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难·怡雍》 第1页 《为君难·怡雍》作者:意忘言【完结+番外】 文案: 为君难,是雍正帝的一枚印鑑。(就是封面上那个红印) 为君不易,情深不寿。 cp:胤祥x胤禛。 力图写出四哥和十三滴历史上以及yy中滴种种jq 文,慎入慎入慎入! 内容标籤:强强 生子 宫廷侯爵 第 1 章 康熙五十三年 「爷,您不能进去...」 「瞎了你的狗眼,既认得这是四爷的大驾,还敢拦着爷的路!」 「大人,不是小的不让四爷和您进去,实在是上头有令,不许任何人......」 「我......」 斑驳的大门口,听了一顶青布小轿,边上两人已经吵得快要动上手,轿中的人却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只伸手将帘子掀了出来,冷声道:「开门。」 他身量虽不是特别高,却显得很清瘦,捏着轿帘的手指也是骨节分明,原本还争执不下的两人一愣,他已经下了轿子走到门口,四处看了看,皱起眉重复了一遍:「开门。」 「四、四爷......奴才不敢......上头有规矩......」 「狗奴才,爷现在在你面前,难道是你下头不成?」胤禛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轻,稳稳地提高了一点,气势却更沉了下去:「内务府的总管还是我府里出去的奴才,轮不到你在这里跟我狐假虎威!」 「这......」 那守门人还在犹豫,胤禛却似乎已经等得极不耐烦,一扬手扇了他一掌,力道之大直让他往地上跌去,另一边的随从阻拦不及,待到反应过来,反倒两步冲到自家主子面前,伸手扶了一把:「四爷,不是说了今儿不动气的么?」 「内务府做的是什么事?!我在这里他尚且这样态度,我不在的时候,他岂不是要爬到十三弟头上去了!!」 「爷,您消气,您想,要是他就这么着放咱们进去了,您也不放心他能守着不让旁的什么人进去,是不?」 「让开,今儿爷就是要进这门,你自己看着办吧,」胤禛似是听了随人的劝,勉强点了点头:「你要是尽心伺候着十三爷也就罢了,如若不然,我绝饶不了你!」 那守门人被他打得一时懵了,更兼听到他说内务府的总管也是他府里的奴才,心知若是他一句话吩咐下去,自己不死也要没了半条小命,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打躬作揖地给他开了门,又怕放了他进去而受牵连,左右为难了一会儿,还是小着声迟疑道:「四爷进去便进去了,还请快着些出来,不然叫旁人知道了,奴才怕是没命继续给四爷做事了......」 「好你个奴才,还算有点眼色,」清瘦的男子斥了一声,丢下一锭大元宝,也顺势止住随人:「你也停步,就在这儿等着,跟他好好分解分解,也叫他以后学着些认人。」 「爷,可是您......」 「你候着吧。」 胤禛见那守门人打开了门,伸手便去推,唇角抿得死紧,眼神却深得不像话。若不是边上随人唤了一句,恐怕都回不了神。丢下一句话给随人,便大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地方不大,整理得倒还齐整,因为到了夏日,草木繁盛地,看起来也是一片郁郁葱葱,只是可惜沉闷到缺了几分生机。还没走近,便听得两道人声。女子唯唯诺诺,男子却像是十分烦躁。 「爷,您说要用糯米酿酒,可咱们这儿谁也不懂......」 「去,一个两个全是死的,就没个人懂点事么?」 「可是爷,咱们从来也没学过这个......要不,等改明儿四爷的人过来,跟他们说说让内务府送点酒进来......」 「滚,滚......这都什么跟什么!」 「爷您别气,兰儿这就再去看看......啊!四、四爷......」 素色衣裳的女子忙着安抚蹲着逗弄蚂蚁的那男子,听得他怒气沖沖,心里也是着忙,起身就要回屋子里去,一抬头却正见到刚进得门来的胤禛,一时又是喜又是尴尬,不由叫出声来。 胤禛一手抓着回廊上的柱子,见原本蹲着的人霍得站了起来,心里便是一阵酸,他的十三弟,多豪爽的性子,诗酒画,刀枪剑,恐怕没有一样不在行,却生生被拘在这么一方逼仄的院子里。 「四哥...你怎么来了?!」 发辫随意绕在颈上的男子面上有点呆,愣愣了瞧了他一会儿,才忽地往前沖了几步,赶到他面前,动了动唇,却一时想不起要说点什么。 胤禛也由他瞧着,见他发梢沾着一片绿色,便伸了手要去摘掉,嘴角勉强向上弯了弯,终于笑起来,一拳擂在他肩上:「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不是,哎...四哥,快进去坐。外头晒得人晕,你又不耐热的,」带着凉意的手指擦过耳根,捡掉了那片叶子,原先木愣愣的男子这才反应过来,见胤禛还站在原地,一手抓住他的手就要往屋里带:「快着点...别待会儿中了暑热......阿兰,阿兰!快点泡茶......」 「哎,这就来。」 阿兰脆生生地应了,快步往另一边屋里跑,胤禛被他牵着紧走了几步,眉头却越发皱了起来,瞧着阿兰进了厨房,才肯张口:「唔,十三弟,等等...慢着点......」 被他称作「十三弟」的,自然是现时已被变相圈起来的胤祥,听得他声音愈加低下去,一心拉着他进屋的胤祥也疑惑起来,回头一看,却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住了。 第2页 「四哥,这是怎么了?哪儿伤着了么?」 「没......进、进屋里说......」 「不成,你现在......我瞧着都像是很不好过的样子......要不快些回去,让人传了太医去瞧瞧吧。」 「别、别......」胤禛连声阻止,抓紧了他的手借了把力,直起腰来一手挽住他的胳膊:「别声张,快进屋。」 生长在宫廷大院的,有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胤祥听他这样说,也明白他定是有事要和自己讲,又不能叫旁人知道的,略一点头,伸手架住他靠在自己身上,扬声吩咐:「阿兰,四哥带了好酒来,我们要好好喝一盅,你炒两个菜过来吧。」 胤禛听得他把「带酒来」嚷嚷地唯恐天下不知,便知道他是在做给有心人看,心下即是欣慰也是心酸,反手把他的手紧紧握住,一边点头小声吩咐:「腰上扶一把,我有点乏。」 胤祥闻言,心里更是担忧,待扶着他进了屋坐下,立时便关好了门窗,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四哥怎么了?是不是被他们害得伤了哪儿?」 胤禛看着他着急上火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拉着他的手揣到腰上,就着这样的姿势,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什、什么?你这是...这是......」 「噤声......」见他一下跳了起来,白着脸踱了两步,胤禛面上神色也有点不好看,低声斥了一句:「你要嚷嚷地全紫禁城都知道不成?」 他原本便是耐不住热的体质,在外头和胤祥站了一会儿,这时候也就有点额角发疼,忍不住伸手揉了几下,胤祥惊过一时,见他不像是和自己说玩笑话,也就静了下来,几步走到他身边,拿了蒲扇替他扇风。 「怎么会这样?有没有找太医瞧过?」 「傻话,这事能找太医么?」胤禛见他冷静下来,心里也没了前头的烦躁,伸手把领子拉开一些,拉了他在一边坐下:「你别再踱了,我眼晕......」 「不成,这事这般怪异,咱们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一定得找大夫瞧瞧,」胤祥虽坐了下来,眼神却还是绕在他腰腹之间,迟疑了半晌,还是伸手探进他身上宽松的袍子里:「若是出点事,四哥你要我怎么是好......不然,咱们找德妃娘娘......」 他这里急得乱出主意,胤禛倒是静了下来,苦笑了一下,拉着他的手在隆起不少的腹上按了按:「你这是病急乱投医,若出这事儿的是老十四,她定是要千方百计帮他瞒着护着的。搁我头上,她多半是给我一副药了事......就算你忍心,我还舍不下。」 胤禛说到这,也有点无奈,伸手端了桌上的茶喝,一入口却是极次的陈茶,皱着眉咽了两口:「你这里的事换到哪个在管?我不过上个月出了趟门,他们就敢这么欺你!」 「我这里又不是什么重地,茶次一点有什么的?」胤祥反倒接口安慰,颇有点无奈的笑笑:「我这基本上就是个废的地方,没什么人上心反倒是安稳。」 「十三弟......」 「哎,四哥你别替我操心这些,左右也没人敢饿着冷着我的,倒是你那里,不知道多少只眼睛盯着......」 胤禛被他堵了话,心里原本的气恼倒一时发不出来,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到底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别说这些烦心事,今儿是端阳,我给你带了壶好酒......」 胤祥先是一笑,跟着便呵呵地乐起来:「哎,四哥,我才哄阿兰就说你带了酒,你还果真是带了......」 他笑语朗朗,胤禛心里却是一酸,只点了头:「来,我给你倒。」 「四哥,我来...」 胤祥一开始只是低着头,把给他的碗擦干净了才放在桌上,然而看着那只手抖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伸手要接过酒壶。 第 2 章 ... 第二章 胤禛却像是拗上了,怎么也不肯放手,执意地给他和自己都斟满了酒,胤祥却比他更执拗,握着他的手腕不肯放:「四哥,这真没什么。咱们在外头的时候,还睡过草蓆吃过干粮呢,堂堂的大男人,在乎这些做什么?」 「十三弟......」胤禛被他握紧了手腕,只觉得他用了不少力气,抓得他几乎有点生疼,心口里一股子闷气才散去一点,舒了口气点头:「你放心,我定会想办法求皇阿玛放你出来。」 「哎,别...」胤祥仍旧握着他的手,一急之下也就没有放开,凑上去到他身边坐了下来:「只要四哥你在外头,我心里就有底,就算在这里待着也舒坦。再说,你现在还有......反正千万别为了我把你搭进来......」 他身高臂长,在胤禛身边一坐下来,倒显得把他拦住臂膀间了,胤禛略微动了动,却被他牢牢抱住:「四哥...我知道你的心思,可年头上你才接了内务府,才半年光景就往我这儿跑了三回,怕是已经有不少人盯着了。皇阿玛那里,恐怕也早就有人去说了......」 「说便说了,你打小在我身边惯了的,他们还能拿这个说事儿不成?」 「四哥,我现在帮不了你,可至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胤祥不肯退让,伸手抱住他,声音压得很低:「四哥你是要做大事的......」 「十三弟?」 胤禛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有点空,像是不知该怎么是好,一时就要起来,胤祥拦腰护着他,自然不肯让他离开,只把脸埋到他颈边上:「四哥,难道你不想么?就算不为你自己,为着咱们大清的天下,你要叫那位子落到那几个手里么?」 第3页 「这么两年多,我没事的时候琢磨皇阿玛的想法,也悟出点东西来了,他把我关着,一方面是不想我的性子惹出祸事来,一方面,说不准就是要看看四哥你的作为,」胤祥伸手在他腹上抚着,眼里有说不出的光彩:「不然,怎么会关了我又给你接管内务府?不过这个...啊,他、他是不是动了一下?」 胤禛白着脸,可见了他一脸又兴奋又好奇的神情,终于撑不住笑了起来:「嗯。前头还没感觉,这倒好,你一在边上就动弹了,可见总归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四哥...你......」 「十三爷?」 「进来吧,」胤祥嘆了口气,有点不舍地坐回对面的位上,看着阿兰端了东西进来,摆好了又行了一礼出去,回头再看胤禛,却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四哥?」 「嗯,」胤禛回过神来,勉强朝他笑了笑:「你身边,就这么一个人陪着?」 「哎,四哥,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要旁的人陪着做什么?就是她,那也是因着之前一直在我府里,总记挂着我待她们家有恩,我没遣了她去...」胤祥一皱眉,那边话音还没落,他这里就截了回去:「不然我倒宁可一个人在这里清静着。」 「十三弟...」胤禛心里一酸,想着他方才在院中捉蛐蛐儿逗蚂蚁的样子,这么一个文武双全的人,却要被拘在尺寸大小的地方,他从小看着胤祥长大,知道他万事不拘,又好热闹的性子,怎么能不知他心里有多苦闷。也知道有个人陪着他到底能让他有几分安慰。 可听着他强硬着辩解的话,无奈和酸楚里,却偏偏还掺杂了一分滤不掉的甜蜜,叫了他一声,一时竟有点梗住了,顿了一会儿,见他又迟疑着搂住自己的腰,才又勉强开口。 「十三弟......我和你说正事儿,弟妹前些天也是来瞧过你的。过几天,就让你府里报,说她怀了孩子......到时候,我自会打发人过去安排。」 「四哥?!」胤祥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是要把腹中的孩子算做自己的子嗣,惊道:「你......」 「怎么?你不要这个孩子?」 「我当然要,」胤祥下意识地反驳,手臂把他圈得紧了一些:「可这是你亲...哎,总之,你把他算在府里哪个福晋名下就好,我反正是要被关在这儿的,何苦让他受我连累,就算以后我出去了,反正就在四哥府上,我还不是想去看就去了。」 他想了想,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索性耍上赖了,胤禛知道他是怕自己捨不得孩子,既想笑又想恼,不轻不重地在他头上拍了一把:「你想带着他,还得看我让不让呢,我是说,算在你那福晋底下,他将来就是你嫡出的孩子,比我随便找个什么人来顶不是好多了?至于将来,到时候咱们再看。」 「那、那你呢?」 胤禛低下头,伸手在微微伏动的腹上轻点着:「我让他叫一声四伯,也没什么不好的......」 胤祥鼻子一酸,知道他虽说是为了孩子的出身地位考虑,其实也是为了给自己多一点念想,好不那么颓唐,才会执意把孩子归到自己的子嗣里头,心里一时像是堵了热块,用力点了点头:「四哥,我会好好儿过日子,断不会叫旁人看了笑话......也,也绝不会叫四哥你担着心......」 「十三弟......」胤禛张了张口,却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随他一样点了头,在他肩上拍了拍:「好、好......」 「四哥,今儿是端阳,咱们从小到大,端阳中秋都是一块儿吃吃喝喝的,中间漏了两年,今天十三弟我都给你补上,」胤祥捧了碗把方才他倒的酒喝完了,笑着道:「这一杯,是前年的,那年我只听人说你大病了一场,所以,这碗就祝咱们都身体康健。」 胤禛牵了牵唇,点了一下头,也要端起来喝,对面却伸了一只手把碗抢了过去:「不成,还差着呢,这是去年的,我祝四哥成就文功武业,叫皇阿玛再不能偏着那个没用的太子爷。」 「十三弟,不可胡说......」 「四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怕他作甚?」胤祥满不在乎地又倒满了酒,捧起了一饮而尽:「这是今年的,今年,我祝四哥......平平安安地,给我们添个好儿子。」 这一句说到后面,他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上翘的尾音带着点玩笑,又含着说不清的柔软。胤禛面上一红,一时又错愕又窘迫,反应过来便立时夺过了他手里的碗:「混帐话!」 「呵呵,四哥...」胤祥见他真的板起脸来,也顾不得抢碗,凑上去讨饶道:「我喝高了胡说呢,四哥饶了我出言无状,别跟我计较了......」 「年纪越长,反倒越发得没分寸,」胤禛瞧着他,面前这人表情还似年少时候,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就扮可怜地上他这儿来告个罪,下次却照样犯错:「行了,坐下来好好陪我喝一杯吧......」 「唔,也好,连着明年后年的,我都先陪了四哥,免得到时候再补......」 胤禛心里一抽,只觉得他的脸近在眼前,探了探身便亲了一下,截住他的话:「不许。明年的自然明年再陪我......要么在我府上,要么在你这里,明年这时候,你再敬我酒。」 「四哥......」 「你信我,」胤禛强势地摘了他手里的碗,一边看住了他:「年年,咱们都能喝一杯......不用提前,也不用你再补。」 第4页 他说着,便把碗里倒了一半的酒喝尽了,重重地在胤祥肩上按了按:「记着我的话,四哥绝不会失信于你。」 胤祥觉得从胸口到喉间都是暖暖的,「嗯」了一声,才发觉声音竟然有点哑,伸了手便紧紧抱住他:「四哥,我等你。」 胤禛沉默着点点头,张了张口,却一时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外头却又响起了脚步声,阿兰敲了两下门,压低了声音喊了几声「四爷」。 「好了,我要走了,你自己个儿多注意点,有什么事就紧着让人捎话给我,别坏了身子,」胤禛拉开他的手,勉强扯了扯嘴角:「等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别来了,你自己身子也不好,」胤祥不肯放,环着他走到门口,还是摇了头:「你总说自己府里是铁门栓,没人能探到情况,可是你现在的情况......还是要多加小心,千万别被人逮了错处,我这里什么都不缺,只缺四哥你给我一颗定心丸......」 「好...好......」胤禛侧过脸看他,抬了抬手却还是放了下来,点着头答应:「我知道的......」 胤祥跟在身后送了他一路,直等到候在外头的人扶着他进了轿子里,才停了步子,胤禛挑了轿帘,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去,又打发人拿了一张银票给守门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扯着帘子,顿了顿,终于缩回手去。 第 3 章 ... 第三章 「四爷,那我们这就回去了。」 「回吧。」 轿子里的声音有点冷清,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了下文,那随从示意轿夫起轿,一边紧走几步凑到轿帘的那处,轻声道:「爷,要请张大夫到府里候着么?」 「不用......他人在哪里?」 「在咱们给他寻的那宅子里住着呢。」 「过几天寻个时候,让他顶了一个侍卫的缺......就近在府里住下吧,」 胤禛打了一下帘子,探身吩咐了一句,便缩了回去,靠在枕上闭目不语。随从心头一跳,知道他这是身上不爽得紧了,虽然不敢多说,却还是期期艾艾地又问了一声:「要不,请他今天就过来看看,正巧罗以刚去了河南,爷的近卫里少着一个人呢,添他一个也没人会注意......」 「嗯...唔,你看着办吧......」 李默听得他的声音含含糊糊地,心里已经是一惊,眼神扫过几个轿夫,示意他们抬得平稳一些,一边招手叫了一个侍卫过来:「去,到樱桃胡同那个张家小宅子去请张大夫过来,小心些,别叫旁的人瞧见。」 那侍卫原本就是胤禛手下最得力的一些近卫,又听到总管大人这样加意小心地吩咐,也就一脸慎重地去办差了。 还没到雍王府,天上竟响了个沉沉的雷,不一会儿功夫天色就暗了下来,眼看要下暴雨,那几个轿夫心急,走快了怕颠着里面的主子外头的总管要骂人,走慢了又恐怕所有人都要淋着,一时左右为难。 李默也是无奈,皱着眉望了望天,一时有点犹豫。 「李默,赶着快回去吧,」轿中的人似乎也瞧见了天色有变,一手扯了帘子朝李默发话:「磨蹭什么呢?」 李默靠到轿边,才看清握着帘子的手不经意地颤着,暗叫了一声「不好」,再看清他的脸色比方才进去看胤祥前还要不如,更是心急,「哎」了一声便朝几个轿夫点头:「快些走,赶着雨落下来前回府里去。」 「是。」 几个轿夫原本便不耐在暑热的天气里慢慢悠悠地抬着轿子走,只是碍着胤禛没有反对才这么慢着,这一下得了他的吩咐,又兼立时就要变天,便都卯足了劲儿加了把劲,走得比先时快了不知有多少。 李默扶着轿子,使了点内家功夫,尽力稳着。因为比方才靠得近,便觉得里面不时有压抑的闷哼。虽然只是偶尔的一点,但他毕竟是练家子,还是能隐约听到。 「爷,还有两条街便到了。」 「唔,只管走......」 听得他声气比方才又弱一些,李默也不敢再说话,一时便只剩下轿子咿呀的声音,等到了雍王府,几个轿夫更像是来了精神,很快直接把轿子抬进了中院。 「好了,你们下去吧。」 李默吩咐了一声,自拿了钱替胤禛打赏,见他们都退了,才伸手拨开帘子:「爷,到了,进屋里歇着吧。」 「嗯...李、李默......叫张大夫......」 「是,已经派人去请了...」李默见他倚靠在轿壁上丝毫不动,便心急地向前探了一点,想要伸手扶他。 胤禛原本闭着眼,却在他伸手过来的一瞬睁开了眼,视线扫了一眼他的手,淡声道:「不必。」 他既发了话,李默也不敢不从,只替他打着帘子,见他扶在轿上的手指苍白,心里便有点发慌,又碍着他的眼神不敢上前,只瞧着他慢腾腾地走回了屋里。 然而房门一关上,原本只是略微弯着腰的人便吃不住地俯下了身,一手捂紧了腰腹。李默不敢再拖延,连扶带抱地把他送到塌上,只觉得他颤得厉害。 「爷,您忍耐些,张大夫马上就到.......」 「不妨,你出去、出去候他,」胤禛缩了一下,身子竟止不住地微微蜷了一起,略吸了口气,缓了一下:「别让他入了旁人的眼睛。」 「是,奴才这就去。」 李默虽担心他的状况,也知道张大夫的事决不能被一些「有心人」知道,因此只扶着他在床上躺好,点了头便出去了。 第5页 胤禛仰面半躺着,不过一会儿功夫,便觉得腹中的孩子仿佛比刚才还要不满,小腹酸胀得几乎让他忍不住想按下去。 不过是陪着阿玛去看看你另一个爹爹,竟然也要这么一番闹腾,莫不是怪我饮了那杯酒不成?难道你不知...一年到头...也只不过这么三两回...... 怎么竟这般不乖巧呢...... 「爷,我进来了......爷,四爷!」李默附耳,仍是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带着化装过的张逢春便推开门进去。 「四爷!四爷?」 「李总管莫着忙,且让在下看上一看,」张逢春见李默乱了手脚,忙开口相劝,一边在胤禛床边跪了下来,只看他面色苍白,额上鼻尖全是冷汗,唇色也是一径的白下去,心里也是一惊,手脚反倒更平稳了一些,按在他脉上听了一会儿,咬咬牙朝李默摇头:「李大人,这孩子...还是不留得好......」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留得好?」 「王爷朝堂上诸事繁忙,只怕就算现在吃苦头留下了这孩子,将来...将来能不能保到出生......也还只是五五之数。不若、不若现在就舍了孩子,王爷的身子才能好好将养。」 「不成。爷不会允的。」李默迟疑了许久,还是断然摇头:「既然是还能留,你就想尽办法留下就是。王爷的性子,你也知道......爷不是吃不住苦头的人......」 他一边说着,面上便有点黯然,顿了一下,凝了神情:「你只管保住孩子,若是爷醒了要怪责,我一力承当就是。」 「小人何尝不知王爷乃是刚坚不可夺志的人物,可是,这孩子天生已带了不足,纵是王爷......」 「你、你说什么......」 「爷!您别动.......」 「是啊,王爷,您千万别急,快快躺着歇息,」 被李默一声喊,张逢春才发现原本昏沉的人已经醒了过来,紧紧皱着眉盯着他看。 「王爷,小人不敢欺瞒您,从脉象看来,您腹中孩子...似有不足,您若是不能好好调养,小人实在难保小主子平安......」 「不行,你想办法。」 「王爷,小人......」 「叫你想办法你就想办法,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李默急着暗自踢了他一脚,瞪眼斥道:「爷精神不济,哪里能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是,李总管...」张逢春默默嘆了口气,又诊了一遍脉,便打算亲自去煎药,临了还是转了身嘱咐:「王爷,您实在需要静养,万万不可再奔波劳碌,否则纵是华佗再世,也......」 张逢春退了出去,屋里一时便安静下来,只有胤禛的呼吸声显得沉重而吃力,李默担心地扶了他侧身躺下,只一会儿便又听得他无意识地哼了一声,心知他是痛得迷糊了神志才会出声,当下也不敢说话,只立在一旁守着。 「嗯呃...李默......」 「奴才在,爷,您......」 「去备纸笔,我要拟个摺子告、告假,就说我风寒...未愈,暂不能,唔...暂不能上朝......」胤禛原本背对他侧卧着,这时候要起身,便支肘撑住了床,挪了一□子,吃力地靠到枕上:「另外,派人、今天晚上,就派人把太医院刘声芳带来,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这......爷,您说,由我代笔,皇上也会体谅您在病中,不会怪罪的......」 「不行,快去备纸笔,皇阿玛那么精明,若是你代笔,他定要...唔,定要派人彻查我是不是真病......」胤禛苦笑了一下,勉力支起身来歇了一会儿:「只有他见了我的摺子笔力虚浮,信我是真病了,才不会怀疑太医的诊治有假......」 「爷......」 李默红着眼眶点了点头,依他吩咐取了纸笔来,扶他靠坐在床上写摺子,张逢春煎好了药进来,正听得胤禛掩不住出口的一声痛哼,忙捧了药餵他喝下,伸手在他腹上按了一会儿:「王爷,您且随意歇一会儿,我替您按一会儿,好让您身上松快些。」 胤禛没有再说话,事实上,他也几乎是没有任何力气了,因此只是稍微点点头靠倒在床上。 张逢春大着胆子去掀他的衣物,才发现他身上已是一层湿黏黏的汗水,毕竟已经到了暑热的天气,他这么折腾了一遭,汗湿了也是常事,只是他们都一直没想到罢了。 「这...王爷,不如把衣衫换了,唤人烫了毛巾来擦一擦,身上也好舒服些......」 他在药里加了安神之物,胤禛此时喝了药,便只觉得昏沉,虽听得有人在耳边说话,却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只把眉头愈蹙愈紧,贴在枕上不安生地磨了一下。 「王爷......李总管,你看这......」 「我、我来吧......」 李默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胤禛一向爱洁,往日出了门回来,定是要洗个澡去去汗的,只是今日身上痛得厉害才给忽视了,心下也愧疚自己没能想周全,见张逢春为难,便点了头要他去打水来,自己到柜中翻了一套干净衣物出来,细緻地绞了帕子替他擦过,换上轻薄的夏日长衫。 第 4 章 ... 第四章 张逢春则在一旁伺候着,见胤禛睡梦里尚不时皱眉,也知道他是极不舒服,便分外小心着动作,重又让他在床上躺好。 「总管,等王爷睡醒了,把炉子上温着的药喝了便可,那,在下就回侍卫房待着了......」 第6页 李默点点头,又关照了他几句要注意的事,便放他去了。迳自在屋子门口守着。 白日里又是日晒,又是气恼,到底是伤了胎气,胤禛睡过去,便轻易醒不过来,辗转着翻动一下,都觉得腹中千丝万缕地牵扯着疼,几乎能磨得性子最好的人发疯。 虽说府里一贯主张节俭,但端阳毕竟是大节,胤禛大半天不曾露面,府里福晋虽知道他是去探十三,也止不住过来催了两回。眼看天色擦黑,若是说还没回来,恐怕谁也不信。 李默还在为难,倒是听得屋里有了动静,推门进去一看,胤禛果然醒了,靠坐在床上瞧着身上换了的衣物,愣愣地有点出神。 「爷,您醒了,福晋方才差人来问,晚上是像往年在院子里摆宴,还是摆在福晋房里。您看......?」 「嗯......你去跟她说,我今儿太累,已经歇下了,节宴就摆她屋吧,」胤禛原本低着头,听得他说话,才微微动了动,应声道:「让她们自己乐一乐就是了。」 「是...奴才这就让人去回话......」 「等等,你让她选些东西,送十三弟府里去......」胤禛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喊住他,支起身道:「他虽不在家,家里留着的几个家养奴才,总还要花用......」 「哎,知道了,爷您放心,等福晋安排好,奴才亲自去送,」李默点头,不经意眼神瞥过,见他手里捏着什么一直在瞧,心里也是难受,忙告退了出去。 那拉氏福晋听到他传话说节宴摆在她屋里,便觉得胤禛是有心给她涨脸,心下也是欢喜,听到他说四爷吩咐了给十三爷府里送东西,也欢欢喜喜去办了:「李总管,爷今儿不是去看十三叔了么?怎么就累着了?」 「回福晋话,恐怕,爷那是瞧了十三爷......心里难受得紧......」 「他们兄弟总是要好的,」那拉氏感慨了一句,又道:「往年摆在院子里,爷心里不说,恐怕也都是在候着十三叔...怪道这两年都不肯和我们一起闹了......哎,算了,这些东西,你去送一趟吧。」 李默等的正是她这句话,亲自点齐了东西送到胤祥府里,见他那里几个小丫头小厮都和总管在一处坐了贺端午,虽则寒酸,彼此之间倒显得多了些家里人的意味,再想起自家王爷,一个人在床上躺着,虽说宫里来的赏赐,各地进贡的好东西堆成了山,心里想着念着的人却怎么也不能轻易见一面,心下总也有点难过。回了胤禛那里伺候的时候,也只说胤祥家中下人都挺好,各自安分守己,没有他念。 「那便好了,」胤禛斜靠在床上拿着一本书看,李默上前替他剪了灯芯,拨亮了一些,他倒有些倦的放下了书:「天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是,爷。」 「嗯,院判那里,可曾打点好了?」 「都打点好了,爷尽管放心,」李默点头应道,一边把药端了给他:「爷喝了药也早些歇下吧......」 胤禛听他说得肯定,也就点点头,把药喝了,皱眉待嘴里涩涩的苦味散去,抿了抿唇,抑住胃里的难受,才朝他挥手:「你去吧,明日就替我把摺子递上去。」 摺子递了之后,果然如胤禛所料,还不到晌午,宫里便派了太医院当值的院判刘声芳过来,说是皇帝吩咐了来给胤禛看诊,那拉氏前一晚喝了一些酒,也一直没见到胤禛,根本不知出了什么事,只看着太医把手搭在丈夫脉上紧蹙着眉头,心里又是急又是恼。待他一起身,便上前问道:「太医,王爷怎么样了?」 「回福晋的话,雍亲王这是染了热风寒,暑热的天气里又没注意上心,一来二去便有些重了,只要多加调养,相信月余就有起色......」 「啊,那就麻烦太医多费心了......」 「微臣不敢当,不敢当,」那拉氏微微一福身,刘声芳忙连连摆手,让过她这一礼:「微臣自当效力,自当效力的......那微臣这就先下去熬药,王爷还请多多歇息......」 胤禛轻咳了一声点点头,那拉氏忙上来扶他,一面给他轻拍着背:「爷,前头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地就这么......」 「福晋,奴才方才听到府里的先生正训斥几个小主子,把小主子都骂得哭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那拉氏有点为难,她跟这个丈夫虽然不说有多么亲近黏乎,但毕竟是夫妻情分在,胤禛对她也一向很敬,处处不会削她的面子,他病了她理当是要在身边照顾的,可几个孩子又是看着长大的心头肉...... 「你去看看吧,我这里也要躺会儿。」胤禛略看了她一眼,点头应许:「不过,也别惯得他们没分寸,不敬师长......」 「哎,我服侍爷歇息了便去,」那拉氏也点点头,上前轻柔地挽住他的手臂。 胤禛原本是拥被靠坐着的,他肚腹之间已经隆起了不少,脱了外袍只着了单衣看着已经有些显了,只那样搭着薄被才不太明显,那拉氏一过来,他便坐直了一些,不想她现在竟伸手搀了上来,他若再推开也显得怪异。被她扶着躺下来,便不得不绷直了身子,合手挡在腹上:「行了,你去吧。」 一旁的李默看得也急,一待她出了门,便及时把门合上了,回到床边伺候胤禛舒展了身子翻身侧躺着。胤禛这么折腾了一下,早上勉强积聚的一些力气也散了,无奈摇了摇头:「你给我找个枕头来......」 第7页 李默明白他的意思,找了个软枕,在他腰后面垫了,才见他稍稍展开眉头,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听得外头连连有人跪倒请安。 两人相视一眼,果听得外面脚步声渐近,有个声音扬高了喊「皇上驾到——」 胤禛眼里闪过一点无奈,嘆气道:「接驾吧。」 「爷……」 「接驾,难道你要我这样见皇阿玛么?」胤禛声音一沉,撑着直起身来:「接驾!」 「是。」李默一抹脸,替他把外袍披好了,扶着他下了床来:「爷,要不就坐着吧,皇上也知道您病着……」 「正是,既病着,见自己父亲何必还行大礼,」门口的声音温和却硬朗,进了门见胤禛已然勉强着跪下,面上苍白着直冒冷汗,也心有不忍,示意左右搀扶:「起来起来……都是自家人,起来说话……」 「朕不过是来瞧瞧你,今儿见了你的摺子,」康熙摆了摆手,朝李默一点头:「扶你主子坐下吧。」 「汗阿玛,儿子没有去向阿玛请安,已是失礼,如今劳动阿玛亲来,实在是不孝……」 「行了,人吃五谷杂粮,谁还能没个头疼脑热的……」康熙也在一边坐下,和颜悦色道:「朕今日也是得闲,顺道来瞧瞧你,明儿就回园子里去了。」 「是,天色渐热,皇阿玛要保重体,畅春园,嗯…畅春园水秀天清,定能让汗阿玛身心舒畅……」 胤禛微微笑着说话,康熙见他的确面色不佳,心里到底也怜惜,点头道:「你这几年办差办得是不畏苦,不畏难,朕心里也都知道……这回既病了,就好好歇着养上一段时日吧。」 「是,谢阿玛。」 康熙见他又要起身谢恩,便抬了抬手止住,对这个由德妃所出,却从小养在皇后身边的儿子,他的印象几乎是有点单薄。从来没想到,这个克己恪礼,沉默寡言的儿子,对皇位,对江山也会有势在必得的决心。 「老四,朕听说,你昨日去看了胤祥。」 「汗阿玛,十三弟他……」 胤禛听他莫名地提起了这件事,张口便想要替胤祥说几句好话,康熙却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他的事,朕心里自有主意,你不必过问,朕要你接管内务府,不是让你紧着去给他的养蜂夹道送这送那的。」 「阿玛教训的是,是儿子太莽撞……」胤禛不顾李默面上制止的神色,一挑袍子跪了下来,磕了头道:「儿子知错……」 「君臣父子,总归是无奈。」 康熙也不再扶,只意味不明地嘆了一声,吩咐身边的李德全把赐给他的养生之物拿了上来,便带着人离开了。 第 5 章 ... 第五章 「爷,皇上已经走了……您、您快些起来吧……」虽是暑热天气,但地上到底是有寒气,李默怕他身子刚好一些又要反覆,忙把他扶到床上,伺候他脱靴躺好。 胤禛只两手捂在腹上,不轻不重地揉着,眉上紧了又松,不知想到了什么,李默连着唤了两声才把他唤醒,他却也只是点点头,看一看脱了外袍便显得有些圆隆的肚腹:「没事,你去歇着吧。从明日起,闭门谢客。」 「哎,爷……容奴才多嘴问一句,您…您毕竟还有小半年才能、唔,才能有小主子,难道咱们要谢客五个月,闭门不出么?」 「不,等过两个月,我会跟皇上自请去督查河工……」 「主子?!」李默一惊,刚迈出去的步子僵在原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这、这可怎么行?再过两个月,您、您恐怕身上更不方便,怎么还能去河堤上?」 「京城里迎来送往,要避开谁都是不易,如今尚能遮掩,到那时,我不走,难道留下来叫所有人都知道不成?」胤禛对他的惊恐却像是毫不在意,只略抬了抬眼:「方才瞧着,汗阿玛似是默许了我去看老十三,这一来,旁的人可说不准会有什么举动。内务府那里,你吩咐那几个人给我看好了,平常事务且不说,可若是、若是十三弟有什么差错,叫他们提了自己脑袋来见我。」 胤禛说了这么长时候的话,自己也觉得身上乏得很,见李默应了声出去,便靠着歇息,偏生闭上了眼,脑子里就闪过各种千奇百怪的画面,自己坐在书桌后,看儿时的十三和十四练字,两个小的忽然打了起来,他想要制止,面前的两个小孩却又忽然变成了而立之年的青年,十四举着剑朝他迎面噼过来,十三却死死地挡在他身前不肯让开。 「不要……不要!!呃...啊啊……」 「爷!王爷!!」 「啊——」 胤禛只觉得腹中一抽,从乱七八糟的梦里惊醒过来,便看到年氏在一旁拿了热毛巾给他擦汗,忧心地看着他:「爷,是做噩梦了吧?」 「你怎么在这里?」胤禛眉头一皱,手下意识地往腹上去,却又因为年氏的视线而停住了动作:「李默、李默!我不是说过谁也不让进么?」 「是,爷。」就算是常年跟在他身边的李默,也被他冷冰冰的语气吓了一跳,朝年氏拱手道:「年主子,爷身体不适,还请您先回去吧。」 年氏被胤禛一声怒斥,又被李默这一说,心里既是羞又是恼,偏偏当着胤禛不好发作,只好点头问了安出去:「爷,那您好好歇着......」 胤禛看着她离开,立时抱住了肚子弓起了身:「李默......十三爷那里,有没有出什么事?」 第8页 「回、回主子话,没有啊......」李默被他吓住了,惊疑地想了又想,摇头道:「爷是一时发噩梦魇住了,十三爷那里,奴才派了得心的人,定不会出事的......倒是爷您,您这儿......」 「呼,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胤禛送了口气,向一边翻过去,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几个福晋那里,你就说我病中只一心礼佛,让她们各自待着,不必、嗯...不必过来看望......」 胤禛这里一病不起,兄弟几个虽然明争暗斗,面上却还是勉强维持着一团和气的,他这一病,自然是要来探的。胤禛能闭门谢客,对这几个兄弟,却是不能挡,一则要看看他们的态度,二则,也怕这几个人看不到他会使出更无孔不入的法子来刺探他府里的状况。 一轮见过来,李默眼看着他遮遮掩掩护着肚子里的孩子,一面还要费心跟他们周旋,身子虽不再像那日一样吓人,却也没能彻底好起来。 张逢春倒还比他乐观些,这日做了轮值的「侍卫」,便照理替胤禛把脉,放下手却不像以往一样离开,反是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胤禛:「王爷,请恕在下斗胆,要......」 胤禛一摆手止了他的话,示意李默出去,屋子里本来就只有他们三人,他这一示意,李默也明白过来张逢春这是要触诊,看看孩子的状况,忙掩好了门出去。 腹中的孩子已经有近六个月,时值七月大暑,胤禛本身就不耐暑热,怀着孩子更觉得酷暑难耐,因为没有收到拜帖,也就只披了一件短单衣。 张逢春这一番检查,已经弄得他满身是汗,宽松的衣服也贴在腹上,甚至可以看见那轮圆隆随着他的呼吸在衣服下的起伏。 张逢春知道他不喜人触碰,却不得不硬起头皮把手覆上去,先在腹顶轻轻按了按,再转到两侧,见他面上没有不适的表情,又稍稍加了点力。 「唔......」 这一回,胤禛额上很快渗出汗来,张逢春连忙收手,替他轻揉了一会儿,胤禛见他沉默不语,也不知情况如何,只略侧了侧身让他的手,自己暗暗抚着安抚腹中的孩子:「张大夫,我明日要进宫,向皇阿玛自请监督河道,你替我想个法子,多加一些安抚孩子的药......」 张逢春虽说为难,但毕竟早就知道他有此打算,也没有太过惊讶,迟疑再三,还是跪下来磕了头头:「王爷,您要三思啊......一时束腹,让您进宫虽说可行,但督建河工可不是省心省力的事,您的身子经不起了啊......不如您向皇上奏请,去狮子园住上一段时间......」 胤禛似乎没在意他的话,只听了前半段,便点点头,打断他道:「那明日就麻烦你了。」 张逢春知道他一旦定了的事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也知道自己根本劝他不得,只得嘆了口气,点点头收拾了药箱在他屋里放好,换了李默进来。 胤禛听到门开开关关,再抬头已经是李默守在门口。便微抬手放了帐子,只觉得孩子似乎是被张逢春那几下按得醒了过来,这会儿有了精神,在他腹中踢踢打打地闹个不休。他虽困顿已极,却也无法入睡,只侧了身慢慢地顺着孩子的动作摸着。 孩子,你既生在帝王家......就不要怪阿玛,也不要怪你另一个父亲......阿玛也想宠着你,护着你,不叫你受一点委屈,可惜,形势比人强,我们不得不忍一忍...... 「咦,这不是四哥么,这么许久不见,好像气色的确是好了——哎,八哥,你先去,我和四哥说几句话......」身着皇子服的男子一面笑一面对跟自己同行的人说话:「好久没见着四哥出来走动了......」 原本正见过康熙要回去的八阿哥胤禩和九阿哥胤禟一听那男子说话,也回身看过来,一见果真是胤禛,便过来打招呼,唤了几声「四哥」。 胤禛与他们一一见过礼,点头道:「八弟、九弟、十四弟,也是来和皇阿玛请安的么?」 他穿了宽大的亲王朝服,正巧站在风口,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里,额上却又已经出了汗,胤禩见他面上虽是笑着,脸色却并不怎么好,又兼他微微弯着腰,便觉得他似乎比病前还要体弱一些,也就只应道:「是啊,汗阿玛接着便要宣四哥进去了,我们就不打扰,先回去了。」 「嗯。八弟所言甚是。」 胤禛点头贊同,胤禟和胤祯虽有些不满,对他的话倒还是十分听从,加之一边李德全的确出来请胤禛进去了,也就都告辞了离开。 「雍亲王觐见——」李德全宣了一声,胤禛上前一步,正走到他边上,便听得他道:「主子今儿有点心烦,王爷您可千万别惹着。」 他这样在康熙身边近身伺候的人肯说这样一句话,胤禛虽是皇子,又贵为亲王,也是要谢他三分,点头道:「总管有心,我记下了。」 进了屋子,康熙果真并不像往常一样让他免礼或赐他坐下,只把手挥了挥,道了声「起来」,胤禛腰上束了几层宽带子,谢了恩爬起来,便觉得肚子里又涨又闷,腰上更是沉得直不起来,虽不敢伸手去抚,也忍不住捏了拳在后腰抵了一下。 「汗阿玛......」 「你来也是为了水患的事吧?」两人原先相对沉默着,胤禛等了许久不见父亲开口,便唤了一声,想要奏请去督造河工,康熙却忽然开了口,打断他道:「就算你不来,为这事,朕也正要派人去把你叫来。」 第9页 「你当年督造,让各地大户拿了钱修河堤,朕...当时还是夸过你的,唔,这事,当时是你和老十三去办的吧?」 胤禛低着眼,垂首立在他身旁,听到他这一问,眼里也是闪过一点怀念,点头道:「是儿臣和十三弟一道去的。」 「朕还听人说,当时盐商不捐钱,十三气不过,你还纵着他把那些盐商狠狠削了一顿,」康熙的精神却比方才好了一些,竟是笑了一下:「到底是拼命十三郎。」 胤禛心里一痛,心道我的拼命十三郎,原先多利多耀眼多稜角分明,如今却是被你磨得没了性子了,你又做什么还要提来途叫人伤心呢。 他一时想不透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手掌在层层袖子的掩饰下护到了腹上,既怕时间久了肚子里的孩子要闹起来泄露了秘密,又怕父亲对十三有什么意外的处置。 6 第 6 章 ... 第六章 幸而康熙也没让他多等,直接到:「既然你来了,想来是要跟朕请了旨去治河的?」 「是,儿臣愿去。」 「你愿为朕分忧是极好,不过虽然已是七月,天气却还是一般的热,朕记得,你惯来畏暑,前些日子又病了一场,还是多用心调养。」康熙点点头,他本也是属意让胤禛去,见胤禛请命,也是在心里点了头。 胤禛稍一顿,一来是没想到康熙这么明确地应了这事,二来,是还在想康熙忽然提到胤祥的用意,微抬了头,见康熙正看着他,心里便是一惊,忙俯身一弯腰,恭谦道:「儿臣遵旨,谢皇阿玛关心。」 「嗯,没事就跪安吧。」康熙挥挥手,已经翻开了手上的另一本摺子,却好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唔」了一声道:「老十三那里,听说他福晋有了孩子,你离京前去看看,别短缺了东西。」 康熙的目光似乎是在他身上停顿了一下,胤禛只觉得全身都绷紧了,下意识地微微弓身护着肚腹,迅速地跪了安退出去。 腹中的孩子却好像也被他方才的那阵心惊吓到了,他一路上走得虽不急,腹中却一阵一阵地抽痛,直到看到雍王府停在宫门外的马车,提着的一口气一松下,肚腹之间更像是揣了一块热铁块,说不出的酸沉和闷痛。 「爷......」 「起、起开...」胤禛制止了李默要扶他上车的动作,尽力提了一口气登上车,这宫门口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看着,他不能叫人瞧出什么来:「回府。」 「是,」李默随后上了车,把帘子一放,吩咐随行侍卫回府,看到胤禛伸手解开了朝服,额上已经满是细汗,不知该不该上前帮手,只硬着头皮唤了一声:「爷......」 「解开...唔、给我解了......」 在朝服里摸索的一双手苍白修长,骨节处能看到明显的凸起,大约是因为实在无力,动作有些不稳,颤着摸到白绢的打结处,却几次三番脱出手去。李默背过身,替他解开白绢,却不敢再开口。 胤禛缓缓舒了口气,在掩好的宽大朝服下抚上圆隆的肚子,默默安抚着躁动的孩子,心里把康熙的话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有些不解。不知最后添上的那句到底是在试探自己与十三的「结党」,还是当真只是在关心十三。 几十年为帝王的心思,即使是他这个身为儿子的,也是半点猜不透。不知是不是张逢春的药起了效果,腹中的孩子今天倒没有特别折腾,只动了几下,现在得回了自己的「」,就一直乖乖地,只偶尔稍稍一动,倒让他觉出几分莫名的贴心。 孩子,你也想再见见你另一个父亲么...... 「唔......」 腹上起伏了一下,似乎是孩子在回应着他的问题,胤禛垂下眼,竟是微微笑了笑,好,阿玛知道了,那我们就去看看他......就看一看...... 「十三爷,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门一关上,胤祥便不再是恹恹的模样,跳了起来,一手提了太医院余风的衣领,恨恨道:「怎么,爷没事便不能找你问句话了?」 「十三爷这话说的,奴才万万不敢当啊......」余风无奈地告饶,他是太医院「指派」下来给十三福晋「请脉保胎」的,虽说十三福晋不随着胤祥住在这里,但康熙还是准了他定期给十三福晋请完脉再到他这里请个平安脉,顺道也就有了给他递个话,道了平安的意思。 所以他对这位失宠了的十三皇子也并不敢怠慢。更何况,十三皇子虽然在里头,可外头还有个和他亲得不得了的雍亲王在。他既暗里投了雍亲王。若是有一点怠慢了这一位,雍亲王那里,他是怎么也过不了关的。因此一听说他这里叫来,立刻便提了药箱过来了。 「我来问你,四哥可是要向皇阿玛请了旨去治河?」 「哎,十三爷,您问这个,奴才可不知道啊......」 「别跟我唧歪这些废话,我一个囚犯都知道,你心眼灵透着,眼不盲耳不聋的,会不知道?」胤祥不吃他这一套,伸手在他衣襟上拍了拍,像是在拍去灰尘,转头道:「你若是不给我好好说清楚,四哥那里,休怪我不给你留好话。」 余风暗道了一声晦气,千不该万不该,他今天就不该进这十三爷的门,这要是说了,那是违了四爷的意思,要是不说,眼前这一位立时就能叫他不好过门。心里念了一声倒霉,只得把事情老实和他说了。 第10页 胤祥原先还能安静(河蟹)坐着听他说话,可听到他说雍亲王今夜便要启程,就再掩不住面上的恼怒,厉声问道:「那他身子怎么样?今年可犯过怕热的病症?」 「这倒不曾听闻,雍亲王自五月里身上小有不爽,今夏也就没怎么见客,都在府中静养着了,现在既请了旨意去治河,想来是身上大好。」 大好?恐怕正是大不好了才要离京去外头避避的。早知道这孩子这般拖累,当初真不该让四哥留下...... 胤祥看了他一眼,挥手叫他下去,待兰儿在外头回报说人已经好生送走了,才心不在焉「嗯」了一声,眼看天色已晚,兰儿喊他吃饭也没心情。 「十三弟,这是闹什么呢?」 胤祥原本身体大开地躺在床上,满心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了哪里,一听到这声音,却好像全身的精神都在瞬间被调了回来,从床上一跃而起,拉开门揉身上去:「四...」 胤禛正站在他面前,把他眼里一瞬的狂喜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一时又酸又苦,拉着他的手低声打断他道:「进去说话——」 胤祥一声「四哥」被噎在喉间,刚进了门便随手甩上门,紧紧地把面前人抱住了:「四哥...四哥......」 「哎,这...这是做什么?」 胤禛勉力朝他笑笑,伸手反抱过去,在他背上轻拍了两下,仿佛还像小时候,胤祥受了什么委屈,只会对他说,他有时候能开解,有时候什么也说不了,便这么着把他抱一会儿。 胤祥也觉出了方才的失态,伸手把他扶着在一边床上坐下来,见他一领披风罩住了大半的身子,忙给他解开了丢在一旁,抓了蒲扇给他打扇:「四哥,您怎么这时候上我这儿来了?不是说,你今儿晚上就要出京了么?」 「不是就要,我雍王府的车子已经出了京了。」 胤禛眯着眼睛笑了一下,竟是为先把仪仗摆出了城,自己偷熘来看他,这么一个小小的,甚至称不上计谋的事「得逞」而高兴起来。倒像是撇开了那些勾心斗角的朝堂算计,回到了被十三缠着偷偷出宫玩耍的年幼之时。 胤祥看着他,忽然合身亲了上去,在他唇上轻轻啮咬着,一手温柔地贴在他后腰扶着。胤禛没想到他就这么不言不语地亲上来,一时也失了心神,像是被他缠缠绵绵的亲吻弄得醉了,轻轻「唔」了一声,下意识里启了唇纵容着他的放肆。 「四哥,你...你瘦了许多......」 胤禛被他紧紧抱着,心里酸酸热热,面上还剩着没退去的一点绯色,轻咳了一声,推他道:「打小都说你会说话,怎么越大越没眼力劲儿?我这身上粗了两三圈都不止,怎么是瘦......」 被他一直盯着看,胤禛说了一句,自己也觉得没有好笑的意思,讪讪地停住了话,却见他红了眼眶单膝跪在自己身前,俯□伏在他腹上。 胤禛声音一哽,低了头伸手拉他:「你...快些起来,你脚上有老伤,别受了寒气。」 「四哥...要是、要是不行,咱们就舍了这孩子吧,你犯不着拿着自己的身子犯这个险,」胤祥却不肯起来,只仰了脸看他,一咬牙沉声道:「要是你出了一星半点的事儿,我......」 「胡说!」胤禛心里一抖,手上也跟着打颤,不知是气,还是急,狠狠瞪了他一眼,抽出手要往推他:「我这些年纵得你越发糊涂了是不是?这种丧气话都有能耐说得出口!」 胤祥见他气得不行,忙抱了他的手,微直起身来给他拍背,口中却硬是不肯改主意:「到哪儿我也是这句话,四哥你好,我便好...你若不好,胤祥断断好不了。」 胤禛咳了一声,想要再推开他,腹中孩子却忽地狠狠踢了一下。一时疼得没忍住,便微微弯下了腰去,迎上胤祥写满了执拗的眼睛,想着他在自己面前,从小时候起就是这幅天塌下来都不会改主意的模样,心里哪里还能气得起来,拉着他的手按到腹上,恨声恼道:「越大倒越没从前贴心,你这是信不过我么?」 「当然不是...可四哥你......」 「老十三,我给你一句准话,」胤禛拉着他的手,竟是贴身在他唇上亲了:「这孩子,我要定了。我还要他光明正大地喊我们父亲。」 7 第 7 章 ... 第七章 胤祥拉着他的手,把这个吻加深,只一会儿功夫,就见他出了一身的汗,便伸手替他解开领口,打闹般往里面吹了口气。 打从小时候两人就是这么玩闹的。胤禛教他写字,算术,有时候把他抱在膝上坐着,他心里想着要出去玩,当然不肯用心学,只不停地闹着,时不时动手挠他,一会儿又往他脖子里吹气。但只要胤禛一摆出恼的样子,他即使明知胤禛并不曾真的恼了他,也会乖乖听他讲书,教算术。 「四哥......」 胤禛似乎也失了神,看着他有点恍惚:「祥儿...」 胤祥的手心贴在他鬓角,他们这么闹了一阵,胤禛鬓角已经有些汗湿,他拽了衣袖要去擦,手指却禁不住抖了一下:「该死...我这样,什么都帮不了你...四哥......」 「瞎说什么,」胤禛拉下他的手,放松了身体躺着,面上浮起一点与此时气氛完全不相配的闲适,笑道:「你好好的,就是帮了我大忙。将来,我还等着你替我打理这么大的家呢。」 胤祥点点头,什么也不再说,只坐在床边替他打扇:「什么时候要走?」 第11页 「至多待到明儿晌午,按照行程,明天晚上要赶到西山行馆的,」胤禛索性闭上了眼,往里面躺了一点:「你也上来躺会儿,别忙活了,我不热。」 「真不热?」胤祥顺从地躺上去,手里的动作却没停,笑着道:「你不热我还怕热着咱们儿子,我给他打扇不成么?」 胤禛耳尖一红,斥了一句「没正经」,到底还是笑起来,伸手在腹上轻轻拍了一下:「要是个女儿呢?」 「那敢情好啊,女孩儿更精贵,我自然还得扇着,」胤祥也在他腹底摸了一会儿,略有些忧心:「不过,要是个女儿,她也太能长个儿了吧,现在就长这么大......」 「就你废话多,躺下吧。」 胤禛好气又好笑,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又觉得窝心,扯下了他的手握着。胤祥有意让他开心,就又笑着凑着上来,贴在他颈边亲着:「刚刚可是正经的很,现在这才是没正经呢......」 他们两人的亲热其实并不多,就算是在他被圈禁之前,也是十分克制,更别说如今。他原本只是要闹闹胤禛,让他高兴点,谁知胤禛却像是无意阻止,反倒伸手解了他领口的盘扣。 「四哥......」 「怎么?方才不是还要学人,唔...学人不正经么......」胤禛伸手在腹上揉了揉,笑道:「总不会是个银样蜡枪头吧?」 胤祥一挑眉,俯身吻上去,不一会儿便惹得两人都粗喘连连,胤禛朝他看了一眼,笑着点点头,便伸手把他环住了,胤祥一时惊怔,禁不住皱了眉:「四哥......」 胤禛难得的主动让他有种不好的感觉,因此竟是忍耐着停了下来,然而胤禛却好似不达目的不罢休,伸手揽住了他的肩,喉间的呻吟像是压不住一般,飘进他耳中。 胤祥只觉得脑子里像有千百人在叫喊,每一个人每一个声音,都让他不安,忍不住把胤禛紧紧搂住,俯身贴上去。 胤禛却什么都不说,只配合着他的动作,甚至在他抬起自己腿的时候,稍一用力勾在了他腰上,微微仰起脸来亲了亲他:「十三,只有我们俩......」 这半截话里意味不明,胤祥却明白他的意思,宫苑深深里,看起来花团锦簇,一片繁华。他们身为皇子,高高在上,有多少人跟着,多少人逢迎着。可事实上,到底对谁,能完全信赖? 原先的太子党,现在的八爷党,哪个不是从者如云,他们两人,不也曾依附过太子,被旁人视作太子的助翼么。 然而,心里最深处,他们都知道,他们只有两个人,可以完全不用掩饰,甚至把性命都交付给对方都毫不迟疑。 胤祥没有再说话,而是俯□去,一手在他光裸的肚子上来回摩挲,另一手却拉开了他环在自己背上的手:「四哥,我来......」 (orz。。在ljj一片河蟹风下,俺已经习惯了拉灯。。。。我我我。。我真的写不出。。捂脸。。。。。) 胤禛醒来的时候,还下意识地去看边上的人,眯了眯眼,却发现了不对劲。他身处的地方,根本不是胤祥那间狭窄的屋子,而是缓缓移动的马车。 四周细心地加垫了不少软枕,甚至还有他惯常看的几册书,这让他一瞬间警惕起来的心思又消失了,伸手在酸软的腰上揉了一会儿,咳了一声扬声道:「谁在外面?」 掀开帘子探进脸来的,不出意料正是李默,胤禛从拉开的帘子里朝外看了看,天色甚至还没有大亮。李默见他清醒了,便把赶车的事丢给了车把式,进来道:「四爷,您醒了。可要叫张大夫来?」 胤禛摇头,伸手在圆隆的腹上摸了摸,他只是腰上酸软罢了,肚子里的孩子倒是很乖,虽然马车稍有颠簸,却也安安静静地在他腹中待着。 「十三爷有话交待你么?」 「有,」李默见他抿了唇懒散地靠在车壁上,知道他心里不乐,不敢有隐瞒,回道:「十三爷关照,路上小心,早些启程,到了地方四爷也好好生歇一晚。」 早该知道的,老十三从来就不是肯乖乖听人安排的性子。只不过眯了一会儿,他就有能耐把他拾掇了「打包」扔上车。 胤禛虽心知他是为自己的身体考量,却免不了有些遗憾。毕竟这一去,再见面时至少也要到寒风初起,而那时,他能不能...能不能囫囵地回来见他,还指不定...吧...... 「四爷......」 「叫车把式赶稳一点,」胤禛闭上眼,一手覆在腹上,低声吩咐:「你也出去吧,到地儿了再叫我,我歇一会儿。」 李默听得他肯休息,自然是千百个愿意,心道还是十三爷的话管用,一边轻身出去,接过了赶车的活,直把车赶得稳稳噹噹。 胤禛掀开车窗上的帘子瞧了一会儿,他方才让李默出去不过是想静一会儿,闲坐了一会儿却真的有些困了,随手抓了条薄被往腰上搭了,又在身后塞了个枕头,想靠着歇一歇。 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儿,正觉得舒适,车身却冷不防颠了一下,李默弯腰进来,见他皱紧了眉不说话,两手都按到了腹上,便知他身上不爽,低声道:「奴才该死,后头有一段山路,要劳主子辛苦一些了......」 胤禛在腹上安抚了一会儿,等孩子动作缓下来,才算送了口气,摇头道:「算了,还有多少时候能到西山行馆?」 「咱们出来得早,想来晌午就能到。」 第12页 「嗯,遮掩一下,不要太招摇。」 胤禛点头,既睡不着了,便问他要河道周边地方递上来的条陈,李默欲劝他再歇一歇,又怕他当真恼火,踌躇着拿了几份出来,嗫嚅道:「四爷,到了行馆再看也来得及,这车上颠簸,瞧久了眼睛也累,不如您...您就当为了小主子,再......」 「歇不住,」胤禛倒是没有恼,声气平和,连眉都没抬一下,淡道:「他闹得欢,我哪里合得上眼?」 李默面上一愣,下意识地往他腹上看去,果真见到他腹上起伏,隔着一层薄被还能瞧出轻微的动静,想来孩子闹得正凶。再看胤禛,却好似没事人似的,只一手抵在后腰暗暗捶着。 「爷,您宽坐,奴才替您捶捶腰......」 他说着,便低了头转到胤禛身后,掩着发红的眼圈,也不待他同意,就轻轻拿捏起来。胤禛虽不喜人近身,奈何身上实在倦得厉害,也就随他去了。腾出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腹上打圈。 「李默...你跟了我多久?」 「回爷的话,奴才是从康熙四十三年跟的爷,」李默轻手轻脚替他捶着,手里拿捏着分寸,一边恭敬回话:「到如今,也足有十年了。」 「嗯,那时候,还是十三爷让我收的你,」胤禛一面看手上的东西,一面笑了笑:「也有十年光景了,等这次的差事结束,我就寻个机会让你放个外任吧。」 「爷?」李默一惊,手里动作也顿住了,转回胤禛面前磕头道:「奴才做错了什么,您打骂教训都成,可,您...您不能把奴才......」 「瞧你那样子,放个外任不比在我这里好么?出了这紫禁城,你就是一方父母官,不必缚着手脚,能当真做些实事......」 「奴才不愿,奴才只愿在四爷身边伺候,为四爷做事。」 「好奴才,只要你在任上为国为民,为我大清效力,不苛待百姓,就是为我做事了。」胤禛扯了扯嘴角,笑道:「下去历练一番,做好了,将来也能替我分忧。」 「爷...您、您的大恩,奴才这辈子、这辈子都报答不尽......」 「行了,怎么好像我要赶你似的,」胤禛摇了摇头,道:「我也就是一说,这事还得等回来再说,也不在一时半会儿......」 「是,」李默知道胤禛想定的事就绝没有转圜的余地,也不敢再多说,见他额上出了汗,便递了干净的凉帕子上去,应道:「爷,等到了行馆,让张大夫来瞧一瞧吧。」 胤禛动了动身子,便觉得半边身子都不像自己的,僵得让他头大。只好坐直了身体活动了一下,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慢了下来,李默挑了帘子一看,回身扶他,一边道:「爷,是我们的车驾在等了,换了车进行馆吧。」 8 第 8 章 ... 第八章 雍王府的车驾虽是亲王仪仗,但一向是不招人注目的,李默扶了胤禛过去,原先的小车自有旁人安排离去,一行人便缓缓进了西山行馆。 胤禛自然是不露面的,只在车中抬了抬手让馆中诸人散了。屋里已有人备下热水伺候沐浴,李默让人都退了,这才伺候他脱了外面衣衫。 「你也出去吧,过会儿让张逢春来。」 「爷,让奴才在这儿伺候着吧,」李默见他眉目间倦色颇重,心下有些不安,求道:「十三爷交待过,让奴才不要离了您身边。」 「他说话你倒是记在心上...」 胤禛笑笑,却也不再说什么,解了外衫,里面便只有一件宽大的长袍,在腰上松松地系了带子。他自伸手解了开来,略一低头,却又掩上了,轻咳了一声,披着衣衫想要进浴桶里。 李默不解,却并未多问,见他身形沉重,动作也有些困难,忙上前扶住了,让他借了一把力。水温稍有些热,但正好能缓解一路行来的疲劳。胤禛面上微红,像是被热气熏到了,朝他点了点头,低声道:「你出去吧,过会儿我喊你再进来。」 腹中有个近七月的孩儿,他的确不敢太过逞强。李默也知道他重视腹中孩子,不会乱来,点头应了退出去,自在门口守着。 胤禛这才将湿衣褪了下来,瞧着臂上和胸口的几点红印,面上又是一热。心里既有些恼,又觉得泛着丝丝甜意。想着胤祥那里应该是安全无虞,也稍放下心来。漫不经心地掬了水在身上擦洗。 张逢春进来的时候,胤禛已在李默的伺候下换了衣裳,微仰了头让李默擦干头发,一边伸出手给张逢春瞧脉。张逢春按了一会儿,总算是舒了口气站起身来,拱手道:「王爷尽管放心,胎息强健而有力,只要王爷加意调养,小主子定能平安出生。」 胤禛听了这话,却不由苦笑:「做帝王家的孩子,哪里能事事如意......恐怕过不了几天安生日子。我只求他,能陪我多撑些日子。」 「王爷,如今您身上一日重过一日,只怕时常要有些不适,」张逢春看了看他微微起伏的肚子,为难道:「还是有个人贴身照料的好,若是您还要亲身去河堤视察,更是......」 「我心里有数。」 胤禛点点头,打断了他的话,挥了挥手让两人退出去。他没怎么把这话放在心上,倒是李默听进了耳中,几天的行程里,总也不敢离开他身侧。弄得他怒也不是气也不是。 「李默,我还没不济到走几步路就要人扶,你要真闲着,就去后面看看那些粮药是不是都跟上来了。」 第13页 「爷,奴才一早去看过了,都有专门的人盯着,不会出岔子。」李默正经回话,一边在一旁给他递河道地区的条陈,犹豫道:「四爷,明天就能到钦差行辕,您......」 「我很好...到了就安排当地官员来见、唔,怎么回事?」 车身一晃,李默也察觉到不对,跳出车去只手拉住了马缰,还不及喝完车夫,已经看到了前面的骚动。雍王府的一众侍卫竟和一群身着黑衣的蒙面人缠斗在一起。 见车停下来,立时有几个训练有素的侍卫围护上来,举着弓弩射杀一切靠上前来的人。侍卫统领急声回道:「王爷,请您稍候,待奴才们清理了这些拦路狗,再行赶路。」 胤禛掀了帘子,也看清了前面的动静,瞧了一会儿见自己这边侍卫占了上风,便点了点头,沉声道:「留几个活口,我有话要问。」 话音才落,被围攻的几个黑衣人竟忽然气势大涨,眼看要冲破重围杀到车驾前。李默心里一惊,要扶他下车暂避。围在车前的诸人见状,纷纷向前加入了战局。 两边林中却忽然射出无数箭支,全数落在车壁上。幸得车壁厚实,才有惊无险。胤禛心中一凛,抓了件披风罩在身上,便一运气跳下车来。李默一惊,正要再劝他回车上,却被他紧紧抓住了手腕。 只这一瞬间,套在车上的两匹马竟全部中箭,失控地狂奔出去。李默看着马车在不远处撞到地上,毁了个彻底,额上冷汗直冒,后怕地朝胤禛看去,却见他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过来十个人,护卫王爷。」 众侍卫见胤禛没在车上,都松了口气。当下有十来个人缓缓退出战圈,围到胤禛身边。胤禛强自站直了身,一手托住沉沉的肚腹,深吸了口气,喝令道:「速战速决,全部格杀。」 他一声令下,侍卫便不再留手,招招毙命,有几个艺高胆大的,更是揉身扑到了路旁,击杀了几个放暗箭伤人的。两方战了一盏茶的时间,总算是他们这边险胜,但唯一擒拿住的两个活口,还不等胤禛开口说话,却纷纷咬破了毒药自尽。 侍卫统领心下又羞又恼,恨恨在尸首上踢了两脚,跪下请罪道:「奴才罪该万死,让他们逃脱了。」 「算了,就算拿住了,也不过多几具尸首,」胤禛一手按住李默手臂上,极力稳住身形,摇头道:「去查查他们身上的东西吧,另外找辆车,我们继续赶路。」 「爷,这......」 「不必多说,收拾一番,继续赶路。」 胤禛沉声说完,后面便有人将一辆原本用来装赈灾药物的车腾了出来,收拾妥当了让他上车。那侍卫统领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他面上神色极冷,不怒自威。立时不敢再多言,只按着他的吩咐打发下面人去做事。 李默几乎是把他半抱着扶上了车,听得他忍不住哼了一声,知道他方才跳下车的动作伤了身体,忙道:「奴才这就去去叫张大夫。」 「回来,不许去。」胤禛一声低喝,按住腹中不断动作的孩子,吸了口气,才缓缓道:「我没什么事,给我拿一丸药来就行,赶路要紧。」 李默伺候他吃了一丸药,见他额上虽有汗珠,面上却也渐渐有了血色,心下稍安,不解道:「那些贼人既退了,想必不会再来。何必......」 