一两位出关,加上掌教您,或能为三重天除此大海。” “七子当年一战万古楼,借命逆天,便失去了音讯,眼下也不知在江湖还是星海。你说要去哪儿找?”掌教在空荡的殿内踱步走着,目光一遍遍抚摸那七尊气龙石雕,想起了当年举教飞升时的盛状,不由得面露一分感慨。 “哈哈哈哈……” “掌教,您发笑,可是想到了破敌之策?” “你退下吧。” “遵命。” 吴智缓缓将大殿关上, 回去的路上,想起方才掌教所说,长生七子这百年里,不知还有没重回三重天的一刻。连连摇头。 …… 西方大沼, 某一个黑泥地洞, 路沙一宿难眠,和他一起进长生天的人或死或伤,唯独他还喘息今夜。真不知明天,该是什么天气。 旁边酣睡的碧蛇丸一脸无邪,像是做了一个好梦。 路沙不由得有些羡慕他。 想着,他爬起身,去了下方的一处溪流,接印最近常常在这里养气。他到时,接印果然在,人站得如同仙鹤,看着天空浩然星海,瞳孔中全部是蔚蓝。 “你来了,坐。” 接印半晌,转过头,眼藏星辰光辉,“你有什么心事?” 路沙恭声道“我想向师兄请教,何为借命。请师兄千万教我。” “借命,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觉得有必要。” “可你连气龙都没有,必要什么呢?” “请师兄教我。”路沙肯定,“迟早一日,我会凝化气龙。迟早一日。” 像是被路沙的话语震动到,接印停了下来“好,那我先问你,路路沙,对你来说,什么东西最宝贵?” 这般粗浅的问题,路沙从未觉得自己会被难住。但偏偏,uu看书 .uukanshu 他说不出口,像是牙齿坏掉了。 “是身外钱财,还是一身修为?是美女妻室,还是膝下子孙?” 接印走到水边,抬头指去,“也许答案很多,都因人而异。但对天那头来说,你最值钱,不是你的其他什么,包括你的修为,而是你的命!” “我的命?” “也许你还无法理解,星海武道,千万炼气士中最强的人,不是什么七岁化龙的天才,而是寿命最多的那一位。” 路沙听得更加迷惑。 “但是一个凡人,最多又能活多少岁?人生七十古来稀,升入一折之境,便可得寿百十年,但往后,再想得到一个十年,却是一步难过一步。最后甚至修炼的数字都远远超过这个界限。” 路沙顺着接印目光看去,天空中仿佛有一个罪恶的笑脸,他是制定了游戏规则的人, 所有炼气士都是他笼中的小白鼠, 他在机关中布置下一个诱饵,小白鼠拼命跑,可以吃到一口食物,勉强吃饱, 但是随着次数的提高,小白鼠获取食物的难度也加大,刚开始跑一圈,渐渐要跑三圈,五圈,最后竟要跑上一百圈。 一开始小白鼠很兴奋,但它越来越疲倦,因为他知道,食物还是那个食物,但是要付出更多,超出他负荷的努力……就算它再强壮,也有难以应付的一天。 在跑完最后一次循环前,小白鼠终于累死了,永远地倒了下去。 九十八 终有1战 “无论是谁,命总有耗尽的那一天,那一刻,他就是全天下最弱小的家伙。”接印声音松软,徐徐说道,“所谓借命者,借天地力而不能偿,以命相借,借完必死。” “这和去借钱有什么区别?” “也许有。” 这许久以来的猜测,在接印的话语里得到证明,路沙发现他是对的,他对游戏规则并不是一无所知。 接印接着道:“星海人知晓养气龙,可以向天地发愿,借来一小部分力量先用,事后再还,这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而借命,就是以命为抵押,实际上根本没有偿还的能力。天地的利息,是很高的呀。” 路沙一遍遍咀嚼着这句话, 天地的利息,难以偿还。 接印摇头道:“非到万不得已,没有一个炼气士会走这条死路。” “怪不得之前师兄斩了那两个人的气龙,他们就直接投降认输。没了气龙,就像是没了打水的木桶,这天地力一滴也打不着了。”路沙顿了顿,“若是借命,那就是人跳进井里去。” “你这比喻倒是新奇。”接印赞许一点头,“不错,借命就是跳井,十有八九回不来了。你眼下已然知晓,即便你有气龙,还想借命吗?” “如果别的法子,我还是会借。” 路沙慎重考虑后,一字一顿道,“敌人将他的剑悬在我头顶,悬在我朋友脖颈,我若是不借命,就算对得住我的气龙,也对不起他们对我的信任。我不喜欢这个游戏规则,但是谁让我无路可走,我只能让他无家可归。” “长生天的消息,你知道了?” “我猜到了。”路沙拱手道,“我也是长生宗首门弟子,掌教若是让赵玲珑挑战天魔星。我不会逃,我会与他一战。” “天魔星在赶来此地的路上。很快,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三重天。”接印从溪水中舀了一捧水,自饮了,“我在六重天的圈子很小,这人不一定会卖我面子。你要是想活命,我可以放你走。” “接印师兄,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你当真要一意孤行,用两气化龙?路路沙,那是前辈人用无数血溅过的路,你莫要太自负了。” “师兄你之前也提点过我,但凡是炼气士,全都是一意孤行,剑走偏锋。”他笑了一下,“我一个小人物,又岂能置身事外。” 两人眼神直视对方,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 接印沉默半晌,始终没发觉有这个必要,一个一折都不是的小卒子,根本不值得他浪费力气。但偏偏,有一种火气,看不惯这长生宗的所作所为。 哪怕他曾经是出身的宗门, 接印闭上眼,想起那一年,他因为一件不足道的小事,被师兄罚下山门,在溪谷绝涧中爬了两天两夜,几乎葬身鱼腹。若是挺不住,没有眼下的他。 接印站住,大声说道:“好,我可以帮你踏入六锻,但之后要承受的痛苦,路路沙,任何人也无法为你分担。” 话音说完,路沙拜地一谢,说句大实话,接印根本没情义要帮他。 任何出手相助,都不是天经地义。 或许,这就是一分侠。 “从长生天到这里,以那人的修为,最多只需八天。”接印指间拈出一点白火,状如明烛,按在路沙眉心,“所以你只有九十六个时辰。” “足够了。” “我这一点长气将压制住你体内冲撞的蛮力,这段时间里你可以自由融合,尝试突破。” 得到接印镇压,路沙整个人都变得无比轻松,之前还是背着两个大石头,眼下则是全都卸走。原本势同水火的生与死,一同饮下孟婆汤,前世全不知。 之前路沙也曾请求过练剑峰小院众人的帮助,但效果连接印的十一都没有。 “师兄,我准备好了。” 接印将气龙结界散去,周遭天空恢复了色彩,他搬来八块石头布置下,让路沙坐在里面。每一块石头都被加热了一样,散发出腾腾烟气。 斩断与外在的一切连接, 路沙进入了一个玄奥领域, 那是一个一片空荡的天地,里面只有两个眼睛一样的漩涡, 一个黑,一个白, 像是磨盘一样缓缓旋转着, 耳畔回荡着亘古般苍凉的雄音。 “这是什么地方,我体内的气海?” 路沙没有看见自己的手,脚,嘴巴,肚子, 此刻他只是以一道气流的形式存在, 他继续缓缓地向着前方漂去,那两只磨盘的轮廓也越发清晰,一种强烈的直觉,若是这两个漩涡全部变成一色,那么他的境界也就破了。 为了这个目标,路沙纵身扑上,虽然力量微弱,也汇入了这两个漩涡之中,用一己之力搅动着风云变色。 他很疲惫,这样机械的重复,但是只有坚持,坚持而已。 这样的修行,七天时间眨眼过去,路沙连自己也没意识到,他这一道小小的气流不断壮大,已经成了一个气团,成为两个漩涡里非常明显的一处。 “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就一定能做到!”路沙信心倍增,u看书 .uukashu这一次如果错失接印辅助,他此生也许再没有机会提升。眼下最该把握的,还是心境。 就在他准备继续投入,外部有一个声音传入,是接印的呼唤。似乎是在询问他修炼的进度,简单的回应后,接印的气息立刻消失。 路沙知晓一定有事,不得不中断,离开玄奥之境,睁开了现实中的眼睛。 看时,那长发美男子并不在身侧, 只有一个带着丑鬼面具的高大男人, 生生立在他跟前,那张诡异的笑脸贴过来,几乎要碰到他脸颊。五颜六色的鲜艳色彩,激烈碰撞的异域元素,全都杂糅在这一张面具上。 虽还没开口,那怪笑声已经充斥耳畔,在道: “你好啊,我找到你了哟。” 路沙被吓了一大跳, 这天魔星能闯入接印布置的法阵,他的实力必不在接印之下。即便他慌张,也对局势没有任何帮助,想到这一点,路沙坦然站了起来, 诚然,该害怕的不应该是他,而是对手,那个真正畏惧失败的人。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来此的目的。你想要挑战我,长生宗唯一首门弟子,赵玲珑?”路沙突然仰头,露出狂笑,他想要再多说几句,但偏偏紧张得编不出台词。 “今天你的到来,就意味着你的失败!” “如果你以为你配得上我的对手,那你就大错特错。” “我平生大小恶战上百成千,从没见过像你这般差劲的对手。” 路沙握住了手心,他有剑可拔。 九十九 入6锻,来 ? “喂,你耳朵没聋?”路沙大呼小叫,天魔星仍是一点儿没乱,歪着面具像是在看一个珍稀动物。35xs 始终是那个笑脸,越看越让人心寒。 路沙很怀疑,这面具之后是不是一个深山猿魔,出来贻害人间。 “没法子,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来了,那我就接受你的挑战。说吧,你要怎么比,还跟在长生天一样?” 不待他询问,天魔星整个人缩了回去,一手将袖底的真气散去,之前的战意却也化解。 只见丑鬼面具慢慢后退,融入云雾之中,消失不见。 “不打了?” 这一番变化路沙有点惊讶,他往前追了几步,确认那气息已经遁走。心里嘀咕起来,天魔星千里迢迢寻到此处,显然也不是闹着玩, 这看了他一眼就逃走,有什么用意?是嫌弃他连气龙都没,懒得动手?照理来说,这样被戏弄,盛怒之下是要杀人的吧。 身后一串玉佩敲击的清响,路沙回身,一拜道“接印师兄,方才天魔星闯进来,只看了一眼却就走了。” 接印道“他只是暂时退去,立刻就会再来。这样也好,你快快破境。我会尽量为你争取时间。” “知晓了,有劳师兄再次为我护法。” 得了接印一口长气,路沙恢复清醒,再次进入玄奥,比之前更加从容,也更加专注。 身体承受的痛苦渐渐达到极限,最后转为一种彻底的麻木, 这一关他知道必须抗过去。 那气海之中,一黑,一白,两个漩涡旋转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倍,释放出狂风暴雨般的力量。 如同一叶小舟,勉力维持着平衡。 所做的,只有向前,奋力而已。 就这样,他这一缕小小气流缓缓汇合,注入了漩涡之中。有一种感受,他成了漩涡,成为了这两处风暴眼。他的呼吸成为了漩涡的运转,稍一用力,就有强劲的风声呼啸。 “呼呼——” 终于在五天后, 路沙从沉浸中睁开双眼,左右瞳孔这一瞬呈现分明的黑白之色,这也标志着他,成功破入了六锻境界,江湖武道少有人踏足之地。 此刻的他,就算再面对弓魔,也不会再是那般慌乱无措。 “之前在领主府,我从一具病体,只花了两个月就升入二锻,后来得万古楼传承,在商帮耗费灵石百万,没想到这五、六年过去,才入了这化剑之境。” 路沙想起修炼的艰辛,不由得有些感慨。 还曾是一个少年,意气几多消磨,再看镜子里的自己,都有些陌生。 若是他没有强练两气,也许此刻气龙也已凝化, 这因与果的事,一言二语实难辩清。 路沙踢开那八块破碎的石头站起,发现接印就站在不远处,面露欣慰地看着他。 “总算没辜负师兄,我活着入了六锻。” “这一次有我为你镇压,可下一次,你绝不可再莽撞。” 路沙谢过,问道“天魔星可到了?” 接印转过脸去,目光指着溪谷上游“他三天前就来了,就在那儿等你。” “师兄和他交过手了?” “我是想瞧瞧他的气龙,可他谨慎的很,始终没露出破绽。”接印声音很不轻松,于他来说,这也是个少见的劲敌,“我和他斗了一日,最后谁也没把握胜下谁。” “单凭气龙修为,没想到这天魔星能与师兄相持不下。” “何止是相持不下,若真是斗到借命那一步,胜负难说!” “武道切磋,点到为止,师兄,那人并不值得。”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也来劝我?我养气百载,从未向天地借过一口气。” 路沙心底了然,越是高明的炼气士,越是懂得隐藏自己的气龙,轻易不会让人看出命门。他来此小半年,也不知道接印的气龙是什么模样。 哪怕是在星海渡口,吴智也一直非常猥琐,什么事都只让陆溪白阳二人料理。 “他认得我。”路沙向外走,接印突然说道,“我能确定,但太久远,他用藏拙之术隐藏,却一眼就找到了我气龙七寸,逼我显出原形。难得的家伙,同样充满危险。” “他是几道山出身?” 接印顿了下,并未否认,觉得事情变得更有意思“那我也一定认得他。路路沙,你去吧,替我摘下此人的面具。” 从未有这般的信心, 本就是弱者,赴死的觉悟, 偏偏是来自接印的肯定。 路沙整个人停在原地,缓缓“师兄,你相信我? “为何不。” “我可是连气龙都没有,我该拿什么去摘呢?” “你要相信,这整个三重天,此刻都没有一人,哪怕是你长生宗掌教,能胜得过此魔星。绝没有。”接印用沉默的嗓音,重复道,“无人能胜过他,所以你,才会有一丝可能。” “接印师兄,uu看书 .uukanshu 我明白了。” 路路沙拖着脚步向上游去,背后是那把擒火,他这些日子里的枕头。 常常听贺游那小子说梦话, 人选择剑,剑也在选择人, 气龙和剑是一样的。 他握住剑柄的一刻,听到了剑的心跳。 无论是什么兵器,哪怕赤手空拳也好,都会回应宿主的心意。 赵玲珑追随在他身后,一连上百步,直到要抵达道路尽头,才渐渐消逝。 “天魔星,来!” 路沙抬起头,看见天魔星孑然的身躯,就立在那河流的断层,一条狭条岩石左右。那丑鬼面具踩着水,转过来,仍是那个阴森可憎的笑脸。 还是那样沉默,那么轻蔑。 此刻他眼中看待路沙的神情,和之前对宋道雪,贺广游皆无什么不同。甚至更低一分,因为在这长生宗最后一个首门弟子身上,他没有发现气龙的威严。 失望。 这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个,路沙刚刚破道还未凝化新龙,至于第二个,则是他连入门台阶都未跨过。 答案两种,结果一样。 丑鬼面具唯一有些讶然,是他发现路沙的速度飞快,完全没有意识到恐惧, 与手中赤剑在水上同游,啪啪啪一连串水声。 最起码,他比前面六个,其他十五宗应战者,都要表现得更为, 勇敢, 有趣。 一百 天降之剑 当燃烧着的擒火斩来,天魔星身子不动,他的衣袖宛如灌了真铁,坚不可摧。 反倒是路沙被反震之力,拍下水中,手中赤剑刺入石底, 擦出七八个火星,在水面上爆裂而去。 下一瞬,赤剑入手,再次猛击, 天魔星早有准备,左手往前一拍, 平空生出一阵大风将路沙挡住, 他两手按住剑背,脚下撑住水速,大步而上,分化两道气流交叉成一个十字, 而天魔星恰处于锋锐中心,路沙真气突然化剑,连他也有些猝不及防,树根似的双脚这才动了一步,将那长条岩石让出半个身位, 路沙乘势踏上,左手擒火,右手气剑,快步逼近,要再抢地盘, 直到此时,天魔星才稍稍收心,正眼相看, 挥开袖底同样拔出了一把气剑,燃烧气浪跃过头顶,与水幕中他在封魔殿顶更要残酷。 路沙看得心惊,更是兴奋, 先是交击擒火,再次气剑携手,依旧如此,每一个剑音都意味着一个缺口, 不断加深的裂痕,一片片飞走的枯叶, 好似在打磨这整个天地,脚下岩石眨眼之间就裂成了数块, 从拳头炸成石子,从石子碾压粉末, 激斗的他们没了落脚点,索性直接踏入水中,一脚脚猛提, 河流如注,奔腾不已, 仍未中断那裂地碎石声响, 不到十个回合,擒火剑发出一声,本就密布的裂纹练成一线,旧墙般瓦解, 气剑断了还可再续,这金铁兵器一断却难再用, 一如性命,一如时光, 路沙道了声:“好兄弟。” 说着顾不得流血,将手底断刃径直掷入水中,任由其被冲走,眨眼就没了影踪。 脸上也不知是汗还是河水,密密麻麻, 咬着牙下定了决心,从右手气剑中分出一把, 化一为二, 却是一道重墨,一把银亮, 都要吞噬对方,此刻安于并肩,再无比此更怪异的画面。 “长生宗,赵玲珑,领教。”路沙喝一声,“再来!” 抢步追上,这河水中再无任何退路, 他要比水流更快。 看见这一幕,天魔星也微微停步片刻, 没想到,这星海之大无奇不存,还真有修炼两气的疯子。 偏偏修炼的还是,最为排斥的生与死。 真气化剑,乃是将全身真气外化,凝于一指, 比起真气护甲,消耗程度连跨数个层次。 寻常人,一剑,都维持不了一炷香, 倒头往往要昏睡数日。 他倒是好奇,这长生宗最后个首门,又能支撑多久? 久违的战意,是种值得的较量, 丑鬼面具仰起头, 古怪的笑脸对准苍穹,从袖底散出无数青光,暗器小匕般封锁住四处,成为一道道通天玉柱, 他知晓有外人眼光注视, 那是气龙成界,将所有觊觎都斩断, 此间再没有旁人,只剩下他,还有对面那两把气剑, 此外,再无其他, 天魔星第一次,提剑,主动争势。 在他的压制下,路沙两把剑没占到丝毫便宜,反倒成了最大的累赘。 …… 溪谷下方, 本就颤抖的水幕,轰然破碎,水箭一根根刺面, 接印饶是气龙在侧,承受之下,嘴角也流下一丝血迹,飘逸的黑发杂乱。 迟疑片刻, 还是挥手将水声打平。 同样的场景, 则是发生在长生天,封魔殿中, 一个老者发出的咳嗽声, 片刻,他翻动手背,将水幕重新凝聚, 虽然无比朦胧,看还是依稀看得见,有两个人影在生死相搏。这条河流最是受伤,每一刻都在支离破碎,血流不止。 “没想到这小子,能把长生七剑练到这个程度……” 老者拂动长须,“是我小觑你了,赵玲珑。” 殿下伏着的吴智听到这声,心中跳动,掌教轻易不夸人,这一句小觑已经是极为难得。他在此间修炼几十年,何曾得过这三个字? 不过,勤勉,二字而已。 他惶恐地抬起头,遥遥看着那水糊了的水幕, 这视角,仿佛他是一个间子,正潜藏在水底收集情报…… 其中一人,手持双剑, 本已经不敌, 被逼到绝地,连一寸都不剩下, 却整个人猛然跃起,头足颠倒,全部凌空, 却是从上朝下,变守为攻, 挑剑飞刺,激荡而泻, 奇思巧技, 暴风骤雨般的接连攻势, 明明是双脚凌空,但此刻他仿佛是把虚空当成了大地, 踩的每一步都无比坚实, 而他的双手,每一把剑都运用自如,像是两个天成默契的生死之交, 既占据了地利,又得人和! 这一番突然变转, 让恰处于下方,他的对手,都微微惊神, 一时没了手脚,uu看书 w.uuanhu连连失手,但此刻去路全被上方两道剑锋锁定, 他根本哪儿都逃不掉,一步不能,只能努力应对, 来什么,拆什么, 拆不中,就流血, 这根本不是他熟悉的剑路,任何一个正常人的剑路,哪怕是前后左右处于夹攻也好,为何会是从上方而来?! 天降之剑! 吴智看得惊骇,不由道了声:“这天魔星,真是鬼剑术!”莫名觉得眼熟,在哪里见过,但偏偏说不出来。 半晌才发觉,那个在下方的人似乎才戴着面具, 而在上空的人,使的竟是长生剑法?!眼下进攻的人,才是那“赵玲珑”! 吴智更是说不出话来。 “去,叫全宗弟子都来,他们的玲珑师兄,要破敌了!” “掌教,您是说,赵玲珑胜了,天魔星败了?”吴智面色煞白,声音没了伦次,“这……这怎么可能?” 掌教微微瞥眼,对于路沙的表现显得平静,自然:“比气龙,你不是他对手。可比剑术,你要拜他为师。” 吴智汗颜。 溪谷两畔,接印一人独步,一切攻势都在他眼底流转, 本还在为那一人庆贺,突然一拍手:“糟糕,这小子不知深浅,惹怒了魔星,今朝若是不能再胜,性命不保。鲁莽啊,白白断送好局!” 蓦地想赶去,但又止步,来不及了…… 吴智刚要走出封魔殿,突听身后声音一颤,长叹般道:“他终于忍不住动用了气龙,这场比试,天魔星到底还是胜了,却又输了?” 一百零一 快到尽头,慢至如今 河流水声为之中断, 两人上下,相攻相守,几乎转成一个龙卷, 路沙心意与剑相合,仿佛又来到了那山巅,那一次次的攀登,使得他的注意力更为集中。 他完全成为了一具机器, 平静自如, 处于漩涡中心的丑鬼面具,截然相反,越发难以忍受,他本以为路沙绝撑不了多久,但没想到先要败退的却是他。 照此下去,他气剑必断,今日必败, 但可怒的是,这短暂时间里,根本没时间,也没可能破掉这古怪的天降剑术。 他不可能成为大地, 若是路沙此时收手,也许还会认负,但这般得寸进尺,也唤动了这天魔星的震怒, 他放空手中气剑,任凭路沙两剑齐进, 就要将他刺出两个大洞, 路沙心神归一,全然没想到这一点,只任由两把气剑臻于完美。 而就在此刻, 外部放出的气龙结界轰然崩溃,全部归于天魔星掌心,整个溪谷都产生强烈的摇晃, 随着境界散去,压力回归, 快得没有行踪,依稀是一个真龙之头,长尾霍然一扫, 有一个雄伟吼音, 还在半空的路沙剑势立破,方才他立于不败之地,此刻则是无路可逃, 不管剑法是横练还是竖立练, 在这绝对的实力面前,根本没有任何抵抗余力。 空—— 宛如一个巨斧扫击,路沙半截身子高高抛出,轰隆撞击在山背上, 剧痛绝非真气可以抵抗, 险些就要晕过去。 半晌,他才恢复了意识,勉强地爬起身来, 左手两手全是被烧灼过的红痕。 像是才发觉这一点,路沙不能支撑,半跪在地, 因为刚才的过度透支,体内气海全空,他再想化剑,只凝出一寸就再增长不上去。 路沙索性放弃了这个念头,双耳一点儿声音都听不着, 只看到有一个模糊面具越过河流,朝他而来,像是冥界勾魂的使者。 那人朝他打了一口气,他才缓过来,不至于当场去世。 路沙低低地喘息着:“一气成长龙,果然厉害。” 比起这无趣的胜负,丑鬼面具关心的显然是其他,用气剑在地上敲了敲,指着他人,似乎在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觉得,有必要知道了。 “长生宗,赵玲珑。” 赵玲珑,倒练而成的剑术, 丑鬼面具有些不悦,又指着天地。 路沙明白过来,这是再问他师父,就吐了两字:“陈鱼。” 天魔星听完,全是匪夷所思,即便是那笑脸面具都变得扭曲, 他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 谁是陈鱼,陈鱼是谁? 他不愿相信,若是一旦再次陷入这“陈鱼”的“天降之剑”,他仍是没有把握逃出来。 即便,他不会再给这样的破绽。 他在哪里?天魔星暴躁起来,路沙摇头道:“你想找到?可连我也不知道……” 无论是下游的接印,还是远在长生天的掌教, 神情全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只有吴智还在木讷,他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 “还没有结束!”路沙用那一寸气剑站了起来,他知道天魔星在等他,大声喊道,“我还没输!” 以此人的高傲,若不能用剑将他打倒,绝不会善罢甘休。 因为今天的这一场决斗,归根究底,还是一场江湖比剑。从一开始,天魔星就没有输的打算,就像之前所有战斗一样。 他能逃走吗? 此刻转身,死在此人的气龙之下,尽遭吞噬。 对手正在越过河流,越来越近,河水根本挡不住他,就像一群被屠杀的老弱残兵。 此刻,河水就是他的生命长度,完全失去也意味着他的终结。 “呼呼——” 路沙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一下一下,越来越炽热,他连气剑都要没了,只剩下不到半臂, 这样的剑即便刺出去,能伤得到这颗天魔星?开玩笑的吧! 即便是水幕下围观的上千长生弟子,此刻都变得无比失望,这位赵玲珑长老固然投机取巧,但和之前那李有眠三人并无区别。 之前的一点侥幸,和期盼,全变成了同情,他们想着退场了,若非这是掌教的命令,根本没人会再来这封魔殿。 当败,还是败。 殿内,吴智哑了嗓子:“掌教,那小子……” 下游,接印在水边洗手,看到一截带血的赤剑,在树枝的拉扯下漂了下来。他唤气龙捡起一看,起初不以为意,忽然之间变了眉宇。 一声鼓, 二声雷, 强敌越过整条河流, 不到十步距离, 路沙还挺着,他整个胸膛往上都在失重,他完全不知道接下去该如何应对,也许承受着这最后一剑,就是他今日在此的全部意义。 那把重新凝聚的气剑,丝毫不比天魔星最初的那一把弱。这么久的缠斗,对方依然是完好无损,而他自己早是强弩之末。 可还能战? 忽然有一个身影来了,u看书 ukansh 路沙眼底恍然, 是那个脾气古怪的剑客, 手底持着那把旧剑,普通得眼熟, 看向他,严厉:“小子,你可去过江湖的水底?” 江湖,水底, 剑客的面孔, 幻影只维持了短短几秒, 天魔星的气剑从中穿了过去,他留给路沙最后一个回合,绝杀。 再剩,一步。 路沙没有任何纠结, 他什么都忘了,只想起了当年在乌江亭,他受的那一剑, 那一剑本对准他心口,十息必死, 但出剑人在犹豫尽头改变了方位,错救了他, 太怪了,这一剑, 它该回来了。 快到尽头,慢至如今, 终究出手。 一种错觉,出手的人并不是他, 他只是一个桥梁, 把当年的剑客,和此时的天魔星联通在一起。 手底一寸暴涨而出,瞬息之间达到一丈, 炽热的真气长浪,将两人之间所有距离完全填满,哗啦啦一片, 在这一眼中,甚至比天魔星还要明亮。 时间仿佛出了问题, 还在搏命的二人全没意识到,就在路沙出剑的那短暂一瞬,河水停止了流动,风声不再细响,一切的生灵忘记了呼吸—— 万幸,只有这短短一瞬。 嘭—— 丑鬼面具连连后撤,发出一声错愕,叫道:“小子,你这一剑从哪儿学来!” “原来你不是哑巴。” 一百零二 名震东南3宗,天魔星真实身份 ? 这人声音意外中正,路沙一笑,御剑直上, 他全部的力量都押上,将对方气剑斩出一个口子, 手中气剑整个抛出,气剑本就是从手底长出, 走一分少一寸, 就在最后一点锋芒也要燃尽,成为一个小圆球,恰恰击中那人面具左角,发出“卡兹”一声,如蛋壳般碎裂开,簌簌落地。 “中了……” 路沙心头一喜,但人直接摔进了水底,意识一黑,不一会儿有圈血飘了上来…… 随着面具破碎,天魔星猝不及防,原本笑脸只剩半条,暴露一半俊美面容,额前头发很快遮住。 这般惨败,实在始料未及, 来此地前,岂能猜到。 他忽然发笑,连说了三句“好。”原本散布的结界全归来归附,气龙露出本真模样,那是最为尊贵的上乘气象。 然后回身把路沙从水里捞了上来,轻轻抱到石头旁。 盘绕在天魔星身侧的金角青龙呜呼作响,上下扑滚,身躯几乎压住整个水域,一副要将这小子吞吃的模样,请示主人意愿。 天魔星沉吟不语,俯下身擦去路沙脸上的血污,说道“好小子,赵玲珑,我均乐平记着你了。将来凝化气龙,有种来几道山找我。” 说完又惋惜般摇了摇头, 两气化龙,可能吗? 说罢一脚踏上青龙,他索性也不再隐藏,呼啸一声破云去了。 …… 长生天,封魔殿外, 一片沸腾, 刚才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只看到路沙突然崛起,这一剑迅猛无比,眼见就要击中天魔星, 水幕就一片混乱,像是坠入了深海一般, 这一剑之中发生的事情全都不知。 “这到底是胜了,还是负了啊?” 直到对决全部离去,水幕才恢复正常,唯见一道龙气在天边消散,缥缈无痕, 而溪谷里只剩下路沙一人,昏迷不醒。 只有满地破碎的大地,还在诉说着方才的这一切。 忽听得,天魔星杳然无踪,从天外传来答复“走遍三重天十六宗,今日才见真剑术,均乐平心服口服,改日再来讨教。” 此声一出,不仅长生宗弟子全呆了, 吴智愕然, 闭目多时的掌教,露出一丝笑容, 在河边洗剑的接印多舀了两捧水,轻快洒去。 封魔殿下一派死寂,不知谁带了个头,是陆溪和白阳冲了出来“恭喜掌教,算无遗策,大败天魔星!” 所有人激动无比,跟着大叫“万古长生”的入门口号。 一种比自己赢了生死之局,还要疯癫的喜意,瘟疫般传播而去。 天魔认输,长生大胜, 不要半日,这个消息就会走遍整个东南三宗,乃至整个三重天。无敌的天魔星此番挑战十六宗,根本没有一家的年轻弟子是他的对手,每战必死,但凡炼气士皆是谈魔色变。 万没想到,这魔头的连胜会在今日终结。 长生宗这一胜势必威望大增。 不过几个时辰,十五宗的贺贴便雨片般发来, 就连那太元王朝也发了大赦令,皇帝要与民同庆。 …… 与外头的热闹膨胀相比,西方大沼多少有点冷清, 即便是有接印疗伤,路沙也是整整半个月后,才渐渐恢复神智,可以下地走路。他体内气海破坏得太厉害,那最后一剑像是把那两个漩涡都刺了出去。 全然枯竭。 停止时间的力量, 哪怕只有这短短一瞬,太过霸道, 路沙十分怀疑,那一剑是否是他刺出?是不是有人在暗中相助。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去握右手,会发疼。 “你赢了。” 接印走过来,怀里抱着一个物件,将那块盖住的白布揭开,“还给你。” 路沙惊讶地发现,那把断剑是被重新续上的擒火。接过来,心底有些安慰,经历那一战后,人与剑的命运并无二样。 仍有声。 “谢谢师兄。” “不必客气,我倒要谢你。让我看出天魔星气龙中的一丝破绽,改日再见,要借命的人是他。” 路沙听他声音有喜意,问道“师兄知道那魔星的身份了?” “多亏你刺破了他的面具,眼下不单我知道,整个三重天也全明白。”接印一笑,“那些宗门大能此刻怕是都在暗暗庆幸,他们没有得罪一个他们全都惹不起的人。” 路沙曾经无数次猜想过天魔星的身份,绝对不会轻,是六重天的大人物。 “请师兄指点。” “三重天十六宗,六重天四派,而九重天之上只有一个云之涯。”接印话锋一转,长长舒了口气,“这天魔星就是四派之一,几道山的序列传人,均乐平。” 序列传人,均,乐平—— 如果文字有生命,那此刻它一定在蹦跳。 熟悉的陌生名字,这是,bg的气息, 《云之涯》的男主! 路沙的记忆像是被刺醒,他想起小马哥的笑语, “老路,你可知道,我对这个‘均乐平’投注了多少心血,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哈哈哈——” 如果小马哥还有一点点良心,一点点道义, 那一定全卖给这个叫均乐平的武道天才了。 这么说,我,刚刚,打败了男主角? 路沙眨眨眼,不由得有点后怕,他差点就改变了这天地的历史走向…… “我在几道山时,曾和均乐平有过几面之缘,uu看书.uunsu无怪他一直不肯见我……但他并不是心胸狭窄,心急恶毒之人,为何要杀那些与他交手的宗门弟子,枉造杀孽?” 接印有些不解,路沙自然也不知道,想了想道“也许是那些宗门弟子输了,自觉愧对师门,都自杀了吧。外人不知,把罪过都怪在男主……呃,这均乐平身上。” “也许有点道理。但他这次隐瞒身份下界,本就很古怪。” 接印掰着指头,细细算着,白墙外头传来几个恭敬的呼唤声“玲珑师兄,您睡醒了吗,掌教让我来接您回山。” 是吴智等人的声音“玲珑师兄,您还听着吗?”极尽谄媚的口气,路沙有点恶心,但胃里没啥可吐的东西。 “他们来了很多天了。”接印解释了句,“我不见外人,你随他们去吧,这西方大沼毕竟不适合你修行。至于这孩子,我会留心的。” 身后碧蛇丸探出脑袋来,他傻乎乎的,嘴巴张大,似乎想努力说一个“再见”,但太为难,最后还是摇了摇手。 路沙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骂道“四岁小孩,快长大吧。你上辈子给人当假龙,这一世要享享福了。” 转头向接印郑重一拜“这些日子,有劳师兄照顾,路路沙无以为报。” 接印领着碧蛇丸走向迷雾深处,听见了也似没听见,只有碧蛇丸回头做了个鬼脸。 路沙长舒了口气,走出白墙,对着久等多时面露疲态的吴智“传送阵法在那里,上路。” 一百零三 9品弟子的传剑之路 有传送阵法相助,一步之遥。 回到长生天,只花了短短的片刻时间。 前一眼还在糟糕的大沼泽,踩着魔兽的白骨头,后一脚就踏进了清净长生地,迎面竹林里风光。 两条去路。 小山巅坐落在练剑峰前,从满是剑痕的山壁间过,这些熟悉的纹路太像一个老朋友说过的话。一声声都可以听许多遍。 鸟叫清脆,路沙换上干净绿袍,踩着木屐,独自一人眺望星海,俯瞰山涧,一时间不知多久,才意识到那一战已经过去十天。 这十天太过缥缈。 十天前他还是待罪之身,被罚五年刑期,可十天后他就连升三级,一跃成为了长生宗九品弟子,只在封魔殿弟子吴智之下,连陆溪见了他都要喊一声师兄。 白阳小老弟,路上撞见扭头就跑,这落差不是一点儿半点大。 升品之日,殿下上千长生弟子齐声恭贺,高呼“玲珑师兄”,人人面色敬佩动容。 而赶到长生天下的,还有东南三宗其余两派,真德教和飞血湖的弟子,也要一睹天魔胜手的风采。但令他们遗憾的是,路沙只出来谢过,便匆匆离去,一副高人不屑名利的腔调。剩下的长篇大论全交给了吴智,向整个三重天道尽长生宗的底蕴、气度。 长生宗多少年太平,多少年没出过一个新的九品弟子。太元王朝的皇帝深知此事事关重大,派出了最宠爱的皇子前来祝贺,可即便是他,也没一睹路沙的真容,反倒是被堵在山脚整整六个时辰。 “掌教,俺姓路……”路沙有些怀疑,这掌教三百岁年纪是不是老糊涂,总是一口一个赵玲珑,即便他纠正,旁人纠正无数遍,从来不听他喊对名字。 搞得以假成真,除了练剑峰六个室友,偌大宗门没人知道他的真名。 到最后,连吴智都汗颜了:“路师弟,你就体谅着掌教吧。” 路沙转念一想,若非赵玲珑的这块弟子令牌,他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子,确实也难以服众,也就释然。 路沙升品之日,也是长生宗全宗大庆,热闹多说无趣。 路沙和宋雪,贺游,李眠三人喝了个不醉,夜闯女神峰,最后在山道边相枕而眠,天亮方回。得益于他,练剑峰这六位同窗在病床上,生生被人抬进了内门三级弟子居住的养气院。 特别是没有气龙的那三位,对路沙更是千恩万谢,纷纷要认他做爹。那么大庭广众惨败,他们本断了求武道的念头,对于两月后的大选一片灰暗,没想到又是柳暗花明。 “客气了,能守到今日就是你们的福缘,与我算不得多少干系。” 路沙没有选择和他们同去,而是选择了留下。 这练剑峰成了他一人的道场。 没有他用弟子令牌开启阵法,任何人不得进来。 有权力也有规矩,按照长生宗门规,九品弟子不同于寻常弟子,皆是宗门砥柱,等同于一般的长老。再过不久,他就要开山门教学,但能教什么? 确实是桩麻烦,掌教答应还满足他一个愿望,路沙并未直接给出答复,想着能不能把这开山门的事情推辞,似乎不值得。 掌教听说了他的抱怨,让吴智唤他来,笑道:“你教剑便是,我长生宗向来不兴这个,玲珑你正好开个头。” 路沙只得勉强应下。 即便是这长生宗,求名不求实还是更多,并没多少人在意他有无气龙,只要说出去“此人大败天魔星,名镇三重天十五宗”, 这噱头够了便能唬得住人。 路沙有点好笑,如果那天魔星均乐平也来长生宗开坛,也许来捧场的人还没他多。天魔星一气之下,说不得就要大开杀戒,所有学生都吓呆了,从此再也不敢小觑与他…… 路沙看了眼交上来的名册,头疼,与吴智正儿八经的长生养气一比,这人也太多了。大多也是凑热闹,并非是真想学剑。 宋雪几人安慰他,不必把担子挑得太重。 一夜之间,成为了三重天的明日之星,这个结果是路沙万没预料到的。若说他一人,在未来几年里扭转了整个长生宗的习武风潮,他更是万万不敢相信。 到了那一日,山门开了,涌进来上百个充满生气的年轻面孔,其中女性居多。对于这座荒凉的练剑峰,在此间潜修的首门师兄,心底脸上多少有些许莫名的崇拜和好奇。 路沙人模狗样坐在高台上,向众位“师弟师妹”问候, 这些人大多都是一折之境,uu看书 .uukanshu 刚入门的弟子根本抢不到来上路沙课的名额。听见首门师兄这般客气,都有些受宠若惊,乖乖地在台下坐好。 其余杂事都有吴智派来的六品弟子料理,路沙只须把心思放在授剑的一个时辰。没了这一重顾虑,路沙的注意力专注许多。 他想起自己上学时,第一节课老师总不会直接理论,而是扯七扯八,闲聊一通,既显得亲切又不至于沉闷。 吹牛的愉悦时光,愣是扯了一个时辰,若非六品弟子插声,路沙差点忘了时间。第一次课完毕,路沙充分发挥“无为”精神,让台下自己做总结,谈一谈今日。 “我们为何来此?” “自然是来向玲珑师兄学剑。” “我宗门炼气,这剑术本就是小道,不学也罢。” “小道若是学精,学透了,也就是大道。” “大道和小道,本都是道,人走得多是大,走得少是小,天地无情,本来也无大小之分。” “当日掌教也说了,玲珑师兄胜天魔者,并非气龙,而是剑术。” “可见剑术也并非是一无所取。” “剑乃百兵之王,气龙合剑,威力无穷,过去我们都太疏忽,没想到剑术也是一种驾驭气龙的法门,所以天魔星一来,遍数十六宗,竟无一人可挡。” “可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剑修入道的先例,无数前辈都已经证明,这是一条绝路。” “我等学剑,还是纯粹些,休走入那死胡同。” “一个天魔星并不能改写一切。” 一百零四 什么是真正的快 在场众人也都知晓,路沙的气龙并不“强大”,当日是借了七位宗门的神通,才在气龙上与天魔星斗平。 若是叫他们知道,均乐平根本没有引气龙一战,绝无一人肯信, 此地是星海绝非江湖,炼气士之战岂能与舔血剑客死斗相比? 听得众人议论纷纷,你一理我一道, 最后竟落到了剑道与炼气的高低之分,越发激烈起来,谁也不肯弱于谁, 以剑为气龙,这个宏伟的构想曾经在三重天引发热潮,全新的思路, 但最后无人能够实践而飞快衰落。 看着局面渐渐偏离今日主题,路沙想了想,回过身去问道:“各位,你们可会长生七剑?” “玲珑师兄,长生七剑我们都学。”许多人愣了愣,齐齐道,“每个弟子入门都要学,早晚也要练一遍强健体魄。” “我是问,你们真的会吗?” 路沙从台上一跃而起,人影在半空一晃,说剑便是剑, 本没什么出奇,在下方的人却都看得呆了:“玲珑师兄剑术,神乎其神,我等领教了。” 但见他露了这一手,谁都没了轻视之意。 这一番不言之教胜过千言万语,此时再争执剑与气的高下,未免太过愚蠢。 山门落下,众人相继离去,今日见闻皆铭记于心, 更有人回去通宵练剑。 如果说这一次还只开了个头,那昨晚就是剑道课小试牛刀,正式传授。 到了今天,路沙关闭山门,终于得了一点时间,再到这山巅上来。 一来是回味昨日上课的得失,总结经验,说来惭愧,他也只是把陈鱼留给他的剑招,一招招拆了,喂给这些新剑手。 照葫芦画瓢,当初他怎么学,也就怎么传。 就如吴智所说,长生弟子平日只重养气,对于长生七剑还停留在“广播体操”的认知,并没多大的体会。对于练剑的成效,路沙并不强求,只完成宗门交代下来的任务即可。 二来是为下一次传剑做打算,再次体悟陈鱼留给他的剑痕,每一次看每一次新。 大半个月过去,大约是他的平易,反倒他在九品弟子里的口碑传得最好。 这一天,路沙在来学剑的弟子中,看见了一个意外的倩影,缠着一圈白纱匆匆而过。 这一眼,他心神一乱,本就凌空舞剑,失手飞了出去,人也险些摔倒。 台下一片呼声,一半人去找剑,一半人上来将路沙扶起。 众人见他神情疲惫,都道:“玲珑师兄,注意休息。” “谢谢各位。” 一番解释,比平日早了一炷香结束,弟子们欣然散去。 路沙把剑收好再去找,人群中面孔模糊,倩影果然不见了。 他心有所感,关闭山门后径直去了那山巅,看到落花上有脚步踩过,通往他往日练剑的崖顶。一路上都有剑痕标记留下。 遥遥闻着一股生花香味,让人心念摇晃,如同水色与月光融为一处。 到了三块兽石伫立的崖口,瞧见往日光滑的石面多了许多痕迹。 路沙停步细瞧,很快认出这不是一般的涂鸦,而是高明的剑痕, 一段段连着一段,一重搭着一重, 此刻粗看虽然是毫无规律,但若是在脑中演练,推演出留下剑痕的那把剑,如何运转如何变锋,那个画面也就复活于眼前。 根据这些刻痕的轻重,走向,辨认哪道前哪道后对于路沙并不困难,甚至是自然如手指。 再一睁眼,仿佛就在不久,有一个人站在此间舞剑,快然起风,而这三块兽石就是他的对手,默然挨打。 “这……”路沙只觉得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跳动起来,因为这就是他留给陈鱼的题目, 他再三检验,确定无误。 这就是他用尽了所有的智慧,所有的付出,只为了追上那把剑,所给出的最后剑招。曾经多少次,他在这里苦等,希望有一个了断。 “破解了?难道他就在崖上……”路沙有点迟疑,这个从未谋面的朋友,“不要让我失望啊。” 最后他下定了决定,一番思索,大步往上方走去。 心底那个念头直打,却是越发恍惚起来。 山巅依旧冷清,枯树带着寒夜,并无什么人声。 只有天空中星辰在海水间如同宝石,路沙转了圈,松了口气:“我来得太迟,已经走了么……”有些快慰起来。 也许留下破解之法的,另有其人, 他无意中看到了我留给陈鱼的剑招, 因为好奇,这才破解,并不知道我是谁。 这个猜测让路沙轻松不少, 他转身就要下山,准备下一次传剑, 突然呆住,看见东南角立着的那棵粗大枯树,上面被人削去一大块,树干白底上是一个舞剑的小人。 栩栩如生,分明是长生七剑第七式,只与寻常不同,要倒着来看, 继续往前走, 这一排正后的树上,又有一个小人,u看书 ww.uknsuco 与前一棵动作相似,只是有稍许变化, 路沙再往前,看见了第三棵,又是一个,再变, 第四棵,第五棵…… 一口气下去, 仿佛是一个连续的动画一样,剑锋所对走过一个周天,势如破竹, 到了第二十三颗树,这倒练的第七式,全部推演完毕,方阵严整,丝毫不差。 “快,太快了。” 只要路沙从这一排树之间,快速冲过去,就能看见这个小人舞剑不止,更比他还要快。 他一口气到底,就能看见完整的剑招,紧凑完美。 直觉告诉他,这是陈鱼留下的东西。 久久的凝视。 半晌叹服道:“这才是真正的倒练——落日长生。” 别人家的太阳东升西落,而这儿却是恰恰相反。 以奇制胜。 路沙转身,忽而又愣住,这二十三个小人是何意,难道也是一个剑招谜题。 留在这儿,等着他去破解? 怎样能比别人更快?陈鱼一直在思索这个难题,路沙和他久久对弈,对此点再清楚不过, 陈鱼此刻的答案是,只要提前出手,早做埋伏,早作打算,就像在这些树上留下小人。 但是两个剑客交战,胜在毫厘,怎么会有这样的余地? 难道陈鱼是在说,真正的剑术,并不在这一招一式的剑道上。 不在这儿,那该在哪儿呢? “先出招的人不一定胜,早作准备才多一线胜算。”路沙一番沉吟,连身后有人影靠近都未察觉。 一百零五 传承之心 一千句话,一万个眼神, 全都融化在这二十三个小人身上, 这一刻他们手中的剑连成一条雪亮的直线,笔直朝他心口刺去。 路沙躲不开,只低念这一句话——“拔剑快不算快,快的是心眼,快的是谋略。” 大江滔滔,荡然无存。 即便是再高明的剑客,来到这样一片埋伏着二十三个一流杀手的林子,一人一剑亦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次不是什么邀战, 更像是一个提醒。 纵然你习得了天下难敌的剑术,仍是一个不足踩的蚂蚁。 路沙觉得手心被刺了一下,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幽幽道:“那小子的最后一剑,你这个知己可解了?” “他放弃了。” “放弃什么?” “在最后关头,把心爱的剑扔进了山涧。” 路沙摇头,轻轻笑了一下,“学剑什么,确实无用。聪明的人,绝不会浪费时间在这上头。即便天赋是他,最后也不得不承认,一开始就择了歪路。” 他转过身,看见那对冷艳的眉眼,在清辉下微微眨动着,此刻没什么嘲讽,更多的却是一分同情,肩头覆着一层白色碎花,显是来了多时。 玉小研扫了他一眼:“你倒是不糊涂,不像那些人钻牛角尖。”又添了句:“怪不得他,他练的本就是剑道中的杀戮气,宁折不弯。” “原来如此……也许他不该来长生宗,去别的宗门会更好。”路沙默然,如果把长生宗比作一个大学,那么长生气就是她的王牌专业,至于其他杂气也能练,总弱了那么一筹。 历来掌教,多是修炼正统长气的高手,就是最好的明证。 不成文的默契,修炼杂气总不受重视,极少能升入六品。 路沙抬头问道:“这是陈鱼练剑的山崖,你是怎么知道的?” “今晚是我约你,要问问题也该我先来。说吧,你的目的。” “没错,我是去百包堂找过你,很多次。但那个光头总说你不在,搞得我是什么歹人似的。”路沙按住话锋,“至于我的目的,我早就告诉过你。” “你想见陈鱼?” “陈鱼,他被逐出山门了,对吧。”路沙想了想,只要有地址,他可以下山去找他,至少当面说一声谢。 余光对上玉小研的水眸,发现里头不杂一丝感情, 路沙一怔,刚猜到了什么, 只听那两瓣淡红唇里轻轻说了三个字:“——他死了。” “死……死了?”路沙重复。 玉小研从他身旁走过。 路沙喊声:“等等,请告诉我原因。” “他破道之后,练不成一气长龙,又无脸下山,空有一身好剑法,又如何?”玉小研嗤笑了声,“难不成去劈柴,这又不是剑能做的事。” 玉小研回头冲着路沙:“一折之境,那是要破道引劫,斩断自身气龙,但多少人跨不过这一步。你眼下虽然已经是九品,但这一关怕是还遥遥无期。” “破道是要将好不容易,千辛万苦修来的气龙,自己斩断……”路沙曾以为所谓一折,也最多受点苦头,但知道真相后,一夕之间失去所有的修为,这种痛苦和断去一臂如何? “不然,你以为呢?”玉小研打断他,“记着,再也不要来百包堂,我不想和一个‘前途无量’的九品弟子有任何瓜葛。” 路沙忘了应对。 “你不会还在可怜陈鱼吧,你连第一条气龙都凝化不出,你这个九品弟子又能做多久?”玉小研最后冷冷说道,“上一次我帮你,是看在陈鱼的面子。以后,再不会了。” 从来没这样的指望,又从何说起。 路沙恍然大悟般痴痴一笑,说道:“哈哈哈……原来那两年间与我拆招的人,竟是你。在那个时候起,陈鱼早就不在这个星海存在了。他跟着他的剑,一起断了……” 风声呼啸,刮得山巅作冷。 路沙既然点破,玉小研也不在否认,大方说道:“路路沙,你比我想的要聪明的多。我本以为你不可能破解陈鱼的剑招,看你傻乎乎每个月都来,这才动了无聊的心思与你玩玩,没想到你还当了真。” “你在说谎,如果真是无聊玩玩,你何必每月都来,又何必要苦思我留下的剑招。”路沙眼底充满复杂,他本想象过棋桌对面的对手,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个容颜美丽的女子。 她成了,他与陈鱼之间的桥。 一切充满意外。 “玉小研,你也起了胜心。你在嫉妒陈鱼的才华,但他死了,你只好拿我来当对手。” “随你怎么猜,我根本没那个必要。” 玉小研往山下走,半天没听见路沙叫她,终于忍不住耐心,“小子,你的题目,我这几天才想出来,怎样,是对还是不对。” 路沙头也不回:“六个月前是对,可若是对上眼下的我,你那法子便大错了。如果陈鱼还活着,也会笑话你。你得了他的剑谱,一点儿没参悟他的道理。” “偏偏你们都是天才!”玉小研掰住衣角,转过头去,不让路沙看见她脸上的失落,大声说了句,“住口。”便就匆匆下了山崖,u看书 ww.uukansh.om 身影一闪而没。 她晃动着连走,在那三块兽石前看了半晌,手摸着这些发热的剑痕,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陈鱼那孩子,是她亲手带进长生宗的呀。 人人都说,鱼跃龙门前途无量,为何倒头却害了他? 没有道理。 太没有道理。 什么天才,都是骗子。 只有这种没人的僻静时候,玉小研才有些难受,绷紧的眼底就要落下玉珠,听得身后一阵簌簌的脚步声响。 她回过头去,看见路沙一脸僵硬,像是块木头,心底不由得有些害怕。 “你……你要做什么?” “我一直都以为陈鱼还活着,他在等着赢我……但那最后一次,那剑招是你留下的吧?陈鱼不会给出那样的答案。他很聪明,但太自负,就如你所说,牛角尖到底,绝不会容忍有人压制住他。看了你的那一招,我那天就有一个念头,与我交手的人并不是他。” “你早知道,那你为什么都不戳穿我?” “为什么?”路沙笑了一下,“姐姐,你……你不是也是在等陈鱼么?我们都在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同病相怜。” “放心吧,我不会再去打扰你了,陈鱼想传递给我的东西,我都已经收到。” 看到路沙释然的愉悦,玉小研反倒变得好奇,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决心。” 玉小研听得更加困惑,路沙与她擦肩而过,只是一闪的曙光,那三块兽石上雪亮一片。 是一个崭新的回答。 一百零六 1折,2折,鸿沟在此 ? 在十一月初三这天,练剑峰落了新冬的第一场雪。 白茫茫的雪片压过山岭,站在山巅上往下看去,整个长生宗都变成了一块晶莹的美玉。 良辰,好景。 路沙代陈鱼教的剑术课,也画下一个句号。 半个月前,他把长生七剑倒练的法门讲通,一一拆解。贯彻到底的思路,重要的并非是长生剑法,还是其他,只有“倒练”二字而已。 直接走走不通,换个方向试试。 他把能教的全教了,至于能学到几分,全看个人造化。 结课之日,上百弟子仍有些惋惜,齐齐向他恭身一拜。拜入长生宗多年,像赵玲珑这样的传授还是头一回见。不少人约定来年再来受教。 “玲珑师兄——” 因为弟子们的呼声,山门迟迟不能关闭。 这一瞬,路沙觉得这三个月来的辛苦没有白费。 之后他向封魔殿提出了休息,未来三年,不必再做这样好为人师的累差事。 传道,固然伟大。 但路沙,还有更迫切的事情要做。 他要回去,回江湖去。 长生宗不会轻易放走他这个九品弟子,但掌教还欠他一个赏赐, 这是路沙长久思索后的答案。 一想着不久就要踏上归程,路沙心底也轻松许多,积压多年的忧患也卸去大半。 他下了山巅,踏着雪朝着封魔殿行去。 有九品弟子的令牌,长生天大半的阵法都对他表示欢迎。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觉,路沙就喜欢拖着木屐,四处夜游,偶尔还能看见一些奇妙的风光。 许多弟子白天偷懒,晚上才起来养气,搞得各个山头光彩四射,像是有什么妖邪出世,比白日都热闹。 走了小半时辰, 从三品以下弟子居住的一处山峰经过, 路沙想起他那三个同窗,似乎就住在这儿,打算进去瞧瞧他们。 不知修成气龙了没,在长生宗内门日夜修行,竞争激烈,可想而知, 为了追赶,这段时间他们大概过得很是辛苦吧。 这样想着,路沙有些怀念起初到这里的头两年, 练剑峰七人相安无事,太平养老。 他沉浸在陈鱼带给他的剑道世界里,不可自拔。当时不以为然,整日惦记着那天魔星,还是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 路沙踏进山门,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天色还早雪还在下。 曾听宋雪说过,但并不清楚具体是哪个洞府,路沙先去找人问路。 “小龙,阿菜,都出去了?”路沙问过守山人,才知道他来的不是时候。 江龙和蔡喜都是外出的状态, 一个六日,一个十二日, 至于外出原因,一个填的养气,一个填的宗门任务,也不知是不是乱填的。 这个时间点临近弟子年考,许多弟子都外出练功,守山人也并不在意。路沙来寻他的时候,他也在专注养气,一点没有松懈。 眼下只有武安还在山门修炼,路沙并不失望,向守山人一谢。 后者只是四品弟子,见路沙这般平易,脸都有些红了,忙说羞愧。 路沙问了武安的洞府方位,直接去了,敲门道“老武,快开门,我来找你赏雪啦!” 他连喊了好几声,都没听见回应。 屋子里明明有着亮光,路沙站了几步,一开始以为武安睡着了, 这时候那亮光突然一灭,像是火石燃尽。 路沙觉得古怪,破开门一看,武安并不在屋内。 他在屋子里转了圈,没什么古怪,看见床上被子凌乱,似乎刚刚才睡过人。枕头就悬在床边,差一半掉下去。 “这人呢,上哪儿了?” 路沙就要出门,忽看见柱子上插着一只飞箭,附有一封白信。他拔下来一看,寥寥几行字,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写信人吃准了武安,要他把这个月的灵石都吐出来,尽数上缴。 更要命的,这上头的字路沙见过。 “好啊,原来是你在捣鬼,可恶。”路沙气怒之下,一拳打在柱子上,一个深深的凹痕。 他冲出山峰, 惊得守山人直接拖着鞋子跑出来,什么事惹得首门师兄这般大发雷霆?又追不上路沙,思索之下直接往封魔殿去了…… 凉桥水畔, 波光粼粼, 长生天中有名的清幽胜地,许多年轻道侣常常来此间散步玩耍,互表衷肠, 青天明月,我心可照, 玉小研和白阳,两个身影一前一后, 在红桥上走着,追逐着, 却没有一丝该有的暖意。 曾经的少时喜爱,共同破道的情谊, 两人之间的氛围,不知从何时骤冷成了这样,大概就是那天那句——“小研,我累了,我爹娘年事已高,我准备下山,最后再陪陪他们。” “好,那你下山去,再也不要回来了。长生宗上千弟子,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uu看书..om ” …… 桥上没了其他行人,两人在星光里站定。 玉小研早就和他说过分手,白阳仍想竭力挽回,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烂掉的木头人。 反倒玉小研先开了口“破道的凶险你是知晓的,从明天起我就要全力闭关,这段时间不能再见你了。” 白阳木讷地点点头。 玉小研应了声,说,走了。 白阳咬着牙,喊住她。 “你还有什么事?” “小研,我知道你心气高,绝不肯……我很清楚自己,那一关我是迈不过去。但至少在你第二次破道之前,让我陪着你好吗?等你恢复修为,我……绝不再缠着你。”白阳用最温柔的腔调,慢慢走上来,搭在玉小研手上,眼神中满满的哀求。 玉小研只一下,就打开他“白阳,你要是真在乎我,就摆出个男人的样子,与陆师兄一起准备明年的破道。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二折之境,说起来容易,多少人一跳下去再没爬回来。 为了那个虚妄的目标,就要他赌上一切吗? 白阳肩膀也在颤动。 他不是陆溪,他赌不起。 玉小研看出他心底的惧意,冷笑了一下“九锻九折云之涯,区区一个二折之境,你便受不住了?罢,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你根本就是个废物,白阳,我过去一直都看错你了。” 一百零七 失踪的3人 “小研,我们都是凡人,不可能长生的!”白阳看着渐渐走远的玉小研,他心头的最爱,一下子破碎,他嘶声大喊道,“你何必要吃这个苦头呢,一折之境,我们已比普通人多了百年寿元,这还不够吗?” “你够了,可我不够。我要完成的事,两百年的光阴都不够。远远不够。” 白阳被击垮了,失望地道:“如果你觉得那样是你追逐的幸福,那你去吧,我……不拦着你……” 曾经多少,现在数倍, 玉小研用恨意回望他,眼角飞快滑过一道银光,最后的眷顾斩断, 她顾不得擦,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对面蛮牛般飞奔,径直把她撞下了红桥,“噗通”一声全身湿透。 “谁这么不长眼?” 玉小研没防备,呛了好几口水,扑腾着浮出来, 她穿得本就贴身,这一下全湿透了。 看清桥上画面,惊叫道:“路路沙,你发什么疯,快把白阳放下,至少是他把你带进了长生宗。”此刻路沙眼底的凶恶,判若两人。 他一手将真实实力尚在他之上的白阳,拍在桥栏上,半个脑袋悬在空中。白阳显然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上煞白一片,全身僵直。 “可他也只是为了他的一己私利。一旦我们失去了价值,就毫不犹豫地将我们丢开。”路沙重重将那封恐吓信丢到白阳身上,喝道,“你敢说,这不是你的字迹?” “什么信?”白阳瞟了一眼,连声道,“玲珑师兄,这可与我无关。我……冤枉啊!” “除了你,在这长生天他们还能有什么对头?你把武安藏到哪里去了?” “我绝没有向他们动手,这恐吓信也只是写着玩的,从来没有发出去过。怎么……怎么会在您手里。” “那你的意思,是别人恰巧偷走了你随手写的恐吓信,然后射了出去?” 白阳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只得点点头。 “笑话,你当我这么好骗?”路沙手上更加用力,眼下他的肉身修为还在白阳之上,所以才能牢牢见他制住。 白阳被掐得喘不过气来。 玉小研叫道:“白阳,用气龙啊,你个傻子!” 白阳这才醒悟,但见路沙这杀气腾腾,反倒觉得不动弹才更加安全。趁着路沙走神,勉强挣脱在地。 路沙反手一脚踩在他胸口。 白阳吃痛,看见玉小研,再看看路沙,两人那心照不宣的眼神, 忽然明白了许多东西,怔怔道:“小研,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气龙,你们早就认识?” 玉小研正要解释,路沙先说道:“是啊,否则她怎会舍得借气给我,我又怎能找到碧蛇丸?白阳,这一切都要多谢你。”故意伸手,不老实搂住了玉小研的柳腰,还要继续往上。 “原来……如此……” 白阳眼睛里一下子暗淡,一点反抗的念头都没。 玉小研见他这个样子,索性什么也不辩。上前捡起地上那封恐吓信,玉小研看了一眼,生气地瞪了白阳一眼:“你干的好事。”直接扭头走了。 而陆溪得到守山人的消息,此刻才匆匆赶到,玉小研完全没和他打招呼的念头,路人一样过去。 “玉姑娘……”陆溪撇下她,上前道,“玲珑师兄,什么事惹您……您发这么大脾气?” “怎么,你也要用气龙来教训我?”路沙没好气地道。 长生宗品级森严,休说白阳,陆溪完全没有反抗的念头,恭声道:“误会了。”踢了地上装死的白阳一脚,后者颓废到了极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陆溪喝了他一声,白阳才爬了起来,把这件事再次重复了遍, 向路沙再三解释,道歉,就差磕头了。 知晓经过,陆溪见路沙神情,知道他绝难善了:“玲珑师兄,请相信我一次,白师弟便是再大胆,长生门规在此,绝不会对同门师弟下手。” 声色真挚,前所未有。 “最好他们还相安无事。”路沙扫了他二人一眼,半个字都没信,“我相信陆师兄您会给我一个圆满的答案。” 陆溪被他看得眉寒,立刻吩咐下去:“所有五品以下弟子都去找,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到。”他去过山门问过,这三人没有交接令牌离开,那就一定还在长生宗内。 得知此事,路沙剑术课上的弟子也纷纷组织起来,在整个长生宗展开了广泛的搜索。 翻遍整个长生天,只为寻找那三个失踪的一品弟子。 一连两天过去,仍是音讯全无。 所有一品弟子能涉足的地方,都来来回回找遍了,但武安三人却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别说人影,连一根毫毛都没瞧见。 白阳紧张说道:“真是活见鬼。uu看书 ww.uukansu ” 完全不敢抬头看路沙,眼下他真是百口莫辩,要是那三个人真回不来, 不说路沙,他对封魔殿就没有交代。 陆溪也皱起眉头:“难不成他们下山了?” 看着地图上,不存在其他任何出路。 便是再粗蛮的家伙,也看出这其中的古怪,绝非寻常。路沙直到这一刻,仍没放下对白阳的怀疑,叫陆溪派人继续看住他,他要亲自去找。 “白阳,要是武安几人真出了什么事,你的下场我敢保证比他们还惨。” “首门师兄,此事真与我无关,我顶多是吓唬吓唬他们,哪敢要他们的命。”白阳眼泪都要出来。 路沙闷哼一声。 陆溪追出门,跟着他,缓缓说道:“玲珑师兄,这件事我看真与白师弟无关。我不是私心为他辩解,他是真没这个能力。” 路沙没开口,从对面路口转出一个人影, 瞧见他兴奋地摇摇招手:“老路,这儿呢,我可算找到你了。”说着快步过来,脸上的肥肉,嘴角的酒窝,声音都显得熟悉。 陆溪觉得有点眼熟。 路沙露出笑容,上前握住来人的手,肩膀一撞:“宋雪,这雪都要停了,你总算舍得出现。好小子,听说,你和李眠、贺游都在准备明年的破道?” “谁告诉你的,我还想亲口和你说呢。没错,我们都下定决心了,三人一起参加明年六月的宗门引劫。”提起那两个字,宋雪都是满脸的不轻松。 但久久没见故友,他也快慰地笑着。 一百零八 破道引劫大阵 “可一定得加油,别丢练剑峰的脸。” “且别管这个,老武他们找到了没?”宋雪关切问道,这也是他出关的原因。 见路沙摇头,宋雪也猜到一二:“果然如此。”手里是一封白信,交到路沙手底。 “这是……”路沙眼底一亮,“你也收到恐吓信了?”他急忙拆开一看,上面字迹和武安房中那封一模一样,都是白阳的大作。 “是他的笔迹。”宋雪朝他点点头,当着陆溪的面,“但射进院子的人并不是白阳。” “不是他,又能是谁?说不定他们就是一伙的。” “老路,那人,我见过。” “你和他交过手了?”路沙一讶。 宋雪没有否认,从他的神情那一战极为艰难,沉声说道:“我认为,你应该也见过。他,很强。” “好,等你这句话。” 路沙见宋雪这般肯定,也信了,转头对陆溪道:“替我说一句。” 意思是要放了白阳?陆溪暗喘了口气,道:“谢玲珑师兄体谅。回去之后我一定叫白师弟好好反省,别再成了别人的刀。” “有劳陆师兄了。” 路沙与宋雪离开小院,一路上路沙问了他和那神秘人物交手的过程, 宋雪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压根没看清对方的出手,就被打晕过去。 双方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 但对方为什么没立刻取他性命,宋雪也很奇怪。 “你认为是他?” “对。”宋雪点头,“那种感觉,气息都太相似了。他败给你,回去之后恼羞成怒,要来报仇。” “可是天魔星已经返回六重天,接印师兄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路沙很快否认了这种猜测,天魔星已经在封魔殿大败他们六人,此刻回来再一一刺杀,也太失风度。 一点都不符合男一号的高大人设。 宋雪道:“如果不是他,我想不出其他可能。长生天的阵法,可不是谁都能破。” “老宋,你一点不了解天魔星,他其实是个正派……” 路沙话音未落,突然哑住, 他们说的太入神,早就迷失了方向, 这里大概处在三合阁和种兵池之间,一块偏僻山地, 早就远离了去往宋雪小院的路。 他们本来就是要先去找贺游和李眠,看看他们有没有收到恐吓信,整合线索。 这是什么地方。 “老路,你怎么了?咦,你怀里有什么东西在亮。”宋雪好奇说道。 “没,我好像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血腥味?” “对,这边走。” 路沙将怀中的镜子翻好,品味着刚才赵玲珑对他的低语:“主人,因果就在附近。” 因果的,芬芳。 切莫错过。 这种味道太过特殊,路沙沿着方向一直循去,身后宋雪一脸迷惑,最后来到一片古怪的石头林子前。 宋雪看了眼,发现有一块封禁石碑,说道:“前边好像是禁地,老路,咱们回去吧。” “马上就到了。” 路沙继续走,没几步从那石头林子上方, 森然跃出十几个背剑弟子,剑撞鞘,带头一人喝道:“来者何人,宗门禁地,还不止步!” 余人早结成一个方阵,将路沙二人团团围住,只有一个后撤的口子。 兵威锋芒,令人心寒。 宋雪吓了一跳,忙好脸色:“不好意思,各位师兄,我们路过,路过的,马上就走。” 拉着路沙就要溜,不料路沙反前了一步:“这里是什么地方?”却是丝毫不惧。 带头人看了他一眼,冷嘿一声:“连气龙都未凝化,奉劝阁下还是别闯这道险关。” 瞥见他腰畔,那块赵玲珑的弟子令牌,才客气了些:“前方就是周天破道八荒引劫大阵,一年只开启两日,每次开启必斩杀气龙千条,陨落无数,常有凶灵作恶,要靠十二位二折长老联手,才能镇压其中的凶气不至发作。” 斩杀气龙……千条,怪不得戾气如此蛮横。 口袋里的小树妖头也不敢抬,宋雪安抚一下,恍然说道:“这么说,明年六月,我就是要同各位师兄弟来这里破道。” 探头张望了眼,这古老大阵就是长生天护宗的最终阵眼,即便未开启,也弥漫着那股充满决断的刑罚之灾。 一时间心头擂鼓,宛如还未上战场的新兵。 “不错,眨眼又到了引劫之年。你等若有心,回去好好修炼,明岁再来。”带头人颔首称是,本以为能喝退二人,没想到路沙还是面不改色,不由皱眉道:“你还有什么心思?” 路沙说道:“几位,u看书 ww.uukanshu 我得到确凿消息,说有三个一品弟子跑进去了。” 此言一出,站在旁边的十几个弟子都看出了笑话。 “我等日夜守候在此,寸步不离,别说一品弟子,就是八品弟子也不得入阵。”带头人把手一摆,“两位要找的人绝不在里头,请回。”说完就要强行赶人。 “八品不能进,那我可能进得去?” 守阵弟子像是早猜到路沙的打算,大声说道:“如果是拿别人的令牌,我劝你早点断了这个念头” 回头之际瞧见路沙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人人的脸色都变了, 带头人率先一拜:“原来您就是那位首门师兄……当真是得罪。”余下几人也纷纷行礼,他们多是五品,因事被罚在此修行。 “无妨,我也是头一次来,不懂规矩。请几位与我行个方便。” “首门师兄说笑了,这长生天除了封魔殿,您那儿不能去?借令牌一用。”守阵弟子赔笑着,当即取来开门金石,将石头林子打开一个小口。 带头人于凶风中指点出一条明路:“眼下不是开阵之日,两位只可在外圈行走,切勿深闯,惊动里头的斩杀气龙。到时候出了乱子,反倒麻烦。” 路沙一抱拳:“多谢提醒。” 宋雪也低头谢过,忙跟着路沙闯了进去。 一路上只见黄沙滚滚,血浪滔天,就像是踏进了一个绝世凶地。若非亲眼所见,万不能相信这还是在那清净长生天。 石头林子内外太过悬殊。 两人走了一阵,渐渐与后方石林拉远。 一百零九 红丑鬼 “老路,你快听,有什么东西在哭,在诉……”宋雪面寒,太像鬼叫,只得踩着路沙的脚印,一步不敢踏错。 低头一看,脚下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团水镜,露出许多个狰狞的面孔。 两人心底都明白得很,那些时隐时现的凶灵,就是这数代以来炼气士为求破道,而被斩杀的气龙。他们为了主人拼尽全力,最后化为残骸被抛弃在此处,那种怨恨可想而知。 “不听,不语,思无邪。” 路沙镇压着体内的骷髅死气,稳住灵台,顶住吞噬而来的斩杀气龙。 身后宋雪缓过劲来,也憋足了劲头,两人互相依靠着后背,从这片凶风中闯了过去。 一步一景,一步一天, 周遭景物随之变得开明起来,可抬头看见的不是星海,而是一团肆虐龙卷,里面酝酿着一个充满杀机的劫数。 渐渐暴躁,渐渐膨胀。 这就是破道要面临的对手…… 宋雪觉得喉咙干燥, 敌人, 或者说面临的挑战,远在他想象之上。 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有人说破道,乃是有去无回了。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一个软弱的念头,是路沙的脚步声敲醒了他, 宋雪有点佩服起身前这个家伙的意志,他好像永远不会停下,一旦找准了路,就会一个劲头扎下去。 他明明没有气龙,却比有气龙的他还要勇敢。 天地赐给凡人力量, 却也给了一个逃避的理由, 气龙到底是什么呢? 或者说,他们自己就是气龙,坚不可摧的龙身龙骨。 宋雪攥紧了拳头,他这一次,不会再逃走。 身前的路沙停住脚步,宋雪一晃神撞在他后背:“怎么不走了。” 路沙没有出声,他像是压根没听见,整个人都僵住。 少见这种情形,宋雪刚想越过他, 路沙突然一把抓住他衣领,示意他不要看:“你快回去,告诉陆溪带人来这儿。” “我不走!路三少,你别想再推开我。” 宋雪来了气,猛地撞开他, 只见前方斜插着一竿招魂幡,沐浴着血水,高达九丈, 七个节口中的最下面三个挂着什么重物,发出晃荡。 那是……看清的一刻,宋雪脸上如同打过一个霹雳,整个人吓得软倒在地,哆嗦着回头对路沙:“老路,老路,那是什么东西,你说句话啊!” 路沙呆呆地走过去,他那三个同窗就垂在血泊里,此刻披挂着头发,静默无声,唯有嘴角被撕裂开,呈现一个滑稽的笑脸, 生死无常,祸福难测, 武安,蔡喜,江龙三个人脚踩着肩膀,几乎叠在一起,因为时间的先后,皮肤都有不同程度的腐烂。一样的沉沉死气…… 还有四个空位,那是留给谁的? 路沙眼睛里燃着火光,他冲上去想把这旗杆斩断,但有阵法阻挡根本不能靠近。要想过去,必须有强大的气龙在侧。 “宋雪,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路沙回身,把白阳从地上揪起来,听他突然惊叫一声,朝着身后:“天魔星!你,你又来了。” “谁!” 余光是一个无法错过的气芒, 完全没有预料,路沙情急之下只得将宋雪抛了出去,只一下他就被黄沙凶风吞噬,生死不知。 路沙一咬牙,那气芒再次追到,他一个翻身,看见一个戴着妖红丑鬼面具步步紧逼,丝毫不怜惜气芒内外燃烧的气焰。 “嘭!” 一个华丽的交击,却没有任何余地, 路沙体内两气凝化的真剑,对上那气龙合剑,完全支撑不住一个回合,就被直接斩断。 这一番断裂带来的苦痛,远在普通的皮肉伤之上, 接连的三次中断之后,路沙体内真气彻底枯竭,双臂脱臼一般。 起码这半个时辰,他无法再进行任何化剑。 而红丑鬼占据上风,完全没有玩闹的意思,每一剑都直取他要害, 在狰狞气龙的逼迫下, 路沙只有退,退到黄沙的边界,回头看一眼,再无去路。 宋雪全身是伤,从对面凶风中爬出来,冲路沙大叫道:“老路,快逃!” “他不是天魔星。” 路沙吐出口边的血,直视着那个魔化的笑脸,“接印师兄说天魔星为人正直,有侠气,不会滥杀无辜。这么说来,那十五宗枉死的人其实都是你杀的。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栽赃均乐平?” 第一个反应,一定要把此事告诉接印师兄, 但路沙很怀疑,他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败者有资格苟活下去?”红丑鬼嗤笑反问,终于第一次开口。 他的声色与均乐平恰好呈两个极端,一个宽阔海然,一个狭隘鄙陋。 “即便没有,也轮不到你来妄下判言!” 路沙瞧了四周一眼,大叫道,“宋雪,快跳进沙风!”他第一个照做,即便是身受斩杀气龙的吞噬啃啮,也好过葬身在这个假天魔星剑下。 相比宋雪,路沙才是真正目的。红丑鬼并不意外,很乐意他这样的逃窜一般,反倒散去气剑,闲庭信步般步入凶险的沙风之中。 他气龙在侧,任凭什么恶灵全不敢靠近。 路沙步步艰难,不多时就全身血肉模糊,身后那人依旧完好无损,这一来一去立刻就追上来他,更是占据了前路。uu看书 ..om 本来路沙要葬身斩杀气龙之口,因为他的到来,那些恶灵全都投鼠忌器,灰溜溜松口逃走。 “咳”路沙意外获了一口生气。 他爬起身,听那红丑鬼咯咯一笑:“赵玲珑,你这么弱小,你是怎么战胜均乐平的?你用了什么样的下三滥手段,说出来,我破例饶你狗命。” “你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值得。” 路沙仰头一笑:“你冒充均乐平的身份,难道你曾是他的手下败将,嫉妒他的天资?” 这一番试探,并无什么成效。 此人城府深浅,敢于闯入三重天十六宗杀人,来去无踪,就可见一斑。 路沙毫不客气:“放心吧,我虽然击败了均乐平,但我不会告诉你答案,因为你永远也不是他,你不配知道。” 红丑鬼勃然一怒,一步来到路沙身前,气剑从手掌生出将他胸前刺穿,血流喷薄:“说,还是不说?”手底更是用力。 “你杀不死我,必然要为我所杀。” 路沙还在笑,脸上失色,吐了红丑鬼一脸,还是那样的畅快得意。 红丑鬼彻底被他激怒了,将他拽在地上,就要拖回到那招魂幡前:“放心,你胜了天魔星,我给你该有的尊严,这幡顶的位置是你的!” 用力一抛,就要将路沙掷上去,攀附在幡布上的舌头器灵早就蠢蠢欲动。 沙风中突然冲出一个笨拙人影,大叫道:“天魔星,你快放下宋雪,我才是赵玲珑!你想赢均乐平,来啊,先胜过我!” 一百一十 飞血湖,阴阳骨幡 ? 路沙几乎以为听错, 他傻了一下,大叫道“你还回来做什么,去找陆溪啊!” “长生宗最后一个首门,岂能逃走?”从沙风里滚出来的男人,笑了一下,“宋雪,你不要再逞强,你不是这家伙的对手。放开我来!” 路沙好气好笑,偏偏受伤一时说不了话。 这般场景,红丑鬼停下手,作色骂道“你们到底谁才是赵玲珑?这招魂幡的位置可不许错。” 宋雪大声道“天魔星,你用你的猪脑子想想,这小子连气龙都没有,当然是我。” “好狡猾的小子,险些被你骗过。”红丑鬼放下路沙,转向他,“果然是你,你的样子……很有高手的气派,好,我们立刻决个胜负。若是你败了,那我也就胜了均乐平。” “那是自然,均乐平是我的手下败将,你能赢我也能赢他。” 红丑鬼听了,顿时哈哈假笑起来,甚为满足。 宋雪顺着红丑鬼的话,话锋一转“这决胜负可以,不过你要先放了宋雪,就是他。他离开这大阵,咱们才能痛痛快快地打一场。误伤无辜,不是宗师所为。” “哪来的条件,你也受死!”红丑鬼丝毫不上当,嘴上嘻哈,手底一点不放松, 直接气龙合剑,便朝宋雪攻去。35xs 他前脚还在原地,下一刻就融入了虚空, 宋雪则是完全不动,仍是木立。 “完了!”路沙心底叫声,这一击连他也没有法子,宋雪怕是要暴毙当场。 他几乎不忍去看。 但就在下一刻,轰隆一声, 却是气龙交击发出的四象吼声, 宋雪安然无恙,刘海飘飘,透出一股高人风骨, 烟尘激荡里被打出来的人,反倒是拿戴着面具的怪人,一时急促,连气龙都被打散。 这样的反击,他显然也没料到,赞声“不愧是赵玲珑,有点意思。再战!” 这一幕叫人大跌眼镜,发生了什么事? 路沙吐出淤血,勉强支撑起身,凑过来, 看见战圈中两人仍在激斗, 却是谁也不弱于谁, 平分秋色。 若非这大阵坚固,脚下大地都要四分五裂,二人的交击路沙肉眼难以分辨。隔着老远,也觉得脚下有些晃荡。 也是他们二人忌惮那些斩杀气龙,还未使出全力。 “宋雪,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路沙多看了几眼,没看见那小树妖的灵气,咦了声,“这家伙的气龙似乎不是他本身所有……难道……” 思绪方开,红丑鬼一剑战退,后撤出十数步,满脸被设计被捉弄的苦痛与愤恨。35xs 宋雪一挥袖袍,道声“不打了?” 红丑鬼笑脸阴森,冷冷叫道“赵玲珑,原来你们长生宗就是这样胜了均乐平?真是卑鄙无耻。”从此人嘴里听出那四个字,总觉得非常古怪。 “你这魔头,休要胡言妄语!” 宋雪的话音被打断,侧身一拜,满面恭敬。 只见他身后空荡荡的阴影里,徐徐走出一个鹤袍老人,颔首一笑“阁下来了我长生宗,这般行径,便就是光明正大了么?” 红丑鬼冷哼一声,不以为意“你山门太小,走不动。” 路沙猜测得证,原来宋雪是得了掌教相助,气龙附体,怪不得他这般英勇无畏,能在这二折境界高手手中不落下风。 “长生老儿,我不与你为难,你长生宗人满为患,我替你杀几个废物,也不要你灵石。”红丑鬼满满的吃亏意味。 掌教朗声一笑,神情渐渐转为冰冷“阁下假冒天魔星,肆意残杀宗门炼气士,危害三重天安危,便是与我为难。” “我与均乐平没什么过节,只是同样好奇,你们十六宗年轻一代的真正实力,玩玩罢了。” “这番话,还请阁下对着整个三重天的道友去说。” “你这老头,是说不通了,真当我怕你不成?”红丑鬼身处宗门腹地,仍是有恃无恐的样子。 路沙不禁有些遐想。 掌教微微沉声“不管你是六重天也好,九重天也罢,今日长生天断断容不得你!” 说毕撮口一声长吸,两只空袖立时膨胀开来,陡然之间拉长了数倍,从两个方向朝对方攻去, 红丑鬼躲开了一只,立刻被另一只缠上, 这无奇长袖被气龙一咬却没任何撕裂迹象,反倒更加坚固。 “阁下破道不易,修为非常,可惜长生天不是你可以造次的地方。”掌教口念一道谶语,两只袖子紧紧抓住红丑鬼,整个儿开始燃烧起来, 两人之间架起了一条火桥, 那是气龙真火,足以熔断世间百种金铁。 热浪袭来,即便气龙也是非常忌惮,寸寸消亡,红丑鬼这才有些惧了,叫道“长生老儿,我若是借命,uu看书 .uuasu.om 你们整个长生天都要完蛋!” “你若借命,我立刻借引劫大阵斩你气龙。”面对威胁,掌教丝毫不惧,手底下还有一番手段,“我倒是要看看这天威之下,你拿什么去借。” 路沙和宋雪看得心潮激动,这就是长生掌教的实力,此间大阵斩龙无数,红丑鬼这下是入了死地,把自己给当宝搞。 “你!”红丑鬼躁怒无比,却是无从反驳,这些黄沙风暴中酝酿的凶杀,他的感受一点不比路沙小。 被步步紧逼,但很快他就沉下气来,从火桥中挣脱出去“老儿,假若你真是胜券在握,你何必与我废话,你早就动手了吧。可见这大阵也不是你想启动就启动。那个代价,即便是你也有些肉痛。” 掌教神情一笑“你心思倒是灵敏。不错,但与阁下一比,与我三重天葬身阁下的同道一比,全都无足轻重。”又是两道火桥冲出,挡住红丑鬼。 但这一次红丑鬼没有之前的慌张,他恰好来到了那竿招魂幡旁边,躲开了气龙真火。借着这九丈浓烟,他藏身其中,不见首尾。 一股更为诡异的气息笼罩四周,将那些黄沙都给吞了不少。 “老路!”宋雪发出一声惊呼, 路沙重伤之下没有逃远,再次被吸了进去,被挂在第二个节口上。 利钩灌体,鲜血入骨,森然恐惧。 他痛得直接晕了过去,从外看来,和地下那四具尸体没任何区别。 一百一十一 鸣金收兵 看见这件法宝威力非凡,掌教挡下冲动的宋雪,叫声:“这是飞血湖副宗主,纳魂引灵的阴阳神幡,他没有和天魔星交手,你连他也杀了?” “他来为他儿子报仇,咄咄逼人,我不得已只好还手。”红丑鬼无奈说道,“这破烂本来连器灵都没,还是我随手,把那什么副宗主的一对儿女炼了进去,阴阳调和,无心插柳竟让它成了一件完美的仙宝。长生老儿,如何,此等神兵利器你长生天又有几件?” 笑声里透着无尽的得意。 掌教动了怒火,斩袖道:“你这邪魔,必遭反噬。以生灵为器灵,乃是整个三重天的最大禁忌,长生宗不做这样的勾当。这样的恶器,见一件毁一件!” “说的满口仁义,谁知晓你等暗地里有没有私自炼器。” 红丑鬼见掌教气龙又来,虽一时看不出他的本体,知晓厉害,立刻挥动阴阳神幡,召唤出无数冤灵游魄环绕身侧, 哀嚎痛苦之声顿时弥漫天地,连那黄沙凶风都被遮住。 红丑鬼安然躲在其中,任凭掌教连发长生气旋,催动上百火浪,仍是一笑置之。 每一口真火降临,那凶煞黑烟里就有一个灵魄幻灭, 但这全不惧死的英勇骷髅,何止成百上千,硬生生将所有攻击挡在外头。 一声声,全都是葬身于这魔头手底的无辜性命,让人看了都觉得心寒。 掌教眉头紧蹙,声音低沉:“老友,可是你?” 看见那飞烟中有一个尤为强大的魂魄,喝令周遭,音容笑貌,似乎就是那飞血湖副宗主杨度,六年前他们在逐鹿山,东南三宗论道时曾见过一面。 掌教按下手掌,一缕真火盘旋而出,将那魂魄裹住,从阴阳神幡中救了出来。 在他气龙驱散之下,魂魄获得一丝清明, 脸上的黑气散去,面孔爽朗,朝着这边莞尔, 一低首,却无言。 就在下一瞬,魂魄发出一声爆裂,轰然破碎。在进入阴阳神幡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样的命运。杨度是不愿再接近,免得伤到长生宗二人。 掌教被吹得白发张扬,他沉声,一掌打开冲击,一个气龙结界御在胸前。 宋雪匍匐在老人身后,才勉强站定,抬头看到掌教露出悲伤神情, 心底也明白许多,三宗中真德教,飞血湖近年来多有冲突,两家各有伤亡,都是长生宗在其中调节,稳定局势。 这杨度为人谦和,温文君子,是两教中为数不多的主和派,又身居高位,与掌教意见相合,多有灵信来往。 他葬身在这魔头手中的消息传出去,必定引起整个三重天的震动。 日后两宗再发生血斗,又少一分和好的可能。 烟雾渐散,宋雪狼狈爬起身,看见一团黑雾朝这边冲杀而去,其中一个面孔分外熟悉,脱口道:“掌教,那……那是武安!” 又一瞥眼,看见蔡喜和江龙也从另一边飞了出来,全都被血气浸染,一点人形都没。 宋雪又痛又怒,忙去看那幡顶,却什么也瞧不着:“好惊人的邪气,器灵仙宝果然了得。老路,老路你在哪儿啊?” 掌教不露神色,靠着气龙结界一步步破开进犯的黑雾,很快就逼近了那竿阴阳神幡。两人从一开始试探,斗到现在,过去了大半个时辰,都是消耗不少。 宋雪察觉到掌教的疲态,他毕竟是三百岁的老人,长久并没有任何优势。 红丑鬼信步走去:“长生老儿,且瞧瞧你还有几分本领?你的寿元,不多了吧。” 宋雪被他瞧得害怕,叫道:“魔头,你别得意,我长生宗上前高手立刻赶到,你……你转瞬就败。” 红丑鬼哈哈说道:“那就看看是他们先来,还是这宋雪先死。” 阴测测的幡顶倾斜下血红般的酒液,若是路沙刚刚被挂上最高处,此刻早就被吸成一具骷髅。 万幸他是在第二节,眼下还能勉强睁开半只眼睛,隐约看见那个鹤袍老人充满忧虑的眼神,似乎是在考虑,是否救,如何救。 也许还有办法,但他的身体实在撑不住,哪怕再多一刻…… 红丑鬼了然,一副今日你如何杀我的嚣张神情。 宋雪哀求道:“掌教,您快动手啊,他要熬不住了!” 长久的对峙,沉默。 “放了我师弟,我答应让你出去。”掌教忽然松口,“魔头,你心里也很清楚,你已经入我宗门瓮中。你能杀我长生宗十人,百人,可能将我宗杀尽?” 宋雪愣了。 “这小子是你师弟?” “不错,他当年假意归顺万古帮,到我长生宗卧底传递情报,为七子诛杀万古楼立下大功。我长生宗举宗飞升他有三分功劳,他入门更在我之前,若非我身居掌教之位,uu看书 ww.uukanhu 我还得称他一声师兄。”掌教遥遥一抱拳,“可惜当年他执迷不悟,犯了门规自断气龙下山去,就此成了一介废人。” “没想到这家伙还有这样的故事。”红丑鬼看了路沙一眼,对他这番遭遇实在难以想象, 但这话偏偏是从最有威严的长生掌教,心中盘算,今日横竖也杀不死赵玲珑了,不如退一步,饶了这宋雪。 对面那老人催促道:“你若不肯答应,那就斗个玉石俱焚。”两只袖子再次飞火。 “罢,饶了你,来日再来斗过。” 红丑鬼当下也应就收了阴阳神幡, 将二节上的那句“尸体”丢下,却不老实,朝斜侧抛进黄沙凶风中,露出一声长笑, 这儿还有三个位置,等着呢。 “滚。” 掌教打开阵眼,破出一个口子,任由这一鬼一幡去了。 那气息方散,确定宋雪的安危后, 他不顾老迈,冲进凶风中将伤痕累累的路沙抢了出来,上前灌了他一口长生气。 “咳……”路沙胸腔里跳了一跳,像是活了过来,但下一眼又昏死过去。脸上一片乌黑,像是刚刚从泥地里被拉出来。 宋雪扶起他,在他耳畔连声大叫,但没一点儿反应:“掌教,他……他怎么还没醒?”回头看见掌教满脸阴云,黑沉沉的,却是一点儿喜色都没。 宋雪心中咯噔一声,难道说? 掌教摇头:“他被阴阳神幡抽取精血,生机全断,眼下连老夫的长气也无用,大约……是救不活了。” 一百一十二 人世多苦乐 最后那几个字咬得甚是低沉,连他也不忍心。特别是眼前浮动过飞血湖副宗主的最后面孔,还有那几个长生弟子,死状凄惨可怖。 “这……怎么会……”宋雪颤抖着将手按在路沙心口,发现那里的热一寸寸冷了下去,眨眼就要化为一块冰石。连带着,他也满脸寒霜。 “先将他带回封魔殿。” 掌教的命令,宋雪此刻完全遵从,小心翼翼地将路沙背在身上,大步往前去。 瞧见身前的老人一阵起伏,咳出一小口乌血来。 宋雪惊道:“掌教,您受伤了?” 掌教面色发难,并没否认:“我三次破道,还未完全恢复,否则今日逃不走这小子。唉,快回去吧。”一番运气,脸色又变得润泽。 