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当谨小慎微》
第一章 百里慈
楚国,丹水,一处小乡。
乡虽小,却有食之所,所虽小,却有人高声歌唱着离骚。
“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
人们跳出食案,不约而同的跳起舞来,舞姿奔放而又浪漫,将气氛烘托地十分热烈。不远的地方,主人家正在炙烤着新杀的土狗,狗肉味咸,不用加以佐料就足够美味……闻着狗肉的味道,一众客人神魂颠倒,仿佛飘然进入了天境。
可此情此景之下,却有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此人盘着头发,髻上裹着偏渚,着深衣,腰束布带,背后用布裹着一根长条事物。虽是平民打扮,却有一副白皙而又棱角分明的脸庞……更何况,他还有一把剑,谁都看得出,他背的那是一把剑。
落魄的贵族?有人猜测到。
但他臀部着地,双腿盘起的粗鲁坐姿打消了大家的疑虑。
“狗肉的味道竟如此的诱人。”
男人望着自己案上的半碗菽,两者的味道竟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菽,即豆子。豆子是个好东西,可以做成豆腐、豆浆、豆皮、豆乳、豆汁……可现在,那些神奇做法还没出现,还停留在原始的阶段,那就是将豆子煮熟了吃。对于一个来自于二十一世界的现代人来说,吃这玩意实在是难以下咽。
是的,此人名曰百里慈,是一个穿越众。
他穿越的方式简单粗暴,只不过是一觉睡到天亮,大抵没有比他还容易的了……
他醒后愣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家里的大床上了,而是在一个黑黢黢的山洞里,四周都是水乳石。
他倒是没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绑架,给扔到了荒郊野岭这样的事情……因为他的身旁就是一具白骨骷髅,而骷髅的身旁有一枚破烂的竹简、一柄难看的青铜剑。
百里慈小心翼翼地打开竹简,便看见了一行行难以辨认的象形文字。
没来得及吐槽,竹简上的文字就化作了白蝶飞入了他的额头,让他爆出了一声卧槽。
穿越了,肯定是穿越了。
竹简里除了藏有一篇《观剑》之外,还藏有这位骷髅前辈的死亡之谜——被一个长得像是马赛克的男子给一剑杀了,杀手杀人后只是擦了擦剑,留下了个寂寥的背影。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
百里慈的吐槽再次被骷髅前辈打断:
“承我衣钵,为我报仇!”
“……前辈,不是我不想为你报仇,而是……你这仇人长得和马赛克似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啊?”
生性谨慎的百里慈没有一口回应。
他等了许久,前辈也没有回应,他只好无奈地道:
“先说好啊,不是我不想给你报仇,你说我要是杀错人了,对你对我对他都不好啊,我们要秉承着三不伤害的原则。”
“……”
“我只能说……如果我知道谁是你的仇人,我还打的过他的情况下,我肯定会帮前辈你报仇。”
“看来前辈你是真的死了。”
百里慈叹了口气,恭恭敬敬地给骷髅磕了一个。生性谨慎的他,从来不轻易许诺,因为俗话说得好,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可再看呐。轻许诺,不去做,可是容易遭雷劈的。做与不做,不看许不许诺。
百里慈从竹简里还知道了一些事……
这个世界的修行者,名曰方士。
方士天生的与妖魔为敌,前者守护天地中可以观想的道,视若珍宝;后者则对此满不在意,虽然他们也认可天地中的大道,但只当那是一种财富,是可以“争抢”的对象。方士为了大道可以选择牺牲,妖魔则不会,所以两者是天生的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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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方士的所有本事,都需要“观想”来实现。
所谓观想,大抵可以分为观和想两个方面。
观的是基本法,也既是大道,想的千变万化的法术,需要观的前提,两者互为一体,构成观想之道。
观的是何道,便要以贴近何道之物作为观想对象。
无疑,《观剑》这门基本法承载的就是剑道。
也正好,骷髅前辈遗留下的剑就可以作为此法的观想对象。
百里慈很快便进行了第一次“观想”,第一次修行,而他的第一步就是——“辟海”。
辟海即是开辟识海,所谓识海乃人之灵光汇聚之所。
开辟识海后,百里慈才发现自己的识海里有着三团幽光——道、功、德。还有一段口诀“见道、知功、积德”。他谨慎的看了一眼骷髅前辈,确认他识海已空,死的不能再死之后才笑了出来。
金手指啊,虽迟但到。
“见道。”他轻呼一声,双眼便出现了一抹幽光,使他看见了一些东西。
‘姓姜,氏百里,名慈’
‘境界:法身境(本我境第一境)’
‘基本法:《观剑》’
‘内术:空白’
‘外术:空白’
‘丹术:空白’
‘道果:空白’
‘宝器:留剑(已成本命剑)’
人物状态栏?他玩过游戏,自然是熟悉的,随后他又唤道:“知功。”
‘上功:收虺,奖善果’
‘中功:救螺庭之螺,奖大果’
‘下功:杀尸精,奖小果’
百里慈对上面罗列之妖异闻所未闻,对奖励何物也是一无所知……不由得感到一头雾水。
当他轻声唤道“积德”后,却只出现了一行字。
‘积德行善非为善名。’
……
穿越已有一月已久的百里慈体会着体内的饥肠辘辘轻轻微笑,取了一粒豆子放在嘴里,没有他以为的那么难吃……野果吃惯了的他,甚至觉得这些豆子也不错。
他抬起头,主人家正在给所有人分肉,虽然每人分的不多,但很平均。
很快,主人家便拿着肉到了百里慈的案前。
“无功不受禄。”百里慈笑着拒绝。
豆子,他付得起钱,狗肉,他付不起。
“原来是一个不受嗟来之食的穷酸!”
一个大汉的话引得所有人哄堂大笑。
百里慈却是不理不睬,怡然自得地吃着豆子。
主人家却没有说什么,佝偻着背又给其他人送去狗肉。
很快,他就分完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笑着向众人道:
“诸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狗肉好不好吃啊?”
“香!”边吃边喝的众人异口同声地道。
主人家笑的更灿烂了:“若事成了,老叟必有厚谢。”
“好说,好说,与你争水的贼痞哪个敢与我们兄弟争狠?”那个嘲笑过百里慈的大汉振臂一呼,“大家说是也不是。”
“是。”
都跟着他呼喊起来。
农人争水,古之常事。打架斗殴,争强斗狠,亦属寻常。可这主人家却不是厚道的,竟为了此事找来他乡的任侠帮忙,这帮浪荡子下手可没什么分寸。不过百里慈混迹其中倒不是为了帮他去争水,而是借这个身份来此地打探一二。
他眼中利芒一闪,一颗豆子进肚:
“丹水周遭,只有此地风不调雨不顺,断不是偶然——尸精食风雨,他日成旱魃。”他低下头,一颗豆子轱辘到了他的腿上,俯身捡起,又是一颗好豆。
在他低下头的瞬间,主人家矍铄的眼神也转移到了他背后的那柄剑上。
“又一个来送死的。”他的嘴巴阖动,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百里慈抬起头,对上了主人家的目光,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慢慢地将豆子放进嘴里。
“豆子,还挺好吃的。”
第二章 打脸
宴毕。
主人家拍了拍手:“大家跟我来吧,找个地方睡觉。”
“还没喝够呢……嗝。”
醉了的力大声地道。
“酒总是喝不完的,夜却没那么的漫长,来吧。”主人家的声音很平淡,直到他的目光扫到一个空着的食案,才有了变化,“那个背着剑的年轻人呢?”
“他?管他作甚。”
力对那个“不受嗟来之食”的小白脸是相当的看不上,明明大家都是苦哈哈的黔首,凭什么他就能长得那么白净,那么的好看?想到这里,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怎么就黑得和个鬼似的?真是不公平。
“有意思。”
主人家弯腰捡起百里慈食案上放着的鬼脸币。
蚁鼻钱,因为钱上画有和鬼一般的图案又被人们普遍成为鬼脸币,是楚国流通的钱币。
他抬起头,看向醉汉和他聚集来的任侠们,淡淡地道:
“这人看来是不准备来帮我的忙了,不过不缺他一个。这个时候的外面可不太平,不跟着我走啊,没准一个不小心就让狼给叼走了。”
他带着一群人走出自己的家,一步步的向山丘上走去。
地势不再平缓,变得有些坎坷。
经冷风一吹,力恢复了几丝清醒,没好气地向前面佝偻着背的主人家道:
“这是要往哪去啊?再走几步都要到乱葬岗了。”
主人家的背影一顿,嘶哑的声音响起:
“你真会开玩笑,离乱葬岗啊,还远着呢。”
力突然听到了一声狼叫,实在是不耐烦了:
“好吧,好吧,你快带我们去歇息。”
他回过头,一众兄弟困得和个死人似的,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晃晃悠悠的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居然醉成了这样。他骂了几句,又跟上了主人家的步伐。
很快,一群人便到了目的地。
力定睛一看——好家伙,竟是个石头堆起来的洞穴。
他怒从心来:
“你这老叟,好不地道。大家来帮你,你竟然让我们睡在这里。不帮了,帮个鸟?”
说是走,但他一步也没动。
主人家呵呵一笑,道:
“别气,这洞穴老叟早已布置好了,不光用烟熏走了蛇虫,还准备了众多的被子,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要是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有你好看。”
力威胁着老叟,朝后一挥手便大步流星地往洞穴里走去。
醉的东倒西歪的任侠们便跟着力进了洞穴。
“在哪呢?你他娘的。”
“你往里走,再走一会儿,就能看见光了。”
“他娘嘞,还真是,两个大红灯笼呢,不过咋都这么小嘞?”
“那是灯笼吗?你仔细看看。”
“什么东西啊?草,草草……啊……”
店主人的笑容变冷了:“不知死话的家伙。”
嚎叫一声接着一声,犹如野兽啃食尸体的声音也愈来愈恐怖,这些声音让店主人有些沉醉,癫狂的道:
“吃,给我把他们统统都吃了,别再饿肚子了。”
“在这个糟糕的年头,能有口吃的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乖孩子,你要懂得珍惜。”
“我还会给你找来更多血肉吃食的,一定要健康茁壮的成长呀。”
“用不了多久了,用不了多久……我就让这个村子的所有人陪葬……到时候咱们到外面去,去看一眼更加广阔的天地,到时候咱们不吃这些贱夫了,咱们可以品尝那些贵人们的滋味,会和贱夫们有什么不同?真是期待呀。”
“对了,我的孩子,本来还有一个人要送给你吃的,不过他跑了,他仿佛看出来了什么?他又看出来了什么呢……”
“呃……”
声音戛然而止,店主人被人一棍敲在了头上,瞬间就昏厥了过去。
他手上的火把也掉落在了地上,但没过多久,就被人捡了起来,火光之下,这个人的面庞显得犹如刀割一般的流畅——是百里慈。
百里慈拿着火把,目视着如同血盆大口的洞穴。
惨叫声已经消失,只剩下清晰的咀嚼声。
“我会给你们报仇的……看在我们同样是人的份上。”
百里慈低下头,一脚踢在了店主人的脸上:
“至于你,我不会让你死的太容易的。”
他从背后取出了一条绳子,用最原始的捆绑方式将店主人捆了起来,一把抗在了肩上,朝山下走去。
“最后一顿了,让你吃的饱一些。”
洞穴是妖物的主场,百里慈不愿意身入险境,所以他准备拿店主人当一记诱饵。
——
脑袋好疼……
店主人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那个离席而去的年轻人。
是你——快放开我,要不然让你不得好死。
狠话还没出口就变成了一阵“呜呜呜”的声音。
闭目养神的百里慈闻声睁开了眼睛,好笑地道:
“别叫了,堵你嘴里的不是女人的香巾,而是男人用来裹脚的臭布,你说的话越多对你越不好,没人不嫌弃的,太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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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他的话,店主人不吱声了,但眼神却变得很冷很冷。
百里慈只好抽了他一把掌,有些不理解地道:
“你是不是不理解你身为阶下囚的身份?”
眼神未变。
又是一巴掌。
还是未变。
再是一巴掌。
总算变了。
百里慈满意地开口道:
“眼神别那么吓人,你看你现在多好,和蔼可亲的,像只披着奶奶皮的大灰狼。”
百里慈撇了撇嘴,将店主人嘴里的臭布拽了下来。
“你……”
店主人刚要说话就被一巴掌抽在了脸上。
“谁让你说话的?”
对上了百里慈那犹如利剑一般的目光,店主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百里慈很满意,从怀里掏出一枚竹简,看见这枚竹简,店主人的眼神都变了,但他眼珠转了转没敢说话。
“别看了,这就是从你怀里找到的东西。”
百里慈有点无语的看着手里的竹简,和骷髅前辈的那个不同,这枚竹简无疑是个垃圾货色,没有变蝶传功那般神奇的操作。奈何他一个字也不认识,只能想出拷打店主人来知道这个办法。
“说,这个字怎么念?”
百里慈翻开竹简,指着第一个道。
店主人眼珠一转,瞧你也不像个识字的,“天。”
百里慈闻言看了一眼那个字,长得明明像个鸟。
他没说话又指向下一个:“这个呢?”
“这个是地。”
“这个。”
“风。”
“这个。”
“雨。”
百里慈闻言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怒道:
“胡说八道,这个字明明念死。”。
《观剑》里有这个字,所以他认识,而这一行里,他也只认识这个字。
真是厕所里点灯——找死。气的百里慈又给了他一巴掌。
连挨了两巴掌的店主人被气得不行,双眼是睁得可大一双,但就是不说话。不知怎得,他也不惧怕挨打了,莫名地哼哼了一声,嘴巴一咧,竟是露出了个笑容。
“你是真不怕死?”
“你会放过我?”
“不会。”
“呵呵。”
他奇怪的表现让百里慈心里没底,仔细想了想,此人怕是有什么后手,刚才还怕的要死,现在竟然尥起了蹶子,活脱脱一头蠢驴。
想到这里,百里慈便不准备戏耍他了,准备给他来一个痛快,反正勾引妖物的诱饵不用非得是活得才行,但想起来说过让他不能死得太容易,便想出了一个法子来。
百里慈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看着死鸭子嘴硬的店主人,冷哼一声道:
“你是不是认为人死鸟朝天,所以根本不在乎死?”
没让店主人反应,百里慈一刀插在了那上面。
店主人一声哀嚎,怒吼道:
“什么人死鸟朝天,从来没听说过,你说话不算术,想要我的命,我死了你也别想好。”
“我什么时候说过放你一条生路的?怎么?难不成你使了那竹简上的法术?我猜猜,是叫那妖物过来救你了?这我得承你的情。”
“你不怕吗?它可吃了不少像你这样的人。”
“怕字怎么写?我像是会的人?我只会写一个死字,不过是给你写的。”
“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不是想知道那竹简里写着什么吗?我不撒谎了,我都告诉你,只求你别杀我。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的钱,我没儿子,没亲人,都给你了。”
“你别说了,说的我都快舍不得杀你了,但你必须死,你不死,那些无辜的人找谁说理去?”
店主人死了,被百里慈用匕首捅了好几次才死的。
不是因为店主人有多么的厉害,而是百里慈实在找不到心窝在哪里。
百里慈没觉得自己很残忍,他犯不着对这种人仁慈。
“呼呼呼——”
风很大,百里慈心有所感的朝外望去,慢慢地拔出了别在背后的剑。
“要来了吗……”
泥土飞扬,来者看不清面目,却带着庞大的气势。
望天空一眺,几乎瞬间,便暗了几分。
“哦,这里居然有人吗?”
声音从外面传来,心提到嗓子眼的百里慈不由得一愣。
第三章 法眼
来者和百里慈的打扮大致无二,头发很短,暴露在外的皮肤都是青色的纹身,密密麻麻的让人看着不那么的舒服,尤其是他的脸部,几乎看不见皮肤的颜色。
虽然来的不是尸精,但百里慈未放松警惕,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能不小心。
再看看这个人,简直和鬼也差不了多少,夜里往外一跑,指不定吓死多少小孩。
百里慈从未见过这么疯狂纹身的人。
在他注视之下,这个男人开口了:
“你的剑不错,你观想的也不错……于越陈幸,和你一样是方士。”
“你似乎和我不同?”百里慈微笑道:“我叫百里慈。”
“没有什么是一定相同的。”
“你说的话我就很认同了,毕竟君子和而不同。”
“你自比君子?”
“莫非你自比小人?”
“有趣——我虽不是君子但也不是小人。”
两人中间横陈着店主人的尸体,但是这一刻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将之忽略。
“你说的对,其实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和你一样,界于两者之间。”
“既然如此,不如你放下剑?”
“好。”百里慈放下剑。
“《养尸》在你的手里?”
“不在。”
“我拿《铸剑》和你换,你用不上《养尸》。”
“《铸剑》?”
“《越人剑》的第一篇《铸剑》,你的本命之物是剑?《铸剑》里讲的就是用来提升本剑威力的方法。”
陈幸的话让百里慈一时间怦然心动。
他看向陈幸,眼神犀利,像是在审视一盒牛奶是否符合食物食用标准。
我都说我没有了,这家伙倒很吃的准我……原来这竹简名曰《养尸》,会不会是骗我?……如果真如他所说,这《铸剑》确实比《养尸》更适合我……他怎么知道《养尸》在店主人手里……
“行,换就换,你先把《铸剑》扔过来。”百里慈道。
百里慈的话让陈幸有些语塞……这人真是有够谨慎的。
陈幸自觉光明磊落,便将《铸剑》的竹简扔了过去。
百里慈打开铸剑,装模做样的看了看。
字写的都像是那么回事,没什么大问题,字也挺多,看来不是假货。
不再犹豫,百里慈将刚到手的《养尸》扔了过去。
他虽然谨慎,但也知道取舍——只有适合自己的才是有价值的。
陈幸接住,迫不及待地打开看了看,发出了震天的笑声,让百里慈愈发觉得这人不是个好货。
虽然百里慈看陈幸愈发的不顺眼,但陈幸对百里慈的印象却好像不错,抬头道:
“别怪我不提醒你,尸精马上就要来了。”
“我知道。”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出现在了门口,挡住了光线。
“好像已经来了。”陈幸是背对着它的,所以回过了头。
正对着它的百里慈却是将这东西的面目看了个清楚。
是人的模样没错,可怎么能说它是人呢?
尤其是它那一头满是灰尘的秀发,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再往下看,红白相间的蛆虫正在衣服与骨肉中穿来穿去呢!
通过尸精那双冰冷的红色眼睛,百里慈发现它的目光放在了店主人的尸体上。
“尸精有一定的灵智不错,但绝对不多。死的这人是通过法术控制的尸精,也许那人的最后一个命令是让这妖物杀了你。”陈幸道。
百里慈看着尸精头发上的叶子,有些好笑道:
“那还真是有够风雨无阻的,不过你怎么认定这家伙分得清是谁杀了它的主人呢。”
“你的手上。”
“我的手上?”
“有鲜血的味道。”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尸精动了,速度非常的快,根本不在意这屋子里的其他人,直直奔着百里慈而去。
看着这一幕,陈幸露出了微笑,心道:
“尸精,力大无穷,速如风雷,口吐阴风,阴风之下,刀剑不可近,非本我境第三境的强者不能敌之,如果有厉害的法术倒是可以法身境和皮毛境匹敌。不过,那是对天地自然而出的尸精的说法,这由人养出来的应该没那么的强……”
不错,百里慈只有法身境的浅显修为,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战斗手段都极尽匮乏,但这却是他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重要一步。
一人一尸在眨眼之间便硬碰硬了几个来回,百里慈立刻就感到吃不消了。妖物毕竟是妖物,再也不是会吃疼怕痛的凡人,一身骨头沉的似陨铁一般,哪怕是轻轻的一砸都会“啪嗒”的炸出声响。
百里慈虽然没有经验,但在战斗中却不鲁莽,小心谨慎的连连后退,在敌进我退之际观察着妖物的弱点。
战斗是瞬息万变的,所有的反应都在一念之间达成。看着笨拙的百里慈,陈幸忍不住的摇头,这剑术还不到家啊,真不知道他的师父是怎么有胆子放他出来的。
燃文
百里慈也发现了。
想法千变万化,似是春后的柳絮,总是轻的,多的。但落在剑上,就成了夏天的冰雹,噼噼啪啪砸着,好似要穿它个窟窿,很快就这剑连带着人砸的头晕目眩。
不能再这么出剑了,百里慈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变得心无杂念,攥剑的手松了松,脚步一变,刺出去的时候兀地攥紧,眼中除了妖物别无他物。很快,就一剑深入了妖物的面门。
“好!”
陈幸眯起了眼睛,心道有点用剑的天赋。
但他马上就看到了奇怪的场面。
按理来说,这妖物肯定是挡不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剑的,但变故出现了,妖物长着那张血盆大口,竟是吐出了一阵阴风,将剑光生生吞噬了。
“差不点忘了,这妖物还会这本事。”陈幸嘟囔了一嘴,想了想,觉得这妖物似乎有着破绽来着?是什么呢,他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
“来。”
百里慈突然大吼一声,故意引诱尸精朝屋外去。
尽管外面的太阳被乌云遮住了,但还是有阳光依稀的从云层中穿射而出。
但事与愿违,这妖物竟是十分警惕的留在原地,不再追赶过来。
“好狡猾。”
百里慈下了狠心,一剑刺在了自己的左臂上,鲜血瞬间汩汩流了出来。
妖物再厉害,也还是没脱开“畜牲”的藩篱,哪有生前那般的高等智慧?被这么一引诱,便瞬间被身体里的本能给制住,朝着屋外一步步走了过去。
不错,百里慈却是看出了这妖物的破绽。
这妖物凡是踏入和光接壤的地方,路数就会一变,攻来的招子不再大开大合,反而小心翼翼的提防起了剑光……
见妖物出来了,百里慈骤然就是一剑,这一剑直取面门,力气大的发出了“呼”地一声,妖物那诡异的阴风尚没来得及施展就被刺了个通透。轻轻的一绞,头骨便发出了“咔擦”的声响,一股粘稠的黑色液体顺着剑身流淌到了地上,瞬间便出现了几孔窟窿。
抽出剑来,一剑砍掉了妖物的头颅,没了头的尸体倒在地上,扬起了灰茫茫的沙尘。
“你的本事不大,眼力却不错。”陈幸拍着手走了出来,看向地上的妖物头颅,目露冷意:“邪人弄出来的鬼物果然是下乘。”
“我看出来它有意无意的在躲避阳光。”
“如果它不害怕阳光呢?”
“我当然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犯不上告诉你。”
“说的也是。”
“那我走了?”
“不送。”
“提醒你下,这妖物的脑浆可以入丹,想必能买个好价钱。”
“入丹吗……”
目视他的远去,百里慈从怀里掏出了一颗黑色的丹药,上面遍布银色的光纹,好似闪电、雷霆。
那女人说过,这枚奔雷丹对付一头尸精绰绰有余。
虽然和女人没见过几面,但百里慈见过她用这丹药的情形——只这一颗丹药,便把一座小山夷为平地,威力相当的强悍。
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百里慈是不会用它的——这事关一个赌约。
“我赢了,赵姬。”
百里慈有点想笑,有点想看到这个女人气急败坏的样子。
把奔雷丹重新藏了起来,百里慈唤道:“知功。”
他的双眼立刻出现一抹幽光。
‘上功:收虺,奖善果’
‘中功:救螺庭之螺,奖大果’
‘下功:杀马皮婆,奖小果’
‘待领取:一枚小果。’
‘是否领取?’
百里慈默念了一声领取,一道幽光闪过,在他的手心里出现了一枚竹简。
原来不是奖励果子……
百里慈翻开竹简,竹简里密密麻麻的文字上,站立着一只白色蝴蝶。
白蝶?百里慈面露喜色,轻轻触碰它的翅膀。
白蝶瞬间灵动起来,扑棱着翅膀通过额头飞入了他的神识。
瞬间,百里慈便福至心灵地懂得了竹简里的内容——这是一篇名曰《法眼》的法术。
第四章 观想
俗语“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甚是在理。
若非得了店主人的不义之财,百里慈心中根本没有对物欲的诸多幻想。
虽说这时代没有汽车飞机,但同样有骡子有马,用来代步总比一双脚来得轻快。这一欲望很快就压住了其他欲望,概因为他此时正无聊地蹲在路道边等待来往的商队。
没让他等多久,一队挂着云雷纹旗帜的车队便浩浩荡荡而来。车队驽马老迈,步伐缓慢,拉着四五车的货物在林荫间缓缓向前,几骑驾驭技巧娴熟的骑士环卫左右,不时观察四周,眼中不见疲倦。队伍的尾部,则跟着两位衣物华丽的骑士,和其他骑士的小心翼翼不同,这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甚是轻松。
“伯云,你看路上的那人,好似要拦车。”
名唤伯云的中年骑士瞥了百里慈一眼,哈哈一笑:
“这人我认识,侥幸攀上了赵姬这头鸾凤,陶朱,一会儿,此人若是拦车,你大可不必理会。”
陶朱陪笑道:“莫非您与此人有什么过节?”
“过节?倒曾没有。只是看不惯罢了。”
“依您所说。”
陶朱可不想惹恼了这位供职于“丹阳君府”的方士。
……
“我有钱,只要搭我回丹阳任你开价。”
百里慈叫喊了几声,车队中根本没有人理会,不由得有些恼火。
“别喊了,省着些力气吧。”一个骑士悄然回返,在树荫下高声道:“伯云君子让我告诉你,像你这种攀附女凤之人,不配同他一道回丹阳。”话毕,掉马回返。
听见骑士的话,百里慈怒火戛然而止,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在丹阳中就不乏有赵姬的追求者三番五次的来找茬,没想到到了野外,一对偶然路过的商队之中也有这般肤浅的爱慕者。可见,得一美女青睐也不是什么好事。
“罢了,罢了,算我倒霉。”
百里慈叹一口气,口中唱起了家乡的小调,悠悠然地向丹阳所在的东北方向走。日渐西山,迎面而来一单骑,“吁”的一声,席卷着些风尘在百里慈身前止步。百里慈仰起头,马上的是一位满脸胡茬的大汉。
这大汉相貌丑陋,声音倒是极具磁性:
“这位朋友,不知怎么称呼?”
“氏百里,名慈。”
“慈兄,弟氏东郭,名季。”大汉下马道,“吾善‘炼丹’之术,近日得古籍一本,其中一记丹方便是‘返虚丹’,能有令人假死以体会天地之妙用。可其中一尾大药,却让季犯了难,便是尸精的脑浆。”
什么意思?百里慈眼中精芒一闪,心中顿觉蹊跷。
这大汉突然而来,又自说自话的,未免太过奇怪。
或许是看出百里慈的疑惑,名唤东郭季的大汉连忙又道:
“季观想之物,乃是一千年丹参,修成法体后自然而然得便得了一神通,能模糊的感应到心中所想的入药之物的位置。希望慈兄不要怪季的鲁莽,实在是季找这东西找的不耐烦了。季愿用这枚痛心丹交换。”
以丹参为本命之物?“寻药”的本命神通?这大汉不修边幅,却端的是个人才啊。
百里慈眼睛一亮,心中以有几分主意,便问:
“这痛心丹可有什么厉害之处?”
“痛心丹,以十颗鬼鸟心脏为引,佐以三颗枯死的苦黄草,辅以丹水玄液炼制而成。这枚丹药的厉害之处,不是可叫人撕心裂肺的痛楚,而是丹药中的丹灵,痛心鸟。下药者可以凭借丹灵控制食药人的痛苦,想痛便痛,想不痛便不痛……入水即化,无色无味,江湖必备。惟有修炼到本我第四境脏腑境的修士可以抵御的住。”
“这丹药很危险……不过我喜欢。”
百里慈从怀里掏出一小瓶扔给了他:
“这就是尸精的脑浆,小心些,这东西有很大的腐蚀力。”
东郭季掀开瓶盖闻了闻气味,掏出一粒小拇指般大小的丹药扔给了百里慈,道:
“我住在丹阳西市的火帝庙,若还需要其他什么丹药,可到那里找我。”
大汉说完便又上马回返,风风火火的样子让百里慈多次怀疑丹药的真假。
“真是个毛躁的性格,我还想说搭我一乘呢。”
百里慈看着那匹瘦弱的马,和那个硕大的身躯,满身的腱肉,又冷不丁的摇了头:
“两个大汉同骑一马,实在太过奇怪。算了,我还是走我的路吧,这次回到丹阳一定要买一匹马代步。”
……
入夜,天地一片寂寥景象。凉凉月色之下,清辉朗照天地,百兽呼啸,层林跌宕,风旋转回驰,几经辗转,吹开了这所野宅的院门……
呼、呼、呼。
百里慈仗剑而入,院内多藤曼,门窗大敞,众多不知名的虫子鬼祟攀爬,一副荒落景象。往里走去,屋内供奉的不知哪路神仙,身躯硕大,占据了屋内的半壁江山。只可惜不抵岁月蹉跎,没了人气的供奉,再厉害的天神也沦为如今没有面目的泥塑,只剩下恐怖。
叹蹉跎,知冷暖。
抱起一些自然的枯柴野草,百里慈点燃起了足以照亮屋内天地的暖火。又笼了些枯草,勉强充作一个蒲团,坐在其上,倒没了潮湿的感觉。火光明灭之际,他闭上双眼,开始今日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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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海之中,他的法身凝聚成型,甚是明亮,作为本命之物的丑剑藏在中央,可以看见,一丝丝流萤般的光线从剑身上发散而出,一笔一笔钩织着法身的形状……
这便是本我第一境界——法身。
构筑好法身后,便要着手观想皮毛。
“如此推算,大抵只需几日的功夫便可完成对皮毛的观想。”
大约几个刹那后,百里慈心有所感。
自杀死尸精后,那颗名唤“德”的光团便不断的吐出清气,让百里慈观想的本事短暂的上涨。
需知,观的是大道,想的是法术。
凭本命之物为观的对象,观天地大道,用以构筑法身,成就人道。
观的感悟越深,境界增进的越快。
而这德的光团竟然能加速这种感悟的形成。
哪怕是转瞬即逝的,也是很夸张。
“法眼。”
他轻呼一声,一双散发着金光的眼睛在法身的头部迅速成型。
在金光之下,似乎所有妖物都无所遁形,所有痕迹都清晰可见,这正是这门法术的厉害之处。
法术分为内术、外术两种。
内术靠想像,外术靠身体力行,这是根本区别。
而这一门《法眼》无疑是一本内术。
不再观想法眼后,法身上出现的眼睛自然消失。
未到耳目境,法眼无法长持,使用时得提前观想,消耗甚大。
推算一番,以他现在的修为使用此术,大约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
“本我四境——
第一境名曰法身,构成法身,法力自成。
第二境名曰皮发,在法身的基础上观想出皮毛头发,可抵法力伤害。
第三境名曰耳目……此境界可获强视、强听的能力。
第四境名曰脏腑……脏阴腑阳,互为搭配。脏腑一生,骨、口、鼻、舌……他构筑自然而成。此境界可增添寿元,和其他种种奇妙能力。”
想起赵姬的话,百里慈喃喃道:
“据说远古修士,只将本我境界分为后天、先天两种,没如今这般复杂。后天便是如今的法身,先天便是如今的脏腑,没有中间的两境。赵姬说远古修士天赋异禀,得天独厚,可后来的修士不成,只能从脏腑境找了最简单的两境循序渐进……”
“脏腑若成,便为天人……天人三境,一为入煞,一为入罡,一位入道,却不知何意。”
百里慈摇了摇头,觉得那等境界离自己还有些遥远。
察觉到身外有些声响,百里慈只好退出了观想。
睁开眼后,他便看见四敞大开的院门后,一道模糊的人影藏在其中。
第五章 鬼琵琶
“远来即是客,朋友进来吧。”
百里慈朗声道。
“打扰了。”
一个樵夫模样的人闻声走了进来,背着一捆柴火,腰间挎着斧头,面目倒还和善。
“坐吧,夜里冷,取取暖。”
“多谢。”樵夫应声坐下,也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百里慈,小声的询问道:“此山名唤黑风,是狼庭山系下最小的一座峰头。少飞禽,多走兽,怪石多、良木少。平常只有些猎户、樵夫来往,不知您到这里来是为了?”
“回丹阳。”百里慈用手指弹了弹剑身,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有人委托我去山南的地方除妖。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有个村子常年缺水,百姓因此食不果腹。”
樵夫低声叹了一句“原来是位方士”,又听百里慈的问题,摇头道:
“吃不饱肚子在哪里都是经常的事。”
“你说得对,但这个地方明显不一般……”
百里慈的故事让樵夫聚精会神起来,一会儿愤怒,一会儿恐惧,待百里慈讲到杀尸精的高潮时又拍手叫好……故事很快讲完,百里慈微笑道:
“你有没有什么故事?讲出来听听。”
“我?”樵夫抓耳挠腮,憋红了脸,吭哧半晌才想到些什么:“对,这个庙的故事……这庙里供着的是黑风神,本山的山神……传说中它狼首人身,身穿衮服……祂为人仁慈,庇佑猎人们在山中不受野兽伤害,保护樵夫们不受树精的侵扰……有人说,祂本来是楚国的士大夫,一心为民着想,结果被奸人所害,尸体给扔进了山中,让头青狼叼走了,不知怎得就变成了这山里的神仙。”
风吹得火花四溅。
见樵夫虔诚的神态,百里慈颇感好笑,摇了摇头想到:
“山神在人类中传播的故事总是如出一辙……其真正如何?又谁人知道。”
樵夫打了个哈欠:“哎呀,困了困了,我去里面睡了。”
到了山神像后,樵夫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听着他的呼噜声,百里慈没多久便感觉到了困意。
迷迷糊糊之际,一阵春意盎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荒郊野岭,哪来的叫春声?
他以为是在做梦,便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
“好健壮的人类。”赞叹声。
咽唾沫声:“吃起来味道一定不错。”
“我的美貌,倒是和这人类搭配的很。”打嗝声,“那樵夫丑死了,味道也不好,怎么不先吃这个人类呢?也还行……可以玩的更久,反正夜还很长,咱们可以慢慢的玩。”
似梦呓一般的话语瞬间让百里慈惊醒,继而感受到了胸膛上有一双冰凉的手正来回的抚摸,怪异的感觉倏然激起了百里慈的一身鸡皮疙瘩。
樵夫想必是死了……
他没有连向睁开眼,而是冷静地在识海里观想起了“法眼”。
大约几个刹那后,他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一个极为美丽,妖媚的女人。
女人巧笑嫣然,酒窝上端缀着樱花般的红润,见百里慈醒来,那双眸子有惊讶的神色流过,如同跟情人吐露心意的少女一般,娇艳欲滴的嘴唇轻轻嘟起,脸上的红润愈加明显,搭配白皙的脸蛋构成一组奇异而又惊心动魄的色彩,使人忍不住的心生怜悯,只想将之抱在怀里好言安慰。
可这美好的形象却转瞬即逝,在法眼的作用下,女人的皮肤很快便出现了尸班,红白色兀然多出了紫青色,黑褐色,将独特的色彩构造毁的是一干二净,那张含苞欲放的脸也俨然成了一张不知被风尘腐蚀了多久的面骨,上面还点缀着蛆虫的利齿。
比起它,辛追夫人的面目都显得无比美丽起来。
“谁说美人多骷髅,偏叫骷髅化美人?”
如此情境之下,百里慈从心的关闭了法眼,瞬间心情便好了许多。
便听这位“红粉骷髅”,用甜腻腻的声音道:
“哎呀,你醒了?”
“醒了。”
“你看妾身美丽吗?”
“……”
尽管百里慈的眼神很清冷,但这妖物偏偏从中读出了其他的意思。
这小郎君该不会被我的美貌吓傻了吧?
是不是从未见过有这么漂亮的女人?
嘻嘻嘻,真是没见过世面……
百里慈面无表情地道:“你很美丽,我只见一个名曰辛追的女人同你一般美丽。”
“还有和我一般美丽的女人?”
妖物白了百里慈一眼,道:
“那妾身真是想和她见上一面呢。”
“你怕是见不到了。”
“为什么?”
“因为……”
“哎呀,其实也没什么打紧,见不见的。长夜漫漫,我们应该做一些更有意思的事,你说对不对?”妖物轻轻扒开了自己胸前的衣物,一脸的娇羞。
百里慈感觉恶心已经到嗓子眼了,索性闭上了眼睛。
若不是感觉打不过这妖物,他真想给这丑物一个痛快。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风声大作,妖物的脸色瞬间一变:
“鬼琵琶这小浪蹄子怎么跟着来了?”
她恨得咬牙切齿之际,突然“啪”的一响,脸上出现了个红巴掌印。
“说我的坏话,你以为我不敢打你?”一个少女慢慢走进屋内,漫不经心地道:“骨头倒是蛮硬的。”
“你敢打我?”白骨妖不可思议地捂住了腮帮,愤怒的道:“我是你爹的女人,你不叫我娘就算了,还敢打我?真当老娘不敢打你?黑风他惯你,我不惯你。”
“一堆骨头棒子,不知道哪来的底气说自己是女人。”鬼琵琶淡淡地道:“对了,山里刚来了个人类女人,可能会抢走你的地位。”
“什么?”
白骨妖破口大骂道:“黑风那个王八蛋。”
随即化作一道黑烟消失不见了。
百里慈看见了少女,法眼之下,一颗硕大而又狰狞的狼头显露无疑。
对比刚才那具白骨,这妖怪倒真的算是慈眉善目了。
鬼琵琶对上了百里慈的目光,露出了一个微笑,下面仿佛藏着尖锐的黄牙:
“她在干什么?我都知道,你在干什么,我也知道。”樵夫的尸体已经泛白发青,皮肤像是纸似的附着在了面骨之上,“别被她的表面所迷惑,那种模样随便变换几个都行。实话告诉你,她是一只白骨精,如果你和她交欢你会感到不舒服的。”
“什么意思?”
百里慈真的感到困惑了。
“没什么意思。”鬼琵琶道。
百里慈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变换成少女的妖物几眼后,爽快地道:
“好,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你真大胆。”
“我们人类之中有一句话叫‘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意思是想要取得什么东西之前,必须先给出些什么东西。人之将死,我只想和你喝一杯酒,这不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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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读过书?”鬼琵琶突然眼睛一亮,“我不想你死了。”
“好,但我现在想喝酒。”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好。”她道。
百里慈面色如常。
很快一壶酒,两盏杯就被一个小妖送进了屋内。
接过酒壶,百里慈打开壶盖,在少女的眼前,悄无声息的将痛心丹投入其中。盖上壶盖,放在耳边轻轻晃了晃,才满意地笑道:“是壶好酒。”
倒出了一杯递给鬼琵琶:“喝吧,酒能让我们忘记彼此的身份。”
鬼琵琶看着这个人类,露出了微笑。
她当野兽的时候厌恶人类,因为人类总是会用尖锐的弓箭,阴险的陷阱让她的同类死去。但当她变成妖,往日的同类在她的心里再也没有价值时,她开始欣赏起人类。妖普遍很愚蠢,只会像野兽一样彰显肌肉,争强斗狠,完全没有人类那般的阴险。
阴险,并非是一个贬义词。对于鬼琵琶来讲,能带领妖族兴盛的正是这份阴险。
所以对于这杯酒,鬼琵琶非常的开心,她感觉只要自己喝了这杯酒,这个人类就会无条件的对自己俯首称臣,毕竟是他的原话——“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痛快的将酒一饮而下,她的表情很是精彩。
酒很辣,人也很狡猾。
“你在酒里下药了。”她道。
“没错,你现在很痛吧?”
“很痛,我的心很痛。”
“对于妖物,这些痛并非不可忍受。”
“你好像很懂我们妖物……嘶嘶。”鬼琵琶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狰狞:“妖物当然不会痛,如果妖物会痛,就会再次变成茹毛饮血的野兽。”
“你想杀了我吗?”
百里慈掏出了丑剑,左手轻浮清凉的剑身,清冷的眸子盯着少女道:
“你现在可不一定打得过我。”
“……你走吧。”鬼琵琶捂住心口,美丽的脸庞因为痛苦而不断的扭曲,“走之前把解药给我。我虽然是妖,但是个会……嘶……信守承诺的妖。”
解药?这东西哪里有解药?
“好,我走之前一定给你解药。”
百里慈话音刚落,本来平静的院内突兀的又响起了一阵风声。
鬼琵琶的脸色骤然大变:“我父王要来了,快给我解药,不然你会死。”
“我会死?”百里慈看着鬼琵琶的脸,心中有些搞不清这个妖物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粒黄豆递给鬼琵琶,道:
“这是被我下了法术的黄豆,吃了它,你一个时辰内不会再痛。”
鬼琵琶一口吃掉了百里慈掌心的黄豆,疼痛的感觉消失了。
百里慈感觉手心有些发痒,有些湿润,可也仅此而已。
他看向屋外,几道黑影从天而降。
一时间,这所荒山野宅变得热闹了起来。
第六章 明月
“白骨,别怪我没有警告你——但凡你动她一根毫毛,我都让你再死一次。”
逼仄的院子里,气氛并不和睦。去而复返的白骨妖手中捏着一个人类女子的喉咙,娇艳欲滴的脸上杀意盎然。在她的对面是一个极为雄壮,约有九尺的男人。男人一开口,便是不折不扣的死亡威胁,眼中更是露出一抹危险的精光。
白骨妖却也不是什么善茬,歇斯底里道:
“它是人类,你竟然想让他当你的大王夫人,这合乎情理吗?我们陪你一路走来,无名也无份,我们谁也不强求什么,大家都知道你心里精明,该有的好处一个不会少。可现在呢?你太肆意妄为了,我们黑风山不是你的一言堂。”
“不是我的一言堂?我就知道是这样。”
男人冷笑道:“我说过让你放开她。”
“我若不放呢?”
“我都说了,我会让你再死一次。”
……
“原来就算是妖王也有家宅不宁的一天。”
百里慈看似感慨,眼睛却始终盯着鬼琵琶。
他的心里难免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可是鬼琵琶却平静的让他感到意外。
“这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都会不约而同的上演相同的事情,不分远近,没有大小。”
鬼琵琶冰冷地道:
“我希望白骨现在就掐死那个女人。”
“为什么?”百里慈问。
“莫名的讨厌。”
“好吧,你到底打不打算放过我。”
“我说过我信守承诺。”
“因为什么……总有个原因。”
“我觉得我不想你死,而若强行把你留在这里,你或许会死。”
鬼琵琶对于一件喜爱之物总是过分的溺爱。
百里慈没再继续发问,他觉得有些事搞得清不如搞不清。
“走吧。”
“现在?”
“趁他们没空搭理我们。”
鬼琵琶拉住百里慈的手,冰凉的感觉让人一阵心悸。
“没必要牵住手吧?”
“突然出现了个人,他们会感到惊讶的。如果是我牵住你,他们就知道你是我的东西了。”
“好,我是你的东西。”
百里慈的回应让鬼琵琶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你这个人,真是狡猾,真是虚伪。”她道。
“我只是想活命。”
两人出去,直至院门,直至一公里外。两只争吵的大妖都没有看她们一眼,尽管他俩的对话已经悉数被大妖听入耳中。
百里慈觉得自己真的很害怕,大妖的气势哪怕只是展露一丁点出来,也足以让人胆颤心惊……那是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恐惧。
“好了,就到这里,解药拿来吧。”鬼琵琶伸出一只玉手。
“解药……喏。”
百里慈从怀里掏出来一包黄豆,扔给了鬼琵琶:“一天吃一粒,吃完为止。”
鬼琵琶不说话,小心翼翼地将黄豆放进衣服里。
百里慈认真的看向鬼琵琶,见她没有再次出手的意思,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将手一挥,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目送他的离去,鬼琵琶冰冷的脸露出了一丝微笑:
“迟早有一天你会回来帮我的。”
她顿了一下:
“在这之前,你最好不要死了。”
……
鬼琵琶回到狼神庙,发现争吵已经濒临尾声。
败者很明显,是哭的撕心裂肺的白骨。
作为一个女人,哭是天生的技能,哪怕白骨根本没有泪腺。
而作为胜者的人类女人也没有多么的得意,只是站在一旁平静地对白骨道:
“白骨,你还记得你从前是个人吗?”
“人类让我死去,妖孽让我重生。凤凰惟有涅槃之后才是凤凰,白骨只有死后才能成精。人类的好我是一点儿也记不得,对你们这一种族的恨我比大多数妖还要强盛。”
“所以就是这一点让你走到了如今的地位?”女人若有所思,“你放心吧,我会带领你们黑风山的这些妖怪越来越好,总有一天整个狼庭山系都是属于你们的。”
“凭你?”
“凭我。”
听见女人的话,白骨疯狂的大笑。
妖王听着两人的对话默不作声,脸上既没有快乐也没有悲伤,反而有些踟蹰。
“我回来了,你,怎么称呼?”
鬼琵琶问向女人。
女人莞尔一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今便称呼我为郎施就好。”
“你的身上有种我很喜欢的气息。”
“啊。”郎施开心地道:“让你喜欢就好。”
“我不喜欢你,我只是喜欢你身上的气息。”
“没关系。”郎施仿佛想到了什么,“你刚才领了一个人类出去?”
鬼琵琶冷眼看着狼施:“我记得那时候的你好像在被白骨掐着脖子?”
“偶尔就看见了。”
恐怖的女人。鬼琵琶沉默。
郎施却不依不饶的追问:“那个人是谁啊?”
“路过的人。”
“路过的人怎么会和你一起出去?”
这时候,白骨突然插话道:“小琵琶,我都把他让给你了,你怎么把他给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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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他。”鬼琵琶心中骂了一句蠢货。
“那你也不能放了他啊,你不要我要,一个活人的精气呢。”
“是不是他胁迫你什么了?”郎施问。
“一个人类,怎么可能。”
“我们都听到了,解药。”妖王冷不丁的开口道。
“好,他是胁迫我了,但我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你还会说人类的话。”郎施大感吃惊,随后就是愤怒,“我们是妖,妖怎么能被人类胁迫?你必须得报仇。”
她看了白骨一眼,沉声道:
“白骨,你跟她一起去,务必要把这人给抓回来。”
白骨闻言大感荒谬,第一个不乐意:“我为什么要听你一个人类的话?”
“跟琵琶去报仇,白骨。”妖王道。
白骨不可置信的看着妖王:
“你女儿都说不想报仇了。”
妖王面无表情地道:
“郎施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没有任何人可以忤逆。”
他看向自己的女儿。
鬼琵琶心中莫名地泛起了丝悲哀。
原来自己的性格和父亲一直是相同的,只是隐藏的深和浅。
她不再忤逆,拉了一下白骨:
“我们走吧。”
——
妖王化成一匹狼在山野间狂奔不止,女人的话在他的耳边不断回响:
“狼庭山系共有九座山头,你们这黑风山上的妖怪是最弱的。厉害的妖怪吃香喝辣,任意打杀你们小的妖怪,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讲,你们妖怪的世界就是这般的冷酷无情。要想获得尊严,只有变得更强。别看你是一山大王,在狼庭本山上,连你的坐席都没有。”
“娶我,我会帮你们这一族变强,变成狼庭山系中最强的一支。”
“是不是觉得我身上有你喜欢的气息?我们人类方士通过‘观想’达成长生不老的目的,而我观想的正是天穹上的银月。所以我说能让你们变强可不是只是口头说说。”
“愿意娶我了?但我可有要求。”
“我的话,你的妖怪们要听……所有妖,包括你的那些妖怪夫人。”
……
他觉得人类狡猾,不值得信任,可他身为妖王的强烈自信又告诉他,无论人类再怎么狡猾,自己也可以驾驭。
停在悬崖边,他举头望天。
既无明月,也无繁星。
第七章 予之
有很多人,只见了一面便是永别,短暂的人生实在太过匆匆,容不下多少的生死离别。
樵夫、任侠们的死没有在百里慈的心中掀起什么波澜。这个糟糕的世界就是这般的没有道理,如果需要为陌生人的死而哀悼,那大抵从早到晚什么事也不需做了。但是,当他也面临死亡威胁的刹那,难免的会想这些死去的可怜人,心中竟也生起了丝兔死狐悲的感觉来。
强者视弱者如蝼蚁,生死只在反掌之间,生的糊涂,死得亦不精明,匆匆而来,草草而去,大抵是这个世界普通人的缩影。
百里慈不知道逃了多久,才看见了一间乡野木屋。
站在山坡之上,他俯视过去,便见袅袅炊烟之中,一个妇人正弯腰喂着黄鸡,她的背上缚着小小婴儿,后面跟着一头朽朽老犬。院子外头,一个半大小子正窜高上树,漫不经心的逗弄着胆战心惊的鸟。
本不想打破这祥和平静的氛围,无奈口中实在干燥。思来想去,百里慈决心讨来一碗凉水喝下,再行上路。
“这位小兄弟,可否给我碗水喝?”他道。
半大小子听见人声,灵活的翻下了树,那双眼漆黑如墨,里面好似闪烁着繁星,他腼腆一笑,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百里慈背后的剑。
百里慈注视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我不是坏人,我是方士,斩妖除魔的方士。”
“我不信,你怎么证明?”
证明?若是以往的百里慈自然是没有耐心向一个乡野小子多费口舌的。但不知因为实在口渴,还是因为兔死狐悲的感伤,也便多了些耐心。
他不擅长什么障眼的把戏,便将后背的剑取了下来,手间灵巧的摆动了几下,倏然一剑洞穿一人宽的树干,让这小子看得是瞠目结舌,心中难免得意,不由得又舞起了剑,丝丝不快在剑芒之下和光同尘,一种莫名的感悟油然而生。
一剑东挑,十米外的树枝竟是戛然而断。
一旁的半大小子看的是目瞪口呆,灵动的双眼不断打转,竟是觉得头晕目眩,不由得心驰神往起来,福至心灵般的重重磕头,直呼:
“师父,受小徒一拜。”
百里慈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一剑有如此的效果。
“这一剑便叫挑东枝吧。”他喃喃地道。
对于少年的拜师,他倒觉得好笑,只是一直的摇头,也不说话。
少年大抵觉得自己的刚才的误解令这位方士蒙羞,脸皮不由得一阵羞红,反复的道歉后领着百里慈到家,进来了还没和母亲解释,便急匆匆的去水缸里舀水。
“旭儿,着急忙慌的干什么,老黑都没你有活力嘞!”妇人骂了一句像猴儿般活泼的儿子,眼睛转到了门口的男子,口中亲切地道:“这位客人从哪里来?”
“刚从黑风山下来,实在口渴,遂请一碗水喝。”
“从黑风山而来?可见过我那砍柴的粗莽汉子?”
“……”百里慈被问的无言。
他觉得自己不该来这里讨水。
“水来了,水来了。”少年小心翼翼的端着水,那样子仿佛端着的是什么琼浆玉液,颇为好笑。
百里慈接过水,一饮而下,从怀里掏出些鬼脸币放在了桌子上,便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无视少年不死心的喊叫,无视妇人疑惑的目光。
“我那当家的,该不会是死了吧?”
妇人突然大叫道。
百里慈止步。
“我昨晚睡得很不好,梦里有个鬼一直在看我。那时候我觉得害怕,现在想想,怎么都觉得那个鬼长得像我家男人。往日,他总是天未亮就回了,怕我们担心,今天到了这时候却还没回来。
钱我们不要,这一碗水算我请你的,如果你见到过我家男人就说句话。”
妇人将桌上的钱一把扫落,泪眼婆娑。
往日似猴儿般的少年此时却像是糊涂般的问道:
“娘你说什么胡话,我父亲肯定是想多砍些柴给我添件衣裳,他砍柴慢,便多砍了一会儿,没多久就会回来的。”
“就赖你,你这个不孝子,成天胡思乱想,害死了你爹。”妇人大骂道。
“我爹没死。”少年双眼通红,仍固执己见。
“你爹死了,被妖怪杀了。”百里慈回头道。
少年看向面无表情的百里慈,心中最坚硬的角落逐渐土崩瓦解。他突然好恨,恨百里慈的突然到来,恨自己的胡思乱想。母亲的话犹如一把锥子扎在了他的心里,将那里捅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你走啊,我爹没死。”少年的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流。
百里慈愈发悔恨自己的突然来访,他转过头,想就此离去,却发现举步艰难。
身后是生死离别,身前是草长莺飞。天地不会念人生死,人自念得。
他想做些什么……可他却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人之所以会感到悲哀,是明知人的死亡却无能为力去阻止。
此刻,百里慈便感到了悲哀。
可悲哀无济于事,相反会找来更加悲哀的事情。
就好像现在,如同附骨之疽的妖物仍不打算放过自己。
他抬起头,远处的山坡上,一双人影绰立。
下一眨眼,这两人就已经到了自己的面前。
白骨照旧以一副妖异该有的面孔出现,只不过再无一星半点的表演,只剩下高傲和深深的蔑视。
“跑啊,小家伙,你能跑到哪里去?”
白骨哈哈大笑半晌发现无人附和,脸皮顿时如被霜染,望着那个一脸愤怒盯着自己看的少年,心中只觉如同被苍蝇注视般的烦躁,一挥手,便准备要了这少年的性命。
白色的骨刺却在半空中被毫不留情的击落。
白骨吃惊的看着举剑的百里慈。
“常人的性命在你们这些妖物的眼中真的如草芥一般吗?”百里慈的声音发聋振聩。
“快逃。”他朝后喊道。
“你……”少年被这一幕吓到了。
他的母亲却还机敏,拉着少年就往后跑,那只黑狗一只在吠。
“明知故问什么?”
白骨的注意完全转移到了百里慈的身上,她无法容忍蚂蚁的反抗。
百里慈还欲张口,就感觉到了痛楚,他低下头,发现腹部的位置被一根白色骨刺洞穿。
“就这个实力?”白骨嘲讽道。
“对,我就这个实力。”百里慈看见一只小鸟从鬼琵琶的身体中飞出,“痛、痛、痛。”
他张狂得大笑。
随着笑声,鬼琵琶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色,很快就痛的直不起来腰。
“你做了什么?”白骨不解地问。
“我下了蛊,我越痛,她越痛。”
“蛊?”白骨大吃一惊,用法术检查了鬼琵琶一番,什么也没有发现,这反而使她心惊。
鬼琵琶从怀里掏出了一颗黄豆,颤颤巍巍的吃下,却还是很疼,她咬牙切齿地对百里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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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个骗子。”
“你就不是骗子?”百里慈好笑道。
“我不是……”
“什么是不是的。”白骨怒火中烧:“赶紧交出来解药,不让我这就杀了你。”
“那你干脆杀了我好了,我死了这家伙也死了,一命抵一命,倒算公平。”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她一命抵一命?”白骨破口大骂道。
百里慈看出来了,这白骨是个货真价实的蠢妖物,自己鬼扯连篇的话都能唬住她。
他便用冰冷十足的口吻道:
“若是不想鬼琵琶死,就放我走,我到丹阳城自然会解开这道蛊。”
“你以为我蠢吗?放你走?人类最是狡猾。”
“放他走!”鬼琵琶怒着向白骨道:“痛的是我。”
白骨哑口无言,讪讪的道:“若是他说话不算数……”
“父王那里由我交代。”鬼琵琶看向百里慈,“我说话算话,说放你走就放你走。”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虽然不明白鬼琵琶为什么没戳破自己的谎言,但百里慈也乐意见得。
他刚转过身,就听鬼琵琶道:
“你三番五次的骗我,我一再的容忍,正是因为你的那句‘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希望下次见面,我能取之。”
百里慈哈哈一笑,边走边道:
“放我又抓我,以为我是孟获?若非有痛蛊在,我又怎能如此轻易的脱身?不要将自己想的多么高尚,以为付出就会有回报,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
“这人,真是不知死活。”白骨冷笑道。
鬼琵琶却道:“但他狡猾、聪明,这样的人我不忍心杀死。”
“你不痛?”
“我痛。”
“活该。”
“真是我活该。”鬼琵琶笑了笑,看向白骨:“你知道你很蠢吗?若你那时杀死郎施也许现在就不用陪我出来。你又知道你陪我出来是什么下场吗?你座下的那些小妖都会被那女人以各种理由铲除,你交好的那些朋友也都会被她收买,你再也回不去了。”
“你总是自视甚高。”白骨叹了口气:“我哪里是不想杀死她?我是杀不死她……她的修为很高——起码我不是对手。那一切只是在演戏给不明所以的妖怪看,让那些妖怪觉得她受到欺负,觉得她接下来的报复举动是情有可原……”
“我觉得我再和她对抗下去,只会死……黑风那家伙变了,变得不念旧情。”
听见白骨的话,鬼琵琶良久无语。
“我们不回去了……什么时候抓到那个人类什么时候回去。”她道。
白骨翻了个白眼:“下次抓到他,他再用这道蛊威胁你呢?”
“不是每一次我都会这么的痛。”她慢慢的直起身,笑道:“妖物如果不能忍耐痛苦算什么妖物,连人类都不如!痛苦只是我放过他的借口,也是他自以为是的对我的把柄——他给了我痛苦,我便需给他自由。这就是他告诉我的‘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
第八章 小怜
告别了妖物之后,余下的路程便变得轻快了。
这一次,百里慈有了同行的人——那对可怜的母子
少年自从知道了杀父仇人之后,脸便一直垂丧着,好似在谋划着什么惊天的复仇计划。百里慈数次搭话,都无功而返——便也只能放在那里,让他自我冷静了。
妇人倒也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毕竟为母则刚,她又开始思考、忧虑在未来丹阳的生活。俱她所说,她有亲戚在丹阳城里,可以去投靠。见她可怜,百里慈从怀里掏出十枚鬼脸币给她,这一次她倒没有拒绝,只是口中反复感谢。
少年听着二人的对话,灵动的双眼总算有了几点颜色。拜师的心思又生了出来,这一次的百里慈倒未拒绝,但他也没有答应,只说到了城里再说。
……
进城的时候已是傍晚,百里慈忍住疼痛将两人带回了自己的家。
被白骨洞穿的身体因为法力的维系暂时没什么大碍,但也不能久久拖延了。
他看向自己的家,阔别已久却还是如从前一般宽敞。
只听一旁的少年小声的吐槽道:
“原来师父住在这鬼宅里……地方倒是宽敞,可破落的像是几百年没住人了一样……瞧瞧这爬满屋子的藤曼,瞧瞧这半人高的荒草,咦,那大槐树上怎么还有一头鸮?哇,这里面还有一个耗子洞,那里还有蟋蟀。”
少年的吐槽让百里慈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哪个穿越者穿来一应俱全的?我们得凭自己的努力啊。
百里慈看了一眼因为换了新环境变得有些雀跃的少年,露出了微笑。
“这地方虽然哪里都不好,但起码是一个容身之所。来,里面一个屋子被我打扫的干净了,你们今天就住这里,明天再去投奔亲戚。焦飞,你老实一些,这院子里可是有长虫的。”
他看向四处乱窜的少年头疼道。
焦飞道:“我不怕什么长虫,我要给我爹做块儿牌位……”
百里慈不再多说,出了“野楼”,直奔丹阳西市的火帝庙。
两地倒不算遥远,只隔着一道小巷。
入了火帝庙,知会了庙祝。不一会儿,一个粗犷的大汉便挎着一个深褐色药箱走来,看样子是经常买卖——此人便是和百里慈有过一面之缘的东郭季了。
东郭季见到了百里慈,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热情地道了一句好。
百里慈回了一礼,开门见山地道:
“你这里有没有疗伤的丹药,看我这伤势——”将腹部受伤的位置给他看,“吃些什么药才好。”
东郭季只瞥了一眼,便从药箱里摸出来一瓶丹药扔了过去。
“若是平常人身上出了个窟窿,便是流血也流死了。但对咱们方士来说却算不得什么,来,吃我炼的这回春丹,只需一日便可自愈了。要你一百个大子,童叟无欺。”
“好说。”
“以后还有需要尽管来我这里。”
百里慈看了他一眼:“返虚丹卖不卖?”
东郭季顿时像是打了霜的茄子,打了个哈哈道:
“除了它,我这还有其他不少好东西,例如可补给法力的细水丹,可见隐形妖物的见雾丹,可野视的长明丹,可变换容颜的转颜丹,甚至还有增进感悟的清心丹,断绝欲望的寡欲丹……
除此之外还有外用的,例如变草为兵、变木为将的封奴丹,变土为潭的囚地丹……”
“停,你说的这些我想来是买不起的。等我有钱了,一定来光顾你生意。”
说着百里慈就服了一颗味道甘甜的回春丹,挥挥手走了。
东郭季叹了口气:“又是下次一定。不管了,回去炼丹,这一炉出来的丹药不怕卖。”
……
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守民。
丹阳也分为内外两城,内城是统治者居住的宫殿,建筑在高大的夯土台基上,用一圈结实的夯土墙围住。外面就是外城,达官贵人们住在贴近内城的位置,之外又设立市区,允许商人来往贩卖,市之外延多是工匠、商人、方士的居所。靠近外郭城墙的才是以农业为主的国人居住的地方。
别看丹阳城不算是多么的雄伟,结构却是划分的十分清晰。
出了西市不远,百里慈就看见了赵姬的家。
念及赌约,他便笑了笑轻敲院门。
一道清脆的声音从里面穿了出来:
“谁啊,我家主人出门了。”
“我是百里慈。”
便见门从里面被拉开,出现了一位容貌俏丽,豆蔻年华的的女子。这位却是赵姬自小养的奴婢,唤作“小怜”。
小怜露出了丝笑意,明显是心里欢喜的,可不知怎得却换了一副臭脸来:
“你还来做什么?无情汉。”
百里慈感到好笑,女人就是这般喜怒无常,他小声地道:
“想小怜了。”
“见面礼呢?”
“……忘记了。”
“这哪里是想?怕只是嘴上花花,真不是个诚实的君子呢。”小怜不再堵门,放了一点空,“进来吧,还等什么呢?”
“是。”百里慈哪敢再开这丫头的玩笑,便在小怜故意开出的间隙中穿了进去,嗅到了一抹芳香。
小怜关上门,带着百里慈进了屋子。见他还是懒散的模样,不由得就是一火,狠狠在案上一拍,“你可知你大事不妙了?”
“大事?什么大事?“百里慈有些不解。
见他那不雅坐姿,小怜下意识地撇了撇嘴:“真是个野人,和人君子比起来差远了。”
“君子?”百里慈倒是觉出味儿了,这丫头嘴里的君子怕是指向某个人啊,好奇心一下上来,追问道,“什么意思?别遮遮掩掩的。”
小怜将头一撇,却是在生气。
见她这般模样,百里慈笑出了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布包放在了案上,并轻轻敲打吸引着丫头的注意力。
“哇,那是什么。”
小怜惊呼一声,手忙脚乱的将布包打开,里面却藏着一把精美的梳子。望着梳子上的青鸾花纹,小怜满目都是喜爱。
她抬起头,凶巴巴的质问道:
“你不是说没买礼物吗?”
百里慈答非所问:“刚才去西市,有个老叟实在可怜,我就买了它的梳子。”
“我家主人的礼物呢。”
“在这。”百里慈又拿出一把梳子,只不过这一把是被木盒所包裹的。
小怜“啊”了一声,接过来反复看了看,最后道出了一句你偏心。
百里慈刚要解释,就见小怜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水,这令百里慈始料未及,连忙安慰道:“你别哭,我不是偏心,如果卖给你好的梳子未必是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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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小怜又哭又笑,“小怜之所以流泪,不是因为小怜贪心,是因为小怜感动。你知道吗,那些人只给我家主人送礼物,从来都不看小怜一眼的。”
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百里慈未想自己无心插柳柳成荫,顺手而为之的举动竟让小怜如此的感动,心中不由的生出一股怜惜之情。
小怜看着梳子“它好美丽,一定很贵吧?”
“一把梳子,能有多贵?”百里慈有些心疼“以后我还会给你买,你想要什么都行。”
小怜却努力地摇头道:
“你不要再给我买,你的钱来之不易,得珍惜个。”
“你救了我的命,我便当你是救命恩人,一些钱财又值当什么?”
百里慈想起当初练功练到忘记吃饭,饿到昏倒的糗事就有些想笑。
“我哪里是你的救命恩人?是我家主人说要救你。”
小怜的嘴角扬起:
“我家主人说,晋国曾有个赵宣子,因为好心救了要饿死的灵辄才在日后的杀宴中免于一死。如今我们也遇见了个这样的人,怎能不救呢?”
“你家主人是个心肠善良的人。”
“当然啦。”
小怜说到这里就没了好气,瞪了百里慈一眼,道:
“可就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说要和你结道长生,你却也不愿意,还弄了个什么赌约,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百里慈露出了一丝苦笑。
对于这般善良而又美丽的女人,哪个男人能不动情念?但是女人高高在上的身份,及旁人的流言蜚语却让百里慈望而却步。
他无法接受这般地位不平等的感情,这般只能默默承受的位置。他觉得自己既然是个男人,便要表现的像个男人。所以他毅然决然的提出了赌约……
赌约很简单,看他能否以自己的实力杀死尸精。
百里慈赢了,这一次他打算凭自己的实力去迎娶赵姬,而不是让赵姬提出嫁给自己。
他有属于自己的底气,他需要的只是时间。
看着小怜,百里慈只是温柔的笑了笑,并不准备将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
小怜有些无奈,叹了口气:
“你真是傻子,在你不在的时间里,丹阳君家的小君子丹景已经连续来找主人好几次了……那样子……哎呀,看你怎么办!”
听见她的话,百里慈的笑容渐渐消失。
第九章 赵姬
“我回来了,小怜,还不开门?”
就在二人说话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道曼妙的声音。
小怜忙急忙将梳子藏在怀里,又用袖子擦拭完眼泪,才火急火燎的去开门。
“啪啦”门闩拉动。
百里慈倏然惊醒,茫然间转过头。
微风轻拂,浮云薄淡,黄昏暖阳之下,一道靓丽身影正向他款款走来。花信之年的女人,无论容貌,还是身段都好似四月桃花般灼灼其华,正是绽放的最灿烂最明媚的时候。
罗衣飘飘,轻裾风还,人未至,幽兰香气便已沁人心脾。
她似乎和小怜说了些什么话,却都一片、两片飞入春风不见。
呼吸之际,只觉恍然。
“你来了?”
“我来了。”
“好久未见。”
“甚是想念。”
“什么?”她似乎没听清。
“好久未见。”
百里慈的脚不自觉的缩了缩,待赵姬走过也没重放回去。久别重逢后,他却觉得彼此之间似乎生疏了许多,但见那明媚笑颜却又觉得一切未变,仍是春风拂面,由心轻松。
“我赢了。”他拿出奔雷丹,言语未见欢快。
“是,我输了。”语气也未有起伏。
“……”百里慈沉默。
“你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听小怜说,有人在追求你?”
“是。”赵姬很平淡的道,“他刚才还送我回来。”
“干什么去?”
”看一只囚禁在笼子里的母鹿产子,我还为它娶了名字,叫小秋。“
“……听起来很有趣。”
“不,一点儿也没意思,生来就被囚禁在笼子里又有什么意思。”
“你这话不对,有无数头鹿想往笼子里钻。”
“笼子里的鹿却想出去——他很可怜。”
“你同情他?”
“有一点点儿。”
两人的语气虽然都很自然,但莫名的让小怜感到别扭,她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吸引来了两人的目光后又傻傻的扮了个鬼脸,求饶道:
“小怜快成冰块儿了,别这么看小怜了。”
语气可怜巴巴的。
两人哈哈大笑,笑完又陷入了沉默。
此时,小怜轻咳一声,提醒道:
“喂,你不是给主人准备了礼物了吗?”
“礼物?”赵姬眼神明亮。
“……是。”百里慈还未说话手中紧攥的梳子就被小怜抢走送到了自家主人的面前。
“看,咱们捡来的这位君子心思多细致呀,还特意用不知哪来的花放在上面点缀。快打开盒子,让我看看里面是什么~”
“梳子。”赵姬见了,瞥了一眼端坐在那里假装正经的百里慈,不由得捂嘴轻轻笑了起来。
笑的开怀之际,忍不住道:
“你个笨蛋,下次可不许再送人梳子了,尤其是女人。”
“我没事送别人梳子干嘛?”
“那你找我有事啊?”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
“是,是,你说的都对。”赵姬笑的很欢快。
百里慈看着她笑自己也感觉好笑。
小怜看着两人不再那般生分,也是开心的笑出来。
三人便各自成为了对方的风景。
笑了不知多久,赵姬才松了口气似的道:“我虽然可怜那人,却怎么也不会去陪他做鹿。但你要明白,我毕竟供职于君府,难免与他相见,难免……”
“好,我知道了。”百里慈将赵姬的话打断,“请你等我。”
“不等。”赵姬错过头,不让百里慈窥出自己的心思。
“……那我走。”
等了半晌却得来这么一句话,赵姬气恼的道:
“君来我未来,我来君已去,蝶有恋花意,花无怜蝶情。”
百里慈叹道:“我住长江尾,君住长江头。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听见这话,赵姬一颗芳心瞬间零落成泥,再也忍耐不住泪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赵姬喃喃的道,“我虽然住在长江头,可也不嫌弃你住在长江尾啊,只有你自己在意这事,旁人说就让她们说好了……”
这词是李之仪的卜算子,被百里慈稍微改动,结合两人之事,竟也有了不同的意思。
长江暗指两人不同的地位、种种差距。虽然彼此思念却因为差距无法堂堂正正的在一起。这差距何时消失,这离别之恨什么时候消止。
“还有一句。”百里慈一字一顿的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赵姬像是疯了的反复念叨这句话。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小怜的眼泪也是盈出眼眶。
看着二女哭泣,百里慈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他就是这般的性格。
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从不念好,只想最坏。
他不信一万,他只信万一。
他看向赵姬,露出了微笑:“别哭了,哭的梨花带雨,我不会心疼的。”
“谁又要你心疼?”
“小怜取彤管一根送给这傻子。”她吩咐道。
小怜便像狡兔一般穿梭而去,不一会儿才返回来,手中拿着一根杆身漆朱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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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百里慈看了一眼手中的杆身漆朱的笔,又看了一眼害羞的别过脸的赵姬,心里想笑:
“你这女人脸皮真薄,就是不愿意说‘我等你’三字,算啦,算啦,本人也算是读过《诗经》,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就体谅你一回。”
……
情之一字总算落得干脆。
回到家的百里慈一时间无比的畅快。
看着这所破落不堪的野宅,他突然豪气万千: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一时间无酒自醉,挥剑成雨,癫狂如斯。
……
本我第二境,以至。
……
少年焦飞在屋顶上默默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人与人的悲欢各不相同。
他举头望向明月,父亲仿佛在那里向他遥遥招手,可仔细地一看,又如水中幻影般破灭。
他失望了,仿佛听到有人说:
月亮只是月亮,既不会是你母亲做的大饼,也不会是你父亲的圆脸,月亮只会是月亮。
他不信,转头望向星星。
从前,他总觉得那是一群游在夜空中的鱼儿,可现在呢,他只不过看见了一颗颗闪闪发光的石头。
身在丹阳的第一夜竟是如此的漫长,他忍不住开始怀念从前那个仿佛一眨眼就会消失的夜晚。
第十章 开端
百里慈没有想到一大早出门就遇见了恶客。
此人瘦若长杆,腰间及剑,头戴斗笠,背后背着畚。
他叫鉏胜,是丹阳君府有名的方士,百里慈同他有过一面之缘,知他是个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性子。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此来却是给他背后的小主送礼。
他放下畚,里面装着数不胜数的鬼脸币。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的一句话:
“君子让我告诉你,收下钱财,离赵姬远一点。”
“你家君子?姓甚名谁。”
百里慈看也不看“粪土”,冷冷的道。
“为什么你认为自己配知道他的名字?”
“鉏胜!”百里慈怒道一声。
“嗯?”
“好。”百里慈脸上的愤怒消失,露出了一丝寡淡的笑容,“你把钱拿回去吧,这是在辱没我。我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不是可以拿钱来侮辱的角色。”
鉏胜深深地看了百里慈一眼,这等喜怒无常的人在他眼里最为难缠。
若是逞匹夫之勇倒还好办——大不了一剑杀了就是。
可他偏偏说不堪受辱,这反而不好杀了——谁不在乎个名。
鉏胜无话好说,痛快的将畚从新背起,转头出门,利落非常。
百里慈的笑容消失不见,面沉似水的目送着他的离去。
鉏胜这位君府食客自然是不会有其他的小主——自然是那位丹阳君之子,丹景。
也只有他能做出来这等事了。
“若我拿了他的钱,他便可以在赵姬的耳边将我贬低得一无是处,若我不拿,他便以此为由对付我,毕竟拿如此多的钱来‘送礼’也算是礼贤下士,我没要,怎么也落一个不识抬举的风评。”
百里慈冷静的思考:
“若是直接把我杀了,反倒是下乘,恐难再得美人心。”
“此人倒是心计颇深、心狠手辣。”
他露出了一点微笑:
“只不过这般手段太为下作了吧……”
——
时间回到昨夜。
丹氏之宫,丹景的居所。
“你们说什么?那个名曰‘百里慈’的贱夫竟回来了?又去了赵姬的居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丹景听到‘牧狐’带来的消息,不由火冒三丈,又是摔又是打,奴仆‘犬’几乎被他打的不成人样,看的身材矮小的牧狐直流冷汗,生怕这位脾气不好的小君子一个不小心打到自己。
丹景今年不过十七岁,却已长得人高马大,八尺余的个子,比起他健硕的父王也不差多少,更是受过神灵的降福,得到了许多种奇妙能力,论及武力,牧狐自认便是十个自己也不是这位君子的对手。
丹景就这样又是砸又是打,直至砸无可砸,打无可打,才稍微的冷静了。
他看着退到老远的牧狐,气不打一出来,骂道:
“狗东西,滚回来。”
“唯。”牧狐听话的“滚”了回去。
丹景暴戾的眼睛望着他:
“我要杀了那斯。”
牧狐闻言,眼珠转了转,道:
“君子你不怕赵姬因此怨恨你吗?”
“那又如何?难不成我要任由那贱夫羞辱我吗?他竟敢和我抢女人,真是该死。”
他看着反驳自己的牧狐,怎么都觉得不顺眼,便一脚将他踢翻:
“你说,我不该杀了他吗?”
牧狐吃痛的抱作一团,眼中的愤恨一闪即逝,他很快又强行直起了身子,堆笑道:
“这种人太该杀了,不过我们得将他杀的最有价值才是。”
“嗯?”丹景不解地道:“怎么才能将他杀的有价值。”
他觉得牧狐很聪明,可总是不够聪明,说话不会一口气说完,弄得自己很烦躁。
牧狐没察觉出来,仍笑着道:
“我们可以先礼后兵,给他先送些钱去,告诫他离赵姬远一点。如果他真的拿了钱,那君子你就可以到赵姬那里说他的坏话——并且那些钱我们还可以不认账,栽赃他几个罪名,到时候,嘿嘿……若是他不要这钱,我们就可以到外面宣扬说这人不识抬举,轻视君子,到时候,君子就可以派人杀了他,想必赵姬也不会说些什么。”
丹景的丝丝不快消失不见,看着牧狐大为顺眼:
“快来人,给牧狐赏。”
“谢谢君子。”
丹景嘿嘿笑道:“你这个主意不错,再来人,叫鉏胜过来,就让他去办这件事……”
……
鉏胜回到丹景的寝宫时,发现牧狐已经在大门等待他。
牧狐这种狡猾的人他一向不喜欢,可偏偏这个世道,他越不喜欢什么人,什么人越能爬到更高。
他不打算打招呼,却被牧狐用一只手拦下。
“不要再往前了,你已经被君子革名君府了。”
“为什么?”
“你没发现有一些消息比你走的还要快?”
“什么消息?”
“有人说,君子侮辱方士,用钱侮辱。”
……
“君上,现在君府传有流言蜚语,说您的小儿子好轻侮方士……”
被称为君上正是丹阳君,他是楚王的第十二个儿子,名紫。
而说话的这人,乃是丹氏家宰王孙季。
听到他的话,丹紫轻抚胡须,问道:
“因为什么?”
“因为丹景喜欢上了赵姬,可赵姬却有了喜欢的人。他便送去钱财,想让这人知难而退,在那人看来,却是侮辱。”
“赵姬——那个赵国的细腰美人?”丹紫皱眉道,“方士们是何反应?”
“士虽卑微,不堪轻侮。”
“施恩养死士,不能因他而废,告诉景,既然喜欢一个人便要堂堂正正的去争取,不要弄这些让人看不起的手段,这非我们楚人所为。”
“唯。”
“这些日子他就不要出去了,算给方士们一个交代。”
……
“这消息传到君上的耳朵里竟然比你回来的还要快——你自己说,你干什么去了?你自己说,你犯下的错误还不够大?你自己说,你有没有辜负君子的信任?”
“是我的错。”
“所以你去干嘛了?”
“畚坏了,钱散在地上,我捡钱。”
“……”牧狐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来腰,“竟是这么个原因。”
“所以,我现在该干什么。”
“你已经不是君子养的食客了,明白了吗?”牧狐目光灼灼,“你得恨啊,是那个贱夫让你落得如此下场,我们方士最讲恩怨分明了,有仇可得报。”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我去杀他。”鉏胜放下畚,转身就走。
“等等,谁让你去杀的他?”
“我让我杀的他,因为我恨他。”他顿了顿。
“很好。”
“我走了。”
“慢着……”牧狐不确定的道,“你是代舍里最厉害的那批人了吧?”
丹阳君府的食客分为三个等级,分别是传舍、幸舍、代舍。传舍、幸舍食客只听丹阳君的命令,所以丹景麾下只有代舍的食客。
鉏胜道:“比我强的有,我只有耳目境。”
“不必谦虚,整个代舍没有几个肺腑境的。”
“没有话了?”
“我想想……嗯,这次真没有了。”
鉏胜走了。
牧狐转过身,看见两妇人抬着竹畚从屋里出来。
他眼力很好,一眼就看见了耷拉在外面的那只手。
“谁死了?”
“犬。”两个妇人的脸上很惊恐。
牧狐点点头:
“君子发怒,总是要死人的,你们该幸运,死的不是自己。”
……
“你是怎么说服王孙季的?他竟然愿意为你出头。”
听见赵姬的话,百里慈微笑的摇头道:
“我连见都没见过王孙季,何谈说服?”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因为他一向看不惯丹景,比起丹景他更喜欢丹阳君的大儿子丹观。或者用‘支持’二字来说更加确切。所以呢,我只是派人将我的事和他说了说,他就去打小报告了……这也令我没有想到,堂堂一个家宰竟然如此的武断,他就不怕我说的是假话?”
“王孙季确实是个粗枝大叶的人。”赵姬有些疑惑,“但你又怎么知道他支持谁呢?”
“你说的啊,你忘了吗,我的赵姬。”
“谁是你的赵姬。”赵姬脸色有些羞红,“我什么时候说过?”
“十一天前,你从他府里回来的那次。”
赵姬想了想,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她捂住朱唇,惊讶的道:“那次我只是提了一嘴,你就记得了?”
“小事有时候也关乎大事,细节会决定成败的。”
百里慈微微一笑。
看着这个男人,赵姬愈发的欣赏了:
“你进入君府的话,肯定能如鱼得水。”
“那种地方我完全没有必要去——不适合我。”百里慈喝了一口茶,“或许我能做个十年如一日,不犯任何差错的霍光,但那样活着实在太累。”
“霍光?”
“我家乡的大名人。”
“你还从未说过你家乡在哪?”
“我的家乡,回不去了,多谈无义。”百里慈叹了口气。
赵姬却会错了意,以为百里慈的家乡已经毁于战乱。
这乱世已经维系了百年,不知道多少国家走向灭亡,百姓失去家乡。
赵姬心中蓦然生起了一丝怜惜之意,想起捡到百里慈时他可怜的模样。
百里慈看赵姬的表情有点严肃,便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
“赵姬,你看看我这次的收获——喏,快把上面的文字读给我听。”
“越人剑?”赵姬轻呼一声,“哪来的?”
她如获珍宝般的看完了一遍,竟是带着十分享受的神情。
百里慈不解地道:“不过是一篇残卷,又有何惊奇的?”
“你懂些什么?越人的剑术可是越王勾践能以复国的关键。哪怕越国已亡,也不是因为越人的剑术。若论剑术,这七国哪有一国比的上越国?”
赵姬就像述说着一件她亲身参与过的故事,脸上竟带着几分荣幸:
“你没听说过牧羊女‘阿青’?几乎越国所有的剑术都出自她的手上,厉害极了。吴国所有有名的剑客都被他用一根竹棍给制服,她的一剑,可抵千军万马。她是我修行多年以来一直崇拜的偶像,就和你们男人喜欢的‘专诸’、‘聂政’一般……”
百里慈看得瞠目结舌,这大抵便是后世的迷妹吧。
“可惜我不练剑,不然一定要练越女剑。”赵姬用着遗憾的语气道,“越人剑法繁多,多临摹越女之剑,这门剑术也不外如此。剑术开篇需言内术根本,而后篇目则言外术演化。你若学这门剑术,还得找来其余篇目才行,可惜越国已灭,怕没那么好找。”
“无碍,你说就是。”
“你且听……采铜、炼锡、造炉、铸剑,天下名匠不无如此。夫天地精华者,汇聚人情之道也。越人铸剑,当用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之情……薛烛虽有六指,亦可铸就灭吴剑……”
边听,百里慈边进入观想状态。
先是挖掘铜山,而后又炼锡、造炉,到铸剑时,一位只有六个指头的白发老者出现,用锤子不断的敲打着未成形的剑。
笔趣阁
法身练出来的法力便通过这个新铸就的模型转换形态,多出了些不同的韵味出来——更加的坚韧、强健、不露锋芒,一如越人的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之情。
“这便讲完了……其实我楚国的《眉间尺用剑》开篇也是《铸剑》。第一篇所言的内术总是模棱两可,观想有难度,不必着急。”赵姬婉言道。
百里慈睁开双眼,露出了个谦虚的微笑:
“我已会了!”
“什么?”赵姬有些不敢相信,“我就读了一遍,你就会了?”
“会了,大概这剑术很适合我吧。”
第十一章 马皮婆
从赵姬府邸出来的时候,仍是艳阳高照,晒得人头脑发晕。
百里慈没有回家,而是绕道去了东市。
卖马、卖人的商人几乎都在东市,概因东市离东门近,东门又离秦国的大道近。没错,秦国的马就是一块儿金字招牌,毕竟秦人养马也算是祖传的技能了。
来到东市,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鬼哭狼嚎的也挺嘈杂,一个字——乱。
来之前,赵姬千叮咛万嘱咐,不光得小心好钱包,还得小心那些穿着暴露的女人。
百里慈倒是很听话,将鼓鼓的钱包抓得死死的,要来偷是不可能了,正能明抢。
但小心女人,恕他难能理解。
这个地方的女人呐,长得五大三粗,雄壮的很,哪个有穿着暴露的潜质呐?
就在刚才路过的那个肉肆,就有个大胖女人扛着一头黑彘健步如飞,边“飞”边骂自家男人的无能,什么连头黑彘都抗不起来,算什么男人。
听听,这算什么话?
百里慈叹了口气,替这个男人感到心酸。
约莫逛了不到半炷香,就遇到一家马肆。
马商倒还热情,见来了客人,连向出来相迎,得知买马,将人带到马场。卖马的向来有钱,缴纳的税金也多,租下来的地方自然也够广阔。
望眼放去,马儿们或是打着瞌睡或是低头吃草,不大有活力。
“这一批是刚到的新马,还不适应这里的气候,缓过劲就好了。”
马商热情洋溢,边走边说:
“不知您想要什么马?是耐力好的,还是速度快的,还是长得神俊的?”
“挑马如挑人,不看其他,只看眼缘。”百里慈笑了笑,“你这些马,却与我没什么缘分。”
马商又仔细的打量了百里慈两眼,心中有些不耐烦,道:
“客人您要是买人就出门左转,那里卖奴隶,不论美婢还是健仆都有,听说还来了几个昆仑奴,嘿,别提多有趣了。”
“哎呀,我是买马,真的买马。”百里慈指了指马场后面的山坡,“去那里看看呗,里面不也有马?钱不少你的,你放心。”
“哎哟,您到底要买什么样的马,说出来我好心里有个数。”
“额头隆起,双眼突出,蹄子好象垒起的酒药饼这样的有吗?”
“您要买千里马?早说呀,我就不必废这半天的口舌了。您早来一天,这千里马都还在,现在呀,却是没了。”
“怎么,让人买走了?”
“不是,是妖怪给吃啦!”
“妖怪?”百里慈来了兴趣,“吃马的妖怪?”
“您说的对,这妖怪不吃别的,就吃马,真是倒霉!”
听到马商的描述,百里慈来了兴致,眼珠一转,道:
“你这一匹马多少钱?”
“郢爯五枚。”
郢是楚国的首都,而郢爯即是楚国流通的黄金货币。
一枚郢爯既是一两黄金,每枚郢爯可换鬼脸币二百四十枚,三块儿郢爯就是一千二百枚,换算之间还存在价格浮动。
听到一匹马卖的这么贵,百里慈心里颇为的惊讶。
马商叹了口气:“连年征战,太费马了!”
然而百里慈浑身上下的鬼脸币却连一块儿郢爯也换不到。
但他却不慌,道:
“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
“我看出来了,你这群马之所以无精打采的倒不是因为它们感到疲倦,而是它们感到了惊吓,兽类最容易感受到妖物的气息,加上它们的首领被这妖物吃了,怎么能不感到惊惧?”
马商吓了一跳:“别瞎说。”
“哪里是瞎说?我就是干这个的。”
“你是方士?”
“猜对了。”
“你想和我交易什么?”马商皱皱眉头。
“我帮你解决这个麻烦,之后你给我一匹马。”
“……”
马商还在忧虑,一个奴仆突然大声地跑过来道:
“主人不好啦,小淑女不见了。”
“什么?”马商愣住了,一把揪起这奴仆的衣领子,“我不是让你好好看管她的吗,不知道最近马场不太平吗?哪里丢的,你说啊。”
“……那边的溪水旁。”
“谁让你们去那的?我怎么叮嘱你的?不知道咱家的马就是在那没的?”
“我说了很多遍,小淑女就是要去,我不让她去,她就捏我胡子,哎呀,我错了,我错了。”
“你这蠢奴。”马商一鞭子将奴仆的脸打开了花。
他急忙看向百里慈,道:“请你去救我女儿,别说一匹马,就是十匹马也没关系。”
“贪心不足蛇吞象,一匹马足矣。”百里慈将奴仆扶起,淡淡道:“你吃了亏可得长教训,人命可只有一条啊。走,带路。”
奴仆一脸自责的点头,便朝前走着。
跟着他没一会儿,三人便来到了一条绕山流淌不过五米宽的小溪,溪水甚是浑浊,不可见底。
“你们在这等着我,无论看见什么也不要惊讶,如果妖物来了你们就跑,明白了吗?”百里慈严肃的叮嘱道。
二人连忙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走到溪前,弯腰一剑探下溪水,没碰到溪底。
退后几步,越人剑同法眼一并观想出来。
再上前朝溪水一看,浑浊的溪水之下,出现了一个又扁又阔的周身散发黑暗的模糊影子。
几乎是瞬间,他头脑一冰,眼中幽光一闪即逝,他唤道:“知功。”
‘上功:收虺,奖善果’
‘中功:救螺庭之螺,奖大果’
‘下功:杀马皮婆,奖小果——正在进行中。’
他脸上先是露出一丝喜色,而后又出现一丝忧色。
“这妖物居于水中,我水性不佳,不能贸然下去,得想个计策给他勾引上来。”他突然喜道,“此妖物唤作马匹婆,也爱吃马,不若找来一匹马勾引?”
他若唤来马商,吩咐了下去。
不久,那奴仆便牵了匹老马过来。
老马或是感受到了水下的气息,走到岸边十五米外的位置就死活不动了,不断吐着粗气,烦乱的甩着尾巴。百里慈从奴仆手中接过缰绳,使出了好大力气才将这畜牲给拉到岸边的树上给捆住。
百里慈拔出了剑,开了法眼,朝水下望去。
只见那妖物的影子正不断的挪动,蓦然一道狭长的黑影从水中窜出,竟是一道满是吸盘的肉鞭,以极快的速度缠绕在了马肚子上,老马发出了一声哀嚎,十分的痛苦。
因为他被拴在了大树上,倒没立刻就被拉下水。
往水下一望,那妖物还藏于水中。
百里慈不顾恶心一把握住肉鞭,却惊讶发现,这肉鞭上的液体黏涎如胶,甚是滑手,根本没办法使力。只好见招拆招,将法力汇聚到手上,滑腻感眨眼间便消失了。
“啊——”
一声大喝,百里慈脸胀的通红。
一道黑影瞬间被他拽着尾巴甩出了溪水,激起了好大的水花。
定晴看去,原来是一个头似狮子,身似淤泥般又扁又阔,没有双脚的妖物。妖物浑身上下充满了湿滑成形的粘液,随着摆动不断的溢出身体,极为的恶心。
百里慈一手握住它那好似长蛇般的尾巴,一手用剑使出了刚刚领悟的‘挑东枝’。
这一外术,虽然是法力凝成剑气汇聚而发的路子,但胜在了一个自然、迅速,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几乎是动剑的刹那,剑气便已凌然而至。
那妖物吃痛的挨了这一剑,脸上出现了一道狭小的血痕。
“威力竟然这么小……不对,那粘液有抵挡伤害的功效。”
还来不及细想,百里慈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鞭打在后背上,这一击力量又重角度又刁钻,瞬间将他的胸膛压迫的同地面平行。眼看手中紧紧握着的妖尾要挣脱而去,他牙关一紧,利索的直起身来,反手握住剑柄,使劲向下一压,滚烫的妖血便好似喷泉般喷涌在了他的脸上。
妖物痛苦的发出了一声哀嚎,目送着解除束缚的老马逃走。
百里慈没让它多看,一把拽住尾巴将它整个身子拽了过来。
当下一剑刺去——
剑光如同长虹贯日般耀眼,如此灿烂的剑光乃妖物平生所见。
妖物早已将可抵挡伤害的粘液凝聚在了脸上,让剑光根本无法突破。
然而——
汇聚了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一剑又怎么能是如此的简单?
剑光消失。
那妖物狰狞的头颅已如滚草般轱辘了好远。
……
越王勾践对吴王夫差曲意逢迎,睡草埔,尝苦胆,只为暗中积蓄力量,有朝一日能覆灭仇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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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越人剑的剑,不能是以力制敌,需以巧诱敌。
正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理——
第一剑,不过是剑光灿烂,糊弄人的把戏。
第二剑,反而是积蓄足能够灭敌力量后的毁灭性一击。
毫无光华的第二剑,已然返璞归真,不依靠浮光跃金的光华,只追求心意神的圆满通融。
亦是杀敌的决心——
在那剑光掩饰之下,杀意暗藏。
待敌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头颅落地,若还侥幸活着的话,或许会道一句“好快的剑”。
但这剑招却也存在着破绽——若积蓄的力量不够,贸然复仇只会失败!
第十二章 金甲三变
妖物杀人,人便杀妖。
一剑下去,生前再厉害的妖物也如同猪狗般被开膛破肚。
可惜的是,里面并未发现马商的女儿。
反倒是发现了那具千里马的尸体,这家伙惨的很,已经被腐蚀掉了皮毛,只剩下残缺的血肉白骨。
“我可怜的女儿,才多大的孩子,就这样无辜的死了。”
马商泣不成声的道,心中竟是将自己孩子生还的可能性否决了。
一旁的奴仆更是面如死灰:
“小淑女之死,我百身莫赎……”
说完便一头撞在树上,一命呜呼,惊起乌鸦“呱呱”一片。
马商破口大骂道:“你死了又如何,能换回我女儿的命否?蠢奴!蠢奴!”
“何必如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慈某说到做到。”
话毕,百里慈一头扎入溪水。
幽寒潭水,冰冷刺骨。
百里慈法眼一开,水中一切清晰可见。
在他眼中,一道属于妖物的淡淡气息凝聚成线,笔直的通往水中深处。
百里慈水性不佳,不敢耽搁。
顺着妖线他潜了不久便看见了挂在水壁上的洞穴。
百里慈打眼丈量,这洞口约莫两人多高,被一层水膜覆盖了住。
百里慈大感惊奇,他没想到此处还暗藏玄机。
进入其中,被水包围的感觉瞬间消失,空气都变得干燥。
法眼之下,一道矮小的身影藏在洞穴深处。
她还未死!
百里慈踏步过去,便见一个约有七、八岁的娇俏女孩端坐在石墩上。
“你在看什么?”他问。
“我在看星星。”
女孩两只小脚不断的欢动,看样子心情还不错。
“星星?”百里慈能看见的只有黑暗,“好看吗?”
“它们在黑暗中闪闪发光,非常有趣。”小女孩说到这里,眼中出现了失望之色,“可惜刚才最亮的一颗消失了。”
“或许它死了。”
“有可能,死了就不会有光茫了。”
“你看见的……”百里慈狐疑的看着女孩,“妖物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杀你。”
“这里有个人,不让它杀我。”
“那个人呢?”
“我不知道,突然消失了,然后我就能看见星星。”
突然消失?然后就能看见星星?是那个人做了什么手脚吗?
女孩的话让百里慈陷入了怀疑。
妖物为什么会掳来女孩儿却不伤害她?女孩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这个帮助他的人又有什么意图?
还是这一切都是女孩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幻想?
百里慈一刹那想了很多,最后不准备介入这件事,他只想完成交易。
便道:“你爸爸很想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你父亲。”
“好啊。”女孩轻声道,“我也想阿父了。”
女孩表现的很乖巧,但从她的语调中根本感受不到人类的情感。
回到岸边,便见马商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男人能将他的女儿给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抱住女儿,感受女儿身上的体温,他感到人间再次有了颜色。
“真是神灵保佑,让你还能回到阿父的身边。”
“阿父对不起啦,我去看星星啦刚才。”女孩笑着道,“阿父,你身上也有星星,不是很亮哦。”
“回来就好——”
……
马儿很好,虽然不是什么千里名驹,但胜在没花钱。
名字?正经人会给马起名字?
一人一马出了西市,百里慈道了一声:“知功。”
‘上功:收虺,奖善果’
‘中功:救螺庭之螺,奖大果’
‘下功:杀银伥,奖小果’
‘待领取:一枚小果。’
‘是否领取?’
百里慈默念了一声领取,一道幽光闪过,在他的手心里出现了一枚竹简。
相同的味道,不变的配方。
这次,依然是道法术——名曰《金甲三变》。
金字,源于五行——既是木、火、土、金、水五种自然属性,天地道理。
其中的金在方位上是西方,在天为燥,在地为金,在人为肺,在体为皮毛,在味为辛。
这门法术为外术的食气术,修为未到腑脏境的修士因为肉身脆弱不能外食金气,仅可凭自身上的锐气、杀气转化为金气使用——修为越高,人身能承载的五行之气越浓厚。
这也是人身转为法身的一个好处。
内篇言明食气之法,而后外篇言明变化之法。
第一等变化,化气为金甲,护肉身不坏。
第二等变化,化气为法甲,护法身不坏。
第三等变化,化气为甲士,外法转内法,运气炼形之术。
这法术循序渐进,由浅入深,很是精妙。
且与百里慈一身法力极为搭配。
约莫半个时辰,他便懂得了第一等变化之术。
他口呼“见道”,久违的唤出来“面板”。
‘姓姜,氏百里,名慈’
‘境界:皮发境(本我境第二境)’
‘基本法:《观剑》’
‘内术:《法眼》、《越人剑——铸剑》’
‘外术:《金甲三变》’
‘丹术:空白’
‘道果:空白’
‘宝器:留剑(已成本命剑)’
夕阳西下,年轻方士的背影被不断拉长。
路边的野狗狺狺狂吠,小孩的啼哭撕心裂肺。
天地骤乎一线之间,宁静似乎无法长存。
老叟们坐在参天大树下,目睹着大街小巷的年轻人来来去去,反复念叨着一句‘慢点走’,仿佛前方的路多么的烫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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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头落下西山,巷子上面悬着银月的时候,一人一马才回到了那条名曰古楼的巷子。
既看见了家,也看见了恶客。
第十三章 剑客的对决
起风了。
百里慈拴住马。
院子焕然一新,野草被烧的干干净净,空气里不是灰烬便是杀意。
焦飞在一旁忧心忡忡地道:
“师父,这人中午就来了,抱着把剑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问的我嘴都干了也套不出来一句话——恐怕是恶客登门。”
“你说的不错,我是来杀人。”鉏胜站起来,眼睛如燎原的火。
百里慈转过头,剑已出鞘:“光明正大的来?”
“杀人不丢人。”
他走出院门,来到长巷,百里慈跟了过去。
只听他道:
“你有什么话要交代?”
地上的沙尘扬起,风更疾了。
“为什么一定是我交代后事?你是剑客,我也是剑客。”百里慈顿了顿,“你杀我,便要有被杀的觉悟。”
“杀人者自然有被杀的觉悟,但我孑然一身,没什么人和事可牵挂。”
“我不信。”
鉏胜一袭黑衣,两袂猎猎作响,目光寒人。
一点水珠滴落发丝,他仰起头,灰云掩月,似饿狼扑兔。
“在这个世道,剑客能做的,便是杀人与被杀,你师父没教你吗?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我门之间本无恩怨,有的,只是一段缘分。今天我送你下黄泉,来日路上好有个伴。”
啪啦啦的雨水打在地面上,好似天地在落子,一棋快过一棋。
“好像你和我认识了十年、八年一样。”
百里慈大笑道:
“谁人信,只是昨天见面的人,今天就要来杀我?”
“你不信我,我不信你——多说无益。”
鉏胜自倒转剑尖,右手握剑柄,左手搭于右手手背,躬身行礼。
“请。”
百里慈学着他的模样,也行了一礼。
“请。”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以剑客的身份与人对决。
——
赵姬戴上韘,拉弓如满月。
她的目标是高空上旋转疾驰的雄鹰。
“嗖”的一声,由法力变成的箭矢破空而去。
箭矢划破天际,雄鹰安然无恙,仍在月下徘徊飞舞。
她微皱眉头,眨眼又是一箭射去。
“嗖”——却仍是未中。
“有一有二不可有三。”
她拉弓半晌,箭矢仍在弦上。
“明知不可中之箭,不如不发。”
收弓闭目,她感觉自己心神不安。
雄鹰长鸣一声,从高空中回转身姿,急转直下,飞入庭院之内。
这是她的御兽,乃是篪中之灵,以法力显形,常用来练箭。
她拿起放在竹台上的竹篪,横吹之,灵鹰化作一道云雾飘入其中。
篪,管类乐器也。長尺四寸,圍三寸,一孔上出,寸三分。
声从孔出,如婴儿啼声,若春分之音。
“往日里三箭三中,今日竟一箭不中——定是有故,可惜我不精占筮之术。”她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唤来小怜,“去,去看一下那傻蛋在家吗?”
“慢。”赵姬觉得小怜这么去太过突兀,便道:“家里还有些煮好的鹿肉,你一并带给他。”
“小怜这就去。”
小怜走后,赵姬从怀中取出一道铜牌,目光温暖的瞧着。
食肉者鄙,贵为邑君之子的丹景可不是善与之辈。
既然与他有了冲突,便不能不有所防范。
今天下午,为了百里慈的安危,赵姬不断的奔走,终于为百里慈求得了丹阳君嫡长子丹观的拜贴,凭此贴百里慈便能得到丹观的庇护。
可为何,现在会如此的心神不宁呢?
她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阴翳的云彩。
竟是下雨了。
——
“你练的是越人剑中的勾践剑?”剑光相交,火星飞驰,“好一个卧薪尝胆,扮彘食虎!”
话毕,剑以刺入敌身,如入金石。
“金甲——”
“你这又是什么剑?”
雨水似白练,二人喘息的退后。
短暂的交手,并不剧烈,但二人已知对方的实力。
“楚地多水,剑术涉江。”
“刻舟求剑者?”
“江河浇漓,不若以身为舟,以剑为篙。”
“好一个以身为舟,以剑为篙。”
天似裂开个口子,降下恣肆汪洋。
二人衣襟、发丝已然湿透,巷子仿佛成了河床,那人站着如同一艘渡船。
“你怎么知道今天下这么大的雨?”百里慈问。
鉏胜抖了抖剑:“偶然。”
寒光一闪,他一剑刺破雨滴——
“死。”
——
“美人,吾比汝夫熟强?”
“嗯、嗯,当然是您厉害————”
“我问你的是谁‘强’?”
“您强,您最强了,妾身羸弱之姿嗯不堪折辱,请君怜惜嗯。”
屏风外站着的奴仆蹑手蹑脚的溜走,冷风扑面,穿得单薄的他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哆嗦。
他轻轻阖上房门,两只脚蹚水出去,溅起好多水花。
一个矮小的男人正在房檐下等着他。
只听:“君子可还好?”
