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穿越的狗尾巴草》 第1页 [穿越重生] 《会穿越的狗尾巴草》作者:漠小兰【完结+番外】 文案 现代女流氓(?)因一株狗尾巴草穿越 势要找回狗尾巴草,反穿越 无奈,前路茫茫,江湖浩淼,身不由已 又名,一个失足女青年改邪归正之路 ☆、神圣的狗尾巴草 小的时候,马啸啸生性文静。 因为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父母可以这么残忍,给她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害得她在别的小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连同幼儿园里的老师,她都觉得她们看她的目光是别有深意的。 所以,马啸啸小朋友,就这样一天天的自卑的文静着,文静的自卑着。 于是,她会在幼儿园里躲开其他的小朋友,独自到偏僻的小花圃玩。 小花圃其实就是毗邻厕所修建的某处花坛,也许是由于靠近天然肥料的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马啸啸小朋友觉得花圃里那毛绒绒的绿杆植物长得茂盛极了,每天都会欣喜地守着它们瞧了又瞧,渐渐觉得它们长得是这样的神奇,看上去是这样的神圣。 于是,自卑而文静的马啸啸小朋友视它们为世间不可多得的宝贝。 如果事情这样平稳有序的发展,马啸啸小朋友本来该有个平静安稳的自卑又文静的童年的。 无奈世事难料,马啸啸小朋友的小小文静自卑世界在六岁的时候被路人甲乙丙丁彻底颠覆了…… 「哈哈,马啸啸居然喜欢成天躲在厕所旁玩,哈哈哈哈……」 「哈哈,你看她一身脏兮兮的,还把狗尾巴草当宝贝,哈哈哈……」 「哈哈,你看她多蠢,还说什么狗尾巴草是宝贝,很神奇,哈哈……」 「哈哈,你看这玩意脏兮兮得,还长在厕所旁边,诶,仔细一看,你们说像不像马啸啸脑袋后面的辫子,哈哈哈……」 无意被班里几个调皮男生发现的马啸啸小脸苍白的站在原地,觉得他们的一声声笑刺耳极了。 这一天,是马啸啸的六年人生中最为悲惨的一天。 接二连三的打击,给马啸啸的童年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重大影响。 她喜爱多年的宝贝,居然是他们口中嘲笑的狗尾巴草。狗尾巴草,随处可见,毫无价值的狗尾巴草,她转过头木木地看了几眼花坛,形状真的很像狗尾巴。 她听见脑海里有一根绷紧的弦断裂的声音。「叮」一声把她拉回眼前的现实。 甲乙丙丁还在不知死活地大笑着,马啸啸觉得浑身寒毛都快竖了起来,她忍了这么多年,任他们笑了这么多年,「马啸啸」这个可笑的名字,「狗尾巴草」这种可笑的植物,连同他们张狂的大笑,都是她发疯的理由。 那一刻,马啸啸变身了,扑开胳膊朝甲乙丙丁追打而去,一时间只听得孩童的哇哇惨叫。 后来据幼儿园保安处某不愿透露真实姓名的工作人员说,年仅六岁就凶悍至此,马啸啸小同学恐怕是此生罕见。 从那一天起,马啸啸小朋友的自卑文静小世界崩塌了,进一步说,她成了恶霸,从7岁到18岁,里闻风丧胆的恶霸。 所以说,小的时候不要作孽,以免会有现世报。 正如,路人甲乙丙丁,多年来屈辱地活在马啸啸的淫威下; 正如,马啸啸…… 这一天,天空湛蓝,丝丝云彩被云卷着在空中翻了若干跟头。 此时的马啸啸含着冰棍,骑着山地车惬意地任凭车把左拐右拐地拐回家。 刚转角,前轮一颠,既而后轮一颠,马啸啸不明所以,连忙拉住剎车,停下转头察看。 一根狗尾巴草扁平地倒在地上,隐约可见一排车轮印。 「切……」 马啸啸不屑地哼一声,骑上车又大摇大摆地走了。忽然,觉得后颈一凉,心跳漏了一拍,但那感觉转瞬即过,所以马啸啸没有在意。 夜晚,马啸啸做了一个奇怪又可笑的梦,梦里有一根狗尾巴草沖她大声嚷嚷,她没有听清,一脚踩了下去,刚走两步,她就倒地了,看见狗尾巴草蹦到她面前,大声向她宣布道:「今天你惹怒了我,我要狠狠惩罚你!」 马啸啸觉得头一痛,梦就醒了。 睁开眼睛,马啸啸还没来得及为这可笑的梦笑出声,就呆掉了…… 其实马啸啸心里是十分恐惧的,但是碍于多年来的恶霸表现,现在的她必须装作若无其事,坚持一霸到底。 她窝在小乞丐为她临时搭建的草棚里颐指气使地指挥着身边的小乞丐为周身是伤的她寻摸食物来。 一来,小乞丐对她这个从天上跌下来的人心存敬畏; 二来,她本身气势凌人,让这些小乞丐有些害怕,所以顺理成章的,马啸啸成了这伙小乞丐的头。 纵然是头,乞丐的头还是狼狈的,威风多年的马啸啸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种差别。 每每想及此,必定仰天长嘆,捶胸顿足。 这天底下还有比她更倒霉的人吗?就因为得罪了一株狗尾巴草,就落到了如此田地。 本来,穿越,她还是有一定承受力的,可是不是非要把她硬从空中抛下来吧。想来那天,当她一睁开眼睛,正巧看见在风里打旋的云彩时,她赶紧闭上眼,正害怕这不是一场梦,接着她就落地了。 所以说,作为一个乞丐头,马啸啸是被摔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这个还不知是哪年哪月哪日的世界。 第2页 然而,马啸啸心底里还是恨不得向全天下召告:狗尾巴草是神圣的宝贝!狗尾巴草是可以让人穿越的! 她让所有的小乞丐出去找寻狗尾巴草,可是令她意外的是,他们仿佛都从不知道有这种植物的存在。 到这里,马啸啸终于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没有狗尾巴草,是不是就说明她再也无法穿回去了? 马啸啸想到这里再也顾不上刚做到一半的扑克牌,伸手掀了阻挡视线的草帘,沖外面大声嚷嚷道:「给我马上找个人进来!」 不多一会儿,一个黑瘦的小乞丐跑了进来,还喘着气便开口问道:「大王,有何吩咐?」 马啸啸瞟了瞟来人问道:「你可能将目前这地理位置,国家风土人情说个明明白白?」 小乞丐没料到是这样的问题,当即惊得目瞪口呆。马啸啸见状摇了摇头,心道是没希望。 正在这时,外面顿时像炸开了锅,喧闹声隔着草帘迎了进来。马啸啸一个点头,小乞丐立即会意,转身沖了出去。 不出片刻,小乞丐又沖了回来,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王,不好了,不好了,对街的乞儿要来抢地盘!」 话音刚落,一块砖头擦过草帘砸到马啸啸床前。 这还得了!马啸啸气得从床上跳了起来,捡了刚才的砖头就往外沖。 外面密密麻麻地集了一大伙人,个个都像好战的斗鸡,直挺挺站立着目光狠狠地盯牢对方脚下,只要对方一过界,立马大打出手。 马啸啸重重一声咳,众人回头见是她迅速闪开一条大道。 孺子可教也。马啸啸心下颇为满意,迈着大步走到了敌军阵前。 敌方如今是第一次见到马啸啸,正琢磨着来者何人,只见这来者撩起了眼前的乱发露出了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向他们队列的旁侧。 只见马啸啸一抬手,众人未及反应,她手中的那块红砖便以漂亮的抛物线砸向蜷在敌方队列旁侧的那乌黑的团状物。剎那间,那团状物仿佛察觉到危险临近,微微一翻身,那砖块险险擦过他的身体,落在墙角。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望着那团状物的脸庞,那……居然是个人? 马啸啸见状,心中一喜,她就知道,叉腰仰天狂笑。 众人被她搞得一头雾水,只得愣在原地。当然,这样的情形显然不能持续太久。 「你是从哪里混来的野小子,来这里撒泼放肆!」 说话人一口的黄牙亮闪闪,一脸不满地立在马啸啸对面。 听到他大声叫嚷,马啸啸这才转开缠绕在布团身上的视线,微一眯眼瞟了瞟方才的黄牙。一声轻哼,仰头傲慢地眼神自上而下将那人周身巡了个遍。她嘴角分明挑衅地勾着,一言不发。她才不屑与这小喽罗斤斤计较。 黄牙眼见她的模样,心里更来了气,大叫道:「臭小子,骂你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啊!」 「问你话呢,哈!原来是个傻子!」 大黄牙咧开嘴,兴高采烈地兀自嘲笑着,不时转头引得同党的附和,一口黄牙在白日下愈发清晰。 顿时,马啸啸嫌那黄牙太过碍眼,草鞋一勾,勾起了脚旁的石块,掷了过去,正中红心。 战争一触即发。 黄牙捂住嘴,鲜血还是止不住地往外冒,他怒红了眼率先沖在前面,直奔马啸啸而来。 「孩儿们,沖啊!」 敌军压境,马啸啸振臂高呼,大义凛然。如疾风劲草般动了起来。 小乞丐们一得令,操着自备的「武器」,一股脑迎了上去。 短兵相接,对于乞丐来说,依靠的就是毫无技术含量的蛮力。 场面一时间混乱无比,砖块四处飞舞,在空中打着完美的弧线。血滴落在青砖身上,红了砖头,绿了脸庞。 仗着多年锻鍊出的良好身体机能,毫不吃亏地杀入敌军内部,以不容抵挡之势,以身高绝对优势撩倒一帮小乞丐。 可是总是会有意外发生的。 被迫挤到角落里的马啸啸,猛地感觉脚踝被扣住。她挣扎着却也不移分毫。 剎时间,黄牙认准她的方向掷来一块褐色砖头,好在她反映敏捷,偏头一闪,砖身险险擦过脸颊,在墙上撞个粉碎。 马啸啸心中一寒,低头死死盯了盯扣在自己脚踝上的那只黑手,微一移目光,恶狠狠地拿眼瞪着那张看似无辜的脸。 「我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他竟敢这样说,竟敢这样笑。 马啸啸看不清他的面目,但是觉得他碍眼极了。方才只是想试试他,岂料他竟如此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那你现在还不松手?」马啸啸气恼地大喊。 等你一松手,立马把你打个生活不能自理。她这样想着,却见那人嫣然一笑,把另一只手伸向她,开口说道:「那你先拉我站起来。」样子无赖至极。 那只伸出来的手伤痕累累,干涸的黑血覆在狰狞的伤口上面,隐约可见骨肉。 然而,这并不能唤醒马啸啸早已泯灭的恻隐之心。 她伸手用力地抓在那些或裂或愈的伤口上,一使蛮劲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睚眦必报,小肚鸡肠,说的也是她。 她明显感觉到他臂上的肌肉紧绷着,感觉到他浑身疼得发颤。他苍白着面庞却笑得狡黠。 第3页 「多谢。」 他这样对她说。 周遭还萦绕在喊打喊杀的氛围中,马啸啸待他站好,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身又杀进了战场。 马啸啸的眼睛极好,打斗的过程中总是不自觉望向角落。 那个人的身影还站在那里,软绵绵地靠在墙角,单薄的衣服罩在身上,深深浅浅地压着一道道 褶。面无血色的脸上却又似笑非笑。她觉得他们很像。 战争结束了。 马啸啸赢了。 毫无疑问地,凭藉多年的恶霸经验,一如既往地作威作福,荣登两条街的乞丐头宝座。 兼之,收了一位负伤军师,名唤,李彦。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隐秘的狗尾巴草 「李军师,大王叫你进去。」 听到这熟悉的召唤声的时候,李彦习惯性地皱了皱眉,他还是选择忽略这实在不雅的称呼,放下手中正刻到一半的据说叫「麻将」的小木牌子,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迈步朝木棚走去。 抬手刚一掀开帘子,就听见里面传来马大王的咋呼声:「李彦你好生看看,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你快过来看看。」 马啸啸对着桌上的「麻将」,无语问苍天。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古人的理解力可以这么差。 李彦挑眉一愣,默然而立。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女子可以这么粗鲁。 虽然,她打扮得很不像女子,身上也从未有一点像女子,可是他当初还是一眼辨出了她是女子。可是,有的时候他真的怀疑。或者,她已离经叛道得太彻底。 马啸啸敲着二郎腿,高高地坐在木板上,头发胡乱地绑在脑后,一手拿着对街上贡的类似于西瓜的水果啃个淋漓尽致。她见到李彦进屋,忙挥开了手, 「李彦啊李彦,你说你四肢不怎么发达,头脑怎么就这么简单?」 李彦并无惊讶,挑眉一笑问道:「何以见得?」 「你看。」说着,马啸啸将水果往身后一扔,拿起木板上的一块小木牌递到李彦眼前,「这叫『么鸡』,又称『一条』,应该刻成一只鸡的模样,以红绿色为主。你看你这个……」马啸啸顿了顿,眉抽搐般地皱了皱,又道:「分明是一团不明物体!所以,必须重刻!立刻!马上!」 李彦接过木牌,随意瞟了一眼, 「在下可是按照你给的画模子不差分毫刻下来的,何故要重刻?」 胆敢不从,马啸啸一愣,立马板起脸孔, 「什么何故不何故的,请你讲人话!没有何故不何故,我给你画的明明是一只鸟,你去给我刻只鸟来!」 李彦不置可否地一笑,他不是她那些小乞丐,自然不会事事顺着她。他站在原地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盯着她,把马啸啸看得心里毛毛的,顿时没了底气。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仿佛他才是老大,自己只是跟班。 马啸啸颓然一声嘆息,沮丧地伏回了木板上,为什么?为什么…… 见此状况,李彦轻笑,可那笑意却未及眼底,如往常般像是一层薄薄的面具覆在表面。 马啸啸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些,看在她眼里只觉这是嘲笑。 「你要这木牌到底是做什么?」 难得李彦开口问,看着他皱眉不解的模样,马啸啸心情大好,一跃而起。 「当然是赚钱发大财!」 「发财?」李彦鄙夷地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 有了钱,万事好办。马啸啸一脸得意,自然是靠开赌制胜。 「你过来听我说,我这赚钱的法子自然是靠这小木牌。」她顿了顿,沖他眨眨眼,又道:「就是『麻将』。这麻将是一种赌博游戏……」 马啸啸耐下性子将麻将的规则与她的盘算给李彦一一说来,李彦只是沉默地听着,面上却渐渐没了鄙夷轻视之色,说到后来,眼中似有一道极亮的光芒闪过,快得让人来不及捉摸。 马啸啸见他没有反对,更加得意,咧开大大的笑容, 「你看,我这主意不错吧……」一脸的嗜财如命。 李彦用两指捏着那小小的木牌,心下已有了盘算, 「你说的这『麻将』可真能让人上瘾?」 「那是当然,新手的麻将瘾一上来,那更是挡也挡不了。」开玩笑,她可是麻将堆里长大的,还能不知道。 李彦看马啸啸一脸得意的神色,心里虽还有些担心,心道是让她试试也好,说不定真能让她搞出什么古怪名堂来。 「试试也可。」 他这样对她说。 于是乎,一场浩大的麻将运动在两条不算甚大的街市中徐徐展开。 「碰!」 「等等,我再数数牌!」 「吃!」 「二筒,我再看看!」 「……」 最早接触麻将的自然是马啸啸的一群小乞丐。 一连数日,麻将碰撞声、人声汇成一锅,在狭窄的里发酵酝酿。 马啸啸掀开草帘,热闹清晰地扑面而来。她满意地勾起嘴角,几步跨到麻将场中最高的竹椅上,叉腰扯开嗓子大喊道:「大家停一停!静一静!本大王现在有重要的大事宣布!」 话音刚落,仿若巨大的锅盖从天而降,将吵闹与沸腾窒息在锅中。 众人抬头定定地看着高高在上的马啸啸。她清了清嗓,扫视一周后抬高声音问道:「孩儿们,麻将好玩吗?」 第4页 「好玩。」 童稚声音四起,让她颇为满意。 「我们下一步的目标是,将麻将业务扩大到隔壁的隔壁的那条街上去,照本大王所说的做,让他们知道『麻将』的存在,威力!」 众鼓掌,纷纷点头。 马啸啸点头,微抬头,放眼看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峰,转眼又望了望下方的小乞丐们。 开口郑重地说道:「本大王明天要出远门,大概就一个星期吧,哦,不,七天左右吧,就回来。你们守好老窝,继续将麻将发扬光大,等本大王回来验收。钦此。」 下面的小乞丐们面面相觑,茫然地点头附和。 见状,马啸啸跳下椅子,摆了摆手, 「算了,你们继续。」 她转身,脑后渐渐响起了麻将的哗啦声。 回到木屋,还未掀帘子,李彦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这几副麻将,你先送到那几条街去,派人去教,让他们试几周,再收回来。如果他们还想玩,就收他们的银子。」 不愧是她教出来,马啸啸一脸欣慰,猥琐地蹲在帘外继续偷听。 「那这次不知大王和二王要出去几天?」 「大概7天吧,你好好照应着这里……」 听到这里,声音却渐渐小了下去,马啸啸疑惑又往前挪了少许。 一阵风过,帘子被人掀了开来,马啸啸抬头对上李彦讥诮的眼。 「那我先出去了。」 一旁的小乞丐探头见此情景,唯唯诺诺地往外挪走。 帘子被放了下来, 「你还不进来?」 闻言,马啸啸欢天喜地地蹦了进去,滚进床铺里。 半晌,窜了出来,巴巴地看着李彦, 「你不是说你不去吗?怎么又要去了?是不是……」忽然,马啸啸神色一敛,抓紧被子,「是不是……劫财?」 「啊……肯定是这样的,荒郊野外……」 李彦冷眼看她绘声绘色地表演,太阳穴隐隐乱跳,他多跟她呆几年,肯定会减寿。 「你现在总该告诉我,你到底要上山找什么?」 他终于出声,总要让她适可而止。 「这个嘛……」说着,马啸啸伸手探到枕头下摸索,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就是这个,狗尾巴草。」她将纸压平,展在他面前,神色满是骄傲与神圣。 李彦皱眉,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不该问她的,如此无用。 「我知道了。」语气敷衍至极。 马啸啸又看了看那狗尾巴草,心里开始祈祷:这次一定让我找到。 隔天一早,李彦和马啸啸衣衫褴褛,一身落魄地上了路。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叫做「玉山」的山头。马啸啸曾怀疑它就是那座她知道的「玉龙」,可惜方位完全不同。 现在的这个世界,这个国家,该如何说,应该也是在地球,在中国的地界上,只是她从未知晓,从未在她知晓的中华浩瀚史上留下一笔。 可以说,这是一个在某一点产生了分歧的世界。 战国后期,强秦一统天下,结束分裂,自此建立秦王朝。追溯此处的历史,秦二世子婴顺利即位,掌控朝政多年,后传于其长子,秦王朝历代就这样顺利地更迭了下来,直到百年前,灾荒、动乱摧毁了秦,而后建立了如今的大穆。 马啸啸觉得不可思议,交叠的时间,错乱的空间,与之相逢,于她,究竟是幸与不幸? 可是,毕竟马啸啸塞满银两与狗尾巴草的脑袋无法长时间思索艰深的问题,眼下她和李彦最大的问题就是解决温饱的基本问题。 他们是乞丐,解决温饱,自然是靠行乞。 马啸啸本以为李彦是有骨气的,是有节操的,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 岂料,他说:「不劳而获,何乐而不为?」 虽说如今法家是王道,可不是听说大穆皇帝崇墨,提倡劳动生产吗?怎么看李彦也是个识文断字的,怎会是此种异数? 不得不说,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两人并排坐在街市最繁华的街角,一人面前一个瓷碗,叮叮噹噹,时不时有铜钱清悦之声。 马啸啸刨开额前的乱发,侧头看了看李彦。 他额前的乱发挡去了大半的面目,隐约可见他光洁的额头,英挺的鼻樑,菲薄的嘴唇,他的确是好看的。第一面,他焦黑病瘦的时候,马啸啸就知道了。 马啸啸觉得他不该是个乞丐的,他即使再怎么落魄也没有她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天然乞丐气质。 她记得那天她把他拽回草屋的那天,他已经饿了好些时日,当饭菜上桌,他竟还慢条斯理,或者说极优雅地举着,默然不语,如此理所当然,分明不是接受施捨。所以,她原以为他是一身傲骨,不愿行乞的。 可是,眼下他坦然地坐在她身旁,坦然地惬意地闭眼歇息,接受他人的施捨。 马啸啸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变幻的狗尾巴草 三天后,马啸啸、李彦二人如期到达玉龙山脚下。 山上漫山遍野的青黄相接,找那矮小的狗尾巴草谈何容易。马啸啸忧心忡忡,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李彦悠闲地跟在她身后,一派事不关己。 连着寻摸了快两个时辰,烈日炎炎,马啸啸觉得口干舌燥,找了一处山泉蹲下喝水。 第5页 李彦席地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微眯了眼,惬意得很。一时间,只有哗哗的水声围绕着两人。 风从远方吹来,夹杂着莫名的花香。漫天的白色花瓣飘飘扬扬,小小的一点一点飘落在水上,静静地随着水流向下流去。马啸啸诧异地抬起头来,被眼前这美景迷得不能动弹,眼睛贪婪地凝视着,不动分毫。 花瓣柔柔地落在李彦的肩上,无声无息。 他轻拈起一片花瓣,含在唇上,微苦的香甜蔓延开来,他在心底不可抑制地发笑,记得谁说过,最美丽的总是最狠毒的。 他站起身拂开身上残留的花瓣,走到马啸啸身后,长手一伸,揽过她的肩膀。 唇擦过她的耳际,姿势暧昧至极。 「现在你屏住呼吸,不要说话,慢慢跟我走,不要抬头往上看。」 马啸啸一震,忙闭住气息,听话地点点头。 李彦一笑,拉过她的手,缓缓地沿着河岸向下游走去。 手心里满是汗,马啸啸一张脸憋得通红,侧头一望却见李彦面色如常,忍不住在心中咒骂,再憋下去,她非死不可。 一念之间,她再也忍不住了,张嘴像濒死的鱼一般大口喘息。 李彦不知何时松开了手,站在一旁抱臂欣赏着她的窘样。马啸啸一瞬间明白了过来。 「咳咳……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 我知道?知道个屁啊?屏住呼吸,我怎么知道还有没有花香?马啸啸一阵气结,她差点就憋过去了,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眼下碍于还有未知的危险,她不好发威,只得忍气吞声。抬眼看见李彦碍眼的笑,马啸啸重重冷哼一声,鄙视的目光把李彦从头刮到尾。 「还找不找?」李彦漫不经心地一问。 「当然找!」马啸啸大叫出声,可不能为点屁事,坏了她的大事。 一路走,一路寻,哪里有狗尾巴草的踪影? 马啸啸一直埋头自顾自地走在前头找寻,李彦走在她的身后,看她的背影就像啄米的鸡就差没把头扎进地里。他不禁勾起了笑却满是嘲讽,笑她不明白,有的事再怎么执着也没用。 「怎么没有呢,怎么还是没有呢,娘的,到底在哪里啊……」 马啸啸嘴里念念有词,饶是她耐心好也有些急噪。 她一直埋着头,所以没有看见:一截断木恰好挡在她的面前。李彦也没有注意到,直到传来「嘣」一声响。他才抬眼看见马啸啸捂住额头,含着眼泪,四处乱跳。 「痛!痛!痛!痛!丫的……」 她乱跳着,忽然只听「咔啦」一声,她顿时愣在原地,踩到什么了? 一张巨网从天而降。李彦眼疾手快,抓过马啸啸开始跑,大网落在了他们的身后。 「李彦……」 马啸啸话还未说完,只听脑后传来杂乱的奔跑声。 「锃锃」的金属声,马啸啸猜测那是刀剑出鞘的声音。李彦跑得很急,她平常自恃运动细胞发达,此刻也被他连拖带拽地跑。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马啸啸忽然想起一部名为「亡命天涯」的电影,主角也被反角追杀,亡命狂奔,可惜人家开的是越野。 李彦拉着马啸啸拼命地往林中跑,希望找到躲避处。 他到底还是躲不过,他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一丝一毫侥幸也没有,他早告诉过他:「我就是要置你于死地。」 李彦听见马啸啸在他身旁急切的喘息,也可以感觉到她越来越沉重的重量,她跑不动了,他当然知道,但是他们眼下只能逃。 忽然,马啸啸脚底一个踉跄,扯着李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马啸啸咬牙忍着脚踝处窜上的刺骨疼痛,挣扎着想站起来,忍不住唾弃自己:丫的,原来真还有蠢人在关键时刻摔倒! 她还未及站稳,李彦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臂。她抬眼看见李彦铁青的脸色和他身后黑压压的一群蒙面人。她再次鄙视自己一万次。 站在他们面前的蒙面人拉起了弓,无数箭尖在白日下泛着冰冷的幽光,仿佛转身跑开的瞬间便会被扎成两块蜂窝煤,马啸啸在心里打了个冷颤,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们的动作。 李彦扫视一周,缓缓地开口说道:「真是阴魂不散……可惜了……上好的婆罗花……」他满意地看见对面几人蓦地变了神色,又继续道:「那花,我替他种了好些年,怎会闻不出。不过,可惜他兴师动众地派来这么多人,未必高估了李彦。」 马啸啸听到此,差点背过气去,就知道李彦这个倒霉鬼牵连自己。 对面一人显然没有好耐心,拔剑趁势攻了过来,直击李彦而去。李彦负手而立,不动分毫。马啸啸慌张地伸手拉他,出人意料地,却见那持剑人身形一晃,跪在了地上,剑尖没入土里艰难地支撑着他的重量。那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露在黑布外的一双眼通红,几乎动尽全身力气说着:「你……解药拿来……」 马啸啸一时间定在原地,只得疑惑地打量着李彦。 「砰咚」数声,对面又有几人挣扎着跪倒在地。马啸啸心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快得不可捉摸,她不可置信地抬眼认真地看着李彦。 几乎是几十秒的间隙,待到对方已全部仰躺在地。李彦这才缓缓掏出袖中的香囊。马啸啸条件反射性地捂住口鼻。 第6页 「无碍。」 李彦伸手拉下她的手腕,拆开了香囊。片片白色的花瓣静静地落到了地上,一丝香气也无。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李彦自然不愿咄咄逼人,为求自保而已。难为你们专心致志地追着跑了如此之久,吸入花香太过。」他故作惋惜地一嘆,又抬脚踏上那片片雪白。 「这婆罗花,奇香虽是奇毒,可惜香气持续时间不长。说来,解这毒亦简单,只需含一片花瓣在唇上,不催发内力即可。」 他说罢又将花瓣踩入泥里几分,一脸惋惜道:「诸位侠士如今动弹不得,只怕也得等上一时半刻,爬过来取这花瓣。方才李某已将花瓣踩实了,以防被风吹走,诸位还请不要担心。」 片片雪白早已泥泞不堪,被踩在李彦脚下,他仍似意犹未尽。 马啸啸好笑地注视着蒙面人恼怒非常却不得发的神情,心里却有丝丝担忧,想不到,李彦竟是如此。 「现在还找吗?」她还在想着,只见李彦恢复常态,漫不经心地问道。 她摇摇头,脚那么痛,估计再找下去,都得残了。 「那走吧。」说罢,李彦转身就走。 好吧,她也没想过那人会来搀扶自己,马啸啸在心里问候了他的祖宗十八代,拖着伤脚缓缓跟在李彦身后,至少目前不用担心被追杀了。 「哦,对了。」他忽然转身吓了马啸啸一跳。 「婆罗花解毒以后,也切不可催发内力,否则经脉尽断而死。诸位侠士好生思量,谋个去处。他,想必是不要废人的。」 说完,他一笑,难得的灿烂。 马啸啸见那群黑衣人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就像死了一般。 又过三日,马啸啸、李彦二人终于安全回到了乞丐窝。 自然是没有找到狗尾巴草。不过,庆幸的是,小乞丐们将麻将推销得不错。几条街外都能听见麻将哗哗作响的声音。 小乞丐们虽然对他们的大王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感到十分好奇,却谁都不敢多问,李彦亦不多作解释,而马啸啸本人,对比李彦不可告人的秘密,更感兴趣的是怎么将麻将发扬光大,收敛财富。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不了了之。破落的街道又回复到马大王作威作福的轨道中去了…… 砖块堆砌的高墙上,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东摇西晃,两道精光透过缝隙扫视着街上的身影。那个胖子,马啸啸已经注意他很久了。他先前窝在对面的乞丐窝里同那帮乞丐兴趣盎然地玩了几把麻将,时不时地东问西问,十足的奸商嘴脸。如今他拿着方才散场顺手牵出的麻将,低头地认真研究着,不要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马啸啸嘴里一声冷哼,从袖里掏出前日闲着无聊做的弹弓。休想逃出她的五指山! 对准脑门,小石块准确无误地正中中央。疼得胖子痛叫一声,捂住头蹲在了地上。她的技术又名「十米必杀」。 马啸啸响亮地打了一个口哨,一群小乞丐一窝蜂地拥入了街市,像一阵旋风颳出了小巷,不出几秒又颳了回去,顺带捲走胖子。 马啸啸满意地点头,跃下墙头,大摇大摆地向老窝走去。想白偷她的专利,门都没有! 李彦刚回窝就看见小乞丐们把一个大黑布袋扔到了空地上。 「谁?」李彦出声问道,看那滚来滚去的样子,他自然想到是人。 「我们也不知道。」一个小乞丐回答道,「大王只说了让我们把他绑来的。」 果然是这样,李彦挑了挑眉,想到她成天疯疯癫癫的样子,觉得无话可问了。 「她人在哪里?」他可不想有陌生物体在他面前不停地滚来滚去,影响心情,只有找到那罪魁祸首。 说曹操,曹操就到。 马啸啸刚回窝,无数质问的眼神一下笔直地射了过来。她装作没看见,径直走到布袋,一脚踏在袋身上,喊道:「不要滚了,滚得我眼花,来人啊!把他放出来。」 胖子这才重获自由,挣扎着从布袋里爬出来,人还未站定,气呼呼地大声叫嚷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下无法无天,没有王法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发财的狗尾巴草 马啸啸鄙夷地看着他, 「王法?在这里老子就是王法!」十足的流氓意味。 「你们究竟是谁,你要干什么?」看着马啸啸叉着腰一步步逼近,胖子连连后退,虽然他比马啸啸长许多,宽许多…… 谁知马啸啸竟一脸认真地问道:「有钱没?」 胖子一震,果然是劫财,他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庆幸今天没带多少银票。他摇了摇头。 「没钱?」马啸啸大叫,胖子连同周围的人都被她突地拔高的声线激得一震。胖子坚持地一再摇头。 「那好吧。」 马啸啸瞬间柔和下来的态度让胖子有那么几秒的喜悦。蓦地,只听马啸啸开口说道:「既然没钱,如此没用,孩儿们操傢伙,上!将这胖子乱棍打死,绳之以法!」 小乞丐们立即拿上竹棍一拥而上。重重的一棍接着一棍落在胖子身上,像极了打发酵面团的声音。 来真的?胖子受不了了,叫出声来:「停!停!停!我……我有钱!」 马啸啸一挥手,小乞丐们停手。李彦静静地看着,这才刚刚开始。 第7页 胖子趴在地上仰起头来,愤恨地盯着马啸啸,由于强大的地心引力,两颊的赘肉下垂,活像哈巴狗。 马啸啸笑起来,胖子更加愤恨,吼出声:「小子,你究竟想要多少?」 马啸啸的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摇摇头,「不急不急,我不是抢劫。」 胖子怒,浑身疼痛,这还不是抢劫?索性趴在地上,不再搭理马啸啸。 「喂,你是不是喜欢麻将?是不是刚刚在对街玩过麻将?是不是觉得它是和赚钱的好东西?」 胖子闻言抬头,看到马啸啸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这眼神,他熟悉得很,同他的如出一辙,典型的见钱眼开。 胖子好象有些明白地点了点头。 很好,很好,孺子可教也。 马啸啸假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兴奋,接着说道:「麻将就是本大王的发明,眼下,本大王有个大想法,需要你配合,稳赚不赔。」 适当的海口那是需要夸的。 「什么法子?」听到这里,胖子双手撑地直起了身子,迫不及待地问道,全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想不到那机巧的小玩意,是眼前这个流氓造的玩意。 「麻将庄」马啸啸撩开眼前的乱发直直地看着胖子,继续说道:「制作,贩卖,娱乐,一条龙服务,将麻将进行到底。」 胖子沉吟片刻,抬眼问道:「所以,你要我出钱?」 「当然,因为我们没钱。我们这叫「技术入股」。「 「倘若我不同意?」胖子脸上一抹奸诈的神色一闪而过,他料定马啸啸杀不了人。 「那就杀了你,夺了你的钱财便是。」 胖子一顿,回过头寻找声音的来源。李彦靠在墙角看着胖子,面上的笑容如此温和。马啸啸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闭嘴不说话。 胖子看着那个男人,他身上袭来的气息,让他毫不怀疑地相信他会杀了他。 「那如何计算?」 「你四我六。」 李彦毫不迟疑。 「这不公平,理当五五。」 「你三我七。」 「你……」 「你二我八。」 胖子不再做声,只点了点头。 「你四我六,就这么定了。」 马啸啸一笑,决定道。 于是,忽有一日一间外表极喜庆的「麻庄」,立于闹市之中。 里面整日传出以木击木之声,人们口口相传说其中有古怪、新奇的玩意,让人爱不释手,欲罢不能。 一听便知,这就是马啸啸伙同胖子开的麻将庄。 「麻庄」开业月余,日日客似云来,将这两层的小木楼挤得满满当当。 从这一点上来说,不难说明小乞丐们之前的宣传还是到位的。 马啸啸自然是乐不可支,整日欢天喜地,走起路来,竟似足下生风,风风火火地往来其间,招揽顾客。 她和李彦带着一帮小乞丐搬到了一座独立的大院,终于不再衣衫褴褛,置办了好些衣服,但是件件都是男装。在马啸啸看来,男人好办事,索性让他们误会到底。 她保持着一贯的恶趣味,在她偌大的房间中央的墙壁上亲笔写下「狗尾」二字。 每日清晨,面壁祷告。 她带领的一帮小乞丐入屋必定三呼「大王」。 马啸啸言之,国有国法,帮有帮规。 因得种种缘故,马啸啸一跃成为街市传奇人物,人人都在议论「麻庄」的马公子是个大人物。 还有一事,说来奇怪,李彦从「麻庄」开业以来,不像以往般事不关己,反倒事事过问,马啸啸觉得稀奇,但是乐见其成,自己图了方便。 「麻庄」就这么蓬勃发展起来,到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城里已有了两间「麻庄」连锁店。 这天傍晚,正是晚饭时间,李彦才从外面匆匆赶了回来。他这几天,不知在忙些什么,白天总是不见踪影,到傍晚才神色匆匆的回来。 他刚一落座,小乞丐就恭敬地把饭碗递了过去,马啸啸看他心不在焉地吃着饭,一时间,屋里只听见碗筷的声响。 入夜,有敲门声传来,马啸啸料到是谁,忙起身迎人进来。半晌,李彦开口说道:「下月初,我们动身进都城。」 「什么?」马啸啸大叫,他刚刚在说什么?要她离开这个安乐窝? 「不行!」有没有搞错,她绝不答应! 「你先听我说。」李彦无视马啸啸的强烈反映,随意地喝了一口茶,开口继续道,「可还记得钱庄的贾老闆?」 「哦,那个贾超?」每每想到他的名字、他的职业,马啸啸总会感嘆世事太玄妙。 李彦点头道:「他举家欲迁往都城,想寻些餬口生意,倘若只有他那钱庄和几亩田地,很难在都城立足。所以,他想开一间『麻庄』。」 听到这里,马啸啸似有所动,李彦接着又说:「他出钱开『麻庄』,我们照例抽成,多一间店,何乐而不为?」 马啸啸抚着下巴,微点了点头。 「我听闻都城车马往来,奇人异士甚多,各处的稀罕珍奇都能寻见,兴许还能找到你要找的东西。」李彦一面说着,一面满意地看着马啸啸的眼越瞪越大。 「好!」马啸啸一拍桌子,跳起来大喊出声,「事不宜迟,我们下月初立即动身。」 李彦对马啸啸的弱穴了如指掌,那个狗尾巴草就是那其中最要命的一个。忽然,马啸啸似想到什么似的,转眼看着李彦说道:「那胖子必须留下。」 第8页 「这是自然,徐寿当然留下负责照看这里。」 马啸啸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说到胖子,想到他的名字和他的体重,马啸啸又会感嘆世事太玄妙。 于是,又到月初的时候,马啸啸和李彦带上行囊去往都城。 到达干州的时候已是深夜,七日来的赶路,他们终于靠近了都城,所以他们一行人决定留宿在干州,这个离都城最近的小城。 贾超吩咐奴僕蛮横地敲开了城中客栈的大门,马啸啸对于这个贾老闆是没有任何好感的,单凭他铁公鸡一毛不拔又装腔作势蛮横无理的作态,马啸啸就将之鄙视个彻头彻底。所以一路上,她是颇不待见他的,正如眼下这个时候。 「马公子,你看你和李公子要一间厢房如何?」贾超一脸谄媚地往马啸啸面前凑,马啸啸眉一皱,闪到旁边,照旧视其为屁,躲闪不及。心道是:知道你个磋人不肯付两间房的钱。 李彦眼风略扫了一眼飞快闪到他身旁的马啸啸,又是一脸微笑地对贾老闆开口说道:「贾老闆,你有所不知,马公子梦中有磨牙的习惯,且,鼾声如雷,与之同寝,实在难以安眠,倘若明日帐目出了纰漏,还请贾老闆多包涵。」 贾超闻言脸色一变,脸上复又堆起笑改口说道:「那就万万不能委屈了李公子,还是再多要一间厢房的好。」 马啸啸虽然想到解决了洗澡的麻烦是件好事,但被李彦如此诋毁,心有不甘,用肘猛地撞上他的背,李彦疼得一颤,马啸啸心情大好。 进了厢房,不久李彦就听到隔壁隐约传来哗哗的水声,他瞭然地一笑。 没错,正是马啸啸在解决她的洗澡大问题。 泡在温热的水里,马啸啸满意地发出一声喟嘆。湿漉漉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肩头,全然一副女儿家的模样。她趴在浴桶边上,开始思索李彦究竟知不知道她是女人的秘密。看他平时的损样,全然不是当她是女人的,可是每逢关键时候,他又好象是明白的, 恩……这是个问题…… 马啸啸陷入了艰难地思索,忽然,一阵清悦的笛声从隔壁房间隐隐传了出来,很好听的一支曲子,缓缓爬过心房,像轻轻的羽毛挠得人心痒痒。马啸啸静静凝神听了一阵,是从左边的房间传来的,李彦住在右边的房间,同路的其他人都在很遥远的走廊那头,那么左边的是谁? 马啸啸洗完澡,躺在床上,笛声渺渺仍未停歇,她伴着轻浅的笛声渐渐入眠。 梦里有狗尾巴草的影子一闪而逝,快得不及捉摸。 隔天一早,马啸啸一行人早早地下楼吃早饭,天刚微微亮,马啸啸走下楼梯的时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谁这么有病这么早就叫人起来?马啸啸一面在心里抱怨着,一面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贾超,就是这个小人! 她原以为除了他们,没有疯子会这么早下来的。 可是,一个白衣人眼下已经坐在了临窗的座位上,看身材该是个男人,马啸啸见他面前的茶碗还冒着阵阵白烟,该也是下来不久。 马啸啸不自觉地坐在了一个离他较近的位置,探究起他来。人人都是如此,越是神秘的东西越想一探究竟。他由帽檐垂下来的黑纱吸引了马啸啸全部的注意力,马啸啸隐隐觉得他就是昨夜的吹笛人。 早餐上桌以后,马啸啸这才掉转了注意力。 忽然,李彦凑到她的耳边,轻轻问了一句:「他,可还好看?」微湿的气息惊得马啸啸一抖。她转头,却见李彦若无其事地夹起一筷子小菜。 马啸啸莫名其妙地转回脸,刚巧瞥见白衣人起身,他朝楼梯的方向走去,转身的时候,她看见他的身侧繫着一支精巧的短笛,果真是他! 马啸啸心中一紧,没来由地激动。她本想上楼去寻那人,可待一行人吃完饭就匆匆上了路,她虽觉得遗憾,可还是没来由地觉得他们还会遇见,就像狗尾巴草般命中注定。 作者有话要说: ☆、危险的狗尾巴草 贾超在都城里的宅子是一间不大的别院,李彦和马啸啸被安排在了西边的两间厢房。 这几日,李彦一直忙于「麻庄」开业一事,而马啸啸却无所事事,整日四处游荡,惹是生非。 繁华的都城,马啸啸自然不愁找不到去处。她特意走了很多的花圃园地,一间又一间,希望又失望。 今天是城里最大的一间「艺园」。 刚进门,一泓碧绿的泉仿佛从天际缓缓流淌下来,层层叠叠的翠叶密密地拢在一起,越过拦墙,招摇地往外伸展。 见着这景象,马啸啸心中一喜,加快了步子进了园子。 各样的植物疯长着,像毫无人去打理,却别有一番风致。或粗或细的藤蔓缠绕在一起,紧紧裹住了一所房屋,只露了门扉在外面。 马啸啸正觉诧异间,房门「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少妇扭着细腰款款地走了出来,她的眼半眯着,似睡非睡,绕着马啸啸摇摇晃晃地足足走了两圈。 「姑娘,要寻花木?」 马啸啸有些惊嘆,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名字?」 「狗尾巴草。」她有些难以启齿。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就像睡着了一样,马啸啸正想出声,那人却忽然睁开眼睛,皱了皱眉,说道:「我未曾听闻过这种植物。」 第9页 马啸啸再一次心灰,因着这是最后一间,所以这心灰到了极点。 那人抚了抚下巴,不甘心地继续问道:「它的形制是类似狗尾?」 马啸啸闻言,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补充道:「颜色很浅,长得较矮小……」 那人笑了笑,「原来还是个小个子。」想必是极爱花草的人,马啸啸心道是有希望,再接再厉:「恩,摸上去很软,就像狗尾一样,下端有细叶子。」 那人听着,眼睛不住地发亮,「这种罕有之物,封娘未曾有幸见过,兴许墨先生知道,我马上去寻他。」说完,那妇人急急地跑出了园子,马啸啸追着出去的时候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马啸啸颓丧地走回了园子,只得等着她回来,不过一柱香的时间,那妇人就回来了,可是格外地垂头丧气。 「墨先生还未回来……可惜……」 马啸啸一急,忙问道:「这墨先生当真会知道?」 妇人面上满是钦佩:「墨先生乃是墨翟的后人,学富五车,自然该是知晓。」 马啸啸面上更有了焦急的神色, 「到哪里可以找到他?」 「墨先生出门去了还未回来,不过他若回来,一定会在一品轩。」 一品轩,马啸啸牢牢地记下了这名字。 所以,今天马啸啸回贾府的时候,心情格外灿烂,哼着小曲,摇着小扇,十足的膏粱子弟样貌,别人蔑视她,她才不在乎! 李彦今天同贾超出城才独自回来,刚得闲喝了一口茶,就听得马啸啸在外面叫嚣起来:「李彦,李彦……李彦回来了没?」 声音越来越近,直到门被「砰」一声推开,才稍稍消停。 李彦已是疲累,漫不经心地看着马啸啸手舞足蹈, 「我给你说,今天我终于打听到了狗尾巴草的下落,就在……」 正说话间,李彦闻到了一股特异的气味,心道糟糕,却发现自己手软得根本抬不起来。 「马啸啸!」 伴着他的叫嚷,房顶轰然塌了下来。 马啸啸眼疾手快,抓过李彦躲到了大石桌下。 巨声在耳边次第炸开,噼里啪啦,乱成一片,尘屑四溅,迷了眼睛,马啸啸惊恐之余,看着无数古董坠地,更多的还有痛心疾首。 一声闷响在头顶炸开,紧接着他们周围围绕着一种恐怖的「咔啦」声,马啸啸感到有人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她转眼看见李彦,他拉着她仰躺蜷缩在石桌下的角落,刚一触地,她刚蹲的那片地被断裂的半面石桌狠狠砸裂了,她有些害怕,身子又缩了缩,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掉下的该都是大玩意了,光亮越来越少,直到一块木料彻底遮盖了光亮,马啸啸不想说话了,石面离她的身体已是极近,她可不想把自己大口呼出的二氧化碳又再吸了回去。 记不得是多久,声音停了,马啸啸眼前是漆黑一片,她试着动了动腿,刚一挪膝盖就顶到了冰凉的石面,她不敢再动,谁知道那石面会不会忽然承受不住身上的重压终于压在她的身上。 她的手在身旁贴着地面一气乱抓,终于抓到了另一只手,那只手很凉,凉得刺骨,她害怕了……猛烈地摇着那只手,那手微微动了动,吃力地回握了握她的手,表明它的主人还没有必要要她为他找坑。 很好,马啸啸松了口气,手却还是害怕地不敢放开,她在心中辩解:身不由己。 这贾超去了城外,亲眷们出外探亲不在府中,这偏僻别院左右又没有邻里,马啸啸顿生感慨,这前途怕是堪忧。 许是过了一日,或是两日。 反正,马啸啸饿极了,肚子也叫得罢工了,她埋怨李彦,埋怨跟他在一起总没好事,还每每危及小命,但当她触到那冰凉的手,她又埋怨不出口,只得留在心里自己消化,然后,她又开始埋怨贾超,埋怨把他们安排在如此偏的院落,埋怨把他们搞来都城,遇此大劫,他不会到收尸的时候还不来收他们吧…… 接着,她又埋怨那些下药,毁屋的人,埋怨他们竟下如此毒手,致人于死地,以及问候他们的祖宗十八代,左支旁系,膝下若干代…… 起初,马啸啸进行了以上丰富的心理活动,可是到后来,她觉得鼻子也开始罢工了,她就累得索性不再思考了,她觉得头越来越晕沉,昏昏欲睡,不如睡觉,节省能量。 可是,每当她要睡着时,握着她的那只手就会极费力地把她摇醒,她就只好撑着眼皮瞪大眼睛。 记不得又过了多久,外面还是听不到一丝声气,马啸啸在想鱼被冲上岸的时候真可怜,它呼吸的时候像不像她现在这样痛。 直到她眼前有星星闪的时候,她就开始思索就这样穿回去的可能性。 一股腥甜飘入鼻端,她猛然清醒,留着最后一丝清明,刚要开口,她的嘴被堵上了,混合着浓浓血腥味的液体被灌进了嘴里,她伸手想推开他,可是没有力气,他的血缓缓地滑过喉咙,流进了她的身体,她的眼睛火辣辣地疼,但是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够了……够了……」 可能是有液体进入,她终于流出了眼泪。 马啸啸一面哭一面可惜,好在李彦是个节约的人,一一吻干了她的眼泪,没有浪费。 就这样马啸啸又撑过了一天。 隔天,马啸啸说了这么多天的第二句话,断断续续,沙哑无比:「李彦……你听……外面是不是……有……声音……」 第10页 贾超终于回来找人来挖他们了。 外面的阳光刺眼,被抬出来的时候,马啸啸偏头看见李彦唇上深红的长痕,觉得更加刺眼。 他只是闭着眼,气息轻浅。阳光把他照得甚至有些透明,仿佛随时都会飘忽而去。 马啸啸没来由地愤怒。 可是,这愤怒没有持续多长,只到他们双双康复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段时间马啸啸每天都固执地去一品轩等待那传说中的墨先生,但却从未见过他的踪影。 说来也怪,问起一品轩里的人,说到墨先生竟一个个都守口如瓶,不肯吐露半句。马啸啸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真有其人,令她好生郁闷。 除外还有件事,马啸啸也很挂心。 这事说来更怪,李彦前些时日竟从外面亲自带回来一个女人,取名如姬。 说来如姬住在贾府已有六七日,贾超那日一见着如姬,就鞍前马后地殷勤着,马啸啸心中感嘆:这长相果然决定态度啊。 转头看看李彦,那眼神比看她的时候温柔无害了不只百十倍,马啸啸再嘆。 「马公子。」 一进门,马啸啸就听见迎面而来的温柔呼唤,一阵香风拂面,如姬款款地向她走来,粉红的群摆飘飘摇摇,亦如洒了一地的桃花红杏。 她脸上的彩贴恰到好处,在眼角下方,随着动作,恍若一只翩飞的金蝶。 瞧着马啸啸愣了神,如姬又轻声说:「马公子,方才贾公子还差人去唤你出来吃饭呢,眼下这工夫,马公子还上快随我去厅堂吧。」笑靥如花。 马啸啸对于美女像来没有抵抗力,顿时心里起了意,转眼换上一副痞痞的流氓样,一手熟练地勾起如姬的下巴,作腔作势,说:「不如美人……你就从了我吧……」 如姬大惊,一张脸剎时苍白如雪,她稍稍后退,马啸啸心中一喜,又往前挪,脸几乎凑到了如姬眼前,他俩身高相仿,四目相对,暧昧至极。 「还请马公子自重。」 如姬两颊通红,已是羞愤难当。 马啸啸心里乐开了花,邪邪地笑着,又往前递了递。 「奴家……奴家已有心上人了……」 马啸啸心中更喜,毫无后退的迹象,反而又要倾身向前。 慌乱之中,如姬用手推攘着马啸啸,两人俱是一惊。 如姬触手一片温软,面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马啸啸敛了神色,正准备索性调戏到底,却料身后传来了某人温润的声音:「如姬。」 只见如姬的脸剎时变得更加绯红,马啸啸扭头略略地瞟了一眼,李彦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她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低头正巧看见如姬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胸口。 她不着痕迹地退到了安全范围,让他知道她调戏了他的人还得了? 「快些进去吧,别让贾公子久等了。」那声音和跟某人说话时温柔了不只几倍。 马啸啸在一旁摇头晃脑,企图趁机开熘。 「是。」如姬柔柔地应声,一幅身,转身往厅堂的方向去了。没走两步又回头满含羞涩地望了一眼,脉脉含情。 马啸啸不知怎的手臂上竟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听说你今天又出去了?」 对方凉飕飕的语调让马啸啸明白过来这是在跟她说话。 「啊……」她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状,「出去熘达了一圈。」 「熘达?」李彦眉毛一挑,竟莫名有了些笑意,「看来你总爱去一个地方熘达啊……」 马啸啸脸色一沉,「跟踪我?」 李彦没有理会,接着说道:「看来那一品轩果然有魅力,改日李某定要登门拜访。」 马啸啸见他这样不阴不阳,心里不痛快,脸上没有好脸色,索性默不作声。 李彦见状也不再笑,只抬眼定定地看着她, 「过两日,我要出趟远门,你不要出贾府,和贾超查查帐目。」 马啸啸一惊,「诶?你要出远门?去哪里?」 「贾超也会带你去看店铺,你好好看看。」 这摆明是无视了她的问题。 「走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说罢,李彦一个人就先走了回去,马啸啸屈服于飢饿,没骨气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隔了两天,李彦果然消失了,更为蹊跷的是,如姬也一併消失了。 马啸啸闷在贾府里两天了,脾气坏到了极点。 一脚踢开书房门,正在调戏小丫鬟的贾超还来不及收回那双黑手。 耳边只听得马啸啸一声怒呼:「贾超!」惊得他一抖。 「今天必须出府,管你去哪里都好,本大爷不奉陪了……」 这个可如何是好?反应过来的贾超犯了难,当初李彦交代要看好马啸啸,可现在……这个…… 他正犹豫着,抬眼见马啸啸气势汹汹地越走越近,忽然一个激灵,忙开口说道: 「马公子,今日本来贾某就是要和你出府的……」 「看店铺?」马啸啸一脸不屑。 「这是其一。」贾超连忙赔着笑,「其二,正巧在下有一故交在东城新置了一家店铺,酒楼开张,马公子可愿赏个脸?」 这好象还有点意思……马啸啸想了想,觉得这样总比闷在府里好。 「那好,那现在就动身吧,你叫人去备马吧。」 第11页 又是一贯的指手画脚,恶形恶状。 贾超连忙称是,打点了下去。 马啸啸有些奇怪,为何他会如此听从她的话,或者说,是听从李彦的话…… 麻将庄的生意,两人没看多久,就在马啸啸不耐的眼神中早早离开了。 往东城的路上,马啸啸沉着脸,没有出声,贾超也不便多说,车内静悄悄的。 马啸啸心里冒出了许多新的念头,这些念头当然也不是全新的,它们一点一点累积着,今天全然清晰了起来。 方才她无意瞄里几眼帐本,入帐是丰厚的, 危险的气泡一个个冒了出来, 从那天房子突然垮塌开始,她觉得李彦开始筹划起什么, 现在看完帐本,她忽然觉得他从认识她起就在筹划些什么…… 被人算计着可不是什么太好,想到这里,马啸啸觉得如姬的出现越发蹊跷了,连同这眼下的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重遇的狗尾巴草 马车缓缓地往前行驶,因为街上热闹的原因,停下了好几回。 车缓了下来,好象是因为避让对面来的马车。 又停? 马啸啸百无聊赖地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掀了帘子往外四处张望。 对面的马车也减了速,缓缓地擦身而过,一阵风起,轻轻撩开了车帘,露出里面人不甚清晰的侧脸。 马啸啸忽然眼中一亮,一阵汹涌澎湃。 是他?真的是他?真的这么巧的是他? 她其实只在干州客栈见过他一面,说不上见面,因为当时人还是遮面,马啸啸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与她回不回得去有什么关系。 但是她来不及思考,只是听从直觉,飞快地跳下了马车,把贾超的叫喊抛在了脑后。 那辆马车缓缓驶出了人流,在马啸啸还未追上的时候,就加速前行。 见那马车越行越快,马啸啸在它身后追了起来,一面焦急地大声叫喊着: 「诶……停下,你给我停下!」 谁知那马车依旧自顾自地行驶着,一点也不顾及它身后只用了两只脚追赶的某生物。 马啸啸心里发了狠,加快脚步跟在马车身后奔跑,先还是一路大声叫喊着,然后是气喘吁吁地喊着,接着索性闭上了嘴。 一条街又一条街,不记得跑过了多少个拐角,马啸啸眼里只余那滚动的车轮。 所以说,流氓体力好的优势有时还是起作用的。 而这段故事里这个小小的情节往后也成为了无数人的饭后谈资:马啸啸曾经追着墨子昂的马车跑过十八条街。并且随着年月累积,街数也在累积。 当然,这是后话。 而眼下,马啸啸大汗淋漓,终于见着那马车停了下来。 下来的依旧是带面纱的白衣人,她用尽力气想喊,却根本出不来声,只能一口接着一口大声地呼着气。 那人仿佛没有注意到她,迳自走进了那店铺。 马啸啸失落一阵,心里又急又慌,也抬起脚步冲进了店铺。 一品轩,墨先生。 马啸啸忽然觉得这一切巧得不可思议。 她又一次跨进了这间她跨过无数次的店铺。 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剧烈地跳动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刚跑完长跑的原因。 绕过屏风,里面的人见是她俱是惊讶,半是因着她人的出现,半是因着她的蓬头垢面, 「马公子?」一个侍者试探性地叫唤了一声。 马啸啸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眼睛把这屋内寻了个遍。 人呢? 「墨先生呢?」她毫不遮掩,张口就问。 「墨先生还没回来。」 什么?马啸啸有些生气,「你别扯了,我刚看见他走进来了。」 侍者脸色未变,开口说道:「那人不是您要找的人,他只是店里的客人。」 马啸啸当然不信,「那你把这位客人请出来,我有话同他讲。」 「这……恐怕……」侍者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你请是不请?」马啸啸一横,粗声粗气的问。 侍者摇摇头。 她再也顾不得了,抬脚就想往里沖。 众人起纷纷挡在她的面前,她用手使劲拨,本想仗着蛮力,谁料有人轻轻一拂,将她推离半步。 马啸啸一顿,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人会功夫。她那打架本事看来是无用武之地了。 既然这样不行,马啸啸不管三七二十一,扯开了嗓子叫唤: 「墨先生,马啸啸有事要问你!有事要问你!有事要问你!问你……问你……问你……」 店里的人一时没反映过来,便由着她叫唤了一小会儿。 紧接着,就有人上前制止了她。 「马公子,这里真没有你要找的人,您还是请回吧。」 「我不!今天他不出来,我就不走了。」 马啸啸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十足的流氓相。 既然打不过,我就等着。 她一脸的奸邪相,实在不堪入目。试问一品轩的人,如何能让墨子昂见她。 现下,因为一品轩的人大多是墨子昂的家僕,总有书香门第的书卷气,一时也不知哪这流氓怎么办。 时间过了半个时辰,马啸啸依旧如一滩难泥一样窝在一品轩大厅的中间,今天他们的生意看来是没法做了。 第12页 一个时辰过去了,已有人来劝,马啸啸动也不动,誓要将地板坐穿。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已没人来劝,马啸啸略略挪动了一下屁股,换了一个姿势。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马啸啸屁股已有些痛。 …… 店铺关门了,她被关在了里面。 没有人理她。 她早该想到店里有后门,也早该想到那墨先生早走了。 可惜,她现在被锁在了里面。 唉……反正也习惯了,马啸啸随便挑了张摇椅,坐上去,以绝好的睡功,进入了不怎么甜蜜的梦乡。 梦里一大片一大片的狗尾巴草,她欣喜若狂,伸手触摸,却像泡影遥不可及。 黎明前是最冷的时候,马啸啸一抖,猛然惊醒,室内还是一片昏暗,她往角落里缩了缩,又闭上了眼睛。 隐隐约约听到了点点动静,马啸啸立即竖起了耳朵,眼睛半睁成了一条线,见有身影慢慢靠近,停在了她的面前,隐约听见轻声的嘆气声,她看见那人弯下腰来,似乎是在打量她。 马啸啸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说道:「现在你跑不掉了。」 他眼里闪了一下,胳膊地离了她的钳制,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虽然没带面纱,但是室内的亮度仍不足以看清他的脸,马啸啸只觉得那双眼看着她,如此平静。 他脸上微微动了动,却还是看不清表情。 他始终没有做声,马啸啸一动,那躺椅摇摇晃晃,她便神经质地跳了起来,急急问道:「你是谁?」虽然她猜到了,但还是要证实一下。 「子昂。」他的声音温润有礼,听上去如同一阵春风,莫名使人产生好感。 「墨先生?」马啸啸越发急切。 顿了好一会儿,只听他缓缓地说道:「在下不姓墨。」平淡地像是一滩死水。 马啸啸心中一滞,搞错人了?不可能! 她如今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摆了摆手,说道:「管你姓不姓墨,那不重要了,我只想问你知不知道狗尾巴草?」 对面那人身影像是一震,马啸啸心中一喜,却听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不重要了……」 这人根本没抓到重点啊,马啸啸烦躁地又提高了声:「我是问你知不知道狗尾巴草?」 那人转过眼定定地看着她,好象根本没听进去她刚刚说的话。 「狗……尾……巴……草……是……一……种……草……」她一字一顿地又说开了。 那人脸上又好象微微动了动,像是微笑。 「姑娘可否把它描摹下来?」 「好,好,等我找一找。」马啸啸也顾不得思索他这「姑娘」的称呼了,一时间翻遍了所有的衣兜,找出了那张皱巴巴的画纸。 「就是这个。」她展开画纸,递到了子昂面前。 「你等等……」他拿着画纸转了身,不知从哪里摸索出一支蜡烛,屋里有了些亮光。 他把纸摊在桌上,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问她:「你找我这么久,就是为了找它?」 马啸啸猛点头。 子昂想不明白这个姑娘哪里来的毅力,日日来寻她,还追着他的马车跑了那么远,还一身男子的打扮,或者,这对她真的很重要。 马啸啸盯着子昂,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期望着他在见到狗尾巴草时露出熟悉的神情。可惜,没有,他一直就这么看着,模样很是平静。 不过,他长的是这样的好看。恩,比李彦还要好看,马啸啸在心里立马下了结论。 「从未见过。」他的四个字把马啸啸的期望戳个粉碎。谁来告诉她,这不是真的…… 她的表情痛的那么真切,仿佛天塌下了一般,让子昂有些不忍。 「他日有幸见得,子昂必定告知姑娘。」 「真的?」马啸啸瞬间变了脸色,「你说还是有可能见到?」 「天下之大,在下未曾见闻,一切皆是机缘,倘若姑娘真与之有缘,必定能见到。」 这不是废话嘛,要那缘分都等到她一把年纪,韶华不在,她还回去干嘛啊……马啸啸皱了皱眉头,嘴里哼出了不屑的冷音,眼睛斜睨了子昂一眼,一脸你在说废话的样子。 子昂没有料到她竟是这样反映,不知为何低笑了一声,反正她的言行也是令人难以预料。 他突然想起某个清晨,他好象是在哪里见过她的,但是,他没有开口问。人来人往,本就平常,他自己其实早就不信了机缘,却每每如此劝导旁人,他面上渐渐敛去了笑意,转头看了看窗外将明的天色。 顺着他的目光,马啸啸蓦然发现这一日她又是白白浪费了…… 长嘆一声,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着外面仓皇的天色,心里的泪早已是涌上千般万般,她不该,她不该,撵了狗尾巴草,唉……往事不堪回首。 子昂站在她的身后,见马啸啸摇摇晃晃,口里还念念有词。正准备退回后院,却见眼前人影双手并用攀上了窗沿,一跃而出,转眼不见了踪影。 他愣了半秒,走了过去,看见那个摇晃的身影,只轻笑便关上了窗户。 等到马啸啸在市镇里晃了两三个时辰,回到贾府的时候,已是午膳时间,贾超见到她的时候,口里直呼「观世音菩萨」, 「马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快,跟我去内堂吧,今儿个一早李公子就回来了,听说你一夜未归……就……」 第13页 「打住!」马啸啸不耐烦地打断了贾超,目光对上他的焦躁,只一眼就转身快步往内堂的方向走,听见身后贾超大声地对着门房叫喊:「去叫他们都别找吧,马公子回来了。」 看来,李彦有急事……马啸啸一路走着,脑子里盘旋着各种奇怪的年头,她似乎觉得李彦越来越陌生,或者,从来就没有熟悉过。 推开门,李彦坐在正对着门的位置,看见她的时候,嘴唇紧抿,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你倒是清闲。」他说话的时候竟然还带着笑意。 马啸啸扬了扬头,拍拍屁股,坐在他对面直直看着他。「李彦,你有事瞒我。」那么多勾心斗角电视剧,打小不是白看的。 李彦挑眉,「何以见得?」 「如姬人吶?」 李彦没说话,只是笑。 「我们那么多钱去哪里了?你买那么多护卫做什么?」马啸啸顿了顿,「您可千万别告诉我这里头有个狗血的报仇计划。」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极为复杂。 李彦笑了笑,只说:「有好处自不会少了你的。」 马啸啸不想惹麻烦,也不想莫名吃了亏,索性不说话。 李彦起身,拿过书架上的木盒放在圆桌上。 马啸啸好奇地看着他,莫非这就是价值连城的传家宝…… 李彦笑得云淡风轻,打开盒盖,拿出一枚玉佩,对马啸啸说道:「这个……给你。」 马啸啸飞快地接过,紧握着那个血红色的玉佩,仔细一看,里面牵绕着的红丝充满肃杀之气。她心道,这要是能揣回去,她岂不赚大发了……马啸啸咧嘴笑,喜不自禁。 「咳咳……不过……」好在,她还有理智,抬头定定地看着李彦问道,「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你再细看这玉佩……」他好笑地看着她。 马啸啸低头细看,翻过玉佩,摸到一个古怪的形状,她的手指轻轻颤动,几乎不敢相信。 「这形状……这形状……」不就是她的狗尾巴草么…… 「你这是从哪里来的?」急得马啸啸一跃而起,说着便跳到了李彦跟前。 作者有话要说: ☆、相救的狗尾巴草 「不急,不急……」李彦稳住马啸啸的肩膀,将她按回木凳,微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马啸啸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这表情,这表情,分明就是在算计她。她不服气地瞪圆了眼睛看回去,来吧,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小爷不惧! 「知不知道城南最大的一处相府?」 马啸啸摇头,等着下文。 「明日相爷纳妾,你我一同前去庆贺。」 马啸啸点头,手里禁握着玉佩,抬眼看着他。 李彦站在她面前,长身玉立,含笑缓缓说道:「这玉佩的来历,我自会告知你,来日方长,性命无忧再说。」 说罢,起身出了门,步步走得轻缓,仿佛是说,你能奈我何。 马啸啸咬牙切齿,小人! 相爷爱美,人尽皆知。 吃饭的时候,马啸啸偶尔抬眼,在人群的簇拥中搜寻那坨花白的鬍子。相爷、相爷,当真是岁数奔了爷爷去了。 马啸啸眼风扫过最豪华的大桌,个个妖娆华丽,男男女女,细皮嫩肉,相爷的牙口着实好得不得了。 每每此时,马啸啸更觉察出李彦的心狠手辣。新娘子低眉顺目地坐在桌前,眼下金色的贴花远远望过去像一滴明晃晃的泪。她偶尔抬眼望着的都是这个位置。 马啸啸扭头看了一眼李彦,他神色如常地同旁坐攀谈,全然不顾射向他的何等哀怨的目光。 如姬啊如姬,只怪你错付芳心。 说到底,都是李彦的棋子。 过了不久,相爷差来一奴僕,道:「李公子,相爷唤你去厅里说话。」 李彦放下竹着,有礼地点头应道:「有劳了。」说罢,起身。 走了半步,停了下来。「对了,这位便是在下同相爷提到过的马公子……」 奴僕会意地点头,道:「那马公子也随小的过去吧……」 马啸啸不知道李彦葫芦里卖什么药。抓过桌上的绢丝胡乱擦了擦嘴,起身一个响亮的饱嗝,对奴僕开口道:「你带路吧……」 左相府里名贵的东西不少,晃得马啸啸心乱如麻。 上座的相爷呷了一口茶,做好了开场白的经典动作,微拂了绣衫,清嗓道:「李彦。」 马啸啸竖起耳朵,却没了下文。 等了半晌,才听见相爷又缓缓地开口说:「都尉府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明日墨家会派人迎你入宫,你仅把钱粮米款查收之后,便可直接入库。」 李彦躬身微一欠身道:「相爷抬爱。沂州的欠款只怕还得由相府经手。晚辈入了都尉府,只怕顾不全这局。」 「沂州么……」老相爷抚着额,踌躇了片刻,点了点头。 马啸啸在心里不屑地冷哼,这收钱的事怎么就便宜了他们,这肥差,还个个装得道貌岸然。 李彦四处刮来这么些钱,他究竟意欲为何。 马啸啸正思索间,只觉身后有人揣了她脚一下,不知是什么力度,竟让她笔直地跪了下去。 「相爷,在下还有一事。」只听李彦的声音响在头顶。 「哦?」相爷抬起投来,目光饶有趣味地停留在马啸啸身上。 第14页 心道这般看着我作甚,马啸啸撇了头,心念道好歹现在还是男的,转念又一想,不好,相爷男女通吃,只怕荤素不忌啊,于是怨恨地抬起头瞪着李彦,他要是敢……奶奶也不是吃葱长大的。 李彦笑望了她一眼,这一眼应该是让人如沐春风,可惜马啸啸只觉得假惺惺,她有不好的预感,并且不好得很明显。 「禀告相爷,在下实不敢相瞒,所跪的这位公子,乃是镇天府的二公子,周宁衍。」 什么?马啸啸瞪大了眼。连同座上的老狐狸也不禁一动。 「来人啊,把这两人推出去。」话音未落,只见屋里忽地闪出若干黑影。 「在下句句属实。」说话间,李彦也跪了下去。相爷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却也没说话。 围在一圈黑影之中,马啸啸觉得拉风却极扯淡,这台词都不让对,她到底怎么演啊。 「周兄,相爷深明大义,能够祝你一臂之力。何不将镇天玉拿出来,好证明你的身份。」李彦一脸焦急地看着她。 马啸啸一个激灵,想起昨日他递与她的那块玉。是的,圈套好了,她也钻了。 眼下,看见黑影朝他靠近,搜身还得了,只得咬牙将玉拿了出来。 那一抹血红在白日亦十分刺眼,她恋恋不捨地摸了摸背后的纹路,任由左相将玉夺了过去。 「你真是周宁衍?」 马啸啸木然不动。 左相抚着玉佩,终于长嘆一声:「原来你竟真的没死……」说话间他抬眼死死地盯着他,眼里浑沌不清,看不分明。「孽障啊……」 马啸啸当然不知谁是周宁衍,不过照李彦的意思看来,自己必定得顶此人的名号了。 「那李公子从何处救得周公子,细细道与老夫,此事干系重大,这镇天玉得系命脉……」 其后李彦就开始叙说周宁衍悲惨的逃难过程,如何被其兄长所害,如何逃出生天,如何被人所救,精彩动容处连马啸啸都有几分相信了。 「那如今,你有何打算?」听罢,相爷问道。 「恳请相爷护送周公子回到江南。」他说得斩钉截铁。 马啸啸觉得自己像一颗棋子,对了,就是中国象棋里的卒,马上将被送往敌方。 她不明白李彦究竟想怎么差遣她,究竟要将她置于何种境地,她甚至来不及问就被黑影带走了,然后就被押进了一辆密不透风的马车,那玉自然是没有还给她。 她坐在车里,憋着尿急,数着马蹄声。 这剧情太诡异了,马啸啸很难再有置身事外的感觉了,虽然她一直坚持自己是个过客,早晚要回去,可是她已然被卷进了一个又一个的漩涡,她硬着头皮走,什么都不想再想,想不明白。 设计这一切的人对她来说太陌生了,不是那个她每天呼来唤去的李彦。 她是马啸啸,周围人都叫她马公子,可是从他们眼里看来她叫周宁衍,好歹甩掉了马啸啸关于自己名字的心理包袱,可是周宁衍也绝非一个好名字,还不如她的本名马啸啸。 因为周宁衍一名必会招来杀身之祸。 马啸啸缩在止步不前的马车里,听外面风声呼啸,她曾经在电视里看过击剑这项竞技运动,那剑声绝非眼下这般真实。 一道光线倏地划破黑幕直射进来,一个人擒着剑,看着她,她没有躲,因为她抱有侥幸心理,说不定死了就穿回去了,闭眼就一刀,来吧,她紧闭眼,手心里全是汗。 忽然另一个人的重量落到了车上。 几乎瞬间,马啸啸痛叫出声。 后来援救那人不知怎的猛一推持剑人,那剑于是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马啸啸的肩上,划得皮开肉绽,痛得马啸啸眼冒金星,更甚者,后援者还就此被一剑刺中,毙命。 马啸啸被这剧痛激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于是两手撑地,飞快站了起来。 两人迎面,马啸啸利落伸腿,是的,这是一个需要打马赛克的画面。 此持剑人,大抵此生从未见过这招式,一手持剑,一手抚着腹下,滚下了马车,趁这间隙,马啸啸跳出了马车。 一见此景,身形一晃,眼前血流成河,八匹马皆被改去四足,痛苦地倒在地上嘶嚎,血顺着流到了汇聚的地方,马啸啸闻着刺鼻的血腥味,从未感到如此噁心,她捂着肩膀只得往前跑。 后面的人暂时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青衣蒙面人拖住,可是她依旧没有胜算,人人都知道血会留下痕迹,还有马比人跑得快。 当马啸啸被一圈黑马重重包围时,她早已在心中问候了李彦若干遍。 剑尖对着她的脸,亮闪闪地晃得她眼晕。肩膀疼得她不得不大喘气, 「大侠们,你们听我说,我真不是那什么周宁衍,你们搞错了。」 正说话间,最前面那人打马,持剑直向她而来,显然,他不会顾及她说些什么。 马啸啸转身往后,却被人围在中间。 「救命啊!救命啊!」 她一面大叫着一面在包围圈中绕圈,好在只得一人持剑,旁的人似乎都在看戏,看她这种无谓的小丑式的表演。 马啸啸一面跑一面想着逃脱的方法,未果。 远远地像是有一阵笛声传来,忽地,她停下了脚步,立在原地。 黑衣人正诧异,只听笛声越来越大,马啸啸使出全身的力气高声叫了起来:「墨子昂!」 第15页 彼时,马啸啸听见笛声,脑海中闪过的人只有墨子昂,这种情况下,不管谁也好,只要能救她便行,可是她还是下意识地叫着「墨子昂」的名字。 黑衣人脸上瞬间闪过惊慌的神色,很快便不再犹豫,剑尖直逼马啸啸而去。 耳边风过,只听「叮」一声响,剑尖被石子打断了一截,直没入一旁。 马啸啸欣喜若狂。向着石子的来处张望,果然,一辆青黑布的马车停在那里。 「来者何人?」黑衣人焦急地问。 没有人回答,最前的那人忙使了眼色,马群便围上了马车。 马啸啸正担心,只听见一声极尖锐的笛响,几乎刺痛她的耳膜。 马群顿时乱了起来,嘶叫着四散开去。趁这间隙,马啸啸极快地踏上了马车。 掀开帘只见墨子昂疲倦地靠在角落的软垫上。 马啸啸一愣道:「你没事吧?」她忽然觉得有些内疚,天晓得她甚少有这种感觉。 他没有说话,马车忽然动了起来,晃得马啸啸一下跌向前去。 她的脸擦过他的脸,她的手一把撑住木板。 马车跑的极快,好一会儿马啸啸才稳住了身形。 他的脸极凉,透过皮肤似乎要浸透她的骨髓,马啸啸飞快地移开,转眼看着他,他的眼闭着,呼吸滞重,一呼一吸间却见额头有了水珠。 触手一摸,全是冰凉,吓得忙缩回手去。 马啸啸呆立原处,渐渐有几分明白,她本来就离他极近,她试图向里移了几分,整个人便压在了他身上。 他的身体冰凉,马啸啸不知道死人是不是这个温度,但是她觉得眼下墨子昂比一块冰强不了多少。 墨子昂睁眼看着他,眼里尽是血丝。 「这位大哥,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救我才搞成这样的。我不会相信的。」马啸啸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过出于报答,我也会救你的。」 说话间,马啸啸便伸手抱住了他。 「以后,你可千万得报答我啊。」 墨子昂不再看她,闭上了眼睛。马啸啸不禁伸手替他擦掉额上的水珠。 她趴回他身上的时候,听见他心跳极慢,一下一下,不那么有力。 「喂喂喂,你不会是要死了吧,你可千万别死啊,说不定呆会儿我们后面还有追兵呢,餵……」马啸啸说着拍着他的脸,他只微皱眉并不睁眼。 他的脸似乎越来越凉,马啸啸搓热掌心,又呼了几口热气,伸手就像他脸上招呼。 马啸啸一面搓着,一面不禁感嘆他的皮肤真好,渐渐地不再那么凉了。 马啸啸小有成就感,小心翼翼地打量墨子昂,他没有反应,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介意。 低头却见他洁白的长衫上全是血迹,吓得她一激灵,再定睛一看,她的胳膊上身上也全是血迹。 对的,这全是她的血。 直到这会儿马啸啸才渐渐觉察出肩上的痛,只得安静下来。 马车向前行着,后面似乎没有追兵,却也不停地向前跑着。 马啸啸摇摇晃晃地竟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马啸啸感觉到马车好像已经停下了,头下软软的,马啸啸眯着眼睛摸了摸,恩,绸缎的感觉,于是又摸了摸。 原是一只枕头。 恩,枕头?马啸啸一下睁开眼,入眼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她坐了起来,只见空旷的屋子里只有这一张床板和枕头。实在太诡异了。 她四下望了望,房间不大,只有一扇门。 她寻思着睡前的情况,对了,墨子昂? 想到这里,马啸啸立马跳下床,匆匆就往屋外走。 刚开门迎面便上来了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孩。 「啊,马公子醒了?」 「啊……厄……」马啸啸胡乱应着,眼睛不住往外望,是一个很大的园子,类似于她记忆中苏州园林式的样子。 小童见她张望,笑说道:「公子不要担心,这里很安全。公子先随我来吧。」 话音未落,小童便转身往园里走去。马啸啸快步跟了上去,走了许久,才绕过一条长长的回廊,马啸啸正思索这是何处,这么大的排场和贾超那种土霸王不是一个级别的,转眼却看见一间木屋,立在花园之中。 一棵奇大的树立于旁侧,像柳树又不像柳树,颀长的枝条垂了下来,掩去了屋顶的大半。 小童回身笑道:「公子随我进去吧。」 马啸啸答应着往里走,只一转头望了身后一眼,回身进门却不见了小童的踪影。 「人呢?」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却无人回答。 莫不是撞了鬼?饶是马啸啸胆大,到了这个地方也不觉有些心虚。屋子因为被大片树枝盖着,本就不甚明亮,加之又十分阴凉,马啸啸四处看了看只见一些十分古质的木制品,心里愈发紧张。 人说大难之后,容易成为惊弓之鸟,眼下她就有了这层意味。 屋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间杂着器具撞击的声响。马啸啸一惊,顺手胡乱抓过桌上的一方砚台,紧捏在胸前。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端着白盘走了进来,见到马啸啸戒备的神色,微微一愣,后笑道:「马公子,不要担心,公子吩咐我们来照顾你的午膳,喏,你看。」 第16页 说话间,她朝身后挥了挥手,几个同样打扮的女子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马啸啸疑惑地上下打量着她们,竟然有这么好的事?她想了想放下了砚台,试探性地问道:「你们公子是?」 为首的女子笑了起来:「我家公子,马公子自然是认识的。」她一面说着一面将白盘放在了圆桌上。 哎呀,全是她最爱的肉类。见到此,马啸啸终于放下心来。 「那墨子昂人呢?」 马啸啸围着桌子参观了一圈,想起还是要问一下主人的踪迹。 抬头的剎那,她看见女子听到这句话时,微变的神色,只有一瞬,她没有在意。 身后站着六七个人,马啸啸坐在桌前,吃得狼吞虎咽。 女子们听见杯盘剧烈的声响都暗地里皱了眉,公子哪里带来的人竟然这般粗鲁。 昨日,她们在别庄门口看见满脸苍白的公子时,都有些难以置信,并且方才他还称他为「墨……墨子昂」。 等马啸啸风捲残云般地扫荡了整桌之后,终于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身后的女子十分迅速地收拾好碗盘就消失了,还未等她问个明白。 一个人困在屋里着实没劲,她很想出门去,可是似乎又觉得墨子昂把她安排在这里是别有用意的。 等着等着,马啸啸只得做起了眼保健操。 对的,保护好视力对于一个流氓来说,尤为重要。 第四节「轮刮眼眶」结束后,马啸啸睁眼便看见墨子昂立在桌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吓得马啸啸一颤。 几乎大叫:「你属猫的啊,走路没声啊。」 他的脸色看上去好了些,只抿着唇不说话。 马啸啸松了一口气,开口道「好在你没死,不然我就……」还是依然口无遮拦。 墨子昂摇摇头,依旧没有接她的话,只定定地凝视着她。 马啸啸大感不自在,手无意识地撑着额头,遮挡他的视线,「你,你该不会是脑子坏了吧?」 「谢谢。」他忽然开口,说话很慢,语气轻缓,几乎像是她自己出现的幻听。 马啸啸一愣,随即厚颜无耻道:「谁在外面混不遭点罪啊,就靠朋友啊,你别挂心上,没什么的。」显然刻意忽略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墨子昂自然不与她计较,走了两步,坐下,问道:「马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马啸啸想了想,打算? 当然是找到李彦那个大头蒜。不过转念又一想,要是找着他,不知还有都少倒霉事。算了,我还是自己逍遥去吧。哦,不对,钱都还在他那里呢,还有那块玉可是事关我是否能回去的关键啊。 马啸啸正想的入神,墨子昂见她表情变换,一时龇牙,一时皱眉,十分有趣,不觉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自六岁后,马啸啸对于轻笑声很敏感。 墨子昂见她好像有些恼怒,收敛了笑意,问道:「可是想回皇城?」 马啸啸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决定:「不,去江南。」顿了顿,又问:「你知道镇天府么?」 墨子昂答得简洁:「知道。」便没了下文。 「那好样的,你带我过去吧。」 这就是马啸啸的一贯思维,得合理全面利用周围资源啊。 让她自个儿去,搞不好还没到一半就小命不保了,这是极危险的任务啊,她必须得到了镇天府,再揪出李彦那个大混蛋,夺回那块玉! 作者有话要说: ☆、旅途的狗尾巴草 从齐州到江南可以走水路,可以走陆路。墨子昂选择的是水路, 马啸啸站在岸边,抓着缆绳,几乎咆哮:「就坐这!这是啥啊?你看那草蓬的,不翻船才怪!」 见无人理会,马啸啸再喊:「就靠船夫那两短胳膊,要划到啥时候啊?」 最后终于咆哮:「不行!换船!立刻!马上!」 墨子昂默然不语站在岸边,身后的女子一脸不耐,马啸啸瞪着眼,紧紧拽住缆绳不放,船夫立在船头,一派悠闲。 终于,女子没了耐心,微拂了拂身后轻声道:「马公子,快上船吧,莫要耽误了时辰。」语气里隐隐不容拒绝。 「不行!要坐你坐去,我不坐!」马啸啸当然不管不顾。 「马公子。」女子不禁朝前迈了一步。 「你要干嘛?别过来啊。」马啸啸大喊。 女子心知有些失礼,停住脚步,眼神却不移一分。 马啸啸当然瞪回去。两人原地僵持着。 风吹着船帆呼呼作响。墨子昂抬头看了看远处,只道:「天色不好,恐有风雨,还是叫人备马吧。」 马啸啸愉悦地「哼」了一声。 女子垂下脸拂身,正要转身离开,「备马车。」马啸啸大声地在她身后补充道。 坐在车里,马啸啸满意地哼起了小调,虽然肚子还是隐隐作痛,但是她不在乎。 车行了没多一会儿,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墨子昂,问他:「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天气预报?」 墨子昂微侧脸只听着不回答,马啸啸笑:「我一看你就不知道,算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说着很是得意,完全忘了究竟是谁在做主。 墨子昂转回头,显然对她的说辞不敢兴趣。 第17页 马啸啸觉得眼下他是难得的傲慢,平时的傲慢好在是掩藏在斯文的表面下的。 她想了想,在身上翻找了半晌。 只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后,马啸啸半天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开始艰难地叠起纸飞机。 她叠好后,开始试飞,用尽力气掷出去,因为纸张太轻,飞机只是轻飘飘地越过墨子昂的头顶,险险擦过他的一边肩膀着陆。 马啸啸对于这个结果很是满意,忙捡回飞机,继续飞,嘴里开始配上音效。 两手捏住,齐平眼睛。「呼……」飞出。 如此三番,不亦乐乎。 有那么几次,飞机甚至都擦过墨子昂的脸。连马啸啸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穷极无聊,可墨子昂就是无动于衷,纹丝不动,她有点挫败,决定使出杀手锏。 她深深吸气,开始「咳咳」发声酝酿,然后啐了一大口唾沫在飞机翅膀上。 厄,马啸啸的噁心无处不在。 她擎着飞机阴笑:「嘿嘿嘿嘿。」然后一使力直冲墨子昂扔去。 马啸啸刚一脱手,就见墨子昂迅速起身换到了车厢的另一边,整个动作奇快,纸飞机落到了墙角,垂着她的丝丝唾液。 眼见墨子昂靠在另一端闭上了眼睛,马啸啸生气,抓起纸飞机就凑了过去。 墨子昂忽然睁开了眼睛,开口道:「够了,马公子,请你适可而止。」 马啸啸乐坏了,忙道:「墨子昂,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只道:「我不姓墨。」连谦语都忘了用。 马啸啸笑道:「你可真斤斤计较,都说了很多遍了,如果我不叫你墨子昂,那么必定得叫你子昂,可是这么肉麻的名字我也叫不出来,你说你听着也不乐意,是吧?」 「肉麻?」 「对了,你就是该给点常人的反应嘛,肉麻,不懂是吧?就是一种感觉,觉得肉很麻。」马啸啸得意的不得了。 墨子昂不想说话,可是马啸啸怎么肯就此罢休,她都快憋死了。 「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没关系,我理解,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觉得一切都不顺心,连路边的花花草草都看不顺眼,以前我当乞丐头的时候,有个小弟叫二筒,成天都喊肚子疼,其实他肚子一点都不疼,他只是心情不好,觉得自己的肚子在疼,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眼见墨子昂没有反应,马啸啸又说:「你记得我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 墨子昂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追赶马车的情景,马啸啸打岔说:「你想的不对。」 墨子昂奇怪地抬眼看她,马啸啸笑了笑, 「我们在干州的客栈见过,你带着黑面纱,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二筒,因为你和他一样心情不好。」一切都是瞎掰。 墨子昂眸光暗了暗,问道:「何以见得?」 眼下,马啸啸觉得他都有点质朴得可爱了。 「你看你现在问我了,就说明我说对了,是不是,你心情不好,但是这是常事,人人都会心情不好,我刚来的时候,心情也不好,因为我摔残了。」 墨子昂没再接话,他一直都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马啸啸实在太过怪异,本来她就很怪异,但是他也不是没见过别的人女扮男装,可是说话这么怪异得他却没见过,让人不好理解,倘若不是疯子,那么便不是来自中土。可是她却一点外客的样子都没有。 墨子昂想了想,问:「马公子祖籍何处?」 马啸啸爽快地答道:「碧鸡。」快得不可思议。这可是她提前就打探好了的,的确存在与这个大穆国的地名啊。 墨子昂更加狐疑,还欲问却生生顿住了,细想起来又何必多管闲事,索性闭上眼假寐。 这段同路之后,他打算往西域去,或者就再见不到这个怪异的马啸啸了。他安心地闭上眼睛,机缘巧合之事,过了便是。 马啸啸见他又欲睡,老大不乐意,晃了晃他的胳膊,问:「诶,你别睡啊,你问了我答了,我还没问呢,这不公平,你说是吧?」 墨子昂听着她说话,觉得有些趣味,应了一声。 马啸啸又来了精神,忙问道:「你祖籍在哪啊?」 墨子昂没有说话,马啸啸等了很久他都没有说话。 「你该不会是睡着了吧,那我换个问题。你知道周宁衍是谁么?」 墨子昂睁开了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反问道:「你真不认识周宁衍?」 「为何我要认识他?」马啸啸更加疑惑,「只因为我顶了他的名?」 墨子昂没兴趣打探她为何落入被人追杀的下场,当日拿着地图前去的时候,也未曾料到是她,不过她当时叫出了他的名字,多少让他有点惊讶。 「你快说啊,这个周宁衍还有镇天府究竟都是什么?」马啸啸不耐地问道。 「镇天府是先皇十子福王的府邸。先王极宠爱福王,曾一度想传位于他,可惜敌不过朝中群臣反对,只得作罢。后来给了他最富庶的江南之地,并令镇天府分管江南盐粮织造货运,且手中握有八万重兵。」 「那样岂不是很打眼?」马啸啸不禁问,这先帝也太爱这个福王了吧。 墨子昂猜测出她的意思,回答道:「福王两年前暴毙而亡。」 「皇帝干的?」马啸啸听惯了这类故事,于是顺着小说线索猜了下去。 第18页 「周宁衍。」 「谁?」 「镇天府二公子,周宁衍。」 「福王他亲生儿子?」马啸啸几乎叫了出声。这种弒父事件据说在古代发生概率还是很小的,除却政治利益之争。 墨子昂语调平静地说:「传言周宁衍得了疯病。」 「哼!」马啸啸极其不屑地冷哼一声。 墨子昂问道:「你认为是?」 马啸啸没答,又问道:「你认识李彦么?或者镇天府有人叫李彦么?」 墨子昂摇头:「镇天府全府上下近千人。岂能人人都识得。」 马啸啸「哦」了一声,停了好一会儿,又问道:「都尉府是什么地方?」 墨子昂看了马啸啸一眼,头微微向后仰,靠在木板上,答道:「都尉府掌管全国的牢狱、监察及政令查核。」 马啸啸没再说话,墨子昂又闭上了眼睛。 天色渐暗,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有小僕掀帘而入,恭敬道:「公子,别庄到了。」 墨子昂点了点头,起身往外走。马啸啸懒腰伸到一半,连忙跟着起身,随他一同下了马车。 小僕引着两人进了园子,马啸啸还没搞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就被另外的人带到了一个小院, 墨子昂转弯去了别的地方。她还来不及问,引她的人便回身走了。 「我说,要不要这么神秘啊?」马啸啸冲着窗外大喊,当然没人回应。她发了一通脾气,就上床睡了,倒也好眠。 梦里她抱着一大把狗尾巴草坐在向日葵田里痴痴地笑。 墨子昂站在院子里,深深吸气,再大口呼气,内力在体内运行了一个周天,直到觉得顺畅一些。 月华如水,静静地垂下,他站了很久,直到身后传来声响。 他听见脚步声,没有转头。 小僕鞠了一个躬,默然无语,把木盒放在地上,轻声告退了。 他回身看了一眼朱漆的木箱,慢慢俯下身来,小心地抚摸着它的表面,上面的雕花已经有些磨损,不像当初那般锋利,他记得幼时贪玩,曾被那些尖角扎伤,大颗的血珠滴落在暗红的表面隐没不见。 他试着伸手去寻那稜角,却连原本的形状都已辨认不出。 听说他们依照那人指示,寻这个箱子的时候颇费了些周折。 他兀自笑了笑,用手缓缓在箱边沿着摸索,他触到了那个圆滑的隆起,只听暗扣「嗒」一声响, 他伸手慢慢地揭开箱子。 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墨子昂有一瞬间的晕眩。 满满一箱子草药,分隔在一个个精巧的小格子里,面上覆着一张薄薄的膜。 他仔仔细细地看,唯恐看漏。 起风的时候,他迅速合上盒盖,小僕从暗处走了出来。 「公子。」他轻轻唤了一声。 墨子昂抬头,起身,语气平淡地对他说:「明日派人送去给墨夫人。」 小僕没有回答。墨子昂微皱眉,看着他。 小僕躬身道:「公子,其中几味药十分难寻,倘若这次公子身上的内伤迟迟不好,也需用药,且这几味药都是独一份儿的……」 墨子昂只重复了一遍:「明日派人送去给墨夫人。」 小僕没再说话,拿起木盒隐入了暗里。 马啸啸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她一个鲤鱼打挺翻坐起来,环顾一下四周,发现并没什么异常,又倒下了。 自从跟着李彦背时了挺长时间,她都有点神经过敏了,唯恐哪天醒来就小命不保,更何况眼下她还顶着周宁衍的名号。 不过就目前看来,墨子昂还是比较可靠的,至少走哪都有人跟着伺候着,她这段时间可得跟紧了才行,想得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直到外面响起「乒桌球乓」的声响。 马啸啸猛地睁眼,心道是不会又这么背,又遇到房塌或者打架。思及此,她迅速起身,飞快走了几步蹲到窗下,学着电视里看到的样子伸手点了点口水在窗上戳了一个小洞,伸头看。 无奈怎么也看不太清,只看到大概有许多人忙忙碌碌的样子,耳朵里听见嘈杂声传来。 果然,现实与创作有差距。 马啸啸蹲了一会儿,索性站起身来,大胆拉开窗户往外看。 一群白衣人在院子里往来穿梭,人人手上都像是提着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 马啸啸微眯了眯眼,想看清楚,无奈近视的困扰。 站了有小一会儿,还是没大看明白。马啸啸胡乱抓了一把头发,开门走了出去。 大剌剌地站在人群中间还是没个人搭理她,人人都像很忙的样子,不时地劳烦她「让一下」,从她身边掠过。 马啸啸心里郁卒,明明她就是客,墨子昂怎么能如此怠慢她呢?不过她转念又一想,之前自己不 过是个乞丐,哦,不,乞丐头,说起来,眼下还是好多了。 恩,对的,作为一个流氓,不能这么脆弱。 马啸啸伸手胡乱就扒拉了一个人过来,那人轻轻一闪竟脱开了她的蛮劲。 马啸啸一愣,只见那人不咸不淡地打量了她一眼。马啸啸惊讶地睁大眼睛,问道:「你……」指着他半天,见那人有些不耐烦地样子,只问道:「你们是在做什么?」顺手指了指他手上花花绿绿的东西。 那人皱了皱眉,颇感奇怪的样子,回答道:「今晚是赶灯节。」 第19页 马啸啸「哦」了一声,转身就走。 今天既然是过节,那么铁定是赶不了路,不过还是得寻到墨子昂,保不齐他就把她给扔这儿了。 一念之间,马啸啸脚步不停地冲出了小院。 作者有话要说: ☆、赶灯的狗尾巴草 冲出院门,马啸啸才发现自己压根就找不着北,面前结结实实堵了一小座土坡山,昨晚她怎么就没印象有这玩意。 她绕过小土坡才觉眼前之景豁然开朗,亭台楼榭,长廊漫绕。她回忆起昨夜自己是沿着一条挺长的路走来的,于是沿着长廊往外走,一路走一路看,每一扇隔窗的图案都不尽相同,院子里树影交错,每一处盆景的摆设都颇下功夫,马啸啸自觉是个粗人,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总体感觉颇有些像她曾去过的苏州园林的昨日再现。 哎,她多么想再去逛一次,尽管当时她是觉得那样的无聊,可是她多么想踏上那片梦中的热土啊,不免有些唏嘘,马啸啸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转过月亮门,抬眼便看见墨子昂坐在长廊上。今天天气有些暖和,他没有穿昨日那件白色厚长衫,换上了青衫,他的头发随意地绑着,并没有竖成髻,风一吹,吹得青衫动,马啸啸看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竟忽然觉得有些单薄得可怜,就像她小的时候一个人坐在狗尾巴草花坛边的样子。 马啸啸轻轻咳了一声,想要唤起他的注意,墨子昂照例不动,马啸啸重重地咳了一声,他还是没有动。接着,马啸啸惊天动地一阵巨咳,直到后来真的呛了一口风,在那边咳得脸红筋涨,毫无美感。墨子昂缓缓地起身,走到她背后,不知拍了哪一处,她竟一下子就止住了咳。 马啸啸包着眼泪花抬眼瞪墨子昂,而后者脸上掠过模糊的笑意,很快消失不见,只开口说:「今日遇上赶灯,要在此处逗留一日,马公子随意。明日一早自会派人接你。」说罢转身就要走。 马啸啸一急连忙拽过他的胳膊,感觉他一震连忙闪开。马啸啸迷惑道:「怎么了,我又不是大便,你干嘛躲那么快?」 墨子昂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眼里流露出冰冷的意味。 马啸啸大感不快,这人先前还挺客气,这两天就变了模样,封娘还说他是学富五车、知书达理的墨先生。 可是毕竟马啸啸对这个不太在意,这可不是她的焦点,只要回去了,现在的一切都只是浮云,就像是梦境,简直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所以马啸啸一直对李彦不记恨,眼下她很快忽略墨子昂的反应,上前一步说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今天一天有什么安排,是不是要出去玩?能不能顺便捎带上我?」 墨子昂听罢,猜测她说话的意思,现在他渐渐能明白马啸啸的说话方式了,虽然和大多人用词不同,可是大意还是能够理解。眼见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回答道:「马公子既然人地不熟,不如今日随在下一道去游湖。」 马啸啸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她可没钱,能够跟着有钱人玩当然是最好的。 小僕站在门外,见到马啸啸出来的时候,略微吃惊。马啸啸见他眼中似乎流露出轻蔑的神色,可到底是读书人,也不大明显。马啸啸只瞪了他一样,哼着歌就上了马车。我可是你家主子的救命恩人,对我不好那就叫恩将仇报。马啸啸一面心里对他说着一面更加心安理得,行为上越发肆无忌惮。一上车直奔软垫而去,那就是所谓的「正座」。 墨子昂上了车挑了角落的位置坐下,马啸啸很疑惑,不明白他这些天为什么总喜欢闭着眼,仿佛累极的样子。她细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开始没话找话:「墨子昂,你的短笛哪里去了?」 墨子昂眉轻轻一皱,睁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什么也没说。 在不甚明亮的空间里,马啸啸觉得他的眼睛有种黯淡的棕色,发着幽幽的光,让她想起了琥珀。虽然无甚关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车行了一段,窗外渐渐传来了嘈杂声。马啸啸迫不及待地掀帘伸头往外看,久违了的繁华街市,自打她出了皇城,一路逃窜就再没闲情逸緻欣赏街景了。 马啸啸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市,听着沿路的叫卖,心情愈发飞扬,她马啸啸又可以兴风作浪了。 她攀在窗沿上看窗外风光,忽然见着一处楼阁格外眼熟,门外的人群熙熙攘攘,好生热闹的感觉。她觉得十分奇怪,想看得更清楚,身子不觉又往外凑了凑。 偏巧时机不凑巧,车轮碾过一块石块,车身一簸,马啸啸身子一轻,手胡乱抓了一把,扯下了半截帘布,扑倒在青石街上。身子刚一着地,马啸啸就仰脸破口大骂:「墨子昂,混蛋!你就不知道拉我一把啊!」 车停了下来,墨子昂坐在车里没有动,没有睁眼,脸上却隐约带出一点笑意。 马啸啸吐了两口嘴里的尘土,利索地爬起来,凶恶地对周围人喊道:「看什么看!都该干嘛干嘛去!」瞪了无辜的围观者两眼,她一抬眼便看见「麻将庄」三个烫金的大字。 「妈妈咪呀!」马啸啸欣喜若狂,一个箭步便跨了进去。 木击的声音,人们的叫喊声充斥周围,马啸啸几乎仰天长啸:「你马大王回来了。」 庄里的人都被她这一嗓子喊愣了,全都沉默下来,不出两秒,见是一蓬头垢面的乞儿,皆不理睬,又搓起了麻将。马啸啸不满地大声嚷嚷:「负责人是谁啊,赶紧给我出来!听见没有!」 第20页 庄里的侍卫见她不依不饶的样子,立刻从暗处走了出来出手阻拦。马啸啸还未回过神来就被两个大汉从身后扣住了手臂。 她大叫:「疼!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人,你们会后悔的。我是马啸啸!」 两个大汉丝毫不为所动,只觉她的名字有些可笑。 马啸啸艰难地回头,瞪着他们,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赶紧撒手,不要逼我。」说罢,她低头去找他们的脚的方位。 她还未出脚,便听到楼上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声:「快快放了她。」 马啸啸的手臂立马一松,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晃着酸疼的胳膊,紧接着她听见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她回过身道:「好你个胖子,还不赶快滚过来,看我在这受苦,没礼貌!」 徐寿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此处见到马啸啸,惊讶万分:「马公子怎么会到了此处?你不是和李公子上了皇城?」 马啸啸一听到李彦就来气,口气更加不好:「你别管,我在皇城倒了大霉,躲到这里来了。」 徐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正欲问,抬眼便见一青衣男子从门外进来,径直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只听那男子出声问道:「你要留在此处?」 徐寿大感迷惑,只见马啸啸看也不看一眼,答道:「不,就一会儿。」那男子便没有说话,立在一旁。 徐寿更加迷惑,那青衣男子生得实在俊俏,绝对算的上神採风流,想那马啸啸一介乞丐,怎会认识他?徐寿想到此,不免又想到了李彦。他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马啸啸问了好些问题,诸如为什么麻将庄会开到这里,生意怎么样,李彦有没有来过。 