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申请添加你为好友》 第1页 [现代情感] 《对方申请添加你为好友》作者:秋鱼与刀【完结】 文案: 沈甜的人生目标只有攒钱买房这一个,直到手机冒出一条好友申请。 她当他是诈骗的,杀猪的,割器官的,反正不是好人。 再遇见时两人成了邻居。电梯里,他懒懒地靠在门边,清亮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盯着她。 他笑问:「你不认识我?」 沈甜脸颊微红,「呃,您演过什么作品?」 高中同桌,蓄意重逢。 姐弟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甜,顾逸之 ┃ 配角:姚远,朱颖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消失的同桌忽然添加我 立意:涛声依旧 第1章 「听说财务部的张会计被骗了好几万。」 「吶尼!」 沈甜叼着冰淇淋勺子,震惊地看着对坐的姚远,她大脑飞速转动,终于在密密麻麻的格子间里锁定张会计的形象。 三十四岁,戴着眼镜,长相普通,黑色西装半永久,腋下总是夹着一沓a4纸在楼层穿梭。 「做那个……帐了?」 姚远摇头,左右看了一眼才神神秘秘地说:「和工作无关,是那方面。」 沈甜发懵,「传…销?」 「害,不是。」 姚远放下勺子,身子探向她,压低声音说:「网络上不是有那个杀猪盘么,针对大龄缺爱有闲钱的寂寞女人。」 沈甜长长地『哦』了一声,心里泛起一丝恐慌。 不过这心情在结帐时就消散了,她看着只剩一张红票的钱包说:「姚姚~这顿饭你就当接济打秋风的穷亲戚行吗?」 * 关于张会计被骗的消息只传播两天就被新的新闻取代,沈甜看着桌上摆着的烫金请柬,心里升起一股山穷水尽的悲怆感。 「才处半年就结婚,不会是骗礼金吧?」 姚远端着咖啡,手里同样拿着大红色请柬,她身体一扭搭在桌角,手掌扣在平坦的小腹前翻动。 沈甜鼻孔微张,惊讶看她,「因为怀了?」 「嗯哼。」 得知这一内幕,她再看请柬的感受就变了,这种情况还真得结婚。 新娘是销售部的,沈甜见过几次,个高肤白的港风明艷美人,没想到和gg部的主管看对眼了。 沈甜想了下主管那让人微醺的肚腩,心里五味杂陈。 「不配。」 话音刚落,姚远沾满金粉的手忽然捂住她的嘴,用气声说:「你别乱说话,忘了这刚安监控了?」 这件事沈甜倒是没忘,因为会计被骗的事,公司在电脑里安了个不晓得是什么的软体,昨天她试探着进yellow小说网站,啪地一下弹窗警告,吓得她赶紧清除网址。 「这有点过了,再怎么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 「说是这么说,好在会计被骗的是自己的钱,据说再晚发现半个月,就指不定是什么钱了。」 沈甜嘆了口气,为自己陨落的网站默哀。 她悲伤地拉住欲离开的姚远,眨巴眨巴眼,「美女,借我500块~」 * 婚礼如梦如幻,但沈甜心情平静,专注吃贵价席面。 再美好的婚礼参加多了也都那么回事,无非是玫瑰,红毯,再放点恋爱视频,最后催一把泪,宾客热烈鼓掌,宣告流程结束。 刚夹了一只大虾,眼前忽然撞来一束花,她顺着花的主人望去,姚远正得意地跟她显摆,她吧唧吧唧嘴,把整个大虾塞进嘴里。 「你别光吃啊,今天伴郎都贼帅,去刷个脸熟呗。」 姚远拽着裙子坐在她旁边,见她张大嘴巴,大虾整个进去,只吐虾头出来,又人带着椅子挪远了些。 沈甜人如其名,长相甜,声音甜,也特别爱吃甜。 她忽略姚远的叮嘱,侧头问她:「知不知道蛋糕什么时候上?」 「没蛋糕。」 沈甜瞬间失去笑容,咬牙说:「我应该随三百的。」 合照环节,沈甜站在边角,咧出程式化甜笑。 调整位置的空隙,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她转头,看到穿着伴娘服的女生犹豫地看着她。 几秒后,女生才说:「你是沈甜?」 沈甜打量她,无奈妆太厚,伴娘公用一张脸,实在想不出这人是谁。 见她点头,伴娘扑哧一笑,「我是孔晚莹啊,忘了?十八中学的。」 「请大家看镜头。」 沈甜目视前方,仔细回忆高中时期,孔晚莹? 她转头再看一眼,恍然大悟:「学习委员?」 孔晚莹点头,目视前方,闪光灯照亮她斑驳的妆面。 摄影师大喊结束,众人散场。沈甜被孔晚莹拉到花柱旁边,她变化很大,高中时黑咕隆咚,外号叫麻土豆,没想到女大十八变,长成标准小美女了。 不过她性格倒没变,还是心直口快,「沈甜,我刚都没敢认你,你胖太多了吧!」 沈甜微笑,附和道:「就是说啊,呵呵。」 她这么说倒让孔晚莹不知道说什么了,也是很多年没见的原因,变成大人后的生活完全不一样,只能从记忆深处挑出几个片段说。 「还记得当时班上那个火箭生吗?」 沈甜当然记得,因为那是她同桌,一路跳级上来的,比同班学生小三岁。再加上是个发育期的小胖子,对上他们这帮荷尔蒙蓬勃溢出的青春期,日子自然不好过。 第2页 孔晚莹抿嘴笑了一下,语气变得犹豫,「现在长大了,回想学生时代,确实做了很多错事。」 「是啊。」 沈甜附和,目光在众人中寻找姚远,这个女人,说好一起走的,怎么人不见了。 孔晚莹不知她内心活动,怅然说:「你倒不用这么说,那时候的你是程婴,只身保护赵氏,我们就是屠岸贾,龇嘴獠牙,面目可憎。」 这话说得沈甜汗毛直竖,抖着脸说哪有那么严重。 孔晚莹一番感慨,自我检讨后,才歪着脑袋问:「那个火箭生叫什么名字来着?」 沈甜想了一下,认真地说:「顾逸之。」 * 晚上,沈甜和姚远对坐餐桌加餐。 海鲜类的席面不顶饿是真的,主要原因是没有蛋糕,如果吃到蛋糕了,她相信她能捱到明天早上。 桌角摆着透明玻璃瓶,上面插着一束香槟玫瑰,是姚远『抢』到的捧花,她和男友从高中就开始恋爱,没走进婚姻殿堂不说,还离得越来越远了。 她男友前年被派去非洲,一直没回来,肤色也被太阳临幸到和当地土着一样了。 这是姚远的雷点,不能问,不能谈,就算她目的明确地抢捧花,沈甜也得笑呵呵地说她只是单纯喜欢花而已。 手机在桌角震动,沈甜叼着叉子探过去看。 是好友申请。 姚远哦吼一声,激动地说:「有男人加你了?」 沈甜摇头,手指点『确认添加』。 「不是,是伴娘,她刚好是我高中同学。」 「这么巧?」 「嗯,不过和她不熟。」 姚远没什么兴趣,目光在捧花和泡面反覆横跳,越看越心烦。 「参加婚礼真是酷刑,看别人结婚馋死了。」 沈甜手指在屏幕滑动,挑了个可达鸭表情发过去,嘴里念叨,「你最好不要在母胎单身二十五年的人面前说这个。」 姚远忍住笑,心口被捧花击出的裂痕瞬间被她的自嘲抚平。 「那倒是……你不想谈恋爱?」 「想啊。」 沈甜放下手机,叉了一口泡面放进嘴里,边嚼边说:「外貌普通,没房没车没存款,另有外债500,你想像一下。」 「不用想像。」姚远伸出食指勾住她下巴,幽幽地说:「就在眼前。」 「你可要小心了,别因为感情空虚被骗了,像张会计似的。」 沈甜反驳:「我又没钱。」 「你有钱。」 「我买房钱是我的命根子,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动。」 从大学第一天开始,她就立下宏愿。她,沈甜,要靠自己的努力在江城买房子,目标是全款买,现刚凑够首付。 姚远是从大学开始就见证她的艰辛攒钱路,按理说很稳妥,但最近…… 「你的首付钱不是买基金了么,最近怎么样?」 空气凝滞,沈甜怔住,绿色的记忆从脑海里窜出来抽打她。自从买基金后,没有一天不后悔。 她失去胃口,把泡面碗向前推了推,凄凉地说:「不太好。」 姚远瞪大眼睛,「赔了?」 沈甜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伸手拿手机,屏幕上刚好显示新消息,她点开,是孔晚莹发来的。 【要加同学群吗?】 她想都没想就打字,【不加了,谢谢。】 沈甜觉得,现在的她虽然过得不好,穷兮兮的,但对比高中那三年地狱生活,还是舒服很多。 那时候她个子矮,和小三岁的顾逸之坐在一起,也是全班唯一的男女同桌,自然引人注目。 那时候她倒没有孔晚莹说的那种英雄主义,只是觉得没办法,顾逸之年龄小,老师也顾不过来,她就像拖着妈妈生的二胎弟弟似的照顾他。 也因为这样,他们各自被群体隔绝,像两座孤岛般靠在一起,就这么捱过三年。 顾逸之成绩极好,连高考都没参加就出国了,和同学们干干净净断了联繫。她则考上了江城大学,毕业就直接留在这里,没想到在这也能遇到老同学。 真不是好缘分。 主管去度蜜月这几天,gg部气氛又欢快。 中午和同事一起下楼吃饭,在湘菜馆定了个小包间,沈甜点完菜进去,几个女同事正在聊八卦。 朱颖见她进屋,沖她喊道:「我们刚在说,女性私人护理的gg要男人来拍板,这简直极度不合理。」 沈甜重重点头,对她的说法表示认同。 姚远靠在椅背,把长发捋到耳后,一边用绿色缎带扎头发,一边加入讨论,「他懂什么叫侧漏啊,gg图从脚往上拍,不知道的还以为非法网站流出的盗摄呢。」 沈甜捞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微风拂面,但还是热得流汗。 她用手扇脸,奇怪地说:「怎么突然吐槽起他来了。」 朱颖呵呵一笑,「我倒是想在办公室吐槽他。」 沈甜后知后觉想到那奇怪的电脑系统,自从装上后说话也变得小心谨慎。她们几个还拉了小群,有什么吐槽的话都转移到群里说。 眼下主管飞去马尔地夫,大家畅快吐槽,直到菜齐。 夏天吃辣菜是自找罪受,尽管空调开到最低,也都辣得张不开嘴。 沈甜嘶嘶哈哈喝了好多水,在厕所洗完手出来,却恍惚听到有人叫她名字。 第3页 大概是江城太小,孔晚莹扎着马尾,脸上淡妆,穿着利落的衬衫和包臀裙,眼里同样闪着诧异。 「我们好有缘啊!」 沈甜心里哀嚎,脸上露出甜笑,「就是说啊。」 湘菜馆的走廊也瀰漫着麻椒和辣味,沈甜呆不下去,奈何孔晚莹健谈,还拉她靠在墙角热聊。 「我把咱们的合照发朋友圈了,还有里,有好几个同学都认出你了。」 沈甜哦哦两声,哈哈道:「都说我胖了吧。」 「那倒没有,还管我要你微信号呢。」 「你没给吧?」 孔晚莹奇怪地看着她,「给了啊,都是老同学,没什么吧?」 沈甜笑着说:「没什么。」 心里想,加你都要后悔死,我不加他们就是了。 晚上,沈甜洗漱完,趴在床上看手机,顺便点开个人帐号。 果然,通讯录数十条红色提醒。 她嘆了口气,点进去。 姚远脸上扣着面膜,拍拍打打地路过,余光扫刺眼的红色,也挪不动步,一屁股坐下了。 「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加你。」 沈甜没回答,依次点进去,【飞鹰】:哈喽啊老同学,我是陈高飞,加个好友呗。 【夜色淡然】:沈甜,我是高雪,还记得我吗?我坐你后桌的。 记得,当然记得,校服上密密麻麻的笔孔都是你扎的。沈甜迅速返回,又点开下一个。 姚远瞄了一眼她,奇怪地说:「老同学不加啊?」 「不加。」 沈甜从上看到下,名字之外模糊的脸都在记忆里对上号。 并不是好的回忆,过去的就尘封在岁月里好了,再拿出来添堵实在没必要。 她返回,刚要关掉,手机却被一双潮湿的手抢走。 姚远蹲在床边,点开一个真人的头像,并举到她眼前,「你同学里还有这种品质的帅哥?」 沈甜眯眼看,照片就是规规矩矩怼脸照,皮肤白皙,浓眉鹿眼,唇角弯起,没什么表情,帅得干干净净,很明显,这是网图。 申请添加好友的框框里只写了两个字:你好。 和自报名字的同学不一样,再加上头像是网图,微信名也是一个字母g,所以她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姚远轻拍面膜,帮助水分吸收,她把头像点开又放大,幽幽地说:「真的很帅啊,到底是哪个网红啊?」 她掏出自己手机,对着照片拍下识图,自言自语:「看着好像外国的,不知道是泰国的还是韩国的。」 沈甜没什么兴趣,翻身平躺,看着散发白光的吸顶灯说:「你最近怎么对帅哥这么感兴趣。」 过了十几秒,姚远才回覆:「漫漫长夜,生理需要。」 第2章 主管从马尔地夫回来,给gg部同事人手一颗据说他亲手捡的贝壳,沈甜双手接过,把贝壳扣在耳朵上,闭眼听噪音。 他面露得瑟,笑着说马尔地夫是个好地方,建议她也去体验体验。 沈甜捧着贝壳,眼里流露嚮往,甜笑着说:「谢谢主管,我简直迫不及待了,所以能给我一周年假吗?」 主管干笑两声,正色地说:「不能。」 他背着手,站在窗边大声说:「都精神点…四点前把中秋企划案发给我,马上大促,都给我支棱起来!」他说完就脚步顺滑地飘走,再也没回头。 沈甜目送他离开,默默翻个白眼。 姚远连人带椅飘过来,在她耳边低声吐槽:「他怎么净放没味的屁。」 短暂的悠闲在夏季尾声宣告结束,gg部重回忙碌。沈甜打了个哈欠,看着桌上被驳回的方案骂脏话。 「他懂什么女人,牙籤插肉丸的货色还敢驳回我大码夜安裤的封面提议。」 姚远苦笑,递来一杯已经凉透的咖啡。她也好不到哪去,补了三次的粉底也盖不住黑眼圈,又想到自己收到那个破损的贝壳,恨恨地说:「谁说不是呢,拿贝壳当礼物的葛朗台,我可是随了一千块礼份子呢。」 朱颖也加入战局,她年龄大些,离婚三年,独自抚养上小学的儿子,是gg部的骨干,「照我看,就是懒得回去伺候怀孕的老婆,索性在公司折磨员工,赚了个努力工作的名声,耳根还清净了,简直一举两得。 沈甜:「精闢。」 姚远:「总结到位。」 吐槽归吐槽,班还是得加,从公司出来时街边的商铺全都关了,空旷的大街只有路灯亮着。沈甜眯着眼睛拦出租,要不是姚远抓着她,她直接能睡倒在大街上。 公司到租的房子要二十分钟车程,沈甜感觉自己睡着了,恍惚间又回到主管婚礼那天,她吃到抹着厚重蓝莓酱的蛋糕,然后把吃剩的蛋糕狠狠扣在主管脸上…… 「女士,醒一醒。」 沈甜灵魂从婚礼现场摔回计程车,大脑还是懵的,随手抹了下不存在的口水,看了眼旁边的姚远。 她睡得更香,甚至还打起了呼噜。她一边用胳膊肘撞她,一边从包里掏出手机付款。 刚点开微信,主界面就弹出熟悉的帅哥头像,下面还是熟悉的两个字:你好。 好什么好啊,都要累死了。 沈甜急着付款,胡乱返回,手腕的皮肤却碰到同意申请那一栏,『叮』微信显示添加好友成功。 第4页 啊!烦死。 她扫了师傅的码,付好款后姚远才醒,迷迷糊糊看着她,「到了?」 「到了,下车回家睡。」 沈甜困到大脑缺氧,连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自然也忘记误点到个人帐号付款这回事,也忘了统共不到十个人的帐号混进一个陌生人。 所以,第二天早上睁眼时,想到自己连续加班的这段苦逼日子,怒从心起,毫无顾忌地发了朋友圈: ——如果祈祷有用,我希望提倡加班的领导来生都托生为姨妈巾承托经血之后被扔进垃圾桶发烂发臭最后被一把火烧得妈都认不出。 上午一直忙,到中午休息时,她才有几分钟的空余时间看手机。 私人帐号只有她父母,两个表姐,姚远和朱颖,他们都对她早上发的朋友圈热烈回应。前几天新加的孔晚莹在不允许看朋友圈的分类里。 【妈妈】:女孩子家的说话实在粗鲁「微笑」「微笑」「微笑」 【爸爸】:「大拇指」x5(她不管发什么他都略过文字竖大拇指。) 【大表姐】:哈哈哈好笑。对了,把你穿的那个黄色吊带连衣裙连结发我「抱拳」 【二表姐】:…… 【姚远】:这个方案可,速发主管。 【朱颖】:附议,点火时候叫我。 沈甜依次回复,又点进大表姐的聊天界面把衣服连结发给她,刚要关掉,却看到界面又显示新消息提醒。 她点进去,愣愣地看着那个清秀的头像,忽然头皮发麻。 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她心想这位到底是她哪个同学,她这条朋友圈会不会被截屏发到同学群里,最后扩散到家乡县城人尽皆知。 她手忙脚乱的点开,看到他的回覆。 【g】:保证七个小时睡眠,尽量心情舒畅。 ? 怎么还突然关心。 沈甜还是纠结他到底是不是高中同学,想了一下,点进私聊界面。 【仙女甜】:「可达鸭转圈表情」 【仙女甜】:你好。 界面上方显示『正在输入中…「她脚趾蜷缩,不自觉咬指甲。 【g】:你好。 沈甜等着他的下文,比如跳出一堆哈哈哈哈,然后自报家门,或者吐槽当初那么温柔的老同学现在为什么变得这么暴躁了,当心没人要。 足有一分钟那么久,这个奇怪的g都没再发来一个字。 她心里紧张,点进他朋友圈,背景封面是一张黑图,导致她刚一进去就看到自己那张忧郁大脸。 这是在干什么啊? 沈甜双手拍脸,让自己冷静,她发现自己一触到关于高中的事就紧张,就算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还能清晰地感受到被关进厕所,被堵到巷子里的恐惧感。 算了。 她放弃纠结,看着白色的格子间平息情绪。好些了后,她拿起杯子,准备喝杯咖啡提神。 茶水间是摸鱼天堂,沈甜端着玻璃杯进去,发现姚远和朱颖都在。她垮着肩膀,游魂般飘去接热水。 姚远啜了口咖啡,问:「案子过了?」 沈甜盯着杯里打着旋儿的泡沫,无力地说:「我觉得咱们产品没有必要和中秋节挂钩,怎么想都搭不上。」 朱颖点头,开始说自己被毙掉的案子,「主管说要和月饼有联繫,我就想了个包装印嫦娥飞天抱着产品的点子。」 沈甜思绪游走,想到她在货架上看到包装上的嫦娥正在往月亮上飞,怀里抱着姨妈巾,单眼wink,右上角写着标语:蓝朵~干爽全宇宙。 噗~沈甜差点笑喷。 姚远膜拜地看着朱颖,「这个点子好,主管那咋说?」 沈甜也捂着嘴,好奇地看着她。 朱颖摘掉眼镜,轻咳一声,声音模仿主管的大鹅嗓,「朱姐,我是说过让你接触潮流,但不是让你搞出这么让人无语的玩意儿。」 她甩了下袖子,皱眉说:「拿走重改。」 「哈哈哈哈。」 沈甜大笑,笑过之后又陷入虚无,日期很紧,大概率到日期了主管又随便在毙掉的方案里选一个出来。 这一直是他的常规操作。 但是在没到日期前,她们还得加班加班加班。 沈甜又想到早上那条朋友圈,她放下杯子,点开手机,聊天界面依然干净。和『g』的聊天止于他的那句『你好。』 姚远探过头,扫了一眼屏幕,视线固定,「你加这帅哥了?」 沈甜吐槽道:「哪有帅哥。」纵观她班二十八个男生,没有一个能看得上眼的,这位只是找了个网络头像,网线那端说不定是条恐。 「你不是不加么,怎么成好友了。」 「点错了。」 沈甜犹豫着想删掉,手机忽然被姚远拿过去。 她点开朋友圈,马上一声惊嘆,惹得朱颖也凑过来看。 姚远盯着黑色背景倒影的脸,摆了两个妩媚表情,自恋地说:「真好看。」 朱颖失语,表示再见,她刷好杯子,毫不留恋地离开。 茶水间只剩她们两个人,姚远滑动手机,自顾自说:别删了,这种朋友圈背景放黑色图片的都是好人。「 沈甜:「哦,我不这么认为。」 姚远手指快速滑动朋友圈,眉头越来越皱,沈甜见她严肃,也不自觉紧张。 第5页 「怎么啦?」 她凑过去,看姚远随便点开一张图片,嗯…咖啡,热狗,挂满篱笆的玫瑰花,忍不住感嘆:「好好看。」 姚远毫不留情地说:「都是网图。」 沈甜顺着她的指尖浏览,风景图占多数,日出,日落,看到一半的英文书,草地上的小猫,还有空旷的跑道。 回忆班里的男同学,大部分一身臭汗,不注意形象,几乎没有走这种文艺路线的。 她问:「有照片么?」 姚远说:「有啊。」她举起手机,零星的几张侧颜,但很明显和头像是一个人,她快速翻动照片,冷哼道:「他可真会包装自己。」 沈甜点头,「那我把他删了。」 「唉,别介。」 姚远几乎翻到底,脸上意犹未尽,「我猜测啊,只是单纯猜测。」 沈甜迷茫,「猜测什么?」 「这个应该不是你同学,看着像杀猪盘。」 「!」 「张会计那个?」 姚远点头,轻轻拍打沈甜肩膀,「没事,你别听他忽悠就行,朋友圈还怪好看的,不知道在哪盗的图,我保存了几张,等会儿给我发过来,要原图。」 沈甜:「?」 「哎呀,这种人就是广撒网,你只是网里的一条小鱼,他一天要跟上百个女人聊,你不用在意,他要是主动找你聊,你就瞎掰,逗他玩呗。」 沈甜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说了句你好之后就不说话了,大概率是和别的女人说你好了。 姚远把手机还给她,仰头干了咖啡底,转了几下咔咔响的颈椎,「又要上战场了,这种人怎么不加我呢,我也想解解闷。」 沈甜也喝完咖啡,犹豫着点开他头像,手指在删除好友的红字上转圈,却忽然想到他给她的回覆:保证七小时睡眠,尽量心情舒畅。 是有多久没被这样关心过了?导致一想到这句话就狠不下心按删除。 算了,留着吧。 就算是骗钱的……她想到扎进基金里的首付,再也没有地方比那里更安全了。 第3章 中秋活动如期而至,沈甜靠在公交车座椅,仰脸看商业广场滚动的电子gg牌。 黑色的底点缀繁星,巨大的月亮隐在右上角,嫦娥在半空中身姿缥缈,怀里的玉兔换成粉色包装大码夜安裤,脚踏一坨gg词:蓝朵,中秋夜心安。 沈甜脑壳阵痛,眼神游离逃避。 旁边坐着的两位大爷,看过后毫不留情地批判,「这什么玩意儿啊,毁传统呢。」 另一位:「硬往上靠呗,设计的人脑子让门挤了。」 脑袋让门挤了的沈甜进公司,刚好在电梯里碰到朱颖,她无力地打招呼,「早上好,朱门挤。」 朱颖斜眼看她,莫名其妙地说:「一大早的吃火药了啊。」 「是啊。」 沈甜向她伸出一只手,交握时自我介绍,「我是沈门挤,名字由来是咱俩设计方案的真实群众反馈。」 朱颖收起笑,恶寒地回想了下定稿,她就知道结果是这样。 加班半个月,最后的方案是沈甜和朱颖被毙掉的案子结合,成品简陋得像上个世纪大屁股电脑画出来的。 不过,公司应该也没想营销,单纯是本着别人家都在搞,我也不能落下,生怕别人觉得公司没有gg部。 就像差生考试,就算倒数也得把字填满考卷。 沈甜倒也没那么愤慨,案子结束后发了奖金,还了姚远500块,又和同事一起去烤肉店美美饱餐一顿。 回来的路上又看到gg牌,黑色背景和夜幕融为一体,嫦娥散发白光,脚下的祥云安了跑马灯,七彩滚动,猛地一瞅还有股盗版赛博朋克味。 沈甜喝了两瓶啤酒,脑壳发昏,身子软绵绵地挂在姚远身上,盯着gg牌说:「真是,不管怎么看都丑绝了。」 姚远手里还拎着半瓶酒,身子摇摇晃晃,她用手盖住沈甜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算了,都过去了。」 * 回到家。 沈甜洗漱完毕,坐在梳妆檯边涂涂抹抹,姚远则正对着镜子,用力往脸上拍乳液。 她们租的房子说是两室一厅,实则是一室一厅改的,原本的客厅改成卧室,公用区域减少,梳妆檯是公用的,被安置在小阳台。 她们把小阳台布置成小清新风格,地上铺着软毯,窗上挂着纱帘,沈甜抹完脸就瘫在地上,眼前是一闪一闪的星星灯。 姚远拍完脸,也顺着她躺下,顺手掏出手机,胳膊肘怼了下沈甜。 「你那个骗子好友发圈了没,我要看图。」 沈甜迷迷糊糊掏出手机,她也不知道发没发,最近忙疯了,压根没看个人帐号。 她眯着眼睛点开,微信因为很久没上,消息一直显示消息收取中… 左下角红点出现,消息数字逐渐增加,她盯着【姚远】聊天框的刷屏视频,莫名其妙地说:「你给我发的什么玩意儿。」 姚远歪头看,嘿嘿一笑,「我淘到的帅哥,助眠用的。」说着,她伸手点开一个,界面顺滑跳转,穿白衬衣的帅哥邪魅一笑,猛地撕开衣服,露出八块腹肌,随音乐扭动身体。 沈甜眼睛一亮:「哦吼。」 姚远憨笑,又点开个运动猛男型,两人头挨着头,双眼发直,看完所有视频后,都意犹未尽地吧唧嘴。 第6页 沈甜感慨:「今天真是借着酒意狠狠放纵了一回。」 姚远『唔』了一声,后知后觉地说:「我刚才让你干嘛来着?」 「存骗子的图。」 「哦,对。」 沈甜点开『g』的聊天界面,却忽然弹出一行消息。 【g】:还在加班吗? 姚远凑过来,盯着这行字,时间是三天前的中午,她眨巴眼,「他开始试探你了。」 「无聊。」 沈甜点开『g』的朋友圈,最近半月他只发了一条,配文是:碧空如洗。图片是一张蓝天。 「就一个?」 姚远奇怪,纳闷地说:「这种人应该刷屏啊,怎么还这么安静了?」 「大概是屏蔽我了,被分到不允许看朋友圈那组去了。」 沈甜没什么兴趣,酒劲慢慢过去,困意逐渐袭来,她打了个哈欠,准备去睡觉。 姚远有些疑惑,她拿过手机,点开「转帐」一栏,盯着括号里的「**宏」。 「你认识的人里有名字最后是宏的吗?」 「宏?」沈甜挠头,犹豫地说:「王……王力宏?」 姚远:「……」 姚远:「去睡吧,看你是真喝昏头了。」 * 早上,沈甜伸着懒腰出来,发现姚远已经买好早餐。 桌子上摆着两碗豆腐脑,油条整齐地放在盘子里,姚远上半张脸盖着面膜,见她出来歪头看了眼挂钟。 「八点半了大小姐。」 沈甜头很重,太阳穴微痛,她打了个哈欠,眯着眼坐在餐桌前,伸手抓了根油条。 「我以为今天周末。」 「明天才是。」 两人默默吃早餐,大半饱了,才又说起话。 姚远:「我昨晚和骗子聊天了。」 沈甜喝了口豆腐脑,眼睛都懒得抬,「哦,真敬业,半夜还工作。」 「贼逗,他为了圆谎,说自己在国外。」 「那不是更露馅了,现在网络诈骗的ip都是国外。」 姚远起身去拿手机,边说:「不按常理来呗,现在不管干什么都得找创新点。」 她把手机递给沈甜,又掀掉面膜,转身去洗手间,水声过后,又传来拍拍打打。 沈甜把碗里最后一口豆腐脑吃完,才放下勺子。吃饱了就不太想动,也不想化妆,打定主意素颜上班后,她靠在椅背发呆,目光落到手机上。 姚远昨晚和他聊什么了? 好奇地点开手机,置顶那一栏就是『g』。不过,姚远把他备註改了,『骗子』这两个字明晃晃地挂在上面。 【仙女甜】:刚忙完啊,才看到消息,不好意思。 【骗子】:已经十一点半了,加班到这么晚? 【仙女甜】:那倒不是,去喝酒了而已。 【骗子】:喝酒? 【仙女甜】:嗯啊,下班了喝几瓶,贼爽。 【骗子】:这样对身体不好。 【仙女甜】:熬夜对身体也不好啊,你看看时间。 【骗子】:我在国外,现在是白天。 【仙女甜】:好吧,那我在火星,略略略。 沈甜翻了个白眼,沖洗手间喊:「你幼稚死了,还略略略。」 「逗他玩呗。」姚远拎着化妆盒过来,把桌上的盘子往旁边推了推,盘腿坐下,「感觉好没意思,我觉得吧……他应该是微商。」 沈甜:「……」 「你之前还信誓旦旦说杀猪盘呢,怎么又变微商了。」 姚远翻着白眼画眼线,嘴咧着不敢说话,沈甜看她忙着,又轻划屏幕。 【骗子】:身体很重要,尽量早睡。 【骗子】:酒也尽量少喝,尤其是睡觉前。 【骗子】:还在吗? 【骗子】:好吧,晚安,好梦。 她盯着到底的聊天框,感觉还真像和养生机器人聊天。 「品出来没?」姚远扣上眼线笔,一只手扇眼睛,吐槽道:「信不信你再聊两天他就拉你入伙,那种胶原蛋白之类的,出厂价一块卖上千的垃圾东西。」 沈甜思忖,「这长脑子的都不会信吧。」 「是啊,所以只能打感情牌,先关心你身体,拉近距离。」姚远把头发拢高,叮嘱道:「你这个没恋爱过的女人千万别信,守好你的钱。」 沈甜苦笑,「放心,我的钱在很安全的地方。 第4章 中秋过后就是十一假期,一共七天,沈甜跑了五场婚礼,她像个吃席机器,耗尽奖金不说,还平添了三斤肥肉。 姚远则趁着长假回家了,她男朋友要从非洲回来,准备见父母商议结婚。 听说她要结婚,把沈甜慌得不行。 结婚了就不能一起租房,她的钱又取不出,买房遥遥无期,搞不好要和爸妈张口,但一想到那套催婚话术,她直接就不想活了。 这就是她要在江城买房的理由,虽然工作折磨人,至少人是自由的。她保证,只要稍微松口说累,她马上就被八抬大轿接回县城相亲摆酒一条龙。 她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所以,在假期结束前一天,她跪在阳台,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姚远别突然结婚,至少留给她基金回本的时间。 念叨完,她又觉得自己未免太坏,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她这可倒好,人家还没结呢,她就为一己私慾阻拦一对爱侣结合,简直该死。 第7页 该死的沈甜缩在床上,浏览今天婚宴的合照,照片里的她依旧站在角落,镜头拉远,脸熘圆,照比中秋之前是胖了点。 她掀开被子,在床上蹬了几个空气自行车,刚动几下,大腿就酸麻胀痛要爆炸,她又缩回被子里,躺平。 好无聊。 好孤独。 好想男人…唉,不是。 沈甜麻木地点开手机,面无表情地欣赏同事们的假期七天乐,几乎都是大同小异的出游照。又点开个人号,最上面的【骗子】显示未读消息。 10月1日 【骗子】:假期准备怎么过? 【骗子】:我在跑步。「柏油马路图片」 10月2日 【骗子】:我没有假期,趁闲暇钓鱼「渔具图片」 10月4日 【骗子】:在喝酒吗? 10月6日 【骗子】:能否报个平安? 沈甜忍笑,她盯着最后那句话,这咬文嚼字的,不像年轻人,搞不好是个五十岁的大叔。 唉?不对,她最早听到这句话时是高二。 那天好像还下着小雨,顾逸之站在废弃的井边,冲着掉进里面的她喊:「能否报个平安?」 那时他才十四岁,不知道是不是背了太多文言文的原因,说话总这副腔调,加之形象胖墩墩,干什么都一板一眼的,看他不顺眼的就更多了。 沈甜因为和他关系好也被欺负,被混混学生骗到操场,失足掉进废弃井里。 好在井不深,但是巨黑,潮湿的空气夹杂死老鼠味,奇臭无比。 当顾逸之的声音出现时,她立马绷不住了,嚎啕大哭,沖井口大吼:「不平安!我要死了!」 记忆零零碎碎,已经忘了是怎么出井的,只记得住了一周的院,再回去时顾逸之瘦了一大圈。但只过了半个月平静日子,后来依旧挨欺负。 唉,往事不堪回首。 沈甜吐了一口浊气,挥散脑海里的不愉快,手指在屏幕轻点。 【仙女甜】:不平安。 【仙女甜】:吃席太多胖了好几斤。 打完字就把手机扔到一边,刚想睡一会儿,手机就在耳边震动,她眯眼点开; 【骗子】:那…减肥? 啧,还真是在走卖保健品拉下家的路子,沈甜翻身,抱着手机回复。 【仙女甜】:嗯嗯,减肥产品有没有推荐? 【仙女甜】:想要吃一个周就瘦二十斤的。 【骗子】:…… 【骗子】我觉得减肥应该运动,那种产品有副作用,最好别试。 沈甜:「?」 他不应该趁机推一波产品吗?她都自投罗网了,他怎么还玩起欲擒故纵了。 【仙女甜】:运动是不可能运动的。 【骗子】:「公园跑道图片」 【骗子】:如果我们离得近就好了,我可以带你一起。 沈甜放大图片,照片很不清晰,天色暗沉,树林像蒙了层灰雾,她默默翻了个白眼。 【仙女甜】:你这图片传多少手了,都包浆了。 【骗子】:因为太阳还没出来。 …… 沈甜转头看窗外,落日余晖洒在碎花窗帘上,昏黄的夕阳铺满阳台,窗外飞过几只白鸽,翱翔的影子从窗上快速掠过,带着一阵细密的咕咕声传进来。 她低头,又看了眼聊天界面,心想自己还真是有够无聊。 【仙女甜】:「微笑」好吧,你说了算。 点击发送后,她就按灭手机,顺手塞进枕头下。 多伦多,high park。 地势最高的陡坡处,站着身穿卫衣的瘦高男孩,他踮起脚,双手举过头顶拿着手机。 手机是拍照模式,天边只有一抹淡淡的红霞,他鹿般的眼睛紧紧盯着,不自觉咬紧嘴唇。 「hi,顾!」 他转头,一同来的室友在坡下的路上沖他招手。 「你先回吧,我再等一会儿。」 「ok!」 晨雾渐渐散去,第一缕阳光从密林的缝隙里闪现,顾逸之调整角度,当光照在他脸上时,他按下拍摄键。 早上的气温很低,他手还僵着,笨拙地调整图片,把边缘切掉后,一轮红日占据图片中心,他松了口气,直接坐在地上。 聊天框最后一句话是半个小时前,他拇指捻动,小心地把图片导出,郑重地发过去。 【g】:你看,刚刚在你那的太阳,现在来我这了。 * 假期结束,一切归位。 沈甜小心地看姚远脸色,企图从她微表情里看出议婚结果。 姚远靠在茶水间窗边,身子扭成s形,她端着咖啡,优雅地抿了一口,矫揉造作地说:「相信各位媒体对我的个人生活很好奇,但我现在不方便接受採访,一切事宜请关注下周末的个人发布会,谢谢。」 朱颖端着咖啡望着她,又歪头看沈甜,「作为从围城里逃出来的,我分辨不出她这样是结还是不结。」 沈甜心里石头落了地,悲壮地说:「恭喜。」 姚远和男友在短暂的假期里办完了见家长、买房子、拍婚纱照、领结婚证的流程,假期最后一天,她送男友坐上飞往坦尚尼亚的飞机。 桌上摆着大红色结婚证,沈甜凑过去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这就结了?」 姚远:「嗯哼,速度吧。」 第8页 「真不敢相信,结婚竟然这么容易。」 朱颖在旁边敲键盘,见缝插针地说:「结婚当然容易,离婚才难呢。」 虽然这样,沈甜还是觉得不真实,都结婚了,她男友怎么还去非洲,按理说应该留在国内,办婚礼,共筑爱巢…… 对了,房子。 「你买的哪里房子?」 姚远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才说:「云港龙湾的。」 「两万多一平那个?」沈甜捂着心口,那虽然不是市中心,但环境绝佳,背靠森林前有湖,氧气比别的地方浓郁好几倍。 姚远点头,倚在窗边向外看,「其实他早就买好了,是把这些事情都订好了才飞回来的。」她脸上露出不常见的稳重,探过身拍拍沈甜肩膀,「我大概明年五月办婚礼,到时候你当我伴娘。」 沈甜郑重点头,话锋一转,「当伴娘可以不随礼金吗?」 姚远:「不可以。」 下班后,姚远带沈甜和朱颖去新房看了一圈,刚交房,屋里还是毛坯,一百二十平的三室,直接把沈甜馋哭了。 「我拼死也只能买个七十平的,你这太拉仇恨了。」 朱颖倒是很淡定,她看了一圈,最后重重拍了下沈甜肩膀,「你知道,非洲也不是那么容易呆的。」 「是啊。」姚远嘆了口气,站在窗边俯瞰,低声说:「好在明年就能回来了。」 看够了后出小区,三人随便找了家饺子馆。 靠窗位置,姚远顺手把甜醋递给沈甜,随意地问:「你微信那个骗子发图没?」 朱颖愣了一下,问沈甜:「骗子?」 沈甜唔唔答应两声,侧身从包里拿手机,她的个人帐号很少看,刚进去就看到新消息提醒。 她还有些不习惯,顺手把红点按灭,离开聊天界面时,余光扫到一轮红日。 她眼神闪了下,慌乱地看了眼姚远,好在她正和朱颖讲沈甜误加杀猪盘的始末,没在意她的动作。 沈甜缓缓呼了一口气,点开他朋友圈,最后一条依旧是碧空如洗的蓝天。 她举起手机在她们眼前晃了一下,说没发。 朱颖皱着眉,有些担忧,「你别像张会计似的被骗了。」 「不会。」姚远塞嘴里一个饺子,口齿不清地说:「大概率是卖货的,刚入行,业务还生疏得很。」 沈甜附和,「是啊,我让他推荐减肥产品,结果他叫我去运动。」 「哈哈哈哈哈哈」 姚远爆笑,朝她伸出手,「聊天记录给我瞅瞅。」 沈甜嚼着水饺,面不改色地说:「删了。」 「人也删了?」 「不是,聊天记录删了。」 姚远吓了一跳,不再执着骗子业务问题,转头跟朱颖讨论骗子的图片不知道在哪盗的,构图清晰质量高,她翻遍全网都没找到。 沈甜松了口气,手机在腿上放着发烫,她眼前总闪过未点开的图片,还有恍惚看到的那句话:【刚刚在你那的太阳,现在来我这了。】 她藉口去洗手间时,她俩的聊天已经从高质量图片转移到装修房子,朱颖正建议她全屋定制,千万不要找熟人干活…… 洗手间,沈甜对着镜子里那张微红的脸,觉得好不可思议。 她弯腰用冷水扑了把脸,转身进格子的最里间。顺手点开手机,拇指在屏幕转悠好几圈才点开聊天界面。 一轮红日隐在树梢,朝霞也沾染上红色,像一双温柔的手承托宝石,山林墨郁,天色浅蓝,沈甜倒吸一口气,手忙脚乱缩小图片。 好漂亮的日出。 聊天界面上方还是她略带暗讽的语句,和下面他诚恳的语句呈现两极,沈甜无声念他那句『太阳现在来我这了』,忽然抓狂。 啊!沈甜,有点骨气好不好,不要表现得那么缺爱啊! 她按灭手机,平静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洗手时想到姚远评价的那句『他业务生疏得很。』无奈失笑,哪里生疏了,简直是个老手。 第5章 十一月是线上大促,各个平台都要对应其风格递交不一样的方案。沈甜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桌上巨大的红叉,幽幽地说:「其实工作就是无限重复重复再重复。」 朱颖刚好路过,递给她个苹果,「你才知道啊。」 沈甜接过,低头咬了一口,甜脆的汁水在嘴里爆开,她嚼着,歪头对朱颖说:「其实,把中秋节那个嫦娥的拿过来用也行,她从月亮飞回来了,是什么让她回心转意呢?」 朱颖说:「我们蓝朵推出的新品。」 沈甜单手打枪,单眼wink,「没错,无敌干爽,超好用哒~」 朱颖笑过之后,端着肩膀,用大鹅嗓说:「这个不行,毙掉。」 办公室死气沉沉,姚远从对面探出头,明晃晃的黑眼圈挂在眼下,她眼神迷茫,问沈甜:「你吃啥呢?」 沈甜把啃了一半的苹果举起来,沖她摇了摇,「苹果,你吃不?」 「不吃,牙疼。」 最近姚远上火,白天忙工作,晚上熬夜看家居装修的帖子,睡眠严重不足导致脑子不清醒,还把自己做的马桶攻略误发给主管,被他好一顿臭骂。 虽然如此,她还是坚持每天浏览一个小时以上的装修攻略,沈甜非常理解,她要是有这么个房子摆着,也得打鸡血。 第9页 离大促还有二十多天,加班模式正式开启。 沈甜十一吃胖的那点虚膘,加班第二天就掉下去了。捱到十月末时,牛仔裤都要挂不住腰,她托着下巴,恹恹地拨弄碗里的面条。 姚远放下筷子,担忧地看她碗里没吃几口的面,又盯着她尖尖的下巴,嘆道:「该吃吃啊,为了工作不值得。」 沈甜点头,她倒不是因为工作发愁。姚远要结婚,以后就不能一起租房,她又不想找其他人合租,自己又租不起,一想到就愁。 眼下,付首付买房还是另找租处是个必须考虑的难题。 半夜到家,她脱了大衣就瘫在床上,机械地划手机。 逛了一圈论坛和视频网站,眼睛酸痛头昏脑胀,关手机之前,她余光扫到被她塞进文件夹里的个人号。 自从上次接到日出的照片时,她就感觉到危险,这位骗子总能精准击到她的点,再这样聊下去说不定真会落入圈套。为避免这样的后果,她狠心把app藏到不常用的文件夹,眼不见为净。 现在一想,直接删掉就行了,留他干嘛。 消息读取缓慢,她眼睛盯着左下角,看着红圈里的数字快速叠加,28个未读? 她粗略扫一眼,去除老妈让她点的拼xx助力,还有老爸发的虚假养生新闻,其余的都是【骗子】发来的。 她深呼吸,点开。 大多是风景照片,夹杂着偶尔几句关切。 【骗子】:还在加班吗? 【骗子】:天气越来越冷了,注意添衣。 【骗子】:偶遇一只小猫,很像你。 ? 沈甜点开照片,一只白猫趴在草地上,两只耳朵支起,淡蓝色的眼睛警觉地瞪着镜头。 像她? 细看的话,倒还真挺像。 她很少自拍,也从没在朋友圈发过自拍照,她不喜欢自己看镜头的眼神。但是…他怎么知道她长什么样啊? 【仙女甜】:话术拙略,还需多加练习。 界面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沈甜下意识抬眼看时间,十二点半。 【骗子】:你不喜欢小猫? 沈甜看着照片上的小猫,喜欢啊,非常非常喜欢,高中时那么艰难,还省下零用钱买火腿肠餵操场里的流浪猫,那时候还梦想毕业后能自己养一只。 现在看来,喜欢也没有用,她自己都要没地方住了。 【仙女甜】:一般般。 【骗子】:小时候喜欢的东西,长大就不喜欢了? 【仙女甜】:当然啊,毕竟大人和小孩的世界不一样。 沈甜点击发送后,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微亮,临睡前窗帘忘记挡,太阳从雾中升起,晨光穿过层层灰白透进来,给人一种冬季独有的颓败感。 空气泛着凉意,她忍不住抖了一下,这几天气温下降,被子不知什么时候垂到地上,怪不得她会醒,原来是被冻醒的。 她伸手捞被子,用力一拉,坠落的刺耳声敲击耳膜,她借着窗外的薄光,看到手机静静地平躺在地板上。 挣扎了十几秒是下地捡手机还是任它在那,她嘆了口气,打着哈欠直起身。脚尖在地板轻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床,弯腰,捡手机,再跳回被窝。 这一通操作后,困意消散,她眯了一会儿还是没能进入睡眠状态,索性点开手机。 刚一进去,就是昨晚没来得及关掉的聊天页面,她消息发送后,隔了十分钟,对面才回复。 【骗子】:你变成大人后,还是过得很辛苦吗? 沈甜盯着这行字发怔,什么叫『还是』?他怎么知道她小时候辛苦,或是说这是统一话术?毕竟张会计的前车之鑑摆在那。 虽然不想承认,这句话确实又打在她心口上,甚至忍不住幻想。 她不是为房子发愁的打工人,从不加班,每□□九晚五,还有个温柔的男友,每天睡在她枕边。在她踢掉被子时把她搂进怀里,也会在她偶尔工作不顺心时摸摸她的头,递给一杯他亲手泡的咖啡,温柔地疏解她的低落情绪。 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牵手看日出,再养一只猫。 如果有这样的人在身边的话…… 那当然是做梦了。 * 十一月初,大促悄然而至。 阵线拉得极长,后续的各项促销打折方案都要跟进。 部门里忙得人仰马翻,唯有姚远意气风发,妆容精緻。 她被派去总部,又去线上平台开了两次会,认识好几个家居店的企划,混到脸熟后,以最低折扣拿到装修名额。一周下来,新家里各项都打点的面面俱到。 「你可真行。」 沈甜拿着纸笔,支在茶水间窗边,催促姚远把那几个店负责人联繫方式告诉她。 「你基金回本了?」姚远端着咖啡,脸上疲惫尽消,新家全都打点妥帖后,连背都挺直了,「准备付首付买房子了? 沈甜其实还在纠结,她也知道早买早享受,但从小到大的不稳定环境让她没有安全感,导致她思想保守,一想到每个月要还房贷就焦虑。 她收起纸笔,盯着窗外被风吹落的枯叶出神。 姚远见她沉默,也转过身,支着下巴向外看。 「你很少说以前的事,大学时第一次看到你时,就觉得你很忧郁。」姚远看她侧脸,鼻樑高挺,下巴紧緻,几乎瘦回她们初遇那天了。 第10页 「大学还挺开心的。」沈甜轻声说着,目光游离地看着被风吹跑的落叶。 姚远轻轻『嗯』了一声,她是亲眼看到沈甜从忧郁女生变得开朗,对于她的过去,她一概不知,只知道她有个哥哥,早早就结婚了,和父母在县城经营一家汽车修理厂。 沈甜几乎不回去。 姚远见她回避,知道她不想提及,索性转移话题。 「你之前看的房子悦景天成那吧?」 「嗯,看了几个。」 「那……」姚远想了一下,试探地说:「我觉得,你还是买下来好,反正你也打定主意不回去了,早买早安定。」 沈甜知道是这个理,笑着说好。 「你要不够我这有。」姚远张开手指,在她眼前比划了个『五』。 第6章 沈甜最终还是决定买房。 倒不是因为和姚远的浅聊,也不是对租房的恐慌,而是基金猛涨一周,马上要回本了。 她思忖,钱是不会老老实实在手里的,她对自己的贪慾没信心。既然放哪都不安全,不如直接变成混凝土。 想通后,她时不时趁空余时间去看楼盘。 『悦景天成』位于江城南部,她最想买这里的,和姚远的房子在一个区,只是位置略偏,勉强挨到森林一角。不过交通便利,出门就是地铁站,只需三十分就直达公司。 售楼小姐和她熟络后,也不着急成单了。现在单身女性买房已成趋势,尤其她们楼盘主打小户型,地理位置优越,根本不愁卖。 沈甜在样板间里转悠,是个七十平的户型,一室一厅,赠送露台。对门则是一百平两室朝阳,一梯两户,也算清净。 沈甜在阳台向外眺望,目光所及之处视野宽阔,森林,夕阳,还有吹拂面颊微凉的风,她转头问:「这个首付最低多少?」 售楼小姐微笑着说:「二十万。」 沈甜点头,重新打量室内,点头道:「还行。」 内心却疯狂震颤,这也太贵了!一万二的价格,二十万首付,再背三十年房贷,这日子一想就望不到头。 售楼小姐趁热打铁,「我们楼盘不光环境好,还是重点学区,以后有小孩也不用再折腾了。」 沈甜潋起情绪,笑着说:「这个倒和我没什么关系。」 * 下了楼,沈甜又在小区里转悠一圈,最先交付的几栋已经有住户,隔着玻璃能看到晾在阳台的小衣服。 这样的生活明明近在咫尺,她能清晰地看到,却感觉非常遥远。 手机在包里震动,微信显示新消息。 【姚远】:在哪呢?朱颖儿子考试满分,她乐疯了,要请我们吃大餐。 【仙女甜】:?!怎么做到的?上学期不是还吊车尾么? 【姚远】:不知道啊,突然开窍了吧,你在哪? 【仙女甜】:悦景天成售楼处。 【姚远】:等我,我去接你。 天越来越短,打几个字的功夫,太阳就落了。沈甜拢了下大衣,在小区的广场上找了个椅子坐下。 路灯依次亮起,洒下昏黄的光,广场上有饭后消食的大爷和大妈在遛弯,也许是天气转冷的缘故,只有零星的几个人。 沈甜看着在运动器材边撞背的阿姨,忽然想到已经很久没和妈妈聊天了。 她点开手机,消息读取完成,只有【骗子】的八个未读消息。 自从加上这位开始,一直没有停顿的收到慰问语句和图片,从夏到冬,这样的毅力真是令人敬佩。 她滑动屏幕,从上往下看。 【骗子】:一直在加班? 【骗子】:如果很累,可以对我说。 【骗子】:今天去了湖心岛,年轻的女孩们聚在一起看日落,隔很远都能听到她们的笑声,我想,如果你也这样快乐就好了。 沈甜:「……」 又是突如其来的关心。 不得不说,她没捨得删他的原因就因为这个,虽然顶着【骗子】两个字,说的话却温柔诚恳,就像真的在关心她。 她从小就是在胜者为王的氛围里长大,被哥哥打了,一定是她做错事,在学校挨欺负了,也要她找自身的原因。 在那样的环境里,她的失落,痛苦,敏感,无助,都被归类为两个字:矫情。 县城里的人都长着一条粗神经,他们把吃喝拉撒当作头等大事,其余的一切,统统称为没事闲的。 这也包括她的父母。 沈甜盯着聊天界面,原本想和妈妈说话的想法,忽然消散了。 