“好着呢。”声音因为感到寒冷而变得不那么真切。
见他冷成这样,牧狐加快了语速:
“记住,一会儿君子完事告诉他我来了。”
“您是为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那贱女是谁家夫人?”
“唔……”
“去吧。”
目睹君子新宠‘彘’的离去,牧狐的脸上露出一丝愤怒:
“这般愚蠢的小畜!”
“别担心,我可以用法力帮你控制他。”这声音很有诱惑性。
“不用了,我觉得他过不了多久就会死了。”
“好吧,你想怎样就怎样。”
牧狐低下头,雨水之中,他的脸一半是怨恨一半是淡然。
“那是我的女人!”他的半张脸突然怒道。
另半张脸淡然的道:“只是一个女人而已,有了权力之后什么女人得不到?”
“你真的能控制丹景?”
“不必怀疑我的朋友,按照我说得来。”
牧狐从怀里掏出药瓶,里面装着能令人假死以体会天地妙用的“返虚丹”。
俱“他”所说,这丹药不仅是只有这个作用,还可以用来逃避神明的注视。
只要让丹景吃下药……
他望着夜色,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个时候,鉏胜该完成任务了吧?”
——
雨还在下。
剑光交错,濡染淋漓。
空气是清冷的,血却是热的。
百里慈身上已经密布伤痕,法力也十不存九,用油尽灯枯一词来形容不会有错。
刚才猛烈的一剑后,他们拉开了距离。
彼此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们都意识到了,接下来将是见生死的一剑。
鉏胜很强,他的那门名曰《涉江》的剑术很可能是一门水行剑术,在暗雨之中发挥的淋漓尽致,几乎没有破绽。
而他的剑风则是大开大合,极具威力,总能以力破巧。
反倒是百里慈的视觉、听觉受到了严重的干扰,越打越疲惫,越打出剑越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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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开始意识到,接下来的一剑他绝对承受不住。
若想不到办法,只有身死道消这一个结局。
蓦然,他看见十米之外的鉏胜突然有了变化!
这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微曲着身子,好似一头猎豹,四肢充满刚健的力量。倏然间,他垂下头颅,双目紧阖,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脸庞。
在百里慈的眼中,天地仿佛因为这个男人的气势而产生了变化。
他们不再是在黑夜中的雨巷,而是来到了泛着浓烟的云梦湖泊。
鉏胜,变成了一艘孤舟,而他的剑,亦变成了竹篙。
远处青山高耸,脚下水波荡漾。
一切似乎都变得安静缓慢了。
百里慈突然意识到,自己来到了鉏胜的世界——一个属于《涉江》的意境世界。
可悲的是,他的剑根本打不破这里。
这也意味着,他输了——属于剑客的对决,他输了。
第十四章 卑鄙的胜利
输了,就会死吗?
还有那么多的风景没去看,还有那么多想做的没去做。
如果就这么死了,一定很遗憾吧。
所以他不想死!
不想死!
剑被他握在手心,面对飞速而来的孤舟,他的心突然安静了。
一颗黑色的丹药被他用法力点燃,在电光火石之际投射而出。
那丹药上遍布着银色的光纹,好似闪电、雷霆。
百里慈的耳中蓦然出现了赵姬的声音:
“赌约?尸精?以你的修为?那可是本我第三境的修士才敢对付的妖物。
你执意要去?好,你拿着这个。
它叫奔雷丸,你看我用过?对,威力特别大,可以轰掉一座小山。
对付一只尸精绰绰有余——本我境的修士你都不用怕。”
一声雷音响彻天地,幻境瞬间崩塌消失。
百里慈看见了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和一堆烂肉组成的破败身躯。
在奔雷丹的恐怖效果之下,鉏胜浑身已经没有一处安好,只有他手中的剑还泛着光茫。
“你抛弃了剑,一辈子都不会再获得剑的认可。”
鉏胜的声音有气无力,宛若断弦之音。
看着他身上流淌的法力光茫,百里慈知道这是他最后的余音。
此时此刻,百里慈心中确实没有对胜利的喜悦,因为连他也觉得自己胜之不武。
眼前的这个男人,用剑,真的很强。
但是,自己就应该死吗?
百里慈不这么觉得。
“我练剑只有两个月,让我和你比剑,你觉得公平吗?”
“两个月?哈哈哈哈哈……”
鉏胜在狂笑中断绝了呼吸。
没有了法力的支撑,他身体受到的伤害终于爆发。
血肉、骨骼、存在,都化成了灰烬。
看着这一幕,百里慈捡起了鉏胜的剑。
正如鉏胜所说,在这个世道,剑客能做的,便是杀人与被杀。
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给人留下的记忆。
百里慈心神俱疲,任由雨水冲刷着身上的血腥气。
“没有奔雷丹,或许我已经死了——意境——什么是意境?”
“剑,我不会放弃,这场对决如果在十年之后,你也许死的比现在强,起码有个全尸。”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你死了,只能听我的唠叨。”
百里慈感觉自己的力气流失的严重,就连视野都变得模糊。
依稀的,他听见了什么声音——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是谁?臭小子?
这场属于剑客的决斗你也看见了?
有点丢人啊……
百里慈晕了过去。
……
丹阳,丹氏之宫。
享受完肉欲的丹景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牧狐,心中无比的爽快,一时间觉得眼前的这个家伙是个大大的好人,语气也不像是从前的那般凶恶,反而有些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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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狐,你想要什么赏赐?说吧,我统统赏赐给你。”
“狐什么也不要。”
“那你来干什么?”
“……我来送给君子一件礼物。”
“礼物?拿上来……这是什么?”
“返虚丹,一种上古奇丹,有着令人假死以沟通天地的妙用。”
“喔?对我有何作用?”
“能够令君子沟通神灵,进一步得到神灵的赏赐。”
“好,我正需要它,牧狐你真是变了。”
变了?丹景听到这话难免一阵紧张。
“变得更加聪明了。”
呼——牧狐无声的吐出了一口气。
每年的不同季节、不同日子都有巫觋主持对不同神灵的祭祀。
巫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掌管这种职司的身份。
女曰巫,男曰觋,其上还有司巫、小宗伯、大宗伯等职务。
她们服务于神灵,替神灵行走于人间,有着极大的权能与力量。
不同于方士,巫觋们的力量来自于对神灵的感知和忠诚。
而通过她们主持的祭祀,拥有身份的贵族可以通过献祭礼品来获得神灵的赏赐。
丹景虽然受神灵‘河伯’的关注,但却不满足与此,他想同河伯有更加密切的接触。
得到神灵的宠爱,便能使祭祀中所获得的赏赐更加丰厚——这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所以听到牧狐献丹,丹景感到十分的欢喜。
真是个好人呐!饶是像他这般的人也生出了如此的感慨。
在一股莫名的悸动中,丹景迷迷糊糊的吞食了丹药。
丹药没什么味道,口感有些涩,十分的难吃。
从小到大,丹景已经不知吃了多少颗方士练出来的丹药,稀奇古怪,无所不有,他早就习以为常——那群奇怪的方士总是喜欢收集各种特殊的材料,通过精妙的手段制成有着奇异效果的丹药——传说中,有仙丹能令人长生不死,但丹景并不相信,哪怕他氏丹。
丹药入口,很快就有了效用。
他见到屋子里生出了迷雾,还听见了汩汩的水声。
一定是河伯!他心生喜意,浑身颤抖,在为自己即将见到神灵而感到兴奋。
河,专指黄河,黄河之神灵,谓之河伯。
三闾大夫屈原曾在他的著作《九歌》中记载河伯的形象。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
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珠宫。
灵何为兮水中?乘白鼋兮逐文鱼,
与女游兮河之渚,流澌纷兮将来下。
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
丹景还记得自己幼年时在祭祀中的激动心情,如此时一般。
忐忑、紧张,夹杂着对未知的恐惧。
第十五章 蝼蚁的自觉
百里慈还没醒来呢,就闻到了一股清香。
不浓烈,不张扬,淡雅的好似田野里的花草,让百里慈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春日原野,睁开眼便能看见蔚蓝的苍穹。
莫名的闲适、安逸感出现在它的心头,若是浮生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流逝该有多好。
但最终他还是睁开了眼,因为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鉏胜的那一剑。
这人死了也不消停,化成了一把利剑悬在头顶,稍有怠惰就寒意逼人。
可真是……就不能让人偷得浮生半日闲吗?
百里慈睁开眼,入目的是赵姬那张疲倦而又美丽的脸。
赵姬察觉到了响动也睁开了眼,大抵也是没有睡着,眼底还藏着浅浅的倦意。但她还是露出了笑颜,和潜入进来的温暖阳光十分的相得益彰。
“有人来杀你?”
“鉏胜,一个十分厉害的剑客。”
夸耀已经死去的对手无疑是彰显胜利者的威风。
哪怕是胜之不武,百里慈还是想在赵姬面前耀武扬威。
真是可怜的虚荣心。
赵姬闻言有些惊讶:
“鉏胜?我听说过他的名字,是代舍中有名的剑客。”
“嗯。”
“有好大的威名,都传他的剑术能十步杀一人。”
“嗯。”
“你杀了他?”
“嗯。”
“用了奔雷丹?”
百里慈习惯性的嗯了一声,反应过来后哈哈一笑。
这确实是唯一的解释。
但能活下来就好。
“唉”赵姬叹了口气“死了一个,还会再来一个,真烦。”
百里慈道:“这些上层阶级,所谓的食肉者,其实是最卑鄙的人。他们的屠刀向来伸向弱者,他们的仁慈向来留给强者。长时间的安逸生活已经使他们失去了先祖筚路蓝缕的勇气。他们会觉得捏死一个蚂蚁不费任何的力气,但是如果这蚂蚁有尖锐的牙齿,能够将他咬伤,他就会考虑代价,一旦考虑代价就不再果决,就又丧失了斗志,就会通过各种方式妥协。”
他想了想,补充道:
“蚂蚁再能咬人也是蚂蚁,但如果蚂蚁会进化呢?变成一只来去无影的黄蜂?——今天我杀了一个人不够,那以后多杀几个,杀到他痛为止。”
赵姬摇头道:“你不像是专诸那般愚忠的刺客,我了解你,一旦有好的选择你不会生出这种刀尖舔血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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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对,我是没了办法。阶级摆在这里,别人动动嘴,我们就得拼命,又有什么办法?”百里慈道。
“实在不行,我们可以逃跑,去山野里。”赵姬道。
百里慈看着她,露出了一个宠溺的微笑:
“我明白你,这也是你最坏的打算。饶了这么大的圈子,说吧,你一定有好办法。”
“你怎么这么了解我?”
“你这女人,有些话一句就可以说清楚,非得拐弯抹角的掰成意义不明的十句话来讲。”
“讨打!”
“停,我错了。”百里慈求饶道。
赵姬笑得很开心:“我为你求来了丹阳嫡长子丹观的拜帖,谁都知道他和丹景水火不容,你去投奔他便有了靠山,像你说的那样,你不再是蚂蚁,丹景再想杀你就得考虑代价。”
“也不错。”
百里慈看着由青铜铸成的拜帖,上面刻着一个‘观’字。
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这些生来享受荣华富贵的人。
……
赵姬带着小怜走了,她还有事要做。
小怜眼巴巴的看着百里慈,却一句话也没说上。
真是可怜。
法力一夜自然恢复了两三层,百里慈只好进入观想状态补充法力。
久违的修行,他发现自己对剑的领悟有所加深,乃至观想的速度都提升了不少。
但最重要的还是通过杀妖再次续费的加速光环。
通过两次不同的体验,百里慈得出了点经验。
杀的妖物强弱、邪恶与否也关乎“积德”光团吐出来的“道德清气”的多少。
上一次杀尸精的道德清气可供观想一日一夜,这次的量一定不够那么多。
常人的修为提升是水磨工夫,没有任何捷径。
百里慈却可以杀死妖魔加速感悟,这也是他底气的最大来源。
一番修行后,皮发境界已然稳定,开始向着耳目境界进发。
……
“昨晚那一战你都看到了?”
修行完毕的百里慈看着眼前的少年道。
“看到了。”焦飞答。
“有什么感悟?”
“……相当震撼。”
“为什么?”
“看不懂。”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知也,以后你也要保持你的这份难能可贵的诚实。”
“唯。”
“我能教你的只有剑。什么是剑?杀人的器具,君子的象征,为人处世的方法,天地的道理——其实很好理解,剑,即是你自己的本心,握住你的本心,坚定你的意志,才能如臂使指——它也能成为你一生前进的道路。”
“弟子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你要明白的是,既然用剑,当一名方士,当一名剑客,便要做好死的觉悟。我的对手曾和我说,在这个世道,剑客能做的,便是杀人与被杀。
嗯,他说的不一定对,但肯定有道理。
你做好这个准备了吗?杀人与被杀?”
百里慈说完便见少年的手微微颤抖,但表情异常坚毅:
“我做好准备了。”焦飞道。
百里慈道:“杀人,不滥杀无辜,不欺凌弱者,不做有悖道义之事。不管这世道如何如何,我们只凭本心。你记住,惟有属于你的才是你的,不要去争抢一些终将不属于你的东西,修行就是四个字——谨小慎微。”
“我一定会记住。”
“不要被仇恨遮蔽了双眼,焦飞,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弟子明白。”
“好,这把剑就送给你做本命之物了——你可以为他取个名字。”
焦飞从百里慈手中小心的接过剑,看了半晌,吐出一句话:
“我父亲被妖物杀死,我一生只狠妖物,它就叫杀妖。”
“杀妖剑,唉。”
百里慈叹了口气,焦飞选择的这个道太过偏执。
但人人都有自己的命运,百里慈不打算强行劝解,便点了点头,将《观剑》本命法口述给了焦飞,让他开辟识海,念了约有两遍,焦飞便记住了。
焦飞记住之后,仍有许多不理解之处,已有经验的百里慈不厌其烦的为之讲解。
正是传道,解惑。
待焦飞完全弄懂,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开始进行修行的第一步——辟海。
第十六章 丹观的邀请
虽然是收了个徒弟,但自身的修为还是不够看啊。
但起码多了帮手,以后有些杂事让他去跑腿还是足够方便的。
得多努力啊,什么时候能把彩礼给赠出来?
百里慈哈哈笑了一声,利落的骑上马去往内城。
路上自然不是一帆风顺,遇见拦截的甲士,百里慈便把那令牌拿出来。
因为是生面孔的缘故,甲士众出来了一位负责接引,确保去的是丹观的府邸。
内城的建筑比外城要精致的多,也气派的多,毕竟这座城邑之曾做过楚国的首都,容纳过楚王和他的细腰美人们——虽然那时候的楚国并不富裕,但抵不过之后数代人的努力建设,如今的丹氏之宫已经是楚国境内为数不多的雄伟宫殿了。
来到丹观的居所,百里慈得到了丹观奴仆的热烈接待,以点带面,足以见得丹观此人并非像是丹景那般不守礼数,桀骜不驯。没让百里慈等待多久,年约三十余岁,身姿卓然的丹观便一脸笑意而来,好似春风拂面,让人心情倍感舒畅。
“子便是赵姬口中的那位方士?如今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他的语速平缓,咬字清晰,给人一种翩翩君子,娓娓道来之感。
百里慈闻之,感到惊讶:
“慈岌岌无名之辈,有何‘名不虚传’?”
丹观道:“怒斥鉏胜,谓之不可以钱相辱,足以见你品行高贵,心有长志。而你虽是无名之辈,却能俘获赵地美人的一颗芳心,也足以见你不凡。但这些都是耳闻,不算得真。如今一见,你确实令我刮目相看,一身气质如孤崖松柏,茕茕孑立好似画中之人。”
“君子谬赞,慈不足此夸。”
“何必谦虚?快来入座。”丹观唤来歌姬,食酒。
百里慈受此盛情款待,心中未见欢喜,骄傲,惟有警惕,怀疑。
虽然对这丹观印象极佳,但却总是惴惴不安。
八个细腰舞姬上来,同着乐师的旋律翩翩起舞,热情而又奔放。
她们腰间的白腻嫩肉宛若一道可口佳肴,让人看着不觉口齿生津。搭配那颜色鲜艳的纱衣,简直令人头晕目眩。
可很快,音乐变奏,舞姬们徐徐而去,另一队执剑舞姬鱼贯而入,她们眉目上画着粉艳的色彩,腰肢比前队舞姬更加纤细,只听音乐越来越快,她们开始跳跃、移动,剑在她们的手里仿佛成了扇骨,拼接成了一副美人扇,扑鼻的香气缭绕扩散,夹杂着美人们的香汗,共同刺激着男人全身上下的感官。
丹观暗中看向百里慈,见此人仍是正襟危坐,面目中惟有淡然神色,完全不见猥琐之态。不由得心中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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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挥了挥手,叫舞姬离去,笑着对百里慈道:
“子乃上士,见美色而无动于衷,可委托大事也。”
“大事?”
一瞬间,百里慈想起了受伍子胥遣使的专诸,受太子丹遣使的荆轲。
难不成要我当刺客?刺杀谁?
但丹观的下一番话打消了百里慈的疑虑:
“若日后吾继承父王之衣钵,自然要行大事,可如今却还不到时候。”
他话锋一转,道:
“子既受吾吃食,自然不用忧虑吾弟景的威胁,他今后必不敢再害你。”
“多谢君子。”
“何须这般客气?”
丹观微微一笑道:“不知子擅长什么法术?”
“斩妖除魔之术。”
百里慈想了想,并未傻愣愣的说自己会剑术。
用剑的人很多,惟争强斗狠,做一鹰犬保驾护航而已,与自己未来道路并不相符。
丹观闻言点头道:“世间邪魅众多,视我人族为虫豸,相当可恨!就算这人族腹地之内,邪魅也如春之野草般杀之不绝,子既擅长此事,便同聂信、公孙茹一道,负责司邪。来人,赏金五枚——别拒绝,这是我给每个来投奔方士的见面礼。”
百里慈只好笑纳。
从丹观居所出来,百里慈又被丹观的奴仆带到了代舍。
听奴仆所说,代舍的领导权完全在丹阳君的两位君子手中。而十之有九的方士都投效了丹观,只有一些想不开,脑子又不好的家伙才投效了丹景。这些人平常都不来代舍等待传唤,所以代舍里目前都是百里慈可以信赖的同事。
来到代舍,百里慈跟诸位同事打了个好。
众人也一一向他回礼,彼此间算是打个照面,有所认识了。
其实百里慈也并非是岌岌无名之辈。
他抢走赵姬这事在丹阳君府各舍之间都被传颂,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
这群人从前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一见更觉诧异。
他们完全想不通赵姬是如何想的,怎么会放着荣华富贵的未来不去,自愿跟这家伙吃苦?
但是他们都未表现出这一点,毕竟大家以后共事一处,难免相见。
其余人百里慈并不在意,惟有四人百里慈认真的记下了名字。
便是长的健硕,如同黑塔一般的聂信;一身红衣,体态丰盈,颇具姿色的成熟女子公孙露;腰间别一根竹管,年轻俊朗的白凤;执剑卓然傲立,白衣胜雪的秋霜。
此四人便是百里慈严格意义上的同事——所谓负责妖物、邪异的部门。
其中聂信虽是粗鲁,却待人和善。他也是这些人的首领,领“司邪”一职。
公孙露虽然长得漂亮,衣服也鲜艳,待人接物却相当冷淡。
而秋霜此人更是不用提,和他那名字一般,又秋又霜,只管盯着人目不转睛的看,一点也不顾别人害不害怕。
此三人倒没什么,唯独白凤这人,说话阴阳怪气,十分的不好相处。
百里慈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抢了他钱,要不然他的嘴怎么这么的贱。
还算聂信厚道,一语道出真谛:
“小慈,你别见怪,他这人平常嘴就贱,看见你就更贱了,没别的原因,就因为他的梦中女神被你抢走了,他气啊,唉。”
白凤闻言大骂道:“大铁塔,你别信口胡说,什么叫我平常嘴就贱?”
“有目共睹。”
“确实。”秋霜冷不丁来了一句。
“哈哈哈。”聂信哈哈大笑。
原来是一个苦情男——百里慈瞬间表示理解。
白凤道:“你这个大冰块才是贱人,用剑难有你这么贱,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练的剑,练的如此贱!”
“咦,你的皮好了?”秋霜道。
“好?你这个贱人,下手没个轻重,便是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好!”
吓得他赶紧跳到一旁。
秋霜又是摇头又是笑。
百里慈看了公孙露一眼,这个女人无论他人如何吵闹,都自顾自的在那里看书。
真是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简直像是荷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难得!
聂信将百里慈带到一旁,道:
“一般来说呢,咱们的工作是负责解决达官贵人们遇到的妖物、邪异威胁。但问题是巫觋也可以解决这些问题,那些贵人们也更愿意找他们帮忙。所以呢,只有巫觋忙不过来的时候才需要咱们去解决。
君子想必没和你说,在这里供职的好处。
我就和你说说吧,先是俸禄,每月可以领取定量的稻、菽、黍。还可以得到半金等值的钱币,若是表现的好,还能得到君子的额外赏赐。
等你修为达到天人境便可以进入幸舍、传舍,享受更高的待遇。
怎么样,不错吧?好好干。”
聂信说的倒像是这职务非常的轻松,坐着就能把钱拿。
百里慈道:“那城里出现了妖物作祟呢?”
“民不举,咱不究——”
“他们好像没办法举。”
“不必管他们,自有不在君府的方士去管。”
听见聂信的话,百里慈心中冷笑。
方士们怎么会做无力不讨好的事情?百姓如果真遭遇了妖物有财力请方士?
不排除有怜悯之心的方士,可在这样的乱世之中真的很少。
所谓的君府方士,不过是贵人们的飞鹰走狗罢了。
百里慈微微点头,算是回应聂信的话。
“嗯,今天到时辰了,咱们可以回去了。明天午时之前,一定要来报到。”
“唯。”
第十七章 公孙露
百里慈天还未亮就收拾好了行头,拿起令牌去了代舍。
马道上奴仆来来去去,代舍里当差的却没有几个。
同这几人打了个招呼,百里慈便好似驾轻就熟般的来到自己当差的耳室。
出乎他意料的是,居然有人比他来得还要早。
这个人就是公孙露。
她今日的衣着依旧是那身红色深衣,宛若炽焰一般燃烧着屋子里为数不多的空气,让闯入者觉得难以呼吸——只见她一手如西子捧心般捧着不知名的书,一手倦懒的玩弄着自己的发丝,那样子莫名的俏皮,完全不符合她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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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慈蹑手蹑脚的脱了鞋子。
虽然来了人,但她确是镇定自若,仿佛书中藏有颜如玉,看得聚精会神。
百里慈见她认真,自然不好意思打扰。
正襟危坐了一会儿,身上就好像有百蚁啃噬,百里慈忍不住的看向宛若菩萨般静坐的公孙露。
此女坐着那里,肥大的衣垂包裹着一双玉足,丰盈的腓净承载着浑圆的臀部,勾勒出一个桃形的轮廓。挂桃的玉背好似树干一般的挺直,那发丝迎风招展,乌黑而又柔美,偶尔闪现的白皙脖颈泛着微光,嫩滑的如同乳汁。
小小的耳室,纵使两人隔得再远也远不过一步之遥。
男女之间的防范,好似一张如蝉翼薄的纸,只需轻轻一吹即可泯灭于光。
心生悸动的百里慈回过头,目视前方,不再是身痒,而成了心痒。
他不由得想起赵姬,思虑起赵姬跪坐时的场景。
春晨,净室,美人,思无涯。
“你读过诗吗?”公孙露突然问。
百里慈呆了呆,拘谨的道:“略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下一句?”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百里慈看向就在另一方的公孙露,心突然跳的很快。
他怀疑自己得到了暗示,可又不确信。
“这首诗名曰蒹葭,我的名字就出自这里。”公孙露浅浅一笑。
百里慈听闻此话倒松了口气,点头赞道:
“好有意境。”
心里却想,这女人真会啊……
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云霄飞车,被这个女人弄得七上八下。
赵姬和她相比,好似麻雀对老鹰,稚嫩的可怕。
公孙露没再回话,而是低头继续看书。
百里慈不似一开始般觉得尴尬了,主动问道:
“你看的是什么书?是诗吗?”
“不是,是夫子写的一些闲谈。”
“关于什么?”
“很多,妖物邪异故事,各国风土人文,不一而足。”
“这位夫子去过很多地方?”
“听说他早年英姿勃发,仗剑游走各国,可惜现在只是个没了牙的老叟。”
编排夫子的时候,公孙露总是面不改色,但那语调却是轻快而明亮的。
百里慈突然大感兴趣,他一直以来都苦恼于自己是个文盲。
作为一个相当有货的知识分子,他不能以后只晒肚皮不晒书。
他问:“夫子还收不收弟子?”
“怎么?你想拜师,学什么?”公孙露放下了书。
“学字,文字,文明的承载之物。”
“夫子向来和善,若你是真心诚意的求学,可以去拜。”
她想了想又笑道:
“学字的一般是小童,你和他们坐在一起我觉得很奇怪。”
“有先知,有后知,学无先后,在这一道上我和小童没什么区别。”
“你的话颇有见识,怎么会不识字?”
“说来话长。”
“不过风马牛不相及。”
“那我就长话短说。”
就待百里慈要编一个故事出来的时候,门外突然风风火火的进来一人,定睛一看,却是司邪聂信,他脸上带着急切之意,见两人在室,眸子立马一亮,道:
“快跟我来,有任务了!”
“什么任务?”公孙露问。
“我长话短说……”
听见这话,百里慈促狭一笑。
只听聂信道:
“司马触引昨夜被人杀死,是近日来威名赫赫的‘骨妖’所为。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是去找到骨妖藏匿的位置,秋霜他们已经出发了——来,边走边说。”
“骨妖?”
听到这个名字,百里慈蓦然想起了白骨。
是她吗?很有可能……
百里慈听聂信道:
“这个骨妖是最近在外城声名鹊起的妖物,威名可止小儿啼哭。
她擅于吸食男人的精气,尤其是精壮、皮囊好的。
俱传闻,她美的惊心动魄,没有男人能抵挡得住……嗯,有待商榷。
总之,被她摧残过的男人都活不过当晚。”
“男人真是苦命。”百里慈道。
“可不是。”聂信很难不赞同。
公孙露只是微笑。
聂信继续道:
“曾有商人请方士诛杀此妖,这位方士我也是听说过名字的,很厉害的一位。
但他结局和那些普通人没什么不同,都是被吸干了精气,成了一具无名干尸。
自这以后,无论哪个方士都不敢找这妖物的麻烦。
这个妖物,不同于狐媚、女鬼一流……实力也是不俗的。”
何止不俗?是相当的不俗。
听这描述,百里慈已经确定就是那位黑风山的白骨了。
真是附骨之疽!阴魂不散。
百里慈皱起眉头,仿佛又回到了山神庙的那一夜。
那双冰凉的手,那张恐怖的脸……
作呕,作呕。
“你怎么了?”公孙露道。
“没什么……”
聂信瞥了百里慈一眼,自信满满地道:
“你不用害怕,咱们就是去打探消息,没有什么危险。
就算是真的遇见了那骨妖,只要有我在,她也不能动你一根毫毛——我这沙包大的拳头可不是白长的。”
百里慈将他的话打断:“这妖物可不是城里的土著,而是黑风妖山来的过江龙,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你怎么知道?”聂信被吓了一跳。
他还小的时候,狼庭妖山里的妖物曾攻打过丹阳,那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段日子。
人类就像是两脚羊一般,成了妖物的奸淫掳掠的对象。
血液浸红了丹水、汉水……漫天遍野只有人类的嚎哭声。
……
百里慈看着一脸恐怖的聂信,没敢吐露真话。
他担心聂信追问他——
是不是你将这妖物引到丹阳的?
但为了让聂信相信,百里慈还是编出了一个足以令人信服的谎言。
聂信听完脸色瞬间一变。
“绝不能让三十年前的事再次发生!”
他说完这句话掉头往回走,并对二人说:
“你们先去西市找秋霜他们会和。”
第十八章 痛苦的回忆
偌大的宫城宛如封闭起来不见阳光的暗匣子,充满了历史的尘埃,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两人并肩走出宫门,外面人潮熙攘,真犹如隔世。
“三十年前?”百里慈问。
一个不算遥远的时间节点,不知何时成为了人们夜中的梦魇。
活下来的人不愿意提及,死去的人无话可说。
公孙露虽也未亲身经历,可只听人讲述便足以刻苦铭心。
她将自己听过的再次重复:
“三十年前,狼庭妖山的数万妖物打破了约定,让我们人类第一次见到了妖物联合起来的力量,黑云压城城欲摧,无数仁人志士舍身忘死,却如螳臂当车被无情碾杀。
城破人亡,老叟刚为儿子收完尸,又得马不停蹄的给孙子收——男人几乎都死在了战场,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几无幸免,而女人呢,呵呵,还不如死了呢……
当大王派军驰援之时,只看见一座满是污垢的昔日王都。
方士、巫觋们同那位“人唤九头,夫名鬼车”的妖王抵死大战。
在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后才将之杀死——它的头颅至今还摆在楚王的宫殿内。
剩下的妖物做鸟兽散的逃回了狼庭妖山。”
此唤为鬼车之妖王竟然生长有几个头颅。
百里慈问:“为何不杀上狼庭妖山?”
连妖王都杀得死,可见楚王军队力量的强悍,可为什么没有选择斩草除根?难不成这狼庭妖山上还有妖王?
“因为没有这个能力!”
公孙露徐徐道:
“鬼车不过过路妖王,狼庭妖山之上的妖王名唤‘狼祖’,是一头修行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大妖——到底鬼车为什么会率狼祖部下妖众而来,至今无人得知,但当时楚王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对付第二个妖王了……”
“虽然丹阳十室九空,但城建基本还在,楚王便派君上来治理此地,至今——三十年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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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慈从公孙露的讲述众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这妖王鬼车袭击人类城市的举动怕没那么的简单……
但事情真相如何,不是他这个低级方士可以得知的。
别说大妖,就连白骨这种等级的妖物在他的眼里也已经“祸国妖孽”了。
“怪不得聂信脸色大变。”
话出于口,百里慈却冥冥感觉白骨不像是为了袭击人类城市而来。
他想起了鬼骷髅,那个被他用痛心丹屡次欺骗的妖物。
“希望下次见面,我能取之。”
下次见面……取之。
百里慈觉得不妙。
“公孙露——”
有人喊到公孙露的名字。
两人往人群中看去,一身白衣胜雪的秋霜正在招手。
在他的身旁,是满脸不耐烦的白凤。
这人真是个孩童性格,心里有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
百里慈自然是不会理会这个讨人嫌的家伙,和两人微微点头便算见礼。
“不会说话吗?哑巴似的。”白凤小声嘟囔道。
百里慈看了他一眼,当作没听见。
好像是怕白凤管不住嘴,秋霜暗中拉了他一下,向着百里慈、公孙露道:
“聂信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
“他临时有事,需向上面禀报。”百里慈道。
“好,那我们就不等他了,咱们先去这周围调查。”
他边在前面走便用几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
“最近城西出了多起命案,受害人多是商人、工匠、武士。
其中大多数案件发生在女闾、酒肆外的无人之地。
杀手犯案时间多为戌时,受害人有如下明显特征:身体强壮,多为十八岁至三十岁壮年,貌美。
被害之后,这些人精气全无,皮肤缩水紧紧贴于骨骼,面部发紫,瞳孔保持兴奋。
经过判断,是妖物所为。
此妖物被命名为‘骨妖’——在死者‘方士’的身上发现被骨刺洞穿留下的痕迹,之所以知道是骨刺造成的洞穿,是因为经过白凤法术的窥探——具体过程记载在卷宗。”
几人穿越了闹市,来到了一处酒肆,秋霜挑了一个偏僻的位置,要了一点点吃食,等伙计走开后,继续道:
“现在你们都知道了——“司马”触引昨晚死于家中,死亡特征同骨妖杀死的人相同,上面初步判断的凶手是骨妖。
我们的任务是找到骨妖的行踪,汇报给上级。
如果有能力——”
“我们最好还是跟踪就好,这妖物的实力很强,聂信知道了一些情况后已经向上级请示。”
百里慈插话道。
“胆子真够小的。”白凤尝了一口热汤,撇了撇嘴。
百里慈不搭理他。
秋霜点了点头,皱眉道:
“聂信走前告诉我了他的计划。
既然骨妖多出没于女闾、酒肆外,那么咱们四个人就分两组蹲点。
我和白凤去女闾,你和公孙露在酒肆,有意见吗?”
“——我想去女闾。”公孙露突然道。
“为什么?”秋霜惊讶道,“女人去那个地方干什么?”
白凤大叫一声:“你、你、不会不喜欢男人吧?”
公孙露皱着好看的眉头:“我只是没去过,比较好奇。”
“没什么可好奇的。”白凤突然怪笑一声,“你不会是不喜欢和他在一组吧?我也不愿意其实,可以理解……”
公孙路面无表情的看着白凤。
白凤被盯的发毛,像个知道错误的小孩子一样委屈巴巴。
“我不去了。”公孙露道。
百里慈笑了笑,白凤真是长着张鸟嘴。
不过这个安排倒是很和他的心意。
倒不是因为和美女被分配到一组,而是因为避免了去女闾这种地方。
女闾,换个词比较好理解,即是勾栏、青楼、妓院。
所谓有钱人的风月之地,没钱人的销金窟。
若是被赵姬知道自己去了那地方,指不定怎么闹。
最关键的是,万一不给报销,不就亏大发了吗?
更何况啊,白骨还真有可能在那地方勾引小哥哥。
去了,很危险,生命危险。
还是留在酒肆里吃吃喝喝,听人侃大山的好。
百里慈瞥了一眼公孙露。
嗯,还有美人作陪。
怎么想都是一个最优选。
第十九章 蹲点
虽然聂信的安排合情合理,可有一些细节百里慈却觉得不太好。
看了一眼对面正在看书的公孙露,百里慈撇了撇嘴。
大姐啊,这里可是一家酒肆。
人家都在那里喝酒,划拳,吹牛逼,你在这里捧着本书读?
一眼……假!
您这气质在这一放,对面那桌吹牛逼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合着他们也在乎自己的形象。
再者一个,一男一女来一起喝酒,总不能一句话也不说吧?
整的这里和星巴克一样,拿着电脑就在那里办公。
不能说假,只能说很假。
要是我是白骨这种老妖物,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其中蹊跷。
更何况,在酒肆里监视似乎也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听秋霜所说,白骨不都是在酒肆外的无人之地作案的吗?
百里慈想了想,小声地朝公孙露道:
“要不你去对面那家杂肆看书?”
“为什么?”
“你想想,妖物是等这些醉汉出去的时候再动手,在酒肆里面也看不着,当然,为了保险我继续留在酒肆里监视。还有啊,你不觉得这里太吵闹了吗?还都是酒气,嗯……”
“我明白了。”公孙露皱皱鼻子,“这里的人满嘴污言秽语,我确实是不喜欢。”
她站起身,一阵香风扑散酒气,让一众醉汉看的目不转睛。
酒肆的对面是一家有着门面的杂货肆,店主人是一个五十多岁戴着狗皮帽的白发老叟。
见到来人,这位老叟明显一愣:
“这位姑娘,不知要买些什么?”
“唔……我看看。”
“有新到的雪米粉、铅粉、珍粉……嗯,姑娘你本来就长得白,可能用不上。买些黛粉?画画眉总是好的,南都石黛,最发双蛾;北地燕支,偏开两靥。”
老叟见这位贵女越过妆品,又连忙跟上介绍:
“这是由中原匠人制作的铜镜,瞧瞧,照得多清晰嘞,还有梳子、头饰,这朱花和您一身气质最搭配了。哎哟,这是羊皮,还有帛、素罗、细绢。”
公孙露指着羊皮道:“给我一张这个,干净的。”
“唯。”
挑来挑去就要一张羊皮?
老叟虽然腹诽,但还是老实的挑了一张干净的羊皮递给了面前尊贵的女子。
公孙露捧着羊皮,美目一眨,一只栩栩如生的粉蝶凭空出现在羊皮上。
下一刹那,羊皮上的粉蝶竟然抖动了起了翅膀,从羊皮上飞了出来。
看得一旁的老叟目瞪口呆。
粉蝶飞入杂货肆的房檐上,正对着对面的酒肆。
而公孙露的眼中也一闪而逝过这一场景。
她道:“可能我需要占用这里一会儿,你不用管我,照常卖你的东西,不过,不要暴露我在这里,明白吗?”
“明白。”老叟连忙道。
待老叟走后,公孙露又依法变出一张书案、一件鹤毛软榻。
她惬意的坐在上面,坐姿依然典雅。
玉手微微一挑,一只玄笔出现其中。
羊皮被她铺满书案,用玄笔轻轻勾勒。
一个俊俏而又滑稽的男人形象便出现了。
只见这个男人坐姿非常的奇怪,东倒西歪,好像有蚂蚁在他的背部攀爬。
她妙手一挥,男人又变成了站立的模样,兰芝玉树一般的站姿,几朵祥云围绕于身旁,宛若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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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脸赫然是百里慈,只不过画中的人竟比真人还有俊朗三分。
公孙露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双颊好似红霞一般红润。
……
到了下午,食客便少了。
距离戌时也还久,百里慈便准备修炼一会儿。
这几日他修行倒算勤勉,所以法身构筑的进度也是粲然客观。
只见法身上流光密布,一层透明的皮肤包裹着它,些许地方还生长着狂野的毛发。
这一境界,皮肤、毛发如野草般生生不息,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又好似妖的皮肤一般,难以被金石、火汤、雷电等能力伤害。
如果说皮发境是需要将法力织成丝,那么耳目境便是将法力凝成点。
先凝耳还是先凝目每门基本法都有不同,但是普遍都是按照先凝一耳目,再凝另外一耳目的步骤来。
百里慈如今的进度是凝结一只耳朵的三分之一。
他需要不断压缩法力去凝结,这是一个老驴拉磨的过程。
如果心智不坚毅之辈,可能在此境耗时颇多,毕竟这过程不光无聊,还得全程小心翼翼,实在浪费心神。但百里慈却是乐在其中,就和前世玩掘地求升一样,每到达一个新的进度都觉得非常爽快。
得益于道德清气的加持,这几日来,他几乎沉迷于修行。
不是在练习剑术,就是如老僧入定一般的观想。
每日温习剑术,虽然没有多大进步,却能保证不退步,毕竟温故而知新。
而对于金甲三变这门法术,百里慈却陷入一个瓶颈,到达腑脏境界之前根本没有领悟第二等变化的可能,便索性不去想。
……
百里慈一杯接着一杯热酒入肚,却根本没发现有任何异常。
只听着这楚国的老少爷们们吹嘘着自己的旖旎情史。
什么受到贵族夫人的青睐,什么得到女闾小姐的欢心。
还有更离谱的,和死人睡过,和狐狸睡过,和蛇精睡过……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总之,蹲点了一晚的百里慈没发现妖物的影子,只发现了一群敢日妖物的高人。
也算还好,如果遇见了白骨才算倒霉呢。
这次,压力到了秋霜他们那一边。
打样之后,他来到街上,看见对面杂货肆还没关门。
往里望了望,一身红衣的公孙露正好出来,眼神同往常一般清冷。
她身后跟着一点头哈腰的老叟,这老叟手里捧着一袋钱币。
怪不得,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两人并肩朝外走去。
百里慈还在想着妖物的事儿,突听公孙露道:
“明日午时,你拿着束脩到这里等我,我带你去见夫子。”
她补充道:
“妖物戌时之前不会来,我们不用去那么早。”
百里慈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又问:
“束脩带什么好?”
“十条腊肉就行。”
第二十章 夫子和陆遥
很明显,公孙露是一个很守时的女人。
百里慈手上拎着十条腊肉,后面被不知哪家恶犬穷追不舍。
狼狈一路到了酒肆,才发现公孙露依旧坐在酒肆门口的地方,手中端着本书,一点儿管闲事的样子都没有。
百里慈只好一脚踹在恶犬的屁股上,让它体验了老实人的愤怒。
没想到这反而激起了恶犬的愤怒,叫喊声更大了,颇似咄咄逼人的泼妇。
就在此时,大腹便便的酒肆主人出现了,眼睛一咪:
“好有活力的狗,肉想必很筋道,用来煲汤不错,没有主人吧?”
“哪有什么主人?就是一只野狗!只管杀了吃肉。”百里慈道。
狗吓的一哆嗦,甩起四只小短腿头也不回的跑了,转瞬就没了身影。
百里慈和酒肆主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
公孙露出了酒肆,只听她道:
“没想到一个方士还会被狗撵。”
百里慈不以为然:“和这种没有能力真正威胁到我的东西玩耍,我会觉得很有趣。不然一日复一日的生活,像是楚门的世界,是多么的无趣?”
“楚门的世界?”
“有个人叫做楚门,他生活的世界,是被人用法术制造出来的。他就像是活在黑匣子里的蛐蛐,生命全由人掌控,包括生活中的每一次精彩,每一次沮丧,都由人精心设计。”
“世上真有这种法术?”
“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有可能我们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是这样。”
百里慈的话让公孙露感到不解:
“你的意思是,我们并非真实的?”
“真实只是相对的,对你我来说,我们彼此都是真实的。”
他顿了顿,道:
“你听说过庄公梦蝶的故事吗?”
“听过。”
“那你认为庄公和梦蝶来说,哪个是真实的?”
“庄公。”
“可对梦蝶来说,庄公才是梦境中的人物。”
“……”
两人一路探讨真实与虚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夫子的小屋。
这里濒临贵族区,治安都好了不少,起码没有流浪狗了。
夫子的居所是一个不大宽敞的一进院,外面结着一间草庐。
草庐前有两棵树,一颗是桃树,另一颗也是桃树。
桃树长得非常高大,盖住了屋顶,阳光从间隙照射进去,听见朗朗读书声。
稚童们读的是诗,好似三月的嫩芽一般: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站在草庐外,百里慈仿佛回到了前世的课堂。
语文老师一头精悍的短发,捧着破烂不堪的教材在过道上来回踱步,口中振振有词,语速缓慢但却声情并茂,儿童们的心思不由自主的被其吸引,只听: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一众孩童摇头晃脑,虽不解其意,却也觉得其乐融融。
无论在何时何地,不同国家不同世界,文明的传递总是这般的美好。
两人不敢打扰,就在外面听完了第一课,彼此心中都受益匪浅。
“夫子。”
公孙露恭敬非常的对从草庐中出来的这位老者道。
老者身高九尺,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双眼中泛着智慧的光茫。他的身材健硕,宛若一个下了战场的将军,但其面相又颇为的和善,让人忍不住就觉得亲切。
“露,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夫子笑着道。
公孙露道:“我是带我身边这位同事来拜师的,他想学字。”
百里慈闻言连忙正了正身子,毕恭毕敬的道:“夫子好。”
“学字?唔,这么大了还不识字吗?”
夫子意外地打量了百里慈一眼。
“唯。”百里慈道,“想学字。”
三人边走边说,进了院子,院子里种着连排的李树。到了待客的地方,三人各自依照礼节坐了下去。
“你有这个志向是好的,可你现在学写字的话可得跟着那些稚童从头学,能接受吗?”
夫子问道。
“慈不觉得和稚童们在一起学习是件丢人的事!毕竟学无长幼,达者为师。只要能学习到本事,又何必在意一些无用的事呢?”
听见此话,夫子觉得大善:“你说得不错,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人非完人,必有缺点,我们要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嘛。你有这样的领悟,倒是可以做我的弟子了,嗯……”
夫子手捏胡须,却是在思虑着什么。
百里慈有些揪心的看着夫子,又看了眼旁边的公孙露。
好家伙,这女人又在低头看书?
真是人间痴女!
他琢磨不透夫子什么意思,但现在还是静住气的好,或许也是考验。
就在此时,一个布衣男人拎着两桶水回来,只听水缸里汩汩声响起。
夫子总算是有了反应,道:“陆遥,你过来。”
男人正在朝水缸里倒水,只倒完了一桶,地上还放着一桶。
他没有听夫子的话立即过去,而是将第二桶水也倒完,将木桶归于原位后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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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笑道:“人生骤乎几十载,不改初心者少矣。古人都说‘靡不有初,鲜可有终’,我看呐,我的弟子就有个能有始有终的人。”
名唤陆遥的男人道:“遥何足此夸?夫子的弟子中比遥要优秀的比比皆是。遥不过是一个能做小事并持之以恒的人,不算多么的优秀。”
听见夫子的评价,百里慈惊讶的看向男人。
见此人虽然贫穷,一身气质却是超然脱俗,得到如此夸奖也不见其沾沾自喜,反而表现的异常谦虚知礼,叫人不由心生好感。
没想到夫子随手叫住的一个弟子,都如此的出色。
百里慈的求学之心不由水涨船高。
夫子道:“事上哪有那么多大事可让人去做?又有多少人真正做成了所谓的大事?心智不坚者往往半途而废,到最后一事无成,何其可悲?你有此自知之明,不枉我的教导。但你呀,还需要成长,不要总是妄自菲薄!”
“弟子明白!”陆遥谦虚的道。
夫子道:“我有一个弟子需要你代为教授,你可愿意?”
陆遥闻言,吃惊的看着夫子,又怀疑的看向拿着十条腊肉的百里慈,原本淡然自若的表情立马变得有些滑稽可笑。
“遥……遥哪有这样的能力。”他慌乱的道。
百里慈感激的看向夫子,这却是夫子在照顾自己了!
一对一的教导肯定要比和一群稚童一起学习要好。
百里慈笑着走到陆遥的身旁,毕恭毕敬的一拜:
“师父受弟子一拜。”
陆遥哪敢受此一拜,连忙也拜向百里慈:
“我何德何能做你的师父?我只是夫子身边一位无名之辈罢了,实在是才疏学浅啊!”
“这话不可如此说,夫子都说了,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不会写字,你会,那你就是我的老师啊!”
夫子看着这一幕也是忍俊不禁。
默默看书的公孙露忍不住了,抬眼道:
“你们两个男人怎么如此扭捏,遥师兄,你就别推辞了,教人读书写字而已,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事!”
“遥,不可妄自菲薄!”
“师父,不可妄自菲薄!”
“哎呀!”陆遥急得满头大汗,一张脸比哭还要难看,最后只好道:“我教你就是了,但师父这称呼万万不可称呼,就同露师妹一样叫我遥师兄就可。”
“好!”百里慈笑的异常开心。
看着这一幕,公孙露又将笔变了出来,在竹简上默默画着什么。
夫子不经意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又恢复了笑容。
第二十一章 遇妖
夫子还要授课,百里慈不便打扰,公孙露在那里忙着画画,眼都不抬一下,好像她才是客人。正好小夫子陆遥邀请百里慈去他家里做客,百里慈立马答应,走之前和公孙露约定好了时间在酒肆相见。
陆遥家离这里不远,只拐了一条街就到。
路上听他说了自家的情况。
他爹是士的庶子,到了他这辈就变成了庶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说得就是这个道理。他爹本想上战场捞个功名,却在没想到在当上兵士的第一个月就死在了流矢之下。
他和普通的庶民还有不同,虽然失去了贵族的身份,但是他依然能从祖辈那里继承一家店肆,一座宅院——无疑的,这是一个富裕的庶民家庭。
在这个家庭里,他从小享受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这就形成了他追求精神需要的基本条件。
听他的描述,他家里包括他共有三口人。
来到陆遥的家中,百里慈看见了他驼背的老母和他还没满月的孩儿。
在路上的时候,百里慈听说他家里有三口人,就起了怀疑,如今疑惑便更甚了,这孩子的母亲呢?
难产死了?有这个可能……这个世界的医疗手段虽然神奇,但是不服务大众,也不存在对妇科方向有专门研究——所以普通人生孩子的死亡率还是居高不下。
但是答案却是截然相反。
或许是看出来百里慈的疑惑,陆遥苦笑着将自己的故事说出:
“这孩子的母亲原本是我的邻居,她独自一人赡养老母,我见她家可怜,便总去帮忙,一来二去,我就对她生了爱慕之心,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母亲也是这个意思,便托了媒婆去她家提亲。”
“同意了?”
“害,拒绝了,但是你说奇不奇怪,那天晚上她就来找我了,干了那事——我这娘子也是个爽朗利落的性格,在司马府上做工的数她麻利——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想报答我对她家的恩情,用生个大胖小子这种方式。”
“唉,人家女人家都织布做衣,她倒好,捯饬剑棍,争强好胜,这邻里谁有个不平事都来找她,让她出面摆事,有时候我都在想,一个女人家的,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直到那一天,她挺个肚子去找地痞王狗子的麻烦,那步子快的我都跟不上。到了那里,她一剑过去,无敢不从,真是……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
“奇女子,真是奇女子。”百里慈赞叹道。
“她老母在生孩子前就死了,要不是有这个孩子拴住了她,我怀疑她早就长翅膀飞走。唉,在这孩子生下来的第二天,她就走了,无影无踪的。”
陆遥痛饮了一口酒:“我觉得我和她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做的再好也是无用功。”
“或许嫂夫人有什么难言之隐?”
“唉。”他只是叹气、喝酒。
百里慈也只好跟他一杯杯喝下去。
还好这个时代的酒度数不是很高,喝起来甜甜的有股粮食的香气。
喝了不知几盏,陆遥突然道:
“慈师弟,你是要学字吧?以后有空了就到我这里来。这、这个给你,这里是夫子写的游记,里面的字大多很常见,用来给你这种新手学最合适不过!”
“好,那就多谢师兄了!”
“我们之间,谈这些干嘛?生分。”
虽然是交浅言深,但是这样的人普遍不坏。
百里慈觉得这个朋友,可交。
……
约莫黄昏时,百里慈如约而至。
公孙露眺了他一眼,没同往常低下头看书,而是道:
“计划有变,我们今天不在酒肆里蹲点,去女闾。”
“那这里?”
“聂信会来看着——他下的安排。”
“好。”两人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儿,百里慈问:“你知道怎么去女闾?”
“不知道,所以我在跟着你走。”公孙露的眼神有些无辜。
好家伙,跟着我走?我还跟着你走呢!百里慈啼笑皆非。
“我也不知道那地方在哪啊问题是。”他双手一摊。
公孙露皱着眉头:“你去找路人问一下女闾怎么去。”
“嗯……不太好吧?光天化日的,这话怎么问得出口?”
“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是不好意思。”
“要不你化个妆,蒙个面再来?”
“那人家不怀疑我是抢劫的?”
“没事,那他更有可能告诉你地址在哪。”
“也是。”百里慈叹了口气。
公孙露目送他的离去,嘴角露出难以察觉的笑容。
没过一会儿,百里慈便回来了:
“等等,咱们去的是哪个女闾,一个在贵族区,一个就在西市里头。”
“用想吗?西市那个。”
问来了地址的百里慈拍拍胸脯,自信满满得道:
“跟我走。”
“就这么着急去女闾?”
“嗯?咱们不是去办案吗?”
“你哪里像办案的,你简直像是去光顾人生意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着相了姐姐。”
“姐姐?”
“那我叫什么?”
“你想叫什么叫什么。”
“姐姐。”
两人一路拌嘴到了女闾。
女闾门前立着一老叟模样的木像,木像下摆着贡品。
百里慈顿时感到好奇,问向旁边的公孙露:“这是谁?”
“管夷吾,他将女闾生意发扬光大,干这行的都奉他当财神。”
诸葛亮总是自比管仲乐毅,这管夷吾百里慈自然是认识的,闻之啧啧称奇。
公孙露拉住百里慈:“你等等,我换身衣裳”
百里慈扫视四周,发现没有什么路人,再回过头,红衣美人却已变成了一个黑衣裳的潇洒公子——换得倒快。
两人迈进女闾的大门,仿佛进入了欲望的世界。
火光明灭之际,到处都是令人血脉偾张的画面。
这里的布局很简单,呈一个“非”字,中间是过道,两边是不设门的房间。
房间里的事儿……自然是不能说的。
看得百里慈是瞠目结舌,前世今生哪里看过这般场面?
他瞥向公孙露,发现她意外的很淡然,还在默默分析:
“挺聪明的布置,庶民们往往不讲求隐私,所以没必要浪费金钱去给他们做门,还可以节省空间——我打赌,贵族区的女闾一定不是这般。”
听的百里慈目瞪口呆。
好家伙,咱俩的关注点怎么不一样?
过道很深,百里慈边走边观察房间里的男人,想从中找出自己那两个已经监视一夜的同事。
却听公孙露还在一旁神经兮兮的念叨:
“为什么不像是酒肆、杂货肆等店肆一样进门有迎客的人呢?这里是怎样运作的呢?”
百里慈听见这话,简直整个人郁闷掉,咱们不是来查案的吗?你关心人家是怎么运作的干什么?这就是对真理的好奇心?用到正地方上好吗?
他正腹诽着,就见迎面来了一个骨瘦如柴,皮肤粗糙的女人。
夸张的是,她的裤子竟然是开裆的。
多大个人?竟然还穿开裆裤?
女人舔了舔嘴唇,摆出一个性感的姿势,抛了一个媚眼给公孙露:
“美人,想不想和我一起来快活一夜?价格绝对让你满意,念在你长得这么帅,姐姐可以给你便宜些哦。”
“原来是这样的……我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什么了?”女人有些困惑。
女人自然是不会理解公孙露这个奇葩的想法,百里慈却是心里明镜,忍不住地捂住嘴笑。
他是专业的,除非实在忍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的深处突然传出一道尖锐的声音。
“妖孽——”
声音高亢,绝对可以吓得人一哆嗦。
百里慈还在不明所以,公孙路就拉住了他的手往里奔跑:
“是秋霜的声音,他肯定是遇见妖物了,赶紧去。”
两人到了声音发出的地方,周围的顾客已经做鸟兽散了。
只见秋霜一身白衣尽是褶皱,还有些零散……他举着剑,遥遥对着软榻上的女子,脸色既有些惊恐又有些后怕,旁边的白凤不同情他就算了,还哈哈的笑的很大声,使得秋霜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原来是个狐妖。”
听见公孙露的话,百里慈朝女子看去,发现她虽然还保持着人的外貌,但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狐狸的毛发,耳朵变得很长,很大,毛茸茸的,眼珠的外缘是黑色,中间是犹如被琥珀包着的珠子——她旖旎的躺在那里,伸出粉嫩的舌头不断舔舐着自己满是绒毛的手,样子极为的妖邪。
“这家伙差不点真日了妖物。”白凤看见来人,连忙分享自己的喜悦。
笑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够了!”秋霜面沉如水,“妖孽,看剑。”
或许是带着愤怒,他的这一剑很快,也很凌厉。
在百里慈的眼中虽然不如鉏胜,但也比自己要强上一点儿。
剑光一闪,妖物头颅跌入地上。
秋霜用了两指擦拭剑上的血液,面无表情的回头向白凤走去。
却见白凤挥舞着手臂,大喊道:“你别耍酷,这妖物还没死呢!”
还没死?秋霜大吃一惊,回过头去,便看见这狐妖竟然没有了头颅还能走路,居然将滚在地上的头颅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儿破绽。妖物轻轻的将脑袋掰正,露出了一个瘆人的微笑,眼中极尽嘲弄。
在远处的公孙露突然道:
“这狐狸擅长幻术,这有可能不是妖狐的本身。”
“不是本身?那是什么,傀儡?”秋霜一剑砍掉狐妖的手臂,还没落地,那手臂竟又飞了回去。
百里慈睁开法眼,关于狐狸的表象统统消失,一个散发着臭气的死尸映入眼帘。
他大喊了一声,将这个消息告诉白霜。
白霜的脸上立马出现了作呕的表情。
百里慈补刀道:“我怀疑她不是狐妖。”
“真不一定是不是,哎呀,这可惨了,要是个狐妖我觉得你还能勉强接受,可惜连个狐妖都不是,指不定是什么老鼠妖,尸妖,啧啧,你刚才亲这妖物的画面,我想想就觉得恶心。”
白凤嘴一如既往的贱,听的白霜火冒三丈:
“你再说话我肯定杀了你,我发誓。”
“哈哈。”白凤笑了一声。
百里慈道:“用帮忙吗?”
“不用!”
秋霜怒喝一声,双手握剑斩下。
剑中带着特殊的法力,将妖物变成了一座冰雕。
经此一剑,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是低了几度。
“白凤,用搬运术将她搬回去。”秋霜吩咐道。
白凤撇了撇嘴:“大哥我知道你现在很愤怒,但不要愤怒的失去了理智好不好?我的那套搬运术只能在晚上用你不是不知道。”
“……”
百里慈走到房间的角落处,将这儿的杂草都推开,推开后他看见了一个竹筐,筐里面装着一个死了不知道多久的人,皮肤像是破布一般挂在骨头上,轻轻一推,眼睛、鼻子里嗡嗡飞出来一大堆的苍蝇。
“精气被吸走了。”
公孙露在他的背后轻轻道了一句。
百里慈回过头,看向那个冰雕:“有没有可能是它干的?
“不是,司马死的时候身上有个洞——和骨妖杀死的那些人特征相同。”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屋顶突然往下掉落灰尘。
轰隆——
房顶破了。
一个女人从天而降。
这个女人的速度好似鬼魅,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冰雕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而且那冰雕在移动的时候就涣然冰释,众人只见那狐妖的肚子突然炸裂开,崩碎了许多的血肉,血肉之中,一头好似狼、又好似狐狸般的东西钻了出来,像是围巾一样卷在了女人的脖颈间。
“狈。”公孙露轻轻的道。
百里慈看着这个女人,也低声的道了一句:
“狼狈为奸。”
女人的眼睛幽幽转向百里慈,突然笑得明媚动人。
“真是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鬼琵琶。”
百里慈拔剑对准了这个女人。
“鬼琵琶?不是骨妖?”白凤疑惑道。
“就是你们,想抓白骨?”鬼琵琶看向几人,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她又看向百里慈,眼睛一眨不眨:
“你也是吗?想抓白骨?”
“你们来到不该来的地方,还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
“哈哈。”
鬼琵琶深深的看了一眼百里慈后一跃而起,房间内只留下她的笑声久久不散。
白凤大骂道:“你们怎么不拦着?”
“笨蛋,她比咱们高一个境界!那你拦着?”
沉默了一会儿的秋霜突然道。
白凤有些不服气:“就算高了一个境界又如何?咱们可是四个人。”
“你说得对,那你怎么没先上?”秋霜讽刺道。
百里慈看着鬼琵琶离去的背影良久无言……
如果说鬼琵琶比他们高了一个境界,那么白骨便是比鬼琵琶还高了一个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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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离去时候的那个眼神分明藏着很多种意思。
为什么没说出来?有着怎样的顾及?难不成白骨没有在她的身边?
就在这时,公孙露突然问道:“你认识这个妖物?”
其余两人的目光也同时投来。
“她是一只狼妖。”
百里慈走到走廊:
“走吧,计划已经失败了。”
第二十二章 白骨冤
计划既然已经失败,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
几人回到酒肆,向装作老农的聂信汇报了这件事。
聂信听了没有多大的惊讶,仿佛对此早有预料,弄得秋霜万分的羞愧。
他今夜可是出尽了丑。
事已至此,聂信倒还是成竹在胸的,也不知是装出来稳定军心还是真的有什么后续的计划。
几人看着缄默的他,心中都包含期待。
饶是百里慈也对聂信的思考模样产生了好奇。
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了,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聂信突然开口,虽然破灭了几人的幻想,却给出了一个好消息。
他没有说出那份界于存在不存在之间的计划,而是告诉众人明天可以休息这件事。
这确实是一件好事。
百里慈隐隐觉得聂信得到了上级的提示,有了一定的权力。
总之,几人都喜气洋洋的接受了这个结果,没有一人对这个案件产生危险的好奇心。
回到野宅,百里慈发现自己这位徒弟一如既往的勤勉。
磨练身体,攀爬滚打,舞剑观想……总是计划的井井有条。
看来已经是一个学会自己修炼的成熟徒弟了。
年轻人,就是在远处瞧着,也是这般的叫人热血澎湃。
这就是青春吗……
不过自己也不老。
被焦飞激励到的百里慈回到自己的居所,开始挑灯夜读。
今天一下午的功夫,他跟着陆遥学了一百多个字,大概是修炼带来的影响,他现在的记忆力很好,看什么东西都能一遍记住,要是放在前世,妥妥一文科状元。
可惜啊……
百里慈摇了摇头,拿出来陆遥送的那本书。
夫子写的这篇游记没有目录,一竖列一竖列密密麻麻的都是字,还没有标点符号看着着实让人有些费眼。
百里慈一目十行,在一半的时候停下来。
烛光明灭之际,只见上面写着:
“人知长虎有怅,不知银亦有怅。是流贼窟金时,常困苦一人,至求死不得,乃约之曰:『为我守窟否?』其人应许,闭之窟中——此鬼即为银怅,受银怅所折磨之人,浑身发臭,嘴角抽搐不止。”
虽然有几个字百里慈看不懂,但大致可以猜的出来。
虎有怅,是为为虎作伥,金银也有怅,是为银怅。
而后面的话也好猜测,贼人藏金银时会折磨一个同伴,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而这么做的目的,大概是为了让此人化为银怅,替他守住金银。
百里慈看向下一列:也有一些人为了金银财宝宁可性命也不要,这样的人一般不会去黄泉,而是留下来当金银财宝的奴隶,在无限的时间里静静看守着摸不着的财富。这种银怅远比第一种要厉害。
‘上功:收虺,奖善果’
‘中功:救螺庭之螺,奖大果’
‘下功:杀银伥,奖小果’
百里慈唤出知功来,看见下功那一栏正是这个妖物,不由得心中叹了口气。
贼人虽然好找,但是会将人变成银怅的贼人却不好找。
第二种的守财奴就更是这样了,稀有还厉害,平白承担了许多风险。
而除了银怅的其余两个妖物是一点儿音信也没有,虽然肯定是打不过,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早作些准备总是好的。他打算明天向聂信咨询一下,毕竟聂信也是一个老方士了。
就在他欲继续看下去的时候,烛火突然熄灭了。
“嗯?怎么灭了?这质量……”
百里慈送了一点法力过去,草绳上的火光摇曳般的复燃。
一张雪白的脸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面无表情,披头散发……
卧槽。
百里慈着实被吓了一跳。
但他反应还算快,下意识的就摸向丑剑。
就在要砍在她的头上的时候,丑剑却被莫名的东西阻挡住,犹如劈入岩石一般,难以进入。
“干什么?”
那张脸发出声音的瞬间,烛火的光茫也跟着上涨。
百里慈总算看清了这“鬼”的面貌。
不是人,更不是鬼,而是鬼琵琶这个阴魂不散的狼妖。
既然是熟客也犯不上害怕了。
百里慈执剑的手轻轻背在身后,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眉毛小皱,紧紧盯着这位不打招呼便来的“恶客”。
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她眼中有什么样的魅力,总是死咬住不放,就这么的执着吗?
他此时还不明白一个道理,就是人、一切像人的生灵,总会执着于得不到的东西,日夜惦记着,最后发酵成执念。执念的形成没有缘由,就像是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到哪里就在哪里生长。
鬼琵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但她冥冥中觉得自己应该来。
她开口道:“人类冤枉了……白骨,白骨没有杀那所谓的司马,凶手另有其人。”
“这个人是谁?”百里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鬼琵琶摇了摇头。
百里慈轻蔑地笑了笑:“你自己都编不出一个合适的人,我该怎么相信你?”
“……”鬼琵琶清声道:“相不相信随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
真相?真相什么时候你让别人知道,别人就知道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真相,真相也有自己的真相。
百里慈好笑道:“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相?”
“我刚才已经说了。”
“好!那我问你,其他人呢,那些被吸干了精气,被骨刺洞穿身体的人?还有那个死了的方士,这些人呢?我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来人类的城市。我都听说了,你们这些妖物三十年前干的好事,咱们也算是老朋友,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们的存在就像是夜里的篝火,会吸引贪婪的野兽将你们啃食殆尽。”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好心的告诉我危险,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得到,别把人想的那么坏,我只是好心。”百里慈装作无辜。
“你想让我知难而退,从人类城市中离开?”鬼琵琶微笑地道,“我猜猜,你为什么想让我走,因为你觉得我是个麻烦,尾大不掉的麻烦?”
被说中了心事的百里慈脸不红,心不跳的道:
“你说错了,我就是单纯的觉得你们继续留在这里会死。”
“你不是巴不得我们死?”
“是又不是。”
死了固然好,但前提是死得干脆,别没死成又想拉我去黄泉做个伴。
所以最好您还是无牵无挂的走了吧!
鬼琵琶看了一眼外面,摇头道:
“算了,我留在这里有我的打算,你放心,这个打算和你没关系。我的话,你愿意信就信。”
她的身体融入了黑暗之中,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不要认为你们这些三脚猫的方士能抓住我们——不知道死的是谁。”
……
烛火摇曳不止,鬼琵琶的话在百里慈的心中埋下了一个名为疑惑的种子。
凶手不是鬼琵琶又是谁?百里慈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案件根本一无所知。
死了人?死的是司马。
叫什么?触引。
怎么死的?被吸干了精气,身体有伤洞……不确定。
这局象棋啊,他自认为是个卒子的角色。
不甘心?可他觉得能做个可以一去不回头,仗剑过河的卒子已经很不错了。
漫长的一生,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他又转念想到,如果凶手不是白骨,又是谁做出的这个错误判断,有什么用意?掩盖真相的同时借刀杀人?还是仅仅就是判断上出了错误?鬼琵琶的话又有几分的可信度?
蓦然想到前两次被鬼琵琶放过的经历,百里慈心中还是将她的话的可信度提高了三层。
但就算真相是白骨没杀人又能怎样?冤枉一个杀人的妖物也算是冤枉?死了的妖物才是好妖物。
真相,又何必那么斤斤计较?
如今,在乎这个真相的,可能只有死去的司马了。
百里慈叹了一口气,冷静的分析了现状,决定不参与这件事。
自己只是一个卒子啊,做好本分就可,贸然回头当个异类有可能粉身碎骨。
……
第二天休息,百里慈也没懈怠,吃了些小怜送来的糕点就开始日复一日的修炼。修炼到了晌午,才驾马去了师兄陆遥的家,准备再学一些字。
百里慈到的时候,陆师兄正给他家的狸奴造窝。
见百里慈来了,他十分的高兴,却没有立马欢迎,而是叫百里慈到屋里坐会,等一下自己。
百里慈知道他是个做事有始有终的人,也没生气,只是笑着摇头拒绝,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蹲在那里笨笨的造房子。
可能是知道自己做的东西太过丑陋,陆遥连忙解释道:
“我家这只小狸奴总是不归家,和他的亲娘一模一样嘞!我便想给它造个房子,让它有个回家的念想,师弟千万别笑话我。”
“哈哈,师兄你真有趣。”
“还是要笑话我。”他叹了口气。
“哪里是笑话你?快做就是。”
没一会儿,小狸奴的房子做好了,像是一个大棺材,别提多有安全感。
看陆师兄那样子,还挺满意的。百里慈忍住笑意,跟他进了屋子。
喝了杯茶水,百里慈就见进了屋子里的陆师兄拿着牧竹简出来。
“喏,给你。”
以为是陆师兄琢磨出的新教材,百里慈笑着翻开,却见竹简的第一列写着两个大字——卷宗。
“这?”百里慈惊骇的抬起头。
却见陆师兄那张原本英武的脸不知何时变得阴柔起来。
这副神态给了百里慈极为熟悉的感觉。
还带着一丝丝的恐惧,恶心。
只听陆师兄张开口,发出一道女声:
“找到真相,不然你的师兄会死!”
百里慈盯着她,总算记起来这莫名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白骨,你要敢伤害我师兄,我不会放过你。”他果敢的道。
“陆师兄”奇怪的笑了笑:“鞭打我还是油泼我?我怕吗?要想救你的师兄,你最好找到真相!”
“我把真相告诉你,你就放过我师兄?”百里慈眯着眼。
“善。”
“好,我会找到真相,只希望你说到做到。”
“这是鬼琵琶的承诺,你大可以放心——只要你找到真相。”
说完这句话,陆师兄的脸不再狰狞,缓缓恢复了带着笑容的平静面容,只听他道:
“师弟?有个女人说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百里慈面沉如水,严肃道:“师兄,下次见到这个女人能跑多远跑多远。”
“呃,为什么?”
“她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物。”
百里慈看向手中的卷宗,只见上面第一列写着:
生人遭厄,不死魂魄,秘法审之,可知元凶,此谓之审死。
死者触引,官居司马,年老体衰,神灵不宠,秘法审之,不见灵魂,系妖物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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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卷宗里的线索
生人遭厄,不死魂魄,秘法审之,可知元凶,此谓之审死。
死者触引,官居司马,年老体衰,神灵不宠,秘法审之,不见灵魂,系妖物所为。
作证一:死者死亡之地有妖气弥漫,法眼追踪,消失于西市,与死者死亡时间相符。
作证二:死者浑身精气全无,胸部有伤口,与“骨妖”作案手段相同。
作证三:死者死于外宅(胜归里春氏),死时过于安静,护院春伯、春叔未听到任何响声。系妖物法术所为。
春伯、春叔供词:略。
家属供词:略。
春三月,断之,杀人者骨妖也。
……
这份案宗很简略,主要说明的是判断的缘由。
而这份判断之所以具有效用,既说明判断人的权威性,也说明了这个解释到了受害者家属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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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复思考了一会儿,百里慈从中找出了一个微小的疑点。
卷宗里,死者没死在家,而是死在了外宅。
外宅可以有两个解释,一个是城外的宅子,一个是养情妇用的宅子。
而这个宅子位于城西的胜归里,那么就排除了第一个解释,证实了第二个解释。
触引很有可能是在幽会情妇的时候死的——这点为什么卷宗没记载?
还有……白骨会化作这个情妇?
百里慈不敢确定却心生怀疑。
那么这个情妇死没死呢?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而且,身为丹氏家臣,官至司马的触引为什么会将情妇安置于外宅,莫非是惧内?
这些细节,卷宗里统统没有!
百里慈深吸了一口气,这种抽丝剥茧的能力源于他的性格。
死者或许不会开口说话,但细节能让人穿越到当时的案发现场。
他现在只需要去一步步证实这些个猜测。哪怕,这些猜测有可能是错误的。
不过纵使是错误的也不打紧,毕竟百里慈只信万一,不信一万,万事皆有可能嘛,试试又何妨呢?
他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案宗里记载的胜归里春氏宅。
只匆匆和陆师兄学了十来个字,百里慈便告辞离去,理由是查案。
虽然和陆师兄只有寥寥几面,感情谈不上多么的深厚,但是百里慈不能眼睁睁看着陆师兄死,尤其是因为他而死。
知道真相有什么意义?如今有了答案。
这个真相虽然不能叫死者复活,却可以叫活着的人不会死去。
上报聂信?百里慈相信只要自己这么做,陆师兄就会马上在他的眼前死掉。
百里慈暗恨白骨的卑鄙无耻,可也毫无办法。
……
目视着百里慈的离去,陆遥叹了口气,自己这位师弟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和自家那位不着影的娘子简直一模一样。
哦,还有自己的养的那只小狸奴。
这愁苦啊,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
胜归里春氏宅。
百里慈抱剑站在这座整体阴沉的宅院前。
院子,不难找。
邻里街坊一打听就知道。
只不过这风传越来越离谱,居然成了司马触引爱上了一个妖物,心甘情愿的为其赴死。
瞧瞧,恐怖故事传着传着就成了爱情故事。
卖点是什么?人妖恋!
别看爱情这种东西摸不到,见不着,但就是这么让人津津乐道。
百里慈感慨了一会儿,轻轻叩门。
门内有人咳嗽,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问是谁。
百里慈说是君府的方士,来此查案。
里面却说,案已了解,您请回吧。
百里慈闻言一愣,他没想居然被回绝了。
这有些反常……这案子又没有结束,管案的方士来案发地寻找线索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里面的人为什么会回绝?难不成是得到了谁的授意?来这里的人一概回绝?有这个可能。
既然门内的人拒绝的如此干脆,百里慈自然是不可能冒着闹大的风险强行闯入。模糊的回应了里面的人一声,百里慈再找一些别的办法调查。
他蓦然想起卷宗上的一句话:死者死亡之地有妖气弥漫,法眼追踪,消失于西市。
妖气弥漫……或许可以从这里着手。
他绕道院子的侧面,施展了法术——法眼。
法眼之下,妖物邪异无所遁形,就连痕迹也是纤毫毕现。
在这个过道里,灰暗的滤镜中十分明显的出现了一道青色的妖气。
妖气从墙上下来,蔓延到远方。
可以想象到,当时的妖物就是翻过这座墙进的里面,也是从这里出来的——绕着院子走了一圈,百里慈只发现了这么一个出入口。
也不一定是翻过去的,也有可能是跳上去的?因为百里慈想了想,翻墙这种行为和白骨的风格有点不搭配。
院墙不是很高,大约有个两米,常人搭把手也能翻过去。
百里慈抓住土墙上面,往院子里瞧了瞧。
这座院子的布局极为的奇怪,只有一个正房,一个厢房,既没有书房,也没有厨房,更没有如厕的地方。或者也觉得宽敞,便摆满了花花草草,不过这些花草都有些发蔫儿,想必是被妖气所影响的。
而刚才和百里慈说话的那人此刻正蜷缩着身子躺在厢房里。
厢房敞着大门,挂着折窗,外面种着一排绿竹。
这人也很老了,佝偻个背,满头华发,不时的咳嗽好像要咳出肺来。
法眼之下,这人平平无奇,没有什么异常。
院子里除了他就没人了,可能是氏春的两个护院之一。
想起卷宗上的记述,百里慈有了这个猜测。
再望向那间正房,妖气直直通往其中。
到目前为止,妖物作乱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
但百里慈还是没有想明白刚才想到的那个点。
他跳进院子,悄无声息的走入厢房。
因为此人是背着门的,所以根本看不见百里慈的脸。
百里慈将丑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感受到冰凉的触感,此人的身子明显一颤。
“别回头,我问你几个问题。”
百里慈仿佛回到了杀养尸人的那一天:
“这些问题关乎你的生死。”
当然,这一次只是谎言,存在了欺骗。
他有着自己的原则、底线。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是他最不齿的人。
第二十四章 顺藤摸瓜
“第一个问题,你的姓名?”百里慈问。
“春伯。”他紧忙答道。
果然就是案宗里记着的那个护院,百里慈又问:
“你家主人是怎么死的?”
“被妖物杀死。”他不假思索的回道。
“什么妖物?”
“我不知道。”
愚民向来把一些不理解之事归于神异,这样问是问不出来结果的。
百里慈转变思路:“这座院子里养着的是谁?”
春伯吞吐了一会儿,似乎在做着抉择,可很快就屈从于冰冷的剑:
“养着的是主人的儿妇触芈……”
“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主人是她的公夫,她是主人的儿妇。”
“我问她俩是什么关系!”
“情人……关系。”
原来如此,竟还有这等惊天丑闻,怪不得卷宗不记这件事。
“触芈呢,死了吗?”
“没死……那天妖物将她打晕,扮成她来的,她什么也不知道。”
“你亲眼看见她来的?”
“我亲眼看见的。”
“她原先不在院子里?”
“那天她出去买东西。”
“其实此时她已经被掉包了?”
“对,第二天早上她才回来的。”
“触芈现在在哪?”
“被小主人请去主宅了。”
“行。”
百里慈倒持丑剑,用剑柄击打在春伯的颅顶,让他当场昏去。
这人贪生怕死的很,也算老实。
春伯的话证实了百里慈的猜测。
情妇却有其人,而且养在外宅的原因也不是惧内,而是他们之间的事违背了伦理,遭人唾弃。
这其中还有两个疑点:
一,如果说妖物扮成了触芈从大门进来,那这从墙上下来的妖气怎么解释?
二,如果说妖物扮成了触芈,那么它为什么没杀死触芈,而只是将她打晕?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百里慈开启法眼,在正房前的窗沿上发现了妖气停留的痕迹。
站在窗户往里看去,能看见正房东面的一切,采光很好。
案发的那晚,妖物从这里人不知鬼不觉的翻进去,杀完人之后又从容不迫的翻出去。
回首往大门看去,根本没有妖气的踪迹,这说明妖物根本不是从正门进来的。
但也有可能是妖物用了特殊的手段隐匿去了这个痕迹。
不对,那为什么从墙上翻上去的时候有妖气?
百里慈皱着眉头,春伯没有理由说谎。
如果他说假话,或者看见的是假象,那么真的触芈不会第二天回来。
妖物没有理由这样去做。
只有一个可能,在案发的当晚有人扮成了触芈。
如果是这样,就复杂了。
其实这一点很好被发现,可为什么案宗里没有记载?百里慈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解释——他们不愿意记载,在有意维护这家族的名声。
百里慈进入正房,发现触引死在了屋子的正中央,地上有点暗红的血迹。
哪怕死了人,这屋子里也还弥留着熏香的气味儿。
四处看了看,妖气果然浓烈,除此之外,却没有其他的线索留存,宛若一张白纸。
假如那晚扮作触芈的人要逃跑,该从哪里?
后窗——百里慈一眼就发现了。
他打开后窗,发现正房的后面是一片幽静的竹林。从窗上跳了下去,百里慈看着地上的鞋印皱住了眉头。他再次回到房间,用法力包裹住自己的双脚往下跳,这次居然还有鞋印,而且比第一次的鞋印还要重……
如果没有特殊的办法,法力不会将重力变消失,只会增强这种力量。
而这地上根本没有鞋印,这说明了什么?
人可能没从这里跑,或者这个人有着特殊的技巧或者其他的力量。
百里慈听闻贵族可以通过献祭获得神明的赏赐,从而获得特殊的力量……或许是这个原因……但也有可能有人将凶手的鞋印销毁了。
竹林没有多深,大约五六米的宽度,被风一吹,发出“哗哗”的响声。
百里慈跳到竹上,竹子不堪承受微微晃动,清风吹拂,颇感惬意。
难以想象,不久之前的夜晚,这里发生了一件杀人事件。
刚才百里慈想到了另外一种很没有道理的可能:
没人假扮触芈,这只是她自编自演的一场戏。
触家认为是触芈杀死了触引,或者说有这个可能性。但他们做不到将这个凶手公之于众——这是一个有堕君子之风的丑闻。所以他们选定妖物为杀人凶手,将这个故事引向另一个角度,让人们听他们爱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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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为什么卷宗不记载更多细节的原因。
但这个想法如果细细推敲下去,却有许多的破绽。
或许,触家根本不在意是谁杀死了触引,这个人是阿猫、阿狗都可以。
就是不能是触芈——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百里慈需要更多的证据,去窥探这个案件的全貌。
猜测像是蔓草,在他的识海中疯狂滋长。
他不准备再想了,这样没有意义:
“我需要找到这个触芈,她知道更多的东西。”
百里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卷宗里说这间院子有两个护院,可如今却只有一个。
那个名为春叔的人呢?
——
找这个女人没有任何捷径。
既然她在触氏主宅,便去那里找她。
不管是用抢、用偷、用骗……只要能得到这个女人就行。
百里慈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马不停蹄的来到触氏主宅,发现这座宅子守备森严,没有悄悄进去的可能性。
擅闯他人私宅者谓之贼,杀无赦。
贼,不是鸡鸣狗盗,而是杀人。
大贼不死,天下难安——说得就是那些动辄杀天下人的枭雄。
百里慈做不了大贼,更做不了小贼,只好换个办法。
他看触氏主宅正办着丧事,有许多工匠、商人从后门进入宅院,触氏家臣在门口审核来者的身份——对于熟客,家臣自然是和善的态度,只看了一眼就放了进去,对于不认识的人,他则要求来者出示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顺便收些低廉的过路费。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想要从众多同行中脱颖而出不是看商品的好坏,而是看给的多少——给的少,没背景,纵使货再好也迈不进院门。
如何判断身份背景,这位家臣自然有着一套。正所谓行商坐贾,商就是流动着贩卖商品的人,贾就是开一个店肆有固定地址卖东西的人。而商贾又分为官方和私方,官方的社会地位要比私方的地位要高的很多,在城市之中,贾又要比商地位尊贵。总归也就一句话——看人下菜碟。
所以大多数的私商都对他毕恭毕敬,好像是小子服侍老子一般将钱财送到他的手里。大多数官商就不需要则个,只将身份牌子一亮就大摇大摆的跨入院门。
百里慈看了一会儿,琢磨出了这其中弯弯道道,瞥了旁边那个看似穷酸的行商一眼,露出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得意笑容。
第二十五章 厚葬者
陶永家道衰落,只能行商苦活。这商字,无外乎两个字,行、换。行自然是用两条腿咯,换自然是用一双手咯。但其实这两个字啊,都需用脑子,赚的是个幸苦的差价钱。小卖卖不易,大买卖不难,道理是一个道理,怎么做却看人。
陶永忙碌半生,仍然是勉强温饱。但他一看见机会,就像是闻着味的野狗一般穷追不舍。
所谓众生必死,死必归土,不入土为安者,不成可祭之鬼,后人必遭难。
乱世之中,薄葬者有之、厚葬者有之。
薄葬者不信死后之事,厚葬者笃信死后之事。
死人成尸,若得土封之,可入黄泉。
那边的世界一样有高低贵贱。作为人,谁也决定不了出生,但作为鬼呢?是不是可以决定出生?故以厚葬者希望将生前的荣华富贵带到另外一个世界。
《秦风.黄鸟》便是站在薄葬者的角度看待厚葬者的诗。
也是对这些人贪婪的讽刺。
陶永觉得厚葬者是愚蠢的,因为价值是不尽相同的,可能这世间最值钱的东西在那里一文不值,相反,最一文不值的东西到那边越值钱。
没谁知道。
但这并不妨碍他做生意,他倒希望这世间厚葬者越来越多,这样他就可以赚更多的钱。
然而他的理想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遇见了挫折,哪怕他来得再早也进不去门。
一开始这触氏的家臣只要过路费五十个鬼脸钱。
陶永回去取了一百个鬼脸钱来,没想到这家伙已经将涨价了,要一百五十个铜钱。
比奸商还奸呐!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涨了一百个?
陶永从来没和这些贵族做过生意,如今算是吃亏长教训。
他的底气是货好,可这气却蒸不熟一笼馒头。
一百五十个鬼脸币,已经让他开始考虑这生意是否值当。
里面的竞争者众多,就算他能进去也未必能竞争过这些人。
就在他愁眉苦脸的时候,一个背剑的年轻人向他缓缓而来。
这人长得俊朗,气质颇佳,然而皮囊乃是外相,对陶永来说一文不值。
陶永反而看重这个年轻人眉眼间那股坚韧的如同野草一般的气质。
坚韧不拔,充满自信。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弘大的志向、坚毅的品质是这个乱世宝贵的财富,好比石头里闪闪发光的金子。这样的人,一定能卖个好的价钱。可惜陶永不是个奴隶商人,也不是个杀手统领,这种人对他来说便是看得到,吃不着,比起赚不到钱更加气人。
他又低下头,琢磨着自己的那点有和无的生意。
然而年轻人是奔着他来的:
“别犹豫了,我们进去吧?”
陶永抬起头,懵住:“你说什么?”
人往往用明知故问这种方式掩盖自己心中的惊讶。
百里慈微微一笑,重复了这句话。
“进去?进哪里?”陶永皱住眉头,仿佛两只黑虫。
“你是商人,哪里有商机便去哪里,现在哪里有商机?”年轻人的嘴往触氏家门的方向歪了歪,“走吧,去的再晚一点你就什么也捞不着了。”
“等等……我不明白?你是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什么人?你忘记了?咱俩……是朋友,我是来帮你的。”百里慈似铁钳一般的手紧紧握住陶永的手,“我看你犹豫好半天了,是不是那贪婪的家伙要的过路费很多?你觉得得不偿失?唉,风险和收获是成正比的,不冒险怎么可能有大的收获?这次我帮你把钱先垫上,以后富了可记得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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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永目瞪口呆的被他拉着手,浑浑噩噩给触家家臣看了自己的身份证明。直至跨入门槛,走了十来步后才猛然回神,指着这个年轻人的鼻子连道了好几个你,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别感谢我,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你,你这就走了?”
陶永很快反应过来,要拉住百里慈的衣服,“你要干什么去?不行,你不能走。”
百里慈速度很快,三两步就没入人群。
望着他的背影,陶永跺脚道:“最起码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这钱好有地还。”
“江湖过客,何必纠结?若有缘分,自然相见。”
人群之中传来了这个声音。
“你倒洒脱,若犯了事我可怎么办?”
陶永咬了咬牙,看向院子里摩肩接踵的商贾们,只觉身体颤抖。
害怕?恐慌?紧张?兴奋?种种情绪不一而足,反倒是最开始充斥内心的纠结消失的无影无踪。
脚踩在青砖铺就的院子里,他心中蓦然升起一种野心、自信。好像来到这里,他就一定会赢一样。
“说得也是,江湖不问姓名,别人问我,我就道不知道。”
听着别人叫喊声,他也举起了手,大喊道:
“我家的货是最好的!”
……
光天化日之下,百里慈这个“贼”可不好做。
他绕开了守在过道上的仆人,来到了一处别院。
刚来到这里他就听到了声音,连忙藏在了放杂物的屋子里。
只听外面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约莫是三四个人在奔跑。
这声音刚消失,又是一阵更加杂乱的脚步声。
只听有人停在门口道:
“后院在采买丧葬品,得到晚上才能清净,咱们做事情可不能急躁。”
这声音带着些恹恹之气。
靠在门上的百里慈甚至闻到了他身上的怪味儿。
浓烈的香味中夹杂着难闻的臭味,混合起来就是又香又臭。
有个人回了他一声。
只听门外的这人又道:
“一会儿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若这事传出去了,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听明白了吗?”
“听得了,我定严加看管他们。”
百里慈在里面听得好奇,这深宅大院的人家又有什么龌龊事了?
那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道:“你走吧,告诉他们晚上再来。”
“唯。”
一阵脚步声。
“真是天真,知道秘密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逃不了当,咳咳,殉葬品的结局。”
那人的声音好似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发出来的。
“死了,都死了才好!”
他冷笑了一声:
“触引死的那天,我就想到了你的下场,触芈!”
第二十六章 良药苦口
那人走了之后,百里慈都在想他的那句话。
“触引死的那天,我就想到了你的下场,触芈!”
触芈是什么下场?百里慈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现在案件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这个女人,可不能……
百里慈走出仓房,小心翼翼的追踪着那股香臭的气味。他的鼻子到底不似狗,来到了一处开阔的地方,那味道就被风吹得消失了。
“你,你是什么人?”
一道女声在院中如平地惊雷般响起。
百里慈回过头,看见一个端着食物的年轻女婢。
她倒没有多么恐慌,但也不见多么镇定,两颗眉毛像是山脉一样紧紧倚靠一起,好似心儿在扑通扑通的跳动,那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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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慈心里闪过很多种想法。
但最后这些想法都被否决,他也只是露出了一个欺骗性的微笑。
拯救他人是正义的,但为了拯救他人而伤害他人就丧失了正义。
所以他准备实话实说:
“我是一个方士,我来这里调查司马触引的死亡之谜。”
“你想偷什么?还是你想来刺杀谁?”女婢大声的问。
真话往往需要三句虚伪的假话铺垫,就像嗜血的贪婪总是披着仁义的外皮,明明对一个东西有着很真实的欲望,却要屡次推让彰显真诚——谦虚是推让,自大也是推让,前者是高尚者的通行证,后者是卑鄙者的墓志铭。
百里慈无奈地道:“我想来刺杀触引。”
他的话让这个女婢愣住:“可是他已经死了。”
是啊,我怎么会刺杀一个死去的人呢?
百里慈笑意盎然:“所以你觉得我哪句话是真话呢?”
“都不是真的!”女婢横眉怒目,觉得这人在嬉耍自己。
“你只想听见你心中的答案,如果我是来杀人的你就开心了?”百里慈问。
“当然不是。”女婢下意识反驳,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论到百里慈发问:“你为什么不逃?如果我是来杀人的,你应该大喊救命。”
“你在教我做事?你怎么这么奇怪?”女婢皱眉道。
“你不觉得你也很奇怪吗?你是真的女婢?”
百里慈发现这个女人的皮肤很光滑,头发很乌黑,关键是很漂亮。
“我觉得以我们两个的立场,不应该跟对方说那么多句话。”他又道。
女婢赞同的点了点头。
她只是觉得这个贼没有贼的气质,倒有点像书里说的侠客那般孤傲,所以才不害怕,反而带着些好奇。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她问。
百里慈看了她一眼,心中觉得这个蠢笨的女人倒是可以利用,便道:
“我其实是触芈的亲戚,刚才的话只是在骗你,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进来的?”
“啊,原来是这样啊!”女婢露出了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笑道:“那你怎么在这?”
“我迷路了。”
“真笨,那你为什么带剑?”
“我是个剑客,身上带把剑很正常的吧?”
百里慈反问道:
“你呢?一个端着食物的小女婢?”
“我……我就是饿了,而且这么玩有意思。”
女婢做了个鬼脸,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碧姬。”
“你的名字很好听,我的名字叫孔慈。”
“你这个名字好像女人的名字。”
“你说得对,但名字也会有男女吗?”
“你总是这般说话?”
“偶尔。”百里慈想起了正事,“你可以去带我找她吗?触芈。”
“没问题!”
两人并肩行走,碧姬突然失落地道:
“从前我和她关系很好,可后来她不爱和我玩了!最近大家都很烦她,我哥哥动不动就骂她,骂的很难听,我真不知道为什么。”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百里慈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真话就是我也不知道。”
“你可真烦人!”碧姬生气的哼了一声。
你不是一个能听真话的人,如果哪天你听到了所谓的真话……大抵你已经长大了。
百里慈没有回话,一路沉默,直至到了一处长满了杂草的院落。
院落里只有一间小小的屋子,同那棵歪脖子树一同寂寥。
甫一踏入屋子里,百里慈就闻到了一股很臭的气味,还没来得及找到臭味的来源,就听音刺耳的尖叫声响起,下一秒就见碧姬抱起了平躺在地上的女人。
“你怎么了?谁害了你?”碧姬摇晃着女人的身体,然而得不到一句回应。
百里慈看着这个已经脸色发青,全身僵硬的女人,脸不由沉了下去。
触芈死了。
她知道的部分真相也随着她死了。
这就是触芈的下场!
百里慈眼睛一亮,觉得那个人可能也知道一些事情。
但他没有着急离开,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触芈的亲戚。
就在这时,抱着尸体痛苦的碧姬浑身突然散发出一种极为强大的气息。
百里慈见到她的手心出现了一点炽热,令人无法直视的火焰。
在这火焰的余波之下,碧姬的头发很快散开四处飞散。
“这是什么?”
“匣火,神灵的赏赐,属于我的力量。”
碧姬的背后隐隐出现一个云衣玄冠男人的背影,散发出一种高高在上,漠视众生的气场,只是看见他的一点影子,就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顶礼膜拜的感觉。
火焰愈加旺盛,触芈的尸体竟然缓缓焕发了生机,那张发青的脸渐渐开始红润。
这是……逆转阴阳生死的伟力——大司命的力量。
百里慈总算明白了这个碧姬身后的影子代表了什么。
“贵族可以通过向神灵祭祀的方式得到独一无二的能力。”
赵姬的话就在耳边。
如今,百里慈终于见到了这股力量。
以凡人之身躯,做堪比神明之事……
“不行,不行……我纵使可以复活她的身体,也不可以复活的她的灵魂。”
碧姬突然熄灭了匣火,痛哭流涕的道。
百里慈看见她的头发眨眼间白了几十根。
原来不是没有代价……
“你不是神,你无法做到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
百里慈冷漠地道:“这是来自一个陌生人的真话。”
第二十七章 发现
既然触芈已经死了,那这条线索就断了,没有必要再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
同这个女人更是萍水相逢,出言相劝也是也是出于好心。这个女人拥有如此强大的能力,背景肯定不会简单,和她再有瓜葛不会是什么好事。
见碧姬陷入了沉默之中,百里慈转身出门,刚才一路已经有不少奴仆在碧姬的身边看见过他,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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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须在仅有的时间里找到那个知道些什么的男人。
出门后,百里慈回忆偷听的话,知道那人是要和手下在晚上于后院里集合,所以他又回到了原先藏身的仓房,准备守株待兔。
仓房里堆积的杂物发出腐朽的气味儿,百里慈找到角落坐下,呼吸间灰尘入鼻,耳边响起“吱吱“的响声。
他拔出剑,铮的一声嘹亮非常,作为本命之物的丑剑周身密布着法力的淡淡光丝,在幽静的房间中极为明亮耀眼。
丑剑倒映着百里慈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没有喜怒,只有坚毅与冷冽。
回想穿越至今发生的事儿,百里慈觉得只有最开始在深山修行的时候还算清静自在。一旦步入人类社会,得到的同时也必须付出,而他本人也在不知不觉间同众多势力产生了纠葛、因果。
这关系不像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流水,倒像是蛛网——命运这只狡猾的蜘蛛不断的织就着一张大网,将诸多凡人束缚在上,产生或好或坏的因果。
纵然是再谨慎、小心,也不可能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事实上,入了红尘便是红尘中的一员,必然要面对红尘中的爱恨情仇,区别是如何对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对待方式,这也造就了不同的人生。
百里慈能做的便是尽可能避开和人产生纠葛、因果。如若实在避不开便坦然接受,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
就如同眼前这事一样。
可以解决就解决。
如果不可以解决也没必要忍让。就如同和丹景的事,如今的他仍会那么做——哪怕会有这样的后果。
没谁的生活是万事顺意。
哪怕是无敌于世者,也必有其失意之处。
百里慈再睁开眼的时候,那道熟悉的声音接踵而至,在门外面同上午一般用那有气无力的声音道:
“你们这些人,统统是蠢蛋。贪生怕死最后能落下什么结局?这件事不论是谁阻碍了路都没有用,因为这是这个家族的意志,你们明白吗?不论是谁,都不可以抵抗。”
百里慈闻到了这人身上的那股独特气味,跃然喜色。随后听到了这人接下来的话,表情逐渐变得奇怪:
“触芈犯了罪,就得受到惩罚。有的人可怜她我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没人可怜你。她算是人,你们呢?敢说自己是人吗!”
“碧姬是个心肠好的人,她可以可怜触芈,你们不行!一会儿多使着点力气,别叫触芈死了之后也不得安生。”
“这件事,你们知道就行,如果要出去乱说,仔细着自己的性命!”
“唯”声音零零散散的响起。
“没吃饱饭?”
“唯”声音齐整了不少。
“你们先去前面探路,留下两个抬尸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门外响起了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些人“踏踏“的开始了运尸的行动。
门外,留下的一个人问:
“不过是运尸而已,怎么用得上这么多的人?”
“听说触芈生前对你们不错?”
“是不错,起码她不把我们当牲口看。”那人笑了一声“她对你才是没得说,春叔。就是没想到,她死了之后你也能混得那么好。”
原来这人就是春叔!
百里慈总算知道卷宗里出现的另外一人在哪了。
春叔道:“我这算回答你的问题了,好了,可以上路了。你们两个抬着尸体,手脚麻利些,跟上前面的人。注意着,别让野东西冲撞了尸体!”
“回答啥了……行行行,我们这就上路。说实话,这活可不好干,回来你得请我们喝酒。”
“好,你们这些人统统都有酒喝。”
春叔的声音有些发颤,好似忍耐着疼痛。
那人却以为春叔不耐烦了,嘀咕了几句就开始搬运尸体,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百里慈本欲冲出去控制住春叔,却没想到门外突然又来了一人。便只好贴在门扉,继续听着他们的交谈。
新来的这人声音很尖细,说起话来像是鸟鸣,给人一种咄咄逼人之感。
“都走了?你呢?用我帮你上路?还是你跟着我一块儿去,和他们一起上路?”
听到他的话,春叔的声音有些发抖:“我……还是再晚会上路吧!你们承诺的都算话吧?我可是做了这么多的坏事。”
“你在质疑我?还是质疑小司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道理你懂不懂?骗你这样的人难道很有必要?对了,你的女儿叫什么?”
“春姜。”
“姜姓?倒可以,不是同姓都可以。”
“多谢您了!”
“闻闻你身上的这股臭味儿,哪怕喷的再香也是臭……我也有一件好奇的事儿,听说你最近发了笔横财?”
“没有的事……”
“说。”
“就算我说了,你也未必想听——我身上的这病就是这来的,那里有……鬼。”
“鬼?真的假的?算了算了,两个破钱儿。”
就在这时,藏在门口的百里慈破门而出,用剑背打在这人的脑袋上。
那人没想到门口始终藏有一人,但反应的还算挺快,周身煞气爆发如瀑,将剑光硬生生逼停直头顶。他这却不是方士的手段,而是贵族修行的练煞法。
百里慈并不明白什么是练煞法,只觉得这人的力量不是特别强悍,当即加强了法力,让丑剑成功拍在了这人的后脑勺上。
但这人并没有如同意料之中的晕倒。百里慈愣了愣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这人不是普通人,就算把他拍得脑震荡也不见得能晕。
当即变换了策略,一剑破开了煞气,斩到这人的脖子上。
“想死想活?”
第二十八章 银伥
被剑架在了脖子上,这人连头也不敢回,脖子上的汗毛根根立起,身子竟然在不断的发抖。
“活,当然想活。”
他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在他旁边的站着的春叔被百里慈突然的一剑给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待胜负已分的时候才反应了过来。
“你最好不要动。”百里慈警告他。
春叔皱住眉头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救你。“
百里慈边说边将那人捆住,扔进屋子里。哪怕他又喊又叫,也没有半点留情,反而是将绳子绑的更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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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途中,春叔既没有叫也没有逃,淡定的样子好像是他是和百里慈里应外合的同伙。
“我看见了你的脸。“春叔咳嗽了一声,“看见杀手面目的人都难逃一死。”
“我说了我是来救你的。”百里慈耸耸肩,“杀手是杀人的,哪里会救人?”
“救我?”
“我们边走边说。”
“去哪。”
“随便,出去再说。”百里慈想到了刚才偷听到的对话,遂问道:“你和他本来要去哪?”
“去将那些心向触芈的奴仆杀死,我因为知道了太多的秘密,也难逃一死。”
百里慈通过春叔的掩护,成功离开了这座院子。
来到外面后,他问:
“你知道些什么秘密?触芈又是怎么死的?”
春叔一直在默默观察百里慈,作为一个将死之人,他没有什么不敢说的,尤其是对一个有能力有好奇心的陌生人:
“她被我亲手毒死。就算我不下这个手,也会有其他人这么做。我还能给她一个痛快,让她死的没有那么的痛苦,这也算是难得的体面。
至于为什么要杀死她,因为她的存在有可能玷污家族的声誉,小司马无法容忍。知道真相的人都会死——作为老司马的陪葬品,让这段充满了污秽的往事迈入坟地,永远不见天日。”
“什么是真相?”
“真相?谁知道。”
拉着春叔的手越走越快,很快就到了春氏宅,案发的场所。
夜黑风高,百里慈指着那扇朱红的大门道:“我想知道那一晚这里发生了什么?”
“凶手来了,杀死了老司马。”
“谁是凶手?”
“妖物。”
“妖物伪装成触芈刺杀?”
“呵呵……”
“你知道些什么?”
“你说你能救我?”春叔咳嗽的很剧烈,他的嘴角也在止不住的抽搐,像是浑身都在打颤。
看见他的模样,百里慈想起夫子对对受银伥折磨之人的描述,再想到他身上的那股欲盖弥彰的臭味儿,心里已有了几分数。
“没错,我能救你,伤害你的这个鬼叫银伥,是看守金窟的对吧?而你,拿了它看守的钱?我说的对不对?”
听见了百里慈的话,春叔的眼中先是闪过惊讶而后又闪过惊喜。
“没错,你说得一点儿也没有错。自从我拿了那些钱就得了这病,怎么也好不了,无论吃什么药,一点用也没有,咳咳,只要你救了我,我就会将我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否则,我宁可死也一句话也不会说。”
百里慈见他的模样心里感到好笑,脸色一板,语气冰冷地道:“你要搞清楚你现在的处境,竟然还敢威胁我?我只问你,那一夜是有人假装触芈进入了这所宅子,那个人又是谁?”