徐寿乖乖地一一回答,纵然没有李彦撑腰,马啸啸还是一流氓,徐寿自然要忌她三分,更何况现在她身边还有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 墨子昂是第一次进麻将庄,从前在皇城便听说过这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却从未亲眼见过。他略略扫了一眼各个桌上的陈设,类似于计数的游戏。听马啸啸的问话来看,这个大致跟她也脱不了干系,墨子昂有些诧异,越来越怀疑她的来历。 没有得到任何关于李彦的行踪,马啸啸老大不高兴。她无时无刻不惦念着她的心肝宝贝狗尾巴玉,能不能回家全指望它了。临走的时候,马啸啸从庄里拿了好些银两当做「分红」,徐寿自然不敢阻拦。 马啸啸,墨子昂两人复又上了车,一路往城南行去。 据说这城南有一处最大的湖泊,今日的赶灯节便在那里举行。到了目的地,车刚停稳,马啸啸一个箭步窜下了马车,直奔茅厕,出来这么久快憋死她了。这里的茅厕多半十分简陋,并且建在十分隐蔽之处,马啸啸找了半天,绕过柳树林终于见着一处。两扇草门虚掩着,里面有人,外面还站着几个妇孺,马啸啸绝望。 看来人口问题古已有之啊,尤其是这种过年过节正是凑热闹的时候。马啸啸憋着尿,数着秒,心里念了千百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禁觉得自己跟着墨子昂混了这么几天颇有些文人气了。 苦苦等待良久,终于轮到马啸啸的时候,她刚朝前跨了一小步,身后忽然闪出一个花色身影,重重地撞开了她,冲进了茅厕。马啸啸忍着火辣辣的背痛,眼睁睁地看见那位大婶以惊人的速度进了茅厕,不出两秒,里面传出更加惊天动地的响声。 马啸啸怒:「你大爷的!」 果然流氓的斯文戛然而止。她在外面站着顿觉臭气熏天,不禁退了好几米远,她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估摸着里面的大婶一时半会儿出不来,马啸啸额间硬生生地被逼出了冷汗。 她左右张望,见不远处森林里似乎隐着一块大石样的东西。她顾不得许多,直冲了过去。 见四下没人,她躲到大石后面,脱了裤子就开始解决燃眉之急。长长的一阵水声之后,世界祥和了。 马啸啸舒了一口气,惬意地眯起了眼睛。起身,穿好裤子绕出石块,迎面见到墨子昂立在那里, 吓得她个措手不及,连说话都有点结巴:「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指着他的手指都有点颤抖。 墨子昂也是刚寻她寻到这里,隐约听见一阵水声,眼下看到马啸啸如此慌张,已是猜得了七八分,开口说:「赶灯马上就要开始了,马公子快随我去湖边吧。」 马啸啸心里存了一丝侥幸,墨子昂才到肯定不知道她刚刚做了些什么,随后又转念一下,其实也没什么,他又没看见,古人不大多随地大小便么。于是,马啸啸安下心来,欢天喜地地往湖边走去。墨子昂回身看了一眼那块大石,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水潭的狗尾巴草 绕出了树林,抬眼便看见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马啸啸觉得那就是西湖的穿越体。 岸边围满了人,马啸啸伸长了脑袋,四处张望。人人手里都提着五颜六色的物件,看那模样,马啸啸断定那就是河灯。 没有创意。 正觉得不屑,忽见湖面那端飘过来一只彩龙。 马啸啸说不出有多么的大,只觉很大,它停靠在岸边的时候,马啸啸一下便觉得周围暗了下来。 凑近了看,那龙是纸做的,她很想伸手去碰一碰,可是人太多,她靠近不得。 第21页 金色的底上点缀着五彩,那龙眼里泛着幽光,马啸啸看看看着竟然觉得害怕。 不禁后退了一步,转脸去寻墨子昂。 墨子昂站在她身后不到五米处,中间却隔了好几个人。 她伸长了脖子,正打算喊一嗓子,却忽然看见一个白衣服的人正往墨子昂身后窜,埋着头看不清脸,马啸啸有种不好的感觉,立马奋力拨开前面挡着的人,喊道:「墨子昂,小心你后面。」 那人听到马啸啸的声音,似乎震了一下,却已经来到墨子昂身后,墨子昂听得声音,立马回身,两人面对面站着。 马啸啸料是墨子昂伤势未愈,更加着急,双手齐用,用尽了力气拨开人群,冲到墨子昂身边。 那人从袖口掏出一块尖利的铁器,马啸啸还没看清是何物,只见那东西从眼前一闪而过,直袭墨子昂而去,周围挤满了人,根本无处可闪,马啸啸眼疾手快,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了那人的手腕,那人没有防备竟被她钳住,墨子昂伸手向他脖后袭去,却被他闪过。 马啸啸这边已是支持不过,敌不过他的力道,眼见那铁器直落了下来,马啸啸脚一瞪,狠狠踢向他的膝盖。 那人痛叫一声,收了手,抬眼怒瞪着马啸啸,马啸啸心里叫糟,果然那人举起铁器,冲着马啸啸来,墨子昂闪身把马啸啸拉到身后,那人嘴角擒着笑,冷哼了一声,马啸啸心生一计,微弯了身从侧边掠过,直扑那人,笨人有笨招,整套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要知道那是多年实践的伟大结晶。那人被他扑倒,铁器还是划到了她一边胳膊。 周围的人这才反映过来,纷纷停下了动作看着他们,不知从何处窜出几个的书童打扮的人架起了马啸啸,看了一眼墨子昂,抓起那人便走。 马啸啸正要喊,却见墨子昂摆手。 看着胳膊上的血,马啸啸嘆了一声:「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会让我穿来了,敢情就是来给你们当人肉盾牌的。」 墨子昂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明白她的意思,看了一眼她的伤势,只说道:「车上还有些药,先去包扎吧。」马啸啸乖乖地跟他回了马车。 坐在角落里,马啸啸见他从一个木匣子里拿出一个纸包和一些白布。看他过来,她自觉地挽起袖子。墨子昂脚步一顿,才坐了下来,说句:「失礼了。」 马啸啸当然没那根神经,只关心自己的胳膊。她其实很白,露出的那截胳膊怎么看都不会是一个男人的胳膊。 墨子昂早知马啸啸是女子,可是这段时间以来她的所作所为几乎让他忘了这一点。眼下,墨子昂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可是马啸啸并不知道,她等得很不耐烦:「你快点,好不好,大哥,我这都还在飈血呢。」 墨子昂看了她一眼,拿起一块白布,擦了擦她胳膊上,将布覆在伤口上。「你来压住。」 马啸啸听话得按住。 他打开纸包,里面是一些黑色的粉末。他撕了一块白布,散了一些在上面,然后示意马啸啸取下伤口上的白布,把散了药的白布敷了上去。「压住。」 马啸啸按住,有种冰冰凉凉的感觉,墨子昂开始缠白布。 刚裹上一圈,马啸啸突然大喊出声:「靠!好痛。」 原先那种冰凉的感觉很快消失,现在是火辣辣地疼,她不想包了。 「忍一忍就好了。」墨子昂手里不停,眼看已包扎得差不多,上了结。 马啸啸忍得咬牙切齿,痛得死去活来,索性倒在车里装死,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天色渐暗,墨子昂撩帘看了看窗外,摇醒了马啸啸,说道:「外面上灯了,去看看吧。」 马啸啸赶紧到窗前看了看,果然湖面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着实好看。她来了精神,欢快地下了车。 墨子昂跟在她后面走,见她不时地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她都不晓得怕么?她不是才这个地方受了伤,竟然还能回来地如此愉悦。像她为了周宁衍差点送命,竟然还要去镇天府。 墨子昂想不透马啸啸究竟是想做什么? 马啸啸从前在电视剧里看古代的街市的时候,总觉得分外热闹,却没想到竟然是眼下这般热闹,人多得很,不过也不要担心甲流,马啸啸想到这里有点伤感。虽然街上卖的小食,她都不太熟悉,不过看起来都挺好吃的样子。就连看着那些小玩意,她都两眼放光,你想啊,这些东西,要是随随便便带回去一两样,那都是古董啊,价值连城。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她又想她的狗尾巴草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墨子昂看她一个人走在前面不时兴高采烈,不时唉声嘆气,嘴里还念念有词,觉得有些好笑,兀自笑了起来。 多么奇怪的画面,俊朗的少年跟在疯癫的少女身后,一步一步,偷偷笑了起来。隐在暗处的「书童」们,都十分诧异。 啊,落入了穿越的俗套,马啸啸吃着墨子昂付过帐的一桌食物,心里嘆道。你看,她碰到了帅哥,遇到了权势,不久之后,帅哥就会爱上她了。她想到这里抬眼,看了一眼墨子昂,后者没在吃饭,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马啸啸哽了一下。 她不自觉地想起了李彦,他似乎没什么代沟,可惜为人太阴险。 总结一下,马啸啸觉得至少这一部分还是不那么俗套的。她只想回家啊回家。 第22页 吃过饭,两人来了湖边,马啸啸抢了书童的河灯,许了自己的心愿,放到湖里。 河灯飘飘摇摇地渐行渐远,融进漆黑里,闪着点点光亮。马啸啸站在湖边,双手合十,大神啊,你要是能听见就好了,我马啸啸只求回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那夜的最后,发生了一件事还是让马啸啸颇为高兴的。人们纷纷放好了河灯,根据传统会请出一件通灵之物,将愿望传达给上苍。 当人们把那块「灵石」抬出来的时候,马啸啸差点没笑岔气。她转眼看墨子昂的脸,他没有笑,马啸啸却觉得他心情不错,问道:「你早知道对不对。」 墨子昂没有答她。马啸啸觉得无比骄傲,能够和那块「灵石」分享了那样的经验,是不是就说明她的愿望能够更好地传达给上天。 哦,等等,会不会就这样不会传达了,马啸啸又笑不出来了。 隔天一早,小童便来叫醒马啸啸。「马公子快起了吧,我们今天该动身了。」 马啸啸躺在床上,脑中浮现了巨大的「靠」,她恨古人的作息。 马车颠着,马啸啸眯着,昏昏沉沉。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马啸啸睁开眼睛,车已经停了。墨子昂不在车里,马啸啸慌忙地下车,见着小童还在车外,放下心来。问道:「墨子昂嘞?」 小童指了指树林的方向。马啸啸便走了过去。走了没几步,便听到了巨大的水声,像是瀑布的声音。她加快了步伐,果然,没多远,眼前便垂下了水门,下面是一个不大的水潭。 墨子昂坐在水潭边上。马啸啸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感觉他一震,她笑:「你发什么呆那么认真,连有人都没有察觉。」 墨子昂听声音是她,便没有回头,自顾自地坐着。 马啸啸坐到了旁边,顺着他的目光看着水潭。 墨子昂有些心乱,自从上次吹笛之后,他的感觉已经不像从前那般敏锐了,甚至有的时候连常人都比不上,更不必说他已经好久没碰笛子了。 马啸啸看着碧绿的潭水,心生疑惑:「你说那水冲下来是白的,怎么到下面就那么绿了,难道下面的水草那么多么?」 墨子昂不答。 马啸啸又问:「如果真长了水草,那什么水草会长那么高呢?」 墨子昂依旧不答。 马啸啸怀着巨大的好奇,往潭边探了探身,碧绿的水竟然照不出人影,她越发好奇,伸手去碰。刚一探便猛地缩回了手,竟然凉得刺骨。她不敢再碰,墨子昂只顾发呆根本不理她,马啸啸觉得有些没趣,打算还是回车里睡觉。 刚一起身,却没料到较低一滑,笔直地向湖里栽去。 入水的剎那,她浑身感觉透心的凉意,牙关就开始打颤。她使劲扑腾了一下,发现根本够不着底。几乎是跌落的剎那,她发现墨子昂起身,马啸啸随即有了点恶作剧的心态。 愈发使劲扑腾起来,嘴里叫道:「救命啊,救命。」 看着墨子昂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四周,最后跳入水中。 马啸啸心情大好,本来想等他游过来便哈哈大笑,告诉他上当了。却没料到,墨子昂一下水便沉了下去,渐渐不见了踪影。 「哇靠,不是那么重吧。」马啸啸紧张起来。等了几秒,还不见人,她有些着急,忙喊道:「墨子昂,墨子昂……」却没人理会。 「我怕了你了。」马啸啸嘆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 入了水才发现水草真的很多且每一根都很长,所以视线有些不清,马啸啸睁着眼睛,又往里探了探,一面拨开挡住眼睛的水草。还好流氓的体质与多才多艺,不然她不知道早死了多少回了。终于他找到了墨子昂,像是被水草缠住了。 马啸啸一面游过去,一面想,这小子长得真不赖,就这样多像美人鱼。当然,她不敢多想,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那些水草,便拉了墨子昂往水面游去。 两人出了水,马啸啸大口喘气。连拖带拽把两人都弄上了岸。 她折腾了好一会儿,墨子昂才吐出些水来。 那潭水凉得刺骨,马啸啸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连忙起身往马车的方向奔去。 小童见着落汤鸡似的马啸啸跑回来,着实吓了一跳。等她说完,便带了火摺子和她一块去了潭边,生好火,马啸啸躲到树后换了衣服,回来却见小童杵在一边不动,有些恼火,指着墨子昂道:「你怎么不帮他把衣服脱了呀?」说完见小童没反应,干脆自己动手。 那小童要阻拦,被马啸啸一眼瞪了回去。 马啸啸胡乱扒着他的衣服,「你还愣着干嘛呀,赶紧去拿套新的来呀。」小童听了便转身飞快地走了。 「身材不错啊。」马啸啸笑道。 脱完最后一层,马啸啸的手放在他的背后像是摸到了什么。 她探头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背上留着一道极长的狰狞的疤,像蜈蚣般地爬满了一整个背。 作者有话要说: ☆、谜团的狗尾巴草 马啸啸吓得赶紧转过脸去,等了两秒,又不甘心地再去看。 伤疤的颜色很深,近似于褐色,蜷缩似地微微凸出,张牙舞爪地四散开来。她小心翼翼地用手碰,一种腐烂的皮肉的感觉,同她小的时候,连摔过三次的膝盖血肉模糊的感觉相似。她打了一个冷颤。 第23页 小童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后,马啸啸转脸正对上他惊诧的眼,顾不得多想,抓过小童手上的衣服便帮墨子昂套上,嘱託小童去生火。 火生起来之后,马啸啸才觉得有些暖。墨子昂躺在地上还没醒,小童站在一旁担忧地看着。马啸啸看了一眼,起身走了两步,蹲到墨子昂身旁。她拍了拍他的脸,他好像醒了,睫毛动了动。 「墨子昂。」她不客气地再拍。 小童想要上前阻止,可是没来得及,墨子昂已经醒了。 马啸啸停下动作,看着他睁开眼睛,开口说道:「你竟然不会游泳。」神色里带着鄙夷,生动地诠释了忘恩负义的内涵。 墨子昂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看了看四周,坐了起来。低头看见自己换了衣服,略微吃惊,抬头看了一眼小童。小童连忙摇头,墨子昂转回目光,打量了马啸啸一眼。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马啸啸说道:「看我做什么,我这也是为你好。」说罢,便起身坐到了离他两米远的地方。 墨子昂没有说话,整理了衣服便起身往树林走了。 马啸啸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小童,问道:「你怎么不跟上去?」 那小童一脸要哭的表情,「公子眼下不高兴,我不敢。」 马啸啸冷哼了一声,转回脸,只顾盯着火堆。 哎,其实她也有点不敢。心理学说,童年过遭受肉体虐待的人,多少有点精神偏激,不晓得墨子昂是不是也是那样。 不过是不是童年?算了,马啸啸摇摇头,跟她又没关系。 小童焦急地在身后走来走去,马啸啸坐在火堆前发呆,渐渐地,地面上清晰地显出身后人的影子,来来回回,晃得她心烦。抬头看时,天已经黑了,林里的鸱鸮悽厉地叫了一声。 马啸啸终于坐不住,回头对小童说道:「你去找找你们公子。」 小童愣了一下,正要说话,却听见一阵清越的笛声从林间传出。 马啸啸顿了一下,赶紧起身,寻着声源去了,小童紧跟在后。 绕过郁郁葱葱的大树,借着月光,马啸啸看见一个人影坐在青石上吹笛,几只鸱鸮停在他背后的树枝上,有种阴森的感觉,可是他的笛声就像清泉一般,声声悦耳。这让马啸啸有些高兴。 她快步走到他身旁站定,墨子昂一曲吹罢,停了下来,马啸啸第一次仔细看那支短笛,竟然是碧绿色的,她从前并没有注意到。 「你又可以吹笛子了?」马啸啸问。 墨子昂看着她没有说话。一切仿佛阴差阳错般地好了,他自己都无法解释。他看着马啸啸蹲了下来,随意地坐在地上,仰头看他,她的脸上有点脏,额头上有绿色的斑斑点点,海藻的印记。 这时,墨子昂心里微微放下了,他想隐藏的,其实对于她来说,什么也不是。她有些讨好地沖他笑,他甚至想伸手擦去那些额上印记。 马啸啸见墨子昂抬手,偏头就躲,他的手僵在半空,收了回去,马啸啸暗自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躲过了一劫。 小童站在一旁,轻轻地唤了一声:「公子。」 墨子昂起身,往林外走去,「走吧。」 马啸啸见他们离开,慌忙也跟上。 上了马车之后,一路无话,进到城镇,便找了一处酒店歇脚。 马啸啸倒在床上,睡得极好,竟然一夜无梦。 转过回廊,入眼是层层的花幕,青色的,黄色的,小花,挂在藤蔓上,随风摇曳。他站在石柱旁,闻到风里杏花饼的甜味。他听到窗里传来亲切的呼喊声:「阿衍,阿衍。」他喜欢听母亲的声音,柔柔的,还带着杏花饼的味道。 他那时身量不足,一手扶着木门,小心翼翼地抬起脚,才能迈过台阶。 她总会张开怀抱,把摇摇晃晃的他抱进怀里。她笑得很温柔,「阿衍,阿衍……」。 朦胧听见吵闹声,墨子昂睁开眼睛,听见外面传来的声音:「墨子昂,墨子昂……」然后是僕人们劝阻的声音,渐渐没了声响。 忽听「嘣」一声巨响传来,门就被人撞开了,马啸啸飞身扑了进来,笔直摔在地上,一个标准华丽的狗啃食。 他奶奶的,不知是谁在背后用力推了她一掌,原本想把她往反方向轰走,不料她自己重心不稳,临着转了个身,就觉得身上一轻,整个人掉了进来,肩膀撞的生疼,膝盖灼痛,肯定破皮了,她恨得牙痒痒。 马啸啸撑着微微灼痛的手掌,勉强爬了起来,撩起裤腿一看,果真破皮了。她气呼呼地回头想去找那个罪魁祸首,岂料,墨子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床上起身,随意披着一件青衣站在隔了两米的地方看着她,面无表情。 她脸上僵笑了一下,讨好地说:「今儿个天很好哈,哈哈……」她自己笑了两声,墨子昂还是没有说话,想起昨天他难堪的脸色,她可不想他到现在还记恨,不过好歹她也又救了他一命。 思及此,马啸啸挺起腰板,对的,老子没必要这么卑躬屈膝。于是问道:「我们现在离镇天府还有多远?什么时候能到?」 墨子昂想了一会儿,答:「大概还有六天就进了镇天府的地界。」 马啸啸长长地「哦」了一声,抬头直直地盯着墨子昂。 墨子昂看她明显有话要说,却不知道今天她为何会这么不直白。 第24页 他问:「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马啸啸松了口气,问道:「当时你救我的时候,我叫过你的名字,那些人都知道是你救了我,眼下我顶着周宁衍的名字……难道他们没有?」 墨子昂没有想到马啸啸还会关心起这个,他还以为她丝毫不在乎。他答道:「无碍,他们追着别的『周宁衍』去了。」当初救回她之后,他便安排了几路人向不同的地方行去,每到一处别庄,他又会安排别的路线,这趟陆路,他都尽量吩咐绕道。 马啸啸皱了皱眉头,好像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只「哦」了一声。 马啸啸总觉得跟着墨子昂自己不会吃什么大亏,不过她忽然想起那天他们在湖边要刺伤他的白衣人,忙问道:「你有啥大仇人?」 墨子昂眸色暗了暗,抿着唇没有说话,马啸啸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很无礼,天晓得她以前可从来没有升起过这么诡异的想法。 于是她假咳了一声,开口道:「算了,不提这个了,你能帮我打听一个人吗?」 墨子昂点头示意她继续说,马啸啸说道:「他叫李彦,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皇城城南的相府,当时那个相爷说会有什么墨家的人迎他进宫,还说什么查收钱粮米款。你能帮我打听到他现在的下落吗?」 墨子昂答道:「依你所言,他现在肯定在相爷手下做事,查收钱粮米款,应该是领了治粟内史的职。」 马啸啸一听,忙问:「那怎么样才能找到他呢?」 「他应该在皇城内任职。」墨子昂答道。 马啸啸原本也没有多么真心地想去找李彦,她怕自己又跟着他倒大霉,她更在乎的是那块玉的背后。既然如今她离那个什么镇天府已经很近了,没道理她不去看看,总觉得镇天府与她的回家之路有莫大的关系,远在皇城的李彦暂时先放一边。 「对了,镇天玉是什么东西?」 「镇天玉……」墨子昂顿了顿,继续道,「你可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镇天府握有重兵?」 马啸啸忙不迭地点头。 墨子昂说道:「这镇天玉就是策令镇天府军队的兵符。」 我的天,马啸啸的表情立即呈现了各种变化,她就知道,她就猜到,那李彦王八蛋绝对不会往她身上搁什么好东西。 墨子昂见她站在那龇牙咧嘴,愤愤不平,向门外站了很久的小童递了个眼神,那小童立即进了门来,把马啸啸往屋外拽。 马啸啸还在思考,忽地被人拽了出去,还没来得及反映,房门已经被关上了,她只得在外面喊:「我话还没说完呢!」 一旁的小童微幅了身道:「马公子还是先随我去前厅用早膳吧。」看那架势由不得马啸啸不动。 嚼着腌黄瓜,马啸啸开始想这其中的蹊跷。既然镇天玉是那兵符,理应是那镇天府的当家拿着,从之前李彦编排的那个故事看来,如今镇天府当家的是福王的长子,周宁衍的大哥,周宁麒,为何镇天玉会在李彦手中,如今又被左相拿了去……那周宁麒难道不知道?或者李彦的那块镇天玉是假的? 从左相的态度看来,他相信李彦的话,周宁衍被人陷害,那福王暴毙如果和周宁衍没有关系,那莫非是他大哥?但是左相从来没有见过周宁衍,这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又是皇亲贵戚,左相怎么会没见过呢?和墨子昂口中说的疯病有关? 马啸啸越想越头疼,李彦啊李彦,你到底是谁?为何把周宁衍的名号安在她头上? 马啸啸一面想一面将黄瓜嚼得嘎嘣作响,旁边的侍者们都不禁皱紧了眉头。 墨子昂进门的时候,只见马啸啸一个人坐在桌边,口中念念有词,端着一碗粥凑在嘴边却也不喝,一副疯样。 他没有出声坐了下来,开始用膳。 马啸啸忽觉旁边衣裳一闪,她抬头见是墨子昂。忙放下碗,问道:「那你有没有见过周宁衍或者听说过他的样貌。」 墨子昂放下碗,不紧不慢地说:「从未见过也未曾听闻。」 这可奇了怪了,马啸啸想不通,难道一个大活人就谁也没见过他吗?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马啸啸又问。 墨子昂打量了她一眼,眼中像带着她难得看见的揶揄。马啸啸一挥手:「去,我这跟你说正经的呢,我不是周宁衍!」最后几个字简直说得咬牙切齿。 「听说是死了。」 「怎么死的?」他哥? 「不知道。」 马啸啸有些失望,「那周宁麒呢?」 墨子昂似乎笑了一下:「自然还在镇天府。」 马啸啸整个脑子成了一滩浆糊,无论如何她也要去镇天府一探。全天下的人都不认得周宁衍,他大哥总该认识吧,不过该不会他以为她和那周宁衍有个什么瓜葛,一刀也把她砍了吧……马啸啸踌躇再踌躇…… 可是那镇天玉真的让她很在意,说不定她就能找到回家的线索。 可是万一是假的,那背面的刻画也是李彦为了引她故意刻上去的,怎么办? 马啸啸又陷入了纠结。 奶奶的,老子就想回个家,有必要这么难吗?马啸啸无语问苍天。 作者有话要说: ☆、旖旎的狗尾巴草 马车缓缓地行着,却总是颠簸,似乎是在过山坡。马啸啸难得安静地缩在马车一角,思考着她悲剧性的未来,怎么想怎么都是一个悲剧。 第25页 墨子昂在一旁闭着眼睛享受难得的悠闲。 「诶。」伴随着呼唤,墨子昂感觉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 马啸啸似乎感觉到他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抬眼正对上他的眼睛,那种琥珀样的朦胧透明的感觉又来了。 「你瞪我干嘛,我又不是大便,你那么怕我碰你。」马啸啸粗声粗气地说。 墨子昂别过眼不答,没再看她。 马啸啸索性起身换了个方向,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开口说道:「我想问问你,到了镇天府之后,你要去哪里呢?」 墨子昂看她一脸的小心翼翼,心中一软,方才不适的感觉渐渐散了,答道:「去该去的地方。」 靠,玩我呢。马啸啸在心里翻了一记白眼,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她现在有求于人,只得这样,再说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大概知道墨子昂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于是换上一个大大的谄媚笑容说道:「我想你再帮我一个小小的忙。」她马啸啸就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儿啊。 他还是冷着一张脸看着她,马啸啸从前作威作福惯了,来了这里这么久,给她脸色看的,除了墨子昂没别人。 马啸啸忍住,再笑一个:「到了镇天府,你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镇天玉?」 她也知道自己一个人其实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没有,从前还有一帮乞丐使唤,虽说李彦处处利用她,但好歹也是偶尔帮着她的,不然她一个人在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世界喝西北风啊。 「你看,我身上的银子不多再加上人生地不熟,没有父母亲人,孤苦无依,独自在这世上漂泊……」说到后面,马啸啸简直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唱了起来。 墨子昂终于开口缓缓说:「我知道了。」 马啸啸生生地顿住了唱词,喜出望外,心念道:墨子昂,算你上道啊。 六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马啸啸撩起帘子,远远地便望见了一座巍峨的城门。 城门开着,两旁站着两对士兵。 经过的时候,马啸啸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捲起的帘子。 具体要如何去找她的狗尾巴草,马啸啸没有想好,究竟要如何进到那个神秘的镇天府的大宅马啸啸也没有想好,但是她总觉得狗尾巴草就在这镇天府的地界里,直觉这么告诉她的。 说起来也奇怪,墨子昂在镇天府的地界里竟然没有落脚处,这多少让马啸啸有点惊讶,她还以为他别庄满天下,到哪里都有人服侍。 所以,他们一行人只得住在镇天府外城的一处客栈里,店不大,只有二楼是房间,他们几乎住满了整个客店。 更加奇怪的是,墨子昂虽说答应帮她打探镇天玉,却也不见有什么实际的动作,每天呆在客栈里,也不爱出门。 马啸啸不知墨子昂葫芦里卖什么药,等了三四天,渐渐没了耐心,于是决定自己身体力行,出门去随意逛逛。毕竟人多的地方八卦就多嘛,收集信息是关键啊。 马啸啸原本有点担心被人认出她就是那个所谓的「周宁衍」,因而招来追杀,但她转念又一想,镇天府可是周宁麒的地盘,谁不是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者,就算保不齐想杀冒牌周宁衍的「另有其人」,偌大的镇天府,她马啸啸还愁没地儿躲嘛。 于是,马啸啸换了一身新衣,拿着她那把纨绔子弟的惯用扇子玉树临风地走上了街。 镇天府的布局和皇城很像,内外城分明,内城中间的部分,便是王府府邸,戒备森严。 那福王住在这里估计也有帝王般的感觉吧。马啸啸觉得这种感觉真是不好形容,得不到的东西,人们往往觉得最可贵,想尽办法完成这样的奢望,在过程中望梅止渴,或者饮鸩止渴,落得个树大招风的下场。 当然,马啸啸并没没有多大兴趣知道福王究竟最后是怎么死的,也不想知道周氏兄弟之间是怎么样个j□j,她也不想明白李彦究竟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她只希望他能解释一下那块玉的背面。 墨子昂背上狰狞的伤疤忽然窜进马啸啸的脑海,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马啸啸晃了晃脑袋,把这图像甩了出去,她一心一意地只想要狗尾巴草,别的什么都不在乎。以前马啸啸从来没觉得原来自己是这么执着的一个人。 马啸啸从外城走进内城,又从内城走出外城,但凡看见人多的茶社,她总是会挤进去凑个热闹,听个边角余料。可惜,都没什么实际收穫。 除了周宁麒又娶了几个小妾,买了几个舞姬,这种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马啸啸有些沮丧。 直到黄昏降临,马啸啸还在外城里瞎晃悠。 她走着走着,不经意偏头一瞥,远远地似乎看见右侧的巷道深处两排红光摇曳,妖艷招摇,在夜里晃得格外妩媚,马啸啸顿时来了精神。 想她来了这里这么久了,还没逛过这么经典的穿越场景,不去一趟都对不起自己啊。 马啸啸精神抖擞,扯了扯有些褶皱的衣裳下摆,「哗」一声打开摺扇,迈开大步进了巷子。 夜里的微风擦过面颊,带着若有似无的甜腻气味,马啸啸摇着扇子,一脸含笑,任凭香风簇拥着进了大门,她抬眼看了看头顶着挂着的两个红灯笼,似乎写着「旖旎」二字。 刚一进门,鸨母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恨不得贴到马啸啸身上,让马啸啸莫名产生了自豪感,原来自己竟然长得很帅么。 第26页 那鸨母拉长了声调问道:「公子是第一次来吧,不知中意我们这里哪位姑娘呢?」 马啸啸摇着扇子,笑道:「只要长得好看得就行。」说着,放了一小锭银子在鸨母手中。 鸨母笑着应了一声,掂了掂手中的银两,转身对身后站着的丫鬟吩咐道:「带公子上楼,让怡雪好生伺候着。」 小丫鬟把马啸啸领到二楼尽头的一间房外,福了福身便告退了。 马啸啸大剌剌地推开大门,嘴里说道:「美人儿,我来了。」一副无赖地痞的模样,辜负了一身新衣。 话音刚落,屏风后绕出来一人,向马啸啸微微福身施礼。 马啸啸问道:「你就是怡雪?」 那人低垂着头,点了点。 马啸啸说道:「把头抬起来。」 其实马啸啸来这里之后,并没有见到多少美女,远不如来的地方令人眼花缭乱的美女明星们。说起来,这里见过的美女只有如姬一人,眼前的这个怡雪不如如姬漂亮,可是马啸啸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她顺眼,整个人感觉很干净,对的,就是干净这个词,形容她恰如其分。 马啸啸径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上一杯茶,走了那么久的路,她也有点累了。 等连喝了三杯,她才想起那边还站着一个人。抬眼,正见那怡雪愣愣地看着她,碰见她的眼神,怡雪立马调转了视线。 马啸啸再一次在心中感嘆,原来自己竟然那么帅么。 「你会弹琴?」上扬的语调,马啸啸嘴里问着,心里想着电视不都这么演的嘛。 那怡雪又点了点头,走到屏风前的琴旁坐定。乐声响起。 马啸啸是个俗人,琴曲没听过几首,但凡听过的她都觉得一模一样。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果然听腻了,马啸啸一挥手道:「别弹了。」 怡雪生生止住了琴声,一曲断在中间,叮一声响,格外惊心动魄。 马啸啸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快,总觉得有些晦气。 沉默了好一会儿,马啸啸起了一个念头,顾不得这里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规矩,开口问道:「你是清倌?」 那怡雪听了这话,怔了怔,低垂了眼,摇了摇头,面上没有喜乐。 马啸啸有些惊讶,长长地「哦」了一声,抬眼瞥见怡雪轻轻咬了咬嘴唇,她觉得这倒真有点像电视里演的被迫为妓的场景。 可惜,马啸啸良心泯灭不是一两日,自然不甚关心其中的辛酸往事。她是来找乐的,不是来当雷锋的。 马啸啸噙着一抹笑,摇着摺扇,迈着步子,一摇一摆地走到怡雪面前。 「唰」一声收好扇,她满意地看着怡雪微微打了个颤。拿着扇柄,挑起怡雪的下巴。从她惊恐的眼神里,马啸啸可以料想到她眼下的表现是多么的无赖,多么的恶霸。 她十分满意自己的入戏。 俯下身去,她的脸和她的隔得极近。 「美人儿……」猛地颈后一痛,头一晕,眼前便黑了。 在这短短的几秒间,马啸啸脑中咆哮着:「老子什么都还没有做呢!」 睁开眼睛的时候,马啸啸以为自己肯定会深陷险境,要么因着「周宁衍」的身份,要么为着她的钱财,却没有料想到居然是这等的宁静与祥和。她好端端地睡在客店里的床上,还是原本就属于自己的那一张。 马啸啸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的花纹,发着呆。 谁这么吃饱了没事,到花楼里把她打晕,又把她弄回来啊?累不累啊…… 她在心中,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出来,谁会干出此等穷极无聊的事情。 索性不想,一个翻身就从床上跳了下来,起身的时候略微有些头晕,脖子生疼,她在心中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 到楼下的时候,看见墨子昂坐在靠窗的位置,马啸啸望了望外面大亮的天,估摸着该是中午了,难怪有点饿。 她几步就蹦到墨子昂面前,一屁股坐到板凳上,拿起桌上摆着的碗筷,吃了起来。 墨子昂大概是已经吃过了,只端起茶喝,马啸啸在心里不屑,装什么装,茶有那么好喝吗,还喝得那么忧伤。 兴许是感觉到了马啸啸的腹诽,墨子昂转眼静静地瞧了她一眼,马啸啸嘴里塞满饭菜,沖他笑了笑,效果可想而知。 墨子昂立刻调转了视线。马啸啸高兴得吹起了口哨。 隔壁桌的小童们见了方才的情形,第一百万次地在心中疑惑,公子为何要和那个流氓在一起? 吃过午饭,马啸啸因为脖子还在痛,哪里都不想去。见墨子昂一直在客店里坐着,索性她也一直陪他坐着。 墨子昂是属于长相出众的一类人,店虽不大,偶尔也会有生人进来,总会有目光流连在他身上,他也不避忌,只是不理会,冷冰冰地坐着,眼前的茶换了一盏又一盏,和谁都没有说话,她坐了这么久,他的眼神连两秒都没有给过她。 马啸啸就奇了怪了,从前怎么会觉得他是一个芝兰玉树,温文儒雅的人呢? 他压根就是个冷血,比李彦还冷血,并且说话不算话。 马啸啸只想到墨子昂没有如约去打探镇天玉的事情,当然压根就没去想这些日子她吃的喝的住的究竟是谁给的钱,忘恩负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就这样马啸啸陪着墨子昂坐了一下午,又在同一张桌子上吃了晚饭。菜色很清淡,马啸啸屁股痛,脖子痛,很不满意,在心里怨恨墨子昂抠门。 第27页 她吃过晚饭看墨子昂又在喝茶,叫过店小二来,说道:「给我也来一杯和他一模一样的茶。」说着指了指墨子昂的茶杯。 那店小二一愣,看了看墨子昂,后者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店小二面露些许难色,马啸啸一下子就火了:「叫你给我倒杯茶,你丫磨蹭啥啊!」 那小二被马啸啸忽然拔高的声调吓得一跳,忙不迭地点头应承,去了后堂。 茶泡好,端上来之后,马啸啸迫不及待地端起来尝了一口,又苦又烫,她「噗」一口喷了出来,溅在小二身上。那小二见状,说了声:「公子当心烫。」脚底抹油便熘了。 马啸啸只觉舌头都麻得没有知觉了,她张着嘴哈气,祈祷让多点冷空气进去抚慰她的舌头。 一抬头正对上墨子昂冷冰冰的脸,她有些不高兴,搞不懂他今天是怎么一个不高兴,又没招他,肯定是哪个没开眼的人招他来着。 马啸啸舌头痛也不想说话,两人就愣愣地看着对方,墨子昂终于别过眼,吩咐小童拿来一个黑瓶子,小童从瓶中拿出一粒白球,递给马啸啸。 马啸啸想也不想便拿来吃。 舌头的刺痛顿时减轻了不少,一种冰冰凉凉的感觉,像是超级强劲的薄荷。 马啸啸感觉好了许多。 夜渐渐深了,马啸啸坐在凳上,有些昏昏欲睡,窗外吹来的风,冷得她一哆嗦,下意识便去拿茶来喝。 岂知那茶已是完全凉了,其中的苦涩更是毫不保留地存了下来,马啸啸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喝过的最苦的东西了。 见墨子昂还喝的自在,她抬手便夺了下来,没好气地说道:「这茶这么苦,你丫喝啥喝啊,不会找点别的来喝,看这茶也不像啥治病疗伤的药,你丫纯粹就是找忧郁吧,老喝这么苦的茶,你怎么能高兴得起来!」不变态才怪,马啸啸在心中补充道。 作者有话要说: ☆、麻将的狗尾巴草 墨子昂没有防备,手里一空,茶杯就被她强夺了去,淡褐色的茶水洒在了他的身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污迹。 他抬头看着她,眼里含着诧异,眉头皱了起来,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马啸啸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微昂着头,道:「我有的时候真的搞不懂你的审美情趣,搞得这么个苦大仇深的样子。喝这么苦的茶,是不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正常人都不可能喝这茶得,这么苦,难道你就不会给自个儿找点甜的东西来喝么?」 墨子昂有些听不懂马啸啸说得,可是却觉得她此时此刻的表情生动有趣极了。 马啸啸见他还没反应,于是接着说:「我跟你说,陷害我的那个叫做李彦的王八蛋,感觉就像是个苦大仇深的角儿,可是每天嬉皮笑脸,吊儿郎当,都把老子耍了,如今估摸着他在他那条的大道上走得顺熘着呢。你呢,成天苦着脸,你自己心里不痛快,旁的人也他妈不痛快,你要有事也别憋在心里,说不出来,就写出来,大不了再一把火给烧了!让你不痛快的人绝对不会因为你不痛快感到不痛快,他可能还巴不得你一辈子都不痛快呢!而那些真正在乎你的人却会因为你的不痛快,感到更加地不痛快!」 墨子昂还没有动静,旁边一个小童却赶了过来,按着马啸啸的肩让她坐下,「马公子,先坐下吧。」分明是习武之人,轻巧地就把马啸啸按回了座位。 马啸啸重重地「哼」了一声,强挣脱他的手,又站了起来,瞪了墨子昂一眼,却忽然转身上楼去了。 留下一众人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 关上门,马啸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刚刚说了那么一大通话以后自己也不禁害怕起来,墨子昂什么人,她什么人,她倒也不是怕他,可是摆明刚才是自己多管闲事嘛。马啸啸皱着眉头仔细听了会儿门外的动静,没有什么大的响动。 她略微心安,走到桌边坐下,倒上一杯水喝了,人一紧张就想喝水,她咕噜喝了好几杯,竟觉得这白水也有了些甜味。你看,果然有对比才有幸福。 那么苦的东西,喝来分明就是找忧郁嘛。 马啸啸想,自己肯定是坐了一下午,坐得神经错乱了,再加上昨天旧伤未愈,今日又添新伤,难免狂躁,她点了点头,嗯,肯定是这样的。 「公子。」小童在一旁轻声地唤墨子昂。 墨子昂微微侧了侧头,那小童继续说道:「夜深了,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 墨子昂没有回答,手上随意转着桌上的空茶杯。小童见状,马上问:「要不再给公子添些热茶?」 墨子昂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小童静静地走了。 墨子昂抬头看了看窗外,一弯新月高高挂着,被云雾笼着,朦胧不清,只有黯淡的光辉在黑夜中挣扎。 夜静悄悄地沉默着。 隔天一早,马啸啸就被人从被窝里叫了起来。睁开眼睛的时候,马啸啸在想,这绝对是报复,j□j裸的报复。 天刚刚亮,马啸啸隐约还能听见远处几声鸡鸣,她狠狠咬了一口白面馒头,眼睛盯着墨子昂。后者居然对她虚晃地笑了一下,恐怖啊,马啸啸觉得一身寒毛都竖了起来,飞快地埋下头,认真吃馒头。 他刚刚那表情是在笑吗?马啸啸觉得他真有演恐怖片的天赋。 第28页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等马啸啸极不情愿地爬上马车之后,马车便往出城的方向行去。 连车夫都没有,只有马啸啸和墨子昂两人,马啸啸看了一眼那马车像极了当时救她的那辆青黑布的马车。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眼见着镇天府的城门越来越远,马啸啸疑惑地问道。 墨子昂答道:「半山坡。」 说了等于没说,马啸啸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又摆出一个笑:「那我们要去半山坡做什么呢?」 墨子昂看了一眼马啸啸,见着她的笑,慢慢地说:「到了你就知道了。」那一瞬间,马啸啸还以为自己看见了欠扁的李彦。 「你知道小猪说知道,大猪说不知道的故事吗?」马啸啸坐在车里,穷极无聊地问。 墨子昂眼也未转,问:「那你知道吗?」 马啸啸气结。 过了一会儿,马啸啸还是闲不住,开口又说:「小明的父亲有三个孩子,大的叫大毛,小的叫小毛,那还有一个叫什么呢?」 「小明。」语气里是彻底的不屑。 马啸啸心里有气,虽然这题目的确幼稚,但是他的反应让她觉得很屈辱,对的就是这种屈辱的感觉,让她非常不爽。 马啸啸在车里找来找去,什么道具都找不到,不能施展她的才华,她很不高兴。 墨子昂见马啸啸独自垂头丧气地在角落里坐了半晌,忽地像想起什么似的向他爬来。 「诶,你会不会打麻将?」说话的时候,马啸啸的眼里精光闪闪。 墨子昂想起那精巧的木质小牌,摇了摇头。 马啸啸眼中光芒更盛:「那不如这样,等回城我去搞一副牌来,我教你。」 墨子昂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你去那背后的木匣子里找,兴许有。」 马啸啸一愣,一百万个没想到。 「你哪里来的?」她一面问一面去开背后的木匣。 里面果真有一副麻将。 墨子昂轻轻笑了,答道:「上次经过麻将庄的时候,我见这玩意有趣便差人买了一副。」 马啸啸差点忘了封娘口中的「墨先生」可是个喜欢稀罕玩意的人。 摸着熟悉的物件,马啸啸有点热血沸腾。 「来吧,我们来玩牌吧。」她高兴地说道。 墨子昂眼里闪过一瞬间的犹豫,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马啸啸简单地讲了一遍规则,墨子昂似乎明白了。 「打一局,你就熟悉了。」 墨子昂点头,正要开始摆牌。马啸啸忽然开口:「等等。」 墨子昂停下动作,看着她。 马啸啸清了清嗓,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知道的,打麻将是一种赌博游戏,因为加入了钱财输赢的缘故,才会更加好玩,所以,不如,我们也小赌一把,当作怡情也好啊。」 这就是马啸啸的打算啊。 墨子昂看她一脸财迷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只是在下今日身上没有多少银两,更是不懂这个麻将,害怕扫了马公子的兴。」 马啸啸连忙豪气地一挥手,急急地否认道:「不扫兴,不扫兴,不就图一乐嘛,重在参与,重在参与,输赢好说呀。」 见墨子昂没再拒绝,马啸啸赶紧动手摆牌,丝毫不让他有反悔的余地。 试想墨子昂一个初学者如何是马啸啸的对手。几局下来,墨子昂的银两输得不少 马啸啸得意地笑,得意地笑,拍了拍墨子昂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不要气馁,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早晚死在沙滩上,你再接再厉。」说罢嘴里哼着歌开始摆牌。 「胡了。」不过几分钟的事,墨子昂忽然推牌说道,吓了马啸啸一跳。 她赶紧去检查,只是很一般的平胡,看墨子昂脸上也没有特别高兴的神色,马啸啸心里也不觉得恼,潇洒地给了钱。 可是接下来几局,马啸啸明显谨慎起来,她知道墨子昂不笨,学得很快。连着几轮,马啸啸的牌运奇佳,大把大把地胡牌。 「好了,这次是龙七对。」马啸啸笑得合不拢嘴。 墨子昂伸手探了探袖中,顿了片刻,又摸了摸腰间,抬眼对马啸啸说:「马公子,在下身上已经没有银两了,这次的帐,我回城后给你。」 要不是墨子昂面无表情,马啸啸简直想大笑出声。 可是她忍住了,看了墨子昂一会儿,眼珠一转,忽然说道:「没钱给,倒也无妨,你脱一件衣服就行了。」 马啸啸说得云淡风轻,墨子昂难得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的眼睁着,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是听不懂她说的话。 马啸啸好脾气地解释道:「你看,现在你没有钱,我们玩着也没了意思,虽然你想赊帐,但是麻将可是现对现的东西,呆会儿给可就不刺激了。你没钱了,输了就脱衣服,这就是规矩,一件一件慢慢来,又不是让你一下子拖个精光,当然,如果你想,我也不介意。说不定下局你就赢了,衣服穿回去便是。你可不能想赖帐。」说完,马啸啸还冲墨子昂咋了眨眼。 墨子昂坐在原处,约莫不动三分钟,马啸啸耐心地等着,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忽然只见墨子昂伸手解开了腰上的佩带,放在了手旁,自顾自地摆起牌来,马啸啸本想开口,但一想眼下还是别太得寸进尺了,索性笑了笑也摆开牌来。 第29页 然而,令马啸啸感到追悔莫及的是,自那局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赢过,哪怕平胡。 墨子昂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直不停地胡牌。 不仅在她眼前淡定地穿回了佩带,还渐渐地把原本输给她的钱都赢了回去。当马啸啸自己的钱都输去大半时,她终于忍不住了,大吼道:「姓墨的,你丫出老千了吧。」 墨子昂摆弄着手里的麻将,只淡淡地答道:「在下不姓墨。」 马啸啸怒了:「老子,管你姓不姓墨!你,你,你……」说着,用手指着墨子昂,气得发抖,那可都是她的心肝宝贝的银两啊,「把袖子都卷上去,那么宽的袖口,你是不是好藏牌啊。」她的赌品其实很不好。 墨子昂没有反对,微微捲起来袖口,露出了手腕。 比老子还白,马啸啸更不高兴了。 「你把手摊开,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马啸啸指着墨子昂的手。 墨子昂抬头看了马啸啸一眼,他的眼睛带着浅棕色,眸色暗了暗,马啸啸只觉得顿时有些心凉,但面上还强撑着:「瞪什么瞪,公道自在人心,看一眼又如何。」 墨子昂只伸出了右手,马啸啸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抓到了眼前,上上下下地看,不顾那手微微颤了一颤。 什么都没有发现,马啸啸很不耐烦,哼了一声,便甩开他的手,嘴里嚷嚷道:「你是有脆骨症还是什么的,被人一碰就抖,怕骨头碎了么?」 墨子昂充耳不闻,打出了一张七条。 马啸啸冷哼一声,摆出牌来:「碰!」又打出一个八万。 「胡了。」墨子昂带着一抹浅笑,倒下牌来,「这就是你说的龙七对吧?」 马啸啸真想一头撞在门板上。 她点了点银两,不够,于是都给了墨子昂,说道:「都给你,都给你,我不玩了!」 墨子昂看了一眼,开口说道:「马公子,你的银两怕是不够。」 马啸啸怒瞪着他,墨子昂又笑:「马公子怕是忘了刚才的规矩,这银两不够……」 「够了!」马啸啸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老子脱给你看!」 因为马啸啸一向懒,怕麻烦,从来没带过佩带,只得脱了外衣。 她飞快地脱着,见墨子昂愣在那里,一副转头不是不转头也不是的尴尬模样,她顿时心情大好。 「来吧,我们接着玩。」马啸啸笑着说,心里想着,我不信你现在还能赢。 可怕的是,墨子昂还真的又赢了。 现在是春季,马啸啸里面只穿了一件中衣,中衣下面就是裹胸。 她看了看墨子昂的脸色,显然后者比他更不自然。 她笑了出声,开口道:「还要我继续脱吗?」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墨子昂见她一副惫懒模样,心里不禁疑惑,哪有寻常女子像她这样。不过马啸啸怎么看怎么都不 像寻常女子,墨子昂在心里想了一会儿,微笑道:「还请马公子遵守约定。」 这次换马啸啸愣了,好你个墨子昂,居然见色起义,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笑容,似乎在赌她马啸啸不敢脱。 马啸啸冷笑一声,开始解扣,先是腰间的系带,她捣腾了半天,终于解开,胸前的一排结,她一个一个解着,时不时抬头看她对面那个男人僵硬的眉眼,抛开主人公们的表情,这真是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 眼看最后一个结也解开了,马啸啸想着就当里面穿着抹胸,正要脱,马车晃了晃,似乎是停了下来,马啸啸身子晃了晃,她一个劲地稳住自己,心里念着别倒,别倒,终于险险坐稳了。 岂料,那马不知为何又动了一步,马啸啸前功尽弃,身子一晃,刚好跌进了对面人的怀里,扑倒在马车里。 作者有话要说: ☆、受骗的狗尾巴草 闻着淡淡的药草香,耳边听见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一下又一下,马啸啸趴着不敢动。 她的手下是他的手臂,她也不敢动。 马啸啸觉得脸有些热,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缓解自己的紧张,她试着动了动手臂,想撑着木板站起来,两手却像不听使唤似地,不知该往哪里放,不管怎么移,总好像碰着微凉的丝绸。 她想,还是用眼看一看比较好吧。 马啸啸艰难地抬起头来,飞快地扫了一眼,确定位置,撑起身子来,臂力十分之惊人。 这样一个角度,这样一个姿势,她的脸正好对上墨子昂的脸。 他看着她,面无表情,她看着他,面无表情。 马啸啸两手撑着木板,顾不得系上敞开的衣衫,两腿膝盖触地,分担了手部的压力支撑着部j□j体的重量,以一种引人遐思的姿势,跨坐在墨子昂身上,一时却难以起身。 墨子昂的眼里平静如一滩死水,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喜,没有怒,就这么安静地看着。 马啸啸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一团看不清的人形,却总觉得他根本没有在看自己而是某个别处,空洞而茫然,像个无底洞。 她一瞬间像是被他的眼睛蛊惑了,只呆呆地看着。 周围静得可怕,马啸啸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她开始心慌,心跳一下一下地堵在嗓子眼,她有些口干舌燥。 第30页 她无意识般地抿了抿嘴唇,不知是什么力量,驱策她放软了手臂,俯下身去。 他的脸近在眼前,鼻尖几乎相碰。她的眼看进他的眼,看着自己模糊的脸庞。 她的手压住他的手臂,她微低了头,嘴唇碰到他微凉的嘴唇,紧闭着的嘴唇。 马啸啸心里不知起了什么火,狠狠地咬了他的嘴唇。 顿时,马啸啸只觉腰身一紧,整个世界像是一瞬间天翻地覆。 她的背狠狠地撞上了车板,疼得她龇牙咧嘴。 墨子昂充满怒意的脸悬在她的上方,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生动的表情,让他感觉像是个活人。 他几乎咬牙切齿地说:「不要逼我。」 马啸啸正要出声,他却俯下身来。 微凉的气息扑面而来,马啸啸忽然觉得唇上刺痛,还来不及呼出声来,就被他霸道地封住了口。他的手狠狠地压住她的手臂。她觉得他整个人一时间像是处于狂风暴雨般的愤怒当中。 她的嘴里不觉已满是腥甜,她分不清究竟是哪一处的痛,或者,是她还击的时候,留下的他的伤口。 他的手用力撕扯着她的衣衫,马啸啸一面推开他的人,一面要治住他的手。他的腿压着她的腿,她丝毫动弹不得。 「咝」地一声,布料被生生地扯开,马啸啸只觉得脑中「叮」得一声,顿时清明,两手抓住他的脸猛地推开。 「墨子昂!」她愤怒地大喊。 墨子昂气息还是不稳,两眼有些通红,听到她的喊声,愣在原处。 约莫半分钟的时间,他的眼睛渐渐褪去了血丝,整个人像是如遭雷击般惊醒,难以置信地看着衣衫不整的马啸啸。 马啸啸扯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现在可算认识了。」 她的裹胸勉强盖在身上遮住了重要部分,中衣早已被扯得四分五裂。她躺在马车上,头发已经散开了髻。 墨子昂轻声道一句:「失礼了。」便起身,背过身去。 马啸啸心里很不是滋味,按理说她刚才险些被人霸王硬上弓,应该感到愤怒害怕才对,她的确感到愤怒,可是害怕却丝毫没有,她也觉得这不该是正常的反应。 其实说起来,算是她挑逗在先,可是她那是一时被鬼迷了心窍,也不知道是怎么地就把他招了。不过他的反应也太奇怪了吧。 马啸啸一面穿回外衣,一面在心里暗暗地想,墨子昂,今天可算是认清你了。 马啸啸穿完衣服,一屁股坐在了角落里,墨子昂转脸看了她一眼。 尴尬的气氛还没来得及形成,只听外面,马长嘶了一声,又奔跑了起来。 墨子昂站在车里,立得稳稳噹噹。 马啸啸缩在角落里,对他的背影投射着怨毒的眼神。 过了一小会儿,马车便停了下来。墨子昂一掀帘下了车。 马啸啸一看,立刻从角落里弹了起来,跟在他的身后。 墨子昂在前面走着,见马啸啸跟着,放慢了脚步。 刚才,他恍惚像是看到了从前…… 现在心里颇觉得有些尴尬,可是马啸啸还是一脸的无所谓,墨子昂实在是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个女子。 想到这里,墨子昂生生地顿住了思考。 马啸啸跟在墨子昂后面,看他走得太慢,跟在他的后面实在走得太憋屈了,忍不住赶了上去。侧头看他似乎面有异色,耳廓有些微红,马啸啸觉得他是中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走了一会儿路,来到一个茂密的林间,像是旱柳的模样,枝条纷纷垂下来,遮挡住视线。 马啸啸一路走一路扒拉着枝条,想不通墨子昂带她来这里究竟是干什么。 走到树林的尽头,下面竟是一个斜坡,斜坡下面有一条不宽的道路。 墨子昂站在树后不动,看着坡下的动静。 马啸啸站在他身旁,也只好打酱油般地看着。 马啸啸把那条小道从左看到右,从右看到左,也没看出朵花来,早已是牢骚满腹。 忽然间右手被人一拽,身子跟着往后退了一步,马啸啸侧头看墨子昂示意她噤声,两人往林间又隐了些。 远远地,一人一马从道路一头出现,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两个步行的黑衣人。 马啸啸有轻微的近视散光,看不清那些人的脸。那马上的人似乎悠然地在马上坐着,后面跟着的两人垂头丧气,慢慢地走着。 马啸啸一直努力地想要看清楚,可是十分无奈,她以求助的眼神看着墨子昂,岂料后者根本没有搭理她。 眼看他们的背影马上就要从这条道上消失,马啸啸焦急地又看了墨子昂一眼。 墨子昂这才侧脸,沖她指了指右边,马啸啸心领神会跟着墨子昂往右边走,跟下面的三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三人走得也不快,一直在山林间穿梭。马啸啸和墨子昂从斜坡上走了下来,隐在林间,跟着他们走到一处山间平地,停了下来。 那骑马者勒住马,翻身下来却背对着他们站着,另外两个人露出侧脸,在一旁恭敬地站着。 马啸啸和墨子昂蹲在不远的一处灌木后面,隔着这么近的距离,马啸啸大气也不敢出。 马啸啸看那两个黑衣人长得实在有些胖,走了这些路之后也是气喘吁吁,并不像传说中的会武的侠士一类,更像是贪官污吏的丰腴样子,白穿了两身拉风的黑衣装。 第31页 那两人低声地开始说话,马啸啸听不清楚,只觉得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十分激愤。 她只隐约听见,什么「欺人太甚」等字眼。 说话间,却见那两人忽地跪到了地上,冲着从马上下来的人说了一句什么,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却听不见那人说话。 还没等她看明白,那跪着的两人却忽然不知何故双双都倒在了地上,传来两声闷响。 马啸啸被灌木挡着,看不清他们的脸,急欲想看明白,伸手去拨开草丛,被墨子昂拦下了。马啸啸只好忍住,看那站着的人隔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最后走回了马旁,上马的时候,终于露出大半个脸。 只一眼,马啸啸霎时间定在原处,觉得自己的忽然有些心律不齐,只能呆呆地看那人绝尘而去。 等回过神来,那人早已消失不见,马啸啸连忙抓住墨子昂的衣袖急急地问:「他叫什么?」 墨子昂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焦急,慢慢地说:「周宁衍。」 马啸啸深吸一口气,再难以克制,猛地从草丛间跳了起来,破口大骂道:「李彦,你个王八蛋!」 站在饭桌旁的小童觉得今晚的晚膳格外的安静,一向聒噪的马啸啸居然一直没有说话,自家公子倒是偶尔搭上两句话,他都只是「嗯嗯」敷衍两声。自打今天傍晚从外边回来,马公子都不怎么爱说话,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不过,他倒是乐得享受这样的安宁与清静。 饭桌上的马啸啸扒拉着碗里的饭粒,自然不知道旁人的想法。 她今天实在是没什么食慾,气都快气饱了。 她一想起李彦,就恨得牙痒痒,就这么玩她是吧,耍她是吧,把这么大一个屎盆子扣她脑袋上,还是他自己的屎盆子!不带这么玩人的呀。他倒是给个理由,为啥要她顶着他的名字,替他挨刀啊。他当初何不在左相前大方承认他就是那个悲摧的周宁衍啊。 马啸啸想起之前追杀他的那些人,她猜想他那什么大哥周宁麒肯定早就知道他还活着,他再编造一个假的周宁衍出来,不是白瞎嘛。 还是说,他倒要看看有多少人一听这周宁衍的名号,便起了杀意。 总之,他李彦就是把她往死里整啊。马啸啸想到这里,开始猛烈地后悔当初自己为何要捡他回去,不给自己找了一大祸害嘛。 亏她还觉得自己比如姬好点,却连自己的性命都被别人豁出去了。好歹她还帮他赚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啊,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马啸啸想到李彦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心里愈发烦躁,索性一摔碗,抬屁股走人,上楼睡觉去了。 躺在床上,马啸啸把头垂在床沿,她需要这个脑充血的姿势来辅助自己思考。 望着空空的天花板,马啸啸想起自家客厅里的璀璨的水晶灯,欲哭无泪。 她想回家,她心心念念地就只想回家,什么狗屁穿越,什么帅哥美女,什么金银财宝,她其实一点也不在乎。 马啸啸想起最初的梦里,那个愤怒说着要惩罚她的狗尾巴草,不知道它的惩罚究竟何时才是个尽头。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她其实一点也不聪明,她不懂复杂的宫廷家族的事情,她没有身怀绝技,也没有绝世美貌。她从小恶霸的唯一支撑就是她惊人的体力和火爆的脾气,可是在这里,似乎一点用处也没有。 她马啸啸也是别人的棋子,只能靠依附别人勉强生存。 李彦算起来,应该是她第一个依附的人,其实也是她第一个信任的人,她其实一点也不想承认李彦一直在利用她的事实。 可是事实就是事实,李彦可以随时将她的生死置之度外。 马啸啸不明白,那他之前救她是因为顺便吗?还是留着她,等着实现以后更大的利用价值? 她想着想着,觉得在这里似乎谁都不能相信,谁都不能依靠。 那墨子昂呢?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心底问。 马啸啸摇了摇头。她心里其实十分明白墨子昂待她不错,至少他救了她,还带她上路。 虽然一直吵着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若没有自己的麻烦,他或许就不会陷入那些险境。 可是墨子昂是个怪人,马啸啸在心里对自己说。 不能相信一个怪人,就像不能相信一个神经病一样,因为他们发起疯来,也会要了你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入府的狗尾巴草 漫山遍野的狗尾巴草,从她的脚边开始蔓延,一大片一大片的绿色一直绵延到天涯海角。 马啸啸欣喜若狂,在这一簇簇一蓬蓬的狗尾巴草中,欢快地跑着欢快地跳着,高兴地哭了起来。 正当马啸啸抱着一丛丛狗尾巴草兴高采烈地哭着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清幽的笛声,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耳熟,伸长了耳朵去听,一时间竟忘记了哭泣。 她好像看见远远地站着一个白衣飘飘的人,吹着一枝碧绿色的笛子。她像想起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呆呆地看着他,耳边熟悉的笛声越来越清晰,忽然之间,那人向她慢慢地走过来,她看见他的身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青色的衣衫,如墨的长发,捏着绿笛的手,隐隐可见青色隆起的细小血管,可是无论她怎么看,那张脸都模糊不清。 第32页 马啸啸没来由地紧张,手里拽着狗尾巴草,越捏越紧,她看见它们悉数化作粉末,从她的指缝间滑了出去,脚下的狗尾巴草渐渐消失,她怕极了,想要去抓,却被人硬生生扳过脸去,那人模糊不清的脸突然伸到她的眼前,扬起一个模糊的笑。 说道:「马啸啸,你死定了!」转眼间,就是李彦的样子。 吓得马啸啸挥开他的手,起身就跑。 她猛地伸腿,脚撞到了床柱上,疼得她「唉哟」叫了一声,彻底从梦境中醒来。 马啸啸抓着身旁的棉被,怅然若失,眼睛直勾勾望着床顶发愣。不知哪一处传来的笛声,断断续续地萦绕耳旁。 马啸啸低咒了一声,拿被子盖住头接着睡。 墨子昂放下手中的笛子,细细地收好。桌上放着的两杯茶早都凉透了。 他和那个人起初并不认识,所以当他抱着那药箱寻到他的时候,墨子昂很吃惊。 那药箱他找了许久,都未能如愿。如今却被陌生人抱了来,他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打开药箱给墨子昂看,只余一位空格。他说:「倘若公子愿意助在下一臂之力,这药箱必定完璧奉上。」 墨子昂没有别的选择。他要这一匣子的药。 他给了他一张地图,抱着药箱走了。 一路上,有人阻截,他认出是官制的兵器,却刀刀致命。一拨又一拨人涌了上来,他在猜想他们是护谁或者杀谁。僕从们拖住着黑衣的官军,墨子昂一人乘着马车往前奔突。身后有一骑紧紧跟随,墨子昂摸着通体碧绿的笛子,吹奏起来,一声又一声尖利的长啸,他听见身后马蹄声凌乱起来,忽听一声铁器声破空而来,墨子昂只觉背后一僵,外面再没了声响,他用手拔出那根极细的长针,针尖粘着紫黑的血迹。他迅速运息调理,扼住毒气内窜。 刚停下不久,他便听见前方传来打斗声,他听见有人呼喊:「救命啊!」一声叠着一声,他认得这声音。他似乎忽然明白那人给他地图的意味了。 他救了马啸啸。那人却一直没有再出现,只将药匣送了来。墨子昂猜他其实是周宁衍,不过这不干他的事,他自然不愿插手。 他答应帮马啸啸打探镇天玉的下落,很快知晓李彦这样一个人。 前些日子,墨子昂在这间客栈的门口再一次见到了他。 他一身黑衣站在暗影里,笑着说:「公子好兴致,对李彦如此上心,李彦惶恐。还请公子不要多管闲事。」 墨子昂亦笑:「在下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还望周公子见谅。」 他看见他的笑容渐渐扩大,开口道:「鄙人从皇城而来,亦受人之託,打探一人下落。平阳公主就快从南苑回城,在下时间也所剩无多了。」 李彦满意地看见墨子昂面色微变,笑了,说道:「公子还是保重身体,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好。」说罢,转身要走。 墨子昂开口问道:「公子不带上马姑娘吗?」 暗里,他看见他身形一顿,却什么都没答。 墨子昂今日带着马啸啸识破李彦的身份,一来是想助马啸啸早日找到她想要的狗尾巴草,别的什么原因,他也答不上来。 晚上回到房间,房里忽然多了一个人时,墨子昂却并没有多少惊讶。 李彦坐在桌边看着他,似笑非笑。 墨子昂问道:「公子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李彦抬手给自己斟上一杯茶,慢慢地说道:「听说这里的玉螺茶极好,在下慕名而来,不知公子肯不肯赏一口茶喝?」 墨子昂不答,李彦茶也倒好了。他递上一杯放到墨子昂面前。墨子昂道:「玉螺茶极苦,公子少饮为妙。 李彦喝了一口杯中的茶,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笑道:「这里的玉螺果真比我料想得还要苦上几分。」 墨子昂没有接话,他这么深夜来访,单同他聊玉螺,岂不可笑。 李彦把手上的杯子放下,嘴角扯出一丝笑,问道:「公子这些日子派人跟着李彦去了好些地方,今日为何亲自出马,让李某着实受宠若惊。」 墨子昂答道:「马公子一心想寻一件稀罕物件,成日苦闷。李公子想必也有所耳闻,在下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 李彦笑了一声,道:「想不到公子竟然如此挂心,不过,李某实在爱莫能助。」 墨子昂道:「何以见得?我听闻公子那枚镇天玉背后的图案就是那稀罕的物件。」 李彦看着墨子昂,面上敛了表情,一双眼只牢牢地盯住他。墨子昂直直地看回去,在静默中对峙。 「那玉……」李彦顿了顿,说,「我初次见到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可是,之前我从未在府中见过那样的物件。」 墨子昂没有接话,只问:「你可知道马啸啸的来历?」 李彦摇了摇头,「我只听乞丐们说,是在街上发现她的,那时她浑身是伤。」 两个人沉默,他们事事谨慎,自然查过马啸啸的来历,可是一无所获。 李彦将桌上的茶杯推远,语调沉着,「李某无意相争,烦请公子带马公子尽快离开镇天府,此处乃是是非之地。」 墨子昂道:「在下自会离开,只是马公子是去是留,理当全凭他自己做主。」 李彦没有再说话,他可以带马啸啸走,可是他不能不顾她的死活。虽然,墨子昂亦非良木。 第33页 他的话只能说到这里了。 隔天一早,墨子昂差人去叫马啸啸,却听说她不见踪影。墨子昂沉吟片刻,开口道:「派人去找。」 彼时的马啸啸躲在装满白菜的竹筐里,准备由东侧门混进镇天府禁城。她算是想明白了,李彦靠不住,墨子昂太古怪,只有靠她自己,艰苦拼搏,自力更生。无论找不找得到,她都要去镇天府里探一探,不然她绝不甘心。 马啸啸被白菜簇拥着,一再鼓足勇气,坚定信念。她之前打探到的入城运菜路线,今早天还没亮,她就潜入菜农车中,将自己埋在白菜,提心弔胆地听他们出门后在耳旁寒暄。她缩在里面听见车轮忽然停下,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今天怎么这么多?」 运菜的大叔答道:「这几日,厨房要新制腌菜,便命我们运些尚好的白菜来。喏,你看!」 马啸啸忽听身旁极近的「哗啦」响声,猜想是旁边的竹筐被掀了开来,连忙又伏低了身子。 外面没有了声响,隔了一会儿,那年轻声音说道:「进去吧。」 马啸啸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车轮碾过石板咕噜作响,与马啸啸空空的肚子交相辉映。她很饿,真的很饿,恨不得扒过生白菜咬上几口。不过话说回来,无污染的白菜就是味道好啊。马啸啸嚼着一片菜叶想。 「吱呀」一扇门打开,马啸啸定了定神,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等到车子稳稳停下的时候,她开始屏住呼吸,脑中飞速转着,脱身的办法。光线很暗,马啸啸猜测是在室内,两位运菜的大叔合力将她旁边的几个竹筐抬下了车,两双手已经搭上了马啸啸在的那一只竹筐。她汗流浃背。 一人抬着哼了两声:「这框子怎么这么沉?」 落地之后,筐盖被掀开,那声音又说:「家里那婆娘也真不会装,这么个大的都堆一筐,抬得费力!」接着又嘟囔了几句。好在光线暗,白菜多,马啸啸缩在下面,大气也不敢出。筐盖复又盖上。两人的声音渐远,马啸啸微微直了直身子,头上的几颗白菜滚了两下。外面没有声音,她大着胆子直起身子,顶开一头的白菜和筐盖。几颗白菜滚下地去。顺着那咚咚声,马啸啸看到了那几个腌菜的大缸,黑漆漆地立在那里,像人一样。 她哆嗦了两下,跨步从筐里出来,把白菜一一捡回框中放好,盖上筐盖。 她伏门听了一会儿,外面好像没什么动静。她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瞧,没人,很好。马啸啸飞快拉开大门窜了出去,合上门,「吱呀」声未及发出。 她转身一看,一条不宽的石板路往前延伸,两面立着高高的红墙。她往两侧细看,见着两步之外的右侧开着一道小门。她立在原地想了片刻,便拐进右侧小门。 一个不大的小院,三面立着房间,门窗紧锁。马啸啸走近其中一间,透过门缝往里张望。床铺,小桌,布置极简单。马啸啸猜,肯定都是小人物的住处。她扫了两眼,未见特别之处,便转身,立即愣在原处,一簇鲜绿隔着两三米皱眉看她。 她开口,语气不善:「你是哪处院子来的?」 马啸啸胡乱用手往后胡乱虚指了一下。心想,要不再走两步,把她打晕了,就跑。马啸啸想着超前迈步,那绿衣闻到她身上的白菜味,怒目道:「好你个小厮,日上三竿,你还不去厨房当差,在这里偷懒,当心管事打你!」 马啸啸定住脚步,脸上裂出一个谄媚至极的笑容,道:「好姐姐,你行个方便,别告诉管事好么,我这立马去厨房!」 那绿衣哼了一声,细细看了马啸啸一会儿,忽然问:「你的衣服呢?」 马啸啸立马低头看,这不穿得好好的吗?虽然有点菜印。她见绿衣脸上浮出疑惑之色,心下一个激灵,答道:「我的衣服还未拿到。」脸上一派理所当然。 那绿衣问:「你是本月新近的么?」 马啸啸巴巴得点了点头。 绿衣又怒道:「别人都领了,你还不去领,偷懒至此,府里也容不下你这样的闲人!」 马啸啸立马来了精神,扑向绿衣,跪在她跟前,抓住裙角,哭诉道:「姐姐,我从小无父无母,好不容易进了王府,谋个生计,不至漂泊在外,孤苦无依。如今,倘若你要撵我,我便如漂泊的浮萍,早晚死在外面啊……」说着,擤一把鼻涕,似要拉扯绿色的衣角。那绿衣连忙闪过一边,隔马啸啸几步之远。 这头马啸啸捶地嚎哭,一刻不停:「天啊,地啊,姐啊……」十足赖皮相。 绿衣连忙摆手:「你别闹了,快起来,我带你去领新制的衣服便是,可是日后你自当勤勉才是。」 马啸啸抽噎两声,止住哭泣。 分发衣物的老头看他半晌,又看了看名册,只余一人未作标记,抬眼问马啸啸道:「你可是高强?」 马啸啸笑脸一扬:「正是在下。」 作者有话要说: ☆、无获的狗尾巴草 镇天府膳食讲究,马啸啸一无技艺,二无资历,进不得厨房,上不得厅堂,只管挑水洗碗。马啸啸对天发誓,洗碗,绝对是她最讨厌的一件事。没有洗洁精,虽然他们的吃食也不是那么油汪汪,可是总有一些油脂腻在碗上,薄薄一层,她摇头嘆气再摇头嘆气,若不是每天发下来的碗筷都有数目,她真想随便扔几个,要么打烂几个,可是要她自己掏腰包赔钱,更何况她也赔不起,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洗。 第34页 碗被摞作几堆,马啸啸成天堆在那颗皂荚树下洗碗,她甚至不像以往那般盼着吃饭了,一旦吃完饭,就是她工作的开始,她就闹不明白,人为什么要吃三顿呢,还有那数不清的点心碟子,她很郁闷,很不开心,控诉封建资产阶级之腐朽。每天洗完三顿碗,马啸啸就像骨头散架般躺在床上,和小厮们一起睡通铺,她想洗澡快想疯了,只是不能和众人一起去澡堂。屋子不甚宽敞,瀰漫肉味、菜味、汗味,马啸啸捂着鼻子,用嘴呼吸,万分怀念与墨子昂在一起的日子。 马啸啸很想趁夜深,出外四处找找狗尾巴草的蛛丝马迹,可惜,她实在太累了,每每一觉睡到大天亮。每天,她看得最多的就是那一棵参天的皂荚树。她有时洗碗累了,抬头看树叶,光线太过刺眼,她微眯了眼,总看见狗尾巴草特有的细小绒毛在光里跳跃,睁开眼睛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皂荚树的叶子随风摇曳。 马啸啸见到周宁麒那一天,是进入镇天府大院第一个月又十三天。 那天天没亮,马啸啸就被最初碰到的那个绿衣女侍叫去,吩咐她暂时前往马厩当差,原本餵马的小厮因病被遣走了。马啸啸想到可以不用洗碗,浑身充满了力量,屁颠屁颠地跟着来人就走。洗碗那块地、毗邻厨房那块地、睡觉那块地,她都看得差不多了,丝毫没有狗尾巴草的痕迹。如今再换一块新地,正合她心意。她想了想,先是微笑,但又一想,换一块新地,真tm晦气,嘴里连忙「呸呸」两声。领路的小厮转头疑惑地看了马啸啸一眼,马啸啸扯出一抹谄笑,小厮不再理会她。 还没到马厩,马啸啸就闻到空气里漂浮着的甘草的味道以及马屎味,像是从前开过袋子却没勇气吃的薯片味道。几步路之外,转过一个拐角,两排茅草顶的马厩呈现在马啸啸眼前。面前的小厮转过身来,向马啸啸絮絮地念叨,何时填草料餵马,何时提水,以及如何把外出马匹记档。马啸啸听着,不时点头。小厮说罢,马啸啸走进马厩看马,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可能和她的名字有关,她想,再者和孙大圣同行,自己不枉古代走一遭啊。 健硕的马腿扬起两下,马啸啸站远两分,第一天来,她要谨慎点,被马踩不是开玩笑的,会破皮的。 正当马啸啸观察着白马屁股与黑马屁股的区别时,外面响起一声极长的马啸,马蹄声沉重,掷地有声。马啸啸视线跃过成排的鬃毛往外望,只见一奔马上一青色人影。人行至眼前,小厮即刻跪下,口中呼道:「王爷。」马啸啸在马厩里捡个空地,立马蹲下。 那人下马,牵着马便往马厩里走。小厮赶紧起身跟在他身后,说道:「王爷,马厩的王奎回乡了,今天来了新的小厮,名唤高强……」 马啸啸听到有人报她的「名字」,心下一紧,人还是牢牢地蹲在地上。 人渐渐走近了,马啸啸膝盖前倾,头也不抬地顺势跪在了地上,面前寒气逼人,身体不受控制。 他经过的时候,马啸啸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像一种闻过的花的味道。她觉得阴森可怖,不敢抬头。 她感到他停在身后不远处,小厮机灵地接过缰绳把马拴上。 「你起来吧。」 马啸啸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想起了李彦,低八度的声音,威胁她的声音。 马啸啸一边想着,一边站起来,下意识地拍了拍膝盖的灰,顿时僵住了。小厮深深地倒吸了口气,再没了别的声音。 马啸啸一点一点直起腰,抬起头来,眼前的脸面无表情。 她想笑一笑,但是笑不出来。周宁麒,周宁衍的哥哥,换言之,李彦的哥哥。这两人的脸不像,周宁麒更像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如果不是方才他从马上下来,马啸啸觉得他不大可能就是她想像中的周宁麒。 他的眼神定在她的脸不过两秒,便转会视线,抬脚走了,小厮跟在他身后,忙不迭地倾身恭送。马啸啸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待周宁麒走远,小厮立马回身,一脸责备地对马啸啸说:「以后机灵点。」 马啸啸垂头,作忏悔状。小厮说了两句便也忙别的事情 自那天起,马啸啸觉得李彦的哥哥比李彦还危险,面无表情,胜似寒冰,同时,他身上那种熟悉的花香,莫名使她有种亡命逃奔的错觉。 日子伴着马厩特有的混合气味,划过马啸啸寂寥无趣又一无所获的王府人生,转眼又是一月,风卷着破碎的黄叶吹过,秋天近了。 兴许,墨子昂度过了这段时间内最为轻松的两个月;兴许,李彦抱着她的金银财宝又规划起另一出伟大的复仇大计。闲暇时,马啸啸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兴许,她跟着二位大爷,找到狗尾巴草的可能性会多那么一点点。想到此,她又长嘆了一口气,扭了扭头,脖子酸痛,洗碗落下的毛病,马啸啸再次谴责万恶的封建等级制度。 入府两月有余,马啸啸算是基本熟悉了镇天府的一般差事,福王受到先王喜爱,她早有耳闻,但却不知为何直至今日,福王暴毙之后,镇天府依然享有如此尊贵的地位,吃穿用度皆是上等,连周围的官员也要给予方便,像是独立于整个官僚体系外的存在,自成,掌管钱粮,握有重兵。 想到这里,马啸啸顿了顿,记起那印有狗尾巴草的玉佩乃是策令军队的兵符,不知如今,下落何处。她猜想周宁麒大概也在四处寻找。李彦,不,周宁衍为何要把它交给左相,她实在不懂。可是,她能确定的是,周宁衍绝对不像外人所说般害了疯病,但他究竟有没有毒害福王,马啸啸就不知道了。可是,她心里有个微小的否定,或者,她自己也是相信李彦,或者周宁衍不至于那般田地。 第35页 「高强,等你收拾完马厩的活计,就可以回房去了,这儿不劳你。」比马啸啸高那么一等的小厮对她吩咐道。马啸啸点头,她当然知道这群高级小厮是在这里赌钱,不想旁人打扰。她乐得悠闲,餵完今日的草粮便得了空。刚想往自己住的小院走去,迎面便撞见第一天的绿衣丫鬟,马啸啸后来得知她有个应景的名字叫绿意。 绿意因在府里时间长,不免对马啸啸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眼下,她开口喝道:「高强,你怎的这般混赖,今儿不当差吗?」 马啸啸立刻面上浮上谄媚的笑,道:「姐姐有所不知,今个收工早,掌事的哥哥便吩咐我,早些回房,静思今日的差事,当好明日的差遣。」 绿意冷哼一声:「倒便宜你落得清闲。」她正欲离去,忽地似乎想起了什么,生生顿住了脚步,「今儿个厨房当差的小厮都忙,无人同我去选香料,我本打算独自去,既然你如此空闲,便同我一同出府去吧。」 马啸啸心上一喜,忙不迭地应声,「得令。」两人便一前一后往镇天府内门走去。 马啸啸来镇天府这般久第一次出府门,自是喜上眉梢,正高兴着便被守门的侍卫挡了下来,她眼见身后的绿意拿出一枚铜钱大小的物件递予守卫,方才放行。 「姐姐,这是什么东西?」马啸啸伸长了脖子,凑近看。 绿意小心地把物件收好放进腰间的囊袋中,答道:「这是镇天府的通行牌,掌事丫头和小厮每人都有一个,像你这种低等小厮,只得跟着掌事才能出府,或者改日王爷或者太君的掌事大丫鬟挑你随行才行。」 「太君?」马啸啸第一次听到府里竟还有这名号。 绿意蹙了蹙眉「你竟不知太君?」 「等等……」马啸啸结合了常识,推算一番,「太君是王爷的祖母,也就是先福王的母亲,也就是……」 「也就是先王的宜妃。」绿意接着说道。 马啸啸惊讶得张大了嘴,不是有殉葬一说吗,怎么可能? 绿意似是知晓了马啸啸的心事,讶异道:「在大穆,人人皆知,福王率兵马救母的故事,你不是大穆人?」 靠,又没人跟我说这个。马啸啸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那当今皇上得多恨福王啊,不斩草除根才怪。 「当时,街知巷闻,福王率八万骑兵驻守皇城外,有人贊福王孝义,有人叱福王不守礼度,更有人说福王率兵意欲篡位,当时皇上左右为难,后来平阳公主力保福王清白,才脱离险境,不过福王极其子嗣自此不得入皇城半步,平阳公主因此也只可久居南苑。」绿意滔滔不绝道。 「平阳公主?」对于马啸啸来说,这都是全新的名词。 「平阳公主乃是当今皇上的胞妹。」绿意解释道。 那可就奇了怪了,这公主不帮自家哥哥,反倒向着外人。马啸啸独自想着。 绿意住了嘴,刚行两步,却按耐不住,似乎是久未寻到听众,如今恰遇上一个,要将她所知晓的皇室八卦吐个痛快,「这还不是最奇怪的,不过有人说那是先福王总是投其所好。」 马啸啸不解地望着绿意。 绿意有了听众的鼓励,压低了声音说:「传说平阳公主嗜养男娈,派人四处搜罗,甚至连墨家子弟也不放过。」 听到这里,马啸啸不觉心中一紧,心中似是压了一团模模糊糊的云雾。 「可能这也是公主久居南苑的原因吧。」绿意嘆道。 马啸啸思量了一会儿,猛地抬头看着绿意,问:「那若是墨家子弟,墨家人也就忍受了?」 绿意摇摇头说道,「当然不是,大穆尚墨,墨家世代荣宠,连公主都要避忌三分,只听说有那么一位成了公主的娈童,墨家人为保全颜面,将其从墨家名册中永世除名。」 作者有话要说: ☆、入局的狗尾巴草 马啸啸只觉脑中似有一记惊雷响过,心脏顿时跳漏了一拍。 她咽下一口口水,稳了稳神,右手去摸左手脉搏,轻快有力。 记忆里墨子昂的古怪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他曾经总是说「我不姓墨」,从前,马啸啸不解其意,只当是顽话;连同那一双琥珀色透明的眼睛,总仿佛望着别处;以及每一次被碰触的警觉与厌恶……历历在目。马啸啸只觉耳鸣不止,嗡嗡作响。心中云雾渐渐拨开,却是太阳找不到的地方,马啸啸不愿看到的样子。 「高强,你脚步快些,得赶着晚膳前回府。」绿意走在前头,回身不耐地催促道。 马啸啸这才转过念头,周围入目已是一片繁华之景。不知不觉间,她们已走到了外城闹市。 绿意脚步不停地往相熟的香料铺行去,马啸啸却四下打量,见着奇人异士,拉着马匹,往来其间,好不新奇,她长舒一口气,想将心中一口浊气尽数喷出。岂料,她还是一口气如鲠在喉,惴惴不安。马啸啸想,可能这就是歉疚吧,早知如此,她就该对墨子昂好些,再大度些,不与他置气。天知道,对于马啸啸而言,这是何等的良心发现。 下一次见着他的时候,她必定笑脸相迎。马啸啸在心中默默地想。 转角进入一条狭且长的小巷,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算将这条小巷走完,绿意停在了一家小店前,门脸不大,两扇木门仅开了一扇,二楼窗前悬着一块牌匾,正中依稀刻着「香铺」,旁边刻着「客似云来」四个小字。马啸啸在心中耻笑,门开这么小,怎么客似云来。刚迈步跨进门槛,未曾想里面竟别有洞天,只见面前竖着一尊一人来高的金象,马啸啸顿时眼睛一亮,一股幽香扑面而来,细细一看,竟有一丝一缕青烟从象鼻喷出。金象后立着一面大理石壁,两条小道从石壁两侧向内延伸,马啸啸跟着绿意走进了右边的小道。走近才发现,这两条小道皆是回廊,院中草木成簇,廊绕蔓回,马啸啸有了一瞬的似曾相识感,却想不起在何处。 第36页 穿过回廊,才是正厅,马啸啸见到一排又一排的木架上堆放着一个又一个精巧的木盒,盒前立着木牌刻着盒中之物,马啸啸望了一眼离她最近的木架,刻着「天麻」「茴香」「草果」「岚酉」等物。她透过缝隙放眼望去,木架似乎看不到尽头,她总算明白那条长长的巷道的墙里是何般光景。 正瞧着,一位半老,着灰白长衫,看似店主模样的人,走了过来,道:「绿意姑娘,今天还是照旧为府里办差?」 绿意点了点头,答道:「烦请老闆照例分装。」说着,回头指了指马啸啸,又道:「这是府里的粗使下人,待香料装好,交给他便可。」 老闆看了一眼马啸啸,笑着点了点头。 马啸啸在心里长长地嘆气。 等了一会儿,一个精壮的汉子扛着一麻袋物件从旁侧的小门出来,话未说半句,径直将麻袋搁在了马啸啸身前。绿意将一锭银子放在来人手中,又沖马啸啸招了招手,道:「我自去绸缎庄拿新制的布料,一个时辰后我们在府门前会合,你自照看好香料。」话音刚落,人已抬步往外走去。 马啸啸嘆了一口气,状似轻巧地把麻袋扛上肩头,却不自觉地微一屈膝,待适应了身上新添的重量,才慢悠悠地往外走去。绕过回廊,马啸啸出了门,脚刚踩在青石板上,险些一个趔趄。因着昨夜细薄秋雨,青石板上似乎蒙蒙笼着一层湿意。来时未觉,如今马啸啸因重心不稳,因而低头看路,走得小心翼翼。她数着石板,忽然想起幼时外公家外一排参差不齐的石板路,沿着小坡蔓延,她年幼淘气就是在那石坡上摔得鼻青脸肿,连滚带爬。想着想着,渐渐眼热,她猛地摇了摇头。 忽听,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着哒啦水声,入目便是一双玄色缎面锦靴。她的目光顺势徐徐上移,白色衣摆,似是不沾纤尘,她的心中微动,往上,只见腰间坠玉,成色碧绿,长衫上印着精巧的螺纹,抬眼却正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面目。 马啸啸心里那点不明所以的膨胀的酸涩的念想倏忽之间灰飞烟灭。 来人却不是墨子昂。 李彦,哦,非也,周宁衍脸上噙着一抹笑,眼见马啸啸眸色由明转暗,脸上一瞬只剩落寂。 「马姑娘,可是盼着来者另有其人?」 初听这一称呼,马啸啸微微一愣,又转念一想,周宁衍乃是人精中的人精,有何不知。只嘆一句,得非所愿,愿非所得,从前想见李彦,却是墨子昂,如今想见墨子昂,却是周宁衍。命运嘲弄。 因着「周宁衍」的真相大白,马啸啸自觉与昔日「李彦」已是天涯,虽不怨恨,但也生分不少。 马啸啸肩上还扛着麻袋,更没有力气与之争辩,但还强作姿态,扬高了声调,道:「你个……」却想不出合适的词语,只得接着说,「姑奶奶算是认清你了。」全然没有该有的气势。 李彦敛了笑意,沉默着,马啸啸不知他打什么算盘,却见他正色道:「这次……是我对不住你。」着实将马啸啸震在原处。 她细看他的神色,心想这傢伙今儿个吃错药了吧,这么想着她便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不烧啊。 李彦见着这般古怪的举动倒无惊怪,心中似乎长舒了一口气。 收回手,马啸啸心念,如今李彦找上门来,大概早知道她潜伏在镇天府一事,眼巴巴要来利用她,占她便宜,决计不能落入他的圈套;又想,自己找寻狗尾巴草一直没有进展,想来李彦似乎手眼通天,毕竟回家才是第一要务。被算计惯了,不差这一回,只求小命可保,狗尾可寻,有家可回。 思及此,马啸啸问道:「你怎知我在此处,你不是在皇城领了个什么屎官?」故意一字一顿。 李彦不解地皱眉,舒而大笑:「治栗内史却是屎官。」又道,「可我领了江南的治栗内史来到镇天府的地界确是天经地义。」 马啸啸自不懂这什么官官道道,她只听「江南」二字,便猜测李彦要扎根至此,立马换上讨好的笑道:「我的情况,你必是知晓,也了解的。」 李彦扬眉不言,且听下文。 马啸啸接着说道:「我如今四下寻找狗尾巴草无果,终日困在镇天府内,着实憋屈,憋着一肚子话想问你,最紧要那一件,便是那块你曾给我看过的背面印有狗尾巴草的玉。我听墨子昂说,那玉是镇天府的虎符,可策令千军万马,但为啥会有狗尾的样子?」 李彦在听到墨子昂名字的时候,脸上闪过些许不快,转瞬即逝,马啸啸自顾自地说着,没有留意。 李彦答道:「此般别致的形制,我也是前所未见,未曾察觉,自得了玉后,只求保命脱险,未曾琢磨,此玉原是我……」马啸啸看到李彦眸色暗了暗,只听他改口接着说,「先福王所有,后来传给府上那位,倘若天下有人知晓,他便是第一人。」 府上那位?马啸啸紧皱眉头,周宁麒?她不熟啊,而且此人寒气逼人,想到从前河畔花瓣,顺流而下,四处肃杀,兵刃相见,种种经历,不寒而慄。马啸啸心想自是小命金贵。 李彦眼见马啸啸脸上阴云密布,料她聪明,已经猜到当日婆罗花毒乃周宁麒所为。 马啸啸抬眼看李彦,正要开口,却见他脸上挂着笑意,却叫人同样不寒而慄,果然手足。可是手足为何要杀手足?她不明白。 第37页 李彦再抬眼正对上一双疑惑的目光,眨巴眨巴地看着他,眼中泛着晶亮,其实马啸啸的眼睛很大,乌熘熘的黑眼睛,长长的睫毛随着眼形弯成温柔的曲线,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天边的一弧玄月。李彦不禁想,马啸啸脸洗干净了的时候,还算标緻。 想到此,他生生顿下思考,转了话头,道:「你若不愿接近府上那位,如今我正有一计,兴许可行。」说着,招招手,马啸啸立即乖乖附耳过去。 …… 马啸啸扛着麻袋艰难地走回镇天府门时,恰是一个时辰又一刻之后,远远地便见绿意在门口不耐地招手,示意她加快脚步。无可奈何,她只得又颠了两步,故作跑姿。令她难以置信的是,李彦再将计谋说与她听后,竟然就挥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点想要帮她一把的意思也没有。 她气结。 见到绿意,自是被一番数落,不在话下。 是夜,稀稀落落又下了一阵残雨,更添了几分凉意,屋内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不定。 一席灰白长衫的香铺掌管恭恭敬敬地立在桌旁,道:「公子,在下已经查证,今日跟随镇天府绿意姑娘来店里的人,确是马啸啸无疑。如今,他化名高强,在府中乃一粗使下人。」 墨子昂听罢,脸上并无悲喜,只简单地「嗯」了一声,那掌管见没了下文便欠身退了下去。 想不到她竟真的进了镇天府,这令墨子昂多少有些惊讶,印象中马啸啸贪生怕死,无奈惫懒,如今肯到镇天府做个粗使下人,定是为了她一心一意朝思暮想的狗尾巴草。这两月余,墨子昂陆陆续续派了得力的人去探她的下落,都无所收穫。原本这就是镇天府的地界,墨子昂自然有些顾虑,且他在这边也无太多人手,唯一两处可差使的地方,一是早前落脚的茶楼,二是经营多年的香铺。今日,能够有马啸啸的下落亦纯属偶然。 眼下,得知她在镇天府性命无虞,墨子昂心道姑且算是守住了当日与李彦的承诺,不再需要他插手。他有太多的顾虑,江南不是他的久居之处,更不能回皇城。他早已着手计划往西域去,从此万里丹霄。他早乏了四处周旋的日子,自从南苑逃出来的这十年,他每一步走得如履薄冰,若非仔细筹谋,又得墨夫人暗中协助,他断不会是今日子昂。 思及此,墨子昂面上微染温和之色,不似方才冷冽。墨夫人近年来久病缠身,他虽时时派人找寻奇花异草送往墨府,却不见起色,更甚,听闻间或有些疯癫之兆。这便是他最大的牵挂,由此,迟迟没有动身西行。虽然再没有唤她一声「娘亲」的身份,但却在心中万分珍重。墨子昂早对墨家没了念想,却惟独单单记挂着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香铺的狗尾巴草 前些日子为酬谢他救了马啸啸,李彦如约送来的一匣子药极为稀罕,可调养心性,补益心神,恰是墨夫人需要的。其中几位药更是生在极偏远的苦寒地带,历雪经霜,久寒而成,靠着那游牧的漂泊人一手一脚攀上悬崖峭壁摘得,矜贵异常,就算是皇宫里也不是年年有的。墨子昂自是晓得李彦的好手段,不仅能够得来药,还更知道自己需要,半是胁迫,半是恳求。牵扯官家的事,他本是不愿插手的。孰知后来,自己倒是也愿意护着马啸啸。 多半是因为她,墨子昂细思片刻。 太过……诡异……了吧。 墨子昂倏地就想起她一脸无赖相,小人得志的模样。 脸上竟是微微有了笑意,却未所察觉。 如今,他是去是留,他还有些犹豫不定。 悠悠长夜,他竟了无睡意,便如常拿出自己的绿笛吹奏起来。 音律一起,蹲在窗外花丛里的人激动得一跃而起,却堪堪撞上了树干,抱头生生憋住了痛叫。马啸啸一手捂住头,一手掩口,抬眼对那奇形异状的树干怒目相向,什么树不好好长,端地旁溢斜出,撞上了她。 待到那阵惊痛渐过,马啸啸心嘆,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方才凭着自己惊人的体力攀上了小巷的院墙,勉强爬进了院子,东躲西藏,却遭此不幸。今日才得了李 彦给他的伪造的镇天府通行牌,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来这香铺寻有无狗尾巴草的踪迹,且此地透着古怪,而这古怪又让她见鬼得熟悉。方才潜在草堆里伏了一阵,闻得笛声,便如醍醐灌顶,惊觉顿悟,这地不正是像极了墨子昂那些如同闹鬼般的别庄嘛! 花花草草,绕来绕去,还是个卖香料的。 她这次有了经验,没有贸然起身,伸手去拨弄挡在她面前的灌木。那灌木约有一人来高,密不透风,将光亮遮得严严实实,马啸啸发力一拨,那朦胧月光便照到了自己身上。灌木外是一排开得艷丽的红花,争先吐艷,那重重花影外,站着一人,只着薄衣,披着灰白长衫,手里拿着烛台,面无表情地看她。 皓月高悬,繁星点点,月华洒在他的头发上,隐隐带着银亮的月色。 他没有动,她也没有动,夜里风寒,纵使他一手护着烛火,那光亮「呼」地一声扑灭了。 马啸啸就笑了出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攀住墨子昂的手臂,从灌木丛挣扎了出来,道:「大半夜,你装模作样作甚!」说罢,便不着痕迹地撒了手,在他变脸之前。 墨子昂微愣,数月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刚才,他听见外面似有异动,出来查看,见灌木丛影影绰绰的动静,想是院子里的野猫,未曾想竟是故人来。 第38页 他难得的露了笑意道:「没想到竟是马公子深夜来访,有失远迎。」 马啸啸露出了更大的笑脸,答道:「墨子昂,三更半夜,我爬墙来找你,你可千千万万要帮我啊。」 墨子昂见着她的笑脸,倒也不觉笑了起来:「什么样的忙,要劳马公子夜深爬墙而来?」 马啸啸被风吹得瑟缩了一下,抬步往楼阁走去,边走边说:「我们进去说吧,外面怪冷的。」说完,双臂抱着肩膀,又颤了一下,似乎更冷了些。 墨子昂只得跟在她后头,往阁楼去。 这厢,马啸啸想着,这次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吧,李彦给她出了一计,成与不成全看她自己,可是光靠她自己,怕是只有不成的。李彦向来飘忽不定,靠不住,墨子昂好歹有个固定住处,但从这点上来说也是要可靠了许多。不觉间却又想到绿意白天同她说过的话,她马啸啸自然是不在乎什么伦理道德,不谈什么亲疏远近,觉得墨子昂身份有何不妥,但是倒也并不觉得墨子昂是那遭了大罪的受害者,可怜他,要处处小心翼翼地待他,耐心地开导他。 马啸啸毕竟也不算是什么大好人。 她只觉着墨子昂为人不错,对她尚算好,而自己也觉得大树底下好乘凉。她是受了狗尾巴草的惩罚才来到这地界,在她心中,狗尾巴草才是顶顶重要的大事,旁的事情,倒是不相干的事情。 但是,马啸啸如此想着回身看了一眼墨子昂,见他低垂着面目,一手擎着烛台,看着却也落寞,她便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等在了原处。 「天凉风寒,马公子何故停在原处,还不快些走进屋中避风才是。」墨子昂见马啸啸忽地停了脚步,不解地催促道,话才出口,却转念一想,莫不是她介意夜深,孤男寡女与他共处一室,只一瞬,墨子昂便觉得这对马啸啸来说,简直是无稽之谈。 马啸啸回头看他,待他走到她的身旁,才说了声:「走吧。」 墨子昂觉得今夜的马啸啸透着别样的古怪。 进了屋,由于烧了炭火,格外暖,马啸啸不禁打了个喷嚏。墨子昂见状,即刻为她倒上了一杯热茶。 自从今日晚膳后,马啸啸便寻着机会,拿着假通行牌矇混出府,其实她当时心里也很忐忑,生怕李彦又是在算计她。幸运地是,这伪造通行牌与真的似乎分毫不差,门房并未多刁难她,这府里掌事小厮多了去了,谁能一一认得,她不过遍排了个差使,便顺利地出了府。本来,她是想直接来香铺,可想着白日才来过,害怕引起怀疑,便硬是在外面的市集上逛到了摊位收摊,见街上已无人烟,才开始在小巷里开始爬墙,后又在草丛里蹲了半晌,一番折腾下来,终于如愿以偿,而且有墨子昂相助,简直大喜过望。 她大口喝尽了杯中的茶,才满意地说道:「如今,我在镇天府当差,目的自然是要搞清楚为什么镇天玉背后有狗尾巴草的形状。我现有一计,需要你帮忙。」当然这一计便是李彦的那一计。 墨子昂点了点头,耐心地听她接着说道:「下月十五是太君的生辰,每逢此时,镇天府便会请城中有名的戏班来表演,太君会从里面挑一个最称心的留内院里。我想去试一试。」内院是什么地方?乃是太君,周宁麒及府内家眷宅邸。马啸啸想,秘密是大大的有。 听罢,墨子昂有些哭笑不得,上下打量了马啸啸一番,道:「马公子倘若得了机会打算如何一试?」墨子昂知道这城里有名的戏班出身都是多年学艺,技艺其精,马啸啸没有功夫,有的不过几分蛮力,谈何容易。 马啸啸得意地一笑道:「这个,小爷早就想好了。」这个……确实是她今日晚膳时刻灵感如五雷轰顶而来,想到的。说着,从怀里扯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墨子昂。 墨子昂打量了一眼画上所物,眉毛不禁一跳,这着实是……鬼话桃符……吗? 马啸啸见他不懂,也不怪他,毕竟她有几千年的文化积淀,不是墨子昂那种凡夫俗子懂的。 于是她清了清嗓,开始解释道:「这是在我老家流传了很久的东西,来自上古一个传说,操作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往往需要十二人,但是如今经过改良,只需我一人……」 只听马啸啸一字不漏地把如何如何又如何如何说了个详详细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听着听着,墨子昂眼里也渐渐投出几分兴味来。 待马啸啸说完,已有几分口干舌燥,她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斟上茶,一饮而尽后,直直地看着墨子昂。 墨子昂再打量了几眼图上那物的形制,开口说道:「这听上去倒极像是南面盛行的『化面舞』,也不是不可……」 听他口气,像是同意了,马啸啸心上一喜,却听他又道:「只是……有几处难处,一是你如何进入那戏班,二是你所说的梅花桩,三便是那熊熊燃烧的火球。」听上去,似乎都不像是马啸啸可以驾驭的了的。 马啸啸点头如捣蒜,这些她当然知道,不然她求他墨子昂做什么。 她忙问:「那你说,怎么办才好呢?」 墨子昂沉吟了一会儿,道:「我恰有三个法子,其一,城东戏班班主与我恰是旧相识,兴许可以帮你,其二,梅花桩要搭不难,但得用粗绳将桩与桩相连,让你不至踏空,且你需要一段时间的练习。至于火球,我听闻有一古法制火,将磷粉混合硃砂,可做红色火焰,至于具体何人擎火,你还需一位额外帮手。」 第39页 马啸啸一听,心里有了一人,忙开口问道:「那借你的小童一用可好。」她可知道墨子昂的小童们个个身手不错。 墨子昂又笑了一声,心道此人真真贪得无厌,却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道:「那待我明日问过众人,看有人愿意否?」 马啸啸想了一阵,觉得自己救了墨子昂若干次,在小童间人缘该是不错吧,于是点了点头。 算是了了一桩心事,马啸啸心下微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一事上心头:「对了,你这香铺这般大,可有与我同你说过的狗尾巴草类似的东西?