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贵妃来自松阳县[甄嬛传同人]》 第1页 [bg同人] 《(甄嬛传同人)重生之贵妃来自松阳县[甄嬛传同人]》作者:降噪丸子头【完结】 文案: 在咽下最后一粒苦杏仁后,安陵容疲乏地闭上了眼睛。 她以为的结束,其实是新生。 重来一世,安陵容绣花调香养猫猫,闲来无事就去诸位姐姐宫中串个门,顺便还养了一对可爱崽崽。 三人组饮茶赏花逗孩子,安陵容再抬头望这紫禁城的天空。 这样好的阳光,合该再见个几十年。 看着不再因莞莞类卿而痛苦,整日同姐妹闲话逗乐的嬛嬛; 看着傲骨未曾被折,有女万事足的眉庄; 看着专心抚育温宜的曹琴默,话多又耿直的欣吧唧,整日热衷于串门子讨吃的淳儿,脸臭又傲娇的富察贵人,不再囚禁于宫墙之内的叶澜依。 还有重又落入「死生不复相见」的皇后。 还有……再不留恋这皇城的华妃。 安陵容对着那四四方方的天露出一个笑容,这一世,大家都各自如愿了罢。 --- 排雷: 主姐妹情+剧情居多 会拆四嬛、果嬛cp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呀(*^_^*)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宫斗 打脸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陵容 ┃ 配角:甄嬛、沈眉庄 ┃ 其它:待开《贵妃今天又被弹劾了》 一句话简介:姐妹情才是最香的 立意:女人就要靠自己 第1章 安陵容一睁眼,便望见了那幅用了多年的烟粉弹珠纱帐。 这还是她初入宫闱时内务府送来的,后来虽说得宠又失宠,但她始终只中意这个款式。 ……便是被甄嬛暗讽的那副月影纱幔,那象徵着帝王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喜欢的东西,她也从来没有因为它欢喜过一分。 答应、常在、贵人、嫔……鹂妃。 她这一生,活得一点也不痛快。 安陵容闭了闭眼,却感觉不对劲。 她举起双手,湖蓝色寝衣随之下滑,露出一截白皙似暖玉的手臂,上面环着一对翡翠玉镯,碧色盈盈,是极好的水头。 这对玉镯是甄嬛赠与她的,可在甄嬛出宫之后,她看着这对玉镯心中烦闷,有一日不慎磕碰坏了,便也罢了。 可现在…… 安陵容猛然起身,拉开纱帐:「宝鹃!」 正坐在小杌子上做绣活儿的宝鹃听着里头小主的动静,连忙进了屋,应和道:「奴婢在呢。小主可是渴了?奴婢给您倒茶去。」 安陵容看着面前一脸青涩的小丫头,手不禁捏紧了被子,宝鹃是早在在延禧宫被搜宫后就被拖去处死了的。 现在再见到她…… 见小主不说话,只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后突然又低着头低低笑起来,宝鹃有些害怕:「小主,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到高兴的事儿了。」安陵容微微一笑,「去给我倒杯茶来。」 见宝鹃脆生生地应了,安陵容眸光微动,上辈子宝鹃终究因为自己丧了一条命,若是这辈子她再背主…… 那便也莫怪自己了。 宝鹃觉着今日的小主很不对劲。 「小主,这都是您往日爱用的珠钗呀,怎么丢到盒子下面去了?」 安陵容对着模糊的铜镜,斟酌一二之后才将那支碧玉玲珑簪斜斜插在发髻边上,垂下的翠色珠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衬得那张清秀的脸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婉。 她睨了眼那些用色鲜艷,做工却一般的珠钗,只微微一笑:「你若心疼,赏你便是了。」 宝鹃被唬了一跳,连忙道:「奴婢不敢!只是心疼小主,莞常在与沈贵人整日里满头珠翠,小主您与她们情同姐妹,当然也不能太素净了,平白叫人……」后边的话还没说完,她便察觉到小主描眉的手停了,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望着自己。 宝鹃霎时便不敢说话了。 安陵容冷冷收回目光,原来就算没有皇后授意,宝鹃也会明里暗里地给自己上眼药。 若她真是当年那个初入宫闱、不受宠的答应安氏,那份本就自卑敏感的心,恐怕会被宝鹃说动得越来越敏感多思。 她与甄嬛、与沈眉庄走到那一步,终究是她自己的自卑心作祟。 「好了,将前两日我做的几个香包拿上,同我去瞧瞧莞姐姐。」 宝鹃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小主听了这些话不高兴了要罚她呢:「奴婢这就去!」 「小主,安答应来瞧您了。」浣碧掀了珠帘进来,原本在榻上懒懒卧着的甄嬛连忙坐了起来:「快迎人进来。」 「来过那么多次了,哪里还需要劳烦浣碧来接?」安陵容整了整心绪,对着甄嬛露出一个笑容,「这几日闲来无事,做了几个香包。上次来时听温太医说姐姐夜间总难眠多梦,我特意制了这个茉莉香包,挂在帐子边,清幽幽的闻着最是安神。」 甄嬛伸手接过那个香包,正要夸她巧思,却突然发现她今日有些不同,便笑盈盈道:「妹妹不仅给我缝了香包,还将自己打扮成这副俏模样。你这双巧手呀,当真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安陵容的手有些不自在地抚了抚鬓边:「姐姐惯会笑话我。」 「哪有?我说的可是实话。」甄嬛细细瞧她,近日安陵容穿了一身天水碧绣兰花裙,梳着小两把头,发髻上没有过多装饰,只一支碧玉玲珑簪,配着几朵银色梅花,显得她颇有几分清水出芙蓉的柔美模样。 第2页 「几日不见,妹妹可是变美了不少!这件天水碧的裙子很是衬你呢。」 望着甄嬛盈盈的笑脸,安陵容回以笑容,是呀,甄嬛初时待她的心的确是再纯粹不过了,但若是叫以前那个敏感多思的自己听见这话,只怕又要忍不住琢磨她这话是否在暗讽自己之前打扮成那副土气模样? 上一世终究是自己毁了她的安稳人生,这一世,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安陵容要的东西,要自己去争。 却再也不必踏在旁人的苦痛上。 安陵容回过神来,笑道:「上次姐姐不是说瞧我那张芍药引露的手绢精巧,今日左右无事,不如我教你?」 「好哇。」甄嬛早就嫌这日子无聊,见着安陵容今日总笑盈盈的,往日那副不安模样竟是完全见不着了,心中想着怕是彻底与自己交心成了姐妹,这下更是高兴,「你且坐着,浣碧流朱,去拿些丝线绣绷来。」 「欸,奴婢这就去!」 「呀,倒是被我寻了巧,你们两人躲这儿找乐子呢?」 听着这女声,安陵容便知道是沈眉庄来了。 思及前世,安陵容心中涩涩,对着来人笑道:「总归绣来的东西哪次少了你的?喏,那些是莞姐姐的,这些便是眉姐姐的。」 沈眉庄原本只是打趣,没想到安陵容主动说了这些,她从小丫鬟手中接过香包,倒是忍不住贊道:「陵容的手艺向来是咱们中最好的,瞧这香包都做的这般精緻,与我这丝帕一比,哎呀,越发衬得我笨手笨脚。」 甄嬛听了这话也凑趣道:「陵容可听见了?眉姐姐是想赖上你了,叫你给她多做些东西呢。」 「你这妮子,嘴里净不会说我点好的。」沈眉庄嗔她一眼,转而对着安陵容又笑,「我可捨不得陵容这般辛苦,可还有多的绣绷?咱们仨人一起绣绣东西,倒也不觉得日子难熬了。」 安陵容点点头,是呀,这般围坐绣花的日子,可比前世勾心斗角要好多了。 「今日晚了,我叫流朱给你们拿个灯笼,且等等。」 三人亲亲热热地一道用了晚膳,沈眉庄因着还要去敬嫔宫中送东西,便先告辞了。甄嬛瞧着夜色朦胧,便拉住了安陵容:「你那儿临近御花园,白日里太监宫女都爱往那儿去还不显得,这晚上人少,你回去的时候可得当心。」 知道甄嬛因为泡福的事儿还心中惧怕,歇了侍寝争宠的心思,这下说话却是实打实地在关怀自己。 安陵容一笑,握住她的手:「姐姐说的话,陵容记住了。」 「多来瞧瞧我,下次我还让槿汐给你做酒酿圆子。」甄嬛瞧着安陵容含笑点头,直到望不见她的影子了,这才微微嘆了口气,和身边陪着的槿汐一道进了屋。 「若不是我挂着体弱的名号,真想多去眉姐姐和陵容那里走动走动,省得老是麻烦她们来这儿。」甄嬛捻起桌上新制的小福包,眉眼间有些落寞。 「小主今儿和两位小主玩得久了,此时想必也累了,奴婢服侍您梳洗了吧。」见甄嬛同意,槿汐笑着上前为她拆下两把头上的珠花,「今日安小主兴致倒是好,奴婢瞧着她比前日里要自在多了,想来也是知晓珍惜与小主的情分。」 甄嬛望着铜镜中模糊的脸庞,笑道:「我们三人是一同入宫的,这样的情分,自然是要珍惜。陵容素日里总有些怯弱,如今大好了,我心里高兴,话都比往日说得多了些。」 一旁正递了热面巾的流朱笑道:「小主方才一直在饮茶呢,我还同浣碧嘀咕,莫不是今日御膳房送来的饭菜太咸了?没想到哇,是小主今儿话说多了,嘴渴呢!」 甄嬛笑着用一朵珠花丢她,佯装生气道:「你这妮子,还不快去沏一壶新茶来?」 碎玉轩温情融融,走在回宫路上的宝鹃望着黑漆漆的夜色却忍不住有些害怕:「小主,咱们还是快些走吧。这一块儿也没个侍卫守着,瞧着瘆人。」 安陵容没说什么,只配合着微微走快了些。 路过花丛时,安陵容却听见了一声微弱的猫叫。 安陵容停了下来,往花丛里走了两步,便发现了一只毛色雪白的猫儿,正卧在草丛中,不断颤抖的身子瞧着很是可怜。 宝鹃本就害怕,瞧小主还有心思停下来去逗那只猫儿,不仅出声催促道:「小主,小主,那猫儿金贵,定是哪位小主宫里不小心跑出来的,咱们还是快走吧,没得叫人误会了。」 「误会什么?」安陵容小心翼翼地用丝帕将猫儿包了起来,它还这样小,只怕是刚出生不久的,「你是说我不配养它?」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奴婢……」 「回去吧。」安陵容不再看她,猫儿似乎知道自己得救了,依恋地舔了舔她的手,那样温热的触感让安陵容的神色平静下来。 这一世她不愿再如前世那般狠毒,捡到这只猫儿也算是上天垂怜,只叫她时时警醒,不要再伤人又伤己。 宝鹃许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进屋放了东西便说出去给她拿洗漱的热水。 安陵容只笑笑,叫了乖乖立在一边的另一个小宫女拿了热巾帕来细细地给猫儿擦拭了一番,又吩咐她拿些羊乳和糕点来。 那小宫女乖乖照做,瞧着那毛色雪白的猫儿吃饱喝足之后懒洋洋地趴在桌上舔毛,忍不住低声夸它:「好漂亮的猫儿!」 第3页 安陵容看她一眼,虽说人瞧着不出众,但是她叫去做的事情却没有一丝犹豫,做得又快又好。 她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紫萝傻乎乎地指了指自己,看到小主含笑的脸才涨红了脸,她虽然笨,但她也值得小主这样问定是喜欢自己,要自己伺候了! 她不比宝鹃,是一入宫就分到小主身边伺候的,她才来延禧宫几天,平日里就做做洒扫的活计,没想到今日就得了造化,让小主给瞧上了! 「奴婢紫萝。」 「紫萝……嗯,既然你得叫宝鹃一声姐姐,便改个名吧,叫宝桑,如何?」 新鲜出炉的宝桑完全没有不适宜,很是高兴地点了头:「是!奴婢知道了!」 「你之后就跟在我身边伺候。」 安陵容这话一说完,宝桑还没谢恩,便听见宝鹃大惊之下撅翻了水盆,连忙奔过来哭道:「小主!小主!可是奴婢有哪里伺候得不好?您怎么……」 「我是体谅你平日辛苦,像今日你一手拿灯笼,一手拿绣样,瞧你,累得连水盆都端不稳了。」安陵容笑吟吟地指了指那摊狼藉,「宝桑,去收拾了,再打些水来我洗漱。」 「欸!」宝桑得了好差事,兴高采烈地干活去了。 宝鹃看着小主那张仍旧清秀,眼神却更加深邃无波的脸,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奴婢知道了,多谢小主体恤。」 「好了,瞧你,在我心中,自然是你与我最亲近。」安陵容拍了拍宝鹃的手,「今日劳你伺候了我一天,歇着去吧。」 宝鹃下意识地就想摇头拒绝,当她望进安陵容那双清凌凌的眼眸时,却只得瑟缩了下:「那…奴婢明早再来伺候小主,小主早些歇着吧。」 安陵容瞧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慢慢落了下去。 第2章 「小主,今儿天好,雪团也喜欢出来玩儿呢。」 宝桑眼睛滴熘熘转,打量这处风景好却又十分清净的地方:「奴婢还不知道御花园还能有这般人少的地方,还能有石凳子坐呢,小主您的眼光可真好!」 安陵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雪团柔软的皮毛,听着她的话只是笑,这丫头做事利落,也听话,就是嘴太甜了,似乎总怕自己哪天就不喜欢她了,所以要拼命迎合她。 多像她上辈子。 但愿这些自卑不要再害了一个天真女子。 这一世她不愿抢了甄嬛的机缘,但为了自己不再受皇后和华妃的折磨,这圣宠,她一定要争。 左右现在还没到前世自己被「完璧归赵」,沦为满宫笑柄的时候,她要走出另外一条路。 「宝桑,你回去替我拿张新的丝帕来,这张被雪团弄脏了。」 宝桑下意识地应和下来,但想到什么,又迟疑道:「小主您一个人在这儿……」 「有雪团陪着我呢,左右这儿平常也没旁人来,你快去快回便是了。」瞧着安陵容面上淡淡的,柔和的风拂动了她额前新剪的刘海儿,露出的小脸比树上的木兰花瓣还要洁净无瑕。虽说叫宝桑说小主之前那厚厚的头发帘儿才显得有福气呢,但这样灵巧的发式却也不错。 宝桑说不来什么有文化的词儿,就是觉得小主一日比一日美了。 安陵容语气柔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宝桑只得点点头,沿着小路快步走了。 窝在翠绿草丛中的雪团懒懒地抬起头,寻声去看,那个穿着翠绿衣衫的女子一面唱着歌,一面还有心思去抚摸她新养的猫儿。 歌声婉转低回,在这秋意瑟瑟的御花园中,回荡出几分江南水乡的柔情绰约。 皇帝原本心烦意乱地立在石林中闭眼静思,忽闻一阵歌声。 见他眉头一动,侯在一边的苏培盛连忙凑了过去:「不知是哪位小主在这儿赏景呢,这可真是巧了。皇上,不然奴才去请……」 皇帝眉头微蹙,正要说话,那阵歌声却不知是否被他们打扰,如林间受惊的幼鹿一般匆匆歇了声响,等他再细细去听,却是半分残声也没了。 看着皇帝脸色,苏培盛就知道自己办坏事儿了,连忙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只求别惹得他更不悦。这皇上本就为朝中大事烦心,好容易听着这歌声将眉目间的郁色都消散了不少,这歌声动听得叫他都忍不住软了心肠,更别说是皇上了。 不拘是哪位贵人小主出的主意,总归能让皇上高兴,这便是她们的造化了。 可这下声儿都没了,更别提来一出与美邂逅。 「回养心殿。」 皇帝的声音仍旧平稳无波,苏培盛擦了擦头上的汗,待会儿就吩咐手下人找找今日是哪位心思玲珑的小主,怕是个有福气的。 「眉姐姐。」 沈眉庄闻声看去,见是她,笑道:「竟是巧了,咱俩一道进去吧。」 安陵容点点头,进去时景仁宫内已三三两两地坐了来请安的嫔妃,她环视一圈,那位满蒙八旗都难敌她一人姝色的华妃娘娘自然是还没来的。 思及前世华妃的下场,安陵容低着头微不可见地嘆了口气,被深爱男子绝了后嗣的希望,母家又因他而中落…… 在这后宫中,对着皇帝有情意的女人,反倒过得悲惨。 