心情也迅速低落,她盯着那句看似关切的话,幻想着屏幕那端油腻的脸。坐在出租屋里的光膀子大叔,一边抠脚,一边在聊天框里输入网上搜刮来的鸡汤句子,得意地对着摄像头冷笑。 可是,多少人会因为这几句安慰被骗走全部财产,多少人会迷失在这种有人爱的幻象里,又多少人被骗得人财两空。 她也是这群人中的一个,在密不透风的压力里窥探屏幕,企图从虚拟的聊天界面得到一点心灵上的慰藉。 沈甜忽然觉得自己好可怜,情绪也逐渐激动,拇指迅速敲击屏幕。 【仙女甜】:你凭什么说我不快乐? 【仙女甜】:工作很快乐!赚钱很快乐!我还准备买房子了!超快乐! 【仙女甜】:我才不是需要安慰的可怜人,收起你卑鄙的怜悯心,我不是你的狩猎对象。 第11页 一顿疯狂输出后,她按灭手机,深呼吸平缓情绪。 夜色深凉,天空繁星点缀,她仰脸,看着楼上一排排亮起的灯,忽然落泪。 房子而已。 怎么会这么贵!!! 手机震动,屏幕显示新消息。 【姚远】:马上到了,把你位置发我。 沈甜吸了吸鼻子,泪眼模糊地点开,发送位置信息。 ——多伦多,清晨,图书馆。 靠窗位置的白衣男生正抓狂地张大嘴巴,努力把声音压到最低:「顾!what are you doing!」 顾逸之嘴里叼着笔盖,旁边的手机正显示中国江城地图,他笔尖颤动,在书封上快速记下:宇谷大街,悦景天成售楼处。 白衣男生瞳孔放大,手指呈鹰爪状,「喂!这可是借的书。」见他已经写完,无力耸肩,「ok,罚款你来出。」 顾逸不理会他,记好之后迅速点击拨号。 「你好,悦景天成售楼处吗?」 「马上去小区a栋,位置是广场右侧,有个女孩在那,我需要知道她的状态。」 他坐在窗边,不自觉咬着下唇,手里攥着还未挂断的手机,他努力调整呼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晨光照耀,微光闪动。 一分钟后,他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拿着手机低声说了句谢谢。 白衣男生一脸震惊,这个平日里稳重的要出家的顾逸之竟然也会着急,他快速收起桌上的笔,塞进书包后才问:「出什么事了?」 顾逸之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心脏还在狂跳,他疲惫地看着窗外的蓝天,轻声说:「我大概要回去了。」 * 广场上,沈甜看着迅速向她跑来的售楼小姐,匆匆抹了把眼泪,试探地说:「怎么……是降价了吗?」 售楼小姐喘着气站住,没回答她,端着手机说:「没事,很安全。」 沈甜:「?」 她挂断电话,指着沈甜的手机,喘着粗气说:「你朋友…联繫不到你,正担心你呢。 沈甜这才想起姚远刚才的微信,她自言自语地说:「不会吧,我位置都发了啊。」 手机刚好来电,显示『姚远』,她按下接听键,超大音量的吐槽从听筒传来。 「沈甜!你微信怎么不回?位置发哪去了?我车技不好,拐不进胡同。」 「啊?我没发吗?」 沈甜恍然,不好意思地对售楼小姐说了声抱歉,又道了声谢,才转身往门口走。 「我马上出小区,你别往里拐了,原地等我。」 * 烤肉店,二楼小包。 朱颖坐在主位,面前煞有其事地摆了个蛋糕,她把包装打开,把里面的蜡烛和皇冠全都扔到包房角落里。 沈甜盯着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蛋糕,转头问姚远:「今天是她生日?」 姚远摇头,「不是,她生日是春天。」 朱颖面带喜气,把蛋糕均匀地切成三块,分别摆在她们面前,「今天我们不醉不归啊!」 她拍了下巴掌,沖门外喊:「服务员,来一箱啤酒。」 沈甜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个服务生抬进来一箱酒,又陆续摆满一桌的肉品和菜,她慌忙按住朱颖开酒的手,「今天不止你儿子考满分这一件好事吧?」 姚远也凑过来,紧张兮兮地说:「你…要二婚了?」 「啧,大好日子别乱说话。」 既然不是二婚,姚远纳罕地说:「考第一名竟然这么大阵仗吗?」 沈甜也附和,「我小时候也考过第一,晚上连道菜都没加。」 「因为我这个妈妈赏罚分明,考了第一就要大赏特赏。」 沈甜说:「那考一名的功臣在哪呢?」 朱颖淡淡道:「在家写作业。」 烤盘滋啦,肉香四溢,三个女人以某个三年级小孩考第一的由头聚在一起,酒瓶对撞。 三巡过后,沈甜眼前重影,对坐的两个女人变成四个女人。 她肚子发胀,支着桌子起身,「我去个厕所。」 回来时桌子已经被清理过,姚远醉得厉害,已经趴桌。朱颖还好,她见沈甜进屋,赶紧把凳子拉好。 「坐我这。」 沈甜晃晃悠悠地坐过去。 刚一落座,朱颖胳膊就搭上她肩,整个上半身也靠过来。 她的呼吸带着酒气,声音的震动顺着肩膀传到耳边,「你看房子去了?」 沈甜想起白天的事,眼神忽黯,头一歪,靠在朱颖头顶,轻轻『嗯』了一声。 「怎么样?看好了吗?」 「挺好。」 朱颖直起身看她:「那就买啊。」 「我买。」沈甜肩膀忽然垮下,疲惫地说:「现在钱还不太够。」 姚远忽然支起脑袋,沖她伸手,「我借你五万。」 朱颖也说:「我也能你借三万。」 沈甜鼻头发酸,暗暗后悔自己说话不经大脑,急忙说不用。 她们两个的条件她知道,姚远看着阔气,但装修结婚这些事还没开始,预算一定会超,不然她也不会熬大夜选家具。 朱颖更是,财产和前夫对半分,她还带着孩子,手里一直都不宽裕。 「真不用。」 沈甜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伸手去拿酒,边一脸轻松地说:「放心啦,我给我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帮我补上就行了。」 第12页 她把酒递给朱颖,笑着说:「还能喝吗?」 第7章 酒足饭饱后,夜已深。 沈甜醉眼迷濛,脚步蹒跚,朱颖和姚远也没好到哪去,她们三个缠在一起,被服务员搀费力地扶出了店。 喝成这样自然不能开车,门口的保安帮她们拦了出租,朱颖连拉带推地把她们两个塞进去,自己又另拦了一辆。 沈甜靠在后座,车窗上倒映的霓虹在她面颊飞速划过,她半张着眼,痴痴地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灯火通明。 到楼下后她把姚远扶下车,又千辛万苦把她拖上楼,脚踩在地板上时,她累到脱力,身子一软瘫平在地。 黑暗里,姚远在旁边呼出酒气,翻了个身,嘟囔着睡过去了。 沈甜心跳的要冲出胸腔,眼前绽放一波又一波的烟花,她手在包里胡乱摸索,感嘆没有电梯的日子真是没法过。 必须买房。 手机电量低,她脱下大衣,连滚带爬地去床头连接充电器。 醉酒之后,勇气一往无前。 她蜷缩在床头柜边,坚定地按下拨号键。 接通的声音在寂静里尤为清晰,熟悉的声音从话筒传出来时,沈甜忽然紧张。 「妈,还没睡啊?」 听筒里先是一声嘆息,然后才说话。 「睡了,这不让你吵醒了么。」 刘方华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旁边睡熟的沈国强,眼里现出疲累,对着话筒吐槽:「你爸这呼噜太吵了。」 「是啊,我也听到了。」 沈甜不知道怎么开口,准备先铺垫几句。 「我最近太忙,也没给你打电话,最近身体怎么样?」 「老样子。」刘方华又打了个哈欠,感觉清醒了些,她眯着眼看了下时钟,诧异道:「都十一点了,你刚下班?」 「没有,和同事吃饭来着。」 「吃饭吃到这个点儿,真是的。」刘方华又想到女儿的工作,转头看了眼熟睡的沈国强,压低声音说:「你上次不说换岗么?换了么?」 沈甜脑子当机了一瞬,才忽然想到之前和她说去日化部的事,但那只是敷衍,她在这个部门干顺手了,没想过要换。 「还没。」 「啧,哎哟,你这个工作搞得我都没法说哦。」 沈甜无奈地笑了声,把头靠在床边,「有什么不好说的,日用品而已。」 「是啊,是啊,你能干,我可不好意思说。」 话题又被堵到这,想说的话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犹豫着组织语言,「妈,那个……」。刘方华笑道:「有话就说。」 沈甜心一凛,「我想买房。」 寂静三秒后,刘方华才低声说:「你有钱买啊?」 「有,但不太够,想借一点。」 沈甜觉得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极限了,她屏住呼吸,像即将被审判的囚犯,心跳声震耳欲聋。 听筒里传出一句:「哦……」 沈甜不自觉握紧手机。 「对了,我都忘告诉你了。」刘方华语气忽然轻快,带着压不住的喜气,「你嫂子怀孕了。」 沈甜没想到话题硬生生被转移,酒意忽地醒了大半,铺天的无措,尴尬,后悔,自嘲瞬间席捲而来。 她声音干涩,「啊……」 「恭喜…恭喜啊,你又要当奶奶了。」 「是啊,没想到这么快。」刘方华笑呵呵的,说完后才话锋一转,提起沈甜刚才说的买房,嘆道:「现在冬天,买了又不能装修,你过年回来吧,咱们一家人商量商量再说。」 沈甜轻轻『哦』了一声,下意识拒绝,「过年还不一定,怕到时候加班。」 「你都两年没回来了,街坊邻居都在问,好歹回来转一圈,省得我总解释。」 「嗯,尽量。」 「别尽量了,还有啊,买房是大事,电话里不好说,再说你一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就算真要买的话也得你哥去帮你看,省得被骗了。」 沈甜呼出一口浊气,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嗯,行。」 「说定了啊,哎,你侄女醒了,我过去看一眼。」 「好,你注意身体。」 * 电话自动挂断,沈甜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室内幽暗,门口一阵悉悉簌簌,姚远带着醉意的呢喃穿进半开的房门。 「几点了?」 沈甜看了眼手机,「十二点。」 「哦。」姚远口齿不清地嘟囔,「好硌啊,哎哟,我的后背。」 紧接着传来一阵杂乱,起身的声音,身体撞到门的声音,拖鞋坠地的声音,被子的散落声后,室内又重归寂静。 沈甜整个人淹没在黑暗里,心里不停劝慰自己:算了,算了,算了。 清醒之后,悔意翻涌,她不该打这个电话的。 家里修理厂生意一般,小侄女马上要上幼儿园,爸妈身体不太好,药费一个月不少钱,嫂子现在又怀了二胎,简直八处用钱,她这个档口提买房,真是丧尽天良。 沈甜的头搭在床边,眼泪顺着内眼角越过鼻樑,啪嗒掉进另一只眼睛里,混着更大的重量,沉甸甸地划过太阳穴,悄无声息地渗进发丝。 她伸手从床头抽了张纸,折了三层贴在眼下,手机忽然亮屏,在黑暗的卧室里尤为刺眼。 她远远地看了一眼,几个呼吸后才起身去拿。 第13页 屏幕显示凌晨一点半,下方横着一条新消息提醒。 沈甜吸了吸鼻子,把眼下浸湿的纸拿掉,才点开。 【骗子】:你还好吗? 怎么又关心。 她忽然觉得委屈,眼泪要溢出来,她赶紧低头擦掉,再抬眼时,才发现上面还有一串未读。 【仙女甜】「位置信息」 【骗子】:怎么了? 【骗子】:出什么事了? 【骗子】:说话! 【骗子】:「对方已取消」 三分钟后…… 【骗子】:平安就好。 沈甜盯着她发的位置信息,才后知后觉想到在售楼处的事,售楼小姐当时在和谁打电话?不会是骗子吧? 她心一紧,快速起身去姚远房间。 卧室瀰漫酒气,床上黑黑的隆起处,传来浓重的呼吸声。 「姚远!」 她按住貌似是肩膀的地方摇了摇,被子里传出一声迷茫的「嗯?」 「今天在售楼处,你给售楼小姐打电话了?」 「啊?」 姚远还在睡梦中,伸手把枕头搂在怀里,口齿不清地说:「说好我借你五万的,跟我还客气…」 …… 算了。 沈甜嘆了口气,顺手把她被角掖好。 手机又一声震动。 【骗子】:有不开心的事,可以和我说。 沈甜盯着这行字,忽然气闷,跟骗子有什么好说的,就算她再可怜,再走投无路,也不会落入这种低级圈套。 可是,这样的关心就像在乌云压顶的天空撕开一个口子,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让人不自觉沉沦。她眼睛酸涩,手指不由自主敲击屏幕。 【仙女甜】:没有不开心的事。 对方正在输入中…… 沈甜钻进被窝,只露出眼睛,紧紧盯着聊天界面。 【骗子】:你不开心。 「……」 沈甜呼了一口长气,感觉自己就像长途跋涉的士兵,刚到战场就被包围,她想英勇杀敌,身上的盔甲却瞬间化成泡沫被风吹散。 她擦掉眼角溢出的泪,拇指输入字符。 【仙女甜】:是,我不开心。 【骗子】:为什么不开心? 【仙女甜】:…… 【仙女甜】:我好累,也没人爱我。 冗长的沉默后,上方才显示正在输入中… 【骗子】:我来爱你。 沈甜盯着那行字,唇角弯起,手指快速点击键盘。 【仙女甜】:爱又不是说出来的,你的诚意呢? 【骗子】:诚意? 【仙女甜】:嗯,就是钱啊! 点击发送后,沈甜就确定了,长达半年的好友关系将在今晚解除。不管多亲密的关系只要涉及到钱会瞬间土崩瓦解,亲人都那样,就别提这种网络一线牵的了。 屏幕那端的人大概率骂一句脏话,或者言语羞辱她一番,再拉黑删除一条龙。 沈甜按灭手机,不太想面对。 虽然是不怀好意地接近,但那些关心字眼确实在她心里泛起过波澜,让她在压力满格的生活里得到一丝喘息。沈甜翻了个身,忽略心里的怅然,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 罕见的周末。 沈甜埋在被窝里不想起,耳朵听着门外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姚远去买早餐,坐下吃早餐,期间还两次站在她门口观察,见她状似熟睡,又离开了。 临近中午,沈甜才从被窝爬出来。 「早哦。」 姚远正盘腿坐在阳台化妆,见她出来,伸手指了下厨房的小桌,「我买了包子,应该还没凉。」 沈甜打着哈欠走过去,桌上的盘子里摆着四个白包子。她掰开一个,真好,肉馅的。 她塞进嘴里半个,晃晃悠悠走到阳台,倚在墙角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姚远翻了个白眼,「没见过美女啊?」 沈甜点头,边嚼边说:「你为什么结婚啊,咱俩过日子不好吗?」 「不好啊。」姚远手指夹着粉扑,啪啪往脸上扑粉,她咧着嘴,扑完唇边才说:「不好意思,我实在太爱男人了。」 沈甜哼哼两声,抬手把半个包子全塞进嘴里。 下午姚远想去家具城逛逛,线上虽然定了,但据说质量不如线下,她脱下睡衣,沖躺平在床的沈甜说:「你和我一起去考察考察呗。」 沈甜听到她的邀约,又想到昨晚那通电话,眼神忽黯,她对着门说:「我不去了,昨晚喝太多,头疼。」 门忽地开了,姚远衣服只穿到一半,正靠在门边费力扣塑身衣的卡扣,她抬眼瞄了一眼瘫在床上的沈甜,「你还没我喝得多呢。」 「我酒量差。」 「走吧,跟我一起去,反正你也要买,多看看呗。」 沈甜内心抗拒,尤其听见那句『你也要买。她没说话,顺手点进基金软体,这周又绿了,好在已经卖出大半,躲过这波大跌。 「不去,不想动。」 「哎呀,去吧。」 姚远跳上床,像泥鳅似的钻进她被窝,伸手环住沈甜的腰,啧啧称奇:「你真的瘦好多哦,大促都过了,怎么还没胖回来啊。」 「上火。」 「我看你是缺男人了。」 姚远吐槽完,见她没反应,伸手抢过她手机,扭着身子撒娇「走吧,跟我一起出去。」 第14页 「累。」 沈甜翻了个身,把后背给她。 姚远见她坚决不去,自己也懒得动了。索性平躺,点开手机,随口问:「骗子最近发照片没?」 「没有。」沈甜顺手把床边的兔子玩偶抱在怀里,闭眼说:「已经删了,没照片看了。」 身后静静的,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姚远才低声说了句『卧槽!』。 沈甜深呼吸,刚要问她怎么了,后背就一阵雨点般的拳击。 姚远捶打完就压在她身上,兴奋地说:「我去,你也太猛了吧,骗子给你打钱了!」 第8章 沈甜被拍到吐血,咳了好几声才倒过气。她转头,正好对上姚远凑过来的脸。 她笑得开花,端着手机在沈甜眼前晃。 沈甜凝神,和【骗子】的聊天页面里,最下方明晃晃的橙色转帐。 「100000.00 请收款 」 ?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后面的零,无语地说:「这是骗人的情包吧。」 「哎呀,才不是!」姚远嘴上说着,食指嗖地点开,下面倏然弹出绿色「收款」按键,沈甜『哇哦』了一声,忽然看到姚远的手逐渐逼近。 「别点!」 哗啦~ 清脆的收款声在耳边快乐回荡。沈甜僵住,血液倒流,她盯着屏幕上的一串零,哆哆嗦嗦地说:「你收了?」 姚远点头,笑嘻嘻地说:「看吧,我都说了不是表情包。」 「……」 「唉?」 空气沉寂了一瞬,姚远后知后觉地扔掉手机,一脸震惊:「我收了?」 「嗯,你收了。」 沈甜血压升高,伸手去够床角的手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平白无故给她转帐,别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手抖着点开,狂按转帐键,输入数字,指纹识别,十万块瞬间原路返回。 「唉?你怎么又发回去了?」姚远凑过来,盯屏幕一阵肉痛。 沈甜抹了把额角的虚汗,白着脸说:「我怕钱收了,有人来割我肾。」 * 整个周末,沈甜平均一分钟点开手机八次,界面的『待收款』还是一动不动。 难不成还真是日夜颠倒在国外? 晚上八点,她蹲在厕所,紧张地点击屏幕。 【仙女甜】:不好意思,昨晚的转帐我误点了。 【仙女甜】:求你快收了吧! 沈甜眼睛酸涩,焦虑到肠痉挛,她按灭手机,双手抱头,救命啊! 越紧张,越容易多想。 初冬的傍晚,她走在下班路上,忽然被捂住嘴拖进小巷,被蒙脸大汉塞进破旧的面包车,再睁眼时……光着身子躺在浴缸里,肾没了,旁边放着生命倒计时。 啊! 姚远在厕所门口路过,模糊的倒影对着门缝说:「沈甜,你掉进去了啊?」 沈甜脸色苍白,手捂着腰,「我肾好疼。」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骗子到深夜也没有回覆。她魔怔了般一夜没睡,手机差点被按爆。 直到转天上班,整个界面都是她单方面输出。 下午,手机在桌上『叮』地一声。 沈甜飞奔过来,急不可耐地点开。 朱颖敲着键盘,眼神递给姚远,用口型说:「她谈恋爱了?」 姚远摇头,见沈甜脸色青白,身子摇摇欲坠,探过身问:「他收了?」 沈甜快要哭出来,脸色苍白,嘴唇翕动,「没收,退回来了。」 …… 姚远干笑两声,宽慰她,「可能就是单纯给你钱,开心收下就好。」 「不可能。」沈甜摇头,眼露绝望,「你以后开车上下班吧,油钱我出。」 * 一连三天,她都在重复一个动作。 转帐,被退回,再转帐,再被退回。 这十万块像个沙包似的在她和骗子之间来回横跳,聊天页面除了转帐已退回,再没出现过一句话。 沈甜神经绷到极限,看手机的动作成了肌肉记忆,她盯着新的『转帐已退回』,哀嚎:「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啊?」 「应该是。」姚远在旁边附和,对于沈甜的抓狂她很自责,毕竟是她误点的收款,这几天她包揽沈甜的午饭用来赎罪。 「要不……你报警?」 「报警说什么?」沈甜靠在椅背,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说:「我报警说骗子给我打钱了?」 「万一骗子有特殊癖好,atm奴之类的,就喜欢给人打钱……」姚远越说越小声,她吧唧吧唧嘴,又说:「他既然不说话,你就发个视频过去,面对面问清楚呗。」 沈甜苦着脸说:「视频怎么问啊?视频……!」 对啊,视频问一下。 现代网际网路高速发展就是为了让人沟通更高效便捷,奇怪,她脑子是秀逗了,怎么没想到这个! 公司三层,女洗手间,最里隔间。 沈甜深呼吸,平稳心跳后,才郑重点开手机,按下『视频通话』。 她看了眼时间,上午十一点半。 不自觉的,心脏又猛跳起来,直到振铃声结束,话筒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 沈甜不敢呼吸,盯着屏幕的漆黑说:「你好?」 视频对面是夜晚,镜头闪了几下,晃到窗外的路灯,他还真在国外。 第15页 她等着开灯面对面沟通,可对方似乎并不这样想。 镜头重归黑暗,沈甜缩在右上角的小框里,皱眉盯着一团漆黑。 「呵,瘦了。」 声音清冽,掺杂将睡初醒的鼻音,不甚清晰。 确定,是个男人。 但声音很年轻,大概率不是她想的那种出租屋光膀子的中年人。 不过…他怎么知道她瘦了?沈甜闪了下神,赶紧把亮度调到最高,脸凑近屏幕,企图看清对面的人。 可就算调到最亮,对面还是黑的,镜头像是故意被遮挡,她忽然气闷。 索性也按住这边的摄像头,两边都是黑色,她心里才平衡了些。 深呼吸,吐气。 沈甜把音量放到最大,捧着手机说:「你为什么不收钱?」 「嗯…」 一阵窸窣,声音更清晰的传过来。「给你的。」 「哦,我不要。」 「嗯?」他语调升高,懒懒的掺着笑意,「你说诚意是钱,先给你看看我的诚意。」 沈甜头皮发麻,又想到那晚她喝醉之后干的事,不自觉脚趾蜷缩,现在回想那些话真不像成年人说出来的,太中二了。 「不好意思,是我喝醉了。」 「你又喝酒了?」 不知是不是沈甜的错觉,她从这句话里读出不太高兴,但那不重要。 「是啊,喝大了,你别听我胡扯啊,把钱收了。」 对面忽然安静,她把耳朵凑到扬声器边,听到缓慢的呼吸后,才轻咳一声,着重强调。 「把钱收了啊,别到时候我丢了器官什么的,你说这是正常买卖。」 「……」 耳边传来轻笑,似乎很开心,沈甜对于他忽冷忽热的情绪摸不着头脑,咬着牙故作凶狠:「让你收了听没听到!」 「嗯,听到了。」 笑声止住,镜头虚晃,幽暗的屏幕忽然闪着过光亮。沈甜盯着那亮光看,越看越熟悉。 是月亮。 「很快我就能和你一起看日出了。」 …… 他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手机一震,显示通话结束。沈甜还端着手机,屏幕跳转,回到主页面。 『转帐待收』摆在最下方,没有动静。 她蹲到腿麻,转帐也没被收取。 【仙女甜】:怎么不收? 消息发出去,左边紧紧贴着红色嘆号,下方跟着一行小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沈甜:? 这是…把她拉黑了? * 对于这几天的糟心事沈甜决定酗酒来解决。 这次的小聚换到火锅店,朱颖端着调好的小料落座,挑眉看沈甜颓废地靠在椅子上,说:「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姚远递来筷子,又把沈甜面前的锅打开,对朱颖说:「你说的和她愁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年终总结,大促,盘点,搞晚会,这些不愁?」朱颖边说边后怕,「我可不想穿闪着亮片的露脐装在台上跳孔雀舞。」 热气氤氲,红油辣汤在锅里翻滚,一颗红枣被卷进去又冒出来,像被打在浪尖上的小船。沈甜呆看着,直到那颗枣被一筷子肉压下去。 浪花平息,红油和牛肉的纹理混在一起,分不出谁比较红。 姚远捏着筷子,在她锅里转了一圈,牛肉翻了两个跟头,红色变成深褐色。 「吃啊,熟了。」 对坐的朱颖也把牛肉捞出来,沾在小料理滚了一圈,微熟的牛肉裹着麻酱和花生碎一起进嘴,她享受地『唔』了一声,感嘆道:「味好正。」 沈甜看她们吃,也夹起一块肉,沾上料,放进嘴里,嗯……就是普通牛肉而已,没那么惊艷。 姚远斜眼看她,转头说:「别理她,真是,影响食慾。」 「到底怎么了?」朱颖夹了颗生菜放锅里,盯着沈甜看。 说实话,共事三年,已经习惯她微圆的脸,这两个月肉眼可见的消瘦,脸瘦到窄窄一条。她见沈甜恹恹的把一根金针菇塞进嘴里,心忽然一沉。 她放下筷子,艰难地说:「甜,和姐说实话,你是不是得癌了?」 噗~ 姚远忍笑,手肘怼了下沈甜,「朱姐问你呢。」 沈甜嘆了口气,仰头灌了一杯酒才说:「没得癌,但也差不多,我最近一直在想人类只剩一个肾的话还能不能活。」 朱颖愣怔,重新拿起筷子,「放心,能活。」她夹了片百叶放进锅里,宽慰道:「我姨妈的邻居家的儿子,就是摘了个肾,我夏天看到还好好的呢。」 沈甜舔了下嘴唇,眉毛并没舒展,「啊……没有后遗症之类的?」 朱颖刚要和她交流病程,就被姚远打断。 「stop!」姚远手臂交叉,摆出大大的叉,「朱姐,你别理她,没有的事。」 「嗯?」 朱颖一头雾水。 「害!」姚远转身把沈甜的酒倒满,把空瓶放到地上后,才幽幽地说:「咱们甜甜胆子小,跟人搞网恋,网恋对象给她打钱,她吓得要退回去,结果惨遭拉黑。」 朱颖:「……」 「那和肾有什么关系?」 沈甜放下空杯,心如死灰,「第一,我没网恋,第二,我怀疑这是团伙骗局,说不定哪天我就被抓走割了腰子。」 见朱颖没明白,姚远补充,「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现在她把钱收了,货还没交,在这着急呢。」 第16页 「谁急了?」沈甜有点晕,借着酒劲说:「都怪你,钱是你收的,到时候割你的。」 「行,割我的割我的。」姚远『哎哟』了一声,吐槽她:「你能想出这种发展走向也是神奇。」 朱颖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这什么跟什么啊? 姚远伸手从沈甜包里掏出手机,点开聊天界面递过去,「你自己看。」 朱颖看聊天记录的功夫,沈甜又悄咪咪喝进去一瓶,待朱颖看完,一脸无语地看她时,她眼前已经重影。 分化成双层的朱颖正举着手机,斩钉截铁地说:「甜,这就是恋爱啊。」 第9章 元旦前一天,江城初元机场。 广播正循环播放航班因下雪延误。空旷的长椅上,顾逸宏压去眉眼的疲惫,抬手看了眼腕錶,四点半。 从多伦多到东京转机,又从东京飞江城,顾逸宏不懂他这个弟弟为什么这么急切,明明过了元旦就有直飞。 根据他对顾逸之的了解,他情感淡薄,三年没回家不说,电话也很少打,对中国传统节日更没有执念,不可能是回来过元旦。 这很奇怪。 噪音充耳,巨大的落地窗外,飞机滑进跑道,顾逸宏站起身,掸了下西装的褶皱。 接机口,人群熙攘,顾逸宏目不斜视,直到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帘。 他个子长高了,更瘦了,黑色运动服像挂在身上,头上戴着鸭舌帽,正推着巨大的黑色皮箱低头向门口走。 顾逸宏招了下手,顾逸之刚好抬眼,看到他后小跑几步,顺手把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摘下放进兜里。 「哥。」 他弯起淡淡的笑,像被微风吹皱的湖水,却在撞到顾逸宏的眼神时消失。似乎不太习惯应对这样重逢的场面,他把帽子摘下,手指伸进发丝捣了下被帽子压趴的头发。 顾逸宏伸出一只手,重重地拍一下他的胳膊,微笑着说:「瘦了。」 「还好。」 顾逸宏接过行李箱,边走边介绍江城的变化,「记得上次送你走的时候初元机场还没扩建,这次回来就大变样了。」 「是。」顾逸之打量宽敞到夸张的机场,左侧一排免税店,右侧是机场便捷设施,二楼则是半透明的餐饮店。 「饿吗?」顾逸宏指着二楼的餐饮,笑着问他。 顾逸之摇头,「不饿。」 「怎么回事,在外面那么多年,回来第一件事不应该大吃一顿吗?」 「我还好。」 顾逸宏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时间真可怕,记忆里那个圆滚滚的弟弟就这样变成寡言的少年,和他距离也越拉越远,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撇掉这些杂乱的思绪。 车停在门口,顾逸宏打开后备箱把箱子放进去,转头对上一张神色淡然的脸,他忽然对要说的话没有底气。 直到坐进车,伸手拉安全带时,他才问:「先回家?」 副驾驶的顾逸之扣好安全带,抬眉目视前方,声音没什么起伏,「不了,我去酒店。」 「你三年没回来了,至少……」顾逸宏努力组织语言,但一想到他爸的脾气,也露出苦笑。 顾远扬是个军人,从小对他们两兄弟奉行军事化管理,他还好,性格圆滑,知道怎么偷懒逃避。 但和他性格完全相反的顾逸之就惨了,尤其是被顾远扬发现他学习能力强之后,揠苗助长的现实版在他眼前真实上演。 顾远扬用尽一切办法发掘顾逸之的天赋,期间体罚和言语辱骂更是家常便饭。在他的严厉教养下,顾逸之在国内的学习生涯一直在考试,跳级,再考试,再跳级。 十二岁上高中,不到十五岁就独自一人独自出国求学。当时他还觉得特别光荣,为这个弟弟骄傲,但过了这么多年再细想,那么坚决地离开倒像是逃跑。 顾逸宏苦笑,踩了脚油门驶入跨江大桥。副驾驶很安静,清瘦的少年头靠着车窗,认真又仔细地打量对他来说陌生的城市。 「江城你应该不熟,虽然高中之前在这,但那会儿和现在完全两样。」 「嗯。」 顾逸宏握紧方向盘,转头看了眼沉静的侧脸,冥思苦想了几秒,又笑着说:「你应该回茂县看看,那里变化大,你高中的同学几乎都留在那了,时间充裕的话回去叙叙旧也好。」 「不了。」 相比顾逸宏的热络,顾逸之很明显的冷淡,不过他倒也不在意,在意也是自寻烦恼,况且,早就习惯了。 紫日酒店在江城的南三环,属于四星级,虽然不如五星级的高档,但胜在环境优美,住在顶层的话,开窗就能看到森林。 可惜现在季节不对,只能看到光秃秃的山影。 顾逸宏开好房间,拿着门卡要接过行李箱,顾逸之把行李箱往身后靠了一下,伸手从他手里取走门卡。 电梯门开,他转身进去,对上顾逸宏诧异的脸,「谢谢你接我,还有,我希望你不要告诉爸我回来了。」 电梯门闭合,红色的数字飞速上行,直到28层才停下。顾逸宏拍了拍脸,缓缓吐了口长气。 堂堂顾氏木业董事长,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只有在亲弟弟面前,才露出这么卑微的姿态。 真是,唉…… 2801号房。 顾逸之把行李箱打开,从角落最下方拿出一个包,他解开黑色系带,从里面拿出精緻小巧的望远镜。 第17页 他调了下倍数和对焦,慢慢走到窗前。 天气晴朗,暖阳下的建筑清晰明亮,街道通畅,车水马龙。小巷蜿蜒,处处透着市井气。顾逸之凝神,略过这些努力搜寻目标建筑, 直到『悦景天成』四个大字出现在镜头里,他才停止,怔怔地看了很久。 * 同一时间,悦景天成售楼处。 朱颖和姚远一左一右,中间架着苦着脸的沈甜。 「我有点害怕。」 沈甜硬着头皮,看到售楼小姐笑着走来时,更是想逃。 朱颖的手隐晦地掐了一把她的腰肉,在她耳边快速劝慰,「你怕什么,谈恋爱发红包是天经地义,再说了,视频时候不都说了钱是给你的。」 说话时候,那个『给』字语气加重,姚远也附和,「就是。」 沈甜嘴唇不动,皱眉说:「是,但我无功不受禄啊。」 「你怎么没功?」姚远也顺手拧了下她腰肉,附耳道:「陪他聊半年唉,从夏到冬,付出的情感价值是没办法用金钱衡量的。」 沈甜满脑子问号,所有的聊天记录里,对方的话占据百分之九十五,她只是附和,大多时候都不回复,付出什么情感了? 沈甜想说要不算了,以前总希望天上掉钱下来,她就能开心躺平。现在钱真掉下来了,接踵而至的却是恐慌。 钱凭空而落,噗通砸在鸭子脑袋上,鸭子是怎么死的?钱砸死的。 「我还是觉得……」 姚远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要你觉得,今天咱们必须把房子买下来。」 朱颖的手像铁钳,死死扣住她的胳膊,见售楼小姐在面前微笑站定,她才松开,狠拍了下她后背,低声说:「没事,万一以后那人来管你要,钱我来出。」 「没错。」姚远在另一侧附和,「我也出一半。」 沈甜垮着脸,这真的可以吗? 售楼小姐维持得体的微笑,微微躬身,声音比上次更亲切,「沈小姐,您还是想买之前一直看那套吗?」 姚远:「对。」 朱颖:「没错。」 「啊…好。」售楼小姐打量这两位陌生面孔,手不自觉伸进兜里,倏地掏出两张名片,双手递过去。 「你们好,我叫林圆圆,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想买房或者亲属想买可以联繫我,我会尽最大努力拿到最低价。」 姚远接过名片,潦草地扫了一眼说:「以后先不说,沈甜要买的这套能不能再低点。」 「唔…这个很难,因为是新房,这个价位已经是最低了。」 朱颖看了眼沈甜说:「那再带我们看一下吧。」 电梯上行,到达16楼。 姚远先下来,挑剔地看了眼略显狭窄的走廊,「这是两户的?」 「是,最新一期是主打小户型,电梯左侧七十平,右侧是一百平。」 售楼小姐跟在后面,指着左侧门口的凹槽说:「这里以后可以打鞋柜,正好和门平齐。」 朱颖对这点很满意,她拉着沈甜说:「鞋必须放门口,我家的鞋架在屋里,我儿子出去疯跑一天回来把鞋摆在门口,我在最里屋关着门都能闻到,臭的想吐。」 售楼小姐忍笑,姚远说:「你这么吐槽你那刚考了满分的儿子好吗?」 朱颖:「事实而已,男孩超过十岁就开始发臭。」 说话的时候门开了,姚远先进去,沈甜跟在最后,不知怎的,她脑海里一直环绕那句『男孩超过十岁就发臭』。 以她的真实经历来说,这倒不能以偏概全,因为她整个高中都是和顾逸之同桌,那会儿他多大来着?十三还是十四?身上还真没什么味道,就算最热的夏天,汗像小河似的顺着脸往下流,她也从没闻到异味。 奇怪,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沈甜摇摇头,走进屋时,姚远正和朱颖商量客厅是放电视好还是投影好,她面露无奈,「姐姐们,我还没买呢。」 「今天就买。」 姚远小跑着过来拉她手腕,拽着她去朝阳的露台:「怪不得你喜欢这个房,视野太好了。」 「钱也好啊。」 沈甜趴在露台的栏杆上,远眺落入山间的夕阳,她哈了一口白雾,散过之后,她才说:「其实我还没考虑好。」 她的下巴埋在袖口里,眼神失焦,罕见地露出脆弱,「你说我很少说以前的事,不是我不说,而是怕说起来就没完,听的人就厌了。」 姚远愣怔,转头看了眼室内,朱颖和售楼小姐聊得正欢。 她也哈了口白雾,趴在栏杆上,语气罕见的认真,「你为什么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说这些啊,不会是……」 沈甜轻轻吸了口鼻子,「我爸妈身体不好,我哥也没什么学历,在县城修车生意也一般,嫂子是介绍认识的,生了个女儿,现在又怀二胎了。」 她盯着消失在山里的落日,转头看姚远,语气纠结,「你说,我是不是挺自私的,只想自己的事。」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没人看,加油 第10章 「自私?」 姚远翻了个白眼,「拜託,你从大学开始就打工赚钱半工半读,这叫自私?跟我比的话简直是菩萨下凡渡劫。」 沈甜看她气愤填膺,忍不住轻笑:「你真这么觉得?」 第18页 「是啊,而且我觉得,你说的这个理由压根不是真正的想法,而是逃避。」 姚远见她迷茫,语重心长地说:「人在面对重大的事都会下意识退缩,尤其你这首付一半是凭空得来的,房贷要背几十年,产生这种心理也正常。」 她低声宽慰,手抚着她后背,轻轻拍了一下,「你决心不回县城,在江城久居就只能买房。」 见沈甜表情松动,她手臂拢过她的腰,凑过来说:「买吧,到时候咱俩一起装修,材料多买的话可以打折。」 沈甜歪头看她,幽幽说:「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一半一半。」姚远浑不在意,指着远方微暗的天空激情澎湃,「这样的景色你不想天天看吗?」 「想。」 「那就买!」 沈甜猛吸一口气,小声说:「我再考虑考虑。」 「……」 下楼时天已微暗,昏黄的路灯依次亮起,姚远指着眼前一排暗黄说:「真好,路灯还是小熊形状的。」 朱颖无语,「连这都算闪光点了?」 姚远侧头看沈甜,她的目光在路灯的小路游离,似乎感受到打量的视线,生硬地转移回来,故作不知地看了她一眼。 真是的。 姚远脚步沉重,低头看着平整的红砖,夸张大喊:「哇,这个砖竟然摆成牡丹花形状!」 「……」 沈甜和朱颖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好吧,就是这个小区细节部分很完美,我浅浅赞嘆一下。」姚远挠头,还想再找补几句,就被远远的一声『沈小姐』打断。 售楼小姐正从楼的另一侧跑来,手里攥着手机,一脸痛苦,见她们站定,稍微缓了下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等…等下。」 沈甜忽然觉得这个场面很熟悉,拍了下姚远问:「记不记得上次你开车找不到位置?」 「记得啊,怎么?」 「是你给售楼处打电话了?」 「……」姚远像看傻子似的看她,「我怎么会知道售楼处的电话,再说,我可以直接打你电话。」 对啊,她确实接到了姚远的电话。 好奇怪,那上次售楼小姐说的朋友是谁? 正想着,售楼小姐赶到了,她喘着粗气,朱颖伸手帮她顺背,笑道:「跑什么啊?我们又没走。」 「沈…沈小姐。」 她就算大喘着也努力维持良好的企业形象,手轻轻捂着胸口,一字一句地说:「喜事,有喜事了。」 姚远:「降价了?」 售楼小姐连忙摇头,沈甜问:「那是?」 「刚才接到总部电话,董事长的小姨子……」她故作悬念,眼睛滴熘熘在三人脸上转圈,沈甜试探接话:「小姨子跑了?」 「噗。」姚远忍不住笑,拳头敲了下她后背。 「不是。」售楼小姐咬着下唇,手指抬高,在空中倒计时,三,二,一。 「董事长小姨子刚刚生了三胞胎!」 「……」 空气安静中带着些许尴尬,忽然吹来一阵寒风,在四人中间打了个旋,还顺便在沈甜脸上呼了一巴掌。她呆呆地看着面前兴奋过度的售楼小姐,迷惑地说:「你特地跑来告诉,是…是要我随礼吗?」 「哈哈哈哈哈。」 姚远靠在朱颖肩膀笑到抽搐。 售楼小姐见她误解,马上摆手,「不是的,这是一个特殊福利,绝无仅有!」 她伸手拉住沈甜,凑在她耳边低语:「因为是大喜事,所以特殊福利,孩子降生那一刻在售楼处想买房的人都能抽奖。」 「抽奖?」 沈甜听到这两个字只能想到商场门口的破败纸箱,从早抽到晚最贵的奖品是杂牌洗衣液。 「算了,我没有那个运气。」她客气拒绝。 「别啊!」售楼小姐急了,手上更用力,「沈小姐,拜託,不会浪费你几分钟的。」 沈甜最受不了别人求她,思虑几秒,只能面露难色,转头对旁边还在笑的两人说:「那个,我进去抽个奖?」 「去吧。」朱颖把姚远推开,沖她喊:「抽到油烟净或者纸抽的话给我呗。」 沈甜比了个ok,手还没放下就被售楼小姐拽走了。 几个呼吸的功夫,天就黑透,星星在夜空里眨着眨着就亮了,姚远盯着光渐渐变强的路灯,忍不住赞嘆:「真的,我超爱这个路灯,刚才还没这么亮呢,不会是智能的吧。」 朱颖:「……」 灯火通明的售楼处大厅,沈甜靠在桌边,紧紧盯着手里的纸条,心里正循环三个大字:不可能。 她咽了下口水,艰难地说:「只需首付的意思是?」 售楼小姐比她还激动,双手合十垫在下巴,眼睛快要喷出星星,「就是您只需付款二十万,就能拥有刚才看的那个房子。」 「!」沈甜心脏在胸腔里翻了个,她捂着嘴,「这是现实里可能发生的事吗?」 售楼小姐比她还兴奋:「是的,我也不敢相信,但确实发生在您身上了。」 沈甜脚步虚浮,脑壳发晕,直到推开售楼处的大门,被寒风激得一抖,才有了真实感。 她把房屋买卖合同揣进怀里,小跑着门口跑。 售楼处。 售楼小姐垫脚向窗外看,确定沈甜离开了才松了口气,快速把桌上临时弄来抽奖的纸盒塞进垃圾桶。 第19页 做好这一切后,她靠在墙角,点开手机按下拨号键。 她深呼吸,接通提醒后,马上微笑地对话筒说:「顾先生,全都弄好了。」 「嗯,没有破绽,理由非常完美。」 「沈小姐很开心。」她又探头看了眼窗外,笑着说:「现在应该在和朋友们分享。」 「好,您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好的,如果您或者亲戚想买房可以第一时间联繫我,我姓林。」 挂了电话,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激动又被掀起,耳边还回荡着温柔的男声对她说谢谢。 她大口呼吸,手在脸边扇风降温。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男友,真是活活酸死了。 公交车上,最后排。 沈甜被夹在中间,胳膊紧紧被搂住,她挣扎了下,未果,无奈地说:「干嘛啦。」 「蹭好运。」姚远的脸也贴上,沖另一侧的朱颖说:「你那边怎么样?」 「极好,感觉运气很充足。」 朱颖啧了一声,又开始说重复十几遍的话:「你这也太扯了吧!」 沈甜没说话,脑子里在复盘事情经过,尤其是在售楼处里,从简陋的纸箱掏出那张纸条时的前后心情。 简直,心潮澎湃。 车窗倒影的街灯飞速倒退,她看着某个不起眼的门面,眼露坚定,「等会儿下车,我要买彩票。」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 第11章 被意外惊喜砸中的喜悦后劲极大,这不是莫名其妙的转帐带来的恐慌,而是实打实的幸运发出的狂喜。 就算得知年会要穿金色亮片超短裙在台上跳『nobody』,沈甜也无所畏惧,乐呵呵地趁着排练空档看装修贴。 从拿到房本开始,她就像打了鸡血,有时激动过头还会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又拉开抽屉从最里层拿到产权证摸一把才安心。 因为心里一直挂着这件事,整个人呈现一种非常不稳定的状态。她端着手机凑到姚远旁边,在搜索栏里打出『悦景天成董事长小姨子三胞胎』,刷出下面的空白页面后,迷惑地问姚远:「你说,这么大的喜事怎么网上搜不到啊?」 姚远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又瞟了一眼空白页,摇头说:「你管她呢,你要随礼啊?」 沈甜吓了一跳,嚅嚅地说:「那倒没有,就是好奇有没有人和我一样幸运。」 「大概率没有。」姚远语气敷衍,沈甜的幸运带来的兴奋在她这只维持三天,得知年会又要跳舞后,她又眼里无光状态。真是不理解,年年都搞这些奇怪的,不如发红包和抽奖实在。 「真羡慕朱颖,她熘的好快。」 沈甜捧着手机,搜索无果后才接话,「她妈生病了,怎么能是熘呢。」 「是啊,挺严重的,切鸡眼可是大手术。」 「……」 沈甜听她语气酸熘熘,笑着伸胳膊怼她一下,「都不能走路了,多不方便。」 「对了。」姚远忽然转头看她,「你房子的事告诉你妈了吗?」 「还没。」 沈甜按灭手机,身子一歪靠在姚远肩膀,「我过年回去见面再说,现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搞不好以为我又被骗。」 * 舞排练差不多熟练后,公司放了半天假,沈甜才得空喘息一下。 深冬,太阳远远地挂在天上,天空也透着不真实的蓝,气温跌入零下十度,穿羽绒服也盖不住冷。 姚远男朋友回来了,不对,应该是老公。他穿着黑色大衣,拎着大包小裹敲开房门,沈甜还没看清人脸,一个粉色身影就嗖地蹿到他身上,双臂交叠挂在高大的男人怀里缠绵热吻。 清晰的唇齿碾磨声飘进沈甜耳朵,她忽然脸红,默默退回卧室,顺手把门反锁。 五分钟后,门被姚远敲响,她喊沈甜出去吃水果。 沈甜压住满身的不自在,深呼吸几次才打开门。 因为没有客厅,姚远的男朋友正站在她卧室,大衣挂在门口,身上穿着白色短袖,浅色牛仔裤,正弯腰把荔枝装进果盘。 他听到门声,抬头,刚好看到沈甜也在看他。 「你是沈甜?」他笑问,但因为普通话不太标准,沈甜被他说成深天。 姚远端着切好的西瓜过来,笑着说:「别见怪,他口音串了。」 沈甜这才后知后觉他在叫她名字,赶紧伸手过去,「你好,你好,我是姚远室友。」 「你好,我是卫政宇。」 这句话倒是说得字正腔圆,沈甜微微颌首,面对陌生人她不自觉缩回社恐模式,干笑着说:「确实肤色很黑。」 「因为太热了。」 两人尬聊时,姚远把水果摆在小桌上,转身时手臂搂住卫政宇的腰,顺势靠在他怀里,他也自然回应,低头嗅她发丝,又轻轻吻了一下。 当观众的沈甜脸瞬间红炸,她为什么要面对这些!简直是屠狗现场。她忽然觉得这个房子好陌生,她单身的微弱气息抵抗不了这种小别胜新婚的强大碾压,浑身细胞都在叫嚣着逃离。 「啊……那个。」沈甜努力把脸色调整自然,笑着说:「你们聊,我去看一下房子。」 「看什么房子?天都要黑了。」 姚远从卫政宇怀里挣脱,身体虽然分开,手却还连在一起,沈甜越过姚远的侧脸,清晰地看到卫政宇的拇指在她掌心摩擦,丰富的小说阅读体验使接下来会发生的场景在她眼前缓缓铺展开来。 第20页 她更觉得自己多余了,赶紧跑去门口换鞋。 姚远跟过来,掐了一把沈甜的腰肉,「你到底要去哪啊?」 「去房子看看。」沈甜弯腰把长靴拉链拉上,抬头时小心地看了眼卧室。 男人又高又壮,手臂的肌肉几乎挣脱袖口,凸起的青筋顺着肌肉走势蜿蜒到手上,加之肤色很深,迸发出陌生的荷尔蒙气息让沈甜要走的心更加坚定了。 她无视姚远拉着她碎碎念挽留,犹豫着说:「他不会吃了你吧?」 