春叔呵呵一笑,完全不在意百里慈的威胁,淡淡的道:
“确实有这么个人,但你得先救我,不然我宁死也不告诉你。”
或许是掐准了百里慈不敢把他如何的命脉,春叔的语气十分的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真是个人精。
百里慈只好妥协,反正杀银伥也是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完全可以接受。
他道:“你说说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停,你边说边带路,你拿金银的地方。”
春叔喜形于色,连忙领路,边走边说:
“因为触芈心肠善良,总爱接济一些穷人,我是他信任的奴仆,她便安排我去领了这麻烦事。”
“这些穷人你接济他们没用。给了他们一顿吃食,他们不会感激,如果下一天不再给他们了,他们反而会怨恨。以往一些勤劳的穷人也会因为这接济而染上不劳而获的习惯,唉,那一天我遇见了个远近闻名的疯子。”
“这个人像来疯言疯语,一会儿说自己是贵族的君子,一会儿说自己是杀人无数的魔头,这些都不可信,惟有一句他念叨的最多的话……可信。”
“他说自己曾经上过战场,侥幸逃得性命后不愿回归和平的生活,继续刀尖舔血,做打家劫舍的营生。他说他攒下了无数的财富,放在……”
“所有人只当这是他的另一句疯话,只有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去了他说的那地方找他藏起来的财宝。”春叔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带着几分骄傲。
百里慈没有打断他,默默地听他道:
“在那棵再正常不过的槐树底下,藏着一条通往宝窟的地道。入口被铺满了泥土与野草,若不是留心关注的人,根本看不见这条入口。”
百里慈看着眼前的大槐树,跺了跺脚,踩在这里的感觉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一样很踏实。
“就在这下面?”百里慈问。
“是的,就在这下面。”
春叔掀开野草,宝窟的入口显出了原型,他轻轻的抚摸,犹如那是美人犹如羊脂的皮肤,爱不释手,目露癫狂。
百里慈轻咳了一声:
“我们下去吧,你要记住你说的话!否则就算你不被银怅诅咒也会死于我的剑下。”
“我明白,你帮我解决问题,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一换一,很公平。”
两人顺着梯子通往了藏在地下的宝窟。
刚一进入,就闻到空气中的干燥和腐烂的臭味儿。
到了最下面,百里慈将指尖一点法力变成火焰,照亮四周的空间。
只见众多的铜币堆积在一起,上面用来连接的草绳都已腐朽,更是堆积起了厚厚的灰尘。还有更多未铸形态的金银、酒器、灯器。
真是了不起的一笔财富。
如果没有银伥的看守就更好了。
百里慈回过头,看见了黑暗中春叔那双贪婪的眸子。
第二十九章 鬼窟
那双眼睛在微弱的火光之下是那么的明亮,闪烁着名为贪婪的光芒。仿佛里面栖息着魔鬼,能吞噬人的心神。
百里慈在下来之前就已默默的开启法眼。
所以此时,那巨大的鬼影清晰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鬼隐没于黑暗之中,通体散发着金属似的光芒,青面獠牙,长得十分骇人。但他没有张牙舞爪,反而异常的平静,像是忍耐着嗜血与疯狂。
是银伥!
银伥飞在春叔的背后,直勾勾地盯着他。
而春叔对此却是一无所知,仍旧痴痴望着被火光照及的金银财宝,满眼的贪婪与欲念。
百里慈的转身惊动了银伥。这鬼物充满寒气的双眼转移到了百里慈的身上。
空气中那股臭味、腐烂味此时更加的厉害了。
百里慈指尖的火花倏地熄灭。
在黑暗之中,只听一道破风声响起。
是出剑的声音。
这一剑的速度很快,直接刺入的银伥鬼的体内。
“啊”的一声,银伥吃痛的叫了起来。春叔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哆嗦,连忙滚到一旁,哎呦一声不知撞到了哪里。
一剑下去,银伥虽然吃痛,却没有崩溃的表现,反而是施展起了鬼术。
在银伥的体内,一些如墨的气体喷射而出,将空气搅的极为浑浊,好似一团黑色的大雾,将整个天地都包裹住。
然而百里慈拥有法眼,根本不会被这团迷雾所遮蔽视野。
他哈哈笑了一声,法力凝聚于剑尖,手轻轻一扭,强悍的力量便将鬼物的身体撕扯的七零八碎。
鬼物接着发出哀嚎,哀嚎之中又夹杂着愤怒,震得人耳朵发痒,心神恍惚。
百里慈也被这声音短暂的蛊惑住,几乎就要扔掉了剑,放弃抵抗。可转眼灵台就恢复了清明。
但那鬼物却趁着这个机会逃走了。
这鬼物的生命力极为的强悍,就算身子已断了半块儿,仍拖着支离破碎的身躯向远处逃跑。
百里慈哪能让它这么轻易离开?单臂使力,将剑狠狠一掷,犹如一支羽箭般以飞快的速度将妖物扎在了土壁上。
妖物呜咽一声,脑袋一歪,便整个魂飞魄散,化作一团飞灰。
百里慈高兴的拍了拍手。
任务完成的提示已经在他的识海中响起。
“鬼物以伏诛。”
他道了一句,本欲让春叔安心,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往回一瞅,春叔竟然趴在那堆金银财宝上一动不动。
像个栩栩如生的假人。
百里慈心感不妙,夺步过去,一剑拍在了春叔的肩膀上。
“你怎么了?喂!”
春叔还是趴在那里,宛若个死人一样,没有任何的反应。
百里慈蹲下身,将春叔的身子翻了过来。
他宁愿相信,春叔昏过去了。
可他却看见了一张毫无生机的脸,法眼之下,这个人已经没有一点儿的生机存在,郁郁凝结着死气。
春叔死了?
怎么可能,就过去这么一会儿。
谁干的!
百里慈感到后背发凉,立马睁大眼睛扫视四周。
“嘻嘻嘻嘻嘻嘻。”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阵诡异的笑声。而发出这道声音的……竟然是这堆积满了灰尘的金银,难道这金银也成精了吗?还是说在那里面藏着什么其他的东西。
但在百里慈的眼里,这堆金银散发出来的黑气竟然是越来越多,那股邪恶无比的诡异感觉,哪怕是经历过许多阵仗的他也觉得毛骨悚然。
“留下来,陪我玩吧。”
笑声之中出现了这么一句话。
百里慈抗起春叔的尸体,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却发现春叔仍趴在原地,这下子,百里慈算是看清了,那是春叔的灵魂!
突然的,春叔像是枭一般的回过头,眼睛里满是贪婪:“留下来,这里有数不尽的财富。”
“你都死了,有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百里慈扔下尸体,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座鬼窟。上爬的时候,底下阴风阵阵,好似有小鬼在抓挠他的小腿,不让他就这么离去。
他的身体表面浮现出一层金色的甲胄,散发着无比凌冽的金气。
空气中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那股被拉扯的感觉消失了。
逃到上面的百里慈,望着深不见底的鬼窟深深喘着粗气,他没想到自己这一行会是这样的结局。
蓦然,百里慈回想起夫子游记中对于银伥描述中的第二种变化。
“也有一些人为了金银财宝宁可性命也不要,这样的人一般不会去黄泉,而是留下来当金银财宝的奴隶,在无限的时间里静静看守着摸不着的财富。这种银怅远比第一种要厉害。”
恐怕,这春叔也变成了窟中之伥鬼。
百里慈的脸上露出含恨之色。
真相只在一步之遥,却又这般丢失。
他再次将这座鬼窟关上。
却发现那扇窟门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朱色咒文,神秘而又极具张力。
这是巫师的手段。
原来这里早就被人发现并且封印。
可为什么……只是封印?
百里慈的脑海中一道不知道正确与否的想法闪出——或许,有人在养鬼……
他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可却也马上冷静下来,这世道既然有人养尸就肯定有人养鬼,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这养鬼之人如若知道窟中变化,知道自己的秘密被人得知……
会不会?
百里慈看着窟门上的灰尘,又想起春叔说得那个疯子的故事……这个养鬼的人会不会就是他?春叔很早就进去过,这人却没有报复……难道真疯了?
百里慈觉得这里需要小心判断。
实在不行……就准备准备回来杀了春叔的鬼魂。
但他还是先准备找到这个疯子。
百里慈叹了口气,这一波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线索没打探到还平白承受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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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
最起码证实了有人假扮成触芈想要杀人这一关键线索。
还有杀死伥鬼获得的奖励。
百里慈回到家,弟子焦飞还没有睡,他的母亲已去亲戚家生活,留下他在这里学艺,这些日子里,这位弟子倒还安分,每天除了修行就是打扫院子,每日的三餐也由他负责。
虽然百里慈回来的晚,焦飞却还在等着他吃饭,顺便也能趁着这个机会多多请教修行上的问题。
然而今天的百里慈却不在状态,面对弟子的提问稍显心不在焉,心里完全在想今天发生的事儿,分析着利弊。
焦飞见状,倒是极为懂事的收拾好饭后残局,不再打扰自己师父。
两人的一天,都算这么过去了。
第三十章 息龟
‘姓姜,氏百里,名慈’
‘境界:皮发境(本我境第二境)’
‘基本法:《观剑》’
‘内术:《法眼》、《越人剑——铸剑》、《息龟》’
‘外术:《金甲三变》’
‘丹术:空白’
‘道果:空白’
‘宝器:留剑(已成本命剑)’
那枚道果开出来的依然是一门法术,名曰《息龟》,这门法术是一门内术,需要想象上古灵妖息龟的外形神韵来获得蓄气、隐匿等力量。
这门法术,百里慈学起来不像其他法术一般进境极快,相反的,倒有些阻塞感,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
修炼了一天的百里慈勉强观想出来了息龟的轮廓。这只龟的壳子很阔,充满着荒古的气息,原始而又强大,上面似乎载有什么奇特花纹,倒却因为火候不够而无法出现。头颅上生着两眉白发,嘴巴很小,眼睛具有特殊的智慧。
这只龟的整体个头不大,但它似乎具有极为强大的力量,哪怕是以虚假的方式存在于百里慈的识海当中,都令整个识海世界微微晃动,充斥着一股宁静而又缓慢的感觉。
而这只龟成型的瞬间百里慈也瞬间明白了它的用处。
百里慈可以将全身的法力灌输于息龟之中,息龟可以屏蔽法力的波动,让高阶修士无法探查自身的修为。
而且,息龟还会不断地压缩已经积攒的法力,使法力的质量进一步的提高,威力更加的强悍。
而百里慈现在还没有到达这一境界,他只是勉强的将息龟的轮廓给观想了出来而已,能做的就只有隐匿修为这件事。
但是这样已经不错了。
虽然是一门辅助类的法术,但是在战斗中却具有着非常大的效用。百里慈感到十分的满意,哪怕他现在的攻击手段有点匮乏,但有总比没有要好。
只期待下一次的奖励会抽中一门攻击类的法术。
而他新的任务也已经出现。
‘上功:收虺,奖善果’
‘中功:救螺庭之螺,奖大果’
‘中功:毁杀人刀,奖大果’
而这一次与前三次不同,不光是下功刷新成了中功,而且还出现了一条线索。
‘屠三,世代以杀人为业,杀人必用金刀,日月交替,金刀世传,早已刽下万人头颅,造就惊天杀孽。有高人指点屠三,这把金刀已有宝器之姿,欠缺的只是一个魂魄,就像干将莫邪剑一般……屠三以身铸剑,邪器终成,他则为此器之灵,为祸世间。持有此器者,无不杀人成瘾,以人血浇灌刀灵,供以铸就魔头之身。杀之,奖大果。’
百里慈睹之,皱了皱眉头。
难度上升了,这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奖励也跟着有所提升,但能不能拿到这个奖励却是一个问题。
机遇也代表着风险。
在没有绝对的实力前,哪怕是一次涨潮也会将人淹没。
而且,听着这个描述,这个邪器之灵就不是好惹的。
竟然以器灵之身不断更换宿主来反哺自身作为一种修行方式,这可以说得上是极为大胆,也极为的邪恶。
它的修行可是以人的死亡为代价的!
杀人的是人,何尝又不是刀?
但这次的难度虽然是大,但好歹提供了一些信息,不至于让人似无头苍蝇一般来回乱转。
或许可以顺着屠三这个名字展开调查。
但这件事肯定不是现在就要做。
目前还有其他事摆在眼前,令百里慈有够焦头烂额。
既然春叔已死,线索已断,那么就要另辟蹊径找到其他的解决办法。百里慈蓦然想起,陆遥师兄的妻子曾在司马府上做工,或许陆遥师兄会从自己妻子口中知道一些小道消息?他准备动身去和陆遥师兄见上一面。
更为主要的原因是,百里慈想从陆遥那里打听到关于春叔口中那个疯子的消息。
虽然两人的了解不是足够的深刻,但陆遥那股的和善、执拗、真诚的性格却给百里慈很深的印象,他相信这样的人人缘一定很好,知道的消息也一定很多。
百里慈觉得有必要找到这个疯子,找出他和那所鬼窟的关联。
轻车熟路的来到陆遥的家,却被陆遥老母告知,陆遥此时正在夫子家。
百里慈看了眼天,因为修行新法术的缘故,今天已经快要过去,夕阳西下,黄色的云彩仿佛一头叼着骨头的瘦狗,追逐着太阳落下西山。
百里慈决定等自己这位师兄一会儿,便在陆母的安排下进了屋子。
此时正是烟火气浓郁的时候,几乎家家都在做饭。陆母也是一般,火烧的她的脸红彤彤的,虽然满是褶皱,但还是洋溢着比火还明亮的笑容。
百里慈总算明白陆遥的性格是怎样生出来的了,有这样一位母亲,他的童年不会是不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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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屋里,百里慈继续修行着新到手的法术,很快一身法力便消失不见,和一个普通人几乎没什么两样。
然而这法术百里慈修行的实在是不太顺畅,进展很是缓慢。
他修行了好久,直至听见了陆遥的进门声,才睁开了眼睛。
而此时,天却已经黑了。
“师弟你怎么来了?”陆遥风尘仆仆的脸上载满了高兴的神情。
“哈哈,向师兄来讨教一些事。”
两人客气了一阵儿,话题便直白起来。就要更加深入展开的时候,陆母却已端着吃食来了,还不忘埋怨自己的儿子几句,让人感到好笑。
百里慈在陆遥的热情邀请下也跟着一起吃了一顿饭。
饭后,两人再次谈攀谈。
百里慈问:
“师兄,你可听说过附近有个满嘴胡言乱语的疯子?”
“疯子?”陆遥迟疑片刻,才道:“是有这样一个疯子,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夫子却说这个人虽然是疯了,但却是一个随时可以清醒的危险的疯子。我觉得夫子对这个人有着很深的忌惮。”
陆遥的话让百里慈浮想联翩。
什么叫随时可以清醒的危险的疯子?
果然,这个疯子一点儿也不简单。
那座鬼窟十之八九和他有关!
第三十一章 月光色
看着百里慈变得沉思的脸,陆遥皱眉道:“怎么了师弟,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就是听别人说起此人,生出来一点兴趣。对了师兄,你知道这个疯子平时住在哪吗?”
“可能是住在小荒庙里,老有人在那里看见他睡觉。但也不一定,这些流浪汉向来居无定所。”
听见陆遥的话,百里慈点了点头。
又问:“对了,我还要跟师兄你打听一些事。最近,司马触引死了,死的很蹊跷。我们奉命要捉拿真凶,可问题是根本没有线索。
师兄,我曾听你说过,嫂夫人曾在司马家里做过工?不知道有没有和你透露过什么消息,嗯,或者说是什么传言?”
听到百里慈的话,陆遥明显一愣,半晌才道:
“她虽然在司马家里做工,却不是在触引那里,而是在触芈那里做统领婢子的差事。”
“触芈?那太好了,师兄你可知道些什么?”百里慈惊喜道。
陆遥露出一丝尴尬:
“我们之间不住在一处,平时又极少沟通,她向来是不和我说这些事儿的。”
百里慈闻言有些失望,但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叹了口气。
又说了几句话,百里慈便要起身告辞,没想到陆遥竟然不放他走,只听他道:
“师弟,你今天还没有学字呢,不若现在教你一些,这学习啊,不能拖延,一拖延就生了怠惰之心,就更不想学了。”
百里慈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天色,露出了一丝苦笑:“师兄,你看,今天天色已晚……”
“就是天色晚了,我才出言留你。今天就在我这里睡吧,我娘和孩儿在那间房睡,你就和我在这间房睡。”陆遥不待百里慈推拒,已经自顾自的在地上铺好了今晚睡觉的衾枕。
这个时候还不流行在床上睡觉,普遍都是打地铺,楚地湿寒,房子大多留空建设,用许多暖石、火炉驱散寒意,所以不会儿有冷意。
盛情难却,百里慈不再推迟,笑着同意。
大抵又学了百十个字,两人又探讨了一些见闻,彼此都感到有些疲累了,才结束了这次学习。
进入被窝里,暖洋洋的感觉简直叫人舒服的叫出声,百里慈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这么惬意了,抬眼望了一眼窗外的天空,星星是那么的明亮而又耀眼,仿佛触手可及一般。耳边响起了蝉声,这种生物在这个世界,生命力变得异常顽强,哪怕是乍暖还寒的三月也遍布了整个山野,同闪烁的繁星一般烘托着静谧的夜晚。
不知不觉间,百里慈睡着了。
方士的修行是全身心的,常人需要用六个小时乃至更多的时间补充精力,他们则只需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便足矣。而哪怕是这一小时的睡眠,他们也可以用观想来代替,神识越强补充精力便越快……时间才是他们最大的财富。
百里慈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睡觉了,然而他只睡一个小时不到就睡醒了,没做梦,无论是好的梦,还是坏的梦。夜晚在此时仿佛更加静谧了,而他在这个世界显得异常孤独。
隔壁婴儿和女人的呼噜声传入他的耳朵,这是属于正常人的休息时间,而不是属于他们这群已经脱离了人类范围的方士,他们再也没有拥有这份美好世界的权利。
百里慈转过头,睡在他旁边的陆遥竟然消失了!
无用的感慨瞬间消失,各种猜测像是万物复苏般不由控制的到来。
他摸起剑。
剑在被窝里被捂的有些暖,入手的刹那却瞬间变得充满寒意。
微风习习,夜色撩人。
息龟之术悄然转动。
法眼幽光亮起,世界变得灰蒙蒙的,却没看出什么异常。他的耳朵动了动,突然听见了一些声音,但就像是蝉声、草叶晃动声,已经与自然融为一体,若不留心则根本发现不了。
但好算,百里慈还是发现了。
他顺着这道声音摸索过去,外面的风很大,在黑暗之中竟然有一男一女在进行奇怪的谈话。
男人赫然是丢失不见的陆遥,此时的他满脸的情动,眸子里刻着的是犹如刀割般的思念,好似噙着泪花。
难以想象,平常那个直来直去的汉子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面。
百里慈想笑,但他忍住了。
这样的场面,假若自己笑出声了,一定会很破坏气氛。
而这个女人,却戴着一顶蝉边斗笠,掩盖着真容,散发着一股神秘的气质。她穿着一身黑色紧衣,同楚人常穿的衣裳有些不同,更加的贴身、干练,将她绰约、挺拔的身姿彰显的淋漓尽致。
她腰间下摆斜挎着一把带鞘长剑,直至脚踝,这个长度的剑肯定有其特殊的使用方法,这个女人无疑是一位修行者。
再定定一看,两人的唇齿翻动,正你来我往的说着话,可在这夜里却只有微弱的声音,这无疑也是法术的作用。
百里慈大感惊讶。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师兄的娘子竟然也是一位修行者!
而且看起来还这么的有气质。
不过现在这个场景,更显师兄的舔狗气质啊,一顿糖衣炮弹下去,这女人竟然还站得笔直,像是客栈门口那根旗杆一样。
但仔细想想,却未免有些不对。
两人娃都有了,该走不该走的道儿都走了,哪还能这般生分?况且若是厌烦师兄,这女人大也不必夜里匆匆而来,只为见上一面。百里慈品出来了,这女人是个傲娇的家伙。
他又轻轻往前窜了窜,法力附于双耳之上,渐渐可以听清两人的交谈。
“你不辞而别,让我失去了妻,让我儿失去了娘,真是好狠的心。”
“孩子叫什么名?”
“黄英,陆黄英。”
“我姓姜,她日后不可嫁同姓之人。”
“日后嫁人?你倒想的远。”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道:
“我的仇恨已了,按理说我是应该尽我的本份相夫教子,但是不行,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你知道我杀了谁吗?我杀了司马触引!况且……她们也不允许我回归平静的生活。我们这些人,活在一场梦里,梦醒的那天就是我们死去的时候。”
听到她的这句话,百里慈大感惊讶。
这个女人竟然说自己杀死了触引。
这一刹那,许多线索关联起来。在触芈那里做工,不杀触芈而是打晕,春秋口中的那个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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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部分真相
也怪不得初为人母的她能够舍下孩儿,原来是干了这事儿,杀人,是要逃命的。但百里慈觉得主要原因不是这个,又没人发现她,她没必要主动消失,肯定是有其他的原因。
联想她方才说的她们、我们。百里慈猜测到,她有可能是属于一个特殊的组织,作为组织的一员她必须服从组织的安排,不能任性的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百里慈叹了一声,见两人谈及女儿,身为母亲的女人要去看上一面,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便有被发现的可能,连忙的回到被窝。
被窝里依旧很暖和,可人却变得有些冰凉了。
没过多久,百里慈又听见屋外的响声。
“他是谁?”
“我的师弟。”
“嗯,是个普通人。”
“……”
“还有机会再见?”
“有机会……再见。”
“不论你什么时候来找我,我都会等你。”
“母亲年纪不小了,你该找个能伺候她的女人,孩子也是,需要母亲的照料——你,不必等我了。”
“……”
百里慈听见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女人来去如风的姿态,像是刀子狠狠划开了这个男人的心。百里慈有些心疼他,可也爱莫能助。
悄咪咪的睁开一只眼睛,只见陆遥像只战败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在那里傻愣愣的站着,不知在思考些什么。院子里的狸奴轻轻叫了一声,他才像找回了魂魄,蹑手蹑脚的回到自己的被窝,双手枕在自己的脑袋上,看着乌漆麻黑的屋顶傻傻发呆。过了一会儿,又翻了个身子单手拄头,身子一动不动,像是个木雕的人。
他大抵是要失眠了!
百里慈默默想到。
……
第二天一大早,公鸡打鸣的时候。百里慈看了一眼才睡着的陆遥也是轻声细语的和陆母打了个招呼辞别。
来到代舍,依旧是只有公孙露在那。
明明只有一天假,却休息了两天的百里慈没有不好意思,往地上一坐就问公孙露:“师姐,昨天我因为一些自己的事情没来,不耽搁什么事儿吧?”
他见公孙露自己没有出去探案,已经知道案件多半是没有什么进展。
但还是出于礼貌的问一问。
没想到公孙露直接冷冰冰地回了一句:“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这话不对,要都是像我这样偷奸耍滑,还怎么干工作?”
“你也知道。”她呵了一声,“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很少有你这种懒士。”
“我真的有事。”百里慈不再狡辩,他发现越狡辩,谎言越显得苍白,干脆直接问:“我不在的这一天,你们都干什么了?聂信的抓妖新计划又是什么?”
“新计划倒是有,却还是很愚蠢——他联合了一些野方士挨个地方搜查,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妖物要是真的能这么简单的被找到,也活不到今天。”
公孙露轻描淡写的说着,隐隐有着一些不屑。
百里慈却从中听出来了其他的意思,大呼小叫道:
“你还好意思说我,原来你也是一个偷奸耍滑的懒士,怪不得能在这里看见你。”
“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她依旧道出这句话,也依旧的没有语调,但却让人莫名的感到好笑。
百里慈捂着嘴偷笑。
却难免的发出一点点笑声。
“你笑什么?”公孙露的好看眸子难得跳出竹简。
百里慈收敛了一些,连忙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绝对不是在笑她,可明眼人都知道百里慈笑的是什么。
公孙露仔细地看着百里慈的笑容,也跟着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你这个笑容很好。”她道。
百里慈看着她,明明是微笑着的,眸子里却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仿佛自己是一件物品,而她则是一位观赏者。
但过了一会儿,百里慈却从她眸子里发现了一点点儿被压抑着的情绪,哪怕只是一闪即逝,就像保持冷静状态的精神病患者一般,平静之下压抑着疯狂。
百里慈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而公孙露也恢复了原状,头再次低下看书,面庞专注而又文静,充满了知性优雅的特殊气质。
百里慈却从这个举动中,看出了一丝丝失望的意思,因为她的笑容消失的很快
百里慈感到恍然,觉得这只是自己的错觉,这个像是书呆子的女人怎么会拥有那么可怕的一面。
“我笑你啊,也是一个懒士,老大不说老二,我们分明是同流合污嘛。”
“谁和你同流合污。”
“嘿嘿。”百里慈得意的笑了两声,道,“师姐我下午还有事,就先走了啊,如果聂司邪回来别忘记告诉他,我也去找妖物了,可没有偷奸耍滑。”
公孙露没有回答他,却见他已经走了。
房间里,就剩下她自己。
她突然放下手中的竹简,像是小狗一样缓缓爬到百里慈刚才坐着的位置,疯狂吸取空气中遗留下的气味,脸上露出一种病态的潮红。
“这种味道的灵魂好特殊……
我好喜欢……”
……
夜深了,百里慈回到家,在指点了弟子焦飞的修行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刚才,他故技重施,又找到了看守孤宅的春伯,从他的口中再次知道了一些事。
关于陆遥的妻子,春伯确实知道一些。春伯只听触芈称呼她过“乐”,但也有可能是个假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乐和触芈的关系很好,几乎和亲姐妹也差不多,这也就解释了一些事。
为什么触芈会被打晕而不是打死。
为什么触芈像是知道什么却始终沉默。
或许触芈就算说出来了也是难逃一死。也或许是触芈想杀触引很久,对实施了这一行为的乐心怀感激。是什么原因不重要,随着触芈的死一切都成了谜团,这个真相也没有必要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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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慈望着窗外的皎月,心里有些迷惑,触引死亡的真相就是被人暗杀?
凶手自己也已经承认。
一切看似都盖棺定论,不容辩驳。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最难以解释的就是案发地的那道遗留的妖气。
人类杀人怎么会遗留下来妖气?
百里慈在那个女人身上可没有感受到妖气!
这妖气又是哪里来的?
第三十三章 三月晚上风不见,且听我道杀人事
三月的夜晚,不常有风,常有的是万物生长的瘙痒,和让人辗转反侧的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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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起初百里慈是被迫参与的,为的是拯救一人的性命。
可事到如今,他为了这个真相却已经忽视了一开始的初心。
渐渐地全身心沉浸了进去。
解密,探索未知,永远是男人的浪漫。
他咬住笔杆,牙齿扎进木心,脑子在想这件案件的全部。
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蓦然出现。
会不会犯案人,是两人?不,严谨的说是一人一妖。
人杀了妖,妖再吸食死者残存的精气?
杀人的人是乐姜,一个复仇的女人,或许死者身上的伤口是用剑而非骨造成的。
杀人的妖又是谁?死者的死状是被吸食尽精气,百里慈知道,有这种习惯的妖物不算很多。可这件案子实在不像是白骨所为……
百里慈渐渐觉得,这件案件是被有些人刻意造成这个局面的。
可此人又出于什么原因?
就在这时,窗户外一道黑烟似一条绸带般飘来。
百里慈下意识的抬起头,还在咬着笔,却见黑烟眨眼间变换成了一人。此人衣装狂野,和礼教社会的人类截然不同,胸脯大露,罗衫飘飘,眉心点着一颗红痣,像极一点未干朱砂。脸上冰冷的好似冰霜,明明稚嫩的如同捣药的玉兔,偏要学久居广寒深宫的嫦娥。洁白的脖颈间,环绕着一只慵懒邪魅的宠狈,这家伙毛发出奇的茂盛,绝对是一件拿来做皮草的好材料,若是常人要它这么乖巧,它大抵亮出一口锋利的獠牙,狠狠咬住。也惟有这比它还要厉害的狼妖才能让她收敛起了自身的野性,像件装饰品一般乖巧的挂在那里,表情谄媚,极尽表现。
女大十八变,真是不错。
这妖怪进了人类社会这大染缸,竟然也学得风尘气十足。
百里慈松开笔杆,有些心痛的看着赵姬送给自己的这根彤管。
女人打扮自己,向来不是给自己看的。
狼妖鬼琵琶的一番心思付诸东流,自然羞恼,可她一贯不善表达,只将语气更加的冰冷,冷的哪怕树上的知了都忍耐不住,噼里啪啦的掉下树干,错感已至一年秋。
“你调查的怎么样了?”她道。
“查了,查了。”
“我问你查的怎么样!”
“自然是查的不错。”
鬼琵琶觉得哪怕是最笨的乌龟精说话都比这人好听。
她拍了排脖颈间的宠狈,这家伙鬼精鬼灵的一笑,眼珠一转,机灵的跳下主人的肩膀,像一道黄风般奔袭百里慈手中的彤管。百里慈余光自然见得,早有准备,只将手轻轻一抬便让这只蠢狈撞在木桌上。见这小东西面露凶相,龇牙咧嘴,百里慈哪里惯着,真是妖丑多作怪,一管拍在它的脑门上,将它打的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百里慈想起那天在女闾看见的事儿,又仔细看了一眼这只蠢狈,心里蓦然想到:
“这个家伙虽未修炼成人形,却也端的心思毒辣,不似正道,白骨那点本事统统学会,吃人精气,害人性命。也正因为未修炼成人形,才将别人的皮囊拿来用,行事风格无所顾忌,野性十足。”
倒是一个小畜牲,该打,该杀。
百里慈目露寒光,小畜生立马打了个激灵,跳到自家主人的肩膀上。
倒是机灵的很。
“这是我新收的宠奴,很可爱吧?”鬼琵琶只手抚摸着宠狈的皮毛,这小畜牲露出极为享受的神情。
真的这么舒服?身为人类,无法感同身受。
百里慈道:“你重诺,这很好,人类之中重诺者鲜有,妖类之中重诺者绝无仅有。我觉得你要想成就你心中的野心,这个特点必不可少,或是真的,或是假的,都无所谓,只要大家愿意相信就好,你会收获到许多趋附之人,只为得到你的诺言。”
听见百里慈的夸奖,鬼琵琶有些开心,又有些警惕。
“肺腑之言?”
“句句当真。”
百里慈露出虚伪的笑容,但很真诚。
妖物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恶,鬼琵琶当然不会认为人类也同样如此,可她就是主观的觉得百里慈这句话雪白雪白的真。
“好,你的话我会记住的。”她认真的点了点头。
百里慈这才道:“既然如此,那我告诉你真相,你也得信守陈诺,不得再以师兄性命威胁于我。”
“好。”
百里慈得寸进尺地道:
“以你的为人,不会使出这种威胁别人,以成目的的阴险手段,一定是听了白骨的谗言吧?人类之中,只有昏君才会听信谗言,想想烽火戏诸侯的幽王最后是什么下场?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应当谨记。白骨的话以后能少听就少听,若是你再干这些有害正道之事,只能像那祸国殃民的褒姒一样,落得万人喊打,身首异处的下场。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有道方能路远。”
在他的话下,白骨成了进献谗言的小人,鬼琵琶成了失道寡助的周幽王,他则成了堪比比干的忠良。
显然,鬼琵琶这只聪明却也仅限于聪明,而缺少了见识的狼妖被他忽悠的瘸了。
脑袋木讷的点了点,重复了一遍百里慈话里的经典。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只觉得又学到了不少。
百里慈满意的笑了笑,杀一只妖也许不用武力,也可从精神上无声的攻克。
他道:
“真相是你或许被冤枉了,也或许没被冤枉。
死者触引贵为司马,真正的食肉者,却干出通奸儿媳这等违背礼义之事。
他的儿媳触芈也许不堪折辱,也许咬牙忍耐,总之不可能是默默享受。
触芈狠他,但没有勇气杀他。
但和触引有仇恨的人不止有触芈一人。
触芈没有勇气,但隐藏在她身边的乐姜,却有勇气。
她打昏了触芈,伪装成触芈的样子,潜入府中,在触引宽衣解带的时候,突然冷笑一声一剑刺入这个满腹屙屎的家伙的腹中。
就这样,征战四方的丹阳家臣触引,在他的晚年,死了。”
听着百里慈脑想出的故事,鬼琵琶却信以未然的点头,道了一句真相竟然如此。
百里慈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慢慢道了两个字:
“但是……”
第三十四章 迷雾漫山仍未朗,假托姓名请入瓮
“但是什么?”
“但是有一个疑点,院子里有妖气,证明那晚有妖物来过,而死者的尸体也出现被吸**气的现象,这没办法解释。”
百里慈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在盯着鬼琵琶的脸。
他想从这张脸上看出来什么,比如慌张,惊讶。
但很可惜,鬼琵琶面无表情:
“妖气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所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相,妖气就很有可能是凶手用法术故意留下的障眼法。”
假话说出来一点也不磕巴。
她说的这句话百里慈是不信的,根本没有根据。
百里慈眼睛一瞥。
那只小畜牲有些过于安静了。
依旧是在被主人抚摸,但它的脸上却没有舒适的表情,反而有些木讷、呆滞。
鬼琵琶又道: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不如将这件事汇报上去。”
百里慈闻言笑道:“这不在你的要求之内吧?”
“这对你也有好处。”她不理解。
百里慈摇头不言,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鬼琵琶这次没有强迫百里慈,只道:
“你既然完成了我要求你的事,我也会信守我的承诺。虽然我很想现在就让你服从于我,但很明显现在的你还对人类世界保佑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么,你就留在那君府之中吧——”
她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百里慈一眼,随后化作一道黑烟飞出屋外,消失无踪。
百里慈望着她的消失的空气,温和的笑容消失不见,一张脸明显有些愠怒。
这个妖物总是用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对他说话,仿佛自己是凌驾于众生之上,掌控命运的那位。
这种自大的女人百里慈向来不喜欢。
可他不喜欢的多了去了,这世界还是照常转。
这是无用的情绪。
百里慈冷静的想到:
“这妖物不会放过我,会一直纠缠我,这是肯定的。要想摆脱,除了向她妥协,就是找机会把她们灭了,可以向君府坦白这件事,但以身作饵这件事……不大保险。
好算帮她摆平了一件事,可以清闲一阵子。
如何摆脱她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现在要做的事赶快增强自身的实力,以及那个疯子的事。”
百里慈想的很透彻。
但他隐隐觉得让这妖物知道这“真相”指不定会做出来什么危险的举动。
……
第二天一大早,百里慈爽落的来到了代舍。
昨夜修行已有进境,一只法耳已凝结完毕。
他的听力、法力业以相应的获得增强。
目前,百里慈能听见一些平常听不到的细微声音。
比如百米之外商贾的交谈声,比如深闺之中女子的呢喃声……能听得很远,很细致,但似乎有一个距离,不似顺风耳那般的变态。
而内城之中,有着一股奇特声音将所有声音打乱,变得极为的嘈杂、模糊。百里慈赶紧关闭了法耳,要是再慢上一点,他怀疑自己都会受到这道莫名声音的伤害。
毕竟是内城,想必有着什么特殊之物守护。
太过正常不过。
而这只是一只法耳的效果,百里慈觉得当修炼完另一只法耳后,现在获得的奇妙能力都会再次获得增强。
他来到代舍里的时候,公孙露依旧在翘班休息。
不知道她为何会喜欢呆着这里,明明可以选择翘班去其他地方。
百里慈看了一眼这狭窄的耳室,觉得这里小到一个人就占满了整个屋子的气息。
实在是不令人感到畅快。
可既然她喜欢留在这里,就有她喜欢的道理,哪怕这个道理百里慈理解不了。
见百里慈来了,公孙露难道的主动开口道:
“聂信在找你。”
聂信找我?百分之百没有好事。
百里慈皱住眉头,觉得应该是自己玩忽职守的事儿事发了。
但应该问题不大。
最多是用话术催眠自己,所谓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百里慈没太放在心上,向公孙露打听道:
“师姐,你听没听过最近城中有什么奇怪的妖物作祟?”
“比如?”
“比如一把教唆杀人的刀。”
“没听说。”她放下这么一句。
百里慈有些失望。
却又听公孙露道:
“不过这城里确实不太平。”
“怎么个不太平?”
“妖物永远杀不完,这世界的诡异事物远比人要多得多。我们方士能做的是,尽自己所能的去杀死那些会损害人类性命的妖物。而对于那些对人类没有太大害处的妖物,我们尽可能的满足他们的要求……城里,其实就是一个人与妖物妥协的平衡世界。
在明面上,人类是这座城市的主宅。
但是在暗地里,那些妖物也统治着这个城市的另一面。
这些妖物和丹阳君签订了特殊的合约,遵守他的命令……而这之中,最为厉害,最有能力管辖众多小妖的妖物,我们普遍称呼它们为妖主。
外城东西南北,便由四个妖主管辖那些妖物,保证小妖们不霍乱人间。
东妖主是一只蟾蜍精,名唤“咬金”,实力不算最强,可却很狡猾。
西妖主是一只虫妖,名唤“酒中仙”,实力垫底,却有一宝器可以酿得美酒,可以笼络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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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妖主是玄耳猱,名头最大,传说曾与烛龙争斗,实力应该最强。
北妖主是豹妖,名唤“漱月”,实力仅次于玄耳猱。
本来由这四位妖主管辖妖物,城内的局势还算平稳,可最近这外城却越来越不太平。
尤其是虫妖的地盘,听人说那里已经脱离了妖主的辖制。
聂信怀疑骨妖就躲在那里……
你说得那个妖邪多半也在那里。”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百里慈诚挚的感谢。
就在这时,却见风风火火的闯来一人,正是聂信。
他满脸笑容,一进门就给了百里慈一个拥抱道:
“你的竹简可是帮了大忙了,也许我们不用去抓捕骨妖了。”
听到他的话,百里慈皱住了眉头:
“什么竹简?”
“有一枚署名你的竹简,昨夜放在了我家的门前,不是你放的吗?”
“不是,内容是什么?”
“内容是……触芈手下的婢女乐姜刺杀触引,说得有条有理。
上面派人去查,果然那奴婢莫名消失不见,这竹简里说得有可能是真的……”
“妖气,妖气怎么解释!”
“你那竹简上就摆着一篇法力转换成妖力的法术!”
聂信奇怪的道:
“这信,真不是你写的?”
“……”
好一个鬼琵琶,还真是小瞧你了。
百里慈看向聂信,突然疑惑道:
“你就这么把这封信上交了?你怎么不问问我?”
聂信不解道:“你用这样的方式把信给我,自然有难言之隐,我又何必去问?”
“你不知道他不识字?”一旁的公孙露冷不丁道。
聂信歪头看向公孙露,笑了笑:
“慈怎么不识字?他最近不是正和夫子学字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百里慈问。
聂信哈哈笑了一声:“你不知道我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这两天偷懒了吧?行了,别扯了,无论是不是你给我的信,这封信也已经上报上去了,不一会儿就会有人找你。没事,这是好事,或许你会因为这个功劳得到更多的赏赐。”
好事?要是让陆遥知道是自己将这件事告发的,他会是什么表情?
骂我是个贪图名利,假仁假义的无耻之徒?
出卖朋友,在这个世界就是最没有道义的事情。
这样的人,同样最被人瞧不起。
百里慈大抵不会被怎么样,但这名声却是毁了。
哪怕他不在意这名声,但也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发展下去。
他还在意且珍惜这个难得的朋友,怎么会去毁灭这个可怜男人的家庭。
更为重要的是,百里慈知道这不是最终的真相!
这个鬼琵琶,就是在想方设法的毁了我,让我无法生存在人类社会之中。
百里慈突然意识到。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代舍的百里慈可在?”
第三十五章 前尘停,今朝进
百里慈听到传唤,心里有些迟疑,但想了想也不能假装不在,便随着传唤的侍者一同离去。
侍者没有领着百里慈去丹观的住舍,相反的是领出了宫门。
见状,本有迟疑的百里慈更加忐忑,不禁出口问道:
“等等,我们这是去哪?”
侍者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没有胡须,面皮白净,闻言倒是颇为客气的答道:
“我们这是要去小司妖的府邸。”
所谓小司妖,即是掌管妖物事宜的官名,其下统领司邪、司妖两部。司邪部,即是百里慈所在的这部,乃是属水,文职,负责坐镇中央,调和贵族、方士等相关之事。司妖部,乃是属风,武职,负责巡查,监管城内妖邪。
而小司妖的上级则称为大司妖,是位及传舍的高级贴身方士,地位显赫。
如今小司妖的召见,肯定是事关那枚司马案竹简一事。
百里慈谢过侍者,在后面步步跟随,心里略有踟蹰。
事情已至这个境地,这枚竹简无论如何也得是由自己呈递的,不然没有其他的理由解释,要是再牵扯到和妖物勾结,后果不堪设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看怎么能再将“乐姜”杀人的论断再次推翻。
小司妖的府邸就在靠近内城的地方,侍者轻叩院门,院门打开,两人按照规矩进入其中,只见院子里假山,鱼池,仙泉等等设施一应俱全,极尽奢华,来往的女婢英气十足,个子高耸,摇曳生风。却没见有男仆,两人依礼秉持目光,一路向前,却觉得宛如置身于百花齐放的大观园,口鼻之中满是花草清香。
此处倒还满含春意,待两人跟着奴婢越来越深入,便看见了万物凋零,黄叶栖迟的景象,这里更是有几个娇俏的女婢比拼剑术,只觉得白刃里萧杀寂寞,光影间来去如梭。转过小院,天地豁然不同,皑皑白雪满覆山野,冰湖心亭旁,几棵傲梅孑立,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只窥得,那亭上三字,字字如龙,不由得痴痴念道:“前尘亭。”
“我便送你到这了,小司妖就在亭内,余下的陆你便自己去吧。”侍者轻声得道。
百里慈点了点头,正欲踏步,却听身后侍者好心提醒道:
“水路难走,君小心为上。”
“多谢。”
百里慈谢过一声,心里有所警觉,看向微微结冰的湖面,心里再范踟蹰,这冰面结实与否,对一个方士实无大碍,然而眼见之冰面,当属真的冰面吗?
就在这时,百米之外的前尘亭内,传出一道声音来:
“宁思一进,莫思一停。”
百里慈恍然,遥遥望向湖心亭,只觉那里有个模糊的人影,看不得真。他释然一笑,也觉自己性格太过优柔,不够决然。如此人所说,宁思一进,莫思一停,还是不要想得太多。
然而当他踏入湖面,那表层的凝冰却涣然而释,仿佛刹那间乍暖还春。
可惜跌入水中的冰冷感觉,让他知道那只是他的错觉。
满头黑发在水中扩散而开,一片片冰花映入眼帘,他想逃离这里,却发现以达深渊,湖面高高在上仿佛遥不可及。
百里慈好似一颗落入水中的石子,越沉越快。他挣扎的拔出剑,然而面对无穷无尽的黑暗,剑又有何用?一个人,一把剑,好似沧海一粟。看着那些冰花,他不禁思考,水下为何会出现冰花?当他有了这个意识时,那些冰花豁然变化,变成了一位位持剑的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攻来。
他下意识的想要找到解决办法,然而已被刺得千疮百孔。
血液散漫冰水之中,像是一朵绽放的红花。
百里慈怒吼一声,挥剑将女人们击退。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知道,但现在他已经不需要知道了。
惟有杀,惟有斗,惟有凭手中的剑!
百里慈一剑攻去,像是在云端驰骋,刺入了一个剑女的身体内。
她砰然炸开,变成一堆冰屑。
然而又是十来把剑刺入百里慈的身体。
痛么?痛。
但只要觉得痛,就还没有死。
他大吼一声,趁着这个机会,一剑扫去,将这些剑女统统杀掉。
随着剑女们的死去,那些剑也纷纷不见。
只剩下百里慈身上那些血淋淋的伤口。
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黑暗之中涌现了更多的剑女。
这些女人的脸上带着滔天的恨意,仿佛是百里慈将她们的一切夺走,是她们不死不休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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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握着的剑仿若冰晶,寒气附着在剑身之上,好似一条条微小的游龙,充满了杀气。
越人剑无声自转……百里慈不再停,而在进,一往无前。
勾践抱有复国之心,便已准备好被五马分尸的下场!
所以卧薪尝胆之剑,也是决绝之剑。
在他的剑光之下,剑女们纷纷化作冰尘消失不见,然而冰女们根本不懂得兔死狐悲的怯懦,反而更加的英勇。百里慈一剑下去,会给自己带来两到三个伤口,或大或小,大的可能将他的身体洞穿,小的可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划痕。然而,在这无穷无极的生死拼搏之下,他的身上已经被刺的千疮百孔。古之刑天,断头犹可战,意不停,何来身死。
杀,杀,杀!
宁思一进,莫思一停。
剑道之中,没有优柔寡断。
按兵不动,只有身死道消!
虽然越人剑只是一篇残卷,只记内神,不记外法,但百里慈却凭着自己的领悟,硬生生的创造了一记虚实相间的招式,在这生死搏斗之中,这一招式更是炉火纯青,已经快到虚实皆可杀人的地步。
他的剑也越来越快,逐渐趋于本能。
寒光遍布死水,剑女的剑再难攻入他的一步之间。
他的修为也随之上涨,竟也入一耳一眼之境地。
剑女的剑再他的眼中,变得很慢很慢。
当剑女的剑对他再无威胁后,他霍然明白,自己根本从未跌入湖底。
在他的面前仍是湖心亭,仍是满山白雪。
心驰八千里,人留原地间。
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
第三十六章 小司妖
“不思进者,永堕冰湖,年轻人,出来是好事啊。”
侍者砸吧砸吧嘴,叹了口气道:
“只可惜我白等了。”
说完这句话,侍者转身离开。
原来是在等着收尸。
百里慈踏入冰湖,如履平地,几十步的距离便到了前尘亭内。
亭内,茕茕孑立着位女子。
她背着身,同远处雪松一般高挑。
“越人的剑,不是好练的。”
声音好似林籁泉韵。
“世间没有轻而易举之事。”
“你说得对。越人剑分为很多种,千变万化,但总要认祖归宗,母为越女,子为勾践。越国的剑客都说,正宗的剑师会收两个徒弟,聪慧的传勾践剑,愚蠢的传越女剑,你知道为什么吗?”
百里慈想了想答道:
“或许是因为,勾践剑很难,越女剑很简单。”
“错了,只是因为聪明人学不会越女剑。”
女子道:“聪明人太过聪明,一件事总是想得很多。阿青是牧羊女,她心思纯粹,喜恶分明,视荣华富贵为粪土,这样的人是聪明人眼中的傻子,所以聪明人学不会她的剑。”
这女人是什么意思?百里慈忍不住的想。
不是来询问司马案竹简一事吗?怎么绕来绕去不进入正题。
他还在想来想去,女人却直接道:
“你学不了越女的剑,但有能力将勾践剑学的很好。”
她转过身,半张脸被一张面纱挡着,露出的眉毛很淡,眼睛很亮。
“你对越国剑术很熟悉?”
百里慈突然问道。
“我是越国人。”她答。
百里慈喔了一声。
女人道:“你的竹简我看过了,勉强糊弄的过去。我可以向上级请示,抓捕你说的这个犯人。”
“怎么处理?”
“抓住亲属,逼迫现身。”
百里慈闻言道:“我可以选择要回我的竹简吗?”
“好。”
“好?”百里慈大感吃惊。
他本来想好的一大堆说辞这时候统统作废,完全没有想到女人可以回应的这么干脆,犹豫也没有犹豫。
“不过,你得帮我办一件事。”
“办一件事?什么事。”百里慈这才松了口气。
女人道:“帮我送一封信。”
高阶方士也需要用信来传递信息吗?百里慈别无他法,只好答应:
“好,我帮你送信,送往哪里?”
“今夜子时,城西鬼娘子庙。”
“好。”
女人玉手一挥,一根竹简飞来。
百里慈纳闷的看着手中这根无纸竹简,什么什么也没写,怎么做到传递信息?随后又想到,或许上面隐藏着什么法术。
——
身为小司马却对一个普通方士提出的要求轻易妥协。
提出的要求,也只是送信。
这完全不合乎常理,所谓事出反常别有妖,这件事情可能没有这么的简单。
然而纵使百里慈想到了这点,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他依照要求在子时来到了城西的鬼娘子庙。
鬼娘子庙,祭祀的是因守护丹阳而死的鬼王。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
人变鬼,食三魂七魄;鬼变聻,食鬼身之精。
故以,人见鬼,惧之;鬼见聻,怕之。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人们便为这位死去的鬼王立了一座庙,希望祂能保佑人们不受到鬼怪的伤害。然而死去的鬼王不是很经常回应信徒的诉求,渐渐这座庙就败落了。
国人求神,只在乎灵验与否,那些不给予回应的时间久了自然就变成了乡野淫嗣。
百里慈乍一进来,只觉得阴风阵阵,好生阴森恐怖。
法眼一开,在角落处,更是栖息着几只没头没脚的小鬼,百里慈只将丑剑一亮,这些小鬼便撒腿就跑,甚是惜命,百里慈不由得一阵无语。
几只胆小鬼。
百里慈扫视了一圈,没找到送信的对象。
只觉得还未到时候,便静下心来慢慢等待。
没让他等多长时间,庙外就传来了响声。
百里慈睁眼一看,月光之下,一头长毛畜牲正用牙齿拖拽着一具人类的尸体进来,那长毛畜牲满脸的嗜血与狡猾,让人觉得恐怖之余也不免厌恶。定睛一看,这长毛畜牲不是别人,正是鬼琵琶的宠物——那只狈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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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百里慈大感不对。
就在这时,他手上的竹简突然化成一道剑光,好似惊雷一般奔向了狈妖。
狈妖还在盯着尸体直流口水,哪想到有剑光偷袭?当下被一剑枭首,大大的脑袋翻滚在地上,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眼睛眨巴两下,盯着自己的下半身,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时候,百里慈总算明白小司妖的算计。
而这么做的目的……
百里慈看向门口,那里出现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百里慈不认识,但是那股气质令他感到万分的熟悉。
蓦然的,他看见了女人身后的斗笠。
他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就是乐姜。
却没有想到,小司妖竟然是她的同伙。
怪不得……
而那枚竹简在杀完妖后,褪去了伪装,变成了一把小剑,活泼的飞了两圈后主动的投入乐姜的怀抱,与在百里慈手中时不同,此时的它宛若一个小孩。
乐姜亲昵的拍了拍它,朝百里慈道:
“你可知道剑主为什么让你杀它?”
剑主,说得是小司妖?百里慈的表情愈发深沉,他觉得自己好似陷进泥潭了。
女人不认为百里慈会明白,接着道:
“我知道你是陆遥的朋友,但没想到你藏的那么深,还好你做出了这个选择,倒有一些良心,不然我家傻汉可得为你的死而哭。”
听着乐姜的话,百里慈想起了白天的经历。
豁然明白,小司妖召见自己是有杀死自己的目的。
一旦自己执意要追捕乐姜……
他不由得感到一些后怕。
随后又听女人道:“但你这个人也没什么特殊之处,真不知道剑主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总之,你记住了,你用她的剑杀了这个妖的这一刻,你身上就被打上了她的标签。”
就像她说的,鬼琵琶和白骨肯定会知道这件事。
自己的宠物被一个方士给杀了,以她们的性格,这个方士是什么下场?
而这个方士又怎样选择?当然是抱紧小司妖这只大腿。
但小司妖有一件事不知道,那就是这枚竹简其实是鬼琵琶假托姓名写的……
百里慈完全可以将杀死狈妖的事推个一干二净,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危险……
“这件事情的真相,嗯,不妨让我猜一猜。”
百里慈看向死去的狈妖,想起那天晚上这只妖物的神情,大胆的猜测道:
“其实很简单,你杀了人,它也杀了人,你杀的是活人,它杀的是死人。
那天晚上,它也许是在跟踪你也许是一个是巧合,反正在你杀死触引之后,它进入房内又将触引的精气吸走……这才造成了触引的那个死状。
而这又与白骨的一贯作风相似。
判案的小司妖便顺水推舟,将这个锅推给了白骨。
而杀它,只是因为我发现了事情的部分真相,你们想要控制我。”
听到百里慈的话,乐姜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半晌,她才道:“看来剑主说的不错,你是一个练勾践剑的好苗子。”
第三十七章 妖物的世界
鬼琵琶来到鬼娘子庙,同满脸不耐烦状的白骨一起。
“死了就死了,一个小畜,有什么可大费周章的。”
白骨想要干的事很多,不愿意为一个不关乎自己利益的家伙浪费时间。
鬼琵琶没有回答她。
来到这处阴森恐怖的地方,两人如同回到了自己的家。
白骨忍不住呻吟一声,“还是这里让人感到舒服。”
她摆了摆丰满的臀部,看着泥塑的鬼像,表情充满了不屑:
“鬼就是鬼,非得将自己打造的多么高尚,看看现在的下场!”
人死之后魂魄为鬼,尸体为尘。
白骨不记得自己生前是谁,但一定是一个法力高明的修士。
不然,她也不会由一具没有灵魂的皮囊变成了一个叱诧风云的妖物。
所以,她自诩出身高贵,对鬼物一向是瞧不上的。
瞥了眼角落里的尸体,她呸了一口坐在泥塑下的石砖上,将不知是谁摆放在上的枯草给碾成粉碎,鼻子嗅了嗅,阴冷潮湿的气味像是她在黑风山的住处,她觉得骨头里仿佛在爬着几只鼠妇,舒服的让她一阵欢喘。
鬼琵琶盯着地上的尸体,看到了那上面的剑洞,手轻轻一招,狈妖的魂魄脱体而出,记忆像是一道道发着光的缠丝,汇聚在了她的手上,织就成了一张光滑如玉的帛。她张嘴一吐,一道黑气喷射在上,那上面很快就出现了狈妖死亡时的画面。
那是一道极快的飞影。
她一眼看出,那是一把飞剑。
任何剑术练到一定境界,都会有御剑凌空的手段。
不同的剑术有不同的方式,但都会共同遵循祖师传下的“以意御剑,夫骋天地间”的不二纲领。
一般能修炼到这个境界的剑客,都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鬼琵琶皱住眉头,突然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百里慈,是他杀的?怎么可能。
聪慧的鬼琵琶瞬间想通缘由,淡淡道:
“就知道这群越国余孽不简单,不过没关系,余孽终究是余孽,成不了什么气候。
一位道果境界的方士而已,以为能改变什么?
敢惹我,就要付出代价。”
她看着百里慈,笑了笑:
“被利用了?很不甘心吧?没关系,我会帮你报仇的。”
她挥手一扇,记忆织成的线网消失不见。
那道狈妖的魂魄,像个人似的两脚着地,双手合十,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主人。
似乎在希冀着自己主人的仁慈,能够拯救它这个忠心耿耿的奴仆。
看着它,鬼琵琶摇头道:
“我让你跟着那女人,没让你贪嘴吃人类的精气魂魄,你认为这是在帮谁的忙?难道你认为是在帮我吗?明知道是这样,可就是抵不住诱惑,真是愚蠢的妖——以为不说我便不知道吗?”
鬼琵琶一字一字宛若天雷,直击狈妖的心灵,让它不存一丝侥幸。
鬼琵琶随手一抛,便将狈妖的魂魄扔进了白骨的嘴里。
吧唧吧唧两声,狈妖彻底消失于世间。
“走吧,我们还有事要办。”
“真实麻烦。”
“少啰嗦,就你惹得事。”
“和我有什么关系?真是冤枉。”
“若你不这么招摇,别人会往你身上扣屎盆子?也不想想。”
“切,姐就不是低调的人呐。”
“好,一会儿你要是低调了要你好看!”
“嗯?”白骨感觉自己上当了。
两人兜兜转转来到了西城,直接进了酒巷。
这酒巷之中有一间酒肆,卖着城里最好的酒,没有英雄敢说自己喝不醉。
两人进门,没人相迎,也不在意。
打眼一瞥,这觥筹交错之际,人妖混杂不分,火光明灭之际,不时闪现妖异景象,人只当喝醉了,妖也只当喝醉了,他们是酒中的朋友,在意的惟有手中这一盏好酒。
“来喝的是酒?”有人问道。
“喝酒!”
“喝的是什么酒?”
“同你们不一样的酒。”
“这里只卖我们喝的酒。”
“喝你的酒就是,话哪来的这么多。”
看着这个男人露出的狐狸尾巴,白骨冷冷一笑,一道骨刺飞去,就将那狐狸尾巴钉在墙上。
伪装成人的狐妖手中的酒盏翻了。
“喝得多了,是人是妖都分不清楚,不自量力。”白骨评价道。
两人接着走,这时,一酒盏突然如流星般飞来,却在就要靠近白骨身边的时候,突然湮灭。
笔趣阁
两人停住步伐,白骨再次歪过头。
只见偷袭者是一位尖嘴猴腮,钩子鼻,满脸毛的猴妖。双颊红扑扑的,眼睛睁得挺大,好像塞了俩石榴,里面密密麻麻的白色小点,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哪家的猢狲,喝醉了不知自己多大本事?”
“喝醉?千杯不倒咧。”猴妖打了个嗝,“想要从我这过去,得喝的过我,不许用法力。”
“和我比酒?”白骨好笑一声,她还怕这个吗?喝多少流多少。
猴妖狡黠的一笑,指了指白骨旁边的鬼琵琶。
白骨皱眉道:“找打!”
“打?打死我,还有别人。不喝谁服气?走走走!”
“哼,哪个不服杀哪个,杀到你们不敢置喙。”
“走,走,走!”猴妖用力拍着食案。
其余众妖也跟着一起拍打,口中呼着:
“走,走,走!”
白骨脸色一变,便要破口大骂,却被鬼琵琶及时拦住:
“来,就是要喝酒,没事,喝吧!”
听见她的话,猴妖哈哈大笑,唤了两个如同小马驹大的蝎子精将两缸酒背来,也不解释,单手抓住酒缸,猴头一仰,酒水似瀑布般洒了下来,它大口一张,泛着淡淡雾气的酒就被咕咕的喝入肚中。眨眼间,一缸酒就消失不见。
见状,所有小妖都齐声叫好。
蝎子精递上一缸新酒。
这缸子约有半个人高,半个臂膀宽,里面的酒乃是酒中仙亲自酿造,哪怕是再厉害的妖也能给醉倒,平常小妖只喝一盏就觉得头昏脑胀,这妖猴竟然一口就是一缸,不可谓不厉害!
这缸新酒,妖猴就喝的没那么快了,喝了半缸停了停,缓了口气才喝完另外半缸,站着已有些摇摇晃晃,看样子是带着几分醉意,它勾了勾手,露出了一个邪魅的笑容:
“小美人,喝啊,只要你喝下两大缸,老三我就放你过去,生死不论,心里留名。”
鬼琵琶笑了,美得不可方物。
她修为不及白骨,却也胜过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妖。
玉手一挥,一缸酒瞬间入手,沉如玄石。
她掂量了下,倒没喝猴妖一般的喝法,嘴巴一吸,酒水便成了一道细流进入了她的口中。酒的口感甘甜,好似琼浆,但入腹之后,却似一团烈火燃烧不止,只喝了一口,她便觉得浑身涨热,面红耳赤。她连忙运转妖气,将酒中的效力吸收挥发,也是眨眼的功夫,一缸酒已经见底。
看着目瞪口呆的一众小妖,鬼琵琶淡淡一笑,再次吸食第二缸酒。
不同猴妖中场休息,鬼琵琶却是如同第一缸酒的速度。
这缸酒,妖气挥发酒力的效果变得差了。
鬼琵琶估计,她最多只能喝三缸。
两缸酒喝下,猴妖无话可说,满脸通红的挠了挠猴毛,道:
“走,走,走,竟敢挑战酒中仙,真是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一群小妖跟着附和。
白骨怒喝一声,“闭嘴。”
酒肆中一股灰色妖气弥漫,所有妖噤若寒蝉。
两人再无阻碍,大步向前,直至酒肆最里面的那道门。
白骨毫不客气的一脚踹开。
“酒中仙,姐姐来取你性命了!”
她飒飒的道。
第三十八章 酒中仙
“酒中仙,姐姐来取你性命了!”
白骨一脚踢开门,便看见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在那里端坐,脸上油光锃亮,反射着淡淡光辉。见人来挑战,也不惊慌,端的一个气定神闲在那,突出一个得道高人的形象。
他的脑门中央,一颗酒葫芦的黑纹若隐若现。
白骨嗅了嗅,好大的酒气。
再定睛一看,竟是看不出虚实来,心里没有来由的一慌。
——
四季园,前尘亭。
杜冰和百里慈对坐。
送信之事结束后,乐姜再次消失。百里慈接受杜冰(小司妖)的邀请来到他的府邸,百里慈本以为杜冰会为她的所作所为有所解释。
然而事实是,杜冰对所做之事从不会有任何解释。
她招来百里慈的目的,只是为了考校百里慈的修行。
百里慈认为这是杜冰有意和自己增进感情的表现,便也没有推拒。
还有一个原因,他认为自己和方士的沟通太少了。
对方士的世界也缺乏足够的认知。
而这一交谈便很快将百里慈的浅薄暴露出来。
几乎是杜冰一人在说话,而百里慈只有嗯嗯嗯,对对对的份儿。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没什么可丢人的。
百里慈这点好,不懂就问:
“请您为我讲道。”
杜冰“嗯”了一声道:
“世间修行,跳不出‘登山’二字藩篱。
何谓登山?登高望远也。
行至高处,眼界自然开阔,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这便是境界!
登山需有道,走前人康庄大道也好,走后人羊肠小径也罢,没有道是登不上山的。
大道看似好走,然而走得人多,未必走得快;
小道看似难走,然而走得人少,未必走得慢。”
百里慈疑惑道:“何为大道,何为小道?”
杜冰笑了一下,踱步至湖面,望着高山道:
“天有碧落,地有黄泉。
碧落之上,诸神林立,彩霞满空。
黄泉之下,百鬼丛生,波涛涌动。
人居其中,不见彩霞,难听波涛。”
她转过身:
“人道登山,鬼道下山,妖道搬山。”
“天地生万物之道,鬼道不可视,妖道不可碰,惟人道可用之。”
百里慈听着,若有所思道:
“这万物之道好比山道旁的野花,上山之人有心采摘,下山之人则根本顾及不上,而这想要搬山之人,根本看不见,碰不着,又何谈采摘呢?”
“你说得倒也有趣。”
杜冰点头道:
“人道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
所谓大道,便是用来登山的道。
观想之道是大道,分为本我,天人,道果,炼神等境界。
吸气之道是大道,分为吸气,饕霞,吞烟,采光等境界。
文身之道是大道,分为三十六,七十二,九十九,终三尺,极一寸等境界。
这些大道之中又属观想道为上,当今修行者普遍修的是此道。
而剑道、宝道、丹道、弓道、无情道、有情道、阴阳道、五行道、傀儡道、幻术道、念心道,诸如此道,皆是大道之下的小道,乃是人借天地万物之道。”
百里慈恍然大悟,只觉眼界更加开阔,心胸更加开朗。
但他还有一事不明,遂问道:
“那些巫师和贵族之道呢?”
他想起了那天看见的碧姬,也想起了传言中的巫师。
杜冰幽幽一叹:“他们哪里是有道之人?”
“非长生之道,乃是一时之道也,固易,难继。”
她淡然道:“他们获得的力量不过是神道的赏赐罢了,终究是空中楼阁,非要称之为道,姑且是楼阁道。此道分为两系,一系靠“尽忠职守”获得力量,一系靠“祭祀”获得力量。前者的地位、职位越高,得到神力越大,此不足为道。后者则是修煞气,炼火匣,以获神赐,不同神明的赏赐不同,得到的力量也不尽相同。但这火却有一个共同的特性,就是能附着在凡人的身上,让凡人也获得他的一部分力量,而凡人也能通过此火加持他的力量。这也是诸国王公贵族得以高高在上的神器。”
“鬼道,妖道又何作解?”
“鬼道,舍人身,修魂魄,故曰下山。
欲望是方式,情感是需求,两者结合为一才是道路。”
杜冰对此知之不多,不便细谈,继续谈及妖道:
“妖道杂也,人之外万物成精皆可称妖。
天生万物,惟人有灵。
妖者,无精灵也。
精者,幽精,灵者,爽灵。
故以他们修行的前两个境界即是,修精,开灵。
这一步,妖族之中普遍唤之精灵,而一旦开灵,便能化形。
飞禽走兽最易成精,花草树木则难之。
而进一步,就是食月华,吞月芒境界,对应着天人境。
妖物在这一境界中,开始炼血,可能觉醒血脉之中遗传的能力。
再进一步,便是妖丹境,对应着观想道中的道果境。
而妖丹境往后,便是所谓的神通境……”
——
难不成这人是神通境的大妖?
白骨未战先怯,打了一个好大的哆嗦。
感受到了白骨的情绪,鬼琵琶开口道:
“别怕,这人不过妖丹初境罢了,不是你的对手。”
她笑着对酒中仙挑了挑眉:
“我说得是也不是?”
听到鬼琵琶的话,白骨疑惑的道:
“我修为比你高,我怎么没看出来?”
酒中仙终于不再闭目养神,一双眸子细小如缝,阴森森地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修为?”
鬼琵琶道:“我不光知道这个,还知道你的原身是一酒虫!”
酒中仙笑了:
“姑娘何故开此玩笑?这丹阳妖界,都知我酒中仙乃是一滴万载琼浆成精。”
“万载琼浆成精?好笑,好笑!”
鬼琵琶拍着白骨的肩膀道:“上,打出它的原型!”
“下次说情。”鬼琵琶白了她一眼,心里倒不觉得怕了。
一道骨刺倏然而出,上面泛着幽光,像是一道黑龙,笔直的蹿向酒中仙。
骨刺自然不必多说,乃是白骨在食月华,吞月芒境时自然领悟出的能力。
而那附着着的幽光,却是她修行的《炼魂错骨大法》中修成的本命之火。
这火平日温养于丹田妖丹之上,乃千炼妖气凝练而成,有不灭、蚀骨之特性,乃是一等一的杀伐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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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中仙张嘴一吐,酒气便化成一道赤火,将白骨的幽火龙刺给抵挡住。
他嘿嘿笑道:
“仙爷爷的这口火酒可还厉害?”
鬼琵琶恼火的道:“像只大龟壳。”
她正欲使出其他法门,却听鬼琵琶朗声道:
“酒虫,仙家的法宝被你使成这般模样实在丢人!”
她微微念了一句咒决,那火幕瞬间消失不见。
酒中仙大骇,顾不上躲避骨刺,任由其穿入腹中,指着鬼琵琶道:
“你,你念地是什么咒语,我的宝贝怎么不好使了?”
“你化出原身我就告诉你。”鬼琵琶狡黠的一笑。
酒中仙忙不迭地点头,整个人开始膨胀,五官急速的扭曲,黑色的肉带着浓烟从他的体内扩散,一眨眼,他便由一个颇具高手风范的人,变成了一只丑陋而又狰狞的大虫。
这只虫通体无毛,皮肤成肉色,嘴部长有数触须,独眼。
与其说是一只酒虫成精,不如说是一只肉肠成精!
而刚才白骨给它造成的伤害,此时已经不见踪影。
白骨见到了酒中仙的真身,嘀咕道:
“没见过这么丑的妖怪。”
第三十九章 净金洞妖葫芦
变成了这副模样的酒中仙,再无神秘,叫人再难生以敬畏。
“快告诉我,你都知道什么?从哪知道的?”它歇斯底里的道。
鬼琵琶扑哧一笑,口中振振有词:“宝贝葫芦,听我传唤,知我心意,来。”
只见流光闪过,一个金色葫芦从酒中仙的肉体中飞出。
这葫芦上面窄,下面宽,通体金箔似的颜色,表面光滑似玉,淡淡散发着浅黄色光辉。鬼琵琶见了只觉头晕目眩,好像上面载着无数玄妙,可定住心神,却又觉得不过是一普通葫芦。
“呸,原来是贪我宝贝的小贼!”
酒中仙大喝一声,张口吐出一道黄色水柱,里面充沛着酒气,酒气很快挥发成一团大雾,将白骨、鬼琵琶二人遮进其中。
白骨露出不屑微笑,幽火飞至雾中,空中连连炸起。
大雾之中突然涌现一个硕大头颅。
无数骨刺扎入酒中仙的身体,酒中仙无动于衷,大口一张,就要将二人吞进肚子里,一点儿也不顾及白骨的本身是骨头的事儿。
白骨法力强悍,站在原地巍然不动,一根手骨笔直刺入酒中仙口中……
“这宝贝葫芦给你用的可惜了!”
鬼琵琶看得索然无味,不准备再玩耍了。
她将葫芦塞子拔下,一道金光出现,照在了酒中仙的身上。
“摄!”
酒中仙哀嚎一声,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就被摄入了葫芦中。
只听“咕咚”一声,它仿佛掉进了酒池里。
鬼琵琶盖住塞子,轻轻晃了晃葫芦,得意的笑了笑。
白骨瞠目结舌道:“这是什么宝贝?能摄妖?”
“当然不能!”
鬼琵琶深深的道:
“此宝乃是一个生产妖兵之宝——名唤‘净金洞妖葫芦’。
而能生产之妖兵,便是你刚才见到的那位,酒虫!
酒虫这种妖物,嗜酒成命,对于它们只要有灵酒喝,便能增进修为。
这葫芦中的酒,可根据颜色、效力划分为青液,紫液,赤液,玄液。
青液源源不断,紫液十年凝结一滴,赤液百年凝结上一滴,玄液千年凝结上一滴。
每种灵液各具效用,奇妙无比。
这葫芦之前的主人,只当这是一酒葫芦,所以酒虫生一只杀一只。
直到那一战之后,这酒葫芦不再属于他……
这酒中仙便是这之后的第一只酒虫,他吃食了遗留的几十滴紫液,便有了如今的这个修为。
酒中仙将这宝葫芦视若禁脔,却根本不得其法!
乃至一个成精的酒虫妖也生产不出来。
酒虫喝的清液再多,不喝紫液也是枉然。”
“这紫液十年凝结一滴,这贪吃的虫子不会把这新产出来的也吃了吧!”白骨道。
“妖哪有不自私的?”
鬼琵琶笑道:“这件宝贝可不是这么用的!叫你知道,有了法决,便易凝练驱使,待我完全掌握这件宝贝之后,便能通过‘吸魂’的方式来加快酒液的凝成,到时候这妖兵将会源源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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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白骨面露喜色,拍了拍手,“到时候我们杀回黑风山,叫那个臭女人好看!”
“暂且不说这个,你去叫那猴妖过来!”
“唉,指使我你是越来越顺手了!”白骨只是发发牢骚,黑风一吹,就将那只唤作老三的猴妖擒了过来。
猴妖倒有几分临危不乱的本事,被这番掳掠而来,倒也没惊慌,看了一眼屋内景象,反应得也快,朝白骨、鬼琵琶猛猛的磕头,直呼见过妖主。
“嗯不错,不愧是猴妖,就是机灵!”白骨啧啧的道。
鬼琵琶道:“告诉小妖们,从今往后,我便是这片儿的大王。”
猴妖瞥了一眼白骨的脸色,见她表情依旧和缓后,才对着鬼琵琶战战兢兢的道:
“不……不叫大王,叫……妖主!”
“随便你们怎么称呼。”
鬼琵琶心里想到:
这居于人类城市之妖,就是和山野之妖有所不同。
机灵一些,也更婆妈了一些。
她张嘴道:“说说吧,听说这里不太平,怎么个不太平法?”
猴妖闻言,脸上瞬间抱屈:
“妖主,你不知我们这些日子有多憋屈!喝酒都喝的不畅快了!
那新来的王八妖带着它那帮手下一直挑衅咱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哼。
这王八妖,不知是哪路王八,修为高的可怕,一身水系法术使得厉害,壳子还硬,老妖主根本不是它的对手,但那家伙也奈何不了老妖主就是。
但这老王八,不是最可气的!
最可气的是他手下的那个血刀马三,真他娘的晦气,这家伙和我一个名儿,我不是它亲戚,它是马妖,我是猴妖,远着呢。为啥可气?这家伙一张马脸,长得磕碜,却有一个狐狸妖当相好……咳咳,好,好,我说重点,这家伙,修为不是很高,但擅长使刀,杀气特重,咱们这里不知有多少个弟兄死在他手上。
下次让我见到他,我必杀了他!”
鬼琵琶皱眉道:“你罗里吧嗦的说不到点子上,我问你,这王八妖姓甚名谁,在哪里安营扎寨?多长时间来进攻一次?又是怎么个攻法?”
猴妖闻言挠了挠头,道:
“那王八妖诨号赤水大仙,在隔壁那道柳河里扎寨。
进攻么?额,说不好,有时三五天来一次,有时七八天来一次。
每次都是那马三领头,气焰嚣张的很,死了几个妖又退。
至于那老王八,自从让老妖主击退后,就好多天没来过,不知在琢磨着什么鬼点子。”
鬼琵琶闻言,心里思虑一会儿,道:
“这些日子我要闭关,若那王八妖来袭,有白骨她解决,你们不必忧心。
王对王,将对将,兵对兵。
那马三来袭,你们不用怕。
白骨,分给猴妖一把骨剑,有骨剑在,那马三必不是猴妖的对手。”
白骨有些不愿意,可想想复仇大业,也只好如她的话做。
白骨伸出一根手指,这根手指倏然飞出,化成一把一臂长,由白骨为材,形似尖锥的宝剑。
这把宝剑阴森无比,上面缭绕着淡淡灰气,仿佛环绕着哀嚎声。
猴三接住宝剑,只觉得得心应手,一时间信心满满:
“那马三再来,我必将他头颅给砍下来!”
第四十章 修行是攀山
杜冰道:
“凡人们对高耸的山峰普遍望而生畏,只有少数人生出勇气攀爬,却并不是全部都能登上顶峰。这条道路上充满了诱惑与煎熬,雄心壮志会被一日日消磨,最后只剩下疲惫不堪。前人只告诉后人山峰上的精彩,却没告诉他们途中的寂寞。
好不容易登到山顶,却发现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前头还有数不胜数的路。
咬牙继续攀爬也好,就此放弃也罢,这条大道记不住任何人的名字。”
她见百里慈听得安静,继续道:
“或许一切都没有意义。
但什么是意义呢?留下,或者不留下?
你才刚踏上这条路,还有很多的时间去想。
但你记住,踏上这条路,必要心中无悔,不论对错。”
“对与错,爱与恨,实难分辨,不愧对本心,便无悔!”百里慈道。
杜冰道:“心驰八千里,人留原地间,初心不改,万古长青。”
“受教!”百里慈叩谢道。
杜冰道:
“能在冰湖之中有所突破,足以说明的你的天赋。
有天赋的人有价值,毋庸置疑,但这价值不会太高,什么时候你能将天赋化为实力,才能走出被人摆布的局面。”
“会有这么一天!”
“我拭目以待。”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
百里慈一眼千里,仿佛看见了那座莫名山上飞旋于小草之上的微风。
他相信,是风,终有驰骋天地的一天。
……
从四季园辞别后,百里慈直接回家。
还没有进门,便听院子里有人在吹奏篪曲,发出一种空旷而又通透的声音。
篪这种乐器,百里慈未穿越前便有耳闻,知它是一种横吹的竹质管乐器,形似笛子。
湖北的曾侯乙墓的从见天日,代表着这件两千多年前的乐器从新问世。在出土的众多的乐器中,它并不算惊艳,百里慈能记住它的原因,是那幅从博物馆里看见的《楚女吹篪图》,楚女美丽而又端庄,吹奏篪的声音仿佛从画里出来,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百里慈推开门,咯吱一声,仿佛跨越了千年。
赵姬双手握着那支竹篪,双目紧闭,口于竹篪的前端轻轻吹奏,发出的声音是那般的悠扬动听。藤曼攀爬的房檐,被十数只雎鸠占据,它们的羽毛美丽,同站在院中央的那位美人遥相呼应。天空之上,盘旋着一只雪色雄鹰,不时长鸣。
此情此景,竟让百里慈觉得置身于那副《楚女吹篪图》之中,一时间恍然如梦,只觉前世今生,只有一步之遥。他呆呆的立在原地,生怕打破这偶然的一切。
“关、关”
乐声百转千回,骑在墙上两两登对的雎鸠纷纷和鸣。
百里慈这才听出,赵姬吹奏的是诗经里的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应声而出,心情畅快。
……
夜里诸多事,不过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之事。
第二天一大早,百里慈仗剑出门。
他要去寻那疯子。
——
小司妖执掌两部,司妖部,司邪部。
司邪部的长官唤伯云,是一位本我第四境的修士,本命之物是一块山河印,有镇压之能,他的法术得自《厚土大道见圣正经》,这门法经乃是乾坤道的不二秘传,记载的法术威力强大。是以,他被代舍的大部分修士推为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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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以,两个部门之间本无优劣之分,却因人有了差异。
聂信收到伯云的传唤,来到他的府邸。
他本以为是邀请自己来叙旧,可没想到却是为了除妖一事。
伯云坐于主位之上,居高临下道:
“骨妖以杀城西妖主,李代桃僵,至今未来拜府。
此乃蔑视君威之举,实在可恨。”
二人地位本应相当,可这伯云的态度却过于傲慢,只奈实力悬殊,聂信敢怒不敢言,轻轻道
了一句:“说得是。”
“被君府通缉的妖物,摇身一变成了妖主,何其荒谬,就算她来拜府,也没有任何用处,虽说拜也没用,可她来也不来,实在猖狂。小司妖已下令,今日便去征讨此妖,她亲自领队。”
“需要我部?”
“不,只需你一人。”伯云呵呵一笑。
“这是为何?”聂信盯着伯云的眼睛,想看出来点东西。
伯云的眼睛里反射着如同蝼蚁一般的聂信:
“没有为什么,这是命令。”
他警告道:
“记住,遵从我的命令行事!
若那群小妖执意反抗,便是我们动手的时候。”
聂信的眉头紧皱,犹豫了一会儿,下定决心道:
“好,等我回去一趟安排一下就回来。”
“事不宜迟,你的那些事回来再说。”
“你!”聂信大怒。
“怎么?”伯云冰冷的道,“想要和我比较比较?”
“不敢。”聂信忍住怒火,脸上铁青一片,“我就是觉得这行动太过仓促。”
“军令如山,不容置疑!”伯云冷哼一声。
——
小荒庙。
艳阳高照,春风醉人。
百里慈漠视着这群聚集成帮的乞丐。
这群乞丐,大多是孤儿,年纪大的十余岁,年纪小的五六岁,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但胜在手脚健全,在这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招力工的店肆,这群人宁可要饭,也不愿意去出力气。
或者说,“要饭”本身就是一个挣钱的工作。
往往,大的孩子得领几个小的孩子,走在街上昂首阔步的像是母鸡带着一群小鸡仔。大的要饭,小的呢,有的要饭,有的偷东西,若是被人抓住,就由大的来解决,解决办法就是使劲的打小孩,还东西的话只字不提,若是面子薄的人,就骂两句走了,若是脾气横的人,便假装将小孩打死,让这人无话可说,总之,东西是不能还的。
乞丐得钱的方式实在很多,所以不愿意靠力气挣钱的也是很多。
但这种人,是没什么志气的。
有点志气的乞丐,早就寻了出路,固然苦累,好歹有奔头。
百里慈来到庙里,就见两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在打一个老头。
这老头头发花白,浑身脏兮兮的,哪怕挨打也死咬着鸡屁股不放,好像那是西王母的蟠桃一般。咬着这只鸡屁股,味道吸入鼻子里,他的脸上出现了极为享受的表情。
两个少年乞丐踢打了半晌,见这老头根本就觉不到疼痛,自己的脚反而有些疼了,便怒骂着换了策略,直接去抢老头嘴巴里的鸡屁股。
原来这番殴打,只为了一只鸡屁股。
老头死咬着不放,两个少年乞丐竟也抢不出来。
到后来,两个乞丐抢的头冒金星,年纪小的那个眼泪挤了出来:
“老疯子,老疯子,你真是一身铁骨,一嘴铁牙!
我要饿死了,就给我吃一口吧!”
老疯子张开嘴,哈哈一笑:“有手有脚的不去要饭,抢我的鸡屁股,抢不到,略略略。”
百里慈好笑的见,那鸡屁股从老疯子的嘴里掉了下来。
“上当了吧!老疯子。”
年纪小的乞丐一把接住,不顾上面的口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嘴里塞。
然而,他怎么咬也咬不动,手中的鸡屁股仿佛是一块大石头。
旁边的乞丐见状将鸡屁股要过来,也是一口咬上去,腮帮子卯足了劲,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皮肤下的青筋一跳一跳。然而,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咬不动这鸡屁股,反而是啃掉了一只牙。
他盯着这只鸡屁股,泪流满面:
“这是他娘的陈年老鸡屁股吧,怎么这么硬?”
“拿来吧。”老疯子抢了回来,一口就将鸡屁股咬掉大半,吃得满嘴都是油。
两个乞丐看得目瞪口呆。
第四十一章 老疯子
鸡屁股没多大,老疯子两口就吃没了,看得两个小乞丐一阵流口水。
百里慈开了法眼,看不见老疯子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不知道自己找没找对人。
吃完了鸡屁股的老疯子得意极了,桀桀怪笑:
“鸡屁股真好吃呀,人屁股怎么没这么好吃?”
小乞丐叹了口气:“老疯子又在说胡话了。”
“他也许真吃过人,人饿极了什么不吃?”另一个乞丐道。
小乞丐有点不屑的切了一声:“老疯子的胡话多了去了,他都干过?不说别的,前天他告诉我他有一个酒葫芦,这酒葫芦是个宝贝,里面的美酒源源不断,我听得就嘴馋,可怎么着?我问他,他却装作不知道……还有呢,这老疯子还说这丹阳城要毁灭了,问他为什么,他指着内城,说那里面有妖怪。多稀奇,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也能有妖怪?里面不知有多少高手嘞。”
另一个乞丐听着,认输道:
“你说得对,他就是一疯子。”
“嘿嘿,就是那些高手都没发现那妖怪,才厉害嘞。”老疯子嘀咕了一句,眸子突然转到百里慈的身上,老脸笑成了花:“小王八,大王八,快看,来了一个金王八!”
两个乞丐异口同声的切了一声,小乞丐懒洋洋的躺在草堆上,动也不动:
“早看见啦,要去你去,没看见他背着把剑吗?我们骨头可没你硬。”
百里慈深深的看着老疯子,他觉得自己没找错人。
“老疯子,我问你,你是不是曾和人说过自己积攒了很多的财富,放在了一个地方。”
听见百里慈的话,老疯子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说过,难道你去过,把我的宝贝都拿走了?”
“那里有什么宝贝?”
“嘿嘿,我不告诉你。”老疯子小声道:“问我那里有什么宝贝,分明就是没去过。”
百里慈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知道这老头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
两个乞丐闻言哈哈大笑。
百里慈看了他们一眼,扔出几个鬼脸币,喝道:
“出去买吃的去。”
“谢大爷的赏。”两个乞丐喜出望外,连忙捡起鬼脸币跳脱的出了破庙。
老疯子有些疑惑的看着百里慈手中的鬼脸币:“这难道也是鸡屁股?”
“这是钱……你不是藏了很多这东西在那里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老疯子摇头晃脑的道。
百里慈试探的道:“我请你吃鸡屁股。”
“好啊。”老疯子用扣完脚的手拨了拨牙,“你请我吃,我就告诉你。”
百里慈闻言,盯着老疯子看了半晌,忍不住道:
“你也不傻啊。”
“嘿嘿,谁告诉你疯子就是傻子了?”老疯子白了百里慈一眼,那目光就像是看一个傻子。
言之有理,百里慈无话可说,只有佩服二字。
老疯子嘀咕一句大傻子,催促百里慈赶紧去买鸡屁股。
百里慈来到宰肆,道:
“卖鸡屁股吗?”
宰夫正用力砍着猪肉,闻言头也没抬:
“去,去,宁舍金山,不舍鸡尖,鸡尖可不单卖。”
百里慈闻言一愣,倒是没想到鸡屁股这么受欢迎。
他记得前世买鸡的时候,鸡屁股都会被店家丢掉,还以为这里也是如此。
却没想到换来一句,宁舍金山,不舍鸡尖。
他憋住笑意,要了两只烤鸡。
回到小荒庙,百里慈看老疯子正在打瞌睡,就把两只鸡放在他的鼻子上晃了晃。没想到,老疯子竟然哼了一声翻了个身,似乎嫌弃这烤鸡的气味似的。
百里慈不由纳闷的道:
“喂,我说老疯子,这鸡屁股也买回来了,你怎么还装睡呢?”
老疯子闻言跳了起来,指着百里慈的鼻子臭骂:
“你这金王八,拿这破东西来糊弄我不说,还放我鼻子上熏我,实在气人,气死老疯子我了!”
百里慈被骂的一头雾水:
“不是你说要吃鸡屁股的?我这连鸡买回来了,怎么还是糊弄你呢?”
老疯子露出不屑的笑容:“鸡屁股哪是这个?这玩意臭烘烘的,咬着没劲,一点儿也不好吃。得是鸡精的屁股才好吃,嘿嘿,肥美多汁,咬起来很有脚嚼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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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精?”百里慈皱皱眉头,“我上哪给你找这个去。”
话刚出口,他想起来老疯子刚才吃的那个鸡屁股,眼睛一亮:
“你刚才吃的鸡屁股在哪找的。”
老疯子闻言,眼珠一转,露出怪笑:
“今天晚上,你到街口,看见一大胖女人,跟她回家就知道了!”
百里慈警惕的看着老疯子,“这大胖女人不会是个妖怪吧?”
“嘿嘿,不是,去了你就知道了。”
“这……”百里慈有点不相信这老疯子的话。
“爱去去,不爱去不去,反正没有鸡屁股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老疯子倒在杂草堆上,一只手伸进下面,搓着泥球。
百里慈笑了笑,“那我就去看看。”
……
晚上,百里慈没有如老疯子说的似去找那胖女人。
而是运气了息龟法,藏在暗处。
那个胖女人果然出现,一身白花花的肉,提着个灯笼,眼睛眯眯着几乎没有。站在路边,花枝招展,端的吓人。
运用“法眼”,胖女人身上一清二白,乃是人类的迹象。
这倒有点反常。
百里慈看着女人揽客的动作,隐隐猜到了什么,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胖女人的姿色,还有人垂涎呢?
只见一打更的,色迷迷的凑到女人的身边,听女人在耳边小声嘟囔了几句,脸色更加的急不可耐,眼睛仿佛泛着绿油油的光,比豺狼虎豹也不差什么。
看他骨瘦如柴的样子,百里慈表示理解。
越是这种瘦人,越喜欢吃肥肉,毕竟油水多,香滴很。
可问题是,这位油水也太多了吧?
百里慈见二人已经在交易上达成一致,心里更是费解。
这打更的,看样子就不像是有钱的,这胖女人不会倒搭吧?
唔,不无可能。
百里慈连忙跟上二人的步伐。
来到了一处茅草小院。
这周围人家很少,偶有野狗狂吠,百里慈见打更的害怕的把住了胖女人的胳膊,不由得有些好笑。
见两人步入院中,胖女人在门口左右看了一眼露出一个奸笑,随后关上了院门。
“轰隆”一声,百里慈跳入院中。
院里到处都是鸡屎,气味很冲,百里慈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鸡窝。
法眼之下,那里面有几只普通的鸡在休息。
往草屋里望去,里面倒是淡淡弥漫着妖气。
妖物,不出所料,就在里面。
百里慈在窗户纸上捅了一个小口,便见到了里面的景象。
只见那胖女人一脸淫笑的望着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打更人。
胖女人的手里捧着只白羽鸡,这只鸡的鸡冠特别的大,特别的红,隐隐有红色血线流动。它眯眯着眼睛,里面仿佛隐藏着噬人的危险光茫。
胖女人开口道:
“嘿嘿,别怕,你看,它就是我说的美人,怎么样,漂亮吧?”
打更人只是大声喘着气,一句话也没敢说,在他的裆下,一道黄汤流出。
胖女人见了,扬起嗓子对他就是一顿臭骂。
最后才冷酷的一笑:“好叫你死的明白,我这鸡可不是普通的鸡,它吃了你可是能给我下一个大金蛋!所以你也是死得其所,死的有价值。”
“你……你这个臭女人,竟然养妖怪。”
“嘿嘿,什么妖怪?这可是我的心肝宝贝。”
胖女人轻柔着抚摸鸡毛,鸡精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百里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跳入了房间,一剑就是刺向鸡精。
鸡精头上的鸡冠爆发出一道刺眼的红光,里面仿佛充斥着邪恶的能量。百里慈修出法眼后,能削弱这类屏蔽视觉的法术,然而那股邪恶的能量却不单单是幻术那般简单,里面暗藏着一股催发人欲望的力量。
在这股力量的感染下,百里慈的剑光变得脆弱不堪。
鸡精只是轻轻一啄,便将百里慈连人待剑击退好远。
百里慈笑了:“你这妖物,实在是厚颜无耻,难不成你觉得自己美若天仙吗?拿镜子照照,那几根毛上都有鸡屎味儿。”
鸡精大发雷霆,跳到胖女人的身上,黑色妖气赫然爆发。
胖女人的脸色一变,头顶出现了一只白鸡模样的花纹,竟是被鸡精占据了身子。
黑色妖力覆盖在她的体外,她振臂一呼,身后出现了一只五彩斑斓的熊鸟浮影,她的手臂瞬间化为两个翅膀,无数羽毛在妖力的作用下变成一道道疾驰的利刃。
百里慈一脚将打更的踹出屋子。
随后鼻子一吸,杀气,体内的肺金之气,便化作金甲覆盖在了身上。
羽毛疾驰在金甲之上,像是无数把百米外飞来的弓箭,发出“咔咔”的声响。
百里慈凝神静气,识海内剑炉之火已旺盛燃烧,丑剑之上凌然之气密布。
他双足好似奔马,一双手长似猿臂。
剑气东挑,鸡精头上雄冠倏然断成两半。
“锵”,丑剑应声而至,从鸡喙刺入颅后。
胖女人双眼翻白,硕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将一张小桌压得粉碎。
百里慈帅气的收剑,拎着鸡精的尸首出了屋子。
屋外,打更人被踹的昏迷。
百里慈笑了一下,消失于夜色之中。
第四十二章 危
百里慈回到小荒庙,老疯子见了他手上的鸡肉笑口颜开:
“你可算回来了,老疯子我都快饿死了。”
说罢,将鸡精的尸体一把请了过来,一口咬断了鸡精的脖子,新鲜的妖血喷洒他满脸,他乐的更加开怀,显得有几分狰狞。只是几个呼吸间,这只鸡精就被他吞食完毕,他拍了拍肚腩,脸色露出惬意的神情。
“老疯子,你该回答我的话了,那里你藏了什么?”百里慈问。
老疯子嘿嘿一声,“我藏了一只鬼,谁听我话去谁就被鬼吃掉。”
“你就不怕有人把你的鬼收掉?”
“我怕什么?一只破鬼而已,有什么珍惜,多好玩。”
“可这只鬼能帮你得到更多的鸡屁股。”
老疯子闻言白了百里慈一眼:“他又不会听我的命令。”
“你不说是你的鬼?”
“没错啊,嘿嘿,他主人死了,给我吃了尸体,那我不就是鬼的主人咯。你听我说啊,我当年曾在城濮和晋国打过仗,重耳那小子太狡猾,说是退避三舍,其实是诱敌深入。总之,我们大败,大败之后,我回来便当了劫匪,哪个不服打哪个,嘿嘿,我将我积攒的财富都藏在了那颗大槐树下,这些年里,我杀死的那些人的魂魄都被我养在了那里,这是一种秘法,会养出来一只极为强大的鬼,嘿嘿。”
“你吃了那人?他的记忆被你所得?”百里慈问。
这样厉害的人,怎么会被两个乞丐所殴打?百里慈有些不理解。
老疯子打了个哈欠:“我要睡觉了,一只鸡屁股只有一个问题,滚吧。”
“好,老疯子,下次我有好吃的还来给你。”
“哼哼。”老疯子说睡就睡,躺在草团上就打起了呼噜。
百里慈看着这个神秘的老疯子,心里蓦然想到小乞丐的一句话。
“还有呢,这老疯子让我逃命,说这里即将生灵涂炭。问他为什么,他指着内城,说那里面有妖怪。多稀奇,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也能有妖怪?里面不知有多少高手嘞。”
这里真的即将生灵涂炭?
他看向内城,灯火辉煌之下似乎隐藏着一只硕大无比的影子。
擦了擦眼睛,影子赫然消失。
转过头,张牙舞爪的柳树好像一只恐怖的鬼。
真是草木皆兵。
百里慈走出庙外,疯言疯语抛诸脑后。
……
第二天一大早,百里慈来到来到代舍,意外的见到诸位同事都在。
白凤和秋霜这对形影不离的好伙伴今天像是闹了别扭,坐的很远很远,秋霜正闭目修炼,白凤却不是个安稳的性格,手里正拿着一只刻刀雕着一只木头,隐隐有了一点模样,是一只跳跃状的山君。
公孙露嘛,还是老样子。
自从百里慈去了四季园,几人得知了杀死司马的另有其人,便懒散了下来。
哪怕他们后来知道,君府依旧是将骨妖定位杀人凶手这件事。
但上面一改策略,不再需要他们这群人累死累活的去追踪踪迹,这何尝不是喜事一件。
司马被杀案的余波就这样在司邪部渐渐平息了。
而对百里慈的印象,也因为此事,在他们的心中各有不同。
白凤不必多说,自然是更加的瞧不起,认为百里慈心机深沉,贪图功名,不为君子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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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数个夜晚,他都在为自己的女神被这样的登徒子轻薄而黯然神伤。
所以,见到百里慈提出的猜想被君府否决,他是乐的最欢的一个。
秋霜则和白凤的看法不同,他喜欢这种愿意动脑子的聪明人,哪怕最后的结果不如人意,也起码有过思考且努力的过程。世界上的事,不是说黑白分明,往往一件对的事会因为种种阻力而变得糟糕,但不去做,水便是死的,不久便会发臭。
所以当他们看到百里慈的时候,各自的反应也不尽相同。
白凤免不了一阵阴阳怪气的讽刺,秋霜少不了一阵含带着关注的凝视。
只有公孙露,淡然如初,仍在低头看书。
可无论是白凤的讽刺,还是秋霜的关注,百里慈都淡然无视。阳光倾洒进来,他觉得有这这么几个或好或坏的同事在身边拌嘴,正是生活的乐趣。然而修士不存在无所事事,他很快就进入了修行之中。就这么默默的修行的到了下午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异动。
百里慈睁开眼,看见白凤像头老鼠一般窜了出去,他的好奇心最是旺盛了。
在内城,法眼,法耳统统不作效,百里慈只能听见外面有大声喝骂声。
百里笑了声,等待白凤将消息带回来。
果不其然,没到十个呼吸的功夫,白凤就带着新鲜出炉的消息从外面回来了。
本以为他还是那副贱兮兮,一副炫耀的表情。
却没想到,白凤的脸上却带着些惶恐不安。
像个木杆一样,杵在门口,六神无主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好奇。
熟悉他的秋霜,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倏然问道:
“怎么,你哑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快说!”
白凤像是回过神一样,急忙道:
“聂信死了!”
“怎么死的?”秋霜一愣。
百里慈闻言,皱了皱眉头。
公孙露也抬起头。
白凤道:
“听说是死在一只马妖的手上。”
“马妖?什么底细。”
“还不知道,我听见聂信死了就忙着回来报信。”
“快把那人叫来,去。”
白凤闻言,点了点头,再次出门,马上带回来了一个司妖部的圆脸修士。
此人名叫龙胡,本命之物是一根玄铁重棍,擅长土系法术,为人老实敦厚。
他见着剑拔弩张的众人,又看了一眼白凤,有些不知所措。
“傻愣着干嘛啊,害,赶紧跟我学学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白凤急急的道。
龙胡叹了口气,道:
“昨天我们部奉小司妖的命令去征讨骨妖。
哦,对了,你们可能不知道。
这骨妖厉害的很,将原先的西城妖主给斩杀了,李代桃僵,自命为王。
这西城啊,可谓是一片妖域。
我们不是去征讨吗?嗯,你们的司邪也跟着我们一起去的。
在路过柳河的时候,我们却遇见了一头龟妖,少司妖便和这妖物拼杀。
而我们呢,就负责和鬼妖手下的小妖们厮杀。
其中一个马妖着为厉害,使着一把血刀,无人能敌。
这聂信就是死在了他的手上,唉。”
“最后,最后怎么样了?”白凤问。
龙胡道:“本来少司妖已要将那龟妖斩杀,没想到那骨妖又突然出现,两者夹击少司妖,少司妖虽说凛然不惧,可也不能将二妖怎么样。那骨妖将龟妖救走了,一众小妖也逃之夭夭,我们便回来再做打算,等着上面的新命令。”
“这马妖真的那么厉害?”秋霜问。
龙胡闻言,有些惊惧:
“端的厉害,此妖的修为不算多么的高强,但他的那把刀却是凌厉非常,不论法术多么变化无穷,在他的刀下都是一道虫豸,完全抵挡不住。”
百里慈听着,眼中幽光一闪而逝,他总算知道这杀人刀的下落了。
“屠三以身铸剑,邪器终成,他则为此器之灵,为祸世间。持有此器者,无不杀人成瘾,以人血浇灌刀灵,供以铸就魔头之身。”
真正厉害的不是这马三,而是这把潜藏着魔头的邪刀!
第四十三章 死后之事
聂信的葬礼来得意外的快。
他没有什么亲人,所以这场葬礼由君府举办,百里慈和白凤,秋霜,公孙露也应邀出席。
葬礼上的气氛有些沉默,负责迎来送往的方士也满脸苦闷。
请来的司铎坐镇中央主持仪式,两旁男觋围绕聂信的棺椁跳着升灵之舞,嘴上哼唱着神秘而又古老的强调,一只只彩色的玄鸟落在棺材的周围盘旋低吟,保佑死者魂升天堂。
一阵幽风袭来。
挂在门口的升天魂幡猎猎作响,所有客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魂幡上部绘日、月、升龙及蛇身神人,象征天上境界,日中有金乌,月中有蟾蜍。月下有一乘龙的男子的形象,另有仰首而鸣的仙鹤,两个兽首人身的司铎骑在异兽上,八个小太阳坐落扶桑树间,天国的门口,则绘有神人、神兽守卫,瑞云缭绕。
魂幡中部绘以祭祀场景,谷壁蛟龙、华盖玉磬以及神兽仙禽,构成一特殊的布局,向天界冉冉欲升。
魂幡尾部,绘一神人双手抵地,又画有鱼龙水属之类,乃是幽幽黄泉。
死者能荣登天堂,不成孤魂野鬼乃是人们最好的愿望。
客人们望着这杆魂幡,死亡仿佛环绕其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巫师结束仪式后,众多方士才按顺序上香。
因为聂信没有亲属家人,他以前的直系下属便成了第一序列。
公孙露,白凤,秋霜依次上过后,轮到百里慈,百里慈将香插入魂鼎之内,道了一句一路走好。
聂信死得实在突兀,百里慈对他的猜忌还来不及发酵就截然而止。
兔死狐悲感觉油然而生,怜悯之心占据了心头。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来了两个风尘中的女子,说是聂信在勾栏里的相好。人们恍然,聂信是个单身汉,难免会去这种地方。他们本以为这几个女子是来给死者上一柱香,道一句好,可没想到,这两个风尘女子却是来要账的。
人都死了,谁替他还钱?
白凤本来满脸悲伤,见这两个女人打乱了葬礼,火气立马上来,便要冲出去将这两个女人轰走。却被秋霜及时拦下,“欠钱哪有不还的道理”他轻轻道了一句,用自己的钱给了女人们,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他的这个举动得来了许多的赞赏。
他脸上没有得意与笑容,只有久久不散的悲伤。
百里慈摇了摇头,心里却觉得这人不简单。
不管怎样,葬礼仍然要继续。
他们几个抬着棺材,一路到到城外,白凤是个会看风水的,找了不到半炷香就找到了好地方,几人便将棺椁下葬,魂幡放在墓里,保佑墓主人升天,之后白凤从兜里掏出几块法器,给墓做了保护设施,便阖上土块,用一道玄石立了墓碑。
修行者死后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都要入土为安。
在聂信的墓碑前,秋霜突然道:
“我们要报仇,替他报仇,也是替我们报仇。”
他盯着所有人,眼睛里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若人不答应,这把刀就会倏然落下。
几人轻轻嗯了一声,他自以为掌握住了人心:
“聂信交代过,他死后我就是司邪部的首领,你们认为怎么样?”