许是听见她嘆气了,沈眉庄望了望四周,凑近她低声道:「华妃娘娘虽说跋扈了些,但今日皇上心绪不佳,她也少不得要收敛一些。待会儿咱们请了安便回去,你莫怕。」 第4页 听出她话中浓浓的关怀之意,安陵容笑着点头。 只是华妃会不会收敛……倒是未必。 「华妃娘娘驾到!」 安陵容姿态柔顺地对着那位身着紫色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缎宫装的美艷女子福身行礼:「华妃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仍旧是那副慵懒又柔媚的嗓音,华妃睨了一圈,笑道,「臣妾又来迟了,皇后娘娘不会怪罪臣妾吧?」 皇后放下手中的釉下五彩春草纹茶盏,瘦削却依旧能看出往昔美貌的脸上仍是平静的笑容:「皇上近日为了朝政忙碌,华妃你身为天家妃嫔,服侍皇上,为皇上解忧去闷,是你的本分。本宫又怎会怪罪你呢?」 华妃冷笑一声:「臣妾年轻体健,少不得要多替皇后娘娘伺候皇上,娘娘只管安心养好身子,这伺候皇上和处理宫务的重担,臣妾自是愿意承受的。」 齐妃听着这话倒是比端坐凤座上的皇后还气急:「华妃!你我同为嫔妃,自是该循规蹈矩地伺候皇上、太后与皇后娘娘,你这么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吗?」 「齐妃,本宫要是你呀,就不会花心思在与旁人的掰扯上,去阿哥所教教三阿哥怎么将《礼记》给多背几遍才是正经事儿。省得皇上下次又问起三阿哥的功课来生气,还得本宫去劝解皇上别气坏了身子。」华妃掩口娇娇笑了一声,看着齐妃此时尴尬又愤怒的脸,笑得更开心了,「齐妃,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 「好了,都是自家姐妹,成日吵嘴像是什么样子。」皇后微微蹙眉,「齐妃,你是三阿哥的生母,平日里自然要多多督促他认真读书,以便将来为皇上分忧解难呀。」 齐妃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华妃见状冷哼一声,扶着颂芝的手起了身:「臣妾身上还乏着呢,便先回翊坤宫了。」 皇后见着她草草行礼之后便扬长而去,一双凤眼里闪过几分冰冷的怒意,虽转瞬即逝,却被安陵容瞧得真真的。 这世,合该让皇后与华妃多多争一争。 「我是小瞧了华妃的气性。」 走在回宫路上,沈眉庄忍不住朝安陵容道:「你瞧瞧她,在皇后面前都未曾收敛。若是今后她再磋磨你我,只怕连皇上都是一笑置之了!」 安陵容知道她因着华妃近日耍着花样儿磋磨她的事儿心中不忿,想起前世她被陷害假孕,幽禁闲月阁之事,知道沈眉庄心气儿高,虽说有心圣宠,本心却是好的。 「姐姐莫急,华妃跋扈,依仗的可是皇上的宠爱?」 「这是自然。」沈眉庄未曾多想便点头承认,望见安陵容那双仿佛晕着琥珀光辉的眼,又反应过来,「她娘家……」 「是了。」安陵容顺势握住她有些颤抖的手,「年家鼎盛,那么华妃在宫中就会如势中天,无人可挡,也无人敢挡。」 这番话叫沈眉庄忍不住蹙紧了眉:「这往后的日子,少不了要对着她低头弯腰。」 「姐姐与我本就是低阶嫔御,对着华妃小心侍奉也是应该的。」安陵容对着她抿出一个笑,「姐姐可喜欢我前两日送的香包?」 沈眉庄点头:「你的手艺最是精巧,我叫采月绑在床幔上,日日都闻呢。」 「其中一个香包中我放了烘干的梅花,佐以柏子仁、远志、桂枝等,用来清心安神最好不过。」安陵容见沈眉庄略略沉吟便反应过来,对着她点点头,「姐姐正值碧玉年华,家中父亲又得圣眷。假以时日在宫中立稳脚跟,又诞下皇子公主,难道还怕没有与华妃平起平坐的时候吗?」 「是了,方得要历经寒冬苦楚才能得梅花冷香,我这些日子受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沈眉庄只觉心中大石陡然间被卸下,一时间神志清明了不少,对着安陵容止不住夸赞道,「往日里你跟个闷葫芦似的,今日劝起我来倒是灵透得紧。不过有一点呀,你可说漏了。」 安陵容有些不解。 「你人生得秀丽,心思又灵巧,日后宫中怎会没有你一席之地?」沈眉庄拍了拍她的手,「嬛儿如今仍有心疾,我们三人却是谁也离不开谁的。陵容,我这话你虽可能会疑我虚情假意,但这宫中,独木难支,我是盼着你好的。」 安陵容一怔,前世里她为了沈眉庄与甄嬛是因眉庄有孕而临时起意推了自己承宠而耿耿于怀。这一世她不再自卑敏感,沈眉庄这般言辞恳切,她自是信她的。 俩人相视一笑。 苏培盛服侍皇帝午睡起来,正想同他说华妃娘娘宫中送来了点心,却听见皇帝道:「别让人跟着,随朕去御花园瞧瞧。」 苏培盛一听,便知道皇上是对昨日那唱歌的女子动了心,却也奇怪,御花园石林本就人迹罕至,他连连问了附近的太监宫女,都说没瞧见有宫妃路过。 如今皇上有心去寻,若是今日再有缘得闻那仙声玉音,这华妃娘娘独宠的苗头,只怕是要焉下去了。 「小主。」见安陵容要出去,宝鹃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凑上去笑道,「奴婢陪您出去吧。宝桑,内务府这月的月例下来了,你去取来。」 宝桑心中冷哼一声,现在她俩都是小主的贴身丫鬟,跟她摆大姐大的谱儿,且瞧瞧小主肯不肯! 她充满信赖地望向安陵容,安陵容未曾多言,只道:「宝桑不比你跟在我身边的时间长,多跟在我身边伺候,也是为了替你分担些。月例你去内务府领便是了,宝桑陪我出去走走。」 第5页 宝鹃脸一僵,身后传来几声嗲嗲的猫叫声,安陵容俯身将雪色的猫儿抱在怀里:「哪里能忘了你。」 宝桑兴高采烈地跟着一猫一人往外走,看着宝鹃恨恨地握拳,轻快地哼了一声,这人心眼忒小,满心满眼里就知道给小主拉偏架。 可别当她不知道,光是这几日,宝鹃明里暗里给沈贵人和莞常在上的眼药可不少,也就是小主好性子,不治她的罪,要是她是小主……哼哼。 「小主,您昨日不是去了御花园吗?今日又去那儿啊?」宝桑见那条路眼熟,忍不住问道,「上次奴婢拿了东西回来寻小主,没想到小主自个儿就回延禧宫了,奴婢还担心小主嫌奴婢脚程太慢呢。」 说着,她不自觉地动了动脚,这两日她都有心练一练快走,结果今晨发现小主新赏的绣花鞋鞋底被磨了一层,可把她给心疼坏了。 听她主动说起昨日的事,安陵容一边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怀中乖巧的雪团,一边道:「宫中贵人多,赏花赏景的地儿就那些,御花园中其他去处少不得要遇见旁人,躲些清净罢了。」 小丫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安陵容唇边抿出浅浅的笑意,那日她早就听见了皇帝与苏培盛的动静,虽说她是有心邀宠,但是第一次就主动送上去的宠,未免让人轻贱。 她不愿再做一次皇帝的掌中雀。 上赶着的总不如钓着。 「皇上,这秋日风还是凉气儿大,奴才给您寻件外衣来吧。」 苏培盛见皇帝默默立在石林中,不声不响,脸上神色淡淡的,却左等右等也不见那位声音妙极了的小主。 这皇上乘兴而来,想着抱美而归,可如今…… 苏培盛想得愁眉苦脸,却突闻一阵轻而灵越的歌声。 他瞧瞧抬眼去看,果不其然,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第3章 「小主,您怎么会这么多东西呀?人长得漂亮,绣活儿也好,还会调香料!是不是只有您这样的人什么都会的人才能当小主呀?」 安陵容含笑望她一眼,声调轻快:「我还会唱歌儿呢。」 宝桑眨了眨眼睛,安陵容来时见石林那条路较往日寂静到无人靠近,便知道今日皇帝来了。 既然他愿意上钩,便别怪罪自己敢算计圣驾。 她轻启朱唇,唱了一段儿便停了下来,宝桑和雪团一般呆呆地望着她,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使劲儿夸她:「小主唱得真好听!奴婢从来没听过这般好听的歌儿呢,比奴婢村里搭戏台上的娘子唱得还好听!」 陪着皇帝走近了听的苏培盛脸皮直抽抽,这小丫头……说话也太直了些,将这紫禁城中的宫妃小主和那些卖唱为生的人相提并论,若是那位小主生气了还偏让皇帝听见…… 他又小心翼翼地瞅了眼面色舒缓,嘴角甚至带了丝笑意的皇帝,在心中想着,这皇上虽然还是会宠上一段时间的,可对着口不对心的美人,宠可以,要论动真感情,那就始终差了些味道。 两队人中间就隔了一堵假山,苏培盛都能听见那阵柔婉嗓音轻轻嘆气的动静。 「我会这些,原不是为了进宫。」安陵容伸出细长的手抚了抚晒太阳晒得正惬意的猫儿,见着宝桑睁大了眼,笑道,「我也不怕你笑,我父亲是松阳县丞。甚至早些时候,他只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她垂下眼:「我母亲是江南最有名的绣娘,就靠着她没日没夜熬出的那些绣品,我父亲得以进了官场,成了官老爷。」 宝桑很天真:「小主成了官家小姐,怪不得能学那么多东西呢!」 「官家小姐?」安陵容笑着摇了摇头,明明是笑着的,眼睛里却全然是冰冷的情绪,「我父亲当了官,受惠的却不是母亲与我。为着叫母亲放心,我才拼命去学那些东西,试图去讨父亲欢心……可我母亲她……」 「夫人她……」 宝桑的情绪果然被她带动起来了,安陵容细心去听,不远处那两处呼吸有一道越发轻,有一道,却越发明显了。 「左右我现在得进宫廷,虽说无福服侍皇上,却也有了归宿。」安陵容声调微沉,似乎带了些鼻音,陡然间又笑了起来,「都说爹不疼娘不爱才是人间至悲,可要我觉得,宁愿母亲自私一些,也不要她这般辛苦。」 宝桑摇摇头:「若是小主当了额娘,定也会为了小主子全心全意奉献的。」 苏培盛听着听着就开始冒汗,身旁真·爹不疼娘不爱·皇帝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沉静模样,此时听见小丫头问,也不禁在心里捏了把汗,只盼这小主是个有头脑的,可别现在就将野心抱负也一骨碌抖出来了。 皇帝好容易用了几分心思,若是还没品着好就砸这儿了,这心情能好吗? 最后踩雷的还不是他苏公公! 安陵容怔了怔:「若是我有那般福气,定会全力爱她。」许是她太久没动,原本懒懒晒太阳的雪团有些不高兴地喵喵叫了几声,安陵容垂下蝶翼般的睫毛,安抚性地摸了摸欲求不满的雪团,哄道,「现在自然是全心爱咱们雪团了。」 雪团被摸得很舒服,忍不住打小呼噜,一旁的宝桑还煞有其事地点头:「雪团现在就是小主子,小主您就是雪团额娘,瞧您这般怜爱雪团,之后定是个好额娘!」 苏培盛听得脑门子又开始抽抽,这小丫头怎可拿只猫儿来比皇嗣!偏偏那小主还十分受用:「宫中妙人这般多,沈姐姐受宠我心中高兴,我自个儿……是没这个福气的。」 第6页 宝桑不愿见她心中千好万好的小主这般神伤,大声道:「小主您可不能这样想!您长得美,人又心善,是奴婢见过最有福气的人了!」 苏培盛听得暗暗点头,能叫近日来心绪烦闷的皇上肯耐心在这儿……听墙角,哪里是没福气的? 苏培盛心中正猜着今晚凤鸾春恩车要往哪处走,便听见一阵惊叫:「雪团!」 刚听见的时候,他尚且有心思想这小主声音动听,惊叫起来也不刺耳,下一秒便听见头顶上有喵喵叫的声音。 他抬头,那只毛色比冬日雪色还洁净的猫儿就乖乖蹲坐在假山顶上,歪着一对大眼睛瞧着他们。 「雪团,你怎么跳那么高,快下来……」安陵容拎着裙角急匆匆地从假山边绕过来,发髻上的绿色穗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一张玉白的脸上满是焦急,许是因为刚才有些伤怀,清凌凌的眼睛红了一圈,抬头望见他们的时候,适时地露出些怔愣来。 偏偏宝桑还在后面着急:「小主!小主!您别急,让奴婢来救雪团!」 苏培盛听得直想捂脸,原本皇帝与小主两人对视,多好的氛围,他苏公公也不是个不懂事儿的,到时候悄悄退下给他们留足就是了。 偏这小丫头这么蠢。 皇帝没有生气,只对着安陵容道:「它是公是母?」 语气平静,甚至隐隐带了几分笑意。 安陵容有些无措地微微垂下眼,纤长的眼睫在玉白脸庞上投下一圈阴影,像是秋日风中的芦花,让人不禁心中生怜,想要揽那一截细腰入怀:「雪团……雪团是只公猫。」 「哦,那便是朕的六阿哥了。」皇帝煞有其事地对着苏培盛道,「还不快将六阿哥好生请下来。」 安陵容早知道他们听见了自己同宝桑说话,这下却做出一副又羞又怕的模样:「皇上……」 皇帝只觉得面前女子粉颊羞红,一身紫绡翠纹裙未曾赘饰,俏生生立在秋日里的御花园里,当真是应了那句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苏培盛苦哈哈地拿着自己的拂尘过去,却不敢乱挥,只恭敬道:「小主子,请下来吧。」 雪团疑惑地喵喵两声,三两下便跳了下来,小爪子扒拉着安陵容垂着的裙摆,她只好微微俯身,将它抱在怀里后顺势跪下请罪:「嫔妾不知皇上在此,惊扰了圣驾,还望皇上恕罪。」 「不声不响地便替朕养了位六阿,你何罪之有?」皇帝打趣道,看着面前女子芙蓉面上羞怯之意更浓,甚至偷偷抬起眼来嗔了他一眼。 他一直盯着她,至此两人的视线免不了交缠在一起,很快她便又如受惊的兔子般收回了视线。 皇帝不免笑着摇了摇头,正想夸她胆儿大敢直视天颜,又立刻缩回去了。 他上前几步,伸出双手:「来。」 安陵容抬头,微微一怔,能得皇帝亲手扶起的宠爱,在之前,向来都是独独属于甄嬛一人的。 现在,她也可以了吗? 许是她发怔的时间过长了,皇帝未曾言语,一旁的苏培盛连忙提醒道:「小主,皇上这是心疼您呢。」 成年男子温热的双手直接触及她纤瘦的双臂,那样灼人的温度似乎要透过层层衣衫传到她心中去。 怀中的猫儿有些茫然地喵了一声,安陵容收回那些不该有的悸动心绪,只垂首道:「嫔妾驽钝,还望皇上不要怪罪。」 「朕哪里捨得?」皇上定定地望着她,似乎爱极了那双欲语还羞的眼睛,「既觉得有罪,那便替朕真正养育一位阿哥,如此,功过相抵,朕便不再责怪于你。」 安陵容抿了抿唇,有些傻地问道:「若是嫔妾未能做到呢?」 「那便罚你一直伺候于朕身边,研墨也好,掌灯也罢,总归是不叫你离开朕身边。」皇上看着她头越埋越低,连那截纤长如天鹅的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粉色,心中更是怀慰,「朕还不知你的名讳。」 自己直至上一世的圆明园宴会,才能在皇帝面前报出自己的名讳,就算这般,当时她也不过是个陪衬。 从始至终都未曾得到皇帝半分真心。 「嫔妾延禧宫答应安氏。」后续的话在皇帝含笑的目光中说得越发小声了,「……安氏,陵容。」 「怡者,悦也,乐也。」思及这两日都听见的仙音玉唱,自己又中意她这般柔婉爱羞的性子,皇帝略略沉吟,「册为常在,赐号,怡。」 「奴才给怡常在道喜!」 「奴婢给怡常在道喜!」 安陵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却望进了皇帝那双带着笑意的眼里,她福身谢恩:「嫔妾多谢皇上恩典。」 「好了,快起来吧。总是跪来跪去的,没得浪费了这秋光。」皇帝虽有心与她再亲近些,但政务繁忙,现下须得回养心殿看摺子了。 思及此,他只得对一旁笑得脸都要咧开了的宝桑道:「好好照顾你家小主。」说完,又握了握安陵容微凉的手,「朕晚间再来看你。」 这便是明示了。 安陵容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皇帝还要逗她:「可听见了?」 「嫔妾会等皇上的。」安陵容鼓起勇气,对着他抿出一个羞怯的笑容,像是夏日里一朵在风中摇曳的碧色芙蕖般清丽无双,「无论皇上什么时候来,嫔妾都会等的。」 