有点像麦穗,却不能吃,长得像毛尾巴小小的东西。」 墨子昂见她锲而不捨,答道:「据我说知,真没有你说的那株奇草。」有时,他也不禁疑惑马啸啸为何对那什么狗尾巴草如斯执着。 马啸啸只得嘆气。来到此地,转眼已近两年,狗尾巴草一无所获,她心里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所谓眷念,只盼回家,可怎么就那么难呢,无语问苍天。 她无力地趴在桌上,郁闷着,短短几十秒,竟然睡了过去。 墨子昂见她忽地没有了动静,只听她呼吸渐沉,竟是睡着了。 墨子昂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内室拿了薄被盖在她的身上。转身回了内室,便也睡下了,一夜安眠。 作者有话要说: ☆、识破的狗尾巴草 在被小童粗暴地摇醒的时候,马啸啸抬眼看了一眼窗外,天色仅是蒙蒙亮,纵使她知道墨子昂素来起得早,也不免在心中腹诽了一番。她的左边胳膊已经麻了,肩膀也有些僵硬,她用右手抬起左臂,活动了几下。 抬眼看见,小童疑惑又嫌弃的脸,她竟然还咧出个大大的笑容。 小童更是疑惑外又添了一层惊诧,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家仿若谪仙般的公子,要屡次三番地和这个流氓马公子纠缠,而马啸啸自然不知道这小童的心思,一脸讨好的笑只盼着能用上他帮她擎火球。 几番活动之后,她的手臂渐渐有了知觉,天色虽早,但她已经出府了一宿,还得赶着在早晨例行餵马前回去。 临走前,她对小童说:「告诉你家公子,今天傍晚时候,我再来找他。」留下话,就走了。 小童面色不悦,却也只得在墨子昂起后,把话原原本本地传给了他。 墨子昂听后,只「嗯」了一声,顿了一会儿,吩咐道:「今日傍晚前,把城东戏班班主请来一叙,告诉他子昂有事相求。」小童喏了一声。 彼时,墨子昂心中思量,既然马啸啸有求与他,他便多留江南几日,亦无大碍。 殊不知,无论从前、现在、往后,每一次墨子昂总是想着,于他不过几件举手之劳,不过区区几日逗留,而竟然就无知无觉地与马啸啸纠缠了下去。 当然,这是后话。 且说,马啸啸顺利平安地回到镇天府的时候,天色渐亮,她见四下无人迅速地简单地梳洗了一番之后,便赶忙跑去马棚餵马。 她一面往食槽里倒着草料,一面思考,如果她要日日练习梅花桩,在镇天府里肯定是不行的,想来,只有墨子昂那里可以。 那岂不是日日都要去墨子昂那里报到? 虽然有了通行牌,可是她哪里有那么多的藉口日日出府,今天虽然没有人察觉,但是日子久了,总有人会知道她夜夜不在府里。 想着想着,马啸啸顿时觉得前途黯淡无光。李彦,这是给她出的什么馊主意。 她这厢正愁云惨雾,转头却看着马儿们欢腾吃草的和谐画面,只嘆一声,同名不同命。 日上三竿,马啸啸无聊地在马厩旁的柿子树下,用石子投柿子玩,她从小视力绝佳,从前体检年年视力5.3,她颇以为傲。又因当乞丐头那会儿,时常拿着自己做的橡皮筋投石子打人,如今投起柿子来更是准确无误。 只见她一投一个准,一树鲜红柿子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呵呵大笑,手舞足蹈地跑过去,将柿子抱个满怀,塞在腰间的口袋里。 心想,今天总算有点好吃的。这镇天府给她这种低端劳动力的饭食简直难以下咽,并且还抠门,她犹记得前日领月例的时候,那两串吊钱接到手里的时候,心口一阵惊痛,她退到门后,又仔细数了数,居然只能购买二十个肉包子,恨不能生生吐出一口血来。想到这里,马啸啸颇为满意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腰包,这镇天府剋扣的工钱就拿柿子来还吧。 正得意间,忽觉身后寒气逼人,似有凌厉的目光朝她射来,她刚咽了一口口水,就听到管事小厮尖声喝道:「大胆,哪里来的奴才,敢偷府里的柿子,还不给王爷跪下。」 王爷?马啸啸心下一个激灵,忙转身,头也不抬地跪了下去。这周宁麒能害得李彦,绝非等闲之辈,再者他可是能解答她关于狗尾巴草的谜团的古今第一人,马啸啸当然自动服软。 不过,在她蹲下去的时候,腰袋由于被柿子涨得太满,因她忽然蹲下的动作,便有接连几声「啪唧」数响,她心道糟糕,低头只见,挤烂的柿子黏在腰袋内侧,红彤彤好大一片。 周宁麒看着跪在地上的马啸啸,眸色深沉,他方才暗暗看了她许久,见她用极小的石子投柿子,却能屡屡得手,便有些怀疑此人可能会些功夫,却屈在马厩做个粗使下人,用心值得推敲。 第40页 如今却看她一脸尴尬跪在地上,腰间柿子烂成一片,却觉得此人大抵只是头脑简单,不过四肢发达罢了。 马啸啸埋着头,感觉头顶而来的目光久久不散,心里转了好几轮,想到偷柿子不是什么大罪,心下略松,可是原本高中历史课本的几行大字却又鬼使神差地窜入脑海:万恶的封建主义,是那活吃人的封建主义! 心里忐忑起来,不觉又往深里想去,一想,是不是他发现了自己同李彦的关系,二想,是不是他发现了自己同墨子昂的关系,三想,是不是他发现了自己其实不是高强。想来想去,马啸啸如何都猜不到眼前的王爷已经将她归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一类。 「抬起头来。」等了好久,马啸啸终于听到周宁麒开口说道。 她乖觉地扬起头来,正对上周宁麒的脸,她在心里暗想,这两兄弟长得真真不像,除了声音相似以外,李彦长相俊朗却态度娟狂,周宁麒看似书生气质,实则恨厉阴郁,皆是空有一副好皮囊。 倏地,马啸啸想起墨子昂,想他那月夜站在重重花影外的模样,她竟然就无知无觉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见她正对上自己的目光却笑了起来,周宁麒不解地问。 「啊?」马啸啸不知自己面上有了笑意,也是不解,一念之间,却道:「小的是看王爷英俊潇洒,气宇不凡,真真仿若天人,小的暗自庆幸有这么好的主子。」 周宁麒自是不信,却觉有趣,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马啸啸见周宁麒面上有了一丝兴味,挺直腰背,朗声道:「小的从乡里来,到了这镇天府吃得好,住得好,每月还有月例拿,王爷如同小的再生父母,小的愿意为了王爷上刀山,下火海,风里来,浪里去,万死不辞。」 周宁麒听她口齿伶俐,言之凿凿,原以为她头脑简单,竟也是熘须拍马之流。 想了一刻,他面色一沉,开口问道:「那你岂知自己欺上瞒下,犯了大罪?」 马啸啸心想几个柿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却连忙伏身,道:「王爷,小的知错了,再不敢偷柿子了。」 周宁麒冷哼一声,道:「你乔装打扮,冒领他人名号,究竟有何打算?」 周宁麒何人,比之李彦,更为诡谲,并且,李彦年纪较轻,尚未娶妻,而周宁麒贵为镇天府王爷,姬妾众多,李彦能识破马啸啸是女子,周宁麒怕只是瞧上一眼便知。 马啸啸虽然跪在地上,却觉得膝下一软,心里如同打鼓七上八下,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抬头道:「王爷英明,小人并不是高强,小人名唤马啸啸。小的来自碧鸡乡里,从小就是,家里本有田地,却料天灾人祸,干旱误了收成,又被狗官没收了良田,于是不得不破釜沉舟到了皇城,可投奔无路,听闻江南镇天府乃是大义所在,于是一路南行,因着机缘进了府,顶了高强的空。苍天可鑑,明月可表,我马啸啸虽是女子,却也顶天立地,绝无一丝半点谋逆之心。」 这些说辞乃是马啸啸早些时候便想好的。她来路不正,自然不能实话实说,从前没人问起,不代表之后不会有人起疑。李彦什么打算她不清楚,可自己确实没有谋逆的打算,说得也是实话。 见她如今说得顺熘,脸上表情竟也凄绝。饶是周宁麒,也信上了三分。 听罢,他扬了扬手,示意马啸啸起身。 马啸啸见状,心知他多半是不予计较,赶忙站起身来,却下意识地拍了拍膝上的灰尘。 气氛端地一滞,她听见随行小厮们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她在心中捶胸顿足,自己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贵贱有别,她是奴才,见到主子下跪,乃是纲常,如今,怕是要以为她大不敬了吧。 周宁麒见此动作,忽然想起某个清晨自己是在马厩里见过她的,难怪觉得熟悉。 马啸啸抬眼看见周宁麒脸上并无波澜,讨好地笑道:「王爷,那如今有何吩咐?」 等了片刻,马啸啸维持着谄笑的表情,脸都要僵了,只听周宁麒开口说道:「从今往后,你就是马啸啸,不再是高强,须得恢复你本来的身份,马厩不可再待,打发你去后山马场罢。」 此时,周宁麒仍对马啸啸半信半疑,虽听她言之凿凿,还是决意把她打发出府。 后山马场?马啸啸心下疑惑,从来就没有听过这个地方,但见周围小厮窃笑的神色,便知不是什么好地方。她还是微幅了身,朗声答道:「谢王爷。」 周宁麒微扬了扬手,定定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了,周围聚拢的下人指指点点一番后也渐渐散了。 马啸啸独自往自己住的小院走去,正琢磨这后山马场究竟是何地方,便看见丫鬟绿意,快步朝自己走来,面上显是不喜,见她走到身旁,伸手一指,横眉倒竖道: 「我先前只道你是无赖,没曾想竟然是个骗子,好在王爷宽宏大量,饶你小命。」 说着上上下下地打量起马啸啸,见她神色惫懒,头发随意地绑在脑后,腰间几抹乱红,衣衫污秽,哪里有一星半点女子的模样。 马啸啸被她看得颇不自在,清了清嗓,问道:「绿意姐姐找在下何事?」 绿意收回了目光,道:「自然是按王爷的吩咐,带你去领新制的女服,再送你出府,府门外自有人带你去后山。」 第41页 马啸啸笑道:「那就有劳姐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训练的狗尾巴草 领到衣服后,马啸啸好生梳洗了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还好不是那层层叠叠繁复的裙子。可能是知道要差她去马场,为她准确的衣服倒也利落,倒像是胡服的式样,短衣,长裤,革靴,只是从颜色上大可看出是女服,上衣为银星海棠,下裤和革靴均为玄色。 马啸啸穿着新衣出现在绿意面前的时候,绿意看着她愣了半晌,先前看不出她是女子,如今换上新装,一眼便识是女子,骨子里却透着莫名的英气,显得整个人英姿飒爽。 马啸啸见绿意愣在原处,目光只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心道是难道自己身上有何不妥,忙低头察看,却没有看出任何不妥。 抬头,已见绿意别了目光,说道:「今次你出府到马场,自当守规矩,不能再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改明儿,兴许王爷开恩,还让你回园子里来。」 马啸啸恭敬地点头,答道:「全听姐姐的。」 出了府门,一辆蒙着黑布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口,马夫向她招了招手,上车前嘱咐了几句,便载着她往外城走。 马啸啸心想,这外城离那香铺更近了些,于她岂不更好,方前被赶出府的愁云惨雾这才渐渐散去。 她撩开布帘往外看,一面细细记下去时的路,待到到达马场时,已是出了外城后又一炷香的时间,凭马啸啸的脚力要走回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撩开布帘,人往外一跳,她这才看清了整座马场 的样子,后山是一座绵延北面的大型山丘,自北往南,那绿油油的草坪上,尽是马儿甩着尾巴吃草的和谐画面,马啸啸点着指头粗略地数了一番,竟有百匹之多。想到镇天府马厩,也不过二十余匹。 车夫立在一旁,开口道:「这马场后山南侧的马都是王爷吩咐训练的良驹,翻过后山山头北侧便是军士们的战马。你初来马场,不熟规矩,这些日子你先跟着人学规矩,再行安排。」 话音未落,远远跑来一青衣小厮,面上露出笨拙的笑,像个勤劳的实诚人。 「这是小青,你这几天跟着他学规矩便可。」车夫指着他说道。 小青?马啸啸一愣,敢问白蛇去了哪里,面上生生憋住了笑。 她沖那小青点了点头,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却见他面上一红,马啸啸心想果真是实诚人。 马啸啸不知道的是,这南侧马场素来只有男丁负责养马,餵马,而一山之隔的战马皆有军士餵养,除了负责膳食的大嫂,这马场就没有女眷。这小青自小长在马场,如今见到一身红衣的马啸啸沖她笑,自然有些赧颜。 听得小青仔仔细细把事项与她一一说来,马啸啸觉得其实也简单,无外乎是放马,餵马,偶尔洗马,便有点心不在焉。心思早飘到傍晚要去香铺的事情上去了。 夕阳西下,马啸啸在自己独居的小间里收拾了一番,藏好了自己的细软之后,便趁天色擦黑,一路往外城奔去。 尽管去路多为偏僻小径,马啸啸艺虽不高人却胆大,一路连奔带跑,不一会儿就进了外城。一路看见摊贩们已经开始收各家的幌子,时间差不多。 这一次,她没有去翻那香铺的高墙,而是径直去敲了大门。 开门的正是莫子昂的随行小童,小童有礼地沖她一揖,道:「姑娘,我们店铺已经歇业了,还是明日再来吧。」 马啸啸大笑了起来,指着自己,问道:「我是马啸啸啊,怎么不认识我了,莫子昂人在哪里?」 听罢,小童端地愣在了原处,似被惊呆了。 马啸啸脚步不停,绕过小童,一路向内院行去。 绕过花幕,马啸啸看见莫子昂的房间窗户开着,他站在书桌前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她就停在院子里,站在窗前,静静的立着,不想忽然出声惊扰了他。 莫子昂眼下所画的便是,今日傍晚,他与东城戏班班主商量后,按照马啸啸提供的原型,改良的梅花桩。最后一笔瞄完,收笔。他满意地看了一会儿,却感觉有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他抬头看向窗外,马啸啸就笑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沖她招了招手,示意小爷来了。 莫子昂没有想过马啸啸会是这样的模样。他一直知道她是女子,却没有想像过她作为女子的模样。 眼下,她梳着长辫,穿着一身红衣,衬得她肌肤胜雪,目光灼灼,整个人散发着无限英气与活力。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仿若亮过天边的星子,弯弯的弧线如同天边的玄月。 霎时,莫子昂立在当场,不知作何言语。 马啸啸招完手后,见墨子昂半天没有反应。心里不禁腹诽道,今天大家是怎么了,一个二个望着她都傻了,自己有这么惊悚嘛。 于是,她又重重地清了清嗓,才见墨子昂信步出了房门,立在她面前,如漆的墨色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她。马啸啸忽然感觉脸颊有些发热,手足无措起来。 她默默地想,今儿个,所有人都吃错药了吧。 「马姑娘,今日来想必也是为了昨日戏班的事吧。」墨子昂先开口,自觉改了称呼。 「对!」马啸啸点头,险些把正经事忘了。 「请马姑娘随我来,在下给你看样东西。」 马啸啸跟着墨子昂走到书桌前,只见纸上画着九根木桩,各站其位,形成梅花的形状,其间寥寥几笔将每根桩连在一起,一眼望去,仿若花的脉络。 第42页 马啸啸惊嘆出声,原来他方才画的正是这梅花桩。 只听墨子昂徐徐说道:「今日东城戏班班主听了这形制,也嘆其精妙,闻所未闻。我已嘱託他,太君生辰之日,可以带你入戏班,可这前期准备,因着你尚在镇天府,他也是鞭长莫及。」 马啸啸听罢,答道:「这无妨,今天我被派到了后山马场,地方大,我可以扎了木桩,自己练。」 后山马场?墨子昂想,兴许这身女装便是由于这个缘故。 「那也妥当,昨日你问我借小童,今日我问过他,也是愿意的。」 刚才呆愣在门口的小童,如今一进门就听自家公子提到自己,心里正狐疑着,却见马啸啸满脸堆笑地向自己跑来,躲闪不及,被她一把抓住了胳膊,只听她欢快地说道:「不枉我救了你家公子那么多回,就你来报答我吧。你会武功的,对吧,轻功什么的,应该也会吧。」 小童警惕地看着马啸啸,见她一脸喜气,很是无可奈何,又可怜兮兮地转头望了一眼自家公子。 墨子昂失笑。 小童想,公子今天可没问过他愿意不愿意啊。 于是,马啸啸顺理成章地便与小童约定,每日太阳落山之时,他都要去后山马场教她如何塌桩,以及练习如何擎住那火球。 话说了半晌,听完马啸啸要如何如何又如何如何,小童满脸悲戚地退出了房间。 而马啸啸对小童的不情愿视而不见,倒是兴高采烈,又拿着墨子昂画的梅花桩,看了好一会儿。抬眼却看见墨子昂,挥笔又在画些什么,她凑近了身子去瞧。 墨子昂原本正在专心作画,忽觉一阵暖香袭来,带着熟悉的杏花饼的味道。抬眼便看见马啸啸凑近了他,正看着画,神色一时间极为激动,手指尖颤抖着,指着画,忙问道:「你……你……你是在哪里见到的?」 马啸啸看着墨子昂的画,那形状,那弯曲的弧度,毛绒绒的一簇,正是她日思夜想狗尾巴草,眼下见他画得如此栩栩如生,心都要跳了出来,一瞬间,简直要热泪盈眶,如同久旱甘霖,她不禁在心中欢喜的想到,她终于可以穿回去了吗。 墨子昂见马啸啸如此激动,放下笔,有些不忍地说道:「在下并没有见过,只是根据从前你画的与描述的样子,描摹了一幅,想着以后你可以带着四处询问,兴许会找到。」 那一刻,马啸啸的心情就好比坐了一回云霄飞车,顷刻之前从顶端荡到了谷底。 她颓丧地跌坐回了座位,恹恹地捧着茶杯。 见状,墨子昂愈发好奇,问道:「敢问马姑娘为何要寻找那所谓的狗尾草?」 马啸啸没有回答,只呆呆地看着墨子昂,她想,同不同他说实话呢?按照穿越常理来说,我是不能同他讲的,可是墨子昂饱览群书,学富五车,兴许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但是,万一他不信,以为我疯了,怎么办。马啸啸陷入了沉默的纠结。 墨子昂看她脸上神色千变万化,却硬是没说出一个字来,便也用手婆娑起面前的茶杯,耐心地等着,他隐隐有种感觉,这马啸啸来路不明,他屡次三番派人查证无果,兴许与她急迫寻找的狗尾巴草有关,只是这其中关窍他想不明白。 「嗯哼。」听到马啸啸清了清嗓,墨子昂转头定定地看着她,只听她接着说道,「在我的家乡,流传着一个关于狗尾巴草的传说。」 这个故事是她从前幼时疯狂迷恋狗尾巴草的时候读到的,如今被她拿来做了狗尾巴草很神圣这个主要谈话内容的前情铺垫。 见墨子昂聚精会神地听着,她便接着往下说: 「传说上古时代,人类得蒙天神眷顾,谷物毋须种植,遍地皆是可食的谷粒,人们幸福地生活着。可是,好景不长,人们渐渐懒惰,互相萌生恨意,天神为惩罚人类收回了遍地接生的谷物种子,人们面临濒临的危险。这时候,有一只天狗,感念人类从前对其的恩惠,便到天上去偷盗那谷物的种子,可是为了警醒人们,它的尾巴上沾上了另一种形似谷物却并不能吃的种子,一併带到了人间,从此以后,人们要靠耕耘才能收穫,不然那不能吃的长势惊人的种子便会占据其他谷物。」 「那这就是狗尾巴草的来历。」墨子昂听到这里,不禁问道。 「对。」马啸啸心嘆孺子可教,于是继续讲道:「由于这狗尾巴草原本来自天上,虽然貌不惊人,但是它算得上是一株神仙草,便也有神力。」 「什么样的神力?」尽管马啸啸的故事怪诞无稽,但是墨子昂却端地有些相信她的这般古怪言语。 「颠倒时空。」马啸啸一字一顿地答道,紧张地注视着墨子昂的反映。 作者有话要说: ☆、马场的狗尾巴草 一听此言,墨子昂面上神色巨变,握着茶杯的手忽然收紧,只听一声脆响,眼前的茶杯瞬间四分五裂。 马啸啸见状,恍然想起此人是会功夫的,愈发紧张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等了一会儿,只听他缓缓说道:「在下失仪了,见谅。」 说话间,墨子昂已是换了寻常神色,不在意地推远了茶杯碎屑,马啸啸抬眼看见他指腹间几抹殷红。 墨子昂自幼长于墨家,受墨家薰陶,饱读诗书,又因自幼习武,跟随墨家门徒四处游历,眼界较常人开阔,心性也较常人坚韧,因而即便其后落难,也隐忍不发,卧薪尝胆,如今竟生生捏碎茶杯,于常人虽是理所当然,但是对于墨子昂来说,这当真是情难自持,真真的失态了。 第43页 「你相信我说的话?」难道他不觉得自己实在胡说八道?马啸啸忐忑地问。 墨子昂脸上闪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他打量着马啸啸,想起她古怪的言语,奇特的行径,时而萌生的惊怪念头,加之对于寻找狗尾巴草的急迫……过去种种在墨子昂的脑海中飞速而过,他想了想,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是还是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颠倒时空的神力,马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马啸啸一惊,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自己是如何得知的,难道猜不到自己就是这么颠倒时空穿来的?果然还是太过难以置信,匪夷所思了吗?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自己没有这一遭穿越,突然有人和自己说自己是穿越来的,也会觉得是有病吧…… 可是眼下,如果自己就这么和盘托出,他就会信吗? 马啸啸想起从前看过的种种穿越,不管穿男穿女,穿,别人可都没有这么轻易就交代了的。 她在心里下了决心,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万万不能招的。保不齐,当她是妖孽给千刀万剐了。 于是她开口,小心翼翼道:「我小的时候看过一本书叫做『天龙八部』,书里详详细细地记载了这种神仙草有颠倒时空的奇效,于是我就一直想找来着。」真真是对不起金老爷子,马啸啸汗颜。 听罢,墨子昂脸上即刻浮现出哭笑不得的神色,方才听见马啸啸一本正经地道出「颠倒时空」,心中不觉巨震,未曾想竟是她从不知哪来的古怪奇书里看来的,竟然还如斯执着地苦苦寻觅,一时没了言语。 马啸啸见墨子昂看着他一脸怜悯又无奈,知他是信了自己的话,果真,听他徐徐劝道:「马姑娘,这世上虽奇人异事颇多,在下自问不能一一知晓,可倘若就凭藉一面之词,妄作定夺,未免有失偏颇,你出门苦寻着神仙草无果,何不就此放手,何苦辜负韶华。」 看样子是在苦心劝她了,马啸啸何尝不想放手,可是她不知道如果就此放弃,她还能做什么。她孤身一人在这未知的世界,无亲无故,既没有高门贵女身份又不像旁的人混的风生水起,简直可以说是孑然一身,形影相弔了,白话点来说,就是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她再不给自己找点生存目标,只怕只有自挂东南枝了。显然,这与她及时行乐的人生观价值观是全然不符的。 她不觉嘆了一口气,恍然间,又想起自己的几家麻将庄,觉得自己对这世界还是颇有几分贡献的,眉目才又舒展了一些。 这一切,墨子昂看在眼里,自然不知真相,还以为马啸啸看书入迷,信了旁门左道,不可自拔,正自怨自艾。 于是他又劝道:「在下虽不尊孔孟,可也欣赏,子不语怪力乱神。马姑娘切莫沉迷此道。」 马啸啸没有想到墨子昂今天竟这样多话,还略带些迂腐书生气,表情恳切,似乎是真心替她着想,不觉有些感动,真挚地答道:「我懂你的意思,可是我已经找了这么久,不想在这里就放弃,如果真有一日,我知道自己永远都找不到,那么我就放弃,安安心心地生活,所有一切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墨子昂闻言,点了点头,抬头打量马啸啸,从前只觉得她凡事插科打诨,惫懒无赖,如今看她竟有些锲而不捨,虽然所好非常,倒也有些风骨。 两人又转回话题,絮絮地说了些梅花桩的练习之法。 待到月升中天,马啸啸不客气地留宿在了香铺,不过由于马啸啸换回了女装,墨子昂便差人将她领到了客房歇息,还安排了两个丫鬟服侍。马啸啸哪里需要这些,待她们打好洗澡水,便把他们打发走了。 一夜无梦。 早晨醒来的时候,马啸啸想起自己竟然很久没有做关于狗尾巴草的梦了,又兀自出了会儿神,才马不停蹄地把后山马场行去。 好在她的脚程快,回到马场小屋不多久,昨日被指派来教她学规矩的小青便来敲门了。 马啸啸好整以暇地跟着小青在马场转悠了一上午,草草地记录下了每天要做的诸般事宜,虽与从前在马厩做的差不多,但是名驹不愧是名驹,吃的是特别配制的草粮,因而油光水滑,隔日都要例行刷毛,早场绵延,马儿们奔腾其间,时时甩一甩鬃毛,好一派威风凛凛。马啸啸心生艷羡。 「前面那草棚就是骏马所,王府里最上等的良驹都在此间。」说着,小青带着马啸啸进了那草棚,因为正值午间,马儿们还在山坡上,偌大的骏马所倒显得空空荡荡。马啸啸左右张望,见每一个隔间都无比宽敞,足够马匹转身,且都打扫得十分干净,未见马屎也没有扑鼻的臭气。 一面看一面往深里走去,忽然听见一声极响的喷鼻,宛如平地惊雷,惊得马啸啸不禁抖了抖,谁家的马匹如此大动静。 走在前头的小青回过头,见马啸啸一脸震惊,忙笑着解释道:「那是骏马所前些日子新得的宝马,名唤斩鬼,王爷费了好些功夫亲自从那崑崙山上擒来的。性子烈的很,谁也不敢近身,眼下,只能留在这里,连去草场都拉不动。」 斩鬼,这么拉风的名字,马啸啸倒要好好见识见识。 行了百步左右,才见到传说中的斩鬼,方才隔了百步之遥,已闻其声,如今一见,确实令马啸啸嘆为观止。 论马,现如今她也是见了不少,可如此威风凛凛的马却是此生第一次见。那斩鬼立在她面前,身形巨大,她仅能抬头仰视,通体纯黑,却泛出熠熠光彩来,饶是外面草场上的百匹良驹亦没有一匹及它毛色鲜亮,但见那黑漆漆的一双眼满是不屑,看着来人的眼神居高临下。 第44页 马啸啸不禁想,这样傲娇的马真乃天下罕见,却被那周宁麒捉住,拘在这小小四方隔间,只怕是郁闷至极。往斩鬼后蹄望去,果然被铁链牢牢锁住,那锁链比她的拳头还要粗上数倍。 小青见马啸啸看得出神,语气里也是难掩的骄傲,说道:「这斩鬼据说是古今第一宝马,速度可追云逐月,只是这天下还没人曾骑过,就连王爷当初擒了此马,也是由八匹乌云盖雪堪堪拖了来。」 原来如此,这斩鬼看着威风,可是没人可驾驭,也不过是个摆设了。 马啸啸想走近了几步再细看此马。本来他们站得位置离斩鬼约有十步之遥,小青见马啸啸动作,正欲伸手拦她,不料她步速快,只掠过她的衣角,晃眼只见马啸啸立于马前,咫尺之间。 小青大喊:「马姑娘,危险,快回来!」 话音未落,斩鬼猛地高声长嘶,震耳欲聋,扬头,立起前足,马啸啸听到小青叫她,还未反映过来,只听马嘶贯耳,一双马蹄已悬在脑袋之上,眼看就要向她踏来。 她想,自己今天真真要命丧马蹄之下了,呜呼哀哉。 说时迟那时快,那斩鬼不知为何,竟然生生顿了顿,调转了方向,踏在了一侧的隔间围栏上,那围栏便如纸屑般四散开来,前蹄落地,斩鬼挑衅地扬了扬后踢,引得锁链哗哗作响,仿佛要裂将开来,一时之间,数声巨响在骏马所里响得惊心动魄。 响声过后,小青一个激灵,连忙上前伸手扯回呆立原地的马啸啸,急急说道:「马姑娘,这次是你命大,那斩鬼蹄下不知多少冤魂,前些日子几个胆大的小厮都着了此道。只有一人险险保住了性命,落了个残废的下场。」说话间,面色也是惨白,许是被刚才的动静吓个不轻。 马啸啸这才如梦初醒,乖乖地说道:「对不起,我刚才也没多想。」说完,又转头看着斩鬼,可恨那后者调转了身子,只留了个屁股对着她。 小青赶紧带着马啸啸离开了骏马所。 大概是经受颇大刺激,一整个下午小青都恹恹的,明显没有了工作情绪,早早地就遣散了马啸啸。 马啸啸当然欣然接受,说实话,先前她是有点吓懵了,不过她心理素质好,恢复得也快,转眼就忘得九霄云外。见没有旁人,就晃到马场鲜有人的北面山丘脚下,寻找合适的扎梅花桩的地方。 远远看见一棵形似梧桐的大叔,亭亭华盖,即可挡雨又可遮阳,不远处有些低矮树丛,看那树干粗细,恰是梅花桩所需。马啸啸定了主意,回去一路留心,记下了位置。 日落西沉,小童准时赴约,一脸别扭地站在马啸啸的小屋外,马啸啸十分高兴。 有了小童的帮忙,树倒拔得容易,见他双手抱树,很快树便连根而起。马啸啸直呼看不出来,看不出来,看那小童纤瘦,文文弱弱,竟然跟那倒拔杨柳垂的鲁大汉是一个级别的。 可是手边没有锯子,不好做桩,马啸啸便随手画了锯子的图形,交由小童,让他交给墨子昂找人做了来,小童看见图,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没有梅花桩,当晚,小童只得教了马啸啸基本的塌桩法,扎了半个时辰马步,美其名曰,让她以后身轻如燕。 末了,小童临走前,马啸啸问他:「墨子昂的随从都会武功吗?」 小童知道自家公子对马啸啸一向甚为亲厚,倒也不忌讳,答道:「公子自幼练习墨家剑法,我们跟着公子,也学了点皮毛。」 墨家剑法?马啸啸不由得想起了寻秦记里的项少龙,不由得一笑,又问道:「那怎么不见你家公子使剑,整天只挂只绿笛子。」 小童表情似乎变得有些为难,半晌才答道:「自从……公子势要与墨家再无瓜葛,便弃了墨子剑。」 马啸啸心下瞭然,也不再多问,放小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蜂蜜的狗尾巴草 隔日傍晚,小童便如约带来了做好的两把锯子,效率出其地高,两人迅速地搭好了梅花桩,开始正式练习。 就这样,时间在马啸啸餵马洗马练习梅花桩的日子中,波澜不惊地匆匆流过。 白天马啸啸日日都要去骏马所打扫,倒食,打扫,面对斩鬼,她格外地小心,出人意料的是,自从那日初次见面之后,斩鬼见着她倒是没了什么激烈的反映,每每只拿马屁股对着她,可是每次倒食后,它也会乖乖转过身来吃,现在经过马啸啸日日接近,不懈努力,她是唯一可以站在离斩鬼五步以内的人。 人人都道她与斩鬼有缘,可是马啸啸只道,斩鬼不过为五斗米折腰罢了,识时务马为俊马。 傍晚,每当日暮西沉,她都要与小童去练梅花桩,可谓是风雨无阻,披星戴月,其毅力连自己都觉得颇有点感天动地,虽然刚开始塌桩,天天都摔得脸青鼻肿,好在经过半月练习,现下,马啸啸练得倒也是有模有样,连陪练师傅小童都甚感欣慰。 这一日,马啸啸反常地醒了个大早,却再也睡不着,索性起床。她沿着跑马道慢悠悠走了一圈,有点百无聊赖,便打定主意去练习梅花桩。不出一会儿,几个上下桩动作,练得她汗流浃背。 马啸啸想,若日后时运再不济,註定找不到狗尾巴草了,她也可以搞个戏班什么的,糊弄一下观众,想要餬口倒也容易。 第45页 想到这里,马啸啸嘴里连忙「呸呸」两声,心里骂自己怎么想这么不吉利的事,肯定是受了昨夜墨子昂的影响,但转念之间,又想,倘若自己真找不到狗尾巴草,又作如何打算,继续开麻将庄,再搞点别的什么新奇小玩意,她倒是也不太愁。 就这么愣愣地想了一阵,抬眼才看见,远远晨雾里,走来一人。马啸啸心下一惊,不想暴露自己在练梅花桩,可左右张望,只有一棵大树可藏身,忙从梅花桩跳将下来,躲到树后。 来人一袭黑衣,走近了,马啸啸听他开口,微带了笑意扬声问道:「马姑娘,躲在树后,是有意躲着我吗?」 一听声音,竟是李彦。 马啸啸从树后走出来,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可是镇天府的后山马场。 李彦答道:「我原本在山那一头,可想到许久不见马姑娘,有些挂念,便来瞧瞧。」 马啸啸自然是不信他的后半句,可前半句的「山那一头」不是蓄养战马的地方吗?她狐疑地打量着李彦,不知他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自己虽来了马场半月,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果真在镇天府里埋了眼线?联想到上次自己是在香铺外遇见他的,难道眼线是那丫鬟绿意?难道绿意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高强? 顿时间,马啸啸心里涌起了千般疑惑。 相识至今,她还是一点儿都不了解李彦,不禁怀疑,李彦与她的交往,有没有哪怕半分真心。但是想起从前李彦屡次救她于危难,自己那时于他毫无用处,马啸啸心里腹诽道,祸因他而起,只怕他是出于愧疚,理应救她。 眼下,李彦出现在镇天府,必有筹谋,自己还是明哲保身要紧,决计不去淌那浑水。 于是,放下心里种种疑惑,马啸啸言简意赅地答道:「那谢您惦记。」 李彦不禁一笑,也不再看马啸啸,径直踱到那梅花桩前,仔细端详了一番,面上几分赞许之色,马啸啸看见,颇感自豪。 「你这木桩倒也机巧,不知是何用途?」李彦问道。 马啸啸不像李彦喜欢玩神秘,一五一十地将梅花桩以及自己在太君生辰的打算告诉了李彦。 听罢,李彦点了点头,道:「难得你有心思。」停了片刻,又问道:「可是你如何在这木桩上自由来回?」虽说这木桩不足丈余,但凭他对马啸啸的了解,怕也是难事。 只听马啸啸笑答:「我自有高人相助……」又将墨子昂和小童如何助他索性都说了。 听罢,李彦心道,这墨子昂历来我行我素,行事低调,不喜张扬,又与马啸啸非亲非故,竟然肯如此帮她,也是一桩奇事。 先前,墨子昂肯豁了性命去救马啸啸,李彦尚且认为是那一箱稀世药材的作用,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加之,眼下平阳公主准备从南苑回朝,之前由于南苑地处西南蛮夷,对墨子昂的追踪颇有不便,如今回朝,只怕是会加紧追捕,李彦虽对于宫闱秘闻不感兴趣,可也知晓平阳公主对于墨子昂的执着。这墨子昂如今自身难保怕也是有的,却还肯留在这是非之地帮马啸啸,着实令李彦惊讶。 马啸啸见李彦神色复杂,若有所思,以为他是不信,便足尖点地,轻巧地跃上了木桩。这些天,马啸啸日日都要扎半个时辰马步,先以为是小童诓她,如今却真有点身轻如燕的感觉,令她颇喜,又在木桩上练了几个来回。 李彦见马啸啸在木桩上轻巧来回,脚步沉稳,一袭素色女装,脸上一派明媚。 晨光熹微,李彦恍惚觉得,如今的马啸啸再不是当初那个乞丐棚里的恶霸无赖。 马啸啸站在桩上,忽听耳边传来熟悉的「嗡嗡」声,她停下动作,侧耳倾听,是蜜蜂的声音,抬头一望,但见那高高的树冠枝桠里,正挂着一只蜂巢。 她看向李彦,往上一指问道:「你看见上面的蜂巢了吗?」 李彦顺势望去,果然是个蜂巢,但是这又有何稀奇呢? 马啸啸见李彦无甚表情,才猛然想起自己穿来这么久,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谁吃蜂蜜,赶紧问:「你们不吃蜂蜜的吗?」 李彦摇了摇头,惊讶问道:「你怎么会想到要吃蜜蜂的蜂蜜?」 马啸啸更是惊讶,答道:「我们家乡人人爱吃,可甜了,纯天然,不加任何香精防腐剂。」 「香精,防腐剂乃何物?」李彦茫然。 马啸啸摆了摆手,不再解释,只说道:「今天,让你见识见识。」 说完,她便去寻了些树枝,再跑到厨房,从灶底取了根带火芯的柴火,很快便在树下点了火堆。 这取蜜蜂的方法是她从前在探索频道,看到某非洲土着部落用的方法,不知道奏效不,不过她实在是馋蜂蜜了,尤其是蜂蜜烤鸡翅,这么想着,干劲也足。 李彦不明所以地看着一切,只见火堆上渐渐升起青烟裊裊,因马啸啸拾来的树枝带着晨雾,烟雾也浓,顺着树干,往上延伸,熏得蜜蜂一只接一只飞出了蜂巢,到别处躲避。 远远地看,像一阵黑风往远处吹去。 李彦感到十分惊讶,不晓得马啸啸哪里来的主意。 眼看,蜜蜂飞得差不多了,马啸啸手脚并用,爬到树顶,取了巢里的蜜蜡,捧宝贝似地抱在怀里,爬下了树。 凑到李彦面前,用手指揩了一小块蜜蜡,递到李彦面前,献宝似地说:「你尝尝。」 第46页 李彦伸手接过,将信将疑地放到嘴里,竟然有种天然的回甜,笑道:「马姑娘果然聪慧。」 马啸啸也不在乎他的称赞是真是假,倒是很高兴。 「还有一事方才险些忘了,我吩咐徐寿在镇天府外城新近开了一间麻将庄。马姑娘有空可去看看。」 一听此言,马啸啸心里乐开了花,终于有零用钱花了,连连点头。 「今天,我带了些你以前说的所谓『红利』给你。」说着,李彦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布袋。 马啸啸连忙接过,迫不及待地解开来看,有好些碎银子,没想到李彦这次竟然这么上道,不觉在她心中的形象又伟岸了起来。 她哥儿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啊,有空常来找我啊。」 李彦笑出了声,「定不负所望。」 马啸啸又絮絮问了些麻将庄的情况,后来怕耽误餵马,才恋恋不捨地走了。 中午,处理了蜜蜡后,马啸啸喜滋滋地吃了顿蜂蜜烤鸡翅,终于得偿所愿。 下午,去骏马所的时候餵马的时候,马啸啸也是一脸的喜上眉梢。 走到斩鬼那隔间,却吓了一跳。 原本一直拿马屁股对着她的斩鬼,竟然忽然转过身来,直冲她而来,未待她反映,便马头一伏,伸到她的眼前,悉悉索索地在她身上闻来闻去,后蹄不安地微微踏步。 马啸啸皱紧了眉头,不知这斩鬼今天又怎么了,自己没什么不同啊。 她仔细地想了想……难道是蜂蜜…… 一念至此,马啸啸迅速摸出怀里装着蜂蜜的小瓷瓶,拿起一根细草,尾端沾了蜂蜜,送到斩鬼面前。 斩鬼舌头一卷,吃了草料,又轻轻拱了拱马啸啸拿着瓷瓶的手,见状,马啸啸忙又接着餵。 直到风捲残云般地吃完了整瓶蜂蜜,斩鬼才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其后每天马啸啸来骏马所的时候,随身都带那么一小瓶蜂蜜。 斩鬼虽然外表冷酷,但是也渐渐亲近起每天给她带蜂蜜的马啸啸,不时会用鼻子拱一拱她的脸,聊表谢意。马啸啸欢喜不已。 翻月初一那日,傍晚练习时,小童携了一只不小的青木箱子来。 「这是公子按照当初你描述的道具,照着你的图略微改良做的。公子说,虽没有见过此物,但是听描述,觉得依马姑娘的图改改,更要好上几分,便擅自做了主。」 马啸啸一听,忙揭盖来看,那形制真真是栩栩如生,比她当日所画的,岂止是好上几分,简直仿佛是脱胎换骨,自嘆墨子昂果然靠得住。 伸手提将起来,不料此物看着轻巧,入手也是一沉,她险些没抓牢。 小童见状,又开口道:「公子还说,因为此物点缀繁复,自然是有些沉,嘱咐马姑娘早日携上此物练习,才可在生辰当日应对,所以才嘱咐我早些送了来。」 马啸啸点了点头,「那记得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说完便拿起道具,开始了练习。 因为第一天实战演练,一晚上下来,马啸啸两臂酸痛,抱着木箱,害怕被人发现,脚步匆匆,奔回小屋,进了门差点扑将在地。 因为累极,当晚也睡得格外沉。 「走水了,走水了!」慌乱的人声伴着刺耳的马嘶声,响彻夜空。 饶是马啸啸睡得沉,也被外面兵荒马乱般的声音惊醒,一个鲤鱼打挺地翻身起来。 外面叫喊「走水」的声音不停,马啸啸心道不好,忙穿衣服往外奔去,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走到外面,才发现天还是黑漆漆的,远处草粮间连同马棚处处皆是火光沖天,红彤彤地将江边染成了一抹血色。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马啸啸都感觉似有热浪扑面而来,不禁咬了咬牙,往人群里冲去。 人们都四下奔走,企图扑灭火焰,刚走到近处,马啸啸感觉被人一把抓住,回头正对上小青焦急的神色。 「马姑娘,现下几处粮庄都着了火,你跟着队伍赶紧去扑火,山那面马场所有草粮都付之一炬,咱这边得保住啊,马棚里的马儿都挣脱了缰绳跑了出来,现在也顾不得马舍了,你快去提水吧。」说罢,塞给马啸啸一个空木桶。 马啸啸点了点头,忙往水源处奔去。 空气里充斥着麦秆燃烧的焦臭味,四处人声嘈杂,马啸啸脚步不停地奔跑着,看着熊熊火光,脑海中一个念头忽闪而过,霎时将她定在原处。 别的马儿只能挣脱缰绳,可是斩鬼如何能挣脱铁链,岂不是要活活烧死。 再顾不得其它,马啸啸扔了木桶,往骏马所跑去,人群与她逆流而往,她辨认出其间的熟悉面孔,正是当日送她来马场的车夫,马啸啸知他似乎有些地位,急急问道:「你知道锁住斩鬼的铁链的钥匙在哪里吗?」因着周围声音嘈杂,她几乎是吼出声来。 那马夫,瞬间变了神色,着急答道:「就在骏马所,进门的墙上挂着。」 话音未落,马啸啸已箭步跑开,直直奔去骏马所。 远远地看,那骏马所的草盖扬起滚滚浓烟,已半壁融在烈烈火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 ☆、救马的狗尾巴草 马啸啸以衣袖捂住口鼻,冲进了骏马所。 抬眼便看见靠门右侧的墙上,赫然挂着一把硕大的铜钥匙。 马啸啸仔细用衣袖抱住手将钥匙取下来,火势将钥匙炙烤得烫手,纵使隔着布料,仍可察觉到那灼人的热度。 第47页 浓烟四起,马啸啸伏低了身子,往里探去。 走出不多步,便听见骇人马嘶,一声声破空而来,宛如长刀破日。 马啸啸一听便知,斩鬼还活着。 她加快了脚步,走到近处,只见斩鬼甚是不安,后蹄猛烈地上下跃起,仿佛要生生挣脱那铁链。 见到马啸啸接近,斩鬼突兀地停下了所有动作,只将马头伸了过来,贴着马啸啸。 一时间,马啸啸竟然有些想哭。 她摸了摸斩鬼的鼻子,稍作安抚,沖它扬了扬手里的钥匙。 「我这就给你开锁,斩鬼大哥,你不要踢我。」 斩鬼似乎懂的她说的话,只静静地站着。 马啸啸绕到马后,见那锁链一端拴住马蹄,另一端嵌在地上,她蹲下身子,再顾不得掩住口鼻,只摸索着找锁口。 黑烟燻得她泪流不止,终于摸索到了锁口,将钥匙插进去,却迟迟扭不开锁。 「不是玩儿我吧。」马啸啸几近哀嚎。 她拼劲全力,锁口纹丝不动。 忽听一声巨响,头顶几片瓦砾,落在脚旁,烫的马啸啸怪叫一声。 顷刻间,近处又落下燃烧的木材,眼看火势愈大,马啸啸只得使出浑身解数。 斩鬼不安地走动起来,使马啸啸更难使力,一双手被铁链烫的通红,又因用力,掌心刺痛,隐隐可见殷红的血迹。 马啸啸心里发了恨,将锁口狠狠地摔在地上,只听哒一声,竟弹开了。 她喜不自胜,忙挣脱斩鬼的束缚。 斩鬼猛然扬起前蹄,一声长嘶,跑出了隔间。 马啸啸回头望,来时路已是一片火海。 这可怎么办?正踟躇间,但见,斩鬼屈膝,蹲在她面前,用头拱了拱她,似在催促。 马啸啸嘆道,知恩图报,无愧名驹,忙翻身爬了上马,牢牢抱住斩鬼脖子。 斩鬼立起,直冲前面窗棂而去,只听破窗之声传来,转眼斩鬼已跃出了骏马所,马啸啸趴在马后,耳边冽冽风声,再回头,那骏马所已轰然陷落,只余一线火光。 身下,斩鬼停下了动作,马啸啸抓住缰绳直起了身子,正欲下马。不料,斩鬼猛然发力,往那北侧山丘奔去。 小青曾说,斩鬼乃古今天下第一宝马,速度可追云逐月。马啸啸自是不知道何谓追云逐月,可看着马下之人仰望着她一人一骑而来,还来不及露出惊讶之色,再回头看,已是远处一星黑点,便知斩鬼作为一匹马,快得不可思议。 不过片刻,斩鬼已立于山丘顶端,停了下来,马啸啸眺望北面战马场,所有屋舍都被火舌卷着,无一幸免,数不清的马匹四散跑去,人如同蝼蚁一般奔走其间,却于事无补。 等了许久,见斩鬼没了动静,马啸啸迅速翻身下马,走到马前,掏出怀里的蜂蜜瓶,和着青草餵了斩鬼。 山丘下火光渐渐隐去,天边红霞漫天,天渐亮了,她摸了摸马头,见它一双马眼炯炯望着自己,「就这样吧,你自由了,想去哪就去哪,他们再也抓不到你了。」 说完,又恋恋不捨地用脸贴了贴马鼻子,才转身离开。 可是,都等她慢悠悠地走下了山坡,斩鬼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不时用马头拱一拱她的后背。 马啸啸转头看着斩鬼,经此一劫,斩鬼似乎已经认主,打定主意要跟着自己。 她心里自然高兴,牵了缰绳,哼着小曲,往剩余的寥寥几处马场房舍走去。 一路见众人赶马,马匹虽少了不少,现下似乎也从夜火的惊慌中平息过来,细嚼慢咽地啃着地上的青草。 马啸啸看着地上几处焦土,粮草间和骏马所被烧得面目全非,只余下黑灰堆叠在地上,孤零零得可怜,长长地嘆了口气。 这火来得甚是诡异,三更半夜,竟然山丘两侧先后起火,且一发不可收拾,想来必是人为。 马啸啸猛地记起,那天早晨李彦说他在山的那一头,眉头就皱了起来,忙摇了摇头,想要甩掉这突如其来的念想,她可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周宁麒人来得很快,还是晨光,便带着一长串护卫,兴师动众地赶来了马场。 来人显是面色不郁,沉着脸,不发一言。身后,护卫举着长剑,剑鞘泛着凛冽寒光。马场众人乌泱泱跪了一地。 一时间,静得可怕。 秋风冷,马啸啸缩着脖子,跪在前排。 许久,周宁麒终于开口:「肖都统。」 被叫到名字的军士,从他身后站了出来,一揖道:「末将在。」 马啸啸抬头看,只见那肖都统样子颇为冷峻,穿着铠甲,虎背蜂腰,长剑在手,举手投足间皆是军人做派,忽觉头顶周宁麒寒冷目光向她射来,忙作低头状,不敢再看。 周宁麒声音不怒而威,「肖都统,你倒是道与本王,这马场究竟是如何起得火。」 都统肖陆恭敬答道:「昨夜起火后,末将领令,连夜赶到马场查探,发觉粮草间,虽然已烧得荡然无存,可灰烬中还残余着些许未燃尽的灯油,几处起火的屋舍皆是如此。末将斗胆猜测,恐怕是有歹人有心为之。」 「那依你看,这歹人是何人?」 此问一出,周围气氛更是犹如绷紧了的弓弦,惶惶间便可害人于无形。 肖陆倏地跪地,「末将不才,不敢妄加猜测,但昨夜火势甚大,两面起火,这点火之人怕不只一人,且更可躲过守卫战马军士的眼目,怕是武功极高。」 第48页 「哼。」周宁麒一拂袖,面色更是铁青,「本王倒想看看这群歹人,烧我粮仓,放我战马,意欲为何。」 说着,目光噬人地扫视着跪地众人,马啸啸猜眼下他必是疑心这马场里有内鬼。 「王爷,老臣斗胆有一言要进。」伏在马啸啸身旁的老者忽然开口,她偏头看,正是当日送她来的马夫,人唤胡伯。 「且说。」周宁麒面色稍霁,似乎对这胡伯极为信任。 「老朽昨夜同众人一同扑火一宿,今早却发现,平日几个刷马的青衣小厮今早不见了踪影,便差人画了几人的画像,如今呈给王爷。」说完,掏出一叠画像,呈上。 周宁麒点了点头,肖陆便接了过去。 马场众人悬着的心似乎微微放下了些。这放火之人,许是早跑了,他们也无可奈何啊。 周宁麒肃穆神色,又道:「这马场损失之巨,粮草全毁,战马跑失大半,本王的千里名驹丢失一半,马场众人看管不力,但念在尔等奋力扑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罚俸六月。」 众人磕头,齐呼:「王爷圣明。」 马啸啸不屑地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本来月俸就少,如今更是没了,好在有麻将庄的红利,不然她喝西北风去啊。 「马啸啸。」 却忽听周宁麒唤她名号,吓得她心肝一颤,愣了半刻才直起身子,答了一声:「在。」 「本王听说,昨夜你救斩鬼有功,又驯服了此马,从今以后,斩鬼便赏你当坐骑。」 有这等好事?是你自己骑不了,无奈才给我的吧。马啸啸又在心里腹诽了一番,面上露出惊喜,朗声答道:「王爷英明,谢王爷恩典。」不禁嘆道自己也很演技派啊。 抬眼看见周宁麒脸上无甚表情,目光森然,似乎要将她的心底看穿,马啸啸又赶忙作低头状,无论如何,她决计不能让这喜怒无常的王爷知道,自己竟然认识他那居心叵测的弟弟。 起火一事似乎就这么寥寥收尾了,马啸啸看不透这究竟是不是李彦的计谋,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意欲为何,不过其后不出一月,她便明白了,当时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如今,太君生辰在即,马啸啸一心一意投入了排练之中,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当月十五前夜,令人出乎意料的,小童没有前来赴约,来得竟是多日未见的墨子昂。 马啸啸心里莫明高兴了起来,练习的时候也顺畅了不少。 当墨子昂看见在梅花桩一旁吃草的斩鬼时,笑了笑道:「马姑娘,得此良驹,实乃大幸。」 马啸啸一笑,斩鬼威风凛凛地甩了甩鬃毛。 练到后半夜,马啸啸举着道具,手还是有些酸麻。 墨子昂见状,轻声道:「得罪了。」 说完便动手点了她背后几处穴位,一掌覆在她的背心,马啸啸只觉一股盈盈热气灌满全身,腰不再酸了,手不再痛了。 激动地问:「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力吗?」 墨子昂轻声一笑,「不过略施小计,打通几处血脉,你日后练武也大有用处。」 马啸啸点了点头,专心地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觉得有轻柔之物落在脸上。 睁开眼,已是漫天细细飘雪。 莹白的雪花扑簌簌地落下,地上渐渐铺上一层雪白。 夜寂静无声,坐在亭亭华盖下,落雪不多。 马啸啸痴痴地望着美景,背后传来一股股徐徐热气,倒也不觉得冷。 她舒服地喟嘆,这是她穿来这么久以后,第一次觉得身心舒畅,留恋此间好时光。 墨子昂收了手,在她身后道:「今日就到这里了。」 马啸啸转过头,见墨子昂一双黑眸如碧水清亮,纵使曾受难,他却有一双如此纯净如鹿的眼睛。 她发自肺腑,开口道:「谢谢你,墨子昂。」 墨子昂有礼答道:「马姑娘,毋需介怀,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你叫我马啸啸好了。」她笑得眉眼弯弯。 因为雪下得急,马啸啸本打算策马回去,可是由于斩鬼还未正式变成坐骑,她也没有给它装马蹬,眼下斩鬼也不知闹什么别扭,不肯屈膝趴下,她爬不上马。 正气恼间,马啸啸只觉身子一轻,她便被墨子昂携起,轻柔地放到了马上,他的气息迎面擦过,她的心忽然跳漏了一拍。 她坐在马上呆呆地望着他。 他眉目亮过天边星子,「子昂谨祝明日马啸啸马到功成。」 说罢转身,脚步一深一浅地迈进了雪里。 白衣如雪,仿佛嵌进了漫天风雪。 作者有话要说: ☆、舞狮的狗尾巴草 清晨,这一场雪终于停了,倒是个万里无云,秋高气爽的好日子,风里还残留着爆竹气味,一地红屑,煞是喜庆。 镇天府门外,香车宝马排满了长长的巷道,江南世家,高门新贵,无不来贺。 庭院内锣鼓喧天,伫立正中的戏台彩绸飘荡,他方唱罢我登场。幕幕大戏,好不热闹。 戏台正中,坐着个六旬贵妇,着一袭鸢萝松红衣,风姿犹存,脸上含笑,侧头与周宁麒说话,正是镇天府太君。 那台上,骠骑大将军刚刚下场,倏地,鼓点一换,一声急过一声,夺人心魄。 第49页 台下众人不觉噤声,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两名杂役飞快推出一块大木板,便匆匆下了场。 太君定睛细看,那木板上竖着高高低低的九只木桩,一起一伏间竟仿若成梅花形状。 鼓点蓦地生生一断,琴声起,锣鼓扬,一庞然大物跃上台前,众人一惊。 那物似虎非虎,面带白毛,眼若铜铃,头系红绸,随一行一动上下翻飞。 台下太君直了直身子,瞬也不瞬地望着。 只见那似虎非虎之物,足尖一地,猛然跃上了木桩,在桩上来来回回,步履轻盈。 霎时,台下叫好声一片。 那物随乐声灵动,摇头晃脑,颇也带了些憨态可掬,众人面露笑意。忽地,只见那物脸上,虚晃一下,竟是张开了口,一上一下,若随声唱和。 众人鼓掌叫好,正觉精彩间,一熊熊火球,从台前飘过。 太君大惊,侍卫立即躺在身前。待看清,那火球由一青衣小童稳稳擒住时,太君忙不耐地拨开侍卫,专心看着。台下顿时一片安静,只顾呆呆看那燃烧的火球。 那火球甚为小巧,如红日坠地,只见那擎火小童行到木桩前,抬头一晃,火球被高高的抛到了上空,火种熄灭,那球显出金光闪闪,众人正挪不开眼。 忽见那似虎非虎之物,猛地跃起,以张开的大口衔住了金球,复又稳稳落到桩上。 台下叫好声盖过了音乐声,只见那似虎非虎之物,轻巧跃下木桩,跳到台下,朝众人一揖,跃到了太君身前。 太君点头,侍卫皆不动,只见那物从口中吐出金球,落到太君面前。 又是叫好一片。 太君鼓掌,笑道:「好,好,好。」 乐声渐停。 太君望着跪在面前的似虎非虎之物,开口笑言:「让本太君看看,谁家戏班如此有心。」 那物脸面被高高掀起,端地露出了一张人脸,眉眼带笑,如一弯玄月,正是马啸啸。 太君身旁周宁麒倏地一动,却未发一言。 太君惊讶道:「想不到竟是个小女子,你叫何名,来自哪处戏班。」 马啸啸恭敬答道:「民女叫马啸啸,是后山马场看马的丫头,可喜欢杂耍戏曲,便求了东城戏班班主收作徒弟,眼下便来太君面前献丑了。」 太君慈祥一笑,「如果你这般也是献丑,那今儿个镇天府里的表演全是不堪入目了。」 马啸啸笑答:「不敢居功。」可心里却是乐开了花,看来今天有戏。 却听太君又问:「你这物形制倒是讨巧,可有何出处?」 马啸啸不慌不忙地答道:「禀太君,虽是些雕虫小技,可出处倒也是有的。」看见太君点头,她便接着说,「民女从小常爱听些民间小故事,有一个故事说在南边蛮夷地带,有一处地方叫潇湘山,山上住着八只妖怪,个个吞云吐雾,力大无比,经常下山吃人,闹得潇湘山附近的居民苦不堪言,于是有一天,天上神仙看不过眼,便带领一只金狮下凡,降服了八只妖怪。后来,就有人依照那金狮的模样,绘制了这舞狮,舞狮起舞,祈求平安喜乐,远离烦忧。」 听罢,太君面上更添欣喜,「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出处,好一只舞狮。」说着,又看了看那狮面。 马啸啸心潮澎湃,觉得自己到镇天府内院指日可待,有了一种错觉,好像一旦自己进了内院势必就能找到狗尾巴草一般,而面上确是不显,眼下还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 太君看了周围众人一眼,高声道:「今日城东戏班马啸啸舞狮一举夺魁,留用内院。」 众人皆附和称是,马啸啸一揖,道:「太君英明,谢太君恩典。」她恍然觉得自己在镇天府这一路都是千恩万谢谢过来的,绕来绕去就这么两句词,让她想起西游记的三师弟,数来数去,也那么几句「谁谁谁不好了,谁谁谁被妖怪捉走了。」不禁莞尔。抬头便瞥见周宁麒眼中道道冷光射来,马啸啸一憷,心道刚才那一笑落入阴险王爷的眼里自己怕是又居心叵测了吧。 唉,倒霉催的,想什么沙和尚。 就这样,江南一带望族纷纷传颂镇天府马啸啸舞狮一绝,各大戏班纷纷效仿,舞金狮,舞银狮,迷了众人眼,而这故事主角马啸啸则光明正大地牵着斩鬼住进了镇天府内院,怀里仍旧揣着那一块造假的镇天府通行牌。 马啸啸仍旧时时想起那天明月雪夜里,他抱她上马,祝她成功,眉目如星,想着想着便觉脸红,从前哪怕她衣衫凌乱与他坦诚相见,这也是不曾有的。眼下,舞狮已毕,马啸啸不敢去找墨子昂,一是没有由头,二是真心不敢,虽然不明原由,这般扭扭捏捏却足以令她默默的微微的恼羞成怒。 少女思春意,可惜,春天尚早。入冬以来,接连扑簌簌地下了好几场大雪。 现下,马啸啸一面提着扫帚扫院子里的积雪,一面分神去听书房里的声音。此地正是王府最高机密所在,周宁麒的书房。李彦曾说,如果这世上有人知道镇天玉的秘密,那么必是府上那位。马啸啸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挖挖「府上那位」的秘密。自从进了内院,除了偶尔伺候太君,马啸啸一连半月都在这周宁麒书房院落前扫雪,一心想要一探虚实。 究竟该从何处入手?马啸啸想,总不能直接去问,王爷,你家虎符背面那形状是个什么意思,保准啥也不说,先把她砍了。再说,李彦把虎符交给了左相,这周宁麒莫非不知道?不然怎么这般淡定,或者搞不好那玉本就是假的,他把李彦也耍了。想到这里,马啸啸眉头就皱了起来。这里面弯弯绕绕,情节曲折,分析来分析去,想不通这两兄弟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血海深仇,难道李彦真的弒父夺玉?那他干嘛又给了左相,有毛病啊? 第50页 马啸啸甩了甩头,当务之急她要弄明白的只是为什么那玉背后有狗尾巴草,兴许这镇天府里有个什么书面记载的,更甚,或者除了那什么镇天玉,这镇天府里兴许还有个什么老什子的镇天碗什么的,也有狗尾巴草。这么一想,马啸啸就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探一探那神秘的书房。 周宁麒每天都要在那书房里从早晨呆到日暮,除了不得不见客,他都不会出来,倒是经常有一个青衣小厮,名唤德福的跑进跑出。 初听那德福的名号时,马啸啸一个没绷住,仰天长笑,「你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叫吉百利的?」就把人给得罪了。 那德福听罢心想,这马啸啸虽然长得眉清目秀,岂料一着得了太君的宠,人倒狂妄的很,居然敢问自家是不是有个异姓兄弟,意在指家母二嫁,从此便对马啸啸没有好脸色。 可苍天可鑑,明月可表,她马啸啸绝对没有这么个意思啊。 总之,现下马啸啸是找不了德福帮忙的,为今之计,只有靠她自己。她日日观察发现,那周宁麒不在书房的时候,总将书房落锁,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抬头看了看书房旁侧的院落高墙,这点儿高度是难不住她的。于是,只盼着黑夜早点来,自己好动手,连地也不好好扫了。 书房「吱呀」一声打开的时候,马啸啸还兀自沉浸在晚上夜袭的计划中,听得声音,连忙回身,见德福指着她,骂道:「你看你扫雪都扫不好,王爷那株西域萝兰都快被雪压塌了,你还不过去扫,这台阶前雪水都快化了,仔细熘了主子。」 马啸啸见德福骂得痛快,正觉诧异,却看他身后站着个锦帽貂裘的王爷,心道狐假虎威,小人得志,福了福身道:「王爷。」 周宁麒摆了摆手示意她起来,沉声道:「你本该去太君跟前伺候,这书房院落你便不必来了。」 马啸啸心道这王爷果真疑她,眼下既已决定夜探,白天也没必要守这了,从谏如流地点了点头。 周宁麒往院子里走近了些,问道:「你可把斩鬼带来了?」 马啸啸没想到他会问起这茬,「带来了,在我住的小院后面搭了个小棚住着。」 周宁麒面上不解,问道,「为何不入马厩?」 「原是打算放那的,但是斩鬼脾气太大,王爷也是知道的,那日刚牵进马厩,就撂蹄子把旁边的马给踢了。」踢的正是原先把斩鬼从崑崙山上拉回来的乌云盖雪。马啸啸当时只是惊讶拉了斩鬼就走,后来知道原由,才道此马真是睚眦必报。 马啸啸接着说:「我怕它再使性子伤了其他的马,便把它隔离处理了。」 「隔离?」周宁麒挑眉。 「呃,就是让它单独住在我小院的棚子里。」 周宁麒点了点头,马啸啸正准备福身要走,却听他道:「你且领我去看看斩鬼。」 马啸啸闻言一顿,乖乖地领了周宁麒往自己小院走。她原本以为周宁麒看马是假,试探是真。眼下,却见周宁麒站在马棚前仔仔细细地看马,倒有些不确定起来。 按理说,照斩鬼睚眦必报的个性,这周宁麒当日亲身在崑崙山上擒了斩鬼,该是第一大仇人才对,为何眼下毫无反映,既没有喷鼻,也没有撂蹄子,不应该啊。 「你是不是在想,这马为何踢了本王的乌云盖雪,却不踢本王?」 马啸啸一听此言,心想这王爷真心阴险,刚才自己只字未提斩鬼踢的是乌云盖雪,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要装模作样地来问她,斩鬼为何不入马厩,可腹诽归腹诽,面上却是恭敬,答道:「王爷英明。」她妹的又是这一句。 周宁麒面上仿佛笑了笑,从腰间拿出一只小巧的银哨,吹了一下,马啸啸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却见斩鬼如临大敌地马目圆睁。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动物才能听到的声音波段? 马啸啸还来不及在脑中回顾这一经典的物理学考试勾画重点,只听空来传来一声长鸣,一只白头黑雕展翅翱翔,俯冲下落,稳稳地落在了周宁麒臂上,还扭头微微整理了下羽毛。 马啸啸失神地看着此雕,这是要闹哪样?神鵰侠侣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君的狗尾巴草 那边却听得斩鬼一声长鸣,震耳欲聋,马蹄不安地跃动,蓄势待发,眼看就要跳出棚来。 周宁麒朗声大笑,微抬了手,黑雕复又重新飞回云端,化作空中那半星黑点,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周宁麒笑着,给看呆了的马啸啸解释,「因为这黑雕才是斩鬼最恨的仇敌,与本王无关。」 马啸啸抬眼愣愣地看着周宁麒脸上的爽朗笑容,觉得这与他周身狠厉阴郁的气质简直格格不入,一瞬间,只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周宁麒了,先前只觉得他书生模样却心狠手辣,如今却觉得他就像书里描写的驯养野雕的草原男儿般,豪情盖世,义薄云天,只差肝胆相照了。 见马啸啸愣住不答,周宁麒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神色,绕着已经平静的斩鬼看了一圈,「这斩鬼当日被黑雕追到,又被其厉爪所伤,才被我侥幸擒获,必是恨极了黑雕,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马啸啸听着,同情地看了一眼斩鬼,斩鬼心有灵犀般地喷了一个响鼻,以表不忿。 周宁麒笑了笑,又道:「可惜斩鬼性子太烈,我倒骑不得,你当日捨命火中相救,没想到这马倒也知恩图报。」 第51页 「我只是运气好而已。」马啸啸说完便走到斩鬼面前,摸了摸它的鬃毛,以示安抚,却见斩鬼用头拱了拱她,她太明白这暗示了,忙从怀里掏出蜂蜜瓶餵它。 「你餵它的是何物?」周宁麒看到斩鬼对马啸啸如此亲厚,倒真有些惊讶,对她餵马的东西更是好奇。 「蜂蜜。」马啸啸答得爽快,忙着餵马,没再顾他。 周宁麒沉吟了片刻,只说了句:「此马甚是古怪。」便抬脚走了。 待到月上中天,马啸啸悄悄地摸回了那书房前的院落,书房门果然紧锁着。她选了一处略矮几寸的墙便开始手脚并用往上爬,虽然冬天爬墙不容易,凝结的薄冰容易手滑,但是马啸啸依仗着先前爬墙攀树的战斗经验以及惊人的体力还是成功了。果然身体好才是硬道理啊。 同时,她也注意到,自从上次雪夜里被打通了几处血脉什么的之后,如今身手更是矫健。搞不好若干年以后还可以捞个什么大侠噹噹,一出手,鼠辈们就大喊马大侠饶命啊什么的,想想也爽。 但她此刻坐在墙头,猛地却还是想起了那夜里的墨子昂,怔了片刻,才哀怨地嘆了一口气,跃下了墙头。 眼前是一个四方的院子,旁边就是书房的后门,可惜还是落了锁,马啸啸晃了一圈,本想学电视里演的,在那窗纸上戳个洞窥探,奈何冬日天冷,镇天府财力雄厚,在每扇窗棂前又加了一层木质的折窗,将窗户挡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她索性在院中四处查看,却见另外三侧的房门却未上锁,也都没有点灯,她「吱呀」一声推开其中一扇门的时候,提心弔胆了一下,怪自己有些鲁莽,但幸好未见任何人影。屋子倒挺大,也是书房的布置,却积满了灰尘,大概是许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她打量了一眼桌上,笔架和砚台间竟已经接起了丝丝缕缕的蛛网。那墙上依稀挂着一幅画,画着一座孤峰,山顶旁侧枯枝上立着一只麻雀,马啸啸不懂画却也觉得此画看着甚是凄凉。 再细看,那旁侧题诗两句「青山渐高日渐低,荒凉孤雀一声啼。」下有印章「宁衍」二字。 她恍然大悟,知道这书房主人原是谁了。马啸啸蓦地来了兴致,在这屋里仔细转了转,既然那玉曾落在李彦手里,搞不好这屋里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翻箱倒柜,大多是些书画,放在平日,马啸啸肯定偷藏几幅,想着穿回去卖古董,可现下回不回得去都是未知数,她便忍痛将字画一一放回了原处。 除了书画,她还看到了好些书信都来自同一个人,信封上的字娟秀清丽,写着周宁衍的名字,落款单名一个「雪」字,连马啸啸这么迟钝的人都颇觉出些旖旎情怀,但出于自身高度的职业道德,马啸啸忍住好奇没有拆开来看。 摸索了半天,马啸啸一无所获。夜尚早,她便去了另一间房。 这间房满是书架,打扫得纤尘不染,倒像是常用的房间了。她从书架这头看到那头,除了墨家书籍,也兼有孔孟,庄子,吕氏春秋等书。她想起书架上总有暗格机关的可能,于是开始一格一格仔细查看,可惜毫无异常,正心灰意冷间,却发现自己刚从最末一排拿起来的那本《战国策》有些古怪,此书乍一看比板砖还厚,捏在手上却明显不够重量。她忙打开书来看,里面果然是个镂空的暗盒。 盒面上有个奔腾的马形图腾,马啸啸稳了稳神,仔细看了看那暗盒,确定没有狠毒的机关后,才打开来看,不料里面仅有一本薄薄的白皮书,满篇都是用一种她不认识的文字写的,并配有山川湖泊的形制,仿若地图,马啸啸觉得那文字与她以前在故宫里见过的满文有些相似。心下不禁生疑,这镇天府里为何会藏着这样一本诡异的书籍? 还来不及她细想,屋外突然传来缓缓的脚步声,吓得马啸啸一颤,赶紧将那图册放回暗盒,关了书,放回原处。脚步声停下,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微开了门缝往外瞧。 来人披着貂裘站在那荒废的书房前,马啸啸定睛细看,那人头发花白,正是太君,不免一惊。这冬夜清冷,老太太没事跑这儿来做什么? 马啸啸透过门缝只可远远看着太君的侧脸,见她望着书房门却迟迟没有进去,脸上不复平日容光,却满是悲戚。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仍可听见太君幽幽一嘆:「衍儿。」 马啸啸惊讶得睁大了眼,太君深夜风露而来竟是为怀念自己的孙子,看着她略微佝偻的侧影,心中便有些不忍。 到底是至亲骨血,马啸啸不知道此刻这太君究竟知不知道周宁衍还活着,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可平时见她与周宁麒也是其乐融融,难道不知?这周宁衍本是镇天府的二公子,小王爷,如今她在府里却从未听人提起过,难道是周宁麒不许?这太君站在院子里,却不进去,难道也是此缘故?还是怕睹物思人?这周宁麒到底是周宁衍大哥,一脉相承,血浓于水,难道真真一丝情谊也无? 马啸啸也不知道这太君立了多久,但见月影斜照,她的影子拉长在地上,变换了几个角度。她才慢慢地转身离开,马啸啸见她通过周宁麒的书房走出了院子。 心下一个激灵,这太君原来也有这书房的钥匙。 马啸啸心中思量,今日周宁麒让她回太君身边伺候,未必不是好事。等了一会儿,她又悄悄地翻了墙头,回了自己的小院。 第52页 今夜她带着一个疑问而来,却带着无数疑问而归。 马啸啸不禁觉得,李彦从前贵为镇天府小王爷,也曾父慈子孝,恣意山水,红颜绕怀,好一出鲜衣怒马的人生,不料父王暴毙,一夜倾覆,为至亲所害,与至亲相隔,落魄街头,该是何等落差,其中不愿不平不甘不忿,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一刻,马啸啸忽然觉得从前他的所作所为皆有因果,皆为情有可原。 第二日,太阳将将升起来的时候,马啸啸便去向太君报到请安了。 太君起得早,已经在正殿坐定,大丫鬟素喜正在煮晨茶,水咕噜噜地冒泡响着,茶香混着芝麻香,铺面而来。马啸啸因为有了昨夜的观感,对这准她进府的太君好感更甚,见了太君,倒是真心实意地福身道:「给太君请安。」 太君见了马啸啸,面上也是一喜,「快起来吧,你这丫头进府半月,也不常在跟前儿,昨个儿听宁麒说,派你过来伺候,我听了,心里倒是欢喜。」 马啸啸直了身子,「民女想着能来太君跟前儿伺候,心里也很欢喜,但就是手脚比较笨,还望太君多担待。」 太君又是一笑,「我瞧着你倒是伶俐。」又唤了身旁的大丫鬟,道,「素喜,这啸啸丫头来了宅院,你多带她熟悉熟悉,杂事就免了,到这殿前候着就行。」 又看了马啸啸还穿着秋天的衣裳,外面套着个不算厚的夹袄,又道:「你待会儿差绿意去取新制的冬衣,给啸啸拿几套合身的。」 马啸啸霎时有些感动,觉得这太君虽然半世荣华,倒是真的平易近人,和蔼可亲,难怪当年福王宁肯得罪皇帝,也要率兵救母。 又福了福身,谢道:「谢太君恩典。」 陪着太君又说了会儿话,马啸啸才跟着丫头素喜在这栖芜院里四下逛了逛,院子不大,只有几处屋宅,和一个小型花园,比马啸啸原先想的倒要朴素上许多。心道,这太君果然不喜张扬,与她那个几乎坐拥一阕江山,把屋子修得跟皇宫似的儿子不是一路的。 「你新来我们院子里,有些规矩还是要明白的,除了晨起请安,伺候茶水以外,晚上我们几个丫鬟都是轮流值夜,守在外间伺候。」 马啸啸一面听素喜说,一面思量她要如何得到太君那把钥匙,或者如何问一问太君那镇天玉。 转过拐角,一抹绿色闪了出来,马啸啸见来人脸上带着笑,正是多日不见的绿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绿意的狗尾巴草 绿意手里捧着衣物,率先开口道:「想不到马姑娘这么快就又回了王府,真是可喜可贺。可巧那日,我也躲在亭子里瞧见了马姑娘的舞狮,真真是精彩。」 马啸啸笑着答道:「哪里哪里,不过雕虫小技罢了。」她虽然猜测这绿意是李彦的眼线,可不能确定,心想着往后再作试探,王府内要有个人照应也是好的。 绿意把手里衣物往前一递,「喏,这是太君吩咐给你找的冬装。」 马啸啸忙伸手接了过来,沉甸甸的,果然厚实,袖口和领口都嵌有一圈绒毛,摸着也暖,「谢谢你了。」这些天,她不是不冷的。 绿意摆了摆手,看向素喜,问道:「素喜姐姐这是要往哪里去?」 素喜指了指马啸啸,道:「太君吩咐我带马姑娘四处看看熟悉一下院子。」 绿意伸手轻轻拉了马啸啸一把,把她拉到了自己身旁,「那哪里用得着劳烦姐姐,我自带她。」 素喜沉吟了片刻,「那也好,我炉上也正煮着茶,你既得了空闲便带她去吧。」 绿意应了,拉着马啸啸便走。 走得有些远了,马啸啸才听绿意开口说道:「那丫鬟素喜是太君身边的大丫鬟,跟了太君七、八年了,是个茶痴,最爱煮茶,其余三个殿前丫鬟都是去年新近的。你说话做事要有分寸,不能让她们寻了你的错处,到时撵了你去,谁都救不了你。眼下,太君喜欢你,可日久天长,你要好好打算。」说罢,转身看着她,目光复杂。 马啸啸不知道绿意为何要和自己说这般,自己先前统共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啊,难道真是李彦的眼线,她想了想措辞,委婉问道:「你本是知道我的?」 绿意模稜两可回答:「本是不知道的,后来才知道的。」 马啸啸心道这不能说明问题啊?她先前确实不知道自己是女的,后来才知道的,又问:「你是故意带我去香铺的?」 绿意四下看了看,待确定没人,才答:「本是无心的,我本是约了那人在香铺外见,无意中提到了你,那人便在香铺外等着你了。」 那人不就是李彦嘛,马啸啸惊讶问道,「你如何向那人提起我的?」 绿意想了想,「描述了你的长相,说你进府不久,好吃懒做云云。」听到这里,马啸啸皱了皱眉,绿意兀自笑了笑,接着说,「在那之前两三个月,他便叫我留意一个叫马啸啸的公子,可没想到竟是你。」 马啸啸算了算时间,觉得蹊跷,进府之前她一直与墨子昂在一起,李彦怎么会知道她要进府?难道一直跟踪她?吃饱了没事干啊。越想越奇怪,难道他远在皇城那会儿,却一直知道自己跟着墨子昂? 绿意见马啸啸若有所思,继续道:「他也是你进府不久前,才到江南领了官,你在半山坡见到他的那日,他惩治了两个狗官,堵住了他们的口。」 第53页 半山坡?马啸啸倏地想起那日墨子昂就是带着自己在那里识破了李彦的身份,原来他早知道了?那这么说来那另外两个黑衣人就是被堵住了口的狗官。她越细想越心慌,原来自己这一路竟从来没有离开过李彦的监视。那墨子昂……他知道吗? 马啸啸抬头定定地看着绿意,「那你究竟是谁?」 绿意探了探身子,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原是小王爷院子里的丫鬟。」 马啸啸心道果然,却听绿意又道:「我自小便来了王府,自先福王以后……丫鬟小厮换了一拨又一拨,原本的旧奴僕都散了,我因没有去处,太君便把我放到了内务所。直到前些日子,我才得了那人的信,没想到他还活着……」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马啸啸忙打断她,「那他有没有叫你带什么话给我,有没有说关于狗尾巴草啥的?」 绿意茫然地摇了摇头。 马啸啸嘆了一口气,「那你可知福王……」她斟酌了半晌,「是怎么……呃……驾鹤西去的?」 「驾鹤西去?」绿意一字一顿,又是一脸茫然,却忽地反映了过来,「哦……你是指……」绿意做了个刀抹脖子的动作。 马啸啸点点头,想这丫鬟现在看来倒真有几分活泼可爱。 「福王是同王爷和小王爷出去巡猎时暴毙的,人抬回来时已经仙去了。」 「那为何说是小王爷动的手?」马啸啸不解。 「因为……」绿意咬了咬唇,「因为王爷和好些个奴僕当时都眼睁睁看见,福王倒在地上胸口淌血的时候,小王爷就站在旁边,手里举着带血的长剑,神色癫狂。」 马啸啸心下大惊,难以置信。 「可是……可是……我打死都不会相信,人是小王爷杀的。」绿意急急地解释道。 马啸啸看着绿意摇了摇头,心想你相信不相信有什么用啊,铁证如山啊,人证物证俱全,懂不懂啊,凡事要讲求证据啊,却还是接着问,「那后来呢,小王爷就认罪了?」 绿意表情苦楚地摇了摇头,「隔天,小王爷才仿佛神智清醒了些,听说福王已经先去,双目赤红,就欲拔剑刺杀王爷。」 马啸啸又是一惊,忙追问道:「为什么?」 绿意摇头,「绿意不知,可众人只道是小王爷疯了,为承袭爵位,不择手段。」她顿了顿,又道「可小王爷从来就不曾稀罕那劳什子的爵位,他从前曾说过只求一生闲散逍遥,富贵功名皆若浮云。」 马啸啸心下恍然,「那后来呢?」怎么会落到如难泥一般摊在街上的地步。 「他欲拔剑刺杀王爷,可王爷武功高强又驯养了一只白头黑雕,小王爷哪里是他的对手,那黑雕扑将过来,小王爷忙着闪避却被王爷一箭击倒,重伤在地。后被送到房间,好生安置,岂料当夜房间就起了火,抬出来的只有一具焦黑的尸体了。」说到这里,绿意还是隐隐眼圈泛红,「众人都说,小王爷失了心智,弒父害兄,却终于畏罪自尽。」 马啸啸听罢,细细想来这故事里疑点实在太多,她看李彦倒正常得很,哪里有一星半点疯癫之相,而他又是如何从火屋脱困,停了片刻,问道:「那眼下,你再见那人,他是如何对你说的?」 绿意一听,只缓缓答道:「那人只说,因果必报,时候未到。」 马啸啸一听就怒了,他妹的,能说点儿建设性的不。 黄昏时分,外城里还是人来人往,马啸啸在路旁吃完了烧饼,一脚踏进了城西新开的麻将庄。这才当差第一日,信息量实在太大,她需要好好放松一下。想来想去,过来数钱,无疑是百里挑一的放松好法。这么想着,马啸啸便一脸笑意地进了麻将庄。 店主徐寿见着门外进来一个妙龄少女,梳着长辫,衣着不俗,湛青色的袍子绣纹精美,袖口和领口处都嵌着一圈细白绒毛,衬得来人明眸皓齿,巧笑盼兮。他忙身随心动,来到门前,实践了从前马公子教他的「服务意识」。 「这位姑娘,是来打牌还是买牌?」笑得一脸谄媚。 马啸啸看见来人,惊呼出声,「徐寿,几月不见,人倒是瘦了。」 徐寿一愣,仔仔细细看了看这个知道他名讳的姑娘,确确实实是没有见过的,茫然问道:「姑娘,怎知小生名号?」 却不料那姑娘大笑,脸凑到自己面前,「怎么不认识你老闆我了吗?」 惊得徐寿连连后退,定了定神,再细看,他的老闆?除了李彦,这天下就只有……有些不确定道:「马……马啸啸……」 「正是小爷我。」马啸啸得意地扬了扬头。 徐寿满脸震惊,做梦也没有想到那邋遢的乞丐头马啸啸竟是个眼前这个女子。再仔细端详她身上的绸缎做工精緻,必是出自大户,于是在心里思量,这马姑娘必是大户之女,从前不幸遇难,流落街头,只得以骄悍之姿保护自己,眼下终于认了亲,恢复了女儿身。只怨自己从前有眼无珠,错过了蒙了尘的明珠,不然已经与她喜结良缘,成就了一篇佳话也说不定,顿时痛心疾首,难怪当日不管是那李彦还是那曾经见过的丰神俊朗的青衣公子都曾同这马啸啸在一起,不禁嘆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马啸啸自是不晓得徐寿心中曲曲折折,只见他一脸呆滞地望着自己,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徐寿,徐寿,回神啦,我还有要事问你。」 第54页 徐寿听见马啸啸唤自己倒是也回了神,面上有些赧颜,「不知马姑娘今日来有何要事?」 「我嘛,来看看帐本。」马啸啸一面往里走,一面问,「近来生意好不好?」 徐寿跟上,到柜檯后拿了帐本给她看,又答道:「生意算是不错,可是……」 「可是什么?」马啸啸忙问。 徐寿有些为难,「可是无论是来这里打牌还是玩牌的人,都是寻常百姓,像马姑娘你之前说的赢家的赏银给的极少。」 马啸啸扫了一眼打牌的人,确实衣着朴素,又看到不远处的楼梯,问,「你这里共有几层?」 「统共两层。」 马啸啸沉吟了片刻,「你找人打些带金的牌子送给城里和周边的大户,就叫我们这里的贵宾客户,再附赠一副精巧的竹牌。然后,差人重新布置二楼,分成若干隔间,布置得雅致些,唤做贵宾间,只有持贵宾金牌的人才可专用。」 徐寿一听,顿时觉得是个好法子,又多看了马啸啸几眼,嘆道不仅模样好,更兼心思细腻,更加肯定从前她果然是蒙了尘的明珠。 马啸啸又在麻将庄里四处转了转,这徐寿也算是管理有道,麻将庄里的人事倒也井然有序,只是不知道其中李彦又出力多少,于是转头问徐寿道:「平日里,李彦都来这里吗?」 「平日几乎不来,除非有要事,我便送信给他。」 「怎么个送信法,送到哪里?」马啸啸不禁问。 「我这里有几只信鸽可专用送信给李公子的。」 马啸啸一听此言,甚是高兴,「那如此甚好,你便写信给他,就说我要见他。」 她要问个明明白白。 临走前,马啸啸照例抽了成,分了红,见徐寿竟比平日大方许多,马啸啸乐开了花。揣着银两,走在街上,心情顿时舒爽不少,马啸啸走得逍遥,不时四下张望。 刚转过街角,抬眼却见对面有一身影,十分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 ☆、夜深的狗尾巴草 马啸啸机灵地闪入了身侧巷口,待那人走远了一些,才闪身出来,走在其后,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今日,那人未着铠甲,但还是配着长剑,正是那当日马场里的肖陆,肖都统。 马啸啸见他旁边还伴着一个窈窕淑女,她侧过脸同肖陆说话的时候,马啸啸才看清了她的半边面目,竟然也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这大穆国女性谨守妇德,不爱抛头露面,她统共就没认识几个,除了镇天府里的一帮丫鬟,就是从前李彦献给左相的如姬,马啸啸仔细想了想,蓦地想起她刚来镇天府那会儿去逛了一回花楼,话还没说两句就被人打晕了抬回了客栈,眼前此女不正是那花楼里的怡雪嘛。 顿时觉得此女着实不简单。 马啸啸至今都想不明白,当日究竟是何人穷极无聊,要把她打晕再辛辛苦苦原原本本地把她扛回客栈,还好端端地放在了本属于她的那张床上。她觉得墨子昂不会那么无聊,那会儿他倒是惯由着她,爱干嘛干嘛,毫不在乎。于是,马啸啸狗血地认为,兴许当日是这怡雪的情郎,见怡雪被人轻薄,才打晕了她。可是不对啊,怡雪的情郎又不可能知道她住在何处。 马啸啸一面走一面陷入了沉思。电光火石间,她猛地升起了一个念头,莫非那穷极无聊的人是李彦……照绿意的话来说,李彦对她的行踪一直几乎是瞭若指掌,并且不禁想起,她在周宁衍旧书房里找到的那一叠书信,单名一个「雪」字……思及此,她震惊地抬头看了看前面不远处正同肖陆说话的怡雪,莫非是她…… 只见,肖陆转头沖怡雪说了什么,那怡雪低头莞尔一笑,又侧目嗔怪地看了肖陆一眼,温柔入骨。 马啸啸跟在他们身后,觉得自己真真看不清形势。这怡雪到底倾慕的是肖陆,还是周宁衍。她想起那天在马场,肖陆义正严词地说那火乃是歹人有心为之,到头来却只得了胡伯找人画的刷马小厮的画像,显是毫无建树,莫非他本也是和李彦一路的…… 马啸啸心底打了个寒颤,这李彦似乎编了好大一只网,可悲的是,自己却仿佛不觉身在此网中,待发现已晚矣。抬眼却见前面两人抬脚进了一处饭庄,马啸啸看着天色渐晚,也加快了步伐往府里赶,今夜可是她第一天守夜,断不能耽搁了时辰。 太君睡得极早,撤了晚宴不多久,便吩咐人伺候梳洗。等太君终于睡上了塌,马啸啸又忙着收拾了一阵,待她裹着棉被睡在外间时,月色已浓,她便一头昏睡了过去。 桌上新沏的茶还冒着裊裊白烟,淡淡的花香阵阵袭来,自上次被马啸啸泼了绿螺茶以来,墨子昂渐也不惯喝那极苦的茶了。此刻,茶香缭绕,墨子昂手里捏着薄薄一张信纸却愁眉不展。 「禀告公子,送信的僕役说,探到的南苑那边的情况都在这纸上了,近来那边异动频繁,公子还须早作打算。」小童缓缓开口道。 墨子昂看了半晌信,终于放下,问道:「信上虽说平阳尚处南苑,可她的随身侍卫朱破现下却未在南苑行宫,可知晓其中缘故?」 小童点了点头,「那朱破素来是平阳手下第一得力人,皇城一品轩差人来报,朱破已经回到了皇城公主府。」 墨子昂仍然记得那朱破半面刀疤,身手狡黠,当日正是他擒住了自己。 第55页 「吩咐一品轩的人,密切关注公主府的动向,照情形看来,平阳不日就将回府。」墨子昂吩咐道。 「是。」小童应了一声,又问道「那公子眼下可有何打算,是否还要动身去西域,如若成行,也要提前做些准备,西边边境段家素与公子是旧识,是否要修书一封送去?」 墨子昂低头思量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茶杯,摇了摇头,「倒不急于这一时。」 小童有些惊讶,一时无话。 顿了一会儿,却听自家公子开口问道:「近来可有马姑娘的消息?」 小童怔了片刻,答道:「新的消息倒未听说,还是前些日子街上四处传的那些,说马姑娘在镇天府太君生辰宴上舞狮,一鸣惊人,留作内用,仿佛得了太君宠爱。」 墨子昂听罢,微点了点头,举杯喝茶,不再说话。 小童退出门前,不忘嘱咐,「公子,夜深霜露重,还是早些歇息吧。」 墨子昂一笑,却还是坐在桌前未动。 茶已半凉,他蓦然又想起,明月雪夜里,马啸啸坐在马上痴痴看他的模样。 窗外明明还是同一轮明月,却端不及当夜多姿,不禁对月长嘆,如今迟迟不愿动身西域究竟又是不是因为她…… 依稀是个四方庭院,墨子昂站在桃花树下吹笛,长身玉立,落英缤纷,她伸手轻轻拍落他肩上的落英,摸到手里却发现原是一株又一株毛绒绒的狗尾巴草,她惊喜万分,喜极而泣,抬眼却看见墨子昂面容渐渐模糊,再伸手去抓却像薄雾一样四散开去,她心里又急又痛,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马啸啸猛地惊醒过来,从床榻上坐将起来,尖叫从内室里接连传来。她再顾不得其他,忙掀开被子沖了进去。 床榻上太君似乎做了噩梦,额头上蒙蒙一层细汗,表情扭曲,尖叫此刻已转为低声嘤咛,「衍儿,衍儿,不,不……」 马啸啸回身拧了一条帕子替她擦汗,没曾想这动作倒惊醒了太君,只见太君幽幽转醒,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马啸啸看了一眼水漏,已经落了两斛,答道:「已经过了丑时了。」 太君看了一眼马啸啸手里的帕子,缓缓撑起身子来,却看她坐在床前矮塌上,鞋也未穿,心想刚才自己果然发了梦魇,不觉嘆了口气,「伺候茶水。」 听言,马啸啸快步取了水来,太君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面色稍稍好了些,却怔怔出起神来,内室极静,只有水漏滴滴嗒嗒的声音。 马啸啸心知太君定是思念周宁衍,话要出口,却顿了顿,轻声问道:「太君可是有何心事?」 太君听到声音,转头看了看马啸啸,方才梦里的话她怕是都听到了,可她才进府不久,许是不知道这其中缘故,却问,「先前梦里我可是说了些什么?」 马啸啸正色回答,「听得不大真切,似乎有『衍儿』二字。」 果见太君脸上露出堪堪悲切神色,垂下眼帘,「你入府不久,许是不知,衍儿是老身的孙儿,却……却已……命丧黄泉。」说到后来,气息显是不稳。 马啸啸听罢,心下已有决断,人从矮塌上退了下来,跪在床前,以额触地,磕了一个头,「民女有话要对太君说。」 太君见她煞有其事,心中诧异,忙挥手示意她起来,「你说便是,何须行此大礼。」 马啸啸直起身子,「此事干系重大,民女一怕太君不信,二怕太君疑心,我原是想早说,可怕隔墙有耳,眼下夜深人静,时机恰是合适。」其实那夜马啸啸见太君在书房前暗自神伤便有此打算。 太君神色一怔,招手让她往前。「你且细细说来。」 马啸啸靠着床榻,开口慢慢说道:「小王爷……他其实并没有死。」 一听此言,太君原本斜倚的身子,猛地双手扶着床沿,直直探了半个身子出来,险些栽倒,「你……你……从何而知?」一双眼只在马啸啸脸上来回,唯恐看漏了她任何一个神情。 马啸啸扶了她一把,心道要说重点却不能全说,便答,「民女昔日落难碧鸡,蒙小王爷相救,起初不知小王爷身份,直到后来一日,小王爷醉酒方才明了。自从进了镇天府,民女便一心想寻着机会告诉太君。」 「那他为何不回府中?」太君颤声问道。 马啸啸定了定神,一五一十答道:「小王爷如今化名李彦,领了江南治栗内史的官,一来不便暴露身份,二来,也要查明府中真相。」倒是实话,只是她识相地隐去了李彦曾对左相说过的周宁衍被长兄嫁祸残害的那一段。 太君听罢,全身脱力般地坐回了床榻,「那……衍儿……现在可还好?」 他能不好嘛,处心积虑且段数极高,马啸啸心中腹诽,面上却是一片恭敬:「一切都好。」 「那……」太君沉思片刻,接着说,「那你可安排我见上他一面。」 马啸啸脸上霎时有些为难,照理说,这李彦在江南领了官,该是有个府邸,可她却不知是在何处,且他一向行踪不定,上次见面还是在后山马场,虽然差了徐寿放鸽子给他送信,可他未必会来啊。 她正愁如何回答,却听太君道:「罢了,这事也急不得。」眼里却是一阵失落。 马啸啸手握紧了又松,抬头定定看着太君,「太君勿要着急,若是信得过我马啸啸,等我日后安排。」大不了,她天天去麻将庄守着,日送一信,定将李彦等来。 第56页 太君上下打量着马啸啸,她年纪虽不大,目光却澄澈清亮,从前只喜她心思讨巧,没想到却是衍儿的心腹,倒为他尽忠分忧,看她的眼神也不免更加柔和。 马啸啸自是不知太君所想,如若知道,只怕要呸呸两声,她哪里是在为李彦尽忠,不过是看太君年近七旬,不忍看她再为周宁衍莫须有的命丧黄泉难过神伤罢了。 后半夜,伺候太君睡下,马啸啸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想到自己忙活了一天,晚上也留宿在这栖梧院,竟然把斩鬼生生忘记了一日,也不知有人去餵马了没有。连忙翻身起来,匆匆穿了衣服,披上一件深红的斗篷,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急急奔回自己的小院。 作者有话要说: ☆、论茶的狗尾巴草 夜里极静,马啸啸借着疏朗月光,终于绕回了小院,却猛然发现自己竟然把蜂蜜瓶落下了,这下斩鬼必会拿马屁股对着她了,只得颓丧地朝前又走了几步。 刚转过月亮门,便见枝桠掩盖下的马棚外,站着一人,披着黑斗篷,面目被衣帽虚掩遮着,伸手不知在餵着斩鬼什么。 三更半夜,必是妖孽。 马啸啸大惊,生怕歹人谋毒斩鬼,一声厉喝:「你在做什么?」伸手撇了旁边的枝杈,作势要打。 那人转过头,愣愣地看着马啸啸,一脸鄙夷地看着她手里的细小嫩枝,挑眉道:「你能奈本王何?」 深夜不睡在此餵马的居然是堂堂镇天府王爷。 马啸啸忙丢了树枝,看着斩鬼正细嚼慢咽地嚼着草料,又看看周宁麒手里捏着的瓷瓶,顾不得尊卑,语气仍旧不善,「你餵它的是什么?」恨不得掰开斩鬼的马嘴一探究竟,保不齐此人心胸狭隘,骑不得斩鬼便要害它。 周宁麒捏着瓷瓶转了转,「蜂蜜而已。」眼里满是兴味,「想不到这斩鬼倒真好此物。」 眼见斩鬼长舌一伸,卷了他手里沾了蜂蜜的草料吃,气得马啸啸横眉倒竖,竟拿她的独门秘方来讨好她的古今天下第一宝马,嘴上更是不让,满是讥讽,「王爷倒是闲情逸緻。」 「怎么此际倒不再贊本王英明了?」周宁麒见马啸啸气恼,面上升起薄薄怒意。 马啸啸见他变了脸色,一个激灵,服了软,讨好地笑道:「奴婢正是这么个意思,王爷闲情逸緻竟还能关怀斩鬼,实在折煞了斩鬼,不过野马一匹,实不足王爷挂怀。」 这王爷骨子里透着古怪,从前对李彦心狠手辣,如今时而不阴不阳,马啸啸心想,还是不要招惹他罢。 周宁麒打量了她一眼,问「你深更半夜来此,又是意欲为何?」 马啸啸诚实以对,「今日第一天到太君跟前儿当差,忙得忘记看马,到夜里才想起来,便赶忙过来看一看有没有人餵马。」 「你倒是好心。」周宁麒说着,不再看她,只收敛了瓷瓶放到怀里,「这斩鬼每日有专人来送草粮,你不必担心,此乃千里名驹,本王虽尚不能驾驭,但照例也不会亏待了它。」 说着,看斩鬼的神情也颇为赞赏。 马啸啸不禁想这王爷人却古怪,对马倒比对人厚道,登时又熘须拍马一番, 「王爷爱戴斩鬼,实乃斩鬼之幸。」穿来这么久,一路遇权贵,她这些个讨便宜的话无奈越说越顺熘,眼都不眨一下就能生生往外蹦。 周宁麒面色稍霁,拢了拢身上的玄色斗篷,看也不看马啸啸一眼,便信步走了。 马啸啸站在原地半晌,待确信此人不会突然一个回马枪杀回来之后,才凑到了斩鬼面前,拍了拍它的腿肚子,轻声说:「你也不看看谁餵你,就敢伸舌头去接,节操何在啊。」 斩鬼威风地甩了甩鬃毛,见马啸啸手上空无一物,果真转了身子,拿马屁股对着她。 马啸啸好耐心地摸了半晌鬃毛,斩鬼方才缓缓转过身来,马啸啸靠着马脖子,幽幽说道:「一马不侍二主,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只有你一马可信,咱可是过命的交情啊,风里来,火里去的。」断断不能被那残暴的王爷夺了去啊。 马啸啸起先原本只当玩笑话来说,说完却真的有几分伤心,这天下之大,她却真的无枝可依,无一人可诉衷肠。斩鬼朝她怀里拱了拱,她心里才好受了些。 却又想起了墨子昂,当日官道旁,树林里,他恰乘青黑布幔马车,从刀光剑影中救下她来,是出于本心吗? 隔天一早,马啸啸听到里间动静惊醒的时候,头还昏昏沉沉的,一路伺候,一路打呵欠,直到大丫鬟素喜拿了茶勺敲了她的脑袋,「快醒醒,马啸啸。」 马啸啸迷瞪的双眼因头顶的刺痛霎时睁大了,抬眼却见青烟裊裊,素喜已经开始煮茶了,说明早膳都过了。她却不记得吃了点啥了,只记得囫囵吞下些乱七八糟的。果然,半夜看马惹是非累身心,再不能那么干了。 素喜递了一杯茶给她,马啸啸小心翼翼地接过还冒着白烟的茶碗,见茶面上浮着黑白芝麻,几粒枸杞,陈皮细末,端着茶「噗噗」吹了半天,喝进嘴里的货真价实的茶水还真没多少,索性不吹了,仰头就喝,烫的龇牙,惹来素喜一通笑。 「曾听人说,有人饮茶如牛嚼牡丹,我原不信,想着人人爱茶惜茶,岂会食茶而不知味,如今看来却是不假。」显是揶揄马啸啸。 马啸啸倒也没有半分恼,心道这素喜果然是个茶痴,便笑道:「素喜姐姐不知,我自小家里穷,原想附庸风雅却没有银两培养饮茶的习惯,小的时候我都怪爱喝些乱七八糟的甜水。」是的,雪碧、可乐、哇哈哈什么的,见素喜面上几分不忍,马啸啸接着道,「不过,我自来了镇天府,看素喜姐姐每日煮茶,心中却渐渐有些疑惑。」 第57页 素喜一听要说茶便有了兴致,「你讲便是。」 「素喜姐姐茶煮得用心,这水是活泉水又兼有些朝露雨水,自带了甜味,这茶里的芝麻、枸杞、陈皮也是精挑细选过的,每日熬茶更是熟知火候。」马啸啸自然先是拍一通马屁。 见素喜面上渐露喜色,马啸啸话锋一转道:「可样样好未必就能恰恰好,拿这枸杞、陈皮来说,都是甜酸味,而芝麻入口却带着油腻,本身茶叶的清香便没了,喝到嘴里只觉一口咸腥酸甜。照我看来,茶叶本身就有馥郁芳香,甜半分则多,咸半分则少,煮茶如若人之机缘,求的都是恰恰几分好,我说的这个意思有些粗浅,还请素喜姐姐赐教。」 马啸啸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她不爱喝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漂浮物,找个风雅的好藉口罢了。她的灵感来源便是周星驰电影食神里面周星星起初被挑面煮的太烂的那一段。 却听得素喜愣在原处,半天没回过神来,隔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那你说,煮茶待如何,难道只煮区区几片茶叶吗?」 马啸啸摇了摇头,徐徐道:「单就茶叶来说,亦可千变万化,我听说光是茶品就不下百种,我自问不懂茶,可也听说过绿茶、红茶、花茶之分,每种茶叶都各有各的煮法,譬如,茉莉本就不宜煮,只将清水煮到将将翻滚,倒进杯中茉莉,浅浅盖过半分,待一刻钟,闻得花香扑鼻,再入水,便是恰恰好。」这就是从前他外公每天泡的茶。 素喜脸上满是崇敬地凝望着马啸啸,赧颜道:「听了啸啸一席话,殊不知牛嚼牡丹的原是我了。」 马啸啸正欲自谦两句,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声,「想不到这马姑娘不仅懂马,而且也颇通茶道,倒是令本王刮目相看几分。」 吓得马啸啸茶碗险些拿不稳,素喜即刻起身,回头见到周宁麒立在花厅外,忙拉了马啸啸福了福身,「王爷。」 周宁麒一双眼直直盯着马啸啸,似乎想要一探究竟,而马啸啸只觉得那双眼锐如秃鹰,与周围寡淡面目格格不入,仿佛要把她浑身看出洞来。 「王爷说笑了,民女二者不过略懂皮毛,方才说茶也不过是与素喜姐姐打趣两句,信口开河而已。」马啸啸恨不得把头低到尘土里去。 「你这略懂皮毛倒是笑本王端不及你那皮毛,你略略懂便骑得斩鬼,如你所言,本王岂不是目不识丁了?」周宁麒语气不善。 马啸啸心下一懔,这明显是来找茬啊,「民女惶恐。」连忙伏下身去。 她伏低身子,脖子未抬,僵在原处,眼看地上一双锦靴走到面前,却迟迟听不见叫她起身。 周宁麒面上难看,吓得素喜赶紧也伏下身去。 两人竟这么僵伏着,约有一炷香的时间。 太君被人扶着从内室转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么一幕,惊讶道:「怎地这两个不知轻重的丫鬟开罪了王爷。」 周宁麒见太君出来,面上再不见了怒意,只说道:「无妨,只是宁麒方才神游太虚,忘了叫起。」看了一眼马啸啸和素喜,吩咐道:「起吧。」兀自走上前去,从丫鬟手中搀了太君入座。 太君看马啸啸和素喜已经抬头乖觉地站到门侧,转过眼笑道:「这几日倒没见你过来,许是公务忙罢。」 周宁麒面上恭敬,回道:「确是府里有些繁杂事务,但竟忘了来看望太君,却是孙儿疏忽了,还望太君责罚。」 太君扬了扬手,笑道:「罚你作甚,难道咱镇天府偏安一隅,也是那动辄得咎的地界么,我倒是希望府上一直一团和气,劳什子兴什么罚不罚的。」 周宁麒点头称是。 马啸啸听在耳里,却觉出些弦外之音,这王爷方才说忘了叫起自是一派胡言,这太君心中敞亮才来这么一句含沙射影。不禁嘆道,不愧是几十年如一日里出来的,说话不见刀子必要时却能噗噗戳心肝,好样的。又悄悄地扭了扭酸痛的脖子。 太君喝了一口茶,问道:「这几日,江南织造局该送新缎子来了罢?」 「论日子,该就是这么几日不差。」周宁麒顿了顿,又道,「太君可有什么吩咐?」 太君摇了摇头,只问:「苏家这次派谁过来?」 「听说是苏家嫡子苏闯。」 太君沉吟片刻,又问:「听说苏家大丫头还是没有半点儿消息?」 周宁麒点了点头,答道:「都近两年了,仍旧没半分音讯,苏老夫人渐渐心凉了,也不再多过问了。」 太君嘆了一口气,语含不舍道:「原是个好姑娘。」 马啸啸一听竟是些不认识的人名,倒也没了心思再劳神去听,一双眼直往门外瞧。 冬日清冷,隐隐可见远处那一棵参天的皂荚树曾经翠绿的叶子已经全落了,只留着光秃秃的树干孤零零地伸展在青天白日下。 马啸啸蓦地想起昨夜太君嘱託她安排要与李彦见上一面,便在心中思量想着过几日晚些时候还是得再跑一趟麻将庄,看看徐寿的鸽子究竟是管用不管用。 可令她始料未及的是,这竟然还未及三日便不用她再白白跑这一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勾践的狗尾巴草 这一天,破例是个艷阳天,无风也无雪,马啸啸端了茶盏出了花厅倒水,不觉抬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白太阳,微眯了眯眼。她的眼皮自晨起便开始乱跳,左眼跳罢右眼跳,思来想去也不知究竟是喜是忧。 第58页 刚过午时,被素喜捉着手从偏屋里跑出来往镇天府前厅赶的时候,一时间她都还来不及套上斗篷,不过好在素喜脚步快,堪堪接连跑了好几个院子,她额下都不禁出了一层薄薄细汗,倒是一点儿没冻着。 急急赶到太君身后站定,马啸啸适才喘匀了气,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在此之前,马啸啸从没来过这镇天府大殿,只见面前白玉地面朦胧倒影出浮生掠影,笔直通向六扇大开的木门,每一扇皆足有五人来高。殿中一座,金碧辉煌,高立于数级台阶之上,座塌背后精雕细琢一只金龙。 马啸啸心中只余惊嘆,这福王原是日日坐着皇帝梦啊。 转回过眼神打量前面站着的太君,见她一脸忧色望着殿外,马啸啸心里忐忑。 再看一眼遥遥站在府中众人最前端的周宁麒,竟也不似以往,今日端端穿着一身玄色交领长服,拖曳在地,头戴冕冠,面垂七旒,系青玉珠。 马啸啸心中顿时更忧。 午时三刻,透过六扇长门,一眼望到镇天府大敞的府门,门上茶杯大小的铜钉在阳光下熠熠散发光辉。 一声尖利绵延的叫声,穿过重重府门,回荡在这大殿之上,「圣旨到……」 众人齐齐下跪。 马啸啸偷偷抬眼望,那府门外一青色人影端举着明黄捲轴,稳步而来,身后紧随一台红顶轿辗,四人抬着,那顶上红繐随前行一摇一晃。再其后,黑压压跟着两路带刀侍卫。 待站定,来人徐徐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闻镇天府后山马场无故夜半起火,朕心实生忧,唯恐日后再生事端,粮草损毁,马匹消减,又恐外敌趁乱挟江南起事,且爱卿乃朕国之将才,更恐有隙,故而钦派江南九卿治栗内史李彦,亲理粮草,管协马匹,以分卿忧,钦此。」 又卷了缎轴,往前一递,「镇天府王爷周宁麒上前谢恩领旨。」 拖长的声音响在大殿久久不散。 周宁麒复又起身,上前一步,掀了衣摆,跪地领旨:「臣扣谢圣恩。」说着,以额触地,磕头谢恩。 身后众人乌泱泱地跟着磕头,马啸啸压低身子,只听得胸中砰砰心跳,似要跳将出来。再抬眼看前面伏着的太君,双手蜷在地上也在微微颤抖,马啸啸料想她这是猜到了她日思夜想的衍儿回来了。 众人谢完恩,站起身子。 马啸啸望眼欲穿,只见那红顶轿辗停在大殿外,一只白玉无暇般的手掀了帘子,人便走了出来。 马啸啸怔怔看着,犹记得她第一眼看到那只手时满是伤痕茧痂。 李彦长身立在这白玉殿堂上,身着一席青色交领长服,头戴冕冠,面垂五旒,黑玉为珠。 命运仿佛同他开了莫大一个玩笑,待他几经兜转终于回到这大殿之上,一身冠服却再不能叫周宁衍。 他缓缓扫视了一圈殿上面孔,竟只认得几张。 对面站着的太君已是满头银发,见她眼中将欲含泪,他生生转开视线。 又忽见她身后笔挺站着的马啸啸,她的面目似拢在藕荷色衣裙的细白绒毛圈领里,无惊亦无喜地定定看他。 她未笑,他却仍然觉得她目光灼灼如若天边玄月。 最后转回眼,直直看向眼前的这一张熟悉如己的面目,他的五官如利刃般铭刻在他心上。此刻尤见他面色冷然,细薄嘴唇抿成无情的线条,眼里乌云密布,凝聚着风暴。 这就是他至亲的手足呵。 任凭心中情绪翻涌,他面上还是波澜不惊,昔日纵情恣意小王爷已死,留得如今的他,面目模糊。 李彦盈盈一拜,缓缓开口道:「臣李彦拜见王爷。」 周宁麒抬手,朗声回应,「李卿不必多礼。」 马啸啸立在原处,只觉不见硝烟,胜似硝烟。 只听李彦接着说道:「微臣已入江南数月,承蒙皇上圣恩,已于镇天府城外十里庄新建府衙,扩充粮仓,今日即可将秋粮盘点清算,登记入库。另外,这后山马场,微臣稍后便将派人领旨前去进行交割,王爷毋须亲身劳动。」 马啸啸听得心中起伏不定,这李彦摆明是得了皇帝的首肯来削镇天府的权,哦不,准确来说是来削周宁麒的权。 周宁麒面无表情地听着,末了,只答一声:「有劳李卿了。」 这镇天府钱粮马布四事,顷刻间便被削去一半。加之,无马亦无战,八万骑兵瞬间化为八万步兵,马啸啸不禁想,一转眼全落得个炮灰命。 皇帝终于还是借刀向偏安一隅的镇天府下手了,只是不知那远在皇城的帝王究竟知不知道握刀者何人罢了。 马啸啸看局势一时间云谲波诡,更是疑惑重重,这李彦究竟是如何一步步到此地步,她不得而知,然而她眼下更为关心的是,那一块血色缠绕的印有狗尾巴草形制的镇天玉如今到底身在何方。 立在大殿半晌,听得周氏兄弟又假情假意地说了半晌客套话,马啸啸脚都快站麻了,才见李彦欲带众人离开,如蒙大赦地正准备要走,却听身前太君,开口道:「李卿,且留步,你初到贵府又在此江南地界,本太君理应尽地主之谊,也烦留宣旨公公一起到栖梧院共宴。」 李彦听言,停住脚步,回身向太君一揖,笑道:「如此,微臣不好推辞,便叨扰了。」 人群随之浩浩荡荡地移步栖梧院。 第59页 不相干的丫鬟奴役都打发了各回各院,栖梧院中且留下了本来的使唤丫鬟。 