姚远眨巴眨巴眼,弯起唇角,「没关系,我们互相吃。」 沈甜:「……」 「我今晚不回来了,你们尽情。」 * 悦景天成。 沈甜从包里掏出门卡,贴在门口的感应机上,『滴』的一声,铁门打开,她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但每次刷卡进门时还是激动。 刚进去的前几栋都已经有住户,她的房子稍微靠后一些,楼下还稍显杂乱,但据说开春时要建个小广场。 刚走到楼下时,迎面遇见售楼小姐,因为最近总见面,她们已经熟络,又因为年龄相仿,沈甜大都叫她名字。 「林圆圆。」 「沈甜。」 林圆圆性格外向,开朗中带着夸张,很平常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莫名有意思,她也不见外,一把拉住沈甜的手腕,紧紧握住。 「你对门卖出去了,贼帅的男人,看着好像明星。」 沈甜早知道她说话夸张,也没放在心上,就当是个中等偏上的长相,江城虽然是省会,但帅哥稀少,她坐这么多年地铁,遇到的高质量帅哥不超过五个。 「网红吧。」沈甜虽然很少看视频网站,但有名的网红也知道很多,无不是长相精緻,肤白纤瘦,她每次见了都自惭形秽。 林圆圆这次很坚定地反驳她,「不是,气质看着像明星,腿老长了。」她说着,还伸出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比量,手掌拉到胸线那才停下。 「那真是很长。」 沈甜语气略带敷衍,林圆圆一眼就看出来。 她轻拍沈甜胳膊,沖她挤挤眼,「沈甜,什么时候介绍你男朋友认识认识?」 「……」 「不瞒你说,我也想认识认识。」 话题拐到这,沈甜忽然想到自己来这的缘由,周围认识的女人都有男朋友或者老公,就她可怜巴巴地吊在这些同心结里,任风吹的东飘西荡。 她不太想谈论这个,刚好林圆圆手机响了,她略带歉意地沖沈甜指指手机,走到背风的地方接电话。 沈甜松了口气,直接进了电梯。 现在冬天不能装修,她和姚远准备过了正月十五再准备。所以,屋里还是毛坯,入眼都是冰冷的水泥,透着凉意。 她看了一会儿,在脑海里设计放冰箱的位置,洗衣机的位置,这些都是早就想好的,她是还乐此不疲。直到室内逐渐变暗,她透过窗户看向楼下,一排暖黄色的小熊路灯亮起,天黑了。 沈甜锤了下发麻的脖子,垮上包,准备下楼随便吃点东西。 手握住门把的同时,却听到门外也传来开门声。 她忽然想到林圆圆说的对门贼帅的男人,鬼使神差地拧开门。 走廊灯炽白明亮,沈甜把着门,鬼鬼祟祟地探出头,冷不防对上一双探究的眼。 他穿着白色连帽卫衣,帽子松垮垮地扣在头上,见沈甜只露出半个头,身型微顿,几秒后才关上房门。 沈甜心里敲响警报,这张脸好熟悉,是谁来着? 第12章 顾逸之故作自然地站在电梯口,顺便按了下楼键。奈何被人打量的感觉太强烈,他转头,顺手撸掉帽子,露出干净清爽的脸。 果然,沈甜眼神一亮。 她慢吞吞地关上门,一步一步挪到电梯口,气氛有些尴尬,他气场强大,身体散发生人勿近的冷冽。沈甜站在他旁边,中间隔着三个人距离,眼睛乱飘。 顾逸之目光落在电梯的倒影上,女孩头微低,神色紧张。身上穿着黑色大衣,肩膀上挂着棕色挎包,一双手挂在包带上,紧紧地攥着。他轻咳一声,努力组织语言,又低头看她一眼。 沈甜汗毛倒竖,警铃大作,到底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脸皮练就了些厚度,她趁这个机会抬起脸,咧嘴一笑,自来熟道: 「你是对门的?」 顾逸之眉头轻皱,摸不准她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点头。 沈甜『唔』了一声,趁这个机会认真打量他,短发,肤白,五官精緻,确实和林圆圆说的一样,贼帅。 但是,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 是谁来着? 『叮』~电梯门开。 顾逸之示意她先进,沈甜诚惶诚恐地让他先进。顾逸之无奈哂笑,语气坚定道:「你先。」 他声音清冽,语调微扬,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欣喜。 沈甜愣了一下,这声音也耳熟,她大脑飞速运转。 「啊!」 沈甜伸手指他,恍然大悟。 「您是演《风月记》那个男四吧?」 前阵子姚远在ipad上追这部剧,男主是她偶像,沈甜也在旁边扫了几眼,因为是古偶玄幻题材,她不太感兴趣,剧情一概不知。 整部电视剧她只记得一幕,就是反派男四被逼到悬崖边,身着红衣,刀尖滴血,最后身姿优美地掉下悬崖。 第21页 此刻,那张绝美容颜和电梯里的帅哥脸高度重合,她按捺不住激动,这还是她第一次和明星这么近距离接触。 仔细端详后,才深知网上说得没错,电视里的人落到现实里确实美貌加倍,连空气闻起来都不一样了,鼻尖隐隐萦绕着不知名花香。 顾逸之眸光微暗,想说的话被堵在唇边,手指顿了一下才用力地按关门健。 转头时,沈甜已经准备就绪,双手托着一根黑色记号笔,语气恳求,「能给我签个名吗?」 「……」 电梯急速下行,顾逸之靠在门边,目光从黑色记号笔上移到她的脸,还真给他摆出一副粉丝见到明星的花痴表情。 他嘆了口气,无奈道:「签哪?」 沈甜迅速撸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又往前凑了凑,「签这儿。」 顾逸之拧开笔盖,歪头看了眼,又迅速游离,压低声音说:「这里不行。」 「啊,也是,会洗掉。」 沈甜尴尬一笑,马上把包拿掉,在顾逸之惊诧的目光下,快速解开大衣扣子。 顾逸之:「……」 沈甜大衣脱到一半,露出里面白色毛衫,转身背对他,「签我衣服上就好。」 顾逸之握笔,纵然想了上百种再次相逢的场面,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场景:他冒牌别的明星给她签名。 虽然这么想,但他手没停,一笔一画地在她背上写了三个大字:顾逸之。 「好了?」沈甜听到扣笔盖的声音,马上转头看他。顾逸之闪避她的视线,伸手把笔递过去。 这时,电梯门开了。 门口站了几个人,沈甜快速把大衣穿好,把包背上,跟在他后面走出去。 * 暮色沉沉,外面不知从什么时候飘起了轻雪,顾逸之推开门,一阵寒风裹挟着雪花灌进门厅。 他下意识转头,刚好看到沈甜拢着大衣哆嗦。 她冷了? 也是,里面只穿了薄毛衫,外面的大衣也是秋款,漂亮倒是漂亮,但不顶冷也是真的。 他关上门,退回室内,表情渐渐严肃。 沈甜不明所以,搓着手哈了口气,说:「您不走?」 您? 顾逸之抱着胳膊,顿了半天才说:「你比我大,不要用『您』这个字眼。」 沈甜被这句看似客气时则含着暗箭的话扎到吐血,她看起来竟然那么老了?本来收到签名的愉快心情,瞬间消失一半。 她脸色僵硬,迟钝地点了点头说好的。 刚才还热络的气氛忽然冷掉,沈甜转头看他一眼,又望了下门外的雪,讪笑着说:「那我先走了,见到你很开心。」 说完她就转身推门,手指刚触到冰凉的门把,耳边就传来他的诘问。 「你不认识我?」 沈甜心道:果然,据说明星特别在意别人把他认错,更别说她只喊了他电视剧里的角色就舔着脸要签名。 而且,以后是邻居了,关门不见开门见,还没装修关系就搞僵,不是个好兆头。 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转身,双手交叠,脸上堆起歉意,「因为工作太忙,再加上最近没时间看你作品,所以名字拿不太准。」 顾逸之:「……」她还真不是装的。 门口的女孩一只手摸着门把,身体已经做出逃离姿态,他懒懒地向前迈了一步,挑眉说:「拿不太准没关系,说来听听。」 沈甜没想到他这么闲,还真追着她问。 她努力回忆看剧时的片尾,糟糕,一片空白。姚远是vip会员,自动跳过片头片尾了,所以她还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救命! 她今天走了什么背运,从一个坑里跳进另一个坑,而且都不是她擅长的领域。 面前的男人一直在看她,大有一种不听到名字不罢休的姿态。 沈甜深呼吸,眼睛直视他漂亮的脸,认真地说:「我猜你是刘德华吧。」 语气之诚恳,连她自己都要信了。 顾逸之努力维持的冰山脸稍显崩裂,他眼里带笑,语气虽怅然却带着莫名的怀旧意味,「你还是老样子。」 沈甜哼哈答应,然后才反应他说的这句话。 老样子? 他这话什么意思? 她眼露迷茫时,顾逸之也走到门口。他推开门,低头在她耳边说:「回去看看衣服上的签名就知道我是谁了。」 「……」 * 沈甜在路口拦车时接到姚远电话,刚接通,计程车就停在脚下。 她边接听边打开车门,坐进去时余光瞥到小区门口,颀长的身影刚好抬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到这边。 她倒吸一口气,后背紧紧贴在椅背躲避。 「甜,在哪呢?」 姚远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时她才反应过来在接电话,她小心地看了眼窗外,小区门口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平复心情,小声说:「我在房子这边啊。」 「回来啊,我做了晚饭。」 沈甜想到姚远的拙劣厨艺,呵呵一声,捂住话筒对师傅说离家近的路口后才回复她:「是你老公做的吧。」 「嘿嘿,是的。」 姚远在沈甜面前没什么保留,从大学认识到现在,对方有几斤几两比各自亲妈都清楚。姚远缺了根做饭神经,不管什么菜经过她手都变泔水味。 第22页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罕见的妩媚,「哪有你在外面留宿的道理,我是那种人嘛。」 「你是。」沈甜毫不留情地揭她老底。 「你快回去,我和我老公在酒店呢,等会儿还有节目,你别浪费我时间。」 「……」 沈甜瞄了眼后视镜里的司机,手指快速按减音量,才咬牙说:「知道了,现在就回,挂了挂了。」 不等那边说话,她率先挂断电话。 * 下了计程车,又爬楼梯上六楼,刚拧开房门,就闻到一阵饭香。沈甜的胃像和桌上的菜接通信号了似的,咕噜扭动了一下。 她换上拖鞋,趿拉着走到饭桌边。 桌上摆着三盘菜,都用一次性罩子盖着。她依次打开,清炒虾仁、糖醋排骨,还有一盘蒜蓉空心菜,旁边是小电饭锅 。 她摸了下锅盖,烫的。 沈甜放松身体,顺手把包挂在衣架上,又从厨房拿了个碗,盛好饭后,端正地摆在桌角,准备给姚远拍个用饭图。 个人号已经很久不点开了,刚一进去还做好接收一堆消息的准备,可字符只闪了一下,页面就干干净净呈现在她眼前。 对了,那个骗子被删了。 心情又莫名其妙起来,她想到那笔转帐,还是没办法把那人归结为大善人,这笔钱大概率以不同形式还回去。 毕竟倒霉了半辈子的人不会那么轻易迎来好运的。 沈甜忽略不安情绪,点开和姚远的聊天界面,对着桌上的拍下一张,刚要点击发送,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她现在应该很忙吧。 这种时候应该不会看手机,就算看了,也不会回吧… 算了算了算了。 沈甜夹起一块虾仁放进嘴里,认真咀嚼,嗯…肉质鲜美有弹性,入口就知道不是姚远做的。 她好幸运,找了个厨艺大神。 这么想之后,再吃那虾,竟然吃出一丝淡淡的酸味。沈甜狠狠摇头,努力挥去羡慕的情绪。 她的人生,拥有一套房子就到顶了,再期待爱情就是贪心了。再说了,现代社会的爱情就是物质等价交换,她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吃完后,她懒懒地靠在椅子上,顺手拿起手机。 刚点开就是个人号页面,通讯录一栏显示大大的红色1,她疑惑地点进去,最上方显示新好友申请。 ? 她的个人号到底是怎么被搜到的,怎么总有奇奇怪怪的人加她。 沈甜犹豫几秒,才点开。 头像是熟悉的脸,没错,非常熟悉,她下午才见过的,还要了签名,是个小明星……但是!记忆纷至沓来,这不就是之前给她打十万的骗子头像么! 沈甜脑子有点乱,联想到之前那个好友,她一时理不清思绪。 手指在同意申请那栏转圈犹疑,拿不定主意。 第13章 不知道是不是吃完饭血糖上升的缘故,沈甜盯着屏幕,眼皮打架,虽然脑子不太清楚,但还是努力分析这其中复杂的人物关系。 之前骗子的头像是今天下午遇到的小明星,眼下同样头像的人又加她微信。最大的问题是,她并没给他微信号,他怎么会知道? 这样明显的巧合都指向一个事实:骗子和小明星是一个人,给她打钱的也是他,住她对门的也是他。 没想到冤大头的颜值会这么高。 沈甜盯着黑屏的手机里皱眉的脸,爽快地排除他她,这那么帅的不愁女朋友,怎么会找上她这个苦逼社畜。 说不通的事。 沈甜按灭手机又点亮,如此循环几次,心底记挂着之前那十万块钱,她不自觉咬紧下唇,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坦然接受这笔莫名其妙的转帐。 思及此,她点开手机,按下通过键。 屏幕直接跳转到聊天页,他的微信名字是一串英文,大概是手随便在按键滚出来的。沈甜顺手把备註名改成g,然后把脚放在椅子上,下巴垫在膝盖上,捧着手机打字。 【仙女甜】:是你,对吧。 对方正在输入… 【g】:记得了? 沈甜翻了个白眼,不记得才怪呢,那么大一笔钱说给她就给她了,让她慌了那么多天。 【仙女甜】:我得把钱还你。 酒店里的顾逸之看着手机蹦出这行新消息,笑意僵在脸上,他把手机放到床角,目光盯着挂墙的液晶电视里孤单的倒影,深呼吸后,才又拿起。 【g】你只记得这个? 沈甜咬着下唇,心道果然是他。 【仙女甜】:钱暂时被我挪用了,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碰个面,我写个欠条给你,很快还。 发送后,上方空白,迟迟不显示正在输入。 沈甜等了一会儿,界面还是安安静静,她索性放下手机,起身收拾桌子上的狼藉。 把桌子擦干净,又刷完碗,顺便擦了下地。做完这些后,她才从厨房出来,一边擦手,一边按亮手机。 屏幕空荡荡,他没有回覆。 好奇怪。 第一次遇到和钱有仇的。 不过,以后就是邻居了,总会遇到。也不急于这一刻,再说,看他的样子也不急。 沈甜挥去烦躁,回卧室换睡衣,明天要练舞,还要做报表,熬过年会才能休息。但是一想到要回家,心情又开始沉重。 第23页 唉。 她脱掉上衣,换上藕荷色睡衣套装,弯腰叠衣服时,忽然想到分开始前他在耳边说的那句话。 对了,他的签名。 白色毛衫背面,被粗黑色笔迹大面积覆盖,沈甜拉着袖子和底边伸展,皱眉看着被衣服磨得不甚清晰的大字。 她歪着脑袋,低声念出三个字:顾…逸之。 顾逸之? 是她现在心里想的那个顾逸之吗?不会吧…… 记忆里浮现一个矮胖小男孩,因为身体笨重呼吸也沉重,每天都埋在书本里吭吭哧哧,偶尔她转头看他,也只能看到蜡笔小新一样的侧脸。 那样的小孩,长成电梯里貌似明星的大人?吃什么了? 这两张脸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她在心里给这两人画等号时马上被紧急叫停,眼前出现巨大的红叉。 她小跑着去桌上拿手机,点开聊天界面。 【仙女甜】:不会吧,你是顾逸之? 这次没让她等,对面马上回复。 【g】:是我。 还真是他,沈甜震惊了一瞬,心下忽然闪过一丝奇异。 事情忽然明了,怪不得他的申请夹在一堆老同学里,说话也一副熟稔语气,当时她觉得骗子业务熟练,从没想到老熟人这个可能。 他们的交集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他是空降,在高一上学期已经过去两个月才转过来。他矮矮的,表情严肃,身上穿着深蓝色校服,肚腩突出。班里同学肆意狂笑,问老班怎么还来个小学生。 老师轻咳一声,没理会班里的皮学生,招手让他上讲台自我介绍。 那时沈甜因为个子矮,班里55个学生,单单多出她一个,只能坐在最前面,课桌像个孤岛,紧紧贴着讲台。 她当时心里第一反应是终于有同桌了。 顾逸之故作老成,自我介绍简练干脆,只说了大家好,我叫顾逸之,然后就嘴巴闭紧,目视前方。 同学都被他的神童光环唬到,教室忽然陷入安静。只有沈甜,因为离他最近,清晰地看到他下巴的肉在颤抖,心下瞭然,他才十二岁,到底还是个孩子。 本着以后就是同桌,她心里也多了份亲切,上身稍微离开椅子,脸上释放友好笑意,用极低的声音说:「小孩儿,你好啊!」 顾逸之绷着脸,垂眼看她,又马上目视前方,摆出一副冷酷boy的模样。 所以,这小孩还真的逆袭成了大帅哥,还在电梯里逗她,用黑色记号笔毁了她一件衣服! 气死。 那件衣服可是她最贵单品,新款上市原价买的,标籤价五百八。 沈甜卸下防备后,被耍的气愤占据上风,她捧着手机回卧室,钻进被窝,指尖用力敲击屏幕。 【仙女甜】:「愤怒.jpg」 【仙女甜】:没想到你这小孩也会变坏,竟然敢唬我。 打完字,她又伸手把床边放着的白色毛衫拿在手里,指尖仔细抠着黑色记号,发现颜色早就渗进去了,不可能恢复原貌。 越想越气,她重重躺回被窝,手指向上滑动聊天界面,总共也没几句,他还都是简练的回覆,这点倒是和以前一样。 她还想吐槽他几句,新的聊天消息忽然弹出。 【g】:我不是小孩,现在已经二十二岁了。 【仙女甜】:你在二十五岁的学姐面前说什么鬼话呢? 顾逸之抿唇,细长的手指在屏幕快速滑动。 【g】:你不是学姐。 【仙女甜】:这不重要,先说好,你打给我的钱我给你欠条啊,你可别任性。 任性? 顾逸之盯着最后弹出的这句话,微微愣怔,他老成惯了,没想到还有被人说任性的一天。 虽说不是褒义词,心情却莫名变好。 【g】:我就任性。 沈甜:「……」 他怎么越大越叛逆了。 沈甜最讨厌人际关系里的说不明的金钱往来,尤其是他这种多年不见的,少年时的同学情早被时间消磨殆尽,两人的生活轨迹不同,变成什么样的大人也不是几句聊天就能看出来的。 这钱莫名横插进来,硌得她难受。 她撇下手机,从床上爬起,伸手在床头的抽屉里掏出便签本,笔尖快速滑动,最后在右下角签上名字。 扯下纸张,顺手拿过手机点开拍摄,拍下临时写的欠条后,点击发送。 确定发送后,她又懒懒地躺回去,眼睛盯着聊天界面。 过了十几秒,新消息才过来。 【g】:你怎么一直在说钱的事,我们之间就没有别的可说了? 【仙女甜】:把钱的事说好了,才能说别的。 …… 【g】:好,你欠我十万。 沈甜松了口气,把欠条对摺塞进手机壳里,想着下次见面给他。 最大的心事解决后,她才把被子裹紧,举着手机打字。 【仙女甜】:你这小孩,加我怎么不说名字啊,害我一直以为你是骗子。 点击发送后,屏幕忽然闪现视频通话,沈甜一惊,下意识按了拒接。 【仙女甜】:不视频了,就打字吧。 沈甜宁可打字打到手抽筋也不想视频,据说很多人都这样,网络越来越发达后,各种怪癖也应时而生。 听说还有长语音恐惧症的,宁可转换文字也不想用扬声器播放。 第24页 顾逸之攥着手机,看着『对方已拒接』这几个字,眉头微皱。 手指打字又删除,眉眼纠结,他拍拍脸,抿着嘴打出一行字。 【g】:怕打扰到别人?男朋友? 【仙女甜】:你看我像是有男朋友的样子吗? 顾逸之身子一歪,横躺在床上,嘴角噙着笑意,不紧不慢地敲击屏幕。 【g】:像啊。 【g】:你这么优秀。 沈甜眨巴眨巴眼,绷不住笑。这世上也只有他会赞美她,当年就算考砸了,他也小大人似的指着卷子上的五十几分说很不错了,进步非常大。 两人在绝境启动互夸模式,也算是给不太快乐的高中回忆添了些安慰。 【仙女甜】:确实,但桃花这种东西是玄学,我命里大概没有。 【g】:男人不遍地都是? 【仙女甜】:呵呵,说得轻松。 【仙女甜】:你给我介绍一个。 【g】:你看我怎么样? 沈甜盯着新弹出的消息,心底忽然划过一丝异样,她还是没办法把胖乎乎的小男孩转换成对门的帅气男人,更不习惯他说出这种意味不明的话。 【仙女甜】:你很好,但我喜欢比我大的。 【仙女甜】:大五岁以上,完美。 界面安静,没有回覆,沈甜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抬眼看了下时间,十点半。 【仙女甜】:我先睡了,改天再聊。 消息弹出,顾逸之打字的手顿住,他拇指下移按删除键,输入框空了后,重新打字。 【g】:晚安,好梦。 第14章 早上,沈甜打着哈欠去厨房热牛奶。 手机在桌上震动,她一个箭步跨过去,点开才发现是姚远发来的微信。 【姚远】:甜,帮我把卧室门上挂的黄色包包拿公司来,啾咪~ 沈甜回复『ok』,才慢吞吞地放下手机。 心里涌现奇怪的失落感…为什么一听到手机震动就自动默认是顾逸之发来消息? 明明是昨晚刚加上的,也没聊几句。 再说,她高中时可是把他当亲弟弟的,就算长到一米八五,帅到惨绝人寰,在她心里还是那个胖墩墩的小孩。 沈甜叼着吸管,忽略心底的异样,走去姚远卧室帮她拿包。 到公司后,见姚远靠在工作打盹,她把包放在桌角,轻拍一下她的肩膀,见她睁眼,凑到她耳边说:「你还行吗?」 「唔。」姚远眼下青黑,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眯眼看她,「我太行了,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沈甜无语,拉过椅子坐下,伸手打开电脑,又忍不住担忧,「今天好像要练舞呢,你真行啊?」 「怎么不行?」姚远站起身,手扶着腰,眉心浅浅蹙起,又瞬间舒展,「练舞对我来说像吃饭一样简单。」 沈甜无奈地打量着摇摇欲坠的女人,一边点开word,一边说:「来日方长,你急什么,他又不走。」 「水坝开闸收不住,你懂的。」 姚远一屁股坐下,忽然挑眉看她,勾起坏笑,「不对,你不懂。」 沈甜嘴硬反击,「我怎么不懂。」 「嗳,理论知识过硬没有用。」姚远扯着椅子飘过来,鬼鬼祟祟地瞄了一眼旁边,才说:「要不你约一个?」 沈甜面带微笑,伸手在她腰上狠掐一把,咬着后槽牙说:「谢谢,不用了,我没那么饥渴。」 「总有渴的时候。」 姚远笑嘻嘻说着,又连人带椅子飘走。沈甜无力,感觉姚远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口无遮拦,连带着她也跟着口出黄言。 不过,她承认姚远说得没错。 下午,nobody排练结束,主管站在门口,叉着腰沖一帮女员工喊:「齐不齐的无所谓,重要是穿短点。」 室内没人搭腔,都低头捧着手机认真刷着,当他在放屁。 沈甜看着门口若隐若现的大肚腩,烦躁地靠在姚远肩头,刚要吐槽几句主管,目光却定在她手机屏幕上。 她动了动嘴巴,忽然失语。 姚远感觉到她气息顿住,歪头说:「看到了?」 沈甜故作自然,眼睛飘向别处,「夫妻聊天都这么野吗?」 「还好啊。」姚远又盯回屏幕,手指不停,「没结婚之前更野。」 以沈甜贫瘠的恋爱经验是想不出还能怎么野,毕竟她是收到一张日出照就脸颊绯红的恋爱小白。 但大脑却控制不住地想到她和顾逸之的聊天页面,最后定格在他的那句:你看我怎么样? 她现实生活贫瘠,没想到网络生活也是如此,交流的异性只有他。当然这方面也没什么经验,所以说,这种聊天是正常的吧? 沈甜思忖,回忆你来我往的语句,还真不像老同学重逢,倒像是还没确定关系的暧昧期… 我去! 你在想什么! 沈甜挺直后背紧贴墙面,同时心里默念『阿弥陀佛』,虚空中的佛祖听到她的召唤从莲花宝座上下来,手拿绿藤狠狠抽打她,边打边说:施主适可而止!他可是弟弟! 是的,是的。 虽然男大十八变,但不可能发展成那种关系。 沈甜双手合十,内心狠狠唾弃自己,不是说好了断情绝爱!思想怎么又跑偏,以后就是邻居了,低头不见抬头见,她必须稳住形象。 第25页 临近下班,她情绪逐渐平稳,姚远对着镜子涂口红,啵啵两声后,沖她方向说:「我这几天搬家,我和我老公准备在新房附近租房子。」 「啊?」 沈甜这才想起现在租的房子三月初就到期了,她手忙脚乱地点开日历,二月八号过年,休完年假回来她也得搬了。 她心情忽然沉重,问姚远,「我们房东只收年租?」 「是啊。」姚远把镜子塞进包里,帮沈甜出谋划策,「装修也得三个月,装完又不能马上住,要不你再续租一年?」 这个办法是最完美的,奈何沈甜钱紧,何况昨晚还新签了个欠条。 虽说房子是以奇异的运气抽到,但她觉得,以她这种财务状况,还得抽到免费装修,免费家具才能勉强维持生活这样。 她靠在椅子上萎靡不振,姚远背好包,伸手拽她衣领,「回去吗?正好我老公开车去新房那边,能捎你一段。」 沈甜撇着嘴学她说话,「正好我老公~开车去新房那边~」 姚远见她矫揉造作声音拐里拐气,脚尖抬起踢她椅子一脚,「德行,还不拉你了呢。」 「~明天见。」 沈甜目送她离开后,又转了下一椅子,顺势趴在桌上。 窗外是冬季独有的淡灰色,高楼,大厦,柏油马路,死气沉沉。应景似的,她维持了一天的好心情也被房租即将到期打破。 帐户里的钱去除装修预算只剩一万,过年回家要给小辈红包,爸妈也得给,还要买东西,里外一算所剩无几,更别提续租了。 生活好艰难。 沈甜陷入颓废,直到公司人都要走没了才收拾东西,刚把包扣上,摆在桌角的手机突然亮屏。 屏幕显示微信收到一条新消息。 她顿了三秒才伸手去拿,默默吐槽:姚远又有什么事… 话没说完,屏幕就闪进聊天界面,是顾逸之发来的。她想到下午自己奇怪的心思,又开始不平静。 死小孩,长大就长大呗,长那么帅干嘛! 搞得她压力好大。 【g】:下班了吗? 【仙女甜】:还没。 沈甜把包挎在肩上,端着手机往出走。 【g】:年底还加班? 【仙女甜】:没加班,就是没想早走。 沈甜按下电梯按键,心想自己可真贱,之前加班时拼命骂公司,现在不加班了还捨不得走,真是天生打工命。 主要是她回去家里也没人,这么多年来,她从宿舍过渡到合租,几乎没有独自一人的时候。眼下姚远阖家欢乐,受伤的却是她。 以前孤独只是传说,现在则垂直向下直接砸在她头顶。 【g】:为什么? 【仙女甜】: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在公司和回家没什么区别,在哪待着都一样。 【g】:你可以找我。 『叮』,电梯门打开,沈甜进去,顺手按了一层,趁没关门时快速打字。 【仙女甜】:找你干嘛呀,再说咱俩离得远,也不方便。 电梯下行,沈甜把手机放进包里,身体倚靠在门边,心想顾逸之要是女孩就好了,还可以逛逛街什么的。 男孩的话,她挠头,怎么想都不太方便。 电梯平稳落地,一楼的温度比楼上低很多,她冷得抖了几下。 她把手揣进兜里,缩着肩膀小跑,默默在心里规划是坐公交还是地铁。 推开大门,温度骤降,寒风扑面而来。她决定坐公交,站点就在街道对面,现在只能祈祷不要让她等太久。 下了台阶,刚提气要跑,耳边却听到有人叫她名字。 沈甜力气收不住,在原地打了个踉跄才站稳,勉强直起身子时,瘦高的人影刚好赶来。 似乎是急着要来扶她,见她稳稳站定才收回去,双手自然地揣进兜里。 沈甜仰头,一分钟前和她聊天的人,怎么就出现在公司门口了? 「我刚好路过。」顾逸之戴着鸭舌帽,身上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手埋在袖子里,见她脸上露出怀疑,马上举起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说了,你没回。」 沈甜掏出手机,半信半疑地点开。 屏幕解锁,消息瞬间弹出来。 【g】:不远,我刚好路过你公司,出来吗? 原来如此。 沈甜尬笑一声后忽然无话,这还是她知晓他身份后的首次见面。而且,就在这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忽然想到他还是『骗子』时的一次聊天。 ——我好累,也没人爱我。 ——我来爱你。 啊! 救命! 她那天是喝了多少! 沈甜脸颊绯红,目光游离,心里列出几句备选交流:最近忙什么呢?吃了吗?怎么这么巧来我这边? 结果张嘴时只说出一句,「天儿可真冷哈。」 顾逸之双手插兜,漂亮的眉眼毫不掩饰地打量她,说:「不冷,你穿太少了。」 沈甜感觉脸在发热,为了掩饰她刚才的思想,马上搓了下手捧住脸,自欺欺人地说:「怎么不冷,都把我脸冻红了。」 顾逸之笑了一下,浅浅的。他点头,也做出很冷的样子『嘶』了一声,呼出一口白雾,「既然这么冷,我们去吃饭怎么样?」 吃饭? 沈甜的胃像智能的,扭动着咕噜一声,她对和他近距离接触有点抗拒,虽然高中三年相处融洽,但也不意味着成年之后还能笑谈自如。 第26页 再说她最近大概是思春期,动不动就想歪。 她低头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面露可惜,「我等会儿还有事儿,要不改天?」 顾逸之眉尾轻轻挑了一下,表情又迅速回归平淡,他低头点开手机,站在沈甜对面念刚才的聊天记录。 ——在公司和家没什么区别,在哪待着都一样。 他念得认真,每个字都故意咬得很重:「反正你觉得在哪待着都一样,就和我一起去吃饭吧。」 说完还故意抿起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也卸去了些清冷意味,像一只淋雨的小狗。 沈甜僵住,脚趾抓地,汗毛根根直立。是她的错觉吗?刚才他是在她面前撒娇吧,是吧是吧! 他不会还以为自己是十三岁的小学生吧? 隐藏在身体里多年的dna动了,心念着,手也痒起来,她踮起脚,手掌啪地拍他的头,上火地说:「你给我好好说话!」 第15章 这个爆栗之后,空气安静了几秒,顾逸之帽檐歪了也不理会,捂着额角,语气多了几分熟稔。 「你手劲怎么还那么大?」 沈甜手还僵在半空,心里正翻江倒海地后悔,听他这么说,倒觉得自己太别扭了。 索性收起成年人的谨慎小心,还像以前那样吐槽他,「你都二十二了,还扭身子那样说话,都没十几岁时候稳重。」 顾逸之笑出声,哈出的白雾在他脸边接连升腾,像被蒙在薄纱里,她看不太清,似乎特别高兴。 他笑完才说:「那你呢?现在很稳重了?」 沈甜:「当然,我都这么大岁数了。」 「二十五还大?」 「生活催人老呗。」 沈甜说完,故作惆怅地嘆了口气,从手机壳里掏出欠条递过去,「你得揣好了,丢了我可不认帐啊。」 顾逸之收起笑,也不接,手还是稳稳地插在兜里,语气有些无奈,「你这样我就不好意思了。」 沈甜急的前跨一步,把他手从兜里提熘出来,把欠条塞他手里,又狠狠拍了一下,「现在什么世道,借钱给人的还不好意思。」 顾逸之『嗯』了一声,欠条在他手里摇摆着,隐隐有被风吹走的迹象。他也不理,目光从这张淡蓝色带着星星图案的纸转移到她的发丝,低声说:「如果当时没有你的话,我会去死。」 他语气平静却郑重,话音刚落,他肩头忽然挨了一掌,手上的欠条被她拿起塞进兜里,然后狠狠瞪他一眼,「说什么傻话呢。」 顾逸之哂然一笑,顿了几秒才干巴巴地转移话题,「你冷吗?」 沈甜很冷,冷得神志不清了,但没关系,她嘴硬。 「我不冷。」 顾逸之倒没在意她的回答,指着马路对面的火锅店,「去吃火锅怎么样?」 沈甜好久没吃火锅了,虽然想吃,但和他去吃的话,呃…眼下欠条已经给他了,正事算是办完了。 她心里是准备再说几句话就走的,没想到他又提起这个话茬。 「不了,马上天黑了,我得回家。」 沈甜怕理由不够充分,又加了一句,「年底了不好打车,而且我租的地方没有物业,太晚回去不安全。」 这样说就很明显了吧,沈甜缩着肩膀,等他说改天或者那就再见的告别话。 没想到顾逸之听完,点了点头,问:「就因为这个?」 沈甜:「……」 这理由还不够充分吗?他到底懂不懂场面话这些啊? 顾逸之果然没让她失望,指着几米外的路边说:「没事,我开车送你。」 沈甜顺着他手看过去,那停着一辆黑色suv,牌子她看不清,只看出车刷得挺干净的。 她收回视线,呵呵笑:「那太麻烦了。」 顾逸之:「不麻烦,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 沈甜犹豫再三,也没说出所以然来,主要是拒绝不是她强项,心里的坚定拒绝从嘴里说出来就吞吞吐吐。 「呃…行,行吧。」 她鼻尖被冻得红红的,脸上的表情不像要去吃火锅,倒像是上战场。 顾逸之没再说话,伸手虚扶她的肩,目光落在车水马龙上。 「晚高峰,车多,小心点儿。」 沈甜跟在他后面,笑道:「我又不是小孩,过了这么多年马路当然知道。」 他们高中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对话,只不过是身份互换。 当年顾逸之转过来后,理所当然地和沈甜一张桌,得知他要自己上下学,沈甜担忧起来。 在她看来,他就是个小学生,要独自走半个小时才能到学校,因为这个她还跑去找老师,希望他和顾逸之家长说一下,至少搭个伴儿一起走。 老师嘴上答应,但放学时她发现他还是自己一个人走。 县城不比大城市,车多路窄,中间穿插着见缝就进的电三轮和摩托车,她每次过马路都提着心,生怕被刮到撞到。她见顾逸之根本不看路,过马路都是低着头,急得跺脚。 她跑过去,抓住他的袖子,大声呵斥:「横道车多,你小心点儿,」 小孩子顾逸之刚上高中不到一周,性格内向又沉默,他甩掉沈甜的手,不管还闪着红灯的路口继续朝前走。 「顾逸之!」 沈甜操心死了,她跟在他后面,像个老妈子似的唠叨,「万一有个车过来,直接把你撞死了怎么办?」 第27页 顾逸之呼吸沉重,目不斜视,也不回答她,慢吞吞地朝前走。 耳边充斥着急剎车的刺耳声和暴脾气男人的谩骂。 沈甜被骂得脸红,一边低头道歉一边急得推他往前走。 过去马路后,她伸手拧他胖得滚圆的胳膊,声音带着无可奈何的哭腔,「我说让你小心点,你怎么不听话啊?」 顾逸之脸上浮现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面容平静,「撞死了不是很好吗?」 九年后的此刻,那个说撞死了不好吗的男孩正左右看车,浑身透着谨慎小心。 他胳膊拦在沈甜身前,不大高兴地说:「这条路没有斑马线,我觉得是江城最不合理的地方。」 夜幕低垂,霓虹亮起,沈甜探身看了眼望不到头的车流,车灯像红色幕布般照亮冷冽的城市,像一出即兴的舞台剧。 身侧的男孩侧脸紧緻,影影绰绰隐在光中,她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随后,她耳底响起敲鼓般的心跳,她低声说了句天吶,下意识捂住胸口,害怕这声音惊扰到整条马路。 他听到她的浅嘆,转头看她,清亮的眼里露出疑惑。 沈甜忽然慌了,她感觉自己像被丢到岸上的鱼,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她猛地抓住拦在她身前的手臂,不理会忽然绷紧身体的顾逸之,大声说:「我们跑过去吧!」 顾逸之还没等咀嚼这句话的意思,就被她带着穿进鸣笛的车流,脚下踩着柏油马路上斑驳交错的光影。 寒风流动,他的目光落在她侧影上,她扎头发的皮筋是红色的,耳后还有没梳上去的碎发,正随着她的奔跑像水波一样在白皙的脖颈上浮动。 她的侧脸微红,呵出的白雾缎带一般升腾而起,又在他眨眼时无声消散。 顾逸之大脑一片空白,他任由她带领,直到脚步坚实地踩到路边的水泥台上。 沈甜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歪头看了眼马路,笑着说:「等车过去没有用,我们得抢过去才行。」 顾逸之看着她微红的脸,浮躁了几年的心剎那间安定下来。 她眼神晶亮灵动,闪耀着他陌生的骄傲和得意,他在多伦多时的担忧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至少在这里,她过得很好。 第16章 年会前一天,沈甜特意揣着演出服装去厕所试。果然,最近还真是胖了,短裙的拉链得吸气到极限才能拉到顶。 她试着用肺呼吸,尽量保持小腹没有浮动,这样完美的平衡却被忽然撞进来的姚远打破。 『咔嚓』。 拉链顺滑向下,肚子的肉忽然释放,软软地摊出来。沈甜欲哭无泪,直接拿姚远撒气。 「你干嘛突然进来,害我裙子都穿不上了。」 姚远身上穿的演出服尺码正合适,短裙的腰像刀鞘一般卡在胯骨上,还隐隐有余,她转头看了眼女洗手间标识,有些莫名其妙,「我还想问你呢,干嘛跑厕所换。」 沈甜绝不肯说是她吃胖的原因,重新吸气,企图把自己塞进s码短裙。 姚远目光向下,在沈甜身体中部区域打量一圈,瞬间懂了她在别扭什么。 「你人逢喜事胃口好呀?」 她笑嘻嘻地说着,还顺手掐了一下沈甜的腰肉。 沈甜挥舞手臂挡着她,心里咯噔咯噔,她这么说是知道顾逸之回来的事儿?难道看到他们一起吃饭了? 这样的话,倒显得她故意隐瞒了。 可要说的话,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高中同学偶然住了对门应该没有什么可坦诚的吧,说了倒显得她心里有鬼。 但顾逸之加过她,姚远知道他的模样并全程围观聊天记录并觉得他是网恋对象,就算她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最后也会给她扣上早恋的帽子。 早恋?怎么可能!他当时才多大啊? 沈甜像被迎头泼了一盆凉水,这样假设之后整个透心凉,她眼神躲闪,慌乱地摆弄裙子拉链,一下子没了底气,「哪有什么喜事……」 姚远看她脸一阵红一阵白,忍不住凑过来盯着她,「什么啊?抽到房子这种喜事还不算?」,她又拧了下沈甜的腰肉,语气幽幽,「你飘了是不是?」 「啊!」沈甜恍然,原来是她想多了,心里顿时涌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懊悔,马上找补道:「算啊,抽到房子可是大喜事,最近的颓废都是靠这件事熬过来的。」 「切~」 姚远侧身靠在洗手台,手拽着要落下去的裙子,「但我要对你说实话。」她表情很认真。 见她这样,沈甜又以为她是哪里漏了馅,不自觉紧张起来,「什……什么?」 姚远抿着嘴,看着她卡在腰上的黄色流苏说:「其实,你这裙子是xs的,我穿的是s的,你拿错尺码了。」 沈甜:「……」 因为明天就是年会,公司里气氛也异常轻松,手里的活基本上都结束了,沈甜端着咖啡,靠在工位望天。 和往年不同,今年气温不降反升,天气预报显示最近十天温度都靠近零上,连羽绒服都不用穿。 她在心里规划着名回家要买的东西,爸妈腿脚不好,之前买的保暖裤也穿得够久了,今年再买两条。 哥嫂的话,说实话,她还真不了解。 虽说哥哥是从小一起生活到大的,但年龄相差七岁,中间隔着两道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对她来说是空白页。 第28页 同理,嫂子一样,她只见过两面,一次结婚,一次是小侄女百天,现在一想连模样都记不太清了,更别说买东西给她了。 想破头也想不出,索性直接多给侄女些压岁钱吧。 还要买吃的…海鲜,水果,再买两瓶酒,烟的话就算了,从小就听妈妈念叨吸菸有害健康,结果这么多年她爸也没戒成,连带着她哥抽菸也理直气壮了。 她要是买烟,她妈直接调转枪口,把错都推她身上。 还是算了,她不想当出头鸟。 正想着,一只手在眼前挥了挥,她闪了下神,再睁眼就看到姚远凑近的脸,「甜,你在干嘛,我都喊你三遍了!」 沈甜下意识用小指转了圈耳蜗,脸上现出迷茫,「是吗?我没听到唉。」 「真是的。」 姚远身子一歪坐在她桌边,微微躬身说:「等会儿早点走啊。」 「干嘛?」 「吃饭啊,我老公终于得空了,一直念叨着请你吃饭。」 沈甜脑海里马上浮现黝黑的男人,还有袖口包裹不住的肱二头肌,给他一副拳套能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模样。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看姚远的目光透出些可怜。 「不用了,他对你好就行。」 「……」姚远垂着的腿踢她一脚,压着嗓子说:「什么跟什么啊,你就说你吃不吃吧。」 「吃。」 * 下午三点,时光不老海鲜酒楼。 卫政宇先到的,他正坐在窗边喝茶,隐约看到一台黑色别克犹犹豫豫停不进车位,才微笑起身。 回国后他肤色白了些,因为和姚远住一起了,她天天涂涂抹抹,总以不小心挖多了之名匀给他,这么小半个月,竟有些脱胎换骨的意味。 甚至沈甜没认出来,见从旋转门走出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身上又穿着白色衬衣和西裤,她默认是酒店经理,赶紧凑过去,有礼貌地说:「你好,我朋友不太会停车,你方便的话能帮忙停一下吗?」 卫政宇低头见她一脸诚恳,似乎真没认出他,索性不戳破,朗声问:「哪个车?」 沈甜见有门,赶紧转身指着路边还在努力转向的车说:「就那个,黑色的,车门有点脏的。」 卫政宇:「……」 他最近太忙,确实忘记刷车了。 沈甜还当是酒店服务到位,没想到这个人车技这么好,随便拐两下就停的完美,但下车时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等在旁边的姚远拥吻是怎么回事? 沈甜惊掉下巴,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才转移视线望天,这才想起他是卫政宇。 她面露赧然,小声清了清嗓子,故意给那对虐狗的男女一个提醒。 热恋中的人似乎并不知道什么叫尴尬,他们牵着手走来时,三人中只有沈甜的脸是红的。她有些无措,磕磕巴巴地说:「真不好意思,你好像和我印象里的不一样了,所以没认出来。」 姚远得意地用手托住卫政宇脸,「变帅了是吧?」 沈甜点头,又干笑了两声。 卫政宇没说话,但眼角堆起的细纹暴露他此时心情愉悦,他轻轻握住姚远的手,低头呵了一口气,眼含柔光地说:「手这么凉,冷了吧?」 「是啊,好冷的呢~」 姚远的语气百转千回,委屈里掺杂着抚媚,和平时粗声粗气的模样判若两人。 沈甜呆立在旁,心想哪冷了,今天温度上升,她在路上时还抱怨这鬼天气不像冬天呢,才这么一会儿就变成娇滴滴的怕冷公主了。 卫政宇眉间溢出心疼,手臂揽过她的细腰,宠溺地说:「快进去吧,别吹感冒了。」 顺带也用眼神示意了下沈甜。 沈甜抿嘴不说话,跟在两人身后,却忽略不掉心里的异样。这种相处模对她来说完全陌生,她觉得就算她某一天真恋爱了,应该也不会走这种腻歪路线。 应该是类似和顾逸之相处那样,聊聊天,吃吃饭 ,如果在公众场合的话,拉手应该就是极限了。 唉? 沈甜后知后觉大脑又跑偏了,她紧急挥散脑子里的奇怪画面,慢一步走进旋转门。 刚进去,就被海味蒙上头,沈甜很少吃海鲜类的,冷不丁闻到这个味道有些不适应,脸也微微皱起。 卫政宇注意到她的不适,笑着问她怎么了。 沈甜赶紧摇头,摆出笑脸说:「没事,不用在意我。」 这个时间不是饭口,正是清闲时段,大厅里全是空位,点菜区的服务员也都懒散地靠在一边闲聊。沈甜向左侧走两步,才看到一面墙那么宽的透明水箱,被鱼虾塞得满满当当。 卫政宇扬手打了个响指,招呼点菜员过来点菜,待站定之后,他转身,露出儒雅的笑容,沖沈甜说:「你喜欢吃什么?」 「都行。」沈甜对食物百无禁忌,几乎没有她不吃的东西,从小在食物相对匮乏的环境长大,食物对她来说只有充飢作用。 卫政宇点菜的时候,姚远拽着她往二楼走,按下电梯才说:「嘿嘿,我老公定了包房。」 沈甜咋舌,「上二楼还坐电梯啊?」 「有便利条件就得享受才行啊。」 话音刚落,电梯门开了,里面站着三个从楼上结束用餐的食客,她们往旁边挪了一步,等人都下来才走进去。 姚远按下关门键,转头对电梯里的镜面检查妆容,门马上要闭合时,忽然听到一句『等一下』! 第29页 沈甜赶紧往前一步按开门,姚远也收回固定假睫毛的动作,抬眼向门口看。 电梯打开,一个中年男人正大步赶来,他穿着西服套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手上拎着电脑包,透着商业精英的模样。 他走进电梯,脸上浮起笑意,他低声致道谢,沈甜忙说不用客气。 姚远凑近她,耳语道:「看他手錶。」 此时男人刚好伸手按住开门键,露出繁琐的星空錶盘,沈甜嘴唇蠕动,用口型说:「好大的表。」 姚远无语,她可不是让她看錶盘大小的,因为急着交流,她见电梯迟迟不关,才发现男人正按着开门键。 她忍不住问:「那个……你是不是按错了?」 男人再次致歉,声音浑厚有磁性,本来是威严的脸却堆起抱歉,「没有,麻烦再稍等几秒,我弟弟马上到。」 「哦。」姚远也没什么急事,索性靠在角落,眼睛从男人的手腕移动,像扫描仪一样扫射全身行头,不由咋舌。 这一身没有几十万下不来,最近她在看婚纱和西装,价格都非常离谱,男人身上穿这套一看就是定制款,就算租的话也得大几千。 她胳膊肘捅了下沈甜,却没有回应,她侧头看她,发现她怔怔地看着门口。 「你看什么?」 她嘟囔一句,也忍不住看门口。 身穿黑色卫衣的男人刚好进来,他的脸隐在卫衣帽檐里,只能看到光洁的下巴,他嘴唇略薄,颜色浅淡,正微微轻启,带着惊喜的语调说:「好巧。」 沈甜也笑着回应:「是啊,好巧。」 姚远努力把眼睛从他身上挪到沈甜身上,问她:「你们认识?」 刚按下关门按键的中年男人也回过头,疑惑地看了眼沈甜,脸上也发出同样疑问:你们认识? 顾逸之把帽子拽下,露出整张脸,他视线一直没离开过沈甜,她的表情从刚开始的惊讶,到接受,眼神平淡,像极了点头之交的邻居偶遇。 