第7页 这样的话皇帝不是没听过,但看着她脸都羞红了还要认认真真地回应他,皇帝心中突感一阵悸动。 他又捏了捏安陵容的手,带着苏培盛转身走了。 待两人走远了,宝桑才高兴道:「奴婢给小主道喜!奴婢就说小主是有福气的,连皇上见了您都喜欢得不得了呢!」 喜欢?算不上,至多是有些感兴趣罢了。 不过未曾侍寝便晋位,还得了一个寓意不俗的封号。 这都是她前世里想都不敢想的。 「怡……」安陵容望着树上失了些翠色的树叶,但愿她这辈子真的能舒心如愿。 「小主!您可回来了。」宝鹃早就立在门口等着她们了,脸上又喜又气的,「苏公公着人送了东西来呢,说是皇上赏的!小主,您还未曾侍寝就得了皇上的喜欢,这今后在沈贵人和莞常在面前,小主您说话的底气就更足了!」说着,她还不住地往身后笑得开心的宝桑身上飞小眼刀子,心中恨这小蹄子撺掇着小主争宠,硬生生将她的功劳给抢走了。 若是小主无宠便也罢了,若是得宠,自己却不再是她身边最得意的那个,这宠对她来说有什么用呢? 「赏了东西来?」安陵容并不想在外多说,毕竟这延禧宫还有个富察贵人住着呢,那也是个爱捻酸夹刺的主儿,安陵容不想与她交恶,却也懒得应付她。 宝鹃连忙陪着她进门去,捧了桌上的东西道:「浮光锦两匹、天香绢两匹、烟影纱两匹、梅花琉璃钗一对、珍珠碧玉步摇一对,还有这么些好东西呢,小主,皇上待您真是情深意重啊。」 情深意重?安陵容听得心中不无嘲讽,她之前的那些自卑敏感,也并非没有宝鹃在煽风点火的缘故。 若是她真的信了,那才是蠢人。 宝桑见安陵容不言语,葱尖似嫩白的手轻轻拂过那些精巧堪比天宫织物的锦缎,自觉自己见证了小主与皇上的姻缘际遇,只大声道:「皇上宠小主那是小主的福气,之后都该是司空见惯的东西。宝鹃姐姐之后传赏赐的时候可得小声点,省得叫人听了误会咱们小主也是和你一样眼皮子浅的!」 「你!」 「好了,自家人吵什么嘴。」安陵容淡淡地收回目光,「包些起来同我去瞧瞧莞姐姐。」 这等能在莞常在和浣碧面前逞威风的事情宝鹃自然是十分积极的! 安陵容知宝鹃的这张嘴迟早要惹出些事情来,时机却未到,因此只道:「宝桑随我去就是了。」 屡受冷落的宝鹃不甘不愿地侍立在一旁:「是。」 安陵容瞧她脸上不忿的神色,未曾多言,上一世不知何时宝鹃便被皇后收买了去,这一世她有心添一把火,由宝鹃作引子来引出皇后犯下的孽…… 她望向屋外的明媚天光,这紫禁城虽说仍是四四方方的,但她安陵容既然有重来一遭的机遇,便不会任由自己再蠢下去。 这样好的天气,合该再多看几十年。 第4章 「小主!安小主得了皇上亲口晋封,还用『怡』字做了封号呢!」流朱从外面回来,气儿还没喘匀,神情却很激动,「奴婢还瞧着小太监们抬着好多东西往延禧宫走了,瞧着好生威风!」 「安答应?」浣碧还有些未曾反应过来,她记忆里的安陵容永远都是细声细气,旁人稍大声些她就要怯怯不敢再说话的人,说好听些是柔弱可人,说得不好听可不就是小家子气!没想到她还能有这般机遇,未侍寝便晋封,还有了个封号,这下只怕风头正盛,要盖过自家小主了。 心中这么想,浣碧嘴上也没停下:「现在该唤怡常在了,小主,前几日她还要对您行礼呢,没想到这因缘际会,倒是奇妙。」 甄嬛熟悉浣碧的性子,却不知她这般捻酸的劲儿是从哪里来的,当下便蹙眉道:「陵容有了造化乃是喜事,我也要跟着祝贺几句的。在这里便罢了,当着旁人的面你可不能再嘴上没个把门的。」 「是呀。」槿汐上前替她斟了盏新茶,「小主体弱,如今沈贵人与怡常在得蒙圣宠,对小主是好事儿。无论小主今后如何打算,始终要记着『朝中有人好办事儿』不是?」 甄嬛点点头,又与两个尚且稚嫩的小丫头嘱咐道:「陵容好容易性子开朗了些,我是极看重与她的情谊的。宫中其他人可以编排她,但我容忍不了你们这般说,可知道了?」 流朱点点头:「奴婢就是瞧着新鲜,安小主往日里也是个和善人,奴婢不会乱说话的。」有她开头,浣碧也只得点点头:「奴婢记住了。」 正巧此时小允子进来通报:「小主,怡常在来了。」 「正说着呢,人就来了。」甄嬛笑着起身略迎了几步,安陵容瞧着她笑意盈盈地过来,心中便知道她此时心中并无怨怼之情,是了,这一世时间还早,倚梅园祈福初见尚且未曾发生,此时甄嬛心中对皇帝是没有半分情意的。 「姐姐。」安陵容照常与她行了半礼,随即让宝桑过来,「我得了几匹布料,瞧着颜色是你喜欢的,索性过来找你说说话,你瞧着可还中意?」 甄嬛只瞧那些布匹织工精细,花样精巧,便知是今岁新进贡的:「这些都是皇上新赏的吧?你也是,留着多裁几件新衣才是正经事,送予我这么多作甚?」 「姐姐可是嫌陵容近日长胖了?」安陵容作势伤心道,「做几件新衣哪里就要这么多布料了,姐姐成日在碎玉轩里看书下棋,合该多多打扮自己,没得浪费了这副美姿容。」 第8页 「你这妮子。」甄嬛被她逗笑了,可听着后面的话又不免微微蹙眉,「你知道的,这后宫争斗实在可怕,我实在不愿成了别人的棋子,更不想去害别人。」 安陵容握了握她有些冰凉的手:「姐姐心中自有打算,我不多劝。只华妃跋扈,皇后虽是贤惠模样,但我瞧着她们打擂台,皇后虽不比华妃得势,却也未曾吃过什么大亏,可见皇后也绝非心机短浅之人……姐姐须得尽早想好才是。」 甄嬛听着这话微微蹙眉,唤流朱拿了些点心过来:「好了,今日是你大喜,我还未曾正式恭贺你呢,可别说那些子糟心事儿了。」 安陵容瓷白的芙蓉面上适时飞上一抹薄红:「什么大喜不大喜的,姐姐,我不瞒你,大抵宫中女子都盼望着有这一日的。既来了,我便安然受着,他日圣心不再,也不至于落得许多闺怨。」 甄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嗔怪道:「怎么就圣心不再了?安妹妹玉面柳眉,这一双眼睛生得更是美极了,连我瞧着都要失了魂儿呢,哪里还怕皇上不喜欢?」 俩人对视一眼,俱都忍俊不禁。 「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皇帝顺势牵了那双柔荑,「今日摺子多了些,朕来晚了,可饿了?」 安陵容摇摇头,鎏银八宝明灯昏黄的灯光柔柔地洒在她年轻又美丽的脸庞上,本就纤纤的美人又多了几分婉约之姿:「皇上为了前朝大事忙碌,嫔妾不过在屋里描描花样子、做做绣活儿,哪里就饿了。」 皇帝朗声一笑,一语双关道:「看来如今是时辰正好了。」 二人入座,一人正新鲜,一人有意逢迎,一时间气氛倒是正好。 苏培盛自屋外躬着背进来,小声道:「皇上,华妃娘娘身旁的颂芝来说,翊坤宫里炖好了湘莲燕窝,想请皇上过去用膳呢。」 华妃…… 皇帝微微蹙眉,知道她是个素来爱捻酸吃醋的性子,不过此时新得佳人,无暇他顾,只得道:「同华妃说,朕明日再去陪她用午膳。」 「嗻。」 皇帝很快就恢复正常,安陵容面上仍带着笑,但心里不免冷哼,华妃必然是听闻自己晋封的事,今日虽躲过去了,但是明日请安时,华妃势必要发难了。 皇帝不知身旁的美人心中想些什么,只对她笑道:「朕今日不走,只留下来陪你。」 「嗯……」安陵容羞怯地低下头,那副含羞带怯、欲语还休的模样看得皇帝只觉得满桌皆索然无味起来。 自是一室情浓,未曾惊醒春闺梦中人。 今日的景仁宫註定不是个容人姐妹情长的地方。 安陵容一进去便接收了来自各面八方的视线,有好奇,有不屑,有憎恶,也有平静。 「陵容,来这儿坐。」沈眉庄对着她招招手,安陵容笑着点点头,对着诸位行了礼,这才到她手边坐下:「眉姐姐。」 「难为你来这么早,皇后娘娘还在里面梳妆呢。」沈眉庄拍拍她的手,笑容仍是与往日一般的温柔大方,可安陵容见她眼睫下一片未曾盖好的乌青就知道,她昨晚定然也未曾睡好。 虽说都期盼着自己交好的姐妹能得圣宠,将来在宫中也好有个照应,但是自己心中视为夫君之人转身便去宠爱别的女人,想必谁心头都是不会好过的。 安陵容忽地松了一口气,好在她这两世来真正所求的都不是皇帝的真心,宠爱宠爱,她要宠就足够,至于真心…… 皇帝作为枕边人,是再凉薄不过。她才懒得去那些男女情爱里挣扎,唯有权位尊荣才是实打实的。 「姐姐比我承恩的时日久,我日日瞧着姐姐如何处事待人,自然也学了些皮毛。哪里敢学了那夏冬春的跋扈模样,那便不是我了。」 沈眉庄有些紧绷的眉眼微微放松下来:「是呀,陵容便是陵容,是再柔婉不过了。」说着,她轻轻嘆了口气了,「今日……只怕华妃她们言语上要刻薄些,你别放心上,好好拢住圣心才是最紧要的。」 安陵容点点头,两人居在末位,说话声气儿也低,众嫔妃只是略多盯了些,未曾出头,反正有最爱捻酸吃醋的华妃在,她们作壁上观便是了,何苦亲自同皇帝的新宠交恶。 华妃同丽嫔一进殿便瞧见安陵容同沈眉庄窃窃私语的模样,华妃白眼一翻,丽嫔便心领神会地上前,柳眉一竖:「这景仁宫岂是你们闲话家常的地方,同皇后娘娘请安时也这般不安分,真是丢人现眼。」 「好了,丽嫔。」华妃漫不经心地抚了抚头上的金累丝红宝石步摇,满身的珠光宝气使得那张艷色灼灼的脸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丽,「小家子就是小家子,上不了台面,你同她们置什么气?没得气坏了自个儿身子。」 话是这般说,可众人瞧着华妃那副做派便知道她心中对着这位皇帝的新宠是极不满的,不过后宫女子成日来无事可做,最爱看的便是这种狗咬狗的戏码。 丽嫔嗤笑一声:「娘娘不知道,这种寒酸门庭里出来的下贱之人最爱的便是攀附凤,逮着机会可不得拼命往上爬吗?没得脏了这宫里的地方!」 「丽嫔。」姗姗来迟的皇后听着这话,眉头微蹙,沉声道,「都是自家姐妹,说话何必这般刻薄。」 皇后终于来了。 安陵容心中一片风平浪静,捏了捏沈眉庄的手,离座跪下请安:「嫔妾自知资质驽钝,不堪大用,不过是尽妃妾本分。至于丽嫔娘娘所说攀龙附凤之言,恕嫔妾蠢笨,丽嫔娘娘若是一心无意名分尊位,大可自请在宫中宝华殿清修,一来为我朝国运祈福,二来全了丽嫔娘娘不爱虚荣名分的心愿。自然,这都是嫔妾愚见,还望娘娘不吝赐教。」 第9页 「你!」丽嫔果真被激怒,不顾一旁曹贵人正扯袖子暗示,只勃然大怒道,「好你个伶牙俐齿的怡常在!不过是一朝承宠便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不成!」 安陵容仍保持着下跪请安的姿势,但背嵴挺得笔直,淡紫色银纹茉莉宫装的裙摆在身后逶迤开来,像极了一朵在肃杀秋日也自有一番风骨的花,只见她微微笑道:「嫔妾时刻谨记宫规本分,一入宫便只为侍奉皇上、太后与皇后娘娘,至于家族荣辱与否,皆非嫔妾一介外嫁女担心之事。丽嫔娘娘,须得谨记后宫不得干政啊。」 丽嫔简直要把她的倒打一耙气得吐血,恨恨道:「休要污衊本宫!本宫何时说要干政了!」 「好了!」皇后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丽嫔在王府时便是个绣花枕头,到如今了竟还没有半分长进,竟然被一个出身微末的常在给驳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身世低微又如何?她平日里最厌恶的便是那些仗着自己出身大家嫡女便自以为傲的妃嫔,出身不显,妾室所出又怎样,今日端坐在这凤座之上接受六宫朝拜请安的始终是她乌拉那拉宜修,那些凭藉着娘家自傲的人不还是要朝她低头? 安陵容知道皇后平日里温柔和善,看得最紧要的便是她的皇后尊荣,丽嫔话里句句不离卑贱出身,看似嘲讽的是她安陵容,不过这皇后心里听着恐怕也不舒服吧? 「丽嫔,你可收敛收敛你那副脾气吧。我瞧着这怡常在看起来不甚出挑,说的话倒是很是大胆,可见便是用这样故作耿直的把戏勾了皇上去。你素日里便是风风火火有什么说什么,怪不得皇上要宠爱那些口蜜腹剑的人了。」华妃凤眸一抬,慵懒的嗓音依旧悦耳,只是说出来的话委实让人难堪,「大家都是宫中姐妹,怡常在虽说有心圣宠,却也得改改你那习性,没得害人,又害己。」 安陵容表面仍是柔婉听训模样:「论起伺候皇上的时日,嫔妾自是不比华妃娘娘。嫔妾日后定然谨言慎行,好好学学华妃娘娘是如何体贴圣意,施惠上下的,如此,方得不浪费了娘娘一番好意。」 华妃厌恶地睨了她一眼,正要说话,上边的皇后便揉了揉额角:「本宫还要去向太后请安,今日便散了吧。」顿了顿,又道,「皇上如今膝下子息仍少,华妃,你往日最得圣宠,也要为皇嗣考虑,不仅要努努力为皇上诞下几位阿哥公主,也要体恤其他姐妹,好让皇家血脉得以繁荣延续啊。」 皇后这番话便让华妃脸色大变,原本怒意上头的华妃登时便转移了炮火,冷笑道:「臣妾尚且年轻,还有盼头,就不劳皇后娘娘操心了。」说完,便带着颂芝起身离去,走时云霏妆花缎织海棠宫装裙角飞扬,盈着一缕香风朝安陵容袭来,她闭了闭眼,有这欢宜香在,又何来盼头呢? 知道内情的皇后心中冷笑,面上只摇摇头:「华妃一贯是这般性子,怡常在进宫时日尚短,以后便会习惯了。好了,跪了这么久,快些起来,各自回去吧。」 等着表情各异的妃嫔三三两两离去,沈眉庄同敬嫔道了别,同安陵容走在最后,关心道:「膝盖可疼?我那儿有上好的红花油,你拿去叫宝桑给你揉一揉,过了明日大抵就没事儿了。」 重来一遭,安陵容发现最令自己心情愉悦的不是皇帝的宠爱,而是姐妹间这种温情脉脉的关怀。 她轻轻在沈眉庄耳边说了几句,沈眉庄眨了眨眼,嗔怪道:「是我关心则乱了,你这个机灵鬼,竟想到在膝盖那儿绑个棉花垫儿。」说着,又忍不住嘆气,「华妃要强,你今日又这般行事直接,只怕是彻底得罪她了。」 「早在姐姐初露风头时我便明白,华妃是容不得有人分薄她的宠爱的,对着我们,自然不会有好脸色。可我们难道为了避华妃锋芒便不再承宠吗?」安陵容停下脚步,肃然道,「既然左右都是得罪,那便不能自己先软了骨头,一味地伏低做小,只会叫人越发轻贱我们。」 沈眉庄听了这话,点头微笑道:「我素来知道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呀,你想得这么透彻。是了,左右我们还年轻,如今又都得了几分圣眷,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有同华妃抗衡的本事。」 「华妃无子,如今得势他朝未必。姐姐母家强盛,人又生得端庄美丽,若是诞下一位阿哥……」安陵容对着她俏皮地眨眨眼,「陵容便靠着姐姐提携了。」 「你这妮子,好没志气。」沈眉庄失笑地点了点她挺翘的鼻尖,心中却也不免因她的话而心潮澎湃,「别总是说我,你如今也要多多操心自个儿,难不成还没有你我的孩儿一起作伴的时候吗?」 孩子…… 想到前世那个没有缘分的孩子,安陵容心中忽地有些闷痛,只点了点头,微笑道:「姐姐说得我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那日的光景了。」 她看了看紫禁城仍是四四方方的天,笑容里却多了些期冀:「好得都让我有些不敢想了。」 第5章 「娘娘,皇上已经连续三日召了那怡常在侍寝,您看这……」 皇后悬腕写字的动作仍未变,眼看着一个『静』字已然成型,脸色仍是淡淡的,剪秋忙道:「奴婢知道,娘娘写字说不喜旁人打扰,是奴婢逾矩了。」 皇后未曾说话,直到她放下笔,剪秋看了看书桌上铺着的澄心堂纸,夸赞道:「娘娘的笔墨功夫是越发精进了。」 第10页 皇后笑了笑,这才慢条斯理道:「这宫里的女人,哪里没有开花的时候?只是这朵花是开花结果还是溺毙于风霜之中……还得看本宫的意思。」 「那怡常在平日里的饮食……」 「何必做得那么直白?」皇后睨她一眼,在小宫女捧来的金盆中用放了玫瑰汁子的温水洗了洗手,看着那双仍旧纤长白皙,却和脸一样生出许多细纹的手,拧眉道,「延禧宫终究是偏僻了些,我记着似乎有几棵树,长势却不好?那便送些桂花树去给怡常在添添喜气吧。