马啸啸端着托盘,伺候茶水,立在桌旁,素喜忙着布菜。 太君携周宁麒、李彦、王公公进花厅的时候,席已摆好了。 「请客落座。」太君扬手道。 「理应太君先入座。」李彦躬身谦道。 太君倒没推辞,落了座。众人才随其入座。 「传膳。」周宁麒吩咐道。 侍女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却悄无声息,花厅里一片肃穆。 用食不语,饭桌上也是静得出奇。 马啸啸举着茶盏,大气也不敢出,抬眼见李彦神色如常地举箸用膳,恍然记起他向来都是如此,一容一止皆十分优雅,尤在吃饭时,与她两相对照,仿若云泥之别。 待见众人都放下碗筷,素喜才示意马啸啸斟茶,马啸啸忙拎了茶盏上前几步,绕着桌子为其一一斟茶,却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敢四下张望,只埋头注视着细流水柱从壶口倾出,倒入杯中。 行到李彦身侧,瞥见他凝望杯盏似不为所动,刚倾了水壶,却忽觉裙侧一沉,似被人生生拽住,扯得她不禁转了个身,壶中倾茶覆水难收,陡然间全洒在李彦的衣襟之上。 耳旁响起一声惊叫,「大胆奴才,竟敢冲撞了九卿。」却是那王公公的尖利嗓音。 马啸啸连忙一跪,伏低身子,「奴婢惶恐。」 太君见状,忙焦急问道:「可曾烫了李卿?」 李彦不在意地摆摆手,答道:「无妨,茶水尚是温热,李某无碍。」 太君似是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马啸啸,嗔道:「这丫头素来伶俐,今日却不知怎地这般毛手毛脚,还请王公公,李卿莫怪。」 李彦笑了笑,摇了摇头,道:「太君有所不知,方才乃是微臣不慎踩了这位姑娘的裙角,累她侧身,才堪堪洒了半壶茶。」 听言,那王公公面上稍霁。 马啸啸心下一松,人却还跪着。 太君脸上带笑,目光转向马啸啸,开口吩咐道:「那啸啸丫头便带李卿前去偏殿更衣,将功补过罢。」 马啸啸忙答一声:「是。」 一抬头却见周宁麒眼若冰霜地望着她,忙看向李彦。 李彦一拜:「多谢太君。」起身随了马啸啸往外走去。 马啸啸一路往外走,一路感觉有如芒刺在背,逃也似地踏出了门槛。 走了片刻,待离花厅较远,马啸啸方欲转身,却不料被李彦攥住背后长辫,她回转身见他将辫子握在掌心里,没好气地说道:「快放手,小爷的辫子你也敢拿。」 却听李彦朗声一笑,「小爷?哪家的小爷生得这般娇俏?你若不去照照镜子倒是辜负了这一身好衣裳。」 因李彦甚少夸她,这话倒真听得马啸啸脸颊一红,「说些有的没的,有毛病啊。」 李彦笑却不答,只攥了辫子在手上左右拿捏,马啸啸见状一伸手便扯了辫子回来。 开口问道,「说正经的,你怎么回来的?」 李彦见手上已空,抬头挑眉戏嚯问道:「你方才竟是听不懂圣旨么?」 气得马啸啸仿若一口血卡在喉头,一字一顿道:「我问的是来龙去脉。」 李彦往前走了两步,与她并肩,手指了指偏厅。马啸啸会意,两人进了偏厅。 进了屋,落下门闩,马啸啸转过身看着李彦道:「现在,可以说了吧。」顿了顿,补充道:「从头开始说。」 李彦轻笑了一声:「从前在左相府已尽述前事,如今我便从左相府往后开始说罢。」 马啸啸想了想,没有说声反对。 他便开口说道:「皇城内除却天家,便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人皆知右相清廉,左相腐朽,当日我便以百金美姬投予左相,称自己乃是江南世家李氏贬斥庶子,郁郁不得志,望承相爷赏识提携。」 马啸啸心中疑惑,立马出声打断,「莫非那相爷不会去查,那江南李氏是否确有其人?」 李彦倒答得坦荡,「自是没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左相的狗尾巴草 马啸啸一惊,却听他接着说道:「盘查书信一来一回最快也要耗时半月,你我在相府那日,我道你是周宁衍,又递了镇天玉,左相骇然大惊,我的事情倒成了其次,恐怕一时半会也不待查了。即使如若往后真待查明,却又因我寻到了周宁衍和镇天玉有功,且治栗内史名头已挂,那老狐狸在沂州钱粮上也分了不只半杯羹,一时间也全无反悔的道理。」 马啸啸点了点头。 李彦徐徐又道:「当日我将你认作周宁衍,原因有三,其一,福王一脉禁入皇城多年,皇城之内无人识得周宁衍真面目。其二,我一直生疑,府上这位与皇城亲贵相交甚密,沆瀣一气,却不知是哪一位,索性姑且一试,谁若当日立起杀意,谁便有了这头一号嫌疑。」说到此,却见李彦扬眉笑了笑,「却未料到,竟是左相。」 马啸啸心中却无甚诧异,这左相颇爱财美且无道,乃是最易拉拢周旋之人,只问道:「那其三呢?」 「这其三,便是将那镇天玉递出去,乱他阵脚。」 确是如此道理,马啸啸却不禁问道:「可是若真如你所说,既然左相同府上这位交好,乃是沆瀣一气,那将镇天玉给他,又有何阵脚可乱,他转手便可将玉相还,你辛苦得玉,岂不亏了,已属下策,如若府上这位见了玉再猜得你的身份,你便更是小命难保,更成下下策。」 第60页 听罢,李彦抬眼定定看了马啸啸半晌,却忽然自嘲道:「我一向自负,先前却也认为你不过一介混世草包,没曾想竟是看走了眼。」 马啸啸虽知这是明贬暗褒,心里还是老大不痛快,正欲反驳,却听李彦话锋一转道:「左相虽然晚年荒唐,却是三朝元老,与文臣右相不同,左相早年官拜兵马大元帅,叱咤纵横疆场多年,岂可不知制衡之术。他虽与镇天府暗中相交,可镇天玉乃是策军虎符,得系命脉,岂可儿戏,他若持有此玉,虽不说予取予求,但府上这位却不得不忌他三分,再者,若是皇帝往后励精图治想要排除异己,左相不仅能够全身而退,恰时机上呈镇天玉,更是大功一件。」 马啸啸听罢连连咋舌,这左相果真是一只老狐狸,不禁开始怀疑,他既戎马半生,那如今难道真若表象一般沉溺财美? 许是猜到了马啸啸心事,李彦嘆了一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且说,古来阴阳相对,盈缺相替。右相已是贤明清廉,刚直不阿,左相却又待如何。」将马啸啸震在原处。 隔了半晌,才喏喏开口问道:「那然后呢?」 李彦一撩衣摆,坐在椅上,道:「墨子昂用计周旋,那日之后,十数个『周宁衍』分路齐下江南,自此真假『周宁衍』死生不复知。」 听得墨子昂三个字,马啸啸心中一跳,面上却是不显,只问道:「那府上这位也是方才才知道你竟还活着?」 李彦点头道:「恰是午时三刻。」 马啸啸陡升敬意,孰可与勾践比肩啊。 定了定神,又开口问道:「那后山马场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彦无奈答道:「不过为天子捉刀罢了。」 倒是与她想得不差,马啸啸还欲开口,却忽见李彦示意她噤声。 她侧耳倾听,门外却无声响,过了片刻才听得脚步声沙沙,若竹叶轻打地面。 心道,李彦这小子什么时候耳力竟这般好了,难不成也是会功夫的,可以前却从未觉得啊,好生奇怪。 只听李彦拉成了声音道:「烦劳姑娘替我取来青衣一件。」 马啸啸听罢,依言打开偏厅中的沉木箱翻找。一开箱,便见整齐摆放着几件常服,颜色由玄色到青色,许是官阶分明。马啸啸忙取了一件与李彦身上颜色相仿的青衣,回过头却见他已经由椅上站起,伸展双臂,立在原处,不紧不慢地看她。 还要小爷替你换不成,马啸啸虽未说话,脸上却是难看,可李彦脸上倒是笑意盈盈。 念及隔墙有耳,马啸啸极不情愿地伸手去取他腰间绶带,只见青白红三色交错,一端双结下垂着碧玉。她解了老半天,无奈都没解开,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嘆息,一只手已打落了她的手,很快解下了绶带。 马啸啸才终于伸手去脱他的长服,抬眼却看他似笑非笑默默望着自己,马啸啸大感不自在,只见他一双瞳仁漆黑,隐隐倒影着她一张无措的脸。 马啸啸霎时低了头,飞快地脱下半湿的衣物,替他换上新衣。 惹来一声低笑,她只好假装没有听到。 其后两人方回了筵席。 席间自又是一通虚情假意,可马啸啸倒觉出座上太君是真真宽了心。 太阳斜照,李彦才带了众人离了府。 马啸啸前脚刚到小棚餵马,素喜后脚便来寻她,说太君有话吩咐。马啸啸歉意地看了一眼斩鬼,而斩鬼也心领神会地转过身子拿屁股对着她,她方才幽幽转身离开。 一进门,便见太君坐在内室里一把梨花椅上,周围无人,马啸啸微福了福身。 「过来罢。」太君招手道。 马啸啸快步走了过去,人已盈盈立在面前。 太君臂落两侧扶手,沉吟片刻,问道:「今日,衍……」顿了一刻,方改口道,「李卿,可同你说了什么要紧话么?」 马啸啸心知太君见到孙儿虽喜,可心里仍如明镜敞亮,午膳上那「倒茶」一出若非太君竭力配合只怕自己今日与李彦单独见面希望渺茫,当下便不敢撒谎,只答道:「李卿说,他是承了左相提携,又替天子捉刀才来的镇天府。」 太君面无丝毫惊讶,点了点头,知她所言非虚,又问:「那你可同李卿说了什么要紧话么?」 马啸啸细想了想,答道:「民女当时只顾问那来龙去脉,多余的话倒是一句也未顾上说。」 太君满意地点了点头,暗暗想道,衍儿虽是镇天府亲孙,可如今已成九卿李彦。皇帝有心摒除镇天府这块心病,衍儿如今只怕已是身不由已,她心知树大招风,盛久必衰的道理,倒也没有动那保住镇天府无上荣华的心思,且说福王已去,她一心只求安稳终老也罢。 却思及周宁麒,皱眉问道:「那王爷后来可找过你?」她能看出那倒茶一处乃是做戏,王爷岂可不知。 马啸啸一听此言,便想起周宁麒彼时面若冷霜,心里一颤,答道:「尚未。」 「可知,如若王爷问起,将如何作答?」 马啸啸心虚地摇了摇头。 只听太君缓缓说道:「你乃一介贫女,自小长在乡里,从未尝半分荣华,后虽落拓皇城,但终归南下进了镇天府,既不知府中旧事亦不知皇城高贵,李卿今日欲探你府中口实,但你忠心护府,未曾吐露半句。」又直直看着马啸啸,问道:「你可明白?」 第61页 马啸啸心里如大石坠地,这太君把话都递到嘴上了,忙感激道:「太君英明,小的明白。」 心里不禁暗嘆,这镇天府里个个皆是人精,心思缜密,她以后只能谨言慎行,寻找狗尾巴草真相只怕是前路遥遥了。 从栖梧院退出来以后,马啸啸餵了斩鬼便趁机出了府。 麻将庄里,徐寿见到多日不见的马啸啸自是殷勤问候,而马啸啸心中忧虑,免了一番寒暄,径直问道:「前日,我让你用鸽子送信给李彦,你可曾送了?」 徐寿赶忙堆笑,点头答道:「送了,送了,岂敢不送。」 马啸啸忙问:「可有回信?」那送的一封信虽是让李彦来见她,而人她自然是见到了,但她更关心以后怎么跟李彦说话见面,总不能她巴巴跑到那什么十里亭的府衙去吧,若被镇天府王爷知道了,得把她皮都给剥了。 徐寿忙答道:「信也回了,李公子说,马姑娘有任何事都可托我飞鸽送信。」 马啸啸点头,「甚好,甚好。」又吩咐徐寿道,「给我拿一张纸和笔墨来。」 徐寿忙去。待得了纸笔,马啸啸坐在桌旁,背过徐寿,开始写信。 她不大惯会用毛笔,一落笔便晕染一片,字迹也实在潦草,她极力工整,才算勉强能够认清,其实若是她口述,徐寿落笔倒是更容易些,不过马啸啸还是觉得谨慎些的好。倒也不是信不过徐寿,只是镇天府这事实在干系重大,她不想让旁人知道去,更何况马啸啸还藏有几分私心,这麻将庄她也有份,徐寿当好掌柜便可,留待以后发展分铺,她好敛财,为那种不幸的她实在穿不回去了的假设做好准备,自然十分不情愿徐寿搅进李彦的复仇大计里去,即便一开始便是麻将庄为他的复仇之路铺了砖瓦。 写了好半晌,马啸啸详详细细地将那天她在书架上《战国策》里找到的那本白册子描述了一番,又趴在桌前「噗噗」吹了半天墨。 等到墨迹全干了,马啸啸转身问徐寿,「鸽子在哪里?我要亲自去把信绑上。」这事她从来没干过,自然觉得很是新奇。 徐寿于是领她到了后院。 马啸啸看见石桌上有一座鸽舍,木质的带顶小屋很是精巧,赞赏地看了一眼徐寿,后者嘿嘿一笑。 她细细打量那一对鸽子,只见她们毛色甚是雪白,翅膀看来矫健有力,两双黑玉般的眼睛滴熘熘地四下张望,内心一喜,伸手去摸,竟然也十分温顺。 徐寿见状,在一旁开口道:「这一对战鸽从前由专人驯养,很是得力,每天餵养也十分注意,用食不多也不少,因此这对鸽子才既不瘦弱也不虚肥,身形倒是轻盈有力。」 马啸啸听罢,不免更喜欢了一些,又想起周宁麒那只白头黑雕来,两相对照,更觉得王爷变态。 按照徐寿的指导,马啸啸顺利地把信装在一只精巧的细小竹筒,绑在了其中一只鸽子脚上,手刚一松,那鸽子在石桌上跳远了两步,翅膀一展,怡然而上,飞入天际。 马啸啸看那细小白点转瞬之间便隐入了皓皓青云。 她转头问徐寿:「一般回信得等多久?」 徐寿算了算,答道:「少则三日,多则五日。」 马啸啸点点头,挑眉道:「那我三日以后再来,若是回了信,你也不许打开,留在竹筒里,等我来拆。」 徐寿赶忙称是。 又看了几眼帐目,见自上次那贵宾政策出台以后,入帐更是丰厚了些,马啸啸才拿了些银两,心满意足地走了。 天色已是擦黑,但马啸啸想到今日不是轮到自己值夜,便在街上四处闲逛。 人却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香铺」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的狗尾巴草 马啸啸抬头瞥见,香铺牌匾下角处那「客似云来」四个小字,嘆了一口气,自己居然还是眼巴巴地来了,细算起来,距离上次月夜马上见墨子昂,已过月余。 马啸啸略微整理了下衣衫,把长辫甩到了背后,又自嘲矫情了短短几秒,才抬手敲了敲门。 等了不过片刻,便有人来应门,竟是最初见到的灰衣长衫的香铺掌柜。 见到马啸啸,他倒怔了一怔,才笑着开口道:「不知马姑娘前来是为何事?」 马啸啸只答:「我找墨子昂。」说完便觉脸热。 那掌柜听言,却歉意地摆了摆手,说道:「公子前日去了南面峭壁峡,如今还未回来。」 马啸啸心中一落,忙问:「何时回来?」 掌柜却答:「这……老奴却并不知晓。」 见马啸啸脸上一阵失落,掌柜又言:「待公子回来,老奴可将今日姑娘来访之事转告公子。」 马啸啸摇了摇头,只道:「不用了,我改日再来便是。」 掌柜也未再答话,马啸啸便转身走了。 转过巷角,又是那一条狭且长的巷道,马啸啸默不作声地顺着高墙往前走,心里空落落的,想到那日她翻过高墙,躲在草丛里,拨开灌木,看见他立在重重花影外的样子。 不知不觉人已走到巷子半中央,抬眼望见前端巷子口,灯火一闪,竟有一人影提着个白灯笼缓步而来,放在平日,马啸啸或可觉得有些阴森可怖,但今天她心中有事也未细看,仍抬脚往前走。 待走到不远不近处,因着马啸啸有些夜盲仍看不清来人,却听来人道:「原来是你。」声音郎朗如玉。 第62页 马啸啸一听声音,心里一跳,见那人提着灯笼停在了原处,她忙加快了脚步,几步走到他面前。 此人一席白衣,宽袍大袖,腰间繫着条手掌宽的青色带子,旁侧挂支碧绿笛子,果就是墨子昂。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里满是无限惊喜,连她自己也未料到。 墨子昂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为何在此处?」 「我……」马啸啸忽觉难以开口,便道:「我就随意四处逛逛,闲着没事,呵呵……今天月亮甚圆,呵呵……」抬头一望只见阴云密布,不见星子,何来月亮? 她话已出口,却也来不及后悔,只望着墨子昂,「呵呵……」 墨子昂却未抬眼看天,只顺着马啸啸的话说:「倒是好兴致。」 巷道漆黑狭窄,唯有一笼星火,两人相对,一时无话。 马啸啸正觉尴尬,心下却一个激灵,「对了,我正有话想要问你。」 墨子昂点头。 马啸啸便问:「你可知这天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让人状似疯癫,失去神智?」 她方才蓦地想起绿意从前所述,当初福王暴毙,周宁衍举剑之时,双目赤红,神色癫狂,她一直觉得事有蹊跷,怕是有人为之,眼下便开口问道。 墨子昂面上露出些许惊讶,想了一阵,只轻声道:「一时半刻,我也委实想不起来,不如提灯陪你四下走走,且行且说罢。」 马啸啸一听此言,心中甚喜,连忙点头。 墨子昂提着灯笼,两人抬步往巷外走去。 冬夜寂静,街市上自然没有什么人,店铺也都各自关门闭户,着实无甚可看,马啸啸却丝毫不觉扫兴。 她同墨子昂并肩走了一会儿,便开始明知故问:「你这是从哪里回来?」 墨子昂答:「南面峭壁峡。」 马啸啸又问:「那你的马呢?怎么只见一只灯笼?」 墨子昂晃了晃手里的灯笼,他的面目随淡淡萤光忽明忽暗,马啸啸惊讶地看见笼里的光芒似活物一般,四散开去,方又合拢。 「这灯笼是先前入城之时见天色已晚,又觉新奇,顺手买的。你细看,里面其实并不是烛火,乃是乡野村夫捉的萤火虫,固在里面,待不用时便可尽数放生。」 听罢,马啸啸迫不及待地凑近身子去看,墨子昂顿了片刻,却也未动,她的头就在自己颔下,一丝一缕气息萦绕鼻尖。 墨子昂觉得她天生就带着一股杏花饼香甜的味道。 仔细一看,马啸啸果然看见数十只萤火虫被禁锢在竹网里,外面罩着一层纱网,那点点微光汇聚在一起,却也十分明亮。 看罢,只听墨子昂又道:「此去峭壁峡,我并非策马前去,乃是信步而去,又信步而回。」 马啸啸心想,难怪去了好几日,不禁问道:「那峭壁峡是个什么地方?「 墨子昂答道:「峭壁峡仅是一处石壁,传说早年墨翟游学至此,在壁上用墨子剑刻书『兼爱非攻』四字,我便去瞧上一瞧,是否真有奇事?」 马啸啸好奇道:「可真有吗?」 墨子昂摇摇头,笑道:「不过杜撰罢了。」 马啸啸想,老百姓可不就爱杜撰些名人轶事嘛,不由得想起雷锋大哥,倏地「扑哧」一笑。 墨子昂问:「可是笑此杜撰?」 马啸啸摆了摆手,「不是,只是想起在我家乡,也有类似杜撰。」 墨子昂倒是第一次听马啸啸说起家乡事,不觉问道:「可也是关于墨翟?」 「不是不是,是说嗯……民间有一个人叫做雷锋,总爱做好事帮助人,帮完别人,别人老要问他姓谁名谁,可他却总是不留名。」 墨子昂听着蹊跷,于是问道:「那他若是帮助别人不留名,为何人们都知道他叫雷锋?」 马啸啸笑道:「因为他每次帮完别人,都要回家用笔一一记下。」 墨子昂忍俊不禁,嘆道:「果是杜撰而已。」 马啸啸点头,「可不是。」 又走了一截,墨子昂恍然想起从前不知在何处看过的一本西域书札,思量一阵,开口说道:「这天下能使人丧失心智的,想来却有一物。」 「是什么?」马啸啸忙问。 「是一株花草,西域人名唤曼陀罗,也称失觉草。书上记载服食此物后,便会神智昏昏,记不得所发生的事。」 马啸啸一惊,问道:「那可会使人做出失常之举?」 墨子昂沉吟片刻,「书上未曾记载,想来此物仅有麻痹神智之用,却并不能促成人之行动。」 马啸啸想,莫非当初是早已有人杀了福王,又让周宁衍服食曼陀罗,再把刀塞在他的手上,于是问道:「那要获得此物容易吗?」 墨子昂心中诧异,如实答道:「想来该是不易,我也仅在一本偏书上看过,并不能证明此物真实存在。」 「应该是存在的吧,据说华佗发明麻沸散便是用了曼陀罗花。」马啸啸皱眉沉吟道。 墨子昂却更为惊诧,「谁是华佗,何又为麻沸散?」 马啸啸心道不好,方才想得太过投入,不经意说了声,眼下只得敷衍过去, 「我也是在一本偏书上看到的,华佗是个大夫,麻沸散就是如你所说可以麻痹神智的东西。」 「你所谓的偏书可还是那本天龙八部?」却听墨子昂皱眉问道。 第63页 马啸啸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她当日胡乱搪塞提到的天龙八部。 赶忙镇定而庄严地点了点头,「正是。」 墨子昂眉目舒展,再不是当日那副哭笑不得的神情,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此奇书,子昂改日定要找来一看。」 马啸啸听罢,连忙解释:「我也是小的时候从浪荡乡野的书生手里偶然看到的,他说此书乃是他一时起意而作,半是道听途说,半是胡乱杜撰,且书页十分残破,后来便被我爷爷一把火烧了。」后半句倒是真的,那是不堪回首的某年暑假,期末考试以后的事情了。「如今怕是再也看不到了。」马啸啸此句说出口来,真情实意,语气竟也带着无限感伤。 墨子昂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了半晌,已经到了内城门口,再过不足百步便是镇天府大门。 墨子昂手擎灯笼,停下脚步,不再往前。 马啸啸望着百步开外,府门两侧站着的守卫士兵,也跟着留了脚步,侧头看了看墨子昂。 他开口道:「我便送到这里吧。天色不早,你还是快回吧。」 马啸啸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却看见沉沉黑幕下,他的脸伴着萤火虫的点点光芒泛着淡淡柔光,眼里却仍旧毫无波澜。 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开口徐徐问道:「当初官道旁,树林里,你乘一架青黑布幔马车在林中救我……倘若当日不是李彦用了我不知道的什么法子,请来你救我……」她顿了顿,接着问道,「那么你……还会不会救我?」 话已出口,她追悔莫及。 墨子昂的脸陇在一星萤火里,他和她仅隔着遥遥半步的距离。 一时寂静无声,马啸啸只听他呼吸沉稳,缓缓答道:「不会。」 恍若一记铁锤,重重击打在她胸口。 她偏偏吐不出半个字,回头仓惶而走。 明月不懂我心,我恨明月多情,依旧照我到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 ☆、长枪的狗尾巴草 隔了三日,马啸啸如约到麻将庄查看李彦是否回信。 出乎意料的,信其实昨日便来了。 徐寿却瞥见马啸啸似乎面无喜色,将竹筒递给了她,便走到堂上招呼贵客,留得马啸啸一人细看信笺。 马啸啸掏出信,展开细看,李彦信上怀疑那白册子上的文字乃是鲜卑文字。 鲜卑族自商朝东胡一脉繁衍而来,历来便是马上民族,也爱多用马形图腾。更指书中地图形制乃是匈奴、鲜卑、大穆地界军事险要地带。镇天府藏有此书,确实稀奇。信末,他示意马啸啸前去镇天府军械库一探可有蹊跷,还甚为贴心地画明了镇天府军械库在府中何处,以及粗略的平面图解。 马啸啸看了半晌信,记下了军械库的位置,才将信纸就着烛火烧了。 烛火往旁侧一跳,才慢慢将信笺燃尽。 马啸啸看着火苗一星一闪,复又想起是夜萤火点点,心中又是一痛,索性拍桌而起,大步走出了麻将庄。 这三日,马啸啸一面安慰自己,她当晚所提的那个问题本就无稽,且救她当日她与墨子昂本也不大相熟,他不愿救她实属人之常情,何须计较,可她一面却又黯然神伤,墨子昂何许人也,听她当夜如此提问便能大致猜得她的心意,如若墨子昂也对像她一般亦有此心,当日便不会那般冰冷作答,这端端只能说明一切皆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但是当马啸啸将她与墨子昂相识以来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思来想去了八百遍以后,她却仍旧觉得她也并非是这般那般地自作多情。 所以,思虑无果,她心里一点也不明白,因而无比暴躁。 神思恍惚了足有三日。 今日看了李彦的信,马啸啸才舒而想起自己竟然还有寻找狗尾巴草的重任在肩,却堪堪沉溺于儿女私情,不可自拔,简直是本末倒置,宛如壮士扼腕前不豪情抒怀一番却要痛哭流涕一般罪无可恕。 于是,马啸啸痛定思痛,好整以暇地往镇天府军械库探去。 未曾想,堂堂镇天府军械库坐落在一处起极不起眼的偏僻院落,门口仅有两队侍卫把守。 马啸啸爬上隔壁院落高墙,等待换班无人之际,从墙上跳将下来,一路快跑到可通向军械库的偏厅。 进了屋,马啸啸才大喘口气,却听一门之隔的军械库里传来一声极是细小的金属坠地之声,「叮」一声响惊了马啸啸一下,原来竟有人比她还要早到。 一时分不清是敌是友,马啸啸忙蹲下身去,伏在门后透过细缝往军械库里瞧。 里面空无人烟,只有几排兵器四面靠墙而立。马啸啸定睛一看,却见一面架起的战鼓后,分明露出半截绿衣,倒是眼熟得很,像今儿早上在哪儿就见过似的。 马啸啸目露笑意,于是大胆地起了身,拉开门,大摇大摆地进了军械库。 她脚步不停直往那一人来高的战鼓而去,见那半抹绿意还恍若未觉地露在鼓外。马啸啸顿生歹意,过去便是一脚踩上了那绿色的衣角。 吓得蹲在战鼓后的人「啊」一声惊叫,转过头的瞬间,眼神由惊恐转为惊讶,不禁大呼一声:「马啸啸。」 马啸啸忙蹲下身去捂绿意的嘴,「你小声点。」 绿意忙点了点头,拉下马啸啸的手。 第64页 马啸啸见她整个人缩在战鼓后面,手里却紧紧捏着一根竖着的红缨长枪,样子委实滑稽,不觉笑道:「你拄着这根长枪,躲在这里作甚?」 绿意没好气地答道:「还不是先前听到你进门的声音,吓得我躲了起来。」 马啸啸看她脸上确像惊魂甫定,又问:「你没事到这军械库里干什么?」 绿意不答,也问:「你没事到这军械库里干什么?」 马啸啸答得一派理直气壮:「你家小王爷叫我来的。」 绿意一听,急急问道:「真的?小王爷叫你来做什么?是拿这杆红缨枪吗?」 马啸啸大感惊讶,「他要这红缨长枪作甚?」 绿意扶着枪,满是骄傲地答道:「小王爷素习刀枪,这杆红缨长枪陪伴小王爷多年,从前先福王还在的时候,也常夸奖小王爷使枪了得,小王爷便素爱这杆红缨长枪,从前出门巡猎,也是片刻不离身的。如此我便暗暗想,如今既然小王爷回来了,定会想要拿回此枪去,我便偷偷帮他拿,再去十里庄送给他去。」 马啸啸暗嘆一声好一个尽忠职守的小丫鬟,可又想起从前她可从未见过李彦使刀使枪,果真是交友不慎,从来对她没半句真话,就把她算计了,不禁又联想到他那日说从前认为她是混世草包,不由得又是暗暗一气。 绿意看马啸啸脸上风云变幻,不解地问:「怎么?原来小王爷差你来此不是为了此枪么?」 马啸啸摇了摇头,诚实答道:「他只让我来探这军械库里现下有何蹊跷?」 「蹊跷?」绿意偏头想了想,扬手示意马啸啸站起来退出身去,好让她从战鼓后面出来。 马啸啸忙起身。 绿意走到军械库正中站定,看了一圈,开口道:「确实有些蹊跷。」 马啸啸心下一惊,忙问:「哪里蹊跷?」 绿意答:「从前,我也惯来这军械库里替小王爷取些刀剑,从前库中有好些弓弩,足有一人来长,须得军士坐卧方能拉弓,威力甚大,如今一看,却全都不见了。」 马啸啸疑惑,「谁会来取走呢?」 绿意皱眉道:「按理说,现下府中只有王爷一个人可以吩咐来拿弓弩,可是如今无战亦无军赛,王爷拿弓弩做什么。」 是啊,做什么?马啸啸心里也问。 「不说这些个了。」绿意摆了摆手,将手中长枪递给马啸啸,「既然小王爷派你来,你便把这杆红缨长枪带去给他罢。如此,绿意也算是尽忠了。」 马啸啸见那长枪随绿意手上动作,红缨便是一晃。 她心里从来便有个疑问,以前看京剧里人耍花枪,那枪头红缨也是晃来晃去,这红缨除了可以晃,有个甚用,装饰么? 她于是指着红缨,问绿意道:「这枪头红缨有什么用?」 绿意听了,先是一愣,忽地像是明白过来,不禁一笑,缓缓答道:「我记着从前小王爷幼时也问过先福王这个问题,当时先福王解释说,长枪杀敌虽快且利,但唯一不便之处就是,如若刺破敌人胸膛,那血水便会顺着枪桿流将下来,人就拿捏不住枪了。大穆国开国元帅项羽,当时便有一计,用敌人毛发綑扎枪头一圈,血水便不会往下流了,可是后来人们渐渐觉得过于血腥残暴,着实不雅,便用这红缨代替了。」 抬眼却见马啸啸一脸震惊之色,手指微颤,轻声问道:「你说这大穆国开国元帅叫什么来着?」 绿意甚感诧异,却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项羽。」 马啸啸险些站不稳,却念道,原是乌江自刎的项羽到了这里,却成了开国元帅,马啸啸从小便爱项羽,一时间自是十分激动,却不忘问:「那他夫人是虞姬吗?」 绿意点点头:「虞姬乃是当时大穆第一美人,美人配英雄,再没比这更好的了。」 马啸啸点头:「确是不错。」又问,「这开国元帅里头可有一人叫刘邦的?」 此言一出,惊得绿意横眉倒竖,「我知你没读过多少书,可不知你竟鲁莽愚昧至此,还好如今是在府里,且只有你我二人,你到了外面且休要胡说,刘邦是秦国最后一位元帅,乃是大奸大恶之人,当年被项羽一剑刺死在乌江边上,又怎可是开国元帅,又怎可与项羽比肩?」说到后来,竟也十分激动。 马啸啸震惊得张大了嘴,脑海中莫名窜出八个大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在这交叠的时空里,刘邦竟然一朝成了乌江魂,反倒成全了项羽,她再嘆,果然世事玄妙。 马啸啸想罢却见绿意表情激动,也敛了神色,道:「我知道了,出去绝不乱说。」顿了顿,又道,「你把长枪给我罢,我改日带给小王爷便是。」 绿意依言往前一递,马啸啸伸手来接,入手便是一沉,这杆长枪不轻,她细细打量,只见枪头寒光凛冽,枪桿触手极凉,萦绕肃杀之气。 她顿觉这实乃累赘,她难道敢放在自己屋里吗,或是斩鬼马棚里? 趁下一个换班之际,马啸啸与绿意跃上墙头,跑出了军械库小院。 马啸啸想不到绿意身手竟也如此敏捷,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绿意不服气道:「就只许你会翻墙,我便不会了?」 马啸啸满脸笑意:「不敢不敢,绿意姑娘自然能文能武,天下无双。」 绿意一哼。 第65页 待到中夜,马啸啸将红缨长枪包裹在黑布之中,提着便去马棚牵斩鬼。 斩鬼见马啸啸深夜而来,又解了缰绳,连忙跳出棚来。 马啸啸摸了摸它的鬃毛,嘴里说道:「今夜有的你跳了。」 马啸啸牵着斩鬼选了条府里的偏僻小径走到一处较为低矮的城墙下,墙外便是镇天府外。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矮的墙了。 马啸啸抬眼看了一眼近两人高的城墙,上了马,抽出黑布的两端长条绑在背上,紧握缰绳,伏低了身子,在斩鬼耳边说道:「斩鬼,看你的了。」 斩鬼一扬前蹄,却后退了好几米,马啸啸正觉讶异间,却觉斩鬼往前冲去,快如闪电,后蹄踏地,跳将起来,前蹄迅速地在墙上一点,便跃过高墙。 「哇靠。」马啸啸不禁打了个呼哨。 府里侍卫听到声音,还来不及赶来查看是何异动,斩鬼已驮着马啸啸奔出百米之外。 马啸啸坐在马上,背后绑着长枪,两面之景快速后驰,耳旁风声呼啸,唯有一弯明月照亮前路,倏忽之间她胸中便冉冉升起了一种逍遥走江湖的快意之感。 待到十里坡,也不过仅是一炷香的时间。 马啸啸坐在马上看那府衙牌匾上书「李府」二字,便策马绕到了旁侧矮墙。 见那墙不过一人来高,脚下斩鬼不屑地喷了一声响鼻,猛然一跃便过了墙头。 作者有话要说: ☆、心意的狗尾巴草 李彦虽已卧塌入睡,却听得院外响动,抓过枕下一弯短刀,翻身俐落而起,奔出门去。 两番四季更迭,其间未有一夜他不是和衣而眠。 开门却恰见马蹄落地,马啸啸人在鞍上,刚刚勒紧缰绳。 李彦细看来人,上身穿着银星海棠红衣,下身着玄色长裤,一双革靴踏在马蹬上,只觉说不出的英姿飒爽,明艷动人。 她扬眉沖他笑道:「小王爷好厉害,刀竟已然在手。」 李彦收起短刀,也笑道:「不及马姑娘,夜深竟策马前来。」 马啸啸没答,只动手解了胸前布条,抓过黑布裹着的长枪,扔向李彦。「绿意让我给你的。」 李彦扬手,稳稳接住,已知此乃何物。「替我谢谢绿意。」他抬头道,「也谢谢你给我送来。」 马啸啸摆手,一副豪情云天的样子,开口却是:「你知道就好,日后千万记得要报答我。」 李彦失笑,他想起从前她总爱百般无赖占人便宜的模样,便答:「定不负所望。」 马啸啸满意地点了点头,想起今日军械库之事要与他说,却又不愿下马,只言简意赅地向李彦汇报导:「今日我在军械库恰巧碰到绿意,据她说,军械库里确实蹊跷,原本有的长约一人的弓弩都不翼而飞,却不知是何缘故。」 李彦听罢,若有所思,没有答话。 马啸啸沉默着等了半晌。 忽听斩鬼不耐地踩了蹄子。 李彦方才抬头,答道:「我知晓了。」亦无下文。 马啸啸心想,小爷骑马夜深奔来,就说了两句词,实在辜负了跑这么一趟。 见李彦单手抓着裹着黑布的红缨长枪,也未打开来看,便开口道:「我今日听绿意说你枪法了得,你使来本姑娘看看。」 马啸啸从未见过李彦使过刀剑,心下自然有些好奇。 李彦听罢,倒是出奇的爽快,一揖道:「如此,便献丑了。」 说罢左手一扬,扯着布条一端向空中抛去,一桿红缨枪如破茧般脱离了黑布,疏忽之间下坠,便被李彦稳稳擎在左手,顺势转了两圈卸了力道。 马啸啸正欲说话,却见李彦将长枪换作右手,迈步往前,使起了一套枪法。 马啸啸自然看不懂,只觉得耳边听得风声随枪动呼啸,枪头红缨上下翻飞,李彦人已行至院中,他用长枪击打一方石凳,枪头在凳上虚点三处,疏忽间收枪而立。 马啸啸正觉尚可,却看那石凳瞬息之间便由三道缝隙裂开,尽化为灰烬。 她人在马上,看得呆了,隔了半晌,不由叫道:「好厉害。」又不禁问道,「从前怎么不见你会功夫?」 李彦笑答:「先前受了伤,不能,后来伤好了,不愿。」 马啸啸一时语塞。 「那你这桿枪可有什么名号?」她蓦地想起古来英雄豪杰的长枪总有那么几号响亮名号,诸如,霍去病的梅花枪,穆桂英的梨花枪,以及项羽那一桿霸王枪,便如是问道。 低眼却见马下李彦皱眉,不解道:「谁会替枪取什么名号,想来只有闺中妇孺才会穷极无聊,长枪乃是兵器,用来杀敌便是,何须供人叫唤。」 一句话又将马啸啸噎在原处。 话不投机半句多,马啸啸顿时没了继续攀谈的兴致,扯了缰绳就要转马头。 李彦见状,倒也不留,拄着长枪送道:「姑娘慢走。」 马啸啸哼了一声,一夹马肚子,斩鬼蓄势待发,扬罢蹄子,已是跳出墙外。 院内,李彦若有所思地望了一会儿矮墙,便也回屋躺下。 斩鬼驼着马啸啸,一路犹如风驰电掣,幸而马啸啸在恰恰进外城之时掉转了方向,不然此际便已是回了镇天府。 马啸啸坐在马上,抬头愣愣地看着香铺外的高墙。 此墙甚高,斩鬼不知是真心惧高,还是忽而傲娇,总之硬是不再往上跳了。 第66页 马啸啸仍旧坐在马上,被冬日冷风吹了一会儿。 她不由得抽了抽鼻子,摸着马头,嘴里含糊道:「没出息。」 说罢便两脚发力起身,人已是险险站到了马鞍上。 她学着从前小童教她的上梅花桩的步法,脚尖一点,人便跃上了高墙。 马啸啸立在墙头,仍可听见笛音渺渺。她人便痴痴立了一会儿。又想她断不能学什么古代女子风露立中宵,心念至此,便一跃跳下了墙,往笛音源处走去。 她远远望见,依旧是惯常的那处屋舍,周围灯火都灭了,只有窗头一灯如豆,散发淡淡光晕。 她看见吹笛人的影子留在窗棂上。 马啸啸倏地又想起,那夜他的「不会」二字,坚硬如铁,于是心中忿忿。 她脚尖轻巧一勾,踢起一颗小石子,捏在手心。 以其精准的视力,冲着那一豆灯火掷了过去。 孰料,笛声骤停,她见窗影上笛身一转,竟生生将投入的石子反打回来,而灯却因为笛转风起疏忽之间灭了。 墨子昂坐在屋里不动,听见石头击打布料之声传来,又听随即而起的一声「哎呀」。 他虽早知来者何人,但听见此声低唤,心中也不免沉沉一落,立时快步走出屋外,嘴里问道:「可还好?」 马啸啸扶着被石子打到的手臂,回答道:「好个……」其后一个「屁」字竟被生生收住了。 这一颗小小石子因为墨子昂用笛子挡回来的力道,竟化成了一件颇快的利器,马啸啸人倒霉来点儿又背,不偏不倚地手臂上重重挨了那么一下。 惊痛之余,马啸啸顿时想起,墨子昂初次救她那日便是用一颗石子打断了敌人的长剑,脸上更是难看几分。 隔了好一会儿,见墨子昂面露关切,她才没好气地说道:「还好,还好,可算痛过了,又气过了。」 她当然并不只就今夜石子一事就事论事。 却不知墨子昂是否解其意,马啸啸只见他面色如常地过来虚扶了自己一把,又捏了几下她的手臂,似乎在检查断骨没有。 马啸啸规规矩矩地一动不动。 「索性无碍。」他终于道。 马啸啸动了动手臂,倒也没那么痛。 她心里有话,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有什么话且进屋说罢。」墨子昂身子让了让,马啸啸理直气壮地进了屋。 进了屋,墨子昂复点上了灯。 马啸啸如常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因为骤然变暖,她不禁打了一个喷嚏。 墨子昂察觉她衣衫上带着湿冷寒意,便问道:「今夜你一直在外面四处走吗?」 「我哪能四处走,是骑了斩鬼去了趟十里庄,才回来的。」马啸啸如实答道。 墨子昂方才确实察觉到了马儿的喷鼻声,点了点头,却没有就十里庄接着发问。 马啸啸假咳了一声,见墨子昂看向她,正色道:「我今儿来,无非就是跟你说一声,前几天你跟我的话,我不计较,就当没听见,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顿了顿,又补充道:「昨日之事昨日散,就算你说不会又怎么样,你到底还是救了我。我的问题那天也问了,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 她说罢再抬眼,却瞥见墨子昂神色复杂,复又问道:「反正就是如此,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却见墨子昂脸色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马啸啸脑海里想了一圈,大度地说:「你现在不明白也没关系,因为我现在也不大明白,说不定以后就都懂了。」 墨子昂抬眼在细细打量马啸啸,见她眼波流转,一张脸隐隐泛着殷红。 她的心意,他难道真的不懂? 他自觉未必不懂。 马啸啸见墨子昂仅仅注视她却不回话,于是又问:「那我刚刚那番话说的意思你可明白?」 这一刻,马啸啸竟然发现自己的表达能力奇差,她刚才一番肺腑能算作是尽诉衷肠么? 见墨子昂犹疑地点了点头,她于是心道,姑且算作是吧。 这厢,墨子昂看马啸啸面露欣喜也未再细问,但是心里实在疑惑,她今天来究竟是所谓何事? 于是,两人又各怀着各的心事地对坐了一会儿,反正到最后马啸啸便是一脸喜色地离开了。 素喜一早起来,见马啸啸坐在茶炉边上笑逐颜开的样子,倒觉得颇有些惊奇,前几日她可都是神色恹恹的,于是笑问道:「怎么,今儿个可是有何喜事,引得你这般开心?」 马啸啸听罢,不觉也笑了一声,见四下没人,便凑到素喜身边,神神秘秘地问道:「素喜姐姐,你们这里的姑娘平时都是怎么……嗯……」她仔细想了想措辞,「恩……和自己心仪的人……相处的……就是……」她几乎要挠破脑袋,「怎么交流的?」 素喜一听,虽觉得她用语古怪,倒也明白她的意思,忙问道:「怎么,你有心仪的男子了?」 问得马啸啸觉得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嘿嘿」干笑了两声。 便在不知不觉之间坐实了素喜的猜想。 素喜笑道:「男婚女嫁,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你如今无亲无故,姻亲之事则是该由太君做主。你若面浅,我便替你去说,若是个门当户对的,镇天府势大,便可差人去劝说来人提亲……」 第67页 素喜兀自说得高兴,却吓得马啸啸摇头连连,急急打断道:「素喜姐姐,你想得太远了,想得太差了,我不过是问你如何相处,就好比,你心里仿佛心仪上了个什么人,但是你也不大确定,于是你便想趁机再多了解试探一番,这个道理,姐姐明白不明白?」 却听得素喜一愣,慢慢答道:「道理仿佛明白,可是若要了解对方品性,问做媒者便可知晓一二,倘若能够知道家里三辈以上,旁系一脉,家世背景便能了解得清清楚楚,何须再做试探?」 马啸啸摇了摇头,只道:「我只问他,旁人又与我何干。」 素喜听罢大感惊讶,却又细细回想了一阵,开口说道:「你的意思,我大抵是明白了。我只知道,在大穆国早年有一个久远的法子,旧时我也是听家中祖母说起过的,她说,旧时无人做媒之时,若是一个贫家女子想要向心仪的男子表露心意,便会做上一笼喜饼,相约送上,藉此攀谈,以了解对方品性喜好。」 喜饼?马啸啸挑眉,心念此法总算是聊胜于无,便问:「素喜姐姐可会做喜饼?」 素喜答道:「喜饼不过是一个称谓,倒是不拘一格,我会做绿茶糕,红茶糕,茉莉茶糕……」 马啸啸听素喜说了一连串足有十来个什么茶糕,眉毛一挑,暗暗一嘆果然是个茶痴。 耳畔素喜还在说着,她却用手支起下巴,在脑海里勾画起墨子昂的样子,她记得梦里他站在一树繁花下吹笛,恍恍间便若五月杏花春雨。 于是微转了头问道:「素喜姐姐,可会做杏花饼吗?」 作者有话要说: ☆、苏闯的狗尾巴草 自那日起,马啸啸便开始跟着心灵手巧,爱茶如命的素喜姑娘学做了好些天的杏花饼,其间素喜姑娘数次表示茶糕更比杏花饼简单易学且香甜软糯,可马啸啸始终如一,丝毫不为所动。 孰料,还未等到马啸啸顺利出师,寻得空闲相送杏花饼,镇天府便迎来了又一位贵客。 此客便是江南织造局府尹苏文沖嫡子苏闯。 马啸啸端着茶盏立在栖梧院花厅,偷偷打量厅下坐着的苏闯。 苏闯一身靛青常服,腰间繫着一条紫色绶带,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面相却甚为威严。 只见太君面带笑容,开口问道:「织造局此行可还顺利?」 苏闯恭敬答道:「一切顺利,布匹还是按往常旧例置办的,只是这次幸得了能工巧匠所织就的十匹十祥锦,三匹留了镇天府,七匹送往皇都。」 太君思量了片刻,点头道:「该是这个道理。」喝了口茶,面色缓了缓,问道:「近来苏老夫人可尚康健?」 「劳太君记挂,祖母近日倒是康健了些。」苏闯答道。 太君笑道:「如此甚好。」又问,「许是想开了些罢。」 苏闯脸上浮现一抹苦笑,「许是罢,毕竟小妹离家都已近两年了,这么久都找不到,兴许已经不在我大穆朝了也说不定。」 太君点了点头,「苏丫头素来聪慧,又懂变通,吉人自有天相,苏老夫人能够想开也甚宽慰。」 苏闯点头称是,「老夫人近来也惯爱看些老庄之道,觉着读着倒是比那法家、墨家受用,心也宽了些。」 太君笑嘆道,「如此,甚好,甚好。」 马啸啸听得一头雾水,心里琢磨这太君每每都要问起那苏家姑娘,到底是何缘故。 又听苏闯问道:「太君,近日身体还可康健?」 太君答道:「冬日难免乏了些,但是并无大碍,进食也香。」 马啸啸又心念道,这太君对这苏闯倒也亲厚,神态眉眼间竟比对周宁麒还要亲上几分。 更觉惊奇。 太君随后又问了些织造局进贡布料一事,苏闯一一答了,便告辞回自己所居的客房小院了。 太君随即也道乏了,便也回了内堂。 马啸啸趁机问素喜道:「这苏家和太君素来亲厚么?」 素喜听了,笑答道:「啸啸原是不知,太君本也是姓苏的,本家是齐州府苏家,江南苏家也是表亲哩。」 马啸啸嘆道,「原来如此。」又问,「那苏家姑娘是何人,为何太君每每都要问起?」 素喜脸上却是一沉,「苏家姑娘是苏家大小姐,正是来人苏闯的嫡亲小妹,两年前莫名离家,便再也找不到了。」 马啸啸更觉蹊跷,堂堂大户家小姐竟然说不见就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 却转念又一想,一来这苏家与她何干,二来这苏家大小姐说不定和人为情私奔,找不到也好,于是便没再就此多问。 午后不久,马啸啸见左右无事,欲拉素喜再去小厨房学做杏花饼,半途却遇上了又是一身湖绿衣裳的绿意姑娘。 绿意笑意盈盈,问道:「马姑娘这么急火火地拉着素喜姐姐,是要去做什么?」 马啸啸扬头答道:「拜师学艺。」 素喜在一旁被她拉着,无奈地晃了晃头。 绿意扑哧一笑,又问:「拜什么师,学什么艺?」 马啸啸本觉得自家心事,难以出口,但想如何瞒得住绿意,她若不说素喜也会说,索性答道:「跟着素喜学做杏花饼。」 绿意一听,挑眉惊讶道:「这倒稀奇,我素以为马姑娘更似女中豪杰,不爱这些闺中女子之乐。」眼珠转了转,似想到了什么,面上愈加惊讶,忙问道:「莫不是心仪上了什么人,要拿杏花饼相送?」 第68页 马啸啸一惊,心道此姑娘好聪明,但却不答。 素喜却是一笑,「就你鬼机灵,什么都晓得。」 绿意闻言,脸上却没了笑意,探究地看了马啸啸半晌,落下一句:「他素不爱吃些甜的,什么杏花饼,桂花糕,都嫌腻歪得很。」便抬脚走了。 留下马啸啸一脸匪夷所思。 素喜站在原地想了一阵,偏过头问道:「莫非绿意认识你的心上人?」 马啸啸闻言一颤,赶忙摇了摇头。 心里却哀嚎道,绿意姑娘,我不是要送给你家小王爷啊。 悻悻地揉了一会儿面团,马啸啸想索性让绿意误会去罢,她若要跟绿意解释,怕是一整个晚上都说不清,当下便决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又揉了一会儿面团,马啸啸忽然抬头问素喜道:「怎么最近几日都没见到王爷?」今晨苏闯来府的时候,也不见他出来相迎。 素喜也抬起头来,「每年入冬时节,王爷都要出外巡猎,这才去了三日了,还有半月才回来哩。」 马啸啸放下心来,开始盘算起周宁麒那间落了锁的书房。 如今全府上下就只有太君一人有那书房钥匙。 是夜,轮到马啸啸值夜,她躺在外间,待到听到里间传来太君均匀的呼吸声,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伏低身子走到内间。 孰料,转过屏风的时候,马啸啸只顾看床上太君的动静,小脚趾生生撞在了屏风一角。 一阵锥心般的惊痛传来,她伸手扶住小脚趾,硬是咬住了嘴唇,没吭半声。 马啸啸停在原地,稳了半晌,才往床侧的衣搭子探去。马啸啸今夜服侍太君更衣时,见她只着里衣躺在床上,自然藏不了钥匙。枕侧周围,在铺床前她都细细检查过,也未发现。 马啸啸蹲在一人来高的梨花木衣搭子下,一面屏息看太君动静,一面伸长手在衣裙上摸索。 在腰间系带里,摸到一块长型硬质物件,拿出来一看,果然是一把铜制钥匙。 马啸啸心里一喜,再顾不得许多,猫着身子回到外间,匆匆穿了衣服往外奔去。 打开房门,才发现外面竟下着鹅毛大雪,一天一地皆是莹莹雪白。 马啸啸穿着革靴,提起裙角,于雪夜里发足狂奔。 她片刻不停,似乎每离书房近一步,便离狗尾巴草又近一步。漫天飞雪,马啸啸脚步轻快,雪花擦面,却浑然不觉,她满心满意的念想,如今终要实现了么。这一刻,马啸啸心中只余簇簇狗尾巴草迎风摇曳之姿。 待跑到书房门前,马啸啸大喘口气,急不可待地用钥匙去开门。 锁口一转,叮一声响,便是开了。她喜不自禁,推门而入。 先前不敢贸然而入,马啸啸一是念着周宁麒尚在府中,他既深夜餵马,又何妨夜深宿于此,马啸啸心里自然是一百万个不想和他罩面,二是不由她轮班值夜,苦于没有下手借钥匙之机。 此刻,马啸啸站在书房里,目之所及,唯有一方石桌,桌上仅有竹册两卷。 「坑爹呢不是。」她怒骂道。 马啸啸抬头再望一眼,四壁仍旧空空,果只有一方石桌。她嘆了一口气,回身掩上房门,才走到石桌旁细细查看。桌上两册竹卷,一册是李斯所作《仓颉》,另一册是韩非子所作《孤愤》。马啸啸随手展开来看,里面却未有蹊跷,好些她不认识的古字,便放下不看。 马啸啸又绕着桌子缓缓走了一圈,忽然一念而至,伸脚在桌下使劲一踏,却听咚一声空响。 她心里大喜,忙蹲下身去敲击地面,连连数声空响。她见地面青砖错落有致,唯有一块比旁的都略短几寸,便用手去扣,只听「哒」一声脆响,青砖竟被生生掀了起来。 马啸啸霎时几乎要喜极而泣,把青砖放在一旁,不料砖下暗格中却空无一物,只余点点白色粉末,她用手指撵上一点,放到眼前细看,触手仿佛皮屑,如同从前在家磨脚石磨下的死皮。 马啸啸「呃」了一声,甩了甩手指,又蹭了蹭石桌。不甘心地起身,围着书房四面逐一敲打,却再未见任何蹊跷。 马啸啸仰天长嘆一声,再一次希望变失望,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都不再觉得奇怪了。 她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念头,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狗尾巴草,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而那镇天玉背后的形制本就是一个相似的误会罢了。如同人人歌颂云上青龙,青龙却也是不存在的,心念至此,她不禁嘆道此一生怕是再也穿越不回去了。 马啸啸去时之路走得再不像来时激昂,她只缓缓地往回走,头一直低低埋着。 待回到栖梧院中,马啸啸抬头再看一眼皎皎明月,月影在云中穿梭。她胸中沉甸甸压着一席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念了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念完却觉矫情,便回屋偷偷放回钥匙,睡下了。 梦里有一株狗尾巴草跳到她面前,张牙舞爪般跳将起来,吓得她回身就跑。她一面跑一面回头看,那狗尾巴草竟然开口沖她嚷道:「你还想不想穿回去,想不想穿回去!」 早晨醒来的时候,马啸啸坐在床上,回味了半晌这怪诞的梦境,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听到太君叫人,她才收敛了神色,进屋伺候。 第69页 隔了三日,苏闯一行人运送布匹织物,浩浩荡荡地往皇城进发。 马啸啸空闲下来,便想起杏花饼来。行随身动,她骑了斩鬼就去找墨子昂。 香铺里,数百种奇香萦绕在空气里,墨子昂不似往前闲坐在内室,而是到了铺中林立的香柜间,一一拉开抽屉查看,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铜制称台。马啸啸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时不敢插话。 见他约莫开了八十个抽屉,又合上了八十个抽屉以后,马啸啸终于开口说道:「上次我听你说南面峭壁峡,倒觉得新奇,明日你带我去看看可好。」 闻言,墨子昂转过身来,有些惊讶问道:「上次我同你说墨翟一事乃是杜撰,为何还想去看。」 马啸啸见他一双剑眉星目定定地看着自己,稳了稳神,「后来我回去想了想,却也觉得并非全是杜撰。」 「何以见得?」 马啸啸慢慢说道:「世人皆说墨翟用墨子剑在峭壁峡上书『兼爱非攻』四字,可未说明是在峡上哪一处,我想你也定是仅是在外壁查看,可如若他当初是在峡上,某一处不为人知的石洞里刻下四字,你又如何知晓?」 这些说辞是马啸啸前日预谋好的,她才不在乎有没有什么墨翟的四个字,她势要劝得墨子昂陪她去那峭壁峡,她好神不知鬼不觉地相赠杏花饼。 抬眼只见墨子昂若有所思,片刻后,答道:「那明日我领你再去一探倒也无妨。」 马啸啸欢喜地点了点头,临走前不忘嘱咐道:「明儿个,我们骑马去啊。」 无论如何,她才不想学他信步而去,信步而回。 作者有话要说: ☆、峭壁的狗尾巴草 隔日一早,鸡鸣三声,马啸啸拎着装着杏花饼的食盒,屁颠屁颠地去马棚里牵了斩鬼。 拉着斩鬼,走出府门外,却见墨子昂一身青衣,已然坐在马上,马身通体雪白,隔着不过遥遥百步等她。她脸上再压不住喜色,连眉梢都带着笑,沖他招了招手,便翻身上马,策马到他身边。 马啸啸开口道:「你来得挺早呀。」 墨子昂见她笑意盈盈,不觉也含了微笑,「适才不过半刻。」 马啸啸点了点头,打马往前走,墨子昂打马相随,却开口道:「我脚下此马,不及你的斩鬼,你若全力策马,定是追不上,但是你若不识路,便可拉缰放慢马速,由我引路。」 马啸啸一听,忙拉了缰绳,与墨子昂并肩而驰。 斩鬼正欲发力狂奔却忽地被拉住,不忿地打了一个极重的响鼻。 她趁机踢了马腿一脚,斩鬼才放缓了速度,马啸啸转头对墨子昂道:「就由你来引路吧。」 墨子昂点头策马前行,他的马虽不及斩鬼,但也端端算得上一匹千里名驹,脚程自也不弱。两人两骑飞奔在通向城外的大道上,远远地看,如一黑一白两道疾风。 马啸啸背上拴着杏花饼,微侧了头看,只觉墨子昂剑眉星目,面若冠玉,侧脸亦如刀刻般栩栩如生,顿时觉得无论哪个角度墨子昂皆若玉树临风,一丝骄矜之气也无。 马啸啸不禁想,这条路若是没有尽头也无妨。 不到半个时辰,周围渐渐没了人烟,马啸啸抬头看远处似有一处山峰,傲然立于云雾之间,依稀可见绿意缭绕。早晨的霞光投照于山间林木,将半壁山峰染成片片金色。 墨子昂伸手一指,道:「前方便是峭壁峡。」 马啸啸点了点头,答了一声「好」。 两马又行了半刻,已近山脚下,马啸啸闻到风中炊烟的味道,抬眼见不远处仅有一间村社立于山脚之下,一个红里白边的幌子斜插在茅草屋顶上,上有「茶社」二字。 墨子昂在屋前勒住马,向马啸啸说道:「此处乃是方圆百里以内唯一一处茶社,上山以后更无处歇脚,你若是腹中飢饿,便可先在此处歇息一二。」 马啸啸摆了摆头,正欲说「我带了杏花饼」却生生顿住了,只问道:「我不饿,你饿吗?」 墨子昂摇了摇头。 马啸啸心里叫好,此时他不吃,呆会儿上了山便会饿,待他一饿,她就正巧把杏花饼摸索出来,人逢饿时便会觉得吃食样样好。如此一来,她那卖相寒酸的几块杏花饼便有了翻身之机。 马啸啸还低头兀自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之中,却听身旁墨子昂开口说道:「如此,我们便即刻上山去罢。」她方才回过神来,驱策斩鬼跟着白马往山上行去。 山势险峻,道路甚为崎岖,但斩鬼毕竟是一匹古今天下第一宝马。 马啸啸稳稳地坐在马上,只觉忽而上,忽而下,倒是一点儿也不觉疲累,脑海里只想着如何能将对方真正为人品性兼之爱好了解一二。 从前她虽然跟着墨子昂南下了一段时间,可那会儿墨子昂不大理她,她自己也没把他放在心上,如今再看他,心境已然不同。 如此想着,马啸啸便试探性地一问:「你小的时候可有什么理想?」 人道,小时看老,她觉得大抵是没错的,于是有此一问。 墨子昂人在马上,愣了片刻,不答却问:「何谓理想?」 一瞬间,马啸啸觉得他颇有些哲学家的意味,忍住笑意,只随意解释道:「就是你小的时候想过的长大以后做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情一类的?」 第70页 墨子昂听罢,想了片刻,神色颇为平淡地答道:「幼时我曾想,若是以后可以略通诗文,略懂些经世之道,倒不妨为国效余之力。」 「你是说,要做官吗?」马啸啸不禁问道。 墨子昂却摇了摇头:「不做官也不妨,但能以己之身平不平之事,行孝义之举即可。」 马啸啸想了想,又问:「那你现在还是这么想么?」 墨子昂沉吟片刻,心念,如今数载仅求自保,哪里顾得上旁人,面上渐沉,只道:「想虽仍是这般想,但也无暇再身体力行。」 马啸啸听了却不以为意,答道:「我看倒不见得,你当日也救了我,也尚可算是孝义,且说你那些别庄,府院里有好些奴僕,有好些我看也曾是可怜人,赖你仰仗,你倒也算是义举。」 墨子昂面色稍缓,仍旧苦笑地摇了摇头,这和他心中的孝义之举却是大相迳庭。 马又行了两步,他开口问道:「那你幼时又是有何理想?」 马啸啸听罢,笑了笑,道:「还不是和别人一样,小时候都想当个科学家。」 墨子昂大为不解,「何谓科学?」 马啸啸心道不好,挠了挠头,只得说:「这世上有许多事,有不能解释的,也有可以解释的,这其中可以被人解释的便叫科学。」 抬眼却见墨子昂仍是不解,她便举了个浅显的例子,「从前有个人叫牛顿,有一天他坐在一棵果树下,抬头见果子掉了下来,于是他就想为什么这果子会往下掉,而不是往上,或者往左往右,所以他就开始研究,发现了是因为有一种叫引力的东西,使得所有东西都会往下落。」 墨子昂听罢怔了半晌,只道:「闻所未闻。」 话音刚落,两马亦行到山间一处溪流旁,墨子昂的马弯下头开始饮水。 墨子昂也下了马,从马鞍上的袋子里摸出一个水囊,在溪边取水。 马啸啸见状,才想起自己今天早上一路兴高采烈地只带了杏花饼出门,并没有带什么水囊,只得嘆了口气,下了马,走到溪边正欲用手捧一口水喝。 却见墨子昂取了水却也不喝,只将水囊递给了她。 马啸啸接过水囊,愣愣地说了句:「谢谢。」又见墨子昂兀自捧水来喝。 她的视线不自觉就落在了他喝水的唇上,微带着湿意。她脸上一热,忙别开了眼。 隔了一会儿,马啸啸才找话问道:「这是你第二次来峭壁峡?」 墨子昂点了点头。 马啸啸又问:「你去过很多地方?」 墨子昂再点了点头。 马啸啸颇感好奇,于是问道:「那这大穆国内,你最喜欢哪一处地方?」 墨子昂听罢,沉吟片刻,答道:「最喜邺城,地处西北,近鲜卑亦近西域,三地风俗交织,别是一番韵味。且在邺城城北,还留有一段旧时魏国长城,城墙两侧泾渭分明,北为浩瀚沙漠,南为松绿山丘,极目远眺,景象颇为壮观。」 听得马啸啸也不禁点了点头,嘆道:「有空,我也想去看看。」 墨子昂未再说话。一时之间,只余浅浅溪流水声萦绕,马啸啸听见几声林间鸟鸣,抬头只见阳光透过树缝,点点斑驳,却看不见鸟的影子。 她低头看那溪流顺着山间留下,忽然想起从前南下之时,她和墨子昂经过一处极冷的水潭,里面全是绿色水草。 她思量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从前有一次我落水,你跳下水潭救我。」见墨子昂微侧了头看着她,又接着说道,「后来上岸的时候,我偶然看见你背上有好长一条伤疤,你可以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受的伤么?」 马啸啸问完便觉忐忑,抬眼却见墨子昂神色未变,转过脸凝视着浅浅溪流,默不作声。 马啸啸正心想此问甚是莽撞,他不答也可,却听他缓缓说道:「我十三岁那年,随家中几位长辈去西南蛮夷地带游访,在南苑北山下,路遇十数个蒙面歹人打劫一处落魄村落,深感不平。我那会儿初学武艺,虽是略懂皮毛,可心高气傲,虽然家中长辈劝阻,我还是提了长剑与人相搏,虽有家中几位长辈相协,却仍是寡不敌众,被歹人挟了去。」说到这里,墨子昂便停下了。 于是马啸啸开始在心中自我发挥,许是那一伙歹人心生怨毒,好生折磨了墨子昂,便也没再细细追问。 然而,墨子昂未再诉说的是,当年他虽年纪轻,武艺却是不俗,他连夜便从那伙草莽歹人处逃将出来,却不料遇到了南苑平阳公主一行,被朱破生生擒住,几经折磨,才有了背上的伤疤。 马啸啸坐在水边,身上还背着装有杏花饼的食盒,正寻思着怎么开口,却听墨子昂识趣地问道:「你背上背的是何物?」 马啸啸听此一问,霎时喜形于色,忙解了包袱,掏出食盒,推到墨子昂面前,说道:「这是我昨夜做的杏花饼,带来给你尝尝。」抬眼见墨子昂脸上俱是惊讶之色,她忙又补充道,「我先前尝过的,很好吃的。」说罢,重重地点了个头,以表真诚。 墨子昂低头,打开食盒的盖子,只见几块杏花饼四分五裂地摊在盒子里,内里的杏花红馅儿也散了出来。 马啸啸大叫一声:「怎么会这样?」她犹不解,却见墨子昂看向斩鬼。 马啸啸倏地明白,马行太快,又遇山路颠簸,白白将她的宝贝杏花饼给震裂了。 第71页 马啸啸欲哭无泪,只拿一双眼幽怨地望着斩鬼,而后者毫无所觉,低头饮水,抬起马头还威风凛凛地甩了甩鬃毛。 墨子昂正欲开口,却见溪畔树林,衣襟一闪,转出来一个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杏花的狗尾巴草 来人面含笑意,开口说道:「二位好兴致,李某冒昧叨扰了。」 吓了马啸啸一跳,急急站了起来。 未曾料想,来人竟是李彦。 马啸啸立马没有好脸,沉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心里却想他莫非是一路跟踪而来? 见马啸啸脸上不喜,李彦笑意倏地全消,凉凉开口道:「这地方你来得,我倒来不得,是何道理。」 马啸啸不知方才与墨子昂对话被李彦听去多少,但令她更为在意的是,竟然被人亲眼瞧见她方才送饼未遂,一时间也是恼羞成怒,回道:「先到先得,我人在此,我马在此,此处现下便是我的。」 李彦轻笑一声,脚一抬,跨过浅浅溪流,人与马啸啸顿时相对而立。 马啸啸瞪大了眼睛,正待发作,身旁坐着的墨子昂却猛地站起身来,开口道:「李卿,若是也爱赏这山间清溪,林中骄阳,但坐无妨,何须叨扰。」 李彦一撩长袍,人便坐了下来,马啸啸见墨子昂开了口也不得发作,人也一屁股坐了下来。 人还没坐稳,却见李彦伸手捏了食盒里一小块碎了的杏花饼送进嘴里,马啸啸伸手去拦却也来不及,不禁怒道:「谁叫你吃的?」 李彦面上露出讥诮,却待杏花饼吞下了肚,才回道:「我待看看是什么东西,他倒吃得我便吃不得。」 引得马啸啸伸手怒指,「你……」指尖气得发颤,却愣是说不出半句话。 转过眼却见墨子昂伸手也撵了食盒里半块碎了的杏花饼,放进嘴里,马啸啸伸着的手不由得落了下来,人也呆愣了片刻,待回过神来,忙紧张问道:「好吃吗?」 墨子昂素爱杏花饼,马啸啸做得杏花饼虽不是旧时味道,但也有几分杏花馥郁甜香,于是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却听耳旁李彦冷哼一声,忽然道:「什么杏花饼,这般难吃,甜得腻歪得很。」 听此一言,马啸啸勃然大怒,转头怒骂道:「老子又没叫你吃!」 声震树林,一只惊鸟啼叫了一声,振翅飞离了枝头。 顷刻间,三人竟无人再说话。 马啸啸自觉失态,假咳了一声,左思右想,憋出一句:「冬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墨子昂沉吟片刻,道:「倒是好诗。」停了停,却问,「可仍是来自那什么奇书『天龙八部』?」 李彦则又是一声冷哼。 总之,两人都必不会以为她马啸啸惊才绝艷,得以成诗两句。 一听便知皆是懂她之人。 马啸啸一记冷眼,不再理会李彦,转过脸对墨子昂说道:「我们不是要去找墨翟的刻字吗?事不宜迟,此刻便走罢。」 墨子昂答道:「如此甚好。」 马啸啸立刻起身,牵了斩鬼,转过身面上盈满笑意,对李彦徐徐说道:「小王爷今日信步在此山中游览,大可尽兴,我们还有事,便策马先行了,小王爷慢走了啊。」说罢,还真挥了挥手。 见马啸啸翻身上马,李彦笑而不答,圈起拇指与食指两指放在唇间,打了一个鸣哨,一匹黑马便从林中奔将而出。气得马啸啸险些摔下马去。 李彦利落上马,却对墨子昂抱拳说道:「小生素来仰仗墨家之尊的墨翟剑法,今日若能真见其一剑刻字,其中剑法精魄便可容小生窥知一二,敬仰一嘆,不知可否与卿同行?」 墨子昂上马扬鞭,答道:「李卿毋须客气,同去便是。」 两人说话间,便已策马而去。 马啸啸狠夹马肚,斩鬼便不甘寂寞地沖将而出,短短几步,便将一黑一白两马远远甩在臀后。马啸啸唯有兴嘆,诚不欺我者斩鬼也。 全然不知,那剩了半盒的费尽她心思的杏花饼被她落在了林中溪畔。 马啸啸一马当先,三人在林中绕了半刻便到了峭壁峡崖边。 只见一面巨大的石壁立在面前,上方怪石嶙峋,却不见什么「兼爱非攻」半个字。马啸啸又抬头细看,石壁上也无什么诡秘的石洞,她打马往东西两侧又跑了几步,石壁后便是一座土丘,也不见有何石洞入口,心里便是瞭然,这墨翟刻字果是后人杜撰罢了。 回身却见墨子昂和李彦二人勒马立在石壁之前,却并无动作。 她隔着遥遥一段距离远远看了一会儿,墨子昂自是英气刚毅,李彦却在俊朗眉眼间带着一股子邪气。 她心下不由一颤,念道果真是妖孽。 马啸啸策马而回,停在墨子昂身边,笑道:「你上次瞧得不错,果是后人杜撰罢了。」 墨子昂点了点头,答道:「确是,只望莫要扫了二位兴致才好。」 马啸啸自不看李彦脸色,朗声答道:「不扫兴,不扫兴。」 李彦在旁却是一揖,说道:「如此也算是了了在下一桩心事,想起府中尚余些许琐事,我便先告辞了。」说罢,也不再看马啸啸,策缰转了马头,往林中奔去。 马啸啸四下一望,见山丘下首便有一条大道,他偏生不走,非要去走什么林中幽僻小道,却也没再出声说话。 第72页 李彦马蹄已远,墨子昂便对马啸啸道:「如此,我们也回城去罢。」 说罢,打马而走,心中却念道,方才他竟然对李彦藏身林中毫无所觉,心里已是惊讶,料想李彦竟然功夫如此了得,屏息之间竟不被他所察觉,不知是他功夫真真极高,还是自己心不在焉。一念至此,他微微转头看了马啸啸一眼,后者浑然未觉,仍是骑着马颇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 而马啸啸见李彦已走,自然身心愉悦。 两人一路策马而回,自又说了好些无关紧要的话。 林中深处,李彦打马经过方才流水溪畔,人未下马,待马蹄踏过,只俐落地拉缰弯腰,手中一捞,那食盒已稳稳立在马上,一人一马穿梭林间,片刻不见踪影。 转眼已近隆冬,栖梧院地龙烧得愈发暖,马啸啸手里拿着一把白羽小扇替素喜照看茶炉,她自是惫懒,时不时扇一下,见炉内火星闪一两处红亮,便算交差。 隔了半刻,只见素喜脚步轻快地跑回了花厅,一脸喜色向上首太君福身道:「禀太君,王爷巡猎回来了,如今正要过来栖梧院。」 太君闻言,直起身子,口里说道:「好,好,好。」又吩咐说,「提前备下些他喜欢的茶点罢。」 不过半刻,便见周宁麒一身锦衣貂裘,来到了花厅上。半月不见,马啸啸只觉得他肤色似乎略黑了些,也不知是不是野外打猎太阳晒的。 只听他揖首道:「向太君请安。」 太君连忙叫起,只问道:「这次巡猎如何,可曾尽兴?」 周宁麒答道:「倒也尽兴,运气甚好,猎到一只雪貂,改日叫人做了貂裘,给太君御寒。」 太君却笑着,推辞道:「我一老妇,又不喜出门,留着貂裘做什么,倒不如你自己留着。」 周宁麒却没就此答话,只说:「改日叫人画了式样,呈给太君挑选。」 太君倒也不再推辞,又问道:「这时节,北地该是颇为清冷罢,可曾路过齐州?」 马啸啸一听便想到素喜所说的,太君本家乃是齐州苏家。 只听周宁麒恭敬答道:「北地皆是冰天雪地,路过齐州,安国公一家都尚康健。」 太君满意地点了点头。 素喜端上茶点,放在案几上,退回一旁。 周宁麒撵起一粒松子,正待剥,却见一青衣奴役急急跑进厅来,沖周宁麒磕头道:「王爷,圣……圣……圣旨……到了。」一张脸涨得紫红,一句话也说得磕磕绊绊。 周宁麒一惊,一粒松子落回了玉盘,啪一声响,他只问道:「人现在何处?」 那青衣奴役向身后虚指一下,答道:「人已到了大殿之上。」 周宁麒即刻起身,往大殿走去。 马啸啸见太君沖她招手,也忙机灵地跑将过去,扶着太君往大殿赶去。 大殿之上,众人皆跪,只见那青衣公公展开明黄捲轴,拉长了声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天府办事不力,有辱天威,私自调换贡匹十祥锦,留作私用,所贡之布匹,实糟劣不堪,朕心实感惊愕。江南织造局府尹罚俸六月,驳永定侯封号。镇天府本领布匹调度查领一职,尽数下放织造局,即刻交割,不得有误,钦此。」 又拖长了声音道:「镇天府王周宁麒领旨。」 周宁麒面色不愈,却只跪拜领旨:「臣领旨。」 马啸啸只见一向波澜不惊的太君伏在地上,身形竟也随之晃了晃。 来人走后,周宁麒坐在栖梧院花厅上首,下面立着个管事模样的半老侍从。 周宁麒面色铁青,开口只问:「此去皇都,苏闯一行究竟出了什么岔子?」 那老者双手垂在身侧,一脸惧色,恭敬以答:「王爷回府前一刻,老朽才接到皇城传来的信鸽,不及来报,圣旨便已到了。信上说,其余布匹尚可,唯有那七匹十祥锦出了差错,本来这十祥锦共得十匹,府中仅留有三匹,按常例算来也是少的,本算不得大不敬,可孰料往皇城送的那七匹十祥锦,离府之时还好好的,颜色艷丽,布上冰帛蚕丝织就的龙凤图样也煞为讨喜,未见半点差错。可到了皇城,上交内务府钦点时,却发现……发现……」那侍从却不敢再往下说。 周宁麒一拂袖,怒斥道:「还不快说!」 侍从噗通一声跪地,磕了个头,嘴里哆嗦道:「却发现那盘龙绣像上竟是有眼无珠,飞凤身上原先的彩羽也稀稀落落得仅余数支……」 周宁麒咬紧牙关,马啸啸站在近旁,只觉寒气阵阵逼人,却听他继续问道:「那苏闯可有何说辞?」 侍从摇了摇头,答道:「当天尚不待苏大人解释,人便即刻被压入了都尉府,听候圣上发落,如今圣旨一出,既罚了俸又驳了封号,想必苏大人亦无大碍。」 马啸啸不禁寻思,这皇帝虽关了苏闯,却也是雷声大雨点小,面上虽是罚俸六月,剥夺封号,可又将镇天府原本的布匹分管事项交割给江南织造局,苏家实则是占了大便宜,从前处处受镇天府制约,如今却是独当一面,这摆明又是皇帝借刀,要整治镇天府罢了。 周宁麒一声冷哼,「好一个亦无大碍。」却不再说话,眼里一抹厉色。 马啸啸抬眼再看坐在一旁的太君,显是有些不安,手上只抓了青瓷花茶盖,却不饮半口茶,欲言又止。她心念道眼下太君身份尴尬,却也不能说上几句了。如此一来,昔日镇天府钱粮马布四事已去势大半,其间不过短短月余,皇帝果然行如雷霆之势,却不知又是为何,偏偏恰在此时动作。 第73页 马啸啸想不明白,于是她便不再去想,冬日本已苦短,何必徒增烦恼。 作者有话要说: ☆、刀疤的狗尾巴草 「要我说啊,这城里饭馆当属城北醉乡楼最是热闹,每天客似云来,拿手好菜有酱汁烧鸡,清蒸醉鱼和凉拌白豆腐。」 马啸啸一面细细聆听,一面不住点头,绿意见了很是受用,人坐在长廊扶栏上,双脚吊在半空一晃一荡,说得甚为起劲。「这三样里面,当属烧鸡最好,晨起杀之,午后食之,最是新鲜,经过厨师细心调料,入口喷香,咱府里就是十个掌勺大厨亦是断断比不上的。」 马啸啸听得兴高采烈,仍是点头,靠在柱旁的素喜一听却捂着嘴咯咯笑,开口威胁道:「你若再说大声些,被厨房的奴役听了去,可有你好果子吃。」 绿意不服气道:「我说得可全是实话。」又转头看向忠实听众马啸啸,认真道:「真的,听我的没错,你去了就知道我说得是不是真的。」 素喜却甚为不满地摇了摇头,目光同样看向马啸啸,劝道:「还是我先前说的城南登仙楼最好,大厅敞亮,不像那什么醉乡楼拘在小间里,吃也吃不舒服,且说师傅的拿手好菜鲈鱼烩茄子,上面覆有丝丝酸笋,更是滋味清香。」 马啸啸听后眼中发亮,点头连连。绿意眼见听众叛变,赶忙反驳素喜道:「我上次听了你的话,去了那什么登仙楼,吃了那什么酸笋,入口都是一股酸臭,呸呸呸。」 素喜一听,也是急了,「那醉乡楼有什么好,那烧鸡又肥又腻,最可气的是,茶水还甚难喝,才当真是呸呸呸。」 马啸啸立在一旁,一时也不知该听谁的,先前她只是心血来潮地问一句,城里哪一处饭庄最好,岂料刚才还好言好语的两人,如今却因着一言不合吵将起来。她起初还想去劝,却听这边一声呸呸呸,那边一声呸呸呸,弄得她一脸唾沫星子,于是连忙脚底抹油从长廊跑开了。 马啸啸一面走,一面想,自上次和墨子昂去南面峭壁峡送杏花饼之后,她又寻了各种藉口去香铺找他,不是借书看就是还书去,索性墨子昂书多,每回去,墨子昂也会耐心带着她在书架间一本一本翻找,耐心地细细为她解释此书作者谁,大致讲了什么,她心里虽然欢喜,却仍自觉已是江郎才尽,再无甚藉口可寻,才想起要不跳出香铺这个小小地界,到外面更为广大的外城里去闯荡。今天问了素喜和绿意饭庄一事之后,她便决定今日要诚邀墨子昂先去醉乡楼走一遭。 这么想着,马啸啸便如脚下生风,人快步地走到小院去牵了斩鬼,骑马奔到香铺。 出乎意料的,此刻虽正值午后,街市繁华,香铺店门却大门紧锁,马啸啸觉得墨子昂有时做生意也当真蹊跷,哪有如此锁门闭户却还在牌匾上盼着客似云来。她抬手敲了半天大门,却也无人来应。 马啸啸心下生疑,只得复又上马,绕到旁侧长巷里照例走她的爬墙老路。 马啸啸骑马刚拐过巷角,却见长巷中央端端停着一辆红顶布幔马车,车前两匹黑马套着金色缰笼,煞是惹眼。脚下斩鬼却忽然开始喷起响鼻,脚步不停,马啸啸只心道此马真真虚荣心作祟,没有金笼也要扬扬威风。待她行近了些才发现马车前竟有一人穿着黑衣,抱剑而立,左眼往下斜斜数条红线,竟是半面刀疤,模样着实可畏可怖,马啸啸仅看了一眼,不由得浑身一颤,赶忙调转了目光。 她不禁心念道,为何这里今日却站着这么一尊大佛,却也不敢再看,只想着翻墙而入,赶快告诉墨子昂,你家墙外站着一个好可怕的怪人。 她勒住缰绳,停在墙下,双腿登起,立时跃到了马鞍之上,这套动作她做了许多次,以至驾轻就熟。她正欲点足上跳,斜眼却见那半面刀疤之人,身形一动,人已行到马前,伸手便要捉她脚踝。 马啸啸心下大惊,却反映迅速,脚底倒是不含糊,连忙左右脚交错踢踏,时而单脚而立躲避擒拿,嘴里骂道:「有病啊,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来捉我脚。」 那刀疤脸却不回答,反转了手势,扣她小腿。马啸啸怒哼一声,斜跳回平地,斩鬼立马转了半个身,挡在她身前。那人作势出掌要打,马啸啸惊叫道:「停下,不许打我的马!」话音未落,人也急急跳了出来。 那刀疤脸半张脸似是笑了一下,开口道:「姑娘此马甚妙,不枉姑娘为之心焦。」 马啸啸怒道:「还用你说。」 却见那刀疤人让开身子,做了个请的姿势,引她到红顶马车前。马啸啸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人停在车帘旁。隔着布帘,马啸啸定睛细看也看不清车中何人,只觉一阵温软香风拂面。等了半刻,才听车中人开口问道:「你是何人?」果是女子的声音。 「与你何干。」马啸啸不耐烦地答道。 那女子又问:「你来此意欲为何?」 「与你又何干。」马啸啸又答,转眼却见身侧刀疤脸一脸阴沉地瞪着自己,她不怕死地瞪了回去。 车中女子再问:「你可知这高墙中人都到哪里去了?」 马啸啸听罢却是心中一惊,难道墨子昂走了?面上却是不显,开始胡诌道:「我都还没进去,如何得知,且说本又不认识,我不过看这户人家藏书众多,便来窃书一二。」 第74页 那马车中人却道:「青天白日,既不蒙面亦不扮装,便敢来高门大户窃书,倒是稀奇。」 「与你何干。」马啸啸再答。 那车中女子却不再发问,只唤道:「朱破,既已等了半日,却不见人,我也乏了,便先回吧,明日再来。」 那刀疤脸恭敬地举剑一揖,答了一声「是」。人便跃上了马车,扬鞭驱策马车前行。 马啸啸立在原地,呆看了一会儿,才翻身上马跳进院子里。 院内果真空无人烟。墨子昂不在,书童们不在,连香铺掌柜和奴僕们也全都不在。马啸啸在香铺内四处穿行,越来越慌,这人怎么能不说一声就不见了?太不讲信用,太没有义气了。她仔细回想了方才巷外景象,心中原有一隐隐猜测,连同现下墨子昂突然消失,她便更加肯定,方才那马车中的女子定然是平阳公主。 一念至此,马啸啸生生顿住脚步,只觉心中忽而坠下一颗巨石,沉沉一落,莫非为了躲平阳,墨子昂便再也见不到了…… 隔天一早,马啸啸坐在铜镜台前依旧是一张失魂落魄的脸,素喜手里拿着桃木梳一下一下给她梳头,忽然梳到一处打结处,才痛得马啸啸惊呼出声,回过神来,不解问道:「素喜姑娘,你这般给我梳了半晌头,是要把我生生梳成个秃子吗?」 素喜听后轻声一笑,拿梳子敲她脑袋,说道:「看来今早我跟你说的话全是左耳进,右耳出了,我适才见你半晌不应,原以为你是答应了,却是没睡醒吗?」 马啸啸先前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忧郁之中,半点没有听到素喜和她说话,于是眼下忙问道:「适才我答应你什么了?」 素喜用手撩起她左侧头发,开始一丝一缕地绾髻,嘴里答道:「今日府上要来贵客,太君吩咐要按规制打扮,我便对你说,不可再像往日一样绑长辫子,给你梳双螺髻可好。」 马啸啸「嗯」了一声,却不懂何谓双螺髻,只得听任素喜摆布。可等待双螺髻梳成以后,马啸啸看着镜中的自己却堪堪想起了美少女战士水冰月,不过,她头上立着的两坨却不如人家水冰月的包子头形状圆,虽是螺形,可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像那啥。 素喜看了一会儿,却在旁边贊道:「果然还是梳髻好看。」 马啸啸心实生忧,连一丝苦笑都装不出来。 其后,太君见到马啸啸的时候,竟也贊了一句,「梳髻以后确看着要机灵些。」 马啸啸心中稍缓。 按照规制,太君着一身窄袖绕襟深衣,衣上绣有团团花簇。素喜穿着白色棉裙,外罩紫色夹袄,衣领处一圈细白绒毛。马啸啸则是一身鸢萝松红衣,袖口一圈绒毛,她嫌天冷便将双手拢在衣袖里,却站得像道姑一样笔直。此刻,她恍然有一种乐景衬哀情的心境。 周宁麒一身玄色交领长服,站在大殿上首。依这架势来看,马啸啸对于贵客是谁,已猜得了七八分。如此隆重规制,定然是比镇天府品级还高之人,除了天家人,马啸啸不作他想。 因此,当两匹金笼黑马拖着一架红顶布幔马车进入镇天府大门的时候,马啸啸面不改色,漠然而立,没有半分惊讶。 车行至殿前,马啸啸见赶马者仍旧是昨日那半面刀疤之人,她依稀记得此人名唤朱破。只见朱破跳下马车,伸手撩开布帘。马啸啸便见一美艷妇人从马车上款款而下。她兀自在脑海里算了算她的年纪,平阳若是皇帝胞妹,怎么着也该有四十来岁,可这眼前之人显是保养得宜,一眼看去也不过三十上下年纪。平阳下了马车,人便立在殿前。 「臣侄拜见平阳公主。」周宁麒微微福身一拜。 马啸啸探头细看,只见平阳一身艷粉罗裙,婀娜多姿,头上云髻高耸,上戴金色华胜,两股金丝绕髻而环,又沿耳侧盈盈垂下,末端下坠精巧流苏,衬得人面若桃花。 马啸啸低下头,不愿再看,耳边只听得平阳扬声回道:「王爷请起,不必多礼。」果就是昨日问她话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长亭的狗尾巴草 周宁麒依言起身,嘴里说道:「不知公主尊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 平阳道:「本宫亦是兴起而至,怨不得王爷。今日来,是因为本宫喜爱江南之景,意欲在此常住,可不愿又大肆新建府邸,还望王爷肯借屋舍两间供吾遮风避雨。」 周宁麒即刻答道:「承若公主不弃,这镇天府内院定令公主宾至如归。」 平阳笑着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太君问道:「太君近日身子可还好?」 马啸啸手还扶着太君却目不斜视,不动神色,只听太君答道:「尚好,劳公主挂心。」 平阳含着笑意,道:「如此甚好。」 马啸啸感觉平阳目光朝她看来,心道不好,只听平阳开口道:「太君,你的丫鬟本宫看着倒觉眼熟。」 太君听罢,诧异地看了马啸啸一眼,马啸啸依旧不动,只听太君笑道:「这丫头性子素来野,许是曾经冲撞了公主不成?」 平阳摇头道:「许是长得像一位故人,本宫记差了,本宫也不过才来镇天府半日,何来冲撞。」 太君稍稍宽心,马啸啸依旧不动。 只见平阳回身,对周宁麒道:「那如此便劳王爷差人带我去内院罢。」 周宁麒吩咐了两个丫鬟领她而去。 第75页 回到栖梧院,马啸啸心中仍旧不免忐忑,这平阳昨日她才在香铺外见过,今日却已身在府中,还说要常住,只怕是要日日守株待兔,去等墨子昂,而自己昨天摆明是睁着眼说瞎话,窃书一说只怕平阳一个字也不信。眼下,她也不知墨子昂身在何处,只能不动声色。 马啸啸刚在内间坐着想了一阵,人又被太君叫了出去。 太君坐在花厅上首,拿眼上下打量了马啸啸一会儿,开口问道:「你从前与平阳公主是旧识?」 马啸啸赶忙摇头。 「那为何平阳说觉着你看着眼熟?」太君不解地问。 马啸啸正想回一句「人有相似」,却又听太君沉声问道:「可是李卿的缘故?」 马啸啸一惊,还不待答,却听太君徐徐说道:「平阳从前便与福王交好,衍儿落难之际,若是找她帮衬,倒也无过,可是如今皇家与咱府上关系微妙,你且劝李卿不要推波助澜,只行不得不行之事。」 马啸啸听后寻思,这太君莫非误会成了李彦求得平阳帮忙,欲推波助澜翦除镇天府势力,而自己不过从中传话…… 太君见马啸啸神色复杂,若有所思,也不否认,便坐实了心中所想,又开口道:「我知你是个好丫头,对衍儿倒是一片忠心,可圣心难测,镇天府若是一朝势力尽倒,难保不被一夕之间斩草除根。我的意思,你尽可说与李卿知晓。」 马啸啸听得此言,方才抬起头来,点了点头,寻思道索性就让太君误会罢。 人从花厅退了,马啸啸急急跑去取马,一路奔去麻将庄。 坐在桌前,马啸啸一手捏着笔,望着白纸却难以下笔,她寻思自己是要把方才太君说的话尽数写给李彦么,又一想,若是写她必是写不清楚的,改日寻到机会当面说更好。再想,要不要询问李彦关于墨子昂的下落,他手眼通天,仿佛无所不晓,虽然心下焦急,可又自觉赧颜,不想问他。再转念一想,平阳既在此,寻不到墨子昂下落岂不更好,又怕李彦正如同太君所说,与平阳交好。细思好半刻,马啸啸终于落笔写了八个字,「平阳到府,我心实忧。」塞进竹筒绑好,放了鸽子。 马啸啸原想等满三日便去麻将庄查看信件,岂料,隔日一早,当她从自己的小屋里转出来时,便看见院里石桌上停着一只白鸽,左脚拴着一只竹筒,沖她扑腾着翅膀,黑玉般的眼珠滴熘熘地转。马啸啸心下大喜,忙取了信笺来看。 信上,李彦先道,马啸啸总是往返麻将庄查信不易,恐耽误要事时机,故而驯了鸽子,径直飞到镇天府里她的小院。马啸啸看到此,想了想他是如何得知自己住在哪处院落的,料想便是绿意说的,又往下读。信上道,此刻毋须忌惮公主,她为寻墨子昂而来,若马啸啸不惹是生非,理应无碍。马啸啸读到此,苦笑了一下,心道我能告诉他我貌似已经惹是生非了么,摇了摇头再往下读。李彦却约她明日午时到十里庄长亭一见,务必人到。 马啸啸看完了信,回屋就着烛火烧了,又从厨房院里寻到一只旧竹鸽笼,把鸽子装了进去,摆了些水和吃食。 隔日午时未到,马啸啸便策马前去赴约。自上次南面峭壁峡过后,马啸啸还未曾见过李彦。马啸啸骑在马上,见十里长亭外一株松树,凌风高耸,虽是冬日,仍是一树深绿。树下站着一人,正是李彦。 她快马而至,翻身下马,人待站定便问道:「你今日找我来何事?」 李彦今日只穿着一件寻常青衣,衣摆随风而动,笑答道:「多日不见,心中挂念,便约来瞧瞧。」 马啸啸翻了一个白眼,自是不信,开口道:「说正事,你若无事,我便先说。」 见李彦颔首,马啸啸便道:「太君让我传话给你,说皇家与府上现在关系微妙,你且不要推波助澜,仅行不得不行之事,又说,圣心难测,倘若镇天府一朝势倒,恐怕皇帝一夕之间怕要斩草除根,望你三思而后行。」 听罢,李彦却无甚表情,却问:「近日,你可发现府中还有何蹊跷?」 马啸啸回想了下,除了平阳突然而至,便答道:「依你从前所言,府上那位心狠手辣,如今镇天府被卸了粮马与布匹事宜,却不见其有任何动静,甚是古怪。」 李彦却道:「如今镇天玉不在,他亦是有心无力。」 马啸啸恍然大悟,原来没有那什么镇天玉,空有军士八万也不得听令么。猛然之间,她又想起雪夜里书房之行,便又对李彦说道:「前些日子晚上,我借了太君钥匙。」 听到此,李彦挑眉一笑,重复道:「借?」 马啸啸没有管他,接着道:「然后,我就拿着钥匙去了书房,里面除了一方石桌却空无一物,但我在石桌青砖下发现一个暗格,里面也是空无一物,仅有一点白色粉末,感觉像是皮屑。」 李彦听罢,惊讶问道:「什么样的皮屑?」 马啸啸仔细回想了一下,答道:「就像是人的皮屑。」 抬眼却见李彦沉吟片刻,又问:「从前你跟我说的那本古怪的白册子,你可再去查看过?里面除了你所写的山川湖泊,可还有他物?」 马啸啸如实地摇了摇头,只答道:「先前看得不仔细,后来便再没去看过,府里先来了苏闯,后又来了平阳,琐事太多。」当然,她学做杏花饼也耽误了不少时间,此处她略去不提。 第76页 李彦想了想,说道:「之后,你趁时机再去一探,书册中除了湖泊,山川,可还有花木鸟兽,或者人物事物,若能顺手再借出府,则是更妙。」 马啸啸觉得他话中「借」字,显是揶揄,倒不在意,只听得花木二字,心中想起一事。她酝酿了片刻,开口缓缓问道:「曾经我听绿意说起过,当时福王暴毙之时,你神色癫狂,双目赤红,手举长剑,是不是?」 说着,马啸啸见李彦脸色变暗,拳手紧捏,答了一声「是。」却又抬眼定定看她,问道:「为何有此一问?莫非疑我?」眼中霎时风云突起。 马啸啸连忙摇头,言辞恳切道:「我马啸啸自然是信你的。」 却见李彦正色道:「我周宁衍对天发誓,若有弒父之心,天诛地灭,不得善终。」 马啸啸见他面上俱是厉色,又赶忙说道:「我肯定是信你的。」顿了顿,又道:「可是,此事听来甚为蹊跷,后来我便去问墨子昂,世上可有使人突然迷失心智之物。」 一听此言,李彦神色一震,连忙问道:「他待如何说?」 马啸啸回想片刻,一五一十答道:「他说西域有一种花,名唤曼陀罗,可迷人心智,服用之后,便不记得发生之事。」停了片刻,马啸啸又补充道:「但曼陀罗不会驱策人行动,于是我想,会不会是有人用曼陀罗迷你神智,再杀害福王,以嫁祸于你?」 李彦听罢,正细细思索,却听马啸啸又问:「当日,你可有吃过或者闻过什么可疑之物?」 李彦答道:「当时恰逢冬日巡猎,沿途吃食不过都是所猎之物,我自亲手烹烤,想来不会有异。」 马啸啸正觉诧异,却见李彦皱眉接着说道:「不过,因为冬日天冷,出外狩猎前,必有奴役端来烫好的热酒暖身,当日,我只记得饮了两杯,后面之事记忆却是模糊了。」 其实当日之事,李彦自然前前后后思量多次,因而先前便已有决断,害他之人恐怕便是那个端酒来的小厮,而那小厮又是周宁麒心腹,因而,在他神志清醒之时,得闻福王暴毙,第一件事便是举剑要杀周宁麒,可惜苦于彼时没有真凭实据,众人皆以为他弒父害兄,疯癫成狂。之前他一直想不明白的是,为何一杯酒便会让他丧失神智,眼下听马啸啸有此一说,便觉必是曼陀罗之效。 马啸啸见李彦脸上浮上几分悲戚,心一软便开口劝道:「如今有了曼陀罗这条线索,可能以后便能找出些证据来,以早日洗脱昔日周宁衍的罪名。」 李彦听罢,抬头定睛看着马啸啸,认真道:「罪名于我又有何妨,今日之我已不再是周宁衍,如今惟愿能够找寻真凶,为父报仇。」 马啸啸点了点头,正欲说话,却忽听身后车碾声由远及近,忙回身去看,却见朱破驾着一辆黑色布幔马车急速驶来,当下大惊,正想往亭子里躲,却被李彦一把抓住衣袖。 「无妨。」李彦轻声说。 马啸啸便不再动。 作者有话要说: ☆、山茶的狗尾巴草 朱破行车至亭前,人便跳将下来,却未掀起车帘。马啸啸犹在狐疑,却听朱破开口对她说道:「姑娘的马果真是匹千里好马,倒让在下一番好生追赶。」 马啸啸听罢,心里大惊,原来此人是跟着自己出府一路而来,她竟然丝毫未曾察觉,嘴上却也不甘示弱道:「你没事跟着我作甚。」 朱破听罢却是朗声一笑,说道:「公主果然神机妙算,早知跟着姑娘,定是无错。」 马啸啸一头雾水,寻思道原是那平阳想跟踪自己找寻墨子昂下落,可眼下亭外只有她和李彦两人。正思量间,却听马车中忽然传来一声叫唤:「阿衍。」正是平阳的声音。 马啸啸却是醒悟过来,心道这平阳原是早知李彦身份的。转头却见李彦面不改色,兀自站着,却也不答,她用手肘轻碰了碰他,正想提醒他一句「你姑姑叫你。」 抬眼却见面前朱破,迈前一步,忽然一剑指向青松之上,暴喝一声:「还不下来。」 马啸啸一听更是心中大惊,仰头一看,只见绿叶间一白衣人影,自松端飘飘而下,落在面前。 她不禁惊叫出声:「墨子昂。」 眼前飘然而至者正是前日失踪不见的墨子昂。却见墨子昂一揖,对马啸啸笑道:「别来无恙。」模样甚是轻松。 马啸啸不禁问道:「你方才一直在树上?」 墨子昂点了点头,「正是。」 还不及马啸啸细问原因,却听马车中平阳开口道:「阿衍,多年不见,可还尚好?」 墨子昂敛了笑意,一字不答,手已是抚上了腰间玉笛。 平阳又开口说道:「阿衍,整整十年,本宫找你找得好苦。」语调甚为悽苦。 马啸啸耳畔只听墨子昂一声轻笑,「公主所找的墨衍早已被墨家永世除名,不复存在。」 平阳却道:「阿衍,我心知你必是怨恨本宫,怨那些个满口道德之人将你驱除墨家是本宫之故,可是本宫自问从未有半分加害你之意,对你更是一片真心,难道在那南苑三年间,我们曾有过的快活日子,你都忘了吗?」 听此一问,马啸啸只见墨子昂面色愈发不虞,手指按在玉笛上隐隐发颤,朱破立在车旁,已是单手按剑。 车里平阳却继续说道:「自你走了整整十年,没有一日本宫不挂念你,南苑地处偏远,我又寻你不到,可知本宫心里有多苦吗,每每对月长嘆,思忆三年光阴岁月,你在南苑的点点滴滴,我皆心痛。当日你年纪尚幼,本宫却对你一见倾心,你懵懂无知,只道是本宫有悖你愿,生生逼迫你委身于我,殊不知,本宫让朱破挟持你,将你用铁链锁住,也是为了有朝一日,你能明白本宫一片诺诺真情。」 第77页 马啸啸站在一旁听得牙关发颤,嘴里不觉溢出一声:「不要脸。」 却见朱破一剑指来,怒道:「休得无礼。」 马啸啸正欲发作,李彦却将她拉到身后,一手拂开剑尖,笑道:「大侠勿恼,她实乃一黄口小儿,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马啸啸还欲跳出说话,却被李彦反手死死箍住,只得作罢。 只听车中平阳说道:「阿衍,昔日你在南苑院中,亲手种下一株山茶花树,每年开放,你我共赏,如今本宫已命人将其移植到皇城公主府院,悉心照料,等待明年春日花开,一朵朵红花娇艷,花香满院,你我再一同赏可好?」 马啸啸斜眼只见墨子昂已是怒容满面,一支碧绿玉笛在手中紧紧攥住,手背上青筋暴起。 立时,马啸啸不怕死地郎声插话道:「管你什么山茶花开不开,他才不会去看,南苑山茶花开,北地山茶花却活不了,说不定一早就都凋谢了,你又何必总是强人所难,不如改种什么仙人掌,一种一活,种好了照样开花。」 话音未落,朱破剑已出鞘,一剑朝马啸啸斜刺而来,却被墨子昂以笛一挡,「叮」一声响,弹了开去。 朱破收剑而立,不禁打量起墨子昂,心中不禁念道他今日武艺已不可与十年前同日而语,方才策马而来,一眼识得他隐匿松间,原以为他是心中畏惧而为,如今看来却不尽然,且说这旁侧站着的小王爷,亦不知是敌是友,但摆明是护着那小姑娘的,此际若是硬来,双拳难敌四手,定是讨不了好去,擒拿墨子昂还需从长计议。 却听车中平阳唤道:「朱破,今日本宫来,是想与阿衍重修旧好,说上几句心中肺腑,万不可动手。」 朱破答了一声「是。」复又立回车旁。 马啸啸只闻马车中传来重重一声嘆息,平阳又缓缓说道:「阿衍,本宫已知你我二人误会颇深,适才亲来江南寻你,如今你我终于得以一见,我且问你一句,你愿不愿同我一起?」 「不愿。」墨子昂答得字字如铁。 车中平阳一时没了动静,过了半晌,平阳却又问:「阿衍,从前几番光景岁月,你可曾对我有过半分真心?」 墨子昂听罢,怒极反笑,一字一句说道:「我墨衍一生惟愿与公主各自天涯,永不相逢。」 车中再无半句声响。等了许久,只听一声低低轻唤:「朱破。」 朱破听罢提剑,跃上马车,便扬鞭而去。 隔了一阵,马啸啸转头去看墨子昂,见他面色稍霁,于是开口问道:「今日为何你会在此处?」 墨子昂听见问话,看向马啸啸,见她一张脸甚是焦虑,心知方才平阳之言被她尽数听了去,自己往日不堪旧事现下她必是知晓得一清二楚了,心中不觉更为沉重,唯恐被她不齿轻视,于是答道:「我如今已经决意离开此地,前去西域,今日恰巧得闻李卿约你在此相会,我便隐匿松间,算作是与你辞别罢。你我毕竟相识一场,亦算是有缘,马姑娘从前数次助我,子昂不胜感激。」说完,便朝马啸啸一拜。 马啸啸却听得心惊,墨子昂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叫过她马姑娘,今日之言,听上去温文有礼实则却是疏远非常,她忙问道:「你果真今日就要走?我看先前看那朱破似乎敌你不过,你用笛子抵挡起来已是有余,为何还要走?」 墨子昂却摇头道:「朱破素来狡黠,他方才不过顾及平阳在场,而此处又有我与李卿二人,他不便发作,且说公主府人多势众,我一人与之相搏尚可,可跟随我的奴僕和家丁却是无辜,我实不愿牵连他人。如今,既有此机,一走了之,从此以后万里丹霄凭吾去,反倒也无甚可烦忧了。」 马啸啸听罢,心中却是又急又痛,忙又急急问道:「那你打算行去西域哪里?」 墨子昂沉吟片刻,却答道:「尚未可知,不过会先行去邺城段府与旧识一叙,往后再往西行,行到何处便是何处。」 马啸啸想也不想,即刻答道:「那你记得到时候留些个什么话给那什么段府,等我……」她想了想,原本想说等我找到狗尾巴草,可又觉得不甚现实,便改口道,「等我空了,我便去邺城找那什么段府,再去西域找你,可好?」说到最后,她只能一双眼牢牢把墨子昂望着。 墨子昂听罢心中倏地一动,却不答话,转头对李彦说:「请李公子兑现承诺,借马一用。」 李彦听罢,吹了一记鸣哨,远远一匹黑马自小径奔来。 墨子昂翻身上马,拉缰在手,见马啸啸人在马下,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眼中皎皎如月明,他不敢再看,扭过头,狠下一颗心,沉声道:「邺城此去山高水远,马姑娘孤身一人,实在毋须有此一行,西域更是天高地广,子昂自问不知行至何处,今日一别,江湖浩淼,马姑娘自当珍重」说着,竟沖马啸啸一抱拳,缓缓说道,「后会……无期。」 听此一言,马啸啸只觉脑中霎时轰隆作响,眼中酸热胀痛,张了张嘴还未待说话,只见墨子昂已是打马而去,马蹄疾驰,他人在马上袍袖边上道道青丝纹路于风中翻飞,终也再看不见。 马啸啸杵在原地不动,一时之间只觉苦楚难当,隔了半晌,抬手用袖口抹了眼泪,转过身却看李彦静静看她,她开口犹带着哭腔,却硬声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哭啊,我不过是被马蹄子溅起的灰尘迷了眼罢了。「 第78页 李彦听后,也不言语,隔了半晌,却是幽幽一嘆:「墨子昂素与段氏交好,西北段氏一脉根基稳固,自不是好相与的,墨子昂此去必是吃不了亏的。」 马啸啸听后却也不答,兀自翻身上马,只回头说道:「你说的白册子的事,我自放在心上,若有消息,我便放鸽子给你。」 李彦见她说话,一双眼仍旧通红,正想出言相劝,却见她已是打马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醉乡的狗尾巴草 浑浑噩噩之间,时光仍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马啸啸提着扫帚,扫去栖梧院前的残雪时,不经意抬头间却看见院内一株垂柳竟然已经发了嫩芽,一点点新绿点缀枝头,她方才惊觉,原来春天都已经到了。 这段时日,马啸啸过得可谓波澜不惊,除了前些时日的夜探书房,却发现那本战国策里夹着的白册子不翼而飞了之外,日子倒是无波无浪,但其中唯一令马啸啸颇为不解的就是,墨子昂人既已去了西域,平阳公主却仍旧日日住在镇天府里,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好在镇天府地大,马啸啸决计不愿踏入平阳所住的宅院,有时不得不朝着那个方向去,她也必会绕道而行,所谓眼不见心不烦。马啸啸自是不待见平阳,又曾出言得罪,料想平阳也不甚待见她,于是两人不见才好。 这一日午时刚过,马啸啸收拾停当,便抬步去内务院找绿意姑娘。人刚进院子,却见绿意迎面正从门里出来,照例是一件浅葱色儒裙,抬眼一见到自己便开口打趣道:「没曾想你今日倒是守时,我见你前些日子人天天都是恹恹的,答个话也尽是要死不活的调子,今日好心约你去城北醉乡楼吃饭,所幸腿脚倒是勤快。」 马啸啸一听,笑答道:「绿意姑娘既然昨日尊驾请我,我今日岂敢不来。」 绿意人已走到身前,笑道:「嘴上倒还是不让人。」停了停,又道:「今日我们且步行去罢,不骑你那什么千里宝马,怪是吓人的,前日都险些把素喜给踩了。」 马啸啸连忙点头称是,不禁又想起前日素喜花容失色的样子也是一笑。斩鬼性子素来傲娇,除了她便没第二个人骑得。前几日因为几个丫鬟好奇,一起来小院看马,素喜便提议道,既然别人骑不得斩鬼,便找人试试能否和马啸啸同骑。马啸啸自觉无所谓,率先翻身上马,便要拉另一人上马,可是丫鬟们皆畏于斩鬼马威不敢近身,唯独素喜朝前夸了一步,谁曾想斩鬼大爷立马撂了前蹄子,拉都拉不住,险些把素喜姑娘踩了,自此再无一人敢亲身一试了。 于是马啸啸和素喜一路说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城北醉乡楼门口。马啸啸抬眼一看此店门面也挺宽敞,不像素喜所说的拘在小屋子里吃饭,二楼扶栏前一块醉乡楼的红木牌匾还镶着金边,很是气派。店内老闆一见到来人,忙招呼道:「绿意姑娘来了,楼上有座,快请。」人也迎了出来。 见状,马啸啸不禁心念绿意果然是个醉乡楼熟客。 只听身旁绿意笑答道:「如此便有劳老闆了。」说着,拉了马啸啸跟着老闆往楼上走。 一上楼,马啸啸便见李彦独自一人坐在靠里的方桌旁,素喜一见甩开了她的手,急急跑了过去,嘴里喜道:「公子已经到了。」 李彦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绿意身后的马啸啸,不禁心道,月余不见,她看上去脸上确是瘦了些许,身上脱去了厚重的冬装人也显得比先前单薄,今日仅穿了一件苏芳色儒裙,倒颇有些女儿家的模样,与从前最初相识之事相比可谓判若两人。 而马啸啸一见李彦,便不觉想起从前绿意所说的她和小王爷约在香铺外见面,今日醉乡楼只怕又是二人相约共谋之地,她正想着,却见绿意回头向她招手,马啸啸人便快步走了过去,落座下来。 却见绿意指了指马啸啸,向李彦解释道:「今日我带她来是因为我说城里最好的饭馆是此间醉乡楼,可素喜偏要与我争,非说是那什么登仙楼,于是我便索性带了马啸啸来尝尝看我说得准是不准。」 听罢,马啸啸也不由得想起当日绿意和素喜在长廊为了饭庄斗气的模样,缘故还是因为她想邀约墨子昂出门。一想到此,她便又不觉想起邺城此去路途遥遥,不知道墨子昂究竟到达没有。 李彦听绿意说完,却是一笑道:「既然如此,今天便由素喜做主点菜罢。」 素喜嘻嘻一笑,叫来跑堂,果然点了酱汁烧鸡,清蒸醉鱼,凉拌白豆腐三道菜。 跑堂一声「得令」转身欲走,李彦却把人叫住,吩咐道:「再加一道杏花白玉丸子。」说着,一指马啸啸道,「这位姑娘素来最喜杏花。」 马啸啸正在饮茶,见跑堂沖自己眯眼一笑,险些呛了,瞪了李彦一眼,心道此人心胸狭隘显是还记着峭壁峡杏花饼一事,眼下故意埋汰自己,嘴上却道:「如此,便谢谢李公子了。」 马啸啸转头只见绿意面上浮现出瞭然之色,点了点头,估计还是顺着她做了杏花饼送给自家王爷的思路想的。 李彦摆了摆手,大度道:「马姑娘何须客气。」 马啸啸只觉他此刻模样甚是欠扁。 其后,李彦才开始与绿意说起王府事务,问了内务府近来诸事等等。不久,三道醉乡楼招牌菜加上杏花白玉丸子便被端上了桌。马啸啸见那酱汁烧鸡乃是一整只鸡,烧得外表金黄,浇有稠质酱汁,一阵阵浓香扑鼻,她不由得食慾大动,又嫌竹箸麻烦,正思索间,却见李彦从袖中取出一弯短刀,割下几片肉,放到她碗中,又割下几片给绿意。 第79页 马啸啸见那短刀柄末端镶有一颗红石,只觉十分眼熟,于是惊奇问道:「这把刀是那天晚上我去十里庄找你,你手里拿的那把吗?」 李彦又割好肉放到自己碗中,答道:「你倒是好眼力,正是此刀。」 马啸啸寻思道此人当真是刀不离手,却又一想短刀带在身上也实属平常,他总不能天天提支红缨长枪到处走吧,再想起是夜她已见识到李彦武艺不俗,如此一想,她心中不禁一念而起,忙问道:「你看,我可以学些功夫吗?」 穿来这么久,马啸啸先是见识了一品轩众家僕的功夫,又见识了墨子昂和李彦的功夫,并且上次在后山马场,墨子昂又说打通了她几处血脉,马啸啸便一直心心念念武功之事,心想既然能学,如何不学,以后也不吃亏。 李彦还未答话,绿意坐在一旁却是扑哧一笑,问马啸啸道:「你真想学功夫?」 马啸啸立马庄严而郑重地一点头。 绿意还在笑,李彦却开口道:「你呢……」故意拖长了声音,见马啸啸面露焦急,才又缓缓接着说道,「是有几分蛮力,又能上窜下跳。」 马啸啸听着总觉不太顺耳,便抬眼瞪着李彦,只见他笑得如沐春风,又道:「可毕竟你没有功夫底子,功夫可跟你从前与乞丐打架不一样,如今要学功夫就得从头学起,你若真心想学,待我得了空闲,教你一招半式也无不可。」 听到这里,马啸啸忙道:「我是真心想学,你教我罢。」说罢,脸上还露出讨好的笑容。 李彦见她眼中急切,唇边笑意,想她惯是个见风使舵的,又是一笑,拿过桌上抹布,擦了擦手中短刀,递给了马啸啸,「既然如此,这刀我便送给你了,你先拿捏顺手了,再学招式。」 马啸啸如获至宝般连忙伸手接过,却看得绿意一呆,小王爷竟然将先福王送给他的短刀送人了…… 马啸啸手中握刀,喜不自禁,心想若是真学了功夫,以后再不济还可以闯荡江湖,若再想去西域也更是妥妥的了。于是又问李彦道:「那一般学功夫,要学多久?」 她依稀记得绿意说过小王爷自小素爱习武,她不比有的穿越女从打小就穿来,已经失去了学武的大好年华,骨头也硬了,可是勤能补拙啊,并且马啸啸一直盲目地坚信自己是个武学奇才。 李彦思量片刻,答道:「多则十载,少则五载。」 马啸啸立刻在心中骂了一句脏话,眉头也皱了起来,问道:「就没有再短点儿的?」 李彦笑着摇了摇头,状似惋惜道:「那就恕在下无能了,马姑娘恐怕只有另请高明了。」 马啸啸见他面含笑意,心中不禁狐疑,这人从前没那么爱笑,老爱拉成个脸对着她,难道真是做了官心也宽嘛。马啸啸正欲再说话,却听身后不知哪处传来「啪」一声巨响,惊得她不禁一抖,忙转过脸去看。 先前上楼时没有注意,如今却见房间另一端桌上赫然坐着四个虬须大汉,一人手还落在桌上,而那桌子已经裂成两半,桌子脚颤抖不已犹在支撑,马啸啸顿时明白那声巨响是何缘故了。她不由得细细打量那四人,皆是满面络腮,肤色也较常人黝黑,所穿衣物也甚为古怪,皆是粗布衣裳,腰间却拴着一条类似于毛巾的东西,垂下一段悬在腰侧。马啸啸正觉奇怪,却听李彦低声道:「看样子,像是胡人。」 可惜,首先窜入马啸啸脑海的是nba,她不解地看了看李彦,只听他解释道:「像是关外鲜卑人的打扮。」 马啸啸方才恍然大悟。 楼下掌柜听见响动,也急急奔了上来,打了个千,满脸堆笑道:「怎么了几位爷这是?」说着,低头看一眼桌脚,却假装惊讶道,「哟,原是这桌子不牢靠惊了几位爷,真是对不住,小的马上差人来换。」一听便知是个惯会做生意的,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惜,几位爷却不领情,其中拍桌那人更是站了起来,一把纠过掌柜衣领,嚷道:「你这店家卖的都是黑心菜,这是什么烧鸡,又肥又腻,浇的汁也甚为古怪,大有蹊跷,今儿个,爷几个就要把你店给砸了。」 马啸啸却想这烧鸡明明很好吃啊,摆明是来找茬的。再四下一望,大多顾客一听此言,皆逃窜而走,只可怜那掌柜人比那壮汉矮上不少,领子被拎着,双脚离地,在那可怜兮兮地晃着。 于是,此刻便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跳了出来高声叫嚷道:「你这大汉真不讲道理,这里的烧鸡明明又香又嫩,你偏说又肥又腻,分明是一派胡言,呸呸呸,你快快放了掌柜,本姑娘便不打你。」 正是醉乡楼的头号粉丝绿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今日发现在下竟然在长生殿榜大榜之内顿时。。。 ☆、鲜卑的狗尾巴草 马啸啸不禁肃然起敬,想不到绿意姑娘府里呸得素喜,到了外面竟也敢呸大汉。 此话一出,却见那大汉听罢果是将掌柜甩在一旁,径直朝绿意走了过来,另外三人也都跟了过来,面上皆是杀气腾腾。 马啸啸心中陡然一惊,心想这是要打群架的节奏么,可是以四打三也忒不仗义了,可恨自己今天一时被猪油蒙了心竟然没有骑斩鬼来,端端少了一员猛将。 