宋雪知晓并非是因那假扮天魔星的魔人所伤,这才稍稍安心,更恼恨这魔人太会选日子。 这引劫大阵中地势动荡,他怕摔着路沙,不敢说话,跟在掌教身后只顾蒙头。 出了阵,石头林子外密密麻麻,候着许多人。 其中就有那十几个守阵弟子,还有一些熟悉面孔,都是从宗门各个方向赶来,以六品以上弟子居多。 两三位年龄稍长,大约是刚刚破关而出,商量着就要打开阵法,强行而入。守阵弟子看见阵中起了变化,担心有误,仍是迟疑不肯答应。 此时瞧见掌教步出,都是大喜,忙上前行礼:“见过掌教。” 这才瞧见宋雪,他还背着一人,伤势之重令人骇目。 “这……这不是玲珑师兄吗!” 他们不知阵中情形,都是大惊无比,“谁将他伤成这个模样?” 吴智率先上前道:“天魔星闯入引劫大阵,激发劫雷,弟子们闻讯赶来,只没有掌教手谕,谁也不敢进去打草惊蛇。没想到掌教您早一步到了。” “人已逃走,不必再来。” 掌教不怒而威,拂袖令他退去, 吴智心底知晓后果,咽了咽口水,不敢再说话。 众人心领神会,才明白刚才那阵中变化,乃是掌教与闯入者交手。对手实力,着实难以估算。 “玲珑师兄,似乎……似乎是……”没人还敢乐观, 特别是宋雪,他几乎没了力气,只好把路沙交到别人手中。 一行人回到封魔殿, 掌教让人敲动殿外金钟:“传音出去,有人假借天魔星面具,残杀宗门炼气士。此獠丧心病狂,弟子门人遇上了切莫硬斗,立刻联络师门求助,保全自己为上。” 众弟子领命而去。 不要半日,在外游历的长生弟子都收到了宗门令符, 很快,整个三重天,东南三宗全都知晓, 有魔人闯入长生天,斩杀了四名首门弟子,最后还被赵玲珑一剑击退。 此人的实力不在天魔星之下, 非常危险。 特别是飞血湖,死了一个副宗主,举宗震动。对于长生宗出了这样一个高手,除了震惊更多的还是艳羡。 …… 封魔殿内外,一片肃穆,只有来回的脚步声。 宋雪几人守在这里,眨眼三四个时辰过去,天色全都黑透,但殿内仍无半点消息。他急得坐不稳屁股,暗骂自己没用。 忽听得阶下一通小跑,有两个人冲了上来,谁也不认识。 宋雪转身一看,却是贺游,李眠匆匆出关, 两人满身疲惫,更是沉痛,开口问道:“宋雪,情况怎么样了?” 宋雪只是摇头。 贺游踢了一脚,骂道:“混蛋,这该死的天魔星,阴魂不散。” “伤人的是个冒牌货。”宋雪纠正,又道,“他们的实力,确也相差无几。” “如果不是路三少,下一个目标就是咱们。” 李眠看了殿内一眼,当初天真以为进了长生天就能平步青云, 没想到是一重重的死关, 先是淘汰考核,又有白阳二人的刁难,再是天魔星取名, 一道难过一道, 若非有路沙在,他们全活不到今天。 李眠眼前忽晃动过那个同乡的面容。 宋雪道:“眼下殿中只有掌教,还有几位十二品的长老,其他人谁都不许进。” 李眠听了,安慰许多:“如此一来,那小子定能转危为安。” 贺游道:“李眠,你太乐观了。你没听说,那可是一件器灵仙宝啊,等同于仙人出手。” 三人还在一言一语说着,宋雪眉头跳了一下, 听见不远处一阵骚动,是有人推开殿门,出声询问。 “好像在叫我们呢。” “宋雪,掌教和各位长老传你。”吴智转到这边,瞧了他二人一眼,“哟,你们来了,那也一并进去。” 李眠和贺游醒悟过来,对宋雪道:“走,进去看看。” 人群中自让出一条路,u看书 .ukans.om在众多六品弟子的注视下,三人进了大殿。 吴智将门带上,立刻有人凑上来问:“那赵玲珑如何了?” “是死是活,干你何事?”吴智瞪了他一眼。 “有劳掌教师兄。”长老们这才斩断气龙喷吐,收力后退,原本充盈整个殿内的光华顿时暗去。 连带那些明灯都是一闪。 这般苦耗,他们面无喜色,向着壁画一施礼,便就默然散去。 掌教并不阻拦。 临走有人轻轻念唱,人世多苦乐,再奏无极歌。 声色极为低哑。 眨眼间殿内走得一人不剩。 “怎么就走了?” 宋雪几人顾不得,跑过去看着莲台中的路沙,仍是面目深黑,一动不动。 李眠惊奇说道:“这么多长生至气,便是头牛也该活了,这小子,怎么一点儿都没好转?” 他手按在路沙脖侧,完全感受不到脉搏的跳动,手猛地就缩了回去。 宋雪瞧见,急声大叫:“路三少,你起来啊,你快起来啊!” 贺游想说什么,却忘了词。 转过身去,看见掌教没了影子,再一眼,从他们身旁出现。 一双沧桑大手按在路沙额头,像是在测量他的体温,轻轻将他双眼阖上:“你们日后,便就是赵玲珑,长生宗的门面,明白了吗?” “掌教……您的意思是,路,他没救了?” “我们不想当什么首门。” 宋雪长长一拜,头点在脚下石砖上,“求掌教,为路三少续一命!” 一百一十三 必死之约 贺游,李眠两人跟着跪下,同样的恳求。 落在空荡的大殿里外,即便那七尊石雕也听得分明。 掌教久久,方才开口:“我还欠他一件事,没想到……”说完拖着影子朝着身后走去,一步踩着一步,身影消散。 宋雪大声道:“掌教,我知道您一定有法子,您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 贺游道:“看在这小子击败天魔星的份上,掌教再给他一条活路吧。” 三人在殿中长跪,为赵玲珑求情, 殿内很快得知了消息, 越来越多的目光朝着这边投来。 随着长老,六品弟子陆续散去后,空荡殿门口先来了一人, 玉小研撑着一把梨花伞,静静地站在栏杆前张望,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三折高手的一战,她不能不感到好奇。 突然听见下方一阵喧哗,许多人的脚步声, 她转身躲进柱子后头,听着一片议论: “这次玲珑师兄受了重伤,我们不能置身事外。” “他不能死,咱们长生宗何曾有过这样懂教剑的老师?” “一定要求掌教救活他。” 这些人大多都上过路沙剑道课的弟子学生,要么就是仰慕他胜了天魔星的功劳,都自发组织起来,也来封魔殿替他为掌教求情。 一个下午,殿门口跪了近百人,守殿弟子难以阻拦。 平日素来清净,眼下分外热闹。 快到傍晚,陆溪竟也来了,他本来是来瞧热闹,不得已也混入了求情的队伍。 身后跟着是白阳,有些不情愿,他是来见玉小研,但没寻到。 “你们两个,怎么也来跪下了?”吴智姗姗来迟,对这眼前场景略显无奈,纳闷地问道,“和那小子,你们俩误会不小吧。” “既是误会,不值一提。”陆溪叹道,“吴师兄,这小子能打败天魔星,我便服他。过去的事,是我二人错了。” 白阳跟着喊道:“求掌教,为玲珑师兄续一命!” “难为你们。”吴智道,“那小子必死无疑,这个时候你们来了,聪明。”也就跟着跪下,跟着群情,带头呼唤:“求掌教,再给一线生机。长生宗可以没我吴智,不能没赵玲珑!”几乎是带着哭腔,着实令人感动。 旁边那百来弟子本已经疲软,意志一下子坚定起来。 漫天的飞雪,也赶不走他们。 有了吴智这样的大师兄带头,到了晚上,封魔殿下灯火通明,人竟是越跪越多,隐隐有了上次天魔星大战练剑峰六子的架势。 到了深夜,还有零零散散,刚刚出关的弟子,前来加入。 跪在前边的人,昏昏沉沉,已经都成了雪人,从头发到肩膀,再到腿脚,全都是白茫茫一片。 有年轻弟子不明所里,从殿外经过,只当是来了强敌,大为惊骇,拔剑跑上来一看,才知道闹了误会。 得知了事情经过,义愤不已:“那魔人该杀,首门不该死。求掌教,再救他一次!” 天空渐渐大亮,头顶天空一群黑鸟掠过,发出咕咕的哀声, 雪是停了,夜是熬完了,但是星海里仍是波澜, 封魔殿下人人悲恸,只这一个晚上过去,谁也没了再喊的力气,唯有最后再磕一个长头。 这一声即便掌教听不见,那奄奄一息的赵玲珑也该了然了。 这时,一个撑伞的女子从殿顶跳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大步。 白阳哑了哑嗓子,陆溪同样诧然的神情。 只见那女子把伞丢开,走到最前头,跪下一拜:“百包堂玉小研,求掌教开恩,为赵玲珑,续命。” 因为这身影的出现,殿前被刺醒了一般,一时间,许多的私语风一样传荡而去。 “她……她就是那玉小研……” “呀,真的是她,她竟还活着。” 这些议论没持续多久,从森然紧闭的大门内,悠悠传来一声绵长宏音,拂过众人耳畔。 “是掌教,掌教回应我们了!”有人率先叫道。 …… 六重天,几道山, 星海沸腾,一条金角青龙荡开龙吟, 周流天际,冯虚御风,洋洋乎不止所往, 骑龙之人明眸神容,光彩可鉴,正在兴头上,忽然止住了吟啸。 离他不远,一朵祥云飘来, 上面站着个亭亭的桃裙女子,扭头问道:“乐平哥哥,你怎么不走了?离山门还远着呢。” 美貌男子未答,两指虚捏,女子知晓他在感应,也不打扰,耐心等着。 均乐平徐徐睁开,说道:“小萝,有人借我的名头,在三重天兴风作浪,你说,我该不该教训他。” “什么人,敢冒充你的名头?”桃裙女子哧哧一笑,“他的胆子也太大了。” “他不但胆子大,修为也极为了得。没想到三重天除了那赵玲珑,还有这等人物。”均乐平从虚空中抓出一片灵符纸,递给佳人,“这是他的挑战书,借由长生宗发来的。” 小萝美目微微起伏,又看了一遍,捂嘴说道:“这上面说,那冒充你的魔人,用什么阴阳幡祭杀了飞血湖的副宗主,还有几十个各宗弟子,这手段也太残忍了。要是被尊者抓住,非得将他焚成灰末。” “那些人都是因我而死。” “别胡说,跟你无关,跟咱们几道山也无关。” “比武本是点到为止,没想到我的鲁莽反害了他们。”均乐平心中一紧,催促说道,“小萝,你快看看,那死亡名单上有没有姓赵的人?” 小萝谨慎地检查,最后摇头,没见着。 均乐平这才缓了口气。 “乐平哥哥,你又要去招人打架?哼,什么决战,每次都说的好听。”女子抿着唇,不满道,“这回你好不容易游历归来,眼下要去四次破道,正是你一生里最要紧的几个关头!你可不许再溜,我第一个不答应。” “小萝,你觉得是修行重要,还是为人处事要紧?”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平安最重要。” 均乐平一笑:“我修的是游侠浪荡气,意气换平生,此事不了断,因果难散,我破道必败。烦你告诉尊者一声,这一次破道我是赶不上了。下次再见,当面给他赔罪。” “你就这样下界,没准这是一个陷阱怎么办?”小萝一脸关切。uu看书 .uuanshu.co “从长生掌教的语气来看,此人至少也是三折以上的修为,三重天的阵法压不住他的气焰。”均乐平显然也有这层顾虑,但无干系,挡不住,摇头道,“这祸端由我而起,我必须给出一个交代。这是一条条人命呐……我再不去,也不知这魔头还要杀多少人。” “乐平哥哥。”小萝抱住他后背,流泪哀求,“听我的,你别去,等你入了四折,再收拾他们易如反掌。呐,我们一起,先去把这件事告诉尊者。” 均乐平暗暗摇头,若是传报上去,按照他父亲和各位师父的脾气,他绝对会被夺去自由,关在几道山直到破道功成,这一下不知道要多少年华,甚至百年。 对于六重天的宗门领袖而言,三重天的人皆为蝼蚁,生死皆不足惜。即便千万,也是随时可以牺牲掉的数字。 这一点,均乐平早年游历,第一次破道前就深有体会。 “小萝,等我回来,你还穿这身衣裳,好吗?” 均乐平笑着吻了他的心上人,然后缓缓将她推开,“也,咱们走吧。” “乐平哥哥,你带着我一块儿去,我……我能帮你的!”小萝催动祥云,竭力追赶,但几个眨眼就望尘莫及。 名唤“也”的龙种发出一声长吟,庞大的身躯激荡起无数风波,在整个星海间飞快穿梭。 通天际,动天门, 最后的告别,拂去她脸角的怜惜, 不见云之涯, 他就这样,义无反顾,去赴了这场必死之约。 一百一十四 最后1甲子 所有人抬起头, 突然有人喊了一句:“连,掌教您都救不了玲珑师兄吗?” 一大片飞鸟过去。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打在封魔殿前所有人。 那七子呢……仍在闭关么…… 无意义的念头。 这百年来,长生宗多少次危机, 每一次七子都在闭关,从未出现过。 七子消亡了吗? 不,七子的命牌就在伏魔殿里好端端地摆着,长亮着,无比明亮。 掌教就站在那儿,也许他听了整整一夜,只是不愿面对这个结局。他没穿那件宽敞的鹤袍,而是一件单薄的内衫, 执掌长生天的老人此时显得有些瘦弱。 他只是走出来,觉得不能再躲了,哪怕是所有弟子门人的苛责,也愿承受。 “首门师兄,没救了……” 所有人失望地起身,这一夜是白等,白耗了。他们很难接受,但这就是现实,谁也无法扭转。当初瞧见赵玲珑击败天魔星有多开心,此刻就有多难过。 吴智拍拍脏雪,起身道:“各位,掌教也有苦衷,人力难逆天命。今日之事,就散了吧。” 都散了吧! 身后几个弟子也起来,说道:“再这样等下去,跪塌了这个封魔殿,也唤不醒玲珑师兄。大伙儿这样,只会让师兄在天之灵,更难过。” 一片稀稀疏疏的哀声里,大多数人都撑着僵硬的大腿,互相搀扶着, 站了起来,安静,死寂地转身朝阶下行去, 来时的心境与此时截然不同。 就当一个梦。 “别送了,我们还能走。”宋雪、贺游、李眠三人被半送半赶,从殿内出来,看着下方散去的众人,心底更是荒凉。 他们守了一夜,什么都没改变,只更加确定一件事路沙死了。 如果说昨晚还有一线生机,此时那莲台上只剩下一具冰块。 别说是掌教和长老们,哪怕长生七子破关,也无济于事。 “他娘的,好端端的七个人,怎么就剩下咱们三个了呢?”宋雪有些纳闷地唾了口,往下走,一个不留神在雪地里滑了一跤。 李眠二人忙上去扶他,被宋雪打开:“别搭理老子,我要一个人。” “喂,宋雪,你干什么去!” 两人喊不住他,看着宋雪的脚印飞快而去,“这小子,吃爆竹了,嘿!” 想起方才在殿内所受的叮嘱,他们必须继续扮演各自的身份,为了宗门的威望,也为了他们的安危和前程, 规则如此, 这便是三重天宗门,可笑。 话不投机,李眠和贺游也在回去的路上,渐行渐远…… 封魔殿前走得一干二净,只有一大片凌乱的脚印, 但很快下午又是一场小雪,把一切都给抹去,不留任何记忆。 此刻站在高耸的殿顶俯视,还能瞧见一个小小的黑影,就在殿门前坐着,身旁是一把小小的梨花伞。 坦诚说,玉小研并不是为路沙而来,她每天忙着准备破道,心力交瘁,早就把这个小子抛在脑后。 她是被引劫大阵,里头的斩杀气龙长啸所惊醒, 离开百包堂,一路寻到此处, 她记得她曾经来过这,被某一只温暖的大手牵着,那是很古老的记忆, 大手的主人面孔泛黄,如水中泡影。 之后的许多年,都是绕道而行。 紧闭的殿门开启,似乎是在迎接她,玉小研推开独自走进,她有些惊讶,这个时间所有的守殿弟子,竟全都不在。 像是被故意支了出去。 一路通行,来到那堵宏伟壁画前, 玉小研对着那背影一拜:“玉小研,见过掌教。” 老人和蔼地一笑,并没回头:“小研,当真是你,我就知道我没听错。这么多年,你这赌气孩子,还真一次都没来瞧过我。” “掌教日理万机,辛劳操劳,小研不敢打扰。” “你看看,我老了没?”并不怪罪的口吻。 “一甲子时光,于掌教不过弹指,您风采依旧。”玉小研目光,无意落在左手那面玉璧,两人的身影同框, 她才察觉到岁月带给她的变化,固然寿元远胜山下凡人,面容还光滑鲜艳,依稀二八年纪,但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嗅花的少女,永远不是。 掌教轻轻咳嗽着:“这也许是老夫最后一个甲子了。你还年轻,将来大有所为,就像你” 他咽下后半句话,今日见到玉小研,心情很是高兴,话也多了许多。问起她近来可好,百包堂有没有什么新花样,长生宗有什么新风景。 玉小研挑着回答,关于她自己的没开口,在这封魔殿里到处都是那个男人的影子,uu看书 .uuknshu.cm 什么恭维的话,都近于谎言。 老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玉小研打断他:“那小子在哪儿?” 里边。掌教目光一指,灰溜溜地说:“也许我该救他,若是当时在大阵中我借气一试……你认为,我做的是对,还是错?” 玉小研干净利落:“掌教您是一宗柱石,岂能为了这一个气龙都未成的小子伤筋动骨。您是对的,换了其他任何一位长老,都会这样做。” 她话虽然这样说,但听着却是无比的讥讽。 掌教转过身去,苍老的脸离开玉璧,声音渐渐失去温度:“今晚,这大殿是你的了。”缓缓的脚步消失无形。 玉小研入了内殿,发现有人守在那莲台旁,注视着里头的那具“尸身”,一眼不离。她的出现,就像是一阵风,没引起对方丝毫反应。 未曾谋面, 但从对方宽阔的背影里,可以感受到一股熟悉的作派。 至少他的气龙,曾经见过,道本同源。 玉小研晃神的功夫,耳畔传来掌教的低语:“这位是你接印师兄,前掌教的关门弟子,破道三折,刚刚从几道山历练归来。你小时候,我曾带你二人一起去星海遨游,恰遇见了一对双生飞鸟……” 玉小研完全不记得。 那长发过肩的男人转过来,眼睛像是海底的宝石,明亮璀璨,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回身继续专注,凝气灌注。 在他袖底,环绕着不计其数的青色光圈,一闪一闪地跃入莲台中路沙体内。 一百一十五 至、邪以外,第3种气 ? “喂,你在做什么,你竟……借气给一个死人疗伤?”玉小研走过去,发现接印的疯狂行为,立刻就要让他停止。 “你这是白白虐待自己!” “他还没死。”接印笃定,手下仍是毫无保留。 “难道非得挫骨扬灰,才是死?”玉小研大声道,“亏你还是三折之境,你睁大眼睛看看,他体内可还有一口气?星海武道,有气方生,无气则死!” “你也许忘了,他是从江湖来的。” “江湖来的,那又如何,难道他不是人?” “九重天妄自称大,将天地分为至、邪二气,可谁又曾,敢断言,除了这两气之外,大道便是空空荡荡,一滴不剩。” 接印冷眼回看玉小研,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他在路沙身上看到了一缕气,他从未见过,这也是他不远千里来此的唯一理由。 “你是在挑战星海千年武道吗?” “我,不敢。可这黑白之间,还当有出路。” 玉小研见他这般固执,也动了气“行吧,看你能借多久,到头来还得你自个儿还。谁都帮不了你。” 说罢便转身出了殿门,看见掌教坐在台阶上,绿麻衣,烂草鞋,身旁立着个圆筒鱼篓,一副乡野老人的模样,差点没认出来。 “看笑话了?”老渔翁冲她摘了摘斗笠,“我在江湖休养时,便是这样打扮,不用管什么宗门俗务,全然物外,那才是神仙日子。” 玉小研道“在江湖人眼中,您就是神仙。” “一仙压着一仙。瞧你的样子,接印惹你不开心了?” “此人简直不可理喻,竟然舍得借气去救死人。他难道没受过天地催讨的苦楚?” “这种苦楚,他受的比你多得多。” 玉小研没法反驳,侧过身去,看着远处山峰。 “其实你说的没错,接印自然古怪,否则也不能破开天门,得入几道山。”掌教笑了笑,“若是我再年轻些,也要学他,离开这小羊窝周游天下。” “长生宗可离不开您。” “你错了,长生宗谁都能少,只要这大殿还在就行。”掌教一转身,又恢复了那鹤袍云袖,来到玉小研身边,“小研,我希望你能劝劝你师兄,回长生宗来,西方大沼对他并不是最好的修炼洞府。” “我今天才第一眼见他,掌教您的重托我做不成。” “无妨,来得及。” 对着冰封大地,潇潇风卷,两人还在说话,老人叹了声“那赵玲珑,着实是可惜了。” “嗯。”玉小研听得糊涂,也不知他到底在说哪一个。 殿内有声响传来,玉小研心中一动,说道“哼,他终于肯放弃了。再这样借下去,他命也得丢掉。” 掌教一直在算,这时也点点头“至少三个月,他的气龙都抬不起头。” 嗒嗒 脚步声,第一声清脆, 立刻,不止一个,两道并行, “殿内还有守殿弟子在?” “刚才没有看见。” 掌教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说接印把那假龙,碧蛇丸小子也带来了。似乎也不现实,那这脚步声是,一个奇怪的念头, 两人几乎同时转过身去,看见接印额前的汗水,还有一丝欣慰的笑。 而就在他身后,一个藏身黑暗的身影缓慢地踏出,一步跨出门槛,踩在心弦绷紧,苍白的脸色挤不出一滴血,在光亮下却显得尤为刺目, 不单是拾花伞的女子,连赤着脚的老人都面露匪夷,久久地怔在原地。 完全无法用任何,来解释眼前的这一幕。 “你,竟然活过来了?” “对,我没死。” 他一连重复了三遍,玉小研才回过神,确定这不是虚幻。方才她还肯定无误,死得不能再死的家伙,一眨眼就生龙活虎地出现在她身前。 鬼故事, 她今晚绝对再睡不好一个安稳觉。 接印擦肩而过,玉小研叫了声“天地之间,当真还有第三种气存在?” 长发男子“没有。” 另一边,路沙随着掌教回到殿中。 他任由上下打量, 掌教观察多时,这才撤回长气,说道“你的伤全好了。接印到底是怎么给你疗伤的?” “这件事掌教还是直接去问师兄比较好。当时我一点意识都没,人都到了云之涯了。”路沙轻松的口气,更加显得逼真,清晰。 回想起那鬼门关前,仍有些畏惧。 掌教黯然点头,知晓这件事若是关乎几道山,接印不会轻易开口。他方才没有进殿来敲,就错过了这个巨大的秘密,不由面露遗憾。 “他又救了你一命,你可得好好谢谢他。”掌教想了想,又说道,“看见你安然,我很高兴。你复活的消息传出去,必然引起整宗欢喜,但也会招致那魔人的警惕。u看书 ww.uukashu.c你要好生决定。” “弟子谨记。在制裁那魔人之前,我不会暴露身份。”路沙没急着离去,长长一拜道,“上一次掌教答应给弟子的赏赐,弟子已经想好了。” “你想要什么?” “请掌教助我,凝化气龙。”路沙满眼认真,“我想为我那三个同窗好友,亲手报仇,也为三重天除掉那魔人。” “荒唐。他的修为,连我都不敢轻敌,你即便眼下就化龙也绝不可以卵击石。”掌教训斥说道,“至少再过一甲子,入了二折之境,你若有机缘,才能谈能否与他一战。” “那杀人凶手,是天魔星的对头。掌教要说的,我都知晓。” “那你为何还……” “只是这种事,我不能忘。我不能忘记那顶阴阳幡,上面流的血,还有我的一条命。” “愚蠢。” “请掌教助我一次。” 掌教长袖生火,手掌按在路沙面门,开眼照了一遍,摇头说道“和我前一次说的一样,你体内两气大势已成,眼下即便散功重修也无法解决问题。” “可掌教您上次说过,您有法子,可以教我。” “赵玲珑,你这是在逼迫我?” “弟子不敢。” 掌教转过身去,目光飞快在壁画上扫过,眉头紧锁,就像是在临时请求这上头的无数强者、妖兽显灵相助。他一人智慧不够,便搬来千人万人…… 一百一十六 回江湖,寻路 ? 两气化龙,这样棘手的问题,三重天也找不出第二个。35xs若还有,就是自斩气龙,引动天怒,落入万劫不复的死地。 路沙久久地等候,足够的耐心,这也许就是他最后的机会。 “凭你眼下修为,上不得六重天,只好下界去。”掌教仿佛得了一个声音,一个教诲,灵光一闪说道,“赵玲珑,你到江湖去,求七子出手,兴许还有法子。” 江湖虽比不得星海广袤,可也是关北江南中州,强人林立,七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又要去哪里找? 路沙再问。 掌教摇头“我三次破道,去江湖不单只为了养气,也为了寻人。但始终仍没找到七子,他们一定,藏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但你不要灰心,若是能找到七位以上,如七子一般修为的高人相助,为你镇压两气,也不是没有可能。” 路沙惘然。 掌教隔空一抓,取走他腰畔的令牌,用长气在上头刻了几道纹路,丢回去“见牌如见人,看在我薄面上,七子会帮你的。赵玲珑,你今日就下界去。” “遵命。弟子……不会惊动任何人。”路沙这也是在保全自己,若是那冒牌货知道他没死,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需要在长生宗消失一段时间。 “你走后,我会将你那三个同窗都收为关门弟子,悉心栽培,你在江湖不必牵挂。” “多谢掌教。” “赵玲珑,希望再见你时,你能带给我更多惊喜。” 得到掌教这句承诺,路沙缓缓一拜,从殿内退了出去。35xs 以掌教在长生宗的威望,他绝不会随意开口,是把对路沙的亏欠全转移到宋雪三人身上了。 下方视野开阔,雪化了大半,闪烁着一块块金光。 来到这长生宗将近三年,头一次,有眼下这般的感受。 冷清安静,路沙走下台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看见接印在对与石狮子上的小鸟逗趣。 路沙走过去喊了一声。 接印转过身来。 “师兄,您身体可还好?” “不碍事,歇几天便好。让我猜猜,掌教放你下界了?”接印看了那令牌一眼,笑了声,“单是掌教的面子,大约还不够。来,我也为你添一笔。” 路沙心中暖意,忙递过去“那就多谢师兄了。” “无妨。” 接印很快把令牌还回,两人沿着一条小道往下方走去,那是山门的方向。 曲曲折折,接印一点儿都没迷路。说起这宗门中各处标志,人物风光,他总能淘出个典故,说得头头是道。 路沙静静听着,本来陌生的场所,也有了一分归属与认同。 一条朝天青石道,许多年轻男女弟子踏过,去往书阁,去往兵库,去往林池…… 接印用气龙隐藏了二人形迹,谁也没瞧见。 前方钟鼓石楼,可见破旧,失去了禁制的保护,摇摇欲坠, 接印上去轻轻把门锁推上,皱眉,又把话咽下去“咱们走吧。” “师兄你知道的可真多。”路沙追上去,“简直比活地图还厉害。” 接印道“像你这般年纪,我不听掌教的话,好好养气,整日在这儿下跑上跳,不肯消停。这许多年,人都走了,可路倒是没怎么变过。”笑了一声。 路沙颔首,于他这个过客,长生天只是个歇脚点,而对接印来说,这里是一岁岁长大的家。 “是前掌教。”接印又补充,见路沙好奇,“当年七子一去,长生天顿失大厦,又是刚飞升的宗门,在三重天少有外援。大约十几年后,为了镇压封魔殿下的魔种,他老人家不得已借命,事后不久就坐化了。” “封魔殿下,有什么怪物?”路沙想起那七座气龙石雕,不由一顿。除了震慑弟子,外敌,逆心,原来还有其他用途。 接印收口“都是些肮脏的百年往事,早已湮没,你不必知道。” 路沙听接印语气,有些不悦。 大约那件事发生时他还只是个少年,多困难痛苦,所以不愿再提,当下也就不多问。 说话间,两人又行了大半路, 遥遥可见耸立在烟云中的宏伟山关,抬头就有三四艘飞天梭经过,上面传来海量灵石燃烧所发出的轰响。 接印目光看远,说道“前边就是飞天船坞,我就不再送你了。里面我有一叶小舟存放多年,估摸着将就还能用。你用这块令牌取了,按照地图自行开启。一直寻着星海中最亮的那颗星,便能找到最近的天门。” 此间高居三重雄天,离星海与江湖的那些界门足足有两个天门之远,凡人一生都走不完的路程。 没有传送阵法,要前往一重天,非得借用这些工具不可。 路沙嘀咕,这是逼他无证上路,在线飙车。 接印提醒着说道“路路沙,归根究底,星海和江湖是两种不同规则。你这弟子令牌中容纳的东西不少,凡是跟灵气沾边,最好都别带去。有前人做过尝试,在江湖飞天梭一取出就立刻被吞蚀成一片残骸。就像是一个绝顶的气龙修士,在江湖也无从施展。” “师兄放心,我就是从那儿来的。”路沙心底了然,气龙就像是一把左轮手枪,但在江湖,任何人都没有可以填充的子弹。 若以此出发,九锻九折,登上云之涯的家伙,那就该抱着原子弹了。但是,他也不能把开关带下界。 “哈,倒是我糊涂了。” 接印接着说了许多规矩和法门,路沙一一记在脑海中。 天数越往下,天地气脉更为枯竭,一重天中这飞天梭便跟入了浅水一般,游不动了。这一点,路沙来时就从白阳那儿了解过。 “师兄等我几天,化龙之日,必来找你喝酒。” “我不饮酒。” “哈,那找你喝茶。” 接印似乎也不爱茶,但见路沙有点尴尬,友好地点了点头。 两人最后道别,路沙再三拜谢,最后看了长生天一眼,曾经重重的来,眼下无声无息地走。 除了寻化龙之法,他更想的是回去瞧瞧,了断那些前因。 大脾气的白鹭领主, 凶狠的路老二,阴险的路老三,uu看书uukahu.cm 可怜的老六, 路伯,陈管事,牧疆,卡夫…… 黄越儿,展南,小白…… 古界门前拓字的师徒, 还有狄老祖,那个少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这些年他无数次梦见过,特别是那片月牙大湖,每个夜晚像极了一颗珍珠。 走了, 接印突然喊住他,路沙道“师兄,还有什么吩咐?” “当日在西方大沼,若是没有天魔星在侧,你会听我的劝说,散功重修?若是如此,你眼下也不至于入今日这般绝境。” “师兄是在问我当初的决定?” “你可后悔?” 路沙想了片刻,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哪怕我有的选呢,我可能不会来这长生天,去了其他十五个宗门的任意一个。也见不到师兄和掌教了。” “咦,师兄,你为何点我眉心?” 接印接近,一刹那又回到原位,飞速消散“路路沙,最后送你一句废话。也许这是一条错路,但只要你一直走下去,你将发现别的风景。这是许多人毕生都看不见的。” 路沙摸了摸额头,总感觉接印刚才那一指头,别有深意。 …… 嗒嗒嗒 良久之后,脚步声回到封魔殿,接印登上殿顶,远看见山门口一艘飞天离去, 他低语道“即便是七子相助,也无法替你逆天而为。小家伙,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一百一十七 从星海来的献宝人 两个月后,晴日。 江湖,关北, 白鹭城外,一片草长莺飞,又是初春时节。 儿童田野寻蝴蝶,家家换了新衣。 大约是前线又传来了捷报,人心安定,穿行于大道上的车队又多了起来,谈论起江南的生意。而这一切在之前的恐惧里,是难以想象的。 城门口依旧设卡,两个时辰里进城的人排起了长龙, 形形色色的人,扛锄头的,挑剑的都在, 长久的无聊沉闷中偶尔还会谈论三年前那次惊心动魄的围城,那时三族联军兵临城下,人人以为白鹭就要易主,拼着收拾家当。 连领主府都慌了手脚,每日在投降与苟安的边缘挣扎,降书只差盖下大印, 整整八个月,没有一只鸟飞出城头。 后来, 一日, 不知哪里传来了消息,说是老羊城收复了,好像三族中又有一族反水,忠心的封臣们陆续赶来,情势突然好转起来, 敌军劳师动众,本就经不起这长年累月的消耗, 加上我军将领带兵有方,敌人遭遇连续的小败,士气大跌,一场注定的大败,之后便是无法挽回的溃逃。 以至于今日的太平景象,只剩下小股势力还在山地边缘潜伏,构不成任何威胁。 白鹭城就这样守了下来,城内百姓悲喜交加, 忧思度日的白鹭领主恢复了青壮年的阳刚气,反倒借着这一战的风头,重振了在关北三城中的威望。 曾经何时,他也曾上马杀敌,带兵游猎啊。 领主宝座上,继承着的是父兄的血。 这一战胜得艰难,论功行赏更难, 人群中有人歌颂起领主的仁德,又有人说是封臣的功劳,讨论到最后还是感谢祖灵们的庇护,江湖武道绵延不衰。 人人称是,忽听一声不屑讥笑: “你们这般草民,说得热闹,都懂个屁啊,这一战能赢,还不是全靠老夫这个星海使者出手……当年略施小计,便稳定乾坤,断了那狄族的后路!” 说话的一个垂头晃脑的老夫子,得意洋洋,胡子飞翘,穿着却是华贵非常。 听到他这般言论,在场众人都被唬住了, 有人愕然,这位大师是? 并没一个人认得。 问老夫是谁?老夫子完全没回答的意思,哧哧发笑,满眼射出去都是“孤陋寡闻”四个大字。被他打倒的人,都不自觉后退,暗赞此人的功力好生了得。 老夫子冷笑三声,区区一点手段。 “啊,借过,让一让,让一让……”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女,泥鳅似的钻进来,将老夫子拖出人群,叹气说道,“二师叔,城头上那么多士兵盯着呢,你可别再胡吹大气啦!你说说你这个星海使者,一路上给咱们惹了多少麻烦?” 老夫子注意到人群还在看他,一振衣领:“小丫头,别怕,这次白鹭领主征召老夫回来,必要重用,以后了咱们享尽荣华富贵,再也不必东奔西跑啦。” 少女嘀咕道:“你若真有才华,当年也不会被赶出领主府了。” “呸呸呸,那是老夫主动请辞,我一身才华,教三个黄毛小子,简直浪费,不如待价而沽。” “那你现在不是也要去教白鹭领主,那三个……两个小子里就有一个以后会是。说不定,就在这一两年。” “这……”这个道理,老夫子一时讶然,哑口无言,索性闭嘴装冷漠。 万幸人群中,一个菜翁见他气度非常,一个得道高人,走过来问道:“老先生,您从前线回来,眼下战事如何了?” 老夫子随口说道:“打胜,那也是早晚的事,老夫算算,唔,至多不过两个月,狄隆坡就要被踏破,老卡夫就要班师。这一次,至少是十年太平,你们算是有福了。” 菜翁听了,面露喜色, 又有人凑过来问:“大师,您说,按卡夫将军这些年的战功,领主大人还能赏他些什么?” “解白鹭之围,荡平敌寇,这样的功劳,用什么奖赏,似乎都不为过。”老夫子犹豫片刻,且不说卡夫,他这个首功之臣,能换多少银两? 旁边好几个声音争着道: “听说老羊城牧家在城破时就死光了,这老羊城主一位恰好空着?” “呵,新的封臣,这可是许多年没出现过了。” “这可不一定,你们忘了,卡夫到底是外城来的死囚,能让他当将军,已经是领主大人的仁德。” 几个人一言一句,说得热闹,谁也没注意有个脚步声踏近: “何须要他路天鹰赏赐,真要,那就拿整个白鹭城来。眼下四族亡的亡,降的降,我若是卡夫,直接挥师反袭,夺了这领主之位,u看书.uukshu.om哪个敢不从?” 声音虽不重,却咬得清, 听到这话,在场人人耳朵耸立,全都变了神情, 这样冒犯的话,怎敢说得出口。 哪里来的疯子?碰上这种人,倒霉至极。 恰巧前边有人入城,和士兵起了些争执,声音盖过了这边,那谋逆之言也没传过去。许多人怕惹上麻烦,看也不敢看,急匆匆地蒙脸走了。 眨眼之间,这拥挤的人群便飞快过去,只剩下他们寥寥几人。 唯独老夫子有恃无恐,多看了这边一眼,朝方才说话那人道:“你是谁,头一次来白鹭城?这里的规矩。” 那人穿着寻常,一拱手:“在下姓沙,粗名通天。” “哈哈哈哈,不学无术,焉敢用通天二字。”老夫子顿时索然无味,只当是什么寻死狂生,瞧见前边队伍不动了,有些纳闷,“丫头,你在这儿等着,二师叔过去看看。” 少女叮嘱道:“二师叔,你小心着点,别骂人家。” 等老夫子过去了,她也要去寻处荫凉。 沙通天一笑,并不在意,对她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我似乎曾见过你。” “大叔,你见到每个女孩子都是这么轻佻吗?”少女埋怨着,还是乖乖道,“我叫黄雀,过了年就十七了。我才不认识你。” “大叔?”沙通天摸了一下下巴,确实有不少胡子,忘了修剪,老脸衬着,“我只是看着老成些,撇去那些无聊的修炼时间,其实我和你差不多大。真的。” “少来。” 一百一十八 妖法 苏星魁在前边问完情况回来了, 黄雀见他一脸愤愤,忙道:“怎么了,是不给进城吗,可这时辰还早呀?” 苏星魁道:“这白鹭太平,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领主上月发了招才令,要开求贤、择士二馆,今日恰是开馆的日子。那些看城门的,怕出乱子,见进城的人太多就拦下,说是要出一个才能进一个,这叫什么事儿。” “这么长的队,要等到什么时候……” 沙通天走过来道:“有这样的热闹事儿可瞧,要是我,肯定要待到天黑才舍得回家。” 黄雀同意:“看来只好在外将就一宿了。等明天人都走光了,再进城。” 苏星魁有些不乐意,又过去理论了一番,可人家压根没搭理他。 也没人知道他是谁,一点后门都不给走, 苏星魁伤感地道:“这些竖子啊!” 黄雀安慰了几句,也不再说,听见身后一人道:“姑娘,你想进城吗?” 她随口回答:“能进去自然进去,这城外也没啥好待的。” 看见沙通天从她们两人间穿过去,直往那城楼去,黄雀奇道:“那什么通天,你干什么去?那些大兵可凶了,会打人的。” 沙通天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担心,抬头高声叫道:“楼上的听好了,我有一件绝世奇珍,要进献给白鹭领主。” 这一声极为有力,把那些嘈杂全叫停了,一下子城门口变得安安静静,所有人都转过头来。 黄雀有点没预料,对苏星魁道:“二师叔,他要做什么呀?” 苏星魁道:“吃大蒜了,看看再说。” 过了片刻,城头出人,朝下喝道:“刚才是谁在大呼小叫,有胆站出来。” 沙通天从头到尾,压根没动,再次开口:“我姓沙,老羊城人,刚刚从星海游历归来。” “哟,是从星海来的!” “倒是瞧不出呢。” 听到那二字,不单是人群,城头上也有了反应:“你给我等一等,副将,有个人说是星海来的,有宝物要进献。” 过了一会儿,一个肥头大耳的大官儿出来,觑了一眼,四下道:“星海献宝的,在哪儿,让本将先瞧瞧。” 沙通天笑了一下:“大人近来日子过的不错,是个有福之人。” 副将没好气:“废话少说,立刻将宝物呈上来,若是存心欺骗,看本将如何赏你。来人,下去取宝。” “不必麻烦,接住了。” 沙通天一抬手,袖底跑出一道飞光,城楼上谁都没有防备, 只听“噔”的一声,一个巴掌大小的物件稳稳当当地插在副将身后的石砖中。 这一番惊吓,差点没把他半张脸刮去,副将顿时恼羞成怒,跳过去喝道:“来人,把这歹人给我擒了!”立刻有兵将听命。 沙通天悠悠道:“大人不先看看我的宝物,再做决断吗?兴许领主大人会高兴的。” “你的宝物,这不就是一面普通的……”副将用力想把镜子从石砖里拔出来,但是力气不够,一连换了三四个人都不成,最后还是将沙通天唤上去。 副将见状:“你小子果然做了手脚,否则这镜子为何只你一人拔得出来?” 沙通天道:“不是我一人的功劳,方才几位已经拔出许多,只差一点点,让我得了这个彩头。” “你这话当真?”副将环顾两边,信服说道,“看你也没几两肉,力气大不到哪里去。” 说着将那面银光闪闪的镜子转了一转,除了顶上那颗宝石,还有那些酷似女子青丝的花纹,似乎没什么出奇之处。 不满说道:“破烂货,破烂货,你是个哪个坟地里刨出来的,也敢来白鹭城叫卖?”一挥手就丢下城楼。 沙通天轻巧,伸手接住:“大人,这是星海的镜子,得这样看。” 声音似暗号,轻轻的翻转,像是弹对了音节, 原来无华的镜子上那些纹饰一下子活了过来,变得焕然一新,充满了宝石般梦幻迷离的光泽。 周围人都哇了一声,连声赞叹:“好漂亮的镜子……” 都迷了进去。 “此乃星海古镜,距今已有三百年历史,若是放在房梁上驱邪镇妖,无往而不利。”沙通天轻轻说道,“若是有德者得之,可洞察人心,断其善恶,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仁兵。” “是,是……”众人应着。 下面的人听得稀奇,但可惜太远瞧不着。 只见那副将双眼发圆,盯着空白的镜面,状若痴傻,什么也听不着,只知道一直点头。 沙通天道:“大人,此镜是天地至宝,uu看书wuukanshu.om 不可独占,给大家也一起观赏吧。” 副将木然称是,走下城楼,带着镜子穿行于人群。 每走一步,都能引来一片惊艳目光,寸步不离地被吸引住。 黄雀看见苏星魁也两眼发愣,拍了他一下:“二师叔,你怎么也这模样,这小子在耍手段呢!” “美,太美了,世间竟有如此……”苏星魁仍是不由自主,挣脱开黄雀的手,也汇入了跟镜的队伍。 没几下,跟在那副将,手中那镜子后头的人便是数不胜数,但人人面色安详,秩序井然,倒是比刚才排队进城更为和睦。 “这些人奔什么去,哪户人家又发包子了?”有几个农人刚刚出城,被这热闹吸引, 开始还在嘲笑着白鹭城人,只因多看了一眼,都立刻放下手中的菜筐,流着口水,几乎扑过去,“等等我,等等我……啊……” 不绝的队伍,集结完毕, 开始还在城门外的大片平地上绕起圈,但很快,随着人数的不断加入,变得拥挤起来,最后根本无法正常走动,都被堵死在原地。 但即便如此,每个人对镜子的痴迷和疯狂,一点儿不减。 只有沙通天还站在原地,脸上是谜一样难解的微笑。如果这队伍是一支即将出征的兵,那他就是负责检阅的人。 “好啊,果然是你在搞鬼!” “别误会,我对鬼没什么兴趣。” 黄雀冲过去,大声道:“你这家伙,我早看出你不是什么好人。你使了什么妖法?快放了我二师叔,还有大家!” 一百一十九 求贤,择士 “妖法,谈不上,更冤枉。姑娘,这人**美,对于这天地间精华钟爱,总是会多一分情。”沙通天瞄了她一眼,一脸“你难道是个瞎子”的疑问,故作腔调,“这可不是简单地追镜子,而是追逐美,美的本性。啊,你年纪太轻,还不懂……” “胡说八道,那顶多算是一个好看一点,贵一点的镜子,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就算能魅惑众生也该有个底线。” “对,那镜子不是你。” 沙通天撇下她,上前振臂一呼:“诸位,与副将大人,一同将此镜献给咱们的领主大人吧!他值得!” 得了这一声,城门口早就没了等候的人,全都爱煞了这面镜子,浩浩荡荡地开进城门, 阵仗甚是壮观, 就那几十个守军根本抵挡不住,看见副将,更是不敢出声。他们也意识到那镜子有问题,只能闭上眼坚决不看,但最后还是忍不住,伸长了脖子…… 这样的骚动,很快半个白鹭城都感受到,起初以为是有人聚众造反,但看情形没有这样简单。消息没有腿,但传得非常迅速。 上百人一起奔向城中最繁华的地带, 并非领主府,今日领主大人不在家, 那是一座新建成的华丽大院,气派无比,分为两片, 一为求贤,一为择士, 两府对门中间则是一方大擂台,俯瞰一个“勇”字,正有拔剑声响,两个剑客互相试探,然后虎豹般扑出,剑锋扭打在一处。 当当当 没有到血溅五步的程度,不算分出了胜负。 台下设了一处锦帐,里面所坐皆是白鹭城的贵人们,时而发出叫好赞赏之声。 真剑比武,狭路相逢, 对于这样的尚武精神,白鹭领主一直都非常赞赏,多有鼓励。过去内库充裕时,每年也都会举行考核,招揽死士门客。 今日为庆贺求贤,择士二馆建成,白鹭选才有道, 两位公子即馆主提前选出一名馆中好手,用一场货真价实的决斗向天祭祀。 台下众人看得津津有味,瞧见精彩的地方, 谁躲开了,谁得手了,都不忘回身恭维一番:“果然是好剑术!” “求贤,择士二馆落成,二公子与三公子,居功至伟。” “有两位公子在,白鹭城假以时日,定能再显往日的荣光。” 一片融融的笑声。 路高轩,路逸锐分坐在主座两侧,都穿着简服,并不奢华,对于这些褒奖之辞也都表现得很谦和,一笑置之,举杯喝了。 他们也急促得很,目光始终落在台上的比试,谁都不希望第一天,就落了下风。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今日比试的剑客都是他们费了极大的心思,才寻来。只许胜,不许败! 突然,听到一声撕裂声响, 所有人的酒杯都停住, 抬头看去,擂台上一个大汉胸口重创,扑飞了出去,洒了一地, 好!路逸锐一个没忍住,直接站了起来,就要喝彩, 另一边路高轩也有反应,重重一锤敲在案几上,真是废物。 但就在下一刻,情势峰回路转,那大汉脚下一抖,从鞋底射出一枚飞刀,将得意洋洋要庆贺,他的对手击中。 咚,咚, 两人几乎同时,摔在台下,都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勉强起来看了主子一眼,不争气地昏死过去。 数息过去,没有反应。 “哎呀,站起来啊,比试还没停!”台下数人劝道。 该死,路逸锐和路高轩听到主座的大口喘息声,不敢怠慢,都出列跪下,向上请罪。 一个声音落下:“真是晦气,就这样打个平手,一个人都没死,统统拖下去喂狗。” “父亲教训的是。” 路逸锐和路高轩皆是悻悻应对。 并不回头,只听到有铁笼子里有恶狗的叫声。 路天鹰打了个哈欠,对左右说道:“没什么好看的了,回府。” 两个声音齐齐伏地:“今日让父亲看了笑话,做儿子的内心惶恐。请父亲再给儿子一次机会。” 路天鹰舒展手臂,像是压根没听着:“这两个院子还就交给你兄弟二人,好生看管,为白鹭家选才。” 路逸锐忙磕头道:“谢大人恩典,我一定尽心尽力。” 高大强壮的侍从们抬起软椅,路高轩依旧不敢抬头,卑微着:“恭送大人,求贤馆绝不辜负大人厚望。” 其余人大气不敢出一声,跟着跪在地上,几句话时间,地上血已被擦干。 领主座驾刚要出门,忽听街外一阵地动,不知多少人一起朝这边来,uu看书 wwukahuom 抬椅几人都呆住。立刻有人跑出去看情形,迟迟未来通报。 “怎么停住,还不走?”路天鹰睁开半只眼睛,命令下了椅子,起身瞧见有几骑冲杀过来, 似乎是报信,但仔细一看,马上半个人影都没。 “这,从哪儿来的?”人人面有讶色,上前揪住马匹,果然是守城军马。 又是一阵巨响,像是什么地方塌了, 遥遥看见烟尘飞天而起,是许多脚步声。 路天鹰圆鼓鼓的身子,差点从软椅上摔下去,顾不得收拾帽子,转身对两个儿子道:“快去城门看看,是不是狄人又攻来了!快去!” 一时反倒不走,所有人都缩在馆中。 过了片刻,路高轩先回来,半跪在地,欢喜说道:“父亲勿忧,不是造反,是守城的副将,带着一件星海奇人进献的宝物……百姓听说了,都感恩父亲仁慈,纷纷一同赶来。” 听说是来献宝,众人才喘了口气, 有心思的上前纷纷拱手,附和:“领主大喜,天降异宝,此乃人心归顺,此乃四海升平之兆。” 路天鹰眯着眼睛,直问:“当真不是要来杀本领主?哼,能是什么货色,再探。” 路高轩走后,不一会儿,路逸锐匆匆赶回,高声招手:“恭喜父亲,贺喜父亲。”马上还带着个副将,怀中抱着一个圆物,用黑布裹住,看不出外貌。 所有目光都黏了上去,猜测会是什么金银玉器,天材地宝。 路逸锐直接从马上跳下,拉着副将一起行礼。 一百二十 古镜,照人心 ? 路天鹰警惕道“这是副将,那献宝的星海奇人在哪儿?”见那副将两眼无神,已然不喜。35xs此番他擅自做主,若在领主府,早就是一番痛罚。 焉能有再开口的时机。 路逸锐道“想来向父亲贺喜的百姓太多,那奇人被围在其中,一时半会还来不了。只能先让儿子与萧副将把镜子带来。” “既是面镜子,为何还用布藏着,见不得人?” “并非如此,是这镜子太古怪,据那献宝之人说,必须是有德大造化的大人才能看,其他小人见了只会惊骇失神,无地自容。” “竟还有这种事,着实有趣。”路天鹰冷冷说着,却没伸手,“你已瞧过了?” 路逸锐刚擦了把汗,忙道“属下无德无才,并不敢看。” “好,那这什么宝贝镜子,就赏你了。” 对于什么星海奇宝,路天鹰丝毫没有兴趣,知晓白鹭城还安然无恙,他就可以拍拍肚子,吩咐侍从继续启程。 路逸锐追上去道“这……这是百姓献给领主的心意,孩儿不敢收。” “荒谬,你连镜子都怕?”路天鹰这才沉声,“拿来与我,若是一言不实,我立刻摔碎,你拿去分给那些百姓,家家供奉。” 路逸锐只得点头。 路天鹰接过镜子,并没急着掀开长布,仔细端详“这东西倒是轻巧。”确认没有什么危险,还在犹豫。 路逸锐小声说道“这镜子上没什么机关,副将已经检查过,父亲大可放心。” 路天鹰扭头在众人脸上一一看过,半晌说道“诸位皆是忠心耿耿。”这才一扬手,布扑飞而出,直到这一刻,小镜的面目才展露在众人眼中。 粗看时只觉得精致,做工规矩,载着许多灵华, 让人一眼相中,此乃珍宝无疑。 再看恰好反射了许多光线,闪烁耀眼,不能直视, 观者纷纷用袖子遮住眼睛,侧过头去, 一片惊叹。 “果然是件宝贝!”路逸锐站得最近,眼睛一片金光,本能地后撤,这一瞬几乎盲了,心底却是欢喜。 就在这短短的几息时间,听得路天鹰一声叫,如失了神一般,宽阔的身躯猛然,轰隆倒在地上。整个人完全僵直,可双手仍是死死抓住镜子,嘴边流出白沫。 众属下一拥而上“啊,领主,大人!” 任凭怎么呼喊,但见路天鹰眼睛圆瞪,一点反应没有,万幸还有气。35xs “大人,您可不能有事啊,别吓属下。” 现场乱成一团。 路逸锐想把那镜子摘开,但死活掰不开他的手。 这样的变动,谁都没有预料, 路逸锐叫人去传医士。 “父亲!”路高轩早就在一边等候一般,此时冲出来,大喝道,“路逸锐,你这般冒失中了奸人毒计,若是父亲有什么闪失,我看你如何向封臣们交待。” “二哥,这话从何说起!”路逸锐慌了神,这一切难道是你的设计,眼神涌上怒气。 身边手下提醒,才叫道,“立刻派人,去把那星海献宝士捉来,绝不能放跑了他。” 这时那守城副将如梦初醒,爬起来瞧见两位公子,还有不省人事的领主,吓呆了。 路逸锐气得踹了他一脚“还不给我快去抓人!” “是,属下领命。” 副将滚着出门,走了半条街,我,要去抓谁啊? …… 前往贤士馆,给领主道喜的队伍刚刚走了一半, 在城中心停住,来来往往的人潮,造成了不小的拥堵。 白鹭城从没显得这样狭窄过,大街上做生意的店家连门都迈不出去,望人兴叹。知晓此事关乎领主府,也不好多说什么。 人实在太拥挤,献宝士把那镜子用布盖住,这才消停了些,没了新加入的追镜人,一开始的人渐渐的都苏醒过来, 为何在此? 人人都有些发愣,一连串人生难题,但很快也就陆续散去,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街口一处拐角,安静地支着个茶摊。 零星有来歇脚的人。 “果然热闹,是白鹭城。”沙通天好整以暇地坐下来,搬开凳子,“走乏了,喝口水吧。” 黄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过去,对刚刚清醒的苏星魁,柔声问道“二师叔,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好,好……” “呀,完了,怎么还结巴了。” “我好得很,只是……还有点回味……”苏星魁满眼都是惋惜,沉醉着用手指蹭了蹭嘴巴,“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 向沙通天投向抱怨的眼神,他也是刚刚知道,镜子已被拿去献给路天鹰。uu看书 .uanshu.om “你不会是觉得刚才变傻很过瘾吧?”黄雀面露怀疑,追问他回味什么,镜子里的东西。 苏星魁一摆手,哩嗦地道“这……这可不能说。说了你也听不懂。” “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小丫头不懂事,都开始管教起大人来,翅膀硬啦。” “谁叫你这个老家伙为老不尊,快说!” “哎!”苏星魁急中生智,躲到沙通天身后,“这镜子是他带来的,会在里头看见什么,你不如直接问他。” 黄雀想了想,觉得有理“大叔,你肯告诉我吗?” “相由心生,因爱生怖,想什么就看见什么。”沙通天放下茶碗,笑道,“至于你师叔的心思,我确实不太清楚。” 苏星魁揣摩着他的话,暗暗点头“原来如此,那么每个人看见的东西都不一样咯。怪不得……” 黄雀听了,想着个人有个人的秘密,也不再强问,过去拍了拍苏星魁的后背“二师叔,你刚才那样子真是吓死我了。我真以为你疯了呢……” “呸呸呸,胡说,你二师叔还要靠这个脑袋,这张嘴出万世之策,成不朽之功,怎么能这么容易就疯。” “二师叔,你又说笑话。” 两人说得热闹,听见大街上有动静,却是来了一队兵,几个队长四处拿人询问“谁是那星海献宝士,带镜子来的人在哪儿?”口气极为蛮狠。 一百二十一 我在白鹭坐大牢 被逮住的人唯恐惹祸上头,忙道:“刚刚还在这儿呢,一转眼就不见了。” “大人,我可不是,您认错人了。” “我看你面生的很,必不是什么好人,给我带走。”队长半天找不到正主,索性先抓一个回去垫底。 这时不远处茶摊里有人喊了声:“各位且让一让,这份功劳,是在下的。”声音徐徐,客气的很。 队长听得古怪,问道:“是谁在说话?” 手下有人伸手一指,似乎,声音是从那里传来。 茶摊里又叫了声:“聋子啊?在这儿呢。” 队长带兵杀过来,见这茶摊又破又小,地上满是脏水,嫌弃得不想进去。迫于命令,这才掀开旗子,看见里头三人,一老一女站着,一脸无辜, 剩下最后一人的装扮,与街上众人格格不入,依旧懒散地坐着,极为可疑。 手下附耳轻声说道:“队长,绝对错不了,就是这小子。” “不错,就是我。” “算你还敢作敢为,不失为一条汉子,走一趟吧。” 队长冷冷说完,早有手下上前一脚踢翻茶桌,喝道:“你这狄人的刺客,竟敢谋害领主大人!”三四个人一起把那人围住。 “呔,狗腿子,砸谁的场子呢!”听到这声谋害,茶摊老板直接先跑了,和我无关,无关…… “嘿嘿,也和我无关……”苏星魁将黄雀护在身后,瞅着有没空子可以开溜。 队长朝这边瞪了一眼,涌进来的兵更多,一个都不放过。 茶摊老板没走几步就被按倒在地,连声讨饶。 “兵爷可别看错了好人。”沙通天站起来,环顾左右,说道,“方才在城门口的各位,包括那位副将,都可以为我作证,我连领主大人的面都没见到。” “领主大人好端端的,怎么就看了你那妖镜一眼,就晕过去了?你还敢狡辩!” “此等怪力乱神,荒诞之事,大人是在与我开玩笑吗?” 茶摊外头也围了许多路人,平生所见最多也不过杀人头点地,听说看一下镜子就被掳走魂魄,也未免太滑稽。但偏偏这中招人是领主,一时也没人敢出来为这外来人说话。 队长怒道:“好一张利嘴,你定是蓄谋多时,有什么话留到牢里再辩。拿下!” “且慢。”沙通天伸手一指,“这两位,也是随我一同入城,这献宝的功劳他们有一半。我不能独占。” 苏星魁老脸一红,急骂道:“你这小子胡说些什么呢,我……我根本不认识你。” 队长将信将疑,再喝:“一并带走。” “大人英明。” “你这恶贼,死也要拉我们垫背!”苏星魁气得发抖,天知道和谋害领主的歹人关在一起,会落到个什么下场。再想把黄雀护住,但那些兵完全不给他机会,一下就把他重重推到墙上。 “哎哟……”苏星魁喘半口气,转过身来,冲上前叫道,“你们瞪大狗眼,我是二公子和三公子的老师!” 二位公子的老师? 兵士被唬得一顿,队长走上前,一把将老头撇开:“这谋害领主的大罪,你还想推到两位公子头上?简直混账。” “是,是真的,老夫真是苏星魁,货真价实!看,黄雀拈牌,断……哎哟……” “老骗子,可去你的吧。” 苏星魁虽然很卖力,可队长半点不信,唯恐放过:“把这老东西还有这女子,一起绑起来。” 硬的不行,苏星魁几乎哭出声:“大人,我真和这小子半点关系也没,再不济你就抓我一个呗?我这徒儿……” “大哥哥,别抓我和我二师叔,好不好?”黄雀楚楚可怜的眼神,“我求求你了。” 这……那几个兵都变得心软,回头问道:“大人,会不会……搞错了?这姑娘不似坏人。”言外之意,若是这姑娘都是坏人,那白鹭城就没好人了。 沙通天在旁边看了半天,无聊说道:“还走不走?再不走,我一个人去了。” 队长好气好怒,他守卫白鹭城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着急的犯人。 同一条绳子,捆着三人,押往大牢。 提前的游街示众。 道听途说了谋害经过,一路上白鹭百姓指指点点,甚至还丢几颗鸡蛋,大白菜,丢了一只的破鞋。 沙通天虽然手掌不能活动,居然用袖子全接住了,鸡蛋愣是没碎。 围观路人瞧得一愣一愣:“这刺客果然……有点本事哈……” 沙通天还没得意多久,机智的百姓提前把鸡蛋打碎,再砸过来:“打死你这奸贼!” 苏星魁幸灾乐祸:“这下看你怎么躲。u看书ww.uukanshu ” 却没想到沙通天极为灵活,身子绕过来,三人紧紧捆成一团,他护着黄雀,愣是一下没中。 苏星魁额头中蛋,一片狼狈。 黄雀急得直撞他:“你这坏蛋,就知道欺负我二师叔。” 沙通天道:“小姑娘,别急着骂,等一切水落石出,我得了清白,必有你二人的赏赐。” “信你的才有鬼哩!” …… 求贤馆,择士馆, 几乎同时收到了消息,那星海献宝士和他的同党已被抓获,并关入了大牢,等候发落。 领主府那边,路天鹰的状况仍没好转,六神无主,即便是他最心爱的十夫人,数次尝试仍不能把镜子取走。 来瞧过的医师都说,这不是一般的症状,领主脉相平和,也许休息几日就无大碍。甚至隐晦地建议,去寻一个善做法事的道士,也许更有助于解决麻烦。 “这些庸医,一个个都改杀!”路逸锐急得团团转,当即下令,“不能再等了,马上去大牢,我要亲自见那个凶犯。” 当晚,路高轩在家宅中宴请求贤馆,众门客,路天鹰迟迟不醒,此事若能推到路逸锐头上,自然是令他大为满意。这件事的推行,还仰仗着诸位。宾主痛饮达旦,相处甚欢。 深夜,乔装打扮后的路逸锐,买通狱卒,悄悄来到牢房里。问明了那星海献宝士的方位,经过一处,忽然停下来:“这张老脸怎么有点眼熟……” 不由得驻足一看。 “呀,这不是那苏星魁。” 一百二十二 1醒了无痕 可惜只身一人,否则路逸锐定要嘲笑一番。忽抬眼瞧见老头对面床有个女孩子,睡颜生得甚为娇美,不由得起了一二分绮念,咳咳咳,这英雄救美的时辰似乎是到了…… “啊,是三公子您!”苏星魁翻来覆去,听见动静扑腾起来,“太好了,徒儿,咱们有救了!三公子,她就是黄雀。” 路逸锐赞赏地点点头,得亏不是你女儿,否则怎能长成这般花容月貌。 黄雀跳下床,上前行了个礼:“二师叔过去总说,三公子风流气概,远在二公子之上,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他真是这么说的?”路逸锐淡淡一笑,“你们犯了什么事,本公子多少认识些人,确实可以帮你解释一番。” “多谢三公子仗义出手!” 不待苏星魁说完原委,路逸锐脸色顿时僵硬,骂道:“苏星魁啊苏星魁,你说你干点什么不好,和星海人做这等没忠义的下作勾当。本公子是管不了你了!” 路逸锐扭头就走,苏星魁忙追到栏杆前,绝望时那脚步声又退了回来。 老头欢喜对徒儿说道:“你看吧,我就知道三公子不会撇下师徒之情。” 只听那个尖锐嗓音:“老东西,你窝在这儿等死吧!” 天很快亮了, 牢房中,沙通天闭目端坐,调养周天,仿佛入了王宫大殿,表情一片享受。 他似乎只用打坐,不必睡觉。 对门黄雀托腮看了半日,见他抬眼,问道:“喂,昨儿三公子来,怎么没看见你?你躲哪个角落去了。” “昨晚,路逸锐来过?” “大胆,三公子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半死不活的苏星魁猛地坐直。 沙通天并不搭理他:“这破地方都是虫子,呆不住,逼得我不得不出去潇洒了一夜。这白鹭城许多地方,确实很久都没走动了。物是人非,惹人怀念呐。” 沙通天悠悠靠在墙壁上,掰着指头数着,嘴里七七八八,皆是些风流名儿,花月地儿。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身上还散发出许多酒的残味。 连黄雀都听红了脸,想了想:“你是说你昨儿去逛窑子了?” 沙通天差点喷出一口水,咳嗽了下:“别这么直接,我是去体察白鹭城民情。所见所闻,无不痛彻心扉。” 苏星魁毫不客气戳破:“太阳都晒屁股了,你他娘的春秋大梦还没做醒。” 黄雀听得好笑,沙通天却没解释,依旧躺着,醉倒了似的痴痴念着,下红尘,岂能不入乡随俗。 黄雀低声道:“二师叔,他好像真得喝了很多酒。你看看他。” “别信他,装的。”苏星魁说着,长长叹一口气,“徒儿,咱们还是管管自己吧。命途多舛,时运不济,你说的没错,这一回白鹭城咱们算是投错了。” “二师叔,要不咱们回七圣山吧!” “可别胡说,这江湖这么大,咱们去哪儿都不能回去。” 黄雀内疚地道:“要不是因为我手脚笨,打翻了那炉子里的灰,二师叔你也不用下山,咱们也能继续侍奉大师父了。” “傻孩子,哪有那么多如果。”苏星魁宽慰地一笑,“你二师叔没什么本事,就是看得开。那间破道观送出去也好,省得每日打招。” “那可是你师父留下来的呀。” 苏星魁见劝解不成,索性转过去,朝对面喊道:“都怪你这恶贼,把我们师徒害惨了!我,我苏星魁跟你没完!” 黄雀跟着道:“我也跟你没完!” “小丫头,你可听说过‘祸福相依’这四个字?” 对面的一唱一和,沙通天不以为意,反倒伸出一个指头,变成两根,“不出两日,你们必要磕头谢我。” “是磕你的头?”黄雀讥诮说道,“最多今晚,那些人要捉你去砍头了!大叔啊,你清醒一点呀。” “咳咳……”沙通天中箭一般的反应。 滑下思考人去了。 苏星魁嘀咕道:“徒儿,你别这样喊,都把他喊年轻了。” “那沙……大爷,对不住。” 黄雀刚说完,对面一通撞墙动作。 …… 领主府内。 路高轩和路逸锐,为如何处置沙通天三人,争得不可开交。一个说要严刑逼供,找出背后黑手,一个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三弟,你这般火急着就要杀人灭口,难道你和那奸贼真有勾结?”路高轩冷冷一哂。 路逸锐咬着牙,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二哥,我这是怕放过元凶,让整个关北看咱们笑话。” 眼下能进这个堂内议事,无一不是白鹭的重臣,领主的心腹。其中以六人为最,衣袍的颜色也是最尊贵的暗紫,他们分别掌握了白鹭城的人事任免,赋税俸饷,武库军械,城备守卫,uu看书 .ansh 刑罚监狱,建造水利。 从三年前那场围城战里活下来,见识过种种手段,都不是什么新鲜事。臣子们立场也都微妙得很,知晓领主不喜,对公子间的纷争都极少表态。 但眼下,不得不出声,六个臣子纷纷抬手:“两公子都言之有理,但此人实属罪大恶极,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无法给白鹭百姓一个交代。” 看着二公子,三公子剑拔弩张,几乎又要促成一场馆前比武。半天仍是没讨论出一个靠谱的处置法子。 便在这时,一个老仆快步进步,喜道:“两位公子,领主醒了!” “路伯,父亲醒了?” “什么时候的事,太好了!” 路高轩和路逸锐同时转过来,各有神情,得到确认后,先向身后施了个礼。 众人道:“公子且去,我等在后。” “失礼了。” 几年过去,路恩鬓角添了几缕霜发,虽得路天鹰信任未衰,确是苍老了许多。白鹭解围后便退了领主府总管的位置,不怎么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时见了这么多重臣,当下悻悻点头。 六个臣子并未多看他一眼,径直出门,往领主寝居而去, 议论着,又是虚惊一场,白起这么早了。 路高轩从小路走,比路逸锐快了一步,不等通传,冲进屋内:“父亲,父亲……”转头四顾,看见床上没人,不由连声喝问侍卫。 一个虎背绕出屏风,背脊直挺将外袍披上,无半点蹒跚。路高轩被这一幕惊着,短短两夜,这具躯体竟就年轻得认不出了。 一百二十三 河过桥拆 路天鹰瞥了他一眼,在榻坐下:“大清早的,吵嚷什么,你是盼着我死么?”举手投足,没半点昏迷不醒的疲态。 “儿子不敢。”路高轩匍匐在地,“领主大人吉人天相,即便是三年前那样的大难,也能逢凶化吉,是属下多心了。” “呵。”路天鹰笑了声,看见躲在门后发抖之人,“你又来做什么?” 路逸锐慌乱地爬进来,说道:“我……我和二哥一样,都来看望父亲。” “哈哈哈”对于两个儿子的殷勤关切,路天鹰完全没有感动,胡乱喝了口侍女端来的汤药,“那面镜子呢?” “镜子,不是一直在父亲手里抓着?” 路高轩二人面面相觑,兄弟间的眼神交流,发现都不是对方做的手脚,对于镜子不翼而飞都非常意外。 路天鹰扫了他们一眼,忿怒说道:“混账,若非你们自作聪明,夺走宝镜,我岂会这么早就醒来?” 地上两人连忙解释,他们从没动过镜子的心思。心底也明白过来,路天鹰昏迷不醒,果然和那镜子有关。 路天鹰道:“不是你们,那能是什么人?路恩,立刻去查。” 在外守候的路恩领命,一番询问,很快将早前侍奉的那三名侍女传来。 侍女噗通跪下,很快就招了:“领主息怒,早上……十夫人来过。” “她来凑什么热闹?” “她怕这镜子伤到领主,特……特带了两个力士,将它取走了。” “果然是这骚老娘们。”路天鹰勃然大怒,几乎就要跳下床来,“这醋坛子,连一把镜子都要争宠。”一阵咳嗽到咆哮。 路高轩忙道:“父亲身子未好,还是躺着为妙。十夫人兴许只是喜欢镜子好看,并不知晓轻重,儿子立刻命人,不,亲自去取来。” 路天鹰道:“老三,你也一并去,那镜子要是缺了一个角,你两个把那泼妇斩了来补。” “是。” 两人匆匆出门,路上遇见五妹和八弟在花园里荡秋千,路五妹远远招手:“哥哥,你们往哪儿去?” 两人都只打了个招呼便过去。 到了一看,果然是十夫人做了手脚,她见路天鹰抱着把破镜子茶不思饭不想,连她一个指头碰都不碰。只当老色鬼又中了哪个狐媚子的诡计,一定要把镜子毁掉,短短一个时辰就变换了七八种法子,拿锤子敲,往地上砸,朝天上扔……最后急得牙都上了。 万幸那镜子很是坚固,坚固得匪夷所思。用勾子从炉子里掏出来时,若是再添上点香味,活脱脱一个热热乎乎的烤红薯。 “夫人,算你没想着把镜子丢进河底。” 路高轩让路逸锐留下挡住十夫人,自己先送过去。 “三公子,领主心里何曾有过我,呜呜呜……我连一把镜子都不如。”十夫人完全听不进路逸锐的话,自进屋闭门哭去。 一阵噼里啪啦的乱砸声。 十公子在外头骑竹马,听见声响,进来问道:“三哥,父亲房里都有那么好看的镜子,就这小小一把也不舍得……他今天为什么这么小气,是他变心了吗?”小男孩被娘亲的哭声吓到,小圆脸也有些发白。 路逸锐擦了把汗,心道:“还好这镜子没事,真惹怒了老东西,你这小的都不知怎么死。”低头和声,拍着小弟的头:“你不懂,这镜子是父亲一个老朋友送来的,意义非凡。” 十公子倔强:“我娘都气哭了,难道这老朋友比我娘还重要吗?我要去向父亲说情。” “你问你娘去。” 路逸锐微微一笑,并没阻拦,自出门去。 …… 听到那声“镜子来了”,路天鹰早就按捺不住,上前从刚入门的路高轩手中夺过,呼了一声:“不错,就是它的味。” 镜身上还蒙着一层黑灰,用白布一擦,立刻新鲜夺目,无比明亮。 路天鹰满眼金光,嘴贴近几乎就要亲上去,脸颊是抽搐着的笑容。他捧着镜子,自顾自回到软榻上,连踢到了灯台都没察觉。 路逸锐匆匆赶到,见此情形静静推在一边。 两人等了许久,路天鹰才稍稍移开眼睛,扫来:“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求贤、择士馆不开门了吗?” “领主大人息怒,馆内一切正常。” 两人齐齐求饶,亏得路天鹰寻回宝镜,心花怒放,并没与他们为难。 路高轩察言观色,出声问道:“父亲,这镜子里到底有什么玄妙。恕孩儿愚钝,什么……也瞧不出。” “你们这两个猪头脑袋,能瞧得出才有鬼。我只告诉你们,这是星海仙子梳妆用的法器,美妙无穷,无穷美妙。” “星海仙子,容颜竟还胜过十夫人?” “那是仙子,岂是这些庸脂俗粉可以比较。哈哈哈,全都不如。” 两路齐齐称是,心里想的是,当年迎娶十夫人,似乎路天鹰也是这同样的说辞。什么步摇金翠玉搔头,倾国倾城胜莫愁,佳人入府,夜夜笙歌。之前那几位夫人被打入冷宫,全没了脾气。 路天鹰鼻子嗅动,察觉到什么一般,叫道:“那献宝之人何在,速速带来见我。” 得知那三人还安然无恙,只是吃了两天牢饭, 路天鹰并未多言,再让这两个儿子蛮下去,u看书 ww.ukansh.m 若是他再不醒,就再也见不着了。 “还好之前没杀。”路高轩心中一安,否则路天鹰第一个怪罪的人就是他。 路逸锐去过大牢一次,抢着要请这份功劳。若真是什么能人,必要请入择士馆,为他出谋划策。到时候稍加润色,明主择士,定能成为白鹭城的一段佳话。 “你们高兴什么?” 路高轩快语,笑着说道:“此人不辞劳苦,从星海为父亲寻来这奇宝,忠勇可用。眼下大局方定,父亲求贤图治之心,便传关北江南,实在是令人欣喜。” “父亲稍待,我立刻去提人。” 路逸锐一拜,又是要比较脚力。 就要出门,突听路天鹰放下圆镜:“不必了,宝物已得,斩了那人。” 两路听得都是一怔,摸不着,头脑。 旁边的侍从婢女听到那个“斩”字,都被打中似的,齐齐伏地反省。 路天鹰拂拭镜边,花纹勾缝:“怎么,都聋了,非得我亲自提刀去?来,路恩取刀!” 路恩默立一边,听见了,却没立刻行动。 “这……”路高轩先反应过来,上前道,“父亲,为何要斩忠勇之士?” “欲先取,必先舍。此人名为献宝,心底必有所图。此宝无双,你们说说,我白鹭城有什么可以赏他的?” 路高轩喉咙一干:“这是星海仙子梳妆的神镜,是仙物,我江湖小城,市侩乡野没什么可赏。” “那立刻就斩,千万别放跑了他。” “是,领主大人英明。” 一百二十四 天空无水 大牢内, 刚刚过了饭点,香醒了老鼠。 “他娘的,这糟米饭也是人吃的?”苏星魁一边用手往嘴里扒,一边抱怨道,“这菜里连滴油都没有,淡出个鸟了。” “二师叔,你慢点吃,别噎着。”黄雀刚刚吃了几口,转到铁栏边,朝着对面唤道,“沙大叔,醒醒,饭菜都冰啦!” “唔,什么时辰来的……哟,蟑螂炒菜根,清水炖鼠腿,荤素齐全,还挺丰盛的嘛。” 沙通天瞅了一眼,却连开碗的意思也没。 黄雀边嚼冷饭,边问道:“你怎么还不吃,我看你昨晚的好像就没动过,不饿吗?” 沙通天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饱嗝,挥了挥手:“我在外头吃撑了。小丫头,你想吃啥,我下次给你捎点?” “我想想,都有什么呀?” “不是我吹牛,那条街上好吃的东西可太多了,小炸糕,嫩爆肚,荷叶饺子,卤煮小肠,十全珍珠饭,八宝啃得鸡……” 黄雀有滋有味地听着,到了最后一个,纳闷,那是什么东西? 沙通天又报了一通点心小吃的名:“怎么样,挑好了吗,客官?厨房收拾上咯……” 黄雀道:“呀,我想吃包子,算了,都饱了,还是来串糖葫芦吧。” 苏星魁插嘴道:“傻徒儿,你还是多给二师叔捶捶背,指望这满嘴胡飞的小子,不靠谱!” 沙通天一笑, 听见几个狱卒阴沉着脸,大步沉沉地过来,朝着这边牢房喝问:“星海献宝士是哪个,叫什么,沙通天?”慢慢朝着这边看来。 “大叔,找你的。” “领主醒了,几位可是来请我?” 沙通天站起身,听狱卒冷笑说道:“是你,那就好办了。小子,恭喜啊,你发达了!”打开门将他领了出去。 黄雀见他们走远,忙道:“二师叔,怎么办,领主真就见他了。” “这路天鹰在搞什么……”苏星魁想了想,“老实缩着,等等看再说。”又盘着腿把剩下饭菜吃了,一丝一缕当念物力恒艰。 出了阴暗的牢房,狱卒将沙通天押上囚车,用黑布盖上头,一下子什么也看不见。 囚车没上大道,而是僻静, 周遭景物显得枯萎,死气沉沉。 到了一个拐口,沙通天忽然挣扎,警觉说道:“这不是去领主府的路,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他手心攥紧,几乎要把手上的绳索绷开。 押送的人完全没察觉到,相视一笑:“马上就到,不要慌张。最后看看风景也成。” “前边,那是什么地方,屠宰场,怎么一股血味?” “前边就是法场。” “法场?” 沙通天头甩开黑布,遥遥一看,不远处空地上垒着一方刑台,插着一杆血迹斑斑的旧木旗。下边站着两个熊腰狼背的刽子手,边磨刀边说着话,似乎是在决定今天谁来出刀。 “我要见领主大人。” “大人,可没空见你这个刺客!” “我再说一遍,我要见路天鹰。” “你下地去再见!” 铜锁滑落,囚车大开,沙通天不由分说被按上刑台去。 一个刽子手走过来,他是方才划拳的胜者,将享受新血的洗礼。眼睛里泛出红光,两手吃了口唾沫,刀口对准下方羔羊的脖颈,先做了几个挥刀的尝试。 干他们这一行,最忌讳一刀没砍死。 做好全套的热身后,他把大亮刀放下,与下面负责记录刑罚的小官打了个手势。 这点功夫,沙通天把头瘫在断头台上,歪过去活动几下,全没将死之人的觉悟。问了句:“大个儿,你若是死了,路天鹰可会厚待你的家人?” 又冲旁边在看,似乎是个学徒:“你可成亲了?” “未,未曾……” 刽子手嘿笑着打断他,像是见惯不怪:“老子这三年砍了上百颗多余的脑袋,就你这颗废话最多。搁这儿碰上,谁也别埋怨谁,兄弟,一路走好!” “虽然废话,却也很良心。” 沙通天转动手指,就要将那雪亮刀口掰断,眼中想象那无数碎片,将漫天飞舞,谁死谁活,都难说。 就在这时,从无人的街道尽头冲出一声清急的马叫,长鸣冲天。 连那些押送兵,其他小官都转过头去, 只听马上一人唾沫飞溅: “刀下留人!” 这四个字吼住了刽子手,他手底刀锋方才举过头顶,气势一下泻尽,横劈下去,在沙通天额前滑落。 几缕碎发,命断当场。 刽子手腰背一软,破口骂声,几乎就要拔刀下去算账。他自从换了这把大刀,还没吃过这样的亏。 那马飞奔不止,一直冲到刑场前, 一人大步跳下,满眼威严,也不管上来阻挡的人,径直踏上刑台。指着地上:“这位就是那星海献宝士?” 沙通天看清来人面貌,似乎是个不小的官儿,努力瞪大眼睛,是我,是我,好汉救命。我是被冤枉的。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枉杀献宝的忠臣?” “演刑官何在。” “你们说是领主大人的亲命?胡言妄语,定是有什么小人在搬弄口舌。” 短须男子看了地上半般截绳子一眼,放下话:“把人给我看好了,我去去就回!待会儿回来,少了一根头发,我唯尔等是问。” 几个小官听了,全都战栗不止,连连答应。 独刽子手来了脾气,瞧见短须男腰畔的那块令牌,声音顿时一寒:“原来是领主府的总管大人,小人有眼不识,uu看书.om 得罪。” “驾!”短须男子不看他,也不看囚犯,策马直往,眨眼便成了一道风。 留下刑台上下十几人,都是一片手足无措,这时辰都过了,斩也不是,不斩也不是。 刽子手掌心的唾沫也干了,这可是忌讳,忙问道:“大人,这可该如何?” “还能如何,老实候着。”小官说完也自回棚子下坐着休息。 沙通天看着那人背影,若是没了那两撇胡子,到像是个故人, 趁师傅不在,问那个年轻学徒:“刚这人是谁啊,好大的威风?这私闯刑场,你们不斩了他?” 学徒白了他一眼,像是看一个白痴:“连陈巢陈副总管你都不认识,他可是领主跟前的红人,连两位公子都得礼让三分。当年他在老羊城靠着一张嘴拖住了四大家族,立了大功,白鹭城百姓个个都称赞他。” 原来真是他,沙通天点点头:“当年一个小管事,不可貌相,眼下都当到副总管了。这些年,白鹭果然是变了不少呢。” 又问起老羊城的事,学徒显然是道听途说,没什么真料。他似乎挺仰慕陈巢,反说了许多他的事迹,七假三真,沙通天听得都困起来。 学徒讲得津津有味,回头看见他头搁着,竟要睡着,叫道:“你这人,可别睡了,之后有让你睡的时候。” “急什么。这领主府一来一回,至少也得半个时辰。”沙通天直接放飞,躺在刑台上,看 着看空澄澈的白云,蔚蓝的天,竟连一滴水都没有,那是在星海多年没见过的好风光。 一百二十五 求名,求实 ? 领主府,书房。35xs 一片安静,有几道脚步声。 两位公子交完差,走时皆没什么好神情。他们猜中了开头,都猜错了结尾。 估摸着此刻那献宝士已然人头落地,白鹭领主的心情不错,如同妇人一般,对着那面镜子顾影自怜,抚摸满是坑洼的面颊,时而发笑时而作嗔。 情景着实诡异,变了个人似的,侍女低眉没一人敢多言,想着下一步,领主是不是就要借用脂粉女裙,甚至召几个面首。不寒而栗。 外头跑进来一个侍卫“大人,陈副总管求见。” “陈巢?让他在院子里候着。” “副总管,大人在忙,暂时无暇……” “好宝贝。”路天鹰逗鸟似的,对镜子说些话儿,起身打算沐浴,去园子里走走。 去岁新栽的花,大约都开了。 突听外头有人大喊一声“退开”,说着闯进房门,长身一拜道“属下陈巢,参见领主大人,特有要事禀报。” “副总管,您不能进!”侍卫阻挡晚了, 路天鹰挥手示意他们不必惊慌,退去。打量着地上之人,徐徐说道“什么要紧事,能让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陈巢大声道“贤士馆图谋不轨,蓄意造反,请领主速断,迟则生变。”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35xs” “请领主大人下令查封贤士馆,一干反贼尽皆下狱,取其头目首级悬于东城门,以儆效尤。如此一来,白鹭太平可得。” “那两馆馆主是白鹭城的公子,你要杀本领主的儿子?”路天鹰眼角微红,“大胆陈巢,你是为那星海献宝士而来,怎么,他的人头还挂在原位?好啊,传路高轩,路逸锐,立刻给我滚过来。” “是。”侍卫们得令去了。 陈巢头也不抬“属下绝无此意。” “那你又是安的什么心?当年围城,在城楼上你替我挡了一箭,以为本领主就不忍心杀你吗?”路天鹰长长一笑道,“陈巢,本领主这一世最爱杀的,就是你这种大奸似忠的小人。你以为你能有几个脑袋?” “属下确实不是忠臣。请领主先杀贤士馆门人,再杀属下。” 路天鹰愤愤一拍扶手,木头碎裂,整个屋子如同一震。 陈巢看了门后一眼,将身子伏得更低,脸上并不畏惧。 他还要再说,被路天鹰打断“休要解释。” “父亲急着宣我们,所为何事?”路高轩和路逸锐方才出府,半道上被追回,急匆匆赶来,进屋瞧见路天鹰满脸雷火,陈巢跪倒在地, 心叫声不好,这又惹出了什么乱子,忙上前问安。 陈巢见二路来了,开口道“若领主真要杀此人,就请立即派人封了贤士馆,免得让整个江湖看热闹。” 二路听了,他们身为馆主,齐齐喝道 “好你个陈巢,在这儿搬弄是非,关了贤士馆对你有什么好处?” “父亲,依属下看,这两人全该杀。” 陈巢道“杀一个沙通天,就等于把整个贤士馆的人心都给杀了。这些人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献宝士是献宝士,贤士馆是贤士馆,哪里是一回事?” “这沙通天蓄意犯上,证据确凿。杀了他,百姓们只会拍手称庆,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陈巢朝上一拜“领主大人安然无恙,星海献宝也在手中。这刺杀一说,岂不是自欺欺人?” “你!” 路天鹰打断两个儿子的话,走下来问道“你这脾气,都是跟谁学的?你也不怕死吗?” “请领主三思而后行。” “陈巢,你和那献宝士,是什么关系?” “素未谋面。” 路高轩二人一脸不信。 “陈巢,领主大人,两位公子面前,你从实交代。”随着二路进屋的路恩喝了一声,这陈巢是他一手带起来的人,当年那老羊城也是他指名派去。 他顾不得老迈,向路天鹰求情。 “路恩,你跟随我多年,我知道这不干你的事。”路天鹰把刀鞘贴在陈巢颈口,缓缓抽出,“噔”一声打在地上。 陈巢本闭目待死,听到这一声清脆,忙摸了摸自己脖颈,干净滑亮。 “把那人带来见我。” “领主大人……” “难道还要我说第二遍?” “是!” 陈巢欢喜叩谢,旋即出门而去。 二路见路天鹰竟被说服,除了惊讶,更多的是一种嫉妒。此时没有他们说话的时机,也就静静退在一边。 过了小半炷香,陈巢再次踏进房门,身边多了一个身影。他眼中带着份稀奇,乡野乞儿似的,到处打量。 “待会儿见了领主,和两位公子,休要高声,冲撞了大人们。” 得了陈巢的叮嘱,那身影仍是不安分。 进得屋内,谁都凝神敛气,唯独他还是肆意发笑。这样子,就像是回到了老家。 陈巢无奈地叹了口气,先通报“领主,星海献宝士人已带到。” 路天鹰应了声,uu看书 .ukasu睁开睡眼,朝着这边投去。 “下臣沙通天,见过,领主大人,二位公子。”身披囚衣的男子,不经意地瞥眼,榻上横躺的身躯略见肥胖,玉枕一角就搁着那面巴掌小镜。 他呀了声,如同对着故友,微微点头。 “免礼,起来回话。”路天鹰一展袖袍,捕捉到他的眼神,“老羊人,你献宝有功,想要什么赏赐,无论金银美女,本领主一一应允。” “下臣不想要什么赏赐,只求白鹭一地年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康乐业。” 路天鹰哈哈一笑,对着众人道“你们都听到了,此人要的赏赐。” 路逸锐道“大人料事如神,老羊人,你的胃口也太大了。你能吃得下吗?” 沙通天抬眼看去,哪怕比路高轩还小两岁的路逸锐,身材也有些发福,两颊圆润,多少失了些昔年的青年锐气。 他恭然说道“下臣字字所言是真,不敢欺瞒大人。” 陈巢听得气氛有变,忙上前道“沙通天,领主大人和两位公子都是爽快的人。你要什么,便说什么,休要在这里故作清高。你若什么也不要,却来献宝,难道是要欺世盗名?” “领主大人明察,下臣不敢。”沙通天见状,也不再遮掩,“下臣一族在星海经商多年,此番散尽百万家财,买来这古镜献于领主,确实有一点私心,有一事相求,请领主千万恩典。” “什么私心?”路天鹰起了一丝兴趣。 一百二十六 得字 路恩出声道:“领主大人,既然这位沙大师有心报效,不如就先将他请入择贤求士馆,交由两位公子礼遇,也叫整个关北,知晓本领主求贤若渴,礼贤下士之心。” 路天鹰道:“沙通天,你意下如何?求贤,择士,任你喜欢。” 沙通天迎上目光,仿佛在偷笑,快然谢道:“下臣别无所求,私心只想向领主求两个字。” “求字?”路天鹰看向余人,显是万没想到,好笑道,“我是个武人,最烦笔墨味道,字写得,呵,不太让观者悦目。老三,你读的书多,你拿笔来。” “父亲有命,那我就献丑了。”路逸锐文采斐然,在路天鹰面前有心卖弄,也不推辞。 路高轩笑了下:“父亲,沙大师此番诚心求字,这个面子您可不能不给。” 见路天鹰还有犹豫,沙通天笑道:“领主的字乃是一种无上的威严,与书馆中那些文弱夫子决然不同,绝非什么好看二字可以形容。” “好,既然如此,你要什么字?” “谢领主大人,一共两字,一为神照之神,一为天鹿之鹿。” 沙通天边说,路天鹰边写,凝眉拈笔, 语声尽,笔下成。 “你瞧瞧,可如意。” 路天鹰将纸张传下去,二路看过,陈巢和路伯看过, 沙通天最后一眼赞道:“领主的字,磅礴大气,万里无一,千金难求,这次下臣赚大发了。” 待墨干了,仔细卷起装入卷轴之中,宛如得了什么传家宝。让侍女小心抱着,切莫摔了。 路逸锐和路高轩俱是咂吧咂嘴,愣是没找出能夸的地方。不由暗叫这沙通天厉害,马屁拍得不声不响。 路天鹰听了,哈哈大笑,自嘲道:“活了这大半辈子,若非你提醒,本领主永远也料不到这字原来还能一卖。” “字再好,也得遇上懂的人。” “三年前城中无粮,就该拿字去买,也能堵住那些烦人的苍蝇。” “眼下字已求得,下臣心愿也了,也该告退。” 沙通天转过身去,忽拱手说道,“实不相瞒,下臣在城外半山腰处,修有一座别院山庄,养了些从星海驱赶来的野物,眼下天气,多少可看两眼。下臣斗胆,想请领主、诸位公子,大人们不吝赏光,到小庄一游。” 二路听得神情微动,白鹭城外何时有什么山庄,他们一点儿也不知晓。 “你想宴请本领主?” “到时候有一桩买卖想与领主商议。” 见沙通天说了实话,路天鹰这才神情稍缓,这狡猾的老羊人求字是假,这买卖才是真。若是不去,总显得怯了。 路恩凑近,附耳道:“大人,此人来历莫测,切莫中计呀。” 路天鹰略略思索着,又听对面道:“下臣孤家寡人,山庄只有一些仆人,若是领主大人无暇抽空,那也就罢了,再待来日。” “来日不如今日。”路天鹰瞥了路恩一眼,颇为责怪,“此间是白鹭城,一个外来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整个白鹭之地,都是本领主的家宅。沙通天,你回去好生准备着。若是让我失望,你那庄子就要成一把火了。” “时间自然是领主大人您说了算。” “那就三天后。老二,老三,喊上老八,老九,你们老娘也都来,谁也不许缺。” 路高轩皱眉道:“沙大师,你说你庄上有星海野物,那是什么怪物,可会伤人,比起江湖虎豹如何?” 沙通天卖个关子:“二位公子去了便知,都是些牛羊,下臣绝不敢惊吓到贵人们。” 路高轩松了口气:“这才差不多。” 这一趟也正好瞧瞧这老羊大商的底细。 沙通天道:“三日,下臣在山庄中静候领主大驾,绝不让各位大人失望。” 见路天鹰点头,二路几人皆拱手赞同:“领主大人英明。” “属下告退。”陈巢随着路恩悄悄退了出去。 恰巧,一个着着花缎深衣的小少年跑进屋,险些撞上。小少年嚓嚓爬上路天鹰膝盖,奶声奶气地唤了声:“父亲,孩儿想你了。” “老十,是你娘让你来的吧。这个婆娘,就会教这些。” 沙通天临走,瞥了眼,这少年十岁出头,生得晶莹可爱。路天鹰语气严厉,脸上却慈和得很,抱住他,连亲了好几口,一副宠溺的模样。 “这位就是十公子?” “对,这就是领主最小的儿子。” “果然是天资过人,人中龙凤。”沙通天称赞了几声,出门退下。 屋内还传来断断续续的父子谈心。 “父亲,我想要这把镜子玩。” “胡闹,这可不是你能玩的。” “父亲,我就要嘛……” 从书房过道离开,沙通天走着,回忆着,猛地听见了一声孩子的啼哭。 他站了一站,把侍女都吓了一跳:“沙大师,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去接我那两个朋友。” 来时欣然,去时低沉,沙通天的身影消失在领主府门口。 数道觊觎的眼神才幽幽浮现,私下交谈。 “三公子,你说这沙通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么宝贝的镜子,他只要了领主两个丑字?说出去也没人信呐。” “你懂什么,他厉害的手段藏在后头呢。”路逸锐看着这些择士馆千挑万选来的精英,无奈拂袖离去。 而路高轩也一个人站在窗前,想了许久: “老三不可能请到这种人物,此人也必不会为他所用。沙通天啊沙通天,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这个节骨眼出现?” 总管内衙,uu看书 .uuansh向来是处清静地, 陈巢轻轻把门带上,顿时换了种腔调:“义父果然是料事如神,若非您提前差我回来,那沙通天已然人头落地。今日也看不了这出好戏。” 路恩目光落在桌案香炉,那飘飞烟气,树皮般老手蠕动着,像是没听见陈巢声响。 陈巢端来一杯热炒,侍奉着路恩喝了小半口,他才出声:“孩儿不明白,义父为何要……救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难道您早认识他?” “此人来历必属非凡,可惜是敌非友。”路恩沧桑的瞳孔像茶水一般晦涩,半咳嗽似的腔调,“我正好考考你,看事不能只看一半,与他一同被捕的那两人是谁?” 陈巢瞬间被刺醒:“义父是为了苏星魁,那遭老头?可他当年在老羊城企图救走四公子,幸好被两位公子及时阻止。领主大人不杀他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被启用。” “那老道是没什么出息,唯独一双眼光毒辣得很,他当年看中四公子,将是诸公子中最有成就一位,传他七圣山代代相传的大道理,这一点我至今还未想透。这沙通天,定有些古怪,也许还能化敌为友。” 陈巢敬佩说道:“义父深谋远虑,一步看十步,孩儿远远不及。” 路恩缓缓摇头,碰了碰杯盖:“此人这般费尽心思,在白鹭城没有成效,短期内不会离开。你可与其结交,切莫让他成了老二,老三的人。”又一笑:“路天鹰这么一闹,此人还敢呆在白鹭城,也不敢入路家的门?” 一百二十七 人生难得,1知音 ? 大牢门口, 不远就是热闹的小作坊。 人来人往,就隔了一堵墙,是好几种错乱的人生。 “呀,真没想到,还有活着出来的一天。”苏星魁伸了伸懒腰,有点感动,不必再吃那么糟糕的猪食。至于被放出来的缘由,他也无心多想。 身边黄雀忽然叫了下,看见站在树影下一人,跑过去道“沙大叔,你果然没事。是你叫那些人放了我们吗?你明明才来白鹭城,怎么就这样古怪?” “小丫头命不该绝,与我无关。我这次来送送你们。” “送我们,去哪儿啊?” “离开白鹭城,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这里的危险,这三日你们也体会过了。” “那你说我们该去哪儿?” “这个,我无法为你们决定。你们的桃源,你们自己去寻。”沙通天说完,不待苏星魁逼近,转身就要汇入人潮。 但还是慢了,黄雀抱住他的胳膊“话没说清楚,不许走!” 苏星魁拆开两人,成何体统,戳着指头“沙通天,好你个灾星,坑完我们师徒,一两银子不赔转眼就跑!老羊城有这样的道理?” “老头儿,别蹬鼻子上脸,我来白鹭城要做的通天的大买卖,没时间陪你们逛街。” “不可理喻!” “不许走!”黄雀抱得更紧。 沙通天被缠得烦了“你们可别后悔。不怕死就跟着来!” 抽身一绕,从师徒俩中间逃脱。 黄雀道“二师叔,这大爷欺负咱们。” “追!” 直逃了两条街,沙通天转身看见没跟来,心底安稳许多。要是再和他们搅合在一起,耳朵就要先被烦死。 他在白鹭城转了一个下午,吃茶听曲,还去了几家卖鹿茸的药店。问了价格,就是没买,鬼鬼祟祟的样子,差点被伙计给撵出来 “说,你是不是隔壁派来的间子?” 快到太阳落山,城门将要关闭, 沙通天才恋恋不舍地准备离去。 按理来说,出城不必像进城那样麻烦。但轮到他这最后几个时,忽然加多了人手,守兵蛮着横肉,一个个不论老少都要搜过,就跟是领主府丢了什么宝贝似的。 很快轮到,沙通天被拦住, 守兵怀疑地看着他“干什么的,这么晚出城?” “吃饱了撑的。” “嘿,你这小子,立刻,把你这筒里的画轴打开!我怀疑里头有……” 从城楼上一个人影快步走下,伸手道“不得无礼,这位是贤士馆贵客,星海献宝士,沙通天沙大师。” 白鹭领主得了宝镜,爱不释手的风声早就传遍整个城门。 这画轴里是领主大人的墨宝……守兵大吃一惊,慌张着连忙道歉。 “不知者不罪,无妨。” 沙通天淡然,觉得这场面忽然有点熟悉, 陈巢似乎是等他多时。 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陷阱,上头铺满了新鲜丰美的嫩草。 “哈哈哈,请。” “请。” 趁天光还早,陈巢将他亲自送出护城河。两人的影子,在水面上掠过,快成一只飞鸟。远处,太好的平野风光,驰目尽头。 “陈总管,经常这样送人吗?”沙通天随口问道。 “这倒不是。这几年承蒙领主信任,多有差使,一个月倒是有十来天不在城里,别人送我更多。”陈巢想了想,问道,“沙大师为何突然这么问?” “没,只觉得有点巧。” “嗯?” “此情甚乐,我想起我那黄口儿,虎头靴……六年前老羊城外,他与他娘亲送我去星海,我那时候自以为得了天大的商机,谁的劝也不听……奔忙多年,唉,一晃物不是人已非。” “沙大师来往江湖星海,生意固然重要,总也该抽出点时间陪陪家人。”陈巢见沙通天面露悲伤,不由停声,“沙大师海涵,是在下说错了什么?” “他死啦。” “您是说……”陈巢不由一呆。 沙通天嘴角掠过一丝苦涩“当年战端一开,老羊城主尚且不能自保,更何况我这一家老幼。领主大人有十个孩子,死了两个,还有八个,真是让人羡慕啊。” “沙大师这般风华,没想到连儿子都已经……”陈巢及时住嘴,把那个“死过”咽下,“真让陈巢汗颜,这般老了还是孤身一人。” “不瞒陈总管,过了年,老夫已经是五十有九了。” “什么……沙大师您将是花甲之年?”陈巢看了身旁人一眼,不敢相信的神情,“大师,您莫开这种玩笑呀。” “哈哈哈,确实是玩笑,这江湖人哪能活那么久,不成了妖怪吗?痴言哉,痴言哉。” 对于陈巢的反应,沙通天丝毫不显争辩, 和蔼一笑,真就露出了分沧桑气度,眼底的智慧也绝非一个年轻人可以拥有。 “此人……”陈巢反倒被唬住,心头起伏,星海武道延年有术这不是什么秘密,当年似乎也曾听那四公子说过什么九锻九折。 星海大地充满灵气,武者武道每攀上一级便可得寿数载,看书 ww.uknshu 远在江湖的几个月之上。 这沙通天多年未归,没准真有什么小成。但见他这风采,血肉之躯几缕灵光,不由又暗信了三分。 又听他说道“人最重要的是一颗心,心气还在,七十老汉亦可上阵杀敌。若心气没了,任你是青春壮年,不也得丢枪做逃兵?陈总管,你觉得呢?” 陈巢咀嚼片刻。 沙通天点到为止,并不再说,拱手谢过“陈总管,请受沙某一拜!” “沙大师,你这是折煞陈巢了,快快请起。” “今日在刑场,若非副总管您那声仗义大喝,沙某眼下早就头身两分,什么买卖都得黄,现在想来还是战栗不止。” “此事是陈巢分内之责,沙大师言重了。”陈巢带着义愤,快然说道,“领主非是圣人,千虑也有一失,您今日千里而来只为献此重宝,其情动人,其心可鉴。杀了大师就是杀了白鹭所有臣子,也寒了整个江湖贤士的心?” 沙通天感动说道“有副总管您这样的臂膀在,白鹭大兴指日可待。” 陈巢将他扶起“好在最后领主自己也幡然醒悟,没有酿成大错。大师切莫放在心上,为此事与白鹭城生了嫌隙。” “自然不会。真正难的不是在下,而是像陈总管您这样的忠贞之士啊。” 在落日余晖,漫天朝霞下,两人深情地一对视,宛如寻到了此生难得的知己。 陈巢落了几滴眼泪。 一百二十八 神鹿藏山庄 两人朗声笑起来。 沙通天展手一拜:“三日后沙某要在庄中设宴招待领主大人,诸公子。小庄就在城外不远的大罗山上,到时恭候陈兄你的大驾。” “沙大师客气了,我只是个领主府的下人,这样的晚宴似乎不适合出面。” “没什么适不适合,只是一些家常小菜,再没有什么不相干的人。” 陈巢还要推辞,沙通天一语带过, 这时从身后快步走来一老一女,上前道:“多谢陈总管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 陈巢眼前一亮,讶了声道:“这位姑娘是?” 苏星魁故意哼了声:“这是老夫的师侄。” 陈巢这才看见他,忙道:“原来是苏先生,陈巢失礼。” “陈总管,亏你还记得老夫。不像某些人,哼哼……” “老羊城一别,眨眼五载,先生风容依旧。” “你却老气多了。怎样,官运不错,成亲了没,孩子几个?” 陈巢听了,也不恼怒,笑着摇头:“早听说先生去了星海游历,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来个音信。若是两位公子知道,一定会派我来接先生入城。” “没写过?写过啦。徒儿,咱们走。” 苏星魁落魄,嘲笑说道,领着黄雀往前,小姑娘紧随其后。 “陈总管,再会。” 沙通天让陈巢止步,两人就此分手,约定有空常聚。他追上去,发现那师徒走乏了,就坐在路旁大青石上休息。 “两位有缘,这是要往哪里去?” “白鹭城。” “白鹭城在身后,两位为何偏偏往前。” “我二师叔说这天下间有一个大道理,物极必反,强极必辱。你越往远走,反而会接近。” 沙通天颔首道:“不错,是有这么个道理。” 黄雀见他信服,一时开心。 苏星魁这才开口:“小子,听说你是老羊城的大商,穿行两界,那你有很多钱咯?” 两眼几乎冒光。 沙通天笑道:“小子,你便是这样对老人家说话?真算起来,我年纪与你差不了多少,咱们是同辈。” 苏星魁怒而站起。 “刚才你和陈巢的对话我二师叔可都听见了,你要是五十九岁,那我都九十五了。”黄雀凶横说道,“少来这一套,你一句话害得我们坐了三天大牢,这件事可不能轻易就了。” “物极必反。我一句话害你们坐牢不假,可也救你们出了死地,这件事又怎么算?” “你胡说,我二师叔这次回来是要一展生平抱负,救济江湖百姓,这白鹭城也早就退兵太平了。” “成吧,我错,你们要多少银子?” “不会坑着你!” 黄雀急忙凑过去,悄声询问,“二师叔,咱们要多少呀?” “啊,这么多,会不会……” “行吧,就依二师叔您所说。” 这边商量完毕,苏星魁断然道:“小子,我徒儿心软,算是便宜你了。你拿一千两百两来,这件事罢休。” 黄雀跟着道:“对,拿钱来放你一马。等等,二师叔,不是说六……” “你别出声。”苏星魁打断道。 “这么多?” “不过你九牛一毛。” “倒也不差。”沙通天翻翻荷包,“我身边没这么多钱,只有六两先给你们,剩下的你们随我去山庄取。” “小子,我警告你别耍什么花招。白鹭城两个公子都是我二师叔的弟子。” “沙某不敢。” “谅你也没这个胆子。”苏星魁哆嗦着嘴,淡淡瞥眼, 他的心理价位本是六百两,一晚上一百,一人三百,出两倍是为了砍价还价,没想到这老羊人这般爽快,似乎竟还开得低了。 “老羊人,你那小山庄在哪个山沟沟里,还不快带路?” “两位,这边请。” 此时天已经半黑,黄雀瞧着路途,不由道:“二师叔,要不咱们明天再去吧。这么晚,山路上也许有大老虎呢。” “怕什么。有兽王下山,也得先吃这个不老不小的家伙。” 苏星魁满眼都是那千两白银的精光。 黄雀劝不住他,只得点头,瞧见那沙通天一直色迷迷地偷瞧她,不由得有点害怕,往后躲了躲。 沙通天察觉到一般,慢下脚步:“小丫头,别怕,我不是什么好人……错了,我是好人。” 不知不觉走了大半时辰,天空完全黑透了, 人走得两腿发软,一个个都说着不行了,坐在林子里休息。问着还有多少路,只回答快了快了,马上就到。 “要是有个轿子,才舒服呢。”苏星魁伸展着。 沙通天站在道口,回头道:“两位,下方有条小溪,我去取点水来。” “你可不许跑!” “放心,我们老羊人做生意,最讲信誉。” 黄雀揉了揉脚踝,忽瞧见前方半山腰霭霭云烟,闪亮出一抹温和的光芒。她欣喜地站起身,指着道:“二师叔,是人家!” 苏星魁没看仔细,也懒得起身:“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徒儿,你是不是饿晕了。” “哎呀,你走两步。” “哟,还真有光,这种野外没想到还真有人住。” 这师徒俩遥遥看着,那隐藏在群山怀抱中的错落楼阁,像是钻进了一个仙人故事,好好的一个梦境。都是惊讶无比,忘了说话。 神鹿庄主心态平常,这时抬眼, 对着那半山腰光亮呼啸了声,借着真气送过高谷雄风,远远压去。uu看书 ww.uukashu 身旁两人都猜不到他用意, “沙大爷,你喉咙不舒服么?” 过不到片刻,对面传来回声,山腰中的火光陡然明亮数倍,突然生出两条火蛇,朝着这边飞快扑来。 火蛇背上更有许多闪动的光点。 一时间,把谷底的水声都照透。 许多猿猴似的古怪吼声,从黑暗里荡开,透着一种冷寂。 近了些,黄雀才看清这火蛇原来是条条索道,长不可数,直勾连着两座山峰。方才沙通天那回声像是什么开桥暗号,对面的人得令而来。 不多时,从索道上麻利跃下七八个两人高的巨汉,朝着这边一拜:“神鹿八鬼,参见庄主。” “免礼,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参见庄主朋友。”力士们绕成一圈,将他们护在最中间,人人脸上缠着圈厚布,凝重不语。 苏星魁二人皆感觉脚下一震。 沙通天介绍道:“这都是我在星海时买来的死士,他们吃鹿奶长大,有一身蛮力。惊吓到两位,见谅。” 神鹿八怪转身,朝着二人,齐声道歉。 “客……气。”苏星魁被暗暗吓住,这沙通天有这样厉害的打手,这次还能讨到几个银子?不得直接被撕成八块,算是万幸。 “回庄。” “是。” 师徒俩还在犹豫要不要转身, 那八个巨汉中四个转过来,直接把他们抗在肩头,不由分说蹿上索道。 “哎哟,慢着点!” 呼唤不止,脚下生风,几乎晕眩过去。 一百二十九 根本不存在的人 白鹭领主府,武堂。 半个城的人都知道,自从得位之后,领主大人便不爱动刀剑,只爱看人耍弄。 路天鹰今日却起了兴致,让路恩找了几个伶俐侍卫,陪他一同玩刀。 刀口无眼,十几个回合下来,路天鹰毫发无损,但与他对阵的侍卫伤得伤,摔得摔,很快就失去了战斗能力。 几人踉跄着,把刀丢在地上,磕头求饶:“领主大人刀法无双,属下领教。” “唉,你们呐,一个个都不肯使全力。”路天鹰失了热情,空劈了几刀,“退下。下次多带几把刀来,怎么连刀都是假的。” “谢领主大人赐命。” 侍卫们走后,路恩上前问道:“领主,下人们无趣,可要老奴与您对上几招?” “不必了,你的刀术我心中有数。不是对手。”路天鹰这才笑声,回头看了眼,“那沙通天的底细,可都查到了?” 武堂里早候着几人,副总管陈巢也在其中,也不知来了多久。人人拘谨,都是来向领主大人交差。没有商量,谁也不敢贸然出声,静静等待。 此时听见,一人忙开口道:“启禀领主,据派出去的探子回报,老羊城确实有一个沙家,负责当地的两界通商,已经……几十年了。” “几十年,到底是十几,还是二十,三十?” “这个倒不清楚,至少也有……三十多年。”谨慎的语调,本想糊弄过去,没想到直接被揪出,“当地的百姓,都对沙家不怎么了解……大约是传出去怕大人您怪罪,这件事牧族处置得很是隐秘。” “整整三十年,老羊城的通商都交由外人打理,牧疆就这么看重这个沙家?”路天鹰脸色立黑,可就是想怪,也无处可怪。 陈巢出声道:“领主,牧疆一族虽然已经战死,但他还有个孙子此刻就在城中,可……” “罢了,一个小儿,当时还不满十岁,能记着什么。”路天鹰打断道,看向其余几个探子,“还有什么,接着说。” “禀领主,这沙家在老羊城根深蒂固,经营多年,积累的财富按理来说不会少,但是我们的人去实地看过,沙府破旧狭小,处在一个老巷里,门面连一个小富都比不上。可见这沙家处世极为低调,并不爱慕奢华。” 另一个情报官补充说道: “但据当地一些老人说,牧疆倚重沙家,但沙家一直提防着树大招风,早早就把大部分财产都被转移到了星海,由金银换成了灵石。这一次那沙通天抽空回来,本是想将妻儿也一并接过去,没想到战火已将他们一家烧成了灰烬。” “这么说,他们的老巢是在星海。” 路天鹰微微推动长刀,砖石被划出半个口子,尖锐刺响。光光这一家贼,他就被偷走了多少财富? 情报官将手中册子翻到新的一页,开口道:“另外,根据一个牛童说,这沙通天并非沙家的嫡系,而是一个旁支。他年轻时在家族中无权无势,几乎没有什么亮眼的地方,去星海是抱着闯荡的念头,没有一番天地绝不肯回来。” “不对啊。”陈巢一直听了,此时面露不解,问道,“老羊城那把大火,打仗打到现在快六年,他完全可以保住家人,为何偏偏挑中这个节骨眼上才肯回来?” “四大家族破坏了界门,来去无路,连通商都断了多年,那沙通天想回来也回不来。” “啊,领主英明,是属下愚蠢了。”陈巢面目羞红地退下。 路天鹰并不满意:“一个牧童,一个老人,这么说,你们的情报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这不是本领主要的答案。” 另一个情报官擦掉冷汗: “回领主大人,刚才所说只是一种观点。据当地传言,沙通天并不是什么沙家支系,而是货真价实的家主。” “百年前白鹭王带领各路义军讨伐昏君,三万大军遇上了大雾进退不得,是靠着一名老羊人带路这才脱困。而这个老羊人,似乎……似乎就叫沙通天。” “还有一些老羊人说,六十三年前,牧疆城主刚刚出生那天,曾经有一个叫沙通天的人来城主府送过礼……指着小儿的口鼻,此子当为一太平之主……” “四十六年前,牧老城主临终之日,曾秘密宣召一个异性外人入府,传了一个锦囊给他说,通天,将来若是老羊城发生战乱,可以用囊中之计避祸……吾子不肖,君可取而代之……” “二十五年前,白鹭大乱,人心浮动,封臣使节齐聚老羊,牧疆城主束手无策,幸有一人持杖入府,寥寥几言,uu看书 .uuknshu 此乃白鹭家事,毋须尔等外人操心,便将众使节都劝退。” “照此说来,此人也是那沙通天?”路恩吭了一声。 “小的不敢欺瞒,情报就是如此。” 情报官越说得仔细,在场众人听得越是惊讶,动容, 这般发展下去,救白鹭王,安老羊城,平关北,逐鹿两界,这沙通天算是一个活神仙,也不为过。 在旁的婢女侍从,皆是听得暗暗称奇,白鹭之地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人物? 刚喘口气,突听一声杯碎: “来人,把这两个瞎眼东西拖下去斩了。” 所有人都呆住,齐齐跪倒在地。 “啊,领主饶命!”情报官面无人色,众人连连跟着求情。 路天鹰勃然作色,拂袖大喝:“着实荒唐。牧疆他老爹曾为白鹭王洗剑,比你们年纪加起来还大……越说越离谱,哪有人能活上百年,还是这样年轻面孔?” 余气仍是不歇。 路恩弓着身子:“领主,这几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如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也好,再去查探。”路天鹰这才松了口。 情报官滚着出门,千恩万谢。 路天鹰看向一旁,那欲言又止的短须男子:“陈巢,你又有什么主意?” 陈巢应声,出列说道:“属下只是迷惑,我们查了大半天,居然全都只是一些臆测推断,并没有一个人真的见过这沙通天,也没人知道他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买卖?这可太古怪了。” “你怀疑沙通天根本就不存在。” 一百三十 下地就跑 “不是怀疑,是肯定。”陈巢干净利落,“这沙通天的身份是冒充的。也许那真正的沙家庶子,早就被此人所杀。望领主大人三思。” “何以见得。” “其实属下昨日在城门口见过此人一面。” “哦,你有何收获?”路天鹰毫无意外。 “滴水不漏。”陈巢摇摇头,又说道,“但这也成了他最大的破绽。即便是再周密的一个人,总会留下痕迹,留下脚印。为了应对领主大人您的调查,此人故弄玄虚,自作聪明,编造出这些个茶楼怪谈,恰恰表明他的心虚。” “这些故事不是编给本领主的。”路天鹰眼神发笑,“别忘昨日,可是你执意要本领主放了他。” “一码归一码,大人知晓属下为人,公私分明。” “那你以为该如此对付此人?” “立刻派出重兵,围剿山庄,一个不留。”陈巢眼睛不眨。 “杀了他?” “大人,免得夜长梦多。” 鼓掌声。 路天鹰冷酷的面庞突然大笑起来:“这样的神秘人物,草草杀了,那不是太无趣了吗?” “但也周全。”看见路恩抛来的怜悯眼神,陈巢一愣,“可是属下说错了?” 路天鹰转头盯着他,吃人的模样:“他是不是真正的沙通天有什么紧要?若他真是什么老羊人,本领主反倒要掂量掂量,他是来与我白鹭城做生意,只要别安什么谋逆心思,一个商人,多分给他点银子也就是了。” 陈巢悻悻后退:“领主大人高见,属下远不能及。” “你还年轻,多向你义父讨教。”路天鹰回到宝座,手放在兽头上,对着那几个情报官,“你们继续搜集有关此人的情报,有什么发现,立刻来报。” “谨遵领主之命。”情报官得令退下。 路天鹰又与路恩说了几句,觉得有些乏了。两只手也有点无措,侍奉领主大人的人都明白,这是在想念那把镜子。 这时外头传来通报:“领主大人,有个‘神鹿庄主’差人送来一个玉匣,说是献给您的礼物。” 神鹿庄主?众人还在奇怪, 路天鹰笑了声:“这沙通天又在搞什么玩意。拿进来。” “慢着。”陈巢看了那玉匣一眼,上面流光溢彩,裹着一层冰气,说不得又是那古镜一般的魔宝,劝道,“领主,小心有诈。让属下先来试验。” 路天鹰准了,打开玉匣一看, 却是一颗晶莹六角宝珠,纯粹璀璨较之珍珠丝毫不逊,拿在手心,一股温热源源不绝,整个人毛孔酥爽,从头到脚竟有种飘飘欲仙之感。 陈巢一时难以自拔,连路天鹰的闻讯都没听到,脱口赞叹:“啊,真是件灵物。”良久才回过神来,将珠子放回匣中:“领主恕罪。” “无妨,宝物如美人,君子也不能免俗。”路天鹰并没急着上前,扭头问道,“那神鹿庄主除了送礼,可还留下什么话来?” 侍卫答道:“未曾。那送礼的童子转身就走了。” 路天鹰笑道:“这沙通天好大的胆子,竟敢给本领主出这样的哑谜。路恩,你见多识广,你来看看,这颗珍珠似的玩意,是什么。” 路恩凑近,眼球一缩一张,退下来:“恕老奴愚钝,看不出来。似乎,不是咱们江湖家的东西。” “这样的灵气,也只有星海能有。” 陈巢在玉匣里看见一张字条,急忙拿出呈上去:“领主,这儿有留字。” 路天鹰道:“念。” “此物取自星海神鹿冠顶,星海人唤作鹿珍……”陈巢顿了顿,没人反应,继续下去,“鹿珍鹿珍,神鹿精魄所在,当地人称之有生死之奇能。” “生死之奇能……” 陈巢读到这里便罢,路天鹰又让他重新念了遍,陷入了思索。虽显得太过荒诞,但此时无一人觉得好笑。 路恩道:“领主,是否要传沙通天来?” “明日赴宴,自然有分晓。那藏在大罗的山庄,路线可都查探过了?”路天鹰收到了满意的答案,起身来到陈巢身边,轻轻将那枚“鹿珍”握在手心,仔细打量。 陈巢悄悄退下,转头瞧见十公子抱着一物,冲进武堂,哭嚷着叫道:“父亲,父亲……小白没气了,你快救救它!” “摔死了一头猫罢了,瞧你慌张成这样,将来要如何?” “小白死了,以后就没人陪我玩了。” “混账。”路天鹰怒斥之下,十公子哭得更加大声,怀里那头斑点白猫泥巴兮兮,一动不动,显然是断气多时。 “路恩,把这孽子给我赶出去,让那婆娘好生管……” “十公子,您还是先回去吧。老奴再给你寻个猫儿来。” “不要,小白就是小白,这世上就只有一个。” “你说什么?”路天鹰盛怒之下突然怔住,他看见那死猫的手脚动了下, 像是看花了眼,死猫突然冲他唤了一声。 “这……”在十公子的拉扯下,手里那枚玉珠滑落,路天鹰忘了呼吸,uu看书 .ukans.cm 看着那死猫半开的嘴巴,直接把这鹿珍整个吞了下去。 但在陈巢等人看来,则是路天鹰顺手把鹿珍塞进了死猫喉咙。 “领主大人……” 路恩关切唤道,上前先把十公子抱开。 就在这时,将要落地的,死去的白猫眼睛,在半空中燃起了幽绿,轻巧地蹿起,走了数步攀上窗台。 回头冲着所有人,鬼魅地叫了一声“喵”。 一声不寒而栗,落入草丛不见。 遥遥听。 目睹这怪异场景,整个屋子的人都脸色发白…… 路天鹰说不出喜悦,还是恼怒,大喝道:“追,都去,把这死猫给我追回来!” …… 不远的地方就是山庄,这里挨着一片悬崖,孤松立于缝隙, 视线开阔,天空明亮。 离约定的日子,只剩下最后几个时辰。 神鹿庄主吩咐仆人做最后的布置, 这个山庄从建成到现在,第一次要款待贵客。 同时,这也将是最后一次。 “他们要来了。”沙通天用酒杯说话,再次倒满,“下次再饮,这里头就不再是酒。” 云影,鹰击长空, 他依旧一个人自言自语,来了,去,来了…… 不知熬了多久,酒壶倒干。 “沙大爷,我说庄子里没人,原来你躲在这儿看风景呀。”黄雀看见他对面还放着个杯子,想拿过来闻一闻。 沙通天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丢进山涧:“小姑娘别学人家喝酒。”起身醉醺醺地走了。 一百三十一 1道悬崖阻隔 “那山庄,到底还有多远!” “二公子,实在是走不动啦……” 从白鹭城来的宾客富人,起先还有车马代步,走着崎岖山路,许多也就累了。看着诸公子都没停下,只得咬牙坚持。真算起来,他们并无赴宴的资格。 直到了傍晚才看见对面山中,那灯火幢幢,远远飘来的兽肉香气。还有缥缈无痕的轻灵幻乐,宛如舞女五彩的裙,烟火里闪烁的星。 一想起来此的目的,一日的疲惫也就烟散, 这些白鹭城的肉食者脸色露出了期盼的笑容。 “你们没听说吗,那所谓鹿珍,就是传说中长生药!” “这星海人带来了不死丹,要在江湖大赚一笔。” “这一次错过,一辈子都见不着了。去,必须得去!” 消息长着腿,十公子的死猫吃了那“鹿珍”下地就跑,死活也追不回来。这样的故事转瞬就传遍了领主府,借着一张张口吹向白鹭城大街。 本来路天鹰下令此事秘而不宣,只带着几个儿子赴宴。但架不住机灵,许多人搭上了公子的门路,都要来一睹究竟。至于每个公子的价钱,则是有高有低。 得到这边的呼喊,是白鹭领主到了, 哗啦 索道火蛇腾腾亮起,飞跃山涧何止百米,一直蹿到眼前。 这样壮观的场面让众人连连叫好,精神跟着大振。 下来的自称“神鹿八鬼”的巨汉,粗着嗓子皱眉说道:“庄主没说会来这么多人。” “我们都是白鹭领主的臣子。” 路高轩和路逸锐上前道:“这是盖有我父亲金印的信函,请转交给你们庄主。” 检查过信函真假,神鹿八鬼还是将信将疑:“你们几个先上来,其他人都在下边等着。” 宾客们见他这般无礼,都是面露不悦。 几位公子沉着气:“请。” 巨汉全身肌肉抖动,一手一个,将宾客们拦腰抄住,牢牢抱在肩头。他们踩着索道飞快,任凭肩头人如何惊叫失态,都不为所动。下面就是万丈悬崖,一失足必粉身碎骨。 到了另一头,将人丢在竹筐里,再回去接下一对。 索道虽然不止两条,但这般往返也是极耗气力,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这几十人才都全都运送完毕。 众宾客惊魂未定,那八个巨汉却走得干净,另来了一些穿着绸衣的仆从负责接待。黑暗中的山庄大门像极了野兽的血盆大口。 “庄中准备了干净客房,请各位贵客先休息一晚,晚宴将在明日开始。”仆从面无表情,即便是对路高轩路逸锐亦是十分冷淡。 进了庄中,虽是晚上仍能看出这山庄的形制,如龙潜藏,建造得极为精心。众宾客亲临其中,步步细瞧,万万料想不到,这大山中竟藏着这样的壮阔宅院。 石落深涧,真不知是如何把建材运上,又是如何让工匠费力费命。遇上山崩,遇上雷火,遇上兽群,一来一去,寒暑春秋…… 便是要在白鹭城建这样的屋宇,也极为不易。 有人在院子里看见一方石碑,与领主府中那块白鹭王所留极像,不由问那仆人道:“这山庄,是多少年前开始建造?” “这是沙族先辈所创,我等出生时就在这里了。” 后院客房,白鹭宾客被陆续安置下,发现屋子像是许久没人,或者从没住过,被褥纱帐都是新的。 而陈设字画,案几瓷器俱是少见的珍品,价值不菲,有许多更是十分眼熟。想起之前经历的那场围城,暴民冲进家里抢掠,损失何止千万,不由对主人的身家更是抱有遐想。 快到熄灯的时辰,仆人送来一些热汤热菜,宾客们实在饿了,囫囵着吃尽,觉得甚是可口。但人数太多,远超过厨房准备,每人都只吃得五分饱。 这一晚也就在疲惫与好奇中度过。 第二天一早起来,听见院子门口有争执声,原来是二公子的随从向仆人问话。仆人一问三不知,只低头收拾东西,理完便走。 随从叫住他道:“我们公子都来了一晚,为何你们沙庄主还迟迟没有现身?” 众宾客听见纷纷出屋,他们这些宾客都到了,主人却没影子,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仆人这才答道:“各位稍安勿躁,庄主正在为晚宴准备第一道开胃菜,很快就会出来与大家见面。” “准备了三天还不够?”随从拿仆人洒气,也不顶用,只得放他走了。 这个上午,众人见不到沙通天,也只有在庄子里游览参观。昨晚没看清的风光尽在眼底,从这一砖一石中猜测庄主的心思。 但是在那八个巨汉的警告下,被严禁离开庄门,以防遭到凶狠野物袭击。这等深山,虎豹并不稀奇。 山庄固然华美,但看多了也是死物。 庄内仆从随多,但大多都是哑巴,uu看书 ww.uukansh 各司其职,路上遇见行色极为匆忙。 路高轩道:“这沙通天管理手下倒是有一套。” 路逸锐对那神鹿八鬼也多有艳羡之意,对手下说道:“这几个巨汉至少也是三锻以上境界,若能入我麾下,择士馆必能声威大震。” “竟然是三锻小宗师修为!还是八个。” 引来一片片啧叹,这个实力在贤士馆也算得上一流了。 宾客们都是见过世面,逛了两三个时辰,便把云看倦了。不如回到大厅里嗑瓜子,吃吃茶,静候晚上的盛宴。 “二哥,三哥,你们猜猜我看见什么了!”七公子和八公子少年心性,走得远些,带着惊喜赶回来。 他们在庄后发现了一道雾气阻断的悬崖。 悬崖并不稀奇,四面皆是,稀奇的是对面雾气中乃是一块更为开阔的平坡。 路高轩,路逸锐随他们去瞧了一趟,站在楼阁栏杆前往前远眺,恍然失神:“原来这神鹿山庄被道悬崖分成一前一后两半,咱们在前庄,那沙通天此刻定在后庄。” “鬼鬼祟祟,在玩什么把戏?” 只这两段连索道都没有,真不知道人力要如何过去。 从昨天入庄到现在,一直藏头露面,两路都有些憋闷,恨不能立刻把这神鹿庄主揪出来。 “二哥,三哥,我去放一把火,看看这家伙还沉不沉得住气!” 路逸锐道:“七弟不得鲁莽,此人来历莫测,又神通广大,连父亲都对他极为看重。” 路高轩也说道:“再看看不迟。” 一百三十二 鹿从天上来 直到下午,白鹭领主方才姗姗来迟,他的计划特意让臣子们先来探探风声,没想到早来晚来一个样。被对方算到一步,不由有些急躁。 诸公子,宾客来到山庄门口迎接:“参见领主。” 路天鹰从四个巨汉手掌步下,开口便问:“神鹿庄在此,通天庄主何在?” 路高轩答道:“父亲,从昨晚开始,沙通天就没出现过。他似乎……似乎还在后院准备什么。” 路天鹰笑声:“此人摆什么空庄计?你们带来的人太多,把他吓跑了不成。走,进庄。” 这一番出入大门,情况又有所变化。 路天鹰不满叫声:“这沙通天好生节俭,这么大的庄子连个仆人都没有,你们昨晚都是怎么过的?” “这……人都跑哪儿去了?” “领主,方才还都在呢。” 一转眼的功夫,那些仆人全都消失,仿佛从没出现过。路高轩命人去找,先将路天鹰迎进了大厅。 半晌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他们找遍了整个山庄,亦是一无所获。 “会不会是去后庄了?”路逸锐想了想,并没直接开口。这前庄必有什么暗道,让手下悄悄去找,别被发觉。 宾客们有些害怕,纷纷说道:“大人,此地古怪至极。那沙通天这般无理,必没安什么好心,您还是先回城去吧。” 路天鹰道:“沙通天必不欺我,你们要是想回去现在就走。” 山庄门口那八个巨汉依旧铁塔似的耸立着,没有得到命令他们就一直在。无论谁要过索道,都必须经过他的大手。 等了片刻,大厅里众人小声说话,谈到此行觉得入了陷阱,都有些懊悔。 忽听见外头传来动静,像是来自山林低啸,爽快清新,一声声悦耳极了。 众人还在陶醉,那叫声越来越近,但到了一个高点就很快逃离,变得更加微弱,使人平生留恋。 “这是什么声音,有人在吹箫?” “这不是人声,乃是天籁。像是什么野兽?” 众宾客议论纷纷,听路高轩轻咦了声:“父亲,定是那沙通天来了。” “出去瞧瞧。” 白鹭一行人出庄一看,朝着方才声音的林子靠去,并没看见什么人影。 路天鹰扬鞭一抽,把树上打出两道白痕,往外眺了眼:“这大罗山气脉不失,是块好地。你们兄弟有空常来走动。” 二路颔首称是。 侍从赶来回报:“领主大人,那叫声似乎是……一头鹿。” “这大罗山中竟有鹿?几十年没见过了吧,哈哈哈……” “有人看见往那边逃了。可要追?” “鹿乃祥瑞,自然要追。”路天鹰起了兴致,回头道,“路恩,取我的弓来。”转头对着诸公子,众宾客道:“今日不分前后,谁能先射中这头鹿,大功,有赏!” 得了领主此令,众人即便是懒散,也不得不拿起弓箭装装样子。 诸公子则是跃跃欲试,路高轩和路逸锐有心出这个风头,更是全力以赴,剩下几个弟弟主动去帮兄长探路。 一场无声的围猎拉开序幕。 “这边,快跟上。” “别惊着了领主的猎物。” 在广大的林子里,树叶干脆,几十个人影悄悄包围过去。根据最新的情报,那头鹿就在前方不远,大概两三百步的地方。那里通向后庄,是一片空荡荡的绝崖。 四面八方都是白鹭的箭镞,它已经是无处可逃。 偶尔有别的小东西来捣乱,蹦出来吓人一跳,后果非常无情。 “看,那东西的脚印……”很快众人就发现了鹿奔跑时留下的踪迹,两角尖尖,又似梅花。他们这次没有带来猎狗,只能靠自己的嗅觉。 “你们快看,那岭上黑糊糊的是不是?” “恭喜二公子,第一个发现神鹿影踪。” 在一番恭维里,路高轩惊喜无比,他到底比路逸锐快了一步,当即作出安排,两人从西,两人由东,将这鹿逼入他的箭口。 就等着后方的路天鹰,大部队一到,他便神来一箭,镇压全场。 “路逸锐,你再跑两步,再跑得更快一些。”路高轩平静的嘴角,暗暗狰狞着,弓弦拉成一个半月。 不断调整的间距,拉进的视角还有杀机。 越来越近,无处可藏, 越来越近,步步杀机, 那个藏在树后的影子,终于露出了完整的轮廓,它朝这边投来一个眼神,嘴巴里还在咀嚼着鲜嫩的树叶。视线里完全没有对准自己的弓箭,显得无比安详镇定。 “还不逃,那可逃不掉咯……” 就当众人完全目睹这野兽全貌,全都露出了惊骇的神情,一时忘了射箭,“这……这真的是鹿?” 眼前的长耳走兽,uu看书.uukanh虽然还拥有近似鹿的体态,身形矫健,长角分叉,皮毛上覆了许多斑点,但体态却是不可思议的巨大,几乎有两米高,让人想起那索道边的巨汉。 而最注目的一点则是,棕黄的两角拱立,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斑驳明珠。 雄鹿眼底露出的那种威严与傲然,也绝非一般的兽类能有,擦动的脚底发出“斗斗”怪音,它们是这片山林的王者,容不得一丝的冒犯。 “怎么不继续往前,是找到了?”路天鹰一直处在猎手的最核心,他看准前方下令放箭,目光忽然一沉,“那……珠子……啊,鹿珍?住手!” 这时再出声喝止,还是迟了, 路高轩从错愕中回神,即便是再强壮的鹿头,也还是鹿。他回身一箭,去势极为锋锐,眼见就要射中鹿身,可就在另一边路逸锐也是一箭赶到。 两兄弟的箭打在一处,箭头完全破损,剩下的箭身“噔噔”打偏,直钻进树干中。 “老三,你干的好事!” 路高轩气急败坏,雄鹿发出一声嚎叫,却也机灵地很,转身一跃数丈之高就从数人的围捕中逃脱。 路逸锐这才带人赶到,见路高轩怒容,说道:“二哥,别急着放弃,前边我刚去查探过,乃是一条死路。” “待会再与你算账!” 路高轩心在鹿上,抓起弓直往前追,一路上鹿印也见得少了,猜测那巨鹿一跃一跳,就胜过他们百步努力。一直追出林子都没看见鹿的踪影,气喘吁吁,几乎跑不动路。 一百三十三 门边饮酒的人 “二公子,您怎么样,可还能?” “放你娘的屁,继续给我追!”路高轩也是动了胜心,看见路逸锐紧追不舍,一咬牙再次奔了上去。 追到那片绝崖,看见四下茫茫,上天无门,下地无路。 路高轩心底一喜:“我看你这次还能逃到哪里去!”但十几双眼睛四下看去,也没发现鹿的踪影,在这里凭空消失。 路高轩道:“这里这么多大石头,肯定是躲藏起来了。找!” 听见身后传来数道脚步声:“听二公子的吩咐,那鹿一定就在附近。这么大的身子,藏得可不易。” 两人眼光交击,直接闪走。 路逸锐赶来不久,路天鹰这大部队也立到,出声叫道:“那鹿呢?” “父亲。”路高轩见他这般着急,也是有点意外,忙道,“孩儿也是刚刚追到这里。” “连头鹿都追不上,真是饭桶。” 路天鹰怒斥说完,也把路逸锐瞪了一眼。 二路忙要上前一起去找。 也在这时,前边传来消息,一个侍从惊喜叫道:“公子,在这里!它藏在这里!” “做得好!” 话音未落,从旁边的巨大山壁中猛地撞出,发出轰然巨响,直接一脚飞踹。侍从未及反应,肋骨断裂数根,直挺挺栽进了深渊虚空, 眼神来不及。 从下方传来一道粉身碎骨。 这一幕突然发生,把所有人都看呆了。 “别管那人,捉住这鹿!”路天鹰大声叫道,“我要活的!” 路高轩兄弟跟着大叫:“要活的!” 所有弓箭齐齐举起,对准了前方,雄鹿庞大而孤单的身影,再没有任何石头能为他遮掩。越后退,越接近虚空,越接近死亡。 雄鹿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发出一道绝望而长远的吼叫,与之前众宾客在大厅里听见的,迥然相反。 “休伤了那颗明珠!”路天鹰唤声,突然惊了一下,“不好,它要跳……” “快阻止它!” 乱箭齐发,本都刻意避开了鹿的要害,但禁不住巨鹿的突然转身, 它朝着对面那虚无烟云,整整几十丈的沟壑,毫无任何落脚, 决然地飞跃而出, 在空中划出了一个闪烁的长线, 就因为它的这一跳,所有在后方瞧着盯着的人,觉得自己好像就在鹿背上,一口都不敢呼吸, 所有箭都雨点般打在巨鹿后脚跟,一支支折断在山崖,没有任何人在意。 直到那两只鹿角先着地,稳稳地一腾身,便在对岸站稳, 一切才恢复了颜色。 从烟雾中伸出一只手,按在鹿头上,柔柔笑道:“今天庄子里有贵客驾到,都叫你别出去玩,你怎么还不肯听话?” 手的主人恍然往这边看了眼,才发现呆然的众人,两步遥遥一拜:“下臣沙通天,拜见白鹭领主。” 这时,才有人说出憋在喉咙里的那句:“真,跳过去了啊……” …… 夜色降临群山。 一团盛大的篝火烟花,燃烧了大半个天空。 从这里已看不见高大的白鹭城。 神鹿庄主的晚宴,如期开始。 从白鹭城而来的贵客们陆续入座,如同在领主府,说起白日那惊人的一跃,还是面有惊奇之色。 “你说,那鹿怎么就能跳这么远呢?” “那不是一般的鹿啊。” 比起那鹿的风采,眼前的好酒好菜索然无味。 即便是舞女们轻灵的歌声,此时听来都如同母猪叫唤,呕哑嘲哳难为听。 不少人都露出了惋惜的神情,举杯向路天鹰庆贺,这一次果然是开了眼界。暗暗嘀咕着,这鹿到底是吃什么饲料长大?满心怀疑,这养鹿的是个怪物。 沙通天虽是主人,此时也坐在下首, 对面就是路高轩和路逸锐,在往外则是七公子,八公子…… 而几乎挨着大门的最边缘处,则是一个略显单薄的身躯,他与别人不同,似乎是腿脚不便,全程都由人背来。 对这山中的风光,无论是云是数,眼底也没什么兴趣,若是没人搭理,便一个人静静地端坐。旁人的说笑,全没听见,仍是笔直。 “六公子,来,属下敬您一杯。” 听见,单薄身影这才露出勉强微笑,随意小酌了半口。 沙通天有意无意地朝那个角落看去。 彼时的少年,虽经磨难,却也成熟了许多,嘴角多了淡淡的青渣。两人的目光偶尔间撞到一处,单薄身躯露出些意外,沙通天一笑带过。 宴会进行到此时,宾客们也都吃饱喝足,纷纷放下筷子。 有宾客打趣说道:“沙庄主,听下人说你昨儿忙活了一夜,那头老鹿就是你为领主和诸公子准备的开胃菜?” 沙通天笑道:“开胃菜?下臣早已差人给领主大人送去。至于惊鹿捣乱,全然是一场意外。” “你是说那颗‘鹿珍。’” 鹿之珍……一听到最后两个字,在场宾客都是眉头一振,酒醒三分,今日见一下星海大商还在其次,不死长生药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心照不宣,齐齐端起酒杯,宴厅内除了阶上的路天鹰,全都一饮而尽。 沙通天起身朝着众人,最后对着上方,歉然道:“下臣招待不周,怠慢了领主与各位贵客,且自罚三杯。” 众人强劝不住,只得任他喝了。 路逸锐喝多了些,眼圈泛红,忽然说道:“沙庄主,你喝酒的样子,好像我那位四弟哟……你们可认识?” 他说得极为含糊,只有个别人听清, 包括坐在门边的身躯,觉得肩头发抖,眼前微微晃荡出一个身影,在对他低语:“六弟,你好好养病,u看书 .uukansh 那老羊城你四哥替你去便是。” 拍掌落下。 “老三,你真是喝糊涂了!”路高轩喝住路逸锐,代替着向诸位致歉,“这么欢喜的日子,你提一个死人做什么?” 短短几句话,原本活跃的宴会一下冷峻起来。 路天鹰阴沉着脸,似乎很喜欢这样的热闹,半撑着脑袋一言不发,时而一笑。 路逸锐没有沉默多久,直接站起:“路老二,父亲还在呢,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大吼大叫?” 路高轩戳着指头:“就凭我是你兄长。” “你算哪门子!” “不至于。”沙通天起身上前将二路分开,说道,“二公子见外了,下臣多少也算直爽,不求名只求财的人,没那么多忌讳。”硬用了点力,这才让斗上气的两人回到原位。 众宾客们只当没瞧见这一幕,继续说笑,继续喝着。 但酒菜的味道已然变了。 灯火暗了些,路恩让仆人添油,在路天鹰的默许下,亲自去为沙通天倒酒。 “总管……领主,这可折煞下臣了。”沙通天慌慌张张,酒把两人洒得都是,“你看看我,果然是喝多了。” “沙庄主,好酒伤身,小心呐。”路恩仍是随和神情,树皮老手不留痕迹,从沙通天肩头,手肘,腰腹,胸口走过,淡淡真气薄如丝缕,寸寸试探,这才回头擦自己身上的酒。 沙通天从头到尾都没防备,直最后路恩要将那酒杯夺走,轻轻按住他手指:“路总管,真正要小心的,不是喝酒的人,是这酒杯。” 一百三十四 3个少年,1只黄雀 ? 宾客们喝得昏昏沉沉的,将到子时,晚宴方才散去。35xs 互相搀扶着,梦话里扶门而出。 这一天在沙通天的承诺中结束“请领主大人再给下臣一点时间。明晚,我将为白鹭城献上一道好菜。” “沙通天,但愿你别让领主失望。” 神鹿庄主笑着,路高轩还能起身,路逸锐则成了一团烂泥。他从星海带来的美酒,入口芳香,后劲温柔,很合众宾的胃口。 人走光了,去摇晃案几上剩下的酒瓶,白鹭人嗜酒,全都一滴不剩, 除了门口的那一桌。 沙通天揭开塞子,嗅了下,意外“他竟一口都没喝,我明明给他换成了果浆……呵,这小子。” 美味的饮料,入口融化。 …… 刚刚从酒池子爬出,被两个侍从半背半扛放上了床。 待下人关门退下,路逸锐几乎是立刻,刺痛着睁开双眼,不住地喃喃自语。 “不会的,不会的……” 他双手指甲抓着脸颊,屋子里暗透了,他却还是用被子蒙过头,惧怕任何亮光。眼底血丝根根断裂,最后彻底仰躺下去…… 脑海里,断断续续浮现过许多个声音。 大概十多年前,他,路高轩,还有那个家伙,年纪相仿的三人一块长大。千般喜好,唯独不读书。他们都知晓自己的命运,一世的富贵闲人,反倒天天厮混玩闹,兄弟情深。 直到有一天,大哥死了, 许多人看待他们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年少的后知后觉,还是最小的那家伙先醒悟,从这天起变得恭恭敬敬,再也不敢露出恣意的微笑。 从这家伙退缩的眼神里,路逸锐伸出一半的手停住,他看到了,原来,他们三人的命运,根本完全不同。 他们不再孤单,因为从这一天起,院子里多了许多仆人婢女,他们全听那个叫“路恩”的老头话。无聊的老子这才想起这三个儿子似的,匆匆给他们找了个先生,一个叫苏星魁的老道人。他糊弄住了路天鹰,才来糊弄这三个公子。 比老道更有趣的,是停在他肩膀上的那只黄雀,啾啾喳喳“三位公子,老道有三宝,文能安国邦,武可定天下,最后一件,更是天下快不可破,大道理。七圣观祖训,一人只学一样,你们要学那一件?” 苏星魁学过腹语,能够让黄雀开口,三个少年人第一见都看得出神,一口一个苏先生,我们什么都不要学,你教我们如何让这黄雀说话吧。 “公子们,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将来你们中的哪个做了白鹭领主,可不要忘了苏某哦。”苏星魁发誓他没说过这样无耻的话,这都是黄雀的主意,“比起老道这三宝,黄雀开口只是末道,你们学了前,自然懂后。” 三个少年想了想,第一个说“我是二哥,我要学武,跟着父亲打仗。” 第二个抢着道“我是老三,我要学文,教化百姓。” 最后一个似乎没得选了,他嘴巴早就准备好了,但只张了张没出声。 “四公子,你可是得了大便宜咯!” “大道理一点儿用都没有,我父亲老讲,但我看没一人真信他。我不学。” 前两个少年道“四弟,我和老三将来惹了祸,你就用大道理去堵那些人的嘴,我们都赏你。” 最后个少年没法子,只好点点头。 “四公子,可别不甘心,这世上没那么多馅饼,也没那么多倒霉事。” “这废话就是你要教我的大道理?” “这条是送的。”老道碰了个钉子,面子过不去,走到他跟前,“好,那我就先教你第一条大道理,这世道坏人命长,好人命短。你懂了这句,能免去许多苦痛。” “呸,我才不信。” 苏星魁没开口,黄雀啄了他手背一下“好人肯借命,坏人舍不得。” 这样莫名其妙的话,那家伙似乎是被说服了,从这一天起老老实实跟着老道上课,也像是变了个人…… 路逸锐能感受到,他敢肯定路高轩今晚也察觉到了,但是谁也不敢开口,只敢喝醉。路天鹰绝不会喜欢他们这样的猜测,甚至会降怒。 但是那家伙说话的腔调,他的微表情,小动作……一个人的面貌也许可以改变,声音可以伪装,但许多习惯几十年养成,忍得住一个时辰,忍不住一晚。 “这沙通天,到底是……” “不,他死了,我亲眼看见他的脑袋被丢入沸鼎里……半天才翻上来……” “难道当年卡夫送来的人头,不是他……” 越想越害怕,路逸锐整个后背紧紧贴靠在墙壁上,身上满是冷汗。他仔细回顾了在老羊城的见闻,终于确定下来“不是他,这实在太巧了,是我多心。” “若是那家伙还活着,以他的性子,绝不会拖到今日才来报仇。他也不必这样大费周折,建造这什么神鹿山庄。” “呼呼” 路逸锐长长舒了口气,这一晚他又做了一个噩梦。 院落深深,一只小小黄雀突然长大,遮天蔽日,朝他双眼啄去…… “啊,用石头砸死你的人,是路高轩,不是我!啊!”路逸锐吓醒过来,发现双手都是血迹,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 他再不敢睡,再睡不着…… 第二天一大早, 林子里就响起了一人舞剑的噼啪猛斩。uu看书 .ukanshu.co 路高轩心情不佳,连耍了半个时辰,劈断恶竹无数,依旧没有罢休的念头。他还要再发泄,把这林子都夷为平地。 你是谁, 我管你是谁, 凡是敢挡本公子道, 统统给我去死! “二公子,你昨晚儿没睡好,且莫再累着自己的身子。” “贱婢,这里有你说话的份?滚。” 路高轩瞪了女人一眼,将剑刺进树干,手也不擦。 他看向对面那云雾缭绕,眼中越发思绪起来,半晌开口道“走,去他那后庄瞧瞧。我倒要看看,这沙通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管你这神鹿庄里藏着什么妖魔鬼怪……”路高轩阴沉着笑,“但愿都能够有趣些。” “二公子,要不要先向领主说一声,免得……” “怕什么,晚上才开宴,早就回来了。” 昨儿派出去的人传来发现,他们找到了一条山中小道,就藏在两块巨石缝隙中,极为隐蔽,可以绕到对面山上。想必那些突然消失的仆人就此从此离去。 路高轩来到那小道前,先让手下进去探路,确保安全后自己也屈尊钻入。过了片刻,那神秘的后庄全貌就尽在他眼底。 “你们在这儿守着,若是我半个时辰没有动静,立刻冲进来救我。” 路高轩做了吩咐,换上侍从衣服,踩着一处假山,翻墙而入。 一百三十五 群鹿鸣山 夕阳再次落入群山怀抱,一如之前千千万万次。 有人站在山崖边,边吹着叶子,边抬头看云,云是红的。 云怎么是红的? 他去过星海,见过蓝的云,紫的云,甚至绿的云,云本就不该只有一片颜色。 下方有声音传来:“庄主,客人们都到了。” …… 神鹿庄主今天早早出现,一个个与宾客们相谈问候。说起他昨晚的承诺,沙通天仍是卖关子,引来一片片嘲笑。 “二哥到底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入宴?”路逸锐站在门口,催促了数遍,但是回来的人都说,没有看见二公子。 路天鹰不满说道:“罢了,不等他了。沙通天,开宴吧。” “下臣领命。” 沙通天对于今日的晚宴更加上心,所准备的菜肴无一不是花样。每上一道,连在场的老饕客都面露讶色:“沙庄主动了神通了。” 筷子连动,入口更是赞叹,好吃。 更有趣的是,这道道美食的原料并没什么珍贵的,都是些小菜。 “真有这么好吃?”路逸锐不信邪尝了口,一下子面红耳赤,“沙庄主,你这厨子都是哪里找来的?借我半个月如何。” 沙通天道:“并不是什么大厨,这些是星海家常小菜,各位兴许没见过。沙某取巧。” “为了庄主您的心意,来。” “多谢。” 与下面众人的赞赏不同,路天鹰却没什么胃口,连口汤都没喝。比起这些清淡饮食,他更喜欢昨晚的山珍海味。 沙通天余光瞧见,众人吃得津津有味的那碗甜羹,领主桌上早就凉透,路恩伸手让人撤了。 他心领神会,起身一拍手掌:“上最后一道菜。” 路天鹰这才睁开假寐的眼睛,轻轻咳嗽了声。他空了一整晚的肚子,就是为了等这压轴的美味,其他一切,皆是微不足道。 众宾客识趣地放下筷子。 随着脚步声,一名戴着护嘴的侍从,双手藏身茫茫的云雾,捧着一只漆盘从廊后绕出。他的到来让大厅飞快安静下去,落在那漆盘上,一只三角鼎状的精美食具。 这道菜没有选择分盘,而是单独献给领主。 今夜,唯有一人配享用。 沙通天从侍从手中接过,缓步向阶上行去,口中说道:“下臣,携群鹿鸣山,献于阁中帝子。” “你刚才说的,是这道菜的名字?” 路天鹰看来,细细打量,仿佛已循其香得其味,“沙通天,你果然没有让本领主失望。美味,这世间绝顶的美味。”勃然坐起,双手也不能安放。 “能得领主喜爱,小庄不胜荣幸。” 沙通天伸手就要揭开小鼎盖,一旁路恩突然喝了声:“沙庄主,且慢。” “怎么,路总管怀疑这里头有什么猫腻?”沙通天手按住,并未急着打开,那表情如同刺客在暗暗擦拭毒刃。 路天鹰呵斥一声:“路恩,你多疑了。让开。” “属下知错。”路恩悻悻说着,但临走前还是多看了一眼,看见这鼎中并无危机,这才放心。 下方路逸锐好奇问道:“沙庄主,何为群鹿鸣山?你这道菜准备了这么久,难道是杀了你家那头鹿?” 想起昨日那巨鹿身影,众宾客俱是一般惊骇,真如路逸锐所言,这沙通天为了讨好路天鹰可真是不惜血本。 “残忍,简直太残忍了。”鹿肉的美味,引发无数唾沫。 “三公子,鸡好吃的并非只有鸡肉,鸡蛋同样美味。” “这道菜果然与昨日那鹿有关?” 沙通天一笑,鼎盖掀开的一瞬,一道惊人的光亮顿时充斥整个宴厅,宛如雨后千道虹桥淋漓飞架,整个峰海云江俱是变得澄澈无比。 “啊,什么东西,怎么这般刺眼?”宾客们纷纷用袖子遮住眼睛,踉跄后退。 同时一股沁人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把那烈酒纷纷都遮尽。许多人这几日爬山累得腰酸背痛,偏偏嗅了这几口,一下子神清气爽,变得无比舒畅。 “这……这……”一片惊喜之情。 只听那神鹿庄主,抓来一把水洒进鼎中,大声说道:“领主大人,诸位公子,这便是群鹿鸣山,也就是群鹿之华。” 云烟散落的一瞬,一切变得无比,众人才看清了那鼎中的情形,精美的各色时蔬装扮,被雕琢成龙行凤游,足见做菜人的构思巧妙,可夺天工。 而就在这些雕琢中,下面是一块块灵蕴着的“六角玉珠”,与冰块层层叠叠,宛如一座宝山,即便没有任何的修饰,那股灵气与秀美也足以令人瞠目。 有人仔细数了数,冰块不计其数,玉珠一共有四块。这压轴菜的命门,u看书.uukshu.cm就落在这里头。 沙通天将鼎盖放下,恭敬后撤:“请领主大人品鉴。” “鹿珍,鹿珍……你这道菜是用鹿珍做的,还是活的。你们快看,这一颗颗像不像昨天那鹿在跳。” 随着颤抖的声音,路天鹰的眼球火热起来, 许多宾客情不自禁站起,伸着脖子想要看得更仔细。 沙通天面色平静:“不错,这便是鹿珍。” 路天鹰抓起筷子,就要去夹,最后却还是忍住口水,低低地叹了口气。 “领主大人不吃,不合胃口?” “眼下还用不着。” 沙通天轻咦了声:“下臣以为,该有人为领主大人试过菜了。” 路逸锐插了句:“是我十弟的一只死猫,吃了庄主送来的东西,立刻就活了。眼下都还没找回来。” “原来如此。”沙通天惋惜道,“如此天物,竟然被一只猫吃去,浪费了。” 万幸那十公子被路天鹰禁了足,此番没跟来,不然又得一番胡搅蛮缠。沙通天暗说侥幸:“领主大人青春盛年,这鹿珍自然是越晚用越好。” 路天鹰眼底一点忧虑转瞬即逝,抬起头:“看来,这鹿珍就是沙庄主要与我白鹭城做的生意了。” 路逸锐问道:“沙庄主,你只让我们见到了这鹿珍的神妙,还没告诉我们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下臣以为昨日诸位已经明白。” “这鹿珍是那巨鹿身上来的?”众宾客默默联系,想到那巨鹿长角所拱立的那团明光,莫不成就是这鹿珍。 一百三十六 后庄养怪物 面对诸多投来的疑问眼神,沙通天笑了声:“不瞒各位,第一次见到这东西,星海人吹得神乎其神,沙某那是半个指头都不信。” “不过是鹿头顶上长出来的珠子,至多能拿来当灯照照,怎么就救人性命了?这世上还真有这种神药,不存在的。” “可您猜怎么着,那个带我进山找鹿的老猎户告诫我,从江湖来的乡下人,不要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你,很蠢笨呐。” 神鹿庄主说得众人跟着发笑。 这鹿珍,是星海灵气的证据。 谁都不能笑话他们是乡下人,但星海天然就够资格。 起先众宾客还有些恼怒,但被沙通天话语一带,渐渐就沉浸其中,浑然不觉。星海乃造化之地,他们这辈子只听说没去过,江湖不存在奇迹,但星海却犹未可知。这一点无从怀疑。 路逸锐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老猎户发了狠,说,你要不是不信回家找个人,最好是刚断气的那种,你自己一试便是。” “你怎么说?”路逸锐眼底笑笑,“沙庄主,你不会直接动手杀了他吧,当场验证真假……啧,这可不太遵我们江湖规矩。” “三公子说的是。”沙通天没有否认,接着说道,“我不服气,正巧鹿珍还剩下半块,自然要用死人一试。这前一脚明明都咽了气,后一脚却自己站了起来,神思敏捷,逛了一圈,整整几天后方才倒下。直到这时,我才确信,这世间或许真的有不死药的存在。不在江湖就在星海,不在一重天,那就在九重天上,云之涯畔。” 越来越肯定,一记记重锤。 “沙庄主,这是真不死药?吃了之后,能多活几日?” “星海长生宗那些人,没日没夜修炼百年,也难以长生。咱们吃这一颗小丸就能与天地同寿?强人说笑。” 宾客们暗暗点头,不会有这么好的事,但这鹿珍灵气充裕,具有延年益寿的神效,却是跑不掉的。 “沙庄主你的意思是?” “各位,试想一下,如果你每天吃的不是饭,而是这东西。不往大了说,每天得一点长生气,涵养五脏,浸润神魂,延寿那么个把时辰,一年下去,十年过来,你的寿命比那些贱民能高出多少?”沙通天一边迈动着步子,眼神落在每人脸庞,“换句话说,只要有足够的鹿珍,足够的耐心,你将成为整个江湖有史以来活得最久的那个人。” 不少人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很难说清一个人对寿命的价值判断,有时候生不如死,命贱得一文不值。但有时候在一些绝境,偏偏使上任何法子,哪怕吃屎喝尿丢掉尊严,也愿多活一天。 对于生命和死亡,永远存在矛盾。 宴厅里陷入了一丝沉默,他们不是外头那些用命换钱的蠢货,或者说他们早过了那个阶段,他们的命比钱更值钱。 远远超过。 既然已经确定了拍卖品的价值,剩下的就是比价,这鹿珍是怎么个卖法,成了众宾客更加关切的事。 沙通天故意挑逗似的,徐徐转身:“诸位,如果有一天,把这鹿角上的东西放在菜市里头,让个寻常小贩叫卖,小拇指头大小半两银子一块,各位路过了可舍得花银子去买?” “这,这……”宾客们陷入了思索。 有人说道:“这么珍贵的宝物,放在菜市里未免太寒酸了。即便瞧见,我想在场也不会有人去多看一眼,想着,那一定是假货。” “好东西是要放在配得起它身价的地方。”沙通天笑道,“但沙某却认为,鹿珍最有价值的地方,不是成为极少数人续命的灵丹,而是在不远的将来,它会成为任何人,哪怕一个残废都需要,也都买得起的糖果。闭上眼睛,去拥抱那个美好的未来吧,诸位。” “话虽如此,这种神药,那些穷人根本没资格享用。”不少人对这个观点表达赞同,这样只能滋生那些人的懒惰。 沙通天及时阻止了这种无意义的争执,他所求的是最大程度的利益。 “各位,沙某还要再重申一点,我是个商人,我眼中没有穷人富人之分,只有愿意给我送钱的人。” 这一点大部分人都深表赞同。 路逸锐感慨说道:“死人尚且如此,活人更要如何?沙大师,你不愧是个做买卖的人。真是难以想象,你能在星海发现这样的商机,还想着带回江湖,造福一方。” “下臣不敢隐藏三公子,这鹿珍其实不单对下臣,对所有在星海待过三年以上的人,都无甚功用。否则下臣也不会这般费尽心机,把这些神鹿带到咱们关北了。” “原来还有这层缘故。星海人炼气长生,自然用不着这玩意。”路逸锐并不怀疑,反倒更信。 宾客们暗暗嘀咕,这鹿珍对星海人无用,怪不得之前从未听说过。若非如此,那巨鹿怕是早就被杀光。 “好啊。”路天鹰拊掌,站起身来,“沙通天,你这桩生意本领主应允了,走,带我们去看看你那只巨鹿。” “这边请。” 沙通天方要起身,uu看书 .看见门口火急火燎跑进来一人,看他身上全是脏泥,像是在山道上摔了一跤,却是二公子路高轩。 路高轩见所有人都在,顾不得脸上泥巴,指着他大声说道:“好你个沙通天,父亲,此人包藏祸心,竟在后庄养了许多怪物。” “二公子,您去过后庄?”沙通天脸色微变。 “就在刚刚,怎么样,打破你的如意算盘了?” “怪物?沙庄主,那也是你从星海带来的?”路天鹰到没什么反应,说道,“我倒是更好奇了,一起去瞧瞧。” 看见沙通天这般吃瘪的神情,路高轩更是觉得这一跤没白摔。 无论这沙通天是不是他死去的四弟,单这个罪名,便够他难受一阵子。 但一转眼,沙通天又恢复一脸轻松,丝毫不以为意:“二公子若是想去后庄,派人与我说一句便是。误会了。” 在沙通天的亲自引路下,不多时,众人随着路天鹰一起来到对面山峰。 眼前就是后庄的大门。 开门之后,众人才发现原来这后庄中除了有三层结实的院墙,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屋舍,里头空空荡荡,只盖着好几间鹿厩,眼下还是空的,不像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有人把这个山谷圈出一大块,里头还未来得及修建。 在围墙中游览着,并没有看见路高轩所谓的怪兽, 路高轩明显有些乱了:“不对啊,刚刚还在这儿呢,怎么一会儿就……”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道道暴躁的吼叫声响,有什么巨物在进行争斗。 一百三十八 鹿珍,换个盛世 ? “沙庄主,这是什么声音?” “各位不必心慌,我养的都是些宝宝,兴许是睡过时辰有些兴奋了,一起去看看。” 宝宝?宾客们将信将疑。 等到来到那处林地,广袤无边,星月隐去,只漆黑中藏着许多双血红眸子,大小不一,或圆或滚,一闪闪起伏不定, 隐隐能从风中听见低吼。 宾客们瞧得害怕,再也不敢往前靠近。 倒是两位公子勇敢些,凑近了十几步,叫道“沙通天,你的鹿呢,鹿跑哪儿去了?” “畜生,住嘴!”沙通天走上前,不知是在对谁说, 那些血红眸子立刻调转过来,齐齐盯住他,摩擦泥土,大口吐气, 一股强烈的腥味扑面而来。 “快看,在那儿!”众人顺着他视线所指,很快在迷雾中间发现了那熟悉的身影,此刻孤单地占据着一处山石顶端,而四面八方则是不断逼近的红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巨鹿正在面对一个比那绝崖还要严峻的挑战。它似乎也意识到危机,摩擦着脚掌,随时准备飞跃抢步。 “沙庄主,你那些宝宝似乎是饿坏了,要把那大鹿给生吃咯。” “是啊,你快去拦一拦吧!” 宾客担心地说道。 “不对。”沙通天停了片刻,不待他打断, 所有隐藏在黑暗中的狰狞恶兽突然齐齐发出一声咆哮,暴躁着身躯涌上, 但并未如宾客们预料,上前血盆大口直接将那巨鹿撕成碎片, 而是恰恰相反, 就在暗淡星辉的见证下, 它们用一种极为笨拙的方式,朝着坡上顺从地伏着,向体态远弱于己身的家伙献上忠诚。 你曾见到虎豹般的凶兽,向温顺羔羊下拜? 这一景象着实诡异,众人皆是愕然呆立,谁也不敢出声,生怕吸引来这些恶兽的怒火。 “那鹿,动了……” 巨鹿依旧守在石顶,失去明光的它显得有些虚弱,仍是挺直,转身纵身一跃,雄劲的长角撕破一个口子,蹿入更高的虚空消失不见。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那些恶兽先他们一步追随而去,脚下大地都产生了轻微的摇晃。而那雄伟的身影早就在山石间消失,令人空留遗憾。 “不要再追了,休要惊扰到他。” 路高轩二人转头一看,喝止的人竟是路天鹰,目光殷切地看向一旁的神鹿庄主。 后者说道“鹿王,当地人也称作林王,是那片星海丛林中的王者。35xs我发现它时,它恰好受了伤,否则下臣绝对无法将它带入江湖。” “刚才那道‘群鹿鸣山’,就是用了这鹿王的珍华?果然是好鹿,不,是鹿中之神。” “这鹿王所产鹿珍,只有领主大人才能消受得起。” “那沙庄主,你又选中了那头鹿呢?” “可惜下臣用不着。” 说话的两人颇有默契地笑了两声,把身后所有人都抛下,来到方才那巨鹿栖身的高石上。 借着火把,抬眼看去,只见茫茫一片,像是什么山林老兽齐齐出窝,轰隆壮观。 路天鹰振臂一指,那是巨鹿在号令百兽“单此一鹿,就胜过我白鹭城多少将军?哈哈哈,壮哉!” 众人听见皆答不出话,这鹿,怎么能和人比较呢,赢了也不光彩。 沙通天却笑道“在星海时候,各位是没见过这巨鹿的疯样,一角能把一个大汉顶到天上去。它被称为四锻妖兽,力量极为强大,一点儿也不弱于咱们江湖的武道高人。” 四锻修为?听到这个数字,路高轩和路逸锐都有些发烫,贤士馆里这样的高手都不超过一指头。 真真是,人不如鹿。 路天鹰兴致未了,赞了声“沙庄主你好大的本事,竟能搜罗来这么多凶兽。这大罗山庄,铜墙铁壁,谁还敢来硬闯?” “领主大人见笑,这些也都是我从星海特意带回来,花了不少灵石,倒不是爱好,实在是迫不得已。” “还有什么苦衷?” “那巨鹿毕竟是星海的种,平日就待在大沼泽里,这江湖山林住得不惯,必须要有这些妖兽来吐纳,才能为它创造修养的地方,否则,它的脑袋上就再也长不出鹿珍,成了废物。” 沙通天说出其中根由,宾客们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没想到饲养这巨鹿如此麻烦,环节层层相扣,少一节便要全盘皆输。 “这养鹿的法子,下臣花了三年时间,好酒好茶伺候着,这从当地人口中问来……个中艰辛,眼下想来,真是叫人感慨啊。” 鹿珍的好处,路天鹰一句句听着,沙通天说得越发详细,宾客们一点儿都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一抬头,才发现天空中黑雾散尽,是黎明的到来。 “若是有足够的鹿珍,将来但凡我白鹭子民,每日只需在水中泡上一小块,如同盐巴,就能解一日的饥渴,再也不用休息,夜以继日地劳作耕耘……” “真到了那个时候,uu看书 ww.uknshu.om许多人就不需要再幸苦地种地种菜,也不必担心老天爷不赏饭吃……星海人便不干这样卖力气的活,他们自己挣饭给自己吃。” “说来惭愧,我沙通天也有一个小小的美梦,希望有朝一日,我们江湖关北,我们白鹭之地的所有兄弟姐妹,都能过上星海人那样的富足生活,没有战火,太平相安……” 沙通天所描绘的那个世界,人人如不知疲倦的牛马,永远也不会抱怨,不会劫掠,富足地生活在一起, 那正是所有在场宾客曾经期待过的,也被他们亲手毁掉。 他们陷入了短暂的哀悼。 “到时候我们白鹭城将会是何等的繁盛。” 这副勾画出的美丽图卷,激动人心。 路高轩几人跟着附和,赞颂起来“百姓不饥不寒,人人安乐,此乃百年未有之盛世。” “父亲将是白鹭城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领主。” 路逸锐觉得心口在跳,不论如何,他确实从那鹿角上看到了少有的奇迹。 沙通天仍恭敬地挽着手, 他忽然有一种可怕的直觉,也许路天鹰早已识破了他的伪装, 他小觑了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熟悉,那种血脉间的感应,哪怕这个父亲从来都在疯癫,玩弄自己。 “原来沙庄主是想用鹿珍,给白鹭之地一个太平盛世”路天鹰飘飘其身,按着袖子幽幽开口,“是我小觑庄主的雄心了。” 一百三十九 群寇杀王 明月洒洒,鹿王的吟啸从远方传来,坠入深谷。 所有凶兽追随而去。 沙通天送路天鹰下峰,往前庄去,说起他养鹿的前前后后,心酸苦衷,却仍是谈笑自若。 众宾客听得有泪,一个江湖人到星海去,举目无亲,只有靠自己的一双手。 沙通天谢了众人的劝慰,接着道:“下臣是老羊人,在星海常常想起家乡,有时也起过念头,做什么生意,抛妻弃子又何必?庸人碌碌一生,瞧个热闹,实则一事无成。” “没想到这次回来……悲痛之余这些日子也常常思索,为什么老羊城会打仗,像下臣这样失去血肉至亲的又有多少人,谁该为这些人而负责,谁是罪魁祸首,谁是下臣的仇人……” 一个个问题,便是一句句叹气,越发显得低沉彷徨。 宾客们听得都怕了,悄悄收起眼神,谁也不敢接话,谁又敢说这样的话?这么好的夜晚,刚刚见识过绝妙风景,不该用血来收场。 有人轻轻扯了扯沙通天的衣袖,示意他休要再开口。 神鹿庄主仍是我行我素。 路天鹰终于放慢了脚步:“这些问题沙庄主想得够深,可你想出答案来了?你要向谁报仇,哈,拿谁的人头来为你家人祭奠?” 在列的侍从皆是跟随白鹭领主多年,听到他突然变幻了这样阴晴的口吻,闭上半支眼,手按在了刀柄之上。 好凉的夜色,林子里一片鸟雀扑腾。 一前一后,枝叶斑驳,作响, 其余所有人退散,两人漆黑的影子在地面上厮杀一处,像是有一根长绳,他们彼此都捆着对方的命脉。 谁先动一下,对方便死。 后一个开了口:“领主既然问了,下臣也不敢隐瞒,窃以为白鹭之地这些年的仗,最大的根由就是人心不足。先得温饱,后求立身,闯明堂谋千金,人人都要做那最高的一个,胜为王,败为寇。群寇不服,便要杀王。” 路高轩听了许久,忍不住说道:“既然如此,王便不能心慈手软,凡是寇,全都杀尽,看看谁还造反。” 路逸锐道:“二哥,天下人这么多,你怎知道哪个是寇,哪个是民。便是那四族,当年也是追随白鹭王的忠臣。” “一时是民,一时是寇,真是麻烦。” 宾客们活稀泥似的讨论几句。 路天鹰握着手,笑了声:“人心不足?沙庄主错了,哪怕人心足了,也不见得一直太平。” “下臣只是一个商人。” “整个白鹭之地的人心,你难道要杀了所有人?你有这个本事?” “下臣只是一个商人。”他依旧重复。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当年那些星海使者就曾下过预言,白鹭百年必有一乱,大乱小乱之分。你们以为白鹭之地是什么,她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安分久了也想摔摔跳跳,流点血是免不了的。” 众人纷纷拱手称是:“领主大人英明。” 路天鹰再说道:“沙庄主,你觉得那星海使者说的有无道理?” 沙通天沉默片刻:“那些星海使者,也是商人。” “哈哈哈……”路天鹰快然片刻,对今日也满意起来,转头问道,“沙庄主,你这里后庄一共有多少只神鹿?” “领主大人已经见到了。” “一头。” 一盆冷水淋过头顶,不止路天鹰,所有人都惊愕住。 包括所有的溢美之词,也全都卡在喉咙里, 路高轩直接跳起来:“沙通天,你鬼鬼祟祟这半天,原来才一头,这和没有有什么区别?你打算用一块鹿珍来救济白鹭人心?” 路逸锐道:“二哥,别这么急躁嘛,沙庄主定还有后面的计策。” 沙通天向路逸锐点头一谢:“自然有区别,二公子。既然已经存在一,那我们就可以按着葫芦去创造二,乃至三。” 他故意用一种商量的腔调,他的话如同引诱,从头到尾都在强化鹿珍的奇效,此时才释放出那个讯息。 越是昂贵,必得用珍稀来配。 众宾客一下子警醒过来,他们似乎明白了这个沙通天的用意,这个贪婪的老羊人不惜血本把他们请到这儿,就是为了拉他们入伙,一起来经营这家神鹿山庄。 他没有多余的钱,或者说,自己也没有胆子承担倾家荡产的风险, 他此番只有春天的种子,并没有将秋天的收获一同带来。 “这数目未免太少。沙庄主,那鹿珍的产量呢?”路天鹰并不满足,难道说刚才那小鼎里的就是全部? 沙通天请罪道:“什么都逃不过领主的眼睛。若是培育得当,这巨鹿的鹿珍一个月能长一小块,半年就有六两。为了准备那道群鹿鸣山,鹿王最后的一块也被挖了下来。” 照这样计算,一个月最多才能有一两,一年下来才能攒出一斤多。uu看书 .ukahu 众人心底皆在盘算,恰巧从一座鹿厩前经过,看见上面有一副画,高大的巨鹿,只是两只角中间没了光彩,空空荡荡,贫穷可怜。 有人惋惜说道:“沙庄主,你这鹿珍卖相好,本事也大,在白鹭城定是有市无价,只是这产量未免也太少,怕是成不了气候呀。” “各位的疑虑,沙某明白,今日是带着诚心来的。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买足够的鹿,到时候鹿珍的产量自然而然就跟上来了。”沙通天用眼神肯定,一切都不是问题。 宾客们仍是满脸狐疑。 一头鹿需要多少本钱,除了小鹿崽,从星海千里迢迢带来这儿,这个花费才是重头吧。 “沙庄主,眼下两界的大门几乎全被那四族破坏了。到时候你还要租借中州,乃至江南的界门,这一点你考虑进去了?” “界门之事,沙某在星海经营多年,多少还有一两个说的话的朋友。这押运之事,各位不必操心,你们看看,我现在不是就回来了。” “这,倒是……那巨鹿也是星海的种,江湖绝对没有。” 沙通天说了许久,这才将众人安抚住。 没有金刚咒,不揽瓷器活,宾客们对沙通天的信任即便不深,这几日接触下来也是不浅,是个神通广大的家伙。 路天鹰忽想起一个故事:“从前有个人,他祖上传下来两块稀世美玉。他过得很困苦,想把玉卖掉,但总是卖不出价钱。直到有个人告诉他一个法子,他果然发了财。沙庄主,听过这个故事吗?” 一百四十 气和借口 “他将两块中的一块砸碎了,剩下一块卖出了天价。”沙通天一拜说道,“下臣多谢领主指点,也罢,就此绝了增购鹿匹的打算。有这头鹿王,一个俗人,余生能够混吃混喝就行了。” “沙庄主,你这可不成啊!”宾客们一下着急起来,若真如他所说,那这鹿王的鹿珍就是江湖最珍稀的药材,日后无论被炒到什么价钱都不会奇怪。 可如此一来,他们想跟着分点钱,也是难如登天。 沙通天沉吟不语,表现得极为坚决。 宾客们只得转头向路天鹰求情,这是件多赢的买卖,还请领主大人三思。若是真成了,白鹭城的声威也是一个极大的提升。 “沙通天,你若真这么简单心满意足,恐怕就不会来敲我白鹭城的大门了。”路天鹰长声说道,“如你所说,是个商人,商人就和赌鬼一样,眼睛总盯着桌上的筹码,没有赢光之前绝不肯罢休……恰巧本领主最喜欢这种人。” “希望领主大人能给下臣这个机会,鹿珍出世,将来不止是一个北境,中州,江南想买的人也多的是。生意做起来,大伙儿一起发财。” “但你要记着,沙通天”路天鹰一下子抬高声调,转喜为怒,“白鹭城不会为看不见的东西掏钱。你若是想让在场各位入伙,就得先拿出真金白银。” “下臣懂这个规矩。” 沙通天的下拜,带着所有人都行礼,“领主大人英明。” 宾客们心头也跟着开阔,白鹭领主开了门,那这生意也算是成了一大半。这个美梦即将开始。 “你明白那就最好不过。路恩,连夜下山,回城。” “恭送领主。”沙通天一怔,太过匆忙,等着眼见那背影要消失,拔足上前追问道,“大人,难道没有什么话打算留给下臣了?” 路天鹰冷看了他一眼:“我身为领主,岂能与子民争利?你这买卖自个儿玩去,老二老三你们谁都不可参与,今后这神鹿庄没有我的吩咐,你们也不许来打扰沙庄主。若是发现,严惩不贷!” “孩……孩儿遵命……” 路高轩和路逸锐脸上一白,齐齐说道。全没料到,不由得面露一丝愤恨,若是能这桩买卖能成,定然是获利匪浅。有了钱才能养更多门人,收买更多权贵…… 即便不成,结交这星海大商,将来不愁没有合作机会。 但眼下路天鹰一句话就把他们之间的连接全部斩断,仿佛是在防范,这沙通天也是他们两兄弟请来的帮手。 宾客们匍匐在地,有喜有忧,这两个长公子的门路不通,那不全都便宜几个小的? “是。谢领主大人开恩。” 沙通天脸上一阵抖动,没有白鹭领主,二路掺和,买鹿这件事就失去了一个最大的噱头。 路天鹰一行人在一片称颂中离去。 夜色落满整个山涧, 宾客们拍拍尘土起身,转头一看才发现那沙通天也早走了。 今日在场无一不是白鹭城中的富贵人物,遇上这样有趣的买卖,自然不会轻易错过。 不由得有些失望,领主离去,他们本想再深谈,但这神鹿庄主却高傲的很,完全没有这个念头。 第二日过了正午, 宾客们再次汇聚在前庄中,两位长公子早早就下了山,他们遵领主之命,不得在此逗留。 但沙通天也没有亲自到场,只是派了几个得力的手下,坐在巨鹿的背上,将这前前后后的账目,一笔笔算给众人听。 “这里……那里,哦,原来如此……” 按照沙庄主的本意,并不想与领主之外的人合伙,但眼下领主都开了口,不得已只好照做。 “还望沙庄主多多指教。” “大家发财。” 听完之后神鹿山庄完全没有留客之意,宾客们识趣,也相继下山。一路上没人再提起去星海买鹿之事,只说这一路山光林影,好不美丽。 这一次来对了地方。 一头鹿,价值千金。 这个前期要投入金额实在太大,大得他们一时也拿不出来,必须回去在各自家族兄弟中好好商量一番, 卖一卖,凑一凑,说不定还有机会。 出乎众人意外,快到山脚,突听身后一个声响,却是神鹿庄主沙通天亲自来送,在山腰亭上遥遥送气:“买卖不成仁义在,各位好走,来日白鹭城再会。” “沙庄主盛情,我等汗颜。”宾客们感动之余,也都多了点心思。这一次如有可能,一定要赚他一笔。 随着最后一个宾客离开大罗山,神鹿山庄缓缓关闭山门,再次恢复了冷清与寂静。uu看书 .uuanshu 沉寂百年的山野别居,没有任何人踏足的痕迹。 “人都走光了。” “是,庄主。”沙通天挥退仆从,让这些山民都回家休息,“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两日天再在这里见面。” 仆从们领命而去。 只有那神鹿八鬼,还留在庄子里看门。 他们本是在西方大沼修炼的真德教弟子,一折之境,肉身六锻修为,中了圈套险些丧命在其他炼气士手中,幸得长生宗赵玲珑前辈的恩惠才逃过一劫。 前辈有命,才来此报恩。 “庄主,没有发现奸贼进犯。” “好,你们继续守候。”神鹿八鬼所说的歹人,江湖没有气龙,至少也得是四锻以上的高手,否则与蚊虫何异? 沙通天回到后庄鹿厩,巨鹿跑了一夜刚刚回来,显得有些疲倦。他伸手想拍拍鹿头,发现够不到,就往石阶上跨了一步。 说起和这巨鹿的缘分,还和接印师兄有点关系。 沙通天想起那个拘谨的家伙,不由猜想,这会儿他是在河边洗手,还是在用手来洗河呢? 真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呀。 自己爱干净算了,他还喜欢外头干净。 “怪人。” 沙通天沉浸在巨鹿柔滑的皮毛触感, 身后响起黄雀的叫声:“沙大爷,你这鹿是哪儿捉来的,能让我骑着玩玩么?” “这鹿能生钱,你要是骑坏了可怎么办。”沙通天怀疑地打量她上下。 “小气鬼。我,我比你轻多了。” 一百四十一 糊涂 骄傲的巨鹿温顺地低下头,蹭了蹭她的脸颊,黄雀又惊又喜,得意地对沙通天扮笑脸,柔声道:“大头鹿儿,你被人挖了脑袋,好疼吗,是不是变笨了?都怪你可怜,碰上个残忍主人。” 沙通天装耳聋。 苏星魁也来了,恻恻道:“小子,你这点手段以为路天鹰会上当?我可告诉你,白鹭领主看上去糊涂,实际上精明得很,否则他岂能在这宝座上一坐就是二十年?” “他路天鹰算什么东西。如果不是老羊人,卡夫将军,四大家族早已经占领了白鹭城。” “那又是谁提拔了卡夫这个死囚犯?曾经像你这样轻视他的人,是他的兄长。” “这又能证明什么,眼下他就是一个糊涂的肥猪。” 沙通天并没再开口,苏星魁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快,当年这对师徒强加在他身上的曲折,他想讨回来了。 直接杀了,太容易, 起码也得是徒儿为了求生,手刃师父的画面。 必须让他们自相残杀,这才算解气。 他心底的转瞬变化,有些没藏好,苏星魁察觉到一点杀气,不由得有点怂了。 “路天鹰是用他的又一个儿子的人头巩固了他的宝座。” “我从没想过要赚路天鹰的钱,他是个穷鬼领主,又抠门又自私。” “我要他帮我挣钱,这是他欠我的。越聪明的人越愚蠢,他要是自作聪明,就一定会上当。” 沙通天一脸说了好几句,苏星魁才结巴答道:“总之这件事,你一定不能大意。你懂的大道理,白鹭领主一定也都听过。” “苏先生,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所有真正的胜利都是大道理的互相碾压,大道理,战无不胜。” “不错,深得我心,咦,你怎么也会这句……” “天下人都会。” 沙通天说完便放鹿离开,在广袤的山林间驰骋疾走,他也跟着去了, 在一处飞瀑下休息养神,空气清爽,让魂神一清, 半晌睁开眼,看见不远处溪水里有个少女,提着裤脚,正勉力朝着他这边涉来。 “喂,你不要命了,被水冲下去还得我去救你。”沙通天站起来,叫道,“懂事的,赶紧回去。” 少女没答话,还是穿了水流,爬上了岸,笑着道:“你不让我过来,可我还是做到了。” “无聊。” “沙大爷,你可是要下山去?”黄雀见他要走,又问道,“你能带我一块儿去吗?这山庄里虽然好玩,可一直这样呆着,实在闷得慌……求求你了……” “我去卖我的鹿珍,你去做什么?” “我可以帮你的忙。” “呵呵……你懂什么是鹿珍吗?” “你从星海找来的不死药呀。” “那是骗骗外面的人,让他们假装信了,再去骗骗其他的人。”沙通天轻蔑地看过来,“小丫头,这鹿珍,说白了,乃是一口长生气。即便卖到千两,万两银子,常人吃下去也多活不了三年,心情愉悦,多活三日到还可能。” “那为什么死猫吃了,下地能跑?” “你说呢?” 在这少女面前,精通伪装之术的神鹿庄主,意外坦然, 为何那么巧,偏偏他前脚鹿珍送到,后脚十公子的猫儿就摔死了? “因为那猫根本没死。”黄雀想了片刻,越发离奇,惊讶道,“我二师叔说的没错,你真是个大骗子。” 沙通天笑道:“无商不奸。眼下战乱百姓流离失所,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我若能多骗点钱,能救济百姓,如何不好。” “那么多钱你都要捐出去?” “我就是百姓。” “啊,我又被你骗了。”黄雀把眼神里的敬佩丢光,低声说道,“你拿你要做好事当借口,就算被戳穿了,也不会有人真的怪你,恨你,反而会赞你一声仁义心肠。” “你倒是机灵。星海炼气士修炼靠一口气,这江湖人活着看一个借口,他们要,我给他们便是。”沙通天从溪里舀了一捧,胡乱洗了把脸。 黄雀跑过来,哀求道:“沙大爷,我不说你骗子了,那鹿珍你能给我尝尝吗?我二师叔说……我喜欢气……” “你难道又要发病了?” “我……我觉得很难受,喘不过气来,有时候一天能睡……十二个时辰。” “你是个猪啊。” 沙通天眼前晃过当年在界门口,那小女孩昏厥过去的场景,果然还是装的么? 用力打住她的手,斥道:“你个年纪轻轻,吃什么不死丸,暴殄天物。真想吃,叫你师父去骗银子来。uu看书 .uuansh ” 黄雀顾不得手背发红作疼,只缩回来揉了下:“我二师叔其实是个好人。他在七圣山的时候,常常救济山中的人家,大家都很爱戴他的。” “好人,会去当人锻贩子?”沙通天笑了一下,用刺骨地眼神揪住她,“别忘了,我为什么答应你们进庄。从此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可以离开一步。否则你们体内的蛊虫就会发作,咬断你们的肝肠。” 黄雀慌乱地捂住嘴,一脸惊诧,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那家伙应该被仙人抓走,炼成器灵,永世不得超生才对。 沙通天读透了她的心思:“人知天知地知,这件事自然是赵玲珑仙子告诉我的。我和她是星海中的好朋友。” 少女表情更加僵硬,她被看穿了,她最大的秘密,丢掉的良心……在这神秘的神鹿庄主面前,完全没有一丝遮挡。 “是朵惹人怜惜的花儿,却又是条七步蛇……”沙通天本想用更恶毒,更丑陋的字眼羞辱这个女人,说着自己先怔住了, 他忽想起那片云海,他对那个女子许下的誓言。 他又良心到了哪里去呢? 如果那天是一道选择题,那他就是一连错了三个答案。 “对,对不起……”黄雀愧疚地低下头去,眼睛红着掉泪,“都是因为我,不然二师叔也不……” “我不需要借口,我有自己的气。而你,要付出代价。” 沙通天说完,甩开她的手大步离去。 他把所有杂念都抛掉,这些东西,眼下的他并不需要。 一百四十二 天地万物,皆有价码 ? 鹿珍,变成了一个精致的故事。 饱满的光华,晶莹的温度,没有人嫌弃,失去兴趣。 离神鹿庄主的晚宴,半个月过去仍是风头不减。 当那个被验证的消息传回,整个白鹭城都引起了轰动。领主府虽然避而不谈,但每个参加过晚宴的宾客就是最好的传声,孜孜不倦地重复他们的见闻, 或添油加醋,或自由发挥,一传十十传百, 长出脚,生出腿, 大罗山有个神鹿庄,神鹿能说人话,头上长出珍华,能让白骨生肉。 