「贼人?」胤禛嗤笑了一声,神色冷下去,许久才道:「的确,往后...他们可不就是贼人么。」 「爷知道方才那些人的来路?」 「虽猜不到十成,也能有八九成,」胤禛松开一直捏着的手,顺着孩子的动作轻轻抚着,眼里闪过一点决断,恨道:「总离不了我的那些个好兄弟们。」 李默一惊,疑道:「是...八爷他们?只不过,若是八爷他们,应当不至于只有这些人手......」 「他们要的原本也不是我的性命,恐怕是试探居多,」胤禛冷冷哼了一声,不再多说,只靠在车上闭目歇着,吩咐道:「天黑之前赶到行辕。」 胤禛并不是康熙最宠爱的皇子,办差事时却极得康熙信赖爱重,这一点差不多是是众所周知。「冷面王」的名声下是丝毫不含糊的办事风格。因此当地官员一听是他传召,几乎各个都是丢下了手里的事就赶着过来了。 李默见他端坐高台后,手指搭在厚厚的公文上慢慢敲打,底下一片鸦雀无声,大小官员都低了头不言不语,更不敢抬头看他。 「这河道,修得好啊......」 胤禛沉默了许久,才提气朗声说了一句,字面上虽是贊,话里却冷冰冰地没有一丝欢喜的意思。下面已有人悄悄抬手擦汗,被他这么一说,更是大气也不敢出,恭恭敬敬地立着。 胤禛见他们这般模样,只冷冷哼了一声,肃容道:「我的性子你们想必也听过。不要和我打马虎眼,我只有一句话,从明天起,谁分管的事情做的不到位的,自己去河堤上给我堵口子!」 李默知道他这已经是十分克制了,见底下众人还是各个都被吓住的样子,心里又是想笑他们的模样又是恼他们的不出力。知道这往后去恐怕要辛苦的日子还长。忙咳了一声,弯了腰请示胤禛道:「四爷,今天天色也晚了,不如让各位大人各自回去准备,明日再来议事吧......」 胤禛赶到这里不及休整就先把人召了过来,一通火发过去,心里也轻了一点。心知事情总是要一样样来做,再急也不能一蹴而就。加上腹中孩子的确不安生,时不时就要踢上一脚。他虽还有心再吩咐一些实事,到底还是心疼腹中的孩子,微微直了直腰,便点头道:「还请诸位体恤万民疾苦,用心做事......都散了吧。」 第14页 第 9 章 ... 第九章 胤禛赶到这里不及休整就先把人召了过来,一通火发过去,心里也轻了一点。心知事情总是要一样样来做,再急也不能一蹴而就。加上腹中孩子的确不安生,时不时就要踢上一脚。他虽还有心再吩咐一些实事,到底还是心疼腹中的孩子,微微直了直腰,便点头道:「还请诸位体恤万民疾苦,用心做事......都散了吧。」 张逢春嘆了口气,收起手上银针,瞧了瞧斜倚在床上闭目养神的人,无奈道:「王爷,您不能这么下去,明儿定要好好歇上一歇了......」 「明儿不成......」 「王爷,连日奔波,又遭逢劫匪,您身子骨本就没有大好,要是再勉强支撑,只怕...只怕您和小主子都要遭罪......」 胤禛迟疑了片刻,依旧是摇头:「还是不成,明早若是我不到堤上去,往后的事,就更没个谱了。」 张逢春朝李默看了看,李默也回了个无奈的眼神。他跟在胤禛身边十年,最了解不过的,就是他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这位主子处事,心里自有自己的标准,凡事都是一步不肯退让。旁人瞧来甚至有些喜怒无常。 若是十三爷在身边,或许还能劝上一两句,旁的人,只怕一山一海的话说过去,他也是打定主意不放松的。 「四爷,那咱们......」 「不必多说了,」胤禛摆了摆手,扯了扯薄被,挥手让他们下去:「你们也去休息吧,都折腾这么多天,辛苦了......」 「主子这是什么话,主子尚不言苦,奴才哪里会觉得苦......」 「好了,下去吧。」 李默见他不愿人在身边待着,也只能和张逢春一道退了出来。张逢春想了想,到底是不敢就这么离开,迟疑道:「李总管,王爷的身子,真的是再经不起受累了。要真要去河堤,小人实在为难......」 「张大夫,我何尝不知道,事实上,主子又何尝不知道,」李默咬了牙点头,无奈道:「主子心里比你我为难,比你我苦......」 张逢春虽不像他在胤禛身边多年,却也能看得出胤禛对腹中孩子的在意,心道这泱泱大国的皇子,看起来煌煌气派,这时候却比一般山野村夫还不如。也只得嘆口气,盘算着回去多制一些丸药,好备不时之需。 一夜无话,李默在外头守了大半夜,偶尔听得里头一两声闷哼,又碍着胤禛的话,不敢推门进去。入秋之后就连日阴雨,河堤上水位不降反升。等胤禛裹了披风站在岸上,才远远瞧见身着官服几名当地官员赶过来。 那几人倒也眼尖,还没到近前就看出了前头站着的人是谁,忙下了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过来见礼。 「免了吧,你们来得倒还早......」 「臣等不敢,臣等知罪......」 胤禛倒是给了他们个笑脸,摇头道:「怕什么,我能吃了你们不成?起吧,满地不是泥就是水,跪着还怎么做事?」 「是是...王爷说得是。」 河堤上的民夫原先并不知道站在岸上的是谁,此时见一众官员都对他毕恭毕敬,才知来的是个大人物,不免要窃窃私语一番。 胤禛自进了岸边临时搭建的「办事处」,查看了河堤修建的情况,又特地关照了不许剋扣了筑堤的工钱,才得空喝了口茶。 「主子,既然他们也都到齐了,咱们不如先回吧?」 「嗯,再等等就准备回吧,」胤禛点了下头,算是应了,听得屋子外面喊号子的声音,也放下心来,扶着椅子起了身:「叫外面备车,回去吧。」 李默立刻应了,扶了他往外走,路上遇上各级官差,自然又免不了停下来说几句话。等真到了车上,也已经到了正午时分。胤禛早上觉得心里憋闷,没能用下饭。从清早出来到现在,还是水米未进,却也并不觉得飢饿,只有点昏昏欲睡。 「主子,一会儿到行辕了还是多少用点饭吧,您这些天胃口不好,人瞧着都、都......」 「哎,吃不下。」胤禛下意识地伸手在腹底摸了一下,低了头见肚腹圆隆,心里既喜且忧,不知这孩子是男是女,但愿是个女孩,将来他好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叫她不必受苦受累。 李默见他真的过了厅堂要往屋里去,不由也急了,跪倒了磕头道:「主子,就当为了小主子,为了十三爷......您怎么也要......」 胤禛一蹙眉,见他频频磕头,也有些动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都学会用十三爷拿捏你主子了,我瞧你长进得很......叫厨下少备两个菜,端进来吧。」 「哎,是!」 胤禛虽应了他,到了屋里却只觉得身上乏得很,又是腰疼又是心口闷,捧着肚子在塌上靠了一会儿,只恨不得叫个人来替他把胸口的一团闷气揉开来,愈发喘得厉害。 老十三,你倒是狠得下心,只瞧了半个晚上就把我打包送走。只这一别,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着你了...... 「主子,张大夫来了。」 「唔,进来吧。」 胤禛回过神,方才迷迷糊糊想着胤祥,坐起来倒觉得胸口好过了一点。见李默果真端着三菜一汤进来,就起身用了一些。张逢春那里,却是没心思再去管了,在李默的伺候下换了衣服躺倒床上,才递了只手给他看脉。 张逢春诊完,见他已经睡过去,不敢吵醒他。只扯了扯李默的衣服,示意到外面说话:「王爷他,往年可曾犯过喘病?」 第15页 「不曾啊,」李默不知所以,如实道:「我在主子身边十年,出了康熙四十七年见主子昏迷过一回,旁的时候未见主子有过顽疾旧病。」 「那还好...想是王爷腹中有了孩子,才有些难以负荷,等孩子出生好好调养,当不会落下病根。」张逢春点点头,片刻却又皱起了眉:「不过王爷不肯让人近身伺候,若是夜间犯了心悸气喘的病症又无人知晓,该如何是好?」 李默听了也是为难,胤禛从来就不喜旁人近身,便是福晋那拉氏,也极少和他同歇同起。何况现在他大腹便便,更是不可能同意有人贴身守着。除非是远在京城那位主子出现...... 「那往后去......」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现在烦劳张大夫在门口守一会儿,我去给四爷煎药。」 张逢春也只能摇摇头,心知现在是走一步算一步,打迭起了精神,注意着屋里的声音。 李默把张逢春的意思和胤禛说起后,果真得了个沉默相对的结果。胤禛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他自然不敢擅自安排。这么一拖就又拖了半月。胤禛隔日就要召见各部衙门的官员,精神好的时候还支撑着到堤上去看一看。 下面的人见这位皇子钦差果真是传闻里那样一丝不苟的性子,自然不敢怠慢,虽说心里骂声一片,巴不得这主子赶紧走人。做事的时候却是各个都是起早办差,天擦黑了还不敢离开衙门。 众志成城下,各方报上来的都是接二连三的喜讯,老天也帮忙,连日的阴雨总算是停了。胤禛按着各地的回报算了算,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能筑好河堤,到那时腹中孩子也快要足月,一路缓缓而行,应该能在回京城前把孩子生下来。 「爷,户部公文。」 「拿过来。」 胤禛揉了揉额角,觉得身上有些热,便把搭在腰间的被子推下去了一些,李默把公文递过去,便去给他沏茶。水还没倒一半,却听到「啪」的一声,再回头去看,就见地上散了一地纸,胤禛咬牙气怒,掀开了被子就要起身。 「爷,可不行啊,您前些天受了累,张大夫关照了要卧床静养......」李默连忙上前去拦,既不敢让他下床,又怕他磕着碰着,情急之下只能伸手牢牢把他抱住了:「爷...主子!」 「你让开,」胤禛气得声音都有点抖,恨道:「我倒要问问老八,这大清的国库是不是他的私房!修河道是不是我胤禛一个人的事!!」 「主子!!」 李默见他气成这样,也猜到定是户部的公文里有不好的消息,但见他面上一片惨白,捂着胸口喘不上气的样子,哪里还顾得上去管那公文,横了心强行把他按回床上,到隔壁带了张逢春三两步地赶过来。 张逢春手里倒还稳得住,提针扎了几下,又餵他吃了两丸药,才擦了擦头上的汗,朝李默道:「总管,麻烦你把王爷的上衣脱了,替他揉一揉心口。」 第 10 章 ... 第十章 「拿纸笔来......」张逢春在自己身上一通折腾的时候,胤禛其实也还有意识,只是一时难喘过气来。歇了一会儿,才算缓过来。恨道:「李默!拿纸笔过来,我要给皇阿玛递摺子!」 见他不再执意要起来,李默不敢再不从命,果真寻了纸笔和一张小桌子过来给他摆好了。胤禛撑着身子坐起来,把方才气愤时捏得变了形的公文又捡着看了一遍。李默见他写几个字就要换一个姿势,知道他身上难受坐不久,一边低了头道:「主子,要不您口述,奴才来代写吧。」 「不用了,就一会儿功夫的事,」胤禛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说话间又伸手按了按后腰,吩咐道:「六百里加急呈送,务必要送到皇上手中。」 「是。」 胤禛做完这些事,心里稍一松,便觉得腹中火烧火燎得难受,咬了牙才克制住没把双手按上去,勉力侧过身蜷了蜷身子,扯着被褥扛过这一阵痛楚,心里更是恨极。 胤禩掌管着户部,明知河道上的钱款是当务之急,决不能拖延。却把户部当给的款项减了一半,挪出来做西北驻军的粮饷。 钱款拨不下来,河工的工钱就发不出,就算河工不闹事,筑堤的进程也势必要拖延下来。若是再有几天暴雨,只怕先前的种种努力也都要泡了汤。 为了压他一头,竟暗里做出这种害国害民的阴损事。大清的基业,这千里万里的锦绣江山,他若不争,难道真要交到胤禩这样的人手里么? 这一头他咬牙痛恨,那一边的胤禩却也是坐卧难安。他知道胤禛肯定不会甘休,却没料到他竟然直接把这事捅到了康熙面前。 康熙申斥了一番,得知他把款项调拨了西北,也是无奈。到底是军务要紧,西北也的确递了几次摺子要钱粮。只命他尽快筹措钱粮,补上河工上的缺口。 「八哥,你愁什么啊?你把钱放到西北去了,又不是自己吞了。就算是皇阿玛也不能说你一个错字,他要是有能耐,自己去西北把钱追回来好了。」 胤禩看看说话的人,忍不住摇了摇头:「老十你坐下,你转得我头晕......我想不通的是,皇阿玛这两年挺看重他办事的能力,他怎么连问都没问我这里一声,也不去想想旁的法子,直接就把摺子递到皇阿玛面前去了......」 「也是啊,这可不像他的性子,」九阿哥也点头:「旁的不说,就说那一年他和老十三到扬州赈灾,不也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么?也没见他递摺子自认无能啊......」 第16页 十阿哥听了这话,想想也有道理,见十四阿哥在一旁坐着不说话,便捅了捅他问道:「哎,老十四,你跟他一母同胞,你说他这是什么想法?」 「十哥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打小就没在一块儿过,他哪时候把我当个亲弟弟了?你要问我这话,还不如去问老十三。」 「哎,你和十三和不来,莫不是怪他抢了你亲哥?」 「都别在这儿胡扯了,还是想想怎么筹钱吧......」 「八哥,这事他急,那咱们就不急呗,」九阿哥想了会,倒是想出了点门道:「你说他这么急着要钱,是不是河工那里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儿?」 「或许吧,不过皇阿玛的意思你们也看出来了,这事不但不能拖,还必须尽快。」胤禩摇头,拿了帕子擦了擦手,道:「快些筹钱吧。」 「皇阿玛的心眼真是偏的,从前太子在的时候,他是睁一眼闭一眼,有错没错都抹过去。后来满朝文武都举荐八哥你,他倒把我们都申斥了一通。」十阿哥不满道:「后来又偏着四哥会办差,你说这回,四哥的事情也没办好吧,他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偏帮着。」 「老十,住口!这种话岂是我们能说的?」胤禩斥了一句,摆手让他停下了嘀咕,吩咐道:「老九说的有道理,你要是闲着没事,就找个稳妥的人暗地里去查查,那河道上是不是真出事了......」 户部的款项只拨了一半,河堤上的工钱却是按着胤禛定下的规矩五日一结的。摺子递上去没几日,主管着发放工钱的李克就撑不住了,连夜到行辕求见。 胤禛虽已经歇下,但身上日重,这许多日都睡得并不沉,听到外面动静便扬声唤人进来点灯。李默无奈,只得扶着他起来,给他换了衣裳。 「李克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门房刚让他去书房等候。」 「嗯,你带他到偏厅去吧,」胤禛等他伺候着穿好鞋,站起来走了几步,觉得精神了些,才慢慢转到偏厅,在书案后面坐了下来。 李克一进屋就跪地磕头,连连道:「王爷,不是臣下不知规矩,实是...实是......」 「行了,我知道你那里钱粮不足,起吧,」胤禛方醒了一会儿,声音里还带了点惺忪,转头对李默道:「给李大人看座。」 李克连连道不敢,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坐了,才又道:「王爷您也知道,徵召来修堤的,都是家里田地少,没进项的。若是连着几天不发工钱,他们恐怕就要挨饿。到时候延误工期不说,若是闹将起来,只怕要出乱子。」 「我知道,户部的钱虽晚了几日,但绝不会剋扣的,」胤禛皱了皱眉,沉声保证道:「你去跟他们说,一鼓作气把堤坝修好了,工钱,我保证一文钱也不少他们的。」 「王爷,您的话下官自然信得过,只是那些民工都是临时招募的,保不住里头没有人藉机生事...」李克还是为难,苦着脸道:「下官实在是......」 胤禛也知道他手上没有钱粮,只怕说话也没有底气,管不住那上千号人。想了想,朝李默道:「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去河堤上看看。」 「主子?您...」 李默惊呼了一声,要不是李克还在边上,只怕要立刻跳起来反对。只是强耐着等李克走了,才道:「主子,这一回您说什么也不能去了。」 「我难道想去?」胤禛从睡梦里被叫起来说了这么久的话,本就疲累,加上心忧户部的钱款,更是没有好声气,怒道:「难道要真等到闹起来,我再去一死谢罪么?」 李默平日里不敢驳他,这一回却也坚持,梗着脖子道:「张大夫瞧过,小主子的出生之期恐怕就在这几日,您要是...难道要叫小主子出生在河堤上么?」 「放肆!我看你是出府太久把规矩都忘光了!」 「奴才不敢,可奴才答应过十三爷,定要......」 「别说了,李默......」胤禛原先还有些怒气,低头在腹上抚了抚,声音却软了下来,闭了眼低声道:「别提你十三爷,若是他在这儿,我倒真想就这么躺下去,什么事都不管了......」 李默见过他怒,见过他冷淡着一语不发,却极少看到他这个样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扶了他往床上去。胤禛却像是没了力气,大半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脚下也十分虚软。 见他连躺下来侧过身都要喘上好一会儿,眼眶顿时红了:「主子,是奴才该死......您、您不要气着身子......」 胤禛躺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京里有消息来么?」 「有,皇上命八阿哥和九阿哥尽快筹款,不得延误,」李默怕他再忧心,只挑了好的说,想了想,又补充道:「十三爷那里也一切都好......」 胤禛勉强笑了笑,点头道:「他那个性子,只怕天天都坐不住......也该他犯愁,我不过要多留一晚上,他也敢变着法地把我赶走。」 李默听他说得轻,也强自扯了个笑脸,应道:「那不是十三爷心疼主子,怕您赶路辛苦么。十三爷还说了,等您回去,要怎么处置他,他都认罚。」 「认罚?他那是吃准了我对他下不来狠手呢,」胤禛像是有了点精神,睁开眼道:「打小时候起,我哪回真罚过他......」 李默见他这样,心里便直觉不妥。照顾他歇下了也不敢走远,就在门口守着,到天明让张逢春来瞧过一次,说是脉象还算稳,才敢开口把他叫醒。 第17页 连续的晴天让天气里多了几分干燥,金秋的气象也渐渐都出来了。岸上不再像前两个月那么泥泞,倒是给了他们不少方便。 胤禛才刚下车,就有人认出他是皇子钦差,听得他说话,就不自觉地围拢了一些。李默怕他们动起手来伤着胤禛,自然要拦,胤禛却摆手示意不必。 第 11 章 ... 第十一章 「诸位,我今天来,一则是要向各位道歉,户部的拨款有些延误了。二则是要向各位保证,十天之内,朝廷定会把该给大家的钱全部发给大家。」 「大人,工钱已经欠了七八天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家里都快要没米下锅,还怎么有力气干活啊?」 「是啊,大人,您不能只干说话,不拿钱出来啊。」 「就是,再这样下去,不等河堤修好,我们都要饿死了。那这河堤还不如不修了!」 胤禛先还只是静静听着,耐着性子一一安抚,待听到这一句,却微微抬眼瞧了过去。旁人只觉得他面上有些冷淡,李默却是瞧出了不对。他跟在胤禛身边最久,隐约能察觉到他的一些心思。 果听他刚转过身就对身边侍卫吩咐:「西边,穿着蓝布衣,盘着头发的那个年轻人,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把他给我带来。」 侍卫应声领命而去,李默扶着他走了两步,见他眉头紧皱,终于忍不住问道:「爷,那人有什么不对么?」 胤禛摇摇头,并不说话,像是在强自忍耐着什么,李默心里一惊,心道这小主子该不会真被他乌鸦嘴说着了,要在这个时候出来凑热闹吧...... 「主子,您......」 「回去,叫、叫张逢春...还有、那个人,要带回去......」胤禛额上已经是冷汗涔涔,捏紧了他的手腕,咬牙道:「快......」 「是。」 看到眼前的状况,李默再傻也知道胤禛身上不好,几乎是半拖着他走到车旁。奈何胤禛腹中绞痛,撕扯得他恨不能抱着身子蜷成一团,根本抬不起腿来上车。其实在河堤之上,腹中就隐隐作痛,他原本只以为是站久了疲惫,却不料后半个时辰里,竟愈痛愈烈,知道再勉强支撑只怕真要倒在这河堤上,才不得不让李默扶着回去。 幸得李默身手不错,背过身来挡住众人视线,暗中使力把他托上了车,自己也跟着跳上去,见胤禛倒在车内死死捂着肚子,忙要扶他起来。 胤禛虽已有过几个孩子,但雍王府自然不会让堂堂一个亲王去为对后院的事费心,抱到他手里的孩子,无一不是洗得干干净净,包得整整齐齐。他虽见过几个福晋挺着肚子的样子,对生产之事却是毫无经验。此时只觉腹中一时紧一时松,痛的时候像是有人在肚子里演全武行,扯得他五脏六腑都生疼;缓的时候又觉得沉隆的肚子像是重得要掉下来,不得不伸手去抱住。 却又不知这是真的要生了,还是自己今天的逞强伤到了孩子,心里又急又痛,几乎要按住胸口才能勉强喘上气来。 李默见他脸上惨白,嘴唇发青,也是吓得面无人色,再也顾不得他的规矩忌讳,扑上去把他抱起来,拼命在他胸口拍抚,颤着声音道:「主子,四爷!马上就到行辕了,您可不能有事啊......」 「你...你......」 胤禛急喘了一会儿,才睁开眼来,正要说话,车身却颠簸了一下。胤禛腹中早已经是翻江倒海地疼,再添上这一点,反倒是没什么感觉,张了张唇,低声道:「告诉张逢春...要是他伤、伤了孩子,我定要他...阖家老小相抵...啊......」 「四爷,奴才记住了,记住了!」他疼得眼神发直,眼里却十分执意,李默不敢不应,点头道:「四爷您放心,您和小主子都不会有事的。您想想京里的福晋,阿哥......您想想十三爷,若是您出事了,十三爷的天就塌了。」 他这里一路念叨着,车夫听命把车子赶得飞快,还没等停稳,便看到李默抱着他匆匆进了屋。那一边张逢春本就是等着他回来号脉的,一见他们这模样,立时吓得手上一抖,几乎把药箱砸下来。 等他上前,李默已经把胤禛身上的厚重衣服解了,张逢春只把手在胤禛腹上一探,便紧紧皱起了眉,勉强镇定道:「王爷怕是要早产了......」 「现在?可......」 「就算不是现在,也就在这一两日里,」张逢春抹了把汗,左手成拳在右手上狠狠敲了一下,才算稳住手上的动作,拿了针辨准穴位扎下去。 「王爷身边是一刻也离不得人了,李总管...」张逢春朝胤禛看了一眼,见他心口的起伏时缓时急,禁不住伸手往额上瞧了瞧:「王爷躺着喘不过气来,您快让王爷靠着坐起来。」 「什么?爷他...他怎么能坐得住?」李默为难道:「怕是连躺着都费力,您要他就这么干坐着么?」 张逢春心里思量着种种法子,想要替他催产,怕他身子受不住药力和那加倍的痛楚,要是不催产,恐怕拖下去也是要耗尽他的心力。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再听得李默这么犹豫不决,终于也耐不住一甩袖子,气道:「听你的还是听我的?难道我会害了王爷么?!」 李默被他一声训斥,知道自己着实是乱了方寸,忙依言在床靠背上加垫了两床被子,抱着胤禛靠坐着,又在他腰后塞了个枕头。胤禛早已痛得迷糊,虽然被这些动作弄得痛极,也只是闷哼几声,模糊地说了一声「痛」。 第18页 胤禛身上疼得坐不住,李默才刚一松手,他的身子便忍不住要往一边倒。张逢春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在药箱里拿了一盒药膏在他鼻下一凑,胤禛才缓缓转醒。 「孩子......」 「王爷,孩子还没出生,」张逢春挥手示意李默在他身后扶着,一边道:「您可是觉得心口憋闷,胸中抑郁?」 胤禛听着他的问话,句句都似在耳边,却又好像一时弄不清楚话里的意思,睁着眼睛过了许久才点点头:「是闷得很。」 「那您只能先坐着,否则对您和孩子都不好,」张逢春心下暗自嘆了口气,见他这样意志坚忍的人都疼得迷蹬,也觉得不忍,安慰道:「王爷您放宽心,一会儿一定要吃些东西下去。等孩子的位置往下来一些,就可以催产。」 胤禛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得外面一阵拍门的声音,一人朗声道:「王爷,属下已将人犯带到!」 张逢春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忽然间就冒出了一个人犯,李默虽一门心思都扑在胤禛的身体状况上,倒还记得他吩咐带回来的那个人。生怕隐瞒不报要误了胤禛的大事,只好在身后推了推胤禛,轻声道:「主子,您让带回来的那人已经带到了,您......」 胤禛被他推了一下,似乎回过神来,一手按到肚子上,只觉得不再像刚刚那样硬邦邦地绷成一片,脑中这才清醒了一些,张口道:「要见,带他、唔...带他进来。」 李默一愣,不知胤禛是疼糊涂了还是别有用意,只暗自打算着若是那人知道了胤禛身怀有孕的秘密,自己也不怕在身上多背一条人命,一横心便扬声吩咐把人带进来。 两个胤禛心腹的侍卫押了人进来,见胤禛躺在床上气息微弱,不由大惊失色。胤禛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理智冷淡的神情,朝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那人道:「你是谁的人?」 「四爷饶命,小的是五里村村口张家的,刚刚不是有意冲撞四爷的。」 胤禛见他低眉顺目诚惶诚恐地磕头,却只是伸手在腹上按了按,暗暗吸了口气,冷道:「是么?你方才,叫我什么?」 「王爷...钦差大人......」 「放肆!叫雍亲王,你是个什么龌龊东西,也配叫『四爷』?」底下两个都是胤禛得力的心腹,听了胤禛一语道破,已经明白过来,压着那人狠狠踹了一脚,怒道:「说!是谁派你们来捣乱的?」 胤禛点点头,若不是京城里出来的家养奴才,绝没有哪个会以皇子辈序排行来称呼他。若只是山野村夫,恐怕根本不知他是雍亲王,而只知道他是王爷钦差。 这人在河堤之上就行迹鬼祟,更是语带煽动,他一时起疑让人带回来,果真就露了真容。李默心下也是又惊又佩,见他伸手抓紧了被褥,知道他身上痛楚又起,忙扶稳了他。 胤禛虽还想知道这人背后的主谋是谁,却不愿叫外人看到自己这般模样,强自支起身朝那两个侍卫吩咐道:「把人带下去...仔细审问,定要问得水落石出......问清楚,还有没有、嗯呃...有没有同伙......」 他一说完,那两个侍卫自然飞快地领命出去办事。张逢春心里暗嘆了声皇家子弟真是作孽,一手忙按到他心口来回揉搓:「王爷,请您尽量歇着,养一养精神吧......」 第 12 章 ... 第十二章 胤禛脑子里还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眼前却像是晕晕乎乎地看到了一些混乱的场景,一忽儿是十三坐在他膝上拨算盘珠子,一忽儿又是他和十三在扬州赈灾。恍恍惚惚地闭上眼,却又看到自己走进了一间暖烘烘的屋子,德妃坐在塌上,笑吟吟地看着年幼的胤祯——他的十四弟,见他进来请安却只是头也没回地抬了抬手。 额娘,我也是你的儿子呵......难道你怀着我的时候,不是辛辛苦苦数着日子过了十个月的么?为什么,竟就这么偏心...... 腹中一阵紧过一阵的痛让他皱紧了眉,捂着肚子想要翻翻身,却没能成功。他不是不能忍痛的人,即使身为天皇贵胄,受伤受累也是极少叫唤的,然而腹中怎么就能这么痛,像是有无数双手在生拉硬拽,要把他弄得四分五裂才甘心。 「王爷他......」 「像是发烧了,怕是在堤上发汗吹风地受了寒,......」 「那、这,这可怎么好?」 刻意压低的对话声忽近忽远,胤禛模模糊糊地觉得他们讨论的像是自己,可是他觉得身上挺冷的,额上也是一片凉冰冰的,怎么会发烧了呢? 两人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响动,走得更远了一些,声音也渐渐地不可闻,胤禛伸手压在腰上,腹中孩子猛然的一个动作让他蓦然惊醒过来。 额上的确凉冰冰的,但那是一条凉凉的帕子。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喉间像是着了火,干得快要冒出烟来。 幸好李默听到了动静,立刻上前把他扶了起来:「爷,先喝点水......」 「户部......」 胤禛喝了点水,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两个字,李默知道他放心不下,也知道钱款的事一天不解决,都是一个随时可能引起骚乱的大麻烦。因此不敢隐瞒,只摇头道:「还没有消息。」 胤禛沉默了片刻,看不出在想什么,张逢春无奈地上前一步,伸手在他腹上推了推,眉头几乎要打成结,胤禛回过神,朝他看了一眼,闭上眼强忍下腹中骤起的痛。隔了一会儿才缓缓吐了口气:「再派人去探,一有消息立刻来回。」 第19页 李默一咬牙,点头应道:「四爷......是,奴才记住了,记住了。」 胤禛听得他应下,正要松口气,却听到外头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不由心里一紧,抬手指了指门口,示意李默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他在那里喘得话都说不出来,李默不敢离开,为难地看了看张逢春,后者会意地扶住胤禛和他换了手,李默这才快步走出门去查探。 「乱糟糟地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回总管的话,外头有人要闯进来,」两个近身侍卫一面调动人手,一面回话道:「奴才们问话,他只说是京中特使,却不通姓名,也无印信,奴才们不敢擅自做主通报。」 「京中特使?」李默听了这话,却忽地跳了起来,大步赶出去:「人在哪儿?可是户部派来的专使?」 「奴才们也问了,可他就是不说。」 近身的侍卫也知道胤禛现在最上心的就是户部的钱款,哪里敢拦户部的人,但麻烦就麻烦在,对方是没有户部公文在手的。 李默心烦意乱,匆匆赶到前厅,步子却立刻顿住了,脚一软,几乎就要跪下去。来人却是眼明手快,一把就把他拦住了,低声道:「收声,进屋。」 李默被他一吓,倒是清醒过来了,顿时想起自家主子的情况,哪里还来得及顾别的,立刻拉着他往里屋沖。原先拦路的侍卫见他这副模样,还以为来的果真是户部特使,各个都让了路不敢再说话。 「我说你这奴才,火烧眉毛啦?四哥还总说他府里规矩大,我看......怎么回事?我四哥怎么了?」见李默眼眶一红,来人已经脸色大变:「哭什么,快说话!!」 「十三爷...十三爷啊......您快进去看看主子,主子他......」 来人虽是风尘僕僕,瞧不清容颜,但李默久在胤禛身边伺候,见他的次数自然也是多得数不清,一见便认出了他来,心急之下扯着他到了门口才能说出句话来。 胤祥却被他这语焉不详的话吓得不轻,拨开他就要推门,李默连忙跟着走进去,不忘提醒道:「十三爷,您先把脸上...脸上擦擦。别叫四爷再担心......」 「哎,磨唧什么?」胤祥三两步走进去,却果真扯着衣袖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急道:「四哥......」 胤禛先头听到一声「四哥」,还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也没原先想的那么能忍,才痛了几个时辰,就神智模糊成这样,都产生幻觉了。 「四哥,四哥......你怎么样?」胤祥见了胤禛的样子,几乎是心胆俱裂,好容易见他睁开眼睛朝自己看,立刻扑到床边握紧了他的手。 胤禛被他捏紧了手,才有些真实感,一时也没想到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只伸手把他反握住了,竟弯了弯眼睛,朝他笑了下:「老十三......」 胤祥见了他这样,心里哪里是一个「痛」是可以形容,嘴唇抖了抖,捧着他的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张逢春没有见过胤祥,但只看胤禛对他的态度和那一声「老十三」,也能猜到这个灰头土脸,衣衫普通的人,就是这雍亲王最亲近的兄弟,皇十三子胤祥。想来,也是他腹中孩子的另一位父亲。 「十三?!你、啊——」 胤禛忽地挺起身来,一句话还没说完,却支撑不住地抱紧了肚子,身子也往床下歪去。胤祥哪里会让他摔到,张手便把他护到了自己怀里,急道:「四哥,你怎么了?你别急,我偷熘出来很安全,不会出事......」 「你...你这混帐......」 胤禛心里一松,直觉腹中一紧,随着方才那一挺身,身下那处也像是慢慢湿润了。胤祥见他痛得咬牙切齿,只知他是要生了,却不知此时情况如何,急得手足无措,伸手到锦被中摸上他高隆的肚子,却被那硬邦邦的感觉吓得不轻,心疼地摩挲着,低了头贴近他,软声道:「四哥,是不是疼得厉害......」 张逢春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见胤禛表情不像方才那样死沉,还以为他身上好受些了,可转头又听到他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朝胤祥道:「十三爷,可否让在下替王爷看看?」 胤祥正想喊李默去找大夫,听了这话立刻一瞪眼:「你既是大夫还不快些过来,傻站着等爷去请你啊?」 张逢春心道要不是您这么心急火燎地冲进来,我不是正替王爷看着呢么,怎么这会儿倒变成我的不是了?但这话在心里嘀咕一番便罢,当着胤祥焦急上火的样子,是绝不敢说的,只上前在床边跪下了,隔着锦被探了探胤禛的肚子,皱眉问道:「王爷,现下腹中可是动作得厉害?」 胤禛靠在胤祥怀里,只觉得背后暖烘烘的,心下也莫名地踏实起来,倒比原先多了点力气,腹中的孩子拼下挤,他也下意识地跟着一阵阵的痛楚往下用力。听得张逢春问他,只勉强点一点头,觉得下腹又坠又涨,忍不住抓紧了胤祥的手,挣扎道:「扶、扶我起来......」 「四哥,都这时候了还起来做什么?」胤祥刚扶着他动了一点,就见他疼得眉目都纠在一起,心里又疼又急,虽依了他的话,却忍不住劝道:「还是躺下吧......」 胤禛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说话,张逢春已经看到了他起伏不断的肚子,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忌讳,伸手把落到他腿上的锦被完全掀了开来:「哎,已经见红了,王爷您怎么不早说......」 第20页 胤禛没意识到他在急什么,靠在胤祥肩上低声说了几个字,胤祥便点点头,绕过他的腰把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来,转到内室后面。 李默和张逢春一愣,都知道那是置放恭桶的小隔间,李默面上一窘,张逢春却是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等胤祥扶着胤禛慢慢走回来,立刻上前道:「王爷,现下羊水还没破,您先不要用力,免得待会儿没了力气......」 胤禛方才只道腹中坠涨,勉强抱着肚子在恭桶上坐了一会儿,却并没有排出什么,只淅淅沥沥出了一点淡红的水,原本便十分难受,听得张逢春不但没法子解决问题,还要求他这个那个,脸色便难看了起来。 胤祥与其说是搀着他,倒不如说是抱着他。胤禛的大半重量都靠在他身上,迈两步便要歇一会儿,把脸伏在他肩上喘气。他瞧着当然是心疼极了,见胤禛沉下脸,以为他身上又疼了,忙停下步子给他揉腰揉肚子。谁料胤禛竟忽然弯下了腰,双腿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 在一旁守着的李默也吓了一跳,连忙过来帮忙,胤禛却下意识地推开了他,只肯倒在胤祥怀里,撑着让他扶起来,苦笑道:「你...你来得、还真是时候......」 胤祥随口「嗯」了一声,下意识往他身上看,却见方才他跪倒的地方湿了一片。张逢春慌忙上前,伸手就要解开胤禛身上的衣服,一边道:「十三爷,羊水破了,孩子眼看就要下来,您得抱着王爷,王爷心悸气喘,躺着容易喘不上气......」 第 13 章 ... 第十三章 胤祥一怔,咬咬牙爬上床去,把胤禛牢牢抱在身前,双手绕过来在他腹上轻轻揉着。胤禛听了张逢春这话,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面上先是一红,却又很快被腹中骤起的剧痛弄得直皱眉头。 「十三,别、别弄了......」 「那我帮你揉揉腰可好?」 胤祥听话地停下手上的动作,见他喘得急,便一手抵在他后腰揉着,另一手护在他胸口轻拍,视线不由自主地朝张逢春飘过去,恨不能把他拎起来训上一通。 张逢春也急得满头大汗,原本他是以为胤禛还要疼上好几个时辰的,谁知竟这么快就破了水,这也算是一桩好事,但胤禛若是不能一鼓作气把孩子生下来,拖得时间长了,恐怕就要羊水流尽,是祸非福了。想了想,只得无奈道:「王爷,孩子已经下来许多了,您...唔,那里也开了不少,待会儿您用力的时候,我要顺着孩子向下的力推一推,您千万忍耐一下......」 胤祥一听这话便瞪大了眼,他虽说急得心慌意乱,却能感觉到胤禛已经快要忍不住身上的痛楚了,每一次听到张逢春喊「用力」,身子都在禁不住地打颤。这样的情况下,还怎么能忍受外力推腹的痛? 然而还不等他反对,胤禛便吸了口气点点头,嘶哑着声音道:「十三,我想...嗯,先、先喝口水......」 只要是胤禛认认真真提的要求,在任何情况下,他都很难回答一个「不」字,哪怕是小时候病了,整个人烧的神智不清,几个人压着灌药都吐得一塌糊涂时,听到胤禛带着点心痛和无奈的声音,还会乖乖地张口任他餵药。这几乎已经深入到身体的每一分血肉中,成了一种习惯。因此只是狠狠朝张逢春瞪了一眼,接过李默端来的温水凑到胤禛唇边,小心地餵了几口。 胤祥的视线让张逢春心里一凛,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冷厉,即使再怎么不受宠,再怎么没有权势,那种身为贵胄,手掌生杀的气度却是在刻在骨子里的。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不能让胤禛把孩子安全地生下来,眼前这位十三爷会立刻要了他的性命。 幸而孩子已经在缓慢地往下走了,等他开始替胤禛推腹后,孩子下坠的趋势便更明显起来。胤禛嘶声吸气,下意识地一次次挺起腰来,又在阵痛稍缓的时候跌进胤祥怀里。 「王爷,不能松劲啊,孩子就快出来了,」几次长时间的推挤之后,张逢春渐渐急了。眼看每次都只差一点,生怕再这么来几次孩子还没出生,胤禛就要先没了力气。趁着胤禛又一次用力,顺势向下推着,却在他松劲换气的时候使力压住了,不让孩子缩回来。 胤禛只觉得孩子像一个火热的巨物,生生碾过他身体里的每一寸地方,被张逢春这一阻拦,更像是要撕开他的身体冲出来。一时间连痛哼的力气都没了,张着口急促地抽气,却还是吸不到足够的空气。 胤祥见状,几乎是心胆都要揉到一起,死死抱着他,拼命在他心口揉着,急道:「四哥,快吸气...来,先呼出去,再吸气,别急、别急...慢慢来......」 胸口的沉闷奇异地忽然变了些,胤禛蓄积了一点力气,哼笑道:「一会子快一会子慢...没头没脑的......」 他脑子里意识还很清明,自以为声音也端的平稳,到了胤祥几人耳中,却是极微弱的一句呢喃。旁人那里倒也罢了,胤祥听了,却瞬间红了眼眶,只忍不住地俯□来,在他翕动的薄唇边亲了亲。 张逢春忙得满头大汗,见胤禛还转了头要去看身后的人,终于有些恼了,恨道:「王爷,只差一点了,您......」 「啊,又...嗯,呃啊啊——」 大夫未竟的抱怨被一声忽如其来的叫喊打断,手上一沉,便把孩子的头託了个正着,下意识地托住了一旋一拖,便把孩子完全接了出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除了最后那一声痛呼,在孩子出生的这整个过程里,这位位高权重,体虚气弱的王爷竟然连一声刺耳的高喊和叫骂发泄都没有。 第21页 胤禛恍惚中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孩子的哭声,然而还没等看一眼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便被拖入了昏沉沉的黑暗中。只听到四周乱糟糟的一团,似有无数个声音在说话。 实在是,太吵了......这样想着,便有一个声音恰如其分地拔高了,压过所有的混乱和嘈杂,一句一个吩咐,把所有的声音都支开了。 接下去,便只余了那一把声音,不高也不低,不软绵也不强势,稳稳地靠在他颈子边上,喋喋地说一些话。脑子里越来越沉,时不时听到的,总是那几个重复的字眼:「四哥」、「休息」,还有...「女儿」。 那声音执意在耳边,时间长了,倒像是混成了一支缓缓的曲调,胤禛模模糊糊地想,莫不是老十三在学宫里的嬷嬷唱曲子哄他睡觉么? 睁开眼的时候,身边竟然是一个人都没有的,胤禛转了转头,刚要伸手去够边上的水,却发现自己支配不了手臂,甚至,浑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脱离他的控制。 「四哥,你醒了!」 咿呀的推门声后,就是一声惊呼,胤祥三两步冲过来,见他目不转睛地瞧着一旁的小几,便瞭然地「哦」了一声,摸摸那杯茶已经凉了,忙重新倒了温热的,扶起他来,凑过去餵他。 胤禛看到他满脸的笑容,原先在心里盘算的许多事一时间竟都抛到了脑后,没有问他是怎么离开圈禁地的,也没有问户部的银子有没有拨下来,却弯了唇道:「女儿呢?」 「在...咦,你怎么知道是女儿?」胤祥刚要回答,便反应过来,疑道:「我刚刚说过么?」 胤禛看着他有些呆怔的样子,被他握住的手不轻不重地挣出来在他手背拍了一下,忍不住笑道:「你方才说了怕有几十回,我难不成是个聋子?」 胤祥一瞬间有点哭笑不得,俯□在他身边跪坐,凑上来亲了又亲,才嘆了口气道:「四哥,你这一睡,足睡了两天多,你要再不醒,我可真不知怎么是好了,你还敢说是方才......」 「两天?」胤禛一怔,闲适的心思立刻重归纷乱,急着要支起身来,疑道:「户部的银子......」 「已经拨下来了,放心,我让人尽快发下去,」胤祥接了他的话头,沉稳道:「堤上的事你也不用操心,我昨天去看了一下,进度已经比预计的快了不少,不用到月底就能完工。」 「那......」 「我出来前找了个人顶替,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发现的,」胤祥见他动了动唇还要说话,忙附身压上去,贴着他的唇亲了一下,堵回了他的话:「这事儿是高为庸一手办的,没旁的人知道,连阿兰都只当我是心里不爽快不愿见人。我过来的时候,也只说是京城来的,高为庸还给了我雍王府的印信,旁人断不会起疑......」 「四哥......」 胤祥一刻不停地说完了才停下来,才敢往胤禛面上瞧,见他面无表情,到底是有点发憷,喊了声「四哥」,又讪讪地闭了嘴。 胤禛一瞪他,他们两个人是多少年在一起办差做事的,不用胤祥说,其实也能把他的心思和手段猜个七七八八,见他低眉敛目的样子,到底是不忍苛责。只嘆了口气,无奈道:「你把事都说尽了,叫我拿什么问你?」 胤祥眉一挑,面上神色立刻飞扬起来,欢喜道:「你可以问我们的女儿,她长得可真漂亮......」 「抱来我看看......」 胤禛竟果真点了头。等他把孩子送到跟前,面上更是一片柔和。出生没几天的女孩儿面上还有一些皱皱的,他瞧着却觉得她当真是世上最漂亮的小丫头,只恨不能把这孩子放进心坎里疼爱,哪里还有平日里「冷面王」的模样。 「四哥,你说,这丫头叫什么名好?」 胤祥凑过去在他身边笑着,一边碰了碰女儿柔软的面颊。胤禛伸手挥开他,在他手上拍了一把,半真半假地恼道:「小孩子怎么经得起你戳来戳去的?」 「哎,她在你肚子里时我还摸得,怎么生出来倒金贵成这样,碰都碰不得啦?」胤祥失笑地接过孩子,见他一脸专注地看着孩子,终于有些动容,伸手把他和孩子一起拥住了:「四哥...她是咱们的女儿......」 胤禛任他拥了一会儿,只觉他的手臂虽在轻颤,却无比温暖,隔了许久才轻轻推了他一下:「你...明天就把孩子带回去吧......让高为庸好好安排,太医院那里,刘声芳也是早就安排下的,早些把孩子报给宗人府,给她个正正噹噹的名分......」 第 14 章 ... 第十四章 「四哥...你,唉...她这么可爱,你真忍心就这么把我们赶回去?」 胤禛朝他手上看了一眼,原本要抬头,却还是忍不住又看了看,终于嘆了口气:「那你明知道我的心思,还说这话来怄我,是嫌我心里不够堵么?」 「四哥...别催我,我就再待一天,」胤祥伸手把他抱紧了,咬牙道:「就一天,我陪陪你......」 胤禛推了他一下,却被他更紧地揽住了,终于什么都没再说。任由他一会儿伺候茶水,一会儿伺候汤药,两人闲话一阵,说笑一阵,宛如昔年在一处的光景。 直等入了夜,胤禛也没见着旁的人,连近身的李默也像是失了踪影,眼前转来转去总是胤祥的身影,终是忍不住拉了他在床边坐下:「好了,你这是做什么,想给我把往后一年的吃食都备下不成?」 第22页 胤祥一愣,怔怔地放下手里正在吹凉的汤。已经是十月金秋,他额上却忙出了一层细汗,在暖融融的灯光里像是撒了一层金粉。胤禛心里一软,习惯性地抬了手替他擦了,才慢慢地吐了口气:「瞧你这傻样子,别忙了,过来陪我躺一会儿,天亮了早些启程。」 康熙五十三年十月,皇十三子胤祥的福晋兆佳氏产下一女。但这时候的十三贝子,早已不是当年备受皇帝宠爱的皇子,更别说生的只是个女儿。面子上还走动的,也就是派个人到十三贝子府送个礼道贺,疏远一些的,则根本就当没听到这事一般。 雍王府那头,却是一团忙忙碌碌,那拉氏并钮钴禄氏、年氏、李氏几个,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却都是喜滋滋的。一边说笑着一边整理桌上的东西。 「听说小格格是初十夜里头生的,才七八天,已经出落得有模有样了,」那拉氏笑笑,放下手里的贺礼笑说道:「爷那儿若是听说了,定也是极高兴的。」 钮钴禄氏也点头笑:「只可惜咱们家的唯一一位格格也嫁了人,要我说呀,十三爷添了女儿,咱们爷不光高兴,怕是还十分眼馋呢。」 她这话虽然有些不恭敬的玩笑之意,那拉氏倒也并不在意,毕竟这一屋子里都是自家府上的人,更何况,这钮钴禄氏位分虽然不高,生的儿子却是十分聪慧,胤禛也喜欢。因此也只是朝年氏等几个笑着道:「说的也是,几位妹妹可要多上心些,给咱们王爷再添几个儿女......」 几个人听了,想到胤禛平日里虽说并不沉迷后院,但对她们也是不薄,面上都是又羞又喜,面皮薄些的年氏,更是已经红了一张桃花面,嗔道:「福晋又拿我们说笑呢,还是让我们快些打完这络子,好叫福晋拿去送与十三爷的小格格吧。」 「哎,年妹妹莫要害羞,我不说便是了,」那拉氏掩口笑笑,视线扫过桌上备好的各式贺礼,略皱了皱眉,低声道:「虽说十三叔府里也不见得缺衣少食,可到底是没个主事的人,弟妹又是个受了委屈也埋头往下咽的温吞性子。也真真叫人看了便觉得难过。」 「十三爷是咱们王爷的心腹臂膀,这些年十三爷被圈着,爷是连一天痛快的日子也没有,」年氏也低了头,轻声细语道:「哪里像早些年,三不五时便叫人在园子里摆酒摆菜......」 屋里几个都是跟了胤禛不少年的,年节时候,也都见过他笑容满面地跟胤祥推杯过盏,兴致所至还作诗唱和,再想想这几年间总也难看到他一个笑面,倒越发与外面叫的「冷面王」贴合,心里一时都有些唏嘘。 那拉氏亲自盯着下人把各式贺礼装好了箱子,才松口气,勉强笑道:「旧年的事,还提来做什么,倒是我不好,引得你们胡思乱想的。好了好了,忙了这么大半天,你们也累了,都回去歇着吧,过不了几天,王爷就该回京了。」 胤禛那里派回来的家人说是河道上没什么事了,稍歇几日应对那些地方官员,就要启程回京。虽还不知具体归期,但总就是在月底。 那拉氏把这话和年氏几个人说了,便让位分低的几个都散了,自己带了钮钴禄氏和年氏亲自上门去贺胤祥家里添了小格格。 兆佳氏「尚未出月」,并没有出来见客,整个贝子府里,便只得一个侧福晋唯唯诺诺地招待她们三人,恭恭敬敬地把贺礼收了,也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那拉氏瞧这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感慨,转了话头道:「听说小格格长得极像十三叔,不如引我们去看看。」 「四福晋来得不凑巧,小格格方才睡下,福晋不让人吵......」那侧福晋有些畏缩,低声回道:「那...我去回过福晋......」 「哎,那倒不必了,既然睡下了我们就不去吵她了,」那拉氏很是随和,因为胤禛的关系,她素日对胤祥家中人也十分照料,问了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也便回府了。 三人乘兴而来,却有些败兴而归,年氏面上尚好,钮钴禄氏就有些不悦了,那拉氏瞧在眼里,也不多说什么,只让她们各自回了自己院子。 胤禛回京时,果然已到了月底,回府后也并未让人通报,只迳自在暖阁里歇下了,那拉氏几个闻讯过来,便被李默拦下了。 「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去通禀王爷,我有事要说。」 李默还在犹疑,里头却像是听到了动静,胤禛自己拉开门出来,见是她们几个,便点点头道了免礼:「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那拉氏起身跟在他身后进了屋,旁人既然「没事」,也就不敢擅自进去,虽然面上都有些不豫,还是蹲身行了礼告退。 胤禛进了屋便在椅上坐了,那拉氏见他不像往常一样坐得笔直,反在身后靠了个软垫,心里不由一慌,惊疑道:「爷若是乏了,臣妾过几日再来请安......」 「没事,不过是马车坐久了身上有点累,」胤禛挥了挥手,简短道:「家里可有什么事?」 「家中倒是无事,不过太医来过,确诊年妹妹怀了身孕,来年就要为王爷再添个孩子了,」那拉氏笑笑,见他面上并无变化,又道:「还有一事,却是十三叔府上的。」 胤禛这才微微皱了皱眉,疑道:「什么事?」 那拉氏连忙摆手,一边笑一边道:「爷先别急,是喜事呢,弟妹替十三叔添了个女儿,算起来,再过上十天就满月了。」 第23页 胤禛神情微不可查地柔了下来,直起身来笑了笑:「你可曾见着?」 「那日去的不巧,还未见着呢,」那拉氏心里微酸,见他对胤祥的女儿反倒比对年氏腹中的子嗣还要上心,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终于道:「王爷若是闲下了,咱们一道过去看看吧。」 胤祥的这个女儿最终取名「和惠」,在十三贝子府上长到四岁,胤禛便亲自进宫里求了康熙,把这个孩子并着胤祥的另一个嫡女,养在自己府中。 康熙沉吟了许久,终是应了,让李德全取了一块上好的玉配给他:「这是皇祖母生前用过的,就赐了那孩子吧......朕知道你待胤祥非同一般,定是会好好待那孩子,交给你,朕也放心。」 「皇阿玛...」 胤禛心里一慌,不知康熙这话里还有没有旁的意思,总觉他眼中的神色并不简单,却不知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一时便有些战战兢兢。 康熙摆手,微微闭了闭眼:「起来吧,朕说你和胤祥的事,不是要责备你,倒是...倒是十分欣慰的。普通人家兄弟能做到你们这样已是不易,帝王家...更是难得......好了,你跪安吧,朕也要歇了。」 康熙难得一见的疲惫让胤禛放下心来,这才敢接过玉佩,应了一声告退,李德全引着他出了殿,见他还是满额的汗,不由低低嘆了一声:「四阿哥,皇上他...虽是君,总也是父......您大可不必如此......」 胤禛一顿,禁不住回身瞧了一眼,只见康熙侧身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这一看之下,才发觉他鬚发都已白了不少,整个人虽还是一贯地精明睿智,却也正以挡不住的速度老去。 「李公公,虽还是十月,但天也凉了,皇阿玛像是眯着了,烦劳你拿条毯子......」 「哎,老奴知道,四阿哥放心,」李德全颤巍巍行了一礼,恭敬道:「四阿哥,您得空便去瞧瞧十三阿哥也不打紧,皇上面上不说,可前些天还向老奴问起十三阿哥那里有没有置办下换季的衣物......」 他虽是首领太监,说这些却也有些妄测圣意了,因此说完便朝胤禛行了一礼,转身回去。胤禛得了这话,心里一时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些年来太子被废,八阿哥被斥,他勤勤恳恳做事,若论权力人脉,手上是很有一些可堪大用的,要见胤祥,也没有前几年那样难,但乍一听康熙的态度软化,还是有些喜出望外的感觉。 想到胤祥被关的这么几年,无论是他还是自己,都是身心两重煎熬,如今忽而有了转机,心里怎么能不喜,可想到胤祥这些年吃的苦头,心里又怎么能不痛。 第 15 章 ... 第十五章 为了胤祥家两个嫡女入府的事,雍王府中很是忙碌了一阵,那拉氏依着胤禛的意思,亲自带着人收拾了两个相邻的小院落,给这两位小格格住。 和惠年纪尚小,那拉氏仔细想了一番,又特地从弘历、弘昼那里各拨了一个教引嬷嬷过去,想着这两个嬷嬷年纪长些,是有经验又稳重的,正巧弘历和弘昼也到了读书的年纪,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胤禛回府听到她这么安排也是点了点头,问道:「那两个孩子呢?」 那拉氏见他面上十分疲惫的样子,忙上前了几步,一边给他揉肩一边道:「大的正跟着嬷嬷学女红,小的么,应该已经睡下了。」 「嗯,那你先歇着吧,我过去看看......」 他说完便转身要走,那拉氏面上一黯,天色已经不早了,原以为他今日会歇在自己院子里,没想到他却还是要走。只得在心里暗自咬牙,恭敬地应了一声送他出去。 胤禛走到门口却略停顿了一下,回头朝她看了一眼,迟疑道:「和惠...她们还住得惯吧?」 「爷放心,小格格在府上挺自在的,和弘历他们几个也玩得来,」那拉氏低眉敛目,温顺道:「晚饭后还高高兴兴地用了不少点心。」 胤禛听了这话,像是放下心来,隔了一会儿却又稍稍皱了眉:「小孩子喜欢什么东西都没个节制,你也要好好把着关,别让她吃多了积食不舒服。」 那拉氏心里一酸,不得不暗自忍耐心下的不痛快,就算是当年自己亲生的儿子,他的嫡子弘晖,也没有得过他这般的加意呵宠,和惠再亲,说到底还只是个外人,竟让他这么捧着护着。 她心中不快,一时间对胤禛竟有些心如死灰的冷淡,也不在意他要宿在哪间院子,只默默地跪了安。胤禛刚要说什么,却听到有人急匆匆打了帘子进来,一迭声地唤着「福晋」。 心头一惊,便听得那人慌张道:「小格格刚睡下一会儿,就闹着说肚子疼,请了大夫也不见好,一个劲地哭着要回去......」 那拉氏一听这话也有些急了,她虽说不喜丈夫如此偏疼和惠,但毕竟也是把和惠当做亲侄女来照顾的,正要让胤禛打发人去请太医来走一趟,便见他一张脸板得死紧,一面大步往外去,一面喝令李默去传太医过府。 两个格格住的院子就在主院左侧,因为靠近胤禛的书房,而胤禛又一向喜欢清静,这两个小院子原本一直是空着没人住的。闲置了几年的院子里此时却是一团混乱,胤禛三两步走进去,便看到两个嬷嬷七手八脚地把和惠按住了不让她挣扎。而他的女儿,许久不见的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上涨得通红。 第24页 「你们干什么!」 「王、王爷?小格格......」 两个嬷嬷没想到他会出现,一时吓得不知该怎么解释,只知道跪下来连连磕头。胤禛没有心思去管她们,一伸手便把床上的孩子捞到了自己怀里,听着她呜呜咽咽的哭声,只觉得心都快要揪起来了。 「和惠...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哪里痛?来,告诉我......」 刚满四岁的小丫头哪里顾得上他的话,只知道身上不舒服,又哭又闹地哇哇直闹,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胤禛抱紧了她,却又怕弄得她更不舒服,正在手忙脚乱,却听到她哭噎着一会儿喊阿玛一会儿喊额娘。心里又是疼惜又是期待,轻拍她的背哄道:「阿玛在,乖和惠,不哭了......」 那拉氏进门的脚步一个停顿,胤禛一贯是冷面冷心的样子,哪怕是早些年脾气尚没有这般隐忍淡漠时,也甚少有多少柔情外显。何曾有过现在这般温声软语哄孩子的时候。 连跟着进来的太医一时也有些惊异,小心翼翼地给孩子把了脉,问过她一天的饮食,才松了口气,道:「回王爷、福晋,小格格没什么大碍,就是晌午时候吃了油腻的,晚上又贪凉用多了豌豆黄,才闹了肚子,只要消消食就好了。奴才待会儿煎两碗药,今天明天各喝上一碗,想必就没有大碍了。只是......」 听到最后那个「只是」,胤禛原本渐渐松开的眉头又皱起来,冷道:「只是什么?」 「哦,就是,要清一下积食,这两日,最好只让小格格喝点稀粥米汤。」 太医连忙把话说完,埋头煎药去了。胤禛这才放下心来,把和惠抱在怀里,伸手给她在肚子上轻轻揉起来,低头道:「还疼不疼了?」 「王爷,您明儿个还要早朝,让我在这儿瞧着吧。」那拉氏劝了一句,伸手把他落在自己屋里的披风拿了给他披上:「小孩子闹闹,一会儿就过去了,爷再这儿也是干心疼着,没有法子的。」 她这话说的的确有理,胤禛也一向都是不喜欢婆婆妈妈的性子,这一回却只是不肯,手里把和惠抱着,连她睁开眼睛要喝水都是他亲力亲为地端了餵下去。 小和惠有点迷迷糊糊的,看到一个男子抱着自己,便软软地喊了一句「阿玛」,引得胤禛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她。眼见那拉氏还站在一旁,便勉强给了个笑容,点头道:「我也还有些公文要看,就在这里顺带看着她点,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李默捧了一叠公文推门而入,那拉氏无奈,只得一蹲身行了礼告退。李默连忙反手关上门,舒了口气,担忧道:「爷,小格格没事吧?」 「没事,有点闹肚子...」 胤禛盯着女儿的脸蛋瞧了一会儿,才不舍地把她放回床上,伸手替她掖好了被子。接过李默手上的各类公文慢慢看起来。 李默见他看一会儿便要瞧瞧和惠睡得是否踏实,眼里渐渐腾起一层热气,张了张口,终于道:「爷,刚好小格格也在府上,咱们抽空去瞧瞧十三爷吧。」 「嗯?」胤禛一愣,放下手中的笔,在鼻樑上捏了捏,眼中的光波动起来,许久终于点了点头:「那便去瞧瞧吧,你安排一下,等过几天,和惠身上舒坦了,把她也带着。」 和惠这一病,带着她疯玩的弘历和弘昼就被胤禛训斥了一通,两人都还只七岁,倒是没什么气性,加上府上一直没有小女孩,虽被骂了几句,还是天天往和惠这儿来跑一趟,给她带好玩的物件。 然而钮钴禄氏和耿氏面上就颇有点不好看,尤其是钮钴禄氏,弘历深得康熙喜爱,甚至连带着老爷子还召见过她,夸她是有福之人。谁想和惠一进府,就得了胤禛这般偏爱,竟连弘历都骂了。 再有多同情胤祥,心疼和惠,到底是比不上自己的儿子,因此一听弘历和弘昼下了学又往和惠院子里跑,连忙打发下人把儿子叫了回来。 「额娘,您叫儿子回来有事儿么?」 「你这傻小子,刚被你阿玛说过,怎么又往那丫头屋子里去玩了?」钮钴禄氏微微有些气,恼道:「往后下了学早些回自己院子去,别去招惹那丫头。当心又被你阿玛骂。」 「额娘说和惠妹妹么?」弘历手上还拿着书本,一边放下来一边笑:「阿玛说那天是我们引得和惠吃了不少凉的,才弄得她这两天都只好喝粥,也没真气我和弘昼。额娘叫我回来的时候,阿玛还在那儿说我们的功课做得不错呢。」 「你阿玛也在那丫头那儿?」 「嗯,阿玛,还有福晋,侧福晋都在。」 钮钴禄氏气结,想不到那拉氏和年氏都是这般见风使舵的人,忍不住哼道:「都围着那小病秧子做什么?」 「额娘?」弘历虽聪慧,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听了这话也不知她在气恼,还高高兴兴地回道:「福晋煮了粥,和惠嚷嚷着没味道不想喝呢。」 钮钴禄氏既不想让那拉氏和年氏单独抢了胤禛的好感,又不想去惺惺作态,一时也气恼也无奈,见儿子还是一脸欢喜的样子,只好先让他回去温书。自己在心里恨了一通,到底是起身往和惠院子里去。 还没进院子,却正遇到那拉氏和年氏相携出来,三人见了,自然要寒暄一番,等她进去,却只见门窗紧闭,李默一人守在门口。里头不时传来小女孩细巧的咯咯笑声,偶尔夹杂着胤禛低声的一两句话。 第25页 「四伯,我饿了......」 胤禛一愣,看着坐在暖塌上抓着自己的湖笔把玩的女儿,心里不由柔柔软软,抱过她捏了捏她的脸:「那四伯让人给你把粥热一热,好不好?」 和惠一听又是喝粥,立刻猛摇头,扔下笔勾着他的脖子:「不要喝粥。」 「那就没别的了,」对着她的撒娇耍赖,胤禛心软归心软,却不肯妥协,假意板起脸来:「谁叫你要生病的?乖乖听话,等你好全了才能吃别的。」 「四伯不喜欢我了...四伯,四爹爹......」 胤禛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她,不知她怎么想出这「四爹爹」的叫法,想来是胤祥府上有个侧福晋是汉军旗的,教过她喊「爹爹」。看着女儿小小的脸,终是不忍心,揉揉她的头发,打算叫人给她拿点时鲜的好消化的果子来。一转身却见钮钴禄氏站在门口,不由皱了皱眉,疑道:「有事儿?」 钮钴禄氏却摇头,只应对了几句就退了出去,胤禛心里有些莫名,但见和惠眼巴巴地瞧着自己,便在心里把这事搁下了,不一会儿便从下人手里接了一盘切好的苹果回来,笑着伺候女儿。 「和惠,明儿早点起床,四伯带你去见你阿玛。」 第十六章 胤祥自从和惠周岁后就不曾见过,见胤禛手上抱着一个孩子走进来,一时便有些不敢确定,愣愣地喊了一声四哥,便看向他手里粉雕玉琢的女孩。 「和惠,还不快叫阿玛。」 「四伯...」 和惠迟疑着看向熟识的四伯,又转头看看面前不认识的人,终于听话地点点头,低声喊了一声「阿玛」。 胤祥咧了嘴笑起来,连连道好,一把接过她,伸手拉住胤禛进屋。胤禛甩了一下没甩掉,进了屋便沉下了脸:「胡闹什么?叫人看见了都是麻烦。」 他话里虽不悦,却没再使力挣扎,任由胤祥扯着在一边坐了下来,见和惠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连忙把她抱住了:「和惠,这是你阿玛,你小时候也见过的......还记不记得?」 「哎,四哥,她看到我的时候才多大点啊,哪里就能记得了?」胤祥不以为意,高兴道:「今儿四哥怎么想起把她也带来的?」 「和惠现在在我府上,我来看你,自然把她带着一道,」胤禛口气也有些轻松,笑了笑才又道:「再说今天来可以多待些时候。」 「嗯?」 胤祥还没来得及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外面便有人敲门,阿兰的声音脆生生地道:「十三爷,要不要备些酒菜?」 「嗯,备些送过来吧。」 胤祥听他说可以多留一会儿,想来是能在这里用饭了,因此便答应了一声,谁料胤禛却忽然拉开了门,又关照道:「再煮一些稀粥米汤过来。」 阿兰应声下去,胤祥不由奇道:「四哥胃口不好?」 「不是我,是你宝贝女儿,前两天闹肚子,昨儿才刚见好,不能吃得太杂了。」 胤祥「哦」了一声,忽地低声笑起来,凑近了在他耳边道:「怎么就是我的宝贝女儿了,分明是咱们的宝贝女儿,她该叫你额涅的,是吧?」 胤祥这一闹,便让胤禛一张脸止不住红了又白,一伸手便把他格开了,低斥道:「混帐话。」 胤祥心里窃喜,知他面薄,果真不再闹他,只把女儿抱在手里,温声道:「和惠,往后不叫他『四伯』了,也叫阿玛好不好?」 「十三......」 胤禛听了前半句便连忙要阻止,怕他当真跟孩子说出什么叫「额涅」的混帐话,因此等他当真说完倒是愣了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胤祥朝他笑笑,心知他摆惯了「冷面王」的脸,在这事儿上拉不下面子,哄着女儿点了头,便连忙转开话题,低声道:「四哥,你就这么过来,八哥他们不会又拿着做文章吧?」 说到朝政和党争的事,胤禛便也收起了原本乱七八糟飘忽的心思,摇了摇头极肯定地说了声「不会」,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老十三,阿玛今年病了一场,性子,我瞧着倒比原先和软了。还赐了孝庄文太皇太后的玉佩给和惠。」 胤祥一愣,笑意僵在脸上,扭了头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道:「阿玛身体不好?」 「嗯,前几日致祭天坛,阿玛就觉得乏力,后来还是遣了礼部的人代祭的。」胤禛面上也有点不好看,见女儿要往床边爬,连忙把她抱回来,低声道:「听李德全说,这几日腿脚疼得厉害,都不怎么愿意走动。」 胤祥点点头,眼里有点无奈,也有掩不住的担忧,苦笑道:「四哥代我问他老人家安吧。」 