桂花香气馥郁芬芳,想来能给延禧宫添几分贵气。」 剪秋想起碎玉轩那几棵桂花树的用途,顿时便明白皇后的意思,笑着应承下来。 「怡常在,皇后娘娘吩咐奴婢给您送来几株桂花树,说是要续一续小主的好福气呢。」剪秋对着安陵容微笑道,「皇后娘娘是最体恤小主的了,说这延禧宫始终是偏远了些,不过小主眼下入宫资历尚浅,又暂未诞育皇嗣,娘娘的意思是先用这些桂花树恭贺小主晋位。待小主有孕后,娘娘必定会为您挑一处更好的宫殿。」 「皇后娘娘厚爱,嫔妾不胜欢欣。」安陵容看着那几株已然绽放出嫩黄花朵的桂花树,送了剪秋离开,芙蓉面上的笑意这才冷了下来。 宝桑看得有些奇怪:「小主,您不喜欢桂花树吗?」 「你懂什么!这是皇后娘娘独独赐给咱们小主的桂花树,连皇后娘娘都赶着要亲近咱们小主这位贵人呢,你少在那里离间小主与皇后!」宝鹃很是义愤填膺,凑上来笑道,「小主您看,这几株桂花树开得又好又香,往后小主在寝殿绣花儿的时候都能闻到这股子香气了!」 安陵容微微蹙眉,正想说什么,忍了很久的富察贵人便黑着脸过来了:「你这人把延禧宫当自个儿花园了?这么几株桂花树是要熏死我不成?!」 宝鹃可算找到炫耀的时候了,不看安陵容的脸色便道:「富察贵人,这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给咱们小主的桂花树,是要给这延禧宫添添贵气的,贵人您平白无故也沾染了这贵气,不偷着乐便罢了,怎么还来为难我家小主呢!」 「宝鹃!」安陵容冷下脸,对着富察贵人歉意颔首,「皇后娘娘慈爱,未曾想姐姐不爱桂花香气。只是娘娘心意不好浪费,嫔妾别无所长,略做了几个香包,送与姐姐挂在寝殿内,稍稍淡些桂花香气,好让姐姐夜间安眠,如此可好?」 富察贵人原本被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宫女气得想翻脸,但瞧着安陵容言辞恳切的模样,只得冷哼道:「你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能见识过什么好香料不成?」 「宝桑,去将那几个香包拿来。」安陵容未曾动怒,只微微笑道,「姐姐出身大族,想必对香料也是有所研究的。」她从宝桑手中接过那几个精巧的香包递给富察贵人,「能抚平些姐姐的怒气,便是这几个香包的造化了。」 「嘁,说得怪好听的。」富察贵人原本很不屑,闻了闻这几个香包之后脸色一僵,香气清幽,却又让她在浓郁的桂花香中得以松懈半刻,倒是不错。 「我便勉强收下你的赔罪,桑儿,咱们回去。」 看了富察贵人进了自个儿寝殿,宝鹃才嘟嘴道:「小主您拦着奴婢做什么呀,您现在正得宠呢,指不定明日皇上就下旨封您为贵人了,哪里还需要怕她一个无宠的贵人……」 「无宠?几日前我更是一个无宠又低贱的答应。」安陵容冷冷地看她一眼,「我身边绝不会留心气儿比主子还高的人,你既然喜欢这桂花,便在这儿跪足一个时辰,好好想清楚。」 「小主!」宝鹃惊讶出声,她自诩是小主跟前第一得意人,虽说近日宝桑那个小蹄子一直不安分,但是她对自己和小主的情分还是很有自信的!可如今小主却让自己跪在这里思过…… 这延禧宫今后还有她立足的地方吗? 最后看了一眼满脸愤懑不甘的宝鹃,安陵容闻着甜腻桂花香中夹杂的一丝幽幽香气,嘆了口气:「你好自为之。」 「陵容?」甄嬛瞧着她进来还有些惊讶,看她脸色不好,忙拉着她坐下,唤流朱拿些茶点心来,关心道,「脸色怎么这般差?」 「是呀,瞧着你有些神思不属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坐在一边的沈眉庄亲自给她倒了杯茶,「别急,同我们说说,总是有办法的。」 安陵容勉强撑出一个笑容:「莞姐姐可还记得当日碎玉轩那株海棠树下传出异香的事儿?」 甄嬛点头称是,她那时便意识到这深宫女子害人的功夫防不胜防,对着邀宠一事便更为抗拒了。 沈眉庄却是知道了些什么:「我听说,皇后娘娘赏了你几株桂花树……」 安陵容轻轻点点头:「虽说金秋桂花香气正是最浓郁的时候,但二位姐姐都知道,我平日里爱钻研香料,那些桂花树一种下,桂花香气虽馥郁,我却闻到了一股麝香的味道,原本种在庭院中那几棵常青树开得越发破败了……我便趁着夜色,叫宝桑去偷偷挖了挖,在树下挖到了一个小香匣子,我不敢声张,便又叫她放回去了。」 甄嬛惊讶地同沈眉庄对视一眼:「是皇后……」 安陵容一低头,珍珠般的泪水便从她玉柔花娇的脸上滑落:「那可是皇后……我实在是怕极了。」 甄嬛拧眉道:「你前几日同我说皇后绝非心机浅陋之辈,我还未曾放在心上,可如今……」她握住安陵容冰凉微颤的手,「你可想好如何应付?麝香一物于女子生育最是不利,你如今又正得宠,若是绝了后嗣所望,那可真是……」 第11页 沈眉庄跟着点头:「不单是你,与你同住的富察贵人少不得也要被牵连,这事儿不解决,可让人忧心。」 安陵容拭了拭泪:「无论这是皇后所做,又或是华妃等人从中作梗,我都不能坐以待毙。」 三人对视一眼,挨在一起轻声讨论了一阵。 当夜,皇帝放下莲蓬斗笔:「去延禧宫。」 苏培盛正愁这事儿了,见皇帝发了话,少不了要上前请罪:「皇上,延禧宫怡常在身子不适,敬事房的绿头牌都暂时撤下了,不如您今日去别的小主处瞧瞧?」 「这样的事怎么不早些报上来。」皇帝冷冷睨他一眼,「你如今是越发会当差了。」 苏培盛腰躬得更低了。 直至皇帝大步从他身边经过,他才麻熘儿地从地上爬起来,招呼周围的小太监:「小兔崽子们,还不快跟上!去延禧宫!」 夜幕低垂,皇帝肃着脸下了銮辇,一进延禧宫便注意到了那几株桂花树,香气浓郁,叫他眉头一皱,直至进了殿,从床帐处散出的暖香融融,才叫他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奴婢给皇上请安!」宝桑紧张地跪下,她的大嗓门自然惊动了正伏在床榻上歇息的安陵容,皇帝看着隐在烟粉弹珠床幔后的曼妙身影似是受了惊,连忙止声道:「这种时候还多礼做什么?朕听苏培盛说你身子不适,是哪里不爽快?可传了太医?」 听着皇帝语带关怀之意,安陵容不动声色地稳住稍有些波动的心绪,只柔声道:「嫔妾只是身子有些不适,宝桑已然替嫔妾去太医院求了药回来,想来不日便好了。」 皇帝眉头紧蹙,似是有些不悦:「这般要紧的事怎能不瞧太医?」他朗声道,「苏培盛!」 自觉善解人意退守殿外的苏培盛连忙扶着帽子进去了:「奴才在。」 「传温太医来给怡常在瞧一瞧。」 「嗻。」 见苏培盛下去了,安陵容又道:「嫔妾这病来得突然,为保皇上圣体康泰,还请皇上先回养心殿吧。」 皇帝是自小在波谲云诡的紫禁城中长大的,自然知道宫廷众人算计他人的本事有多防不胜防,听了这话只道:「来得突然?你身子素来柔弱,朕若是不亲眼看着太医诊治又如何能放心?你且安心躺着就是。」 所幸温实初来得极快,温文尔雅的年轻太医执着医箱正欲行礼,皇帝摇摇头:「快去看看怡常在如何了。」 温实初称是,连忙上前,在自床幔后伸出的一截白如暖玉的皓腕上搭上一块丝帕,凝眉半晌,方才收手,恭敬回复道:「启禀皇上,小主此乃癣症(即过敏),只需喝上几副药,配上玉容膏便能恢复。」 「癣症?可能找出癥结所在?」皇帝看着跪在一旁的小丫头面露惊慌之色,沉声道,「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奴婢……奴婢……」宝桑惶恐伏地,声线因害怕而颤抖,「自从今儿白日里皇后娘娘遣剪秋姑姑来赐了小主恩典,在延禧宫里种几株桂花树之后,小主身上便一直有些不舒服,临近傍晚的时候手上还起了许多疹子……小主担心有心人拿这做文章,蓄意中伤皇后娘娘,便一直不许奴婢声张,连太医都没叫,只叫奴婢去拿了些药膏回来便罢了。可奴婢瞧着小主受苦,心中实在难过,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您救救小主吧!」 说着,她不住磕头,闷闷的响声在寂静的殿中显得格外沉重,安陵容即便知道隔着一层床幔皇帝并不能看清自己的脸,却也泪盈于睫道:「皇上恕罪,嫔妾这个丫头素来是个急性子。看着嫔妾难受,她一时慌了头惊了皇上,还请皇上不要怪罪于她……」 一时间主僕俩哭得都伤心,皇帝蹙眉:「容儿,你先莫急。温太医。」 「容微臣僭越,可否瞧一瞧小主手臂上的疹子?」见皇帝点头,宝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磕成一片青色的大脑门,动作轻巧地掀起安陵容绣着并蒂莲花的袖口,那一截细腻柔皙的手臂原本瞧着十分赏心悦目,如今上面却布了好几个红色疹子,叫人看了不免揪心。 半晌,温实初方才道:「小主是对某一味香料有所不适,这才使得小主今日突发癣症。」 安陵容咳了咳:「嫔妾常常闻桂花香气,今儿下午还亲自摘了些桂花,做了几个桂花香包送予沈贵人与莞常在。今日之事大抵是嫔妾误碰了什么香料,倒是累得皇上来一遭,若是扰了皇上歇息,嫔妾心中实在是惶恐难安。」 莞常在…… 这个名字在心间转瞬即逝,皇帝及时收拢了思绪,温声道:「没什么大碍便好,你好好养身子,省得朕再忧心于你,这亦是大功一件。」说罢,又转向宝桑道,「你是个忠心的,好好伺候你家小主。」 主僕二人恭送圣驾离开之后,宝桑激动地挤进床幔中:「小主,奴婢没有说错词儿吧!」 看着宝桑额上那一片明显的淤青,安陵容心中有些怜惜:「宝桑果然聪慧。多宝柜上有一瓶碧玉膏,用来活血化瘀是最好的了,你且拿去用。」 宝桑才不像宝鹃那般扭扭捏捏,对着小主的赏赐只高高兴兴领了,半晌又犹豫道:「皇上虽说关怀小主,可是温太医那里……」 最不用担心的便是温实初了。 安陵容笑了笑,她只露出手臂上的病状,却从始至终都未曾露面,一来是为了不让皇帝亲眼瞧见『病容』,以免心中嫌恶;二来,也是要让皇帝自个儿去想,若是这疹子长在脸上……有人故意损坏了他正新鲜的『玩物』,按照皇帝的性子,定然是不会按下不表的。 第12页 第6章 「朕瞧着你在延禧宫时似欲言又止,可是怡常在有什么不好?」 自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中不断升起的阵阵龙涎香模糊了皇帝的面容,温实初思及甄嬛的话,只微微垂首道:「这癣症尚可医治,只怡小主此症状同微臣在医书中所闻一般,先前微臣未感多言,后亲眼所见红疹,便知是真。」 「是什么?」皇帝闭了闭眼,手中不断捻着那串翡翠念珠,听得温实初伏地磕头:「回禀皇上,是麝香。」 「麝香一物,于女子生育极为不利。怡小主大抵是体质特殊,对麝香香气敏感,因此身体不适。加之小主曾亲自摘花,故而双臂生了些红疹,只消服几贴药、涂抹药膏便能大好了。」 皇帝脸色沉肃:「你先下去吧。」 待温实初出了养心殿,皇帝才揉了揉紧蹙的眉心:「苏培盛。」 第二日,苏培盛便亲自传了旨意下来,对着安陵容恭贺道:「小主大喜,皇上怜惜小主,特召了钦天监为小主算命,钦天监正使说这延禧宫同小主的命数并不相符。皇上特地选了钟粹宫给小主呢,这钟粹宫地儿宽敞,建造得雍容大气,小主见了一准儿喜欢。」 「皇上心意何其珍贵,倒是叫我惶恐了。」安陵容笑了笑,因为病中有些苍白的脸都因为此事多了些甜蜜笑意,示意宝桑递了荷包过去,「劳累苏公公过来一趟,这点子心意,还请苏公公不要嫌弃。」 「能为皇上办事,哪里算辛苦。」苏培盛笑着道,「只是钟粹宫也久未曾住人,皇上的意思是还要再委屈小主几日,待钟粹宫整修好了,您再搬过去。」 左右昨个儿夜里皇上已经派人将常青树下的麝香给挖了出来,还别说,此人心思倒还有几分狠毒机智,利用桂花浓香来掩盖麝香那脏污玩意儿。 想到皇帝当时的脸色,苏培盛不由得想嘆气,她都已经贵为皇后了,又何苦使那些折寿的手段呢? 安陵容迁居之事很快便传到六宫众人处了,华妃听了不免翻了个白眼:「贱人就是矫情,只怕是那浑身的小家子气压不住桂花的贵气闹的吧。」 丽嫔附和着笑了几声,曹贵人想得却更深些:「那桂花树是皇后所赐,怡常在这般做派,竟是半分不怕恶了与皇后的关系。还引得皇上亲自下旨令她迁居钟粹宫,娘娘,此女手段了得,不可不防啊。」 想到皇帝是如何看重安陵容的,华妃心中不免生气,坐在青鸾芍药团刻紫檀椅上生闷气:「本宫要你提醒不成?一个二个都是狐媚子转世的不成,前头来了一个沈眉庄,如今又有一个安陵容,这一个个的,搅得本宫没一天舒心日子过!」 「娘娘,叫嫔妾说,您若是想磋磨她,大可以向皇上求让她住在这翊坤宫来,在您眼皮子底下住着,难不成她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丽嫔想得倒是很直接,「不过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皇上不过瞧着新鲜,再过些时日便也抛之脑后了。」 抛之脑后?如今,被丢弃的人倒不知道是谁了。 华妃想着皇帝这月来自个儿这儿的次数不过五六次,远不如新人未进宫的时候,心中越发苦闷,可若要那安陵容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若有朝一日皇帝驾临翊坤宫,却朝着她那处去了,那她岂不是要成六宫的笑柄? 华妃长眉一蹙,冷笑道:「罢了,且瞧瞧她有多少造化。叫她住在翊坤宫,没得抬举了她。」 「是了,那等出身卑贱之人呀,可别脏了这翊坤宫的福清宝地!」 华妃同丽嫔两人挖苦得起劲儿,身世不显的曹贵人只得低头喝茶,将眼中的不忿之情尽数沁在茶雾中掩盖而去。 「眉姐姐,莞姐姐。」安陵容原本正在榻上绣花,见两位宫装丽人携手而来,一时间脸上笑意如花绽放,瞧着很是娇美,「你们怎么来了?」 「你这次可是遭了大罪了,我与嬛儿怎能不来瞧瞧你?」沈眉庄看着她脸色尚佳,不免舒了口气,「是药三分毒,虽说温太医的医术好,但我也是担心的。如今瞧着你脸色还不错,我便放心了。」 甄嬛还是头一次来延禧宫,瞧着满宫的精巧摆设,不免笑道:「幸亏皇上疼你,此事方得如此顺遂。我与眉姐姐听着你迁宫的喜事儿,自然也是要来恭贺你的。」 「莞姐姐又取笑我。」安陵容面上浮起一层薄红,沈眉庄笑着从采月提着的细路粉彩双面花卉食盒中端出一碗汤羹:「这是阿胶炖乌鸡,滋身补气再好不过,我瞧着你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我留几个方子给你,叫宝桑她们日日炖给你吃。」 甄嬛朝着她眨眨眼睛:「我可没眉姐姐那么细心周到,只想着你这几日憋闷,便多来陪陪你,这样可好?」 安陵容笑着点点头:「你们的心意我自然不会浪费,只是莞姐姐……」她素来是不爱出门的,如今肯主动来探望她,便也知她心意改换了。 甄嬛懂她的未尽之意,只道:「哪里能躲一辈子呢?我不害人,却也容忍不了他人来害我。」 「是了,这后宫中多少骯脏心思,都藏在那花团锦簇下呢。」沈眉庄点头,「依照你我三人的资质,藏拙已然无法自保,既如此,便只能争。」 「怡常在身子可大好了?这几日不见你来请安,总觉着这景仁宫啊,少了些热闹。」端坐在凤座之上的皇后笑容瞧着依旧温文大方,「今日本是你迁宫的好日子,本宫前些日子赠你的桂花树不好再搬来搬去,省得损了你的福气。左思右想,皇上初初登基之时江南曾进贡了一双蓝白琉璃珠镶嵌金镯,怡常在年轻娇嫩,戴上这样精巧别致的镯子倒也合宜。」 第13页 皇后身旁的剪秋笑着呈过来一个葵瓣彩锦盒,上面放着的一对镯子的确巧夺天工,蓝白琉璃珠净白透彻,让人一眼便知道不是凡品。安陵容略看了一眼便起身下跪行礼:「娘娘慈爱,嫔妾身子不争气,倒累得娘娘担忧,本就是嫔妾之错,这对镯子巧夺天工,嫔妾实在不敢夺娘娘所爱。」 