秋霜没有看白凤,白凤也不会跳出来反对他。
公孙露不无不可,咸鱼惯了,所以这句话是对百里慈讲的。
百里慈当然明白,从一开始就明白了,为什么秋霜急于表现?不过就是想要这个位置。
这个位置对百里慈来说太过鸡肋。
修行上去自然转到传舍,传舍的方士是君府重点培养的方士,待遇要比代舍的好很多,而且清闲无为,不用参加许多琐事。当然也有被邀入宫中,担任教习的方士,例如公孙露就是丹阳君聘请弓术教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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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才是重中之重,得到的权力也代表了得到束缚。
百里慈并不喜欢。
他轻声道:“我觉得你非常适合担任司邪,嗯,有这个能力。”
听到百里慈的话,秋霜的脸上再也忍不住露出喜意。
——
四季园,前尘亭。
杜冰站在亭内,曲裾风还,一身衣裳猎猎作响。
虽然经过一场恶战,但她的身上仍旧洁白如雪,不着片点尘埃。
眉目间的神情却比两日前锐利了些,让人感到了些锋芒。
侍者在一旁道:
“尊上,不如请大司妖出关。”
“不可。”杜冰一口回绝,“他这次闭关,至关重要,不容有失,这点小事,不必打扰他。”
“那我去请四方妖主出马?”
“像什么话?让它们看笑话么?这群妖物虽是听话的宠物,可终究是野性不改,不知礼节的妖物,若他们问道血腥之气,那日后再想拘束可也麻烦!”
听到了杜冰的话,侍者叹了口气:
“可如今这个情况,那两位妖丹境的大妖强强联手,您也不过是道果境的修为,又怎么能……”
“人类不是靠争强斗狠才获得如今的地位。”
“我们靠的是智慧。”
她轻点一片梅花,道:
“妖物之间,纵然有了一时之间的合作,也难以维持下去。
拉拢龟妖,许诺他妖主的位置,他和骨妖之间的同盟就会瞬间瓦解。
不必担心龟妖不上当,就像闻到血气的野兽,怎么会抵住欲望的诱惑?
酒中仙死后,我一直在愁下一位妖主的人选,这就解决了不是?”
侍者恍然大悟,道:“那我们还要派出方士去清剿小妖吗?”
“当然,必须要这两只妖的精神保持紧绷,让他们感受到足够的压力。”
杜冰轻松的道:“放心,有我在,这两只妖不敢贸然出手。”
她转过身,眼神凌厉的如同出鞘的利刃。
四季园的所有地方都降下了雪花。
空气中变得寒冷无比。
聂信的死不是意外,若想救他也只是一念之间。
但杜冰却想让这个人死。
身为修士,竟然被妖物所蛊惑,在明知道轻重的情况下,也会犯这样的错误。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一旦有了缺口,就再难以抵御幽诱惑的侵蚀。
这样的人,就像是一颗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若是等他爆炸,那必然会受到不可挽回的损失,不如早早下手,让他死得其所。
第四十四章 宋致
消息很快下来,君府的怒火没有平息,准备继续进攻失去控制的西城妖域。而这一次,司妖司邪两部作为先锋军,由四位传舍天人境的方士带领。
秋霜也如愿的当上了司邪部的代理长官。
而直接领导四人的天人境方士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男修,名唤宋致,没有如大多数方士一样配剑,而是浑身挂满了玉质饰品,手上拿着一只团扇,说话时总是用来遮住嘴巴,给人一种别样奇特的感觉。
白凤是第一个看他不顺眼的,只差跳起来叫道:你这方士看起来就不厉害,何德何能来领导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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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这脾气倒是不太好发作,只因为他的好兄弟现在成了代理的司邪,得以大局为重。
百里慈却觉得以外貌看人这种方式太过傻气了,又不是原先的世界,肌肉多就代表能挨打。
怎么说也是一位入煞的天人境方士,手段肯定是本我境修士无法比拟的。
所谓入煞,既是将煞气融入本命之物中,增强法力之余也可以增强肉身,还可以获得属于煞气的奇妙特性,炼罡也是一个道理,而获得的这些能力正是构筑道果的必要之物。
百里慈离这境界还有些远,多想无益。
宋致不是空手而来的,还带来了君府的礼物。
别看只是四个人,他却带来了一箩筐的药瓶。
他按照丹药的种类平均给每个人发到手上,然后一一讲解这些丹药的作用。
他拿出一个画有闪电形状的小陶瓶,轻声道:“这是流雷丹,杀伤用丹药,咒语为“神雷降世,奔流杀贼”,不过需要注意,这枚丹药的威力不及奔雷丹,且爆炸的时间较长,大约有五个呼吸,谨慎着用。”
晃了晃瓶子,他仔细的问道:
“一瓶是五颗,你们都看看自己瓶子里的数额正不正确。”
听见他的话,几人纷纷照做,都不少。他见了,接着介绍下一瓶丹药:
“这是破妄丹,一瓶五颗,有解除幻术的效用,食用后三个呼吸内见效,注意的是,此丹药有一定毒性,食用后会让人感觉头部疼痛,在一个时辰内缓解。”
“还有副作用啊,能不能弄点好丹药。”白凤嘟囔了一嘴。
他说出了三人想说的话。
能不能弄点好丹药?和妖物争斗可不是开玩笑,一个不小心命就会没了。
宋致没有装作听不到,看了白凤一眼,嗯了一声,解释道: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方士很多都不会炼丹术,会炼丹术的方士本事参差不齐,导致好药的价格居高不下,有可能那么一粒好的破妄丹,就得要一枚郢爯,要君府给大家免费发放无疑是不现实。而且,这种东西还不一定有钱就能买到,总之,有总比没有强,你说是不是?”
宋致的话很有道理,几人听了心里那点不忿便消失了。惟有白凤还在嘟囔,说可我们是卖命。
宋致摇了摇头。
这世道最不缺卖命的人。
他继续拿出一个画有红点的瓶子,向众人道:
“这是回春丹,在三息之内可以治疗妖气所造成的混乱伤害,并且补充少量的元精,让身体的恢复能力短暂上升。需要注意的是,这种丹药会加深人的情欲、杀欲,尽量不要多食。”
他又拿起一个蓝色陶瓶:
“这是补灵丹,可以滋补精神,恢复法力,瓶子里有五颗,食用后立即生效,副作用是药效过后,法力的回复速度变慢。”
“最后一个。”
他拿出一个金色小瓶:
“这是神行丹,食用后获得风遁法,会唤来两道神风系于双腿,使你们奔跑的速度变快。这枚丹药食用后作用于半个时辰,需念诵咒语“疾风疾风,知我心意,千里神行”才彻底生效,有效时间半柱香。”
百里慈将这五瓶丹药仔细的收好,别看这些丹药有着不小的缺点,却能够在关键时候救人一命。
宋致拍了拍手:
“好了好了,我们便算认识了,我这人很好打交道,你们如果对我有什么意见,只要提出来,我都会虚心接受,但不要积压着,在战场上不听指挥,那就会害了人命,没有必要,有什么话明说就好。”
他看了白凤一眼,见白凤没有提出异议,又道:
“既然我们要并肩作战,那就要彼此熟悉,在对方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帮助。”他尴尬一笑,“或许你们不用再去熟悉对方了,但我需要,我先来吧,我是一名天人境入煞期的方士,本命之物是一件玉佩,入的鸳鸯煞,擅长幻术。”
听到他的话,百里慈倒是觉得挺有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与不擅长的,提早了解是一件好事。
他率先道:
“我叫百里慈,本我第三境修士,本命之物是剑,可惜没有什么本命法术,嗯,擅长的,嗯…剑术,其余一概不擅长。”
白凤、秋霜闻言有些意外的看了百里慈,都没觉得他像是一个锋芒毕露的剑客,哪怕他背着一把剑。
公孙露倒是不怎么意外,仿佛对百里慈极为的了解。
听见了百里慈的话,宋致露出了笑容:“擅长剑术的方士正是我需要的,放心吧,我会用法术保护你。”
“多谢。”百里慈轻声的道。
到目前为止,他对宋致的印象还不错,对有这样的一个上级,他也算是比较满意。
百里慈说完,便轮到作为代理司邪恶秋霜,他早做好了准备,只听他道:
“我的修为是本我第四境,本命之物也是剑,不过我有本命法术,乃是一道变种冰气,杀伤力虽然不强,但是能够限制妖物的移动。我擅长“冰龙”剑术,同样不会什么其他的法术。”
他说完有些得意的笑了笑。
宋致也像如获至宝的一样看待他,只差上去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好家伙,完全被比下去了啊。
但也没有办法,谁让自己的丑剑就是这般平平无奇,哪怕成为了本命之物,也不过是更加聪明了些,更加得心应手了些。
唉。
怪不得骷髅前辈会死的那么惨。
真是不怪别的,纯纯实力不济。
不过没关系。
笨孩子怎么了,又不是别人家的孩子。
百里慈抚摸过丑剑的剑身,得到了微微抖动作为回应。
以后,我们都会变强的。
第四十五章 蛮夷
秋霜说完后,到了白凤。
“我是本我第三境的修士,诺,你们都知道。我的本命之物呢,是一件魂铃铛,很漂亮的,可惜不是杀伐用的。本命法术呢,自然是有,而且相当奇妙,名曰“移魂”,可以将我的魂魄寄居在铃铛里,转到死人的识海中,代替死者感受他的记忆,而且还能够悄悄修改。”
白凤的骄傲源于他法术的特殊,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脸上闪烁着五彩斑斓的神光。
宋致听后,极为认真的评价:
“你的能力很稀有,在某些时候也会有很大的作用,它会给你带来价值,也会给你带来觊觎,小心一些。而且,你不适合战斗,到了战场上希望你能跟在大家的后面,谨慎的让自己处于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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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切忌交浅言深,因为会得罪于人。但宋致明显是考虑到这一点的,他事先就说过,有什么话都要当面说。所以他直白的话语不是有意挖苦而是真的在为白凤所考虑。
起码除了白凤的其余人是这么认为。
而白凤的脸色无疑是更臭了。
方才宋致对秋霜的赞叹和对他的“说教”无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这个年龄的修士,最不喜欢让人说教,哪怕那是好话。
所以他的反应也很激烈,直接冷哼一声,臭脸一摆:
“用不着你管。”
宋致看着他欲言又止。
百里慈在旁看着直摇头。
他看出来了,这个宋致虽然有想法,态度也很好,但无疑缺乏魄力。
但人无完人,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缺点。
百里慈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是宋致的角色,会怎么做。
是不理不睬,放任白凤自由,还是用武力逼迫他老实,还是……
他想了想这些办法都不是好办法。
一时间也有些头大。
“小孩子性格。”
宋致心里蓦然觉得。
他不准备理会这个白凤了,转而看向唯一的一位女方士,问道:
“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位安静的淑女,但能成为方士,肯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与能力,请你说一下吧。”
公孙露道:“我的名字叫公孙露,修为是真我第四境,本命之物是灵笔,擅长画术。”
她的眼睛很明亮,表情也很自然,充满了落落大方的气质。然而她的话语却很简洁干脆,似乎多说一句话都是令人咋舌的难事。
今天的她依旧是一身朱衣,搭配她的气质,好似诗中写的那般——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
她表现出来的简单,只是对外界的敷衍。
百里慈看不懂她,就像很多人一样。但百里慈却不会因此对她有任何的误解,猜测。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言说的秘密,探究别人的秘密,是很危险的,哪怕也很刺激,可刺激这种感觉却是百里慈这种人眼中的毒药。
满怀期待来得宋致如今只剩下失望,在他的眼里,寡言少语的公孙露无疑也是一个问题性角色,是需要及时看顾,给予帮助的对象。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甚至还笑了笑:“很好,我们以后就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了,希望我们将彼此的性命托付给对方,这是我们认识的第一天,彼此间肯定有隔阂,但没关系,这只是出于我们对对方的不了解,只要一顿酒,我们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去酒肆,我请客,有去的吗?”
“我不去,我还有事。”白凤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秋霜拍了拍头,似乎感到极为丢人,张口想要解释,却听公孙露也以要看书为借口推拒,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满脸只剩尴尬。
百里慈细心的看见了,被两人回拒后的宋致脸上的笑容显得很僵硬。他突然觉得,方士之间的境界仅可以将修为的强弱划分,不可以将心灵的强弱划分。这种想法缺乏更多案例,却在百里慈心中生根发芽。
“你们呢。”宋致对剩下的二人说道,眼神充满期待。
“当然,我们并没有什么事,何况您说得对,我们要彼此之间增进感情嘛,而且,没有哪个剑客会拒绝一顿免费的酒喝,慈,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秋霜的手违和的搭在百里慈的肩膀上,百里慈感觉到这只手明显的有些坚硬,可能他自己也不是很适应。
百里慈笑了笑:“他说的对,我们剑客不会拒绝喝酒。”
“好。”宋致拍了拍手:“我们现在就去,明天才开始讨伐妖物,具体的安排到时候我会说,现在我们只管享用美酒。”
宋致带着二人回到自己的家。
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是一贵族之子,他的父亲赫然是当今丹氏的家宰王孙季,那位曾为百里慈解决过丹景责难之人。
但他无疑不是王孙季的嫡长子,不然他也不会成为方士。
两人随他回到他的居所,琅琊阁。
站在高处,看得山清水秀,景色怡人,正惊奇于景色之际,托着酒水而来的奴婢便鱼贯而入。
百里慈也算瞧了不少女婢,可从未见过如此特殊的,只见这群女婢虽说也是黑发黑瞳,皮肤却好似古铜一般,鼻梁也更加高耸,眼睛更是碧绿色的,只可惜身材较比神州女子略显单薄一些。
秋霜见了也是一般的惊奇,看来这种女婢实在是稀罕的。
宋致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遣散了这些女婢,张口道:
“这些蛮夷女子,乃是远南之地的蛮人,从前有来往于吴越之地,楚国灭越,得了些奴隶,楚王赏赐给有功之臣,丹阳君也赏赐给有功之臣,便到了我们家,可惜我们家对这些蛮人一向不待见,她们到我兄长那里是活不好的,只有我可怜她们给她们一些吃食,才免于饿死。”
“您真仁慈。”秋霜组织了下语言,道:“我觉得这些蛮人,虽然丑陋了些,但做事起码是麻利的,说明知道感恩之心,这就可以教化。”
“教化?”宋致不置可否,转而问:“你可知道我父亲和兄长为什么讨厌她们?”
“……因为她们是蛮夷。”
“不,光光是蛮夷的话还没什么,你要知道我们楚国在周王朝眼里也是蛮夷。真正让我父亲兄长乃至君上恐惧的是,这些蛮夷身上的异神气味儿。”
“异神气味?”百里慈问。
“她们信仰着一个强大而恐怖的神明……这个神明和楚地神灵势不两立。”
第四十六章 琐事
他说完这句话,眉头皱的更深,自己反驳自己道:“不,祂不仅仅是楚地神灵的敌人,也是周王朝的敌人,无论是神灵还是凡人,在祂的眼中,人类和神灵没有根本的区别,只是一个强一些,一个弱一些罢了。”
宋致说完这句话,本来晴朗的天瞬间便暗了几分。
他若有所思的抬起头,道:
“祂的名字叫“大水”,掌管灾难与噩耗,你们听说过“大禹治水”的故事吗?一代王者,花费半生的努力,才解决了他一念之间造成的霍乱。”
轰隆一声,晴空霹雳。
假山上的松柏被劈的熊熊燃烧。
“他的一念,便可以令河伯染上魔念,陷入疯癫,何其强大的力量。哪怕是大禹将之救治,如今,祂也是楚地神灵中较为疯狂,做事没有规则的一位。”
河,专指黄河,黄河之神,谓之河伯。此神在记载中,乃是一人类,落入水中而死,获苍天垂怜,得以河伯神位。论实力,自然不比大司命,云中君这些神灵强悍,可却是诸神之中最有人情味的一个,经常同巫女乘神龙游戏碧落间,没想到他当年的暴戾是因为受到了大水的影响。
百里慈若有所思。
大水,意味着天下之水。祂能控制河伯,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位神灵的形象竟然如此的丑恶,竟是楚地人神皆不愿意提起的名字。
但也只是在楚地。
强大的神灵终究是有人崇拜的。
哪怕是战败的蚩尤,如今也成为了人们眼中的魔祖、战神,甚至享有极高规格的祭位。
宋致谈及的这个话题太过沉重,让本该轻松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秘密的神灵之事既可以让人心生好奇,也同样可以让人心神恐惧。
直面神灵只能是巫觋的看家本事。
在酒宴结束,同喝的酩酊大醉的秋霜告辞后,百里慈来到了赵姬的府邸,这是因为上次的约定。
两人这些天一直是见的很少,但彼此心中的思念却是与日俱增。
赵姬说忙不忙,教习弓术的事也不是每日都有,但她的性格没有楚地女子与生俱来的那种奔放,来自赵国的她其实是有一些古板,爱上百里慈是她做的第一件大胆的事,然而这种大胆却给她换来了束缚,像是她的灵鹰,但她并不厌烦,因为一颗种子注定是要被埋入土壤的。
看着醉醺醺来的百里慈,她好看的眉毛一皱,呵斥小怜关上院门,将之轰出去。
站在门外的百里慈,却道:
“怎么这么响,院里有人在打鼓吗?”
他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一对主仆都愣了愣。
什么跟什么?
小怜叹了口气,小手捂住额头:“喝了多少酒呀,真是……”
百里慈哈哈一笑:
“我听清了,这不是打鼓声,而是你们的心跳,这么剧烈,是因为我的到来嘛?”
说罢,推开院门,拉住小怜的手往里走去。
小怜只觉脸皮像是被烧一样的烫人,脑袋里就和浆糊一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要拉住自己的手。
等她看见自家主人那张有些愠怒的脸后,才像触电一般将手抽了回来,但眼睛仍在一闪一闪的瞥向百里慈。
“抱歉,我没想喝这么多,实在是盛情难却。”百里慈解释道。
他知道今天是两人约会的日子。
可…只是喝顿酒不会耽误什么吧?
赵姬的怒火剧烈的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
满怀期待的左等右等,等到望眼欲穿,心里自我为心爱之人解释了无数遍,什么为了约会打扮自己,什么挑礼物忘了时间……可没有想到最后只是去喝酒了。
珍惜的事情被这样轻视。
她没有道理不发怒。
越想越是觉得委屈,就像是心里有一道虫儿爬,眼泪凝聚在眼眶里,好似泄了洪的山水,一发不可收拾。
百里慈顿时觉得头大。
“我错了。”他认真的道歉。
可却只是换来一记白眼。
百里慈只好用出杀手锏,从背后变出一把野花。
这些长在初春的花,美丽倒不是主要,颜色的鲜艳,清香的味道,足以治愈被冰封了一个冬天的心。
“你真的知道你错了?”赵姬问。
“真的不能再真。”
“假的不能再假。”
两人不约而同的一乐。
明明是拥有超凡能力的方士却和凡人一样的争吵,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是约会其实就是约好了一起去野外踏春,赵姬早有这个打算,那天同百里慈说了,百里慈一口同意。
但现在,百里慈却不怎么想去了。他拍了拍肚子,装作很饿的样子,可怜的道:“光顾着喝酒,没有吃食,现在肚子有些痛,快给我点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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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姬信以为真,连忙叫小怜去拿些吃食来,还不忘像个老妈子一样啰嗦,什么伤人,伤胃,下次不许……
百里慈笑着应着。
他拖拉的吃,边吃边和赵姬说话。虽然这里饮食上强调,食不语,寝不言,但百里慈和赵姬都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他们之间的谈话很平常,但彼此却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眨眼日头便下了西山。
百里慈如愿所偿,嘿嘿笑了一声结束这顿饭。
赵姬这才发现自己踏春的愿望落空,一时间又有些郁郁不快。
百里慈又花了一阵时间哄好她。
这陷入爱河中的女人,无论性格多么的强势,都会这般的可爱。
就在他要走的时候,赵姬突然叫住了他。
原来,赵姬心念百里慈的安危,给他做了一套贴身的软甲。这件甲不知用什么材料做的,通体白色,极为有弹性,而且上面隐隐有法力的光波流动。
“这件套在衣服里穿,我用法力炼制了它九十九遍,每一遍都能为你抵御住入煞境修士的一次攻击。
我知道你要去参与这次的攻伐,本来还有些担心的,但知道你是随着宋致去的便又放心了许多。
跟着他,不会被分到什么危险的地方。
但危险无处不在,也不能不防。
这件甲你一定不能脱,知道么。”
“知道,多谢你了赵姬。”
百里慈笑的很灿烂。
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第四十七章 杀伐
妖物本身便不是安分的。
没了妖主的束缚更是无法无天,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西城,其主要核心地带呈一个甲字。
中间四方大道乃是西市,两边直属大道一为酒巷一为柳河,各有妖主坐镇。
而西市之中却是小妖聚集之地。
四支由天人境修士统领的队伍,驻扎在田字头上,商讨好具体策略后,才一举进发。而此行的目的,也不在于彻底进攻妖主总部,乃是解放西市。
宋致所领导的这一队负责的任务最是简单,是四队的开路军,只负责杀进西市的前端,以“万宝肆”为分界。而由“尘棍郑辉”“碧焰甲三”领导的两路方士军是负责左右两侧,“魔掌罗浮”所带领的精锐则负责穿插大道末尾。
尽管宋致只领导了四人,可也在做着部署安排。
“一会儿咱们布‘四象阵’,我居中央为阵眼,调和四方。
百里慈居右,属白虎,主杀伐。
秋霜居左,属青龙,主掩护。
白凤居前,属玄武,主防御。
公孙露居后,属朱雀,主机变。
以不动应万变,若有变化,随我号令变化,不可轻易脱离阵型!”
宋致说罢掏出五件小旗,其中一件土黄色小旗自己留下,其余青、白、赤、黑,四色分诸众人。众人学着他的模样,插在肩头,随即看他口中念咒,双眼紧闭,似乎在观想阵法奇妙,眨眼之间,一道奇妙的力量汇聚在众人身上。
百里慈感觉身上金石杀伐之气更甚以往。
他看了一眼其余三人,发现他们身上也是神光密布,偶尔有神兽浮影闪现,明显得到了阵法加持,这足以说明宋致的本事。
四人没有多费口舌,哪怕是从前最爱碎嘴的白凤此时也多了些难以发觉的紧张。
街道上黑风卷卷,遍地狼藉。
土黄色的地上,绽放出一朵朵红色的花朵,却是由鲜血铸就而成的。
该杀的妖物!
他们前进不到十步,便看见了一个满脸疮疤,满头黄色毛发的妖物正在啃食人类的尸体,满脸都是暗红的鲜血。
“修精境豹妖,化形尚未完全,实力弱小,杀神白虎,出阵灭之。”
居于中央的宋慈开始发布号令。
百里慈早就做好准备,得到命令也不拖泥带水,扬起丑剑化为一道惊鸿般攻向蹲在地上啃食的豹妖,哪怕豹妖反应的足够迅速快捷,也未能抵挡如此惊鸿的一剑,但妖修比人修胜在身体强健,就算是实打实的挨了这么一剑,也仍有余力反抗。
只见这豹妖化为原型,周身黑色妖气密布,怒起就要噬人。
百里慈早有预料,金甲遍体,白虎神光大震,灵旗猎猎作响,四方加持已然尽身,滔天的妖气统统被驱散殆尽,豹妖的奋力一击也被化解于无形之中,就在豹妖眼露惊恐,意欲逃命之时,一剑已至,他无路可逃,被凌冽的剑光可削去了头颅。
鲜血尽洒,土壤被滚烫的鲜血浇灌的冒着浓烟。
豹妖那颗恐怖的头颅上,至今还留着惊惧的神情。
而在它尸首的不远处,一位老人的尸体也横陈着,面部全是灰尘和血迹,已经看不出什么样子来,而他的胸脯也是大畅,里面的肺腑像是被搅碎了一般,上面隐隐有着划痕,还汩汩冒着如柱的鲜血。
“杀神白虎,归阵。”
宋致的命令响在耳边,百里慈应声回到阵中。
“干得不错。”宋致鼓励道。
“没什么。”百里慈道。
其余仨人则看着那具尸体默然无语,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北面进发。”宋致道。
随着一轮杀戮,见证了鲜血之后,五人的配合也更加紧凑。
路上也与时多了更多只妖物。
而距离第一家店肆只有一百步的距离。
宋致的命令再起:“三十步外修精境鹿妖、羊妖各一只,杀神白虎出阵攻杀,青龙、白虎居阵不动,朱雀法术掩护。”
“接令。”
令旗瑟瑟,百里慈一剑起帆。
鹿妖、羊妖正与一女子作乐,画面极为淫秽不堪。
百里慈心生怒意,周身白虎之气加持,金甲之上磷光遍布,宛若一人型山君。
“起!”
百里慈识海中炉火大作,法力不由得凌厉无双。
鹿妖痴傻,羊妖却奸猾,双角好似架子,将剑光硬生生抵住。
虚实之道,乃用剑之法。
百里慈冷然一笑,剑法变换,一道朴实无华的剑光闪过,直接将羊妖的双角斩掉。
羊妖吃痛大呼,惊起鹿妖的注意,鹿妖双眼发红,身子飞速变大,很快便如原先的三倍大小,从高往低俯视,眼神充满了冰冷的怒意,妖气冲天,竟然是一只血脉中隐藏通天妖力的妖物。
百里慈扬剑护身,鹿妖赫然大怒,蹄子一甩,便冲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道火凤突然疾驰而来,直接打在了鹿妖的身上,鹿妖哀嚎一声,双眼被火花烤炼,却是丢失掉了视野,惊慌之色涌现,竟然是脑袋一歪,将一间砖房给撞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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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凤由法术变换。
百里慈回过头,便见一根玄笔出现在公孙露手中。
她的手腕不断抖动,于空中翻转腾挪,一只白虎的形象跃然而出。
哗啦一声,笔墨泼洒,白虎被点上双睛,气势倏然变化,俊逸而又充满力量。
只见它疾驰狂奔,毫无俱意的冲向了那头妖鹿。
宋致突然发号施令:“杀神白虎,不要分神,抓紧时间解决羊妖。”
“唯。”
百里慈回过神,看见羊妖已跑的很远。
他微微一笑,挑东枝剑术无声自动,那只羊妖奔跑的身影突然停止,下一刹那,羊妖的头颅“霍”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百里慈提剑奔向鹿妖。
看着鹿妖浑身上下爆发而出的黑色妖气,百里慈知道不能正面力敌。
但也无妨。
他一剑砍去,配合文虎共同对鹿妖造成伤害。
在鹿妖怒吼着要冲击过来的时候,及时辗转腾挪,又至鹿妖身后再行补着伤害。
鹿妖虽然身躯变大,攻击上涨,速度却是慢了下来。
随着受到的伤害越多,疯狂涌上脑海,鹿妖也越加的没有神智。
一剑又一剑,鹿妖硕大的身躯终于轰然倒塌。
百里慈露出了解放似的笑容。
他转过身,走向人类女子的身边,低头俯视,发现这位可怜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只剩下满身的伤痕。
他脱下一层衣服披在了女子的身上。
“若有来世,一定不要再在这个世界做人了。”他心里道。
“归阵!”宋致的声音再起。
百里慈一挥剑血,背后令旗飘飘,当即转身归阵。
第四十八章 征讨妖域 一
五人小队继续向店肆进发。
在还有五十步距离的时候,宋致突然喝了一声“止步”,令神经紧绷的几人如临大敌。
身为入煞境界的修士,他神识的探测范围自然宽广。
在他的探测下,一只妖物显出了真形。
此怪如棉堆,有面孔眼睛、稍微像人但是异常肥硕,腹部突出像大葫芦,行动缓慢。
“肥怪,不止一只,切莫发出声响。”
宋致话毕,不给几人反应时间,土黄令旗凌空飞入手中,捏了个剑指,左右一摇,四象之力便汇聚于一身,只见一枚玉佩从他的身上飞出,疾速射向肥怪群的中央,响声惊动了这些大腹便便的家伙,宋致微微一笑,玉佩绽放耀眼光茫,四象神兽从之飞出,各使手段攻击着肥怪。
肥怪这种妖物是蠢笨,直直奔着闪闪发光的几只神兽而去。
一相厮杀,他们却总是攻击到自己的同伴。
见状,立功心切的秋霜忍不住道:
“我们杀进去吧!”
“就是,这群蠢物看样子就不厉害。”白凤一旁搭腔。
“慢着,再等一会儿你们就知道这妖物的奇特之处。”宋致忙出声阻拦。
两人一阵好奇,奇特之处?怎么个奇特之法。
百里慈最近常读夫子写的那本见闻,自认为已经知道不少妖物的习性,可对此妖物却没有什么了解,心中也难免好奇。
很快,他们就见到了这肥怪的奇特之处。
原来,肥怪在自知要死之前,会选择自爆结束生命。
只见,它们被神兽攻击的遍体鳞伤后,突然大声的怒吼,随后肥大臃肿的肚腩便如气球般膨胀爆炸,喷出像是硫酸一样的液体,液体洒在地上,汩汩冒着黑色妖气,疾速的蔓延,哪怕路边的野草也被腐蚀掉了生命。
宋致解释道:“此液乃腐灵臭液,会侵蚀生命,只要沾染一点,七情六欲便不受控制,变得充满各种负面情绪……你们切忌注意,不要沾染上这些东西。”
“可这店肆门口都是这玩意,我们怎么前进?”白凤抱怨道。
“听安排。”百里慈实在是忍不住白凤这张嘴。
白凤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多说。
“这腐灵臭液也是有时效的,咱们继续前进,回来再收拾它们。”宋致道。
这个决定是很有道理的,几人没有话说。
此处的地形,中间是大道,店肆在两旁。
店肆基本上被妖物占据,而大道上也零零散散的出现妖物。
妖物虽然不强悍,但对付起来却仍然费劲。
兽类修炼成精,身体格外的强健,好比青石,只有在法力的加持下,剑刃才能砍进妖物的身体里。一来二去,身为负责攻伐的百里慈便有些力有不逮起来,宋致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命他与秋霜交换了位置。
拿到青色灵旗便负责起了掩护的职责。
队伍一晃便推进到了第二家的店肆的门前。
店主人的尸体被妖物用绳子系了起来挂在梁上,贪婪的苍蝇将他团团包围,浑身散发着臭气,舌头被勒得吐了出来,一张脸铁青无比,很是吓人。
外面的杀戮也许惊扰到了里面的妖修。
不等几人闯入,他反而拎着两把南瓜锤冲了出来。
他,样子是个人,身子更是像神将一般威武强健。
可他臀部上那根巨大的尾巴却将他的身份暴露无遗。
“我一眼就看出来你不是人,妖孽,看剑。”
秋霜怒声道,一发剑气凌然而至。
这剑气由凛然的冰气结成,上面似乎有白虎咆哮。
妖孽不慌不忙,任由冰霜将之左臂凝结,身躯一闪,右手成爪掏向了秋霜的胸口。
好快的速度。
秋霜只好回剑抵御。
宋致下达命令:“此乃蜥蜴妖,切忌直视双眼,青龙近身搏斗,朱雀法术支援,玄武护我施展法术!”
“得令。”百里慈和公孙露异口同声。
只有白凤略微不忿:“我也想去杀敌……”
“看护好宋致才是你的任务。”百里慈拍了拍他的肩膀。
拔剑攻敌,百里慈早已轻车熟路。
这一次也不例外,识海中炉火大作,剑法神光凌然。
在青龙的加持下,他的气息更加绵长,手中的剑更加如臂使指。
而这头蜥蜴精,也端的是个角色。
一身铁皮宛若金石,密不透风,无懈可击,一双铁锤好似流星,上下翻滚好生霸道,秋霜被近身后,谨遵宋致的告诫,双眼紧闭,试图躲过蜥蜴妖的双眼,然而这却限制了他的行动,在被蜥蜴妖狂锤几下后,终于忍不住爆发法力,无数冰晶四处而散,将蜥蜴妖硬生生的逼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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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四只文兽被公孙露召唤而出,以极快的速度纠缠住了蜥蜴精的四肢,或是用爪子,或是用尖牙,哪怕是铜皮铁骨的蜥蜴精也被短暂的束缚住。
机会。
百里慈心领神会。
就在这时,一颗玉石飞入场内,白光大闪,三人照旧能看清敌人,可这蜥蜴精的眼睛却已是泛白。
正逢此时,百里慈双腿奔似狡兔,一剑宛若惊雷。
“轰——”
他一越凌空。
青龙缠绕在他的双臂之上。
背后令旗随风飘扬。
其他四人的法力通过旗帜不断传输到他的身上。
蜥蜴精面露惊恐之色——
哗——剑声好似飘零之落叶,静的可怕。
……
“大王,人族修士已经攻来了。”
猴三上蹦下跳,没个定性。
白骨冷哼一声,眼睛却在面前的十来个壮年男子身上徘徊不止。
“怎么办呐,要不然我们去攻!”
猴妖提着棍子,恶向胆边生。
“嘿,你若想死我不拦着。”白骨挑了挑眉。
“那怎么办?我们这不是在坐而待毙。”
“说你是个小妖,还真不错,你就不想想后果?看那用剑的女人杀不杀你就是,那老龟妖被杀破了胆,不定这两天就来给咱们什么好处,咱们只要等着就行,你家主人马上出关,到时候就不用怕了。”
白骨挑中了一个白瘦俊朗的男子,鼻子靠上前去一吸,这男子便丧失了生机。
看得还欲张嘴的猴三浑身一凛。
家妖碰上野妖,只有雌伏的份儿。
第四十九章 征讨妖域 二
“咣。”
蜥蜴妖的头颅应声落地。
滚烫的妖血撒了一地。
“呸,长得这么丑还出来作怪。”白凤不屑的道。
其余几人却是累的有些气喘吁吁了,只有宋致拍了拍他的肩膀,给出一个意味莫名的笑容。
“干得不错。”宋致鼓了鼓掌,“都很不错。”
目光放在百里慈身上的宋致感受到了秋霜的注视,悠悠的补充了后面的一句。
随后蹲下身子,手上法力扩散开来,取出了蜥蜴精的双眼,放入一颗玉石之中。
几人看他如此作态,皆露出好奇神色。
白凤忍不住叫道:“你收集这妖物的眼睛干嘛呀?”
“蜥蜴成精,极为稀有,而他绵延后代的方式,就是靠这支眼睛。”宋致低着头,目露追思,“蜥蜴本淫,而这淫性则汇聚于双眼之中,当年曾有不少人类曾被一只妖丹境界的蜥蜴精通过眼睛下了淫卵,导致妖人频出。”
“呃……”白凤脸色煞白,指着那只被包裹的严丝合缝的眼睛连连后退:“就是那只专门变小孩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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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宋致绕行兴趣的起身,“这个故事竟然还能被用于吓唬小孩?”
“谁是小孩?”白凤呸了一口。
百里慈感到好笑。
宋致笑了一声,向众人道:
“大家法力不多了吧,趁现在有时间赶紧打坐恢复一二,丹药能不用就尽量不用。”
“说得是。”
百里慈当即打坐恢复法力,其余两人也是一般。
宋致则将令旗一收,又从怀中掏出四把小旗,在门口布了一个“九灵阵”,而他则端坐在阵中,作为看护。
白凤因为一路下来出力不多,所以法力倒还充沛,见几人这般作态,心里更是愤慨,坐在原地抱怨了一阵。
大概是宋致用人不明,导致他明珠暗投。
其实他对自己的本事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可这股被忽视的感觉却始终萦绕不散,让他越感自卑的同时也越加希望能够获得人的赏识。只是他做事风格奇怪,想法也较之奇葩,做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不是被人忽视就是被人训斥,这点,他却又以为是被“忽视”的表现。
一时间,他就有些想不通达了。
看着打坐的四人,他冷冷哼了一声。
你们倒是端的威风,端的厉害!
我哪有你们厉害,你们威风?
他站起身,来回踱步,脚上却撞到什么东西。
白凤低下头,发现是蜥蜴精的尸体……
不知怎得,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法子。
这蜥蜴精的魂魄倒还安在,不过还有几个时辰便会自然消散。
在这几个时辰里,兴许能有别的用处。
白凤想了想,觉得这妖物的记忆里也许会有一些妖物们的计划。
如果自己提前知道,到时候跳出来戳破,岂不是极为的风光。
他越想越喜,兴奋的搓了搓手,身上法力奔腾,一颗玄色铃铛出现在掌心。
“宝贝铃铛,证明我白凤的机会来了,可要靠你。”
他说罢,一头扎入玄色铃铛之内。
而这玄色铃铛却飞入蜥蜴精的尸体之内。
半晌,白凤突然睁开了眼睛,表情怪异,似乎与以往有着一些不同。
空中一只苍蝇飞过,他的舌头突然飞出,将之席卷,吞下腹中。
他动了动脖子,像是一陈年老尸。
与此同时,他身上斑点闪烁,眨眼睛消失,眨眼睛存在。
幸亏百里慈四人正在闭目修炼,不然非得被这怪异景象吓上一跳。
活动了一会儿的“白凤”总算将自己的身体控制好了,斑点不再若隐若现。
他灵活的站起了身,看着百里慈几人,目露恨意。
“呃——”
一道声音从他的嗓子里发出,他龇牙咧嘴。
“白凤”轻轻走向百里慈,一双手勾成了爪状,上面的指甲疯狂生长,很快就成了一道道好似利刃的锋芒。
百里慈仍在闭目修炼,对此一无所知。
而“白凤”却要掐住他的脖子。
“白凤,你耍什么疯,真是有够胡闹!”
然而就在此时,秋霜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让他的身子一僵,指甲倏然的回缩进骨。
他回过头,就见秋霜气冲冲的走过来,脸上寒霜密布: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般不知轻重?”
被发现了?他眼中凶光一闪。
“我知道你看不惯百里慈,可也不能在人家打坐的时候吓唬人家啊!”
“再说,这一路上人家可没得罪你,这不应该!”
秋霜没好气的将愣住的白凤拉到一旁,好生劝诫道:
“你和我都是老相识了,我知道你的性格,这一路上你一定挤压了不少气吧,可你要明白,人家的安排都是有道理的,现在不是要你施展本事的时候,你就老老实实的行不行?别小孩子一样,吓唬这个,吓唬那个的,怎么你还要吓唬我啊?唉,真是说不听,不管你了。”
张牙舞爪的“白凤”见远去的白凤又是一愣。
这人怎么说着说着话走了?
他看着这道离去的背影,眼中突然精光一闪,放下了爪子,露出了个邪异无比的微笑,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秋霜见了,也露出了个微笑,自言自语道:
“看来我的话他还是听得进去的。”
“嗯,以后得多给他灌输道理,不然整日不是看这个不顺眼就是看那个不顺眼。”
……
“上路了。”宋致带着法力轻轻一喝,唤醒了众人。
百里慈悠然转醒,只听“接旗”,便见宋致将那白虎令旗又扔了过来。
“你依然担任白虎。”他命令道。
百里慈接令。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转头看去,却见白凤眼中的恨意一闪即逝。
见百里慈看过来,白凤侧过头,避开了百里慈的直视。
好生奇怪……百里慈感到费解。
然而白凤平常就是这般“时好时坏”的态度,百里慈一时间也没察觉出不对。
只觉得这白凤又“犯病”了。
“玄武,接旗。”
就在这时,宋致将令旗扔向白凤。
白凤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任由令旗掉在地上,反应了大约得有两三秒,才弯下身子将令旗捡起。
几人或许没有在意这一点,一直盯着他的百里慈却皱住了眉头。
第五十章 征讨妖域 三
“你……”
百里慈刚开口言及一个字,就被宋致打断。
宋致抬头望天,阴沉的可怕。
“快走,到了夜晚这里就变得更加危险了!”
百里慈就见白凤点了点头跟上去,看上去似乎很正常。
可白凤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本来就是反常之举。
奇怪,真是奇怪。
可却说不出来什么所以然。
百里慈只好入阵,暂且将怀疑隐藏。
由他们负责的地带,拢共有四家店肆,第二家店肆已经铲除,其余两家皆在前面,而第一家却还因为肥怪的腐灵丑液而未及时攻伐。用兵之道,切忌背部露敌,所以宋致算好时间,带领四人及时回返,选择清剿第一家店肆。
店肆门口,一堆肥怪的尸体正急速腐烂。
那些腐灵丑液倒是挥洒的一干二净。
几人放下心神,见这店肆门口处挂有一张“燋”字旗帜,知道这是一家卖火把的地方。
注:未燃的火把通称为燋,用于把持的火为烛,置于地上的为燎。
这张黑旗的边缘已所剩无几,上面不是灰烬就是烧痕,看着极为的破旧。
一具具面目惊恐的死尸堆积在门口,充作生人踏入的门槛,而一片黑暗的里面仿佛是死者生存的世界。
“进!”
“唯。”
方士不可寡胆,如剑不能无锋。
在宋致的一声令下后,四人默契的保持阵型迈过门槛。
然而就在这是,那些死尸的手却突然抓在了几人的脚踝上。
冰冷而又粗粝,满是茧子的农人之手像是抓住一根高粱杆儿,怎么踩踏也不松手。
“啊。”哪怕是一向沉默寡言公孙露都被吓出了声。
她低下头,那些死尸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贪婪、嗜血的表情。
那双粗糙的宛若砂纸一般的手,在她光滑的脚腕上不断摩擦,这种怪异的感觉激起了她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
“死。”她的神经被刺激到了极点,再也无法忍住宣泄恐惧的欲望,灵笔一挥便要使出强悍的法术。
然而此时一道声音却蓦然出现,打断了她的施法:
“你们别轻举妄动,这是幻术!”
“给我破!”
公孙露的眼前青光一闪,随后那种怪异的感觉消失不见,却是同样擅长幻术的宋致破了此术。
她低下头,那些干瘪的头颅没有任何生机,也没有任何怪异特征显露,平静的就和真的死人一样。
幻术……
百里慈的剑离脚踝只有一指的距离。
他想了想,觉得这幻术真是极为高明,不仅迷惑了心神,还能够引诱人的欲望。
“走,进去,擅以幻术惑人者,其神体必弱于人,更何况有我在,这妖物的幻术也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宋致信心满满的挥了挥手,四象令旗再次被加持的闪闪发光,如同暗夜明炬。
“妖物,出来受死!”秋霜一剑挥去,冰龙游窜。
“哼,大言不惭。”
一道黑手兀然出现,将冰龙捏碎。
“出来,躲躲藏藏的算什么本事。”秋霜又道。
“如你所愿。”那声音似乎带着愤怒。
黑暗之中突然闪烁数道极为刺眼的光茫。
百里慈法眼一亮,只见那是一张张铁青色的鬼脸,后面拖着一道宛若长蛇的躯干,通体散发着青色的荧光,“呜”的一声,这些鬼脸便从四面八方攻来。
多么像是冰湖下的那群剑女?
百里慈没有慌张,在电光火石之际运起了一身金甲,丑剑由腿部摆至胸前,剑气凌然,空中兀然闪烁一道残影,一只鬼脸应声到地,而残影消失之时,丑剑仍摆于胸前,宛若从未动过分毫。
看得一旁的秋霜大吃一惊,这般精细的剑术乃是他梦寐以求的。
但可惜的是,冰龙剑法是一门炼气成形的剑法,讲究以神炼气,以气成形,是走大开大合路线的剑术。
注定做不到百里慈这样的写意,潇洒。
然而不论哪种剑法,都有其特殊的地方。
在秋霜的剑下,一只只栩栩如生的冰龙横空出世,将鬼脸生生吞噬。
却比百里慈的表现的要直观一些。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给我破。”
宋致洒出五块玉石,玉石在空中绽放如同烟花,闪烁众人神识。
再睁开眼,只见那一只只鬼脸,却摇身一变成了数道熊熊燃烧飞舞在空中的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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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幻术!
真是讨厌的法术。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飞来。
百里慈动了动剑,却表现的万分迟疑。
百里慈法眼之中,那急速飞来的东西,分明是一只面容稚嫩的婴儿。
真的?假的?
一旦生出了怀疑,行动便会变的犹豫。
百里慈就这么任由婴儿在他的头顶飞过。
“假的!”宋致法力波及,婴儿瞬间变成一只凶神恶煞的鬼头。
一只火雀长鸣一声,将这鬼头吞入腹中。
鬼头在它腹部四处乱窜,眨眼间就将火雀变成一道飞灰。就在它要破体而出的时候,一只文虎又将之咬在嘴里,这时,总算反应过来的百里慈急忙一剑刺入,剑上法力澎湃,将鬼头硬生生的轰杀至死。
“再看看这个是不是假的?”
莫名的妖物哈哈一笑,鬼头之中突然爆发出重重黑烟。
黑烟迅速弥漫,遮蔽了众人的视野。
“法眼!”
百里慈呼了一声,眼中神光一闪,法眼瞬间开启。
黑雾之中,沉默的白凤突然变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鬼。
真的,假的?
百里慈思考的问题,在白凤对面的秋霜也在思考,可转瞬他就自认为想明白了,一定是假的!
就像之前几次一样。
所以他提剑的手不自觉的放松了。
他认为,眼前的这一切都是那妖物使出来的幻术。
而目的呢……让他们自相残杀。
好生狡诈,奸猾的家伙。
幸好……我没上当……哈哈。
“不……那是真的……”耳边传来了一道声音。
秋霜下意识的看向宋致,却发现宋致竟然双目紧闭,表情狰狞,似乎在与什么东西做着斗争。
不是他……
那这道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他的思考被一阵剧痛打断……
“你……”
秋霜看向白凤。
白凤平静如水的脸上,密密麻麻的斑点若隐若现,邪魅的笑容蓦然出现,显得那么的陌生。
而在他的手心,一颗鲜红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跃。
这难道是我的心脏吗?千疮百孔的真是丑陋啊。
“说了是假的。”就在这时,他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秋霜用最后的力气望去,只见一道凌厉的剑光飞来。
“救我……百里慈。”他吐出了一口鲜血。
第五十一章:征讨妖域 四
“救我……百里慈。”
秋霜的眼睛很快暗淡无光,能说出来这句话已经是法力强行支撑。
“早该发现,早该发现。”
看着“白凤”身上不断闪烁的斑点,百里慈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悔之色。
那丝丝怀疑如今很快的转换为愤怒的来源。
自己是最早发现“白凤”异常的人,却没有及时应对。
若早将他揪出来,又怎么会发生现在的事?
然而谁又能因为一丝丝怀疑,就固执的认为同伴被妖物寄体?
这样的人,不是疯子便是即为厉害的高手。
只可惜,百里慈哪个都不是……
他第一次感到了“羞辱”,第一次无可自抑愤怒。
杀了他……
剑光一闪,百里慈已如奔狼般携剑而至。
然而,“白凤”却不闪不退,脸上反倒露出一个讽刺般的笑容。
仿佛在说:“你真的敢刺过来吗?”
“……”
在剑光逼近的刹那,百里慈强行改变方向,剑光从“白凤”的太阳穴旁错开。
“哈哈哈。”
“白凤”哈哈大笑,由手变爪,直直掏向百里慈的心脏。
“金甲!”
凌然金气炸的“白凤”吃痛的甩了甩手。
一击不成,待百里慈已站好身形后,他便没了机会。
“嘿嘿,软弱的人类方士,怎么不敢杀了我啊?告诉你哟,杀了我的话,这具肉身也会死亡,你的朋友就再也回不来了。”
“白凤”的脸上露出名为“得意”的神情。
听见这妖物的话,百里慈脸上的愤怒突然消失,换成一副无比冷淡的表情,淡淡的道:
“他——不是我的朋友。”
“那你怎么不敢杀他?”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你,听说过无视法体,直杀元神的剑术吗?”
“喔?”“白凤”神色一凛,“莫非你会?”
“我……也不会。”
“不过,也没必要会!”
百里慈冷喝一声,背后四头火凤疾驰而出。
火凤直扑“白凤”,它们褐色的爪子用力的抓住“白凤”的四肢,翅膀一扇,倏然升空,一股强大的灵力随之爆发,无视“白凤”的挣扎嘶吼,将他拽入了一根玄笔之中,玄笔高悬于空,如墨的灵气散播四周,无数个玄妙的字符环绕飞舞在它左右。随着“嗖”的一声,灵笔飞入它的主人手里,百里慈看去,那个一身火袍的靓丽身影此时已匍匐在地,脸色苍白,似乎一瞬间苍老了不少。
法术名曰:拘灵。
乃本命之物灵笔的天生法术。
消耗浑身法力,乃至一定寿命,拘拿不低于自身修为的任意生灵。
公孙露乃是本我第四境的修为,而白凤的肉身不过是本我第三境……
百里慈在被蜥蜴精击中的刹那,得到了公孙露的暗示,他霎时间心领神会,故意出声拖延。
而公孙露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百里慈扶起公孙露,淡淡香气萦绕鼻尖:
“没事吧?”声音包含关切。
“没……事,快去救宋致,他正在识海之中同那擅长幻术的妖物争斗……用破妄丹。”公孙露道。
百里慈闻言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那瓶破妄丹,走到宋致的身边。
宋致满脸大汗,嘴唇煞白,一副被妖魔缠身的模样。
“不是说妖物的幻术只是雕虫小技吗?”
百里慈倒并未是嘲笑宋致,只是得了个教训:
没有一个妖物是应该被小看的。
轻轻将一枚丹药倒入水中,两指扒开宋致紧紧咬着的牙床,百里慈将一颗拇指大小的破妄丹塞了进去。
等了约有三个呼吸,见宋致还是那副表情,百里慈便泛起了嘀咕。
这破妄丹不会是假冒伪劣产品吧?
然而看着宋致越发痛苦的表情,百里慈只好再掰开他的嘴巴,将一瓶子的丹药全给灌了进去。
质不够,量来凑,一瓶子丹药下去,宋致总算有了反应。
只见他的眼皮浮动,一双眸子霍然明亮,张口一吐,便吐出来了一只五颜六色的花。
“妖孽,哪里跑。”
宋致大喝一声,一把抓住了这株花的根茎。
百里慈便见,那株花的花蕊之中出现了一张娇俏的脸蛋儿。
她张开嘴,大声的道:
“放开我,臭方士,你打不过,你耍赖,我不服!”
“我耍赖?怎么不说你狡猾?花妖,我要你死。”
宋致眉眼一竖,充满灵力的左手掌就从高处落下……
百里慈冷眼瞧着,却见这掌越落速度越慢,灵力也消失不见。
“你舍不得杀我!”花妖得意极了。
“这是什么幻术!”宋致有点恼羞成怒。
“幻术?嘻嘻,你认为是就是咯。”
“不是幻术能是什么?你这妖孽。”
“唉,是不是又有什么所谓呢,我一个妖孽都不在意,你又在意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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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能让你乱我道心。”
“你的道心?好一个鸳鸯法身啊。”
“你……”
“哼。”花妖龇牙咧嘴:“宋致,我要你帮我杀了这两个人类!”
宋致听了默然无语。
百里慈闻言退后三步,握着剑的手更加用力,眼神中对宋致充满了警惕。
“你还愣着干嘛呀,去呀,去呀。”花妖娇美的脸蛋上闪过不耐。
“你这妖精,真是好不要脸。”
宋致洒脱一笑,左手捏了个剑指,约莫半个呼吸,降下的两指倏然张开,一把将花妖压在地上。
“你……”花妖突然没了声音。
宋致手掌一抬,花妖被封入了玉石之中。
“唉。”
此事完毕,他闭上了眼睛。
百里慈奇怪的看着他,也不敢出声打扰。
“可惜了。”
这句话却是为秋霜说的。
见那被掏了心的尸体,百里慈蓦然想起聂信葬礼那日,秋霜那短暂的笑容。
明明刚刚当上了司邪,却还没领会这个位置的风光,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
死在了一个曾经是朋友的人手上。
哪怕这个朋友已经被妖物占据了身子……
唉,可惜了。
百里慈伸出手,盖上了秋霜至今也没有阖上的双眼。
第五十二章 征讨妖域 五
“秋霜死了?”
“怎么死得?”
“蜥蜴妖?白凤?”
“拘灵么……好,多谢你们了,今天的事情我会上报君府,你们会应有的奖励。”
“至于白凤……”
宋致站起身,经此一役,他的面容已有几分憔悴,眉眼间的神色也没有那么的绝对。
是啊,四象阵已经无法施展,青龙、玄武已经不存,空凭朱雀,玄武在,哪里还是什么四象阵?
尤其是他的状态,已经不是很良好了。
可……
这时,百里慈出声道:“白凤的本命之物是一件魂铃铛,有进入他人识海探究魂魄记忆的能力,如我料想的不错,他应该是探究蜥蜴精记忆的时候出现了差错。”
“嗯,你说得很对。”
“那么……”
“你不觉得他这个人很烦吗?这样不是很好。”
听着宋致的话,百里慈抬起头,看到了他眼中一闪即逝的疯狂……
百里慈皱住眉头,还是将话说了下去:
“他这个人虽然样样不行,没有一件可以拿出来说得好事。
但也没做过什么为非作歹的坏事……情绪都摆在了脸上,其实这样的人挺容易对付。
其实他讨厌我胜过讨厌你,只因为我抢走了他一句话没说过的爱慕之人。
小孩一样,其实这么说他还挺确切的。
然而这些是我们对他见死不救的理由吗?
不是,真的不是。
既然他现在是我们的战友,那么我们就有义务去拯救自己的战友。
不是说我有多么高尚的操守,而是不能愧对一个作为人的本心。
本心,真的很重要,你说对吗?宋致。”
宋致一直默默听着,像一棵夏夜里静静听着蝉鸣的老树。
百里慈话音落下半晌,他才道:“你说得对,我们人啊,不能没有本心……没有本心和妖物又有何异?”
“嗯。”
“谢谢你。”这一句话很诚挚,如同他的眸子一般清澈见底。
“没什么谢不谢的,我看得出来,你刚才本心正在动摇,而这就是入魔的预兆——我只是不愿意用剑对着你。”
“哈哈,你的心眼和你的剑一样敏锐。”
“不,我的剑还是更加锐利一些的。”
“谦虚。”
“不,实话。”
“好吧,你刚才说得很对,我们确实有去救他的必要……不为了,而为了我们自己。”
宋致站了起来,看见昏了过去的公孙露叹了口气:
“由我去吧,你们守在这里,要是我没回来,你就带着她走,上报君府,就说这件事是我的责任。”
“责任是大家的。”
百里慈看了他一眼,心里道了一句:虽然你也有一些。
“没想到你这人还挺健谈的。”
宋致感慨了一句,道:“你们司邪部已经死了两个司邪了,不能再死第三个,不用担心我,我这一去只是有风险而已。”
“嗯,你去吧。”
“我还以为你会拦我一下。”
“……我觉得你已经意志坚决。”
“好,等我回来。”
说罢,宋致头也不回的离去。
目视着他的背影,百里慈叹了口气。
宋致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妖物……他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厉害,妖物也不如他料想中的那么弱。
很可能,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而是目前君府里普遍方士的认知。
都以为这些城里的妖物是一群被驯化了的犬,给块肉就会谄媚,打下脑袋就会乖乖认错。
其实不然,这些犬其实还没有养熟多少年,依旧是一群野性不改的狼。
是狼就是要吃肉的,有一个很有名的人曾说过这句话,百里慈至今还记得。
这话是实在是精辟,他娘的让狼吃草不是等着饿死呢吗?说了等于没说。
但或许也可以说明一个问题:当一只狼匍匐在你面前摇头晃尾巴的装成一只狗的样子,那这只狼多半是打不过你,却想等你睡着吃你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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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妖域里的妖物就是这样的想法。
打不过是打不过,不妨碍我等你放松警惕狠狠咬你一口。
百里慈叹了口气,心知自己纵使明白了这个道理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明白。
毕竟,没人愿意听人大费口舌的讲道理。
百里慈看向昏迷不醒的公孙露,觉得这个女人每次出手都在刷新着他的认知。
明明是一个风韵十足的女人,却每天只将精力托付给书本,显得为人十分的古板,倒不是说读书的女人不好,只是这样的女人会很没趣。就像女人很少喜欢书呆子,男人也同样很少喜欢女书呆子……但这个女人无疑不是这种,每次和她说起话来都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或许对她的印象太过死板,竟完全没有意料她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当四只火风从头顶飞驰而过的刹那,百里慈的内心真的有被这华丽的神鸟帅到。
爱屋及乌,其主人的形象也瞬间直线上升。
尤其是封印“白凤”的刹那……
唉,真的没有想到,这个女书虫也会这么的厉害。
都说读书能叫人进步,自己没有那么厉害或许只是读的书不够多?
百里慈在宋致离开的这一会儿真的想了很多,其实他想睡上一觉,像是黄昏后徜徉在太阳底下的大黄狗,肯定会很惬意。只可惜,这眼睛一闭,聂信、秋霜的面孔就不断出现,像是苍蝇一般围绕在他的脑海,根本睡不着。
想啊想,百里慈连宋致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喂,还活着?”
“当然死不了。”百里慈松了一口气,身边人的陆续死亡让他有一瞬间有点消极。
人总有这样的时候,缓过来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
百里慈看向宋致手上的妖尸,道:“白凤的魂魄确定在这里面了吗?”
“万分确定。”宋致也感到了疲累,本来准备了很多话,说出嘴的却只有一句:“这小子倒是命大!”
听这意思就是还没有死。
没有白跑一趟,万幸。
百里慈笑了笑:“他醒了,看到自己是这样的一个身躯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吓一跳?大呼小叫?”
“哈哈,你怎么这么了解他?”
“有些人,只见了一面你就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第五十三章 征讨妖域 六
“知人知面不知心,太过片面可不好。”
“你说得也是。”
两人相约一笑,百里慈看向尸体:
“头都没了,还能活吗?”
“我这不把头给取回来了吗?”宋致道。
百里慈有些不解:“是取回来了不错,可……”
“你是想问怎么安回去吧?看着。”
“好。”
只见,宋致凭空变出一个青铜小鼎,鼎上纹凤画梧桐,玄妙无比。
他从怀里掏出无数药瓶,百里慈不认识其中任意一个,他也不做解释,只是手上动作飞快,像是调酒一样将众多小瓶中的丹药导入鼎中,随之操作,鼎身变成朱红之色,虽然没有火光,可天地间火行真气却汇聚其中,眨眼间便变得绚烂多彩,端的叫人眼前一亮。
“丹药之道,广博深远,搭配灵药属性,妖物肢体,鬼灵之精……等以灵火炼之,可得不同品质丹药,丹药之间更能依从药理再行炼制,得出二层丹药。”
宋致说罢,小鼎之中一些银液便被他提炼而出,洒在地上很快凝练成了有一块银石。
这却是被提炼出,药性相悖的成分。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鼎内闪烁着金液的光辉,宋致取出那块封印着花妖的玉石,呼了一句正是时候,随即便把玉石投入鼎内,火气蒸腾,玉石渐渐溶解,花妖显出身形,只不过却发现自己再这丹炉之中,口生哀嚎……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这花妖便完全融入金水之中。
“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想抢回身体只有白凤自己做得到。
但若不给他一具身子,他便如无源之水,无土之木,很快魂飞魄散。
只能将这具妖身医活,既然妖神本命之源丧失,便以花妖本命之源救之,丹成!”
宋致摆出剑指,上下一划,鼎中金色金液便跃然而出,宛若一道游龙般被驱使的飞向妖身的脖颈。
脖颈之上,白肉外翻,血液已经凝结住,在这道金液的洗刷之下,这断层之上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机。
“将头颅放上!”宋致喝道。
百里慈连忙将那蜥蜴妖的头颅取来,好生摆在了上面,谁想,妖头凑到上面就像是两块磁铁相吸,竟然严丝合缝。
金液流转,那道恐怖的伤疤渐渐消失。
一具妖身便又和生前一样。
看着这一幕,百里慈对宋致的定位稍微改变。
这人在战斗上确实不怎么样,但是胜在全面,幻术、阵法、炼丹……都有涉略。
百里慈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自己这种野路子的底子还是浅薄呀。
就在这时,宋致突然念诵一篇玄妙的经文,百里慈听着不明所以,惟有最后四个字震耳发聩。
“魂兮,归来——”
这一声,响彻灵魂,简直令人如梦方醒。
而随之音落,这“蜥蜴妖”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中的神色,从混沌蒙昧到五光十色。
“我……这是在哪?”
“白凤?”百里慈问道。
他没有回答,似乎在翻阅自己的记忆。
半晌,他才于迷茫中惊愕的醒来,发出了一声惊呼:
“快,那蜥蜴妖还没有死,赶紧杀了他,杀了他。”
百里慈和宋致相视一眼,都看出来彼此眼中的顾及,默契的没有选择将真相说出来。
“愣着干嘛?没听见我说话?那妖物没死啊!”
白凤说罢,回忆起记忆深处的恐怖场景,不由得惊惧起来。
“一定不能让这家伙的计划得逞……”
他想站起来,力道却没控制好,一下蹦的很高。
而且尾部的异样感,让他浑身颤栗。
人类的身上突然多了一个器官,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无从得知。
白凤站在原地,嘴巴长得很大,浑身因为这种莫名的感觉而变得僵硬。
他缓缓的抬起头,入目的是一个粗壮满是肌肉的手臂。
“这是我的手吗?”
“你的身躯被蜥蜴精占据了,而现在的你……在他的身体里。”
百里慈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白凤的眼睛。
担心他接受不了这样的事。
但白凤却表现的有点不正常。
即没有发疯的乱叫,也没有出现恐惧的神色——
“他呢?我要回到我的身体里,不管用什么办法。”
这句话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百里慈点点头,道:“你放心,蜥蜴精已经被公孙露封印,只要等她醒来……”
“现在,我要现在,你怎么能让我等得那么久?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我要疯了……你明不明白?”
“……”
“好。”
宋致替他回答道:“你别急,我们都能体会到你的感受。”
白凤露出冷冷一笑:“不用说这些没有用的废话,世上哪有那么轻而易举的感同身受?我现在只想回到我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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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宋致嗯了一声,朝百里慈道:“公孙露之所以昏倒,是因为骤然使用过多的法力,给她使用一些补灵丹,她就会醒来。”
方士的心境不会随着境界的增长而变的强大。
百里慈明白,如果在这个时候继续刺激白凤,他很有可能疯掉。
从怀里掏出补灵丹,百里慈抬起公孙露的头,突然犯了难。
她正昏迷着,自己该怎么喂?
“能听见我说话吗?”他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没有得到回应,那张娇俏的脸,此时舒展的像是婴儿,睡得竟然如此酣甜。
百里慈只好用法力洗涤掉手指上的灰尘,确保干净后,用食指中指按住鼻下,用拇指按住下颔,略微用力,她的嘴巴便轻轻张开。这时,百里慈将她的头部放在自己的单膝上,空出一只手将丹药倒入她的食道……
“咕噜”一声,丹药滑了进去。
百里慈合上了她的嘴巴,将她放在地上保持平躺。
药力很快生效,公孙露发出“唔”的一声悠然醒来,睁开眼时,便见到一张丑陋十足的脸。
“你终于醒了,快把我的身体拿出来……”
“你是白凤?”刚恢复清醒的公孙露脑子有点不那么灵活,但很快就明白了是这么一回事,嗯了一声,将灵笔唤了出来,看着这杆笔,她呆了呆,那个法术,自己竟然又用了一次……
“快,快,快!”
催促声像是马蹄声一样,令公孙露短暂的放弃思考,玉手一挥,玄色灵笔悠悠一转,光芒闪烁——在光芒消散之后,被拘禁的生灵就可以从笔中世界重新返回人间。
然而,光芒消失之后,出现的却是一堆血块……
看到这一幕的百里慈连忙转过头,白凤的眼睛充满了绝望以及疯狂。
公孙露连忙道:“这道法术只能将生灵拘禁于另一个空间,而不是所说绝对的控制他们。在那道空间里,这个妖物竟然选择了自我毁灭……他可能想到了自己的下场……又不愿意让你……”
“哈哈哈哈,我的肉身竟然就这么毁了,我的修行也毁于一旦了,哈哈哈……”
白凤疯狂的笑声竟然是那么的凄凉。
“不,一定还有办法的,别这么悲观!”百里慈道。
“又有什么意义!”
白凤咬牙切齿的道:“我讨厌你们,我厌恶你们,是你们让我变成了这样,是你们让秋霜死的……一切都是你们。”
他不顾一切的冲出门外,
“你们不要管我了,这样的我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又靠什么能活下去!”
第五十四章 你眼中的我
百里慈没有想到白凤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愣了片刻,就见他狼狈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这个白凤啊……唉。”宋致叹了口气。
百里慈张了张嘴,想要去追,可却发现没有足够的理由令自己的双腿动起来。
是啊……
这个白凤啊!
这个时候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算了,让他去吧……我们这个状态,没有能力去追,等我回去会向君府如实禀报,一切都由君府去处置。”宋致的样子有些消沉,“本以为一切都是胜券在握的,事实证明我还是大意了!这次攻伐到此为止,等我的后续命令吧,放心,再也不会死人了。”
“嗯。”
“秋霜的尸体也一并带回去……”
“嗯。”
“累了?”
“我只是觉得力有不逮。”
“我也觉得力有不逮。”
“可你是入煞境界的方士……”
“我也只是个入煞境的方士。”
两人的谈话传到了公孙露的耳边,她摇了摇头,看向秋霜的尸体。
她本觉得自己应有一番感慨,毕竟是熟悉的人死去,而不是秋天的树叶落下。
但毫无道理的,她心里竟然没有半点的情感翻涌。
额头上,一根发丝悬在眼前,如同雪花一样的颜色,令她明白了自己的状况。
一叶落知天下秋,一发白知年华逝……
“走吧——”百里慈来到了她的身边,想了想蹲下身子。
“我还没脆弱到走不动道——”
这句话她想说出来口的,但身体的懒惰已经让灵魂不够坚决了。
就这么一次吧,为你做的画足以作为报答。
在他的背上,公孙露的脸再一次红润了,是春风吹来的那抹刹那嫣红。
她默默的想:
每次看见他,都觉得他是一个特殊的人……
气味、神识,包括那种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气质。
像是一朵不该开在此间的花。
该怎么做这最后的一幅画呢……她如是想,抬头却见黑发上一点淤泥沾染,顿时感觉美极了。
走在最后的宋致手里抱着秋霜的尸体,步伐缓慢。
他料想走得已经很远,却发现不过只走了三步。
“快点走。”
这时,百里慈突然回头,眼中有着一些不耐烦。
“这就跟上——”
“这就跟上。”宋致又小声的重复了一句。
看着秋霜发青的脸,他突然露出微笑:这句话是替你说的。
——
“我这是在哪?”
白凤睁开眼,心里如是想到。
然而一张猴脸的出现,却吓了他一大跳,口里直呼妖孽。
只是他忘了他此时也是个妖孽的事实。
这一声惊呼很快惹来了猴妖的愤怒,沉如铁石的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打在了他的脑袋上。
喝道:“你不看看谁长得更像妖孽,哼。”
“……”
猴妖的话直接让白凤沉默,他又闭上了眼睛,选择忘记自己,忘记世界,忘记一切。
这样,便不会有烦恼了。
可猴妖却不同意,用一根狗尾巴草骚扰着他。
“你到底要干什么?”白凤睁开眼,浓烈的情绪汇聚成一张猎弩的箭矢。
“俺不干什么……嗯……只是想和你喝酒。”猴妖有些怂了。
“不喝。”白凤又闭上了眼睛。
猴妖看着他,挠了挠头,小声的嘟囔道:
“不就是任务没完成?有什么可气的……哼,不喝就不喝。”
猴妖跳上桌子,拍了拍狐妖的肩膀:
“你说说,外面的战况怎么样了?”
狐妖尖锐的声音响起:“这群方士太过愚蠢了,被我们耍的团团转,放心吧,今天还攻不下来,只是……”
“只是什么?”
“被攻下来只是迟早的事。”
“嘿,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妖主……嗯,大王那里自有安排。”
“他怎么了?”
“谁?”
“丑虫。”
“他啊——”猴妖瞥了一眼白凤小声的道,“让方士打傻了脑袋,此时碰见谁都没有好脸色!”
“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唉。”
“他死不了,你不知道么,他曾浸泡过九头虫的精血,得到‘复生’的能力。”
“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他统共用过几次,算上这次应该是第三次了,料也是最后一次。”
“唉,俺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你的运气还不好,得了大王的赏就不要再这里卖乖。”
“去,谁卖乖?嘿嘿,那是俺的本事。”猴三瓷白的脸上,鲜红的嘴唇咧到耳边,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是,你的本事。”狐妖只是贪嘴,倒不想将猴三惹怒。
猴三的耳朵动了动,突然跳下了桌子,笑得更灿烂了,嘿然道:
“俺说什么来着,那老王八这两天必叫那马三给咱送礼哩。”
“哪呢?”狐妖上前张望。
“瞧!”
顺着猴三的指去的方向,狐妖果然看见了那个杀星带着一队小妖招摇过市。
“切,神气什么!”
狐妖有些不忿,然而看见了小妖们抬着的礼物又露出了喜色:
“猴哥你果然厉害了,都能掐会算了,我猜猜,那里面一定有不少稀奇物件。”
“哼,那不可是,也不看看俺是谁!”
猴妖整了整衣服,端的人模狗样起来,口中轻轻一吐,一把尖锥模样的宝剑便飞到手中。
“马三!”他高声大喝,似乎再唤一条老狗。
马三抬起头,对上了猴三的眸子。
他长得一张细长脸,脸上白净的好似唱戏的涂了粉末,一双眉毛淡的几乎看不见,尖尖的下巴,刀锋似的眸子,给人一种强烈的逼迫感,几乎很少有妖敢跟他直视。
然而今天的猴三却不大一样了。
顶着这道目光他竟然面色如常,嘴巴咧的好似一把剪子,凸出来一张尖嘴。
眼睛一大一小的,大的里面讥讽暗藏,小的里面只有被包裹起来的杀气。
“我今天是来送礼的,不是来杀人的。”马三突然淡淡的道。
猴三则像是获胜了一般的点了点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好啊,来看看今天的礼够不够诚意!”马三道。
“诚意?你马三不弄刀该弄文了?”猴三不屑道,“我倒要看看你的诚意是多少。”
“走近了看。”
“走近了看?”
“你怕吗?”
“俺怕甚!”
猴三有恃无恐的走到装着礼物的罗筐旁,弯下腰,眼睛的余光扫视着马三,见他仍站得笔直,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脸上笑容也多了些。
送礼物就送礼物,整的这么吓人作甚!
他腹诽一句,一把掀开了盖子。
意料的金银财宝,美酒佳肴根本没有。
有的……只是一把血色的刀。
“什么意……”他刚抬起头,那把血刀就扎在了他的脸上,“思。”
“没什么意思,意思意思。”
马三呸了一口,走到猴三面前将血刀拔了出来,并轻轻拍了拍他的猴脸,“没想到吧,这把刀没了我也能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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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脸鲜血的猴妖突然暴起。
“还没死?”马三惊奇一声。
“拿命来。”
猴三挥动骨剑。
血刀自主的斩向骨剑,发出“咣”的一声。
马三则狞笑着拧开了猴三的头颅。
“这回总死了吧?”
他对视着猴三的眼睛。
却没想到,这猴三的眼睛竟然是斜着的。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把血刀飘于空中,刀身上突然出现一张嘴巴,而那骨剑正被大快朵颐着。
“哈哈。”马三笑了一声,扔掉了猴三的头颅,对着趴在门口观望的狐妖,道,“我来送礼了!”
第五十五章 注视
“你送的这是哪门子礼呀……”
狐妖吓得面色煞白,本来摇晃不止的狐狸尾巴顿时蔫在地上。
他刚要回头,却迎面撞上了一脸煞气的白骨。
“大王,您可来了,快看那杀星,哎哟,猴三被他弄死啦!”
白骨哼了一声,看都没看马三一眼,直接运起妖气,化作一道烟雾,飞至天际。
一个穿着水蓝色深衣的男人孑立在云层中间……
“动我的妖,你是什么意思?”白骨哼了一声,眼睛直视着对方。
“没什么意思,如你所见,杀了就是杀了。”男人冷言冷语。
“好一个寡廉鲜耻的王八妖,你忘记我救你的时候了么!”
“妖怪也讲礼义?不像话。”
“好,好,好。”白骨气急攻心,幽火汇聚掌心。
却听对面的龟妖道:“杀你的妖是让我的妖服众,而我不想与你争斗,你可以走。”
白骨的眼睛死死盯着这只龟妖,桀桀笑道:“你这老王八,难道就不怕那女人杀来吗?”
“嗯……我为什么要怕?”龟妖反问道,满脸的疑惑。
面目可憎!面目可憎!
白骨恍然大悟,这只龟妖是投靠了人类!
“好啊,那咱们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白骨终究是没胆气出手。
“你想走?”龟妖有点诧异。
“难道你想留我?”白骨回过头,一丝疯狂在脸上。
龟妖皱住眉头,却转瞬露出个微笑,“看在同样是妖的份上,我就放你一条命。”
“真是谢谢了。”白骨飞回人间。
“只知打杀的蠢货。”望着白骨的背影,龟妖淡淡的道了一句。
……
“大王,我们……”狐妖凑上前。
“走!”
“什么?”
“走。”
“去哪?”
“荒山野岭,天庭龙宫,碧落黄泉,哪里不能去得?”
“这……”
“愿意一起走的就走,不愿意走的就留下,你负责这件事。”
……
“别闭关了,都被人杀到家门了。”
“……”
“是我做错事了,唉,这老王八实在可恶。”
“你到底能不能听见?快点走吧,这王八和人类联手了,走得晚了就走不了了。”
“聒噪。”鬼琵琶的声音骤然响起,放在白骨耳中宛如天籁。
“你闭关结束了?”
“算是。”
“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天高任鸟飞,我们不必里再在这里拘束着了。”
“你就不谈谈你怎么把事情搞成这样子的?”
“有何意义?”
“说的也是,那我们就走吧。”
……
“都有谁愿意走?”白骨问。
“寥寥无几,除了我,就只有不说话的傻虫……嗯,他不说话我就当他同意。”
“为什么?”
“猴妖死了,就死了?”
“嗯……”白骨迟疑道。
“不能这么死了。”
鬼琵琶听了狐妖的话,反应了过来。
不给猴三报仇,就证明自己实力不行,实力不行,又怎能服众?
她点点头,“你放心,马三活不久。”
她转过身,直奔正和小妖们侃侃而谈的马三,开门见山道:
“你觉得你杀了我的人,可以安然无恙的离开?”
“你是谁?”马三如临大敌。
鬼琵琶看向他的刀,“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这把刀很快就不是你的了。”
话毕,鬼琵琶召唤出了“葫芦”,葫芦之中一道硕大身影被释放出来。
有的妖怪见过它,有的妖怪没有见过,但是不妨碍他们被这道强大的气息给逼迫的连连后退。
狐妖的眼睛睁的像是两个鸡子,他认得这个身影——这不是酒中仙吗?
原来这老妖主没有被杀,而是被俘获了……
马三脸色大变,只来得及叫出来两个字——救我。
而高高在上的龟妖也见到了这一幕,本欲救援的妖气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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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的淡然此时此刻都化作飞烟,惊惧乍起。
他有信心对付白骨,也有信心对付酒中仙,可没有信心同时对付他们两个。
……
“救我……”
当马三喊出这句话的时候,酒中仙这只硕大的虫豸就一口吞掉了他的头颅。
余下的身子则变成了一只没有头颅的赤血马身……
那把血刀失去了宿主,瞬时间丧失了灵性,如同一块破布般掉落在了地上。
所有妖无不被这一幕吓得胆战心惊。
“有人和我走吗?”
鬼琵琶重复了一遍白骨抛出来的问题。
这一刻,小妖们没有犹豫,崇拜强者是野兽的天性,这种天性哪怕成了精妖,也是深藏在骨子里,伴随一生。
他们纷纷举起手,竭力呼喊,一时间声浪滔天。
而那柄刀,就那么安静的摆在地上。
鬼琵琶的注意力也终于放在了它的身上。
然而,她却感到这把刀的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力,仿佛得到了它就能得到了天下。
可这根本不可能……鬼琵琶在酒葫芦的宝光下,瞬间反应过来这把刀的邪异。
“争吧,抢吧,用你们的性命。”鬼琵琶淡淡的道。
马三手下的小妖们听见这句话立马像是疯了一般扑向血刀。
而鬼琵琶的脸上则露出了冷冷的笑容。
她挥了挥手,酒葫芦变大十倍,像是一道抽风口,将愿意跟随的小妖统统吸入,而失魂落魄的白凤也正在其中……
白骨嘿嘿一笑,“要不咱们去找那老王八算账?”
“不必,在这里纠缠的越久,陷的越深……”鬼琵琶说罢,化作一道黑烟飞于天际。
白骨也感觉到了人类方士的注视,点了点头跟上。
在地上的这群小妖们则在疯抢着那把马三的刀。
仿佛谁能抢到,谁就拥有马三的地位。
而马三的尸体正在一旁静默的“看着”。
——
“那只葫芦……总觉得眼熟。”
“您可看出来了什么?”
“没有,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
“好了,这些只是小事,去把龟妖找回来,让他管住西城的妖。”
“唯。”
待侍者离去,杜冰看了一眼天上匆匆离去的背影,露出满意的笑容。
淡淡的道:
“回去吧,回到你的黑风山……在那里,要听明月的话。”
第五十六章 升官
世事无常。
百里慈退下战场的第二天就得到了君府平息妖乱的消息,结局以“赤水大仙”上位,骨妖狼狈而逃为结局告终。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不难猜测。
这龟妖是个识时务者,选择投靠君府,再做西城妖主,节制群妖。
而骨妖、鬼琵琶两者,自然是见事情不妙,选择逃走。
倒是不必被这两者纠缠了,可谓一件好事。
然而好与坏是相对的,有好事自然就有坏事——摧毁那把“杀人刀”的事情无疑变得复杂起来。
百里慈却并不苦恼,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如今敌在明,己在暗,敢担心的是对方!
这件事暂且不提,百里慈要参加君府组织的葬礼。
这一次有很多方士殉职,君府为他们置办了葬礼,免得令人寒心。
百里慈应邀出席,在席上,百里慈知道秋霜有一个未出嫁的妹妹和年约花甲的老母,两人哭的几欲昏厥,旁人劝说无果,反而激起秋霜之妹的决心,她当众说,欲效仿齐女北宫氏,孝奉父母,至老不嫁,有人听了这话,上报给丹阳君,不免又是赏赐、褒奖,丹阳君更是说,赵威后的贤能威名远扬,她赞叹的北宫之女婴儿子如今我们这里也出了一位,真是令人敬佩。
孝字,古来今往法度之所在,褒奖其孝,可得贤德之名。
子万民之术也。
丹阳君颇具雄心,似怀有鲲鹏之志。
……
宋致也来参加了葬礼,在他的身边形影相随着一位女子,旁人认为那是他的妻子,有一瞬间百里慈也这么觉得,觉得这两人极为有夫妻相,气质浑然一体。
然而宋致却笑着吐露了他的秘密。
原来,这女子竟也是他!
这便是“鸳鸯煞”的来由。
一魂双生,法力同修,一静一动,入得双罡,阴阳合道,道果终成。
不可谓不是一道奇妙无比的入煞法。
照比寻常入煞境的修士,宋致虽然缺乏了一定作战能力,但他的进境却是极快。
对寻常方士来说,这种入煞法有一定的风险,可对宋致这种有家族庇佑的方士,这种入煞法却是相当的适合。
百里慈只有羡慕的份。
不过在他的观察之中,女性宋致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似乎隐隐以男性为主导。
……
秋霜的葬礼结束了。
在公孙露放弃担任“司邪”的情况下,百里慈顺理成章的成了新一任的司邪。
到达这个位置后,他离迎娶赵姬的目标也更加近了些。
虽然赵姬认为这就足够了,但百里慈仍然固执的认为这还远远不够。
两人没有就此达成统一意见。
不过百里慈的心思却没有放在这小小的争吵上,而是被上任以来的琐事弄得焦头烂额。
没有多少人祝贺他,因为他几乎是一个光杆司令,缺乏实力。
百里慈坐在代舍里的耳室里想了想,既然杜冰没有要往这个部门里派人的意思,自己也没有必要主动去要。
自己有难处,想必她也有难处,如果有人,自然会派了。
在一大早,丹观曾派人来送礼——十来个金灿灿的金饼,令人看得头晕目眩。
步入领导阶级的百里慈,已经不再属于丹观的命令范围,而丹观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加深与百里慈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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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慈笑纳。
如果不接受这份礼,显得自己小人不说,也完全没有道理。
他还需要丹观作为他的靠山呢。
看着岸上的金子,百里慈一时间不知道拿来做什么好。
想了想,或许换一间好一点的住所或许不错,剩下的钱还可以给赵姬他们买一些礼物。
还有自己那可怜的徒弟,跟着自己这么多天了,竟然没一件新衣裳,虽然他这个穷师父也没有新衣裳……
“唉。”
百里慈见着空空如也的耳室叹了口气。
公孙露休了伤假,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会来当值的。
反正也没有什么任务交代下来,百里慈想了想也不准备在这里干坐着了。
……
“百里慈!”有人喊道。
听到这个声音,百里慈转过头,便见到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侍者。
“无恙乎?”百里慈招呼到。
“无恙,您呢。”
“也无恙。”
因为这个侍者是服务于杜冰的,百里慈瞬间联想到有可能杜冰要召见自己。
然而他的想法却落空了。
侍者道:“少司妖让我恭喜您获得‘司邪’的职位,并且将这卷《越人剑》交到您的手上。”
“完整的《越人剑》?”
“当然。”
“嗯……”
百里慈有些踟蹰,似乎这份礼有些过于贵重了。
然而想起上次杜冰讲道的事儿,百里慈瞬间明白这是杜冰收买自己的手段。
就和丹观的所作所为一样。
但收她的这份礼却有一丝危险,因为她的背后隐藏着一个秘密的组织。
这个组织尚且无法定性好坏,一切都隐藏在迷雾之中。
“请您一定要收下,不然少司命会生气的。”侍者紧盯着百里慈的一举一动。
百里慈摇了摇头,侍者的眼睛危险的一眯,却听:
“我怎么会不接受呢?我只是感到诚惶诚恐而已,毕竟上一次少司命为我讲道的恩情还没有偿还呢。”
侍者闻言笑了出来:“少司命是一个愿意提携后辈的人,她只是看重了你的优秀而已,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这怎么能是君子说出来的话呢?”
“不然,君子是诚实的!”
“好了,好了,你就收下吧。”
“唉,你真让我为难。”
“我倒说你让我为难呢。”
“那我只好却之不恭了。”
“善。”
待侍者走后,百里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草草翻开《越人剑》,只见上面罗列着五式剑法,分别是:
内篇,铸剑。
外篇第一式——越人用剑,此剑练的是击、刺、格、洗四大母剑。
外篇第二式——薛烛用剑,此剑专炼的“击”式,融入用锤之法。
外篇第三式——越女用剑,此剑专炼的“刺”式,讲究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外篇第四式——勾践用剑,此剑专练的“格”式,意在卧薪尝胆的隐忍,用在剑术上就是示敌以弱的格挡。
外篇第五式——越王用剑,此剑专练的式“洗”式,意在卧薪尝胆后的反击,用在剑术上也是此理。
洋洋洒洒千字有余,百里慈甚至有部分字至今还不认得,但不妨碍他认出这剑术的精妙。
虽没有最后的御剑之法,但这越人剑上罗列的五式剑术仍叫百里慈心折。
第五十七章 自在居
收起竹简,百里慈漫步到西市。
经历过“妖乱”的西市,无疑是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的样子,但好算没撑不住死掉。
一些逃走的人壮着胆子回来,看见面目全非的家,想起就在眼前的人,似乎触手可及,却又像是天上烈日一般的遥远,随之触碰,随之窥视,越发感到刺眼般的痛苦,一切都变得苍白而又令人沮丧。
生活或许是一片泥潭沼泽,也惟有如此,不愿深陷的人才努力的往外爬。
饥饿、争吵、利益的争夺……一切的一切,让他们不再沉溺于悲伤之中,努力的向上攀爬。
而这一切的本身,只是活着而已。
没有任何他人赋予的高尚的意义存在。
这就是人,这就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芸芸众生,无力改变,只好拼了命的接受。
他们,总是向前看的。
也有一些人,永远的回不来了。
或许是一家都死了,也或许是他们感到恐惧不愿意回来,总之,随着他们的离开,他们原有的一切都不再属于他们,而属于那些留下的人。
其中,就包括了他们的居所。
百里慈来到这里的目的,就算为了这些“空出来”的便宜地方。
他要买宅,买一座自己住着舒服的地方。
这个想法不是突然出现,而是扎根于他的欲望深处,所以当他蓦然得到十五枚金饼的时候,便变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金饼重量要比郢爯还要重,价值也要更高一些,可以换算为普通的货币使用。十五枚金饼,相当于买了七、八匹好马,相当于去点数年勾栏头牌的资费,相当于购买三户之家几十年的稻黍……买这些“特殊”的院落足够买上好几间。
这些房子有的被火烧坏了房门,有的被血煞污了风水,都有瑕疵。
然而这些精妙的木瓦建筑,仍旧像是一道老树般巍峨不倒。
……
“这间不错,只可惜户型不太好。”
“这里也不错,送了许多名贵家具啊,但就是太小了。”
“……”
若论住,哪里都符合百里慈的心怡的标准,挑选的过程,只不过分析利弊而已。
走着,走着,天色渐晚,夕阳西下,整个街道上张灯结彩,或许是为了冲淡这郁郁难散的血气。只可惜的是,人们都躲藏在家,任由这灯火阑珊独自美丽,而在百里慈的法眼之下,这群街道上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在华灯暧昧的灯光下,天地似乎都不再那么的清晰,而是幻化成一片片分不清色彩的迷幻之所,在这里,没有哀伤,只有一片欢愉。
那白面的女人,喂养满脸褶皱的“婴儿”,喂养青面獠牙的情郎——在她的身下,是八只遍是绒毛的腿。
那仅仅剩下身子的侏儒,用左手端着酒坛,用右手托着自己的头,酒哗啦啦的流下,那张脸露出了享受的神色。
在女人和侏儒的对面,一位织布的美人在擦着头上的汗水,随着她的动作,白皙的脸很快变得乌黑,五官也随之浑浊了,到最后只剩下一张仿佛锅底的脸,而这也加快了她手中的动作,只听那织布机发出“唧唧”的声音,似乎不堪重负,可女人不管,只是越加急迫的操弄着这机杼,很快,一张布出现在了她的手上,她将新布糊在脸上,新布则神奇的变成了一张更加美丽的脸,原先的恐怖消失了。
可她并不满意,反而走到另外一个织布女人的旁边。
随着她的这个举动,她美丽的身段开始变得臃肿,仿佛干瘪的饺子入锅煮熟了,里面的馅儿将面皮撑的鼓鼓囊囊,只可惜她快要被这沸水给煮破了。
美丽的脸仍旧美丽,可那狰狞似乎也变得更加狰狞,只见她一把将这个织布女压在地上,强行从她的织布机上取走了刚织出来的新布,手忙脚乱的贴在身上——她就此活了过来,满面的红光,大口的喘着新鲜的空气,仿佛从沸水中成功的逃离,又变成一个可口诱人的饺子了。
而那位被她无情的压在身下的织布娘便惨了。
她身上的皮囊很快就被不知名的东西撑开,哪怕是哀嚎、求饶也没有任何的作用。
“哗啦”一声,白皙的皮肤四分五裂,一条条成钩状的脚从中伸出,抵在地上,像蜈蚣一样的攀爬,只有那张脸,还保持着美人的面孔。
……
光怪陆离之余,也感体内欲望升腾,仿佛那里面是一个快乐至极的场所。
欲望可以得到满足,烦恼可以得到遗忘,世间所有人类在意的事情都变得不值一提。
哪怕是至高无上的王位,哪怕是天下横行的神通,都不抵这奇幻世界中的片刻欢愉。
这世界仿佛告人一个道理:你得到的,只会是你的烦恼,得到的越多,烦恼也会越多,选择抛弃自己的身份吧,只有这样一切才会变得简单,变得容易得到满足,变得快乐十足。
丑剑一阵抖动,百里慈很快就清醒了,看都不看那世界一眼。
转过身,眼前是黑暗却又真实的地方。
背后,是看似光明实则恐怖的地方。
“这宅子,我要了。”
百里慈看中了这条“百鬼夜行”的街道,以及正对着它的这间幽幽院落。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道白烟从门扉间漂泊而出,化成一张谄媚的脸。
“您眼光真好,这可是间好宅子呀。”
鬼的声音好似一道落入幽泉的石子,微微有些涟漪,却又难以惹人注意。
百里慈一眼就看出来它的身份:“守户鬼?”
“正是小的。”
“从你手里能买下这间宅子?”
“当然,我生前可是这里的主人。”
“怎么死的?”
“唉,被杀了呗。”
“好宅子?”
“好宅子。”
“多少钱?”
“我闻到你身上金子的味道,但我不是什么银怅,自然不贪财,我只希望你能守住这片宅子,让我有栖身之所,金子么,我便守一颗就好了,你放心,房契和地契都在我身上,只要你同意这些我便给你就是。”
“和一只鬼住?”百里慈沉吟道。
见他这副模样,这守户鬼反而慌乱了。
心道:这宅子怎么也得交出去……若是来了个阳气弱的主儿,指不定今后做鬼的日子有多难熬,眼前的这后生虽然年少,却有一身不俗的修为,正是个良善之选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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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他面色黯然了。
只可惜我是鬼呀!
是脏的,是被人厌恶的。
便我是人,也不愿意和鬼住一起的……
他想到这里连忙的道:“不,只要你愿意来,金子我都不要了,只给我一个鬼脸币就可——这是为了满足交易啊,你看怎么样?”
百里慈闻言,点了点头,悠悠的道:
“其实和鬼住一起我是不介意的,但日后也得约法三章才是。”
“好,好!”
“行,难得遇见你这么样的鬼,这间宅子我便买了。”
说罢,百里慈从指尖弹出一个画着鬼脸的铜币。
那守户鬼像是狗见到了骨头,瞬间扑了上去。
……
“轰隆”一声,院门沉沉的关闭,不远处的魑魅魍魉皆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纷纷往这里望来。
只见,门楣上的牌匾赫然写着三个金碧辉煌的字——自在居。
第五十八章:杀鬼
自在居内。
“主人,这‘自在’一词怎解?”
守户鬼“娄丁三”眨巴眨巴眼问道。
百里慈笑着解释:“以心离烦恼之系缚,远离烦恼为自在。”
“喔。”娄丁三听着仔细品味了一会儿,才惊道,“您这个自在可与对面的‘诸妙幻境’有些相近呐!”
“呵,那是假的自在,里面住的是吃人的妖怪,咱们这可是真的自在,便是你,我也不拘俗着,但要说好,不能为非作歹就是。”
“唉,我就是被妖害死的,做了鬼,也不想害人。”
说着,娄丁三将百里慈带到后院的孤坟,道:
“有个好心的方士把我的尸体葬在了里面,让我入土为安,做了这鬼,可我不愿意去那九幽黄泉之地,只想守着这片祖宅,那个方士见我如此执着,便传了我一篇鬼修的法术,唤《鬼体食气法》——这法术倒也特殊,令鬼与人属共生状态,靠吸食人身上的各种杂念、杂气增进修为。本来吧,我鬼体脆弱,好似破纸,根本不能离开这座宅子,如今您来了这么片刻的功夫,我便觉得自在了许多,真是映了您新起的这个名。”
“这方士,姓甚名谁?长得是什么模样?”
“统统不不记得咯。”
百里慈仔细看着娄丁三的表情,见他面上似乎因为忘记恩人的样子而生出几丝烦恼,便也不再好说什么。
不过,百里慈却记住了这件事。
他虽不擅长卜卦之术,可却知道这娄丁三与这陌生方士之间存在着一道因果。
而且是极大的因果。
死者若不入土为安,便会魂飞魄散,而这陌生方士不光是救了娄丁三的一条鬼命,还传了他一道延续性命的修行法术。
这等恩情,哪怕是一命相抵,也不为过了。
百里慈隐隐觉得,随着娄丁三的投奔,这因果也和他有了微弱的联系。
呵,倒是有趣。
……
“啪啪啪”
一道刺耳的拍门声响起。
百里慈看了娄丁三一眼,娄丁三心领神会,连忙飘到门口,百里慈则尾随其后。
“谁啊?”娄丁三问。
“开门!”
外面声音响起,阴风阵阵。
“哼哼,你不说明白自己是谁,谁给你开门?”
“我的名号,你这小鬼也配知道?”
“唉,不说便不说,不开门就是。”娄丁三倒也看的开。
外面的家伙嘿嘿一笑,“我是你家主人才先敲门的,别以为这门能拦得住我!”
娄丁三闻言皱了皱眉头,心里没个主意。
百里慈直接道:“开门!”
“好。”娄丁三将门打开,主仆二人便看见了外面的场景。
说话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屠夫模样的鬼。
这鬼满脸的横肉,两尺多高的身子上披着一件血衣,上面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似乎是刚刚杀了人而染上的。他左手拎着一把杀气蒸腾的杀猪刀,他右手拎着一盏人皮灯笼,灯笼里的火光摇曳,射出来的光亮好似带着一层淡淡的雾气,而那雾气之中又仿佛环绕着数个人脸,哀嚎、恐惧声不绝于耳。
这屠夫鬼见了百里慈,眼珠一转,嘿嘿露出了恐怖的笑容,拱手道:
“你便是‘自在居’的主人?这厢有礼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鬼,哪怕这鬼笑得有点磕碜,百里慈露出微笑:
“有礼。”
屠夫鬼眼睛一眯:“你可知道你家的对面就是‘诸妙幻境’?嘿嘿,咱们往后可是邻居了,不过,这条巷子却有个规矩,新住户得给老住户敬一杯温茶,还得敬上入住费……嗯,我看你长得一表人才的,待人接物的也是彬彬有礼,便免了敬茶吧,直接拿金子就行。”
“你怎么知道我有金子呢?”
“是个鬼便能闻的到,嘿,还是快拿金子吧。”
他桀桀怪笑,身后的一群妖鬼宛森然散发着恐怖。
“茶可以请,这钱也可以给。”
百里慈沉默了一会儿,掏出一块儿金子,看得娄丁三一阵心疼。
屠夫鬼却不满意,道:“只一块?不够。”
“多少块算够?”百里慈直视着屠夫鬼的眸子。
“全部,有多少,算多少,别想糊弄我,你身上的气味我可闻的……”屠夫鬼的话戛然而止,他发现自己闻不到面前这个男人身上金子的气味了。
可不对啊,刚才还在呢。
他勃然大怒:“你将金子藏哪去了,我怎么闻不到了?”
百里慈嘿嘿一笑,“你闻错了吧?我身上只有这么一块金子。”
心里却道:看来这《息鬼》法术以后得时刻施展了。
“我不信!”屠夫鬼大叫一声,身后妖鬼也变得群情激荡。
话毕,他就红着眼,提着刀就砍向百里慈。
“快跑——”娄丁三惊叫一声。
然而下一刹那,他却见一道剑光划过眼前。
“锵”的一声,啊只见百里慈单手用剑,格住了屠夫的杀猪刀。
“不自量力!”
百里慈法力浩荡,不俱这森然鬼气。
而屠夫鬼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进攻会被如此轻而易举的挡下,以至于反应慢了半拍,被百里慈用洗式剑术直接回击,只见剑光大作,气势如同烈日一般猛烈,屠夫鬼吓了一跳,连忙将人皮灯笼摆在脸前,两道光茫相抵,剑光很快消失,但百里慈的这剑乃是虚招——一道更加快速,宛若雷霆的剑哗啦一声击在了屠夫鬼的左臂上,将那只握着杀猪刀的臂膀斩下。
“啊啊啊啊”
屠夫鬼痛苦的大叫,令百里慈心神一震,若非修炼到了耳目境界,只怕便会被这一吼给吼的七窍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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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鬼病,要鬼病。
百里慈又是一剑刺去,却不想那人皮灯笼的光辉更加炽烈,宛若一道光幕将剑光抵住。
“哈哈哈,你等着吧,日后要你好看!”
屠夫鬼知道碰见了硬茬子,放了一句狠话就要扬长而去。
百里慈却不准备放过他。
“神雷降世,奔流杀贼。”
金石之音从口中炸开,百里慈提剑追赶,无论妖鬼皆逃之夭夭,约有四个呼吸后,百里慈将手中流雷丹朝屠夫鬼的方向扔去,遽然间,一道道白色雷光出现,宛若银蛇飞舞,将这屠夫鬼劈的头晕目眩,而那人皮灯笼的火光也似乎所剩无几了,淡的几乎看不见。
“看你再用什么抵挡?”
百里慈步似奔龙,一剑所至,百鬼辟易。
“受死。”
话音落下,丑剑已刺入鬼身。
“啊——”
屠夫鬼怒吼一声,魂飞魄散。
第五十九章 刀剑之间的雨
屠夫鬼一死,群鬼瞬间作鸟兽散了。
百里慈收剑回府,院门“轰隆”一声,又紧紧阖上。
“啪啪啪”
娄丁三鼓掌恭维道:“若存一口侠气,只叫百鬼辟易,主人真乃人间侠士也。”
“只不过杀一个恶鬼罢了,和杀一只鸡也没什么区别。”
百里慈呵然笑道,迈开步子继续参观自己新买来的宅院。
“嗯,这里倒也宽敞阔绰,前后两间大房,左右两处庭园,住十来个人是绰绰有余的。庭园里的花草也长得茂盛,有入夏的迹象了,不错,我很满意。”他笑吟吟的道。
一旁的娄丁三附和道:
“过了清明,就是谷雨,离立夏确实也不远了。”
“清明?”百里慈这才记起赵姬约自己清明踏青的事儿,笑色僵硬在脸上,“离清明还有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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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就是。”
“一晃儿就是清明了,唉。”
“主人何故叹气?”
“我想起了曾经过清明的时候了,略微有些伤感。”百里慈凝望远方,心感“真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呐!”
嗯,清明要祭祖的,主人怕是想家了,娄丁三欲张嘴劝慰,心里却也没来由的一阵悲凉,自己没有子孙,这娄氏分支怕是这么烟消云散了,真是愧对先祖啊……
唉。
一主一仆踽踽而行,仿佛是不属于这个时代残党,带着一股莫名的消愁。
“慢。”
然而就在这时,百里慈突然的道。
“怎么了?”
“有不速之客。”百里慈法耳听见院门外响起一阵犹如雨落的脚步声,还有谩骂声。
法眼之下,门外的黑暗更加的浓郁,散发着一阵令人心悸的气味。
“轰隆”一声,院门被来客一脚踹飞,娄丁三那点微弱的鬼气在来者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百里慈眼睛一眯,在黑色的瞳孔内,一道血芒疾驰而来。
“嘿。”
百里慈反应很快,提剑格之,庞大的猩红刀气犹如一点蜂锥,给丑剑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剑身不断的抖动,似乎因为恐惧在瑟瑟发抖,作为它的主人,百里慈当即明白了丑剑的感受,惧怕、恐慌……在它的眼中,这把血刀似乎是魔焰滔天的魔头。
百里慈认得这把刀——杀人刀。
‘屠三,世代以杀人为业,杀人必用金刀,日月交替,金刀世传,早已刽下万人头颅,造就惊天杀孽。有高人指点屠三,这把金刀已有宝器之姿,欠缺的只是一个魂魄,就像干将莫邪剑一般……屠三以身铸剑,邪器终成,他则为此器之灵,为祸世间。持有此器者,无不杀人成瘾,以人血浇灌刀灵,供以铸就魔头之身。杀之,奖大果。’
昔日金刀已成今日血刀,杀孽已铸,魔头暗藏。
知功的提示历历在目,百里慈运用洗剑之术,一剑将血刀挑开。随后身姿抖动,一剑疾驰而去,这血刀中掩藏魔魂,自知不是对手,连连后撤,令百里慈这一刺落空,而这血刀也回返了自己主人的手中,只听一道声音在双耳边炸起,抬起头,一个未化形完全的龟妖手持着血刀,威风凛凛的站在十步之外。
“叫你死得明白,吾乃赤水小仙是也,看刀!”
赤水小仙?想必和那所谓的赤水大仙有着不小的关系!
百里慈定晴一看,这龟妖的修为尚不如自己,且步伐缓慢,刀术零散,太不像样!
“哈哈哈”的笑出了声,百里慈识海中炉火大作,目中金光大震,肺腑间杀气蒸腾,浑身气质似一头出渊的蛟龙,怒吼一声,丑剑竟也不再瑟瑟发抖,在法力的加持下,直接刺向奔来的龟妖。
一旁的娄丁三看得抱头鼠窜,直至逃到远处的竹林,才打眼张望。
只见静谧的黑暗中,萧杀的剑光同噬人刀芒来回的闪烁,像是一头蛟龙在和猛虎做着斗争。
虎啸龙吟,只觉神思昏醉,“锵”的一声,五步远的一支竹子竟被拦腰斩断。
看得娄丁三瞠目结舌,后怕般的摸了摸鼻子,知道它还安在后,才轻轻舒了口气。
“真是厉害,没想到这位主人这么厉害!”