他对自己心里涌起的狂喜感到失落。 沈甜其实没想到能在这遇到,何况身边还有姚远,她对这种场面没有经验,正努力组织语言介绍他的身份,没想到姚远忽然拍了一下她肩膀,语气极度兴奋。 「甜,他是你那个网恋男朋友吗?」 第17章 电梯门在二楼打开,里面的四人却都没有要下去的意思,沈甜感觉血压直冲天灵盖,臊得她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别瞎说啊!」她用力拧了下姚远的胳膊,瞬间面红耳赤。 姚远被她怼懵了,又转头仔细端详顾逸之的脸,唔……浓眉鹿眼,清爽帅哥,可不就是之前那个网恋头像嘛。 旁边的顾逸宏也被这句话惊了一下,见女孩慌乱解释,想来是她朋友故意整她,毕竟以他弟弟的相貌,这样略显老旧的搭讪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很奇怪,他这个性情冷漠的弟弟竟然没生气,非但没有,看着还心情不错的样子。 以他的了解,他弟弟并不是会为这种事得意的人。 沈甜慌乱地看了眼顾逸之,她不希望他多想,如果能替她反驳一下就更感恩了。 可他就像没接收到信号一样,嘴巴闭得紧紧的。 「有什么事下去说吧,电梯门不能一直开着。」 顾逸宏站在门口笑着说道,同时眼睛在沈甜身上转了几圈,随便在他手底下拎出个基层员工都不会因为这种事急的脸红。 姚远也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了,先一步下来,讪笑着和顾逸宏说:「是我认错人了,因为你弟弟是网红,有人拿他当头像冒充他来着,呵呵。」 沈甜感觉这件事走向不妙,急着要解释,刚迈步,电梯门就在她鼻尖处缓缓闭合。她瞪大眼睛,在镜面里看到顾逸之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门外,姚远和顾逸宏并没有因为他们两个没下来就结束谈话,他露出商业笑容,眼里现出精光,「原来是这样,那你这位朋友是被骗了?」 「并没有。」姚远微笑,心里有些发虚。 「哦……」顾逸之拉长音,心里对顾逸之最近的奇怪有了大致猜想,他看了眼越升越高的电梯数字,微笑道:「订桌了吗?要不要一起?」 上行的电梯里,沈甜有些抓狂。 「对不起啊,我朋友乱说的,是误会。」 她拳头又痒了,但是挥了半天也没落到实处,只能任凭自己张牙舞爪的无能狂怒。 顾逸之身子一歪,斜斜地靠在电梯一角,声音懒洋洋的,「误会什么了?」 「误会我们搞网恋啊!」 他轻笑,一脸狡黠,「误会就误会。」 「拜託!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 沈甜心力交瘁,百口莫辩,她虽然因为人类不可逃避的天然构造,总不由自主地想入非非,但不能代表这就是她的期待的现实。 就在刚才,她不见光的隐秘角落被揭开,又被五花大绑地放在阳光下暴晒,她的自卑和胆怯都在这几分钟原形毕露。 连反驳都没有底气。 她绷着脸去按二楼键,低着头看脚尖,不想说话。 顾逸之见她安静,脸上也收起笑,横跨一步过来,弯着身子看她。 她发丝低垂,幕布般遮掩她的侧脸,顾逸之心跳加速,又凑过去一点,小声说:「你生气了?」 第30页 沈甜抿嘴,心口像被塞进一团棉花,堵的她难受死。 空气静谧,只能听到电梯下行的嘈杂声,沈甜从杂乱的嗡鸣中听到他的呼吸,很轻很轻,她还是不想抬头看他。 顾逸之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对,陌生的无措忽然淹没他,他有些后悔刚才没出声反驳。只是因为,他听到那句话时是开心的。 可还来不及开心,他就从云巅跌入深谷,坚定了自己的同时也确定了她的心。她没变,还是那么单纯,善良,把他当亲弟弟。 感情还真不掺假。 顾逸之深呼吸,清亮的眼神渐渐晕染黯色,还以为她至少,对他有一点点喜欢,结果是他自作多情,他可真是够傻的。 『叮~「 电梯门开。 早已等在门口的服务员按着开门键,微笑道:顾先生把两个包房合为一个了,下了电梯向右走最里面就是。「 沈甜挪动步子,这才抬起头,快速看了一眼身边的顾逸之,讷讷道:「为什么要合併包房啊?」 顾逸之摇头,没说话。 沈甜别扭死了,下了电梯,她又看了下顾逸之,怎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变了个人,脸上像盖了一层化不开的冰块。 她本来穿得就少,这一下竟然脚底生寒,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是她的错,对他来说这是无妄之灾,她不应该把坏情绪都释放给他。 沈甜小跑两步,小心地拉住他,弱弱地说:「你生气了?」 顾逸之不说话,头低着,也不看她,视线落在两人紧挨着的鞋尖上。 沈甜:「……」 还真摆出委屈的样子给她看。 她用力拉他,后退两步,直接带着他闪进没人的包房里。上桌客人刚离开不久,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咸腥味。 她转身把门抵上,室内又陷入昏暗。 她问:「你为什么生气?」 顾逸之隐在暗色中,看不清表情。 她耳畔是浅浅的呼吸,一波一波掠过沈甜的发丝,拂起阵阵让她无可奈何的麻痒。 他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思索,在沈甜没有耐心时轻声说:「那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生气。」 「哦。」他靠近了些,「那我也没生气。」 沈甜非常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尤其是异性,她没来由地烦躁,语调提高了些,「没生气怎么不说话?」 「我是学你。」 顾逸之的声音很近,空气里的咸腥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空间变得狭窄,周围被他的气味覆盖,闻起来像雪后的松针,冷冽中掺杂着木质的清香。 她忽然想起人生中唯一的冒险,就是在高三时和顾逸之爬山去看日出。身体极度疲惫和眼前冲破云层的朝霞混在一起,当她因为激动热泪盈眶时,鼻尖萦绕的就是这样的味道。 顾逸之又靠近了些,胳膊支在她耳边,比先前更浓郁的气息逼近时,沈甜才觉得距离太近了。 她踏入盲区,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我才没生气。」她头侧过去,说话也没有底气,刚才在电梯里确实在生气,可她生的是自己气,又没给他摆脸色。 「哦。」顾逸之语调轻松,「那我也没生气。」 不知怎的,沈甜觉得他们的对话特别没有营养,像极了小学生梗着脖子闹别扭。 她挺了下肩膀,试图冲破他的桎梏。可他却一动不动,他的脸隐在黑暗中,虽然看不到表情,沈甜却感觉到他的视线灼热。 「对不起啊,刚才是我情绪化了。」 她干巴巴地解释,试图传递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们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快去吃饭吧菜好像都上了的心理活动。 可惜,顾逸之没领会她的意思,甚至更靠近了些,「是你把我拉这里的啊。」 「那倒是……」 沈甜只是不希望他们带着情绪进包房,她这边有姚远夫妻,他那边有他哥哥,本来在电梯里就有误会,他们这样进去更像做实了什么似的。 可现在她又后悔,觉得事情越说越乱,还不如像刚才那样,平静地吃完饭然后各回各家,完美。 「唉。」她忍不住嘆了口气。 顾逸之收回手,咸味的空气倒灌进来,掺着阵阵凉意,沈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发现她的手被牵住了。 ! 她马上挣脱,磕磕巴巴地说:「你这小孩,瞎抓什么,太黑了看不见吗?呵呵,这屋不会没有灯吧……」 沈甜也不知道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还没说完,手又被准确无误地牵住。 「……」 顾逸之的掌心很热,带着谨慎的力道摩擦她的手背,沈甜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皮肤感应来幻想现在的情景。 这样一想,她感觉不妙。 暗色中的顾逸之轻笑一声,无奈地说:「沈甜,你就知道跟我装糊涂。」 这句话像一块碎石,直直命中她心口,血液逆流,耳底嗡鸣,最后承受不住,只能滴答滴答流出来。 手上的温度逐渐增加,力道也比刚才重了些,顾逸之语气平静,继续说:「我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吧?」 沈甜心脏破裂,血液开闸,耳边的滴答声更加强烈。 她『呃…』了一声,颠三倒四地说:「我知不道。」 顾逸之靠近了些,语气带着蛊惑的意味,「你知道。」 第31页 「我知道?」 「你知道。」他肯定。 沈甜被他说得迷迷糊糊,点了下头,又猛地摇头,结果摇完头更晕了。 顾逸之没看到她的动作,自顾自说下去,「不要再把我当小孩了,至少我站在你面前比你高出二十厘米。」 二十厘米? 沈甜努力回忆,可是头昏脑胀,只能试探地摸了下他的头,语气存疑,「你有多高啊?」 顾逸之脱口而出,「一米八三点五。」 「哦……」 沈甜努力做减法,明知道怎么减却得不出结果,而且耳边嘀嗒声更清晰了。 「一八三点五减一六五等于多少?」 顾逸之:「……」 他很奇怪,明明是在认真表白,竟然会出现这样奇怪走向,为了尽快回到正题,他说:「这不重要。」 沈甜轻轻『哦』了一声,也重复道:「这不重要。」 「总之…」他又靠近了些,语气诚恳地说:「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唉?」 从刚才开始,他就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奇怪味道,很熟悉,又陌生,让人不自觉逃避,直到他手上溅到一滴热流。 他『啪』地一声按下开关,灯光刺眼,他下意识眯起,努力看向沈甜。 此时,她正呆呆地站在他面前,双眼迷茫,鼻下两股红色缓缓流下,顺着下巴一滴一滴迅速滴落。见他开灯,才慢悠悠地说:「原来这屋有灯啊?」 刚说完,她就眼前一黑,跌进温热的怀抱。 第18章 沈甜迷迷糊糊的,像飘在云层里,她感到身体失重,心里却莫名安稳。一路嘈杂不断,却唯独没听到他的声音。 再睁眼时已经深夜,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光晕,努力梳理时间的错乱感。 热气氤氲,玻璃上覆盖一层水汽,她起身把窗帘拉上,才慢吞吞地挪下床。门虚掩着,她走出去时发现只有厨房的灯亮着。 沈甜还有点迷茫,记忆呼之欲出,想捕捉时又倏然消散。她挠着头,趿拉着拖鞋往那光亮地方走。 顾逸之扎着围裙,少见的家居模样,他一手拿着勺子,一边探头去检查锅里的食物状态,他头上的抽油烟机呼啦啦响,所以没发现沈甜已经靠在厨房门口了。 他掀开锅盖看了下,又盖上,顺手熄灭燃气,才背影一松。 沈甜怔了一下,轻咳一声。 他猛地转头,脸色有些苍白,见到她时眼睛一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他随手把勺子扔到一边,疾步走向她,沈甜忽然紧张,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顾逸之在她面前半米的地方停下,微微躬身,眼神严肃地看着她下半边脸,沈甜感觉自己在照x光,默默后退一步。 她眼神乱飘,没话找话,「你怎么在我家?」 顾逸之见她没事,松了口气,语调也轻快不少,「因为你流鼻血。」 「流鼻血是老毛病了,没事儿。」 「但流到晕倒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顾逸之说的时候罕见露出心有戚戚的模样,他甚至叫了救护车,在沈甜旁边哭得说不出话,亲眼看到她被紧急推进icu。 他经历了人生中最漫长的半个小时。 虽然医生再三保证她只是睡着了而已,他还是恳求再帮她全身检查一下。 如果不是姚远忍着笑拉他,他觉得他可能会给医生跪下。 现在她醒了,虽然脸色还有些白,但看着精神很好,应该没有大碍了。他这才想起锅里炖的东西。 沈甜被他按着坐在餐桌边,他转身扎进厨房,不一会儿,他就端出一个盘子,在沈甜疑惑的目光下缓缓揭开盖子。 他像个大厨似的介绍:「猪肝,补血的。」 沈甜瞠目结舌,猪肝她倒是吃,补血也略有耳闻,但是这个量…… 「这是十个猪的猪肝?」甚至更多,切成薄片的猪肝被细緻地摞成金字塔形状,摆在她面前体积惊人。 她有些抗拒,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转移话题,「都十点了,不好吧?」 顾逸之解开围裙,顺手挂在椅背上,慢悠悠地坐下,「你不吃我就不走了。」 沈甜心想:不走就不走,小孩一个,我还怕你不成? 但是面上不显,故作矜持地看了眼猪肝,一脸犹豫,「这也太多了吧。」 顾逸之思索几秒,伸手把尖尖上的一摞拿下来,放进碗里,轻轻推了推,「吃完这些也可以。」 「……」 这一满碗量也不少,沈甜面露难色,身体抗拒,拿筷子的动作慢腾腾的。 顾逸之很有耐心,身子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一副就算你磨到后半夜我也会陪你熬的架势。 他像个称职的监工,目光一刻不离开,沈甜忽然感觉压力巨大。 「这有科学依据吗?」 「有。」 沈甜不死心,攥着筷子追问,「哪个科学家说的?」 顾逸之脱口而出:「我说的。」 「?」 沈甜慢悠悠放下筷子,把碗往旁边推了一下,「我要听科学家说。」 顾逸之挑眉,「我就是科学家。」 「真的假的?」 「你猜。」 沈甜真的很不喜欢这种小学生对话,但仔细一想又是她开的头,索性认命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片。 第32页 顾逸之探过身来,目光在她唇边徘徊。 沈甜侧脸灼热,低头迅速把三角形的肝塞进嘴里,边嚼边心虚地说:「你看我干嘛?」 「因为好看。」他语气认真。 沈甜脸颊升温,活这么久没有几个人说过她长得好看,大都是有福气,健康,可爱这种人际交往的场面话。 后知后觉想到他的表白,他外表条件这么好,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也许是关于他高中的记忆太深刻,导致她没办法把面前这个男人当做成年人,只要心里泛起涟漪,马上会出现一个红叉禁止,画外音回荡着:他可是弟弟,是小孩!」 可身边坐着的明明是男人,站起来头都要顶到天花板,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男孩了。 沈甜咽下猪肝,幽幽地看着他。 顾逸之不惧她的目光,又往前凑了凑和她对视,不到三秒,沈甜就觉得自己要溺死在他的眼神里,马上溃败奔逃。 她不喜欢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猜疑和拉扯实在耗费精力,她深呼吸,放下筷子,挺直肩膀面向他。 「你为什么喜欢我?」 顾逸之唇角弯了弯,语气像得到糖的小孩那样轻快,「因为你好。」 「我哪里好?」 「哪里都好。」 沈甜抬头望天,盯着蓝色浅花的圆形灯罩幽幽地说:「我很认真在问你。」 她目光转回他的脸上,不大概是被她的情绪感染,顾逸之也放下二郎腿,往她的方向挪了挪,低声说:「我短暂的人生里,绝境时能想到的只有你。」 顾逸之刚说完,沈甜马上皱着眉抓住他的袖口,「绝境?发生什么事了?」 见他不说话,她更着急了,以她对国外有限的了解,只能问出:「遭遇枪击了?还是龙捲风?」 「都没有。」顾逸之反手把她抓紧袖口的手放在掌心摩擦,他当初不声不响地离开,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觉得离开这片土地就好了。 但现实和想像存在赤道般的差距,他踩在陌生的土地上,整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想要回到她身边。 整整三年的时间,他都在后悔。 后来,思念成了习惯,随着血液扎根进骨髓,他觉得经受的痛苦都是对当初他不告而别的惩罚,他恨自己把她当成麻烦。 随着年龄的增长愕然发现,他才是那个麻烦。 不止是麻烦,还是自私自利的胆小鬼,懦夫,白眼狼。 他曾回来过一次,去拜访她家,还没进门,半开的修理厂里就传来一阵争吵。年老的女人在谩骂,年轻的女人也不甘示弱回骂,中间还掺杂着婴儿刺耳的啼哭。 他仔细听,确定不是沈甜的声音,轻轻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本来,他已经不抱希望,把身心都投入到学业。后来,他看到一张合影。 中国式的酒店婚礼合照,他一眼就看到最角落的女孩,她穿着浅色连衣裙对镜头笑,可那笑不达眼底,明目张胆地透出『敷衍』两个字。 他一夜没睡,反覆把图片放到最大。 第二天,他眼底发青,眼球布满血丝,求学生涯第一次旷课。 他窝在床上,再次点开那张合照,和昨晚不一样的是,下面的公开评论盖起了楼,他划到最底,淡漠地看着当初的同窗表演。 【独角兽】:哇塞,孔大美女好出彩啊! 【独角兽】:你这伴娘当的,怎么还艷压新娘了呢? 【在下晚莹】:拉倒吧你,我这跟妆的是新来的,化完我都无语。 【张星星】:但是一打眼这群人里你最漂亮啊!「惊艷.jpg」 【在下孔晚莹】:那你们没发现这里有个熟人吗?「坏笑.jpg」 【独角兽】:? 【张星星】:同问,压根没看出来。 【在下孔晚莹】:最右边那个圆脸,仔细看。 【高飞陈】:我仔细端详一番,这是不是那个小矮子啊?和那个小学鸡坐一块的。 【在下孔晚莹】:陈高飞回答正确,话说好巧,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好傢伙,胖了一大圈,差点没认出来「笑哭.jpg」 【张星星】:看来江城的水养人啊~ 【高飞陈】:老同学见面,没加个微信啊?这么多年不联繫,可真不给面子。 【在下孔晚莹】:我加微信了,想拉她进同学群她不干,可能看不起咱们吧。 【高飞陈】:「坏笑.jpg」还不知道谁看不起谁呢,她妈从来不说她什么工作,一问就说当白领的,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咱们,说不定…… 【在下孔晚莹】:这个可别瞎猜测,人家是干正事的,就是不好和你们这帮男人细说。 【独角兽】:是我现在想的那种职业吗? 【张星星】:这么胖,应该不是,据说那种职业对身材有要求。 【在下孔晚莹】:打住啊,别说了,我这是开放评论区,别人都能看到。 【高飞陈】:不说就不说,咱们心里知道就行了。 【高飞陈】:把她微信号公布一下,咱们老同学也好照顾一下她生意,这年头,赚钱可不容易了,任何工作都值得被尊重。 【在下孔晚莹】:瞎想什么呢你。 【在下孔晚莹】:她微信号是她名字拼音,后面加三个零。 【独角兽】:ok,我去勾搭一下。 第33页 顾逸之默默记住微信号,指尖快速点击屏幕把一整页的人都拉进黑名单。 他默念她的用户名,在手机里下载新的app註册,不知道因为什么,界面总显示境外风险,他不得不给顾逸宏打电话。 电话那端的人语气惊喜,笑着说他早就有微信号,三年前就帮他开好了,而且把他ins上的照片全都同步照搬到朋友圈。 顾逸之静静听完,让他把帐号和密码发给他后就挂断电话。 整整一天,他都在做一件事。 输入她的用户名,点击添加好友。没有回应后,再申请,不管是吃饭,还是课间,还是睡觉惊醒,他从来没有这样依赖过手机。 现在,他坐在她身边,她的手在他掌心,皮肤接触没有实感,他忽然用力握紧。 「我问你话呢!」 沈甜歪着头问他,眼里还残留着未消散的担忧。 顾逸之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眼眶酸涩,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声音低哑:「想你就是绝境。」 第19章 因为沈甜突然流鼻血进医院,年会的舞蹈也不让她上了,因为队形走位不能缺人,只能让朱颖顶上。 美美休了半个月假的朱颖,一脸懵逼地拿着衣服,差点哭出来,「我果然还是没能躲掉吗?」 姚远穿着流苏短裙,拍着她肩膀安慰道:「就当是为了咱们甜贺喜献舞了。」 「新房贺喜?」 「才不是。」 姚远神神秘秘地看了眼四周,还没说话就先咧嘴笑,主要是她忽然想到昨天那个清冷大帅哥哭倒在医院走廊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老婆难产了,医生问他保大保小呢。 她用力咳嗽一声,眉飞色舞地说:「甜恋爱了。」 「!」 朱颖本来心情很差,最近在家吃胖了导致裙子不合身,拉链卡到一半时听到这个新闻,气也收不住了,咔嚓一声,拉链又退回起点。 「恋爱!跟谁?哪里的?条件怎么样?」 她不顾裙子卡在大腿,激动地抓着遥远的手臂,语气像极了催了沈甜十年婚的七大姑八大姨。 姚远卖了个关子,「你还记得甜那个网恋对象吗?」 朱颖思索,回忆定格在单相思的聊天记录上,「是他?」 「嗯哼。」 「他们见面了?」 姚远点头,捧着脸微笑,「是的呢,甜还想隐瞒,假装不认识,可惜难敌我火眼金睛。」 朱颖啧啧两声,脸上也差点笑出花来,「应该是不好意思。」她用力吸气,把拉链拉上才继续说:「你看到了?」 「当然啊,简直帅惨了。」姚远扬起兰花指把碎发掖到耳后,眼里蹦出心形,「等会儿跳完舞咱们必须宰她一顿。」 「必须的。」 * 年会开始,就近在马路对面的四星茂元酒店举行。 沈甜坐在台下,麻木地听着主管在台上说网络热词,毫无灵魂地走流程。 她虽然人在这,但心早就飞走了。 她还接受不了现在是恋爱状态,害怕和期待在心里反覆横跳,搅得她坐立不安。 手机在兜里震动,她快速掏出来点开。 【g】:干嘛呢? 沈甜盯着这三个字,忽然有种陌生的充实感,麻麻痒痒搅得难受,难不成这就是恋爱? 她指尖犹豫,没急着回复,扬手点进他的资料里,顺手改了备註名:顾逸之。 【仙女甜】:年会。 她发送后,盯着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她就发两个字会不会太少了?像是敷衍,还有点冷漠,干巴巴的。 好头痛。 她捧着手机,屏幕的亮度照亮她眉头紧锁的脸。 【仙女甜】:我今天参加年会。 这样回复会不会好一些? 【顾逸之】:今天感觉怎么样? 【仙女甜】:没感觉。 【顾逸之】:看来昨晚的猪肝有效果。 沈甜看到这句话,马上想到昨天晚上的他,气氛都被他渲染得那么伤感了,还能话锋一转让她再接再厉多吃几块。 【仙女甜】:哪有那么严重,女人每个月都来姨妈,要是每次都补的话得吃多少猪肝啊。 这句话打的时候慷慨激昂,点击发送也是干脆果断,直到形成对话框出现时,她才觉得不好意思。 她慌乱点击撤回,刚要按确定,对方就发送新消息。 【顾逸之】:那倒是。 已经看到了。 那撤回就没有必要了。 【顾逸之】:年会几点结束? 沈甜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两点,抽奖环节安排在最后,现在台上是销售部的在演小品,模仿赵本山的《心病》。 场下时不时传出阵阵大笑。 她视线移回聊天界面,敲击键盘。 【仙女甜】:得晚上,时间不确定。 【顾逸之】:好,等你结束了一起吃饭。 【仙女甜】:太晚了,你自己吃吧,我这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往年的年会最后都有聚餐,算是年前的happy ending,再加上今天福利多,大家心情激动,搞不好要玩到半夜。 沈甜盯着聊天界面,这次他回得很慢。 【顾逸之】:好吧,注意安全。 不知怎么,她从这句话里读出一丝……落寞? 第34页 但她又不知道怎么回。 【仙女甜】:好的,谢谢关心。 这样回复蛮有礼貌的,就是显得很生分,沈甜闹心地靠在椅背,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词语。 【顾逸之】:不用谢,这是男朋友应该做的。 「……」 沈甜盯着男朋友这三个字,好陌生,又很奇怪。 她觉得还是老问题,就是顾逸之的少年时期形象在她心里烙印很深,她又错过了他长成大人的阶段,所以有很严重的割裂感。 救命,虽然糊里糊涂答应他的表白,但还是难过心里这一关。 【仙女甜】:哈哈。 好尴尬,不知道怎么说。 她打了一行字又删除,只要他不在身边,就会疯狂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仙女甜】:我觉得,我还是有些没考虑好这件事。 【顾逸之】:什么? 【仙女甜】:就是和你在一起这件事,记得我说过喜欢年龄大一些的。 【顾逸之】:我也会老。 【仙女甜】:但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我又比你大,每次一深想都觉得好罪恶。 忽然,音乐炸响,沈甜抬头,才发现『nobody』开始了。 姚远是c位,朱颖站在最边上划水,大家各跳各的,暂时还没看到整齐的时候。 她返回主屏幕,点开录像,对准台上一排金色。舞蹈八分钟多一点,她录好后又检查一下对焦,才返回微信。 有新消息提示。 【顾逸之】:出来说。 出来? 沈甜盯着最后这两个字,他不会在门口吧? 她回头看关紧的大门,心里透出一丝紧张,出去说?说什么。 有些无措,起身时又发现朱颖和姚远满面春风地朝她这边走,不知怎么忽然想逃,她马上弯腰弓着身子往后门小碎步挪动。 耳边喧嚣越来越远,主管正躲在门口抽菸,沈甜刚开门就撞上一具软弹弹的肉,抬头就看到他莫名其妙的眼神。 他看着沈甜弯成虾的姿势,打趣道:「这是痛经了?」 「你才痛经。」沈甜反唇相讥,边直起身子打量了下空旷的楼廊,奇怪,这里没有人啊。 主管呵呵一笑,没在意她的顶撞,掸了下菸灰说:「沈甜,依我看你也该谈恋爱了,都二十六了,再不脱单可就真成咱们部门的老处女了。」 沈甜心情本就烦躁,况且,就算她心情好的时候也烦主管时不时说出来的屁话。但今天是最后一天,大过年的,暂且忍耐一下。 她挤出程式化微笑,「其实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主管吆喝一声,眼里现出诧异,「真的?」 沈甜点头。 主管摆出一副你在跟我吹牛皮的表情,他毫不顾忌地上下打量沈甜,用菜市场里看五花肉的眼神。 沈甜深呼吸,努力压住火气。 「我可不信,本来我是要做好人给你介绍一个的,可得想清楚了。」 他伸手从烟盒里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就那么含着说话,「我远房亲戚家的表弟,公务员,体制内,看不上城市里的娇滴滴大小姐,就喜欢你这种从县城出来的女孩。」 他按了几下打火机,火光照亮他油腻兮兮的脸,接着一阵烟雾升腾,空气也变得呛鼻。 沈甜默默后退一步,咳嗽几声后才说:「县城和城市的女孩也没什么区别。」 主管马上摇头,一脸这件事你不懂让我来给你说道说道的表情,「县城女孩勤劳朴实不物质,哪像这江城里的,要房子要车子还管钱。」 「 好巧,我也要房子要车。」沈甜故作惋惜。 「这倒好说。」主管眉毛揪起,似乎在设想她嫁过去之后的情景,「要是回县城的话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一心过日子,分什么你的我的。 很难想像主管竟然能说出她妈说过的话,沈甜有些愣怔,还以为在大城市摸爬滚打到这个位置的人,思想就算再不济,也能比传统思想开明一些。 此刻忽然觉得,真的不能用大城市的进步来衡量个人。 她客气地笑了笑,故意反驳他,「就怕女孩傻傻的不分你我,累死累活的最后还竹篮打水一场空。」 「啧,还真是年龄越大越斤斤计较,这样耍心机可就嫁不出去了。」主管本来有意撮合这段佳缘,奈何沈甜句句带刺,他耷拉眼皮,啪地一声把菸头弹飞,用一声冷哼表达心情不满。 沈甜有点生气,虽然做好了过年被催婚的心理准备,可没想到连回家的车还没上,就在江城把耐心耗尽了。 她绷着脸,沖欲开门进去的主管说:「我本来也没打算结婚,你管我嫁没嫁出去,又没吃你家大米。」 主管倒没跟她纠缠,连正脸都没看她,嗤笑着挺着肚腩进去了。 棕红色的大门关闭,门上镶金的房间号还随着关门的余波来回摆动,沈甜气闷地看着那片金色,小声骂了句脏话。 「他妈的。」 走廊重归平静,室内的喧闹被门隔绝,沈甜忽然感觉自己像一座孤岛,热闹的游船正缓慢驶离,渐行渐远。 她不想进去,平复了下心情后,准备下楼吹冷风清醒清醒。 刚一转身,直接眼前发黑,额头撞到一具坚实的身体上。 第35页 「不好意思。」她欠身道歉,视线掠过羽绒服到浅蓝色牛仔裤,最后定格在白色运动鞋尖,鞋很干净,白的像雪。 不过,她记得顾逸之也穿过这样一款鞋。 沈甜猛地抬头。 顾逸之双手插兜,懒懒地站在她面前,他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脸上,没有情绪,就像脱尘的修行者。 他嘴唇翕动,轻飘飘的语调像落石般砸在她心里。 「你刚才是在相亲吗?」 「……」 谁会把这样的场面想成相亲啊?沈甜摇头,微微有些紧张,「不是,就是不喜欢听这种话,故意顶他几句。」 「你没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沈甜努力回忆,貌似刚开始她说了,主管不信,才有了后续这些。 见她犹豫,顾逸之眼神黯了一下,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呢?为什么她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都自己顶上去,全然忘记他的存在? 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就算长得比她还高了,她也会第一时间护在他身前,他不喜欢这样。 明明他已经足够强大,可以站在她身前了。 第20章 沈甜确定,顾逸之生气了。 他离开的姿势干脆果断,她连要解释的话还没说他就消失在走廊里。 半晌,沈甜才自言自语:「这不会就是分手吧?」闪过这样的念头后,心脏忽然痛得连呼吸都不敢。 姚远和朱颖只当她是病后虚弱,心情不好,一左一右地把她夹在中间,朱颖伸手环住她的腰,捏鼓一下说:「又瘦了?」 「哪能,人逢喜事胖三斤。」姚远忍笑,歪头沖朱颖挤挤眼。 朱颖收到暗示,凑到沈甜耳边说:「等会儿带我看看你那绝世帅哥男朋友呗。」 沈甜正难受着,听她这么说眼底又红了些,她借揉眼睛的姿势抹了一下,笑着说:「我才没有男朋友。」 「切~」 朱颖撒开她,用力靠在椅背上假装生气,「怎么没有,就剩我没看到了。」 姚远也在一边帮腔,「就是。」 沈甜心乱如麻,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男朋友了,本来是有的,她大概也许是说了什么错话了,然后准备当面说清楚。 结果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她和主管在门口聊天,以为她要相亲回县城当公务员老婆,就误会了,现在分手了。 就这样? 沈甜为自己短暂的恋爱默哀。 台上节目已经结束,区域经理西装革履走上讲台,姚远和朱颖也暂停这个话题正襟危坐,没有什么比抽奖和年终奖更有吸引力了。 今年的奖品被投放到大屏幕上,朱颖眯着眼睛念道: 「三等奖空气炸锅。」 「二等奖海尔冰箱。」 「一等奖平板电脑。」 「……」朱颖又向前探了探身,不敢置信,「就这样?」 去年二等奖还是最新款iphone,今年就跳崖式下跌,姚远收起兴趣,抱着胳膊说:「可能公司要黄了吧。」 沈甜依然无感,耳边是两人的低声吐槽,她的思绪又飞回和顾逸之相处的种种,明明刚见过面,怎么又想起他了。 都说恋爱是冲动的,不计后果的,大脑被多巴胺占领后,人的思想也变得简单,快乐地陷入热恋。 很奇怪,她几乎没有。 从一开始她就是冷静的,甚至过分清醒。 虽然在面对他时会微微失控,但独自一人时,总会分门别类列举出优点和缺点,分别摆放在心里的天平上。 不管什么风吹草动,她都会第一时间看看天平的倾斜度,以此来判定他们还能不能继续走下去。 严谨得像个机器人。 她忽然觉得好慌。 台上台下一片沸腾,她换了个姿势,扫了一眼台上的屏幕。 原来是新增了特等奖,现金五万,当场发放。抽奖箱里放着员工的工号,由大区总经理亲自抽出。她看了眼身边,姚远在一脸紧张,朱颖则双手合掌默念佛号。 沈甜麻木地看着周围逐渐火热的人群,发觉自己连争取特等奖的兴趣都消失了,情绪低沉到想不起还有什么事是值得高兴的。 她有些无措,患得患失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她就像被丢弃在海里的小船,只能认命地随波逐流。 好讨厌这种感觉。 场下呼声迎来新高,惊得沈甜分了神,台上的话筒夹杂着耳蜂鸣似的噪音,总经理的话要经过耳膜过滤仔细分辨才能听清楚。 「工号053256!」他穿着蓝色衬衫,巨大的鼻子上卡着一副黑框眼镜,或许是因为从国外回来的,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英伦味道。 他惊讶地看了眼抽奖球,撇嘴挑眉,耸着肩用调皮的语气说:「哦?原来是我自己。」 短暂静默两秒后,台下才哄堂大笑,气氛瞬间热起。笑声过后,他不慌不忙地踱步,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下,把手伸进抽奖箱。 沈甜收回目光,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纠结,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事都能说开的,干嘛要自我折磨难受吧啦。 但是,说开的话…她又想到和顾逸之的小学生对话。 她真是泄气,恨不得对空气猛挥几拳。就是因为这种交流,才让她一直摆脱不掉他小时候的影子,当年怎么说话,现在还怎么说话,不能怪她多想。 第36页 「哦吼~」 耳边响起几声刺耳的口哨声,姚远也尖叫一声,双手用力地掐住她的手腕,「天啦,好刺激!」 沈甜懒得挣脱,就让她掐着,心里却想着顾逸之离开的背影。 真是的,怎么走那么快,连头都没回一下。 和以前一模一样。 也许七年前的夏天,他也是这样离开的,拉着巨大的行李箱,没有惊扰任何人,包括她。 虽然他们前一天刚爬过山,在苍翠的松林里一前一后手拉手,但她从来没有任何旖旎之想,毕竟爬山不是一般耗费体力。 他们赶在天边露出鱼肚的时候到达山顶,沈甜喘着粗气,厚重的齐刘海已经被汗水濡湿,一绺一绺的非常狼狈。 顾逸之比她更惨,衣服后面全都湿透了,脸色也涨红,站了好一会儿还一直喘气。 太阳被裹在云层里,却匆匆缝隙里透出霞光,沈甜狠狠吐了一口长气,张开双臂,任由晨风肆意。 远山幽暗,隐在混沌不开的云层下显得壮观又神秘。她侧头看了眼顾逸之,发现他正看得认真,侧脸的鼓肉和严肃的表情搭配在一起有些滑稽。 她碎碎念了句:小屁孩。 那天他们没等来日出,不仅如此,还被雨浇了个正着。 沈甜把校服扣在脑袋上,只露着一张脸,转头见顾逸之也学她这样,直接笑得直起不起腰。 「你知道俄罗斯套娃吗?」 顾逸之想了一下,摇头。 沈甜伸手指了指他的脸,又在他前面画了个圈,「你就是啊。」 顾逸之没说话,仰起头看着天上的乌云滚滚。 「今天看不到日出了。」他忽然说。 被淋成落汤鸡的沈甜说:「那还用问?」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脑子瓦特了,明知道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还答应他过来,简直是自讨苦吃。 但她不是喜欢抱怨的人,再说来也是她主动要来的,看他又这么沮丧,索性宽慰他,「以后再看呗,反正有的是时间。」 「没有时间了。」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好像在说遗言。 当时沈甜只当他是因为心情不好说出的丧气话,也没继续安慰,就这么沉默地下了山。 哪知第二天上学就发现身边的座位是空的,她以为他因为淋雨感冒,担心了一上午。直到第二天,她才知道顾逸之出国了。 那时她的心情像三九天里浇了一盆冷水,从里到外都凉透。什么都学不进去,老师讲课也听不懂。 熬过去之后才明白了一个道理,和小孩子没什么道理可讲。 沈甜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想到这么久远,仿佛是个古稀老人在家收拾几十年没打开的柜子,偶然从里面翻出一本同学录,脸上堆起褶皱陷入回忆。 不至于,不至于。 台上的总经理故意磨时间,姚远被他折磨得龇牙咧嘴,紧张得掐紧沈甜的手腕,沈甜是感觉到手指发麻了,才从回忆里挣脱出来。 「你再勒一会儿我就得截肢了。」 唉? 姚远嗖地一下松开她的手腕,双手搓着说对不起。 沈甜的手瞬间充血,随之而来的是酸麻胀痛蚂蚁爬,她这才把视线转回台上,低声问姚远: 「奖还没开?」 「没有,在那磨人呢,一点都不好笑。」 她调整了下坐姿,探头看台上的男人,他手里拿着白色小球,正假装视力不好看不清数字。 好在年会没有那么多规矩,台下嘘声一片。 沈甜感觉坐不住了,想找地方安静一下,她问姚远,「我想去洗手间,你去吗?」 「这个时候去?」姚远像看看傻子似的看她,「万一错过大奖了怎么办。」 「我没那么幸运。」 「切~」 姚远沖她撇嘴,旁边的朱颖也插话说:「你三句话让男人给你打了十万块,还沾到董事长小姨子生三胎的光,这还不幸运?」 是啊,沈甜知道,这非常幸运。 正是因为这份幸运,才让她没有安全感。她不是小孩子,有些事情冷静后一想就明白了,她怎么可能幸运。 现在她拥有的幸运,只不过是有人故意加诸给她罢了。 早该想通的,是她故意逃避。 没有为什么,觉得欠他太多了,那个数字太过巨大,就算打工打到二十二世纪也不完。 沈甜站在椅子边,无奈地说:「幸运也是要还的。」 朱颖只当她谦虚,见她执意要走赶紧拽住她衣角,「就那么急啊?再等一分钟。」 「很急。」 「真是的。」姚远眼睛盯着台上,像要把总经理的头盯出花来,「去吧,要是抽到的是你,我打你电话。」 沈甜内心毫无波澜,「好。」 她越过旁边的椅子紧紧贴着墙走,走到门口时听到中奖工号,她转头看人群头顶那处光亮。 『315202』 这是销售部业绩最好的许如梅的工号,她连续十一个月评为销售冠军,以一己之力打通城西销售网,把垄断超市十年的竞争品牌顶到撤柜。 沈甜忽然觉得这特等奖就是把所有员工当陪衬,免费的气氛烘托机,虽然这是许如梅应得的,但在抽奖箱里搞小动作就很low。 但这又能怎么样,反正一年马上就要结束了。 第37页 新年是一张禁止烦恼的符咒,不管是谁,必须得开心。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条来自深夜的祝福,盛夏将至,小伙伴们一定要开心哦~ 第21章 年会在深夜结束,沈甜破天荒地没沾一滴酒。 酒店门口,她肩上压着姚远的胳膊,不得不扶着门边来分担身体的重量。 姚远喝得烂醉,随走随靠,软绵绵的像一株爬墙植物。卫政宇来接她时,她刚好挣脱沈甜倒向销售部新来的帅气实习生肩膀上。 惊得沈甜倒吸一口冷气。 还没等她伸手,卫政宇就瞬移赶到,他轻轻扶住姚远的腰,一个慢动作转圈后,在沈甜面前摆出经典英雄救美姿势。 然后维持不动。 沈甜赶紧小碎步挪动后退。 卫政宇绷着脸,在吸收到姚远呼出的酒气时,眼神也似染上酒意。 他微微提气,严肃的脸更暗了,公主抱起姚远,在众人微醺的目光下,稳稳地走向门口的停车场。 「……」 沈甜尴尬地移开目光,一脸受伤。她眼神飘忽地在三五成群等车的人里找朱颖,她好像也喝了不少,得把她送回去才行。 深冬的夜极冷,空气像密密麻麻的针尖,没有感情的攻击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她双手搓热,放在唇边哈气,抬头时刚好看到侧门的朱颖。 她正和酒店经理聊天,她姿态优雅,脸上透着一抹以往少见的红晕。不知那酒店经理说了什么好玩的笑话,她正捂嘴笑得花枝乱颤。 沈甜在凛冽的冷风里看到巨大的粉色泡泡。过年了,大家都有好事发生,只有她是个局外人。 年会散场,夜更深了,沈甜看着朱颖被酒店经理送上计程车才收回视线。 门口不一会儿就走空了,只剩两盏大灯亮着,像从来没有热闹过。沈甜望着路对面陷入黑暗的写字楼,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没来由的,掺杂在一团乱麻中,找不到头尾。 她慢吞吞地走在人行道上,扬手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 冬季的深夜,街上空无一人,凛冽的寒风把人们赶回家里,只剩微冷的街灯散发幽白的光。 一阵风吹过,忽然好冷,她把衣领立起来,把冻到没有知觉的脸埋进去。应该是要过年的关系,街上私家车很多,计程车几乎没有。 只能边走边打车,走了几百米,脚冻麻了。 沈甜忽然想哭,因为打不到车,因为很冷,因为孤独,还因为…他为什么离开得那么干脆?都不听她解释。 心底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忽然被触碰,酸得她眼眶泛红,她吸了吸鼻子,又吐了口长气。 身后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尤为刺耳。沈甜吓得一缩,不敢回头,淡淡的惆怅瞬间被未知的危险覆盖。 她小跑几步,企图和后面的人拉开距离,可脚步声却越来越清晰,她脑子里瞬间蹦出接连不断的社会新闻,没想到她落到这样的境地,身体被铺天盖地的无助淹没。 手机在包里,她用最快的速度掏出来。同时,来电铃声也响了。 沈甜对着这一串陌生号码怔了一秒就毫不犹豫地接起来,大声说:「别催我了,我现在到林影路公交站了。」 她不在意是谁打来的,只想甩掉身后的人。忽略听筒那端的轻笑,继续熟络地说:「好吧,那你下来接我吧,反正走一分钟就到了。」 她手开始发抖。 因为身后的脚步声更近了,她快哭出来,失控的沖话筒喊:「快来接我!」 「我已经来了。」 听筒里的声音和身后混在一起,让沈甜有一瞬间错乱。 她回头,看到身后的瘦高人影,鸭舌帽,脸因为是背光所以看不清晰。 但她知道,是顾逸之。 意识到是他之后,紧绷的神经放松,她疲惫的抱怨:「我差点吓死了。」 顾逸之几步就到了,他还穿着刚才见面时穿的黑色长款羽绒服,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扬手拭掉沈甜眼角的泪。 「对不起,吓到你了。」 他的手很热,像春风吹拂,让沈甜有种天寒地冻只冻她一个人的错觉。 两人无话,公交站牌微弱的灯下,她抬头看到他的脸。 还是离开时的表情,哀怨里带着委屈,就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沈甜眼神飘忽,想到下午的事,磕磕巴巴地说:「你怎么在这?不是走了吗?」 「是啊。」他又靠近了些,语气幽幽,「因为生气。」 「啊…真不好意思。」 顾逸之盯着她,把她看得发毛时才说:「我一直等你和我解释。」 「在楼下一直等我?」 从下午一直等她等到半夜,不给她发信息也不打电话,就傻呵呵地在那站着等? 见他沉默,沈甜用力拍了他一巴掌,「你又不是小孩子,有事就当面说清楚啊。」 顾逸之忽然笑了,欲言又止几秒,才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我不是小孩子?」 沈甜理所当然地点头。 顾逸之笑容更深,「那就好。」 「……」 奇怪,沈甜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个什么圈套,正中他下怀。她忽然心虚,小声说:「还要我和你解释一下吗?」 第38页 「要。」 「啊?」 顾逸之抱着肩膀,柔亮的眼里闪过狡黠,「我在听呢。」 沈甜面露难色,抱着肩膀组织语言,脸皱得像风干的桃子。他弯起唇角,像一只开心的大金毛,又不露痕迹地往前凑了凑,声音带着关切,「冷吗?」 话题转变得太快,她愣了一下才吸吸鼻子说不冷。