「本宫年纪渐长,倒是不好再戴这样鲜亮的东西了,你便收下吧,若是皇上瞧着喜欢,便是这对镯子的福气了。」皇后含笑叫她起来,不料一旁的齐妃出声道:「任凭咱们戴再多好东西,娘娘母仪天下的真凤威仪哪里能是这些珠宝能抵挡的?」 这席话让原本表情恹恹的华妃来了精神,娇笑道:「哟,齐妃姐姐这是打哪儿听戏来呢?这夸人的功夫倒是比以前精进了许多,若是皇上听了,想必也要开怀吧。」说罢,她又貌似有些后悔地捂了嘴,金累丝嵌红宝石护甲衬得她那张形如芍药的脸愈发美艷,「本宫忘了,姐姐如今得见皇上的次数少了,这等子夸人的功夫只怕还没地儿用去吧?也难怪今日要一心捧着皇后呢。」 「你!」齐妃被她当着六宫众人的面这般奚落,面上自是又羞又怒,「你又有多得圣宠不成?别以为皇上这几日多召了你去便得意了,若不是怡常在身子欠佳,这圣宠能落到你头上去?再说了,平白承了那么多年雨露,也没见你生下个一男半女。」 安陵容在她们吵嘴时早已回了座,听着难得话多又敢说的齐妃一口气说了一通,对面华妃的脸色已如风雨来临前的海面,阴沉沉得叫人看了不免心生恐惧。 华妃冷笑一声:「本宫这身子是不争气,怕也是老天爷怜惜本宫,生子当如秦皇汉武,若是生下个呆呆笨笨的,连累亲生母亲不受宠的话,这样的孩子又何苦来这世上一道呢。」说着,她长眉一挑,在眼尾晕染了红色的凤眸紧盯着安陵容,凌厉眼波中又显出几分傲慢的妩媚,「怡常在,你说呢?」 安陵容心中不免嘆了口气,她只想安安静静看场戏罢了,华妃还是一如既往地记仇。 她起身离座,福身行礼道:「嫔妾驽钝,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六宫妃妾之责便是为皇室延绵子嗣。不拘是皇子还是公主,都乃皇上血脉,自然得承上天钟爱,当为人中龙凤。」 「人中龙凤……」华妃嗤笑一声,「但愿你能有这个福气,叫本宫瞧瞧,你所言为真。」 安陵容嘴角含笑,柔顺地垂首道:「娘娘伺候皇上的年岁久,又替皇后娘娘统摄六宫事宜,身上沾染的天家福气自是嫔妾不可比拟的。若娘娘他日诞育皇嗣,嫔妾必定在宝华殿替皇子公主诵经祈福,以求娘娘与皇子公主身子康健、永寿延年。」 「你这张嘴,倒是会说。」华妃一双含情妙目冷冷扫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抚了抚髻边的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今日若无事,臣妾便先回了。」 皇后仍然端着那副犹如观世音菩萨般的温柔面孔,对着屡屡犯上不敬的华妃也只是含笑点头:「今日风大,你们回去时可得注意着。曹贵人,本宫也许久未见过温宜了,明日请安时带她过来吧,也好让沈贵人、怡常在这些年轻妃嫔多沾沾小孩子身上的喜气儿,好为皇上绵延后嗣。」 曹贵人顶着华妃冷戾的目光福身称是,华妃扭身便走,气势之大竟骇得她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差些跌倒,还是安陵容手疾眼快扶了她一把,微笑道:「曹姐姐平日里养育公主辛苦,可要多多顾惜自个儿的身子才是。」 华妃与丽嫔早已出了殿门,曹贵人只得对着她点点头,掩去面上的尴尬,匆匆追了出去。 沈眉庄与她慢悠悠走在宫道上,想着曹贵人刚才的做派,沈眉庄不由嘆道:「明明是公主生母,却也得靠迎合华妃度日,你瞧瞧她那模样,只怕华妃私下同她的拥簇相处时也是跋扈不讲理的。」 思及曹贵人前世得以封嫔的『功绩』,安陵容笑了笑:「姐姐也说了,主子跋扈,底下的奴才哪有忠心拥护的道理?这曹贵人瞧着不声不响,却也能让华妃护了她母女平安,此人心计绝非浅薄之辈,若是用得好了……」 沈眉庄听了这话先是一惊,随后便瞭然地点点头:「华妃行事霸道,曹贵人之流长久以来定然心生怨恨。只要咱们……」 安陵容握住她的手,两个人一道儿在那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宫墙下慢慢走着:「华妃可不是什么金身不破的圣人菩萨,只要咱们肯等,便有机会。」 「是了。」沈眉庄一张端庄美人面上突然浮起几缕笑来,「今日是你迁居钟粹宫的好日子,可别让那起子人坏了咱们的兴致,不如今晚在你殿中一聚?」 安陵容笑着点头。 「呀,这钟粹宫果真宽敞华丽,又独你一人住着,瞧着真是神仙妃子住的地儿了。」甄嬛身着一袭玉色绣折枝堆花宫装,发髻上未曾赘了多余饰物,只羊脂色茉莉小簪配着两边点缀的乳白珍珠璎珞,少女之姿灵动秀美,是极为清雅灵秀的美貌。 安陵容看着甄嬛好奇地在殿内瞧着那些摆设,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那种嫉妒不甘的心绪了,前世甄嬛的出身、美貌、学识、圣宠,一直是她梦寐以求却又无比痛恨的东西,如今,她倒是能平心静气地赏起甄嬛的美貌来,不得不说,能宠冠后宫多年,甄嬛的容色在她们之中的确是最上乘的。 第14页 「莞姐姐若喜欢,便搬来同我一起住可好?」安陵容故意逗她,「只是这地方过于宽敞了,没有莞姐姐的碎玉轩小巧精緻,晚间就寝时难免会怕呢。」 「有皇上的真龙阳气在,你又何须怕?」沈眉庄调笑她两句,一旁尚未经人事的甄嬛听着这话只微微红了脸,嗔怪地瞪了她们一眼。 三人一道和和美美地将这顿午膳用了,正想做些绣活儿打发时间时,却听得外面一熘儿的请安声。 是皇帝来了。 第7章 安陵容率先反应过来,同另外二人一起离座福身:「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倒是朕来得巧了。」皇帝习惯性地环视一圈,瞧着福身行礼的三人俱是姿容不俗,视线停在那张玉容花貌的脸上,「这是……莞常在?可是身子大好了?」 甄嬛仍维持着垂首之态,感觉到皇帝灼灼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心中既羞涩又担心,这始终是为贺陵容迁宫而来…… 「臣妾同怡常在素来交好,今日乃是怡常在大喜的日子,臣妾同沈贵人过来贺一贺,权当为钟粹宫多添些热闹。」 「是了,这钟粹宫虽说华丽宽敞,但如今只容儿一人住着,始终显得冷清了些。」皇帝抬手叫起,「快起来吧,别叫朕搅了你们的兴致。」 身后的苏培盛会意地上前,朝着安陵容笑道:「皇上知晓今日乃怡常在的好日子,特命奴才开了库房,选了石榴包金丝珠钗一对、景泰蓝红珊瑚耳坠一对、珊瑚手钏一对……以贺小主大喜。」 安陵容笑着福身谢恩:「难为皇上这般费心,臣妾多谢皇上。」 「都说了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何苦跪来跪去的。」皇帝朗声笑着,亲自伸了双臂扶她起来,刚刚还沉浸在那副与故人相似面容中的皇帝此刻俨然又同安陵容情意绵绵起来,「这钟粹宫住得可还习惯?」 安陵容点头,两把头上的并蒂海棠琉璃绕珠簪下坠着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衬得那张玉色天成的脸越发美丽:「皇上有心,皇后娘娘更是十分体贴臣妾,着意添了许多东西,倒是叫臣妾有些受宠若惊。」 想到皇后此前做的事儿,皇帝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厌恶:「皇后大度,你收着便是。」说完,他又朝着沈眉庄道,「朕让你同华妃习如何管理六宫事宜,学得如何了?」 沈眉庄不慌不忙地福了福身,始终挺直的嵴背让她像一朵凌波湖上的菡萏,安陵容瞧着有些羡慕,这样落落大方的姿态瞧着可真是赏心悦目。 皇帝问完了话,见安陵容始终瞧着沈眉庄的方向,脸上的表情却又不似寻常宫妃那般争风吃醋的模样,倒是让他看出了几分……欢喜? 「你瞧什么呢?」 听得皇帝发问,甄嬛连忙碰了碰她的袖子,安陵容回神,莞尔道:「臣妾瞧着眉姐姐模样好看,虽说是日日都见面的,可还是觉得好看。」 沈眉庄俏脸飞红,嗔了她一眼:「陵容这张嘴素来是咱们里最爱讨巧儿的一个,当着皇上的面便如此打趣臣妾了,何不揽镜自照,切莫辜负了你这份美貌。」 皇帝似是被她们逗乐了,竟是难得地笑出声来,意有所指道:「你们三人美貌皆是这世间难寻,朕定然不辜负。」说完,握了握安陵容的手,「朕养心殿还有摺子要批,你们三人好好玩乐吧。」 「莞常在身子既好了,那便多出来走走,也好叫朕时时见着,莫忘了宫中还有一位容色姝绝的莞卿。」 圣驾已然离开,沈眉庄看看安陵容,又看看甄嬛,有些为难道:「我早知咱们这位皇上不是个专情的,可是这……」 安陵容听懂她的欲言又止,看着甄嬛面上闷闷的,全无被皇帝看中的喜悦,不由得嘆了一口气,握住两人的手:「这不就是咱们想要看到的吗?这宫中不会有一直专宠的女人,我本就是皇上的妃妾,哪里会为着这个黯然神伤?」 甄嬛紧紧回握住她的手,一双玲珑杏眼里浮起薄薄一层水光:「陵容,我……只愿我们三人都能得获圣宠,在这宫中立足。若是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天子真心离了心,我宁愿在碎玉轩孤苦一生罢了。」 安陵容知道,此世甄嬛还未曾去倚梅园挂小像祈福,没了雪夜祈福的缘分,又没了御花园杏花鞦韆初遇。此时的甄嬛刚刚转换了心绪不再避宠,皇帝在她眼中虽说威严凛然,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却未曾叫慕艾少女生出半分旖旎情思来。 安陵容有些无奈地递给她一条绣着海棠花的帕子:「这明明是好事,怎么一个二个都苦着脸?照你这般想,我岂不是也要去眉姐姐怀里哭几声才好?」 甄嬛被她逗笑了,沈眉庄抿唇一笑:「你别看陵容平时娇娇怯怯的,她遇上华妃尚且张弛有度,又怎么会在这事情上钻死胡同?」说着,她又不免嘆气,「你我进的是这天底下真心最不要紧的地方,说句犯上冒昧的话,若是一味对皇上诚心以待之,他日失宠时,便是要自个儿逼死自个儿了。」 安陵容点头,她从来要的,便不是天子真心。上一世她助纣为虐,自个儿亦没落得好下场,这一次她不再插手皇帝与甄嬛的感情。她要的东西,便是要自己去争。 皇嗣、荣宠、尊位,谁说她安陵容便不能有? 这一世的甄嬛在除夕之夜前便得了圣宠,短短几日,便得了晋封,虽说未曾有上一世未曾侍寝便得封贵人的荣宠,可瞧着黄规全见天儿地往碎玉轩送东西就知道,皇帝很是宠爱她。 第15页 「小主,内务府送来的这件妆缎狐肷子大氅可真漂亮,这毛儿摸着舒服极了,一定很暖和,过几日小主穿着它去参加除夕宫宴,皇上见着一定会很高兴的。」 安陵容伸手摸了摸那柔软的质地,面上只淡淡的,自罚跪后安分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宝鹃眼睛滴熘熘一转,低声道:「皇上此时正为了莞贵人高兴呢,小主穿得再漂亮,只怕皇上眼里都塞不进人了。」 她这话虽说小声,但宝桑听着很生气! 「有你这般编排自家小主的吗?莞贵人乃是小主的姐妹,这宫中哪里没有互帮互扶的道理?再说了,皇帝这月都忙着前朝的事儿呢,咱们小主懂事才不去打扰皇上,你若是想同齐妃和富察贵人一般整日里往养心殿送点心糖水便去好了,到时候也一道儿被申斥回来了可别嫌丢脸!」 被宝桑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的宝鹃很委屈,她如今虽说领了双份月例,但她心里还是盼着小主好的! 「小主,奴婢没有那个意思……小主先前那么得宠,可如今却是莞贵人最得圣心,奴婢就是替您不平!」 看着一脸不忿的宝鹃,安陵容慢慢地笑了笑,声音却如同窗外的霜雪般冷得刺骨:「我竟不知,何时你成了我肚里的蛔虫了?姐姐与我乃是同气连枝的姐妹,你如此蓄意离间我们,安的是什么心?」 宝鹃扑通一下跪下了,小主心思越来越难琢磨了,她本身又为着打两份工的事儿心虚,一时间只战战兢兢地低头认错:「奴婢不敢……不敢。」 「我瞧着你胆子是越发大了。」安陵容垂下纤长卷翘的眼睫,她这眉眼生得极好,略微抬眼去看人,便是一副动人心魄的含情妙目,皇帝便很喜欢她这双眼睛,在情浓时也曾替她描眉点花钿,可这样的圣宠,甄嬛也是有的。 她哪里有什么不同。 宝桑在一旁看着高兴又生气,虽说宝鹃是活该,可她的话引得小主伤心了,便是她容忍不了的,何况小主这几日总是神思倦怠,平日里爱吃的福字瓜烧里嵴、佛手金卷这些也不太爱碰了,看来情之一字,威力实在是大,她就不会为了皇帝找别人去而吃不下饭。 如此感嘆一番的宝桑越发心疼自家小主了,她凑过去试了试安陵容手中汤婆子的温度,笑道:「奴婢替小主再换个新的来吧?」 安陵容可有可无地点点头:「雪天无事,你陪我去存菊堂看看眉姐姐。」主僕二人说着话,不曾再给宝鹃眼神。 仍旧跪在地上的宝鹃低着头,瞧不出什么表情。 沈眉庄见着她来,高兴地起身迎了几步:「你一来,我这地方都显得亮堂了不少,可见陵容越发美得叫人心醉了。」 「眉姐姐惯会打趣我。」安陵容嗔她一眼,示意宝桑提来一个珊瑚红描金食盒,「御膳房新送来了一碟子桂花糖蒸栗粉糕,这桂花糖还是取了金秋御花园里新制成的,我瞧着你怕是会喜欢的,特意送来同你尝尝。」 「好呀,这入冬了,就该吃些糕点来甜甜嘴。」沈眉庄见她心思玲珑,还在食盒中置了一方小泥炉,那桂花糖蒸栗粉糕至今仍是温热的,她拿起一块尝了尝,笑道,「滋味很是不错,你也尝尝。」 安陵容点点头,可是糕点还未入口,闻着那股甜腻味儿,她忽觉胃上涌来一阵噁心,忙将糕点放在紫檀小几上,捂嘴干呕了几声。 「这是怎么了?」沈眉庄大惊失色,连忙亲自倒了杯清茶给她,替她拍背顺气道,「可是吃了什么不洁之物?」 安陵容自己亦有些呆愣,这感觉熟悉又陌生,上一世她为了救犯罪落狱的父亲,曾不得已怀上,又弃了一个孩子…… 想到那个孩子,安陵容心中一痛,沈眉庄见她脸色不好,忙唤了采月拿宫中的腰牌去请太医,待人去了,她原本着急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丝清明,她有些惊讶地微张檀口:「陵容,你,该不会是东西吃杂了闹的吧?」 皇帝大跨步进了殿,向来肃然的脸上未曾开口便带了几分笑意,带着些微急迫问道:「可是真的?」 皇后带着众妃福身行礼,微笑道:「温太医已经替怡常在瞧过了,说是已有孕一月,这是彤史,皇上可要过目?」 皇帝点点头,想到安陵容是个极怕冷的性子,他听着这样的喜事便冒着风雪过来了,身上只怕寒气重了,会惊着她。因此只站定了,对着安陵容温声道:「朕刚从外边儿过来,身上染了寒气还未散去,你只管安心坐着。」 如此体贴的皇帝并不多见,众妃私底下交换一个眼神,只华妃立在皇后后边儿直直地望向皇帝,一张俏脸含霜,眼神十分哀怨。 安陵容只得垂首谢恩,指尖仍透着些白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了小腹,没想到,她这一世还能有这样的福气。 孩子……既然来了,那她拼尽全力,也要叫他好好的。 皇帝看过彤史,随手递给身后的苏培盛:「日子没错。」原本脸上还算收敛的笑意此时便完完全全地放松开来,「前朝军事大捷,年羹尧平定了罗卜藏丹津之乱,如今容儿又有了身孕,果真是天佑我大清。」 皇后听了果然很捧场地笑了起来:「这可是双喜临门了,怡常在可真是有福之人啊。」 「我军得胜归来,容儿这个孩子便是报喜来的。这样的事,合该升一升她的位份,便为怡贵人。」皇帝自觉身上没那么大寒气儿了,便坐过去握着安陵容的手,「年节将至,也好为你再添添喜气。」 第16页 安陵容一张芙蓉面上浮现出两抹红晕,轻声道:「叛乱得以平息,乃是君民社稷之福。