「其实,今儿我来,阿玛也是默许的,」胤禛最是看不得他自嘲的样子,连忙道:「你再忍耐些时候,我看过些日子,阿玛的旨意应该就要下来,到时候你光明正大地出了这个门,还是原先那个拼命十三郎。」 「四哥,你别拿我取笑,」胤祥面上神色一暖,经不住笑起来,回嘴道:「早年那些事,可有一小半都是你纵着我做的,剩下那一多半么,你也都是默许的。」 胤禛瞪他一眼,抬手把女儿软软的胳膊塞到他手里:「抱着,我歇一会儿。」 胤祥哭笑不得,见他真的要撒手,连忙接过女儿抱紧了,跟女儿乌熘熘的大眼睛相对瞪了一会儿,立刻败下阵来,讨饶道:「四哥...哎,四哥...你不能真就不管了啊......」 第26页 胤禛原也只是存了劝他开怀的心思,自然不会当真把女儿全丢给他,眯了眯眼见他当真手足无措,便忍不住勾了唇:「她又不是琉璃做的,你这么捧着做什么?」 「哎,四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的女儿,那可比琉璃烧的金贵多了,要是摔着她,我得心疼死。」胤祥跟他回嘴已经成了习惯,说完了才想起方才要说的事来,忙道:「四哥,你抱一下,我有东西拿给你。」 胤禛挑了挑眉,伸手把女儿护在床上,让她自己跳来跳去地玩,疑道:「什么东西?」 「好东西,」胤祥已经蹲□在桌下的柜子里翻找起来,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兴致勃勃地摊开手来递给他。 手心里是一只通体碧色的鼻烟壶,衬在他骨节分明的指掌上,竟叫胤禛一时有点晕眩:「你...你弄这个做什么?」 「四哥你不是挺喜欢这个的么?总不是嫌十三弟我做得太粗陋吧?」胤祥笑笑,把东西塞到他手里:「虽说我技艺不精,这翡翠也不是什么难得的好底料,不过至少瞧着还是有个样子的,四哥就勉强收着把玩吧。」 胤禛攥紧了手,只觉那鼻烟壶在手心硌得他生疼,终于一点头:「怎么想起来弄这个给我?」 「四哥的寿辰不是快到了么,往年总也没机会在这前后见着,这回可算赶巧了,」胤祥坐回床上,一边朝他笑笑:「改明儿阿玛放我出去了,再去烧个你喜欢的换了这个。」 「听你胡扯,我何曾说过要换?」 胤祥笑得爽朗,一双眼睛看着他,也都盛了欢喜:「四哥,皇阿玛的意思,是不是要把那个位置给你的?」 「像是,不过也说不准。」 当着胤祥的面,胤禛并不避讳谈这个,也不必做出「无欲无求」「潜心佛道」的样子来,自然而然便答道:「老八老九他们几个,皇阿玛怕是看不上了。不过十四弟那里,这几年倒是很做了一些好差使。」 「老十四?」胤祥轻哼了一声,声音也冷了下来:「他休想跟四哥争。」 「十三弟...你这话说得,」胤禛心里一动,竟不知是酸还是麻,也不知该恼还是该喜,终于忍不住笑道:「好像我和他有什么泼天大仇似的,其实要是皇阿玛真属意他,我倒也能放心,我毕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你又和他一起长大的,总不见得对你我下狠手。」 「四哥,皇阿玛根本不会属意他。」 胤禛听他说得斩钉截铁,倒有些好奇他为何这般肯定了,疑道:「为何?」 「他能做什么?带兵打仗,封疆驻边,还是整顿军务?」胤祥豪气地笑道:「这些事我也能替四哥你做,绝不比他差了去。可四哥你能做到的,他却做不到。」 「十三......」胤禛一时梗住,定定摇头:「封疆大吏,带兵的将军,以后总归会有,但我只有一个十三弟。」 「呃,总之,皇阿玛心里属意的肯定不会是老十四,」胤祥面上莫名地红了红,咳了一声道:「四哥,没人能比你更适合那个位置。」 第 16 章 ... 第十六章 胤祥自从和惠周岁后就不曾见过,见胤禛手上抱着一个孩子走进来,一时便有些不敢确定,愣愣地喊了一声四哥,便看向他手里粉雕玉琢的女孩。 「和惠,还不快叫阿玛。」 「四伯...」 和惠迟疑着看向熟识的四伯,又转头看看面前不认识的人,终于听话地点点头,低声喊了一声「阿玛」。 胤祥咧了嘴笑起来,连连道好,一把接过她,伸手拉住胤禛进屋。胤禛甩了一下没甩掉,进了屋便沉下了脸:「胡闹什么?叫人看见了都是麻烦。」 他话里虽不悦,却没再使力挣扎,任由胤祥扯着在一边坐了下来,见和惠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连忙把她抱住了:「和惠,这是你阿玛,你小时候也见过的......还记不记得?」 「哎,四哥,她看到我的时候才多大点啊,哪里就能记得了?」胤祥不以为意,高兴道:「今儿四哥怎么想起把她也带来的?」 「和惠现在在我府上,我来看你,自然把她带着一道,」胤禛口气也有些轻松,笑了笑才又道:「再说今天来可以多待些时候。」 「嗯?」 胤祥还没来得及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外面便有人敲门,阿兰的声音脆生生地道:「十三爷,要不要备些酒菜?」 「嗯,备些送过来吧。」 胤祥听他说可以多留一会儿,想来是能在这里用饭了,因此便答应了一声,谁料胤禛却忽然拉开了门,又关照道:「再煮一些稀粥米汤过来。」 阿兰应声下去,胤祥不由奇道:「四哥胃口不好?」 「不是我,是你宝贝女儿,前两天闹肚子,昨儿才刚见好,不能吃得太杂了。」 胤祥「哦」了一声,忽地低声笑起来,凑近了在他耳边道:「怎么就是我的宝贝女儿了,分明是咱们的宝贝女儿,她该叫你额涅的,是吧?」 胤祥这一闹,便让胤禛一张脸止不住红了又白,一伸手便把他格开了,低斥道:「混帐话。」 胤祥心里窃喜,知他面薄,果真不再闹他,只把女儿抱在手里,温声道:「和惠,往后不叫他『四伯』了,也叫阿玛好不好?」 「十三......」 胤禛听了前半句便连忙要阻止,怕他当真跟孩子说出什么叫「额涅」的混帐话,因此等他当真说完倒是愣了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第27页 胤祥朝他笑笑,心知他摆惯了「冷面王」的脸,在这事儿上拉不下面子,哄着女儿点了头,便连忙转开话题,低声道:「四哥,你就这么过来,八哥他们不会又拿着做文章吧?」 说到朝政和党争的事,胤禛便也收起了原本乱七八糟飘忽的心思,摇了摇头极肯定地说了声「不会」,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老十三,阿玛今年病了一场,性子,我瞧着倒比原先和软了。还赐了孝庄文太皇太后的玉佩给和惠。」 胤祥一愣,笑意僵在脸上,扭了头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道:「阿玛身体不好?」 「嗯,前几日致祭天坛,阿玛就觉得乏力,后来还是遣了礼部的人代祭的。」胤禛面上也有点不好看,见女儿要往床边爬,连忙把她抱回来,低声道:「听李德全说,这几日腿脚疼得厉害,都不怎么愿意走动。」 胤祥点点头,眼里有点无奈,也有掩不住的担忧,苦笑道:「四哥代我问他老人家安吧。」 「其实,今儿我来,阿玛也是默许的,」胤禛最是看不得他自嘲的样子,连忙道:「你再忍耐些时候,我看过些日子,阿玛的旨意应该就要下来,到时候你光明正大地出了这个门,还是原先那个拼命十三郎。」 「四哥,你别拿我取笑,」胤祥面上神色一暖,经不住笑起来,回嘴道:「早年那些事,可有一小半都是你纵着我做的,剩下那一多半么,你也都是默许的。」 胤禛瞪他一眼,抬手把女儿软软的胳膊塞到他手里:「抱着,我歇一会儿。」 胤祥哭笑不得,见他真的要撒手,连忙接过女儿抱紧了,跟女儿乌熘熘的大眼睛相对瞪了一会儿,立刻败下阵来,讨饶道:「四哥...哎,四哥...你不能真就不管了啊......」 胤禛原也只是存了劝他开怀的心思,自然不会当真把女儿全丢给他,眯了眯眼见他当真手足无措,便忍不住勾了唇:「她又不是琉璃做的,你这么捧着做什么?」 「哎,四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的女儿,那可比琉璃烧的金贵多了,要是摔着她,我得心疼死。」胤祥跟他回嘴已经成了习惯,说完了才想起方才要说的事来,忙道:「四哥,你抱一下,我有东西拿给你。」 胤禛挑了挑眉,伸手把女儿护在床上,让她自己跳来跳去地玩,疑道:「什么东西?」 「好东西,」胤祥已经蹲□在桌下的柜子里翻找起来,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兴致勃勃地摊开手来递给他。 手心里是一只通体碧色的鼻烟壶,衬在他骨节分明的指掌上,竟叫胤禛一时有点晕眩:「你...你弄这个做什么?」 「四哥你不是挺喜欢这个的么?总不是嫌十三弟我做得太粗陋吧?」胤祥笑笑,把东西塞到他手里:「虽说我技艺不精,这翡翠也不是什么难得的好底料,不过至少瞧着还是有个样子的,四哥就勉强收着把玩吧。」 胤禛攥紧了手,只觉那鼻烟壶在手心硌得他生疼,终于一点头:「怎么想起来弄这个给我?」 「四哥的寿辰不是快到了么,往年总也没机会在这前后见着,这回可算赶巧了,」胤祥坐回床上,一边朝他笑笑:「改明儿阿玛放我出去了,再去烧个你喜欢的换了这个。」 「听你胡扯,我何曾说过要换?」 胤祥笑得爽朗,一双眼睛看着他,也都盛了欢喜:「四哥,皇阿玛的意思,是不是要把那个位置给你的?」 「像是,不过也说不准。」 当着胤祥的面,胤禛并不避讳谈这个,也不必做出「无欲无求」「潜心佛道」的样子来,自然而然便答道:「老八老九他们几个,皇阿玛怕是看不上了。不过十四弟那里,这几年倒是很做了一些好差使。」 「老十四?」胤祥轻哼了一声,声音也冷了下来:「他休想跟四哥争。」 「十三弟...你这话说得,」胤禛心里一动,竟不知是酸还是麻,也不知该恼还是该喜,终于忍不住笑道:「好像我和他有什么泼天大仇似的,其实要是皇阿玛真属意他,我倒也能放心,我毕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你又和他一起长大的,总不见得对你我下狠手。」 「四哥,皇阿玛根本不会属意他。」 胤禛听他说得斩钉截铁,倒有些好奇他为何这般肯定了,疑道:「为何?」 「他能做什么?带兵打仗,封疆驻边,还是整顿军务?」胤祥豪气地笑道:「这些事我也能替四哥你做,绝不比他差了去。可四哥你能做到的,他却做不到。」 「十三......」胤禛一时梗住,定定摇头:「封疆大吏,带兵的将军,以后总归会有,但我只有一个十三弟。」 「呃,总之,皇阿玛心里属意的肯定不会是老十四,」胤祥面上莫名地红了红,咳了一声道:「四哥,没人能比你更适合那个位置。」 第 17 章 ... 第十七章 对胤祥说康熙很快会放了他的时候,胤禛虽是满心这么希望,其实是并没有多少底气的。毕竟康熙的心思,他再三揣摩也常常只是徒劳。 好比前日放李默外任,原本只是极小的事,至多交吏部议一议,但最后竟是康熙亲批的实缺外职,甚至也没有放外任,而是留京做了员外郎,补兵部。 但这一回,却像是上赶着应他的话,康熙病体不爽,十一月里圣驾去了汤泉调养数日,还在回銮的路上,便有一道手谕到了宗人府,着令十三皇子回家思过。高墙圈禁变成了闭门思过,虽说还带着点责备的意思,但已经是皇恩浩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了。 第28页 胤禛接到消息的时候,几乎惊得张口结舌,一管笔掉在地上隔了许久,才猛地立起来推开上前收拾的王府太监:「不用收拾了,快备马。」 苏培盛一惯是知道自己主子对十三阿哥的在意的,却也甚少见到他这般急切。连忙「哎」了一声出去,飞快地打发了人手去备马备车。 转过头来,却见胤禛自己抓了一件披风匆匆地扣着,边扣便要往外走,一边吩咐:「叫厨房备些好菜,另外把去年得的那罈子好酒拿出来温着,还有,接小格格到我这里来等。」 苏培盛知道他这便是要出门去迎胤祥了,略有些迟疑,终于还是道:「主子,万岁爷是令十三爷回府思过,您这样赶着去接了来,岂不是违了万岁爷的旨意...要不,还是避讳一下,过些日子再......」 他从胤禛还在宫中未分府前就跟在身边了,只胤禛身形不便之时不肯让他在身边伺候,王府也不比宫里规矩大,便打发他在后院。这两年才又叫回身边。多年亲随,自然是十分了解胤禛的心思,因此在有些时候,胤禛不见得能听得进那拉氏的话,却是能听得进他几句劝的。 但这一回胤禛却只是一摆手,肯定道:「不必。现在避讳了,过些日子还是要见,反倒叫皇阿玛心生疑虑。」 雍亲王和十三阿哥交好的事漫说是他的那些兄弟,放到整个京城里去打听,凡是跟天家事沾得上一点边沿的,又有哪个不知道。 胤祥被赦,所有人心里都是认定他们会「私下交通」的,与其躲躲闪闪落人话柄,倒不如直接去迎了他先进府里叙旧,再让他回去「思过」。更何况,康熙的旨意并没有明令禁止胤祥与人往来。 胤祥显是也和他想到了一起,他打马出门刚过两条街,便看到对面疾驰而来的弟弟,一见了他便乐呵地把马鞭丢给身后侍卫:「行了,你先回府吧。我上四哥那儿蹭饭去。」 「十三弟,」胤禛不贊同地皱了皱眉,摇头道:「既是侍卫,就让他跟着你。凡事多加小心总是不会有错。」 胤祥听他这么说,心知他是怕自己遇上「意外」,也就点了头:「四哥怎么说便怎么着,既如此,让他后面跟着好了。」 两人都按辔缓行,两府的侍卫则落后两个马身的距离跟着,并不出声打扰。时节已是腊月,何况又已近晚,然彼此相视,却都能觉得身心俱暖。 雍王府里却是一片忙乱热闹,苏培盛跑前跑后,又特特地把和惠从那拉氏那里接了出来,只一会儿功夫,差不多阖府都知道胤祥被赦的事了。 几个早年就跟着胤禛办事走动的属僚自然是激动,常在胤禛身边伺候的人也是面上带笑,就连平日里不怎么露面的耿氏、李氏等几个,也都到了那拉氏屋子里。 那拉氏笑着命人给她们添茶,一边道:「倒是难得瞧咱们爷性急成这样,苏培盛来接和惠,连个手炉都没记得带上。要是冻着了小丫头,可得挨一顿好骂。」 「可不是么,要说小格格,年纪虽还不大,脸模子却瞧着和咱们爷有几分相像,又是十三爷的嫡出,爷喜欢得紧呢,」钮钴禄氏也跟着笑,见弘历弘昼几个孩子都在暖阁外面探着头推搡着往里面瞧,便招呼道:「在福晋这里还缩头缩脑地做什么?」 那拉氏转眼一瞧,也点头道:「快些进来吧。可是也听说你们十三叔的事儿了?」 到底还是弘历先跑了进来,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躬身行了礼,才抬头问道:「我们方才下学,听到下面人都在说。」 「既然都来了,就在这儿用饭吧,」那拉氏自己的孩子早殇,对几个孩子都是不错的,一手拉着弘历叫起,一边招呼另外几个坐下来,吩咐摆饭。 钮钴禄氏却连忙起身推辞:「福晋,这可使不得,十三爷与您向来亲厚,王爷他们一会子不定就要过来。」 「不妨,十三叔就是来了,见了他们也是只有高兴的,」那拉氏也笑笑,心里却道胤禛这么急上火地迎出去,又叫人把和惠接了过去,想来是要留胤禛在暖阁用饭的,哪里会有闲情过来,至好,也就是差人来请自己过去一趟罢了。 胤禛那里确实是没有想到这一头,扯着胤祥进了屋,便一迭声地叫苏培盛。苏培盛那厢正围着和惠转悠,听到他回来,连忙出来行礼。一抬眼,便见了胤祥笑眯眯地瞧着自己。 「奴才给十三爷请安。」 「起吧,被四哥支使地打转了吧?」胤祥心情极好,与他也是十分相熟,伸手虚扶了一把,朝胤禛道:「叫苏公公也歇歇吧,我已经闻到酒菜香了。」 「哎,那奴才就谢十三爷惦记着嘞。」 苏培盛知道胤禛在这上头一向不驳胤祥的话,扎扎实实打了个千,极有眼色地把剩余几个丫头小厮都叫退了。 和惠呆呆地瞧瞧四伯,又瞧瞧前一个多月刚见着面的阿玛,还是往胤禛怀里扑:「四爹爹......」 「怎么穿得这么薄,他们怎么伺候的?」胤禛刚一抱起她来,便皱紧了眉,伸手把自己刚解下的披风按到女儿身上,抱着她放在暖塌上。一边指着胤祥道:「不认得了?」 胤祥也凑过来,假意绷起脸,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小没良心的,这么快就又不认得阿玛了?」 和惠又叫了一声「四爹爹」,惹得胤祥忍不住笑出来。 「四哥,得亏你想得出来,怎么教了她这么个不满不汉的叫法?」见女儿摇着头乖巧地喊了一声「阿玛」,胤祥又笑起来,朝一边给他斟酒的胤禛道:「四嫂就任她这么没规矩地叫着,也不管管?」 第29页 胤禛想起和惠第一回这么叫他的情形,在外人面前一向显得有些老成刻板的脸上也不由露出笑来:「我可没本事想出这叫法来,是她自个儿叫出来的。」 「啊?」 胤祥颇感意外地瞧了一眼女儿,暗道你倒真是可人疼,比我还能招他,知道往他心窝子里挠,莫非这真是骨血间的心有灵犀么? 胤禛递了酒给他,自顾自地先呷了一口,唇角也勾起来:「你惦记了不少时候的酒,原本想着过几天叫人给你送进去,应个年景的,这回倒是免了。」 「听四哥说起来,怎么好像我跟个酒鬼似的,」胤祥朗声笑,一边端了碗一饮而尽:「好酒!这些年再没喝过比这个更好的了。」 「你要喜欢,改明儿再叫年羹尧置办点来送你好了,」胤禛也是笑意满满:「只一条,你可不能醉了酒上我这儿闹事,更不许在家里吓着咱们小丫头。」 胤祥一愣,听这意思,胤禛竟是要把女儿给他带回府里去,见和惠一脸依恋地靠在胤禛身边,好奇地听他们说话,忙摇头:「四哥,还让她在你这儿住着吧。」 「这怎么行,她是你的嫡出,一直养在我府里也不算事儿,虽说......可外面毕竟是要说闲话的,」胤禛摸了摸和惠的头发,眼里虽有不舍,口气却是十分笃定:「带她回去,弟妹也是厚道人,自然会好生教养。」 他对和惠的宠爱呵护,对自己情意深重,胤祥怎会不知,也不从旁处劝,只分析道:「我那里有多少耳目多少暗桩,四哥你都是知道的,只这些年我不在府里,才显得消停,可这回回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多了魑魅魍魉,四哥你这儿却是出了名的铁门栓。再说,和惠在你这儿,我还能借个名头时常过来。」 胤禛想了想,看到女儿仰着的小脸,也觉得十分不舍,迟疑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那好,你要想看她,就过我府里来,实在脱不开身叫个人来说一声也成,我让人把她送过去。」 「哪里就能那么非见不可了?原先我圈着,可没这样待遇......」 胤禛面上一沉,颇有些恼色,低声责道:「今儿好好的,不想听那起子话,你也甭跟我提。」 这些年自己被关着,那自然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管不到了。但胤禛在外面,却是父母、兄弟、属僚、家眷,甚至自己府上的事,都一手揽了去,这里也要照看,那里也要兼顾。还得提防着明里暗里的绊子,怕是比自己辛苦得多。 胤祥颇了解他的心思,一点头便笑起来:「是我说错话了,这儿给四哥陪不是。虽说皇阿玛还有着思过的旨意,但往后我总还是能做些事的,必不再叫四哥万事都一肩担着。」 说起康熙的谕旨,胤禛面上却渐渐露出些黯淡的神色,只勉强一笑,压着声音道:「皇阿玛他......这些天是愈发好静了,前几日连上书房几个大臣都没见。」 第 18 章 ... 第十八章 康熙五十七年正月,自胤祥奉旨在家中「思过」已一月有余,其间不少兄弟都曾来探望过,一向门庭冷落的十三阿哥府忽然间多了如许贵客,一时间人手都有点捉襟见肘。 「老十四一直没来过?」 「没,四哥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胤禛登门的时候,已经到了年初三,听胤祥历数了年节前后到府里来过的诸位兄弟,不由暗暗皱眉,问起同母弟弟胤祯。胤祥随意笑笑,他倒是不在意老十四来不来的。老十四和他向来不对付,当年为着康熙申饬八阿哥胤禩的事甚至大打出手过,胤祯要真是来了,他还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呢。 然而胤禛却频频皱眉:「他不是向来和老八他们走得近么,老八老九都来过,他却没跟着一起,我倒有点没想到。」 「其实...八哥如今已是定然坐不了大位的了,要说起来,老十四反倒比他有希望吧?」胤祥一边引他进屋坐下,一边道:「对了,四哥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没有进宫里去么?」 「该见的昨儿都见了,何必天天在那里待着?有些日子没到你府里来了,趁着过年来瞧瞧。」 胤祥心里自然高兴,待兆佳氏带着几个孩子过来给胤禛见了礼,便拉着他进了书房:「四哥,这几天在家里闲着没事,就把原先跟着我打过仗的那些人盘算了一遭,挑了几个还算得用的,虽说我现在不任职,但他们几个还是支使得动。四哥你看看,往后心里也好有个底。」 「十三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这事儿不可行......」 「怎么不可行?这些人的底子我都是清清楚楚的,绝不会出纰漏,」胤祥一惊,保证道:「咱们虽不去想那等大不敬的事儿,但四哥你在外面差事多,哪怕图个自保,总也是要有兵......」 「你还不知道...西边战事又起了,」胤禛略压低了声音,并未详细说明,只道:「你的这些旧部,现在大多是在城外,若是朝廷再调兵马,他们很有可能要被调任到西边。」 胤祥心里一紧,原本高兴的劲儿显然是卸了,摇了摇头,无奈道:「原是想帮你一些,可......对了,若是战事再紧,京里要派哪个去西北?」 说到这件事,胤禛眉头更紧了一些,似乎很是有些苦恼,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几年用兵,在西边得力的将军太少......」 第30页 「那我去和皇阿玛请旨......」 「你趁早给我歇了这个念头!」胤禛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还未等他说完便匆匆打断,凝眉道:「西北那是什么气候,再加上老八他们在户部,万一后方有个动静,你是想把自己交待在那儿么?!」 胤祥被他这么一通严词弄得顿了顿,态度倒是软和下来,嘆了一声坐回原处,还是忍不住辩驳道:「四哥,我原来不也在西北待过么,哪儿这几年功夫就金贵成这样了?再说,这关系着十几万兵马呢......」 「总之这事你别去想,你的那些个老伤旧疾的,打量着我都不知道?」胤禛白了他一眼:「再说,年羹尧还在四川呢,不管去西北的是谁,年羹尧毕竟能牵制着点。听四哥的,这事儿你不许去掺和。」 胤禛既这么说,胤祥也没有旁的办法,再者他现在是见不着康熙的,就算真想请战,那还得通过胤禛递摺子上去,胤禛既然不同意,他也只好在府里每日逗鸟写字,闲来无事翻翻屋里的各类书目消磨时光。 原以为康熙既放了他,便是有起用的意思了,谁料自从那日的手谕之后,他贵为九五之尊的父亲便像是完全忘了这件事。不单从未有过召见,甚至连胤禛替他递上去的请安折都被原原本本地退了回来。 寒来暑往,便又到了腊月。胤祯奉旨率了大军出京,他才知道西北的事已有定论,打小跟他一起被称誉为「文武双全」的老十四被封为抚远大将军王,驻青海西宁,节制各路军马。而大军离京后第十天,他接到了进宫赴年初一家宴的旨意。 嫡福晋兆佳氏极小心地打点了两人和两个年长些的孩子,胤祥略有些不耐,心里总也静不下来,一时竟觉得屋里头地龙烧得太过,一身又闷又热的,忍不住掀了帘子出去透气。 府里头的管事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只趋身向前,小心道:「爷,昨儿刚落了雪,外头还冷得紧,还是进屋里去吧。」 「你甭管,我散散。」 胤祥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跟上来,在小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两圈,这才觉得胸口的郁结舒散了一些。一抬头却见管事一路小跑地寻过来,还离得几步远就扬声道:「十三爷,四王爷来了,在前厅里等着您呢。」 「四哥?你可有日子没来了,快进屋......」 胤祥一听是胤禛来了,也顾不得再耽搁,应了一声往前厅去,果然见胤禛的侍卫都等在厅外,只他一人冷清清在厅上坐着。忙大步进去喊他,一边命人换了热茶送去书房。 「不喝茶了,一会儿就要进宫去,我来候你一道去的,」胤禛摆摆手,朝自己身上一指,胤祥这才发现他穿了全套的亲王朝服,显然是预备好了要进宫请安的。 胤禛见他掩不住的一点失望,不由好笑,伸手给他整了整衣领:「走吧,早些进去请了安,回头到我府里喝酒去。」 「也罢,反正我去请安倒也挺快,见了皇阿玛,再随你去德妃娘娘那里一趟就得了。旁的人怕都想不起来我是谁。」 「胡说,你是堂堂十三皇子,别说这没头没脑的话,难不成节宴你也不去么?」胤禛一瞪眼,摇头道:「倒是母妃那里,今天不用去了。」 他说着,瞧见胤祥一脸不解,原是不想再解释,但迎上胤祥的视线,终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老十四去了西北,她惦记得紧,病了一场不爱见人,昨儿打发了人来说,回头拜年就不用去她那儿了。」 胤祥一时间有点目瞪口呆,这、这偏心得也太过了吧?老十四一走,连年都懒得过了,怎么就不想想,她还有另一个儿子在京中呢? 他又是惊讶又是替胤禛不值,转眼瞧见胤禛若有所思的神情才收了面上的表情。胤禛却已经仿佛没事人一样,只道:「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她这两年也总说精力不济......」 「四哥...」 胤祥叫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德妃偏爱十四,也不是一天两天,从前他还由德妃教养的时候便是这样的。甚至有些时候,连他这个「寄养」的还比胤禛能多得德妃一个笑脸。 胤禛朝他笑笑,这才察觉被他抓住了手,胤祥掰开他紧攥的手才肯罢休,瞅着边上无人,竟极快地凑上来在他耳边笑眯眯地说了几句,才放开手来。 胤禛一时不察,等他退开了一步才忍不住嗤了一声喷笑出来,指着他无奈道:「再说这混话我非叫人把你嘴缝起来。」 胤祥似乎很是得意,朗声笑道:「我是实话实说,难道四哥不想么?」 「想,成了吧?」胤禛更是无奈,伸手在他背上一拍,又气又恼:「行了,快点收拾一下,先去皇阿玛那里。」 胤祥不比胤禛有官职有爵位,在几个年长的阿哥里,他是唯一一个至今没有封爵的。虽说请安见礼方便许多,对着好些个封了爵的兄弟,却是颇有点尴尬。只因胤禛一直在边上,才从头到尾维持着一副笑容。 康熙的态度跟想像中差不多,既不冷也不热。抬抬手道了句「起吧」,便不再多言。胤祥在位上小心地瞧过去,果觉他比几年前老了许多。连神色都有几分恹恹的,不大提得起精神的模样。到底是六十好几的年龄了,原先强势到叫人不能正视的帝王,也终于有了老态。 才走出东华门,便有人迎了上来,他府里的管事把厚厚的披风递了过来,要迎他上轿。他府里轿子和雍王府轿子是停在一处的,苏培盛也是与他极相熟,见他先出来,忙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第31页 从殿里到东华门也是一段不短的路,从晌午又飘了不少时候的雪,走过来到底有点冷,胤祥躲进轿子里歇了一会儿,才觉得膝上针扎一般的刺痛轻了点,活络了一下手脚,便又招手叫苏培盛。 「十三爷?」 胤祥伸手要接他手里捧着的帽子和厚披风,一边道:「跟这儿闲待着也是无趣,东西给我,我去迎迎他。」 苏培盛有点犹豫,心道您这儿去迎了,我那位主子这会儿见了心里自然是欢喜,可要是过后想起来您那旧伤,还不得把我一把骨头拆了一半去? 胤祥一瞪眼:「怎么着,四哥的东西爷碰不得了?」 「十三爷,您、您要这么说,真是要叫奴才自绝于王爷了,谁不知道您和王爷是万事不见外的......」苏培盛苦笑,不得不遂了他:「得嘞,就烦劳您去迎一迎王爷。」 「迎我做什么?我可没喝醉。」 胤禛的声音带了点笑,及时出现在两人身后。胤祥转眼去看,却见他面上微醺,刚上前把披风递给他,却闻到了浓重的酒香,不由失笑:「四哥,您这还叫没醉哪?是谁这么有面子,能把你灌成这样?」 「自然是没醉,不是还要和和惠守岁么?」 胤祥没想到他喝得醉醺醺的还惦记着自己方才小声说的「一家子守岁」之类的话,一边失笑着把他扶进轿子里,索性自己也钻了进去,朝苏培盛挥了挥手:「叫我府里人先回去吧,四哥醉得厉害,晚上怕是离不得人。」 第 19 章 ... 第十九章 胤禛原先是不肯多喝的,只到了后面,叫胤禩胤禟几个多番劝着,又用老十四封了大将军王驻青海西宁的事不阴不阳地说着,才不得不多饮了几杯。 因此虽是年节上的酒,却喝得不甚痛快,到出来时也就带了五分醉意。见胤祥也在轿子里凑着,才有几分喜笑颜开:「怎么有轿子不坐,倒来和我挤一处?」 「这不是还惦记着四哥府上那些好酒呢么?」胤祥打趣说着,手上丝毫不慢地把厚绒披风按到他肩上,笑道:「只四哥今儿这样,我这儿怕也是喝不成那好酒了。」 「谁、谁说的?我应了你的事儿,可有一桩办不成的?」 胤禛却皱了眉,似乎对他的话颇不满,动了动身子,大约是觉着热,便要掀开轿帘子。胤祥猜他是酒性上来,却不敢真叫他吹了风着凉,有点无奈地摇头:「都说四哥府里全是精细人,我怎么瞧着没一个有眼力见的,也不知道给挡挡,叫你喝成这样?一会子该浑身的难受了。」 他一面说着,便把轿里的手炉拿得远了些,只是还不肯让胤禛拉开轿帘,知道外头都是胤禛府上极心腹的侍卫,竟一贴身凑上去,覆了唇把胤禛亲住了,堵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胤禛冷不防被他这么一下,一张面上更是红了几分,手忙脚乱地就要推。虽是半醉,心里却还知道胤祥的身子骨在冬日不十分好,因此克制着收了力气不敢顶真去推,不怎么一来便被胤祥占了十足上风。 胤祥笑笑,索性把个有些玩闹的亲吻往缠绵里去,直弄得两人都有点喘不过气才肯放开,俯身贴耳道:「瞧着快到子时了,咱们怕要在这轿子里守了新年,四哥大人大量,先教我讨些甜头。」 胤禛虽是父母兄弟妻妾儿女一般子的家人,却只得他这么一个能託付十成心意的,又兼是大好年节,怎么肯因这点事跟他置气。更何况他平日里瞧着冷面,内里性子其实是容易往极里去的,真心待人好便恨不能掏了心窝子给人看。 因此并不见恼,反是眼里蓄满了笑,低声道:「关了你几年倒把胆儿养小了,这便算是甜头了?」 胤祥听了这话,又是惊又是愣,简直要哭笑不得。见胤禛还是半醉的醺醺然模样,倒真被他方才的话撩出了百样心思,碍着还在轿中,只得强自忍耐。待一进了雍王府内院,便重重咳了一声,朝苏培盛道:「里头我守着,你自去歇着吧,也不要叫旁人进来添乱了。」 苏培盛跟在胤禛身边近三十年,对他们两人的事,心里明透非常,立时喏喏应了,亲自把一干子事打点了,妥妥帖帖地守在院外。 胤禛被胤祥一路连扶带拖,进了屋里不及说话便被狠狠吻住,好一会儿才得了呼吸。胤祥面上笑得几乎扎眼,揽着他的腰气哼哼道:「四哥......今番可是你招我的,明儿起不来身,可怨不得我啊。」 他虽这样说,手下动作却还是控着力道的,百般加意地把胤禛弄得全身软塌塌地不想动弹,才合身压过去,凑在他颈边亲了又亲。 胤禛抵挡不住,只觉又酥又痒,连腰上都麻麻的,干脆哼了两声彻底地卸了力气,只任他解了衣扣子往心口亲下去。 胤祥更是欢喜,虽抿着唇不怎么出声,却藏不住满心的笑意,耐着性子做了许多前戏,终于挺身抱紧了他,执意抵进去。 胤禛酒意上头,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模样,闷哼了一声,把旧日的称呼都带了出来,嘶声喊了句:「祥弟......」 「四哥,我...」胤祥以为弄疼了他,一时不敢再动,只瞧清楚了他面上并无多少痛楚之色,才放下心来,合身贴着胤禛面颊道:「四哥...我心里真欢喜......」 胤禛喘得急,直被他带着泄身了两回,一张面上还是半白半红的,终于忍不住道:「十三,唔...慢、慢点......」 第32页 自打和惠的事情之后,胤祥虽不知他为何能珠胎暗结,却是时时记着不敢再叫他吃苦,难得有做到最后的,也一定留心着不泄在他体内。听他这两声断断续续接不上气的话,心知不能再没节制,抱紧了他切切地动了几下,连忙放开了他自己拿衣物胡乱接了,又忙着给他擦身。 胤禛唇上还是泛白,待他凑上来给自己揉了一会心口,才觉得气喘匀了,浑身舒泰得紧。张了张口无声道:「没事,我好得很。」 「嗯。」 胤祥应一声,心知和惠出生那会儿事情又多又杂,胤禛一人一体,又要时时提防着旁人,没多少心思照料自己身子,怕是落了点病根,心里更是百味杂陈。见他神色倦得很,便只笑笑,轻声道:「这么些时候酒性也散了,你该睡得着了。快歇着吧。」 胤禛面上不经意一红,这话说得简直像是他借酒耍疯扯着他行那床笫事似的。不由朝胤祥瞪了一眼。胤祥接了这半嗔不嗔的眼神,心里还在不解,便听得他气哼哼说了句「睡觉」。也就只当他是事后害臊,笑一笑拿了干净的贴身衣服替两人穿好了,和他相偎睡了。 新桃换了旧符,一年又过一年,康熙那里却根本没一点见他的意思,门下诸人来往,也没个爵位定称,好点的唤一句「十三爷」,不甚相熟或是与八九十四那边有交的,只不尴不尬称一声「十三皇子」。胤祥原先还存着的一点心思,如今也磋磨了大半。耳听得胤禛每每总是说起康熙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是有心无力,厚着脸皮递了两回请见的摺子,还是石沉大海,毫无音信,也就死了心拧了性子再不肯递摺子了。 胤禛那里倒是十分不错,康熙对他三番五次往胤祥府上跑的事儿完全是睁一眼闭一眼,只当做不知道,甚至偶在德妃那里瞧见和惠,还会欢喜地逗逗小姑娘。 明面上对胤祥不理不睬,却对他养在雍王府的嫡出女儿和颜悦色,连一向最精擅于揣摩圣意的李德全都弄不清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更别提其余一干人等。 反倒是胤祥有几分看开了的豁达,听完福晋兆佳氏拜访四嫂回来后的唠叨,也只笑笑说了话雷霆雨露,莫非君恩。让妻子安心,生死好歹都不必去争,端听着便罢。 这话却不知从什么渠道传到了康熙耳里,在位已将将六十年,时常静卧养身的帝王当时只哼了一声,隔日却传了旨叫雍亲王觐见。 胤禛还因祭永陵的事未回,传旨的到了雍王府,只得由福晋那拉氏和王府长史接了旨。那拉氏虽是武将家出身的,到底也在王府里见多了风浪,没费多少事,就把这前因后果打听清楚了。心里不由直犯嘀咕。 胤祥和他们夫妻亲厚不假,她怜这位文武双全的小叔这么些年不容易也确确是真心。可眼瞅着康熙身体日衰,已经到了要考虑嗣子大统的年岁,若叫自己的丈夫为了这个弟弟再去触怒天颜,却是怎么都不肯的。因此端了架子找了长史来,商量道:「旨意叫王爷回府后立刻去见,你看这事儿怎么是好?要不要先让家里人给王爷那头捎个信?」 见长史不解她的意思,似有些茫然,那拉氏不得不解释道:「照说十三叔这话说得没什么不妥,可说句不敬的话,他这话心里想想尤可,当真说出来了,这味儿里就显得皇父...寡恩似的......若是皇父再有个什么申饬,怕是王爷回来了,要犯拧性......」 王府长史这才明白,家里的女主人是想到了雍王爷待十三阿哥的不同寻常以及他定下了事谁都劝不住的刚忍性子。生怕王爷又像第一回废太子那时候一样,豁出命去要保十三阿哥。 可这是主子之间的事,他一个奉命行事的长史,再怎么也是不敢在天家的事情上多言的。因此只是束了手站着,道一声:「全凭福晋做主。」 那拉氏眉头紧紧皱着,提了笔又放下,她粗通文字,却着实不知该怎么把这话给在外的胤禛说清楚。说轻了怕他不上心,说重了又怕他着急上火地回来,更叫康熙不悦。 思来想去,直弄得头都大了,转而吩咐身边的侍女去请年氏过来说话。待把这事和其中为难的关节与她说了,无奈道:「你一向是和王爷贴心的,你说这当头这事儿可怎么好?」 年氏是典型的汉家女子,细细巧巧福了福,才柔声道:「王爷这会子怕是还在陵上,可十三爷还在京里,福晋若是当真心急,不妨叫人请十三福晋来看看和惠格格,顺道说说话。」 「你这说得也有理,」那拉氏嘆了口气,略有点不忍:「只是十三叔的性子也是急的,若这事儿叫他知道,又一个性急闹到皇父那里,怕是连这些年的安静日子都没了......」 年氏见她面有不忍之色,心里也是笑笑,温声道:「不至于的,奴才也有幸见过十三爷几面,说句不敬的话,十三爷早年或还常与人有意气之争,如今却是大不一样了。」 那拉氏想想她说的也有理,再不济胤祥总是和胤禛一条心的,就算没有什么助益,也断不会做出什么不利于胤禛的事来。因此当晚就报说和惠发了低烧,一面请了太医来问诊,一面派人把十三福晋兆佳氏请了过府里来。 胤祥那里原先还浑然不知他随随便便一句话竟闹得康熙不悦,更闹不明白康熙不喜却为何并未对他加以申饬,却要召见胤禛。 就算起初有七成肯定康熙心里定下的继承人是胤禛,说的想的都是有条有理,现在也不免要犹疑。哪怕汗阿玛是有意要压他的气焰磨他的性子,这么十来年过去也该够了。既放了他出来,却又丝毫不假颜色,难道竟果真像有些人猜的那样,要借着他来牵累胤禛,好让老十四登位么? 第33页 「四嫂还说了什么?」 「四福晋说,爷是最懂得四王爷心思的,叫问爷,这事儿...要不要派人去和四王爷说?」 胤祥略一想,便沉了声道:「你明儿不拘什么由头,再去四嫂那里走一趟,只说我的意思,这事儿半点都不必叫四哥知道,只等四哥祭陵回来,一切自有分晓。」 第 20 章 ... 第二十章 若说那拉氏听了胤祥这话还没明白过来其中的意味,兆佳氏却是猜着了三五分,她与胤祥虽不是蜜里调油的好,却真真也是相敬的,兼着在家中做女儿时就读过诗书,并不像一般满人女子那样不习文墨,性格虽软和,却是有一些见识的。 胤祥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必是已经拿下了主意。虽不知他到底要做些什么,却也隐隐有了一点感觉,自家这位爷,想是要拼上身家赌一赌了。因此瞧着那拉氏的笑面,心里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只把和惠轻轻抱了抱,朝那拉氏略福了福,便告辞回去。 康熙六十年二月,胤禛才刚踏上朝阳码头,便立时有恭迎在此的王府门人凑上前来。胤禛以为是府中事务,本不欲听他多说,心里正责那拉氏不会办事,却听得那人急切切说了「十三阿哥」几个字,心里突突一下,到底是叫车驾缓行,示意那人说话。 「王爷,前几日十三爷门下和人争地,不知怎么就闹大了,昨儿皇上宣了十三爷进养心殿,到现在还没个准话,十三爷府上、府上......」 胤禛面上一冷,还不及去想,已经喝问道:「吞吐什么?他府上怎么了?」 那门人本就是那拉氏遣来行走的,并未见过什么大阵仗,听他一声断喝,已经吓得不行,立时跪了下来,抖着唇道:「府上四角门似都有人盯梢,奴才们不敢擅自上前打探......」 胤禛一双眼像是死盯着他,细看来却又似并无焦点,面上煞白了一下,才恢复成往日的冷淡,低声斥道:「滚回府里去,告诉福晋,今儿我进宫复旨,府里不必等候。」 他这里一路维持着平日的步骤,递了摺子要进宫见驾,心里固然是百爪挠心似的急,面上却不敢带出一些,只把唇抿得死紧。 苏培盛见了这副样子,也不敢多说话,只在心里暗自把诸神佛菩萨拜了一遍,但求这回别又是四十七年那种光景。 养心殿里,却也是沉寂,康熙靠在墩子上,半眯了眼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儿子。他对这个儿子宠过圈过,这些或许是因为私心,或许是因为时局,但若只凭着一个人君的眼光来看,他得承认这个儿子是很有可用之处的。 有能力也有胆量,更有前些年圈禁逼出来的沉,这几年冷落磨出来的知机和世故。若是受之以权,那必是能有一番作为的。然而此刻,这个儿子眼角都不抬一下地跪着,仿佛无知无觉。 「在直隶和乡绅争地,你早年里还没做过这等荒唐事,如今是越发出息了?」 「汗阿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地不但是乡绅的,那乡绅还是大将军王的家奴。」 胤祥不惊不惧,只平平说着。康熙面上一瞬间滑过怔愕,然而不待他抬头,便把手边一个茶盖子砸了过去:「混帐!你既还知道那是你十四弟的奴才,敢情是有意要和他打擂台去的?!」 「儿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到底还认不认老十四这个兄弟?还把不把朕这个汗阿玛放在眼里?!」 「儿臣不敢牢阿玛费心,阿玛要罚要圈,哪怕是要杀要剐,儿臣都绝不敢心存不孝父母,不睦兄弟的心思。」 「你莫要嘴上一套手上一套,这事你做得出来,早已就是不睦兄弟了。」康熙对他的连连磕头似乎不为所动,手指朝李德全一点,道:「去把老四叫来。」 胤祥不动不移,略一抬头,恭敬道:「汗阿玛忘了,四哥代祭永陵,还未回京。」 康熙冷笑一声,瞥见李德全在一旁站着,低眉顺目瞧都不敢瞧过来一眼,怒气不由更盛,斥道:「那就去把张廷玉叫来,朕立时就从了他的心思,从了他丢卒保车的好主意!」 「汗阿玛要教导儿子们友爱兄弟,却又屡次以儿子来试探四哥,岂不是自失其言?叫儿子如何心服?」 康熙刚摔茶碗的时候,李德全就已经把养心殿里的人都屏退了,听到这话,连自己也吓得心里直发慌,只恨不能暂时聋了这几个时辰,好听不到这些天家之事。应一声颤巍巍地出去传了张廷玉,侧着身子在门口,进也不敢进,退也不能退。只听得里头乒桌球乓一阵,似是康熙又摔了东西,生怕再不进去,当真要出个什么事故,只怕项上人头都难保,只得硬着头皮掀开了厚厚的门帘子,尽量屏气凝神地在门口躬身站着。 康熙一通怒火过去,胤祥却还是不冷不热地跪着,任地上又是茶水又是碎瓷屑的,像是万事不上心的样子。一双眼竟直直看向康熙,咬了牙磕头道:「汗阿玛,做儿子的,只问您一件事儿,您心里选太子,是为着大清国,还是为着您私心里的喜爱?」 李德全大惊,差点以为康熙立时要把这位刚放出来没几年的阿哥再关进宗人府圈禁,谁不知道自打二废太子之后,皇上最听不得的,就是有人提到嗣子的事。只是过了许久却听不见动静,朝大位上偷眼一瞧,竟见康熙微微闭了眼,长长出了一口气,似是十分疲累。 第34页 多少年在宫里,见的都是康熙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冷不防瞧见这样,李德全也是一个咯噔,不知目下的状况,到底会往什么方向发展。 「朕...你叫朕一声汗阿玛,也知道汗在前,阿玛在后,朕,自然先是大清的君,才是你们的父......」 重新换过的茶在手边摆了良久,康熙终于伸手端了端,却怎么也没能送到嘴边。胤祥在地上重重一磕,声音竟是比方才轻快了许多,连磕了三个头才道:「汗阿玛既这么说,胤祥心里便懂了,阿玛要如何处置,儿臣唯领旨谢恩耳。」 他磕完了头便不再说话,像是一心等着康熙处分,康熙自方才一通光火,却也静了下来,这时候一个字不吐,只靠在墩上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当越来越突兀的静寂让李德全觉得自己不得不做点事儿的时候,外头已经传来了张廷玉求见的声音。张廷玉常年在上书房当差,听得康熙召见,以为是有旨意要拟,只一会儿便从书房赶来了。然李德全此时却不知该不该叫晋见。 「雍亲王四阿哥胤禛回宫复旨,在干清宫门外求见。」 胤祥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康熙一眼瞥过去,见他收起了方才那副不怕死的横样,终于朝李德全看了一眼:「叫张廷玉先回去,传雍亲王进来复旨。」 等李德全奉了口谕出去,康熙才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平抑着声音道:「你当他就是朕心里看重的儿子,挑好的储君了?」 胤祥听到他承认挑选嗣君首先为大清江山计时,已经松下了心里一直紧绷着的弦,但直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竟是出了一背的汗,湿了厚重的冬衣。 听得康熙不高不低的问话,竟然灿灿一笑:「四哥不一定是您心里看重的儿子,却一定是您挑好的储君。」 「大胆!你这是妄测圣意,图谋不轨!」 「祥弟!」 康熙的斥责和胤禛的断喝几乎是同时出口的,胤祥回身瞧见胤禛急匆匆进来,只恭恭敬敬地朝康熙一伏身:「儿臣再如何不肖,却也不敢当了汗阿玛今次的考语。」 「你......」 「汗阿玛,十三弟这是一时糊涂,绝非有意忤逆阿玛,请阿玛瞧在他这些年身上添了许多病痛的份上,万不要和他计较......」胤禛蓦地在胤祥身边跪下来,也顾不得避开一地的碎瓷片,膝行了两步伏到康熙脚边。 地上一大片都是碎瓷,他这么跪着过去,已是添了不少血口子,连李德全在一旁都瞧着有些心惊,胤祥更是几乎要急红了眼,康熙却只做没看到,抬手把胤祥指了指,沉声道:「你也听到了,他今日犯的是目无君父,悖上逆德的大事,你还要跟朕在这儿保他?」 胤禛不去看胤祥,一横心把头磕在康熙踏脚的阶板儿上,吐了一口气应道:「是,儿臣敢以身家性命担保十三弟绝无犯上不臣之心。」 「李德全,张廷玉这会儿估摸着还没走远,你去前头拦下他来,叫他到南书房候朕。」 康熙帝不置可否,却忽然冒出了这么不上不下的一句,胤禛一颗心提着,虽不知道自己离京这么一个月不到的功夫,胤祥做了什么能惹得康熙大怒至此,此时却也实在顾不得那许多了,偷眼瞧见胤祥眉目里尽是平和,心里略微一松,才觉得膝上乱七八糟地一片疼。 「你们都起来,那头坐吧。」 这句话在此刻听来不啻于天伦之音,纵是胤祥已经笃定了康熙不会把胤禛怎么样,心里也忍不住一喜,更何况才刚刚进门全然不知前因后果的胤禛。 两人相扶持了一把站起来,胤祥到底是在金砖的地上跪了一个多时辰,腿脚早已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一时竟有些抖索,还是胤禛出力多些,把他搀到康熙指的那处墩子坐下了。 「朕做了六十年皇帝,算是长久的了......」 他这话一出,两人便不得不起来谢罪,康熙却抬手示意不必了,只慢慢道:「朕有二十多个儿子,成年的,成才的,也着实很多,你们中间再昏聩的,也不至于像万历、天启、崇祯那样,看来比起那些个皇帝,朕也算是有福气了。等两眼一闭,这大清的江山,不拘你们谁坐了,总还能支撑三五代,不至立时就堕了我大清的声望国威。」 「汗阿玛何出此言......这叫儿臣们......」 「你也不必惊慌,既然胤祥拼死要问一个明白,朕今天就给你这个准话,老二被废;老三是个只拘在书中的,纵有点想头,却是没那份能耐;老九老十都是中人之姿,老十四心性傲物,经不得起落;老八么,你们最是知道,得了朝堂上人人称好,办事就难免处处掣肘,怕是得不了千万子民的好。」 康熙一句句说过去,每一句都不长,但每一句都切在要害,胤禛胤祥听了,虽心里百般悚然,不知到了自己时考语会是如何,却又忍不住对上面几句生出心有戚戚焉的感觉。 康熙说完了,竟是忍不住嘆了口气,才又道:「胤祥么,朕这几年磋磨你,虽是添了几分韧性,遇事却又显得激切了。」 「汗阿玛——」 胤祥低低叫了一声,没想到康熙从盛怒里回过来,和他们说的竟是这么一番话。见他把视线调向胤禛,终于忍不住往胤禛身边跪了一些。 「胤禛,朕原先有多少年没有注意过你,临了了,你却是最能託付江山的。」 第35页 「汗阿玛!」胤禛惊呼一声,差点又要跪到他面前,只因被胤祥拖住了,才渐渐平息了声气,低泣道:「汗阿玛若这样说,岂不是叫儿臣今后天地虽大,却再无一地容身于您跟前......」 「只一件......」 康熙执意打断了胤禛的请罪,得回了话头却忽然顿了顿,隔了片刻才道:「你既会办差又有担当,遇事不推诿不敷衍,是果真把大清当做一家一国的。祖宗的基业交到你手里,朕也不能说不甘愿。只一件......你的性子朕从小瞧不清,不知是噬人的虎,还是果真温驯的千里驹。」 「汗阿玛...」 胤禛见他的父皇已经陷入了沉思里,一时也不敢搭话,只听得康熙咳了两声,才见他已经离开垫在手肘下支撑身体的墩子,坐直了身体,缓慢道:「你若一日为君,是打算拿着哪个兄弟做垡?可还能给他们一条活路?」 胤禛、胤祥两人大骇,齐齐扑过去喊了一声「汗阿玛」,却都说不出话来。康熙一下虚扶,只朝两人挥了挥手:「今日便到这里罢,朕累了,你们跪安。」 两人虽还有意再说几句,一时却想不到任何应对的话,胤禛本是因着胤祥的事进了宫打算拼死求情,却在这里莫名地得了康熙变相的许诺,自然惊愕非常。 纵是胤祥有心要问个明白的,也被康熙此时仿佛突然衰老下去的容颜震得有些心惊心痛,怔怔地跪着不言不语。 「汗阿玛,您把儿臣,想得忒不堪。」临到要退出来,胤禛却忽然推开了胤祥,一返身又跪了下来,磕头道:「于国家公器明法无损,于祖宗万世基业无损,儿臣又何必担弒兄弒弟的千古骂名?」 他经了这么多年夺嫡的腥风血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在脑中把事情的大概想得八九不离十了。想必是康熙借着磋磨胤祥百般试探自己,胤祥怕自己再开罪汗阿玛,才会拼上身家性命把事情往明里闹开来。逼康熙不得不做一个决断。若要传位给胤禛,就绝不会动胤祥这个有宰辅之才的皇弟。 想到这里,却不禁涌起一阵后怕。若是汗阿玛选的果真是十四弟而不是他,那胤祥这一回,恐怕面对的就是宗人府永世的高墙窄门了。 第 21 章 ... 第二十一章 为了胤祥自作主张涉险的事,胤禛足有三个月不肯见他一面。上朝下朝,出入部里做事,哪怕是凑巧在步军统领衙门隆科多那里瞧见了十三阿哥府的管事在回话说情,也是半点不带停顿地走了,连眼稍都没瞟过去一个。 隆科多十二万个不解,不知道这个心性莫测的主子这会儿到底是哪般心思。胤祥纵容门人争地闹事,还打伤直隶乡绅富户的事,康熙并没有明旨下来,两头闹得动静不小,他现管着这事儿,原本是打算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抹过去的。再怎么说,这十三阿哥就算是个没用的废人,也还是胤禛极亲近的弟弟,他既投在了胤禛那边,自然不会在这事上给自家主子添不痛快。 可眼下瞧来,胤禛竟一反往常对胤祥十分照拂的态度,没一点打算插手的意思。这到底是碍于老爷子深恨「朋党」而有所顾忌,还是他和胤祥果真已经离了心呢? 思来想去,虽是依旧按着原先的打算从轻结了案,结案的时候却还是把这事儿给胤禛旁敲侧击地提了一回,要是胤禛真有别的想法,也好早做准备。谁知胤禛却只略抬了抬眼,「嗯」一声便没了下文。 「若是王爷觉得不妥,此事还可有后......」 「收起你那点子心思,这么结了挺好的,」胤禛并不等他说完,便开口堵了他的话:「我没旁的意思,你不要多想了。」 隆科多一愣,心道您这么着冷着脸子,任是大罗神仙那也瞧不出来您到底是想怎么着啊。面上却不敢露色,只笑着应承了, 胤禛训了他一句,心里也有点悔,隆科多毕竟不是他自己家里的包衣奴才,就算因着先皇后对他的养育而沾个甥舅的名分,事实上却并没有什么亲近的关系。隆科多投在他这里,为了不过是一人一家的前程。 念着隆科多任着步军统领衙门都统的职位,往后用得到的地方还有许多,总算是勉强给了个笑面:「我不是责你,这事儿你办得不错,我和十三爷也承了你这个情。」 「奴才万不敢当,能替四爷和十三爷效力,那是奴才的福分。」 「行了,我这便回去了,」胤禛想了想,还是道:「十三爷那里,你也叫人去回个话吧。」 隆科多听了这话倒果真点了个人往胤祥府里去,打算为处置了胤祥门人的事儿给他陪个情,谁料刚张了口一个礼还没行下去,就被胤祥拦住了。 胤祥面上带点笑,自嘲地一哂:「得了,我这里就不必做这些把式了,这年月里你家隆大人还念着原先跟我的情分,我心里记下了,回头就跟他说我谢他。」 「十三爷您这话奴才可不敢受......」 「没事,他该当的,要论辈分么,他还是我舅舅呢,」胤祥不在意地挥手:「我知道他只处置了我门下那个不争气的奴才就算是给我脸面了。」 这一厢宾主尽欢,待着管事把人送了出去,胤祥才忍不住喷笑了一声,转身朝院子那头迎过去:「四哥,你总算是气够了,肯来瞧我了?」 胤禛一副板着的冷脸遇上他满面的笑意,到底是有点绷不住,一甩袖子道:「你能耐得很,怕是早就不耐烦我指手画脚地多管闲事了吧?」 第36页 「四哥...您消消气,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吧,」胤祥笑笑地迎上去,一边四下看了看:「您一个人过来的?哎,快进来坐。」 胤禛虽进了屋里坐下,却仍是一言不发,胤祥左右转了一会儿,颇有点无奈,只好再上前赔情:「四哥,这都几个月了,您还恼我自作主张呢?」 「我倒是想不恼了,可不知道哪天一个没留意,你就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了。」 「不至于的,咱们都猜得到,阿玛属意的是四哥你嘛,」胤祥搓了搓手指,干笑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几个月没敢上您那儿蹭饭,连和惠也没瞧见,不知道她好不?」 「呵,劳您百忙里还抽空惦记着,她好得很。」 一听这夹枪带棒的话,胤祥不由嘴角一抽,不知这话怎么又把他才消了点的气惹出来了,只好凑上去挨着坐下来,试探着道:「四哥,那我明儿过你府上瞧瞧她去?」 胤禛面上神色总算是缓了一点,瞥了他一眼,才道:「往后再敢做这等事,你就不要认我这个四哥了。」 胤祥大大松了口气,知道这回算是过去了,连连答应了,才敢光明正大地往他身边坐了点:「四哥,天儿开始热了,今年阿玛没叫去热河么?」 「叫了,不过......」 「哎,四哥不用说,随扈的事,想必是没我的份,我也没想这个,」胤祥见他有点为难的脸色,倒是十分放得开,笑道:「不过四哥要是跟着去,我也就不便去四哥府上了,瞧不见宝贝女儿可怎么好?」 「知道你惦记,今儿就把她带过来了,」胤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暂时让你带几个月,缺什么少什么的,尽管遣人到府里去拿。可不许委屈了她。」 这几年常常见到,和惠和胤祥也十分亲近,一听要在家里住几个月,立时就答应了,胤禛反倒有点捨不得,在胤祥府里陪得她闹了会儿,等她睡下了才回府里。 康熙六十年,康熙帝巡幸塞外,胤禛与胤祉等皇子十一人侍行。只是这回一行人在热河待得时间却远没有往年那么长。刚行围了一回,还没出八月,就准备回程了。 西北军报频传,胤祯在西北的事也不断随着各种渠道传回京中,胤禛从塞外回来的头一件事,就是把胤祥叫到了自己府上。 「你瞧瞧你瞧瞧,他这都做的什么事儿?真是把皇子王孙的脸面丢了个干净!」 胤祥一进门就见他气呼呼的,不由好奇地把那封信接了过来:「什么事儿把四哥你气得这样?」 他看信的当口,胤禛也把他打量了一遍,声气算是比开始时好了些:「唔,你腿脚像是好些了,看来这回那大夫还算是个有用的。」 「好多了,其实都是小毛病,犯不上挂心的,」信上回报的是胤祯在西北战场占了有夫之妇的事,胤祥看完,面上差点一乐,努力绷住了才没笑出来,咳了一声道:「嗨,我以为是吃了败仗还是剋扣了粮饷呢,原来是这事儿,四哥,西北苦寒,这事儿也、咳,也没什么嘛。」 他说着还把那信纸拎着抖了抖,轻快道:「四哥心急火燎地把我叫来,为这事儿也忒不值当了吧?」 胤禛原也是被那信里绘声绘色的描述给气着了,听他这一说才想起叫他来的正经事儿:「西北那边打得也不顺,常常是我们这里兴师动众打算进兵了,却连对方人影都找不着。」 「唔,西北用兵历来是有这点难处的,也不独独这一回,」胤祥颇有体会地点头:「四哥为这个事儿烦心呢?」 「嗯,虽说带兵的是老十四,可西北战事毕竟关乎国计民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要年年这么打下去,户部实在是吃不消啊。」 「我明白四哥的意思......」 「前线回来的军报,十四弟拟了明年跟策妄决战,说是事关重大,不敢擅专,上了摺子要回来请旨。」胤禛打断他的话,把原先叫他来的事说了,皱眉道:「我看这事没这么简单。」 「笑话,老十四什么时候变成这种畏首畏尾的人了?再说两军对垒,战局也是瞬息万变,岂有千里迢迢回来定了谋略再回去照着打的道理?」胤祥一口茶差点呛住,咳了两声才笑道:「他这是听着京里的风声,在西北待不住了吧?」 胤禛点头,连他这个不怎么懂军务的人也瞧得出胤祯的意思,显是知道康熙的身体每况愈下,想回来争一争这个储君的位置了。 「你我一眼都能瞧得出,汗阿玛那里,更是不消说,」苏培盛换过了一道茶,胤祥便复又坐下来,惬意道:「他这是心急了。」 「汗阿玛准了。」 胤祥一愣,先是有点不敢置信,见胤禛一脸沉肃,才疑道:「这是什么意思?汗阿玛既是想把大位传给你,为何还要让老十四回来?」 「我也说不清,许是觉得真有必要合计一个进兵的策略,许是这几年没见了想瞧瞧他,」胤禛自嘲地笑笑,一时也觉得有点心灰意冷:「许是...到底觉得我心性阴冷,是个嗜杀之徒,不合大位吧。」 胤祥眉头一皱,挥手让苏培盛退了,掰开了石榴递给他一半:「我还是那句话,任是谁坐上那位置,也不会比四哥做得好。我不信汗阿玛老了就昏聩了。」 胤禛被他这一劝,想想自己这许多年当差看到的听到的,从前总希望有朝一日若是他继位,定能一力坚持,革除弊端。如今当真机会就在眼前了,怎么竟开始患得患失了。 第37页 「四哥?」 「说的是,」胤禛一改面上的郁郁,朝他笑了起来:「那咱们且等着,瞧瞧汗阿玛要怎么磋磨老十四。」 「正是这样,说到底,老十四总是和四哥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汗阿玛说不定是想给你练一个勤天保驾的大将军出来。」 第 22 章 ... 第二十二章 康熙六十年十一月,胤祯以明年进兵事关重大为由返京请旨。几年未见,昔日的皇十四子看起来比当初出京时沉默稳重了不少,面上冷下来时就没什么笑脸。 胤祥一瞧见他的样子,便压不住笑了一声,低声道:「老十四到底和四哥是亲兄弟,平常不觉得,绷起脸来倒都有一分像。」 他没有爵位,虽随着众皇子列班站着,却应该是在成年皇子里位置最靠后的。只是这次胤祯回京,康熙也并没有明旨让百官和众皇子迎接,现在这只算是他们兄弟自发地迎一迎。因此他便正站在胤禛边上。 胤禛听了这话,嘴角微一抽,侧首朝他瞪了一下,倒是并没有什么怒气。胤祥被圈禁了多年,这几年被命在家思过,对着他虽仍有原先的样子,却总是掩不住一点阴郁,让他看了也觉得心里难过,忍不住要埋怨汗阿玛对胤祥实在磋磨地太过了。 而自从那日汗阿玛亲口回应了胤祥那一问,两人安下心来,他才发现胤祥骨子里的洒脱和骄傲也回来了几分,如今听他这么天外一笔的玩笑,也觉得心中欣慰。 在仪仗的问题上,礼部着实是有点为难,皇上亲封的这个大将军王,按品级爵位是固山贝子,可是这个亲封的名号又是个「王」。那十四阿哥进了京城后到底是该用贝子例还是该用亲王、郡王例,就着实说不清了。 礼部尚书和众多堂官想了几天也没想出能引什么旧例来解决这仪仗的问题,可要为此上个摺子,又怕尚在病中的皇帝要责骂他们无能,左右为难之下,也只好弄了个不伦不类的亲王仪仗配着贝子的护卫人数。 幸好胤祯的注意力也没往这上头去,一见自己的诸多兄弟都前面等着,立时便笑着迎了上来:「三哥、四哥、八哥、九哥、十哥...唔,还有十三哥也在啊......」 「十四弟,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一别好几年,可想死我们了。」 八阿哥党那边老九老十很快迎了上去,八阿哥胤禩虽是束手站着,却也满面笑容,仿佛真是多年未见,久别重逢的欢喜模样。 胤祥朝胤禛丢了个眼神,两人也一同走上前,胤禛伸手在同胞弟弟肩上一拍,轻快道:「老十四,这么些年不见你,比去的时候黑了不少啊。」 「四哥,许久不见了。」 「是啊,你这一走几年,额娘可想念坏了。」 胤祯一听他提及德妃,也登时想到了从小待自己极为宠爱的母亲,心头一热就凑了过来,紧跟着问道:「额娘她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你福晋和你四嫂也时常进宫去陪她说话。」 胤禛微眯着眼笑笑,点头应了一声,便引着他一道往宫里走:「既然回来了,先到汗阿玛那里觐见,复了旨便到额娘那里去坐坐吧。」 「嗯,四哥...和十三哥也一道去吧......」 胤祯原不想捎上胤祥,但想想他名义上毕竟也是德妃「抚养」的,独独撇下他似乎也说不过去,才不得已邀上了他。 胤祥落后他们两人一步,余光瞥见八爷党那三位已经气得吹鬍子瞪眼,却还要强作欢喜的样子,心里暗自一笑,倒是十分爽朗地应了胤祯的邀请跟了上去。 康熙这几日身体状况虽不甚好,却坚持单独召见了胤祯,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几人瞧见胤祯出来时满面春风,心里也都是各自思量,到底还是胤禩先迎了上去,笑一笑温和道:「瞧十四弟志得意满,想来是汗阿玛应了你所请的用兵方略?」 胤祯但笑不语,只朝他行了礼,便转开话头道:「四哥,我今天匆匆忙忙回来,连给额娘的礼物都还在城外没运进来,待会儿见了额娘,你可要替我说几句好话啊。」 「额娘盼着你回来,可不是为了你那些礼,」胤禛也笑笑,半是薄责地摇头:「昨儿听说你今日就能进城,怕是一早就叫人备下你爱用的吃食了。咱们只管快些过去就成。」 「哎,十四弟,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了,」胤禟与身边的十阿哥互看了一眼,故作不经意地开口道:「这回你回来啊,可得把你府上奴才好好管管......」 胤祯这几年虽渐渐添了自立门户的心思,明面上却还是八爷党的一员,听见是胤禟说话,自然也不恼,只笑道:「怎么?我府里哪个奴才不懂事气着九哥了?等我回去好好教训他。」 「倒不是我,是咱们十三弟府上,」胤禟话头一转引到了胤祥身上,胤禛一皱眉,已经猜到了他要说的定然是胤祥让人与胤祯手下门人争地的事。果听得他又道:「上回你府里那个管事,简直半点规矩也没有,当着十三弟面前就敢大呼小叫的,太不成体统了。」 胤祯对胤祥门人和自家奴才争地的事也有耳闻,自然也知道后来胤祥被康熙下旨申饬了一通,半点没捞到好处,听胤禟这么一说,心里也颇有些得意洋洋,嘻哈笑着故作不知,问道:「真有此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对十三哥无礼,我回去必定扒了他的皮,让他给十三哥赔情去。」 第38页 「可不敢当的,」胤祥似是十分尴尬,哼一声转开头,却又很快笑起来:「都是下面人乱生事,咱们兄弟间,何必说这些?」 胤禛眉头微皱,虽然明知胤祥对「争地」这事儿背地里不定怎么笑开了花,此刻见着他面上这般被几人冷嘲,心里还是大不痛快,冷下了声音道:「九弟说得也有理,目中无人的奴才,还是少一个好一个。」 胤祯在西北坐镇,所赖军需大半要靠陕甘一路运来,总督陕甘军政的年羹尧是胤禛府里的包衣奴才,这一向为他筹措押运粮草倒也是尽心尽力,没出过什么纰漏,也没有使计刻意刁难,因此他对胤禛还是存了一点感谢的意思,虽然胤禛现在摆明了偏帮胤祥,也还是好声好气地应了一声「是」,笑道:「天色也不早了,再不去额娘那里,可就蹭不着一顿好饭了。」 胤祥对他的反应颇有些意外,准确说来,他和胤祯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深仇大恨,至多不过是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被人夸「文武双全」的皇子,总被人在一起说,以至于打小就互相看不对眼,大些了更是互别苗头。直到后来胤祯和八阿哥他们走得近了,才算是真正疏远开。然则他们虽没愁没怨,要说他们俩之间能这么「兄友弟恭」的,他还真没敢这么想过。 德妃那里一早就听说小儿子进了城,直等的太阳都落了山,才听到宫女匆匆忙忙跑进来报说十四阿哥进院子了。心里一欢喜,瞧着垂在母子两人之间的那道帘子也分外不合时宜,一皱眉朝边上道:「快别做那些假把式了,他是我肚子里待了十个月的儿子,要那些虚礼做什么,给我把帘子撤了。」 「额娘,额娘......」胤祯一见母亲,噗通一声便跪下了,飞快地磕了头,连忙仰起脸来:「额娘,儿子回来了。」 「回来了好,回来了就好啊......」德妃面上已经落了一连串的泪,抖着手把儿子扶起来,连忙要一边伺候的宫女给他搬蒲团来坐着:「来来,快些起来,这么几年在外头受苦受累的,回来了还这么折腾自己做什么?快坐下说话......老四,老十三,你们也坐下。」 胤禛略微扯了扯唇角,一个苦笑还没定住,就被胤祥拖着在身边坐了下来,见母亲和亲弟说话说得亲亲热热,不由更是自觉没趣。 这几年虽说外面公务繁忙,他却也是常来德妃这里看望的,哪回不是恭恭敬敬地说了话便出去,从来也没见德妃还惦记着给他个蒲团坐的,如今倒是沾了胤祯的光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丢下额娘一个人就去了西北,这么长长久久的,也不说回来瞧瞧你额娘......」 「额娘,您这话可折煞儿子了,」胤祯半是讨好半是撒赖地往前凑了一点,笑着应道:「您要真这么说,这一回儿子在汗阿玛面前拼着受个不忠不孝的名声,也不回西北去得了。」 「你啊......」 