他盯着那道白色剑光,仿佛看见的是一道降落人间的月华,叫人深感月宫寒冷,凄清孤寂。
“加油!”娄丁三挥舞着拳头,仿若身临其境一般。
竟是看得热血澎湃,哪怕他没有血……
“哗啦啦”
突然降下瓢泼大雨。
娄丁三愕然的道:“雨伯,这时候下什么雨?“
他的视线渐渐被雨幕所遮挡,然而下一刹那,一道惊天动地的声音在他耳边如同春雷般炸起。
“……不会吧?”
娄丁三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天上的雷公是否安在,确认不在后,才跃然而出,直奔百里慈而去。
一边跑,一边求神保佑这位新主安然无恙……
冷酷的雨滴无情的抽打在楚地黄色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或深或浅的疤痕,娄丁三迈得过所有的坎儿,因为他没有身体的束缚,像是一道不被人注意的微风。
终于,他来到了刚才逃离的地方。
“万幸啊,胜利的是你。”
哪怕变成了鬼,娄丁三依旧用人类的方式做着思考,激动捂着自己不存在的心,用一双鬼眼聚精会神的看着百里慈,似乎想找到百里慈之所以获得胜利的答案。
百里慈的头颅高昂着,似乎被一层看不见的云朵轻轻承托;在他的身上,雨水只是过客,留不下湿润,带不走汗液,来与去间只是匆匆而已;那把寒光照人的剑上,雨滴活泼的跳动,发出“咚咚”的声响,就像人的心跳;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畏惧的血刀,也被他紧紧握在左手,如同乖巧的孩子,生怕自己的吵闹会给大人带来烦恼,所以保持着难得的缄默。
而那只龟妖,则狼狈的丢了魂一样的跪在百里慈的面前。
白练似的雨水冲刷着他丑陋的额头,只在他的眼窝处略作徘徊。
“我输了,但我不服!”他抬起头,迷茫的脸上闪过一丝倔强。
“我不杀你,你走吧。”百里慈则淡淡的道。
“走?不,不,我的刀……”
“这把刀不该有主人。”
“哈哈哈,你只是和他们一样觊觎这把刀而已,说什么漂亮话?”
“哦?觊觎?不,我要做的是——毁,灭。”
百里慈抬起左手,血刀竟然在瑟瑟发抖着。
第六十章 吞剑
“不要杀……我,我要奉你为新的主人,这天下的一切,随着你我的努力,都会变成囊中之物,不论是功名利禄,还是香车美人,乃至通天的修为,至高无上的地位,都如探囊取物一般唾手可得,拥有了我,这天下的一切都是你的,相信我吧,我不会害你的,因为我们如影随形,休戚与共……”
血刀之中一道微弱的声音仿佛从九幽黄泉穿越而来,带着诱惑的力量。
哪怕是对此早有预料的百里慈都忍不住的去幻想这道声音描述出来的那副场景。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在他的脚下俯首称臣。
九凤盘旋于顶,神龙长吟于侧,华丽无比的飞舟拉着他穿梭人间,苍生都似蝼蚁般任他俯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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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阶梯之上,无数华衣美人尽显身姿,似四月人间,百花绽放,妖艳绝伦。
“哈哈哈哈哈。”
百里慈狂笑不止,这般的场景实在太过动人心弦了,只可惜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在那个世界,人们可以坦然的面对欲望,因为世界本来就是由诸般欲望构成的。
一念之前,诸般皆魔,一念之后,我自成圣。
“散。”
在百里慈的眼中,那阶梯之下,是无穷无尽的骸骨。
而骸骨之中一道歇斯底里的影子正不断的膨胀。
“你便是屠三?”百里慈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屠三吞噬百骨,自身成了一头齐天高的恶孽骷髅,听见百里慈的话,眼中闪过浓郁的困惑。
百里慈不答,只是扬剑,对着这身比天地大的魔头。
“慢着,我们根本不是敌人,我们可以合作成为天下最强的……”屠三还试图诱惑。
却听百里慈口中吐出两个字:
“聒噪”。
丑剑朝上斩去,一道剑光斩灭天地。
魔头庞大的身躯,从中间裂开,无与伦比的光茫从这狭缝中迸出。
“可恶的龟妖,竟强行让我拜了一个这么弱的宿主,你不得好死。”
屠三的眼中的火光就此熄灭。
百里慈转过身,世界猝然崩塌。
在崩塌之际,他身后的屠三竟又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只眼中,藏有一个邪恶无比的灵魂,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注视着百里慈的离去。
……
……
一瞬之间,血刀断成两半。
百里慈的视线恢复了清明,耳间的流水声哗啦啦的起伏。
“你……真的毁了它?”赤水小仙傻眼道。
“如你所见呐。”百里慈露出个笑容。
这个笑容让赤水小仙感到不寒而栗,他打了个哆嗦,紧忙站了起来,好似雨水铺就的地上突然变成了火海,烫的他像只猴子一般蹦的老高,随后头也不回的逃走,那手脚并用的样子,倒符合其王八的身份。
看得娄丁三哈哈大笑。
百里慈发现娄丁三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
“怎么?”
“只觉得您的形象瞬间就变得高深莫测了,连这般诱惑都能忍受的住,我就不行,只遥遥看了一眼,就心神不定的想拜在这刀下,成为其掌控的奴仆,唉。”
“不是你的问题。”
百里慈将掉下了刀尖捡起,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会禁不住诱惑当它的主人,因为我们都需要足以实现欲望的资本,而它能很快让我们获得这些资本。”
娄丁三听着很迷惑,明显没有理解。
百里慈摇了摇头,却不解释。
如果没有识海里的那三团幽火,他真的会成为这把刀的下一任主人。
但已经发生的事,就没有必要如果了,所以这把邪意凛然的刀注定要毁在他的手中。
……
“知功。”百里慈一声轻唤。
‘上功:收虺,奖善果’
‘中功:救螺庭之螺,奖大果’
‘下功:杀任意精灵(未化形)十只,奖小果’
‘待领取:一枚大果。’
‘是否领取?’
“领取。”
百里慈说完,一颗果子凭空出现。
这颗果子很小,约有拳心那么大,样子像是苹果,只不过果皮是透明的,如同清水一般,闻着没有什么味道,如果不是在手里有一些质量,就和不存在一样。
百里慈福至心灵,一口降之吞入腹中。
口感像是吃了一团凝聚起来的水,入口就四散融化开了。
“这是,吞剑地煞术?”
吞剑,地煞七十二术之一。
施术者可以生吞天下宝剑,获得剑与用剑者的记忆。
且每次吞剑,都会加深施术者对剑术的理解,对剑术的天赋。
这本是天人第三境界才能掌握的法术竟然在这个时候就被百里慈得到了?
当然不是,百里慈很快发现这“吞剑术”是有使用次数的,一旦到达了次数,法术就会消失不见。
等于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只是借用而已。
但这也足以让百里慈欣喜若狂。
吞剑之术,能让施术者窥探他人的剑术真谛。
若吞入鱼肠剑,那专诸刺王僚之失传剑术必然能够得到,想想就令人辗转反侧。
更何况,吞服宝剑还能改变原本的天赋。
哪怕百里慈自认天赋不弱于人,也希望能更上一层楼。
“吞剑、吞剑,大果之中原来就以这些地煞法术为奖励吗?”
“地煞七十二术,大道根本之术啊。”
“实在是妙不可言。”
“只可惜的是那些名剑甚是难找,每一把都是动辄千金呐……不过没关系,车到山前必有路。”
百里慈自言自语了一会儿,蓦然拔剑奔月,《越人剑》中的击、刺、格、洗四式在他手上不断闪现,每一剑都恰到火候,仿佛练了千百遍一般。
雨水渐渐的平息了,云彩被月亮追赶,丢失在群星之中。
这一夜,有些人注定难眠。
第六十一章 清明 上
清明,自在居,无雨。
“快点,快点!”
似黄莺一般的声音催促着。
只见百里慈颇为费力的穿着一件玄色锦纹曲裾深衣,那笨拙的样子叫人啼笑皆非。
百里慈瞥了一眼小怜,哼道:“还不快过来帮我穿一下?”
“我又不是你的丫鬟,才不要。”小怜可爱的吐了吐舌头。
“那就别催我,我自己来!”百里慈不信邪了,穿个衣服有什么难的。
逗的小怜捧腹大笑,朝一旁同淑女坐着的赵姬道:“你看他笨的那个样子。”
“你去帮他穿吧,不然等他穿好了,这日头都要落下了,还怎么踏春?”赵姬无奈的道。
“唯,我这就去啦。”
小怜慢悠悠的走到百里慈身边,看着满头大汗的百里慈不由得一阵轻笑,哼了一声,伸手拍掉百里慈那只好似无头苍蝇的手,一把抓住衣边,开始为百里慈着衣。
一边穿一边道:
“这曲裾呀,得围的紧一些才是,好叫你做人呐,方方正正,有棱有角,慢着,别乱动,快好了。”
“等着,还有一层呢,这次穿的呀,是直裾素纱单衣,薄着呢,可不便宜。”
两件衣服穿完,小怜倒退两步,仔细的瞧了瞧,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一个君子世无双呀!
然而就在她笑着的时候,却见百里慈又要背起他的破剑,小怜惊叫一声连忙将他的行为打断:
“哎呀,你干什么,背个剑不伦不类的。”
“那我这剑也不能不带着啊?”百里慈也是相当有理,“一个方士,一名剑客,最为重要的就是剑了。”
“那也不能背着。”
赵姬突然道,“小怜,你来把这个剑璏给他安上。”
百里慈闻言向赵姬的手上一瞥,只见一只美丽无比的玉璏在她手心,像是浩瀚的繁星一般泛着微光。
“西子泪玉剑璏。”百里慈虽然没什么见识,可还算认得这个东西,知道它能卖上十块郢爯的价钱,相当的名贵。
剑璏,乃是剑具,是为了起佩戴之用的配件,百里慈没有想到,赵姬会送给他这个礼物,一时间感动万分。
“我就知道你喜爱这个,猜对啦?”赵姬看着百里慈感动的神情,故意俏皮的道。
“猜对了,让我想想我送你什么礼物好?”
“我什么礼物也不要。”赵姬摇了摇头。
百里慈不同意,“不行,来而不往非礼也。”
“那你说说,你要给我送什么礼物?”
“嗯,名贵的我买不起,其实送礼物还得看主人喜好。”
“这话不错。”
百里慈想了想:“送一只‘我’给你怎么样?”
“什么?”赵姬干咳一声,有些没反应过来。
看着她这个模样,百里慈哈哈大笑起来,小怜则冷哼一声,“你这坏蛋,又在戏弄我家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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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叫戏弄呢?”百里慈朝着小怜道,“我也把我送给你好不好?“
“我要你干嘛!”小怜羞红了脸。
赵姬闻言有几分酸又有几分甜,眼珠一转,落落大方的道:“好啊,你把你送给我了,今后就只是我的了。”
“啊?”百里慈故作惊讶道,“原来你听得见呀。”
“我也不是耳朵坏了,哼。”赵姬霞飞双颊。
“好好好,今天你说什么都是对的。”百里慈笑道。
“我们走吧,别贫嘴了。”
赵姬白了百里慈一眼,拉住小怜的手望外面走去,百里慈牵上自家的马也跟着出门。
在门口,徒弟焦飞正和几个附近的小乞丐说话,见师傅来了,立马过来。
百里慈看了他一眼,拿出一串鬼脸币给他,拍了拍他的头:
“今天过节了,你拿这些钱买件衣服,买点吃食,去看看你娘。”
“弟子不要。”焦飞推搡着,不肯接受这一串铜钱。
“怎么,嫌弃少了?”
“没有,怎么会呢,飞不是那样的人,只是觉得不应该要师父的钱。”
“为什么?”
“师父对我够好了,供我吃饭,还教我本事,飞没什么用处,不敢要师父的钱。”
百里慈闻言笑了笑,“你拿着就是,再不要我可就生气了!”
“哎呀。”焦飞两只蝉眉愁苦的皱了起来,似乎很为难。
百里慈看他这副模样心里点了点头,知道恩情就不枉费一番教导。
“拿着。”百里慈强行将铜钱塞到焦飞的手里,随后牵着马向赵姬走去。
赵姬同小怜坐在一架华盖马车之上,没有御者,轱辘却也可以滚滚向前。
仔细的看,便可以看得出,那匹马是一只由法术构成的灵马,无疑的,这是一件宝贵的方士御器。
百里慈看了只能默默的道: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富婆。
赵姬招呼着百里慈上车,百里慈看了一眼那有些狭小的座位摇了摇头,“我骑马就好,这马买来还没骑过两次。”
“好吧,傻瓜,你便在下面追赶我们吧。”赵姬笑道。
“看我与你的马车孰快!”
“快也是马快。”
“……”
——
“焦飞,你继续讲啊,那妖物最后怎么样了?你师父有没有杀了它呀?”
小乞丐的声音在焦飞的耳边响起,焦飞回过神来,将铜钱小心翼翼的放在怀里,这个位置,他从前只放过母亲刚煮熟的鸡蛋。
他转过身,冲小乞丐道:“不讲了,不讲了,我有事情要去做,这个故事以后再给你们讲。”
“可恶,你故事讲道一半就没了,勾的我们心痒痒的,真是不当人子。”小乞丐愤愤不平。
焦飞的脸上也出现一丝愧疚,连忙道歉,并从怀里取出两颗铜币扔给几个乞丐:
“今天过节了,你们拿着去买些吃食吧,下次一定给你们讲。”
小乞丐们没有争抢铜币,而是看着说话的那个小乞丐讲钱捡起来,他道:
“够意思,但你下一次一定要将这故事讲好了。”
“下次一定。”焦飞拱了拱手,头也不会的向外走去。
几个乞丐羡慕的看着他的背影,为首的小乞丐哼了一声,道:
“别看了,他有他的去处,咱们有咱们的去处,走吧,给丐王老爷上上坟,保佑咱今年饿不死。”
“走,走,走!”
“嘿,走着。”
第六十二章 清明 中
焦飞来到大街上,有些茫然的走着。
西市经过妖乱已经变得荒凉,没有什么商贾摆摊,要想买节日所需品,他必须前往另外一边的东市。
虽然路途遥远,但焦飞却感觉没走了多久,就到达了目的地。
市上熙来攘往,年纪轻的少年少女结伴而行,野外的世界对他们来说是难以抵御的诱惑,她们欢快而又雀跃的神情怎么也掩饰不了,好似春风吹拂下的嫩叶绿芽,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太大胆了,竟然牵着手?
太大胆了,女孩子怎么可以一只小鹿一样活蹦乱跳?
……
一些跟随在如龙大队后的年轻人无不投之以艳羡的目光,一边看,一边腹诽着自家不近人情的长辈。
如果自己也能出去玩该有多好……
然而长辈们的神情,却不同他们一般的热情,反而带着庄严与肃穆,令人远远瞧着都不自觉的站直身子。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兮归来,哀江南!”
有人唱着歌谣,有人落下眼泪,触景生情,人皆共之。
“楚地筚路蓝缕的先辈呀,请保佑您不孝的子孙们……”
歌声渐渐断绝,这群人走得远了。
焦飞回过神来,街上的喧嚣让他头昏脑胀,仿佛进了一个大蒸笼里。
但他还记得一件事。
摸了摸兜里的钱,确认它还安在后,才微微舒了口气——一串钱很多,足以给父亲、母亲以及师父买礼物。
至于属于自己的那份,则被他轻而易举的忽略了。
“小兄弟,买什么?快来看,新出炉的青团。”
“青团。”
听着老叟的吆喝,闻着那冒着香气的团子,他不自觉的咽下了一口唾沫。
真的香啊。
焦飞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大胖老鼠,对这种圆滚滚的食物一点也没有抵抗力。
“多少钱?”
“买十个送一个,才三钱。”
“唔,我要一份。”他说着就要掏钱。
“好……”
就在这时,焦飞突然道:“等一下,我还要再逛逛,一会儿我再来买,不然凉的快。”
“好,我给你留着。”
焦飞点了点头,哪怕是肚子咕咕叫的响,也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他害怕自己现在买了会忍不住吃掉,所以他准备留到最后买,到娘家了也还热着。
街上的精彩很快让他就忘记了饥饿。
杂耍的,逗猴的,变脸的,喷火的……,焦飞感觉自己的眼睛要成精飞出去了。
看得眼花缭乱,看得心潮澎湃,看得忘记了时间。
“呼——”
一道冒着浓烟的大火喷在焦飞的面前,只差一根指头的距离就可以烧到他。
焦飞吓了一跳,连忙打了个滚逃到后面,惹得围观的众人哈哈大笑。
焦飞愤怒的看着那个野方士,却得到了一脸灿烂的笑容,脾气终究还是没发作,只是哼了一声,就拍了拍沾上灰的衣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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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我看得入迷竟然忘记去买猪头。”
猪头乃是祭祀用品,焦飞想买到一颗猪头祭祀父亲。
他飞快的跑到宰肆,慌不迭的向宰夫打听猪头是否还有,得到的消息却是令人沮丧的。
“若你早来一些或许还有,但现在嘛……要是你实在想要,花钱买一整头也行,到时候我把猪头给你一刀切下。”
宰夫的话令焦飞摇头苦笑。
自己的这些钱,怎么可能买一头猪?
“唉”
他叹息着开了。
最后,他花了五个钱打了一壶最好的酒。
给父亲的礼物,算是就此选完了。
接下来,他还要去买给师父的礼物。
“买什么好呢?师父也没有什么喜欢的呀……”
站在原地想了很久的焦飞愈发焦虑。
“挡什么道!”后面的人撞过他,发出一声抱怨。
焦飞却被此激发了灵感,“道,道,道,师父总是抱着竹简念叨这个道,他绝对喜欢书了!”
少年为得到答案感到欣喜,然而他却忽略了“书”的价值与意义。
知识,在这个时代也许是用钱也买不到的。
“您知道哪里有卖书的吗?”他挨个人问,问的人不厌其烦。
然而得到的答案却是统一的,“卖书?没有。”
“没有?”焦飞不解。
“还有用钱买不到的?”
“嘿,用钱买不到多了,比如说,我花钱买你,你认为多少钱合适?”被拦住的路人问。
“我,不卖!”焦飞羞恼的道。
“就是这个理。”
“可是……我是我,书是书啊。”
“你有没有想过,书有时候是比人的性命还重要呢?”
书比人的命还重要?路人说的话令焦飞难以想象:“那不过是身外之物,怎么又能比人的性命还要重要呢?”
这个路人倒是不厌其烦,慢吞吞的道:“人死了,还可活在书中嘛!唉,你要是实在想知道为什么,不妨去找夫子。”
路人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焦飞却想:完了,给师父的礼物也买不到了。
真是太倒霉了。
他垂着头,走上了桥,准备去买青团给母亲,顺便问一下她是否有好的意见。
可却没想到迎面撞上了一人,还未见到这人的相貌,就听一声谩骂:“眼睛瞎的!”
“好不讲道理。”
焦飞分明感到是对方撞的自己才是。
“你……”然而他刚张口,却见那人消失无踪了。
但地上,竟突然多了一枚竹简。
焦飞不敢呼吸了,看左右人都视之不见,连忙将竹简捡了起来。
这或许是刚才那个人掉下的。
现在他想的是:这般凶恶、没有礼貌的人,断然不是这竹简的主人。
这竹简,有没有可能是他从哪里偷来的?
他走了几步,又有了另外的想法:
但有可能他也是给人送礼的……
“唉。”
他叹了一口,心里别扭至极。
按理说,焦飞认为自己应该将之还给失主的。
可心里的贪念却让他将这竹简私吞。
反正也没人知道,是他将竹简捡走了,更何况,那个人也不一定知道这竹简是在哪里丢的。
“还是不还?”
直到卖青团的摊位,焦飞还在思考着这个看似简单实则困难的问题。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女。
而这少女竟是皱着眉头,满脸不善的看着他。
第六十三章:清明 下
“老伯,我要的青团还在吗?”
“还留着,还留着。”老叟一声追过一声,原本急不可耐的神色也瞬间纾解。
“怎么了,老伯?”看着老叟的样子,焦飞不自禁的问。
然而老叟只是看了一眼焦飞身旁的少女就笑呵呵的带过了这个问题。
焦飞没有看出来老叟眼中的蕴藏的含义,反而有种被无视的尴尬之情。
“你是真的看不见我吗?”一道含怒的声音在他耳边炸起。
焦飞恍然转头,才发觉自己的身边竟还有一个人在。
然而有没有人又有什么所谓呢,他只是想买一些青团。
“对不起,没注意。”但他还是礼貌的回了话。
本以为自己的礼貌会换来少女的理解,却没想到换来的只有更加冰冷的眼神。
一旁的老叟也无奈的摇头,为了避免争吵继续升级,只好及时的将真相吐露:
“小姑娘,别生气,你看呐,这青团是我为这小兄弟留着的,如果你想要,起码得征求下这个小兄弟的同意。”
“哼,我给你十倍的价钱。”
“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情。”
“那是什么问题?”
“……”老叟一时间被怼的有些语塞。
“是诚信的问题。”一旁的焦飞及时接过话茬。
他没有想到,这个少女居然是自己的敌人。
不行,青团是给母亲的礼物,不容有失。
他据理力争:“你也不想你预定的东西被人抢走吧?推己及人才是。”
少女扑哧一笑,眼睛眯起来:“好啊,偷书贼,这青团我不要也罢。”
“偷书贼?”焦飞惊讶,随后不敢置信的望着少女,心脏紧张的跳动。
诚实的少年霎时间就心虚了。
这个少女知道什么?那本竹简难道是她的?可她也不知道是自己拿的呀,怎么发现的?难不成也是一个方士?
焦飞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竟然讷讷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少女笑得花枝乱颤,不理会焦飞,冲老叟道:“给我吧,他不要这个青团了。”
“小兄弟?”老叟询问着焦飞的意见。
焦飞苦涩的点了点头,脑袋低的仿佛要埋进土里。
“哈哈,书呢,也给我,推己及人,你说得。”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给它还给失主。”
“那你为什么不站在原地等待失主呢?”
听了少女的话,焦飞下意识的辩解,然而嘴巴开阖数次,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拿来。”少女一把夺过竹简,得意的看着焦飞,像是看一头无毛犬。
焦飞此时此刻恨不得把头探入树洞里。
是啊,自己为什么不站在那里等待失主呢……
这不就是说自己根本不想还吗?
所有的借口都变得苍白无力。
少女的话像是一道锐利的箭矢般刺入焦飞敏感的内心。
直至少女走了很远,焦飞都没有回过神来。
老叟默默看着这一幕,叹息道:“谁都会犯错,可怜的孩子,你起码有承认错误的勇气,还有纠正的机会,可有些人,明知道错了却不愿意去承认,去更改,一条路执着的走到黑,最后落得一个凄惨无比的下场。没关系,这并不丢人,你的一生还有很长,这只不过是途中的一个小小阴霾。”
“谢谢你,老伯。”
焦飞的眼中终于有了点光亮。
老叟笑了笑,从陶器里像是变戏法一样变出一只青团。
焦飞的表情极为的精彩。
“傻孩子,快拿着吧,趁热吃。”老叟笑眯眯的道。
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施舍,老叟只是从这个孩子的身上看见了自己孙子的身影。
如果没有那场病,安然活到现在,也如他这般大了吧!
“我不吃,这是买给我母亲的。”
焦飞笑了笑,掏出钱递给老伯,怕老伯不收,放下钱就和兔子似的跑得很远。
“多谢老伯!”他边挥手边喊。
“这孩子!”老伯有些生气,又有些欣慰。
夕阳西下,焦飞狂奔在余晖之中,背影渐渐和天地共为一体,丢掉了心事的他,心化作了一只展翅高飞的鸟儿,与枝头上的喜鹊共同叽叽喳喳的述说着自己的喜悦。
“小子,跳得挺欢啊。”
一道阴冷的声音像是逼迫万物凋零的寒风,将焦飞这只鸟儿倏然打落。
“轰隆。”雷音洞彻,焦飞转过身子,正撞上一只疾驰而来的雷蛇。
来不及看它的样子,焦飞的头发已经被劈的滚滚冒起火花,若不是他及时倒下,这个时候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好厉害的法术。
自己是他的对手吗?
在生死刹那,理性占据感性,焦飞冷静的做出了判断——打不过。
他像是一只猎狗一样,在地上骤然而起,以飞快的速度奔逃。
只不过那道雷蛇却像是一道拥有智慧的法术,穷追不舍的追着他。
“哈哈哈。”那人发出狂笑。
狼狈不堪的焦飞听到这个声音,感到万分的熟悉,想要回头,却被一道电弧给划破了脸蛋,鲜血先疼痛一步涌出,焦飞只好竭力的奔逃,渐渐的,他发现自己是被戏耍的角色,是一只生命掌握在猎人手中的可怜虫。
“你!”
焦飞终于从这人的声音回忆起了他的身份——那个在桥上撞他的人。
而就在此时,那道雷蛇终于丧失掉法力,消散在天地。
他看向那个男人,却发现那个人站在自己的一百步远,身子完全藏在落日的余晖里,根本看不清。
陌生的男人道:“我丢的竹简呢,拿出来,饶你一条狗命。”
“竹简?”
焦飞明白了一切,“你故意将那东西给我?”
“嘿嘿,不然你认为为什么只有你能看见。”他反问道。
“你肯定我会将之捡起呢?”
“因为是人总是贪婪的。”男人不耐烦起来,“好了,我不想和你废话,快将竹简拿出来。”
“哈哈哈哈。”
在这个万分危险的时候,焦飞竟然笑了出来。
“原来我是被那个女人骗了啊,她根本不是竹简的主人,她骗了我……但她怎么知道竹简在我这里?”
焦飞没想明白,却容不得他想了。
“我将那枚竹简藏起来了。”他平静的道。
男人没有相信焦飞的话,而是将他浑身上下翻了个干净,确定竹简真的消失不见了才黑沉着张脸道:
“小子,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我最近再练血魂幡,正需要新鲜的生魂,如果你不想死于幡下,最好老实交代!”
老实交代?老实交代还能有活路吗?
焦飞故作疑惑道:“告诉你,我真能活着?”
心里却是想:不能让他知道竹简丢了这件事,必须要找到逃跑的机会……
“你放心,你不会死的。”男人阴翳无比的表情让这句话显得无比虚假。
可焦飞没有选择的机会。
“好。”他如是道。
这个时候,他能想到的唯一活命方式,就是将这家伙带到自在居,让师父救下自己的性命。
然而就在这紧张的刹那,一道肉眼可见的白光划破天际。
白昼流星?不,那是一柄剑。
一柄从天外飞来的剑。
男人比焦飞反应的更快,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手中就出现了一张玄色魂幡。
手轻轻一招,无数鬼魂朝天外来剑攻去,口中大骂,“你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
一道娇俏的声音传来,“以为像个老鼠一样东逃西窜的就能逃走?可惜我是属狸奴的!”
随之声音落下,众鬼皆被剑光湮灭。
男人的表情一步步走向焦急,看着自己的幡鬼被消灭的一干二净,心中既是心疼又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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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不知从哪来的飞剑,不是自己的东西也好意思用。”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说罢,就拎着焦飞想要逃跑。
焦飞这一刻只盼望,那个用剑的人赶快将他杀掉。
正如他所愿,那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趋,杀了他。”
趋?那把剑的名字?
焦飞刚想到这里,就感觉到头顶凌厉的剑气。
随之而来的,是头与地的一次亲密接触。
“啪”的一声。
头脑昏沉,野草像是一根根针一样扎在他的脸上。
嘴里、鼻子里,全是泥土的芬芳。
“哈哈哈。”
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出现。
恣肆,张扬。
焦飞不愿意回头,害怕那人会将剑对准自己。
只是他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头。
“像狗啃屎一样,你狼不狼狈嘛!”少女的笑声让焦飞永远记住了这一年的三月。
焦飞惊讶的转过头。
黄昏之下,五彩祥云高挂在少女的头顶,似乎是一顶上天赠予的霞冠。
春风吹过焦飞肮脏的脸庞,温暖的仿佛有人在微微轻浮,可却不抵少女的明媚笑容令他感到治愈。
似映着那句话:春风十里不如你。
少女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手上拿着一个青团,香味诱使着焦飞肚子里的馋虫。
良久无言的焦飞终于开口道:“你骗人,那枚竹简根本就不是你的。”
斩钉截铁,可又不足够坚决。
他觉得,似乎当下的情形不足以让他那么的有底气。
尤其是,那柄剑似乎还在他的头顶高悬。
“嘻嘻,那你还真是好骗呢。”少女只说焦飞被骗,没说被谁骗。
少女笑道,“以后多长教训吧,笨蛋。抢了你的青团,救了你的命,一一相抵咯。”
“等等。”少年见少女欲走,连忙追上,木讷的嘴也变得活泼起来,“你为什么要杀他啊?”
“很简单啊,他不是好人,这是其一,其二呢,他还偷走了我们的东西,我一直在追他,没想到他把竹简藏在你身上了……”
黄昏,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阡陌旁,远方的路似乎日落西山。
一年四月又要到来了……
不止樱花盛开,令人难以忘记的回忆也要一同到来。
……
杏子梢头香蕾破,
淡红褪白胭脂涴。
三月的杏花,是笑靥如花的春天。
丹阳城郊,有一座名为“杏林”的亭子,百里慈和赵姬主仆在此赏花。
“三月的杏花是怎么也看不厌的。”赵姬像是病了,叫这烂漫的天儿给染的心慌意乱。
“如恰当年龄的人。”百里慈道。
赵姬回过眸子,看见百里慈炙热的双眼,脸蛋红似火燎。
“如果杏花永远都在该有多好。”她喃喃道。
百里慈露出笑容,将放在桌子上的酒盏拿起,捻起一片杏花放入其中,轻轻递给赵姬。
赵姬不解其意。
却也还是接过来喝下。
只听百里慈道:“三月离去,四月到来,终有一日你会忘记杏花的美丽,因为你看见了樱花、桃花、梅花……美丽不尽相同,留下的感情却始终如一,正如此杯杏花酒,一饮而下,口齿留香。”
“真好。”
“哪里好?”
“我也不知道哪里好,可就是觉得。”
“没道理。”
“需要讲道理么。”
“不需要。”
听见百里慈的话,赵姬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不讲道理就是最大的道理。”只听他气定神闲的补充道。
赵姬听了有些生气,哼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讲道理?”
“这都被你发现了?”百里慈装作吃惊的道。
“哈哈哈哈,能瞒得住我嘛?”
“瞒不住。”
赵姬更加得意了。
留下百里慈一人笑得开怀。
一问一答之际,人间已灿灿。
天边似乎划过白昼流星,然而两人并不在意。
“希望每天都似今天。”赵姬道。
“我希望你希望都如愿以偿。”百里慈道。
“真是肉麻。”小怜大叫道。
“哈哈哈哈。”两人的笑声此起彼伏。
对于上天来说这不过是短暂到不能再短暂的一天,可对人类来说,这十二个时辰却叫他们足以回味一生。
秦国,也有少年在看杏花。
他看惯赵国的花,总觉得秦国的花似乎差了些什么。
差了什么呢?
想了半晌的他突然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的道:“——赏花的人。”
回过头,
十步之内,生人禁止。
十步之外,众生如蚁。
“哈哈哈。”
笑声不绝于耳。
众人面面相觑。
“赵政已死!”终于有人听清了少年说得话。
“吾乃秦政——”
少年眼前的杏花谢了。
如同这天下,即将面临着肃杀。
第六十四章 肺腑境
脏腑境,顾名思义,是幻化法身脏腑的过程。
脏与腑乃是表和里,“脏”是指心、肝、脾、肺、肾五脏,“腑”是指小肠、胆、胃、大肠、膀胱等分别和五个脏相对应的五个腑。
每开一脏自开一腑,脏腑可容五行之气,反馈法身五行灵力。
清明过后,因为代舍无事,百里慈索性来了一个闭关。
这次修炼足有半个月之久。
因为积累了不少道德清气的缘故,他这次修行的效果斐然——已经突破至了脏腑第一境界。
这一境界,结的是法肝、胆,走得是木生火的路数,浓郁的五行木气涌入,百里慈觉得浑身力气、血气增长,呼吸变得绵长。
而下一步,就是木生火,结出心、小肠。
然而百里慈闭关已有半月之久,内心变得烦乱不堪,他自知不是再闭关修炼的时候了,便爽朗一笑的结束了闭关。
出门后,百里慈看见正在练功的焦飞,本想看一会儿看看焦飞功夫练得怎么样。
却发现他摆着一个姿势很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百里慈感到惊讶,感觉在自己闭关的这些时间里,自家徒弟似乎经历了一些特殊的事儿。
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啊。
刚想去关心一下焦飞的百里慈却发现焦飞已经不再像个雕像傻傻发呆,而是叹息一声坐在地上。
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自家师父已经出关了……
不大对劲。
百里慈欲言又止。
他还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不敢贸然的去。
可转念一想,这家伙青春期还没过去,想法天马行空也可以理解。
关心则乱,百里慈觉得还是得继续观察,才可以下定论。
于是,百里慈轻轻走了过去。
“师父,你出关了。”看到了百里慈的影子,焦飞才如梦方醒的回过头,露出个傻傻的微笑。
“怎么了,有心事?”
“没有。”焦飞的眼睛有些躲闪。
“明明就有。”
“分明没有。”焦飞的话没那么的有底气。
百里慈哈哈一笑,不准备再继续逼问了,转而道:
“今天有人来访吗?”
“有,君府那里送来了给您的奖励,还有一句口信。”
“谁的口信。”
“少司妖,说让您闭关结束之后去找她。”
“好。”
百里慈从焦飞的手里接过“礼物”——宋致说过,上次除妖的功劳会得到君府的奖赏。
如今便来了——是一枚善字玉佩。
这件玉佩入手温润,乃是上好的材料,其中被固化了三个法术,是一件足以晋升宝器的中品法器。
注:法器分为下、中、上三品,以材质有无上升空间、固化法术的多少为判断依据。
一为下,三为中,五为上……这趋于匠师的手艺以及材质的好坏。
法器之上为宝器,宝器之上为灵器,当之化为本命之物后,一切固化法术烟消云散,有可能会随机变成一道可以成长的本命法术……
而本命之物的品阶也会随着修士修为的上涨而不断升级。
善字玉佩所承载的三个法术乃是净身(自发清理身体、保持衣服整洁)、召鬼(玉佩中固化一只可供驱使的小鬼)、避水……
玉佩通过镶嵌其中的阵法吸取天地法力达成施法,不会随之方士修为增进而改变威力,宝器则不然。
但百里慈对这件法器仍是极为满意,它的材质很高,有升阶的可能性,这就够了。
“对了师父,此地的妖主一直来请您去见面,我一直以您闭关为由拒绝它。”焦飞突然道。
百里慈听了,想起了那个赤水小妖,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真有意思。
百里慈决定将这件事和杜冰说说。
毕竟他做得可不过分。
又没杀了那家伙。
“你好好练功,师父先去找少司妖。”
百里慈对自家徒弟轻飘飘的道了一句,就骑马去了四季院。
四季院内,侍者早在笑眯眯的等待,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的到来。
“久等了。”百里慈道。
“没等多久,走吧,少司妖有话要跟你说。”
“少司妖。”
“来了?”
“来了。”
“你的修为进步的很快!”杜冰的眼睛一如既往的锐利。
百里慈只是笑着点点头,表现的倒是很谦虚。
杜冰也没有多说,只是说了一句“继续努力”就说起了正事。
“听说你在’诸妙幻境‘买了一间新居?”她道。
“什么都瞒不过您。”
“正好,我有一个任务给你。”
“您说。”
百里慈心里叹气:好不容易来的假期“啪唧”一声没了。
“监视西城妖域,注意那龟妖的一举一动。”她淡淡的道。
果然。
百里慈早就知道她不信任这位新妖主这件事,所以也没有多少惊讶。
倒是笑了一声,将关于自己的那事说了出来。
听着百里慈未杀人只夺刀的事儿却是好奇起来:
“那把刀呢?”
百里慈倒不忘随身带着,递了过去道:
“我可不是‘杀人夺宝’,您瞧,这把刀沾了无数生灵的血,邪异的便是我拿着也只想杀人,若是放任下去,指不定会遭多少杀孽……嗯,为了大局为重,我倒是放过了那个名为赤水小妖却一看就和那龟妖沾亲带故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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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真的挺以大局为重的。”
杜冰笑出声,将碎刀还给百里慈,嗯了一声,道了一句:
“干得不错。”
似乎也看出了百里慈的意思,她好笑的道:
“你也会怕?”
“我倒是不怕,只是习惯性的以大局为重,才来请教您的。”
“好一个大局为重。”
杜冰放慢语气:
“没关系,你什么时候见过小狗会咬主人的?放心吧,他不敢放弃来之不易的地位。”
“好。”百里慈认真的点点头,“我真的不怕。”
“那你去赴宴,替我教训教训他。”
杜冰冷冷道:“不然它哪里知道自己的地位。”
“嗯……好吧,只要我感觉可以……就教训教训。”
百里慈笑呵呵的道,随后就告别离开。
杜冰看着他的背影,道:
“还是多磨练磨练吧。”
第六十五章 娄丁三的恩人
百里慈回到自在居的时候已经天黑,娄丁三亲自出门迎接,提着一只火把,映衬着那张鬼脸越发阴郁。
还好这里生人止步,咫尺就是妖鬼的住所。
不然呐……
“快进去吧,最近风很大,”百里慈笑了笑。
“风再大也没关系,我最近呐常常就站在这里看,看什么?就看对面那些妖怪想吃却吃不得我的样子,哈哈。”娄丁三道。
自从百里慈连败屠夫鬼、赤水小妖后,这里左右的妖怪就都知道了他的厉害,没有再敢来挑衅的。
正映衬着那句话: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百里慈笑了一声,看着偌大的宅子只点了几个灯,莫名觉得阴森恐怖,再看了一眼飘在空中的娄丁三就更有这个感觉了。
得招几个奴仆来,不然太过空空荡荡,对人的生活也没有好处。
百里慈想到。
“啪啪”
却在这个时候,大门被用力的敲响,一人一鬼回过头,眼底都露出一种意外的神色。
会是谁呢?
娄丁三推开门。
不是意料之中的鬼,也不是意料之中的妖,而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别来无恙啊。”
听到这个人的话,娄丁三的记忆很快回到了半个月之前。
“可怜人,死在了这场妖乱感到很不甘心吧,没办法,这就是你身为弱者的可怜之处。”
“尸体入土,方能魂安,今日我便让你入土为安。”
“记着,你现在已成鬼,修的是下山之术,不要再奢望恢复人身……人有人道,鬼有鬼道,积蓄力量才能复仇,听着我接下来的话,一字不差的记着……没错,这就是鬼修的法术。”
“……”
“来日自有再见之时!”
再见之时……
记忆的潮水退去,娄丁三激动无比。
“恩人!”他跪在地上。
百里慈在后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救了娄丁三的方士是他!
这个人才百里慈认识。
不,谈不上认识,只能说有有一面之缘。
这个人就是当初带队平息妖乱的四位天人境修士之一的魔掌罗浮。魔掌只是外号,源自于他那一手强大的掌法。
他的外貌倒没有名字上那么的硬汉,相反的有些瘦削,个子也不是很高,如若不看他的眼睛,谁都会觉得这只是一个放在人群中就会消失不见的普通人,但若看了他的眼睛……则会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跳跃。
危险,精悍。
宛若两把开山刀。
叫与之对视的人眼睛都被刺痛。
百里慈也是一般,他的修为低于此人一个境界,自然不能承受这股压力,而他学的剑术真意也不是与人硬拼,便主动挪开目光,并露出了个微笑。
“你就是宋致说得百里慈?不错,果然有几分能耐在。”
罗浮没有和娄丁三说一句话,而是直接走向百里慈,宛若一道移动的长墙,给人偌大的压力。
百里慈倒是没有想到罗浮竟会称赞自己,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索性开门见山的道:
“前辈来这里是想和丁三他叙叙旧吗?”
“哦?你已经知道了?”
两人的目光一同看向娄丁三,看得他这只鬼毛骨悚然。
罗浮哈哈一笑:“你说得不错,我是为他而来,可没想到竟然有人捷足先登。”
捷足先登?
百里慈了然。
这人果然不是好心的救助娄丁三,而是另有目的。
“我只是买了这间宅子,前辈。”百里慈道。
“这正是最大的原因。”
“愿闻其详。”
“你知道他修的是“鬼体食气法“?”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这门法术需以人类修士为共生?”
“也知道。”
“那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很危险?”
“不知道,请问前辈这是为什么?”
罗浮露出一口白牙:
“修行此法的鬼修可以吸取方士的情感、欲念,最后化成一道心魔扑入方士心中将方士辛苦修来的修为毁于一旦,你说你现在危不危险。”
听了他的话,百里慈倒是还没怎么样,飘于空中的娄丁三就已经大惊失色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好心救助自己的恩人”竟然藏有了这样的一个心思。
“这世间真的有好人吗?”
娄丁三绝望非常,忍不住狠狠的哭泣起来,哭的撕心裂肺——哪怕他哭了半天也没有掉出一滴眼泪来。
百里慈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个罗浮想用这个阴险的法术去暗算他的仇人,却没想到这座宅子竟然被百里慈捷足先登。
如若罗浮没说出这句话,百里慈或许会提心吊胆,可如今他说出来了百里慈却反而舒了口气——阴险之事惟有隐藏在阳光之下才算阴险,才可用来杀人。如若暴露在阳光之下,就丧失掉了出其不意这个最大的优势。
“前辈不想杀我吧?”百里慈笑着试探。
“想杀你的话我又何必现在来?又何必和你说这些话?嘿嘿。”罗浮也开门见山道:“你破坏了的计划,却也不能这么轻松的放过你,说吧,你准备用什么来买这只鬼,又准备用什么来买自己的命。”
听了罗浮的话百里慈觉得头疼,没想到在古代买个房子付完了首付,也得补尾款。他想了想,觉得能够破财消灾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也没必要抱怨。
说到底,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前辈,你说得对,这件事我有错,我也愿意补偿,嗯,你看用这个怎么样?”
百里慈拿出碎成两半的血刀。
“这个是?”
罗浮的眼睛一眯,似乎是看出了这件东西的不凡。
“一把“有望灵器”的魔刀的残骸。”
百里慈虽然夸大了这破烂,但也没有撒谎就是——这血刀在屠三在的时候,或许真的有可能晋级灵器,然而现在么……和一堆破烂也没什么区别。
然而罗浮却不知道内幕,看着这件拥有惊人杀气的碎刃竟然有几分信以为真,用一种惊讶的表情看着百里慈,似乎是没有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的实诚。
生怕百里慈会后悔一样,连忙将碎成两半的血刀收入囊中。
“前辈…”百里慈有些惊愕。
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在古玩城里以为自己捡到好宝的那些人。
“还不够!”罗浮眼睛一眯,又道。
真是贪婪无厌啊。
是以为自己遇见了傻小子吗?
百里慈故意哭丧着道:
“前辈啊,这可是我的传家宝,除了他之外,我身无长物……唉,要么就是这枚玉佩,可它是少司妖奖励给我的,怕是给了你之后她该追问……那……”
“好好,这事就暂且这么算了。”罗浮皱皱眉头,心里那点贪念还未来的及升的多高就坠落谷底,顿时变得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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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控鬼的咒语,我只说一次。”罗浮飞快的嘀咕了一句话,问到:“听见了?”
“听见了!”
百里慈笑着道。
罗浮冷哼一声:“若不是看在宋致的面子上,哪里会和你说这么多,行了这事就算这样了,日后别在坏我的事!”
“好。”百里慈目送着罗浮的离去。
心想:看来又承了宋致的情!
第六十六章 赴宴
罗浮走后,百里慈念诵咒语,心里对娄丁三莫名的多了一份联系。而他体内的那来之不易的修为也被百里慈毫不留情的毁掉。
娄丁三可怜巴巴的看着百里慈,鬼体都变得摇摇晃晃,好似被风吹动的一张薄纸。
“这门法术不能再修炼了,害人害己,没有益处,放心吧,来日我自为你再寻一门好法术就是。”百里慈道。
娄丁三别无他法只好顺从的点头,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叹气,叹息自己的命运多舛。
百里慈道:“不必担心魂飞魄散,你既为宅鬼,生了鬼躯,自然有道行、造化在,事到如今想再多也没有用处,好生活着吧。”
“活着?”
“活着。”
一人一鬼相顾无言。
娄丁三像只失去野心的狸奴,病恹恹的躺在门后的土石上,外面的世界再没有了念想。
百里慈只是看了一眼他就转身回去了,他还犯不着担心一只鬼的心理状态。
……
第二天一大早,百里慈就退出了修炼整装待发,按焦飞说得,那位新任西城妖主每天都会派妖过来邀请他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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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他准备赴宴了。
看看这位西城妖主在卖弄什么玄虚。
没有等多久,就听到焦飞进来报信:
“师父,那妖来了。”
“迎他进来。”
“唯。”
只听一阵窸窣,焦飞带进来一位长发披肩的白衣男子,此妖长得玉树临风,若不是还存着一双丑陋的爪子,百里慈都误认为他是一个化形完全的食月华境界的妖物,就算如此,他们彼此境界也算相仿,不过百里慈倒没有起身迎接的打算,如今他才是主人!
此妖倒也知趣,进来就笑呵呵的道:“司邪大人好啊,小的名叫鹤三,是西妖主派来的使者,奉命将您请过去参加宴席,请您务必给小的一个面子。”
百里慈打眼看他,见他言语虽然恭敬,可却始终带着股桀骜难驯的劲儿,知他面上服了心里却是不服。
嘿!
这些妖物都是这般畏威而不怀德。
狠狠的将他打服气了才算服气。
这也是百里慈不对此妖态度和善的原因。
也不只是妖,有些人也是一样,你对他态度越好他越是觉得你好欺负。
欺软怕硬乃是生灵的天性。
“你叫鹤三,唔,我听过一个叫马三的,不知道是你们妖类习惯起这样的名字,还是说你们是亲戚?”百里慈道。
鹤三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快,道:
“马三是马三,鹤三是鹤三,一个三字,谁用不得?他死了,我活着,就这么简单。”
“你说得对,名——能者居之。”
“嘿嘿,那您的意思是?”
“既然见你,还不明白?”
“明白。”
“走吧。”
百里慈随着鹤三出门,放焦三在家,丑剑挂在腰上,一身气息随着“息龟“之术的运行而变得和光同尘。
鹤三在前面领路,一路行走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街上人影稀疏,大家似乎还未来得及从伤痛中走出,他们枯黄的脸上布满了对生活的失望可又不得不接受的无可奈何。
哪怕是在这阳关明媚的底下,都难免的叫人心底一阵凄凉。
活着,不易啊。
“到了,您请进吧。”鹤三道。
百里慈抬起头看见这家原先是酒肆如今则被撤了门牌的门店。
这里他想来很久了,却一直缘悭一面。只不过昔日他听说的这里是一座可供人妖混杂的热闹酒肆,可如今的这里却变成了一座废墟,而且生人勿近。
“司邪?”见百里慈发愣,鹤三提醒了一声。
百里慈恍然,对他笑了笑道:
“走吧。”
进门后,黑沉沉的空间便在他眼前暴露无遗,一群妖物或是打着呼噜或是窸窸窣窣的吃着什么,发出恐怖的牙齿摩擦声。
这便是所谓的宴席?
百里慈并没有声张,而是继续跟着鹤三的步伐向前走。
鹤三的脚步不快,似乎在躲避脚下宛若死尸的小妖,但没几步就到了终点——这是一扇水蓝色的大门,上面长有各式各样颜色鲜艳的珊瑚,珊瑚旁缠绕着深绿色宛若水蛇般的怪草。
特点真是鲜明。
“推门进去吧,真正的宴席在那里。”鹤三意味深长的道。
百里慈面色如常,闻言便猛的推开这扇大门。
“嘎吱”一声,里面世界逃窜出来的光亮将这片逼仄的空间都照亮,叫睡去的小妖们“死而复活“,兴奋的像是好不容易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尸鬼一样。
但这光亮转瞬即逝,随着大门的关闭,这片空间又变得黑暗。
而百里慈则是发现自己进入一座水下龙宫之中,琉璃做的墙壁外积压着无穷无尽的水,成群的鱼虾在水中游来游去。宫里金碧辉煌,镶嵌着数不胜数的名贵珍珠、宝石……
百里慈佩戴具有避水功能的善字玉佩,他将手伸出龙宫之外,那些水像是被隔离一般被阻拦在外。
太真实了。
百里慈回头看了眼那珊瑚门,生出了一种他打开的是一扇进入龙宫大门的错觉。
可这有可能吗?
百里慈回正目光,觉得一切皆有可能,这里看起来是真实的,但也不代表没有是一种幻术的可能性。
这并不重要。
百里慈向前踱步,没走多久就来到了龙宫的深处。
一场货真价实的宴席正在这里召开。
只见这里陈列着众多摆满酒肉的食案,食案上横七竖八的坐着一些长着人类身子却顶着一颗丑陋头颅的小妖,他们喝的已经多了,发出的声音好似山洪一般的响亮,在正中间的位置,一只妖怪正被施以“极刑“——
“辣鬼椒”是一种属于妖物才敢食用的调味品,它能够带给妖物难以言喻的快乐。而这种感觉并不是味觉,而是一种痛觉。
所以就有妖物想出一种玩乐的方式——将这种植物磨碎了铺在地上,让受到惩罚的妖物用自己的私处在上面摩擦。
嘶……那种感觉。
很难体会。
虽然这种方式很奇葩,但却是妖族文化的一种显现,他们既将之视为惩罚,又将成功挺过惩罚的妖物奉为“凶妖“,不需要打杀便能心甘口服。
而百里慈正好就见到了这样的一幕。
第六十七章 赤水大仙
百里慈的到来,引起众多小妖的侧目。
一双双漆黑的眼睛,狰狞、贪婪。
令百里慈生出一种被群狼环伺的感觉。
……
坐在上座的赤水大仙也看见了他。
见他在众多妖物的注视之下,仍然保持着平静,身子没有因为紧张、恐惧而变得颤抖,反而如松柏板茕茕孑立,不由得默默赞了一句好胆色。
他已经调查了百里慈的底细,知道百里慈是少司妖手下的得力干将。
对于杜冰这个女人,他实在是怕了——作为一只龟妖,他最引以为傲的龟壳在这个女人的眼中还没有纸薄,好没天理,可这就是现实。
现实是什么?它血脉里的教训告诉他:
打不过就认怂,留得青山不怕没柴烧。
人类天才辈出,修为越高越是妖孽,一剑平山海之流数不胜数,妖族的天才就没那么的多,但是他们活得久,一只神通境的大妖往往能熬死三、四个同境界方士,熬着、熬着,就会发现能打的变的少了。
所以他不愿意招惹杜冰,也不愿意因为这件事可能招惹到杜冰。
犯不上。
好在这个人类只是毁了那把刀,没有杀乌行六(赤水小仙——他收养的义子),没让这件事闹到撕破脸皮的地步。
这叫什么?这叫懂得分寸,拿捏的好火候。
虽然那把刀也有一定的价值,然而这种不受掌控的价值不太受他的喜爱。
也是可以随时抛弃的牺牲品。
现在,他只需要一个让他下得来的借口。
赤水大仙眼睛一眯,如果这个人类没有他想的那么聪明的话,他也不介意卸下这个人类的一条胳膊、腿……
“入座。”他道。
声音响彻殿中,百里慈举目望去,不知入座何处。
一只只四仰八天叉的小妖饶有兴趣的准备看百里慈的笑话,连那只受惩罚的勇妖也是一般挺立着个身躯观望好戏。
人族的规矩繁多,有些人将之奉为行事准则,动辄不要性命也要谨守礼节。
在妖的眼里,这就是愚蠢的不能再愚蠢的。
“快来啊,坐俺腿上,别害羞呀!”
“嘿嘿,他怕你那蛤蟆腿不经坐勒,来坐我这儿,好坐的很!”
“你那腿上全是毛,好坐什么?来姐姐这里,姐姐护你安全。”
小妖们出言挑逗,似乎在逼迫着百里慈赶快行动。
然而他们却没有想到,百里慈没有动一步,只是轻轻一拜衣裳,跪坐在原地,剑鞘“咣当”一声碰在石砖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君府司邪百里慈见过西城妖主!”百里慈道。
空气为之一静……
小妖们都没有想到百里慈做出这个举动。
哪有就坐在门口的啊?
这不是,这不是……门童的席次嘛?
可这方士偏偏一个云淡风轻的从容模样,端叫人无话可说。
赤水大仙也有点儿意外,笑着道:
“你既为客,应入上座。”
百里慈摇摇头:“我性洒脱,随处可坐。”
“好。”赤水大仙喝了一声叫小妖给百里慈上了食案以及众多食物。
白灼的大虾、螃蟹,火烤的草鱼、水蛇,以及一壶醇香的米酒。
和众多妖物吃食的不同,给百里慈端上来的这些被摆在了盘子里,显得精致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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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慈没有动筷,只看小妖们举杯换盏。
不知为何,他想起刚才看见的那些面黄肌瘦的人类。
每日奔波劳碌,却连饭都很难吃得饱,随时担惊受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妖物吃掉。
他突然觉得万分惭愧,觉得自己呆在这个位置上未免太过尸位素餐。
食物的香气飘然入鼻,越发加重了百里慈做些什么的冲动与心思。
……
酒过三巡,闹戏不知做了几场,赤水大仙才道:
“百里慈,你可知道我今天请你来是为何意?”
百里慈平静的道:“当然知道,不过是为了教训我一二而已。”
“哦?你既然知道我要教训你,为什么还敢来,就不怕吗?”
赤水大仙对百里慈的发言始料未及。
“当然怕,可我却不能不来,毕竟您是这西城的妖主,是统治群妖的一方豪雄。而我,只是一位背靠君府,整日不知所为、贪生怕死的无能之辈也。之所以敢来,也是听闻大王您的贤明,知道您不会因我得罪与您而妄加怪罪。”
“你说得不错,本妖主向来明察秋毫,如果你说得有那么的几分道理,本妖主是不会怪罪你的。”
百里慈听了,振振有词道:
“我听闻那位‘赤水小妖’是您的义子,那么您应该理解他的性格。如果我今天不教训他,他来日必会死于他人之手,吃一堑长一智,就是救一命。我杀屠夫鬼,只因它贪婪无度,不守规矩,这与您的义子无关。
您的义子找上门来,只是被那把血刀所蛊惑。
这点,您应该知道一二。
不过您不知道的是,这把刀里住着一位好食魂魄的魔魂,若由它成长,您的义子离死不远——魔魂,最爱噬主。
我毁了这把刀,难道不算救他的性命?”
百里慈的话让赤水大仙紧紧皱眉。
饶是他也没看出来那把刀里寄生着一只魔魂,这人类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类给出了理由。
赤水大仙骇人的脸露出一点笑容,道:
“原来如此,竟是这小畜的原因,那我们就化干戈为玉帛?”
“如此最好。”
一众小妖听了大气也不敢喘。
这是什么情况?
只听赤水大仙哈哈大笑道:
“你这人类我很欣赏,既然你救了我儿一命,这恩情就不能不还!”
他眼睛一眯,道:
“我看出来了,你正修行着‘息龟’法……叫你知道,我祖辈就是‘息龟’,这法术不过是当初的人类观察我祖辈的神异而弄出来的残次品,不过倒也勉强可以用一用。
你会这门法术倒是令我惊讶,难不成你是东海宗的弟子?”
“不,此法术乃是我从一位方士手中购得。”百里慈道。
心里却是极为的惊讶:不愧是妖丹境的大妖,竟一眼就看出来我的虚实。
赤水大仙听了点点头,道:“东海宗偶尔会淘汰弟子出世,你遇见了也不算稀奇,只是这人敢卖宗门法术却是太大的胆子!”
他哼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百里慈口中的东海宗弟子生起了好奇心。
但料百里慈也不知什么细节,便也不再就此多问。
“你这法术修得太过粗糙,不够火候,我可演化真纹供你一看。”
赤水大仙道:“真纹源自‘息龟’本身,乃是天地玄妙之道,你看了会有一番领悟。”
百里慈听了便知:这是有意在向自己卖好。
言称还情,实在施恩。
不过,却也没什么不受的道理。
“如此,便多谢妖主了。”百里慈笑着道。
第六十八章 魅妻 一
“你只有三个呼吸的时间,能看多少全凭自己!”
赤水大仙的话音落下,一大团如同墨水的黑雾扩散开来。
整个龙宫如同一幅画卷般被渲染的漆黑无比。
“哗啦啦”
之前的龙宫虽然在水中,百里慈倒耳中却只有小妖们的吵闹声,如今这些声音消失了,流水声却蓦然的出现。
百里慈来不及探究缘由,就见黑暗中出现一道绽放着光彩的光纹。
亮闪闪的,无比耀眼。
百里慈法力汇聚于双眼,隐藏在光芒之中的图纹终于显出了原形。
——是一只小巧的,古老的铜色乌龟。
这只乌龟的脑袋上竟然隐藏着一只类似犀牛角的东西。
它被一层云纹所隐藏,若不留心观察,则很容易会被忽视。
这才是息龟法术的第二种能力的来源——压缩已有的法力,使法力变得更加强悍。
百里慈的识海之中的那只息**上赫然出现一只角。
这只角如同图纹之中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更加的小巧而已。
咔,三呼吸时间转瞬即逝。
百里慈再眨眼,周围已经恢复原状。
他再次回到了深海龙宫之中,而在他的眼前,无论是小妖,还是赤水大仙都和三呼吸之前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这让他感觉自己仿佛从未去过那个地方、看过那个图纹。
那里的记忆竟然开始渐渐消失,哪怕只有三个呼吸的记忆。
不过,唯一不会消失的是他识海之中的那只长出独角的息龟。
看着返回的百里慈,赤水大仙很是惊讶。
这人类竟然真的三个呼吸之内领悟到了法术的真谛。
真是难得的悟性!
这让他笑得更加灿烂。
和一个有潜力的人合作,投资才有保障。
“你,很好。”赤水大仙淡淡的道。
百里慈道:“多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你已经做好了准备,机会只会接踵而至。”
“借您吉言。”
……
百里慈没有久留,从龙宫离开之后,在鹤三的注视之下离开了酒肆。
当他回到自己家的时候已经天黑,清冷的银月悬挂在高空之上,一群妖物在外摇曳生姿。
可怜的娄丁三挂在院里的树枝上,好像是被吊死的,可百里慈却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是方便吸收月华,那样能让他变得更加舒服。
月光属阴,鬼物、妖物都喜欢它。
焦飞迎面而来,喜气洋洋的问:
“师父回来了?吃饭没,我去热热。”
“不必了,你去休息吧,天色不早了。”
“好嘞,师父。”焦飞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就要转身回屋。
百里慈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到了什么,道:
“慢着,你做一下准备,明天为师带你除妖。”
“啊?”焦飞回过头,满脸的不敢置信。
仿佛在问:我真的可以吗?
百里慈不置可否的笑道:“快去收拾休息吧,别明天起不来。”
“好嘞师父。”焦飞的脸上充满了兴奋。
少年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
他即将第一次见到想象中的世界……
百里慈只希望少年不要太过失望。
因为这个世界不能如同他眼中那般的五颜六色。
只有介于黑与白之间的灰暗!
……
第二天一早,百里慈带着焦飞出门。
焦飞扛着一杆写有“司邪除妖”四字的旗帜,师徒二人招摇过市。
对于旗帜上写什么,百里慈倒是认真思考过的。
司邪是职务,证明他是专业人士。
除妖是工作,代表他是干这个的。
嗯,其实挺好。
看焦飞,扛着不挺乐呵的吗?
百里慈在后面边走边笑,对自己起的名字非常满意。
他完全没有想到,他徒弟也和他一样是个文盲的这个可能性。
……
没走多久,百里慈和焦飞就迎面撞上了一位“遇妖人”。
他身材矮小,大约一米有六,体型肥胖,衣服被他撑的满满当当,皮肤白皙一看就生于富裕之家,一笑起立满脸的褶子,像只大胖老鼠。
在老远,百里慈就看见他像只没头苍蝇一般在巷子里来回的打转。
走近了,此人眼睛瞥到焦飞的旗子上写着的“司邪除妖”立马脸上露出喜意。
那种感觉就好像要如厕的时候找到了手纸。
而能有这个想法的也只有被妖鬼骚扰到的人。
还没等百里慈二人说话,他就像抖筛子一样将自己的事抖出。
急的他吐出来的字像是连珠炮一样,非常的快,又夹杂着一点齐国的口音,听起来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焦飞连忙叫停他,道:“您慢着点说,先喘口气。”
“好,好!”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百里慈道:“你叫什么名字?找我们是为了什么事。”
虽然已经猜出来了他的来意,但百里慈还是要询问一下加以证实。
胖子道:“我叫郑裕琨,丰裕的裕,美玉的琨,你们这不是打着’司邪除妖‘的旗子吗?司邪是什么我不知道,但除妖是一定的吧?我只想求你们帮我除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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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您先说说你遇见的是什么妖。”焦飞道。
郑裕琨道:“唉,实不相瞒,我要你们帮我除掉我的妻子——她就是一只妖怪。”
“此话怎讲?”焦飞被吓了一跳。
“我怀疑她是妖,不,证据确凿。”
郑裕琨信誓旦旦的列举着妻子的妖迹:
“她虽然是我的妻子,却不是定了媒妁娶来的,而是我在死人堆里捡到的。
你想想,那可是死人堆里啊,活人怎么可能在,尤其还是一个女的?”
“等等……那你当年就这么想,怎么还捡她?”焦飞问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我……那时候鬼迷了心窍,就觉得能捡个活人卖给奴隶贩子,赚上一笔。
可我根本没有想到,我捡到的这个人是个女人,还是个倾国倾城的女人。”
焦飞再次将他打断:“所以你就见色起意,改变了主意,将她娶我了妻子?”
“嗯,如你所说,那时候我被她这个妖精给迷惑了!就像周幽王被褒姒这只马妖给迷惑一样——周幽王都如此呢,何况我一个普通的凡人?”
郑裕琨看向焦飞叹了口气,觉得这个毛头小子是不会理解他的。
“您继续说。”百里慈批评徒弟道,“别插嘴!”
第六十九章 魅妻 二
郑裕琨接着说:“你不想想那样的女人怎么会到战场上,又为什么能独自活下来?当初的我被她迷惑住,这些完全没有考虑,如今一想只觉得毛骨悚然,她肯定不是人,那人说得对。”
“等等,谁和你说过什么吗?”
“一个乞丐,他说在我的屋子里看见了妖物,让我小心,我思来想去就只有我的妻子了!”
郑裕琨的脸色愈加不好:“这些日子我已经与她分房睡了,可每天晚上都难以入眠,总觉得周围鬼影憧憧,哪怕是睡着了也会做一晚上的噩梦,梦里,有个女人在床前盯着我,她穿着一身白色衣服,乌黑的头发垂在肩上,苍白的脸和我那妻子分明是一模一样……
我虽然在梦里有这种意识,可却没有办法活动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具突然拥有了意识的木偶。
她每天都会在我的耳边对我说着一些疯话。
我一句也记不起来,第二天就会忘记,但是那种疯狂、绝望的感觉却不曾忘记分毫,时不时的在我脑海中环绕。
终于有一天,我想起来了梦里的她对我说得是什么话。”
说到这里,郑裕琨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阴森:
“好好的睡觉喔,别吵到你肚子里的孩子。”
她似乎在学那个女人的声音,让人听着也觉得毛骨悚然。
而后,他道:
“我的肚子里有孩子?男人怎么可能会怀孕?你们说是不是。”
他眼中因为长时间的失眠已经充满了血丝。
让百里慈觉得,他现在是处于即将崩溃的边缘。
没有得到答复的郑裕琨也不在意,继续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在那天晚上,我又做了噩梦。
这次梦里,她突然和我说:我知道你醒了,别做多余的举动哦,你肚子里的那些卵都是我们的孩子呀,嘻嘻嘻嘻。”
我突然觉得自己能说话了,质问她道:
“你到底是谁,我的肚子里怎么会有卵?”
我这才发现,我的肚子已经高耸的像怀胎八月的女人。
我不敢想象,里面怀着的是一些类似虫卵的怪物。
我觉得我要疯了,渐渐分清不了现实与梦境的区别。
可她不再回复我,只是用一种“含情脉脉”的眼神注视着我。
这种恶心的眼神让我感觉浑身发凉,浑身颤抖。”
郑裕琨说到这里,呼吸变得非常急促,头顶浮着一层虚汗。
看这样子似乎是回到了那梦境之中。
焦飞拍了拍他的背部:“别着急,我们就在你的身边,那妖物不敢把你怎么样,慢慢说,慢慢说,别害怕。”
焦飞的安抚令郑裕琨的情绪逐渐平息。
他开始述说最近发生在妻子身上的诡异之事:
“既然睡觉就会做噩梦,那我索性就不睡觉了,也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我的妻子竟然在半夜里睡着睡着突然起来,嘟囔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像是对什么人在喃喃低语,我在门外听着只觉得毛骨悚然。”
“我不敢在家里继续呆着了,我怕她会害我,还有我这肚子,这些天里我总觉得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郑裕琨痛苦万分的道。
他掀开了衣服,肚子是比常人大一些。
可百里慈睁开法眼,却没有发现郑裕琨的肚子里有什么异常。
可能只是心理作用?百里慈看着郑裕琨好似熊猫一般的黑眼圈,知道他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的不好,可能会出现幻觉、癔症等情况,说出来的话不太值得相信。
一切都要眼见为实。
百里慈开口道:“嗯,你现在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你是怀疑自己的妻子是妖物?那么就去你家里看看,你放心,有我们在她不敢伤害你。”
“好,好,好!”郑裕琨看着沉着冷静的百里慈,理智暂时恢复了一些。
两人并肩走着,百里慈问:
“你家里可有其他什么人?”
“只有我的几个仆人在,我常年行商早已分出家去。现在么,我的妻子应该在家准备晚饭了……她做的东西,我不敢吃,谁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嗯,小心点也没错。”
很快,几人就到了郑裕琨的家。
他的家是一家不大的新房子,几个仆人在外面又喊又叫,似乎是在寻找失踪的主人。
所以见到郑裕琨的时候,他们的表情万分的激动。
但他们并没有询问自家主人去了哪里,反而是拘谨的站在主人的身后,讷讷的像是一群提线木偶,看他们的脖子、脸、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有或深或浅的鞭痕,这或许是他们畏惧郑裕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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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即将疯狂、崩溃的人,你不要指望他能有多么高的理智去控制自己的欲望。
通过鞭打仆人的方式,或许能让他减弱自己的恐惧。
百里慈跟着进门,一个女人的声音已经先一步飞入耳朵。
“良人,你去哪里了?”
百里慈应声看去,郑裕琨的妻子正奔跑过来。
见到这个女子的面貌时,百里慈道呼吸一滞。
太美了!
世间最美丽的花和她相比也要自惭形秽。
只有传说中蛊惑纣王不顾天下的妲己能与她相提并论。
百里慈心神震动,睁开法眼,想要让这个女人现出原形——他不相信世间有这么美丽的女人,所以下意识的认为她是披着人皮的妖物。
可是得到的结果却令他感到失望了……
这个女人是人,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
而被传唤的郑裕琨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一般藏在了百里慈的身后。
在他的眼里,这个女人好似一头猛虎。
哪怕是再漂亮,若存在害人的心思,在本能的面前,也是要窃取自身生命的强盗。
而焦飞的眼睛却是看得直了。
他的想法和百里慈的一样。
这个女人一定是个妖物。
然而百里慈看得毕竟比他更多……
女人楚楚可怜的看着自家丈夫,对他这样的行为感到迷惑不解。
是妾身做出了什么吗?
可很快,一双眸子就汇聚到了给郑裕琨充当挡箭牌的百里慈的身上。
这个人是谁?
她的眼睛眯了起来。
第七十章 魅妻 三
“就是她,就是她,你快将她抓走。”
郑裕琨的手抓住百里慈的衣角,神色万分惊恐。
百里慈摇了摇头,这个女人身上根本没有一点儿妖气的存在。
这件事恐怕不是出自这个女人的身上。
百里慈回过头,双手把住郑裕琨的双颊:
“保持冷静。听着,我现在就去将你担心的问题解决,不必担心,一切都会变好的。”
郑裕琨被百里慈突然的举动震慑住了,犹豫的道:
“你说得是真的吗?”
“相信我。”
“好。”
“说相信我。”
“我相信你。”
听到这句话,百里慈才放开郑裕琨的脸蛋儿。
而一旁的女人一直以一种迷惑的眼神看着这一切。
直到这时候才忍不住的道:“你对我丈夫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你和我到里面去。”
“和你到里面去?”女人狐疑的看着他。
看着倒一脸正派,可谁却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孤男寡女的,万一出了什么事……
她刚想到这里,就被百里慈冷淡的一句话打断:
“走,如果不想他出事的话就跟我走,有些事不方便在这里说。”
说罢就头也不会的往里走。
女人看了一眼自家丈夫,见他那畏惧自己的模样,心里没来由的一痛,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得病了?她没有喊仆人,因为她感觉自己丈夫很信任这个人。
这人……唉。
她叹了一口气,只好追了上去,小巧玲珑的双脚在地上啪啪踩着,丰满的身材随着踏步左右颤动,“呼呼”——只是十来步的距离,她的额头上就浮出了一层香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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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男人虽然走得很慢,可那步子却迈得大,让她追得好生难过。
“走得慢些,还要走到哪里?”她小声的喊道。
男人停住了步伐,转过身,一脸的冷峻表情让她的心儿一紧。
“你……”她张开口,却不知到该问什么好。
百里慈道:“郑氏,你的丈夫和我说你是一只妖物,一只迷惑人心神的妖物。”
“你在说什么!”女人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却是因为气得羞恼。
“我怎么可能是妖物?胡言乱语什么?你就是这么蛊惑我家丈夫的?”女人质问道。
百里慈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妖物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你要是妖物的话我又何必和你废这么多的口舌,一剑杀了不是更好?”
扑面而来的杀气让女人混身抖动数下。
百里慈道:“你不是妖物,我看得出来,但你丈夫确信你就是妖物,这说明出问题的是他,他有可能得了病——癔症,你听说过吗,他的精神压力过大,过分的猜想、紧绷的精神迫使他产生了恐怖的猜想。当然,这其中也有你的原因。”
“我的原因?”女人皱眉道。
“你丈夫和我说你半夜会突然起来,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原来他发现了。”
“你自己知道?”
“知道,其实我是被神灵厌恶的女人,他们说我受到了诅咒,而这就是惩罚。”
看着变得消沉的女人,百里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在郑裕琨描述的时候,百里慈就有所怀疑。
这个女人有没有可能是迷症——即梦游症。
“他是不是就是因为我的诅咒变成这样的?”女人好像要哭出来。
百里慈摇摇头,宽慰道:“并不是你的原因,他只是病了。”
“病?”
百里慈不解释,也没法解释。
他只是道:“我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出戏。”
“演戏?”女人有些疑惑,可看着百里慈冷静的双眼也只好道了一句好。
……
“你的妻子被一只狐妖附身,经我施法已将鬼物驱除。”
百里慈看着郑裕琨淡淡的道。
郑裕琨狐疑的看着在家的妻子,发现她真的有些不一样儿了。
这个时候,女人走过来,捂着头道: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个自称“狐美人”的女人占据了我的身体……而这个方士刚才突然入梦,说我的身躯被这个狐美人所占据,吓了我一跳。还好他帮助我从梦境里逃走,抢回了自己的身躯。”
郑裕琨闻言惊喜的跳得老高,浑身的肥肉都在乱颤,随后就一头倒在地上昏昏沉沉的睡去,打起了响亮的呼噜。
“困成这样。”焦飞嘀咕道。
百里慈笑了笑,对女人道:“你到医师那里开两记安神的药方给他吃了吧。”
“好好好。”女人忙不迭的点头。
随后又派仆人拿来一块金子作为百里慈的奖励。
百里慈笑着收纳。
随后他拍了拍自家的徒弟,让焦飞别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
焦飞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到了外面,焦飞纳闷道:“师父,真的没有妖物作祟吗?”
“没有。”百里慈摇了摇头,“我仔细的看了,他和他的妻子以及这座宅子都没有妖气、鬼气的存在,这件事情只是郑裕琨的疑心病在作祟。”
“也是,毕竟有个那么漂亮的妻子!”
“哈哈哈,和你师娘比起来哪个漂亮?”
“当然是师娘了!”
“我也这么觉得。”
“师娘不光是漂亮,脾气也好嘞。”
焦飞边说边恋恋不舍的回头。
百里慈看了好笑的敲了他一记头粟。
“好好走路,为师有预感,接下来的一场会有妖物……”
焦飞吃痛的抱着头,小声嘟囔道:
“我只是觉得这房子看着真压抑……”
“快走。”
百里慈也回过头。
那房子被一颗大树挡着,阳光照射不进来,显得有些阴翳。
……
在一条枯井之上,有一农夫刚忙完农活正在休息。
突然的,又有一人坐在了他的身后。
他以为是旁边农田的农夫,便好心问了一嘴:
“老兄,喝水吗?”
但却没有得到回应……
农夫也没有在意,干了一上午的活儿,他现在累的闭上眼睛就能睡着。
但就在这迷迷糊糊之际,他却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看见我的脑袋了吗?”
农夫回过头,只见那人正背对着他,不由得感到有些困惑:
“老兄,你脑袋不是在你的头上吗?”
这人回过身,脖颈上是一张没有空空如也的脸。
农夫张大了嘴巴,指着他道:“老兄,你的鼻子、眼睛呢?”
“你看见我的脑袋了吗?”
这人还在执着的问。
突然的,农夫见他把头上的脑袋摘了下来,毫不犹豫的扔掉。
“这不是我的!”他斩钉截铁的道。
等等……他的脑袋不是掉在地上了吗?那这声音又是从哪传来的?
“啊——”
一道尖叫声响彻云霄。
第七十一章 魅妻 四
百里慈来到这座村子里的时候已经入夜,路边的溪水摇摇晃晃的承载着天上的繁星。在乡人的引领下,他和焦飞来到了死人枯井。井边有一颗头颅、一具尸体。俱乡人所说这是属于不同的两个人,没办法拼到一块儿去,便也没办法入土。
家人哭着怀念生者的好,不愿意让他死后也变成孤魂野鬼,便请求百里慈能够找回他的头颅,让他能够入土为安。而乡人们则求着百里慈找到那只害人的东西,让这东西没有办法再害人。
两个诉求其实等同于一个,只不过各有各的立场在。
对于百里慈来说,杀死这妖物就是唯一的解决答案。他蹲下去,用手触碰冰冷的尸体,那股邪恶又令人发抖的阴气瞬间就涌入过来——是妖物所为,他一瞬间得到了答案。站起身,四周的农人皆是退后一步,仿佛只要离得近些也会沾染到“脏的东西”。
百里慈不理会他们,法眼开启,世界变得浑浊处于黑白之间的灰色,人眼看不见的痕迹在这种状态下都清晰可见——妖物的脚印就这么简单的出现。
他拔出剑,紧紧攥住,顺着脚印一路追踪。
焦飞在后面跟随着,手中的火把被命令熄掉。夜晚的世界让他感觉自己是一个瞎子,但他比瞎子要好一点的是,明亮的月光会为他照亮前方的路,不至于掉队。
哗哗。草丛里有小型的动物在穿梭。
这说明还没有到达妖物隐藏的地方。
脚印清晰的像是流淌着月光,随着一步又一步,很快二人就接近了妖物隐藏的场所。耳边的风声更加剧烈了,眼前的树似乎也招摇的更加欢快了。
然而这只是随着心里变化而呈现出来的一种错觉。
百里慈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一道风声突然有了变化。
“你看见我的头了吗?”风声渐渐变化成为人声。
看见了?没看见?
哪个时候答案能逃过一死?
百里慈的答案,是一剑。
在他的眼中,妖物原形毕露,就像是米堆里的一只米虫那样碍眼。
妖物还在等待答案,然而这个答案或许没有人能答的出来了。
“啪唧”一声,一道恐怖的剑光将它的身体一分为二,就像是一整个西瓜被劈开。
“你找的不是你的头,而是你存在的执念。”
百里慈收剑回鞘,淡淡道了这么一句。
呼的一声,那残存的尸体化作一道黑烟随风而去。
惟有一颗惊恐的头颅存在。
这想必就是那枯井边尸体的了。
百里慈用法力将之提起,交给一脸茫然的焦飞看管。
“师父,我能不能不拿他啊……”焦飞的脸色有点苍白。
他觉得这人的眼睛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哪怕不去看他,心里也是慌慌的。
走在前面的百里慈没有理会他。
因为好看的星空只有在这样轻松的返程之中才有心观赏。
——
郑裕琨一张脸笑成了花,两颗门牙暴露在外,给这张本不帅气的脸又加了几分猥琐的气息。刚刚睡醒的他,就见美人妻子坐在台前梳妆,白皙的脖颈上慵懒着几绺青丝,那细如燕的腰肢上白花花的皮肉若隐若现,引起人无限遐思。
郑裕琨已经忘记将美人视若妖物的经历,那些别人的风言风语也一并忘记。这时候的他,又如第一次见到女人时候的心态。只想将之占有。
“我醒了。”
他高呼一声试图引起女人的注意,可女人却还是在那里梳妆。他只好站起来,这一次,他看见了女人翘起来的腿,女人如玉的足,女人饱满的臀。他只是愣了一刻,就趋步向前,一把拍在女人的背上,发出啪唧的一声,女人的背立刻就红了,像是有蚊子被打死在了上面。
女人还是没有回头,只是嘟囔了一声什么。
郑裕琨没有听清,急躁的情绪立刻到来。他在后面抱住女人的身子,柔软的感觉充沛他的胸膛,他伸出头,鼻尖划过女人的光滑的脖颈,一道沁人心脾的香气涌入鼻腔。女人又嘟囔了一句什么,像是心头的瘙痒,令郑裕琨急不可耐的将头探出女人的脖颈外。
他要看见那张令人魂牵梦绕的脸!
然而……他看见的却是一张充满了茸毛的狐狸脸。
郑裕琨呆滞刹那,随后惊叫一声将之推在地上。
往日的疯狂又重新到来。
百里慈白天对他说的话被删减成了两个字——狐妖。
狐妖,狐妖,你竟真的是狐妖!
郑裕琨连滚带爬的往屋外退,却发现自己像是被鬼打墙一样怎么也离不开原地。这一刻,他的惊恐转变成了愤怒,怒吼一声就将挂在墙上的剑抄起,狂奔到狐妖妻子的面前,无视她惊恐的表情以及连连后退的动作,一剑就刺入了她的身体。
这种感觉就像是刺入一块豆腐。
拔出来,刺进去,不知道多少来回。
鲜红的血液洒满了木质的墙壁。
“哈哈哈哈,是妖又怎么样,照样能被我杀死!就你也想害我,就你也想害我?你以为你能害得了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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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主宰着郑裕琨的神智,连珠炮吐出来的话没有逻辑,简单的重复意在强调他此时激动而又崩溃的内心。他冲出门外,看见一个个奴人的脸上也充满了恐怖,这一刻他竟然不感到害怕,而是感到了兴奋。
“来啊,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是杀,你们这些丑东西,以为我会感到害怕吗?我受够了!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染血的主人让闻讯而来的仆人们感到害怕。
这一刻,郑裕琨才是仆人们眼中的妖魔!
第七十二章 魅妻 五
第二天一大早,百里慈和焦飞辞别了乡人,拍马回城。清早下了些小雨,路上不是那么的顺畅,两人思念早市上的面汤,马儿也思念厨娘养着的骡子,倒映着一个词——归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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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里的时候,面汤还没卖完,师徒俩狠狠吃了一大碗,热乎气进了肚子暖洋洋的,驱散了不少的寒气,真是舒坦极了。吃好后,师徒二人辞别了厨娘开始了新一天的除妖之旅。马儿却有一些恋恋不舍的连连回头,似乎还没有和骡子温存够。焦飞骂了它两句没出息,它倒好似听懂了一般甩起了蹶子,待焦飞好哄一阵才算重新上路。
“司邪除妖咯。”焦飞张罗起来,倒有着一股特殊的腔调。
百里慈也不觉得丢人,喊得越响亮越好,若有不平事自有一剑斩之。
很快便有一人来找除妖,师徒二人去了,发现是鼠妖作祟,将这家主人种的食物统统吃掉,叫这家孩子饿死了两个。鼠妖修为不高,遁术倒是极为精明,百里慈不敢放他跑,扔出剑去把这鼠妖插了个通透,内脏都碎了一地。完成了任务,得到了一些粮食作为报酬。时近正午,师徒二人草草吃了些粮食,继续上路。
再次来到郑裕琨宅子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宅子里没有灯火,亦没有声响,就连狗吠声也消失了。
对女主人印象良好的焦飞总是跳脚去看,没人知道他想看到什么。
在他身后的百里慈想得却是和焦飞完全不同。
他思考的更多,看见的也更多。
略微潮湿的空气里传播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在不高的房檐上密密麻麻的站立着一排乌鸦,他们深邃的眸子里是一片血海。
这一瞬间,百里慈仿佛听见了一声剧烈的哀嚎和一道疯狂无比的笑声。
他捂住耳朵,眉头皱在一起。
法耳似乎有了一丝奇特的变化,让他能听见几个小时前属于这里的声音。
而与此同时,法力几乎没了四分之一。
“不应该啊,这里没有妖气的呀?”他一直以来的冷静这一刻开始动摇,凝视这座黑暗之中的宅院,“难道有法眼看不出来的东西?可既然法眼也看不出来,那是不是说明这里的危险超乎寻常?”
“不,怎么可能连一点儿痕迹也没有。”
百里慈越过焦飞推开院门。
“咯吱”一声,随着院门开启,树只乌鸦展翅高飞,一股呛人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百里慈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
在他的面前是仆人们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冰冷的地上,涌出来的血液已经凝固。而就在他的不远处,郑裕琨的尸体也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手中还死死握着一把沾满血液的长剑。
百里慈走到他的身边,发现他是被一剑杀死的,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剑痕。
百里慈用力的取出郑裕琨手里的剑,轻轻抚摸,没有因为上面都是血液而有嫌弃。因为吞剑法术,他对剑多出一种非常敏锐的直觉。他又用手摸过郑裕琨脖子上的剑痕,非常确认,杀他的不是这把剑。
他又小跑到仆人的尸体旁,发现他们也是被剑杀死的,不过他们身上的剑痕却是出自郑裕琨手中的剑。
很明显,郑裕琨杀了这些人,随后他又被人杀了。
到底怎么回事?
百里慈满脸的疑惑。
他回到郑裕琨的身边,法眼之下仍然没有半点儿妖气的痕迹。
究竟是谁在操纵着一切?
黑夜像是一只吞噬一切的巨兽,令百里慈第一次觉得无处容身。他是怎么和人说得?“相信我,一切都会好”可是如今呢?都死了。
焦飞就在百里慈的身后,百里慈不能将自己的软弱暴露出来。
他站直身子,沉声道:“他是被人杀的,是人干的。”
焦飞惊慌的点点头,道:“他的妻子呢?”
焦飞的话点醒了百里慈。
是啊,这里没有她的尸体,难不成她还活着?
有这个可能,但需要更多的发现。
百里慈走进屋子,发现屋子里也充沛着浓郁的腥味儿。
很快他就发现地上的一泼已经凝固的血液。
上面有些多苍蝇在吸吮,舔舐生者的遗产。
“谁死在了屋子里?”
百里慈不希望这个人是那个女人,可却没有其他的符合逻辑的解释。
但如果是她,那她的尸体又去哪里了?
百里慈展开法眼,没有妖气。
他蹲下身子,仔细的观察地上。倏的,一排很浅的鞋印被他发现。
那个杀了郑裕琨的人将死者抱走了。
得出这个答案的百里慈顺着脚印跟踪。
一旁的焦飞意欲跟来,被百里慈喝止,命令他留在原地。
焦飞一向对百里慈言听计从,这次也不例外。
百里慈顺着脚印很快就来到了后院。
这里依旧是一片竹林,在月光之下,竹叶簌簌抖动,发出哗哗的声响。
而一道黑影,正在竹林之弯着身子在往坑里填土。
百里慈看得很清楚。这个人长得十分的丑陋,满脸的麻子,额头上还有一颗瘤,大约得有五十多岁了,也有可能是长得老。他的修为只有皮发境,浑身上下充满着腐朽的气息,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怪物。
而一只俊逸的乌鸦立在他的肩膀上,时刻紧盯着周围。
边填土,他边说:“郑裕琨啊郑裕琨,你这个人真是好骗呐!别人说你妻子通奸你就怀疑,别人说你妻子风骚你就认为她不守妇道。嘿,这女人要真是这样还好了,用不着我废这么大的周章去算计你。你要知道,给你吃的那颗‘疯魔丹’花了我不知道多少的心血,用在你身上真是浪费了!”
他又喜道:“倒没想到那本古籍里的’疯魔丹‘这么好用,居然能让你这么个废物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把这里的人都给杀了。啧啧,倒是省了我不少力气。”
听着他的话,百里慈明白了一切。
原来发生在郑裕琨身上的一切都是因为那枚“疯魔丹”。
不是因为什么妖物……
百里慈的愤怒几乎无法自抑。
人类本身的处境就已经很艰难了,居然还有这种不把人当人的人。
但其实也很正常,不论什么时候这种人都不会少。
百里慈露出了冷笑。
他运用“息龟”、“越人剑”悄悄接近,气息隐匿的万分小心。但就在要接近此人的时候,那只乌鸦还是将他发现了,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这人回过头,脸上惊恐,扔掉手中的工具,大喊一声“鬼鸦”,那只乌鸦飞快的变成一把剑飞入他的手中。
角击!
息龟的第二道能力在这个时候被百里慈使出。
浑身的法力如汪洋般倾泻。
乌鸦剑像是沧海一粟般渺小。
“锵”的一声,乌鸦剑被振飞,剑身上莫名多了黑色的血液。
而百里慈的这一剑气势仍旧一往无前。
像是一道流星般刺入了那人的眉心。
“你……”
此人至死也没有想明白。
为什么在他即将获得一切的时候,突然蹦出来一人,将他斩杀。
第七十三章 天峰残卷
这人死了,怀着恶意而死,血液洒于空中,如同雨水一般的坠落,噼里啪啦的发出声响。乌鸦也随之死亡而消逝。
百里慈翻找他的尸体,搜出来一瓶丹药、几枚脏兮兮的铜币、一件女人的金首饰、一枚被包裹住的竹简。那枚丹药,百里慈怀疑它是“疯魔丹”,故小心藏好。铜币上面有一些泥土,似乎来路不正,女人的首饰上还有余香,没有磕碰,被保存的良好,似乎是此人的珍重之物,然而这其中故事却无人得知了。
只有那枚竹简带给了百里慈惊喜。
上面写着一位方士类似日记一般的话。
这位方士自称“天峰老人”,他在开篇的第一句话这样写着:
“你认为‘疯狂’真的存在吗?他又为什么而存在?一切存在皆有意义,在那个角度或许我们能够看的更远,你,准备好疯狂了吗?”
百里慈接着往下看:
“为了看见一些东西,我们往往舍会弃一些东西,这是所谓的‘有得必有失’,没关系,你即将看见的东西远比你失去的要多。注意,一定要坚信不疑,不然你会被黑暗吞噬,万劫不复。”
“人类的天赋总是不一而足,愚蠢和聪明总是厚此薄彼。有人可以在疯狂之中看得更多,有人只能陷入疯狂之中,毫无思考。这枚丹药还不完美,然而我已经没有时间去仔细的琢磨它了。或许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件事是无法做到的……”
“我找到了朋友……他在疯狂之中创造了一道法术,这足以证明他高超的天赋。只可惜这门法术也有很大的弊端,并不完善。他称呼这门法术为‘魂器’。魂器的制作像是炼丹,只不过丹炉是土地,魂魄是材料,越特殊的魂魄得出来的魂器越厉害。当然,这种厉害是针对器灵来说。
较比寻常法器,器灵可以自主的修炼法术,它们的上限是九个,而且可以自动的遗忘,进行再次学习,不过他们不能学习太过困难的法术。如果器灵可以超脱‘法器的限制’就更好了,还有一点——魂器补充法力的方式比较特殊,是‘魂魄’。”
法器与宝器之间的最大不同就是前者不能够加持使用者的能力,而后者可以。这说明了“魂器”只能是同法器一般维持着阶段性武器的性质。但是魂器的特殊之处在于“器灵”,或许也有转机。
在竹简的末尾,天峰老人罗列出施法咒语。
一段意义莫名的文字——嗟它无状梦。
“嗟它无状梦。”
百里慈只是轻轻念了一句,就感觉头脑发昏,似乎有东西在他耳边低语,疯狂蜂拥而至。百里慈挥了挥头,将这股奇怪的感觉移出脑外,他不想变成一个疯子。
百里慈有一种感觉。
天峰老人所谓的天赋,自己似乎拥有!
而且并不低。
他赶快将竹简装进原来的袋子里,避免自己再胡思乱想。
天峰老人的话仿佛拥有魔力,令百里慈的好奇心变得和鸟儿一样只想飞翔。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百里慈将竹简放入怀里,准备彻底忘记这件事。
疯狂是一把钥匙也是一种代价。
他现在还没有到达抛弃所有的境地。
“这位天峰老人的记载并未完结,似乎还有前面和后面的部分,那些里面有什么?他所说的那个世界又是什么?这个人又是从哪里得到这枚’残卷‘的?这一卷里,天峰老人并没有说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更多的线索去勘查的他的身份,但他似乎在拉人加入他的组织。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代的人物。”
百里慈的内心充满了疑惑。
这个时候一些嘈杂的声音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转过头,那座土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这里面是谁?他瞬间想到不见了的女主人。也很快想到了“天峰残卷”里记载的“魂器”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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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吧?这人在炼制‘魂器’?”
百里慈思来想去,这个可能性十分的高。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心里也对那个美丽的女人充满了愧疚。然而他却没有多么的自责,在看过’天峰残卷‘之后,他充分的知道了“疯狂”背后的诡异,不是之前的他可以理解的。
所以这一刻,他只能默默的等待’魂器‘的出世。
不知道为什么,一道声音突然出现在他的耳边低语。
“念咒语,念那个咒语!”
百里慈皱着眉头扫视四周,最后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心脏。
声音不是在耳边,而是在心里。
那颗心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仿佛就是这低语声的来源。
“嗟它无状梦。”
不知不觉间,百里慈发现自己已经喃喃的念出了这个咒语。
“轰隆”一声,那座土包爆炸了。
一道闪亮无比的光芒从中爆射而出,像是一道降落人间的流星。
百里慈看得万分清楚。
从中出来的是一件美丽无比的衣裳。
这件衣裳很快变成一位妖艳的裸体女人。
这个女人俨然就是郑裕琨的妻子,郑氏。
这一刻的她变得不大一样了,一举一动之间都充满了诱惑,像是欲海之中的一朵孽花。她的动作飞快,一晃眼就缠抱住了百里慈的脖子,百里慈甚至没有看清,就听耳边的她道了一声“嗟它无状梦”。
“郑氏!”百里慈望着她美丽的脸蛋儿,怒喝了一声。
却发现“郑氏”的眸子万分的深邃,就像是一个黑洞。
下一瞬间,郑氏再次变为衣裳套在了百里慈的身上。
她变成的这件衣服有着高高的立领,窄窄的腰身,宽松的下摆。
穿起来是那么的合身,仿佛量身定做。
不过百里慈却瞬间起了鸡皮疙瘩,这种感觉非常的特殊,就像有人一丝不挂的贴在他的身上,滑腻腻的。
“你下来!”百里慈不适的道。
衣裳很听话,从他的身上主动退出。飘于空中,被风吹得摇曳。
百里慈皱住眉头。
那句咒语是关键。
这件新出炉的“魂器”看样子已经成为了他的所属品。
可他怎么会念出那句咒语的?
这一点,他想不明白。
望着这件魂器,百里慈问道:
“郑氏,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第七十四章 魂器
“郑氏,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百里慈看着这张叫人惊心动魄的脸,心中既是希望她能明白来龙去脉,又希望她能忘记如今正经历着的一切。
郑氏简单的摇头,道:
“我名唤‘晚霄’,不是你所说的‘郑氏’。”
她自称晚霄,这个名不符合当今时代的习惯。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脸上没有任何值得探究的表情,好像是丢失掉了人性。事实上,百里慈还未见过她眨过眼皮,那双眼皮好像是吊在眉骨上似的。但无论怎么看,这器灵的形象都和人没什么差别,人有的东西她是一样也不少,甚至比生前还要美了几分。
只是这种美丽的感觉变得不大一样。
之前的她是雄性眼中的完美雌性,会激起男人的荷尔蒙。可如今的她,却有淡淡的高高在上感,似乎是从壁画里走出来的神女。男人对她只想顶礼膜拜,不再生出龌龊的心思。
百里慈的感觉很怪。
理性认识上她觉得‘晚霄’很陌生,可感性认识上他又对晚霞很熟悉,这种熟悉是对手、脚,每个身体部位的那种熟悉。
他忍不住问:“你不记得生前的事儿了?那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主人,是我必须要‘阿谀奉承’的人。”晚霄说话前先摇了摇头,像一个懂事的小孩子。
“为什么要阿谀奉承?”百里慈感到不解。
“因为你能毁灭我,而我不想死?”
“生和死对你意味着什么?你为什么会抵触死亡?”
“我不知道。”晚霄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痛苦的神色。
“没关系,我也害怕死亡,因为那是未知的世界。”
百里慈不再逼问晚霄,因为她也不会知道更多。天峰残卷记载的东西绝对是这个世界上的隐秘。很少人知道,知道的人也都疯了。疯人的话是不被常人所接受,甚至是赶尽杀绝,因为会破坏社会的稳定。
百里慈凝重的想了想。他不知道刚才的情况是不是偶然。可哪怕是偶然,也足以说明“天峰残卷”的危险——他甚至不知道和晚霄的这种主仆关系是建立什么之上。
“我不会毁灭你,也不会让你继续跟着我。”
百里慈说完转身走了几步,见晚霄还在跟随,冷漠的道:
“我说了不要跟着我,这是命令!”
晚霄摇摇头,道:“嗟它无状梦!我们不应分开。”
“什么意思?”
“这是我们的契约。”
“契约?”
“嗟它无状梦!”
“你不用再重复了!”听到这句话的百里慈脑袋很痛,一些呓语再次涌来。
“分开的太远……魂器会毁灭……魂器的身躯会变成……吞噬世界。”
“你是想要世界……还是想要……”
“不——”
百里慈痛苦的抱住脑袋,这琐碎的对话令他的法力疯狂的消失,浑身像是被沸水蒸煮。不自觉的,他再次重复了那句话——“嗟它无状梦”。
一切声音消失了。
百里慈双手撑住膝盖,胸脯不断起伏着喘息,汗水布满了额头。他微微的抬起头,心有余悸的看向赤身裸体的晚霄,见晚霄也在歪着脑袋看他。
“好,你可以跟着我,但你不能这么跟着,你,你先变成魂器。”
百里兹的命令断断续续,大脑也在经历着思考的过程。
晚霄很利落的变回魂器,从空中飘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百里慈伸出臂膀接住,明明重量很轻很轻,却像抱住了一个人。他赶快将这种想法驱散,将衣服对折的包起来,放在左臂内侧。晚霄没什么抗议。
从后院到前院,短短的路程百里慈却走了很久。人走得慢是因为脚上缠了事,百里慈想得实在太多。多归多,但是没有答案的思考只会是夜里睡不着觉的烦恼。
焦飞还站在原地等着他,按着百里慈说的一样。只不过来回的踱步,显得那样焦急。而当他见到百里慈的那一刹那,眉头松开,沉着的气呼出,像是面人儿的脸一下子舒展开了。
百里慈露出了笑容,烦恼也随之而去。想不开的是结,越解越结,何必再解?不如想想晚上吃些什么好。人有时候就是这样。
“回家吧。”百里慈道。
“好!”焦飞没问“答案”,哪怕他很好奇。
晚风吹拂两人的衣角,城北的杏花落了一朵。
……
明媚的阳光照在自在居门前石砖上,“啪唧”一声大门被从里拉开,睡眼惺忪的焦飞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刺眼的阳光夹杂着泥土的芬芳缓解了他的疲惫,不知为什么,那个抢他青团的女孩的身影蓦的出现,在这鸟语花香里。
他揉了揉眼睛,女孩的身影消失了。
可他并不想她消失啊……
焦飞恼恨的拍了拍自己的手。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男孩突然跑了过来,那步伐像是一颗水漂石子。看见他滑稽的模样,焦飞被逗的哈哈大笑。
“你是谁家的孩子?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俺叫虎子,俺娘打听了,司邪住在这里,让俺给送一个鸡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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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蛋?”
“嗯嗯。”
虎子说着张开手心,一颗干净的鸡蛋在那里。
“你给我鸡蛋干嘛?不用了,你留着吃吧,多长长身体。”焦飞道。
虎子撅起嘴来,道:“俺不敢,俺吃了娘打俺,俺娘说了,这是为了感谢司邪,给俺爹报仇!”
说着,虎子将愣住的焦飞道手拉出来,将鸡蛋扣在焦飞的手心里。随后两条小腿是插了翅膀一样跑得飞快,焦飞顺着看去,只见一个妇人笑着对他挥了挥手,虎子做了个鬼脸,跟在她娘后面渐渐没了身影。
这个妇人焦飞认识——枯井旁死者的家属。
那天晚上焦飞就和师父住在她家里,受到了款待。没有想到,她们竟然跑得老远就是为了送个鸡蛋过来。鸡蛋还是热的,焦飞捏了捏只觉得心里也变得暖乎乎的。
“师父,鸡蛋,鸡蛋!”
他大呼小叫的朝屋子里跑去。
“鸡蛋?一大清早大呼小叫什么?”
百里慈推开门,就看见了火急火燎跑来的焦飞,以及他手中的鸡蛋。
“这是村人送来的鸡蛋,因为咱们替他们杀了妖!”焦飞道。
从焦飞手上接过鸡蛋,百里慈看着它露出了笑容。
心里想:这个时代的人果然这般纯粹,对帮助过自己的人恨不得掏心掏肺,对轻视自己的人哪怕豁出性命也要让他付出代价。这个鸡蛋可能是穷苦人家年夜饭时才敢摆上桌的东西……
“师父,这鸡蛋给你吃吧!”焦飞突然叫到。
“不,不吃,留着。”
“留着?孵小鸡吗?”
“你可以试试。”
百里兹又将鸡蛋放回焦飞的手心。
焦飞看着手中的鸡蛋露出了迷茫之色。
“因为你帮助了别人你才获得了鸡蛋。你可以将它吃了,但我希望你永远记着。”百里兹道。
“我一定孵出小鸡来!”焦飞道。
第七十五章 晚上银河灿烂,请君与我共赴九霄
焦飞说要孵蛋之后就兴高采烈的去找孵蛋的秘诀了。百里兹怀疑他是要去找一头母鸡取取经。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了百里慈连连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晚霄突然“飘出来了”,依旧是赤身裸体的。
百里慈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推进房内,随后将房门严丝合缝地关上。
“光天化日的你这样成何体统?”他大惊失色的道。
“主人你不喜欢我吗?是要毁灭我吗?”晚霄露出了可怜貌。
百里慈拍了拍脑门儿,他发现晚霄的思维方式和人类真是太不同了。
正常人听见这话,不得害臊的把衣服穿上?哪怕是鬼这种廉耻心不强的东西也晓得嘞。
可她偏偏不是。什么喜不喜欢,什么毁不毁灭?这脑子是怎么运作的?
百里慈整理了下语言道:“我说了不会毁灭你就不会。我的意思是你光着身子晃来晃去的很不好,让人看了很容易产生误解。”
“产生什么误解?我觉得这样很舒服呀。”晚霄弯着脑袋。
“这个世界,所有生灵都不能觉得舒服就为所欲为。”
“哦。”
见晚霄的情绪有些低落,百里慈也没打算放过她,而是道:
“你能不能穿衣服?”
“当然。”晚霄说着转了一圈,一件立领衣服就出现在了她的身上,款式和她魂器时候的模样相差无几。
百里慈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见着她是一直处于飞翔状态的,便问:
“你能不能在地上走?”