嫔妾与腹中孩儿,所依仗的乃是英明圣主,若说报喜,嫔妾今日早起时听着窗外喜鹊叫了几声,如今想来,果真灵验。」 皇帝被她说得开怀大笑,转头对着仍立在一旁的皇后道:「怡贵人年纪轻,没经验,你好好看顾着她这一胎,务必要让皇嗣平安。」 皇后点头:「这是自然,怡贵人是头一回做额娘,臣妾自当尽到中宫之责,好好照顾怡贵人母子。」 皇后两月之前做的蠢事他尚且未忘,刚刚来诊脉的温实初还侍立在殿外,虽说他资历不不比旁的太医深,但上一遭的表现的确不错,倒是让皇帝印象深了不少。 皇帝朗声道:「温太医乃是太医院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有他照顾你们母子,朕很放心。」 还未曾开口,皇帝便送了个自己人过来,安陵容笑着谢恩:「多谢皇上。」 「多多看顾着自己的身子,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便使人去告诉皇后一声,你如今身子贵重,可不能再同之前那般素简了。」 看着皇帝与旁人执手情深的模样,华妃终是忍不住了,明明是她哥哥大破叛军,怎的这风头全都落在那安陵容身上! 当下她便幽幽道:「是呀,怡贵人年轻,又是松阳县那等小地方出来的,如今逮着机会了,便是日日吃血燕也是应该的。」 华妃爱吃醋的性子是众人都心知肚明的,皇帝思及她至今未曾再有孕的事实,不好多说,身旁的安陵容唇边浮起几分笑:「虽说前线战事大捷,但皇上勤政爱民,前线将士,乃至天下万民,都是皇上的子民。嫔妾腹中孩儿是这泱泱万民之一,便也得奉行勤俭二字,过于骄奢,便失了做臣民的本分了。」 她这话一语双关,如今年羹尧大胜回朝,少不了又要犯那点子目中无人的臭毛病,皇帝想到这里,对华妃的愧疚之心淡了几分,赞赏般地拍了拍安陵容的手:「朕最喜欢的,便是你这副柔婉聪敏的性子。有你抚育皇嗣,朕很放心。」 这宫中向来是只有一宫主位才能亲自养育孩子,皇帝这意思,便是许诺待怡贵人产后便晋封为嫔了。 这人入宫也不过才半年,怎得就一路高歌猛进,从答应成了贵人? 华妃心里正难受,皇帝突然对着她道:「容儿进宫时日尚短,人又年轻爱闹,你帮着皇后协理六宫,便也得学一学皇后的气度,得要友爱宫嫔,照拂上下才是。」 这便是在指摘她刚刚捻酸吃醋的话了。 华妃心里委屈,一双凤眸里含了些盈盈泪光,福身道:「臣妾知道了。」 此时苏培盛进来禀告道:「皇上,张廷玉大人在养心殿求见。」 皇帝拍了拍安陵容的手:「朕晚间再来陪你。」 皇帝銮驾离开,身后的众妃立刻换了副模样,皇后仍是那副端庄贤惠的笑脸,道:「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有孕之人最易感觉疲乏,怡贵人歇着便是,不必相送了。大家都各自回宫吧,这雪天路滑,没得等日头暗了,行走不便。」 说着,皇后便带着剪秋走了。 华妃冷冷地睨她一眼,又转身对着安陵容道:「你倒是好福气,只是不知道,这福气能用到什么时候?」 安陵容对着她浅浅笑道:「嫔妾福气深厚与否原是看老天爷的意思,既然有了,便说明老天爷怜惜嫔妾,嫔妾自然会珍惜这样的福气。」 同样多年无所出的丽嫔酸熘熘地瞪了一眼安陵容,忙不迭地跟着华妃走了。 一时间众人都走了个干净,只剩下甄嬛同沈眉庄坐在榻上陪她。 「我们三人里,原是你福气最好。」沈眉庄笑吟吟地说道,一张宜喜宜嗔的脸上满是笑意,「瞧瞧,这才刚有孕呢,就封了贵人,待你生下孩子,便是要让我们唤一声怡嫔娘娘了。」 安陵容此刻心情极好,方才众人的试探、嫉妒都未曾扰乱她的好心情,只是她余光瞧着甄嬛一直半垂着眼,瞧不出什么表情来,心中知道她此时多多少少会有些难过。 万人之上的天子如此宠爱一个人,加之他与甄嬛都是知识渊博、百家四书信手拈来之人,如此长久以往地相处下去,心底怎么能不萌发情意呢? 沈眉庄也瞧出些端倪,不好明说,只笑道:「瞧瞧嬛儿,怕是欢喜傻了,是想着给陵容的孩儿绣什么花样的肚兜不成?」 「是呀,小孩儿都娇贵,自然是要选最好的料子配着锦鲤戏水的花样了。」甄嬛有些暗恼自己收放不住那般心绪,她正为了皇帝方才只顾着陵容有孕之喜,未曾理会自己的事情伤心,可她也暗暗告诫自己,陵容与她乃是好姐妹,这样的喜事,她心中只能有欢喜。 她调整好心态,摸了摸安陵容温热的手,道:「你殿中的银丝炭可还够?今年本就格外冷些,我之前又听说有孕之人最是受不得冻了,你平日里可得注意着些。」 安陵容看着她满脸的关心不似作伪,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笑道:「我本就是个怕冷的,找你这般说,岂不是得把自己裹成个狗熊模样?」 甄嬛听了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似乎把心中的一些低落阴霾都给挥发出去了。沈眉庄见了心中也放心了些,笑道:「下回咱们再做针线活儿,便都是给你肚子里那位做的了,可先说好,我手笨,若是做出来的东西丑得入不了眼,可不许恼了我。」 第17页 安陵容笑笑,甄嬛俏皮地眨眨眼:「眉姐姐只管做吧,我可是要做你肚子里那位干娘的,只快快叫流朱浣碧翻了我压箱底的银子打一副长命锁出来,收了我的礼,便赖不得了。」 三人叽叽喳喳地说了好一阵,安陵容放松地靠在身后的锦缎迎春花攒枝抱枕上,心情是自重来一遭之后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幸福。 上天何其怜她。 第8章 「今儿是除夕宫宴,皇上怕小主受寒,特地让小厦子送来了西北紫狐皮做的大氅。奴婢听说这还是年大将军上贡的,合宫里就皇上、太后和小主您有呢。」宝鹃看着这些时日皇帝对小主的爱重,内心有些后悔上了皇后的船,「近日天冷,小主您穿着这狐皮大氅就不用怕冻着肚子里的小阿哥了。」 「皇上仁厚,哪里是你能多嘴的。」安陵容对着铜镜拨动着额前的刘海,不比上一世那厚厚的头发帘儿,如今她将刘海特意梳薄了不少,既有少女的灵动清纯,又能突出那双未语先含情的眼睛。 宝鹃撇了撇嘴,轻声嘟囔道:「皇上这几日有空就来瞧小主,如今您身怀有孕,又同沈贵人、莞贵人一般都是贵人了,穿得华丽一些有什么打紧?虽说小主您如今正怀着身孕,却也得好好打扮才是,可不能让皇上被那起子人给勾去了。」 这话越说越难听,若是传出去了,指不定华妃她们要捏住这个话柄来挑事。 宝鹃,终究是不能留了。 似乎是上一次桂花树下埋麝香的事儿让皇后警醒了自己并不是个好对付的,如今她有了身孕,皇后一定不会放过宝鹃这枚棋子。 麝香已然不成,不过…… 安陵容望向屋外黄琉璃瓦硬山式顶檐下挂着的冰熘子,皇后那日说的雪天路滑,不就是个好机会吗? 今年的除夕宫宴比她记忆中上一世的还要热闹一些。 她轻轻环视一圈,四方摆着的朱红漆雕花香桌上仍旧放着一盆玉蕊檀心梅。 上一世便是华妃不知内情,白白给了自己的敌人一个机缘,没想到这一世还是如此。 只是这一世甄嬛已然承宠,就坐在她右手边,望着她吉服下还不见起伏的肚子有些好奇:「不过两三日没来瞧你,怎么看着变大了些?」 安陵容笑着道:「莫不是你在拐着弯儿地说我吃得多?我听禾玉姑姑说,这得三个月之后才能见着长呢,现在还不足两月,怕是我来时用那碟子梅花香饼用多了,才叫你这般笑话我。」 一旁的沈眉庄见状笑道:「都是要做额娘的人了,吃起东西来反倒越发孩子气了,莫不是淳常在常去你那儿讨吃的,也把你的馋虫给引出来了不成?」 安陵容心中也有些疑窦,她原本是不会胖的体质,但是这回有孕之后胃口出奇的好,要不是禾玉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番,她都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被人暗中下了药。 「我听说太后赏了你个嬷嬷?便是那位了吧?」甄嬛笑着望了一眼她身后穿着深青色绣菊纹宫装的老嬷嬷,年纪看着虽大了些,但是眼神很是沉着稳定,是个可靠的。 安陵容点点头:「太后慈爱,想着我头一回有孕没有经验,便赐了禾玉姑姑下来。她先前是伺候过先帝爷一位庶妃的,说是在妇人生产育子方面懂得多。有她陪着,我便也放心了许多。」 三人在底下轻声私语,皇帝原本在同恒亲王等几位皇室宗亲饮酒同乐,见她们三人一直在底下谈话聊天,且脸上都带着笑,看得他心中也高兴。 「在说什么呢?」皇帝放下酒杯,关切道,「怡贵人今日感觉如何?朕想着你昨日用单笼金乳酥用得香,今日让人给你上了一碟,可喜欢?」 安陵容正要起身谢恩,皇帝连忙摆手:「你如今身怀龙裔,坐着说话,坐着说话。」他话音刚落,原本安静侍立在一旁的禾玉动作轻柔地扶着安陵容入座,在晕黄的宫灯下,她姣美如月的脸晕开几分笑意:「有皇上关怀,这孩子也是个体贴人的,不曾再闹臣妾。这单笼金乳酥很是香甜,臣妾用了觉着味道极好。」 「那便好。」皇帝点了点头,「苏培盛,朕这道八珍米昔用着不错,你给怡贵人送去。」 「多谢皇上。」 先是皇帝主动出声关怀,如今又赏了菜下去,虽说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但始终令人看了眼酸。 华妃看着心情郁卒,却又不敢在这样的场合捻酸吃醋,前段时间她哥哥底下的一个军官强占民女,私吞良田数百亩的事儿被言官告到了御前,为着哥哥,她也少不得要忍气吞声些,且看安陵容这个贱人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她恨恨地饮尽了杯中的玉泉酒。 「莞贵人不爱吃酸,你把这碟子珍珠翡翠圆送去。」皇帝看着甄嬛原本微微有些黯淡的脸上陡然亮了起来,笑了笑,又嘱咐道,「玉泉酒滋味虽佳,但饮多伤身,华妃莫要贪杯。」 华妃原本自斟自饮的动作停了下来,面对皇帝的关怀,她眨了眨眼睛,似是要将眼底浮起的一层水光给掩饰住:「臣妾多谢皇上关怀。」 「朕无时无刻不关怀着你们所有人,只国事繁忙,不得一一过问。」皇帝站起身,举起酒杯,「且饮尽此杯。」 今日宴上气氛倒是正好,安陵容又瞧了瞧那盆玉蕊檀心梅,这次倒是没有发生皇帝中途离场的事儿了。 第18页 许是她看得久了,皇后笑着道:「怡贵人怎么一直瞧着那梅花?」 皇帝的视线顺势移了过去,瞧着那红梅冷艷,却勾起过往旧事,一时脸上的神情淡了下来,重又恢复了那副不苟言笑的君王模样。 安陵容知道皇后如今有多恨她这个肚子,不过……她微微一笑,清声道:「臣妾听闻除夕夜向来有剪花枝祈福祭神的习俗,看着这梅花清姿过人,便想着待会儿亲自去倚梅园剪花枝,以求我大清来年国泰民安,皇上与太后、皇后娘娘常康健,宫中姐妹得愿所偿。」 「你给别人都求了,难不成没给自己及肚中的皇儿有所求?」见安陵容点点头却不说话,皇帝笑了笑,「雪天路滑,月色朦胧,倒是不好叫你亲自去。朕替你折一枝梅花来,权作朕的心意吧。」 安陵容垂首:「皇上龙体要紧,如今外边儿正下着雪,怎好劳烦皇上。」 「这有何妨,你且等着。」 皇帝说完之后便同宗亲继续饮酒了,安陵容察觉到四面八方飘过来的眼刀子,微微一笑。 皇帝虽说对着每一个宠爱的女人的情分不过微薄,可是君子一诺,言出必行,他是不会出言而不遵的。 看着那白玉瓶中光秃秃的一枝梅花,安陵容脸上不自觉地浮出笑来,苏培盛见她笑了,便也放心了:「皇上原是打算要同小主您一同赏梅的,可小主您也知道,这除夕夜按着规矩该是帝后同寝。皇后娘娘那边儿遣了人来请,皇上不好拂了皇后娘娘的面子,特地让奴才送来,说是让小主和您肚子里的小阿哥高兴呢。」 「雪夜清寒,皇上可是一人去的?没冻着吧?」 苏大公公很快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恭敬道:「有十七爷陪着呢,今儿倚梅园中的宫女太监俱都下值了,倒是让皇上自个儿亲自选了一树梅花,亲手摺了让奴才送来,小主,这可是宫中其他小主从未有过的福气呀。」 「多谢苏公公。」安陵容笑了笑,身后的宝桑机灵地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雪天在外行走难免觉得冷,公公回去热些酒喝喝,也当是过了这佳节。」 苏培盛千恩万谢地退下了,宝桑帮着禾玉姑姑一道儿给她拆了发髻上的钗环耳铛,忍不住乐得笑出声来。 安陵容拿这个日渐稳重,但偶尔还是要露出傻样子的丫头没法,禾玉一边拿篦子轻轻给她梳头,一边笑道:「皇上心中记挂着小主,便也记挂着您肚子里的皇嗣,只要娘娘一直能让皇上见着、念着您的好,这宫中,便有这孩子的一席之地。」 安陵容闭了闭眼:「劳烦姑姑明日替我走一趟养心殿,将我前些日子配好的三匀香送一些去。」 「三匀香味淡气纯,古书中记载只需在香炉中放上一些便能得整夜安眠。」禾玉笑得越发慈蔼,「小主聪敏,与其送些汤汤水水,不如以香代人,常常见着便好。」 安陵容笑了笑,这一世她不是没有想过多读诗书以此来谋求皇帝赏识,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很快就被她放弃了。正如端庄稳重是沈眉庄的优势,聪颖博学是甄嬛的优势,她安陵容既要获得皇帝的宠爱,便不能同别人重了去。 她当是独一无二的安陵容。 宝桑刚从小厨房里拿了新做的点心,便看见宝鹃神色匆匆地从外边儿回来,撞见她了也不见往日的趾高气扬,反倒是有些慌乱。 她敏感地觉得宝鹃有些不对劲。 没得是偷拿了小主的首饰吧! 宝桑很严肃地告诉了安陵容自己的猜想,原本还因为她的认真模样严阵以待的安陵容听了之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了,我知道了,宝桑越来越聪明了。喏,这碟子蜂蜜栗子糕便给你,当作是『忠心护主』的奖赏吧。」 「小主!」宝桑有些急了,她可不是想讨赏才说这些话的,安陵容点点头:「你说的事儿我会放在心上的。」 见小主对此事重视起来,宝桑这才高高兴兴地点了头,也没忘捻起几块栗子糕吃起来。 禾玉看着那小丫头很快就投入吃糕饼的背影,不由轻声道:「小主对宝鹃可是早有提防?」 「背主之人,自个儿在心气儿上便短了别人一截,我如何瞧不出来。」安陵容重又捡起绣了一半的浅黄色并蒂莲纹肚兜,手上穿针引线的动作仍旧行云流水,似乎半点没受身边人背叛的影响。 禾玉看着越发坚定了跟着这位小主的心,此人心性坚毅,日后……多半是有大造化的。 皇帝放下剔红云鹤毛笔,一时间脖颈间有些酸疼,苏培盛见状便问道:「皇上今日批了两三个时辰的摺子了,可要歇歇?」 皇帝略略思索:「去钟粹宫。」 「嗻。」苏培盛下去准备銮驾了,心中又不免对钟粹宫那位小主的评价又高了些,这怀着孕又能让皇帝隔两日便去她宫中走一回,最紧要的是他们这些底下人可一句话都没提,全靠皇帝自个儿想去,这等手段,待她生下阿哥,这后宫风向怕是要变了。 皇帝还未进殿,便听得殿内传来一阵清亮又柔婉的歌声。 歌喉灵而美,如崑山玉碎,芙蓉泣露。 皇帝在殿外驻足片刻,听得那阵歌声仍旧动听,较之自己过往听到的,却又多了份道不明说不清的绵绵之意。 他抬脚进去,便看见安陵容身上盖着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轻抚着肚子,微微垂下的眼睫浓而密,像两把小扇子,扑簌簌地便要扇来一阵动人心弦的风。 第19页 宝桑那丫头正坐在脚踏上,双手捧腮状地听着歌,主僕二人脸上俱都是放松惬意的笑。 「这是唱什么呢?」皇帝搓了搓手,感觉到是正常的温热,这才握住她的手,「今日感觉如何?可还想吐吗?」 安陵容摇摇头:「太后娘娘慈爱,禾玉姑姑将臣妾照顾得很好,用了些她做的腌黄瓜,便不想吐了。」