白鹭领主当场就杀了一个侍卫试药,头颅飞过山涧,半日后找回来,一小块鹿珍竟就给接上了,还完好无损,神智清醒…… 诸如此类的荒谬故事,甚至更为夸张,街头巷尾却是无人不谈,无人不晓。 还没影子的鹿珍,甚至黑市里先走了货,有人高价拍卖,这是绝对的真品,当日晚宴厨子偷偷留下一瓣,一个夸张的价格…… 也有许多人慕名前往大罗山,想求见神鹿庄主, 但无一例外,哪怕拿着公子们的信函,也只能吃闭门羹。 无功而返。 比起寻常小民的好奇心,前去赴宴的宾客们显然焦灼得多。神鹿庄主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所给的时间很短, 按照公布的计划,第一批他只打算添置三头神鹿,这还得他亲自去星海找,花钱雇人,一来一回也得不少时间。 这仅仅三个名额,许多人直接选择退出,正好等待下一次机会。 这样慎重的做法获得了家族中最多的称赞,毕竟领主府虽说是不与子民争利,但未免也太安静了。 可见就连白鹭领主,还在试探着鹿珍的真假……贸贸然踏进去,很有可能摔成碎片…… 也有人持着强烈的反对“沙庄主乃是领主大人的贵客,到时候鹿一养成,钱财滚滚,你们就等着后悔吧!” “哼,到时候你把钱赔光了,一文不剩,看你怎么回来交待!别想着我们会可怜你!” “做生意就是有亏有赚,哪有什么百分百,像你们这样目光短浅的家伙,完全讲不通。” 很快,就有三个宾客在城门口集合,带着整整一车的财物去了神鹿山庄。他们起初都是在一片嘲笑和不理解中,选择坚持自己的眼光。 为了这“鹿珍”,赌上全部的身家。一人卖掉了他在城东的十三间房子,一人则是借遍了所有亲族,硬生生凑出了千把两,还有一个算是打通了诸公子的门路,求贤择士馆里最不缺的就是冒险家。 许多人在等着看他们的笑话,这种刺激反让他们备受鼓舞。他们只担心的是,在第一块鹿珍出世之前,这些钱够不够支撑。 但结果来的比所有人期望都早。 十三天后的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没有错,他们在后庄远远瞧见了那三头新来的神鹿,吃着地上的嫩草,有专门的驯养师为它们擦背。 模样好看,只是还显得很幼小,不到那鹿王的一半高。头上的角初露端倪,离完全长成还隔老远,那团迷人的光华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圆点。 对于沙通天的办事速度,三个宾客无一不是又惊又喜“这才短短几天,沙庄主,您就把星海的鹿带来了?您,仙人都做不到吧!” “我之前一个月就和星海的朋友们打过招呼,要他们帮我留意大沼泽中的鹿兽,这回算是帮了点小忙吧。”沙通天谦虚的口吻。 “小忙,何止啊。这是救了命了。”三个宾客心底盘算着,这么快小鹿就到位,按照正常的成长速度,最多三个月就该能看见鹿珍的影子。 鹿再生鹿,鹿珍加倍,如此下去,前景一片光明…… “三位放心,有我沙通天在一日,绝不会辜负了你们。” “沙庄主您的为人,连几位公子都是赞不绝口,我们自然信得过。” “沙某不喜欢许诺,一向都用事实说话,三位回去大可告诉你们的家人,这笔买鹿的钱太快沙某不能保证,但只要一切进展顺利,最多一年半,绝对就能赚回来。” “我们全指望庄主您了。” 神鹿庄主并没有带三人去往后庄的念头,宾客们虽然有些急切,但也没有开口。不小心冒犯了这星海大商,总是一件愚蠢的事。 沙通天用他宝贵的时间,将三人送下山门,礼数不失。 “几位慢走,沙某就不送了。” “庄主止步。” 这一次造访神鹿山庄,三人心底的一块大石头这才算是落地,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百倍,言语间也多出了轻松的笑意。 就在前几天晚上,他们几乎是彻夜难眠,担心钱打了水漂。若是再没有什么消息,几乎是要带着刀来砍门。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天助我也,沙通天所言非虚,一年半后,我们除了能够得到为数不小的鹿珍,也许还能鼓捣出几个小鹿崽,这才是可怕的地方。” “这鹿不但能下钱,下的崽也可以,简直就是一劳永逸的生意。” “哈哈,老兄,十八个月后,我们说不定还是亲家,以后可要多多关照。” 三个买鹿人越说越得劲,兴冲冲地纵马去了,他们要把这个好消息尽快带回去白鹭城。那些曾经看不起,说风凉话的家伙,一个个可都在等着他们呢。 这天晚上,白鹭城中因为这件事又起了许多风波。u看书 .uuanshu.om 如果说半个月前,还有人把这件事当成天大的笑话,此刻都不得不擦一擦眼睛, 之前那个传闻,那只是一块假玉而已,借了鹿珍二字就在黑市拍出了天价…… 神鹿庄主并不是骗子,他真的去星海买来了鹿…… 他是真心诚意把这件事当成买卖来做,而不是骗一次就跑路。 “呀,难道这鹿珍真能发财?”人人心头有个疑惑,到底鹿珍值不值得,要花上那么多银子,才能买来短短几个时辰的命? 真可以,倒不如用那几个时辰来换些钱。 便是多活,又能如何,活着没钱,生死不如…… 对于吃力气奔波的人来说,这鹿珍就是个鸡肋,但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眼底,却是个少有的好东西,多多益善。 城中最大的书舍中,许多读书人抬起头来, 他们的老师放下书卷,对这件事做了答复“鹿珍鹿珍,至少这三四十年里,都与寻常百姓无关,你辈接着读书。” “是。”他们遵师长教诲,用书中文字压制心底的躁动…… 当晚, 三个买鹿人都做了个梦,梦见天空中下起了东西,充满灵气, 那是源源不断的鹿珍…… 目光从白鹭城来到神鹿庄, 有人用他的鹿珍告诉所有白鹭人, 天地万物,哪怕人命,皆有价码。 买得起则活,买不起则死。 一百四十三 鹿珍竞拍会 两个多月后,一个平静的早晨, 白鹭街头飘起食物的香气,许多行人互相打着招呼,又是美好的一天。 一派安宁,忽瞧见一个小伙计飞奔过去,手中抱着厚厚的一沓,一边叫嚷,一边往后抛洒。所过之处,便是黄纸齐飞。 “哎哟,小子,看着点路!” 小伙计不小心撞着了人,顾不着道歉,抱起黄纸继续跑,继续洒。 被撞之人又气又怒,骂道:“这孙子,跑得倒是挺快。” “发生什么事了,这样咋咋呼呼的。”旁边有人俯下身,捡起地上那黄纸,发现上面有字有画,还没看仔细, 听见有几人聚着,大声说话,手里也拿着一样的黄纸。 “陈少爷,江老哥,你们还没听说呢,鹿珍,神鹿山庄的鹿珍出货了!” “啊,这么快,不是刚刚才买了鹿崽,就算那小鹿再怎么能吃,头上这一胎少说也得三个月吧?” “三个月,那是最保守的算法,神鹿庄主是个老实人呐。这不,那三头小鹿崽的头胎鹿珍,后天就要拍卖了。” “白鹭城惦记这玩意的人,不少。足足三块鹿珍,怕是一场腥风血雨呀……” “这桩热闹,一起去瞧瞧?” “就这么说定了,两位,两日后,金玉堂门口,不见不散。” 那说话的人走远了, 被撞之人凑过来,捡起地上黄纸看,用力揉成一团:“好啊,敢到白鹭城招摇过市,今日被我小军师蔺知遇见,算你倒霉。” 便大步朝着领主府而去,连自己这蓬头垢面,满身破洞的装束也不在乎。 …… 宛如一场快雨而过,一下就是整整两天, 印着鹿珍图腾的黄纸,飘飞在白鹭城的大街小巷,十个人打扫也不够,每个时辰至少有近百人到处发放。 在坑上蹲得久些,也能离奇地瞧见一只手,送来充满爱的纸,不止两张。 那种感激,足以让人涕零。 传遍白鹭城的鹿珍竞拍会,在一股有力力量的操控下,如期开始。 刚过午时,城中最大药铺金玉堂便提前驱散闲人,关闭了大门。赶来瞧热闹的人实在太多,里头已经没有了多余的位置。再放人进去,势必会冲撞到贵客。 大部分人只能守在街上,听听里面叫价的声音,对吹脑补。一想到这是鹿珍的第一次公开,更是无尽的遗憾之情。 “呀,开始了啊,你们说这鹿珍能叫到多少?” “三十两,有点少,就给那老羊人一个面子,一百两吧!” “依我多年经验,应该是两百六到三百一之间才对。” “什么,才一两鹿珍,你说值三百两?我辛辛苦苦在外跑一年兽皮,也才这个数。”说话的是个衣着不俗的男子,说话也有点神气,今日若非睡过头,他怎会和这些贱民一起在外头吃土。 他本也该进去举个牌子耍耍,有些不悦道:“那鹿珍就是个鸡肋,傻子才出这么多钱呢。我要是有这银子,不如多买几个女人。” “唉,白鹭城这样的傻子就是太多了。” “是啊。”不少人纷纷感叹,“我也想当这样的傻子。” 根据事先放出来的消息,这一批鹿珍,一共三小块,每块一两半,没有底价,三次落锤,价高者得。 门外等得着急,也不知道里头什么情形,都是谁把三块鹿珍拍了去。几乎都要跳到屋顶上,扒开瓦片来偷看。 “怎么还没消息,还不出来……”徘徊不定,堵着门不走。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金玉堂的朱门才缓缓打开,人群涌出三三两两被抓住,怎么样了,鹿珍怎么样了?哪个傻子得手了?快说,说啊…… “你再说一遍?” 听到最终的结果后,众人都是陷入呆滞,转身好笑地离去,“这不是傻了,这是疯了!哈哈哈,这帮疯子,疯子!” 根据这些见证者所说,整个竞拍会一波三折,普通席只有做表情,两三个回合之后,交锋就只发生在二楼那几个贵宾黑间里,他们从头到尾也不敢再碰嘴唇。 黑间里的人物身份神秘,必须出具领主府的文书,即便是药铺也无从知晓。出手阔绰,每次加价至少也是百两。一来一去,眨眼间那价格就飚得不可思议。 超出贤士馆众多豪杰的预测,就算是第一次有些加成,这一两鹿珍的价值,至多也仅该在五六百两之间,但事实还是打了所有人的脸。 这三块鹿珍最后无一例外,全部被663号的神秘豪商收走,没有一块低于千两,最贵的一块也最大,品相最饱满甚至逼近两千。 “立刻给我去查,这663号是谁!他拍鹿珍有什么用,uu看书 .uukshuco 我一个时辰内就要知道!”失败的其他黑间人物们,几乎在同一时刻拍裂了木桌。这样的失败,让他们倍觉颜面无光,无法忍受。 轰轰烈烈的鹿珍竞拍会,白鹭百姓只有远远观望,越发觉得那小小的珠子,变成了天上的星星。虚无缥缈,遥不可及。 关乎金钱的数字夸张到这样一个地步,骤然之间便失去了所有意义,一千如何,一万又如何,都是无从触碰的无用之物。 他们可以自然地谈论起鹿珍,再也不必存什么嫉妒的心思。还可以嬉笑怒骂,都是些喝多了的,吃撑了的玩意…… 而先前曾经大肆嘲笑,打击过那三个买鹿人的人,立刻吃瘪。因为单单这一次竞拍会,那三人就赚到了大笔的银子,这都是现成的利益。 按照之前划分好的利润,三个买鹿人和神鹿山庄除去饲养费等杂项后,五五分成,一下子回了一大口血,之前买鹿的银子也回来了五分之一。 “这才两个月呢!”看得旁人眼红不已,这钱生钱的速度可太快了。几乎就是杀了七八个头的利滚利,简直把他们老娘都给杀了。 “照此来看,一年半就是回本大赚。到时候就算是转手卖鹿,也很容易。” 买鹿人得意洋洋,笑吟吟地喝茶:“之前叫你们跟着投钱一起买鹿,你们没胆子,现在知道后悔了?” “这还只是第一波,接下去还有呢,三个月一次,沙庄主是个最讲信誉的人。”另外两个买鹿人也来了,这样装逼的时刻他绝不会错过。 一百四十四 快,快拿来 ? “诸位,最后给你们个忠告,这买鹿要趁早。沙庄主前天与我们透露过一个秘密,这星海神鹿只长在星海大沼泽里,因为肉质鲜美又滋阴补阳,被星海人大肆捕杀,眼下是死得死伤得伤,数量极为稀少,不超过一百头咯……” “这么少,这么好的鹿不是立刻要死绝了?”有人骂骂咧咧,这些挨千刀的星海人,从来没为他们这些江湖同族考虑过。 “谁说不是呢,所以沙庄主才花大价钱从星海猎人那儿买鹿,养在江湖也是功德一件。不过这毕竟是星海的种,这神鹿来了江湖第一代还可以,后面几代就很难再下崽了。照此下去,神鹿的数量会越来越稀缺,按照他老人家估计,未来十年内,如果没有办法解决神鹿退化的问题,鹿珍的最终产量,将不会超过1300枚。” 养鹿人说得煞有其事,众人都听得入迷,最多就一千枚,那用一枚少一枚,剩下的不就更值钱了,这鹿珍说不定还能涨价,变成传家宝的前途? “这鹿珍不是种庄稼,里头的门道杂着呢,沙庄主也是潜心研究了将近四十年,这才找出一点诀窍。换了别人,谁敢把星海的魔兽捉到江湖来?”买鹿人毫不脸红,就给沙通天吹上了,这无形中也是在吹他自己。 众人纷纷点头,听说沙通天是个百岁神仙,现在看来,这是神仙都做不到的事情啊。 剩下那两个养鹿人愣了一下,并不知情,也只能跟着道“不错,沙庄主乃是不世处的天才,如果没有他,这鹿珍的秘密就要永远消失在星海沼泽中。咱们也见不到这么美丽的兽灵了。” “可恶的星海人,为什么要吃这么可爱的小兽。”在场的一些贵妇人留下了悲伤的泪水。 氛围一片肃穆,这是一个江湖人向星海人抗争,捍卫生灵性命的故事。 就在赞叹感慨声里,突有一人挤进人群,大声叫醒所有人“各位你们冷静一点,这什么狗屁鹿珍就是个天大的骗局,要是真有这样的长生药,为什么以前从没听说过老子祖上也去过星海,就没见过这样好笑的玩意。” 那是一个瘦瘦小小,相貌甚至有点猥琐的汉子,脸上有些青肿似乎刚刚被人揍过。 蔺知见都看向他,又叫道“你们听我小军师一句,不要跟着掉进钱眼,最后亏得一文钱都不剩。这件事我已经向领主……” “哪来的臭乞丐,忒得碍眼,滚开!”三个买鹿人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呀,别打了,要死人了……” 蔺知痛腹背中招,得打起滚来,嘴巴里满是血糊。 “等等,他好像是领主府的人……” “哼,一条快饿死的狗,能落到这步田地,定是被领主府撵出来了。”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脏乞丐,说,你偷了什么东西?” “我没偷!”蔺知大叫一声,“刚才谁说我是狗,我刚刚才去找领主进谏。35xs领主忙着没来得及见我,我等等还要再去。” “一个傻子。走,去花楼品茶。哈哈哈” 谁都投来耻笑的眼神,买鹿人将他丢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还不忘踢上几脚。 过了很久,那些指点的眼神才散去, 蔺知挣扎着起身,咳出几口血,脚步也有些颤抖…… 路上到处都是议论的声音。 “哈哈哈,那些有钱人,真是没有底线。” “为了几个时辰,舍得出千把银子。瞧我们,一年到头还挣不到一个零头,这又怎么了,我们活得开心呐。” “算起来,老子一辈子都不值别人一个多时辰。” “哈哈哈,我只值得半个时辰……” “要不咱们也去那神鹿山庄走一趟,看看?” “拉倒吧,那巨鹿比你全家都值钱,谁能买的起这大宝贝?” 两个菜农谈论得热闹,一个狼狈的家伙走过去,轻蔑瞪了他们一样“你们,都是帮无可救药的饭桶,这么拙劣的骗局都看不出来。” “你骂谁呢?” “我骂那沙通天,你们还不配我骂!”蔺知没稳住,被一脚踹进从臭水沟里,顿时头破血流,伤口遇水火辣辣的疼。 这一次,他晕倒,直到黑夜才爬起…… …… 城东,一处华美宅院,姓何, 这里躺着一位重病的垂危老人,围城一战前深受领主倚重,被尊为城主师。当年一个念头决定多少人的命运,眼下却是拂袖木偶般唯有瑟瑟。 “鹿珍,鹿珍……”在孙女的帮助下,老人从病榻勉强伸出一只手掌,嘶声叫道,“都这么久了,鹿珍怎么还没来?叶儿,快去催催你爹,把鹿珍买来……无论多少钱……咱们何家……都出得起……” “爷爷,竞拍会应该刚刚结束,爹一定带着鹿珍回来了。您在等等……” “等,等,我等了多久了……等不起了哟……” 老人早该瞑目,全靠着最后一口执着才能苟活,神智却是极为清醒,丝毫不弱于壮年。 桌上摆放着一个食盒,里头已经空了,这是上回何家家主好不容易从领主那里讨来。还是念在何家这多年的功勋,能赐下一颗鹿珍,让本已经脑瘫的何老祖能够恢复神智,最后向儿女道别。 但出乎所有儿孙意料,清醒过来的何老祖没有急着交代后事,却有了更大的奢望,就是活下去。 “给我……鹿珍,再给我一点,一点点就好……” 老人的呼唤越发微弱下去,小孙女看得都掉下眼泪“爷爷,别说了,疼。” 终于,门口脚步声响起, “鹿珍呢,鹿珍买回来了”瘫软的何老祖一下子兴奋,但看见三个儿子都是两手空空,明白一切,uu看书 .uknsh “什么……没买到,你们可是带了整整两千两!你们……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爹,这不能怪大哥,对方……对方势在必得,我们,根本没有反手之力。” “是啊,爹,我们拼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你们兄弟都是一条心,舍不得……再给我这老头子花钱了……”病榻上发出一声阴森森,不给解释机会,“咳咳咳,看来我命就在今日。” “爹,您别动气。今日的罪责,做儿子的万死难恕。”三个儿子愧疚地就要上前,被那眼神狠狠打开。 何老祖突然挺直,戳着指头“你们这几个不孝的东西,不得……不得好死……哇……”口吐鲜血,飞溅当场。 “爹!” “爷爷!” 儿孙们急忙扑上去,才发现何老祖眼睛怒瞪,气却咽了下去,心脉跟着寸断。 顿时屋子里充满了一股悲痛,哀嚎地哭叫声, 一两鹿珍下肚,何家老祖这样要下棺材的人,硬是多扛了一个月,一口气撑到鹿珍来之前,足以证明鹿珍的奇效。 孙女呜呜哭道“可恨鹿珍太少,不然爷爷定能活到明年。” “立刻去把那663号查出来,敢和我们何家作对,他是不想在白鹭城混了!” “若非此人,爹也不会死。” 噩耗传出,整个何宅上下一片哀号,毫无疑问,那663号,就是他们的杀祖大仇。 一百四十五 去星海买鹿 白鹭何家在城中有头有脸,和领主府也说得上话。 这老祖宗仙逝的消息很快就成为附近的热谈, 一些有心人自然而然,就跟前几日的鹿珍会联系在一块,私底下议论着:“呀,怪不得喊价那么狠呢,原来家里是等着死人。” “果然是买命啊……” “等等,这鹿珍都买到手了,老头子的命怎么还是没留住?” “这还不简单,若你是何家家主,你舍得?这么多钱财,通通丢进窟窿眼里去?” “唉,还不如丢进去呢,起码还能有个回来的声儿。” “作孽啊……” 几个人三言二语,就把那神秘的663号扣在了何家头上, 这样的“内幕”渐渐地就传开。 还沉浸在悲痛中的何家人,反倒是最后几个知晓,一开始都是非常生气,把那胡说的人打了一顿。 但很快才意识到,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的拳脚对于澄清无用,只能是“仗势欺人”。 何家家主变得非常困扰, 光这一下午就来了许多客人,表面上是吊丧,实际都是为了鹿珍而来。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客人们都脸色愠怒,反倒是越描越黑。 “既然何兄不愿相告,那我们就告辞了。再会。”客人俱是面色阴沉离去。 何家家主最讲究名誉之人,短短几日之间就成了不肖子孙,无情无义:“啊,这到底是谁在造谣,可恶啊!千万不要让我揪出你!” 若是何老祖还在世到罢了,受些委屈也无妨…… 可查来查去,仍是没有半点那663号的影踪,他仿佛根本不存在。 何家家主越想越气,当晚怒极攻心,差点就随着到天上去了。 这件事也在风声之中,但很快就被白鹭百姓公认为是一场演技,非常拙劣和卑鄙。 为富不仁的何家,在白鹭城的声望顿时一落千丈,哪怕是偷馒头的贼也瞧不起。 贤士馆那边,二公子路高轩毫不留情,直接让门人借着这件事在领主府狠狠地告了一状,罪名就是大不孝。 这个季节,一件小事也变得微妙起来,何况是带了“鹿珍”二字。 一树压死千株草,任你一高斗一高。 “何大头这次是自取死路,要么就缩头,可笑偏偏又想出风头,又舍不得荷包,糊涂啊……”择士馆里惋惜着抄录字帖,写下一个孝字,“父亲最看重这伦理天理,这一次也怨不得我了。” 即便是与何家素来交好的三公子,这一次也选择明哲保身,不再与何家来往,遑论其他…… 鹿珍竞拍会的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没人再怀疑鹿珍的价值和功效,那光明的前景在冲着白鹭城招手。 口碑就是最好的宣传。 接下来,短短一个月内, 出城前往神鹿山庄的人便是络绎不绝。 人人都知晓,若没有诸公子的引荐书信,断断见不到沙庄主本人。还是那个规矩,这生意他只和白鹭领主一家做。 贤士馆成了第一个发财,诸公子中尤以两位长公子,赚得盆满钵满。 “去星海买鹿!” 即便是再穷的人,哪怕连饭都吃不上,也奔走着凑份子,十人不够,那就百人千人,一定要去认购一头神鹿,将来鹿产鹿珍,鹿再生鹿,子子孙孙真就无穷无尽,钱财亦是无穷无尽。 有一头神鹿在,后半辈子根本不必再干活,白鹭城里有的是钱多人傻的老不死,他们躺着就能吃饭。 刚刚从战火中脱身,迎来了这样一个命运转折点,是一种天赐的激励。 感谢白鹭王! 没人知道在这个夏天,到底有多少人搭上金银,在神鹿山庄买了鹿。 就像是一声声蝉鸣,初听时都是极美极空灵。 蝉鸣足以心醉,谁还会记着,要去找到藏在树叶里的那只丑陋的昆虫呢? 只能看到前往大罗山本是一条荒凉小道,最最凶恶的无人地,沿途一夜之间春笋一般开了客栈,茶棚,野物铺,各式各样的小店。 山脚下撞见人五句里,必有三句就在谈论这鹿珍,难得一见的不死神药。那是围城时从没有过的希望,生命的热切,让人感到白鹭城恢复了昔日的荣光。 有一种“木头鹿雕”吉祥物卖的最好。店门口挂着神鹿山庄的牌子,负责招呼的是一个妙龄少女,据说这些木雕都是她的手艺,颇见心思。 去神鹿山庄的人,许多运气差点没寻着诸公子的门路,托了这小姑娘的福,可以买一个鹿雕进山庄参观游览。倒是发了点小财。 但凡人气鼎盛的地方,恶鬼便不敢出没,大罗山脚云气腾腾而上,宛如一座仙家福地。一日之内云龙三道吐息,引来许多惊骇的注视眼光。 “沙庄主真乃神人也!” …… 领主府最近有点热闹,大约是沾了发财的,喜气虽比不上神鹿山庄,可府上也是客来礼往。 就在上个月底的同一天,三公子新得了一个女儿,二公子添了一个儿子,白鹭城双喜临门。求贤馆为此整整庆贺了三天,赏赐无数。 路恩躬身走进书房,瞧见路天鹰还在看镜,犹豫片刻说道:“领主,神鹿山庄那几个巨人方才送来贺礼,一两鹿王珍,一株半人高的长生树。” “老二做的不错,该赏。将鹿王珍给本领主的孙儿送去。” 路天鹰对孙辈的看重,在白鹭城不是个秘密。他失去了严父的面具,变成了怜惜慈祥的爷爷,这种剧烈的反差常常让路高轩二人面露不适。 “大人,最近城中有些风声……” “说。”路天鹰半只耳朵听完,旋即打断道,“那些贱民怎么可能……路恩,你多心了。” “毕竟是许多人亲眼所见。” 路天鹰一笑道:“顶多就是想想,那星海神鹿那么贵重,要多少人家合在一起才能买到?那沙通天不敢做这样风险的买卖。到时候出个万一,一场瘟疫鹿养死了,地震悬崖塌了,有人眼红报复……几百人涌上他山庄,一人一脚,还不把他给急哭咯。他顶多就欺负欺负那些富家纨绔。” “领主言之有理,老奴才也去城外瞥过,始终没搞明白这神鹿庄在搞什么名堂。看他的样子,能建得起这般奢华的山庄,不至于连十头鹿都买不起。” “他胆子小啊。”路天鹰话锋一转,“啧,你的意思是?” “领主,老奴怀疑他是别有用心,卖鹿是假,实则收买人心。他要赚白鹭城的钱,就把整个白鹭城都变成他手底下的伙计。” “他想要卖,当然要先买,像鹿珍这种买卖,他一个外来人,单枪匹马决计做不成。”对于路恩的怀疑与担忧,路天鹰始终自在得很,视线从头到尾不曾离开镜子。 “现在沙通天本人,还有那座山庄无时无刻不处于咱们的包围之下,他人能走,钱得留下,想带走钱,先留下命。” 路天鹰叹息般说道:“鹿珍,可真是个好东西……今日倒应了苏星魁这老家伙,当年那句大道理,任是什么人,一旦贪了心,u看书w.ukans 就离上当不远了……路恩,这沙通天最大的破绽,就是太真。那日在后庄,他竟能诱得本领主都黑了心,立刻把那巨鹿占为己有……” “贪婪是人生大忌,所以领主您才让苏先生去教三位公子,是想教他们明白。” “可惜那两个混账半点都没悟透,什么万人敌剑术,经济时局的韬略,统统都是放屁,被骗了整整四年才悟了一丝。你说说,真是饭桶。”路天鹰一提起还是生气。 苏星魁不学无术,白鹭领主早就知情。 对于这件事,路恩算是仅有的知情人,颔首说道:“若是鹿生小鹿,小鹿生鹿珍的故事为真,那神鹿庄的法子可行,这些鹿迟早都是领主大人您的。若是个骗局,除了那鹿王其他神鹿一无所用,您再出面揭露,将此人拿下,既可取信百姓,又能壮实空虚的内库,可谓是一举两得。” “四族早就不成气候,这卡夫哪来的底气,又差人来要粮饷。本领主自己都饿着肚子,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若是能让城中那些肥猪吐出来一些……”路天鹰颇有怨气,“那些家伙竟比本领主还要富裕,路恩,你说这还有法理可言?” “这些人在围城的时候发了大财,领主您顾全大局,为了稳固人心,才没有对他们动手。眼下时机成熟,确实该打压打压。” “如此说来,这沙通天来的真是时候。”路天鹰露出一丝胜利,“对了,他是不是又要回星海买鹿?立刻派人去,传他来府上见本领主,我要好好慰劳这功臣一番。” 路恩立刻吩咐下去。 一百四十六 财神入城 大罗山脚,三骑轻骑呼啸破风,眨眼便上了山门。 外人看来,又是从白鹭城而来的买鹿人。但实际上,这三骑都有神鹿山庄的令牌,早有巨汉在庄门口接应,畅通无阻。 进庄之后,三人立刻前去庄主书房复命:“庄主,遵您吩咐,那鹿珍我们给买回来了。” “你们做的很好,没有让我失望。” 三人将663号玉牌呈上,恭敬说道:“一切如您所料。” 为了躲风头,他们并没有立刻出城,而是在城中一处地窖藏了几日。 “花了多少银子,才这么点?” 沙通天听到数字,并未惊喜反倒有些失望:“把这三块鹿珍放在盒子里装好,明日给路鸿羽送去。” “是。六公子?”三人一愣,还是照做,“属下遵命。” 等到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沙通天这才卸去肩头的重担,靠着椅子闭眼休息了会儿:“这些白鹭人可真是贪心得厉害,想赚大钱又不肯出本,就等着天上下金子雨……” “总有一天,你们会后悔,懊丧,一切的美梦,全都变成一个泡影。” “真正的地狱之门,在那时才算是徐徐开启,大劫之下,无人可逃……” 这些天他实在是太疲倦,每天见不完的买鹿人,要把同样的说辞重复上百遍。自从回到江湖,他几乎没有时间好好练功,连掌教让他寻人的事都不得不耽搁。 这样值得吗?他会说,值得。 自从他知道了那一件事,他这次来江湖就只剩下一个目的……绝对不可以原谅,沾染不义鲜血之手,必要遭受蚀骨的折磨…… 因为之前的谋划有了成效,第二批买鹿的数量早就凑够,或者说第三,第四批也够了…… 就这一点上,沙通天尚且满意。 一直拖延,是因为去星海买鹿的日子早就确定,星海那边也要准备,提前也不现实。 “走吧。”沙通天稍作休憩,便准备出发,这里不能使用飞天梭,他必须靠真气赶路才能在最快时间达到界门。 这也是一个极大的消耗,能坚持下来更多的是靠长跑的意志力。 刚要下山,就看见白鹭城的使者赶到,硬生生将他拦下:“神鹿庄主,领主大人有命,请您立刻入城。” “领主可还有别的话?” 使者只带了这一句,沙通天也作罢,让他先回去复命。 神鹿八鬼只有四个还在庄中,走过来道:“庄主,这么突然,会不会有诈,要不要属下先去试探?” “无妨,那领主府我去得多了。大鬼,劳你替我走一趟,去沼泽找我师兄,捉鹿的事请他卖我个面子。他要是没空……呃,你就求求那四岁……不,五岁小孩子,他拳头也蛮硬的。” “属下遵命。” “八鬼,你随我走一趟。” “多谢庄主。”八鬼欣喜答道。 当下沙通天也就改变了行程,主仆二人快马扬鞭,一个时辰后便到了白鹭城下,看见城门口熙熙攘攘,许多脖子伸得高高,像是在特意等什么人。 八鬼年纪最轻,警觉不小:“庄主,这情况有点不对。” “人确实太多了。你在这儿等着,我下去看看。”沙通天挽住马鞭,并未急着进城,一个人提前下了马。 他混入人群,听到人语议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不知谁提前走漏了风声,神鹿庄主沙通天受宣入城,要与领主商讨白鹭运数。 在白鹭心中,神鹿庄主早就等同于财神,财神驾到这消息引发轰动,城门口不是人满为患,而是几乎要挤塌。除了热情的白鹭百姓,还有不少来自封城,甚至飞狐,枫叶两城的人。 “唉,至于吗?” 沙通天这才知晓,原来他百岁神人的故事,传遍了整个关北。若是放到前世,也是个一个草根白手起家,一夜涨粉百万的励志故事。 “怎么都是些大姐大妈,歪瓜裂枣,粉丝质量堪忧啊……” 眼见着暴露身份,就是要被淹死。沙通天无法,只有让八鬼冒充他引走百姓,自己遮住下巴悄然入城。 到了领主府,沙通天有贤士馆令牌,通报之后很快便被请入。 “沙庄主,领主大人在书房等您。” “有劳带路。” 头顶太阳毒辣,便是这一阵,就是满手的汗。 进府的大院子里,沙通天看见有个人影, 侍从见他慢下来,弯着腰解释道:“这人呀,在这儿跪了整整一个月了,每天早上来,晚上去,还怪坚持的。可领主压根没有见他的意思,就让他在这儿跪到死。” 沙通天看这人眼熟:“他是不是姓蔺?” “这样的小人物,庄主竟认得?” “听说过,是个不回头的憨人。” “了不得,了不得。”侍从随口道,“他以前的主子领了差事办砸,没能回来。这小子就像条狗一样四处流窜。其实他也算聪明,若不选那位公子,他根本当不了领主府的门人。” “哪一位?”沙通天特意问道。 侍从伸出一个手掌,慢慢压下来一根,见没人瞧见:“庄主,咱们还是快走吧。” 沙通天赞同。 快走到头,u看书 .ukanshu 回身看见那身影依旧没起来,双腿大约早就麻木,眼睛在失水中完全失去功能。最多一个时辰,重重栽倒。 …… “那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自从得了星海宝物,路天鹰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看见什么人,就会下意识地重复一句。 “你看见了,镜子普普通通的……” 他终日看镜擦镜,其他什么都不干,美女白骨全都抛掉,有时入迷一看就是两三个时辰。这个架势只有在他娶新夫人的时候,下人们才侥幸见到过,一个个都是敢害怕不敢抬头。 这期间不论什么人求见,即便是路恩走到跟前,路天鹰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喃喃自语,那是一个人的青春,所有美好的记忆,都能在这镜子里看到…… “想当年,与兄长放马南山,何等潇洒,说将来要一同执掌白鹭,统一北境,哈哈哈,快哉……” “想当年,与吾大头儿鞭指江潮,哈哈哈,看大流横出,英雄断头,一个个全都是鸡犬落汤……” “想当年,大敌兵临,城破只在朝夕,人人都吵着开门投降……若非吾当机立断,拔剑杀贼,焉能有今日,今日……” 当年,也不过就是昨日…… 再多个昨日,也不过是一个个相似的梦境…… 无数个当年之后,路天鹰忽然站起身来,脸上一片赤红,大喝道:“来人啊,来人啊!” 待到侍卫们如临大敌地冲进来,听领主怒斥道:“立刻把这妖镜砸碎,一块都不要留下!现在就砸,你们倒是砸啊!” 一百四十七 小军师的抱负 这可是领主心尖上的东西,哪个敢动就是醉昏了头。事后算账,也不是第一回发生。 “领主大人,您……”就在侍卫们犹豫不决,“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路天鹰眼睛一下暗了,变成一个泄气的圆球,俯身抱住地上那面镜子,语气里竟带了点哭腔:“兄长,大头儿……” 转身伏在榻上,长久都没爬起来。 就当众人以为他悲痛欲绝,那哭声止了,变成一种强烈的嫉恨:“命,命……为何不多给我一些,再给我一些……” 一对赤红的眸子腾得闪烁起来。 侍从从未见他这般模样,**裸的杀气,全都面如土色。 “刚才,是谁要打碎本领主的宝镜?”路天鹰阴沉着起身,所过之处人人连退,目光就是一剑。先刺倒一个,再刺下一个,剩下的全被撵出大门去。 一个人影刚巧进门,众人找到了救命稻草,赶忙道:“沙大师,您可算是来了。领主,领主他发……发怒了!” “天威雷鸣,并不奇怪。”沙通天伸手说道,“你们退下,这里交给我就是。” 侍从们略一犹豫,退至门后。 “领主,是下臣来了。”沙通天一人进屋,高笑说道。 路天鹰仍未清醒,用一种极为陌生和敌意的眼神,嘴里嚷着:“就是你要打碎本领主的宝镜?来人呐!” 沙通天用更高的声音打断他:“领主,你看得太深了。这镜子不该这样看,得放得远些。” 这嗓音仿佛有一种魔力。 “你,大胆……”路天鹰听得入迷,气势先弱了,身子跟着都轻飘许多。再一晃神缓缓醒转,手中镜子已经被夺走。 前边的人影渐渐清晰,却是沙通天一手将镜子扣在了房梁上,反面朝上。 “我……失态了,让庄主见笑。”路天鹰擦掉额头冷汗,呼着气坐回到软椅上。对于刚才做过的事,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沙通天不露笑声:“领主,这古镜跟随一位星海仙子,照的不是人的貌而是心,心的美丑。” “果然是照心之镜。” “您方才看见什么了?” “我……本领主看见,我父亲……” “老领主?” 路天鹰陷入了回忆之中:“是他临终前一刻,躺在床上,用力挽住我的手说,日后若是你兄长残暴无道,你也不必顾念什么兄弟之情……我难以答应,但迫于父命,不得已还是点头……我们都是白鹭王的血脉呀……” 连连的摇头,此时的白鹭领主露出了少见的脆弱一面,他还想着那镜子,起身,手朝着房梁伸去。 沙通天上前阻止了他:“领主的苦衷,下臣相信,后人自会给您一个公断。” “真的吗?” 路天鹰稍稍镇定,近乎恳求, 沙通天再次肯定:“一定。” 出乎他意料,路天鹰欣慰之下,毫无预兆,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隔着两层皮肤,同样流动的血缘如有感应,原主的记忆腾得跳了一下。 距离上一次这样亲密的动作,不知多少个年头流去了。 路天鹰脸上恢复神气,大声说道:“沙庄主当是白鹭忠臣。哈哈哈……”目光再次落到镜子上,却也不敢轻易拿下。每每回头看一眼,就觉得无比安宁。 二人在书房中相谈甚欢,整整大半个时辰,常常有笑声传出。 守在外头的侍卫皆是暗暗吃惊,这沙庄主一来,领主便不再乱杀人,也不折腾了,神鹿庄主的本领果然高明莫测。 入城一路上碰见的事儿,上到守城的卒,下到赶车的牛,沙通天说得惟妙惟肖。 路天鹰笑了一下:“这才短短一两个月,比起庄主的名声,倒是我白鹭城门太矮小了。” “那都是借了领主大人您的威望。” “庄主谦虚。” “来书房的路上,下臣还看见一个怪人,头顶着烈日暴晒,却是长跪不起,凭着一股劲硬生生撑着……听下人们说,他已经跪整整一个月,这般坚持倒是少见。”沙通天轻描淡写地说着。 “你是说蔺知那小子,他竟然还没死?”路天鹰早就忘掉了他,此时有些好奇,一招手,“来人,去把那蔺知叫进来。” 院子里。 脏兮兮,臭烘烘的破烂粗衣晃动着,像是一个被抽取根基的木塔:“我……要……见……” 两眼不能视物,耳朵几乎也聋了,剩下所有感觉丧失…… 根本意识不到有人接近,身体还在,意识下线…… 咕咕咕咕咚……被拖到阴凉处灌了半天井水,勉强清醒过来,眼睛是两个煮熟的生鸡蛋。 “什么,领主……大人肯见我了?”蔺知得了口气,立刻挣扎起来,“我去,我现在就去!” “就你这个乞丐样子,也配见领主?” “你们懂什么,这身破衣是我的护身甲,都让开。” 他兴冲冲地奔进书房,uu看书 ww.uukansh旁若无人大叫,“大人,那沙通天蛊惑人心,罪大恶极,千万不要纵容了此人。” “但凡是鼓吹要去神鹿山庄买鹿的人,都该下大牢!” “若是大人信得过,属下愿意效犬马之劳,将那骗子的把戏全部拆穿。” “蔺知,你想了整整一个月,这回还是要劝我吗?”路天鹰余光扫去,沙通天一旁默立,眼也没抬过。 蔺知喊得太用力,此时胸口喘不上气来,他强忍住道:“不论多少次,哪怕再来一个月,属下同样是这一番话。对领主,对白鹭城的一片赤心,不论多久都不会改变。天地可鉴。” “好,难为你了,那你就再去外头跪上一个月吧。也让关北人瞧瞧,我白鹭城忠臣风骨尚在。” “属下遵……领主大人?!”蔺知腿软在地,一脸绝望,万没想到路天鹰叫他进来,只是想确认他的生死而已。 他这时才注意到房中还有一人,却不认识,本想求求那人帮自己说话。 听路天鹰的呼唤,显得极为亲切,带着“庄主”二字…… 蔺知不由大吃一惊,叫道:“难道你……就是那沙通天!” 顿时面色通红,知道中了设计,手也不拜了:“你要杀我,就给我一个痛快,吾乃国士,可杀不可辱。”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领主大人,不会杀你。” “沙庄主,这碍眼的小子就交由你处置。要打要罚,都遵你的愿,且不可再让他出现在领主府。” “领主大人!”比蔺知求情更快,沙通天先谢过。 一百四十八 4公子的义随 穿过花园的时候,沙通天瞧着群芳芬芳,不由驻足多看了几眼。 良久,折下一枝来:“这些花都是新栽的吧,以前都没见过。是我当时太匆忙?” 蔺知双手被捆,嘀咕着道:“就会装模作样,总共都没来过两回。是新栽的,三年前围城之后。” “怪不得。”沙通天笑声,转身将手里那枝花插在蔺知头上。 蔺知暴怒起来:“你在做什么?快拔了去!” “这花养了些灵气,你戴着对身体痊愈有好处,小心急火攻心暴死。” 沙通天随口说完,迎面遇上一个鲜艳绿影, 却是路高轩提着木剑大步赶来,举手叫道:“沙庄主,沙庄主……听说你躲开城门早就进来了,果然在此,哈哈哈,咱们又见面了!” 态度温和,与当日在山庄中大为不同。 沙通天受宠若惊,寒暄了几句。 路高轩握住他的手,掩口低语道:“庄主,借一步说话。” “自然。” 沙通天让侍卫将蔺知看好,与路高轩来到假山背后,荫凉遮住他们影子。 还未开口,就见路高轩神秘兮兮地递过来一个小锦盒,半开一条缝,露出晶莹玉气。使人一眼可知,这里头藏着件不可多得的灵物。 沙通天不动声色:“二公子,这是何意?” “听说庄主将赴星海,请为我留意。” 沙通天低头瞧了眼,路高轩依旧将锦盒塞进他的袖子:“二公子也要买鹿?可领主……” “天知地知,庄主知我心。” “那下臣,就谢过公子了。” 送走路高轩,沙通天一人从假山绕了出来,从侍卫手中将蔺知领走。免不得一些打点,侍卫们欢喜地走了。 从领主府出来,蔺知怀疑地看着他:“你与二公子也有交情?” 沙通天并未回答,反问道:“蔺兄,听说你以前做过公子的义随,敢问是哪一位?” “真没想到神鹿庄主还对我感兴趣。” “不敢,蔺兄小军师之名,大国士之才。” “白鹭领主不在,你这些话免了……是四公子,就是捅了大篓子被领主砍头的那个蠢猪。”蔺知直言不讳,口气渐渐变了,“我是曾经追随过他,可这个不成器的混账东西,一次喝醉酒从城楼上摔了下去,反连累我受罚被赶出了领主府。该死。” “那四公子在时,你就是这样的态度?你们主仆之间倒是有趣。” 蔺知自嘲一笑:“我哪敢啊?这混账东西自从拜了苏星魁为师,便脱胎换骨,心思变得比蛇还阴。过去我还能和他喝几杯,这之后只能跪在地上吃饭……为了自保,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不得不卑躬屈膝地讨好他,给他洗脚盆,舔床板,做各种各样肮脏的事……哈哈哈,本以为他能让我一展才华,没想到一下子就死了……死得好!” “蔺兄,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太悲痛了。” 沙通天咀嚼片刻,大约当年的蔺知乃是个极为温和的书生,这将近六年落魄时光,消磨了他的才气,给了他无穷无尽的戾气和怨气。 这种邪恶的滋养,他体内的骷髅真气极为享受。 “你哪里听出我难过?”蔺知越说越生气,一拳打在胸口,“我只是可惜我,空有一腔抱负却无处施展。为了那蠢猪,什么前程都断送了……” “从四公子身边离去,这些年,蔺兄又怎么样了?” “你管得可真够多的。能怎样,活着。围城那会儿,老子还冲上去扛过十几具血尸,上阵杀敌,那才叫痛快呢……” 说话间两人到了落脚的旅舍,沙通天叫了几个菜,两个杯子,两人边吃边说。 “你这人真是古怪。”蔺知见沙通天意外客气,平日本就少有人说话,此时神情也缓和些,“是六公子收留了我。” “六公子?这么说,你现在是六公子的人咯。” “你住口!”蔺知愤怒地冲直身躯,一拍桌板,“我是领主府的门人,一辈子只能选一个主子。那路路沙虽然对我不义,可我这辈子也只追随他一人。你这种铜臭狗商,哪里懂得这些,不吃了不吃了,恶心……” 起身就要走,还是沙通天拉住他,才回到桌子旁。实在是饿坏了,一动筷子就咔擦擦停不下来,嘴巴边全是油星子,边吃边骂:“这也是人吃的?” 沙通天看着他吃,没动筷子。 蔺知反应过来:“你怎么不吃,这菜里头你下了毒?” “哪能,只是这菜太难吃了呀。” “对吧,我刚就说了。”蔺知把大肉片吞下去,“难吃到这个份上,根本连咬的资格都没有。uu看书uuknshu ” 沙通天笑了声,问道:“蔺兄,听说当年领主本来打算立六公子为继承人,这件事可是真的?” “领主的心思,谁猜得到?就算有,那一场意外害六公子成了残废,也没可能了。”蔺知不满脸不开心,“六公子可比那蠢猪强多了,要是他能继位,才是白鹭城之福。可惜天意弄人呐,去年六公子为了避嫌,把所有门人仆从都遣散了……” “蔺兄,你在白鹭城游戏人间,何等潇洒,怎么这个节骨眼寻思跳出来要以死相谏?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你大胆说出来,我去为你解释。” “你真肯为我去向领主求情?” “老羊人说一不二。” 蔺知听完,思索了许久,不防备打了个饱嗝,脸一红道:“再不去进谏,我都要饿死了,在领主府跪着起码……还管饭啊,混账!” “就是为了两顿饭?” “不然你以为什么?” 沙通天不由哑然,原来蔺知这法子还是迫于无奈。失望地起身:“我本以为你是个忠义之士,没想到我错了,小子,你滚吧。” 蔺知见他翻脸,这饭钱也不知付不付,猛地拍下筷子:“我……我对白鹭城忠心耿耿,你凭什么羞辱我?” 沙通天将路高轩给他的锦盒推到蔺知面前:“就凭这个。我给你钱,你替我做一件事,咱们既往不咎。” “休想,我蔺知是白鹭城的铁骨好汉,岂会……”蔺知手在锦盒上抚摸而过,“你给点蝇头小利想收买我,你心虚了。沙通天,你的鹿珍果然是假的!” 一百四十九 6公子 “是真是假,你说了可不算。”沙通天将桌上的菜扣在他脸上,碎瓷四裂,顿时五颜六色。 蔺知向后摔倒在地,捂着脸上的血:“你疯子!” “古人有云,窃钩者诛窃国侯,真如你所说,我这星海神鹿的买卖做不成,那我也不是你一句随便骗子可以调侃。” “那你……你分明就是骗子!” “我是梦术师。这天底下最有趣的事,就是人人都想着发财,我是帮他们做梦的人。” 蔺知找来白布想擦掉脸上的酸辣,一转眼领口被整个提起, 沙通天的眼睛盯着他:“蔺知,我要你去一个个说,逢人就骂,沙通天是个大骗子,鹿珍就是颗好看的破石头,一无所用。直到有一天,你被人打死才可以停下,听清楚了吗?” 蔺知暴怒无比:“你这是什么用意,你看不起我?我告诉你,你今天放我回去,明天你的骗局就天下大白,你完了沙通天,我告诉你,你和你的山庄全完了!” “只要你需要,我还会给你更多的钱,给你手下,专门来宣传揭露我的骗局。”沙通天轻松将蔺知丢在墙上,掸去袖子上的灰,“白鹭领主喜欢听到忠臣的声音,你可不要让他失望。” 蔺知破口大骂:“我不可能拿你的钱,即便你杀了我我也绝不会做!但是……你既然让我做这样正确的事,一不违背公道,二也遵循我的原则。我就答应了,别以为我会蠢到中你的激将法,我一定能击穿你的阴谋!” “很好。不愧是四公子的义从,连无耻都能解释得大义凛然。” “我要钱,为了戳穿你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我去哪里找你?”蔺知喊住离去的身影。 沙通天头也不回:“大罗山脚,哪里有个卖木雕的小姑娘,你买了她的木头到山庄换钱。” 说完就消失在大街的人群之中。 蔺知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 …… 城南一处幽静小院, 草庐中透出一缕草药的苦涩香气。 门口栽着两竿万年竹,平添一丝绿意。 有爱干净的鸟兽来此栖息,充当守院的门童。 一个木轮不住滚动的低沉声响,让人从午睡中慵懒醒转。 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个面容清瘦的男子,他衣着一件寻常旧衣,藏在竹影月声中,一走神就是大半个时辰。 此间偏少此一闲人。 忽有客来,携着两壶清酒,脚步疾徐交错,远近难闻。 近了,轻轻叩动篱门, 笃笃…… 主人梦觉。 抬眼看见来客面容,不由得一怔,怎会是他? 来白鹭城短短三月,便搅得满城风云,人尽皆知。 一座山庄,是半个城池。 两位公子盛情相邀,此人却是迟迟未决,没有选中求贤,择士任意一馆。若只是求财,不必担这样大的风险。 眼下的白鹭领主,虽然还年富力壮,但离那白鹭王留下的“三十载”传位之年已不到一个手掌。五年之后,谁是白鹭城的下一个继承人?关北以之为密谈。 真正的商人早就下好了赌注。 街头传言,此次他入城,便是要从二公子,三公子中选中一位辅佐,运筹帷幄,方是长久之计。 拉拢,是他今日的目的?可一个残废又能有什么用? 轮椅行动,路鸿羽接近,还剩下遥遥十步,勉强支撑着:“寒舍生辉,沙庄主久违了。” “六公子,快快坐下。” 沙通天将酒留在篱笆上,跑上前将他扶稳,目光瞥见草庐中一角,甚为冷清,“六公子这些年,就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 “这儿多好呀,安静,比府里舒坦。”路鸿羽笑起来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个久经伤痛折磨之人。 神鹿山庄的晚宴上,路鸿羽算得上最沉默,也最冷静的那个。对于沙通天不期而至,此时的他同意表现出最大的耐心,就像是遇见了一个阔别多年的老朋友。 “沙庄主,里面请。” 沙通天被他的笑感染到,替他把车推进屋内:“领主大人知道吗?” 路鸿羽顿了顿,自然答道:“自从断了这两条腿,头一年父亲常常来,后来便少了,其实他不来也好,免得伤心落泪。眼下我一人也自在惯了。” 沙通天随意参观着,路鸿羽自去烧水泡茶。 “这架子上的小鼓好看,是六公子你亲手做的?” “这个呀,当年我四哥送我的,他走了,我留个念想。” 沙通天来到他身后,两人一时无声,还是路鸿羽先打破:“沙庄主在想什么呢?这鼓太老,可敲不得了。” “我愿意帮六公子您”沙通天故意伸手,“做一个新的。” “什么……” “六公子答应吗?” 沙通天转过头去,轮椅上的男人低着头,视线压住脚尖:“沙庄主不去求贤,择士二馆,来我这破草庐,只为了说这一句?” “难道六公子就甘心?那些人已经夺去了你的双腿……” “那下一个就该是庄主您的命了。”路鸿羽抬起整张脸,声音也变得锋锐,“来白鹭城你不是求财,更不是求权,你是来复仇的……你是牧疆,牧家的什么人?” 沙通天拊掌,并不惊讶:“无怪人人都说六公子天资过人,是诸公子中最聪明的,可惜就是太迂腐了些。uu看书ww.uukans” “你不必在这儿挑拨我和二哥,三哥的关系,没用的。当年那辆马车,我已经完全没有兴趣。” “牧城主也没有兴趣,可领主是怎么对他?每一个老羊人都死得太冤了。” “沙通天,如果你是想以我为傀儡,来为你的阴谋开道。我劝你还是早点死了这条心,我不会背叛白鹭城。” “我也不会。” “沙庄主,单凭你这句话,你眼下就从这个门出去。”路鸿羽调转轮椅的方向,“咱们就当从没见过面。” “六公子,我不会相信,你也不可能忘记……因为这是一个不会醒的噩梦。” “他们是我兄长,我父亲。”路鸿羽咬着声音,竭力控制放在大腿上的双手,“请沙庄主休要再咄咄相逼,对谁都没有好处。” “沙某告辞了。” 沙通天见话不投机,也没必要再浪费口水。临出门说道:“我就住在旅舍,最近这半个月都在城中,六公子若是想通了可派人去那里找我。” 路鸿羽并未答应。 等到那老羊人的气息彻底消失,屏风后转出一个佝偻身躯,带着长辈独有慈祥与关切。俯下身,一下下替路鸿羽把护膝盖好:“六公子,此人是个变数,还是得早做提防为妙。” 路鸿羽犹豫片刻:“路伯,你看他的背影像不像一个人。” “谁。” “罢了,一个已死之人。” 路恩半懂非懂, 路鸿羽朝屋内而去,手推轮的力道,跟过去三年,一千多个日子一点不差。 一百五十 路凝竹,正当年 ? 走进来瞧见桌子上多了件东西,是一个扎了丝帕的食盒。里头六样点心,各色花瓣,一个个团子。也不知是托谁送来,散发着一股淡香。 沙通天尝了口,嘟囔道“小丫头,真不懂礼貌……不过这回味道居然还挺不错。”又吃了一个,舔指头。 “庄主,出事了!”有人进来太快。 沙通天连嘴都顾不上擦,生生噎到,风度全无“噗……什么事?别走了,说。” “大街上有个穿得脏兮兮的家伙,举着块木牌,到处在说庄主您,说咱们山庄的坏话。” “很好。那牌子上写的什么?” “骗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混账。”沙通天一拍食盒。 八鬼抱拳道“庄主,我现在就去杀了那个多嘴的小子。” 沙通天喊住他“不必了。我恰巧比你了解的多些,此人在白鹭城声名狼藉,没人会搭理他,除了我以外。你偶然遇见,吐他几口唾沫就是。” 八鬼这才明白过来,佩服不已地道“原来这小子也是庄主您布下的棋子。属下愚钝,刚刚差点就把那小子踢残……” “咳咳……你可知道,你差点毁掉了一个国士。” “属下知罪。” 沙通天不置可否,注意到八鬼的眼神,这才从容地把嘴边的芝麻吃掉。 为了这鹿之珍华,神鹿山庄早在入白鹭城的一个月多前就开始落子。也算是苦心天不负,经过这些日子的经营,神鹿王在白鹭城威望已成,接下来将是真正的收割时刻。 而有那面镜子悬于梁顶,料敌机先,沙通天便如多了一只眼睛。时时刻刻,领主府内的动静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包括路恩与路天鹰的主仆密谈,要对付他的图谋,亦是一声不落。每听到这两人的话,总是会被逗笑“今日这棋盘上,没有谁猎杀谁,只有互相的暗算。” 在白鹭城宅了两天之后,沙通天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困扰他似乎被疯狂的仰慕者们盯上了。不敢把窗户开得太大,楼下有太多狂热的花痴美脸,在朝这边看。 “这又是何苦呢?唉,都散了吧。” 但很快他就发觉,有点不对劲……他实在隐藏得太好,根本没人察觉到他住在这儿。那些人另有所图,她们都是为了对门那个小白脸而来。 于是让八鬼下楼打探了一下消息,原来是求贤、择士二馆这两天热闹,带动了整个白鹭城的百姓。 一场门客风采的大比试,由二公子、三公子亲自主持评判。所有门客,无论入馆前后,都将统一进行全方位考察,结果划分为上下五等,等级越高日后享受的月前越高,不合格者直接被取消入馆资格。35xs 这样做也是为了避免一些滥竽充数的混子,一开始贤士馆开张是头狗都要,眼下确实也该整理整理。最关键的还是,养门客比养狗费钱。 白鹭领主只意思意思,就全丢给馆主自负盈亏,这日子一长,哪怕是两位最好面子的公子都撑不住了,再大的家业也得合计着过。 而对门那位凭借着过人的剑术,出众的容貌从一干门人中脱颖而出,夺得了最大的彩头,成为了寥寥无几的一等门客。从楼下的动静来看,他真是火了,大约从窗口倒盆洗脚水出去,都有人拼命张大嘴巴来接。 “真是过分!” “让庄主您白高兴一场,此人不想活了!”八鬼愤怒起身,“属下这就替庄主去砍了他。” “你……”沙通天一结巴,一脚踹过去,“你到是去啊。” 晚上他美滋滋地泡了个凉水脚,心飞扬, 突然之间窗门暴碎而开,一个人影直挺挺,低头一看却是八鬼鼻青脸肿地倒插在地板上,差点就通到一楼去了。 还好沙通天反应及时,直接把洗脚盆带水泼了过去,毫发未损。 八鬼再遭重创,奄奄一息“庄主……别动手,是我。” “我知道是你。” 对面凶恶的关门声,一直震到这边脚下“哪里来的采花贼,也敢动你太岁爷爷的土!滚,不送!” 吼声打得屋顶瓦片齐齐发抖。 八鬼耻辱无比地把头拔出来“庄……庄主,属下没有气龙,竟……奈何不了他。”他是星海炼气士,这江湖贴身近战,技巧方面确实弱了些。 沙通天跳下床,蹲下来可怜地摸摸他的脑袋“你辛苦了。” 若换到平日这件事兴许就算了,本来也没什么利益冲突。但沙通天想起白天那些奶奶,侠气勃发“这些白鹭的曾经花朵,可不能让这小子糟蹋了。” “庄主,您要亲自出手?不行啊,这小子不配!” 沙通天有些不悦,他想了想还是迈了出去。几个呼吸,便攀上了对面屋顶,本想气沉丹田酝酿几句,最后决定先看看虚实。 方才揭开一片屋瓦,下方灯火融融,一团温暖的水气带着玫瑰香味扑上来。 像是一碗舀来的琥珀光, 素手皓腕,凝尖出水,一幅端庄清丽,美人入浴夜绣图。 “什么情况?”沙通天连忙遮住左眼,用剩下的眼睛思考, 屋内怎么只有个女的,u看书 .uuknshu他有点害怕,方才打得八鬼满地找牙那小子去哪儿了? 他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思考得太入迷,不由得呆了片刻,瞥见浴桶旁边架子上放的男子青衣,美玉佩剑。 这才醒悟过来“好啊,原来这家伙也是个骗子。一个女剑客夺了贤士馆榜首,这件事传出去不得羞死一大片人。” “怪不得方才那声采花贼喊得那么响亮。也罢,让我来替八鬼报仇。” “等等,这张脸……怎么这么眼熟……咦,那块玉佩……” “她,她不会是路……凝竹吧?白鹭领主唯一的女儿……” 一个带着温度的名字在心头复活,连带着许多少时朦胧的回忆,领主府的花园密径,假山通道,永远停不住的柳木秋千…… 沙通天踏出去的半只脚立时收住,他沉浸住。 她,印象中,来自陈巢、来自路恩,还有这些日子得来的情报……这个五妹素来乖巧懂事,她与大公子又是同一个母亲,不说路天鹰的偏心,领主府的老人都赞许有加, 路二和路三也都不敢惹她,当成个小祖宗。 兄妹和和气气,唯独例外,路凝竹很是瞧不起路路沙,两人过去就势同水火,又是相仿的年纪,什么都要争个高低。 当年路路沙城楼上出事,兄弟多少有些反应,只有路凝竹完全没有任何表示。 冷漠,狠心,就像是消失了。 一百五十一 圆竹节 沐浴的女子像是察觉到什么,往上边瞧了眼,幸好沙通天提前把瓦片盖了下去。他紧紧伏着,听到屋里出浴水滴,穿衣带剑的连串声响…… “这么晚不睡觉,她还要出门?”沙通天没等多久,看到下面窗户动了一下,一个黑衣人影便风似地闪了出去,眨眼就在三四个屋顶之外。 等到路凝竹气息完全消失,他才下了屋顶。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他刚才看见的那张脸,已经完全不是她。 这江湖的易容术也忒邪门,几乎和前世的化妆**有得一拼。 若非今日偶然,路上碰见沙通天还真认不出来。想来那路高轩和路逸锐,坐在高高的观看台上,喝几口酒,自然也不会发觉这个英俊潇洒的剑手会是他们的妹妹。说不得还要赞叹几声,这男的,怎么生得这般俊俏,怪哉…… “路小五女扮男装混入贤士馆……”沙通天思索着,“她这一身武功,能胜了最弱的八鬼,少说也得四锻往上,又从哪儿学来。难不成自学成才,呵呵……” 路凝竹,并不曾学过什么武道,路天鹰也肯定不会允许。 有一种奇异的感受,这路路沙和路五妹似乎……有些奇怪的感情……超过兄妹,至于恋人…… 细细回味到最后,让人不寒而栗,这具**在害怕…… 一种被伤害后本能的逃脱。 沙通天更加好奇了,他有种直觉,路凝竹和路路沙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有意思的事。都怪那城楼上一摔,都记不得…… “庄主,你得手了?”八鬼眼巴巴地走出来。 “你在屋内等着,我天亮没回来,立刻回山庄去。” “属下遵命。” 找准路凝竹的行动路线,层层脚印,沙通天很快就跟上了她。 她对白鹭城的地形显得非常熟悉,即便是再黑暗的角落也能…… 完美避开。 “开车慢点呀!” 沙通天听见前面的噗通声,才发现原来是只迷路的猫,跳下去捉老鼠。 白担心,差点跟丢,绕了一大圈没看见人,才发现景物熟悉,已经到了求贤馆,这般深夜,馆内宴客大厅灯火竟还亮着,人语声热闹非常。 路凝竹有一等门客令牌,直接亮出:“我来见馆主。” “剑手,馆主等您多时了。” 路凝竹很自然地从大门入馆。 “她是来赴宴的?”沙通天自然也可以刷脸,那些侍卫不敢拦他。一番犹豫,还是找了个偏僻翻墙而入,为此不得不多走了几步。 大厅主座上,路高轩兴致颇高,他今日又胜了路逸锐,求贤馆无论在门客数量还是质量上都碾压择士馆。 他算是狠狠地出了一口气。宴请所有三等以上门客,一是炫耀,而是拉拢,不醉不归,还未散去。对于路凝竹的姗姗来迟,路高轩非常不满,但也没有多加怪责,让她多喝了三杯酒。 酒宴继续进行,路凝竹找了个借口悄悄退了出来,厅内几乎无人察觉。 “馆主,我肚子有些不适,去去就回。” “剑手,你可不要让大家久等。来,咱们接着喝……” 只有伪装成仆人的沙通天看见,她借着倒酒的间隙,用一种极快的手法将路高轩搁在案几上的令符掉了包。那块令符足以乱真,今日她是有备而来。 沙通天微微惊讶,她的身法有点长生宗的影子,但她不可能去过星海。 大厅里还在杯酒交错,路凝竹一人穿过月门入了内馆,她的目标是馆主藏兵室。这里也是求贤馆戒备最森严的地方,没有明哨,只有隐藏的伏击。 路凝竹脚步刚刚过了院门,一个声音从树顶喝下:“前方禁地,来者留步。” “馆主今夜酒酣,想看舞剑,特命我来取,这是令符,速速开门。”路凝竹老练,不失沉稳。 “取剑,那你腰畔又是什么?” “我这剑只杀人,不得取乐。怎么,你要试试?”路凝竹一扬左手大拇指,剑光顿时雪亮。 五个戴着黑斗笠的守卫从阴影中齐齐闪出,借着手中的萤火石,一时陷入了犹豫。 “队长,是那剑手。”有人认出她的身份,这位一战成名的一等门客,眼下求贤馆中谁人不识?风头大盛,把他们全都压过。 路凝竹又在催促,队长听她说得逼真,也不敢搪塞,一伸手喝道:“既然是馆主的令符,快开门吧。” “多谢。” “二公子的剑就在最中间那排架子上,你可……” 不待声音说完,路凝竹突然动手,呼啦啦几下,一股真气随着剑鞘拍击横溢四侧,uu看书 .uukanhu.co 那几名守卫全未防备,一下子被打倒在地。 “原来你是奸细!” 队长率先反应过来,一掌拍出却被躲开。他毕竟浸淫武道多年,经验和判断俱是非凡,一个虎绕背直拉三个身位,三重真气凝于肩头硬抗了一记,吐出一小口黑血。仍是不死心,使出一套小猿猴拳,想要再周旋几个回合。 可真气铠甲瞬间破散,队长知晓不敌就要破口大叫,不料对方更快,一脚正中他的额头,整个人轰得一声栽倒在地。 方才还站得整整齐齐,一眨眼只剩下路凝竹一个。她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没人察觉,也不管地上撬开锁便入了藏兵室。 沙通天从树后绕出,伸指一探发现那队长功力大破,受伤极重,这个饭碗算是砸了。心底一时凛然,这路凝竹的武道修为至少也在四锻巅峰,竟然只比当年离开江湖前的他弱上一筹。 真动起手来,若他只用一道真气,破她的真气成甲也得费些功夫。不由赞了声:“这路小五这些年造化非凡,难得。” 踏着融融月色,循着脚印而进。 “啊,终于找到了!”藏兵室中响起一道喜悦。 路凝竹在海量纷杂的收藏品中寻觅了半天,才发现暗格所在, 轻轻一扭,墙壁中吐出一块空缺,里头盛纳着一个类似信封的圆竹节。打开节口,里面是一张丝帛文书,落款印章俱全。 “太好了。路高轩,我看你这次如何向父亲解释!”路凝竹确认再三,眼底燃烧的火越发明亮,这信封就是她要找的东西。 一百五十二 真假凤麒蛟 她将东西塞进袖子里,就要离开,停住脚步,颈后是一股人寒意。一转身,才发现本紧闭的门开了:“什么人?” 走了几步,闻到一股窥伺的气味,那人很懂得隐藏自己。 不是鬼,路凝竹干咽一下,一步步走着, 夜风瑟瑟,一排柜子后多出一个人的长长的影子,一直拖到天花板,也不知看了多时……等到她凑过去,那人影一下子融入了墙壁,消失无形。 “啊!”路凝竹惊呼一声,边退边道,“你是谁,为什么要盯着我?” “朋友,把手里的东西留下,这不是你可以带走的。”声音轻轻飘浮,完全搞不懂来自哪个方向。 “装神弄鬼,这封密信,你也想要?那就亲自来拿!” “这屋子建成多少年,我就在这里待了多少年,这里我即是神。你想逃,逃不掉的。” 路凝竹始终保持着警惕,如她所料,隐藏在黑暗中的影子紧紧贴着夜风而动。窗子,门同时大开大动,风从三个方向同时刮来…… 而就在同时,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快如飞狐,路凝竹的预判完美无缺,但她还是没有击中,反倒被借力打力撞了一圈,从墙上掉下来时袖子里已经空空。 路凝竹哇得叫了声,又痛又气:“你个老家伙,就知道以大欺小。你还我东西!”这一交手她也意识到双方的差距,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我不愿插手你们白鹭家事,利害轻重,你自己懂些事理才好。” “你还不还我?” 一道苍老的笑声,看破万事的坦然:“哈哈哈……” 路凝竹暗想,这守门的老怪物看出她的身份来了?这一层惊骇之下,听到外面草动,只当是巡逻的人发现不对劲赶来。 路凝竹也不固执,飞快地从后窗逃走。见那老怪物似乎是遵守某种承诺,没有离开藏兵室的迹象,这才安下心来。 “再不走,小心你四哥打你屁股。”沙通天边嗑花生边说道,这都是他刚才离开宴会前抓的,有点小香。 从信封中取出那丝帛一看,沙通天一下子精神百倍, 这丝帛上除了开头的称呼问候,是江湖通用语,小孩也看得懂。 一个叫凤麒蛟的人写给路高轩的密信…… 其他正文则用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多重加密文字,至少包含了七种以上的神秘语言。就算是写信人自己读,大约也要抱着厚厚的密码本,一个符号一个符号地耐心解读,一两个时辰毫不奇怪。 其中出现频率最多的,是一个羊的象形文字。 但偏偏,他一眼就全部看懂了,就像是前世今世结下的缘分。那设计这套密码的人若是知晓,估计得吐血而死。 沙通天的表情从小得意渐渐变成无趣,最后骤然凝固,变成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这些人,好大的胆子。白鹭城有意思了。” 回到旅舍,离天亮丝毫不差,八鬼在马上蓄势待发。 沙通天步入房门,把那圆竹节信封丢给他:“立刻给我去查,这个凤麒蛟是谁?我怀疑,他最近心情非常不好。” 八鬼追踪情报的消息,比起他的七位师兄也是可圈可点。 沙通天早上吩咐下,他晚上就有了回报。 “你找到凤麒蛟的消息了?”沙通天收功开门。 “庄主,这一次我绝不会让您失望。”八鬼显得非常自信,抱拳答道,“属下已经查明,此人乃是择士馆中一名五等门客,身长八尺,眉角有一道小疤,惯使一对毒蜂拳套。” “择士馆,区区五等门客,你没搞错?” “属下已经确认无误。” 沙通天很是怀疑,路高轩会和这样一个小人物密信往来……难道此人是他安插在路逸锐身边的卧底?这样倒是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还是有些难解,沙通天想了想:“此人眼下可还在馆中?” “此人极为懒惰,每天这个时候就入睡了。属下刚才用老鼠试探,他仍然打着呼噜……这才赶回来报信。” “好,你辛苦了。” 第二天一早,沙通天便去了择士馆,这一次是走的大门。表明来意后,择士馆的人不疑有他,直接带着他去了五等门客的住处。因为路逸锐说过,见沙庄主,便是见他亲至。 “沙庄主,前面7号房,就是您要找的人。属下还有些馆主交代的事,失礼了。” “多谢,我一人便好。” 沙通天与带路的人分别,上前敲门,这个时辰太阳头顶,可屋子里的人还睡得正熟。算上昨天,他这一觉少说也是七个时辰?择士馆的五等门客,果然厉害。 “你找谁啊,我就是凤麒蛟。”来开门的男子,面色红润,生得圆圆滚滚,极为富态,打量了几眼,“我们之间见过吗?” 打了个哈欠:“我还要练功呢,是谁告诉你我住在这儿,你走吧,我不会接受你的挑战。不要自取其辱。”说着威胁地挺了挺手臂上的肥中带钢。 “凤兄不必担心,我是馆主的朋友。”沙通天也是昨晚刚刚知晓,择士馆自从大败给求贤馆后,痛定思痛,改用所谓的“编制”一个萝卜一个坑,新入馆的人必须挑战老馆员,一胜一汰。 五等门客自然就是位于走人的边缘。uu看书.uukanshco 圆滚男子单手靠着门,斜着脖子:“兄弟,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猛的哟。” 知晓沙通天没有敌意,圆滚男子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就要回床睡觉:“啊呀呀呀,这么早,我都困死了!” 通过刚才的几句交谈,沙通天目光落在门口的名牌,挑起来一看:“兄弟,且不忙闭眼,你刚是说,你叫风,奇角,大风的风,角落的角?” 果然是找错人了么…… 沙通天就要告辞,有人从旁边经过:“沙庄主,您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是啊。咦,沙庄主……”圆滚男子一下子掀开被子,光着脚跑过来,“等等,你刚才说你是馆主的朋友,你不会就是那神鹿庄主沙通天吧?” 没错,是我。 天啊,我的个天啊! 沙通天略一迟疑,圆滚男子直接兴奋起来,对着他那几个同屋室友:“你们看见没有,我就知道我是个人才,沙庄主大驾光临,亲自来找我?他来找我呢!他为什么不找你们,偏偏来找我呢,哈哈哈……” 风奇角满脸激动,转头之际不留神拱到了门板上,咔擦擦晕倒在地……真是乐极生悲…… 沙通天嘿嘿强笑,这不会是个睡多了的傻子吧? 旁边几个室友解释道:“庄主勿怪,这小子一直都很景仰您。今天见到您本尊,激动再正常不过。” 沙通天并不在意:“今天是我找错人了。改日诸位到神鹿山庄,我当罚酒三杯。” 众人连连拱手,长送而出。 一百五十三 3公子的求救 从7号屋出来,沙通天直接闪人,回去找八鬼算账,居然连谐音这样低级的错误都犯。如果那凤麒蛟真有脑子,投入敌营也该起个假名啊。 唉,头疼…… 这些星海炼气士平日里除了修炼,都不懂得养智吗? 穿过小桥池塘,听到背后有人在喊他,沙通天转了一圈,看见路逸锐快步走下,大声唤道:“沙庄主您且休走,救我,救我一命!” 看见沙通天转身,他和随从都是大喜过望,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木板。 “三公子说笑了,沙某一介小民,真出点岔子连保全自己都是个难题,还要仰仗您呢。”沙通天听他口气严重,似乎真出了什么事。 “沙庄主的本事,人如其名……”路逸锐的状态很差,往日整洁的头发极其散落,苍白的脸颊毫无人色。 他完全不顾失礼,上前一把攥住沙通天袖子,目眶通红:“不瞒庄主,逸锐我……今日是大难临头,命在朝夕了。哪怕还有半点法子,也不能来打搅庄主啊……不说我父亲不许,我心也难安……天幸庄主您来了,否则我真不知道如何见您一面……” 几乎声泪俱下。 一旁的侍从见到主子这模样,这生平还是头一回,齐齐说道:“不瞒庄主,三公子曾秘密让我们出城,可半道上全被给打了回来。” “这白鹭城还有人敢谋害三公子您?” 不就是二馆相争输了,下次找回场子就是,沙通天听他话里有话,眼睛微微起伏,“简直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 路逸锐眼底黯淡,松开他的手腕:“今日若是庄主您不肯救我,那我也只好一死向父亲,向白鹭城谢罪。” “这使不得,快快请起。”沙通天强扶不起,劝慰道,“三公子吉人天相,即便真有什么事,也能逢凶化吉。” “可这一次不一样……” 路逸锐将沙通天请入茶室,细细说来,没几句连连擦汗。一问方知,他整整一天都没有进食,实在是难以下咽。 路天鹰派人来问责过数次,口风一次比一次严峻。就在半个时辰前,新的手令到了,出乎择士馆所有的门客意料,上面什么都没有。 就是这样一张全空的白纸,将路逸锐惊惧到了极点,思绪都变得语无伦次:“事情就是这样了……领主大人说,要是我三天之内还没把人找回来……就……免了我这择士馆主,从其他公子中再选人才。” 众门客落泪说道:“择士馆在,公子好歹还有个根基,这以后,全得看二公子的脸色过日子,我们也不知如何自处……” 求贤,择士二馆的明争暗斗,每个门客,从一等到五等皆是紧紧相连。他们入了贤士馆,便是择了这后半生的门户, 若随意就更换,必将遭受整个白鹭城百姓的唾弃,这辈子都难以翻身。 最切实的例子,便就是几年前的那把慢剑,他固然剑技冠绝白鹭,却为了一个女人背叛主人,深为白鹭人所不耻…… 即便中毒垂危,也无人可怜,只说他命里活该。 矢志跟随,无关其他,只为一口忠义气,这便是白鹭人所崇尚的“义随”,也有人称之为死士之后。 “三公子喝口水吧。”沙通天静静听了小半盏茶,起身在屋子转了半圈,问道,“十公子失踪,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 “距今日……这整整有十三天了。”路逸锐向身边确认过,接着道,“那天是个阴雨天,他在我府中荷花池旁玩闹,突然刮过一阵黑风,人一下子就不见了。我当时就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喝茶,也没反应过来……” “一阵黑风,好端端的人就没了,十公子会不会是掉进水里去了?” “这一点我也想过,可池子里头安安静静……我当时急坏了,让所有下人都跳下去找。池子不深,很快就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我想办法呢,没想到反倒是父亲,派来接十弟的人先来了……” “偏偏是那一天,十公子为何会到公子您府上去?” “荷花大开了,池子里养了些鱼儿,十弟说他喜欢,是我特意请他来的。”路逸锐想了想,“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我还请了老七和老八,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可领主实在是太生气了,竟以为是我收卖了他们,唉……” 沙通天露出不解。 路逸锐叹了口气:“沙庄主你大概有所不知,六年前那场意外,我六弟断了腿,我父亲很是难过,将那车夫五马分尸还不够,uu看书ww.uuknshu.co一气诛杀了他三族……” 沙通天略一顿首, 六年前的扇动翅膀的那只蝴蝶,直到眼下竟还没找到。 “起初还是很期望的,我六弟毕竟年轻,最像年轻时候的父亲,总有一天能站得起来……可谁知道呢?渐渐的,父亲把所有疼爱都转移到了十弟身上,较之以前对六弟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捧着含着藏着,生怕他出一点儿意外……” “外头甚至有传言说,父亲要立十弟当世子,无怪那恩赐,太让人羡慕,就和当年培养大哥一样……即便是围城的时候,那心意也从未改变过。” 沙通天恭敬说道:“整个关北都知道谁才配得上下一任白鹭领主,这种子虚乌有的事,三公子不必理会。” “我自然不会信,要是父亲真心疼爱小十,就不会把他往这坑里送。”路逸锐挥动袖子,恢复了些英气,“老八老九都是贱婢所生,父亲从没正眼看过他们。可十弟不一样,他不会再容忍又一次的失去。” “假若不得不,或者已然发生呢?” 路逸锐沉默片刻:“他今日的态度较之以往,足见真情,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中。比起十弟,我这些年为白鹭城所做的一切,在父亲眼中都是那么轻飘,毫无意义……如方才我与庄主所说,这白鹭城再无路逸锐的容身之地。” 面对悲观的人,神鹿庄主总是有种同情:“那片荷花池在那儿,三公子可否带我去瞧瞧?” “沙庄主,快这边请。” 路逸锐感激说道,眼下的他太需要有价值的建议。 一百五十四 线索 片刻之后,前方引路,他们来到一片荷花清香,惠风和和。旁边倚着个六角朝天亭子,锦绣雕琢,一块紫木匾额上题“夏韵”二字,功底不凡。 沙通天指着,赞许道:“三公子的书法一勾一画,包举四方,自有一腔进取锐气。公子若生在星海三重天,此生气龙修为必然不小。” “庄主知道这是我写的?” “星海炼气士以气养道,与主人气度相通,沙某也曾研究过一些,这几个字一看便知出自公子之手。”他笑声,环顾当场,“难道还有其他人配得上?” 路逸锐颇为得意,摆手道:“胡乱写的,请不起什么大家,自能自个儿上了。”他对星海养气很是好奇,但眼下这个处境也不忙问,几句就打住。 几人说着下了亭子,来到池塘边。 放眼看去,满目莲心红粉,绿叶招摇,其间肥鱼嬉戏取乐,十公子的消失一点儿没影响它们的长势。夏天的清凉吹来,使人在栏杆前心神摇摆,穿梭不定。 出事之后,择士馆就封锁了现场,连亭台里的吃食都没人动过。几天后散发出一阵发霉臭气,路逸锐才让人把腐烂收了。 沙通天绕着荷花池仔仔细细走了一圈,转回来的速度要多慢有多慢。 路逸锐急切地道:“可有什么发现?” “是个高手,兴许还不止一个。” “沙庄主你的意思,择士馆里有内鬼。”路逸锐脸色变得低沉,他早就怀疑,这次是里应外合。眼下他被路高轩狠狠打压,有人心变也在情理之中。 沙通天指着西边:“我刚在那荷花中发现了一个脚印。” 脚印?随同的门客们都非常惊讶,他们搜索了几天几夜也没找到,这神鹿庄主怎么才来一会儿就发现了线索? 果然,路逸锐无比嫌弃地瞪了他们一眼。 “幸亏荷叶生得密实层层遮住,这几日没下雨,才勉强保留下来。我试着比对了一下,大概就是十公子留下的。”沙通天见门客们要去,又阻止道,“几位不必再麻烦了,我刚才不小心踩空,那脚印已经毁去。” 众人不由非常遗憾。 “好啊,不用管什么脚印了,知道是谁作妖就成!”路逸锐激动地说道,“沙庄主所说,也正是我所想。那阵黑风不会是什么邪门的事,一定是有什么人将我们注意力引去,他的同伙趁机将十弟劫走。” “十公子有什么仇家?” 看见路逸锐摇头,沙通天苦恼说道:“那可就奇怪了,谁会忍心对那么可爱的少年动手?若是一般的强盗,想求财,那勒索信领主府也该早就收到。” 路逸锐幽幽地打断:“沙庄主,我十弟天真无邪,得罪最多的还是我父亲。可我,就不一样了。” 沙通天耐心听着。 路逸锐挥手退散所有门人,一时间荷塘边只剩下他们二人。 “当年围城数月不退,其实我父亲也已动了退位的心思,那一天把我和老二喊了过去……后来发生的事庄主想必也清楚,卡夫力挽狂澜,白鹭光复……”路逸锐步子迈得很小,沙通天跟在他后头,两人只不到一个身位,流血五步不过咫尺之间。 “这两三年里,我父亲处事越发残暴,谁也猜不透他的喜怒。他一直在暗中考核我和路老二,永远是那套萝卜和鞭子的游戏……” “自从那一天从领主府回来,我就再没过睡一个好觉,时时刻刻都在戒备……不知道这考核是什么,什么时候会结束,而结束之后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我只知道,我胜不过父亲,他是精明的猎人,而我和路老二都只是要拼命逃跑的兔子。光你能看见,我身边就有许多父亲的眼线,我知道他们是谁,却不能杀还得重用他们……我无法逃开他定下的规矩。” “沙庄主,你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兵临城下,无将可用,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只有乖乖等死而已……哈哈哈,说出来真是可笑,可这就是我这几年真正的心思……于我而言,白鹭城的围从没解开过……” 路逸锐凄惨惨地转过身,发现沙通天依旧是那平静的眼眸。 沙通天颔首说道:“恕下臣斗胆,这领主之位对于三公子您真就那么重要?既然知道这是陷阱,何不不争,就是胜。” 路逸锐听了,大声一笑:“沙通天,你可以笑话我……我路逸锐自幼读的是圣人书,礼义廉耻,仁义道德也略知,绝非是你以为的那种贪图权位之人。” “可不争,那便是死路一条!你看吧,我大哥是不争,为群臣表率,结果呢被领主杯酒赐死,可怜剩下我大嫂一个遗腹子,被关在领主府后院,十几年来和下人同吃同住。父亲铁石心肠,让我们谁也不许去看她……” “我四弟也不争,uu看书w.kans.co 从来都是路高轩的一条走狗,只因为通商时说错了几句话,就被……斩首送给了四大家族。有他们两人前车之鉴,你觉得我有的选?这世道,不争的人,要被争的人所杀,你根本没地方讲理去。” 路逸锐想起什么似的,仰面朝天,头发披散:“你以为你是个什么道理?你连道理都不是,你凭什么讲道理?你要先成个道理,才有道理可讲……”他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恨苏星魁了,这家伙是个疯子。 沙通天听得一怔,眼前的这个忧郁是真,还是那个阴险的路逸锐是真。真真假假,错乱难辨,开口说道:“三公子,你确实没得选,因为二公子也没得选。按照领主的规矩,你们俩里,只能活一个。” 大约在《云之涯》原书中,白鹭城就是因为路二与路三的无止尽斗争而灭亡。但眼下看来,这两个兄弟,实在是太弱了,脆弱的弱。 沙通天的话让路逸锐多少平静了些,口气也转为歉然。 “三公子不必道歉。冒犯的人是我。” “沙庄主,这件事一定是路老二搞的鬼,他简直是疯了,阴毒到对亲兄弟下手的地步。”路逸锐真诚地道,“请庄主一定帮我一把。我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三公子,事情还没有搞清楚,这话被有心人听去,怕又是一番血雨腥风。”沙通天提醒了句,“承蒙公子您看得起沙某,不论如何,十公子是无辜的,我一定会尽力将他找回来。这样也是为白鹭城好。” “逸锐在这里先谢过庄主了。”路逸锐长长一拜。 一百五十五 乞儿的倔强 与门客们道别,沙通天匆匆从择士馆出来, 他和路逸锐约定有了线索,随时再见。接下去主要的方向,路逸锐执意要从身边查起,他一定要把内鬼揪出来,顺藤摸瓜。 通过今天的交谈,路逸锐虽然推心置腹,却还未完全信任。一些他最感兴趣的东西,三公子并没有透露的意愿,这也是他早早离去的缘故之一。 沙通天并不认为,路高轩会蠢到通过劫持十公子,来达到陷害路逸锐的目的。这样做只能招致路天鹰的反感,偷鸡不成蚀把米。 除了他们二人,眼下觊觎领主宝座的人,应该还有一位,或许更多。 “凤麒蛟,何方神圣呀?”沙通天取出那封密信,又看了一遍,想象着写信人的面容。可惜赵玲珑被关在镜子里,不然以她的本事,根据这信上的因果,很快就能找到背后之人。 沙通天边走着,想起路凝竹,她也许有什么情报。可没有什么拜访的由头,贸然前去反倒会打草惊蛇。 路凝竹费尽心思,混入求贤馆,就是为了偷这书信……她背后是谁,她一个女儿家,难道也想当白鹭领主? 凤麒蛟和路高轩有勾结,阴谋诡计,来往并非一两月……恰好十公子在府上失踪,路逸锐惶恐终日…… 路天鹰勃然大怒,却迟迟没有动作。 十公子下落不明,凤麒蛟身份成谜…… 这几件事连起来,此人越看嫌疑越大,更不要说他信中要行刺的那个大人物。一旦让他得手,整个白鹭城都要为之撼动。 从密信的内容来看,凤麒蛟与路高轩并非上下关系,而是极为平等的合作,有几处他甚至都直呼二公子的大名。 能与路高轩称兄道弟,必有过人之处。 看到街上有家卖炒货的老店,名字叫宋钱,是两个师傅合伙。 凤,麒,蛟……沙通天脑海忽地一亮,是不是他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凤麒蛟也许根本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个代号,另有其他的意义。甚至就是三个人名字组合到一处。 这个崭新的思路让他豁然许多。以此出发,可以调查一下有关“凤麒蛟”三字的武道高手,最近在白鹭城的活动情况。 这件事他交代给了赶来支援的七鬼,七鬼的力量弱小,但身法还在八鬼之上。 快到黄昏,八鬼出现在身后:“庄主,你让我盯着路高轩。可他昨晚喝得大醉,刚刚才睡醒。” “对于昨晚藏兵室发生的事,他可有什么反应?” “那几个侍卫都死光了,死无对证,他有些气急败坏,不过好像还没发现书信失窃。只派人去找那姓竹的剑手,可回来的人说他早就退房走人……” “有人杀了那几个侍卫,难道是路凝竹?”沙通天没有想出答案,路高轩人信两空,一时半会也腾不出手来。就算要抓,他也得先对路凝竹动手。 半个时辰后,七鬼回来了,摇头道:“庄主,关北没有带这几个字的高手,真名还是外号都查过了。眼下白鹭城最强的真气大师,应该都集中在求贤和择士馆,处于五锻巅峰修为的大概有一两个。” “竟然没有,难道我又猜错了……”沙通天想了想,让七鬼退下,叫来八鬼,“那乞丐人现在何处,下班了没有?” 八鬼愣了一下:“庄主,您要找谁?” …… 半炷香后,沙通天来到白鹭城一条安宁的街,等会儿夜市开张,人潮即将复活。一个充满淋漓光彩的白鹭城正在发出最后的呓语。 趁着这最后一点空暇,一个满身是汗的男人,横坐在石阶上,举着一个水壶咕噜噜地灌,直浇进胸口衣服里。纵然狼狈,并不在乎。 为了挽救,那伟大的誓言,他顶着大太阳向所有经过的人,整整演讲了一个白天。也算有点收获,骂他疯子的人比前一天少了,大家都变得慈祥和蔼,甚至会给他丢几个钱。 不在多少,一片心意, 躺靠在墙壁上,享受心灵放空,一个脚步声踏来了,将一锭银子放在他的水壶上。 “不要去神鹿山庄,千万不要去。过路人,相信我,你一定会后悔的。”几乎是标准的说辞,蔺知抬起头,才发现是那个碍眼的家伙。 他二话不说,抱起他的宣传文章扭头就走。 “我不吃人。”沙通天笑笑,“国士先生,你今天又感化了几个人?你居功至伟,领主大人一定会珍视你的功绩。” 蔺知一听就来气,傲然说道:“沙通天,你蹦不了多久。我这些天的努力很快就要有成效,千里之行一日一脚,你那什么山庄早晚就要被人给砸了!到时候,究竟是谁苦着求饶,真正的赢家永远是怀抱最大的耐性的那个。” 沙通天赞许地点头,从他怀里抓过一把黄纸,瞧了眼上面的文字:“这都是你写的?嗯,不赖,一针见血,只要是读过的人,全都明白。” “你怕了?哈哈哈,我告诉你,你没的后悔。”蔺知再次激发出无穷的力量,就像他在领主府一跪三十三天。 他热情地分发他亲手抄写的文章,向所有人揭露神鹿山庄的所作所为,那全都是一个荒谬的谎言,uu看书 uukansh.cm世间无论江湖还是星海都不可能存在长生不死药, 这样危险的东西一旦出现,无疑将会毁灭白鹭城。 “请看一看,我有哪一点写的不对……” “呼呼”小半个时辰过去,蔺知发了快十来张,大多数人都对他敬而远之。但他并不气馁,今晚又是一次长久的战斗。 听见后方有什么声响,转过去一看,沙通天和他做同样的行动,但与他不同,他的黄纸大多数人都接了,并且耐心地点评了两句。 蔺知走过去,怒斥道:“你又再搞什么鬼,哗众取宠?” “火气别这么大,小军师,我在帮你的忙。” “帮我?