晚霄这次没有顶嘴,而是顺从的点头。她从空中自然落下,晶莹剔透的脚丫轻轻踩在地上,就像人类将脚迈进湖面一样,在察觉到没有危险后,还新奇的踩了好几下。
百里慈觉得她除了相貌之外已经完全不是从前的郑氏了。
郑氏不会这样,哪怕是个人都不会这样。
对这个法术,百里慈越发的感到害怕、好奇,这都是伴随着逐渐了解而来的。
比起一开始面无表情的晚霄,如今的她似乎学会了很多。
“我在地上走了。”晚霄道。
百里慈仔细的看着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现在么,是像个人了,可……
百里慈拍了拍脑袋,总算反应过来,这么打扮的晚霄实在是太过漂亮,太过惹眼了!
他便道:“你能变得丑些不?”
晚霄摇摇头似乎对“美丑”不太理解。
其实百里慈说完就后悔了,问了等于白问嘛这不是。若不是晚霄非要“形影不离”百里慈根本不会对此烦恼。想了一圈,若是就这么带出去指定会闹出好大的事,于情于理都不应该。
“你还是变回魂器吧!”百里慈轻轻的道。
晚霄哦了一声,再次变回衣裳轻飘飘的挂在空中。
百里慈拍了拍脑袋。
真是有够麻烦的!
……
“焦飞,焦飞!”
百里慈喊了几声,焦飞像是猴子又蹦又跳的从门外回来,他的几个乞丐朋友从门口偷偷溜走,不时发出爽朗笑声。
“学会怎么孵小鸡了?”百里慈打趣的问。
焦飞叹息一声,他的那些个乞丐朋友说“会”可又不说怎么“会”的,只是对他一阵嘲笑。乞丐们羡慕游走于巷子里的游侠,对孵鸡蛋这种事明显的不感兴趣。焦飞铩羽而归,心头那只兴高采烈的鸟儿发蔫了。
百里慈见了也没有出言鼓励,有些坎是需要人自己走出来的。
他只是简单的宣布了今日行程,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会儿吃什么”一样的随意——艳阳高照的天儿里,怎么能见得着眼前污秽的存在呢?还是杀妖,尽力做一些实在的事吧。
焦飞兴奋的点点头,突然想起来刚才从乞丐们嘴里的听到的事,道:
“师父,我从哪群乞丐嘴里听说了一件怪事。”
也没有等百里慈说“想不想听”,他就像只碎嘴的麻雀道:
“说那个住在小荒庙的老疯子最近逢人便说‘快逃,不然命就没了!’这种疯话。其实他从前也说疯话,只不过什么都说,惟有这一次才疯得有些坚决了,竟咬紧牙关就说这一句话,无论别人怎么叫他‘改口’,他都无动于衷。唉,小乞丐们都说这老疯子是疯得更加的严重了!”
末尾,他还咂巴咂巴嘴,做了最后一句评论语:
“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一个疯子疯的更加严重了!”
“疯子是另一个角度上的天才,庸人可疯不起!”
百里慈说完这句话,突然改变了今天的计划。他决定再次去找这个老疯子,因为老疯子身上的神秘和那位“天峰老人”如出一辙,他突然很怀疑这两人其实是一个人。虽然这个猜想很大胆,但是远比这还要大胆的事也在现实中发生,实在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听了师父做出的安排,焦飞又垂头丧气起来,喃喃自语道:
“好吧,好吧!我就继续找孵小鸡的办法吧,没什么大不了的,鸡蛋我都没少吃,孵鸡出来又是什么难事?”
真的羡慕你们这些少年人。
百里慈好笑的摇摇头。
……
小荒庙百里慈是第二次来了,乞丐还是那么的多,个别脸上已经长了些胡茬,说起话来也尖锐了许多。
小书亭
百里慈踏进庙门,几颗出头的小草被他一脚踏弯,抬起了脚后它们又恢复抬头挺胸的形状。庙里没见到老疯子,只有上次见过的两个小乞丐。这是早已料到的情况,疯子怎么会像正常人一样的有“恋家”之情呢?何况这里也不是他的家。
“你们知道老疯子去哪里了嘛?”
百里慈扔给两个小乞丐一些铜币,然后问道。
拿了人的钱,嘴自然愿意动了。
他们说:“老疯子刚走,不知道干什么去,有可能又去散播他的疯言啦!”
“刚走?”
“对,几乎是他走了你就来了,难道你没看见他吗?“
“没看到。”百里慈摇了摇头,“那我走了。”
“您常来,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行。”
百里慈走出门去,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没有那个疯子的身影。沿着街边几次打听,几次不得结果。他料想今天是寻不得了。几次不死心的回头,都是失望的再转过来。看来他不是稼轩,做不到蓦然回首就可见到想见之人。
回吧,回吧!
今日还有事待做呢。
……
“走了,走了。”
老疯子大叫一声从河底冲了出来,一口将嘴里的活鱼吞掉,咕噜一声才如释重负的道:
“终于走了!”
第七十六章 病危
百里慈斩了一天的妖,下功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二分之一。当他回到家的时候,焦飞还在琢磨着如何孵鸡蛋的事儿。夕阳之下,百里慈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滴,觉得在家徒儿的脸好像越来越黄了。
倒不是因为五脏六腑出了毛病,就是单纯的脸黄了。
可能是偷偷的吃橘吃多了!
百里慈没有打扰焦飞的雅兴,自己慢悠悠的回屋了。
这样的生活其实百里慈还挺满意的:
今天是被理想所支配的,明天是被期待所指引的,没时间去顾及患得患失的昨天。哪怕是夜里也要努力的修炼,像是爬上树的蜗牛一般只争朝夕。他不觉得被劳碌的生活所支配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反而觉得如此活着也很充足。
然而他不会料到,这样的日子就像是水中之月,一颗石子就能轻易的打破。
那是第二天早上发生的事了。
这一天,雨下得特别的大,像是有人将老天捅了个窟窿。只是这窟窿里没有光,倒是黑暗不断的从中扩散。
呼、呼、呼。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雷雨来临。
杜冰的侍者像是鱼儿一般,在水中来去自如。
不一会,他便到了自在居。
单手一挥,院门无声而开。
娄丁三趴在树上,吊只脑袋看他。
“有急事!”侍者道。
娄丁三没理会他。
“真是只懒鬼!”侍者骂了一声。
百里慈这个时候闻声出来,看见侍者,道:
“不知您来此何事?”
“君上病了,很严重。我是为观君子来的,他想邀您见上一面,不知您是否愿意?”
侍者的目光在雨幕之中也是明亮的,如同两把出鞘的剑。
百里慈愣了愣,他没想到丹阳君会“病重”,这意味着丹阳城里将有动乱。可丹观作为嫡长子,此时已是高枕无忧的。令百里慈感到惊讶的是,杜冰的投靠是那么的迅速。作为两人的下属,百里慈不敢推拒。
他点点头道:“要去的,他相邀我又怎能不去呢?”
“好,您便跟我来吧!”
百里慈裹着“晚霄”跟在他的后面。
侍者道:“少司妖让我第一个来找你,这足以证明她对您的器重,不可辜负啊。”
“一定。”
百里慈并没有急于表忠心,只是简单的笑了笑。
城府挺深!侍者瞥了百里慈一眼心中道。
两人一路又去了几座方士府邸,邀请的全是天人境的修士。他们不怎么攀谈,只是沉默的跟在后面,偶尔用好奇的眼神窥看百里慈,百里慈全当没看见。
直到侍者带着他们来到“赵姬”的府邸。
这一刻百里慈才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笑容。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可也没什么,这件事对赵姬也没有坏处。
但百里慈却没有想到,在赵姬的府邸里竟然还有丹景派来的使者。
“你来干什么?”侍者的愤怒呼之欲出。
他的表情就像是被耗子挑衅的狸奴。
这人笑了:“怎么你能来得,我就来不得?真是霸道!”
侍者道:“你那个主子还妄想争些什么?若老老实实的,以我家君子仁厚的性格说不定还能饶恕你个一二。不要自己作死,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丹景的使者乜斜着他,笑得很猖狂。
赵姬忽视了两方来客的争吵,眼里只有百里慈,见他朝自己眨眼,忍不住的笑出来。但争吵声愈演愈烈了,赵姬烦的很,对丹景的使者道:
“您请离去吧。”
“我?”丹景的使者指着自己的鼻子有点不敢置信。
然而赵姬的眼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坚决的道:
“对,就是你。”
“好,好,好!”丹景的使者气笑了,连连道了三声好,一声快过一声。随后死死的瞪了侍者一眼,就抬头挺胸的离开了。呵,那气势活像个胜利者,若非大家知情还真被骗了,可如今嘛,也只有嘲笑声此起彼伏了。
侍者露出一点得意之色,瞥着一旁百里兹,见他仍是云淡风轻的微笑,也不由得收敛了一些。随后理所应当的向赵姬发出了邀请。赵姬见百里兹也在队伍里,眼神一碰便会心一笑。她本是不想拒绝的,如今便答应的更干脆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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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又出发了,百里慈跑到赵姬的身边,和她走在一起。
只听赵姬道:“你来得好早。”
像是轻飘飘的雪,落在百里慈的心上融化了。
“为了等你!”
“带着衣服?”
“不是给你。”
“那是给谁?”
“我穿得,怕冷。”
“是下雨了,可我不知道你还会冷。”
“没有你在,都是冬天。”
“肉麻。”
两人一路说着话,大雨哗啦啦的下。
一晃就入了宫。
夜色被一盏盏灯装点的明亮十足,鹰隼在空中长鸣。
丹观扶着长剑,立在楼阁之上,头顶明月高悬,腰间环绕的清风仿若几只恋恋不舍的游龙,他醉的面红耳赤,眼里尽是渺小卑微的景象。笑声在牙缝里漏出,是畅快。这一天他不知道多少次梦见。
他转过头。
无数兵士像蚂蚁一样在来回的跑动,手上的兵戈泛着冰冷的寒光。方士们从远方鱼贯而入,不过比兵士们高了一头。丹观的眼睛一眯,多么像是不断变化的山川河流。
他睁开眼睛,高高在上,双臂展开,嗓音洪亮:
“在下丹观,欢迎大家前来赴宴!”
“宴开!”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气氛一下变得热闹了。
一群群舞姬联袂而来,穿梭于由男人筑成的肉林之中。很快如烟般四散,又如沙堆般聚起,手中的剑细的像是绣花针,翩跹舞起来却绽放一朵好大的剑花。
兵士们站的笔直,哪怕剑临鼻尖。
“当庆!”不知是谁叫了这么一声。
“怎敢!”又有人大声回应。
“庆之。”丹观道。
一些声音被淹没了,没人发现旁边少了谁。
随着丹观的默许,他们开始庆祝起来。
他们喝酒,对舞女上下其手,听着同行吹嘘着天下难得一见的骇人听闻,不时有人被戳破谎言羞愧的满脸通红,语无伦次,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没人斗胆提出意见,反而志得意满开始浮想联翩。
觥筹交错之间,百里慈横着剑,只觉得无聊、无趣。
他转过头,赵姬正递过来一颗被剥去外衣的龙眼。
一口吞下,口齿生津。
……
“他们来了,可有些人没有来!这些人呢?”
丹观问向侍者。
侍者摇摇头:“这些人永远不会来了!”
“去了哪?”
“您的弟弟呀!”
丹观闻言沉默了。
半晌才道:“他竟真的不怕死吗?”
“可能他想与您争一争呢!”侍者说完这话就笑了。
丹观也跟着在笑,笑的几乎直不起来腰。
牙缝里挤出来的字满是轻蔑:“他配吗?”
第七十七章 惊鸿宴
“丹阳君病危,我们却在这里大搞宴席。”
百里慈摇摇头。
赵姬笑了笑,道:“对于丹观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他已经快五十了!”
“是吗?倒是看不出来。”
“驻颜有术自然如此。”
赵姬又道:“你发现没有,今天来的人很少。”
“很少?”百里慈扫视一圈,并没有这个感觉。
赵姬道:“丹观即将继承爵位,楚王会赏赐他、嘉奖他,稳固他的地位。他本来也是群臣看好的对象,继位是在情理之中的。你认为在这里大搞宴席是件错误的事情,其实也说明了他对宫城里的掌控力。可以说得上是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了!
然而我发现并不是全部的方士、贵族都来到这里了!
你想到了什么?”
百里慈瞬间想到的是,丹景。
他有些不敢置信:“难不成他还要顽强抵抗?”
赵姬明白百里慈说得是谁,会心一笑,道:
“事实证明就是如此。只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这么擅长蛊惑人心,让那些方士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跟他一起剑走偏锋。”
她仔细的扫视一圈场上,道:
“高阶方士没有来,这自不用说,我们在这里想见到他们也是难的。而与我同阶的天人境方士一大半没来,其中就包括宋致,他在中阶方士里的威望还是很高的,因为他的父亲就是家宰王孙季。”
百里慈闻言也找了宋致一圈,发现他竟然真的没在,不论男身女身。百里慈倒没有怀疑宋致的立场,因为他的父亲就是丹观的坚定支持者,他又怎么能跳出来支持残暴不仁的丹景?只是让百里慈感到有点心慌,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讯号。
两人讨论的内容也是在场所有方士的疑虑,哪怕他们表现的放浪形骸。百里慈仔细的观察到:他们正用自己那双黑黢黢的眼睛不断的窥探门外的黑暗,仿佛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谁?”突然有人大声的叫道。
“大惊小怪什么?”有眼尖的修士认出来了,来者是宋致。
但随着宋致从黑暗里走出,方士们的惊讶声便不绝于耳了。
“他怎么这个样子?”
“不会是修炼出了纰漏了吧!”
“我说怎么这么晚才来呢,原来是修炼出了问题。”
“可这也太……”
“太疯狂了!”
“真是辱没门楣,太不像话了!”
围观者的嘈杂声很快破坏了宴会的气氛。
像是主角一样“闪亮登场”的宋致,一半脸上涂上胭脂,唇色红润;一半脸上线条清晰,尽显阳刚之气。若只是这样也罢了,他身子上的衣裳更是不伦不类——半边大腿若隐若现,半边紧衣严丝合缝,走起路来上半身不动如松,下半身左右摇摆似渡河的船儿。
恍然似神女,恍然似天官。
“我来送礼啦!”他娇俏一笑,提了提手上拎着的包裹。
楼上的丹观从他进来就看见他了,咄咄的目光好似要吃人一样。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谁允许你穿成这个样子来的?你父亲呢?让他来见我!”
丹观咆哮如雷,震的场中噤若寒蝉。
宋致露出委屈的模样:“我正要说呢……”
就在这时,他的头突然转向百里慈,露出了个意味莫名的微笑。
这个微笑是奇怪的。
他的左嘴唇是严丝合缝的上扬,看不见牙齿,笑的含蓄。
他的右嘴唇是咧开的,尖牙咬在一起,笑得张扬。
百里慈只感觉深深的恐怖。
就像是被深海里的怪物一口吞噬,渐渐被那胃液腐蚀。
只是这么一瞬,百里慈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疯狂袭来。
似乎有人在他的耳边低语:我看见你了,你逃不走的。
百里慈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死死的握住赵姬的手,仿佛这样能缓解他遭受的折磨。
感受到手上压力的赵姬有些疑惑的看向百里慈。
眸子里满是惊讶——只见百里慈的额头上竟已布满了虚汗,一幅惴惴不安的表情。
“怎么了你?是哪里疼吗?”赵姬连忙的问。
然而百里慈却忽视了她的声音,眼睛像是锁定箭靶一样盯在宋致的身上。
“宋致,你究竟要干什么?”
……
“牧狐!”
“您有什么吩咐?”
“你现在得到你想要的了吗?你的地位仅次于我,它们都匍匐于你的脚下!”
“哈哈哈哈,我还不满足!”
“那就继续去解放更多的人,他们都是属于你的。”
“疯魔丹呢?”
“管够!”
“好。”
牧狐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在他的背后,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黑暗之中,一道如同大山一般的身影不断抖动,发出奇怪而又恐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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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惊鸿宴才刚刚开始!哈哈哈哈哈,他们不会知道自己即将经历什么!”
“这座城,很快就会成为我们‘飞升’的起点!”
“感谢我吧,歌颂我吧!”
“我将带你们走向永生,带你们见到真相!”
“而开始的地方,就由你来揭幕吧,阴阳者。”
……
“我父亲就在这里呢!”
宋致露出那副恐怖的笑容,“忘记说了,我不是什么宋致,如果你们执意想给我一个称谓,不妨是’阴阳者‘,哈哈哈哈。”
他将包裹扔在地上,滚了好远,在地上留下一道暗红的血路,直到不动。布自然的掉落,露出了他所谓礼物的“真容”——一颗年老,怒目而视犹如刑天的断头。
“这是王孙季!”有人惊呼。
“他在这呢,我早就知道你会想他的!”
宋致笑的很开心,仿佛获得了极高的收获感。
“你……”在他身边的所有人纷纷后退,嘴唇打着寒颤。
“你疯了!”
丹观的声音几乎是像被煮沸了的水。
“疯了?你们不理解而已。是我父亲求着我杀了他的,我也不想的。”
说到这里,宋致露出了悲伤之色,点点晶莹泪水滑落脸颊。
“他看到的比我更远啊!但是他也疯了。”
宋致咆哮道:“但我是清醒的,我必须要……”
“来人,将他拿下!”丹观怒吼道。
“来吧!”
看着逼近的兵士,宋致并不慌乱,反而主动敞开怀抱。
“杀了我,你们会得到我。”
疯狂的语言像是有魔力一样令兵士手中的长戟静止。
丹观看见更加愤怒,匣火燃烧的更加剧烈:
“镇压!”
庞大的神力加持在众兵士身上。
他们一刹那如同天兵一般,力大无穷。
那疯狂的声音消失了,无数杆长戟刺入宋致的身体。
鲜血从宋致的嘴角流下,他的目光停留在百里慈的身上,嘴巴上下开阖,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随后脑袋一歪,就这样黯然的退场了……
“我看见你了!”
百里慈听见了这句话。
他吓得退后两步,一下跌倒在地。
轰隆!一道雷光划过夜空。
第七十七章 惊鸿宴
第七十八章 判断
宋致被兵士们举在空中,鲜血顺着长戟的木柄流淌进他们的手心,随后又滴答滴答的掉落在寂静的大殿中。
强大的魂火令他们的斗志昂扬,让他们成为了一支传达个人意志的最强工具。
“啪!”
丹观一巴掌拍在墙壁上。
“他怎么敢这么做?”
“他有什么不敢做的呢?这个人向来胆大妄为,凭借着您父王的宠爱而已,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他什么不敢做?只是……”中年司巫——巫雨,如是道。
“只是什么?”
丹观听到他的话,渐渐的冷静了。
巫雨并没有同一般司巫一样穿着象征权力的黑色长袍,而是像个贵族一样穿着一身华丽的深衣,他道:“只是这一次他做的让我意想不到了。我认为他会反抗、捣乱,但没有想到他会从王孙季身上下手,并且是用这种子杀父的方式。伦理坏,妖孽出啊。如我料的不错,他身后必有高人指点!”
“家宰他一直是我的左膀右臂,是我的有力支持者。日后我还要依仗他的权威,哪想如此就……”
丹观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急忙喊道:
“快将家宰的头颅保存好,待日后完聚身体再行安葬!至于那贼子,就给我分尸了喂给狗吃,王孙度这件事你去办,不要让你的父亲蒙羞。”
“唯。”
一位小将闻言挺身站了出来,他的双眼通红,是燎原的恨意。
“此仇必报!”他大喊一声,来到兵士们的身边,命令道,“给我将他分尸!”
兵士们得到命令,手中的长戟猛的一拉,宋致的尸体便四分五裂的裂开了。
啪啦、啪啦。
散落满地。
“捡起来,让这狗东西哪怕是死了也不好受!”他怒喝一声。
……
丹观满意的点点头,称赞道:
“他继承了家宰的勇武,是个可用之人!”
“正是。”巫雨收回了视野,眼中的厌恶一闪而逝。
实在是太过粗鲁了……
他用团扇挥了挥血腥气,道:“有高人指点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这个高人真的有点高啊。君子你看,这宋致无端端的变成这样不像是功法出了乱子,而像是被人洗脑了。他虽然表现的有些疯狂,可我看得出来,那眸子里却很清醒。”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
“凭武力杀人,不可怕,凭心力杀人,才可怕!”
丹观听了,极为认真的点头,试着问:
“那我该如何做?将这件事报告给父亲?让他……”
“这件事一定要告诉君上!”
巫雨分析道:“现在高级方士、少司巫、大臣们都在君上的寝宫,我们必须获得他们的支持,做到名正言顺,提早掌握禁宫之宝。至于宫外,让他们想怎么闹就这么闹好了!”
“好,但我要先抓住这个贼子。”
丹观的话让巫雨摇了摇头:“他既然敢让人来给咱们表演这么一出好戏,自然是有恃无恐的,我想他现在已经不在宫里了!”
“派人去探!”
丹观看向一旁的侍者:“你去。”
“唯。”侍者不敢推辞。
他很快回来了,打探的消息不出巫雨所料——丹景的寝宫已经空空如也了。
巫雨淡定的挥了挥团扇。
“好,我们现在就去父亲的寝宫,好好‘告他一状’。”
丹观等不及了,拉上巫雨的手就往外走去。
途中,他看见了惴惴不安的方士们。
脚步停下,他露出了微笑,道:
“接着喝,来到我的宴席上可不准这么丧气。”
他点出一个人:“管叔玉,我不在你就负责这里的气氛,要搞好!”
被他提点到的“管叔玉”是一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方士,修为是入道境地。他听到丹观的话,淡定的出列,施礼道:“定不负君子所托。”
“好,好!”
丹观笑了,转身就走。
管叔玉看他走后,脸上的淡然消失不见,换成一脸愁苦,转身道:
“大家喝吧,起码这酒是好喝的!”
他说完就率先坐下,将桌上的酒盏举起来朝众人摆了摆,一口饮下。
众人看得见,他食案上的饭菜是被宋致鲜血溅到过的,这酒盏里的酒料想也不能“独善其身”。
管叔玉将干净的酒盏往下倒了倒,朝众人道:
“大家喝吧!”
……
赵姬和百里慈也重新入座。
赵姬叹息的道:“宋致真是疯了,怎么敢信丹景的话?我看他是平常在家里不被重视,积压着怨气哩,稍稍被人煽动就引狼入室?我对他不熟悉,你说说我的这个猜测对不对?”
“对——什么对?”百里慈捂住有些嗡嗡响的脑袋,低沉的道:“这已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这里面有‘疯狂’的影子在!”他低下头,拍了拍随身带着的晚霄,“嘿,你说对不对?”
晚霄没有说话。
赵姬道:“你还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好得很。”百里慈抬起头,道:“宋致不是个坏人,然而这是他没有疯之前,看来我欠他的情是没机会还了。”
面见宋致的死亡,令他想明白了很多:
“丹景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我杀死鉏胜后,他却没有报复我,也没有骚扰你。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让他改掉自己的本性,除非他疯了。哈哈,只有他疯了这一种可能,他看不起这些小打小闹了,他在图谋更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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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慈蓦然想起天峰老人的那句话:在那个角度或许我们能够看的更远。
疯了,真是疯了!
百里慈望着担心不已的赵姬,肯定的道:
“放心吧,我不会疯的,因为我还有你。”
赵姬非常困惑,可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问。对百里慈的承诺更是感到费解与突然。然而她不是个太过“精明”的女人,不会对一切刨根问底。她只是想了笑,认真的点头、答复:
“我相信你。没关系,就算你疯了我也会对你不离不弃的。”
“呸呸呸,乌鸦嘴,疯了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呢,要是真的发生了该怎么办?”
“明明是你说得。”赵姬委屈的道。
“我不承认。”
“好,好,好。”
赵姬的语气像是在宠溺一个小朋友。
百里慈呼出了一口气。
疯狂总算不像没头的苍蝇围着他直打转了!
“谢谢你。“
“谢什么?”
“没什么。”
“傻子。”
第七十八章 判断
第七十九章 观察
“管叔玉这个人你认识吗?”百里慈问。
“只听说过他的名字。”
“这么说他很低调?”
“的确如此。但现在看来吧,就未必如此了。”
“确实。不然为什么丹观独独叫他的名字?”
“他投靠的最早,我认为这是原因。”赵姬道。
百里慈点了点头。开始观察管叔玉。
管叔玉的话,没多少人在意。他们回到自己的座位后,像一个个木头人一样,半天不说一句话,半天不动一下身子。搞得这大殿像是一处修炼的宝地一样。
管叔玉也不介意,只是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不时的叹气,不时的摇头,好像遇见了特别愁苦的难事。
这反而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有人便问:“管叔玉,你有什么可愁的?要我是你我笑都来不及呢!你看看这么多人里,君子唯独让你管事,说明他心里十分的器重你,也说明你不日就要飞黄腾达了!以前只觉得你低调,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真让人刮目相看。”
“我愁的哪里是我自己!”
管叔玉又叹了口气,道:“我是为你们感到忧愁啊!”
“我们有什么可用你愁的!”
一粗犷汉子拍岸而起。
“他叫孙葫,是幸舍里的剑师。”赵姬道。
百里慈点点头,继续看着。
管叔玉道:“君子走前都说了,让咱们搞好这里的气氛。你们这般作态,君子回来定然会生气,唉,他一生气在座各位的前程可就难料了!”
“那也是你的责任!”孙葫耻笑道,“君子可是把担子交给了你,而不是我们,要惩罚也自然是惩罚你!”
“这的确是我的责任!玉不敢辩驳。”管叔玉又叹息道:“然而啊,你们就得到好处了吗?君子的话都能被你们当成耳旁风,那以后谁又敢委以你们重任呢?散漫呐!不好管束啊!有野心啊!你们真想在君子以及诸位大人心里留下这般印象吗?”
“唉,我最后敬大家一杯酒,算是甘心受罚了。没关系,我本来也是闲云野鹤一只,也没有什么惊人的抱负,这样也挺好的。只是可惜了各位啊,可惜了各位。”
“危言耸听!”孙葫仍是不服气。
然而他却感到背后窃窃私语起来。
“他说的对啊,我们得在君子心里留下个好印象,不然哪有什么机会升迁?”
“的确。他倒是甘愿当个闲云野鹤,可咱们不行,大丈夫当心存长志。”
“哼,危言耸听罢了,若这君府的晋升不凭修为实力,仅凭这溜须拍马,那这君府也好不长久!”孙葫大声的道。
“去、去、去!”有人似撵狗的道。
“好大的胆子,竟敢咒我君府?”有人激动的站起来,指着他直哆嗦。
“你不看看多少个坑位多少个萝卜?太天真了后生,听我一句劝,别再在这里在多说什么,让人抓住把柄你就真的无望升迁了!”
白发老叟叹息一声道:
“后生,你道行太浅。要你知道,凡是有人在的地方,就有人情,有人情的地方便少不了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这弯弯道道何尝不是道?若你自求逍遥,又何必来这红尘?那方外之地,不正是你斩妖除魔的好地方吗?”
白发老叟说完此话便将案上酒一饮而下。
“过了过了!您老无需说这么多,懂得自懂,多说无益啊!”
“说得这般明白叫这人怎么明白?他就不该来这,请他干嘛?”
人们议论纷纷。
孙葫听了只觉大脑冰凉,心中愤慨无比。
这些道理浅显的不过一张纸薄,他又怎能真的一无所知?然而他就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屈服。他是用剑的,心思就像这剑一样,明晃晃的拿出来就是要伤人的。所以他索性不拿出来,免得脏了。
如今的他,已经把希望全寄托在丹观的身上。
见孙葫坐下了,一群自诩为胜利者的家伙开怀大笑。彼此相视一眼,只觉格外的顺眼,一时间推杯换盏起来。喝得分外的兴起。
管叔玉见了,默默的道:“这不就得了!”
……
“这个管叔玉看似不堪,其实奸猾十足,是个危险的角色。”
百里慈品评道。
赵姬听了,深感认同。
“那你怎么看这孙葫呢?”她问。
百里慈笑着看赵姬,道:“你怎么看呢?”
“太过粗鲁!”赵姬道,“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表现的实在太过了,根本没必要争吵。”
百里慈闻言摇了摇头:“行中有不平,剑锋当常鸣。这个孙葫是一个可以打交道的人,别看他性格直率,却是心有傲骨呢,这样人的不该被抨击,也不该被瞧不起。你瞧,哪怕被这么多人攻击,他坐在那里仍像把在鞘里的剑呢!”
“你说得他好像是污泥里的莲花,我却觉得他像是粪池里的石头。”
赵姬闷闷不乐的道,盯着百里慈的脸忍不住哼了一声。
“和而不同,美美与共。没关系,他是石头也好,莲花也罢,都和咱们没关系,你不许生气。”百里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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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里有生气!”赵姬的脸滚烫烫的。
“没有,没有。”
“哼!”
“嘘。”
“嘘什么?”
“听!”
“您说,君上的病重没那么的简单?”
“当然了,君上正值壮年,神灵对他还保佑着呢,哪能那么容易的病了?又没听说君上和人拼杀,所以啊……”
“所以什么?”
“嘿,你自己猜去吧!”
“说话不说全,你真是……”
“我说全你敢听吗?如今可有一条罪名叫妄言呐!”
百里慈听到这里,不禁思考道:
“丹阳君,他怎么就突然病了呢?”
……
“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丹观抹着眼泪跪在丹阳君旁边。
巫雨在他的身旁默默垂着头。
在他们的两侧,是被丹阳君命令留下的七位深受信任的家臣。
分别是:大司妖玄华、少司妖杜冰、宗伯巫臣、司徒乌阳、奉剑太师孙和、金丹太师朱广,司马触心。
本来应有第八位:家宰王孙季。
只可惜这位已经死去,再也没有机会来到这里。
七位大权在握的家臣冷眼看着泪流满面的丹观。
朱广突然道:“君上的病,还有得救!”
丹观的哭泣声戛然而止。
他转过身,脸上的惊愕怎么也掩盖不住。
好算他反应的还算快,紧忙爬到朱广的身前:
“请您快救我的父亲。”
他低下头,再次抽泣起来。
几位家臣面面相觑,似乎在无声的交流。
朱广道:“您想知道君上是怎么病的吗?”
没等丹观回答,朱广的脸突然贴近了他,阴测测的道:
“让他最亲近的人下‘食魂蛊’害的!”
丹观如遭雷击,愣在原地,颤颤巍巍的道:
“您说什么?”
“何必再问?”
朱广嘿嘿笑了一声。
第七十九章 观察
第八十章 食魂蛊
“您这是什么意思?”
丹观错愕的抬起头,脸上有些惊惧。
朱广啧啧一声,道:“这食魂蛊专门食人的三魂七魄,中蛊的人七天之内必死无疑。我本来不怀疑你,但看你大摆筵席似乎着急的不得了,就觉得你也有谋杀的可能了!嘿嘿。”
丹观听了被吓得面色苍白,双手撑地连连后退,疯狂的摇头,不断的道:“不,怎么可能是我?怎么可能是我!我是嫡长子啊,理应是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呢?绝不是我!”
“那又是谁?”朱广像只厉鬼般穷追不舍的逼问。
“是谁?”丹观不假思索的道,“是丹景!对对对,一定就是他。你们不知道,他不光是杀害了家宰还派宋致来杀我,我本想去找他对峙,没想到他却已经心虚逃走了!他心虚什么?这事一定是他干得!
他自知没有继承爵位的机会,又害怕我继位后动用权利报复他,所以他准备先下手为强!”
朱广长长的“哦”了一声,问: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君上死了的话无论怎么看,获利的也不是他吧?”
“那获利的是谁?”丹观已经想到了朱广言下之意,气得他指着朱广破口大骂道:“你究竟抓住了什么证据来证明此事是我做的?如果你没有证据就别怪我因此记恨你!”
朱广嘿嘿笑道:“我就是猜测,猜测!”他摇了摇头,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丹观心有余悸的看着在坐的七位家臣,见他们的目光仍旧冰冷冷的,不由得感到有些恼火。然而他不是丹阳君,做不到让这几个家臣凭他脸色行事。他只好摆正自己的心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放的平缓:
“这食魂蛊可有解药?”
他的眼睛盯着身为金丹太师的朱广。
朱广道:“有。”
“是什么?”
朱广看了大司妖玄华一眼。
玄华微微点头。
他这才道:“食魂蛊乃是越地‘神龙道’的魔虫。这虫在神话中是‘大水’的一滴血液,有‘吞魂’、‘补魂’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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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虽然本身脆弱,但是一旦寄生在人的魂魄之中,就和被寄生者的魂魄为共生之态,毁灭它则是摧毁被寄生者的魂魄。但若放之不管,它则会在七天之内吞噬掉被寄生者的魂魄。”
“你们本事高强,却也奈何不得它?”丹观有些不信。
“我们不能强来!”
朱广道:“想要救治君上,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投其所好。
既然它喜欢魂魄。那我们就用它无法抵御的诱惑将它勾引出来。”
“什么意思?”
“丹术是门渊博的法术,高超的丹师不光能炼制有相之丹,还能炼制无相之丹。”
“无相之丹?”
“魂丹,不知道君子听没听说过?”
丹观摇摇头。
朱广解释道:“平常丹药所用之物不外乎天材地宝、妖体灵石。而魂丹嘛,用的却是人的三魂七魄——想救君上必须炼成魂丹,想要炼成魂丹必须要数不胜数的魂魄。”
“这……哪来的那么多的魂魄?”
“杀。”朱广面无表情的道。
丹观吓的面色煞白:
“杀谁?”
“杀妖、杀方士、杀丹景。”
“杀丹景?”
“忘记告诉你了,魂丹需要药引的,这个药引必须是君上的血亲,不杀他,难不成杀你?”
丹观扫视其余六位家臣,尤其在杜冰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令他难以相信的是,没有人出来反驳朱广这荒谬绝伦的话。
“我说得都是真话,不杀他就得杀你,我们效忠的是君上,必须得保证君上的性命,如果你不愿意自己的弟弟去死,也可以挺身而出,都没关系。”朱广阴测测的笑了。
“不,不。我说了,他才是杀害父亲的凶手,对这样的人我早就不当他是兄弟了。你们尽管杀他好了。”丹观道。
“好,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们就这么干了!”朱广说着,笑着对一旁闭目养神的奉剑太师孙和道,“劳烦你跟君子走上一趟,将丹景抓回来。若是遇见帮他的,也一律杀了,魂魄越多越好。”
孙和睁开眼,里面凌冽无比。点点头,算是听见了。他道:“这脏活我知道你们不爱干,我倒是没什么所谓。杀一人是杀,是万人也是杀。”
其余几位皆道:“多谢孙道友了!”
“没什么!”
这时候,丹观突然道:
“太师的剑术我早有耳闻,知道您是这城里最厉害的剑客。可我觉得还是不够稳妥。丹景可以杀死家宰说明他身后有高人在,这是变数!我觉得让少司妖一起来才算万无一失。”
朱广听了微微发愣,回头和杜冰对了下眼神,没有得到回绝。他立刻明白其中的猫腻,便要张口同意。可这个时候,却听孙和不满的道:“君子是不信任老朽我的剑术吗?王孙季也配和老朽比较?真是可笑!君子放心好了,哪怕丹景背后那人再怎么厉害,也不是老朽的对手。”
朱广听见,想说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丹观看着信誓旦旦的孙和一时也不知道怎么争辩好。
“走吧!不过杀些人而已,婆婆妈妈什么?”孙和走出殿外。
丹观只好带着巫雨追上。
……
“君子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
百里慈抬起头,便见到面色有些苍白的丹观和他身后龙行虎步的孙和。
在这个人的身上,百里慈感到扑面而来的杀气。仿佛见到一个活在人世的修罗。他如同小山的后背上有着大大小小无数道伤疤,背着的那把玄色阔剑也一样伤痕累累,全是坑坑洼洼。
百里慈感到丑剑在微微的颤抖,仿佛在表达对这人的恐惧。
这是百里慈第一次见到它出现这样的反应。
百里慈突然意识到,这有可能是他至今见到的最厉害的一位剑客。
他握剑的手也变得有些颤抖,是因为激动,也是因为兴奋。
“还好这一次,不是敌人。”
他心里想。
这个时候,丹观拍拍手,用审视的眼神扫视众人,随后道:
“我点到谁,谁出列。”
第八十章 食魂蛊
第八十一章 剑的觉悟
“管叔玉、窦骁、孙昌……百里慈!”
丹观的声音异常的响亮。
百里慈听见有自己的名字,有些费解的站起身。
赵姬抓住他的衣摆,眼神中饱含不舍。
“没事,放心。”百里慈宽慰她道。
“我也知道没事,可就是不想你去。”
“嗯……君子点我的名字是看重我,是好事。”
“我知道是好事,可……”
“又不是生死离别。”
“嗯。”赵姬知道是这个理,放开手后又有些后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就变成这般不争气的模样。她拍了拍脸蛋儿,笑着道:“那你去吧,你说的对,君上不叫别人唯独叫你们肯定是器重你们的。”
“好,那我去了。”
百里慈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笑道:
“我去了?”
“你去吧!”赵姬气恼道。
百里慈笑的更开心了。
丹观的催促声响起,百里慈加快了些脚步。却听耳边响起一道声音,“请问君子叫他们是干什么去?”百里慈愕然的回过头,便见孙葫在众目睽睽之下站的笔直。
丹观看到他了,可没有耐心多说,只道:
“自然有事要做!”
孙葫听后没有刨根问底,只是“哦”了一声道:“不知道我可一同前去不?”
底下哗然一片,皆在惊叹孙葫的大胆。
有人直白的道:“我不如他。”
也有人鄙视孙葫的不自量力。
然而看好也罢,不看好也罢,孙葫皆不在意。
他笔直的站着,就像是出鞘的剑,锋芒毕露相当亮眼。
百里慈心里对他十分的欣赏,这份勇敢相当的难得。
听见孙葫的话,丹观也很意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孙葫!”他的声音嘹亮,充满自信。
丹观眼睛一亮,道:“好,那你也来吧!”
“多谢君子。”孙葫难掩激动之色。
众人的议论声更多了,大部分人都嫉妒、羡慕孙葫的运气。
百里慈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的想:若是日后此人飞黄腾达,史官必对今日之事大书特书,说不准就是“孙葫自荐”!
“快跟上!”管叔玉招呼了一声,百里慈连忙跟上。
到了室外,丹观才说出此行的目的:
“你们这些人都受到过丹景的迫害,但因为有我的庇护才能够安然无恙。我相信你们对丹景拥有足够深刻的印象,以及仇恨。我接下来说得话,你们要保证不向外声张,用自己的性命以及荣誉保证——听着,君上不是无缘无故的病了,而是被他宠爱的小儿子毒害的。
作为君府方士的你们,作为君上最信任的你们,难道不应该驱使你们的仇恨,发泄你们的怒火,用手中的剑,用手中的刀,用一切可以杀敌的武器,去杀死这个弑君者,这个乱臣贼子吗?”
丹观指向管叔玉道:“他抢走了你妻女,活活虐杀致死。那时候你还是本我境的方士,如今你已天人境了!你还忍得了?”
“忍不了。”管叔玉闻言脸色变得很难看。
“那你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管叔玉茫然的抬起头。
“杀!杀死他,用他的生命偿还他做下的错事。”丹观道。
“这……真的可以吗?”他惊恐的往后退了两步,身体贴在冰冷的宫墙上。
所有人都看向他,包括一直看不起他的孙葫。
“可以,我说的。”丹观笑了。
管叔玉涣散的目光凝聚起来,怒火、仇恨像是燎原的野火一发不可收拾。他怒目圆睁,像饿急了的野犬一般喊道:“我要杀了他!”
“好,那就是杀了他!”丹观的目光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杀!”
“杀!”
“杀!”
百里慈的声音在洪流之中显得那么渺小。
或许是因为他的仇恨也没有其他人那般的浓烈。
他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目前的定位。
就是一把剑,一把上位者用来攻击敌人的剑。
百里慈是别无选择的,他融入了这个时代,也成为了需要遵守时代规则的一员。如果违逆,一切已将拥有的都会成为泡沫,一切未将拥有的也将再也没有拥有的机会。但与此同时,他也不觉得被当作一把剑有什么不好,这充分说明他有被“使用”的价值,而且因为同丹景的恩怨,他接受这个身份的速度格外的迅速。
“杀!”到最后,他几乎是喊的“撕心裂肺”,喊得带入十足。
归根结底的讲,丹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恶人,他不需要为此承受多么大的心理负担。
丹观的脸上极为满意,他拍拍手叫停了众人,而后道:
“走吧,你们跟着太师去,要听太师的指挥。记住,仇恨是相当强大的武器,可也不要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丧失掉理智。人用器,而非器用人!”
“唯。”众人齐声道。
奉剑太师孙和打了个哈欠道:
“总算是完事了,好了,跟我走吧!”
他说完就迈着流星大步向前走。
几人来不及同丹观作别,就追着孙和小跑起来。
孙和的步伐看似非常的缓慢,可几人却根本追不上。窦骁似乎会一些步法,速度最快,其次就是修为最高的管叔玉,孙葫则笨拙的跟在他的后面……百里慈在最末尾,这里数他的修为最低。
孙和突然道:“用剑的就得像一把剑,什么是剑?不是什么所谓的荣誉、道德、信念,这东西就他娘的是个杀人的器具。你们明白吗?你们现在就是剑,就是他娘的用来杀人的东西。”
他的话没人在意,几人都忙着追逐他。
他也不在意有没有人回复,继续道:
“记住,选择杀谁的从来不是剑,而是用剑的人!你们的仇恨毫无用处,若非他让你们杀人,你们的仇恨只会将你们本身摧毁!”
孙葫忍不住反驳:“难道我们就不能选择杀谁?”
“嘿,当你的剑柄被握住的那一刹那,你就没了选择。”
孙葫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然而他已经无法再说话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被后面沉默不语的孙昌给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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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慈在队伍的末尾,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听完。
他听出来孙和想要强调的是:作为剑,就不能有人的情绪。
可若有了人的情绪呢?
百里慈刚想到这里,就听孙和道:
“记住自己的身份,不然只会害人害己!”
第八十一章 剑的觉悟
第八十二章 猎物
几人在孙和的带领下不久便出了宫门。
夜色之下,远处疾驰而来的飓风被孤寂的城墙所阻绝,它庇护着众生的美梦。近处纵横交错的民居左右,不时的响起打更人低沉、嘶哑的报时声。
几人来到街道上,愈发显得茫然。
只有孙和镇定自若,胸有成竹。
他挥挥手,道:“就在这里分头行动,记住,遇见丹景和他的手下,格杀勿论,不留活口。不要担心找不到他们,在这黑暗里,也许我们才是他们的猎物!”
几人听见这话,迷茫更甚,可孙和却不再解释、说明。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或许有人对孙和的前辈身份保持着盲目的信任,可在这一刹那,这份信任被毫不留情的击碎。
“怎么办?”窦骁问。
孙葫冷笑一声:“怎么办?如他说得做!分头行动,你负责那边,我负责这边,咱们分头行动,格杀勿论就是!”
“格杀勿论?谁又是敌人谁又是朋友?”窦骁反驳他。
孙葫道:“谁杀你,你杀谁!话说起来,这个时候能上街乱转的人几乎就排除了是个良民的可能,要我说,何必顾虑那么多?”
窦骁闻言看向管叔玉,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管叔玉道:“既然太师这么命令,那我们就没有违背的理由。孙和说的对,我们分头行事,格杀勿论。不过不能像是一盘散沙,那就不明智了!诺,这个给你们。”
管叔玉将几块玉石拿出来,百里慈接到手里觉得玉石暖暖的。
只听他解释道:“这叫‘讯玉’,可供我们互相传讯,只需将神识探入其中,过一息就可。说来可笑,这讯玉还是宋致送给我的礼物,却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等事来。”
“谁也想不到。”窦骁摇摇头,紧紧捂住手中的讯玉,“我们可以走了,如果大家需要帮助可以通过‘讯玉’联络,不要逞强,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说完就掉头第一个离开。
百里慈其实觉得结伴而行更加稳妥,然而其他人却并没有这个意思。对于他们来说,不熟悉的人是难以信任的潜在危险。这是这个时代方士的普遍的认知。
百里慈耸耸肩,待所有人离开后,将讯玉放进袖中,也开始寻找自己的敌人。
孙和说的话很少,但都很正确。
百里慈不擅长什么神识之法,对找到敌人毫无把握。但他也很从容。这并非是他的胆子很大,而是他笃信孙和说的那句:在这黑夜中,也许我们才是他们的猎物。
而这一句话也很快就被证实。
几乎是在他感受到脚下有颤动的瞬间,他脚下的土地便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塌陷。
“轰隆隆”他周身五十米的地方皆化作虚空。
百里慈踩住下落的石块,借力靠近离土壁近的地方。
却在这时,地底突然传出一道嘶吼声。
百里慈低下头,凌烈的寒风像是尖刀一般撕扯着他的面皮,黑暗之中,一条硕大无比的土龙正张开血盆大口向他袭来。来不及多想,百里慈率先跳到另外一个下落的石块上。回过头,原先带着的地方已被土龙吞噬掉。
好厉害的法术。
百里慈惊叹一声,运起金甲,再次跳到另外一个石块上。与此同时,他前一刻呆的地方就又被土龙吞噬。百里慈一剑插入土壁,身子向上攀爬。突然的,一道夹杂着碎石的罡风无情吹打在他的身上,将他身上的金甲统统打碎。他的后背经此一击,立刻皮开肉绽,充满密密麻麻的血印。
百里慈吃痛的叫了一声,幸运的是还不致命。法肝内的五行木气在源源不断的补充他的血气,为他缓解伤势。
百里慈怒目圆睁,血气上涌,转身一下跳到土龙的身上,死死抓住它粗砺,密布尖石的尾巴。土龙在大坑里疯狂的抖动,似乎想将身上的虱子给甩开。可惜百里慈这只“虱子”实在太过坚韧不拔了,哪怕被拍在墙上,弄的头破血流也在不断的向上攀爬。
土龙没有恐惧,因为它缺乏智慧。它只重复着晃动尾巴,摔打在墙壁上的简单动作。却根本没有发现百里慈已经不知不觉的爬到了它的脖颈上。
百里慈的脸上满是鲜血,冷静而又强横的目光像是一道强光打在土龙的致命位置上。他高高的举起手中的剑,一下插入其中。浑身法力通过识海中的炉火转变的异常猛烈,那只息龟也在不断的打转,加持着伤害——这个时候最为厉害的剑法,就是精准、有力。
百里慈做到了。
土龙没有立刻四分五裂,而是用着最后一丝力气向上逃窜。
百里慈抬起头,一道纹龙画虎的玄色巨印出现在他的头顶。
这一刻,百里慈下意识向头顶举剑。
然而他的剑意却有几分涣散。
面对泰山压顶,一把剑真的能够抵挡吗?
迷惑、怯意、恐惧像是一条条长满尖牙的虫子将他的理智吞噬。
然而生死之间的恐怖,足以令他爆发出最大的潜力。
这一刻,他心无旁骛,想着的只有两个字——活着。
也惟有靠着这两个字,他的剑意才重新凝聚。
他的内心在咆哮:“我有一剑,可分山,可破印!”
也是这个时候,他耳朵里的世界突然寂静了。
只有他手中的剑,发出的剑吟是那般的洪亮。
像是山猿震慑山涧的咆哮,像是混沌之中的一道惊雷。
倏!
“破之!”
他大声的咆哮。
凝聚成点的剑光对上了硕大无比的巨印。
“镇压!”一道饱含惊讶、愤怒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百里慈看得很清,印上站着的那个男人,正是司妖部的长官伯云。
往日潇洒英俊的面孔,此时疯狂毕现,狰狞不止。
百里慈想到曾经被他拒绝搭乘的经历,一时间不知道是否是命运使然?
然而他来不及思考了,浑身的法力源源不断的汇聚在剑尖之上,像一把尖锥似的扎进了巨印的印心。巨印开始崩裂,而那条土龙也在此时碎裂成漫天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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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
灰幕之中,一道爆喝。
第八十二章 猎物
第八十三章 画魂
百里慈见到灰尘之中一只白净的手掌裹挟着强烈的罡风朝他的面门攻来。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近在咫尺。他来不及出剑,深吸一口气,双脚并立似树桩,上身好似板桥,灵巧的躲过了这一击。随后挽了个剑花,像是刺飞雀一般刺入敌人的体内。
“你……”伯云跌在地上,吐出一口猩红的鲜血。
百里慈收剑回鞘,冷漠的看着他。
伯云大笑,随着颤动,鲜血止不住的往外喷涌:
“你认为你杀死了我……就会改变什么吗?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
“为什么投奔丹景?”百里慈问。
伯云用最后一点力气道:“他说他看见你了,你逃不掉的……”
说完这句话后,伯云的脑袋一歪就失去了呼吸。
百里慈感到他的魂火开始熄灭。
“你的死有什么意义?”
百里慈摇摇头,活动一下身体,低声道:
“受的伤还不算太严重……只是有些痛。”
他转过身,黑夜之中似乎有无数道影子在穿梭。
刚才的打斗肯定吸引了无数敌人。
他知道这里不能久留,运用息龟法,一身法力又归于寂灭,向巷子的深处走去。没有走多远,他就感到袖袍中的讯玉变得暖洋洋的,孙葫的声音从中响起:“有人吗?快,我请求支援,我这里需要帮助!”
说完这句话,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百里慈皱住眉头, 去哪里找你?
然而下一秒,他就见道讯玉上亮起一道血色指针, 指着南方。
“难不成这是在指引我孙葫的位置?”
他嘀咕了一声, 消失在巷子里。
……
公孙露做了一个很久、很琐碎的梦。梦里的她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背部佝偻的像是背着一口大锅,想要挺直身体却怎么也做不到。她总是在寻找什么, 但究竟是要寻找什么她始终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她只是在一味儿的寻找。
公孙露总是在寻找的途中惊醒。醒来后她发现自己在睡着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哭了,泪水已经冰凉。这个时候她总是来到梳妆台前, 对着铜镜慢慢梳理着她黑白相间的长发。夜色如水,她一个人梳了很久很久,直到心中的那抹悲伤消失。
她转过身,背后的书架被塞满了竹简。
公孙露望着它们,眸子里充满了陶醉之色, 呼吸变得急促, 脸颊变得绯红, 就像是吸入了最烈的酒似的。
她随手抽出一枚, 缓缓展开。
只见里面是一幅画。在狭长的竹片与竹片之间,黑色笔墨轻轻勾勒着一位美丽的女子。这位女子眉目弯曲似月, 鼻子小巧似渺远的星,浅浅的微笑充满了慈祥与温柔。看着她, 公孙露的眼眶再次湿润了——这是公孙露画的第一幅画,画中的人是她的母亲。
公孙露小心翼翼的将这枚竹简阖上, 又抽出另外一枚。竹简轻轻展开, 不出意外又是一幅画。她看到这幅画, 眼中惊讶浮现——是一条画的很丑很丑的黄犬。她记得这是自己刚成为方士、刚学会画画不久后画的。
她将手指按在黄犬上,黄犬突然狂吠不止,她吓了一跳,连忙将手指抬起, 脸上充满了开心的笑容。
这毕竟是不成熟的作品, 只能发出声音罢了。
公孙露再次抽出一枚竹简。里面画着的是一位拿着刀的男人。她已经记不起这个男人的名字了,但画这幅画时候的心情却还记得……激动、忐忑。作为一次尝试的作品,这枚竹简已经算的上完美了,然而在如今看来, 仍是粗糙的。
公孙露轻轻一甩竹简,竹简里的男人立刻出现在她的身前。
男人由笔墨构成,面目模糊的难以辨认,但该在的零件、部位一个不少。
走路、跑动、跳跃也是灵巧十足。
公孙露握住竹简源源不断的传输着支撑“画魂”存在需要的法力。
她的痴傻更甚:“这就是道的美丽。”
喃喃自语着,霞飞双颊。
她快速的从书架中抽出一枚新的竹简,轻轻一甩,一团笔墨瞬间在空中变换成了一道人影,这个人影同持刀画魂相比更加的精致了。面上已经是五官齐全,不过却没有任何的神情,冷峻的样子好像是一块儿千年寒冰。
在不久之前,公孙露认为这就是她能到达的极点……
直到她遇见了一个特殊的男人。
这个男人,让她看见了一个未曾踏足的崭新世界。
公孙露呼吸急促,变得急不可耐。
一枚竹简“哗”的一声从书架里飞至她的手心。
她如获至宝般的将之展开,没有像之前那般的甩出画魂,而是小心翼翼的将竹简倾斜向下,让笔墨缓缓流淌,滴落在地。
倏!
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空地之上,是跪坐着的姿态。只不过他坐的姿势非常的难看,好像是坐在热锅上,不时的扭动着腰,仿佛这样能让他舒服一些。公孙露看向他,正好撞上他转过来露出的微笑,眼中的明媚璀璨如同夏花。
“百里慈,你是特殊的。惟有画你,我能画的这么传神,这么完美。你让我痴迷了,你让我眷恋。你的回眸,你的呼吸,你的气味都深深的吸引着我。我相信,我能从你身上找到‘画龙点睛’的秘诀……”
她正陶醉般的呢喃着,突然听到“百里慈”对她道:
“嗟它无状梦。”
“什么?”她惊愕不已。
画魂什么时候会说话了?
这……她尚来不及思考,就感觉头脑中有什么在升腾。像是脑髓化成了气体,不断的向上逃窜, 想要逃离脑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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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种感觉并没有让公孙露觉得恐怖、战栗, 反而觉得异常的美妙。
她双手捂住自己红的像是熟透了的苹果一般的脸颊,眼珠子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的在眼眶里乱转, 舌头不断的向外翻吐, 像是蛇的信子。
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在他的耳边低语:只要你念出那个咒语,你就会知道‘画龙点睛’的秘密。
“是你吗,百里慈?你想让我知道的更多吗?”
她不再犹豫,准备念出“嗟它无状梦”。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公孙露突然听见了一声异响。
倏的,一个男人撞破了墙壁,撞塌了书架,倒在了公孙露的面前。
公孙露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表现的有些不知所措。
只见,男人咬牙切齿的掏出一块儿暖玉,用力的道:“有人吗?快,我请求支援,我这里需要帮助!”
第八十三章 画魂
第八十四章 生死缠斗
孙葫道:“喂?有人在吗,给个答复?”
然而他手中的讯玉却迅速丧失掉温度,蓝色的法力在玉石中心扩散,像是一团墨水很快将晶莹的讯玉覆盖,随后一道急促飞来的箭矢将它射爆,强大的法力波动让孙葫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孙葫最不想遇见的敌人来了,这位藏在阴影处的敌人是一位本命之物为弓的入煞境界方士,煞气初步判断为“死水”,这种煞气可以跟踪敌人的行踪,帮助方士提高箭术精准度的同时对受到煞气伤害的敌人持续的造成伤害。
孙葫不是一个灵巧的剑士,几次试图找到敌人的位置,都被犹如鬼魅的箭矢射中,还好他修行的剑术是“剑甲飞岩”这门防御性上乘的剑术,不然这时身上已经是千疮百孔。
剑甲飞岩是静湖道收藏的一门残缺剑术,据说是来自一位道统的死对头。这门剑术观想的是剑甲,即是可以用作飞剑的甲。最先的步骤是观想出一身块状的剑甲,这些剑甲可以凝练、保存剑气,伤害十米之内的敌人。而进一步便是驱使块状剑甲飞击敌人,即是所谓的飞岩。这一步的剑术处于半步御剑的范畴,是剑术的分水岭。
孙葫还没有达到后一个境界。作为静湖道的弟子,他真正依仗的还是已经登门入室的《静湖十三外剑术》。然而剑修在到达“御剑”境界之前,根本不能远距离的攻击敌人,外术里的剑气之法的最大伤害范围也不过是二十五米之内。
而据他所推论,这名用弓的方士起码在他的五十米之外。
作为一个不会“步术”的方士,孙葫想要追到敌人实在是困难。所以他干脆的请求了支援。可没想到此人竟然直接的将讯玉打碎。孙葫顺着来箭的方向看去, 却根本没有看到人,他立刻意识到这个用弓的方士还擅长幻术。他来不及思考, 急忙躲避如影随形的箭矢。
这位弓方士的外术也是极为的老辣, 是孙葫见到的最强一位弓方士。他原先在的地方立刻被强烈的爆炸覆盖。然而还没等他庆幸, 他突然察觉到那箭矢并没有泯灭于爆炸之中。而是像只地钻一样潜伏在了地底,他想到的刹那, 那箭矢也破土而出,裹挟着泥土碎石,直接轰入孙葫的裆部。
——箭术·土行
然而就算是裆部, 也有剑甲覆盖,强大的剑气直接将箭矢搅碎。
气的孙葫破口大骂:“你小子真是阴险,好路不走专门走阴沟子!”
作为一个专业的弓方士,此人自然不会上当回应孙葫的话从而暴露自己的位置。
当孙葫发现自己的小伎俩失败后也没有气恼,他突然品觉到了危险的到来。只见远处一道破空声响起, 他眼睛一眯, 看到箭矢上若隐若现的青色龙灵, 立刻领会到, 这是箭术·五行青龙。这是一道威力强大的箭术, 拥有广阔的爆炸范围以及强大的木行法术伤害。
孙葫并没有慌张, 站在原地双眼一眯, 强大的法力爆发, 汇聚在手中剑上,怒喝一声朝来箭劈去。对剑的强大掌控力让他的剑术格外的精准, 在箭矢濒临的瞬间就将之一分为二。狰狞的青龙怒吼着被劈成了两半, 青色的法力残躯在孙葫的两边飞过, 在他的身后炸成两团火光。
猛地想起来什么的孙葫突然转身。
却见爆炸之中,此地的女主人被一道如墨的黑色法罩庇佑着, 脚下是一卷卷散乱的竹简。她的眼神有些不善,仿佛想要将人生吞活剥。孙葫打了个哆嗦,想要张口道歉, 说明自己的狼狈与无奈。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浑身汗毛炸起, 危险的感觉像是一头饿狗一般咬住了他的神经。他来不及转身, 一支箭矢就无声无息的穿过了他的身躯, 连剑甲都无法将之抵挡。还好在最后一个呼吸,他及时调整了自己的站姿,避免那道箭矢射入他的心脏。
孙葫不可置信的道:“箭术·无形?你是悬风道的弟子?”
话毕,他咬牙将身体里的箭矢拔掉, 煞气“死水”的种子已经在他血肉里扎根。他立马意识到了不妙。然而这股恐怖的煞气却不是他能立即驱散的。
局势似乎越来越不好了。
孙葫笑了笑:“动用这个箭术耗费了你不少的法力吧?现在轮到我了。”
他不准备再一味儿的防守等死了, 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拼一把。
孙葫回过头,朝公孙露道:“对不起了,如果我死了,你大抵什么赔偿也得不到了,所以你还是期望我活着吧!”
公孙露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孙葫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像是一头疾驰的猎豹一般,冲向北方的一座高楼。经过数次交手,他已经掌握了敌人的大致方向。而在这时,那个方向也射来数支箭矢。孙葫动用《静湖十三外剑术》中的剑气之法——湖波。泛起层层剑气涟漪,将箭矢荡的粉碎。
他面露喜色,知道自己找的方向没有错误。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孙葫就爬上了高楼处。其中躲避箭矢的动作浑然天成,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让他生出一种敌人已经乏力的感觉。
他登上了楼顶,扫视了一圈却发现敌人根本就不存在。
这不可能,他不在这里在哪里?
就在这时,孙葫突然看见一道人影在不远处凭空出现,一闪而过。
他大喜,连忙追去。
在这个距离之内,他的速度快到极致。根本不是弓方士可以比拟的。只是刹那的功夫,他就追到了那影子——是一个身形像是猿猴一样的矮子。
这矮子的身高还不过孙葫的胸膛,背着的弓却高了孙葫的一头。在这个距离,孙葫的剑术发挥作用,宛若延展的手臂一般刺入矮子的心脏。矮子没有任何的防御法术,让孙葫生出一种杀死土鸡瓦狗的错觉。
“不好!”
他只来得及叫一声,就见那矮子的身体突然化成一道道黑烟顺着剑身飞快的钻入他的手臂,体内那股煞气此时与之里应外合, 手臂、胸膛、双脚、全身,很快就失去了知觉。与此同时,他的瞳孔紧缩, 因为他看见一道强力的箭矢正在对面的楼上向他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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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他有预感这一箭一定会将他杀死。
然而他现在根本动不了了,身上的法力像是一滩死水一般, 不由他控制。
孙葫明白了,他杀死的敌人是假的,是敌人对煞气的使用之术,是等待他上钩的饵料。
可他明白的实在太晚,凌厉的箭矢已然没入了他的心脏。
孙葫面呈死灰,生机以眨眼的速度消逝。
看见走得越来越近的敌人,奄奄一息的孙葫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煞气·复燃”
如果把他的身体比喻为沙漏,生机为流沙,那么他如今已经快离死不远了,因为流沙已经快要流光。然而在他念出这句话的瞬间,潜藏在体内的煞气爆发后,沙漏却好像静止了。
敌人也意想不到,然而他却已经离孙葫太近了!
孙葫这一刻感受不到痛苦,因为这是他最后的时间。
他的剑像是打破湖面的一颗石子,咚、咚、咚的以一种奇怪的轨迹避开敌人的反击,笔直的刺入了敌人的心脏。
这正是《静湖十三外剑术》的第五剑——荡漾。
第八十四章 生死缠斗
第八十五章 被束缚的公孙露
百里慈顺着讯玉指引的方向,很快察觉到了法力的波动。他加快了脚步,就看见了破烂的房子和里面茕茕孑立的美人。
公孙露?她怎么在这里。
熊熊燃烧的大火照亮了两人中间的道路,空气中尽是木材燃烧的气味。
她突然回过头,发现了百里慈的存在,惊讶极了,又莫名的出现慌张。
百里慈担心的道:“没事吧?”
“没事,我好着呢,就是我家的房子不太好。”
“没关系,人没事就行。”百里慈追问道,“你知道孙葫在哪里吗?”
他说完突然想起来公孙露并不认识孙葫,便简单的描述了一些孙葫的形象特征。
公孙露知道了,那个突然“飞”进来的家伙就是孙葫。有些惊讶的看了百里慈一眼,心中好奇此人和百里慈的关系,但没有隐藏孙葫的行踪,将刚才发生的事直接向百里慈说了,并指出了孙葫离开的位置。
百里慈听了有些紧张的点点头,连忙转过身,但没走两步却突然回头,对公孙露道:
“今夜城里不太平,你一定要小心……嗯,小心。”
随后就也不等回复,火急火燎的追向孙葫,不一会儿便消失了。
公孙露望着百里慈的背影,许久没有挪开目光。她不觉得彼此亲近过, 也没觉得如此遥远过。公孙露动了动愈发懒惰的身体,发出恹恹的喘息。她弯下腰肢, 捡起一卷卷掉落的竹简, 随后随手一抛将之送回书架。待卷卷书画已归, 微笑无声的绽放,她跪坐在地上, 腰肢一如从前挺着。
燃烧的灰烬像夜空里的流星划过她的脸庞,她唤出灵笔,在竹简上画着眼前的景象。四处升起的烟雾如同腾蛇一般飞舞至天际, 化成连绵的乌云遮住如水的月光。
“好兴致。”突然的,她的耳边传来陌生人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等我画完这幅画。”
“好。”那人的回应也很干脆。
只是这幅画画的时间有些长,那人忍不住好奇瞥向公孙露手中的竹简。
一片片紧紧相连的竹片上,黑色笔墨完美的镌刻着一个男人的俊逸的侧脸, 男人的背后是燎原大火, 男人的头顶是庇佑他的满天星辰。男人手中拿着的长剑占据半面竹简, 遥遥指向对面的敌人。敌人的身形矮小, 背着一把高他半个身子的长弓,他的肩膀上出现了另外一颗头颅,这颗头颅的主人似乎在与他紧紧相拥,然而他的心脏处却被一把剑洞穿……
“你见过’风隼‘?”那人惊讶的声音响起, “他还被人杀了?你怎么知道的?难不成……”
公孙露回过头, 对后面的那个女人道:
“不要乱想,你会发现你想的越多, 离‘疯狂’越近!”
“你是谁?”女人的表情越发不可思议。
公孙露没有回答她, 而是疑惑的道:“你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你身上的杀气, 难不成你不是来杀我的?”她的目光瞥向女人手上的匕首,叹息一声, 否决道,“不, 你就是来杀我的。”
说罢,她轻挥手中新作的画。
下一刹那, “百里慈”出现在了原地,眸中满含杀意。
……
百里慈握着丑剑的手遥遥指向孙葫和他身前的敌人。燃烧的高楼如同硕大的火炬, 将他脑后照的如同白昼。身为本我第四境界的修士,他可以看得异常遥远,所以孙葫此时痛苦而又轻松的表情在他眼中万分清晰。
痛苦?轻松?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突兀的出现在孙葫的脸上, 令百里慈惊奇不已。
百里慈慢慢接近他,发现他身前的敌人虽然已经死去, 但却像是颗老树一般扎在地上,浑身变得僵硬无比,支撑着孙葫不至倒下。
孙葫也看见了百里慈,嘴巴费力的开阖:“没想到是你来了,还好你来了……我现在没办法活动,我需要你的帮忙。在我的腰带上别着一个药瓶,你取出一颗帮我吃下……”
他边说边默默的打量着百里慈,人性丑恶的一面在他的心里居高不下,他只好道:
“药瓶里一共有两颗药,每一颗都花费了我无数的时间与精力。只要你喂我吃下,另一颗就送给你了。”
说完孙葫忧心忡忡的看向百里慈。
孙葫并不期待百里慈是一位乐于助人的君子,他只希望百里慈不是一位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百里慈听了,对上孙葫的眼睛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道了一声好。翻找了一会儿,就找到了他所说的药瓶。打开瓶塞,往手心里轻轻颠簸,一颗红如鲜血的丹药滚了出来。百里慈将它喂给孙葫。
孙葫吞进丹药后,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他就如获新生。他睁开眼睛,舒服的嗯出了声,一把推开敌人的尸体,手中的剑血淋淋的。
“多谢道友救我性命!”他诚挚的感谢道。
百里慈则笑了笑,将手中的药瓶还给了他。
孙葫愣了愣,盯着百里慈的眼睛有些不敢置信,语无伦次的道:
“你知道这丹药有多宝贵吗?可是能救命的东西啊!我花了无数的时间,无数的精力,完成了多少困难而又危险的任务才换来这么两颗。你真的不要?它,它可是……”
“不要!”百里慈摇摇头。
孙葫语塞,半晌才问:“为什么?我不相信你不图些什么!”
百里慈道:“为什么一定要图些什么?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绝不会是趁人之危的小人。如果一定要图什么, 我觉得我是在图你日后能看在今天的情分上救我一命。”
孙葫听了只觉得心中感动非常,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便爽朗的笑了两声。看向百里慈的眼神从警惕变为信任。虽然他对百里慈的做法、想法不怎么赞同,可他知道感恩,更知道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里多么的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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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今天你救我,来日我也救你,先欠着!”
他大手一挥,对自己的许诺万分看重,碎碎的道:“我会铭记在心的,铭记在心。”
百里慈笑了笑,刚要说些什么,耳朵却动了动——他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过头去,他一眼就看见了被人劫持的公孙露,脸色立马变得万分糟糕。
……
“百里慈?”女方士念着竹简上刻着名字,好奇的问向公孙露。
公孙露此时正被她用法术变出来的绳子束缚。绳子捆的很紧,本来宽敞的衣裳现在变得异常的贴身,她感觉自己像是什么也没穿一样,嫩滑的肌肤紧紧压着粗砺的碎石。她脸色羞赧,浑身的力气都不见了,像是软泥一样瘫在地上。鼓鼓的胸部被绳子也被绳子勒的出了红痕,几乎让她喘不过来气。这样的遭遇,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
她看向女方士,狠狠的道:“你不配知道。”
“不说?想我让绳子变得更紧一些吗?”女方士笑意盈盈。
公孙露更加愤怒了,她不是会妥协的人,直接骂道:“你这荡妇!”
“荡妇?”女方士道,“我可是远近闻名的绳缚师,那些贵人们都是花大价钱去绳缚他们。给你免费做,你还不乐意是吗?看来你是对我存在着什么误解。”
她说罢,直接道:“绳艺·狸缚。”
公孙露来不及说话,就感到身上的绳子带动着她的肢体飞速的变化,但是她法力被封印了,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很快,她就感觉自己的左手同左脚绑住,右手同右脚绑住朝外敞开。小臂、小腿也都被一圈圈的捆住。她感到羞耻极了,愤怒极了。
气得她破口大骂:
“吱吱吱吱!”
然而她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发出来的声音竟像一只狸。
“哈哈哈哈,我这法术好玩吧?”女方士笑的花枝乱颤。
公孙露绝望了,这一刻,所有尊严,所有高傲都变得像是笑话。她不想承认可是没有办法不承认,事实像是明晃晃的刀子一般插入她的内心,将那干净而又看起来坚硬的玻璃心房弄得粉碎,让她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丑陋,自己的不堪。
尤其是在听见远处传来的百里慈的声音。这一刻,她只想挖个深坑,将自己的脸埋下去。她不想见人,尤其不想见到百里慈,她只想就这样死了。
第八十六章 笑声回荡的地方
百里慈看见公孙露的姿势后,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在百里慈的心里,公孙露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淑女的形象,这个印象或许是来源于她读书时的端庄姿态,也或许是来自于她有趣的谈吐,总之,百里慈从未想到过公孙露会有如今不堪的一面。这让百里慈从强烈的反差之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但百里慈是理智的,他很快就发现了造成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一个脸上白净,头发束成马尾的女方士穿着夸张的紧身衣,将丰满的身材显露无遗,尤其是那对用来哺乳的东西,快赶上小孩的头一样大。她长得不算多么漂亮,可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却堪比魔头。尤其是她一颦一笑之间,那股勾人心魄的风情,比勾栏里的头牌还要专业。
百里慈一眼就看出来,这女方士修习了魅惑术。他只看了几眼就觉得下腹发热,头脑昏胀,他拔出剑来,铮铮的声音让他感到清醒,不至于沦为下半身的奴隶。
从后面追赶来的孙葫也看见了女方士,他的定力比百里慈还要厉害,只是瞥了一眼就冷哼一声道:“邪魔外道也敢在大爷眼前骚首弄姿?你这魅术比起那些可随意变换身形的狐媚子还差的远嘞!嘿,看剑。”
百里慈有些意外的看了孙葫一眼,却见他穿着一身金光闪闪的剑甲像是从天上降下的神人一般, 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女方士。
女方士淡淡一笑,手中法绳脱手而出像是一条灵巧十足的飞蛇般射向孙葫, 孙葫不慌不忙的避开, 反手动用剑气之法攻向飞蛇法绳, 剑气像是湖波一样泛起阵阵涟漪,不断的逼退穷追不舍的飞蛇法绳。同时他一步不停的继续向女方士逼近, 眼看就要接近女方士的时候,女方士突然露出一声冷笑,周身爆发出一道呈放射性的强大能量, 让孙葫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高处轰然坠落。
那道飞蛇法绳立马拴在孙葫的身上,从头到尾勒的满满当当。
“你是入罡境界的高手!”孙葫反应过来,惊怒的道。
“嘿,鲁莽的小子,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找姐姐绑你?”女方士道。
入罡境界:罡者, 刚也。方士吸纳极高之处的强风, 通过秘法在识海之中观想风口。此境界通过各种对罡风的运用完成对实力的加强。例如运用罡风护体, 外放罡风退敌, 利用罡风飞行, 利用罡风附加武器的伤害……不一而足。
孙葫面如死灰, 一道境界一层天, 面对入罡境界的方士, 他就像一个舞刀弄剑的小孩儿,只有被玩弄的份。他一边脑很自己的冲动, 一边用耳朵时刻听着身边的响动, 哪怕他对百里慈的结局不饱有希望。
百里慈在孙葫败北前的三个呼吸后, 就念了一句咒语看准方向扔出全部的流雷丹,然后狂奔至公孙露的身旁, 想要将她救走。
流雷丹的发动时间是五个呼吸,在这两个呼吸之间,女方士的飞蛇法绳以倏然而至, 百里慈运用挑东枝剑术却只是令法绳颤了颤,眼看飞蛇法绳近在咫尺, 百里慈束手无策的时候, 晚霄突然飞至空中, 浑身散发着与女方士相同的法术气息,只见那道飞蛇法绳竟然就这么停在空中,仿佛那片空间静止一样。
在女方士惊讶的目光之中,几颗流雷丹爆发强烈的法术波动, 轰隆隆的爆炸开来, 她运用罡风将因为爆炸产生的烟雾驱散,却发现百里慈已经带着公孙露消失不见,不由得露出意外的神情,轻轻道了一句:“有趣。”
她蹲下身子,抚摸孙葫的脸蛋儿道:
“你这个同伴就比你聪明的多,可老鼠终究是老鼠,你说是不是?在这里等着姐姐,姐姐现在要去抓住这只小老鼠,别妄想逃跑喔,表现好的话,姐姐会好好奖励你的。”
孙葫打了个寒颤。
女方士扭捏着身子,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好笑道:
“百里慈是吧?姐姐就喜欢你这样狡猾的小老鼠。不过你这只小老鼠也真是笨蛋,姐姐的绳子还绑在那女人的身上,你们能逃到哪里去呢?嘿嘿,慢慢逃,姐姐想看见你惊慌失措,伤心沮丧的表情。”
……
百里慈边跑边用讯玉联络其余几人,除了窦骁以外都给了答复,说让百里慈坚持住,给他们过来的时间。
百里慈拼命的在房檐上跳动,变成魂器形态的晚霄被他穿在身上,怀里则是一声不吭满脸通红的公孙露,她像是一团没有骨头的棉花,轻盈盈的却充沛了百里慈的胸膛。
公孙露不觉得自己还活着,尤其是以这样的姿势在百里慈的怀里。她想哭出来,对自己短暂的一生来个简单的告别。可不断的颠簸却让她的心儿一颤儿一颤儿——百里慈的手比绳子更加的烫人, 像极烧红了的火炭, 不断在她敏感的皮肤上留下烙印。
她不想让自己这般不堪的模样让百里慈见到,可这不是她能做决定的。她睁开眼睛,看见百里慈坚毅的面庞, 心跳的更快了, 想自杀的主意也不那么的坚决了。她想:我死了,‘画龙点睛’的秘密该由谁来寻找?能发现他特殊的人,除了我真的还有吗?我要活着,反正他也见到了我这般不堪的模样。
公孙露为自己活下去找到了一个好的解释:
为了艺术,为了探究‘画龙点睛’的失传技艺,她要忍辱负重才是。
这么想着,她一下笑了出来。
百里慈听见了笑声,却以为公孙露在为她能够逃出生天而感到高兴。
这个想法让他的压力更加大了。
面对一个入罡境界方士的追捕,他怎么也不会天真的认为,自己是一只灵巧的兔子,而对方是一只笨拙的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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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不成只能躲起来?他蓦然想到捆绑在公孙露身上的法绳。
有这东西在,便等于在身上安了个定位,怎么躲?
百里慈想起刚才晚霄的出人意料的操作,期待的问道:
“晚霄,你能解开公孙露身上的绳子吗?”
晚霄道:“我虽然偷学了那人的法术,但是我们之间的法力差距太过巨大,我是没有办法破解她的法术的。”
百里慈有些失望的点头。
他边跑边不断的想不被抓住的方法。然而过于巨大的修为差距,让他的灵思枯竭。他只能竭尽全力的去奔跑。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神行丹,可接近着又想到神行丹需要在吞服后半个时辰后才会生效,不由得狠狠的骂了一句娘。
“等你发挥药效了,我早就被人抓住了。”
到底该怎么办?他的理智快要将他逼到绝境。
却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道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别跑啦,别跑啦,姐姐追你追你的好幸苦呢。”
百里慈抬起头,就见女方士正坐在粗壮的树枝上,笑意盈盈的看他。
“听没听说守株待兔的故事呢?你这只兔子呀,跑得再快也得心甘情愿的撞到姐姐这颗小树上呢。”她道。
百里慈不甘心的拔出剑,然而一道飞蛇法绳却已经捆在了他的身上。他不敢置信的低下头,就见公孙露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和她身上消失不见的法绳。
法绳不断的蚕食着百里慈身上的法力,百里慈挣扎的幅度越大,它束缚的越紧,晚霄法力低微,根本没有办法抵挡。
公孙露想要拽着百里慈逃跑,然而没有跑两步就一下摔倒在地上。她身上的法力已经被法绳蚕食干净了,失去了法力的她和一个普通女人没什么两样。她不甘心的站起来,很快就绊倒了什么东西,像狗啃屎一样狼狈的摔倒。
她愤怒的朝坐在树上的女方士瞪去,眼睛里满是被戏耍的怒火。
女方士满眼的嘲弄。
只见那个淑女式的公孙露,如今变成了一个满脸是泥巴,头发拧成树根似的丑女人。
瞧瞧你,多么的狼狈,多么的丑陋呀。
女方士笑着抚摸自己光滑的脸蛋儿,只感觉一阵心满意足。
百里慈握紧了公孙露的手,这个时候他虽然对逃走不抱有幻想,可也不想说风凉话,给想要救自己出去的公孙露增加负担。
公孙露似乎因此受到了鼓励,咬牙拖住百里慈继续向前走。
女方士见到这一幕笑得很大声。
第八十七章 弱者
公孙露像是被上了发条的木偶,不知疲倦、疼痛,一味儿的前行。哪怕被无数次绊倒,跌进脏兮兮的泥潭,嘴里满是土块与污水,她也不再抱怨。丢掉了人前的体面,反而让她对自己更加的了解。既然无法反抗,不如好好享受,但要在活着的前提下。
百里慈太过聪明了,他总是想的很多,无论是想得到的,还是想不到的。可眼前,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都不知道该怎么逃走,实力的差距实在是太过巨大了。他认为公孙露是在做着无用功,这样根本逃不走,但他绝不会在心里嘲笑公孙露的行为愚蠢,起码这为他带来了足够的思考时间。
所见所得像是归巢的蜜蜂一样,小心生产着猜想。
百里慈武断的认为:既然女方士没有一开始杀死他们,也不会在之后再下杀手。这说明他们的生存有独特的价值,可以为女方士带来一定的利益。
而且据他观察,这个女方士也没有伯云,宋致表现的那么疯狂。
天峰残卷上的话被他回忆:人类的天赋总是不一而足,愚蠢和聪明总是厚此薄彼。有人可以在疯狂之中看得更多,有人只能陷入疯狂之中。
无疑的,这个女方士是前者, 她看见了“更多”!
百里慈有些庆幸,如果遇见的是一个入罡境界的疯子, 他们如今可能只需要等死了。
但是百里慈不明白自己能够给女方士带来什么样的价值。
缺少足够信息的百里慈, 只好类比。
如果战争之中, 俘虏了敌人,己方可以获得什么样的利益?
将俘虏售卖, 换来一定的金钱?还是充当廉价的劳动力?还是将之转化为己方战争机器的一员?都有可能。
决定需求的一定是目前所处的困境。
那么,丹景的困境是什么呢?
百里慈思考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了判断:丹景的朋友很少, 敌人却很多,这样打下去,他是完全支撑不下去的,毕竟敌人的力量可以再生,而他的力量却只有这么多。所以他如今要做的是, 将敌人的力量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人的需求产生了物品的价值, 百里慈认为他们这些剑的价值就是为了杀戮。只不过是为谁杀戮而已。
百里慈有些明白了, 可却想不通丹景想要如何掌握他们这些与之有着血海深仇的剑。
“宋致, 伯云他们如何转变的立场?疯狂!”
百里慈蓦然想起天峰残卷里记载的疯魔丹, 有些豁然开朗。
他认为自己已经洞悉了关键。
……
女方士脸上的嘲笑之色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人总是这样:看人一时出糗会感到好笑,看人一直出糗会感到可怜。
但她的可怜却是源于对自己的可怜,继而诱发了她对公孙露的厌恶。
曾几何时, 她也这般被贵族当狗一样的作践,她到现在还记得:贵族淫笑无道,酒盏撞在一起,是她尊严破碎的声音。这段记忆深深埋藏在她的记忆深处, 每次重见天日都是撕心裂肺。
她庆幸自己没有继续坚持,这才造就了如今的她, 所以她格外的讨厌公孙露这样的人, 一如她讨厌从前的自己。
她大骂道:“你这只可怜虫,愚蠢至极了!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难道你不知道为在作弄你?你就像一只蝼蚁,永远逃不出我画的迷宫。”
公孙露或许听见了或许没听见, 但无论如何, 都没有阻碍她前进的脚步。
女方士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猫,生气极了, 愤怒极了。她这一刻只想让踩到自己尾巴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所以她行动了。
异常粗大的法绳从空中划过,如同一道黄色的闪电般捆住了公孙露。公孙露来不及反抗, 就被法绳从头到脚全部捆住,除了鼻子之外没有任何地方存有缝隙。
女方士周身罡风暴发, 令她穿梭在冷寂的空中。她来到了公孙露的身前,对着公孙露的脸啪啪的打了几巴掌,法绳像是融化成了液体挥发于空中,公孙露脏兮兮的脸蛋儿被她打的呈现出了青紫色,竟比原来更干净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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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料想公孙露应以一种仇恨的眼光看她,可她错了,公孙露的眸子里没有仇恨也没有愤怒,或许是太累了,她的眼睛里反而没什么光彩,若实在用一个词来描述,或许是淡然。
女方士瞬间熄火了,她开始无法感同身受了。
约莫沉默了有三个呼吸,女方士才回过神来,又恢复了从容。
她仍旧居高临下的看着百里慈和公孙露,像是俯视两只蝼蚁。
公孙露在她的眼皮底下,表现的异常老实,她认为公孙露认命了。可没想到刚转过身,她就听见了公孙露对百里慈的窃窃私语:“我们不能认命,我们要想办法逃。”
“蠢货!”她回过头,大声咆哮。
公孙露惊讶的看着她。
百里慈苦笑道:“你再小声,她该听见的还是能听见。”
公孙露似乎才反应过来味儿,掩耳盗铃般的闭上眼睛。
女方士可不会因为她闭上眼睛就看不见她。
“蠢货就是蠢货。”
女方士做出一句评语后,失去了玩乐的心思,她准备带着两人回去同那只蝼蚁汇合。罡风从她身体里外放,裹挟着百里慈和公孙露一同飞起。
百里慈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处于树梢之上了,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团风裹挟着在半空中移动, 耳边的虫鸣声突然变得微弱了, 树叶抖动的声音却倏然变得震耳欲聋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次飞行经历, 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到来。
可幻想之中的鸟瞰众山小, 却没有那么的震撼与激动人心。
他反而觉得, 这黑漆漆的世界就像是一张深渊巨口,随时会将他吞噬。
飒飒的寒风泠冽无比,他的心情莫名难过了。
他转过头,公孙露被包裹成了一颗密不透风的粽子,想要同她分享心情的话儿无疾而终了。他突然感觉这一刻和刚穿越的时候是那么的相似,那种孤独而又恐惧的心情。然而要比那时候强的是,他现在已经不是无依无靠了,他的心里有人在支撑着他砥砺前行。
“赵姬,因为有你,我变得更加坚强了。”他心里默然道。
飞得越来越高,他突然看到城里各处燃烧起来的火光。
他听不到哀嚎声,可却看得见原本奔跑的蝼蚁忽然不动了。
蝼蚁们的结局不言而喻,同为蝼蚁的百里慈感同身受起来。
他的浑身颤栗,既是因为恐惧也是因为愤怒。
“我们这些蝼蚁存在的意义,难道就是为了高高在上者的利益争斗?”他心里吼道。
百里慈不排斥弱肉强食的准则,他成为食肉者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身份对此多加置喙。他只是在恼怒这些上层的食肉者不将人当人。这一刹那,他才真正明白了孙和的话——剑是杀敌的东西,当人变成剑的时候,就要做好杀敌不成身死矣的准备。
他冷静了,心里道:
“弱者是强者眼中的蝼蚁,强者是更强者眼中的蝼蚁。既然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就不能甘于做一把剑,我要做握剑的人!”
第八十八章 侗虚
三人平安无事的落地,正巧落在孙葫的不远处。几人惊讶的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在公孙露的家,看来孙葫即使被绑的严严实实,也可以像只毛毛虫一样扭着身子逃跑。气得女方士对他的屁股狠狠的来了几脚,之后又不免一阵冷嘲热讽。孙葫倒也理直气壮的道:只有傻子才不逃嘞!”
女方士无话可说,憋了半天只好再放一句冷话:
“珍惜吧,过一会儿是不是傻子可就不一定了!”
“什么意思?”孙葫反问道。
然而女方士却不答了, 只唤出几只小鬼抬着几人随她走。小鬼走起路来像是踩着一长一短两支高跷,左摇右晃颠簸的几人头晕目眩。百里慈忍不住想:这几个小鬼生前,一定是醉酒后冻死的,被人草草埋了得以入土为安变作了鬼,却还是这般颠三倒四的。
晚上的风冷, 道路两旁绽放的火却暖,不过靠的近了就感到炙热、难以呼吸。小鬼离得很远,与那些趋光的虫子截然相反。百里慈看得很清楚, 散发出光芒的火是燃烧在尸骸之上的,他们如同薪柴,烧光了就剩下一地灰烬。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听着这些声音,百里慈忍不住的想:这些无辜的人是因为方士战斗的余波而死的吗?死去的亡魂难以开口,他只能这样武断的认为。
约莫行了千米,女方士总算带着俘虏们来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座被高墙围起来,密不透风的堡垒。堡垒通体是用石头堆砌而成,高处燃起的火光像是一只巨兽的眼睛。危险、低沉之中暗藏着一种莫名的恐怖。
尤其是这座堡垒的大门,竟是狻猊张起来的嘴巴!
恐怖的獠牙就在来往之人的头顶,脚下。迈入这门,犹如迈入血盆大口,里面的黑暗似乎是深不见底的肠道……从黑暗里出来的人也做不到从容不迫,皆是小心翼翼的害怕引起狻猊的注意,将他们再次吃掉。
女方士本欲抬脚进去,却见到牧狐从里面出来, 身后跟着一群“新人”, 神情得意极了。她脸色不好,似乎是害怕被牧狐见到,连忙藏入房檐下的阴影。却没想到这牧狐的眼睛厉害的不得了,一眼就将她看出来,嘴里轻佻的吹了个响亮的哨子,道:
“这不是妄图与我一较长短的妃暄吗?怎么见到我像是老鼠见到了狸奴,害怕的躲在了房檐底下?啧啧,原来你是自惭形秽了呀!瞧瞧我带回来多少人,再瞧瞧你带回来多少?只有三个?唉,不是我说……就算有十个这样的你,也难以从我手中夺走‘令主‘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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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狐的手下也跟着附和:“一介女流,也配和大人一较长短?若我说,你还是别再异想天开了!趁现在大人还缺婢女侍奉的时候来投奔,日后也不免风光嘛!”
“人前风光还是人后风光?”
“都风光嘛!”
“哈哈哈哈。”
被如此羞辱的妃暄却一声不吭,让几人的声音更加嘹亮了,好似一张大鼓,被连续不断的敲打。牧狐并没有制止,脸上露出无情的冷笑,心里想道:
“一无所知的贱女,不过侥幸的没有疯魔,并知道了一些你不该知道的,就以为那是上天赋予你的使命?何其可笑。你对真相一无所知。若我告诉你丹景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一个由那家伙控制的疯子,你又该怎么想?肯定会吓得屁滚尿流吧。”
“哈哈哈。”他笑出了声。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前突然闪过了一个男人,正朝堡里面去。
他的眼睛随着这个男人路过而移动,可脸上的狂笑却停不下来。
时间仿佛流逝的异常缓慢,当牧狐的笑声消失后,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
他的脸色大变,鼻子嗅了嗅,似乎闻到了危险。
与此同时,百里慈的眼睛睁的很大,里面满满的意外与惊讶。
那小山一样的身子,背着一把大的夸张的玄色巨剑。
这个背影只会是一个人——奉剑太师孙和。
“他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他又准备做什么?”
百里慈虽然是没有想明白,但并不妨碍他心中感到喜悦。这种感觉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他不由得振奋起来,脑子里开始幻想孙和在里面大杀四方的景象。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孙和的到来注定不能是平淡无波的。
狻猊门那一边的世界正发生着一场百里慈难以想象的战斗。
……
孙和面无表情的看着十步之外的丹景。
他看着丹景从小长大,并教习过丹景一段时间的剑术,自认为对丹景非常的熟悉,可事实上,面前的丹景却让他感到陌生。
丹景长得人高马大,喜欢奔跑、骑马、摔跤……一切彰显他体力异于常人的行为。可如今的他却正襟危坐在长廊的末尾,硕大的身躯像是一颗廊柱。这反常的行为足以令孙和感到疑惑,他开始迈开步子,接近丹景,想要直接问问答案究竟是什么。
丹景闭目着,像是大坝锁住眼内的波涛。
一步、一步。
突然地,从丹景身上袅袅升起一团黑雾,拦住了他的去路。
孙和露出了不屑的微笑,单手一挥就将之劈开了。
黑雾退散,一位执扇男人却出现在了丹景的面前。
看着这个男人,饶是自持无人能敌的孙和也露出了惊讶且慎重的表情。
“阁下是?”他问。
执扇男人彬彬有礼的道:“在下名唤‘侗虚’,见过太师大人!”
侗虚?孙和问:“你是何人?怎在丹景身侧?”
“在下乃是秦国之人,太师不认得是自然的。”
“秦国?”孙和面色再难平静,气势凌然无双,“你来此何意?”
他逼近半步。
侗虚闻言笑着挥舞手中羽扇,一团黑雾附在墙壁之上。
“太师请看。”他道。
孙和看过去:黑雾如同画卷缓缓铺陈,一座雄伟的城池最先出现,那熟悉的构造不难让人发现其身份——正是丹阳城。而后,城郭之内突然起火了,浓浓的烟袅袅上升,变成了遮天蔽日的乌云,降下瓢泼的骨冷大雨。在城池之外的阴影处,突然亮起了犹如鱼鳞般闪亮的锋芒,竟是数不胜数列好方队的军士,他们拥甲带戈,胯下是高头大马,肩上是黑色秦字旗帜,被风一吹,猎猎作响。
侗虚道:“这就是如今的局势呀,识时务者为俊杰——太师!”
孙和惊疑不定的退后了半步:
“秦兵已在城外?”
“丹景竟然叛国?”
“你……究竟是谁?”
他背后的大剑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握在手中,剑尖直指着侗虚。
侗虚彬彬有礼的道:“在下名唤侗虚,奉相邦之令,前来袭楚——而第一步嘛,就是这楚城丹阳!”
第八十九章 巨斧
“好大的胆子!”孙和压剑。
侗虚扇子轻抬,巨剑停滞在空中,难以寸进。
孙和眼睛眯住,那扇子明明平平无奇,为何能挡住此剑?
下一刹那,他周身罡气爆发,长廊的墙壁纷纷碎裂。
然而墙壁之外射进来的却是刺眼的光芒,同时天地旋转, 昼夜颠覆。
二人眼前的世界摇身一变:原先的长廊消失,广阔无垠的天地出现。
脚下踩着的是粉白的云朵,微微拨开,可见蔚蓝;头顶擎着的是暗绿色的原野,风驶过,可见日月星辰,深渊亘古。
孙和的脸上自傲之色愈发显著,他的实力不容他人质疑!
此乃他的剑域,名唤狭间,乃是道果境界方士最为厉害的手段。
注:当一门剑术被方士练到顶点,也会领悟剑域,不过此剑域除开剑本身之外一切皆是幻觉,方士们普遍称之为伪剑域。只有到达道果境界,得到“剑术”果实之后,才能依据本身剑感开辟真正剑域。
侗虚摇着扇子,像是欣赏风景一般的左顾右盼,丝毫没有深陷敌人剑域的紧张感。
他点评道:“太师的剑域美则美矣,就是攻伐手段太过单一,太过简朴了。哦,忘记太师出身亘古道,追求以极致的力量一击毙敌。啧啧, 上来就用最厉害的招数, 敌人肯定意想不到的,但在下……好巧不巧的知道一些隐秘的事呢。”
“你竟然知道我出身亘古道?”孙和心里惊讶。
亘古道乃是自荒芜起便存在的古老道门了,知道这个名字的不多,更不用提一眼就将之认出来。孙和有些怀念,可很快就被心头的警惕唤醒:当今天下,是神灵布局诸国厮杀的乱世,亦是人道的盛世——人族武功,多少年没这般鼎盛了!然而这样的世界是危险的——弱小就是灭亡的理由。
亘古道就是如此被覆灭的,只因为它占住那些新生道门的道路……
这些新生道门啃食亘古道,变得越来越强的同时恐惧也越来越深。
他们都担心,亘古道会变成厉鬼前来复仇。而这一天,会是它們也变得腐朽的时候。
这些年来,孙和已经杀死了很多看破他身份的人。
能看出来他身份的人绝不多——因为啃食掉亘古道的道门也或多或少的变成了亘古道。
像这样一眼就认出来孙和身份的人,反倒是少见了!
孙和脸上的杀意终于不藏着掖着了!
他道:“你看穿了又如何?大道煌煌,明烈如阳!杀人,杀妖,杀天地万物, 仅需一剑。此剑乃天地,避无可避, 退无可退,知此真相,惧否?惧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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侗虚挥扇道:“在下是有几分惧意,若硬接太师此剑,哪怕是在下也得魂飞魄散了才是!然而此剑却并非是避无可避的……此语不是在下执意挑衅太师,而是在下并不想与太师为敌,有辱和气……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可好?投我秦国,荣华富贵不日而至。”
“狂妄!”孙和冷喝道:“秦国人不知天高地厚!”
“既然如此……便让太师见识下在下的实力吧!”侗虚施礼后,静静立于原地。
孙和大怒,天地变色。
只听他口呼:“合!”
这片天、地竟然开始急速闭合。
云朵、蔓草、星辰、日月……皆化作有形之剑展露锋芒。
孙和露出得意之色:在这招之下,还没有敌人能够生还,哪怕是肉体最为强悍的大妖也不能!
然而,令他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就在天地要碾死侗虚的时候,天的一角,突然破劈开了。
那是一把比天地还要巨大,还要古老、强大的巨斧。
孙和心神俱震,一口鲜血喷射出口,他喃喃的道:
“这是谁?这是谁?”
很快,他就发现了握着斧柄的人——竟是丹景。
“不,不可能,丹景乃是被神灵注视之人……不可能动用灵器……你,你告诉我,这究竟为什么?难道他拿着的神器?可神明为什么会赏赐给他神器?你说!”
孙和疯了似得问向侗虚。
侗虚笑得很真诚:“如果你想知道这一切,不妨加入我们。”
“加入你们?秦国?”
“不,我们。”
侗虚拿出一粒“疯魔丹”:“吃了它,你就知道一切!”
孙和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手里的丹药。
“不,不够。”孙和冷静的道:“我知道又有什么用?不要试图哄骗我,我不会上当。”
侗虚道:“你还会获得更强大的力量。获得这力量之后,你就再也不用担心那些人发现你的身份了,你会变得无比强大,直至有朝一日一日重新向这世界宣告‘亘古道’道卷土重来,为了复仇你必须要获得这份力量,我说的不对吗?”
狭间的天地消散了,孙和看向拿着巨斧犹如恶鬼一般的丹景有些迷茫。
……
牧狐踏入狻猊门不到一个呼吸后,就飞速的退了回来。
他心有余悸的道:“那人的压迫力实在太强了,我不能进去,绝对不能。不然我会死,死的很惨。他肯定是君府派来的高手,是了,肯定是了,阴阳者即然已经揭幕、已经代表我们发出挑战,君府、丹观是肯定不会容忍的……哈哈,不过没关系,好戏才刚开始呢。”
牧狐转过身,刚才的得意消失无踪,折辱妃暄的心思也淡了。他招了招手,招呼手下随着他做自己该做的事——抓住更多的人,让他们吞服掉“疯魔丹”。
服用疯魔丹后会有两个下场:一,变成不折不扣的疯子,除开对那个角度的“知识”之外,不会对任何东西感到兴趣;二,变得更加强大,他们在那个角度汲取了变得强大的力量。只不过,获得力量不会没有代价——只要沾染上了疯狂,终有成为疯人的一天。
牧狐获得了力量,却不是依靠自己的本事——他只是延缓了疯狂的到来。
目视牧狐的离开,妃暄的表情才开始精彩。
那张脸上浮现着仇恨、愤怒。
她咬牙切齿的道:“牧狐,大家同样是一只狗,你凭什么瞧不起我?总有一天,我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打碎你的牙,让你再也叫不出来!”
第九十章 欺骗
百里慈若有所思的看着发怒的妃暄。
此女可以独立于牧狐之外,这说明她明面上的地位至少是与牧狐相差不多的——这种夸张的平等似乎来源于她服用“疯魔丹”后获得的清醒。然而论及权势,她就要较比牧狐逊色的多了——这从方才的一幕就可以看得出来,人家骂她、侮辱她,她一声不吭的杵在那里,唾面自干。
但百里慈却瞧得出来,那是一种极为冷静的隐忍,这份仇恨, 她记着嘞,没看等人走了之后立刻就破口大骂了吗?百里慈不自觉的想起了越王勾践,又感到好笑,两者怎堪比较?不过,她们的性格是很相似的,这也说明勾践身上的弱点她也有,这就让百里慈有机可乘。
弱点是什么:对力量的强烈渴望。
人一旦执着于什么的时候,标准自然降低,也相应着会开始妥协,自降身份。
然而等待她不执着了,会不会将这段经历视为耻辱尤为可说,毕竟狡兔死,良狗享;高鸟尽,良弓藏——仇恨才是他们的千里良驹,而不是恩情。
百里慈看妃暄犹豫的样子,就知道她在犹豫是否在这个时候进入狻猊门。百里慈一猜就知道,妃暄想要进去的原因是要索取疯魔丹,将自己等人转化。然而刚才牧狐狼狈的表现似乎是吓到她了,让她举棋不定。
换位思考,百里慈知道妃暄的心中已有答案,只是缺份果决。
百里慈倒真想她一时冲动进去把命送了,可这毕竟是不现实的。百里慈连向意识到这个机会非常的难得。
只不过他又犹豫了……
开口, 还是不开口?开口的结果会更坏吗?不会!那便开口。
他道:“别在这里犹豫了,赶快进去!婆婆妈妈能成什么大事?”
听到百里慈道话妃暄狐疑的看向他,心里那份犹豫立马变得坚决,退了回来逼问道:
“我进去对你有什么好处?难不成你以为我是个糊涂蛋,听你话进去送命?”
他上下扫了百里慈两眼,露出识破奸计的笑容,道:
“是了,你一定认识方才那人,不然为什么如此的笃定他的实力?你是想让我带你进去,好让他救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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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慈闻言严肃的道:“你说得错了,我虽然认识那人,但是我却与那人有着深仇大恨,是注定不能帮助他的。而且,我让你进去是想让你抓住这个机会立功,不然再迟一会儿你就要从雪中送炭变成锦上添花!”
“什么?”妃暄的眉头皱了起来,百里慈的话令她始料未及,她道:“你怎么笃定他一定就会败北……”
妃暄的话没说完,就被百里慈斩钉截铁的打断:
“你这般胆小怕事,也想学越王勾践,行复仇之事?你连门槛都没迈进去,就已经生了恐惧?难道你就认为那人一定会在里面大杀四方?”
“你又懂什么!”妃暄面色不善,然而心里却再次摇摆起来。
百里慈不放过她,紧逼道:“欲得富贵又岂能不涉险潭?如果里面有什么危险,你大可以逃命就是!那人即然在你身前路过而不杀你,说明他的目标不是你。连这点风险也不敢承担,你又能成什么大事!”
妃暄眼睛直直盯着百里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你说这些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百里慈早有准备,直接道:“我想让那人死,因为我们之间有仇恨。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只争朝夕。我说这些话,其实是想让你能放我一条命!”
“还不够。”妃暄目露贪婪,“你只是轻飘飘的说一些话就想换自己的一条命?不觉得有些过分吗?其实我很欣赏你——世人总是标榜自己为君子,行的却总是鸡鸣狗盗之事,你虽自称小人,却比那些’君子‘要真诚的多,而且也很聪明,知道讨价还价。但不够,你要为你这条命增加更多的筹码才是!”
百里慈闻言,故作犹豫,猛的叹气道:“好吧,好吧。我方才听见你们的话,知道你需要更多像是我这样的人,而我正巧能帮助你——你将我放回去,我能做个内应帮你找到那些人!”