刚说完不冷,身子就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四目相对,沈甜有些尴尬,「因为冬天,穿什么都冷。」 顾逸之『唔』了一声,盯着她身上明显的秋装说:「你是为了美才挨冻?」 「我才不美。」 「你美。」 沈甜翻了个白眼,又来了。 「因为我出门时太阳很热,所以我没穿厚的,不是为了美ok?」 「ok。」 他接受她的理由,低头解开羽绒服,厚重的毛领掀开后,露出里面穿的黑色卫衣,是圆领的,沈甜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凸起的喉结。 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心里奇怪他要干什么时,他忽然撑着羽绒服把她裹在怀里,他的手抓在羽绒服的拉链上,感觉到她后背还有一条暴露在外,又收紧了些。 沈甜僵着不敢动,被他搂得喘不过气,她的脸也埋在他卫衣里,鼻尖布满他的味道。 好暖和。 只是,这个姿势也太亲密了。 她试图挣脱,可惜环在身上的胳膊纹丝不动,她用力拱了几下,感受到落在头顶的视线时,才说:「你干嘛?」 「你不是冷么。」 他说话时胸腔震动,刚好被她趴在上面的手全部感应到,她像触电似的蜷缩手指,脸颊忽然发热。 「我不冷。」 顾逸之嘆了口气,倒出一只手把她的手全都包裹住,企图用他燥热的掌心传递温热。 「穿厚一点吧。」他语气愁怨地嘱咐。 沈甜非常不适应这种近距离接触,她想挣脱,却感觉他的胳膊越来越紧,耳边是他胸腔震动,身体的热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她,以这种紧密暧昧的姿势。 她仰起脸,刚好对上他清亮的眼眸,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思被这种眼神看得无处可逃,说话也没了底气。 「还要听解释吗?」 「要。」他语气执拗。 沈甜感觉到脸色发红,却又挣脱不掉,只能讷讷地说:「我就是突然忘了。」 顾逸之堂皇地看着她,脸上写着你在说什么鬼话的无语表情,「忘了什么?」 「我说我有男朋友,他不信,我就顺着他话往下说了。」 「意思是……」他胳膊又紧了紧,低头施压,「你说着说着也忘了?」 「嗯。」 沈甜眨巴眨巴眼看他,顾逸之也瞪着眼睛回看,一高一矮就这么僵持了一分钟,最后顾逸之先破了功,忍不住轻笑出声。 「有这么帅的男朋友竟然也会忘?」他轻轻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呼出的热气在她耳边震动,一阵酥麻。 她别过脸去,让皮肤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红晕像爬藤植物般蔓延全脸。 「是我的失误。」 「好吧,我原谅你。」 他的声音伴随胸腔震动,沈甜更加实实在在感受到他,她现在被他搂在怀里,鼻尖充斥着专属他的气息,是陌生的,成年男人的。 那个胖墩墩的男孩真的长大了。 顾逸之感觉到腰间缠上一双软绵绵的手臂时,身体僵了一下,他不敢动,生怕把好不容易更进一步的关系吓退。 他的腰很细,侧面紧绷,应该是经常锻鍊的。 沈甜耳底是他越来越急的心跳,相反的,她的心跳慢下来了。 身体被温热填满,沈甜浸泡在陌生的安全感里,捨不得抽离。深夜寂静,街灯常亮,沈甜透过他的衣领看到万家灯火,忽然不羡慕了。 因为,她现在也不差。 他把她送回家时,已经后半夜。 楼房老旧,楼道灯灭了一半,顾逸之打着手机电筒,像灯塔似的走在前面。 沈甜一直仰着头,看到灯下他的侧脸,他的喉结,他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白皙皮肤,他向她伸过来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她忽然好奇衣服下面的样子。 所以,当顾逸之抬手看了眼腕錶时,她脱口而出:「已经这么晚了,就在这对付一夜吧。」 顾逸之有些诧异,还没等说话,沈甜就慌忙解释,「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她低头掏钥匙掩盖后悔,一边抖着手插锁孔,尬笑着说:「姚远搬走了,我这空出来一个卧室,正好,呵呵。」 顾逸之点头,认真地看着她慌张解释,无奈道:「好吧,既然你这么努力挽留我,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第22章 房子里冷不丁多了个人,沈甜是很不适应的。 不对,是在意。 她已经有意无意地从厕所门口路过第三次了,没想到这次门忽然打开,她直挺挺地站在靛蓝色脚垫上,被发丝滴水的顾逸之抓了个正着。 她挠头,没话找话道:「这么晚了还洗头啊?」 顾逸之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有意躲闪,扬手指着门口挂钩上的粉红色狗头毛巾说:「我可以用这个擦脸吗?」 「可以可以,你随便用。」 第39页 虽然这不是顾逸之第一次来,但她却莫名其妙地紧张。趁他转身擦脸的功夫,她迅速伸手把门口的挂袋里明晃晃的卫生巾塞进裤兜里。 她抚平心跳,问他:「要擦护肤品吗?我新买的晚霜还蛮好用。」 顾逸之把毛巾仔细挂好,摇了摇头。他脸上有些疲惫,沈甜这才注意到他眼下青黑,下巴上也同款色系,白皙的皮肤隐隐长出胡茬。 她向前走一步,好奇地看他唇周。 顾逸之半眯着眼,懒懒地靠在门口,任她打量。 室内静谧,鼻尖萦绕着清爽的兰花味,陌生的气息闯入,面前的人也一样,越过空白的那七年突然出现。 这一瞬,沈甜忽然想了解关于他的一切。 「你是多大开始长鬍子的?」 「十五岁。」 原来是去国外才长的,她错过了。 「那你怎么瘦的?」 「……」 顾逸之轻笑,整个身子都靠在墙角,像支撑不住了似的,语气疲惫:「我可以躺着说吗?」 「啊……」 沈甜这才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太晚了。 「要不还是先睡觉吧。」她急着去铺床,兜里的东西因为她的动作啪嗒一下掉在地上,还滚了两圈,正好露出『整夜干爽』四个大些加粗的gg词。 四目相对,顾逸之疑惑低头,顿了两秒,弯腰捡起粉红色包装,神色如常地放回门口的挂袋里。 沈甜觉得有必要解释点什么,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这是姚远的,我的还没来呢。」 呸!沈甜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巴掌。 说这个干什么?真的好奇怪啊啊啊! 顾逸之把沈甜摆在明面的心理活动尽收眼底,他摇摇晃晃地靠近,张开双臂把她拥在怀里,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沈甜咬牙撑住,耳边吹来暖意,带着他沉沉的语调。 「一起睡吧。」 「!」 沈甜瞳孔放大,觉得自己的脸色是按照彩虹排序变的。天人交战了好几秒,才吞吞吐吐地说:「我们会不会进展太快了?」 顾逸之苦笑,有气无力地说:「我站了十个小时等你,现在已经撑不住了,你觉得这样的状态还能干别的吗?」 「……」 沈甜老老实实回答:「不能。」 自从姚远搬走后,以前还觉得窄巴的房子忽然变得空旷,空了之后冷风嗖嗖,穿一层还有点冷。她的卧室搬得只剩一个床箱子,连个薄被都没留。 沈甜很难说她自己是以什么心理邀请他进来的。总之,当他躺到她的床上时,她忽然有种今夕是何年的神奇感。 有生之年,她的床上竟然也会出现男人。 沈甜把她的旧t桖找出来,又掏出一条新的睡裤,虽然有点短,但对付一夜也可以,至少比穿牛仔裤舒服。 她去洗手间换好睡衣,进来时顾逸之侧躺在里面,空余大片面积等她过去。 她没话找话,「你冷吗?」 「不冷。」 「哦。」 沈甜慢慢挪过去,顾逸之顺手把顺子伸开,又把她的枕头摆正,还顺手拍了两下。 像邀请她似的。 奇怪,明明是她家。 她慢吞吞地钻进被窝,头发因为摩擦起电乱蓬蓬的,杂乱的黑丝下,只露着两个慌乱的眼睛。 其余的部位都在被子里被裹得紧紧的。 她不敢动,故作自然地转头看他,没有意外地撞到一片温柔。 顾逸之侧躺着,伸手把她的头发捋顺,声音有些暗哑,「你不是要问我怎么瘦的吗?」 沈甜早就忘了自己问过这个问题了,现在他提出来,她也顺着台阶下去,轻轻点头。 点头时,头发又摩擦床单,顾逸之手按在她的发顶,像呵护一件珍宝那样,眼睛虽盯着那里,却幽暗深沉,似乎陷入回忆。 「应该是水土不服瘦的。」 沈甜伸手抓紧被角,悄悄扫了一眼他紧緻的脖颈,目光没敢停留,索性望着天花板上亮着的白色吸盘灯。 「吃不惯那里的食物吗?」 「嗯。」 她能想像到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孤身一人去陌生的国度,像一滴油滴入大海,要适应生活的同时还要兼顾学业,其中的艰难不是几句话能概括的。 她忽然不想再问了。 头顶的手还是一下一下地捋着发丝,她轻轻抬头,把不老实的头发都压在下面,顺便转身侧躺,和顾逸之面对面。 此刻的气氛没有一丝旖旎,沈甜想靠得近一些,让他知道她也是大海里的那滴油,就算一辈子都融不进水,但他们可以相融。 她凑近了些。 靠近之后,才发现顾逸之极其疲惫,眼睛一下闭一下合地翕动着,她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动作轻柔。 「睡吧。」 顾逸之发出一声鼻音,无意识地答应她。 不到一分钟,他就双眼紧闭,消瘦的侧脸埋进枕头里。 沈甜捨不得关灯,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才小声说:「如果我也和你一起走了,会不会因为水土不服变漂亮呢?」 假设的问题等不到答覆,耳边只有缓慢悠长的呼吸声。 * 沈甜一路昏睡到中午才睁开眼。闹钟没响,光也没照在她的眼皮上,隔壁的二胡初学者李大爷也罕见地没锯琴弦。 第40页 世界静得出奇。 她醒的时候身边是空的,手机关机了,不合尺寸的窗帘还被人用别针别住,透不进一点光亮。 她卡顿了半天才屁滚尿流地滚下床,找衣服,找袜子,因为着急还撞到墙。 『咚』地一声,她眼前冒花,门也应声而开。 顾逸之扎着围裙,神色清爽,见她一脸狼狈惊讶地挑了下眉。沈甜撇嘴,带着哭腔说:「完了,闹钟没响,我迟到了。」 他转头看了眼厨房说:「今天休息。」 「休息也不能迟到啊,我这个月……」沈甜说着说着没了话,刚想起来年会已经开完了,放假到大年初八,今天腊月二十七。 她劫后余生般瘫在床上,暗骂全勤简直是刻进骨子里的诅咒,连假期也不放过她。 顾逸之匆匆转身,只留下两个字:吃饭。 门没关,吱吱嘎嘎打开,饭香一股脑涌进小屋,沈甜吸了几下鼻子,随手把头发拢成个丸子,趿拉着拖鞋走出去。 厨房的门开着,顾逸之刚好端着冒热气的碗出来,他架着肩膀小跑着,把碗稳稳放在桌上后忽然走向她。 沈甜不明所以,直到耳朵被滚烫的指尖擒住。 …… 这不是应该放在自己耳朵上的吗?干嘛放她耳朵上啊,他自己不是长了两个。 虽然很奇怪。 但是,耳朵好舒服…好像被弹射到云端,又被柔软承住缓慢下坠。 沈甜呆立着,直到他指尖的温度和耳朵一样才躲开,可那热却顺着细緻的皮肉窜到脸颊,又迅速蔓延到脖颈。 她用手扇风降温,瞪了他一眼,「你很幼稚唉。」 「是啊。」顾逸之痛快接受她的吐槽,或许是昨晚睡得很好,此时精力充沛的模样和鬍子拉碴的颓废判若两人。 还有三天就是大年三十,沈甜没想到是和他一起度过。 碗里盛着光泽晶亮的米饭,桌上摆着一碗冬瓜排骨汤,一碟清炒小菜,还有一盘青椒土豆丝,顾逸之坐在对面,正拿着小碗盛汤。 沈甜惊讶地看着出自他之手的饭菜,她还以为他只会清水煮猪肝呢,没想到还会做这么多。 她踌躇着夹了些土豆丝吃进去,清脆爽口中带着一丝辣味,竟然和记忆里的味道重叠,她细嚼慢咽,抬头却发现顾逸之带笑的眼。 「我做饭的时候就在猜,你会先吃哪一道。」他把汤碗递过来,又顺手递她一张餐巾纸。 沈甜拿着纸,疑惑地说:「猜对了?」 「嗯。」 顾逸之低头吃了口饭,在她灼灼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索性放下筷子,眼神落在澄黄中点缀着翠绿的菜盘里。 「我小时候,每天都期待你打开饭盒的那一刻。」 沈甜奇怪,她又没带过什么好吃的。 高一下半学期时,有一段时间家里经济危机,整整半年的时间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她也从带零花钱买午餐降级到自己带饭。 那段日子是她最不堪回首的,爸爸从柜子深处掏出爷爷当乡用过的老式铁饭盒,每天早上,妈妈都会焖一锅米饭,用饭勺瓷实地压上三次才盖上。 菜品也很单一,大多都是碳水开会,土豆成了饭盒里的常客。 这要看妈妈当天时间是否充裕,充裕的话就炖一下,压成土豆泥,没时间的话就嚓个土豆丝,或者直接丢进去两个红薯。 沈甜当时对钱的渴望达到了人生巅峰,拎着沉甸甸的饭盒,头也恨不得垂到肚脐上,就怕视线对上从超市购物出来的同学,被她们发现她的贫穷。 当然,最先发现这一切的是顾逸之。 他什么都没说,理所当然地替她买火腿肠餵操场上的流浪猫。又过了两周,沈甜才揪出午饭时探究的目光的源头。 她当时是敏感的,学校上千人,只有她带饭,到中午吃的时候已经冷掉,同学的谈论也变成明晃晃的嘲笑。 ——天吶,现在什么了!竟然还有人用这种铁皮饭盒带饭。 ——该死的现代化教学楼,这种饭盒应该放在炉子上热着吃的。 ——听说她哥输了钱,赔进去两个门市。 ——是吗?我怎么听说是做买卖赔了。 沈甜低着头,挖了一勺冷掉的白米饭吃进去,谈论声越来越高,耳边却响起犹豫的低语。 「你的饭,能给我吃一口吗?」 第23章 自那之后,沈甜看着妈妈拿饭勺压饭也不阻止了,一到中午铃响,她就悄悄沖他使个眼色,然后一前一后地去操场的小树林。 他会先从裤兜里掏出火腿肠,仔细地剥开给流浪猫吃。 沈甜把米饭一分为二,再把少得可怜的菜放到中间。 沈甜当时以为他家条件更差,顿时生出一种』原来天桥底下不是我一个人要饭『的喜悦,所以把饭分给他也是义气使然。 也是因为这个契机,顾逸之才慢慢敞开心扉,和她距离拉近。 虽然后面知道他家条件不错,但那个阶段养成的相处模式已经很难改变了。 沈甜低头抿了一口汤,清淡却不失鲜美,她长长地嗯了一声表示满意,抬眼却捕捉到他弯起的唇角。她轻咳一声,在桌底轻踢他一脚。 顾逸之抬头,见她一脸坏笑也绷不住。 「你笑什么。」 第41页 沈甜托着脸看他,眼神暧昧,「当年你是不是喜欢我,才管我要饭吃的?」 顾逸之干脆地摇头。 沈甜震惊,维持怀疑神色,眯眼看他以示警告。 他被看得发毛,浑身像沾满毛刺似的摆什么姿势都不对。索性放下筷子,有些无奈,「我当初才多大,那会儿是真的单纯想吃你的饭。」 「十四了唉,不小了。」 「还没长鬍子呢。」 沈甜对这样的解释非常不满意,当时没喜欢她这个知心温柔大姐姐,过了这么多年突然找到她说喜欢他,这里疑点很多。 她放下筷子,手挠着脖子后面的痒肉犹豫道:「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搞电信诈骗。」 「……」 顾逸之僵了三秒才从少量的记忆里找出电信诈骗的意思,他看沈甜表情严肃不像开玩笑,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 忍笑道:「瞎说什么呢。」 沈甜按住脸上的手不让他乱动,继续追问,「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好奇怪,既然不是年少暗恋,中间隔了七年突然就喜欢她,难不成他的爱是万丈高楼一夜起?她都没在身边,就靠一根单向输出的网线就爱上了? 她可不信。 再说,之前是好友时她一共也没说几句话,说话了也因为他是骗子语气不好,夹枪带棒的,难不成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单纯喜欢这种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感觉? 沈甜把巨大的问号摆在脸上等他如实招供,却被他挣脱,又顺手塞给她筷子,温柔地嘱咐她快吃。 「我才不吃。」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椅背上抱着肩膀,一脸你不说我就不动的架势。 顾逸之挑眉,但不惧她的威胁。他肩膀舒展,慢条斯理地夹了一根青菜放到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 沈甜暗暗磨牙,怎么吃根青菜还吃出西餐的架势了。 她依旧穷追不捨,「你为什么喜欢我?你现在变得那么帅,可以找年轻漂亮腰细腿长的大美女啊。」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夹菜,慢悠悠地说:「你也是大美女啊。」 「才不是。」 「是。」 沈甜准备了一大堆话反驳,刚张嘴,就被他快速塞进一块排骨肉,她使劲嚼了几下,才倒出空来说话。 「你真诚一些好不好。」 「我很真诚。」顾逸之放下筷子,顺手拿了一张纸巾擦手,他面容平静,像承託了无数个日落,散出淡淡的怅然。 「不要妄自菲薄,沈甜,你很好。」 他第一次这样叫她,明明这个名字被别人叫了无数次,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心里却奇怪地咯噔一下。 沈甜脸颊微红,收回身子端坐。 被别人这样直接地称赞在她的人生里一共也没有几次,她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下意识反驳,「我哪有。」 顾逸之眼神微暗,眉心浅浅地皱起三条纹路,从她见到他开始,还从没这样严肃过。 他的回答简洁干脆,「你有。」 沈甜浑身不舒服,像同时爬了几百只蚂蚁,或许是这一路走来的经历让她形成肌肉反应。总之,在他语气加重说完之后,她又马上反驳。 「我才没有,毕业好几年,工作没干好,钱也没攒够首付,要不是你,我现在应该把存的钱都用来租房应急了。」 「这只是社会环境对于好的标准,在我心里,你不需要考虑这些。」他说的时候一直看着她眼睛。 谁能抵抗得了漂亮男孩的诚恳呢。 说实话,沈甜有些感动。以她这个条件去相亲的话,只会像被人挑剩的烂瓜,最后被媒人嫌弃,很有自知之明的她听到这样的话感觉这卑微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住。 很自然的,她又脸红了。 最近脸红的频率已经超过二十五年来的总和,她端着水杯猛灌一大口,一是降温,二是缓冲一下响起警报的心跳。 她知道顾逸之不是健谈的类型,他从来不会说场面话,诚实得让人害怕。 所以,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照内心的真实想法,他说她好,那她一定是很好。 沈甜放下水杯,认真地看他。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能依稀看到她端坐的倒影,她视线不离,忽然笑弯了眼角。 「好吧,既然你都说我好了,那我一定是非常好的人。」 顾逸之也笑容加深,定定地看着她,像要把她此时的样子刻在脑海里。 过了很久,才轻声说:「比非常好还要好。」 * 吃完饭已经下午,顾逸之收拾好碗筷,正弯腰洗手时,桌上的手机震动。 他斜歪着身子探过去看,屏幕上的备註名显示『妈妈』,他沖门外喊了声沈甜。 沈甜在阳台收拾东西,听到他的喊声光脚跑过去,顾逸之看她没穿鞋,直接伸手搂住她的腰,一股大力后,沈甜稳稳地站在他脚面上。 「……」 不用吧,地也没多凉啊。 沈甜被禁锢在他怀里,下意识想挣脱,他却抱得更紧了,眼神示意旁边桌子上的手机。 她这才听到震动声。 她捞起手机,手指在上面转圈犹豫。 顾逸之心下瞭然,他放开她,把鞋留在原地,在她耳边说:「我下楼扔个垃圾。」 第42页 「嗯。」 沈甜抱着手机走去阳台按下接听键,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时,她的目光还在收拾垃圾桶的顾逸之身上。 她不能一心二用,电话这边变成心不在焉地应答。 听筒里忽然嗓门提高,【你不回来了?】 【啊?我回,回去。】 沈甜倚在墙角,眼神又落到门口换鞋的顾逸之身上,他个子高,一时没注意就撞到门框,沈甜忍不住笑了一下。 听筒里忽然说【你侄女都把我手机扔进水桶里了你还笑?】 沈甜』啊?『了一声,马上灵魂归位,【那手机不能用了吧?】 【不能了,报废了。】 【那再买一个啊。】 门关上了,沈甜怅然了一瞬,所以耳边的话语只听到一半。 【哪有钱啊,今年生意不好做,年底清帐太费劲了,现在的世道欠钱的是大爷,唉……】 这一声嘆息像块巨石砸在她心里,此刻仿佛顺着听筒回到茂县,对着一堆要不回来的欠条发愁。 她也嘆了口气,直接靠墙坐在地毯上。 这样的话从小听到大,家里的生意在她耳朵里就没有好的时候,每年都是苦苦支撑,眼下嫂子还怀了二胎,压力不是更大了。 这样一想,浓浓的惆怅缠绕在心里挥散不去。 她指尖无意识扣着膝盖上的卡通图案,沉吟了一下才说:【现在生意难做,要是只有楠楠一个孩子的话还好,再生一个的话会比现在还紧。】 【你这姑姑说的什么话?】 刘方华的语气突然从愁苦转变成尖利,虽然还是母女谈心的氛围,但她态度明显变成攻击状态。 沈甜脚凉了半截,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了,但补救为时已晚。 【谁不想要儿女双全啊?姐弟两个相互扶持多好,哪像我,完全生反了,先把你生出来多好。】 刘方华又嘆了口气,话题又转到楠楠如何拿着她手机瞎跑,最后误打误撞掉进水桶里,直接报废,现在用的是一百多块钱的老人机,连微信都上不了。 【你没发现我最近都没发朋友圈吗?】 沈甜晃了下神,慢吞吞地说:【我最近挺忙的,没怎么看手机。】 【忙得黑白不分,一问工资三五千,你还说要买房呢,买得起吗?】 沈甜差点就说出来她已经买好了,但理智在最后一刻把她拉回来,反正回去得细说,电话里说完最后又不知道被转述成什么样。 但她没把话说死,【买不起也想买啊。】 【拉倒吧,上次你跟我说完我就跟你哥和你爸说了,他们都不同意。还房贷还半辈子,人家结婚都带着陪嫁过去,你可倒好,一身房贷,这辈子别想结婚了。】 【不结就不结呗。】 【呸呸呸,那我到死都闭不上眼睛了。】 她和妈妈的交流从上大学开始就容易拐进死胡同,也不知是谁变了,沈甜望着窗外暗沉的天空,或许妈妈对她就是站在社会和环境的角度考量。 就算在至亲人的眼中,她是普通到失败的人。 门铃滴滴响,沈甜飞快起身,听筒里的声音疑惑:【你点外卖了?】 【没……】沈甜顿了一下,低声承认:【嗯,点了。】 她光脚踩在地板上,小跑跟着去门口,耳边是熟悉的碎碎念,【不是说了别点外卖么,你不趁着现在好好练练厨艺,等以后结婚了什么都不会,婆婆骂你我可不帮你。】 沈甜心情没有一丝崩坏,手抓住门把手,赌气似的反驳,【我找个会做饭的男朋友不就好了?】 门开了,顾逸之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看到她时马上像小孩似的摇摆炫耀,像雪人成精。 她看着晶莹亮泽的饱满山楂,心忽然落到实处,就算耳边传来一句【就你这样的哪能找到,找个不嫌弃你的就不错了】时,也没有变沮丧。 她接过糖葫芦,抓着他的手把他拉进屋。 同时对话筒说【我先吃饭了,等我回去了再聊。】 【唉…行,你吃吧,总吃垃圾食品真不好,还浪费钱。】 【好,以后不吃了。】 顾逸之弯腰拿出一双拖鞋放在她脚边,抬起头时,脸上露出歉意。 「我打扰到你了吗?」 沈甜摇头,惆怅的情绪还没散去,随意把拖鞋穿上,低头舔了下糖葫芦。很凉,很甜,很硬,应该咬不动。 或许是年龄大的缘故,再也不是高中时能空口吃两串的年纪了。 提起年龄的话,她又想到刚才妈妈对她的辣评,情绪陷入谷底。 顾逸之正歪头看她,欲言又止,脸上也被她传染到低沉的情绪,好看的鹿眼流出担忧和慌乱。他稳了稳心神,轻声问:「你怎么了?」 「没事,但是想问你个问题。」 「你问。」 沈甜攥着糖葫芦的木棍,脚尖轻点地面,「我不会做饭。」 「嗯…」他有些疑惑,反问:「怎么了?」 「我不会做饭,也不是优秀的人,你和我在一起,你妈妈应该不会同意的。」 空气静默,沈甜在心里设想了一堆他的回覆,他会让她学做饭吗?或者在亲人相处上下点功夫,毕竟她比他大三岁,外人眼里一定是她巴着他不放。 但她会很委屈的。 顾逸之看她脸色青白不定,像一只受惊的小兔,扬手按住她的头,笑着说:「饭我来做就好。」 第43页 「这样你妈妈不会同意的。」 「这个不用担心。」顾逸之扬起笑,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妈妈。」 第24章 沈甜好想和他说对不起,但他浑不在意的模样让她觉得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怎么可能呢? 这句话一听到就好伤心,她把糖葫芦放在桌上,磨蹭到他旁边,内心悔意翻涌。 顾逸之伸手帮她把脸颊的碎发掖到耳后,声音温柔,「不要觉得我可怜。」 沈甜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主动环住他的腰,脸埋在衣服里,闷闷地说:「对不起啊。」 「也不要说对不起。」 顾逸之轻拍她后背,一下一下的,带着温热的触感。他的语调平淡,「我都没见过她,你就别在意这个了。」 沈甜抬头,盯着他长出胡茬的下巴,「我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你,都不好意思当你女朋友了。」 他笑着,手臂用力,把她环在怀里,「过完这个年之后再好好了解一下吧。」 对啊,还要过年,沈甜想到回家的事心里又一沉。 「你怎么过年?」 「还没想。」顾逸之低头看她,眼里带着期冀,「要把我带去你家吗?」 「不要。」沈甜一口回绝,她马上想到家里的环境,上个世纪的二层旧楼,楼下是修理汽车的场地,楼上就是一家人住的地方。 整个房子都瀰漫着机油味,只有三个狭窄的卧室,一个父母住,一个哥嫂住,本来还有她的一间,但之前回去发现被当作库房了,堆了一地生锈的配件。 他要是想去,她得提前回去狠狠收拾一下才行。 对于沈甜的回绝顾逸之有些哑然,他收起失落,转移话题,「回家的东西买了吗?要不要去超市?」 「嗯。」 沈甜早就列好要买的单子,吃的到家再买,在江城就买绒裤,还有酒,要是遇见喜欢的,再给侄女买一个金吊坠。 现在流行这个,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到超市时已经下午,人头攒动,连转身都困难,沈甜推着购物车,企图在右侧入口的夹缝里挤进去。 顾逸之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急声说:「小心!」 沈甜后背刚撞到他的前胸,一大排连起来的购物车就蹭着她脚边过去,几个保安模样的男人撑着长龙似的购物车,高喊让一让。 呼,好险。 沈甜心惊肉跳,老老实实地排队进去。 里面也没好哪去,人山人海,春运都没这么挤。她拉着他的手冲出食品区才觉得视野宽敞,日用杂物在二楼,得坐电梯上去。 长长的扶梯旁边都是打折促销的货品,基本都是日常用的。 沈甜顺手拿了两包薯片放在购物车里,顾逸之看着青绿色的包装,疑惑地问:「你喜欢吃黄瓜味的薯片?」 「嗯,还行。」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旁边的排列,超市为了迎合过年的气氛,所有商品都换了大红色的包装,只有黄瓜味薯片,万红丛中一点绿,很是扎眼。 要说她爱吃,也一般,主要是价钱太划算了,三块钱两连包,平时只能买一包。 越过一片红色后,又是一片青绿,沈甜自然地把它当作打着薯片,顺手拿了两袋扔进购物车。 哐啷一声后,她才觉得有些不对。 薯片哪有扁盒子包装的。 她奇怪地看了一眼,霎时血液倒流,脚趾抓地。浅绿色包装袋上巨大的『超薄』两个字,下面还画了一片羽毛,中英文混合写着『隐feel』。 她心里忽然蹦出『杜蕾斯』三个字,心慌转头,果然对上顾逸之玩味的眼神。他抿着笑意,故意问她:「这个你也喜欢?」 救! 现在来个人杀了她吧! 沈甜狼狈地抓起盒子往旁边一扔,硬着头皮说:「不喜欢,我拿错了。」 顾逸之长长地哦了一声,伸手从他那边的货架上拿了两盒同款扔进去,眼睛直视前方,「喜欢不喜欢,只有试过才知道。」 「……」 她马上想到一些少儿不宜的旖旎场面。救命,来人啊!来人把她一棍子敲昏扔回老家吧。 因为有这个插曲,整个购物过程都是头脑混乱的,她目光游离,总是不经意看顾逸之,又在他看过来时匆忙滑走。 这导致她买了两条女式绒裤,白酒也买成低度的,在楼上来回跑了好久才缕顺要买的东西。 罪魁祸首顾逸之不说话,把自己当成推购物车的机器人,沈甜拿着新选好的白酒,故意压住购物车里烫眼的绿色。 回家的路上她一声不吭,手里的购物小票被她捲成一根棍。 顾逸之这个人,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把这两盒东西拿去结帐的。她扣着手指,随手掏出手机点开。 进入和他的聊天页面,她按转帐,输入五百三十六,这是刚才他帮她结帐的数额。 发送后,她怕他不收,伸手管他要手机。 前方红灯,顾逸之自然地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她,沈甜接过,问他密码是多少。 「你生日。」 「嗯?」沈甜输入0505,屏幕果然解锁。 心情好奇怪,但她故意略过,顺手点进微信,收了她刚才的转帐。做完这些后,她才放心,目光落在他的手机界面上。 她点进通讯录,好友一拉到底,最下方显示5个好友及联繫人。 第44页 才5个好友? 最上方的星标朋友是她,备註名是『甜甜』。他高三时偶尔这么叫她,因为他特意问她的小名是什么,沈甜没有小名,就随口编了一个。 没想到当年只有他这么叫过的小名,工作后被姚远和朱颖叫习惯了。 她忽然涌起一丝愧疚。 指尖滑动,下方的好友并排,最上面是三个a的房产销售,是她熟悉的头像,向她公布老闆小姨子三胎喜讯的陈圆圆。 她深呼吸,轻声问:「我看你手机是可以的吗?」 「可以。」顾逸之没有一点犹豫,眼睛认真地盯着路况。话音刚落,他就转动方向盘转了个弯。 沈甜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进去了。 最近的聊天显示二十天前,他只发了个ok,对面的陈圆圆则大面积刷屏。 aaa悦景售楼陈oo: 【成交帅哥,收据在我这随时来取。】 【图片.jpg】 沈甜点开,是收据还有购房合同,右下角是他的签名,上面则是金额。 ——二百三十八万。 他的房子没这么贵。 她就知道幸运不会落在她头上,之前的猜测都成了事实,现在欠他的更多了,何止十万。 沈甜忽然失落,她把手机放到他旁边的凹槽里,靠在座椅边看窗外。 今天降温,外面飘着轻雪,街边的路灯下挂着大红的中国结。 顾逸之转头看了她一眼,在驶进胡同时减速。 「你怎么了?」他语气担忧。 「没事。」 「因为我买了那个你生气了?」他察觉到她的情绪,想了很久才试探地问。 他其实也后悔了,刚开始是想逗她,后来买东西多了就把这东西压在下面,他也就忘记拿出来,都到收银台了,把东西摆上去才发现下面静静躺着这个。 那么多人排队,再拿出来一定引人注目,沈甜会更不好意思。 所以他把她推到一边,他来结帐。 刚才她管他要手机,他猜是给他转帐,刚才点开扫了一眼,还真是。 说到底,这件事是他不对,她会觉得没有安全感,他太轻佻了。 「对不起。」他语气歉疚,还是有些放任自己了,总想和她拉进距离,没想到这样以来反而越来越远。 好后悔。 沈甜迷茫地转头看他,不懂他突然道歉的缘由。 「该道歉的是我。」 「你为什么道歉?」他把车停在路边,熄火,专注地看着她的侧脸。 每次这样看她的时候,记忆都会飞回高中时代,那时候的她不是这样,就算再难过脸上也露出一股犟劲。 现在呢,不知是忧愁还是低沉,头上像盯着一片乌云,江城的雪似乎都下在她身上。 难道因为他? 和他在一起是不开心的? 这样的假设迅速占领高地,他忽然颓废,如果真是这样,他该怎么办? 沈甜从他停车就开始慌乱,她急忙组织语言,却不知怎么把她心里的感觉说出口,一想到她这么大的人了还得靠他默默帮助才能实现梦想,就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我觉得……」她深呼吸,盯着后视镜下摇晃的水晶挂饰,语气惆怅,「我应该是要强的人,不然不会这么难过。」 顾逸之一头雾水,但面上不显,心里疯狂分析这句话的深层意思。 忽然,他想到手机里的聊天记录。 会是那件事? 他凑近了些,屏住鼻息,却不知怎么哄她,脱口而出,「我的就是你的,和我结婚不就好了。」 …… 四目相对,广播不知怎么忽然响起,曲风怀旧,缓慢而悠长,男女对唱,是粤语歌。 『愿晚风,心里吹,吹散我的泪』 『似风筝,把你追,愿等你一辈子『 『心中所属唯独你,不管分隔千里,痴心也在原地……『 沈甜愣住,刚才还惆怅的心情忽然消散,她吞吞吐吐地说:「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没有。」 顾逸之说出憋了很久的话,索性趁热打铁地抓住她的手,目光坚定,「沈甜,我们结婚吧。」 第25章 车内温度逐渐升高,空气里也染上暧昧。 顾逸之手臂撑在副驾驶的座椅上,在沈甜身前形成牢固的三角区,明明是干净无害的男孩,却是施压姿态。 他……这是求婚? 沈甜手臂在前胸交叉,一副软绵绵的防御姿态,她缩在驾驶椅的角落,目光游离。 「我们才认识多久啊?」心里翻涌着荒谬,她连结婚都没想过,更别说闪婚了。 顾逸之眼眸微沉,抿嘴说:「十年。」 「中间空白的七年可不算。」 「怎么不算?」他又靠近了些,沈甜警铃大作,伸手推开他越来越近的胸膛。车内狭窄,他向她无声施压,周遭的空气都被他独有的气息填满,她忽然觉得喘不过气。 沈甜口干舌燥,心像要跳出来,这样的近距离接触是她盲区,大脑一片空白。 「可是我们还不了解。」 「还有哪里不了解?」顾逸之句句紧逼,此刻似箭在弦上,如果他不说的话,下次又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 他的勇气不是随时待命的。 沈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和他也算是很熟了,但只限于回忆里少年的他。 第45页 现在,他是她男朋友。 关于他变成大人后是什么样的人,她还真的不知道。恋人之间的感情要比朋友更复杂,就像她无意触碰到他妈妈的话题,到现在心里还在歉疚。 两个人的感情不是靠共同的回忆维繫的,她总觉得他们之间横亘着巨大的空白地带,是她太谨慎,一直游离在边缘,不敢向前走。 眼下他率先打破结界,直接奔向终点,让她措手不及。 「我觉得,各方面都不太了解。」打太极是她惯用的处事原则,而顾逸之完全相反。 他语句简练,直达问题核心。 「你喜欢我吗?」 「呃…」沈甜盯着眼前白皙修长的脖颈,莫名心虚,「喜欢…。」 空间越来越逼狭,他毫不顾忌地压下,额头就要相抵时,他低声说:「我对你可不只是喜欢。」 不是喜欢? 那是……爱? 他的脸近在咫尺,而他漆黑深情的瞳孔里,映着她慌张的倒影。空气稀薄,他越靠越近。 沈甜僵在原地,眼前人脸放大,直到唇上覆上一片温热。 ! 他慢慢闭上眼睛,细密的睫毛下是一片阴影。唇上吻着,手顺着沈甜的发丝轻抚摩擦,微微托住她的后脑,沈甜被迫以迎合姿态和他贴得更近。 她喘不过气,唇上的力道有些重,没有任何技巧。 很生涩。 沈甜下意识想推开他,但是,情侣之间做这些不是很正常么,接吻而已。 这样想之后,她也闭上眼睛,笨拙地迎合他。 可他却没有再继续,虽然手还托着她的后脑,嘴唇已经离开。 她一脸错愕,忽然觉得空落落的。 顾逸之努力维持面部表情,可视线总忍不住向下移动,这是一张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脸,她几乎没变,浅粉色的唇上晶亮,唇边还沾着水渍。 他受不了了。 身下早就起了反应,他有些尴尬,微微弓起上半身掩盖,本想转移视线冷静一下,却在掠过她脖颈上时忽然没有抵抗的能力。 她肤色白,很容易泛红,触感犹如丝缎般绵软顺滑。他虽没碰她,脖颈却因为刚才的动作,染上一片浅粉色桃花。 锁骨边缘,一根极细的浅紫色袋子滑出,他眼神一滞,马上想到那是内衣肩带。 他不敢再想。 顾逸之觉得燥热难耐,偏偏沈甜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趁着他不动时向后靠了一下,这样一动,两边的肩带都露出来了。 他喉结涌动,艰难侧过头,伸手把她的衣服往上拽了拽,挡住让他差点失控的罪魁祸首。 沈甜侧头看他微抖的手,不明所以,她抿了下唇,红着脸说:「你怎么突然…」 顾逸之没说话,把她衣服拉上去后就坐在驾驶位,像小学生似的规规矩矩,伸手拧动钥匙发动汽车,低声说:「我想让你更了解我。」 沈甜想到刚才的吻,也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她比他大,但这方面的经验是空白的,生活循规蹈矩,爱情也大都是围观别人的。 接吻这种的话,算是最基本的。 汽车发动,她也端正坐直。 身旁的男人抓着方向盘,又续上刚才中断的话题。 「你考虑好了吗?」 「什么?」沈甜装傻。 顾逸之挑眉看她,把她看得脸色发虚才说:「和我结婚的事。」 路口红灯,他趁着停车的间隙嘆了口气,忽然摆出可怜巴巴的表情,「要过年了,你就忍心把我扔在这吗?」 沈甜斜眼看她,「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不行。」 「可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 沈甜被这种明目张胆的情话撞到心口,如果这就是恋爱的感觉的话,那她还真理解姚远和她老公了。 她也想天天和顾逸之这样腻腻歪歪的。 「我就回去五天啊~很快就回来了。」她语气软绵,像在哄小孩,说完后,明显感觉身边男人的情绪转变。 他没有回应,直视前方专注开车。 沈甜的话被撂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她有些尴尬,心不在焉的低头抠手。 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顾逸之打了个转向停在路边,「你到家了。」 你到家了?他这话的意思是他不上去了? 沈甜看他侧脸平静无波,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她拽住他袖口,疑惑地说:「那你呢?」 「我回酒店。」 顾逸之从后座拿出购物袋,东西虽多,但不重,他探出车窗看了眼五楼,微笑说:「没关系,我送你上去。」 「……」 他怎么突然这样了? 沈甜觉得恋爱一点也不好,她有些钝,根本捕捉不到他的情绪转变。她在心里复盘刚才的对话,到底是哪句把他弄生气了。 想了半天,她也没想出来。 没答应和他结婚就生气了? 为什么啊!简直没有道理! 顾逸之先一步下车,苦笑地看着牛仔裤支起的帐篷,幸好购物袋能遮一遮,他已经在车里努力了好久,结果越来越硬。 最重要的是不能正常思考了,也不敢看她,只要一看她,就会陷入欲望的沼泽无法自拔。 今晚如果像昨晚那样睡,他不可能把持住自己。况且有误买保险套在先,如果真那样做了,他的行为就很明显的别有用心。 第46页 沈甜慢吞吞下车,小心地看顾逸之脸色,有些疏离,清俊的侧脸正抬头看五楼的窗户,就算她慢慢向他走,他也没察觉似的。 她也赌气似的侧过脸不看她,越过他的肩膀往小区里走。 顾逸之见她没注意他,不由松了口气。这种尴尬的场面如果被她看到得用一辈子的时间治癒,他把购物袋放在身前,快走几步就追上她。 两人一前一后,都默契地不说话。 沈甜拿钥匙开门,顾逸之刚好走到,他呼吸平稳,见门开了,伸手把购物袋递给她。 沈甜不看他,盯着购物袋说:「不进来了?」 「不进了。」顾逸之低声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她为什么一直向下看?他有些慌,把购物袋又往前递了递,企图遮挡她全部视野。 沈甜差点被购物袋怼到脸,他这是什么意思?在车上还亲她,亲完就摆臭脸。 不就是购物袋么,她自己也能拎! 她赌气似的用力抢过购物袋,嘭的一声关上房门。 顾逸之耳边巨响,脸颊被门带起的冷风划过,激起一层战慄。 身下也像感应到了寒意,有恢复正常的趋势。 他终于松了口气。 * 沈甜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挪动身体,她悄悄把门开了条缝,一只眼睛向外看。 走廊安静,空无一人。 她用力关上门,简直气死了。 今天的心情真是糟透了,她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着重洗了几遍嘴唇,擦干脸后,她深呼吸,努力压下心里的不快。 购物袋还静静地躺在门口,她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白酒,薯片,绒裤,一个芭比娃娃,最下面的是… 保险套。 还是两盒,她抓起包装,晦气地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又踢了一脚。 真是狗男人。 小时候才不会这样,那么善良的小胖胖,才不敢惹她生气,不管什么事都要问她的意见,哪像现在,她只是没答应他的结婚计划,就在那给她摆脸色。 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真是的。 沈甜把他脱下来的旧t和睡裤全都塞进垃圾桶,还用脚踩了两下。 暮色将沉,深冬的太阳像个一面之缘的过客,急匆匆地落入远山。眼下虽然时间还早,她还能出去给小侄女买吊坠。但,实在没心情。 今天的精力全都耗尽,连换衣服的力气都没有,她瘫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不知道别人恋爱是不是这样的心理活动,有点像跳楼机,一会天上,一会地下,现在她觉得自己下沉到马里亚纳海沟里。 早就说他是个诈骗分子,现在来看还真是。 感情骗子! 窗外完全黑透,屋里没开灯,沈甜费力地支起身子,脸上却滑落几滴清凉,顺着下巴迅速滴落。 她急忙下床,跑到洗手间照镜子。 头上的光炽白微冷,照着她没有血色的脸,她怔怔地看着满脸泪水的自己,眼里惊讶。 有生之年,她竟然也会为爱情流泪。 她精神病似的为自己鼓掌,沈甜,很好,很棒,又解锁了一个新的体验。 鼓着鼓着,她眼眶又泛红。 她凑近镜子,忍着眼泪看熟悉的脸,自言自语道:「以后不要这样了,这是最后一次。」 第26章 因为心里有事,她睡得很不稳。 梦里连绵群山,阴雨绵绵,她却浑然不觉是梦境,踏着荆棘向黑暗的密林深处走。 世界变成灰白色,她跌跌撞撞,最后失足踏空。她抖了下身子,心里空落落的醒来。 她适应了一会儿,才按亮手机,显示凌晨两点十分。 下面则是两条新消息提醒。 她懒懒的抓着手机坐直身子,又顺手拿枕头垫在后腰,点开手机。 是顾逸之。 看见这个名字心里又别扭起来,白天那么走了,半夜发消息干嘛! 真是奇怪。 【顾逸之】:睡了吗? 【顾逸之】:明天回茂县吗?怎么回去? 沈甜默默翻了个白眼,怎么又变了脸,还突然关心。 【仙女甜】:火车。 发送后她就把手机塞进枕头下,抱着肩膀望着窗外孤零零的路灯发呆。都说女人的心思很难猜,现在她觉得男人的心思也很难懂。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好像钝刀子割肉,痛也是实实在在的。 但她又想:就算做不成情侣,也能做老同学吧,至少基本的礼仪不能丢。 学习工作这么多年,她从来没和谁结下仇怨,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想撕破脸皮弄得尴尬。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 她又看了眼时间,确定现在是凌晨两点多,这个时间了,怎么还没睡? 【顾逸之】:好。 「……」 这样的回覆完全掐断话题,沈甜没什么好回的,又顺手把手机塞到枕头下,赌气般抱着枕头滚去床的另一边。 再睁眼时,天已大亮。 最近供暖不好,她是被冻醒的。