那你怎么不直接去死!” “我尊重你。”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神鹿庄主的身份,这条街的气氛顿时变得火辣起来,人流朝这边涌来,将沙通天紧紧缠绕住,生怕他突然逃走。 对于沙通天得到的过人待遇,蔺知又是惊慌,更是极为不满冲上去把所有人推开:“他是个骗子啊!诸位,你们……你们快……” 蔺知直接被乱拳拍倒,在地上滚来滚去,慌乱之中不知受了多少脚…… 到头来,只有沙通天附和他的话:“神鹿山庄都是骗子,都是一些只吃饲料却不长肉的混蛋。” 路人们都听得大笑起来。 这一晚以蔺知的羞辱逃跑而结束,他再也发不出一张纸,他费尽苦心写成的文章,连沙通天一个眼神都比不过。 “蔺知,你输了,你这回总该承认了吧?” 一百五十六 坚守,4公子的秘密 “没有人相信我的话,因为我只是卑微如一只毛虫。而你身后,是一整个神鹿山庄的云雾。”蔺知冷笑了一下,“但你不要得意,事实总有大白的一天。不单我,所有被你欺骗的人都会扑上来咬死你。” “希望那一天我们能共同见证。” “你目的已经达到,你故意留下来看我笑话?行,你不走,我走。” “蔺知,你给我站住,我有事问你。”沙通天开门见山,“你是四公子的义随,那你可认识五小姐,他们交情怎么样?” “你叫我站住就站住?” “我可以继续支持你的事业。” “哼。”蔺知露出鄙夷目光,他顿了顿,并未立刻开口,似乎是在纳闷沙通天牵挂一个死人,“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是四公子的朋友,棺材里的朋友?” “如果我说是,你会坦诚?不瞒你了,我这次回来本就是想扶他做白鹭领主,一起建造我们理想的家乡。” “哈哈哈哈……好笑。就你这个黑心的老羊人,还记得那个混蛋。” 蔺知说着说着,眼睛却红了,转过头去,“四公子和五小姐,年纪相仿的兄妹,你以为他们该是亲密无间?你错了,整个白鹭城的人都知道,四公子是二公子的人,而五小姐和三公子走得最近,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怎么说呢,前世仇人见面,形同陌路。这个答案,你满意!” 说完便拉下脸皮,双臂紧紧抱着仅剩的黄纸,顶着夜风快步涌入黑暗。 他走得极快,沙通天没追几步,听那前方巷子深处传来一声“噗通”,安静了一会儿,一个咒骂声音“你老子的……人倒霉狗不如……” 他走进巷子,蔺知刚刚从水沟里爬出来,松软的头发紧紧贴着前额,愤愤喝道“别跟着我!滚开,滚开!” 脚下那些熬夜赶抄的黄纸全都做了废,就像是一只只死去的花蝴蝶。 沙通天追上去,蝶骨一瞬化为细末的声响。 …… 等了一等,见没人追来,蔺知这才大胆地回到他的鼠窝,隐藏在一片荒凉废墟中的狭小斗室。木门早就破了,用一块烂布遮住大半。角落边满是鼠类的排泄物。 夜市多么热闹,这儿就有多冷清。 “小爷这仙家洞府,你要是能嗅得着,算你鼻子比狗灵……”蔺知胜利般地欣慰,躺靠在干稻草铺就的黑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子清爽。 他口干舌燥,伸手才发现水壶空了。偏偏累极,没力气动弹,去不了院子里打水,那就渴着吧渴着渴着就睡着了。 朦朦胧胧里,鼾声渐起,一个人悄悄走了进来“一介国士,竟然住在这种地方。白鹭不能用人呐。” 脚步来回动弹,故意为难地板,听声音就是个惹人嫌的家伙。 “少在那里冷嘲热讽。我这里没茶给你喝,不想被狗咬就立刻滚蛋。”蔺知从草席上坐起来,把脚一翘,变了个方向自顾睡去。 到了后半夜,他睡醒爬起来,吃惊不小“你怎么还没走?”越想越害怕,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上下,完好无缺这才心安。 “看不出来你这么穷,家里的书倒是不少。你都上哪儿偷来的?” “放屁,哪能叫偷,都是我一卷卷亲手抄录回来的。” 发现沙通天在打他书柜的主意,光瞧不成还要手贱,蔺知连忙光着脚上去阻止,一副拼命的样子。 沙通天躲开一步,指着墙壁上那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锦盒“这里头的东西,你为什么不去卖掉?至少能让你体面些,蔺知,你的才华不该拿来抄书。” “无耻,我蔺知岂会用你这奸人的钱。你这不义之财,我明天就送到领主府,让所有白鹭百姓看看你的丑恶嘴脸。” “那你大概不能活着出来,要被当成偷东西的贼活活打死。”沙通天幽幽提醒,这可是二公子府上的东西。 “少在那边骗人,领主府我比你熟。” “你以为你是谁啊,小子,脚下看仔细点吧。”沙通天不悦说道,“你明天就来神鹿山庄,我给你……” “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你说什么?”沙通天露出愠怒,“我心意难得,你可不要反咬一口。”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蔺知从他手中抢回,特意强调,这是他的书,谁来都能看,唯独不借给你。 他仔细地把书架上被搞乱的顺序整理好,就要撵沙通天出门。但对方的力量实在太大,他就像是一只想让大象让路的黑蚂蚁,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看不出来,你……这人分量还挺沉的。”尝试无果,灰溜溜地回去睡觉。 沙通天朝向他,眼神中捉摸不透“你要多少银子,开个价。uu看书.uukanhu.om” “你要买我蔺知的良心?”草席上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你买得起吗?” “你笑起来的样子,真让人觉得恶心。沽名钓誉,有意思?今天我还是个商人,我出的价钱比所有白鹭人加起来都高,可明天,我就不一定是了。” 草席上沉默了会儿,笑声止住,烂泥似的平躺下去。掰着脚趾头数着,一两银子,二两银子,三两……只有十两银子啊…… 沙通天只当他应许没,背过身去“路路沙和路凝竹关系匪浅,绝不是你之前提的‘形同陌路’四字。你是四公子的义随,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呵……他死了,他都死了,作了他人碗里的肉羹!你还想干什么?” “我想还他一个公道。” 蔺知额头青筋暴跳,嘴巴抖动,指着他“你掉下去了,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哈……你要用四公子来换你的名声?” “蔺知,你太敏感了。商人也有甘心亏钱的时候。” “我知道,除非他是在为了博取更大的利益。用这种眼神瞪我,你想杀了我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吗?” “沙通天,你太急躁了。我发现你的弱点了。” “那你就再开心一点吧,趁天还没亮。回见嘞。” 一百五十七 拜访,2个公子 沙通天低着头从屋子里出来,如一场溃败, 唯有用最大的忍耐驱散袖底的气剑, 还有心底的火焰。 里头那股腐烂肮脏的古怪气味,刺激得鼻腔直想打喷嚏,他几乎也要将那家伙戳出七八个洞。 外面的空气清爽,他赶紧多吸了几口。 火气太大,伤身伤心。 这时候天亮了许多,原本隐藏在暗处的房屋,瓦片,墙壁都露出大半。他并不打算对蔺知严刑逼供,虽然他自信对方承受不住他的残忍法子。 他现在反倒更好奇一个问题蔺知的动机是什么。如他所说,四公子都已经死了,他为什么还要替旧主坚守秘密?是什么样见不得人的内情? 蔺知看起来马虎邋遢,心思却是十分机敏。沙通天有点庆幸,若是当年醒来时这家伙没被赶出领主府,他的身份大约很容易就会被察觉。 “路逸锐无意之间,帮了我一个大忙呀……” 从这片老鼠窟离开,沙通天走得很慢,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带给他一种亲切,温馨的问候。自从回到白鹭城,他就常常有这种感觉,似是旧地重游,故人音容。 此时更为强烈,最为澎湃。 路路沙曾经来过这里。 并不稀奇,他还未选中蔺知前,那小子就缩在这里。从领主府被赶出来后他又搬了回来。也许路路沙是来看望他的义随,或者与狐朋狗友醉酒而归,无意间路过。 这一带住的都是老鼠人,白鹭城最无足轻重的一部分。 在一个路口,沙通天再次陷入了回忆,回旅舍往左,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偏移向右, 那是一条寻常小街,光从人流来看,颇为阴暗。街口种着一颗樟树,每一片叶子上都挂着闪烁的丝带,像是一株精心雕琢的黄金。走近些看,才发现是饱满的阳光。 树下围拢着几个鲜艳红裙,在说说笑笑,手里摇着小扇,又像是在等什么人。那种感觉,像是什么有钱人家的有情趣的姑娘,来此似乎她们的情郎。 碰上他的眼光,姑娘们并没有表现出娇羞,反而是一种大胆的挑逗。 隔着几十步远,沙通天仍能闻到她们玉颈后的花香味,他没再靠近,只遥遥笑了一下。 白玉巷。 看到这个牌子,与这个街并不相称。 也许里头有些让四公子着迷的风景。他想了想,今天不是时候,于是很坚定地转身离开。树下的女人瞧见了,失望了,似乎在嘀咕,胆小鬼。 离白鹭领主给下的期限,眨眼便过去一日。 路逸锐在家里急得两眼发烫,上蹿下跳,每隔半个时辰就得问一句“沙庄主回来了没?沙庄主,人到哪里去了?沙庄主,你可一定要证明我的清白啊……” 下人们端水送湿毛巾,忙得团团转。 …… 一个上午的时间,沙通天接连拜访了七八户白鹭家的大臣。当日赏荷盛宴他们也乐在其中,与三公子相谈甚欢。眼下出了事,一个个都大门紧闭,老实安分极了。 结果也在预料之中,没有关于十公子的情报,各家的说辞雷同得惊人,不知道是谁抄了谁。沙通天简单问了几句,便不再浪费时间。 假若情况真如他们所说,那般太平祥和的一天,连一滴多余的雨都不该下。 倒是不少人趁机向他打听神鹿的成长状况。并不是他们的鹿,而是亲戚朋友邻居,路上遇见的种种传闻……星海的鹿在江湖吃得好,长得壮…… “几位大可放心,鹿就在山庄,有培养师时刻照料。那鹿珍出产,也是指日可待。”沙通天亦还之礼貌的答复,故意提前中止了话题。 主人家的殷勤“沙庄主,沙庄主,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不麻烦了,忙完三公子的差事,我还得回庄喂鹿去。” 从这成片气派宅院区出来,沙通天回领主府,直接去找八公子和九公子。他们俩恰好在一处,骑着下人的脖子互相斗鸡,正到了白热化一声喊得比一声激烈。 “冲啊,啄他!” “小九,这次我赢定了。你乖乖投降吧!” “嘿嘿,不到最后,不一定呢。冲!” 看到沙通天,两人见了恶鬼一样啊叫一声,白净小脸骤然煞白。一时没稳住从脖子上摔了下去,吃了好几口泥。 八公子嘴巴撞到出了血,下人们急忙上前将他扶起,反被一声呵斥住,全都战战栗栗地跪下。 “八哥,我娘叫我,我走了啊!”九公子爬起来,不打招呼就要开溜。 沙通天笑着上前,侧身一拦“公子知道沙某为何而来?这可稀奇了。” 九公子边说边退“哈哈……沙庄主,父亲说了,不让我们买你的鹿……你找别人去吧,我……三哥,二哥,他们钱多。” 八公子擦掉血,补充道“我们也买不起,真……买不起呢。你那鹿,也太贵了。” “两位公子若是喜欢,来日那鹿王生了小鹿,我送两位公子一头便是。” “当真?” “下臣不敢哄骗公子。” 两个公子多少还是少年心性,都雀跃起来,“那我们不是发财了?还斗什么鸡啊,直接斗鹿多好玩?” “哈哈,uu看书 .kashu.co亏你想得出来,那咱们就说好了。还是老规矩,三盘两胜。” 趁他们高兴,沙通天话锋一变,幽幽笑道“不过作为交换,你们要先回答我的一个问题。” “好啊,你果然有后手。小九,咱们不上这个当。”八公子硬气说完,却扯不动九公子,讶然道,“你怎么不走?” 九公子委屈地说“我……我想要那小鹿。沙庄主,你能不能换个问题,除了那件事,其他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你疯啦。”八公子无奈,抬头道,“你忘了父亲说的,这老羊人心里装这个算盘,怎么会舍得吃亏?” “八公子这话说的有道理。老羊人恩怨分明。” “行,你问吧,但我们不能开口,只能点头和摇头。”八公子做了让步,那糖果的诱惑太大了,不是他这个年纪可以抵挡。 沙通天被逗笑了,却拿这两个少年没脾气,想了几个问题诸如: “那天你们在场,十公子就坐在你们身边” “那阵黑风来时,十公子在什么地方?” “宴会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十公子失踪之后,现场有没有别人跟着离开?” 等等一些细节处的问题。 一百五十八 石桥上 同时提问,两人答案却是大相径庭,一个点头,另一个摇头。驴唇不对马嘴,互相争执,激烈地交锋起来,谁都说对方是在骗人。 他们就像是早有提防,对那天发生的事支支吾吾,问了半天一点价值都没有。真假模糊,不知谁对谁错。 九公子打量着:“庄主,我们……过关了吗?” 沙通天叹了口气:“在我之前,是有什么人来找过你们吗?” 这一次两人极有默契地齐齐点头,又飞快地否认,脸都先红了。 “真拿你们没法子。”沙通天用力揉了揉他们的头发,像是兄长一般叮咛,“这次算了。小孩子,要说实话哦。” 两个少年公子被感动到,歉然拱手:“我们很想帮沙庄主,但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低头飞快逃走。 沙通天上前两步,远远叫道:“两位,十公子若是真回不来,你们做哥哥的能心安?别忘了,谁和你们从小一起玩到大,谁和你们同一个先生,谁和你们同一个家……” 少年的影子齐齐站住,他们陷入了挣扎,互相看了彼此一眼,说,还是不说?说了,又有何用? 希望,缓缓转身,融化在那对陌生的瞳孔里,那嗓音却是意外熟悉打动:“你们的命运,在你们的手里。” 曾经什么时候,有个狼狈的不起眼的人对他们说过同样的话, 而那人已经死了。 少年握紧了身旁人的手,咬着牙道:“那天,我们三个吃饱了,跑出来一起在池塘边玩。十弟看见水里面鱼又肥又胖,要下去捉鱼,我们怕三哥生气没敢答应,就跑到另一边去了。” “回来的时候,看见有个人在偷偷教十弟说话,那人,是求贤馆的门客……” “求贤馆的门客那么多,你们确定?” 沙通天想着,按理,这是路逸锐的主场,不该有隔壁的人。 “我们在二哥府上见过那人。” 另一个道:“他好像也记得我们,当时看见我们过来,就不说话也不打招呼走了。我们过去问十弟,十弟神神秘秘,只说那人好玩儿要拜他做师父。” 沙通天追问道:“他长什么样,是男是女,是高是胖?十公子失踪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两个少年惊慌失措, 恰巧有巡逻的侍卫经过,他们趁机跑了过去。 “其他的我真的一概不知。” “沙,大男人说话算数,记得我们的小鹿!” 这一次无论沙通天如何呼唤,少年都紧紧捂住了耳朵,跑得飞快。那架势,活活被饿狼追赶的羔羊。 “这两个家伙。” 沙通天无奈了声,他打算回去问问路逸锐,那可恶的劫匪就在他尊贵的客人之中。 从眼前掌握的情报来看,若那和十公子说话,就是劫走他的人……十公子似乎并没有反抗,还是相当自愿。 早上那些客人满嘴火车,但有一点非常统一。他们都看见了那道黑风,横跨整个宴会,最后直朝着十公子而去…… 所有人都被惊住,只是一转身的功夫,人和风都消失不见。 就像临走时拉住他,说的那句话:“沙庄主,你不要再查了,这是老天要请十公子回去……你再厉害,还能把那黑风擒住?” …… 出了花园,没几步就到了领主府的道书院。少年公子们就是在这里跟随先生读经书,学技艺。领主并不常来,只偶尔让人送些新鲜玩意,装点书柜。 今天学生放假,先生也不在,有几个下人趁着天气好在搬东西到院子里晒。 有人在箱子里翻出一个鸟笼,沾了许多铜绿,也不知多久没见过天日。不知道是哪位公子的弃物,随手丢在一旁。 沙通天并不打扰,进去参观了圈。 在书院待了一炷香,走马观花,想起一些记忆, 苏星魁用戒尺打自己手心,逼他们读书。 “苏先生,你不要打了,我们背,我们背还不成嘛……” 他俯身捡起那个旧鸟笼,手指沾了些灰尘。 …… 出府的大道上,遥遥看见一个身影,意气风发,却是陈巢。 他在府里转了多时,刚刚从八公子那里赶来。 两人打了一个招呼。 陈巢神色匆忙,开口道:“领主大人知道庄主来了,请您过去一趟。” “领主急着唤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庄主最近在帮三公子做事?”陈巢压低声音,凑过来,“庄主初来乍到,不知道也情有可原,领主最不喜欢的就是,有臣子和公子们私交太过。而最最讨厌的,莫过于这个臣子他恰巧也非常看重。” 沙通天思索了会:“多谢陈总管提醒。” 顺着他的目光,陈巢说道:“那边是四公子的旧居,许多年没人住过了。” “就是那位在老羊城被斩首的?” 毕竟不光彩,陈巢咳嗽了声:“这件事庄主最好不要再提起。” 沙通天笑了笑:“陈总管,这样,请您回去先禀报领主,我稍后就到。” “这……”陈巢略一犹豫,施礼道,“如庄主所愿。” 与陈巢分手,沙通天独自漫步而前行,uu看书 ww.ukanhu.om 地上落叶成堆,乱花碎末,与砖石紧密地连为一体。这一幕破败得有些荒唐,好像一闭眼,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春天。 一群衣着华贵的富家公子齐齐踏进,叫着:“四公子,大好风光,何不出城赏春。快快,起来……” 人群里,藏在最后的那个,是谁呢? 今早上的梦,实在想不起来,他有些烦神。 院子的大门紧锁着,连锁都生了锈,冻成一整块。记得东北有面墙塌了个角,半人高,估计还没修好。 于是又转了圈,果然还在,揭开密密的藤条,低头钻了进去。 随处可见,这里已经被杂草和小虫子占领,每一步不小心翼翼,就容易枉造杀孽。院子里那条人工小河依旧活着,算是这里与外面的唯一联结。 一番周转,沙通天找到了曾经自己的睡房,发现里头一片狼藉,大约是围城的时候领主府人心惶惶,这里也遭了贼。 “好家伙,连床板都没了,饥不择食啊。” 他在房间角落找到那个火盆,里头余烬尚在。满是灰尘的空气飘着几根蛛丝,沾在鼻尖上,他过去推开窗户,光线照进来顿时空透了许多。 往外看去,石桥架在粼粼水光之上, 立着一个衬着山水的白裙女子,低眉敛目,望着悠悠河影,静静长空。 时光仿佛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幕。 白鹭城里这样的姑娘着实不多。 “怎么,是她……”沙通天太过入迷,连脚下踢翻了旧花瓶里的小蛇都没察觉。 一百五十九 戏法,收天 没等他出门,桥上女子用袖子擦了眼睛,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一般,低叹了声便下桥去。眼底的寂寞与孤苦,足够让人心疼。 脚步声匆匆,刚好沙通天来到桥下,两人就要撞上眼神, 他才醒悟到这是什么地方一般,急忙返身。 “站住。” 沙通天闻声回头,满是闯入禁地的惶恐与不安,失礼地瞧了一下她仍略显红肿的眼眶。 “我不认得你,你也不是贤士馆的人。”白裙女子居高临下,打量一遍,嗔怒说道,“是谁让你进来的?” “下臣沙通天见过五小姐。” “你就是那卖鹿的老羊人,是我父亲让你来的?”路凝竹没好气说道,“你可以离开了。我讨厌商人,更讨厌老羊人。” 这一回轮到他出声,冲那背影叫道“沙某正在为三公子办差。十公子失踪的事情,五小姐可有耳闻?听说您素来不爱这种热闹,怎么那一日也去凑了热闹,是也喜欢荷花?” “笑话,那可是我弟弟。”路凝竹反应过来,“你这是在怀疑我?你好大的胆子。我三哥请我,难道就去不得” 沙通天道“五小姐与三公子交好,这是常情。我只是想查明真相,尽快将十公子解救出魔掌,还领主府一个安宁。” “你凭什么认定,我有你想要的线索” “听说十公子被黑风吞噬的那一刻,五小姐你离得最近。您觉得,那黑风是上天降下的惩罚,还是有人在暗中捣鬼?” “是谁告诉你的,你见过老八,还是老九了” 路凝竹起初并没实话实说的打算,但在沙通天的凝视下,“当时所有人都在看戏法,注意力都在表演的亭子里,包括我和我十弟。那黑风只有一瞬,来得太快,天一下子也暗了似的,我什么都没看清。” “戏法,什么戏法?”沙通天咦了声,他问了这么多在场的宾客,却无一人和他提起这件事。 “能让我三哥都视为压轴的奇术,当然是非同一般。那戏术师手段高明,又新鲜好玩,所有人都连连鼓掌。” “表演戏法的人是谁” “自然是我三哥手下的门客。”路凝竹见他这般喋喋不休,不悦地走过去,“那门客就在择士馆里,你直接去问他本人,没准还能讨教两招呢。呵。” 沙通天谢过,又说道“今天这日子,五小姐刚才是在等什么人吗?” 得到一句干脆利落的“不买鹿”之后,沙通天败退,后一步出了门。 陈巢在路口等久,瞧见他,兴冲冲过来道“沙庄主,您怎么还在这儿,唉,领主大人都在催了。” “陈总管,烦你再跑一趟。我今天还有点急事,没空去见领主。” 沙通天说完就撇下他,径直去了择士馆。 到时路逸锐用了晚膳,正躺在软榻上,额头覆着一块冰巾去暑。旁边几个婢女咿呀咿呀地摇着扇子。 看见沙通天到来,软泥似的路逸锐一下子挺直起来,充满期待的眼神随时要飘, 直至听完他的问题。 “宴会上为了助兴,我确实有让人表演戏法。”路逸锐想了想,“沙庄主,这件事重要吗?” “若是不重要,我也不会多问。那人还在馆中?” “我昨儿才见过他,叫他给我变了几只鸟儿解闷。” 路逸锐信誓旦旦地说着,放心,人一定还在,立刻就命人去通传。很快,人就回来了,消息让路逸锐脸上抽动不已。 “出去买戏法用的道具,三天了现在都还没回来?” “听同室的人说,是凑热闹去城门口见神鹿庄主。大约是被堵着了。” 路逸锐瞥头道“对对对,沙庄主,我这个戏法师最崇拜你了。还说要攒够银子去你那里买鹿呢。” 又否认道“就算再堵,也不可能把人堵没了吧。立刻再多派人去找。” 沙通天打断道“不必再麻烦了,铁了心要逃的人,怎么还会在意那一卷破铺盖。这个人,真的是被堵没了……知道我要来,所以走了,真是给沙某面子。” 不由冷笑了声。 “逃,他为何要逃,本馆主难道对他不好吗?”路逸锐并不理解,反问道,“庄主你不会怀疑,他和那道黑风有嫌疑?” “不可能的,你是没见过他本人,老实憨厚极了。虽然是个一等门客,对谁都客客气气,馆里没人再比他更有人缘。” 以路逸锐的眼光之高,这一番话说出来, 在场的门客,下人们却都是非常赞同,暗暗信服。 又人忍不住插嘴道“再说了,当时离那黑风最远的人,就是他。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而且,他深受馆主重用,没有任何加害十公子的理由。” “居然是一等门客,一个戏术师?”沙通天更是好奇,“那天,他到底表演了什么,能让诸位都是这样惊艳?” 答案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重复了一遍“收天?这是什么戏法。” 路逸锐得意洋洋“沙庄主,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这戏法可太了不起,我这门客有一只口袋,这口袋领口绑着的时候,什么都好。可只要这领口一打开,这天啊,你猜怎么的,就一下子没了。” 沙通天越听越古怪,摇头道“这种时候了,三公子还要给沙某讲故事,哈哈……” “这可不是故事,uu看书 wuukansh 那天在场的人都是见证。” “三公子,不可能不知道这天有多大,那口袋撑死能装下一头牛,让他装天沙某是一百个不信。再者而言,天能收走,那我们头顶还剩下什么?” 一只破口袋,一个天? 到底是怎样膨胀的野心,虚无缥缈的骗局。 在路逸锐的默许下,门客们七嘴八舌,详细描述出当时的场景, 这戏法的神奇诡妙之处,纵然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月,犹似昨日, 当他们提起回忆,脸上那种惊讶与骇然,满满的敬佩之意,仍是一丝不减,谁都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形容。 最多的还是一声声,啊,呀,奇啊,妙啊…… “他真的把天都收走了。” “不能怀疑,头顶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星光,澄澈,浩瀚……” “沙庄主,那种奇妙的感受,可惜你当时不能领略,否则你也一定会沉浸其中。” “在那背后,我们每个人都太渺小,太狭隘,都被这天遮住了眼……” 如果不是他收走了天,那一幕永远无从想象。众人遗憾无比,为了脱离出这种体验,而陷入的另一个更大的虚无。 他们满怀期待着那伟大的戏术士下一次的归来。 一百五十九 5等门客 “诸位这么一说,沙某更想见一见这位一等门客。” 在沙通天的要求下,路逸锐让人取来门客画册,交到他手里:“沙庄主,这上面就是我择士馆所有贤才,一等门客四位,二等门客十三位,三等门客二十八位……上面有他们的画像,姓名资料,亲朋往来……你都可以一一比对。我敢保证,我这位一等门客绝没你说的那些毛病。” 余人附和说着,所有门客的身份都经过三次考核,层层筛选。 “三公子,果然是入了此人的戏法了。” 一等门客身份尊贵,在重新排位后来到了画册的第一面,沙通天很容易就找到了他。那是一个略显肥胖的圆润面庞,带着和煦的笑容,一如春日花下浮动的阳光。 画像固然简陋,但已其风神。 “扶摇之风,千面之奇,蜗牛之角……游历关北的中州戏术士,擅用一只羊皮口袋,无所不用,无所不容。曾有收天之志,半生未有小成。”沙通天逐字读毕,强调道,“三公子,此人就是那有收天之能,伟大的戏术士,你亲点的一等门客?” 得到路逸锐肯定后,沙通天将画册放回木盒,不再往下翻看,自顾往门外走去。 众人见他一声不吭,不由奇道:“沙庄主,你笑什么?难道我择士馆贤才济济,没一个入得了你法眼?” “我笑偌大白鹭,求贤择士,领主公子何等精明,居然有一人同时吃着两馆的月钱,却没一个人发觉。这件事,难道无趣?” 路逸锐喊住他,听出言外之意:“沙庄主,你是说,这风奇角也是求贤馆的在册门客?” 立刻有人反驳:“这绝不可能,为求公证我们两馆每次考核都是同一天,甚至同一个时辰,两馆考场分设城南城北,来回都要半个时辰,他怎么可能来得及。” “没错,沙庄主你一定是搞错了。同名同姓的人,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连收天都不是难事,跑两馆又算什么。”沙通天料定众人也是心知肚明,求贤择士两馆表面兄弟,实际上暗斗不止,这什么画册说是共通,也并没有认真地比对过。 恰恰因此,才让人钻了空子,细查下去偷吃月钱的何止一个? “说来也巧,真就是昨日,我刚刚见过这位戏术士。” “在何处?” “求贤馆五等门客,住的黄级客房中。” 沙通天故意说得轻巧,众人听得面色发红,这件事若是传出去,还不得成天大的笑话。 “他不愿当我择士馆首座,甘心去求贤馆当猪尾?”路逸锐不知是笑还是怒,把茶壶扫翻在地,坐倒在位子上,“还请沙庄主再走一趟,若这位求贤馆的五等门客真与我十弟失踪有关,我绝不会放过他。”声音早变得阴寒。 …… 沙通天再到求贤馆,已近亥时,街上寂无人声。 镇压石兽释放威严,雄伟馆门紧紧封闭,只有八只灯笼还闪烁着幽暗的火光。不远处,隐隐传来更夫打更的号子。 他上去敲响铜环,一阵清脆的“笃笃”之后, 里头传来一个答应:“二公子有令,入夜后任何人不得入馆。尊客,投馆还是拜帖,都请明日再来吧。” “宋管事,我来见一个朋友,他叫风奇角。” “啊,原来是沙庄主,快请快请。”宋管事跟随路高轩多时,对沙通天的声音极为熟悉,赶忙让人开门把他迎了进来。 “这么晚了,真没想到会是沙庄主您……” 沙通天说了声打扰。 宋管事见他着急,忙让人取来门客画册,起初还在前头找。 沙通天提醒后,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皱眉道:“风奇角,五等门客,一个耍杂技的,五次考核皆是倒数,总评只差一位就被淘汰……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是庄主您的朋友。” “只差一位?这小子运气可真好。” 沙通天听得仔细,宋管事以为他生气,干笑了几声:“大水冲了龙王庙,差点伤到自己人。沙庄主您放心,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从今以后此人就是我馆的一等门客了。” 沙通天微微笑着,并没有忍心打击他:“我这位朋友武功不怎么样,戏法变得倒是一绝,他那一手收天口袋,宋管事可见过?” “知道,他那只破口袋嘛,能变个鸟啊,拉个球什么的,再多能倒出些从厨房偷来的烧鸡骨头。” 宋管事刻意压低,“至于其他,庄主您真是抬举他了。此人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要不是馆主宽宏大量,早就饿死在街头。” “宋管事,人不可貌相,你也中了他的戏法了。” 两人一路走着也说了一路,uu看书ww.ukanhu.om 从宋管事鄙夷的口气来看,这戏术士在求贤馆中放浪无耻,口碑极差,与择士馆那位绝不可能是同一位。 顺着上回走过的路,很快就看见那隐藏在黑暗中的七号房。 沙通天看见有几个人从院子里出来,挺面熟,叫道:“几位,你们有没有见到五等门客风奇角?” “沙庄主,您又来找那懒鬼?”那几人喝了点酒,大声说道,“哈哈哈……这会儿他还在屋子里睡着呢。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我走了之后,一直睡到现在?” “大约还要睡上好几天,他这人多动一个时辰都算打了鸡血。不稀奇。” 宋管事听了,愤愤说道:“这样的懒鬼,活着真是……我一定要好好跟馆主说说……”若非沙通天在旁边,什么恶毒肮脏的话都要说出口。 来到房门前敲了敲,那几人帮着喊道:“风奇角,快醒醒,沙庄主来瞧你啦。” “嘿,这家伙睡得可真死。”又叫道,“你再不起来,沙庄主就走了,你可别后悔。” 沙通天打断他们,道:“立刻把门锁打开。” 宋管事点点头,让人取来备用的钥匙。 方才把门推开,便闻到一股浓郁的气味,极为刺鼻。 宋管事嗅了几口,连用手扇去:“呀,什么味道,这小子在房间里搞什么?” 话音未落,沙通天大步跃过他冲了进去。 “风奇角,你好大的面子!” 看见房中墙壁上那一幕,后进屋,所有人的脸上都变了,猩红无比。 一百六十 杀戮绽放之花 喉咙咽动,上等的画作。 那是用一个性命所有滚烫血液为大笔,才能造就的顶级颜料。 大红的颜料漂过整堵墙壁,浸透入三分,还要更深,这才在最中心绽出一朵杀戮之花,盛烈可叹。这抹绝色使得所有一切都堕入了黑白炼狱。 听到尖叫跑进来的人,看见这朵杀戮花时,手脚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震颤。他们不敢再多看一眼,哆嗦着:“这是得多大的仇啊……” 身躯破碎,不知遭受了多少刀刮,像是牲畜一样被钉死住,脖子因为剧烈的拉扯早已消失…… 而面目因为强烈的挤压模糊一片, 上下之间,那空出的部分仿佛就是一张狰狞的笑嘴。 “他……他是风奇角……”宋管事面如土色,第一个反应过来,“沙庄主,这……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啊。” 沙通天接住他走形的肩膀,低声安慰道:“宋管事,安静些,死人在说话呢。” “他在说什么?”宋管事更加错愕。 老羊人缓缓凑过去,用一种看待婴儿般的从容,先是单手祈福了一句, 脸颊贴着那多杀戮之花, 左耳动了动,点头道:“嗯,是这样,好,你的遗言,我都听到了。人生如长夜,好好睡一觉吧。” 用手背亲吻了花心,一伸手解开尸体的束缚,让他的两部分重新合二为一。 “沙庄主,小心!”所有人都张口无言。 大约也只有从轮回中逃出来的魔鬼,才能在这杀戮之花前不为所动。 他们未曾见过,有什么人如此痴迷死亡的芬芳,也未察觉到,那老羊人身上洋溢的,无比兴奋的幽绿魔气,这是最新鲜的滋养。 “沙庄主,你刚……都听见什么了?” “他说他不是风奇角,只是他千百伪装里一张脸而已。” 宋管事让两个五等门客上前查看,他们确认了数遍,抱拳道:“沙庄主,他就是风奇角,绝不会错。没有人的鼻孔能长成他这么大。” 宋管事提醒了句:“沙庄主?” 沙通天在思索,回过神来:“各位求贤馆的俊杰,你们见多识广,可曾瞧过乡下变脸的戏法?” “变脸,那是什么玩意?” 有人道:“庄主说的是改变脸上的颜色?” 沙通天不置对错,深吸了口气:“接下来,我告诉你们一句口诀,你们跟着一起念,接下来,就是见证” 众人跟着念诵,也都睁大眼睛。 只见他手在那具死尸脸上轻轻一晃,再一晃,猛地一收,那血肉模糊的脸一下子消失无影。起初只当是沙通天使了什么障眼法,但几个呼吸过去,什么都没有改变。 沙通天故意退到一旁,让众人瞧得仔细:“你们再看看,此人是不是那风奇角。” “啊,脸呢?”站得近的连忙把灯凑近,发现那尸体赫然变成一个无面人,没有眉毛,没有眼睛,没有嘴巴,连呼吸的鼻子都没有。 情景古怪非常,有人以为是被盖住,壮着胆子伸手扯了扯,但这的确是和皮肤紧密相连的真脸。 “这家伙,到底是谁!” 宋管事看了良久,嘶声道:“刚才那张脸竟然是画上去的……匪夷所思,真叫人……” 这个猜测提出,众人也都恍然大悟,怪不得满满都是一股颜料墨水味,之前大约是用一种奇异的香水遮盖住。 想起这风奇角平日里邋遢肮脏,极少出门,原来也是为了掩饰。 “不对。” 沙通天细细想来,顺着痕迹,这张脸本来面目似乎是个女人…… 幕后那人,不知用什么阴毒的法子,操控了这具**,才使得“她”变成了所谓的风奇角。 容貌可以改变,她的修为却不能,平平无奇, 不然之前见面也不能通过他的试探。 这样一来,之前所说两馆考核的问题也就可以解释得通,这求贤馆的风奇角,与择士馆的风奇角并非同一个人。 可若是存在两个可供驱使的**,却执意还要用同一张脸,这一点就显得非常古怪。 “除非他这操纵之术,有什么限制……” 那幕后之人发现前日他大摇大摆找上门来,以为劫持十公子之事暴露,为求自保,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血淋淋一幕…… 不打自招。 会是择士馆那位杀了求贤馆这位,然后逃之夭夭?从现场从留下的打斗痕迹来看,并非是放弃挣扎,而是有强烈的反抗。 可惜求贤馆这位五等门客,远非择士馆的一等门客之敌手。 “可惜之前打草惊蛇,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沙通天目光落在屋内,不出意外,所有有价值的线索都被毁去。甘愿毁去这具**,说明那人早就准备了替代品。 可这里是江湖,完全的精神操控,真的可行吗?他有点不信这个邪。 “那风奇角没准还在这些人之中,静静地偷笑,看着墙壁上他这幅得意之作。”沙通天过去推开窗子,发现上面有一个血脚印。 此人乔装打扮,处心积虑混入求贤馆,宋管事一无察觉,心情已经非常紧张,走过前道:“庄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是糊涂了。” “无面夺魂,这件事我尚且也搞不明白。”沙通天摇头道,“不过可以肯定,uu看书ukansh这样邪恶的秘术绝非是关北……这风奇角是中州而来。你大可实情禀报,二公子必不会怪罪。” “中州?”宋管事这才安慰许多。 “快去查一查,中州,不,整个江湖三地有哪些人精通‘画面’之术。我看这风奇角,一定还会再次出现。” “是,属下领命。” 沙通天心底闪过一个念头,这风奇角和那凤麒蛟……他也许一开始就错了,凤麒蛟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的代号。 一直在暗中跟随的七鬼和八鬼瞬息出现,又以同样的鬼魅身法消失。 宋管事半天才醒悟这不是对他所说,不由感叹道:“沙庄主,单单这两个手下也这般了得,神鹿八鬼名不虚传。” 沙通天查看了一遍桌案上的书信,发现上头字迹非常潦草。让宋管事替他向路高轩说了一声,就从求贤馆抽身离开。 很快就会有六官的人来处理这起凶案,他停留太久反而生嫌。 走在开阔的街道,路无余人, 在墙壁边,他确实听到了尸体的声音,不过不是什么自我介绍, 而是简简单单一句:“沙通天,你又来迟了。” …… 就在沙通天离开不久, 一个漆黑的眼神从街角转了出来,谨慎地打量地上的脚步,似乎是想从此推测他的实力。 眼下七鬼和八鬼都不在,身边没有任何保护,是一个下手的好机会呢…… 一番沉吟,还是退却,松开缠在口袋上的手:“也罢,就让你多活几日。” 一百六十一 人去楼空 择士馆,寅时过半, 闹成一团,睡意全无。 那桩求贤馆的断头凶杀案,血腥味刚刚飘了进来,浓烈如过夜的腌菜。所有人都被刺激到,因为死的人,身份太过特殊。 既是求贤馆的五等门客,也是他们三公子的座上宾。 有心眼的人,自然而然就把这件事和十公子联系到一处,中间的桥梁就是这两日奔忙不休的沙通天。 “三公子,请你立刻把这件事禀报给领主大人,请他传令下去,关闭城门,搜捕疑犯。”沙通天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疑犯都被灭口了,还搜什么呀?沙庄主,不必费这个劲了吧。” “死去的只是一个傀儡,真正操纵的黑手,还掐紧了十公子的性命。迟一分,十公子就多一分危险,也是您的危险。” 沙通天很怀疑路逸锐是故意还是任意,根本没有听明白他话的意思。他仍是无比固执,把两个风奇角当成一个,并坚持此人就是对面派来的卧底。 路逸锐摘下额头的冰巾,拍案而起:“这件事就是路老二搞的鬼。这个风奇角,我见他的第一天就非常怀疑,将计就计才让他当了一等门客……十弟中了黑风,若非父亲的人来得快,我一定拿下他细细审问……眼下看来,那天去领主府通风报信的人,一定也是他。” 在一片附和赞扬里,沙通天选择沉默。 路逸锐振作道:“今天这事儿就是路高轩杀人灭口,再明显不过。沙庄主,我们该直接去拿他啊。十弟一定就被他藏在府中。他为了构陷我,居然使出这么卑劣的手段,可恨!” “二公子,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在求贤馆,风奇角不过是一个五等门客……而您这,可是寥寥无几的麟凤之才。真要说,您的目的就变得更加可疑了。” “啊,哈哈……你也知道没有证据……可连你都不信我,父亲又怎么肯答应轻易就全城搜捕?路老二一定会借机攻击我,到时候我就真的没有反手之力。” 沙通天开口,又把话咽了下去。 路逸锐摇头,丧气地做下去,说道:“庄主,明天可就是最后一日了。要是还没找到十弟,我只能提头去见父亲。” “三公子不必慌张,起码眼下我们有了眉目,只要找到这风奇角,十公子自然能安然无恙。至少今晚,请再做一个好梦吧。” “唉,真羡慕庄主这般豁达,就像是死过一次一样。” “多想无益。” 沙通天也有些困了,临走前忽想起一事,问道:“忘了问,那风奇角的收天戏法,到底是怎么个收法?” “我还以为庄主不感兴趣呢。” “趁脖子还挂着,愿闻其详。” 路逸锐酝酿了片刻,伸手描绘道:“明明前一眼天还是亮的,他拿出一个大口袋,说是能把天收了,这是多加的戏,其实连我也没抱什么期待。但没想到,他一出手,快得不可思议,就往上一抛,一下子天真就完全暗了下去……什么都没了,只有无边无际的浩瀚星光。这风光,真是闻所未闻。” 哪怕现在想起,路逸锐亦是非常陶醉,戏术士永远不少惊喜。 “那黑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沙通天问了句。 “不,黑风是突然出现的,没有任何预兆。” “这收天的戏法,果然奇妙。”沙通天颔首道,“可戏法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它是假的。三公子,下次再见,但愿我能把这个答案带给你。” 约莫小半个时辰,沙通天回到旅舍。 一路走,一路想。 并没人等他,他解衣上床睡觉。 刚一合眼,没多久外头响起打鸣声,又是新的一天到来…… 他从床上翻过来,骂了声:“该死的鸡,小心老子把你炖了!” 蒙头又睡,不能言。 “啊,鸡哥,算了吧……” …… 天光大亮,当他从酒肆里把喝成烂泥的蔺知拖出来,时辰不早,嘿嘿冷笑:“好家伙,你竟然还有钱买酒喝?” “掌柜的,今儿,老规矩,挂……挂账……”蔺知满身酒气,完全没意识到是什么人。 “这么好的天气不上街发传单,来这里醉生梦死,连盘毛豆都不点,你堕落了啊,蔺知兄弟。” “吼吼……呼呼呼……” 蔺知哇得一下,还好沙通天躲得快,但见这小子死得不能再死,只得勉为其难将他扛在肩头。那股味道,让沙通天非常犹豫,要不要直接把这废物丢了。 想起一句瞎编的歌词,你这一生,有没有能相安醉酒的时候……侧着目光好奇问道,看书 ww.kas 兄弟,你该是个什么垃圾啊? 酒肆里跑出一个白面伙计,伸手就讨钱:“你是这乞丐的朋友,前几回他的酒钱都没付呢!”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他的朋友。所以,他的酒钱也和我无关。” “嘿,你还讲不讲理,今儿决不能再让你溜了。啊”伙计伸手就抓,不料对方扶着个沉甸甸的醉鬼,身形依旧非常灵活一下就闪开,还将他绊了个狗啃泥。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不必送了。” “混蛋!啊,呀,都肿了……” 小伙计灰头土脸,满嘴血泡地爬起来,可那两人早走得干干净净。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只能跑回柜台连连跺脚。 后堂里听见动静,一个脆利声线,端着盘新采的水灵野菜走出来:“小玉,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摔得还疼吗?” 放下东西,连忙来看她额头的伤势。 “越儿姐姐,呜呜呜,又让那个酒鬼逃帐了!”小伙计不心疼自己,更心疼那几壶酒钱,摘下帽子,原来是个束发的女孩子。 二八年华,可见春日美景。 “那人,你说是那个抄书的瘦子,以前他……不值几个钱,算了吧。” “都怪每次你都这么好心,那乞丐变本加厉……” 小伙计边哭边抱怨着,名叫越儿的女子耐心地替她上药,叮嘱道:“不哭了啊,我的小玉。” 小伙计倔强着,一下子,投进她的怀抱。 “越儿姐姐最好了,就是太笨了。” 一百六十二 你不是 老鼠之家。 一片荒凉矮屋,晚风里簌簌作响。 依旧是那个草席子,蔺知半晌才睡醒,打了个哈欠,对着门口:“你怎么又来了?真是吃得太饱,我的酒壶呢……” “丢河里了。” “你!” 沙通天看了眼落山的太阳,整个白鹭城都染成了旧黄,嘀咕道:“这个光景,有人该熬断心肠了,你却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不明所以,你找我什么事?”蔺知立刻接上,“不管什么事,我都不会帮你,你识相赶紧走,别逼我动手。” “看不出来你这身子骨,还会武功?” “我有一腔正气,教训你绰绰有余。” 沙通天发笑了声,然后一点点沉下去:“半个月前在三公子的赏荷宴上,一个来自中州的戏术士,混入择士馆成为一等门客,借着当众表演戏法的机会,从所有宾客眼皮底下将十公子劫走,想以此来挑动纷争,从中谋利。此事你可知情?” “别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我,我才没这么无聊呢。” “对,我忘了,那时候你还在领主府里跪着。” “路高轩是个匹夫,路逸锐也是个匹夫,一个会杀草人,一个会写狗屁文章,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斗得好。若是他们得了领主之位,还不如眼下这个。” “你对路天鹰也有意见?” 蔺知当仁不让,拍着床板:“爱之愈深,责之愈切。这领主若是让我来当,白鹭城绝不是今天这个样子。可惜了,他们舍不得。” 怀才不遇的半生坎坷,全在这床板上下蹦窜。 “以阁下之才,自然看不上这两个庸主。”沙通天转过身去,“可我的手下刚刚查明,那戏术士背后是一个来自中州的神秘杀手势力,杀手无利不起早,他们千里迢迢来到白鹭城,你觉得他们是来旅游?” 中州的杀手联盟?蔺知犹豫了片刻,像是在判断沙通天是否在说谎,听他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不知道十公子在哪儿,我更不认识那个戏术士。” “但你知道路路沙的秘密。” “你怀疑这件事是四公子做的?你喝多了吧!”蔺知一下子激动起来,每次提到那个数字,就是他的忌讳。 “他死了!”再次强调。 “我知道。” “你知道还问,你是在存心戏耍我,你这种黑心商人,我见得多了。”蔺知气冲冲,起身就要走,不给任何解释的机会。 但就在这时候,空气中的氛围突然沉寂下去,就好像杯子里的的水停止了流淌。 有风背后吹来,拂上头顶。 他嘀咕了句,竟有些寒意,但仍没止步, 直到听见那嗓音响起,逼近, 砸落在他肩头: “蔺知,你连我的命令都敢违抗了?五年不见,你的威风不小啊。” 若换了前一秒,前十秒,蔺知都会毫不犹豫回甩过去一个冷笑。 你算什么东西,我不是你的鹿! 但他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堵在他面前的人瞳孔泛着黑光,换了一种口气,也换了一种声色,换掉了大半的容忍,用绝对的压制来替代。 依旧是神鹿庄主,但那影子后的人却悄然变了。 就是这个久违的,邪恶的眼神,有一种惊讶的穿梭回顾的错觉。 恶意的笑容,仍在叩问。 蔺知站不稳了,他依靠着乌黑的墙壁,一根手指:“路……路沙,你,竟然还活着?!你从卡夫的屠刀下逃走了,那个传言是真的……哈哈哈,你!” 眼角闪过一道水光,不知是怒,还是惊。 他冲上去揪住那人的脖子,很快松开,蹿上床的角落,撅起屁股发出一阵古怪的哀嚎叫声。夸张古怪,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形。 “我死了,你再也不能实现你的抱负,你只能变成一条无家野犬。你很遗憾,不是吗?”阴影之人凑近过去,想拉起他,“现在我回来了。你是我的义随,你该明白我的心志。” “别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蔺知。”他在喊他的名字,提醒。 “你……是回来复仇的,你要报仇,报仇……”蔺知竭力让自己冷静下去,把头深深埋进稻草,“是卡夫动的手,依你睚眦必报的性子,你绝不可能放过他……但他眼下还在狄隆坡,最早也要两个月才能回来……他身边戒备森严,你不会贸然动手,你都等了足足要六年,不会再介意这几天。” “你也不能放过路高轩和路逸锐,你被斩首的时候他们就在老羊城,情如兄长却对你不闻不顾,反而是连连催促,想以此邀功……世间冷血无情之人,uu看书ww.uukash 都要一一偿还。” “如果我是你,你不会想不到,谁才是害死你的元凶。白鹭领主从没把你当成过儿子,你只是他的一个最鸡肋的器具,他把你派去两界通商就没考虑过你的生死。他犯下的过错,却要你来承担,最大的不公平。” 阴影之人拊掌,赞叹一声:“你很了解我。” 蔺知越是推演,越是冷汗涔涔,多大的酒气也都醒了。 最后得到的答案让他丧失 “你这次回来,是要毁了整个白鹭城……你要让所有人都万劫不复,终身都沉沦不解脱,所以,你才会选择成为,神鹿庄主……” 他木然呆坐下去,一屁股压死了两只蟑螂,一点儿都没察觉,却用一个极低极低的声音:“完了,全完了,我阻止不了你……”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呢?我们主仆携手可以做的更好。” 床上那只屁股仍然充满恐惧, 他害怕得哭出了声:“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我死了,你在白鹭城这些年过得怎么样?”阴影之人用一种欣赏的目光,游走四处角落,“住在这样暗无天日的漏水破桶里,你不觉得你活得像一只老鼠?” “对不起,我回来得太迟了,你放心,我以后绝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委……” 干净利落的承诺,被一个声音打断: “你不是路路沙。” 沙通天愕然这一瞬息,转过身去,发现蔺知已经站了起来,用满脸的泪痕直视着他,再次重复:“你不是四公子。” 一百六十三 杀手交易,地下市场 无法理解,完全不能认同,他的演技瞒过整个领主府,却偏骗不过这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脏乞丐?除非,对面也是在试探,但他的眼神认真得可怕,完全没有一丝伪装。 对视之中的僵硬,没有人肯败下阵。 沙通天笑了一声“为什么?” “真正的四公子,可以凶恶,可以卑鄙,但他心地仍有良善,他不是你这样自持甚高的疯子。” “我不知道你指的良善是什么?但蔺知,人是会变的,经历过这一切,我为了这一天整整等了五年,你还指望我用年少的意气?你忘了,我刚刚过完二十三的生日。” 蔺知没有立刻反驳,他在观察对面的微小神情。 沙通天咳嗽了声,侧着半边脸“蔺知,我知道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之前我隐瞒身份,你还在怪我?可我有我的苦衷,我必须小心谨慎。” “你的苦衷,我明白。” “太好了,我就知道……” “因为你不是四公子,所以你才能成为神鹿庄主。” 沙通天脸上彻底没有了喜悦。 他辛苦苦苦费了一整天时间,终于完成了一副百米骨牌,但被别人随便一脚就完全摧毁。但他没时间体会挫败感。 只剩下最后一句话的机会。 “如果我告诉你实情,你会听吗?” 趁着蔺知犹豫,他换了一种诚恳“我答应过要帮他夺取领主之位。” “他?” “你无法否认,我就是路路沙本人,这张脸你可以随便撕……” “五年前,是一个星海炼气士替我借莲花转生,我虽然得以复活,却也失去了很多记忆……” “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记起我的身份,在星海前辈的劝解下,我回到江湖开始新的生活……” “我放弃了复仇,有了自己的家庭,一个相貌普通、性格温柔的妻子,两年里有了一个女儿,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的死,根本毫无价值,白鹭领主和封臣们的战争依然爆发,死亡的惨烈远远超过所有人想象。” “因为战乱粮食紧缺,村子的后山被封了,成了村子豪强的专属。有一天家里饿得实在揭不开锅,我只能冒险上山去打猎……我以为躲过了所有眼睛,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发觉……” “我逃死回来,想带着一家人远走高飞,谁知道,一把火赶在我之前,我的妻子,女儿,我的房子都被烧没了……这种锥心的痛苦,你能理解吗,蔺知?” 从头到尾,蔺知听得心酸,一个字都没有插,这时“后来呢?” “我把插在山鸡的那只箭掰成两段,插进了那些该死的乱兵的眼睛里。我在废墟面前发誓,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一定要找出这场战争的元凶。为什么死了那多不该死的人,而他们还能活得心安理得。蔺知,什么良善,什么宽容,滚他十八代祖宗的吧。人活着,就是一口气,我忍让了二十年,这一次,我要找个说法。” “你……这是在讲谁的故事?这个年头,在关北随便走一圈就能……” “我以我女儿在天之灵发誓。” “不必开这种玩笑。” “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吗,你又有什么值得我骗的呢?” 他的声音显得凄厉。 “我需要理解。”蔺知陷入了沉思,仔细咀嚼方才听到的每一个字。 就在沙通天就要绷不住的时候,他终于抬起了头“你说的没错。对不起,死者为大,她们是无辜的。” 沙通天没有继续选择隐瞒,本就多了些好感。 听完这个故事,蔺知固然抗拒,却感同身受“我相信你就是四公子本人,至于那个秘密,我现在还不能说。除非在我确认一件事情之后。” “什么事情?” “你跟我来。”蔺知擦掉额头的冷汗,整个头缩着,往屋外走去。 沙通天转念一想,也不怕他返回,跟了上去。 蒙蒙夜风挡住这两个身影。 蔺知要去的地方,并不远。 若是从屋顶走就会发现,其实就在他的老鼠窝背后,绕了一个大圈子。 “白玉巷……”沙通天重新看了眼那个牌子,“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我昨天刚巧路过过这里,有几个嫖客在谈价钱,里头是不是一个暗里青楼?” 那大树下依旧安静,但那些卖笑的好看女人都走光了,风景顿丧。 “有人来这儿是逛窑子,但有人来这儿不是。” “比如说你?” “六年前,四公子带我进去过一次,他告诉我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失败了……大概他那时候就抱了必死的决心吧。我每年都会去给夫人扫墓。” “嗯,我全都不记得了。” “他要去杀一个人。” “我,白鹭城的四公子,要杀人?”不知为何,当年那个小账本浮现眼前,买凶一栏仍是刺目。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如同发烫的火石,他再次感觉到一种强烈的熟悉。 蔺知改变了称谓“你当然不会选择自己动手。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这里面居然藏着整个白鹭,乃至关北最大的杀手交易市场。” “杀手,竟还有市集,虽说术业有专攻,这样是不是太邪乎了?”这回轮到沙通天惊讶,“白鹭城就不管管?” “天下学剑的人,都做了杀手。你说多不多?”蔺知伸手往南,直直拖过一个身位,“别小看这一片破旧矮房,这是白鹭城的水底,真正的卧虎藏龙之地。” “既然是不见天日的水底,有什么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这规矩让这些杀手能有一碗饭吃,抱团燃烧的毒蚂蚁,连白鹭领主府都不敢随便招惹。规矩也很简单,帝王将相,不管是什么等级的任务,杀手和金主都不能直接接触,一切交易都通过中间所谓‘勾佬’进行。” “勾佬,为什么这么称呼?” “因为有一个说法,这些勾佬,但当他们在名册上把某个名字用朱笔圈红,这个人就已经死了。” “任务从发布到结束,杀手不知道金主是谁,金主也不知道谁接了自己的单子,那谁来为这桩交易担保?” “信用。” “你跟我谈,杀手的信用?”沙通天好笑。u看书ww.uukansh “知道的越少两边都安全。这样的方式,考验最大的人就是勾佬。不能贪图金主预付的金银,更不能泄露双方的身份,如果他做了,他将面临的是整个白鹭城,关北江湖的追杀。所以一般而言,所有勾佬都是金盆洗手的老牌杀手,他们捍卫他们的规矩。” 沙通天咀嚼着他的言语描绘,开口问道“如果我是一个外来的杀手,想来白鹭城发财,难道也要来这里先请那些勾佬点头?” “只要是杀手的交易,你自认为是杀手,就必须来。否则勾佬们会比白鹭城的人更早找到你,那时候再交钱就来不及了,因为领主府早一步付过。”蔺知摇摇头,“曾经有许多名盛一时的天才杀手,就是这样陨落。” “你认为,那个中州戏术士也来过这儿?” 沙通天从他眼中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你要是能活着从里面出来,我就相信你是四公子。”蔺知也不再遮掩,坦然说道,“眼下我尚且无法判断你的真假,我只能请这些水底的朋友帮忙。你要是不敢进去,那我也不强求。” “只是水底罢了,你去过鬼王坐镇的地府?我去过,整整三回。” 沙通天说着,快步迈出,用指节敲敲那木牌,往黑漆漆的巷子里丢了一块石子。很快,路就问了出来,一个橘红的灯笼亮堂着升起…… 一百六十四 鬼集的12条路 夜路漆黑, 小心南北。 星月隐没,曲曲折折的巷道,深墙两侧,一枚石子,一个灯笼。用脚一测,每个灯笼之间都恰好一百二十三步,距离地面的高度也完全相等。 蔺知给他的石头本就不多,区区十几,纵然极为吝啬的使用,很快也丢得一枚不剩。他停下脚步,唯一回荡的声音也作罢。 这个时辰,太过安静。 再往前百步,隐隐风鸣,灯笼到此为止,可依旧没有人出来相见。 沙通天回顾四周,发现他恰好来到了一个交叉路口,前后左右恰好有十二个方向,十二种选择。犹豫看路,一阵风过,身后那十几个灯笼在以一种更快的速度接连跳灭。 再一下,什么光都消失,只剩下一团混乱。 “蔺知,你还在吗?再给我来点石头。”他冲着喊了声,可回头的路已散去。 借着微弱的光,身后的巷道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路口和房屋的组合重重更迭。那感觉就好像他站在一个迷宫大转盘的最中心,无从逃脱。 迟疑片刻,他把一只鞋丢了出去,发出比石子更笨重的声响。 黑暗闭上眼睛,十二条路,也不管丢进了哪一个。 这一次的回应来得更快,百步外同样升起了一团火光。但这个灯笼和之前所有灯笼全不一样,从圆形变成了尖利,释放出的则是一种幽冥绿芒。 如果说那些红灯笼表示欢迎,那这种绿灯笼就是绝对的警告。 灯笼没有停下,越升越高, 沙通天把剩下的鞋子也丢了出去:“老羊城沙通天,我来找勾佬,墙后的朋友,烦请通传一声。” “今夜无月,鬼集闭市,勾佬不见生人。鬼石用尽,望阁下自重。”声音来自灯笼。 那果然不是普通的石头,握在手心异常光滑,蔺知却没跟他提起,石子一落地就会融化,想取巧都没法子。 沙通天无暇多想,追叫道:“那鬼集什么时候开?” “也许明日,也许后日,总之今日不开。” “鬼集不开,勾佬难道就不敢见人了?笑话,若我今天就要见呢?” “别人来赶集买命,你是执意寻死?” 这威胁,沙通天嘲了声:“我以为这水底该是个守规矩的地方。” 随着一声低喝。 绿灯笼失去支撑猛地下坠,同时数个气息齐齐从黑雾中闪出:“可惜规矩,你并不懂。既然不想走,那就留下。” 蒙面,黑衣,手中皆是兵刃。 率先发难,地利人和皆占,本就是势在必得。 不料先着一声,本要触地的灯笼突然反弹而起,连着背后那根竹竿,一个矮小的侏儒一并从墙后给挑了出来,连滚数圈。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意料,杀手们扑了个空,这一晃神,人却不见了? 有人冲过去抓起侏儒,发现他早被荡晕了过去,醒来叫着:“好痛,好痛!” “别走神,他一定还在左右。” “看,在那边!” 听到有呼吸声,杀手们齐齐调转方向,只见狭窄的墙边, 一个轮廓边慢条斯理把鞋穿好,边小声嘀咕:“区区三流杀手,在这装神弄鬼?我还以为你们灯笼里烧的是猪血呢,怪香的。” 这样的羞辱,杀手们没有一个可以忍受。 他们的脸因为夜寒还稍见黯淡,鞘中的兵器先一步变得怒红。 “放肆!想撒野,你来错地方了。” “别跟这小子废话,小心中了他的诡计!他还有帮手接应。” “先将他拿下再说,一起上。” 杀手们训练有素,互相之间的配合也是长久养成的默契。任何因为言语上的浪费,而让目标得以苟活,都是他们生涯大忌。 他们咬住方向,锁住对手的去路,勤奋到堪称完美的练习,不给一丝机会。依靠这样的技巧,曾战胜过许多功力远在他们之上的对手。 今日不像是会出现例外的时候。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他们的兵刃全都擦亮,在黑暗中如同出鞘的青龙,奔驰的闪电。 一如他们要守护的规矩。 忠诚干净。 但就在这时,面前爆发出一道惊人的光亮,像是生生从地缝中抽出的岩浆。这种剧烈的温度,足以让瞎子也在霎时失明。 这一刻的思考是完全放空的。 “退!”所有杀手都被逼退,戳目惊呼,“啊,竟然……化虚为剑,你是问道宗师!” 这个貌不惊人的闯入者,一出手就带给他们强烈的震惊。 这个境界,他们苦练十年都还未曾窥探门境。在江湖武道中,能破入此门无一不是天纵奇才,足以称霸一方。似乎有点明白,他凭什么如此莽撞。 “江湖杀手,都这么没见过世面?”沙通天把鞋跟抖直,u看书wwuukashuom 实际上他给了这些亡命人逃跑的机会,就在刚才,可似乎没有人理会。 “你以为一个问道,就够资格了吗?” 愤怒的吼声,杀手们不惧反倒更进一步。 他们赤手空拳地冲击,把另一只手的声音巧妙地隐藏下去。 “那还需要什么呢?” “你不会知道了。” 站着的杀手们还能笑得出来,但几个呼吸后,他们全都躺倒在地, 一片哀嚎取而代之。 只有寥寥几人捂着伤口,撑着墙想要逃离这个魔鬼领域。 “太快了,太可怕了……” 但是因为伤口过度的撕裂,血液流失的速度,连这样一点力气都成为最后的奢望,无助地躺倒,再不能爬起。 “不能,不能再战斗下去……绝对不能……” 一个扭曲的身体双臂环绕,用力抱着自己的脖子,想阻止它的分离,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只是徒劳。 地上发出连串的“咚咚咚”,是一个圆滚的东西…… “死者为大……” 红色的小溪漫过浸透,将所有地上的躯壳连接在一处,杀手们没有闭眼,要看清他们的归宿。 只有一个人影平静地垮了过去。 “我原谅你们的不敬了。” 是一边倒的碾压,完全没有任何的悬念。 将近十个人,一拥而上,却没有人碰到,追上了他的剑, 更何况,他还只拔出了第一把剑。 幸运的是,死去的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一百六十五 勾佬出手 白玉巷水底。 鬼集十二条通道之一,追寻尽头, 一处挂着“午”牌的矮屋,幽绿灯笼挂满屋檐,烟气连通。 附近上百房舍里,唯一有资格亮着的地方。 所有来参加过赶集的杀手都明白,或被告诫过, 这是此间勾佬杜绝见客的标志,只有灯笼变红,才能叩门求见。若是恣意打扰,即便是白鹭领主亲到,也绝对要睡上一个月不安稳的觉。 外头的绿光足够噬人,屋内没有再生火烛。 两个人影,交谈着。 桌子上是一座金属搭成的闪亮小山,黄一堆,雪一堆。 一个带着点咳嗽腔,旧衣破帽的半百中年人,用一根芦管敲碎小山,分出一小半,然后把其他往对面一推:“依规矩,定金两成,鬼集取一成,这里是另四成,剩下的四成,金主布置的第二个任务完成后,老夫我会亲自送到你手里。” 对面是个面庞圆润,衣着翩翩的富家少爷:“不必那么麻烦,剩下四成,勾佬您都可以拿走。只要你透个风,把金主的名字告诉我……若是我猜中的那个人,呵呵,这里的四成也都是您的。” “这也是规矩。”勾佬捅着芦管,不耐烦打断道,“拿走这些钱吧年轻人,足够你花上半辈子了。杀手能留下花钱的命,要懂得惜福。” “我只觉得这个任务很有意思。” “杀手不为钱财难道为了道义,你不配再叫这个名字。今后不许再来鬼集。白鹭城的买卖,于你这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次。” 勾佬骤然动怒,用对待买卖的冷酷,就要把杀手和他的赏金送走。对于这次买卖的内容,鬼集也许获利不小,以他个人而言,非常厌恶。 “这可是白花花的现财,勾佬……”杀手适可而止,打开他的那只破口袋,故意放慢,把桌上的金属一块块丢进去,“这里就咱们俩个人,我保证我不会透露出去。” “滚。” “希望勾佬您再好好想想,没什么事今天我就先走了。”接连的冷遇和鄙夷,谁都不会有好心情。 就在这场密谈即将终结,外头的幽绿灯笼突然闪烁了一下,一个个都跳转成橘红。 有人急匆匆地撞开门跑进来。 勾佬扫了那人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像是读懂了他的眼神,发出一道不悦的闷哼。 “外头刚才那阵动静,可是来了对头?”风奇角问道。 “嘿嘿,又有不长眼的老鼠上门。” 进屋的杀手悻悻推在一旁,添了句:“勾佬,是个外城人,叫什么沙通天。” 风奇角讶了声:“这人是来找我的。有趣,我还想着有空找他玩玩,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是你的赏金,拿好了。”勾佬顿了声,“你终归不是鬼集的人,我不管他和你有什么恩怨,今日都轮不到你出手。” 进屋杀手忙道:“勾佬,那人是问道宗师,咱们好几个人都折在他手里!” “问道?又如何,这些年死在鬼集的宗师还少吗!” 勾佬大声咆哮着,低下视线来,“他闯到哪里了?好家伙,居然这么快……走,去迎迎咱们这位贵客。” “勾佬,这边,那小子刚刚过了斗牛迷宫。” “不急,他至少要在里面兜转一个时辰,我们正好瓮中捉鳖……” 两人离开午房,直奔出两条小巷,嗅到一种古怪味道,夹杂在草木花香。 “这是……” 勾佬脸上抽动,加快了行动步伐。 瞧见不远外台阶上一片狼藉血迹,被击倒的杀手如同虾兵罗列。大多数人都还剩下半口气,这全得幸于闯入者为节省真气,没有对他们使出完全的杀意。 “啊!”跟随的杀手面色惊慌,上前扶起一人,问道,“你们全都……迷宫,迷宫怎么样了?” 那人奄奄一息:“迷宫……早就破了……” 旁边人伸手拉扯:“勾佬,救……救我……我看见了他的脸……” “不要摇尾乞怜。” 勾佬吐了那人一口。 杀手们的哀号呼唤丝毫没有激发他的动容,反倒让他变得更加坚固强硬。 这是一个少有的强敌,连跟随的年轻杀手都颤抖起来:“勾佬,我们要不要再等一等……” 勾佬完全没听到,就要从杀手之间跨过去,目光落在一处,那是他最器重的一个手下:“那沙通天,人逃到哪里去了?” 手下像是被重力击晕了,半晌才醒来,在勾佬的催问下,伸手指了指他左耳后方。 “好,他还没有离开。”勾佬满意地说道。 对面巷子口的树梢上,有人斜斜地躺靠着,说话了:“白头发,你就是这鬼集的勾佬?我好声好气进门来,你们的人为何一言不发就要大打出手,这是个什么道理。” “小子,你来错地方了。”勾佬还沉得住气,但那些杀手都是怒不可遏。 “难道以多欺少,就是你们的规矩?” “少说废话,给我下来!” 突遭敌手,大感快慰, 勾佬全部真气周流身侧,须发倒张而出,身形不减当年风采。他虽然还未问道,但自负依靠多年临阵对敌的经验,可以与这后生小辈一战。 年轻杀手看得血脉贲张,这就是勾佬的实力! “给我开!”勾佬一拳击中树干,狂风席卷一般落叶当头雨下。 方才藏身之人闪躲离去,u看书 .ukansh到了另一个屋顶,不失一点风度,反劝道:“慢着点,小心摔着。” “年轻人,逃兵是无法结束战争的。”勾佬见对方一味躲避,并不骄傲,心底也忌惮无比,但是眼下他背后乃是整个鬼集的脸面。 地上那横七竖八躺着的受伤杀手,所有眼睛都盯着他在看,他必须有所行动。 “动真格的吧,亮出你的气剑,让我瞧瞧你的本事。”那讥讽声音不耐烦了,顿了顿,“不会你连六锻都没有,这鬼集十二勾佬的门槛这么低呢?” “你,放肆!” 不单勾佬,所有杀手都是极度愤怒,这是对他们最大的羞辱。 “我陈天子杀人,从来不靠那些花哨玩意。”勾佬拔出藏在小腿左侧的小剑,趁对方听他语言走神,一个真气扫尾,直扑而上。之前那十几个回合的隐忍,全都是为了这一刻! 而就在同时,问道气剑的光华同时绽放,勾佬没有半点畏惧,他知道面对这种威胁,只有避其锋芒。 但万万没想到,他的凡兵俗铁千快万快,还是慢了一线,方才碰上那真气长剑,就像是冰块遇上了沸水,以一个极其骇人的速度存存瓦解,眨眼就不剩下半截。 “哇!”胸口猛震,勾佬噗噗两声,扑飞出去。 最后关头,他运气毕生掌力奋不顾身往前一拍,想要与对方鱼死网破,但是沙通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凌空就是一脚。 斗到这个时候,胜负分明。 所有在地杀手都发出绝望般的悲鸣:“勾佬!” 一百六十六 3座迷宫的崩塌 “勾佬!住手啊!” 年轻杀手们嘶吼得的心肝碎裂,这里明明是他们的大本营,对方却是横行无忌。他们是白鹭水底的骄傲,只有绝对的精锐才有资格守卫十二迷宫。 十几年的时光,何曾见过这样惨烈的一幕! 偏偏他们毫无任何办法,几个伤势稍轻的奋勇起来,冲上去,连那人的衣角都没碰到便被再次击垮。 “不要再……做无意义的牺牲!” 死亡的恐惧里,一个声音竭力喝止,所有杀手都怔住了,他们知道这声音的主人。 一个两人高的大汉,虎目落泪,叫了声:“兄弟们,快逃……” 杀手无情,只为钱财。 当那满是杀戮气息的凶光步步走来,这大汉却并没有转身,而是举起手中的大斧,用一种血勇冲了上去。 “杀手之名,不容你……” 斧碎,头裂,血流七步,只在一念之间。 对方的气剑无影无形,直接穿透了他宽阔的斧面,宛如一道破碎的弧光。 没来得及感受到丝毫痛苦,轰隆一声砸断地砖。大汉的头一直滚着,完全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幸运的是,他没有经历痛苦。 “为什么要这么蠢?”气剑主人慢下来,露出非常不悦,他踏着燃烧的真气气浪,“你以为你为他们牺牲,他们就会感激你吗?他们只会感激你没脑子。现在恭喜你,你做到了。” 他走过去毫不避讳,一脚生生踩了过去。 “咳咳咳……”代号“天子”的勾佬倒在血泊中, 他极为勉强地侧过头来,注视着那个姗姗来迟的模糊人影,嘴巴动了两下,“此人……他的气剑碰不得,你你也快……逃……” 风奇角笑笑,完全没有大敌临头的压力,朝着前方:“啊,没想到你的修为这般深浅,神鹿庄主,你很了不起嘛。” 沙通天这才发现还有人站着:“你果然还活着。既然你在这儿,那我就少沾点血好了。”怜悯地看了眼地上的老者一眼,他被气剑贯透了心肺,至多只有半炷香的命。 这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有太过的怨恨,只有挽留与恳求:“不要杀这孩子,他是个天才……不出十年,就能继承……” “你没这个资格。” 沙通天刚要开口,风奇角抢先一步,用一道掌力扭断了他的脖子:“好了,没有碍事的人,沙通天,咱们俩是时候殊死一战。” 沙通天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十分困惑和苦恼,最后选择不开口。 他好久没有见过这么疯疯癫癫的人了。 风奇角被羞辱了一般:“你这样看我,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能赢了我?我来自中州,卑微该死的老羊人,你连凤麒蛟的大名都没听过。他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戏术士,而我,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弟子!” “身为容器要有容器的觉悟。你觉得你和地上的死人有区别吗?别浪费时间,乖乖和我去领主府走一趟。”沙通天抬眼看向西南方的屋顶,叹了口气,“得,再让你多看一会儿戏。”话音落下,两道呼吸声同时赶到: “神鹿庄主,手下留情!” “啊,天子!”丑房和申房的勾佬破关而出,听说是神鹿庄主大驾,本还抱着化敌为友的奢望。 但看见这一地的惨状,所有杀手精锐非死即残,连镇守本道迷宫的勾佬都遭了不测。不是什么小小误会,而是一整个迷宫的土崩瓦解,今日之事注定不可能善了。 这个仇,两个勾佬从屋顶跃下, 上前查探尸体鼻息,都是惊怒无比:“沙通天,你不要以为你打通了白鹭家的门路,就可以在这里胡作非为了,我们的规矩百年来白鹭家也不敢插手。” “我觉得规矩是个好东西。但至于杀手的,就免了吧。”沙通天懒得解释,不耐烦地一指,“我要带这个人走,你们最好不要挡我。否则,后果你们自负。” “杀了人就想跑,勾佬没有这样的规矩!”两个勾佬盛怒之下,立刻动手。 他们虽握不准沙通天的真实实力,但见他这么年轻,能突破到六锻已经是天纵奇才。再往上半步,已是突破认知。 多年来养成的傲然底蕴,让他们明白,当断则断,他们也许不知对手,而对手也同样也是茫然。 沙通天眼前一亮,说道:“来得好,你们俩真气贯通,至少还有气剑可拔,不像地上这个老鬼,一点儿意思都没。” “看你还能笑多久。我虚空二老,不斩无名之辈,今日你算个例外!”两个勾佬合作之下,才能拔出气剑,不想这一点直接被点破。 心底的慌乱,他们用轻笑一语带过,逼到沙通天三步之内,uu看书 .uuahu 这一击志在必得。 沙通天的气剑也在意料之中,两人合剑进击,完美掩护,知道他们比较真气纯属找死, 这一刻突然撤手,另一人掏出一把寒匕直接刺穿虚空,而脚下瞬息的拉进距离。 这一脚着实诡异,就连在旁边细瞧的风奇角,都忍不住咦了声:“幻影无踪,你是中州门派出身。没想到这小小一个鬼集,网罗着江湖三地的高手。” “嘿嘿,你倒是眼毒。秘技暗杀!” 这是他们两人多年以来的得意手段,就是要攻其不备,即便是再警惕的目标,面对这鬼魅般的闪现,都要慌忙中交出后颈的全部防御。 几乎可以预见,他倒地而亡,跪地求饶的画面…… “唉。”风奇角也有些失望,若沙通天就这么简单死了,今晚不就不好玩了吗? 但就在这时,一个勾佬失声叫道:“不好,速退,他还有一把剑!” “什么,不,可能!” 就在那象征了断的青白之剑背后,猛然生长出另外一朵暗紫无华,更为纯粹分明的秋意肃杀。 如果说之前单剑的沙通天还有道理可讲,他双剑傍身时瞳孔里就没了人的颜色。 什么道理,都他说了算。 勾佬爆发出一个怒斥:“你这魔头!受死!” 再想回救没了任何机会,连退三步,在伙伴胸膛被刺入之时血雨模糊双眼,恐惧里失去思考的意识,紧跟着他自己也“噗噗”一声栽倒在地。 不到半个时辰,鬼集十二勾佬,一下子就陨落了三个! 一百六十七 拔出气剑,当场自杀 如果事态继续按照这样发展下去,别说这几个迷宫,整个白鹭城水底鬼集,说不得就要毁在此人手中。 失去规矩的杀手,同样将失去理智,倒是将是白鹭之灾。 “好,好好……”风奇角边鼓掌边赞叹,眼底闪烁,方才那两道气剑齐鸣的美妙画面,不可思议,让人眉眼留恋。 他很想再看一遍。 “十公子在哪儿,说出来,我让你再看看一看明早的太阳。”沙通天改变了想法,带这个容器去领主府,没有任何价值。 他不想提着垃圾走半个白鹭城。 风奇角反而问“沙通天,你有两把气剑,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修炼的吗?你告诉我一个,我也告诉你一个。” 沙通天想了想“这儿不成,想练得去星海。江湖修炼两种功法,完全不可行。” “我不知道,我是说,你要问的事。” “你亲自动手抓的人,你不知道?”沙通天非常不满。 “其实也难怪你会认错。那是我一个手下,她精通易容之术,当日假扮成我的分身混入赏荷宴……趁我表演戏法,吸引所有注意之时偷偷抱走了十公子……” “你说,她是,在装扮成你?”他强调最后那两个字。 风奇角没有否认。 “真是有趣,诙谐,幽默,那你知道你也是某人的分身吗?”沙通天一直观察着他的眼神,想要找到一丝破绽,但他失败了。 笃定而坦然,就像是讲早上的见闻,没有一点儿慌乱“分身?你在说什么呢,我是凤麒蛟最得意的徒弟,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我明白了。”沙通天像是被说服了,又似乎是在思索他的逻辑,“既然你承认她是你的手下,那你为什么要杀她?她没有告诉你她把十公子藏身的地方?” “她疯了,假扮我竟然走火入魔,完全把卑贱的她当成了我。她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失控的玩物,我只能杀了。呸,真是脏手。” “原来是这样,你很生气……那你找到他的那一刻,她大概也非常的惊怒吧,你们竟然长得一模一样。她一定疯狂地想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你,但可惜的是,她不是你的对手。” 风奇角道“你猜得很准。她当然不是。” 沙通天慢慢摇头,口气充满无奈“我没见过这么荒谬的事,是人发明了水桶,制作了上千个,可每个桶却都认为自己才是最初的那无可替代的一个。为了证明,每个桶都卖力干活。是桶太愚蠢,还是人太聪明呢?” 风奇角听他怪声怪气,愤愤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曾经注意过你自己的脸吗?” “我每天都会为自己画眉,这一点不用你操心。” “我想问的都问完了,比起让你醒悟,意识到自己悲惨的命运,终身都只是一个无用的容器……这也太残忍了……”沙通天最终下了决心,“你还是直接去死吧。” 面对沙通天释放出的燃烧气浪,风奇角两手空空,即便是目睹了三个勾佬的暴毙,他依旧感受到一种骨血里的战意,兴奋无比。 “好啊,就让我这个凤麒蛟最得意的徒弟,来领教你的一生双剑,哇哈哈啊哈……当我拔出我的剑芒,你们一个个都要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躲藏在角落,苟活半口气的杀手们发出战栗不已“你,你真能打败这魔人?”他们从这富家少爷身上感受到一种强大的气场,他的信心无与匹敌。 风奇角轻蔑一笑“他的修为,至多不过六锻问道,料理他,我只用半只手就够了。” “你要是能杀了他,为三位勾佬报仇,我们就尊你为新的勾佬!藏在三座迷宫,鬼集几十年来积累的无上财富,都是大人您的!” 杀手们找到了靠山,都喘了口气,把恶毒的目光化为弓箭射向沙通天。 这一晚来,十二勾佬捍卫数十年的规矩被粗暴地打破。 规矩本就是有力者的工具,对内坚固的同时对外也不堪一击。他们需要一个新的有力者出现,带领他们重建。 在杀手们救世主般的呼唤里,风奇角整个人意气风发到了极点,仿佛他已经登上了山巅。 “诸位勿慌,同为杀手,这件事我一定会管。至于这个神鹿庄主,一定会死在我手里!”风奇角狂笑不止,“沙通天,你不是我的对手,你现在跪地求饶,我给你个痛快。” “哦。”他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和疯子没什么好说,忽然开口,“你能拔出气剑,我立刻自杀。” 所有人都听呆了,包括地上三具勾佬尸体,差点都要诈尸跳起来。 太嚣张,太目中无人了! “哼,只有遇上生死强敌,我才会使出这绝招。你今天勉强算上半个。”风奇角一阵激动,就要手刃这个强敌,流转全身真气,在掌心化为一个漩涡,到底还是短了几寸。 他并不紧张,擦了擦手“等等,我需要酝酿。” 所有杀手都满是期待。uu看书 .uukanhu 沙通天一步步,踏得响亮,面无人色地从他身边经过。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的真气太强大了!” 风奇角这才注意到,那个声音在提醒“够了吗?” 两人几乎要撞到一起,太近了,他被惊得坐待在地。 “怎么会……怎么会……”使尽了一切努力,但偏偏一点儿气剑都凝化不出,终于意识到什么,“沙通天,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夺走了我的气剑?” 风奇角扑上去,就是一拳。 沙通天毫不客气地一扫衣袖,他头磕到地上,血流不止,仍是叫骂“你,你这个卑鄙小人!你自知不是我的对手,就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我不认输!” “哈哈哈,我是凤麒蛟最得意的——” 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杀手都接受现实,灰溜溜地溜走,他们是疯了才会相信那个蠢货。 “结束了……鬼集的历史结束了……” 唯一值得惊异的地方,他实在是太弱了,却弱得如此膨胀,直到死的前一刻还自认稳操胜券。 这也许就是无知吧。 沙通天俯下身来,冲那渐渐僵冷的眼神吐了口气“你就是个容器啊,下辈子好好当个人吧。” 一百六十八 鬼集开 这本该是一个安静的黎明。 但随着那串带血铃铛的转动,一切都扭转了。从十二条巷子里飞出的阵阵乌鸦,预示着隐藏鬼集的大门已经被打开。 曾经的禁忌,只是眼下的一个玩笑。 “这个时辰,鬼集怎么开了?不对啊……” “今天没有任何先兆,发生什么事了!勾佬呢?” “啊,强开鬼集,大闹白玉十二路,天,这到底是什么人?” 没人真正了解事态,他们本能地抗拒,这一定是一个陷阱。但是鬼集一旦打开,所有杀手都必须到场。 这也是规矩。 对于大多数鬼集杀手而言,杀人并不是他们的主业,关北虽大也没有那么多人可给他们杀。金主的钱不是大风刮来,每一枚背后都血迹斑斑,得用命去换。 按照最普遍的情况,大多数杀手一年半载也接不到一桩靠谱的生意,只能喝西北风。和其他所有下三流行业一样,多数只能成为水底的草叶,日复一日传诵着杀手之王的英歌。 但是只要做成一桩,就足够他们后半生不愁。 来鬼集的杀手都抱着这个念头。 菜农,木匠,屠夫,哪怕是残废,各种各样,各行各业的人,从身怀绝顶武功的内家子,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要有杀人的胆子,鬼集就欢迎。 杀手考验的从来不止是武力。 “这座迷宫也崩塌了!王八蛋!” 曾经一颗鬼石就价值百两,而眼下进入十二迷宫却是如此简单, 纷拥赶来的杀手们人数众多,底气十足,但很快他们就全都哑口,被眼前血淋淋的场景惊骇万分。 哪怕是最后一点奢望,也在看到那巨木旗杆上,三名勾佬早就断气的尸体被年轻杀手吊起的一刻,彻底破碎。 赤裸裸的羞辱,比用鞭子抽打还要心痛,眼泪先一步在眼眶中碾破,模糊一片。 勾佬在他们心中,才是真正的领主。 “啊,白鹭王啊!我的王!”杀手义愤填膺地冲上去,先将那几个小子揍了,“你们造反了,连勾佬都敢杀!” 盛怒如雷,有人直接拔出了武器,挺直而向。 “啊,不是我们,我们哪里是勾佬的对手!”年轻杀手们叫苦不迭,却不敢解释。 屋内的人没有开口,他们连躲避的念头都不敢有,就这样生生被燃烧的人群给杀死了。 直到血红漫过视线,众人这才清醒了些,他们恼怒地丢下手里的凶器。可恨没了泄气的对象,就这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喽罗,险些毁了整个鬼集。 这时屋内走出一个人影,开口道:“是我叫他们做的。” “原来是你,你好大的胆子!” 所有杀手正趁跑了谋逆的凶手,就要一拥而上,为三名勾佬报仇,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毕恭毕敬,一下子全都愣住。 “沙……沙庄主,怎么是您?” 眼下沙通天在白鹭城如日中天,群鹿鸣山一如神话,不被认出来反倒稀奇。看他虽然被围堵住,仍是闲庭信步,来到了那巨木旗杆之下。 刚才那个叫的最凶,说要“打断你狗腿”的男子直接旁边的人被按了下去,你吃狗屁了,竟然敢对沙庄主不敬! “您这种身份,怎么会在鬼集……”有人一拍脑门,“您也是看准了鬼集的招牌,想来做一笔生意吧。最近有什么人惹您不高兴了?” 众人听得好奇,都暗暗现在心底盘算起来,如果神鹿庄主出价,他们有没有运气去接? 只见沙通天无动于衷地走过去,指着上方那三具,转头四顾:“天没亮之前,这三个老东西冒犯了我,我本不想与他们计较。” “但没想到他们变本加厉,要取我性命,万不得已之下我才被迫出手……现在转动血铃铛唤大伙儿来,就是做个见证,这人,确实是我杀的,但这锅,我不背。就算闹到领主府去,我也不亏这个理。” “什么,真是沙庄主您?您……就一人,连斩了三名勾佬!” 直到这一刻,所有人才听懂了,也怪沙通天说得太明白,昨晚摧毁鬼集三座迷宫的人,就是他。三位大勾佬性命被夺,也是拜他所赐。 面面相觑,哈哈大笑。 “沙庄主啊,可别开这种玩笑。谁不知道您是星海来的卖鹿人,老实本分。您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杀得了勾佬呢?” 不少人都把沙通天刚才所说当成了笑话,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自己才是。 面色冰冷,愈发僵硬。 “沙庄主,真的是你……” “没错。” “可他们是鬼集的勾佬。” 沙通天看向问话之人:“那白鹭城是谁说了算?” “水面之上自然是白鹭领主,可这里是水底。”有杀手刻意强调,同时悄然迈开后腿,“沙庄主,你坏规矩了。” 在鬼集,在水底,uu看书 .ukanshu.m 规矩就是呼吸的权力,这两个字比什么都重。 哪怕是眼下,十二勾佬死了三个,迷宫也只剩下九座。但没人相信,沙通天能在九大勾佬的围攻下,还能全身而退。 之前的热情荡然无存,剩下的是全部的敌意。 一下子,没人再站在十步之内。 沙通天打了个哈欠,一宿没睡的疲惫:“我不喜欢这里的规矩。” 几个人齐声大叫:“鬼集的规矩是依靠大家的觉悟,才在领主府眼皮子下建立起来的,就是为了给无辜的弱者一个机会,保护命运的机会!” 立刻有人接着道:“勾佬是保护大家的人。因为有勾佬在,所以那些大恶人才不敢放肆,因为他们知道,这关北白鹭,还有人能制得住他们。也许一个人出不起钱,但一百个人,一千个人,总能凑得足。” “什么无辜的人,我看是缺钱的人吧。”沙通天毫不留情地打断,鄙夷,“依靠你们这点可怜的小聪明,就算能杀几头恶龙,到底又能怎样呢?愚蠢。” “您懂养鹿,您懂穿越两界,您懂如何讨好白鹭领主,可您就是不懂鬼集。也对,像您这样的大商人,怎么可能明白我们这些贱民的心声。”所有杀手都发出一串笑声,充满寒冷。 毫不怀疑,在这笑声结束之前,他们就会一起发起攻击。 几乎前后,半空之中降下一道厉喝:“沙通天,从这一刻起你就是鬼集千百杀手的公敌!追杀你,天涯不远,至死方休!” “啊,是蓝猫勾佬!太好了,他回来了!”人群欢呼。 一百六十九 大树 “变热闹了呢。” 沙通天循声看去,那是一个青红长衣,窄袖飞虹,单脚立在墙顶上。随着真气的升腾,整个人的衣袖都鼓起一大圈,像是跳动着泡沫状的闪电。 他的余光压得很低,另一只手慢慢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沙庄主,你今天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孤身前来。鬼集的水将淹死你。” “果然是卯房镇守。”所有杀手欣喜万分。 昨日事发时,许多勾佬并不在鬼集坐镇,现在他们得到消息就第一时间赶来,足见对抗击外敌的信心与坚定。鬼集荣耀,任何人不可侵犯。 果然,除了蓝猫,眨眼间又有两名勾佬出现。在人数上,鬼集再次取得了绝对的优势。 看似无意,早在胸中,三名勾佬恰巧构成一个三角,而下方的沙通天就处于矛头正中,毫无逃脱的可能。他尝试了一下,就放弃了迂回。 “这么多年了,敢强开鬼集,沙通天你算是头一个。” “沙通天,你自寻死路,今天怨不得旁人!” 光从气势上来看,沙通天斗志全无,拱手憨笑,就像是一个饭后散步的大肚老头。袖子里顶多藏着几个偷来的破碗。 而三名勾佬无一不是凝重万分,全力以发,牢牢按捺中场中的风雷。看到三位同道的尸体,几十年的交情,他们就恨不得立刻把这老羊人撕成碎片。 只有临敌的冷静,还紧紧拽住了他们。 赶来的杀手们没有目睹昨晚的惨剧,对于地上那些人脸上的恐惧,纷纷嗤之以鼻。 “三位,一起上吧,先废了他的两只肩膀。” 蓝猫勾佬的建议,得到了其他两名勾佬的肯定。三名勾佬对付一个目标,已经是极大的殊荣,再等援手传出去反惹人耻笑。 今儿哪怕是九命的猫儿,也不够花。 真算起来,天子勾佬三人实力只是十二迷宫中的末流,能混着全靠资历。而他们三位则是真正的砥柱中流,能够镇压大局的存在。 三把闪烁明亮,吐息浩荡的真气锋芒就是最好的证明,焕发瞬间,整个倒塌的迷宫仿佛都重新站起。 “恭睹勾佬绝技!” 所有杀手自觉退开一条直线,让出战圈。问道宗师激战,稍有不慎便是天崩地裂,更何况还是以三对一。 即便是神鹿庄主,绝技也不可能逃脱,有人甚至心疼起他还未出生的小鹿崽。想着,若是这沙通天一死,白鹭城恐怕又要掀起许多风云…… 三大勾佬出手无痕,同时从原地消失,赫然就是传说中的杀手刺杀一道。一道影子出现的时候,必然有另一道影子倒下。 死亡的血腥味在雀跃, 突然有杀手惊呼了声:“等等,诸位,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这种生死之际,出乎意料,沙通天仰起脸,完全没有把三人合击放在眼里,轻轻开口:“三位,太慢了。” 隐藏在虚无之中的三大勾佬,尤以蓝猫最为惊愕,他藏身雷霆的手段竟然这么轻易就被破解了?不可能,这小子一定是在虚张声势,他再无犹豫,全部真气荡为虚烟。 可就在他的气剑破空而出,以一个刁钻的螺旋弧度,鬼神莫测—— 另一边两大勾佬与他心神相通,盘算了至少十种计划,把目标的应对尽数封死。 可万万没想到,即便是这样缜密的刺杀计划,那生死漩涡中的人影只是轻轻一转身,就看中了他的双眼:“这点手段,对付江湖高手还过得去,在星海就是个笑话。你们再好好练练吧。” 这一望,老猫儿心魂俱裂,未待对方真正出手,自己的手里剑先都丢空。而其余二人为他应对,也受真气冲击,向后扑飞而去,重重地撞在墙上,一连塌了数米。 一口口黑血吐沫,三人的身体被尽数掩埋,一时间生死不知。 在场众人更是死寂一片。 这一出手,再斩三大勾佬。 别说一天,就是放在半炷香前,这结果谁敢相信? 当所有围观杀手回过神来,包括蓝猫在内,三个勾佬都已成了废墟下的一个破砖。惊骇之情太过,以至于没人想着去搬开石头救他们的勾佬出来。 连靠近一步都没有,免得被砸到。 “为……什么……” 这一下,再没有任何人怀疑沙通天的实力。连三名勾佬联手,三把气剑都不是他的对手,弹指之间灰飞烟灭。可见方才他所说非虚,他真得有毁灭整个鬼集的力量。 难以相信,他的武道修为迈入了何种层次?七锻,甚至更高…… “你不是神鹿庄主,u看书ww.uukanshu.c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个嘶哑的声音。 沙通天缓缓扫视过去,拍了拍手上的灰,并没说一句话。但他的回答,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种本能上的威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规矩,变成了笑话。 被他瞧见,人人都俯下身去,生怕成为下一个倒地。 沙通天有意无意地摇头,再没有人了,就在他要转身离去, 一个强大的气息从天而降,带着寻常真气燃烧都难有的鸣动,无论速度还是力道,都还在方才的蓝猫勾佬三人之上。看见这道宽阔的身影,有杀手脱口喊出了他的名字,但转瞬就变得无比绝望。 已经有六名勾佬惨败,又来一个,只是再多一个牺牲而已! 今天鬼集十二宫流的血实在是太多。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来者露出暴虐,对着所有杀手,训斥。 他也许看不见墙下掩埋的三具,但那旗杆上地血看得清清楚楚。 杀手们颤抖着,一边是魔鬼般的敌人,一边是尊贵的前辈。 又是一名勾佬! “你的鬼名叫什么?”沙通天打量了他一遍,发现他大约四十出头,但五官分明,十分干净,挑衅地动了动嘴角,“你也想为这三个人报仇吗?” 第七名赶到的勾佬没有作答,而是对准了人群,大声训斥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参见我们新的鬼集之主!” 说完立刻转过来,单膝下跪,长长拜倒:“属下丑房镇守,大树,见过集主。” 一百七十 5个老男人的浪漫 鬼集黑暗的一天。 纵然血可以洗去,太阳可以再次升起。 子房迷宫,往日森严肃穆的椭圆长桌,十二个位置只坐了一半,显得冷冷清清。 不会再有人来了。 年轻的杀手没有资格进屋。 长桌两侧所有目光都对准了一处,两个身影率先拍案:“烂木头,你这个懦夫,你竟然容忍一个外来人践踏……没有人能从迷宫全身而退,你这样是在毁了我们鬼集!” 对于今早发生的事情,这赤裸裸的羞辱,五位勾佬皆是最大程度的愤怒,只是克制不同。他们更恨自己来的太迟,否则定能为六位同道报仇。 与对面这个懦夫不同,他们道义尚在:“当年天子就是瞎了眼,竟担保你这种人继任勾佬。他的尸体就在眼前,你却不选择为他报仇。你可对得起他?” “天子,老猫儿……你们的仇,我们一定会报。”勾佬霍然起身,他们不选择犹豫。 “都骂够了没?”孤零零坐着的大树勾佬,被泼了一脸的冷水,终于喝了一声,“你们清醒一点,真抵抗下去,鬼集就真得要尽数崩塌,十二迷宫一个不留。这种结果你们真的想看到吗?” 是啊,已经有六名勾佬葬身在那人手中,气脉尽断…… 更恐怖的是,即便是以身法见长的蓝猫勾佬,那无影闪电,也没能在那魔头手下走过三招…… 令人绝望的骷髅气息…… 所有守在屋外的杀手听到前辈的激烈争吵,依旧胆寒在心,如果存在唯一一种胜利的可能,那就是十二勾佬一起出手。但现在,这种可能也已不再存在。 绝大多数人战意溃散,信服匍匐,就如大树勾佬所说一般,斗下去只是毫无意义的牺牲而已。为了最后一点火种,暂时的卑躬屈膝,也是可以同情和原谅的吧…… “忘记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大树勾佬起身,换上一种耐心的劝告。 五名勾佬听完,却是同时说道:“树,你忘了,我们是杀手。” “杀手能杀死所有人,只有风险大小,耐心多少。” 那种眼神在大树勾佬,无异于讥讽,他摇头:“你们没有见识过,他的实力至多展现出一半……如今这个关北,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你们只记住他是一个老羊人,却忘了他同样来自星海!” “星海又怎样,再强大的炼气士,他们的气龙无法在这里唤醒。”鬼名幽魂的勾佬,用剧烈的咳嗽嗓音,“我们根本用不着怕他!” “星海炼气士太过依赖气龙,也带来一个最大的缺陷,肉体修炼恢复一重难上一重,往往达不到六重以上,但是这个人是例外,以我看来,他根本没有气龙。他走的是万年不遇,以两气滋养肉身攀登云之涯的邪路……这条路一旦被他走成,实在难以想象。” “没有气龙?哈哈哈……” 五个勾佬齐齐走出大门,大树勾佬面色怒红,追上去大叫道:“你们执意去寻死,鬼集又怎么办?” “鬼集已然毁了。” 那五个或苍老,或蹒跚的身影,早就金盆洗手的暗刺,念着他们年轻时那句誓言,“天涯虽远,至死方休。” 齐齐消失在迷宫的深处。 听到那接连响起的五声血铃铛,所有还在白玉巷的杀手,无一不长长闭目。鬼集的规矩,任务由难到易,帝王将相,哪怕是最高一级,也难见勾佬出鞘。 而这一次,要去杀的,是一个魔。 …… “我倒要看看,你的真面目。” 沙通天上前,用真气按住第二个风奇角的脸,感知里,那依旧是一张空白的五官,原本的模样无从追寻。他还是低估了这夺魂易面之术的威力。 “到底是怎么的折磨和改造,才能让一个人完全否认自己,从属于另一个身份?”沙通天离开鬼集,一路思索,未能释然。 每个人的成长都是一个认识自己的过程,常理而言,这种近乎灵魂上的破碎无法完成。 除非, 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念头, 这种夺魂、改造从婴儿时期就已经开始。 一个稚嫩的孩子,从刚刚记事开始,被灌输一种意识——你不是自己,你只是一个还未苏醒的容器。 你是在中州最伟大的戏术士,凤麒蛟的徒儿…… 直到某一天,使命降临,你会苏醒,获得远超过常人的能力…… “当真是丧心病狂。”沙通天很不愿接受这种推断。 但从眼下获得的情形,从这两个例子来看,都是极端的狂热的自信自负,他们完全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风奇角”。 二号去求贤馆杀一号的时候,甚至没有一丝动容和怀疑。 “混账。”如果真是他猜的这样,他绝放不过这些家伙,那背后操纵这些容器之人,所谓凤麒蛟的徒儿,还有真正的凤麒蛟,不管你是什么人,还是一群人。 无法原谅。 走之前,沙通天问了所有杀手一个问题,你们还要选择报仇吗? 没有人敢反抗他,于是他布置了他的命令。 大树鬼佬听完,困惑地看了眼地上的风奇角,道:“他已经是一个死人……鬼集之主,你要我去杀一个尸体?” 杀手们都低下头去,uu看书 ww.uukansh.om 残杀破坏,未免太过卑鄙下流。 “你们也许不能理解,但他是一个戏术士。这只是第二个分身,我不指望你们能杀得了他。但是如果你们发现了有名叫风奇角,来自中州的戏术士,只要把消息送到神鹿山庄,就可以拿走我的赏金。” 说完这些话,他便离开了白玉巷,没有期望,意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走上前,用袖子一打那女子肩膀,笑了一下:“五小姐,这么早,难道你也是鬼集的杀手?” “什么鬼集……你小心你的嘴。我就住在这儿附近,听到动静过来看看。”路凝竹镇定自若地,“倒是你,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哦,看来是我多心了。昨晚有人在这里作妖,五小姐一个人小心些才是。” “劳沙庄主费心。” 路凝竹快步就要离开,沙通天的出现让她并不觉得舒适,忽听那个声音:“我见到十公子了。” “小十,你找到了……啊,他在哪儿?” “梦里。唉,我真是做梦都想着要把公子救出来,这种心情五小姐大概也能体谅吧。” 沙通天细致的眼神,路凝竹嗔怒作声,一下子明白她中计了:“该死的老羊人,你再敢来烦我,我绝不对你客气。我没想当白鹭领主,更不喜欢你的鹿。”说完再不回头。 后者循着她的脚步,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支玉簪,放在鼻口轻嗅了下,香气杀意,活色媚骨。 他莫名觉得有趣起来。 “路凝竹,你很害怕路路沙么?” 一百七十一 藏身幕后之人 一个时辰后,沙通天回到择士馆,身后跟着两个魁梧壮汉,裸露的双臂纹着巨鹿刺青,一种异域风情。一前一后,两人正扛着一个长口袋。 “庄主,这小子可太沉了!” “少废话。” 五鬼和六鬼两人都有些喘气,他们刚刚才从界门赶来,就背这个臭玩意走了半个城,实在晦气。 可气主人就在跟前,敢怒不敢言。 沙通天看见门口冷清,皱眉道:“看来时辰过了。” 自然而然,进馆果然没看见路逸锐身影,扫地的下人们也是无精打采。大厅内,只有几个门客还在做每日的请读。 问了管事,老仆人一脸欢喜与忧愁:“沙庄主,您可算回来了。三公子等您等到心焦,这天还没亮去领主府请罪了。哎,沙庄主,您怎么一身的血……” “不碍事,别人的。” 沙通天想着,三天期限已过,他确实失约了,安慰了管事几句:“无妨,我现在就去领主府,为三公子求情。” 管事喜道:“庄主您找到十公子下落了?” “没有。不过带回来一具尸体,领主宽厚,也许可以交差。” “啊!” 管事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连问都不敢问。 其余赶来的门客亦是脸颊抽搐。 沙通天让人照看着他点,出门直奔领主府。 对面求贤馆的人见他这副模样,都吓坏了,急忙把消息传报给路高轩:“馆主,大事不好,神鹿庄主带着十公子的尸体回来了!现在就朝着领主府而去。” 路高轩酒醉方醒,听了却是欢喜无比:“你们才是喝多了,哈哈哈,快给我更衣,我现在就去见路天鹰那老不死。” …… 领主书房。 燃着十只大灯,驱散满屋尘埃。 上方游龙锦榻作响,隐隐传来阵阵翻滚鼾声,一息盖过一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炉子里的烟雾烧断,堂下久跪之人再也支撑不住,咬着牙直挺着栽倒了下去。那股畏惧而来颤抖,借由地面向四处扩散。 他只剩下苍白的脸色,无法停止的呼吸,仰望着前方。 “三天期限已过,你找到老十了?”白鹭领主这才醒了似的,喝声落下,甚少有耐心,“看看你的样子,还有一点儿一馆之主的风度?” “不起来,就是没有了?那你就继续跪着好了,反正你这个择士馆主也一无是处!”路天鹰起身,准备离开书房。 “领……主大人。”就在这时,路逸锐突然支撑起来,“这不公平,这件事太不公平。” “你想要,说什么?” “我是没有找到十弟,但我也尽了全力,日夜思虑,您也许看不出来,这短短几天我就瘦了一大圈。可他路高轩呢,他求贤馆的人才是我两倍,对于这件事他不但不管不问,反而暗中对我的人多加掣肘。”路逸锐激愤说道。 “哈哈哈哈,你是怀疑老十是他的人劫走,故意陷害于你?”路天鹰眯着眼睛,凶光毕露,冷冷笑道,“你以为他有这个胆子?” “父亲,原来你已经调查清楚……”路逸锐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本要说的话一下子断了,伏地连连磕头,“属下不敢。只是想请大人您,下令求贤馆一同寻找十弟。” “这个令我早就传下去。你们两个废物都是一副德性。外头那些风言风语总怪我迟疑,迟迟不肯再立继承人,可真把领主之位传给你们,白鹭城就亡了。” 路逸锐连声答应,慌乱着自问:“如果不是二哥,那又会是谁呢……十弟这么可爱的年纪,根本就无怨无仇……” “你这句话问得好,老十没仇家,那你的仇家不少啊?” 路逸锐汗水涔涔,头发湿透,顾不得擦:“都怪我,否则十弟也不会落于这样危险的境地。大人不管怎样责罚,路逸锐都心服口服。” 路天鹰斥道:“要是杀了你,能换回我的儿子,你的头早就没了。” 他走下台阶,举棋不定,绕着路逸锐看了一眼,突然说道:“若非知晓这不是你的设计,我定饶不了你。”复又叹息道:“老十,你在哪儿啊……”慢慢回到榻边,目光望向梁中。 路逸锐吓得不轻,明白过来,路天鹰表明吩咐与他,其实暗里也在追究。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没揪不出那黑手。 有这一层在,他性命无碍,这馆主之位也保住了,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此时外边来了通传,神鹿庄主求见,路天鹰正在气头上,不打算理会。还是路逸锐抢先应了,沙通天走进来行了个礼:“下臣沙通天,u看书ww.uuansu 拜见白鹭领主。” “沙庄主,您来得正好,快替我说说情。”路逸锐退到他旁边,用眼神说道。 路天鹰毫不客气:“沙庄主,你好大的面子,之前来了领主府连我的面都不肯见就走了,这小小城池,当真是来去自如。” 沙通天一笑道:“领主大人说笑,我只是答应了三公子,要替他寻一个人。当时恰好有了点线索,这才急了。大人体察入微,定不怪罪。” “你在帮老三做事。”路天鹰意味深长地看了路逸锐一眼,“以你眼下的身份,为这个小子奔走,当真是折煞了呢。” “沙庄主……”路逸锐脸上冷汗不止,想叫沙通天赶紧否认,这都是他自愿帮忙。他们两个可真是一点儿关系都没。 万幸的是路天鹰并不认为,他能驱使得动沙通天,很快把目光移开:“那沙庄主忙了三天,可有什么收获?” 沙通天摇了摇头,说道:“一无所获。” “好啊。”路天鹰重复了遍,突然大笑起来,“知道这凶犯不是庄主,我也能睡个安稳觉了。想来我那个小儿子,也不值得庄主的兴趣。” 沙通天连忙请罪:“下臣不敢。” 路逸锐知道眼下他和沙通天就是一条船,帮他也就是帮自己,忙说了几句圆场的话。 没等他嗓子热,一个快速的脚步声, 却是路高轩哭着跑进门来,看也不看他们两人,几乎是一个箭头就要扑到路天鹰脚边,口中叫嚷着:“领主大人,属下来迟……来迟了……” 一百七十二 再给1天时间 路天鹰一脚把他踹下去,不悦道:“这大白天的,你又跑什么地方喝酒去了?脑子昏成这个样子,还不立刻住嘴。” 路高轩仍没听清听懂,用袖子擦着眼泪:“十弟去了,我心底难过,所以才失态了。” “你就这么希望你弟弟死?” “父亲,节哀顺便吧,我知道你心里的悲痛。唉,十弟若是知道,也一定会希望咱们尽快振作起来。” 一边有人没忍住笑。 抬头遇上路天鹰古怪的眼神,路高轩咦了声,这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回身面红耳赤:“错了,什么都错了……” 路逸锐插嘴道:“二哥,眼下音讯尚无,你这话说的太早了点吧。” 路高轩问道:“沙庄主,那你带来的尸体是……唉,我真是被下面的人给搞糊涂了。”羞得想找个地缝。 沙通天走到窗边一个手势,路天鹰准了,这才让六鬼和五鬼把一卷草席扛了进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干净的尸体,特意让下人换了一套贤士馆门客衣裳,眉眼安详,只是脸庞有些发肿。单从外表来看,根本找不出死因,更像是无疾而终。 “此人不是十弟……” 三人都凑近了些细瞧,沙通天指着说道:“这是下臣今早在路上见到的,手下在他身上发现了二馆的门客令牌,所以想请两位馆主帮忙辨认一下。” “这人是谁,我求贤馆有这人?” 路高轩还有些面生,路逸锐脸上全变了,不由退了两步。 路天鹰瞧见:“你认得这死人?”想着沙通天绝不会无缘无故,看来十公子失踪之事就落在此人身上。 路逸锐不敢隐瞒,慌忙道:“领主大人,此人是我府上的一等门客,会变些戏法,很有意思。我当时想着以后兴许能为父亲解闷,这才把他收了进来。论起武功,他的本事是很低微的。” “本事低微,能当一等门客?你这个馆主心也也太大了。” “也是此人口舌如簧,极为狡诈,戏法名为收天,属下也是一时不慎才被他骗过。”路逸锐连连解释。 路天鹰果然来了兴趣,什么样的戏法,能冠以收天之名? “戏法师?”路高轩想了想道,“沙庄主说的没错,我馆中似乎也有这样的人才,不过是个五等门客,前几日已经死过一次了,这尸体都下葬了呀。一定是误会了……” 沙通天提醒道:“两位不妨在仔细看一看他的脸,那戏术士的名字,可都还记得。” “似乎是叫,什么风奇角……” 两人给出了同样的答案,都有些心虚。特别是路高轩,自语似的嘀咕了句:“天底下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吧。” 沙通天道:“下臣有个猜想。” “沙庄主不必说了。”路天鹰拍着扶手,不悦道,“这同样一个人,在一个馆是五等,另一个馆是一等,哈哈,几步之内,竟就是天壤之别?如果我是求主的门客,我该去哪边呢?” “领主大人息怒。” 路逸锐慌忙就要求情,不料路天鹰这回对准的确是路高轩:“好一个求贤馆主,你很能察人嘛。这样的收天之才,你眼中就只配吃五等粮?” 这一下,不说成败,他的眼光就先已大败。路高轩仓促之间也找不到好的理由,只有老实认罪,他在路天鹰心中的地位大打折扣倒是其次,隐隐担忧起其他来。 路天鹰还在气头上,余气难消。 陈巢今日恰在府中,此时出声道:“领主大人,这来拜馆的人太多,两位公子事务繁重,自然不能一个个看过,有些遗漏也是再所难免的。即便是沙庄主,初来乍到,您不是也差点看错了?” 路天鹰听得冷笑:“你倒是为他们开脱。这件事传出去,必成为整个江湖的笑柄。”不过几杯茶香掠过,房中的气氛缓和不少。 沙通天把话题扯了回来:“领主大人,两位公子,下臣已经查明,就是此人用戏法为名,劫走了十公子。现在十公子就在这风奇角的同伙手中。” 他三言两语把在鬼集的事情说了,单就提了相遇、交手经过,对于十二勾佬则是自然隐去。 路高轩惊讶说道:“沙庄主,你是说这个文弱的娘娘腔,他功力未失前是问道高手?” “二哥,他是一等门客。”路逸锐怀疑路高轩一定是是酒和女人喝多了。 “二公子,此人一定都不文弱,反而有点穷凶极恶呢。”沙通天向前一拜,“想请领主大人再给下臣一点时间,一天之后,定当将十公子带回到领主身边,朝夕不离。若是我侥幸做到了,请领主大人宽恕两位公子,此事他们都是受害的一方。” 路天鹰沉吟未绝,uu看书 w.uuanshu在他的计划里,这三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他将不惜撼动整个白鹭城,哪怕水底也要颠倒。 沙通天再请道:“若是不成,请领主大人拿下臣,向所有百姓交待。” “好,就一日。神鹿庄主,我答应你了。但愿不你要我的儿子再受半点伤害。”白鹭领主耐心有限,走向内室,“时间不早,沙庄主早去早回。” “多谢领主信任。” 得到路天鹰的允诺,沙通天谢过陈巢的问候,快步离开书房。 在府门口,路逸锐追上了他:“沙庄主,这人都死了。你还怎么找,那风奇角死前可透露了什么?” “他还活着。甚至不知一个人。” “活着?” “这人是假也是真,眼下不是解释的时候。请三公子就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吧。” 路逸锐听得糊涂,也不较真,哪怕是安慰也好,长长一揖,真挚说道:“一切拜托庄主了。今日过后,但愿我十弟能安然归来,我这什么择士馆主也可请父亲另请高贤……” 沙通天握住他的手:“三公子悲观了,无论多大的灾难劫数,总将过去。”暗暗补充道,至于那时候还活不活着,就各安天命了。 路高轩恰从府内走出来,斜着觑了路逸锐一眼,冲沙通天道:“沙庄主有什么需要高轩帮忙,尽管开口。十弟能回来,我比谁都高兴。” “多谢三公子。”沙通天颔首示意,不顾二路的针锋相对,带着五鬼六鬼匆匆离去。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喘息机会。 一百七十三 你以为的以为 天空明亮,房屋灰暗。 “酒呢,又喝完了?真是没劲。” 蔺知晃动着脑袋,昏沉地从床上爬起来,睡到这个时辰,快到一天一夜,竟还是有些不够。自从做了昨晚那件亏心事,他变得不敢见到太阳。 还是等天再黑些再出去活动。 站在窗边,心里念着:“不管你是沙通天,还是路路沙……四公子的身体,请你不要怪我。为了白鹭城,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以前的你,一定可以理解我的……你也曾为了你觉得重要的东西,奋不顾身,乃至良心泯灭……” 想来他也是可笑,整日为了剩饭钻狗洞的人,却还惦记着那些不相干的…… 不,他不是为了那些贪吃的蠢货,他只是喜欢这个地方,这些他生活过的街道,那些可爱的孩子们,他们手里转动的风车和糖葫芦,他们抬起头可以看见的漂亮烟花…… 这是昨晚数个噩梦里最美妙的一个…… 不能再想了,蔺知忽然想开了,是时候离开这个地方,反正他的主子也死了,去江南也好,去中州也罢,放下那些廉价的倔强,重新开始。 他还是一个有用的,也许能在余生有所作为的人,不枉在狗洞里读了十几年的书,真是好男儿当纵横十九州。 “太没意思了,活着太没意思了……”蔺知向后躺倒在床上,想丧气地再睡一觉,他明明是白鹭城最有才华的谋士,为何要躲在这里白白死去啊?! 就因为他是个废物的义随,就活该一辈子默默无闻。 白鹭领主难道不知道他的才干,为何还是无动于衷,反要让他在烈日下受暴晒而死。 可见这老东西也糊涂了,从他害死大公子的那一天起,蔺知就明白了,根本就不该再对他有什么指望。 围城的时候,有个小卒子冒死从地下水道出城,孤身入敌营舌辩群贼,历数四族十条大罪,把那些大人物骂得理屈词穷。 可为什么没人记得那是他的功劳? “哈哈哈哈——” 想哭又想笑,那一刻,他真觉得自己就像是白鹭王附体。白鹭王不是什么白鹭领主,而是保护白鹭城的英雄。 蔺知自己也没注意到,他流泪了,是愧疚, 一半对沙通天,一半对自己…… 黑暗里, 有一双手伸过来,冷不丁地替他擦干:“是个男人,就别哭哭啼啼的,该起来干活了。” 蔺知被吓了一跳,张开眼脱口而出:“啊,你是人是鬼!沙通天,你……你竟然活着出来了,勾佬没和你计较?” “鬼集昨晚发生的事,你不知道?” “发生什么了,我一直睡到现在。” 沙通天懒得和他解释,开门见山:“现在有一个拯救白鹭城的机会,你干不干?” “你说什么事……十公子有消息了?” “你想不想救他?我可是跟路天鹰下了军令状,要是一天内没消息,别说鬼集,所有水底都将不得安宁。他这一次是认真的。” “你是故意激怒他。”蔺知怀疑地道,“如果不是二公子,那还可能是谁呢?神鹿庄主。”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但我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可惜你在我这里没有信用。” 两人紧张地对视了一眼,没有爆发。 “托你的福,我昨天在鬼集里找到了那个劫走十公子的杀手,他叫风奇角,来自中州。”沙通天添了句,“他是一个戏术士。” “他人在哪儿,你已经杀了他?” “死的是一个分身,真正的黑手还逍遥在外。这些消息白鹭领主那儿我都没透露。” 蔺知并不在乎这份殊荣,摇头道:“如果我是那人,我短时间内都不会再露面。更何况才一天,沙庄主这次你恐怕要输了。让领主失望,你的鹿珍大业也要凉透,你这一次就不该多管闲事。” 沙通天自信一笑:“你听说那个叫‘收天’的戏法吗?” “收天?徒有虚名,小把戏而已。” 蔺知想了想,这个戏法近日来在白鹭街头很是火热,许多人传得神乎其神,但他一向并不佩服这些玄学骗术,都是人吃饭的手艺,一看罢了。 沙通天注意到他的表情,缓步走到窗边,指着那昏暗云彩,叹息似的:“天空很晚了啊。不知道酒馆里的饭菜都煮熟了没,说着说着就饿了呢……” “你现在赶着去,兴许还有剩下的肉饼。”蔺知建议道,“不过这一带的酒馆手艺只够吃饱,真滋味还得去找城北的老馆子。” “城北,那确实有点来不及。” 蔺知听得他话里有话,问道:“你突然说这件事做什么,你应该吃过饭了。我不和你吃。” “也许你不相信,现在还只是辰时一刻而已,哪怕最热闹的酒馆,还没来得及生火。”沙通天笑了笑,“我是说真的,我真准备要去吃完饭了。” “辰时?这么黑了,至少也是未时!你当我是瞎子吗?” “哈哈哈,蔺知,你中了我的戏法了。你快出屋去瞧瞧,你的天还在不在。” “荒唐。”蔺知见他认真,这才将信将疑地踏出屋门, 不意一步之遥,天地形容大变, 屋内看时天空暗透星辰全无,屋外看时天空烈日半挂,依旧向大地释放着温暖与光明。 “这是……” 光暗的急剧交替,让眼睛都花了许多。 蔺知吓了一跳,忙用袖子遮住视线,迈出一步,又立刻退后,再迈出, 日夜交替的情景飞快进行,就好像他的时间变得无所谓流逝,一念一步即是一天。接连的尝试之后,彻底放弃了挣扎,到底屋内是真还是屋外,答案毫无意义。 蔺知气恼得肩膀发颤,u看书.uuanshu.om转过身冲过去:“你在玩弄我?你还有什么手段,一起抛出来啊!我不会上你的当!” “这就是你说的那徒有虚名的戏法。”沙通天冷冷地撇开,将他摔在油黑的地板上,“这就是你看不起的戏术士。” 蔺知吃痛,更是冲怒,爬起来就要还击:“戏法就是戏法,再高明的戏法也是骗局!” 抬头只见那人走到窗边,稍稍动了一下左手,虚抓反握, 豁然之间,一切黑暗都消失了,所有的阴影仿佛都逃入了他的袖底。无与伦比的美妙阳光暴雨般冲刷而入,即便是屋内也能看得见那轮缓缓下沉的金盘。 他那被偷走的天,回来了…… “那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蔺知完全失去了意识,错愕地站在原地,嘴巴变成了木头。 他不再发怒,而是畏惧。 曾经用性命般的时间构建出的框架,被一个锤子砸成了粉碎。 “你以为天不可收,你以为这世上不存在不死药,你以为的你以为……”沙通天看着他的狗样,突然忍不住笑起来,“可你见识过多少天空,就敢说天是蓝的,你看过多少的云,就敢形容云的形状。你去过星海吗?那里云在谷间,水在天边,天空十种颜色,云彩如猿猴虎豹……” “你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人,你凭什么说我是个骗子?” “你耻笑白鹭领主糊涂,却不知道他的眼界比你高明百倍。” “住口!” 蔺知终于蹦住一句,全身筋肉绷直,抽骨木偶般斜倒下去。 一百七十四 界石 天空真正黑暗下去,是夜晚降临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依旧一站一跪,一昂首一低头,整整一个时辰。 一个享受着光亮与温度,胜者的喜色。 一个是寒彻的骨冷与绝望,嘴边喃喃,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用力用拳头敲击地板:“沙通天,真就是真,假就是假,不管用上多少层伪装,事实依旧磊落……人力,不可能收天。” 看来刚才所说全都白费,沙通天并不在意:“你只管把消息放出去,我知道这件事你最在行。看看谁能揭穿我?” “明天中午,在求贤、择士两馆正中的比武道场上,神鹿庄主将展示他从星海带来的神奇戏法,这场表演的名字就叫收天。” “所有人都可以来看,不收门票,保证精彩。我的戏法将比那中州戏术士更加高明,他只能收走一个贤士馆的天,而我,将让整个白鹭城陷入永劫沉沦。” 蔺知发怒了:“从我的屋子滚出去,立刻。” 沙通天轻笑着与他道别:“蔺知,别让我失望。我会把第一排的位置只留给你,哈哈哈……” 连串的笑声如同蝙蝠回窟,长长细细,随着他的衣袂脚步流连飞舞,终于掉进了干涸的死井里,再也听不到了。 蔺知抱头坍塌下去,发出了幼年时受辱,被丢进脏水沟里的哭声。 他能服输吗?他可以被看不起,但不能被当成傻子。他甘心在这破屋子里蛰伏五年,不就想着有一天那人能回来,他们也许能有所施展…… 长久的蓄力之后,他决定站起来,去戳穿这个老羊人的谎言,哪怕前方陷阱藏满荆棘。 …… 明月在天,露华在手。 置身朝游阁顶,人飘飘乎,若身披飞羽。放眼看去,整个白鹭城的晚景夕霞尽收眼底。大小街巷的尽头,藏着青石的秘密。 这白鹭城最高的地方,沙通天心里念着,五六年没来,红墙青瓦也被风雨磨蚀得老旧许多。大约没毁在战火里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抬头看着深邃的星空,久久沉思,似乎是在思索如何偷去这些发烫的星光。 “你们俩鬼鬼祟祟,有什么问题?”两个眼神把他拽出。 五鬼和六鬼连忙从屋顶上滚下。 “说。” 他们红着脸,挠了挠寸草不生的头皮,嘿嘿说道:“庄主您明天,真要表演那收天的戏法?” 沙通天并未否认,两鬼先表示了祝贺:“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前一眼白天,它一下子就暗了?” “那叫蔺知的小子狂傲了些,但那句话没说错,这里毕竟是江湖。” “笨蛋。”沙通天停顿片刻,“用你们的猪脑子想想,当然不是真的把天收走,而是一个障眼法。” “障眼法?”两鬼更加糊涂了。 “你见过,你知道天背后的东西是什么吗?” 沙通天摇头说道,“不单是你们,我想即便是这个世上最博学,最睿智的人也都不能给出答案。那句老话,天背后,还是天,所以即便收走一个,还会有无数个。” “庄主你的意思……既然不能收走,那就只有遮住了?”五鬼比六鬼快半拍,“所以这个戏法不该叫收天,而是遮天!” “不错,戏法从名字就开始了。只要信了这两个字,就已经中套。” 六鬼忍不住插嘴道:“不对啊,收天不可为,难道遮天就可行了?” 沙通天提醒道:“戏法不是变给天外的东西,而是变给天内的人瞧。假若我就是天,我遮住你们的眼睛,不就是遮住了我整个人?” “所以,只要用一块黑布把所有人的眼睛都遮住。他们看不见天就觉得天没了,其实天,还是道都一直不变。” “你是就靠一块黑布?”六鬼吃惊,连连摆手道,“可庄主,那晚宴至少四五十人,那荷花池塘那么大,把所有都遮住,得多少人才能撑得起来?那戏术士真有那么大的布,肯定早就被人察觉到了。五鬼,你走进死胡同里啦。” 沙通天看着两人争论不休,用讥讽的口气打断道:“你们好歹也是星海的炼气士,不觉得这种遮天的神通有点耳熟吗?” “耳熟吗?”两鬼齐齐摇头, 在沙通天的再三提示下,这才恍然大悟,“庄主说的没错,这是有点像咱们星海的气龙成界,以充沛的长气包裹周身天地,若是三折以上的高人,往往能够一呼百应,搅得风云变色。休说是镇压一个府邸的天光,u看书.uuknshu.m 就是这半座城池,也不在话下啊。” “以气龙之威,纵横江湖,谁人可抵?”两鬼越说越激动,他们自从来了这江湖,养气就别提了,天天替沙通天干一些苦力,抗人上下山峰,两地运送镖师…… 若是传回星海,被他们那些宗门同道知道,定是要被笑掉大牙。可谁让他们的真大哥,鬼王承了此人的情呢。 “不过庄主,这是江湖,有气龙也得唤出来再说啊?” 两鬼发现矛盾之处,啧啧议论,即便智慧如他们庄主,也有昏头的时候。 “凡事都有意外,否则你们刚才看见的又是什么?”沙通天纠正说道,表情变得严肃,“我让你们这次带来的的东西还剩多少?” “庄主,你是指?”两鬼翻了翻包裹,苦着脸道,“大哥和二哥说您急用,只舍得让我们带回界石五块,多一块也不肯,说是再拆界门就废了。之前已经给了你一块……” “还剩四块,那明日勉强够用了。” “原来这遮天的本事藏在界门之石里?”两鬼心领神会,有点害怕,“庄主你是打算用真气唤动界石里的灵力,这石头看上去平平无奇,可里头的门道连星海都见不着……可惜不能带回宗门去,大星海祖训,破坏界门,乃是天谴死罪。庄主您要慎重啊。” “无妨,只是遮住一小片天空,不过百步,小障眼法,天后头也管不着我。”沙通天说着,往楼下迈去,表情像是要面对一场大战,“那人只要还在白鹭城,他就一定会来。这是他的戏法。” 一百七十五 神鹿庄主的戏法 第二天太阳起得有点迟,刚刚爬个半山坡,懒洋洋的光线,求贤、择士两馆门口就挤满了人,前后都踩着脚跟。饶是如此,还是拼了命地往前挤。 虽然早就有言在先,表演要在两个时辰后才开始,可白鹭人从不迟到。 为了应对这突然的热闹,两馆馆主不得不派出除了几个一等外,全部的门客,负责现场的秩序维护。派人去问咋回事,沙通天卖了关子,请馆主大驾光临,眼见为实。 于是乎,络绎不绝的人群,将整条街都乱成了一锅粥。 “沙通天最新骗局,今天中午,贤士馆门口,大家都不要上……当啊……”蔺知才跑了两条街,回头发现整个城的人都知晓了。 他也许只是一个一,但是十传千百,走过路过切莫错过。 关于神鹿庄主的故事永远不缺乏听众,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被人信任的美好。 先是一声金锣,又来阵阵擂鼓,赤膊大汉把旗开。 “啊,来了来了,沙庄主来了。” 在长久的闲聊与等待之后,渐渐发酵的期待里,全身裹藏在一件荒野紫绿、琳琅碎布袍子底下的神鹿庄主出现了。 整个武道场随着一阵急促的弦乐,一圈台边的火盆都燃起了野花状的烈火。 在上千目光注视下,他左手摇晃着铜铃,右手提着一把木剑,缓缓踏上临时改装过的武道场。脸上獠牙面具露着凶威,咿呀哇呀叫个不停, 走起路来脚下一跨一跳,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这样故作玄虚,哗众取宠的疯癫模样一下子把观众们都逗乐了,若非那两个巨汉就在台下守着,只当是来捣蛋的流浪汉,随时就要轰走。 有站在台下,伸着脖子,勉强听清他念叨的是:“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无数个声音一起叫喊着那个名字,还有那两个字。 那獠牙面具听见了,转过身,目光落下,就像是一个迷路的陌生人,他做了个自我介绍,他来自星海,受白鹭领主之托,前来“收天”。 沙通天的故意伪装直到牙齿,却并没有改变他的嗓音,很多人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并不有意说破,静静地看他接下去的表演,原本嘈杂的人群立时寂然无声。 在场少数人见识过中州戏术士的手段,预感告诉他们,今天的戏法会将是精彩绝伦。沙通天敢继续拿这个题目,就有颠覆和挑战的勇气与信心。 一个手掌贴心,俯身致意, 他开始了他的表演。 那是一套流利完美的剑术热场,他缓缓打开他与天空的对话,意与念的交合。手里的铃铛脱手而出,成为了木剑攻击的对象,如同一个毽子,自此再不落地。 确实是极为凌厉的招数,被抹去了大半锋芒,变得婉约与柔美。脚下步伐跳动越快,在木剑的击打与挑飞下,铃铛也越发响亮,清脆。 “啊,庄主,小心,铃铛差点就掉下来了!” 观众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偏偏看得津津有味,单此剑挑飞铃的架势就足够赏心悦目。一开始揪着心,但很快就释然,技术值得相信。 路逸锐和路高轩闻讯先后赶到,各自赞赏,这老羊人总爱带给他们意外,竟还是个杂耍高手。 择士馆这边叫道:“沙庄主,你还缺个口袋,收天怎么能没口袋呢。”他们想着以风奇角的路子,若是连口袋都没,天要收到那里去呢? “口袋?” “什么口袋……不好!” “沙庄主,你不会是……” 台上沙通天草草停下,摊了摊手,一副忘了的样子,他的反应就是这样回答,对不起大家。 并不关心那只忘带的口袋,所有人此刻目光都在铃铛,上蹿下跳。 “快捉,铃铛!”他们脱口惊呼,都以为沙通天要演砸,谁想到他的木剑还是追到了,几乎是贴着地面把铃铛硬生生挑了起来。 “呼,还好……”所有人都跟在悬崖边走了一圈似的,为他大大出了一身冷汗。 万万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似乎是在惩罚这极限的一剑, 那只跳动的铃回到半空,只晃动了一下,突然之间产生了分裂,变成了两个,完全一模一样。 台下一下子炸裂开来,大声叫嚷起来:“快看啊!” “生了?!” 最后一个发现这件事,是还在侥幸的沙通天,当他抬头,发现这场景时几乎吓得摔了一跤。在观众们嘶声的提醒下,他才反应过来,两个铃铛,依靠身法仍能应付。uu看书ww.uukanshu 这样的追赶反倒有了挑战,木剑在微笑:“一个小问题。” 可当他再转身,铃铛就成了四个,同时在半空中流转。 这一下连观众都慌张起来,几乎就要跑上台帮他的忙。 即便是沙通天,一起追赶四只铃铛,也是非常吃力,没有几下就累得气喘吁吁。他表现得非常恼怒,像是有什么人刻意捉弄他。 “这也太过分了!” 观众们从两个巨汉平静的表情,意识到这是戏法的设计,则看得好笑好玩。他们献上了掌声,没有生命的铃铛自然不可能无中生有。 “美妙的计谋!” 就在所有人以为四只铃铛已经是极限的时候,那四只不安分的铃铛又是一变,再次翻倍,从温柔小雨一下子变成了瓢泼倾盆, 但下方依旧是那可怜的一人一剑。 手足无措的沙通天,他连接住一个铃铛的力气,都用光了。 这一回,无论换成谁,也不能接得住。 聪明的表演者应该懂得适可而止,而不是一味地满足观众没有尽头的**。 贤士馆两边都发出了叹息。 就在众人为这场失败的戏法悲哀,有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八只铃铛还在地上翻滚不停,可那戏术士手里的那把木剑却消失了。 “等等,这……” 那面具藏不住的懊恼和自责,瞬息之间恢复了机灵。 他站起来,没有再理会离他远去的铃铛们,展示了自己干净的双手,空荡的衣袖,身上一切可以窝藏的嫌疑。 一百七十六 你的木剑在这儿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却没一人瞧着,看出了破绽。 从一到八的铃铛,凭空消失的木剑,就在这个开阔平坦的方台之上。 “各位,谁看到我的剑了?”面具下有些慌张,这可是他今天表演的家伙,“是不是刚才甩飞出去,掉到哪儿了?脚下踩着,麻烦都看一眼。” “快为沙庄主找找……” 热心的白鹭观众善良,还是自发地为戏术士找剑,他们光注意着低头看自己脚下,除了瓜子皮,随手丢的垃圾其他什么都没。 倒是有人趁机抓住了一个扒手。 “不可能找到的,除非他把自己的手切开。”求贤馆雅座,路高轩轻笑着与周围人说道,“这沙通天的戏法有点意思。你们可看出来了?” 门客们纷纷摇头,这光天化日之下,如果之前的无中生有,铃铛还能是事先藏好,可这木剑消失的手段可谓是天衣无缝。 有人想破脑袋,当时八个铃铛砸下去,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上头,倒是没人去看木剑。没准真是他手快,把剑抛飞了出去,底下观众中有人替他接应。 四下去看,人多眼杂,并非发现这样可疑的人物。 “还找不到剑,这可怎么办啊?” 沙通天无奈地在台上走着,似乎已经忘记了今日的主题。台下为此骚动不安,他们想看更精彩的戏法。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法子,当众宣布:“诸位,不然我们还是换一只口袋吧,那木剑是找不回来了。” 玩笑的口气,也得到了观众的谅解。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断:“身为戏术士,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你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你的剑在这里,沙庄主。” 是谁在说话?台下四处乱瞧,寻找说话的方向。 沙通天笑了一声,完全没当一回事。 那身影是忍耐不住了,他似乎已经瞧了多时,走出来的时候,眼神手势,从头到脚都透着一个意思:“就这,也能算是戏法?” 平淡无奇的圆脸,略带了点肥胖,刚刚把套在头上的兜帽摘下,露出乱糟糟的头发。 “这人是谁啊?怎么敢对沙庄主这样说话!”当观众们看见他手里的东西,都呼了一声,“啊,真在他手里。他是怎么捡到的?” 赫然就是那柄消失的木剑,连挑飞铃铛时造成的破损也一模一样,再不能逼真。比起这来历莫测的怪人,更令人好奇的是他与这木剑的联系。 他刚开始出现的地方,远在人群的最外围,和擂台至少隔了三十来人。此时一步步往内圈走去,所有人都纷纷让开。 “有趣,这人是沙通天请来的托?我就说木剑一定有备用的。”路逸锐没看仔细,在手下门客的提醒下,一下子坐了起来, 该死,这家伙居然还敢露出真面目,他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险些叫出了那个死去的名字“风奇角!” “三公子,要不要立刻抓住这家伙?十公子可还在他手里。” “还废什么话……算了,不急,看看再说。”他终于明白沙通天这样大费周章的目的,风奇角以一个戏术士的尊严,无法忍受他这种挑衅,悍然迎战。 对面求贤馆,路高轩迟疑片刻也发现了这个秘密,他吩咐手下暗中接近,一定要把此人拿下,务必抢在择士馆之前。 但偏偏这么多的人,潮水般天然的掩护,一旦发生什么骚乱,便是墙倒。他们派出去的门客,完全没有施展的空间与胆量。 可若非如此,这狡猾的戏术士恐怕也不会露面,他早就想好了全盘的脱身之策。 人群中很少有人察觉,气氛已随着此人的出现,悄然改变。 面对这位热心的观众,沙通天惊喜说道:“真是我的剑,谢谢,这位朋友,我能问问你的名字吗?我想,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感谢你。” “萍水相逢,一场匆匆,又何必在乎这俗名?这是一把剑,我是一个过客。”风奇角走上台来,对于沙通天伸过来的手,却没有立刻还剑的意思。 他显得充满敌意,沙通天一怔,僵硬片刻露出笑容:“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你就这么有把握,我若是真不来呢?” “除非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一位。” 沙通天接住递来的木剑,沉甸甸的分量,这第三个风奇角,带给他的感受更强了。 他再次开口:“收天之法,凭我一人尚且做不到。我需要你的帮助。” 两人之间的交谈云里雾里,台下都听得糊涂,u看书 .uukansh听说沙通天要邀请这人一同表演,既觉得新鲜,又觉得好玩。可惜自己没有这个运气,否则也能到台上亮个相。 “沙庄主,这人不会也是你的手下吧?” “我可请不起这样的手下。”沙通天连连谦虚。 风奇角嘿嘿笑着,转过身对着众人振臂:“光变几个铃铛,算什么戏法?沙庄主,是时候该收天了。” “收天?” “你难道没准备?” 他一翻手的功夫,掌中立刻多出一只飞鸽朝天而去,又是烧遍全身的野火,引得阵阵喝彩。没想到这人貌不惊人,也有这样出奇的本事,贤士馆下果然能人辈出。 赞喝声不停。 “再看我这宝贝。”风奇角打开袖子。 待看到那只破口袋,意外熟悉,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捂着嘴巴惊恐大叫:“你……你是贤士馆的戏术士!我见过他收天!” “他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能出现在这里……” 一种猝不及防的诡异气息,台下顿时哗然,七嘴八舌纠结起来:“难道他的死都是一场戏法?天啊,到底还有什么是真!” 之前的悠闲心境,看乐取笑全都没了。 “沙庄主,这家伙……他到底是人是鬼?”本来围在台下的人都不由自主后退,让出整整三个身位,随时就要逃跑。 “来都来了,再看会儿呗。”沙通天伸手示意安静,缓缓说道,“各位,你们大可把这位朋友当成一个死人。接下来的戏法,由我这个活人和他一起完成。来吧,时间不等人。” 一百七十七 天来! 万众期待,神鹿庄主终于要拿出他的压轴手段。 风奇角上前一步阻止他,说了声:“沙通天,你且等着,今日我是客,让我先收。” 沙通天道:“理当,请。” 说完真就让出了主台。 “各位,再抬头看一眼,待会儿可就见不着了。”风奇角冲着台下,故作警告,“我这手段使出来,谁也别吓着谁,天是收走了,不是塌了!大家伙儿都安然无恙,只要都留神脚下,一个也死不了。” “我们都听明白了,您可快开始吧!” 风奇角冷笑了声,怒斥说道:“我这话是为了我自个儿,免得这好好的戏法弄成了丧礼,砸了中州戏术士的牌子。你们再好好看看自个儿,前后左右……” 众人只当他说笑,一开始并不在意这什么提醒,愈发厌烦起来:“嘿,我说,你还演不演啊?不演滚下来,让沙庄主继续。” 风奇角用更加严厉的腔调:“当年我在中州连城山,第一次表演这个戏法,也是这样的开阔广场,人山人海,我的表演顺畅无比,可惜那里的人胆子太小,天一收走四散而逃,足足踩死了上百人……我因此丢了饭碗,不得已才来到关北……” “啊,竟还有这回事?你是在骗人吧!” “都消消火气……”沙通天接过他的话头,开口笑道,“各位,这话糙理不糙,毕竟谁都不想瞧个乐子瞧出意外。待会儿不论你们看到什么,希望谁都不要惊慌失措,更不要尖叫乱蹿,不论出了什么事,都有我们二人扛着。” 台下反感的声音这才平息:“一切都遵着庄主。” 当下在两馆门客的帮助下,人群前后彼此之间互相警告,互相挽着手臂,哪怕谁突然失控起来,也能制止得住。 “袋开!” 风奇角低念有声,袋口自然解落,狂然膨胀鼓动,连带着他周身衣袍。 又见他双手朝上一指,玄通法意,极有架势。 身边无处起大风,落叶卷动,对应天边乌云游走,日星渐隐鸟雀纷飞,滚滚飞尘里突然降下一道落雷之声,把所有人炸了个清明。 “有动静了!” 台下跟着紧张起来,不看人,只看天,瞧着风吹草动不自觉屏住呼吸。方知道这戏术士方才所言非虚,这情景真有大事要发生。 就在这时,又听上方喝一声“天来!” 风奇角面若怒魔,步步逼近,直如当日在赏荷盛宴一般场景,与灵感应, 手掌如刀斩落,爽快硬朗, 只听“咔咔”两声, 半边湛然明媚的天空一瞬之间,变得无比混沌, 如同一块被墨水染黑的豆腐,没有任何挣扎便失去了所有光华。而另一半则是白白嫩嫩,丝毫不损。 此时抬头看去,苍穹之中像是架着一只来自深渊的巨大手掌,偷走了所有,将整个天空阴阳分隔,化为里外两侧。 “怎么这么黑,啊,这边天全没了!” “这家伙说到做到,是他的戏法成真!” 台下一片巨震,此时光线骤然黑暗,视线受阻, 特别是最左半边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到处是刺激又是恐惧的叫声。他们生长了几十年,还未见过这样怪异的天象。这半区任何人都难以镇定,他们毫不怀疑,头顶这片黑渊随时都要降下雷霆,他们中一个都跑不掉。 万幸此时所有人的手臂都紧紧缠绕在一处,谁也离不开。 “美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这还是戏法,这难道不是神迹吗?” “来自中州的戏术士,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与之截然相反,在右半区仍是朗朗晴天,温暖的光亮,观众们露出感叹的神情,难以言表的激动。那片光明没有尽头,那片黑暗依旧没有止境,引发了他们的遐想与追寻。 站在这光与暗的边界,每一步都变得意味深长, 他们希望在这种荒谬的错觉里能更停留更久。 “好手段,好本事。可朋友,你未免也太厚此薄彼。”沙通天哈哈大笑,来到风奇角身边,“既然你特意留给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沙庄主,请。” 风奇角早就退开,只听对面同样也是道了一声“天来”! 没有什么打开口袋的动作,他只是举起了那把小木剑,就像是一个小孩子的玩具, 但是当那毫不起眼的剑光斩落,一粒灰尘被切割开, 连带着,那剩下的半边天空竟也给一并砍了下来。 轰然一声,胜过强大的地龙突袭, 耳鸣目眩拉长 于是这世间变得干干净净,再无一点儿多余的杂光,恢复了亿万年前的本来面貌, 那是全然的黑暗,没有一丝光明,更是全然的宁静,超越了所有心跳。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下来。 不管台上台下,此刻在场的所有人,一并失去了反应, 他们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眼睛瞎了, 不管是黑暗半天,还是光明半天,全都没了,就连五根指头也没有。 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哪怕是再黑的夜晚,也多少有些黑的轮廓, 但此刻,真就是一团漆黑。 长久的死寂,沉默,吞咽…… “喂,有人在吗?” “还有人吗?咦,我还抓着你的手。” 一下子好几个声音发出询问,万幸他们还健在,没有人突然死去。 只有少数人率先反应过来,是台上两个戏术士谈笑之间, 一人一半,竟把整片天空都给收去了。 若是此刻,恰有人站在城门外十里,就会发现有一张巨大无比的黑网,从天而降, 从东城门蔓延到西城门,一口气将整个白鹭城全部覆盖,这城里生活的数万人都难逃一劫。 这张黑网绝非人力可以织就,只可能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谁都不许乱动。”是神鹿庄主的那两个手下,他们似乎还能看得见,“庄主有令,戏法结束前,为了大家的安全,uu看书 w.uunshu无论是什么人都要留在原地,否则我这把长弓可不留情。” 择士馆内路逸锐与身后门客,充满期待,他们知道这短暂的黑暗之后,将是浩瀚的未知星河。那种震撼人心的美丽,胜过千里跋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为何今日,这迟迟不放星光?”路逸锐渐渐耐不住性子,台上没有动静,“难道沙庄主和那死人出了什么意外?” 没有门客敢给出答案。 …… 同时, 便是数条街外的领主府内,依然是一片昏黑。 在火烛微光下,白鹭领主孤身一人来到栏杆前,勉强看清了院中的花色。 “是谁在祸害我白鹭城快,又是那老羊人?”路天鹰从侍从那儿问来,久久无言,“妖法,妖法。” 连叹数声,难以罢休。 白鹭城外, 大罗山的神鹿山庄也发现了这一异状, 黄雀抱着一筐木头跑上来,瞧见坐在亭子里的身影颤抖:“二师叔,你在看什么呢?沙大叔好多天没回来了,要不我们偷偷下山吧……嘿嘿,我昨天刚刚找到一条小路,挺隐秘的……” 苏星魁完全没有听见。 “二师叔?!” 黄雀进了亭子,才发现他面如槁木,全不似平常,口中喃喃:“白鹭大劫,轮回不休,死了一个路路沙,当真还是逃不掉吗?” 所有生活在白鹭光辉下的人,对这一天大约都将刻骨铭心。 多年后他们回忆起往昔,才冷不丁发觉,原来这才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 一百七十八 吃人口袋 小半个时辰,天空,仍没有一点恢复的迹象。 黑暗久久降临,失去的对未知的恐惧,让观众们产生了不适。没有期盼中的无垠星痕,让两馆也非常不满,这戏法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沙庄主,我们都瞧够了,您快些,还是把天放出来吧!” “家里还有事要忙,我们也是时候回去了。” 诸如此类的请求回荡在擂台两侧,但是漆黑里无人作答。一声声呼唤,可那两个戏术士似乎早已经离去…… 所有人都不得不忍耐,这黑暗的煎熬,一点儿大的动静,哪怕是脚步声都变成了惊雷,毒蛇,洪水。 陷入瘫痪的长街上,只有零星几个店铺燃起了灯光,与头顶黑幕相比显得非常渺小,眨眼就被暗风吹灭。 行人躲到屋檐下,无助地等待天亮。 这重重寂静里,蓦然间有两个身影穿行而过,他们的步伐很是坚实,完全没有受到黑暗的侵扰。就跟寻常日子一样,坦然自在。 “偌大一个白鹭城,此时此景,只有你我两人得闲。” 其中一人发出叹声。 他脚下遇到了一个瑟缩的小女孩,并没犹豫直接践踏而过。 听见那唧唧哭喊声,稍稍停步对身旁说道:“沙庄主,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句,我差点就踩死了她。罪过。” 并未俯身去扶那孩子。 沙通天没急着开口,享受眼前这风景,说道:“风兄,再走一段吧。” 风奇角见他不上当,打开折扇,露出两个字,也好。 两人走走看看,寻寻觅觅,像是把擂台下的观众都给遗忘了。 举眼所见,人人惶恐。依靠着微弱烛光,犹如瞬息的火柴,才能看见彼此的脸庞,激动得紧紧拥抱在一起。但下一秒,黑暗再临。 这样的环境下,哪怕是想趁机捣乱,做一些邪恶的事情都不可能。 完全失去了目标。 哪里有火光哪里就有人围拢,也唯有在一些无风的地窖里,人们才获得了暂时的安宁。这样的黑暗多持续下去一秒,就多一分的变数。 两人信步闲游,在白鹭城绕了一大圈,踏上了返回贤士馆的路。界石的力量有限,每一分的表演都意外昂贵。 “风兄,我想和你谈一桩生意。” “沙庄主,说好了,今天我们只论戏法,不谈其他。” 风奇角心底并不如神情一般轻松,按照事先的规则,谁的天先撑不下去这场谁就输了,可从眼下看来,鹿仍未死。 他的胜算并不高。 风奇角颇有牢骚,发现沙通天没走了,在盯着一处角落看。 那里窝着一个身形酷似蔺知的汉子,瞪大眼睛朝着二人这边看来。无疑这人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但是他什么都没瞧见。 就跟这一路经过的所有人一样,没有一人发觉他们的身份。 哪怕听到脚步声,也只有匍匐着问一句:“是谁?” 汉子紧紧抱着最值钱的包袱,瑟缩地躲进角落,脸上瞳孔因为恐惧而暴张,两只唇久久哆嗦,黑暗太过寒冷。 仅此而已。 维持沉默,沙通天来到这人身边,俯下身,隔着一个指头的距离。现在只要他一个不开心,随随便便一个小手段,哪怕是轻轻一脚,这个人也死定了。 根本没人知道。 所有人的视线都已被夺走。 “这就是权力?掌控生死,却不为生死所知。”沙通天深吸了口气,暗暗说道,现在能制止他的人,只剩他自己,也许还有风奇角。 浸满毒液的,道义、良心。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靠近我……”汉子试探性问道,“你们应该也看不见我吧?我身上有刀,我不想伤害你们,你们快点离开!” 他张牙舞爪地就要站起来。 沙通天没有听见他的警告,但转身离开。 从回到白鹭城的第一天,他就开始追寻这种力量,他知道是这种力量害死了白鹭家的四公子。 他要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 毁掉一个白鹭城容易,但要在废墟上重建就要难上数倍。 风奇角跟上来,瞧出他冷硬面孔下隐藏的笑容:“古往今来,但凡能一手遮天的人物,莫不是心狠手辣,深藏智虑一如庄主。” 他再次发出大笑:“看看这些可怜的家伙们,当真正的黑夜来临,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有等死而已。” 沙通天不为所动地打断:“风兄你错了,我不喜欢这样黑暗的天气。” “那沙庄主喜欢什么?” “我喜欢下雨。” “下雨?” “大雨过后,将有晴天。” 沙通天快步撇开他,“无怪传说中,白鹭王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脱下战衣夜游城门,他很喜欢当隐身人的快感。” 再走一阵,贤士馆高大的阁楼在望,不过两三条街外。 人语声可见。 该到了放天的时候。 沙通天沉声说道:“风兄可考虑好了?” “你若是胜了我,我便答应你。”风奇角哈哈一笑,将折扇翻转过来,又是两个字,好也。 “天都被收了,你还要比什么?” “敢问沙庄主,用界石遮天算戏法,算不算本事?” “不算,只要是一个稍通真气的莽夫就能办到。”沙通天大声说道。 “当然,知道方法,掌握技巧,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戏术士。可戏术士厉害的地方,在于在人心的掌握。”风奇角放下话,把折扇指向他胸口,“这最后一个戏法,沙通天,我要和你比人心。” “怎么个比法?” “放天之后,你我再表演一个戏法,所有白鹭城的观众来评判,一人算一票,你我谁得到的票多谁就胜。若你赢了,我答应你的买卖,可你输了,你就要把你手头所有界石都交给我。” “为了今天的戏法,我已经把所有界石都用光了。”沙通天刻意强调,一块不剩。 风奇角听了,uu看书 wwuuans 却是眼底魅笑,冲他摇头。 沙通天反应过来,变了口气:“风奇角,你的胃口不小啊。你要这么多界石做什么?” “这就是我的事了。” “这几年来关北界门破坏殆尽,遗址处皆是荡然无存,一块残石不剩,都说是四族余党存心报复,可他们拿界石根本毫无用处。原来这些事,都与你们中州凤麒蛟有关?” 风奇角没有否认,反嘲道:“庄主来自星海,又何必在意这些江湖小事? 白鹭之地最后的两界通道,绝不容有失。 沙通天权衡片刻:“那界门我还有大用,不可能拆下来让给你。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沙庄主,你这么快就认定自己会输?” “我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沙通天斥道,“你很有赢的把握?那些人都买了我的鹿,真要拉票,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是中州最伟大戏术士,凤麒蛟的徒儿……” “这里没人认识你师父,他的招牌不管用。倒是你,已经成了过街老鼠。” “不管成为什么,只要戏法好看就成。”风奇角仍是自信满满,他解下腰畔的口袋,“沙庄主,我可要放天了。” 沙通天先他一步跃上擂台:“你必败无疑。” 台下所有观众都在等待。 两人声音几在同时落地,一声袋开,一道剑落,刹那间天空大开,晴光刺目,失去的光明如同瀑布一样降临一整座白鹭。 闭上的无数双眼眸齐齐睁开,那是接受甘霖的喜悦。 一百七十九 脱壳 “天,回来了……太棒了!” 两位戏术士的精诚合作堪称完美,从黑暗中解脱出来的观众,毫不吝啬地献上了他们的掌声。虽然过程不失凶险,但最后无法否认,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 从期盼到震动,从惊恐到释然,起起伏伏,却是酣畅淋漓。 “没想到有戏法能够做到这种境地,完全不能用常理解释啊……” 如果给他们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们依旧会毫不犹豫地到场。 偶然间失去光明,反倒是一种警醒,让他们领悟到光明的可贵,哪怕是再落魄贫穷的人,也不该自怨自艾,失去斗志。 有光明,就还有希望。 即便是一些自负聪明之辈,这一次也是瞠目结舌,完全没有看出破绽。不出意外,神鹿庄主借着这一手收天之术又要轰动整个关北。 当着普降天光,沙通天歉然说道:“各位,让你们受惊了。这天太大也太重,不管是收还是放都太费力气,我一时失手,所以才花了这么久,真是对不住。” “这样的大戏法,沙庄主也是第一次表演,难免有失手之处。” 台下听得有理,纷纷表示理解,本来的怒气也渐渐散了。毕竟他们除了虚惊,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今天的戏法到此为止,观众们虽然有些流连,还是陆续地要散场离去。 两馆的门客提防着风奇角的逃跑,早就把各个出口给锁死。只待人潮不在,便一拥而上,拿下这个死而复生的贼人。 风奇角见状,上前拦住:“沙庄主,你难道就没有其他要说的了?”眼神中,满是之前的约定,双方还要最后做一个胜负。 怎料沙通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摊手:“我没有什么好表演的了,风兄,你要来,那就看你的。” 风奇角作怒道:“你敢欺我?” “不能。要是你能拿出一个比收天更好的作品,那我自然就主动认输。否则,你今儿走不得。” “我今天敢来,就没打算让你舒坦。你那界门我要定了。” 沙通天对着台下众人道:“各位再等一等,这位中州戏术士说他还有一个戏法,各位想看的留一留,不想看的可以走了。” 这话抛下去,走了大半的观众,也有一小部分,不到百人留了下来,心中还有些期待:“沙庄主,是什么戏法呀?要是比这收天还吓人,那我们可得走了。” “是啊,这么久,家里的被窝都要凉了。” “凤麒蛟的徒弟,不会让各位失望。” 沙通天一笑,把舞台完全让给了风奇角,“风兄,请。” “你狡猾!我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风奇角有气不能发,勉强换上一副平静面孔,“各位看官,和之前一样,待会儿我收了这只口袋就说明戏法结束了。如果你们喜欢我的戏法,就一直攥紧你们的左手,如果不喜欢,那立刻松开。” 台下观众都听懂了,三次牢记,高高把左拳悬在肩膀前。 只有沙通天明白,这规矩是在向他挑衅,于是更加好奇。 在所有目光的密切注视下,风奇角打开了他的那只口袋,两只手拈住四角,里外展示一遍,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袋子里是干净的,里头什么都没有。”风奇角重复说道,“完好无损,也没有任何机关。没错,就是这样。” 在得到观众的信任后,他继续进行,就地取材,捡起台上散落的铃铛, 放进去一只,消失, 再放进去一只,同样消失…… 很快,沙通天的八只铃铛全都被口袋吃掉,变得干瘪。 台下众人领略到这只口袋的魔力,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忙用剩下的右手拍击左拳。 有人忍不住问道:“那些铃铛都到哪里去了?” 风奇角耐心:“我这只口袋不是一般的俗物,换用星海的话,这是一件仙宝。各位也许不信,它是一个活物,大山大海,无所不吃。” “你是说那些铃铛都被这个口袋给吃掉了?就像人的胃一样?”台下一片议论,这未免也太过荒谬,谁都不肯相信。 风奇角却是郑重点头,伸耳朵去听了听袋子,猛然啊叫了一声,就像是大难临头了一样。额头乌黑,急得干跺脚。 观众们看见他这样一惊一乍,都觉得好笑,问道:“戏术士,发生什么事了?” 风奇角哎呀了声,苦着脸说道:“我这个口袋说它还没吃饱,接下来它……它想吃掉不一样的东西。” “那就喂它吃呗。” “可它想……它想吃人!”纵然难言,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你说说,这我该怎么满足它?要是它不开心,以后不帮我的忙,我这个戏术士还不得饿死。” 众人脸色发寒,嘿嘿笑了两声,都没接腔。看过收天之术,再听这吃人口袋,反倒不觉得古怪,万一是真,他们不就没了。 哪个愿意,哪个愿意啊?风奇角四处求救,但很显然,没人有这样大无畏的精神。 “既然大家都不愿意被吃,那……”风奇角失望,叹了口气,“炼狱我入,就让这口袋来吃我吧,该死的贪嘴……沙庄主,这就是我此生最后一个戏法了,希望你能为我见证。” 一旁的沙通天一怔,旋即应承下来。uu看书 w.ukanhu.co 众人见他表演得这般煞有介事,不由都提了精神, 只见他颓丧地拖着口袋,缓缓来到台子中间,将袋口最大程度地朝上打开,嘀咕道:“口袋啊,咱们怎么说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就算吃我也得怜惜些,你知道的我最不吃痛了。” 说着踢了几脚,口袋却没有蹦起来。 “人情冷暖哟……”他起初还是试探性地把脚踩进去,脸上有被撕咬的痛楚,忍耐着双手把袋口提起,最后就这样一下一下整个儿人都踩了进去,口袋一紧就把他全吞了。 笨拙的翻滚了几圈,突然之间加速,滚下了擂台,就这么重重一摔,也没溅起多高的土。 可当跑过去再看时,发现袋口被绑得严严实实,里头却空软了下去。此时光从外表来看,刚才那一个大活人真就被口袋吃没了。 大胆的朝着口袋踢了好几脚,没有任何反应,拿起来一看,不由得哈哈大笑:“什么吃人口袋,这不就是市场上一个钱一个的破烂货嘛?这中州戏术士,说起慌来草稿都不打。” “这话不假,可那人跑哪儿去了?” 观众们又惊又讶,难道这人会土遁不成,这才放下左拳。 而那些早就埋伏好的两馆门客发觉情况不对,冲过去一看,半个人影都没,才知道中计。 “该死,竟然这都被他给逃掉了!” 路高轩和路逸锐早就来到人群,此刻发声斥道:“别废话了,他跑不了多远,立刻去追!” 再一抬头,才发现沙通天也已不见踪影。 一百八十 4号的出现 为了那名贼人,贤士馆派出所有手下,馆外四个角落搜捕得厉害, 但凡一点儿可疑人等都被扣下。 不少来凑热闹的都大叫倒霉。 而与此同时,一个灰头土脸,神态木讷的二傻子顺利地通过了画像的排查。 “滚吧,你不是风奇角。” “多谢大爷。” 来到一处无人巷子,痴痴呆呆,傻子在脸上抹了一把,变得精明恶毒,冷冷骂道:“一帮蠢货。瞎子也来摸大象?” “爷不奉陪了。”风奇角飞快地换上另一张人皮面具,准备溜之大吉。 金主最后的任务,就是让他安然离开白鹭城,而剩余的赏金他也已经拿到手。 一转身,便是一个沧桑老婆婆,拄着拐杖蹒跚, 还未走出十步, 一个人影从前方土墙上跳下来,抄起旁边的一根长竹竿:“耍完猴就走,你问过猴的心情吗?” “沙庄主要为那些猴儿讨公道?” 风奇角变回真貌,用折扇打开竹竿,正反都是一个“也好”。 沙通天开口便道:“我没心思与你废话。十公子在哪儿,还是说你已经把他杀了?” 风奇角慢慢退后,慢慢笑道:“我还是低估你了。沙通天,你的本事不小,人也还不错,可有兴趣加入我凤部。只要你心诚,我师父会收下你这第四个徒弟。到时候,整个江湖都是我们师兄弟的。” 凤部?沙通天毫无兴趣:“我不要江湖。” “算你不识货!”风奇角转身就跑,他身形敏捷,一扭身就钻进了一处小院,从后门夺路。 两边茂密的绿藤都是天然的掩护。 沙通天在后面紧追不舍,两人盘旋了大半个街巷,因为这地势不便,一时竟没抓得住他。也是这三号的身法远在前面两个之上,不惊动外人,沙通天也没法动全力。 “沙通天,你我无怨无仇,你再这样相逼,谁都不好看!” 风奇角被追得厉害,看见前边有个水井,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旁边本还有个水桶,直接被一脚踢扁。 “这小子难不成是条泥鳅?” 沙通天追到井边,往下一看不见深浅,担心有诈,犹豫的功夫外头传出一阵噗通出水, 原来院子外头就是一条小河,通往城外,是风奇角顶着水花冒了出来,轻轻把肩膀一抖,连头发都干了。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沙庄主,咱们中州再见吧。” 他哈哈大笑,爬上岸边泊着的一只小船,大约是早就准备好的,借着真气一推长波就遥遥远去。 恰巧此时河风大作,巧借天势,劈波斩浪快如飞箭。 等到沙通天追到岸边,只看见一点黑影在河心,隐约在冲他招手。即便他再踏水无痕,这么远的距离也是难追。当下绕着河岸追出数里,只匆匆记下了这小船的去向,任他逃走。 五鬼和六鬼听到传讯,此时匆匆赶到:“庄主,贤士馆的人说他们已经抓住风奇角了。” 沙通天完全没听,吩咐道:“你们随我立刻出城。” “是。” 半个时辰后,两鬼一路寻到下游,并没发现什么踪影。也有些过往的渔家,问起都说没看见从白鹭城而来的船只。 那小船就像是在水中烟波里蒸发了。 “老六,不在这个方向,咱们快调头。” 六鬼嘴上答应着,拨开丛丛水草芦荡,忽瞧见了一艘可疑小船宛如落叶,静止不动。从外表来看,与沙通天所形容的那艘舴艋极为相似。 他回头叫住要离去的五鬼,五鬼跳过来:“怎么,有发现?真有点像。” 两人悄悄地凑上去,听见船上有人跳水的动静,胸口都蹦了一蹦。连忙赶过去,只看见平静的水面有一圈圈波纹消散,声响全无。 “庄主,我们来时,这船就停在这里。” “人呢,还在船上。” 沙通天就在不远,听到哨声赶来。他踏水直跃上船头,看见一个背影端坐在对角,宛如入定的垂钓渔夫,一下不乱。 他松了口气,喝了声:“风奇角,你装什么晕?你跑不掉了,回去和我见白鹭领主。” 背影半晌没有回应。 “要我请你吗?”沙通天心下生疑,故意重踩了一下船头,这才上前一推。 不料那个背影全然无力就要栽入水中,还是他眼疾手快拽了回来,手底无意中碰到他的后颈,全都凉透。 两鬼刚上船,见状啊了一声叫道:“庄主,这人……属下该死。” “不干你们的事。”沙通天按住心中失望。 两鬼互看一眼,难道凶手就是之前的那声跳水? 若是他们再快一点,uu看书说不定就把他抓住了。上前仔细观察,一只毒镖插在风奇角心口,释放着腐蚀毒性,可他的脸却已被整个抹去,变成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无面人。单从肌肉的变形程度,可以看出他死前是多么惊讶和疯狂。 “他是被‘自己’给杀死了。”沙通天替三号合上眼睛。 “这不是一般的奴役,手段恶毒至极。”两鬼愤愤不平,他们来白鹭城这么久,没吃过这样的哑巴亏,“庄主,那凶手一定还没走远,我们继续去追。” 他们的计划被沙通天阻止。 两鬼面露不解。 “是第四个人来过了。” “庄主您是说四号?” “依这三号大概五锻修为,那这四号能杀得了他,自然还在其之上。” 沙通天想到一件事,急声说道,“他的目标和我们不一样,他要的是整个关北的界石。你们速速回去,我担心就三鬼和四鬼两人,界门守不住。” 按照他的安排,大鬼和二鬼这会儿还在西方大沼捉鹿,一时半会儿根本联系不上。 “属下誓死保护界门周全。” 两鬼知晓轻重,本想说同进同出,但沙通天显然有别的想法,此刻也只能割舍着去了。 若只是一个白鹭城,谁也伤不了他们的庄主,可此刻看来,更大的威胁反倒是这个来自中州的势力凤麒蛟。 他们在觊觎界石中蕴藏的强大力量。 临走前两鬼齐齐抱拳:“庄主千万保重,这江湖险恶,再不济一起回星海。不值得。” 一百八十一 1个时机 回到白鹭城,沙通天直往贤士馆而去。 择士馆内早早挂起了照明灯笼。 他入了大厅,几个一等门客迎上来:“谢天谢地,沙庄主您还安然无恙。这一会儿,谣言就满城飞了。说什么您收天遭了天怒,被天收走了……” “听听,简直是风吹草倒。” 沙通天哈哈一笑,问道:“劳各位牵挂。我听说那风奇角,抓住了?” “抓住了,不过是个冒牌货,以为有重赏,想来邀功。”门客们越说越气,“你说这不是瞎捣乱吗?这次绝不能轻饶了这些刁民。” “杀,全都该杀。” 沙通天附和了几句,径自入了内馆,还在院子里高声道:“下臣沙通天,求见择士馆主。” “沙庄主,唉,可别再搞这一套。” “三公子,白天我的戏法如何?第一次耍,真担心搞砸了。” 两人见面,路逸锐连鼓掌的劲头都没,勉强笑道:“戏法精彩绝伦,有机会真想再看一次。可沙庄主,领主大人可只给了咱们一天的时间,这天马上就要黑了。啊,原来已经黑了……” 也不怪他忧心忡忡,过了今晚,他这个择士馆主保不保得住还是个问题。 “三公子或许太过悲观,前次见领主,一番陈词,足见大人他明察秋毫,公正严明。既然知晓这场意外并非是公子您的意愿,也就知道您是为别人背了黑锅……下臣以为,这十公子不管回不回得来,您也都是领主大人的儿子,他为何还要降怒呢?没有这样糊涂的父亲。”沙通天宽慰说道,“请三公子再睡一个安稳觉吧。” 路逸锐听完,嘴角却没有一丝抽动,一丝喜悦。 “难道下臣说错了?” “沙庄主是刚刚来白鹭城吧。” “也快小半年了。” “那也还是昨天。你应该不知道,白鹭解围之后,父亲在众臣的压力下,不得不再次选立继承人,我的处境也从那天开始越发艰难……我要胜过的人不单是路高轩,若只是他反倒容易了。” “若三公子信得过我,还请说得再详细些。” 沙通天用眼神发问,你还要胜谁,可对方没有胆子回答。 “我们斗了这三四年,谁手底能全然干净?我和路高轩的把柄,都压着箱底呢。”路逸锐余光扫着屋内,叹道,“事到如今,父亲要罚我,还是饶我都与十弟无关。赏荷之事只是最后一根稻草,逸锐我是咎由自取,只可惜连累了庄主你。” 就要招呼下人为他沐浴更衣,再去请罪。 沙通天凝目,沉声不语,喊住要出门的路逸锐,后者侧过身,惶惶然说道:“沙庄主,还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吧。桌上那盒玉棋子,庄主若是看得上就拿去玩耍……只拿一枚也是好的。” 可见他鬓角散乱,满眼血丝,衣着虽然华贵却满是狼狈,踉踉跄跄拖着靴子出门去。 也不知是几天,几十天,几个月没安安稳稳地休息过。 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沙通天突然一个念头,大约他和路高轩这两个稻草,才是站在擂台上用真剑比武的剑客。这场由白鹭领主发起的纷争,唯一的观众也只有领主一人而已。 唯一决定胜负。 守候在擂台下的寂寞。 可怜起这样以生死相搏的剑客,沙通天忍不住开口:“路不绝人,还有一个机会。三公子,你去了领主府之后,不管领主怎样发怒都不要认输。耐心等我。” “时间,还来得及吗?”路逸锐听得惧了。 “还有三个时辰。” 沙通天一转身,人在馆外,他得抓紧脚步。 …… 他用最快的速度,毫不吝惜的真气,在白鹭城黑暗笼罩的屋顶间闪烁。 当他来到鬼集上空,天空才刚刚跃上第二颗星,所有隐藏着的杀手暗哨一无察觉。 只有石子滚地面的细响。 进入迷宫之后,没有上次那么森严诡异的气息,沙通天转了一圈,觉得满眼荒凉,跟上一回来完全不是同一个地方。 “阴气这么重,变回坟地了呀。” 不需要鬼石,也没有迎接。 只有寥寥几盏幽绿灯笼,为他指示着前路。 在矮屋内,沙通天见到了大树勾佬,他还在勤奋的练功,被这无声息的降临吓出了一声冷汗。 沙通天欣赏起他的收藏品,古老的金币,敌人的首级,各式各样的兵刃,随口问道:“鬼集发生了什么事?” 大树勾佬下了绳床,汗颜说道:“因为五大勾佬离去,各自迷宫下的杀手也相继散了。眼下鬼集十二座迷宫只剩下我这一座,还苦苦支撑着。” 沙通天颔首,并不意外。 “庄主您没有碰上那五个老东西?”大树勾佬试探性问着,他既然见到毫发无损的沙通天,uu看书.uukashu 不得不为那些同事担忧。 沙通天没有回答,转过身去:“勾佬,我不指望你的忠诚,我也知道你心底的仇恨。但你也是杀手,该明白生生死死的无奈。有许多事不是我们可以饶恕。” 大树勾佬骇然说道:“请庄主饶命,只要庄主用得上,大树万死不辞。” “不必紧张。我今天来只问你一件事。” “庄主请说。”大树勾佬知道不是专程来杀他,心态才缓和下来。 “五年前的早春二月,有人来了鬼集一趟,花了不少鬼石,我要知道他想杀的人是谁。”沙通天补充说道,“我不知道他找的是哪座迷宫,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钱,只知道他谈成了这桩买卖。” “五年前?日子是有些久了,也许子房迷宫地下的录鬼簿里还能找到。”大树勾佬略略皱眉,“不过这样也是无头苍蝇,为了避免泄露,所有簿子都是打乱了时间和顺序……” “这是你的问题。” 大树勾佬连连擦汗,慎重地抬起头:“那这金主的身份,庄主可知道?如果什么都没有,那我们只有多出人力,一卷卷找起来。这样虽然费了些功夫,十日也勉强够了。” 沙通天起初没在看他,此时放下手里的骨刃:“告诉你也无妨,他叫路路沙。” “莫不就是领主府的那位四公子,当年死在老羊城之人?” “没想到他还挺有名。对,唔,你怎么是这种表情?” 大树勾佬一个吞咽:“庄主,如果没记错,当年经手这金主买卖的勾佬,就是……属下。” 一百八十二 买凶与被害 再三的比对、确认之后,沙通天终于相信这老头不是一时脑抽,故意向他套近乎。五年前的那个下午,他真的接待了一个带着重金前来的神秘少年。 少年人听说这白玉巷里有见不得人的买卖,连白鹭领主都管不得,想亲自来试一试。但问到他想杀什么人,少年人却是语焉不详,比起目标,他像是更关心杀手的质量。 “事不宜迟,请勾佬您立刻召集人手。” “庄主这边请。” 