德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胤祯又接了口,伏在她膝上道:「儿子在外杀敌立功,也是为额娘面上争光呢,再说,四哥这不是还在京里陪着额娘呢么?」 「尽会说些好听话来哄我,说说,这回能待多少时候啊?」德妃瞧了一眼小儿子,又看看坐在另一边的大儿子,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这两个孩子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难得的是都十分有出息,这几年来最得康熙看重的,也就是她这两个儿子。旁的妃嫔不知道有多羡慕她,她心里却是半喜半忧。 天下最尊贵的位置,毕竟只有一个人能坐上去,她再不问朝政,也知道在皇位继承的问题上,两兄弟从来都不是一条心的。 「汗阿玛还没有旨意下来,不过现在西边是天寒地冻的,两边都不可能出兵,就算再要走,起码也是要等到明年夏天的。」 胤禛不经意地与身边人对视了一眼,也都明白各自心中所思,胤禛见德妃大部分心思都落在胤祯身上,又陪了一会儿,便和胤祥先告辞出去了。 「四哥......」 「噤声,」两人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擦黑,彼此的脸近在咫尺都瞧不清楚,胤祥眼里亮闪闪的光却是清晰易辨,胤禛一扯他的手上了雍王府的马车,才轻轻笑开:「要说什么?」 胤祥却什么都不说了,一矮身凑过来亲在他唇上,笑意满满地摇头:「你说,汗阿玛用什么话哄住了老十四?还把他弄得那么志得意满的?」 胤禛丢给他一个不要胡说的眼神,却没有伸手推开他,任由他把自己的气息带得乱起来,才微恼着瞪了他一眼:「你、越发没分寸......」 第 23 章 ... 第二十三章 胤祯原本也是好热闹的性子,这一回从西北回来却像是改了秉性,除了进宫见康熙,看望德妃外,竟是一家饮宴都不曾赴,上门拜访的大小官员,更是一概被府里的管事拦了架,连年节都过得冷冷清清的。 胤禛瞧着都觉得有些奇,伸手把腻在身边的女儿抱在怀里,朝大大咧咧上他府里蹭饭的胤祥道:「我打量着老十四也算是悟出了一动不如一静的道理,前些时候安静得很,连回西北去都是静悄悄的。」 「也不尽然,」胤祥呵呵一笑,从他手里把和惠抱到自己膝上,笑眯眯地剥了好些荔枝给她,才又道:「他自个儿不出门,可管不住底下人都不走动啊。」 「说起来,有句话还一直忘了问你,他门下那狗奴才可曾给你送去?」 第39页 胤禛像是忽的想起来这么回事,问得认认真真。胤祥噗嗤一笑,乐得直点头:「四哥您还别说,他倒真给我府里送了两个奴才。说是要打要杀得都由得我,那俩人反正他是不会再要了。」 胤禛先还有模有样地听着,听到这里不由也笑了:「那你把人怎么处置了?」 「我能怎么处置啊,这不是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么,他们主子是咱们炙手可热的大将军王十四阿哥,我当然得好吃好喝地养着他们,这会儿都在京里头我府上呢。」 胤禛忍俊不禁,挑了唇角点头:「那岂不是是委屈咱们十三爷了?」 「嗨,不委屈,这会儿功夫,八哥九哥他们,可比我委屈多了,眼看着这个这个八爷党的『后进』越发得汗阿玛看重,八哥看来只好指望着给他做个贤王喽,」胤祥哈哈笑起来,伸手虚空比了一下,值的正是八阿哥胤禩府邸的方向,扭了头刚要再说什么,却见女儿吃完了手上剥好的橘子,又从果盘里抓了一把来剥,不由好笑地拍了拍她的手:「哎哎,小祖宗,你这是和谁学的脾气哟,喜欢这个也不能老盯着这一样吃哪,一会儿上火了怎么办?」 胤禛听了这话手上顿了一下,瞧着手边一堆荔枝壳,再看刚抓起的一个荔枝,一时间剥也不是不剥也不是,只得一眼瞥了过去:「怎么,变着法儿地给我递话儿呢?」 胤祥一愣,瞧瞧女儿又瞧瞧他,终于哈哈大笑起来:「四哥,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咱们丫头的性子真跟你有几分像,都这么、这么...爱憎分明,哈哈......」 胤禛被他好容易想出来的这词弄得一乐,顺手把手里的东西砸了过去:「得了,你早些回府里去吧,虽说汗阿玛这回把你叫着一起出来,可明面上你总还是要做个诚心悔过的样子。在自己府上待着,少走动。」 「嗯,也成,」胤祥探手接住,转眼就给剥好了伸手递给他:「喏,真别多吃啊,刚入秋,这时节挺容易上火的。」 康熙六十一年,康熙皇帝最后一次巡幸塞外。不同于往年的是,所有成年的阿哥,除了被废被关押的,几乎全数接到了扈从出行的旨意。连奉命在家闭门思过的胤祥,也得了扈从塞外的资格。四月与胤祯分道扬镳后,康熙的身子似乎更是一日不如一日,等到八月行猎,竟连坐在车上都要近侍扶着了。 胤禛随在一旁,看在眼里一时不知是何感想。从他记事起,这位汗阿玛就像是无所不能的,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好像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没有他用不起来的人。不止是他,所有的皇子阿哥们,几乎都是在对阿玛的崇拜和对天子的敬畏里成长起来的。 从来都只觉得他强大得让他们不得不仰视,到了这几年,却渐渐看明白,汗阿玛也不是事事顺心的。天家无私事,单为着一个太子的位置,弄得君臣不像君臣,父子不成父子。汗阿玛这几年的病,倒有一半是因为这个事情落下的。 「胤禛啊,你过来。」 「汗阿玛?」胤禛一愣,从恍惚的神思中惊醒过来,连忙下了马上前一步,趋向车前道:「阿玛,儿臣在。」 「老十三呢,昨儿还瞧见了,今天怎么没来?」 「回汗阿玛的话,昨天发的上谕,并未叫十三弟随行围猎...是以今日未曾......」 「嗯......是朕糊涂了,」康熙一怔,略微抬了抬手:「明儿把他叫过来吧......他弓马娴熟,原是你们兄弟几个里顶尖的......朕...也不少年没有瞧见了。」 胤禛心里一抽,这么十多来,胤祥开弓射箭的模样,连他都快记不清了。因此只点了头:「儿臣遵旨。」 再说胤祥那一厢,接了胤禛差人送来的信,心里便有些七上八下,紧赶慢赶进了胤禛的别院,见他迎了出来才稍稍安下心:「我还当有人借你的名义假传圣谕呢,四哥...汗阿玛怎么......」 胤禛没有答他的话,反是莫名地嘆了一声:「老十三,阿玛真是老了......」 「四哥?」 「我听着阿玛的意思,今年之后,怕是不会再来围场了......」胤禛拍拍他的肩,见他面上掩不住的悲戚,不禁伸手拉住了他:「这么些年,你怨他不怨?」 胤祥不自知地退了一步,嵴背抵在墙上,只觉得寒意透过衣服渗进血肉:「哪里...就到、到说这话的份上了?四哥......汗阿玛他......」 胤禛抬手拥住了他,紧紧环住了不松手:「祥弟,别怨他,更别怨你自己...不管怎么样,四哥、四哥在这儿呢......」 「四哥......」胤祥抬起头,勉强朝他一笑:「那我这就回去准备,明儿保准猎只鹿给你们下酒。」 胤禛知道他心里难过,胤祥对康熙的感情,实实在在是极深的。他的母亲出生不高,大清家法是子以母贵,他出生时并不受重视,然而年少时却独得了康熙的宠爱,对手掌天下人生杀大权的父亲,是真的有一份孺慕之思。以至于被圈禁的头两年,根本不肯相信一贯对他宠爱有加的父亲会做出这种决断。这才会有那时的颓唐和沮丧。 这会儿乍一听到康熙病重至此,心里怕是极不好受。因此胤禛虽点了头,却不肯放开手:「十三,听四哥的,在我这儿歇一晚,咱们明天一块儿去见阿玛。」 「四哥,我...我也不怨他,也不怨自己,要怨也只能怨这天家事,年年岁岁,太多无奈。」胤祥定了定神,被他按着坐到塌上,就索性拉着他躺下了,偏了头看他,眼里定定的:「四哥,你放心......」 第40页 胤禛点头,扶着他的脸认真道:「你别想给我撂挑子,将来...我还指着你跟我一起,挑起阿玛身上的这副担子。」 胤祥不再说话,凑上前把脸埋在他心口:「我知道。」 一场大雨把翌日的行程改了。等日头再出来,康熙帝却真正病卧不起了,行围也就匆匆收了场,随行的各皇子都回了自己的住处。几层秋雨过去,竟似处处都有了寒意。 十月,领侍卫内大臣隆科多从京中赶来,进覆了康熙后,便带出一折密旨,命雍亲王胤禛率弘升、延信、隆科多查勘粮仓,十三阿哥胤祥随行。 胤禛和胤祥对康熙定下的储位人选已经瞭然于心,隆科多却是不知的,只自以为得计,进了屋只朝胤禛行了一礼,对着胤祥却只是微微一弯腰:「四爷,十三爷...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如今的样子,恐怕不能亲自视事了,四爷也当早做打算......」 胤禛眯了眯眼,似乎在瞧手上的上谕,眼皮都没抬地哼了一声:「隆舅舅,这话也就是在这儿,要是在旁的地方叫我听到了,必是要参你一本的。」 「四爷恕罪,奴才、奴才这也是一心替四爷着想......」 「四哥,」胤祥见隆科多跪着请罪,眼里却没几分真的畏惧,心里虽生了不喜,却也知道胤禛此时并没有真正发落他的意思,也就上前圆场:「舅舅说得有道理,您就听他把话说完呗。」 「谢十三爷,谢四爷,」隆科多瞧着眼色顺杆爬,立时站了起来,一躬身道:「眼下京里的兵马一是禁城里的禁卫军,二就是丰臺大营和西山锐建营。禁卫军那里,奴才自忖还能掌握一二,不会给主子添堵,不过这丰臺大营和西山锐建营,却有不少人是八爷九爷的门人,还有一些首鼠两端,不堪大用,四爷何不趁着这次查勘粮仓的事,把京里的文武暗地里敲打敲打,皇上万一有个......」 「住口——」胤禛拧紧了眉一声低喝:「舅舅居庙堂之高,更要谨言慎行,这话当真是说不得的。」 隆科多心里暗笑,心道都说雍亲王四阿哥是最务实的皇子,如今却也学着耍起花枪来了。一边恭敬地行了礼出去。胤祥收了方才桀骜的模样,端正在塌上倚了,方道:「四哥,隆科多这个奴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将来免不了要费一番功夫来整治......」 「没法子,眼下可用的人不多啊...」胤禛苦笑:「查勘粮仓的事,你先不要插手,免得让老八老九他们防备,我明日就先回京里去,你随大部一起回来吧。」 「那好,四哥这会儿回去也要多加小心。丰臺大营那边,我虽说颇有几个得用的人,隆科多说的也不是全没道理,等回头我给你列个名单,你借着机会排查排查,保个万全......」胤祥想了想,虽说点头答应了,却仍有些放心不下:「要不我也一道回去吧,这都快入冬了,你这几天又犯了头晕的毛病,胃口也总是不好,一顿囫囵的饭都没吃完过......」 胤禛既有些无奈,又止不住觉得窝心,只面上绷出了一幅不耐的样子:「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什么时候添的毛病,学起苏培盛来了。」 第 24 章 ... 第二十四章 说了几句轻巧话把胤祥的心思安下了,身上却着实不像自己说的那么轻松,胤禛无奈地放下手里的条陈,伸手按了按额角:「什么时辰了?」 「王爷,天色已晚了,统领方才来问,是不是就在前面林子里扎营休整,还请王爷示下。」 「嗯,就依他的意思,你去安排吧,」胤禛从车上下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在车上窝了大半天,浑身都似不得劲,双腿更是压得麻麻的,有点发僵。 边上兵士见他打了个晃,连忙上前来扶,却被他冷冷的一眼瞪视吓退了。胤禛甩了甩手臂,果然见自己的近卫统领正领了人扎营帐架好篝火。 「这怎么回事?荒郊野岭的,这东西是打哪儿弄来的?」胤禛走近一步,原想借着篝火暖一暖手脚,却见上面架着半只鹿在烤,不由奇怪地朝统领看了一眼,略皱了眉道:「跟你们说过出门在外不要张扬,不要扰民,谁叫你们去弄这些的?」 「王爷,您可冤枉奴才了,奴才有天大的胆,也不敢不听主子的话。这是临出来的时候十三爷吩咐带上的,说是赶路赶得及,休息时不一定能遇上驿站,爷就算不喜荤腥,这鹿肉也能将就着用些。」 胤禛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堂堂近卫统领,怎么叫人差使得跟伙夫似的?」 「主子折煞奴才了,十三爷还说了,主子能赏脸用一点,奴才这伙夫做得就不冤枉,」那统领也是知道胤禛极看重胤祥,嘻嘻哈哈笑着,连忙拿了匕首洗净了在火上一烤,割了一块肉下来捧到他面前。 胤禛这几天身上的确是乏得紧,赶路又赶得急,不吃点东西下肚,恐怕真的免不了要病一场。再想想胤祥阴沉着脸色挂着脸子的模样,也就当真接了过来:「行了,四下看看,分开两拨守夜,其余人各自休息吧。」 虽说是在野外,但手上的鹿肉烤的也算是十分不错,还没凑到嘴边就有香味窜进鼻子。胤禛不由一皱眉,忍耐着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咽下去,却终于忍不住按住胸口,扯开帐子扑到一边树下干呕起来。 他的帐子外头一贯是留着一队近卫的,见他扶着树干直喘气,众人不知出了什么事,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上前。胤禛只觉得胸口难受,胃里空空地吐不出什么,却一个劲地直犯噁心。好容易消停下来,才撑着朝身后挥了挥手。 第41页 那几个近卫不敢散去,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有人上前了一步,嗫嚅道:「王爷,要不要去请个大夫......」 「不用,明天就能到京城了,不必多事了。」 胤禛摇头,把他们打发了,刚到自己帐门口,就觉得油腻的味道实在不好闻,连忙叫人把剩下的鹿肉拿走了,扯开帐子通了好一会儿风,才一矮身进了帐。 一整天没吃下什么东西,又这么折腾了一番,被冷风一吹,倒像是清醒了不少,抬手解了外面的厚袍子,手掌滑过腹上,莫名顿了顿。这几天的种种状况一一闪过脑中,不由咬了咬牙,把手掌在腹上不轻不重地按住了。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查勘粮仓的工作进行地意外顺利,胤禛亲自把摺子封好了,正要叫人往热河送,却见胤祥大步走进来,不由疑惑,奇道:「老十三?你不在热河好好待着,怎么跑回京里来了?」 胤祥面上沉沉的,胤禛一愣,等他走近了才发觉他眼眶竟然是红的,心里一紧,忙扯住了他的手:「汗阿玛也回来了?」 「嗯,四哥...阿玛前些天昏了过去,睡了一整天才醒过来,之后就安排回銮了,这几日一个人都没见,只叫张廷玉觐见了一回。」胤祥的声音有点哑,被他拉扯着坐下来,心思才算安定一点,转眼看到胤禛也是面无血色,才想起急匆匆过来的另一件事,忧心道:「今儿刘声芳瞧见我,说是要上园子里给汗阿玛请脉,不能上你这儿来。四哥,你身上也不舒坦?」 胤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正要再细问康熙的近况,却见胤祥瞪大了眼扯过他的手腕,不由一惊:「做什么?」 「刘声芳没空,我先给四哥瞧瞧吧。四哥尽管接着走神,叫我一个人急死也就算了!」 胤祥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抓牢了他的手像模像样地诊脉,康熙对儿子们虽然极惯纵,却也是要求严厉的,一朝二十多个皇子,要挑一个全然不学无术的,恐怕还真有些难度。皇子里博学多才的也有许多,医道上,则数胤祥最有心得,能抵得上半个大夫。 胤祥风尘僕僕地进门来,还没及喝上一口茶就这么心急火燎地给他断脉。胤禛见他一脸不痛快,脑子里也有点糊涂,一时没想过来,还真觉得自己这两天忙活地昏天黑地地没找大夫来是有点对不起他,咳了两声,开口道:「十三弟,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合着就是来跟我拌嘴的啊?」 「我哪儿敢啊四哥...您......」 胤祥回了一半的嘴忽然停住了,难以置信地瞧了胤禛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像是要在他手腕上瞧出花来。胤禛先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看着他张口结束的模样,反是镇定了下来,推了杯茶到他面前,好整以暇道:「瞧出来什么毛病了?正好也省得我找刘声芳了。」 「四、四哥...那什么,我是半吊子的大夫,这瞧得不准,还是待会儿叫刘声芳来......」 胤禛见他方才还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诊了脉却立刻偃旗息鼓,心里已经猜到了大半,只故作不知,温声问道:「不忙,你先说说,诊出什么来了?」 「四哥...我、哎...总之都是我糊涂,我混帐......」胤祥苦了脸:「四哥放心,这病,我...我能医。」 「别打那起子糟心的主意,五十三年那会儿我都没肯,这会儿更没可能。」胤禛坐直了身,睁眼瞥了过去:「要是你再说那蠢话,才是真的糊涂混帐!」 「四哥,你、你知道了......」 「猜也猜到了八九分。」 胤祥一窒,一听他张口就拿康熙五十三年作比,出口的话更是没了三分底气,心道那天怎么就敢那么放肆,在围场里...... 一边暗自把自己骂了十七八回,该说的话却还是要说,看了看胤禛略显苍白的脸,只得硬着头皮道:「四哥...汗阿玛这一病,这会儿朝里朝外......」 胤禛沉默了片刻,胤祥忍着心痛正要再说,却听得他嘆了口气,合上眼道:「先不说这个,汗阿玛的病,到底如何了?」 「太医诊治,要是能过了这个冬天,万物回春了,总还有些希望。」 「那就是说...过不了今冬了......是么?」 胤祥不语,算是默认了,想起方才的话头,还是放不下心:「四哥,我从銮驾里过来的时候听到汗阿玛正让张廷玉拟旨,让你代为主持初九的郊祀大典。这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的来,你......」 「我吃得消,」胤禛自然明白他要说什么,一张口便打断了,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事情的轻重,你能分得清,四哥也能...这孩子,四哥舍不下,你不也是么?」 胤祥被他按着肩,待要反驳,却没有可说的话,到底是一咬牙点了头:「四哥,那你可得好好保重,万万别再像上回那么吓唬我了。」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初九日,胤禛奉皇父命代行主持郊祀大典。祭祀尚未结束,急召雍亲王进畅春园的谕令已经到了。 胤禛匆匆下马,还未及换下祭天的全套亲王皇子的朝服,李德全已经三两步迎了上来:「四阿哥,别忙换了,皇上这会儿醒了,正要见你呢。」 「汗阿玛今日可觉得好些了?」胤禛听了这话,果真只解了外面的厚披风丢给苏培盛,一边朝李德全问道:「刘太医来瞧过了么?」 「还跟前几天差不多,只是后晌来了兴致,叫奴才们把窗子推开了瞧了会子雪景,」李德全一五一十地答着,嘆口气道:「这会儿功夫,像是又有些乏了,方才八阿哥他们来请安,也没叫见,只说等您回来了让您进去。」 第42页 胤禛脚下微一顿,「嗯」了一声掀开帘子进屋,果见康熙在临窗的一个暖塌上靠着,裹了狐裘缩着手,似乎是有些畏寒。不由就上前将窗子掩上了。 「哦,来啦......」康熙似乎这才发现有人进来,转了眼看看他,那眼神瞥了一眼边上的墩子:「坐下说吧。」 「汗阿玛......」 「坐,坐吧...咱们坐一起说话,也就是数得出的次数了......」 「汗阿玛,您这样说,叫儿臣如何是好?」胤禛刚挨着墩子坐下,立时又跪伏在地,磕头道:「阿玛是天子,自有上天庇佑......」 「这些话就省省吧,省下这点功夫...朕...要和你说件正经事儿。」康熙眯着眼笑了笑,抬了手,有些艰难地朝桌上指了指:「传位的诏书...朕写好了,张廷玉自会把它收好,朕这会儿叫你来,是想听你几句实话。」 「汗阿玛......」 「朕问过了列祖列宗,问过了自己,问过了张廷玉、隆科多、乃至废太子胤礽...现在,朕还想问问你......」康熙看向他,面上虽是一片苍老的灰败,眼里却隐约仍是当年指点江山的气势:「胤禛...你能做好咱们大清的皇帝么?」 胤禛张了张口,却觉得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一点微小的声音都要费尽了力气才能挤出来,掐着掌心强迫着自己点了头,才终于将一个「能」字说出了口。 「那...大清的江山,祖宗的社稷,万民的福祉...朕,就都交给你了......」 不知是不是没了力气,康熙每说一句,便微微停顿一会儿,胤禛终于忍不住捏紧了抓在手里的袖子,只觉得肩上越压越重,最初得知储君是自己的欣喜在这样的重压下已经显得太过薄弱。 「好啊...这句话朕问完了,往后...都是你的事了。」康熙却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连说话都比方才松快了一些:「其实...方才那样,朕挺喜欢的...儿子进来,看到老子病着还不知好歹地开着窗吹冷风...问也不问,随手就把窗关上了......」 「阿玛......」 「去吧,到这儿就挺好的,后面紧跟着的那些「自作主张,擅专」的请罪话,这会儿...朕不想听了啊......」 胤禛伏在地上磕了头,终于压不住哽咽:「阿玛,儿臣...儿子懂了......」 第 25 章 ... 第二十五章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被召集到畅春园外的诸皇子似乎都已感觉到了这就是康熙的最后时限。虽然天气极冷,跪在地上静候旨意的诸皇子却是各个心绪难宁,比在烈日下掣马奔驰了一整天还要心焦不耐。 「上谕,雍亲王四阿哥觐见。」门扉轻启,张廷玉束手站在阶上,朝胤禛看了一眼:「雍亲王,请。」 这一来无疑是在油锅里甩了一滴凉水,方才还算平静的局面立时炸开了锅,九阿哥十阿哥首先发难,怒视张廷玉道:「召我们所有的皇子阿哥来,却只见他一个,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们不是汗阿玛的儿子么!」 张廷玉只弯腰朝他行了一礼,平静道:「十阿哥,皇上圣谕如此,还请耐心等候。」接着便不再言语,任由几个年长阿哥怒目而视,只是恭谦地立在一旁。 李德全亲自在门口引了胤禛进去,见他面色发白,忙命左右小太监上来搀住了:「四阿哥,皇上在里面等您......」 康熙正面仰躺在床上,身上竟是已经穿戴好了整齐的帝王朝服,倘若细看,还能看到他眼里有一点笑意,见了他来,只是闭了闭眼又睁开,示意自己看到了。 胤禛虽然已经知道他的大限就在这一两日,等真正看到了,心里却仍是止不住地涌出惊惧和悲戚。扑上去握了他的手,眼泪已经涟涟而下:「阿玛,阿玛......」 康熙勉力偏过头,张了张口,竭力道:「善待国家...善待你的兄弟...朕...信得及你......」 胤禛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抬了头连声应承,听得康熙的声音弱下去,似乎还有话要说,忙凑近了,却只听得他喉间微微的抽气声,隔了许久,才又有了低弱的声音:「告诉老十三,这许多孩子中,朕...欠他最多......」 「阿玛,儿臣这就叫人去传他。」 胤禛心里百感交集,狼狈地爬起来就要派人去传胤祥,康熙却摇了头:「不用,让他做他的事去...叫他们、都进来吧......」 此时此刻,胤祥应该已经暗中掌握了京畿的大部兵马,这件事他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康熙却似乎十分明了。胤禛愣愣地看向康熙,已经不知道心里是敬畏惊骇还是难过悲伤。眼前人缠绵病榻半载有余,对所有事却仍然是洞若观火,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照着他的安排一点点推进,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死亡。 匆匆进来的大小皇子跪了一地,康熙缓缓朝下首一一看过,再抬头时,隆科多和张廷玉已经手捧诏书入内,康熙的目光在胤禩等人身上滑过,停留在胤禛身上,张了口,却是朝隆科多道了一句「宣旨」。 隆科多迟疑了一下,既是遗诏,哪里有皇帝还未驾崩就开始宣诏的? 站在他身边的张廷玉却是看出了康熙的意思。心知跪在阶下的这些人里不止一个盯着皇位,若是康熙一死,新帝稍稍弹压不住,这遗诏上的意思能不能被遵从就是两说。因此只是朝康熙重重磕了一个头,提醒隆科多道:「隆大人,快颁诏吧。」 隆科多这才醒悟,连忙打开遗诏朗声宣读:「......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第43页 事至此,胤祉、胤禩等人都知道康熙心中暗定却秘而不宣的继承人,正是雍亲王胤禛。胤禩合眼,见隆科多率先拜倒在地,不觉深深吸了口气,眼前一片模糊,心里却是十二分的透亮。只余下四个字:大势已去。 胤祥几乎是在康熙合上眼的同时进来的,胤禛还不及叫隆科多张廷玉等人起来,便拉了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床前:「十三弟,送阿玛一程......」 「四哥...」胤祥似乎一下子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握着康熙尚且温热的手掌,一双眼里满是惊恐。胤禛扶着他的背,深深闭了闭眼,张廷玉适时道:「大行皇帝龙驭宾天,诸皇子臣工参拜新君。」 胤禛微一皱眉,正要再俯身去劝慰胤祥,却见张廷玉、隆科多和胤祉几人已经跪了下来。心里虽担忧胤祥,却也不能表露,任由李德全扶着端坐了,受了众兄弟的大礼参拜。 胤禟等几个面上虽仍有不服之色,见了隆科多和胤祥在此,却也知道事无可为,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马蹄袖,全了大礼。 胤禛亲手扶起了胤祥,又作势要扶胤禩,胤禩哪里会真的等他来扶,站了起来束手立在一边,只是一言不发。 隆科多这会儿已经全然清醒,上前叩了头,请示道:「皇上,请节哀。大行皇帝遗体尚需运回干清宫,臣请皇上先行起驾回宫。」 「诸位都是汗阿玛的重臣,我大清的擎天柱石,朕...此刻心中惶惑...就依舅舅的意思......」胤禛的视线在诸多兄弟身上掠过,点了头,携了胤祥的手:「三哥、八弟、九弟、十弟、十三弟...也与朕一同回宫吧。」 诸人同声应「是」,胤祥眼里擒了泪,飞快地与他对视一眼。纵有千般委屈和痛苦想对兄长说,却是彼此都知道此刻不是说话的时机。暗自一咬牙,只一挥手,随身的亲兵近卫立刻围了上来,将胤禛团团护在中间,登了辇乘直奔干清宫。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四日,皇四子胤禛遵照遗诏继位,任命贝勒胤禩、十三阿哥胤祥、大学士马齐、吏部尚书隆科多为总理事务大臣。封胤禩为和硕廉亲王,胤祥为和硕怡亲王。诏令尚在西北的大将军王回京奔丧。 一连串的诏书下去,看着并不惹眼,却都是合情合理,丝丝入扣。任是再糊涂的官员,都瞧出了这位新帝绝不是没有主意的人。更何况,他早有冷面王的名号在外,一时之间,朝廷里外,俱是无声。 在隆科多的指挥下,步军统领衙门的官兵严守九门,禁止任何人出入京城。胤祥刚领了总理事务大臣的差事,禁城安全又脱不开手,一时忙得脚不点地,竟直到十六日正式宣布了康熙遗诏,才有时间进宫。 胤禛自己也已经两日没怎么合眼,原先歪在软榻上靠着休息,听到苏培盛报胤祥请见,一时还愣了愣,回过神才坐直了身,吩咐叫进。刚要起来迎两步,那头胤祥已经三两步走了过来,一拍袖子就要行礼。 「起来起来,这会儿也没外人了,不拘那些虚礼,过来坐吧,」胤禛拦不及,只得受了他一拜,把他拉到身边坐下了,见他面上冻得发白,忙喊苏培盛:「快去端些热乎的吃食来,再烫块热帕子过来。」 「皇上,九门禁了三天了,城里城外都有许多不便,咳...不知何时......」 胤祥急着要说话,不防呛了口冷风,咳了一下才稳住气息,正要再说,却被一块热毛巾捂住了脸。听得胤禛的声音温和道:「先擦把脸吧,这几日不见人,一见着了就先跟我兴师问罪啊?」 苏培盛刚端了热腾腾的粥进来,听得雍正竟没有自称「朕」,反倒还跟在潜邸一般的态度,不知为何心里不由就松了松,打起笑脸凑上前道:「十三阿哥,皇上还没用晚膳呢,不如您先陪着用点......」 「没规矩的奴才,如今宫里何来的十三阿哥?」 胤祥一皱眉,直觉地打断了他的话。胤禛却不以为意:「行了,礼错了话不错嘛,朕忙了半晌,当真还饿着,委屈咱们怡王殿下陪着用点吧。」 苏培盛得了这句解围,立刻跟着捧上碗碟,在胤祥面前摆好,恭敬道:「殿下,这是御膳房用入贡的酪子做的......」 胤禛见胤祥虽端起了碗却还皱着眉,知道他有话要说,便挥手让苏培盛先退了。才疑道:「怎么了?一时半会儿的,这称谓上我还转不过弯儿呢,你和一个奴才置什么气?」 「皇上...呃,四哥...」话刚出口,对面的眼神就冷了下来,胤祥连忙改口,认真道:「您身边有不少人是从潜邸就跟着的,他们要是个顶个地都这么没上没下的,新君的威仪何在?知道的自然感佩皇上念旧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里没了规矩。」 胤禛点头,刚要说些什么,却又听得他道:「汉人讲究个名正言顺,如今您既然是皇上,名份上的规矩还是不能......唔,四哥?!」 话说了一半,胤祥刚抬头,却被胤禛塞了个点心到嘴里,一时又惊又窘,叫了一声四哥,就再说不出话来。 胤禛笑眯眯地瞧着他,等他咽了点心,才开了口:「总算让你的嘴消停会儿了。真是...理都让你占全了,还真的非得说得四哥羞愧死不成?快吃饭吧。」 胤祥怔愣莫名,一顿饭吃得稀里糊涂,等见了宫女太监进来收拾伺候,才发觉众人都是井井有条,并无分毫越礼逾矩的地方。不尴不尬地咳了一声,摸摸鼻子赔情道:「得了,是我忘了四哥府里向来是规矩大的,尽瞎操心了。」 第44页 胤禛挥退了旁人,心情也似乎十分不错,笑着点头:「可不就是瞎操心么,真当旁人都生了十七八个胆儿,敢跟我这么说话啊?也就是你了...老十三,过来陪我坐会儿......」 他说着便活动了一□子,却不经意地皱了眉。胤祥这才想起他身上与平日里不同,连忙上前帮扶了一把:「四哥,可是身上不爽利?」 「没的事儿,挺好的,」胤禛似是疲惫了,声音低了一点,揉了揉额角,方睁开眼和他说事:「封了九门底下都怎么说?该说我做贼心虚了吧?」 「四哥?」胤祥一愣,未及细想就伸手环住了他:「方才还说我瞎操心,您这儿不也尽瞎想呢么?您的皇位是汗阿玛亲眼看着承继的,谁敢造谣生事?」 第 26 章 ... 第二十六章 这话里有几分真,胤禛心知肚明,他的那般兄弟们,可绝不会是这么省油的灯。因此只朝胤祥笑笑:「没出事你何苦这么心急火燎地进来?」 胤祥一呆,旋即摇头:「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这两天九门都封锁着,就有人把京里米价哄抬了许多,不少商家都瞅着时机囤积居奇。不过我已经命人情理各仓谷场了,用不了多少时候就能把价钱拉回来。那起子人现在瞅着赚得盆满钵满,到时候叫他们连本带利一起吐出来。」 胤禛听他说一句,就点点头,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哈哈大笑:「好啊,当我们是好欺的么?老十三,我再给你添把火,你去传谕,特准口外米谷运入京城,我倒要瞧瞧,是他们不得不开仓门,还是我们不得不开城门!」 胤祥见他并不曾担忧心焦,反倒像是霍然添了斗志,打量着他精神还好,也凑趣道:「那当然是他们要输惨了,论起做生意的门道,四哥可是行家里手,在江南那会儿假扮个行商,赚的都比旁人多些。」 「别再这儿拿我取笑了,」胤禛心情大好,几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燃起了满腔豪情,伸手拨开桌上的零散摺子,敲了敲桌上的舆图:「来,你来看看,要是老十四不坐镇,西北这块儿会不会生变?」 胤祥见他政务军机件件都是事,又要忙着处理康熙的身后事,有心让他歇会儿,却也知道如今实在是非常之时。打迭了精神上前,与他指点了一番西北的大局。他和胤祯都是被公认的「文武双全」,对用兵之道颇有些心得。见胤禛有些犹豫,笑着摇头:「不会的,西北虽是老十四在坐镇,兵马钱粮,却都是从川陕取用。让年羹尧这个川陕总督代掌兵马,只要粮道一截断,西北的兵马绝掀不出浪头来。再说这时节冰冻未化,西边也不会轻举妄动。」 「哎,张廷玉他们,问什么都只说朕圣明。这会儿听了你这话,心里才算真放下来。」 胤禛眯了眯眼,这才把舆图收起来,胤祥瞧他露出的一点惬意轻松,眉一抬把后面要他对年羹尧恩威并施的一句咽了回去。想着这会子千头万绪,年羹尧的问题也不是近在眼前。因此只点点头,附和道:「他们是汉臣,对天家事,总是避讳着的。」 「正是如此,」胤禛也知道满汉一体说了多少年,但汉臣中就算位高如张廷玉,也是不肯对涉及天子家事的敏感问题多置一词的。对此倒也并不十分在意,反倒笑道:「好在还有你听我来说这些......」 胤祥原本是想劝他早些歇息,听了这话心里却蓦然一酸,低声叫了句「四哥」。等他看过来,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扯着声叫了苏培盛,吩咐他赶紧伺候胤禛回寝宫。 「不要紧的摺子就明儿再看吧,这都什么时辰了,早该歇着了。」 「就在边上躺会吧,不一会儿就得去前面了。」胤禛这几日都没瞧见他,这会儿见了面,也不想跟他争这个,再者身上的确是疲累,便依了他,朝苏培盛指指边上的暖阁。看向胤祥,习惯性地开了口:「你也在这将就一晚上?」 「万、万岁爷......」 苏培盛手上一抖,心道这可是干清宫,不是雍王府啊,皇上这么上下嘴皮子一碰容易,可叫他到哪里去给怡亲王再腾出一间屋子来? 幸而胤禛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话音刚落就有点懊恼的样子,胤祥也是一愣,见苏培盛一脸为难,不由笑起来,提了个折中的意见:「得了,今儿上书房可有人当值?我就在值房眯会儿吧,左右过不了多久又得到前面忙活了。」 「算了,过来一道躺着吧,来来去去的小心你的腿脚,」胤禛才方有点窘,听到他要去值房却又不放心了。皱皱眉道:「值房起没起暖炉还不定呢。」 这一来,苏培盛再为难也不敢多话。伺候胤禛这么些年,虽然并不知道和惠的事,但对这兄弟两人的关系,却是心里明镜似的,连忙上前伺候了洗漱,匆忙退下了。 胤祥既留下了便不再拘着,一伸手就把他环住了,凑上去亲了一口,低声道:「四哥,这几天忙得陀螺似的,你身上还好吧?」 胤禛着实是累得狠了,刚沾上床枕就有点迷糊,只听到他低声说着什么,却没心思去答了,嘟哝了一句「瞎操心」,翻个身就睡沉了。 胤祥失笑,扯了被子把两人裹起来,把接下来几日的事略想了下,祭天、祭太庙、祭社稷坛,太和殿受百官朝贺。接下来还要定汗阿玛的谥号、庙号。最头疼的是,老十四年初回西北的时候志得意满,恐怕不会想到汗阿玛把位置给了四哥,等他到京了,不知又是怎么一番折腾。 第45页 他的这些担心自是切实,谁料还未等胤祯到京,已经有人又给他添了道难题。胤禛的生母德妃竟然以为先帝丧服为由,不肯受礼部拟定为皇太后所行的礼仪。 胤祥听了下面人头头是道地回禀太后的原话,又恼又急,将来人狠狠瞪了一眼,朝隆科多、胤禩道:「太后感念先皇,居素服固然不错。但祖宗家法也不能为此变更,太后一时急痛迷了心神,我们少不得要一道去劝劝,舅舅、八哥,你们意下如何?」 隆科多知道胤祥的意思,立刻点了头,两人再看向胤禩,目光里就不止是「询问」的意味。胤禩心里冷笑,只因胤祥搬出了「祖宗家法」,一时辩驳不得,才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和他们去了德妃处。 皇太后不肯受贺是何等的大事,底下人哪里敢有所欺瞒,这一头胤祥领了人在德妃处跪着请她受贺,那一头雍正也得了消息,先还只是皱皱眉,命人「再请」,等底下人往返一趟,回说诸总理事务大臣已经在太后宫外跪请了,才禁不住挑了眉:「什么?」 苏培盛见那小太监极没眼力见,呆愣愣地就要重复刚才的话,忙挥手打发他出去,一边上前小心道:「皇上,既然怡王殿下他们去请了,就再等等吧。」 「哼,他消息倒灵通,谁叫他去了?」 「皇上,殿下这不是不想您烦心么?前儿个殿下走的时候还吩咐奴才,这几天天冷物燥的,让奴才劝着您切莫伤神,多些静养......」 胤禛再有火气,这会儿也发作不出来,翻了几本摺子出来看,忍耐着等案上的自鸣钟又转了一圈,终于压不住心里的气,扬声道:「去,把他给朕叫回来。」 「皇上......」 「去!你是反了天了还是怎么,朕叫你去还要三催四请才能听懂么?!」 苏培盛见他真的来了气,自然不敢违拗,一矮身退了出来,也不打发别人,亲自往德妃宫里赶,一面祈祷那边已经把事情劝下来了。 还没到近前就见胤祥和胤禩领头跪着,苏培盛无奈一嘆,心里盘算了一下,只得上了前,尽力平稳道:「殿下,万岁爷那儿瞧着摺子,说是有事要问您,请您过去一趟。」 胤祥正被德妃的不理不睬弄得心气大不和,见有人不知死活地撞上来,本要发作,听他说了话,便猜到雍正那里也得了消息了。平静着「嗯」了一声,起来拍拍袖子就要走,临行却像是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朝隆科多和胤禩一揖:「舅舅、八哥,皇上那儿急召,太后这里,就烦劳二位多劝解了。」 刚进干清宫的门,还没打帘子进暖阁,就接着了胤禛的怒气,明黄的一角绢纸噼头盖脸地扔过来,胤禛的声音也透着恼:「自作主张,谁要你去跪请了?」 胤祥苦笑一下,知道德妃这样不做脸,于公是变相地暗示她不承认这个皇帝,会让反对胤禛登基的人凭空多了个攻讦他的理由;于私是为娘亲的摆明了一心偏向小儿子。 无论于公于私,心里最不好受的,莫过于胤禛本人。因此也不去捡那道谕令来看,只上前在他身边跪了下来:「皇上,这事儿不劳您费心的,臣一准儿办好了来回您......」 苏培盛知道雍正心里不痛快,把胤祥领进来便退了出去,连着一干宫女太监都在外头伺候着。因此胤祥也没那么多顾忌,只抬眼瞧着他。 胤禛见他跪下了便下意识伸手要拉他起来,身子一动却又想起方才气恼的事,垂了眼沉声道:「你自己爱上别人那里找委屈,我也拦不着。」 「四哥...」胤祥眼里一热,摇头看他:「我不委屈。」 「还不起来?你当真跪出滋味了不成?」胤禛想想,似乎要说什么,却终于只是一伸手把他拉起来,指了指丢在地上的谕旨:「不用你去了,等会儿让苏培盛把这个送过去就成。」 「四哥?」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话,她不是惦记着老十四,生怕我害了他么?那我就拿老十四用一回。」 胤禛说得并不分明,但胤祥也猜到了几成意思,大约就是拿着老十四的出路「威胁」太后就范。虽有心劝他不要把母子之间闹僵了,奈何太后那里着实没多少母亲的样子。再想想胤禛受的气,索性一横心点了头:「那还是我去吧,这么大的事儿,苏培盛去也显得太不庄重。」 他说着,又想起胤禩和隆科多还在那儿跪着,忙捡起了那张谕旨:「隆舅舅和廉亲王还在那儿跪着呢,臣......」 「急什么?」胤禛半真半假地斥了一声,朝他看了一眼:竟有点舒心地哼笑起来:「她既喜欢和老八老九他们亲近,那就让老八多跪一会儿好了。」 胤祥被他这点「扳回一城」的小心思弄得一乐,「哎」了一声便凑上前在他身边坐了:「四哥莫和他们置气,气着了自己可不值当。」 第 27 章 ... 第二十七章 雍正的谕令到了永和宫,胤禩和隆科多也就各自散了,到第二日雍正再去请安,太后对受贺行礼的事终于改了一些态度,勉为其难地表示「知道了」。却仍是不肯离开永和宫入住宁寿宫。 幸而在这一点上,雍正并未再坚持,「三请」仍得不到回应后,就把此事搁下了。胤祥为此烦了两天,也就被扑面而来的各项事务缠得无暇他顾,没心思再去纠缠。 然而有些事就是想忽略也会不断被人捅到眼前。大将军王胤祯竟然上折询问该以何种礼仪觐见新皇,而礼部竟也当真把这档子事糊里糊涂地奏了上来。 第46页 好啊,这头闹完了那头闹,这是存心要闹个不安生了! 胤祥揉揉额头,眉头紧蹙着正要命人发回,转眼瞧见胤禩在一旁端着茶悠闲地啜饮,一副万事瞭然于心却又万事不关己的样子。分明是等着瞧他看到这份摺子的反应。心念一转,已然压下怒气。转向隆科多和马齐道:「隆舅舅,马大人,你们看,有这么糊涂的礼部司官么?这种顺理成章的事竟然也要上摺子来问,简直叫人哭笑不得。八哥,你也来瞧瞧,不知道是谁家的包衣奴才,简直蠢得要人命了。一会儿非得叫十六弟好好查查,谁家出了这么个活宝。」 四位总理事务大臣中,谁都知道只有胤祥和隆科多是雍正的亲信,胤禩名义上是「重臣」,实际上却是雍正的对头。马齐夹在中间本就是小心翼翼了,这时候哪里敢得罪胤祥,脸上陪着笑和隆科多一道看了摺子,面上更是难看了几分。 「这...怡王爷,礼部这......」 「什么这啊那的?我看陈元龙是昏了头了,脑子里尽是些酸儒的东西。越老越糊涂,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上奏!」隆科多瞧了一眼,打断了马齐的犹豫,端着架子骂道:「这么点小事,他想想主子的心思不就都明白了么?」 他骂得兴起,胤祥却忍不住频频皱眉,隆科多算是胤禛能够顺利继位的一大功臣,对胤禛也的确没有什么不臣的心思。因此就算有点居功自傲,只要无伤大雅,他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可这么当众辱骂朝廷从一品的大员,也实在有些过了。更何况,原本的确是礼部的不是,被他这么特特地一句「酸儒、主子的心思」,倒好似雍正的得位真有不可告人之处似的。 胤祥有心要压一压隆科多的盛气凌人,然而还未开口,一旁的胤禩却接过了话头,吹着茶淡笑道:「隆舅舅,陈元龙是汉臣,许是对咱们满人的规矩还摸不透,您也犯不上生这么大的气。该怎么办,您和十三弟说个章程,告诉他去办不就是了?」 「八哥,这话弟弟可不敢应承,」胤祥一改悠闲靠坐的姿势,起身整了整袖子,慢慢道:「外臣回京朝见该用何等礼仪,我朝自太祖皇帝起便有定例,岂是由着我们随意一说就能变动的?十四弟一时急痛迷了心,礼部的官员难道也都是摆设么?」 隆科多和马齐也不是傻子,一听这话,自然明白了胤祯上这个摺子分明就是在置疑新帝的大位来得不明不白。这一点想通后,隆科多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意摆谱的那一顿训斥虽是无意,但要是传到了皇帝耳朵里,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忙朝胤祥拱了拱手:「怡亲王说得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凡事都有例可循,有法可依,这摺子实在是莫名所以,叫他们一切按例就是了。」 到这会儿,当然没有人会去驳胤祥,胤禩眼看胤祥压下了这事,闹不到雍正那里,也只是笑笑,说一句「十三弟所言甚是。」 雍正这几日本就不十分有胃口,不知怎么,竟又听到了这同母弟弟的作为。两相烦闷之下,只带了随身的几个侍卫便去了康熙梓宫。 胤祥匆匆赶到的时候,竟也被几个侍卫拦下了,一时就有点发愣。自打胤禛分府,他便是雍王府的常客,「横行」雍王府多年,抵得上大半个主子。雍正登基这几日,他也管着宫里的安全护卫,没想到这会儿竟被人一头给拦了下来。 「怡王爷,皇上有话,未得宣召,任何人不得入内。」 「唔,那你去跟皇上通报一声。」 「可是,王爷,皇上也说了,不许我等打扰。」 胤祥和胤禛自小是感情极好,属下众人也知道这两位主子之间亲密无间,因此对他都是大开方便之门。这么三十几年,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愣头青,可偏偏还不能说他不对。正在心里纠结,一眼便瞧见了远远走近的苏培盛,不由大是奇怪:「你怎么没在皇上身边伺候着?」 「回王爷的话,万岁爷说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不叫人伺候。」雍正进去了足有半个多时辰,苏培盛心里也急,见了胤祥才算安下心来,恭敬地行了礼,一边道:「打从后晌万岁爷就没用过什么,奴才方才去拿了一些清粥小菜......」 「嗯,给我吧。」 胤祥从他手里接过来,挥手示意他们在外面等着。两个侍卫中有一人还要拦,却被苏培盛一把扯住了,低声训斥了一句什么,眼睁睁瞧着胤祥进了门。 「皇上......」 「就知道挡不住你的,」胤禛转过脸来瞧瞧他,依旧只是在蒲团上坐着,甚至还朝他招了招手,要他也坐下:「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歇着?」 殿中停了巨大的金棺,四下并无旁人,胤祥也就依着他,扯过一个蒲团在他身边坐下了,伸手把几个碗碟在他面前摆好:「四哥,多少得吃点,不然明天哪有力气应付老十四的闹腾?」 「你也知道他要闹...」胤禛微微一嘆,原先绷着的身体松下来不少,伸手拉着他站起来:「你看,我得先来这儿给汗阿玛说一声吧,免得明儿一下子闹起来,扰了他老人家的安清静。」 胤祥鼻子一酸,紧紧抓了他的手,「四哥...我带了人去拦下他。」 「拦他做什么,该来的总是要来,」胤禛摇头,口气已经十分平淡:「早来早了,等他们闹完了这一茬,我也好腾出手来做正经事...多少摺子等着瞧呢......」 第47页 「四哥...」胤祥唤了一声,忍不住往他身边靠了靠:「四哥,我去劝劝太后,让老十四先去见她......」 「祥弟,别劳这个神了,」胤禛看向他,竟朝他笑了笑:「回去吧,回去歇着,明天再进来陪着我。啊?」 胤祥勉强点了点头,走出几步,还是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来,竟见雍正伏在硕大的金棺前深深磕了头,心里一跳,未及细想,便回身把他扶住了。 「好了,你要真放心不下,就给我捏捏颈子吧,批了半天摺子,僵得很。」 「哎,」胤祥闷闷地应了一声,一边扶着他回到暖阁坐下,果然在他颈后一点点捏起来,沉淀了方才那乱七八糟又极汹涌的情绪,缓缓道:「四哥,你说,汗阿玛最爱的是谁么?」 「嗯?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胤禛反问了一句,却并不等他回答,想了想,微闭上了眼:「不管是谁...总不会是你我。」 「这些天,我都在想...汗阿玛这一辈子,就只爱了一回......」 胤禛想了想,一时没有搭话,胤祥伸手抱住他,声音持得很稳:「六十一年...汗阿玛为它操劳了六十一年。到了了,还要为它千挑万选,把它託付给他精心挑出来的继承人......」 胤禛不动不动,似乎是没听到他的话,又似乎是并不在意他在说什么,想到父亲临终前最后一句嘱咐。那句话是「善待国家,善待你的兄弟」。 正如胤祥所说的那样,一生最深重的感情,汗阿玛都给了大清...... 「和我说这个做什么?怕我想不开觉得愧对阿玛啊?」隔了片刻,胤禛终于是笑笑,伸手把他圈在腰上的手拍了开来:「陪我发了这么久的呆,快回去吧......你说的,我都知道的,你放心......」 「放心什么啊,我整天提心弔胆的,好容易瞧见你,你还非得赶我走,」胤祥见他面上带笑,眼里尽是刚毅果决,心里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嘀咕了一句又把手圈了回去,索性拖着他躺下了:「跑了一天累死了,四哥就大方点,借我块地方补个觉吧。」 「随你。」 胤禛见他当真有赖着不走的意思,心知他依旧是放心不下自己,也是欣慰也是放松,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胤祥看看他,悄悄伸手在他腰上抚了抚。想到永和宫的那一位,城外的那一位,哪个都是他的至亲,却非要把他逼成这样,何其忍心? 第 28 章 ... 第二十八章 胤祯奉旨诣康熙梓宫,当日在殿中的,「正好」是胤禩和胤祥,面对两个已经被封亲王的兄长,胤祯也丝毫没有要恭敬行礼的意思,只是一抱拳行了个半礼,道了句「八哥、十三哥」。 胤禩面上带愁,应了一声拉着他走到金棺边上,眼泪已经簌簌往下落:「十四弟啊,你...你来晚了啊...汗阿玛......」 「八哥,还是让十四弟给汗阿玛磕头吧,」胤祥对他话中带话的一句「来晚了」想传达的意思明白得很,冷冷递了个眼神过去,转开了话头。 提起了康熙,胤祯纵是再桀骜不驯,也不敢有多言,恭恭敬敬地在康熙的金棺前行了叩拜礼,放声大哭起来。 「十四弟,节哀啊,」胤禩原本和胤祥等人束手站在一旁,一眼见到胤禛一身素服地进来,忙与胤祥行了礼,「皇上驾到,十四弟快快过来见驾吧。」 他的声音不低,连一边的胤禛和胤祥都能够听清,胤祯却似丝毫未闻,只顾大哭。胤祥皱眉,朝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神。 拉锡接了他的提醒,一个头立马两个大。圣心难测,这位十四爷再怎么说也是皇上唯一的同母兄弟,要是现在把他得罪干净了,到时候万一皇上有了别的心思,再想用这位爷了,那他还不得是头一个倒霉的么。可眼下,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贝子,圣祖仁皇帝......」 「起开!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拉扯我!」 胤祯暴起,一挥手竟把拉锡甩开一段距离,胤禛却动也未动,手仍是拢在袖子里,只略抬了抬眼,让拉锡退下。 胤禩参拜过,便束手站在一旁,见胤禛这样一言不发,心里已有些奇,三四十年兄弟,对彼此的秉性都是十分了解的。他这个皇帝四哥,从来就不是多么藏得住喜怒的人,今日却似大有不同,对着胤祯的挑衅丝毫不为所动,眼里深得甚至瞧不出一点情绪。 难不成,他当真要将老十四治个君前失仪、欺君罔上的大罪,就此圈了老十四么? 胤祥也打从心里觉得不妥,一边上前劝胤祯,一面频频朝门口看。胤禛的心思,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昨儿夜里说出那番话来,分明就是一个决断的意思了。只是...他毕竟是新登大宝,康熙的灵柩还未停满二十七日,这会儿若是真拿胤祯立了规矩,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一直拿捏着这一条来作文章。 「额涅!」 在场几人都是各有思量,胤祯却忽地一声惊呼,噗通一声转向另一边跪下了。胤祥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回到胤禛身边,一道给太后行了礼。 「都起来吧...」一见胤祯,太后眼里已经蓄了泪,只是强自忍耐着没有去扶他,抖着声音道:「老十四,还不快过来给大皇帝行礼?」 胤祯一愣,见胤禛不为所动地站在一边,差点就要张口反驳,转了头却又看到母亲定定地瞧着自己,眼里似有乞求。终于不甘不愿地一屈身跪了下来,硬邦邦磕了头,却仍是不肯口称万岁。恨道:「我既是皇上亲弟,却叫拉锡这奴才在皇父灵前随意拉扯,若非我犯了过错皇上要处分,就请皇上将那犯上的奴才正法,以正国体。」 第48页 「大悲伤脾,大怒伤肝,十四弟远道奔回,又如此哀戚逾常,更当静心修养,何必再动怒火?」胤禛无意和他纠缠,不温不火丢了一句话,半句不提拉锡的事,只朝胤祥、胤禩道:「上书房有急务过来,八弟、十三弟,跟朕一道过去瞧瞧吧。」 胤祯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身后的侍卫一把扯住了,眼睁睁看着几人离去,见母亲面上尽是苦涩忧伤,不由扑过去大哭出声。 胤祥听着身后动静,不必回头也能想像得出是怎生光景,见走在前面的胤禛身形微晃却还力持平稳的样子,心里更是又恼又急,恰遇隆科多从一边过来,忙朝他使了个眼色。 隆科多先是莫名,转头看见胤禩在另一边才反应过来,咳了一声道:「奴才给皇上请安,见过廉亲王、怡亲王。廉亲王,方才工部的堂官过来,正在四处寻您要跟您回事,您这儿......」 「既如此,八弟就先去吧,」胤禛停下步子,朝胤禩看了一眼,又对隆科多道:「吏部领了要外放的几个人来,烦劳舅舅代朕去瞧瞧。」 吏部是隆科多早就想插手的地方,一听这话自然千恩万谢,拉上胤禩一道走了。未及两人走远,胤祥已听得一声闷哼,手上极快地扶住了他,扭头要苏培盛去传刘声芳。 「等等...要他悄悄过来。」 「是,奴才、奴才知道了。」胤禛一转头,面上的一片惨白立时吓到了苏培盛,被胤祥瞪了一眼才回过神来,赶紧去办事了。 「十三...别声张......」 「我知道,四哥放心,」胤祥被他抓紧了手,却一点都不觉得疼,连扶带抱地让他躺回塌上:「四哥什么都别念着,只管好好歇会儿。」 雍正深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稳下心绪,朝他点了点头:「没什么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你也别这么急上火的......」 「四哥,我...」 「行了,什么都甭说了,你给我倒杯热水来,」雍正摆手打断他的话,隔着厚重的衣物在腹上揉了揉:「他懂事得很,不怎么闹腾,方才不过是一时走得急了...」 胤祥被他堵了话,也不着恼,只依言端了水来让他喝了。见他满面疲惫之色,也不敢多扰了他,索性扶着他躺下来歇息。 待刘声芳进来,雍正已有点昏昏欲睡,胤祥示意刘声芳不必多礼,悄悄让他请了脉,拖着他到了殿外:「皇上情况如何?」 「王爷,皇上这会儿歇得不安稳,怕是方才心气郁结,动了、咳,动了胎气...奴才这就下去开些宁神养气的药来,只是治本之法,还是...还是要烦请王爷多加宽慰,让皇上宽心静养......」 刘声芳虽只是太医,但毕竟是历经两朝的宫中老人,自然有一些人脉手腕,也是一早就得知了胤祯回京的消息,前后一想,自然明白雍正的心气郁结所谓何来。隐晦地提了一句,便朝胤祥行了礼,要下去煎药。 胤祥沉着脸朝他看了一眼,低声道:「皇上因圣祖仁皇帝的丧事忧心过重......」 刘声芳久经宫闱,心领神会地道了句「奴才明白」,见胤祥面上极阴沉,再不敢多话,忙忙告退了出去。 「苏培盛,你进来吧。」 胤祥沉默了片刻,忽然张口说了这么一句,身后的帘子动了动,苏培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了进来,伏在他脚下连连磕头:「王爷...十三爷,奴才什么都没听到...奴才对主子绝无二心......求十三爷饶命......」 「起来吧,」胤祥一顿,竟是亲自走过去把人扶了起来:「你是皇上潜邸的奴才,做事为人都稳妥...四哥历来也是信得过你的。」 苏培盛原本是在帘外候着,听了刘声芳的话差点没吓晕过去,原以为知晓了这么大的秘密定是性命不保,没成想胤祥竟就这么抬手放过了,心里又是惊又是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胤祥却像是并不十分惊讶,靠在椅上微抬了抬眼:「既知道了,往后伺候皇上便要更上心些。这件事若是泄露出去...你自己想必也知道后果。」 「是,奴才一定尽心伺候皇上。」 「嗯,这便不枉皇上一向待你的好,」胤祥应一声,这才挥手让他退了,回了暖阁里守着雍正。 过了半晌,胤禩和隆科多竟一块来请安,见刘声芳在殿外伺候,面上表情各不相同,胤祥微微垂眸,已经迎了上去:「八哥、舅舅,你们怎么一道来了?」 「这...怡王爷,瞧着方才出去的像是刘声芳,怎么,皇上身上不爽利?」 「嗯,这几日连着忙,也没能好生歇过,方才犯了头晕的老毛病,」胤祥避重就轻地答了一句,轻松道:「吃了药刚躺下,把人都赶出来了,这不,我正要去部里找你们......」 「十三弟一向最得皇上看重,难得也有被皇上撵出来的时候,」胤禩半真半假地玩笑了一句,转开话头道:「这几份摺子,还得要皇上亲自看过了发下去,依十三弟的意思,咱们是在这儿候着,还是......」 胤祥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听了胤禩这番摆明了是要探雍正的病情的话,正要再说些什么带过去,却听得暖阁里帘子一掀,苏培盛躬身走出来请几人进去。 「老十三尽把朕说得这般不中用,八弟切莫听他满口柴胡,有事儿赶紧进来说吧。」雍正已经在塌上坐好了,脸色虽还有些白,精神却似不错,朝三人笑笑,示意他们坐下:「外头立了这么久,怕不冻着了。苏培盛,给廉王、怡王和舅舅上茶。」 第49页 第 29 章 ... 第二十九章 处理了几部的要务,打发走胤禩和隆科多,胤祥面上已经挂了下来,一伸手扶了胤禛歇下,无奈道:「四哥,您该好好歇着的。」 「我没事......」 「皇上,您这会儿要还撑着,就是拿我当外人了。」 「你这张嘴,咱们大清国怕是没有人能驳倒了。」胤禛勉强笑笑,伸手让他扶了躺好,这才露出一点疲态,喘了一会儿才道:「如今能惹事敢惹事的都到齐了,汗阿玛梓宫那里的事,你要多费点心。」 「嗯,我知道,断不会让阿玛走得不安心,」胤祥正色点头,一边道:「老十四那里,您让我去和他说说吧。」 「你说的他哪里就能听了?」胤禛嗤笑了一声,见他神色认真,似是当真有这意思,不由奇道:「你一贯和他是不对付的,还是别去招惹了。免得闹一肚子气回来......这会儿不像潜邸,我可没空去找宋版的书来替他赔情。」 「哎,四哥,就为这事儿您还得拿我取笑多少次啊?」胤祥一愣,哈哈笑出声来:「那时候我不是、咳,那不是年轻不懂事儿么?」 「得了,年轻的时候就敢讹我宋版的书,这会儿要是真在老十四那儿受了气,还不得把这干清宫里的字画都给我搜罗干净了啊?」胤禛也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指一指床头搭着的狐裘披风:「我这就歇了,要有事儿,就让隆科多他们回你吧...一会儿把那个带上,晚上阴冷,别把你腿上的旧疾再勾起来。」 「四哥,您啊...」胤祥知道他心里定不会完全不在乎胤祯的事,这会儿的满不在意多半是让他瞧的,也不愿违拗了他的意思,点头接了披风,迟疑了片刻,还是俯□在他身边靠了一会儿:「四哥,天儿也晚了,你这儿歇下就别起了。一会儿我替您去太后那里请安吧?」 「好吧...」胤禛睁开眼,正对上他凑在眼前的脸,到底是点了头:「老十四的话,听过就算了,说什么也甭往心里去,额涅那里,你替我问个安好,也...不必说旁的事儿。」 「嗯,我知道的。太后最近身子骨也不好,既有老十四在跟前尽孝,四哥你也好放心一些。」 两人的话里话外,都认定了胤祯定是在皇太后宫里,胤祥在户部又被拖延了半晌,待去请安,却被宫人拦了下来,告知太后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 「怎么回事?可曾请过太医?」 「回怡王爷的话,太后晌午回来,只说头疼,要一个人待着,不让传太医。到晚上似是不受用了,才叫传的太医。这会儿已经喝了药歇下了。」 胤祥一愣,疑道:「大将军王十四贝子没有来过?」 宫人茫然摇头,胤祥抿了唇,越发有些疑惑,只是面上不表,依旧板着脸问了几句话才离开。刚出干清门却见身边伺候的太监急匆匆进来,递上了手炉连声请罪,不由低声喝道:「什么事?这么没头苍蝇似的?」 「主子,三格格后晌突然发了热,福晋让奴才来寻主子,请主子得空的时候回去瞧瞧。」 「什么?」胤祥步子一顿,改了方向迅速朝干清门拐过去,边走边急着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这两日天气冷得紧,又都是早晚齐集的,格格怕是受了寒气......只要退了烧就不打紧了。」 胤祥「嗯」了一声,心里就惦记着和惠的病,转出宫门却没瞧见自家王府的轿子,不由心头火起,一撂手炉责道:「怎么回事?!」 「回、回主子的话,怕是王爷没知会他们要晚回去,他们以为王爷按例在宫里歇下了......」 胤祥的确吩咐过,若是过了宫门落匙的时间他还没有出来,就是歇在宫里了。此时也无意去计较家里奴才的对错。眼前浮起胤禛下午脱力虚弱的样子,不由更是惦念病中的女儿,索性翻身上了一旁侍卫的马,打马疾驰而去。 和惠一直养在雍王府,雍正登基这几日,还来不及安排和惠的身份和住处,胤祥就想把女儿接回了府里,就近住在他书房边上的暖厢里,原是想着能亲自照看,谁料这几日忙得天昏地暗,回府里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见到和惠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 福晋兆佳氏带着阿兰守在和惠屋里,见胤祥一身冰寒,手里还抓着马鞭,惊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手忙脚乱地上前请了安,就要替他解下披风:「爷身子骨也不好,怎么不知道保重自个儿,这样的寒夜里赶......」 「我没事,和惠怎么样了?」 「喝了药就好多了,刚刚已经退了热睡下了。」 胤祥心急,拨开她上前,看到女儿被窝里红扑扑的脸,才算略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才觉得膝上腿上到处像是针扎一般的疼,只强忍着解了外面的衣袍,让兆佳氏拿烘暖的披风裹了,坐到床边细看和惠的脸色。 「好好儿的,怎么忽然就发热了?」 「这几天早晚齐集,进了宫里又有两回遇上四阿哥和五阿哥,带着她去皇后娘娘那儿请安,来来回回地着了风,今儿回来就有点恹恹的,说是不想吃东西,奴才瞧着像是发热了,才叫请了太医来......」 「嗯,辛苦你了,」胤祥与兆佳氏多年夫妻,对她虽无情爱,却是敬重,谢过了她,才道:「晚上我在这儿瞧着,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王爷政事繁忙,是奴才没用,还要叫王爷操心家中的事儿......」 第50页 「暾儿身子骨也不结实,这几天劳累下来,你也要多照顾着点,和惠丫头,等她好些了我就还带她进宫里去吧,」胤祥想了想,温声道:「这几天出了不少事儿,皇上心里头极不舒服,让和惠去闹个笑,也好让他好过些。」 兆佳氏「噗嗤」一声笑出来,见胤祥还正儿八经地看着自己,忙掩了口,只轻快着玩笑道:「王爷真箇儿是皇上第一贴心的兄弟,自己见天儿地在宫里帮衬着不说,连咱们和惠丫头都给想进去了,这可是爷的闺女,虽说是养在潜邸,到底不是皇上的公主......」 胤祥干咳了一声,又不好恼又不好笑,只得随便嗯了一声,让她先回了。在床边把女儿看了好一会儿,竟忽地有点担忧。 一时想着和惠的模样长得有几分像他,但一双眼睛却和胤禛十分相像,现在年纪小或许还瞧不出来,等大些了,说不准真能从模样上瞧出点什么来。再想想,又觉得自己真是杞人忧天,这等事,就算大嗓门地说出去都不定有人相信吧。 这么胡乱地想一通,也懒得再回自己屋里,便和衣靠在一边歇了。不一会儿竟又到了薄晓,胤祥无奈地嘆口气,见女儿睡得熟,干脆出了门去,扬声唤了人来伺候更衣洗漱,又吩咐了等和惠醒来就带她上皇后那儿请安,这才匆匆用了点吃食,上了轿进宫。 「王爷,隆公爷在前头,您......」 「唔,停轿吧。」 胤祥得过特旨,可以在宫内乘轿,旁的官员却是不成的,因此听到下人回报隆科多在前面,也不好意思迳自坐着轿子过去。只下了轿来迎上前去。 「奴才隆科多问怡王爷安。」 「隆舅舅不必多礼,」胤祥扶了一把,温和道:「今儿舅舅来得好早......」 「哦,王爷,昨儿皇上口谕,让奴才去吏部当差,今天有一批官员要外放,奴才得赶早来盯着点儿。」 胤祥笑笑,知道雍正让隆科多任了吏部尚书不假,但后招却是要收了他步兵统领衙门的兵权,见他此时志得意满,也并不多言,道声贺,寻了个由头说要去雍正那里回话,便迳自上轿走了。 他这儿拿雍正作幌子,不多时雍正那里却当真打发了人来叫他。胤祥估摸着他是听到了和惠的事儿担心,见手上的事不多,也就大略处理好过去了。刚进了屋就听到雍正和弘历等人正在说话,和惠稚气的声音夹杂在中间,逗得雍正笑声不断。 「臣胤祥给皇上请安。」 「侄儿给叔王请安。」 一见他进屋,弘历和弘昼立刻站了起来。两边一起请着安,惹得和惠格格地笑起来,爬在雍正塌上笑得直不起身。 胤祥轻咳一声,责备道:「和惠,怎么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哎,别训她,」雍正抬手在女儿头上拍了拍,朝胤祥笑道:「瞧你,一来就把他们几个都吓着了,弘历、弘昼,既然书房老师有功课,你们就先回去吧。」 弘历和弘昼本就是听着那拉氏的话,把进宫请安的和惠带过来见雍正的,这会儿「任务」完成,也不乐意在雍正这个「严父」面前多待,问了安就告退了。 「父王......」 