百里慈说完,心里是极为的忐忑的,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一旁的公孙露、孙葫,害怕他们会突生变故。然而他們却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两个真正的粽子。这反而令百里慈感到惊讶了。
不过倒没时间仔细思考这个,百里慈连忙回正目光,死死盯住妃暄的脸。见她明显露出了意外的喜色,百里慈知道自己的话多半已经勾引动了她——这才是正常的,对力量的渴望让她很难放过这样的一个机会。
然而若仔细思考,也不难发现百里慈的“开诚布公”有些突兀。只是妃暄真的能在这个时候做到这么冷静的思考吗?百里慈认为复仇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赌博,用自己的一生、性命作为赌注。
作为一个赌徒的妃暄很难保持平静。
或许她自己也明白,只要是赌博就没有万无一失的,无非是赢面大小而已。如今的百里慈不过是将虚假的赢面为她堆砌的更高罢了,说到底就是利用她对力量的渴望对她进行欺骗。
百里慈催促道:“忘记我说的了吗?不要锦上添花而要雪中送炭!再晚一点进去这个机会就离你而去了!”
妃暄恍然,心里哪怕对百里慈保持着怀疑,这一刻也不由自主的对百里慈提出的“机会”产生了认同。成功了会得到丹景的信任,获得巨大的好处,失败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她自认为凭借自己的实力可以逃命——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妃暄笑着道:“你提出的这个交易我同意了!”
妃暄动用罡风裹挟着百里慈,一同进入了狻猊门后的世界。
她小心翼翼的低下头,避免被那尖锐的獠牙给刺伤。
然而她还没抬头呢,就听耳边的百里慈一声暴喝:“快逃!你家主人输了,那人还活着。你不是他的对手,若不快点逃命就没了!”
话像是连珠炮一样轰的妃暄不知所措,然而空气中那道陌生的强横气息却不会说谎。妃暄吓的赶快逃出门外,令百里慈始料未及的是,她害怕的连自己的两个俘虏都忘记带了,直接运起罡风上天,速度快得百里慈感到脸皮生疼。
时间回到进门的瞬间——
百里慈比妃暄先一步看到了孙和。
只不过孙和站在了一个执扇男子的面前,背着的玄色大剑被弃在了地上。
这哪里是大杀四方的表现?分明是……已经败北了!
百里慈情急之下只好出言哄骗妃暄……却没想到妃暄竟然如此怕死,对他的话竟然一点也不怀疑,头也不抬就直接运起罡风逃走了!
心脏扑通扑通跳的百里慈,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幸运。
只是百里慈带公孙露、孙葫一起逃跑的计划却是泡汤了。
等待他们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结局……
只不过百里慈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别人的下场,因为他现在的命也不由他做主。他必须想好怎么继续忽悠妃暄好让自己活下去——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饰。
第九十一章 始料未及
孙和的失败令百里慈始料未及。当然的,这不是说百里慈没有预想过孙和失败的可能性,只是说孙和失败的太快了,打乱了他的计划。
然而时局瞬息万变,没有什么事是一定的。他只能重新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来应对接下来所遭遇的未知的一切。但孙和的失败也让他对敌人的实力有了清晰的认知。这同样的是一个重要且具有价值的情报,在他活着并且能将消息带回去的前提下。
妃暄究竟是入罡境的修士, 在高空中飞驰半晌也终于是清醒了,她突然生出怀疑来,怀疑百里慈见到的是否就是真实的。然而她心生畏惧,已然是不敢再回头涉险了。对于她来说,如今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等待消息发酵成尽人皆知时,她再做出判断。
所以这个时候,百里慈方才提出来的“计策”又在她脑海中徘徊。
倏!她带着百里慈落在一处安全的地方。
“啪!”百里慈被毫不客气的摔在地上。
若是凡人之躯, 只这一下屁股便能摔成八瓣。
真不客气!百里慈环顾四周, 发现这里竟然离公孙露的家不远, 且袖袍里的讯玉也渐渐发热,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队友就在身侧。
妃暄踢了百里慈一脚:“说说你的计划!”
百里慈压抑自己心中的惊喜,装作淡然的道:“咱们是合作的关系,希望你能对我尊重一点。利益才是维系关系的纽扣——你将我放了,我会信守承诺,做你在敌人阵营里的内应!”
“嘿,我那‘贼窟’都被你那仇人给掀翻了,我还需要你什么?”
“怎么,你想反悔?”
“如果你没有新的价值,我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你!”妃暄道。
百里慈对妃暄的卑鄙性格已经没有意外,但他还是装作气愤的模样,让妃暄明白他的态度。而后,故作沉思,沉吟不语,直到妃暄等不及了,才道:“慢着!如果你将我放了, 我会将我家数代积攒的财富拱手相让——那是一笔惊人的财富,足以让你接下来的修行成为坦途。”
就在刚才,他蓦然想到了当初去的那个金窟,心里莫名出现了这个主意。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虽然那只守窟鬼不一定能有妃暄厉害……但也足够给妃暄带来压力——这个时候就是他脱身的时候。
“金窟?”妃暄明知故问。
百里慈只好重复:“足以令你衣食无忧,只需换我的命!”
妃暄听了啧啧笑了出来,道:
“你还真挺珍惜自己个的小命。对,这才对吧,这不迂腐,迂腐的人早就作了古,成了灰尘等你我去踩踏呢!走,若你说得是真的,我会饶你一命。”
百里慈听了只觉恶心。
谁人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那些你认为迂腐的人,不过是有远比性命更为重要的东西罢了!
……
焦飞惊醒。
他梦在自己睡在海上。
这完全没有道理。
第一,他没见到过海,怎么会梦到?且他知道那就是海。
第二,哪有在海面上睡觉呢?不会沉进去吗?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是在做着噩梦。
而惊醒后看到的一幕也帮助他确定了这个噩梦存在的意义。
“娄丁三!”
他的惊呼声从牙缝里挤出,够歇斯底里。
然而这却是被逼的没办法。
只见一脸恐怖的娄丁三正死死用双手捏着焦飞的脖子。
这完全是始料未及的,焦飞想问清楚原因,娄丁三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焦飞实在是忍不住了,法力汇聚在双手上,一把推开了娄丁三。
娄丁三就像是个皮球一样“啪”的一下被推到墙上,又弹在地上。
焦飞有点儿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手:我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很快的,他就明白了,不是他厉害,而是娄丁三太弱了!
娄丁三现在的状态有点儿不妙,被推在地上后像是霜打的茄子,整个蔫了。再定定一瞧,他那魂体就好似处于风中的一件破衣裳,恐怕被轻轻一吹就飞至天空,狂卷不息。
“你这是怎么了?”焦飞捂着有些痛的脖子道,目中有些担心。
娄丁三闻言声嘶力竭的吼着,焦飞却听不清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他只好离得近一些,却没想到暴起的娄丁三再次向他扑了过来。
焦飞已经意识到了娄丁三的虚弱,害怕自己再次伤害到他,只好飞快的避让。娄丁三便狼狈的摔在了墙壁上,啪的一声又弹了回来。这次离得总算是足够近了,焦飞听见了他那恐怖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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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夺走了我的法力!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不会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
焦飞听着害怕的退后了两步,不敢确定的指着自己道:“你说得是我?我没干过这事呀!”他想了想,蓦然道,“你一定是病了,人病了之后也喜欢胡言乱语,不过我没有想到,你一只鬼也会生病呢!”
焦飞犹豫的接近娄丁三,喋喋不休的道:“我娘说过,人最怕来病,来病了就要折磨死人。我明白你的心情,你现在一定很痛苦吧!没事,没事,我带你去看病,我知道这里哪里有能治病的人!”
娄丁三恹恹的呜咽了一声。
这次声小极了。焦飞听不清,以为娄丁三肯让他救治了。
便靠得更近:“别怕,我来救你了!”
没想到娄丁三竟然闭上了眼睛,像是没了意识。
焦飞愣住:这鬼可真像人的。
他只好动用法力将之抱在怀里。跑到院子,却惊讶的发现,明明是三更半夜了,外面却还灯火通明的,且吵闹极了!他趴在门缝上朝外看,逼仄的缝隙里,外面的世界疯狂的难以想象——爬行着的无骨人、头掉了的问路鬼、小山大的呢喃饿鬼……简直是百鬼夜行!
“怎么会这样!之前怎么没见到过外门外的世界乱成这个样子!对了,我从未在这个时候醒过来,没见到过也是正常的,可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歪头看向娄丁三,发现他虚弱的更加厉害了。
对鬼的恐惧同对鬼的可怜,矛盾且复杂的在他的心头爆发。
第九十二章 要人命
焦飞没有犹豫很久——既然决定的事,就不要随意的反悔。他做出这个决定后,利索地推开门,“咯吱”一声,似是一击惊雷让吵闹的一切变得安静。他抱着娄丁三,扫视眼前的群鬼,心里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然而令他感到惊讶的是,没有任何一只鬼有异动。
焦飞听不到的地方,两只鬼在低语:
“那是自在居的主人?”
“不,是那主人的弟子。”
“我们要不要杀了他,反正现在城里也这么乱!”
“不,人哪里不能杀?杀他我们会承担没必要的风险!”
……
焦飞不认为这群青面獠牙的鬼是被他吓住了,但真正的原因他也并不清楚。他只知道, 不论敌人如何的恐怖, 自己也不能露出怯意, 不然就会被视为欺负的对象,想要不被欺负,只能露出锋芒,所以他摆出一张凶巴巴的脸。
却没想到换来的是此起彼伏的凄厉笑声——这时的焦飞还不明白一个道理:真正让人畏惧的从来不是故意装出来的凶狠,而是能够面对重重包围,依然闲庭信步的淡然。
焦飞的胆子像是泄了气的气球,脚步逐渐变快,最后已经是跑了起来。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那难听的鬼声消失了的时候,他才忙不迭的停下来。虽然是跑的狼狈,但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是什么。顺着记忆里的道路,他很快就到了医师的住所——这儿门前很多的树,没有一棵是做柴的好料子。
焦飞认得适合做柴的树,这些树他就陌生的许多。轻轻嗅着,只觉得这些树有着药材一般的气味儿,想必是可以救人的。
话又说回来,焦飞之所以认识并且笃定这里的主人能够救人,源于他从乞丐朋友们那里听见的趣闻:
“嘿, 焦飞,听了你那么多的故事,我今日也给你讲个嘞。这城里从前有个穷凶极恶的大恶人,唤作‘马王’,成日骑快马过市,以撞人为乐。他长得凶神恶煞,一身强健的块儿肉,哪怕是当官的也不抓他不住,虽然最后他还是被砍了头,但是他在这段时间却是撞伤了不下百人。
说来也怪,这些被撞的人都咳嗽的厉害,白天咳,晚上咳,像是那肺子坏了一样。寻了医师、方士,他们各自开出治病的方子,都解决不了这病。直到那天有人咳死了,才出现一个自称‘要人命’的怪人,说是能够救他们。
然而这要人命在救人之前,却向患病者提出了要求——救人命,要人命!
即是救人的病,便要人未来一年的寿命。
未来的寿命?没有现在的命,哪来未来的命?这群患病的人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只要能救他们现在的病,别说未来一年,就是未来五年也给得嘞!但要人命却只要一年的命。没人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假的,直到他将这些人统统治好。
这一次的事情,让许多人奉他为神医,都吹嘘他什么病也可以治好。
但找他看病的却是极少的,因为他那恐怖的规矩:救人命,要人命!”
焦飞回忆完毕,迈入了灯火通明的屋子。
只见屋子里一个瘦巴巴的老叟正蹲在土灶旁用力朝里面吹着气嘞。那锅里也不知道做的什么东西,香气扑鼻,简直比焦飞闻到过的任何味道都要香、都要醉人!
除了他,屋里就没人了!
焦飞见老叟没有回头,只好主动的道:
“前辈可是‘要人命’?小子深夜冒然造反是在唐突,还请不要怪罪。”
他总觉得“要人命”这个绰号叫起来不太好听,可却实在不知道叫什么才好。
所幸,要人命前辈没有在意这小小的称呼。
焦飞只见他突然转过头来,一张皮包骨的脸上承着两颗鹌鹑蛋大小浑浊珠子,像是从死人眼里挖出来的,还新鲜着放出阴气嘞。
被他盯着的焦飞只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好像是有蚂蚁在攀爬,啃咬,痒痒极了。他想挠痒痒,又害怕娄丁三掉到地上。想出言制止要人命前辈,可又觉得不够礼貌——焦飞实在是烦。
要人命嘿嘿笑了一声,道:
“你小子三更半夜的来找我干啥?”
焦飞紧忙的道:“救命!”
感受到要人命的目光仍在自己身上徘徊,焦飞解释道:
“不是我的命,是他的命!娄丁三的命!”
焦飞用下巴点了点怀里的娄丁三。
要人命脸色一沉:“救一只鬼?你是拿我逗乐子还是真的傻?我看你是傻,像门外大黑从母鸡屁股下抢来的蛋,是个不开窍的笨蛋!”
“虽然他是鬼,可他生病了,要死了!”焦飞强调道,“要死了!”
“要死了,要死了,鬼死了就死了呗!”
要人命不感兴趣的回过头,继续往灶里加着柴火。
火花四溅,噼里啪啦的响。
要人命的脸在火光之下显得那么冰冷。
焦飞失望了,他叹息一声,转身却有些茫然,他不知道到底哪里有人能给娄丁三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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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难过的对着娄丁三道:“或许你真的要死了,我本以为乞丐们口中的神医能够救你,可事实证明是我错了,他不愿意救你也救不了你。你死后,又会变成什么?唉,我师父知道你死了一定会感到难过的!”
“哼!”
就在这时,要人命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只听他道:“小子,什么叫不愿意救也救不了?前一句你说得对,我是不愿意救一只鬼,可你怎么知道我救不了?乱说话的小鬼死了之后可是要被割掉舌头的!”
焦飞也生气了,怒气冲冲的道:
“那你说说,能救你为什么不愿意救?你不愿意救不就说明你救不了吗?”
要人命被焦飞的话弄的一愣,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反驳的话,半晌哑然无语。
焦飞嘿然一声,似乎在嘲笑要人命一样。
要人命大怒道:“好,好,好!就让你知道,没有我要人命救不了的,哪怕他是只鬼!”
他又桀桀怪笑起来,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来我要人命救命,就应该知道我要人命的规矩——救人命,要人命!说,你拿谁的命给他治病!”
第九十三章 复杂的心情
焦飞早就知道了要人命的规矩,可他心里却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要人命会看在娄丁三可怜的模样从而网开一面。这与眼前的情景大相径庭,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要人命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嘴巴像一把锋利的快刀般削割着他的心:
“你这傻小子别指望用这只鬼的命来抵债,且不说鬼有没有命来偿还,只说咱叫‘要人命’, 而不叫‘要鬼命’这一点上你就应该看得出来!”
焦飞闻言急了:“就不能要点别的吗?我有钱呐,师父给了我挺多钱,这些钱可以买很多好东西——一件暖和的衣服、一顶遮住耳朵的狗皮帽子、一大笼子香喷喷的团子……”
“停,打住!”要人命吐出一口黏痰,不屑地道:“想来看病必须遵守咱的规矩,不遵守规矩的就算在咱眼前死了, 也别怪咱不出手救治!只怪他的家人太过贪婪……舍得、舍得,没有舍哪来的得?小子, 你要是拿不出来就赶紧拍拍屁股走人。”
焦飞虽然恼恨这该死的规矩、鄙视要人命对生命的蔑视, 但他并没有办法改变别人的想法,他只好妥协——这是他第一次迫不得已的妥协,但不会是最后一次。
“走,带着你的死鬼朋友走!”
要人命的催促声令焦飞坚定了他的决定,他朗声道:
“不就是一年的命?你拿去就是!只要你能救好他,且能将命从我身上拿走,那你就拿好了!”
焦飞的话反而令要人命感到意外,他提醒道:
“你要知道,我要的可是你的命,不是你身上可以割了再长的肉!命,可是你失去多少就是多少的。为了一只鬼,真的值当?”
焦飞听着面色发白,但他还是用牙齿抵住嘴唇,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到做到!只是,若你救不活他,我肯定不会放过你!”
“傻子!”要人命听了大笑道, “只要你付得起命,还没有我‘要人命’救不活的人、鬼!”
他说完轻轻一招手,娄丁三便像一片落叶飞到他的手上。
看着娄丁三,要人命脸上闪过一丝怪异,转瞬即逝。他歇了一口气,道: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焦飞闻言好奇道:“什么意思?”
“嘿!”要人命站起身,将锅盖掀开,望着里面沸腾的滚烫,露出满意的笑容,嘴里呢喃了些什么。下一刻,焦飞便见他将娄丁三扔进那口大锅里,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你要干什么!”
“休要聒噪!”
要人命嘿然一笑道:
“世人都知那鬼王热油炸小鬼当作下盘菜的故事,可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鬼岂会怕凡油?可不是所有油都炸的了鬼,也不是所有油都是伤鬼的。比如咱这一锅尸油,就能帮助此鬼强化身形,不至于被风一吹就觉得浑身疼痛。”
他说完就又感慨道:
“要不怎么说你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呢?若是早来一天,我都不能白捡这么多上乘尸体炼上这么一锅尸油!”
“啊!这里面是用尸体熬成的油?”
焦飞脸色煞白的退后,用力的朝地上呸了几口。
他刚才还觉得那锅里煮的东西甚是香嘞!
“你可真……”焦飞的话还没出口就又被他憋了回去。
若是没有这锅油,那娄丁三也没办法活嘞。
焦飞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本去评价要人命的行为。
他忍耐住上涌的恶心感,扶着墙壁出到门外。长长的街道上形单影只,远处燃烧的大火并没有蔓延到这里……焦飞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潮湿而又清爽的空气,让它们洗刷自己肺部中的肮脏。来回呼吸几次,他觉得自己好的多了,却见远处一个人影疾驰而来。
渐渐近了,他才看清那是一个人背着另外一个人。背上的那个人明显是受伤了,鲜血已经浸湿了这人雪白的衣裳。而底下驮着此人奔跑而来的人,焦飞认识——正是那位救了他的少女——芽柳。
焦飞瞬间紧张起来,哪怕少女从他身边闪身踱过也没反应过来。直至屋子内发生了争吵后才匆匆忙进去。便见少女芽柳满脸的血污,正挤着一双弯眉,愤怒的朝不要命咆哮:
“快救她,我要你救她!”
“我的规矩,你可知道?”
“怎么不知道?不就是要人命,救人命吗!”
“你说反了!”要人命回过头,瞥了一眼她背上的女人,沉声道:“我的第二个规矩呢?你知道还是不知道?我不收同一个人的两次命!难道你也和那傻小子一样,用自己的命来抵账?”
芽柳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将头瞥向焦飞,惊讶道:
“是你!”
原来你才发现是我……焦飞道:
“是我,你也来……治病。”
芽柳的注意力集中在焦飞身上,问:
“你拿自己的命救谁的命?”
“娄丁三……嗯,我的朋友。”焦飞没觉得救一只鬼如何难以启齿,只是觉得在这个少女面前说话需要小心翼翼,他有些莫名的紧张。
芽柳闻言似乎陷入了艰难的抉择。她感受到脖颈上愈加微弱的呼吸,往日的回忆一一涌现,每一刹那都清晰的令人感到烦躁,同时也让她变得煎熬……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做出了决定:“救她,用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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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显比焦飞更加明白“命”的重要,表现的也更加不堪。
她哭了,哭的很伤心。
焦飞看着这一幕,心里很是难过,忍不住开口宽慰:
“没关系,我们的人生还很长,不过是失去其中一年而已……”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芽柳怒声打断: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
芽柳逼近焦飞,眼中血丝蔓延:
“他要的是我们人生中最重要、最美好的一年命,不是随随便便的什么时候!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有多么的重要!一支花只在它人生中的一天内绽放,之前的所有时间不过是在为了绽放而积攒力量……而我,在刚刚,却失去了那个时候!”
焦飞被吓得连连倒退,他没有想到自己将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这个时候,要人命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这小子和你不同,你救的是挚爱亲朋,只要这人活着你的命也就物有所值。可他,救的却是一只鬼!嘿嘿!”
芽柳听完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难以理解。
她目视着焦飞,疑惑道:“这鬼是你什么重要的亲人?”
焦飞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芽柳。
“你为什么不早说?”焦飞问向要人命。
要人命嘿嘿一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得。”
“难道我告诉你,你就会选择不救么?那你是君子还是小人?”
“……救。”焦飞看着芽柳,咬牙说出这句话。
第九十四章 心思
焦飞的回复的不是那么快,但却足够的坚决,令不要命不屑的哼了一声,暗自嘟囔了一句:打肿脸充胖子。
他心里绝不认为焦飞愿意为一只鬼付出这么高昂的代价。
焦飞懊恼极了,然而事已至此再做任何挣扎也没有用处,除非他现在逃跑,可他做不到这样的事。所以还不如咬牙硬撑, 将这个教训铭记一生。
芽柳没有因为焦飞自诩君子而对他高看,反而是眼神中充满怜悯,就像是看着一个与常人不同的傻子——正常人此刻只会歇斯底里、只会咬牙切齿、只会不顾伤者性命奋力逃跑。可他却完全没有这些打算,像个木桩一样傻愣愣的站在那里。
芽柳早已抛弃天真,对这种人丝毫不感兴趣。她失去了评价的欲望,转而看向那口炸着鬼的大锅, 心里在不断的为自己失去的命而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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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自己的行为会得到芽柳赞赏的焦飞此刻难过极了。
芽柳对他的忽视好似一颗尖锐的木锥扎入心头, 远比失去一年寿命来得剧烈。
焦飞捂住心口, 这一直以来被仇恨所占据的地方,如今已不知不觉的被一束阳光注入,可这阳光现在却所剩无几了。
他想要说些什么吸引少女的目光,可勇气就像是泄闸的水,流逝的比他张嘴的速度还要快。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
在这之间:娄丁三被救活了,神采奕奕的四处蹦跳,用行动感受如同再造的身躯。没过多久,他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开始对焦飞感恩戴德起来。
焦飞则在不要命的威迫下,在那写有密密麻麻名字的竹简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一刻,他明显的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某些东西消失了!
他傻傻的站在原地,直至芽柳跟那被不要命救活的女人出门,他才恍然惊醒,连忙跟了上去。
芽柳有些不愿意,三步一回头,终于是忍不住:
“你这人跟着我们干什么啊?”
焦飞愣了愣, 自己也觉得奇怪:我跟着她们干什么啊?
理智要他离开,可他看着芽柳那张明媚如花的脸蛋,脚却不受控制。
沉默的焦飞令芽柳更感愤怒,没好气的骂了几句后却也没什么法子。所幸她救活的那位女方士及时开口:“小芽,让他跟着吧,多个人多份力量,如今城里很危险!”
“乐姨,这人可是个大笨蛋,根本不会对咱们有什么帮助!带着他就像是带个累赘。”
焦飞听了,为自己辩解道:
“我不是什么累赘!我会剑术,跟我师父学的,他是个很厉害的方士,超级厉害!”
“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百里慈!”
听闻这个名字,女方士脸上闪过一丝怪异,明知故问的道:
“百里慈?”
……
“百里慈?”
“是,我记得他就叫这个名字。”
管叔玉、孙昌一路尾随着百里慈到了金窟的上方,眼看百里慈就要随着妃暄进入那深不可测的地窟。
孙昌道:“我们怎么办?现在就去救他?只不过,那人是什么修为?”
“入罡境!”管叔玉皱住眉头。
“您不也是入罡境?”
“虽说是,但风险太大。”
“那我们不能视若无睹吧?”
“不能,怎么能?”管叔玉脸上闪过一丝纠结。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却见百里慈从那地窟里像是一只灵巧的猴子般蹿了出来。
下一刹那,就见那地窟轰然倒塌……
“救他!”事到如今,管叔玉总算做出了决定,他沉声道:“三个打一个,我不信咱们不是对手!”
……
百里慈本以为管叔玉二人早该出手,却没想到左等右等都没有见到二人。幸运的是,因为金窟鬼偷袭的十分突然,令妃暄措手不及,导致爆发了强大的法力,令百里慈身上法绳的威力变得微弱,百里慈动用法力挣脱了束缚,连忙向窟外逃跑去。
而就在他逃出金窟的瞬间,金窟也塌陷了,将不知死活的妃暄压在里面。
百里慈绝不认为金窟鬼是妃暄的对手,所以他在逃出来的瞬间就寻找队友的身影。
“我在这里!”百里慈看着远处的管叔玉、孙宣二人目露喜意。
下一刹那,他不远处的土坑之中突然爆发出强大的罡风,裹挟着无数的石块如流星般轰向了百里慈,百里慈反身运剑,将土块们纷纷击碎,一时间灰尘大作。
妃暄从土坑里缓缓走出,身上还是一尘不染,而偷袭她的金窟鬼却已经不见踪影——结局自不用多说,那金窟鬼已经死了!
虽然这在百里慈的预料之中,但金窟鬼死得速度还是太快了!
所幸在这这个时候,管叔玉同孙宣二人已经飞至百里慈的身旁,各自亮起了武器,以一种极为危险的目光盯着不远处的妃暄。
妃暄目视着管叔玉的身上的罡风,眼睛深处藏着一抹浓浓的忌惮之色。
她露出微笑,对百里慈深深的看了一眼,嘴巴轻抬,明明是说着些什么,却是没有任何声音。
百里慈看得出来,妃暄说的是:
“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说完,妃暄就哈哈大笑的运起罡风飞走了。
而作为修为最高的管叔玉却没有继续追击的意思。
他看着百里慈的目光变得不信任,冷声道:
“你和那女人做了什么约定?”
百里慈没想到妃暄临走时还弄出这么一出把戏。
只不过这离间之计也太过无脑了……
百里慈道:“我答应那女人保守秘密。”
“秘密?”
“是,但那只是我的权宜之计而已,不做数!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们,这个秘密是什么。”
“说。”
“太师投降了——他独自一人去挑战丹景,却败给了丹景。出于什么原因,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这个证据确凿的结果。”
“撒谎!”孙宣第一个提出质疑,“他怎么可能会败给丹景?他可是府里最厉害的剑修。”
“我只是在陈述我看到的结果——太师将剑丢在地上,他已经认输!”
管叔玉比起孙宣来更加惊疑:“你确定?”
“我确定。如今孙葫还在那地方生死未卜。”百里慈斩钉截铁地道。
第九十五章 来袭
百里慈的话令二人打心底难以接受,他们宁愿相信这是百里慈的谎言。可看到百里慈认真无比的面孔,两人也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连道果境界的修士都败北了?
孙昌六神无主的看向管叔玉,希望依从他的指令。
然而如今的管叔玉却不比他强上多少,阴沉着张脸,内心中还在反复斟酌得失,并没有完全接受百里慈的话。
百里慈只好道:“现在我们需要更改从前的计划了, 凭我们的实力根本不会对丹景的势力造成什么威胁,我们需要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君府,让他们做决定。”
“你确定?你能为你的话负责任?”管叔玉问道。
百里慈面无表情的道:“当然可以。”
管叔玉怎么想的,百里慈当然知道:不过是害怕我说的是谎话,害怕被追责想要撇开关系罢了。
见管叔玉仍旧踟蹰不前,百里慈只好加重了语气:
“如果真相与我说得不符, 我愿意承担相应责任,全部由我来承担。时间不等人, 我们要赶快将这个消息传回君府,这关系着大局!”
管叔玉闻言皱住眉头,百里慈的话未免有些太过直白了,让他感到不喜。但是他也清楚百里慈说得在理,如果孙和真的投敌了,那带来的后果不敢想象,必须将这个消息尽快带回君府。所以这一次,他只能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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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叔玉虽然是入罡境界的方士,但不能带两个方士一起凌空飞行,这一点逊色于妃暄。但他擅长风系法术,为百里慈、孙昌二人加持后,在地上速度也十分的惊人,大抵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便可回到城内。
……
大道两旁有许多不愿投奔丹景的人在同丹景的爪牙战斗,他们的实力明显不如后者,被打的遍体鳞伤,让他们的意志变得不再坚决。更多惨叫声则来自那些被惊醒的贫民,他们知道被方士的战斗波及就会死亡,像是本能一般的逃跑, 哪怕赤身裸体、哪怕披头散发, 这一刻束缚他们的东西都成为死亡的催命符。
然而法术不长眼睛,哪怕他们反应的再怎么快,也会被波及。
被波及的下场,就是受伤,或者死亡。
这些蝼蚁的心情是如何呢?怒?恨?哀?悲?没人在意。
百里慈三人只是悄无声息的从阴影处路过。
管叔玉两人已觉得习以为常,既接受别人是蝼蚁也接受自己是蝼蚁——这就是他们眼中的世界。百里慈则不以为然,但他无力去改变什么,只能少去看、少去想,对现在的目标全力以赴。
归途算是顺利,他们就像是奔袭的猎豹,不会被老虎狮子轻易盯上,老虎狮子的眼里只有那些笨拙的食草者。百里慈心里始终绷着一口气,害怕会出意外。然而害怕什么就会来什么,三人里只有修为最高的管叔玉察觉了出来,他向两人道:
“我们被一群狗盯上了,小心。”
提醒刚出口,前面连排的房屋就纷纷碎裂,幻化成一道巨墙将三人前进的道路拦下。七位蒙面方士矗立在墙顶上,双手抱胸鸟瞰着三人。百里慈仰起头,只觉得几人的头顶就是那圆圆的月亮。
“何人?”孙昌大叫道。
“束手就擒吧!”七人异口同声的道。
下一刹那,他们从墙上飞下,衣袍猎猎猎作响,各种法术的焰光炽烈澎湃,令百里慈三人有些措手不及。
“滚!”
管叔玉大叱,体内罡风猛然爆发,将法术湮灭,并将来袭的六人轰出百米之远,惟有一名蒙面方士无视罡风进入管叔玉的身侧——管叔玉立刻认识到,这人和他一样都是入罡境界的方士,而且还不弱。
他来不及向百里慈、孙昌二人解释。
面对来敌,他已经开始搏杀了。
孙昌没有打算帮忙,而是同百里慈道:“你三个,我三个!杀多少是多少。”
百里慈立刻意识到,孙昌说得是那些被轰出去的方士。
孙昌指着三个蒙面人,点道:“他们几个的修为与你相差不多,将他们几个杀了后来帮我,要速度。”
这三个蒙面人有着显著的特征:一个很高很胖、一个很高很瘦、一个矮的就像是小孩。高胖方士气势最为惊人,魁梧似巨像的身躯拿着一根擎天长棍,眸子狭小好似深渊的缝隙;高瘦方士的驼背的很严重,像是背着一口大锅,但就算如此,他仍比高胖方士高出一头来。只有那个矮子平平无奇,似乎只有矮这么一个特点。
百里慈眼睛眯着,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的呼吸不再急促,变得缓慢、平静。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百里慈认为自己绝对不能同时间对付眼前的三人。必须得先干掉一个人,减少对方的战力才行。他看着这三人,心中踟蹰对谁动手。
首先排除高胖方士,此人一看就难以被瞬杀,只能在高瘦方士及矮子中选择。
矮子看似人畜无害,似乎是一个好的下手对象,但他太过灵活了。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
这一刻,百里慈屏住呼吸,识海中的那只息龟压缩的法力源源不断的汇聚于丑剑,他死死握着剑柄,感受到丑剑传递来的激动之情也不由得心潮澎湃起来。
一步、两步。
敌人似乎对百里慈也颇为忌惮。
每一步前进都小心翼翼。
就在二十步外,百里慈暴起,如同一头狂奔的孤狼,手中之剑是夜空里滑落的流星。高瘦方士唤出鬼物来,然而却被一剑斩杀。其余两人也在此刻同时出手,百里慈一剑格之,反手再次击向高瘦方士,高瘦方士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剑枭首。
高瘦方士的死令其余二人愤怒无比,招式变得更加猛烈。百里慈格之不及,被一棒敲碎了金甲,轰到了墙上,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液。他勉强支撑着起身,眼中血丝密布,怒吼一声冲向高胖方士——越人剑击、刺、格、洗四大母剑,如今他已用得驾轻就熟,而第二式薛烛用剑也在这一刻福至心灵般的掌握。
丑剑被他挥的幅度越来越大,既快又猛,好似雷霆。
高胖方士的棍棒也挥舞的越来越快,试图跟上百里慈的速度。
然而,他的棒终究是没快过百里慈的剑。
第九十六章 花开两朵
高胖方士愕然的连连后退,强烈的痛意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本命法器,他眼前的世界正左右分开,鹿狲(矮子方士)像是站在天上攻击地下的百里慈,他想要捂住眼睛,但一只手掌的宽度却根本不够,他感到手上血淋淋的, 用左眼往右乜斜,他发现和另外一只眼睛中间有一道血肉模糊的沟壑——竟是头颅被一份为二了。
锵、锵、锵。
武器交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恐慌的大叫、回退,连连挥舞手中的长棍,却根本够不到敌人,只是将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消耗一空, 最后轰然倒地,惊起漫天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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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慈已经领会了薛烛用剑的真谛, 剑法变得大开大合,杀意盎然,威力十足。矮子方士见识到了高胖方士的下场,不敢再同百里慈硬拼,他只是躲闪、蹦跳,消耗百里慈的法力,只有百里慈露出破绽时,才像毒蛇一样露出凶牙,猛然出击。
百里慈已经失去了耐心,所幸主动露出破绽,吸引矮子方士来攻。矮子方士看到破绽下意识的就冲了上来,百里慈在千钧一发时转动身子,避免矮子方士的匕首刺入心脏部位,但因为破绽卖的太过真实,矮子的匕首仍是刺入了百里慈心脏偏左方。
趁着这个机会,百里慈一剑刺入矮子的心脏。这一剑是早有准备的,刺的又快又狠, 令矮子方士始料未及, 他立马吐出一道箭血来。百里慈拔出剑, 一剑削掉了他的头颅。只剩下尸体的他,手仍死死的窝着那把匕首。
百里慈狰狞的拔出匕首,却感到身体内痛疼非常。只见匕首的尖锐上,密密麻麻的红色线虫正在扭动着身躯,百里慈立马意识到体内的痛楚缘何而起了,他动用为数不多的法力开始消失体内的红色线虫,但这些红色线虫却异常的狡诈凶猛,反而吞噬起他的法力来。
百里慈吓得脸色煞白,这种情况他还是头一次遇到。他咬住牙根,将手指探入匕首留下来的缝隙,进入自己的胸腔,像是精妙的钳子一般将一条红色线虫拽了出来——这只红色线虫散发着淡淡光芒,模样像是一条红绳的头部放了两颗芝麻。百里慈从它身上感到了深深的寒意,下一念毫不留情的将之捏碎。
但体内的痛苦依旧剧烈,百里慈瞬间醒悟,自己这种做法不过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他需要见识更加深广的方士提供帮助。
百里慈向另外两处战场投去目光,却悲哀的发现:管叔玉已经被与他同等水平的那位方式击败,如今像是一只死狗般躺在地上,不知还活着与否;而孙昌则是遍体鳞伤的被两位方士夹击,看样子已然像是强弩之末,处于败北边缘了。
困兽犹斗,百里慈不愿意原地等死,他准备去解救孙昌,然而还没有走两步,体内爆发出一股强大的虚弱感,让他一下跌到地上,脸和石头来了个亲密接触,撞的龇牙咧嘴。
他还支撑着自己起身,然而他再难动分毫,动用最后一丝力气,他抬起头,发现孙昌发出一声惊呼,已经被人用法术束缚在空中,下一刹那,他的四肢及头部出现了五匹马灵虚影,马灵长鸣一声将孙昌分尸。
四处飞散的肢体、漫天的血雾让百里慈真正感到了恐惧。
这些人和妃暄不同,他们不会将人留下来换取更多的利益,多于他们来说,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其实没什么区别!
百里慈突然感受到剩下三个敌人的目光投向了自己。
是那么的冰冷、疯狂。
……
焦飞突然感到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他望向前方,芽柳同乐氏女子就在不远之处,小心翼翼的前行。
难不成有危险?他像受惊的小鹿四处张望,可惜他并没有什么发现。
原来是虚惊一场,他松了口气。
就在刚刚,焦飞说出自己尊师百里慈的名讳,乐氏女子就同意了他跟随的请求,且目光也有些不一样了,同样的好奇却没有那么的陌生,焦飞有些费解可却没时间去琢磨,他的心神全放在了芽柳的身上。
不过,被驳回意见的芽柳如今却没什么好脸色,弄得焦飞十分内疚。
似乎看出小主人心意的娄丁三盯着芽柳露出了怪笑,悄咪咪的对焦飞道:
“别在意,女人的心情就像是阴晴不定的天,时好时坏难能估计。您如果想要讨得她的欢心得先改变战略,不能像现在这般扭捏……嗯,得坏一点儿,不能什么都表现在脸上,让女人失去了好奇心,对您失去了兴趣。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就喜欢那些又坏又神秘的人了,觉得那很酷!”
被说破了心思的焦飞惊疑不定的看着娄丁三,他往常从未觉得娄丁三这般的聪慧。他感到脸皮发烫,有些不好意思,狡辩道:“我可没这么想!”
“嘿嘿!”娄丁三怪笑一声,“我说得可都是实话!”
焦飞既固执的觉得芽柳不像是那种人,也对自己现在糟糕的表现感到失望。他想了想,决定像娄丁三说的那样做一些小小改变,可该怎么做?他又犯了难,走了约有二十几步,他才扭捏的道:“我该怎么做?”
娄丁三笑的很快乐:“我觉得您需要做的第一个改变就是主动上去和那女孩说话,您看,那女孩儿明显对您存在什么误解,您继续这样闷着下去,只会让她对您的误解加深,那么您再怎么厉害都没有什么作用了!”
焦飞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走到芽柳的身边。芽柳歪过头看向焦飞,柳眉挤在一起,没好气的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呃……我觉得我走的太慢,一会儿跟不上了。”焦飞挠了挠头。
一旁的娄丁三听了直翻白眼。
芽柳哼了一声,离焦飞远了些。
焦飞想起娄丁三的话,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可该说什么呢?他想问娄丁三,可不方便,绞尽脑汁后,他问出一句话:
“我们要去哪?”
“原来你不知道我们要去哪?”
芽柳道:“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来?真是笨蛋!”
焦飞盯着芽柳的脸,默默想到:“或许我真的是个笨蛋。”
第九十七章 战栗的城墙
焦飞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乐氏女子打断。
她目光深沉的看向远处,嗓音嘶哑的道:
“我们到了。”
在三人的前方,是一排密不透风的墙壁,阻绝着目光。
焦飞感受到身边的芽柳突然变得紧张,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再次看向墙壁,这一次他看得更加的细致。
墙壁是由精雕细琢的石砖砌成, 成一片蔓延的灰色,排列的格外规整,证明院子的主人身份高贵……
焦飞除此之外看不出来其他什么。
这排墙只是墙,并非是重要的,真正值得牵挂的或许是里面的人,或许是里面的物。焦飞有些迫切的想要知道令芽柳紧张的真相,仿佛知道了就能替她缓解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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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我们要进去看看。”乐氏女子说完这句话, 挥手使用了法术,法术的清光波动到焦飞、芽柳的身上。
芽柳对此轻车熟路,毫不迟疑的进入城墙,严丝合缝的城墙微微泛起了涟漪。
“这是穿墙术,不必害怕!”娄丁三在焦飞的耳边轻声道。
焦飞点点头,在进入的刹那还是忍不住的闭上了眼睛。
这种感觉极为的不真实,像是进入凝固的未完全的液体之中,柔软的质感,轻微的压迫。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焦飞发现芽柳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而迫使她如此崩溃的……
焦飞扫视院子,眼睛猛缩,骇然无比。
只见院子里安息着无数尸体,血液染红的地砖,仿佛谁书画着血色的残霞。死得大多数是女人,她们穿着的衣裳不尽相同,可那份孤傲的美丽却如出一辙,哪怕是死后也留存于世,让瞻仰者不免肃然起敬, 不敢生出猥琐的想法。而其他死者则完全不同, 他们的死态更为的夸张,狞笑的面孔仿佛还未死去,可已然没有了呼吸。
遍地的残肢仿佛是生长在土壤上的野草,放眼望去,不免感到惊骇。
焦飞猜想到:这些人里一定有芽柳的亲人,不然她怎么会如此的伤心。
未被焦飞注意到的乐姜也目露悲色。
如果不是芽柳,她或许也是这些人的一员。
但经历过生死后,她的心像是被缝补了起来,再次破碎也不会有初始时那般的疼痛了,她只是沉思一会儿,便朝芽柳道:“她们都死了,我们侥幸的活着……这个仇我们肯定要报,但不是现在。我们要逃走,保护好自己,去外面吧,外面有我们的人,她们会指引你。”
“外面,城外?”芽柳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敏锐的感觉到了乐姜话外的意思:“那你呢?难道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芽柳的话让乐姜沉默,但有些话还是要说:
“是,我不能走,我担心那个人和我的孩子,如果要死我也死在城里!”
“你疯了!”芽柳大惊失色:“那个人怎么能值得你付出这么多?像你说的,和我一起逃走吧,逃到城外……”
“不!我不能走,你不会明白的!”
乐姜挥手,一道灵光缠绕在了芽柳的手镯。
她道:“趋剑留给你,有它在你小心一点儿足以逃出城。记住,到了外面一定要找到自己人,你的道路还很长,接下来指引你的人就在那里。”
“留给我?剑主那里……”
“剑主那里我来解释,想必她也不会怪我。”
“可是……”
“没什么可是!”
乐姜看向一旁的焦飞,淡淡的道:
“你也跟着芽柳一起走吧!记住保护好他。”
焦飞既惊喜又为难:“我得先和我师父说……还有我的母亲……”
乐姜摇摇头:“你们没有时间了。你师父我认识,他现在没功夫管你,未来怎么样也说不准,对于我的这个安排,他一定会满意的,这算是他欠我的情。至于你的母亲……”
乐姜的眼睛一眯,道:“你告诉我她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我会去救她的!”
“真的?”焦飞狐疑道。
娄丁三看着乐姜的脸,露出了不屑的微笑,然而他并没有出言提醒焦飞。
“真的。”乐姜再次给二人加持了穿墙术,加重了语气:“快些走,没时间了!小心点,千万不要逞强,记住你们的目的是什么——逃出去,逃出这座死城。”
说罢,她不给二人反应的时间,动用法力将二人推出了墙。
焦飞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被强风吹起来的衣裳,当风消失后重重的的摔在了地上。芽柳更是跌进了他的怀里,柔软的触感让焦飞心慌意乱。焦飞没舍得推开,芽柳却像是被吓到的了小鸟一下子从他的怀里跳走。
羞红的脸还挂着泪水,凶巴巴的样子怎么看都可爱极了。
她抽泣道:“你真烦人,真烦人!”
“我烦人,别哭了。”
“你懂什么,你也无法感同身受!”
焦飞哑然无语,他觉得芽柳的话极为有道理,自己确实无法感同身受。
气氛有些沉默,芽柳渐渐停止了抽泣,主动问向焦飞:
“我们怎么出去?”
焦飞闻言惊喜交加,心想:芽柳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这岂不是说明她的心里已经将我视为朋友、伙伴了?
他欣喜的道:“跟我走,我知道怎么出去,那条路我一直记得。”
焦飞想起了那条他第一次进城的道路,攥紧了拳头,默默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先将芽柳送出城外再回来,我不能弃母亲、师父而去。”
芽柳怀疑的道:“你真的知道?”
“你相不相信我!”焦飞道。
“我……相信。”芽柳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了相信。
“好,那跟我走吧!”
焦飞说罢一马当先的向前,芽柳急忙跟上,频频回首,仿佛想将这间院子永远的记在心里。焦飞走的很快,没有留给芽柳太多的时间,芽柳气鼓鼓的骂了他一句呆瓜。
两人一路平稳,一晃的功夫便到了城墙边上。
目视着更加伟岸的城墙,焦飞低声问道:
“你会不会穿墙术?”
“笨啊你,这是城墙,岂是法术可以穿越的?”
芽柳目视着城墙上的守军,喃喃自语道:
“这个时候肯定不会放人出去了,我们该怎么办?”
焦飞也感到焦头烂额。
就在这时,城墙上突然响起一阵骚动声,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没过多久,大地开始震颤,城墙上的人更加的多了。焦飞和芽柳对视一眼,对眼前的情况感到不解。
“敌袭!”
城墙上洪亮的声音宛若一道惊雷,令二人吓了一跳。
三十年前的夜晚,来袭的是无数妖魔,如今呢?来袭的又是谁?
焦飞和芽柳知道了真相后反而更加的茫然了。
他们感觉城墙都在战栗。
第九十八章 战争的到来
鸟瞰之下,蝼蚁的力量第一次这般的伟大。
只见密密麻麻的军列扩散开来,像是流水一样洗刷着古老的城墙。这些军士不惧生死,踩着尸体向上攀爬,嘶吼声伴随着上方而来的箭矢声共同咆哮着黑夜。
这是一支属于秦国的精锐的军队,在大小将领匣火的加持下,他们的力量得以超越凡人的极限, 对战功的渴望,让他们摒弃懦弱而勇往无前——他们声嘶力竭着,述说着先人的荣耀,意图让隐忍百年的秦国以一种崭新的方式出现在七国的面前。
黑色的秦字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骑士骑着高头大马在步卒后面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们将是秦军的眼睛,必须先一步进入城内。
在他们的眼前:
数不胜数的头颅滚滚而落,盛大的火焰燃烧着荒芜的一切。
风吹来了灰烬,裹挟着无数亡灵。
然而他们认为,这是英勇的牺牲者。
对这样的人,当敬之。
……
战争到来了,悄无声息的。
不知是守卫城墙的军士发出刺耳的叫声起,还是城门像有力的心脏一样扑通扑通跳动时,焦飞发现了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
他想不通为什么只差一步就能出去,却总是这么多的劫难呢?
“我们怎么办?”芽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焦飞恍然回头,发现芽柳的脸变得脏兮兮的,往日的俏皮可爱消失不见,眼睛里满是对接下来一切事情的惶恐不安。
那个居高临下以一种英雄姿态救他性命的芽柳在这一刹那卸下了伪装,恢复了一个女孩该有的脆弱面貌。
但是焦飞呢?他同样是一个脆弱的男孩。
哪怕再怎么的成熟,他也从未经历过恐怖的战争。
人类的诞生开始,就有着战争存在,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谈经验。
焦飞没有经验,脑袋有点儿放空,可看着女孩的脸,他明白自己必须做出计划。他开始学着师父百里慈进行思考:如果是师父的话这时候该怎么做?在他的眼里,自己的师父从来都是那么的冷静, 胸有成竹。
想了半晌, 他脑袋里总算是有了一些想法,他试探道:
“我们现在肯定是出不去城了,外面有人在攻城,你也听见了。嗯,我们现在得躲起来,你觉得怎么样?我正好一个地方可去。”
芽柳同意的很快,她到底是珍惜自己性命的人,不会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蠢事。
只是对焦飞说的这个地方,她持怀疑的态度:“那地方安全么?”
“安全。”一颗巨石从天上飞来,轰隆一声炸在他们的面前,焦飞惊慌的拉住了芽柳的手朝城内跑去,边跑边说:“去我母亲住的地方,那里肯定安全。”
对于许多人来说,母亲的存在就代表着一定的安全。
芽柳却已没关心焦飞说得是什么,她只在意自己被焦飞抓着的手。
“你……”她吞吞吐吐的,看焦飞完全没有在意这个细节,不由得感到有些羞恼。
焦飞忽视了这个细节,他现在的眼里只有对前方道路的担忧。
在这场算是突如其来却早有预兆的战争之下,修为卑微的两人正拼尽全力的逃命,他们不在意自己是否是被命运捉弄的对象,他们只在意自己是否能够活下去。
这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
面对敌人的接近,百里慈已经是没有任何的办法。
难道等待他的只有死亡这一个结局?
百里慈握紧手中的剑,他现在拼尽全力只有刺出一剑的力气。
这一剑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
百里慈想起听过的无数英雄故事:那些英雄们往往是以悲剧收场,以一个壮烈而又震撼人心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就像是自刎乌江的项羽……
但理智告诉他,他即使朝敌人挥出这一剑,也大抵是不起什么作用的。
反而会激怒敌人,让他变得更加痛苦。
难道真的要学项羽?自刎于此,好免受更多痛苦?
百里慈很不甘心,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没有去做,很多精彩都未领略,怎么该如此轻易的就死在这里?然而他并非是一遇逆境就变成超人的主角,他的身体里那股疼痛反而更加的严重,比女子分娩的痛苦还要严重。
百里慈突然想到还有跪地求饶的这个选项,然而他怀疑即使是自己跪地求饶,眼前的敌人也不会选择放过自己。
但这也有可能是自己不愿意去做的借口。
百里慈想到这里的时候,时间已经晚了,敌人的剑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把剑却迟迟未动。
百里慈抬起头,却见敌人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特别奇怪的表情。
像是在笑,又像是在缅怀什么。
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刚才不还是一副狰狞无比的样子么?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直至第十个呼吸。
每一个呼吸都仿佛是在与世界告别。
百里慈这一刻反而觉得特别宁静。
敌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疯狂再次涌现,仿佛刚才那副面孔是人格分裂出来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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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执剑的敌人将剑举过头顶。
但就在这瞬间,那排巨墙倏地崩坏了,墙砖像是飞矢一样带着庞大的巨力击打在了百里慈的三个敌人身上。他们始料未及,浑身的法力像是纸糊的一样,被墙砖倏地击碎。
那把剑从空中落下,正好插入百里慈的眼前。
“谁!”敌人们如临大敌。
漫天灰尘之中,一位白发老叟缓缓走出,他露出笑容,和蔼可亲极了。双眼之中蕴含着睿智,仿佛浓缩着无穷的知识,令人不免生出敬畏之情。
三人目视着这双眼睛,难以压抑的疯狂竟然渐渐平息,就像是烛火被海水扑灭。
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那人最先反应过来,茫然的道:
“我怎么在这里?我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其他两人也陆续做出相同的反应。
百里慈惊讶极了,来者究竟是谁?怎么会令几人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放弃抵抗?
他看向老叟,答案呼之欲出:“夫子?”
第九十九章 朝不保夕
“夫子?”
百里慈对来者感到十分的意外。
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夫子竟然有着这么强大的力量——能让陷入疯狂的三人放下屠刀,迷途知返。这可打破了他一直以来对夫子存有的刻板印象。
他本以为夫子只是学识渊博,可没想到夫子的武力也是强悍如斯。
夫子走到百里慈的身边,温声道:“没事吧?”
“有……事。”这个时候,百里慈也不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我看看。”夫子伸出一只手按在百里慈的胸口,没有一个呼吸便已经明白:“这是蚀骨虫, 嗯,小问题。”
话音落下,夫子手上就已汇聚一团红虫,五指一拢,虫团变化作飞灰了。
令百里慈虚弱至此的罪魁祸首,就这样被夫子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可哪怕是蚀骨虫消失, 百里慈的疼痛也依然没有缓解,他皱着眉头道:
“我……还是痛, 怎么办?”
夫子道:“痛是正常的,蚀骨虫在你的体内呆了很久,已经啃食了你体内的不少血肉,脏腑……”
夫子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百里慈已经昏厥了。
这时候,夫子的一众弟子才匆忙而来,为首的黑脸男子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见到地上的百里慈出声向夫子问道:“夫子,他这是?”
“他是你的小师弟,柔。”夫子徐徐道,“蚀骨虫已经被我彻底清除,没有留下隐患,剩下的伤势会缓缓自愈,昏迷只是暂时的。嗯,便带着他吧,留在君府剑柄倒持难存活路。柔,你去问问那三人愿不愿意跟着咱们一起走。”
曾柔疑惑的道:“弟子有困惑——那些人怎么能值得信任?咱们本身出逃就已困难,何必带着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
“他们见到的东西已经被我封印, 有我在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只去做就是。”夫子道。
曾柔还欲争辩,却被一旁道子幸打断:“夫子自有他的考虑在,曾柔你不要钻牛角尖了!走,我陪你去。”
“好吧。”曾柔最怕的人便是子幸了。
夫子摇了摇头,曾柔这个人的性格特点实在太过鲜明。
遇见不理解的东西,执拗的像头牛,就想弄个清楚。
这样的性格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夫子在头痛,没有找到针对曾柔的施教方法。
不过……这些事情还是以后再去思虑好了。
……
秦军的主帅王贲目视着眼前的高墙,不屑地道:
“楚人偏安一隅已久,奢靡享乐日多,早无其先祖筚路蓝缕的决心。时至如今,竟似如梦方醒一般,真是令人贻笑大方!”
其副将淮卷则道:“不能说楚人反应的太慢,只能说侗虚做的太好。”
提到这个名字,王贲皱住眉头,更加恼火:
“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竟然派这等邪祟来助阵。以我之见,凭我军实力,吃下此城完全不在话下!何须用这等见不得光的手段?”
“您说得是。”淮卷笑了笑,婉言道:“或许您的父亲对此战的结果不容有失,因为此战真的很重要,关乎着贵父子乃至大王的地位。兵者,诡道也。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只要结局是好的也就没什么所谓。接下来还有数次用兵机会,到时候您就可一展拳脚了。”
他心里却摇了摇头,王贲比之父王翦终究是稚嫩了不少。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淮卷才有存在的意义!
王贲听了,郁闷之色更显,可却不好对此人发作,只好扬鞭策马,连呼道:
“疾!疾!疾!”
随之话音落下,他的背后闪现了风伯的身影,体内的匣火辐射到了手下小将的身上。
这些小将也一同呼道:“疾!疾!疾!”
神匣火焰从他们体内跃出,辐射到全军军士的身上。
军士们变得更加的灵活、机动,行军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上涨。
一旁的淮卷见之,目露羡慕,心里道:
“这般天赋,得到神灵的宠爱不无道理!虎父无犬子,此话在理。大王惟有依靠这群人才能真正获得秦国权柄……相国,你想不到战争机器一旦开启,获利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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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卖国!卖国!他竟然敢卖国!此子怎敢?”
丹观咆哮如雷,一群人噤若寒蝉。
“如今该如何?”
丹观的目光投向触心:“你说!”
秦国来袭的消息太过突然,这个时候无疑已经没了救治丹阳君的机会。丹观正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才一改态度,变得强硬起来。家臣们也明白如今的情况,无可奈何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触心之职乃是司马,负责统领军士,乃是不择不扣的重臣。自在父亲的手里继承力量后,他就无时不刻的在为这个时候做着准备,但真正来临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难免的惶恐不安。但他想起失去匣火力量,死于“意外”的父亲触引,觉得能以马革裹尸也不无不是一个好下场。
所以这一刻他没有选择退缩,而是站直了身子,郑重的道:
“如今该与敌军决一死战!”
丹观闻言露出笑容:“接我虎符!”
“臣触心,接符。”
“战!”
“战!”
丹观道:“楚人焉能不战而降?”
他的目光投向金丹太师朱广:“不战而降者,如何?”
朱广自从听到秦军来犯的消息后就一直魂不守舍,不知在想着什么,如今更是没听见。
“朱广!”丹观咆哮如雷,“不战而降者,如何?”
朱广打了个哆嗦,似如梦方醒,他咬牙切齿的道:
“不战而降者……当……斩!”
丹观深深看了一眼朱广后,扫视众人,道:
“不战而降者当斩!如此之下,惟有战!”
大司妖玄华道:“臣愿去统领四方妖主,与敌一战!”
“依卿所言!”
玄华看了一眼身旁的杜冰后,率先出屋,触心也尾随其后而去。
丹观目视杜冰:
“卿不必去了,留下来护卫我就是。”
杜冰皱住眉头,这个命令明显不符合她的预期,但她没有说什么。
丹观又看向巫臣,急不可耐道:
“宗伯,这个时候可以将禁宫之宝交至我手了吧?”
巫臣皱眉道:“我从来就不喜欢你,你喜结交方士,却始终忽视了我们巫觋的力量!这一点,你就与君上截然相反。气与器,你根本不明白!”
“我何须明白?如今这般境地你说这些有何用处!”
丹观对这巫臣也是欠奉,直言道:
“你只需将禁宫之宝交出来!”
巫臣失望至极,却也无可奈何。
他的手掌翩跹,一道黄色灵光飞出。
“这就是禁宫之宝?”
“正是!”
第一百章 城中
丹观没有选择向秦国投降,因为那代表他输给了他一直瞧不起的丹景。不这样做的代价,是这座城池要进一步走向毁灭——虽然触心召集军士的速度足够快,但是仍快不过犹如虎狼般前进的秦军,当他的军士召集完毕,秦军已经占领了半壁城池。
触心的军士为此感到恐慌,士气处于下风。触心并不擅长鼓舞人心, 他只是简单的告诉大家:你们退无可退,身后就是家、亲人,此危急存亡之时,惟有死战!
军士们明白了现状,被逼的怒吼连连,算是可堪一用。
触心迅速组织防线, 调集城内物资,给军士配备足够的甲、短兵。
接下来的巷战,惟有短兵相接了!
百姓们则被他像驱赶至了身后,用来搬运石料、木材。
方士的法术有更多的用处,不至于在搬运中白白浪费。
触心自觉已做好了所有该做的准备,接下来的交战纵使难胜,也该防守的住。
可他错了,秦军的步卒像是一杆长矛刺入了他精心布置的铁桶阵,戳了个窟窿。
这些步卒的身上散发着强大的气息,匣火滚滚,闪现着神灵的气息。触心依稀认出那是风伯、雨师、雷公、电母。这是诸国都可祭祀的四天神,但要想同时获得这四位的青睐却是极为不易的。触心自己也不过是获得风伯、雷公初步认可,得到一些浅薄的匣火之术,比起这人来却是不止差上了一筹!
触心眼睛一眯,看见了五百米之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一黑脸男子。
王贲也看见了他,露出了个充满善意的笑容。
触心浑身一凛,如同被虎狼盯上。
……
“秦国来将是谁?好生凌厉的气息。”
曾柔惊讶的道。
子幸远远的瞥了一眼,只觉得此人身上耀耀生辉,闪亮至极,宛若神人, 根本看不清面貌,只依稀看出一点身姿轮廓。他不免心生惴惴,对自己一行的安危感到了担忧。望向夫子,他忍不住道:
“夫子,不如我们不要走了!就算是此城沦陷,料想那群秦国之人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反倒是如此逆水行舟,可是相当凶险。”
夫子摇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留下来是助纣为虐。”
“唉。”子幸叹了口气。
曾柔有些看不惯子幸的胆怯,出言不逊道:
“依我看,秦国之人不过如此,无甚好怕。若我领军出战,必杀得他们人仰马翻!夫子说得对,留下来就是助纣为虐,哪怕得了一时安稳,也得被逼迫着做些不愿意做的事,那时候还不烦的要死嘞?不如早早走了好。”
子幸道:“你可真是大言不惭!”
“嘿,若无大志岂有大言?”曾柔骄傲的道。
夫子教训他:“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柔,你当虚心一些。你若领军出战,未可说为此人之敌手,此人已得秦国四帝神中的一位注视,匣火旺盛如炬,正是并行无阻之时。”
“夫子说的是,弟子受训。”曾柔道。
他心里却有些不服气的想:
“四帝神?青帝、白帝、赤帝、黄帝中的哪一位?虽然无论获得哪一位的关注,都是比我要强的,然而战场之道岂是纸上谈兵?以弱胜强,古皆有之,胜败关键,全凭灵机而已。真要我统兵交战,未必不是敌手!”
夫子知他不服气,却也未继续深说下去。
他的目光不在那些战火,而在于战火纷飞下的黎民百姓。
“可惜、可叹!”
麦子一样的生命脆弱的可怕,哪怕是一点火星也能轻易夺走他们的生命。
夫子心怀王国、子民之术,却不用其时。
他不等了,向周边人道:“我们该启程了!”
“还有人未到呢!”子幸惊讶道。
夫子道:“未到之人必有因果纠缠,自缘悭而已,不必再等。”
“可……陆遥师兄还未到呢!”子幸道。
夫子的目光深邃,仿佛看到了远方的陆遥,摇摇头道:
“他也不会来了,他有他必须该受的劫!”
“劫?”
“个人有个劫,他人无之能解。你我之劫,还看往后!上路。”
夫子的话斩钉截铁又蕴含深意,令子幸哑口无言,他只好遵循安排,告诉诸位弟子做好准备。对于夫子想用什么方法将众人带出城去,他也是一无所知,但他相信夫子自由打算与计划。
“站的密集一些。”夫子喝了一声,突然伸出手掌揽过诸位弟子,弟子们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夫子摆开手掌,弟子们在掌心处目露好奇、惊骇的目光。
他微微一笑:“不必大惊小怪,此乃掌中乾坤之术!”
说完他踏步腾空,漫步于夜空之中,千米之距只在一步之间,宛若神人。
……
侗虚惊讶的抬起头,挥了挥扇子道:
“没想到城里还有这等人前显圣的家伙?咦,似乎那小家伙的气息也消失了,跟着一起走了?嘿,走吧走吧,这是你的机缘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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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是谁?这力量我怎么看不明白?”
奉剑太师孙和在一旁道。
侗虚闻言看他,道:“不必看得明白,这种力量你我一辈子也得不到。”
“说说你,你看见了什么?”侗虚问。
孙和眸中露出惊骇之色:“我看见了我的祖师,他已成一具白肉骷髅……”
“原来你看见了这个!”
侗虚笑着道:“你很幸运,是有人靠着的。他还和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
“不必忧心,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得到他的召唤,到时候你会得到的更多!”
“你说的是真的?”
“时至如今,你还心存怀疑?”
侗虚严肃的道:“一定要坚定不移,否则疯狂将把你吞噬!”
孙和面露惧色。
侗虚呵呵一笑,走到高处,望着狼藉不堪的丹阳城,悠然自得。他背后的丹景发出痴傻的笑声,喃喃自语道:“歌颂我,感谢我,你们这群贱民,没有我你们去不了那个地方,到了那里,你们才明白如今的一切有多么的可笑,飞升吧,让这座城市和我一起!”
“飞升?”孙和想起了看见的祖师,目露沉思。
第一百零一章 生死未卜
夫子落于一处荒芜的山峰上,远近妖物感到他的气息都四散而逃。
他的表情有些费解:“那个疯子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找我的麻烦?”
回头看去,疯子的身影没有跟上,他松了口气。
“难不成这疯子想起来了什么?”夫子越想越有这个可能。
毕竟三十年前,夫子也出过手参与围捕他的战斗,或许他会因此记恨,来寻仇也不无道理。
“真是乱啊!”
夫子笑着将诸位弟子放出, 嘈杂的声音立马充斥他的耳边。
“这里是哪?”
“我们已经出了城外?”
“此地颇为秀气,适合野居。”
“……”
弟子们好奇的看着这方崭新的世界,反应不一而足。
夫子皱住了眉头,他发现了不对——人少了两个。
一个是百里慈,一个是苏动。
夫子立刻将之和疯子的突然出手联系在一起。
他露出不解之色,疯子把他们掳走要干什么?
……
秦军进攻的消息突如其来,令一众方士措手不及。他们没来得及仔细品味其中的滋味, 就被临时征召去往战场。慌乱的安排令流言蜚语骤起,没人看管,他们反而谈论的更加兴致勃勃。直至第一个方士的死亡,才令他们安静了一些。
女方士们抱团在一起,她们远比其他人要团结的多。
被推为领袖的虞玄在战场上来回奔波,动用法术尽量援助相识的姐妹。法力不够就吃丹药,谁受伤了也扔过去一把丹药,上好的丹药在她手里仿佛不要钱一样——这也是她获得女方士推崇的一个原因。
触心妥当的安排解决了很大的问题,在被摧毁了五道防线后,终算抵挡住了秦军的先锋。尸体堆积的老高,擅长尸术的方士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强力的作用,他们也成为了秦军的眼中钉肉中刺。秦军之中,则鲜有擅长此术的方士,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在付出了惨重的伤亡后,秦军的攻势不再猛烈了,虞玄从触心那里知道了即将停战的消息。按触心的话说:匣火燃烧的再旺盛也需补充燃料,将士再勇猛也需要补充体力。
虞玄认为触心说的很对,眼中露出了崇拜之色。
她带着这个消息回到阵地,告诉了姐妹们, 得到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她注意到, 欢呼之中,惟有一个方士闷闷不乐——是赵姬。
这个女人给她的印象深刻。
美丽不必多说,赵国的女子总是如此。
她的身材也符合楚国人的审美——绰约的身姿,挺翘的身材,细窄的柳腰。
若是楚王见了,非得软磨硬泡她入得那深宫不可。
且她的气质也是独树一帜的。
多数的女方士必不可少的沾染了男子的习惯,粗鲁的很,无论什么话题都可侃侃而谈,尤其是那些男女欢好之事。可她不同,她总是笑着在听别人自顾自的讲,安静的做一个听众,无论别人说的话是否与她意见不合,她也没有过多的评价,只是认真的在听着,适当的回应——大家都很喜欢找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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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虞玄却看得出来,这个女人是在忧愁着什么。
这一点也在吸引着虞玄,她贴近赵姬,开门见山的道:
“你在忧心什么?生死?”
“人总要一死,我从未对此忧心。”赵姬看了她一眼道。
虞玄不信:“你撒谎,我观察你很久了,你一定有心事。”
“有心事,为什么要告诉你?”赵姬一改常态,话中带了些火气。
情绪的变化反而让虞玄觉得自己猜对了,她道:
“说出来讲讲,又不会怎么样?我娘说过,有心事不能憋着,越憋着越容易想不开,说出来反倒觉得畅快了。你说吧,说不定我能给你什么意见呢?”
赵姬听了有些沉默,复杂的看了虞玄一眼,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会想帮助我呢?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虞玄听了一愣。
好处?她可从未想要过什么好处。
“我只是觉得我该这么做,毕竟我也承担了这个责任。”
她扫视了一圈,说出来这句话。
赵姬听了,嗯了一声,道:
“我确实在忧心,你喜欢过一个人么?”
赵姬抛出来的问题,令虞玄有些踟蹰:
“喜欢?我不知道。家里曾经为我安排了一个未婚夫,我们见过面,一起郊游过,我觉得他还不错。只可惜他是一个凡人,死于一次妖乱。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毕竟我们见过的次数太少。但他死的时候,我还是为他伤心过一会儿的。”
她说到这里,恍然大悟:“你是在为喜欢的人而忧心?”
赵姬道:“是,他叫百里慈,是第一批被征召的人,至今也没听到有关他们的消息传回来,我担心他……”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虞玄打断她,忙不迭的道:“我帮你去打探打探消息。”
话毕,她像是小鹿一样轻快的跑远了。
赵姬目视着她的背影,露出了舒畅的笑容:
“虞玄说得对,说出来是好的多了!慈,你命大的,当初那样都饿不死,还好运气的遇见了我,这次也一定能安然无恙的。一定要活着呀,我还记着你的诺言呢,一直在等着你来娶我……”
说着说着,赵姬流出了眼泪。
虞玄来到触心的身边,等了很久才有机会问。
但触心的答复却只有冰冷冷的三个字:“不知道。”
随后又与人攀谈起接下来的战争计划。
虞玄受到了冷落心里有些难过,可转瞬又体谅了触心:他还需要部署接下来的战争计划,我这点事与之相比起来确实没有那么的重要。
只不过,又该怎么和赵姬解释?
她想了半晌,最后决定撒一个善意的谎言。
虞玄回到赵姬的身边,轻拍赵姬的后背,温声道:
“没事,你不必为他担心了,我向司马打听了,你喜欢的那个人没有死,只不过是受了点伤,如今正在宫里接受医师的治疗呢!”
“你说的是真的?”赵姬露出了惊喜的目光。
“当然……是真的。”虞玄艰难的吐出了这句话。
赵姬道:“太好了,慈,我就说你命大!”
得到心爱之人还活着的消息,赵姬难掩激动,轻而易举的就忽视了虞玄话语之中的略微卡顿。
冷厉的风席卷而来,秦军的嘶吼声再次响彻云霄。
“又来了!”赵姬反握住虞玄的手,坚定的道:“你我一定要活下去!”
“好!”虞玄笑道。
第一百零二章 老猿洞
这一夜里,丹阳城里的故事数不胜数,如同百里慈的梦纷乱杂多。他记得自己被夫子所救,可睁开眼却看见了老疯子。这让他不由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真实?还是那也只是一层梦境?如今呢?梦还是真实?他分不清。
但他发现了,眼前的这个老疯子和他记忆中的那个有所不同。
记忆中的老疯子和孙子辈的乞丐们能闹成一团,和谐共处,哪怕被打被骂也只是咧嘴一笑, 不会发什么脾气,可以说得是一个容易相处的对象。
可眼前的老疯子呢?人还是那个人,气质却是摇身一变,给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他的眼睛凌厉的多了,可貌似还不是很清醒,偶尔的傻笑打破了仿佛是他刻意维持的冷酷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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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真的是梦境?百里慈目露迷惑。
老疯子注意到百里慈的醒来, 眼睛盯着他一眨不眨, 嗓音嘶哑的道:“我记得你,你曾请我吃过鸡屁股。”
他微微皱住眉头, 像是在问向百里慈也又可能是在自问:
“鸡屁股有什么好吃的?”
百里慈瞬间醒悟,这不是什么梦境,梦境怎么会如此的真实?
他不清楚老疯子性格大变的原因,但他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忍耐着身体里的丝丝痛楚,百里慈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野草长得格外茂盛,大约有与成年人相差无几的高度。天明朗了,风也更大了,云朵像是太阳的信使,将阳光折射到褐色的块状大地上。附近似乎没有水源,空气中干燥的可怕,但这些野草长得仍然茂盛,仿佛不需要水的滋养,百里慈发现这些野草的根茎处有血红色的脉络,这似乎是它们汲取能量的渠道。
奇特无比的环境中,百里慈瞬间觉得口干舌燥, 体内的法力忍不住的沸腾,他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一个大洞所吸引, 那里似乎是安静的来源,风跑到那里止住步伐,草爬到那里退避三舍,惟有血红色的土将之环绕,组成一条红色的包围带。
“嘿,你也发现了?这里就是传闻中的剑道圣地‘老猿洞’,传说教会越女剑术的那只白猿就死在这里,天下剑修无不趋之若鹜。这可不是什么随便能来的地方,有多少天骄为了一个进入这片洞天的名额抢破了头、撕破了脸?小子,你幸运了!老鬼、呃,老祖我正好有一个能进入这里的特殊方法。”老疯子道。
见他自称老祖,百里慈知道他大概是找回了自己的记忆。
“老祖你是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百里慈顺着话茬道。
老疯子眼珠一转,欲言又止,最后抓挠挠腮,硬生生憋出一句:
“我是你爷爷,你爷爷当然无所不能!”
“哦,那你是我爷爷,就是我的血肉亲人, 我能不能不进去?”
“不能!”老疯子破口大骂:“孙子你当给老祖宗尽孝, 你爷爷我快难受死了,你还不进去给爷爷找治病的宝贝?”
“你病了?需要什么救?”百里慈注意到地上还有一人,指着他道:“不如让他去吧,老祖宗,此人我认识,他是我孙儿,让他替我尽孝,如何?”
“呃。”老疯子挠挠头道:“那怎么行?都说隔辈亲,可没说再隔一辈还亲,我不相信他,我还是更看好你,嘿嘿,你小子也厉害,这个修为就会了‘吞剑术’。”
百里慈晒然一笑,这老疯子仍如从前一般的难忽悠。
他再次看向老猿洞的洞口,只觉得里面像是吞人的巨口。
老疯子说得东西百分之八十的几率是在忽悠自己,百里慈觉得。
但他眼下是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似乎也没办法抗拒。
百里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老疯子手里的,但这不重要。老疯子变得危险了,这才是事实,违逆他的下场,百里慈不敢以身试验。
这个时候,地上的苏动悠然转醒,他比百里慈的反应要大的多,几乎是睁眼的一瞬间就一个鲤鱼打挺,用剑攻向了老疯子。老疯子不躲不闪,硬接了这一剑。苏动对此意想不到,手下的剑软的像是一条棉花。
他似乎感觉到了彼此的差距实在太过巨大,从而改变了策略,挽了个剑花就向后逃走,直直冲向洞穴中去。老疯子的左手变得老长,一把抓住了苏动的衣裳,将他拽了回来,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扇着他,直至将他扇的鼻青脸肿,才算罢休。
老疯子嘿然一声,道:“你小子好大的凶性,不问明白青红皂白就贸然攻击?老祖我宣布了,将你这不孝子逐出家族。”
“你没意见吧?”老疯子瞥了百里慈一眼。
百里慈愕然无比,转瞬想到刚才自己的胡言乱语,不由得有些语塞。
“当然没意见。”
百里慈心想:哪敢有意见?
老疯子哼了一声,将苏动扔在地上。
苏动的手握紧了剑,却也没有再愚蠢的攻击老疯子。
老疯子道:“这里是‘老猿洞’,里面对剑修有数次考验,惟有全部通过,才能进入最后的那扇门,通过那扇门即可到达老猿墓。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通过这些考验,进入墓中,为老祖我取得那件宝物的……”
“什么宝物?”百里慈问。
“呃。”老疯子被问愣住了,眼神中突然露出迷茫之色,可很快就消失,变得有些急躁,他哼了一声道:“你们进去之后自然就知道了,别想耍花样,不然我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毕,百里慈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痛的可怕,只是一瞬便满头大汗,远比被蚀骨虫啃食还要痛苦,根本不是能忍受的范围。他连忙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请收手吧!”
老疯子哼了一声,两人身上的痛苦立刻消失了。
百里慈抹过头上热汗,对老疯子的厉害有了重新的认知。
但他还是生出勇气,道:“老祖宗,孙儿我实力实在低劣,恐怕难以完成您交予的任务啊,不如给孙儿我一些宝贝用来护身?”
他瞥了苏动一眼,见他脸上果然露出不屑之色,心中也不由得露出惨笑。
历经数次生死,他早已不将脸皮看得比性命重要。
活着,才有尊严!
老疯子听见了百里慈的话,心里也有些犯难。
他觉得这人还算乖巧,看得比较顺眼,实力也确实低微了一些。
但……如今他的确实没什么好东西给别人。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脸红,尴尬的哼了两声,道:
“老祖我送你一口仙气,有我这口仙气在,你便是受的伤再严重,只要不死,也可吊回半条命来!”
说罢,老疯子吐出一口浑浊的黑气。
这股黑气顺着百里慈的鼻子进入了他的肺部。
百里慈道:“多谢老祖!”
一旁的苏动始终没什么声音。
老疯子不耐烦了,挥手一扇唤来强风,将二人推至洞内。
“去吧!”
第一百零三章 木人对剑
洞内的世界是黑暗的。
但随着两人的呼吸起伏,这处世界也渐渐的明亮起来。
只是百里慈看见的仍旧有限——就像是患上了近视眼,只能看见十米之内的东西,超过这个范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这种感觉让人感到难受,百里慈一时无法适应。
他隐约的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十米之外的正前方。
他认为是苏动,遂主动呼唤:
“朋友, 是你么?”
但他没有得到回应。
想到此人之前的不屑反应,百里慈露出苦笑,知道自己是被此人轻视了。那么此时此刻,此人不愿意理会自己也情有可原。但百里慈认为如今这般情况,两人应当团结一心,守望相助才是。
于是他向前迈动一步,意图说服此人。然而当人影变得清晰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的判断发生了错误——这根本不是苏动, 而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持剑木人。
持剑木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露出里面锐利的木珠。
他动了,异常的迅速。
百里慈格之,反手回撩,像是上甩衣服一样一剑砍在木人的身上。然而木人根本无动于衷,附着在剑上的法力被他完全的吸收,一点的效果也没发出。百里慈来不及惊讶,倏地后退,木人的一剑落空。
“此木人是什么做的?竟然这般硬实!”
百里慈嘟囔一句,提剑攻去,薛烛用剑的精髓在这一剑之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剑法猛烈无双,迅捷无比。然而木人的剑术也是老辣异常,恰到好处的格挡,反手微抖剑身,就将百里慈的剑震的上扬,险些脱手。
而木人的来剑更是直捣黄龙的一刺, 百里慈已无时间格挡、后退,眼看就要接上这么一剑,幸运的是这个时候晚霄及时出手,法绳像是长蛇一般飞至他的身后,一下将他的身子拽了回去。
百里慈眼中的木人再次变得模糊,又变成了个人影,可这一次百里慈却不再怀疑他是苏动了。提心吊胆的等了一会儿,见木人没有追逐过来,百里慈眼珠转了转,有了些许猜测:或许不只我仅能看见十米,他或许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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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想着,百里慈挥剑动用挑东枝剑术,凌厉的剑气倏地飞了过去。
剑气的本质依然是法力,百里慈联想到方才木人吸收法力的场景,觉得自己这一剑大抵是没有效果的。
果不其然,他这一剑过去,连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来。
百里慈叹了口气,对此大感觉头痛。
“貌似只有正面交战才能战胜。”晚霄道:“但主人你目前不是他的对手。”
“我看出来了!”百里慈道:“别看他是个木人,基础剑术练得却是炉火纯青。我这剑术与之相比,确实差上了不止一筹。”
“或许这是一次考验。”百里慈想起了老疯子的话生出了猜想, “考验的是我的剑术过不过关?还是前进的勇气?”
他回过头, 洞穴的入口已经消失不见了。
“或者两者兼具。”
百里慈喃喃自语道:“如果我因为畏惧木人而不敢前进,那岂不是一辈子留在这里?饿都得饿死!宁可一思进,莫在一思停,停了只有死路一条啊!”
百里慈坚定了心志,想起了刚才的经历有了几分主意,朝晚霄道:
“刚才那样的法术你还能施展几次?”
“十九次。”
“使用完就没法使用了?”
“是,除非给我补充魂魄。”
百里慈闻言拍了拍脑门儿,想起来天峰残卷上那句话:魂器补充法力的方式比较特殊——是魂魄。
“那么说明我只有十九次与之交手的机会?”
百里慈这么想,急忙静下心思,仔细的回忆刚才交手的瞬间。
他渐渐有了一些领悟,关于格、洗。
若非是实力碾压,剑士之间的战斗必定要防御、格挡,两剑相抵,发出铿锵的响声。只不过依照剑术的不同,这种格挡的方式也不一而足,当归根结底是要为反击的洗剑积蓄力量的。
而木人的格剑却与越人剑中的格剑有着明显不同。
木人的格剑多了一个抖动剑身的步骤,通过此法可以将敌剑震走,似乎不注重是否一定能够格住,也不在意之后如何使用洗剑。而越人中的格剑——勾践用剑则意在格的精准,是在设计敌人进攻而换取更多的力量反击。
百里慈只掌握了击剑,对格剑的领悟和具体使用方式还不够深刻。
但是其中道理却是基本明白的。
想到这里,他主动迈出一步,木人再次动了。
这一次百里慈依旧格住,他眼睛一眯手腕微动,然而却没有木人那般的效果——这致使他错过了反击的机会。他只好退后一步,留开了空间。木人的攻击再次到来,百里慈再次格住。
勾践用剑的精髓在示敌以弱,迷惑住敌人,让敌人盲目进攻已经铺设好的陷阱,真正的杀招是后续的洗剑。而洗剑,则是压制住敌剑进行会撩的动作。
百里慈这一刻有所明悟,然而他没有动用洗剑回击。
上一次的教训他还没有忘记。
这一次他用剑推着木人的剑,两剑之间火花大作。
突然的,他使出大力推开了木人的剑,一剑击之。
木人及时格挡,手腕轻微转动,百里慈盯着目不转睛,哪怕即将被木人的回手一剑刺中也毫不在意。就在他即将要被刺中的时候,晚霄及时出手将百里慈拉出了木人可见的距离。
百里慈表情认真,似乎在回味刚才的画面,不时的抖动剑身来实践。约莫几个呼吸,他痴痴的道:“不,还不够,必须再看几次。”
他这么想,再次冲过去同木人进行交战,依旧是以相同的方式来换取偷学的机会。往复了四、五次,他总算是将木人的格剑偷偷学会。而这其间,他对其他三剑的领悟也是越加深厚。再第十次、十一次交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终于可以伤害到木人。
只要攻在相同的地方多次,便能对木人造成伤害。
得到这个讯息的百里慈变得喜不自胜,凭着越发熟练的剑术,终于在第十七次交手的时候击败了木人。
第一百零四章 木人、剑偶
木人的眸子丢掉神光,变得暗淡无比。百里慈的剑微微抬起,它的身躯立刻四分五裂,化成了一滩死水,旋即又变成雾气蒸腾消失——没有任何的奖励或者战利品。
“但也不是毫无收获,起码我的剑术得到了磨练。”
百里慈喃喃自语,自我打气。
抬起头, 前路依旧模糊一片。
不过此时此刻他获得了更大的信心,也更加信任手中的剑。
他再次踏出一步,十米之外的模糊影子再次出现,只不过这一次的难度升级,影子的数量变得更多,这也意味着持剑木人的数量更多了。
“我现在的实力只可应付一个木人,如同时应付多个木人怕是力有不逮,且晚霄的法力已经见底,没办法再安全的退回来。”
百里慈犯难, 蓦然回首,却发现身后再次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震惊道:“这木人恢复的速度竟然如此的迅速?”
这一下,他的活动范围又被限定在如今的十米之内。
“晚霄,你的法术可以教给我吗?”百里慈问。
他突然想到了这个办法。
然而晚霄却是摇头道:“我并不明白要如何将法术教给别人。”
“嗯!”百里慈又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个时候,晚霄又道:
“不过我方才在木人的身上感受到了微弱的魂魄能量,只是太过迅速了,我未来得及吸取。”
听到晚霄的话,百里慈目露疑惑可又转瞬有了猜测:
“木人能够活动肯定有支撑他的动力来源。据说有的方士擅长化死物为活物的机关术,但这个世界的人类似乎更擅长发掘灵魂深处的能量,这个木人极为可能是一种使用魂魄能量的特殊的机关术造物,造出此物的方士在此道不可谓不是一个高手。”
百里慈想到这里,对晚霄道:“如果我再将之击杀一次,你能抓住机会吸取魂魄吗?”
“应该可以。”晚霄道。
“好!”
百里慈提剑再次向身后的木人走去。
……
苏动气喘吁吁的看着木人消失,目露震惊:
“消失已久的墨家剑偶竟然在此地还有存留?若非我知道此剑偶的破绽,刚才必死之于手。这剑偶的基础剑术炉火纯青,诸国的一流剑师也不过是这个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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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刚才的经历,他现在还心有余悸。
坐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 涔涔汗水挥发干净, 他突然睁开眼,喃喃自语道:
“那人,还活着吗?”
“想必已经死了!”他会想起百里慈方才的不堪,不屑的笑了。
“若非我了解墨家剑偶的破绽这等隐秘之事,早就被一剑斩杀,更何况那人?”
他点头道:“也好,也好,若此地真的是那老猿洞,我也能少个竞争对手。失传已久的剑术、天下的奇珍异宝或许就在这洞穴的深处,只等我取之。哼,我真是该感谢那个疯子送给我的这个机遇!夫子说过,我的剑道天赋在他平生所见之中只算上乘,不算极佳,如今有了这个机遇,正好证明我的剑不弱于人!”
苏动说罢,起身挥剑,比起来时, 他的剑术更加精进, 跟木人的炉火纯青相比也只差上一筹而已。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地上出现了一颗种子,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迅速成长为了新的持剑木人。
“来得好!”
他朗声一笑,动剑再次攻去。
有了经验的苏动,这一次耗费的时间更短了。
锵!
他的剑压过敌剑斩却木人的头颅。
随着木人的再次死去,苏动多了一份更加深刻的感悟,他闭上眼睛,仔细回忆战斗中的细节,大概不到十个呼吸后,他倏地睁开眼睛,犹如一道闪电。
击、刺、格、洗……基础剑术大成!
他向前迈出十来步,三个剑偶成群出现。
苏动大笑道:“来得好,来得好!”
“看剑!”
回应他的,只是木人浑浊的目光,和冰冷的剑意。
……
百里慈再次斩杀木人,晚霄抓住时机成功捕捉了木人的魂魄,法力前所未有的高涨。晚霄说木人的魂魄很纯粹,只有对剑道的执着。或许也是靠着这份执着,才能支撑着他们在个暗无天日的世界静默万年。
听着这话,百里慈微微感到难受,似乎做了一件错事。
然而他及时的停止了自己的思考,现在的他只需要想着如何活下去就够了,千不该万不该去想多余的事情。
有了晚霄的法术作为保障,百里慈大胆的开始挑战三个木人的围杀。
他本以为自己既然能轻易的对付一个木人,那么面对三个木人时,起码不应该那么的狼狈。可他错了——双拳况且难敌四手,何况比手更长的剑锋?当同时面对三把长剑的来袭,饶是冷静无比的百里慈也一时间慌乱无比,还好他反应的及时,不然已成剑下的亡魂。
晚霄立刻动用法术将他拖回了安全区。
百里慈皱住眉头:
“这一次的考验难度升级,对剑术的要求也更加的高。”
他坐下来苦思冥想,最后悟出一点道理:
“同等境界的剑士彼此攻击,双方的每一剑都是致命的、无懈可击的。只有站的更高,才能看得过多——这时候敌人的剑就并非是完美的,就有了破绽,就有了可以击破的弱点!我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发现他们的弱点。”
这个弱点并非是可以伤害到木人的那个弱点,而是三个木人剑术上的弱点。
若无法发现,百里慈根本无法攻击到他们,又何谈击杀?
幸运的是他能靠着晚霄的法术重复挑战!
百里慈想到这里,发觉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踏步迈进木人的视野,进行又一次的挑战。
锵!
没过多久,他的剑就被一剑挑飞。
晚霄及时出手,将他救回,他轻轻一招,丑剑又回返到他的手里。
这一次战斗令他的感悟更多了,对木人的剑术套路也更加的深刻。
破绽似乎近在咫尺,可又远在天边,没有头绪,百里慈知道,自己需要更多次的战斗。
百里慈休息了一会儿,再次起身冲了进去。
……
洞内,两个用剑之人正以着自己的方式不断的挑战冰冷的木人。
木人没有感情,他们只认可一个道理:能从我这里前进的,才是胜利者。
第一百零四章 百里慈的信念
经过十余次的生死战斗,百里慈总算是击杀了三只木人,不过他也是遍体鳞伤,气喘吁吁——虽然晚霄可以在他要受到伤害的将他及时救走,但很多时候百里慈却不舍得就这么离开,因为他觉得当时只差一步就能突破木人密不透风的剑光。
百里慈不知道自己能前进多久,但起码是眼前的一步他是可以迈进了。
在晚霄吸收完三个木人的魂魄后, 百里慈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前迈步。
虽然很累,但他还是扯着脸笑了出来,固然过程很苦、很累、很难熬,但万幸的是他坚持下来了。事实证明,只要能够坚持下来,就一定能有不菲的收获。
他现在一点也不担心前方还存在木人与否,因为他相信无论是多少个木人, 他都能够胜之。无论是多对一,还是一对一。说到底,木人的实力也是有限的,除了那老辣的剑术之外就没有其余的手段了。而当挑战者拥有相同的剑术时,木人也就没了威胁。
百里慈觉得自己已经明白这一关考验的含义——即是考验挑战者的剑术基础。
……
接下来的路他走了很久。
这片空间里是绝对安静的,安静的让人心烦。
百里慈忍不住的胡思乱想:想在丹阳城里的赵姬、焦飞是否安然无恙;想在家里留守的小怜有没有被方士战斗波及,如果被波及了有没有逃走;想被掳走的公孙露是否被丹景逼迫服用疯魔丹,如果服用了日后该以怎样的态度与之见面;想这场大戏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落幕,是丹观获胜,还是丹景?他希望是丹观。
然而想得太多,他开始变得忧虑、焦急。
他发现自己无法主宰别人的处境,哪怕是他自己的处境也不由他做主。
“我要活着,我要活到最后——如果这里真的是剑道的圣地,肯定能有让剑修变强的办法……等着我,赵姬,我一定会活着回去,希望你不要……死。”
话毕,百里慈看见了路的终点。
那是一扇敞开的大门, 它通体由青铜浇筑,没有任何刻画装饰, 充满了原始的气息。
门内的世界一片绝对的黑暗,哪怕是迈入其中也需巨大的勇气。
百里慈今非昔比,无论前路如何,他也无所畏惧。
……
一个故事的结局总是有客观的发展规律,人们根据规律不难猜测出应有的结局。可身处于故事中心的角色,往往不愿意相信这个既定的结局,他们开始反抗,开始与阻碍自己的一切阻力斗争,似乎这样他们的命就由他们自己做主了。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有一个客观的规律,不能平白无故的胜、败,在许多方士的眼里这就是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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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秦国的铁骑踏入丹阳城那一瞬间,结局似乎就已注定了。然而这个结局不符合楚国
、乃至丹观等人的利益,他们自然不愿意遵循这个结局。他们决定更改故事的走向,试图击败秦军及其背后的丹景和他们不知道的那些人。
如果说在这场战争之中,秦国的胜利是天意,那么他们这些人在做的就是逆天而行。凡逆之,必付出难以相信的沉重代价——他们付出的代价, 就是自己的生命。
秦军是胜利者, 上至将领、下至军士、方士, 都能在这场战争中获得他们想要的利益。没人可以束缚他们, 哪怕是王贲也不能,因为他同样也有自己的欲望需要释放,这样,他就绝对不能以圣人的姿态对别人要求的更多。
诺大的宫殿之中,他坐在原本属于丹阳君的位置上观赏着一场战斗。
战斗的双方,是丹氏双子——丹观、丹景。
有更多的人在围观,不时的发出兴奋的叫声,刺耳极了。
然而高傲的王贲在此刻却极有耐心。
杀戮本身便是能调动人类情绪的来源。
更不用说这两者的身份了!
由高高在上的贵族之子,沦为了阶下囚,变成了身份卑贱的奴隶,为了能够活命开始手足相残,多么卑劣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再也不顾及从前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尊严,活像两只争食的野狗。
“哈哈哈哈,真是好玩!”
王贲大骂:“给我打他,打他!”
听到王贲的话,丹景的拳头挥舞的更加有力了!
实力不如他的丹观被打的满脸是血,失去了手下的拥趸,他再也不是昔日趾高气扬的君子了。
许多他昔日的食客、臣属被“应邀”前来,就在他的不远处看着这场战斗。
有人在瑟瑟发抖,似乎因为丹观的惨象而感到恐惧;有人握紧拳头,喘息的声音好似闷雷,似乎因为丹观的惨叫而感到屈辱、愤怒。
丹观知道这些下属在看着这场不公平的战斗,他羞耻的想要用刀子划掉自己的脸皮。然而他无法改变现状,无论是被丹景打,还是被昔日的臣子旁观,还是被敌人嘲笑——灰头土脸的落败似乎是他唯一的结局。
“如此活着不如死了!”一个昔日食客的高声大喊令他幡然醒悟。
他回过头想看清那人的脸,然而却又被丹景一拳打在脸上,跌倒在地。
噗嗤,一口鲜血喷射而出。
丹观目视着疯魔一样的丹景,突然露出了微笑:
“弟弟,好好活着,我不光没有得到父亲的宠爱也没有得到上天的宠爱。你比我幸运了些,却不知道幸运了多少,再见了!”
话毕,他自绝了生机。
本没有多少神志的丹景听到这话却猛的一颤,面无表情的呆立在原地。犹如魔山般的身子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塑。
王贲看着这一幕,非常的生气,大骂道:
“是哪个不长眼的说的?来人,给我拖出去斩了!”
“唯。”几个军士将提醒丹观的那个食客拖走。
此人大叫:“**无度,天必贼之!”
“哈哈哈。”王贲闻言大笑,“难不成让我们清心寡欲,做一个什么也不想的废人?有能力不去享受岂不是傻子?像你这种自视甚高之人还是快去死吧!”
将士们一阵盛大的附和声,令王贲极为满意。
他道:“来!唤楚国美女们进来!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瘦腰美人。”
随之话落,一群容貌俏丽,身姿婀娜的女人鱼贯而入。
她们已经被强迫服用了压制修为的丹药,如今和凡人也没什么区别。
这些女人包括了昔日的贵族淑女,包括了修为高超的女方士,就连丹阳君、丹观的妻妾、女儿都在其中。然而,过去身份的高贵与否并不能决定她们能否幸免于难,相反的,越高贵的身份越会吸引男人贪婪的目光。
女人们像是羔羊一般瑟瑟发抖,她们难以接受自己沦为奴隶的事实,更对接下来的遭遇缺乏先见之明。
人群之中,赵姬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被众星拱月的王贲,眼中闪过炽烈的恨意。她注意到王贲的目光正在如狼似虎的在女人们的身上扫视,吓得她连忙低下头,避免王贲的注意力被自己吸引。
可王贲的目光最终还是停在了她的身上……
第一百零五章 第二个考验
百里慈踏入青铜门内,失重感旋即而来,他像是失去翅膀的小鸟从高空坠落,跌进无穷的深渊。他的耳边没有任何声音,哪怕一丝丝风声也不存在,成为了聋子,就像寂静世界的忠实奴仆。
下坠的速度愈来愈快, 他在自我感官中与周围的一切分快的分割,种种幻想开始活跃于眼前,直至最后这些幻想纷纷破灭,他的意识却已经迷失于其中。
一种麻木、茫然的神色出现在了他的眸子里。
“咚”,就像是石子砸入水底的声音,百里慈“降生”了。
青铜门内的世界充满了神秘,不同人眼中的它绝不一样。
真实和虚幻在这里没有界限, 如果迷失其中,或许虚幻便成为了真实。
在门内世界的人类眼中,他们的世界就是再真实不过的。自生下来,就要为了生存而去奔波。短暂的人生,回首看去,值得回忆的事儿不过那么两三件,在母亲怀里啼哭、看着儿子在他母亲的怀里啼哭、看着孙子在他的母亲怀里啼哭。
活着是个大的命题,方式不同,结局也不同。
如何在大的命题之下,想清楚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定义?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考验。
百里慈出生的时候,天上下着小雨,耕作的农民们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其父百里玄由之感慨,为之起名曰慈。然而天道不慈,在百里慈一岁那年,其父百里玄驾鹤西去,留下孤儿寡母于世,原本殷实的家在失去了顶梁柱之后不到半年的时间便破落了许多。
百里慈的母亲生的美艳,自其父死后登门拜访的江湖客一下多了很多。百里慈在三岁那年已经可以踉跄的走路, 同别的小孩儿不同, 他似乎对两脚直立于地并不感到多么的惊喜。
四岁那年,百里慈开始学会说话,吐出来的第一个字是“娘”,吐出来的第二个字是“剑”,在其母的逼迫下,百里慈学会了第三个字“爹”……百里不明白什么是剑,却隐隐觉得它比自己死去的爹要重要的多。
五岁那年,百里慈的母亲决定改嫁,可是那人却死于一场私斗。孙火是仆人家的孩子,比百里慈大上一岁,百里慈骑在他的脖子上看全了这场私斗,第一次认识了剑这种器具。当剑刃划过那人脖子,鲜血汩汩冒出的时候,百里慈没有感到恐惧、害怕,反而是感到有些兴奋与熟悉……不过,百里慈的母亲却因此事,为他的人生规划第一条“不准许”,即是不准许用剑, 不准许和人私斗。
六岁那年,百里慈被送进了私塾。私塾里的夫子并不和蔼,表情严肃的像是门锁,似乎想要将孩童们的所有欢乐锁得严丝合缝。百里慈讨厌夫子,上课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但他的功课却没有因此落下,故而得了一个聪明孩子的评价。
七岁那年,私塾里来了个女孩儿,因为女孩儿不能读书的规矩,她从来不和大家坐在一起,只是跟在夫子的后面,像条跟屁虫一样,整日可怜兮兮的,谁对她大声的说句话都哭的稀里哗啦,像是受气的老姑娘。百里慈不知为什么总爱欺负她,从此以后,百里慈受夫子的训斥更多了——后来他才知道,女孩儿名叫赵幼秋,是父子的女儿。
八岁那年,百里慈越发不爱读书了,同母亲的唠叨声一样,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烦恼。他看到清晨的时候,总是有很多人拿着剑的人去一个院子里,那院子里的铿锵声让他心痒难耐。他依旧踩着孙火的肩膀在房檐上偷看,这一次,他又看见了剑斗,仿佛冥冥中注定——后来他才知道,这里是白首剑场,一个教人练剑的地方。
私塾里,赵幼秋莫名出现了许多的追求者,这些人警告百里慈不准再欺负赵幼秋。百里慈自幼没有父亲的管教,天不怕地不怕(或许他怕他的老娘),自然对这些人的警告不予理会,依旧我行我素的调戏着赵幼秋(无外乎是一些小孩子的把戏,捉虫子、扮鬼脸……凡是能把赵幼秋吓得脸色苍白的把戏,他都喜欢极了),赵幼秋忍无可忍,他的追求者便打算教训百里慈——他们在赵幼秋的面前拖掉了百里慈的裤子,百里慈看见赵幼秋得意的红着脸的逃走了——后来他才知道,这些人是被赵幼秋收买了人心,赵幼秋跟他们保证说,会在夫子面前替他们美言,让他们能少被打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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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日之后,百里慈越发痴迷于去白首剑场偷看剑术了。
九岁那年,百里慈的偷看生涯告一段落——剑场里的董师傅把他抓了现行,将这个逃孩子赶出了剑场,并言明:若没有你母亲的允许,不准再来偷看。
百里慈用偷学来的剑术教训了赵幼秋的帮凶,但他没有教训赵幼秋。赵幼秋因此更加记恨百里慈。在这一年的冬天,赵幼秋找来了新的帮手——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此人高了百里慈的一头,百里慈不虚他,用柳枝将这人打的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赵幼秋又像是她六岁那年刚入私塾一样,哭的稀里哗啦,眼神中既是震惊又是畏惧。
这一幕永远留在了百里慈的心中。
他因此感到了骄傲,仿佛通过战胜了赵幼秋而战胜了夫子,乃至娘亲。
十岁那年,百里慈病了,一年的光阴里都是在家中度过。赵幼秋代替夫子来替他补课,百里慈却总是拉着赵幼秋去掏树上的鸟窝,哪怕他病了……两人的关系在这一年里缓和了许多。
十一岁那年,百里慈已经成为了私塾里的霸王,成为了无人敢惹的对象。他不满足于此,说书人口中的任侠成为了他新的目标。他盲目的解决别人交给他的问题,不论是谁,不论是什么问题,他痴迷于这种被需要、被捧着的感觉。
直至那年夏天,他碰见了一个硬骨头,这人十五岁大,是城中龙口剑场龙剑师的儿子——他的身体更强壮,剑术更高超,百里慈不出意外的落败了,并且一只胳膊也因此而骨折。
母亲的怒吼声夹杂着莫名的惊恐、失望成为了他十一岁的不可磨灭的记忆。
第一百零六章 模拟下的人生
百里慈意想不到,因为同那人的交战令自己声名鹊起,成为了争相竞抢的香饽饽。但母亲的态度是压在他身上的一座大山,让他怎么也抬不起脚,迈出这一步。拒绝了各个剑场的邀请后,他的生活再次变得平静。
私塾里的人依旧找他帮忙,这一次, 他选择性的帮助。
解决的似乎也简单了,有很多人听见他的名字就开始狼狈而逃了,根本不需要他出手。
年幼的他想不通这种变化的原因,他问向夫子,夫子却说:答案就在书里。
于是,他开始埋头苦读, 想要找到这个答案。
十二岁那年,他苦思冥想的问题仍久没有答案,夫子却撒手人寰了。百里慈因此获得了很长的假期。
在这个悠长假期的夜晚,百里慈的噩梦从不缺席,他的身形因此开始变得一日日消瘦。他的娘亲为此担忧不已,找来无数个医师都没办法解决问题,直至春叔敖的到来。
春叔敖说服了百里慈的娘亲同意百里慈练剑,用的方式简单粗暴:您的儿子得了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不然就活不长了!
百里慈的娘亲问:什么是心药?
春叔敖答: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站起来!简单,把场子找回来!
自这一天后,百里慈便跟着春叔敖练剑。
那个藏在心头已久的问题,也从春叔敖这里得到了答案:
名声!
什么是名声?百里慈如此问。
春叔敖答:同样练剑的两个人,为什么一个人是师父,一个人是徒弟?
百里慈答:实力的高低。
春叔敖说:你只说对了一半,老话说“人的名,树的影”,若我没有名声,旁人又怎知我有实力?世人是肤浅的,想要获得他们的认可, 你必须获得名声。
百里慈不懂。
这年年末, 他战胜了自己的心病。
十三岁那年,私塾来了新的夫子,百里慈注意到赵幼秋从私塾里消失不见,就像是冬天的雪到了春天后,因为不适应环境而被迫融化了。
新的夫子性格很好,很有耐性,对所有学生都温文尔雅。但不知道为什么,百里慈开始怀念起那个严厉的旧夫子。
大家都对此事议论纷纷,却普遍认为:赵幼秋永远无法回来了!