顿了顿,她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浓密卷翘似蝶翼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笑道,「禾玉姑姑同臣妾说闲话时,说肚子里的孩儿是能听见外界响动的,臣妾便想着,同他唱唱歌儿。原本还说想念些诗歌的,但又怕听得多了他之后便腻了,不爱进学,这才只同他唱唱歌儿,只盼望他能高兴些。」 皇帝的眼神落在她的肚腹上,变得十分柔和:「你性子温婉聪慧,能得你言传身教的孩儿,想必是个机灵爱读书的。」 安陵容连忙摆了摆手,笑道:「皇上说这话大抵是同天底下的阿玛一般,都是盼着孩儿成才的。但臣妾是做人额娘的,不求他今后有多聪颖讨喜,只盼着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臣妾便知足了。」 看着面前女子低头抚腹时唇边温婉的笑意,皇帝静默了一会儿,才道:「世间所有的额娘,都是这般想的吗?」 「那是自然。」安陵容将一旁做好的婴儿肚兜同虎头鞋展示给他看,「禾玉姑姑同臣妾说,孩儿一落地之后是见风就长。臣妾闲来无事时,便一边给他做东西,一边想着他穿上该是什么模样。这样日思夜想地想了十个月才得来的孩儿,臣妾能见着他康健长大,便很高兴了。」 说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收回那些东西:「皇上乃是君主,听臣妾说这些妇人间的小话想必是听烦了吧……」 「没有。」皇帝重又握住她的手,干燥温暖的掌心直直传递着他此时有些澎湃的心绪,「有你这样的额娘,是这孩子的福气。」 见安陵容笑得弯起了眼睛,皇帝原本有些沉重的心绪也陡然间明快起来:「你好好养身子,朕得空便来看你。」 安陵容乖乖点头,那副模样让皇帝不仅浮现出她是全身心依赖着自己的感觉。 可不是吗,她同她腹中的孩儿,都以他为天。 他自会保护好她们母子。 见着皇帝离开了,禾玉姑姑笑着端过来一盅山药鸽子汤:「小主用些汤羹吧,奴婢亲自盯着熬的,喝了暖一暖肚腹也是好的。」 见安陵容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汤,禾玉这才低声道:「方才宝鹃进了小厨房,原是想碰给小主煎安胎药的药炉子,可瞧着奴婢在,便未曾再动心思,只拿了些粗炭回去。」 药炉子……安陵容思及上一世余氏她们便是指使花穗将毒药浸在药炉子的盖子上,看来皇后用香不成,倒是有用毒的打算了。 上一回设计让皇帝对皇后的面慈心狠有所察觉,虽然有太后在,皇后地位无可动摇,可皇后若步步紧逼,便也莫怪她把事情给抖了出来。 前世她虽不知甄嬛是否听懂了『皇后杀了皇后』这句话,但这样能扳倒皇后的机会,当然要选个好时机。 且不能一次性就抖落个干净,若是皇后一击即倒,制衡华妃的局便缺了一角了。 第9章 这日皇帝来时,沈眉庄同甄嬛正好也在,皇帝落了座,瞧着安陵容颇有些眼巴巴地瞧着那两盏鸳鸯莲瓣纹瓷碗,有些好笑道:「这是馋什么呢?」 沈眉庄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解释道:「回皇上,这是银耳甜杏仁露。臣妾宫中来了个厨艺好的小宫女,臣妾今日便带了些点心来瞧瞧陵容。只没想到她别的没瞧上,倒是瞧上了这银耳甜杏仁露,还好禾玉姑姑机警,说是有孕之人最好少碰这些,故而只得委屈陵容几月,待平安产育之后,便是想喝多少我都给她送来。」 甜杏仁露…… 那是纯元素日里爱喝的。 看着安陵容歇了想喝的心思,转头吃起别的糕点来,皇帝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浮起的疑窦,看着她吃得香,倒是高兴了几分:「看着你今日精神不错,用起东西来也香了不少。」 安陵容放下手中的金华火腿酥饼,脸上飞起两抹红:「臣妾这几日吃东西越发多了,许是肚子里的孩儿想吃吧,叫臣妾嘴馋得都有些羞于见人了。」 「这有何妨,该吃便吃,只也得适度才好。」皇帝是见识过后宫多少阴私手段的,便叮嘱一旁的禾玉,「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当好好替朕照顾怡贵人母子。」 禾玉心领神会,福身称是。 甄嬛这几日见华妃似乎重又恢复了盛宠,对着皇帝宠爱旁人时那种失落的心情也恢复了不少,当下坐在一旁见他们说说笑笑,心里倒是有些满足,忍不住打趣道:「陵容总说臣妾爱打趣她吃得多,肚子这才瞧着大。皇上替臣妾分辨分辨,这是吃得多呢,还是肚子里的小人儿长得快呢?」 安陵容含羞嗔她一眼,有些不确定地低头看了一眼:「臣妾也不知道怎的,肚子近日长得越发快了,可我都有意少吃些了……」 说着说着有些委屈,又有些迷茫。 沈眉庄捂嘴轻笑:「是呀,自从我们说你这肚子变大得快了之后,你就从吃三盏糖蒸酥酪变成了只吃两盏,可不是少吃了?」 「眉姐姐!」 见三人你来我往说说笑笑,皇帝虽说膝下养成的孩子少,却也知道未满三月的孕妇是不会显怀的。 第20页 看着一旁的禾玉对上他的眼神,含蓄地点了点头,皇帝决定明日传温实初过来请平安脉。 「回皇上,小主的脉象平稳有力,如珠走盘,小主同皇嗣的身子都十分康健。」温实初收回手,垂首恭敬道,「至于皇上所想之事,得小主孕期满三月之后,微臣再来请一次平安脉,方得能确定下来。」 温实初的医术他是信得过了,如此,便十有八九了。 皇帝脸上浮现出几分笑意,握了握安陵容的手,又皱眉道:「怎么手这般凉?宝桑,去给你小主拿个手炉来。」 「温太医……」安陵容瞧了瞧皇帝的脸色,有些犹豫,但还是出声道,「我近些日子吃得格外多,是否有什么不妥?」 她原本只当这回怀孕反应和之前不同,爱吃些也是正常的,可这吃得未免也真的有些多了。昨晚禾玉劝诫她少吃些时,便同她说了前朝后宫里有个妃子孕期里便是鲍参翅肚日日进补,结果生产时因为胎儿过大生不下来,足足疼了两天两夜,母子俱损。 吓得她今天都刻意少吃些了。 但禾玉瞧着还是有些担心,宝桑在一旁递过来一个金累丝镂花香炉,当下听着她问了,便也出声道:「是呀,我家小主有孕前胃口跟小猫儿一样,每顿膳食都用不了一小半便撤下去了。可这两月以来不仅用膳时进得香,每日还要吃好几顿点心。」看着宝桑掰着手指头还要具体说出个数字来,禾玉看着皇帝脸上的笑意与安陵容的羞窘模样,连忙道:「还劳请温太医再瞧瞧,小主这是有什么不妥吗?」 温实初心中大致推出了怡贵人这怀得是双胎,吃得多自是因为怀了两个孩子,需要的营养也多些,但尚未确定下来,他便不好直说,只躬身道:「妇人有娠,胃口大变是常事,只小主谨记少吃多餐,莫吃得肚腹胀疼,便是无碍的。」 安陵容听着这话松了口气,心中却飞快闪过一个想法,既然皇后想要通过宝鹃这步棋害她,那她顺水推舟便是了。 当下她便作出一副放心模样,同皇帝盈盈笑道:「这几日眉姐姐和莞姐姐,还有禾玉姑姑和宝桑她们都一直说臣妾吃得多,怕涨坏了腹中孩儿,吓得臣妾都不敢用点心了,禾玉姑姑还打趣臣妾呢,说是小厨房的灶台总算能歇会儿了。」 「这小厨房本就是为了你用膳方便些才设的,虽温太医说无妨,但你也要有个忌讳。」皇帝本就喜她柔婉多情的性子,如今见她要做额娘,人却多了些天真烂漫的傻气,一时心头倒更多了几分怜爱,「禾玉姑姑是照顾过前朝妃嫔的老人儿,她说的话,你要听着。」 禾玉垂首微笑道:「奴婢哪敢托大,只是小主身姿纤纤,若是胎儿养得太大了,生产时怕要吃些苦头。」 「是了。」皇帝听着很是深以为然,「朕之后让温太医开些食补单子给你,好好养养身子才好。」 安陵容乖乖点头,有些畏惧道:「臣妾曾听说前朝里有位妃子便是孩儿养得太好,致使生产的时候遭了难,母子都没能活下来……」 皇帝瞧她眼底都浮起了薄薄一层水光,手也微微发抖,想来是真的怕,当下便不悦道:「怡贵人心性柔怯,如今又正是有孕的时候,谁在她面前嚼这些话?!也不怕犯了忌讳!」 眼看底下人全都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安陵容连忙拉了拉皇帝的手:「是臣妾出去走动时听着两个老宫女说的。知道得早也好,臣妾便不敢再贪吃了,每日用了午膳后还要她们陪着四处走动走动,皇上您听温太医都说臣妾身子康健了不少,哪里就那么柔弱被冲撞到了?」 「怡贵人心善,只你们也得尽心尽力伺候才好。」皇帝握了握她的手,感受那一片柔软如羊脂的手温温热热的,这才放心下来,「朕养心殿还有事,便先回去了。」说着,亲手给她掖了掖身上的滑丝锦被,「好好照顾自个儿。」 见安陵容笑着点头,皇帝这才大步离开。 皇帝闭眼坐在銮驾上,想起昨日的甜杏仁露,问随侍立一旁的温实初:「有孕之人,可能食用甜杏仁?」 「回皇上,有孕之人可以食用甜杏仁,但甜杏仁同桃仁生得相似,这桃仁与诸多东西相剋,极易伤胎,故而有的妇人谨慎,在孕期时不碰这些。」 皇帝眉头紧蹙,当时纯元有孕时,日日不离甜杏仁露…… 她孕期多思,生产时的惨烈模样还仍在眼前,若是其中有人动了手脚…… 皇帝握紧了手中的翡翠念珠。 「小主,皇上传您去养心殿一同用晚膳呢。」自从小厦子过来通报一声之后,浣碧便急着给甄嬛梳妆打扮,「这半月来皇上来后宫本就少,一来便去翊坤宫,钟粹宫那位有孕不得侍寝,皇上也常去看望的……小主您竟也不着急。」 「左不过就是皇上来与不来,我如何能左右圣意?」甄嬛倒是不急,放下手里的针线篓子,细嫩似葱尖的手指轻轻拂过那锦鲤戏水的图案,浣碧瞧她有些恹恹的模样,劝道:「如今怡贵人有了身孕,沈贵人帮着皇后学习如何打理六宫事宜,小主也要为自己的前程着想才是。」 甄嬛睨她一眼:「我自有打算。」 流朱正巧进来,见着甄嬛还在慢条斯理地做针线活儿,凑上去笑道:「小主是转了性儿不成,竟不窝在榻上看书,竟然做起绣活儿来了!」 第21页 浣碧站在一旁低头扯帕子:「如今怡贵人有孕又得宠,皇上没两日就要亲自去看她,咱们小主与她虽说关系好,如今别人得势,咱们少不得要主动贴过去了。」 「浣碧!」甄嬛皱了皱眉头,心想浣碧这碎嘴的模样倒是同陵容宫里那个说话不中听的宝鹃一个德行,当下对她有些冷了脸色,「陵容与我关系好,常来常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非要撺掇着我与她断了关系,在这宫中单打独斗才好吗?」 浣碧有些后悔,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哪里就单打独斗了……沈贵人与小主自幼交好,淳常在也同小主投缘,哪里不比怡贵人强?她只顾着自个儿的荣华富贵,小主,之前都是她巴巴儿地来咱们碎玉轩讨东西的,可如今她成了贵人,竟是再也没来找过你了!」 「你说话越来越难听了。」甄嬛扭头不再看她,扪心自问,陵容待她之心是再真诚不过的,若是听进了浣碧的话伤了与陵容的姐妹情分,那她在这宫中才是寸步难行。 浣碧被流朱拉下去了,听说了这事的槿汐从外边儿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漆红食盒,见甄嬛神色淡淡,笑着将一碟子枣泥酥放在她面前的小几上,柔声道:「怡贵人知道小主爱甜,特地让人送了这枣泥酥来,说是雪天路滑,她不便亲自过来,若是小主吃着觉得可口,她改日多送些来。」 「陵容一贯是体贴我的。」甄嬛垂下眼去,「只是我,心中总要生出些魔障来,方才浣碧说的那些话,我一面牴触,一面又害怕,怕我真的会信。」 槿汐笑容温和地替她倒了杯红枣蜜茶,道:「小主聪慧,自是知道这宫中的姐妹该如何相处,其实这世上哪里来的什么十全十美呢?小主服侍的是皇上,是坐拥天下、有着三宫六院的皇上,若是整日里醋这个醋那个呢,咱们碎玉轩就不是梨香满园,而是酸气沖天了。」 甄嬛被她说笑了,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我只是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这些道理眉姐姐同陵容都说过,只是我当时还未曾真正地明白过来。若是皇上有心对一个人好,便同那潜入丛林的猎人一般,宠爱、赏赐、名位,不过都是他用来套牢猎物的玩意儿。」 「是我着相了。」 养心殿 甄嬛望着眼前这盏银耳甜杏仁露,笑道:「皇上何时也爱喝这个了?」 皇帝今日有些沉默,听了这话只微微笑道:「你可喜欢?」 「这杏仁露滋味香甜,臣妾闲来无事时也常喝。」甄嬛说完,感觉上首君王看她的目光更柔和了些,虽不知为何,却也附和着笑了起来。 慈宁宫 皇帝放下手中的定窑五彩茶盏,问道:「皇额娘近日可好?」 「成日里不过是诵经念佛,有什么好挂念的。」太后看着皇帝,微笑道,「皇帝平日里忙着前朝的事,若真想尽孝,便多送几个阿哥公主在哀家膝下,也好让哀家一尝天伦之乐啊。」 「说到这事,儿子还未给皇额娘说件喜事。」见太后抬眼望来,皇帝笑道,「钟粹宫的怡贵人安氏如今怀孕已过三月,温太医把过脉了,说是腹中有双生子。」 「这可是真的?」见皇帝含笑点头,太后眉眼间盈起喜气,殿中的气氛一下子便松缓下来,一旁的竹息姑姑连忙笑道:「这样的喜事,瞧太后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倒是比喝了参汤还要来得提气色呢。」 「这样的好事儿,哪里是那没滋没味的参汤能比的?」太后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这事儿,可和皇后她们说过了?」 「还未曾,免得六宫贺喜,人来人往的,扰了怡贵人养胎,儿子想着,只同皇额娘报声喜,叫您老人家高兴些。」皇帝的神情淡淡的,太后瞧不出什么端倪来,也不好直问他是否疑了宜修,便只能点头笑道:「怡贵人是个有福之人,如今外边还冷着,坐着轿辇也难免怕滑,哀家不好亲自瞧瞧她。好在禾玉是个细心稳妥的,有她照顾着,哀家很放心。」 自从皇帝带着温太医走了之后,安陵容望着自己已见起伏的肚子还未曾反应过来。 禾玉过来替她换了一盏新的蜜枣羹,见她这副惊喜,却又不可置信的模样,笑道:「小主可是惊着了?」 「……是啊。」安陵容慢吞吞地摸了摸肚子,一双清凌凌的眼里罕见地闪过迷茫之色,两个孩子……她何德何能,能一下拥有这般福气? 上一世甄嬛回宫后诞下双生子,她那时正为了恩宠不再,皇后无情之事苦苦挣扎,为了保住恩宠什么下贱之事都甘愿做了,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有这般机遇。 她真的能做好一个额娘,护好两个孩子吗? 禾玉见她神色不喜反忧,便知道她心中担忧的是什么,柔声劝解道:「小主好福气,只这后宫中的女人,单单有福气是不得立足的。小主心性坚毅,聪颖机敏,已然成了贵人,接下来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的。」 听了这话,安陵容舒了一口气,喝了一口甜津津的蜜枣羹,自嘲道:「有道说是『为母则刚』,我却心生他意,实在不该。」 「小主尚且年轻,又是第一次做额娘,哪里能一下儿就什么都想通想会了?」禾玉见她及时转变过来了,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安陵容神色一冷,漫声道:「看来这钟粹宫还是不够严整,若是今日之事传出去,皇后她们指不定要做出什么来。」 第22页 「何须等消息传出去?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禾玉的眼神望殿外一瞥,安陵容便心领神会了,她很愉悦地想,等宝鹃的事儿解决了,她就能腾出手来同家里通通气了。 