「唔,还知道要见礼啊,」胤祥对着女儿柔柔软软的小模样其实也是板不起脸的,只作势说了一句,便把她抱在手里,朝雍正看过去:「今儿精神可算好些了。」 「朕本就没什么事儿,偏你爱着急呢,」雍正指指桌上的摺子示意他看,一边拿着手里的橘子给女儿剥:「听说和惠丫头昨天发热了,是不是早晚冻着了?」 「是有一点,不过她身子骨比你壮实,你就别瞎操心了,」胤祥在和惠脸上捏了一下,伸手在胤禛腰腹上摸了摸,凑近了小声道:「要是四哥把严父慈母两项都占全了,我可怎么是好?」 「尽会胡扯乱吣!」雍正微有些恼,推开他斥道:「叫你看摺子就好好看。」 「唉?三哥这摺子可真应景儿,」胤祥见他对昨日的事果然没那么介怀了,才心满意足地收起调笑的姿态,认真道:「皇上应该准了三哥的请奏。」 「当真改了你们的名字?」 「嗯,让众兄弟避讳改名虽说只是个形式,但毕竟能给他们提个醒儿。您是君,他们是臣,君臣有分,任是亲兄弟也别想僭越了去。」 雍正略一想,也点了头:「那好吧,等这一节儿过去,朕再下道旨意,让你改回来就成。」 胤祥本要说没那个必要,想想胤禛这几日待自己越发的体贴,也知道他虽不说,心里却有隐忧,担心自己心里因为他的身份改变而有旁的想法。因此也就笑笑答应了。 雍正面上果然有一丝不经意的放松,把剥好的橘瓣递给和惠,笑道:「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户部的亏空...你查得怎么样了?」 第 30 章 ... 第三十章 对于雍正问起的事,胤祥稍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直言道:「亏空自然要查的,可是四哥也该勉为其难,面上先做出一点宽免的姿态来。」 「我若做了一分姿态,下面立马就有人扯皮推脱,你那里怕就要难办十分,」 雍正早年就四处办差,对其中的关节十分瞭然,不贊同地摇了摇头。胤祥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雍正继位时就已经破了惯例,撤销了豁免官员亏空的恩旨,如今朝野上下,莫不以为新帝严厉有余,宽仁不足。要是再铁面无私地追讨欠款,恐怕舆情不好。 第51页 「老十三,我懂你的心思,你是要我得了这个仁君的虚荣,你去顶那酷吏的骂名...」雍正声音温温的,心气似是十分平和,只朝他笑了笑:「这个事儿,恐怕依不了你的意思,你看看老八老九,再瞧瞧太后和老十四,也该明白我怕是做不了仁君的。」 「四哥......」 「只好委屈你陪着我受那些唾沫星子了,」雍正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坚持道:「国库没钱,地方也没钱,任哪儿遭了灾遇了难都就不得了,大清国还怎么支撑下去?你该怎么查就怎么查,等一会儿我搬去养心殿就给户部发一道上谕,要全面清查。」 胤祥也无奈,只得伸手把他扶了坐下,转而道:「搬去养心殿做什么?干清宫不成么?」 「今儿是第二十七天了......」 胤祥一愣,一时失神,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二十七日丧服孝期已然到了。这些天忙得脚不点地,一时竟没有想起来这件事。不由喃喃道:「这么快......」 雍正点点头,伸手和他握了握,看着和惠道:「而且干清宫人多嘴杂,不比养心殿清静。对了,让和惠在宫里住一些时候?」 「这个自然是好的,只是怕她在您潜邸和我府里嚣张惯了,在宫里要坏了规矩,」 胤祥拍了拍女儿的肩,笑容里却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雍正也笑起来,摇头嘆道:「你打小坏的规矩还不多么?她再淘还越过你去了?」 「皇上要这么说,臣可是无地自容了。」 「少装相,还有一件棘手的事儿,方才忘了和你说,」雍正让苏培盛去传谕让皇后给和惠安排住处,一边朝胤祥道:「年羹尧和隆科多......」 「皇上,这事儿臣办不了......」 「什么办不了?」雍正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他打断,不悦地一挑眉:「你还没听朕这儿说的是什么事儿呢。」 「无外乎是一个『争』字,争钱争权争人,归根到底么,争的是圣眷,」胤祥苦笑:「这两位都是皇上恩宠的重臣,臣......」 「打住打住,」雍正越听越怪,一张面上似笑非笑,连忙喊停,打趣道:「前面说的还像是那么回事,这后面的话,朕怎么越听越带着股酸味儿?」 胤祥亦是乐了,索性摊摊手,玩笑道:「可不是么?不犯到我头上便罢了,这要是犯到我头上,我还想和他们争一争呢。所以皇上,您叫我去给这两位做和事老,这事儿可真不合适......」 「就你理多了,分明就是不乐意跟他们费口舌吧?」雍正玩笑了一句,才正色道:「算了算了,这和稀泥的事儿,朕自个儿就给干了,也不劳咱们怡王殿下大驾。白说给你听听,你往后对这两人也别有什么偏帮就成。」 苏培盛送了和惠回来,正遇着胤祥出门去部里,躬身请过了安,才见雍正靠坐在塌上,一手虚虚搭在腹上,面上似有点走神。不由多瞧了一眼,要说雍正是他从小伺候到现在的,明明是金尊玉贵的大清皇子,怎么竟、竟然还能...... 这一想之下,才发现雍正微抬起了头,吓得赶紧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地束手在一旁立好了,恭敬道:「主子,皇后说公主所怕人伺候得不周详,就让四公主在她那儿歇下了。」 「嗯,劳她费心。」 苏培盛见他恹恹的有些不快就心生奇怪,明明方才怡王爷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可再一看端进来的一碗粥却到现在还在案头搁着,不免要劝,只得小心道:「主子,这粥凉了,奴才给您换一碗过来?」 「不必了,头有点晕,这会儿吃不下东西。」 「皇上可是方才和殿下说话久了?要不先歇一会儿再瞧摺子吧?」 「何来的摺子?他都瞧完了,」雍正随手一指桌上,剩余的几份请安折果然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另一边,桌上只铺了一张素白的宣纸而已。 「奴才瞧殿下待皇上,真真是用心到了极处的。」 「唔,朕瞧着他这么着倒是替他嫌累,」雍正挥了挥手,让他把粥端下去,皱眉一边朝桌上看了一眼:「他这些年受的委屈也够多了,如今在外头得替朕受那些闲话,到朕这里,还得变着法子让朕开怀......」 「主子这话,殿下肯定不爱听的。」苏培盛见他目色温和,也放松下来,抿了抿唇道:「殿下一心为主子计较,旁人的言语不过是入耳,主子的话,才是句句入心的。主子心里欢喜了,殿下自然也是高兴的。」 雍正抬了头,略有些惊讶地朝苏培盛看了一眼,终是点了点头:「你倒是懂他,反是朕入了障,总想着不该让他受屈,把事情想拧了......」 随着康熙六十一年走到尾声,搬入养心殿后的雍正也一扫原先的郁郁,胤祥几次见到,都觉两人之间比先前一个月时有些不同,相处起来,反倒更像是从前在潜邸的轻松自在。偶尔为着政事争执几句,也颇觉快意。 思来想去,虽不知变故出在哪里,对这改变却是十分乐见的。见雍正饮食休息上都比原先好了很多,更是心里欢喜,挥退了苏培盛就凑上去,小心地在他腹上摸摸:「四哥,我怎么觉着这才两三日没进来瞧你,他又长大了一些?」 雍正心里虽是想通了,但见他大年节地,眼下还是一圈浅浅青黑,却止不住软和下声气,任他又揽又抱的也不推开,只嘴上嗤笑:「你就鬼扯吧,过了年才将将三个多月,这会就能叫你觉得出大小了?」 第52页 「四哥,虽说因着汗阿玛的事儿不贺新年,可您昨儿发的上谕也有点......」 「有点什么?」雍正不理会他的欲言又止,只做不知的模样,问道:「朕昨儿发了十一道谕旨,你说的是哪道?」 新年第一天,新帝不但没有任何恩旨,反而连下十一道谕旨传令各省总督、巡抚、提督,小到知州知县的文武官员,要他们不得昏庸废事。胤祥摸摸鼻子,着实想直接顶一句「每一道」,可又怕气着了他,只得无奈道:「四哥,也太急了点儿。」 「事急从权吧,」雍正倒不怎么在意,朝他笑笑,拉着他在身边坐下来:「家里都安排下了?」 「嗯,事情各有人去办,往年这个时候也没我什么事儿,何况如今还有王府的长史在呢。我索性就躲个闲儿做甩手掌柜,来四哥这里讨一杯薄酒喝。」 「酒没有,茶么,倒是可以分你半壶,」雍正乐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可是总理事务大臣。朕就不信,今儿会没人上你那儿送好东西的。」 「皇上拿这话埋汰臣呢,」胤祥故作愁苦状,一边道:「臣可没亏空国库的银子,就稍稍收一点底下人的东西,这大年节的,皇上也怨不着臣呀。」 「怨不着怨不着,朕巴不得呢,」雍正笑得咳了两声,指着他道:「要是穷了你,将来谁给我女儿备嫁妆?」 胤祥忍俊不禁,伸手在他背上拍着,挑高了唇角:「敢情都是替咱们和惠打算的,四哥真贤妻也......」 「皇上,十四贝勒进宫里来了,正朝永和宫那里去......」 一言打断暖阁里的笑语,雍正与胤祥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一点无奈,麻烦到什么时候都是麻烦。 雍正冷了声音,只「嗯」了一声,苏培盛在外头一个激灵,还是胤祥推开门出来,吩咐了几句话,才让他去了。 「真是,过个年也不叫人安生。」 「算啦,四哥做了这个位置,就甭想事事顺心了,」胤祥倒似看得开,见他皱着眉抻腰,便上前替他拿捏了一会儿:「叫人去打听了,一会儿就有说法,趁着现下先睡会儿?」 「睡不着...唔......」 雍正的气话被胤祥拦住了,凑近了在他唇上轻轻扫过,只低着声音喊了句「四哥」,就不再说话。唇舌之间都是彼此的气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亲密地不能再亲密。再有什么气,怕是也撒不出了。 雍正推了推他,好容易才找回呼吸,不由恼道:「说正经事儿呢,你这什么毛病?想一出是一出的。」 胤祥轻咳,捡起落在地上的书卷,作势拍了拍灰,轻松道:「癣疥之疾,何足挂齿。只要他不闹事,您就养着他呗。我不想见四哥再为这个气着自己了。」 「癣疥之疾也会叫人不爽快的,」雍正见他气定神闲,心里莫名也就多了一分安定:「那你倒说说,什么才是心腹大患?」 「青海西藏,户部亏空,还有八哥九哥他们...只怕是也比老十四的事儿要紧些。」 第 31 章 ... 第三十一章 (註:上章提到了三哥上摺子让雍正诸位兄弟改名的事,从这章起,除了四哥以为,别人的「胤」都改成「允」了。老十四滴名字从「胤祯」改成「允禵」) 雍正元年正月十一,庄亲王博果铎逝。博果铎是硕塞的儿子,太宗皇帝亲孙,然而身后却无子嗣。本着睦族敦亲的意思,雍正便挑选了十六弟允禄承袭庄亲王爵位。没想到这么一桩合情合理的事却也让人挑了毛病。 到了二月里上永和宫请安的时候,就碰上了太后「染了风寒,身体不适」,雍正一时摸不清母亲这一回又是为了什么事,只得在一旁请了安坐下。 「皇上这一向辛苦,就不必每日地来请安了。」 「太后这是何话?儿子来向额涅请安,那是应当应分的事儿。」 「我是瞧着皇上这两日忙呢,宫里宫外的事情都挺多。」太后勉强笑笑,回应道:「我这里什么都挺好的。」 雍正虚应一声,趁着改换姿势的功夫掩着袖子在腰上压了压,口中依然关切道:「听奴才们说,额涅身上不受用,不如叫了太医来瞧瞧吧?」 「不用了,我能有什么病?不过是闲极了心里空,」太后摇摇头,看着他嘆了口气,才似为难地张口道:「前些天你十四弟家里的那几个还进来陪我说过几回话,这两天来,倒总是心不在焉的,我瞧着也没意思,就都打发回去了。」 雍正听到这里,便知道她有下文要说,无外乎又是为了老十四,身上不得劲,心里也颇是心灰意懒,闲闲「嗯」了一声并不搭腔。 太后见他这样,本不欲再讨没趣,然而心中念及小儿子,还是忍不住咳了一声,推开雍正递来的茶,柔声道:「照理说你是皇帝,咱们大清也早有律法,后宫不得干政,有些话我是不该说的。可老十四到底是你兄弟,你何苦来这么待他呢?」 「太后这话,儿子不懂。」 「你不是不懂,是不愿懂啊......」太后急喘了一会儿,按着心口提高了声音:「老十三在你阿玛那时候连个贝子都没封,你继位第二天就给封了亲王。你从小和他亲我也知道,老十三总算也还比允禵大了那么一些儿。可现如今这叫什么事儿,你把老九老十都打发出去,今儿责这个,明儿责那个。可老十六才多大岁数?半点功绩也没,你倒把庄亲王的爵给了他,这往后,老十四要见了他,还得给他行礼问安,你叫他心里怎么想,在外面又怎么立身自处?」 第53页 「老十六为人宽和,做事有分寸,得了这个爵也不过分......」 雍正不想纠缠,不冷不热地驳了一句。一皱眉站了起来便想离开,转眼却见太后面上垂泪,掩着面哀哀低泣,神情与那一日在康熙梓宫前一般无二。而这些日子的事一幕一幕都似就在眼前,终于忍不住掀翻了茶碗盖子:「朕不过是让允禄袭了个亲王爵位,太后就怕老十四扫了脸面,心里头委屈。那当日在皇父梓宫,怎么倒没想到老十四那般无状是当着满朝文武,还有老八老九他们,伤了朕的心,扫了朝廷的体面?!」 「皇帝...你......」 「太后当日不肯受贺,如今不肯移宫,想来也是觉得朕昏昧无能,不配为君。把这位子给了老十四才再好不过了,」雍正越说越急,到这会儿已经停不下来,捶了一下桌子道:「既然太后满心慈爱都只为允禵一人,朕也不敢再以儿子自居,免得叫您为难。来人,来人!」 苏培盛在外头早就听得里面声音高起来,摔碗摔杯的好一阵。但雍正既没喊,他也不敢进去触霉头,一边打发了人去上书房的值房找允祥,一边凝着神听里面的动静,大冬天地倒出了一身的汗。 这会儿听见雍正气急了叫人,不敢有误,立刻打了帘子进去请安。只见雍正一手撑在椅子扶手上,面色一阵白一阵红,嘴里已经下了谕旨:「太后病了,往日不得朕的旨意或传召,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太后静养。」 苏培盛大骇,心道前几日看主子还像是不为这事介怀了,今天不知太后都说了什么,竟又闹到这一步了。 雍正却不管他心里作何想法,说完了便拂袖而去,紧走几步才觉出腹里一阵紧过一阵的痛,直牵得他要弯下腰去。只强撑着嘶声吩咐传刘声芳。 允祥这日并不当值,在上书房和张廷玉、隆科多商量着处理好了政事,原本还因着夜里感染了风寒怕传染了雍正,正在犹豫要不要拐个弯去养心殿瞧瞧,却接了苏培盛差人送的口信,忙往永和宫的方向去。 一路宫人太监见他匆匆忙忙,都不知出了何事,但也知道他是皇帝最看重和宠信的王爷,在宫里行走向来是不受拘束的。因此各个都只是行礼问安,并不敢拦阻。 允祥走得急,见着苏培盛搀扶着雍正过来。一惊之下也忘了请安,只接手扶过了雍正,急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快叫刘声芳。」 「已经...叫了......」雍正喘着气回了一句,见来人是他,倒是卸了力气,靠在他身上,由着他扶回了养心殿。 「好好儿问个安,怎么又问成了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允祥气急交加,见雍正唇色苍白,额上布满了冷汗,心里也急得不行,瞪向苏培盛怒道:「你们怎么伺候的?就没一个顶事的么!」 「不赖他们...」雍正觉得腹中的疼痛稍缓,吸了口气低声道:「你甭急,这会儿没什么事了。」 允祥气得几乎要砸东西,见他一手一直捂在腹下,只觉得握住的另一手又湿又凉,暗自给他把过脉,更是心焦不已,好容易等刘声芳到了,忙扯着他诊治。 「皇上,怡王...这、奴才这......」 雍正原还觉得腹痛稍缓是好转的徵兆,却不料只一会儿功夫,腹中便一阵阵往下牵坠着疼。心里也知道情况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好,只提了一口气,咬牙道:「你说。」 「皇上恕罪...皇上为圣祖仁皇帝的事忧伤过度,先就伤了元气,这几日...又庶务繁忙,眼下胎息太弱,怕是、怕是难保。」 「你再说一遍。」 雍正的声音瞬时冷了下来,直教人一个激灵,允祥在他身边坐着,握了他的手,这时也忍不住一再收紧。 刘声芳被两人这么盯着看,心里早就恨不得自己死了七八遍,却还不得不勉强振作精神,战战兢兢道:「臣罪该万死,臣无能......」 「你若无能就给朕找个有能的来,若是保不住、保不住...你就殉了他去!」 雍正气息已经乱了,止不住地一阵急喘,允祥听他喘得声嘶力竭,一时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连连替他顺气,一边安慰:「四哥,你别急...你先得好好的......」 「胤祥!」 「是,我在。」允祥把他抱紧了一些,朝刘声芳示意:「你先歇一下,我和刘声芳说几句话。」 「就、就在这儿说。」雍正虽心焦心乱,却并不好糊弄,扯住了他的手,眼里满是坚持:「你说。」 允祥拗不过他,只得朝跪在一边磕头请罪的刘声芳道:「你老实说,孩子到底怎么样了?皇上的身体又是什么状况?」 「是...殿下也深通医道,应当瞧得出,这一胎...原就有些不稳的,经不起大喜大悲,劳心劳力,偏又、偏又遇上了圣祖仁皇帝崩逝,皇上大悲之下又有大劳,着实不该再保了......」 「朕不问你该不该,只问你能不能。」雍正勉强耐下心神听他说完,立刻品出了其中的意味,冷声道:「你给朕说实话。」 允祥阻拦不及,便听得刘声芳点了头承认,苦劝道:「皇上心脉劳损,若是要保这一胎,恐怕有些症状就要成顽疾了,奴才请皇上不可不慎啊......」 雍正倒像是松了口气,手掌在微微隆起的腹上摩挲了片刻,点头道:「不过是些咳喘之症,没什么大不了的,能换他一条性命便值了。」 第54页 「四哥,这事不成,我不答应。」允祥沉默了片刻,垂下了眼:「还是听刘声芳的。」 雍正面上一白,却不肯答他的话,伸了手要推开他,朝刘声芳道:「你去开药,朕这就歇着了。」 刘声芳知道雍正腹中孩子的来由,见允祥也劝不住,只得领了命下去开药。苏培盛自然也跟了出去取药。雍正坐了一会儿,腰上早就是又酸又痛,腹中更是一刻没有消停的钝痛,撑着手要躺下来,却全身都使不上力气,连着两回都没能挪开身子。 允祥看不过,心里又是疼又是急,到底上前扶着他躺好了,眼眶里忍不住带了红,哽道:「四哥,您听我一回,不成么?」 第 32 章 ... 第三十二章 「当年和惠...刘声芳和张逢春也都说保不住......」 雍正沉默了许久,张了口说起的却是和惠。允祥那时尤被圈禁,后来也极少听他说起那时候的事,乍一听他说起来,不由愣了愣。 雍正却像是陷入了对往事的回想,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罢了,我累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四哥,」允祥直觉不能在此时离开,一伸手把他的手抓住了,在塌边跪了下来:「四哥,是我混帐,不该说那些话惹你生气。你......」 「没气你,就是有点...算了,真没事,天儿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允祥自动自发地略过后面这句话,转出去一会儿,又端着药回来,见雍正背对自己微蜷着抵制痛苦的姿势,心里更是又苦又涩。靠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儿,等手上的药温了,才敢去扶他,小心道:「四哥,先把药喝了。就算要生我的气,也别拿身子开玩笑......」 雍正动了动,并没推开他,看着他抿着唇小心地给自己扯好被子,终是忍不住嘆了口气:「十三,过来陪我躺会。」 「四哥......」 「四哥知道你的心思,」雍正双眼闭着,听得边上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也并不睁开,只打断了他的话:「可...这到底是咱们的孩子,再怎么,你也得让我试试吧......就这么莫名地夺了他的性命,我...我做不到。」 允祥心里一痛,贴过去抱住了他,终于点头:「我也捨不得,四哥......」 「那就好......你也看到了,如今但凡我惩罚一个,外头就要说我挟私报复,抬举一个呢,又要说我违了祖宗礼法。可笑我这堂堂的天子,竟是做什么错什么...外头那么多人等着瞧我的笑话,可你不同。你得和我一样心思,那我心里才定得下来,身上才能舒坦......」雍正说了一会儿,抓了他的手压到腹上,含糊道:「你自己摸摸,他已经会动了。」 允祥先是摸到了一片汗湿和紧绷。知道他身上不好过,自己却还这么气他,心里懊恼地不行,另一手也覆了上去,就着那片微隆的地方极轻地揉了一会儿,温声道:「四哥,我都听你的......只一条,你得好好儿的。」 雍正心里大畅,眯着眼「嗯」了一声,不知是不是被他揉得舒服了,睡意蒙了上来,喉间偶一声哼哼,也听得出身上好受了很多。允祥见了他这般受用的样子,手更是不敢挪开,索性叫了苏培盛进来,只说他今日在上书房当值,让张廷玉不用进来了。 雍正先前那样折腾了一番,喝了药又见效快,这一会儿功夫早已睡得迷迷糊糊,苏培盛眼观鼻鼻观心,眼梢都不带飘过去一个,应了允祥的话就低头退了。 那一边张廷玉接了传话也并未多想,雍正对怡亲王的信任是举朝皆知的,既是怡王爷在当值,他自可以高枕无忧。谁料到了半夜,却被人匆匆叫起来,管事面上一脸为难,嗫嚅道:「是吏部尚书隆科多大人,说是有急事,立刻要见您。」 张廷玉瞧瞧更漏,心道都这个时辰了能有什么大事,面上却也不显,点头道:「请隆大人到书房奉茶,我马上就去。」 「隆中堂,这、这是怎么回事?」一路往书房去,张廷玉也在心中想了不少可能,却不料一见隆科多,对方竟是全副甲冑打扮。不由吃惊道:「中堂怎么......」 「张大人,大事不好,我得了密报,十四贝勒不知犯了什么癔症,非说太后叫皇上软禁了,大半夜地想要进宫。」 张廷玉一愣,似是没想到会出这种状况,奇道:「太后好好的,这流言是谁传的?宫门已经落匙,这会儿十四贝勒怎么进宫?」 「哎呀我的张大人,这会儿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啊,咱们得想个法子,请了旨看怎么处置啊,要是那一位当真闯宫,事情闹大了,皇上面上定是不好看,你我也休想讨得好啊。」隆科多一拍大腿,急道:「我原以为你是上书房当值,正要找你家人传信,他却说你今日没进去。这却如何是好?」 「晌午的时候皇上遣人来说,今天留了怡王爷当值,」张廷玉颇有几分处变不惊的沉稳,镇定道:「皇上一向勤政,现在这个点儿,想是还未歇下,隆中堂直接去求见,应该能见到皇上吧。」 「只能试试看了,」隆科多无奈地站起来,左右一通吩咐,想了想又朝张廷玉道:「既然怡王爷在里头当值,不如也给王爷递个条子,说上书房有急事奏报。」 张廷玉略一想,允禵和雍正毕竟是一母同胞,要是真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怎么都说不过去,也就点了头:「好,我这就去。」 第55页 两人分头而动,养心殿里的两位正主却是同时得到了消息,苏培盛进来,先禀了隆科多递了牌子求见,又回了张廷玉的话,见允祥眉头紧锁,也不敢多话,只束手站在一旁。 「叫他们到偏殿去,我先见见,」允祥估摸着这两人同时求见定是为了一桩事,能叫两个上书房大臣都这么如临大敌,只怕事情不小。因此虽有点不愿,却还是吩咐苏培盛:「一会儿要是有事,你伺候皇上起来...对了,先把那儿温着的药喝了。」 苏培盛应一声。允祥见雍正睡得极安稳,也不多停留,快速地整理了一下衣物,命人沏好了茶等着隆科多和张廷玉。不一会儿就见两人匆匆进来。 「请怡王爷金安。」 「两位大人坐吧,」允祥指了指下首两张椅子,正色道:「出什么事了?」 「王爷,兹事体大,不知皇上......」隆科多面上十分苦恼:「不是下官危言耸听,实在是,这事关乎皇室的威严,朝廷的体面......」 允祥待下人一贯是恩威并施,待同僚却是相对温和。然而这温和里自然而然透着股傲气和威严,听了隆科多这番没头没脑的话也只是微微皱眉,挥手让人去请雍正:「既如此,还是请皇上示下吧。」 张廷玉心思细腻,见他一人进来,就瞧出了不对劲,恭敬道:「王爷,若是皇上歇下了......」 「张大人放心,皇上只是偶感风寒,后晌刘声芳来瞧过,已经用过药了,」允祥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见隆科多眉头一跳,才停了话,只和他们一起等着。 因是午夜,雍正身边也没带多少人,苏培盛原本要喊的一句「皇上驾到」也被他拦住了,等底下人挑起了帘子,便一弯腰进了屋。 「臣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都起吧,」雍正身上裹了一件大披风,一看便是从睡梦里被吵醒的,扫了一眼三人,朝允祥略抬了抬手虚扶:「都还是坐着说话吧。舅舅,大半夜的出什么事了?」 隆科多这才把事情说了一遍,避开了关于「太后被软禁」的流言,只说允禵要闯宫的事。雍正「嗯」一声,抬手揉了揉额角,朝几人看了看:「这事该怎么处置,你们可有个章程?」 「臣以为,应当立刻派兵围了十四贝勒府,若是十四贝勒果真有异动,即刻遣人搜拿。」 「隆大人...这会不会有点过了?」张廷玉见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原本不想泼他凉水,但见雍正抿着唇一语不发的样子,又不得不劝道:「不如先遣人召十四贝勒进宫问话,也好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张大人,你这是......」 「皇上,这事儿交臣去办吧。」隆科多的反驳才刚出口,就被允祥堵了话头,允祥欠身起来,朝雍正递了个眼神:「臣先去十四弟府里看看,他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非得这么心急火燎地进宫。」 「嗯,你去也好,」雍正迎上他的视线,朝隆科多和张廷玉点了点头:「说得都有点理。朕现在乏得很,这事儿就交由怡亲王办了,舅舅、衡臣和怡王商量着办吧。」 「皇上——」 「怡王自己也多留心,从舅舅那里挑几个人和你一道去,」雍正略过隆科多的不满,朝允祥看过去,状似关切地嘱咐道:「记得多带些人,别叫老十四那边什么不开眼的人冲撞了,回头要是伤着了来跟朕告病假,朕可是不许的。」 眼看着雍正在说话间就把步军统领衙门辖下人马都给了允祥「调用」,隆科多面上又是无奈又有不甘。允祥既是佩服他这般心思,又忍不住有些想笑,只得按捺着笑意,应声称是:「臣这就去。」 第 33 章 ... 第三十三章 虽已是午夜,允禵府上还是灯火通明,允祥刚踏上台阶,便有人来拦。那人见门口立的都是铠甲整齐,仪容齐整的侍卫,却也不敢太过唐突,只喝问道:「来者何人,为何擅闯贝勒府?」 允祥带来的虽是步军统领衙门的人,但许多却都是旧时就与他相投的将官,更有一些他自己王府的侍卫,如何能容旁人这般叫嚣?立时就有人上前,斥道:「瞎了眼了?这是怡王爷!」 「这...奴才给王爷请安。」 「起吧,」允祥也不怒,只挥手让人退开,问道:「你们主子呢?可在府中?」 「回王爷的话,主子已经歇下了。」 「呵,今儿倒是歇得够早的,这可不像你们主子的性子啊,」允祥一乐,笑了起来:「得了得了,别在这儿瞎掰扯,赶紧给我通报去。就说我要见他。」 「原来是咱们怡亲王十三爷啊,我说这是谁这么大派头,把我这个贝勒府围得水泄不通呢。」侍卫还未回话,允禵倒是自己出来了,见了允祥也不行礼,只抄手站着。 「老十四,不请我进屋坐坐?」 「不敢哪,你现在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堂堂的怡亲王,我这庙小,哪儿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允禵嗤笑:「怡王爷有什么指教,就在这儿说了,我也好赶紧领命去办。」 「天儿挺冷的,我再怎么也比你虚长一点,这老胳膊老腿的受不了寒气,进去叨扰你一杯茶,不为过吧?」 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允祥在众侍卫面前给足了脸面,允禵也不好再拧着,顺势哼了一声,笑道:「得了,还不赶紧伺候怡亲王进来坐?要是让咱们十三爷冻着了半点,仔细我那皇上四哥卸了你们的脑袋。」 第56页 允祥手下众人方才已是强压着,这会儿听了允禵半是嘲讽半是嗤笑的话,更是怒不可遏,若不是允祥拦着,只怕就要上前冲撞。允祥却只似个没事人,和允禵一道进了府里,笑道:「早就听说你这里是夜夜笙歌,歌舞不休啊,一直想过来瞧瞧,今天怎么不凑巧,歇得恁早?」 「母亲尤在受苦,做儿子的,怎么还有闲情游乐?」 允祥只微一怔,面上已恢复了笑意,圆话道:「看来你这儿消息够灵通的,永和宫今儿刚宣了太医,你就知道太后不适了。」 他边说边挥了挥手,底下自然有会瞧眼色的,一呼儿便都退了干净。允禵冷笑了一声:「哼,只是『不适』这么简单么?怪道那一位喜欢用你当差,真真是个又会说话又会办事的。我说的是哪回事,你自己心里头清楚。」 「话不说不明,理儿也是不辩不清......十四弟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 「他有胆软禁了额涅,怎么现在还怕人说了?」 「放肆!」允祥面上笑容一收,声色俱厉:「允禵,再敢有这等悖逆放肆之言,休怪我不念兄弟情谊。」 「兄弟?我的亲娘都叫我那亲哥子给关起来了,我哪儿又冒出来个有兄弟情谊的王爷?」 「老十四!你给我住口!」允祥一拍桌子,眼中早已没了笑意,指着他道:「枉你自诩聪明,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我来问你,太后被软禁的消息是谁给你传出来的?夜闯禁宫的主意,又是哪个给你出的?!」 「我......」 「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你镇日在家饮酒作乐,太后面前是谁在尽孝?你领着俸禄银子却屡屡不肯奉旨办差。心里不装着朝廷,嘴上还时不时要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又是谁给你把事儿抹平的?」允祥声音不高,话却句句都扎在最紧要的地方:「你以为八哥九哥就当真要扶你登上大宝?皇上就当真处心积虑要把你除了?老十四啊老十四,今儿我还就告诉你,不要把你自己想得太高了,你还真没那个改朝换代的分量!」 允禵也忽的一声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一圈,盯着允祥冷笑道:「既然我什么都不是,你这么火急火燎地半夜上门,是为的哪桩?」 「我为的是皇上对你的一片心思不叫你白白糟践了,」允祥无奈地嘆了口气:「你这会儿要闯宫,隆科多的人立刻就能把你押了。刑部、宗人府,到哪儿,说破了天,也都是你的罪,这事情出来,你要皇上如何处置你?又要太后如何自处?」 「这么说来,你倒全是一心替我打算了?」 允祥对他的嘲弄并不在意,重又坐了下来,搁下了茶盏:「我的话都搁在这儿。你和四哥也是几十年兄弟,他的脾气你也知道,真要闹将起来,你讨不了好去。」 「你...」 「汗阿玛在的时候,就已经给过我『不忠不孝』的考语了,这会儿你要是想试试,我也不恤坐实了这名头,大不了把你先斩后奏。可你要想让四哥背这杀弟逼母的名声,还得先问问我依不依!」 「哈哈...老十三你...哈哈你实在是......」养心殿里,雍正笑得前合后仰,忍不住伸手指着一边坐着回话的允祥,擦着眼角道:「苏培盛,赶紧地给怡王上茶,他可是汗阿玛和朕的拼命十三郎,要是怠慢了,是要找人拼命的。」 「皇上...哎,四哥,您悠着点儿......」允祥原本正要说话,见他笑地弯了腰,忙上去扶:「皇上,臣尽心办差呢,您就这么笑话臣啊......」 苏培盛见两人面上都是喜色,也笑道:「主子,方才太医院来人,说是太后病势渐愈,已无大碍了,请皇上过去叙话呢。」 「哦,这会儿又好了,果真是应景得很,」雍正话里忍不住带了一丝调侃,朝允祥道:「你昨儿忙了那么大半宿,今天又跟着上书房议了半天政事,赶紧回去歇着吧。」 「臣不累。」 「你不累我瞧着都累了,」雍正伸手在他肩上一拍:「自己去看看,眼下黑得跟什么似的。那些老毛病又该犯了,一会儿叫刘声芳去你那里瞧瞧。」 雍正说着,便张了手让人伺候换了朝服,要往永和宫去,刚披上衣服又似想起了什么,关照道:「你不许敷衍刘声芳啊,这是圣旨。」 「臣遵旨,」允祥一声喷笑,挥手叫苏培盛退了,自替他扣好了盘扣,低声笑道:「可四哥应我的事儿也得好生记着啊。」 雍正被他半环着,声音也就顺势低了,笑道:「嗯?跟这儿和我讨价还价呢?凡应你的事儿,我何时忘过了?」 「那是,四哥是一言九鼎呢,」允祥呵呵笑道:「那我就先回去,准备一下户部追讨欠款的事儿。四哥一会儿和太后可得悠着点说话,臣这儿,经不起您这么一吓再吓了啊。」 「知道了,咱们怡王爷的谕令啊,朕也领了,」雍正心情好,声音里也带着笑意,温和道:「你啊,少操些心吧。昨儿夜里喝了药,到现在朕也觉得挺好的。」 「四哥...三月二十七,咱们得送汗阿玛到景陵......」 「嗯,这事交给别人办还真是放不下心,说不得还得你盯着点,等汗阿玛的灵柩安置好,就算是了了一桩大心事。」雍正思忖了片刻,低头道:「到时候,咱们一起送阿玛一程......」 太后的一场病来来去去,允禵那里一闹,倒是又全好了,态度更是转了个个儿,时不时见一见各家的福晋格格,和善非常。 第57页 雍正心平气和,身上的不爽利也似少了许多,反倒是允祥,原本便是着了寒,又忙碌了一昼夜,到家歇了一觉就浑身的不受用,第二日就起不来了。 刘声芳赶巧被遣了来,回去自然不敢欺瞒,一五一十地报了,谢罪道:「皇上,殿下并无大碍,只是这些天劳碌得过了...」 「你去他府上待几日,给朕督着他好生喝药调养,在家歇几天再来当差。」雍正关照道:「有什么事儿随时来回朕知道。」 刘声芳唯唯诺诺地退了,苏培盛这才敢上前,换了热茶道:「皇上,这是今年新贡上来的春茶,您试试?」 「嗯,瞅着就十分不错,你们也有心了。」雍正原是漫不经心地看一眼,见莹白的瓷杯子里一汪清清透透的好茶,一片片嫩芽都似立在杯中,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朝苏培盛点了点头:「怡王也爱这个,一会儿你代朕送去,还有廉亲王和老十四那里,你也找人送些去。对了,张廷玉是江苏人,这个也给他送点,顺带...叫他写个摺子,把今科春闱的事说一说。」 「回皇上,张大人的摺子已经递了。」 「哦?拿来朕瞧瞧,」雍正显是对开恩科取士的事十分上心,苏培盛刚呈上摺子,就急忙打开来看,拿起硃笔圈改了几个地方:「嗯,跟张廷玉说,叫他跟怡王商量着把日子稍微往后挪挪,等怡王大好,就宣他们殿试。」 恩科乃新皇登基特别恩加的一场科考,取士虽也是「天子门生」,却更多了一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意味。允祥接了口谕,自忖着也好得七七八八了,也就赶着让张廷玉挑好了日子开了殿试。 不管是朝里哪党哪派,对事关恩科的谕旨都是尊奉照行,半点不打马虎眼的,毕竟这几十号参加殿试的举子里,各家的关系都有。 一场殿试下来,诸多朝臣学士,俱是品头评足,看得津津有味。等底下人散尽了,允祥才往前靠了一步,笑道:「臣得多谢皇上赏臣这个共襄盛举的恩典。」 雍正「咦」了一声,伸手按了按后腰,疑道:「今天怎么客气起来了?该不会有事求朕吧?」 「圣明不过皇上,」允祥一乐,上前扶了他:「想跟皇上讨个官。」 「哦?你跟我讨官?替谁讨啊?」雍正略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调侃道:「该不会是替刚才前头第一排左边那人讨的吧?」 这回疑惑的变成了允祥,再三再四也没想起来雍正说的人是什么模样,不得不疑道:「皇上说的是谁?」 「唔,朕来看看啊...」雍正一边说着,果真作势翻了翻卷子,笑道:「名字叫...尹继善,是尹泰家的儿子。」 「哎?可是这跟臣要讨的官没什么关系啊。」 「怎么,不是替他讨的啊?」雍正哈哈笑起来:「方才朕瞧着他文章做不出来的时候倒是很有几分像你,喜欢揪笔尖儿。你来看看...这文章做得,也有你几分影子,嗯,很不错嘛。」 允祥这才听明白自己是被消遣了,见一旁的苏培盛忍俊不禁的模样,也实在正色不起来,只得咳了一声,跟着玩笑道:「皇上,那您卖臣个面子,把他钦点了?」 「好啊,」雍正爽快地拿硃笔圈了,一边道:「我看他的行文挺和你胃口的,先调拨到你那儿做个记室吧,你好好调(河蟹)教,说不准将来就是个封疆大吏的料。唔...这么好的苗子给了你,你得好好谢朕啊......」 「哎,皇上,这话臣听着不对啊,合着他没买我的情,我却得买皇上的情儿,那臣这儿只出不入,亏大发了啊。」允祥扶了他到暖阁,接了苏培盛手里的帕子,两人各自净了手,不由苦笑道:「皇上这帐算得太精了。」 「怎么不入啊,你不是跟朕讨官么,说说,给谁讨的?」 「哦,户部的一个员外郎,臣在户部这几天,瞧着他是个明白人,办事也极有谱的,」允祥笑道:「户部的帐亏得有他,臣才能查清楚,给他放个外任的实缺吧。」 第 34 章 ... 第三十四章 雍正点头,户部在康熙朝是八爷党的天下,允祥这一回去查帐,的确不是好办的差事,因此也对他说的这人多了几分好奇,应道:「倒是难得有人得你这么看重的,叫什么名字?」 「四哥方才还精明得很呢,怎么这会儿就糊涂了?」 「嗯?」雍正觉出了他话里的笑意,再回想他方才说到那人的熟稔态度,顿时也想了起来:「你说李卫?」 允祥笑着点头:「我在户部瞧见他递的条子,原还以为可算捞着个人才了,巴巴地让人叫来瞧了才知道竟就是李默。」 「既能叫你瞧得上,可见他做事总是在路数了,没想到改了个叫得响亮的大号,连着做事也长进了。」雍正面上含笑,似乎也为自家潜邸的奴才中有这么一个长脸的而觉得高兴:「汗阿玛在的时候,我本就要放他外任的,可阿玛愣是亲笔把他点了兵部的员外郎,后来又迁了户部。没想到今儿竟还给你帮了把手。」 「定是皇父在天之灵庇佑,要我查清这比帐,好给四哥攒个富足的家当。」 雍正一乐,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张嘴,真是比什么都厉害,往后就是不当这个亲王,也能到街上混口饱饭吃。」 「四哥忒小瞧了我,哪儿能只混口饱饭吃啊,」允祥方才被他戏弄,这会儿便也带了点促狭,半眯起眼笑道:「再怎么着,也得赚个万贯身家,才好养家餬口呢。」 第58页 雍正原只当是一句平常话,转眼却见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在自己身上,有意没意地朝那已经鼓起腹上飘,还把那个「养家餬口」咬得特别清楚。 站在门口等着伺候主子的苏培盛已经在心里笑了又笑,见雍正一张面上红了又白,生怕他着恼,微微躬起腰来,硬是扯平了嘴上的弧度。 允祥更是深知「招惹」自家四哥的「度」,一脸正色地挥手让苏培盛退了,这才笑眯眯地凑上前,讨好道:「四哥拿我消遣半天,我可都没恼啊......」 「去,谁有闲心思恼你,」雍正掩了面上的热度,推开他站起来,把桌上的几本摺子递了给他:「既是闲得很,身上又大好了,这些事儿都交你办了。」 允祥应一声,再一看其中几份已经是他批好了的,不由乐了,也不戳破,只抿唇勾着笑,缠上去在他唇上印了一下,才满足道:「臣这就去,对了,皇上见见李卫吧?」 「放外任本就是要陛见的。」 「唔,我是说...他办事还挺有两下子的,只是心思也活泛。四哥见见他,给他先上点预备的药,免得他将来走了弯路。」 「嗯,你倒还对他挺上心,」雍正想想他说的也有理,李卫虽然对自己忠心,但财色古来无人不爱,先给他提个醒总好过将来为这个申饬,因此点头道:「要论忠和能,他都是有的,嗯...先敲打敲打也是好事。」 李默自打改了大名叫李卫,在雍王府上露面的次数就骤减了,待雍正继位,他官阶低,更是不可能进宫请安。因此虽是放外任前的陛见,行过了大礼,却又还是扎扎实实跪了下来,磕头叫了声「主子」。 雍正坐在位上,放下手里正看着的摺子,一边摘了眼镜,转眼瞧他还跪着,不由笑道:「哦,起吧,你如今也是个朝廷命官,行个君臣礼便恰当了,不必再多礼。」 「奴才不敢,」李卫抬起了头来,见雍正眉目间很是温和,却一点不见富态,不由喃喃道:「主子清减了......」 雍正一愣,他如今腰腹都粗了一圈,面上虽是不显,身上可着实称不得「清减」,只不过现在坐在御案后面,挡住了大半的身子,才会让李卫看了说出这话来。心里虽极爱腹中这一个和允祥血脉交融的孩子,却也多少也有点尴尬,咳了一声敷衍道:「你这一趟任的是云南盐驿道,你可知这是个什么官?」 「是,奴才知道,盐道掌管盐务,这是要奴才整顿盐务,造福地方......」 「朕也知道,盐道一向是个肥缺......但朕希望盐道一任上,能多几个把持的住的官。」 李卫磕头应是,定声道:「奴才明白,奴才一定尽心尽力,为皇上做个好官清官。」 「这话不尽对,你这官,先是为的云南百姓,再是为你自家的身家前程,最后么,才是为朕。」雍正对恭维的套话有些不以为意,把要提点的话在前面说了,便曲着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了敲,又嘱道:「你虽然不是科道出身,但做事却是个好的,到了任上不要被旁人事左右,依着你的意思干就好。只是也莫和人争一时意气,要记着多看多学总是不错的。」 比起前面那些为国为民的话,这话说的就多了几分本主对家生子的关照,李卫心里一暖,磕头称是。再抬起头来,却见雍正微皱着眉,向后靠了靠。 「皇上......」 「对了,怡王也跟朕贊过你,说你是个做事极好的,」雍正没发觉他的迟疑,放下手里的东西,松动了一下手腕,一边朝他道:「你赴任前去他府上一趟,他大约还是有话和你说的。」 「是。」 李卫一躬身,正要再谢恩,却听得苏培盛推了门进来,回报新科进士们进宫谢恩来了。雍正本已有些乏了,便挥了挥手:「领他们谢了恩,一会儿叫怡王代朕赐宴吧。」 新科进士中有不少家世出身好,自己也小有才名的,又是金科登榜,原本就颇有些自傲,却听说雍正只是让怡王代为赐宴,却并不亲见他们,多少都有些不甘愿。 允祥坐在上面一一瞧过,因着之前的缘故,便对尹继善多瞧了两眼,果真觉得他颇有气度,倒是比一边的新科状元还多了几分贵介气。心道雍正这回倒是真给他挑了个瞧着顺眼的,只是不知用起来是不是顺心。 养心殿里却不知道他这么一番想法,李卫走后雍正略歇了一会儿,瞧着没什么摺子要看了,便叫苏培盛到皇后那里把和惠领了过来,皇后只当是允祥在养心殿想瞧女儿,也并不起疑,叫来和惠关照了一番,又打发了几个宫女、嬷嬷跟着,便让苏培盛带走了。 和惠一路欢欢喜喜,养心殿对旁的皇子阿哥来说是要被雍正考较学问,训话的地方,进去了就巴不得早一点听到「跪安」两个字,对她来说却是又能见着阿玛又能见着皇父的好去处。更何况雍正一向宠她,允祥虽偶尔说她几句,很快也会被雍正带过去。因此一进了屋子就把眼睛转了又转,瞧见雍正靠在一边塌上,欢喜地喊了一声「皇父」就要撞上去。 苏培盛被这位小公主吓得心都跳停了一拍,连忙上前拉住她:「四公主,你可小心着点哎,磕着碰着了奴才可担待不起啊......」 七八岁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立时就不高兴地嘟哝道:「磕不着......」 苏培盛心道你这么个动作灵巧的,磕不着是自然的,可要是磕着了坐着的那位,我这儿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啊。雍正见不得女儿不乐,一伸手便把她引到了身边:「来,到阿玛这儿来。」 第59页 和惠欢呼一声爬上去,一边已经嘟起了嘴:「皇父,和惠都好些天没见着你了。」 她这一提,雍正也想起是有好几天没见着,她又是刚进宫里来,跟皇后虽还亲近,但毕竟不是亲生,要有个什么不周到的都没地方去说。这一想,更是爱怜非常,只觉得对女儿愈发愧疚,忙应道:「跟阿玛说说,在宫里住得惯么,底下人待你可恭敬?」 苏培盛在一旁听得干瞪眼,既知道雍正现下的身体状况,对这位小公主的身世也猜到了九成,心道不必说您这么宠着护着的小公主,哪儿有人敢亏待了她,只说她是怡亲王嫡出的女儿这个身份,放眼如今的大清国,莫说是后宫嫔妃,怕是皇子阿哥们也不敢轻慢了她一个手指尖儿啊。 「底下人么,倒都待我很好,皇额涅也好,可是...四哥和五哥他们欺负我,」和惠眨眨眼,摆明了要「告状」,凑道雍正身边道:「他们不肯带我骑马去,也不肯教我射箭。」 「呵,你拉得开弓么?」雍正原还认真听着,到这会儿不由乐起来,在她面上掐了一把,笑道:「你这么小的年纪,就想跟他们学骑射啊?」 「阿玛也欺负我......」 「哟,我可当不起你这黑状啊。」雍正还没说话,外头已经传来了允祥的声音,一边笑一边进来,朝雍正略行了一礼,瞧着和惠戏嚯道:「我哪儿敢欺负四哥心尖儿上的宝贝女儿啊?」 和惠眨眨眼,显然还不知道毁谤欺君是个什么罪,只笑着去搂雍正的脖子,不满道:「我说的又不是王父,是汗阿玛......」 雍正大乐,抱着女儿笑容满面:「朕怎么欺负你了?」 「汗阿玛上回明明说要教我骑马的,」和惠原本就长在雍王府,与他十分亲近,听得他问,便立刻缠到:「阿玛,我想学骑马啊......」 允祥摇摇头,眼看着雍正面上满是疼爱,再这么下去恐怕真要答应亲自带她去骑马,连忙把她的话拦下了,板起脸道:「小姑娘家心儿倒是野,回头可得让四嫂好好管管,再这么下去,将来谁敢娶你?」 和惠一见他放下脸色,立时往雍正身边缩了点,撒娇道:「汗阿玛......」 雍正哪里挡得住她这般架势,忙朝允祥瞪了一眼:「摆那脸子吓唬谁呢?」 允祥看着在他身边露出脑袋来「瞧好戏」的女儿,忍不住噗嗤一笑,自嘲道:「得得,人家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好巧不巧上去凑什么趣哪,这下可算讨了个没趣儿。」 雍正也笑,虽明知和惠那副可怜样儿多半是装来的,还是大方道:「过几天天儿晴好,叫你阿玛带你去跑马,射猎么,你还得再等两年。等过两年,朕把你阿玛当年学射猎的那副小弓箭送你用。」 「四哥......」 「你阿玛当年,可是用那弓箭猎过不少东西的。」 雍正面上一柔,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允祥没想到他竟还保留着那么多年前的东西,定定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连着耳根都红了一截,看着他和女儿,只觉得心里十二分的满足。 「见过新科进士了?」还是雍正先回过了神,移开视线轻咳了一声,问道:「觉得怎么样?」 「不错,才堪大用。」 「哦?」雍正不以为意地听着,听着他这两句评价才有些惊讶地抬了头:「难得听你这样贊人,这样说来,倒真是挺入你的眼?」 「嗯,臣已经自作主张跟吏部打了招呼,先下手挑了两个到户部了。过几天其他几个部要问起来,皇上您可得帮臣把话儿兜圆了啊,」允祥打蛇随棍上,凑上去在他身边坐下了,伸手要摸上他的腰,讨好道:「臣累了半天,才算得了这么点近水楼台的好处呢。」 「哦,你就好意思把你挑剩下的歪瓜裂枣给张廷玉他们啊,这不寒碜人么?」雍正哭笑不得,想想户部又的确是目前的重中之重,只得拍开他的手无奈道:「下不为例啊。」 允祥自然满口答应,见和惠越发往雍正身边靠,连忙把她抱到自己这边,教训道:「好没规矩的丫头,别这么莽莽撞撞的。」 和惠莫名其妙,乌黑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允祥想着雍正身体异于常人的事当然不能跟她一个孩子家说,可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解释,支支吾吾了半天,只得朝苏培盛大声道:「这都什么点儿了,怎么还没把她送回四嫂那儿去?」 雍正见他有口难言的状况不由好笑,忍着笑哄了和惠几句,果真叫苏培盛把人送了回去,指着允祥乐道:「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自己个儿没理了还总喜欢拿别人撒气。」 「改不得了,都是四哥纵的。」 「我哪儿那么大能耐啊,多半是皇父从前纵的,」雍正嗤笑道:「你那脾气,可不是三两天的事儿。」 「皇父虽疼我宠我,却也能为着...弃了我,只有四哥您,是......」允祥原是要反驳,说了半句,却怎么也说不下去,只咬了咬牙一抬眼,迎上雍正的视线。 「十三...有四哥一日,就断不会容人害了你,」雍正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都过去了,如今正是你我同心共建大业的时候,这些话,咱们再不说了。」 第 35 章 ... 第三十五章 雍正元年三月二十七,雍正亲送康熙帝灵柩至遵化山陵,允祥、允禵均随驾而行。 第60页 明知扶灵而行是雍正必须做的,允祥也忍不住有点担心,不着痕迹地往他身边靠了点,压低了声音道:「四哥,上车歇一会儿吧?」 雍正面色有些苍白,精神却似还好,见来人是他,也只是微微转了转眼,示意他放心。允祥不敢离得太远,只得落后他一个身子跟在后面。 雍正的为难他如何能不知道?这会儿上了车,不用到明天,就能有各式各样皇帝不孝先皇考的流言传出。若是旁的人,既已大位笃定,或许根本不会在意这些流言,甚至出动手腕镇压的也不是没有。可四哥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较真甚至到了为难自己也不惜的程度。 更何况,老十四步步垂泪地跟在身后,连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都满溢着嘲弄和探究。这种时候,他着实劝不动,也劝不得。 待到将康熙的灵柩在享堂安放好,雍正面上已经是煞白一片,暮春的天气里,却出了一身的汗。允祥的视线在众人身上转过,停在允禵身上时便有些凛冽:「皇上再经不得这样的场面了,还请十四弟在此守上一宿。」 允禵唇角才刚扯出一点冷笑,未及回话便被雍正抬起的脸惊了一下,接下来更是被他的话震得七荤八素。 「允禵,你不必和朕回去了,留在这儿给皇父守陵吧。」 连允祥都没有想到雍正会用这种法子结束他们亲兄弟两人之间的对峙和纠葛,只等到雍正抓在他手上的手指愈发收紧,才惊得回过神,和苏培盛一人一边扶稳了他回到屋里:「叫刘声芳过来,给皇上请平安脉。」 苏培盛应声而去,雍正兀自扶着床榻靠坐,才微微喘了口气,余光瞥向虚掩着的门:「十三...把门关起来......」 允祥迅速寻了刘声芳预先配好的丸药让他服了,这才关了门扶着他躺好,轻声道:「没事儿,外面院子就有人守着,断不会有人闯进来的,放心。」 雍正服了药,「嗯,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允祥听他的声音极低,知他身上着实没有力气,忙凑上去,替他解开外面袍子,拢上软锦的毯子:「要不歇一会儿再说?」 「不用...」雍正勾着唇笑了一下,似乎在笑他过于小心翼翼,一边指了指方才脱下的外袍:「谕旨在里头,一会儿你去宣了,让老十四不用跟着回京了,留在这儿和老十七一道做个伴吧。」 「四哥,说句实话,老十七倒是个可用的,四哥要是不想用他,就让他给我打个下手可好?」允祥见他皱着眉扶腰,便细心地上前替他揉了一会儿,打开那张谕旨看了看,劝道:「他的福晋家虽说和老八他们有点故旧,可我瞧着他是个明白人......四哥不妨用他一用......」 「可你也知道,皇父去的那会儿......」 「那不过都是旁人的说辞,他就算心里真有个什么,也未必就能那么傻吧,」允祥挑了挑眉,依旧劝着:「四哥只当是卖我这个面子,调他给我帮把手也成呢。」 「你也不必把他说得天花乱坠的好,你的心思我何尝不知...不过是想着,我关了老十四,外头人有得说道,想叫别人看看,我也还有兄弟可用吧?」雍正自嘲地苦笑了下,无可无不可地点头:「你说可用,那就调他回京试试吧......」 「四哥若是这样说,可叫我怎么容身?主忧臣辱,主辱臣...臣......」 允祥跪在他身边,心里的话都堵在嗓子眼,临了也只喊了一句「四哥」,红了眼握紧了他的手。雍正伸手回握,面上还是作出了笑容:「依你的意思办吧,你传我的话,封老十七郡王,然后...叫他给允禵去传旨。」 两人刚说了一会儿话,刘声芳便领命来了,请了脉便不断磕头道:「皇上,小主子...动得这样厉害,不是长久之计,再这么下去,只怕有...有早产的危险......」 雍正拧着眉头,伸手在腹上按了按,衣下隆起的弧度已经是十分明显了,然而就将近六个月的孩子而言,还是显得很小,换上层层叠叠的宽松衣物,竟就能勉强掩住身形。 手心传来的鼓动似乎也带了七分焦躁不安。雍正冷冷看刘声芳一眼,沉声问道:「不要把你们太医院那套说法拿出来哄朕,朕只问你,能将孩子保到几时?」 「皇上,臣万死也不敢欺瞒皇上...以目下的情况看,至多...还能保两个月......」 允祥也皱了眉,见雍正面上的血色退下去,连唇上都显得苍白,不由暗瞪刘声芳一眼,也顾不得他还在一旁,只朝雍正安慰:「四哥...您这些日子好生将养,纵是当真稍稍早一些,也没什么事儿。」 雍正让刘声芳退了,勉强笑了笑:「你不总说自己是半调子的大夫么?怎么现在又比刘声芳还能耐了?」 「四哥,别这样,」允祥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合手环上去,低声道:「他是咱们的孩子,你得信他,也得信我......」 「呵,你这口气够大的,」雍正抬眼,见他一脸庄重,被他合手环抱着,忍不住合上了眼:「若是个男孩,还是归给你吧,我...我真不想他再过我这样的日子。」 「都依四哥。」 允禵「谢恩」的话犹在耳边,才刚到京,永和宫竟传出了太后病重的消息,雍正和允祥都只当这是她一贯表达「不满」的方式,并没有在意,过了两日,竟听说永和宫根本没有请太医,只说要见皇上。 第61页 允祥私下劝,领着总理事务大臣劝,永和宫只是不肯松口。雍正那里经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病重」、「病笃」,生怕太后真的闹出什么不好挽回的症候来,到底是不顾刘声芳的劝阻,在床上歇了半月便匆匆到永和宫请安。允祥劝不住,又放心不下,只得跟着他一起。 「这是怎么了?太后身子不舒坦想拧了,你们也跟着犯浑?脑袋都不想要了?!」雍正低声怒斥,气道:「还不赶紧传太医!」 永和宫伺候的宫女太监早就吓得魂不附体,雍正训过了人,却只是抄着手,一语不发地站着。允祥上前扶,却也被他一把推开了。 「皇上,你别急,太后的病反反覆覆的,但前些天看太医的脉案,是不伤根本的,往后细心调养,总能见好......」 「起开!」 「四哥,」允祥被他莫名的怒气唬得一愣,只觉他喘气喘得太急,忙伸了手扶在他背上轻拍:「你怎么样?」 「胤禛...」太后的声音从帘后传来,显得十分虚弱:「我不是什么大病,不想看那些满口胡吣的太医......」 允祥见雍正一手按在心口说不出话来,只得挥手让下人都退了,跪下请道:「太后,不管怎么样,叫太医来瞧瞧总是好安心些。」 「你...你放肆,我和皇上说话......」 「太后恕罪,近日节气多变,皇上身上也有些不适,实在不能再加操劳,」允祥不退不避地磕了个头:「还望太后体谅。」 「胤禛,这儿没有外人,当着我和老十三,你...你给我一句准话......」太后咳了几声,语调忽然拔高了,捶着床道:「你要把老十四...怎么处置......」 「太后!」 「老十三住口!皇帝,你...你和老十三是从小到大的情分,可老十四也是你嫡亲的骨肉兄...骨肉兄弟,你...」太后的声音里已经明显带了泣声,恨道:「厚薄何至于此!」 「额涅,朕和允禵,都是您所生,您待我们,何尝不是厚薄毕现么?」 「好...好......你既怨我,总不过我用这一条命,换你们兄弟不至于相残便是,」帘中一阵窸窣,太后竟是强自支撑着坐了起来:「皇帝,你跪下!」 允祥正要说话,雍正却实实在他身边跪了下来,挺直了腰一动不动:「子臣在。」 「你应我一句,你在位一日,就不得...不得伤他性命!」太后急喘着,咳道:「你若不应,我今日就是...病死了,也不敢再用你大皇帝的药!你应不应我?」 「太后明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允禵遵旨守陵,朕自然不会加一指于他身,可若是他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就算是亲弟,朕也绝不能姑息!」 「这样说来,你还是不肯应我......那便罢了,叫你的那些好太医都回去吧,我所求者不过速死。九泉之下见了先帝,定要亲口问问他,把皇位传给你,他可曾后悔!!」 「太后,请您慎言!」允祥气得几乎要跳起来,见雍正还只是直愣愣跪着,心里又急又忧,强行把他搀了起来:「四哥,这儿...交给我,您回去,快回去......」 「老十三...我可真想不通...为人娘亲的心思,怎么就能偏到这个份上?」雍正眼里泛着一点茫然,抓了他的手狠狠捏着,质问道:「你说,朕可有一丝一毫愧对列祖列宗,愧对汗阿玛在天之灵?」 「四哥,你坐下来说,」允祥急得满头是汗,见他脚下打晃,实在不敢再磨蹭,眼看边上也无旁人,索性一使力半扶半抱着他往塌边走,想把他安置在软榻上,一边连声叫苏培盛。 苏培盛应声进来,正看到雍正脚下一绊,膝盖重重磕在地上。若不是允祥在一旁,几乎就要实打实整个人摔过去。 允祥见他惊愣当场,又气又急,再顾不上帘子里头的太后,断喝道:「磨蹭什么!还不过来!」 「十三爷,主子...主子他......」苏培盛脚步刚一挪,面上立时没了人色,惊得连僭越逾礼的旧称都冒了出来,指着地上一道血迹惊叫道:「奴才、奴才去叫刘声芳!」 允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低头看雍正煞白的脸色,只扯动唇角,还没张口,却听得雍正闷哼了一声,眼睛盯着他看,身子却无力地软了下去。 「四哥!!」 「来人,除了皇上和本王带来的护卫侍从,其余闲杂人等通通带到后院看管起来,若是走脱了一个,你们自己掂量着!」允祥心上剧震,狠狠在椅上掐了一把,勉强维持着神智,转头朝侍卫道:「请太后到西配殿休息,着太医好生问诊。你们也去护卫,不得稍离一步。」 「谁敢?老十三,你简直是欺君枉上,目无君父!」太后虽在病中,却也瞧出了不对,左右上前要扶她,却被她狠狠斥退:「老十三,既然皇上病了,这就请太医问诊,你囚禁哀家,却是何居心?!」 允祥无意与她多争执,心中更是恼她方才对雍正毫无缘由的苦苦逼迫,见太后已经掀开了帘子,雍正却还在晕迷,便只是一挥手,自己却侧身挡住了太后的视线:「万事有我担待,要责要杀,将来也自有皇上定夺。」 守在门口的都是两人亲信的贴身侍卫,自然知道雍正对怡亲王信赖至深,不敢再有迟疑,纷纷遵令而行。 太后面上泪痕依稀,听得雍正几声低咳,正要再说什么,却见雍正一手捂在腹上,面上尽是痛苦之色。而那手掌下的隆起之处颇为奇异,赘在儿子清瘦的身体上,竟有如妇人怀胎一般。吓得她不由倒退了一步。 第62页 「这、这是怎么回事...老十三?胤禛?!」 允祥也是被雍正的清醒弄得一时疏忽,待到乌雅氏太后要上前细看,他早已合身将雍正护住,只命人将太后送去请太医看诊。 「朕又错了......」 「四哥?」允祥听不清他的话,俯身凑近了,轻声道:「疼不疼?你忍一忍,刘声芳很快就来。」 「他来...做什么,我们回去吧,」雍正哼笑了一声:「你说得对,嗯...我根本不该来...回、回去吧......」 「四哥...这会儿不成,你先躺一下...」允祥被他吓得不轻,余光瞥见刘声芳和苏培盛快步进来,忙招手让刘声芳过来:「快,苏培盛,外面交给你。」 苏培盛明白他的意思,赶紧一躬身退了出去。刘声芳刚看了一眼,额上已然渗出了细汗:「殿、殿下...这......」 「刘声芳你吞吞吐吐做什么?不是说两个月么,这才一个月...」雍正咬着牙,声音显得有点恍惚,只看向允祥:「朕这就...回养心殿歇着......」 「皇上,臣有罪...臣......」 「别废话了,」允祥已然明白了现下的状况,伸手把雍正抱着靠坐好,朝刘声芳低喝:「过来!」 「殿下...小主子、这......」 「再有一个月,他不会有事的,祥弟...」雍正似是完全没听到,只皱着眉低声道:「朕说过......」 「别说了,没有一个月,他现在就要出生了,」允祥一咬牙,狠心打断他的话,握紧了他的手臂:「四哥,你醒醒,应我一声,应我一声......」 「胤祥......」 「四哥,你看着我,我...我不能没有你,咱们大清国不能没有你!」允祥一急,口中的话已经成了满语,连声唤道:「四哥,你振作点。」 「...汗阿玛...会后悔么......」 「四哥,你在说什么?你明知道那是一句混话!」允祥又急又恼,见他痛得咬紧了牙,却还念着方才太后说的话,简直急红了眼,不由低声吼道:「汗阿玛说过,要给我们选一个刚坚不可夺志的皇上,要给大清选一个开万世太平的圣主,要您秉承他的遗志,您都忘了吗?」 「为了那几句话,为着一些不开眼的人伤了您的心,您就要连我、连我们的孩子,连着这江山社稷都弃了么?!」 「朕...没有。」 雍正睁着眼沉默了片刻,极缓地摇了摇头,允祥一擦泪,一边把刘声芳拽到塌前。刘声芳忍着惊惧检视了一番,半是心惊半是庆幸地朝允祥点了点头:「的确是...孩子还小,可对皇上来说,也、也不一定是坏事......」 第 36 章(倒v) ... 第三十六章 「十三...朕要这个孩子......」 「是,是...」允祥觉出他的不对劲,只朝刘声芳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加快手上的动作,一边把雍正的手握紧了:「四哥说的是,等这个孩子出生,就是咱们大清国的第九个皇子。」 雍正被他抓紧了手,眼里的光亮却一瞬间黯淡下去,额上密密地都是汗,只咬着牙强撑着不再说话。刘声芳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又见允祥虽抱着他安抚,却也露出痛苦的神情,心知眼下的情况哪怕错了一分半毫都可能让自己万劫不复。只得左手成拳,在右手背上狠狠敲了一记,捏紧了银针扎下去。 万幸的是,孩子出生地很快。比起慢悠悠十分会折腾人的和惠,这个孩子几乎可以用「乖巧」来形容。刘声芳几针扎下去,雍正便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调到了腰腹之上,痛楚也像是在那里扎了根,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一波波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不得不一次次拼了命地弓起身,试图去对抗那种千百双手在腹中推挤撕扯的感觉。 允祥在他身后抱着他,却几乎能清晰地看到孩子下移的起伏。在他腹中待了七个月的小傢伙,也积蓄了所有的力气挣扎着要降生到这世上。 「刘声芳!!」 孩子刚露了个头,雍正身下的褥子已经染得血红,他自己全副注意都在孩子和腹中的剧痛上,对此竟是毫无知觉。允祥看得心惊胆颤,既不敢大叫惊了雍正,又急得恨不能把刘声芳捏着脖子提起来。刘声芳满头的汗也无心去擦,听得他一声低吼,目眦俱裂的样子,也是又急又怕,竟然厉声喝了一句:「别动!千万抱紧了皇上。」 雍正意识早已糊涂,只凭着本能用力推着孩子,刘声芳不敢再有拖延,托住了孩子一转一扯,连孩子面上的污物都不及去擦,只忙着替雍正下针保命,忙得十指都快要痉挛。允祥更是不容许有差错,手上紧紧护着雍正,再也无力去想已经降生人世的孩子到底是死是活,只死死盯着雍正看,生怕一个错神,就叫鬼差拘走了他的心魂:「四哥,你快醒醒......」 「殿下...殿下!」刘声芳唤了两声,允祥却恍若未闻,竟像是一时魔障了,刘声芳不得不伸手推他:「殿下,叫苏公公进来帮把手吧,小阿哥......」 允祥被他推了下,本还有些怔忪,视线飘忽了一下看向怀里的人,竟见雍正果真睁开了眼,不由惊喜交错,心里念了无数佛号,哪里还听得到刘声芳的话,只顾急问道:「四哥,你怎么样?」 「福沛......」 「什么?」雍正的声气极弱,允祥不由凑近他耳边,小心道:「四哥...你再和我说一遍,四哥...别睡......」 「这个孩子...报给宗人府,九阿哥...叫福沛。」 第63页 「好,这就去报。刘声芳...你把孩子抱过来......」 允祥本就并不介意孩子记在谁的名下,虽说私心里想给孩子一个相对安稳的生活,但万不会在这个事上违拗了雍正的意思。分了点心神去看,却见刘声芳一脸为难地抱着孩子,心下已然是一凛,再看到雍正苍白如纸的面容,更觉撕心裂肺地疼。 「是朕的孩子,朕是皇帝...」