被子堆在旁边,一点都没盖着,现在有些头晕,她闭嘴呼吸,鼻子堵了,是感冒前兆。 她迷迷糊糊拖着沉重的身体下床找药。 拧开药瓶时,她又突然想到不能空腹吃药,得吃点早餐先垫一下。她飘去厨房,桌子上干干净净,灶台上也一尘不染。 第47页 家里怎么突然好像样板房。 最后一顿饭是顾逸之做的,也是他收拾的。她不死心地去翻冰箱,中间隔层只有一碗凝住的排骨汤。她盯着上面一层白油,胃里发堵,实在说服不了自己一大早上起来吃这个。 又打开电饭锅,也是空的,黑色锅胆锃亮,照到一个脸颊泛着红晕的女人。 沈甜手里拿着药,索性破罐子破摔。 刚倒好水,门铃就响了。 她趿拉着鞋过去,每动一下都觉得好累,也懒得看猫眼,直接按着把手把门打开。 顾逸之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两个白色餐盒,见她开门,笑容灿烂地把餐盒拎起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好傻。 好无聊。 他怎么做到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沈甜没说话,径直往厨房走。 顾逸之呼吸一滞,不明白她怎么了,马上换好拖鞋进来,刚好看到她在吃药。 他放下餐盒,一个箭步过去,大手捂住杯口。 所以,沈甜嘟着嘴,正好亲到他的手背。 「……」 她嘆气,连说话都懒得,拍掉他的手,准备把药吃进去。那边顾逸之却抓着她手腕,把几颗颜色鲜艷的药抓在手里。 好烦。 沈甜垮着肩膀看他,他却认真地盯着药片,抬眼问:「这是什么药?」 「毒药。」 「……」 顾逸之脸色微沉,不再问她,直接伸手盖住她的额头。 他刚从外面进来,手掌冰凉,几乎冰块一样的温度。沈甜却不觉得难受,甚至希望他的手直接长在他额头就好了。 顾逸之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嘶了一声,把另一只手盖在自己额头。 他一脸严肃,像科学家在测试新型仪器。 沈甜打了个哈欠,站着好累,她想吃了药再去睡一觉,火车是晚上的,还早。 还没等动,眼前的人脸忽然放大,她下意识躲了一下,脖颈却被一只手拦住,下一秒,她的额头就触碰到一片坚硬的温热。 两双眼睛近距离相对,他在用他额头试温度。 可是……沈甜艰难地掀起眼皮,面对近在咫尺的他没有一丝心理波动,甚至还干笑一声,幽幽地说:「这种方法不准唉。」 「你发烧了。」他斩钉截铁,顺手把手里的药扔进垃圾桶。 沈甜:「……」 她觉得自己有些迟钝,反应总是慢半拍。她想说没事,身体却突然腾空,失重的眩晕迟迟来到,心脏也在胸腔里翻了个。 下意识搂紧他脖子时,她才恍然自己被他抱起来了。 他小心地抱着她穿过厨房门,在沈甜心里反覆默念『至于吗,这至于吗』时,小心把她放在卧室的床上。 她的脚趾在袜子里做伸展运动,确定自己只是疑似发烧,而不是瘫痪截肢之类的。顾逸之没注意她的动作,双手按在床沿认真盯着她不是正常红的脸颊。 「怎么突然发烧了?」 沈甜反问:「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他好看的眉尾杨了一下。 她抓着被角,不露痕迹地往上拽了拽,尴尬地说:「能来,但不太好吧。」 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昨天经历的那些就是失恋基本套餐,甚至还流了眼泪,她单方面宣布本次恋情以失败告终。 顾逸之弯下身,又凑近了些,一字一句地说:「哪里不好?」 「孤男寡女的。」沈甜把被子堆在脖子上,逐渐潮红的脸埋在枕头里,她想到昨天他的态度,鼻头忽然发酸。 「我们也算熟了,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的。」 顾逸之怔怔地看着她含水的眼。他不确定她说这句话的意思,他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那昨天那种尴尬情况是可以说的吗? 刚进展到接吻,转头就对她说想更深入一下做那种事? 那他未免也太流氓了。 就算认识这么多年,那他也不想这么快发展关系,他喜欢水到渠成,两相情愿,而不是一时冲动随便完成。 可是……她这么说的话,是她急了? 是她想? 顾逸之只觉得一股火从身体里窜出来横冲直撞,他头皮发麻,余光扫了下身体变化,不禁苦笑。 怎么又来? 他口干舌燥,用力攥紧拳头抵抗身体的冲动,嗓音也变得喑哑,「等时机到了我会说的。」 沈甜:? 分手还得看日子? 「你来都来了,不如就今天吧。」她支着身子靠在床头,她不想以病恹恹的样子面对,一头柔顺的黑发垂在一侧,桃花一样的脸对他弯起微笑。 顾逸之喉结涌动,几乎克制不住自己。 他深呼吸,移开目光看着窗外。她都发烧了,怎么还想着那种事? 「今天不行,你身体不允许,我先带你去医院。」 沈甜绷了半天却得到这样的答覆,挥打他伸过来的手,眼角堆着浅浅的泪,「我身体还好得很!」 「今天不行。」顾逸之故意严肃脸,向她施压。 她梗着脖子,倔强地提高音量,「怎么不行?那种事简单得很。」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说几个字而已,怎么就难了? 给她个痛快,以后退回朋友关系,她也不会在意了。 顾逸之身体僵硬,他像忽然被抽去灵魂,念念道:「那种事…简单?」 第48页 沈甜:「简单啊,难不成还要搞个仪式吗?」 她只知道求婚仪式,订婚仪式,结婚仪式,还没听说分手也有仪式。 她在等他表态。 他皱眉看她很久,眼神是她陌生的,像一只离群的荒原狼,独自走在戈壁,是野性的,吞噬一切的。 沈甜捏紧被角,挺直后背,等待。 他渐渐靠近,沈甜一动不动,直到他的脸越来越近,她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唇上覆上一片柔软时,她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这是在干什么啊? 在她愣神的时候,身体又失重,唇上空空,再睁眼时,她又被抱在怀里。 他很头痛的样子,面露无奈,低声在她耳边说:「不要急,等病好再说。」 沈甜:? 她什么时候急了? * 沈甜窝在输液室的座椅上打盹,透明的玻璃墙外,是顾逸之瘦高的背影。 他正对着穿白大褂的医生说些什么,又回头指了指室内的她。 沈甜赶紧闭上眼睛,假装昏睡。 然后她还真的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天已擦黑,输液室的挂墙电视正播放《熊出没大电影》,正喜气洋洋地生产噪声。两个六七岁的模样的小孩并排坐在她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动画片。 忽然,外面的鞭炮声盖住电视机声音,两只熊嘴巴一张一合,耳朵进来的全是皮噼里啪啦的震耳声。 两个小孩堵住耳朵。 她也堵住耳朵。 一大两小并排坐在椅子上,目光都落在电视上,顾逸之开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生活平淡,有人等他,漂泊多年后找到归宿的真实感击打着他。 他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回来。 沈甜余光看到一个颀长身影,转头一看,果然是他。 但她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而是…他手里拎着的购物袋。 里面满满登登的,好像全是吃的。身体的飢饿战胜所有感官和思想,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可是说是颗粒未进,她要饿透了。 遂扬手,透明的输液管在手臂旁边跟着甩动。 顾逸之心一紧。 他大步走过去,伸手固定住管子,确定液体还在滴,提着的心才慢慢放下。 然后,他发现,沈甜压根没看他,注意力全在他手上。 他把购物袋放在她怀里,哗啦啦的响声吸引了旁边的小孩,他们凑过来,沈甜也不吝啬,拽着袋子一角露出全貌,像展示商品的小贩。 「你们也想吃吗?」 第27章 顾逸之不知道沈甜喜欢吃什么,所以在超市里循着记忆买了些:娃哈哈、干脆面、黄瓜味薯片,还有两袋五香味的锅巴。 这些都是她以前痴迷的东西。 当年在学校,她就算坐第一排,也会趁老师转身的工夫,偷偷从课桌里抓一把干脆面塞进嘴里,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慢慢咀嚼。 后来他也学会这一招,两人合吃一袋,你先我后的往嘴里塞,再一起闭紧嘴巴认真看老师。 被发现也是因为干脆面太香了,屋子里瀰漫着浓烈的味道,老师一张桌一张桌检查,终于揪出她。 倒也不是揪出来的,是她趁老师检查第一排时,低头把袋子里的剩余的全都倒在嘴里,在他错愕的目光下缓缓举手,大方承认是她干的。 她被罚在讲台上站着。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 讲台上老师依然滔滔不绝,可同学们的目光却大半落在她身上,低声嬉笑,嘲讽中夹杂着窃窃私语。 她却没有流露出一丝羞愧,淡然地看着后墙上挂着的光荣榜。那里的最高处,是她熟悉的名字:顾逸之。 无数次这种时刻,顾逸之都隐在她身后,那么理所当然。直到成年后的某天,他喝到酩酊大醉,哭诉这个世界根本没人对他好时,心底忽然冒出她的名字。 她对他那么好,他却用那种方式离开。 从那时开始,回来找她就像魔咒般刻在他的骨髓。重逢的那一刻,过往的痛苦都化作云烟散去,他第一次看到未来。 他缓缓呼吸,抬眼发现输液瓶见底,他收回心神,转身出去叫护士。 回来时却看到沈甜拿着干脆面,正笑呵呵地看着旁边的两个孩子。 「生病应该不能吃垃圾食品吧?」 其中一个小孩马上反驳:「能!我妈让吃!」 她把干脆面抱紧了些,「我不信,除非你让你妈跟我说。」 两个小孩一下子泄气了,眼神黏在她怀里的干脆面上,可怜巴巴的。沈甜就像没看着似的,无奈地说:「哎呀真是的,怎么买了这么多啊!」 顾逸之:「……」 门开了,护士进来拔针,其中一个小孩从椅子上蹦下来,抱着护士的腿说:「妈妈,我可以吃干脆面吗?」 原来小孩不是病人,是医护家属。 沈甜也支起耳朵,护士不说话,隐晦地瞪了小孩一眼,「我看你像干脆面。」 顾逸之注意力都在她手上,明明扎着输液针,她还乱动,像护食的小狗似的抱着一堆花花绿绿不放手。 他扶额,弯下身子把她怀里的干脆面都拿在手里。 此时,四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他手上。 小孩最先绷不住,拽着护士的大褂边说:「妈妈,姐姐说你要是同意,就把这些都给我。」 第49页 另一个小孩马上纠正他的话语漏洞:「是给我们。」 顾逸之的目光落在看戏的沈甜身上,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病情,一副戏台子搭好了我可有好戏看得模样。 护士对于自己的小孩给她添乱有些不满,像没听到似的专心给沈甜揭手背上的胶布,顾逸之紧张地在旁边看着,沈甜则在阴影下暗戳戳地沖小孩眨了下眼。 这对小孩来说是个暗号,两个人一起张口喊妈。 「麻麻~」 这一声拐了十八个弯,叫得撒娇又粘牙。 护士麻利地把针拔了,自然地把按胶布止血的任务交给顾逸之,她沖空气挥了下拳头,磨着牙说:「就应该把你们送你爸单位里去烦他。」 「是姐姐让我问你的,不是我要吃的。」 沈甜:! 压力突然来到她这边,她赶紧不好意思地说:「是的是的,我男朋友买了很多。」她用另一只手指着购物袋里的一堆。 「因为很多妈妈不允许小孩吃这些,所以我才说要问问你。」 顾逸之攥着她的手,微微皱眉。 她这是什么意思,要把他特意买给她吃的零食送人?在他眼前? 没等护士说话,他便开口,「是,因为是垃圾食品,确实对身体不好。」语气温柔和煦,像真心实意地关心祖国花朵的身体健康。 沈甜瞪眼看他,在晦暗处伸手捏了下他手腕的皮肉。 「但是偶尔吃吃没关系的,对吧?」 手指的力道加重,顾逸之恍若未闻,还维持着帮她止血的姿势。 「能不吃就不吃。」 他带着不同意见半道横进来,让两个小孩失望加倍。他们的手还挂在白大褂上,脸上早就委屈巴巴。 其中一个小孩快哭出来,撇着嘴说:「哥哥说的不算,对吧姐姐?」 「嗯嗯,哥哥说了不算。」沈甜心都要化了。 她挣脱他的手掌,把椅子上的干脆面抓起来大半,看着护士不好意思的脸,「真没关系的,我自己也吃不了这么多。」 小孩不等妈妈表态,一起跳过来把干脆面瓜分一空。 同时空的,还有顾逸之的心。 她怎么还和以前一样爱分享,当年把干脆面分他一半,现在又把他特意买来的分给别人,连说的话都一样。 ——我自己也吃不完。 以前同桌时,不管是自己带的饭,还是私藏的小零食,都会在他视线落在上面三秒后递过来,摆出发愁的模样,求他一起吃。 他比这些小孩还不客气。 不过好吃是好吃,胖也是真胖。 高二时他达到体重巅峰,家里不得不聘请私教帮他减肥。 想到这,他恶趣味地对撕包装袋的小孩说:「吃这个会变很胖很胖哦。」 沈甜刚和护士说完客套话,就听他这边奇奇怪怪,心里怪异的同时,嘴上反驳他,「才不会呢,就算胖又能怎么样,我就喜欢肉乎乎的。」 顾逸之顿时说不出话,当年班里也确实只有她一个人对他好。 是她人好还是只对他好,这点他又不确定了。 * 从医院出来,沈甜找了一家牛肉面馆。 「你还当我是小孩呢,输液时候买一堆零食哄着。」她一边剥蒜,一边吐槽他。 顾逸之还没从复杂的情绪里抽离,听她这么说,语气有些失落,「我记得你爱吃。」 「我不挑食,什么都吃。」 「上课偷着吃,被罚站之后还继续吃,这就是爱吃。」 沈甜顿住,歪着脑袋回忆,「有吗?」 「有!」他肯定。 「哦……」沈甜面露赧然,他怎么净记得这些,在他回忆里她就没有什么闪光点吗?比如温柔美丽善良单纯这些大众认可的优良品质。 她轻咳一声,把剥好的蒜放进碗里。 顾逸之探身问:「嗓子不舒服吗?」说完伸手覆上她的额头,皱眉读取温度。 烧是退了,但大概率还会再起。他招手叫了声服务员,又要了两瓶矿泉水,并排放在她面前。 「多喝水,退烧。」 沈甜眼神逃避,刚输完液,她觉得自己像一头刚注完水的猪,一滴也进不去了。 为了转移他注意力,她从剥好的蒜里挑出两颗饱满圆润的递过去,顾逸之摇头说:「你吃吧,我现在不吃蒜。」 「为什么?以前是吃的啊。」 高中时偶尔一起去面馆,狭窄斑驳的小桌上挤满了穿校服的学生,沈甜会挤到厨房门口,伸手管老闆娘要一头新蒜。 然后迅速剥好,把最大的两颗放进顾逸之的碗里。 现在竟然不吃了? 顾逸之把矿泉水拧开倒进杯子里,送到她面前一杯,「你都不吃干脆面了,我不吃蒜也很正常。」 沈甜有些失落,怔怔地看着剥好的蒜,「我们都变成和以前不一样的人了。」 他没说话,轻轻点了下头。 面端上来了,蓝花的白瓷碗,汤上漂着细细的油星,几片牛腱肉摆在旁边,中间点缀着香菜末。 他说:「我忘记告诉老闆不放香菜了,夹出来给我。」说完把自己的碗往前推了推。 沈甜从小就不吃香菜,一闻到就反胃的程度,这个应该不会变的。 可她却没动,拿着筷子把香菜搅进汤里,小声说:「现在吃了,在外面吃饭,避免不了。」 第50页 「你可以不吃。」 「我吃,现在还蛮喜欢的。」 怕他不信,沈甜拿勺子挖了一勺汤,上面飘着几片翠绿的香菜末,轻轻吹了一下后喝进去,面色如常,甚至有些享受。 顾逸之支着肩膀,筷子在手里迟迟未落,任带着香味的热气肆意,他却胃里堵得难受。 习惯的转变是个痛苦的过程,她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在他不在的七年,是怎样艰难地变成大人? 沈甜也吃不下。 因为发烧的原因,还有心里忽然沉重,今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拉远和他的距离,共同的回忆连接不上新的生活,连陌生人都不如。 怪不得他情绪转变那么快,原来是早她一步发现这个事实。 聪明的人果然不一样。 现在这种尴尬局面,连老同学都没得做,这碗牛肉面怕是散伙饭了。 她放下勺子,对上他的视线,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表情还要努力维持不崩坏,她轻笑说:「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我都会答应的。」 她眼神诚恳,顾逸之心里又烧起来,她说她都会答应。 那…… 他也放下筷子,放缓呼吸,这次不想像上次那样仓促随便。想作为一个成年人,男人,正式向她求婚。 他不想让她被动的适应社会,他希望她能做想做的事,吃喜欢的食物,去想去的地方。还有,接受他爱的同时,也分出一点爱给他。 衣服口袋里有早就准备好的钻戒,他用力握住,心跳到耳鸣。 沈甜准备好了,她故作潇洒,就像这不值一提似的,打着哈哈说:「没关系,以后还是朋友……」 顾逸之在她自顾自说的时候单膝跪地,双手打开高级绒布盒子,一枚心形钻戒卡在正中央,他看着愣住的沈甜,低声说:「沈甜,可以嫁给我吗?」 「蛤?」 第28章 沈甜惊呆了。 他怎么又来? 不对啊,他都那么冷淡了,明明就是分手前兆了,怎么还求婚? 她像个鹌鹑似的缩在椅子上,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闪光的钻戒。好大,好闪,不会是真钻吧? 顾逸之发丝渗出薄汗,端着戒指盒的手臂开始发酸,说完那句话之后他才后悔,这个地点不对。 没有女孩会喜欢在快餐拉面馆接到求婚。 太不正式了。 但剑已出鞘,已经走到独木桥中间了,再也没有回返的可能。他紧张到发抖,又往前凑了凑,换了个话术。 「我选的这个戒指你喜欢吗?」 沈甜还没说话,旁边桌的女孩就先一步感嘆:「卧槽,好大的钻戒,好喜欢!」说完,她幽幽地看着对面嗦面的男友,眼神施压。 顾逸之舔舔唇,定定地看着沈甜。 沈甜感觉拉面店仅有的两桌客人视线都落在她身上,顿时压力倍增,他们不会忽然起身鼓掌,大喊嫁给他嫁给他吧。 那就尴尬死了。 她特别不喜欢自己变成人群焦点,以前偶遇过这种求婚,她在旁边看着还蛮好。 但自己变成主角后,只想钻进地缝里。 她今天素颜,穿着随便,本来头就没洗,因为发烧又流了汗,看着像出油了,这么一副尊容被求婚,不会被拍视频传到网上吧。 标题她都想好了——大龄女仔驯服小奶狗,闹市要挟进围城。 唉…不对,这是香港小报风格。 乱了乱了,沈甜无法正常思考,紧张到手抖,越看这钻戒越可怕。旁边的那个女生一直看她,还把手机举起来…… 她心一沉,迅速拽出钻戒套在无名指上,在他眼前翻转两下,快速说:「喜欢喜欢。」 不等他反应,又慌张拿起筷子,挑了几根拉面,故作冷静地沖他说:「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顾逸之被莫名的失落掩埋,她的反应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她不喜欢。 他太冲动了,想和她在一起的心情太急切,丧失了理智。 虽然钻戒被她戴在手上,但也不代表什么,她的接受更像是为了结束这种尴尬,急于回归平常。 他僵着起身,失魂落魄地坐回椅子上。 沈甜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只顾埋头苦吃拉面。 夜幕暗沉,长街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大红灯笼,年味一天比一天浓,顾逸之却一点也没沾上喜气,情绪低落到无法自拔。 他做了错事。 沈甜看了眼时间,火车是十一点的,现在六点半,她回家收拾东西再去火车站也来得及,她拽着不看路的顾逸之问:「你的车是不是停医院门口了。」 他点头。 沈甜被寒风吹透,脑子又变得浑浑噩噩,她想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一起走得好。 「你自己去取车吧,我在这直接打车回去了。」 她边说,边撸无名指上的戒指,在他错愕的目光下,拉起他的手,把那枚他用心挑选的钻戒放在他掌心。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求婚,但婚姻大事,还是不要儿戏吧。」 顾逸之心痛到无法呼吸,掌心的戒指像一把尖刀扎进皮肉,刺得他生疼。他哽着嗓子说:「不是儿戏。」 她怎么可以说是儿戏! 沈甜抓了抓脖子,突然觉得自己这样说很伤人,当初还是他慷慨帮忙她才能买房,到现在也没催她还。 第51页 而且这戒指看着很贵,不知道他到底看上她什么了,这么一门心思想娶她。 本来以为他是执着高中时她帮助的情分,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们各自在对方身上找不到当年的影子,七年的时间,早就沖淡一切。 现在的她,又有什么值得他这样的呢? 沈甜不明白。 她冻得发抖,浑身上下没有力气,她强撑着伸手拦车,却被他抓住手腕,稍一用力,她就被他揽进怀里。 她错愕地抬头,却刚好撞到他的下巴。 顾逸之想说的话堵在嗓子里,所有注意力被下巴不正常的温度吸引,他把她塞进大衣搂紧,低声说:「又烧起来了。」 拧不过他的强硬,沈甜又被拽进急诊大厅。 医生耷拉着眼皮看着温度计上的数字,幽幽说:「其实……38度属于低烧,在家观察休息,不要劳累,补充水分就好。」 沈甜猛点头,但头又发晕。 顾逸之扶着她,不死心地问医生:「输液会不会快点好。」 医生冷静地说:「不会。」 「……」 走出医院时,沈甜额头贴着退热贴,顾逸之手里拎着一大包药。 她捂嘴咳嗽一声,怨念地说:「其实不用开这么多药。」 主要是她看到最下面的价格,就单纯的着凉低个烧而已,抓药用了一千多,去除掉退烧的和抗病毒的,大多是功能模稜两可的中成药。 她觉得他们被宰了。 顾逸之不说话,沉默地牵着她的手,沈甜挣脱不开,有些闹心。 他们这算什么啊? 她都已经调整好心态拥抱单身了,但顾逸之似乎和她想的不一样,他们像一条绳子两边的蚂蚱,虽然连在一起,但目的却不一样。 他怎么刚二十二岁就想结婚啊? 会不会太早了。 他家人什么看法?他自己准备好了吗? 这些重要的在他那里都是空白,所以她才没有安全感拼命想逃啊! 他拉开车门,看着她坐进副驾驶才关上,绕到旁边上车。沈甜抿嘴偷看他,问题太多,不知道从哪问起。 顾逸之却先开口,「你还发着烧,就先不要回老家了。」 沈甜摇头,「可我已经答应家里今天回去了,再说,要过年了。」 他沉默,转动方向盘拐了个弯。 车里温度随着行驶渐渐升高,沈甜的脸正对风口,被吹得红扑扑的,她看着怀里抱着一袋子药,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药钱我过年之后还你,这次也谢谢你了。」 吱!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后,汽车硬生生停在路边。 沈甜慢半拍,停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心脏忽然剧烈跳动。 她惊魂未定,问他:「怎么了?车出问题了?」 顾逸之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侧脸紧绷,他大口喘着粗气,忽然狠狠拍了下方向盘。 汽车的鸣笛声回荡,像在替主人表达不满。 沈甜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状态,他这是生气吧?是吧!但看着比生气还生气,像是暴怒。 「你怎么了…」她小声问。 他咬牙,几个深呼吸后才转头看她。沈甜错愕,他真的真的生气了,眼睛都红了,像是随时都要流出泪来,但努力在忍。 他有些哽咽,却努力维持语调不变,「沈甜,你什么时候才能接受我对你的好?」 沈甜想到刚才她说要还他药钱的事,是这句话惹他生气了? 「我接受你对我的好了。」她顿了一下,又看了眼袋子里的帐单,「但钱应该算明白,我能接受你的好,但接受不了你的钱。」 在她这么多年的人生历程里,钱这个东西举足轻重,从小到大,缺钱这两个字贯穿她二十五年的人生。 因为缺乏,所以在意。 后来,在意的不是钱本身,而是因为缺钱失掉的自尊。她做不到心安理得接受任何人的金钱,包括她的父母,宁可干干净净的贫穷着。 这么多年就是这样过来的,早就形成身体记忆。 所以,在和他这种模稜两可的关系里,她更不可能接受。她害怕,怕自己因为接受他的钱变得卑微。 正是因为想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才努力划清金钱上的界限。 对她来说,这是底线。 顾逸之却别过脸,车窗上倒映着他的侧脸,露出不解和自我怀疑。 「对你来说我是外人吗?」 沈甜摇头,「不是外人。」 「我想送你喜欢的东西,想让你更自由的生活,而不是满怀希望地送你之后,你转头跟我算钱。」 他终于转头,眼尾因为情绪激动而泛红。 沈甜抿嘴回避,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霓虹,她抓紧怀里的袋子,还没说话,眼圈先红了。 「我的人生已经很失败了,从大一开始攒钱,一直到工作三年才攒了不到二十万,我最大的梦想都是你的助力才得以实现,对你的感谢已经像坐大山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了,你就不要再叠石子上去了,好吗?」 她流着泪看顾逸之,希望他能理解她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复杂情绪。 车内变得安静,顾逸之抓着方向盘又松开,如此反覆后,像个缴械投降的士兵,声音低哑地说:「所以我说结婚啊。」 沈甜:「结婚就能解决吗?」 第52页 顾逸之:「结婚之后,连我都是你的了,还哪有钱的事儿!」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褪去平日的温柔露出罕见的野性,脖子上也蹦起青筋。虽然是施压姿态,沈甜却从里面读出一丝卑微。 她心软下来,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可是我们还不了解。」 「你输液时候不喜欢吃零食,吃香菜,在意钱。」他简练地说完又补充:「这是今天了解到的。」 「……」 沈甜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顺着身体自然反应『啊…』了一声。 她觉得身体的温度又升高了,这么一瞬就热得喘不过气,忽然口干舌燥。她咳嗽一下,才皱眉说:「你想结婚的真正理由是什么呢?」 他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轻轻握住她的手,燥热的拇指摩擦她的手背。 「以后,让我来爱你,好吗?」 第29章 情话是世上最无形的毒药,沈甜已经好几次被他托上云端,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 她咬着唇肉,内心天人交战。 巨大的不真实感淹没她,所有的一切都介于熟悉和陌生中间的临界点,让她不敢向前又没有退缩的余地。 他向前探身,距离拉近。沈甜退无可退,脑袋混乱,她视线游离,轻声怨念,「你很不对劲。」 顾逸之皱眉,『嗯?』 「有时候很冷淡,有时候又很热情,冷的时候很冷死,热的时候又让人招架不住,我不了解你,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既然是成年人,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那就全部摊开来讲。 「我什么时候冷了?」顾逸之回忆和她的相处,觉得她说的是别人。 沈甜见他不承认,赶紧帮他回忆,「那天在车里,你第一次亲我,然后说要结婚,我没应,你就生气了。」 他忽然愣住,舔了下嘴唇,「那次是我初吻。」 沈甜翻了个白眼,「这不重要,你以为我不是吗?」她调整了坐姿,挺起肩膀和他对视,「现在说的是你为什么生气。」 顾逸之弯起唇角,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原来你也是初吻……」 「……」 沈甜好想蹦起来锤他头,她的重点不是这个好吗! 「顾逸之!」她磨牙,脸颊的红是暴怒状态。 他马上收住笑,空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我没生气。」 「没生气为什么那种态度?」 沈甜一想到就难受,亲都亲了,交流也渐入佳境,刚有那种小情侣打情骂俏的感觉。结果他来了个半路冷战,活生生把她拒之门外。 这场病也怪他,要是没和他生气,她是不可能忘记盖被子的。 好生气。 顾逸之一直游离在状况外,那天他没生气,还笑着把她送上楼,就因为这个,她就气了好几天? 她以为他不去她家是生气了? 可那种情况…… 顾逸之扶额,无力地说:「你之前说过,有什么事都可以对你直说吧。」 沈甜点头,这是在一起最基本的。 他嘆了气,顿了半天才说:「我亲你之后起了生理反应,到你家了也没压下去,怕你觉得我流氓才走的。」 沈甜没理解他的意思,好死不死的追问:「生理反应?」 结果话刚滑出嘴,她才反应过来是什么。 啊!救命,是那方面! 四目相对,半晌无话。顾逸之斜靠在椅背,一副我可直说了,是你让我说的,这事不赖我的无辜模样。 沈甜尴尬移开视线,低声骂了句:流氓。 可视线却总控制不住飘去他的下半身,她狠狠掐自己大腿,心里狂抽自己耳光。沈甜,你冷静点! 为驱散车里的尴尬,她嘴硬道:「那你也可以说明的,毕竟我们都是成年人。」 「可是,我刚才好像听到你骂我流氓。」顾逸之语气幽幽,开始编排,「要是那天不光说了,还被你看到,我怕是要被你从五楼扔下来。」 「不会。」她怎么可能那样。 顾逸之忍着笑,「那你会怎么样?」 「……」 沈甜觉得这话题跑到禁区了,站在巨大的禁止标牌下,她茫然,没有头绪,这种事和姚远朱颖这些姐妹聊还好,和他就不对劲了。 她给自己打气,不要怂,比他大三岁呢,拿出成年人的姿态来! 「嗯…会建议你去沖个澡。」 她说这话时候还是发虚,心里想得很好从嘴里说出来就软了。她快速瞟了他一眼,在触到他深沉的眼眸时迅速离开,直视前方,补充了一句,「冷水的那种。」 顾逸之长长的』哦『了一声。 语调带着淡淡的失落。 他发动汽车,边看后视镜边说:「看来我那天离开是对的。」 「怎么对了?」沈甜顺手把安全带扣好,怨念地说:「你走了,我晚上睡觉着凉了才发烧了。」 「你觉得……」他忽然看她,低声问:「我如果在的话就能帮你盖被子?」 沈甜不敢看他,「不是,你要是洗冷水澡的话就是你发烧了。」她轻轻哼了一声,「众所周知,一个家庭只有一个发烧名额。」 「你是说我们是一家人?」 顾逸之的关注点总是偏离,却该死的每次都击中靶心。 第53页 她索性耍无赖,「我可没说。」 他轻笑,腾出一只手过来揉了下她的炸毛,手掌停在额头,顿了一会儿才离开,「温度又升高了,怪不得你前言不搭后语。」 沈甜也觉得这会儿比刚才晕,她把手压在额头感受,摸不出来,哪里都是热的。 她看了眼时间,七点多了。 心里一急。 「快点,我十一点的火车。」 汽车依旧平稳,顾逸之没有一点着急的意思,前方红灯,他踩着剎车稳稳停下。 他看着窝在副驾驶的沈甜,一看就是身体不舒服的恹恹状态,「你发着烧就别赶火车了,等病好了再回去,这几天我照顾你。」 沈甜摇头,一脸执拗。 「我不需要照顾,再说了,只是低烧,又不严重。」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踩下油门,无奈摇头,「很倔,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什么?」 「今天对你的了解,又多加了两项。」 沈甜气闷,不知道怎么回怼,她抱着药袋,望着街道边接连不断的大红灯笼。其实不回去也行,但也消停不了,她要消耗大量口舌解释不回去的原因。 去年就没回去,她在电话里说了好久才让她妈相信她没和男人同居。 甚至连着三天拉着姚远一起视频,才打消怀疑。 今年的话,要说因为发烧,在她妈那里一听就是扯谎,故意躲着不回去。 「你送我回家,我收拾一下,再送我去火车站就好。」她故意忍下差点说出口的谢谢,努力营造和他不是外人的氛围。 顾逸之沉默,车速依然不紧不慢,就像没听到她说的话。 沈甜磨牙,他是要怎样!她这边态度好了他又在那摆脸。她气得转身和他拉开距离,额头靠在车窗上散热。 * 到家时已经八点多,顾逸之一路没说话,她拧钥匙开门,他也沉默地跟进去。 沈甜没时间顾及他,直奔卧室收拾东西。 那天买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大包里,她个人的洗漱用品,护肤品,内衣裤,还有什么来着? 对,压岁钱和红包。 没给小侄女买吊坠,她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千块塞进红包,然后又各自装了两个五百的给爸妈,三个一起放进挎包的暗格里。 大致都收拾好后,她一阵眩晕。 扶墙站了一会儿,才感觉灵魂归位。时间紧迫,头是洗不成了,她把头发团成丸子,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出来时,顾逸之站在门口,一手拿药,一手拿水。 「吃退烧药。」 「谢谢。」她赶紧接过水杯,把药片塞进嘴里,囫囵咽下,最后顺了一口水。 顾逸之接过空杯,心里默记:先咽药再喝水的习惯没变。 临出门时,顾逸之拎着她的东西,又走到阳台拿起一个小包,看着像姚远淘汰不要的化妆袋。 沈甜刚穿戴完毕,奇怪地说:「拿这个干嘛?」 「药箱。」 她视线一扫,果然,刚才从医院开的药盒都摞在厨房门口的饭桌上。 「不用吧,回去也有诊所,也有药店。」 「怕过年不开门。」 沈甜抗拒地接住他递来的『药箱』,刚要出门,却听他问:「垃圾也顺便扔下去吧。」 「不好拿吧。」 她一共两个大包,一个小包,再拿垃圾的话太不方便了,况且垃圾桶里也没什么会变质的东西,她就扔了睡衣裤和保险套…… 我去! 可别让他看到了! 沈甜一个箭步跳过去,死死拉住顾逸之衣角,急声说:「不用扔垃圾!」 顾逸之低头看他,另一只手拎着透明塑胶袋,里面整齐地叠着两个餐盒,「早上买的小笼包,这个会变质。」 「好…」 沈甜冒冷汗,尴尬地松开他的衣角。 顾逸之似乎没发现她的反应过度,柔声问:「你拿这个袋子重吗?」 她手指勾住袋子拎了拎,「像羽毛一样轻。」 * 车里温度刚好,沈甜又坐回老位置。 顾逸之没发动汽车,先从手边的『药箱』里拿出药片递给她,「水在你手边的凹槽里。」 「啊!又吃药!」她先把药放嘴里,才不紧不慢地找水。哪知这药是没有糖衣的,苦到她不自觉发抖。 她用最快速度拧开瓶盖灌水,仰头把药送进去。 「这是什么药啊?苦死。」 「感冒药。」 「……」好吧,问也白问。 沈甜把座椅放低,舒服地靠着,又看了眼时间。 九点整。 她住的地方离火车站半小时距离,他速度再慢也能开到,这样一想,心里也自然放松。 「我眯一会儿,到火车站叫醒我。」 「嗯。」 他把车内光源调暗,又不知从哪掏出一个毛绒薄毯,一只手展开盖到她身上。 街上车流拥堵,长街一眼望不到头,红色的灯影下,是一张张翘首归家的幸福面孔。沈甜打了个哈欠,含混不清地说:「堵车吗?」 「没堵,只是车多。」 「那就好。」她眼皮沉重,有好几次擦到梦境的边缘。 眼前朦胧,事物都蒙上一层虚影,她记得最后的画面是他侧脸,陌生,熟悉,安静。 第54页 她被安全感包裹,义无反顾地跌入幽暗的悬崖。 再醒来时车依旧行驶,只是车窗外漆黑,看不到大红灯笼,前方也没有拥堵的车。 她嗓子发紧,咽唾沫时钻心的疼。 无力地张了下嘴,没发出声音。 她眯眼看了下时间。清晨五点,嗯,五点还早。 ? 五点?火车没赶上! 完了。 第30章 沈甜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手机,边解锁边嗓音嘶哑地沖他发脾气,「我说到火车站叫我,干嘛不叫我!」 手机上果然有两个未接来电,显示『妈妈。『 顾逸之刚要说话,沈甜就回拨,用手机挡住他正在看的侧脸。 「妈,我我我没接到你的电话,你在车站等我吗?」 她下意识抓着裤子,指尖因为用力变得苍白。听筒里声音带着未醒的鼻音,咕哝了半天才听出来是她打的电话。 「没有,我在家,你不是六点多到吗?」 沈甜松了口气。 「我看现在五点多了,怕你们提前去等,太冷了。」 「哎呀,火车站离家也没多远,你下车直接在出站口打车回来吧,就二十块钱,别叫人宰了。」 「哦…好。」 沈甜不知怎的,得知他们没有提前去等应该是放心的,但心里涌起这股难过是怎么回事? 北方的六点多,天也亮了。 如果她坐火车回去了,会拖着病体拽着两个大包走出火车站打车回家,可家里明明有车啊… 而且以前回家都是去接她的,虽然时间早点儿,但她家一直都有早起的习惯,一脚油门的事,怎么…… 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她抿了下唇,哑着嗓子说:「想吃什么水果?我等会儿买点儿。」 「不用买,现在太贵了,一到过年这些东西就涨价。」 「好,我看看再说。」 沈甜挂断电话,小心地看了眼旁边开车的顾逸之。 「对不起啊,刚才吼了你。」 他开了一夜的车,脸色有些苍白,光洁的下巴也齐刷刷冒出青色胡茬,看着有些憔悴。不过听她说完,他忽然笑了一下。 「什么时候吼我了,我怎么没听到。」 他嗓子也有点哑,一副强打精神的模样。 沈甜歉疚到胃痛。 夜路漆黑空荡,天上繁星密布,但空气是极冷的,所以车窗内壁糊了一层水汽。 她捂着肚子,伸手在玻璃上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顾逸之目视前方专注开车,汽车从高速下来微微有些颠簸,经过的路标一段一段显示:『距离茂县还有20km』 『距离茂县还有15km』 「……」 天渐渐亮了,遥远的地平线上,隐隐看到远方的小城,边缘伫立几座巨大的烟囱,正冒着白烟。越近,越大,越来越清晰。 她回来了。 关于这里带给她的回忆并不愉悦,但因为年龄增长和生活压力,已经没有力气沉湎过去,所以这些全都被她打包到挂满蜘蛛网的角落,上面贴上了』非必要不要打开『的标籤。 但人总是身不由己的。 她是这样的,但顾逸之不是。 他完全可以把这里摒弃到地球之外,如果不送她回来,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踏上这片土地。 过年了,应该开心的。 真是对不起。 她还没从刚才的歉疚里脱身,越想越难受,眼泪无声蓄满眼眶,她不想让他发现,假装揉眼睛。 但她吸鼻子的声音吸引了他注意力。 车忽然停在露出石子的马路边,他解开安全带,第一件事是伸手摸她额头。 「不烧。」他简短地下结论。 说完从手边的纸盒里拿出一个纸杯,上面印着扎满辫子的绿色logo,「这是热牛奶,还温着。」他见沈甜一动不动,直接插上吸管,递到她嘴边。 沈甜嘆了口气,低头吸了一口。 甜的,温的。 胃不那么疼了。 「怎么会买到热牛奶?」 顾逸之正探身放大地图,搜索附近的早餐店,随口回:「服务区买的。」 「那你喝了吗?」 他眉尾上挑,转头看她:「你关心我啊?」 沈甜点头,「是,我关心你。」 顾逸之愣怔了一下,眼神忽然亮了,「我早就喝完了,这杯给你留的。」 * 车又开了几百米,拐了个弯后,他们在一家门脸干净的早餐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 顾逸之打量挂在墙上的巨型菜单,问她:「粥,包子,油条,小面,你吃什么?」 「粥。」 「还有呢?」 「嗯……」沈甜一点胃口都没有,「包子吧,一个就够了。」 顾逸之也要了同样的。 两人静静吃早餐,沈甜咬了口包子,像嚼棉花似的鼓动几下,再咽下去。 他似乎也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半碗粥。 在车上窝了一夜的感觉并不美好。 沈甜慢慢嚼着,忽然心里咯噔一下。 火车没赶上,票忘退了。啊!她的钱,真金白银的三百八十块! 一想起这个,她连再咬一口的心情都没有了,脸色也有些苍白,双手抱头支在桌上脸色扭曲。 第55页 「怎么了?又烧?」 他又想伸手试温度,被沈甜拦下了,她抓着他的手,气若游丝,「我的车票…」 「你的票已经退了。」 ! 沈甜一下子精神了,「怎么退的?」 「你打开手机,我告诉你。」 她赶紧把手机递过去,探头看他怎么做的。 结果…… 一声哗啦金钱入袋声,他扬起手机聊天界面,他转帐给她三百八十块。 「你给我转帐算什么退票啊?」 她夺过手机,又把刚才收的钱原封不动转回去了。 「快收了。」 她用眼神警告他,顾逸之却按灭手机,顺手揣进兜里,对她耸了下肩膀。 「这次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私自做主的话,你就坐上火车了,也不会浪费钱。」 沈甜:…… 「可这不怪你啊,你开了一夜的车送我回来,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要车票钱?」 顾逸之轻咳,严肃正经地看着她说:「一码归一码,我们之间别的好说,钱必须算明白。」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让人难受。 她语言系统卡顿,张嘴半天才说出来,「你怎么这样?」 顾逸之点头,「嗯,因为这是我女朋友叮嘱我的,我一直记得呢。」 …… 后知后觉的,怪不得这话听着难受,再一想有些熟悉,原来是出自她口。但是,这不是一码事吧。 「你辛苦开车,熬着没睡,还倒搭三百多。」她想去抢他手机,却被他双手按住肩膀定在座椅上。 「沈甜。」他叫她名字。 顾逸之像实在没办法了似的,惆怅地说:「我就是想对你好,如果你再提钱,我就生气了。」 「……」 他的眼神有些受伤,沈甜轻轻点头。 「知道了。」 * 车开进市区里速度慢下来,她坐在副驾驶上,视线一直落在缓缓倒退的街景。 十年的时间,经济高速发展。以前的平房都消失了,甚至主城区扩大到以前的两倍,当初的高中现在变成市中心,学校还是老的,仅隔一条马路对面就鳞次栉比的高楼。 她看得很仔细。 「顾逸之,你看那棵杨树!」 高二的植树节,他们共同在校门口栽下这棵树,全班一起劳动,其他人都趁机放风或者悄悄熘走。 只有他们真的在种树。 挖坑,把婴儿手腕细的树苗小心地扶住,然后培土,还浇了半桶水。 记得她当时还说,以后长大了回来,就能看到她亲手栽的参天大树。顾逸之当时说,以后不会回来了。 可现在,他把车停在路边,探出头看那棵树。 有点孤单。 因为它比旁边的树高太多了。 好像植树节那天栽下的树,只有他们种的这棵活了下来。旁边的应该是次年,或者更晚栽的。 顾逸之没什么表情,只是单纯看树。 冬天的树一眼就窥见全貌,浅褐色的树杈干枯,一丝生机都没有,只有大腿粗的树干上,不知被谁刻了字。 他眯眼,认出上面的汉字。 『媛,我爱你。』 字体也像被寒风吹倒,歪歪扭扭的,但那个『媛』字刻得很深,他笑着说:「看来我们的树还充当了表白墙的功能。」 沈甜惊讶,她离得远些,没看到。 她凑过去,下巴垫在他的臂弯,以同样的姿势眯眼。 「媛…后面是什么?」 顾逸之自然地搂紧她肩膀,轻声说:「我爱你。」 沈甜心跳忽然加速,她知道他只是在转告她树上的字,但也不可控制的肌肉紧绷。 她呼了口长气,一脸平静地说:「看来那个男孩是很爱这个叫媛的女孩。」 「是吗?」顾逸之语调上挑。 她转头看他,反问:「你觉得不爱?」 「不爱。」 「为什么?」 他用手揉了下她的头发,顺便反手用手背测了下她额头的温度,神色平缓,看来是不烧。手又向下,忽然轻掐了下她的脸颊,在她瞪大眼睛警告时又离开。 「要是真爱就对她说了,何必刻在树上,或者,这就是个单相思的故事。」 顾逸之轻踩油门,母校在后视镜里渐渐缩小。 沈甜不说话,感觉刚才他又推了她一把,他的这种催婚方式比回老家听长辈催更可怕。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怕什么。 车又开了二十分钟,红灯越来越少,沈甜家修理厂就在这一排破旧的老房子的最里面。 她在路口新开的超市买了些水果,临上车时忽然想到,他怎么办? 一路从江城开到茂县,穿了两个省,已经累到极限,但她家…虽然还没到,她仿佛就听到铁锤撞击的刺耳噪音。 而且…环境很差,连她今晚在哪睡都不知道。还有,他要是去了,她怎么介绍他? 没提前说就突然把男朋友领回家的话,不好吧,双方都没准备好… 正想着,车窗摇下,顾逸之看着她,声音有些疲惫。 「快上车啊,我一夜没睡,等会儿还要找酒店补觉。」 --------------------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朋友们大家好,因为没有大纲,也没有存稿,所以更新时间不能固定,但一定会日更,也会完结,不喜欢追连载的可以等完结再看。 第56页 作为新人会努力的,再次鞠躬感谢。 第31章 顾逸之把她放在门口就走了,一刻也没多停留。汽车直接倒出小巷,消失前从车窗伸出一只手沖她摆了摆。 她也摆手再见,又定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看着脚边堆着的大包和水果,无奈地拍门。 「妈,我回来啦。」嗓子的刺痛越来越明显,但她还是扬起声调,努力压下心里的怅然。 但总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不知道他要去哪住,这么多年不回来,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过年,自己一个人在酒店的话…… 她悔意翻涌。 赶紧着急地给他打电话,又朝他离开的方向追。嘟嘟声在耳边连续,机械的女生说着请稍后再拨,她还是喘着粗气跑出巷口。 清晨的马路空荡荡,连车的影子都看不到。 沈甜失落地挂断电话,点进微信。 【仙女甜】:顾逸之,要不你来我家吧。 当然,没有回覆。 他开车时候不看手机。哎,不是,他不开车时也很少看手机。 全民变成低头族这件事貌似跟他没扯上一点关系。 沈甜慢悠悠往家走,眼睛还一直盯着屏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纠结什么。刚走到转角,就听到熟悉的大嗓门。 「沈甜,干嘛呢?」 刘方华半个身子探出大门,门口地上堆着一堆东西,人怎么还不见了。 刚转头,就看到她在马路中间闲逛。 沈甜惊了一下,马上把手机揣进兜里,扬起笑脸,「妈妈,过年好呀!」她小跑着过来,刚想抱住刘方华,就被她反手拍了一巴掌。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水果多贵啊,你还买。」 刘方华眉心叠成川字,嫌弃地看着地上的水果,香蕉前几天才四块,昨天她走过路过问一嘴,竟然涨到七块,这帮黑心肝的,简直坐地起价。 当然,这些商人在这个时期是没办法赚到她钱的。 所以她心里的算盘哗啦啦,一斤差三块,这么大一手,不得五六斤啊,三六一十八,小熘二十块钱,买点猪肉吃多香,干嘛当冤大头。 沈甜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力地解释:「这不过年了嘛。」 「过年那么多好吃的,非得吃香蕉啊。」 「 楠楠爱吃啊。」虽然很久没见,但沈甜记得上次回来时小侄女别的水果都不吃,只吃香蕉。 刘方华翻了个白眼,弯腰拎起她拿回来的包,「她会吃个什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沈甜没说话,希望话题就在这停止。 她拎着包和水果,跟在刘方华后面慢慢走,「爸和哥嫂都在吗?」 「在,还能去哪。」 沈甜哦了一声,她只是随口问问,也是,不在家还能去哪,大过年的。 穿过一堆废铁,又哈腰从一辆待修的挖掘机下面穿过,刚直起身子,眼前就是铁皮包裹的房门。 门下铺着新修的水泥台,只有两节台阶,很干净,台阶下依旧是杂物。 这里早就该修了,以前就是两块破木板叠起来的简易台阶,踩上去还不稳,光是小侄女就跌了不止一跤,现在嫂子怀孕,一出一进的更不安全了。 而且爸妈年龄越来越大,冬天化雪成冰的,也很危险。 她笑着说:「这个台阶修得好。」 「是啊,你嫂子怀孕,出来进去的怪让人担心。」 沈甜点头,「早就该修了,这样你和我爸进出也方便了。」 刘方华掀起门帘,听她这么说又低头看了眼台阶,不在意地说:「她方便就行,我们方不方便的无所谓。」 呼~沈甜深呼吸。 就算小心说话也不行,还是做不到双方都开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和最亲近的人交流变成了互相给对方找堵。 室内晦暗无光,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但因为窗户很小,她家的一楼没借着一点光。 刘方华伸手把灯打开,度数不高的灯泡电压不稳的微闪,灯光偏黄,更显得室内杂乱无章。 快两年没回来,这里依然没有一点变化。 靠近楼梯是一排老式货架,用来放配件,修理工具,和一些汽车用品和装饰。货架外面的东西就没有那么规矩了。 虽然不规矩,但沈甜知道,这已经是收拾过的了。 斜槓坏了的山地车和儿童自行车缠在一起,靠在窗下呈待修状。旁边还有缺了轮子的摩托车,被拆得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电动车站成一排。 甚至厨房门口的角落里还放着个拖拉机的车头,上面覆满了黑色的油污。 沈甜一直闻不了机油味,她虽然放慢呼吸,但还是胃里翻滚。 她拎包往楼梯那走,小声问:「楠楠醒了吗?」 「醒了吧,你上去看看,小点声儿。」 「好。」 楼梯是铁的,上面斑斑锈痕,沈甜拎着买的水果,蹑手蹑脚地往上走。刘方华则系了个围裙,扎进厨房里做早饭去了。 二楼比一楼明亮很多,一是因为窗户大,二是因为重新装修了。以前是暗色的老质简易装修,现在变成浅色的清新风。 和楼下对比强烈,沈甜眼前豁然开朗。 地砖光亮洁净,她轻轻把鞋脱掉光着脚走在上面。手指摸着墙上贴的碎花,又稀奇地看了眼洗手间里。 第57页 马桶旁边安装了钢制的手扶把手,应该是为嫂子孕晚期身体不便做准备。 她又踮着脚往里走,三个卧室呈品字形,连门也换成了浅白色。左侧是哥嫂的房间,右侧的是爸妈房间,中间的以前是她房间,现在的话,大概率是楠楠的房间。 沈甜握紧门把手,提着一口气打开中间的门。 室内安静,天蓝色的小床上空荡荡,她心脏忽然刺痛,僵硬地打量屋里的装修。浅绿色的壁纸,太空人的窗帘,小床旁边摆着个还没开封的婴儿车,旁边堆着一些锤鼓,小汽车之类的玩具。 没有住过的痕迹,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 她没享受到的,沈怀楠也没享受到,但是,还没出生的胎儿就已经拥有了。 她轻轻关上门,走到右侧的卧室门口。门没关严,露了个缝,她顺着缝隙朝里看。果然,比她记忆里大了一圈的女孩正背对着躺在老式硬板床上睡觉。 沈甜捂着嘴,生怕自己忍不住咳嗽把她惊醒,赶紧转身离开。 她看了眼时间,六点五十,还早。刚要去洗手间洗把脸,手机在裤兜里震动。 【顾逸之】:我到酒店了,刚看手机。 【顾逸之】:图片.jpg 【顾逸之】:至于你突然邀请我去你家,现在还算数吗? 沈甜点开图片,标准的酒店房间,柔软的大床,精緻的落地灯,床边的桌上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三明治和牛奶。 窗外是火红的朝霞,似乎是高层,窗明几净没有遮挡,视野很宽阔。 她看着他最后一句,又抬眼看了看自己眼前。 …… 【仙女甜】:不算数了,睡吧。 【仙女甜】:睡醒再聊哦。 【顾逸之】:好。 沈甜松了口气,撇去繁杂的思绪,她下到一楼,也扎了个围裙钻进厨房。 「妈,做什么吃的呢?」 刘方华正拿着铁铲,半眯着眼睛在炒菜,她倒出一只手指了指地上的黑色袋子。「给我剥两根葱。」 「好。」 沈甜挑了两根连在一起的大葱剥好,又拿到水池子里洗干净,放到旁边备用。 刘方华拿着盐罐子倒盐,斜眼看向这边。 「让两根就两根,大过年的,竟干那些小气活儿。」 沈甜:? 行吧,这话也算是从小听到大,她在江城呆了几年,竟然忘了从小就养成的身体记忆。 一般刘方华说剥两根时,这个『两』不是确定的数字,不是她现在需要两根的意思,但如果她听话只剥了两根,那她就会听到这种气话。 但是,如果她剥得多,也不行,会被说『我切个葱花而已,你洗这么多干啥。』 所以,她弯腰捡了一根,剥完洗干净,三根葱齐刷刷地摆在案板上。 刘方华扫了一眼,没说话。 沈甜拿着菜刀,问:「是要切葱花吗?」 「对,切,全切了。」 忙碌了一早上,沈甜有些恍惚,她学着顾逸之用手背试额头,果然,温度不寻常。 得吃药了。 她晃晃悠悠从厨房走出来,摆桌子的刘方华看了她一眼,说:「做饭给你累到了啊?」 「没有。」 沈甜强打精神去找药袋。 化妆包里原先就有隔层,刚一打开就看到药已经分门别类摆放好,每个格子都贴了便签纸。 她一个一个地看。 最边上的写着一天三次,一次一片。中间写着一天两次,一次两片,旁边则是一瓶液体,橙黄色,外面的贴纸上还画着个卡通宝宝。 旁边贴着『如果发烧,瓶盖刻度5的位置是你一次的量。』 沈甜忍不住笑,他这个人,真的很像金牌管家。在国外到底怎么过的,年纪轻轻就能想起这么细碎嘈杂的小事。 小时候可不是这样,大概可以用五谷不识,六畜不分形容他。 真是长大了。 她喝完药,见饭桌已经摆好了,却没有人下来吃,只有刘方华自己,在那低头摆弄她的老式手机。 「怎么不吃饭?」沈甜看了眼楼梯,又问:「太早了吗?」 刘方华没抬头,冷哼一声,「人家得睡到自然醒,等着吧。」 沈甜一下子知道她意有所指的话是在说谁。她能理解,怀孕的话身体不舒服,情绪也敏感,尽量要保持愉悦。 她挨着刘方华坐下。 一楼没有暖气,干冷的空气里,机油味,油烟味,还有少量的菜香混在一起,沈甜几个呼吸就有些受不了。 再加上发烧中,她坐在凳子上都感觉自己在摇晃,头也晕,胃也难受。 「妈,我上楼呆一会儿。」 「楼上哪有地方。」 刘方华脸色不好看,怨念地看着一桌子的菜,忿忿地和她唠叨,「我辛辛苦苦起来做饭,还得和老妈子似的在这等人家睡醒,生儿子有什么用,你说。」 沈甜一脸迷茫,小声说:「你可以不那么早起来啊。」 第32章 「都过年了,就不能早起两天?」 刘方华压着怒火,啪的一声把手机拍到桌上,「平时懒也就算了,大过年的,勤快勤快也是好兆头,哪有这样的。」 沈甜头痛,「平时店里开门,乒桌球乓的打铁声也睡不好,过年不开门,安静了,就多睡一会儿吧。」 第58页 她气得瞪眼,伸手拧了下沈甜的大腿,夹着眼泪说:「生儿子没有用,生女儿也没有用,你刚回来就开始帮别人说话了。」 「我不是……」沈甜无力。 她嘆气,把凳子往刘方华旁边挪了挪,「嫂子不是怀孕了吗,你也是这么过来的,都说这个时候很难受。」 刘方华可不领情,哼哼地翻了个白眼,「我也这么过来的,所以我才看不上这副德行,我怀你们两个时候,不也照常干活,屋里屋外,洗洗涮涮的,临生的前一天还忙活着蒸了三锅大馒头。」 沈甜头晕的扶桌,记得小时候总能听到妈妈的抱怨,说着说着还要流眼泪,话里话外说她奶奶当年是怎么不讲理,可是,现在…… 这就是多年媳妇熬成婆了吗? 「现在时代不是不一样了嘛。」她只能这么说。 刘方华抹了下眼泪,梗着脖子不说话,故意把头扭到一边不看她。沈甜头晕到要昏倒,看又把她惹生气了,也想哭。 她凑过去抱住刘方华胳膊,头靠在她肩膀上,软声软气地哄她,「妈,大过年的,你别因为这些小事生气。」 虽然沈甜努力示好,但刘方华不太吃这套,她用气声说:「房子也修了,想要什么都安排妥当了,伺候少奶奶似的,这都捂不热,还想搬走呢。」 沈甜『唔』了一声,没深想,「搬去哪啊?」 「谁知道了。」 刘方华哼了一声,刚要细说最近家里的闹心事,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她穿得挺厚,但女儿靠在她身上的温度穿透毛衣,里面的皮肤感觉到超出合理的灼热,她赶紧摸了下沈甜的额头。 非常热。 「你发烧了?这么烫呢?」她紧张地盯着女儿的脸,她两颊泛红,嘴唇颜色也深得透亮,刚才还以为是一楼太冷冻的,原来是发烧。 她赶紧让沈甜坐好,起身去找体温计。 沈甜软绵绵地靠在饭桌边,刚吃了退烧药,得等会儿才能见效,她现在不想折腾,只想舒舒服服地盖着被子睡一觉。 桌上的菜已经冷掉,味道也被空气凝住,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了。她呆呆地看着离她最近红烧鱼,张着大嘴,眼神空洞,像要把她也拉入地狱似的。 她移开目光,捂着嘴小声咳嗽。 刘方华甩着体温计,皱眉看着刻度,嘴里念叨着:「怎么突然发烧了,火车上太冷了吗?」 「不是。」沈甜忍着嗓子麻痒,「已经烧两天了。」 「两天了?」刘方华楞了一下,欲言又止,脸上有些不耐。这孩子真是从小就脑袋不好用,发烧了还折腾什么,「去过医院了?」 「医生说没事,几天就自愈了。」 腋下被塞进冰凉的棍状物,沈甜一激灵,有些抗拒,「用手试就行,反正我是低烧。」 「我手又不是体温计,哪能试出来。」刘方华一大早上心里堵个不停,说话也有些火药味。刚才还对家里的一切非常不满,肚子里塞满怨气。 现在,怨念直转,全都落在沈甜身上。明知道家里孕妇小孩都在,还发着烧回来,万一传染给她们怎么办? 孕妇不能吃药,真病了肚子的孩子也有危险。 怎么就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她脸色不好看,眉头的川字比刚才还深。尤其是看沈甜恹恹的像个病秧子似的靠在那,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我去把楠楠叫醒,你去我屋睡。」 沈甜想到小侄女还没醒,有些犹豫,「没事,我已经吃过药了,等会儿就退烧了。」 她说完把腋下的体温计拿出来,眯着眼睛看,—— 38.2 她把体温计举到刘方华眼前,宽慰道:「不用担心,你看,低烧。」 刘方华扫了一眼,还是坚持让她上楼睡。 沈甜心里莫名一暖,小碎步跟她上楼,踩到地板时小心踮着脚,生怕吵醒睡觉的人。 但楠楠揉着眼睛从卧室走出来时,她心里还是涌起巨大愧疚。小女孩穿着棉布睡衣,长头发垂在肩膀,看到她的那一刻忽然瞪大眼睛。 「小姑姑?」 「哎~」她嗓子有些哑,应答的声音像乌鸦,她刚要凑过去,就被刘方华挡住,另一只手推着她催促,「注意距离,别传染了。」 轰—— 沈甜忽然心脏抽痛,她竟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带病回来,会不会给家人造成困扰。 虽然她抗拒回来,可下意识觉得不回来就被狂轰滥炸问原因,如果不回来家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过不好年。 她会不会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眼下这个情况,她不回来才是对的。 昨天顾逸之也建议她不要回来,她还有些生气,叭叭地列出一堆必须回来的理由。结果他也跟着遭罪,熬着开了一夜的车…… 天吶!好后悔。 她觉得自己总做一些别扭的事惹得大家都不痛快。这间父母的卧室,不是单纯为了她休息,更多的是隔离她。 隔绝有可能传染到家人的病毒。 就算妈妈早上那么生气的吐槽嫂子做得不对,但是,遇到有可能的危险,还是第一时间想到她。 沈甜深呼吸,转身把门关紧,又顺手加了一道锁。 门外是刘方华的低语,「你睡吧,你爸和你哥去给你二舅姥爷送车了,得十点多才回来。」 第59页 「啊…好。」 原来不是故意不去接她,而是家里的男人都不在。 这么一想,负罪感又加深,她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似的喘不过气。 窗外太阳躲进云层,本就供暖不好的室内透着凉意,沈甜脱掉大衣,整个人钻进被子里。 眼前是的摆设和记忆里一样,衣柜还是二十年前的旧样式。窗下摆着学校淘汰的书桌,上面放着几本童话书。 棚顶褪色的吊扇,沾满苍蝇屎的灯泡,画满涂鸦的墙壁,都昭示着装修从没进过这间屋子。 她嘆了口气,觉得自己忽然变成坏人。 * 睡醒已经下午,她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离开。 门外有些嘈杂,她在心里排练了好几遍说辞,才拧开门把手。 除掉门的遮挡,刺耳的敲打声直接灌进来,按理说过年之前不开门,但如果有人敲门着急修车,也得开门接活。 二楼的门都开着,没有人在。 难道都在楼下? 沈甜狐疑,套上大衣往楼下走。 越往下越乱,早上还算规整的大厅现在又乱得看不出头尾,中间的空地,她哥沈国栋正蹲着拧掉摩托车上的螺丝,旁边的沈海则给他打下手。 她缕了下乱蓬蓬的头发,捂着嘴咳嗽一声。 故意发出的声音让忙碌的两个男人一起转头看她,沈甜忽然有些侷促,不自然地说:「爸,过年好,哥,过年好。」 「嗯。」沈海发出一声鼻音,沈国栋则点了下头,又低头干自己的活。 沈甜咬着唇肉小跑到柜檯边,那里是她的包,最上面是顾逸之临时弄的药箱。 她按说明吃完药,又测了下额头,温的,不烧。她定了定神,探出头问:「我妈呢?」 沈海视线不离手里的活,沖屋外努了努嘴,「外边呢。」 沈甜起身前,从包的侧兜里掏出一个口罩,这还是上半年出差时买多的,没想到这会儿用上了。 屋外安静,她家的位置比较偏,周围孩子也少,也不像她小时候能成群结队地玩了。就连鞭炮声都是从远方传来的。 她下了台阶,穿过挖掘机,刘方华就在门口站着。 「妈?」她走过去,看着没有人烟的院子疑惑,「楠楠呢?」 刘方华回头看了眼她,眼角堆起笑意,「戴口罩干嘛?」她站了很久,很冷似的把手揣进棉袄兜里。 「你嫂子带楠楠回娘家了。」 「啊?」 愧疚铺天盖地,她又想到刚才和哥打招呼,他也没有回应,是气她带病回来害得他一家分离吧。 「要不你让嫂子回来吧,我走。」沈甜转身准备回屋收拾东西。 「啧,你走啥。」刘方华怼了下她胳膊,冷哼着说:「正好最近气不顺,眼不见心不烦,咱们一家过个好年。」 * 晚上包的饺子,香菇猪肉馅的。沈甜擀皮,刘方华包,不一会儿就摆满盖帘。 水饺下锅,沈甜上楼叫两人下来吃饭。 沈海从屋里出来,浑浊的眼睛落在女儿身上,又快速移开,他不是健谈的人,甚至过分沉默,今天女儿回来,他看起来也没什么情绪起伏。 只应了一声就擦过她的肩膀走过,趿拉着鞋下楼。 沈国栋也晃晃悠悠从屋里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根烟。他比沈甜记忆里胖了很多,走出来时肩膀几乎和门一样宽。 他长相随了刘方华,单眼皮,皮肤略黑,早已褪去青年的桀骜,渐渐显露中年人的疲惫。 沈甜觉得有必要和他道个歉。 「哥,对不起,因为我带病回来,嫂子和楠楠不能在家一起过年了。」 因为她的语气极其诚恳,沈国栋掀起眼皮惊奇地看她,嘴里吐出一口烟。 又哼笑了一声,语气好像回到少年时期。 「对不起个屁啊,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她走了我自己在卧室抽菸爽死了。」 第33章 吃过晚饭,沈甜又吃了药,把厨房收拾干净才出来。 她去柜檯后面拿包,把白酒,绒裤送到爸妈的卧室,又把红包给提前给了。 刘方华正在卧室看电视,看她小心地把东西递过来,马上耷拉眼皮,嫌弃地说了句『净买些不实用的贵东西。』 拨弄了几下,倒也眉眼慢慢带笑,红包也收下了,打了个岔,问她还烧不烧。 沈甜坐到旁边,笑着说不烧了。她家一直就缺乏一些仪式感,节假日这些风俗习惯还有热闹,在他们看来矫情的很。 刘方华曾说,热闹有什么用,日子还是得过,钱从兜里流出去了,买了撑脸面的东西摆在饭桌上,大吃二喝过后也就散了。 这倒像她曾经看过的一篇叫《项鍊》的文章,女主人公借了项鍊去参加酒会,大放异彩后却发现项鍊遗失,往后的人生只好拼命赚钱还债。 当时看的时候她觉得,如果女主人公是妈妈那种性格就好了,故事根本不可能展开。 她又拿着芭比娃娃和红包去沈国栋卧室,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噼里啪啦键盘响,中间夹杂着咬牙切齿的脏话。 看来男人爱玩游戏这回事没有年龄限制。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敲响房门。沈国栋专心在虚拟世界厮杀,压根没听到门响,沈甜转了下门把手,发现门压根没锁。 第60页 从她有记忆以来,沈国栋就是沉迷游戏的人,从开始的游戏碟片,到游戏机,后来是电脑,装备一直升级,本来就不大的卧室还塞了个占地方的游戏椅。 不过这间卧室也完全变了模样,浅黄色碎花墙壁,窗帘是颜色更深一些的金色,中间缝着一层透网,上面绣着大朵的玫瑰。 床也是华丽的风格,两根床柱突兀地竖在两边,沈国栋的电脑就在床旁边,他靠在造型奇特的座椅上,回头看了她一眼。 没等她张口,他就说:「在大城市就是不一样啊,还知道敲门了。」 沈甜被堵得说不出话,讪笑着回,「上班嘛,习惯了。」 没有回应。 她倒没觉得尴尬,因为和哥哥差的年龄大,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所以从来没有坐在一起好好说过话的经历。 沈国栋沉浸在游戏世界,沈甜捏着要给侄女的红包,想了很久,又重新塞回兜里,只把芭比娃娃摆在嫂子的梳妆檯边。 * 晚上,她和刘方华一个屋,沈海和沈国栋一个屋。 窗外的鞭炮声有远有近,远的像夹在云层里的闷雷,断断续续没停过。近的像急着放完睡觉似的,噼里啪啦响了一阵就消停了。 听说这片要拆迁了,那天回来时她也注意到胡同的墙壁上写着大大的白底红字。 她转过身,盯着刘方华假寐的侧脸。 「妈。咱家是不是要拆了?」 刘方华没睁眼,但用鼻音哼了一声,是否定的调调。 「拆什么拆,没准的事儿。」 说完她侧过身,后背对着她,又把被子盖紧了些,声音瓮声瓮气的,「白天睡多了是不?晚上来精神了。」 「嗯,有点儿。」 沈甜知道她要睡觉了,也不作声了,悄悄往床边挪了下,从枕头下拿出手机。 点开先把亮度调低,才打开微信。 给小侄女的红包没送出去,她总感觉要是把钱给她哥,说不定会被他转头送游戏里去。 嫂子的微信在工作号里,她瞪着眼睛找了半天。 翻到最下才看到名字叫『影』的微信号,因为没备註,只能凭头像找,好在她今天看到小侄女,头像就是小侄女在吃蛋糕的照片。 自从加上就从来没说过话,因为不熟悉,在小地方的婆媳关系和姑嫂关系的轶事较多,她宁可不来往也不想蹚这浑水。 旁边的刘方华已经熟睡,发出轻微的鼾声。 她把枕头靠在床头,半坐起来,转动指尖组织语言。 【仙女甜】:嫂子,真的对不起,因为我回来你们不能在家过年了。 【仙女甜】:「转帐1000元」 【仙女甜】:新年快乐,因为回来得匆忙 ,没买礼物,这是给楠楠的压岁钱。 微暗的屏幕照着沈甜疲惫的脸,因为忍着咳嗽,眼里溢出泪,她闭紧嘴巴清嗓子,小心地看了眼身边的女人。 还好,没被吵醒。 她套上外套,悄悄下了床。 走廊有些冷,两个男人的呼噜从门缝下面传出来,一唱一和,不给人喘息的余地,她绷紧脚尖,迅速穿上棉拖鞋下楼。 一楼更暗,她不想开灯,放肆地咳嗽了几声,才眼里夹泪去厨房。 喝了一杯水后嗓子才松了些,但能预感到下波咳嗽很快会来。 因为白天睡了觉,现在异常清醒,沈甜拢紧外套,坐在门边破旧的红色塑料凳子上,伸手从兜里掏出手机。 屏幕显示有新消息。 【影】:「已收款」 【影】:新年快乐,压岁钱我替楠楠收下了,谢谢她小姑。 沈甜松了口气,她还怕她不收,两个人还得拉扯谦让一会儿。这样很好。 【仙女甜】:不用谢,楠楠想买什么买什么。 【仙女甜】:我大概过完三十就走,你们也能早点回来,我这次真的没多想,早知道就不回来了「笑哭.jpg」 【仙女甜】:太对不起了。 这次回复得很快。 【影】:对不起什么,我还要谢谢你呢,我都嫁过来六年了,还是第一次回娘家过三十,简直爽死了。 【影】:你可千万别那么快回去,求你多待几天「拜託.jpg」 沈甜:? 这有些超出她认知,哥哥和嫂子怎么都一副没有对方才很快乐的样子,可要说感情不好,也不对啊,嫂子肚子里还怀着二胎… 好奇怪。 因为爱情结合到一起,但是不在一起才开心。 难道爱情需要距离? 也不是啊,和顾逸之早上分开的,才十几个小时没见,她已经点开手机几十次了,生怕漏掉他发来的信息。 总在想他,想他在干什么,是睡觉,还是吃饭,会不会独自一人走在记忆里的老街上,回忆曾经在这上学的日子。 她眼底露出疑惑,匆匆回复嫂子的新消息。 【仙女甜】:那我也待不了几天,江城那边还有事,租的房子可能要退,得提前回去联繫房东。 点击发送后,她切进和顾逸之的聊天页面。 【仙女甜】:你在干什么呀? 【仙女甜】:「可达鸭转圈.jpg」 刚发过去,手机就震动。她期待地低头看,原来是嫂子回复她。 【影】:退房?打算回这边来吗? 第61页 沈甜托着下巴,微微皱眉,退房不一定,回这边的话,那是打死她都不可能。 不知怎么回事,家里这儿的风水好像克她,每次回来都觉得心气短了一截,软趴趴的没出息样子。 要是回来,只能相亲嫁人,然后开启生娃养娃模式。然后变得面容模糊,余生只能菜市场和家两点一线。 这么一想马上不自觉抖了一下,虽然她喜欢小孩,但一想到这种生活还是觉得暗无天日。 【仙女甜】:不回,我那边的室友退租了,我得重新租。 【影】:哦… 【影】:我这有点忙,先不聊了,得楠楠切水果去。 【仙女甜】:好的好的,注意身体,新年快乐! 沈甜按灭手机,这一聊才想到,她还没把买房的事和爸妈说。之前在电话里隐瞒了,现在又突然说已经买好,怕是又要被追问。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挨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明天就说! 她压抑地咳嗽几声,小口抿了点水,准备再吃点药就上楼睡觉时,手机在兜里震动。 【顾逸之】:你现在有时间了? 沈甜眼里露出欣喜,又坐回凳子上。 【仙女甜】:怎么这么问?我一直都有时间啊。 【顾逸之】:过年的话,家里应该很多人,如果一直看手机的话,应该不太礼貌,所以我忍着没给你发消息。 沈甜心情忽然变好,指尖轻击屏幕。 【仙女甜】:你说的那种场面在我家不存在的,我现在24小时在线哦。 【顾逸之】:哦?好可惜,因为我的谨慎浪费了美好的一天。 【仙女甜】:也没有吧,你不是睡觉了吗,我也睡了一觉。 【顾逸之】:那你现在还烧吗?忘记告诉你了,药箱下面的夹层里有电子体温计,如果感觉不舒服可以测一下,38度以上再吃退烧药,平时要多喝水… 沈甜捧着脸看着一长串的唠叨,看完又哑着嗓子轻轻念,她忽然觉得,这种关切的唠叨也是药,一天跟她说两次的话,药效加倍。 她刚想打字,上方就弹出视频邀请。 沈甜快速按下接听键,屏幕跳转,顾逸之清瘦的脸占满屏幕。 他有些紧张,超小声说:「你怎么接这么快?叔叔阿姨都睡觉了?」 她饶有兴致地看他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故意拉长音调,「我妈和我爸啊……」她把镜头切换,故意晃了一下,果然看到顾逸之严阵以待的脸。 她忍不住笑出声,哑声说:「都睡着了。」 顾逸之眼神试探,「真的?」 「真的!」 他松了口气,把手机拿远,屏幕空出四分之三,沈甜这才发现他没在酒店。 他穿着白色衬衫,懒懒靠在灰色沙发里,旁边开着一盏雕花檯灯,旁边摆着一家钢琴,远处的墙面挂着几幅油画,很眼熟,忘记在哪看到过了。 虽然沈甜本人并没有艺术天分,但她骨子里生来就带一种『这东西看起来很贵』的直觉。 「你这是在哪?」 顾逸之弯唇,不紧不慢地说:「你猜。」 「……」 沈甜又往屏幕凑了凑,仔细看他周围的摆设,摩擦下巴做思考状,然后斩钉截铁。 「你在情人那里!」 顾逸之的笑僵在脸上,卡顿了几秒才说:「别乱说,我在家里。」 「家?你家不是还没装修吗?」 沈甜忽然想到茂县他的家,可是,记得那会儿他家也就是个普通的小二居啊,空间没宽敞到这种程度。 见她一脸怀疑,顾逸之索性直起身,切换镜头让她参观,「我爸家,我回来被他发现了,然后我就被揪回来过年了。」 他顿了一下,语气有些低落,「由我哥协助他完成。」 第34章 沈甜从他的语气里读到回避,因为太熟悉这种感觉,所以不想追问。 她捧着手机,小心地把厨房门关上,又坐回凳子上,小声说:「你能在茂县待多久啊?」 顾逸之黑亮的眼睛盯着她,理所当然,「和你一起回去。」 「啊?真的吗?」 「嗯。」 他懒懒地回应,又躺回沙发,手臂随意搭在额头,手机也是随意举着,摄像头自下而上仰拍,在沈甜眼前呈现陌生角度。 这样看有些陌生。 她想,如果她趴在他怀里的话,就能看到他这样一面。 他的身体一直都是热的,他会环住她的腰轻轻摩擦,或者有规律地拍。他们会聊天,回忆以前,讨论晚饭吃什么,或者一起感嘆美好的日出。 每天都能这样过,平凡的,普通的,有他的一天。 突然好想他。 望梅止不了渴,远水当然救不了近火,心里莫名的悸动来势汹汹,她忽然不想让他看到。 所以把摄像头歪到一边。 顾逸之见她不说话,又看不到人,马上调整手机的角度,一只手托着脸颊问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沈甜内心嘶吼:是!我不舒服!想你想得要死了! 但面上不显,甚至过分淡定,「没事,就是想咳嗽。」 他有些紧张,脸离屏幕又近了些,仔细叮嘱,「退烧之后会咳嗽好几天,药箱侧面那写着一天两次的就是镇咳的,明天加到一天三次。」 第62页 「嗯,好。」沈甜轻声应着,心里的空缺慢慢被他填满。 顾逸之以为她不舒服,哄她去睡觉,沈甜身子懒懒的,恋恋不捨地盯着他,鼻头一酸,眼眶立马红了。 她歪着头,不想让他看到,匆匆挂断视频。 【顾逸之】:早点睡,记得多喝水,还有明天的药加量,尽量不出去吹冷风,不要吃辛辣的食物,等我们回去就好了。 沈甜看到这句『等我们回去就好了』,眼泪终于掉下来,啪嗒啪嗒的濡湿袖口。 别人对她不好的时候她可以做到坚强,但只要关心她,她立马会崩不住。 这几天都好难受,浑身无力,腿像面条一样软,但她不说,又没人会知道。她偏偏不喜欢示弱,只能咬牙忍着。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现在,她有了可以说出难过的人,努力铸成的壳裂开,露出柔软的脆弱。 她吸吸鼻子,指尖在屏幕轻点。 【仙女甜】:回去了要做什么? 【顾逸之】:你想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 大年三十。 沈甜起得很早,旁边没有人,刘方华早就起来了。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嗓子果然!哑了…… 虽然她有心理准备,但一大早上起来就失声的感觉还是很痛苦。她从枕头下拽出手机,点开屏幕,熟练地进入聊天界面。 【仙女甜】:完了,我不能说话了。 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七点,想着顾逸之不会起这么早,就没等他回复,先去洗手间洗漱。 回房时路过沈国栋的房间,依旧是外放的电子厮杀声和咒骂,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谁能想到从小就被家人寄予厚望的他三十多岁了还停留在青春期。 而她,好像在懵懵懂懂的某一刻,忽然就变成了大人。 回房随便套了件旧棉袄,她下楼扎进厨房。 刘方华在做饭,正端着沥水的篮子洗豆芽,见她进来随口问:「叫你哥起来,马上吃饭了。」 沈甜说:「他早起来了。」 可惜只有嘴巴动,声音一点也没发出来。她无奈地凑过去,在刘方华耳边又重复一遍。 「啊?」 刘方华奇怪地看着她,皱眉说:「你好好说话。」 沈甜无力,指了指嗓子,阿巴阿巴了几下。 从小到大,她只要一发烧或者感冒,最后都会以嗓子哑掉收尾,短则两天,长则一周,这次也不例外。 她默默把饭菜摆好,上楼叫沈国栋吃饭。 又回卧室看了眼手机,顾逸之回复她了。 【顾逸之】:失声了? 【仙女甜】:是,现在变成哑巴了。 【顾逸之】:多喝水。 【顾逸之】:我说多喝水,你会不会觉得我在敷衍? 沈甜淡笑,攥着手机边走边打字; 【仙女甜】:不会。 【仙女甜】:知道啦,我今天多多喝水。不过这几天听不到我的声音了,劝你不要太想我。 点击发送后,她盯着这行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有生之年,她竟然也能说出这么黏糊糊的肉麻话。 【顾逸之】:好。 沈甜瞪眼,他竟然说好! 【仙女甜】:你不想我? 【顾逸之】:想。 【仙女甜】:那你竟然说好。 【顾逸之】:我想听你的话,但是背地里偷偷想。 沈甜『切』了一声,换上拖鞋下楼,厨房里已经在吃饭了。 【仙女甜】:我先吃饭了,等会儿再聊。 【顾逸之】:好。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天的顾逸之有些沉默,她似乎能感应到文字后面的他,一定是不开心的。 怎么跟她一样,她也不太开心。 回家过年这件事对她来说像是渡劫,脚踩钢钉过独木桥,尤其嗓子还哑了,只能听,不能反驳。 饭桌上,刘方华盛了一碗猪脚汤递给沈国栋,问他:「给小影打电话了吗?」 「没有。」沈国栋端碗喝了口汤,怪异地说:「我给她打电话干吗?」 刘方华脸忽然拉长,伸手过去狠狠拍他一巴掌,「她肚子里怀的你儿子,你就算不关心她,还不关心你儿子啊?」 沈甜在旁边默默喝汤,小心地看了眼对面的沈海。 他正大口吃饭,对母子这样的对话早就习惯,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沈国栋哼笑一声,连眼睛都没抬,故意憋着气说:「原来是我儿子啊,我还以为是你孙子呢,有我啥事。」 「你这孩子!」刘方华马上调转炮火,对旁边的沈海说:「你看看你儿子说的这叫什么话,好像他老婆怀孩子是我逼得一样。」 「行了。」沈海端着酒杯喝了一口,闹心地说:「是我逼的行了吧,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嘛。」 沈甜小心翼翼地夹了块鸡蛋,把凳子往后挪了挪。她家的过年冲突,几乎都是从『大过年的不能怎样怎样』开始。 果然,刘方华把筷子一摔,指着沈海的鼻子大骂,「又是我的不对?我嫁给你这么多年没过到一天好日子,活都是我干,好事没我份,坏事我背锅。」 沈甜赶紧放下筷子,嘴动了动没说出话来,只能拉住她衣角拽了两下。 饭桌上的两个男人平静地吃饭,更让刘方华觉得血压升高,她打掉沈甜的手,沖她委屈哭诉,「房子我修了,人也天天小心伺候着,到头来还是我的不是了,我就问问你们打电话没有,还给我摆脸色!」 第63页 沈国栋嘆了口气,有些疲惫,「我摆什么脸色了?」 「你没摆?你们夫妻成天一副不想跟我们住的样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在那挑剔,我和你爸累死累活,还落了一身不是了?」 「我又没要你们怎样!」沈国栋抓着头,一副无语模样,「楠楠要上小学了,我们准备买个学区房不对吗?」 「你们有钱买?」 「没有,家里赚的钱不都在你手里吗?」 「你这是怪我不给你钱啊!」刘方华吸了下鼻子,忽然拽着旁边的沈甜,泪眼模糊地说:「你哥说我不给钱,你是妹妹,你说,钱能放你哥手里吗?」 沈甜忽然紧张,这样的场面她实在应付不来,只能白着脸摇头。 但马上感觉到沈国栋的眼刀砍在她身上。 「天天打游戏,往里投了多少钱?你还想让我们老的小的像十年前似的,被你拖下水饿肚子吗!」 「我现在投了吗?」沈国栋越听越气,狠狠踹了脚桌子,他受够了这种翻旧帐,不管吵什么都要拉出十年前的事说一说。 「都说是为了孩子上学,社会竞争压力大。现在不像以前了,孩子生出来就放养,什么都不用管。」 刘方华一听,怒极反笑,「我算是听出来了,你这是怪我呢?」 她笑着,眼泪簌簌落下,哽咽着说:「怪我没看顾你学习,没给你买学区房,害你现在只能在家呆着是吧?」 「我去…」沈国栋无力仰天,看着旁边的沈海,声音微不可闻,「爸,你评评理。」 沈海掀了下眼皮,半碗米饭还稳噹噹地蹲在手里,他胡乱扒拉一口,有些无奈,「我评什么……」 一时间,几个人都无话。 刘方华一手支着桌子,一边喘粗气,「大过年的我也不想吵,话我也撂这,家里没钱,现在生意不好,还得养活一大家子人,没出去借就不错了。」 她嘆了口气,看了眼沈甜,眼神突然迸出希望。 沈甜还没来得及思索,就被刘方华拉住手,她心脏不规律地跳了几下,隐隐有了猜测,但不愿去深想。 「女儿,你之前不是说要买房吗?」 刘方华的手温热浑厚,有些硬,她又瞪眼看沈国栋,语气狠厉,「现在只有你妹妹能帮你了,原本她可是要在江城买房子的。」 沈国栋看着脸色微白的沈甜,哽着脖子说:「我用不着她帮,你别折腾了行吗?」 听他这么说,刘方华恨不得跳过去打他。 「没帮你,是帮你孩子!」 她手又握紧了些,死死顶住呆住的沈甜,「妈可不是让你把钱借给你哥,因为你之前说要买房,是吧?」 沈甜沉默,心跳开始加速。 「妈建议你在茂县买,这边便宜,二十几万就能全款。然后呢,把你侄子侄女的户口落在你名下,这样,你也有房了,孩子也能上学了。」 说完,她眉眼舒展,终于露出笑意。 「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 第35章 这貌似是很好的办法,她察觉到周边的气氛变化,刚才还是剑拔弩张,现在竟变成阖家欢乐。 沈甜微微挺起后背。 刘方华眼神灼灼,第一次对她露出期盼的表情。可是,这对她来说太沉重了,压得她喘不过气。 房子……房子啊! 她咳了一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哑声说:「房子……我已经买完了。」 什么! 三个人同时愣住,就连沈海也放下饭碗,浑浊的眼睛露出疑问。 刘方华倏地松开她的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买了?自己买的?」 沈甜点头,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你不是说钱不够吗?」 见刘方华语气转冷,沈甜屏住呼吸,想到那张在顾逸之手里的欠条。 「借了点儿。」她声音嘶哑。 「借?」刘方华几欲昏厥,她此生最怕借钱欠人情,从小就耳提面命地教育孩子,再苦再难,也不可以伸手管人借钱。 没想到,自己生出的孩子,一个这样,两个还是这样。 简直活生生打她脸! 她气得要死,脸上也没有血色,眼睛通红地看着沈甜,咬着牙吐出几个字,「借了多少?」 沈甜紧张得不行,奈何自己嗓子失声,不能把那欠条的事从头到尾说清楚。 只能简短回复,「十万。」 刘方华如遭雷击,连呼吸都忘了,半天才倒出一口气。她抖着手,用尽全身力气抽了沈甜一个耳光。 啪! 清脆声后,沈甜侧脸火辣辣的痛,耳底鸣叫,眼前一片空白。几个呼吸才反应过来,她竟然被亲妈打了。 她第一次被打耳光。 旁边的两个男人也愣住,沈海顿了一下,埋怨道:「有话好好说,你打她干什么。」 沈国栋冷哼着起身,沖沈海方向,「她要是能好好说话就不是刘方华了。」说完就双手插兜,事不关己地晃着身子走了出去。 刘方华的手也一阵痛,但这痛比不上心里的痛,家里这么难的时候,她竟然借钱买房! 之前在电话里耳提面命地告诉她,等过年回来商量,她自己不可以,外面骗子那么多,她怎么就敢自已做这么重要的决定! 怕是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呢。 第64页 这么一想,她还是不解恨,指着沈甜,字字泣泪,「沈甜,我没你这样蠢笨的女儿,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沈甜还没从被打的震惊中醒来,就听到这番话,眼泪唰地流出来。 她不明白她买了个房子怎么就成了大罪,就算借了钱,也从没想让家里帮忙还。她心急,只能发出公鸭一样的嘶哑音调,「妈!」 「别叫我妈!我可没生过这不长脑子的女儿。」 沈海见气氛越来越僵,赶紧起来拉着沈甜,在她耳边低语,「你妈正在气头上呢,别跟她硬顶!」 可沈甜委屈啊! 她已经二十五岁了,是个成年人,而且这么多年一直独立生活,就算她做错了一些决定,也有能承担错误的能力。 买房子有什么错?这是她从大一开始就心心念念的梦想。 而且刚才不也说让她买房吗?还让她在茂县全款买,她明明知道她想要什么啊! 忽然,她心跳漏了一拍,不对……她一直刻意躲避的事实在她眼前耀武扬威。她犹如被倒扣一盆冰水,这不是买房的问题,而是把房买在哪的问题。 如果买在茂县,把侄女的户口落在她名下,是不可能发生这样激烈的场面。甚至完全相反的和乐融融。 在江城当然不可以,因为…… 沈甜倒吸一口冷气,眼泪蓄满眼眶,声音撕裂又难听,「你不是怪我借钱,而是怪我没帮衬到家里。」 她字字珠玑,伴着眼泪簌簌落下。 刘方华挽了下袖子,也落了泪,自嘲般地说:「我怀胎十月,生你,养你十八年,从来没要求过你什么,是吧?」 沈甜点头,抹了把眼泪反问:「所以,你生我是为了将来得到回报?」 「我想要什么回报?我都是为了这个家!」刘方华抹了把泪,指着门外的窗户,「你看看现在我们住的地方,你再看看这些亲人,你是冷血冷心肠的吗?」 沈海在旁边插嘴,「你跟孩子说这些干啥,她自己在外面也不容易。」 「呸!没你说话的份儿。」她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去厮打这个男人,要不是当年瞎了眼嫁给她,现在能过这种糟心日子? 要是嫁给隔壁开矿的,现在就是个富家太太,十指不沾阳春水,何必在这和自己女儿扯头花。 生活的艰难都是他给的,他竟然还好意思跑这装好人。 挣不到钱的废物。 沈海被骂得多了,也早就习惯,闷声出去了。 厨房只剩母女两人。 沈甜左脸已经肿起,眼底通红,眼泪已经没了,看她的眼神不像刚才那样委屈,逐渐变得清明。 她挺着肩膀,一字一句地说:「房子已经买好了,我这边没办法帮家里了。」 刘方华悲哀地摇头,失望至极地看着沈甜,「希望你以后在新房里过舒服享受的时候,不要想起我们这一家老小的苦日子。」 沈甜深呼吸,哑着说:「你们一家老小的苦日子,不是我造成的。」 是懒散。 对此,沈甜没有任何抱歉。 从小到大,她花的钱屈指可数,大概是从哥哥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点。 她就是靠这一点点活下来的。 为什么她会一直受到霸凌?是穿到破洞的校服,是日日步行一个小时才能走到学校的路程,是矿泉水瓶里装着的自来水。 交费总在最后一个,最先欺负她的人是亲哥哥。 她刚开始时也会哭诉,抓着妈妈的衣角,缠在爸爸的身边,让他们评评理。 可答案总是:『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找找自己的原因。』 那时的她为了不让自己受伤,只能装作粗神经,然后默默努力,希望出人头地再也不回来。 虽然她并没有做到一鸣惊人,却也靠自己的努力走到今天。 可现在,竟又遭到这样的诘问。 她承认她是个恋家的人,总觉得,就算再不美好,终究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回忆不光是痛苦的,还有美好。 她愿意为了那些美好不计前嫌,就像她对那些老同学一样。 可是,这层费尽心力构建起来的微弱光环,却这么轻易被打碎,她忽然觉得,这都是她自欺欺人的幻觉。 靠单方面的卑微维持关系终将走向灭亡。 她不想再说了。 陈方华也逐渐冷静,见沈甜脸上是陌生的沉静模样,心脏忽然抽痛。「你说什么?你是要跟这个家断绝关系吗?」 沈甜闭眼,疲惫到极点,「是你要和我断绝关系的。」 说到一半时忽然笑了,看着比记忆里老了很多的陈方华,「你要说话算数。」 话音刚落,陈方华的表情就从痛苦转变成尖利,她扯着嗓子,像泼妇似的指着她大骂,「沈甜!是你说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女,我真是千辛万苦养出个白眼狼。」 沈甜挺直后背,一步一步转身离开。 身后依旧是刺耳的谩骂声。 「别人养女儿都是小棉袄,一辈子跟在身边,哪像我这苦命的,养了个黑心肝,刀刀扎亲妈的心窝啊!」 「你要是敢走出去就别回来,我们沈家没有你这样的!」 「我就让你侄女挂你户口,还没管你要钱呢就闹成这样,真是家门不幸,没有比我更命苦的了,老天爷啊你开开眼!」 第65页 声音被厨房门隔掉一半,越来越不真切。 沈甜眼泪糊了一脸,跌跌撞撞去柜檯后拿包。楼上脚步声响,沈海匆匆下楼,探头看她已经背上包,吓了一跳。 「啧,你这孩子,大过年的闹什么?」 他一把夺过包,又弯腰放回原处。沈甜站着不动,身后有一双大手推着前进,目的地是厨房。那里在她心里已然是地狱模样,斑驳的门后依然传出模糊不清的咒骂和哭泣。 她抓着柜檯,挣脱推她的手。 「爸。」她几乎发不出声音,「你不要再假装当和事佬了,我也一样讨厌你。」 多少次这样的时候,她被骂完,再由他慢声细语地叫她去道歉,转头送到陈方华面前,她会乖乖照做,直到气氛回归和谐。 如果她从陈方华身上学到的是在意金钱,吝啬,那在沈海这学到的,就是懦弱,讨好。