花了快一个时辰,大树勾佬的人终于打开了子房迷宫的废墟。在这里镇守的本宫杀手在天亮前就完全撤离,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份,非常细心地破坏了八个入口。此刻即便是历代子房勾佬返回,也难以认出原貌。 若非有几个子房叛徒带路,一处处搬开石头排除错项至少也要熬到明天。 耐心的等待,月色为伴, 大树勾佬来到沙通天身边:“庄主,入口已经清理完毕。” “立刻派人下去。”沙通天满意,“你说的那些录鬼簿,可都还在?不会也被一把火烧了吧。” “庄主放心,那是历代鬼集杀手的骨灰盒,他们不敢毁坏。勾佬的诅咒,是每个杀手的噩梦。”大树勾佬并未说谎,他本人就很迷信。 通道入口躲藏在黑暗怀抱里,从乱石中出现,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蠢蠢欲动的黑皮蛇。因为沙通天等人的到来,毒蛇被按住了七寸,动弹不得。 蛇牙下堆满了老旧的幽冥灯笼,还闪烁着微微芒绿, 几个杀手双手齐上耐心处理,又用推车将多余的沙土搬运出去。 “庄主,下面情形未明,还是再等等吧。”大树勾佬边说,边催促下去。 以求保险,沙通天并未亲自下地道,而是让杀手们继续干活。 很快地道就被整个打通,一个个箱子盒子被抢救了出来,还有不少被埋在土里的兵刃。单从外表来看,非常珍贵,应该是历代勾佬们的贴身爱物。 杀手们挖了一宿,刚喘了口气,突然头顶脚下一阵晕眩,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 所有人边往上头跑,边高声大叫:“快跑,这地道马上就塌了!” “啊,好险……” 杀手们拼死赶出来,两只脚早就软了。 清点一下人数,发现还是有两个人脚下一滑,永远被留在了土石之下。众人有忍不住的,眼睛都是一红,这短短几日,鬼集真应了它的名儿。 “兄弟!” 大树勾佬满目震动,想叫人去挖开,又立刻住手,这就是勾佬们的诅咒啊。 那边沙通天喊他过去,大树勾佬镇定下,介绍道:“庄主,这些都是鬼集十二迷宫最珍贵的记载,往日里只有碰上了非常棘手的事,十二勾佬集体投票过半,才能打开查阅。” “我要的那卷录鬼簿在哪里?” “按照鬼集惯例,簿子根据金主的名字笔画,被分类投入不同颜色的容器之中。这四公子路路沙一共三十三画,在金主里头算是较长的了,很快就能找到。” 大树勾佬很是好奇,沙通天为何要追查一桩五年前的买卖,但他所有的试探性言辞都被滴水不漏地打断。在那刺心眼神下,乖乖地住口。 沙通天的注视之下,所有杀手都放弃休息,努力地翻找起来。 他心底着急,也上前亲自动手,眼光扫去飞快,这些鬼集的陌生文字,杀手之间的符号完全不是障碍。 没想到神鹿庄主还有这一手,杀手们都看愣了,难道这人以前也是他们的同行? 时间飞快流逝…… “怪了,是不是记错了……”大树勾佬在标着卅三的几个恶鱼桶翻了半天,找出一卷来,“没错啊,我记得这就是我亲手勾画的。” 比对了一番,就要丢回桶里。 沙通天听到动静,走过来:“有什么问题?” 大树勾佬摇头道:“一定是我那天喝多了,竟然把金主给勾红了,唉,真是糊涂啊。幸好没被子房勾佬瞧见,否则又得和他打一架。” 沙通天奇道:“有这种事,给我来看看。” 他接过那卷鬼簿,按照正常的格式,日子后面一定会有两个名字,一个金主一个目标,金主要用黑色保护好,阎王远遁,而目标则是要用红色勾去,小鬼上门。 可这一卷上,时间什么都对,却只有路路沙一个名字。翻到后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 大树勾佬伸手想拿回去,连声道:“一定是弄错了。” 沙通天想起一些事情,问道:“既然已经勾红,说明买卖成交,领走这笔赏金的杀手是谁?” “这么久以前的事,哈哈哈……”大树勾佬努力回忆,“我只记得他那天是一个人来的,之后发生了什么,全断了。他的身手必然是不凡,uu看书ww 以后也许还来过鬼集,但是没在我这儿……” “你是真忘,还是存心替那人遮掩?” “庄主,您这话……我是胆子最小的勾佬。” 鬼集对杀手保护得很好,既然连经手的勾佬都不记得,不可能再有任何留存下的痕迹。沙通天瞪了大树一眼,指头虚点在他额头:“希望你还爱惜着你的命。” 大树勾佬面目煞白,最后一丝拔剑的生机,也在这一刻断尽。以他这些时间的观察,五大勾佬绝对已经死在了这老羊人手底,没有一个人逃生。只是为了死人的名誉,这沙通天才一直避而不谈…… 此人太过恐怖,大树勾佬连着身后所有杀手,齐齐下跪:“属下不敢欺瞒。” 再抬头,那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夜风冷冷。 “立刻关闭鬼集,一年之内,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在慎重之后,鬼集最后一个勾佬,做出了这样一个无奈的决定。 一瞬之间,他像是老去了十八岁。 …… 无心停留,沙通天带着撕下来的那张纸,一言不发地离开迷宫。 快到白玉巷门口,忽瞧见一个满身狼狈的男人守着,东张西望。 他本想绕过去,却又不想退缩,索性大步而出。 男人头发还湿漉漉的,就这样怒气冲冲冲了上来,作势欲打:“你不许走,我有话问你。” 沙通天扫了他一眼:“识相的滚开,我没时间搭理你。” 男人张开双手,大声道:“这个时辰了,你是要去领主府,你还不放弃?” 一百八十三 又是这个过道 “我要去见劫走十公子的真凶,难道是你吗,蔺知?”沙通天咬字格外凶恶。 “你……什么都知道了?” “如果你是指当年游春,在那城楼上的事,我可真是太糊涂,有人前脚买凶,有人后手就遭难,两件事本就是顺理成章,不是吗?” 蔺知喘气的声音越发粗重,瞥见他手心:“该死的勾佬,他们非但不杀你,反而出卖了整个鬼集的信誉给你?!这到底是什么世道?” “因为我出的价钱够高,是他们全部人的性命。” 沙通天用肩膀碾压了他,蔺知重重摔在墙壁上,半晌挣扎着起来,边摔边叫:“你不许去,如果你真是路路沙,你真的是四公子,这件事你不能插手,否则你一定会终身自责!” “你早知道答案,却一直不肯告诉我。你这个小人。” 蔺知被一脚踹飞,他差点把整颗肺都咳出来,他几乎要死过去,但只要还有一丝力气,还是往前,发出那个声音:“你真得忍心吗,她可是你最重要的人。你曾经亲口告诉我,你愿意……” “可你也承认,我不是路路沙。对,没错,我本来不是他。”沙通天露出一个笑容,迟疑了片刻,怜悯的口气,“路路沙买凶杀自己,只有一个解释,因为他知道,那个会来的杀手是谁。如果能死在她手里,他心甘情愿。”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沙通天听烦了,扯下蔺知一段袖口堵住他的嘴,又将他整个人绑在树上,“现在不是时候,等我回来再听你的故事。” 蔺知拼命想发出声音,但却能眼睁睁看着那背影不断远去…… 子时, 一天的最后一个时辰,结束也是开始。 领主府仍全盘醒着,灯火打通,没有一间房屋胆敢入眠。便是厨房的下人都早早惊觉过来,没有熄灭炉火, 这将是个热闹非凡的夜晚。 太阳刚刚落山,备受领主倚重的三公子就在书房门前长跪不起,滴水不进,闭目不言。一反常态,领主没有任何接见他的意思, 三公子也就堵着口气的架势,绝不起来。 父子俩隔着一道小门,是一场艰难的对峙。门内门外,少有人知,一人长跪,另一人却也在枯坐。大难临头,都不轻松。 天色逃走了月亮,什么都不剩。 缭绕鼻间的炉鼎云雾,白鹭领主终于醒来,晃动下巴,动了一下放在椅子上的手指:“什么时辰了,所有人都来了?” 在旁默默守候的老仆:“大人,都到了。只少一个……” “他可还在城中?” “并未离开。” “那他大概已经到门口了。”路天鹰笃定说着。 一人高的鹤形金灯,发出橙红色的温暖光芒,但手放上去却是冰凉无比。有人从旁边经过,不经意地与之对视,照亮她清澈的眼眸,退后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半个时辰前,领主府所有夫人公子全都到场,若没有重要的事情,一如当年的两界通商,一如上一回的城危,白鹭领主不会做这样的命令。他向来很不喜欢这样的大团圆。 “领主大人,是下定决心了吗?” “这回是食指,还是中指啊?” 此刻没有第二道吩咐,书房外狭窄的过道上跪满了人,战栗着低头,不敢高声言语。没人摸透领主的心思,越多的猜测只能吓唬道自己。 而在最前面,三公子的坚持到了尽头,**败给意识,“咚”得一声侧倒在地。他痛苦地大叫了一声,像是忘了身处何地,又是癫狂的笑声连连。 所有人都发出惊呼,但是没有领主的命令,他们根本不敢伸手去扶,只得叫道:“三公子,忍耐,忍耐呀。”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路逸锐没听在耳朵里,高度的压力让他失控,“我不是你的儿子,我不是……” 这样的话出口,几个靠的近的夫人公子都下意识往后蹭着退去,唯恐惹祸上身。 万幸门板的厚度挡住了这样的失礼。 路逸锐依旧神志不清,直到有个力量将他扶起,顿时涌现出感动:“沙庄主,你……你来了,你果然没有抛弃我。” 来人露出微笑。 他安静下来,指着门内:“路高轩就在里头,和领主大人说话。大概是在谈要怎么处置我呢,哈哈哈……我什么都不要,你们全部拿去好了……” 沙通天握住他的手:“我已到,三公子就请宽心吧。” “真的可以吗?” “自然。” “嗯……” 路逸锐没有再应声,却是已安然地昏睡过去。 沙通天让人将他扶下去。 漆黑的大门内传出声音:“可是神鹿庄主来了?快快请进。” “下臣……”沙通天就要上前, 忽然看见一个妆容散乱的女子冲他张手大叫,没人拦挡着几乎扑到跟前,即便这样仍破口嚷叫:“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养鹿的烂人,也配见领主?他是个刺客,你们快快把他捉下去,快啊!” 沙通天一怔,他竟认得这个女人,婉然娇媚的江南女子,这失去爱子的痛苦,uu看书ww.uukanshu短短几日把她折磨得没了人形。 他有些怀念起往昔的清秀,与温柔。 “啊哈哈哈,你们拦我做什么,你们果然也是一伙儿的,都不是好人!”女人用许久没有修剪过的指甲,深深刺进木板之中,“我要见领主,我也要见领主……呜呜呜,大人,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那几个下人不敢用重力,险些被打开,处境极为为难。 沙通天犹豫着是否该做什么, 门内已是沉沉喝声:“陈巢,立刻把这个疯女人撵回房去。我不要再见到她。” “啊,大人,你要见我了?”女人幻听。 陈巢领命出门,面色暗暗叹气,向沙通天一颔首,随侍女扶起发狂的十夫人去了。 其余的夫人多是得意冷眼,这些年被争走的宠爱,全部报复。 沙通天忘掉不愉快,进了书房路高轩起身迎接他,热情地张开双臂:“沙庄主收天归来,劳苦功高,令人动容。”笑语连连,借着擦肩的间隙低声道:“过了今晚,希望求贤馆能成为庄主永远的朋友。” 沙通天巧妙地推开他的手:“一直都是。” “沙通天,你这个时辰不请自来,是不是想告诉本领主,你已经找到我最小的儿子?”路天鹰看了他身后一眼,不无失望,“难道连你也在戏耍这座百年领主府?” 一声拍案,脊背笔直挺起,两道目光当空厮杀,后者完全不退。 还是许多年前的人物,可这一次,站在门边的人,早已在无形中变换。 沙通天上前两步,仍是从容。 一百八十四 谁敢动我 灼热,冷酷。 借着这逼视,屋内的威压骤然升至顶点,又随着两道目光的各退一步迅速跌落。剩下所有呼吸都变得更加急促。 还是沙通天先行拱手,请大人三思。 路天鹰一屁股重重地坐了下去,满面怒容,大声道:“今天我一定要见到我的儿子。沙通天,你听清楚了?你是向本领主保证过的,谁都可以,唯独你不能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你眼下唯一还能站在这里的理由,是你的信用。你的神鹿山庄之所以还开着,也是因为你的信用!” “老羊人最重承诺。” 沙通天冷然以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令人悚然的沉默,特别是金灯里飘摇的烛光,变成了汪洋巨浪中的一只小鸥。 前方落下来低低的凶恶的呼吸声。 对侧路高轩几人紧张不已,几乎就要伸手捅他肩膀:“沙庄主,你说话呀,领主大人在等着呢……别错了机会……” “我怕我说了之后大人反倒不喜。” “怎么会呢,领主可是等了你足足一日。” “领主不是在等我。”沙通天干脆利落地道,“今日算起,距离案发过去已经整整十九天,领主大人目光如炬,一定清楚,十公子是回不来了。这事实早就摆在眼前,为何还要自欺欺人?”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十公子已经死了…… 不安的嘈杂迅速传播出去…… 路天鹰的怒喝未能拦住他的口,仍是那句:“若大人真心疼爱十公子,就请尽快为他料理后事,安定人心。” 路高轩忍耐不住,出列道:“大胆沙通天,你到底是什么居心,我十弟……吉人天相,这次一定也能转危为安。你若是没有本事就不要逞能,现在耽误时间不说,竟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我真是看错你了。父亲,立刻把此人逐出府去,永远不准他再入白鹭城。” “二公子,你也清醒一点吧,三公子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你放肆!” “下臣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而已。”沙通天昂起整张脸,“这么多天过去凶犯都没有任何书信,音讯往来,说明他对领主府并无什么索求。即便是鬼集的杀手,哪怕为了他自己的安全,他也没必要留下这个祸端。” 听到鬼集这两个字,路高轩几人都脸色微变,虽在猜测之中,那中州戏术士的身份,并不像是一个哗众取宠的疯子。 既是杀手,必有金主。 杀手刀口舔血命看淡了,白鹭城的谁又敢出这样的任务,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沙通天,本领主给了你一天的时间,你就只给我这样一个答案?” “领主智慧,想必早已看穿。您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只是公报私仇。”沙通天完全忽视了身旁的警告,“您想把您的痛苦都转移到别人身上,不管是三公子,还是二公子,都是早晚的牺牲品。白鹭王有言,一个软弱的领主是无法保护他的人民的。望领主戒之。” “你这是在教训我?”路天鹰朗声一笑,毫无征兆,“将此人拖下去,斩了,斩了,就如他所愿,将他送到白鹭王身边去。” 早就埋伏在门窗背后的带甲侍卫鱼跃而出。 过道上的夫人公子吓得不轻,只见所有的锋芒都对准了房中一处。 剑到喉间,面不改色。 沙通天一句话出口,没一个侍卫再敢冒犯,全都木头似的栽在原地。他们兵刃上的火光仿佛全被吹灭了。 “谁敢动我,我便收天。” 这一句果然有效,路天鹰走下玉阶,看着他:“那只是戏法而已,越是浩大必然准备更久,在我这固若金汤领主府,你能翻出什么浪花?不要在意,全部动手。” “等等。”路高轩走过去,害怕地道,“父亲,不怕万一就怕一万,何必要撕破脸皮呢?留着此人,也许还有用处。” 路天鹰冷冷道:“连我都制不住此人,你以为凭你能让他俯首?他来白鹭城的第一天,就该死了。” 路高轩见他心意已决,更是惊骇,原来路天鹰这一日冥思苦想,并非是为了寻回他的十弟,而是要不要,如何斩杀这个老羊人。 就在父子二人暗暗阴谋,侍卫蓄势待发,谋取富贵。 突然之间那个身躯消失了。 不单是他,包括所有天空中的星辰,所有云彩,所有树梢的鸟一下无痕。 此间方寸之地,咫尺之间,所有人都陷入永劫的黑暗,只有微弱的灯光一亮一暗,刺激着他们薄弱的视觉。 夜晚也有许多光明,只是不被承认。 有人在传扬这个道理。 失去了视线,所有人在这刹那也失去了思索,变得完全僵硬。 “啊,u看书.uukanshu.om 天又没了,怎么这么黑……太黑了……” “领主,大人,天又被他收走了!快想个法子啊。” 过道上顿时变成一片混乱,充满了女人孩子的尖叫哭喊,一起一伏,有人太过莽撞直接撞到了墙上,晕沉沉倒了下去。 这样流血的味道显得分外刺鼻。 “不要吵,不要乱!” 来自白鹭领主的呼喝,他从侍卫手中拔出长剑,“他在利用你们的恐惧,只要守住原地,他猖狂不了多久。” “快保护领主,所有人占据死角!” 号称精锐的侍卫迅速应对,及时增加的火把把整个书房内外都变成了白昼。 “这只是一个戏法。对,只是戏法……” 终于慌乱的众人得到了安定下去的力量,借着火光聚拢,气氛变得温暖起来。 “领主,危险!” “让开。”路天鹰按剑徐行,绕着书房所有角落,“沙通天,你在那里,快点出来!出来一战!” 回声远远传来,白鹭领主的咆哮,在这个无天的夜晚显得尤为愤怒。 响起一个声音:“谁都不要轻举妄动,此刻我在暗处,各位都是明面。胜负上风,不辨可知。” 路高轩更慌了:“沙通天,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要造反?你这是与整个白鹭城为敌,有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 “这件事没得商量。十公子虽然见不着了,但他的死绝不能轻易了断。”那声音扫过去,“那位勾结风奇角害死十公子的元凶就在现场。领主大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却不行。” 一百八十五 天光,金主 ? “沙庄主,你的意思是……” “我只有一个意思,惩办元凶,还白鹭城一个公平。35xs” 沙通天说得再清楚不过,所有人都听明白了,白鹭领主一早就知道凶手是谁,可是他却故意装糊涂,甚至为其隐瞒…… 光光这一点,就足够让人匪夷所思了,谁人不知,十公子可是领主最宠爱的儿子。 哪怕是仅存的一丝意外,都足以噤声。 “你胡说些什么,领主大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路高轩又好气又好笑,“沙通天,你是不是喝多了。” 与他的恼怒相比,带剑的路天鹰此刻却明显缓慢下来,沉沉喘息“沙通天,你给我下来,我们……好好理过!” 天空黑暗并未有理会。 “买杀手劫走十公子,报复领主大人的人,不是两位公子,也不是其他任何人……”完全黑暗的天空之中,忽然落下一束光亮,打在那个清瘦的肩膀旁,“五小姐,你把十公子的尸体藏到哪里去了?” “五小姐,凝竹?怎么会是她……”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们的视线不由自主被光亮吸引过去。 那个角落可见憔悴,女子姣好的面容被光照得意外白皙通透,皓腕凝霜。她一直静静屈腿坐着,之前所有的议论都不曾参与过半句。这也像极了她这些年在领主府的处境,什么都不争,什么也不在乎。哪怕是此刻突然暴露,失色的唇角也只是轻轻动了一下,就回到了自然的嫣红。 众夫人们多是知情的,五小姐最像她母亲大夫人,待人温柔,处事大方,在府中下人里最得人心。 围城前她本已经定好了婚约,是城中一个大族的嫡子,但就在婚礼前夜,这新郎却离奇失踪,到现在都没找到。放到常人早就退婚,可怜五小姐一片真心,非君不嫁,在白鹭城也传为一段美谈…… 什么样的冤屈会落到这可怜人儿头顶? 夫人们疼爱这个早早失去母兄的女儿,连连为她说情“沙庄主,你一定是搞错了。五小姐和十公子素来亲爱,她怎么会是买凶的人?她花钱去救十公子还差不多。” 剩下的人也都是点头,想着平日端庄可人的可爱姑娘,怎么会和那心思恶毒的歹人一体? 一人一句,可那天降之光仍未离去,反而把路凝竹锁定得更紧。 她不紧不慢地抬起头,对准各个方向“沙庄主找不到真正的金主,就打算推给我这个弱女子吗?也对,二哥你惹不起,我就无依无靠,当了替罪羊也没处说理去……” “五小姐若还是弱女子,那求贤馆的八尺大汉都要先羞死。一手打晕六个好手,可不是一般人的所为。” “十弟,被五妹藏起来了?”路高轩跟着众人,也笑了一下,“这怎么可能呢……沙庄主,你真的是喝多了,罢了罢了,今天权当误会一场,你快把天放了,大家伙都回去休息。” “这么晚了,连守夜的侍卫都换班了呢。”众人纷纷打起哈欠。 沙通天的声音依旧精神无比“二公子,你忘了那名姓竹的剑手吗?他似乎偷走了你的一件宝物……你们想要对付的那人,马上就要回白鹭城了。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 “什么宝贝?” 旁人没听懂,路高轩正中一箭,口气一下子变了“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说着手掌都颤抖起来,他被偷走的不止是一封密信,还是他的性命。 “自然是问来的,天知地知,我把天都收了,它可不能告诉我嘛,哈哈哈……” 沙通天笑得畅快,路高轩愈发僵硬地转过去,发现路凝竹依旧天真懵懂的澄澈“五妹,真的是你?你果然还是为当年的事,记恨我?” “二哥,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懂,你也信了这狡猾的老羊人吗?”路凝竹眼角有些红了,她可以忍受外人的质疑,但对血肉至亲的猜忌完全无法忍耐。 夫人们听得生气,过去连连安慰,她们都没有女儿,路凝竹就是她们的掌上明珠。 “二公子,你过分了吧?” 路高轩阴沉地走过来,却是用更加严厉的语气“那东西在那里,立刻还给我。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二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路凝竹想逃走,但是那光亮第一个不放过她。 “别逼我。”路高轩连一旁的路天鹰也顾不得了,“那你告诉我,昨天早上你为什么会在鬼集,有人看见了你和沙通天在一起。” 鬼集出事早就引来满城目光。uu看书.uanshu.cm 路凝竹脸上一甩,躲开他的手“我是无意碰见他的,我完全不认识他,那天我也是去凑热闹。” 与此同时,在沙通天的谣言风语里,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些内情,各自低声地讨论起来。路高轩这样一反常态的表现就是最大的支撑。 “天啊,五小姐是求贤馆的一等门客?她是怎么办到的?” 一等门客考核之严在场众人都有耳闻,哪怕眼下也不过寥寥几人,之前的一些猜测悄然变化,路凝竹非但不是什么三脚猫,她的武功还在众侍卫之上。 如此看来,她的怀疑一下子大了许多。一想到这温柔面庞却隐藏了许多秘密,方才还热情的夫人们不由得退却,害怕起来。 “二哥,我可以向你解释。” “领主大人,这场天大的闹剧,去往鬼集的金主,就是您的女儿,路凝竹。”沙通天的声音强调道,“鬼集的四级高手,求贤馆的一等门客。您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不该表示欣慰吗?” 那边路高轩连番逼问,路凝竹的说辞仍是滴水不漏, 连他都信了“你说的有道理,不可能是你的,这一切一定是路逸锐的设计,他人呢,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装晕?”就要下令让人把他给拖回来,当面对质。 阴沉沉的书房熄灭了几只火把, 失魂落魄多时的路天鹰,忽然重新抓起了剑,走过来“你是我唯一的一个女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百八十六 破碎的瓷器 骤然明亮,空间完整如初。 是被收走的天回来了, 所有人恢复了视线,难以哽咽,但没人注意到这一点,他们全部的目光都聚集到场中那对父女身上。 陈巢刚刚赶回,忍不住唤道:“领主大人,小心,她很危险……” 夫人公子们也齐齐出声阻止。 并未带来任何改变。 路天鹰步步靠近,路凝竹垂目不语,此时才缓缓抬头。 “告诉我?” “你再过来,我真会杀了你。” “告诉我。”路天鹰丢开剑,没有退步,少见的勇锐。 不知何时,沙通天回到书房门口,说了声:“白鹭领主,你面对的乃是鬼集最顶尖的杀手。你的防御,都是沙土。” “老羊人,你给我让开。” 路天鹰仍是坚定。 “姐姐哭了……”有少年的声音。 路凝竹两颊落泪,她的身手杀路天鹰绰绰有余,这个距离没有人可以救援。但是出乎沙通天意料,她最后还是没有动, 她竟没有忍心? 鬼集杀手铺成的淋漓血路, 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逃跑的念头。 哪怕是一个输家,表现得也太过平静。 “我恨你。”直到最后一步,路凝竹说了一句,别过头去,“给我一杯酒吧,就像对大哥一样。” 她当面喊出了这个禁忌的名字。 “你大哥的死,那只是一个意外。”路天鹰露出痛苦,知道解释早已没有余地,转过身去,“关入死牢,任何人,不得探视。” 众人听得心也寒了,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真要赐酒?”路高轩哑口,“领主大人,这件事还有蹊跷……” 他非常怀疑,那封密信是否也已经落入路天鹰手中,否则他为何表现得如此决断。越想越是害怕,不由得退到一旁,他的处境一瞬之间岌岌可危。原来在裸泳的人不是路逸锐,而是他。 “押下去。” 路天鹰的命令,没有侍卫违抗,那个身影很快就被带走。危险人物的离去,死寂的屋子却一点儿都未安全,所有人都在战栗地等候。 外头打更声响,子时已过。 有人问了声:“凶犯是抓住了,可十公子在哪儿?”光顾着看路凝竹,他们紧张得把这一点都忘了。 路天鹰冷漠地扫视过去。 没人知道,没人回答。 沙通天忽然开口:“他也许已经变成了一朵荷花。” 索性说得更明白:“请二公子立刻去通知三公子,两馆一起派人重新搜索整片荷塘。这一次,会有新的发现。” “天啊。”夫人公子们受了惊吓,路高轩见路天鹰没有反对,也趁机告退,擦着冷汗走了。 这个夜晚,在一个个噩梦重叠中迟迟不去。 …… 两天之后,贤士馆的门客在荷花池子里找到了遗体,是个小小男孩。 整张脸浮肿无比,完全无从辨认。 单从衣着和发式来看,就是领主府的十公子无疑。十夫人并未能到场确认,她早就被路天鹰禁足在房中。但这种噩耗就像是院子里的杂草,永远也拔不光,拦不住。 路逸锐第一时间通知了沙通天,要不是真相早就大白,他真以为是这老羊人下的黑手。 也太鬼了。 “沙庄主,你是怎么发现的?我算是服了……” 两人站在对岸的亭子里,目睹着收尸的一幕。发现路恩也来了,似乎是带着路天鹰的命令,他上去替孩子盖上白布,苍老的树皮脸颊悲痛得让人难过。 他把白鹭当成了家,都是他的孩子。 陈巢带着几人走过来,将路恩扶了下去,命令立刻把尸体抬走。 “原来路总管和十公子也是好朋友。”沙通天眼神闪烁,没有什么好心情,“沙某有负三公子,这差事到底还是办砸了。” “哪里的话,这次多亏了沙庄主仗义出手,否则我的罪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洗清。” “领主只是拿三公子撒气,并不是什么真的罪名,火气过了也就停了。”沙通天暗暗摇头,“说到底,十公子还是没能回来。我的信用也一无所剩……” “话也不能这么说……”路逸锐想起一件事,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听医士说,十弟生前一直处在囚禁的状态,真正的死亡大概是八天前。” “八天前……果然,是我刚刚入城的日子。” “五妹是怕了庄主啊。” 他几乎可以想象一个画面,虚弱无力的男孩一个劲地恳求,姐姐,不要杀我,不要……姐姐神情冰凉,幽幽回答,那个人来了,uu看书 .uukansh.co 你活得成,我就活不成,你是要姐姐活还是你活……男孩哭得眼睛疼,能不能你活一天,我活一天,轮着来…… 路逸锐发觉沙通天加快了脚步,脱口问答:“沙庄主是要去哪儿?” “我想去大牢看看。” “可父亲有令,任何人不能探视五妹。这个气头上,请庄主不要再牺牲自己了。” 两人前后绕水而行,曲径通幽,荷花虽美,无心观赏。对面的夏风阵阵扑来,几乎要把他们推入水中。 沙通天道:“事到如今,三公子还叫那凶手五妹?若是传到有心人耳中,怕是不妙。” 路逸锐意外沉默,叹了口气:“大哥的死,谁又能释怀呢?说真的,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反而更心疼她了。” 沙通天一怔,又听他动情说道:“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大哥别死。他若活到今天,大约已经是新的白鹭领主了吧……那么我也不必成为这什么择士馆主,也不必过得这么胆战心惊了。哈哈哈……可惜凡是没有可能,白鹭城已经是如今的模样。” “三公子在向往什么?” 沙通天听得反倒迷惑,真假不知。 恰在这时,路高轩远远赶来,招手叫道:“沙庄主,沙庄主,且等一等我。” 他小步跑过来,看了路逸锐一眼:“原来三弟也在……啊,庄主,你听说了吗,领主大人已经下令赐死那凶犯。” “这么快?”路逸锐急匆匆道,“这未免也太草率了,父亲一定是气昏了头,路老二,她可是……” 路高轩打断:“现在不是了。” 一百八十七 赐死 对于路高轩的提醒,沙通天显得无动于衷,仍是自顾自往前走着,有一只白鹭从水面上飞过来,就停在三人跟前。 他走过去,冲那呆呆的飞禽笑了一下,从空荡荡的袖子里洒出一把稻谷。 路逸锐跑过来:“沙庄主,你怎么还有心情变戏法?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那风奇角怎么办,你就任由他消失?” “那风奇角草菅人命,不管是他还是他背后的势力,我绝不放过。”沙通天强硬地纠正,眼神把路高轩看寒,“可领主大人,这是在杀人灭口。不论两位公子抱着什么心思,最好现在就断了。” 两人都变得恼怒,好奇,齐齐发问:“庄主何出此言?” 沙通天摇头说道:“路路沙喜欢路凝竹,或者说两人早就情投意合,这一点两位公子难道会不知?也对,这样见不得人的事传出去,白鹭城的颜面何在,何在……” “这……为何会提到老四……”路逸锐满面惊讶,连说着,“这怎么可能呢……庄主你是说,路凝竹报复路天鹰,不只是为了大哥,而是为了……” 一遍遍努力回想往事,都像是缺了角的瓷瓶,想要再将这些连接起来,过去没有做到的事情现在更加没有可能。 “这些古怪往事,请三公子向二公子请教吧,毕竟谁人不知,四公子是他的一条狗呢?主人应该明白狗的心声,也许还能解答,狗为什么会成为狗……”沙通天说着,渐渐走远了。 “我与四弟情同手足,至于这件事,也是头一次听说。十弟是父亲的心头肉,如果五妹真要复仇,这……也许也能说得通吧……” 路高轩咳嗽了声,见沙通天离去,也悻悻着要溜走。 “路高轩,你个卑鄙小人。”路逸锐叫住他,“我说老四为何会为你所用,拼命咬我,你哪一点胜过了我?可我万没想到,你居然是用这么恶心的把柄去操纵他。你还是人吗?” 路高轩看着四下没人,索性也撕下伪装:“是又怎样,你干净到哪里去?路逸锐,这些年你做的事哪一件上得了台面……” 出离的愤怒,两人拳脚不合,就在岸边扭打起来,磕破了头,摔伤了腿,最后一起滚进了水里荷塘。谁都还咬着彼此的肩膀,一块块发臭的酸肉。 …… 死牢,门口。 沙通天目中无人,就要硬闯进去。 “沙庄主,请回吧。领主大人的意思,不要为难小的们。”牢头面露难色,若是换个人早就不客气地丢出去,偏偏是这位神鹿庄主。听说他上回一手收天,连领主大人都是束手无策。 “我正是奉了领主之命,否则这种地方,我怎会来?” “这……”牢头犹豫,“有无传令的文书?没有这个,沙庄主,我真不能……” 沙通天彻底失去耐心:“再不让开,你全家不保。” “开,开门……” 牢头被吓得舌头都伸不直,小命要紧,开了门就飞快逃了出去。这一看更是吓了一大跳,发现所有守卫全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都只剩着最后一口气…… 沙通天踢开锁,两边看也不看,直接来到最深处,死囚的最后一站。 可以听见锁链拖动,在地上发出的作响,一双双眼神从黑暗里醒来,攀爬到铁栏前:“你是谁,来自哪儿,往哪儿去……回答我!” “带我走,带我走!” 一个个失去自由的怒吼,沙通天向他们投向敬意。 白鹭城需要他们抗争黑暗。 寻找,回顾。 这牢房如同回旋的迷宫,越靠近反倒不敢靠近,沙通天浪费了不少时间,终于推开了那面暗墙。这对他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很多时间,他几乎就要转身,他反倒希望这里的侍卫有用些,真能将他拦下。否则,他也不至于将那封盖着金印的文书焚毁。 对于他的出现,路凝竹完全没有意外,露出笑容: “你来啦。” 她就安然地坐在高高的石床边,无聊地踢着脚,表情自然自在,整齐洁白的牙齿,给人一种非常精神阳光的喜悦。 除去这身脏旧的囚衣,她更像是一个准备出嫁的少女,还对爱情充满期待。 “嗯。”沙通天努力,“听说你不开心,来……看看你。” “你怎么这么慢,我都等得不耐烦了。”路凝竹看了眼狭窄的斗窗,“外面似乎是很热闹呢。” 沙通天攥紧了掌心,等待着,忍受着:“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话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这不像是他今天应该说的话。 “五小姐,你愿意跟我走吗?” 路凝竹指了指他,忍不住笑道:“你救了我,你的山庄怎么办,uu看书 .uukanshu.co 你的鹿怎么办?” “小小一个白鹭城,我来去自如。” “还是免了吧。”路凝竹非常清醒,“我最喜欢的人都死了。我最后的家也被你毁了,就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好了。” 沙通天点头:“你对十公子动手,是谁在利用你?” “我的大庄主啊,你就别瞎猜了,都是我一个人耍性子,没有什么阴谋。”路凝竹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我做了错事,你抓住我了,然后我要受惩罚,游戏规则本来就是这样啊。为什么还要变大,变大,要所有人都不开心呢?” 沙通天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心底早就硬朗如山顶顽石。 也许她早就做好死的准备。 “你说的对,那你能给我讲讲你大哥,四公子的事情吗?” 他在石头上坐下来,两人都明白了。 “原来去过星海的人,还这么无聊?”路凝竹笑了笑,“告诉你也无妨,很少人问我这些。我大哥是全江湖最厉害的人,他本来可以成为非常厉害的领主,白鹭城将在他手下重新恢复光华……” “大公子的贤名,至今为白鹭百姓传诵。” “可是就因为一个游走术士的鬼话,说动白鹭领主,给当时远在老羊城,与众封臣谈判的他,赐了一壶美酒。于是我再也没见过我哥哥,他是留在老羊城啦……从此白鹭城也就一落千丈,再也不能和封臣们分庭抗礼,说起来,都是我大哥的错呢……” 女子用力地拍起手掌,起初还是很快慰的,可拍着拍着,忽然就掉下了眼泪。 一百八十八 香消玉殒 “五小姐,你说的那江湖术士,可是七圣山传人苏星魁?没想到这老头儿一句鬼话,无意中竟颠覆了数万白鹭人的生死。”沙通天踢翻脚下碎石,扼腕斥骂,“不学无术,玄谈误国,这老头儿真是罪大恶极。” “不怪他,他只是恰巧说出了我父亲心底的话,而且,我已经报过仇了。” “这……他那只口吐人言,眼断阴阳的黄雀是被你害死的。”沙通天被点醒,他本以为是路高轩和路逸锐的恶作剧,比拼弹弓失手,没想到错怪他们了。 哪怕当时,也没有任何人会把神鸟之死联系到她这个局外人身上。 “沙庄主,连这件事也调查过?强女子佩服,哈哈哈……”路凝竹不无侥幸地道,“没了那只黄雀,那长胡子就像是断腿的乞丐,只能灰溜溜地逃走,看着他这样子,我比杀了他还高兴。他这辈子算是毁了。” “这是他咎由自取。” 听完大公子的故事,沙通天的感受更深,她对路天鹰的恨意有头有主。 那是她从小最敬重的兄长,这份崇拜之情早就超越了父亲。有一天这情感却被剧烈地撕裂,哪怕是换了一个成年人也无法接受,更何况她那时也才不过十岁,刚刚瞧见天空开阔,却只一下就全部黑暗。 即便这件事还能克制,路路沙的死就是最后一根稻草。 “嘘,别吵。” “怎么了?” “快听,啦啦啦……是月亮星星睡着啦……” 路凝竹闭着眼,美妙恬静,她像是听到了夜幕的唱歌,不由自主地跟着哼起来。声音空透,虽在这肮脏的斗室,却把人带到了流水山林,鸟鸣花田。 沙通天听得恍惚,神魂也跟着迷离起来,他生出一种错觉,如果他可以操纵时间,他一定要把时间流逝的速度放慢十倍。 路凝竹提前结束了:“沙庄主,谢谢你这个大忙人,还能这样体谅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是我向他要求的,我宁愿我这辈子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你。” “原来是这样,我还奇怪,这又是一次试探。”沙通天一怔,没想到说什么,最后问道,“在最后之前,五小姐,你为什么要推他?” “你在说什么呢,谁?” “四公子。当年接受他的任务去杀他的杀手,就是你对吧。”沙通天转过头,看着那面发白的老墙,“那时候你刚刚做杀手,这也许是你的第一个任务。他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他辜负了你,想从你手中得一个了断?” “随你怎么猜,死去的人,和死去的故事一样,都虚假得无边无际。”路凝竹一语带过。 沙通天点头,称是, 他从空荡荡的袖子里掏出一个红瓷酒壶,无声无息地搁在窗台上。 路凝竹站起来:“他们都说你是个高明的戏术士,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这瓶子里是什么东西,甜的酸的?” “是白鹭领主让我带来的。这是世间最高明的戏法,喝了之后,就不会再有任何痛苦。”他不忍心,添了句,“很甜,一点儿都不苦。” “太好了,谢谢你。”路凝竹端起酒就要喝,看见他手腕上有个伤疤口子,像是从小就有的。 沙通天下意识地放下袖口挡住, 他有一种被看穿的心虚:“是胎记。” 路凝竹没有怀疑:“我曾经有一个喜欢的人,有一次他惹我不开心,我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结果被我二哥发现了……如果你是他就好了,那我们就可以一起离开这里……” 沙通天哽咽了片刻,他可以摘下脸上的伪装,但他无法给出这个承诺。 路凝竹一饮而尽,带着醉意酡红,缓缓倒下。 瓷片破碎,酒浆飞溅,漫过眼帘,沙通天伸手揽住她,她滚烫的身躯忽然有力,唇角在他衣领上轻轻啄一下,忽然喃喃说了句:“我发现你了。” 那触碰的力度,微不足道,这会儿却把他整个人都电了一下。 “五小姐?” 等他低头再看,袖子藏了多时,那枝从四公子院里摘来的野蔷薇已然凋零,花瓣枯萎。 哪怕最后时刻, 沙通天默念了一声,将睡容安详的路凝竹抱到床上,又将花轻插在她掌心,为她抚平。 默然离去。 他想起那些勾佬临终前的话: “每一个去鬼集的人,心底多少都带着点绝望……” “无法拯救自己,只能寄托于他人。” “她到底是为她亲哥大公子,还是为了路路沙……从现在起,这些秘密都将永远沉睡。” 路凝竹完全可以逃走,但是她选择留下。 她酝酿了多年,uu看书.uunsh 却在最后一刻幡然收手。 “她不想成为下一个路天鹰。” 沙通天尊重她的选择,想通之后他恢复清醒,他不是路路沙,不该关心这些。他并不记得他和路凝竹的那些美好回忆。 那天在四公子小院,路凝竹祭奠的人已经死去。 这个最大的因,他无法改变,又怎能改变现在这个果? 行,去…… 沙通天收拾心情,离开了黑牢,他并不打算回去找路天鹰交差,这只能让他心情更差。短时间内,他也不想见任何人,他要回他的山庄…… 他准备去蔺知常挂账的那家酒铺,好好喝几杯。 但是有人在等着他了,又是那只倔强的老鼠。他就守在大牢门口,翘首盼望,远远叫道:“沙通天,你给我站住,我有话要对你说。” “是谁告诉你我会来这儿?” “领主大人已经下令,要赐死五小姐。这件事,你可知情……” “我自然知情。” “请你一定救救五小姐。”蔺知噗通一声,突然跪下,“眼下能救五小姐的人,只有你了。” 沙通天不为所动。 “我可以告诉你,路路沙为什么会甘心成为路高轩的走狗,他喜欢五小姐,因此被威胁。他一切的伪装都是迫不得已……” “这件事我已经猜到了,不必你多说。” “我也可以告诉你,路高轩威胁四公子的证据,这些东西足够让他栽一个大跟头。” “如今的路高轩,已经是泥菩萨过江。我不需要你了,蔺知,你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一百八十九 下1任,白鹭领主 ? 沙通天哈哈大笑着,就要快步离去。 身后那声音握碎了掌心“我承认你的观察力很敏锐,但有些事,光从这些表面上的蛛丝马迹,是推断不出来的。” “你要给我惊喜?”沙通天来了兴趣,故意停顿,在考虑,“如果你能给我讲一个有趣的故事,我可以考虑帮你一把。” 蔺知抽身而起,沙通天向他伸出手“眼下除了我,谁还能让白鹭领主回心转意?” 蔺知咬牙道“如果你敢骗我,我一定把你的身份公诸天下。” 沙通天摇头“你不会的,你是路路沙的义随,这辈子是不会改变了。” “跟我来。”蔺知神神秘秘地说道,“希望我的决心能坚持到目的地。” 沙通天让他带路,两人花了小半个时辰,却是到了领主府大门前。 侍卫看见他们,没好气喝道“又是你这条野狗,不想挨打就快滚。”余光忽看见身后的沙通天,一下子变了脸色,嘿嘿笑道“原来是沙庄主,快快有请。” 沙通天露出微笑,蔺知冷哼了声“狗眼看人低。” “你,今天不和你计较!” 侍卫黑着张脸,碍于沙通天在场也不好发作。 沙通天挥退他们,并不向路天鹰通传, 蔺知一直埋头找路,穿过重重庭院,却是越走越是偏僻。沙通天来了好几回领主府,这一次差点迷路,这儿大概是一个禁区。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得了寻宝地图?” 沙通天站在湖边,瞧见对面花园里,一群慌张侍女在追逐一个女人,那女人似乎是发疯了,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举止极为怪诞。 他仔细一看“那不是十夫人……” 心底咚咚想到,她是知道了爱子的死讯,一夜之间就疯了吗? “马上就到了。” 蔺知显然不是来找她的,两人继续往前走,来到一座满是落叶的院落, 走进去可见零星几个脚步,大概是送饭的下人。 沙通天看见蔺知满面憔悴,这几天他大概着急得不得了,昼夜难眠, 不说其他,他倒是挺佩服这家伙的意志,或者说信念。 听到有人的声响,沙通天寻过去,看见一个大槐树下,台阶上坐着满头白发的老女人,垂着头,身旁摇椅一遍遍晃动,像是在数着什么,专注的神情如同一个小孩子。 这就是蔺知要带他来见的人。 “大夫人,蔺知来看你来了。” 蔺知走上前,用极为耐心温和的神情,俯下身和白发女人交谈着, 女人竟认得他,两人握着手笑起来。 “你是……大……嫂……”沙通天惊讶地走上前,满是困惑,记忆中的身影和眼前完全无法融合,“你变成这个模样了……” 明明是风华盛年,却成了一个嶙峋老态。 “小蔺知,他是谁呀,来找小小虫玩的吗?” 白发女人愣愣地说着,沙通天完全理解不了她的逻辑。 他们之间无法进行有价值的沟通。 蔺知安抚好白发女人,这才将沙通天拉到院门外,看得出来,他憋了许多话要说。 沙通天摊手“你打算要从哪里讲起呢?” “你知道大公子是怎么死的吗?”蔺知深吸了口气,整理着思路。 “也是被领主大人毒酒一杯。” “他其实还有一个儿子。” 风声刮过。 “还有这种事,我不曾听任何人提起过。” “当然没有任何人敢提起……是遗腹子。”蔺知看了院子一眼,冲那白发女人一笑,“生母也并非是大夫人,可这个孩子五年前死掉了,大夫人一时想不开,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在许多人眼中,这个孩子将继承大公子的遗志,重新带给白鹭城以荣光。” “可他的成长也是许多人的噩梦,五年前……”沙通天忽然想通,“是路路沙做的?” 蔺知惊讶地抬头,却是默认了“其实那一天四公子出事后,五小姐本是想殉情,但是一个已死之人却突然醒了,她只得作罢……” “好一个路高轩,一个兄长的心肠就能这么歹毒,哈哈……这样一说,那城楼上的事情也解释得通了,这死去的孩子是路凝竹的亲外甥,一边是良心,一边是性命,路高轩没有给路路沙任何选择的余地,他必死无疑……”沙通天思索片刻,“路天鹰知道这件事,他的孙子是因谁而死?” 蔺知郑重地点头,他用性命赌誓“领主大人是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死的。他不愿亲自下手,也不许任何人下手。我一直希望我错了,可他的野心,他不愿意放下领主之位,哪怕他明天就要咽气。” “那他为何……”沙通天越想越是心寒,“这么说,当年他将路路沙派去老羊城,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故意要……借刀杀人……” “那是一个阴谋。u看书uukanshu.co 当年如果我有机会见到四公子,我一定会阻止他。”蔺知叹气道,“可惜没有如果了。四公子死了,所以五小姐更加不能死。她也是个牺牲品。” 沙通天在等他下面的话,真正想说的话。 “今日十公子的死只是一个警告。他们是在逼着白鹭领主选立继承人,交出领主之位。” “他们?你是说那些曾经打算拥立大公子的人……” “既然你明白这一重,这件事双方都已经让步。”蔺知摇头,“可若是路天鹰真赐死了路凝竹,这就不再是包容,这是真正的战争开端。” “那孩子都走了,没有任何意义了。”沙通天平静地反问,“眼下谁有资格成为下一任白鹭领主?路高轩,路逸锐,别开玩笑了?还是别瞎折腾了。” “那个孩子还没死。” 蔺知简短的一句话,成了一颗雷。 沙通天看着他“你敢再说一遍。” “大公子的遗腹子,五小姐的亲外甥,他没有死。当年四公子掐死的只是一个替代品,为了保护孩子的安全,大公子的义随早就把他送出了白鹭城。” “狸猫,换太子。” “四公子发现了这一点,那天在城楼上他就是想把这件事,但是……”蔺知苦涩地咀嚼着,“但是他并没有说清楚,或许五小姐没给他这个机会,没人知道经过,意外还是发生了……” “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儿?”沙通天火热起来。 一百九十 胜败,贤士馆主 ? 两个身影藏在树荫下,蝉声作响,天空蔚蓝只剩云影。35xs 沙通天重复着他的问题。 “我不知道。”蔺知依旧否认,“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孩子,他甚至还没回到白鹭城。我只知道那个冒牌货出事时和十公子差不多大,小领主若还活着,现在大概也有十五六岁了。” 他说得非常真诚“现在我每天在大街上游荡,若是看见这样年纪的孩子,总会有一种错觉,他就是白鹭城的未来,白鹭城的希望。” 沙通天道“即便你所说是真,小领主明天就回来,可这白鹭城里,又有谁会支持这样一个真假不明,毫无根基的他呢?除非是真不想活了。” 蔺知斩钉截铁“那股力量远在你我想象之上。” “你从哪里得来的论断?” “沙通天,就如你所见。纵然最后侥幸平叛,可这五年血与铁的交战,所有白鹭人的伤痕无论还是心灵都永远无法愈合。眼下的路天鹰早就人心尽丧,白鹭城之所以还臣服,就是心存希望,等待他主动退位……” 蔺知长长地舒了口气,“白鹭人不愿意在流血了,越是到眼下,越是多的人追慕大公子,追慕十多年前的太平风气……我敢打赌,只要小领主回来,举起大公子的大旗,到时候有人冲锋,百姓势必一呼百应,路天鹰的领主府土崩瓦解只在朝夕。即便是你,也无法阻挡。” “可路天鹰并不肯轻易放手。你这些话想必也对路天鹰说过了?” “也许吧。”蔺知却忘了,“长城崩塌,土石奈何。” 沙通天想起一些听闻“自从大公子走后,他似乎就是变了个性子,过去最厌恶那些子虚乌有的玩意,眼下却专注起武道养命,追逐长生来。有用没用不知道,精气神一直好得很,这领主要想当,再当个十年不成问题。你觉得呢?” “导致眼下局面,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你的鹿珍。”因为他的玩笑,蔺知发怒说道,“路天鹰当领主当得糊涂过分,从重用你这个星海骗子的一刻开始,他就输定了。到时候,你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可别小看了领主大人,此刻的白鹭城就是一张大赌桌,你我谁都下不来。无非也是一场豪赌,他空手压我赢而已。”沙通天神秘一笑,“我只是个浑水摸鱼的商人,我也不希望看到无辜的人死去。” 蔺知忍住了本想说的话,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老羊人。 “如果超出这三十年的约定,路天鹰还不肯放手,白鹭世族必不能容忍愚弄,白鹭城必将重新陷入战火。”他激动起来,抓住沙通天的衣袖,“五小姐是打算用性命保护这个孩子,沙通天,你不能见死不救。” “你说的有道理。” 沙通天停顿片刻,打开他,“可你来晚了,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喝下了路天鹰的毒酒。她走得很安详。” “什,什么?”蔺知勉强张嘴,“不会这么快,你在说谎,她明明还好好的。” “我只能说这么多了,谢谢你告诉我的故事。很老套,也很真实。” “沙通天,你别走,说个清楚!” 蔺知快步追上来,本还抱着一丝侥幸,但被沙通天冷漠的直视打中,他一下子醒悟过来。这借了路路沙面具的老羊人可以羞辱,可以践踏,唯独没有戏弄他的必要。 一盆灌顶的冷水。 他也不像是,爱用别人生死说笑。 “凝竹死了……”蔺知恍惚的时候, 院子里的白发女人晃晃悠悠出来,问了声,“谁死了呀?” 听到蔺知的自语,她不知听懂还是迷糊,“凝竹死了,哈哈哈哈,又有一个死了,死了哟,一起去陪我的小小虫……” 蔺知咬住下唇,半是搀扶半是拥抱“大夫人,外头有坏人,我们回去吧。” 白发女人咬着他的指头,痴痴傻笑,从远处随风扫来的花与叶,扑上了两人的裤腿和鞋跟。 “原来你喜欢路凝竹。”沙通天听到细细的哭声,转过头去,“她出嫁的前一天晚上,那个新郎是你杀的?” 蔺知听见无疑,僵硬的身体发出战栗,但这一次,他没有应声。 走得更加缓慢。 沙通天最后看了一眼,这两个单薄的身躯转了个弯,一同消失在树影竹声,满地新黄之间。 他俯身捡起一朵,那是五小姐喜欢的颜色, 他想起听过的歌儿,边哼着边索然离去。 自从这一天后,沙通天再也没有见过蔺知,这头脾气古怪的下水道老鼠。 如果鬼集还在,他也许会选择加入吧。 “这家伙就是一根筋,脑子转得很快,但是转不过来。” 沙通天这样想着, 他曾经花了很大的心思,想去搞明白这头老鼠的心思。因为以他的逻辑,只要是活物不管干什么事,哪怕是无聊,也有目的。 最后他失败了。 老鼠肯定也有目的,但并不是活得怎样,而是能够活下去,苟活下去就好…… …… 白鹭城并不因为一个人,一句话, 而停止生长。 万物自然。uu看书.uuanshu 就在十公子的遗体下葬,十夫人被发现跳湖自杀, 不到短短半个月, 所有白鹭百姓还沉浸在对领主大人的悲痛之中,无暇顾及自己的小家, 又一件大事发生了, 只要在白鹭城住上超过半年的人,都能从其中嗅到一丝奇特的气味。 “求贤馆勾结鬼集杀手,意图刺杀领主大人,事败被捕人赃俱获。” 这条劲爆的消息,传遍街头巷尾,被证实并非是风言风语,而是经过六官联合实证,确有其事。 在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乃是一封秘密书信,交由领主大人过目,惹得雷霆大怒,下旨严查到底,绝不姑息。 虽然最后证实是几个二等门客心怀怨气,私下谋划,与馆主无关,但是二公子路高轩也因此获罪,被免去了求贤馆主之位,被罚闭门思过三个月。 馆不可一日无主, 本来这个肥差领主大人想请神鹿庄主担任,但是后者三次婉拒,最后还是三公子路逸锐当仁不让,得以兼并,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贤士馆主。 “二公子这次是真完了,门客散尽,东山倒塌……” “两兄弟斗了快十年,到底还是三公子技高一筹。” “领主大人可算是定下继承人咯。” 过往的菜农,摊贩,手艺匠,剑手,浪客,说书人搬来板凳,给自个儿泡上了一壶茶。 “管咱们什么事呢?” 一百九十一 路天鹰疯了 暑夏消退,流火飞逝, 天气渐渐变得凉爽起来。 白鹭城外, 一处浪漫花田,斑斓深处, 一辆木轮车发出低沉的前进声。 “马上就到了……”面貌清瘦的车主人微喘着气。 他继续往前寻觅,来到一片山坡,一大片纯白色的花圃中簇立着一颗高大无比的巨木,释放出一种肃穆温柔的生命气息。 在大树背后,他找到了那方洁白的石碑,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尘土的渗透。车主人借着木拐,来到石碑面前,鼻子一酸,长长地控制着情绪。 “为什么……” 一次次重复,“为什么……” 闭上眼,仿佛又听见了那熟悉的嗓音:“路高轩请来这沙通天,有此人在,咱们的计划怕是不成了……当断之处,你要理会。” “最坏的打算,又是一个展南?当年为了除掉他,咱们可费了不少心思……” “眼下卡夫已经完全站到了路逸锐那边。他这次凯旋,必然是要拥举老三的,路高轩要除掉卡夫,可咱们,也不能让他回来。” “因为他比路逸锐更加危险。” 已经记不清她那一天,说话的认真神情, 那语气就像是猜到了后面要发生的事。 她穿着夜行衣,刚刚从求贤馆回来,本来是去偷盗一件证物,却被人截了胡。 “五姐,你为什么这么傻?你走啊,你到是走啊……” 他擦掉脸颊上的水,忽然听见有脚步声逼近,起初以为是自己的侍从,发了脾气:“我不是说了我要一个人静静,你们跟来做什么?” 这般训斥,已经算是极为严厉。 可依旧没有应答,那脚步声消失了,他才意识到危险:“是谁?” 头顶,背后,眼前,无一点动静,木轮车迅速后撤, 情急之下似乎是被碎木绊倒,往山坡另一侧倒去,眼见额头就要撞在一块大石头上。 就在这时,有一双手搭上他肩头,瞬时扶住车身:“六公子,可是来送五小姐的?我和五小姐是好朋友,下次叫上我一起,多少也有个祭酒的伴。” 抬头可见,是个神态肃穆的男人,单手握拳祈福。 “沙通……沙庄主?” 路鸿羽对于他的出现感到非常意外,是跟踪还是偶遇并不重要,都是戏法。 他立刻否认:“你误会了,这是我大娘的墓。她喜欢干净,是父亲专程让人移到这儿的,没几个人知道。” “大夫人?”沙通天点头,“原来是这样。” 又补了句:这儿风景太美,我是出来踏秋,刚刚被吸引过来。” “我也想送送五姐,可她从大牢里消失了,大概是父亲把她接走了吧。”路鸿羽低下头,推着轮椅就要滑下山坡。 沙通天冲他背影喊道:“六公子也不知道五小姐的下落?” “知与不知,还有什么意义吗?”路鸿羽淡淡说道,“父亲给过五姐机会,可他不会再给第二次。庄主如今是我三哥的座上宾,或许直接去问他更好?” “你是说,是路逸锐派人劫走了路凝竹的身体?”沙通天依旧困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多此一举? 是顾念兄妹之情, 说起来,路逸锐确实对路凝竹不错…… 路鸿羽算是默认,推着轮子转入花田之中,眨眼就去得远了。 …… 且撇下路凝竹遗体失踪这件事,沙通天在天黑前回到了白鹭城。 一路所见,升平安乐,人人欢喜, 白鹭城比起他刚来的那几天,又添了几分繁华与热闹。 大约是定下下一任领主,大局安定,这件事给所有白鹭百姓一个好的暗示,他们正携手并肩从战乱的泥潭中走出。 “白鹭城的明日,是个大晴天……” 沙通天加入到载歌载舞之中。 这个难得的假期,被路逸锐派来传讯的门客搅乱:“沙庄主,领主府有消息,让您立刻过去一趟?” “领主大人急着见我,可说了是什么事?” 沙通天一掰指头,自从路高轩被罢免,他就没再去过领主府,至少也有二十天了。路天鹰也一直没找他,像是把他给忘了。日理万机,并不奇怪。 他回了一趟山庄,和小黄雀一起游山玩水,不见生人,日子过得畅快极了。这丫头有些头脑,卖木头赚了不少银子,这趟全部花销都由她出了。最后想要以此收买沙通天,换取自由,被义正言辞地拒绝。 门客并不知情,沙通天挥手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那封藏在圆竹节中的密信,他一直捏在手中,并未贪功,而是寻找时机交给了路逸锐。这一手送刀效果出奇,这是路高轩与凤麒蛟私下勾结的铁证,他没有任何翻转的余地。 路天鹰本就是多疑之人,没有将他下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眼下的路高轩僵死家中,寸步不出,uu看书 .uukansh.cm 苦苦巴望着有一日能够再起。而他想要刺杀的人,眼下却已王者归来…… “我来见领主大人。” 沙通天来到领主府,瞧见门口出奇的暗,不由道,“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点灯笼?” 侍卫面有苦涩,在沙通天的再三示意下,才吞吞吐吐道:“领主大人不让,谁敢点灯笼就要打十大棍呢。有个侍女直接被打死了,所以府中都暗着。” “怎么好端端的,变得这么节省?”沙通天咦了声,进府内再看,屋檐下果然没有一只灯笼。 下人和侍卫只有拿着火把和灯烛照明,来来往往,悄无声息, 整个领主府都透着阴森鬼气。 沙通天心底有了想法,一问方知,原来自那一日,路天鹰见了十公子的遗体,无法接受,整个人都遭了重创,三魂六魄去其半,把路恩都吓得不清。 但请来的医师皆是束手无策:“领主此乃心病,非人间药石可治。请路总管另请高明。”纷纷辞官离去。 几日下来,路天鹰依旧疯癫,也依旧清醒,他不再见任何人,什么事都关在书房里,只有那面星海古镜是他唯一的精神陪伴。 有时谁也不认得,有时却连件头发丝似的陈年小事都记着。 “还有这种事,今日可真是领主传我?” “自然是的,小的们不敢假传。” 当沙通天推开书房大门,里头一片漆黑,充满了灰尘闷臭,完全不像人住的地方, 遑论尊贵如一地之主。 他喊了一声,迈出两步,一股凛冽的杀机扑上后颈。 一百九十二 老羊城的将军 “谁?” 黑影闪出斜角,沙通天借着反光看他面孔,还没仔细。 只听一把青剑当头斩来,那嘶吼如同疯子,离他额头只差分毫。两人之间的距离,用咫尺也无法形容。 沙通天指头夹住剑锋,叫了声:“领主,是我,沙通天。” 但依旧无用,对方像是被他这一从容反制给惊住了。他一狠心将剑锋掰开,那黑影一个吃力顿时撞倒在地,半天都没能爬起。 “痛……” 路天鹰头上流血,渐渐清醒,发生什么事了,看着自己的掌心却是一点儿都不记得。 屋内的动静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好在有沙通天安抚,领主大人只是摔了一跤,并无大碍。 路天鹰久坐在地上,看见他走进来,这才惊呼:“沙通天,你怎么来了?” 沙通天道:“领主大人,是您传我来的。” 路天鹰哦了一声,极为缓慢地起身,看着插在地板上的剑:“我不记得这回事了。你回去吧,时辰不早了。对了,你现在住在哪里,还是贤士馆吗?” “下臣一直住在城中旅舍。” “嗯,外头反倒安静。” 沙通天刚要转身,又被叫住:“你来了也好,你们那儿的人,会不会下棋?” 炉子上飘起了氤氲茶香, 两人的棋子都落得很慢,看上去像是在思考,又像是趁机打瞌睡。 一个时辰飘然而去, 路天鹰最后赢了六子,却并不再如中盘时那么兴奋,一推棋盘:“你的棋下的不怎么样。” 沙通天欣然受教,最后的收官之战,如以路天鹰说的路子走,他确实可以靠打劫反败为胜。 再往前,甚至在二十手前,如果角落的那口气再活些,就能屠掉他的小龙,将整片腹地尽数吃尽。如此一来,胜负早分。 再往前,出乎沙通天意料, 路天鹰的记忆力在这方面好得惊人,他还能说出不止一次他的失误。 甚至在最开始的布局,也能洋洋洒洒:“你这一手下得奇臭无比,若是换个人,本领主早就掀了棋盘。” “我本以为你是故意露出破绽,白白等了你一百多手。”路天鹰的失望溢于言表,“沙通天,你这盘棋是在打什么主意,至于想这么久?早说,本领主让你一双眼睛。” “大人恕罪,太久没碰棋盘,又碰上您这样的高手,我有点紧张,每一步才犹豫不决。没想到求胜心太强,反而让领主大人高估了我。” “不,我是低估你了。”路天鹰摇头道,“我让了你这么多步,却还是没看出你的本事。” 两人说到这里,反而都笑了起来, 沙通天注意到这棋盘是崭新的,就像是一件未送出的礼物:“领主大人这些日子,深居简出,是还在想念十公子?” 路天鹰脸上喜色渐暗,没有否认,在沙通天请罪之前:“老十不是路凝竹害死的。” “这件案子背后还有隐情?” 沙通天惊讶说道,“领主大人可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路天鹰静静听着,半晌说道:“沙通天,如今的白鹭城看似太平,早不得寻常了。叛徒,反贼,逆心,人人都是。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一张小小的座位,不肯松开。” 沙通天发觉头发有些发湿,这个晚上太过燥热。 “比起他们,你还是好的,你只要钱,不要本领主的命。”路天鹰转过身来,“可你早晚会离开白鹭城。” 他再次询问,你的银子赚够了吗? 沙通天长长一拜:“可在此之前,下臣愿以死效忠领主,但凡有异心者,皆当诛杀。” 路天鹰道:“你真愿意助我?” 欢喜一瞬,又淹没下去。 “领主以国士待我,沙某敢不以国士待领主?” 路天鹰仔细咀嚼着他的话,像是在验证其中讨价还价的成分:“你也许尚不清楚,自从开春以来,就有人打着我第一个儿子的名头,暗地里策划谋反,收买人心。他们是想要本领主的命。要是本领主再不出手,一切都要结束啦!” “都是些跳梁小丑,他们都不是领主大人您的对手。”沙通天笃定说道,“下臣相信自己的眼光,否则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回来。” “你说的不错,都是些不成事的废物。”路天鹰发出大笑声,“可即便是蚂蚁抱起团来,也能冲垮一座千里堤坝。我需要有人帮我去冲散他们。” 沙通天的表现和觉悟让他很满意:“这些异心皆不足惧,但唯有一人除外。一不小心,也许牧疆说的没错,我竟是养虎为患了。” “领主大人,指的人是?” 路天鹰在和他打哑谜,沙通天被接连否认了几个答案,抬眼说道,“难道是老羊城的卡夫将军?” “说下去。” “他眼下平定四族,声震关北,英才争向归附,手中更是掌握着白鹭之地超过一半的军队。如果他相助这些逆贼,大局翻转于顷刻,城门又将陷入重围。” “卡夫,卡夫……” 路天鹰的眼神出卖了他,这卡夫就是他的最大的一块心病。 他曾经最倚重的臣子…… 但自从听到那些从前线传来的消息,好坏间杂,不再相见的数百个日夜,让他产生了无数的幻想与恐惧。uu看书.ukanshu 时间会改变一个人,已经改变了他,为何不能改变卡夫呢? “领主大人,领主大人?” 沙通天的提醒将路天鹰从记忆中拉回:“沙通天,你认为卡夫会不会是下一个逆心?” “这世间最复杂的莫过于人心,下臣从未见过卡夫将军,但从百姓口里听着,卡夫将军是个好人,更是个英雄。” “他们都喜欢卡夫?”路天鹰注意到情绪,“他们会的,在他们心目中,是本领主掀起了这场战场,这个烂摊子,卡夫结束了这一切。” “愚民眼中才见英雄。若领主大人真如他们说的那样昏庸,又岂会用我一个外人为求贤馆主?” 沙通天的话,路天鹰分不出真假,他也不愿意去深究了:“求贤馆主,哈哈哈……路高轩志大才疏,他拉拢卡夫不成,以为他要拥举路逸锐,竟是异想天开,用中州杀手刺杀。” 沙通天露出惊骇的神情:“原来二公子的事情是这个原因?下臣早就不解,二公子何等精明强干,对于手下的图谋不可能一无察觉。” “若这件事传出去,卡夫不反也得反了。蠢材,蠢材!” 路天鹰的接连吼声,让沙通天明白过来,真正让他失眠疯癫的人,事,到底是什么。 “卡夫眼下已经到了老羊城。”路天鹰把书桌上的文书递过来,“沙通天,本领主要你履行你的承诺,一定要说服他,乖乖替本领主看好大门,若无调动,永不许回白鹭。” 沙通天迟疑片刻,当下郑重领命:“下臣一定不负领主所托。” 一百九十三 不再少年游 清晨,城门口少有行人。 沙通天的离去,显得悄无声息。 除了两个搬运行李的手下,就只有陈巢一人。 也是路天鹰留有心眼,执意要派给他这个副手,毕竟沙通天并无一点职分,名不正言不顺,有陈巢这个副总管在,卡夫那边也好交接。 “陈总管,多多赐教。” “庄主客气了,都是为领主办差。” 两人都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眼熟,却说不太出, 相视一笑,各怀鬼胎。 都说春风是旧年的相熟,只要一杯就可醉倒多年知交。 “小东西,你好啊。” 沙通天看着地上的小草,年年生灭, 踩过的那块顽石,好像还是彼时那块,一不留神就要蹦出一只闹天的石猴。 可有一棒,再落九重天。 雄伟的白鹭城门,像极了一个巨大相框将他牢牢框住, 除了剥落的石子, 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本以为落日云海,那场浪漫晚霞,此生不辜负。 练剑峰两年,心如风顶冷铁, 与天魔星一战,气分双剑,生死两重难关, 忆往昔,不再少年游, 感慨小胜当年,意气风发奔走四族,想要有一番作为,扭转时局拯救整个白鹭城,最后混个领主当当,聊此余生也就将就了。 可谁想到没等他看看这方天地,无一技傍身一出城就入了他人设计,步步杀机,若非天赐福运,几条命才能站在这里? 一个命不由己的废公子,想要为生民请命,原来是,天人说笑? 兜兜转转,战火依旧燃尽,无数人的悲欢离合,也有曾经他在水底的倒影。 白鹭四公子,路路沙,已死。 “沙庄主,且留步!” 他就要上马车,有声音追来了, 陈巢回避:“庄主,我就说了,您还有杯饯行酒要喝。” 沙通天看见马背上匆匆下来,勉强一笑:“馆主,您来了。” 对于那里走漏的风声,不由头疼。 “庄主这一去,山高路远,艰辛备多,我岂能不来啊。”路逸锐亲自来送,他不知道沙通天此去的目的,但也从领主府的反应里隐隐感到一种压力。 寒暄毫无必要,路逸锐将沙通天拉到车后:“沙庄主,可是去见卡夫将军?” “馆主有什么要我传递的?” “无他,一片真心。” 沙通天看着没人跟来:“馆主肯定明白领主大人的心意。” 路逸锐为难,叹气说道:“果然父亲还是不肯么,让卡夫将军回白鹭城……不必想也知,他的疑心实在是太重了,卡夫将军对白鹭家忠心耿耿,怎会做那些犯上作乱的事?如果卡夫真反,不会是路高轩的刺杀,而是他那该死的疑心。” 越到最后越是愤愤,他这样强硬地反抗, 沙通天还是头一次见:“三公子见过领主了?” “他将我踢了出来。”路逸锐脸上淤青未消,克制着声调,“如今外患虽消,内忧更急。谁能保证明天还是太平?如果能得卡夫将军镇守,中流一柱,一切阴谋自然瓦解。可偏偏这种节骨眼上,父亲却糊涂了。” 沙通天方要开口,路逸锐确实横着泪花,却向他长长一拜:“庄主深明大义,请听我一言,就算是为了您的那些鹿,也一定要让卡夫将军回来。否则局势崩塌,谁也逃不掉。” “三公子您是想……” 沙通天变了眼神,只用唇语表明。 “如果真有那一天,路逸锐愿以云之涯起誓,决不辜负。”他的手紧紧攥住沙通天腕部,激动得都要语无伦次,充满血丝的眼球在憔悴里显出锐气。 “这一生,是逸,还是锐,三公子您终于做出抉择了,恭喜大喜。” 沙通天平静着,努力着, 路逸锐稍稍镇定,发现陈巢掀开车帘似乎是在寻找他们二人,把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言尽于此,就不再相送了,庄主一路平安。” “谢公子赐酒。” 两人酒洒当场,分别而去, 沙通天上了马车,陈巢投来略微疑惑的眼神,喝一杯饯行酒罢了,怎么费了这么多功夫。 车马滚滚,晃动不休, 沙通天边看风景,边笑道:“陈总管,上一次去老羊城是什么时候?” 陈巢想起那些回忆,折磨多余喜悦,摆手道:“太久了。” 也就不欢而罢。 接下来几天,两人说的最多的,不在江湖,反倒是星海。在这旅途上,不必理会其他任何,对身心是一个极大的放松。 陈巢隐隐的好奇与仰慕,在听完沙通天的描述后,也露出了美满的微笑:“以后领主用不着我了,我一定也要去星海瞧瞧。看看庄主您是不是在吹牛,哈哈哈……” “何必等那些意外,这次出使结束,陈总管大可随我一同前往,界门虽远,uu看书 .uukansh 不过三五日也就到了。” “如此甚好。”沙通天说得陈巢心动,“庄主,你说的那片云海,真的比我们这整个白鹭之地还大?” “大,大得多了,永远没人抵达过云海的尽头。” 语言的美好,沉浸于想象。 两人听到车夫的欢喜叫声,起初都没在意, 下了车才发现,穿越山川湖泊,这些辛苦的跋涉都有了意义, 那座曾毁于战火的老羊城,就藏在最后一座山峦背后。 “沙庄主,我听见老羊城的军号声了。”陈巢感慨道,“久战之师,当如此。” 沙通天来到山岗上,远远望去,雄劲的原野长风拂面,远方清新狂野的美味尽在其中。他深深吸了一口,觉得整个人都变得开阔起来。 …… 夜晚照例在林间休息, 清幽的月光,梦觉,听见一种古怪的吟哦叫声,遥遥来自对面半山。 沙通天觉得迷惑,走出林子,仰头细看。 一会儿,陈巢也醒了,笑说道:“沙庄主,那是此山野人鼓乐,他们在祭祀先祖。以前每次往返,我都能听到。”又喃喃自语,这些家伙可真是走运,不管外头打仗打成什么样子,都烧不着。 “又是那些猴子……” 沙通天眼睛一酸,急忙用手背抹去。 陈巢被吓了一跳,忽想起他的来历,心里感动道:“这可怜的老羊人,一定是惦记起他那死去的可怜孩子老婆了。这乱世,众生皆苦。” 眼睛一闭,翻过去想继续睡,想起这些年的自己,也跟着难过起来。 一百九十四 缩着活 白鹭城, 依旧是那间常挂账的酒肆。 今天贤士馆大比,许多人都跑去瞧热闹,店里人不是许多,门外更是冷清。 炉子上还在温酒,有人无聊地舀起一勺,又漏下去一半。 “越儿姐,这个时辰都没人,今儿算是没生意了。咱们要不也把店关了,出去逛逛?”小酒童嘿嘿坏笑。 柜台后边,黄越儿想了想:“行吧,放你一个假,收拾收拾,去把门口的牌子翻过来。” 小酒桶欢天喜地着去了。 准备提前打烊,黄越儿注意到西边桌上有个酒鬼,别人都走了,唯独他还睡得正酣。 她走到那人身边:“醒醒,客官,小店要关门了。” “哦。” 蔺知翻了个身,仍醉意昏沉,怎么也叫不醒。 小酒童没看见黄越儿人影,跑过来,皱眉道:“又是这家伙,越儿姐,咱们把他丢出去吧。” 说着就要动手,被黄越儿拦下:“没事儿,你出去逛,我把店门关了就是。” “那这酒鬼?就留你一个,我可不放心。” 小酒童最后还是妥协,就让这酒鬼多睡一会儿。她走后,黄越儿把店门关上,自上屋休息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嘈杂吵醒, 楼下有人摸黑要出门,头撞到了门板上。 “喂,你还好吧?” 黄越儿穿衣下了楼梯,推开窗户,外面天空依旧还亮着。 她扶起那醉鬼,见他头上肿了个大包,可怜道:“你这人也太没出息,天天喝酒,迟早要醉死在这上头。” 蔺知受骂,反倒笑了起来:“说得好,接着说。” 两人算得上陌生人,又是见了许多回的老熟人。 蔺知只知道这酒肆的老板心眼好,不立刻收他银子,这一来二去也不知欠了多少酒钱。却不知道老板为何偏偏照顾他这个酒鬼。 黄越儿给他倒了杯醒酒茶,无奈说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卖你酒是对是错。你还想做点事,最好早点把这酒戒了。” 戒酒,这辈子还能做得到吗? 蔺知喝了口茶,忽然说了句:“我小时候是个孤儿,在大街上讨饭快饿死,有个乞丐分了我半个馒头,把我救活了。他说他是白鹭城人,我记他一辈子,于是我就到这个地方来了。” “你既然好不容易活下来,又有机会读了那么多书,也不该这样自暴自弃。你这个样子,便是你以前的义主也看不起你。” “你也认识路路沙?”蔺知哑口了,很快释然白鹭城谁不认识四公子的恶名,“你说的对,我也觉得很奇怪……我知道我没什么本事,不然也不可能只有路路沙瞧得上我。可我有一股气,即便是我这种人,我也能做点什么。呃……我说的不是当杀手,我对钱没什么兴趣,我倒是更喜欢权力。” “什么样的权力?” “就比如,白鹭领主,说真的,我觉得真让我上我能比他当得更好。”蔺知毫不客气。 “你比路路沙还大几岁吧,就没想着成家立业?” “想啊,谁不想赚钱以后娶个媳妇。可太难了,白鹭城这么大的地方,我这性子谁都得罪,娶了媳妇也得跟人跑咯,生了娃长大了也得不认我这个爹,没准还不是我的……就缩着吧,缩得自在点,谁也别笑话谁,怎么活不是一条命啊……” 蔺知又灌了好几口酒,反问:“美女老板,你觉得可以吗,缩着活?” 黄越儿让他别喝,沉默了会:“你觉得缩着很容易?才不是,难坏了。这个世道早就变了,只有无依无靠,无牵无挂,穷的只剩条狗命,才能像你这样缩下去。” 她想起自己,从来白鹭城的第一天起,就成为了人质,一日混过一日。 “世道就从没改过……谁都不容易。”蔺知低下头去,“太不容易了。前几年的战刚刚要打完,这个节骨眼那沙通天又来了……偏偏这不要脸的东西还说,你们放心,我只谋财,不害命。” 蔺知摇头,发作起来:“谋财,害命,一个是软刀子,一个是硬刀子,这两兄弟,谁也别看不起谁。” 黄越儿对他和神鹿庄主的厮杀也有耳闻:“你天天上街上喊着,发那些小文章,就觉得不累?那沙通天与你有杀父,夺妻之仇?” “难道你也买了那老羊人的鹿?” 黄越儿摇头。 “还是那句话,拉下水一个算一个。”蔺知拍拍屁股起身,“哼,你好阴险,故意在这里缠着我。罢了,我走了,我要去找神鹿庄主,这个王八蛋。” 咕噜咕噜,这个酒鬼晃晃悠悠地,再次走远。 与此同时, 数百里之外…… 老羊城门口,u看书.uuknshu.co 排队进城的灰头百姓,大筐小筐,一个个都埋着脸, 兵士们严格地逐一排查,一旦发现任何凶器,立刻收走关押。如果上个月算是最后一道防线,那这个月的戒严,则是得到了全盘升级。 终于轮到了最后的两人。 “你们也是从白鹭城来的?”兵士们刷地拉出三四张通缉画像,怀疑的眼神砸过来,“都抬起头来。” “回话。” 沙通天和陈巢互看一眼,从身后议论的人群里,渐渐听清楚了事情缘由。 有关一场事后张扬的行刺。 沙通天咳嗽了声,义愤说道:“简直是无法无天,竟敢行刺卡夫将军?如果没有卡夫将军,他们还能这么安稳地活着,真是混账。” 陈巢一笑道:“几位,误会了误会了,我们只是路过宝地,住个晚上就走。” “你们真不是从白鹭城来的?” “那是当然,我们连白鹭城都没去过。” 老羊城在战争中毁灭,现在虽然重建,但是归来的百姓还只是个零头,现在城中兵比民多,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军事堡垒。 见两人两手空空,没什么油水,兵士们挥手道:“滚滚滚,赶紧的,别耽误大爷功夫。” 不到半个时辰,兵士们将围在城门口的人全赶走了。每天能够进城的名额有限,没有赶上的只好明天再来。 至少在这一点上,沙通天和陈巢还是幸运的。 “几年没见,老羊城大变样了,不知道那家青楼还在不在。” “沙庄主若是想去,尽管撇下我。” 一百九十五 刺杀大将军 眼下两人虽然顺利地入了城,但是真算得上两袖空空, 那些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书信、印章, 早在昨天就全都随着脱缰马车掉进山谷,被汹涌的溪流卷走。 再也找不回来了。 虽然说笑,但心情都有些凝重。 一起出发的人,一个不剩,像极了多年前的剧本。 “这老羊城真是个兵家凶地。” 为那祭祀的鼓乐所吸引,沙通天两人天没亮,离开大部队,登山翻岭去野人部落看了一趟。出乎沙通天意料,这些野人已经有了自己的语言,他们的文化和智慧无比灿烂。 陈巢感慨万分,从某些方面而言,这些野人比起山外更加富有大自然的光辉。 去的时候期待,回来的路上喜悦, 直到, 看见那一幕, 原本的营帐完全破损,所有随从更是一个不活,鲜血飞溅整个密林。 “至少是五锻以上的高手。”沙通天观察现场,撮着一点血土嗅了口,“一击致命,干净利落。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亡命武者。” 他起身看着满地的尸体:“这些人可都白死了。” “若是庸手,也不肯能一具尸体都没留下。”陈巢心有余悸,“若非庄主您心有感应,我们两人也要死在这里。” 他担心那些刺客还在附近, 顾不得掩埋,两人从尸体身上取了些现银,几包草药,匆匆离开。 “沙庄主,你说是会是谁……难不成,就是刺杀卡夫将军的人?” “不知道。”沙通天没有肯定。 夜色入户, 陈巢推门而入:“沙庄主,我问到了。行刺卡夫将军的乃是一群神秘杀手,根据目击者所说,他们统一都穿着一件血色长风衣,从头到尾不露真容,背后纹着一个凤字,由一个闪烁金环包裹。” “每个人的修为都在宗师之境,最弱的也是五锻巅峰。当日卡夫将军的护卫队十三人尽数被杀,才勉强护着他逃了出来。可即便如此,将军还是受了不小的伤。” 陈巢的语气十分担忧,这一个多月来,老羊城风声鹤唳,但即便是这样严密的搜查,依旧还未能发现这伙杀手的落脚之处。 他们就像是融入了阴影之城。 “是哪个字。” 沙通天问道,在那衣服背后。 “涅之凤。” 陈巢看他神情:“庄主知道这些人的身份?” 沙通天道:“总管忘记了,那位曾经与我一同表演的那位戏术士。” 求贤择士,上万眼神,那场戏法, “又是这个风奇角,他与这些杀手有关,或者说,他就是其中一员。”陈巢怎能忘,“啊,我知道了,这些人就是二公子……” 他想起所处的地方,连忙住嘴,若是这刺杀被证实与贤士馆有关,又是一场免不了的血雨腥风。 沙通天熄灭火光,看了眼屋顶:“陈巢,你听说过凤麒蛟吗?” 咬字清晰。 陈巢摇摇头,沙通天一拍手掌:“七鬼八鬼,轮到你们了,来,把这股势力的事情和陈总管说一说。一个细节也不能错过。” 陈巢这才发觉墙后有人:“两位,什么时候来的?” “见过陈总管。”七鬼两人进来行礼,说道,“我们奉庄主之命,前去调查凤麒蛟的情报,昨日才刚刚从中州回来。这凤麒蛟在关北籍籍无名,在那儿却是如雷贯耳,三岁小儿都惧怕无比。用一句话,如果说鬼集只是关北白鹭之地的水底,那么这个凤麒蛟就是整个江湖的鬼集。” 八鬼补充道:“只是鬼集也许还有一丝光明,但是这个凤麒蛟,则是完全的黑暗。他们为了目的,根本不择手段,什么肮脏下流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对十公子下手就是一个例子。” 陈巢惊愕说道:“这样说来,凤麒蛟的实力,竟然还在鬼集之上?” “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这个杀手盟会以创始人姓名为号,又分为三部,分别为凤,麒,蛟,自从十年前这个势力就飞速崛起,开始向整个江湖扩展。蛟部前往江南,麒部坐镇本部,而这个凤部则是把手伸入了我们关北。” 沙通天这时插嘴道:“凤部之主就是陈总管见过的,那位风奇角。他表面上是个戏术士,背地里的手段令人惊叹,如果我没猜错,藏身最后,至少也是七锻修为。” “七锻修为?!整个关北怕是都没有这样的强者。”陈巢半信半疑,“那戏术士看来是个不中用囊子,武功修为竟达到了宗师化剑的地步?人不可貌相。” “可怕的还是他的师父,那真正的凤麒蛟……没想到江湖还有这等人物。” 沙通天并未说破,两鬼也就默契地退了下去, 把凤部潜入关北的目的,还有这凤部之主的秘闻都咽进肚子。 “陈总管,这凤部大举而来,定然是所图非小。这件事咱们必须立刻呈报给领主大人。uu看书 .uuansu.co ” 陈巢反应过来,点头称是:“如果卡夫真的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沙通天道:“我们明天就去将军府,求见卡夫,叫他好好提防。” 两人商量得当,决定依计而行。 “沙庄主,咱们现在可成了黑羊,就算被除掉了也没人认得咱们。”陈巢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一别五年,不知道卡夫将军还记不记得我这张臭脸。要是不成,那可就麻烦了,哈哈哈。” 沙通天笑道:“这老羊城永远是这么可爱。” 第二天午时刚过,两人来到将军府门口, 陈巢被拦下,说道:“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是旧友陈巢来访。将军会记得我的名字。” 哪知兵士们看也不看,把手一挡:“将军还在养伤,不见外人,谁也不见,两位请回吧。” 就要把道路封死。 “陈巢不行,那就说白鹭城路路沙求见。”沙通天忽然上前一步,“你把这句话传上去就是。” 旁边陈巢听呆了,沙通天这个架势让他感到亲切。 “我看你们鬼鬼祟祟,一定就是刺客!”兵士没收他们的银子,恼怒起来,就要将两人拿下。眼前一晃,发现人早在十几步外,不由得一愣:“原来你们会使妖法?” 陈巢道:“你们听说过收天?” 众人面露奇色,神鹿庄主虽然在白鹭城一步未出,但整个关北早就风声大作,人人都知道鹿之珍华,也钦羡那收天之术。 “你们在这儿等着。” 兵士们匆匆跑进府门,态度较之前完全不同。 一百九十六 再见慢剑,展南 ? 沙通天二人被引入府中, 院子里站着一个虎目鹰瞳的半百老将,寂立无声,旁边有人为他背刀。35xs 一树白枫压下枝头,最靠近人影的下端是一抹妖艳的红。 “将军”陈巢试探说着。 “我已经收到领主的书信。算日子两位也该到了。”卡夫回过身来,一笑说道,“沙庄主,陈总管,快快里面请。” 并没有如事先预料到的严肃与冷傲。 得知两人半路上中了伏击,人马俱亡,卡夫表现得非常震怒,立刻下令严查。 “这件事老羊城一定会给两位一个交待。” 陈巢受宠若惊,以为开了个好头。 但他们说了许久,卡夫避而不答,仍是些不着边际的话。特别是关于凤麒蛟,明明城中都传上天了,卡夫却还是头一回听说似的。 或者说,他眼中从未容下过这些刺客。 “刺杀并无此事,你们看看我一点小伤都没受,还好的很呢!”卡夫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向来客展示他健美的肌肉,“这肯定是什么人别有用心,故意在滋生这种事端。两位都受骗了。” “果然如此。”沙通天先领会,“说了是误会一场,陈总管,你这次是白担心了。在这老羊城,谁能伤得了卡夫将军呢?” 卡夫朗声一笑,低沉下去“沙庄主通行两界,难得回来一趟,这一次在城里一定要多住些时日。你们沙族的事,我也听说了,心底很难过,不应该啊。” “战火一起,连牧疆城主都无法保全,何况我们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家?一切外物,皆为尘土。” 沙通天的开阔与豁达,也得到了卡夫的敬重, 老羊城破,沙族积攒数十年的财富也烟消云散,家族子弟死伤殆尽,换了一般人还真无法承受这样残酷的命运。 本就不多的话题,很快就说完了, 沙通天有了去意,拉着陈巢起身。后者还在纳闷,人人都说老将军忠厚,今天怎么也在这里打马虎眼。 对于他们的离去,卡夫并未挽留,起身相送。 “将军保重。” 陈巢带着失望,出了府门道“沙庄主,看来卡夫将军完全没有相信我们的打算。这一趟我们是白来了。” 想起路天鹰的期盼,有些愧对,忽听旁边说到“你上当了,他不是真正的卡夫。” 这怎么可能 陈巢惊讶道“我当年亲眼见过将军本尊,就是如今这个,这怎么可能还有假” “真巧,我也见过一个卡夫。” 陈巢被他说的糊涂了,难不成卡夫和风奇角一样,也有什么替身 沙通天打断道“方才旁边站着的那个带刀武夫,才是卡夫。35xs” “你是说那个脸上有道伤疤的矮子,可他完全没有一点将军的气派。” 沙通天道“我不知道五年前是什么情况,但我可以肯定,刚才坐着的是个冒牌货,站着的才是真英雄。” 陈巢还要再说,沙通天又来一句“你见过那么老的背刀侍卫” 在白鹭城来客离去之后, “将军,他们都走了。” 背刀人坐了下来,那“卡夫”反倒恭敬站着。 “立刻去调查一下沙家,这个沙通天,很不一般。” …… 接下来几天, 沙通天抽空去过几次将军府,但都是不得而入。也算是他运气不好,每次去卡夫都恰好不在府中。 卡夫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来意。 陈巢担忧道“我们继续在这里白耗下去,一日一日还没什么关系,就怕白鹭城里出了变数。” 沙通天道“急也无用,若这就是卡夫的考验,我们只能忍耐。” 这一天,陈巢安插在将军府中的细作,传来了一个消息。 明日未时,将军出城。 两人把旅舍的门窗关死,看着桌上那条剖开的死鱼,情报就是靠它传来的。 伟大的英雄。 “这个风口,凤麒蛟的人蓄势待发,卡夫贸然出城不是自找苦吃”陈巢还有些克制,没有直接用上自寻死路。 见沙通天沉思,又说道“就算是想引诱刺客出动,这样也太过冒险。” “除非”沙通天话锋往下。 陈巢明白过来“除非这次出城的并非卡夫本人,而是那个稻草人。卡夫是沉不住气了,打算用替身的命,将那些刺客引诱出来一网打尽。他舍得啊。” “庄主,咱们也去瞧瞧热闹”见沙通天似乎有话,陈巢奇道,“你有什么要紧事要做?” “偏偏是撞上了。”沙通天挠挠头,少有的歉然,“我有个老朋友,是一路玩到大的那种,这两天刚刚从外城回来,想找我喝酒。真的是许多年了,物是人非,惹人怜惜,我打算去赴会。这一次再不见,这辈子没准都见不着了。” 陈巢惋惜着道“庄主当真是个念旧情的人。也罢,我一人去也是去,看看卡夫的陷阱,有没有不长眼的耗子钻进来。有什么收获,回来一并告诉庄主。” “麻烦陈兄了。” 沙通天叮嘱安全,uu看书.uuknshu.co 颇为不舍地与陈巢话别。 …… 风萧萧,木落, 一场刺客和侍卫之间的大战, 当陈巢赶到时,一切狼烟已然熄灭, 陆续赶来的卡家军将整个山道封死,打扫战场,收拾线索。树后,石间,多的是穿着一样兵衣,那身后纹“凤”的与之相比,不过十分之一。 陈巢早有耳闻,这些亲兵都是修习武道的高手,最少也是三锻。 “这一战,太过惨烈了。没想到训练有素的卡家军亲兵,碰上这凤麒蛟的刺客,也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那个稻草人,他以为了五年,之前热情接待他们的卡夫将军,被乱箭射死在轿子里,身中数刀,显然是刺客们怕他还剩着一口气。 全身浴血,肚子几乎剖开,死状极为凄惨,陈巢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瞧。 让他意外的是,这英勇的战士到死眼中仍存着一丝,类似壮志的东西。他,完成了他身为卡夫将军替身的使命。 “没有抓到活口,今天到底还是卡夫计策败了。” 陈巢面色发冷,在原地站着,碰上这些化剑宗师,卡夫也是有苦说不出。 这时, 一个带着斗笠,长身若立的男子走过来,低头一示意“陈管事,久违了。” 听到这声管事,熟悉的嗓音, 陈巢又惊又喜,一时认不出,半晌“你的剑……啊,展……展大侠,你还活着?” 一百九十七 1界武夫 因为路路沙的缘故,展南与陈巢相识。 当初老羊一别,展南投入狄族手下,为叛军摇旗呐喊,奔走效劳,不知做了多少“奸恶”之事。 这件事在白鹭城传得沸腾,慢剑身败名裂,遭受千人唾骂。展南背叛义主路高轩,已经是不忠不义,这番更是助纣为虐,毫无操守。 他的堕落, 曾发誓宁死不入鬼集的剑客,离他所信奉的剑道,已是天地之别。 “没想到连你这家伙,到头来,也成了一个为了名利钱财,就可以出卖道义,一切的杀手。”即便是陈巢听说,也没少在私底下破口痛骂,“展南,我从不认识你这小人。” 但后来事情转折, 直到战争结束的前夜,白鹭城才知晓,原来展南是受了卡夫所托,在狄族忍辱负重,假意卧底,这些年一直在暗中为卡家军传递情报。 正是因为他的努力,让卡夫准确判断了叛军的作战策略,行军路线,得以在黄龙岭一战一举击溃叛军。从此,白鹭之地大局可定。 整个白鹭城都在寻找展南,还有像他这样的人。 但自从那最后一战后,展南就彻底失去了踪迹。最可靠的一种说法,他在决战前夜,刺杀了叛军主帅,自己深陷重围最终不敌被杀…… 世事弄人。 曾经立志匡扶剑道的剑客,最后却还是做了一个杀手。 这几年里,活着的慢剑受尽责骂,死去的侠名却传遍了整个关北。人人都怀念这位牺牲了的剑客…… 展南瞧见陈巢发愣,眼中却带着喜悦,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我喊错了人,眼下的你,再不是那个小小的管事。陈巢,恭喜你,白鹭城,有你的声音了。” “喜从何来啊,哈哈哈……” 陈巢看见展南衣着穿戴,都和过去风格大为变化,过去是又土又帅,现在变得干净俊爽。 “展兄,话说你怎么会在这儿?原来大战结束之后,你依旧还留在卡夫将军身边,你肯定也是担心他的安危吧。” 展南摇头,否认了他的猜测:“我刚刚从中州回来。实不相瞒,我从没效忠过卡夫,离开四公子后,我就加入了一界武夫。” “这么说,你之所以卧底,也并非卡夫的安排,这也是一界武夫的命令?” “陈巢,你错了,一界武夫没有命令,只有责任。” 陈巢听得迷惑,他本以为这一界武夫和那凤麒蛟一样,都是一个强大的势力,有一个明确的权力支柱。 但从展南的介绍来看,两者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没有半点相似。一界武夫没有什么宗主掌教,所有人都完全平等,他们只有共同的,对正确世界的认知与追求。 “你是说,这个一界武夫的成立初衷,就是为了维护两界界门的安全,与星海周旋,江湖武道的最后荣耀。”陈巢第一次听,还是惊叹,点头说道,“这样看来,你们的目标和那凤麒蛟完全相反,水火不容……这些年在中州的厮杀,一定很不轻松,展大侠,你们辛苦了。” 展南算是默认,把来此的目的匆匆带过,开口道:“听说这次陈兄来老羊城,并非是孤身一个。” “原来展兄不是来见我的。” 陈巢见展南很有兴趣,也不意外,笑道,“沙庄主本就是老羊人,今天刚好去见一个少年相识的老朋友,所以才没来。展兄有时间,我可以为你们引见。” 展南拒绝了:“不必麻烦。我们还有其他任务,陈总管,再会。” 一眨眼的功夫,展南闪出十几步外。陈巢抬头看去,前方一片低矮密林,树梢上站着**个潇洒身影,与展南一样,人人都穿着玉蓝色天衣,和那凤麒蛟的杀伐血气截然不同,那是一个纯正的大写“界”字。 一界武夫,浩然长气。 随着展南的加入,所有身躯一跃而下,如同飞鸟出谷,消失在密林深处。 “好大的气势。” 陈巢追上去几步,心底感叹,他曾经听说过慢剑在江南宝剑院的故事,也许这家伙,真就是个疯子吧。谁能为这乱世挺身而出,或者,成为乱世。 …… 老羊城,一处隐秘的地下通道, 上方的废墟曾经是一片华丽舞池,美酒淋漓,经年仍未散去。 两个入口都有脚步声走入, 几在同时,随着一双手打开锁门,这尘封多年的密地再次重见天日。 “沙庄主,咱们终于见面了。” “应该加个又。” 来人沙哑的嗓音,残缺牙齿漏风,u看书 uuknu像是笑更像是哭。全身裹藏在一件大猩红袍子底下,浓密又蜷曲的长发,手掌里是一个倒写的“凤”字,也在无形中验证着他的身份。 此人能到此见面,那四号大约已遭不测。沙通天轻轻击掌,回身对眸的时刻,嘴角变得僵硬的同时,流露出惊叹的神情。 “果然是伟大的戏术士,精彩绝伦!”他走上前去。 “没想到吧。” “虽有期许,仍是出乎。” “没想到真正的风奇角,竟是个江湖都难寻的丑八怪啊?哈哈哈……”来人的笑声变得乖戾,他露出的半张面孔衰老又恶毒,眼球爆裂般睁大,“丑又如何,美又如何,只有一个我才是天底下独一无二。千千万万,连做我的一张脸都不配!万般皆假,唯我是真。” 狭窄的通道回荡着狂妄的嘶吼,站在尽头的两人一起被风推开。 ,“连自己都骗过,才算得上大戏术士。”沙通天承认着,顾不得吹嘘,“凤部之主名镇中州,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不会错。” 对方的气息很强,即便是他,都感受到了压制。 “哈哈哈,各取所需。今日若不是庄主您的情报,我手底下的人至少要多折损一半。”凤部之主厌恶地咒骂,“这卡夫太过狡猾,我早晚要将他除掉。他手里掌握的界石,也全是我们凤麒蛟的囊中之物。” “既然这是我们的共同目的,那我们也许可以继续合作下去。” 两人都是正有此意,连握手的麻烦都省去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一百九十八 去,还是留 ? 城中,将军府, 窗户被推开,可见的明亮。 “展大侠,昨天遇袭的事,你怎么看?”声音的主人咳嗽,坚硬的手指搭在窗台上,“如果坐在轿子里的人是我,咳,大概今天咱们也见不着了。” 回答的声音干净“是我的疏忽。我们阻截住了第一批刺客,没想到他们还留有后手。我们的布置,也完全被猜透了。” “第二批人是专门冲着本将去的。为了完成目标,即便牺牲自己也无关紧要,好厉害的夺魂之术啊。”卡夫弹去窗架上的灰,眼神里透出忌惮。 他固然驰骋战场数十年,在武道上的参悟不及这些中州杀手一个零头。一旦五步之内,就是他殒命之时。 展南从屏风后走出,颔首说道“不管敌人是谁,有多么强大,一界武夫都将尽全力保护将军您的安危。一如昨日。” “本将对展大侠,对一界武夫完全信任。如果不是你们及时出现,我们的损失会比现在更大。” 想起那血腥场面,卡夫仍是掩不住悲痛,那名替身是他帐前小兵,跟了他整整七年。两人情同父子,这一次的钓鱼设计本该是十拿九稳才对,否则他也不会答应。 内鬼在我府中。35xs 卡夫几乎就要这样坦白,但是展南并未接上,只说道“也许是凤部的人,提前算准了我们的计划。” “展大侠还记得四年前吗,也是在老羊城外,我几乎已经死在了狄人的暗箭之下……”卡夫带着感激,说道,“所有老羊人都欠你们一分恩情。” “请将军多多保重。” 展南说完之后,便离开了房间。他并不是逃走,而是藏身暗处。 这些年来,卡夫也习惯了这浪荡游侠儿的冰冷,这既是他的剑,更是用来保护自己的盾牌。 这时,厅外跑进来一个亲兵“将军,白鹭城沙通天求见。今天他是一个人。” “是他……他有没有说来意?” 亲兵摇头。 “看来展南说的没错,那天他就认出我来了。”卡夫思索片刻,他派人调查过这沙通天的底细,只有四个字,滴水不漏。往往这样的人,心机都可很怕。 老羊城真有这样一个通天的商人吗? 亲兵道“还是要将他赶走?” “不用了。”卡夫喊了声,“请神鹿庄主进来,本将在兵机厅见他。” 不一会儿,朴素布衣的沙通天便来了。 进了大厅,他看见神貌老弱,骤然矮小的卡夫,却并不吃惊,一拱手道“下臣沙通天见过将军。几年不见,将军风骨依旧。” “沙庄主免礼,请坐。”卡夫听他口气,早就把上一次见面的欺骗,这些日子的冷待全部忘记。 沙通天表现得越是坦然自在,卡夫反而摸不准他的心思。 沙通天喝了口香茶“听说昨日,将军在城外遇袭,现场死了许多人……现在看见将军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卡夫道“是一些水底的小贼,翻不起什么风浪,并不是我那些亲兵的对手。沙庄主,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哈哈哈……没抓住袭击你们马车的凶犯之前,本将不会先一步倒下,老羊城也不会。” 沙通天点头称是“这里是将军的地盘,敢来这里撒野的人,不是蠢就是没脑子。” 两人一言一句说了一阵,卡夫换了个话题“难为这次庄主千里迢迢赶来,领主大人有什么吩咐?” “将军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卡夫注意到他的等待与按捺,憨憨笑着“那就要看看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咯。” 他眼下的样子,让沙通天想起那个胖城主,死去的牧疆。 “真话就是,领主大人请将军按兵不动,没有他的命令永远都不要回白鹭城。” “领主真是这么说的。”卡夫面色平静。 “至于假话。”沙通天一笑,“三公子的书信,相比将军早就收到了。白鹭城,从没有比现在更加需要将军您,还有您手中的力量。试想一下,有一场狂暴的漩涡正在水底酝酿,在某一个气泡之后就要喷薄而出,然而眼下掌控水面的,却是一头同时失去了眼力和爪牙的老鹰。他还能像年轻时候一样猎取到食物,让所有鱼类保持安静吗?” “这片池塘,是时候换一个渔夫了。”偷笑的眼神幽幽说着。 “你当真是领主大人派来的使者?哈哈哈,沙庄主是在试探本将……”卡夫起身,神情变了,“你说的道理本将并不在乎,我是个粗人,也听不懂。” 沙通天知道是被下了逐客令,笑道“其实将军若是不想抉择,沙某倒是可以代劳。真话加假话,喜欢听的人才最多。” 卡夫瞪了他一眼。uu看书ww.uuansh 沙通天开口“将军自回白鹭城,谁人敢管,那白鹭领主谁来做,谁人敢骂?纵横一场,岂不是痛快?” 唯一值得庆幸,在场并无第三人在。 卡夫绷紧的沧桑脸庞,开了大笑“哈哈哈哈哈,有趣,沙庄主,不管你今日是做谁的说客。都请回吧。” “今天陈巢总管不在,我总算可以说一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将军,不要见怪。” “我理解庄主,像您这样的大商人不会把所有宝都压在一个碗里。” “白鹭王。” “白鹭王。” 沙通天见状也告辞,离开将军府。 看今天的情形,卡夫是不可能再见他了,至少短期内。 …… 这一日, 陈巢都在老羊城中走访,他亲眼目睹了一座成为废墟的城池,还没有积蓄好重新崛起的力量。饥饿如同瘟疫,带来了荒凉,写满每个人瘦弱的脸庞。 他们是幸存的老羊人,从四面八方赶回,也许还要离开…… 陈巢看见一对祖孙,老人眼瞎了,是不到十岁的孩子成了他的拐杖,他们行走着…… 这些画面没有令陈巢心凉,反而使他得到了斗志。 “老人家,放心吧,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陈巢攥紧了拳头,“真正的白鹭王将重新降临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 泪水滑过脸庞,这一刻,他与脚下大地融为一体。 一百九十九 我意已决 ? 深夜, 屋檐点点雨水, 在陈巢睡下后,对面房间的沙通天披衣而出,如同一朵棉絮般消失在风中。 他在城中一棵大树树顶,看到那只破口袋,盛满了天光。 于是他停下脚步。 凤部之主就坐在下边,一口枯井的沿上,用手指着星空,喊他的名字“我还以为你要从哪儿来呢。” 口气就像是喝醉了一样。 沙通天没有当成说笑,正色道“那是星海的天门,一重连着一重。天门尽头,是消失的时间。” “你去过?” “那地方没人可去,想去,必得九锻九折。那是将近千年的修炼,星海的历史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物。” 沙通天不敢再想,那种深邃和遥远,如同光年,远远超出了作为一个人的极限。 两人最后又看了眼,忘掉星海,回到他们的江湖。 “可惜这一次还是没能除掉卡夫,之后他一定会更加警惕。”凤主骂了声,该死的一界武夫,每天吃饱了撑的和他们作对。 他愤愤说道“要是没有那个展南,藏在卡家军里的界石早就是我们凤麒蛟的,我现在也可以立刻离开这片废土。” 本来已经要得手的宝物界石,却被人硬生生抢去, 这样的仇换了谁,都不能释怀。 沙通天见他咬牙切齿,不由问道“那慢剑现在是什么修为,也入六锻,化剑问宗师了?” “我尚且还没有和他交过手。”凤主没有准确的判断,只说,“从手下情报来看,此人厉害的并不是真气修为,而是他的剑道。江南宝剑院每年几百个学生,学快剑九十九,就几个学慢剑,但能练到他这样厉害,更是绝无仅有。” “没想到高傲如你,也会对人赞不绝口。”沙通天冷笑了一声。 凤主见他看低自己,不悦道“你从星海来,可曾见识过,有人一剑斩去,对手全身上下毫发无损,可就在短短几秒,几个时辰之后一下子老了几岁,几十岁,一个健壮男子直接被斩成了半百老头?” “这又是什么戏法?” “这可不是,这是那家伙的剑法。”凤主嘘了一声,“我手下最强的六号,就是死在这一剑上。事后我亲自检查过尸体,实在是太邪门了。” 又是连叹数声。 “慢剑,时间之剑……” 这并不是沙通天认识的那个慢剑,看来这五年里他有不小奇遇,展南也是参悟不小。最起码,他挑战了过去的自己,开辟了新道。 沙通天忽然明白过来,为何凤主来到关北,这般收敛,还能屈膝与他结盟。他是害怕展南的剑道,他从死去六号身上闻到了死亡的恐惧。 凤主见沙通天喃喃,不耐烦道“如今有那些碍事的苍蝇,卡夫龟缩其后,一时半会是除不掉。不然,你我先去找到被他们藏起来的界石。” “一个展南,你就怕了?” “我不是怕,我是怕耽误了我师父的大计。”凤主毫不掩饰他的敬仰,“眼下是还未惊动,若是我师父出手,这整个关北都要被夷为平地。” “既然不怕。” 沙通天干脆利落“这一界武夫是苍蝇,先除掉他们便是。” “你有计策了?” “卡夫还在老羊城中一日,我们就不可能除掉他。”沙通天往井中投入一颗石子,“必须让他下决心回白鹭城,我们才会有机会。” 半晌,井底水声破碎。 …… 对于卡夫的秘密召见,陈巢显得有些惊喜。 就如沙通天所说,他一直都认错了人。 与大多数白鹭人心中所想相反,真正的卡夫并不英武,也不高大,走在路上,更像是一个操杀猪刀的老屠户。 一身的屠刀腥气。 陈巢坐下,听了几句,才反应过来“前日将军您见过沙庄主了?” 卡夫淡淡了应了声。 陈巢以为沙通天出言不慎惹恼了他,忙为他说情圆场。一个见钱眼开的黑心商人,和一个顾全大局的久战将军,能尿到一个壶里才怪了。 “沙庄主是个务实的人,这是他的优点,同样是他的缺点,领主大人也常常被他惹得恼怒。” 卡夫朗声一笑道“我并不在意他说的什么,道不同不为谋,我只相信陈总管你。五年前你说过的话,你也许忘了,可本将可还记得一清二楚。” “将军说的是……”陈巢吃惊。 “如果杀一个人,就能够阻止一场战争,我也会这样做。”卡夫特意强调了一遍,“那时候黄族的小丫头来找我,是你替我挡下了她。这是当时你的原话。” “但是我们都错了,战争无法避免。”陈巢摇头苦笑,“四公子是白死了。” “从行军地图上来看,他已经做到了。”卡夫并不这样看,“陈总管,眼下白鹭城中情形到底如何?我要你一五一十都告诉我。” “尽在领主大人掌控之中。” “如果真是这样,那三公子为何还要给我写这封信?” “咚”的一声,uu看书 wwukanshu 卡夫把一封信拍在桌案上。 陈巢接过来,发现封口完整,印泥未动“将军您还没来得及拆看。” 卡夫道“三公子这些年给本将的信,我一封都没有看。确实也没有看的必要。陈总管,十公子是怎么死的?” 陈巢惋惜地道“是有些意外,有人找到了大公子,那个死去的儿子,他们是要……领主大人认错。但是领主大人不肯,他可是领主啊,所以十公子才死了,这是全部的真相了。连沙通天都不知道。” “果然如此。当年赐死大公子,就是领主犯的最大错误,即便是老羊人也无法原谅。”卡夫激动起来,大声反问道,“事到如今,领主为何还不肯传位?他已经做了二十七年的领主,难道还不够,他真要带到棺材里才肯罢休?” “将军,您……” “三公子贤明忠厚,足担大任。”卡夫神情坚毅,闭上眼像把前半生的知遇之恩忘却,“眼下是白鹭领主最需要支撑的时候。” 一个软弱的领主,总好过一个糊涂的。 陈巢听懂了卡夫的话,今天根本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他急忙劝阻“您不能去白鹭城,这一路的凶险,超乎将军您想象。凤麒蛟的蛇虫都在等着您呢!” “我意已决,请陈总管先行一步,禀告领主。” 卡夫说得艰难,又像是救赎一般,“如果风麒麟执意要我的命,那就让他们来吧。” 二百 蛤蟆大王 枯井左右,小蚁丛行。 有两个人蹲坐其上,双手插进袖子,眼眶通红,就像是饿极了的流浪汉。还没到冬天,他们大腿抖得厉害。 身后不远处,就是由民房改成的临时兵营,像这样的门面正如同星辰散布整个老羊城。来往出入的老羊兵,小跑着去校场,全没把他们的小声细语放在眼里。 两个流浪汉缩着脖子,低头观察井底, 有一头肥蛤蟆眼珠子冒泡,呱呱乱叫。它身上闪烁着诱人的光泽,让人不禁联想剥皮去骨,锅沸肉香的美妙画面。 一支铁签子,串着三两肉,油星四溅。 抹了抹嘴。 “一个井里两百一十只,城里一共六十三口井……”他们边看边数,啊了一声,“这蛤蟆城里可真热闹……” 那陶醉的样子,似乎早已经口水满地。可哪怕再美的想象,他们眼下也捉不住井底的小玩意,只能这样干瞪眼。 这蛤蟆什么时候才能自己跳出来,跑到锅里去? 痴痴地想着。 其中一个突然叹了口气,不知是失望还是满足:“等了这么久,明天,这头最肥最嫩,最香最甜的蛤蟆王终于就要跳出来了。” “是你之前丢进去的石头起了作用,这蛤蟆王禁不住刺激了。”另一个道,“它要出来看看情形,它只看见这蓝蓝的天空,哈哈,没有看见咱们两个一直等着呢。” “这蛤蟆王心里记挂着天上飞的白鸟,它在井里只能看见那玩意,现在它看见白鸟有危险,能沉得住气才怪。按如今这个情形耗下去,咱们虽吃不了这蛤蟆王,但他手下的蛤蟆兵也抓不住兄弟你,这等一日是等,三十日也是等。” 那个人笑道,“蛤蟆王总算是看出了这一点,索性不再白等。起码它现在,时间上还能主动点。” 两个流浪汉腿抖得更加厉害,兵营门口朝这边叫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蹲在这儿做什么?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就过来撵人。 “哈,大爷,我们滚,现在就滚。” “要饭滚远点,再让老子瞧见你们,绝不轻饶!” “是,是……” 沙通天和凤部之主,客客气气地赔笑着,嘿笑着走远了。 从视线逃出,沙通天的脸色飞快暗下去:“三天不见,陈巢的那个内应果然出事了。” 也就是说,他今天是白来一趟。 凤主问道:“会有意外?” “说不定卡夫已经怀疑到我头上。” “你是说那个内应出卖了你?” “他是路天鹰的人,出卖我就是出卖路天鹰,他不会这么蠢。”沙通天摇头,“我担心的是别的事。蛤蟆王手底下这两万蛤蟆兵,将决定以后这片天空的主人。” “都说沙庄主眼光独到,你押中了谁?贤士馆主,还是那个神秘的小公子……” “不论是谁,路天鹰都必输无疑,他已经给自己挖好了坑。” 沙通天忽然笑了一下,“对你我二人来说,谁会成为新的白鹭领主,有什么要紧吗?” “哈哈哈哈……”凤主丑陋的脸颊跟着抖动起来,“沙庄主,事成之后,按照约定,除了那三成界石,我一定会请我师父出手,替你凝化两道真气,再次冲击境界。” “那就拜托凤麒蛟老先生了。” 沙通天嘴上谦逊,心底并没有抱多大期望,当初以接印之才为他升入六锻也是费了不少心力,这江湖一个黑手组织头目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这样的说辞,不过是为了安抚这凤部之主。 “卡夫既已选择出城,我也要回去布置,沙庄主,明日城外再见。” “有用得着沙某的地方,凤主尽管开口。” “庄主放心,这蛤蟆王的命是你的。” 两个流浪汉就像是分赃完毕,在十字路口分手。 他们很快都消失在了日光之下。 这一天,老羊城的夜晚来得好像比过去所有日子都快。 陈巢在旅舍等到沙通天回来,知道他又去见老友,也不在意:“沙庄主,你总算是回来了。卡夫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明天就会带着大军回白鹭城,一界武夫的人会全程随行。我们只剩下这最后一个晚上。” 他快步冲过来,沙通天只平静地应了声:“城里好像还没有动静,路上也很安宁。陈总管,你会不会搞错?” “千真万确,他昨天亲口对我说的。” “卡夫肯见你,这是个好兆头。” “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如果卡夫就这样回去,咱们可没办法向领主大人交差!”陈巢见沙通天依旧不紧不慢,更加着急,“这个时候,庄主你不能犯晕。白鹭城这个池塘,经不起这样一块巨石。” “真砸下去,会怎么样?” “水花四溅,鱼虾遭殃,一个气泡就是一条人命。” “谁也数不清。”沙通天跟着重复,突然笑了一下,“陈总管这次要站在哪一边呢,白鹭城易主在即,你难道还对领主忠心不二?聪明人,该懂得顺风使舵。”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想清楚了,只要卡夫也支持我的神鹿山庄,鹿珍的生意不垮,uu看书 谁来当领主都一个样。” “沙通天,你?”陈巢再好的脾气,拂袖大怒道,“枉费领主这么信任你,还没见血呢,你这就急着要临阵倒戈?你这个奸猾的老羊人,只顾着为自己铺后路,我那天就不该为你说情。蛇虽冷血,却比不上你丝毫。” 他忽然想到,沙通天来白鹭城,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投机,他是为卡夫来探路的。他的山庄,他的鹿,都是一个精致的谎言。不由地更加愤怒。 “这么晚了,你做什么去?” “我去将军府。怎样,沙庄主,一起走吗?”陈巢冷笑说完。 “你只管去,卡夫还会见你吗?”沙通天幽幽道,“陈巢,你害怕卡夫班师,其实并非为了路天鹰,而是为了你另一个主子吧。”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胡说,陈总管,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五年前,你就种下了反心,当时你跟着路路沙来老羊城,你虽然克制,无意中也露出了许多心声。你很不耻领主对封臣的懦弱妥协,你心目中的白鹭王,不该是这个样子。” 陈巢眼神变得古怪,这种事,应该不会有人再记得。 “你从心底是反对路天鹰的,如果我没记错,你认了路恩为义父,他就是大公子的师父吧。” “大公子早已仙去,我和我义父只忠诚于领主大人一人。”陈巢坚持的口气,“这个事实,即便他真留下了一个藏身乡野的儿子,也不会改变。” 陈巢说完,身影飞快消失在夜雾中。 他的慌张, 沙通天闻得一干二净。 二百零一 将军,别去 ? 早晨在黄鹂的叫声中苏醒, 今天的老羊城有些特别,进出城门的老羊兵是往日的数倍。装备整齐的军队精神焕发,在大街上清扫出一条长道,从将军府直通往城门。 在沿途高楼暗处,是一条条“界”字披风。 本就不多的店铺全部大门紧闭, 整个城炸开锅似的,所有老羊人都从家里跑出来,有一个消息长了腿——卡夫将军要前往白鹭城,带走至少一半军队。 眼下的白鹭城,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神秘的深潭。 “将军去白鹭城做什么,又是领主的召唤?” “并不曾听说过消息啊。” “变天了……” “又要开战,这次是谁造反?” 惶恐不安的情绪在人群中传递,他们拥挤在军队的秩序之后,伸着脖子瞧看。如果拯救他们的卡夫将军能成为新的领主,他们心中的激动是难以言表的。 但大多数人更关心的是,那些刺客都抓住了?究竟是谁要谋害卡夫?这一次的危机化解,下一次怎么办?那么多明枪暗箭,卡夫又有几条命? 万众期盼,忽然间鸦鹊般无声, 一队昂扬步出烟尘,马背上的卡夫出现在视野之中,在雄壮的兵官之间,他的身躯显得有些渺小。 瞧见这黑黑人群,皆是来为他送行,今日老将亦是动容,喉骨发烫。 几百张口齐齐喊着“将军,卡夫将军。” 卡夫用笑回应,他没有下令停止前进,队伍依旧保持着之前的速度进发。 不,是变得更快了。 渐渐的,半条街过去了,一整条街也过去了。 两侧乌压压的人群跟随着卡夫的棕黑战马,成为了流动的街景,也一丛丛地淹没过去。 追随的人越发密集。 终于有人忍耐不住,喊道“将军,不要去白鹭城。” 接着马上有第二个,第三个,人数飞涨起来,都是相同的声音,不要去! “请留在老羊城吧!” 一个声音只是一片树叶,上百成千就是参天巨木。 “诸位,快快请起。” 卡夫再顾不得,忙快步下马,无视手下的阻拦,将路旁的行人妇孺一一扶起。这一刻,他们的力量随着温度相互传递。 送行人群依旧坚持“如果连起码的安全都不能保证,将军去白鹭城不还是凶多吉少?” “这一定是个陷阱。” “鹰领主心胸狭隘,他怕是容不下将军啊。” 几道沧桑语声,“将军切莫上了他的当。” 卡夫环视四处,伸手让众人安静下来,看了半晌,郑重说道“大家的心意收下了,老卡夫何尝不知道前路艰险,但若是就这样放着白鹭城,任由她落入一个不肖的领主手中,后果才是不堪设想。那样的白鹭之地,我们谁都不愿见到,也对不起这些年死去的所有将士的英灵。” “如果将军真要去,那就让我与将军随行。” “让我等随行!” 一阵阵声浪,人群冲破兵卒的防线,聚涌到卡夫身前。他停在原地,身后副将低声说道“将军,我们可还要继续前进?不如先回府吧,群情不可逆啊。” “你说的有道理。”卡夫一转身,“立刻出城。” 在强大的人潮保护下,一路畅通无阻。 …… 走廊里飘着淡淡清气, 沙通天听见外头动静,睁开眼,独自喃喃“陈巢还是失败了,卡夫不惧怕凤麒蛟,更不会惧怕他。” “这些老羊人也真是可笑,你以为你能活着到白鹭城,哈哈哈……即便你到了,卡匹夫,你能改变什么呢?” 沙通天手边放着一个大的空瓶,里面有一只脱了油的蛤蟆,正在“咕咕”地发呆。 从早到晚,乐此不疲。 这个时辰,卡夫大约已经出城, 是时候去找凤部之主了。 刺杀计划拉开序幕,沙通天提起空瓶,起身打算出门,来到院子,瞧见昨晚插在门上的那朵苦菊已经凋落。 他捡起来,皱眉问道“是谁伤了你?” 看了眼四处,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是谁来过了。 思索间,一个斗笠挡住去路,这一道大门这人似乎已守护了多时。 藏在护额上的眼神,柔媚得认不出男女。 沙通天见他来势汹汹,这身衣服眼熟“你是一界武夫的人,为何拦我?我现在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告辞了。” “且慢。”斗笠左手笔直,“将军有命,在他出猎的这段时间,为了安全考虑,请沙庄主在老羊城中不要到处走动。” “你们这是打算囚禁我?” “在下绝无此意,庄主不要多想。”斗笠咬着字,“这样做,对谁都好。” 沙通天冷笑了一声,并没立刻动手,uu看书ww.uknshucm回到了自己房中。一界武夫不可能只派出这样一个人来对付他,没准连展南都藏在阴影里。 他没必要过早硬拼。 接下来的时间,沙通天完全把时间放进了读书之中,一本接着一本。夜色刚刚升起,屋内火烛光亮将他的身躯打在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怪兽,发出嘹亮的吼叫。 时而有这样那样的读书声传荡。 事情发生在第二天早上,斗笠人依旧没睡,他看见屋子里墙壁上隐隐还有人形。 并没多在意,直到中午,接到了来自上峰的密信,将军安然离开老羊城,他已可以撤退。 斗笠人心中一喜,但出于礼貌,还是要去和对方打个招呼。 “沙庄主,你可以走了。” 当他推开门的一刹那,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屋子里根本一个人都没有,桌子上坐着的是枕头被子拼搭的怪物,仅剩下的油烛也早就烧尽。而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地洞,通往府外。 “该死,给他跑掉了!” 斗笠人心急如焚,没想太多就飞快奔了出去,他必须得先一步把这个消息呈报上去。 就在闯入者离去后不久,枕头被子怪从腹部裂开,钻出一个满是热汗的上身。因为这个抽象派杰作,他开始敬仰自己的创造力。 看见外头真没人了,沙通天喝了口水,悠哉悠哉地出门去。 来到城门口,还能看见送行回来的老羊百姓。 二百零二 风雨将来墙危危 沙通天刚要出城,听见一阵清脆的剑铃响动。 节奏有声,极为悦耳。 他并不在意,仍继续往前,那声音叫道:“沙庄主既是老羊人,怎么连这老羊铃铛都听不懂?” “你是在冲我摇铃?” 沙通天回过身去,一袭纯净蓝衣的剑客半靠在城门边,斜着眼打量他。 那气势让人倒退。 剑客将斗笠戴好,一步步走过来:“我是在喊你父亲的名字。” 他左手两指间缠着一小串,碰击在一处,虽然轻微却如惊雷。 “我不记得了。” “是不记得这老羊铃铛的暗语,还是令尊的大名?” “大概两者都有。”沙通天笑了一声,“如果展兄想知道这个,我可以带你去我沙族祠堂。虽然受了一场大火,石碑都保存了下来。我这个月刚刚才叫人修缮过。” “你叫我什么?” “哈哈哈,慢剑的名声老羊人谁人不知?” 展南没有听见似的:“沙庄主这是要回白鹭城?” 沙通天看了眼四周,没有其他人在,他有些不明白展南的意思。他是白鹭领主的使者,并非老羊城的阶下囚。 展南道:“太巧了,我也要走这条路,顺路。” “是卡夫将军让阁下来的,你等我多久了。” “将军认为保护庄主,就是在保护他。将军让我不要露面,但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沙庄主不是敌人。”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上路。” 沙通天收了脸色,两人在马行各挑了匹快马,一棕一红,扬鞭而出。 呼啸之间,便将那老羊城门远远抛开。 没有人来送行。 第三日瞬息便是,天光云影之下, 通往白鹭城的丛山峻岭,两个身影牵着疲惫的马,一边走一边说着风土人情。 他们的脚印融化泥土,成为枯草的一部分。 沙通天来到悬崖边,极目的视线把大地拉远,带给他一种极致的渺小。 山川不语,万物不语, 这百年来无数人通过这条道路,来往于两座城池,他算是第几个呢? 想着笑了起来,他回头道:“展大侠,比起大部队,我们两个轻装简行,挑着小路省时省力,按理说早就追上了。可偏偏眼下却连个鬼影都没看到,难不成是快过头,到了大部队的前面?不然,停下来先休息会儿?” 展南轻轻应了声:“当然可以,不用一天,他们就能追上来了。”说话的时候,他依旧贯彻了一个剑客的警惕,始终保持身位的安全。 “真慢啊。”沙通天故意叹了口气,就像展南故意将他带偏, 这并不是去白鹭城的方向,两人从来没有走出过第一片山脉,无聊地打转。 到了第二天晚上,沙通天算是明白过来,展南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再让他接近卡夫。 可到底是谁在带偏谁呢? 世事难料。 “展大侠,听说你当年曾为路高轩做事,受他暗算还险些丢命。眼下他垮台了,你心底可有什么感想?比如说,恶有恶报之类。” “我已经忘了。” “忘了?我听一些风言说,你喜欢他夫人,那位隔壁城主的端庄女儿?不然以你的傲气,怎会甘心为他做事。” “这是场误会。” 展南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愿,但禁不住沙通天的再三挑动,“我曾以为也许有一天,他是下一任白鹭领主,他会明白他肩头的责任。但我后来发现,没有这个也许。于是我选择离开,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夫人,她把这件事告诉了路高轩,她说,我是三公子的人。” “你居然去向她辞行?” 沙通天笑了一下,无风怎会起浪。 展南摇头道:“路天鹰不会把领主之位传给他。” “那可是五年前,对弈方到中盘,观棋者都还在山中,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如果沙庄主当时也在,只要看一步就明白了。” “哪一步?” “不管黑棋多么努力,白棋心思百变,他们每次要建立一定的优势,下一步就会立刻折损,走到现在,谁都没有赢的把握。这不是焦灼,而是假棋。大公子的事情之后,他变得更加慎重。” 两人又看了一阵风景,上了马往岭下行去。 比起开始,展南的话多了一些。 “几个月前,白鹭鬼集,十二座迷宫一夜之间坍塌了,这件事沙庄主可知道?” “并不曾听说,鬼集,那是什么地方?” “杀手的秘密。” 展南停顿片刻,“半个月前,曾经有五个樵夫来找过我。他们眼睛里的杀气,是用一颗颗倒塌的巨木炼成,庄主小心为上。” “能杀猛虎的樵夫,好好,多谢展大侠提醒。” 两人的话题就此沉默下去,u看书 .ukanshu 继续在这片山脉里晃荡了两天, 他们终于绕了出去。 此时,距离卡夫大军启程已过去整整五天,草木风声,剧烈地速度冲击而去。 整个白鹭城从上到下,皆是震动无比。 “白鹭王选中的将星来了!” “老羊城的大军压境了!” 即便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不免也觉得太快。 当叛乱还未被掐死的那一天,城中对卡夫对卡家军的怀疑之声,就没有消停过。过去非常时刻可以马虎的问题,现在全都被放到了台面上。 卡夫并不干净,为了击败对手, 他甚至曾经让几百个平民,穿上兵衣前去诱敌。不择手段,才是他的一贯作风。最后顾然赢得了胜利,但诱饵一个都没活下来, 他们成了一笔抹不去的血债。 天亮之前,没人知晓卡夫,这个屠夫的来意。 这支百战之师的到来,水底漩涡没能被遏制,反而更加汹涌澎湃。 在地下秘密进行的盟会,变得越来越密集,讨论的话题如一片片凝聚成球的雪花,敏感激烈,他们蛰伏得太久,需要一个爆发的时刻。 这些年曾经忍受的耻辱和痛苦,已经到了不能用血无法偿还的地步。 “诸位,十年谋划,十年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谁是下一任白鹭领主,不能让一个外城的死刑犯来决定,绝对不能。” 白鹭贵族对老羊将军的鄙夷由来已久。 他们有骄傲的资本。 “白鹭城属于白鹭人,我们的新领主!” 二百零三 凤部的第1次行动 风雨将来墙摇摇, 此时放眼东南西北,凄风苦雨席卷全城,只有一个地方例外, 那就是藏身大罗云雾的神鹿山庄,一群群茁壮成长的鹿群,在草地间欢快嬉戏,其中不少鹿角之间已经冒出了点点光华。 与这江湖愚蠢的同类不同,它们不吃廉价的草叶,而是吮吸着金银的奶水。如同一个个饥饿的孩子,白鹭百姓用自身血肉喂养它们。 还未等到收获的季节,但一场未知的灾难就迫不及待了…… “快开门,不长眼的东西,是我!” “啊,陈总管??” 陈巢抄小道连夜赶路,第一个赶回白鹭城,蓬头垢脸几乎被当成刺客。 他抹了把脸,才被准入府门,推开书房大声道:“领主大人,大事不好,沙通天反了!卡夫受他蛊惑,带着大军正朝这边开来。” 路天鹰面色惨白,坐回位置:“他没有回来?”两只手掌抖动起来,喃喃自问,为什么呢,不会这样的。 陈巢苦口婆心劝道:“领主,咱们都被这老羊人给骗了。他从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请大人下令,现在就让埋伏在大罗山的人动手,查封整个山庄。” “住口,沙通天忠勇之士,岂会负我。”路天鹰喝住他的话,“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别的考虑。倒是你,就这么空着手回来,陈巢,你太让我失望了?” “大人息怒,属下……” “你立刻出城,把沙通天给带回来。否则,就永远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是。” 陈巢一咬牙,忍住怒气退下。 书房大门再次关闭,路天鹰把椅子转过去,躺靠下去, 对着梁上那面皎洁的圆镜,渐渐的,露出痴痴的神情,叫着他第一个儿子的名字:“很快了,很快了,兄长,我们所期待的太平盛世……” …… 这一天, 沙通天弃了马匹,两人在山野间,发现了大军行进留下的灶台。 从数量上来看,这并不是一支主力,人数在两千上下。 他们跟着车辙找到方向,站在半山腰往下看去,只见一条看也看不到头的长蛇队伍,军容整肃,纵横在山道尽头。 此时夕阳在望,队伍的两侧生起了火把,如同一个个飘红的瞳孔。 沙通天看了一阵,想起在白鹭城所见守军,两相对比真如饭桶,不由说道:“卡夫不愧是将才之名,他这一步分兵四路,谁也搞不清他真身究竟藏在哪里。如果我是凤麒蛟的刺客,凤部之主,一定要头疼啦。即便是侥幸找对了真身,有界武夫隐藏在暗处,军帐之中必不得好死。” 他一摊手,这还刺杀什么,乖乖回中州去多好。 展南走过来,他显然也非常自信,若非防范周全也不会离开卡夫身边。 这时忽然问道:“这几日你我寸步不离,你怎么知道将军分兵四路?” “这么简单的事。”沙通天笑笑,“我亲自数过。” “你数过?你是说在老羊城。” “展大侠,可知道这四个领军的身份?” “他们都是深受卡夫将军器重的猛将,独当一面,不在话下。” “如果,我是说万一,将军真的死在了凤麒蛟手中,那谁会接下他肩上的担子?” 沙通天这个问题,展南犹豫了,他显然并不清楚老羊军中的枝节:“将军不会死。只有一种可能,我死在了他前头。所以我没必要思考你的这个问题。” 沙通天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午夜时分,乌鸦怪叫, 吵醒了在树梢上休憩的二人。 沙通天睁开眼,展南已经握剑跳了出去。 顺着他的方向,西南角的天空燃起了滚滚浓烟,传来许多人“救火”“搬水”的嘈杂声响。 那里是老羊军扎营的地方, 这个时候大多数兵还在睡梦里,仓促地爬起来,混乱之中,谁也没注意到有一队身披凤袍的神秘人正在接近。 他们的伪装帮他们躲开了巡逻,所去的方位,就是主将的大营。 步步逼近,没有阻拦。 “是凤麒蛟的人,他们动手了!”沙通天两人占据着高点,反而看得一清二楚。 他要下去被展南伸剑拦下。 沙通天冷道:“原来展大侠白天是在糊鬼,要是卡夫将军就在那帐中,出了意外你答不答应?” “没有必要。” 展南的笃定给沙通天迷惑:“你知道将军不在这一路,所以才这么冷静。” 合情合理,大约也是如此,所以展南才会带他走这个方向。 真正的卡夫在更安全的地方。 没准人已到了白鹭城下。 “我不知道,但你仔细看看这些刺客,有没有凤部之主,或者六锻宗师。” “我没见过的人,认不出来。” “我也没见过凤主,但我坚信,只要一眼我就能认出他。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他不在这里。” 展南没有开玩笑, 几个凤部刺客修为平平,至多也才是五锻巅峰。 入了军帐,u看书ww.uukanshu.om 原本黑暗一片瞬间火光升腾,把急着救火的众兵也吸引过来。 有人叫了一声:“有埋伏!” “蛤蟆王不在这里。” 可他们再想后退也晚了。 波动的气浪,散逸的功力,冲得整个军帐木骨四分五裂。打斗声里,又出现了许多强大的气息,真气凝聚身侧的本事绝非一般的兵士。 一声声“界漩涡”从掌心打出,本就起伏的地面顿时出现了许多深坑。 原本以多打少,这一下人数优势翻转。 凤部刺客逃出帐门,暗器打在对方身上,那个鲜艳的“界”字仿佛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 十几个界武士紧逼过来,喝问道:“你们的头目,去了哪条路?” “快说!” 凤部刺客被打得惨败,一个个倒下,很快就只剩下最后一人。 深陷重围,逃生无路, 他满身是血,这个时刻却发出狞笑:“哈哈哈,你们永远不会知道了。蛤蟆王必死!” 界武士只当他放屁,一人上前要废了他真气外甲,这时凤部刺客突然整个身子膨胀起来,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不好,他要散功了!速退!” 但还是晚了一步,那个冲的最近的界武士稍一走神,没能躲开直接被真气炸死。其余人只吃口土,受了点轻伤,气愤地冲上去,那个凤部刺客连骨头都没剩下一块。 不远处树梢上,沙通天惋惜了声。 展南眼睛不眨,说道:“之前是为了庄主的安全考虑。现在没事了,一起去见见这里的领军吧。” 二百零四 1路同行 展南和此间的领军有过几面之缘,后者以为他是卡夫的心腹亲兵,态度显得十分热情。这一次的袭击在意料之中,并未造成太大的惊动。 火灾被扑灭后,一切都回归平静。 展南问起卡夫的安危,领军表示并不知情。除了率军前往白鹭城,他并未接到其他的军令,想来将军已经有了完全的计划。 “有劳大人了。” 沙通天隐瞒自己的身份,只说是展南的朋友,两人在军营之中休息了半晚,第二天便来辞行。领军本想挽留,见他们坚决,也就作罢。 “两位好兄弟,那就白鹭城下再见!” 离开军营,沙通天两人恢复了之前的行进速度。 山河壮阔,眼前流过。 离着白鹭城一日近似一日,渐渐来到了沙通天熟悉的大道,他之前就是由此而过。 估算着卡夫班师的消息,定也早就传入了白鹭城, 可惜卡夫并非是史书中的恶将,不会火烧四座城门,劫掠百姓,少了一场好戏。 沙通天倒宁愿他是个汉室董卓。 “如果卡夫进了白鹭城,凤麒蛟的人再想动手就难了。” “沙庄主在为谁担心?” 沙通天应着,并未解释,两人这时都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像是一根根竹签往鼻子里扎。 还有惹人心烦的蚊虫嗡嗡嗡叫声,附近像是有什么野兽在分食尸体。 “展兄,你闻到了吗?” “什么气味。” “好像是红糖煎山楂哦。” 来自前方那片溪谷之下, 在火红的云霞之下闪烁着橙光。 两人心照不宣,同时调动身法往前飞掠,跳下山石一看,面前的一幕令人骇然。 原本灿烂的红云,在这条黑血汇聚成的暗河前,也失去了全部的光亮。 就在两面山壁之间,突兀林立的乱石之阵,毫无规则, 锋锐的刺角如同一把把破天的利剑,肉串一般挂满了残破的**。临死去前剧烈的痛苦,撕裂了他们的脸庞,把一条条青筋都拉拽出来。 沙通天想说什么,最后都卡在了喉咙里。 手掌,额头,颈后都爬满了潮湿的泥鳅, 这感觉,就像是有一个巨人魔头,站在山腰上,将这些肉身当成树木一样,一个个往下投掷。就算没被石刺所杀,也被那重击直接砸扁了脑袋, 这些尸体背后,有些是“界”字,有些是“凤”字, 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暗些,一个更暗些。 让人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随便数数,“界”字似乎比“凤”字多出一倍。 展南眉头拧紧,沙通天站在数步之外也能感受到他心底的怒火。在他消失的那段时间,这些倒在地上的人就是他的伙伴。 展南快步上前,一一查看。 沙通天忍不住道:“别白费力气了,这腐烂的情况至少也是三天以上,不可能还有活口。” 他打量四周,去转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 离去前,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印记。 对于沙通天的劝告,展南毫不理会,他检查完一个尸体,就要转身,耳朵动了动,那是一声心跳。 急忙转过身去,手掌按在那人心口,一股真气源源不断地灌注进去,不一会儿脸上就满是细密的汗珠。 在这种力量的压迫下,那“尸体”凝固的血液奇迹般恢复了流淌,眼皮也挣扎了一下。 展南大喜,将他扶到旁边的大石头,冲他耳边连声道:“醒醒,醒醒!” 那个界武夫嘴唇干裂,嘶哑的喉咙,眼睛早就瞎了:“凤主……出手了……” 说完就扭头死去。 “兄弟,兄弟!” 无论展南再给他多少真气,都是于事无补。 “该死的凤麒蛟!”他拳头猛地打在地上,坚固的大地立时碎开一个口子。而他的手,也鲜血淋漓。 “这些中州魔人以残杀生灵为乐,心狠手辣,实在是令人发指。”沙通天回来看见这一幕,面色发冷,“展大侠知道他们的底细吗?” 展南独自去了河边一趟。 沙通天看着他一遍遍洗脸,不由想起当初他埋葬林豪的画面, 那个冷静到冷酷的剑客, 他变得不平静了,他开始在意起别人的生死来了。 一界武夫,在朝着他走来。 展南吸了口气,开口道:“凤麒蛟,是由一个星海归来的神秘人创建,至今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三个部主,各得一个代号,都是这大魔头的化身。” 沙通天第一次听说:“原来这凤麒蛟是星海炼气士,他可有气龙,又是几折境界?” “一界武夫与之争斗了几十年,连他的面具一角都没有揭开,就因为他从不亲自出手。”展南虽然否认,但言下之意,凤麒蛟隐忍不出,十有**就是在养气。 这也是星海炼气士的一贯作风,uu看书 .ukansu 就如三重天长生宗的掌教, 十载养气,一朝龙出,再次恢复到境界巅峰。 “光是一个凤部之主就这么厉害,再别说这藏身背后的人物了。”令沙通天困惑的是,江湖真有这样厉害的炼气士,为何他从没听掌教,接印提起过。 再者说,此人敢在江湖制造血狱,人神公愤,回星海难不成就不怕**宗门,举起宗门飞升大阵,联合制裁?到那时候,即便是至高的六折破道,也难逃一死。 星海炼气士大多都看不上江湖这破烂地,一般都不会插手, 这凤麒蛟却是个例外,无法无天。 除非他是打算永远呆在江湖,当一个土霸王…… 这样做未免也太可笑了。 想来眼下只三个徒弟部主,局势都这样艰难,如果凤麒蛟本魔亲自出手,一界武夫还能抵挡得住吗? 沙通天不能不这样悲观,因为他很清楚,在星海炼气士面前,江湖肉身武道有多么渺小。 即便没有气龙,双方的气剑修为也不在同一个层次。 “这凤主是为了关北的界门石而来。”展南接着道,“沙庄主也许有过耳闻,卡夫将军发觉界门的重要性,赶在这些魔人之前,提前把剩下的界石全藏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才招致了这些魔人的仇恨。” 沙通天表示了赞美,更多的钦佩。 “界石的秘密,以及上面的碑文,百年来无人知晓。可喜的是,就在最近两年,江南来的那位大学士,他用毕生的时间刻苦钻研,终于破解了其中的意义。”展南面露感动。 二百零五 老羊遇刺 “你见过庞智先生?”沙通天反问说道。 展南颇为惊讶,说道:“我没有。几个月前庞智先生在枫叶之地失踪了,据说是凤麒蛟的人搞的鬼。” 沙通天暗暗嘀咕,那个老头原来说的是真话,他真是个砖家。 “这样强大的力量一旦被这些魔人夺取,后果不堪设想。解决完卡夫将军的安全问题,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就是解救庞智先生。” 展南看了眼前方,就要继续前进。 沙通天好奇地喊住他:“如果当时在场,你觉得你可能胜过凤主?” 展南沉思了一会儿,却是用一界武夫的宣誓词回答他:“但凡再大的黑暗,也要有人寻找光明。江湖,这里是我们的家园。” “永远都不能停歇。”他重复了一遍,眼神里满是坚定。 这天傍晚, 跟随着人群,沙通天二人来到一处村镇,就在白鹭城脚下。 镇门口依旧安宁无事,可他们心底却不平静,从街上的闲聊中可知,并没有卡夫的消息。 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卡夫手下的四路大军失去发条,停在了原地,离着白鹭城至少还有两日的距离。 很快,连这样捕风捉影的消息也中断了,老羊军队彻底隐藏在了雾气之中。 这样古怪的事情,让沙通天两人都摸不着头脑。 他们的速度本就不快。 他们在镇子里等了两日,依旧没有等来老羊大军。 沙通天想起临走前,那领军的神情,说道:“是不是有什么关节出了问题?卡夫与白鹭城达成了某种协议,他不打算再前进了。” 展南也沉不住气,在几日前他就中断了与一界武夫的联系。那些死在乱石岭的伙伴如同噩梦一样挥之不去。 “这儿干等不是办法,不如你先去白鹭城。”沙通天的提议,笑了下,“我现在的处境不适合露面,陈巢没准已经告了我一状,在城门口等着抓我呢。” “我去打探打探消息。” 展南这一去就是一整天,等到他回来的时候,沙通天还躺在床上睡大觉。 沙通天被叫醒,他见展南一脸阴沉,不由道:“你出门撞鬼了?” “有消息说,四天前,凤部之主独身一人,伪装成白鹭城的使者,潜入中路帅帐。” “然后?” “卡夫将军遇刺身亡了。” 简单的一句话,几个字,沙通天睡意全无:“这是真的?” 展南摇头道:“现在还不知道,可白鹭城里已经传开了。贤士馆里挤满了人,不论是几等门客,都在谈论应对之策。路逸锐得了场重病,反倒是闭门不出,连路天鹰的召见也不搭理。” “他是该难过,他应该是白鹭城里,唯一一个真心期望卡夫活着到来的人吧。” “没了卡夫这个主心骨,他手下那四个领军谁也不服谁,此时都齐齐朝着中路汇聚,为了那颗将印撕破了脸。得将印者,当为新的老羊城主。” “不去追杀凶手,先窝里斗斗,有意思。”沙通天讥讽了声,“怪不得咱们在这儿等破天都没见人来。他们四个还要先分个高低。” “最大的问题是,这个刺客是以白鹭使者的身份,求见的将军。这背后一切都直指白鹭领主,越到这个时候道理越是没得说。” 展南转述了一遍,贤士馆俊才们的预测,“眼下没了卡夫,老羊大军群龙无首,但内斗并不现实,这四个领军能得卡夫重用,脑子不傻,多少也都是中正之士,都想着要为将军报仇。他们在中路争论无果,到了最后,很可能发展成为一场竞争,就以一个月为限,谁先进入白鹭城,为将军复仇,谁就能赢得四军的军心。” “先入白鹭城者胜。”沙通天听得有些意思,“这些门客想得倒是长远,那就看路天鹰给不给这个面子了。他会开城门?这一开,必然会激起城中异心的反抗,他们趁势而起,拥举那小公子,别说领主之位,路天鹰连命都保不住了。” “可这还是说不通,因为没人知道将军到底在哪一路。甚至,也许将军此刻还在老羊城坐镇,他连陈巢都不见,怎会接见一个真假不明的白鹭使者。” “你怀疑卡夫还活着?” 两人在屋内找来一块木板,挂在墙壁上,在上面先找到白鹭城,又标注了老羊大军四路的方位,从地势上来看,他们距离白鹭城都差不了多少。 一旦发起急行军,一日就可包围城门。 沙通天用手指按出一个凹陷,笑道:“展大侠,你我此刻就在两边的箭眼上。你还不打算躲开吗?” 看见展南收拾剑鞘,问道:“你刚回来,uu看书 .uukanshu 又上哪儿去?” “沙庄主,我要去寻找卡夫将军,咱们就此别过。” “你不看押我了?小心你前脚出门,我后脚出去就作乱。” “这里离你的山庄很近了,你不打算回去看看?” “路天鹰不敢对我下手,我现在握着他的命脉,半个白鹭城的钱财都在我手中。”沙通天接着说下去,“他眼下众叛亲离,能依靠的人,寥寥无几。” 展南被打断。 “手握重兵的卡夫就敢杀我吗,哈哈哈,不还是叫你来陪我解闷,眼下这个白鹭之地,我才是最安全的人。敢动我的人,就是在得罪我所有的庄民。” “就凭你的鹿珍?”展南听完,对于他的坦诚想了一阵,走出大门,“希望将来,不必与你拔剑交手。” “我反而很期待这一天。” “沙通天,你可愿意加入一界武夫,我来做你的洗剑人。” “免了吧。”干脆的回答。 展南人已走远,林风却送来了他的笑声,这种让人奇怪的喜悦, 沙通天连连摇头,实在是太难听了。 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平静, 一阵哨声, 从屋顶背后闪出两个鬼影,下一息就来到桌子前,拱手一拜:“属下参见庄主。” 沙通天在凳子上坐下,目光落在三鬼和四鬼身上:“卡夫藏界石的地方,可有下落了?” 这两鬼既然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前去星海买鹿的大鬼和二鬼,已经得手归来。他们接下了看守最后一道界门的使命。 一切尽在圆转。 二百零六 重回大罗山 三鬼禀报:“按照庄主的吩咐,我们抓了两个卡夫的贴身护卫。起初都是打死不说,喂了他们一株星海**草,就老实了。” 四鬼接过话头:“根据他们的交代,还有我们的调查,卡夫埋藏界石的地方,应该就在狄隆坡一带,那里的界门本就比较密集。很有可能,靠近那片月牙湖,甚至是直接沉入了湖底。” “居然在那里,藏得够远的,那你们速速再去一趟,把所有界石都带来见我。” “属下领命。” 三鬼和四鬼得到吩咐,知晓事情紧要,飞快消失在原地。 他们不习惯嗦。 沙通天站在二楼栏杆前,视线尽头藏着轮廓壮美的白鹭城。 凤部之主有许多隐瞒他的地方,他自然也不能完全信任对方,与虎谋皮吃早餐,这界石虽然还不知道用途,但他必须先一步搞到手。 “凤麒蛟,凤麒蛟,你会是他吗?” 一个有趣的猜想,浮现在心头。 …… 当神鹿庄主回到大罗山,群星暗淡,已是深夜时分。因为他的回归,山庄再次出现了白昼,所有的光亮都被燃起。贯通两座山峰的索道唤醒了火蛇巨口。 后庄上百星海巨鹿,齐齐从睡梦中惊醒,转头寻觅它们唯一的牧人。 从白鹭城墙上远远看来,会发现山中升起了一颗璀璨繁星,虽然藏在寒冷的夜风里,也带着让人灼热的温度。 “庄主,您回来了!” “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庄内一切都如您安排。” 所有庄中仆人披着睡衣,前来参见。瞧见沙通天平安,之前在白鹭哄传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你们辛苦了。” 比起暮春时分,山庄如今的变化有目共睹,山脚下日渐繁密的屋舍,火热的摊铺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来来往往的游人,一同把这里打造成了独立于白鹭城的一处胜地。从花间大道走过,憧憬起明年开春的美景,今朝胜明朝。 沙通天独自走上高台,把背影留给身后:“传我的命令,即日起关闭山庄大门,在老羊人退兵之前谁也不得入内。” 一级级台阶如同一个个扩音竹筒, “庄主,若是买鹿人来呢?” “一个也不见。告诉他们,鹿儿们冬眠了。” 小小一个神鹿庄,牵动着整个白鹭城的心跳,在这个节骨眼上更为敏感。都说将军遇刺,大军内斗,白鹭城如今就是悬崖上的一辆马车。 最最简单的连锁反应,因为山庄的紧急关闭,来爬山看风景的人都吃了闭门羹,接连几天下去很快就没人再来。那些摊铺见人头零星纷纷收拾歇业。 这一条脚猜出来的长道顿时恢复了荒凉无比,只有几家还勉强支撑着。 这时有人想起那下水道老鼠的文章,红着脖子,咱们不会是上当了吧? 有几个不懂事的孩童,编了一支歌,边摇鼓边唱:“神鹿庄主跑得快,金车银车回星海,神鹿庄主跑得快,一个铜子也不爱……” 都在等着看笑话, 在这种悲观和恐慌的情绪下,渐渐有许多人来敲山庄积尘的大门:“快来人,我们要见沙通天,赶紧的!我们要见我们的鹿!” 但是大门后头死寂一片,老半天终于来了人, 是那几个星海巨汉:“各位休要不识抬举,神鹿山庄自有信誉在此。庄主早就有言在先,逃了谁,也不会逃庄。” “眼下正是众难当头,一个船上谁都不要推谁下去。” 阴沉沉的脸瞪了几下,就把所有人都吓跑了, 但这两句话也是一颗定心丸。 起码十天半月里,不会再有人来问候。 …… 白鹭城,贤士馆内。 一个容颜美艳的女门客端着汤药,红唇轻吹了口:“馆主,那神鹿山庄好端端的,怎么就闭庄了。咱们可是投了不少的钱呢。” “一定是沙通天回来了!” “神鹿庄主,他不是还在老羊城吗?都说他耿直执言,惹怒了卡夫,被软禁至今。” 路逸锐从病床上坐直:“真是一群饭桶,那些监视的人到现在一点儿消息都没?现在就为我沐浴更衣。” “啊,馆主,你的病好了?” “我压根就没病,这沙通天就是我的灵丹妙药。我现在就去找他。” 路逸锐一把摘下额头上的冰巾,苍白的脸颊冲上来一股血气。斯文瘦弱,被乱笔文章填满的身体火热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贤士馆主的马车便从东城门驶出,“噔噔”着前往大罗山。 到了山脚下,路逸锐喝住车夫,不顾众门客的劝阻,uu看书 ww.uuansu.c 执意要步行上山。 “馆主,您大病初愈,身子骨可受不住啊。” “这点苦头都吃不了,庄主冒死从老羊城逃回来,又怎能体会我的心意?” 路逸锐走了一个多时辰,气喘吁吁,终于叩响了山庄的生锈大门。偶尔也有从上面下来的买鹿人,没有见到神鹿庄主,非常失望。 但他还是幸运的,有人专程为他开了一个小门, 虽是历尽辛苦,还是在前庄花园见到了喝茶的沙通天。 一个月不见,沙通天下巴变削,人也像是瘦了很多,这一次的老羊之行于他亦是折磨与困顿。没有察觉到路逸锐到来似的,依旧安宁地打着盹。 路逸锐咳嗽了一声,见沙通天没醒,也耐心地坐下来。从这里俯首远看,若他的眼力再尖些,竟能瞧见隐藏在白鹭城墙后的贤士馆。 过了快一个时辰,睡在长椅上的人才揉揉睡眼:“三公子,您什么时候来了。”他站起来,似乎有些头晕,脸上的笑显得苍白。 路逸锐伸手扶住他,顾不得几句寒暄:“庄主刚从老羊城回来,外面局势如何啊?” “是,昨晚半夜才到,卡夫将军专程让人护送我回来的。这个保镖,三公子也认识你,他叫展南。” “展南,这家伙居然还活着!” 路逸锐没空关心旁人,追问道,“卡夫他……为什么四路卡家军突然全都不动了?庄主您一定,也听说了那些可怕的传言。” “就比如,将军遇刺,猛将夺印,天下大乱?” “之后的本子远比这几个字夸张。” 二百零七 跟随在狐狸背后 “三公子自己信吗?这支卡家军如果真如此脆弱,又怎能经受得住连年征战,又怎能击溃那般强大的虎狼叛军?有嘴的人,当真是喝汤放屁。”沙通天一笑。 路逸锐一喜,击掌道:“这么说,卡夫没死,四路大军内讧也是假象?他们是要……” 他缓缓转过身,发现整个花园的布置,正对应着头顶星宿,不由得大感神奇。再看天空中消失的月光,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也是一个戏法。 当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卡家军内斗之中, 就不会再有人去看幕后主使的另一只手,在搞什么花样。 “三公子,如今的我已是众矢之的,离不开这大罗山,一动弹就要有杀身之祸。唉,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 “请庄主赐教。” 路逸锐从未见过如此严肃的沙通天,不由呆住, 只见他抬高声音,目光往山下一指:“我在城外耽搁了一日,算着这会儿,卡夫人已在白鹭城中。” “这……”路逸锐惊得不轻,“沙庄主,你此话当真?” 沙通天转过来,点点头。 展南,不会离开卡夫,他更不会骗人。 如果沙通天猜的没错,卡夫与守卫他的一界武夫并未随着大军出城,而是一直就躲藏在他和展南身后。那些兜转的日子,也是想把戏演得更逼真些。 有他在前面开路,凤部之主绝不会感兴趣,所以一路杀手绝迹。 他才是卡夫这一路安全,最大的保障。 沙通天不自觉地用力,手中的瓷碗破碎,茶水瞬间浸透了衣袖。 他不喜欢被人利用。 完全出乎意料的结果,路逸锐发烫的大脑没反应过来,喃喃自语着:“眼下人人都以为卡夫生死不明,谁会想到他已经秘密潜入城中?可他这样做的目的,没有来找我,那他……” 路逸锐心中不悦,脸上也变得失落起来。 “卡夫自命不凡,他来白鹭城一趟,就是打算兵不血刃地平息一切。”沙通天添了句,“我离开的日子,那位小公子可找到了?” “小公子?哪有什么小公子……”路逸锐叹了口气,“找了这么久时间,只找到一个放羊的小孩。他不可能是我大哥的儿子,连我父亲都死心了,那些人手底捏着的是个冒牌货。” “三公子和领主大人找不到的人,卡夫来帮你们找。那就等他的好消息吧。” “我倒是希望,真有这么个孩子。” 在沙通天的安慰下,路逸锐总算有了点笑容。 又与沙通天对酒聊了一夜,等到第二天才昏昏沉沉地下山去。 送走客人,沙通天酒也醒了,转头对下面问道:“我不在的日子,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客人来找过我?” 得到回答之后,他心领神会地躺下去。 …… 一个寻常的时辰, 就在路逸锐出城后不久,城门口迎来了一个跑南闯北的杂耍戏团,动静不少,除了几车家当也有二三十号人。 他们的奇装异服,引起了许多路人的好奇心。问过方知,他们是受领主府之邀,特意从中州而来,要为领主大人的诞辰献上贺礼。 身份无误,顺利通过了排查。 小半个时辰后,戏团在城中最大的旅舍住下,一排过去十三个房间满满当当,整个三楼再没有其他闲人。他们实在是累着,连午饭都是在床上吃掉。 在最中间的七号房最是宽敞,只住了两个人,戏团班主,还有他的儿子,生得白净,待人也很是客气。 楼下的客人,偶尔听见他们的讨论,似乎是诞辰宴会上要表演的节目,都还有些紧张。这要是演砸了,远不只是丢掉饭碗那么简单。 班主儿子关上门,看了眼大街上的情景,也悄悄把窗子阖上,换了一个表情:“他没有察觉。” 他,无所意义的指代。 班主年纪大了,虽然没听清,应了声:“他还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有,他很相信您。” “你方才说,你最后告诉他,你要来寻我?” 儿子点头,班主却道了声:“坏了。” “什么?” “一切的打算、准备,都坏在这一句话上头。” “您是说我不该添这样一句,反倒弄巧成拙?”儿子思索了会,“难道我不该心急,不该趁机抽身来找您?再呆下去,我的破绽会更多。” “这与你无关,他本就很狡猾,更加凶狠。否则大名鼎鼎的水底鬼集也不会弹指毁灭。”班主指头沾水,点了点干裂的嘴唇,“如今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平安入城,暂时也不必再顾及那个他了。” “他不会出卖我们?” “他如果真是个商人,uu看书 wwunshu 眼下就是待价而沽的时候。谁出的价钱高,他就会帮谁。我只怕” “怕什么?” “他卖鹿是假,杀人是真。” 展南依旧是那句话。 坐在桌子旁的卡夫,喝了口瓶子里的烧酒:“听说白鹭领主又发疯了。接连失去两个孩子的痛苦,果然即便是他也难以承受。” “都是他的那面镜子惹的祸。” 展南把他昨天的见闻都说了出来,“他什么女人都不爱,什么菜肴也不吃,只坐在书房那张椅子上,看着梁顶呆呆出神。我看了整整六个时辰,这绝不是演戏能够进入的状态。” “那镜子里究竟有什么东西,为何领主大人会如此着迷?” “我不知道。顶多是面好看些的古镜。” “这不是真正的白鹭领主。” 卡夫晃动着瓶子,沉默了会道:“碰面的时间,请展大侠再去敲定一遍。如果六公子还不答应我们提出的地点,那就退一步,在贤士馆里相见。” “将军,那地方都是路逸锐的人,并不安全。我以为,敢来白鹭城就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诚意了,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和平,我们不该再……” “展南,你还记得,那天他来见我说的话吗?一个想要有所表演的戏术士,不会在意戏台的大小。” “将军和他不同,这件事也非戏法两个字就能形容。” “如果六公子能骗过我,那他就赢了,反之亦然。” 卡夫的意志坚定, 剑客最终妥协了:“展南遵命。” 二百零八 2个拳击手 这天深夜消息传来, 六公子接受了见面的条件,其他的要求,都白纸黑字地留在纸上。 三天之后,他借着看望路逸锐病情的名义,前往贤士馆。 兄弟二人相见甚欢,在府中设宴,有来自中州的杂耍艺人表演助兴。 其中手段最高明的是一个蒙脸男子,据说天生聋哑,手持木剑,斩灭灯芯,削平梨尖,一点儿不弱于府中正常门客。 众人一片赞赏。 路逸锐多喝了几杯,看得仍不过瘾:“要是我那个一等门客还在这儿,一出手呼风唤雨,天聋地哑,这才配得上一声绝技。六弟,你请来的这帮人还差那么点意思。” “让三哥见笑了。” 路鸿羽就要借故离席,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贤士馆主,你这大厅什么时候又修整过一番,比领主府都气派多了。不错,有些白鹭领主的魄力了。” “是谁在外头胡说八道?” 路逸锐听得有些不开心,起初只当是路高轩来捣乱,眯着眼睛一看这才惊醒过来。连忙走下主座,上前行礼道:“属下见过领主大人。” 跟着他,其余所有门客也立刻下拜,高呼领主的英明。 突然降临的路天鹰嘴角冷哼,从路逸锐身旁走过时,手掌搭在他肩膀,几乎将他踢到。展袖坐下,转头看见还沉默在原位的路鸿羽,他双脚不便,倒也寻常,只是那副神情实在太过冷漠。 直到这时,路鸿羽才不紧不慢地拜了声:“见过领主大人。” 路天鹰道:“今日这堂上只有你三哥,没有别人,你我大可父子相称。” “是。” 路鸿羽应着,还是路逸锐先搭腔,笑说着:“父亲今日气色大好,想是遇见了什么喜事,也是我等的欢喜。” “来,来,再饮一杯。” 众门客们随着馆主饮尽杯中琼浆,路天鹰冷淡地打断:“天将崩塌,喜从何来啊?” 说得满座都变得寂然,一时半会谁也不敢妄自出声。 好几个嗓子哑住。 路逸锐既为馆主,说道:“哈哈哈哈,父亲,这是从何说起,眼下虽然艰难了些,可总有天亮的时候。今日较之围城,又如何呢?” “看来那些人说的对,这个领主,你比我更配。下个月你就继位好了。” “属下不敢。” 路逸锐被呛得没了脾气,乖乖坐了回去, 心底则是越发不悦。 两人都不明白路天鹰的来意,没喝几杯,酒已经先冷了下去。 路鸿羽从头到尾没沾半滴,他紧张地看了眼门外,脸上依旧镇定,心里连连打鼓,他不知道路天鹰今天带了多少人来,他又该做怎样的抉择? “老六,你很热吗?” “是酒的缘故,父亲知道,孩儿一直都不能饮。” 路鸿羽连忙回答,路天鹰听完并未做声。目光偏转,对着堂下,那个坐着的蒙脸剑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有些眼熟。” 蒙脸剑士起身道:“贱名不足入贵人耳,真要细算,领主大人就叫一声剑手,我就答应。” “剑手。” “在。” 路天鹰不知所谓地笑了几声:“我刚才在门外瞧见了,你的剑舞得很好。贤士馆主,把你府中那几个一等门客全都赶走,全力留下此人吧。” 蒙脸剑士道了声谢,路逸锐悻悻地答应,可让他把最得力的手下换成一个杂耍艺人?这不是在故意玩弄自己?这种赔钱的买卖,他不会做。 观察着上面的神情,路鸿羽挥手,让杂耍班子全部退下。他瞟了蒙脸剑士一眼,想要解释这并不是他的意愿。 后者走得很快。 路逸锐见状也让门客离开,宴厅中只剩下他们父子三人。他明白,路天鹰舍得离开古镜,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没有外人了,你们难道没有什么想向我坦白的?” “大人指的是?” 路鸿羽的心跳在等。 路天鹰握住了空酒杯:“我听说,有人见到了沙通天。他回来了,你们兄弟好大的胆子!” 这道震怒声,让路逸锐暗擦了把汗。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领主大人。” “他现在人在哪儿?” 路逸锐仓惶说道:“沙通天没能完成领主大人的重任,心底惭愧,眼下就把自己关在山庄里,谁也不见。我去过一次,差点被不认识的下人赶了出来。” “一个下人,竟然敢驱逐贤士馆主,可笑。” “事情并非领主大人想象的那样,即便是沙通天,他也没有得到卡夫的信任,反倒是险些被害。” “这一点陈巢说过了。” “他是被当成人质给送回来的。” 路天鹰眼神亮了一下:“他真是这么说的?你们看看,uu看书 .uuashu 一个卖鹿的,卡夫信不过他。也只有本领主,才看得起他。” 路逸锐加了几个字:“沙庄主瘦了很多啊。” “看来这一次的折戟,对他的打击不小。”路鸿羽道,“承蒙大人您恩情,也许沙庄主此刻还在想,要用什么理由,怎样向您交差。如果他想清楚了,他大约就会重新开启山庄。” “你也帮那个老羊人说话,无妨,那本领主就再给他一天时间。但愿他能把卡夫的条件带来。” 路天鹰来得快,走得也快,这时路鸿羽才发现他竟只带了几个侍卫。就像是一觉醒来,想起沙通天,就直接奔贤士馆这儿来了。 宴厅里,路逸锐是个读书人,酒量不如路高轩,但也能饮。今日不知怎的,这几杯酒头重脚轻,没几下就在路鸿羽的询问里醉去。 “三哥,三哥,可别在这儿睡,容易着凉啊。” 路鸿羽喊不醒他,身边有没有下人,也就作罢。案几上的菜肴还未动过,他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再抬头,对面位置上多了个人,坦然端坐,看年纪两鬓银灰,就是那位新来的杂耍班主无疑。班主在观察他,路鸿羽注意到这点,他们的地位并不对等,他就完全看不透班主。 那种见证过无数死亡,手中握着屠刀的血腥锋锐,足以使得他狼狈逃窜。 他不是对手。 “卡夫将军。”路鸿羽先打破,笑道,“咱们终于见面了,这三年我给你写了三十九封信,您一封都没回。今天,我终于感动了您。” 二百零九 入7锻,再收天 “我没有看信的习惯,特别是来自白鹭城。”卡夫问了句,“这么多年了,六公子的腿一直都没大好?啊,您本该……” “将军若是可怜我,五年前就该来了。难得见面,还是别提这样伤心的事。” “说实话,在拆开这最后一封信的时候,我从未想过,这是六公子你的笔迹,和大公子实在是太像了,无论是眉眼,笑容,还是风度气概……怪不得领主大人会选中您,他在睡梦中也一定常常把你们兄弟搞错吧。” 听卡夫提起大公子,路鸿羽神情一暗,并未继续下去:“将军来了白鹭城,四路大军都安顿好了?让这些武夫演这一场戏,真不容易,替我谢谢他们。” “请六公子为我引见。” “将军想见谁,只要还活着,都可以。” “大公子,那个长大了的孩子。” “没有小公子。” “若是不在白鹭城,他去了哪儿?”卡夫冷静,“不管在哪儿,我都可以去迎接他。” “当年路路沙掐死的那个,就是真货。” 路鸿羽说的更加干脆。 卡夫晃了一下,这个城里的人都爱听故事,可事实就是没有故事可讲。 他犹豫着把酒杯摔裂在地,便就起身。 路鸿羽叫道:“将军恕罪,如果不借我大哥的名声,换一句话,您还会来白鹭城,见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六公子的诚意,老羊城已经见到了。” 卡夫语气中并无愤怒,在路鸿羽听来,却是不给任何商量余地。 他用一种哀求:“那明日白鹭城的血海,将军也见到了?” 屋顶上展南晒了太久的太阳,这时抖了抖剑鞘上的灰。他跳下长廊,开口道:“如若真走到那一步,将军手握平乱之军,六公子你没有任何胜算。死一个,还是死一百个,请公子自重。” “鸿羽不明白,将军您为何这样执迷,路逸锐他不配做这个白鹭领主,不配您的忠诚。” “还有比三公子更好的人选吗?”卡夫反问,叹了声,“六公子,本将再劝你一句,放手吧。你瞧瞧那沙通天,月前在白鹭城收天作乱,如今不是也闭门不出了?” “在老羊城,将军你为何不直接杀了他。此人心怀叵测,他想要的东西绝非金银就可以满足。” “那会是什么东西?” “恐惧。”路鸿羽咬着牙。 “恐惧?” “一个失去挚爱,乃至一切的人,偶尔也会想要,让别人也感受感受这种痛苦。” 卡夫摇头:“他不是个疯子,反而很精明。” 路鸿羽道:“那是将军有所不知。他这次来江湖,除了求财,就是为了养气。寻常星海炼气士养气讲究循序渐进,日积月累,可他走的是条邪路,要夺走一切,破坏一切。” 展南听了,顿时在意:“你不可能会武道,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我五姐,她临走前亲口告诉我的,星海有这样的法门。但是这样的杀戮,大悖九重天法则,飞升后必为宗门所擒。” “你是说路凝竹……”展南想起什么似的,“她是鬼集的杀手。将军,我曾经见过她的师父一面,那人必是星海老怪无疑。既是出自从她口,有这样的可能。” 见展南这样说了,卡夫当即深信不疑:“如此看来,当日还是我优柔了,竟放走了这样一条孽龙。” 展南摇头道:“这倒未必。就以我们几个,只能勉强保护将军,想杀这沙通天是难上加难。” 路鸿羽露出惊讶,没想到他还是太过轻敌:“这沙通天的修为,竟还在展大侠你之上?” 展南自嘲一笑:“我可毁不掉一整个鬼集,一剑也杀不了六大勾佬。” 这时不远处的路逸锐翻了个身,像是要醒了。 卡夫和展南就此告辞。 “请六公子好好打算,我们至多还会在城里待上一天。” “希望下次再见,不至于红眼。” 路鸿羽知道说服不了对方,只能目送他们,归根到底,他的力量还远不能与卡夫相对抗。 不一会儿,路逸锐爬了起来。 他看见路鸿羽一个人喝闷酒,有点奇怪:“六弟,你一直喝到现在?”走近一看,才发现他的六弟眼眶里有什么东西,在打转。 …… 神鹿山庄,后庄, 五鬼和六鬼的脚步走近, 沙通天让身下的巨鹿停下,他一拍手跳下草地:“有什么消息?” “庄主,如您所料,我们在城中发现了展南。” “他如今混迹在一个中州戏班中,是班主最得意的徒儿。” “戏班的底细查过了没?” “是冒充的。” 两鬼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他们本是要来为路天鹰庆贺,但日子还没到,似乎明儿就急着要走了。” “看来卡夫已经见到了那位小公子。”沙通天一笑,“你们说,他会选择谁呢,好像选谁都一样。接下里都不干咱们的事,让这些白鹭人斗去好了。” 两鬼好笑:“庄主您这一手,可真够损的。” 从这一天开始,u看书 .uukansu.cm 沙通天正式闭关,他化身石鹿立在峰顶,日夜与星海鹿群为伴,不吃不饮,不眠不息,真气与自然轨迹都合二为一。一仰一卧,皆是山峦肃穆。 “那是石头,啊,还是人?!” 住在附近的人家怀着敬畏,纷纷前来仰望, 还有许多养鹿人,大惊小怪地叫嚷着:“沙庄主这是要得道飞升啦!” 一时间这个奇闻再次引发了轰动。 但这时白鹭城到了最激烈的时间,沙通天庄门紧闭,根本不见任何人。即便是领主府,也是束手无策,来求见求援的人一波走了一波,谁都是无功而返。 在这场领主之位的争斗中,这个狡猾的老羊人选择明哲保身。 所有人都明白了。 大半个月后,前往狄隆坡的三鬼和四鬼带来了大丰收。他们在月牙湖底找到了卡夫藏起来的全部界石,足足有上千块之多。天知道,他们是运了几车。 “庄主,我们把界石给您带回来了!” 有了这些能量充裕的界石相助,压制两道真气再添一臂,沙通天迟迟不能打通的壁垒,有了松动的迹象。借助这些星海妖兽的吐纳,虽在江湖,他的修炼速度一点不比星海差。 一种起伏的澎湃动力,他终于看到了七层楼的大门,正在朝他露出一丝光亮。 沙通天完全投入其中,再不管身外之事…… 二百一十 再见沙通天(大结局) 山中无日月,石猴学长生, 某一刻,是淅沥沥的雨水, 那块被风雨捶打多日,顽铁一般的石头睁开眼睛,有两条不同颜色的气流化身龙象,分别从左右双臂,一同灌注四肢百骸。他对于真气的掌控,再上一个台阶。 意有所动,力有所发,仿佛是老天要所有人见证这一刻, 肉身七锻,江湖百年。 一整个白鹭之地都黑暗了整整十息,是一双大手,猝然之间掠走了天。 …… 沙通天回顾这三个月来,感慨颇深, 第一个件事情, 沙通天通过鹿珍,成为了神鹿庄主,在白鹭城小有名气,结交权贵,完成了第一个步骤。 第二件事情,沙通天入城,十公子失踪,查案,鬼集杀手,指认路凝竹,路凝竹一死。 关于中州凤麒蛟,凤部风奇角,收取界石,这其中的秘密等待他去破解。 第三件事情,路凝竹死后,路高轩倒台,路逸锐上位, 白鹭领主和背后(路恩,路鸿羽为首),开始角逐,白鹭领主重用沙通天,要他安抚卡夫, 沙通天改命,杀死卡夫,白鹭城大乱,究竟谁能够笑到最后,他不再关心。 …… 如何看待沙通天?一开始是为了活,挣扎生死,后面为了复仇。以卑鄙为獠牙,打破规则,被逼的,力所能及做一点好事。坚持内心的正义,不主动制造苦难…… 坚守正义? 这个毫无约束,秩序混乱的两重世界,若有人以正义为大棒,向你挥来。 坚守正义的前提,是完成自身对正义的认知。而沙通天沙眼中的正义,我捍卫我的生命,我的自由最重要。 自私又冷血的家伙。 他的正义,弱者不该被牺牲。沙通天讨厌这种感觉。 …… 沙通天回到星海,等待他的,将是一场对决, 可惜,他见不到了。 江湖的凤麒蛟,也许是玉林风,也许是别人,再会。 最后一夜,沙通天找到接印, 接印对于他的到来非常好奇, 为了戳破掌教的阴谋,他们不得不继续思考。 三重天之上,六年的战斗,也时候告一段落。 再胡言乱语一些吧,沙通天这样想着, 至于黄雀,则是他唯一的假龙,他们将要一起去结束这混乱的命运。 为了让长生宗飞升成功,掌教做出的惊人牺牲,为了制止他, 沙通天和黄雀,付出代价, 为此,对抗一切锋锐。 命里有无, 挫败了掌教的阴谋,沙通天面临六重天四教的惩罚,该如何做呢? 他想起了展南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来自江南宝剑院洗剑人: “慢剑,剑道崩塌,我辈不可出世。哈哈,否则我为何收你为徒。展南,你下山去吧。” “剑客学剑为人,杀手学剑为财。江湖满眼,无一剑客,尽是杀手。” “先得财,再为人,可乎?” “命有尽数,钱财无头。你也是个杀手的命。” …… 为什么要学剑呢? 为什么,只是为了作恶吗? 展南想不通,沙通天同样想不通,他只能像一个车轮,继续往下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