雍正的声音却忽然高了起来,甚至平稳地好像根本没经历过方才的那一场痛苦磨难,直直看向刘声芳手上的孩子,竟想要伸手接过来。 允祥懊恼地几乎要把牙根咬碎,却只能伸手替他抱住了孩子,看着孩子细细的胳膊和青紫的脸色,一颗心像是被泡在苦水里拧来拧去。再往好里想,也不敢自问能留住这个孩子多久。只死命压住了哭腔:「四哥...您得先歇着...让刘声芳照顾他吧......」 「这是朕的孩子,诸天神佛,既佑我大清,佑、佑我爱新觉罗...就该庇佑这个孩子!」雍正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大,一把攥住了允祥的手:「他是朕的儿子,大清的皇子!」 天子承福于天,百邪辟易。四哥是要用自己的福气去换这个孩子的福寿绵长。 允祥这才恍悟雍正为何突然又要把这孩子养在自己名下,心里又疼又急,一时只觉得手中的孩子像是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炸开的炮弹,一时发作就会把他和四哥自欺欺人捂上的那层薄薄的壳子炸成齑粉。 「刘...声芳......把孩子、抱走......」 这句话说得有点颤,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一圈,飘回到自己耳朵里,还显得很飘忽。允祥一咬牙,手指已经往雍正颈后抚去。康熙教子严格,文武都不可废,他的身子虽然不如年轻时强健,手上的功夫却还是有的,下手一击定能让雍正睡上一会儿。不料雍正却像是精神大振,竟忽然挣开了他的手,把孩子瘦弱的身体抱到自己怀里。 「四哥...让......」 「不!」 「四哥!」允祥心知不能让他这样下去,只得搬出最现实的理由,痛苦道:「这儿是永和宫,不是养心殿。让苏培盛把孩子抱走吧,不然...您要怎么和太后......」 雍正愣了神,半晌才垂下眼。允祥不敢停顿,示意刘声芳赶紧把孩子交给苏培盛,将永和宫的事情吩咐妥当,各自安排了心腹的人去办,这才略松了一口气。低头去看雍正,没了孩子在怀,果然已经昏睡了过去。可见他方才那样,不过是凭着一股精神力强自支撑罢了。 永和宫一场大闹,宫中的各方耳朵眼睛都出动了。然而事出本就突然,允祥又及时把所有人看管了起来,各方的耳报神显尽神通,也都只知道皇帝和太后娘娘母子反目,大闹了一场,太后宫中如今长驻了四个太医,分了两班日夜候着。而自从那日后,皇上似乎也是真正动肝火伤了身。在养心殿休养的两日里,对永和宫的所有事都採取不闻不问的姿态,甚至连几个总理事务大臣都不能轻易见到圣驾。 「怡王爷,这几个外放的缺,皇上先前说过要亲自见的,这几天他们都在吏部等着宣召呢,皇上那儿怎么几日都不叫陛见了啊?」 「王爷,户部的条陈发到各地,不论事情办不办、怎么办,他们总该有个说法的,如今倒是跟泥牛入海似的,是不是请皇上的旨意,责问一两个藩台?」 一向勤政的皇帝连续两日不曾临朝,自从雍正登基后就从未有过的这种状况让所有人都有点忐忑,即使是隆科多这个圣眷优隆的吏部尚书,和允祥自己管着的户部众人也觉得有几分无所适从。 廉亲王允禩面上笑意融融,也往前靠了一步,温声道:「十三弟,你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也帮着劝劝皇上,都是母子,哪里就有过不去......哦,太后吉人自有天相,皇上也不必过度忧虑......」 比起旁人隐着探究的目光,允禩这几句半途刻意改口遮掩的话显得格外欲盖弥彰。允祥心中冷冷一笑,只微微一躬身:「太后染恙,皇上亲侍汤药,操劳已甚。不慎染了点子症候,我僭越着劝了几句,好歹才算是请皇上歇下了。」 「怡王爷的意思,奴才们都明白,可这...事儿堆起来,皇上也是要怪罪的啊......」礼部满尚书急得跨前一步,无奈道:「还有这...福沛皇子的丧......」 那满尚书还算机灵,一见允祥皱眉,立刻停了下来。允祥心里像是滚过一遍刀山,捏紧了手心一抬眉,只朝那满尚书略「嗯」了一声。 这早夭的阿哥是出自年家女儿,雍正加恩荣宠也是正常。然而如今皇上又没一句话提到这个事,圣心难测,若是他们擅自错乱了一点,将来有个万一,就不知道怎么开交了。那满尚书不知允祥这一声「嗯」是个什么态度,是该提高规格,还是就按例来办。 张廷玉站在一旁一语未发,此刻见那满尚书一时僵了,忙打圆场道:「王爷,此事还牵涉到宗人府的玉牒,臣等......」 「按例吧。玉牒之上...不必排位次,只附上吧。」允祥扫过众人,心知这样一个早夭的孩子并不会引起任何风浪,过度的在意只会伤了朝廷的脸面,显得朝廷对年家刻意施恩。更甚至,万一引起众人的疑心,往永和宫的事情上附会追查。 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在这件事上,他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然而那几句话,对他而言痛楚何下于剜心。 第64页 雍正那日昏睡后便一直是睡睡醒醒,两天来竟然是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允祥打发走众人,见苏培盛特地立在屋外等候,便知道雍正这会儿醒了。果然刚走近了就见苏培盛迎了上来,行礼道:「殿下,主子醒了,方才叫找您呢......」 「我这就进去,药喝过了?」 「还不、不曾...」苏培盛有点吞吐,低声道:「主子这会儿心气不顺,殿下您......」 第 37 章(倒v) ... 第三十七章 允祥听他起了个头,就知道这「心气不顺」是所为何来,心中一黯,面上也不由带出一点悲戚,兀自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自去做事吧,不叫你就不用进来伺候。」 苏培盛伺候了雍正半日,一句话不敢说,一声大气不敢出,生怕有一星半点儿错处叫他发作起来。这会儿听了允祥的话,心里松了老大一口气,赶忙应了声出去。 允祥自己打帘子进屋,缓步走到塌边,却见雍正直愣愣在塌上坐着,面上唇上都是一般的毫无血色,虽见了他进来,却只是一言不发。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在他身边跪着喊了一声「四哥」。 雍正只相应不理,听他唤了两声,却连眼珠都没有转一转。允祥知道他心里的苦,颤着声又喊了一声,自己也忍不住哽了嗓子,抓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几乎觉不出什么温度,又是怕又是急,俯身凑近了他身边:「四哥,和我说说话吧。」 他们年纪上差了八岁,雍正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读书写字样样都曾手把手地教过他,平日里更是见不得他委屈受苦。这会儿心中一片空茫,却也叫他几声带着哽咽的「四哥」叫得回转过来,费力地抬了抬手,原想放在他肩上,却不知怎么又捏成了拳,狠狠在他肩上一捶。 「四哥怨我,我也都受了......只求四哥别这样自苦......」见他终于肯有动作,允祥心头一酸,眼中差点掉下泪来,握紧了他的手,求道:「四哥,御膳房捧了热的汤水来,多少进一些,好么?」 「孩子呢?」雍正看着他,面上白得不见人色,声音也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嗖嗖地带着凉气。 他从第一次醒来,便问孩子如何,中间醒醒睡睡,没回醒来问过了,下一回定还要再问一遍,不知是前次意识昏沉没有听清楚,还是一直不肯相信。允祥事忙,不能十二时辰地守着,听苏培盛回了这个事,整颗心就像是在油锅里煎熬,这会儿又听雍正问起,却还得勉强自己咬牙忍心,一字一句道:「按例发送了...宗人府,也报了......」 「这么快做什么...很该等等的......」雍正这回却没迷糊,面上竟扯出一个笑的弧度,只声音悽厉地叫人发怔。 允祥心里一跳,迎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睛,觉得探不到底,只那种铮铮的杀戮之气叫人心惊。正在想他的前一句话,果然听得他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等我打发人随了他去,黄泉路上也好给他开道。」 「四哥......您不能。」 「为何不能?他是你我的骨血,再再尊贵没有的了,要不是老十四作死作活地闹,要不是老八他们在边上蹿火儿,又怎么会叫人糟践夭折了,我、咳咳......」 雍正越说越激动,气喘变成了剧咳。允祥紧紧抱了他,一边给他抚背顺气,却不得不打断他:「四哥...听我一句,您这会儿痛得晕迷了心神,纵是要办什么,要发落谁,也等您好些了......啊?」 雍正一时咳得说不出话,允祥一迭声叫苏培盛进来伺候了茶水,亲手扶着他餵了几口,眼眶已经是红了又红:「四哥,我知道你痛,你苦,你难做......可这时候,咱们只能忍一忍......」 「你...就不痛么?」雍正一抬眸,视线竟是直直落进他眼里,一把就推开了他:「那你自去做你的贤王,我却是做不起明君的,累你名声受罪,不得不『明珠暗投』了。」 这话说得太过刺人,一句话竟把两人几十年的情分分解地干干净净,纵是允祥心里极清楚雍正是痛失爱子心神俱乱才会这样发作他,却也免不了痛苦难当,一时间脑子里都七荤八素地抽痛起来。白着脸磕在床沿上,只咬紧了牙:「四哥要这样想,我还有何话说?你要谁殉了福沛去,八哥九哥,还是太后老十四?我立时给您宣旨拿人就是。」 「殿下...」 「我拿了人,日后皇上想通透,再下个诏令人议罪,把我锁拿圈禁了,治个谗害忠良的罪,依旧做个瑕不掩瑜的明君。」允祥死撑着不肯停下,挥开苏培盛,一头磕下去:「这样儿可好?」 「殿下莫说气话了,」苏培盛红着眼,却不敢再上前,只得跪在一旁苦劝:「皇上这会儿痛迷了心神,您可不能......」 雍正兀自沉默着,允祥在地上伏了一会儿,明明是暑热天,却觉得凉气从地上一直窜到心窝,看着雍正又是疼又是忧,爬起来坐回塌边,竟顾不得苏培盛还在边上,只将雍正下死力抱紧了:「四哥...是我混帐...」 「回去......吧......」 「四哥......」 「去吧,」雍正合上眼,似有无限倦怠:「苏培盛说得是...你我两个,总要有一个醒着的......你去外头担待着,叫我在这儿...歇一时吧......」 允祥再没二话,只要雍正能振作起来,外面的事纵再七头八绪,也不过多费些脑子,总是能解决的。强忍着处理了福沛的事,又命景陵那边安稳住允禵,挡了允禩等几个阿哥给皇太后请安的事,便听到永和宫来了人说太后要见他。 第65页 「老十三,你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我只问你一句,」乌雅氏斜倚在塌上,声气愈见虚弱,只低声问道:「皇帝这是要圈着我到死么?」 「臣不敢,往公里说,太后受天下奉养;往就私里说,太后是四哥的生身之人,臣也是太后带在身边长的,」允祥不急不缓,只把话推了回去:「皇上侍奉太后至孝,您问这话,臣实实不敢昧着良心应承。」 乌雅氏咳一声,早知允祥多年风雨历练,手腕机心恐怕不在雍正之下,也不试图从他口中掏出话来,只直接道:「皇帝和你打小地要好,瞧着你和老十四争个字帖儿输了,他明里不说,隔着几个月还惦记着从老十四那里仔细拓了一本给你瞧......老十四和你,性子也像,样貌也像,就算看你的面......我只不懂,他待你都能有这样心思,怎么就不肯放过老十四?」 「皇上和太后待臣都是天高地厚,臣无以为报......」允祥心中不屑她到现在还只一心惦记允禵的心思,但也知道雍正对她气归气恼归恼,总是盼着她长寿康健的。见她当真病弱不堪,心中也着实着急,只勉强安慰道:「太后多想了,老十四和皇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情分也是万万割捨不了的。」 「你这说法只为安慰我的心,可你有这份心,我也就领了,」太后又急咳了几声,急促道:「我没多少日子了,只盼着他有朝一日能赦了老十四,我也好宽心闭眼,去地下伺候先帝。」 「太后...您这想头......」允祥忍了又忍,见她临了了还是说出这番话来,竟隐约有用「遗愿」来逼着雍正同意的意思,实在是难抑心里的不平,端正跪了下来:「四哥和十四弟同是您的亲骨肉啊...您怎么、怎么就忍心这样叫四哥为难?四哥是一国之君,多少的事儿处理不完,可十四弟镇日在家中,差事不肯办,清福也不肯享,倒像是几日不闹腾点事出来就浑身不舒服...这样人才,叫四哥怎么用他?」 「每日里请安问候,臣和皇上在一处的时候也不少,可从没听太后问过一句四哥的好歹,倒是十四弟那儿,天儿冷了热了,您总有赏赐。您有没有想过,这会儿功夫,若是旁的人得了那个位置,四哥要怎么自处?只怕立时就得一条白绫去见了先帝!」允祥不说旁的,只挑最极端的一句说了,半是痛半是哀,磕头恳请道:「臣不求太后旁的,只求您往后处事儿,好歹替四哥想上一想...难道真要逼得皇上做了庄公,立誓与您不至黄泉不相见么?」 「你...你起来......」 「臣不敢,臣僭越了。」允祥又恭恭敬敬磕了头,伏地请道:「若是太后允准,请叫太医院的人进来伺候吧。」 「皇帝...不也病着么?如今怎么样?」太后磕磕绊绊问了一句,心里一阵乱过一阵,她对雍正虽然淡薄一些,但毕竟还是母子,自然也从没希望他身首异处,只是心里不想见自小关爱疼宠的小儿子不得志,也从来都下意识地以为雍正那样的手段和心性,根本不可能被旁人害了。 允祥想起那日情况混乱,她虽在匆匆之中看到了雍正的身形,却断不会往那方面想,便只躬身道:「皇上气急攻心,一时显得凶险,刘声芳赶着扎了几针,过去也便好了,这几日虽小有不爽,但已无大碍了。过几日便来向您请安。」 「他...也不必来,」太后按着额头,只觉眼前亮闪闪的一片片花儿,心里对这那些面容肃厉的侍卫着实不受用,哼道:「把我这儿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撤了,就算是他的孝心了。旁的阿哥格格来请安,也不必拦着,都是一家人......」 允祥心里一嘆,心知她虽是把自己方才的话听了进去,对雍正却始终难有对允禵的那份儿慈母心思,只敷衍地说一句要请旨,转头吩咐了太医好好照料,迳自离开了。 刚一脚踏进养心殿,却见那拉氏带着和惠一道往这边来,忙停住脚,朝那拉氏行了礼。那拉氏牵着和惠,见是允祥,便朝和惠笑了笑:「还不快给你阿玛见礼。」 *註:庄公是郑庄公,就是《郑伯克段于鄢》里面那个郑伯。。他娘姜氏跟咱们太后有得一拼。。 于是庄公很纠结地对姜氏说了一句「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大概就是,不到死,咱就别见面了。 第 38 章(倒v) ... 第三十八章 允祥瞧见了和惠,不由暗骂自己真是急糊涂了,四哥那儿端端的是心上的病压着身上的痛,可不就该早些让这丫头来充一回「心药」么。 只是转念一想,又怕雍正瞧见了和惠更想着福沛,一时间就有点左右为难。那拉氏在一旁瞧着,以为雍正病得重,让允祥愁眉不展,方才的闲适都吓得散了,忧道:「十三叔这是怎么了?可是皇上......」 「皇父病了么?」到底还在稚龄,那拉氏没有问出口的话,和惠却没什么顾忌,小嘴一瘪眼眶已经染了红,凑上去扯了允祥的衣袖:「阿玛带我去看皇父吧...我想皇父......」 见那拉氏也在一旁拿帕子掩着眼角,允祥只得矮□抱起女儿,恭敬道:「娘娘,皇上只说这会儿想静着歇歇神......」 「皇上惯来好静的性子,平日自然不该去扰的...只是病中不同平日,我胡乱想着,身上有个不爽利的时候,心思总也格外沉些,太静了反倒不好呢。」 那拉氏膝下无子无女,虽说其他嫔妃的孩子都得认她是「嫡母」,却毕竟还有生身母亲在宫中,反倒只有和惠,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见小丫头满脸渴望,总是不忍心。也趁着话赶话的当口里和允祥说几句实在话:「十三叔打小儿就在皇上身边的,再是了解不过。说句僭越的话儿,主子的性儿,当着旁的人或者『好静』,若是对着十三叔,只怕是巴不得能和你多抖搂几句心里话呢。」 第66页 允祥想想的确是这样,自家四哥外头瞧着冷面冷心,其实是极希望有人懂他的心思的。只是这世上恁多无奈,肯做事的未必懂,懂的却又未必肯出力。满朝亲贵,累世勛戚,有几个能知心? 更何况,福沛和太后,如今的这两桩事,上不可告天地先祖,下不可诉于内外臣工,中间还必须瞒着妻子家人。四哥的苦,真真是无处说,无处露,只能生生掩在心里,连偶尔对他发作,也还克制着不肯叫他伤了心。 「四嫂...是我糊涂了。」想通此节,允祥深深一躬身,朝那拉氏点头:「四嫂教训的是。」 那拉氏听他这一声称呼,也想起旧日里的闲事,微微笑了起来:「我也是浑说几句,哪里够得上教训两字,教训十三叔是皇上的差事,我可不敢跟主子抢呢。」 允祥也笑一笑,正要请她带着和惠进去,却见一个管事宫女打扮的人急急忙忙过来,不知与那拉氏说了些什么,那拉氏面上便似覆了一层冰,只拍拍和惠的手,朝允祥道:「十三叔带着和惠进去给皇上请个安吧,我得去李妹妹那里瞧瞧。」 允祥未及回应,那拉氏便扶着那宫女的手走了,显是齐妃那里出了点事不得不去,再看和惠,却见她一双眼水汪汪地瞧着自己,苦着小脸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仿佛自己说一声不让她进去,就得立马儿掉下泪来。 「好了,见了你皇父要是也这个模样,可要惹得他更不高兴的,」允祥心里柔软,一手在她脸上抹了抹,温声道:「高兴些,说几件开心的事儿叫你皇父笑一个,可能做到?」 和惠平日里也见过父亲朝别人发号施令的样子,冷不防自己被问上这么一句,立刻涌起「豪情壮志」,连连点头,抓紧了父亲的手。 雍正听得允祥在门口关照了苏培盛几句话,不知他去而复返有什么事,但情绪看着确比方才好了,只闭着眼问了句「怎么回来了?」 「汗阿玛!」 没等到允祥的回答,身边却忽然冒出了一节脆生生的声音,惊讶地睁开眼来,果然看到和惠笑眯眯地趴在床边上,软软地又唤了一声「阿玛」。 允祥眉梢微挑,这么一声又柔又软的「阿玛」,尾音还含着一点嘟哝,满满的都是依赖和欢喜,怕是天底下的父亲都会叫这么一声收买了去。 再看雍正,果然靠在床上直起了身,伸了手要把女儿抱到塌上坐。允祥哪里敢让他这么折腾,连忙就要上前,就是和惠也瞧出了他面色不好,看起来真的是「病了」,没等他来抱,就十分乖觉地爬上去坐好了,敛眉认真道:「阿玛病了,要好好休息。」 雍正面上有点伤感,也免不了有点尴尬,更多却是感动于女儿的稚子纯孝,一手揽着她,只是摇头:「阿玛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阿玛...明儿四哥五哥他们来请安,你可要帮我出气......」 「哦?他们怎么得罪你了?」雍正看她方才还笑着,这会儿却捏着拳头故作气呼呼的样子,明知她是「哄」自己开心,却也觉得心里暖融融的,配合道:「说出来阿玛替你教训他们。」 和惠原还只是找个话来说,听雍正一问,大约是又想到了和弘历弘昼的争执,倒正经不服气了,嘟着嘴道:「就是演义,四哥五哥说的和上回阿玛讲的不一样,他们非说我记错了,可是就是不一样嘛。」 允祥听她煞有介事地越说越来劲,原有些担心她太闹腾,要插嘴打岔几句,却被她拉扯了一下:「阿玛上回说,赵子龙将军是个年轻小将,白马银枪,身手非凡,从敌军的包围里救出了小阿斗......」 「唔,」允祥依稀想起来,前些时候似乎的确被她缠得给她讲过一段单骑救主的事,便应承着点了点头:「我倒是记得,咱们四公主很是喜爱那年轻俊秀的子龙将军......」 和惠把头点得欢,转眼又蹭到了雍正身边,告状道:「可是四哥和五哥都说,赵子龙比他的主公还要老,一点都不年轻。还说这是书上写的......」 雍正用心听她「告状」,听到这儿才明白小丫头不满的是自己心里「白马银枪,年轻将军」的形象被人诋毁了。因此只捏了捏她的脸,微微弯了弯唇,玩笑道:「嗯,那是元寿、天申瞧的书和你阿玛瞧的不同么?」 「四哥......」 允祥见他打迭精神和女儿玩笑,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酸楚,闹了这么些时候,怕他精力不济,便上前把和惠拉扯到自己身边乖乖坐下了,故意拧了眉:「那你瞧过书没有?知道书上到底是怎么讲的么?」 他和雍正往日里对和惠都是爱宠有加,和惠对他的脸色并不害怕,吐了吐舌头摇摇头,赶忙往雍正身边靠。雍正自然顺手牵过去,朝允祥一摆手:「别这么老气横秋地教训她,她才多大年纪啊?你在这年纪时,还千方百计要逃了课去外头纳凉梦周公呢。」 严父的架势摆得再好,也被他这冷不防的泄底给沖没了,允祥心里高兴,面上却做了苦笑状:「四哥,您就是要纵着她,也别拿从前不懂事犯的错处来埋汰我嘛......」 和惠掩着唇偷笑,一边笑一边伸手抱住雍正手臂:「汗阿玛,那你告诉我,赵将军到底是多大年纪嘛。」 「前头是年轻的,后面就老了,」雍正说得极温和,看着女儿道:「人么,总是要变老的。」 「不是不是,」和惠「哦」一声,似乎是听进去了,低头想了一下,立刻又添了新的问题,朝两个父亲直摇头:「阿玛那时候说他比关将军他们小,可是四哥五哥他们说他比玄德公还老,就算大家一起变老了,也还是不对嘛。」 第67页 「你阿玛说得没错,你四哥五哥也没看错......」雍正朝允祥看了一眼,再看女儿,总觉得像极了当年坐在他膝头问这问那的十三弟,勾了勾唇,伸手摸摸女儿红红的脸颊:「厉害丫头,书里面那么点儿错处,也叫你揪着了。」 「是书上写错了么?」 「嗯,写书的人自己写乱了,前面写着他比桃园结义的三兄弟要小,到后面,就成了比他们大。」 和惠还处于认定所有写书人都很厉害的年纪,自然也还不明白什么叫「尽信书则不如无书」,瞪着眼睛惊讶了一会儿,似乎是终于决定相信雍正的话。然而一回神立刻又纠缠回了原先的问题:「那他到底是大还是小呢?」 允祥一阵头大,心道就连三国志也没有考证出赵云确切的出生年份呢。对女儿这么刨根究底的精神头,不由就有点无奈,在她额上拍了一记:「平日里学四书,怎么没见你这么较真哪?」 三人说了一阵话,竟全都是和惠在挑着话头说,见雍正虽不时对自己笑一笑,脸色却并不好看,小丫头说了一阵,终是越说越低,越说越没底气,忍不住心里的话,伏在雍正肩上,小声道:「汗阿玛...你是不是身上难受?我给你揉揉好不好?」 雍正眼中一热,伸手揽住女儿,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看着身边两人,把女儿紧紧抱住了:「阿玛没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和惠那句轻声细语的担忧,雍正果真好转了许多,配合着刘声芳的要求喝药休息。允祥尽力抽了时间陪着他,纵是一个看摺子另一个批公务,也要不时地说上几句话。 「不用陪着我,这儿弄完了还得去永和宫瞧瞧,你先回吧......」雍正虽不比允祥对医道有研究,但久在身边的人,脸色如何还是一看就明白的,见允祥掩着咳了一声,便放下了手中硃笔,递过去一杯热茶:「明儿别进来了,在家里歇着吧,大热天穿这么一整套的朝服,捂出汗来再一吹风,怕是更不好......」 「咳,没事,就是昨儿贪凉着了风,」允祥笑笑,把户部的公文整齐堆到一边:「永和宫还是不好?这该有十来天了吧......」 雍正皱着眉点点头:「昨儿让刘声芳进去看过,也...也说体虚气弱,不能用虎狼之药,可药性温的,又拔不出这病根......」 「唔...的确为难......」十几日的功夫,太后的情况竟像是一日艰难过一日,允祥思忖着这病里头有几分肯定是「心病」,有心劝雍正把允禵召回来看一看,又怕再招他难过,犹豫了这么几天,眼看是不能再拖了,只得咬了咬牙:「四哥...老十四那里,递了摺子说想回来侍奉太后,您......」 「不许。」雍正立刻打断,回了头盯着他,冷道:「你不要自作主张。」 允祥点头,也无意在这个事上多争,想着既然有些伤风,还是依着他的话早点回去,免得一会儿把他也传染了。正要跪安,却又听得雍正道:「叫你福晋多进来陪她说说话...老十七家的身子骨差,老十六家又跟他一样是个糊涂人......跟弟妹说,不管她说什么,都先应着......」 「嗯,我省得。」他们俩如今去请安,都只能隔着帘子磕个头,就算是在边上陪着,里头也是一片沉默,久而久之,雍正也就习惯了挑太后睡下的时候去,问问太医情况,枯坐一会儿再回来。 「皇上,刘大人求见。」 「不是请过脉了么?」见苏培盛进来禀告,雍正下意识朝挥了挥手:「不必这么勤着跑,让他在永和宫多花点......叫、叫他进来。」 雍正说了一半才意识到另一种可能,顿了半拍才叫进,允祥心里也一跳,在刘声芳进来前已经站到了雍正身边。 「臣有罪...皇上,太后、太后薨了...」 「十三...叫老十四...回来,按、按例......」 「是,臣、臣去做,皇上放心,」允祥虽也是同样的惊怔,但到底还稳得住一些,撑手就把他扶住了,一般朝刘声芳吩咐:「皇上这里你照应好,旁的事都不要掺和。」 「祥弟...」 允祥醒过神,已然摘去了翎子,顺势扶他靠在床上,却听到他喃喃说了两声「没事,你放心......」 太后薨逝,辍朝三日。比起半年前圣祖仁皇帝的丧事,这一次丧礼显得朴素很多,甚至也顺利很多。允禵似是心灰意冷,面无表情地接了郡王爵位,丧事一完,便迳自回了景陵,似是根本不愿与兄长照面。 第 39 章 ... 第三十九章 前朝后宫,似乎都在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无论是允禩等人,还是隆科多年羹尧,在皇帝的低气压下都显得十分「配合」,竟然连着户部追查欠款的事都好办了许多。追缴的追缴,查抄的查抄,户部各堂官也都各行其是。 允祥一场伤风拖了半个月,到后面竟益发病得缠绵起来,断断续续告了几日的假才总算见好。他掌着的事务太过繁杂,又大多是脱不开手的,因此怡王府里车马往来,日日都是出入不绝。 刘声芳上门看诊,一路上便遇着了好几个穿着朝廷官服的,从一二品大员到从五品的都有,进了门正听得允祥一阵咳嗽,不由暗自嘆气,心里大呼无奈:「王爷,您的症候还没好全,实在是不该这么操劳。」 「劳碌命么,没法子的,」允祥不在意地摆手,接过下人奉上的药一气喝了,朝刘声芳点头,一边命人捧了冰帕子给他擦手:「坐下说话吧,天儿热得一丝风都不起,着实不好受。皇上那里可还好?」 第68页 「皇上也说别的都还好,只北京城的天儿太闷太热,指着下一场雨松快松快。三伏的天儿总是这样的,」刘声芳规矩地应道:「王爷不妨去水榭坐坐,静下心来养几天,就不觉得那么热了。」 「呵,听着悠闲得很啊,我倒是真没想到,」在自家府邸,允祥便不拘着规矩,呵呵乐道:「要是刘大人得闲,我这儿挑几个会伺候的陪你去坐坐如何?」 「王爷说笑了......」 「不说笑,当真的,」允祥指了指门口:「你瞧,说着话呢,事儿又来了......」 刘声芳回头,见尹继善捧了公文在门口站着,忙朝允祥躬身道:「王爷,天大的事儿您得先容奴才诊了脉,不然皇上问起来,奴才可架不住。」 「成,你看你的,他说他的,」允祥大方伸手递给他,一面朝尹继善点了点头:「进来说话吧。有什么事?」 尹继善捧着公文,眼神却不敢迎上去,原想等刘声芳看完诊再说,却不料允祥已经眼尖得瞧见了他手上拿的是兵部的东西,厉声道:「糊涂,这是能耽搁的东西么?快拿过来。」 被他一喝,尹继善也警醒过来,上前替他打开公文,板着脸极快地把情况说了一遍。允祥一手拿稳了迅速地扫一遍,立时站了起来:「备马、递牌子,我要进宫。」 刘声芳原已经想好了方子正要禀他,这时也被他吓得一愣,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步。眼花缭乱地瞧着他被鱼贯而入的下人伺候着换了衣裳,又在侍卫的簇拥下翻身上马离去。 雍正也得了消息,面前站着允禩、隆科多和马齐,却都相对沉默着。军情的事上,允禩自然是不肯说什么,隆科多和马齐两人,却是不知该说什么,生怕说错一句惹得上面那位大怒,得了什么意料外的错处。因此余光瞥见允祥进来,心下都暗自舒了口气。 允祥见他们三人也在,自然规规矩矩行了礼。雍正面上沉肃,显是心下十分不快,一抬手让他起了,朝苏培盛吩咐赐坐。允祥朝允禩看了一眼,心下略有些为难,照理说同是总理事务大臣,允禩又是兄长,他这一坐下来,对方却还站着,未免显得雍正太过厚此薄彼。 「老十三坐下吧,议的时间久,你那腿脚生受不了,」雍正似看出了他的意思,一挥手道:「八弟、舅舅和马中堂都不是外人,自是能体谅你的。」言外之意,谁要是说闲话,那就是不能体谅他,自外于他,自外于雍正了。 虽说军情紧急,允祥还是为他这绕人的话暗笑了声,四哥的思辨还真是霸王逻辑。 「罗卜藏丹津叛了,是剿还是抚?八弟,这事你怎么看?」 「回皇上,罗卜藏丹津不但自称『□浑台吉』,还要挟各部奉他为『鄂尔齐汗』,与他一同叛乱,实在是辜负皇恩,无视朝廷,臣以为,当即刻遣兵征剿。」 「隆舅舅和马中堂怎么说?」 允禩说的是明面上道理,有叛乱当然要剿,不然就是伤了朝廷脸面,这些话说的冠冕堂皇,没有任何可批驳的地方,隆科多和马齐摸不准雍正的意思,一时便不敢枉加批判。 「皇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臣管着户部,旁的不敢说,总得先给您把这本帐算一算......」 允祥见几人都不说话,便要起身。雍正看了他一眼,依旧抬手制止:「坐着说。」 「呃,是...」允祥应一声,又道:「西北几万驻军的开销,再加上从川陕等地调兵入藏,每天下来都是巨额开支......八哥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臣这里却是巧妇难为无米炊......为今之计,臣以为,若是能抚,还是先招抚为上。纵是不能,也好替朝廷延缓争取一个调兵遣将的时间。」 「十三弟说的是实在话,」雍正点头:「八弟说的也是肺腑之言,此事关系重大,等明日大朝,听听各位朝臣的意见,咱们再拟个主意出来。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允祥随众人起身,知道雍正还有话要和他说,自动留了一步:「皇上,这仗咱们现在还打不得......」 「知道的,瞧你急的。」雍正见他搓手走了两步,竟露了点笑意:「方才还没问你呢,怎么就忍不住抢了话去?朕不过是先问问他们罢了。还没到非打不可的那一步呢。」 「皇上,西边的事儿您也清楚,说是打仗,其实总是朝里比前线还要吃紧的,」允祥重新坐下来,一边道:「国库里如今不超过一千万两银子,才够用几天?这仗当然是要打的,可绝不能是现在。」 「嗯,兵马一动,户部更是变数不断,进出钱款千头百绪,指不定什么么蛾子都冒出来,你还能追回几个钱?」 「正是这个意思,」允祥见他明了,心里大定,应道:「这一仗总归是免不了的,但现在打和三个月之后打,那可就是天差地别。」 雍正点头:「不错,先派人招抚,不管罗卜藏丹津怎么应对,朝廷必须先做个态度出来,免得其他部的亲王郡王们受他蒙蔽,糊涂地被他拉上船。」 「呵,早知四哥都想好了,我何必这么匆匆忙忙跑一趟,刘声芳还被我撂在家里呢,估计下回见了面得给我脸子看......」 「该,急什么?不是跟你说了好好养着么,西边的事,咱们前些日子就议过,这会儿事情当真来了,自然还按着那时候说的来,岂是老八几句撺掇就能改的?」雍正看他脸色还好,才指了指桌上:「那儿还有一份摺子,你瞧瞧。」 第69页 虽说是密折,但雍正本就不瞒他,大部分他都是看过的。因此允祥也只是微微停了一下,拿过来一看,才有些怔:「年羹尧?」 「是啊,他消息倒是灵通,已经瞄上这个大将军的位置了。」 「他的才学是好的,用兵也得当,只是...毕竟是汉军旗......若说任大将军,只怕有点勉强,」允祥分析着,看向雍正,却见他有些走神,不由心下一提:「四哥真要用他?」 雍正缓缓点头:「我想好了,等户部的事定一定,就调他进西北去。」 允祥左右思量,却始终有些放不下:「要不然,让我过去坐镇,」 「瞎说什么呢?」这一回雍正回得快,微恼道:「这念头你想都别给我想,就你现下的身子骨,在京里待着我都不放心......」 「有那么糟么?」允祥哭笑不得,索性开起玩笑:「说不定就是闲出来的富贵病,到西北打熬几个月就好了呢。」 雍正瞥了他一眼,吩咐苏培盛过来换茶,一边嗤笑:「你快些省省心,要是真想活动筋骨,等立了秋去木兰开围场,跑马射箭也都由得你。再不济把和惠丫头领回去,正巧她这几天都嚷着要跑马呢。到你那里折腾一通,什么富贵病都没了。」 「没闹着你吧?」允祥对女儿的「杀伤力」很有数,见他屈指在额上敲了敲,一边凑上去给他揉了揉穴位,一边让苏培盛下去:「四哥不如闭上眼歇会儿。」 雍正眯了眯眼,觉得脑子里塞着的许多事放了下来,果然松散了许多,不由牵着唇笑了笑:「劳烦了。」 「老十三...方才瞧着年羹尧的摺子,倒是想起了一些陈年事......老十四在西北坐镇那时候,年羹尧在川陕的经营就十分不错。」 允祥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轻轻「嗯」一声,见他舒服,手上并不停下来,只等着他说下文,雍正往椅背上靠靠,一边缓缓道:「那年你刚被阿玛关起来,阿玛不肯见我,戴铎,还有李卫他们几个...都陪我跪了一夜......」 「四哥......」 「只唯独年羹尧,他求我起来。」雍正闭着眼回想着十几年前的事,伸手把允祥的手握住了:「他说我越是如此,阿玛恐怕越是不会放了你,倒不若想想法子...叫阿玛有朝一日不得不放了你......那会儿心里乱,什么都听不进去,过后想想那时候的情况,他倒是看得清,还敢说话。」 「唔......」 「他是我府邸出去最有出息的一个奴才,说句实在话,他要真是一心为国,一心为我,我还真是希望能和他做个千古君臣的表率。」 第 40 章 ... 第四十章 罗卜藏丹津叛乱的消息和朝廷剿抚并行的旨意一起下去,京中也依旧是老样子。旗人入关,本就是马上打来的天下,虽说这些年旗人带兵打仗的少,但对于打仗这件事,并没有多少畏惧的感觉。相比而言,反倒是户部越发严厉的追缴欠款让他们更头大。 户部完全是水泼不进的架势,甚至对查抄家产都总结出了一套十分霸道的法子。逾期不还款的,一律抄没家产,甚至为了防止官员转移家产,连着亲属都要帮忙还款。 这一来有门路的找门路,有主子的赶紧给主子靠山打招呼,都盼着能拖延一些时日。奈何户部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谁的面子都不买,要是真顶上了,说不定还要连说情人的面子都一併扫了。一来二去更是没人敢驳了户部的回。 人人都知道雍正朝不是康熙朝,龙庭上那一位,端的丁是丁卯是卯的性子,差着一两银子,那就得还上一两。管他是勛贵皇亲还是封疆大吏,逾时还不上的,就得等着抄家没产。 更何况如今当着这差事的虽说依旧是允祥,却早已不是无品无份的皇十三子,而是皇帝信赖爱重,荣宠极盛的和硕怡亲王。 允禩等人早已把欠款还上,连着手底下几个要员的款,都大手笔地一併还了,眼看着京里的抱怨声越来越大,几乎要沸反盈天,便单等着看允祥这齣戏要怎么收场。 「八哥,您是不知道,如今他门上那是门庭若市,没点子脸面的轻易进不去...不过进去的也没什么用,我听说老十三索性闭门谢客,一桿子人全给挡了回去,愣是一个都没见。」允禟一边逗着廊下的雀儿,一边抖搂着消息:「你说他们这两位,如今也是皇帝和亲王了,捞起钱来倒是比过去还凶。可真不怕寒碜。」 允禩靠在一边凉椅上,听了这话也只一笑:「你看咱们那位四哥,像是怕寒碜的人?」 「呵,说的也是,我看那谕旨一条比一条苛刻,真这么下去,不用几天大家都要去卖家当了。」允禟嗤笑道:「这几天上咱们这儿的人越发多了,八哥你看,要不要帮着还一两个?」 「九弟,别往里头掺和,」允禩听了他的话,却是正了脸色:「他还生怕找不到咱们的错处呢,何必送上门去给他抓?」 「那咱们也都不见?」 「见,来几个就见几个,见完了什么都别应承,接了话通通把人打发到老十三门上去就是了,」允禩笑道:「他如今是掌权的总理事务大臣,他不操劳,还要谁去操劳呢?」 「其实也不单门下的人,昨儿老十二还来了一趟,听那话里的意思,像是也还不出银子......我就跟他说,真要还不上,大不了学学老十,上东门外大街卖家当去。」 第70页 允禩点点头,随意掰着手上的鱼食丢进池子里,听到卖家当不由喷笑了一声:「你尽给人出馊主意,老十那会儿闹腾得再过,汗阿玛也总要看父子情分。如今是四哥南面而坐,那可不是讲情面的主子。」 「我也就那么随口一吣么。再不济,老十二那么一个畏首畏尾的人,老四顶了天罚他个撤爵,还能怎么着?」 「怕是闹得老十三面上不好看,心里不痛快。」允禩拍拍手,把手心剩余的残渣都丢开了,拂袖站起来:「真要惹急了,到养心殿告上一状,不定能磋磨出什么主意来呢。」 允禩起身往屋里去,允禟也就耸耸肩跟上,说了一会儿旁的话,不多时便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却说允祥那里接了呈报,先就冷哼了一声,把户部一众当值的官员吓得不敢多言,心里正嘀咕这十二爷怎么好死不死往枪口上撞,却听得允祥云淡风轻地嗤笑了一声,说一句「拾人牙慧」,抬手就把条呈丢开了。 「王爷...那......」 「让他去卖,卖完了要是还还不上,我着人去他家里帮着抬东西出来卖。」 「咳,王爷,这......总是有损朝廷脸面......」蒋廷锡是厚道人,听了这话不由咳了两声:「要不要跟皇上......」 「芝麻点大的事儿,你既觉得要奏,那就奏一奏。不过,皇上那儿的话,指不定比我这儿还不好听哩,蒋大人心里先有个底。」 蒋廷锡原还有些不信,谁料雍正听了这话,却只把脸一板,茶盏在桌上一磕:「拾人牙慧这话你们怡王说得不错,不过还厚道了些,要朕看,还要加上怙恶不悛几个字。学老十卖家当算什么能耐?你去跟他说,要是再还不出,就是要拆屋卖地朕这儿也先准了他。」 允祥拿着户部的摺子进来,正听到这最后一句,见蒋廷锡一脸怔愕地出去,绷不住笑了起来:「到底是师徒有别,皇上的学问就是比臣做得好些,臣怎么就没想到这还有怙恶不悛四个字呢......」 「别扯皮了,朕要不这么说,不定咱们怡王一会儿要置多大气儿呢......」 「咳,四哥哪里话,臣岂敢......」允祥干咳一声,正色道:「十二哥这回也太过了,皇上还是下个旨意申饬一番才好。」 「嗯,」雍正到底也忍不住笑起来,抬手拍拍桌案:「过来坐吧,一会儿就在这儿用饭,还有事和你说。」 「又是年羹尧的事儿?」 「现在是抚远大将军了,」雍正指指桌上刚拟好的谕旨:「这仗一打起来,也不知道要多少时候才能消停。粮草军饷的事,可就都着落在你身上了。」 「嗯,」允祥点头:「臣有分寸,必全力保西北军粮不短不缺。」 「前头还说入秋了让你出去散散的,如今看起来是不成了,」雍正话里颇有些无奈:「累你再操持些时日吧。」 「四哥这么说话,听着真叫人不舒坦,」允祥一皱眉,看着他恢复了一些血色的面容,觉得心里一拧一拧的:「四哥在哪我便在哪,乐意得很,谈得上什么操劳?」 「果真乐意?」 「当然,」允祥听不得他这样的话,一倾身便亲在他唇上:「再乐意不过了。」 「既这样,原是明年要让你去行秋围的,看起来叫老十六去也一样。」雍正眯着眼笑:「到时候可别悔啊。」 朝廷轰轰烈烈的追缴欠款终于赶在西北大战开始前完成了一个阶段,抄家皇帝也是名声在外,比起雍正元年正月初一的那一长条训示上谕,雍正二年的新年总算有了点庆典的味道。 到了年初三,年羹尧、岳钟琪等都是连连告捷,西北不断有喜讯传来。雍正和诸王大臣议及西北,往往也是诸多赞誉。年羹尧虽然不在京中,却俨然成了新年受赏最厚的重臣。 「王爷,皇上这样也未免显得有些太荣宠......」隆科多连着受着几日闷气,朝上又一次听到褒扬年羹尧的谕旨,下了朝不由有些嘀咕,朝允祥道:「自古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功赏罪罚那都是寻常事,可皇上这么一而再再而三......恐怕西边那一位,也难免要生出什么心思。」 「舅舅操劳国事,尽心为国,我一定代为禀奏皇上......」 允祥明里把隆科多的话堵了回去,待见了雍正,左右也无旁人,心里却着实有点放不下,想了想还是劝道:「四哥,隆科多这话虽不中听,说的却也不错,以臣的意思...皇上如今把恩施得太重,将来大捷了,岂不是......」 「你也觉得朕太过了是吧?」雍正揉揉额头,放下手里硃笔,朝苏培盛抬了抬手:「去把岳钟琪的密折拿过来给怡王瞧瞧。你们都觉得施恩太重,可那人自己,说不定还觉得轻呢。」 允祥接手看了一遍,面上已是铁青,岳钟琪奏报的事实在令人气愤。年羹尧竟向喇嘛寺所要两万两银子,逼得刚投诚的喇嘛又起兵反了。 「四哥,这......这实在是太无人臣之礼,他、咳咳,年羹尧他......」 「唉,叫你看不是要你急的,」雍正连忙下了塌,伸手替他拍背,一面要苏培盛伺候茶水:「你最近是怎么回事儿?老是伤风咳嗽的,这回又反覆好几天了,这么下去可不成......」 「没事、没事儿,」允祥只觉得脑子里气得嗡嗡作响,恨道:「户部紧着给他筹钱筹粮,每天有多少银子砌在西北?!他倒敢为了两万两银子逼得人家降了的又反出去,这么下去,这仗要打到何年哪月才能停?!」 第71页 「正是这样。」雍正原也窝了一肚子火,听他这么发作一通,却不得不耐下性子来:「西北如今是他年大将军的天下,这么大的事儿,岳钟琪也只敢在密折里奏闻......朕这儿呢,还只能当做不知......」 「四哥,他实在负恩太过!」 「嗯,凡事...等打完这一仗再说,」雍正劝了他一番,自己倒是冷静了下来,复又说回原先的话题:「你府里人都是怎么伺候的,就没个人挡着你乱来么?你这病症要再这么反覆,我就下旨叫刘声芳住到你府上去了啊。」 「四哥......」 「好了好了,朕还没气成这样,你这么心急上火地干什么?」雍正见他还要说,索性伸手在他肩上按住了:「再怎么,总也还有你呢,你好好儿的,四哥心里就有底。」 第 41 章 ... 第四十一章 户部为了西北的战事左右腾挪,开源节流。到三月里,总算是各项钱款收支都相对稳定下来。允祥奏报了几项条款,见雍正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大为奇怪,疑道:「皇上?」 「哦,按你说的办。前几天调了李卫任云南布政使,做得很是有模有样,挺好的。写的摺子也有板有眼了。一时都没瞧出来。」雍正点头,回过神来,有些自失地笑笑:「家里的奴才,没出息要愁,太出息了也是不省心,年羹尧就快回来了,这一回,朕真是不知道该赏他什么了。」 允祥也皱眉,三月初九传来青海大捷的奏报,雍正已经晋升了年羹尧为一等公,加一精奇尼哈番。又从户部拨了二十万两银子交年羹尧赏军。甚至连年羹尧之父年遐龄也封一等公,加太傅衔。一门封赏,的确是再无恩可加了。 「四哥,不如就此留他在京中,哪怕是位列三公,高官厚禄,也不过......」 「朕固然愿意,他却定是不肯的,」雍正冷道:「身在中枢,处处都要小心从事,哪里比得上他在西北逍遥快活。罢了,暂且不提这话,等他进京陛见,咱们再议这个事吧。今天叫你来,是想跟你说说园子的事儿。」 「皇上说圆明园啊?」 提起圆明园,雍正面上总算露出点笑来,点头应承:「正是,这几天在翻修,我还没得闲去看,你看弄得可还好?」 「臣得空倒是去瞧过,挺好的,」允祥也轻松起来,点头贊道:「该修的都修了,我瞧着似乎还扩了不少地方,等入了夏,四哥很可以去住一段时日。正好消暑呢。」 雍正笑眯眯地点头,似乎十分不耐京中酷暑,笑罢了才又问道:「瞧着东南边上扩出去的那一片儿如何?」 「山青水秀,疏朗有致,很有几分意趣。有些像江南的园子,又添了稳重大气,很是不凡。」允祥诚心贊道:「臣那日还和张中堂说,这园子的格局分布,瞧着颇有诗文里的那股子雅致堂皇。」 「阿弥陀佛,总算是叫你瞧得上眼。」雍正连连点头:「也不枉朕督着内务府把图纸返工了几遭。回头你得好好打赏人家啊。」 允祥听着他话里的意思,那处园子倒像是要给自己的,不由惊讶:「四哥,这不太妥当......」 「这有什么妥不妥的?你在承德那边的院子不也正挨着狮子园么,」雍正爽快一笑:「跟你邻里做惯了,你要真叫我换个邻居,我还怕住不惯呢。」 「四哥,」允祥忍不住笑出声来,再一想自己掌着内外这么许多事,若是雍正去了园子,他在京里住着,来回奏报的确是不耐,也就点了头:「君有赐,不敢辞。那臣就白收下了。」 「谁说白给的?」雍正一瞥,指指桌上铺着的纸:「今天内务府来请旨问园子的名儿了,我这里还没想得,你给想一个吧。」 「叫什么都不拘的,四哥写什么就是什么呗。」 「那我可真写了啊?到时候你可别嫌这嫌那的。」 雍正见他走过来,便大方把内务府的摺子推过去给他瞧。上面一熘儿的名字,想来是内务府具折呈上来供雍正挑拣的园名。上面「网秀」、「清思」等几个已经被雍正用硃笔点了点儿,想来是他比较满意的。 允祥见他提了笔又放下,再提起来,想想又似不甚满意,不由也莞尔,凑上去笑道:「不如就叫怡园呗,一看便知道是皇上赐我的。」 雍正一回头,正迎着他靠得极近的脸,面上不自知地红了下,恼道:「没见过你这么能躲懒的,你不嫌寒碜,我还不乐意哪。」 「唔,雍雍怡怡,不是挺好的?」允祥俯身,轻笑道:「四哥当年可还说礼部这个「怡」字议得顶好,好是夸了张廷玉一番呢。」 雍正一手肘拐了过去,伸手把他隔开:「尽多嘴,让开些,等会儿字写歪了我可不管。」 「歪了有歪的意趣嘛。」允祥玩笑一句,却果然让开了些许,看着他提笔在纸上写了「交辉」两个字,又歪着头看看,似是十分满意。禁不住低了头:「四哥......」 「不喜欢?」 「再喜欢不过。」 允祥俯身缠上去,正要低头去亲他,却见苏培盛一脸愕然地端着茶水站在门口。一脸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的尴尬。不由大是扫兴,咳了一声直起身来。雍正被他招得有几分意乱情迷,狠狠瞪了他一眼,低下头去作势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端着架子朝苏培盛道:「送去造办处,交待他们做好了拿来朕瞧。」 第72页 一过了端阳,北京的天便热得十分无理了,幸而园子赶在端阳节前修好了,苏培盛着人收拾了养心殿里几件雍正日常十分爱见的东西,便算是正式搬进了园子。允祥隔了几日便也搬进了一墙之隔的交辉园。 园子里一时都是人员进出络绎不绝,兼着各式家具桌椅腾挪,允祥歇了半刻钟午觉,就觉得受不住这吵闹。兆佳氏端着点心进来,正见着他心浮气躁地坐起身来,不由掩口一笑:「总管说这儿还要一会儿呢,王爷要是听着不耐烦,不如去皇上那边园子里躲一会儿清静。」 「这辰光皇上正歇午觉呢,这会儿扰了他,晚上批摺子又得头疼。」允祥摇头,颇有些无奈:「叫他们动静小点儿,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搬家还是怎么的?」 两人正说着话,尹继善却领着几个孩子过来了,允祥瞧了瞧,原以为是自家府里的几个孩子,谁知来的竟是弘历、弘昼、和惠三个,不由惊讶:「你们怎么来了?」 「给叔王(王父)请安。」 「哎,起来起来,」允祥伸手扶了弘历弘昼两个,眼角瞅着和惠撇撇嘴大不乐意,不由喷笑:「咱们小公主也快些起来吧。」 「叔王,带我们骑马去吧。」弘昼年纪虽比和惠大几岁,见了允祥却也爱粘上去撒娇:「汗阿玛说了,今儿您没要紧差事要办。」 「呵,没要紧差事要办我就得带你们去骑马啊?」 康熙在的时候,允祥就是雍王府的常客,弘历弘昼几个做不完功课就时常盼着他来「解救」,与他极是亲近,听了他这话,即使稳重如弘历,也禁不住露出一点笑来:「叔王,这可是汗阿玛的旨意呢。阿玛还说,这会儿先跟着你练练身手,等过些日子去围场才不会给蒙古王公看了笑话。」 允祥哈哈大笑,见和惠也是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果真点了头,对兆佳氏道:「好,正巧这儿也待不住,你叫尹继善去吩咐一下,我带四阿哥五阿哥和四公主去校场松松筋骨。」 「阿玛,汗阿玛还说了,叫你教我射箭哪,」和惠立刻高兴起来,蹦跳着跟在两个兄长身后,丝毫不肯落人之后:「还说秋围也带着我去。」 「你就没一件事儿不掺和的,」允祥轻轻揪了揪她的发辫,笑道:「仗着有你汗阿玛撑腰子,可没少折腾人吧。」 「就是,前儿还整治了齐妃母宫里的一个奴才,」弘昼紧跟着告刁状:「闹得三哥好没脸。」 允祥听了这话,方才还在笑的脸立马绷上了,和惠见势不好,赶紧往弘历和弘昼身后站,弘昼见惹了他生气,连忙护着和惠,干笑道:「王父,其实也不干四妹妹的事儿,那刁奴撞着了宫里一个常在,竟还敢大咧咧地走过去,四妹妹看着她太没规矩,才教训了她。」 弘历也在一旁点头帮腔:「那宫女着实没有规矩,安常在虽然位分低,总也是宫里的主子。我们看到了,也就教训几句,并没有做不合规矩的事儿。」 「后宫的事自有皇后管着,你一个小丫头,往后不许这么放肆,知道么?」允祥这才点点头,伸手把和惠抱了起来:「再这么胡闹惹事,你汗阿玛也饶不了你。」 和惠犹未开口,弘昼却噗地一声哈哈笑起来:「王父,汗阿玛昨儿刚夸她做得对哩,连着皇额涅都说四妹妹大气聪慧,气度天成,果真是汗阿玛和王父调教出来的女儿。」 他边说边笑,弘历在一旁也忍俊不禁,允祥再怎么也发作不起来,干咳一声转了话头,问弘历道:「你汗阿玛今儿精神可好?」 「瞧着不错,不过还是嫌天儿热,」弘历正了正脸色,沉稳道:「原说来瞧我们骑射的,后来还是去了水榭歇觉。」 允祥点点头,领着三人上马,又指导了几番骑射技巧,自己便下了马歇着。身边伺候的人赶忙递上冰帕,张罗起伞盖罗扇,直叫人觉得边上的温度都凉了一圈儿。几个孩子玩够了,便相携着过来,允祥扯过和惠,见她满额的汗,不由伸手接了帕子替她擦了擦:「就知道疯玩儿,改明儿该跟着你皇额涅学学规矩了。」 说着又抬头瞧了瞧天色,打量着太阳还没下山,安排道:「元寿、天申,你们早些回去吧,这会儿地热重,待久了不舒坦。」 弘历兄弟应一声带着和惠回去,允祥笑着送走他们,才朝尹继善问道:「部里有没有摺子来?」 尹继善摇头:「一直不曾有。」 「哦,今儿倒真是清闲,」允祥微怔,翻身上马:「我去园子里走一趟,你先回去吧。」 一脚刚进屋,苏培盛便迎了上来,允祥诧异道:「皇上还歇着?」 「回殿下,皇上今儿歇得好,正巧事儿也不多,奴才便自作主张没按着时辰叫,」苏培盛笑呵呵地答话:「殿下这会儿过来有急事?」 「那倒没有,」允祥一怔,摆手道:「歇了过久了也不好,这时辰该传晚膳了,你忙你的,我进去瞧瞧。」 苏培盛哪里敢拦他,一应声便自去传膳,允祥进了屋,果见雍正靠在竹塌上歇着,眉眼之间颇为放松。 「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过得秋来冬又到,收拾书籍度残年......」 「老十三,这话说的不是朕吧?」雍正原也有些醒了,只一时躲懒不想动,没想到允祥竟在一旁念了这么一首歪诗,一时忍不住笑起来,打趣道:「朕虽不敢称圣明,好歹还算勤政吧,怎么就引得你拿这首打油诗来村了?」 第73页 允祥也笑起来,一点调侃,三分认真:「要真这样做个纨绔子弟,不也省心么。」 第 42 章 ... 第四十二章 雍正先是愣了愣,面上露出一点苦笑:「怎么?腻烦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总理事务大臣,想撒手不干了?」 「四哥想到哪里去了?」允祥扣了他的手,听得出他问着这话心里是不轻松的:「只要您不嫌我办事糟糕,这宰辅的位置我可不肯让与旁的什么人。」 雍正眼里一柔,面上却还兀自板着,拍开他的手:「少在这儿哄人,方才不是还想着要做个纨绔子弟么?」 「纨绔子弟嘛,四哥也不是没有做过啊,」允祥知道他心里并不气,手一躲又贴了上去:「汗阿玛在的时候,咱们可是在扬州扮过好几十天游手好闲的富家子。」 「那种事儿你都倒记得清楚,」雍正嗤笑,总算是放过了他:「这会儿可惦记不上那时候的日子了,我记得你那时候还没二十......」 「咱们皇子阿哥,都是十多岁就开始办差了嘛,」允祥不以为意,看着雍正笑:「那会儿有四哥带着我,我的差事办得可都是顶好的。」 雍正只微微点头,叫了声「祥弟」,一时却没想到要和他说什么。任他贴在身边蹭着亲了一下,方才醒过神来,笑着推他:「干什么呢?快些起来。把摺子都弄散了。」 允祥笑着点头,扶好一边堆起来的摺子,一眼瞥见最上面一份又是年羹尧荐举官员的摺子,不由直皱眉:「他年大将军又举荐了哪一省的督抚道台?」 「可不止是哪一省,你该问问如今川陕青海,有哪一处他不想着插手?」雍正无奈揉着额头:「你再看看底下那份。」 允祥依言抽出下面一份,粗略看过,不由哭笑不得:「隆舅舅也想安插人进去哪?」 「可不是么,在密折里拐着弯儿地把年羹尧比韩信,得亏他两头照应,又要说得含蓄飘忽,又要叫朕瞧出他的微言大义来,,,」雍正毫不庄重地勾了唇:「真真是不容易得很。」 「那皇上怎么说?」 「朕就直接跟他说,舅舅想好了要做萧何,朕却还没打算做高祖。」 「噗,皇上,您...」允祥忍不住喷笑出来:「您真这么跟他说啦?」 「舅舅虽张扬些,到底是懂咱们的意思的,明儿朕把那道密折发还他,他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这会儿功夫,他不会傻得去跟年羹尧槓上,」雍正似笑非笑地指了指桌上的茶:「喝口水,我看你进来了到现在都还有些喘。」 「没事儿,陪他们耍弄了一会子,倒觉得全身都舒坦了,」允祥还在看摺子,随手端了被子就口,笑着应道:「元寿和天申的功夫练得挺有模样了,倒是咱们丫头......咦,明前龙井?」 「才尝出来哪?」雍正瞥了他一眼,笑道:「亏你平常还总惦记着,这会儿居然第一口还没能喝出来。」 「什么时候送上来的?四哥可真抠,也不匀我些。莫不是专门留着好勾我巴巴地来蹭呢?」 「天地良心,鄂尔泰前晌刚着人从江苏送来,后晌就让人送去你园子里了,」雍正抿着唇笑,显是对他这样的亲近玩笑极受用:「不过鄂尔泰也漏不了你那份儿,肯定另外让人送去你府里了。」 「这样算起来臣岂不是两头得利,拿着大头了。」 「正是,」雍正一点头,把一直压在手边的一道摺子抽出来给他:「拿人手短么,所以这事儿你不能跟我计较。」 见是自己的奏章,允祥不由大是奇怪,他的摺子大部分时候是「总理事务王大臣」的名义递的,独自具名递的摺子并不算多。相应的,他递的摺子雍正很少有批驳回的。因此满腹疑惑地接了过来。 雍正在一旁,干咳了一声才又道:「你也瞧见了,隆舅舅和年羹尧上赶着打对台呢,你再一掺和,这水不知得浑成什么样。」 「皇上,臣哪儿是跟他们掺和,这几个人是真正可堪重用的,皇上让六部荐人,臣在户部......」 「行了行了,」雍正听得他正儿八经一声「皇上」一声「臣」的,不由无奈地摆手:「打住,我知道你护犊子,也知道他们几个都是好的,更知道你户部一茬赛一茬地出人才......可你也得慢慢儿来啊,一下子把人全荐上来,我上哪儿给你找这么多外任的实缺去?」 允祥想想隆科多把持着吏部,雍正不能不卖他几分面子,再想想年羹尧把川陕当成自己的「领地」,更是难插进去人,再看雍正,眼里不由多了几分无奈,一点头歇了争取的心思:「得,反正他们在户部跟着我得罪了不少人,虱多不痒,也不在乎干多几天。」 「老十三......」 「四哥,我知道你为难,」允祥把摺子掖回自己袖中,还是捧了茶品着:「其实也不是我护犊子,实在是这几个身家背景都不如别人硬气,干的又多少是得罪人的活儿,我要不护着点,咱们京城里一干子勛贵们能把人给生吃了。您看咱们那时候是两个皇子干这事儿,还有人背后戳嵴梁骨......」 「老十三,今时不同往日,朕没有汗阿玛那么多顾忌,你也尽可放开手去做,前头议了耗羡归公,接下去的摊丁入亩,不管旁人怎么说,朕都是要慢慢推行下去的。」 允祥爽朗点头,应一声「知道」,与雍正相视一笑。他们几十年的默契,对彼此的想法和性子都是再了解不过。 第74页 「对了,方才你说咱们丫头怎么了?」 「咳,还说呢,她手上功夫瞧着比元寿和天申还精准呢,要不是吃了力气小的亏,指不定要把那两兄弟比下去,」提起女儿,允祥一脸欢喜,全然不同于刚才在校场的那张板得严肃的脸,乐道:「好一个厉害丫头。」 雍正似乎也没有想到,惊奇道:「果真这么厉害?」 「那是,她可是咱们家丫头,」允祥极快地点头:「不是我自夸,她这一手箭术比起我...咳,比起咱们年轻的时候也差不离了。」 「你那什么表情?变着法儿埋汰我是吧?」雍正听他半途拗回去改口,立刻听出了话中意,哼笑道:「知道你弓马娴熟不输年少的时候,成了吧?看来承德你也甭去了,反正骑□的很,干脆留下来替我看摺子。」 打从康熙六十一年秋围匆匆收场,木兰围场便再没开过。元年的时候忙着青海战事不必说,今年却是应该行围了。明面上虽还没定,兄弟君臣两人原本却是暗下里议好了让允祥出京散散的,允祥连几个弘历和惠等小的都没透风,只等到时候安排好了就出京。 因此一听这话立刻没了戏嚯的意思,讨饶道:「四哥,我哪儿是那个意思啊,这可真真是冤枉我了啊...再说了,上马打天下,下了马还得治天下嘛,在这上头,哪儿有人能比得上四哥......」 雍正咳一声,抬眼瞥他:「昧着良心说好听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这么说就是「放过」他这一条「口误」了,允祥笑着应一声,正赶着苏培盛送了晚膳来,便接手替两人布了膳。说了一会儿话,才从两边园子相通的门里回了自己园子去。 雍正笑着送走他,才朝苏培盛道:「他今儿用的不多,怕是带那几个小的累着了,你明天记得叫刘声芳去看看。」 「是,」苏培盛笑着应一声,见他心情好,便接口道:「奴才瞧着殿下精神是极好的,想是真的在城里闷久了,盼着出去松泛筋骨呢。」 「他哪儿就能有那么急不可耐,那是做着样子哄朕乐呢,」雍正听他这么说,不由摇头笑起来:「你不知道,他这两年身子总也不曾全好过,再说部里事多,他就算出去了,心里头也放心不下京里的事儿......做那个巴巴的样子,一半是瞧着朕气闷想叫朕瞧了欢喜一点,小半么,是替那几个小的高兴,再剩下那一小半儿,才是他自己的心思呢。」 「殿下这心思,也只有主子能瞧这样明白,奴才愚钝,瞧着就没那么多道理,」苏培盛抿着唇直笑,轻声道:「主子和殿下的情分,真是谁也比不了......」 雍正指指桌上空了的茶盏,面上却是十分自得:「添上吧,这茶泡久了就散了味,趁着这会儿味道还在,再续一些。」 第 43 章 ... 第四十三章 弘历兄弟从得知可以跟着允祥去承德起就没一刻消停,等一行人迤迤逦逦出了京,更是掩不住兴奋劲儿。 「王父,这一回您可一定得让我们开开眼......」 「十三叔,这回咱们能在外面待多久?」 「阿玛,您给我寻匹大点儿的马吧,我又不是不会骑马......」 允祥从车上下来,一边啼笑皆非地摇头:「你们几个别这么冒冒失失的,一会儿叫人家蒙古王公看了,不知以为皇上平日里怎么拘着你们了呢,一出了京就没个正形...继善,过会儿你陪着四公主挑匹好马去。」 「王父,一会儿是一会儿,我和四哥保准不给您丢脸,这会儿您就先许我们松快些呗。」 弘昼笑嘻嘻地熘须拍马,允祥乍听他一声「四哥」不由愣了愣,想起弘历正是行四,只是他们俩年龄靠得近,平日里便不怎么听到弘昼这么喊。 「你们几个,要玩儿也让侍卫跟着,自己小心点,」既出了门,允祥也不愿太拘着他们,一挥手放了行:「行了,去吧。」 「王父,前面马中堂请您的钧旨,」尹继善刚取来京中急件,便听得弘昌趋前了在说话:「是不是派两队侍卫跟着四阿哥五阿哥和三妹妹?」 「这边上都是旗下包衣的住处,不用那么大张旗鼓的,有一二十个侍卫跟着就行了,」允祥摆手,说了一句,想了想又改口道:「你去点二十个侍卫,跟过去护着些。」 弘昌轻快地应一声上马离开,尹继善见允祥似有所思,也就敛了声立在一旁候着,并不多话。允祥却兀自朝他笑了笑:「都是耐不住的性子......」 弘历弘昌等人虽小,却也都是主子,尹继善因此并不接话,只躬身递上京中发来的要件。允祥接了慢慢看,挑着几份要紧的立刻说了章程,让他拟好了发还。 「王父,王父!」 刚说了几件,弘昼的声音却老远地传过来,先还离得远,喊了两声之后人却已经纵马到了近前,一骨碌翻身从马上跳下来,急道:「四妹妹挑的马儿尥蹶子,几个人都没、没按住,您、哎、王父......」 允祥一听是和惠骑的马出了事,只觉得眼前瞬间黑了一下,哪里还顾得上听他分说,跳下车拉过一匹马便翻了上去。弘昼见状又惊又急,只得跺跺脚跳上马跟过去。 「王爷......」 允祥一下马便看到和惠在马上颠着,死死抓着缰绳的样子,幸而马场四周围死,那马儿即使是尥蹶子也并不能跑出去。边上侍卫围成了一圈,手里捏着套马索的也有不少,却都不敢上前。见了他来各个都吓得要请罪。 第75页 「怎么回事?!」允祥一颗心悬得老高,随着女儿在马上颠来颠去的动作上上下下,呵斥道:「你们缺了手脚还是缺了脑子?还不快把马停下!」 「叔王,这会儿没、没法子上去,」众人都噤若寒蝉,弘历攥着拳勉强接了一句,说明道:「要是用套马索或是绊马绳,恐怕马倒下来的时候会伤着四妹妹......」 允祥如何不知其中麻烦,实在也是一时气急,咬着牙吸了口气,正看到和惠俯□抱着马脖子,心里一急,忙道:「和惠,别怕,抱紧了别乱动。」 弘昼这会儿也跟了过来,急得直搓手,正要再让人多叫些侍卫过来,却听得边上一阵惊呼,竟是允祥亲自站到了最靠近马厩的那一圈侍卫前面。一惊之下也顾不得那许多,惊叫道:「王父!」 一声惊呼还未落地,允祥已经趁着惊马跑近的那一刻利落地翻到了马背上。一众侍卫各个目瞪口呆,最先反应过来的更是吓破了胆,任谁都知道这位怡王爷不仅仅是宗室王爷,还是是皇帝的心腹肱骨,擎天之臣。要是在这儿有一点半点的闪失,恐怕他们这些在场的侍卫一个都别想活命了。 和惠原先还撑着不敢哭,只按照旁人教的尽量控制着惊马。一落进允祥的怀里却再也忍不住害怕,眼泪已经挂了满脸。被允祥喝了一声「不许哭」,才又勉强忍住。 允祥手上安抚着惊马,一手抱紧了和惠,本已做好了抱着她一起掉下马的准备,幸而身下的马疯跑了这许多时候,似乎也是累了,颠了几圈之后竟慢慢缓下了速度。 周遭的侍卫都是大喜,顺势制住马匹,把两人迎下马来。允祥面上犹自苍白,额上更是层层细汗,手里不自觉地抱紧了和惠,边上几个侍卫要来接,都被他罗剎一般的模样吓退了。和惠也吓得不轻,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连刚才的哽咽声都吞了回去。 允祥面色铁青地把她抱回帐中,朝尹继善说了一句「叫马尔赛进来」,便不再开口。跟进来的弘历弘昼两兄弟听他口气冷森森的都觉得不妙,虽有心帮和惠求个情,这会儿却都不敢开口。 「阿、阿玛......」到底还是和惠先忍不住,极小心地扯了扯允祥的衣袖:「阿玛,是我不对,不该不听你的话......」 允祥虽紧紧抱着她,手臂却还是止不住地发颤,看得两兄弟和刚进门的马尔赛心惊不已。和惠能感觉到他的不对劲,乖巧地伏在他怀里不敢再多话。 「马中堂,这是怎么回事?」 「是,回、回王爷的话,四公主挑的那匹马本是挑出来备着和蒙古王公...比试用的......」马尔赛讷讷道:「王爷恕罪,奴才疏忽了,没有把那几匹马额外圈出去......」 「混帐...咳、你,」允祥掩口咳了一阵,这才稍稍缓过来,厉声道:「今日倘有一点疏失,你纵有几条性命也担待不起!平日里瞧你是个明白人,做起事来怎这般没分寸,简直是糊涂透顶!」 「是,奴才糊涂,奴才......」 「叔王...这事儿我和五弟也有错,您......」弘昼见马尔赛不停磕头,吓得六神无主,心下觉得似有不妥,马尔赛再怎么说也是侍卫统领,又是图海的嫡孙。这儿还当着一干下人的面,被怡亲王严词训斥,叫人看了难免要有想法,因而凑上前低声道:「十三叔,且看着四妹妹没事儿的份儿,就......」 允祥冷冷哼了一声,见和惠在自己怀里不安地动了动,才终于能切实地感觉到方才的事已然过去了。一手按紧了和惠,一边点了点头:「你先起来。去把外头拾掇一下。」 弘历和弘昼这才松下一口气,瞧着和惠求救的眼神表示「无能为力」,躬身一行礼,一左一右夹着马尔赛出去了。和惠犹自揪着允祥的衣袖,低了声音嗫嚅道:「阿玛......」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允祥沉声低喝,握紧了她的肩:「你才多大能耐就敢一个人纵马,活得不耐烦了嫌命长还是怎样?!你知不知道你阿玛...你汗阿玛要是知道了......」 「阿玛...阿玛您不要生气......」和惠原先还畏畏缩缩的,这一会儿竟听得他话里带了哭音,立刻乖巧地抬起了头,搬出最疼爱自己的雍正帝来讨饶:「汗阿玛最疼我了,肯定不会生我的气......」 「你这疯丫头...成心的要吓死我们才甘心是吧!」允祥被她讨巧的话弄得气不得笑不得,翻过她在她屁股上揍了两下:「你要是出点什么事,你汗阿玛能急疯了,你知不知道,啊?」 「呜,阿玛......」 「还知道疼啊,没头没脑往马上爬的时候怎么没想想!」允祥被她的呜咽声弄得有点心软,又不得不硬起心肠怒斥:「再这么胡闹等明儿天一亮就让人把你送回京去!」 尹继善在车外站了一会儿,觉得这时候进去也不是,走开也不是。想着平日里端肃自持威风八面的怡王爷教训起女儿来却也是一副气急败坏哭笑不得的场面,不由掩了唇莞尔。