那为首的大汉冷笑一声道:「你这小娘儿们倒是好大的口气,今儿个你打爷一个试试。」说着,竟然抬起手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左边脸颊,脸上奸笑道,「是不是就像这样,爷皮糙肉厚,不怕你挠。」 第80页 气得绿意猛然抓起桌上竹箸,掷了过去,那一根竹箸此刻竟如利剑般直刺了过去,为首大汉偏头险险一躲,脸上倏地没了笑意,咬牙切齿道:「想不到小娘子倒会些功夫。」 马啸啸不禁又仰慕地看了绿意一眼。 谁料还不待她多看,那为首大汉突然一掌朝绿意打开,马啸啸正欲叫遭,却见绿意身影往旁侧一闪,大汉一掌竟被李彦一掌接住,两掌相击,那大汉似是抵挡不住猛地后退了几步,嘴里骂道:「想不到还有个厉害角色。」 李彦收掌而立,一派轻松,抱拳道:「承认。」 那大汉猛地一声怒吼,宛若平地一声惊雷,带领其余三人齐齐往前扑来。 马啸啸原本站着不动,抬眼只见其中一个略微矮小的壮汉许是看准自己不会武功,竟朝自己扑将过来。马啸啸不会功夫,自不敢正面对敌,慌不择路,只能掉头往后跑。 那人见她一跑,更是笃定她不会功夫,伸手便要捉她身后辫子。马啸啸扭头一看,忙把辫子扯到面前,用嘴咬住,脚步更是片刻不停,心想学武一事看来势在必行,不学不行啊。 眼风往别处一看,李彦和绿意各自迎敌,李彦眼下对敌两人,更是无暇顾及自己,如今只有自求多福了。 马啸啸今日穿的苏芳儒裙长可拖曳在地,本是为了穿它之人可以行不露足,保持容止。可今天偏偏时机不对啊,马啸啸觉得这裙子实在是个累赘,一脚踩上板凳,又跳上桌子,索性将儒裙下摆提了起来,拴了个结,露出半截光裸小腿,追他的大汉见状一惊,纵使黝黑的面目也是一红,停在了桌前。 马啸啸转头看了看身后就是扶栏,寻思道这二楼比香铺高墙也高不了多少,跳下去也应该没事吧,可还是转回头威胁面前大汉道:「你别过来啊,再过来我就跳楼啊。」气势犹在。 孰料,那壮汉仅是愣了短短半刻,竟然真的扑将过来,马啸啸正想往外跳,却见那大汉蓦地顿住脚步,往后一退,竟被李彦一手擒住,一掌摔到了楼梯口。 马啸啸一脸热切地看着李彦,却见李彦一步上前满脸不悦用手拆了她裙摆上的结头,瞬间裙子一落又把她的小腿盖个严严实实。 马啸啸心念古人就是矫情,抬眼却见李彦身后突然又袭来一个大汉,她猛地大叫:「后面有人。」 李彦俐落转身,一脚猛然踹上来人心窝子,竟将来人生生踹倒在地,马啸啸刚想拍手叫声好,却被李彦拦腰一抱,人也随之稳稳落回地上,却听他在耳边低声问道:「我给你的刀呢?」 马啸啸心下一个激灵,忙从腰间摸出短刀来,此刻被踹到在地的和那先前被甩到楼梯口的两名壮汉复又齐齐扑将回来,李彦手还在马啸啸腰侧,只对她说:「见机行事。」 说罢便一手迎敌,一手依旧揽着马啸啸。 他一掌击退哪方敌人,便将马啸啸送到哪方补上一刀,如此三番,马啸啸竟也刺中了两人肩头。 她正得意间,却见方才为首的壮汉一掌朝她袭来,她只觉面前倏地风起,头发丝都飘了起来,却忽又被李彦转了方向,险险避了开去。李彦单手与那人缠斗开来,孰料那人认准了马啸啸才是弱势一端,接连想要向她袭来,马啸啸见李彦既要迎敌,又要分心护她周全,于是说道:「你还是放了我吧,专心打他,我就躲在你背后,绝不冒头。」 李彦似是思量了半刻,将她猛地一放,挡在身后。马啸啸见那大汉出掌甚快,步法也是左右不定,李彦虽能一一接应,但仍较为吃力。 马啸啸再去望一眼绿意,见她收拾她面前的壮汉似乎较为顺利,那人已是头破血流,却还缠斗不休。马啸啸心中焦虑,忽然见到旁侧有一块打落的桌板,便猫着腰过去捡了起来,走到屋子另一端,趁绿意面前那人背过身去,猛然朝他打去。 诚如李彦所言,马啸啸天生自有几分蛮力,那人脑后倏地被马啸啸重重一击,人便倒了下去。 绿意见到马啸啸长舒了口气,人也放松下来,马啸啸却急急说道:「你快过去帮你家小王爷。」 绿意一听,也不再回话,忙几步跳入那边站圈,那大汉见有人助战,心知敌不过,便退后几步,跳出圈外,停在扶栏前,朗声道:「我拓拔槐今日便讨教至此,小王爷后会有期。」 说罢,人便跳了出起。原本地上躺着的三名大汉也不知何时爬了起来,皆跟着跳了出去。 李彦自然没有飞身去追,方才四人显是知肖他的真实身份,想来此番醉乡楼惹事一开始便是沖他而来,那人虽已自报家门,可他却不知为何鲜卑拓跋氏会沖自己而来。 绿意见人已走,忙问道:「公子没事吧,方才那人怎么知晓你?」 李彦摇了摇头,只道:「眼下不知,可此人此番自报家门倒甚是有趣。」 马啸啸在旁边听着却大不以为然,她只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遭受李彦牵连而倒霉的点滴时光,心中不免又是一声长嘆,且心中已经隐隐有了决断,早知道就不来吃什么醉乡楼的烧鸡了,看来相较之下还是素喜说的登仙楼好啊。 并且自此以后,马啸啸便对醉乡楼有了心理阴影,往后无论绿意再怎么劝说,怎么谆谆诱导,她说什么也不再去了,素喜姑娘立在一旁自是得意的笑。 马啸啸原本觉得自那天以后,她便再难听到什么鲜卑的名号,谁曾想短短一月之后,皇城里便起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消息传到马啸啸耳边的时候,马啸啸难以置信,她不禁心想,左相那只老狐狸竟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栽了。 第81页 面前李彦还在屋内踱来踱去,晃得马啸啸眼花,她只得举起桌上茶杯喝了口茶,寻思道昨日她收了信鸽,信笺上李彦要她今日务必前来一趟十里庄说有要事相告,于是马啸啸打理完镇天府琐事,天刚擦黑,便急急策马赶来。来了迎头便是惊人的左相一朝失势的大新闻。 马啸啸左思右想,心中惊疑不定,仍旧不确定地再问了李彦一遍,「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匿名呈了一封密函给皇上,上告左相多年私通匈奴鲜卑,图谋不轨?」 「正是。」李彦点头道。 马啸啸又问:「密函里竟然还带着一封多年前左相亲笔写给鲜卑人的信函,将大穆作战策略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李彦再点头。 「那信中牵扯的那场战役大穆确实输了?」 李彦答道:「确实输了,且输得惨烈,并且是大穆国多年来唯一输给鲜卑一族的战役,由早年左相亲率,当年他还是兵马大元帅,素来驰骋沙场,不料此战却是鎩羽而归,从此便卸去了兵马大元帅一职。」 马啸啸细想了想,却问:「那当年那封书信具体是给哪个鲜卑人的?」 「正是对方领军大将。」李彦又答。 「那焉知不是兵不厌诈?」马啸啸不禁问,心想左相历来老奸巨猾,怎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举,一世英名尽毁。 李彦却是摇了摇头,「信上本是句句属实,已被当年一战的左右副将证实,且有军备纪案。」 马啸啸一听,却狐疑道:「什么叫做『本是』,难道后来又不是了不成?」 李彦嘆了一口气,只道:「此事说来也甚为古怪,当年左相虽提前私自送了信去,对方将领却是不信,硬是照着鲜卑原本的部署迎战,后来战情突变,大穆军也不能依照原先的策略对敌。」 马啸啸听罢,急不可待地问:「那为何最后鲜卑竟然还是赢了?」不是说那左相早年在沙场叱咤风云,赫赫战功。 李彦又道:「你稍安勿躁,且听我慢慢说来。料想,那对方将领当时许是也想到了兵不厌诈,于是不肯相信,仍旧依照原有部署对战。但战役当天,见左相率众而来果是按照信上所述布置,两方兵力相差甚大,对方将领便提出要先一对一对战,大镇鲜卑势气,左相顾及军中势气,自是答允一战。」顿了顿,又道:「据说彼时两人马上对战本是旗鼓相当,想来那鲜卑将领也是一位军中豪杰。孰料后来,不知为何,那鲜卑将领却突然中途弃战,两马相近,左相尚不及收敛剑势,却见那鲜卑将领一马奔来,以己之身直直撞上剑端,不偏不倚分毫,当真一剑穿心而亡,头盔也散将开来,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大穆军中更是谁也没料到那鲜卑大将原是一员女将。」 听到这里,马啸啸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霎那之间更是百转千回,大嘆道这真真就是个敌国将领相恋,最终无奈家国情意难双全,不得不死于心爱之人剑下的感人肺腑引人热泪的爱情故事啊。 可惜,李彦却显然没有马啸啸这般富有浪漫情怀的遐想,只平板地接着叙述事实道,「彼时,左相在场竟似也被怔怔震住,久久不动,而鲜卑军士见将领以身殉战皆被大大鼓动,一个个皆红了眼般杀将而来。大穆军士虽众,可少了左相主力指挥,加之鲜卑军士皆若一心赴死般拼力厮杀,此战便被鲜卑以少胜多,大穆死伤者众,元气大伤,只得打道回府,自此鲜卑大穆再无战事,各自谨守疆土。」说罢,李彦也是一声长嘆。 马啸啸听罢,心中已自动将其定为一出不折不扣情深,不禁大嘆,难怪左相戎马半生却是晚节不保,原是一朝不慎亲手血刃心爱之人,恐怕自此以后心尖宛若日日泣血,却又实不能为外人所知,心死情伤这才荒唐度日罢。 作者有话要说: ☆、书房的狗尾巴草 马啸啸喝了口茶稳了稳神,克制自己天马行空的猜测,再问道:「那诚如你所言,当年左相的那封通敌信件最后理应落在鲜卑人手中,眼下却如何又被有心人送到皇帝手中,并且皇帝如何知道这封信是不是伪造?」 李彦笑了一声,挑眉道:「此事正是奇便奇在此处,先不论那有心人是如何得到信件,但那信确是左相亲笔所书,皇帝素来识得左相笔迹,又请朝臣一一验过,并且请来左相在大殿之上当堂对质。」 「那左相如何说?」马啸啸即刻好奇问道。 李彦一撩衣袍,人也坐了下来,答道:「听说当日皇帝将一纸书信摔在跪在大殿之上的左相身上,左相拿起信捏在手里却是不看,只当着文武百官堪堪怪笑三声,叩首道『老臣无话可说』。」 马啸啸心中不禁大嘆果是如此,神色也随之一震,就差没一拍大腿从凳子上跳起来,她就知道这根本就是个左相与那鲜卑女将虽死不复相知的深虐故事啊。 李彦自不知马啸啸心中所想,但见她样子此刻委实古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又是仰天长嘆,又是捶胸顿足。 他不禁以手扶额,不想再看。 隔了半晌,才听马啸啸幽幽问道:「然后呢?」 李彦见她除开眼中泛着异样光亮,已是神色如常,便道:「皇上自是龙颜大怒,将左相打入都尉府大牢,并派人前去相府搜查是否另有通敌信函。」 马啸啸点了点头,只听李彦继续说道:「通敌信函虽没搜到,但将相府翻了个底朝天以后,自然发现了左相积年以来搜刮的民脂民膏,更是坐实了收受贿赂,腐朽荒淫的罪名。」 第82页 马啸啸听罢不禁想起,当日她与李彦一同去参加相爷婚礼,那头一桌上坐着的花红柳绿,又是一点头,心道左相果真是对爱情绝望了啊。 李彦见她神色委实蹊跷,状似一脸悲戚,他却全然不知所为何事,于是问道:「你为何神色如此古怪?」 马啸啸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李彦的脸,竖起一根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高深莫测道:「你……不会懂。」 李彦当然不懂此刻马啸啸满心满怀的虐恋情深,也喝了一口茶,思量片刻,问道:「那依你所见,你认为那递信的有心人会是何人?」 马啸啸听罢想了想,觉得谁都有可能,左相多年无道,肯定树敌无数,又想鲜卑人许是记着旧愁,也有可能。思量间,抬头却见李彦眸中一抹怒色,脸上风云变幻,于是她心下一震,犹疑地开口问道:「你认为是府上那位?」 李彦听罢,一声冷哼,却不否认。 马啸啸忙问:「为什么?」 李彦不答反问,「你认为是为何?」 马啸啸仔细思考,周宁麒和左相本是沆瀣一气,如若周宁麒要除左相,必是为了……一念至此,马啸啸惊呼出声,「镇天玉。」 李彦点头道:「正是。」 马啸啸立马想到她的狗尾巴草,却又一细想,狐疑道:「既然是皇帝派人搜查,那自然先得到玉的是皇上,他周宁麒能得什么好?」 李彦却道:「镇天玉乃是先皇御赐之物,皇帝岂可违逆,必会归还镇天府。」 马啸啸不以为然,「他若不给,谁敢逼他?且说他若不想让人知道,亦非难事,为何白白放虎归山?」 李彦听罢,正色道:「先皇圣牌立于宗祠庙堂,皇帝年年跪拜,若心生忤逆,何以立于宗祠之上,且说治国在于立法,有法不遵,更是无颜天下。」 马啸啸只得又问:「那你的意思就是,皇帝过几日便会将玉送回来?」 李彦点头,「只是不知假借何名目为之罢了,如今镇天府已被削去大半江南事务,在皇帝看来,倒比原先看着舒心不少。」 「那为何周宁麒原先不送信,却要等到被削去大半势力以后才动手。」 李彦低头细想了想,却苦笑道:「我自问向来不知他心思,至于他如何得到鲜卑人那封信也甚为古怪。」 马啸啸不禁点头附和,先前见镇天府失势,周宁麒不为所动,有时也怀疑他不过虚有其名,却未见恨厉。如今才知他自有一番准备。 当下,她也没了言语。 李彦却开口道:「如今看来,前些时日在醉乡楼的几个鲜卑人与他大抵脱不了干系,而府中书房藏的那本用鲜卑文记载的白册子仿佛是一道关窍。」说着,定定看着马啸啸,「你若有机会,还需再探。」 马啸啸点头,心中已开始记挂着不久将要回府的那块印着狗尾巴草的镇天玉。 临走前,马啸啸却忽然想起一事,忙问李彦道:「你我最初在长巷里相遇之时,你手中本是没有镇天玉的?」 她之所以这般猜测是由于最初她给李彦看狗尾巴草画的时候,他没半分反映。 果然,李彦听罢点了点头,马啸啸又问:「那你后来又是怎么得到玉的?」 李彦却是飘然一笑,答道:「我自有高人助我。」摆明是不愿细说。 马啸啸也不待细问,匆匆回了镇天府,等待镇天玉归来。 可惜,马啸啸日等夜等,在镇天府堪堪等了大半月,不见玉的影子,也不见皇城派人来。 唯一等来的,仅是皇城传来的一件惊天消息,左相在都尉府中,趁侍卫不备,夺剑自刎。 那一日,马啸啸听绿意说罢,不禁四十五度角望天幽幽一嘆,惊得绿意立马扭过她的肩膀,晃来晃去,嘴里急道:「马啸啸,你怎么了?马啸啸!」 马啸啸望着绿意只能无语。 又过半月,马啸啸心中千呼万唤的皇城来人终是到了镇天府,而皇帝派人而来赫然打着的旗号却是慰问平阳公主。 马啸啸才恍然记起镇天府院里竟然还住着平阳。 然而,即使是皇城来人那天,马啸啸也决计不愿打破绝不接近平阳所居宅院的誓言,只匍匐在隔壁院落树冠遮掩下的屋顶悄悄窥探。 皇帝虽将平阳流放南苑多年,可眼下戏也是做足了。赏赐的东西由小厮们托盘举着,足足站了两排,绫罗绸缎,胭脂粉黛,应有尽有。 马啸啸一动不动,定睛细看,却看不出镇天玉身在何处,待到众人散尽。马啸啸才见周宁麒的贴身小厮德福鬼鬼祟祟地捧了一个四方的小蓝匣子跑出院去。 见状,马啸啸心中大喜,连忙跃下屋顶,偷偷尾随而去,只见那德福七拐八拐果然进了周宁麒书房,又回身小心翼翼掩上了房门,想来周宁麒定在屋中。 马啸啸眼见镇天玉已经回府,胸中又冉冉升起无限希望,恨不得即刻偷得玉来,仔细琢磨,好生研究。眼下人却只能瞬也不瞬地躲在暗处,观察书房动静。等着等着,却又转念一想,李彦曾说天下只有周宁麒能解镇天玉之谜,她就算拿到玉又能如何,顿时又有些丧气,心道这王爷阴阳怪气,能把秘密向她据实以告么。 心中更是颓丧几分,马啸啸眼见玉归,踌躇满志,眼下却只能一筹莫展。 是夜,平朗无风的春夜却一反常态地颳起了阵阵妖风,云雾缭绕,不见月明。 第83页 马啸啸守夜前细细关好了窗户,躺在外间静静等待太君入睡。 待到时机成熟,马啸啸复又走回内间,又「借」了太君的钥匙。 一路急急奔往书房,她虽心知周宁麒不大可能将镇天玉留在书房,但马啸啸仍旧不死心地决心一探。 忽地一阵风起,马啸啸隔着遥遥一段距离,便见书房前廊新挂着的几只红灯笼,随风摇曳,几团红光在夜色中尤为妖娆。 风渐停,马啸啸人也走近了些,却见书房旁侧倏忽之间飞出几块细小物件,耳边便听得「噗噗」几声连响,几只红灯笼霎时便被打灭了,书房前复又一团漆黑。 马啸啸心中大惊,连忙闪身躲到近旁树后,只见一道黑色身影窜了出来,在书房门前停了一阵,许是弄不开锁,又跳转方向飞身往墙内跳去。 马啸啸在原地等了一阵,见无人再来,便壮着胆子往书房行去。 孰料,她刚拿了钥匙开门,肩膀却被人重重一扳,双手不觉往后一垂,便被人一手钳住,嘴巴被另一手紧紧捂住。 只听身后传来一句低语:「开门进去,你若想跑,我便杀了你。」吓得马啸啸毛骨悚然。 她赶紧乖觉地点了点头,用半侧身子轻轻撞开了房门。 「现在慢慢走进去。」 马啸啸依言而行。 房中更是一片漆黑,背后那人不知什么身法,房门被他用脚轻轻合上,没有一丝声响。 马啸啸人还立着,双手被箍得死紧,只听身后人说道:「你若说上半句话,我便杀了你。」 说罢,便松开了马啸啸的嘴,马啸啸非常自觉地一句话也不说,却听身后一阵动作,似乎松开了她的手,马啸啸心中还不及放松,却感觉双手被绳索拴了起来,打结的时候,勒得死紧,疼得马啸啸龇牙咧嘴。 绑好了马啸啸,那人猛地一推,马啸啸人便往一侧跌去,撞在墙上。 气得她怒目回视,却啥也看不见,也不敢开口说话。 马啸啸觉得自己若是真说了话,那人杀她是不会有半刻犹豫的,只得找准墙脚蹲了下去。双手在背后悄无声息地翻转而动。 片刻之后,那人手中打出火摺子打了一簇小小火苗,马啸啸适才看清了他的面目,自然是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蹲到书桌下,扣起那块青砖。 马啸啸心下一惊,他是怎么知道的? 却见那人摸索了半晌也没有摸索出半件东西出来,马啸啸放下心来,看来今夜镇天玉实不在此。 那人复又放回青砖,人也站了起来,往外走去,马啸啸心里一慌,忙也跟着站了起来,心想,若是那人不杀她却要把她关在书房,明天周宁麒也会杀了她啊。 那人也不回头,开了门却伸手去拿锁头钥匙,马啸啸心下大惊,这钥匙是要再还给太君的呀,若是钥匙不见了,太君起疑,她照样不好交待啊。 思及此,马啸啸再顾不得许多,右手狠命从已然有些松动的束缚绳索中脱将出来,却仍旧磨得她手腕火辣辣般地巨痛,伸手便要去取钥匙,那蒙面人也是一惊,却转身避开,看着马啸啸脱开绳索,一声冷笑,便摸出腰间短刀朝她砍来。 马啸啸连忙避开,人一激灵,也摸出腰间短刀,作势要挡。她心中打鼓,没有一点底气,却仍旧强作气势。 孰料,那人一见马啸啸手中红玉短刀,眼中闪出一抹异色,却也不再来攻,掉转身子就要往外走。 可马啸啸一心想要钥匙,哪里肯让他走,拼尽一身蛮力,人便扑了过去,那人闪身避过,却被马啸啸抓住衣袖,「呲」一声裂帛之声,竟被她蛮横地扯下了半截袖子。 马啸啸眼见事不宜迟,又伸手去抢他手中钥匙,右手捉刀,便要去砍,那人往左轻巧闪开,马啸啸脸上一抹奸笑,左手却不知何时伸到对方左侧,抓住他的手腕。 马啸啸不禁得意,小爷多年恶霸实战经验,不是尔等懂的。 那人见手腕被擒,反手便要挣脱,马啸啸捉他不住,便使出多年来的斗殴杀手锏,蜷起手掌,用指甲顺着他手背划出三道雪路子,那人猛然吃痛,眉头也皱了起来,便要出刀来攻。 马啸啸猛地出脚,踩住对方脚掌,毗邻小脚趾方位,听那人倒抽一口凉气,马啸啸趁势屈身,用手肘撞击腹下三寸,那人立时退后一步。马啸啸便以短刀作势,伸手去扯钥匙,那人却死死不放,马啸啸情急之下猛咬对方手腕一口,钥匙终于脱手。 马啸啸见状,立马拾起钥匙,赶紧头也不回地一熘烟跑了。 等马啸啸跑回栖梧院,已是大汗淋漓,连连喘气。 作者有话要说: ☆、赛马的狗尾巴草 春末夏初,后山马场一派旌旗招展,数百军士身批铠甲,手持长弓,一字排开。 太君身着金茶色交领深衣,坐在新近搭建的木台之上,一面含笑,一面侧头对身旁的周宁麒说道:「今年赛马会看来倒像颇用了些心思,这入选的军士们的胸甲、背甲和披膊大多是新制的,个个看着都是身手矫健,能从众多军士中脱颖而出想来必是不俗。」 周宁麒闻言点了点头,太君又望了一眼不远处排列的军士队伍,问道:「我看,队伍最打头红巾裹头那位,模样倒是颇为英武,不知是何人?」 第84页 周宁麒看了一眼,笑答道:「太君好眼力,此人正是肖陆肖都统,在军中颇有声望,一张长弓在手便无人可挡,据说亦能像昔日那楚国人一般百步穿杨,站在百步之外,亦能射中杨柳叶子,百发百中。」 太君满意地笑了笑。 因着春日回暖,马场又是日头当照,马啸啸便被安排举着一把轻罗小扇时而在旁给太君扇风。 听到二人对话,马啸啸停住了悄悄打了一半的呵欠,也不禁望了场中肖陆一眼,果见他手握长弓,烈烈日头下,背后剑囊泛着银色幽光。 她看了片刻便掉回了视线。隔了一会儿,却听小厮来报,说是李卿到了。 马啸啸再往看台下一望,便见李彦也是一身骑射装束,脚下一双革靴,走上台来。 拜道:「李彦拜见王爷,太君。」 太君摆手叫起,说道:「难得李卿也来了,今日这身装束,看来莫非也是要上场一试身手?」 李彦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同是一身骑射装束的周宁麒,笑答道:「既然前日王爷开口让李彦来,李彦虽不善骑射,却也不得不来献丑了。」 周宁麒听罢也是一笑,「李卿何须自谦,本王素来听闻李卿善骑射,精通武艺,兴许今日便可一举夺魁。」 李彦笑道:「微臣惶恐。王爷麾下,历来猛将如云,李彦雕虫小技,岂可与之比肩。」 太君听罢,目光在两人间一番来回,却是笑道:「今日赛马会一比策马,二比射箭,皆不论品级,公平一战,二位若不嫌老身拂了兴致,我此际便有一言,队首那位肖都统在我看来倒是极有可能夺魁的人选。」 其余二人皆是点了点头。 李彦落座后,太君侧头细细看了他一眼,许是策马而来,见他额上有些汗珠,便开口对马啸啸道:「丫头,你也旁处站站,让王爷和李卿也扇扇风。」 马啸啸答了声「是」,便往李彦身旁挪了挪,背对着太君和周宁麒,猛扇了两下扇子,以解心头之恨。 那日夜探书房,那黑衣蒙面人见了李彦给他的短刀便不再来攻,马啸啸料想必是与他有瓜葛之人。这眼看着都过了大半月之久,她的手腕却还是淤青着,今日见了李彦,马啸啸不禁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李彦被扇子狂猛地扇了两下,又因刚才策马而来,汗流浃背,不禁打了个喷嚏,转过头,眼里却是含笑,开口道:「谢谢姑娘,在下不用姑娘打扇,烦请姑娘去伺候太君罢。」 马啸啸犹不解恨,却只得拿着小扇悻悻地回了太君身旁。 午时一到,便听台下战鼓隆隆作响,击鼓的军士臂力惊人,马啸啸只觉等了许久,那鼓声才渐渐消停。场中众军士好整以暇,齐齐朝台上跪拜,动作整齐划一,场上只听「哗」一声甲冑声响。 周宁麒随即起身,朗声道:「今日赛马会按照旧例仍比骑射二术,台下众将均由各营选拔而来,皆为军中良才,今日齐聚于此,但求公平一战,夺魁者赏赐黄金百两,晋为副将,统领十营。」 马啸啸只听他话音刚落,便有一声「谢王爷恩典。」响彻云霄。她不觉也对这赛马会心生几分敬畏。 第一轮,便是比赛马,十人一组,按指定线路绕后山一周,终点线上摆了一斛沙漏,先达者将沙漏颠倒,便算胜出。 肖陆身在第一组,自是毫无悬念地赢了。马啸啸看了半晌,却也不见李彦和周宁麒下场准备。一直等到所有军士比过,再比了若干轮,层层筛选,仅余十人的时候,才见李彦和周宁麒不紧不慢地走下了场。 马啸啸在心中腹诽,这算哪门子的公平,军士们的马跑了几圈早都跑累了,这二位大爷才姗姗来迟地下场,显然是不公平,想来毕竟尊卑有别,何来公平。她不禁摇了摇头,心道,没意思,真没意思。 却听素喜在一旁开口问道:「你为何要摇头?」 马啸啸一愣,心道自不能实话实说,便嘆了一口气,故作遗憾,答道:「这赛马场的马虽都是千里良驹,但在我看来,没有一匹比得上斩鬼,可惜,可惜……」 素喜听了只是笑,一旁太君却忽地插话道:「那既是如此,你便骑着斩鬼下场一试。」还不等马啸啸回话,太君便吩咐素喜道:「给啸啸丫头备一身骑装,算作咱镇天府特许的。」 素喜一听,连忙欢天喜地去备下了,见马啸啸嘆气连连,一脸不情愿地换上衣服,又幸灾乐祸地来了一句:「你穿这一身倒真是威风,难怪从前绿意说你仿佛是个女中豪杰,不过我听说那些个军士比试起来个个都是粗野的很,你可千万当心吶。」说罢便摇着小手绢,目送马啸啸上场。 马啸啸一脸哀怨,悔不当初,她当时做什么不好,偏要摇头,再嘆口气。而她手里牵着的斩鬼却浑然不觉她的悲伤,兴奋地连喷了好几个响鼻,甩着鬃毛威风凛凛地朝一众马匹踏步而去。 李彦见了马啸啸牵着斩鬼来,眼中错愕一闪而过,却笑道:「姑娘倒是马上英雄,女中豪杰。」 周宁麒因为先前太君派人过来报备过,只冷淡地对马啸啸说道:「你便排到最末一端罢。」 马啸啸这才明白,原本这跑马列队顺序是按先前沙漏计时快慢而定,她没有成绩只能排到队尾。周宁麒自然排最前,李彦次之,肖陆再次之,中间又隔着九个人,才是马啸啸。 第85页 其余军士见到赛场上突然出现一个女子脚蹬骏马,皆露出惊讶又鄙夷的神情,马啸啸混不在意,她志不在此,仅求平安。 只可惜,脚下斩鬼并不是如她这般想的,作为古今天下第一宝马,斩鬼一直以来都有着异乎寻常的傲娇。 只听耳边一声鼓响,马群乍动,斩鬼原本落在最末,前面马屁股挤满了完成路线的最佳捷径,马啸啸握着缰绳本不欲相争,却见斩鬼忽地自觉向旁侧奔出几米,先与众马平行,再往前奔驰,一一超过前头足足十二匹骏马,其间用时不足片刻,就跟玩儿似的。 场上场下众将皆惊。 马啸啸人在马上,回头遥望了一眼并驾齐驱的李彦与周宁麒二人,心道一声,王爷,小的实在是对不住了啊。再转回头怒视斩鬼,心里忿忿,无语问马,你懂不懂什么叫厚积薄发,懂不懂什么叫自谦藏拙,懂不懂什么叫枪打出头鸟! 斩鬼自然不懂,又过半刻,马啸啸只觉尚在云端,斩鬼却已冲过了终点线,还不慎踢倒了沙漏,宣告胜利。 场下一片鸦雀无声,继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与鼓掌声。 马啸啸自觉赧颜,匆匆翻身下马,牵着斩鬼默默往树下走去,一路深深埋头。 等了一会儿,才见周宁麒与李彦齐齐打马过线,马啸啸只好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低到土里去。 待到其余军士皆跑马而归,周宁麒看也不看马啸啸一眼,却朗声宣布道:「今日赛马比试,夺魁者镇天府马啸啸。」 在场军士皆是一片叫好,大声嚷道:「不如请马姑娘与我们说道两句。」 周宁麒点头,终于看向了马啸啸,目光如电。 马啸啸只得心中哀嘆,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福了福身,恭敬道:「谢王爷。」 周宁麒却道:「何须谢本王,马姑娘骑术精湛,令在场众人自嘆不如。」 马啸啸却想,这跟她骑术有半毛钱关系啊,关键是硬体好啊,就是个傻子骑斩鬼都能赢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再次自谦道:「奴婢惶恐。」 周宁麒不再答话,却听军中一位年纪较小的士兵好奇问道:「姑娘的马真是一匹好马,不知是何名号?」 听到这里,马啸啸才敢抬头,高声答道:「此马唤作斩鬼。」 那小士兵听罢笑道:「好名字。」 又有人俯和道:「姑娘此马确实甚妙,速度可谓追云逐月。」 马啸啸抬头一看,说话者却是肖陆。 她忙谦道:「肖都统说笑了,说什么追云逐月,不过一匹野马罢了。」 肖陆一笑,马啸啸低头却忽然见他左手背上三道长痕,似乎刚刚脱去结痂,心中顿时一跳。 正在此时,周宁麒高声宣布道:「第二场射箭比赛,即刻开始,众将准备。」 人群适才散了开去,各自准备。 马啸啸牵着马也往回走,李彦却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旁,低声问道:「我前些日子听肖都统说被野猫抓了还被不慎咬了一口,一直到近日才见伤好,依你看,此猫狠是不狠?」 马啸啸便如醍醐灌顶,只拿一双眼盯着李彦,思量了片刻,开口问道:「最初帮你偷玉的高人便是他?」 李彦却是笑而不答,手里擎着长弓,往场上信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射箭的狗尾巴草 马啸啸回到看台,太君和绿意皆是一脸笑意,素喜打趣道:「早知就不撺掇你去赛马了,超出后面的马匹好长一大截,看着都无甚悬念,着实没意思。」 马啸啸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也觉得没意思。」素喜却没听见。 射箭赛制与骑马相仿,最终层层筛选余下十人,周宁麒与李彦自不肖说,百步穿杨的肖都统也不必说,其余的人,马啸啸想,左不过都是些打酱油的。 马啸啸正想得如神,身旁太君却开口道:「怎么,啸啸丫头,也还想去一试身手?若是这盘胜了,马啸啸便是马副将了……」 马啸啸一听,连忙头摇得像拨浪鼓,嘴里讨饶道:「太君别打趣奴婢了,刚才我也只是运气好,眼下这射箭我可从来没学过,一点儿也不会,若是去了也只能是个箭靶子。」 太君笑了一声,目光又落回场上,看了半晌,转头问素喜道:「王爷的箭筒是何人拿?」 素喜想了想,答道:「是德福。」 太君又问:「李卿的箭筒是何人拿?」 素喜踮脚,张望了一番,却是狐疑道:「似乎无人拿,只搁在地上,许是今日来得匆忙,没带人罢。」 却见太君又望向了自己,马啸啸心中咯噔一下,想到这太君素来认为她是李彦的心腹,于是心中又是一声哀嚎,只得试探问道:「太君,不如奴婢去吧?」 太君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马啸啸又下了台上场。 场上众人见马啸啸复又回场,只目光直直地看着她,仿若看着天外来物。 马啸啸只得解释道:「太君吩咐我来替李卿拿箭筒。」 众人适才别开眼去。 李彦笑了笑,拾起地上箭筒,递给马啸啸道:「那如此便有劳马姑娘了。」 马啸啸接过,入手一沉,只听李彦道:「姑娘可拿住了,今日李某便是仰仗姑娘了。」 说罢,便转回头继续拨弄手中弓弦。 第86页 忽听一声鼓响,远处最近的白线处竖起十个红心箭靶。 在场十人,依次拉弓射箭。 周宁麒第一箭命中红心,李彦第一箭命中红心,肖陆如是,第一轮仅淘汰最末一人。 第二声鼓响,较前稍远一处的白线处竖起较前稍小的红心箭靶。 头三人命中红心,此轮淘汰两人。 马啸啸举着箭筒,听得耳边嗖嗖箭响,眼见箭端白羽在靶上微微发颤。 直到第六声鼓响,场中终于仅余下,周宁麒、李彦、肖陆三人。 马啸啸远远一望,只觉那箭靶不过一颗苹果大小,中间一点红心更是宛若一粒红豆,不禁怀疑,谁能射中啊。 只见周宁麒左手举弓,右手拉弦,等了半刻,倏地脱手,白羽箭便笔直飞出,不久,远处传来一声喊「红心」。 马啸啸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李彦,却见他亦无半分惊慌,只从箭筒抽出一支箭,在弓上比划了一阵,方才固定拉弦,右手一松,箭便稳稳飞出,不久又是一声「红心」。 马啸啸便转眼去看肖陆,却见他忽然把长弓换到右手,左手拉弦,心中不禁大惊,却听李彦在旁解释道:「肖陆射箭素来是个左撇子,先前却用右手,显是糊弄我们。」 马啸啸不禁又多看了肖陆一眼,见他气定神闲,没有丝毫犹豫,一箭破空而出,一声「红心毫无悬念。 马啸啸心中忽地生出几分敬畏,眼见那箭靶愈来愈小,她心中的那点敬畏便愈来愈多。 直到三人皆用黑布缠上了眼睛,马啸啸心中的敬畏便麻木了,她安慰自己,这三个人不过是三只妖怪。 周宁麒一箭正中红心,马啸啸本想既是如此,那么其余二人便也不过如是吧。 马啸啸一面想,一面把箭递给李彦。李彦接过箭,上了弦,立在原地,却不动作,马啸啸眼睁睁看着他在原地转了半圈,似乎找不到方向。 军士中有人按捺不住,高声叫道:「左边,左边。」 又有好事者,随即叫道:「右边,右边。」 李彦听罢,却是真的左转一下,又右转一下,马啸啸心里着急,却得遵守规矩不能说话。 只听场中垂鼓的军士不耐地叫道:「还请李卿放箭,休要耽误时辰,过了时限也是输了。」 李彦「哦」了一声,箭举胸前,众人一时大惊,猛地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原来,李彦一番周转,箭头竟然端端对上了右侧的周宁麒。 马啸啸心下大骇,这人真真是无心插柳还是蓄意为之,虽然不得所解,却觉得李彦若是在此处放箭实乃不智,一则此处放箭定是杀不了周宁麒,二则李彦其后必将因此入狱,于是马啸啸正想假咳一声以作提醒。 却听李彦忽然自言问道:「怎么大家都在倒吸凉气,莫非李某哪处错了?」还不待回答,他便左转了几分,直直对上箭靶方向,笑问道:「如此,便是对了罢?」 一箭脱手,远处传来遥遥「红心」二字。 马啸啸长舒口气。 李彦抬手摘了黑布,却不说话。 场上场下,寂静无声,气氛一时古怪万分。 其后,肖陆蒙眼射箭,亦是命中。 在场众人无不叫好,比赛却再次陷入僵局。 又听得传来一声鼓响,马啸啸却不见远处箭靶立起。等了片刻,只见三名军士,推出三面铜锣摆在百步之外。 垂鼓军士扬声宣布道:「最后一轮比试换以铜锣为靶,谁手中的箭击打铜锣声最响,谁便是最终胜者。」 马啸啸听罢,心中暗暗赞嘆,此法甚妙,结果高下立见,比赛最终便有了决断。 周宁麒神色淡然,猛地射出一箭,只听「咚」一声响,甚是嘹亮。 马啸啸连忙低头去找箭筒里的箭,一根又一根拿在手里掂量,她自觉箭头还是重一些好,李彦见状,却是挑眉一笑,说道:「都是一样的,无碍。」说罢,便从箭筒里随便抽出一支。 一箭而去,同样一声响,马啸啸自觉听不出太大差异,心中叫遭,莫非今日死活是分不出胜负来了。 抬眼却见肖陆左手拉弓,竟将弓弦拉到一个甚为不可思议的角度,一眼看上去恍如被砸扁了的半轮月亮,马啸啸犹在惊嘆,却见箭已离弦,速度奇快,连她面前都恍惚吹起了一阵细风。 铜锣霎时响声大作,接连三声巨响,伴有隐隐震颤回声。 马啸啸惊呆了。 场下却爆发出一阵热烈叫好,汇聚成齐声高呼:「肖都统,肖都统……」 马啸啸这才想起鼓掌一事来。 周宁麒将长弓递与德福,朗声道:「射艺肖陆胜出,先前骑马算作无人胜出。」顿了顿,见众人无甚异议,便宣布道:「恭喜肖都统一举夺魁,赏赐黄金百两,晋升为肖副将,统领十营。」 李彦揶揄地看了马啸啸一眼,马啸啸却自觉无所谓,总不能让她再和肖陆比箭吧,那可是以卵击石啊,况且再说她一介女流,自是也指望不上能有什么额外赏赐。 只见肖陆手握弓箭,屈膝跪拜道:「谢王爷恩典。」 场上又是一阵高声欢呼。 马啸啸心道总算是交了差,把箭筒放回原处,正欲走人,却见远处一个人影极快地一闪而过,似乎手持弓箭,片刻之间便有一支白羽箭竟笔直朝李彦射来,她慌忙大叫:「李彦,背后有箭。」 第87页 然而,不幸地是,饶是她用力嘶喊,声音却被淹没在震天的欢呼声中。 马啸啸心急如焚,人便猛地扑将上去,推开李彦半步,险险避过一箭。 李彦被猛然一推,人还未回过神来,只见眼下半寸一箭而过,箭端白羽与他险险擦面,眼前马啸啸的焦急神色却是一缓。 李彦人将将站定,正欲开口说话,却见马啸啸脸上神色倏地一滞,瞳孔猛然收缩,眼中尽是迷茫,他顺势往下一看,却见一根箭头竟然由她左肩穿出,箭端尽是蒙蒙血色。 瞬时之间,他仿佛置身梦境,却见她嘴角一动,仿佛苦笑,身子一歪,人便倒在了地上。 他这才如梦初醒。 马啸啸急速喘气,面目渐渐煞白,却听得耳边李彦一声咆哮:「马啸啸。」 声势之巨顿时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欢呼声乍停,众人皆愣愣地看向李彦,再一眼便看到了倒地的马啸啸,却见她左肩竟然被一支白羽箭端端贯穿,箭头尚露在身前,血迹斑驳,剎那之间半侧衣衫皆被染上一抹殷红。 有人惊叫道:「马姑娘。」 又有人惊叫道:「抓刺客。」 还有人惊叫道:「保护王爷,保护太君。」 马啸啸只觉心跳如雷,耳边隆隆作响,所有声音听上去都仿佛如罩云雾,模模糊糊,眼前李彦蹲在面前,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想抬手却抬不起来,只得微微晃了晃头,周遭声音仿佛才清楚了些,他说:「你不要乱动,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你必会无事。」 马啸啸却在想,刚刚那第一箭射李彦是假,恐怕第二箭射她才是真。 一念至此,马啸啸手脚俱软,想开口说话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听见自己吸气和呼气的声响,就像斩鬼一样,呼哧呼哧。 李彦弯腰猛然把她抱在怀里站了起来,素喜不知什么时候急急跑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大喊一声:「马啸啸。」又转头对李彦道:「李卿速与我来,马场里有一处干净院子,眼下便可去,待会儿大夫便来拔箭。」 马啸啸人只觉轻飘飘地,便被晃悠悠地抱走了,她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喊了一句:「我擦。」 素喜在旁听到,探头急急来问:「你要擦何处?」 马啸啸两眼一闭,人便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昏沉的狗尾巴草 昏昏沉沉间,马啸啸觉得面前晃得全是白花花的长条人影子,近处似乎还有一道白鬍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硬是往她嘴里塞了一团白布,她几欲作呕,想吐却吐不出来,只见那白鬍子忽然凑到她面前对她说:「得罪了,姑娘且忍住!」 马啸啸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肩上一阵剧痛,仿佛生生扯去了她的骨与肉,竟然比中箭还痛上十倍,她嘴里倏地一口腥甜,人便痛晕了过去。 再次转醒的时候,马啸啸只觉眼皮沉重,堪堪睁不开眼,仅能微眯了一条缝,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熟悉身影,像是素喜,她想开口叫人,却叫不出声。只见那身影忙忙碌碌,拧了一条帕子,放在她额头上,冰冰凉凉好舒服,她心中便想,原来自己发烧了,肯定是伤口感染了。 其后又过数日,马啸啸一直半梦半醒,见到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最多的就是绿意和素喜,轮流照看她,往她额头上搁帕子,给她餵水。再过几日,却连素喜和绿意也见不着了,只有两道陌生的人影在照看她。 马啸啸只觉身上忽而一阵冷忽而一阵热,冷的时候牙关打颤,恨不得再覆上几床被子,热的时候却直想掀了被子,滚到冰上去。有时不冷不热,觉地身体轻飘飘的时候,马啸啸便想自己难道终于要打破穿越以来颠扑不破的百穿不死的神定理了吗,还是说自己要灵魂再次穿越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马啸啸思索,觉得自己要是能够穿到绿意身上,则为最好,还能白白捡了一身功夫,又觉得素喜也尚算不错,但转念一想,想到万一穿到太君身上,马啸啸便顿时觉得整个人更加不好了。 终于有一天,马啸啸朦朦胧胧间,听到屋中连声巨响,似有花瓶坠地之声,门窗砸破之声,以及李彦的声音:「你们是故意要害死她吗,好不容易拔了箭捡回半条命来,却不知你们是怎么照顾的,连药也不给喂,造反不成……」 后半截,马啸啸昏昏欲睡便听得模模糊糊,什么杀啊,什么拆啊什么的,但是她却微微放下心来,料想原来自己不是什么无药可救,而是压根没吃药啊,便乐观地想,若是吃几天药,再加上自己强健的体力,到时自然便会药到病除了。 耳边响了一会儿便渐渐没了声音,却听李彦轻描淡写地在她耳边说道:「本来人就不大聪明,连着烧了这么多日,成了傻子却如何是好。」随即一声长嘆。 马啸啸说不出话,只微微抬了头手指着他,脸上龇牙咧嘴。 李彦却是一喜,握住她半抬起的一只手,说道:「你果然原就是醒着的。」 马啸啸觉得那只手甚为温暖,与她的冰块手形成鲜明对比。 不想与之争辩,人便安心地睡着了。 其后马啸啸每日嘴里都开始有了中药的苦味,各色交杂,每日三次。 然而,吓得马啸啸几乎魂飞魄散的是,即使喝了药,她也是真的没有哪怕一丁点儿好转,身体依旧动不了,话依旧也说不了。 第88页 过了几日,绿意和素喜还跑到她面前好生哭了一场,一个说:「马啸啸,我再不逼你去醉乡楼了。」另一个说:「马啸啸,你千万要好起来,以后我再教你做茶糕。」 再过几日,竟然惊动到连太君也来了,拉着她的手,只说了一句:「原是个忠心的好姑娘。」 于是马啸啸便开始想,此番若是能够不死,纵使穿越到太君身上她便也忍了。 可惜,这般渺小的心愿,亦未能如愿。 马啸啸只觉自己昏昏沉沉睡了许久许久,久到仿佛不知人间日月。 脑中刚有一丝清明,她便察觉似乎有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搭上了自己火烫的额头,一丝清凉便顺着眉心那一点荡漾开来,由头顶蔓延直至全身,她觉得浑身仿佛脱离了烈火炼狱,顿时舒服极了,却又心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马啸啸使劲全身力气半睁开眼,入眼便是额前悬着的一截衣袖,一道道熟悉的青丝纹路。 马啸啸眼中蓦地莫名酸涩,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能再抬眼往上看一眼。 这一眼,她苦苦忍了多日的眼泪便倏地通通流了下来,顺着眼角滑过太阳穴,全流到头发里,濡湿一大片。 她已是筋疲力尽,却还要开口说话,喉头火烧火燎,嗓音嘶哑无比。 她问:「墨子昂,你说我是不是就快不行了啊?」 墨子昂听到她说话,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却用放在她额头上那只手轻轻晃了晃她的脑袋,低声斥责道:「浑说。」 马啸啸终于开心一笑,细细打量起他的脸,见他下巴冒出点点青须,面上满是疲惫,头发也只简单地用束带拴着,便艰难地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墨子昂却沉声道:「我还没到邺城就掉头折返了,日夜兼程,今早才回来。」 马啸啸心中一震,却是点了点头,还欲说话,张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喉咙里满是腥甜。 墨子昂见状立即从袖中拿出一个小葫芦瓶,倒出一颗红色丸药,餵了马啸啸。 马啸啸艰难地咽下,开口问:「这是什么?」竟然有了声音。 「这是从前有一个自称医仙的人给我的丹药,能够解百毒,治百病,我昔日受伤曾服过,你可放心食用。」墨子昂说着便把那小葫芦瓶放到了马啸啸枕头旁。 马啸啸手脚俱软,也没力气拿起来细看,只问道:「你如何又回来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墨子昂。 墨子昂却不答,只看了半晌马啸啸,才苦笑一声,道:「我原本往北一直行到齐州,再往西到蓟州,已过了万里。可即使行了这万里路途,我却一路都在想,昔日你问我如若没有旁人驱使我还会不会救你,我却答不会,又想你在峭壁崖赠我桂花饼,后又日日来香铺寻我,当日遇见平阳,你也说她的山茶花永不会开,还说你要来西域找我。于是想着想着,我便觉得,或许你并非一定会如旁人一般看我……」 马啸啸急急插话道:「我绝对没有像他们一样。」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是真的,你懂的。 墨子昂却又笑了笑,继续说道:「然后,我却又想,既然我都走了如此远,说不定你早把我忘了,前路万里丹霄凭吾去,我索性不如继续远行……」 马啸啸浑身剧痛,只能可怜巴巴地把墨子昂望着。 却听墨子昂嘆了一口气,又道:「可是无论等我走了多远,眼看都已过了蓟州,段府不日就能到达,我却突然勒住了马,掉转马头便往回路折返,一路我便想纵使万里丹霄又如何,我却害怕终有一日,即便我逐尽天涯明月也会后悔。于是我又回到了镇天府,刚回来小童便对我说,你中箭了。」 说到这里,他便停住了口,瞬也不瞬地看着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马啸啸,嘆了一声:「索性,还不算晚。」 马啸啸听罢笑出了声,整张脸都明媚了起来,嘴里却说道:「你回来了,我便也死不了了。」 果然百穿不死是的神定理啊。 她于是那么含情脉脉地看了一会儿墨子昂。 墨子昂也不甚在意她过于炙热的目光,交待道:「如今你人尚在马场,那丹药你须得日日服食,三日过后,料想该有好转。」 见马啸啸点了点头,他便说:「其余的等你伤好了之后,再作打算。」毕竟墨子昂仍觉得镇天府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马啸啸又点了点头,人还是呆呆地看着墨子昂。 墨子昂抓过她的手腕正欲切脉,却意外地看见她手腕一圈淤青,眸色一暗,问道:「谁伤你了?」 马啸啸拼力提高了声音答道:「肖陆。」又道,「你快去帮我打回来。」她一直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从未变过。 孰料,墨子昂却不认识肖陆是谁,只茫然地点了点头,开始按住她的手腕切脉。 久久,抬眼对马啸啸说道:「你中那一箭位置甚险,索性没有伤了心脉,但是如今你血气羸弱,须得好生调养多日。」顿了顿,却皱眉问道:「你可记得当日究竟是什么人放得箭?」 马啸啸仔细回想了下,只记得看见远处人影一闪,便摇了摇头,只说道:「不过那人好生奸诈,第一箭作势要射李彦,许是故意让我看见,第二箭却是接踵而至,直直朝我而来。当时肖陆刚刚夺魁,马场甚是喧闹,竟然被他趁机熘了。」 第89页 墨子昂听罢,沉吟片刻,问道:「当时马场除了军士和镇天府的人,可还有旁人?」 马啸啸回想了一阵,她那天光顾着打扇,后又去赛马,再去拿箭筒,也无暇注意,仍旧只得摇了摇头。 墨子昂终于放下她的手腕,又探了她的额头,说道:「那你好生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罢。」 马啸啸欢快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墨子昂果然来了。 接连数日,他都必来探望。 马啸啸不禁想,这一箭中得也算值了。 虽然她还有些虚弱,但是那丹药吃了几日,她的确烧退了,嗓子也不疼了,马啸啸觉得她终于要康复了。 这一天,绿意和素喜来马场看她,见她好转,欣喜不已,便决定要把她挪回镇天府调养,马啸啸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因为一回了镇天府,墨子昂要再来探望她就没那么方便了。 可惜,马啸啸犹在病中,加之双拳难敌四手,只得任素喜和绿意摆布。 马啸啸坐不稳马,只能躺在马车上,身下垫着羽毛毯子,倒是舒服得很,斩鬼只能近乎于步速跟着马车,亦步亦趋。 一路素喜便对马啸啸说,太君甚是想念你啊,或者,等你好了我们就做茶糕。 这边,绿意便对马啸啸说,虽然答应了不逼你去醉乡楼,但是醉乡楼又出了一道新菜叫酒酿杏花丸子,你最喜欢吃杏花了,改日还是一起去吧。 马啸啸躺在羽毛毯子上,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她开始在脑中想镇天玉,继而又开始想墨子昂,于是开始想她到底还回不回去。 想了一路,马啸啸觉得还是能够找到狗尾巴草最好,日后万一不济,好歹有个选择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回府的狗尾巴草 马啸啸回到镇天府小院,惊讶地发现她的小院和屋子由于每天有人打扫,竟然都很整洁干净,并且还有善心人帮他餵了鸽子,虽然刚过午时,但马啸啸还是心满意足地躺到床上,准备小憩一会儿,毕竟她身体尚属虚弱需要时日将养。 岂料刚刚朦胧入睡,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了。马啸啸猛然惊醒,心跳噗通噗通。 她人躺在床上侧头一看,首先入眼的是她头上那一只摇摇晃晃的金步摇。 她不禁心想,公主打扮就是浮夸啊。人却躺在床上岿然不动,既不请安也不行礼。 平阳不发一言,朝她缓步而来,马啸啸见她鲜罗裙角拂过地面,顿时暗暗心想每日来打扫她房间的人真是多此一举。 平阳脚步停在床边,人却背光而立,面目隐在黑暗里,马啸啸睁大了眼看她,见她似乎是在上下打量自己。 两人一卧一立,中间似暗流汹涌,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许久,平阳终于说道:「本宫看你半晌也看不出你有半分好。」 马啸啸笑了一声,「我本来就不好。」 平阳却道:「倒有几分自知之明。」 「但是我好与不好却与你何干。」马啸啸答道。 闻言,平阳缓缓答道:「原与本宫无半分干系,但未曾料想你身中一箭侥幸不死,不喝汤药竟也无事。」说着,人超前迈了一小步。 马啸啸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浮现一抹诡异的笑意。 却硬声问道:「原来竟是你要害我?」 平阳却不答,只厉声说道:「既然阿衍为你而归,本宫此际便留不得你了。」 马啸啸心中一惊,看了看门后似乎立着一个人影,想来便是朱破,她只得稍作周旋,答道:「公主此言差矣,你如何知墨子昂是为我而归?」 平阳却缓缓道:「从阿衍往邺城去,本宫便对他的行迹了如指掌,本想追去,可你人却尚在镇天府,本宫便决定按兵不动,以作观察。」 马啸啸问道:「为何?」 平阳却是嘆了一口气,语气哀婉道:「阿衍性子素来清冷,他既然容你随意进出他的宅院,更是不计较你翻墙而为,我原本只当他待你尚算不错,后来却又有了那日长亭,他躲在松间,几番作答,我便知晓他心中大抵有你。」 马啸啸听后一喜,嘴里却问道:「但他当时已走了月余时,你如何有把握他还会回来。」 平阳却讥讽一笑道:「本宫亦无把握,只好叫朱破朝你射了一箭。」说得甚是无可奈何。 马啸啸却听得心头火起,那一箭差点就要了她的命去,却碍于朱破人在门外,只沉声道:「公主好计谋。」 平阳却不答话,人却忽然超前又迈进了一大步,马啸啸立马连人带被朝床里一滚。 平阳弯下腰来,她的脸离马啸啸极近,马啸啸见她羽睫微颤,精緻的面目却因为激动而隐隐扭曲,她忽然厉声大叫:「凭什么是你!你有什么好!有什么资格!我明明比你更懂阿衍!」说着,伸手就要扯马啸啸头发。 马啸啸单手撑住床板,猛然而起,心道,你当姑奶奶吃葱长大的呀,小爷打架斗殴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 却忽略了她自己伤重未愈的铁一般的事实,右手刚承力而起,脑袋便是一阵晕眩,肩膀一软,人又栽倒回了枕头,竟然被平阳死死压住了一侧手臂。 马啸啸深呼吸两下,人才渐渐清明,只见平阳脸上浮现一抹邪笑,又从袖口中摸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马啸啸眼前晃了晃。 第90页 马啸啸见针尖泛着银光,缩了缩脖子,不知何故竟然想起了容嬷嬷。 平阳眼中俱是狠厉,「我只要将这根银针刺入你左肩下心脉处三寸,你便必死无疑,旁人却不见伤口,只当你伤重难愈,一命呜呼。 马啸啸硬声答道:「你想得美。」左手却悄悄往枕下摸索而去。 平阳倾身朝前,认准穴位,针头离马啸啸左肩下处不出一寸,眼看便要下针。 千钧一发之际马啸啸终于摸出枕下红玉短刀,使尽全身力气,朝平阳右手腕刺去。 平阳始料未及,痛叫一声,忙捂住手腕流血的刀口,银针也掉到了地上。 马啸啸却因这阵动作,剧烈地喘气。 朱破闻声,立即破门而去,一把长剑直指马啸啸而来。 马啸啸抓住枕头挡在胸前,面前森然剑光,她插翅难逃,全是徒劳,朱破剑尖轻巧刮破马啸啸手中枕头,片片白羽宛如飘雪纷飞,马啸啸见剑光一闪,已是避无可避,索性闭上眼睛,却听门外传来宛如天籁般的声音:「本王府邸,岂容尔等胡来!」 话音未落,周宁麒却已人到屋中,拔剑一拨,卸去了朱破大半的剑势。朱破身形一顿,往后跳跃一步,周宁麒复又长剑回鞘。 马啸啸从未觉得周宁麒形象如此伟岸,却只能全身无力,可怜兮兮地趴在床沿,叫道:「王爷救我。」 不料,周宁麒却是冷哼一声,转身朝平阳盈盈一拜道:「微臣不知公主竟然在此,方才是微臣唐突了。」回身看了看马啸啸,却问:「不知这贱婢是如何冲撞了公主?」 平阳手腕本就带着刀伤,眼下更是一指落在床下的红玉短刀,大声叱道:「这贱婢心生歹毒,方才竟然想要刺杀本宫!」 马啸啸听罢,大声喊道:「王爷,她颠倒黑白,胡说八道,明明是她先要杀我,我这叫正当防卫。」 周宁麒却是一声,「放肆。」怒瞪马啸啸,目光森然欲搏人。 平阳又道:「本宫今天非要诛杀这居心叵测的贱婢不可。」 周宁麒一揖道:「公主所言极是。」 马啸啸不禁脸色大变,心想,那你刚才救我是要闹哪样啊。 却听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依微臣看来,此事事关重大,她乃一贱婢,居然铤而走险至此,微臣唯恐她背后另有所谋,为了公主日后长久安宁,此事必要查个水落石出,微臣也将禀告皇上,不日必给公主满意答覆,以解公主之忧。」 说罢,也不待平阳作答,高声呼道:「来人啊,将马啸啸压入镇天府大牢,严加看管。」 马啸啸便被飞奔而去的两名大汉驾着,又飞一般地出了小屋。 平阳听周宁麒煞有其事地一言摆出皇帝,只道:「如此,便有劳王爷了。」却是暗暗咬牙切齿。 如此一番周折,马啸啸便被押入了镇天府大牢。 马啸啸还是第一次知道,镇天府竟然还有所谓大牢。她两臂被人举着,双脚仍旧绵软无力,就这么半吊半走地被拖入了大牢。 那大牢乃是一处石牢,修筑于地下,入口为一个石拱门,下有数级台阶通向幽暗长道。马啸啸一路被拖将往里走,一路抬眼四处张望,未曾料到偌大一个石牢,除了几个衙役,竟然一个犯人都没有。因为石牢空空,好些监狱的铁门都未上锁,室内也无灯火,仅是长道壁旁,有几支烛台悬在半空,蜡油中的灯丝看上去也似乎是新近换上的。 马啸啸心中惊异,寻思道这一处石牢恐怕也不过是个虚幌设置,好久不用了。片刻之后,她便被带到了长道最末一间牢房,果然如传说中一般,连张床都没有,仅有一蓬乱草摊在地上,勉强隆成床的形状。那两个架住她的大汉忽然撒开手去,马啸啸脚下一软,人险些栽倒在杂草上。回身却听「嗒」一声锁响,一名衙役已把牢房落了锁。 马啸啸无奈地嘆了一口气,人便顺势坐到了杂草堆上,开始打量起这间小小的四方牢房,只见墙角处摆着一张破旧桌案,斜上方处有一个圆形小洞透出一点白亮天光。马啸啸肩膀仍旧隐隐作痛,刚刚与平阳一番纠缠,更令她感觉委实不好,不禁心想早知道就不该听素喜和绿意的,回来镇天府做什么。但转念又一想,好在眼下她人在牢中,虽然苦点,但也算是比外面安全些,至少身边没有平阳那个疯妇。可是,她不知道周宁麒打算关她多久,毕竟正要追查起来,给她弄个莫须有的罪名,把她一刀咔嚓了,也不是不可能啊。 一念至此,马啸啸便觉得身陷囹圄绝非长久之计。 可惜的是,她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合适的对策。 是夜,马啸啸裹紧外衣,躺在杂草堆上勉强算是睡着了,好在正值春末夏初,石牢虽比外面清凉但也不大冷。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马啸啸人还头昏脑胀,便见衙役面无表情地透过铁栏推了一个瓷碗进来。她忙起身过去看,却见碗里一碗白花花的米汤水,碗下飘荡着几颗莹白细米,显是没煮熟。 马啸啸连忙出声叫住正欲离去的衙役,「这位大哥,这莫非就是早饭?」 那衙役面无表情地「嗯」一声。 马啸啸又问:「王爷可有说如何处置我?」 衙役仍旧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声:「不晓得。」 马啸啸便想那就是没有了,却又问:「太君可有说些什么吗?」她心想太君无论如何不会不管她吧,好歹让素喜送个正常的饭食来也好啊。 第91页 衙役又是面无表情地一声:「不晓得。」说罢,还不待马啸啸再问,便径直转身走了。 马啸啸蹲在地上咬咬牙,还是端起那碗米汤水喝了。从前她刚穿来当乞丐那会儿,吃得也不比这好,只是后来发了财便不记得了,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马啸啸余下整日便在牢房里来回踱步,她时不时停下凝神听石牢中的动静,有时许久听不到响动便透过铁栏,往外四下里瞧一瞧,便见衙役们各占其位,不声不响。她便踱回牢房中央来回走动,时而抬眼看墙上那透着天光的圆形小洞,她心里琢磨,这么小的圆洞,鸽子飞不进来吧。于是,马啸啸又回想起昨日为何周宁麒会如此凑巧地出现在她的小屋,莫非也是如同半夜那次,偷偷来看斩鬼? 想了一阵,仍是无解。 直到圆洞里投射的天光渐暗,马啸啸却也没见衙役再送来第二顿饭。她于是索性坐下,闭眼凝神,节约消耗。 闭眼坐了一会儿,却听外面传来个熟悉的女声:「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承官爷照拂,多谢官爷通融。」 马啸啸闻言立马起身,急急奔到铁栏后,果见不远处绿意递了两支珍珠发簪给一位带刀衙役。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呢这文在我脑海里大概也有个5,6年了吧。。。 还是很希望能够将它写成我心中那个样子。。。 可惜,时常感觉笔力不济,括弧泪奔括弧。 承蒙各位不弃。 ☆、牢狱的狗尾巴草 绿意待衙役们渐渐走远才转过身来,一眼便看见马啸啸人站在铁栏后,身上满是杂草碎屑,两手抓住铁栏,脑袋贴在铁栏窄缝间,眼巴巴地把她望着,样子委实有几分可怜。 绿意不禁咯咯一笑,「看这石牢把你苦得。」 马啸啸立马回道:「还不是你和素喜非要叫我回府来。」 绿意笑着把手中食盒放到铁栏前,马啸啸眼中一亮,忙蹲下身去。 见状,绿意说道:「我和素喜乃是一番好意,让你回府好生修养,谁知你却不知好歹,斗胆行刺堂堂公主。」 马啸啸抬头皱眉说道:「你觉得我能真有这般能耐,姐姐你是没看见我那天中箭那血流得,至今都不见好,我哪有什么力气行刺,有毛病不是。」 绿意闻言,一面蹲下身去揭开食盒盖,一面不紧不慢地答道:「我原想你也不是,按理说你也不该和公主有什么瓜葛,只是照王爷说的,公主确实手腕受了伤,必然要有所交代才成。我听素喜说,太君原也不信你敢举刀行刺,可公主毕竟身份尊贵,又言之凿凿,她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马啸啸忙问道:「那他们要我怎么个交代法?」 绿意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不过看来,王爷是铁了心地要多关你些日子。如今,惟愿公主不再追究,你便能早些出去了。」 马啸啸一听说要多关些日子,便觉得牢中日子实在难熬,并且心想平阳决计不会善罢甘休,又想绿意一定不知她与公主的瓜葛,更不知墨子昂,眼下只能问道:「那你告诉小王爷了吗?」 绿意点了点头,答道:「小王爷说让你宽心,才差了我来看你。」说着,把手中一盘点心从铁栏下面递给马啸啸,「喏,眼下我便来了。」 马啸啸见几盘碟子里都是她在栖梧院惯常吃的小食,心中总算有了几分安慰,一面吃,一面问绿意道:「那你能天天来看我吗?这里每天只给一顿饭吃啊。」 绿意听罢,却是一笑,「你当我是钱多还是簪子多啊,岂能天天来?」 马啸啸便想起今天为了看她,绿意已经给了衙役两支珍珠。于是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告诉绿意自己的钱藏在小屋的何处,可是仅有那么一瞬,马啸啸便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掐灭了。 待绿意走后,马啸啸复又回到闭眼凝神,老僧入定的状态。 没过几日,素喜便也提了食盒来看马啸啸。 马啸啸不禁心想,自己人缘想来还是不错。 素喜照例又将王爷打算将她长久关押在此,公主不肯善罢甘休,太君实在无能无力的局面说与她听了一遍。 马啸啸吃完油炸丸子,端起绿意给她准备的茶杯,吹了一口热茶,问道:「那王爷有说这『长久关押』是多久吗?」算起来,她已经在牢里过了五日了。 素喜却是无奈道:「还不晓得哩。」回身拿过身边硕大的包裹,拆了开来,又道:「于是我便想着,给你带了些干净的衣服和被褥。」说着,也逐个塞进了牢里。 马啸啸感动不已,心嘆素喜果然心细如尘,实乃真朋友。 牢中日子虽然甚为寂寞清苦,但绿意和素喜偶来探望也令马啸啸些许宽慰。 马啸啸每天扳着手指数日子,当终于数到第十五日的时候,她便开始思考墨子昂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被关押了起来,为何不见动静?却又转念一想既然李彦知道,墨子昂如何不知,之前李彦约她去长亭,墨子昂也是知晓的。如今为何两人都不见动静? 马啸啸躺在杂草堆上思来想去,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刚刚闭上眼却忽听外面传来一阵细碎响声,不过片刻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马啸啸心中一喜,连忙起身。 绿意手中端着烛台,探出身来,惊讶道:「三更半夜,你竟还没睡?」 第92页 马啸啸苦着脸道:「我睡不着。」 绿意面含笑意,人停在铁栏前,一手护住烛火,转头往旁侧说道:「小王爷快些来开锁罢。」 马啸啸心中大喜,人也跳将起来。只见李彦缓步从旁侧踱出,一身黑衣,见了马啸啸一笑道:「倒委屈马姑娘多日了。」 马啸啸正要答话,却见他身后又走出一个人来,一身青衣,正是墨子昂。 马啸啸见他眉目含笑,也是一笑,急急跑到铁栏旁,嘴里催促李彦道:「快些开锁罢。」 李彦从袖中摸出一片一指来宽的铁片,在锁上捣弄一番,锁心忽地一松,边听「哒」一声响,锁便开了。 马啸啸连连咋舌道:「想不到你还会开锁。」 「不过雕虫小技。」李彦答道。 牢门一开,绿意便率先进门来,将烛台搁在桌案之上,半推着马啸啸坐回了铺着被褥的草堆,细细看了她晌,说道:「气色看上去倒是不错,许是伤见好了。」停了停,又道,「许是几日未沾荤腥,脸上倒是看着瘦了些。好在似乎有些武功底子,内里尚在,伤也好得快些。」 马啸啸懵懂地点了点头。 可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墨子昂和李彦站在一旁听绿意说罢,不禁齐齐往前迈步。 迈出一步,皆又齐齐一愣,对看一眼,复又向马啸啸走去。 终是李彦快了半步,蹲到草堆旁,抓过马啸啸右手腕。 马啸啸只觉忽然有一股绵绵热力顺着手腕盈盈而上,整个人仿佛拢在一簇温热火团旁,她抬眼却看墨子昂立在一旁,神色波澜不惊。 马啸啸心中一滞,低头见李彦正专心致志地握着他的手腕,额头上渐渐起了一层薄薄细汗。 她转开眼看向绿意,见绿意神色尤为专注地看着搭在他手腕上的李彦的右手。 马啸啸于是开口道:「谢谢啊,不过我已经觉得好多了。」 说罢便猛地缩了手,往被褥下一放。 李彦见状,眉头一皱,却开口语气平淡说道:「如此甚好。」 马啸啸停了片刻,问道:「那今夜你们是来带我出去的吗?」 李彦答道:「恐不能如你所愿了。」 马啸啸心中一紧,忙看向墨子昂。 墨子昂见她目光投来,笑着安慰道:「如今时机未到,并且此番夜行而来,若是惊扰到了府中侍卫,带上你更易使你陷入险境,且明日若发现你突然失踪,镇天府更不好交待。」见马啸啸面色稍缓,又道:「你且再忍耐几日,定让你出去。」 听此一言,马啸啸微微放下心来,朝墨子昂点了点头,隔了半晌,只憋出一句:「你近日可还好?」 墨子昂答道:「尚好」顿了顿,也问:「你近日可还好?」 马啸啸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只傻愣愣地看着墨子昂。 绿意却用袖子捂住嘴,噗哧一笑道:「马啸啸,你与这位公子对话倒是好生有趣。」说罢便见马啸啸猛地抬眼看她,满眼不自在,似是微恼。 绿意自不知墨子昂是何人,但今日初见却是惊为天人,见他清朗如玉竟然不输给自家小王爷半分,从前绿意一直觉得天底下再不会有比小王爷更有风度之人,没曾想今日竟有一人不分伯仲。方才得知他亦是来探马啸啸,绿意已觉惊奇,如今见二人交谈情状,绿意心中便想,这其中恐怕另有内情。 李彦却忽然开口道:「此地亦不宜久留,今夜来探,得知你尚好便是,轮班侍卫恐已在路上,此际我们便走罢。」 绿意答了一声「说得正是。」便弯腰拿起了烛台。 墨子昂向马啸啸点了点头,道:「你须得保重,按时吃药。」 马啸啸点点头,见三人走出牢门,复又落锁。 隔日一早,马啸啸却见衙役中多了一张眼熟面孔。 只见那衙役身材较旁的衙役微微小些,脸上尚留着稚气,面容却是一贯的严肃,不苟言笑。 马啸啸见他停在牢门外铁栏前,微眯着眼轻声一笑,压低了声音问道:「小童师傅,何时改行做了衙役?」马啸啸看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从前教她练习梅花桩的墨子昂的随身小童。 那衙役却不答话,看也不看她一眼,不声不响。 马啸啸看了他一会儿,便回被褥坐下。 待到午时,那小童扮作的衙役便提来了食盒,里面一荤一素还配有碧绿的蔬菜汤,马啸啸深情地望了一眼小童,小童照例视而不见。 其后三餐皆如是。 虽然小童仍旧对她不理不睬,可马啸啸却打算试探一番,于是趁其余衙役不在近处时,长嘆一声:「好想吃点心。」 果然,隔日的食盒最顶层便有了点心,一块块白色糕点上面用红粉点着杏花的形制,竟然是杏花饼。 马啸啸一见便喜,心嘆墨子昂果真靠谱。 于是,又过一日,趁时机尚好,马啸啸又自言自语委婉地表达,牢中日子无聊,想找些玩意儿打发时光的这么个意思。 隔日,食盒顶格里便多了一本小册子。 马啸啸欣喜地赶紧拿出来一看,感觉却如一盆凉水迎头浇下,册封上赫然写着「尔雅」二字,虽不是简体,但马啸啸好歹能够辨认。 她不禁皱眉,墨子昂给她一本词典读是什么意思,暗中嘲笑她文盲么? 但马啸啸仍旧压下心中疑惑,躺到被褥上,想着左右无事,索性翻开书页读了起来。 第93页 书页里的字迹,马啸啸一看便知,竟是墨子昂亲笔写的。并且一细读起来,马啸啸才发现这原不是真的「尔雅」,而是类似于一本墨子昂的随笔游记,她不由得来了兴致,耐心地细细读起来。 「行至芦洲,听乡野人士撰录此地有一种稀世黑鸟,人皆称『唉唉鸟』,因其声仿若人之『唉唉』嗟嘆,闻之既觉惊奇又觉有趣,若人长久聆听,亦可使人怆然泪下。」 马啸啸心想,哪里有这么怪的鸟,多半是听鸟人自己伤怀自己事,却要怨鸟。又往下看。 「行至密州,见一处商户贩卖羊毛毡,价高百两却门庭若市,羊毛实属上乘,但更为新奇之处乃是羊毛毡上的花纹形制与其余毛毡皆大相迳庭,有人物描相亦有古怪的图形与线条样式,看似矛盾却融于毡上。亦听闻,此店老闆甚奇,娶得碧眼女。」 碧眼女?马啸啸一想不得了,这哥儿们娶了个外国妞啊。 书册中记载的全是诸如此类的各地逸闻趣事,读来甚是新奇,马啸啸不知不觉间竟读了整整一日。翻到最末一页,却见墨迹颜色较前不同,许是新近写的。 「此去邺城,行至长岭,听闻岭中竟有一处山丘名为『啸啸山』,其中又有一处泉眼名为『啸啸泉』。亲身一探,发现此山丘形如马头,因而故名『啸啸』,山中泉水亦能发出如马嘶长鸣声响,故名『啸啸』。」 马啸啸看罢,心中大慰,寻思墨子昂此前虽去邺城,但不忘中途亲身去探「啸啸山」与「啸啸泉」,多半心中果是想着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胡伯的狗尾巴草 又过了半月,马啸啸终于被放了出来。 令她颇感讶异的是,那天她从大牢中被放出来以后便径直被带回了自己住的小院,歇息了一两日,便如常地去栖梧院服侍。镇天府中一派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而她仿佛也没有进过大狱,只不过是去一处乡野地方小住了一段时日。 然而,其中更令马啸啸费解的是,自她出狱前一日,小童便再也没有出现,她去香铺寻人,也依旧是杳无人烟。马啸啸按捺不住,便去内务院寻了绿意,问道:「你知道墨子昂上哪去了吗?」 绿意却大奇道:「墨子昂是谁?我又不认识,如何知道?」 马啸啸面上一愣,心中一惊,莫非绿意不知墨子昂名字? 绿意见马啸啸眼中一抹惊诧,却倏地反映过来,「你是问那天同我们一起去大牢里看你的公子?」 马啸啸连忙点头。 绿意却格格一笑,答道:「我又如何知晓他在何处,我都是今日听你有此一问才猜到他姓谁名谁。」 马啸啸一阵失落,只答了一声「哦」。 「不过……」又听绿意拖长了声音道,「兴许,你可以去问一问小王爷。」 马啸啸心里一喜,点了点头,正欲离去,却听绿意低声问道:「你出狱多日,可觉有何蹊跷?」 闻言,马啸啸立时顿住脚步,仔细一想,便道:「不知为何我行刺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也再没人来询问我,大家都仿佛不知道这事一般。」 绿意点了点头,「正是。你有所不知,你出狱前一日,平阳公主突然从府中急急走了,只带着她的侍卫,再没回来。太君见了,怕再多生事端,便严令众人守口如瓶,以免落人口实。隔日便差人把你放了出来,你倒是运气好。」 马啸啸却听得甚为狐疑,忙问:「那平阳为何走了?」 绿意却事不关己般地耸了耸肩,「谁知道哩。走了倒好。」 马啸啸听罢应了一声,便转身走了,绿意见她心事重重也未再留。 回到宅院,马啸啸即刻写了信笺询问墨子昂下落,绑在鸽腿上,把鸽子放了出去。 不出半日,鸽子便飞了回来,鸟喙边上还有新沾的蛋黄,马啸啸见状笑了一声,拿出娟帕轻轻拂了开去。后才展开信笺来看,却未料到,李彦只在信上写了三个字:「不知道。」 看得马啸啸哭笑不得,只得在心中安慰自己道,说不定哪一天墨子昂便如同当日一般,待她一睁眼便人在眼前。 可惜,等了好些日子,马啸啸却始终不见墨子昂人在眼前,心中颇为惆怅,只得去麻将庄取些银两散心。 走到半路,马啸啸才想起今日竟忘记餵马,又只得急急往回赶。刚走到府门外百米处,她却见当日马场胡伯手里捏着一块用黑布包裹的物件,往府外而行。马啸啸心中好奇,连忙闪身躲到道旁树后。她心念,周宁麒甚为重用这位胡伯,他手中物件怕有蹊跷。 一念至此,马啸啸便一路尾随胡伯,行到城外一处僻静院落。那院落掩在一排村舍之后,甚为破旧,丝毫不起眼。马啸啸趴在墙头观望,不敢贸然而入。 院内有一棵旱柳,已是绿意茵茵,柳条下有一方石凳。那胡伯见屋门紧锁,似是无人,便坐在那方石凳上静静等着,手里仍旧紧紧捏着那块黑布包裹的物件,模样颇为慎重。马啸啸想了一阵也想不出那究竟是何物。 忽然只听院门外几声马蹄杂响,马啸啸趴在东侧墙头,身子不自觉又往下缩了缩,却见凳上胡伯忽然起身,站了起来。不出片刻,院里匆匆奔进四人,马啸啸定睛一看,竟然是当日醉乡楼里见过的四名鲜卑大汉,她心中大惊,险些出声。 第94页 只见那胡伯朝为首的大汉一揖道:「见过拓拔大人。」 马啸啸便恍然想起,当日那人曾自报家门,确实说过他叫拓拔槐。 却见那拓拔槐连忙伸手扶起胡伯,嘴里说道:「胡伯何须如此客气。莫不是在此处呆久了,尽是学了些南人的规矩。」脸上却带着笑意。 胡伯便笑答道:「大人确是大人,规矩便该是有的。」说罢,便将手中之物恭敬地上,又道:「此乃王爷命老奴带给大人的东西。」 拓拔槐闻言神色一震,连忙接过来看。 一听此言,马啸啸趴在墙头,不禁伸长了脖子张望,只见拓拔槐揭开黑布,一本白册子赫然在目。马啸啸一看,心中又惊又喜,喜的是苦苦找了许久的白册子竟然在这里,惊的是如今落到鲜卑人手里,怕是再也拿不回来了。那本白册子本就是鲜卑文所撰,似乎周宁麒一早就是为鲜卑人准备的,马啸啸越是想越是觉得蹊跷,又忆起前段时日左相通敌一事,莫非这真正私通鲜卑的人正是周宁麒?但是,这又是为何?怎么说,镇天府为福王一脉,与皇帝同为周姓,乃是皇亲,何故要私通敌国,将军事机要尽书于册,交予鲜卑,莫非周宁麒疯了不成? 马啸啸脑中思绪杂乱,一时之间,想不出头尾,一双眼只得紧紧盯住院中动静,却忽然看见拓拔槐面目倏地一凛,暴喝道:「谁人斗胆竟躲在暗处偷听,为何不出来与我堂堂正正比试一番,我便留你全尸。」 吓得马啸啸险些跌下墙来,心道他怎么知道自己躲在这里,一时心中大骇,转身就想跑,却见西侧墙头徐徐落下一个黑衣人,面上蒙着黑布,立在院中。马啸啸蓦地顿住身形,不移半步,心道原来他叫的不是我。 却听得那拓拔槐又叫一声道:「谁人斗胆竟躲在暗处偷听,为何不出来与我堂堂正正比试一番,我便留你全尸。」 马啸啸心中一紧,心念莫非还有一人,等了一阵却迟迟不见有人再落入院中。却见拓拔槐凌厉目光猛地朝她这处墙头扫来,她恍然大惊,原是说得自己,连忙转身欲跳,却觉身后风起,后衣领一紧一松,人便被提了起来,又狠狠掷到了院中。 马啸啸落地,灵敏地滚了一圈,卸去力道,倒也不觉痛,抬头正对上那黑衣蒙面人万分惊诧的目光,马啸啸不禁睁大了眼,这双眼睛她是见过的,这身打扮她也是见过的。 心中呼啸,肖陆! 马啸啸尚不及说话,耳边只听拓拔槐道:「没想到又是姑娘你。今日,宅院内倒是蓬荜生辉,令拓拔槐受宠若惊。」说罢,目光细细打量院中二人,脸上尽是冷意。 马啸啸缩了缩脖子,答道:「我真的只是路过,你们继续继续。」说着,便从地上站了起来,不自觉地往肖陆身后躲。 又听拓拔槐一声冷哼:「姑娘倒是次次都很凑巧。」 马啸啸别开眼不看他脸上怒意,侧头去看胡伯,却见他望着自己,若有所思。 拓拔槐目光一转,看着肖陆道:「这位侠士,看起来倒是惯使刀枪,何不真面目来见?」 肖陆不动声色,硬是不答。 拓拔槐忽然迈前一步,一掌向肖陆噼去,肖陆往旁侧一闪,马啸啸一惊,连忙也是一躲,一时间,三人在院内站成了一个三角形。身后其余三名鲜卑大汉见状,也快步上前来攻。 马啸啸见两名大汉扑将而来,心中叫苦不迭,只得摸出腰间短刀来挡,四处奔突,眼风却连连瞟向大门位置,想着如何逃出生天,却忽然看见立在垂柳下形单影只的胡伯,她急中生智,快步向胡伯奔去。 胡伯见马啸啸朝他本来,先是皱眉不解,见到她手中短刀袭来,只得旁侧闪避,可他不会武功,不是马啸啸的对手。 马啸啸两步上前,一把抓住胡伯衣袖,顺势将他拖到身前,短刀架在她脖子上,大声叫嚷道:「你们不要过来,过来我就对他不客气了。」她看得出来,无论是周宁麒还是这个拓拔槐对这个胡伯都似乎颇为敬重,适才心生此计。 果然,那追来的两名大汉闻言,倏地顿住脚步,不敢再动。 马啸啸松了一口气,一手紧握短刀,一手紧紧抓住胡伯背心,人便一点一点往院门退去。 不远处与肖陆缠斗的拓拔槐见状,忙想抽身来救,却被肖陆拖住手脚,只得对敌,无暇过来。 马啸啸望了一眼,只见已有一名鲜卑大汉倒在肖陆脚下不远处,不禁心道这个肖陆确实厉害。人却不敢放松,堤防着面前两人和刀下胡伯,慢慢退到了门外。正犹疑不知往何处走时,忽听院中一声大响,拓拔槐被肖陆一掌推倒在石凳上,再一看,肖陆手里赫然捏着那本白册子。 拓拔槐挣扎欲起,马啸啸面前两名大汉见状忙奔将过去,肖陆点足一跳,几步跃到马啸啸身前,顺势将胡伯一推,拉过马啸啸袖子就往外奔去。 马啸啸被他捉住半截袖子,在道旁林中连奔带跑,幸亏她体内尚有些内力,又得小童提点过,学得些轻功步法,才能险险跟上肖陆脚步。两人一跑,拓拔槐便带人来追,马啸啸听得身后弓弦一响,忙转脸去看,那长弓足有一人来长,两名大汉坐卧在地,以身拉弓,支支铁箭破空后来,肖陆虽未回头却凭藉风响左右闪避。 拉弓大汉见迟迟射不中,两人又已跑远,只得作罢。拓拔槐一直在身后紧紧相追。 第95页 肖陆拖着马啸啸跑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马啸啸抬眼看见面前林木渐去,出现一块空旷草地,只听肖陆口中一声鸣哨,一匹黑马奔将而来,肖陆飞快翻身上马,却再无动作,也不伸手来拉,只看着马啸啸,眼中一抹异色。 马啸啸见状大惊,喊道:「你不能过河拆桥,见死不救啊!」 话音未落,忽听马蹄声又至,马啸啸还未回过神来,人已被捞上了马背,肖陆见状,神色一松。 两马齐齐往官道奔去。 马啸啸人被固在马上,一只手怀在她腰前,只听耳边声音笑道:「肖陆不敢拉你上马,是怕与你肌肤相接,私相授受。」 作者有话要说: ☆、人面的狗尾巴草 马啸啸一听,连忙转过脸,正对上李彦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她心中忽地一松,却仍旧没好气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彦答道:「自那日醉乡楼之后,我便托人暗中观察那几个鲜卑人,肖陆跟随那几人多日,知晓了那处院落,今日得知有客而来,我便埋伏在此处。」 他说罢,似笑非笑地看着马啸啸,问道:「那你为何又在此处?」 马啸啸大嘆口气,「我倒霉呗,一路跟随胡伯而来,谁知竟碰到了鲜卑人。」 李彦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待到行至一处岔道,肖陆拉缰而停,扯下蒙面黑布,面无表情地掏出怀中白册抛给李彦,却不多看他一眼,只调转马头而去,两马顿时分道扬镳。 马啸啸犹豫片刻,说道:「我怎么感觉,他虽然为你办事,却好像不是很喜欢你。」 李彦闻言大笑,只说:「如今有了白册,倒是一桩好事。」 马啸啸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策马到了十里庄李彦府邸。 日光渐淡,夕阳斜照,院落里落着红彤彤的余晖,李彦带着马啸啸坐在院中石桌旁,动手沏上一壶茶,借着残余日光专心看着桌上白册。 茶香裊裊,马啸啸四下张望,却不见其他人影,唯有头顶一树繁花点点,她抬头细细看,竟是一棵花开正好的桃树。 直到今日,马啸啸才知晓这偌大的九卿府竟然只有粗使杂役,一个近身伺候的奴僕都没有。她不觉多看了李彦一眼,见他目光落在白册之上,眉头却是渐渐紧锁,半晌,才开口道:「你从前说得果是无错,这书中大多都是大穆国军事险要,湖泊山川历历在册,还有许多鲜为人知之地。」 马啸啸听罢,问道:「那既然如此,为何周宁麒要把它白白给了鲜卑人?」 李彦却是摇了摇头,「不知。」又翻到白册其中一页,推到马啸啸面前,问道:「你可曾见过此物?」 马啸啸探身去看,只见册上画着一株植物,叶成扇状,描着弧形纹路,沿叶脉上下,宛如波纹,却仅有三片扇叶,中间亭亭立着一朵摇曳的红花,隆成铃铛的形状,花蕊由中间吐出,仿若铃铛中摇挂的铃舌。 她细细看了会儿,答道:「此花甚为古怪,未曾见过,可叶子却似乎在哪里见过。」说着,她抬眼问道:「这是什么花?」图画旁侧虽有注释,可她不懂鲜卑文,一个字也看不懂。 李彦沉声答道:「此乃西域曼陀罗。」 马啸啸闻言大惊,急急问道:「是迷人心智的曼陀罗?」 李彦点头,「册上如是记载。」 马啸啸又多看了几眼,思索片刻,开口说道:「我看这叶子倒像是我曾经在王府里见过的。就在周宁麒书房院落里,有一株号称是西域雪箩的植物,叶子也有相似的波纹,不过没有花朵。」 李彦徐徐说道:「这册上记载曼陀罗花期不定,或可四季盛放,或可十年无花,且周宁麒素来种植花草,昔年我曾帮他种过奇毒婆罗花,若他种植这迷人心窍的曼陀罗也不稀奇。却没想到他竟这般明目张胆。」说着,他眼中闪过几抹厉色。 马啸啸见状却说道:「可是光凭一张图不可定论,不如取些那雪箩来,一试便知。」 李彦听后,却嘆气道:「可是依照记述,曼陀罗其叶不可用,仅有花朵有迷人之效。」 马啸啸听了,心想此番周折又成了无用功,也在心中暗暗嘆气。 却听李彦说道:「今日截了这本白册,亦算是得了他一处罪状,且说,此册没有落入鲜卑之手,于大穆亦是好事,只是周宁麒背后用心着实蹊跷。」 马啸啸连连点头,「按理说他一个大穆国正经王爷,为何要与鲜卑勾结,着实奇怪。」 李彦听罢,细思片刻,将这几年前前后后许多事串在一起,亦想不明白,为何他的兄长意欲谋害父王,为何又要加害于他,为何任由皇帝夺权,为何剷除左相,为何要与鲜卑勾结……倏忽之间,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将他定在原处。 马啸啸见他脸上倏地变色,惊讶问道:「怎么了?」 李彦只觉心中惊疑不定,开口甚为犹豫,一字一顿地问马啸啸道:「从前你说他书房桌下有一块青砖,里面空无一物,仅有一些皮屑,是也不是?」 马啸啸不知为何他突然问起此事,只得老实地点了点头:「是。」 李彦又问:「这皮屑仿若人之皮屑,是也不是?」 马啸啸依旧点头,郑重答道:「是。」 李彦思绪一时间起伏不定,一面觉得这猜测过于无稽,一面又觉得此乃最为合情合理的猜测,可惜,如何才能证明他之所想。 第96页 马啸啸等了半刻,却见李彦不言不语,脸上仿若风云变幻,自己却丝毫不知所以,只得耐心等着。 只见李彦的面目渐渐沉在暮色中,马啸啸抬头一看,太阳已渐渐坠入地平线,空中已有几颗疏朗星子高悬。 才听他说道:「你若得了机会,务必再去书房一探,青砖之下,必有诡跷。」马啸啸见他神色肃穆,停了片刻,说道:「若是你发现什么,必不可耽搁,即刻离府来找我。」 马啸啸脑中甚为狐疑,只得点头说道:「那好。」 李彦抬头细看马啸啸,见她面目隐在日暮天色中,半明半暗,一双眼却闪烁着灼灼光华,他问道:「为何你要助我?」他从前虽用镇天玉作饵,可如今镇天玉不在他手上,马啸啸却仍旧为他所用。 如此想着,他便定定地看着她。 马啸啸听罢,却心想今日他有此一问,着实古怪,开口理所当然地答道:「当然是为了早日找到狗尾巴草。」 只见李彦挑眉问道:「我没有镇天玉,如何帮你找到狗尾巴草,再退一步讲,即便有镇天玉,你寻找的东西也不一定就能找到,为何如此执着?」 马啸啸看着他慢慢答道:「可是镇天玉是我眼下唯一的希望,周宁麒心狠手辣,我不敢去求他,只能求你,若你有朝一日扳倒他,镇天玉就是你的,我便有了希望。」心道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李彦听她说着,心中却莫名地隐隐失落,嘆道原来不过如此。却听她徐徐又道:「再说,你我认识已近两年,昔年我们同是落魄街头,自有一番情谊在,虽然你处处利用我,可是我倒觉得你断不会有心害我。」 李彦见她说得肯定,神情恳切,眼中亮如星子,不禁笑道:「你说得对,你我自有情谊在。」 马啸啸一听便笑道:「说得正是,倘若小王爷以后得了镇天玉,必要记得我的好。」 李彦但笑不语。 微风徐徐,送来不知何处而来的饭食香气,马啸啸脑中霎时想起一事,大叫一声:「糟了。」人便急急站了起来,李彦一见,也不由得跟着站了起来,忙问:「何事糟了?」 马啸啸苦笑道:「我今日到底还是忘记餵马了。」 三日过后,马啸啸终于等来了守夜之日。 是夜,马啸啸又「借」了太君钥匙,一路跑到书房再探。 她原本以为,会如同往常一般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夜。 孰料,当马啸啸娴熟地扣开青砖以后,手往里一伸却是摸到了一物,触手温凉,心下一惊,忙缩回手去。犹豫片刻,才伸手把那物件小心拿了出来,借着窗外隐隐月光,举起来看。 轻轻一抖,那物件延展开来,竟然是一张薄薄人面。 且手中触感软绵温凉,颇似人脸,顿时吓得马啸啸头皮发麻,拿捏不住,丢也不是握也不是,只得飞快从腰间摸出一方锦帕包了起来,胡乱塞在腰带里。 她匆匆地离开书房,还了钥匙,便去马棚牵了斩鬼。 马啸啸记得李彦说过的,若是有所发现,必不可耽搁,必要赶紧离府去找他。 于是马啸啸腰间揣着这张人面,骑着斩鬼往茫茫夜色中奔去。 到达李府的时候,马啸啸跃过墙头,李彦已立在院中,他见她神色慌乱,呼吸起伏不定,连忙问道:「可是有何蹊跷?」 马啸啸一面下马,一面大叫:「何止是蹊跷,简直是惊悚!」 她说着便掏出腰中锦帕,求之不得地扔到了李彦怀里,不觉想起那触感,心中又感一阵恶寒。 李彦揭开一看,脸上惊诧一闪而过,拳头一握,紧紧将之拽在手心,咬牙切齿道:「果真如此。」 马啸啸听得一头雾水,忙问:「到底怎么回事?」 李彦答道:「你可知这是一张人面,从前你所说的皮屑便是来自与此,先前我只是怀疑,如今却是证实了。」 「果真是人面?」马啸啸惊讶道,又一细想,连忙急急问道,「这人面可是用来扮装换面?」 李彦微点头。 马啸啸心中一震,问道:「莫非是……」 她话未说完,却听李彦道:「周宁麒并非周宁麒。」 院中一时寂寥无声,唯有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马啸啸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喏喏问道:「假的?那真的呢?」 李彦眼中一抹恨意,「真的只怕早不在了。」 马啸啸还欲再问,却听李彦道:「你难道不觉得今日一切事情仿佛进行得太过顺利,前有截获白册,后有今日探得人面。」 马啸啸想了想,答道:「确实如此,太过轻而易举,让人不安。」 李彦沉吟片刻,「或许自那日醉乡楼起,一切便是有意为之。」 马啸啸听罢,惊讶道:「为何他要故意引我们揭穿他真面目?」 却听李彦冷笑一声,「只怕明日他找上门来,便知晓了。」 吓了马啸啸一跳,忙问:「你是说,他明日还会来?」 李彦点了点头,却忽地转身回房,嘴里说道:「今日你便留在这里。」说罢,指了指旁侧的房间。 马啸啸呆愣原地,见他进屋,又合上了房门,然而他的面目隐在暗处,始终晦暗不明。 马啸啸大嘆口气,走进房间,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昏昏欲睡间,她想,兴许这般结局于李彦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弒父害他的不是至亲骨血。 第97页 隔日,鸡鸣三声,马啸啸猛然惊醒,听得房外刀剑声霍霍。 作者有话要说: ☆、拓拔的狗尾巴草 她躺在床上怔忡半刻,心想她究竟是该出去还是不该出去,一番天人交战,终是好奇占了上风,马啸啸便立时一个鲤鱼打挺起了床,收拾片刻捏着红玉短刀拉开了房门。 马啸啸原以为会看见黑压压的一队侍卫,岂料只有周宁麒一人与李彦两人在院中,斗得水深火热。 李彦手擒红缨长枪,周宁麒手中一把长剑,一时之间,马啸啸只见刀光剑影,耳边只听铁器相击之声,二人身法甚快,两条人影忽而往东,忽而往西,马啸啸看得目不暇接,不时随之左右张望。 看了半晌,忽然眼前银光一闪,听得空中「叮」一声巨响,只见两人中间相隔不过一寸,长枪与长剑依势相接,李彦两臂合拢,显是以全身之力相抵,却听周宁麒轻笑一声,屈膝往前猛地倾身,转瞬之间两人复又齐齐后跳,李彦拄枪立在地上,喘息连连。 只听周宁麒讥讽说道:「多年未曾比试,岂料小弟功夫却大有退步,实令为兄好生担忧。」 李彦哼了一声,面目冷然,「昔年你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又使毒计追杀,毁我武功,我本念兄弟情谊,日日煎熬,忍受锥心之苦,却未曾想,你原本就不是我的兄长,如此一来,我势要杀你为父兄报仇,必不手软。」 周宁麒又是一声大笑,「小王爷,若不是经我提点,你从何得知我不是你长兄。」只听他又轻笑一声,却道:「我假扮周宁麒多年,久到我都不大记得了,可如今这大穆国势衰微,仅余摧枯拉朽之势,如此,我不要这身份也罢。」 李彦听罢,却怒喝道:「我大穆国民富力强,岂容你鲜卑小儿胡言乱语。」 周宁麒听罢却不惊讶,贊道:「小王爷果然聪明。」说罢,手往脸上一撩,若变脸一般,揭开一曾面皮丢在地上。 马啸啸倒抽一口凉气,凝神细看,只见那书生模样的周宁麒恍然间变成了一个面目古铜,眉眼冷然的男子,一双眼睛更如秃鹰一般咄咄逼人,嘴里说道:「小王爷,我名唤拓拔檀,今日你见了我真面目,又得知了我的真姓名,倒是死也不算冤枉了。」话音未落,他便摸出竹哨一吹,空中随即一记长声雕鸣。 马啸啸猛然想起昔日绿意说的李彦不敌白头黑雕一事,顿时慌了手脚,不待细想,人便急急跑下长廊,站到李彦身旁,随手拔了花坛边上一根细长的树枝,捏在手里。 那白头黑雕俯冲下落直朝李彦而来,李彦长枪在手尚能抵挡,马啸啸见状,松了口气,却见面前拓拔檀又吹竹哨,另一只白头黑雕盘旋当空,忽而飞下,直冲李彦而来。 马啸啸心中大惊,寻思他究竟还有多少只白头黑雕,手里却不含糊,用细长树枝直戳黑雕头面而去。 那第二只黑雕本与李彦纠缠,见树枝袭来,扑腾了两下翅膀,飞到马啸啸身后,一对厉爪向她扑来,马啸啸左手捉刀,右手提枝。一面用树枝与黑雕保持一段距离,一面趁机用短刀攻它下腹。黑雕猛地扑腾翅膀,马啸啸只觉眼前风起,夹杂着漫天的恶臭鸟屎味铺面而来。她赶忙闭气扭头,呸呸两声,人也紧跟着后退了两步。 却听耳旁忽地一声悽厉雕叫,马啸啸转头一看,只见李彦长枪打下了第一只黑雕半翅玄羽,那黑雕扑腾两下翅膀便挣扎着往高空而去,而第二只黑雕见同伴已走,竟也不再来攻,紧随而去,飞入云际。 马啸啸尚在惊讶,却听李彦说道:「白头黑雕一生只得一个伴侣,方才两只一雄一雌,一方受损,另一方必不恋战,只管追随而去。」 马啸啸听罢,却在心中不由得推测道,方才攻她那只必是雌鸟,身形矮小,力道不足,才会使出临阵拉屎的这种露骨而讨嫌的伎俩。 孰料,李彦这边话音刚落,东面墙头却听得一声大喝,只见一名虬须大汉自前头跳了下来,正是当日院中的拓拔槐。 马啸啸思索片刻,开口问道:「你们一个叫拓拔槐,一个叫拓拔檀,可是亲兄弟?」 那虬须拓拔槐一听,便大笑道:「我倒与姑娘甚有缘分,屡次不期而遇,你说得不错,我与他正是兄弟。」 却听马啸啸狐疑道:「我看你们二人倒是长得一点儿也不像,这个『拓拔檀』在镇天府多年,想来你也并不多见,岂知他真是你兄弟,说不定,是个骗子糊弄你罢了。」 李彦听得暗暗一笑,心中却想她竟然意欲挑拨离间。 谁知那拓拔槐听罢却也不恼,伸手三两下扯下面上鬍鬚,露出光洁的一张面目,冷峻眉眼竟与那拓拔檀有七分相似,只听他一笑问道:「姑娘你说我俩倒是像是不像?」 马啸啸不答,却在心中腹诽道,这一个个的都爱乔装打扮,把人当猴耍。 四人对立院中,忽然院外黑影一闪,一掌径直朝拓拔檀背心而去,身影之快猝不及防,拓拔檀背后被人猛一拍打,人便往前趔趄两步,回身定睛一看,惊讶道:「竟然是你。」 拓拔槐一步上前,拔刀相向,肖陆却不再攻,足尖点地,三步跃到李彦身侧。 马啸啸看见肖陆,心中一喜,寻思道这肖陆武功甚是厉害,今日看来是胜券在握了。 拓拔檀站稳身形,却似无甚大碍,只对李彦徐徐说道:「我倒是小看你了。」说罢,目光在肖陆身上一个来回,又问道:「肖都统何故要与他一气。」从前他假扮周宁麒之时,乃是细细盘查过肖陆,知他与周宁衍无甚瓜葛,又武艺超群,才会重用于他,今日一看,原是自己错了。 第98页 肖陆却答:「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与你无关。」 拓拔槐听罢冷哼一声,「想来前日在宅院便也是你打我一掌。此际便来还你。」话音未落,却猛然抬掌朝肖陆扑将而来,拓拔檀见状眸光一闪,却也随之提剑朝李彦而去。 一时之间,马啸啸人犹立在站圈中央,左右走辗不得,只得僵立原处,唯闻耳旁刀剑声声不绝,她转念一想想,刀剑无眼,还是速速退出去才好。 正欲往后退步,手腕却被右侧伸出来的一只手猛地拖将住,随即一股大力将她猛一拉扯,霎时之间,只觉脖颈上一凉,马啸啸低头一瞄,眼睁睁看见脖子上端端架了一把长剑,银光闪闪。 周遭动作骤停,马啸啸只听拓拔檀的声音响在脑后道:「小王爷,今日你我四人势均力敌,若要缠斗,必是不休,想来你有心杀我,我也不欲留你性命,可我如今已生去意,今日便到此为止,来日方长,必会相见。如今我剑下这条性命全看你决断。你若弃枪不战,我便把她还给你,你若执迷不悟,必会后悔。」 马啸啸听罢,忙叫道:「这位拓拔大哥,你前些日子还从平阳手里救过我的,想来你我无怨无仇,实在没必要这样啊。」 却听拓拔檀笑道:「我当日去看马,救你不过顺便为之,念你驯服斩鬼有功,如今你是生是死,我倒不在乎,左不过与小王爷斗上个三天三夜,又有何妨。」 马啸啸一听,心里更慌,连忙目光急切地看向李彦,心想,小王爷,你可千万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啊。 李彦听罢,紧抿嘴唇,却是不语,如今局势,他与肖陆二人,实有三分胜算。 身旁肖陆倒是气定神闲,谁也不看,一双眼只盯着院中那一棵薄红桃树。 片刻之后,马啸啸只见李彦右拳握紧了又松,红缨长枪倏然落地,枪头红缨恍若一团焰火下坠,「叮」一声响。 拓拔檀大笑两声,猛然使力,按住马啸啸背心,将她朝前一推。马啸啸只觉大力袭来,人便不禁一步朝前栽去,眼看就要落地,却见面前一双锦靴一闪,手臂一捞,她便稳稳地落进了李彦怀里。 拓拔氏两兄弟转瞬之间,已是跳出了宅院,只听遥遥几声马蹄杂乱,却是渐行渐远。 马啸啸撑着李彦胳膊站起身来,却见他面目森然,凝视着院门,只得低声喏喏说道:「来日方才,必有机会。」 李彦听罢,低头瞬也不瞬地望着马啸啸,面目却是渐渐变缓,两手轻柔地抓住她的手腕,只道:「你无事就好。」 马啸啸却觉得此刻的李彦委实不大对劲,开口试探问道:「你真不怪我?」 李彦点了点头,唇角轻扬了起来,笑得如沐春风,一双眼难得温柔地望着她。 马啸啸心道,此人见仇敌已去,竟如此开心,委实古怪,手腕却不着痕迹地从他手心里退了出来,转眼却看肖陆一脸讶色地看着她与李彦二人,见马啸啸看他,却别开眼去。 马啸啸不明就里,回眼问李彦道:「如今那假的周宁麒走了,镇天府该如何交待?」 李彦听此一问,正色道:「必要先告知太君,再作打算。」 如此,马啸啸便跟着李彦回到了镇天府。 是时,尚未及中天,太君端坐栖梧院花厅,却见消失了整夜的马啸啸竟然跟随李彦回到了镇天府,一时也是万分惊讶,两人刚进花厅,却见李彦撩袍,忽然跪地,叩首道:「孙儿不孝,不能手刃仇敌,特来请罪。」 太君一听,他竟这般自称,手中擎着的松玉茶盏险些跌落,忙稳了神,又见四下只有素喜伺候,便使了眼神,让她前去关上厅门。 素喜服侍太君多年,自然见过周宁衍,李彦的身份她早就知道却不知为何今日要来说破,走过马啸啸身边的时候,只拿询问不解的眼神看她。 马啸啸仅是微微摇首。 见门扉已是敛上,太君放下手中茶盏,才低声说道:「衍儿何须如此大礼,有话快起来说。」 李彦却答道:「祖母且听我说……」便将拓拔檀如何假扮周宁麒,如何使得曼陀罗,又如何通敌鲜卑,陷害左相前后若干桩事情,通通告知了座上太君。 太君听得,面上风云变幻,忧虑非常,末了,终于一声长嘆,红了双眼,只问:「你的意思是说,宁麒早已不在了?」 李彦点了点头。 太君哽咽着问:「那依你看来,是何时的事情?」 李彦听后,心中思索,徐徐答道:「此事,孙儿也是思虑良久,想来唯有一件事……祖母,可还记得十年前,我和大哥同父王前去北地巡猎,中途大哥忽然生了恶寒,险些丧命,无奈只得被接去北地一处宅院照料,后来回来时病却好了,这些祖母可还记得?」 太君凝神想了片刻,答道:「确有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旧时的狗尾巴草 李彦沉声道:「孙儿便是怀疑,当时大哥便已是不在了。」 太君听罢,胸口又是一阵钝痛,却仍旧问:「那为何当时未曾发觉丝毫蹊跷之处?」 李彦答道:「当时大哥病癒,众人皆是欢欣不已,又兼大哥自小便不爱与人多说话,为人甚为低调,旁人无从察觉。我虽与大哥朝夕相处也未觉蹊跷,足见那拓拔檀怕是早已预谋,将大哥秉性行为查得清清楚楚。」 第99页 太君听罢,更是一嘆,「为何鲜卑人这般歹毒?」 「恐怕鲜卑早有窥视大穆之意,那本鲜卑白册里记载的皆为军事机要,且父王骁勇善战,左相沙场筹谋乃为鲜卑大患,长久以来皆欲除之而后快。」李彦答道。 太君听着,身子不禁一软,忽然仰躺在座上,李彦连忙一步上前,搀扶住她的手臂,急问道:「祖母可还尚好?」 只听太君低声道:「无碍,此事你我皆做不了主,皇帝怕是不久就会有所动作,我们镇天府一脉向来忠心,你必要和盘托出,以实相告,切不要让皇帝以为我们镇天府通敌卖过,其罪当诛。」 李彦点头:「孙儿,谨记。」说罢,便吩咐素喜扶太君进屋歇息。 花厅中,片刻之后,仅余马啸啸和李彦两人。 马啸啸正欲回小院,稍作歇息,毕竟她昨夜夜奔今早又是一波三折,着实心累,却不料,李彦忽然开口问道:「你陪我四处走走可好?」 马啸啸见他垂目而立,面上颇有些悲戚之意,一时心软便答应了。 两人绕着镇天府宅院长廊徐徐漫步。有几个小丫鬟端着托盘从廊下经过,都伸长了脖子驻足张望,李彦微侧头看了她们一眼,那几个小丫鬟便脸红着,快步跑开了,不时传来咯咯的笑声。 马啸啸走着走着却忽然听身侧李彦开口说道:「自我年幼记事以来,我们福王一脉便不得进入皇城,可有一年冬季到北地巡猎,途经皇城,大哥却突然悄悄跟我说,要带我去皇城看看,有何稀奇,我那时年纪尚小,只一味听他的,便趁夜里偷偷地和他跑了出去,连马也不敢牵,怕被父王发现。那阵北地早已是漫天大雪,大哥便背着我在雪夜里发足狂奔,只为带我一窥皇城之貌。当时我见到那城墙时,都觉得颇为威武。可夜中,城门早已落锁,进去不得,大哥便背着我去攀城墙,待到站在城墙上,我看远处中央宫廷灯火惶惶,却也觉得不过如此,有何稀奇。」 马啸啸不知为何他突然说起这个,转眼看他一脸怅惘却也不插嘴,只听他说。 「兴许只有这一件事是我记得最为清楚的有关我大哥的事情,我与他不是同母所生,自小也不算亲厚,我知他素爱花草,十年前见他种婆罗花甚是新奇,便嚷着也要种,如此,竟帮他种那花好些年,后来又见他培养了一帮死士,本也有所怀疑,他却说,父王树大招风,恐皇帝对他不利,要早作筹谋,我便也是信了……」却见他苦笑道:「孰料,那死士后来便被用来杀我了。」 马啸啸听着便恍然想起昔年玉龙山下,追杀他们的黑衣人。 「如今,始作俑者却是不见了。」又听李彦一嘆道。 马啸啸听后,却转了话头,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顿了顿,又问:「为何方才太君话语中还会提到皇帝?」 李彦解释道:「镇天府素来承袭爵位,假的周宁麒一走,这爵位不能空悬,皇帝如今掣肘江南,早晚便会知晓,必要查知真相,他先前派我捉刀,必是已然知晓我的身份,经此事变,他必有动作。」 马啸啸点了点头,心头却忽然窜上一事,连忙问道:「那如今镇天玉又在何处,该不会被那拓拔檀拿走了吧?「 李彦见马啸啸一脸焦急神色,不禁笑道:「你对那镇天玉果真念念不忘。」沉吟片刻,便答,「想来,该是尚在府中。他如今已是鲜卑身份,即便拿了镇天玉,军士也不可能投敌叛国,听令于他,镇天玉于他终究是再无用途。」 马啸啸闻此一言,心下略松,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不觉便到了镇天府门口。 李彦回头看她一眼,说道:「你也该是累了,回去先歇息吧,镇天玉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有了消息,我必告知与你。」 马啸啸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回走了。 李彦立在原处,直到她的背影再看不到,才转身而去。 是夜,又是马啸啸轮值守夜。按理说,不该轮到她,可是昨夜值夜她莫名失踪,太君知晓缘由,却也得做做样子罚她再值一夜。 马啸啸从水盆里拧了帕子,伺候太君净手后,便端了水盆去倒。回到内室时,太君已然躺在床榻。 马啸啸便走了过去,按例问道:「夏夜暑湿,太君是否要打扇?」 太君摇了摇头,「不妨,你去开半扇窗户,有些凉气,即可。」 马啸啸依言照办。 回身却见太君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来回,问她道:「今日你见到了那拓拔檀的面目?」 马啸啸见太君脸上皆是伤感之意,料想她今日忽听常年陪伴的嫡亲孙儿竟不是真的,必然伤怀,便老实地点了点头。 却听她又问:「那人是何面目?」 马啸啸答道:「面目不似汉人白净,有些黝黑,眉眼甚是冷峻,模样倒是不差。」 太君点了点头,却悽然道:「整整十年,我却毫无所知,对先福王,对衍儿,实在吾心有愧。」 马啸啸忙说:「太君何来有愧,明明是那拓跋氏居心叵测,太君千万不要这般想。」 太君却长嘆一声,再不开口。 马啸啸便想找个话头,引开她的注意力,于是问道:「太君,我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太君一听,抬起眼帘,道:「你问便是。」 马啸啸福身一拜,便问:「太君可知镇天玉?」 第100页 太君闻言,心中惊讶,寻思她是如何得知镇天玉,却仍旧点了点头。 马啸啸心中一喜,便道:「从前小王爷将玉交由我保管,我见那镇天玉背后有个颇为古怪的形制,便拿去问小王爷,他也参透不得,不知太君是否知晓?」马啸啸半是胡编半是实话,问了太君这个长久埋在心中的疑问,她心知凡事拉上李彦,太君便对她和颜悦色,于是有此一说。 太君听罢,怔忡片刻,却忽然转身往床内探去,伸手拨弄许久未用的桑染缎被。 马啸啸尚在惊讶,却见太君从中捧出一方蓝色锦盒,心中顿时大喜,念道原是在这里。 只见眼前太君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是血红色的镇天玉。 一时之间,马啸啸心中仿若万马奔腾,面上却是极力克制,不动声色,但见太君捏起玉佩,翻过背后细细端详,马啸啸凝神细看,只见狗尾巴草的纹路如旧,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模样。 马啸啸不觉拽紧了拳头,心跳越来越快,仿若回家之路近在咫尺。 屋内寂静无声,马啸啸耳畔只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良久,才听太君缓缓说道:「从前先皇御赐此玉时,曾说此玉『镇天』二字并非虚言,因其刻有神物,固有『镇天』之效。」 