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以后的人生还长,她想丢弃这些缠绕她二十几年的诅咒。 沈海第一次听到她对于他这个当爸爸的评价,她竟然说讨厌。这让本就寡言的他更说不出话,嘴唇抖了几下,发出几声破碎的音节。 「你…这……唉。」 他皲裂的手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从里拽出一根叼在嘴里,嘆了口气。 沈甜不再看他,转身拎起包,向大门走去。 深冬腊月,一年的最后一天。寂静的小巷,地上残留的积雪被踩成灰黑色,又结成冰,上面零零散散地遍布红色纸屑,是喜庆的鞭炮残留。 她静静地踏上这条红色的路,一步又一步。 小巷很短,又很长,欢笑从围墙深处传过来,让从家里奔逃出来的沈甜显得很可怜。 身后没有人影,远远传来几声狗叫,呜咽着,又消失,像被肉骨头堵住了嘴。 沈甜拎着包,脸颊被寒风吹着,却慢慢肿起。一边冻得通红,一边烧得通红,她没理会,昂起头,看到巷口就在眼前。 那里停着一辆车。 她换了只手拿包,慢慢走过去。 车窗打开,露出顾逸之的侧脸,他比上次遇见疲惫了些,身上还穿着那身衣服,头发有些乱,眉骨边一块深红色的血痕。 已然结痂。 他们同时震惊,一起说:「你脸怎么了?」 沈甜忽然笑了,肿着的脸红红的,丑丑的。顾逸之目光不离她,伸手打开车门。 车里温暖如春,沈甜靠在椅背,不知为什么,这车她只坐过寥寥几次,却给她一种家的安全感。 顾逸之问:「想去哪?」 沈甜说:「回家。」 第36章 车窗外,蓝底白字的路牌迅速倒退。沈甜闭着眼,斜靠在椅背上,故意把肿起的左脸隐在发丝里。 谁都没说话。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 路过服务区的时候,顾逸之独自下车,回来时递给她一个冰袋,用软白色的手绢包裹着。 他说:「敷在脸上。」 沈甜的嗓子已经呈报废状态,她从鼻子里压出一声『嗯』,轻轻把冰袋放在脸颊。 车继续行驶,又走了一段,前方开始拥堵。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只要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会不惜代价,只为团圆。 他们却做了逆行者,狼狈不堪地从所谓的家里奔逃。 晚上九点,疲惫到极限的两人,终于看到巨大的红字:江城欢迎你。 一路奔波,终于抵达。 到家时沈甜几近脱力,顾逸之也没好到哪去,鬍子长出来,头发也乱糟糟的,活像在天桥下的流浪汉。 她拉着他的手,走去卧室。 床上有些乱,还维持着临走时的状态。沈甜给他找了一身干净的睡衣,站在他旁边看他脱衣服。 顾逸之衣服掀到一半,露出紧緻的小腹,磨磨蹭蹭的,见她还不走,终于绷不住,「我可要脱了。」 沈甜仗着自己不能说话,所以理直气壮地站在旁边继续看。 他不再坚持,直接把毛衣脱下。和沈甜想的一样,他不光脸上那一处伤,身上也有。 锁骨下的红痕深浅交错,后背上要严重些,渗出的血丝已成枷。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落在蜿蜒的红色上方。 却迟迟不敢触碰。 顾逸之匆匆穿上衣服,笑着说:「看着吓人,其实不疼。」 他背过身去,把裤子也换好,沈甜注意到,伤都在上半身,腿上没有。 窗外爆竹震天,吵闹的声音要维持到零点过后,才算是过了年。顾逸之躺在床上,眼神落在旁边的沈甜脸上。 他凑近了些,手掌想过去摸,却不得章法,那片红肿里并排三条紫红色红痕,他不敢想像当时的场面。 心脏抽痛,他搂紧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问:「是你妈打的?」 「嗯。」 沈甜搂着他的腰,疲惫地闭上眼睛。 两人都不再说话,就这样抱着。室内漆黑,窗外的烟花绽放,照亮狭窄的卧室,沈甜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眉角的伤。 是他爸爸打的。 她还记得那个走路迈正步的男人,脸上永远是严肃冷漠的表情,像个置不下其他情绪的机器人。 第一次见他时,是在教导处,他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鼻尖哼出一句:「我说的呢,是修车的女儿啊。」 第66页 也是那次,她才知道顾逸之家条件很好。 好到给老师塞红包的数额,都是她家两年的收入。 虽然在那个年代,这种贫富落差给她带来巨大的震撼,却依然挡不住顾逸之再受欺负时,她第一时间伸出的手。 他们相拥而眠。 直到第二天十点才醒,枕边没人,她睡眼惺忪,摇摇晃晃地下床。 顾逸之在厨房做饭,身上扎着卡通围裙,他精神好了很多,脸上的血痂上也盖着创可贴。 她摸着自己微肿的脸,虽然还有些疼,但不烧得难受了。 嗓子依旧失声。 所以顾逸之为她定下养身体计划,心情平稳,眼神交流,交流不明白的微信打字。 她无奈。 【仙女甜】:这个虾仁好像有点淡。 点击发送后,她指着盘里的虾仁炒百合瞪眼。 顾逸之夹了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点头肯定,「我故意做淡,对你嗓子的痊癒有好处。」 沈甜气闷,又吃了一口没滋没味的饭。 吃完饭后,她就被推出厨房。昨晚睡得太久,不想再躺着了,所以她熘达到阳台。 姚远的东西都搬走了,她的东西又少,可怜巴巴地挤在一个抽屉里,她坐在椅子上,凑到镜子前看自己。 脸颊不那么肿了,只是三根指印越发清晰,还有扩散的趋势。 踌躇着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找到粉底液和遮瑕膏,一点一点小心涂抹,直到颜色浅淡。她想了想,又画了眉毛,涂了一层浅浅的唇釉。 这样看的话,气色变好很多。 心情也在渐渐晴朗。 她把头发随意挽起,又换了件连衣裙,走到厨房门口时,刚好顾逸之拎着垃圾出来。 他眼神触到她时愣了一下,伸手摸了下她脸。 沈甜本来就很久没化妆,冷不丁化了之后自己也不自在,又被他这样看着,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她踮脚,凑近他耳朵低语:「不好看吧?」 「好看。」顾逸之微微低头,笑着把他耳边的碎发掖到耳后,露出整个脸颊。 整个过程小心翼翼,却怀着欲言又止的情绪。 沈甜觉得,他们都在很小心地避开这个话题,明明见到对方最狼狈的一面,却都没有勇气倾诉和安慰。 只能如履薄冰似的试探,却掌握不好关心的尺度。 她回到卧室,点开手机,顺便钻进被窝。 【仙女甜】:你想和我说点什么吗? 门口脚步攒动,无声之后,手机震动。 【顾逸之】:我爱你。 【仙女甜】:…… 【仙女甜】:如果是这句的话你可以进来亲口告诉我。 门开了,沈甜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明明是她主动的,此刻却忽然怂了。 顾逸之直奔她来,呼吸之间,他双臂撑在床头,低头轻吻她额头。 「我爱你。」 他的气息萦绕,不知从哪刻开始,他褪去孤傲清冷,柔软的让她想哭。 沈甜嘴唇翕动,用唇形说了一句:「我也爱你。」 四目相对,顾逸之的身体又压低了些,沈甜感觉到他的重量,忽然无措。 这种姿势的亲密不免让人多想。 所以她脱口而出:「保险套在垃圾桶里。」 因为发不出声音,所以这更像是恋人之间的低语,空气瞬间凝固,周遭被暧昧气息填满。 眼前的男人身体一僵。 ! 沈甜眨巴眨巴眼,大脑刚连接上理智,所以,她刚才说了什么? 啊! 怎么失声了也挡不住她的破嘴,情急之下,她又无声说:「我不是故意扔的……」 救命…… 沈甜好想昏过去,但眼前的人不给她这个机会。被子被他拉下,瞬间唇被温热覆盖,鼻间是他的气息,带着和上次轻触试探不一样的意味。 他的温热烈绵长,带着不容反驳的占有,他的手扶着她侧脸,小心地托住下颚,微微承托,指引她迎合他的热烈。 沈甜喘不过气,下意识推着他前胸,只是力气薄弱,倒像是欲拒还迎。 深吻过后,顾逸之额头抵着她,呼吸逐渐沉重,他隐忍着身体变化,小心避开重要部位,哑声说:「我们结婚。」 「……」 沈甜被撂在半空,上不来下不去,陌生的情愫翻滚着,她有些急。 「不结婚也能做的。」 顾逸之愣住,喉结涌动,眼神晦暗不明,「这样不太好…毕竟……」 沈甜搂住他脖颈,向前探了探,诚恳地疑惑,「你不会不行吧?」 好奇怪,他确定是去加拿大留学吗?那里据说很开放的,怎么他这样子,怎么像是去了伊朗。 顾逸之身体僵硬,她……她说什么? 说他不行? 呵…… 沈甜还不知道自己说了对男人来说多么扎心的话,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他箍在怀里,带着掠夺意味的吻铺天盖地。 直到日暮时分,床边才懒懒垂下一只手。 她好后悔。 真正体验过了才懂,这种事看着不累,做着累死。本来以为结束了,还没等爬起来,就又被翻身压下。 从刚开始的柔情缱绻到救命!怎么还没完。其中的心理转变只有她自己懂。 第67页 她想趁着这个间隙逃跑,手还没抓住床沿,腰上又被温热的手臂缠上,耳边是他略带磁性的低语:「去哪?」 挺好的两个字怎么被他说出威胁的味道。 她阿巴阿巴,指着门外,又做仰头喝水状,一脸诚恳。 「不用动,我去倒。」 沈甜裂开…… * 晚饭是端到床上吃的。 她怨念地拿着筷子,挑了一口面条塞进嘴里,咬牙切齿地嚼。 凡事都要有个度,是吧?他怎么能这样,她都说了不要,他还不听,根本没把她放在心里。 许是她的表情太刻意,顾逸之挑眉看她,「怎么了?」 沈甜哼了一声,到底没好意思直说。 只动了动嘴,「面条太淡了。」 顾逸之不说话,夹了块红烧肉放在她碗里,幽幽说:「不要说男人不行。」 沈甜哼哼,干巴巴地斜了他一眼,嘴巴快速蠕动。 「你这样和小时候好像。」他忽然说,「那时候你生气就坐在我旁边念咒,我仔细一听,全都是脏话。」 「所以……」他拉长音调,「你在骂我。」 沈甜摇头,一脸无辜。 他支着下巴,慢悠悠地说:「那你是……」 沈甜凑过去,用气声说:「我夸你呢。」 「哦?」 他垂眼描绘她唇线,慢慢靠近,声音带着蛊惑,「夸我什么?」 「夸你厉害!」 沈甜说完,马上竖起大拇指。 顾逸之笑出声,越过她的手轻啄她的唇,辗转研磨,直到她呼吸困难才离开。「这样就厉害了?」 沈甜马上双臂交叉,直接承认是她不行,是她口出狂言。 然后在他审视的目光下瘫倒在床,假装身体不舒服。 第37章 大年初三,刚吃完早饭,姚远就发来微信消息。 【姚远】:亲爱的甜甜,新年快乐!现在干嘛呢?几号回来? 沈甜盯着屏幕,犹豫几秒后,才轻点。 【仙女甜】:我在江城。 【姚远】:! 【姚远】:对方邀请你视频通话。 沈甜小心地看了眼厨房忙碌的顾逸之,悄悄转身回屋,按下接听键。 屏幕怼上姚远的脸,她胖了点儿,正瘫在沙发嘎巴嘎巴嗑瓜子。 「你怎么在江城啊?不是回老家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姚远说着说着,脸又往屏幕边凑了凑,瞳孔地震,「你脸咋啦?」 沈甜打着哈哈,「不小心撞的。」 「你撞……你撞别人手上了啊?」姚远紧紧盯着她的脸,语气肯定,「你妈打的。」 「嗯哼。」沈甜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笑着问她这个年过得怎么样。 姚远随口说:「我还是老样子,一直都没下床。」 「……」 沈甜想到她和顾逸之那天晚上,虽然她耍赖求饶,但吃过饭后还是没能逃脱,所以昨天也是下不了床的状态。 她真的懂。 「虽然理解,但还是建议你们为了身体注意频率。」 屏幕里的姚远翻了个白眼,「你想哪去了,我只是感冒了,卧床休养而已。」她清了清嗓子,语气促狭,「看来你这个年过得很滋润啊,嗓子都喊哑了。」 「……」 沈甜被一击出局,她这种段位还是不能和资深的姚远一战,只能认怂。 「我这是发烧,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哈哈开玩笑。」她笑过之后,又凑近屏幕,「不过,你的脸……」 「我脸没事。」她窝在床角,余光看到顾逸之洗了衣服去阳台晾,忽然觉得自己被一种沉稳的安全感包裹。所以,那些难过的事也没那么难说出口。 「这一巴掌挺好的,至少让我看清一些事。」 她情绪稳定,说的时候语气平淡的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姚远心疼地看着她,嘴巴像倒豆子,「你早该看清了,哎呦,我都忍了好久不敢说,你家不就是那种常见的重男轻女吗,钱全都给你哥了,你就是放养。」 沈甜抿嘴笑,低声应和。 一段冗长的打抱不平后,姚远终于停下,喝了口水润嗓子,「所以,你就该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要以身填坑,那是无底洞。」 「嗯。」沈甜眼眶发热,她的人生不能算失败,还有这样一心为她的朋友,就算脱离家庭,她也不是孤身一人。 挂了视频,顾逸之刚好进来。 他爬上床,先亲了她一口,问:「想吃什么吗?我下去买。」 沈甜摇头,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你好帅。」以前不好意思说,现在她每天都在感嘆,为什么这么帅!只要眼神一粘到他就离不开。 对比他的年轻帅气来说,她实在普通。 就算他在身边,也会时不时涌起患得患失的情绪,生怕他消失。 所以,她总想证明他还在身边。 顾逸之察觉到她情绪转变,直接把他搂在怀里,摩擦她的发丝。 沈甜闷在他的胸膛里,口齿不清地说:「你再摸就起静电了。」 顾逸之笑着,故意又磨了几下,「我要下楼,你想吃什么?」 「吃你。」她笑着,手移到某处温热,还故意捏了下。 果然,他呼吸加重。 第68页 她环住他的腰,把整个身体都贴向他,扭动几下,无辜地眨眼,「就想吃你,行吗?」 他极力控制呼吸,抓住她作恶的手,「别闹。」 她紧紧贴着他,感受那处渐渐隆起的坚硬。 顾逸之的手滑到她侧腰上摩擦,头埋在她颈窝里,深吸一口气后,哑然道:「别动,家里没套了。」 沈甜愣住。 没想到在影视剧里看到的画面竟然在她这上演。 怎么这么快,上次买了整整两盒! 「你怎么用这么多啊?」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某个部位力道重了些,忽然脸红。 顾逸之扬起脸,磨牙说:「是我一个人用的吗!」 * 初七上班,初六他们一起下了楼。 年味还未散去,街边要比往常更热闹,顾逸之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在步行街闲逛。 沈甜拿着半根玉米,边吃着,边左看右看。 露天的市场里,小摊连成一条看不到头的长龙,每个摊前她都驻足,不买也要问一问。 「这是什么?」她盯着一个圆球形状的奇怪物体问老闆。 老闆捻了下鬍子,啪地一下按了旁边的开关,笑呵呵地说:「地球仪,你看,灯亮之后就显示七大洲四大洋。」 啊? 沈甜瞪大眼睛看着新奇东西,现在的玩具都这么高科技了,外表看就是个玻璃球子啊。 她又盯了一会儿,伸手拽旁边的顾逸之,「好喜欢,给我买。」 他没想到她想要这个,感觉就像学校门口地摊上骗小孩的东西。 「你确定?」 「确定。」 沈甜喜滋滋地拎着战利品,一路走过去,又买了胡萝蔔抱枕玩偶,一个水晶苹果钥匙链,一对情侣水杯,一本《如何让男人更爱你》的盗版书。 她不让顾逸之拿,把这些东西都装到一个袋子里抱紧。 「这可都是我在高中时候想疯了的东西。」 顾逸之轻笑,「所以现在是补偿?」 「是啊。」 半晌,他才后知后觉,「那本书也是你当时想买的?」他仔细回忆,眉间露出疑惑,「那时候你喜欢谁?」 沈甜脱口而出,「好像是喜欢后排那个学习不好的,但是我忘记他叫什么了。」 顾逸之顿下脚步,幽幽说:「为什么喜欢他?」 「因为你有一次被堵进厕所,我喊了一圈,只有他进去帮你了。」 她理所当然,又低头啃了口玉米,走了几步,奇怪地转头看着原地不动的他,「走啊!回家吃饭啦!」 顾逸之眸光一闪,心口忽然被撞得生疼。在那么久以前,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她就把她最善良的一面都赠与给他,可他却转身走掉。没有一丝留恋。 所以,他经历的那些痛苦都是他活该的。 但现在,一切都是真实的,她正在等他。他向前一步,又一步,慢慢靠近。 沈甜不知他所想,伸手过来牵他,嘴里絮絮叨叨,「我嗓子好了,你做饭的时候可以放盐了吧,求你了,我又不是坐月子,干嘛这样对我。」 见他没有反应,她狠狠捏了下他手腕的皮肉,「听到了没啊?」 顾逸之握紧她的手,压下心里的翻滚,笑着说好。 * 初七上班,沈甜趁着午休的时候出去领了证,整个过程平淡到像去菜市场买猪肉。 而顾逸之确实要买猪肉,因为她想吃饺子。 路口,他匆匆亲吻她脸颊,在她黏腻不舍的目光下,低语:「这么捨不得老公啊?」 老公这个词对他们来说都很陌生,他刚说完也觉得不好意思,慌乱地钻进车里逃离。 她站在原地,看着车尾消失在车流中才松了口气。她拍着狂跳的心口,默念好一会儿清心咒才好。 下午的办公室,去年的一幕再次上演。 姚远捧着大红色结婚证,失去表情管理,「结婚竟然这么简单?」 沈甜靠在椅背上,歪头辩驳,「你不是也结了,到那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 姚远无语,「我不是说的这个!是时间,我长跑七年的那个时间!」 朱颖也连人带椅地飘过来,凑到结婚证前面看,半晌才幽幽说出一句,「这孩子是真帅。「然后按住沈甜的手,以过来人的口吻说:「早点生孩子,这个基因真的优秀。」 沈甜愣怔,「我可没想生。」 因为这消息太突然,又是上班第一天,所以直到下午都不太平静。 姚远还是没能接受这个事实,去茶水间的时候拉起她,继续未完的提问:「你竟然闪婚!」 「才不是。」如果姚远的分隔两地七年也算的话,那她和顾逸之的十年也要算。 「嘶,你们过年前刚见面,过完年就结婚,这不是闪婚我倒立走。」 沈甜啜了口咖啡,在她好奇的要喷火的眼神下,慢条斯理地说:「我们是高中同桌啦。」 「!」 姚远掐了下她腰肉,磨牙说:「高中同桌你还给我假装不认识?」 「长相变了,没认出来。」 片刻的沉默后,姚远无语翻白眼,「我信你个鬼。」 * 临下班,沈甜收到他的微信。 【顾逸之】: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第69页 沈甜拿着手机,盯着这几个字,忽然感觉被幸福淹没,微微有些喘不过气。 【仙女甜】:五点下班。 【顾逸之】:好。 姚远又悄咪咪飘过来,目光落在她刚暗屏的手机上,「现在我不能随便看你聊天记录了是吧。」 「是的,女士。」 「啊!不行,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么好的甜甜现在是别人老婆。」她对旁边敲键盘的朱颖说:「朱姐姐,我们是不是应该宰她老公一顿啊。」 朱颖哼笑,皱眉看她,「你真的很没眼色。」 「我又怎么了?」姚远挠头,语气渐弱,「她老公你都没见过唉,趁这个机会认识一下不好嘛。」 这倒也对,沈甜当时也被姚远夫妻邀请吃饭,到她这不能掉链子,「行啊,那就今天晚上。」 朱颖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一巴掌拍在遥远的肩膀,故作呵斥状。 「你领证那天晚上干什么了?」 姚远有些懵,揉着肩膀看同样迷茫的沈甜。电光石火之间,她想到一些禁止画面。 她转头看朱颖,「我干的那个……你们想听吗?」 沈甜后慢半拍连上线,赶紧按住姚远肩膀,「不用说,我们都知道。」 「真不好意思,怪我没眼色,差点误了大事。」姚远赧然地拂了下衣袖,做躬身退下状。 直到下班,沈甜都处于耳朵暂时休眠状态。 手机在桌上震动,她探身去看。 【顾逸之】:我到了,车停在你公司斜对面的路口。 她连人带椅滑去窗户,支着胳膊向下看。 冬天的街道有些萧瑟,目之所及都是沉闷的灰褐色。她靠在窗边,一眼就望见路口熟悉的车,她点开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他。 很快,他就回复。 【顾逸之】:好棒,一眼就认出咱家的车。 第38章 正月十五过后,沈甜约姚远和朱颖一起吃饭。 席间两位女士自然被顾逸之清隽的外貌麻醉,谈话也从刚开始的替姐妹撑场子转变成『我家甜甜有很多不足,望您多担待。』 顾逸之笑着给她们倒酒,恰到好处地应承对他来说很陌生的亲密对话。 散场后,他开车把她们一一送回去。 到家时已经深夜,小区里黑漆漆的,沈甜在后座熟睡,周围瀰漫着淡淡的麦芽香。 她很久没喝酒了,不胜酒力,两瓶就倒。连顾逸之把她抱上楼都没醒。 * 再睁眼时已经深夜,被温帐暖,耳边是均匀的呼吸声。朦胧中,她凑过去,在暗灰色的迷雾中探寻他的五官。 她做了个梦,梦到这一切都是假的。她还在茂县,和刘方华挤在一张床上,因为生活太难过,所以像个少女一样幻想出这一切。 她把手指伸过去探他的鼻息,以确定他是真实存在的。 还好,是他。 这个很平凡的夜晚,她的酒意像潮水般慢慢褪去,新的一年开始了,她也有了新的身份。 ——顾逸之的妻子。 想到这,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席捲而来,不真实感在四面八方环绕,她忽然无措,怎么就领证了? 像姚远说的,确实太快了。 她又伸手捏了下顾逸之的脸颊,指尖的温热确定这是现实,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奇怪梦境。 是的,你确实结婚了。沈甜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正想着,她忽然被温热的大手搂进怀里,他似是没睡醒,声音还带着重重的鼻音,「怎么不睡?」 「嗯,醒了。」她老老实实被他抱着。 他轻呵,手顺着起伏游走,「你喝太多。」 燥热的指尖像带着火,所到之处星火燎原。她按住他的手,「才两瓶啤酒而已。」 他乖乖被按着,也不动了,似是又沉入梦境,却呓语般说道:「先前我还以为你酗酒,急匆匆回来找你,今天一看……」 他忽然低头,手挣脱她软绵绵的力道又往上挪了几寸,「你和我在一起不喝酒,是在忍?」 沈甜被身上的手乱了心神,忙不迭反驳,「才不是,我不酗酒。」 「是吗?」他翻身压下,顺手把她抵挡的手握住,固定在两边。 啊!这个姿势…… 沈甜脸红,好在卧室没开灯。 挣扎了几下,奈何没他力气大,只好作罢,「是啊,我很少喝酒的。」 身上的重量压下,耳边一阵温热,他的下巴抵在她颈窝,热气瀰漫。 轰~ 身体的某根弦忽然断了。 他哼着,「我在加拿大时,你说你天天喝酒。」 「?」 沈甜抽出一丝理智,歪头问他,「我说的?」 他深呼吸,轻吻她嘴唇,蜻蜓点水般离开,「嗯。」 貌似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她语气渐弱,捧着他的脸,「我瞎说的,那会儿以为你是骗子。」 他马上承认,「我是骗子。」 沈甜疑问。 「骗来个老婆。」 她哼哼着捶了他一拳,歪头躲避他的吻,「我刚才还想,怎么会迷迷糊糊领证,现在看,就是你骗的,给我下了蛊。 「蛊?」 他又压过来,探去她耳边蛊惑,「你知道蛊是用哪儿下的吗?」说着,某处的力道又重了些。 第70页 她秒懂他的意思,顾左右而言他,「我才不感兴趣。」 「真的?」他力道减轻。 「真的。」她嘴硬。 眼看就要离开,她赶紧盘住他的腰,「好吧好吧,我现在感兴趣了。」 * 一切都步入正轨,公司开始准备三八节大促,沈甜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 顾逸之也忙,虽然早上是他做饭,又开车送她上班,但沈甜发现,他接她回家时,家里的一切都是早上离开的样子。 他一整天都不在家。 但他什么都没说,沈甜因为写方案,校稿,又开始加班,也就没细问他。 星期二下午,沈甜从一堆方案里被姚远揪起来,「你哥在楼下等你。」 哥? 沈甜怔住,沈国栋怎么会来找她? 从她离开之后,家里一个电话都没有,彻底从她生活里消失。今天又突然来找……不会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吧? 她一慌,差点撞到桌角。 「搞什么啊?」姚远过来扶她,帮她揉了揉额角,「别紧张啊,就算开劳斯莱斯的,你也得拿出你自己的气势来。」 说完还拍了拍她肩膀,给她鼓劲。 劳斯莱斯? 沈国栋开劳斯莱斯?那是不可能的,他连游戏里的劳斯莱斯都买不起。 这么一想更紧张了。 因为想到上次在电梯里见到的顾逸之哥哥,姚远也见到了,她没见过沈国栋,说得应该是顾逸宏。 所以,是他找她。 * 咖啡厅里,顾逸宏把方糖递给她,说话的语气倒和顾逸之有些像,都是微微带着磁性的温柔,「你最近很忙?」 「嗯。」沈甜有些拘谨,低头喝了口咖啡掩饰。 但还是感觉一道灼人的视线在她身上打量。 她不喜欢云里雾里的交锋,直说:「您找我是……」 顾逸宏唇角弯起不容发觉的弧度,像平时开会那样舒展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连语调都带着淡淡的施压,「你现在和我弟弟在一起?」 沈甜深呼吸,挺起肩膀。 「是,我和他在一起。」 过年那天,她就知道,她和顾逸之一样,和原生家庭的关系都很糟糕。 甚至可以说,这么快就领证,也有一些同病相怜抱团取暖的意味。 顾逸宏得到干脆的回覆,挑了下眉,「你了解他吗?」他这个弟弟从小就不显山不露水,对谁都淡淡的,真不敢相信他竟然能恋爱。 沈甜听他这么问,也细想,她真的了解他吗? 似乎不太了解。 过去和现在交叠,组成一个全新的他,她也在慢慢了解中。 「不太了解。」 顾逸宏笑了,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同时也在打量这个淡定的女孩。 上次只是一瞥,还以为是年轻人的玩笑话,不知是不是那次,他那个傻弟弟误把她低级地撩拨当了真,盲目陷入。 不过,单说吸引力的话…… 她这个长相,还够不到美丽的及格线,对他来说只是有亲和力罢了。如果去他公司应聘,勉强给她个前台的工作。 他轻笑,微微摇头。 「我知道你们在一起时间很短,没什么感情基础,所以……」他故意顿住。 沈甜试探接话,「所以建议我们分手?」 很好。 这女孩还算聪明。 他放下杯子,看着同样打量他的沈甜,「这只是建议,你考虑考虑,而且,我不希望我来找你这件事被逸之知道。」 他说完就不再看她,抬腕看了眼手錶。 沈甜看他一身价值不菲,想到电视剧里常见的老梗,不禁莞尔。 「你是不是漏掉一句话?」 顾逸宏想了一下,「什么话?」 沈甜看着他的眼睛,「类似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弟弟之类的威胁。」 呵~ 顾逸宏笑说:「我相信沈小姐不是那样的人。」 「唉?我是。」沈甜转着勺子,有些失望,「你不会以为我那么好说话吧。」 顾逸宏深呼吸,顿了下气,忍着不耐,「好,沈小姐,钱可以,但你刚才说的那个数字不可能。」 这样啊…… 沈甜嘆了口气,微微向前探身,「可是我们结婚了唉,这个数会不会翻倍?」 啪~一声脆响。 咖啡杯从高处跌落,褐色的浓郁溅满昂贵的裤脚。 顾逸宏做生意久了,脸上早就挂了一层假面。可是,刚才那一刻,他的假面消失,儒雅的脸流露震惊。 这不可能! * 回家的车上,沈甜添油加醋地把白天的事说给他听。 顾逸之笑着,伸过一只手牵住她,「不要管别人,我们才是一家人。」 沈甜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认真,坚定。她回握他的手,感受他炙热的力道,心忽然落了实处。 她能感觉到,她又向他迈了一大步。『家』这个字仿佛一根隐形丝带,把他们绑在一起。 婚姻这两个字从模糊不清的概念,逐渐变得清晰。 晚上,两人随便吃的凉面,极有默契地钻进被窝。 顾逸之比以往更热情,生怕她收了五百万把他卖了似的。 檯灯昏黄,落日般停靠在床头,沈甜抓着床沿,忍着不敢出声,今晚确实和以往不太一样。 第71页 --------------------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删减巨大(哭) 第39章 天气渐暖,拂面的风也变得柔和。空气中密布着潮湿的水汽,漫长的隆冬终于过去,一场小雨后,小草也冒了头。 顾逸之找了装修公司,又拉着沈甜去选设计。 两人理念基本一样,审美也几乎相同,但却在一个奇怪的问题上意见不能统一。 设计师捻着下巴的鬍鬚,游说沈甜,「我觉得,你们是夫妻,把两个房子打通的话,就是最好的方案。」 顾逸之点头,最开始这个想法就是他提出来的。 只有沈甜,依旧坚持,「不行,我想有自己的独立空间。」 设计师挠头,有些无奈,「这样你也有独立空间,把门一关不就独立了。」 她说:「那不一样。」 回家时,沈甜还是别扭,她凑到敲电脑的顾逸之旁边,试探问:「我这样,你是不是不开心?」 顾逸之眼睛没离开电脑,指尖忙碌,「是。」他倒是坦诚,又转头看她,「我不开心。」 沈甜就知道会这样。 「那你要不要听我的想法?」 他扣上电脑,侧身听她解释。 沈甜深呼吸,清了清嗓子,但说出的话还是有些虚,「我感觉夫妻在一起生活几年都会厌倦,如果吵架或者拌嘴了,还得在一个房子里面面相觑的话,就很烦。」 说完,她端着杯子喝了口水,掩饰心虚。 半晌,头顶才传来他怅然的语调。 「好。」 沈甜故作冷静,轻轻『嗯』了一声。 * 三月中旬,大促告一段落,沈甜从繁忙的工作中抽身,同时,新房装修已在进行中。 所有的一切都是顾逸之在忙。 她仔细回想,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来着?前天?还是上周?忘了…… 从办公楼出来时,太阳还挂在天上,沈甜置身在落日余晖的街道上,感觉非常不真实,难以名状的幸福感从毛孔里窜出来。 但马上,她就捏了自己一把。 不要被资本家pua,这个时间下班才是正常的。 熬夜加班都是在压榨! 最近因为她时间不固定,顾逸之也忙,天天在电脑上拉一些她看不懂的线,说是他国外的朋友回国创业,前期艰难,所以开口求他帮忙。 沈甜也第一次产生疑问,他到底是干嘛的?同时也惊诧自己竟然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顾逸之给她的答案是构建师,关于虚拟角色的前期建造,他给她看了一些游戏人物,并详细讲述了创作他们的过程。 她听得云里雾里,盯着屏幕上和真人相差无几的人物一脸膜拜,「这是你创作的?」 他点头,唇角弯起,得意的像个考了第一名的小学生。 「我还以为你在国外做贴身管家。」 「为什么?」他震惊。 「因为你家务活做得很专业。」 …… 过了很久,他才搂住他的腰,颇有些撒娇意味地说:「都是为了你才努力做的。」 沈甜心一软,摸了摸他的头发,「最近辛苦你了,家务活很累很麻烦,以后我们分工aa制。」 顾逸之轻笑,故意讲条件,「要是把墙打通了,家务都我做。」 沈甜:「……」 原来是在这等她呢。 考虑了很久,她才犹犹豫豫地松了口,打通可以,但是怎么设计得她说了算。 顾逸之自然应允。 * 四月,春暖花开,街上一片翠绿。 沈甜吧冬装平整叠好,统一放到防尘袋里,但今年工作量大一些,因为顾逸之把所有东西都搬来了。 不止是酒店的箱子。 后续又收到三次国际寄件,想着租的房子没有电梯,就都送到新房里去。虽然还在施工中,但雏形初具。 他们暂时把邮过来的东西放进小仓库里。 顾逸之在新房巡视,第一眼就看到打通的墙口,他皱眉,这也太窄了。 他只能勉强穿过,两个墙边勉强和他肩膀同宽。 「你针对我?」他牵着沈甜的手,渐渐用力握紧表达不满。 沈甜理直气壮地说:「的男人都会发福变胖,如果你想顺畅通过这个门,必须保持现在的身材,不然我也没办法唉。」 她无奈摊手。 顾逸之磨牙,「你不是对身材不在意吗?」 他可一直记得。 沈甜也没办法,「已婚女人就是会现实一点。」 他嘆气,「婚姻好残酷。」 * 四月中旬,花开满城。 沈甜换上洋装短裙,又剪了个新发型,整个人容光焕发宛如新生。 姚远和朱颖在茶水间八卦,「看来甜甜老公不错,看把她滋润的。」 「可不,人家年轻力壮小伙子,那方面当然不一样。」朱颖眉间也像染了桃花,酸熘熘地说完,又感嘆,「我要是也能找个年轻的多好。」 姚远搅咖啡,斜眼看了马路对面的酒店一眼,打趣她,「看来经理哥不行啊。」 「他倒是还行……」朱颖皱眉,似乎在心里给他能力打分,皱眉说,「是我太行了,所以显得他不行。」 「唉,男女差异。」 姚远靠在窗口,顺便把窗户开到最大。空气里的花香一股脑涌进来,甜腻腻的味道正适合春天。 第72页 她往窗下看,粉色的一团团的桃花,绵延到繁华的街尾。 「今年花开得真好。」 朱颖附和,「是啊,雨水好。」 姚远掏出手机,先是自拍几张,又转换摄像头向楼下,她点击放大,企图把整棵树的花都清晰照下。 但,屏幕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背影。 沈甜? 一楼。桃花树下,沈甜乖乖地站着,对面站着一个黑色西服的中年人,表情严肃。 「你知道逸之是法学博士吗?」 沈甜摇头。 他不是动画构建师吗? 顾逸宏忍着,语气尽量心平气和,「下个月再不回去,他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他一想到前几天的偶遇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个一直引以为傲的弟弟,天之骄子的弟弟,竟然拎着条草鱼从菜市场出来。 这是他该干的事吗?他应该一步一步往上走,光宗耀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得过且过,像个普通人一样操心一日三餐。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也终于理解自己的父亲,那份望子成龙的急切。 一块光滑的玉石如果和污泥缠在一起,就是暴殄天物,任谁都看不下去。 所以,过年他被皮带抽,也是一个父亲最痛心的苛责。他不应该,不可以,也不能。这样的生活是害他! 而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女人。 他深呼吸,说话也不那么客气,「你把那么优秀的人困在家里,良心不会痛吗?」见沈甜不言语,他心火更盛,「他应该站在高山,站在云端,而不是围着你打转,沈小姐,你配吗?」 沈甜愣住,她是有些歉疚的。 从他回来到现在,她一直对他的过去没有探究,更多的是享受当下。 她不问,他也从来不说。 可是,她竟然被逼到墙角,这一身的罪名都扣她身上。这么多年,她就是一直觉得自己不配才过得这么累。 从小就缺爱,所以长大了也分辨不出什么是爱。 是他的出现,他坚定的选择,让她在这条险要的路上找到方向。可现在,面前的男人竟然说她不配。 她当然配。 沈甜挺起肩膀,一字一句地说:「他去哪,是我们的家事,这跟你没有关系,跟我也没关系,只有他自己有选择权。」 「你!」顾逸宏顿气,好半天才缓和过来,「他从小努力学习,出国深造,可不是为了给你买菜的。」 沈甜直直地看着他,平静地说:「你不用游说我,他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他。」 不管是去菜市场还是去加拿大。 * 临下班前,沈甜被姚远拉住,似乎看出她脸色不好,姚远有些担心。 「他哥总找你干嘛啊?」 沈甜摇头,勉强地笑了一下,「没事儿。」 「真的?」她更担心了。 沈甜捏了捏她的脸,挤出更大的笑,「真没事,我就是来大姨妈了,单纯情绪低落。」 姚远盯着她看,还真是,脸色苍白,一副恹恹的无力状。 每次来她都这德行。 不过……她算了下日子,怎么还提前了。 忽然想起来,「正好,你试用一下新品,写一篇用户体验交研发部。」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深蓝色柔软棉递过来。 沈甜面露愁苦,比刚才更难看,「还要写?」 姚远点头,「五百字。」 「不如杀了我吧!」她垂死趴桌。 朱颖刚进来,听她这么说,揶揄道:「刚结婚就想死?是不是晚上太辛苦啊?」 「……」 沈甜像困在浅滩的鱼,无助地吐泡,这就是婚后女人的世界吗! * 到家时天还早,沈甜拧开门,一进屋就看到缩在小桌上敲键盘的顾逸之。 这里条件太差了,桌子的尺寸和角度都不太适合他,后背几乎弓成弧形。他太认真,完全沉浸,连她回来都没发现。 她也不忍打扰,站在后面默默地看。 可她看不懂…… 线条和乱码一样的东西在屏幕里轮番交错,看了一会眼前就一团黑线,她揉了揉眼角,又打了个哈欠。 他这才发现她回来了,艰难地从电脑里抽离。他起身,活动下身体才说,「晚上吃什么?」 沈甜看着还未完成的画稿,「你吃什么,我做。」 「你很累了。」他把她按在椅子上,顺手扎上围裙。 沈甜的羞愧感捲土重来,面对顾逸宏时她能理直气壮,相反的,对上他就忍不住气弱。 她从后背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棱起的嵴骨上,闷闷地说:「你都是法学博士了啊…」 怀里的人身体一僵,他握住她的手,语气微冷,「我哥去找你了?」 第40章 气氛凝重后,沈甜让他自己决定想要做的事,他却什么都没说,又加了两个菜。晚上一番缱绻后,他抱着她,声音有些哑。 「其实我没什么远大理想。」 沈甜『唔』了一声,说:「我也是。」 她梦想就是买个小房子,有个安身之所而已。顾逸之轻抚她的发丝,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我也不是天才,这也是走出去了才意识到的。」 沈甜小声反驳,「怎么不是呢。」 他的怀抱温暖,手指却越来越凉,「我想和你在一起。」 第73页 「好。」 那天之后,沈甜再也没遇见顾逸宏。 * 盛夏,装修结束。 因为家里甲醛超标,所以还要空一阵子才能入住。 好在租的房子续到年底,她倒是还好,住得习惯了,却心疼顾逸之办公不舒服,每次看到他窝在小桌边就心里难过。 周末,她吃完早饭,就凑过去他旁边,「走呀,去家居城转一圈。」 顾逸之顿了几秒才说,「家里的东西不都已经订好了吗?」 「不是那边,想买一个你现在用的桌子。」她指了指电脑下面的简易饭桌。 「不用。」 他关掉电脑,忽然打横把她抱起来。 沈甜:? 一路从厨房到卧室,他把她放在床上后,侧躺到她旁边,眼神虽然疲惫,却闪着不一样的光亮。 沈甜看了眼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大白天的,不好吧。」 「怎么不好?」他低头轻吻她唇,试探着想要更多。沈甜无力地推着他,左右闪躲,却逃不出他的领地。 在她觉得喘不过气时,终于离开。 「干嘛突然这样!」沈甜脸红,哼哼地瞪了他一眼。 顾逸之现在对这种事游刃有余,且越发熟练,他手肘支床,低头看想逃跑的沈甜,笑着说:「不用买桌子,我马上就上班了。」 ? 沈甜一脸疑问。 「最近成果不错,我那个朋友为了不让我这个稀缺人才流失,所以决定把公司迁到江城。」他眼里带着笑意。 「啊!就是你一直忙得这个?」 「对。」 沈甜也支起脑袋和他面对面,「你不是法学博士么,怎么会做构建师这么厉害啊?」 顾逸之看着他,不自觉咬着唇肉。 沈甜:「干嘛又勾引我!」 他抿嘴,不再咬,而是低声说:「其实三年前我就转了专业,法学博士只是他们一厢情愿认为的。」 啊!这也可以? 沈甜哇哦了一声,膜拜地说:「半路转专业还能这么优秀,你还说不是天才?」 顾逸之做好她会惋惜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她这么说,「你不觉得可惜?我牺牲掉了十几年的努力,换了一个不太确定前景的行业。」 沈甜摇头,凑过去亲他一口。 「怎么会可惜!有的人到死都没找到自己喜欢的事,你这么年轻就做到了,多幸运,我好为你高兴。」 她眼里都是光,熠熠生辉,顾逸之忽然知道他为什么执着地放不下她,因为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只有她选择和他站在一起。 她一直尊重他,鼓励他,支持他。 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 他忽然语塞。 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用行动表示,他凑过去吻她,自上而下,一寸一寸。 淡黄色的碎花窗帘遮住盛夏的阳光,室内温度渐渐升高,沈甜绷着身体,发丝溢出薄汗,喘息的间隙,她忽然问:「晚上吃什么?」 顾逸之大手览过她腰身,在她耳边留下两个字:吃你。 * 姚远的婚礼定在十月黄金周,茶水间里,沈甜盯着烫金的请柬端详,半晌才说:「你们怎么这么没有新意啊。」 朱颖喝了口咖啡,「就是,十一婚礼又要赶场了。」 靠在窗边的姚远无奈摊手,「没有办法啊,亲戚朋友都这个时候有时间。」 倒也是。 沈甜把请柬仔细地放进衣袋里,抬头时却看到两人都盯着她。 朱颖:「你呢?日子定了吗?」 姚远:「就是啊,准备在哪办?」 沈甜后知后觉,她完全没想到婚礼这回事,顾逸之也没提过,他们都对这种仪式没有兴趣。一想到走那些烦琐流程,就累到眼里无光。 「还没想呢。」 「啊?」姚远瞪大眼睛,「没想是什么意思?」 朱颖也说,「是不是他家人那边的问题啊,以我过来人的经验就是,你别太软了,该要就要,腰板立起来,不然真的被欺负。」 沈甜见话题走向奇怪,赶紧拉住越说越生气的朱颖,「没有啦,没有家人的原因,这是我们自己的决定。」 「真的?」姚远也凑过来,「你别忍着啊,有什么事就说,姐妹们帮你呢。」 「知道啦。」沈甜笑着安慰这两位幻想过剩的女人,「真没事,我们都不太喜欢婚礼。」 一直到下班,姚远和朱颖才暂时相信她就是与众不同,不喜欢穿白纱在众人的见证下步入礼堂,也不喜欢流着眼泪说誓词,更不喜欢当众接吻以示深情。 姚远吐槽,「你是真的有够奇怪。」 * 下班回家,顾逸之还没回来。 他已经上班半个月了,地址离她不远,开车二十分的路程,但是前期起步阶段,很累很熬人,所以她就不让他接送了。 又回到最开始的公交地铁通勤状态。 她倒还好,最近没加班,下班路过菜市场买点菜,回家就做饭,饭好了他也刚好到家。 两个对坐,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吃饭,吃完再相拥而眠,平淡中掺杂着细密的幸福,让沈甜觉得恍惚,总要确定这是不是真实的。 缠绵过后,他去洗澡,沈甜翻身拉开床头柜,取出藏在深处的钻戒。 第74页 月光下,钻戒折射清冷的白光,她小心地套在手指上,左右端详。如果交换戒指需要见证的话,那她倒是有个想法。 顾逸之洗澡回来,腰间围着白毛巾,小腹平坦紧緻,隐约看到腹肌轮廓。发丝还湿着,他也不管,任凭带着凉意的水珠滴到她光洁的后背。 沈甜背后一凉,催促他去擦干,却被他连人带被捞进怀里。 他气息清凉,身体散发淡淡的兰花味,温热的手伸进被子里摩擦,指尖微烫,沈甜嗅到他的意图,只能求饶,「我好累哦。」 「嗯,是吗。」他吻着她脖颈,声音迷离。 沈甜能预见接下来的走向,赶紧伸出手,亮出钻戒,「我想要个不一样的婚礼。」 * 盛夏末尾,秋意凉凉。 清晨三点半,江城近郊的不阿山顶,一切都还在沉睡,草木都隐在灰褐色的混沌中。 沈甜和顾逸之牵着手,目光落在远山的鱼肚白。 她问,「困吗?」 顾逸之低头轻吻她发顶,嗓音温柔,「大喜的日子怎么可能困。」 沈甜抿唇,又向他怀里靠了靠。 当第一缕阳光从远山上的云层里穿透时,顾逸之为她盖上头纱,沈甜睁大眼睛看他,却只能透过白纱看到朦胧的虚影。 他低头,牵住她的手。 天亮了。 一抹红霞从远方赶来,几个呼吸就散满天边,太阳在山顶露出脑袋,满山的树梢都染成金色。 光照在她身上,像从九天下凡的仙女,顾逸之喉咙一紧,差点落下泪来。 他拿出钻戒,拉着她的手,「沈甜,你愿意嫁给顾逸之,做他的妻子吗?」 沈甜轻轻点头,头纱下传出她哽咽的声音,「我愿意。」 他认真地为她戴上戒指,几声鸟啼从林中传出,又在漫山遍野循环几个回音,像是远方来的朋友为他们道喜。 沈甜拿出她买的戒指,轻声问:「顾逸之,你愿意娶沈甜为妻,做她的丈夫吗?」 顾逸之哽了一下,压下澎湃的心情说:「我愿意。」 沈甜把戒指戴在他无名指上,抬起头,眼里含着浅浅的泪,「现在新郎可以掀起头纱,亲吻他的新娘了。」 薄纱扬起,被清晨的风吹到天空跳舞。阳光终于冲破云层,洒下万道光芒,其中有一道不起眼的,刚好落在山顶拥吻的新人身上。 山水为亲,天地为友,沈甜终于落泪。 今天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