好容易等和惠的声音低下去,才低咳一声,禀道:「王爷,信使见了方才的事儿,问您的意思,看怎么回禀皇上......」 「这事儿先不必奏给皇上知道,一会儿我自己呈摺子和皇上说...」尹继善只听得允祥的声音先传出来,继而眼前一闪,就见他掀开帘子迳自走出来,手上却还抱着半梦半醒的和惠:「只说一切都好就是了。」 第76页 第 44 章 ... 第四十四章 出了惊马的事,几个孩子瞧着允祥面色不善,总算是消停了许多。端出皇子阿哥的身份,像模像样地和前来迎驾的几个蒙古王公指点谈笑。 允祥见弘历弘昼兄弟处事得当,也颇为安慰,只还因为和惠的事绷着精神,罚了她禁足抄书,再不许她离了视线范围。和惠见缠着赖着也改不了他的意思,只得嘟着嘴乖乖待着。弘历兄弟倒是会自觉地给她带些新奇的东西回来。 「四哥哥,五哥哥,一会儿帮我和王父求个情吧......」 「这...」雍正自己子女不多,弘历等几人和允祥家的阿哥格格们都不见外,加之和惠是自小长在雍王府里的,弘历弘昼和她在情分上更是和嫡亲兄妹一般,瞧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自然有点捨不得,可想想允祥那日阴沉的脸,又不敢轻易应了这差事。 弘历还在犹豫,弘昼为难了一会儿却眨了眨眼:「哎,四哥,我瞧着方才王父接了汗阿玛批覆的摺子就兴致极好,定是京里有什么好事,咱们等王父一会儿写请安折的时候给四妹妹提一句,说不定就准了。」 「偏你眼力尖,什么都瞧到了,」弘历戏嚯一句,也点了点头:「一会儿试试看吧,不过不一定能成,围猎的事儿,四妹妹还是别惦记着了。」 和惠一听围猎还是没戏,小脸已经苦了起来,瘪了嘴想想,忍不住低头揪着笔尖的细毫:「要是汗阿玛也来这儿就好了...阿玛肯定就不会罚我抄书了......」 弘历莞尔,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由笑道:「那是汗阿玛从前太偏心你。不就是抄书么,咱们兄弟姐妹,有几个没被罚过啊?」 一听这话,弘昼也跟着点头,只是看着和惠眉头拧紧的样子,到底还是伸手把袖子挽了:「行了,你也甭抱怨,左右这会儿没我们什么事儿,趁着空帮你抄几份吧。」 和惠「啊」一声,刚想把手上的纸笔推过去,再低头一瞧,面上又红了大半,忙忙地伸手把抄好的纸揽到怀里护住了:「啊...我、我自己抄。」 弘昼奇怪地探身一瞧,见书页上端端正正《女则》两个字,不由一阵猛咳,刚抓起来的笔也顺势扔下了,嘀咕道:「这东西我可抄不来,王父真真是妙算如神,把这条道都给你堵死了,得了,你慢慢儿抄,我和四哥去给你寻块烤鹿肉来。」 两兄弟刚回到营寨正中,尹继善已经迎了上来,笑着打下千去:「四阿哥,五阿哥,怡王爷请二位代他挑两匹好马送给马中堂。」 「送两匹马给老马?总得为点什么吧?」弘昼甩甩手,不经意地把手上捏着的油纸包掩到身后:「难道他太沉了把原先的坐骑压坏了不成?」 弘历轻咳,见尹继善也克制着笑意,正色道:「五弟......」 尹继善自然不会指责他们的不是,忙拱手道:「这是、咳,是皇上的旨意。」 这一来两人都不解了,雍正远在京城,怎么会忽然想到要给马尔赛赐马?见尹继善说得正经,又不像是作伪,不由更是奇怪。依言「遵旨」到马场挑了两匹马送给马尔赛,弘昼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说马中堂,这两匹可是我和四哥亲手挑的......」 「这...奴才谢四阿哥、五阿哥。」 「甭谢,不过你给老实告诉我们,汗阿玛让咱们兄弟挑马给你,是派什么用场啊,」弘昼干咳一声,套话道:「也好让我们知道挑得这两匹称不称手哪。」 「五阿哥,挑好了还不回来复命,跟马中堂嘀咕什么呢?」 马尔赛正抓头挠耳地想着该怎么说明这「赐马」的好事儿,那边允祥的声音就替他解了围,连忙打了个千请安。 允祥挥手让他先走,一边把摺子递给弘历:「方才正要叫你们接上谕,你们跑得倒是快,喏,自己拿去看看就知道了,别纠缠人家马中堂了。」 他话音方落,弘历已经耐不住喷笑出来,弘昼见一贯稳重的四哥也笑成那副模样,不由好奇地探过头去瞧。 「惟独马尔赛回来时,恐其马力不支,朕委实为之悬念。着怡王选备二匹脚力强而能支撑之马,以赏给马尔赛。倘若尚未发胖,则毋庸赏赐。钦此。」 弘昼一愣,禁不住大乐,一面作势要揉眼角:「哎哟喂,四哥,方才咱们挑的马脚力强么?能不能撑得起老马的身子骨啊?可万别办砸了这个差事......」 允祥心情也似极好,并不计较他的玩笑,反笑道:「蒙古几个台吉都说不尽兴,正巧可了你们的心思,咱们多留几天再回京。」 弘历弘昼自然乐得没边,一时也就把给和惠求情的事儿丢到了脑后,等隔了几天想起来要劝,也就到了回京的时间。 一行人出京时还是暑热未消,回到京中已是秋高气爽。允祥将一众皇子阿哥送回宫中,自然就顺道拐进了养心殿。 雍正得到他们回京的消息,料定了允祥定要先进宫,一早便吩咐了一见到怡亲王的牌子就叫进,批了几本摺子却还不见人来,正抬了头问苏培盛:「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 「臣允祥给皇上请安,皇......」 「呵,说曹操曹操到,赶紧起来,」雍正一喜,索性丢开手上摺子,走近了扶他:「也没旁人,就不必立规矩了,快坐下说。」 允祥面上也满是喜色,定定看了他一眼,才顺从地坐下来,接过苏培盛送上的热茶。 第77页 「真是不经念叨,刚说你你就到了,」雍正笑着把帕子递给他,一面上下打量:「出去转一圈,气色果真好了许多,不像朕这儿,案牍劳形啊。」 「都是托皇上的福嘛,臣等虽身在热河,也是日日念着皇上的洪恩呢。」 「哄朕没去过热河不成?没三两天的路,你一个回程就走了这许多日,分明是磨蹭着不想回来吧?」雍正眯着眼哼了一声,抬手把摺子丢进他怀里:「瞧瞧你这话说的,行期较宽松,可于二十九日抵京。原先说的是几日来着?」 「咳,皇上,这事儿不怨臣。」 苏培盛背过身微微咳了一声,情知今儿怡王爷八成要吃瘪,想着这位殿下极爱面子的毛病,连忙奉了点心,一欠身退出去。 允祥眼里尽是笑意,见雍正板下脸来,也并不慌张,蹭到他身边坐下了,才讨饶道:「四哥知道那群小子难缠嘛,我可是归心似箭的,只是躲不过他们夹缠。」 「少拿小子们说事儿,分明就是你这做主领头的乐不思蜀呢。尽拐弯抹角地诓我。」 「天地良心啊四哥,我真是巴巴地盼着早点回来呢,」允祥被他拍开了手,索性不管不顾地合身亲了上去:「皇上明鑑哪。」 雍正被他突如其来的亲热弄得一愣,待到反应过来,已经和他吻得七荤八素,连喘气都顾不上,哪儿还能开口。再听到那句「皇上明鑑」,只得瞪了他一眼。 允祥抱着他,只觉得心里踏踏实实,温暖而熨帖。忍不住俯了身一点点亲下去:「四哥,许久没离你这么多天了......」 「嗯。」 「在热河,一个人的时候就容易想到汗阿玛还在的时候...再看你不在边上,总觉得心里空得瘆人......」允祥低声道:「四哥,这几年安安稳稳的,我都有点想不起来那些年...咱们是怎么蹚过来的......」 「不记得了...」雍正鼻中一酸,伸手与他紧紧拥住了,半晌才定定地抬眼看他:「胤祥,那都是过去...往后再不会的。」 允祥「嗯」一声,挽着他的腰再度压下来,两人心中都是庆幸,很快便融在一起。允祥还勉强维持一点清醒,哑声道:「这儿......」 雍正伸手拂过他的肩,竟是难得地主动,揽住他只是摇头:「不会...有人来......」 允祥再不多言,脚下散乱着移了几步,便带着他倒在内室的床塌上,覆身上去,已是满心压抑不住的渴望:「四哥...」 雍正喘得急,承受着他的急切,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用力扣住他,最激烈的欢爱里竟只剩了两人交错的喘息,再往下去,甚至觉得两个心跳都合成了一个节奏,在紧贴的胸腔间鼓动,互为依靠。 允祥慢慢缓下动作,掀了薄被把两人裹起来,才似恍然想起什么,抓过方才扯开的衣物一阵摸索,再躺回雍正身边,眼里便沉满了笑:「四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 雍正被他反反覆覆的纠缠弄得有些睏倦,朦着眼瞧了瞧,见他兀自把东西攥在手心里不让自己看,便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索性又闭上了眼。 允祥哭笑不得,只得抱着他凑上去:「四哥,我可是花了好几天才把这东西弄出来的,您好歹也睁开眼瞧瞧吧。」 「唔,伸手。」 雍正不跟他绕圈子,抓了他的手凑近眼前。允祥怕他当真就此睡着,果真不敢再卖关子,一展五指露出了藏着的东西。 躺着手心的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兽骨,雍正眯着眼瞧了一会儿,似是没什么兴致:「咱们怡王殿下又猎了什么回来显摆?」 「老虎。」 「喝,叫你不要弄险,你又去弄那些东西做什么!」雍正原本已经想合上眼睡一会儿了,这一句回答却立刻惊得他睁开了眼,若不是身上还在发软,恨不能要立刻跳起来:「还当自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呢?出点事......」 「四哥...您这么快就嫌我老啦?先听我说完啊,」允祥见他气急的样子,连忙申辩:「这是用火枪猎的嘛,离得远远儿的,哪儿伤得到啊,再说这不是难得...咳,正巧碰上了嘛......」 「你...强词夺理。」 「哎...四哥,您先看看嘛......」允祥见他和缓了一些,忙把那块兽骨凑上去:「洗过好几水,又晒了几日,断没血味儿了。」 雍正见他当真十分「得意」这礼物,总算是仔细接过来瞧了瞧,只见那兽骨上依稀有一个「福」的字样,边角却磨得十分平滑,想来是他花了不少心思才刻上去的,到底是撑不住露了个笑脸:「饶过你这回,下回再这么乱来,绝不轻饶。」 第 45 章 ... 第四十五章 「四哥方才还嫌我老哪,」允祥见他有了笑脸,立刻打蛇随棍上,凑上去笑道:「天知道过些年会不会把我这个老得不中用的一脚踢开...反正四哥后宫里多的是年轻的......」 「你...给我闭嘴......」 雍正又气又窘,挺身挥拳在他肩上敲了一下。然而方才一番云雨早就弄得他浑身没三分力气,这一拳捶上去其实轻得很,允祥乐呵呵地抱住他,这才不再挤兑他方才的话,拥着他满足地深深吸了口气。 「四哥,真想你。」 雍正只觉面上一热,不由暗自唾弃自己年纪一大把了还被他这么一两句话弄得面红耳热,倒跟个半大小子似的。因此闭着眼也不肯睁开,只勉强哼道:「少拿话哄人......」 第78页 「真心的,」允祥眯着眼一笑,似是有意要闹他睁开眼来,俯了身凑近他耳边笑道:「回来了才觉得踏实...能这么抱着你...才觉得安心......」 雍正喉间轻软地哼了两声,像是带了一点笑音,显是心里也极舒服,下意识往他身边蹭了点,模糊道:「那下回别去...哼...这么久......」 允祥听得出他实在是困,低了头去看,果然见他舒舒服服地睡着了,心里一阵柔软,替他把被角压实,脑子里飞快地把回京后要处理的事盘算了一遍。事务繁杂,也有不少是急着要办的,然而瞧身边人睡得舒坦,这会儿功夫也实在是不愿再想其他,索性把繁琐事务都撂开了,和他一道去会周公。 可惜再怎么舒坦,也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苏培盛在外面等了又等,估摸着两人应该说完话了,却听得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再推门进去瞧,才知两人竟到了内室。这一来再不敢打扰,战战兢兢在门口守了,生怕有人递牌子求见。好容易捱到日暮,听得里头一阵窸窣,终于允祥打了帘子出来。 「传膳吧,我侍候皇上进晚膳。」 「哎,是,」苏培盛笑得眉眼都要弯到一起,一迭声吩咐下去传膳,一边道:「殿下回来了,主子晚饭也能多用一些。」 「呵,是么?那看来我以后要多多来蹭皇上的饭,」允祥心情也好,顺口笑了一句:「得了,瞧你笑得那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给你这个总管太监塞好处了呢。」 「殿下哪儿的话,您多多地进来,主子心里欢喜,就是给奴才最大的好处了......」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 说话间,雍正也披了衣服从内室出来,苏培盛却是笑着打个千儿退下去,并不上去伺候更衣。允祥一愣,笑着凑上前,熟练地替他理好衣服,一边环了他的腰:「四哥,苏培盛改明儿该请我吃顿好的。」 「堂堂怡亲王爷,怎么倒要他一个奴才请?」 允祥一本正经地替他束好常服上的玉带,这才笑着抬头:「您瞧,他的活儿小半都叫我做了,可不是该好好谢我么?」 雍正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地拍开他:「没脸没皮的,我可没要你伺候......」 允祥在他微微发红的面上亲了一口,点头大乐:「嗯,可是我乐意啊。」 雍正被他弄得一噎,瞪了他一眼,见苏培盛手脚迅速地摆开晚膳,立刻道:「行了,快过去吃饭吧。」 允祥接手把桌上东西摆好,一边陪他用膳一边把围猎的事跟他说了。雍正听得十分有兴致,不时还问几句。两人说了一会子话,雍正才提起朝里的事:「年羹尧已经请旨回京了。」 「那四哥...」 「朕准了他的请,」雍正见他若有所思,反是笑了笑:「不用这么愁...他再怎么也是我潜邸时候的奴才,虽说如今是气焰嚣张了点,也还不至于蠢得在明面上奴大欺主。」 允祥点点头不再多言,只嘀咕道:「得了,他是四哥的『宠臣』,我保证不去触他霉头就是,不过可别让我去迎他啊......」 任谁都知道怡亲王允祥是他的心腹肱骨,雍正自然也不会给年羹尧涨脸到把他派去迎接。城外吵吵嚷嚷一大通,金殿里廉亲王允禩,怡亲王允祥,隆科多和张廷玉都站在下首候着。雍正坐了一会儿,又起身走两步,看着殿里格局到底有些不满意,想了想又张口道:「苏培盛,给廉亲王和怡亲王搬两把椅子来。」 允禩和允祥都是皇上亲弟,又是总理事务大臣,既「亲」又「贵」,在身份上自然比旁的人高一层,给他们两人赐坐既是皇帝的「特恩」,一会儿又能给年羹尧形成一个间接的「压制」作用。 然而真正见了面却远没有想像中的剑拔弩张。年羹尧毕竟是从雍正潜邸时就相随的奴才,又替朝廷打赢了青海一仗,雍正嘴上说得再狠厉,心里对他到底是有一份君臣知遇的情意,才说了一会儿话,便打发了苏培盛添了椅子让年羹尧也坐下说话。这一来,原先「杀威」的打算反倒成了抬升年羹尧的地位,让他跟两个总理大臣平起平坐。 允祥颇有些无奈地挑了挑眉,雍正似也反应过来这句「赐坐」有些不合时宜,转口道:「站了这么些时候,大家都随意些,舅舅也坐下说话。」 隆科多一眼就看出皇帝的意思,想抬举年羹尧又怕他当真无法无天,因此很是辞谢了一番才坐下。雍正满意地点了头,转眼却见年羹尧弯腰一谢恩就大大方方端坐下来,心里终于有些耐不住要蹿火。按捺着说了一会子话,终于伸手压了压额角:「今天就到这儿吧,亮工远道回来,先回府里去歇着,过两天见见你妹子,咱们再叙话。」 允祥落后了一点,等众人散了才转身回来。雍正果然斜靠在一边椅上等他,只是眉宇间紧紧拧着,不再是先前那么轻松的样子。 「想说什么就说......」 允祥一愣,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原本心里想着的话一时都说不出口,上前在他身边站定了,伸手替他揉着额角:「四哥,咱们...先等等看吧......」 这一回,愣住的人成了雍正,睁了眼见允祥一脸认真,不由奇怪:「你先前...不是一直说不能放纵......」 「四哥...他毕竟是难得的将帅之才,贸贸然弃用的话,臣也是十分不舍的。」 雍正心知他是在替自己的犹豫迟疑解围,到底是忍不住喷笑:「你会捨不得他年亮工?快别惹我笑了。」 第79页 「臣是看不得皇上为难...」允祥面上难得一红,低声嘀咕道:「瞧瞧吧,是骡子是马,咱们先瞧瞧再说,免得四哥将来总记挂着这事,时时拿着这个膈应自己的心。」 雍正心中熨帖,笑着点头:「那就烦劳咱们怡王,替我留神多瞧着点儿了。」 话虽如此,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揣摸到皇帝这一番又想打压又想回护的心情,年羹尧到京中十几日,虽说碍于他圣眷正隆,谁也不愿轻易开罪了他,但私底下提及,大多觉得他太过专横跋扈了。 吏部、兵部连着被差使了几日,隆科多面上已经极难看,上书房议事的时候虽不说什么,那脸上的神色却是显而易见的。 「王爷,这事儿您得为奴才做主,要是再这么下去,我那吏部就真的没有可干事儿的人了。」 「舅舅何出此言,」允祥瞧着他一脸受了气受了委屈的样子,想想雍正那日的迟疑,只得按捺着性子劝道:「舅舅也知道,西北军务是朝廷的第一要务,我看年亮工也不是有意要驳您的回。你瞧瞧,我这儿发下去的条子,也有几条给搁下了,事急从权,咱们这儿,多担待着些也就是了。」 「军务军务,如今仗都打结束了,皇上还这么没边没沿儿地纵着,这事儿......」隆科多依旧咽不下这口气,朝允禩和允祥道:「两位王爷都是知道的,他荐上来的人,我按着皇上的意思,一个也没改,全都依例录用了,可前头那几个放四川任的外官,到了四川竟然碍着他年大将军一句话就上不了任...这事已经不止是我吏部没脸,实在是...朝廷也没了脸面......」 「我看啊,这事儿也的确过了点,」允禩主管的工部跟年羹尧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这会儿却也呵呵地笑起来,朝隆科多道:「舅舅也别紧着置气,不如把这事儿和皇上好好回了,看皇上......」 「舅舅,」允祥眉梢微挑,看似不经意地打断了允禩的话,接口道:「这事儿交给我,明儿我一准给你个说法。」 隆科多知道他户部也有不少司官堂官被参,原本就是指望着把事儿都捅到他这里让他去出头,这一来自然是心满意足,寒暄几句就连声告退了。 而允祥这头,虽说是把这差事接了过来,心里却还有些迟疑,不知该怎么和雍正提这事,因此进了养心殿还不自知地蹙着眉。 「殿下,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万岁爷还和张中堂说话呢......」苏培盛见他进来,连忙迎上去:「您先候着,奴才这就进去给您通禀......」 「不用了,我在这儿等会儿,」允祥下意识拦下了,才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这会儿进去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开头。 苏培盛不敢多言,只伺候了茶水便退出来,允祥枯坐了一会儿,听得里头一阵响动,便见张廷玉从里面出来,因着手上捧着上谕,见了他也不便行礼,只一侧身让了让。 允祥点了点头,刚要说话,便听得雍正在里面问道:「可是怡王在外头?」 吵架~ ... 第四十六章 年羹尧在京城的种种作为雍正自然也听到了风声,这会儿见允祥进来时一脸为难,反倒是笑了起来:「你别绷着个脸啊,一会儿把闺女都吓坏了。」 「和惠?那丫头又怎么了?」 「瞧你的样子,难道就非得觉得丫头闹了事?怎么就不能往好里想想呢,」雍正好笑地摇头:「她没怎么,这一趟回来一直挺安静的,今天去皇后那儿瞧见她,刚好你过来,就接她来一道热闹下。」 他话音方落,和惠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苏培盛笑盈盈地替她引路,允祥还未及说话,就见她凑到了雍正身边。 「汗阿玛,皇额涅说您叫我来......」 雍正欢喜地给她脱了外面的小披风,一边抱她坐到塌上,面上自然而然柔和起来:「听说你这几天读了不少书,还跟着嬷嬷学了针线功夫?」 和惠一路上被允祥训得狠,还显得有些畏惧,见他也在一旁坐着,立刻乖乖坐好了答话,一板一眼地点头:「回汗阿玛,是。」 「不错,不过这会儿只有咱们三个,不用那么一本正经的,」雍正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把女儿抱到身边,抬眼朝允祥瞪了瞪:「咱不跟你阿玛学,学成他那绷着脸的样子就不漂亮了。」 允祥本也心疼女儿被惊马的事吓得不轻,有心说些轻松的话。但瞧小丫头听了雍正这话眼里直冒光,他这儿再软下姿态来,恐怕她真是要好了伤疤忘了痛,以后还接着没法没天。只得咳一声正色道:「多大的人了,还腻在你汗阿玛身上,快下来坐好。」 「哎,没事,她才多大点啊,我还不至于抱不动吧,」雍正伸手在女儿颊上捏了下,随意道:「难得咱们一块儿吃顿饭,你别扫兴嘛。」 「不行,四哥你不能这么惯着她,再这么下去,往后更没个规矩样子了,」允祥心里本就堵着事儿,再看雍正竟丝毫不以为意地剥着橘子递给女儿,口气不由更沖:「和惠,下来。」 和惠虽才十岁出头,却是极聪明的,又从小长在王府皇宫,见允祥面色沉沉地十分不好看,也知道父亲这会儿心情极不好,一骨碌从雍正身上爬下来,在一边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雍正手上还捏着半只橘子,见状不由皱了皱眉,慢慢剥好了正要递给和惠,又听得允祥道:「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四哥应当让人好好教着她些,免得将来真的仗着您的宠爱骄横跋扈的,闯了祸出了事才后......」 第80页 「够了!」 桌上的茶盏果子都随着雍正拍桌的动作震了震,允祥蹙眉,正要张口,却见雍正脸色早就沉了下来,这会儿更是转过了脸不愿看他:「你不要在这里指桑骂槐,不就是为着年羹尧的事不痛快么,犯不着在这儿摆脸子给我们瞧!」 允祥一时恍惚,没闹清楚这儿说着女儿的话,怎么忽然就扯上了年羹尧,见雍正怒气沖沖,也不知该如何跟他分辨,不知不觉更是蹙紧了眉。 雍正却像是说上了劲,伸手便把几个摺子丢到他身上:「这会儿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一套一套的么?和惠能闯什么祸?啊?你兜这么大一圈子不就是想说我纵坏了年羹尧么?何必把和惠拿出来说事,你要怎么着直接冲着我来就是了!」 「皇上这是何意?」允祥想过来,明白雍正的意思,张口要分辨,却又实在不知从何说起,想起年羹尧的嚣张跋扈,更是一肚子的气,梗了一下没说出话来,忿忿道:「若是皇上这样想,臣还有何话说!一切全凭皇上定夺就是了!」 「你......」 「他年亮工是皇上的恩人,为皇上擎天保驾,臣说白了不过是皇上的传话筒,改明儿就去跟人说,皇上保定了年大将军,那些受委屈受气的也甭埋怨,那都是自己命不好,活该撞上年大将军的架。」 雍正被他这番颠倒是非的话气得直攥手心,见他说完了就要磕头跪安,更是耐不住,拔高了声音直喊苏培盛。 苏培盛原是在外殿候着,心想这「一家三口」吃饭,他估计是用不着进去伺候的,这会儿听得皇帝急赤白脸地喊人,心里就是一惊,刚打帘进去,便撞上允祥咬着牙退出来,心下更是战战兢兢,刚低头问了声「殿下金安」,再抬头允祥早已拂袖离去。 「主子,小心......」 雍正方才一直站着,这会儿竟莫名地一阵晕眩,撑着一边桌子到塌上坐了,才见和惠还惊怔莫名地站在一边角落。心知自己和允祥方才那一通争执把她吓到了,见她面上又是惊又是怕,不由心疼,伸手招呼:「和惠,过来......」 「汗阿玛...」和惠咬着唇看他,见他面上不像刚才那样难看,立刻扑了过去,张了手抱住他的肩:「汗阿玛...你不要生气......」 「阿玛没有生气,不关和惠,这是我和你阿玛的事儿,」雍正见她掉眼泪,心里更是一下子软下来,手忙脚乱地抱住她,又要伸手给她擦泪,慌道:「乖,别哭了,阿玛真的没有生你的气...咱们和惠最好了......」 「那也不要生阿玛的气...」和惠伏在他肩上,两手往他背上摸索着轻拍,竟似在安慰:「我以后不闯祸了,阿玛就不会再发火...阿玛他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气的......」 雍正心口一暖,捉了她的手握住,见她眼睛哭得红红的,不由又是怜爱又是无奈,只得在她脸上轻轻拍了拍:「好...也不生他的气......天儿晚了,咱们吃饭吧...苏培盛,传膳。」 眼见主子一场大怒被小公主轻易安抚下来,苏培盛不由长出了一口气,恭恭敬敬传了膳在一边伺候,和惠小孩子心性,见雍正面上有了笑,也就很快放下心来,不一会儿便笑闹着吃饱了被送回去。 苏培盛见雍正面前的东西一直没怎么动,又见他搁下了碗筷,张了张口,终于忍不住劝:「皇上,多少用一点吧......」 「没什么胃口,都撤了吧。」 桌上还有几道没怎么动过的菜,都是雍正后晌特地吩咐厨房添下的,苏培盛心知那是按着允祥的口味做的,又见雍正瞧着那几个碗碟发怔,竟也觉得有点揪心:「主子,殿下进来的时候本就有些不高兴,怕也是心里有事,不是有意冲撞您,就是跟您不见外,才......等过几天,殿下一准儿得回来跟您请罪......」 「朕也知道...他心里憋着火,又两头受了气。只不过他再怎么,也真不该拿和惠说事儿,」雍正一愣,微微点了点头,指了指案上的摺子要他搬过来:「旁人不知道,你大概是猜到的,和惠......算了,不说了,你把川陕那边的摺子都拿过来,朕现在就批了。」 「殿下待主子的心意,奴才这样没眼力见的都能瞧见呢,」苏培盛见他虽这么说,眉宇间还是郁郁,只得笑道:「主子要是为这个置气伤了身,回头殿下不知要怎么自责呢。」 雍正半是释怀半是自嘲地一笑,勉强点头:「行了,你出去候着吧,这儿不用伺候。」 好好儿一顿晚饭吃得一肚子气,闹到最后饭没吃成还红了脸吵了架,任谁心里都不舒坦。允祥一路板着脸回了府,刚进门就撞上尹继善和王府长史埋头说话,竟没看到他进来,不由怒道:「怎么回事?这府里还有没有人做事了!」 「请王爷金安。」 尹继善见惯了他满面和善的样子,对着部臣和外吏虽也有冷脸,却没见过这么莫名的怒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束手立在一边。倒是王府长史在王府多年,摸得清这位主子的脾气,只一本正经地回报着正事。 允祥心气不顺,越是回想雍正的指责越觉得自己实在是冤枉透了,他对年羹尧气归气,还不见得会为了这个事儿闹得他和雍正之间不开心,更遑论拿着他们俩的宝贝女儿去指桑骂槐。 「王爷,您看,蒋大人说的这事儿......」 「又怎么了?这事是早一个月就议定的,还有什么不对?」 第81页 「部里没什么,只陕西......」 「陕西什么陕西?又是他年大将军的威风吧?!六部各有主事,年大将军一个人要插手多少地方?」允祥猛地站起,讥道:「不如改明儿我这个总理事务王大臣也换了他来做!」 尹继善一愣,见他一手攥着拳似是怒极,不由有些不知所措,只告罪道:「王爷息怒,奴才这就去回蒋大人的话......」 「不用了,」允祥见他怔怔的,总算是回过味来,一摆手止道:「备马,我自己去。」 「王爷,这会儿天太暗了,您这又刚回来,还是奴才......」 除了从牙缝里挤出的「备马」两个字外,允祥没有再说旁的话,但面上却已经写满了固执的坚持。尹继善不敢拦,长史更是了解他的脾气,怎么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违拗他的意思,只得吩咐下人备马,既不敢安排太多侍卫,又不敢排开整副仪仗。一时不由为难。 允祥却不管他在想什么,心里念着部里的事,又不时想到雍正的气愤和责备,只觉得这么一时半会儿自己也静不下来,若是什么都不做,怕是更冒火。到底是带着府里的侍卫回了部里。 和好~ ... 第四十七章 从秋狩回来后就一直精神奕奕的怡王爷不知怎么着了风,还没到严冬便又染了风寒,算一算,竟一连告了五日假了。 而一向对这个弟弟恩宠逾矩的雍正皇帝这回却像是有些不闻不问,逢着大朝会,也只是把眼梢往底下的空位扫一下,既不显得担忧,也没有往常得知允祥病倒的那种焦急。 其实允祥的身子骨向来并不算好,几日不来朝会的事往常也是有过的,只这次偏巧凑着年羹尧在京,又是超乎寻常的圣眷优隆。这么几日不见怡王爷,底下难免要猜测他是因着年羹尧的事在雍正面前吃了瘪。 「十三哥,您这儿不和他计较是您大度,可搁他那儿说不定还觉着他有多能耐了,」允礼特特地寻了空来「探病」,见允祥有些懒懒地靠在塌上,不由试探道:「这几天您不在,我瞧着张大人、蒋大人并着隆舅舅他们都有点底气不足呢。」 允祥略略抬了头,似是因着窗外耀眼的阳光眯了眯眼,一边推开了手边的书卷:「呵,合着我就是他们拿来跟别人打擂台的刀枪了?」 「十三哥您别拿话挤兑我嘛,」允礼一噎,连连告饶:「您知道弟弟的意思,就甭计较我的说法啦,不然我一会儿就得被您绕进去......得了,我就直说...十三哥你这一病,那位大将军如今更有些不可一世了呢。」 允祥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似乎瞧得入神,闻言也只挑挑眉,应声「是么」,便不再言语。允礼摸不清他心里的想法,只得再换个话题,笑道:「这几日天儿忽地就冷下来了,不止十三哥这里染了风寒,皇上那儿也总说头疼。太医院配了不少药,皇后和宫里几位主子还想了个雅致的法子,用绣包灌了药佩在身上,既别致又能防着染风寒......」 「唔,」允祥应一声,总算是抬了眼,皱了皱眉道:「你先回去吧,别在我这儿过了病气,等过两天我就回部里去。」 「哎,那十三哥好好歇着,我这就先回去了......」 允礼不知那句话触动了他,但听到他应允「过两天回部里」,便知道今儿来的目的算是达成了,连忙应了一声起身告辞。才转出内院又遇着刘声芳跟在长史后头进来,受了他一礼,又大略问了两句允祥的病情,这才放心离开。 刘声芳刚进院子,一听到允祥吩咐旁人都下去,立时便苦了脸。 平日里替这位怡王爷诊病,允祥都得交待他跟雍正把病情往轻里说,偏这一回雍正日日问,这位王爷却像是堵着气一般,每日里总说身上依旧不爽利。弄得他每日回奏既不敢说「大好」,又不能欺君说「不好」,只得拣些无关紧要的症候拖延着。幸而雍正似乎也并不是当真要问个一清二楚,每每听了这些话,也不过是哼一声关照他好生伺候。 「今儿天好,本王也觉得身上受用了许多,正要好生谢你,」允祥似笑非笑道:「刘大人你怎么反倒愁眉苦脸的?」 「王爷?」刘声芳一愣,反应过来才连连谦辞:「王爷气色康健,是上天庇佑,皇上恩泽,奴才不敢居功......」 「刘大人口风可真严实哪,本王日日见着你,怎么不知皇上何时添了头疼的症候?」 「王爷,这...奴才......」 刘声芳一怔,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吞吐了老半晌。允祥却没有耐心等他想说辞,只皱眉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爷...」刘声芳见他眉头紧皱,便知他心里记挂着养心殿的那一位,咳了一声,如实回道:「皇上这几日都歇得不好,奴才瞧着...一来是这几日王爷告假,皇上朝务繁忙;二来...怕是皇上也念着王爷的病症,心里头...放不下......」 允祥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道:「皇上这几日饮食可好?」 刘声芳不知他们两人这回为了什么事置气,但也瞧得出这两位主子爷都犯了脾气正拧着。这么十几年瞧在眼里,更是了解他们两人的情分是再好不过的,雍正那样性子的人,又身在九五至尊的位置,却是肯为允祥逆天。此间的情意,又怎么是「深厚」两字可以表达。 想想雍正这几日不悦的样子,再想想自己总算也是个「知情人」,到底是大着胆子劝道:「王爷...恕奴才说句僭越逾矩的话,皇上对您...真真是贴着心的,您心里不痛快,皇上心里也不好受......这几天时不时总是头疼,还得赶着批摺子...每日里还总惦着叫奴才过去问问您这儿的情况......」 第82页 「好了,我知道了,」允祥心里一热。这几天他的气也消了不少,如今听了这话只觉得心疼懊悔,一点头止了他的话:「一会儿我就进宫跟皇上请安,你挑个养气宁神的香片给我......」 允祥肯进宫,刘声芳自是大大松了口气,利落地挑了雍正往日要用的膏药,说清了用法,心里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赶紧收拾东西回去复命。 这一厢允祥虽叫来下人吩咐几句,却还比他快一步进宫,递了牌子便在养心门外候着,不一会儿便见苏培盛迎了出来。 「殿下,皇上才刚见了放外任的十几个官儿,这会儿正在里面歇着,这儿风凉,您先进屋里等吧?」苏培盛笑得弯了眼,引着他进屋,一边道:「殿下稍坐,奴才去给您换茶。」 寒风乍起,宫里已经挂了厚重的绒毡帘子,允祥点了头,却并不坐下,反倒掀了帘子要进内殿。苏培盛见机极快地让旁人都退了,只亲自打了帘子引他进去。 屋里也起了暖炉,允祥小心地放下帘子,悄声走过去,取了宁神的香片丢进炉中,这才在塌边坐下来。 雍正斜靠在塌上,阖了眼似是在浅睡,细看却能辨出他眉间微蹙,显是歇得并不舒服。允祥心里泛疼,几日不见,竟觉得他消瘦了许多。见他眼下淡淡阴影,心里残存的一点气愤也散了个干净,忍不住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亲。 「怡王爷好耐性。」 雍正并未睁眼,却忽然偏开了脸,冷冷道:「几日不见,愈发僭越地狠了,莫不是也怪朕平日惯纵地太过?」 允祥被他梗地一顿,心道四哥拿话堵人的本事绝对是一绝。一听这话便知道他心里还记着那天的争执,不由苦笑着在塌边跪下来:「四哥还气我那几句话呢?且饶了我这一回吧......」 他一跪下去雍正便睁开了眼,视线在地上顿了一会儿,到底是担心他腿脚受了寒气,忍不住哼道:「改明儿在这里都垫上毡子,你也好跪个尽兴!」 允祥一笑,轻快地坐回塌边,见他眉头还皱着,忙赔情道:「四哥心疼我......」 「没脸没皮的混话,我何......」雍正还要再说,却忍不住伸手按了按眉鬓之间,允祥见他极不舒服,忙伸手替他轻轻按着,急道:「疼得紧么?要不要叫刘声芳来瞧?」 「算了,脑子里一跳一跳地,他又瞧得出什么?」雍正答一句,见他抿着唇极慎重的样子,到底是嘆了一声,放松了身子往后靠了点:「老毛病罢了。」 允祥伸手护住他,听他嘀咕了这么一句又不说话,手上便一下一下地给他揉着,低声怨道:「往年几个夜里睡不好也没这么严重,痛得这样厉害,摺子先别瞧了吧,就这里躺着歇会儿......」 「你怨个什么劲儿,谁让你拿着和惠气我...她不是你女儿啊?」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允祥无奈,低头轻笑:「我那天压根儿就没有要说年羹尧的意思...您不知道,前头围猎,和惠那丫头皮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我是怕四哥您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再闹出事来......」 「唔...」雍正一愣,先是有点尴尬,再想想这误会也是因为允祥先瞒着他惊马的事,哼了一声,索性枕在他腿上,勉强睁了睁眼,模糊道:「谁叫你不说清楚的。」 「那会儿哪儿说得清啊...得,都是我不好,」允祥失笑,温柔道:「她是你我的女儿,当年那么......总之,我疼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拿她来说事儿?再说了,年羹尧不过一个外面的奴才,我哪儿就有那么拎不清亲疏了啊?」 雍正低低「嗯」了一声,这才算满意,允祥见他舒了心,有意不再提朝政,却把和惠的事儿拿出来说了几句,雍正听了一会儿,不时应一声,却似心不在焉。停了一会儿,终于睁开眼来:「祥弟...年羹尧的事儿,我决定了。」 允祥手上一顿,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动作,朝他笑笑,点头道:「我去办?」 「不用,」雍正却微微摇头:「这一段你和他闹着不痛快的事多少有点风声,你别再沾这事儿了,我给他了密旨,他如果知道收敛,也许还能......将来怎么着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允祥点点头,只伸手在他眼上微微覆着,只拿一些日常闲事和他说:「听说四嫂领着宫里的主子们做了绣包装药,四哥身上可曾佩着?」 「若是没有佩着,咱们怡王爷可打算亲手做一个进献?」雍正好笑地拍开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伸手指了指桌上:「苏培盛刚拿来的,你喜欢就挑一个去。」 允祥探身够了几个过来,打量了一番,首先丢开了几只绣着龙凤呈祥的,再放下几只绣着花开并蒂的,挑挑拣拣,便只剩了一只玄色锦缎绣着金龙的,勉强点头道:「这只吧,四哥瞧瞧可合眼缘?」 雍正扫了一眼剩余的,不由喷得一笑,乐道:「怎么,你喜欢这只?」 「勉强吧,」允祥也忍不住一笑,摇头道:「还是佩一只吧,总是有点效用的。」 雍正垂下眼,抓了他的手翻开,这才把袖中拢着的东西放上去,抿了唇微微笑道:「你既喜欢那只就拿回去好了,回头莫说我有好东西不匀你。」 允祥低头,这才瞧见掌上躺着一只青碧色的鼻烟壶,显是经常摩挲,青玉已显得十分水润。鼻尖萦上淡淡药香,才知道雍正竟是把他那年送他的鼻烟壶改做了草药包,眼里一热,只觉得掌上的物件也热得烫手:「四哥还留着这个......」 第83页 恩仇中变 ... 第四十八章 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在京中威势赫赫,不但参与京中内政事务,还常与总理事务大臣一起向臣工宣上谕,封疆大吏、六部辅臣,从未有哪一个能有过这样的恩遇荣宠,然而他才刚回到西疆任所,雍正的警告也紧随而至了。 「......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为君者,施恩易,当恩难;当恩易,保恩难;保恩易,全恩难......」尹继善念了好大一通,见允祥只兀自沉默不言,才略有些紧张地顿住了,请示道:「王爷...外头起风了,要不先回府里去吧?」 允祥回过神来,似是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心里却还在回想着这一长段的功恩和难易,见尹继善等着自己拿主意,才略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上的朝廷邸报:「今天什么日子?」 「回王爷,今儿是十五了。」 「哦,正月十五了...」允祥自失地一笑,起身拍平了袖口的褶皱,似是舒了口气,眉宇间都露出神清气爽的感觉来:「既是过节,诸位也不必在这儿干坐着了,就早些散了,各自回府里去吧。」 户部一众司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想起来要谢他,却见他已经施施然走出了老远。 允祥自绕开干清宫,转身进了养心门,却正撞见那拉氏领着李氏、钮钴禄氏和耿氏一道出来。 两相行过礼,那拉氏才站定便笑道:「十三叔安好,前几天说是你又染了风寒,急得我们四公主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日日闹着想回去瞧你......」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这个毛病您是知道的,小毛小病的也总爱反覆,瞧着总不见好,其实是不打紧的。」因着李氏、钮钴禄氏和耿氏都在一边,允祥也只恭恭敬敬道:「打小就这个样子,如今倒是累您和四公主挂念了。」 「刘声芳倒也是这么说的,只和惠那丫头惦记得很,我本说今儿过节,送她回去瞧瞧你,却又叫皇上把人给留下了。可巧在这儿遇上了十三叔,」那拉氏笑容满面,朝养心殿方向瞧了瞧:「十三叔这会儿进去,一准儿还能瞧见那丫头。」 允祥谢过她,耿氏和李氏见他走出好几步,这才把捏着的帕子拢进袖中。钮钴禄氏也略略挺直了腰舒了口气。 按礼来说,她们是雍正的妃嫔,又都是潜邸时候就伺候在雍正身边的,位分高,情分也深。而允祥虽是总理事务的掌权亲王,但毕竟是外臣,她们并不需要给允祥行礼。然而事实上,对于这个小叔,即使是一国之母的那拉氏皇后,也向来是要「让」着他三分的。 比起父亲康熙,雍正帝在情爱方面算是十分淡薄的,还是雍王时妻妾便极少,登基后封的几个有名份的妃嫔也都是在潜邸时就伺候了他许多年的。何况继位后更是一直勤于政事,对后宫从来都不热衷。 旁人只说雍正淡薄寡情,只她们这几个跟在身边长久的人才知道他对允祥是极不同的,年轻时对这个弟弟是教着、宠着,到后来允祥遭了圈禁更是千方百计护着,连带允祥府里的孩子、奴才,事事都帮衬着。到了如今,更是亲手把他捧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娘娘,听说今儿怡王妃也进宫来了,想来也是来瞧四公主的吧?咱们四公主倒是真成了大忙人,轻易不能见着一面呢。」 「母女连心呢,她们娘儿俩的好些日子没见了,在我那儿说了一会子话就回去了,」那拉氏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钮钴禄氏,开口邀道:「今儿既是过节,几位妹妹不如上我那儿坐会儿。」 钮钴禄氏笑呵呵地应是,李氏和耿氏虽听出了她话里的试探和那拉氏的回避,却并无心蹚这趟浑水,只点头应是。只耿氏因着弘历弘昼素日里总在一起,稍稍落后一步,朝钮钴禄氏笑了笑,圆场道:「四公主聪慧可人,平常就极热闹的性子,只可惜今天叫皇上留在养心殿了,要不然倒要把皇后娘娘那儿好好闹腾一番。」 几人说笑着走远,允祥这一厢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屋里支了一只小锅子,和惠正挽着袖子往里头丢东西。雍正却只坐在一边笑吟吟看着。 「怎么?咱们的小公主也要学着煮粥不成?」 「不是煮粥,是给阿玛熬药。」 和惠飞快地行了个礼,两眼还目不转睛地盯着锅里的东西。允祥一愣,走到近前把雍正上下看了一通,疑道:「熬什么药?哪儿不舒坦么?怎么没叫刘声芳来?」 「这还没出正月十五呢,哪有有个风吹草动地就叫太医的道理,再说了,这么可着劲差使他,他那一把老骨头迟早得跑散了,」雍正玩笑一句,指指一边的椅子让他坐下来,才笑道:「还有啊...你这话问得奇怪,闺女说给你熬的药,你倒问我哪儿不舒坦......」 允祥更是不解,奇道:「我好好的她熬什么药?莫不是又藉机胡闹呢吧?」 「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你自己瞧瞧吧,」雍正白了他一眼,见和惠已经皱起了漂亮的眉,也不再卖关子,翻出李卫的摺子递给他看:「李卫说在云南那边得了个方子,治你的腿脚是极好的,把药都给呈了上来,你女儿正熬了好给你敷呢。」 「不是调他去浙江了么?怎么还在云南转悠?」允祥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却是李卫的调令,皱眉道:「他这布政使当上瘾了,升了巡抚还敢拖拉着不去赴任啊。」 第84页 「云南那边的盐政刚有了正形,改土归流的事又计划着要办,一时半会儿交接不了吧,总得让鄂尔泰这个未来的云南巡抚先上手摸透情况,」雍正倒是并不在意,笑道:「再说你这几味药都是隆冬才有,朕就让他多留些时候了。等过几天开了春再去浙江走马上任。」 「我看鄂尔泰做事是极妥当的,哪儿用得着李卫替他操心?」允祥乐道:「不是我不待见他,不过要论真做事,在云贵这个地方,鄂尔泰能做得比他还好些。」 「哦?我倒不知道你对鄂尔泰这么看重,」雍正略有些奇,笑道:「李卫做事也不错,难得的是诚挚忠心,用心至纯。」 允祥点头,肯定道:「他是四哥潜邸出去的奴才么,忠心自然是有的,做事情也颇有一套法子,只是待下面的人难免有些骄横。鄂尔泰么,真正是才堪大用,只是有点小心拘谨,不过这不是坏事,臣敢保......」 「好了,随便说说罢了,哪儿引得你那么多话啊?」雍正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连连笑道:「今儿叫你来不是为了跟你品评朕的封疆大吏的,他们这几个都算得用的了,要是能再多几个,你我就真正可以坐拥天下,垂拱而治了。只要不像年羹尧那么忘本...朕都把他们当得力臂膀......」 「好好儿的,怎么又说到那边去了?」允祥见他皱眉,立刻拱手做个讨饶的模样,打断了他的话。见和惠还认认真真地盯着锅里的药膏,既觉得有些好笑,又难免生出自豪和欢喜来,朗声笑道:「都说女儿值千金,果真是不错。四哥...咱们可得给她挑个好婆家。」 「王父!您说什么哪?」和惠原本还文静地坐在一边熬药,一听这话立刻跳了起来,红着脸直摇头:「我才不离开您和汗阿玛。」 雍正和允祥相视而笑,孩子的心思其实是极敏锐的,他们从来没有把和惠的身世告诉过她,和惠也一直以为允祥和兆佳氏是自己的身生父母,雍正和那拉氏是「养夫养母」,平日里瞧着与四人都十分亲热,心里真正亲近的,却是允祥和雍正二人。 三人说话间,苏培盛已把这一日的摺子呈了上来,雍正翻检了一番,见有年羹尧的摺子,便先取了来看,果然是一些请罪的话。粗略看过一回,便递给了允祥:「你瞧瞧,他这话说的实在不实在?」 允祥虽接了过来,却并不评价,请罪的话无外乎那么几句,实在与否,哪里能从那么短短几句话里分辨出来?若雍正心里还存着君臣相得的念想,自然会觉得这罪请得「实在」,反之也是如此。这个问题,其实端在「帝心」了。 「四哥觉得呢?」 「就这么着吧,撤了他的职,查办,」雍正有些意兴阑珊,丢开摺子道:「我跟他说的那番话不是白说说的,他有多少功,我就给他加多少恩,从总兵到如今节制四省的督抚,不管放在哪朝哪代,他的升迁不可谓不快吧?朕半点没有亏欠过他的。可他做都是什么事?恃恩而骄,飞扬跋扈,逾越地没边没沿儿...这是他负了朕,不是朕负了他......」 「四哥......」允祥见他大有滔滔不绝历数下去的态势,忙制止道:「何必说这些,单只他这几年在西北的贪墨,就已经够判好十几个极刑了。」 「你也觉得我这话太没道理是吧?」雍正被他插了话头,似是有些不快,怔了怔却又接着道:「雷霆雨露,莫非君恩,这道理我知道。在上位者当令行禁止,这道理我也知道......我跟年羹尧说的那些话的确不是御下之道,只不过,我还是得把这话跟他分说清楚。」 「四哥,我......」 「朕不怕别的什么人说道,方才这话既可以对年羹尧说,就可以对他们每个人说,」雍正有些激动,坐直了身微微前倾,沉声道:「他们有功,朕就能给他们加恩,他们不负朕,那些恩典就安安稳稳地在他们身上待着,朕绝不会负了他们。朕就是这样的性子,就愿意做这样的皇帝。」 第 49 章 ... 第四十九章 雍正三年三月,雍正以年羹尧书写奏摺草率不敬为由头,要求各大臣据实奏报年羹尧的罪状,最终罗列了九十二条大罪,把这个宠信一时的大将军不断贬职、降级,四个多月的功夫连连发落,到八月间,已将他所有的职衔通通革去。从位极人臣贬成了白衣庶民,又于年底押解进京。 而此时距离年羹尧上回进京的恩宠逾格和趾高气昂也不过一年,与去年不同的是,这一回他只是作为阶下囚被关在老十允的空府中,漫说是内外臣工同僚,就连嫡亲的妹子,如今身为雍正贵妃的年氏也见不上面。 世事无常,人生得意与失落之时,竟能有这样大的落差。雍正在朝上长篇大论了好几通,看架势是绝不会再有「宽贷」。昔日与年羹尧交好的,去年此时上赶着熘须拍马、逢迎结交的,这会儿都变了个方向,巴不得把自己与年羹尧摘地更干净些。 对于如何处置年羹尧,雍正似乎还在犹疑,部臣和勛贵们瞧了几日,依旧没有看清苗头,便都不敢出头,生怕提的罪名和惩处逆了皇帝的意思。 更多的人则是各找门路,旁敲侧击着打探着允祥、隆科多、张廷玉他们几个的看法。只想着这几人都是雍正亲近的,只要摸清了他们的意思,想来也不会跟雍正的想法差着太多。 允祥刚从直隶转了一趟回来,正为这几日搁下的政事忙得脚不点地,处理完部里和上书房的,又去内务府和造办处走了一圈,刚坐下喝了口热茶,尹继善又一脸为难地走了进来,迟疑道:「王爷,刑部励大人在外面,说是有事要见王爷。」 第85页 「他来见我做什么?有什么事该请奏的就请奏,该廷议的就廷议,」允祥心念一转,便知他是为年羹尧的事而来,并不想多言,只挥手道:「只说我身子乏,不耐再见人,要先行回府里歇着了。」 尹继善应一声,见他在一旁闭目养神,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见他丝毫没有改主意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道:「王爷,励大人...是奉着皇上的口谕来的。」 允祥略皱眉,面上神情疏忽一凝,再开口时已换了极正式的样子:「既是皇上口谕,你如何不早说?快请。」 「奴才知错,只因励大人方才嘱咐,口谕之事,不能宣于外人......」尹继善见他打点了精神,忙上前替他拢好了身前暖炉,又把刑部尚书引了进来,便十分乖觉地拱手退了下去,允祥这才发现刑部尚书竟是由苏培盛陪同着一起进来的。 苏培盛见他看自己,连忙笑着凑上来打了个千儿请安,一边解释道:「王爷,皇上让奴才给您带句话儿,您虽然不管着刑部,这事儿总难免要费一点心思......」 一边的刑部尚书听了这话便大大松了口气,都说墙倒众人推,可给年羹尧定罪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定的重了,怕皇帝还是想留着年羹尧性命,更何况,年家还有一位颇受宠爱的贵妃娘娘。可定的轻了,底下人服不服且不说,跟皇帝定下的洋洋洒洒的九十二条大罪也大不符合啊。 关于年羹尧和年家上下的处置,雍正和允祥的确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但关于年羹尧是「杀」还是「留」的问题,却始终未曾有定论。允祥颇为头疼地皱了皱眉,对雍正交给他的这个差事实在有些棘手。但放眼朝廷内外,要找到一个比他更了解雍正用意的人来做这个「传声筒」,只怕也是不能了。 眼见刑部尚书满是期待地等着他的「训诲」,也只得咳了一声,略点了点头:「年羹尧骄横残暴、敛财贪墨都是证据确凿的,怎么样也不可能开脱;功劳却也是显见的,任谁也不能抹煞。虽说功不抵过,但他家中其他人就不必牵扯其中了。」 「是,是...王爷仁厚......」 「仁厚当不上,本府严苛的名声也不是一两天了,」允祥咧嘴一笑,似自嘲似无奈,摇头道:「万事都该依着例法来,旁的么,你自回去和部臣商议,议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再呈皇上看吧。」 苏培盛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见那刑部尚书坐了一会儿就忙着起身告辞,也并不多说,只等人走了才朝允祥行了一礼:「王爷,万岁爷说了,还有句话不是上谕,也要奴才一併问问您。」 允祥挑眉,不由奇道:「什么事?」 苏培盛见他神色颇好,忙笑着应道:「是您的册封礼,主子说,眼看三年期就到了,让您紧着跟钦天监挑个好日子,热热闹闹地把事儿给您办了......」 「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就为这个,」允祥先还正经坐着听他说,待听到这儿不由放松下来,挥挥手道:「看礼部什么时候得空办了就是......这会儿哪有功夫理这个。」 「怎么就不是大事了?这事儿比你手头那东西要紧多了。」 两人正说话间,允祥一边敷衍一边瞧着手上的御窑瓷瓶的图纸,听了声音抬头,才见雍正竟不知何时进了屋子,忙要起身行礼:「皇上,您过来怎么也不让人说一声?」 「昨儿听人说你回来了,今早上瞧着天儿好,想出来走走,就没让人跟着,」雍正笑着坐下来,示意他也坐,一边道:「再说左右不过是上你这里转一趟,哪儿用那么多人前后伺候。」 「昨儿是回京晚了,想着四哥也该歇了,就没进宫去扰您,原想着今天就去和您请安呢,」允祥皱眉,一回身就要训苏培盛,却见他也张口结舌地站着,显是不知道雍正竟会这么着微服出宫来。 雍正见他眉间紧蹙要发作的样子,不由笑起来,一边挥手让苏培盛下去,轻斥道:「行了,又没旁人了,摆这副模样给我瞧呢?我虽是微服,身边也是带了好些侍卫的,你甭一副见不得我胡闹的样子......」 「四哥...」允祥还没开口倒被他堵了个结实,不得不苦笑道:「臣刚往直隶去走了几日,您就越发地会寒碜弟弟了。」 「说正经事儿,」雍正似是得意地一笑,才又道:「过年的时候一块儿把你的册封礼全了吧?」 「这不好吧,」允祥想了想,有些迟疑:「年节前后本来事儿就够多的了,祭天祭祖这个礼那个礼的扎堆儿,我就别再添事儿了,等开了春随便挑个时候办了就行了。再说,年羹尧的事儿还没定,哪儿有闲心思想那个。」 雍正蹙眉朝他瞪了一眼,像是十分不满他的漫不经心:「你不想我来想,年羹尧不过就剩个死活问题了,还能生什么事?老八老九也消停了,舅舅那里也收敛了不少,各地督抚都还算得用,我如今有的是闲心,不比你怡王爷日理万机。」 「哎,四哥...」允祥一听这赌气的话连忙告饶:「我哪儿是那个意思啊......我就是想着,别那么兴师动众,叫旁人瞧......」 「叫旁人瞧着我对你越恩遇,你的身家就越不稳是么?」 见雍正倏忽冷了脸,允祥不由一愣,张了嘴想解释,却不知该从哪儿说起。雍正见他沉默,面上更是铁青:「你琢磨着年羹尧隆科多都不闹腾了,老八老九也老实了,我的位子坐稳了就要鸟尽弓藏,拿你做下一个年羹尧了是不是?」 第86页 「四哥?」听到这里,允祥知他是真正动了气性心里难受,再沉默不得,一倾身便将他吻住了,纠缠了许久才肯放开,懊恼道:「四哥说这话,是要逼我把心掏出来看看黑白么?」 「那、你...唔,你既信我,就不该存着旁的心思......」雍正喘得有些急,听了他的话,才垂下眼哼道:「朕说了大办就是要大办,不光要办这个礼,还要天下人都瞧瞧,朕待你到底是何等样的心思。」 允祥撑不住地一笑,见他瞪着自己,忙收敛了笑,调笑道:「这却不好吧......我对四哥的心思,只要四哥知道就好了,可不想叫天下人都知道...我...时时想着要这么对你......」 雍正冷不防被他抱到一边塌上,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调侃之意,已经被他亲得面上心头都一併地发烫,低了头便瞧见他解了自己的衣物伏在自己身上亲着,一向清明的目中也多了点掩不住的欲望,而自己也不知何时红了耳根。 此时再把人推开,倒显得欲拒还迎。思来想去,只愤愤地在他肩上掐了一把,索性别开眼迎上去。 允祥这一趟离京,两人也有不少时日未见,一来对彼此都是想念,二来方才闹了几句,这时候谁也不肯放开谁,夹缠着欢爱了许久,允祥依旧是待他十分温柔,加意小心地不肯弄得他不舒服。雍正却不似往常自持,反倒有些缠绵着迎合的意思。两人无声地喘息合到一处,更似催情一般,动作虽不快,却十分尽兴热烈。 过了许久雍正才闷闷哼了一声,倒向枕上。允祥翻身抱紧他,见他微微张着唇喘气,却不肯说话的样子,不由伸手在他背上轻拍:「四哥......咱们之间的事,外头人知道什么?不过听风就是雨地浑说几句,我都没往心里去呢,你怎么倒真往耳朵里听了......」 从雍正继位后,他就一直身在中枢,这一趟出京,暗地里也听到了不少闲话,无非就是穿凿附会一些琐碎事,影射雍正定不会让他善终之类。年羹尧被看管起来后,这些话便传得更厉害了些,只是没想到雍正也把这话听进了耳里。 「谁会去听那些......」雍正微有些不自在,在枕上转了转头,别开眼去:「我只不想你为着一些空穴来风的话委屈自己的心...偏生有人把好心都当做驴肝肺,好赖都不领情......」 允祥心里暗嘆,知道他对那些流言并非全然不在意,但他既这样说,也并不戳穿,只点点头抱紧了他,转了话头道:「四哥,刑部拟摺子上去,定然是判个斩,您的意思,还开不开恩留年羹尧性命?」 雍正为此事也烦难了不少时日,脑子里转了一遍他的功过,总觉得左右都不是,索性摇摇头闭上了眼:「说不准,到时候再看吧。」 允祥听他迟疑,也只是点点头:「如今西北也稳,岳钟琪那里也拿捏得住,四哥就算留下他的性命,也没有什么关碍。」 「我知道你的意思,杀他一人,保他全家是最好不过的,对他对咱们都好。」雍正点点头:「只不过我还想再瞧瞧,等几天看看吧。」 这话说完之后,两人便不再多言,雍正虽是微服出宫,也不能在他府中多待,歇了一觉便回了宫,只说允祥刚回京城,让他也在家中歇几日,等刑部奏报上去再回去上朝。允祥原以为雍正既迟疑,年羹尧应该是能捡回一条性命了,谁料刑部的奏报还未递上去,竟传来消息说雍正已经赐了年羹尧自尽。不等刑部上摺子就这么定了罪,虽说年羹尧是罪有应得,只怕也挡不住舆情纷纷,要传出些闲话来。说皇帝忌惮功臣,刻薄寡恩,拿着莫须有的罪名杀人之类。 刑部急得抓头挠腮,不知该怎么自处,只得上门来求主张,允祥正换了朝服要进宫,见了来人也没什么耐性,一挑眉冷道:「杵在我这儿难道就有法子了么?赶紧拟摺子递上来。记住,你们议的是斩立决,皇上心存不忍,赐他自尽。错了一着半点,你就自己兜着。」 六部大员有谁不是人精,更何况生死关头,自然是一点就透,立时应了拔腿便走,只一个劲琢磨着要把奏摺的日期往前写几日,才能显出皇帝的「不忍」和「迟疑」的过程。 允祥匆忙整好朝服要进宫,却见苏培盛手底下一个小太监被长史领着匆匆忙忙闯进来,心下一提,不由急道:「怎么回事?!」 那太监只一个头磕下去,带着颤声道:「皇上请王爷进宫说话。」 允祥心里惶急,生恐雍正那里出了什么事,见他左右张望的惊恐模样,匆忙带着他上了马车:「皇上怎么说?」 那太监原先是被苏培盛吩咐了不敢多言,如今见只有允祥一人,也吓得大气不敢出,抖抖索索道:「皇上前晌在御花园昏、昏倒了,这会儿刘太医正、正在宫里看诊...苏总管让奴才来请、请王爷进宫去......」 第 50 章 ... 第五十章 怡王府的车驾一路疾驰进了禁城,允祥几乎是在车子还没挺稳时就跳了下来,大步往养心殿走。一路上遇着了内务府的几个奴才,并着几个眼熟的六部堂官也都视而不见,只恨不能一脚踏进养心殿去。 而此时的养心殿里,刘声芳唯唯诺诺地在一旁站着,低着头不敢去看雍正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允祥一路进来,来不及等苏培盛通报便要往里面闯。苏培盛心知他跟雍正的关系,也没当真拦着。 第87页 「四哥,这是怎么了?」 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允祥一向是端着规矩一板一眼的,极少有这么失礼的时候,只因见雍正神色怔忪地靠在塌上,竟连他闯进来都没察觉到,才急得有些乱了方寸,担心出了什么大事。 刘声芳此时只盼着雍正回过神来说句话,谁料那一厢雍正还没醒神,这边允祥却开始朝他发难了。 「刘声芳,皇上身子到底怎么样?」 「殿下...这、这......」刘声芳又是尴尬又是纠结,等不到雍正开口,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得吞吐道:「皇上...皇上是偶有不适......」 「偶有不适怎么会昏倒?你不要敷衍我,」允祥听了这话,却显是急了,生怕雍正有什么不好让他不敢开口,语气里也添了咄咄逼人的态势,斥道:「说话,不要给我支支吾吾的!」 苏培盛见刘声芳愁得冷汗都要下来了,心里也着实同情,低咳了一声,假意上前添水。雍正这才回过神来,瞧见允祥气急败坏地质问刘声芳,不由伸手在腹上轻轻按了按,这才张口阻止:「刘声芳先去抓药吧,记住,这事不能经旁人的手。」 刘声芳一听这话立刻磕头要走,面上尽是如蒙大赦的表情,跪了安,又朝允祥行了一礼,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养心殿。 允祥见雍正开口,心里也稍稍安定下来,待两人都退下,忙上前在雍正身边坐了,急道:「好好儿的怎么会晕倒的?是不是这几日事儿忙短了精神?」 雍正眼角微抽,似乎是想说什么,再看看他满额的细汗,只觉得他抓着自己的手掌里也都是攥出来的汗,到底又把埋怨的话咽了进去,扯了扯唇角笑起来,自取了帕子递给他:「就急得那样?先把头上汗擦擦吧。」 「四哥,我怎么能不急,那小太监说你下了朝看摺子,莫名地就晕倒了,」允祥随手在额上抹了一下,依旧放心不下,追问道:「到底是怎么了?只叫刘声芳一个人看不行,还是让太医院会诊吧,我去安排......」 「平常瞧着多精明一个人哪,怎么这会儿就成榆木脑袋了?」雍正摇头笑说了一句,见他紧紧盯着自己瞧,终于不再玩笑,略有些无奈地拉过他的手覆在自己腹上:「现在可明白了?」 允祥愣了老大一会儿,面上神情变了几变,嘴角扯了扯又垂下来,一副极是挣扎的表情:「四哥是说...你...咱们要有、有孩子了......」 「又不是第一回了,怎么这会儿还结巴上了?」见他又惊又喜,又是期待又是忧心,一句话竟说得颠三倒四,雍正也忍不住笑起来:「你当阿玛怕不有十来回了,每回都这么磕磕巴巴的不成?」 「旁的怎么能和四哥比,」允祥下意识地反驳完了才醒觉自己被他绕开了话题,面上一苦,不由抓紧了他的手:「四哥...您别和我打岔,刘声芳怎么说啊?」 「能怎么说?不过就是安心静养四个字罢了,」雍正坐回塌上,还顺手拿了个枕头塞到腰后靠着,心情显是不错,朝他笑道:「你别这么一脸犯愁的样子对着我,教坏了孩子往后可没地儿让你懊恼。」 「四哥啊...咱们...咱们这两年不是都有意...咳,注意着了么,怎么就又......」允祥颇有些尴尬地念叨了一句,见雍正面色沉下来,又忙解释道:「我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可是四哥...您这几年事务繁杂,内外哪儿都得耗着心神,又是这样年纪......」 「这年纪怎么了?你那嫡福晋如今也小四十了吧,去年倒是谁挺着肚子进宫里来请安的?」他不提年纪雍正尚耐着性子听着,一说到年纪,却被雍正冷嘲着打断了,只斜着眼看他。 允祥心道小四十跟您如今靠着五十的年纪可还差着一大截儿呢,哪儿就能这么比了?只这话却是绝不敢说的,只赔笑道:「她身子骨向来结实,又是个万事不萦心的主儿,说得好听叫豁达,说难听点,着实是个二五不知的糊涂人。四哥您每日里操心的事是她千百倍都不止,心力上......」 兆佳氏的确是个看得开的,要不然允祥被圈禁的那些年不被累死也要自己气坏了身子,但她做事也是规规矩矩,极少有行差踏错的地方,绝不是允祥说的「糊涂人」,雍正一听这话便冷哼一声,拍开他伸过来的手:「不要瞎掰扯,做事归做事,这孩子...归这孩子,有什么关联?不过是你自个儿要寻由头罢了。」 允祥做了个极冤枉的表情,强自靠过去把他抱住了:「四哥,别和我置气,这话儿我只说给您听...我自是极想要这孩子,可咱们毕竟不是年轻时候,要只为这孩子损了四哥的身子,往后,您倒叫我怎么待这孩子是好...您惯来知道我的心思的,今时不同往日,此一时彼一时......」 「可不是此一时彼一时么。那时候你在囹圄尚且能与我同心,这会儿你就在我边上,心思却隔着十七八重!合着我成了皇帝,你就只是怡亲王,再不认我这个四哥了!」 允祥面上一白,明知他说的是气头上的赌气话,心里也禁不住抽了一下。连着喘气都丝丝地生疼,咬牙闭了闭眼,才吐出一口气来:「四哥......」 雍正气话一冲而出,待见到允祥煞白的面色,才讷讷地停住口,用力扳过了他的肩。允祥抬了头定定看他,到底是忍不住,嘆了气点下头去:「都听四哥的。」 认真算起来,他和雍正有过的这三个孩子,竟都是以争执作为开端的。只是雍正心性坚忍,即使对着他的多数时候都是温和包容,乃至于逾格惯纵,在这事上,却决然不肯从了他捨弃孩子的心思。 第88页 允祥想想也自释然,雍正的性子再没人比他更了解,若是心里认定了一件事,哪怕逆了天下人的意思也是要做成的。但要说他全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却又决然不是。他不贪名,却总是希望能叫世人都明白自己的心。然而这世上的事又如何能尽如人意?知一州一县,尚且是众口难调,往往几面不落好,更遑论掌的是天下。就算把自己的心思剖得一清二白,不肯理解的依旧是大有人在。也因此他继位以来,纯然欢喜如意的时候着实是少。 「只求四哥,再别说这样的话......」允祥红着眼眶,只抱紧了他,低声道:「哪怕您真要拿话刺我,又何苦搭着自己个儿伤了心......」 雍正也是沉默,抓了他的手在腹上按住,喃喃摇头道:「不说了,往后都不说,不过一时气话,都莫往心里去......」 待到刘声芳取了药回来,心知里头那两位定然是有不少话要说,这会儿功夫也不进去徒惹人嫌弃,支了小炉子把药熬好了,才嘱咐苏培盛几句,干咳一声道:「这会儿该是晚膳的时辰了,苏公公不妨去问一声,瞧皇上是不是在晚膳前把药用了......」 