「神物?」马啸啸不禁出声问道,莫非是说狗尾巴草? 太君点了点头,说道:「依稀记得先帝是这般所述,但这神物具体为何物便不得而知了。」 马啸啸踌躇半刻,问道:「那太君在宫中多年可见过类似于此的神物吗?」 太君摇首,「未曾见过,不过想来该是皇家圣物。」 马啸啸点了点头,寻思道这镇天玉的秘密拓拔檀定是不知,李彦不知,太君不知,若真是什么皇家圣物,恐怕只有皇家才知。 她想罢,又福身道:「如此,我便知晓如何答覆小王爷了,已经中夜,还请太君早些歇息。」 太君听罢,收起镇天玉,望了马啸啸一眼,便睡下了。 马啸啸回到外间,却是久久难眠。 一月之后,诚如所料,皇帝传来旨意,召请九卿回皇城参加秋日祭奠,以贺五谷丰登。 此时正值盛夏,马啸啸穿了一身府里新制的山吹茶色薄纨衣,挽起袖子,呼呼扇着一把蒲扇,坐在李府的小院长廊里,嘴里说道:「这皇帝好生奇怪,现下才是炎夏,却找个祭秋的由头招人回去。」 李彦一出房门便见她白皙皓腕露在外面,本是皱了眉头,却见周围亦无旁人,又知她素来怕热,便随了她去,答道:「这有何奇怪,此去皇城,车马需得大半月,到达皇城再准备一番,便是秋日了。」 马啸啸不禁想起,从前墨子昂带她下江南也是耗了好些时日,便不再说话。 李彦见她面上恍惚间似是有些黯然,心道莫非是为了镇天玉,于是开口劝慰道:「我知你为镇天玉忧心,可既然太君说那是皇家圣物……」马啸啸听他提到镇天玉,便抬起头来,却听他继续说道:「既然是皇家圣物,兴许皇城内便有线索……不如,你同我一起上皇城,可好?」 马啸啸听罢却心念,这是李彦第二次邀请她上皇城,上一次她不幸成了周宁衍,这一次……如此想着,便开始狐疑地打量起面前李彦。 李彦见她眼神,心知她是在怀疑他此番动机,却是答得光明磊落:「我心知你疑我,可如今我已不复当日,不过是见你心心念念那圣物,便有此提议。」见马啸啸表情似乎有些为之所动,他便又说道:「我三日后动身,你可仔细想想,想好了便告诉我。」 马啸啸不待答话,便见他起身往廊下走去,步履缓慢,一身黑衣与院外繁花两相对照,煞是忍眼。她也不觉站起身来,走到院中,便见那一棵桃树竟然还是满树薄红,风一吹,翩翩花瓣纷纷而下,柔柔地落在肩头。 马啸啸抬头看了一阵花,便对李彦说道:「那既然如此,我便同你去皇城走一遭。」 李彦闻言转身,望着她,笑了起来。 马啸啸恍然想起梦里面曾有个人在桃花树下,也是对她这般笑过。 三日后,晨起,马啸啸在花厅别过太君和素喜,复又回到小屋,将枕下的「尔雅」小心翼翼地放进包裹里,牵了斩鬼,便往府外行去。 府门外,李彦只着玄色常服,人在马上,遥遥等她。 马啸啸赶紧翻身上马,策马过去,说道:「小王爷,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的狗尾巴草 一个月后,马啸啸与李彦二人终于到达了皇城城门外。 马啸啸人在马上,长舒了口气,暗暗想着这一路走得可真是慢。按理说,斩鬼速度追月逐月,此去皇城并不需要大半月时间,并且李彦脚下坐骑,虽不及斩鬼,可也是千里良驹,两人若是加紧赶路,不过半月便可抵挡。可路途中,李彦走走停停,见到茶社要歇一脚,路过城镇要住一日,见着新奇集市,也要拉着马啸啸前去逛一逛。后来,更甚者还买了一辆车顶,硬是让他的马和斩鬼拉着车,连走带跑地闲散了好几日。 马啸啸虽觉骑马颇累,乐得清闲,但是经他此番折腾,让他们足足赶了一个月的路。 虽然,马啸啸也不得不在心中承认,一路上她也游玩得颇为愉快,可是他们是为了要事来皇城的,岂可如此清闲。 第101页 思及此,她侧头看了看李彦,见他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就像他这一路来的路上一般,仿佛心情甚好,凡事颇不在乎,马啸啸暗暗嘆了口气。 两人进了皇城,便到城中为来朝祭拜的九卿准备的驿馆落脚。 马啸啸进了驿馆才发现,各地的九卿均已到达,她和李彦绝对算得上是最晚到达的那一拨,并且她直到此时才发现,九卿作为官制,并不是只有九个,加之,有好些官员拖家带口,竟然还带了七八个使唤丫鬟,将驿馆住得满满当当。 接待的侍从甚为为难地对李彦说道:「李卿,驿馆现下仅余一处屋舍,不知可否将就一番?」说着,目光犹疑地在李彦和马啸啸身上来回了一番,又补充道:「实不相瞒,现下也有其余好些卿公与家眷同住一处的。」 马啸啸一听此言,连忙怒瞪李彦,心念,小爷早叫你走快点走快点,你非不听,你看,现在可好,驿馆都住满了。 谁知,李彦仿佛没有感受到她的怨念眼神,对那侍从笑得如沐春风,答道:「无碍,一间就一间,劳烦侍从带路。」说罢,还做了个「请」的姿势。 马啸啸心中大惊,却也不好在此发作,一面跟随侍者上楼,一面却想这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昔日他们落魄街头的时候,所住茅屋更为残破,他们一直吃住在同一处,于是心中也愈发坦然,不禁想,肯定是穿来太久了,被封建思想荼毒了。 进了房间,侍者退出去以后,见到房中只有一张楠木雕花大床,马啸啸看了一眼,那张床确实很大,足够躺平两个人的,当下也不再出声。 李彦看到仅有一张床时,眸色却是一暗,当下却只是说:「现下,你也该是饿了吧,我们下楼去找些吃食吧。」 马啸啸一想,今日一早在附近州府吃了早膳,其后便一路行到此处,直到日暮,确实很饿,便点了点头,和李彦出门吃饭。 李彦带着马啸啸,轻车熟路地去了城中好几处饭庄,第一间买了熟牛肉,第二间买了煎包子,终于在第三间坐下,点了一菜一汤。 马啸啸便心想,李彦果是在皇城做了几日官,路倒是熟得很。 只听他指着桌上的菜道:「这是城中有名的烧鹅,而这汤叫做美人汤。」 「为何叫美人汤?」马啸啸不禁问道。 李彦答道:「传闻昔年是城中最有名的美人创制此汤做法,常饮有美容驻颜之效。」 马啸啸笑道:「这么神奇?」忙拿勺舀了一碗来喝。 李彦点了点头,赞许道:「你确实该多喝点,弥补先天不足。」 马啸啸一听,一口汤差点噎住。 其后,李彦又带着马啸啸去城中四处逛了逛,便让马啸啸先回了驿馆。 马啸啸一想,这正好给她留了时间好生洗个澡,便快步回了驿馆,趁李彦不在,在房中舒服地跑了个澡。 等李彦深夜回来的时候,马啸啸的头发都已经被风吹干了。 李彦一进门,便闻到一阵温软香气,心神不觉为之一荡,兀自稳了心神,才往里走去,却见马啸啸只穿着一件白衣交领薄衫,坐在床里面,盖着一条薄被,研究她今日在市集买的小玩意。 李彦见她如墨长发散下,衬得肤白胜雪,房中隐隐飘散屡屡香气,久久不散。他忽觉脑中晕眩,喉头火热。 马啸啸见李彦进门,便如常招呼道:「你回来了。」却见他呆立原处,也不作答,表情十分古怪。 她忙掀了被子,下床去看,嘴里问道:「你怎么了?」 却又见李彦见她走来,人赶紧慌忙地往后退了一步。 马啸啸更觉惊讶,又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李彦却径直往旁侧踱步而去,急急推开轩窗,复又一动不动在窗口立着,答道:「没事,就是房中气闷,时间也不早了,你快歇息吧。明日还要进宫准备朝拜事宜。」 马啸啸心中虽感古怪,却只「哦」了一声,回床躺下,自觉地睡在床内侧,留出外侧一大块地方,又将多余的一床锦推放在外面,说道:「那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我睡里面,你睡外面,这是你的被子。」 窗外凉风习习,吹得李彦方觉脑中清明,听此一言,他复又一阵眩晕,却强稳心神,走到床侧,再不敢看马啸啸一眼,将锦被铺在床下,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便睡在床下。」 马啸啸一想,她一人霸占这么大的一张床也好,便挪了枕头躺在正中央。 是夜,李彦藉故夏夜炎热,便将轩窗一直敞开着。 隔日,马啸啸精神抖擞地跟着李彦前往皇宫,却见他眼下微微青黑,关切问道:「你昨夜可是没睡好?」 只见李彦望着她,苦笑道:「夏夜太热,不好安眠。」 马啸啸甚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此番进去皇宫,马啸啸名义上为李彦的婢女,便一路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进了宫门,听得一名青衣公公照着名簿点了李彦的名字,他便随之前去更衣殿更衣,马啸啸则被一名宫女带着走到更衣殿的偏房更衣。 马啸啸接过衣物换上,竟是一身慕白纱裙,拖曳在地,以前右开襟,由上而下有十颗盘扣,皆上缀珍珠,马啸啸张着双臂,容宫女在她身前扣了半天扣子。纱裙两侧臂上悬垂着玄色丝带,虽步行飘然而动。 第102页 更衣完毕,那宫女对马啸啸说道:「姑娘进宫行走要谨记宫里,尤其今日祭祀前觐见,一容一止皆要符合规范,方才我见姑娘步伐甚快,这在宫里是万万使不得的,换衣之后要小心踱步,行不露足,此际,你便走两步来,容我看看。」 马啸啸听罢,在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却依言装模作样地走了两小步,低头看纱裙仍旧笼着丝履小鞋,一丁点儿也没有露出来,宫女见状适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马啸啸拖着小步走出偏方,却见李彦依然身着青衣朝服,头戴冕冠,面垂五旒,等在原处。俊朗若芝兰玉树,行过之人,皆侧目而视。 马啸啸谨记教诲,小步踱到他身旁站定,却听他笑道:「难为你走路竟然如此规矩,倒是似模似样。」 马啸啸低声答道:「这宫里规矩太多了,要是没有找到狗尾巴草,我就亏大了。」说着,却低头看见她盘扣上的珍珠光华流转,又挪步凑近了些,问李彦道:「你说,祭祀完毕以后,我能留着这身衣服吗?我看这衣裳上珍珠仿佛挺值钱的。」 李彦闻言哭笑不得,心想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她身上白衣衬得她身形玲珑有致,面若桃花,他只得假咳了一声,转开眼神,答道:「想来你若是留着也可。」 马啸啸听罢喜悦地点了点头,随李彦抬步迈上台阶。 孰料,纱裙太长,她又只顾着行不露足,脚前踩到裙角,人往前一个趔趄,幸亏李彦眼疾手快,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往回一拉,她才没有摔倒。 周围众人皆停步注目,马啸啸站稳后不禁埋下了头。 李彦手中握着那一只手,一时只觉指若柔荑,情不不禁地复又握紧了些。 马啸啸以为李彦紧握她手以示安慰,也赶紧回握了一下,以表谢意。又抬眼看了看眼前层层台阶,害怕再次摔倒,便也没有放开他的手。 于是,李彦便携马啸啸登上了台阶,上到台阶后,马啸啸放眼一望,前方皆是重重楼阁,恢弘大殿立在正中,中间隔着一条百米来长的白玉甬道。她四下张望,见侍从皆随着卿公,便放开了李彦的手,退到他身后,复又往前徐行。 到达殿上,众拜道:「臣等参见皇上。」 马啸啸自也跟着跪拜,待到一声:「众卿平身。」方才起身。 她不觉望了一眼上座的皇帝,见他鬓发已是斑白,已是上了年纪,面目甚是威严,又低下了头。 只听皇帝开口道:「明日便是秋日祭奠,按照旧例召回九卿参拜,今日招众卿前来,乃是宣读礼法规制,望众卿依循。」 「臣等遵旨。」 话音刚落,便有一位公公走上殿前,细而长的声音朗读礼法规制,马啸啸听不大懂,只听得几处三牲,五谷,秋制,谷雨等等内容,便无暇再听,只分神左右张望。 大殿左右伫立白玉石柱,却是极为空旷,殿上座前立着一个三足金鼑,上面冒着裊裊白烟,马啸啸吸了吸鼻子,闻到一阵松香气味,又看座前三级台阶上皆刻着五爪龙像,座上皇帝却仿若倦怠,微闭着双眼,她便壮胆抬眼望了望天花顶上,画着龙凤成祥。 耳边听音渐息,众人再一叩拜。 皇帝方才睁眼开口道:「今日礼毕,明日寅时于宗庙跪拜。」 众人再拜,「臣等遵旨。」 复又起身,徐徐往外退去。 马啸啸站起身来随大流往外退,却听皇帝开口道:「江南治栗内史李彦留殿。」只得顿住脚步,乖觉地立在李彦身后。 片刻之后,众人散尽,皇帝才缓缓说道:「周宁衍,此际有何话要说?」 马啸啸心里不觉咯噔一下,只听李彦朗声答道:「皇上英明,微臣确有话要说……」便将前事一五一十地告知皇帝。 皇帝听罢,久久不言。 李彦复又说道:「鲜卑野心昭然若揭,现下鲜卑虽各部分裂,大穆仍需早日提防,未雨绸缪。」 皇帝终于开口,却道:「鲜卑,匈奴,西域诸国,咯咯皆为我大穆国之外患,可如今诸侯各据一方,前有江南镇天府,后有其余六王,你可知眼下国库紧俏,军粮不济,兵士衰微,江南镇天府八万军士尽归麾下,比之强敌外患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作者有话要说: ☆、允诺的狗尾巴草 直到此刻,马啸啸方才明白拓拔檀口中所说的大穆国势衰微是个什么意思。 座上皇帝长嘆口气,继续说道:「昔日福王也好,今日六王也好,皆属周姓,却一个个妄图谋逆犯上,镇天府为其一,其后朕势将一一翦除势力。」 李彦再一叩首,拜道:「皇上圣明。如今镇天府势力已弱,拓拔氏已去,镇天府必将世代忠心,力辅君王,绝无异心,皇上若有此顾虑,微臣自愿奉上镇天玉,自削兵权。」 说罢,李彦递上怀中镇天玉,放置身前。 马啸啸见状,心下惊疑不定,太君把玉给他实属正常,可他万万不能随随便便将此玉给皇上啊,往后她可就指着这镇天玉回家呀。 皇帝见到那块镇天玉,却是瞭然一笑道:「你倒是乖觉。」停了片刻,又道:「不过先帝之诏,朕不得违逆,必不会收回此玉。」 马啸啸心中一松,却听皇帝话锋一转,沉声说道:「可是如此一来,今日你周宁衍便要在这大殿之上起誓,如若往后违逆今日之言,自立为王,意图犯上,必将此生永不得心中所愿,其后必将日日夜夜心受煎熬,此生不得善终。」 第103页 马啸啸一听,心想这皇帝实在是疑心颇重,抬眼却见李彦果如其言缓缓拜道:「臣,周宁衍,今日在这大殿之上起誓,镇天府一脉永世孝主,倘若有朝一日自立为王,意欲谋逆犯上,我此生必将永不得心中所愿,其后必将日日夜夜心受煎熬,此生不得善终。」 皇帝听罢,甚为满意,说道:「尚好。此际,你便走吧。待你回到江南之日,朕将昭告天下,还你清白,镇天府爵位由你承袭。」 李彦再拜,「谢皇上隆恩。」收回镇天玉,却再叩首道:「微臣尚有一事不明,望皇上指点一二。」 「李卿且说。」 「听闻镇天玉上有镇天神物,微臣心中好奇,不知这神物是否尚在世间。」 马啸啸听他有此一问,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一口大气也不敢出,只凝神静听皇帝如何回答。 皇帝听后却是大笑两声,答道:「朕从来就没见过有此神物,不过依凭记载,此物供奉于宗庙殿中炉鼑之中,明日,祭祀之时,卿一看便知,这神物不过传说,实不存在,不过留予后人念想罢了。」 马啸啸一听,心中失望至极,这皇室有毛病不成,尊一个什么莫须有的东西为神物。 李彦再次叩拜谢恩后,便带着失魂落魄的马啸啸出了大殿。 直至走到宫外,却见马啸啸仍是不言不语,李彦便出言劝慰道:「既然皇帝说你想要的那个什么狗尾巴草供奉在宗庙炉鼑中,明日去你便瞧个仔细,兴许能有线索。」 马啸啸只好点了点头。 是夜,因为明日寅时便要举行祭礼,马啸啸早早梳洗完毕,却久久不见李彦回屋,只好先睡了。 朦朦胧胧中被李彦摇醒的时候,马啸啸看了一眼窗外,仍旧是皓月高悬,繁星点点,却听他说:「时辰快到了,快起罢,呆会儿还得先行去更衣。」 马啸啸这才哀怨地下了床,一路睡眼惺忪地跟着李彦上路,待到万事备齐,众卿立在殿中,才是日旦之际,天空渐渐有了丝丝亮光。 听得三声鼓响,皇帝带着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男孩走到殿上,马啸啸便想起昨日后来李彦告诉她的,皇室子嗣不丰,皇帝只有一个幼子,其余皆是公主的事情,不免再次心嘆大穆果是国势衰微啊。 立在殿上,马啸啸不禁探身张望,见殿前桌上摆着,猪、羊,牛三牲,水盆里浸着一个硕大鱼头,旁侧盘子里摆着些许五色谷物。一位老者穿着一身白袍,立于桌前,嘴里说了许多祝福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的吉利话。可是,马啸啸混不在意,只一心一意地打量着桌上正中放着的那一方炉鼑,鼑上赫然刻着的是狗尾巴草的形制,可炉鼑里面却是空空无物。 她看了又看,仍旧是空空无物。 直到此刻,马啸啸心中那一点些微的希望之光终究是覆灭了。 后面祭拜的事情,她只管该跪就跪,该拜就拜,等到一番礼毕,天光已是大亮。 马啸啸慢慢步出庙堂,看了一眼远处的骄阳,内心涌上一股莫名的悲戚,嘆口气道:「看来是找不到了。」 李彦听得此言,却是一笑道:「找不到就找不到,又有何妨。」 马啸啸听罢,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懂,我此生的安逸祥和,全仰仗在那株草上了。」说罢,又是大嘆。 李彦听罢不言,却在怀中摸索了一阵,竟然摸出镇天玉,伸手往前,递给马啸啸。 马啸啸见他动作,却不敢伸手去接,只听他说道:「你留得此玉,日日见到那物件形制,也算有个念想,并且今日我既给你此玉,那么我便许你一生誓言,保你此生荣华富贵,一世如意。」说着,李彦一双眼牢牢地望着马啸啸,眼中光华流转,面目却是微微赧颜。 马啸啸不明所以,听罢只觉欣喜,连忙小心翼翼地接过此玉,却仍旧问道:「此玉乃是策军虎符,你就这么给我了?日后若要打仗怎么办?你不怕我妄动军情?」 李彦听罢,轻笑道:「你也得有那个胆子。日后,若是打仗,我再拿回来便是。」 马啸啸懵懂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想我既拿了玉,日后远走高飞,你又到哪里去找我,当然,面上却不敢如是说,只管道谢,「那既然如此,便谢谢你了。」说罢,便把镇天玉宝贝似地揣进怀中。 李彦见状,面目含笑,却是不语。 临行前,马啸啸收拾好包裹,对李彦说道:「我有些事要先去皇城逛一逛,我们一个时辰后在城门见,好不好?」 李彦闻言狐疑地看了马啸啸一眼,却也不多问,便答应了。 马啸啸便牵着斩鬼,先一步离开了驿馆。 一路依循从驿馆奴僕那里打听到的线路,疾驰到城中一处宅邸。 只见那朱漆大门外,立着一对石狮子,模样颇为庄严威武,门前垂着红木牌匾,刻着烫金的三个大字「公主府」。 马啸啸勒马立在门前,心中思虑万千。墨子昂是一月多前不见的,平阳也是一月多前不见的,马啸啸很难不把两件事情联繫在一起,她一面怕墨子昂被平阳擒住,一面更怕墨子昂是主动跟随平阳而去,当然,她心知后种猜测显是无稽之谈。 此番跟随李彦来皇城,不仅是为了狗尾巴草,她还藏有小小的私心,琢磨着公主府也在皇城,兴许可以打探到墨子昂一星半点的消息。如此想着,她便打马在公主府外绕上一圈,却一时想不到对策。 第104页 遥遥却见府门东侧百步之外,有一个老者挑着竹担,在卖杏子。马啸啸心念一动,便打马到他面前,买了一包杏子。 一面接过杏子,一面状似无意问道:「我看这公主府颇为冷清,不知是怎么回事?」 那老者见马啸啸买了杏子,便笑着搭话道:「姑娘许是才来皇城罢。这公主府虽已建成有一段时间,可听闻平阳公主人却不在府邸之中。老身在此卖杏数月,也未见府中有人往来。」 马啸啸听罢道了声谢,心中却是些许失落,只得牵马走了。 一月之后,李彦与马啸啸二人又是一番车马周折,终于回到了镇天府。 其后一纸明黄诏书如期而至,恢复了周宁衍原本身份,承袭镇天府爵位。 镇天府前殿之上,李彦身着玄色交领长服,头戴冕冠,面垂七旒,系青玉珠,接旨之后,再拜太君,太君双目含泪,忙扶他而起。马啸啸再四处一望,却见绿意也悄悄地在袖子后抹了一把眼泪,可她自己倒是无甚感觉。 随后,马啸啸跟着众人去往镇天府庙堂,只见李彦长跪在福王牌位之前,久久不起。 镇天府上下对这桩易主之事,议论纷纷,嗟嘆不已,有说鲜卑人实在可恶,有说小王爷卧薪尝胆,又有说小王爷相貌堂堂,实乃良主,可是议论了半月以后,也是渐渐停歇,镇天府复又回到了日常的轨道中去。 秋日渐凉,院落里因着昨夜细雨,落了一地碎叶子,马啸啸此时仍旧在栖梧院中伺候,便拿了扫把去扫落叶。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每日伺候太君以外,马啸啸终于等到了李彦兑现要教她武功的允诺。每天早晨李彦都会带着她在他所居宅院的小院里练剑。 今日一早,扫完叶子,马啸啸便提了一把长剑兴致勃勃地去小院找李彦。 所幸李彦所住的院子离栖梧院不远,马啸啸绕过两重院落,便到了。 院内一树红花怒放,并未受昨夜秋雨半分影响,马啸啸看了许久,也不知那一树娇艷究竟是什么花,只见花朵薄红,共有五瓣,每一朵皆形若手掌般大小,挂在枝头,伴着点点碧绿,煞是缤纷好看。 马啸啸立在树下,痴痴看了一会儿,却听身后传来声音道:「你举着长剑却不练习,可是惫懒。」正是李彦的声音。 马啸啸闻言连忙转身,讨好一笑道:「我当然是在原地等待师傅您尊驾。」 李彦穿着一身俐落黑衣,显是为教马啸啸练剑方便,手中同样擒着一把长剑。一听此言,亦是一笑,却说道:「那你把大前日,前日,连同昨日为师反反覆覆教你的那套剑法好生练来给师傅我看看。」 马啸啸一听,脸色便不大好了,她虽然一直以来盲目地认为自己若是习武,必是武学奇才,可事实却给她浇了好大一盆凉水,短短一套剑法,她学了好些日子却是一个动作都记不住,使出来也是乱七八糟,每每看得李彦连连摇头,连续多日都只教她这一套剑法。 此刻,李彦又让马啸啸使出这套剑法,马啸啸只得赶鸭子上架,摆出阵势,凭那点残破记忆开始胡乱舞剑。 不过三个动作,李彦便叫她停下,并露出一脸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马啸啸见状,不服气地强辩道:「你不懂,我这是武学最高境界,叫做『无招胜有招』。」 作者有话要说: ☆、练剑的狗尾巴草 李彦却忽然一步跃前,举剑攻来,嘴里说道:「那我倒要向你讨教一二,何谓『无招胜有招』。」 马啸啸见眼前剑光一闪,只得慌不择路,抬步意欲往树后躲去,却被一剑端正打中剑身,震得她手腕发麻,「叮」一声脆响,手中长剑应声落地。 李彦收剑而立,自上而下地俯视她。 马啸啸一面蹲下身去捡起长剑,一面低声嘟囔道:「这也太伤自尊了。」 却听李彦嘆了一口气,柔声说道:「学武虽然声势重要,但是招式以及内里才是关键,我看你声势倒是颇足,但却是无论如何都记不住,学不会招式,我便去翻了几本旧剑谱,偶然看到一则口诀,兴许于你有用。」 马啸啸闻言,眼中一亮,忙问道:「什么口诀?」 李彦伸出一只手,对她说道:「你先起来,我们一招一式来练。」 马啸啸顺势捉住他的那只手,用力一拉便站了起来,站稳后迫不及待地说:「那我们开始吧。」 李彦举剑而立,「那我先使一遍,你可看好,听好。」 马啸啸连连点头。 只听李彦口中一字一顿念道:「念去去,参商永离,不如,不如归去。」 手中动作随之而动,马啸啸只见他指东指西,手势翻飞,却是看得一脸茫然。 李彦见她神色,只得再念一次,手中动作随之放缓,「念去去,参商永离,不如,不如归去。」 马啸啸这才总算是看明白了,这口诀中一个字对应一式,其中「去」与「不如」三式乃为重复,细细回想了一阵,却不禁问道:「什么是参商?」 李彦答道:「参为西面白虎参宿,商为东面苍龙心宿。参宿为西,心宿为东。因而你使剑时,便先一指西,再一指东。」 马啸啸恍然大悟,跟随李彦动作练了七八遍,竟比从前容易顺畅许多,心中破碎的武学自尊总算是回复了一星半点,面上却立马换上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 第105页 李彦见她额上一层薄薄细汗,气息微喘,却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不觉好笑,一步上前,说道:「你摆好剑势,勿要乱动。」 马啸啸便乖乖地由第一式「念」式开始依次比划,李彦站在她背后,不时用剑柄敲好手臂指点,待到最后一式「去」式,李彦却忽然伸手自背后托住马啸啸举剑的右手,将之微微抬高,嘴里说道:「最后一式与前两式「去」式有所不同,你须得横剑当胸,护住心脉,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他说话的时候,马啸啸只觉脸旁似被股股温热气息包裹,他身上的气息随之徐徐而来,闻起来仿佛从前李府院子里那颗桃花树一般的味道,马啸啸心中一跳,连忙放下手臂,迈前一步,答道:「我知道了。」 李彦听罢却迈步到院中石桌旁,开口唤道:「今日便练到这里吧,这里备的有点心。」说罢,便撩袍落坐到了桌旁石凳。 马啸啸练完剑后,本就腹中飢饿,见到桌上点心,立即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 吃了两三块糕点以后,目光才落到一旁的食盒上,却莫名觉得那个食盒怎么看怎么都很眼熟,想了半晌却想不出为何这般眼熟。 看着看着,她却猛然想起,昔日南面峭壁峡,她便是用了这个食盒装了杏花饼去,后来却弄丢了,没想到眼下竟然会在这里。 马啸啸一念至此,连忙抬眼去看李彦,却见他眼中满是她看不懂的意思,只听他开口缓缓说道:「当日在峭壁峡时我便对你说,什么东西他吃得我便吃不得,后来我便索性把食盒拿走了,一赌气吃光了里面所有的杏花饼。」 马啸啸满脸震惊,却听他又补充道:「当然,甜腻得很,却不是很好吃。」 话音未落,马啸啸却倏地站了起来,正要说话,腰间某物却随着她这阵动作跌落在地,「咚」一声轻响,两人低头齐齐望去,只见是一个葫芦状的小瓷瓶。 李彦尚未来得及伸手,却见马啸啸面色慌张地伸手抓起瓷瓶,转身便走,一路走得火急火燎。 马啸啸往前走着,脑中却不由得回想着方才李彦说得那一段话,模模糊糊地像是终于想明白了点儿什么,却又仿佛仍旧什么都想不明白。 她低头兀自思索,人又走得甚急,冷不丁地撞上面前来人,只听耳边「唉哟」一声,才回过神来。 马啸啸抬眼便见面前素喜揉着一边胳膊,皱着眉头,嘴里抱怨道:「你何故走得如此之急,后头有鬼追你不成,方才我和绿意叫你好几声都跟没听见似的。」 马啸啸只能答道:「我刚才是真没听见,对不住啊,还疼不?」说着,便伸手揉了揉素喜的胳膊。 素喜笑了一下,倒也不再怪她,却听方才飞快闪到一旁的绿意惊呼道:「你的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马啸啸低头一看,却是镇天玉从怀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她不禁心想,这可真邪门儿,方才练了许久的剑不见掉东西,这才走两步路,却身上什么东西都要掉光了。 她一面想着,一面弯腰伸手去捡镇天玉,孰料,绿意的手竟然比她还快。 转眼,绿意已将镇天玉捏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面上满是惊诧,大声问道:「这不是王爷的玉吗?」 马啸啸明白此际她口中所指的王爷便是李彦了,于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却听绿意更为惊诧,近乎尖声地问道:「那为何此玉会在你这里?」 马啸啸不知所以,答得理所当然,「当然是他送给我了啊。」 话音刚落,绿意面色倏变,把玉硬是塞到马啸啸手上,转身就跑,背影仿佛极为慌乱。 留下马啸啸一脸茫然。 一旁素喜却是忽而轻声一笑道:「那既然如此,素喜便要提前恭喜贺喜啸啸了。」 马啸啸一听更是茫然,心中却倏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只问道:「你恭喜贺喜我作甚?」 素喜哑然失笑,问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好意思,装不知道?」 马啸啸无奈道:「我是真不知道啊。」 素喜又笑了一声,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才道:「没想到王爷竟然会赠玉给你这种呆子。」 马啸啸却听得变了脸色,急急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快说清楚。」 素喜便开始徐徐解释道:「在我们大穆国,定亲的传统之一便是赠玉,又称『玉锁良缘意』。如今,王爷将他的玉赠予你,意思便是许你『正妻』之位,往后你便要成我们镇天府的王妃了。」 马啸啸一听,便觉脑中「叮」一声响,胸中忽而涌起一股热血,急急辩道:「但是他当时并没有这么对我说啊,只说把玉给我,允诺保我一生富贵荣华,一世如意。」 素喜却大嘆道:「你真是个呆子,保你一生富贵荣华,一世如意不就是许你正妻之位了,试想镇天府堂堂王妃,定然荣华富贵,一世如意啊。」 马啸啸听罢,顿时只觉手中她曾心心念念的镇天玉,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再也拿捏不住。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想要立马掉头去找李彦,可双脚下却如灌了铅一般,丝毫挪动不得半步。 素喜见马啸啸神色颇为古怪,竟然不似欢欣,只得说道:「我眼下还有差事在身,赶着去办,便不与你多说了。」说罢,便抬脚走了,留得马啸啸一个人站在长廊之上,呆立不动,宛如一尊雕塑。 第106页 良久之后,马啸啸终于迈步回了自己的住处,一进屋便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隔日以及再隔日的早晨,马啸啸怯懦地学了鸵鸟一般,都没有再去赴约学剑。 在府中行走之时,也处处留意,听得王爷在西,她便往东,听得王爷在东,她便往西,心中唯恐与李彦碰面,却一时也说不清究竟是何缘故。 待到又过三日之后,马啸啸一而再,再而三地,终于鼓起了勇气,打算去找李彦的时候,却被告知前日王爷收了江南织造局苏闯发来的名帖邀他府中一叙,人已前往苏府,现下不在镇天府中。 马啸啸偃旗息鼓,只得作罢。 未曾想,李彦这一去苏府,竟然去了整整半月。 半月间,马啸啸听苏府派人来向太君禀报,说是失踪两年有余的苏家大小姐竟然找到了。 太君听后一声喟嘆,说道:「找到就好,找到就好。」模样甚是欣慰。 马啸啸立在花厅一侧,听罢只觉甚为神奇,转头却见素喜静静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马啸啸当然不甚明白其中缘故,直到李彦回府后她才明白,素喜的欲言又止是为哪般。 一连多日,镇天府中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大红的绸布堆满了内务院,千余张烫金喜帖已派车马一一发了出去,江南世家,高门亲贵,皆为邀请之列。 马啸啸方才晓得,太君为何一直以来都十分记挂着那位苏家大小姐。 原来那位苏家大小姐与镇天府小王爷周宁衍从小便是定了亲的。然而,其中更为耐人寻味的是,苏家大小姐闺名唤作怡雪,全名苏怡雪。 马啸啸从素喜口中得知婚讯和新娘姓名的时候,是在李彦回府的第二日,她尚未见到李彦,却听素喜徐徐在耳边说道:「这与苏家定的亲是不可改的,婚期本是两年之前,可孰料发生了先福王那件事情,小王爷不在了,苏怡雪又失踪了,便被一直被耽搁了下来,你不知道当时听闻苏怡雪失踪,苏家老爷发了多大的脾气,把院里的两棵长成的香樟树通通都给砍了。」 马啸啸听到这里,却不禁问道:「那苏家老爷丢了女儿,为何要去砍树?」心中却道莫非有毛病不成。 只听素喜解释道:「在我们江南一带,世家大族里的传统便是,如若家中得了女儿,便要在女儿降生那年在院中种植香樟树,等到女儿待嫁之时,树已长成,媒人经过从门口遥遥一望,便知可以来提亲了,可当时大家都以为小王爷弒父害兄,苏家便背信弃义,筹谋给苏怡雪寻了另一门亲事,却不料苏怡雪却平白无故地失踪了,苏家老爷一气之下,便把那两棵参天的香樟树给砍了。」 马啸啸瞭然地点了点头,听素喜又道:「因而,此际苏怡雪回了苏家,这定亲的旧事便又被重提了。我知道你可能不爱听这些,但是苏怡雪与王爷从小,情谊深厚,苏怡雪平白失踪两年,名誉显是不好了,此际恐怕已是没有别的世家高门会愿意去提亲的,王爷兴许是念着旧情才答应了婚事,不过我听说王爷只迎娶她为侧妃,你大可放心,我想,王爷心里肯定是念着你的。」 马啸啸听罢,却将前后诸事细想了一番,既想了肖陆,又想了苏怡雪平白失踪,便猜得当年李彦能从火中脱逃定是有苏怡雪帮助,而后来肖陆肯帮李彦,定是和这苏怡雪有关系,而初次见面之时,她藏身于青楼,怕也是为了李彦的缘故,只是不知如今苏怡雪要嫁李彦,肖陆又该是何心情。 马啸啸犹在思索,神色似有悲戚,素喜却不知她是为他人伤怀,只低低一嘆,劝慰道:「你不要太难过了。」说罢却也不待马啸啸解释分辨,抬步走出小院门去。 马啸啸见素喜背影远去,唯有一声兴嘆。 作者有话要说: ☆、婚礼的狗尾巴草 自此之后,马啸啸却一直未在镇天府中见过李彦,直到婚礼当日。 这天清晨,连发喜炮响彻镇天府大小院落,府门外散落满地红屑,马啸啸站在府中众人之间,目送李彦前去迎亲,遥遥一望,只见他穿着一身大红喜服,骑着高头骏马,马前拴着红绸扎成的喜花。她看了一眼,便别开了眼神,转脸却正对上绿意探究的眼神,马啸啸不禁皱了一下眉头眉头,转向另一旁,却又正对上素喜仿佛怜悯的眼神,马啸啸只得大嘆口气,索性转身,迈步走人。 可惜,送亲的队伍挡在眼前,人群与她逆流而向,地上更是摆放着十几个红绸拴连的红木长箱,马啸啸不得不撩起裙角,一个又一个地迈了过去,越走心中仿佛越发不耐烦,人也随之越走越急。 李彦人在马上,一眼望见马啸啸的背影匆匆离去,心念不禁一动,人却只能紧紧勒住马缰,终究未动分毫。 苏府离镇天府不远,此际亦是整装待发,送嫁的队伍排满了府门外的长巷,苏老夫人和苏家老爷苏文沖,立于殿前,静静等待。 西侧院中,苏怡雪装扮已成,手中慢慢合上一方梨木匣,手指眷念地轻轻抚过匣上纹路,心中却念这一匣昔日妆同她一般,等待了太长的岁月。今日,她苏怡雪终究成为了周宁衍的新娘。 自她记事以来,人人皆同她说,她苏怡雪将来是要嫁给镇天府周宁衍的。幼时不懂,她只觉得她和宁衍素来亲厚,自小玩在一处,后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觉得世上男子没有一个如他好,自此满心欢欣,日日夜夜盼着早日成为他的妻。直至后来,福王暴毙,他的世界天翻地覆。她当时偷偷跑去府中看他,却见房中烈烈火光,使劲全身力气将他从房中拖出来的时候,苏怡雪便暗暗发誓,无论如何,此生她非周宁衍不嫁。 第107页 其后,遇人一路追杀,她却无能为力。宁衍屡次劝她回到苏家,可是她心知一旦回去,她便只能嫁给别人,百般无奈,宁衍只能把她託付给城中旧识,勉强藏身青楼,而宁衍却不知所踪,她只能等待。 她原以为自己会这般无望地等下去,直到肖陆出现。 苏怡雪一念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不禁划过几丝愧疚,却是短短一瞬,她感激他护她怜她,她感激他为她盗来镇天玉,一路暗中相助,可惜,终究仅是感激。 如今一切尘埃落地,她终于成为了他的新娘,即使眼下是侧妃,她也照样甘之如饴。 「小姐,王爷的迎亲队伍已经到巷口了。」耳边丫鬟的一声低唤。 苏怡雪面上敛了神色,轻声吩咐道:「唤喜娘进来吧。」 丫鬟答了声「是」,便去请了喜娘进来。 喜娘进来后,为苏怡雪盖上红盖头,照例说了好些吉利话。 听得屋外锣鼓一响,苏怡雪心中一跳,扶着喜娘的手,一步一步缓缓往外走去。 她的长发仅在头顶纨了一个精巧的鸳鸯髻,其余长发皆披散在身后,仿若一泓墨色瀑布,银色流苏点缀其间,丝丝缕缕垂下,新娘冠两侧坠饰博鬓,更是璀璨光华。苏怡雪一身大红嫁衣,拖曳在地,双肩金色丝纹妆点,脚下按照旧例,着一双彩画木屐,系上五彩锦带。 行出不多步,苏怡雪随喜娘停住脚步,微微埋头,只见喜帕,伸来一只手从喜娘手上接过她的右手。她的手放在他的手心,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指腹上,因常年习武而留下的微茧。 苏怡雪的心中从未有一刻如此刻安宁,通过红布重影,她终于见到了他心中日思夜想的面目,只听他在耳边轻声说:「我许你的誓言,必不会忘。」 苏怡雪闻言心中为之一震,却只微微点了点头,随他的牵引到了轿中。 一路锣鼓声不绝,轿身轻柔摇晃,苏怡雪人在轿中,掀开喜帕,偷偷撩起轿帘一角,望了一眼轿前行着的周宁衍的背影,见他一身喜红,遥遥行在前头,复又安心放下轿帘。 满心满意的欢喜充盈心田,她恍然觉得这便是她一生中最为欢欣的时刻。 隔日清晨,马啸啸醒来以后,方觉空气中的炮竹气味才算是渐渐消散开来。 她梳洗收拾完毕,按照惯例地前往栖梧院伺候。 孰料,人刚迈步走进栖梧院正门,便见一个娉婷身影缓步而出,两人之间隔着不过十步的距离。 苏怡雪见到来人,脸上微含着几分笑意,说了一声:「许久不见。」 马啸啸却颇感不自在,恍然想起她上次见苏怡雪的时候,自己还身着男装,并且出言调戏。从前见她,马啸啸只觉她长得颇为素净清秀,今日一见,也不知她是因为身穿一件薄红纱裙,还是新婚之喜,马啸啸觉得她仿佛面若桃花,当真是美艷无双。 一时之间,马啸啸只能呆呆地望着苏怡雪的脸,却不知如何接话。 栖梧院中往来之人,见到院中两人相对而立,皆隔着一段距离,驻足凝望,马啸啸身穿伽罗色儒裙,苏怡雪一身薄红纱裙,一暗一明,衬得马啸啸仿佛更似愁云惨雾。 苏怡雪见马啸啸默默无语,却出声说道:「他既然把玉给你,我无话可说,来日方长,我自与你好生相处。」 马啸啸一听,便觉头疼不已,当下摆了摆手,道:「这件事情是个误会。」她说着,不觉嘆了口气,又道:「我今日就去把玉还给他。」 苏怡雪一听,却是一愣,恍然想起昨夜他一字一句对自己说的「玉锁良缘意,她便是心中良缘。」听时声声刺耳,催人肝肠,如今看来却仿佛是神女无心,襄王有梦。 她眉目含着疏朗笑意,开口缓缓说道:「马姑娘此言差矣,既已赠玉,如何还有还的道理,我虽先你一步进府,但是往后尊卑有别,你不必介怀。即使日后,还有旁的侧妃也好,侍妾也罢,你亦毋须烦忧。」 马啸啸听罢,只觉仿佛一股浊气压在心头,霎时之间更觉烦闷,不禁皱了眉头,重复道:「这真的是个误会。你且等着,我现下马上就去找他。」说罢也不待苏怡雪答话,转身就走。 马啸啸手里紧紧捏着镇天玉,一路疾行到李彦所住的小院,见他正在树下练习枪法,马啸啸看了一会儿便明白过来,这套枪法与前些时日教她的那套剑法乃是一个套路。 看了不过半刻,马啸啸便出声叫道:「李彦,我有话要同你说。」 李彦闻言,收住手中红缨长枪,等了片刻,才转头看她,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心中却不由得忐忑起来,这是半月以来,他同她说的第一句话。这半月间,也不知是何缘故,他既不敢去见她也不敢去想她,虽已赠玉给她,可苏家的亲事却未提前告知于她。半月前,苏闯发帖找他一叙之时,他其实心中已是瞭然,只是尚不知如何开口。 马啸啸见他答话,一步走上前,伸手将镇天玉往前一递,说道:「镇天玉还给你,我不能要。」 李彦不禁心下一沉,仿若被人忽然扼住喉咙,呼吸不得,却面色不改色问道:「为何不要?你既已收下,岂有还玉的道理?」 只见马啸啸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坚决道:「这是个误会。我听素喜说,玉锁良缘意,但是,小王爷,我马啸啸不是你的良缘,此玉便还给你罢。」 第108页 李彦听罢却是毫无动作,既不伸手接玉,也不开口说话。 马啸啸皱着眉头,打量了他半晌,再次开口说道:「这玉我不能要。」说着,伸手想要把玉硬塞到他手里。 却见李彦人猛地退后一步,满脸震惊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当真不要?」 马啸啸点了点头,答道:「当真不要。」 李彦却忽而笑道:「可是为了苏怡雪?」 马啸啸嘆了一口气,「不是,和她没关系。」 李彦面色渐暗,沉声问道:「可是为了墨衍?」 马啸啸听得心中一跳,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 李彦见状,只觉胸中倏忽之间隐隐作痛,却是低声说道:「原就是你我先遇见。」 马啸啸心中不禁沉沉一落,却又嘆一口气,徐徐说道:「先前我不懂你们的什么赠玉传统,收你的玉并不是有心的,眼下我便把玉还给你,等你有了真的良缘,再赠给她也不迟。」 抬眼却见李彦一张脸似笑非笑,缓缓说道:「那我倒是谢你一片好心成全之意。」 马啸啸听罢,连忙讨好道:「我应该的,应该的。」说罢便又伸手把玉朝李彦身前递了递。 李彦眼前见得那只手往前伸来,却只觉心下恍若一记铁锤猛然落下,再不看她一眼,猛然抓过她手中镇天玉,抬手使劲全身力气扔了出去。 马啸啸尚未反映过来,只听身后「砰」一声巨响,转身便见镇天玉击打在院中一方粦石之上,摔成两截。 她惊得张大了嘴,转头看着李彦半晌,嘴里却只说得出个「你……」字,心中却是惊疑不定,这人难道疯了不成? 李彦却是面无表情地瞬也不瞬地看着她,马啸啸正欲说话,却见他忽然抬手携了她的辫子,攥在手心。马啸啸只觉头皮微微一痛便只能僵立原处,一动也不敢动。 李彦看着一丝一缕青丝纠缠留恋在他指尖,只一扬手便轻巧落了下去,就像这些年他步步为营,到头来却徒劳无用,终于哑声问道:「你当真就一点也不喜欢我。」 一听此言,马啸啸顿时仿佛全身被紧紧箍住一般,动弹不得,抬眼见他一双眼直直望进她的眼,暗黑色瞳孔如一抹微云骤雨,到头来她一个字都不敢说。 人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李彦长身而立,满地落英缤纷,他忽然朝前一步,脚踏过地上残花,略微俯身。 他的脸孔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铺面而来,带着记忆里那一棵桃花树的味道。 马啸啸霎那之间却似如遭雷击,猛然转身,拔腿就跑。 匆匆奔回小院,马啸啸以此生罕有的速度收拾好包袱背囊,牵过斩鬼,翻身上马,连人带马如一股旋风般地奔出了镇天府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夺马的狗尾巴草 此刻正值午后,麻将庄里人声鼎沸,徐寿作为掌柜,自然是迎来送往,忙得天旋地转。刚把临江朱府家来的四位少夫人送上二楼雅阁,便见马啸啸背着包袱从西侧楼梯走了下来,人径直往柜檯后走了去。 徐寿连忙招来几个小厮到一楼堂前迎客,自己抽身出来,快步走向柜檯,开口问道:「马姑娘,这可是打算要走?」 马啸啸一面将前日算好的按例抽成的银子装进腰包,一面「嗯」了一声。 徐寿笑道:「这才住了三日,怎生地这般匆忙,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说着,徐寿不由得回想起三日前马啸啸突然来到麻将庄的时候,模样甚为慌张,说要留宿在此。 听此一问,马啸啸拴好钱袋,答道:「也没什么要紧事,我就四处去转转。」 徐寿问道:「可想好要到哪里去转转了么?」顿了顿,又问:「那马姑娘打算几时回来?」 马啸啸想了想,回答道:「去邺城,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回来。」心中想着,当然,也有可能不回来了。 徐寿闻言,却是一惊道:「邺城?马姑娘何故要去邺城?邺城此去山高水远,又地处荒凉,你一个女儿家上路更是多有不便。」 马啸啸却是摆了摆手道:「没关系,大不了我往后再穿回男装便是。」 说着,人便从柜檯后走了出去,向徐寿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上次我让你给我做的凭证,方便我在所有麻将庄提取按例提成,可做了么?」 徐寿立马点头道:「自然是按你的吩咐做了的。」说着,便伸手从柜檯后面拿出一个镶嵌金边的小玉牌,递给马啸啸。 马啸啸接过,自是欢天喜地,跟徐寿道了别,骑上斩鬼,一路往西行去。 走走停停,十日以后,马啸啸终于行到了一处荒凉人际罕至之地,先前一直行走的官道竟在此处戛然而止,遍地荒草丛生,隐隐可见些许几排车辙印记。 马啸啸方向感尚好,便一路继续往西而行,孰料,越往西走,斩鬼脚下荒草越盛,行了半日,面前已是一片密林,林中皆是参天大树,棵棵直抵天际,树冠繁茂,将阳光尽数遮挡,马啸啸人在马上,仅靠叶缝间投出的束束微光指路。往前一望,整片树林似乎被光束切割,明暗有致,光雾中尘屑飞舞。 马啸啸向来胆大,尽管四周忽明忽暗,也不觉恐怖。她骑在马上,却忽听身后传来细碎响声。她回头一望,只见一只灰兔子从一棵大树后面蹦跶而出。马啸啸转回脸,没有在意。 第109页 待到月朗星稀,马啸啸总算是穿出了那片林地,眼前是一处小村落,稀稀落落地立着几户人家。 脚下斩鬼喷了一个响鼻,甩了甩鬃毛,马啸啸估算着时间,心知斩鬼大哥定是饿了,又抬眼看了看漫天星子,当下便决定寻一处乡野人家落脚。 她骑马在小村落里转了一圈,最终敲响了一户外面挂着女子衣裙的人家。 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身穿暗色儒裙,头上绑着头巾,模样甚为粗犷,见到马啸啸,惊讶问道:「姑娘,是来找人?」 马啸啸摇了摇头,脸上堆笑,开口道:「这位姐姐,我前往市镇,路过此处,想要借宿一宿,不知方不方便?」一面说着,一面从袖中摸出她提前串好的一小吊钱。 那妇人先听她叫了一声「姐姐」,又见那一吊铜钱,更看马啸啸面目清秀,便答应了。收拾了一处床榻供马啸啸歇息,还甚为慷慨地给马啸啸煮了一碗飘有点点肉沫的青菜面。 马啸啸吃饱喝足,又去餵了斩鬼,便睡下了。 隔天一早,继续上路。按照那位妇人给她的路,马啸啸往西北行了半日,终于到了一条羊肠小径上,弯弯绕绕地向前延伸。 脚下斩鬼速度虽快,若是长久飞奔,马啸啸定是吃不消。于是她有意放慢速度,一直以她舒适为首要考虑,走走停停。 这一条羊肠小迳行到一处,眼前便出现了一条岔口,一南一北,马啸啸自是选了往北那条,一路悠闲地看山看水地往前走。走了不过一个时辰,却听身后马蹄声急急而来,听起来,仿佛不只一匹马。 马啸啸回头一望,果见三个汉子策马而来,她定睛一看,见那三人腰间似乎拴着毛巾一般的东西,恍然便想了从前醉乡楼遇见的那几个鲜卑人。 她不禁心想,这几个鲜卑人该不会是来找她吧……马啸啸尚在思索,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喝:「留下斩鬼,便留你性命。」 她一听,心中立时叫遭,不禁念道一直以来她都背时倒霉了如此之久,此际这些鲜卑人怎么可能不是沖自己而来的。一念至此,马啸啸再不耽搁,猛一拍马,脚下斩鬼如利箭般奔突而去。 马啸啸人在马上,回头一望,见与那三个鲜卑人已是渐渐拉开了一段距离,正得意间,却见为首的那个鲜卑人手中摇晃着一条绳索,绳头上繫着一支铁质厉爪,抛将而来,她心中一惊,忙拉缰绳往旁侧一避,险险必过铁爪。那铁爪落在道上,回拨之间竟然将石子路划出三道惊心动魄的长痕。 马啸啸一看,便想这铁爪若是落在斩鬼和她身上,那铁定是一死一伤,不幸的是,恐怕她是前者,斩鬼是后者。如此想着,马啸啸便发狠地夹了马腿子,斩鬼立时往前一阵疯跑。 跑了好长一阵,马啸啸只觉双颊被迎面而来的狂风吹得半麻,身后才渐渐没了人影。马啸啸便开始寻思,这些鲜卑人是从何时开始尾随自己的,想了一阵,觉得她昨日在密林里听到的一番响动,很有可能就是这三人。又回想起方才一番喊话,便料想是那拓拔檀对斩鬼贼心不死,意欲占为己有,才派了小兵小卒来抢马。 马啸啸想着,不由得轻轻拍了拍马头,心中却想,必不能让旁人强抢了斩鬼去。 如此一来,马啸啸一改先前的马速,骑着斩鬼一路风驰电掣,堪堪行到日暮时分,无奈马啸啸两腿酸麻,只得翻身下马,牵着斩鬼走在大道上。 远处城镇炊烟裊裊而起,几星灯火遥遥闪烁,她望了一眼头顶,皆是红云密布。马啸啸不由得一声长嘆,这天大地大,她何时才能行到邺城,即使行到邺城,也不一定能找到墨子昂。 想着想着,她便不觉有些郁郁,抬眼再往天际一望,红霞掩映之下,碧空更觉幽蓝,马啸啸看着看着,却不觉忽而定住了脚步。 那碧蓝之间分明出现了一星黑点,渐渐变大,待到马啸啸看清那黑点之时,只听空中一声雕鸣,听得她胆颤心惊,再顾不得其他,翻身上马,一路狂奔。 然而,令她欲哭无泪的是,无论她策马行到何处,仍然可见那一星黑点盘旋空中紧紧相随,而脚下斩鬼似乎也知道黑雕临近,比平日更为卖力,马啸啸人在马上,只觉惶惶间便要腾空而起。 忽听一声雕鸣,马啸啸转头见那白头黑雕俯冲下落,来势汹汹,她只得左右闪避,却见那黑雕滑行半空,亦是左右驱策,猛地又俯冲而下,一对厉爪只冲马啸啸头顶而来。 顿时间,马啸啸更是欲哭无泪,见到那厉爪近在眼前,简直万念俱灰。 忽然之间,只听一声尖利笛声,刺痛耳膜,马啸啸下意识地护住耳朵,却见那黑雕剎那仿佛失去了准头,一边翅膀用力扑腾了两下,雕身斜落向地面,片刻之后,只闻一声悽厉长鸣,黑雕挣扎着往高空飞去。 马啸啸慌忙勒马,急急跳下马来,四处张望,心跳噗通噗通,一张脸涨得通红,只见前方西南处缓缓现出一人一马。 她凝神细看,那人影手中擎着一支碧绿长笛,几乎喜极而泣,大声叫道:「墨子昂。」 这一刻,马啸啸心中宛如久旱逢甘霖,仿佛滴滴水珠沁入干涸的泉眼,荡起阵阵微波。 她立即连奔带跑地向那一人一马而去。 待到近处,马啸啸见他勒马而停,也翻身下马,立在眼前。 眉目如昔,面含温和笑意。 第110页 只听墨子昂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马啸啸牢牢地看着他的脸,唯恐是场幻觉,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自我从镇天府大牢出来以后,你便消失无踪,于是我便想着要去邺城找你,可是那拓拔檀一心想要斩鬼,派了白头黑雕和几个鲜卑人围堵我,我一路躲到了这里。」急急说完,也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之前都到哪里去了?」 墨子昂眼中闪过几抹亮色,却是答道:「平阳派朱破挟住了小童一路往西,我只得一路往西跟随,一想救小童,二想引平阳离开江南,孰料,那朱破甚为狡诈,兵分两路,我花了好些时日,才救得小童,将他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如今我正欲往南,前去镇天府寻你。未曾想,竟在这里遇见了。方才我行在林中,闻得马蹄声甚急,想来这世上能有此速度的马,屈指可数,打马出来,果见是你。」 马啸啸一听,心中大喜,却又莫名地升起几分愧疚,说道:「原来如此,我还当你是无故又失踪了,还曾想你兴许是改了主意,独自又去邺城了……」说到后面,声音细若蚊蝇,沉甸甸的愧疚压在心头。 墨子昂却是笑道:「我既同你说过,便不会反悔。」 马啸啸闻言,点了点头,笑得一脸明媚。 墨子昂见她眉目脉脉含笑,仿若天边玄月,也随之不禁一笑,却问道:「你方才说的拓拔檀是何人,为何有鲜卑人追你?」 马啸啸听罢,心想墨子昂离开时,拓拔檀还是镇天府的假王爷,于是便将事情始末,前前后后告诉了他,末了,补上一句:「总之拓拔檀就是个阴险的鲜卑人,非要抢我的斩鬼。」显然将拓拔檀侥幸救过她的恩情遗忘的一干二净。 墨子昂听罢却是愁眉深锁,嘆了一声:「果然如此。鲜卑侵吞大穆之心已是久已有之,怕是很快便会有所作为。」 马啸啸闻言却忽然想起,曾经墨子昂说过他的理想之一便是为国尽忠,只微微点了点头。 却听他又问道:「那眼下你想去哪里?」 马啸啸想了想,问道:「那我们还是去邺城好不好?你曾经不是说你最喜邺城,说那里三地风俗交汇,又有魏国旧长城,风光颇为壮丽。」 墨子昂点点头,却问道:「你不想去寻那什么狗尾巴草了?」他心知这是马啸啸心中的执念,必不会轻易放弃。 只听她一声长嘆。马啸啸又将皇城一行向墨子昂娓娓道来,最后总结道:「总之,皇帝的意思就是说那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不过留作后人念想罢了。」当然,隐去了其中赠玉那一段插曲。 墨子昂听罢,却见她神色轻松,竟不似从前执着,也放下心来,笑言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往邺城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前路的狗尾巴草 马啸啸自与墨子昂会合以后,行路的心境颇为不同,先前只觉前途灰暗,心中着实忐忑,此际,却忽觉前路一片光明,人骑在马上,心中不禁冉冉升起一股天高海阔凭鱼跃的壮志情怀,连同找不到狗尾巴的失望也逐渐淡漠了些。 放眼一望,远处酒旗斜插迎风招展,马啸啸徐徐策马,行得甚是悠闲,过了半刻,又侧脸看了看与他策马并行的墨子昂,心中不免再次感嘆,此人真是俊逸潇洒,郎朗如玉,又嘆墨子昂千般好,万般好,却和自己同去邺城的诡异。心中一时欢喜,一时暗暗感嘆,自己不学无术,一无是处,幸得穿越大神垂爱。 马啸啸尚在胡思乱想,耳旁只听墨子昂开口问道:「行了半日,我们便到前面那处酒肆歇息一下。」 马啸啸转过脸,愉快地点了点头。 两人行到酒肆前下马,马啸啸先一步走进棚中坐下,墨子昂将两匹马拴在一棵大槐树上后,方也落座。酒肆狭窄,为竹草棚搭建,棚中只得两桌。马啸啸和墨子昂坐在靠外的一张桌上,马啸啸招呼来老闆,照例点了她最爱的熟牛肉和烧鸡,配了一碟炒花生粒。 墨子昂但笑不语,眼风却在另一张桌上一番来回,只见桌上端端坐着四个大汉,桌上四角逐一放着四把长剑,四人皆是不言不语,埋头吃饭。他只看了一瞬,便知晓四把长剑形为官制,而且四人脚踏革靴,脚踝处皆绣有一枚青色纹印,乃是都尉府的差使题印。 转回眼神,却见饭食上桌,马啸啸正欲大快朵颐,他便没有出声,只分神静听隔壁桌的动静,碗中却忽然落下一只鸡腿,抬眼便见马啸啸眉梢带笑,说道:「我最爱的鸡腿割爱给你了。」说罢,又用手中那把红玉短刀割下几片肉放到自己碗里。 墨子昂见状,笑答道:「倒是多谢你割爱了。」 马啸啸脸上复又浮现出个更大的笑容。 两人吃了一会儿,却听酒肆外马蹄疾驰而来,显是数量不少,蹄踏之动震得面前木桌晃动起来,马啸啸低眼看那一碟花生粒被震得左右轻晃,心中慌张,连忙拿眼去看墨子昂,口中低声问道:「会不会是鲜卑人?」 此言一出,墨子昂还未说话,却见隔壁桌四人皆手握剑柄,蓄势待发。 墨子昂闻得响动,并不转头,只伸手将玉笛搁在桌上,对马啸啸说道:「稍安勿躁,我们坐着便是,此际若是要走也是来不及了。」 不过片刻,十余人勒马停在酒肆前,个个看上去凶强侠气,更为诡异的是,他们的头式显与大穆国人不同,周围尽数剃发,仅留顶发之大部分,垂辫于后。此处地处大穆中陆,鲜少有胡人来此,酒肆老闆乃是第一次见此情状,一时吓得腿软,跌坐到了地上。 第111页 马啸啸赶紧挪了一下板凳,坐得离墨子昂更近了些。 为首那人见她一动,当下出声问道:「你是马啸啸?」 马啸啸一听便知果是来找她的,却故作惊讶问道:「谁是马啸啸?」满脸写着我是路人甲的真挚之意。 那人却是面目一寒,左右一张望,见到槐树下拴着的斩鬼,脸上忽而有了阴冷笑意,大声喝道:「你此际装傻充愣也没用,如今你交出此马,便留你性命。」 马啸啸闻言,心中又是一惊,人也跳了起来,急欲前去护马,却被墨子昂伸手轻轻一拉,又坐回了凳上,只听身旁墨子昂缓缓说道:「诸位侠士,显是从北地鲜卑而来,不知我大穆规矩,树下两马皆是我大穆良马,我们二人此行全是仰仗此马,方才我们进得酒肆,见得酒肆中四位侠士,乃是为我朝都尉府行走差事。」说着,人便往隔壁桌虚晃一指,继续道:「我二人心中实生敬仰,已经私下商定欲将斩鬼敬献给四位侠士。」说罢,朝那四人一拱手。 那四人里稍显年长的一位,答话道:「这位公子倒是有心了,此等宝马我行四人却是无功不受禄。」 马啸啸一听,心就凉了半截,这转嫁祸根不成啊,却听那人又徐徐说道:「不过公子有一言非虚,此马为我大穆良马,此处为我大穆州县,连同周围一草一木皆为我大穆所有,尔等不过区区鲜卑贼子,此番竟然如此招摇,实不能轻纵。」 说着,四人皆手握长剑,面露怒意。 那为首的鲜卑人听罢,却是大笑道:「什么都尉府,狗屁府,不过是大穆皇帝小儿的一群走狗,竟然称我鲜卑贼人,敢日踏平你们中原,定让你们知道谁才是老大,此际你们乖乖跪下,叫声爷爷便放你们一条生路。」话音未落,鲜卑马群中连连发出一阵闹笑之声。 马啸啸听后,心中甚喜,不禁回想起昔日拓拔槐在醉乡楼自拍脸目挑衅,惹恼绿意,嘆道鲜卑人个个都是颇善此道啊。 果然,那都尉府四人一听此等恶言,皆目露凶光,疏忽之间,马啸啸只觉眼前剑光暴涨,四人已跃到鲜卑马群中,堪堪将其中七八人打下马来,动作甚快,鲜卑人尚不及反映。 见此情况,那为首的鲜卑人面目凛然,暴喝一声:「纳命来!」便打马沖入四人剑阵。 墨子昂手抚玉笛,似乎犹豫了一瞬,转头对马啸啸说:「此际,我们便可走了。」 马啸啸立马从凳上跳起来,随墨子昂脚步,绕开站圈,从容地走到大槐树下,翻身上马,那为首的鲜卑人见到二人上马,大喝一声:「休要逃跑。」却无奈身陷站圈,脱困不得。 马啸啸和墨子昂二人应声打马,绝尘而去。 待到跑了好长一段路程,才渐渐放缓了速度,马啸啸想了一阵,颇为犹豫地问道:「你说,那四个人能打得过那么多鲜卑人吗?」 墨子昂笑答道:「我看倒是有七成胜算。」 马啸啸微微放下心来,寻思道那般鲜卑人着实招摇过市,又无言不逊,拓拔檀此番折腾,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斩鬼,正思索间,只听墨子昂说道:「此处为菀州府,地处中陆,胡人从前几乎绝迹,如今却有大匹胡人云集大穆,由南至北皆如是,恐怕一行试探,二行威慑,与人争斗乃是尝试,但必不愿损兵折将,懂得适可而止。」 马啸啸适才明白,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依你所言,鲜卑一直意欲逐鹿中原,近来又频频南下,岂不是就快有所行动?」 墨子昂却是摇了摇头,「如今鲜卑各部分裂,拓拔、慕容、乞伏、宇文年年征战,自顾不暇,短时之间不可成事,不过,往后几年却是难说,如今边境之地也时有挑衅之意。」 马啸啸一听此言,连忙问道:「那我们此去邺城,岂不是就是到了边境之地?」不正是上赶着要去兵荒马乱之地么。 墨子昂见她神色紧张,却笑道:「邺城自是不同,西北段氏一脉长久驻扎邺城,自然风平浪静。」 马啸啸想到墨子昂与段氏交好,放下心来,只问道:「那西北段氏什么来头,这么厉害?」 墨子昂解释道:「西北段氏原是鲜卑军事联盟段部,后来归附大穆国,便改称段氏,却不入朝为官,亦不封侯。驻守西北,做些买卖生意。」 马啸啸听罢,心中愈发惊奇,问道:「那他们原是鲜卑人,岂不是背叛旧主,如今虽归顺大穆,却不封侯为官,有何好处?即使做些买卖生意,大不了就是钱多些。」心中补充道,可是政治立场不坚,两不讨好。 墨子昂缓缓说道:「归顺大穆,西北段氏仍自拥十万兵锐,又有何惧,且说脱离鲜卑联盟,得到大穆些许庇护,便是脱离了常年与其余各部相争,养精蓄锐。不时做些买卖营生,提供生计,西域诸国,鲜卑和大穆边境皆要给三分薄面。段氏素爱倒卖刀枪马匹,趁鲜卑各部战乱,发些横财也是有的。」 马啸啸听罢暗暗赞嘆,两人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程。 马啸啸在心中盘算了一番,眼下对他们穷追不捨的便是拓拔檀,可是一旦到了邺城,危机却也算是解了,可是除开拓拔,平阳却是更为棘手的那个,可这一路除开先前朱破劫持小童被救以后,仿佛就无甚动静了,想着想着,她忽然出声问道:「你说刚才那四个都尉府的人是碰巧出现在那处酒肆的么?」 第112页 墨子昂闻言,转头看了看马啸啸,见她一脸警惕,心知她可能猜到些许原委,便照实答道:「许是平阳派来的。」 马啸啸一听,心中不安顿起,忙问道:「那如果真是的话,他们岂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们要往哪里走,故意在那里等我们。」 墨子昂沉吟片刻,答道:「确实有这种可能……」说着,他便开始回想自那日假扮商旅混入一伙香料商队,在官道上与朱破车马并行,途中救得小童以后,莫非就有人一直隐隐相随? 马啸啸见墨子昂表情肃穆,心里不觉更有些忐忑,便试探问道:「不然,我们改条路走?」 墨子昂摇了摇头,却道:「我们仍往西走,可是却要加快行程。」 马啸啸点头,依言猛力打马而走。 又行六日以后,二人终于到了一处较大的城镇,已处昆州,再过两个州府便是邺城的地界,于是二人落脚在城中一间客栈。 马啸啸躺在床上,昏昏欲睡间,却听楼下打斗声传来,一时间听得桌椅板凳噼里啪啦被打烂的声音,惊得她想即刻翻身而起,却无奈手脚俱是无力,只能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心中惊惧非常,隔壁便是墨子昂的房间,她想出声叫唤,喉头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一时只能瞪圆了眼睛,望着床顶。 此时此刻,马啸啸追悔莫及,不禁想,肯定是今天晚上吃的那只烧鸡有问题,早知道就不点固定的几样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中毒的狗尾巴草 楼下接连传来数声惊叫,楼上留宿的客人显然受到了惊动,马啸啸只听得门外脚步声杂乱,人声此起彼伏,她心里焦虑万分,一面思考究竟是鲜卑人还是平阳动的手脚,一面又在担心墨子昂,周遭听不到半点笛声,更令她心中火急火燎,却只能一动不动地屏气凝神,注意着屋外的动静。 忽然之间,有脚步声朝房门而来,「砰」一声巨响,门便被踹了开来,马啸啸连头都转不动,只见一袭黑衣一闪,眼前明晃晃一把戒刀砍来。 她紧紧闭上眼睛,却觉面前风过,再听「叮」一声响,睁开眼只见一支绿笛将戒刀挡了开去,又听耳边几声响,便有人倒地的声音,马啸啸瞪大了眼睛,仍旧不能出声,却见片刻之后,墨子昂的脸出现在眼前,她终于放下心来。 墨子昂即刻伸手拉她起来,一手稳住她的肩膀,一手在背后几处位置点了一阵,才开口道:「你试试能否说话。」 马啸啸试着「啊」了一声,果然能出声了,便急急道:「楼下是谁?」又见墨子昂满额薄汗,气息微喘,又问道:「你没事吧?」 墨子昂答道:「楼下既有鲜卑人,又有朱破带的一队人马。」 马啸啸一听,顿时像霜打的茄子,心里哀嚎道,要不要这么巧,这么齐心啊,又听墨子昂说道:「我方才本也是动弹不得,察觉之时,用内力冲破了禁锢,此际已是无碍。」 马啸啸闻言便苦笑道:「早知道晚饭的时候,我便不把烧鸡腿给你了。」 墨子昂显是未料到,此刻她竟然会说起这个,不禁一笑,道:「现在没时间帮你解毒了,待到安全的地方再说。」说着,他弯下腰来,在马啸啸耳边说道:「得罪了。」 话音未落,马啸啸只觉身上一轻,人便被墨子昂打横抱了起来,鼻尖瞬间萦绕着墨子昂的如松柏一般的清冽气息,她情不自禁地大嘆道:「今天中毒也值了。」 墨子昂但笑不语,抱着她便从窗口跳了下去。 马啸啸本担心斩鬼大哥不合作,孰料,墨子昂先将她放上马,又自己翻身上马,竟是顺利地打马而去,不禁心嘆道,斩鬼好样的,果是良驹,真有眼色。 墨子昂坐在她身后,提缰将她圈在怀里,稳住她无力的身形,马啸啸全身无力,只能靠在他怀里,听得他心跳一下一下,眼下情势虽是甚险,她却浑然不觉。 行了数里后,身后追赶之人显也是骑着千里良驹,竟能与斩鬼保持这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摆脱不得。 墨子昂回头望一眼,见那身形果是朱破,只能回眼,全力策马。 星月兼程,接连行了一整夜,马啸啸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见到晨光熹微,耳旁轻风呼啸而过,马啸啸人尚在马上奔驰,却觉四肢间仿佛有了气力,微微侧了头,对墨子昂说道:「我好像能动了些,后面竟然还有人在追么?」 墨子昂「嗯」了一声,脸色皆是戒备神色,马啸啸回头一望,果见朱破在后,他身后竟然还多了十余骑,紧紧尾随,众人腰间皆是明晃晃的大刀,看得她心惊胆颤。 墨子昂却突然出声道:「你握住缰绳。」说罢便把缰绳放到马啸啸手里,两手得空在她背后几处大穴点过,又将手掌覆于她背心之上。 马啸啸手握缰绳,只觉背心盈盈又是一股熟悉的热力,心知这是墨子昂在帮他解毒,便正襟危坐,不敢随意动弹。 过了半晌,马啸啸只觉手脚皆是温热,试着抬了抬手臂,仿若行动如常,她刚想转回脸同墨子昂说话,却听他沉声缓缓道:「此际你行动既能自如,你便打马直往西去,朱破意欲擒我,本就与你无关,我们还是兵分两路,到邺城会合。」 马啸啸听罢顿时大惊,一手握住缰绳,一手连忙抓住他的衣袖,急急道:「你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你若此际跳下斩鬼,没了坐骑,定会被他们追上,他们人多势众,你孤身一人,高下立见。」 第113页 墨子昂却答道:「我自有办法脱身。」 马啸啸显然不信,又道:「再说拓拔檀也是穷追不捨,没了你,我一个人,斩鬼定然不保。」 墨子昂听后沉默了好一阵,马啸啸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听他说道:「自昨夜后便一直没有看到鲜卑的兵马,兴许与朱破一队交手落败,此际打算养精蓄锐,不再强攻而来,前方便是蓟州,斩鬼速度快,你再行一日,便可到邺城地界,到了段府就说是我旧识便可。」 马啸啸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心中警铃大作,生怕他就此一跃跳下马去,手只得牢牢捏住他的衣袖,一时却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说辞。 恰在此刻,空中传来一声雕鸣,马啸啸却如闻仙乐,近乎欣喜地叫道:「谁说拓拔走了,他的黑雕又来了,你可千万不能走啊。」 墨子昂抬眼一望,脸色愈发暗沉,薄唇紧抿,转瞬之间吹笛而御。 马啸啸听得笛声,不觉刺耳,只觉曲调甚怪,忽而急促,忽而缓慢,时时伴有一两声高扬的调子,再转眼去看那黑雕,却是盘旋半空,不再往下而来。 马啸啸回身又望一眼朱破,见他依然与他们维持了一段距离,便微微安心下来。 孰料,眼前道路却在百米开外戛然而止,隐隐是一片茂密丛林,其后山峦起伏,晨雾尚未散尽,马啸啸看不大真切,却听墨子昂笛声骤停,开口道:「前面是崑崙山脉,左右无路,我们只得上山去。」 马啸啸点头,脚下斩鬼四蹄生飞而去,她不禁心想斩鬼这是跑回老家了…… 孰料,刚刚行过百米,马啸啸眼前银光一闪,便见一条绳索,上头缀有银爪,直袭马头而来,马啸啸慌忙勒马,斩鬼前蹄猛然扬起,停在了原处。 定睛细看,果就是最初在道上追逐她的三个鲜卑人,为首的那人狞笑道:「你们一路虽快,却也要四处落脚,不敌我们日夜兼程,在西去邺城的必经路上,守株待兔。」 马啸啸听罢,嘆了一口气道:「你们真是太执着了。拓拔檀就算得了斩鬼也骑不得,要来作甚。」 那人答道:「我们大人得到马自有办法骑马,何况我们拓拔鲜卑一族素来马上英豪,你一个丫头能骑的马,我们大人岂有道理骑不得。」 马啸啸还欲说话,却听身后马蹄甚急,回身一望,更是大惊失色,这一两句话的功夫,朱破竟然带人追赶而上。墨子昂手中紧捏玉笛,轻道一声:「捂住耳朵。」 马啸啸立即依言捂上耳朵,仍然听见笛声化作尖利长响,声声刺耳,马群顿时慌乱,连同脚下斩鬼也不安地前后踢踏起来。这短短的一个瞬间,墨子昂立即拍马往前,那三个鲜卑人三道铁爪笔直掷来,墨子昂手中长笛摇晃,将三股绳索顺势旋转一圈,三支铁爪缠绕一处,发出「砰」一声撞击,三人见状,猛然回拉,意欲将墨子昂手中玉笛脱手。 可墨子昂手中玉笛乃是和田奇玉所致,质地坚硬,一拉一扯间,缠绕绳头的三支铁爪齐齐脱开绳索,掉落在地。三人见状,连忙打马相追。 马啸啸坐在墨子昂身前,被他一手护在马上,因而墨子昂只余一手对敌,三人齐齐袭来,必不能挡。眼下,斩鬼已经沖入密林,无奈林中树木繁茂,每棵大树干皆有两人合抱之粗细,可行路处仅是窄狭小道,路上草被覆盖,兼有乱石,斩鬼显是不能拼尽全力冲刺。只不过半刻,后面三马已与斩鬼首尾相近。 三人持剑砍来,墨子昂回身抵挡,马啸啸在腰间摸索半天,也摸出红玉短刀,脑海中赶紧回想了一遍「念去去」开头的剑诀和姿势。刚回想到第一个」去」式,面前便斜拉刺来一剑,马啸啸慌忙用短刀去挡,险险挡住一剑,墨子昂见状,伸手一拉,将她转向另一边,将那把剑敲打在地,三人齐齐朝墨子昂攻去。 正斗得难分难解,树林中叶响风动,一个人影自树间笔直而下,落在马前,半面刀疤,正是朱破。 马啸啸胸中一声哀嚎,回眼一看,墨子昂面目冷然,视线直落在朱破身上,却见朱破狡黠一笑,足尖点地而来,剑尖却是正对上手握短刀的马啸啸。 马后三人见状,竟也协力朝墨子昂攻去,马啸啸短刀在手,也朝朱破攻去,刀口方才碰到剑身,她便觉手腕一麻,红玉短刀瞬时脱手,朱破剑势仍蓄,往前再刺来,马啸啸只觉肩膀被人一拨,便不由得弯下上身,躲过剑尖,「叮」一声响,长剑与玉笛相碰,两人以力相抵,墨子昂单手擒笛,只觉得手下大力而来,一时之间感觉虎口欲裂。 马啸啸身体微斜,忽然之间,却察觉身后墨子昂仿佛浑身一震,她便扭地扭过脖子去看,顿时大惊,只见鲜卑人阴险一招,背后偷袭,手中一把短刀直刺入他的右肩,仅余刀柄露在肩头,马啸啸吓得大叫一声:「墨子昂。」 墨子昂左手掷笛向后挥去,将那人打离身后。马前朱破见墨子昂肩上重伤,一时竟也怔住未动,墨子昂左手捏住玉笛,沖他头顶天灵盖袭去,朱破险险避过,正欲出剑,却见一道红光自树上落下,枪头端端打上他的剑身,朱破猝不及防,又将之下落之力,将手中长剑震得一落,竟然掉到了地上。 人影落地,他定睛一看,赫然是镇天府小王爷,心中细细思量一番,却是讥讽笑道:「小王爷倒有闲情雅致,跟随在下多日。」 第114页 李彦也是一笑道:「你找你要找的人,我找我要找的人,正好同路一程。」 话音未落,墨子昂却已趁着二人说话间隙发狠拍马而走,斩鬼脚步轻快,已将他们又甩开了一截。 马啸啸坐在马上,回头看他肩上汨汨流着鲜血,顿时六神无主,只得说道:「我们现下往哪里去?」 墨子昂忍住肩上剧痛,语调尽量平缓道:「翻过崑崙山乃是蓟州府。前路一马平川,我们便可速去邺城。」 作者有话要说: ☆、崑崙的狗尾巴草 马啸啸点了点头,还欲开口问话,诸如,你现在痛不痛,要不要紧之类的话,但见墨子昂脸色苍白,渐无血色,心中念道这不是废话嘛,谁要往你肩膀来一刀,你不痛。又想起之前她自己肩上中箭,不过片刻便痛晕了的事实,眼下却看墨子昂依旧人在马上,持缰策马,神色淡然,两相对照之下,便知此人心志该是何等坚定,于是马啸啸就那么不言不语地看了他一会儿,复又转回视线。 脚下斩鬼往山上行去,竟是越行越快,许是对于崑崙山地形驾轻就熟,东拐西拐,并不需要牵引指路。 直到此刻,马啸啸脑中才有闲暇想到方才李彦竟然从天而降的事情,听朱破的意思来看,李彦跟随了朱破多日,又想到方才李彦一番话,脑中一时大乱。索性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又行一阵,山势愈来愈额高而陡峭,眼前渐渐似有云雾缭绕,马啸啸深吸一口气,鼻腔中充满了寒凉的清冷之气,她回头看了一眼墨子昂,却蓦地愣在原处,他的衣衫已是半面鲜红,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手腕上一滴又一滴的鲜血往下流淌,额头上细细密密尽是汗珠,却向她虚晃一笑,似是安慰。 马啸啸双目圆睁,一时无话可说,只能牢牢把他望着,忽然之间,却猛然想起来了什么,急急在腰间摸索一阵,终于找到当日墨子昂给她的那个小葫芦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餵了墨子昂,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下了山我们就去找个医馆。」一出声才发现她连声音都在发颤。 马啸啸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的心里怕极了,恐慌像一条毒蛇紧紧缠住了她的全副心神。 墨子昂闻言点了点头,却没力气开口答话。 两人行了一阵,终于来到山顶,马啸啸长舒一口气,却呼吸猛地一滞,人也僵立原处,连同所有思考都生生顿住,心中那一星半点的欣喜荡然无存。 只见山顶一侧,通向下山之路的唯一一条大道上停着一辆红顶马车,车前串串珠帘,其中隐隐坐着一个俏丽而端庄的身影,面目依稀可见,正是平阳。 马车两侧一字排开,十数个军士腰带佩剑,手持弓弩,端端指向他们。 马啸啸心中宛若忽而落下一大片乌云,遮天蔽日,不见阳光。 她转头看向墨子昂,见他面目冷然,眼中满是鄙薄之意,人傲然而立,背嵴笔直,尽管身前已是血迹斑驳。 平阳却是惊呼道:「阿衍,谁伤你至此?」 马啸啸听罢,若不是武功不济,简直想一掌朝她拍去。 墨子昂不答,马啸啸便跟着也不答。二人打马往前只行了一步,军士们便忽然拉弓而向,箭头泛着森然银光,马啸啸只得握住马缰,不敢再动。 片刻过后,朱破携队前来,军士停在上山道上,朱破径直几步跃到平阳车旁,又过一阵,十数个鲜卑人也上得山来,个个手持长剑。 最终,李彦也单枪匹马上得山来,打马行到道旁军士前。 马啸啸放眼望了一圈,心中不免嘲道,这会儿人可真齐。前有虎狼,后有豺豹。 她看了一眼唯一无人的不远处,却是万丈深渊。 李彦却忽然开口道:「公主殿上,此女乃是微臣府中侍婢,因在府中犯了些许过错,方才逃出府来,现下便容微臣捉她回去好生责罚,还望公主成全。」 平阳听了,却是讥讽道:「小王爷府上的侍婢胆子素来不小,前有行刺本宫,后有畏罪出逃,倒是让人大开眼界。」 李彦笑对道:「公主有所不知,此人乃是出生乡里,目不识丁,为人更是甚是鲁莽,时常出差错,但太君念她忠厚,对她倒是颇为记挂,便让微臣无论如何都要带她回府,往日必将严加看管,不至贻笑大方。」此番说话,已将太君摆出,便是希冀平阳能够顾念太君的薄面,放马啸啸一条生路。 李彦此言一处,兵士中传来窃窃几声闹笑,马啸啸怒瞪他一眼,虽心知他是在为她解围开脱,却神色坚决道:「王爷,奴婢不回去。」说什么,此际她不能把墨子昂一个人留在这崑崙山上。 李彦神色微变,硬声道:「犯错便要受罚,由不得你。」 马啸啸朗声答道:「错便错了,错了我也认了,但是我绝对不回去。」 平阳听罢,又是讥讽道:「想不到王爷府里的侍婢如此尊卑不分,擅作主张,今日本宫非要治你一治。」 话音刚落,只见朱破微一招手,十数张长弓复又拉开,直对斩鬼,只听朱破开口喝道:「还不下马来,若不下马,只怕伤了姑娘的千里好马。」 一听此言,停在山顶的鲜卑人眼中俱是精光一闪,等待时机抢马。 马啸啸尚在犹豫,却见墨子昂下了马去,便跟着下马,只听他在耳后低语道:「我找寻机会拖住他们,你便骑上斩鬼,随李彦下山。」 第115页 马啸啸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摇了摇头,却不回头与他说话,心里打定主意,绝对不走。 恰在此时,几个鲜卑人打马而上,意欲捉住斩鬼的缰绳,斩鬼跑开几步,避过纠缠。 马啸啸转身一看,却见十数个鲜卑人复又齐齐打马而上,将斩鬼团团围住,心下大惊,却听身旁一声笛音,破空而鸣,马群顿时慌乱,墨子昂手持长笛,吹奏起来,笛声忽高忽低,忽长忽短,十数匹马匹顿时乱了阵形。斩鬼见得缝隙,前蹄一跃,脱离了包围圈,往密林跑去。鲜卑人见状,立马打马而下,追赶而去。 马啸啸想到斩鬼熟悉崑崙山路,脚程俐落,该是可以甩掉鲜卑人,心中略略放松,转脸却见墨子昂更是满头大汗,右手已然握不住长笛,垂了下来,脸色更显苍白,她心中陡然之间更是又急又痛。 耳畔只听朱破一声令下,车前侍卫往前齐齐迈出几步,马啸啸和墨子昂不得不后退几步。 只见朱破从一旁马身上,拿出一支弓弩,弩上横放着三支铁箭,开口道:「墨衍,你若此时速来投降,我便留你性命。」 话音未落,十数个侍卫又超前齐齐迈步,距离不过三尺,箭头直指二人。 马啸啸短刀先前已被打落,此时未带兵刃,却是猛然一步上前,抽出侍卫腰间长剑,飞快退回墨子昂面前,横剑当胸。 人群乍动。 李彦坐在马上,红缨长枪划破碧空,暴喝一声:「谁敢动她!」 他身后的这队追兵一时再无人敢动。 朱破见状,手中立时射出三箭,马啸啸闪身一旁躲过一箭,墨子昂左手执笛挡开一箭,另一箭则被打马而来的李彦一枪挡开。立时,一人一马挡在马啸啸面前。 朱破厉声叫道:「小王爷,你若不肯罢休,休怪刀剑无眼。」 李彦一声冷哼,却是不答。 朱破手势一挥,两路侍卫齐齐上前,场面一时大乱,李彦尚可抵挡,墨子昂肩上带伤,方才一番吹奏,气力已尽极限,眼下只得立在原处,负隅顽抗,马啸啸手中持剑,却只学得皮毛,大多时候,只能左右闪避。 东奔西跑之间,马啸啸抬眼却忽见,朱破立在不远处,弓弩已然上弦,三支铁箭正对墨子昂,而墨子昂正与三、四个侍卫缠斗,一时并未注意,她心中立时警铃大作,但见人已跑开几米,又慌忙往回跑,嘴里大喊道:「墨子昂,小心朱破。」 她一剑「念」式挡开眼前侍卫,人刚跑到墨子昂眼前,便见三箭齐发,笔直朝她而来,顷刻间已到面前,她险险挥剑挡开两箭,另有一箭接踵而至,马啸啸不待细想,只能慌忙后跳一步,斜身一闪,箭头擦着她的右臂险险而过,她正欲长舒一口气,却觉手臂微麻,右手所握长剑一时更觉沉重,手未擒稳,长剑便拖得她身形不禁像右后一偏,她脚下只得又退半步,却忽觉脚后跟随之一空。 马啸啸转头去看,顿时大惊失色,万念俱灰。 只见脚下云封雾锁,乃是万丈悬崖。 她来不及往回收势,身体随惯性笔直后仰,转瞬之间已是掉落深渊。 山顶传来一声大喊:「马啸啸。」震得她肝胆俱裂。 马啸啸人在下坠,苦笑一声,浑浑噩噩地想,今天我算是交代在这儿了。 山顶之上,闻得李彦那一声暴喝,皆是停下动作,众人望了一眼那云封雾锁的万丈深渊,皆心道这马啸啸只怕已是尸骨无存。 朱破但见李彦人在马上,目眦尽裂,呆愣原处,目光落在崖边。朱破便趁机率先动作,几步朝前,举剑欲擒墨子昂。 却见墨子昂抚着直没入肩骨刀柄,狠命拔出,顿时血溅长衫,红流不止。 他面白如纸,对着马车珠帘悽然发笑,「我墨衍一生,实恐再难得此知己,与君生死与共,今日在此崑崙山峰之颠,上黄泉,下碧落,心甘情愿随她而去,了此残生。」 话音刚落,但见他往后跃步,悬崖而上的吹得他衣襟鼓胀翻飞,朱破心中大惊,即刻跃步上前,却只触到他一丝衣角,眼见墨子昂已是纵身下落,跌入万丈深渊。 车中平阳一声悽厉喊叫,晕倒坐撵之上。 山顶之上,空余猎猎风响,吹得人心惶惶。 一轮旭日冉冉当空,万丈光芒冲破重重云雾,将整座崑崙山脉尽洒耀目红光。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圣诞节快乐~ ☆、第一章 两年零六个月后,邺城 春寒料峭,西北风卷着地上尘土翻飞轻扬,段府后院连同马厩大门,被奴僕徐徐拉开,一人一马拍马而出。只见马上男子身穿狐色大襟宽袍,腰间繫着一根辰砂锦带,脚踏锦靴,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年纪,面目甚为清俊,却隐含刚毅之色,正是段府排行三公子,段子敬。 段子敬今日难得空闲,便打马前往邺城中心市集而去,不过片刻,人已到达城中,因得城中人声鼎沸,车马往来,段子敬便随之放缓马速,按辔徐行。道旁店铺林立,好几处皆是段氏粮铺、酒庄、钱庄、绸缎行,店中掌管遥遥见到段子敬骑马而过,皆是拱手微一作揖,段子敬便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待到行到城中最大的一处饭庄,天香楼前,段子敬却听得一楼大堂中甚是喧譁,隐约传来桌椅摔坏之声,他勒马而立,片刻一间,便见一形色匆忙的半大少年,夺门而出,手中似是捏着一个玄色钱袋。紧随少年而出的,是一个锦衣男子,衣服乃是紫绛锦缎而成,甚为考究,腰间却分明挂着一把长剑,大喝一声道:「谁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偷爷的钱袋,看爷不剐了你的皮,挖了你的眼。」 第116页 那半大少年一听此言,脚下竟被吓得一个趔趄,人却越跑越快,灵巧地闪避市集人群,往右一拐沿着右侧的巷道而逃,那锦衣男子一见,忙也追随而去。 段子敬人在马上,遥遥一望,见那锦衣男子步伐甚快,左右而动,大有追上之势,显是有不俗的武功底子,眼中渐渐起了兴味,便打马而随,也往那狭长巷道而行,意欲看个究竟。 孰料,那巷道竟是个死胡同,巷道尽头有一处茶社,茅草顶上斜插了一个幌子,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茶」字,段子敬轻笑了一声,加快拍马而去,但见那少年走投无路,竟然冲进了那间茶社,锦衣男子随即而入。 茶社中仅有三、四桌客人,见到二人相继进入茶社,一人跑一人赶,大多跑出了茶社不愿招惹是非,唯有最里处的一方桌上坐着两人,岿然不动。 那少年见锦衣男子追来,只得上窜下跳,四处闪避,人刚一跳离桌子,那男子便一掌打在桌上,竟将木桌拍得四腿尽断,「砰」一声落在地上。少年心中大骇,直往外跑,身形颇为灵活,锦衣男子捉他不住,待到少年转出茶社,锦衣男子恼羞成怒,一掌而去,被他险险避过,竟然击打在支撑茶社的一根圆木柱上,那木柱微一摇晃,生生从中折断,霎时之间,只听「簌簌」两声连响,半壁茅草顶轰然而落。 锦衣男子困在茅草顶下,眼睁睁见那少年,脚底抹油,宛如一阵风地跑了,当下正要出去相追,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拍桌大响,转身便见方才坐在最里的一人站了起来,桌上碗内的一颗仿若白玉般的丸子,因这阵拍桌响动,落到了地上,「啪唧」一声摔个粉碎,露出内里一星殷红。 他心中一惊,寻思道,这人好生厉害,拍桌而起,将碗中丸子拍落在地,而桌与碗却是不碎,内力显是不俗,素闻大穆人善习武艺,邺城中藏龙卧虎,果是不假。 这名锦衣男子正是第一次来大穆国,钱袋却被偷了的倒霉鲜卑人,慕容起。 当下慕容起想罢,便上下打量起那拍桌人,却见他身形矮小,一张脸更是长得甚为秀气,仿若杏脸桃腮,怒瞪双目,说道:「你要打便打,拆我的茶社作甚。」 话音未落,只见他旁侧坐着的人也站了起来,转过身来,却不说话,只伸手替他轻轻拨去了落在头上的茅草。 慕容起见状,心中陡然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古怪之感,见面前此人长身而立,面如冠玉,隐隐透着从容之色,又见他与那身形矮小面容清秀的男子,状似亲昵,当下便想起之前宇文家的小子从大穆国归来,告诉他的那些个大穆趣闻,心中不禁揣测道,莫非这两位就是宇文家小子口中提过的「兔儿爷」? 心中登时大惊,面上渐渐升起不屑,想不到大穆国竟然衰微到了如此地步,不仅贼儿当道,更是不顾阴阳伦常。 那矮小的公子见他不答话,面色渐沉,便又出声道:「你这人此际怎么又不说话了,你拆了茶社,自然要赔,赶紧把钱拿出来,你便可以走了。」 慕容起听他说话也女里女气,当下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想,一时只想脱身,便道:「伤及无辜,乃是我的过错,只是我的钱袋被那小贼偷取,已无钱来赔,不如,改日待我有了银子再来。」 却见那公子一皱眉,又道:「没钱?那你身上有什么值钱东西拿出来做个抵押,我怎么知道你以后还会不会再来。」 慕容起想他说得确是这个道理,不愿与他争辩,摸索腰间却没有什么值钱东西,只得无奈道:「今日我身上实在没有什么值钱东西,明日一定补来,我叫慕容起,你若不放心,便可到城中天香楼找我。」 那矮小公子没有再说话,身旁的青衣公子却出声道:「如此甚好,还望慕容公子守诺。」声音却是郎朗如玉。 慕容起心中不觉升起惋惜之感,斯人如玉,不寻个正经姑娘,为何是个「兔儿爷」? 他压下心中异样,出声道:「那就多谢了,不知二位公子高姓大名?」 那矮小公子答话道:「我叫家里蹲。」 慕容起一听,心想这是什么古怪名字,却仍抱拳答道:「家公子,后会有期。」说罢,便抬脚走人了,走出茶社外,见到马上坐着的段子敬,面上微微一愣,仍是脚步不停地走了。 茶社外,段子敬见慕容起走远后,一笑道:「二位好兴致,今日竟然在此饮茶,可这茶社搭得好生偏僻,何来生意。」说着,便翻身下马,走到茶社中,问道:「你说是也不是,子昂兄?」 那茶社中一袭青衣而立的正是墨子昂。 只听他轻声一笑,道:「子敬此言差矣,那人前来闹事前,茶社生意尚好。」 段子敬笑着点头,目光却转到他身旁,问道:「马姑娘,今日又是一番装神弄鬼,竟然胡编了个『家里蹲』的名号糊弄那慕容鲜卑,他钱袋被人偷了,竟然还要让他赔钱来。」 而那一旁作男子打扮,身材较矮小的自然是马啸啸。 马啸啸理直气壮地答道:「我原坐在这里吃汤圆,吃得好好的,忽然房顶就塌了一半,我自然要追讨点赔偿回来。」这碗汤圆乃是今天一早起来,马啸啸费劲心思,做了半日的玫瑰馅儿汤圆,才吃了一颗,房顶就塌了一半,落得碗里全是稻草,她自是怒火中烧。 段子敬听了,浅笑道:「今日我也本要去寻你们,现下能够碰上倒是恰好。」 第117页 墨子昂问道:「子敬要寻我们所为何事?」 「今日府上又新得了些东海海鱼,特来邀二位前去品尝。」 马啸啸一听,便心花怒放,连忙道:「那多谢你了,段公子。」 邺城因地处西北内陆,淡水鱼少,海鱼更是绝迹,索性段氏一族财力雄厚,每月便有一趟车马前往东海採购鱼虾,并放置在满是冰块的大铁箱中,日夜兼程地送回府来,大多乃作生意之用,剩余部分便留段府食用。 眼下,三人便往段府徐徐行去。段子敬手牵马匹,也不乘马,与墨子昂并肩而走。 路上,墨子昂开口问道:「你可知那慕容鲜卑是何来历?为何来邺城?」 段子敬思索了片刻答道:「方才他自报家门,不像作伪,看年纪也该是慕容鲜卑一族中,慕容归闫的小儿子慕容起,至于为何要来邺城,我便是不知了。」 墨子昂点了点,又问道:「他方才可是认出你来了?」 段子敬回忆了一阵,答道:「方才我看他确是微愣一瞬,许是认出来了,我上次随家父行到漠南,见过慕容归闫一面,他当时若在暗处观察,知晓了我的相貌也是大有可能。」 两人沉默了下来,马啸啸却忽地出声问道:「段子敬,你家这次买的海鱼是什么鱼来着?」 段子敬愣了一瞬,如实答道:「乃是东海银鱼以及上次你对我讲过的对虾。」上次邀请马啸啸和墨子昂到段府做客,马啸啸便用了香醋和姜末佐料,沾了清蒸银鱼吃,段子敬尝过,味道颇为鲜美毫无腥味,又听她说原料若换成对虾,味道则更为鲜美,于是这次採买他便吩咐往来採办买了好些对虾,打算一试。 马啸啸听罢,笑靥如花,拍掌道了一声:「好极。」 段子敬笑了笑,寻思道这马姑娘古怪念头颇多,许多虽然初次听来只觉古怪,其后再细细一想,便觉颇有几分道理,连同之前她所说的店铺间採用的会员制,现在看来也是顶好的点子。不禁又多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眉目含笑,一派闲逸安然。复又恍然想起一年半以前初次见她时候的模样。 那一天,他听人通报说是墨子昂来访,立时急急奔到前厅,却见他立在大殿之上,衣袂轻飘,神色淡然,并未如传闻所说一般坠崖而亡。他当下心中便如大石坠地,段子敬与墨衍自幼相识,情如手足,见他安然无恙,便放下心来。却见他身旁立着一个红衣女子,眉目清秀,沖他微招了招手,便是马啸啸。 段子敬低头想了一阵,抬眼却见段府朱漆大门已是近在眼前,便叩响门扉,引二人入府。 马啸啸常跟着墨子昂来段府,一路轻车熟路地走到段子敬所居的小院,跨进门槛,便见圆桌上摆着新蒸好的鱼虾,冒着阵阵热气,当下食慾大动。人一落座,见段子敬执着,她便开始动手剥起一只蒸的红如焰火的对虾来,扭下虾头,麻利地拨开虾壳,再将中间黑色虾线捻出,沾了面前蘸碟中的香醋姜末,细细吃了起来,心满意足。 段子敬见她一番动作以后,才开始剥虾,心中却思索,她是如何知晓这般吃虾的法子的。 墨子昂亦照马啸啸刚才的手法剥了一只虾,却是不吃,径直放进了马啸啸的碗里。 马啸啸笑得两眼眯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门外梆子三声敲过,打更人步履缓慢地从城中经过。 中夜已至。 城东绿树掩映下,一处四方宅院里,月华如练,凉风习习,风随树影动,墨子昂一步停在树下,收拢剑势,兀自敛息静气一阵,才抬步往廊上走去。 长廊尽头连着一处屋舍,门扉半掩,便是正厅,屋内光芒黯淡,遥遥只见,中央桌上一灯如豆,马啸啸坐在桌边,手上摆弄着一叠纸牌。 墨子昂步伐轻快,进到屋中,浅笑道:「你今日堪堪等到中夜便是为了摆弄卦牌,不知今夜灵是不灵?」 马啸啸手中摆牌不停,仿佛胸有成竹,答道:「我算准了时机,今天是十五月圆夜,又是五月蒲月,中夜刚至,我便开始摆牌,根据秘籍记载,准是灵验。」说罢,便屏息凝神,摆弄手下残余几张卦牌,其余的皆推到一旁。 墨子昂听罢便也撩袍落座,细细翻看桌上摆着的一本书册,正是马啸啸口中所说的「秘籍」。只见那本书册外裹着一层半旧羊皮,一字也无,翻开内里,皆是娟秀小字书写,字迹却是恒而有力。 首页乃是一则大致记述,分明写着:「昔年我与西术合着通天神册,记录万生万物,可西术独爱翻覆天下干坤之术,我却不喜那般大衍周天之论,神册虽已着成,我却心中长存遗憾,故而独自编撰此册,以花木草树鸟兽虫鱼为相,卜卦问道,颇得闲趣。此册无名,乃为戏作。又怕西术往后得知笑我,故将此册埋于崑崙山下,寻觅有缘人得见。」落款处,乃是「木离」二字。 墨子昂翻看了一会儿此书,不觉复又想起昔日崑崙谷中奇遇。 当日,马啸啸与他先后坠崖,他本已是心赴死志,孰料峰回路转,他掉落崑崙谷底,却是落在厚约百丈有余的枯叶软泥之上,那处峡谷恰在峰峦之间,甚为隐秘,与世隔绝,终年乔木落叶堆积于此,救得他的性命,跌落之际,他尚余几分清明,目光瞥见马啸啸亦是掉落叶丛之上,适才神思放松陷入昏迷。 第118页 其后,待到他转醒之际,已是身处与谷底一处洞穴之中,遮天蔽日,马啸啸跪在他的身旁,满身树叶草泥碎屑,狼狈不堪,精神却是尚好,大喜道:「墨子昂,果然穿越大神是眷顾我们的,百穿不死乃为真理。」 他虽不懂她言语里的意思,却仍心染欣喜,同感庆幸,竟能绝处逢生。 在谷中的头半年,幸有那一小葫芦瓶的灵药,墨子昂的肩伤才渐渐痊癒,可惜武功却是大不如前。山谷四面皆为山峦,高耸云际,二人身在谷底,无法脱身,唯有依靠谷中一处自山涧而下的浅浅溪流饮水,採摘野果,捉些野味,果腹充飢,聊以度日。 冬日里,谷中积雪,二人便只能躲在石洞抵挡风雪,洞中无日月,日日夜夜皆昏暗,墨子昂身负剑伤,大多时候只能闭目养神,马啸啸便絮絮同他说话,说了好些古怪奇事,兴致高昂时,便唱歌给他听,曲调诡异,歌词却甚是鼓舞,声声回荡在石洞之间,倒是解了几分烦忧。 待到墨子昂渐好,二人便开始盘算如何从这谷底出去,却是久久寻不到法子,爬了好几次山,皆因山势陡峭,难以攀爬,只得作罢。 而后忽有一个夏夜,马啸啸和墨子昂坐在溪流边上,仰头观星,打发时光,举目四望唯见月光山中幽幽亮。马啸啸忽而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站起身来说道:「许是有野兔子,我们追去看看。」 二人追寻声音而去,在谷中四处穿梭,进入一处丛林,东拐西转间,竟到了一处先前从未到过的地方,但见林木尽去,地上唯有一片又一片深绿浅绿的苔衣。 二人俱是惊诧,对望一眼,复又朝前行去,眼前渐渐显现一处石壁,壁外仍是覆着一层厚厚苔衣,马啸啸轻轻用手一撩,却将苔藓撩起,露出石壁一处入口,便走了进去。 壁中清寒仿若冬日,墨子昂却忽觉神思清明,体内渐渐升起一股热力,仿佛从前习武时内力渐入佳境时之感,不觉心中生疑,此壁洞或有助增武功之效。抬眼见马啸啸也是一脸欣喜,二人便顺势坐在洞中调息,墨子昂传授了马啸啸一些提升内力之法,二人便是日日呆在壁洞之中练习。 不过一月间,二人便觉体内盈盈热力萦绕,武功内里较前已是大为精进,墨子昂便又重拾昔日剑术,与马啸啸在石壁之中以树枝为剑,日日演练。剑光愈盛,剑势愈快。 二人轻功亦是大为长进,便打定主意再攀山出谷,最后一日在石壁中练剑之时,马啸啸手持树枝,身子一偏竟将树枝生生刺入壁洞中一处石墙,那面石墙轰然而列,露出其中奥妙。二人定睛细看,才见别有洞天,墙中竟立着一方莹白玉桌,桌上摊着一本书册,便是木离所撰,马啸啸后称「秘籍」的书册。 一番浏览,二人皆嘆此书乃是奇书,便携书册迎山而上,终于在跌落谷底一年后重见谷外天日。自此,二人复又行到邺城落脚,不知不觉间便又过了一年半载。 「好了,卦牌算出来了。」眼下,马啸啸口中一声轻呼拉回了墨子昂回忆前事的神智。 墨子昂低头细看桌上仅余的两张卦牌,一张牌上乃是动物,脸如猴面,却是白首赤脚,下书「朱厌」二字,另一张牌上则是植物,一株红草,上悬白色花朵,状如铜铃,下书「如何」二字。于是问道:「此卦乃是何解?」 马啸啸如常地拿起秘籍,开始翻找,嘴里说道:「你等等啊。」 墨子昂但笑不语,寻思道这么些时日了,翻看此书不下百次,她到底还是记不住。 却见马啸啸只顾翻书,嘴里念念有词道:「唉我还是该给此书做个目录什么的。」 只见书中记载的一草一木,鸟兽虫鱼上达千类,每一类皆有图可寻,下附註解。既有寻常草木动物,诸如板葵,樱草,连翘,猕猴等,亦有马啸啸闻所未闻的物种,诸如眼下的朱厌,如何。 翻了半晌,马啸啸总算是找到了对应的篇目,看了片刻,却是皱起眉头道:「这秘籍上说『朱厌』出现乃是大战之兆。」 墨子昂低头沉吟了片刻,又问:「那『如何』又是什么?」 马啸啸便照着书册念了出声:「『如何』出现,意欲阴阳交……媾……之相。」她一字一顿地念完整句话,心下一紧,便猛然顿住了。 一时之间,满室静谧,无人说话,古怪仿若空中气泡,霎那便被戳破了。 马啸啸埋头,干咳了一声,道:「看来,今天又是不灵的了。」却是不敢再看墨子昂。 她自得了此册以后,一直沉迷于卜卦,可惜十有八九都是不灵的,偶尔灵验一两次皆是日常小事,譬如,有一次算卦,马啸啸抽了卦牌「胡枝子」,意欲意外之喜,隔天段子敬便是第一次邀请墨子昂与她前去段府吃海鱼。 此刻,马啸啸盯着卦牌「如何」,面目微红,轻嘆了一口气。 墨子昂听她说完,也是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缓缓说道:「既然不灵,你便回房早些睡罢。」 马啸啸点了点头,收拾一番桌上的物件,站起身来,往外走。 一路走一路想着方才卦中四字,又是一声长嘆,心里不禁有几分惆怅。 按理说,她与墨子昂朝夕相对,已是两年有余,纵使她再迟钝也能够察觉墨子昂对她有意,可是每每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这么长时间下来,一直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啊,马啸啸恋爱经验为零,纵然大胆,却也不知该如何着手。 第119页 从前在崑崙谷底,冬日寒冷,马啸啸半夜醒来见自己躺在墨子昂怀里的时候,抬眼便可看见他露在衣外的脖颈,连同锁骨,一脉而下的迷人线条,只能愣神好半天,不敢轻易偷袭。再往上抬眼,便见他的一张俊颜,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可恨自己还是不敢。 果然是近乡情怯么,从前她和墨子昂在马车里打牌输了脱衣服的时候,她可完全没有这么扭捏。 马啸啸又是深深一嘆,一步三晃地回了自己房中。 是夜,月光透过窗棂照入屋舍,马啸啸久久难以入眠。 然而,此时此刻与她一般同样难眠的还有一廊之隔的墨子昂。 他今日听到「如何」之兆后,脑中不由得想起从前在崑崙谷底之时,一个夏夜里偶然撞见,马啸啸在林中溪流深处沐浴,露出的半截光裸的肩背,盈盈月光下,白若细雪,一头乌发斜落在肩上,荡漾蒙蒙水汽。 他的神智告诉他理当立即转身,非礼勿视,可是他却久久挪不动半步,待到神思清明之时,只能落荒而逃。 墨子昂所知的动情之事皆被早年遭遇平阳一事蒙上了一层阴影,他虽是情动,却怕唐突心中之人,又觉此时尚是漂泊,无以为家,更是不能辜负了她。 马啸啸躺在床上,难以成眠,索性摸索出枕下秘籍,点了灯,半躺在床榻细细读了起来,看了一阵便又翻到书册中最后一页,静静发起呆来。 书中最后一页描摹着一株植物,通体为绿,仅有细长两条叶子,上端形制仿若狗尾,正是马啸啸曾经日思夜想的狗尾巴草。不过在此书册中,此草名为「盈盈草」。 书页附有一行解释,写着:「此为盈盈草,乃是……」后面关键的半截书页却是不见了,书页脱落处隐隐可见火烧痕迹。封底笔迹陡然而变,狂乱地写着:「木离,木离,胡不归。」字迹潦草娟狂,字落成行,行行皆如是。 马啸啸轻抚书页,当初便是见了书后这株盈盈草,她便带着此书出谷,心中无时无刻期盼知道这盈盈草的后文究竟是什么,却又恍然想起从前皇帝口中所说的神草不过是留以后人念想,此本书册虽是尽述万生万物,却是有真有假,马啸啸一时也无法知晓,这盈盈草究竟是真有还是真没有。 端端看了半晌过后,马啸啸才觉神思昏昏,有了朦胧睡意,吹灯而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隔日一早,马啸啸听见门外传来阵阵笛声,人才幽幽转醒,梳洗一番,出门便见墨子昂坐在长廊上吹笛,笛声悠扬,马啸啸听得心情随之轻快起来,她细听一阵,听出这首曲子乃是来自从前她在谷中唱的歌的调子,不由得也跟着哼了起来。 待到一曲吹罢,墨子昂才出声问她:「今日可还去摆茶社?」 今日虽然左右无事可马啸啸却是不大想出门,便懒懒答道:「今日就不去了,反正眼下也不缺钱用。」 此间茶社乃是她来到邺城一时兴起开的,本想赚钱餬口,却见墨子昂在邺城钱庄有极为丰富的一处小金库,显是早些时日为去西域逍遥准备的,因此她便没那么焦虑了,茶社只当是个闲散去处。其后,又劝段子敬在店铺间施行会员制,待他收益颇丰,马啸啸便也顺理成章地得了一份报酬。 总之,马啸啸眼下衣食吃喝倒是不缺,她尚还留着当日徐寿给他的四处通兑红利的麻将庄玉牌,可是她目前也暂时不打算用了。一来,邺城没有麻将庄,最近的一间在蓟州府,二来,不愿暴露行迹,害怕有心人顺藤摸瓜,白白搅了清静日子。 墨子昂听罢,却是笑问道:「那今日那慕容起来赔昨日打坏茶社的钱,你不是错过了?」 马啸啸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就要晾他一日,再让他明日接着来,若是不来,我们便去天仙楼找他。」 墨子昂点头,两人便坐在长廊之上,马啸啸手中轻捏着一枚铜钱,此刻留在指尖把玩,但见铜钱在左手五指缝间翻飞自如,忽上忽下,极为熟练。 墨子昂见状,开口说道:「许久不曾切磋,此际便来一试。」 马啸啸闻言,眼中一亮,回道:「试就试,怕你不成。」 话音刚落,身影便是一动,脚尖一点长廊扶栏,轻飘飘地落入院中。 马啸啸在崑崙山谷底里学得的所有武艺自是样样比不上墨子昂,但却独独轻功一门与他不相伯仲。 墨子昂身影倏地一动,亦是落入院中。 不过片刻,手中已是握了两根树枝,伸手递给马啸啸一根。 马啸啸接过树枝,道:「那我们还是老规矩,谁若是点上对方心脉便算赢了。」 墨子昂浅笑而立,自是默认,身形却是一动不动。 马啸啸心知墨子昂素来比试先要让她五招,此际抓紧时机,举树枝而上,脚步随之朝前一跃,墨子昂偏身一躲,自然轻松闪避,马啸啸回身,意欲点他背心,也被轻松一闪。 此刻,两招已过,墨子昂脚下却是未动半步。 马啸啸忽而前伸树枝,先一指东再一指西,墨子昂随树枝而动,却见马啸啸左手指间铜光一闪,那枚钱币竟然朝他直袭而来。他不由得轻笑一声,跃开半步避过,只听得铜钱落地,「叮」一声响,他随之说道:「比剑便是比剑,你此番便算是两招了。」 第120页 马啸啸没有答话,面上却是不服气,道:「两招就两招,我还剩一招。」 话音未落,人便足尖点地,一步跃起,跳到了院内的大槐树上,一手怀抱枝干,居高临下。 墨子昂抬头一望,见她立在树干枝杈处,一脸的「你奈我何」的无赖表情,开口道:「你的五招已尽。」 说罢,亦是足尖一点,脚踏树干趁势而上,手中树枝,力道不急不缓,直冲马啸啸心脉而去,惊得马啸啸立时慌张往树下跃去,背影却似不稳,刚落地就听她「唉哟」一声。 墨子昂听得心中一惊,收住手中剑势,随之跃下地去,只见马啸啸背向他,蹲在一地,左手扶着脚踝,哀声嘆气。墨子昂急急俯下身去查看,马啸啸猛一回头,右手树枝点在他的胸前,大笑说道:「墨子昂,你输了。」 墨子昂微一愣神,随即反映了过来,这种招数她不是第一次用了,他却次次都要上当。 马啸啸说罢,放下手中树枝,利索地站起身来,笑意盈盈,脸上满是得色。 墨子昂旋即答道:「兵不厌诈,是我输了。」 马啸啸甚为得意地点了点头,头顶却忽觉一星湿意,抬头一看,只见空中洋洋洒洒地竟然下起雨来了。她飞快拉了墨子昂快步躲到了长廊底下。 不过短短一瞬,豆大的雨珠化为雨帘,连连浇在大地之上,打得院中石桌噼里啪啦地响。邺城地处西北内陆,素是少雨,人言常道「春雨贵如油」,可今日这场春雨倒是下得痛快。 雨水的气味夹杂着芳草泥土气息铺面而来,马啸啸人在廊前,忽觉神清气爽,来了邺城这么久,她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这里的干冷气候,今日大雨忽至,空气中仿佛腾起了阵阵水烟,令她呼吸都清爽起来。 见她未动,墨子昂也默立一旁,陪她看雨。 过了一会儿,隔着雨帘,却见院门外一个身影闪现出来,步伐甚为焦急地朝院中奔来,只见来人披着一身蓑笠,雨水顺着斗笠簌簌而下,在他周围形成一面小小雨帘,待到人走到廊下,马啸啸才看清他的面目,却是段子敬身边的小厮阿甲。 阿甲尚不及脱下蓑笠,便急急开口道:「公子和姑娘速与我去段府,我家公子有要事要与二位商议。」 