百里慈却不这么认为,他偏偏想要在春天的时候看见冬天的雪。
他在旧夫子破烂的家中找到了赵幼秋,赵幼秋震惊而又畏惧的眼神一如九岁那年。百里慈拽住她的手,将她从黑暗的世界带走。当二人重新迈入明亮而又整齐的课堂时,同学们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百里慈觉得这一刻的自己是一个故事里的侠客了!
只不过往日里温文尔雅的新夫子在这一刻却勃然大怒——他恼怒于百里慈的顽固,恼怒于百里慈的不知轻重——不教授女子学问,是他固执的坚守,是他的底线。
也是这一次的经历,让百里慈明白了一个道理:当和蔼可亲的人发怒时, 爆发的能量远比一个时常摆出臭脸的人强大的多。
但百里慈臭的、硬的,就像是一块儿茅坑里的石头, 为了此事,几乎一个月的时间都在找着夫子的麻烦。
夫子最后无可奈何,只得准许赵幼秋在屋外旁听,但他也有要求:在他讲课的时候,必须将门窗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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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慈并不理解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但也不好继续同夫子做对。
就这样,赵幼秋以一种新的方式回到了私塾。
十四岁那年,百里慈的娘亲病了,只由一根梁柱支撑的房子终于摇摇欲坠。
变卖了家财的百里慈第一次认识到了钱的重要性。
年末,百里慈的娘病好了,留下了健忘的后遗症,许多事都记不住,唯独两件事记得清晰:第一件,相好的人死于别人的剑下;第二件,百里慈小时候叫出来的第二个字不是“爹”而是“剑”。
她总是拉住百里慈的手,一脸惊恐的道:
“不要练剑,你迟早有一天会死于别人的剑下的!”
十五岁那年,百里慈从私塾里退学,被夫子介绍到将军府里做事。将军府里都是将军的幕僚,而他又成为了将军幕僚的幕僚。这话说的太过好听,其实他就是一个将军府里的打杂人员。
然而,很多人都羡慕他这个工作,认为只要在这里呆着就难免有一天会飞黄腾达。
这种事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将军府里数不胜数的人,又有几个真的能混出头?多数人不过是与日子互相厮混罢了!
十六岁那年,百里慈依旧是将军幕僚的幕僚,他不擅长阿谀奉承,做事诚诚恳恳,然而却总是被人忽视。
年级轻、资历浅、毫无名声。
这样的人扔在人堆里太难被发现了!
百里慈忍不住的想:如果自己在十一岁那年接受的剑场的邀请去练剑如今该是怎样的光景?应该会很精彩吧!
十七岁到二十岁,他的人生像是步入快车道,转瞬即逝。
二十一岁那年,百里慈成家了,娶得人是赵幼秋。
他喜欢赵幼秋是一直以来的事,赵幼秋喜欢他却没有那么的久。
结婚的当天晚上,百里慈问赵幼秋什么时候喜欢的自己。
赵幼秋回答他:当你拽着我重新回到私塾的时候。
当父亲死后,赵幼秋眼中的世界是灰暗的,但当她重新回到私塾的刹那,和煦的阳光徐徐照下,一切仿佛又有了颜色,父亲的身影在朗朗读书声中越发的清晰。
新婚燕尔的百里慈对手中的剑越发警惕。
母亲的警告是那么的刺耳:不要练剑,你迟早有一天会死于剑下的。
然而他却没有办法不练剑,数年的沉淀让他的名字出现在了高层的眼中。
包括他会用剑的事。
将军府需要剑,将军需要剑,用来——杀人。
所以,他成为了杀手,别无选择。
二十二岁,百里慈的手下已经死了二十人。
二十三岁,百里慈的手下已经死了一百人。
他的剑术越来越高超,母亲的话终究成了忠言逆耳。
然而,他却开始感到后悔。
二十四岁,百里慈的儿子降生了,百里慈手下死了二百人,他成为被倚重的对象。这一年年末,儿子早夭。
第一百零七章 知天命
赵幼秋产后身体开始变得不好,精神也更加的敏感、脆弱,往日的知书达理消失不见,如今的她更像是百里慈记忆中的母亲,说起话来总是不给人留情面,在小事上斤斤计较,对人的要求越发的多。
她们之间还有一个共同点:不愿意看见剑。
赵幼秋将儿子的早死怪罪到百里慈的身上。
百里慈对此心怀内疚, 却觉得不是剑的问题,而是他的问题。
是他要出人头地,而不是剑要出人头地。
母亲和妻子所厌烦的或许根本不是剑,而是自己……
三十岁的时候,赵幼秋还是没生出孩子,百里慈向上级请示金盆洗手, 退隐江湖。上级的答复永远是那么的模棱两可,既准许, 又挽留,最后拖延着说若是时候到了,自然不无不可——从前将军府中可有可无的人,这一刻似乎变得至关紧要了!
百里慈走在街头,无数年轻人向他投去艳羡的目光。
当年的人一语成谶,百里慈似乎真的在将军府混出头了!
然而他却有些厌倦,有些疲累。
但是如果真的让他舍弃这般的生活,他又有些舍不得。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健忘的毛病越发严重,记得事情一天比一天少,只有那句从下念叨到大的话成为了百里慈难以绕过去的坎儿:不要练剑,你迟早有一天会死于别人的剑下的!
三十五岁的时候,百里慈出手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但杀的人无一例外的都是鼎鼎有名的角色。将军的地位也随之仇敌的死亡一步步高升。名声、财富成为了百里慈拥有的最多的东西,但除此之外的东西,百里慈却愈发稀缺了。
赵幼秋还是没有生出来第二个孩子,这几乎成为了她的心魔。她开始沉溺于宗教之中, 将自己珍贵的信仰交给虚无缥缈的神, 成为了一个不敢杀生,不敢吃肉,不敢饮酒,甚至连夫妻之事做起来都觉得罪恶的卫道者。
何其的悲哀,她的丈夫偏偏是一个人屠!
百里慈对她失去了感情,但年少时的回忆却一直在维系着这段关系。
百里慈走到街头,看见了童年的玩伴孙火。
孙火开着一家卖面的摊子,儿女成群。
多年未见,他长得和他父亲已经是一般模样了。
靠着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孙火得到了岳父的赏识,得以成婚、传宗接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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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慈看见了孙火的妻子,此女长得不算多么的好看,比起赵幼秋来说差的远了,但她的笑容却像是赵幼秋十七岁那年笑出来的模样,真诚而又明媚。
百里慈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羡慕、嫉妒。
但他没有打扰孙火的生活。
回到家,百里慈取出剑,几次要将之折碎, 可终究没有作出任何行动。
剑是无辜的,三十五年来一直保持着缄默,自己何必为难它?
这些年一直执着的是自己。
四十岁的时候,母亲辞世,一生的痛苦到此有了终点。
百里慈步入中年,膝下依旧无子。
对剑的执着一如既往。
可这份执着却让他感到费解。
“放下剑会是解脱吗?”
他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喃喃自语。
没有答案,他不敢尝试。
随着年纪增长,他渐渐明白自己没有退路。
杀的人多了,仇人也便多了,如若放下剑,不会有人轻而易举的放过他。
对了,将军也死了,将军府迎来了新的主人。
只不过这位新主人的性子却比较温柔,不喜杀戮,更喜欢真的利用文官集团去解决问题。百丽慈在这一年里被选择性的遗忘了,似乎成为了将军府难堪回忆的一员。
是时代变了吗?不,时代永远不变,变了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百里慈成为了无用的剑,但他却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的如履薄冰。
失去了保护伞的他,只能凭借手中的剑去保护一家的安全。
四十五岁的时候,他还活着,并摇身一变成为了剑场之主——他需要自己的力量去对抗敌人。
赵幼秋也有了变化。
神明并没有怜悯她,给她一个子嗣。
然而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不再保持初心。
她在百里慈的默许下,开了一间只对女孩儿开放的私塾,做起了教书的先生。
在这个时代,赵幼秋的行为足够的惊世骇俗,然而再大的阻力都被百里慈拦下。
因此,百里慈的名声更臭了,然而他并不在意。
好的名声,坏的名声,都是名声,区别是叫人敬畏还是叫人惧怕而已。
在每次旁听赵幼秋讲课的时候,百里慈都回忆起许多年前的春天。
那时候,赵幼秋也是在这里一边听着鸟语花香,一边听着朗朗读书声。
或许赵幼秋还是童年时候的她,但百里慈却已经不再是童年时的自己了!
他听不进去赵幼秋用一种幼稚的口吻去讲话,像个疯子。
然而百里慈并没有过多干预赵幼秋的事儿,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当杀手有当杀手的苦恼,当剑场主人也有当剑场主人的苦恼。
百里慈必须要考虑如何赚更多的银子,来维系如今奢靡的生活。
五十岁的时候,百里慈的剑场成为了方圆百里最有名的剑场,百里慈也成为了当世最有名的剑客——这一年,百里慈幼年时候的师父春叔敖死了,享年一百一十二岁。这样的寿命让百里慈羡慕,然而问及答案,春叔敖的答案却只有一个:知天命。
是啊,到了五十岁就该知道自己的天命了!
百里慈舍弃家人、弟子,开始寻找自己的天命。
五十五岁的时候,百里慈游历了这个国家的每个角落,但他依旧没有答案。而外面的世界,似乎又太遥远、广阔,他不敢踏足。
回到了家,得知赵幼秋在他出去的这段时间里死了。
没留下什么遗言。
可百里慈却敏锐的觉得,赵幼秋一定留下了给他的话。
百里慈来到了私塾,这个两人相识的地方。
这里已经被空置了很久,当年的夫子不知死了多少年。
百里慈足够熟悉赵幼秋,一眼就找到了赵幼秋刻意留下的信。
信上只有寥寥一行字:或许,冬天的雪不应该活到春天。
看着这行字,百里慈多年以来磨练出的铁石心肠终于松动了。
他怀疑赵幼秋是在怪罪他,可他又觉得赵幼秋是在怪罪自己。
百里慈没有答案,或许只有亲自到下面问问赵幼秋才会知道了。
第一百零八章 剑如雷音
赵幼秋的离世让百里慈了无牵挂。
他从今往后孑然一身的活在这个世界。
然而这种生活方式却令他分外的熟悉、亲切,仿佛前世的他就如此的孤独。
没有子嗣的他,将众多弟子视为了延续存在的希望。
他开始悉心教导弟子,希冀他们将自己的剑术发扬光大。
这批弟子不过七、八岁,天赋、才情俱是一等,除了出身低贱之外简直无可挑剔。
作为他们师傅的百里慈一如曾经的赵夫子,总是一丝不苟, 令人畏惧。
只不过他没有女儿能让弟子欺负。
而这项任务,仿佛就是他的天命。
十年过去,百里慈到了六十五岁,已经白发苍苍,不过他的精神矍铄,比起年轻人的精神头不差丝毫, 人们都说他是陆地神仙,只有百里慈知道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差, 大抵活不过接下来的十年。
传说中可以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 他不屑一顾,如果不是还想多看护弟子们一段时日,他早就自我了断去地下找赵幼秋了。
如今的大王贤明,发布了招贤令,举国上下的人都可以通过比试获得当官的机会。百里慈的弟子对此跃跃欲试,希望能够鲤鱼跃龙门,更改自己的阶级。文人拼文墨,武人拼武功,百里慈对自己弟子的实力有着十分充足的信心。
十年以来,弟子们获得了百里慈的悉心教导,实力进步蔚然,有三、五人已是江湖一流高手的水准,其余人都是江湖二流高手的水准。
这是一个无比惊人的事情,江湖人都说:百里慈教人剑术比他的剑术还要厉害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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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百里慈心里却是明镜,自己的这些弟子剑术厉害归厉害,比起真正的江湖高手来说,却是小鸡对老鹰,完全没什么可比性。能成为一个江湖高手所凭借的不知有实力, 还有对江湖险恶的经验。但是以他们现在的水准应付一个招贤令却不是什么难事的。
百里慈哪怕实力再怎么高超,也无权参与大王的选贤,他只能在家等待。
比试三天内结束了,消息在结束的瞬间便被传了回来。
得知结果的百里慈皱住眉头,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所有弟子竟然败在一人之手。
这个人的名字叫丹陆——听弟子的描述说:此人的年纪轻轻,剑术却奇妙无比,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击败对手总是轻描淡写,突出一个写意。
百里慈闻言皱眉,弟子的失败让他的内心蒙上了一层灰。然而胜了便是胜了,败了便是败了,武者不需要为此狡辩,要怪,只能怪技不如人。
但令百里慈没有想到的是,此人竟然在获得大王封赏的第二天就向他发出了挑战。
如此狂傲的举动在江湖上激情轩然大波,此人也因此得了个剑狂的绰号。
于情于理,百里慈都不应该应战。
如今的百里慈,地位超然, 举国上下的剑师都将之尊为剑首。
一个江湖新人还不够资格挑战他。
但百里慈还是应战了——他爹死的早, 缺乏管教。这辈子没怕过什么人, 如果非要说出来两个,一个是幼时的母亲,一个是少年时的妻子。所以对于一个乳臭未干小子的挑战,他感到好笑。为了帮自己惨败的弟子们报仇,他决定好好教训这人。
这个消息令古井无波的江湖震荡了。
交战的那一天,剑场被围得水泄不通。
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市井小民,都想看到这场举世无双的战斗。
百里慈看见了自己的挑战者——
他长得既不帅气也不丑陋,他穿得既不华丽也不质朴,他的个子既不高也不矮,用平平无奇来形容不会有错。
这样的人放在人群里,大抵是很难被人发现的。
但就是这样的人击败了百里慈的弟子。
百里慈六十五岁了,年少轻狂不适合他,老辣狡猾才是如今的形容。
他认为这可能是少年伪装出来的表现,故意让他骄傲大意。
战斗还没开始就开始攻心,百里慈高看了他一眼。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百里慈在战斗一开始就使出了全部的实力。
这样浓缩了他六十五年功力的一剑,按理来说,不论少年再怎么天才绝伦也不可能抵挡。
然而,少年还是抵挡住了,并且反击的也迅速无比,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当然也包括百里慈。只是百里慈已经不是年轻时的自己,会因为料想不到的事情而感到慌乱,如今的他更加的沉着冷静,迅速接受了如今的现状。
两人的剑光你来我往,好似两道雷霆在空中不断碰撞。
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未曾想过世上还有这般的剑术。
人们都说世上有龙,但没人见过龙;
人们都说剑快到极致会发出雷声,但没人真的见过。
如今,他们见识到了。
百里慈的剑术到达了这个境界他们虽然惊讶但可以接受。
丹陆也到了这个境界,就令他们感到了费解。
他们只能将不理解的事归咎于天赋。
然而百里慈却不这么想。
随着战斗的越演越烈,他的感悟也越来越多。
不是关于剑术,而是对自己的一生。
他一剑将丹陆逼退,喃喃自语道:
“原来我的天命不在于传道解惑,而在于等待你的到来,并击败你。”
丹陆笑了:“你终于发现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
百里慈心里惊涛骇浪:此人年纪轻轻,剑术却已经达到剑如雷音的境地,这天赋,恐怖如斯!
剑气雷音的境界,必须得剑术完美无缺,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才可以做到。
百里慈到达这个境界也不过只有一年,他不相信天下真的有这么妖孽的人物。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丹陆叹了口气,道:“百里慈,没想到你至今也未醒来,真令我失望。”
“什么意思?”百里慈皱住眉头。
丹陆面无表情的道:“何必再讲?既然如此,便看我们谁的剑术更厉害了!”
第一百零九章 醒来
丹陆的实力超乎所有人的意料,但哪怕他到了剑气如音的境界也不是百里慈的对手。在第十五个回合,他被百里慈将剑挑飞——失去了武器,决斗的结果不言而喻。
丹陆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身形化成白光消失。
百里慈目视他的消失,被封印的记忆松动,还多出了一些新奇的记忆。
“我是百里慈……这里是青铜门内的世界……”
“这里不是真实的, 而是虚幻的世界……这样的世界还有很多……存在与否,只在一念之间……”
百里慈目视下方,原本吵闹无比的人群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他们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是一尊尊栩栩如生的泥塑,让人忍不住担心,他们的脸皮会不会被狂风吹下来, 然而下一刹那, 他们也化作白光开始消失,连同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当虚幻消退, 才知道真实为何物。
青铜门后的世界不过是一个逼仄的黑暗房间,墙壁上挂着长明灯,灯油万古不灭,在幽暗灯光的照射下,几具骸骨堆砌在房间的角落,腐朽的剑证明了他们失败者的身份。
活着的东西,除了百里慈之外,就只剩下苏动了!
然而他却还没有清醒……百里慈立刻意识到在幻境中与自己对决的人是谁了!
作为失败者,苏动只能等待下一个时机。
只是失败的次数越多,他的机会越渺茫。
每一次的轮回转世都会让他的执念越来越小,到最后只能沦陷于幻境之中。
百里慈虽然获胜了但是也感到一阵心悸:
若非自己一直未曾选择放弃学剑,那么在最后一定不是苏动的对手。
“苏动,你的下一个敌人不会是我了,在你下一世寿命将尽的时候,你会遇见幻境之子,那是得幻境天地气运所钟的人……生还是死,就看你的执念是否足够坚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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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慈目视着苏动的身体喃喃自语道。
同时, 幻境中的一些琐碎且无用的记忆在百里慈的脑海中消失,包括幼年时的同学、长大后的同事、老年时的弟子……惟有两个人他记得清楚:一个是赵幼秋,一个是他的母亲。
这两个人在百里慈幻境中人生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哪怕是清醒以后也难以遗忘。
“赵幼秋……那个问题或许没有答案了!”
百里慈默默想着,突然道:
“但我想你总会有告诉我的时候,我等你。”
他回过头,黑暗中的退路已经消失,前进似乎成为了此时此刻唯一的选择。
仔细的回忆起这次考验的所有细节,百里慈对下一扇门的开启更加慎重了。
这扇门的背后又会是什么?未可说。
百里慈轻挥手中的剑,因为剑术大成而一蹴而就的剑如雷音依旧存在。
他从第二道考验,相比失去的,无疑是收获的更多。
这里无愧被称为剑道圣地!
百里慈推开第二扇青铜门。
…………
食、色是人类难以退化的本能,前者维持他们的生命,后者延续他们的生命。在这个过程中,人类会感到快乐与愉悦。当看见女人的刹那,将士们的欲望浓烈如火炬,燃烧着理智与五脏六腑,浑身癫狂,双眼震颤。被他们抢走的女人们则满脸煞白,好似赴死。
战争是一个利益集团对另一个利益集团的宣战, 作为失败者将沦为最底层的存在。
她们没有选择、抗拒的权利。
赵姬亦没办法选择, 但她绝对无法容忍自己被折辱。
当她被王贲盯上的时候,她就将准备好了自杀的准备。
她知道一个道理:当人倒霉了,幸运不会有怜悯之心,只会冷眼旁观。接踵而至的,只会是更多的不幸。绝不能妥协,那样的话,接下来的妥协将是永无止境。惟有反抗与斗争,才会为自己的命运换来一线生机。
这句话是赵姬的母亲交代给她的。母亲的一生很悲催,到死了才看懂了是是非非,然而为时已晚,生命到了尽头,大彻大悟只能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赵姬勇敢的抬起头,直直盯着王贲的眸子。
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看不懂这个男人的眼睛里究竟是什么。
她只看见了男人眼中燃烧的火光,可究竟是情欲,还是野心,她根本分不清。
不过究竟是什么,根本无关紧要,赵姬要让王贲看见自己的决心。
可王贲却露出了一个意义莫名的微笑。
赵姬身边的女人陆续被挑走,唯独剩下几个是被王贲看中的留在原地。
其中没有虞玄的身影,这个可怜的女人陪着触心死在了战场,至死也没有说出来对触心的崇拜,只是把自己该做的一切都做的完美。可惜的是,男人眼中的世界虽然很大,却没有她一个小小女人的位置。
赵姬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人带走的,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丹阳君原本的住处。贵族总是对自己生活的地方格外挑剔,丹阳君也不例外,这里的一切都是名贵、稀有的产物。赵姬能叫的出口的,只有从赵国远道而来的奇珍,还有更多的东西,她叫不出来名字,更感受不到其的美丽。
这样的环境,似乎与她格格不入。
“咯吱”
房门被从外退开,一脸酒气的王贲红着张脸,霸气的看着赵姬。
这种眼神像是看着笼子的鸟儿。
赵姬忍不住回忆起曾经在丹氏功臣里那只笼中鹿。
当时她觉得鹿很可怜,可如今的王贲呢?
不,这根本不对!赵姬眼睛瞪的老大,像是吓唬人哩。
王贲哈哈的笑了,赵姬的警惕在他的情理之中。
然而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的威胁,只觉得赵姬可爱极了。
强者看待弱者,永远不会将之放在平等地位。
王贲肆意扫视着赵姬的脸蛋,就像是欣赏着一朵美丽的花朵。
赵姬恼怒极了,吼道:“你再敢过来一步,我就死在这里。”
赵姬的话让王贲深皱眉头。
“你似乎对我产生了误解!”
王贲前进一步,挑衅着赵姬。
赵姬退后、直至退无可退。
决绝的眼神出现。
王贲感到无趣,道:
“你不必担心我对你怎么样,在我眼里,女人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哪怕是你这般的。你是赵国的女人吧?我知道有一个人就喜欢赵国的女人,尤其是你这样的女人。你将成为我送给他的一件礼品——明白自己的身份,奴隶。”
王贲的话直白无比,将赵姬的价值说的清清楚楚。
“好好活着吧,想吃什么就说,一些简单的要求也不无不可,会有人为你解决的。”
王贲说完,就走出了屋子,留下了一脸呆滞的赵姬。
第一百一十章 飞鸟尽,良弓藏
百里慈推开了沉重的青铜门,步入了门后的世界。
这片世界及其的辽阔,但百里慈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移动半步,就像是一棵树扎根于脚下的土地,不仅仅如此,他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体内的法力在这一刻没有丝毫的作用。
这是什么考验?百里慈感到费解。
然而经历了幻境一生的他,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对任何事都大惊小怪——他变得更加冷静且沉着。举目四望, 这片灰沉沉的世界好像一块巨大无比的幕布,天上有太阳,地上有山丘,而这在最开始的时候是不存在的,这说明这些东西都是在这一会儿的功夫才出现。
很快,山丘之下出现了浩瀚的江水,它成为一处高崖。
高崖之上, 两个风度翩翩,士大夫模样的男子出现了。
他们长久的望着远处波流不息的江水。
不知过去多久,其中一个男人开口了:
“今朝一别,不知何日再见!真羡慕你能携美而去,自此逍遥江湖。”
“也无甚可喜。”另一人说。
“怎么,还在为那牧羊女感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总要有取舍才是!自此好好待西子吧。”
“自然如此,我只是在为阿青感到担忧!那孩子单纯的可怕,爱我又爱的痴狂……”
“这纯属是你的多虑,她那般强大的剑术,谁人敢欺负她?”
“是怕她被人骗!”
“多虑!”
“唉,不说她了,我还得感谢你呢。”
“感谢我什么?”
“若非你向大王提上了伐吴七术,我又怎能得到西子这般的美人呢?”
“遗美女以惑其心,而乱其谋……”
听到这里,百里慈心中惊骇无比,从两人的对话之中,他已经认出了两人的身份。
个子高耸,容貌俊秀的男子乃是范蠡, 那位得到越女、西施垂青的幸运角色。
目光如炬, 神采奕奕的男子乃是文种,那位给勾践提供灭吴计划的智士。
两者都是越王勾践能以灭掉吴国,得以复国的有力支持者,用左膀右臂来形容绝对不会有错。
而这一幕,似乎是文种惜别范蠡。
百里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到这幅画面。
难道是穿越了?不,不可能。
这次的考验太过奇特,百里慈一时间仍没有找到确切的结论。
范蠡和文种的对话仍在继续,却已经到了末尾。
范蠡道:“兄长听我一劝,所谓飞鸟尽,亮弓藏,狡兔死,良狗烹,有些人注定只能共患难,而不能同享福。昔日你我与之的龌龊,在如今会被无限的放大,如果兄长执意留下来,日后怕不能……善终!”
文种道:“何出此言?大王待你我不薄!再者说,我忠心耿耿待他,以心换心, 不信他能狠下心来将我怎么样!”
“唉!”范蠡言尽于此。
水面一叶轻舟缓缓而来, 轻舟上美人笑靥如花,范蠡与文种挥手告别。
望着离去的范蠡,文种喃喃自语道: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良狗烹?我不信他勾践如此无情!”
说罢,文种转身离开,身后波涛依旧。
随之一步步离开,场景也相应的变化。
高崖、江水消失不见,一座宏伟、古朴的大殿映入眼帘。
百里慈发现自己坐在上座,身前有一个背影宽大,头颅高昂的男人。
文种正慢慢朝两人走来,这时的他精神面貌不是很好,病恹恹的,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
只听男人道:“寡人听说,志士不忧其身之死,而忧其道之不行。当初,你对寡人说,你有‘七术’可以灭吴,寡人只用了你的‘三术’就将吴国灭了,剩下的四术呢?你又想用在哪里?”
文种说:“臣也不知该用在哪里。”
他的话中隐隐带着绝望,百里慈听得入神。
而对于眼前的男人,他也有了猜测。
如所料不差,此人正是越王勾践!
勾践闻言冷笑:“你乃智士,焉能不智?”
“臣,不知大王何意!”文种道。
勾践指着地上的剑,问道:“卿可识得此剑?”
文种目视那剑,下意识的道:
“臣怎能不知?此剑乃‘属镂’,是世间名剑,曾为吴王夫差所有,夫差用此剑赐死了伍子胥。如今夫差已灭国身亡,这把剑也落到了您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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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毕,文种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看着勾践,颤抖的道:
“大王是何意?难不成……”
“我是何意?”勾践痛心疾首的道:“你暗藏四术,让我坐卧不安。如今吴国已灭,你就将你剩下的四术,带到黄泉之下交给我越国先祖,去对付夫差的祖上诸王罢!”
夫差听了,难过的道:
“这把剑上难道又要再添一位忠魂?”
他拔出属镂,剑声清脆悦耳,好似龙吟,他忍不住叹上一句:
“好剑,只可惜是杀我的剑。”
百里慈观察到,文种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的难看,出现了浓郁的黑气。
只见文种拔出剑,对着勾践,神色大变,歇斯底里的道:
“真悔不听范蠡的话,所谓飞鸟尽,亮弓藏,狡兔死,良狗烹,实乃金玉良言!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如今剑在我手,生死犹未可知!”
百里慈对文种的话完全意想不到,他的记忆里,历史中的文种是真的被勾践逼迫的自杀了,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这种不合乎常理的展开,似乎说明了一个问题……
百里慈想到这里,眼前的勾践倏地消失了!
文种拿着属镂直直指着他,眼中的愤恨完全是将他认成了勾践!
而这个时候,百里慈发现自己的身体可以活动了。
——这就是第三关的考验。
他成为了勾践,将面对文种的熊熊怒火。
广阔的大殿之中,勾践所有的卫士都不存在。
只有百里慈和文种两人遥遥相望。
第一百一十一章 伍子胥
文种握紧属镂,指尖有些用力过度的发白,是愤恨给了他如此强大的力量。十步之内,一切的事物都开始崩坏,看起来极具冲击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文种怒吼道:“臣问君心,可痛否?”
“我不是勾践!”
百里慈抱有侥幸的解释, 然而文种却根本听不进去。
他心里想:真是糊涂,文种不知死了多久,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看他疯癫的样子,想必和幻境里的角色一样是虚假的。
想到这里,对眼前的“假货”,他不再存有敬意。
“击败你,就能通过这一关?”
百里慈拔出丑剑, 声音好似鹰啼。
文种冲过来,繁杂且华丽的衣裳让他显得较为笨拙。
百里慈试探性的攻击, 却被“锵”的一声的利落格挡。
两人的剑交击的刹那,彼此的眼神也与时碰撞。
在这位名臣的眼中,百里慈除了愤恨以外还看出来一种莫名的疲惫,似乎当前发生的一切让他感到深深的厌倦……可这种感觉到底是不是错觉,百里慈也不敢肯定。
“死!”
文种大吼,黑色的怒焰在周身爆发,一个硕大的虚影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这黑影同文种的模样极为相似,只是脖颈间一道无比耀眼的裂痕格外显眼。
那里发出的,是唯一的光。
百里慈被这道暖光照射到,瞬间失去了视觉。
他感觉自己的法眼被封印了!
“难不成是剑域?”百里慈双手握住剑柄横置于眼前。
下一刹那,他感到背部有剑来袭。
“剑如雷音”的境界让他能够及时反应过来,挡下这一剑。
倏、倏、倏。
十来剑接连不断地落下,却被失去视觉的百里慈一一格住。
但就在这时,百里慈毫无预兆的恢复了视觉,映入眼帘的是那巨大黑影居高临下劈落的一剑。
这一剑,百里慈虽然格住, 但强大的力量却穿透了剑身, 令百里慈的双臂爆满青筋, 一条鲜血从嘴角顺延而下。
“死!”文种接着怒吼,脖颈上消失的光复燃起来,令百里慈再次失去了视觉。
“可以吸收战斗中溅射出的法力吗?”百里慈发现了关键。
他依旧举起剑。
“剑域……对越人剑的理解足以支撑我建立伪剑域。”
在幻境中的经历此时涌入心头,百里慈放下手中的剑,身体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而在他的背后,一个落魄无比的男人出现——男人的头发散乱,间杂着枯草;破烂的衣服挂在身上,毫无贵态;脚上的鞋被缝了又逢,可还是破了一个大洞,黑漆漆的脚指甲露出来,缝隙间还有着泥。
这就是勾践,从王者沦为阶下囚的勾践。
哪怕是警惕性极强的吴王夫差也对他毫不怀疑。
野心掩藏在这幅不堪的皮囊之下,眸子深处的恨意足以掩盖明月的光亮。
在文种的眼里,百里慈浑身都是破绽,可当他致命一剑落下的时候,百里慈却倏地抬剑格住,就像是提前预知了他的进攻一样,两剑碰撞时发出的声音是那么的清脆悦耳, 震慑人心。
在这瞬间,百里慈身后的虚影变换了模样。
落魄的连鞋子都是破烂的勾践, 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华服极具威严的勾践。
他目中的神光是那么的锐利,仿佛是一团黑色的乌墨,意欲泼洒眼前的江山。
“死!”
丑剑压着属镂划破了文种的脖颈,一如文种背后的那巨大的黑影。
无比璀璨的光芒从剑的缝隙中泄出,刺眼至极。
文种的声音若隐若现:
“无论多少次,我都逃不过死亡的结局……属镂它……救我……伍子胥,你……机会。”
“什么意思?”百里慈发问。
然而文种的声音绝就此消失。
百里慈心道:难不成这真的是文种的灵魂?他让我救他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还没死?是了,我这一剑肯定杀死不死他的。
但救,还是不救?
正当百里慈犹豫的时候,他眼前的光开始消退,一副古色古香的院子出现了他的面前。
百里慈看着一个威严兼具智慧的老者正横立着属镂于身前,面露痛苦之色。他的手轻轻划过这把大王赏赐的宝剑,感受剑刃的锋利与无情。一片落叶飘于剑身,他蓦然抬头,目光炙热的如同燃烧的火炬。百里慈正处于这个位置,有些惊疑不定。然而他却发现,老者的目光从穿过了他的身躯,像一利剑般插入远方的宫城。
只听他自言自语道:
“伯嚭,昔日被离对我说你这人不值得信任,是一个贪婪成性且专功擅杀之人,我还为你辩解。河上歌说的‘同病相怜,同忧相救‘被我引为道理,如今一看,皆是狗屁!你这等小人,收受勾践的财宝,罔顾国家大事于不顾,怎配得上如今高位?便是乡野村夫替你当政,也比你要合适!”
笔趣阁
老者越说越气,挥剑虚斩:
“恨不能杀汝!”
老者突然叹了口气,提剑的手无力的瘫软下来,目视着这把属镂,他喃喃道:
“臣无辜,臣冤枉,然而您宁可听信他的谗言也不愿意见臣这赤忱肺腑,何其悲哀。人们说比干死时黄鸟在其房檐上啜泣,如今臣的房檐上竟也出现了黄鸟的身影。臣不敢自比比干,但也自认为尽心尽力对待吴国。当初辅佐您的父王时,是多么的令人怀念,可一转眼就要死在这把剑下!难道您就不怕世人批评您昏聩、无道吗?”
说到这里,老者突然发出震天大笑,厉声道:
“是啊,昏聩的该是老臣才是,如今您得到越王勾践的曲意逢迎,早已沉迷于自己的强大之中,美人、江山在你的眼里仿佛是唾手可得一般!您看错了伯嚭,亦看错了那勾践。勾践此人城府极深,惯舔逆鳞,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是极其危险的角色。更加厉害的是,他拥有着极为高明的谋士——范蠡、文种。如今您放松警惕,沉溺于他呈现给您的虚假之中……殊不知这是附骨之疽,真痛的时候是会要人命的!”
“唉,又如何呢?我这般忠言可真逆耳啊!”
老者盯着属镂很久,突然道:
“属镂,你若真的是天下名剑,一会儿可要干脆利落的给我个痛快!”
话毕,老者朝外喊道:
“来人!”
在百里慈的视角中,这院子外面却根本没有任何人的存在。他有些不理解老者叫的是谁。
然而老者却似乎感觉到了来者,直接开口道:
“愣着干嘛,过来,我有话同你讲!”
“谁?我?”感觉到老者目光的百里慈目露惊讶。
如今的他,已经知道了眼前的老者的身份——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伍子胥。
身为楚国贵族的伍子胥,因小人谗言得楚平王逼害,父亲因此而死。他仓皇出逃到了吴国,帮助吴王阖闾强大实力,待时机成熟时率领大军攻入楚国的王都,将已经死去的楚平王从坟墓中掘出,狠狠鞭打。
对于这位刚强、嫉恶如仇的士大夫,百里慈是心怀敬意的。
而他的惊讶则来源于自己在这个时候就能被伍子胥所发现。
难不成伍子胥也要黑化?
“不是你是谁?”伍子胥眼神中闪过不快。
百里慈只好走过去。
就听伍子胥道:“我死后,要将我的眼睛挖出来,放在东门之上,我要亲眼看到勾践率领大军到来,灭亡吴国的时候!”
第一百一十二章 属镂
“不可!”
百里慈惊叫一声,意欲阻止伍子胥挥剑自绝。
然而伍子胥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对百里慈的劝阻丝毫不理会,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就将属镂架在了脖子上,眼中固然有着对人世间的眷恋,可却渐渐稀薄了。
“别了。”
他闭上眼睛,用力的挥动属镂, 然而他却发现自己的力量被抵消了,属镂丝毫未动。他不解的睁开眼,便见百里慈伸出一只手握住剑身。
伍子胥眼中闪过惊讶之色,此人从前绝不会忤逆他的主意,如今却做出这等意外之举。
他见百里慈欲言又止,认为百里慈想提出逃往他国的谏言, 一如既往。他无奈的笑了笑,做了一回丧家之犬已经足够, 怎么能一直以此为底牌呢?那世人又该如何看待他伍子胥。尤其是他的年龄已经不小了,神灵的赏赐更已衰退,纵使逃到他国,也不过是一个身死异乡的结局。
死吧,死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伍子胥心想:就以我的死亡,告诫世人听信小人的下场吧!
想到这里,伍子胥的死志更加坚决,他朝百里慈道:
“放手吧,我的死不是由这把剑决定的。剑是死物,是贯彻人类指令的工具,你明白吗?大王想让我死,用什么手段都可以,没人敢不听他的话。能给我一把剑让我自裁,已经是足够体面的方式了——唉,言尽于此。”
百里慈听后,心里有些无奈。真正的你确实是已经死了,如今的你却又要再死一次吗?昔日的你生死不由自主,如今仍是, 只不过决定你生死的人物从夫差换成了其他人。
百里慈觉得如果放任伍子胥自杀,将会面临和之前文种一样的结局。
毕竟在伍子胥死后,他的“遗愿”也未曾得以实现,反而被得知消息的夫差命人将他的尸体沉入波涛汹涌的江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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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伍子胥在看见了自己的这个结局后,很难不会黑化!
到时候未免又是一场激战。
百里慈得到文种的提醒,已经决定不再按照幕后之人的安排走。
如果说推开青铜门之后的一切都是考验,那么不一定按照幕后之人的安排走下去就是绝对正确。百里慈对这种被人牵着走的感觉非常不爽,所以他决定尝试救一下文种——正所谓存在即合理,文种既然在被杀后求救,那么就说明这是一条可以尝试的道路。
哪怕尝试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百里慈对伍子胥道:“您理解的错了,我是想说您的遗愿,我大概是完成不了的。如果我要将您的眼睛挖下来放在城门之上,大王不会不知道。以他的性格,聪明如您不会猜不到他的反应吧——大王会震怒不已,再加上小人不断的煽风点火,您的尸体将会不得安眠,以至被沉入永不停歇的江水。”
“……”
伍子胥没有想到百里慈会说出这种话, 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百里慈却发现,伍子胥的脸皮正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变黑, 和雪白的头发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种改变, 似乎是因为百里慈说出了他不该说出的话。
所谓覆水难收,百里慈可不做进退两难的事,他接着道:
“您的死亡毫无意义!如果您认为自己该死,那我自是无话可说。可您也明白,您不该死!您为吴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大王不认,史书却是认得的。吴国如果因为一件小事杀了您这样的有功之臣,那么吴国就离灭亡不久!”
“你说得对,吴国是要灭亡了!”
百里慈的话令伍子胥的眼睛越发明亮,他恨声道:
“那勾践狼子野心,人尽皆知,只恨那伯嚭太过利欲熏心,为了一己私利蒙蔽大王,导致国之将亡!”
“伯嚭有何可恨?没有他伯嚭也有那叔嚭!真正可恨的是那吴王夫差,因为一场小小的胜利就得意忘形,狂妄自大,小觑天下英雄。越王勾践未来不久就会攻破吴国的王都,杀死夫差、伯嚭……不过勾践也笑不长,他的越国在日后也会被楚国所灭。”
百里慈注意到,自己的话说得越多,伍子胥脸上的黑气越浓郁,可比起文种来,伍子胥的神志还是清醒的,眼睛里不断的浮现惊讶、怀疑。
“你这是妄言!”伍子胥突然对百里慈的身份怀疑起来,“不,你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人,你究竟是谁?”
“我的确不是他……”
百里慈的话音刚落,就见伍子胥的脸上涌现痛苦之色,他皱住眉头对百里慈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那么想杀了你?”
“可这根本不对,我没有理由杀你……就连这种恨意也不该存在。”
随着他的质问,属镂也在不断的颤动,似乎随时准备攻向百里慈。
伍子胥痛苦的大叫了一声,如蛇黑气不断压迫着他的神志,让他持剑的手不断抬起,就在眼看要对准百里慈的时候,伍子胥突然癫狂的道:
“我死了,我早就死了,我怎么会又重复一次这样的场景?”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死了的啊!”
眼看伍子胥就要崩溃了,百里慈及时的道:
“我也不清楚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不过文种一定知道。”
伍子胥死死握住属镂,就像是拽着一只被缰绳束缚的野马。
然而在听到“文种”这个名字后,伍子胥眼中的一切怀疑皆消失无踪,换成了一种了然之色。而他手中的属镂也没有那么的狂野、难受控制,他降下了手臂,属镂也安静起来。
伍子胥的表现让百里慈感到惊喜,他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提了文种的名字,就可以令伍子胥战胜黑气的压迫。只不过望着伍子胥脸上的狰狞,百里慈总觉得伍子胥还没真正的冷静下来。
伍子胥眼中的陌生,像是头一次看见百里慈一样。
他叹了口气道:“文种还是不死心。”
“您恢复清醒了?”百里慈迟疑的道。
“当然,不然如今的你怎么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伍子胥笑了笑。
百里慈闻言疑惑的道:“您就一定认为我不是对手?”
“我不知道……只不过之前从未有人能战胜我。”
“之前?不会吧!难道从未有人通过考验?”
“一把剑是一个考验,这么多年以来能来到这里的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伍子胥严肃的道:“这里是属于‘属镂’的世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幽云魂牢
伍子胥的话令百里慈恍然大悟。
一把剑存有一个世界,每把剑都是不同的考验。
第二道门后的世界,百里慈更愿意将之称为藏剑窟,或是剑冢。
可貌似很不巧,他到达的这个名为“属镂”的剑之世界,面临的局势似乎格外的严峻。
百里慈想到这里,又想起伍子胥恢复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猜测到, 之前的文种已经找了其他闯入者来解决他们面临的问题,而且很可能不只是一次,不然不会用“死心”这个词,无疑的,他们失败了很多次。
或许是瞧出来了百里慈的疑惑,伍子胥直接道:
“战胜我,你就能得到属镂的释放, 到达下一关;或者选择在属镂的手里释放我和文种这两只老鬼。前者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既然属镂能控制住我和文种,那么就证明他的实力超越我们不止一筹,你做出这个选择会承担相应小的风险。
不过你也看出来了,作为属镂剑下的第一个亡魂的我,无疑是要比文种的实力强大。哪怕是属镂也不能随时随地的控制我,我可以短暂的挣脱他的控制,就如同现在。
而后者的好处自然不言而喻,你若能够释放我和文种,我们会为你出谋划策,天下唾手可得,而第一件好处就是,属镂这把天下名剑能为你所用。”
伍子胥的话令百里慈陷入沉思,他总觉得伍子胥此时做出的许诺像是水鬼的诱惑。
而自己则是他的救命稻草?
百里慈打量着伍子胥的脸,发现他犹如黑蛛网缚的脸上平淡如水,根本看不见丝毫的激动、或是紧张,似乎根本不怕百里慈选择前者。
也是,这般角色,早就是喜怒不形于色, 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什么简直难入登天。
伍子胥催促道:“快做出抉择吧, 我保持清醒的时间不会太长。”
百里慈沉吟道:“之前的人也失败了,您为什么认为我会成功?您说文种不死心,您就一定是死心了吗?据我所知,政客只有在特别看重一个人价值的时候,才会针对他的需要给出相应的承诺——就像是画大饼。然而这人在自我价值消失之后,能获得多少却是未可说。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你,我只是在陈述我的疑虑。”
“何必将人想的那般坏?”伍子胥闻言眼神微微闪烁,叹了口气。
“将人想的越坏,收获到的好越弥足珍贵。”百里慈盯着伍子胥的眼睛真诚的道。
伍子胥再一次打量百里慈,这一次的目光和以往不同了。
目光中藏有锋芒,似在一层层剥开百里慈的外皮,想要找到那颗藏有真情实感的内心。
然而百里慈经过幻境一生已颇具城府,也可说的上是喜怒不形于色,伍子胥注定是无功而返。但伍子胥注意到,这个年轻人的眸子极为的静。这种静不同于毫无波澜的湖水,因为哪怕是一片落叶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打破湖面,惊起波澜。更像是凝冰的幽潭,可以平静的对待每一次意外。看起来有些处心积虑, 却又像是不愿意人看见水面之下隐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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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的说, 伍子胥看不透这个年轻人。
“你真不像是个年轻人!”
伍子胥认为年轻人应如酷烈的朝阳,拥有着旺盛的好奇心,想看尽世界的一切,又有着想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世间一切阴暗地方的简单美好。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太阳是抬头就能看见的,有什么想法都显而易见。
百里慈分明就不是这样,他明显将自己的心思都包裹的严丝合缝。
伍子胥接着道:“如果我生前能有你这个想法就好了,那样我就不会因为’同病相怜‘去相信一个小人。你说的对,我们应该是将人想的坏一些,毕竟人性本恶。我也承认,我之前的话或许是有些’敷衍‘,有利用你所需之物让你提供帮助的嫌疑。但……我虽死,做人的尊严却没抛弃。说出的话,哪怕是海枯石烂也会坚持不懈的做到。
昔日,我说过要复仇,哪怕复仇的对象是高高在上的楚王。
后来,我带领吴国的大军讨伐楚国,胜之,将楚王的尸体从暗无天日的棺椁里抬出,狠狠的鞭打!
我说过,便要做到!
若你救了我等,你便是我伍子胥的恩人。
凡之用,无二言。”
伍子胥的话说到这个份上,百里慈也只能选择相信。毕竟他不能掏出一份合同,或是灵魂契约来让伍子胥签署。既然无法彼此相信,就注定无法成功,还不如不去合作。更何况,此世的人更注重承诺,若是那般市侩,不免令人轻视。
百里慈虽然平时精神,可该有赌博精神也从不缺乏。
他点头道:“您的故事,慈自幼耳熟能详,对于您的承诺,慈自然也是没道理不相信!既然如此,慈之躯,凭您调遣。”
听着百里慈的话,哪怕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伍子胥脸上也出现了一丝骄傲。
他立刻觉得眼前的年轻人顺眼、值得信赖了许多。
“走吧,这一次和从前都有不同,哪怕是属镂也没想到你是个异数!”
伍子胥话毕,将手中的剑对准虚空一划,一道黑色的裂隙出现。
百里慈见了若有所思,就听伍子胥解释道:
“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属镂‘的力量是真实的,同样的,这也是一把钥匙,我们可以通过这把钥匙开启去往任何地方的‘门’。
走,跟着我来!”
伍子胥抬脚迈入裂隙之中,百里慈尾随而去。
百里慈没有闭眼,然而他什么也没看到,就到了一处由黑云所覆盖的世界。
这种感觉就像是瞬间转移了一样。
来不及惊讶,就听伍子胥道:
“这里就是属镂的剑心深处,我们一贯称之为‘幽云魂牢’。”
“幽云魂牢?”
“善!”伍子胥指着随处可见的黑云道,“这每一片幽云都是一处特殊的世界,用来关押他杀死的人。”
望着无穷无尽,大小不一的黑云,百里慈皱住眉头,这也太多了吧!
“大多数幽云都是空牢房。”伍子胥解释道:“属镂的两任主人皆是王者,手下鲜血固然不少,然而却绝不是人屠。产出幽云只是属镂的爱好……趁着属镂还在沉睡,我们要赶紧找到文种所处的幽云!”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灵世界
伍子胥说属镂暂未清醒,令百里慈立刻意识到属镂这把剑拥有着独立的人格,而这是成为灵器的必要条件——灵器的强大毋庸置疑,但百里慈从未领略过。
“囚禁文种的幽云很好找,瞧见了吗?那朵第二大的就是。”伍子胥道。
顺着伍子胥所指的方向,百里慈看去,只觉得眼花缭乱。
那一朵朵形状各异的云朵如同层峦叠嶂的山峰, 高低不平,错落不一。有的小如蝼蚁,有的大如巨象。澹薄的雾气环绕在这些幽云的身侧,似牢笼的护卫,尽忠职守,永无怨言。虽然颜色协调的如此统一, 但不时闪烁的电光又足以让人眼前发白,失去心神。短暂的失神后,只觉得对眼前的世界再次陌生, 原先记着的云彩似乎眨眼睛有所成长,再仔细的看看,似乎又没什么改变。
“没瞧见!”
百里慈头一次觉得眼盲,有些自我怀疑。
伍子胥微微一笑,灵巧的跳跃在云朵之间,像是在天际的巡风使者。
“跟上!”他道。
“唯。”
百里慈应了一声,继而跟着在云朵与云朵之间跳跃。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像是在水中漫步,但又似是而非。水是柔软的,这一点云朵完全符合,不过云朵有的弹性水却是没有的。在云朵之间漫步,有种说不出来的惬意与欢愉。人类似乎总是以这种超越人类本事极限的方式,去震颤自己的心灵,让身体变得更加敏感,好体会到往常体会不到的快感。
随着伍子胥跳了没多大一会儿,百里慈就看见了他口中那第二大的幽云。
该怎么形容呢?无法形容。百里慈只有震撼之感。
就像是渺小的人站在一座大山的脚下, 所能见的,不过是眼前所能见到的而已,若要他置喙此山的全貌,他大抵是磕磕巴巴一句也形容不出来。惟有到了更远更高的地方,才能一览全局。只不过,这片幽云被更多的幽云挡的死死的,根本不给人一览全局的机会。像是监狱里的天字号,永远在监狱的深处,永远护卫森严。
伍子胥对此屡见不鲜,只是掏出充作“钥匙”的属镂,在关押着文种的幽云身上一划,一道口子便这样开启——这样是二人的大门。
百里慈一直以来的表现都算不错,伍子胥这一次少了啰嗦直接进入门内。
没有被人催促的百里慈这一次反而有很多迟疑,但他还是迈出了步子。
再睁开眼,百里慈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文种的世界。
这一边是奔流不息的江水、一览全貌的高崖。
那一边是雾霭缭绕的宫殿、日月同辉的异象。
伍子胥听着江水的声音,叹了口气道:
“他一直忘不掉和范蠡的离别。那时候的他如果做出另外一个选择,或许日后的结局都会有所不同。然而事后聪明,总是因为当时愚蠢。不能挂怀,就只会变成心魔久久不散。人们总说除魔卫道, 除的是大多数不过是自己而已。文种如今陷入沉睡,我们必须唤醒他。”
“他在哪里?”百里慈问。
“他无处不在。”伍子胥答。
百里慈闻言皱眉,聪明人总是喜欢将话说一半, 认为对方和自己一样聪明,可以意会到另外的一半。然而在不同的高度,得到信息完全不同,怎么可能会有两个人完全知道对方想的是什么呢?
或许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伍子胥突然抱歉的笑了:
“是我的问题!”
他换了个口吻,像是说教:
“人的内心是最丰富多彩的,也是最深邃的,那里蕴藏的秘密数不胜数。对心灵的运用,是‘念心道‘的不传之秘,然而这么多年,许多人早已探索出了自己的办法。不论是方士、匣火道、巫觋道……都可掌握。
心灵的最外层,是人们记忆所在的地方。在那里,每个记忆都是一片世界,大的世界小的世界并存,杂乱无章,完全没有规矩可循——我们普遍称之为‘心海界’。
而进一层深邃的世界就是这里,只由深刻的记忆组成——我们普遍称之为‘岛屿界’。
每个岛都是孤独的,它们之间并不兼容。
相比于心海界,它们的诞生方式更有迹可循,也不会随时破灭,是足够坚硬的世界。”
“心海界、岛屿界,更深的地方呢?”百里慈问。
“心房!”
“心房?”百里慈之所以疑惑,是因为之前都是某种界,而这回却不是。
“对。”伍子胥解释道:“心房不是心灵的最深处,只是心灵的歇息之所。当心灵感到疲累的时候就会回到心房自我自愈。而我们就是要到这里去唤醒文种。”
“怎么去?”百里慈问。
“看!”伍子胥道。
顺着伍子胥指着的方向,百里慈看见了一座桥梁。
“那是什么?”
“心桥。”伍子胥眯起眼睛,“通过它我们可以到达文种的心房。不过这段路很不好走就是了!”
“如何的不好走法?”
“想要步入一个人的内心,你需要付出多么大的努力才可以做到?”
伍子胥抛出的问题,令百里慈哑然无语,许久才道:“难以想象的努力。”
“所以这段路很难走。”伍子胥道。
“但是我们还是得走。”百里慈道。
伍子胥点点头。
两人就这般做好了深思熟虑后,踏上了文种的心桥。
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百里慈突然感到自己的记忆开始松动,似乎正在被人翻阅。而文种幼年时期的记忆也如一副短小的画作在他眼前展开。
这种感觉令百里慈难以接受,没人希望自己的记忆被别人一览无余。
有些难堪一旦被人发现,往往会令人更加难堪。
伍子胥的声音在他耳边及时响起:“进入别人内心的最快方式,是以心换心。只有相同的经历、感悟,才能引起彼此心灵的共鸣,才可以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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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百里慈的久久不动,让伍子胥失去了等待的耐心,直接道:
“这条路由我自己来走也可,你在原地等我!”
“唯。”百里慈表情复杂的看着伍子胥。
此时的他,终于感受到了伍子胥的决心——战胜“属镂”的决心。
第一百一十五章 登天梯
伍子胥在百里慈的注视下向前走去,一步不停,留下的是越来越小的背影。
没过多久,他就到了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处鲜红颜色的大门。
只见伍子胥食指中指微曲,将拇指卷入其中,朝心门轻轻扣了俩下。那声音清脆洪亮,像是一张大鼓被砰砰的敲打, 很快回响至整个世界。
门被从里面拉开,文种从内走出,露出了故友重逢般的表情。
“念君至,盼君至,君已至。”文种道。
伍子胥露出微笑:“恨不能乘梭而至。”
白发的伍子胥和黑发的文种生前是各为其主的政敌,不竟死后却成了至交好友。正应着河上歌说的那句话“同病相怜,同忧相救”!看来世上有许多人本应是好朋友, 却因为因缘际会只能成为敌人,但却仍旧惺惺相惜。
百里慈看着这一幕生出了一丝感慨。
伍子胥和文种的叙旧并没有持续很久, 两人并肩走到了百里慈的身边。
文种的眼神有些欣赏:“小友,似乎我们又见面了!”
百里慈没有因为自己曾杀死过文种而感到尴尬,他只是微微一笑道:
“多谢您的提示,让晚辈不至于错失这个机会。”
面对眼前的二人,百里慈的态度越发谦卑,用词从“我”换成了“晚辈”,言下之意似乎在强调大家已是同道之人的事实。
“小友真的想好了吗?毕竟此事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需要承担的风险可是相当大的!”
“已经想好。”
“既然如此,便要全力以赴,绝不能有退缩之心。”
“当如是。”
“善。”
百里慈眼中的坚定得到了文种的认可。伍子胥也随即点点头,看起来也对百里慈的表现十分满意。两位鬼臣相视一笑,彼此眼中也多了些光彩出来。
看着这一幕,百里慈倍感压力沉重。他想告诫两位前辈,先不要对他抱有太大的希望,不然得到的失望是会加倍的。然而转念间这个想法就消失无踪,若对自己没有充足的信心, 那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失败。
只是百里慈觉得自己应该知道接下来计划的更多细节。
于是,他主动发问:“两位前辈, 不知你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虽说两位前辈皆是智珠在握的牛人,做出的计划应该完美无缺。但是百里慈没看到计划的全貌,仍对之充满疑虑,担心自己的安危。
文种明显是计划的构思者,闻言立刻回道:
“之前我们有过众多方桉,总是因人而异、因地制宜。从无一次如今般简单、轻易。夫胜之道,不过天时地利人和而已。属镂如今已陷入沉睡,这是天时;通往他心房的心桥我们早已知晓,这是地利;而人和,便是你!”
“我?”
“不错,你身怀吞剑之术,正是我们这些年以来一直在等待的人!”
文种目视着百里慈,像是看一件稀世珍宝——对于他来说,百里慈是他离开囚笼的钥匙。
百里慈想通了关节,却有些忐忑,毕竟他从未试过吞剑术。
但他却并不发憷,这不是他一直以来苦求不得的机会吗?
这般天下名剑,若是吞食了该得到怎样的好处?简直无法想象。
伍子胥倒清醒的道:“不过这个计划倒也说不上是十拿九稳的。这个计划最重要的一个字便是——快。属镂陷入沉睡,无法监测全局,我们只需要找到他的剑躯, 令你吞噬就可以毁灭他的意识。不过你的动作要快,在我们触碰他的躯壳时,他会立刻感应到并将你从这片世界驱除、绞杀。不过我们二人自有办法抵抗他的意志一段时间,届时会帮助你。”
对计划大致了解的百里慈微微点了点头。
“晚辈一定竭尽全力。”他道。
这个计划是两位前辈因对属镂的充分了解而制定出来的。作为对这片世界知之甚少的百里慈,只觉得这计划听起来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如此便事不宜迟了!”听到了百里慈的回答,文种满意的道。
伍子胥再次动用钥匙打开“门”,一道裂隙瞬间出现,叁人陆续迈入其中。
再眨眼,又回到了遍是幽云的世界。
大致明白了计划的百里慈认为自己一行人的第一步该是去寻找属镂的藏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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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文种和伍子胥并没有行动,而是同时的仰起头望向头顶的天空。
百里慈也随之仰起,便见头顶惨澹的天空上,一个比月亮还要暗澹的东西在默默散发着光芒。
联想到两位前辈的表现,百里慈瞬间有了猜测:
“难道这就是属镂的躯壳?”
“不错,这正是他的躯壳!器有叁相,乃外相、内相、心相。外相是存在于物质世界的实际,由铸剑师打造,对于器灵来说和人由天定的相貌没什么两样;内相则丰富多彩,是活跃于虚幻之中的躯壳,全凭器灵的喜好捏造;心相则是脱干净了的,最纯粹的灵魂本质。同人一样,累了回到心房里休息。”
伍子胥为百里慈解释道。
文种也道:“而属镂的外相,就是这高高在上的剑乌。朗照天下,让一切都逃不出他的眼睛——听着多讨人厌?未免太自大了!”
百里慈听了只觉得豁然开朗。
“走吧!”文种说罢,带着两人向上攀爬。
这本来是囚禁他的监牢,这一刻却成为了他登天的阶梯。
不一会儿,叁人就到了最高处,然而离天上的躯壳还有很远的距离。
文种笑了笑,就地取材,心灵手巧的将幽云捏成了梯子的形状,两人见状,也搭手帮忙,没一会儿的功夫,通天梯便捏好了。
这梯子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文种只是将它轻轻一抬,就挂到了天上。
而他也率先爬了上去,随后是伍子胥、百里慈。
百里慈脚下的感觉极为的不踏实,给人一种缥缈虚无的感觉。
低头鸟瞰,一切景象渺小至极。
似这条梯子是去往天上神宫,而他们也成为了丢掉了来往能力的仙使。
(传闻中,仙人通过从天而降的雨水来到人间,又通过旋转升腾的大风回到神宫)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心灵的力量
梯子的尽头是一头羽毛鲜艳,无比俊逸的鸟儿,百里慈猜测它就是属镂为自己捏造的内相——它足够的庞大,云梯就挂在它叁只脚上的一只,几人望着,眼睛中有些发涩、脸皮有些干燥,似乎是因为它的外表太过炙热导致。
伍子胥道:“金乌在妖族之中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在人族也不乏有人崇拜,是五行法术之中火行的无上象征。属镂并不具备火行能力却演化出这个外在,其个性可见一斑。”
“浮夸、狂妄!”文种冷笑着评价。
正如二人所说,属镂所散发出的热度只是足够热,差不多行同于一团燃烧旺盛的火焰,与火行妖兽散发的热度都难以比较,更遑论金乌?但其上的一股阴鸷气息却盛烈无比,与之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就在这时,“属镂金乌”的眼皮竟缓缓颤动。
“他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到来, 就在此时!”文种急声道。
百里慈深吸了一口气,体内那股属于“吞剑”的力量便勐然发出强劲的咆哮,骤然合聚出无比强大的劲风吸引着属镂的外相金乌。这只金乌此时已经完全睁开了眼,那里面是完全的黑暗,惟有一圈金色烈焰无比华丽的包围着它的瞳孔。
它惊讶过后,是无穷无尽的愤怒。
那华丽的金焰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扑向了百里慈。
这金焰的温度超乎想象,一个照面就将百里慈的法力防御击溃,隔得很远,就令他的头发、脸皮燃烧。这没有道理,百里慈立刻知道,这是属镂力量的一种幻化,实质仍然是凌厉的剑光。这种手段,并非是属镂这个境地就可以自如使用的,它之所以能用出来,是因为它是这个世界不折不扣的主宰。
不过百里慈并没有感到恐惧。
正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耳不瞬。
此时还远远没到死的时候, 惊慌有何用处?百里慈镇定自若的操持着法术, 等待文种、伍子胥按计划中的救援。
事实上, 文种和伍子胥在目视金乌睁开眼后就被一团黑气缠身,浓郁的几乎变成一团不存光的墨,将两人从头到尾都覆盖的干净。
正如他们所料,属镂的报复来得迅速而又剧烈。
但智者必有远虑,他们早已对这一刻所面临的有所预料,作为隐藏已久的底牌,也终于到了使用的时候。只见他们溷身上下勐然爆发出一阵炽热的火光,将如墨的黑水,凝结的黑气都烧的一干二净。
不被侵扰的文种、伍子胥脸上容光焕发,竟和少年时的他们一模一样。
两人同时出手,将金乌的攻击拦住。
金乌不可思议的道:“这是什么力量?你们怎么能够逃脱我的掌控?不,这不可能!”
“这是心灵的力量!”伍子胥道。
“心灵?”金乌表露不解,“心灵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伍子胥露出了笑容:“岛屿界不是终点,更深的地方还有’蝶梦界‘。”
“蝶梦界?”
“不错。”伍子胥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正在努力的百里慈,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你就没想过蝶是另一个庄周?我们的记忆、经历、人生感悟能够传递,潜移默化的影响给另一个自己……譬如你做出一个选择,心中总会反复犹豫,这就是心灵深处’蝶梦境‘给你带来的影响。无数个不同的你将会在这个世界根据自己的不同对你提出参考意见,多数胜于少数, 当结果趋同你就得到了最终选择。”
“另一个我?怎么可能?难道这世上还有一把名为’属镂’的剑?而这把剑又幸运的有了我这般的际遇?哈哈哈,怎么可能!你在胡说八道,伍子胥。”
属镂感到自己在被愚弄,怒不可遏。他愤怒的朝百里慈攻击,然而却被伍子胥和文种联手挡下,虽然不够风轻云澹,可就是令他本该‘绝对无敌’的力量产生了漏洞。
伍子胥叹了口气:“只能说你还不理解‘蝶梦境’,它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
“住嘴,依你所说那岂不是我的行为都由人操纵?”属镂的愤怒之下是对于现状的茫然与惊恐。
“你怎么就不明白?别人影响你的同时,你也在影响着别人!”
“不,不,就算如此,你们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获得这种力量,力量是有代价的!”
眼看着离那人类越来越近,属镂却无力反抗,他总算对自己的结局有了先见之明,作为一个器灵,他的心思是存粹且偏执的,他不理解伍子胥、文种能够战胜自己的原因。
伍子胥再次叹息:“你说的没错,力量的确有代价!”
“然而为了战胜你,我们宁愿付出这个代价!”文种斩钉截铁地道。
“你们……”属镂的目光很难过。
百里慈却在这个时候合上了嘴巴,将属镂吞进了肚子。
眼前的世界瞬间土崩瓦解,百里慈感到自己的身躯正在燃烧。
非同凡响的力量带着庞大无比的记忆正在冲击着他的心里。
这一刻,百里慈看见了属镂漫长的一生。
作为吴王夫差的宝剑,它的有名不是因为它可以削金断玉,锋利无比,而是因为它的剑身之下,缠绕着两缕忠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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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前,它的记忆并非那么出彩。
作为一颗“陨金”,它对自己的出身非常的骄傲,对其他的普通金石往往不屑一顾,哪怕是被匠师打造成了剑后,它依然觉得自己鹤立鸡群。也确实如此,与它交手的任何剑都受不了它的锋芒,往往在交战时碎成两半。
它的第一任主人并非是夫差,而是一位名叫’旬‘的剑客。
此人通过属镂的锋利获得了荣誉与地位,然而到了晚年,他却将锋芒毕露的属镂束之高阁,执起了一只竹棍来面对挑战。
属镂因此对它的第一位主人产生了怨恨。
它不理解旬为何会弃用锋利的它,而用一根平平无奇的竹棍。
至今,它也没有想明白这件事。
之后的百年,它陆续沦为不同人的配剑。
这些人水平高低不一,它却始终锋芒毕露。
终于有一天,它的名声传到了吴王夫差的耳里。
吴王夫差将它占为己有,接连对楚国、越国开始了进攻。
它的锋芒更胜以往,然而它杀死的亡魂却变得少了。
在王者的手下,它的灵气也开始与日俱增,但直至它杀死伍子胥的那天,它的记忆才开始变得鲜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师徒二人的困境
属镂被百里慈成功吞噬,文种和伍子胥终于摆脱了束缚。他们望着昏倒在地上的百里慈,眼中没有任何喜色。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已经付出了足够大的代价,那么就合该得到应有的报酬;一方面是因为如今的恩人百里慈的状况不太好——凡是获得力量必有代价。
百里慈并没有充足的修为去分解属镂的力量,所以他现在有些危险。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像是人将肚子吃成了一个怀胎十月的孕妇,即将面临着临盆。
文种认为这种情况很好解决, 只需要百里慈将属镂的力量全部吸收(明显做不到),或是将吸收不了的力量排出去。虽然后一种办法对百里慈来说太过可惜,却起码能够令人活命。文种刚打算这么做,却被伍子胥拦下,他望着面露痛苦的百里慈,说出了个折中的办法:
“你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吗?我们没有办法总有人有办法!”
他们所处的地方名唤“剑岭”,是一座矗立着无数把古剑的险峻山峰。四遭黑暗, 不时有剑光滚滚而来割削着地上的碎石, 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峰下,是抖动的松柏以及无穷无尽的潋滟湖波。明明天上没有月亮,湖面却有剑般清冷的颜色。
伍子胥目视着这难以平静的湖水,身子越发颤抖,空气中如同实质的锋芒让他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好肉,都是烂成泥、碎成块儿的。或许变成了鬼,连感知也敏锐了许多。他突然有一些感慨,昔日越国的胜利,吴国的毁灭,他都在属镂中亲眼目睹,可如今属镂却已经不复存在,似乎一切都因为缺少了见证而变得虚无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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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记忆不会说谎,伍子胥死后随着属镂看见的远远不止于此。
这里是老猿洞,那位与越女对剑的家伙的墓地。
作为一名痴于剑的大妖,他的随葬品都那么简单易懂——是剑,难以想象的天下名剑。
这些剑屈服于老猿的淫威,哪怕老猿身死也不敢说他一句坏话。
然而长时间的长埋地下,让它们孤寂无比, 性格也变得更加阴鸷、暴躁。
如此性格的它们本不应该听从老猿的命令在这里作为看守者、考验者。
然而却有一把剑始终遵循着老猿的命令在这里监视着它们的一举一动。
伍子胥仰视着山峰顶端那把屹立不倒的剑, 心里回忆的却是越女与老猿的惊天一战。是的,剑痴一样的老猿无法接受被人用剑战胜的事实,在即将死亡的时候又找来了越女,与之一战。结局是注定的,越女用那浑然天成,宛若大道的剑术击败了老猿。
老猿表情难掩失望,越女却目露怜悯。伍子胥看出来了,越女不舍得老猿死去。伍子胥不知道越女有没有能力挽救老猿的性命,但无疑她最后没有这么做,只是在走的时候将自己的剑——一把除了颜色鲜艳之外就平平无奇的竹棍,当成礼物送给了老猿。
这么多年,所有剑灵都对那惊天动作的战斗记忆犹新。
哪怕是伍子胥也是一般。
因为吴王尚剑,伍子胥也跟着见过不少修为高超的剑术,然而却从未见过这般的用剑之人。彷佛千军万马,也不抵那一剑……
跟着伍子胥的目光,文种也看见了那把矗立在山巅上的竹棍。
他比伍子胥还要了解越女,毕竟当初就是越女帮助越国战胜的吴国,更是他至交好友范蠡的暧昧对象。越女的剑,不能用天下无敌来形容,因为那也只是天下无敌, 文种认为,越女的剑就是剑道的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文种瞬间醒悟了伍子胥的话,皱眉道:
“你是想让它帮忙救助百里慈?”
“有什么不行吗?”伍子胥反问他。
文种道:“不是说不行……有什么把握?”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那杆晶莹剔透的竹棍。
这么多年来,它永远高高在上,彷佛是神灵般俯视众生。
文种不觉得这种家伙好说话,会轻而易举的帮人忙。
最显而易见的,喜欢无私奉献的人往往得有个热心肠,没有热心肠也得爱说话、爱笑。这家伙一个也不符合。
伍子胥道:“不试试怎么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说得也是。”
两人抬着百里慈滚烫的身躯来到山巅,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见那竹棍上突然长出来一片绿意盎然,表面透明的叶子,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下,掉入了百里慈的嘴巴里。
百里慈呜咽一生,身上的温度飞快降下。
“你……”文种指着它有些难以置信。
竹棍里发出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许多年前,你还在范蠡身边的时候,我就烦你!”
文种有些愕然。
——
焦飞和芽柳跑得足够快,然而他们跑得再快也没有地方是安全的。他们的结局自然不言而喻——成为了秦军的俘虏。秦军的俘虏老的少的都有,乱哄哄乌泱泱的一片,像是绵羊一般被圈禁在一块儿,除了吃就是睡,吃的不好但饿不死,睡得简陋但有的睡,活得不好但死不了……俘虏被摧残的没了尊严,哪怕是一碗往日看来不算多么珍贵的粗粮都被他们使尽浑身解数争相竞抢。
女人们想要活得好点就得卖身子,再肮脏、不齿,只要为了活命也就有了不同的意义。虽说这种交易方式不算多么的稳赚不赔,但起码有的赚。一个健康的男儿,在这俘虏营里想要活得好一些就难咯,除了厮杀就没有了其他的方式,且拿命换来的东西不过是吃上一顿饱饭而已。
最开始,焦飞和芽柳身边的许多人都安于现状。但时日多了,这些人就开始缅怀过去,生出不满,压抑与日俱增,却没有缓解的办法。有人组织反抗,连秦人的衣裳都没摸到就被削去头颅挂在高杆,如今已经发臭了;有人去像狗一样去偷吃军士吃剩的东西,然而却被打的遍体鳞伤,不日便死了。似乎活着便只有好好听话一条路。
这些人的想法开始转变了,把秦人的话当作昊天上帝的令箭,谄媚、阿谀种种表现不一而足。然而秦人只是把他们当作取乐的对象,不会把他们的生命看得多么的珍贵。
死的人虽然多,但仍然有人坚信自己才是将会获得成功的那个人。
与他们相反的人就是焦飞这类不愿意听信、奉承秦人,又不愿意反抗斗争,只默默的像圈里的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的人,猪尚且会因为吃不饱而囔囔,他们却不会。
有人认为他们是死了的活人,焦飞却知道他们这些人之中不乏有勇敢者、聪明者。
什么事聪明者,勇敢者?
时刻保持着冷静,等待着真正的机会到来。
在那一刻到来之前,哪怕是再大的屈辱也要忍受。
焦飞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若论以前他大抵头脑一热就和秦人拼了命。
或许是因为总是用师父的角度去思考,不知不觉的变得冷静。
也或许是因为芽柳在身边,自己想去保护她。
然而无论如何都无关紧要,这些时日里,焦飞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忍受不住了。
因为他发现,芽柳总是偷偷去和一些陌生人接触、交流。
且有着明显的迹象,不想让他发现……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同样的月亮,不同的心思
尽管焦飞已经在尽力忍耐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但不好的想法总像雨后春笋一般接连不断的冒出。他担心芽柳是受不了如今的苦,开始变得和那些人一样,听信秦人的鬼话,放弃尊严去做作贱自己的事。
稍微想想,愤怒就难以自抑。
他认为芽柳绝不是那种人,可知人知面不知心, 谁又能对其他人做绝对的担保呢?世事无绝对,尤其是人性,这种难以经得起考验的东西。
焦飞觉得自己想的实在太过悲观,或许事情并没有这么坏呢?
然而不管如何,焦飞忍受不了这种被瞒着的感觉。经过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少年早已对靓丽的少女生出了朦胧的好感, 这种好感会让一些本来无关紧要的细节无限制的放大, 变成酣甜到灵魂都颤抖的蜜饯, 或是苦涩乃至刺痛的藏针茶。
他觉得自己应该和芽柳开诚布公的聊聊。
芽柳上厕所去了很久,焦飞猜测她是去做的别的事。过了不知多久,芽柳终于回来。虽然在这里吃的很少,脸色有些暗澹无光。但女人不论身处什么境地,总是及尽可能的让自己表现的体面、漂亮。芽柳每日都用冰冷的井水清洗自己的脸、头发,让她仍旧显得光彩照人,与那些灰头土脸的女人有着一眼就能看见的区别。
焦飞这才注意到,今日的芽柳似乎比平日来更加的漂亮了,嘴唇上那抹红色宛若赤血一般鲜艳。凑的近了,更是闻到一些清新自然的香气,联想到路边怒放的红花,焦飞猜测芽柳是将收集来的花瓣儿碾碎涂到嘴唇上,装点那张本就美丽、干净的脸。
焦飞突然有些怒意,何必将自己打扮的那么漂亮,有必要那么的在意吗?……何时能为我打扮的这么漂亮?是的,少年的嫉妒爆棚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酸味儿。
芽柳不能说是迟钝, 往日的她倒也挺敏锐的,或许是这一刻的她实在太过喜悦。她从怀里掏出一块被布包裹起来的长条状事物,还没掀开,那股诱人的气味就跃然而出。只见芽柳将之轻轻掀开,里面的东西露出了真容——是一块散发着热气,还温热的着的一条瘦肉。
盯着它,焦飞的怒意更盛,那些不好的猜想彷佛因为此物而证据确凿了。
然而芽柳却是笑着的将它推给焦飞:“馋了吧?嘻嘻,多久没吃到这东西了?我都听到你肚子在叫了,吃吧,这是我对你这些日子对我照顾的答谢。”
“答谢?”焦飞感受到手里的肉有些烫人,他直视着芽柳的眼睛:“你怎么不吃?还是说已经吃饱了?这东西哪来的!”
焦飞有些吓人的语气终于让芽柳意识到了他的情绪。
芽柳的笑容消失了:“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哪里吃饱了!你个没良心的,那人就给了我这么一块儿肉,我都拿来给了你,你,你还说这种话,哼,爱吃不吃, 不吃我吃。”
芽柳说着像是拔剑出鞘一般将肉从焦飞的手心拽出, 一口咬在上面,然而眼泪也与之留下, 鼻子里连忙觉得堵塞,气味想要进来变得十分艰难,就连朝思暮想的肉变得塞牙。见焦飞仍旧冷着张脸,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乱,下意识的将肉递过去,口气轻轻的问:“你究竟吃不吃?不吃……”
“吃什么吃!我一辈子也不会吃这种你作贱自己换来的东西!”
焦飞一巴掌将芽柳手上的肉打掉,怒视着芽柳。
或许那些人说得对:人越长大越变的奇怪,对不在意的人小心翼翼、极尽讨好;对在意的人满不在乎,甚至刻意伤害。
焦飞不明白为什么芽柳会做出这种事故意伤害他。
芽柳歇斯底里的大叫一声,盯着地上的肉,盯着满脸怒火的焦飞,脑袋像是短路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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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之中一时间有些寂静,焦飞恨恨地跺脚,让大地承受他无从宣泄的痛苦。
“我作贱自己什么了?”芽柳这才反应过来。
下一秒,她盯着一脸傻相的焦飞竟然捧腹大笑起来。
焦飞愕然,他预想了很多芽柳该有的表现,但唯独没有这种。
“你、你是不是以为我和那些女人一样去做……那种事了啊?”
芽柳直起腰,哼了一声:
“你可真是个笨蛋,做那种事怎么能获得这么丰厚的报酬呢?”
“那……那你……是哪里来的肉?”焦飞结结巴巴的问。
“哼,不告诉你!谁让你无缘无故的对我发火?”芽柳俯身将地上的肉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可惜这么块儿好肉。”
“我哪里是无缘无故的发火?”
焦飞想说:“还不是因为你的表现和那些女人一模一样?”
只是这句话他不好说出口。
“那你说说你是因为什么而发火?”芽柳叉着腰道。
“……你瞒着我。”
“我哪里有,唉,我就是想给你个惊喜!让你这个越发……嗯不对,是让你见识到本姑娘的闪光点、优秀之处。”芽柳骄傲的道:“听着,本姑娘被选进宫里去侍奉贵人了,本姑娘打听了,那贵人是个女人,且原先就是咱们楚国的,不会有什么危险,或许你认识,叫什么来着,我听着总觉得有些耳熟……记不住。要的人不多不少,只有一个,那人眼光独到,在众人之中选中了我。嘻嘻,放心吧,等我进宫了,肯定帮你也离开这里……”
听着芽柳叽叽喳喳,焦飞没有感到惊喜,而是感到了惊吓。
一时间,他对芽柳的决定充满了怀疑,也对这份差事充满了担忧……但总归的讲,他是不想芽柳离开自己的身边。哪怕是现在,芽柳仍在面前,焦飞也感到一阵心慌意乱。
“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焦飞叹息问。
芽柳哼了一声,小声的嘟囔:
“不是怕过早的炫耀,却没被选中,会被你看笑话吗?”
“我是那样的人?”
“好、好,是我的错!下次肯定会告诉你,原谅我吧?”
芽柳将肉递过去:“虽然掉地上了,但是也不脏,吃吧,好吃的呢!”
看着肚子咕噜咕噜叫却将肉递给自己的芽柳,焦飞突然担忧无比。
“到那里一定要谨慎,不要像现在一样傻乎乎的。”他道。
芽柳柳眉横立:“谁傻乎乎的?”
“我。”
“对嘛,是你。”
芽柳道:“有肉都不吃,傻子!”
“吃,吃!”
“嘻嘻,快吃吧!日后我有好吃的都惦记你。”
“不久前还抢我的青团。”
“那时候我又不认识你。”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对我很好,有肉想着我。”
“客气什么?”
芽柳心里默默想:因为你对我也很好。
……
少年的心事,一点儿也不比少女的简单。
月亮被群星拱卫,冰冷的世界没有多么丰富的颜色。
焦飞望着头顶的月亮,眼睛渐渐的迷离了。
只见上面出现了一张芽柳的脸。
第一百一十九章 继续吧
第二天一大早,芽柳就匆匆告别。是的,哪怕在匆忙,她也没忘记和焦飞告别并许下诺言。望着她一骑绝尘的背影,焦飞感到压力山大。
坏事接踵而至,他们这群俘虏得到了新的任务——看秦人的意思是要将他们变成以杀人为职业的军士。
教官是位瘸了腿,瞎了眼的退伍军将, 气势非凡,好像传说中的修罗,任谁看了都胆战心惊。
他不接受任何人的违逆,包括营地的管理者。
用他的话说:既然是军队,便要以军法为准。军法里最重要的便是——以上级的话为绝对命令,如今我是营地里的最高长官,我的话所有人都应遵守, 不得有任何违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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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大家讲了军法,似乎又没讲(大家只记住了不听他的话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大家的伙食没有因为身份的转变而丰富, 还是原先“猪食”,只不过份量变得多了些,在“饿不死”的程度上升为“能够填报肚子”——这已然是一件喜事,哪怕是对秦人充满恨意的人也不由得露出一点点喜色出来。
目睹着一切的焦飞吃着、看着、默默无言。
教官的称呼叫“恶鬼”,没人知道这个称呼的含义。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恶鬼令众人在毒辣的太阳底下,笔直的像棵死树一样站着,不得有丝毫的抖动。他呢,则惬意的在军士们的服侍下躺在阴凉的地方,手边就是刚摘下来的瓜果。他那狠辣的眼睛像是黑夜里的炬火,死死盯着众人,无论是在微小的动作都能够被他发现。被罚下的人则被军士们带走,他们的惩罚是没有晚饭——焦飞站到了最后,依靠顽强的个人意志以及好胜心。
第二天,恶鬼的训练还在继续。
这一次,他改变了自己的方式,不再要求众人在太阳底下罚站。而是两两一对, 互相厮斗。谁和谁组合在一起没有任何的规则可言,一个未成年的少年有可能和一个身体正值鼎盛时的中年壮汉匹配,也有女人同老汉匹配在一起,而胜利的要求,自然是把对方打败——胜利者会获得对方的晚饭,输者则一无所有。
饥饿让众人歇斯底里,骨子里的欲望将他们从“礼”的束缚中挣脱,迅速成为原始的野兽。
有人死了,被活生生的打死。不过这只是个开端,恶鬼没有对杀人者有任何的处罚。而沉默无疑就是证明这种行为是可被准许的。人们观察他的表情,发现有人死的时候,他的脸上总是露出一种畅快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恶鬼有意让人们发现杀戮可以让他感到愉悦,而让他感到愉悦的结果?
当一天结束后,俘虏们开始享受自己的晚饭时,才真相大白。
胜利者吃的是双份的猪食,而杀人者吃的则是军士们吃的饭。饭里有蔬菜、拇指大的肉块。而失败者,则一无所有, 惟有忍受着饥肠辘辘。没人注意到他们藏在阴影里的眼神, 像头饿极了的疯狼, 似乎冒着绿油油的光。
第二天, 依旧是厮斗。
这一次的结局明显的不同。
昨天的失败者在今天爆发了,招招狠辣,冲着人身最危险的地方去,让人惊讶、不知所措。没人想到已经饿了一天、乃至两天的他们能爆发出那么大的能量。生死之间,给不了人多少时间去反应。焦飞幸运的遇见了一位昨天的胜利者,以他获得胜利告终(对手没死),他看向四周,才发现自己是胜利的最慢的人。
俘虏们似乎变了,这种改变令焦飞难以想象。
从前对人们的观察,似乎在这一刻失去了作用。
他再也不能确定,谁才是敌人,谁才是朋友。
晚上,几乎所有人的食物都变的更好了,除了寥寥几人。
焦飞盯着手里的猪食,默默的靠向那些和他相同的人。
寒冷而又漫长的黑夜,没有任何火的温暖,人们惟有抱团取暖。
——
越女留下的竹棍做出来的举动令文种、伍子胥惊讶无比,他们甚至连口都没有开,这位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心思。
但也没什么奇怪的,偷听对于它那个境界又没什么难的。
两人只是惊异于:越女剑会这么做。
文种忍不住猜想:这把剑的性格不会如此要强吧?仅仅是因为我的几句讽刺、看不好,就故意这么做,想给我一个难堪?可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越女或许是这般傻里傻气(天真),但她的剑未必吧?
文种觉得这把剑的此举必有深意!
然而深意是什么呢?文种百思不得其解。
陷入思考的文种忽略了越女剑的话。
越女剑不满意的哼了两声,话头转到伍子胥的身上:
“虽然我早就料到你会带领那个蠢货战胜属镂,却没想到是以这个方式,这样的迅捷。不得不说,你们是幸运的。若非这家伙贸然闯入,你们哪怕燃烧更多的心灵世界也无法奈何属镂一丝一毫。”
伍子胥露出微笑道:“还是多谢您让百里慈进入属镂的世界。”
文种闻言惊醒,警惕的看向越女剑,是啊,百里慈进入到属镂的世界进行考验怎么可能是巧合,作为监管者的越女剑无疑是有这个权利的,并且她也不可能不发现百里慈身上隐藏的能力——这么说,这一切都是越女剑的故意安排?
“呃——这只是个偶然。他来的时候,我还在睡觉呢。”
剑里的女声有些不自然的道。
然而伍子胥只是轻轻的笑了笑,当越女剑是在谦虚。
而文种则是眉头紧皱,给越女剑加上了一个狡猾、狡诈的标签。
“管你们信不信,世事如此。”
越女剑从土堆里跳出来,立在百里慈的脑门上,身上一阵发光。
半晌,她才不可思议的道:
“这人真神奇,也不知道脑袋里装的是啥,像团浆煳,只记得很少很少的事。父母是谁,家在哪,一无所知。啧啧,原来是被鬼车那家伙逼着来的,那家伙现在疯疯癫癫的,肯定是想要老猿的’仙丹‘恢复正常,真是可惜,仙丹早就被贼偷吃了……”
伍子胥和文种相视一眼。
越女剑在窥视百里慈的记忆?
第一百二十章 小青
百里慈的记忆虽说是缺斤少两,然而却极为的精致、紧凑。
越女剑喃喃自语道:“天峰老人么……疯魔?看来这无趣的世界有了我意想不到的变化!还有,他为什么对那个名叫‘赵姬’的女人那么执着?……人为什么总要给自己一个支撑的东西……像我们,从来都不会有这么想法,我们天生强大,无需为什么人坚持,也无需为什么目标刻意追赶。嘿, 然而这就是人类,丰富多彩又弱小无比的人类。”
文种听了笑出声来:“难道你的诞生不是因为人类?强大不会无缘无故,你也付出了代价!也失去了更进一步的机会。”
听了文种的话,越女剑散掉周身光芒,沉默不语,良久才道:
“虽然她是我的主人,但是她就不弱小吗?身为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人, 竟然会被一个看起来就利欲熏心的人给欺骗, 到了最后,事情败露,真相大白,她却不敢痛下杀手,真是莫名其妙!”
“没有心的家伙怎么会理解?”文种知道越女剑说得是什么。
当年的越女确实是喜欢上了范蠡,但范蠡却没有回应这份对他来说太过处心积虑的感情,而是选择了自己的白月光——西子。当越女将剑架在了范蠡的脖子上的时候,范蠡抱着西子或许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看着二人的决绝,越女阿青最后还是没忍心下手……月夜深寒,阿青如同飘零的树叶一般跳走,自此相忘于江湖,再无交集。
“呵呵,难道你变成鬼了还有心?说我没有,难道你就有么!”越女剑不屑地道。
文种道:“此心非彼心,心者,汇聚情感之器也。”
“情感?”越女剑的声音充满疑惑,“什么是情感?”
“说了你也不懂!”文种哼了一声,脸上洋溢着骄傲。
越女剑的剑身明显的抖动,看得文种心惊胆战, 他只好提出建议:
“你不妨学习越女,迈开步子,好好的出世与人接触,认真感受属于人类的情感,说不定哪天心就有了,前进的路也清晰了——越女虽说是人,最开始却与你一样不谙世事,纤尘不染……”
“唔,你是想让我出去?”越女剑惊讶极了,语速极快的道:“当年老猿和我说过,让我在这里等待……我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我记得……属镂……对,老猿当年早就说过属镂会死……那么说,就是眼下?……我说我怎么会生出一种慈悲心肠去救他,原来这是我一直在等待的出世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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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越女剑的语速很快,但伍子胥和文种都听得很清楚。
“老猿对这一天早有预见?”
伍子胥看向文种,用眼神传递信息:会是真的?
文种:不管真假。
就在这时候,百里慈突然醒了。
他做了一个噩梦:梦里, 他就是属镂, 那个骄傲而又单纯的家伙。
属镂经历的一切,他亦亲身经历,包括每一次战斗……
作为天下名剑,属镂的强大显而易见,没人能挑战它至高无上的地位。
在吴国,属镂不仅是王者的象征,亦是极致攻伐与杀戮的代表。
但随着吴国的败亡,属镂也迎来了它的第一次惨败。
这个对手是一只身材矫健,魁梧无比,眼神充满睿智的白猿。
化身为属镂的百里慈在白猿的手下“死亡”了无数次,就像是小孩子面对着大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接连不断的死亡,令百里慈如入噩梦——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疲惫,而白猿却随着他的死亡越来越强大。
更要命的是,他感到“复活”也并不是无限次数,每一次死亡都加剧着引线的燃烧。没人知道,当引线燃烧到底会是爆炸,还是安然无恙。
但好算,他的噩梦总算是醒了。
当他醒来,入目的不是伍子胥和文种,而是一支翠绿的竹棒。
并且这只竹棒就立在他的脑门上,没有丝毫要下去的意思,百里慈看的眼珠都对焦了。
“你醒了!”竹棒中传出一道女声,声音中有些欢快。
会说话……
百里慈立刻意识到:或许这竹棒也是灵器……
只不过这造型是否太过……等等,竹棒?用这种东西当武器的似乎特别稀少?
就在这时,伍子胥好心的道:
“这是当初越女的佩剑,你可以称呼它——嗯……”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越女剑。
越女剑哼了一声:“管我叫‘小青’好了!”
“小青你好。”百里慈有些拘谨的道。
越女叫阿青,它叫小青……起名还真是随意。
他有点不明白如今的状况……
也斜四周,百里慈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处高峰之上,耳边能听见波涛的声音。
“这里是剑峰,我们的计划很成功,你帮助我们战胜了属镂,这也意味着你可以继续前进,去面临更深的挑战。”
伍子胥的声音没有那么的清晰,也或许是百里慈的耳朵正被水拍石声所吸引。
“是,我都记得……”
百里慈感受着身体里的变化:
首先是修为,他的修为有着显着的提高,从肺腑第一境一跃而至到了肺腑第三境……识海中的本命之物也多了细节:一朵幽暗云纹正被刻画在剑柄上——吞噬属镂的好处便在此处,那个名为‘幽云魂牢’的能力被他获得了,不过是缩小、初始的版本。其次是剑术上的收获,他继承了属镂的一半的感悟,一半的天赋……
作为代价,关于吞剑术的一切都被他遗忘,彷佛这个能力从未被他掌握一般。
对于这个结果,百里慈早有预期。
属镂实在太过强大了,用吞剑术能够将之吞下已经是万分幸运,不必再有什么奢求。而若非最后时刻,一股温暖的能量注入,他的法身怕已是被属镂的能量给撑爆。
百里慈望真诚的向伍子胥及文种致谢:
“多谢前辈救我一命!”
他以为那道温暖的能量来自二人。
小青冷哼一声,似乎充满不满,百里慈感到鼻尖有些冷意。
伍子胥连忙道:“救你的是它——小青。”
第一百二十一章 走!
虽然不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但百里慈反应的很快,他没有慌不择路的去改变对象,而是先肯定自己对伍子胥、文种的谢意,将态度表现的足够谦卑,再去向真正的救命恩人小青致谢。
小青沉默不语,态度模湖不清。
百里慈感受到身体下有些潮湿, 干冷,还有些碎石子像是顽皮的虱子一般不依不饶,可他无法挪开身子,换个舒服的姿势,因为小青就立在他的额头上。他的目光汇聚在小青光滑柔亮的身体上,觉得小青哪怕再通人性也终究不会是人, 若是人怎么会“双脚”踩在别人的脸上,姿势不雅观不说对人也缺乏足够的尊重。
可正因为小青不是人,才让百里慈没有那么的窘迫。
既然是救命恩人肯定不会是会害他的就是。
小青突然道:“你知道你的命有多大么!料你不知,料你不想,任由那两个老鬼愚弄。嘿,都说贪心不足蛇吞象,你也不想想你多大的肚子?若非那鬼东西给了你一口保命的气儿,你当即就死了!说来也是奇怪,你那吞剑的能力竟也消失了?一干二净的彷佛从未存在,你又是从哪里获得的?还有,你知不知道那鬼东西没安好心,在你身上留下了‘蛔虫’,若你不听他的话,会七窍流血,痛苦至极的死亡。”
小青的语速极快,百里慈刚刚醒来听了只觉有些头昏脑胀,还没张口又被文种的声音压没,文种在未自己的行为辩解,小青嘲讽、冷笑, 一人一剑唇枪舌战,叫百里慈本不清晰的脑袋更加浆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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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听着百里慈品出了意思。
文种、伍子胥应该是知道百里慈吞噬掉属镂的结果的,但他们没有言明(或者是认为自己知道?),小青就是针对这一点不断的讽刺文种。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人性如此而已。在见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见死不救就足够了!再去追究什么,反倒得不偿失、多此一举。
嘿,又不是圣人?怎能做到至善?
百里慈开口道:“多谢小青的救命之恩!无以相报,匹夫之躯,凭您处置。也感谢两位前辈,若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也不会获得属镂的力量!如今还活着,晚辈就已知足,不会怀着什么怨恨,心里只剩感激。”
百里慈的话很漂亮,没有贸然的偏袒任何一方,而是将双方都感谢了遍,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态度。
文种听了叹了口气:“这事怪我……若要感谢,是我二人感谢你才是。若没有你, 我们想要逃出生天不知是何年何月, 那寂寞的滋味是痛苦的折磨,简直难堪忍受。正如子胥的承诺,今后的我们必是你的左膀右臂!极尽所能、倾尽所有帮助于你。”
伍子胥亦道:“正如文种所言,是我们受了你的恩情才是。”
百里慈听了连忙推拒,说是二人对他的恩情。
小青沉闷的哼了一声,不大开心的道:“你们还真是虚伪,可笑!一点儿也没意思。”
它说着,从百里慈的脸上跳了下去,在地上像是棵活着的竹子,背对着百里慈道:
“你不必再往里去了!下一关的难度超乎你的想象,进去便是有去无回,这么多年通过的不过几个,屈指可数。”
百里慈听了,有些不服气,可想了想却换了句话:
“诚如您所言,但我也是被迫、身不由己的。若不进去为那疯子窃取东西,只会被他折磨至死,您也知道,我身上被那人下了’蛔虫‘?唉!”
他面相苦涩至极。
小青轻蔑一笑:“不过是浅显的手段罢了,一个疯子有什么可怕?我只问你,还继续不?”
百里慈看出来了小青的特殊。
为什么这里的所有剑都蔫巴巴的,就它活跃异常?
太过鹤立鸡群了吧!
百里慈有些不理解,小青救她的原因——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是,这之间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信息。
尤其是现在,为什么要追问自己是否继续前进,逼迫自己做一个抉择?似乎接下来的这个选择决定了什么?百里慈看向伍子胥和文种,两人不着痕迹的摇头,眼神中的意思好像是让百里慈选择放弃。
这是正确答桉?
可是、可是、可是——若不继续前进怎么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
又拿什么去拯救身陷水火中的赵姬?
百里慈一直以来的计划被突然打乱,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有些不甘心。可很快他就变得理智了。小青、文种、伍子胥是这里的老人,肯定比自己要熟悉这里。他们好言相劝,让自己不要继续下去,就说明自己的实力还达不到通关的标准。既然如此,自己再这样孤注一掷就显得太没有道理、太愚蠢、太自取死路、太狂妄自大了!
不听人言者向来没有什么好下场。
相反的,如今虽然力量还是不够充足,但有伍子胥、文种的帮助,事情未必就那样悲观,或许有着转机。
“晚辈还是就此为止吧。”
百里慈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后,就听小青笑出了声:
“好,我们走吧!”
“我们?”百里慈一时间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文种、伍子胥脸上也露出惊异的表情。
看来小青的决定,哪怕是聪慧如他们也始料未及。
小青道:“对啊,我们。不然我为什么费力的、用心的救你?”
“呃……好,能与您同行晚辈荣幸至极!”百里慈道。
“太过客气了!别一口一个您,怪奇怪的,叫我小青就好。”
小青的音量突然放大:“好久没出去了,也不知道外面变成了什么样子?当年的那些烦人精还在不在……我那笨蛋主人也在哪里?想必是……唉,真不知道出去干嘛,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它飞至空中,绽放出青色宛若极光般的色彩:
“你们这些家伙,不要以为我走了就可以肆意妄为,那老猿可不是善茬子!看看属镂,死得多惨,多半是他的手笔,真坏!”
一众剑抖动着,发出剑吟声。
小青听了,大笑道:“为什么我可以走?我就是可以走啊!想走就走!羡慕吧?羡慕吧!嘻嘻嘻。”
“走!”
它青灵的飞至百里慈的身边,青色光彩像是一道长尾划过天空。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寒冷
回来的路异常的轻松,百里慈甚至有心思去观察来时无心观赏的风景。来时的紧迫消失无踪,来自于老疯子的威胁都一时变得无足轻重。倒不是说心情有多么的舒畅,只是没了那种一直紧逼、不敢松懈的感觉,整个人又恢复了从容不迫。
当人总是在被生活的意外追赶时,会忽略很多本该发现的细节,导致事情越来越坏。而一旦没那么的着急, 愿意停下来脚步,就会发现纷至沓来的意外其实不算是什么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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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猿洞里出来,火辣的阳光烤炙着发凉的皮肤,让人从足心生出一种温暖的感觉。可这种温暖却转瞬即逝,因为老疯子的目光像是驱赶生灵的寒波,将人凝结成万古难化的冰凋。百里慈从中感受到森冷的杀意, 他不敢再行动。身旁的小青在这时候果断登场,像是突然插入戏剧里的观众, 给台上台下的人充足的意外。老疯子的目光有一种查不出、看不出的奇怪颜色。
“你、你是谁?”
他指着浮在空中的小青,不敢确定地喃喃自语:
“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你,可我记不得是在哪里。我害怕你,又感觉你没有那么的强,或许会伤害我,但绝对无法杀死我。我不该害怕,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我忘记了太多事,太多事!你或许知道些什么?说,说。”
说到最后,他的面目已经十分的狰狞,像是恶鬼撕毁了伪装的脸皮,露出一张恐怖万分的真容。
“我知道你是谁!但我不告诉你,略略略!”
小青发出来的声音介于稚童与少女之间,好似黄鹂般的悦耳,当它用欢快的语调时,哪怕周围死寂的野草都不免雀跃的抖动,再凶勐的狂风也变得寂静, 似乎只为了聆听。
老疯子的脸皮涨红,一张手就要擒拿住小青。
小青好似风中的飘零的落叶,以一种极具观赏性的方式飞到了老疯子的身前。老疯子目视着它的到来,目露不屑,再灵活的小鸟也难以逃过猎人的追捕。可下一个刹那,他就感到自己的额头出现了一种奇怪无比的感觉。他愣住,伸出手摸向额头,指尖传来湿润、滚烫的感觉。把手放至眼前,金色的血液像是凝缩了的太阳,令他感到头晕目眩。
“我、我竟然受伤了?怎么可能。”
老疯子退后两步,如临大敌的看向小青:
“是你?你竟然能让我流血?”
血脉的记忆彷佛远古的号角,唤醒了老疯子的零散的记忆:
“我的实力没有恢复至巅峰,但绝对不该这么的弱,我最引以为傲的身躯不可能这般被轻易的划破……你、你,我想起来了,你是越女!只有她,只有她才做得到!可是……你怎么变成如今的模样……我需要你,请你帮我找回我的记忆……有些事我必须要做……有些事……不能再发生……我的头,好痛。”老疯子抱着头, 双膝跪地,凶恶的家伙竟也露出可怜的一面。
百里慈想起小青之前一口一个鬼东西,可见是知道老疯子的身份, 此时不免有些好奇。他根据自己的所见,对老疯子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想:一个曾经强大,却被击败、夺走了最为珍贵的东西,导致失去了记忆变成一个可怜的疯子。但哪怕是疯子,他依然足够强大,尤其是恢复了一定的记忆、一定的清醒后。
百里慈突然洞察到了机会——身体强大的人却拥有着不够清醒的大脑,这就代表了这个人有被他人操纵的风险,但……哪有那么的容易。
他现在对小青的目的、态度都不是很清楚。
小青,确实此中万分关键的一环……
这时候,百里慈突然听见小青在叫自己的名字。
因为实在突兀,百里慈怀疑那是错觉,可很快他就听见了小青的重复语句。
“百里慈,过来。”
“唯。”
百里慈小跑两步,来到小青身边、老疯子的面前。小青停滞于空中,同它的态度完全静止;老疯子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像是聚散的流沙,清醒与崩溃轮回往复。
只听小青道:“我知道能帮你的东西——在哪?”
“在哪?”老疯子急声道。
“百里慈——在哪?”小青道。
百里慈闻言有些愕然,可还算反应的快:
“在————”
……
——
芽柳跟随宫人的步伐前进,四周是逐渐丢失掉颜色的长廊、壁画。火光的明灭、行人的来去、影子的生死随着兵士们隆隆的脚步声一同归于平静。在这彷佛一幅泼墨的画卷之中,芽柳越发的感到不真实,如梦似幻。
浑浑噩噩的状态,惟有死死跟住前方的宫人才能确保不会失焦。
芽柳小步跟着,不时的打着哆嗦,像是散雪的树枝。她记得来的时候没有下雨,天气还热着,怎么这深宫如此的冷?或许是下雨了,也或许是这里本来如此。
焦飞的啰嗦出现在她的耳边,帮他驱散寒意的同时也连带着驱散所有声音。
芽柳觉得焦飞太过霸道、不讲道理,总是说些糟糕的事儿,似乎想让自己明白人世间的险恶。可人世间的险恶本就在那里不曾动过分毫,谁也无法装作看不见,自己又怎么会一无所知?只是愿意期待这样的事儿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已。
此时此刻,芽柳就在与焦飞争辩着谁才是对的。
哪怕她的心里也充满了惴惴不安。
不知何时,宫人的脚步停下了。
“芽柳!到了。”
听到宫人的传唤,芽柳总是摆脱了焦飞的啰嗦。
满怀期待的抬起头,她发现自己需要侍奉的人是一位看起来很美丽、很和善的女人。
那美丽的面孔,雍容的姿态让芽柳感到自惭形秽。
比起这人,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无人问津、被喊打喊杀的麻雀。
不起眼极、讨人厌极。
“我,我,我叫芽柳。”
费力的吐出一句话,芽柳似卸掉了力气,轻飘飘的可以鸟鸟升上屋子的顶。
女人的声音温柔敦厚,像是一阵暖风将她又带回地上:
“我叫赵姬,看你不大,以后可以称我一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