「咳,刘大人稍后,」苏培盛一躬身侧到边上,也不打帘子,只恭敬道:「主子,天儿也晚了,是不是叫传膳?」 里头一阵窸窣之声,雍正帝「嗯」一声就没了下文,隔了一会儿倒是见允祥打了帘子出来,拧着眉头问过了刘声芳药性,才朝苏培盛略点了点头:「传吧,把性凉的几样换了,另外多上两碗血糯枣蓉粥。我侍候皇上用膳。」 苏培盛是雍正身边极亲信的总管太监,又是自潜邸就在身边伺候的人,等闲一二品的大员见了,尚不敢不给他一分薄面,哪怕在隆科多和允禩面前,也自矜着只用了心思伺候雍正一人,极少被他们支使。只被允祥吩咐起来不敢稍有懈怠,极用心地记下了,才打个千儿亲去传谕。 「刘大人,今儿我可巧得了几个方子,一会儿你过我府里去一趟,给我琢磨看看可不可靠。」 允祥转身进去,在走过刘声芳身边时却极快地说了这么一句,刘声芳心知肚明他是要问雍正的身体状况,心里暗暗叫苦,听他说得不大声,却又不敢声张,只喏喏地应了,苦着脸把药奉上去,肚里打量着晚些时候该怎么回话。 年羹尧一条白绫归了天自去寻了清静,却是搅乱了一众朝臣的心思,从隆科多往下,不管暗地里怎么把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拨了又拨,明面上却是都愈发谦和恭谨,生怕哪一日龙座上的那一位想起来自己跟年羹尧的哪段往来,揪着要算旧帐。连着允禩一帮子人也是加倍的小心翼翼,再没新帝登基初年的那般能耐。 雍正帝过得顺风顺水,诏令通达,令行禁止,心情自然是极好,连着腹中孩子都懂锦上添花,浑没有前两个兄姐那般折腾,让雍正帝安安稳稳地过了前几个月,眼见着小腹已能瞧见微隆的弧度,都愣是没给他闹一点噁心烦闷的症候。欢欢喜喜地过了年,还极有兴致地写了不少「福」字赐给臣下。 开了春天儿便一日日暖和起来,等出了宫住进园子里,刚换上略轻薄些的衣衫,竟显得雍正整个人丰润了一圈儿,允祥见了也极心喜,从苏培盛起,连着养心殿里伺候的人都得了怡王好些笑脸儿。 兄弟两人比邻而居,允祥与雍正商议着定下了轮奏的规矩,八旗和六部并着都察院、理藩院和内务府,每日轮换着由一旗一部来奏。若有紧要事件,则不拘班次。改了各部奏事繁简不均的毛病。 逢着清闲些的部门轮奏之日,雍正便也就得了闲,原只叫苏培盛铺了纸伺候笔墨,写了一会儿字,却多出几副匾额来了。允祥进来请安,正见他提了笔写「九式经邦」,不由笑起来:「这定是给臣那个整日被人念叨着只知道捞钱的户部了......」 雍正见他进来,先放下笔瞧了一番,几个字苍劲有力,极是气派堂皇。自己瞧着似也是颇为满意,便转身笑道:「正是正是,从前汗阿玛在的时候你跟着到户部办差,不总说那匾额不够正气么,如今瞧瞧可得用?」 「四哥定的自然是好的,」允祥也乐,端着架子评点道:「式法制财,九赋九式,有出有入的,自然见效,所以咱们如今府库银子也足用。四哥赐这四个字给扬孙他们,正是妥当至极。」 雍正略一愣,转眼瞧瞧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只笑道:「趁着摊子都铺开了,也给你单写一副?」 「真是好些年没见四哥这么轻松了......」允祥笑着迎上去,却是伸手摘了他手上的笔:「不过我那儿不缺匾额,四哥和咱们小祖宗还是多歇着吧,就当是给我的大赏了。」 雍正虽还有些意兴未竟,被他拿走了笔却也不反对,顺势坐了下来,只笑眯眯朝微隆的腹上瞧了一眼:「他性子是极好的,也不知是随了谁。」 「自是随了咱们俩,」允祥撇嘴大乐,忆道:「我记得咱们小时候,四哥也是极端的住的性子呢。好么,连着我这个跟四哥学算法的也被您盯得牢牢的,极少跟着几个小的捣蛋。」 「敢情你就可着劲地记仇了,」雍正瞥了他一眼,作势要拍开他的手:「可怜见的,这会儿赶紧离着我远些,别把那会说嘴的毛病带给这个小的。」 允祥忍俊不禁,凑上去亲了亲,经不住笑道:「会说嘴的毛病,我哪儿比得过四哥?也只是徒学了四哥一点子皮毛,可不敢班门弄斧呢。」 第89页 雍正被他变相调侃了一句,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推他道:「去去,烦劳你去跟元寿天申他们几个论论道,只说我今儿乏了,不考究他们功课了。」 和康熙一样,雍正对孩子的课业要求很高,弘历弘昼,连着允祥家的几个孩子都在上书房一道念书,定期还要被他考较功课。允祥自小也是这么长起来的,倒也不觉得严苛,只应一声,关切道:「可是站久了不舒坦?」 第 51 章 ... 第五十一章 「没的事儿,不过是犯春困,不乐意挪窝儿罢了,」雍正挑了挑眉,似是笑他太过小心,却还是张口答了,摆手道:「我这儿你甭这么记挂,正是变节气的时候,你自己的身子也多上心着点。我听甘珠尔说,你这几个夜里咳得愈发厉害了?」 「小孩子口没遮拦地胡说八道,四哥也就信他呢?」允祥无奈摇头,想了想又记起一件事,低声道:「说到甘珠尔,四哥莫要太纵着他了。他们几个在弘字辈里已经是头一份儿了,如今您处处让他们跟正经阿哥比肩,回回得赏赐,连数目也不比弘历弘昼少,叫旁人看起来,也忒不成句话了。」 「那有什么打紧?甘珠尔还是小孩子呢,等过两年再学学问骑射也来得及,」雍正笑笑,对他的话颇不以为意:「至于暾儿他们,打小有哪个没在我的雍王府里疯过闹过的?都是我看着长起来的,品性也极好。跟你说句老实话,我瞧他们比瞧着弘时那个混帐东西欢喜得多,多赏点物件值得了什么。都谁到你跟前嚼舌根了?弘时?还是老三老八他们?」 「其实三阿哥性子原也是好的,只有些年和八哥他们走得近了,如今想法上有点拧着......」允祥听到他说弘时,勉强摇头劝了一句,见雍正全然不想听的样子,也只得作罢,伸手给他拢了拢毯子:「那我先去,一会儿回来蹭您一顿晚饭?」 「前些日子总跑去直隶见不着人,这几天倒日日在我跟前转悠了,」雍正已经有些困顿,闻言还是抬了眼皮朝他看去,关心道:「早些回去歇着吧,天儿还没暖透,早晚气候都冷得紧。对了,早上你也不用那么早过来跟着议事,左右咱们离得也近,有事儿我再打发张廷玉他们过去回你。」 这略有些絮絮叨叨的话满是关切,允祥眼里一热,直愣愣地点头,俯身在他面上亲了亲,才低声道:「四哥放心,我省得的,其实这两年身子骨也结实了许多,没什么打紧的了。」 雍正朝他笑笑,回应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等再过几年,朝里事情都稳下来,咱们也学汗阿玛似的,时时往承德走几趟,得闲了再游一遭江南,你那点子毛病就该统统养好了,省得总闷在这紫禁城里头......」 这话虽说含糊,却着实差不多是两人在此时此刻的心境了。朝政这几年是愈发平稳,新政也是蒸蒸日上,等过个几年,凡事有了路数,他们要脱出身离京走一趟还是十分有可能的。想着眼前已经变得依稀可见的盛世,要说不欢喜也是不实。因此雍正说这话的时候,多少带了些自得。只是等允祥道了安离开,却不禁垂下了眼。 苏培盛在外头立了老半天,见他在微微鼓起的腹上极轻地按了按,不似方才的轻松模样,不由有些急:「万岁爷,可要传刘大人来......」 雍正微一愣,往塌上靠了靠,只是略摇了摇头:「不用...一会儿你跟张廷玉说,往后部里的事就让他多担待一点,和蒋廷锡他们几个也要拿点主意,朕给他们仗腰呢,不要怕做主担责任...捡了当真要紧的再去回怡王,别把芝麻绿豆的事都往他那里倒腾。」 苏培盛扎扎实实应一声,心知主子这是心疼允祥体弱事儿多,不欲他太操劳,便顺水递上话去:「奴才瞧着,殿下这几天儿总带着笑面,心气儿好,连着面色也比往日精神呢。」 「这倒是真心话,」雍正本身信佛,又是事涉允祥的身体,对这类吉利话自然是一五一十地笑纳了,满意地松了松肩胛,笑道:「这几年还是事情多,等过些年就好了......」 雍正四年春,时任户部尚书的张廷玉任文渊阁大学士,仍管户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不久,允禩、允禟被削去宗籍并改名,基本上再也碍不着皇帝的眼。鄂尔泰、李卫、田文镜几个封疆大吏也十分堪用。一时之间似乎事事顺风顺水,虽允禵在景陵那边好是闹腾了一番,雍正也并不往心里去,只说他是受阿其那(允禩)、塞思黑(允禟)等人教唆,虽行事狂妄,本性却只是糊涂,与前两者的奸诈阴险不能相提并论,因此只下旨禁锢了他,便不再多问。 一连着两三个月都过得舒心,腹中的孩子也日渐成长,虽在朝服上做了一些「手脚」勉强遮掩,在时常能见到雍正的重臣以及和惠等几个孩子眼里,皇帝还是十分地「心宽体胖」了。 交辉园和圆明园只一墙之隔,抬抬脚便到了,加之并不如在宫中那般重规矩,兆佳氏也常能见着她「嫡亲」的公主女儿,见她如今已出落得有模有样,心里倒也是有些高兴的。 在她看来,既然允祥只带回了这个「女儿」,那她的生母要么就是亡故了,要么就是极上不得台面的,因此虽知允祥对和惠极宠,也并不怕有人能动摇自己的位置。更何况,和惠再得宠,终究是个女孩儿,再几年一过,总是要嫁人,又不能与她的孩子争什么。是以她对和惠一贯也是极好,只不如甘珠尔他们几个那么打心里亲近罢了。而和惠常年养在宫里,这一点在外人瞧来也是极正常的。 第90页 「要说我这儿,还真是十分清静的,咱们主子的性子最是把的住,没哪个敢生什么么蛾子。漫说跟史书里的那些麻烦事儿比,就只说咱们大清国,当真是找不出比我更闲的后宫主子......」 「娘娘说笑了,」兆佳氏一边听皇后絮叨宫里的一些事儿,偶尔搭一句话,脑子里却略略有些走神。 「真不知你是怎么生养的,几个孩子各个都是这么好的品性模样,怪道皇上喜欢得和什么似的,」那拉氏感慨了一句:「要是几日见不着咱们四公主,一准儿得跟我寻人。」 「这是四公主的福分呢,跟奴才可是不相干的,」兆佳氏掩口轻笑,凑趣道:「奴才倒是听府里年纪长的几个说,四公主和王爷小时候挺像......」 「正是呢,跟十三叔小时候是极像的,不止模样,连着性子像了五分,皇上有时候也说那丫头心性贵气,软绵里带着刚性儿和烈性儿,」皇后呵呵一笑:「叫我说啊,这也是好事儿,咱们满人的小格格嘛,不必去学汉家女子那副小性儿。」 两人正说着话,和惠却笑吟吟进来请安了,待她们停了话头,忙凑上去道:「皇额涅,过几日就是您寿辰了,今儿皇父给了我口谕,许我出去给您挑寿礼呢......」 「你皇父前头着了风寒,今儿可好些了?」 「看着是好全了,比前些日子瞧着康健,还胖了一些,这会儿正和王父论道呢。」 和惠点头应着,一边还巴巴地瞧着门口。那拉氏见她一脸期待的模样,便知道她是小孩子心性,变着法儿想出去玩,既是雍正也同意了,她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一点头笑道:「想着要出去玩儿就拿我做藉口,罢了罢了,既是你皇父许了,就挑几个侍卫跟着你,记得早去早回。」 她话音方落,和惠便欢欢喜喜地谢过了她,又规矩地给两人行了礼退出去。外头早有雍正亲派的御前高手跟着,自是不必再寻什么侍卫,那拉氏不知是喜是恼地一笑,见兆佳氏也盯着门口瞧,还只当她是担心,便自劝道:「你莫要担心,那几个人都是皇上身边的熟面孔,再忠心不过的......」 「哎,叫娘娘见笑了。」 兆佳氏也不解释,只是笑笑。陪她说了不少时候的话,直等雍正那边有人来报说是雍正留了允祥一道用膳,这才起身告辞。 那拉氏拉了她的手送到门口,也不必她问安告退,只笑道:「这一留膳定是有话说不完的,指不定等到什么时候,我也就不留你了。」 兆佳氏对这样的事早已经习以为常,当下也并不多言,盈盈一拜便领着人回了交辉园。只在转过花园子时,朝北面眯着眼瞧了瞧,随即自失一笑,丢开了此节。 她瞧的方向正是雍正如今的起居所在之处,圆明园是雍正帝尚是雍亲王时候的私人园子,修建扩展之后也还保留了不少原先的模样,尤其雍正如今住的这一块儿,基本还是当年的样子,虽不比养心殿的堂皇大气,雍正却住得极舒坦。只唯独这几日腹中孩子进了七个月,把肚子撑大了一圈不说,还喜欢动个不休。又因前几日贪凉偶染风寒,这两天便静养着,加上身子渐重,才有些不乐意动弹。 听到有「报房小抄」传言他日日饮酒,时常将隆科多灌得烂醉如泥地抬出宫去,雍正也只挑眉,伸手把允祥手里的纸拿起来瞧了两眼,嗤笑道:「说得朕和酒鬼似的,这都是哪儿传出的消息啊,也不晓得打听打听再编排......隆科多都多久没进养心门了?再说了,打从住到园子里,朕这儿快有半年没闻到酒味儿了吧?」 「可见这造谣之人离咱们远着呢,再闹腾也闹不出什么事儿。臣可是放心不少,」允祥也乐,见他要从椅上起来,忙伸手扶了一把。雍正在那把龙椅上听了半天政,又吃过了饭,正想着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就任他扶了在屋里绕了几圈,这才走到塌边坐下来。 他惯来是极畏暑热的,刚入了夏便已经换了轻薄的衣衫,允祥扶他坐下来,都能瞧见薄薄一层衣衫下孩子的动作引起的轻微起伏。因腰身渐重,雍正盘腿坐在塌上已是极不舒适,便索性斜靠半躺下来,苏培盛替他除了鞋要把他的脚挪到塌上,雍正却渐渐皱紧了眉。 他不开口,苏培盛也不知他是怎生的不舒坦,只吓得不敢动,待他眉间缓和了才敢继续替他脱了另一只鞋子。允祥凑得极近,听到他压在喉间的一声闷哼,心下一拧,忙挥手叫停了苏培盛的动作,自蹲□去,才发觉他的脚上凉冰冰的,没什么热气。 这会儿已经过了端午,纵是体质再凉的人,也不至于双腿发凉,想来是因他腹中的孩子压住了□才会血脉不通。雍正自己倒没觉得什么,只是方才脚上一跳一跳地抽了筋才不言语,允祥却极是心疼,让苏培盛端了热水来,要侍候他泡了脚再歇。 「你哪儿那么多事儿啊,」雍正随意笑笑,见他坚持,也就随了他。只是没想到允祥竟让苏培盛出去了,自抓了他的脚放在盆里,用了力从脚趾开始按摩。从雍正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低着头用心的样子,不觉中嗓子里便像是堵了一层又一层,张张口,声音竟有点哑:「老十三...你做什么?快些起来......」 「四哥...」允祥却只握了他的脚,细緻地搓暖了:「气血活络了才舒坦,忍耐一会儿......」 「这、成什么样子...」雍正见他不动,便要抽回脚来:「你堂堂的亲王......」 第91页 「亲王便怎么了?套句四哥的话,难不成因着这身份,四哥就不认我了?」允祥温和笑笑,把从前他堵自己的话拿了来抵挡,坚持把他脚上连着小腿都按得松软了,才又抬了眼,眨了眨眼,哑声道:「四哥......我还记得,那年你在雪地里跪了一夜...第二天还撑着去探我......腿磕上了桌子都浑没知觉的......」 「那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呢...」雍正似是嘟哝般回了一句,低着头正迎上他的目光,不由呆愣了一瞬,隔了片刻却是伸出手搭上了他的脸:「胤祥......」 身为天潢贵胄,就算是再落魄的时候,身边也是不乏人伺候的,允祥的动作自然比不上太医和内侍,雍正却只舒服想蜷起脚趾,待允祥把水擦干,竟已经有点昏昏欲睡。允祥知道他身子不耐,自然是加意体贴,两人靠着说了一会儿话,便索性拥着他歇了。 雍正一向是习惯了晚睡早起,只在有了这个孩子后自己注意着多睡一会儿,因此不到苏培盛叫起的时辰便醒了,转头瞧见边上人睡得还安稳,不由眯着眼笑了笑。 苏培盛进来时被他面上的温情唬得一怔,心道戏本里说的果然不假,对着心上人,再有多少威势也总是有化作绕指柔的时候。瞧瞧他面前这位主子,内外官员瞧见了都要打抖的人,竟也会有这样脉脉不得语的温柔模样。 他在那儿一个出神,雍正等不到他来伺候朝服,却已经皱起了眉,一眼瞥了过去。苏培盛这才警醒,连忙抖开朝服,恭敬地替他穿戴好了,正要说话,却听得允祥模糊地叫了一声「四哥」。 雍正自然也听到了,见他惺忪转醒,不由笑起来:「要是不得劲儿就别起,再睡会儿得了,估摸着今天也没什么要议的。」 「咳,别,皇上都起了,没理由我倒在这儿躲懒哪,」允祥干咳一声,自然而然地上前给他正了正朝珠,趁着苏培盛出去准备传早膳的功夫凑上前亲了一口,抿着唇笑道:「还是改明儿个,再和四哥一道试试看吧......」 雍正被他闹得微有些不好意思,随口带开话题道:「试什么?」 允祥一乐,整好自己的朝服,极轻快地笑了一声,却又慢慢念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自然是试试这其中的滋味。」 「瞎扯!」雍正面上果然迅速红起来,狠瞪了他一眼:「再这么没脸没皮的,往后甭想上我这儿来了。」 第 52 章 ... 第五十二章 雍正四年六月初三,雍正将允禩、允禟、允禵罪状颁示全国,历数三人在康熙、雍正两朝的罪状。诸王大臣等请将阿其那、塞思黑、允禵「即正典刑,以为万世臣子之炯戒。」 雍正只哼了一声,抬手就把摺子丢开了,吓得底下张廷玉好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眼去看允祥。 允祥却是十分平静,一张口便岔开了话题,只几句话便让雍正面色缓了下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待张廷玉离开,兄弟两对视了一眼,允祥这才笑起来:「四哥这会儿该不会是嫌他们拟得太重了吧?」 「谁说的?」 雍正别开眼,对他抬了抬手。允祥立刻极自觉地上前扶住,笑着嗔道:「要不是四哥前几天那段老长的谕旨,他们也不会这么急着表心迹。四哥把人都调理通透了,这会儿又嫌起人家太通透来了......」 「就你精明了。」 雍正先是有点恼,但到底是笑了起来,在他肩上捶了一下。允祥扶他坐下来,伸手在他圆鼓鼓的腹上摸了摸:「张廷玉虽说是比旁人精细些,也没法子把您每句话都听透了......哎,你起身做什么?」 「是是,就你能把我每句话听透了,按着我做什么,我是要去喝口水,」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雍正不由好笑:「不用这么紧张,还差着一个多月呢。」 「我来...」允祥却还是按着他的肩,几下替他松开了略有些绷在腹上的衣物,倒了温水来让他喝了,才又笑起来:「能歇着就多歇一会儿嘛,等我不在边上,想这么侍候您也怕也不成。」 雍正心里一跳,不知怎么便觉得十分不详,冷下脸来责怪道:「别说这种话,听着就瘆人。」 允祥知道他忌讳这个,自然不会违了他的意思,点头抱住了他:「还总说我爱瞎想,四哥才真是闲不下来的心性呢。」 「唔,不许、不许说...」 雍正腹中一动,似是被孩子狠狠踢了一脚,允祥给替他揉了好一会儿,才安抚下孩子的动作:「前几月瞧着挺乖的,这会儿怎么就这么爱动?比和惠那时候还不安稳。」 「他被你吓着了,」雍正皱着眉瞪了他一眼:「往后再说那种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臣遵旨,」允祥呵呵一笑,自顾自地环上他的腰:「四哥,叫刘声芳来瞧瞧吧,他老这么踢踢打打的,您晚上也歇不好。」 打从知道有腹中这个孩子后,雍正就极在意这个孩子,为着腹中这团血肉,再不喜欢的药也梗着脖子往下咽。听他这么说,便也默许了,不一会儿就见刘声芳提了药箱过来,允祥自是在一旁陪着。 「皇上圣体安康,小皇子也十分康健活泼,」刘声芳先挑着好的说完,瞧着两人脸色都不错,才又附道:「不过日子既近了,皇上难免觉得辛苦,若是皇上允准,臣可以在每日的药里添一些温和的催产药物,如此......」 第92页 「不用,」雍正越听越是皱眉,干脆直接打断了:「朕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事就行了。」 他说完便冷下了脸,还颇带了警告意味地朝允祥看了看,待刘声芳一走,便抢先道:「你别想动心思琢磨旁的,要真为我好,往后便多心疼些这孩子。」 「知道了,」允祥答得也很干脆,单看他这些年对和惠的态度,也知道他绝不会答应这事儿,若是背着他捣什么鬼,他就算不怪罪,心里也绝对要起疙瘩。因此也不再试图劝他,只蹭上去求道:「那我今儿留下来,可好?」 「一个人就热得跟蒸笼似的了,你留下来添火儿呢?」 雍正虽抱怨了一句,却也没有真心反对,显然也是愿意的,允祥在他那里讨了话,便果真不再多说,只好生照料他起卧,倒弄得苏培盛一时间无所事事起来。 「老八老九,还有老十四,他们几个的性命,我还不会要,」两人一道歇下,雍正左右动了一会儿,却始终睡不着,索性撑着腰翻了个身,背过身去,一边说话:「他们忘了自己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我却还记得汗阿玛要我善待他们的。」 允祥就知道他心里放不下这件事,凑上去从身后拥住了他,一手握了他的手:「我知道。」 「要论罪,他们早该死一百回一千回了,他们算哪门子的兄弟?当年争得你死我活都且不去说它,可你都已经被汗阿玛关起来,老八老九还惦记着要对你用些下作手段,差点就...」雍正说得有点急了,抓了他的手,恨恨道:「我哪儿敢有他们这样狠心阴毒的兄弟。」 「四哥,」允祥见他情绪激动,虽不知他是想起了过去的事,还是被他下午那句不吉利的话给刺激到了,却也不敢再迟疑,半扶半抱着把他转过来,才见他眼眶竟是红了一圈,当下一骇,心里百感交集,忙把他抱紧了:「四哥,我没事,没事儿......您瞧,我这会儿不是好好的么......」 「那时候我没法子守在京里,可一合上眼就梦到你出事,」雍正明显是心理憋着难受,压抑的声音有点嘶哑,急促道:「整晚上整晚上地不敢睡,只想着哪怕一起被圈了,做一对儿落魄皇子,也好过天天受那样折磨。」 允祥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那些年,这时候一点点听到他自己说出来,才觉得心里抽紧了疼,却又异乎寻常地感觉那些年的空白被填满了,只收紧了手深深埋下头去,紧贴着他的脸:「都是我不好...是我那时候太莽撞,太不知事...对不起,四哥......」 雍正打了个颤,反手抱紧了他,竟是死死抵在了他肩上:「我经不得那些事了,真的是再经不得了。」 第 53 章 ... 第五十三章 自从允禩、允禟等人被圈禁关押,雍正果真不曾再在这件事上费心,事实上,如今他全副心思都给腹中的孩子占了,就连朝里头一要紧的改土归流,也大多交给允祥管着。 刘声芳每日雷打不动地例行诊脉,眼看那圆隆的肚腹一日重过一日。累带得雍正连起卧都显得艰难缓慢,站着说不了几句话,就耐不住地要撑着腰往塌上靠,心里也十分没底。进了七月,更是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里急惶,偏还一点都不敢在人前表露,连着家人面前,也要装出全然无事的样子,煎熬地直想拽光自己的鬍鬚。 幸好雍正这几日已经不怎么见外臣,众人只当天气太热,一贯畏热的皇帝又犯了头晕气闷的老毛病,就算知道刘声芳日日进宫,也并不会多想。 因着天气着实闷热,整个京里都有点蔫蔫的。尹继善一边给允祥捧上条陈,一边朝屋外看了看,忧心道:「这天儿实在太热了些,在这临水的屋子里都有点受不住暑气了,王爷今儿还要回城里去议事儿么?」 「嗯,」允祥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眼神不由自主往西南的方向飘了飘,见他还站在一边,转了个主意便点头道:「一来一回又得不少时候,昨天云贵的摺子到了,一会儿园子里怕也有事,罢了,这一趟烦你替我跑吧。只把话带给蒋扬孙便是了。」 他若是受了暑热,身边伺候的一干人都是讨不了好的,尹继善瞧着外头毒辣辣的太阳,正巴不得他改主意。一听这话连忙答应一声,趋前行了个礼告退。 允祥打发了手边的事,正自惦记着雍正那头的情况,要过去看看,就见苏培盛被人引着匆匆忙忙往这边走,心里头一跳,立时起身迎出去,皱眉急问:「怎么了?」 「王爷,皇上早上着人问内务府的事儿,偏寻庄王爷不着,便差奴才来瞧瞧您可方便过去一趟.....」 苏培盛答得十分快,倒是并不见慌乱,允祥心下略略一定,想着老十六那个糊涂性子,办的事七七八八来找他救场也是有的,再开口时也就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样子,「嗯」了一声,吩咐了长史几句,才抬脚往圆明园去。 「庄王爷人呢?可曾去他府里寻过?」 「王爷...这...呃,皇上只说寻不着,奴才也不知侍卫们是上哪儿寻的人,」苏培盛似是有些尴尬,垂着头低声细气地说了一句。 允祥见他这反常的举动,也猜出了七八分,瞥见身后侍卫,只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就地停下了,自转进雍正起居的院子,沉声道:「可是皇上身上有什么不爽?」 苏培盛见他一猜便中,也不好隐瞒,摸摸鼻子恭敬回话:「的确是皇上让奴才来寻王爷的,皇上虽没说什么事儿,奴才斗胆,瞧着像是身上不受用。」 第93页 「那这会儿怎么样?刘声芳呢?」 「方才没怎么用膳,这会儿可能是歇下了。皇上不让传刘大人,只叫找您,奴才也不敢自作主张...」 苏培盛躬身为他推开门,一边压低了声音,恭敬地要通传,允祥怕扰了雍正,便摆手示意他下去,放轻了手脚走进去。见这么大热的天,里头还落着两重帷纱,便知道雍正这样避着人身上十分不好受。待走到床边,才听得里面不时有窸窣之声,混着有点粗重的喘息和偶尔的一声闷哼。 雍正自是没能睡着,他这会儿动一动都觉得身上的手脚像是灌了铅,根本不属于自己似的,抬都抬不动,只挪一挪就要费老大的劲。听得身后有动静,也懒得张眼,只扶着腰问一句「来啦?」。 允祥俯身,极小心地伺候他转过身来,一边给他揉腰,一边眯着眼笑了笑:「四哥怎知是我?」 他俯下来的身影挡住了大半的光,雍正只觉得眼前暗了暗,对上他含笑的眼眸,才舒服地抻了抻腰,引着他的手按到腹底:「除了你还有谁这么没规矩?就那么直直站那儿也不行礼......再说,我吩咐了不许旁人进来的。」 允祥笑笑,极顺手地给他轻轻揉着肚子,隔了一会儿,索性小心地将脸贴了上去。雍正略一怔,隐约笑起来,指了指腹上被孩子踢得鼓起的一小块:「难受得很,又胀又坠的,走路就得托着它,喘口气都嫌累。」 对于这个孩子带来的身体上的变化,雍正一向极少主动提及,更不会向他抱怨。只那天之后,不知为何,雍正不再在这些事上瞒他,反而会主动示意,要他在边上帮把手,甚至是要他陪着。 允祥心知那天不经意的话让他很是不快,这么几次三番对他坦诚表露身体的不适,也都是想要给他更多牵绊,让他心里记着念着,不许他撒手,往不好的地方想。 多少年朝夕相处,彼此的心意其实极容易猜透。对雍正这般做法,允祥心知肚明,因此只蹲□来,亲在他圆隆的腹上,促狭道:「四哥辛苦了,将来他要是敢娶了媳妇忘了娘,不孝敬四哥,我一定打断他的腿......」 「你...浑说什么!」 雍正一恼,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手,正要转身,却被他伸手抱住了。允祥靠在他耳边,柔声保证:「四哥...我不会离开你。我一定...比你多活几月。」 雍正心头一震,愣愣地看着他。允祥却只是温柔笑着,比你活得久一点,原本是几日就够的,只可惜,咱们生在帝王家......不过也不用太久,只要几个月,甚至一个月就行,足够我陪你到最后,为你把最后一件事办好,把咱们倾了心造就的太平天下安稳地交给你的继任者,然后...你也就可以放心了。 「我...我把这话记下了...」雍正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那点纠结的心思已经被眼前这人看透,狠狠道:「你既说了,就要做到的。」 允祥极认真地点头:「只是奈何桥上,四哥得等我一小会儿。不能让我寻你不着。」 雍正眼眶泛红,只是木然点头:「来世也不用做这帝王将相...只求一副皮囊,能......」 「四哥,」允祥不肯他再说,只低头吻下去:「要是四哥真正做个大和尚,那我就做个道士,咱们一道游遍这大好山河。」 腹中孩子猛地一个动作,雍正闷哼着覆手按上去,心下也清明起来,抓紧了允祥的手,两人相视一笑,不再提方才的话,只指指桌案上的一堆摺子:「今儿你替我瞧吧,一会儿留下来用膳,顺便叫刘声芳来瞧瞧,我觉着就在这几天了。」 允祥见他心思定下来,也十分欢喜,点头答应了去看摺子,只偶尔与他商议几句,两人这么一问一答地在一个屋里坐着,也觉得心里宁馨喜乐。苏培盛进来伺候两趟茶水,见雍正眉目间十分放松,心里舒了老大口气,对允祥更是愈发恭敬。 待刘声芳来诊过,说是的确有临产徵兆,允祥原先打算回交辉园的想法也立时没了,只说这边有事脱不开身,干脆就在雍正这里歇了下来。 他连着两宿没有回去,眼见雍正晚上总是腰疼腹疼地歇不安宁,便心疼得紧,再三问过了刘声芳,也只说还要等等。只得无奈地让自己睡得警醒些,好照料身边人。 雍正倒是比他坦然许多,能睡着的时候就尽力睡下,不舒服的时候就忍着撑一会儿,实在受不住也就大方地把他叫醒,让他替自己揉搓缓解一下。 只是这会儿见允祥刚睡下,舒展着眉目难得睡得安稳,也就不忍心吵他,自己抱着肚子揉了一会儿。谁料不多时竟比先前疼得更厉害,来回反覆了几遭,他虽不是大夫,也隐约明白这是肚子里的小傢伙耐不住要出来了。 园子里规矩没有宫里多,但雍正生性淡漠,底下伺候的人从不敢无端喧譁,更兼这些日子苏培盛管得严,近身伺候的人里头更是不敢有不规矩的。因此即使雍正住的院子里大半夜亮起了灯,也没有一人张望慌乱。 原本就在偏殿等候的刘声芳匆匆进来,见允祥扶着雍正一步三晃地走着,忙上前请安切脉。允祥耐着性子等他看了一会儿,见雍正难耐地抻腰,终于忍不住开口:「怎么样?」 「应当是发作了,」刘声芳注意着言辞,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喏喏道:「时候还早,皇上若是能支持,走动一下也好......」 第94页 雍正半睁着眼哼了一声,趁着腹痛缓和的时间朝允祥点了点头,喘气道:「外头...前些日子都安排过了,叫苏培盛照着办就行......你、你也去歇一会儿。」 允祥一言不发地搂着他,也不反驳也不应承,只叫来苏培盛吩咐几句,让人把这院子守好了,这才低了头替他擦汗:「四哥,要不要喝水?」 雍正被他扶着,痛起来基本上就是半靠在他身上,好容易又挨过一阵,攀着他的手臂略挺了挺腰,张着口直喘气,一时有点说不出话来。允祥见状更是心疼,犹豫道:「要不还是躺下吧。」 「别闹...呼,又不是躺下...就不痛了......」雍正本来想笑他糊涂,张口说出来,一句话却是断断续续的,自己想想也无奈,只放开他的手,转而扶住一边桌子:「行了,你见不得就去歇会吧。等会儿再让刘声芳叫你。」 刘声芳倒抽一口气,心道万岁爷您可真够无畏的,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状况,一会儿万一真有点什么,我哪儿敢担这样的责任......幸好允祥也全没有听雍正安排的意思,只小心地扶着他走动。 眼看月上中天,暑热的天气里,最凉快的莫过于这个时候,一推开门窗就是凉风阵阵。雍正却是满额的汗,轻薄的绸衫也贴在了身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 允祥只觉得手上越来越重,见他几乎是拖着步子在挪动,索性便站定了,扶着他转向刘声芳问道:「走了不少时候了,躺回去歇歇吧。」 刘声芳不敢太放肆,每每只在雍正腹痛缓和之时上前查看一番,便又缩回一角站着,这会儿见雍正痛得神识都有些迷离了,忙靠上前,和允祥一左一右把他扶了靠回塌上。 第 54 章 ... 第五十四章 雍正虽强撑着睁开了眼,却到底不是年轻时候,纵使这几个月注意休息,身子养得还算好,但精神毕竟是不足了。只觉得腹中疼痛骤起,张了口要说话,传到他人耳中的却只是一声轻微的呜咽。接着便迟缓地感觉到身下晕湿了一片,还只说不出话来。明明听到允祥急得抓了他的手直喊「四哥」,却也出不了声安慰,只胡乱地踢了踢盖在□的薄被。 刘声芳看了他的情况,最先明白过来,磕头请了罪,伸手探上来,只略一顿,便朝允祥点点头:「殿下,是时候了...把万岁爷扶起来......」 允祥手上使力,把雍正架住了靠坐在自己怀里,见他累得神智迷糊,不由不安地朝刘声芳看去。刘声芳明白他的心思,擦了擦额上的汗,解释道:「主子体力不足,这会儿怕是没力气自己生了,奴才斗胆,请您帮主子一把。」 「怎么做?」允祥自然知道这所谓的「帮一把」绝对不是什么让雍正好过的事,但见雍正着实连维持着呼吸都十分费力,也知道这是势在必行,只得咬牙点头:「你说。」 「等主子腹中疼痛一起,就请殿下顺着孩子的去势向下推。」 刘声芳一边给雍正扎针餵参汤,一边还要分神指导,允祥被他的话扎扎实实在心头刺了一下,却不得不强忍着心痛照他说的做。眼看雍正无意识地把头抵在自己肩上胡乱地蹭,便知道以他的性子做出这样失常的举动,必定是痛苦非常。巴不得雍正索性痛晕过去,好别再这么零碎地受折磨。 「胤祥......」 眼看外面天色渐亮,除了偶尔忍不住的痛哼外,雍正几乎没有张过口,只白着脸配合他的动作。因此这久违的一声低呼一出口便让允祥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小心翼翼抱好他,才柔声地应道:「四哥...我在。」 「把...把名字改、改回来吧......」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让允祥愣了愣,随即想起雍正现下的情况,自然什么都应,见他正看着自己,忙点了头:「四哥说怎么便怎么。」 雍正放心地点头,似是十分满意,挣扎着在腹痛的间隙里喘了几口,便又要张口。允祥趁着他歇息的时候顶住胎儿往回缩的趋势,狠心向下压了压:「四哥别说话,攒着力气,咱们再来一次......」 刘声芳也连连点头,眼看进程缓慢,这两位主子还有心思说些不相干的话,急得直冒汗,偏又不好呵斥,只得埋头做事,下手略重了一分。 雍正闷哼一声,不知怎么竟又有了一些力气,攥紧了允祥的手用劲,迷迷糊糊地听到刘声芳又是惊又是喜的一声惊呼,便被身下的剧痛牵扯地眼前一黑,背过气去。 允祥先是被刘声芳惊了一下,等听到忽然冒出的婴儿哭声,原本抵在雍正腹上的手顿时没了力气,若不是手上还抱着雍正,整个人几乎也要随之瘫下去。 「殿下、殿下,是个小皇子啊!」比起允祥的一瞬空茫,刘声芳倒是十足的欢喜和轻松,仔细给雍正检查过,又和苏培盛一道给新生儿洗了身子,便向允祥连声贺喜:「奴才这儿给殿下道喜了。」 允祥直到这时才完全清醒过来,瞧着苏培盛包好了送到自己手边的孩子,想伸手抱过来,却觉得手上一丝力气也没有。 「这小子...简直磨死人了......」 「殿下宽心,皇上是累极睡过去了,」刘声芳一边抓了帕子擦手,心里一松下来,言语也忘了忌讳,乐呵呵道:「这算是快的了,就是平常妇人,到这个年纪还能这么平顺生......咳,殿下恕罪,奴才该死......」 他说了一半才想到自己竟然拿九五之尊与寻常妇人相提并论,忙跪下来磕头请罪。幸而允祥也不甚在意,抱着孩子坐在塌边,不知在想什么,眼中竟是探不到底的深沉。 第95页 雍正还没醒,刘声芳便也不敢轻易离开,苏培盛带着他到一边角落坐了,见允祥还在发愣,忙迎了上去:「殿下...眼瞅着天儿就大亮了,主子今儿想是不能议事,您......」 虽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提到朝务,允祥也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地接口问道:「今儿轮到哪一旗哪一部?」 「赶巧正是户部,旗务上是轮着镶红旗,」苏培盛躬身答道:「不如就请殿下......」 「不用,户部的事你跟蒋扬孙说,照我上回跟他说的章程来,小节处让他自己拿主意,至于旗务,就叫他们回奏本旗的旗主,另外叫庄亲王和果亲王过去看看,若是有拿不准的事再上摺子具体回奏皇上。」 他说一句,苏培盛便应一句,见他手上还抱着孩子,才又请道:「殿下也累了一晚上,不如趁着会儿歇一觉,等主子醒了,定是要找您的。」 「苏培盛,我有几句话问你......」 苏培盛一愣,下意识地感觉到允祥有要紧的话说,在皇宫王府伺候了多少年,对于主子的意思是极敏感的,因此立刻端正了脸色,束手侍立在一边:「殿下请说。」 「皇上可曾说过,要怎么处置这个孩子的身份?」 「殿下...主子、这......」苏培盛犹豫了片刻,还是摇头:「奴才不曾听主子说过。」 一边的刘声芳一贯是秉持不该听的一概当做没听到,不该懂的一概糊涂的原则,哪里敢听这种事关皇家秘辛的事,无奈这会儿留不得也走不得,尴尬地缩在一边,只在心里暗暗祈求允祥彻底把他忽视掉。幸而允祥只问了这么一句,听苏培盛说雍正不曾说过,也就不再说话了,只抱着孩子在塌边坐着,时不时给雍正餵一小勺水,或是替他擦个汗扇个风。 另外两人看他这样温情脉脉的表情,既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莫名地有些心酸。谁人都知总理事务王大臣和硕怡亲王允祥是国之柱石,是勛贵皇亲,虽不是雍正帝的一母同胞,却是他最为宠信爱重的弟弟。这两个人的感情,永远被掩盖在君臣恩义、棠棣情深之下,若说还有谁是比较看得透的,那他们两个勉强能算是其中之二了。 明明有这样美好的感情,却是上不能告于天地祖宗,下不能白于子民百姓,身边的朝臣勛贵,更是勾心斗角各有心思,寻不出可以交心过命的知交友人。想一想,到底是寂寞和遗憾。 「殿下...万岁爷待小皇子,是用尽了心思的......」苏培盛看了看昏睡未醒的主子,再看到边上若有所思的允祥,到底是一咬牙跪下了:「奴才万死,说句犯上的话...主子待您,也真真是到了极处的。您若是为小皇子的身份和主子置气,奴才...连奴才也要替主子不值......」 允祥微愣,他当然不是为雍正至今没有表态孩子的身份难过,事实上,雍正的想法,他能猜得出一个大概。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八面玲珑的太监总管会赌着一条说这种犯忌的话,可见他在雍正身边几十年,到底是有十分的情分。因此面上只是一缓,便点了点头:「你倒是灵透,不枉四哥待你不薄。」 「十三爷......」 「掌嘴,你这一慌就喊错的毛病得改改,」允祥淡淡一笑:「否则四哥和我容得下你,往后的主子可容不下。」 「殿下恕罪,」苏培盛一听这话,便知他是在点拨自己,心下一凛,立刻恭敬地跪了下来:「奴才谨记殿下教诲。」 允祥一笑,伸手给雍正扯了一下毯子,一边问道:「密召李卫回京陛见的旨发下去了吧?」 「回殿下,这个月头上发的,算着李大人的行程,过几日应当到京了。」 苏培盛虽不懂他为何会天外飞仙地来这么一问,却仍是有问必答。允祥也不多说,守着见雍正眼睫微动,便知他醒了,伸手抚上去,眼里一层层漫起笑意,深深浅浅,带着说不清的意味,都只化作一个清浅的吻:「四哥...你醒了。」 雍正四年七月初九日,云南巡抚管云贵总督事鄂尔泰奏所有地方悉已改土归流。七月十九日,四川提督周瑛奏报,划定与西藏□喇嘛辖区界线,于宁静山顶立界石。七月二十一日,表彰怡亲王允祥,雍正帝亲书「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匾额赐予怡亲王。九月,与众臣赋柏梁体,以纪昇平。十月,正式为怡亲王行册封礼,要求群臣为怡王生辰贺。是年底,国库存银达到四千七百四十余万两。一改康熙末年国库空虚入不敷出的景象。同年,雍正重臣李卫喜获一子。后,李卫调任直隶总督。 (这个这个。。结局么,就是这个样子。。了。。。停在盛世这里。。那啥,大家也看得出来,就是,四哥把孩子交给李卫养大了...不是四哥顾忌身份,如果四哥能保证自己和十三还有一个二十年,那必然要把儿子留在身边好好培养滴。不过四哥大概是已经知道十三的情况不是那么好,在留后路了吧。。十三对此肯定也是心知肚明,他对自己的情况也很了解,说要陪四哥到最后神马的,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嗯,愿望是美好滴,现实是。。不给力滴。。。 俺就是这样yy滴。。。捂脸奔走。。)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番外:俺会从明天开始更番外的,番外,也还有两三万字的样子。但是,请注意!请一定注意!番外会涉及七年、八年、九年、十年、十三年!!。。。。。 第96页 好吧,我知道你们想打我,尽管来吧。。躺倒抱头。。。。。。 四哥,王爷,你们要是想来的话,梦里也可以来。。。。俺等你们哟。。。。(要不叫上老爷子,八哥,九哥,小十四,咱们来玩三国杀3v3?) 番外一 味道 ... 番外一味道 为人君者,自来是金口玉言,说一不二。而如今的这位雍正帝,更是一言乃当九鼎的主,还是皇子时,便一贯是言出必行,威势赫赫,待到中年继位,更是干纲独断,令行禁止。今儿却不知是怎么,为了一件事,竟反反覆覆传了三回口谕,偏偏,这三遍口谕回回都不一样,直弄得人晕头转向。 先头说鼻烟的味道闻着太刺人,闹得睡不着,一干下人手忙脚乱把屋里的鼻烟全清出去,又开着门窗好是透了一会儿气,才总算把寝宫里盘桓了几日味道散尽,刚侍候着他歇下,换上宁神的薰香,却见他靠在塌上直皱眉。 近身侍候的人不敢延误,立时便要叫太医,雍正却忽然闭上了眼,只说头疼得厉害,要把屋里所有的熏炉都撤了,却不许请太医,只叫重新拿了方才那种鼻烟来。 自年后怡王病重,雍正面上便极少有过好脸色,入夏后也好是病了一场。怡王一去,更是如同雪上加霜,每日里竟是清醒时候少,晕迷的时候多。若不是强拖着病体驾临怡王府,便一定是在寝宫里缠绵病榻。今日虽是有些反覆无常,精神却尚算不错了。几个内侍不敢有违拗,又顶着暑热天气来回奔走了几趟,才总算把东西换回来。 本指着雍正心里舒坦了便能好好歇下,谁料他歇是歇了,不到一刻却在塌上辗转起来,口中迷迷瞪瞪地不知说着什么,想是入了噩梦,还未等人唤醒,便猛地惊坐起来。张眼看清楚跪在塌边的人,竟忽然怒气大涨。 「扔出去!把这些东西通通给朕扔出去!」 瑟瑟发抖的宫人跪了一地连声应是,见他噼手砸出一只青碧色的东西,有机灵的认出那是皇帝贴身用的鼻烟壶,也不敢躲,拼着额上挨了一下,捧住那玉器,连连磕头求饶。 雍正发完火,却似耗尽了力气,靠在塌上不停喘气,却还好像呼吸地极困难。这一回几个内侍再不敢耽误,早有人滚爬着出去,一边传太医,一边打发人去请今日正巧没有当值的苏培盛。 苏培盛陪雍正临丧致祭了好几日,自然也是累得狠了,一听雍正连随身的东西都扔了,却也吓得立刻爬了起来,三两步赶到养心殿,果见雍正阴沉着脸,底下跪了一众宫女太监。 小心地上前请安,见他并无反应,便略大起胆子,叫众人都退了,只一个人跪在地上收拾起东西来。摺子、书册、湖笔,砚台,甚至连着摆在另一边桌上的青瓷花瓶,都拉拉杂杂碎了一地。雍正还只是沉默着,似是根本没注意到他。 「你出去吧,朕想静一静。」 「主子...让奴才把这儿收拾了吧,」苏培盛对他如今的状态心知肚明,只伏在地上磕头求道:「主子这几日都不曾歇过,恕奴才说句不当的话......殿下...殿下在天有灵,若是瞧见主子这样,得有多自责......」 雍正再次沉默下去,分明还是三伏的天气,殿中却冷冷清清没有一丝热气。苏培盛大着胆子把碎瓷都收拾了,却见雍正依旧痴痴坐着。低头垂眸,看着空空的手心。 「把方才在这的几个人叫回来......」 「主子...」 苏培盛还有些不解,雍正却像是等不及了,撑着身子坐直了,便要登靴下榻。他病了多日,又连着几日忧心操劳,心里再急,脚下却是实在无力,若不是苏培盛赶上前扶着,怕就要摔在地上。 苏培盛扶了他到一边坐下,怕他再有动作,连忙出去把方才在里面伺候的几个人都叫了进来,规规矩矩地在底下跪了一排。雍正看了两眼,寻到那个额角还在流血的太监,心下才算稍定,抬手指了指:「你留下,旁的人下去。」 被留下的那人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地低头跪着,却只听得雍正嘆了一声:「东西留下,你下去,叫人包一下伤吧......朕赏你千两纹银,若是你有什么心愿,也一併许你。」 这话一出口,愣住的不仅是小太监,连苏培盛都禁不住呆了呆,千两银子算不得大数目,但雍正赏人银子惯来并不多,哪怕是朝廷大员,能一次得这个数目赏银的也是少数,更何况,还有一个雍正亲许的一个「心愿」,这小太监何德何能,竟忽然就这么得圣心了? 「皇上,奴才...奴才不敢......」 雍正本还靠在枕上,见那小太监抖抖索索地说「不敢」,眼光立刻凌厉起来,直起身来却一时说不出话,喉间滚动了几下,才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把东西扔了?」 「没有......皇上,奴才、奴才不是有意抗命,只是见那是皇上日常惯用的东西,怕......」 苏培盛到底是在他身边待了几十年,一见他这样子便知不对,连忙到那小太监边上,急问道:「谁问你这个了,只把你方才拿的东西快些取来就是。」 小太监连声应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捧着东西回来,苏培盛用心一瞧,看清他手上的东西,不由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慌忙要去接。雍正却已经先他一步,夺过来握在了掌心里。 那小太监早已经吓得傻了,见雍正竟是赤着脚站在金砖上,更是目瞪口呆,连谢恩的话都说不出来。苏培盛既知雍正手上物件的来源,对如今的情况便是心知肚明,几句话把他打发了,自上前一步,扶住了恍恍惚惚的雍正:「主子...歇了吧......」 第97页 雍正眨了下眼,眼角早已耐不住地滚落了一行泪,攥紧了手里的玉器,喃喃道:「若是连这个都丢了,叫我...还到哪里去寻他......」 「主子,奴才知道您心里苦...您、您这样......殿下走了,也会不安稳......」 「朕还不糊涂...」雍正低头,闭了闭眼才又睁开:「还没到时候...朕还有得等......」 「主子......」 身边依稀是没有散尽的熟悉味道。闻着便觉得安稳,觉得舒泰。待到一闭上眼,便全是漫天的灵前白幡。可是若连这点味道都散掉,连这点子念想都没了,还叫他...怎么是好? 苏培盛怔怔地立着,只听到雍正似是吩咐,又像是自语的一句话。 「明儿...叫怡王府把他平日里配鼻烟的方子呈上来......」 番外二 千秋(上) ... 番外二千秋(上) ——朕惟道原天地,干始必赖乎坤成,化洽家邦,外治恒资乎内职,既应符而作配,宜正位以居尊。咨尔嫡妃那拉氏,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于宫中四教弘宣,允合母仪于天下。曾奉皇太后慈命,以册宝册立尔为皇后,尔其承颜思孝,务必敬而必诚,逮下为仁,益克勤克俭,恪共祀事。聿观福履之成,勉嗣徽音,用贊和平之治。钦哉。 册后的旨意宛在耳边,看着他初登大宝踌躇满志,看着他大权独揽意气风发,再到如今的诸事烦难沉默消瘦,恍惚之间,竟然已经八年了。 「娘娘,再有一个月就是您的整寿,您瞧,是叫内务府办合适,还是礼部办来得更庄重?」 「不如...从简了吧,」大概真的是老了,只一会儿走神的功夫,就想到那么老远的事情去。那拉氏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把思绪从过往种种上拉回来,看向还坐在一边品茶的自家兄弟:「淳亲王刚过世,皇上这几日都颇不受用,再者...十三叔还病着未好......」 五格不听这话还好,一听了这一句,却立刻瞪上了眼,嘟哝道:「打从咱们主子登基,那一位几时结结实实痊癒过了?不过病几日养几日,再好几日折腾几日罢了......」 那拉氏皱了眉,她虽知道这个娘家兄弟一贯是个不堪大用的,也从没想过要依着他来帮衬自己,却没料到他说话竟这么没分寸,忙打断了他,又把宫女太监都打发了出去:「阿哥岂能说这样话,十三叔......」 「娘娘,您把人家当小叔子,人家可未必想得到您这个嫂子,」五格不知在哪里受了气,这会儿见没了外人,更是不再遮拦,恼恨道:「只说为您寿辰的事儿,今儿个内务府推礼部,明儿个礼部推内务府的,竟没个人肯实心地上一道摺子!您道庄王爷那儿怎么说......人说了,怡王爷一告假,他的内务府恨不得每天再多十二个时辰才忙得过来,这事儿他拿不了主意,叫我自个儿跟皇上奏去。」 那拉氏一听这怨气十足的话,便知他是有满腹牢骚要诉的,笑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可不正是忙么,节前节后的,漫说内务府,就是连着六部里恐怕也是事儿极多的,你何苦还去生这个事儿。」 「忙个屁,我的好主子,您还真是个实心菩萨啊,」五格一撇嘴,见那拉氏不悦,便一边往嘴上拍了一下,一边接口:「您可别嫌我粗,我这也是叫他们那群仗势欺人的给气的!如今六部公卿,连着底下那些堂官司官都在忙个什么东西,您还不知道么?不坐堂,不当值都不打紧,只要『诚心』给咱们皇上的爱弟祈福求寿,就是公文堆了几天没看,皇上瞧着也『感怀』,指不定还有赏呢!」 「竟病得这样重了么......」那拉氏原还有些不以为意,听了这话却有些怔忪,喃喃道:「怪道到了这种节气皇上都不肯往园子里头去......」 「可不是么,要不是皇上见天儿地领着头在宫里设蘸搭台,底下也不能那么折腾啊......」五格哼了一声:「我瞧着,要是那一位张口,咱们万岁爷这会儿恐怕没有一句不应的。要是他一......怕是满城里都得叫皇上翻个个儿。」 那拉氏还兀自沉默着,五格却是越说越来劲,喝了一口茶,咬牙道:「那一位家里大大小小多少个贝勒贝子,那还算是正经皇子皇孙,咱都不去说了,可他家里女婿媳妇儿,哪一家不是显贵?皇上还拼了命地要加恩......只为行走方便,连个给人瞧病的太医都能兼了户部侍郎,要说『异宠』,咱们大清朝开国百年,还有比他怡王爷更甚的么?何苦还要处处压咱们一头......」 「这话就想得差了,」那拉氏听他抱怨完,就知道他还是为着处处碰壁的事儿心里不痛快,虽也有些替他不平,但为着自己娘家好,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十三叔是什么身份?可说是咱们大清国自皇上以下的第一人,再说得明白些,他在皇上跟前一个眼神,只怕也比我千百句话管用。你若要不知好歹赶着这时候去触皇上的霉头,我是救你不来的。」 五格向来并不受雍正重用,虽心里十分不快,也只敢在她这里喋喋抱怨,要他当真去雍正面前分说,那是借他一千个胆子也不敢的,听了那拉氏一通话,自然不敢再造次。 那拉氏知道他的性子,说这话也就是给他提个醒,叫他不要再肆意胡言。见奏了效,便摆了摆头:「好了,此事莫再提了,等过几日过了节(端午),若是得空,我请皇上的旨意,让咱们一家子小聚一下也就是做寿了。」 第98页 送走娘家兄弟,又迎来李氏、钮钴禄氏和耿氏几个,这几个不比五格,都是极知情知趣的,见她提不起兴致,只略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告辞去了。那拉氏独自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儿竟是十五,按例,雍正是要到她这儿来歇的。眼看天色渐暗,便叫了几个宫女太监布置,安排下一桌雍正惯爱的素菜,又鬼使神差地叫了贴身的嬷嬷帮着上了个极淡的妆,这才安心坐下来。 「主子这会儿的样子,瞧来可真不像小五十的人,竟跟当年在潜邸时候一般,」身边的玉秀嬷嬷是伺候了她多年的老人,见她眼神时不时往外飘,便心知肚明地笑道:「眼瞅着这么些年过去,皇上还是待主子的情分最厚......」 「尽浑说吧,」那拉氏侧着身往身后的靠枕上倚了点,也笑了起来:「几十年了,哪儿还说什么情分不情分呢,皇上是念旧的人,后宫里这么些人,在主位的还都是潜邸时候的旧人......说起来,那时候在后院儿里,地方不比现在大,过得反倒比现在自在。皇上高兴的时候也多......」 「奴婢还记得,那会儿怡王爷总往咱们雍王府跑,夏天钓鱼,冬天赏雪的,阖府里要是有谁犯了错被爷惩罚,就都盼着十三爷来救命。还有几个小阿哥也是......」 见主子忆起过去的事,玉秀便也凑趣说了几句,那拉氏微怔,却也是点头。从什么时候起呢?似乎是从自己刚嫁给雍正,生活里就添了这么一个「十三叔」,聪明灵透,傲性执拗。偏偏,她丈夫看重得紧。就算心气再不好,到这个弟弟面前,也总能带出三分笑意。 随着丈夫分府,这位小叔更是成了雍邸的常客,正像玉秀说的,府里的奴才犯了错,她这个当家主母说不上话,他却是四两拨千斤,在雍正面前说个笑话凑个趣,就能把事儿带过去。 再往后,便是任谁都知道,四爷和十三爷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直等到允祥被圈禁,雍正绝少再在府中提起这个弟弟,她心里,甚至是有那么一点难以察觉的欢喜的。然而雍正却一日日沉默下去。她看着,也急也疼,心里总惦记着,总想替他分劳一些,却也隐隐知道,她的丈夫要的不是这个。 几十年看着同一个人,就算再怎么笨拙,也能摸到一点他的性子。旁人都觉得雍正喜怒无常,赏罚无度,她却能辨得出,雍正待允祥,是极尽了好的。总想把他应得的,他从前失掉的都给了他,怕他受气,怕他不顺心,怕他...有一天会离开。 她的丈夫,骨子里是一个极重情,极不安的人。期望着母子情深、君臣相得、兄弟和睦,却也极难放得下戒心。若是还有谁能叫他赌下所有的情感去对待,恐怕,就只有那个和他一路淌水摸黑,走过四十载的人了。这情分,她不想比,也...比不得。 五格虽说鲁莽,有一句话,却是当真说对了,允祥若是当真撒手人寰,只怕,也就带走了雍正的全部心思和精力。 「主子...您想什么了?这么出神......方才膳房来问,是不是这会儿就传膳呢......」玉秀以为她想到了年轻时的恩爱,只掩口吃吃一笑,欢喜道:「已经过了饭点了,要不...打发个太监去前面问一问?」 这么神思飘忽地回想了一会儿,心里便更清明了几分,方才那点子心思其实已经变得意兴阑珊了。那拉氏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转眼朝玉秀道:「去咱们屋里瞧瞧,上回皇上赐下来的那颗高丽老参还在不在?若是在,就取出来吧。」 玉秀蹲了蹲身,却是十分不解:「主子身上不爽利?」 「十三叔病得重了,虽说不一定用得上,总也是我一点心意,也不枉他...叫了我那么些年四嫂......」那拉氏闭了闭眼,终于还是挑了挑唇角:「打发人送到前面养心殿去,天儿也晚了,就请皇上别再受累过来,早些歇息。」 番外二 千秋(下)+福利~ 番外二千秋(下)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乍一听到怡亲王薨逝的消息,那拉氏脑子里闪了一下,最先出现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接着,便是满屋子的哭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就流了满面的眼泪。等到醒过神来,边上一众宫女太监早已经将各处为端阳佳节特地置放的摆设撤了去。 玉秀抹着泪站在一旁,犹豫道:「万岁爷有旨,为怡亲王素服一月......」 那拉氏一怔,扶着桌子坐直了些,一时竟有些想不过来,不知道玉秀特意提起这话的意思。玉秀见她只顾落泪,只得说明道:「皇上的意思...除了百官...似乎是要亲自为怡亲王素服。那咱们...也是要......」 「他......」那拉氏张口,才说了一个字,却再次哽住了。半晌也只是嘆了口气,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浑浑噩噩几日,也不曾见到雍正。各种消息倒是时常听得到。一次接一次的祭奠,一道追一道的上谕,追思、缅怀、加恩,极尽哀荣。 诸王大臣每日齐集,逢着盛夏的天气,自然个个都是汗流浃背,却是丝毫不敢怠慢的,最能体察圣心的几个近臣都恭恭敬敬,旁的人自然知道皇帝这会儿心绪正是极坏,只求皇帝这番哀恸能不要迁怒到旁人就已是万幸了。 那拉氏原也知道雍正自打开了春就好一时坏一时地病着,本还想着趁着过节见上一见,如今事情成了这样,自然也熄了那个心思,心知他此刻满头满脑地都是允祥的事,旁的事儿半点不萦心。打心底里也不是很愿意在这个时候去见他。 第99页 耐着性子过得几天,养心殿那位非但不见消停,反倒像是越发地拧上了,言语之间都掩不住「方寸大乱」的哀恸,群臣恳请节哀的联名摺子递上来也不管用,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满心想着再为逝去的弟弟说几句话,再去他身边多看一眼。酷暑之下再三再四地亲祭,己身的病症更是益发重了。 这些虽是前朝的事,后宫却也都听闻了,玉秀一边说,便已经红了眼眶,哽咽道:「前晌几位娘娘也来过,见您还歇着,便又回了,怕是也为这个事,来跟您讨主意。」 「跟我讨什么主意呢,多少部阁重臣,封疆大吏都劝不下来...我若能有这样大的面子,何苦看着他这样......」 两人正胡乱说着,却有宫女迎上来,说是五格在门外跪着。那拉氏脑中一时也转不过来,只还勉强记得今日并未收到什么请见的牌子。不免奇怪:「这会儿天都要暗了,他进来做什么?」 「说是...求主子救命......」 「什么?」饶是那拉氏再恍惚,听了这话也一下子惊起来,扶着玉秀的手也下意识地捏紧了:「出什么事了?」 那个宫女也是她身边惯用的,一贯是十分伶俐的,听了这话却难得地闭了口,见那拉氏一直盯着她,才咬了咬唇道:「主子,奴才......」 「算了,你叫他进来吧。」 「是为着怡王爷丧仪上失礼的事......」 那宫女一磕头,那拉氏却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被子,半晌也只是摇摇头闭上了眼:「叫他进来说话......」 玉秀也有点呆住了,见了五格一时都忘了行礼,只听得他略一行了礼便拽着衣袖只擦汗。 到底只得这么一个兄弟,那拉氏心里再恼他生事惹祸,也不得不张了口:「倒是怎么一回事?要赶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进来?」 「好主子,您可一定要救我一救,」五格一听这话便连连磕头:「求您跟皇上求个情,恕了我这一回吧。往后再是不敢了的。」 「我瞧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儿,明知道皇上再重礼不过的一个人,敢在这当口生事,可掂量过自己有几个脑袋?」 「娘娘,我就是再糊涂,也晓得颈子上这东西贵重,哪儿能...哪儿能在怡王爷灵前生事...这事儿真、真怨不得我...我一句话没说,谁晓得就叫庄王爷瞧进眼里去了......」 那拉氏知道他这番话不切实,但想想他平素作为,的确也是知道好歹的,要说真的闹事,倒也不至于,方才心烦之下话说重了,这会儿也缓过来,只勉强哼了一声:「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是你当真没有违礼逾制的地方,也不用上赶着到我这儿来了......」 「咳,主子,这都十多天了,再怎么痛催心肝,也得过去不是...前儿几个郡王爷也不过是去晚了一步,就被好一通骂,昨儿又是......大热的天,元年太后大丧也是这个节气,那会儿皇上还说天热,只叫晚上齐集便罢了。怎么到这位爷这儿,就事事都得跟旁人不同了?」五格原来还拘着,越说倒越觉得自己委屈,不由嘀咕道:「要说依礼制,咱们没一句多话的,可如今哪儿是那么一回事儿啊?分明是皇上自个儿心里不痛快,还盯着大傢伙儿一块儿哭天抢地的...那一位就真是什么『宇宙全人』,『周公再世』,也没道理叫咱们非得全跟着哀恸逾恒啊。」 「住口!就凭这话,要你的脑袋也不冤枉了。」 那拉氏一惊,厉声喝止了一句,看着五格撇嘴的样子,不由得头疼地直揉额头:「就现在这事我还不知能不能给你讨得了情,你要再作死,我可真拦不住。」 五格也知道雍正冷厉起来连亲子都能赐死,绝不会顾惜和他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舅子」,一缩头再不敢答话。 那拉氏正要歇一会儿,却听得前面脚步匆匆,张口欲吩咐玉秀去打发了来人,却见那头竟是苏培盛亲来。一惊之下,已是不自知地坐直了身:「这会儿功夫你怎么不在皇上身边伺候着?」 「回娘娘的话,正是皇上让奴才来请您往养心阁走一趟......」 「这、这会子......」那拉氏一怔,下意识站起了身,力持镇定地点了点头往外走,心里却像是被七八双手在撕扯,一句「他怎么样了?」竟是堵在喉间说不出口。 分明是五月的天气,养心殿里却一丝风都不透,重重帷幔后的至尊面上依旧苍白着,分明还在病中,却支撑着倚在桌上,不知在写什么。苏培盛默默退到一边,那拉氏却也没有立刻上前。 雍正似是写得极费力,手腕还不时轻颤。然而落笔的速度却十分快,甚至连披在身上的单衣滑下来都没有察觉。那拉氏暗自嘆了口气,止住了正要上前的苏培盛,自己弯腰拾起衣服,小心地搭在他肩上。 「唔,不用,这会子天又不冷......」 含含糊糊却极亲昵的一言出口,两人都愣了愣,雍正极快地转过头来,那拉氏却如福至心灵,看着他眼中一瞬间黯淡下去的光采,只觉胸中乱七八糟的许多情绪都变成了瞭然和释然。 方才那句话,显然不是对她说的...... 那种自然而然亲密无间的感情,于雍正而言,恐怕终这一生,也只能对一个人投入。然而那个人,已经走了。看着丈夫斑白的发鬓,她心中竟奇异地生不出一丝怨恨。 「给主子请安......」 「坐吧,」雍正沉默半晌,才后知后觉地丢下了手中的笔,抬手指一指侧边的椅子,自己也靠回了塌上:「五格的事儿,你知道了?」 第100页 「是,都是奴才的罪过,他...」那拉氏立时红了眼圈,跪下来就要请罪。 「祥弟...也算是你看到大的,你说说,他平日待那畜生可有一分不好?他竟、竟和老三一道生事!亏得祥弟在时还替他说过情,就是没人性的东西,也没有这么忘恩的!」雍正不知怎么便激动起来,捏着手上的笔扔进了玉笔洗,恨恨地在桌上一捶。 那拉氏一咬牙,重重磕下头去,哽咽道:「求主子饶了他一回,他实在是个没眼见的东西,可奴才、奴才娘家里,总就这么一个兄弟,奴才再几天就五十了,就当主子舍奴才一个恩典,别叫奴才到这个岁数上,还没了娘家人......」 雍正喘得很乱,抓着袖子在心口按了许久,眼里的凌厉才散了一点,只无力地往塌上靠去:「看你的面上,他的事朕就放过了,今儿叫你来,是有几句话要关照你。你听过便在心里记着,等时候到了,再说与旁人听吧。」 「是,奴才明白。」 「头一件是储位,朕已和张廷玉他们说过,正大光明匾后面,就是朕的遗诏......」见那拉氏摇头要说话,雍正也并不停,只微微咳了一声:「宫里的事这些年多劳你费心,几个孩子都认你这个嫡母,不论是谁,将来总不会错待你,你......」 「主子!您...何苦说这个话?」那拉氏见心中那极可怕的预感成真,不由双眼紧闭,再睁开时已经落了两行泪:「您这会儿急痛攻心,想法儿太偏了......这话,奴才不敢应承,也不能应承。」 雍正咳了一阵,见她这样,倒是勉强扯了扯嘴角,挥手要她跪安:「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不过是先和你说了罢了,总也是早晚的事......这会儿么,还不至于。朕还有事要办。」 那拉氏再说不出话,扶了苏培盛的手退到殿外,才恍惚惊醒过来:「苏培盛,平日里,你也劝着点,主子再伤心,也不能把大清国这么生生丢下......」 「娘娘,不是奴才不劝,实在是...主子这会儿听不得劝了......」苏培盛眼里一热,垂下了头:「前儿四公主进来和主子说话,劝着睡了许久,原以为是好些了,可起来了便像是失了魂,怎么也喘不上气,摸黑也要往怡王爷府上去。扶棺站了半宿,眼瞅着脚下都立不住了才肯歇下......若是您当真儿心疼主子,还是叫他一通儿都发作出来,兴许...还能好些......」 「罢了......」那拉氏也只是一嘆:「若有事儿,再着人来回我。对了...诚王爷的事,可有定论了?昨儿他府里福晋上我这儿好是哭了一场......」 「诚亲王在殿下丧仪上全无哀恸,还混着几个闲散宗室说了些...无礼的话,」对这个做了雍王府多年女主人的主子,苏培盛还是十分恭敬:「庄亲王奏了皇上,这会儿已交宗人府议罪了。」 那拉氏心下便明了这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插手的事了,只点一点头,再不说旁的,只扶着侍从的手迳自去了。说到底,那个人就算是九五至尊,如今,也只是个急痛迷心的未亡人。 胤祥走在前头,竟也是福气...... 既没能陪他欢喜过,往后,只怕也担不了他的心伤。面上泪痕似乎还未干,晚风一吹,竟莫名其妙生出一点凉意。她也只是沉默着攥紧了袖子。出嫁那一年,在那片桃李春风里,何曾想过竟会有这样一天,她竟要用他的一点愧疚,换家人一场平安。 四十年夫妻,终究是,举案齐眉不相知。 作者有话要说: 呃。。番外二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