墨子昂见外面雨势甚急,心知此时段子敬邀他们过府,定是紧要之事,当下便答了一声「好」,随即回房去拿了两身蓑笠。 马啸啸穿好蓑笠以后,和墨子昂一同随阿甲往院外走,耳边只听稀稀哗哗的落雨声音,她想开口说话又怕阿甲听不清楚,待坐上院外停着的马车之后,她才出声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这样急?下着这样大的雨,你家公子还要你冒雨前来?」 只见阿甲皱眉答道:「这可是件顶天的大事,别说下雨,就是天上下刀,我也得来。」说着,却压低了声音,身子凑近了些,说道,「马姑娘,你不知道皇城出大事儿了……皇帝驾崩了……」 马啸啸一听就愣住了,几年前见到皇帝的时候确实见他上了些年纪,有些疲态,可未曾想到竟然这么快就驾崩了,只听阿甲接着缓缓说道:「听说皇帝这几年身体时好时坏,只是眼下突然就驾崩了,皇城里乱作一团,听说连城门都给关上了,不许百姓进出。」 墨子昂听罢,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抹忧色,却道:「此事待回到段府再细说罢。」 阿甲乖觉地闭嘴不言。马啸啸却在心中想道,皇帝驾崩了,皇位岂不是要留给那个唯一的儿子,她细细算了算年纪,那小儿眼下至多也才六岁,皇城不乱才怪。 她一面想,一面转头去看墨子昂,却见他低头兀自深思,眉头紧皱。马啸啸寻思道,莫非他是在担心没了皇帝的掣肘,平阳就敢为所欲为无法无天了? 恍恍想了一路,马车停在了段府门口。 进得段府,便见段子敬在大厅中坐着等他们,也是一脸忧色,待人坐定,他便开口徐徐说道:「皇帝乃是昨日丑时驾崩的,今日才传了消息过来,听闻右相力保新帝上位,又得皇帝遗诏,明日就要举行登基大殿,又恐六王作乱,今日一早便将城门闭了,幸而六王处于东南西北各方,即便眼下得了消息,也是鞭长莫及。待到新帝上位后,犯上便是谋逆,恐怕也要再细细掂量几分,再作打算。」 墨子昂闻言倒是无甚意外,这在他意料之中,他担心的另有其事,于是开口问道:「那鲜卑人可有何异动?」 段子敬听后,眉头也皱了起来,答道:「据来报,鲜卑人已在在皇城以北,齐州与漠南交界处屯兵二十五万。」 墨子昂一听,心里更是沉沉一落,忙问道:「鲜卑何以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调集这么多的兵力?并且漠南历来是匈奴的领地,如何容下鲜卑人驻扎军队?」 段子敬嘆了一口气,「子昂兄有所不知,鲜卑拓拔一脉,近年来在鲜卑各部征战屡屡大胜,已将慕容、宇文、乞伏各部尽收麾下,去年冬天与漠南匈奴一战,又兼收了十万匈奴大军,如今更是堂而皇之地驻军与此,与大穆遥遥相望。」 墨子昂听后,默然一会儿,又问道:「那依子敬兄看来,这鲜卑拓拔此际便是要起兵来攻了?」 段子敬沉吟片刻,答道:「这实难推测,按理说,此际大穆正乱,乃是好时机,不过据家父所言,鲜卑人此番来攻,却是粮草不足,因而此刻屯兵却不南下。」 第121页 墨子昂点了点头,却是抬头直直地看着段子敬的眼,问道:「此际我有一言想问子敬兄,不知当问不当问?」 段子敬心中一紧,早料到他会问何问题,苦笑道:「你问便是。」 墨子昂缓缓问道:「逢此乱世,段氏一脉当如何?」 马啸啸听此一言,心中不禁想道,这段氏一族原本乃是鲜卑一部,后投靠大穆,如今虽不说敌我悬殊较大,但是毕竟段氏身份尴尬,又有精兵十万,若是以后真打起仗来,无论段氏站在哪一方,对于对方都是沉重一击。 只听段子敬缓缓答道:「西北段氏一脉宗亲众多,家父虽然有心亲穆,但是族中又有宗亲仰仗拓拔檀和拓拔槐两兄弟,眼下,段氏一族只能隔岸观火,再作打算。」倒是坦然。 墨子昂点了点头,忽而转脸看了一眼马啸啸,目光里透着一种欲言又止的意味,看得马啸啸一愣,正想说话,却听墨子昂又问段子敬道:「明日登基大典以后,皇城城门可是会开?」 「兴许会开。」段子敬答道。 墨子昂听罢站起身来,却朝段子敬一揖,段子敬脸上不为不解,也慌忙站起身来,嘴里问道:「你这是何意?」 只听墨子昂沉声说道:「此番久居邺城,颇得了些清闲日子,全是仰仗段府照拂,此际我便一拜谢过。」说着,便是躬身一拜。 段子敬却是笑道:「你我多年兄弟情谊,子昂何须如此多礼。」 却听墨子昂又道:「眼下皇城或有大乱,我因牵挂墨府夫人,明日便要前往皇城,在此与子敬别过。」 段子敬心中一惊,还不待说话,只见一旁的马啸啸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急急说道:「我也要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从段府回程的路上,大雨已经停了,转眼之间,天空已然换上了一个明晃晃的大太阳,雨后艷阳下,一座彩虹遥遥挂在云端。 马啸啸走在路上,却无心去看,只顾竭力劝说墨子昂带她一起前去皇城,嘴里絮絮说道:「你看,我们已经到邺城这么久了,我都委实呆腻了,你此番要去皇城看望墨夫人,我正好同去,绝对不耽误你行程,也不耽误你做正经事。」 马啸啸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墨子昂,见他步履缓慢,显是在听她说话,可是却不转过脸来看她,一张脸面无表情。刚才在段府他虽然断然拒绝了自己同行的提议,可现在又沉默了起来,马啸啸心道是有戏,于是再接再厉,说道:「我知道你是害怕皇城有危险,连累我,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我是武学白痴,拖你后腿,现在我也算是武学小有所成。」 听她这么一说,墨子昂不禁暗暗一笑,听她又道:「即使平阳从中作梗,我也可以应对……」见墨子昂还是没有反应,马啸啸心生一计,又道:「再说,我那本秘籍里明明记载着盈盈草,后半页却是不在了,说不定此番前去皇城四处打听,有人知道也未可知。」 墨子昂听罢心中却道,那样古怪的一本书册世间难找,恐怕是本孤本,却没有出声说话。 马啸啸见墨子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一喜,又面含无奈说道:「再说如果你去了皇城,我一个人留在邺城多无聊,唯一认识的人就只有段子敬,他又忙得很,我一个人左右无事,怕是要惹是生非。」 墨子昂听罢点了点头,马啸啸笑了起来,说道:「所以你可千万得带我上路,再说如果鲜卑真和大穆打起来,邺城地处边路,乃是前线,实在危险。即便你不带我走,我也是自己要走的。」 墨子昂听到她说要自己走,心中却是一紧,思量了片刻,开口说道:「那既然如此,你便和我一同去皇城。」 马啸啸连忙点头,「好,一言为定。」唯恐他再改主意。 只听墨子昂又道:「不过,此去皇城,我是暗中去墨府寻找墨夫人,你不必相随,且留在皇城落脚处等我便是。」 马啸啸又点头,心中却想这个墨夫人难道就是墨子昂他娘吗?犹豫了好一阵,还是没有开口细问。 当天回到小院,二人便开始收拾了一番,幸而东西不多,一个晚上足矣。 隔日清晨,段子敬派人送来两匹好马,马啸啸的包袱里只装了一些衣服和钱财,外加上那本秘籍,跟着墨子昂踏上了皇城之路。 许久没有出过远门,马啸啸一路上行到处处,处处都觉得新鲜。愈往东行,春寒愈减,满目尽是融融春意浸染大地。 三日过后,两人终于行到了蓟州府。 马啸啸脚下的枣红马虽也是匹千里良驹,但是却万万不及昔日斩鬼,马啸啸人在马上,难免惆怅,不知她的亲亲斩鬼现在马在何处。 两人尚未进城,勒马停在蓟州府城门外,只见城门外站着两排侍卫,手举铁戟,对进城之人一一进行排查,城门前排起了很长的一条队伍。此时又近日中,天上一轮艷阳,火辣辣地照耀。 墨子昂便提议先到城外茶社歇息,待到午时过后再来排队,马啸啸当然称好,她可不想在日头下白受罪。 两人打马沿着城门外的一条河流走,河边绿树掩映下,好几处酒旗飘扬。 两人选了一处酒肆落座,马啸啸坐下便开口问道:「你说这蓟州府门外为何还要排查,排了这么长的队伍,他们也不嫌麻烦……」 第122页 墨子昂答道:「许是现下时局特殊,蓟州与漠南地界相邻,自然是要谨慎些。」 马啸啸听罢方才恍然大悟,却不禁想道,谨慎归谨慎,可这要排到什么时候才能进得了城。正思索间,却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走到桌边,似模似样地问道:「两位客官要点什么?」身量比眼前这张饭桌高不了多少。 马啸啸不禁莞尔一笑,问道:「你是这家店的伙计?」 那小男孩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答道:「此处酒肆是我爹爹开的。」说着,往后一指不远处忙碌的掌柜。 那掌柜见自家儿子指他,忙也面上含笑地走了过来,问道:「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咱这里酒肉都有,还有今早衡水里新捞的鱼虾。」 墨子昂答道:「蒸些新鲜的鱼虾就好,再配一个香醋和姜末的蘸碟。」 他一面说,那七八岁的小男孩一面在手里的小册子上写画,末了便抬头对掌柜说道:「爹爹,我记住了,拿给娘去。」 掌柜一点头,那小男孩便撩了帘子,望酒肆后走去。 马啸啸不禁嘆道:「老闆,你家儿子好懂事。」 那掌柜听罢,却是苦笑道:「是是,我原本不想让他在店里帮忙,想送他去城里念学,可是自前日起便进不了城了。」 墨子昂问道:「为何,莫非不是排队就能入城?」 掌柜却是不答反问:「二位皆是大穆人?」 马啸啸心虚地点了点头,只听那掌柜道:「那二位进城只需排队便可。我进不了城是因为我虽是大穆人,我娘子却是鲜卑人,眼下,没有一个鲜卑人能够进城。我又不想留她一人在城外。」 墨子昂听罢点了点头,那掌柜便走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马啸啸却听他出声嘆道:「在边路地带,大穆人和鲜卑人通婚也尚算常见,日后若是真打起仗来,这些异族夫妻连同他们的子女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马啸啸听罢也不禁嘆道:「历来打仗最苦的还是百姓,若是能够不打最好,秉持人人爱我,我爱人人的念头。」 墨子昂听罢,不禁一笑,转了目光看向栏外河流。 马啸啸见状,也随之望去,见那河水甚是清澈,波光荡漾,问道:「这可是方才掌管说的衡水。」 墨子昂答道:「正是。此段为衡水,流到齐州以北便称易水。这河边的几处酒肆想来都是衡水边的渔民经营的。」说着,指了指栏下滩涂,又道:「那里似乎就是晾晒的鱼饵。」 马啸啸依言探身去看,果见滩涂上晒着许多棕黑色的昆虫,复又转回了视线。 过了一会儿,便见那小男孩端了一盘热腾腾的鱼虾上来,又递了两个精巧蘸碟,果是按照墨子昂说的,香醋搭配姜末。 马啸啸笑眯眯地道了声谢,却听那小男孩稚声稚气地答道:「不必多礼。」说罢转身走了。 马啸啸又是一笑。 待到午后,二人便也去排队进城,堪堪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进得蓟州府。 歇了一夜,复又往东而行。 十日过后,马啸啸和墨子昂方来到齐州府。 此番进城照例又是一番排队盘查,等的时间竟比在蓟州时还久,墨子昂见马啸啸等得不耐烦,开口说道:「齐州一过,便是皇城,自然更要小心些。」 马啸啸只得耐心等待。 两人进城以后,找了一处饭庄吃饭,一进到大堂,马啸啸的视线立马被厅中的说书人吸引住了,径直坐到离他最近的一张饭桌上,刚刚落座,又怕那说书人说到兴高采烈处口沫四溅,保险起见,又拉着墨子昂往远处挪了一座,适才落座。墨子昂但笑不语。 只听厅中惊堂木一敲,说书人整理长袍,便要开说。 马啸啸第一次听说书,自是兴致勃勃,一双眼牢牢地把那头发花白的说书先生盯着。 那说书人朗声说道:「若说起咱齐州府的故事,高门亲贵,名师大家,几天几夜都是不肖说尽,今日老朽便要说一说咱齐州如今的高门苏家。」 一听到这里,马啸啸猛然想起,素喜曾经说过的太君本是姓苏的,本家是齐州苏家。当下心中不禁一震,只听那说书人接着说道:「齐州苏家如今入朝为官乃有多人,九卿中典客、宗政、少府等官制,皆有头衔,自是齐州人人皆知。今日我要说一说,苏家嫡女苏海棠的故事,苏海棠乃是先帝宜妃,出入宫时仅是昭仪……」 故事自然是经过添油加醋,跌宕起伏。马啸啸听着听着便明白了,这赫然说得是太君的故事啊……然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君闺名竟然叫海棠…… 只听那说书先生口若悬河,一一说道苏海棠如何获得盛宠,又如何智斗众妃,诞下福王,一路晋封,当真是一波三折,精彩动容处,令人泪下,随着剧情发展,厅下观众忽而屏息,忽而发笑,心境随之上下起伏。 马啸啸听得也是连连心嘆,太君真是个宫斗人才啊。 只听惊堂木又是一敲,那说书先生转了话锋道:「不过先帝宜妃一生最为精彩绝伦之处,乃是大穆人人皆知的福王率兵救母的故事……」 马啸啸一听,心中却道,这个故事她知道啊。 那说书先生将福王与宜妃间的母子情深渲染得催人泪下,厅下好些个妇人都开始隐隐啜泣,悄悄抹泪,只听那说书先生接着说道:「福王最终接的宜妃回到江南镇天府颐养天年……」 第123页 听到镇天府名号的时候,马啸啸心中不禁一动,着实五味杂陈,有悲有喜,恍恍间想起了太君、素喜和绿意。当然,更多的还是镇天府里的小王爷。 一想起他,脑海中恍然便是他立在桃花树下,含笑向她伸手的模样,马啸啸连忙摇了摇头。 只听那说书人又道:「昔年福王被鲜卑人所害,这福王少子周宁衍,如今的镇天府王爷与鲜卑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却不料又听到此名号,马啸啸心中莫名一沉。 「说到这周宁衍,老朽可有说不完的故事,今日且说一件,便是『摔玉谢兵权』,三年前,周宁衍为表忠心,将镇天府虎符摔成两截……」 马啸啸一听此言,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隔了好一会儿,说书人的声音才渐入耳际,「可巧的是,这镇天府王府里的侧妃,也是江南苏家的嫡女,名唤苏怡雪,这江南苏家与齐州苏家乃是一脉同宗……」 马啸啸记忆里的那一抹薄红猛然浮上了眼帘,她转过头对墨子昂说道:「听了这么久也怪没意思的,我们走罢。」 墨子昂眸光暗了暗,却是笑道:「确实怪没意思,我们另寻别处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另寻了一处饭庄吃饱喝足以后,马啸啸见到城中市集人声鼎沸,颇为热闹,又拉着墨子昂四处逛了逛,漫无目的地走到一处三条街道拐脚处,只见人群聚拢,将角落里的一处摊点围得严严实实,抬头一看,摊上挂着四只红彤彤的灯笼,上书黑字「冀上之栗」。 马啸啸鼻尖闻到一阵熟悉的糖炒板栗的味道,急忙问墨子昂道:「这可是卖的栗子?」 墨子昂见她模样急切,好笑道:「正是栗子,可灯笼上的『冀上之栗』四字不过是假借『吕氏春秋』里的名头。」 马啸啸才不在乎那什么名头不名头,只说:「这么多人都在排队买,定是好东西,我们一定也要买些来吃。」典型的小市民心态。 墨子昂任由她拉着往前推挤,也不阻拦,从前他最不喜旁人碰他,如今身处重重人堆,却也无甚反感,只觉拉着他的那只手,纤细可握,仿若在他手心笼着一星暖热。 马啸啸奋力拨开人群,方才见到这『冀上之栗』的真面目。一口高架里的大铁锅中黑砂翻捣间的正是一颗颗饱满的栗子。闻着扑面而来的甜香气味,马啸啸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口水,豪气云天地大喊一声:「老闆,来三包栗子!」 却被淹没在周遭的嘈杂叫唤声中,只听左边一声「老闆,轮到我的五包栗子了。」右边一声「我先来的,我的五包栗子还没好么。」 马啸啸心叫不好,铁锅只有这般大,身边这些大妈这样五包五包的买,哪里还有她三包的份,于是提气大喊道:「老闆,我要十包!」 那站在铁锅后面手臂壮实的老闆终于听到马啸啸这声叫唤,却是不耐地喊道:「一个一个来,不要大喊大叫。」 马啸啸只得偃旗息鼓,被周遭的大妈们挤来挤去,努力稳住自己身在内圈的优势。 恰在此时,那拐角处缓缓行来一队车马,前有四匹骏马开道,后有四匹骏马随后,中间一辆青布马车,却是不甚起眼。 车中人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喧譁声,撩开车帘一角往外看了一眼,一位军士见状即刻打马而至,低声道:「王爷,此处乃是栗子叫卖。」 车上人淡淡地「嗯」了一声,放下了挂帘,盘坐车中,身穿金色甲冑,肩披黑袍,手伏在身侧的一桿红缨长枪上,正是镇天府王爷周宁衍。 半刻以前,他耳中仿佛听到了一声极为熟悉的声音,片刻后却是消失了,仿佛他长久以来忽隐忽现的幻觉。周宁衍脸上浮现一抹苦笑,不过疏忽间便恢复往日的一张冷面。他此番前来齐州,乃是奉先帝两月前的密诏,守军齐州以北,恐鲜卑事变,如今既已行到齐州,又念着太君吩咐,前往齐州苏府本家一探,此际正是要往城东苏府而去。 马车不过片刻便已过了岔路口,朝东面大路而去。 马啸啸身处前排,被周围买栗子的大妈挤得无奈,只得稳住身形,眼睁睁看着面前老闆一包又一包的栗子出锅通通给了别人。 她正兀自哀嘆,却听身后传来墨子昂的声音,「老闆,烦劳一包栗子。」声音虽然不大不小,却不知为何声声贯耳,令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皆回头去看这如玉般声音乃是出自何人,却见一个青衣公子,微含笑意,面目俊秀,仿若谪仙。 大妈们顿时齐齐愣住了。 马啸啸趁机伸手飞快接过老闆递出的一包板栗,付了钱,拉着墨子昂转身走了。 隔天天明,二人复又上路往皇城赶去。 不过半月,已到皇城门外,官道两旁种植的红梅尚有几株残留半树花红,城门内外一派安然祥和,丝毫没有剑拔弩张之气。马啸啸和墨子昂打马经过城门,亦未有人上前盘查。 马啸啸满腹奇怪,问墨子昂道:「前些时日,蓟州、齐州处处关隘都在严查,怎么到了皇城脚下,竟是不查了?」 墨子昂答道:「许是前路处处关隘都在盘查,此处便不查了。」顿了顿,又道,「或者,皇城中人不想百姓察觉出异像,不愿大张旗鼓,也未可知。」 马啸啸点了点头,四处张望,周围街景与她上次来时差不多,可是周围店铺却是关了不少,便说道:「不过我看这皇城里倒也透出些萧索气息来……」 第124页 墨子昂应声望去,却见城中几处府衙显尚还挂着因先帝驾崩而悬的缟素,也点了点头。 在城中行了半晌,马啸啸选了一处名为天河居的客栈落脚。 其后好些天,马啸啸都不见墨子昂身影,心里明白,这就是他先前说过的到了皇城以后,他去墨府寻找墨夫人,要自己留在落脚处。马啸啸先也是乐得清闲,成天一身男装出门晃荡,一连多日,却觉渐渐无趣。 终于一天深夜,马啸啸穿了一身夜行衣,蒙上面目,等在房中,听得隔壁墨子昂房间传来几声些微响动,心道此人总算是回来了,不多一会儿,又听轩窗推开复又合上的声响,便站起身来,静静立了一会儿,方也推开窗,往外跃去。 自从内力大涨以来,马啸啸也尚算是耳聪目明,轻功更是与墨子昂不相伯仲。 眼下只见,京城夜空中两道黑影,一前一后,步伐轻盈,跃过青砖红墙,一路往城西墨府行去。 马啸啸自然不认识去墨府的路,但是又怕墨子昂察觉,不敢跟得太紧,只能维持一段距离,终于到了城西一处大院前,马啸啸见墨子昂停下脚步,连忙闪身躲在一棵树后,只见他足尖一点跃入了大院。 马啸啸立在原地等了半刻,也随之跳入了大院。 进得院内,只见树木扶疏,月影横斜,眼前庭廊楼阁,灯影重重。 是的,马啸啸跟丢了。 她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气,又见此处人声寂静,只得硬着头皮,往右侧的长廊拐去,她步伐甚快,不多一会儿,便行到了一个两进两出的院落。人声从明亮的前厅传了出来,听上去像是五六个人的声音。 一个声音说:「此番右相力保,新帝即位,却要改立儒家为国学,分明是与我墨家过不去。」 另一个声音说:「大哥说得即是,如今右相堂上只手遮天,皇帝年幼,太后软弱可欺,实乃国之不幸。」 又听一个声音说:「这些年来,平阳处处与我墨家过不去,从前幸有先帝照拂,如今却不知如何是好……」 马啸啸蹲在墙角,凝神静气地听了半晌,大致意思就是如今墨家势力衰微,现在要赶紧找个新靠山的这么个中心思想。 她越听越觉无趣,站起身来往前走,不料,脚下竟然撞到了一个与墙面同色的花盆,那盆花摆在角落里,是那样地与墙面融为一体,马啸啸没有注意到。 当下,立时「喀喇」一声响,花盆被她踢得裂将开来,马啸啸的小脚趾立时传来一阵锥心的惊动,她连忙伸手抱住脚,眼泪花都要痛得流出来了。 却听屋中传来暴喝一声:「谁斗胆在外偷听?」 马啸啸一个激灵,再顾不得脚痛,便往房顶跳去,五、六个人立马从房中沖了出来,个个皆是红巾裹头,穿着黑衣,通身紧窄。一个皆一个跳上房梁,紧随其后,马啸啸心中叫遭,这墨家素来习武,眼下她只有拼尽全力跑路的份儿。 马啸啸提气,在房檐屋瓦间,上窜下跳,忽听身后一声尖利呼喊:「抓住贼人!」 短短片刻之间,便有好几拨人从别处院落跑来,拦住她的去路,个个武艺不俗。 马啸啸前路尽被堵住,只得跳下房来,摘了花坛里一根短木树枝作剑,三五个人齐齐扑将上来,马啸啸左挡右击,尚能应对。 却听那边传来一声呼喊:「都停下!」竟是方才那屋中被称作「大哥」的人的声音。 那几个人立时不战,退了开去,马啸啸立在院中,手中尚拿着一根树枝,见那大哥是个中年人,头发花白,却是气宇轩昂,马啸啸觉得他长得还挺面熟,却觉得从前肯定是没有见过的。 此刻,只见他面露惊讶,大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一身内力竟然源于我墨子派。」 马啸啸听罢便想,她的内力乃是墨子昂教的,自然来自墨子派,却是不答。 又听那大哥说道:「你这剑法却不像墨子剑法,甚是诡异,究竟是何门何派?」 马啸啸一听,便想她哪里有什么剑法,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多会使早年那套「念去去」的剑势,答道:「我管你什么墨子剑,李子剑,桃子剑法,我这叫无招剑。」 那人听她说话,竟是个女子,面上显是一愣,问道:「姑娘何故深夜擅闯我墨府,意欲为何?」 马啸啸闭嘴不答,那人又道:「姑娘今日若不实说,便勿怪我墨家门徒礼数不周。」说罢,一扬手,围着马啸啸的十数个墨家门徒齐齐朝她攻去。 马啸啸一面御敌,一面叫道:「你们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话音刚落,那大哥正欲答话,却忽听一阵笛声传来。 笛声悠长,仿佛自天幕沉沉漫下,包围了整座庭院,听者只觉如雷贯耳,拜託不得。 众人暗暗心惊,没想到这个姑娘还有同伙,并且内力甚为深厚。 那被称作「大哥」的人却忽然变了脸色,一手指着马啸啸,指尖微颤,脸色大变,一字一句问道:「你究竟是何人?」停了好一瞬,又缓缓问:「阿衍是你什么人?」 此时此刻,马啸啸终于知道他为何长得如此眼熟,原来是与墨子昂样貌相像,莫非是他爹? 马啸啸却是照例不答,抬眼只见众人渐渐散开,那大哥疾步而上,想要捉她,她赶忙转身跳上屋檐。 第125页 笛声骤停。 马啸啸身旁忽然出现另一个黑影,携了她的胳膊,跃步而去,离开了墨府。 月色朦胧,转眼人随月影散。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六章 马啸啸快步跟着墨子昂的脚步于皇城夜空穿梭,但见眼前红墙青瓦几起几落,她心中七上八下,墨子昂之前明明就叮嘱过她不要插手,多管闲事而她闲来无事心中无聊还是去了,居然还一着不慎跟丢了,被人围堵,实属打草惊蛇,马啸啸见前面人影脚步甚快,也不回头看她,心中默嘆一声。 待到回到客栈,马啸啸见墨子昂面色不虞,赶紧摘了黑布面罩,讨好地一笑,说道:「今夜我悄悄跟踪你确实是我的不是,不过这好些天没见到你,我实在有些担心,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目光恳切而真诚。 墨子昂听罢,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心中本也不大生气,只是觉得她行事鲁莽,唯恐她再陷险境,又上下打量她一身的装束,这夜行衣显是提前备好的,又加之方才她乃是蒙面,幸而未曾暴露本来面目,见马啸啸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片刻后墨子昂才开口沉声说道:「此去墨府虽不甚凶险,却仍旧得小心谨慎,暗中行事,因而才未带上你。」顿了顿,又说:「今夜你太过鲁莽,万万不可有下次。」 马啸啸一听此言,立马点头如捣蒜,口中答道:「绝对没有下次。」表情真挚而肃穆。 她见墨子昂面色稍缓,思考了片刻,问道:「你这几日可是每天都去那墨府,究竟是找到墨夫人没有?」 却见墨子昂眸色渐渐暗沉,答道:「自然是见到了。」语气却是殊无欣喜。 马啸啸见他面露忧色,又问:「她可尚好?」 果见墨子昂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许是早已猜到了,这墨夫人正是家母。」听到这里,马啸啸点了点头,听他继续说道:「她多年前便渐有失心之症,延医用药皆不能根治,从前得了些稀罕药物,幸而得以缓解,抑制病症,未曾想这几年,病势却是愈下,眼下,她委实不大好。」 马啸啸见墨子昂愁眉深锁,心中也不禁有些担心,想了一阵却转而问道:「我看方才那人和你长得仿佛有些相像?」是不是你爹?后半句马啸啸却未明问。 只见墨子昂似是一愣,旋即答道:「那人名唤墨行之,排行第一。」却不答与他为何相像的缘故。 马啸啸便想,许是从前墨家将他除名与这个墨行之大有关系,她却不敢再细问,只说:「现在你既然见到墨夫人,打算如何?」 「她如今不大好,若有良药兴许会有转机,我打算去寻昔日赠药与我的医仙。」说到这里,墨子昂顿了顿,又道:「可那医仙行踪不定,找寻他甚是不易。」 医仙?马啸啸一听这名号,便想起从前那一小葫芦瓶号称治百病的奇药,能不能治百病尚未可知,不过那灵药却是治好了她和墨子昂两人,想来这「医仙」名号也并非是空穴来风,于是答道:「江湖虽大,若要有心寻找一人,也不是找不到,这医仙虽然行踪不定,可行过之处,也有踪迹,我们可以同去寻他。」 墨子昂面上微微一笑,答道:「你所言极是,不过,去寻那医仙之前,你可愿和我一同先去探望墨夫人?」 马啸啸想也未想,即刻答道:「好啊,明日就去。」 待到后半夜回到自己房中躺下的时候,马啸啸才回过味来,这意思就是,邀请她见家长么?古人兴这套么? 想得迷迷糊糊,马啸啸也不觉过于紧张,便睡着了。 隔日一早,墨子昂带着马啸啸翻墙又进墨府,一路东拐西绕,轻车熟路,并未惊动府中之人,便到了一处四方院落。 只见面前一道月亮拱门,门旁两侧皆是由上而下垂悬的层层花幕,上坠一朵又一朵细小黄花,马啸啸见墨子昂抬步走了进去,这是忽然才开始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人也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抬手胡乱整理了下额前碎发,才跟着也走了进去。 院子里风清雅静,一丝声音亦无,似乎连个奴僕也没有,可院中花园和石阶却分明是被人时常打理过的。 墨子昂轻推朱红门扉,门内正对花厅,转过两步,便见一个妇人坐在窗边,手上拿着一张锦帕似乎在细细绣些什么。 马啸啸见屋中光线尚好,那妇人一身锦衣华服坐在暖阳斜照的软塌上,并不见老态,却是风韵犹存,眉如远黛,面若桃花,马啸啸不禁想,墨子昂的长相果然是由于基因好啊。 见墨子昂默然而立,马啸啸当下也不敢出声打扰。 待到墨夫人抬起头来,已是半刻之后。她见到屋中之人,并未露出讶色,仿佛习以为常,只柔声问道:「阿衍可是练剑回来了?今日剑术师傅可教了你新的招式?」说着,却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皱眉道:「眼下还未到中天,你为何不去学堂?」顿了顿,却似恍然大悟,又道:「哦,莫非今日又逢文官休沐,学堂不念学了?」 马啸啸听得心中一惊,适才明白过来,这墨夫人的失心之症实乃神智不清,已经不辨时日,只当还是从前。 却听耳旁墨子昂答了一声「是」,也不辩解。 那墨夫人温柔地笑着点了点头,目光才转向站在一旁的马啸啸,偏头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是谁家的姑娘,模样倒是俊俏。」 第126页 马啸啸想了想,却不知道说是谁家的姑娘好,只说道:「嗯……您好……我叫马啸啸。」见墨夫人目光流连在她身上,一时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哦,这姓氏皇城里倒没听过……你家可也是和段家三小子一家一样,寄居在皇城?」 马啸啸听后寻思道,原来墨子昂和段子敬从小就认识啊,于是索性由着她的猜测点了点头。 那墨夫人又笑了笑,看了看墨子昂,又看了看马啸啸,笑着说了一声「好」。 墨子昂面含笑意,开口道:「今日我们便是来与夫人辞行,我们要往南去,寻找一个叫医仙的人,找到便再来看你。」 墨夫人听后柳眉微皱,只问道:「你爹爹可曾同意你出府了?」 墨子昂答了一声「是」,墨夫人说道:「如此甚好,前些日子你爹不让你跟随你叔伯去江南是念在你年龄尚小,你还同他置气了好些日子,如今他既然答应了你出府,你便好好去同他再认个错。」 墨子昂默然不语,墨夫人见状嘆了一口气,又嘱咐道:「你出府以后,万事当小心。记得带上几个伶俐的家童。」 墨子昂听后朝她盈盈一拜,道:「母亲也要保重身体。」 墨夫人却是咯咯一笑,贊道:「学堂里的师傅果然把你教得很好。」 墨子昂转身带马啸啸走出门后,面上的笑意舒而化成隐隐忧色。 马啸啸看他步履缓慢,似乎对这方院落颇为留恋,一时也是感慨万千,这墨夫人分明活在过去的回忆之中,颇让人感到有些心酸。 如此想着,马啸啸开口对墨子昂说道:「既然那医仙如此厉害,如果能够找到他,兴许能够治好墨夫人。」 墨子昂闻言转身,正欲答话,眼风却见剑光一闪,横空而来,他连忙闪身避过,一手轻拉马啸啸,立到一旁。 马啸啸尚不知发生何事,待到一个旋身后站定,定睛一看,只见面前持剑来人正是昨夜才遇上的墨行之。 那墨行之也不多言语,手中长剑直冲墨子昂而去,并不理会他身后的马啸啸。 墨子昂几步跃前,拔出腰悬长剑,同他对招。 马啸啸看了半晌,见墨子昂并无落败之势,而那墨行之反而节节后退,于是放下心来,细看剑势,钻研起来。 只见段行之手中一柄长剑颇为古怪,剑柄乃是青铜所制,为三角形制,剑柄两侧镂空,分明是两个「墨」字的小篆体式。剑为铁制,较寻常铁剑厚上几分,想来应该颇为沉重,却见墨行之使起剑来,却是游刃有余,他手中这把长剑每每击打在墨子昂的剑身上,总会削下墨子昂剑上的几丝铁屑,果是一把好剑,当真削铁如泥。 幸而,墨子昂招式应变,不以剑身相撞,反而攻他剑招不敌之处,马啸啸但见面前人影闪动,墨子昂不知何时跃到墨行之身后,他手中一转,长剑如一轮冷日翻飞一圈,剑柄直袭墨行之后肘后侧麻穴而去,墨行之身形一顿,右手长剑倏地落地,只听「叮」一声响,墨子昂收剑而立,神色肃然,却不言语。 反倒那墨行之却是笑道:「阿衍的剑法倒是大有精进了。」说着,俯身下去拾起长剑。 马啸啸站在一旁,显然看不懂这对父子。这墨行之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莫非是知道他们会来,故意等在这里? 等了片刻,墨行之伸手将手中长剑递与墨子昂,开口说道:「昔年我便告诉你,若有一日你可比剑胜我,这把墨子剑便归你了。此际你便拿去罢。」 墨子昂并不伸手去接,墨行之手一直伸着,说道:「我知你怨我,可是如今已过多年,我当年亦是身不由已,你今日墨子剑法已成,这把墨子剑便是你的了。」 墨子昂依旧不接,沉声道:「此剑乃为墨家剑,我既不是墨家人,自不能拿剑。」 墨行之神色苦楚,摇头道:「你既是我骨血,即便不在名册,仍是墨家人,虚名又有何重要。」 墨子昂心中早不若昔日一般在乎墨家名号一事,当下只答道:「的确,虚名不重要。只是,此剑此刻要来于我也不过是件累赘,不要也罢。」从前年少一心想要以剑术行侠仗义,如今心境却是大不同了。 墨行之听后,脸色渐沉,缓缓说道:「阿衍,如今鲜卑异动,不日或有乱世,天下风起云涌,皇城难保,你若得此剑,倾力保家卫国,也算是了你儿时志向。且有此剑为保,若逢战事,也可保举你为将。」 马啸啸听完一怔,见墨子昂面上果然似唯有所动,答道:「若逢战事,我必出力,可如今我惟愿替墨夫人遍寻良医,为其治病。」 墨行之面色一缓,嘆了一口气,却忽然转身,将长剑递给马啸啸,口中说道:「姑娘替阿衍收起此剑罢。」他自是认出了眼前的马啸啸乃为昨夜的黑衣人,又见二人同来探望墨夫人,心中便也猜得二人关系亲厚,于是索性把剑递给马啸啸。 马啸啸闻言一怔,本不愿去接,可想到那把长剑削铁如泥,甚为威武,又想若是以后真逢乱世,了却墨子昂旧时志愿也好,抬眼却见墨行之眼中满含期待,她嘆了一口气,快步上前,接过那墨子剑,入手果是一沉,嘴里答道:「那谢谢你了。」 所幸,墨子昂并未阻拦。 墨行之再深深看了一眼墨子昂,终究转身走了。 第127页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江湖,侠士,恩怨,医仙。 马啸啸脑海中盘旋过关于江湖的种种念头,从前不懂武艺,从未出门闯荡。其后,懂些武艺,却仅在邺城呆着。这次由北往南,虽是为了找寻那行踪不定的医仙,可也得了一次机会见识所谓江湖侠士,马啸啸心中不禁有些期盼。一路上,见到身携刀剑之人,皆要多看两眼,可惜所遇之人,大多武功平平,明晃晃的刀剑悬在腰间不过充充样子。马啸啸心中有些失望,索性不再策马,只躲进马车里,任由两匹枣红马拉着,晃晃悠悠地往南行去。 此刻,她人在车中,身边摆着那一柄墨行之给的墨子剑,剑已入鞘,她撩开布幔往外看,见墨子昂仍旧坐在车前赶马。抬眼一看,骄阳似火,显然已是中日。 马啸啸便开口说道:「前边似乎有片林荫道,道旁似有溪流声,我们去那休息一阵,也可饮马。」 墨子昂答了一声「好」,片刻之后,果见一条溪水在道旁林中徐徐流过,仿若散在地上的一条银色条带,倒映着烈日飒飒金光。 墨子昂将马车停在林中,两匹枣红马弯下马头喝水,马啸啸回身取过水袋,递给墨子昂。 见他喝过水,才问道:「前些时日我们在密州听说那医仙往南到了此处相州,我们已在相州行了多日,却不知为何竟然没有打听到他的任何消息。」 墨子昂答道:「前方过了山头便是相州府,人口往来,茶肆众多,兴许会有他的消息。」 马啸啸点了点头,这几日他们所行之地多为乡野之地,找不到那什么医仙确实也属正常,想来到了相州府,地方大,人也多,能够有些线索,于是放下心来,抬眼望了望不远处的几座山头。 山上郁郁葱葱皆是草木,马啸啸看了一会儿,却忽觉那一片深绿浅绿隐隐晃动,却不似有风,人也不禁站了起来,墨子昂随即站起身来,道:「你听,似乎有马蹄的声音。」 马啸啸凝神静听,果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响,先是细微作响,却是由远及近,声势渐渐变大,不过半刻,便见十数匹黑马,奔入林中,马嘶长鸣,直冲溪边马车而来。 二人见马群奔突而来,跳上林中大树闪避。只见那马群无人驱策,却自成阵形,分明是被人精心驯养过,瞬时围成半个圆环,催赶着拉车的两匹枣红马向山头赶去。 那两匹枣红马势单力薄,显是受到惊吓,只得随追赶往山头而去。 马啸啸立在树上,听得马蹄声杂乱,仅是一小会儿的功夫,那马群赶着马车已到了山脚之下。她心道,这难道就是劫财?却是暗自庆幸,还好贵重钱财都在身上,车中并无贵重的东西。 低头复又看了一眼钱袋,放下心来。 忽然,心中却觉得不对,钱袋虽在,可她方才嫌弃那墨子剑太重,放在了车里,于是立时大惊道:「不好,墨子剑在车里。」 墨子昂闻言,神色一变,即刻跳下树去,朝马群追去。 马啸啸紧紧跟随,心道,平日里虽见他对墨子剑颇不在乎,到了关键时刻,果然还是当宝贝似的,于是脚步愈快,使出轻功,一直追随马群到了山头。 两座山头之间竟有一处平地,隔着五十步之遥,马啸啸见马群奔去了一座木栏围成的山寨,马群一入,便有几个青衣人将大门掩上,门上立着道道铁刺,在艷阳下泛着冷光。 马啸啸见状,心中猜道,这阵仗看来定是一个什么草莽山寨,在这山间驻扎,四处打家劫舍。 直奔到门前却只得跟随墨子昂停下脚步,马啸啸抬眼见其中一个青衣人隔着木栏,立在一处高台上喊话道:「门外什么人,来我清风寨?」 马啸啸仰头答道:「这位大侠,你寨里的马群赶了我的马车进了山寨,马车和马你尽可拿去,唯有车中一样物件我要拿回来。」 那青衣人听后,却是大笑一声,扬声喊话道:「此处清风山,无论是人是我皆为我清风寨所有,进了寨子,更是我寨所有,小娘子定是要不回去了。」 话音刚落,又见另一个青衣人影,一跃跳上高台,显是轻功不俗,喊话道:「不过小娘子模样我看倒是好生俊俏,若想进得寨来也可。」说罢,哈哈大笑两声。 马啸啸打量了那人一眼,见他面含嬉笑,头上斜斜带着一个草环,左额前竟然还有一个古怪的红色印记,形似桃花,仿佛是个纹身,不禁暗暗心想此人真是个骚包。 尚不待答话,却听方才第一个喊话的青衣人粗声粗气地接话道:「吴七一言倒是有理,你尚未娶妻,这个小娘子倒像是也有一身功夫,足以与你凑合过日子。」 马啸啸一听,心中觉得好笑,又喊话道:「废话少说,把东西还来!」 那吴七眉毛一挑,接话道:「小娘子你若是进来,要什么就给你什么。」 马啸啸见他模样甚为欠打,当下便要跃上木栏打去,却听身旁墨子昂出声道:「我二人途经清风寨,车马中财物尽可奉予山寨,唯有车中一柄长剑乃我家传,须得拿回,望二位见谅。」他说话时不似马啸啸喊话,声量不大不小,方圆之内却听得一清二楚,显是用了内力。 那高台上的吴七听罢倏而一笑,却不答话,转头问身旁的同伴道:「仇六,你说是你的内力厉害,还是台下那个小白脸厉害?」 第128页 马啸啸听得一噎,却是绷不住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叫墨子昂小白脸。 她连忙转头看墨子昂神色,见他虽是剑眉星目,气质冷峻,可确实白啊。 许是感受到马啸啸投来的目光,墨子昂眉头一皱,足尖一点,便踏着门上铁刺,进了山寨。 马啸啸笑了一声,连忙跟着跳入门去。 高台上的吴七和仇六见门外二人仅一瞬便跳入门来,俱是一惊,吴七赶忙伸手拨下头顶草环,朝墨子昂掷去。 那草环凌空旋转,来势甚快,墨子昂取出腰间玉笛击去,将草环从中打断,登时草屑横飞。 吴七冷哼一声,跳下高台,摸出腰间一柄短刀,直朝墨子昂袭去。 墨子昂手擎玉笛,却是应对有余,不过十招,吴七便落了下风。 仇六见状,口中打了几声口哨,调子甚为奇怪,不过片刻,便有一对人马从山寨中跑了出来,原是招呼同伴的哨音。 只听队伍为首一人,嘴里大喊道:「哪里来的贼人竟敢擅闯我清风寨?「 马啸啸定睛一看,却发现当首之人身披红袍,竟是个女子,模样甚为年轻。 见到众人奔来,仇六跳下高台,含笑道:「李三娘子,来得好快。」 那李三娘子奔到近处,便见吴七被一人以玉笛制住,笛端直指心脉,却见那人手下并未动作,只问吴七道:「方才你说谁是小白脸?」 吴七却是不答,只是凉凉一笑,索性躺在地上开始哼起小曲。 李三娘子一听,便知这吴七方才定是出言讥讽了面前这位公子,手中长鞭仍旧一撩,拂开了玉笛,开口问道:「你们是何人,来我清风寨闹事?」 墨子昂本无心伤人,顺势收起长笛,却是默然不答。 清风寨众人一时无人妄动。 马啸啸刚才听那仇六唤她李三娘子,便猜到,这些人乃是按制排辈,先有吴七,仇六,现有李三,不禁嘆道,莫不是一根藤上七个娃,什么清风寨就是个葫芦娃山寨,心中暗笑,却是开口答道:「女侠,我和我家公子途经此地,不料被你寨里的马群劫了马车,马车你尽可拿去,可是车中有一柄长剑是我家公子家传,我们此际便要拿回去。」 墨子昂听马啸啸称他公子,不禁觉得好笑,索性也不开口,由她胡编。 那李三娘子听了,皱眉细想道,这二人能够进得寨来,武功显是不俗,方才那公子仅用一支笛子就将吴七打倒在地,想来应对起来也是颇大一个麻烦,可是山寨中劫来财物从没有归还的道理,一时左右为难,却听落在身后仇六按捺不住地嚷道:「想来你那什么家传长剑可是大有来头,兴许能值当好些钱财,既进了我清风寨,断没有还你的道理!」 墨子昂一听此言,一声冷笑道:「侠盗打家劫舍素来讲求一个『道』字,你们清风寨看来真是盗亦无道,不过一群草莽鼠辈。」 马啸啸闻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印象中墨子昂从不出口骂人,此际称这些人为鼠辈,乃是不寻常。 清风寨众人一听此言,皆是面露怒容,那原本躺在地上的吴七,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了起来,叫道:「三娘,这人口出狂言,定要让他好好尝尝清风寨的教训。」 李三娘子,也是冷哼一声,手中长鞭一扬,溅起地上黄尘,漫天飞舞。 下一刻,众人各自携起兵器朝二人涌去,马啸啸跨步上前,抽出墨子昂腰间长剑,抵挡来势,却见墨子昂手持玉笛,吹奏起来。 笛声仿如魔音贯耳,一声急过一声,马啸啸机伶地跳到墨子昂身后,捂住耳朵。 而那清风寨之人却从未见过此等招式,一时手足无措,只觉耳畔声声刺耳,头疼欲裂,不得不放下手中兵器,捂住耳朵。 笛声沉沉漫下,在偌大的清风寨萦绕不绝。 恰在此时,忽听一个人声隔空大喊道:「恩公,恩公,恩公。」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墨子昂闻之神色一震,生生顿住笛音。 马啸啸大惑不解,赶紧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抬眼便望见一个玄色人影快步奔来,不过片刻便已至身前,却是个熟悉的面目。 马啸啸手指来人,惊呼出声道:「小童师傅。」 来人虽已脱了稚气,身量已高,马啸啸却认得他正是当日墨子昂的随行小童。 马啸啸惊讶得双目圆睁,却听而耳旁清风寨众人齐齐呼道:「二哥。」 这是什么情况?马啸啸眨眼愣住,不解。 墨子昂显然也是甚为惊讶,皱眉问道:「小童,你何故在此?」 自上次墨子昂将小童从朱破手中救出后,便把他安置在南方的别院中,为何此际他会在清风寨里? 那小童听后却是朝墨子昂一揖,恭敬道:「公子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请公子入寨,同你细说。」 清风寨众人见状更是惊讶得个个张大了嘴,自家二哥竟然称这人为公子,还甚为有礼……吴七率先假咳了一声,转身便朝一旁飞快地闪人了。 墨子昂点了点头,随小童往山寨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山寨乃是一处木造建筑,四面围拢成一高桶状,东南西北四面开门,中间有一天井,小童带着墨子昂和马啸啸绕过天井,随着螺旋而上的楼梯直至最顶层,迎面便是一间敞亮的厅堂,厅中间竟然挂着一幅捲轴,上书一个硕大的「道」字,马啸啸看了便想,果然主僕一心。 第129页 墨子昂眼风扫过那一个「道」字,却是不言不语,撩袍落座。 小童神色仍旧颇为激动,出声说道:「公子为何会到清风寨……这几年,公子又是身在何处……前些年别庄诸人派人四处打听,却……听闻公子已于崑崙山下坠崖身亡,皆是心若死灰,走得走,散得散……」小童絮絮说着,声音却渐低了下去。 墨子昂听后,眉目亦有些伤怀,却问道:「那小童你如何又会到了这清风寨?」 小童长长地嘆了一口气,「皆是阴差阳错,那日我见众人散尽,本想替公子守住一处别院,岂料镇上豪强来夺,我一人之力难以抵挡,不得不也走了,一路走到这处清风山上,被山上一个村夫收留,那村夫名唤雷虎,生性颇为耿直,又通些武艺,原本就在这清风山上扎了一处寨子,收留些投奔来的孤苦人。孰料,近年来,皇室衰微,许多人为官不仁,百姓深受欺压,往这处清风寨投奔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武林人士。为餬口谋生,此清风寨才开始打家劫舍……」小童说着却顿了顿,又道,「不过公子放心,我们劫得大多是为人不正的商贾官僚。」 听到这里,马啸啸笑了一声,说道:「那你还不赶快把你家公子的墨子剑还给他。」 小童面上一愣,随即想道,公子既然得了墨子剑,想来已是与墨家尽释前嫌,不由得心头大慰,连连点头道:「我已差人去拿车中之物,马上就会送来。」 话音刚落,果见方才那个身披红袍的李三娘子拿了长剑入得厅来,朝墨子昂盈盈一拜,双手举剑递给墨子昂,道:「方才冲撞了公子,公子勿怪,我方才到马车中一探,只见此剑,想来必是公子的家传之物。」说罢,抬头笑意满面,颊旁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模样甚是可人。 这李三娘子方才见到墨子昂便已惊为天人,如今又知他乃二哥恩公,更是对他好感骤升,现下拿剑而来,便是要与他多加接触,搏个好印象。 墨子昂起身接过长剑,回了一声「多谢。」 李三娘子更觉他声音爽朗如落玉。于是开口问道:「尚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马啸啸见那李三娘子笑若桃花,往墨子昂身前越站越近,心中已有几分不快,又心想此番出门,她和墨子昂不愿暴露姓名,索性没好气地答道:「我家公子叫家里蹲。」用得是她惯拿来唬人的名号。 李三娘子忽听坐在一旁的马啸啸插话,心想这公子随行的丫鬟倒真是没大没小,也不理会,只对墨子昂道:「公子的名号倒是好生奇怪……」 墨子昂方才见马啸啸插话,已觉好笑,又听还是她素来糊弄人的名号,便也随之,一笑,算作默认。 小童心知墨子昂是不愿暴露名号,当下转了话题,问道:「公子此番是要去何处?可打算在清风寨中多留几日?」 墨子昂说道:「我们此番是要去找那『医仙』,眼下打算往相州府去,并不打算停留多久。」 小童点了点头,这「医仙」名号,昔日他也是听过的,从前公子游历四方,与那医仙曾有过一面之缘,只说道:「可是那医仙行踪不定,公子一路寻找定要费上不少功夫,相州府内虽有好多打听去处,也不一定能找到。」小童说着,却是一听,猛地似想起什么来,说道:「不过,我听说相州府外旗山有一处武林众人聚会,豪侠奇士颇多,公子或可前去一探。」 墨子昂听了,心里渐生希望,问道:「这旗山具体是在何处?」他虽游历名山大川,可从前路经相州,却未曾停留,因而路途不熟。 听此一言,李三娘子连忙插话道:「去旗山的路,我熟的很。」说着,转向小童,「二哥,让我带这位公子去吧。」 小童不好拂了她的意,点了点头,墨子昂道了一声谢。 而马啸啸则是一副被雷噼的表情。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与他们同路的还有那额前有朵桃花的吴七。 那吴七停在寨门前,见到马啸啸和墨子昂跟随李三娘子,笑道:「二哥让我也给各位带带路,顺道我也一直想去看看那相州武林会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如此,一行四人,乘着四匹快马上了路。 路上,马啸啸与墨子昂并驾齐驱,李三娘子不甘落后,行在墨子昂另一侧。 吴七一手拉缰,一手晃着不知哪里来的草环,落在三马之后,闲闲地哼着小曲,全然没有带路的样子,嘴里唱着:「青草幽幽,山河脉脉,彼氏有女,芳心暗许,青草幽幽,山河脉脉……」翻来覆去地那四句,一模一样的调子。 马啸啸无心去听,只顾斜眼去看行在墨子昂左侧的李三娘子,见她时而含情脉脉地望着墨子昂,时而无话找话地找他攀谈。 可恨,墨子昂素来清冷却待人有礼,又念在李三娘子为他们带路的份上,少不得要与她说上几句话。 马啸啸心中肯定这李三娘子对墨子昂有意,也深信墨子昂不会对她有意,可每每看到李三娘子对他笑得面若桃花,一双眼春光潋滟,她心里就堵得慌。猛地拉了缰绳,减缓马速,落到二人身后,意欲打马从二人中间穿过,拦在正中。 脚还未夹上马肚子,却听身旁打马上来的吴七凉凉抛出一句:「你那本书册上怎么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花啊,鸟啊,鱼啊,虫啊,从来都没听过,也没见过。」 第130页 闻言,马啸啸猛然拉住缰绳,手赶紧往怀里一摸,果然空空如也,心中顿时大惊,出声叫道:「你什么时候偷了我的书,还给我!」 吴七见她神色慌张,一笑道:「何来『偷』书,你刚才在寨门打架时,自己掉了出来,我不过替你捡了起来。」 马啸啸暗暗心惊,「秘籍」竟然就这么从她的怀里掉了出来,她都未曾察觉,赶紧伸手,向吴七说道:「那你现在就把书物归原主。」 吴七本也无意留着那本怪书,从怀里掏了出来,递给马啸啸。 马啸啸赶紧把书揣进怀里,紧紧掖了掖开襟处,唯恐再掉出来。 吴七见状又是一笑,不禁问道:「什么破书你要如此宝贝?」 马啸啸听他称这本书是破书,本想回一句,与你何干,可转念一想,幸而他捡了此书还给自己,于是诚实地答道:「这本书上记载了许多鸟兽虫鱼,是本占卜异书。」 那吴七听罢,面上却不大惊讶,说了一句:「哦,原来你也会些占卜异术……」 马啸啸忙问:「为什么是『也』,难道你还认识什么人会占卜?」心中一喜,如若真能遇上些会占卜的人,说不定就能找到这本书其他的书册,或许她就可以一窥最后一页盈盈草遗失的部分。 那吴七听了,默然了一会儿,没有回答马啸啸的问题,却问道:「你知道我额前的印记是什么吗?」说着,头朝马啸啸面前倾斜了一点,好让她看仔细。 这人为何突然问起这茬,难道真是个骚包要来炫耀一番,她心中虽觉古怪,却还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那果然是一朵细小粉红桃花的形状,却不似纹身,仿佛真是一朵桃花无意间落在了他的额前。 马啸啸觉得惊奇,只得摇了摇头,答道:「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看着像是一朵桃花。」 吴七坐正身子,开始徐徐说道:「这是我生来便有的胎记,吴氏一族皆有,听我爷爷说,此原本是吴氏『术士』的象徵,吴氏一族历来善于阴阳占卜异术,此乃印记。」他见马啸啸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却是嘆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可是占卜之术早已失传,吴氏也渐渐衰落,同姓人落得四方各处,我虽有桃花印,可惜一点也不懂什么占卜。」 马啸啸大为失望,却听耳旁吴七又道:「不过,我曾听说,卓姓一脉如今仍有人颇懂得占卜之术,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闻言眼中一亮,急急问道:「那何处可寻到卓姓人?」 「兴许那什么相州旗山武林会里可以见到……」 马啸啸笑着点了点头,又追问了吴七关于旗山武林会的事情。 李三娘子回头见马啸啸与吴七似乎相谈甚欢,二人骑马速度放缓了些,落了一段距离,心中颇喜,转头对墨子昂说道:「我看公子家的丫鬟与我们寨里的吴七兄弟倒是相见甚欢,不知她可是婚配了没?」 墨子昂因得内力提升,耳力极佳,方才马啸啸与吴七说话一字不落地被他听在耳里,却不料这李三娘子忽然由此一问,心里像是忽然被人紧紧攥了一把,他面无表情地答道:「尚未。」 李三娘子忽觉墨子昂身上似有阵阵冷意,却不知为何,只得接着找话来说,「那……我看她与我们七兄弟倒是颇为般配,公子若是不便,我便去问问她的心思……」李三娘子心中想得是,若是墨子昂身旁没了丫鬟,她便可提议与他同行,照顾他的起居,时日长了,自然水到渠成…… 可是,此言一出,她却见墨子昂转过头,面色冷峻,一字一句道:「不必费心。」话语虽仍是有礼,但让李三娘子觉得犹如寒霜,当下不敢再说话,只在心中默默寻思道,这主僕二人到底是何关系…… 马啸啸打马上来的时候,硬生生挤到了墨子昂与李三娘子中间。 墨子昂脸上寒意已然褪去,李三娘子却仍旧不敢造次,伸手往前面一指,对马啸啸道:「前面那座大山便是旗山,想来那什么武林会该是就在此山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马啸啸顺势看去,见是一处寻常青山,并无出彩之处,只跟随李三娘子往山中而去。 因得先前在清风寨中停留了一会儿,又加上行路,眼下已近薄暮,太阳余晖尚在,透过树叶缝隙,一点一滴而下。林中竟是倦鸟归巢,扑腾翅膀从头顶而过,巢中雏鸟叫声清越,马蹄踏过,也未曾搅扰半分。 马啸啸坐在马上,恍然间想起从前和墨子昂在崑崙谷底的生活,现在想来竟觉十分悠闲,她侧脸看了看墨子昂,见他眉目清朗,似乎对山中之景亦是甚为喜爱。 往山中更深处寻去,一行人忽然听见水流之声。 行得近了便听有人声杂乱。 只见一条曲径溪流自山涧而下,流到山间一处平地上,蜿蜒盘绕,水中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叶片,行若莲花叶子,每一片叶上均托着一小杯酒盏,溪流旁更有一个茅草凉亭,却是四处无座,溪流旁十数人皆是席地而坐。 有的是虬须大汉,有的是白面书生,还有一两个女子轻轻扇着手中白羽小扇。 只听一人口中念道:「江流有声断岸嶙峋枯石」 另一人却接道:「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便有人叫好。 再有人却道:「曾曰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焉。」 第131页 一言一出,众人皆默。 一位摇扇女子嗔道:「林郎,好没得意思,说好不谈国事乱世,只论江湖风雅,该罚酒一杯。」 那林郎笑了一声,从溪流中一片叶子上提了杯盏一饮而尽。 马啸啸看得呆了,此番流觞曲水,诗兴风雅,哪里是什么武林会,看着倒像是文人会。 见到一行四骑而来,溪边众人恍若未觉,只顾饮酒逍遥。 吴七痞笑一声,道:「我行四人乃是从清风山而来,赴此宴会,叨扰了。」 说罢,翻身下马,往溪畔空处盘腿而坐。 其余三人接连下马而坐。 马啸啸坐定细看水中杯盏,杯中酒色不一,有清涟无色,有红如晚霞,有黑若玄墨。 适才那摇扇的女子开口道:「四位新来,也要和着规矩,一人一饮。」 墨子昂转脸一笑,举过杯盏一饮而尽。 众人称好。 那摇扇女子看着他的面目,似乎呆了。 李三娘子和吴七自不含糊,也是一饮而尽。 马啸啸自穿来以后,滴酒不沾,眼下只觉稀奇,挑了一杯红彤彤的杯盏,学着他们的样子,一饮而尽。 瞬间,喉咙如同火烧,一股甘冽酒气似乎萦绕鼻腔,她兀自顺气,适才没有喷出来,一张脸却是微微红了。 那摇扇女子格格一笑,道:「姑娘饮了这杯烟霞烈火,面目果如红霞。」 马啸啸只觉脑中眩晕,看着周围之景,皆若水雾笼罩,朦朦胧胧。 墨子昂伸手附在她的背心,一股盈盈热力传来,马啸啸却想,原来内力还可以解酒啊。 耳边却听墨子昂开口道:「敢问这位姑娘,可曾听过医仙的名号?可知他现在何处?」 那摇扇女子听得墨子昂问话,娇笑道:「公子若要提问,先要饮一杯才好。」 墨子昂再饮一杯。 李三娘子适才饮酒已知这里的酒甚是霸道,她素来自认酒力尚好,也觉得颇有些微醺,本想劝墨子昂慢饮,却见他接连一饮而尽,却是面色如常,便也没了言语。 那摇扇女子见了,满意地点了点头,朗声问道:「今日各位在此,有谁可知那医仙名号,有谁可知他身在何处?」 那摇扇女子乃是今日武林会主客,溪畔众人听她一问,皆停下动作,朝她看来。 原本在溪畔敲击一块断木作诗的白面书生,停下手中击打,答道:「前日我途经相州府与那医仙见过一面,听闻他欲往南面鸠山,採摘草药。」 墨子昂道:「多谢。」 马啸啸一听,心中一喜,再顾不得脑中晕眩,忙也转向那摇扇女子,问道:「那你可知道懂占卜的卓姓人现在身在何处?」 那摇扇女子抬手,道:「姑娘先饮一杯再问。」 马啸啸想也不想,拿起一杯碧蓝如海的酒,仰头而尽。 喉头更是火热难耐,酒劲如浪,一波一波让她更加晕眩,险些栽倒,心道这是什么酒,这么厉害。 墨子昂手仍旧撑在她背后,以防她摔倒。 那摇扇女子又问:「各位谁知道卓姓后人的下落?」 可惜,溪畔寂静一片,无人作答。 马啸啸大失所望,觉得自己吃了暗亏,什么都没问到,还喝了一杯稀奇古怪的酒,身子绵软无力,更是昏昏欲睡。 耳中断断续续传来琴声,抬眼便见方才击打断木的书生,正在抚琴。 有人提议道:「这位要寻医仙的公子腰悬玉笛,何不应和一曲?」 墨子昂见马啸啸醉酒本想带她走人,可眼前众人纷纷附和,仿佛由不得他。 他细细聆听琴声一会儿,也摸出长笛吹奏起来。 吴七与李三娘子先前只听得笛声如魔音,如今听来却觉声声悠扬悦耳,琴笛相和在这林中久久萦绕。 马啸啸转眼去看墨子昂,轮廓似乎笼在一息微光里,眼中似光华流转,如月色倾覆,缓缓地倾入她心里,安然而恬淡,她早已醉得情思昏昏,目光只能聚在他拂笛,指节分明而修长的一双手上。 动也动不得半分。 一曲奏罢。 天上星月已现。 摇扇女子收起小扇,道:「时辰已到,诸位开始罢。」 开始什么?马啸啸大为不解,转眼也见墨子昂甚为迷茫。 吴七却是说道:「武林会自然是要比武。」 想走也是走不得了。 马啸啸适才明白,先前喝酒作诗原来只是个开场,又听那摇扇女子说道:「还是依照往日传统,自上流而下的两只杯盏若停在谁面前,两人便要比一场。」 马啸啸早已醉得七荤八素,尚余一丝清明,心中默默祈祷千万不要轮到她。 头两杯盏停在了两个虬须大汉面前,马啸啸长吁一口气,只见两人一个尚年轻,一个鬍鬚已是微花白。 片刻之间,面前两把戒刀一晃,刀上铜环随之作响,两人隔着一弯浅浅溪流,往来过招,双刀相碰,擦出一星火花,在夜色里如流星亮眼。 两人堪堪斗了百招,终是年长一方取胜。 那年纪较轻,也不多言,举国一杯酒盏,一饮而尽。 两人复又落座。 马啸啸远远望见两片莲花叶拖着两杯酒盏缓缓而下,随着溪流涌动,旋转,进退,忽左忽右。 她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牢牢将杯盏看住,待快行到身前,叶子则是越来越慢,那金色鼎状酒盏,离她愈来愈近。 第132页 马啸啸心中隐隐升起不祥之感。 果然金鼎酒盏被莲花叶托着,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而其后那杯银色杯盏受到这片莲叶阻拦,恰恰停在一旁的吴七面前。 墨子昂却是站起身来,正欲开口,那摇扇的女子轻笑一声,道:「公子还请坐下,我们这里不兴代人比武,莫要坏了规矩。」 马啸啸长长地嘆了一口气,轻轻拉了一把墨子昂的袖子,说道:「还是我自己来罢。」说罢,双手撑地站了起来,身形微晃了晃后,方才站稳。 墨子昂却忽然伸手将墨子剑递给了她。 马啸啸笑了笑,一双眼因为醉意仿若波光潋滟。 她转过脸,见吴七也站起身来,一步跨到溪畔对岸站定,手中也拿了把短刀。 马啸啸与他过了几招,身子虽感软绵绵,但是剑势却如往常凌厉,墨子昂稍稍放下心来。 按理说,吴七本不是马啸啸的对手,先前尚算好,可她的酒后醉意愈上,越使剑招越只觉眼前人影晃动,看不清面目,脑中开始轰轰隆隆作响。 此时此刻,身旁皆若无物,马啸啸不知身在何处。 她眼前唯一能够看清的只有那一朵小小的桃花。 她听得刀过随风响,凭本能见招拆招。 眼睛却只落在那一朵殷红的桃花之上。 鼻尖仿佛闻到那一棵桃花树的气味,人也随之模模糊糊起来,心中旧事顺着一点缝隙,怦然而出,她身不受控,嘴里一字一句开始念道:「念去去,参商永离,不如,不如归去。」 剑势也随口诀而动,一字一式。 吴七见马啸啸恍然间变了招式,只得随之抵挡,可那马啸啸甚为古怪,竟然开口又念了一遍:「念去去,参商永离,不如,不如归去。」 使得也是一模一样的招式。 吴七看了两遍,已将其中破绽看得一清二楚,待到她再使第三遍的时候,手中短刀一转,刀柄碰上她的右肩,微一使力,马啸啸因为酒醉,脚步不稳,便向后倒去。 被墨子昂稳稳接住。 马啸啸看着近在咫尺的面目,一时之间,双目似乎有些茫然,嘴里低声嘟囔道:「怎么不是……」话音刚落,人便沉沉睡了过去。 墨子昂怀抱入睡的马啸啸,见她睫毛微颤,已是入梦。 这一局,自然吴七胜。 坐在墨子昂身旁的李三娘子,见到他怀抱马啸啸的情状,又想起他先前的古怪之处,心中已是明了,低低嘆了一声。 其后,李三娘子与那抚琴的书生比了一场,却是落败。 月白风清,如此良夜,旗山比武会一直持续到中夜,众人适才散去。 墨子昂将马啸啸放在身前,共乘一骑,想到夜深已无落脚之处,便随李三娘子和吴七回到了清风寨。 马啸啸因喝了一杯烟霞烈火和一杯碧蓝如海,睡得极为深沉,马行了一路,也未曾转醒。 待到入了清风寨,墨子昂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床榻之上时,她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猛然抓住墨子昂的一截袖子,把他拉扯倒身前。 墨子昂毫无防备,瞬时之间,他已与马啸啸四目相对,鼻息相对。 她的眼睛里却是朦胧醉意,仿佛在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墨子昂一时未动。 马啸啸却忽然笑了起来,眉目如月,她喜悦地唤了一声:「墨子昂。」 墨子昂心念一动,不料马啸啸手中却忽地用力,将他拉扯到了床榻之上。 墨子昂低头见她右手紧紧扯住他的衣袖,却也挣脱不得。 此时此刻,马啸啸就在他的怀里。她的气味混杂着甘冽酒香,渐渐充盈鼻尖。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手掌原本撑着床榻,此刻却觉渐渐滑腻。 马啸啸睁大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松开了右手,两手握住他的臂膀。 墨子昂只觉双臂被她触碰之处,如火光灼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夜寂静无声。 墨子昂昔日耳中可听到的飞鸟叶动之声,顷刻已是荡然无存。 马啸啸两手攀在他的手臂上,一时之间,却也没了动作,只睁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她本是穿着一件大袖的交领小衫,眼下因为手臂抬高的姿势,袖口落了下来,落出大半个光裸手臂,肤白胜雪。 墨子昂忽觉今日溪畔饮过两杯的醉意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令他一阵晕眩。 却是摇了摇头,兀自敛息凝神。 马啸啸却是猛然一动,墨子昂只觉双臂一沉,只见马啸啸双手攀着他的手臂,抬起头来,鼻尖碰着鼻尖,带着一点难耐酥麻的痒,直到他的心底,她嘴里满是灼热的香气,盈盈缠绕在他的唇间。 她蓦地开口问道:「墨子昂,你懂不懂什么叫阴阳交……媾……」双唇霎时相贴。 墨子昂脑中清明轰然陷落。 他手臂一松,唇间尽是她的气味,触感温软。 这一吻令马啸啸全身俱软,身上笼着密密实实的温热。 万籁俱寂,时间仿若生生停止在了这一刻。 天地之间皆是温柔缠绵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墨子昂忽觉停留在她背后的双手一松,滑落到了身侧。 一吻方才结束,他抬眼一看。 第133页 马啸啸闭着眼睛,气息均匀,显是睡去,此刻只见她脸上微动,竟是一声酒嗝而出,满室旖旎再不复存。 墨子昂哭笑不得,长舒一口气,翻身仰躺在床榻外侧。 不知这究竟是幸或不幸…… 隔天一早,马啸啸醒来以后,自然是记不起一星半点昨夜发生过的事情,她的记忆仅停留在似乎她要和吴七比剑的那一段,往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是照镜子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嘴唇似乎比以往更红更肿一些,不过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与清风寨众人辞别以后,马啸啸和墨子昂便往鸠山去寻医仙。 马啸啸莫名觉得今日的墨子昂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是哪一点不同,若真要让她说起来,她便觉得他仿佛多了一点人间烟火气,可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 诸如眼下,墨子昂竟然主动提议让她拿出秘籍算卦。 这就十分诡异。 马啸啸虽感意外,却只拿出卦牌,坐在马车中细细算了起来。 孰料,算来算去,最后仍只得「朱厌」与「如何」两张牌。 马啸啸默然,这两张牌她早就是解过的,一张意欲战争之兆,眼下鲜卑蠢蠢欲动,该是灵验的,另一张象徵阴阳……交……媾,她想,怕是只有不准的。 墨子昂看了一眼仍是那两张牌,不言不语,脑中复又想起,昨夜马啸啸最后问他的那句话,面上不禁有些赧颜,只得撩起车帘又坐回了车前赶马。 马啸啸觉得墨子昂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 马车还是原先那一顶,摇摇晃晃地前行,因为小童提前画了去鸠山的图,按图索骥地行路,并未耽误时辰。 行到鸠山脚下之时,马啸啸听见一声铜钟声响,遥遥从山中传来。 「嗡」的一声悠扬而绵长,仿佛带着亘古不变的神秘莫测。 林中一群惊鸟倏而由枝头而上,飞入天际。 密密麻麻的黑点渐行渐远。 她站在山脚前,透过树木远望,似乎见到青色屋檐一角,心中想道,山上莫非是一座古剎或者道观?不然哪里来的钟响,可是大穆崇尚法家与墨家,佛道并不盛行。 耳旁却听墨子昂说道:「大穆建立之初,南面便有面目黝黑的人前来宣扬佛僧之道,相州处南地,颇受影响,故而昨日比武会时,那些江湖之人会用莲叶托酒,想来此处有间古剎倒不稀奇。」 马啸啸瞭然地点了点头,「我看这座鸠山也不算高,那医仙採药也是极有可能要去剎中歇脚,我们正好去探,守株待兔也好。」 墨子昂点头,领着马啸啸步行而上。行了一阵,一座青瓦灰墙的寺庙映入眼帘。 门前台阶一扫无尘,周遭却是听不见钟响也听不见人声。 墨子昂停在门前,拉着门上狮头下的铜环,叩了几声。 片刻,便有一个小和尚跑出门来。 双手合十,问道:「施主,所为何事而来?」 墨子昂一揖回礼,「我们是为寻医仙而来。」 那小和尚听罢,答道:「医仙正在寺中与师傅对弈,二位施主随小僧到佛堂静候罢。」 两人便跟着那小和尚沿着门内一条小道走进了一间佛堂,轻轻推门而入。 只见堂内有一红木长塌,屈膝端坐着两个人。 一个光头和尚,眉须尽白。 另一个老者,头发亦是如雪,仅用一根玄带系在脑后。 墨子昂向马啸啸微颔首。她便明白,那个有头发的人定是医仙了。 小和尚早已悄然退出门去,轻掩上门扉。 两人虽是对弈,可面前既没有棋盘也没有黑白两子,两人对坐,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竟然是在口谈对弈。 马啸啸自然听不懂,却只能眼巴巴把两人望着,不敢插话。 那塌上的和尚与医仙似乎也对房中到来的两人恍若未觉,只你一言我一语地下棋。 马啸啸先是规规矩矩地站着。 只觉日光渐盛,透过窗棂照在她的背上,越照越热,她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又觉日过渐弱,房中没有掌灯,渐渐漆黑一片,唯有窗外月光淡淡相照。 他们下棋下了整整一日,马啸啸和墨子昂也不言不语地等了整整一日。 马啸啸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又饿得前胸贴后背,若不是想着墨子昂救母心切,她早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了。 抬眼看见墨子昂却是自始至终地站在房中,听着二人对弈,一动不动,仿若一尊沉默的雕塑。 马啸啸心想,他难道就一点儿也不累。 耳畔却忽然听见一句,「医仙,此局你又是输了。」 她心中如蒙大赦,立马站了起来,腿脚一麻,幸而墨子昂伸手轻抚她一下,才算站定,只听见那医仙答了一句:「老夫愿赌服输。」 这盘棋总算是下完了。 片刻之后,门被推了开来,原先那个小和尚擎着烛台走进屋来,点亮了屋中灯火。 屋中顿时亮了起来,马啸啸仔细看那光源处,却发现是一个颇为古怪的器具,像烛台又不似烛台,通体为铜,下面是三足圆鼑,旁侧上竖有一铜条,约有尺高,弯成一个弧形,下侧为一铜罩,圆鼑上升起一块圆台,与铜罩间留有三寸缝隙,恰将一星烛火笼在罩中,光芒却不遮分毫。 第134页 十分精巧。 马啸啸正看得出声,却听那医仙开口道:「阿衍,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墨子昂一拜道:「医仙,今日我有求而来,望医仙解惑成全。」 那医仙「哦」了一声,静听下文 墨子昂便将墨夫人疯癫之症详细道来。 医仙听罢,捻了捻花白的鬍鬚,却道:「老夫无能为力。」 马啸啸和墨子昂俱是一惊,没有料到他会如此说。 却听那医仙又开口道:「不过,老夫知道一个法子,兴许管用。」 马啸啸心中腹诽,你知道不早说。 「漠北有一种植物叫做霁草,有养神之奇效,可以一试,不过那霁草站在漠北荒凉之处,不易採得。」 墨子昂点了点头,「多谢医仙指点。」 马啸啸寻思道,看来他们又得一路再往北了。抬眼只见,那老和尚一直定定地看着自己,一脸的若有所思。 忽然问道:「你姓何名谁?」 「姓马名啸啸。」马啸啸见他望向自己,当下如实以答。 那和尚又看了她半晌,一嘆道:「花花世界,斗转星移。」只说了这八个字。 马啸啸听得一头雾水,脑海中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斗转星移四字,抬眼见那和尚眼中精光,却忽地怔住,莫非他是在暗示自己是穿越来的? 她立刻震惊得睁大了眼睛,却转念想道,这大概……不太可能吧…… 却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可知道狗尾巴草?」 那和尚听后,忽然一笑,声若洪钟,半晌才一字一句地答道:「盈盈现世,必为明君。」又只说了八个字。 马啸啸心中大惊,他是如何知道秘籍里狗尾巴草的名字正是盈盈草的? 墨子昂因见过秘籍,也知晓他口中的「盈盈」正是马啸啸心心念念已久的狗尾巴草,心中更是惊诧,自见了那本秘籍后,看到真有她形容之物的存在,他便不信了从前马啸啸说过的狗尾巴草乃是她看奇书的那套说辞,现下又听这位老和尚口中提到「盈盈草」更是惊诧,再一细想,他所说的「花花世界,斗转星移」的前言,他脑中似乎有些什么呼之欲出。 马啸啸急急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有明君,就会有盈盈草?」 老和尚却答:「天机不可泄露。」 马啸啸气结,你之前都露了那么多,再露这一点点算得了什么。 可惜,其后无论她再怎么问,那老和尚却是闭口不言。 然而,马啸啸却未注意到,身旁墨子昂越来越古怪的神色。 走出古剎的时候,已是皓月当空,繁星点点。 马啸啸与墨子昂并肩而走,脑中思绪万千,若是那和尚说得都是真话,那么盈盈草,换言之,狗尾巴草是真实存在的,只要有了明君,方可现世,可是谁才是所谓的明君,盈盈现世莫非是现在皇宫中的炉鼑里? 她不禁想得双眉紧锁。 耳旁,却忽然传来墨子昂碎玉一般的声音:「你说今夜天空中的日月星辰与千年之后,或者千年之前的日月星辰有何不同?」 马啸啸胸中沉沉一落,只能哑然无声。 「太阳,月亮东升西落,倘若西升东落,可是斗转星移?而太阳东升西落,则是一日而去,倘若太阳西升东落,是不是一日复又归返?」 他沉声发问,脸上却是一抹笃定。 马啸啸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山抹微云。 墨子昂停下脚步,瞬也不瞬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昔年你说得穿越时空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墨子昂何等聪明,她能想明白过来的玄机,他如何会想不明白。 马啸啸看着墨子昂,一动不动,默默不语。 心里是漫无边际的恐慌与迷茫,一波又一波在她心弦燎原。 这件事情她到底该从何处开始说起……从前她鼓起过勇气想要告诉他,可是他当时不解其意,她也搪塞了过去,眼下光景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相识近五载,她也曾经想找机会说的啊。 此时此刻,马啸啸使出了惯用伎俩,假咳了一声,缓解几近凝固的氛围,见墨子昂面沉入水,不发一言,显是在等她开口。 马啸啸嘆了一口气,「我从前本来就一直想告诉你的。」 墨子昂薄唇紧抿,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月华洒在他如墨的发上,仿若从前她蹲在灌木后面,看重重花影后他的模样。 「我的确是从……」她低头,算了算时间,「大概一千八百多年以后穿越来的……」这个大穆朝本是没有的,她按照秦朝往后退了几百年,粗略地估算而得。 墨子昂不着一言,从头到尾听她絮絮道来,她是如何因为一株狗尾巴草穿越,又是如何千方百计想要找到狗尾巴草反穿越。 末了,两人之间,流淌着的仍旧是无边无际的沉默。 马啸啸心中打鼓,只能忐忑地望着墨子昂。 周围断断续续的夏夜蝉鸣,搅得她委实难安。 许久之后,墨子昂终于开口,「那如今你仍旧还想寻回盈盈草,是想回到你的千年之后?」他心中疑问三千,唯只有这一问最为关切。 那一瞬间,马啸啸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一丝一毫声音,脖子上仿佛有千斤重,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人只能愣愣定在原处。 第135页 面前,墨子昂的眼眸却是渐渐黯淡了下去。 天边的月亮被一朵飘忽的云朵遮住了。 马啸啸仿佛忽然看不清他的面目。 仅是一瞬间的怔忡,墨子昂转身迈步往山下走去。 马啸啸独留原处,心中腾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涩与悔恨。 可是,她扪心自问,的确是不知道啊……若真有一株狗尾巴草摆在面前,并且她能够依靠这株狗尾巴草反穿越,她是走是留,真心不知道啊…… 毕竟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假设,存在于狗尾巴草的确能够让她反穿越的这个空中楼阁之上。 她旋即反映过来,脚步急急追上墨子昂,满心满腹的话想要解释,千言万语却发现不知如何解释她那一瞬间的迟疑,终究只得作罢。 天明之时,墨子昂自是要往漠北而去,马啸啸当然要紧紧相随。 好在,墨子昂并没有要赶人的意思。 可是,马啸啸却比往常要小心翼翼几分,路上不聒噪不耽误,两人之间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无形的生疏暗流。 马啸啸人在马上,摇头晃脑,冥思苦想,仍不得解。 暖和的夏日近去,愈往北行,秋意愈浓。 这一日,两人刚刚进入齐州,欲取道先入漠南再进漠北,却听得城中锣声大作,不多时,只见一个兵士打扮敲着手中铜锣,疾步奔走于街头巷尾,口中大声喊道:「鲜卑起兵,鲜卑起兵……」 一声叠着一声,叫得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昨日我见镇天府军中大帅旌旗已升,还不知所为何事,原来是鲜卑人已经发兵打来了……」 「呀,这可怎么办,现在可还有机会再往南走么,一旦打起来,齐州就不安全了。」 马啸啸听得街上议论,心中一惊,他们口中说的镇天府军中大帅难道是……李彦? 墨子昂脸上现出一抹忧色,转头看着马啸啸,若是两军交战,漠南乃是战场,断不安全,漠北为鲜卑地界,则更加危险,却见马啸啸急急开口道:「我知道你又想说,此去艰险,叫我不要去了,可是我既然来都来了,留在齐州也不安全,左右我又不能独自回邺城去,天大地大,也没有一处为家,我肯定是要跟着你的。」 墨子昂听罢,点了点头,脸上微带着点多日不见的笑意,马啸啸心中一喜,再接再厉,道:「既然取道漠南不可行,我们何不再往西行,由西边往北上,可不可行?」 墨子昂答道:「确是个好办法。」 两人一路往西,再往北,途经西域诸国中最东的臣时国往漠北行去。 一入臣时国,为掩人耳目,墨子昂便买了几身西域装扮,两人换了装。 那西域男服与平日里墨子昂穿的长服没有太大的区别,内里是一件右襟深衣,外面是一件轻薄的月白长袍,头发用一根玄带随意绑着。 马啸啸却觉墨子昂看上去说不出的爽朗清玉。 而马啸啸所穿的西域女服则要复杂的多,上身是一件圆领的红衫,袖口上节飘带,她挣扎了半晌才算是拴了两个弯弯扭扭的结,下身是一条白色灯笼长裤,裤腿处也有好几根飘带,她本来不想再去搭理,可是走了两步,险些被飘带绊倒,只得蹲下身去,整理一番。 可是,那飘带长短不一,在腿脚处绕来绕去,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一拉一扯间,连着裤子也被扯得往上收拢,短了好几寸。 马啸啸颓然,站了起来。 只听耳边墨子昂一声轻嘆,马啸啸只觉身子一轻,胳膊被他举着,人便轻轻坐到了马背上,他的气息迎面擦过,她恍然间就想起那个明月雪夜里,他第一次抱她上马。 低头只见墨子昂伸手整理她裤脚飘带,片刻之间便系好了两个稳妥的结,裤脚落在脚踝处,长短正是合适。 马啸啸脸热了一下,道了声谢。 心中却是暗暗想道,墨子昂对我这么好,我竟然那一夜死活答不上来,真真是狼心狗肺。 两人复又上路。 待到看到好几匹骆驼行在沙地上,又看到骆驼上坐着的人均是周围剃发,仅留头顶之发,垂辫于后,与从前追她要抢斩鬼的那一帮鲜卑人一模一样的装束,马啸啸便明白了过来,眼下是已经到了鲜卑的地界了。 只是这漠北霁草要从何处找起? 秋高气爽,日头高照,漠北皆是茫茫沙地,行了好长一段路,才见几棵绿树,旁有一处茶肆,茶肆前有一个石砌的圆井,马啸啸的水囊早已空空,见状,忙从骆驼背上下来,进了茶肆,墨子昂尾随其后,手里拿着两个水囊。 这骆驼不比马骑着舒服,加上日晒风吹,马啸啸只觉浑身都想被油煎过一般又酥又麻。接连灌了三大碗茶水,她才觉将将舒适一些,连茶水里过于浓重的泥土味,她都不甚在乎。 墨子昂请茶肆老闆装了两水囊的水后,见马啸啸趴在桌上,神色恹恹,便决定再等半刻以后再出发。 在漠北行路甚为艰难,白日日头高照,难免渴水,可他不能冒险在夜里行路,一来夜风甚大,如今已是秋日,夜中更是寒冷,加之沙丘波诡,若是迷路,后果不堪设想,二来,夜中猛兽出没,成群结队,自有一身武艺也难以应付。 马啸啸趴了好一会儿,才觉舒爽了一些,又闭目调养了会儿内力,浑身才渐渐有了气力,正欲和墨子昂离开,却听茶肆外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第136页 出来一看,一个紫衣人坐在马上,后面跟着十好几个带刀侍卫,众星拱月地朝茶肆行来。 马啸啸定睛一看,那个紫衣人正是当日钱袋被偷,砸了她茶社的慕容起。 显然,那慕容起也注意到了马上立着的墨子昂和马啸啸两人。 他最先认出来的自然是无甚变化的墨子昂,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惊讶,再一转眼看见旁边立着的马啸啸,盯着看了好一会,忽然大惊道:「你原来不是兔儿爷,是个女的!」 马啸啸被他吼了一嗓子,不耐地揉了揉耳朵,没想到他为人竟然如此咋咋呼呼,登时没好气回道:「我本来就是女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个兔儿爷!」 慕容起尚在惊讶,却不忘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又见他们皆是西域打扮,又问:「你们原是西域人?」心中却想,当日他说怎么会看见段子敬停在茶社外,原来是同这两个西域人交好,怕是要做他们的生意。 墨子昂将错就错,只点了点头。 慕容起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状,「难怪我后来去找你们要赔钱给你们,却没见到人了。」 马啸啸差点忘了这一茬,立时说道:「对了,你还欠我钱,眼下速速还来。」 慕容起表情陡然间有些为难,「我没带钱。」说得有些心虚。 说来,慕容起贵为鲜卑慕容氏少子,在漠北乃是一霸,几乎从来就没有需要用钱的时候。 马啸啸却是听得眉头一皱,慕容起只好说道:「不如你们随我回营,我再找钱赔给你。」他素来自诩侠义,断不能为了点小钱,坏了名声。 马啸啸有些犹豫,眼下两军交战,他们这样就去敌营,怕是不好吧…… 墨子昂却忽然开口道:「如此甚好,我们此来漠北是想寻找霁草,不知慕容公子可否指点一二。」 慕容起一听,什么霁草,他听都没有听过,当下只答:「那你们便随我回营,我再找人帮你们问问。」 回到慕容大营以后,马啸啸才知道,漠南虽在打仗,漠北却没有战火,慕容氏大多兵力已调往漠北,慕容归闫带领年长的儿子去前线了,独留这个慕容起身在大营。 所以,慕容起无聊得很,今日带了一帮人出门逛逛,才撞见了马啸啸和墨子昂。 当晚,慕容起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二人。 席上马啸啸自然不忘要拍拍主人的马匹,于是故作无知地问道:「慕容起,你家究竟是什么来头,这么气派?」一脸的仰慕崇敬之色。 墨子昂暗笑,作壁上观。 慕容起受用得很,满含得色,答道:「我家区区不才,正是鲜卑最大的军事部落,慕容氏也。」因为慕容起去过大穆,总爱学些大穆文人酸词说话,可惜毕竟只去了月余,学艺不精,所以听起来总有些不伦不类。 马啸啸倒不在意,又问:「我怎么听说如今你们鲜卑的老大叫拓拔,不叫慕容?」 慕容起一声冷哼,「拓拔檀虽是骁勇,不过是个奸诈小人。」 这一句深得马啸啸心,她继续问道:「他究竟是如何个奸诈小人法?」 于是慕容起将拓拔檀昔年冒充周宁麒那一段一字不漏地说了。 末了,总结一句:「他此举实在阴险,不过对于鲜卑一族倒是大幸,既借大穆皇帝之手除了镇天府八万骑兵之骑,借那周宁衍之手烧了粮草,除了善战的左相和福王,搅得镇天府元气大伤,倒是百利而无一害。」 马啸啸从前并未细细想过,如今一听,也是吃了一惊。 慕容起却道:「不然,凭他拓拔檀的身份,如何做得了鲜卑的大王。」 马啸啸忙问:「他什么身份?」 慕容起说得来劲,「他拓拔檀不是拓拔氏的亲骨肉,不过因为肖似其母,才与那拓拔槐长得相似。」 马啸啸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只听慕容起轻笑一声,「这件事情鲜卑各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念在他战功赫赫,给他几分薄面,不提罢了。昔年拓拔氏大王率众出战,足足去了三年零六个月,回家一看,却发现家中妻室竟然添了一个儿子,尚在襁褓之中,那妇人编了一套说辞,说她早晨爱出门听雷声,有一天抬头看雷的时候,雷电到了她的嘴里,她吞了下肚,便有了身孕。」 马啸啸不禁想,这他妹的能有人信? 慕容起复又说道:「拓跋氏大王自然不信,却深爱他的妻室,只将那小孩放到远亲家中抚养,那小孩便是拓拔檀,想来他早有野心,才会使了调包计,自己去做那大穆的王爷,一做就是十年。」 马啸啸大嘆一声,原来如此,扮作周宁麒恐怕是拓拔檀唯一的翻身之机,不然名不正言不顺,他哪有大业可图。 一时,三人皆是默然了一会儿。 慕容起忽然对墨子昂说道:「你们要找的霁草,我四下问了,北漠最北的山上,却有此草,不过十年来只有一株,现下你们要去寻也是寻不到了。」 「为何?」墨子昂难得地焦急。 慕容起笑道:「我爹前些天差人去拔了来带去战场了,他听人说那草治疗伤病有奇效,因而带去了。」 马啸啸立时无语。 墨子昂脸色不愈,仍旧道了一声谢。 慕容起又自顾自地饮酒吃肉起来。 第137页 夜中,马啸啸和墨子昂两人一番合计,决定要去漠南战场找到慕容归闫,偷得霁草。 往漠南去的一路上,墨子昂再三叮嘱马啸啸要紧随其步伐,不得出半点差错。 马啸啸点头如捣蒜。 这一路南南北北,几经周折,终于霁草到手指日可待。 漠南与齐州接壤,两军对垒,颇有些悲凉之色。 秋意尽染,树木凋敝。 马啸啸自不知道,两军已对过几个回合,却见两大军营中间的荒草地上,隐隐有些血色。 空气中萦绕不觉的是血腥味,铁器味,以及或重或轻的马屎味。 六面军旗招展,在夜风中飒飒作响。 马啸啸遥遥望了一眼,见是镇天二字,心中说不清道不明,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见面前墨子昂一身黑衣,面蒙黑布,朝她一挥手,她便紧紧跟了上去。 夜入鲜卑大营,马啸啸一身黑衣,面罩黑布,颇长志气。 前日,墨子昂已探明,营中慕容归闫的打仗,眼下便带着马啸啸直往那处寻去。 眼前立着大大小小的白色帐篷,里面烛火彤彤,人影晃动,巡营的士兵一拨又一拨,马啸啸紧随墨子昂,左右闪避。 好不容易才停留在慕容归闫的大帐前。 天时地利人和,此刻,那慕容归闫竟然不再,帐中一片漆黑。 马啸啸守在帐外把风,墨子昂自去寻找霁草。 秋天的风呼啸而过,漠北不比南地,风吹到脸上,卷着细小沙尘,总是又冷又疼。 马啸啸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眼看四面,耳听八方,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忽然平地一声惊雷,震得她抖了三抖。 她连忙抬眼看天,却未见有雨。 耳边另一声惊雷,接踵而至。 这个时节如何会有雷声? 马啸啸再细细一听,那分明不是雷声,而是马的喷鼻声。 论世间,谁家马儿喷鼻声如此惊天地泣鬼神,宛若平地一声惊雷,震得她抖上一抖的,除了古今天下第一宝马,斩鬼,马啸啸不作他想。 这一刻,她心潮澎湃,恨不能立刻循声而去,与她的亲亲斩鬼相逢。 如此说来,当日崑崙山上,到底鲜卑小儿们还是擒住了她的斩鬼。 马啸啸听那马儿喷鼻声不断,一面欣喜,莫非她的斩鬼知道她来了,一面却也心焦,墨子昂怎地还不出来。 片刻之间,马啸啸听得远处脚步声杂乱,似朝这边而来,她连忙撩开大帐门帘,想要唤墨子昂出来,抬眼却见他怀抱一棵绿草走了出来。 那长得毫无出彩之处的绿油油的一株草就是霁草,你确定?马啸啸的眼神看向墨子昂,默默传递着信息。 墨子昂坦然地点了点头。 马啸啸再顾不得其他,手一指马儿喷鼻声来处,便猫着腰走去。 孰料,绕过大营,才刚刚走了半步,迎面而来的便是交错的两队巡营兵士。 墨子昂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对的,要她跟着他走,不是她带路走啊,马啸啸一面拔出腰间长剑对敌,一面深深地悔不当初。 她真心不想做一枚猪一样的队友啊。 营中霎时鼓声大作,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道:「营中有奸细!」 话音刚落,周遭又是涌来乌泱泱的一群人。 墨子昂扯下面罩,吹奏玉笛。 瞬时之间,魔音贯耳,折磨得人苦不堪言。 趁众人j□j捂耳之际,墨子昂伸手一推马啸啸,将她推往马声源来处,马啸啸心领神会,寻着断断续续的马声而去。 走了片刻,便见一个茅草马厩孤零零地立在树下,马厩中仅有一匹黑马,那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那一双大若铜铃的美目,那一排威风凛凛的鬃毛。 不是斩鬼是谁。 马啸啸虽是黑布遮面,斩鬼却识得她的气息,前蹄倏而扬了起来,长嘶一声,无比欢喜。 马啸啸心中大喜,连忙两步跃前,伸手一把抱住马脖子,「斩鬼,我可想死你了。」 抱了好一会儿,才撒开手去。 低头只见斩鬼脖前挂着好大一串金色铃铛,随动作轻响,难怪方才膈得她不舒服,心中却想,谁这么没有品味给斩鬼挂个铃铛。 斩鬼却是低下马头,用马鼻子拱了拱她的脸,以表亲切。 马啸啸只得不顾铃铛膈胸,又抱了马脖子一会儿。 尚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马啸啸忽听耳畔渺渺笛音骤停。 她心叫不好,唯恐墨子昂出事,连忙伸手去解缰绳,要拉斩鬼走,可是斩鬼前后踢踏,却似乎走不出马厩。 试问一根缰绳如何拴得住古今天下第一宝马,鲜卑人能够将斩鬼乖乖拘禁于此,必有招数。 果然,只见斩鬼后蹄被一根极粗的铁链锁住,挣脱不得,马啸啸心嘆,还是老一套招数。 可惜,这一次她并没有钥匙。 只得摸出长剑,凝聚内力,一剑砍去。 马啸啸内力深厚,此一砍非同小可,长剑被生生砍出一个大豁口,低头一看,绳索倒是断了一根,马啸啸欲举剑再砍。 却见乌泱泱的一群人涌了过来,其中一人叫嚷道:「那吹笛的小子跑了,我们的人正追去,现下分些功夫来抓你!」 说着,舞着大刀便砍了过来,马啸啸听他说了这番话,知晓墨子昂无碍,心里大石算是落了地。一面应敌,一面又想分神去除斩鬼锁链,她方好跳上马背,追云逐月,逃之夭夭。 第138页 可是手中长剑因为刚才砍锁链,豁了一道大口子,不甚好用,只能御敌,无暇再去斩那锁链。 索性,眼前乌合之众堪堪不是她的对手,她手举长剑忽而指东,指西,斗得不亦乐乎。转眼片刻,抬眼却见周遭人竟越聚越多,如此下来,她一人再是厉害,也是寡不敌众。 此时此刻,马啸啸本可跃上背后大树,施展轻功而走,可她委实舍不下斩鬼。 几番纠缠之间,身旁已是站满了人,将之围得水泄不通。 破空之声传来,一黑衣人影忽至,众人还不待反映。 他已手起刀落,生生砍断斩鬼后踢锁链,翻身上马,一把携起马啸啸落在马上,呼啸而去。 马啸啸却在想,墨子昂什么时候弄了这一身拉风的黑袍,回身正欲发问,却见此人半面黑布,一双眼里却是汹涌翻滚的怒意,仿若乌云骤聚,天降变色,瞬也不瞬地看进她的眼里。 马啸啸心中怯意顿生,回身只顾笔挺坐着,不敢再看。 脚下斩鬼已是奔出鲜卑大营,跃过中间漫漫荒草地,径直奔入了大穆营地。 六面「镇天」旌旗招展,马啸啸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她好像知道身后这位黑袍大侠是何许人也了…… 斩鬼终于停在一座大帐前,一人飞奔而至,马啸啸一看,身穿甲冑,竟是肖陆。 因着马啸啸尚是蒙面,肖陆并未认出,只开口道:「此去探敌,竟然横生事端,好在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模样颇为关切。 身后的人只「嗯」了一声,便翻身下了马。 马啸啸尚记得肖陆因为苏怡雪的关系,和李彦不对付,如今为何却像是关系又好了,莫非这人不是李彦? 那黑袍人一下了马,便扯下蒙面黑布,马啸啸顿时心中一紧,他的眉目如昔,却隐隐多了几分肃杀沉稳之气,再不见昔日嬉笑之色,却正是李彦。 马啸啸尚在马上,一瞬间只想抓紧缰绳,拍马而逃。 可缰绳还被他紧紧拽在手里,她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只得也下了马,除下面罩。 一旁肖陆倒吸一口凉气,惊道:「怎么是你?」 马啸啸没有接话,眼睛只落在李彦身上。 漠南的夜风吹得他的袍角上下翻飞,他立在原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眼中怒火如洪。 马啸啸不知他为何而怒,却是不敢说话。 久久,他忽然转身,撩了帘子,进了大帐。 马啸啸肩膀一落,长松了口气,却听帐里传来一声暴喝:「还不进来!」 她连忙抬眼去看肖陆,肖陆断不给她留有后路,只道:「说得是你。」 马啸啸喉头一动,再咽一口口水,硬着头皮,进了大帐。 却见眼前李彦撤了黑袍,甩在地上,尘土渣子扑簌簌落了一地。 他仿佛怒不可遏,伸脚踹了火盆子,飞溅的火星四散开来,马啸啸连忙闪到一边,耳中却听他说道:「你还敢回来,整整三年了,我日日派人去谷里寻你,整整三年了,我以为你死了,却还好端端地活着。」 说着,人已来到她的身前,双目怒瞪,眼中惊怒交加,菲薄的嘴唇紧抿,仿佛是要吃人,吓得马啸啸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儿~~热烈庆祝斩鬼和小王爷归来~~ ☆、第十三章 帐内还留着木炭燃烧过的余温和气味,暖烘烘的木炭香熏得马啸啸鼻尖发痒,挠得她猛然一颤,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大喷嚏。 诚然,极为不合时宜。 瞬息之间,她的喷嚏悉数全喷到了与他面面相觑的镇天府小王爷,李彦的脸上。 一腔怒火顿时熄灭。 李彦立即闪开身去,摸了一张锦帕,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口中却是怒吼一声道:「马啸啸!」 马啸啸连忙讨好道:「李彦,许久不见,依旧英姿飒飒,颇有大将之风。」 李彦坐到一方长塌上,脸色仍旧不好看。马啸啸便小跑了两步到他跟前,道:「我知道你我早年情谊深厚,当乞丐时同吃同住一处,我那天掉到崑崙谷底,你肯定是要来寻我的,可是我掉落的那一处,极为封闭,我掉到了经年积累很高的叶子上面,才算是绝处逢生,后来又花了好些时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谷底爬了出来。」说了一番话,大致解释了前后因果。 李彦面色稍霁,问道:「你这一身武艺又是从何而来?」方才他原本是去鲜卑大营打探,见到马啸啸扮作的黑衣人步履轻快,持剑对敌多人也不落下风,如若不是见到她奋力救斩鬼,他断不会以为她就是马啸啸,故有此问。 马啸啸诚实以对,将崑崙谷底的那方神奇的寒洞细细说了一番。 李彦终于挑眉一笑道:「如此一来,你倒是因祸得福了。」 看起来,倒是她颇为熟悉的李彦的模样了,于是她立马欢喜地点了点头。 「那为何你从谷底爬出来以后,不来江南寻我?」李彦眸色暗沉,缓缓发问道。 马啸啸心中咯噔一下,心想我当日见你摔了镇天玉,从府中落荒而逃,如何还敢回去找你,却答道:「我又不认识路,哪里分得清什么东南西北,一路走就走去了西边,绕了好大一圈才绕回来。」借她十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在当下提邺城与墨子昂。 李彦冷笑一声,「可是刚才我在鲜卑大营中却分明听到了笛声。」顿了顿,问道:「墨衍是不是也还活着?」 第139页 马啸啸灿灿一笑,挤出老一句:「王爷英明。」 李彦却忽然闭上了眼睛,不再理她。 马啸啸等了一阵,也不见他睁开眼睛,心想,这人现在怪得很,坐着都能睡着。 刚想拔脚往外脚,他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幸好睁开眼睛你还在,我才知道这原来不是又一场梦境,你竟然真的没死。」 平淡无奇又有几分矫情的一句话偏偏却将马啸啸震在原处,效用比之前那句「整整三年」还要大。 她不自觉地收敛了嬉笑神色。 李彦看了她半晌,忽而一笑道:「你如今仿佛倒不像从前一般没心没肺。」 马啸啸想还口,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得低了头。 耳边只听得李彦的声音,「如今两军交战,局势正乱,鲜卑出兵挑衅了两番,每次却只派一两万人来示威,并没有大动作……」 马啸啸抬起头来,见他一脸肃穆继续道:「不过两番试探之后,估计明日他们便会大军来犯,你留在大营,万不可出去。兴许明日过后我们便要拔营南撤。」 马啸啸听后狐疑道:「可如今已是齐州以北,再往南撤,不就是大穆境内了么?」 李彦缓缓道:「鲜卑军士四十五万,我只有镇天府昔年八万军士,你当我该是如何?」 马啸啸浑身一震,本觉事不关己,可是却万万没有料到敌我悬殊竟是如此地步,忙问道:「怎么会,皇帝难道没有发兵来么?」 话一出口,她便想到了幼帝新近即位,根基不稳,又逢大战的惨况,心中甚感焦灼。 李彦面目冷然,「皇帝若是有力发兵,何苦我八万兵士在此苦撑,皇城军队一万,右相为保新帝不愿发,六王更是个个坐视不理,不愿发兵。」 马啸啸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那难道他们不怕亡国?」 「岂会不怕,只怕现下光景还没到他们怕的时候,等我八万军士聚亡,他们盼着鲜卑再灭其余诸王,希冀最后以己之力,力挽狂澜,方可一登龙座,更甚者,惟愿鲜卑血洗皇都,自立为王。」 马啸啸震惊到无以复加,问道:「难道他们就不顾这齐州千万百姓死活?」 李彦神色肃然,冷声道:「他们山高水远,自是不顾了。」 这一刻,马啸啸方才晓得,李彦和镇天府八万军士显然是来漠南做炮灰。 可是纵然知晓是炮灰,他也不能弃甲不战,身后齐州偌大一个州府,黎民百姓千千万万,不能不顾。 「那……你们可有去民间徵兵了么?」马啸啸想到从前看电视的经验,有此一问。 李彦眸色一暗,答道:「齐州已经征过兵了,其他州府的兵马却是尽归东南西北六王。且说那新兵还需磨练,不能立马上战场,如今这大营里的两千新兵只作后线。」 马啸啸心中更觉沉重,倘若明日真有大军攻来,四十五万军士怕是要把齐州踏平了,到时李彦只怕拔营南撤都是来不及。 她只能问:「那如今你可有什么对策没有?」 李彦只答:「有一二小计,可拖得一些时日,拖到明日过后齐州北居民南撤。」 原来他等的是这样的时机南撤。马啸啸只能点头,心中却是颇有些难受。 「我知道你素来贪生怕死,等到顺利南撤到齐州,安全之时,你就一路往南走,若是没个去处,你便去江南镇天府,太君定不会亏待你,这战事再怎么不济,鲜卑人要打到镇天府也要些时日。」 马啸啸听到这番话,猛然抬起头来。 「你……」了半天也没话来接。 她只知道她不想跑,却也不能真上战场杀敌。 只见李彦大手一挥,「别你你你……了,你又不是结巴,记住我说的话,旁的也没有个住处,今夜你就在这顶大帐内将就一夜,这里肯定没有镇天府里好,想来却不比你在崑崙山谷底差。」 说罢,便躺倒在地上的毛毯上闭上了眼睛。 马啸啸只得躺到了床榻之上。 她想了许久,决定还是留在这大营里静观其变,她不能走太远,以防墨子昂回来找不到她,迷迷糊糊却想,明日真打起仗来,李彦要是输了,怎么办…… 想着想着,她就睡不着了。 翻了个身去看床下躺着的李彦。 觉得他连睡觉的时候,眉头也是皱起来的,这日子定是不好过。 又想,六王都不愿发兵,他却带着八万军士来了漠南,果然是对皇帝一片忠心,连自己性命都要赔上。 不过三年,世事大变。 她素来只执着于自己的事,唯有今日,她才深有体会。 她脑海中闪过拓拔檀,拓拔槐,慕容起的身影,战争双方没有对错可言,唯有输赢方可定干坤。 这一次不知干坤落在何人手中…… 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八个字来,「盈盈现世,必为明君。」 到底谁才是明君。 想了大半夜,马啸啸终于还是睡着了。 隔日醒来的时候,只听战鼓雷动,房中李彦早不见了踪影。 马啸啸急急跑出大帐去看,遥遥一望,两军中间广袤的荒草地上已是短兵相接,黄尘四起,铺天盖地。 处处皆是兵刃相击的声音,古时打仗,不过短刀相接,以身肉搏。 鲜卑军士皆着红衣,大穆军士乃是灰色,马啸啸足尖点地,跳到大营里唯一一棵参天的松树上张望,只见大片大片的红裹着条带状细瘦的灰,一点点蚕食侵吞。 第140页 疏忽之间,万箭齐发,箭头携着滚滚烈焰自大穆阵营上空射出落到大片大片的红上,战场顿时传来连连惨叫声,马啸啸顿时便知,这就是李彦口中的小计一二。 举目眺望,那大片的红似乎小了一些,那细瘦的灰却是展开了些许手脚。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无数人在马上,无数人在马下,马啸啸却能瞥见混在其中的那一身金色甲冑,在日头下泛着灼灼金光,外罩一袭红袍招展。 她眼也不眨地望着那一点金色。 不知看了多久,却忽然察觉大片红中出现异动,马群嘶叫,红衣人一个个接连落马,不过片刻,红流落马已过大半。 这便又是李彦的小计一二。 昨夜他亲身到鲜卑大营,便是为了给马群下药一事。 红流顿时乱了阵脚,斗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听鲜卑大营,号音吹响,大军列队后撤。 待到此时,马啸啸才可窥见,荒草地上躺着的马群的尸首,人群的尸首。 红的居多,灰的也不少。 空气里舖面而来的血腥气味令马啸啸不欲再看,自松尖上一跃而下。 此一战,镇天府兵损一万,已属奇蹟。 是夜,大营便开始紧锣密鼓,马不停蹄地拔营南撤。 马啸啸骑着斩鬼跟在李彦马后,听一旁的肖陆说道:「此番趁夜而行,乃是以防鲜卑人有心报复夜袭大营,此去齐州的武城,原是一处秦时堡垒,城门高墙林立,为乱石碎玉而砌,易守难攻,我们以寡敌众,唯有以守为攻,拖到大部援军来时。」 马啸啸瞭然地点了点头。 抬头望了望李彦的背影,都觉察出几分萧索味来。又想到今日战毕,他回到大帐,金色甲冑上一身血污,红袍上皆是深红浅红一片,隔了老远的距离,便是血腥气扑鼻而来。 神色中尽是清冷的暗与沉,仿佛当年桃花树下,自在一笑东风的小王爷再不复有了。 这以守为攻之计,要拖到大部援军来时。 可天知道大部援军究竟会不会来。 马啸啸细细思量了一会儿,从前她虽对于大穆地理一无所知,可跟着墨子昂由北往南,由南往北走了好几遭,心中也渐渐有了一个轮廓。北地与漠北接壤的唯有突出的一阕齐州,可往南往西再进,便是蓟州了,而往东往南便是皇城了,齐州若破,鲜卑大军长驱而入,直可破皇都,届时中部南部诸地也将烽烟燎原。 这齐州实在是大穆必守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大军浩浩荡荡地连夜翻过雁来山,隔日黄昏时刻方才来到齐州武城门前。 马啸啸抬眼果见城墙高不可攀,城墙上的塔楼却早已是荒草掩盖。 两扇高约十丈有余的铁质城门此刻却是大敞着,一个官员打扮的人大哭着,屁股尿流地从城门奔了出来,径直跑到了李彦马前,正是武城府尹。 只见他面目肥硕,打了个千,哭得甚是凄凉,「全仰仗王爷保住武城,保住齐州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等待大军到来……将鲜卑小儿打回漠南……」一句话也说得断断续续,哭哭啼啼。 马啸啸没见过哪个大男人哭得这么悽惨过。 李彦只看了那官员一眼,并不答话,挥了挥手,大军如一条长蛇缓缓入城,两扇大门集聚百人之力,方才合上,发出「咚」一声闷响,如天边一道滚雷。 这两扇铁门乃是武城关门的仰仗。 鲜卑人来势若雷霆,不过七日,席捲武城以北诸土。 有的城池,百姓早已南撤,本就是空城。 有的城池,万民尽屠,悽然一片血海,马啸啸听说,就连齐州以北那条易水都被染红了。 李彦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眉间缭绕的皆是肃杀之色。 话也越来越少,每天同马啸啸说话决计超不过十句。 其中起码有五句都是劝她往南。 待到第七日,鲜卑大军跃过雁来山,驻军雁来山下,与武城关门遥遥相望。 马啸啸再一次向李彦表明自己立场,「无论你说什么,我也是决计不往南走的,你知道我素来贪生怕死,此刻能够留在武城,便是觉得在这里,武城你也是能守住的,我肯定会安然无恙。」 李彦没有答话,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从大帐走了。 肖陆尚立在帐中,嘆了一口气,说道:「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死心眼,仿佛倒是有一身傲骨。」 马啸啸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肖陆,见他身穿铠甲,也是一脸疲惫。 他没有把握能够守住武城。 李彦也没有把握能够守住武城,否则不会一再劝她往南。 此时,她却答道:「既然你说了武城易守难攻,严加守势,必能固若金汤,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四十五万鲜卑人又如何,早前我听段子敬说,鲜卑人粮草缺乏才不动手,短短几月,想来粮草还是缺的,冬天快要到了,若是这么耗着,他们肯定耗不住,说不准就要撤兵了。」 肖陆听她振振有词,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心中虽不知那段子敬是谁,消息可不可靠,看来要好好打探一番。 李彦出了大帐并未走远,停在帐外五步,将马啸啸方才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心中念道,段子敬……看来她果然去了邺城。 第141页 李彦轻嘲了一句,「真是个呆子。」 也不知是在说谁。 夜空寂静,风中霜寒,武城关内人心惴惴。 鲜卑大军隔日便发动攻势来犯,大石,烈火,滚烫的锅中之油,自城墙而下。 诚然,武城易守难攻。 整整一个月,鲜卑大军被硬生生拦在城门外,只得驻扎雁来山下,不可再近一步。 可是,谁也未曾料想到,鲜卑军中乞伏一部另闢蹊径,自漠北行军西域最东的臣时小国举兵蓟州南下,一路杀伐屠城。 邺城偏安蓟州西北一隅。 段氏一脉,如今却是事不关己,豪无作为。 李彦听得军士来报,面色铁青。 那军士训练有素,说得面不改色:「乞伏一部粮草不足,南袭蓟州,可谓大肆抢掠,有些城池亡前不忘烧光粮草,可乞伏一族掠人而食,玷污少女后,将其双脚双手捆缚,称之『双脚羊』,烹而食之。尸骨在衡水之上堆成了山,衡水险些断流了。」 马啸啸听得只觉胸口一阵恶寒,「呃」得干呕了一声。 李彦站在她身侧,一手顺了顺她的背心,她才感觉稍微好点。 恍然便想起,之前慕容起宴饮时说起过的,鲜卑诸部中,他素来最是看不起乞伏,说他们全是蛮人,茹毛饮血,如今看来果真一字不差。 只听那军士继续说道:「此一举大招民愤,蓟州男儿自成军队,力抗乞伏,成势三万。而六王之一的西王周政军中,夜闻啼哭,周政将那啼哭军士惩戒一番,却是大大失了军心。原来那啼哭军士的亲妹命丧乞伏之口,而周政驻军离蓟州最近却不发病,因而痛哭不已,周政不问缘由,严惩那啼哭军士。军中有人不忿,加之先前不愿发兵的旧怨,四万军士便违了不发兵的军令,连夜北上,前去蓟州力敌乞伏,如此,这七万军士自蓟州发来信函,要投军王爷麾下,希冀王爷助力以敌乞伏。」 李彦听罢,面色稍霁,沉吟了片刻,朗声说道:「拨兵力一万西进蓟州助阵,将先前拟定的蓟州军策战略一併带去。」 马啸啸心知,此番虽只是拨兵一万,却已是李彦此时能做的极限,鲜卑大军屯兵雁来,武城虽暂时固若金汤,他日城门一破,必是一场恶战,他已是损兵一万,再拨走一万。无非是想保住蓟州,又稳住蓟州七万兵士军心,尽收麾下,为以后抗敌图之。 那军士得令一熘烟地跑走了,军情为重,大营里面素来只有军规,没有贵贱。 马啸啸立在桌旁,手下继续磨那砚台上的硃砂。 耳边李彦与肖陆探讨军情的声音断断续续,李彦持笔,在一张羊皮地图上,点上红星点点。 马啸啸看着看着,却苦于看不懂,便开始神游天外, 心中默默念着,墨子昂,你怎么还不来接应我啊…… 武城上空飘飘摇摇地下起了第一场雪。 向南开的大门外,聚集了浩浩荡荡的三万人,手持皇帝明黄捲轴,前来助战。 月余以来已是瘦出了形儿的武城府尹又是一番屁滚尿流地跑出南门,哭哭啼啼了好一阵,求着来人保住齐州,保住武城。 马啸啸立在面南城门上头,见到他一番情状,却想这个圆滚滚的武城府尹兴许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大智若愚,每每涕泪横流,却懂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那马上手持捲轴的人,身前马背上四平八稳地放着一把长剑,青铜剑柄,剑鞘泛着凛凛幽光,腰悬一支碧绿长笛,启口道:「自当尽力。」碎玉一般好听的声音。 马啸啸足尖点地,如漫天落雪一般,飘飘摇摇地落下城门来,欣喜地喊了一声:「墨子昂,你终于来了。」 当日鲜卑大营中走散以后,马啸啸便想,墨子昂何其聪明,肯定已是知道了自己救得斩鬼,人也平安,便抱了霁草去皇城救墨夫人了,后来军情危急,她又想,墨子剑可保举为将,墨子昂一心报国,兴许便成援军。 马啸啸料得一分不差,却是真没想到,他竟然带了三万人之多。 墨子昂见马啸啸飘然而下,没有半点惊讶,面上皆是温暖笑意,向马啸啸伸出一只手,点了点头。 马啸啸心领神会,拉着他的手借力翻身上了马背,怀抱墨子剑,回头问:「既然墨子剑保举为将,你为何不穿铠甲,打扮一番?」 墨子昂朗声一笑,胸腔贴着马啸啸后背似乎也是一起一伏,尽是暖意,答道:「嫌铠甲太重,不好上路。」 马啸啸也笑,回身一望,不期然见到队伍中好些熟悉的面孔,小童,吴七,仇六,李三娘子,连同当日旗山比武会上好些豪杰的身影也在队伍中,啧啧称奇,贊道:「你好厉害,竟然请的动那么多人。」 墨子昂徐徐道:「保家卫国是为义士之举,如何请不动,自领了将职,右相将皇城附近筹措的一万新兵下拨,墨家又成一万精兵,加之小童自南携清风寨而来,连同南面武林众人,又成一万,适才有三万余人。」 马啸啸听罢点了点头。 队伍渐渐行进入了武城南面大门。 肖陆站在城门上,端端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出声问道:「这个墨子昂就是当日和她一道跳下崑崙山峰的墨衍?」 李彦并没有答话,城门上的寒风吹得他的黑袍飒飒作响,积雪已是盈盈落满了肩头。 第142页 直到三万军士尽入得城,南门合拢,李彦才出声道:「去大帐。」声音里隐含暗哑。 肖陆朗声大笑,「原来你和我一般,不过是个可怜之人……」眼中却是殊无笑意。 大帐内,李彦、墨子昂、肖陆站在一方铺着地图的圆桌旁,成三足鼎立之势。 马啸啸坐在一旁软毛毯上,手里拨弄着蜷缩起的长长白毛,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耳边只听肖陆是当中唯一说话的那一个。 「如今以寡敌多,若是硬拼,必不能成事,反倒损兵折戟,毫无益处,可是久困武城,以攻为守,亦不能长久,若是六军久不发,岂非困死在这武城,乞伏一部已懂得西取蓟州,若是鲜卑大军皆往东西而进,武城之军脱离武城这一屏障,何可御敌?」 一番话说得房中诸人心中皆是沉沉一落。 复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李彦开口说道:「西王周政拥兵八万,驻守蓟州以南,四万精兵已反,为笼络军心,周政只怕携四万军士也要一战,西边算起来,加之蓟州七万军,调拨的一万军力,便有十二万军,抵挡乞伏一部十万军队,尚可。拨开乞伏之数,屯兵雁来的鲜卑军士三十五万,武城军中九万余众,必要竭尽所能在他们攻城之时,大举灭敌。」 肖陆点了点头,出声又道:「此番御敌又值冬日,显是我们站了先机。可往东南一去便是皇城,听闻皇城如今加之新招募的兵力和皇城都尉府军,林林总总加起来约有三万人,北王周静和东王周田各自佣兵八万,又近皇城,若是起兵造反,防不胜防。」 李彦眉头微皱,只道:「如今鲜卑势大,管不了皇城了。」 可马啸啸听得心里却泛起嘀咕,如今不管,到时皇城不保,江山易主,李彦辛辛苦苦为皇帝尽忠,守得江山只怕拱手给了别人。 殊不知,李彦虽是奉先帝遗诏而来,心中却因镇天府福王旧事,对于皇室却一向没有太多好感,谁做皇帝,他都无所谓,心中唯恨鲜卑拓拔氏,有生之年,有朝一日必要报仇雪恨。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墨子昂立在帐中,静默了许久,开口只问:「如此一来,南面三王亦是各自拥兵八万?」 肖陆不明白他为何有此疑问,却是点了点头。 马啸啸却想,这也倒是公平,六王与镇天府皆是八万,只怕原意便是要互相掣肘。 又听墨子昂道:「南面三王不肯出兵,王爷可曾想过借兵西域与匈奴,此番乞伏兵过西域最东的臣时小国,已是积怨,且西域东面常年饱受鲜卑侵扰,新愁旧恨相继,只待撩拨,匈奴漠南旧地被鲜卑霸占,残余十万旧部收至麾下,焉有心悦诚服之理。」 马啸啸不禁顿住撩拨毛毯的手,屏息凝神地静待下文。 李彦挑眉问道:「你可有何良策促使西域匈奴借兵?」 「我有一故人兴许可成此事,我可修书一封前去。」墨子昂顿了顿,又道,「不过,需得王爷加盖帅印,方可令人信服。」 墨子昂虽以墨子剑保举为将,可武城大营挂的是六面「镇天」军旗,自是李彦为帅。 李彦听后沉吟,此番却是非常之际须得非常之计。 肖陆在想,这到底算不算是里通外国? 马啸啸却在想那个故人是不是段子敬? 众人皆默了一会儿,李彦撩袍落座,口中说道:「待你写好书信,我便盖以大印。」 此事便算是定下了。 因得墨子昂初来,马啸啸便自告奋勇地带了他前去城里驻扎的大营里逛了一圈,新旧军士们早已混作一团。 新军士们劲头尚足,磨刀霍霍,旧军士们见援军已到,心中皆是踏实了几分。 逛了一圈,反倒是墨子昂带着马啸啸到了一处白帐篷,撩帘走了进去。 进门一看,全是熟人。 马啸啸抬眼便看到了吴七额前那一朵小桃花,只听他笑道:「哟,前些日子我就在想,你怎么不在皇城里,原是早就来了武城大营,看你那模样,没想到竟然还上战场。」 马啸啸笑了一下,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其实每每缩在后头,从来就没出去真打过仗,再说,李彦也是决计不准她去的。 落座后,众人笑闹了一会儿。 仇六忽然开口问道:「绿荷小娘子,你之前说的御敌良策究竟是什么?」 那被叫到名字的绿荷笑着答道:「这次听说要来打仗,我便提前去向医仙求了些好东西。」说着,从包裹里摸出好大一个包得密不透风的油皮纸包。 马啸啸认得这个绿荷,正是当日旗山水畔比武会上摇扇的女子。 此刻只听她说道:「这纸包里的东西叫痒痒药,粉末混进风里,吹到人身上,要痒好些天,水洗火烤都没办法,生生折磨人。」 仇六听罢笑了一声,大摇其头,「又不能伤人,痒上几天便宜鲜卑小儿了。」 绿荷对道:「医仙只肯给我这个,我又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们痒上几天也是好的。」却又嘆了一声,「就是不知道怎么吹到他们身上去……」 马啸啸听后,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心道,就算是不灵验,权当游戏也好。 这一计便是拜诸葛孔明之计,放了天灯,将粉末吹到雁来山下。 众人皆是拍手称好。 第143页 墨子昂轻笑一声,也未加阻拦, 众人即刻在马啸啸的讲解下手扎了大大小小九十九个孔明灯。 趁夜跃上城楼,见风正往北面雁来山吹,众人浑身以布遮挡,小心翼翼地把痒痒药倒进孔明灯下的托盘里,唯恐沾到自己身上,又随风放了出去。 九十九个孔明灯,次第而飞,一阕夜空霎时之间灯火重重。 纸灯飘摇,渐行渐远,火光一闪一亮,远望去仿若星河坠地。 李彦和肖陆立在帐外,仰头看见,忙也跃上墙头来看,马啸啸身罩黑布,只露出两只眼睛,兴高采烈地解释了一番。 李彦听罢大笑了三声,肖陆则是一脸的匪夷所思。 孔明灯越升越高,飘向了雁来山下,依次传来惨叫声,鲜卑大营适才反映过来,此灯有诈,连忙用弓箭射下了许多孔明灯,岂料弄巧成拙,痒痒药随风而落,痒上加痒。 整整三日,鲜卑大军没有来犯。 却是如同惊弓之鸟,见到天上一点风吹草动,尚未至雁来山时,便会举剑去射,打落了好多可怜的无辜的白鸽子。 马啸啸见状,则是笑嘻嘻地跑去军中大营表达了天灯借箭的这个意思,具体来说,就是放些天灯出去,等鲜卑大营拿箭来射,如同草船借箭一般,她一面说得绘声绘色,一面在心中暗贊自己真是太机智了。 孰料听后,李彦凉飕飕来上一句:「你以为天灯有多大,上面能插上一箭就已经很不得了,我借一箭就要做一只天灯,亏不亏,亏不亏。」 马啸啸「呃」了一声。 没想到肖陆又来补了一刀,「再说,天灯落到地上,不会像船一样可以驶回来,还得派人出城去捡,去捡的人铁定会被鲜卑人射成筛子,是你去捡,还是我去捡。」 马啸啸「呃」都「呃」不出来了。 墨子昂喝了一口茶,只道:「吴七,仇六正在到处找你打麻将,你快去罢。」 马啸啸心中的眼泪流成了小瀑布,嘤嘤嘤,跑走了。 武城一时无战事,而皇城那边却是诚如肖陆之言,打起来了。 东王周田素来是个火爆的莽夫,见到战事一起,皇城幼帝只余三万兵卒,于是再顾不得纲常伦理,率领八万大军风风火火地上皇城叫板,而北王周静离皇都最近,见周田率众而来,怕他一举夺位,也率领八万大军到了皇城,打得不可开交。 消息传到武城的时候,肖陆面露忧色,墨子昂面露忧色,李彦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围着火盆,给马啸啸烤了一只鸡吃。 马啸啸一面啃鸡腿,一面想肖陆是个忠君爱国的典范,是为皇帝发愁,墨子昂只怕是担心墨夫人身在皇城,怕战火四起,扰她清静,而李彦却是真真的不在乎。 她心想,其实谁做皇帝,她也不在乎,可无论东王周田还是北王周静听着都不像是明君啊…… 想了一阵,马啸啸也不再想了。 万万没有想到皇城这一把战火,竟然会七拐八歪地烧到了自己面前。 三日之后,武城向南开的大门外又停了一辆车碾,四马拉车,皆照金笼头,车前马夫半面刀疤,持剑而立。 武城府尹兴许是没见到大批兵马,所以这一次并没有再屁滚尿流地奔出城门去大哭一场,只是恭敬地在车前坐了一个揖,道:「平阳公主大驾武城,微臣有失远迎。」 彼时,马啸啸正在帐篷里同吴七、仇六和绿荷打牌,听闻平阳借皇城内乱之名,跑到武城时,心中大乱,冷不丁地打出了一张七条,便见绿荷推牌,大喜道:「龙七对,胡了。」 马啸啸欲哭无泪。 平阳早听说有人领了墨子剑作保为将,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知那人竟是墨衍,又听说他去了武城大营,一面喜不自禁一面忧心如焚,找了皇城战乱的由头,跑来了这个更加战乱的武城。 李彦坐在大帐中,看一身华服的平阳立在面前,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当日崑崙山上一别,再没见过这个公主。今日她为何而来,他想都不用想,墨衍在此,马啸啸在此,只希望不要再出乱子。 若是出,难保他这次不会再要举剑杀她。 朱破进得大帐,见那小王爷面色冷然,一双眼隐含恨意,便先一步挡在平阳面前。心中涩然,当年崑崙山上,马啸啸坠崖之后,这个小王爷久久回过神来,双目赤红,第一个要杀的便是车中平阳,幸而人多势众,他举剑连刺他三剑,才见他长枪脱手。如今,仇人相见,只怕分外眼红,不过依仗公主地位,那小王爷一时也无可奈何。 李彦打量了朱破许久,终于出声道:「大敌当前,此处武城大营,以我为帅,军规森严,殊无贵贱,望公主与侠士遵守,若违军规,依律处置。」 平阳浅笑而立,柔柔弱弱地答了一声:「一切听凭大帅。」 待到朱破和平阳走后,墨子昂和马啸啸才进得帐来,面上倒是没有料想中的焦急。 马啸啸拿了桌上一个苹果吃,听墨子昂和李彦,肖陆探讨军情。 谁也没有提平阳半个字。 半夜,马啸啸正睡得暖暖和和,迷迷瞪瞪,同顶帐篷的舍友绿荷却来晃了晃她的手臂,指着帐篷上摇曳的人影,低声道:「是不是你的仇家寻来了?」 今日打牌之时,马啸啸因平阳突来,心绪大乱,连输五把,绿荷等人问她缘由,她便敷衍了一句,仇家来了,没料到绿荷竟然端端记住了。 第144页 马啸啸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帐篷上的剪影,头顶上仿佛是有珠钗轻摇,她幽幽嘆了一口气。 绿荷见状,立即仗义地问:「要不要我同你一道出去打跑她?」 马啸啸摊了手道:「她又不会武功,不用你去打跑她。」 绿荷一听,变了脸色,压低声音道:「她连武功都没有,竟然还做了你的仇家,马啸啸,你忒窝囊了。」 马啸啸翻了一个白眼,披上斗篷,掀开帘子,出了帐篷。 帐篷外,平阳站得笔直,一身长裙拖在地上,脸上却是泫然欲泣,开口道:「今夜,我是来求你把阿衍还我。」 马啸啸怒极反笑,「你这人好奇怪,从来就不是你的,何来还你,再说人又不是什么东西,说什么还来还去。」 平阳一双眼落在马啸啸身上,神色忽而由悲转怒,尖声喊道:「当日崑崙山上为何不摔死你?」说着,扑身而来,作势要掐马啸啸。 如今的马啸啸哪里怕她,手势一翻,一掌便将平阳推翻在地。 平阳跌坐地上,咬牙切齿道:「我哪里不如你,我对阿衍的真心比你多一万倍,我可以为他生,为他死,你呢?」 马啸啸听罢,更觉恼怒,轻蔑一笑道:「你说你可以为他生,为他死,当日坠崖崑崙山峰,你何不一同跳了下去。」 平阳霎时白了脸孔,手指着马啸啸,「都是你这个妖女,才害阿衍坠崖!」 马啸啸「荷」得笑出了声,「我还没见过有人像你这般颠倒黑白!口口声声说爱,其实做得全是逼死人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平阳面目铁青,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又要不死心地来扑马啸啸。 马啸啸旋身闭过,一掌落在她背后,打得平阳登时吐出一口血来。 马啸啸胸中浊气尽去,看平阳楚楚可怜伏在地上,想着,朱破今日怎么不来,莫非这个平阳今夜是偷跑出来。 看了两眼,便不再想看,撩起帘子,回了帐篷。 绿荷一脸仰慕地看着马啸啸,贊道:「我还不知道你原来曾经跳过崖啊。」 马啸啸没有答话,径直回到床铺,翻身蒙过被子就睡了。 隔日醒来才听到平阳莫名失踪了的消息。 她嘴角一撇,只对面前急急追问的朱破,说了一句:「不知道。」 午时刚过,武城门下便策马来了一个鲜卑小兵,喊话道:「我军挟持了大穆平阳公主,若要人归,便要弃城不战,退让五城。」 话音刚落,李彦站在城门上一箭射出,来人落马而亡。 摆明了的态度是不愿弃城不战。 马啸啸十分欣赏他这种深明大义的态度。 墨子昂立在一旁,默然不语。 肖陆却问:「那鲜卑小儿是如何进得城来,掳走平阳公主的?」 这倒委实让人忧心,若是鲜卑人在这武城来去自如,不被兵士发现,断不是一件好事。 好生盘查了守城军士一番,众人仍旧毫无所获,百思不得其解。 黄昏刚过,朱破便到了城楼之上,单膝跪在李彦面前,一字一句说道:「我知大帅心繫大穆,不肯以城池换取公主,如今惟愿大帅许我前去营救,打开城门放我出去。」 李彦默然了一会儿,见他面目诚恳,终究应了。 两扇铁门开了一道缝隙,朱破一人一马奔将而出,铁门便复又合拢了。 残阳如血,投照大地。 朱破的背影一点一点北去,渐渐消失在雁来山密密林麓之中。 整整三日之后,日暮之时,马啸啸站在城楼上遥遥相望,目光瞥见朱破一人一马,马背上驮着平阳往武城驶来。 待到行得近些,马啸啸才看见他的肩背上赫然插着数支白羽箭。 李彦正欲发号开城门,却见朱破马后紧紧相随跟着十数骑鲜卑追兵。 城门不可开。 只见朱破回身,射出手中弓弩三箭,手中长剑拼尽全力与人相搏,堪堪行到两军驻营中间地带,才算摆脱了追兵。 马啸啸见他满身伤痕,嘴唇正要动了动,却见天边飞来道道黑箭,如成百黑瘦蚊蝇一般齐齐下坠,陡然之间,数百支长箭落在一人一马之上。 马身瞬时扑地,朱破抱住平阳落地,以身掩住平阳,匍匐在地上,身受百箭。 远望去,触目惊心,悄然而悲肃。 待到箭矢尽去,武城门开,两个小卒飞快地拖回了两人。 朱破早已气绝,而平阳一身血污,衣襟残破,状似疯了一般,发髻凌乱散开,口中一会儿叫着「阿衍」,一会儿又叫着「朱破」,任谁唤她也没有反应。 李彦终究差人将平阳送走了,皇城眼下还是乱着,不可去,便叫人把她安置在马车里,送回了南苑旧地。 马啸啸立在南门城墙上,看那红顶黑色布幔马车渐行渐远,心中却是殊无欢喜。 战争太过可怕,什么旧日怨啊什么往日恨啊,在此时此刻都不再重要了。 朱破身死,给武城军营蒙上了忧愁的阴影,目睹他身中百箭而亡的几个年轻军士,仿佛被捏了胆子,畏畏缩缩,不敢再登城楼。 这一日,夜里,马啸啸随墨子昂走到新招募的军士营帐附近,听到好几声低低的啼哭。 马啸啸先是愣了一会儿,抬头却见墨子昂也是皱了眉头,隔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抬步走了。 第145页 回到军中大营里,马啸啸心中越想越气闷,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排遣之法。便叫墨子昂提笔,她一面念,墨子昂一面写。 马啸啸想到的能够拍遣军士忧伤之法,便是素来行军打仗之人最为讲求的提升士气。 她苦苦搜索脑中记忆,一字一句念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飢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墨子昂挥墨而就,笔力浑厚,与这首满江红倒是颇为辉映。 搁笔之后,他才问道:「这是何处来的?」 马啸啸见帐中没有旁的人,便照实将岳飞的故事说给墨子昂听了。 末了,墨子昂嘆了一句:「这岳飞倒是真英雄。」 另拿出好长一轴白卷,将词中贺兰山,匈奴,靖康几处改了改,誊抄一遍。隔日便挂上了武城墙头,引得城中军士好一番热血沸腾,连在城门上投石子,泼水到城楼外结冰都起劲了些。 马啸啸看着捲轴却想,没想到墨子昂版权意识这么强,捲轴最末处竟然还落款了岳飞二字。 然而,不久之后,蓟州发生了一桩更令人热血沸腾的大事。 乞伏军队与大穆军队交战之时,分拨了一个五千人的小队往西又进了几个村落,屠杀了好些人,却万万没有料到其中一门大户,竟然是段氏一族的远方亲戚,那段氏寻着这个缘由,便拨了两万人将那个乞伏小队杀个片甲不留。 这桩事件便成了段氏参战的转折点。 十万段氏精锐军,势不可挡地注入了蓟州战场,乞伏一部一退再退,生生退出了大穆地界。 这一日,段子敬亲身先领了三万军士来到武城门外的时候,圆滚滚的武城府尹又是一番屁滚尿流地奔出城门哭哭啼啼了一番,求爹喊娘地让段子敬保住齐州,保住武城。 马啸啸站在府尹身后,终于没憋住,笑了出声。 段子敬却是下了马,亲手扶起了府尹,还递给了他一张好大的白帕子。 武城府尹立时更是感动得老泪纵横。 李彦在营帐中见到段子敬时,段子敬非常恭敬地朝他拜了一拜,口中说道:「拜见大帅。」 李彦凝眉端端看了他一会儿,才叫他起来,复又说了好一会儿蓟州战事。 待到晚上吃过饭,算是为新到的段氏军接风洗尘以后,段子敬终于按捺不住,进入了正题。 马啸啸坐在饭桌边,只听他徐徐说道:「前些时日,大帅託付子昂兄修书与我谈及借兵西域和匈奴一事,我同族中宗亲细细商议了一番,念着族中与西域、匈奴的交情,前去游说了一番,倒也有了一些眉目,不过,有个条件,要说与大帅听听,待大帅听后再作定夺。」 李彦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段子敬又道:「西域诸国可集结兵力十万,匈奴虽不发兵,却可让如今鲜卑军中的十万匈奴旧部不战,亦算作十万兵马,我们段氏自当也是十万兵马,统共三十万兵马,加之大帅现有的兵力,足以与鲜卑抗衡。」 说到这里,段子敬仿佛笑了一下,顿了一顿,继续道:「足可与六王抗衡。」 李彦还未说话,肖陆却先扛不住,问了一句:「你这是何意?」 段子敬呷了一口茶,缓缓道:「今日午时北王周静已擒获东王周田,攻进皇城,杀了幼帝,自拥为王,实属乱臣贼子,加之先前外敌入侵,久不发兵,人人得而诛之。」 众人皆是听得胸中一落。 李彦心中惊讶,这午时皇都才发生的事情,他都尚没有得到消息,段子敬又是如何得知,可见他眉目坦然,却也不似作伪,当下却是正色厉声,道:「你的意思便是,若要借兵于我,便要借我之手,除去六王,大穆亲族自残,给以匈奴,西域,甚至鲜卑这些外族可乘之机?」 段子敬摇了摇头,「大帅,何苦将借兵一事想得如此不堪,此番西域、匈奴,乃至段氏肯借兵,无非是不愿看鲜卑一朝势大,将周边诸国尽数拔除,便要提前联手将之扼杀于未成势之时。这个条件说来简单,便是要大帅自立为王,往后大胜鲜卑,除去周静,登上皇座。到时其余诸王兵力不济自不来战,如今东王周田已灭,西王周政只有残兵四万,南地三王统共二十四万兵力,大帅手握兵力四十万,又有何惧,他们自不敢妄动?何来亲族自残?并且大帅若能除去鲜卑,万民拥之,再除去周静,更是民心所向,世人何来诟病之言?」 李彦听罢,却是挑眉冷笑道:「哪里有这等好事,他们借兵的条件便是要拥立我做皇帝?」 段子敬也是一笑,「大帅是聪明人,西域诸国,匈奴加之段氏的用心,你岂可看不明白,求的不过是以后的国泰民安,百年无战事。」 「百年无战事。」李彦双眉紧锁地慢慢重复了这五个字。 段子敬郑重地点了点头,应声道:「正是这五字,若是大帅许西域,匈奴,段氏一诺,他日即位以后,百年不攻外国,不拓疆土,今日借兵一事,便算是成了。」 李彦默然了一会儿,只问道:「为何是我?」 段子敬答道:「大帅只身帅八万兵卒力抗四十五万鲜卑大军,可谓大勇大义。并且大帅对于鲜卑拓拔氏的必诛必除之心更是对敌的关键,因而,段氏一族信你,这一回站在你这一方。」 第146页 方才段子敬说的许许多多的话,唯有这一句真正说到了李彦的心里,诚然,他对于鲜卑拓跋氏,的确是必诛必除之心。 一番话说尽,室内满是寂静。 马啸啸却是莫名手抖了一下,手里的汤匙「叮」一声落回了碗里。 一时之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她只好假咳一声,低下了头,道一声:「我手滑,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片刻之后,她耳畔却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李彦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今日我周宁衍便答应了你这个条件。」 像是一颗细小石子投进了一汪无波的水中,她脑中恍恍惚惚地「叮」一声响,搅得涟漪点点。额旁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当年皇城中,大殿上,她长跪在皇座之下,听到的话,一字不漏地响在脑海。 「臣,周宁衍,今日在这大殿之上起誓,镇天府一脉永世孝主,倘若有朝一日自立为王,意欲谋逆犯上,我此生必将永不得心中所愿,其后必将日日夜夜心受煎熬,此生不得善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段子敬双手负在身后,随李彦在武城军营中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回,走了一遭。 立在帐篷外闲看的绿荷用手指点了点马啸啸的肩膀,用她那把白羽小扇遮挡半面,矜持地问:「大帅旁边的那个人是谁,我看倒是仪表堂堂。」 马啸啸瞧了一眼,又看绿荷一脸仰慕,低笑一声,一本正经地答道:「邺城段氏排行第三,段子敬。」 绿荷眼流转,口中长长地「唔」了一声,却没有再问。 回到中军大帐,段子敬笑道:「早在蓟州战场,我便看见鲜卑人使用的弓弩足有一人来长,坐卧拉弓,威力甚大,没想到武城军营中也有此物,倒是桩好事。」 李彦亦是一笑,却道:「此为昔年拓拔檀从镇天府军械库中偷得的弓弩,他有,我岂可没有。」 段子敬不知竟有这一段渊源,又笑一声,转了话头,道:「不过,自对敌来看,鲜卑人素善骑射,仿佛更甚一筹,并且他们的甲冑心脉要害之处,乃是取漠南漠北的野狼狼骨所制硬甲,比之武城军营中的软甲,自是更为坚实。」 李彦听后,脸色也是一暗,这其实早在漠北对敌之时,便是他心中一大忧患,他现在营中虽也有铁质硬甲,可数目毕竟有限,大多军士的甲冑,胸甲和背甲以及披膊皆为一种质地坚硬的织锦制成,上再覆有皮革,用铁扣扣合,自然难敌鲜卑的狼骨硬甲。他思量了一会儿,开口道:「可如今军中也难有匹敌狼骨材质所致的硬甲,军中铁器乃是打造兵器所用,不可分拨。」 段子敬听罢,也是沉默了。 墨子昂手中捏着茶杯,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从前我在一本墨家典籍中见过一个罕有的制甲之法,不过由于墨家素来地处北地,制甲材料不足,便制作了一两件由河中大鱼的鱼鳞所制的鱼鳞甲,质地坚硬,可挡刀枪。」 段子敬听罢,却想,武城也处北地,易水又在齐州以北,被鲜卑人霸占,自不可得,如何可制鱼鳞甲。 李彦却是解了其意,眉目疏朗,大笑一声,道:「此法甚妙,江南鱼乡富庶,我即刻放战鸽送信镇天府,命人制甲,星夜兼程送来,不过月余。」 众人等的就是这恰恰的月余。 月余一过,蓟州军队连同西域十万军士即可东来武城,鲜卑军中十万匈奴旧部也按照约定北撤。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鱼鳞甲这一道东风月余而来,大战在即,恰恰是好。 马啸啸本也立在帐中,眼下听到甲冑有了法子,也不爱再听他们继续说些用兵之道,撩了帘子,出得大帐去看斩鬼了。 此刻,斩鬼立在马厩里,无聊得马脖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噹噹」地作响,马啸啸试了好多次想要解下这一串铃铛,可那繫着铃铛的绳子严丝合缝,找不到结头,她只得作罢,由得脖铃作响,听久了也习惯了,倒觉得马踏铃响,一下又一下,颇有几分禅意。 星夜未央,马啸啸骑着斩鬼在武城内熘了好几圈,一会儿拍拍马头,一会儿摸摸鬃毛,由于在打仗,斩鬼的吃食自是比不得从前,四下更是没有蜂蜜,马啸啸觉得久别重逢,还是有点对斩鬼不住,所以时常带它在武城中遛遛弯儿,给它刷刷背以作补偿。 斩鬼受用得很。 再说,现下武城军营中人人皆知,大帅借兵成功,大有可胜鲜卑大军之势,因而皆是稍稍宽了心。 然而,谁都万万没有料想到这一日,鲜卑大军竟然又出奇招。 这一招凭空而来,武城由乱石碎玉所砌,固若金汤,高约二十来丈的城门,险些不保。 只见数十只白头黑雕展翅翱翔,凌空盘旋,更有十数只依然俯冲下落,涌上城楼,军士们连连拉弓射箭,忙得不可开交,可那黑雕飞得忽高忽低,极难射中,更有几只雕爪翻覆,倾倒了城楼之上滚烫的油锅,烫伤了好些军士。 李彦闻风而来,见到城楼上已是乱作一团,城门外鲜卑的一队兵卒推着长车,上载一截粗壮的断木,正在破门,敲得大铁门咚咚作响。 顷刻之间,墨子昂吹笛而御,肖陆手拉长弓,李彦长枪相迎,段子敬率领城楼军士投石而御。 第147页 斗了好一阵,方才见白头黑雕群飞上高空,渐渐不见踪影。 众人喘息片刻,皆是心惊。 看着空中飘着的,打落的,些许黑羽,马啸啸暗暗心嘆,拓拔氏居然养了这么多白头黑雕…… 李彦冷然地望了一眼雁来山的方向,心知,黑雕不除,必有后患。 因而,他命一队军士趁夜策马前去周围水溪,捉了好些细小鱼儿,摞在一个大铜盘里,摆在离武城门外百米远处,诱雕而来。 李彦与拓拔檀相处十年,对这白头黑雕的习性也算得素知一二,这白头黑雕最爱食得就是细小鱼儿。 可惜,黑雕不遂人愿,那大铜盘上的鱼儿摆了三天三夜,一只黑雕影儿都没有。 待到第四天,晨光熹微,漫散城楼。 马啸啸迎着风看那铜盘上的鱼儿,仍旧不增不减,嘆了好长的一口气,耳畔却忽然听到李彦开口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想借你的斩鬼一用。」 马啸啸闻言心中一紧,连忙转头,见李彦目光坦然又犹带恳切地望着自己,已是明白,这鱼儿诱不来黑雕,但是黑雕的宿敌斩鬼,兴许可以。 一番天人交战,挣扎半晌,耳边又听李彦轻嘆一声:「必保斩鬼安全。」 她才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 两扇沉重的铁门刚拉开了一个缝儿,斩鬼撒开四蹄如风般奔了出去,早已跃过铜盘,往雁来山下方向冲去了。 见状,马啸啸「呃」了一声,喏喏道:「我是按照你们的计策,想让斩鬼留在铜盘鱼儿附近,两饵在一起诱敌的,也是这么跟它说的,可是它到底听没听懂,我也不知道啊。」 李彦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肖陆手持长弓,不动声色,心中却想,一匹马怎么可能听得懂? 墨子昂却是轻笑了一声,对马啸啸说道:「你且等等。」 这一等,堪堪直等到骄阳如火,高悬正空。 马啸啸的脸都已经快被风吹麻了,才听到空中若有若无的几声雕鸣长啸。 她立马踮脚眺望,片刻之间,只见远远地,斩鬼朝武城城门奔来,马后跟着密密麻麻地一群黑雕,有的高飞云际,有的盘旋半空,有的紧随马尾。 不禁心嘆,斩鬼不愧是古今天下第一宝马,居然懂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深入诱敌雁来山下。 马啸啸连忙转头对肖陆叮嘱道:「你的箭可千万不要射偏了!」 肖陆没有答话,屏气凝神,拉弓如满月,等待时机。 李彦亦是长弓在手,却出言劝道:「肖陆百步穿杨,那黑雕身子那么大,你还怕他射不中。」 待到斩鬼行到铜盘鱼儿处,果见几只黑雕没有经受住口腹诱惑,停在铜盘处盘旋。 笛音立时而起,黑雕群一时似乎失了方向,盘旋不已。 肖陆手下拉弦,箭箭皆中黑雕胸上,黑羽扑簌,雕身坠地。 马啸啸看得紧张,点着手指数个数,须臾之间,已有十好几只黑雕落地。 斩鬼尚在城门外左笨右跑,躲避雕爪,甚是灵活。 等了一阵,黑雕已然射落了三十来只。 马啸啸不耐地催促道:「怎么还不开城门,放斩鬼进来。」 话音刚落,便听滞重门响,两扇铁门再被拉开了一条缝。 立时之间,斩鬼狂奔而入,安然无恙。 马啸啸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空中盘旋的几只雕影接连落了下来,掉到城门外的沙地上,「噗噗噗」几声响。 白头黑雕一劫算是险险避过了。 一个月匆匆而过,武城的冬天仿佛也快要过去了,多日以来,竟是一粒雪也没有飘过。 武城南开的大门外终于盼来了自江南而来护送鱼鳞甲的队伍,为首的却是一顶不起眼的黑布马车。 武城府尹带了一队士兵甚为矜持地去迎了鱼鳞甲入城。 那黑布马车帘一撩开,露出里面坐着的人来,身披薄红斗篷,面容甚是姣好。 正是谁也没有料到会来到这武城大营的苏怡雪,如今的镇天府侧妃。 府尹一见,立马屁颠屁颠地带着人去了军中大营。 再过三日,蓟州的军队连同借兵而来的十万西域军,自西面而来,由于武城城中已驻扎满了军队,这二十多万人的军队便驻扎在了城门外以西的密林一带。 这一次,圆滚滚的武城府尹再没有屁滚尿流地出城去啼哭一番,因为他毕竟是个懂得轻重缓急,约莫有大智慧的人。 如今武城府尹的头等大事便是拥立大帅为王一事。 他请来了武城城中最为德高望重,有长长白鬍子的算卦先生,算得了良辰吉日,又亲自去精挑细选了一队奏乐唱和的乐伶人,还从武城府尹府中经年未有人进去过的仓库中刨出了两把上好的梨花木箜篌琴。 武城府尹总算是交了差,对自己很满意很骄傲。 李彦军中自立为王那天,马啸啸掳起袖子,忙着给斩鬼刷背,没有亲自去武城城门下观礼。 夜里倒是听绿荷绘声绘色地说了一番:「那府尹找来的两把箜篌琴音色极好,调子甚是威严肃穆,大鼑里烧着的三根香烛,青烟裊裊,我就站在大鼎后头,隔着烟燻雾绕地看,委实熏了我的眼睛。」 说着,还把头伸了过来给她细瞧,马啸啸借着篷中烛火,仔仔细细一看,见她眼角果然有些红,只见绿荷复又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大帅头戴冕冠,垂十二旒,系白玉珠,身穿明黄龙袍,看着颇为威严雄奇,下面的人自要三唱皇帝万岁,然后大帅就立誓,与西域、匈奴百年无战事,段氏一族立于西北,永世承袭爵位,拥十万精兵,方算礼成。然后那原来的镇天府侧妃便也到了搭好的祭台上,福身一拜,我看着,模样仿佛是哭了的。」 第148页 绿荷说着,喝了一口茶,再对马啸啸说道:「总之尚算精彩,你没去,甚是可惜。」说罢,放下茶杯,却见马啸啸翻了个身,面朝床里,似乎是要睡了。 绿荷也才躺平睡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隔日,天刚擦亮,太阳将将升起来,马厩里尚还有几分昏暗,马啸啸已热火朝天地开始给斩鬼刷背,正刷得颇为起劲,却见本来一动不动的斩鬼忽然轻扬了一下前蹄子,脖颈上的铃铛随之作响。 她立刻停下手中动作,正欲查看是否刷得不妥,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说:「你刷马刷得太勤,斩鬼的马毛都快给你刷秃了。」 回身一看,竟然是肖陆。 马啸啸倒有些惊讶,为何肖陆会独自来找她? 只见肖陆面上并无笑意,神色颇为郑重地对她说道:「我有一些肺腑之言想同你说。」 马啸啸一听更觉狐疑,虽然想不到这肖陆有什么肺腑之言要同她说,却是点了点头,放下刷子,整理了一番,随他往城东而走。 岂料一路上肖陆却是一言不发,只顾埋头走路,马啸啸几次想出声问他,究竟是想说什么,可看他的沉默模样委实古古怪怪,便没有出声,索性也沉默着跟着他走。 一直走到城东门下,守门的士兵见到肖陆,皆是拜了拜,口中称了一声:「肖副将。」 肖陆扬手,只说:「打开城门容我和马姑娘出城探一探敌情。」 那士兵怔了半刻,想道,按理说若无大帅吩咐,城门不可开,可面前之人既是肖副将,那么似乎便是形同大帅吩咐了,于是他转身连同守城的其余几人,拉开了东城门。 马啸啸心中陡然之间觉得很是古怪,脚步顿了片刻,终究还是随着肖陆走出了东门。 往东又行了一阵,满地荒草萋萋,武城东门已是遥遥落在身后。 肖陆回身,终于开口道:「你可知今日为何我要让你出武城?」 马啸啸心中那点不好的预感愈发明显,摇头道:「不知道。」 面前肖陆却是一笑,一双眼中精光闪闪。 马啸啸头皮立时发了麻,印象里肖陆就没这么笑过,却仍旧强作镇定,说道:「我看这城外风好大,你有什么话我们还是回武城去说吧。」 肖陆却是大笑一声,脚下一动,已是来到马啸啸身前,一手紧紧握住她的右胳膊,往回一拉。 马啸啸被拉得一个旋身端端落到了他的怀里,双臂被他死死扣住。 心中大惊,马啸啸立马脚下发力准备跳开,却见鼻下白布一晃,她猛然吸了一口气,甜甜腻腻的香气不禁令她脑中轰隆一响,神思也开始昏昏起来,只听身后人说道:「上次抓个平阳,他不肯拿城池来换,这次抓个你来,倒要看看,他肯是不肯。」说话间,已是恢复了他本来的声音。 马啸啸听后迷迷糊糊地想,这个拓拔檀太奸诈了,故技重施,这次竟然假扮肖陆,引她入瓮。 想罢眼前已是一抹漆黑,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到转醒之时,马啸啸发现自己两手两脚都被粗麻绳牢牢地绑着,她抬眼望了望四周,是个大帐,与大穆军中大帐颇为相似,帐中有个大圆桌,由于她蜷在地上,视线望过去,只能看见桌上平摊着薄薄一张纸,想来也是一张地图。 她试着动了动手脚,仍旧有些绵软无力,开始暗骂那拓拔檀不知给她用了什么蒙汗药,药力这么强。害她空有一身武艺,不得施展。又四下打望一番,寻找有没有什么尖利物件可以割断束缚手脚的麻绳。 可惜,未果,有人已经进得帐来。 果就是拓拔檀。 马啸啸见他已是一身鲜卑打扮,头后垂着一条辫子,说道:「之前我听人说你掉下了崑崙山,他们才得了机会捉了斩鬼回来。如今你一出现,又把斩鬼牵走了,还赔上了我的黑雕的性命,你说,该如何是好?」 虽然不是亲兄弟,可马啸啸觉得他挑眉时的表情和李彦一模一样,当下只是默然并不答他的话。 那拓拔檀也似不恼,只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又道:「你可知今日一早我捉了你来,不过一个时辰,他们便派放了鸽子送信说要与我商谈,你说我此计妙是不妙?」 马啸啸再次颇有骨气地不予作答。 拓拔檀却忽然俯下身去,一手钳住她的下巴,力道之狠似要生生捏碎她的骨头,痛得马啸啸两边脸颊俱是一麻。 他眼中分明透着怒火熊熊,马啸啸不得不从牙关里挤出话来:「妙得很。」 拓拔檀方才满意地松开了她的下巴。 马啸啸张一张嘴都痛,见拓拔檀满面厉色,「他以为他能够借兵便能胜我,简直痴人说梦!」 马啸啸看他一面说,一面在大帐内踱来踱去,他的样子委实没有他的言语一般自信。 来来回回走了好一会儿,外面传来一声通报:「大人,大穆周宁衍到大营外了,的确是孤身前来。」 来得如此之快,马啸啸始料未及。 拓拔檀冷笑一声,喝道:「让他进来。」 马啸啸不禁瞪大了眼睛,不过片刻,便见帘子一掀,李彦步履沉着地走了进来。看见她缩在墙角,面上神色仿佛一松。 的的确确是一个人来的,连平日里的甲冑也没穿,仅是宽袍大袖、博衣裹带,马啸啸心中不由得沉沉一落。 第149页 拓拔檀撩袍坐下,微一扬手,李彦便也落座,中间隔着一张圆桌,四目相向。 拓拔檀开门见山,率先道:「我的要求便是你马上撤兵。待你兵马南撤出齐州之时,我便放人。」语调甚为讥讽。 李彦听后,却只答了一个「好」字,神色自若,仿佛一口应承下的不过是一件寻常小事。 拓拔檀愣住了。 马啸啸愣住了。 大帐之内,霎时之间,寂静了。 寂静了整整半刻有余,拓拔檀瞬也不瞬地打量着李彦,揣摩一番他此举用意,却是忽而大笑道:「我原以为你不是此等儿女情长之人,竟是错看你了。」 李彦嘴角一勾,竟也扯出一抹笑,答道:「如今看破却也不迟。」 拓拔檀转瞬之间,隐了笑意,拍掌两下,两个士兵便从帐外进了来,拳头陇在左肩前,拜了一拜。 拓拔檀出声道:「去拿纸笔奉上。」 不过片刻,一张白纸,搁在笔架子上的一桿毛笔就被整整齐齐地摆到了李彦面前,恍然间排成一种威逼之势。 李彦手撩袖口,捏起毛笔,听拓拔檀一字一句道:「大穆镇天府全军撤兵,遣西域、段氏之军往西,立此为誓。」 马啸啸坐在一旁听着,并没有说出诸如,「不要为了我这样云云」或者「不要管我云云」这一类深明大义,肝肠寸断,深情女主角所说的话,小部分原因当然是因为李彦说过的,她素来贪生怕死,然而大部分原因则是因为,她知道李彦对拓拔檀的必诛必除之心,无论如何,决计不会在这一刻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李彦匆匆写完,拓拔檀逐字看了,抬手冷笑道:「还请加盖帅印,即刻下令撤军。」 李彦伸手在怀中、腰间、袖口摸索了好一番,抬起头来却对拓拔檀抱以歉然一笑,「啊,今日出来得太急,委实将帅印遗忘在军中大帐内了。」 马啸啸胸中大石忽地落地,却又开始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了起来。 拓拔檀勃然大怒,手下一拍桌,「你竟敢戏弄于我。」 说着手中一掌朝李彦而去,掌风凌厉。 李彦闪身险险避过,口中却道:「你稍安勿躁,可派人去武城城门知会肖陆一声,他便可将帅印送来,我再盖不迟。」 拓拔檀冷哼一声,「你当我是七岁小儿,如此好糊弄。」说着,又是一掌。 李彦再避,又道:「如若你是堤防肖陆,尽可指派你的兵卒拿了帅印过来。」 听此一言,拓拔檀眉头一皱,猛地停住脚步,人斜站在李彦面前。 李彦站定,取下腰间坠玉,递给拓拔檀,道:「以此为信,你可派人速速取来帅印。」 马啸啸忽然又觉得自己看不懂局势了。 拓拔檀击掌两声,两个军士又进得帐来,他将坠玉递给其中一位,吩咐了一番,那军士便去取大帅印了,复又吩咐另一位取了一坛酒来。 玄色酒罈摆在圆桌之上,桌上放了三只空碗,李彦眸色霎时暗了暗。 马啸啸不明所以,只听拓拔檀沉声说道:「昔年我们同去北地巡猎,总要三人对饮,你年纪最轻,自不善饮,其后仅余二人对饮。」 她才恍然明白过来,这仿佛说得是,他们二人和福王……不知为何,她竟然还从拓拔檀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内疚…… 想来他假扮周宁麒的十年之间,福王自不知晓,待他如同至亲骨肉,他如何没有丝毫内疚…… 李彦听后不言不语,站起身来,往空碗里斟满酒,抬手便洒到了地上。 大帐之内倏忽之间又寂静无声了起来。 马啸啸却见李彦手中复又提起酒罈,先给自己面前酒碗斟酒,又给拓拔檀斟满一碗。 抬手一饮而尽。 拓拔檀端起酒碗,同样一饮而尽。 李彦手中再次提起酒罈。 马啸啸只觉眼前大袖一闪,那酒罈中的酒水剎那泼向了拓拔檀。 趁拓拔檀抬手擦面之际,李彦闪身到他身后,步法之快,马啸啸没有看清。 抬眼只见他一手正中拓拔檀颈后,拓拔檀便顺势倒地,李彦一手撑住他的背心,将他缓缓放到了地上,避免了响声。 看得马啸啸目瞪口呆。 李彦快速踱步朝她而来,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割断了她手脚的绳索。 马啸啸的目光直落在刀柄上缀的一颗红玉,觉得分外眼熟。 耳边只听李彦自嘲道:「我就素爱捡些你不要的东西。」 听得马啸啸心中一紧,顿时语塞。 待到起身以后,李彦将马啸啸拉到大帐帘子左侧站定,他人则站在了右侧,学着方才拓拔檀击掌的模样,也拍了两下。 马啸啸适才明白过来,他是要引两个士兵进得帐来,他们一左一右正好掣肘。 她腿脚虽仍有一丝绵软,可是擒住一个鲜卑小兵还是绰绰有余。 两个小兵听闻击掌,进得帐来,当下就被马啸啸和李彦,一左一右地打昏了头。 李彦快速脱下两人的外衫和帽子,与马啸啸一人一套换了装。 隔着帐帘听见外面没了动静,才双双微低了头走出帐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走了不过几步,但见几队侍卫佩刀巡逻而过,马啸啸镇定地随着李彦转了个身,换了一条道走。 第150页 孰料,走了没几步,又是好几队军士走过。 李彦见旁侧帐篷中无人,便拉了马啸啸暂时躲在帐中。 马啸啸见帐外人影闪动,一时之间,尽似不绝,心想,这要蹲在帐篷里蹲到什么时候,一旦有人发现拓拔檀晕了,或者他自己醒了,他们就算是插翅也难逃出这鲜卑军营了。 一想到这里,她不禁压低了声音问李彦道:「你真是一个人来的?」后半句却压在心里没有说出口,你这简直就是有勇无谋的匹夫行为。 李彦却似笑了一下,低声答道:「如若那鲜卑人真到武城城门去讨帅印,肖陆便知我已经见到你平安无事,定会筹谋派人来雁来山下接应我们。」 马啸啸听罢,松了一口气,却又嘆了一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我都不大记得这是我第几次跟着你倒大霉了……」 想起来,真是一把辛酸泪,每每都要仰天长嘆,小泪纵横。 李彦闻言竟低笑了一声,问道:「你倒说说有几次?」 马啸啸掰着手指,细数道:「最早玉龙山下婆罗花毒,然后贾超宅院之中屋子塌了,后是左相府里,你踢了我一脚,把我认作周宁衍,再来就是镇天府后山马场,射箭场里,如今又是这鲜卑大营之中。」一口气说完,马啸啸顿了顿,哀怨地总结道:「李彦,我跟你肯定是八字不和。」 李彦复又低笑了一声,手里握着那把红玉短刀,捏着刀柄转了转,递给马啸啸,说道:「这把红玉短刀你用着顺手,我们此际要往营外去,你且拿去防身,这一次,定不会让你再倒大霉。」 说罢,人也站了起来。 马啸啸细细一听,帐外似乎没了动静,接过短刀,人也站了起来。 两人出了帐篷直往南面武城方向而去,庆幸的是,一路上竟然没有见到巡逻的军士。 直堪堪走到鲜卑大营最南处。 此时此刻,马啸啸总算知道为何方才没有碰到巡逻的军士,敢情全都聚到了这里。 抬眼只见眼前密密麻麻好几排军士,拓拔檀业已清醒,满脸厉色,赫然立在正中央,眼中阴沉,如同疾风暴雨。 马啸啸牢牢握住手中红玉短刀,全身紧绷若弦。 拓拔檀一言不发,手中一挥,面前兵士齐齐涌来。 马啸啸和李彦二人自是全副精力迎敌,但见红衣军士一拨又一拨攻来,绵绵不绝,打也打不尽。 恰在此际,忽听一声马嘶,宛若平地一声惊雷。 马啸啸大喜过旺,眼风扫见斩鬼急速朝她奔来,马后跟着肖陆,段子敬、吴七,仇六,绿荷众人。 救兵终于到了,众人飞身下马,与鲜卑军士斗作一团。 拓拔檀见状,再不耽搁,举剑直朝李彦而去。 两人一时之间,缠斗不休。 然而,大穆一方来人虽少,却是个个武艺不凡,虽不能力压鲜卑之众,却是拨开人群,端端打出一条空道来,马啸啸小心迎敌,步步后退回撤。 半刻过后,众人已是斗出鲜卑营门,身处营前林中空地之中。 飞鸟俱被打斗声,兵刃声恫吓,扑腾翅膀,齐齐飞入了密林之中。 李彦足尖一点,跃步而上,将拓拔檀甩在了身后,口中一声鸣哨,一匹黑马已急急奔至身前,他翻身上马,便伸手欲拉马啸啸上马。 马啸啸见状,连忙几招摆脱身旁四个鲜卑军士的缠斗,脚步快速朝李彦跃去。 中间隔着不过短短十步之遥。 马啸啸往前跃步的霎那,却觉身后忽然风起,抬眼只见马上李彦的眼睛蓦然睁大,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马啸啸不明所以,却听抽气声四起,仿佛周围空气都凝固了。 她有一种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大祸临头的预感。 喘息之间,背后却又是一阵风起,一瞬间她的鼻间仿佛是闻到了昔日熟悉的崑崙山下松树与柏树的味道,然后她便听见一种犹为可怖的声音,一种剑入骨肉的声音,「呲」一声响,残酷地穿过皮与肉的声音。 她听得头皮发麻,回头的时候,心中山崩地裂,霎那之间,周遭整个世界似乎尽数坍塌,在她耳边轰隆作响,人的叫喊和马的嘶叫全变成了她耳中嗡嗡回响。 她眼睁睁地看着不知何处而来的拓拔槐,将手中长剑穿过墨子昂腹中,再一剑凌厉而出,血色浸染,他的眉目却只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和僵硬,恍惚之间好像是对她笑了笑。 整个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在马啸啸眼中,却是慢得不可思议。 她膝盖蓦地一软,人便跪了下去,手中正好接住,同时跪地的墨子昂。 他的重量落在肩上,仿佛还带着昔日崑崙山下熟悉的松树与柏树的味道。 马啸啸的眼泪夺眶而出,喉头一热,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哭得全身发颤,上气不接下气,肩上的墨子昂手一动,抚上了她的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心。 一时间,马啸啸哭得更是悽惨,仿若长水决堤,大河漫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墨子昂,你千万别死。你要不死,就算是有什么盈盈草,我也绝对不回去了。你可千万别死。」 肖陆是众人中间最先回过神来的那一个,立时几剑逼退拓拔槐,段子敬身形一闪,再一剑穿过拓拔槐胸膛,血溅三尺。 第151页 绿荷适才反映过来,匆匆跑来拉马啸啸。 可马啸啸手里抱着墨子昂,说什么也不肯撒手,绿荷不禁大骂道:「马啸啸,你再不撒手,我们回不了武城,墨子昂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吓得马啸啸赶忙松开了手,段子敬才扶着墨子昂上了马。 众人一路摆脱追击,疾驰回武城。 武城府尹闻言连忙又去寻了武城中最为德高望重,有长长白鬍子的大夫。 那大夫替墨子昂包扎了伤口,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脉搏,半晌,捻着鬍鬚却是摇了摇头,气得马啸啸登时摔了一个硕大的花瓶,把人撵了出去,口中大骂道:「庸医,庸医!」 武城府尹也被吓得一熘烟地跑了。 床上的墨子昂已是陷入了昏睡,面白如纸,一动不动。 马啸啸坐在地上,双手趴在床上,头枕在一只胳膊上,瞬也不瞬地看着墨子昂,也是一动不动。 待到月明星稀之时,门扉「砰」一声响,只见绿荷火急火燎地奔了进来,头上原本插着的翠绿荷叶玉簪也给跑得歪掉了,口中直呼道:「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不待喘匀了气,便递给马啸啸一个小葫芦瓷瓶,又道:「这是我来武城之前,去求医仙给的药,墨公子许是用得着。」 马啸啸一瞬间像是活了过来,头从胳膊上抬起起来,回身接过药,立马倒了几颗在手心,餵给墨子昂吃。 一旁的吴七却狐疑道:「绿荷,你先前不是说,你去求医仙,他只肯给你痒痒药么?」 绿荷一听,便答道:「你当我傻啊,他不肯给,我难道就走了?这一小葫芦药可是我好不容易与他下了一天一夜的棋赢来的。」 吴七听罢哈哈大笑,只道:「甚妙。」 段子敬听了,心中大石倏地落地,也嘆一声:「绿荷是个妙人。」 于是,绿荷羞答答地脸红了,还不忘抬手扶正了头上跑歪了的玉簪。 鸡鸣三声,天光破晓。 武城城门大开,千军万马奔涌而出。 墨子昂醒了,马啸啸长长地舒了一口大气。 他第一句话问:「你之前所说的话算数不算数?」 马啸啸连忙点了点头。 他第二句话问:「外面打起来没有?」 马啸啸又点了点头。 他第三句话说:「我尚有些累,再睡一会儿。」 这一仗,鲜卑军原本四十五万人的队伍,因匈奴旧部北撤,乞伏一部鎩羽,仅余三十万有余。大穆军原本八万,折损一万,又得蓟州加之段氏,再兼西域之军,统共三十万有余。 堪堪旗鼓相当。 李彦一身金色甲冑,身披黑袍,手持红缨长枪,在千军万马中找到拓拔檀的身影,打马而至身前,拓拔檀现下已是双目通红,人尚存一丝神智,颤巍巍地指着李彦,嘴里却吐不出半个字。 李彦正色以答:「昔年你以陀罗花害我父王,今时今日,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昨日,你碗中之酒,沾有我大袖中的陀螺奇花,你今日毒发,身死此战,已算大幸。」 说罢,红缨长枪一晃,挑开他的狼骨甲冑,一枪穿心。 拓拔檀立时坠马毙命。 鲜卑大军得见拓拔檀身亡,一时大乱。 慕容归闫遥遥一望,徒劳地整饬了一会儿军阵,却见无果。 当即大喊道:「慕容不战。」 慕容一部得令开始后撤。 宇文宏业一听素来狡猾的慕容老儿此时竟然不再战,心道不能舍了自家吃了大亏,于是随即大喊道:「宇文不战。」 战场之上片刻之后,仅余熙熙攘攘地拓拔一部与几个鲜卑小型盟落。 那挥舞军旗的小将一看,立时慌了神,丢开军旗,从怀里摸出一张白布,系在旗杆另一端,高高举起挥舞了起来。 这一场打了整整一个冬,酝酿了整整一个冬的大战,如此戏剧性地仓促地收尾了。 鲜卑大败,按约退回了漠南以北。 李彦又拟了一道文书,加盖帅印,昭告天下:「大穆之内,禁着鲜卑服,一律改着穆服。禁言鲜卑语,一律用大穆语言;凡迁入大穆的鲜卑人,一律以大穆为籍,死后葬在大穆,不准归葬漠北;禁止大穆境内的鲜卑族通婚。」 当天夜里,武城城内载歌载舞,宴饮欢庆。 马啸啸守着墨子昂,并没有出门去凑热闹,隔着大帐听了好一会儿的欢声笑语。 武城城内欢歌达旦,一连三日。 武城府尹深受鼓动,上得大台,讲了长长的一段话,感谢众军协力,保住了武城,保住了齐州,更保住了大穆,说得又是哭哭啼啼了一场,最后竟然哭晕在地,被两个军士架住胳膊,拖了下台。 春天到来的时候,西域人便动身回西域了,段子敬也动身回邺城了,小童,吴七等一行人便回清风寨了。 临行前,绿荷急匆匆地跑来问马啸啸:「你说邺城究竟冷是不冷,干是不干,我带些什么衣裳去才好?」 马啸啸翻了一个白眼。 回皇城是在三日之后,马啸啸和墨子昂坐在马车里随大军而走。 墨子昂虽已是好得七七八八,但仍需休养,便没有策马。 马啸啸自也不策马,斩鬼幽怨地拉着马车前行,甩得脖上铃铛叮噹作响。 春光正好,沿途鸟鸣花香。 第152页 马啸啸坐在马车里,闲来无事,摸出秘籍,又算了一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这一次,算得手中仅余一张卦牌,下书「龙女」二字,卦上是一个白衣女子,眉清目秀,头上却肿了两个龙角。 马啸啸十分惊讶,忙翻了秘籍解卦,照着那一页一字一顿地念了出声:「龙女一卦意欲君临天下。」 念完她怔忡了片刻。 沉默之际,墨子昂瞭然地出声问道:「你可是在想,这个『君』是不是『盈盈现世,必为明君』的『君』?」 马啸啸心虚地点了点头。 墨子昂则笑道:「你到时去看看,不就知晓了。」 马啸啸听后便想,这是让她去皇宫里看的意思? 尚不及鼓起勇气去问他,却见墨子昂已经闭上了眼睛,斜靠在车壁上。 马啸啸便没有再出声细问。 唯听马蹄嘀嗒,脖领叮噹。 到达皇城城门之时,马啸啸捲起车帘,见城门下跪着一个人,一身玄服,衣袍长长地托在地上,在太阳底下跪得纹丝不动,身上背负着好几根荆条。 竟然是先前登基作了皇帝的北王周静。 这周静糊涂了好一阵,现在终于聪明了一时,自从晓得周宁衍军中称帝,大胜鲜卑之时,他身在皇宫,明黄加身,却是吃不下也睡不着,日日夜夜备受煎熬,思来想去,终于想了负荆请罪这一出,等在周宁衍班师回朝之日上演。 对着回朝之师,周静好生哭诉了一场。 马啸啸耐心地听完之后,总结了一番,大意就是说他先前见东王周田意欲撺掇皇位,便急欲保护幼帝,与周田在皇城门外打了起来,后来不慎被周田打进了皇宫,杀了幼帝,他悲愤交加,奋起反击,终于胜了周田,又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自己做了皇帝,如今见大帅回朝,当为真正的明君,便自知有罪,来向明君请罪。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伏低做小,又将弒君的罪名推得干干净净,反正周田已是死无对证,幼帝横竖就是他杀的。 马啸啸默默地在心中给他点了一个贊,真乃人才。 李彦听罢却没有做声,打马径直从他身边而过,把他又晾在了太阳底下。 行到内城门时,队伍停了下来。 马啸啸见面前黑布车帘一掀,露出个小兵的脸来,憨厚地一笑道:「马姑娘,大帅请你入宫。」 马啸啸一听,立马转眼去看墨子昂。 却见墨子昂眉目间尽是疏朗笑意,道:「你去罢,你若不去,恐你今生必不得心安。」 马啸啸闻言,心中融融暖意,却问道:「那我看完盈盈草之后,上哪里去找你?」 墨子昂答道:「自然是一品轩。」 马啸啸瞭然地点了点头。 皇城一品轩,就是那个她发足狂奔追了墨子昂的马车,追了足足十八条街而去,又守了他一天一夜的地方,也是他们第一次说话的地方。 墨子昂下了马车以后,马啸啸趴在车窗上,见他背影再看不见,才对那小兵说道:「我们走吧。」 是夜,马啸啸站在皇宫里最高的九重塔上看天空明亮的焰火,一朵又一朵金色耀眼绽放,塔楼之上回荡着拖长的声音:「天恩浩荡,新帝即位,万民所向,建号隆裕,国隆民裕……」 后面还有好长的四个字儿,接连往外蹦,马啸啸无暇再听,只顾看那天上的金光银光,成线成簇,煞是好看。 隔天,来传话的年长太监告诉马啸啸,祭祀的殿堂正在准备祭礼,不得入内,她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她便耐住性子,没有去看那座种有狗尾巴草的炉鼑。 再隔天,来传话的年长太监告诉马啸啸,祭祀的殿堂虽已礼成,可她无名无份,不得参加祭礼,需等到祭礼之后再去庙堂,她又想确实也有这个道理,她便耐住性子,仍旧没有去看。 再再隔天,来传话的年长太监告诉马啸啸,祭祀虽然已经成了,可是皇帝圣明,下令关闭祭堂三日,使得神气缭绕充盈殿堂,方可惠及万民,国运昌隆。 马啸啸一听就想,有个鬼的神气缭绕,分明是李彦找些藉口,不让她去看那盈盈草。 年长太监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个年纪较轻的小太监,恭敬地端着托盘举过眉毛,上面放着纸与笔,细声细气地说道:「这阁楼尚未命名,皇上让马姑娘给这个住处赐个名儿。」 马啸啸入宫以来,一直住着的就是此处阁楼,地方不大,却很清静。 此时此刻,马啸啸心中正因祭堂关闭一事起火,接过纸笔,胡乱地写了「怒海听涛」四个大字。 那小太监并不多看,只「喏」了一声,将纸捲成了轴,又举案齐眉地端走了。 隔天,一块沉木的牌匾就做好了,挂上了她住的阁楼,那怒海听涛四个字已不是她那狗刨一般歪歪扭扭的四个字,分明被人重新写过,字迹俊逸潇洒。 马啸啸认得正是李彦的字迹,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急匆匆地就跑去前殿书房找他。 谁知,走到半途,却遇见了一个故人。 马啸啸立时欣喜地大喊出声道:「素喜!」 素喜一听,急忙走了过来,捂住马啸啸的嘴,皱眉道:「怎么在这宫里头都这般咋咋呼呼,这里断不兴人大喊大叫,扰了圣驾。」 第153页 听得马啸啸心中连连嘆息,这才短短几日,茶痴素喜姑娘竟然就学得这般封建,一点儿也不风花雪月了。 不过,她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素喜才松开了她的嘴,口中说道:「我正要去找你,可巧在这里碰上了。」 马啸啸狐疑道:「找我作甚?」顿了顿,却又笑道:「莫不是想我?」 听得素喜「噗哧」一笑,「想你,想你,太皇太后也想你,差我去寻你。」 马啸啸一听,这太皇太后不就是太君么,便点了点头,跟着素喜去了。 素喜一路上行得稳重,面目端庄,白色纱裙拖在地上,妥贴地覆住了丝履小鞋,马啸啸心中那点要与她沿路说说笑笑的小火花剎时灭了,只得默默跟在她后头,走起路来都感觉不大对劲了。 直行到一座红墙青瓦的殿堂之前,两人脚步才停了下来。 素喜转过身来,对马啸啸说道:「我先进去通报一声,你听到传唤方可入殿。」 说罢,便小步小步地进殿去了。 马啸啸立在原处,抬头去看青色瓦当上雕刻而出的龙面,栩栩如生,虽有青苔点点,却是气派威严。 等了许久,才听见拉长的一声传唤:「宣民女马啸啸入殿。」 她才迈步上了台阶,进了大殿,抬眼只见太君一身玄青庙服,正襟危坐在一把凤椅之上,身后左右站了八个侍婢。 马啸啸照例福了福身,拜道:「参见太皇太后。」也做了个低眉顺目的模样。 耳畔只听一声:「起罢。」 她才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了一番太君的模样,眉目如旧,却大有一股不怒而威之势,与马啸啸原先预料的久别后喜相逢的境况委实有点差异。 太君问了两句马啸啸的境况,马啸啸低声答了两句。 太君却沉默了。 久久,马啸啸立在殿上,脚后跟开始隐隐作痛,心中思量,这莫不是传说中的下马威? 却听太君缓缓开口道:「新帝登基多日,哀家却是心忧,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你若是见了皇帝,也要多劝他两句。」 听得马啸啸心中一紧,她自入宫以来,连李彦一面都没见到,如何去劝,并且也不该让她去劝啊。 当下,马啸啸却是福了福身,答了一声「是」。 只听太君又道:「哀家念你素来忠心,点拨一二,你须得谨记,今时不同往日,皇帝九五之尊,赠玉也罢,良缘也罢,如今已是大不同了,你记着这个道理。」 马啸啸脑中空白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只得又福了福身,再答一声「是」。 从大殿出来以后,马啸啸快步走了老远,才大出了口气,莫名觉得憋屈极了,脚步更是不停地朝前殿书房而去。 未曾想,竟被书房前的侍卫给拦住了,对她说道:「皇上如今正和诸位大臣在厅中议事,谁也不得入内。」 马啸啸更觉憋屈,伸手就要去拨他们竖起的长戟。 那两个侍卫本是武城军营的小将,自然认得马啸啸,见她恼怒,也是慌了,立刻说道:「马姑娘不要为难我们,皇上此际真在厅中议事。这里不比营地,马姑娘还是先行回去,等有了传唤再来。」 马啸啸听罢,又见两个小将急得紧紧握住手中长戟,眉头双双皱了起来,只得作罢。 回到阁楼不久后,一个头上梳了两个圆发髻的宫女便来了马啸啸面前,模样可人,笑起来颊上还有两个浅浅梨涡,向她盈盈福身一拜,道:「奴婢名唤灵儿,是来伺候马姑娘的。」 说着,便把端着的托盘放到了桌上,里面赫然摆着半只烧鸡,一只浇汁猪蹄,一盘清蒸鲈鱼,全是马啸啸的心头最爱。 马啸啸见了便想,小爷且再忍一时。 入夜,那灵儿又端来一个托盘,里面放了两件十分精巧的物件。 其中一件是一方莲花形的瓷托,里面放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物件,形若水滴,中间端端嵌着一片细小的红叶,脉络分明,马啸啸觉得颇为可爱,耳边听灵儿解释道:「这是琥珀腊,乃为百年琥珀而成,里面那片红叶存在其中已有百年,这块琥珀放在百种凝香之中七七四十九日,又浸在百花朝露中七七四十九日,故有异香,燃点之后,更是久久不散。」 马啸啸听罢,凑过去闻了闻,果有一阵暖香。 再看旁侧另一个物件,是个木质灯笼式样,中空,外围雕花,木刻有百花形态立在一个圆盘之上,只见灵儿点燃中间蜡烛,那底下圆盘竟然徐徐而转,烛光透出木刻,在周围白墙上映出百花形态。 马啸啸觉得甚为新奇,灵儿复又解释道:「此物名唤雕花笼,乃为名工巧匠手雕而成,下含磁石,方可旋转。」 马啸啸点了点头,又细细看了看两个物件。 半晌,抬头对那灵儿说道:「替我谢谢皇上,并且请你代为转告,如果明日还不让我去祭堂,我就是硬闯也要去看一看。」 那灵儿怔了片刻,答了一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 隔天,马啸啸果然听说祭堂已开,灵儿捧了一条白色纱裙,施施然而来,对她说道:「姑娘既要去庙堂,便要合规矩打扮,容奴婢伺候姑娘更衣罢。」 马啸啸连连摆手,只道:「不用,不用。」 却没想到穿这一件层层叠叠的纱裙,竟是一番挣扎。 第154页 挣扎到了最后,还是灵儿动手帮马啸啸系了右襟上的珍珠盘扣,又拿起了一条鸢萝松红色的绸带。 马啸啸任命地张开双臂,由得灵儿手中绸带在她腰间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由一条细长的彩绶带系住,紧紧扎成了一个结,差点没让她背过气去。 又用鱼鳔制的凝胶沾了金色花钿,仔细贴在她的眉间,点成一朵桃花的形状。 末了,灵儿不忘贊她一句:「姑娘穿了这一身纱裙,果然俏丽修长,更衬得眉清目秀,就像诗里说的一般,巧笑盼兮。」 马啸啸无暇去答她的赞美,也顾不上照镜子,只随了来迎她去庙堂的小太监出了阁楼。 谁知兴沖沖地走了半路,半路竟然窜出来个青衣宫女,拖住了领路太监的去路。 马啸啸眼看那宫女递给了那领路太监两片金叶子,又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小太监回头犹疑地看了一眼马啸啸,竟然就这么转身走了。留得马啸啸独自站在长廊之上,与那宫女两相对望。 那宫女开口道:「我家主子请马姑娘前去园中一叙,姑娘若是现在随奴婢而去,并不耽误时辰,方公公待会儿便去园子里迎马姑娘再去庙堂。」 马啸啸嘆了口气,只得随那宫女而去,心中默念道,这皇宫肯定是跟她八字不合,走到哪里都觉得憋屈。 绕过回廊,穿过月亮门,眼前便是一处花园,春意盎然,满庭芬芳。 马啸啸踏过细白石子砌成的小径,入眼便是一处亭台楼榭,层层纱帐随风而动,琴声幽幽,待到走得近些,便见苏怡雪坐在凳上抚琴,案几上一鼑香炉,青烟裊裊。 一曲奏罢,苏怡雪抬起头来对马啸啸说道:「昔年你我第一次见面,你让我抚琴,一曲未罢,便停下了,今日一曲就当是还你的未完之音。」 马啸啸想了半晌,却想不起有这么一回事,因而没有答话。 面前苏怡雪亦是一袭纱衣,薄红裙摆下垂着丝缕流苏,墨发披肩,只斜插了一支玉蝉簪子,容貌依旧美艷,却隐隐添了有一分沉着之气。 纵然如此赏心悦目,可马啸啸总会觉得自己站在苏怡雪面前有种莫名的不适感,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只问道:「今日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苏怡雪还未答话,旁边立着的丫鬟却出声叱道:「好大胆,竟然如此称呼贵妃娘娘?」 马啸啸错愕了一刻,心想,我又不知道她是什么贵妃娘娘,却又转念一想,道理应是如此,但是仍旧岿然不动,既不福身也不改口。 苏怡雪口中轻叱了一声:「容若。」 那宫女福了福身,便转身出了亭台,不忘狠狠瞪了马啸啸一眼。 马啸啸不禁心想,好生骄纵的丫鬟。 转眼但听苏怡雪说道:「前些时日,你我虽是同在武城,却无缘得见一叙,今日我差人寻你来便是与你说说话。」 马啸啸心中对道,我和你无甚可说啊,可是面上仍旧「哦」了一声。 苏怡雪浅浅一笑,道:「宫中可还住得惯不惯?」 马啸啸一听就皱了眉,心道住得惯你妹,却答了一声:「甚好。」 苏怡雪听罢随手拨了拨琴弦,又问:「入宫这么久你以来,可见过绿意?」 这一句倒提醒了马啸啸,来了这么久,竟然真没见过绿意,于是摇了摇头。 苏怡雪却问道:「你可知道绿意为什么那么喜穿绿色衣裳?」 马啸啸心想因为她叫绿意呗,却仍旧摇了摇头。 耳畔只听苏怡雪徐徐说道:「她喜穿绿衣服,不过是因为早年皇上贊了她一句,绿意穿绿衣裳最是好看,她便决定要穿一辈子的绿衣裳,你说,她傻是不傻?」 马啸啸心中咯噔了一下,听苏怡雪继续说道:「因而眼下得了皇上恩典,封了一个婕妤,倒也不足为过。」 马啸啸仿佛知道今日苏怡雪找她来的用意了。 苏怡雪抬头,问道:「昔年我便同你说过,如若他执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今日,我却要问你一句,你是走是留?」 马啸啸大笑一声,「我留在这皇宫作甚,自然是要走的。」 闻言,苏怡雪脸上却没有笑意,低头又拨了两声琴弦,声调沉郁,抬起头来,复又问道:「如若当日陪你崖边纵身一跃的是皇上,你还会不会走?」 马啸啸「荷」得笑了出声,摆了摆手,瞬也不瞬地看着苏怡雪的眼缓缓答道:「你这假设太无稽,皇上是皇上,墨衍是墨衍,皇上胸怀家国天下,断不会陪人纵情一跃。」 从亭台走出来的时候,马啸啸抬眼便见那领路的方公公已然站在细白石径一端,伸长脖子张望,于是连忙加快了脚步,随他前去祭堂。 满室空寂,唯有堂中一方祭台上忙碌地摆着几大盘祭品。 一切宛如马啸啸记忆中的模样,唯独祭台上炉鼑里开着一株,她长久以来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狗尾巴草。 此时此刻,马啸啸双脚一软,便跪在了大堂之上。 胸中翻涌的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怅然。 那绿色的绒毛,细长的叶子,近在眼前,却又像是梦一场。 马啸啸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那株狗尾巴草仍旧亭亭地立在炉鼑之中。 她呆看了半晌,脑中闪过自穿越而来发生的桩桩件件。那一株狗尾巴草自始至终无动于衷地立着,没有半点蹊跷。 第155页 马啸啸闭上眼睛,仿佛听见了笛音渺渺。 望风千里歌天涯,眉间心上相思意。她心里的那个人,依稀站在一棵亭亭花树下吹笛,恍恍间便若五月杏花吹雨。 再次睁开眼睛,马啸啸煞有其事地直起腰背,端端正正地沖那株狗尾巴草,拜了下去,口中念道:「谢穿越大神垂怜,我马啸啸留在这里不走了,心意已决。」 那立在一旁的方公公自然听得云里雾里。 出了祭堂,马啸啸迎着艷阳,大笑三声。 方公公小心翼翼地出声道:「马姑娘随我去书房见皇上吧。」 马啸啸收敛笑意,点了点头。 该来的总归要来。 李彦坐在龙椅上等她,马啸啸见房中无人,自然就没有跪他。 李彦笑了一声,道:「想不到你要找的盈盈草,竟然真的存在于世,可还看得满意?」 马啸啸颔首,答道:「我曾听鸠山上的和尚说过,盈盈现世,必为明君,想来,你就是那个明君。」 李彦听罢,又笑了一声,又问:「你可喜欢昨日我送你的琥珀腊和雕花笼?」 马啸啸笑道:「自然喜欢,不过今日我就不带走了,来跟你说一声。」 李彦听罢,却仍旧笑了一声,自龙椅上站了起来,走到马啸啸面前,带着浅浅的笑意,问:「倘若我不允,你当如何?」 马啸啸伸手取下眉心那一点金色花钿,放在手心里,说道:「比起金花银花来,我更喜欢昔日里镇天府里那一树真正的红花,种在青天白日下,自由自在,这宫里的金花银花,自然矜贵,可都是假的。」 「昔年我许你的玉锁良缘意,你还给了我,今日,我仍要问你最后一遍,你愿不愿意?」 马啸啸听了,鼻子仍旧一酸,答道:「我不愿。」 李彦闭上了眼睛,心间尽是涩然,当日马啸啸看不明白,他何曾看不明白,墨衍何等武功,却偏偏要在她面前,生生受那拓拔槐一剑,为的又是哪般,早从那一刻开始,他输得溃不成军。 如今,看了面前马啸啸眼中的决绝,他却想,兴许早在崑崙山峰之上,他便已经败得一塌糊涂。 耳边听到马啸啸一字一句说道:「苏怡雪心思沉着,又善隐忍不发,当得起这皇后。」见她苦笑了一下,「关键是,宫斗我也实在不会啊。」 李彦大笑一声,胸中悽然。 马啸啸说罢,心道,太君,我这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书房里的炉鼑焚着皇室特有的龙涎香。 马啸啸吸了吸鼻子,异香扑鼻,早不复她记忆中那一棵桃花树的味道。 隔了许久,李彦终于出声道:「走罢,我送你出宫。」 马啸啸却犹豫了片刻,说道:「我先换身衣服,这纱裙穿得我路都不会走了。」 待到马啸啸换回惯常的衣裳,又牵了斩鬼,便随李彦朝宫门外走。 两排佩刀侍卫行在前面。 红墙青瓦的长长甬道一端,便是朱漆的宫门了。门上茶杯大小的铜钉在艷阳下泛着闪闪金光。 侍卫们缓缓地拉开了大门。 马啸啸停下脚步,看了看身旁的李彦,却见他忽然伸手触她眉心一点。 荏苒风月经年他都横生了倦意,却见她眉目依旧,李彦哑声嘆道,「你啊……」却再也无话可说,手只得顺势垂了下去。 见宫门已开,斩鬼早已跑野了的蹄子不耐地前后踢踏,脖子上的铃铛大声作响。 马啸啸翻身上马,斩鬼行了两步,正欲发力而奔,她却忽然勒紧了缰绳。 回首再看李彦一眼,明黄衣袍上刺着五爪金龙,冕冠旒珠下神情无悲亦无喜,到嘴边的告别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只能挥一挥手,笑了笑,打马而去,万万不敢再回头。 沉重的宫门在她身后渐渐合拢,回荡滞重磐音。脚下斩鬼四蹄生飞,马啸啸眼中热泪不及滚落,便随了风后扬去,心中已是一片清明。 今日一别,从此天涯明月不相逢。 行到皇城一品轩,墨子昂已然人在马上,等在门口。 马啸啸惊讶出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今日此刻会来?」 墨子昂浅笑答道:「你的事情,我自然晓得。」 马啸啸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多日以来,积压在心中的憋屈悉数散去,说道:「那如今我们便如你昔日所愿,行到何处是何处吧。」 墨子昂闻言颔首。 二人拍马而去。 是夜,月朗星稀,凉风习习。 两人行到一处溪流,水光映着月色潋滟。 马啸啸看着溪水荡漾,中间圆圆一个月亮,转身却见墨子昂解下腰间玉笛与墨子剑,递给了自己。 她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 只见墨子昂眉目如星,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 眼波如水,荡漾笑意,缓缓的,如同亘古不变的月华穿越千年,落入她的眼中。 马啸啸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掩过溪水潺潺。 墨子昂落玉一般的声音,「星月为媒,溪水为妁,苍穹为鑑,玉笛宝剑为礼,我墨衍今日求娶马啸啸为妻,有生之年,尘世来去,惟愿得此一心,白首同绻,立此为誓,一生相惜,一世相护。」 说着,伸出手握住马啸啸的手,出声徐徐问道:「你可愿意?」 第156页 马啸啸哭成了一个怂包,泪眼朦胧之中不忘点头。 其后若干年,隆裕年间开国奇事,桩桩件件皆成了坊间谈资。 人去雁回,千里风云,留人戏说。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迎来了大结局,长舒一口气。 此文开坑于某个闰年闰日括弧你没有看错。 前几年实在是太忙了括弧主要是懒。 终于填完了坑,再长舒一口气。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谢谢给我留评的wanying,春天的玉米,不思进取,斯文败类,老徐等童鞋,没有你们,我是万万会弃坑的。 如今顺利完结,再次拜谢。 另,如果不嫌弃请点击文名下的作者名字进入专栏收藏,新文旧文动态一网打尽括弧打gg。 再另,如果不嫌弃请继续关注文案里的新填坑,督促我继续填坑。 最后,谢谢大家。 马啸啸挥舞小手绢与大家告别。 对了,后面有两篇番外。 ☆、番外之一 隆裕十年,皇帝重用司马宪誉行皇城赋税改,司马氏次女入宫晋封司昭仪,一朝得宠。 司昭仪谨记入宫前家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教诲,现下承专宠多日,家父又是官运亨通,不觉便有些骄矜傲慢。如今人坐在凤仪宫下首,却是打扮鲜艷,一身鸢萝松红衣,裙角缀着红霞珠玉。周遭目光流连不绝,她亦不作半分四下打望,只微微抬首。 等了片刻,才见门外一抹绿意款款而来,正是碧妃。 厅中众女忙起身福身一拜,碧妃抬手叫起:「妹妹们不必多礼。」 司昭仪坐定,却不由得望了一眼坐在最前的碧妃,只见她眉目清丽,端坐于前。 如今碧妃算是除皇后之外,后宫之中品级最高之人,素爱碧色,因而赐名碧妃。 今天是司昭仪进宫多日以来第一次见到她,自是心中好奇,人便痴痴望了一会儿,想着,自己究竟何时才能有此地位。 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碧妃转过头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面上却是倏地一愣,猛然站起身来,全不复方才端庄仪态,一手指着她似在微微发颤,大惊道:「怎么是你?」 司昭仪不知自己究竟何处行差出错,只得「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不敢说话。 周遭忽然静得仿若可听窗外竹林风响,其余嫔妃见此一幕,有的幸灾乐祸,有的茫然无措。 司昭仪再不敢张望,只能低头,却见眼前出现一双绣面鸳鸯锦缎鞋,隔了半晌,才听头顶传来碧妃的声音:「起罢。」 司昭仪才敢抬起头来,坐回座位。 碧妃复又回座,神色已是如常,仿佛刚才一幕从未发生。 司昭仪心中惊惧,再不多看,忽听耳边一声鼓响,便有拉长的声音喊道:「皇后娘娘到。」 司昭仪却是正襟危坐,这苏皇后,她刚进宫之日便是见过的。 那日,她新得册封,连皇帝都还未见,便先去拜谒皇后,恭敬地跪在殿下,却久久没听见叫起。 许久,才听皇后问道:「司昭仪今年多大?」 司昭仪便答道:「正当双十年华。」 却听皇后答道:「正是好年纪,抬起头来本宫细看看。」 她依言抬头,却见皇后姣好面容恍惚一笑,道:「的确好皮相,笑起来只怕更好。」 司昭仪心中犹在回忆,却见皇后一身明黄朝服,人已进得厅来,忙随众人起身行礼。 皇后叫起后,便坐到殿上。司昭仪觉得这苏皇后面目虽是柔美,却甚有威严,听闻从前皇后随皇帝邺城一战,果是不假。 皇后启唇道:「今日中秋晚宴于永华厅设宴,各宫须得提前到宴,外臣也会赴宴,诸位切记谨守规矩。」 众人齐齐答了一声「是」。 皇后停了片刻,却转了话锋道:「今日你们来,恰好也可认识前些时日新封的昭仪。」说着,目光转向司昭仪道:「司昭仪,恰此时机,你便认识后宫众姐妹。」 司昭仪闻言起身,立在厅中,朝皇后盈盈一拜。 耳畔便有人贊道:「这个昭仪妹妹果然生得水灵。」 又有人附和道:「果是明眸皓齿。」 这些话,司昭仪并不陌生,得宠几日,她的梧桐院便天天有得是人来,却个个各怀心思,阿谀奉承。 眼下,司昭仪却谦道:「姐姐们谬赞了,折煞妹妹。」 却听皇后问道:「绿意,你方才可是失态了?」 司昭仪知晓绿意乃是碧妃的闺名,方才皇后人不在,却也知道了究竟发生何事,心中不觉一惊。 只听碧妃淡淡道:「臣妾一时想起故人,却是失态了,还望皇后责罚。」说着,也是起身一拜。 皇后摆了摆手,答道:「这不怨你,本宫初见司昭仪之时,亦觉得有八分相似。」 碧妃点头称是,却道:「面貌却有八分相似,可如今绿意越看便越觉又仿佛不像了。」 司昭仪人在殿上,听得心惊胆颤,莫非自己长得像宫中哪位故人? 抬眼却瞥见,宫中许多比她年长的旧人也是面露讶异,莫非不是? 请安后半段,司昭仪虽已回座坐下,脑中却是思绪万千,她究竟像谁? 司昭仪一念至此便不禁想起皇帝初见她之日,亦先是怔怔地看了她半晌,却忽然满面怒容,掉头而走,吓得她双膝一软,跌在地上,满心悲戚,原以为自己尚未承宠却已失宠。 第157页 谁曾想,第二日复又见到皇上,自此专宠多日。 司昭仪愈想愈觉蹊跷,心中却渐渐又生出些许欣喜,如若她能依仗自己相貌,平步青云,岂不尚好。 中秋夜,皓月圆满当空,月华倾泻一地,在永华厅前拖出长长的银色光廊。 司昭仪被丫鬟搀着,行走在这光廊之上,踏进殿去,盈盈落座。 隔着珠帘,她往外厅看了一眼,见到父亲的身影,心中微定,又赶忙转回视线。 外面鼓响三声,皇帝与皇后缓缓步进殿来。 众人齐跪。 只听皇帝清朗声音传来:「众平身,今日中秋同乐,望众尽兴而归。」 众人谢恩。 司昭仪坐定,遥遥望了一眼上座的皇帝。 未进宫前,她便听闻皇帝气宇不凡,乃是天命所归,皇城凡是适龄高门贵女皆期盼可一朝选入宫,侍奉左右。 之前,司昭仪觉得不过是奉承之言。 如今,进得宫来,她才知道所言非虚。 司昭仪心中甚慰,自己竟可觅得如此如意郎君。又抬眼看了一眼旁侧皇后,她便暗暗心想,那一身明黄若是穿在自己身上,该是何等风光。 席间觥筹交错,司昭仪素来有心维持体态,不愿多沾油腻荤腥,吃得极少,见已有妃嫔告退离去,她便向身旁丫鬟使了眼色,人也往皇后处走去。 皇后见司昭仪走来,放下竹箸看她。一旁的皇帝尚举着杯盏,却也转过头看她,眼中一抹疏朗笑意。 司昭仪一拜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用膳已毕,可否先行回梧桐院?」 苏怡雪听罢,心中惊讶,先前离去的妃嫔不过是心知今夜没有机会侍寝才先欲离去,而这司昭仪却正得盛宠。却又转念一想,今日中秋佳节,按照旧俗,皇帝是要陪自己的,心中一松,沖司昭仪点了点头。 却听身旁皇帝忽然道:「那你先回吧,我呆会儿去找你。」 司昭仪心中大喜,福身告退。 苏怡雪却听得心下大骇,方才他竟然称「我」,转头却看皇帝举起酒杯仰头而尽,怔怔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皇上,饮鸩止渴乃是下策。」 皇帝听罢不答,却是大笑一声。 其余妃嫔坐得较远,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只当皇后又讨得皇帝欢心,皆在心中暗暗惆怅,上有皇后,再有碧妃,如今又有司昭仪,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却不知此刻的苏怡雪满心满肺的苦涩难当。 宴毕之时,只能默默看着皇帝离开,他素来克制,今日却是豪饮,眼下脚步竟也有些微微虚浮。 苏怡雪起身要拦,却被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绿意抓住了一只锦绣。 「由得他这一回,好吗?姐姐。」她听绿意在她身后幽幽哀求。 苏怡雪倏地仿佛全身脱力,跌坐回椅子,头上珠钗晃得叮噹一声脆响。 是时各宫妃嫔业已散尽,绿意却忽见苏怡雪柳肩轻颤,才慌忙踱步到她身前,见她眼中泪水簌簌落下,心中大震,却听见她喃喃自语问道:「那谁又来由得我一回?」 皇帝不待通报,遣散众随从,轻轻推开梧桐院的大门,独自迈步而入。 月夜微醺,郎朗轻风拂面,卷着桂花树若有若无芳香馥郁。 他便恍然想起昔年教她树下练剑,人也不觉呆立一步,停在原处,抬眼望见一棵绿树笼罩掩映,心中旧事怦然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他索性将头上冕冠摘下,随意丢弃一旁,冠上白玉旒珠落地随处滚去,他却恍然不觉只顾拔出腰间佩剑。 手中开始动作,嘴里随之一字一句念道:「念去去,参商永离,不如,不如归去。」 招式毕,又念一遍:「念去去,参商永离,不如,不如归去。」 式复毕,再念一遍:「念去去,参商永离,不如,不如归去。」 再记不得那一招半式究竟舞了多少遍,直到他大汗淋漓,手中滑腻,再握不住。 终于收剑而立,却见檐下廊前恍恍立着他梦里的身影,眉目依稀如旧。 一时之间,他不敢动亦不敢语,生怕无端惊扰一场美梦。 见那人影似要开口说话,他连忙一步跃前,单手捂住她的嘴唇,轻声道:「今夜你不出声,出声便不美了,且听我说。」 司昭仪听罢心中一惊。方才见皇帝树下舞剑,已觉奇妙,此刻却听他言语癫狂,脸上却是柔情诺诺,不觉心中又是喜不自禁,点了点头,不出声响。 只见面前皇帝满足地笑了笑,眼中尽是缱绻之意。 司昭仪觉得再年轻些的皇帝眼中便是此情深意切,想他曾经年少壮志,鲜衣怒马,树下舞剑,该是何等风采。 想着,人便笑了起来,却见皇帝竟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你还是笑起来最是好看,我从前一直未曾对你说,是怕你一听小人得志,但是你一笑起来,眉眼便若天边一弯玄月。」 司昭仪听得双颊一红,却不知小人得志之意。 却见皇帝忽然抓了她一只手拉着她急急往梧桐院外走,嘴里说道:「我带你去看个稀罕玩意儿,你必是喜欢,从前你就最爱什么雕花笼,琥珀腊。这件东西乃是西域进贡而来,当真稀罕。」 司昭仪从未听说过什么雕花笼,琥珀腊,只被他急急拉着走。 走了一会儿,两人穿过重重院落,竟然来到皇帝书房后的一处僻静楼阁前。 第158页 借着疏朗月光,司昭仪才看清牌匾上只刻了一个「啸」字。 却见皇帝回头对她一笑道:「这名字是我后来改的,你那什么『怒海听涛』,想想就晦气。」 直到这一刻,司昭仪终于明白,此刻在皇帝眼中的全然不是什么司昭仪,不过是她这张八分相似的相貌。 当下便决定将计就计,扮作笑颜,讨他欢喜。 果见他眼中升起融融暖意。 阁楼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屋中暖香袭来,想来平日里皆是被人精心料理着。 司昭仪抬眼一望,却见屋内布置极为简单,一桌两椅,一张南木床,窗前一方书桌。 桌上用红木架立着个莹莹发亮的圆珠,在暗中散发幽幽绿光,照得半室清明,让司昭仪不禁睁大了眼睛。 皇帝见状,挑眉笑道:「我确实说得不差罢,这稀罕物件名为『夜明珠』,能在暗处自行发光,自我得了那日,多少人讨赏我都没给,便一直放在你桌上。」说到这里,他却生生停住了,转眼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半晌才哑声说道:「等你终有一日来看。」 司昭仪忽觉内心恍然一惊,却仍旧假扮笑颜。 皇帝亦是面上含笑,却徐徐说道:「这十年,你过得该是尚好吧,该是行到了许多地方,见到了许多风景,其中多得是新奇稀罕的人或物……如今我这一颗破珠子怕是已经入不了你眼了罢……」他说话声音愈来愈低,似自言自语,也不再看她。 司昭仪怔怔地看着,不敢出声。 却见皇帝兀自说着,却猛然抓过珠子,朝窗外用力掷去,「砰」一声巨响,击破窗棂而出,撞上一块石头,夜明珠顿时摔个粉碎,中间点点绿影飞出,渐渐消散于空际。 她吓得倏然跪地,嘴里不禁叫道:「皇上息怒。」 皇帝闻言面上惊愕一闪而过,倏而全身仿若一震,恍然清明起来。 神色却是无喜无忧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司昭仪。 他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冷冷问道:「此际有何话要说?」 司昭仪心中大骇,却答道:「皇上说,最喜我笑,我便笑。皇上说,最喜我穿鸢萝松红衣,我便穿鸢萝松红衣。皇上说,最喜我梳长辫,我便梳长辫。」 皇帝闻言大笑,郎朗笑声久久不绝。 司昭仪心下略松,抬头一望却是大惊,皇帝眼中却分明是滚滚热泪。 耳畔忽听他大声呵斥道:「你滚,给朕滚出去!」 吓得司昭仪肝胆俱裂,立马起身,从那楼阁逃了出来。 第二日,皇后斥责司昭仪惹恼圣颜,禁足三月。 三月之间,司昭仪骤染恶疾,药石无救,香消玉殒。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之二 我姓墨,名不才。 是前日同我娘比剑输了,被我娘硬改的。 什么时候我若是比剑赢了我娘再赢了我爹,我就又可以叫回原名了。 唉,只怕是遥遥无期了。 对了,我还有一个七岁的小妹,却从未被改过名,一直叫墨里。 我娘说,这名字非常的,怎么说来着,时髦,可是我却觉得极其下里巴人,土里土气。 当然这话我不会当着她的面说,不然我就只能一辈子叫墨不才了。 自我有记忆以来,我们就一直住在崑崙山上,地方倒是挺大挺好,可是离城镇太远,委实不便。我自会了轻功,又骑得斩鬼以后,便经常去城里逛逛。 不像我妹,一直在山上,过着野人一般的生活。 她年纪虽小,却随我爹的性格,颇为老成,素爱鼓捣些药草,在山里常常一蹲就是半日。 有时候,我娘就会悄悄跟我说,她怀疑我妹是穿越来的。 我不懂穿越为何物,但也附和点头。 我爱我妹,若有人欺负她,我头一个不服。但是,平日里话不投机半句多。 今年翻年以后我便十六岁了,我爹说按照旧俗应该放我出门闯荡,可我娘说按照他们家乡的规矩要等到十八岁。虽然,从来没有人听说过她家乡在哪。我爹却是知晓,但也不告诉我和我妹。 总之,由于我一意孤行,加之我爹暗中推波助澜,此际,我终于下了崑崙山。 下山之前,我爹再三叮嘱我,不可到处惹是生非,天下之大,随处可去,记得每月按时写信回家便可,但唯独一处不可去,就是皇城。 当然,我爹不会告诉我为什么。 如此,我却偏偏要去皇城。 不进城不知道,皇城真是不同于我们住的那些个小地方的城镇,又大又气派,街上商贩流窜,一派繁荣,我有的时候就很纳闷,为什么我们不住在城里,偏要住在鸟不拉屎的崑崙山上。 终于,思虑无果。 我一路骑着斩鬼,一路看街上众人朝我投来艷羡目光,其中颇有些年轻男子向我频频注目。 我嘆了一口气,不禁想到,我爹说我乃一介女流,独身上路,虽有武艺傍身,但还是以帽檐遮挡面目更好。 且照我娘的说法,我继承了他们优良的……叫什么来着,对了,基因,长得不错,甚是危险。 我倒是不以为然,因为我毕竟长得像我娘多一些,然而,我却更羡慕我妹长得更像我爹一些。 当然这话,我也不敢当着她的面说。 在皇城逛了半日,我便找了一处客栈住店。 第159页 夜间,正欲入睡,却听楼下传来打斗声,甚是烦人。我便翻了一个身朝里,拉过被子盖过头顶。 却忽听一声:「救命啊!」分明是女子的声音,岁数听着该是和我妹一般大小。 于是我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抓起墨子剑,匆匆跑下楼去。 果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被一个大汉拎着衣领,吊在半空中,店内食客见到那大汉模样骇人,腰间一柄戒刀,皆作鸟兽散去,唯独店内靠墙处坐着一位年轻公子,面墙而坐,看不清面目,分明一派事不关己。 我便站在楼梯前暴喝一声:「放下那小姑娘!」说罢,脚尖点地,提剑跃步而去。 那大汉轻巧转身避过我的长剑,将那小女孩夹在腋下,后退两步,狞笑道:「哪里来的小娘子这般俊俏,爷不嫌弃,就收你做个小妾。」 「我呸,就凭你。」我骂完犹不解气,提剑再攻。却见他左手拔刀,用力一挡,竟将我右手震得一麻,心下顿时叫遭。 那大汉见我后退一步,又提刀往前来攻,我以剑抵挡,兵器相接,他手下忽然一阵猛力,我双肩发软,手中不觉卸力,墨子剑一歪便飞了出去,我心一惊,连忙闪避,险险躲过一刀,侧眼见墨子剑孤零零地落在一旁地上。 爹,小女不才,实在是对不住您啊。 转眼却见大汉满面狞笑再一刀砍来,我翻身欲躲,却听他腋下小女孩忽然大喊道:「三哥还不快来救我!」 话音未落,便见那面墙而坐的身影倏地一动,手中长剑轻巧拨开那大汉手中戒刀,竟将他生生逼退三步。 我看得呆了,却见那公子转过身来,朝我伸出一只好仿佛要来拉我,嘴里问道:「姑娘可好?」 我当下宛如一口血卡在喉头,心中百般恼怒,原是一出闹剧,害我白白热心一场。 这小女孩三哥武艺如此高强,想来必无大碍。 我不禁瞪了那公子一眼,却见他歉意一笑,收回了手,举剑三招将大汉制服,救下小女孩,那大汉见小女孩被夺回,心中不忿,却只能掉头疾走,刚走半步,便被黑压压涌上来的一群黑衣人压住带走。 我长嘆口气,不禁想爹说得对,皇城不该来,来了竟被当猴耍。 我气愤地站起身来,捡过墨子剑,正欲上楼,却觉裙角忽地一沉,回身却看那小女孩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一只小手扯着我的裙子,我忽然有些想念墨里。 只听她说道:「姐姐不要生气,是我淘气独自跑了出来,三哥故意要治我,先前才不出手救我,那大汉是个通缉的童贩子,今日终于被擒住了。」 我转回身,嘆了口气:「我不生气,也不怪你。」 那小女孩听了,眯眼一笑,委实可爱,对我说道:「我叫阿九,这是我三哥。你可以叫他……」只见她眼珠滴熘熘一转,「叫他阿启。」说罢,指了指她身旁立着的黑衣男子。 我顺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长相倒是颇为俊朗。 他开口问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不知姑娘姓名?」 我冷冷答道:「我叫不才。」 那人显是一愣,小女孩却是噗哧一笑:「姐姐好奇怪的名字。」 见她一笑,我也笑了,说道:「我也累了,要上楼睡了,二位有缘再见。」 刚想走,却听那公子又道:「姑娘孤身上路,住在客栈,多有不便,今日之恩,在下无以为报,但在下在皇城有一处宅院,尚有客房,姑娘若不嫌弃,索性可去住下。」 我一听,刚想开口拒绝,却又转念一想,这次出门,囊中甚为羞涩,全因我娘素来抠门不肯多给银子,如今不出钱便能住,岂不正好,又见阿九期盼地望着我,我心一软,点了点头。 待到收拾停当,我便和阿启和小九出了客栈,他们共骑一匹白马,我自骑斩鬼。 只见那阿启打量了我脚下斩鬼许久,斩鬼不耐地喷了个响鼻,却听他贊道:「姑娘这匹马果是一匹千里好马。」 我甚为得意,答道:「这马原是我娘的马,名唤『斩鬼』,速度可谓追云逐月。」 阿启点了点头,思量了片刻,问道:「姑娘不是皇城人?」 我还想呢,却只得摇了摇头。 他又问:「姑娘如今打算是在皇城定居?」 我想了想,便道:「尚无决定,我从西面来,第一次来皇城,先四处转转,再做决定。」 阿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却见他身前阿九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靠在她哥的臂弯里,只听阿启小声道:「我九妹是我们兄弟姐妹中最小的,自小就被惯坏了,姑娘莫怪。」 我却忽然恍然大悟,问道:「这么说来,你家竟有九个兄弟姐妹?」 阿启笑着点了点头。 我大为惊讶,真心贊道:「你娘好厉害。」 却见他哭笑不得,说道:「我娘只得我一子,其余兄妹都是……」却听他顿了顿,又道,「其他妻妾生的。」 我震惊到无以复加。 阿启见我面上变了颜色,问道:「姑娘莫非是家中独女?」 我摇了摇头,答道:「我家中只有我爹和我娘,我还有一个妹妹和阿九一般大小。」 阿启闻言嘆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行了半刻,阿启勒马在一处朱门宅院前。 只见宅门前立着一对石狮子,颇为气派。 第160页 果是大户人家,难怪妻妾众多。 谁曾想,府中却只住着阿启一个主子。 管事立在一旁,恭敬地对阿启道:「如今那边已经落了锁,九小姐怕是今夜不能送回去了,便安排在内堂歇下了。」 然后,转头看向我,道:「姑娘请随我来。」 见阿启点了点头,我便随他走了。 我被安排在另一处宅院里,绕着长廊走了许久才到,幸亏我家也是这般长廊蔓绕,否则准得迷路。 房间里装饰也颇为华丽,床头尽是雕花的楠木,我心想,大树地下好乘凉,这个阿启想来便是一棵大树。 第二日,当我醒来时,却听说小九已经被送回家了。 我心想,看来这个阿启果真不和父母,兄弟姐妹住在一起,也对,人那么多,住着也怪不舒服。 其后接连多日,阿启一尽地主之谊,带我四处游山玩水。 毕竟是富贵人家,吃穿用度都讲究得很,我不掏钱自乐得逍遥。 却未曾想,他家既然富贵至此。 当三声击鼓,响在府门外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哪家戏班来了。 我尚在花厅喝茶,却听外面传来拉成一声叫喊:「皇上驾到。」 我嘴里一口茶便倏地喷了出来,转眼却见阿启神色不变,递给我一张素色锦帕,我赶紧接过锦帕擦了擦嘴,又听他沉声说道:「是我父皇,你莫怕。」 我心道我怕个鬼啊。 人也只得跟他站了起来,后又跪在地上,跪得我膝盖痛,又再次感嘆还是爹有先见之明,我来皇城作甚啊。 我埋着头,眼前一抹明黄一晃而过,便坐到了花厅上首,我跪着随大流地转了个方向,头上传来声音道:「都不必多礼,朕不过是来看看阿启。」 我赶忙起来,用手拍了拍膝盖,却听周遭一片倒吸气声,我心下叫遭,赶紧低头。 却听皇帝问道:「阿启,这是何人。」 我却觉得皇帝声音爽朗如玉,倒挺好听。 阿启答道:「这是臣儿府中贵客。」 皇帝「哦」了一声,问道:「这位姑娘姓何名谁?」 我于是抬头答道:「我叫不才。」 只见眼前皇帝两鬓虽已微染白霜,却是气宇轩昂。 此刻,只见他面目倏地一愣,嘆道:「果真如此。前日朕听肖陆说,皇城里又现斩鬼,朕本不信,今日来看,果真不差。」 这是什么意思,皇帝认识斩鬼? 我连忙犹疑地望向阿启,却见他也是一脸茫然。 却听座上皇帝忽然厉声喝道:「再实说一遍,你到底姓谁名何?」 我心中一惊,却朗声回答:「我真叫不才。」顿了顿,还是补充道:「姓墨,名不才。」 「当真是墨不才?」却听皇帝里声音分明带着隐隐笑意。 我赶紧郑重而庄严地点了点头。 他却面目一柔,忽然说:「你长得倒像你娘。」 隔了半刻,却又笑道:「墨子昂一世聪明却给你取个名字叫不才,当真可笑。」 我一听就不乐意了,连忙反驳道:「不是我爹取的,是上月比剑输给我娘,她给我改的。我本名叫盈盈,墨盈盈。」 「墨盈盈……」皇帝徐徐地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我心中颇觉古怪,却听他又问:「那此际,你家居在何处?」 我却不想答。 等了片刻,只听皇帝缓缓问道:「不愿答?」 我便忽觉面前隐隐威慑而来,一时竟不敢摇头。 「那尚好,墨盈盈,此际你便写信给你爹娘,就说皇帝十五日之后就要将你问斩,可好?」 他终于狡黠一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发现错别字告诉我一声,速速去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