翌日便传出怡贵人这胎不好了的消息。 苏培盛急惊风般地进了养心殿,急声道:「皇上!钟粹宫那边传了消息来说,说,说是怡贵人不好了!」 「怡贵人怎的了?你在这宫中几十年,怎么连传话的功夫都搞不灵省!」皇帝眉头紧蹙,步伐匆匆地往外走,「随朕去看看。」 第10章 一进了殿,皇后同华妃几个正站在那儿说话,见皇帝脸色沉肃,俱都心头一紧,连忙福身请安。 「都免了。」皇帝大步走过去,看着安陵容苍白的面容,全无昨日他来时那副红润盈嫩的模样,一时又惊又怒,却又不想吓着她,只得放缓了声气,问一旁的禾玉,「这是怎么了?」 安陵容不说话,眼泪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个不停,皇帝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双精光内蕴的眼直直望向禾玉。 禾玉不同于跟着小主一起哭了起来的宝桑,只肃声道:「小主今晨起来,便感觉身子不舒坦,本是不想用膳的。可小厨房的膳食一呈上来,小主说觉着没胃口,却又想吃,奴婢刚服侍着用了些,小主受用不住,都吐了出来……」 「噫。」华妃用彩绣芍药绢帕捂了捂鼻子,娇笑道,「臣妾还当怡贵人怎么了呢,原来是吃多了,吐了。这点小事还要劳烦皇上亲自赶来,实在是不应该啊。」 「华妃,不可胡说。」皇后连忙斥道,走上前去,柔声关怀道,「妇人有孕,胃口大开是常有的事,怡贵人正是要紧的时候,多进补些也是无妨的。」 若是未曾听过那番蓄意进补过度,导致胎大难产的话便罢了,可一旦听过,皇帝便总觉得皇后那副温良贤惠的面容下藏着另一幅心肠。 禾玉接着道:「若真是饮食不调,奴婢断不敢扰了皇上、皇后及各位娘娘的清净。奴婢今早准备去小厨房给小主煎药,却瞧见宝鹃鬼鬼祟祟地拿着药包正要往汤罐中倒。对着这等帮着外人来陷害主子的人,奴婢无用,只好请皇上、皇后审讯裁决。」 宝鹃…… 皇帝未曾错过皇后眉心突然闪过的一丝异样,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神色恹恹的安陵容,压制住心中的怒气,柔声道:「你且好生躺着。」 恰逢此时外面通传温太医来了。 「传,连同那个背主的奴才和那些糟污玩意儿,都一同给朕带过来。」宝桑哭虽哭,却机灵地在床前放了个锦凳,皇帝便坐在那儿,目光沉沉地望向一被带上来便抖个不停的宝鹃。 「你先来给怡贵人看看。」 事先通过气的温实初不慌不忙地诊了脉,半晌后才拧眉道:「小主近日胃口奇好,微臣原本只当是孕期胃口变化之故,但如今看来,想必是有外力催之。」 甄嬛忍不住握紧了沈眉庄的手,陵容如今有了身孕,必定是众矢之的,若是能借这一次扳倒背后之人…… 皇帝下巴微抬:「你去瞧瞧那些药包,可有什么不妥?」 温实初一一检验之后,方才垂首道:「回皇上,此物是冬葵子,有孕之人服用极易伤胎。」说完,他又对着那汤罐细细检查一道,嗅了嗅盖子之后,才道,「有人将盖子浸在开胃助食的药汁,慢慢地这盖子便也有了药性,每次汤羹滚了之后难免碰触到盖子,加上小主每日都要服用养身汤药,长此以往下去,小主胃口大开,在生产时……难免会受比寻常孕妇惨烈多倍的苦头。」 皇帝沉沉的目光环视在场众人,听着背后床榻上的人忍不住哭得呜咽出声,便是知道有人蓄意药害她和孩子们,顾忌着在场的人,也不敢哭得太大声。这样呜咽落泪的哭声却让他心痛。 她向来是这样温柔体贴的性子,便是得宠时,也从未与旁人红过脸,她们却也不肯放过她,不肯放过她腹中之子。 那是他的孩子。 「宝鹃,是何人指使你这般做的。」皇帝语气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却像暗潮涌动的海面,天子之怒,常人哪里能受得住。 宝鹃这些时日原本心中就有些惴惴,被皇后那边催得急了,今日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下回药,却被禾玉给逮个正着,还被扭送到皇帝面前。现下听着皇帝挟裹着怒气的问话,她只得伏地磕头,浑身上下抖个没完。 沈眉庄在一旁瞧着很是心疼安陵容,忍不住道:「亏你还是一入宫便跟着陵容的!如此背主求荣之人,实在该打!」 宝鹃继续抖个没完,甄嬛见状,也出声道:「是了,这奴才此时拒不认罪,倒是表起对旁人的忠诚了,你做那些事时又何曾想过对你这般好的陵容!」 宝鹃很想哭,她只领了往小主膳食里放冬葵子粉的任务啊,下开胃药不是她做的啊! 小主自个儿能吃,关她什么事! 甄嬛冷冷瞧她瑟瑟发抖却默不作声:「难不成这还真是个另类的忠僕?在皇上面前都敢不说真话,若是将慎刑司那七十二道刑罚都熬遍了还不开口,这才算得上忠心不二的好奴才呢。宝鹃,你说是不是?」 宝鹃持续抖抖。 甄嬛同正卧在床上的安陵容对上一个眼神,作势道:「来人哪——」 「不要!奴婢……奴婢说!」 第23页 华妃见状,心知攀咬不到自己身上,故意讽刺道:「莞贵人可真威风呀,皇上与皇后还在这儿呢,哪里轮得到你发号施令?」 「华妃娘娘行事果断,体上慈下,哪里会有奴才敢背叛您?华妃娘娘自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背主的奴才了,嫔妾驽钝,只觉得慎刑司的嬷嬷们精通此道,此事劳烦她们便够了。」甄嬛笑意盈盈地迎上华妃气得有些凤眸上挑的脸,华妃果然怒不可遏:「你——」 「按嫔妾说,这等背主的奴才就该拖出去了打断腿发落去冷宫!若是她发了疯,胡乱攀咬可怎么好?」丽嫔见华妃不愉,连忙上前道,华妃凤眸中光华一转,跟着笑道:「是呀,若是有人想错了道,故意指使这贱婢胡言乱语,无辜之人岂不是没处说理去了?」 她俩自觉未曾参与这回的事,故而你来我往阴阳怪气得倒是很起劲儿。 沈眉庄抿唇一笑:「若是心中坦荡,自是不怕的。华妃娘娘与丽嫔娘娘都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又怎么会怕这些呢?」 华妃与丽嫔见状还想再说些什么,皇帝已然不耐烦了:「好了。」他沉下声气,「宝鹃,你说。」 「奴婢……」宝鹃想要招认,却又害怕皇后不承认,到时候反过来指使她泼脏水,那她该怎么办? 早知道就不把皇后送的那些金瓜子给熔了!现在那只是冷冰冰的金疙瘩,如何,如何能指认出皇后呢?现在是半分证据已无了…… 「这奴才畏畏缩缩的,半天不肯招认,莫不是逗着咱们玩儿?」欣常在皱眉道,敬嫔看了一眼上首之人的脸色,点头道:「此人心性有瑕,看来还是得叫慎刑司的嬷嬷来调教才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宝鹃本就六神无主,只得大哭着磕头不起,颤声道:「皇后……是皇后娘娘指使奴婢这么做的!」 此语一出,满堂皆惊。 「不可能!」皇后还未曾喊冤,安陵容便倚着皇帝的手哀哀哭泣道,「皇上明鑑,皇后娘娘是何等贤惠之人,臣妾入宫以来便得了皇后娘娘许多照拂,还请皇上为皇后娘娘做主,为臣妾做主,莫要冤枉了好人。」 欣常在听着又忍不住道:「怡贵人的心肠真真是极好的,不知是谁黑了心肝,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皇帝见安陵容哭得梨花带雨,方才自个儿受了大委屈都不敢哭得太放肆,如今为了替皇后喊冤竟是连这都顾不上了,清莹的泪水将浓密纤长的睫毛染成湿漉漉一簇,显得可怜又可爱。 她到了这种时候还全心全意地护着旁人,可她哪里知道,皇后分明是存了要她子嗣断绝的心思。 皇帝握着她的手权作安慰,另一只手慢慢捻着翡翠念珠,沉声发问:「是谁,指使你的。」 宝鹃不敢抬头,却也感觉到了一阵让她芒刺在背的眼神,只瑟瑟道:「就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几月前便叫买通了奴婢,还赏赐了奴婢许多金瓜子!原本想让奴婢在小主膳食中下药的,但是……」 「但是什么?」 安陵容心知那开胃药浸泡过的汤罐盖子是自个儿做的局,宝鹃如今被吓得六神无主,但皇后必然会反击,她须得抓紧时机。 「宝鹃……我自认待你不薄,可你如今不但背主求荣,还要诬陷皇后娘娘,我真是……」安陵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禾玉连忙递了绢帕过去轻轻替她拭泪,劝道:「小主如今正怀着龙裔,莫要再为了这等背主忘恩的奴才掉眼泪,当心伤了身子。」 宝鹃听着安陵容的哭诉,心中不是没有触动,但是听禾玉这么一说,心中更是不满,有了宝桑那个小蹄子便让小主冷落了她,如今又来了个本事大的禾玉姑姑,小主跟前还有她什么份! 「小主的眼光向来不好!之前便宠爱宝桑多过我,如今还看不出皇后娘娘的真面目!」宝鹃似是终于忍受不了,将心中的怒火全部喷血而出,「小主有什么资格怪奴婢?若是您仍然将奴婢当作心腹,仍然看重奴婢,奴婢又怎会被皇后娘娘勾去!」 这婢子说话越来越疯魔了! 皇后皱眉,下跪请罪道:「臣妾从未做过此事,请皇上明察。」 华妃好容易逮着机会,哪里肯放过嘲讽皇后的好时机,当即便出声道:「皇后娘娘说没有便没有,那便是说怡贵人连同这贱婢一同做戏来诬陷你不成?怡贵人如今怀有皇嗣,拿皇嗣开玩笑,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华妃好毒的心思,一下子便连皇后同安陵容一道儿怀疑上了。 沈眉庄正要说些什么,甄嬛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 皇后跪在地上,身子仍然挺得笔直,见皇帝阴沉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只得淡声道:「臣妾身为皇后,自是时刻谨记自身之责。怡贵人所生之子也是臣妾的孩子,该唤臣妾一声皇额娘,臣妾又怎会糊涂至此?」 「是了,方才太医不是说那有两味毒药吗?指不定是皇后娘娘螳螂在前,还有人黄雀在后呢。」华妃状似惊讶地捂嘴,「皇上,您可要给怡贵人做主啊,皇后娘娘一念之差做了错事不说,这还有人对皇上的骨肉这般恶毒,当真是……」 剩下的话她未曾再说,可看着皇帝满是阴翳的脸色,她便乖觉地闭了嘴,不再开口。 「那冬葵子伤胎,开胃药打的又是叫怡贵人胎大难产,一尸两命的主意。皇上,背后之人心机如此深沉,保不准就是做了两手打算,想要害陵容与她腹中的孩子!」沈眉庄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悲声道,「陵容是何等好性儿的人,如今遭此横祸,还请皇上为她做主!」 第24页 皇帝看着安陵容神色凄凄,双眸中还存着些迷茫,似乎不知害她之人到底是谁。 「皇后。」 殿中众人听着皇帝这平静的声音,却都屏住了呼吸,等候着君主的裁决。 「是不是你。」 皇后猛然抬头,似乎是被君主,她的夫君所说之话给伤到了:「臣妾没有!」顿了顿,她又悲声道,「怡贵人受了委屈,与她情同姐妹的沈贵人与莞贵人都会出声相扶。叫臣妾也不禁想起昔年姐姐在时……若是姐姐还在,必定不会放任臣妾受这等委屈,她一定会相信臣妾是清白的。」 见她提起纯元,皇帝不免又想起那碗甜杏仁露来。 若是宜修果真心存歹意,当年是她亲自照顾的纯元…… 见皇帝不语,皇后只得转身斥问宝鹃:「你说本宫指使于你做了这等糊涂事,可有证据?」 宝鹃猛地被问到,只得结巴道:「皇后娘娘派了景仁宫中的春苗给我送药,还给我送了一袋金瓜子,许诺待事成之后便送奴婢出宫……」 「那袋金瓜子呢?」 宝鹃缩了缩脖子:「奴婢怕引人注目,偷偷放在灶膛里融了……」 皇后见状眼中精光一闪,连忙道:「皇上!此人口中随意攀咬臣妾,却拿不出证据来,如何能证明是臣妾想害怡贵人?春苗是臣妾宫中的人不假,可她半年前犯了错,早已被剪秋遣去花鸟房做粗活儿了,臣妾又怎会指使她做出这等糊涂事呢?」 「将宝鹃打入慎刑司,务必叫她吐出实话来。」皇帝手上捻动翡翠念珠的动作一停,「将那个叫春苗的宫女一同关进去。此事蹊跷,皇后先在景仁宫清理门户吧,省得旁人再起了中伤中宫的心思。」 这话便是要将皇后禁闭在景仁宫中的意思了。 「皇上……」皇后悽然抬头,却看见皇帝望着她的眼神深邃无波,似乎带着无尽的冷漠与审视,她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娘娘!」剪秋连忙膝行过来扶着她。 「怡贵人身子弱,直至诞下皇嗣前,便不再去中宫请安了。你们平时无事也不必过来,省了吵闹。」皇帝目光沉静,环视众人,又对着沈眉庄与甄嬛微微颔首,「你们俩素来与怡贵人交好,得空便多来看看她。」 这样的区别对待叫华妃忍不住咬紧了牙。 第11章 距离那日事发已过去了两三日,沈眉庄同甄嬛一道儿来看她,将各自宫中小厨房得的新奇吃食放在一旁,俱都新奇地瞧着她起伏越发明显的肚子,甄嬛瞧着觉得喜欢又不解:「这才三个多月呢,我听槿汐说,以往有孕的妇人都是过了四月才显怀的。」 安陵容本就没打算瞒着她们,见她问了,便笑道:「温太医说腹中可能有双生子,故而肚子显得格外大些。」 「双生子?」甄嬛同沈眉庄惊喜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环顾一圈殿中,发觉在场的都是自己人,这才松了口气,「这样大的事情,你也不早些给我们说说,好让我们高兴高兴呀!」 沈眉庄笑着替安陵容掖了掖绣着大片紫茉莉的锦被:「咱们里陵容的福气是最好的,一下子便能有两个孩子承欢膝下,到时候我俩只怕给这两个孩子做肚兜和虎头帽还来不及,倒是让她这个做额娘的轻松了去。」 「眉姐姐是知道我那惫懒性子的,眼瞧着你们女红技艺越发精湛,那便少不得要劳驾二位了。」安陵容朝她们抿出一个俏皮的笑,「等二位姐姐有孕时,我便也辛苦一遭,日日替你们的孩儿绣这绣那的,定不抱怨。」 沈眉庄嗔怪地瞪她一眼:「都是要做额娘的人了,说话还是这般不着调。」说着,她话音一转,「得亏你这胎怀得好,太后看重,皇后这次吃了大亏,虽说只是禁足在景仁宫,但大权旁落,华妃剑指后位,又失了皇上的信任……这皇后娘娘日后的处境,怕是要艰难许多。」 沈眉庄这一世未曾经历过被陷害假孕的事,在宫斗权谋这方面还是稚嫩了些。皇后纵有千万般不对,但有太后这个姑母在,为了乌拉那拉氏的荣耀,她绝不会轻易被废。 她如今做的这些,也只不过是在皇帝心中埋下一个又一个疑影,待到真相大白那一日,皇帝对皇后的情分已然消耗殆尽,又得知心上人的真正死因,到那时,皇后的日子才是真正的难过。 甄嬛瞧着两人脸色沉了下来,忙笑道:「好了,咱们今天来可是奉了皇上的命来陪你解闷儿的,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小心生出的孩子也随了你,一出生便是副愁眉苦脸的小老头模样。」 安陵容忍不住莞尔,她今日未曾梳正式的发髻,满头青丝柔顺地拂在身后,只在髻边坠了个珍珠白玉梳,瞧着容色皎皎,倒是比刚入宫时瞧着美了不少。 沈眉庄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贊道:「陵容的气色是越发好了,我往日在家时瞧妇人有娠,脸上会长斑不说,肤色也变黄了。陵容却不一般,这小脸呀,倒是比咱们水嫩多了。」 「眉姐姐可莫再打趣我了,成日在这屋里吃吃睡睡的,这人可不就是养得越发白胖了?」安陵容被她一说想起了什么,连忙唤了宝桑过来,叫她去拿了两个珐瑯嵌金小盒子来,笑意盈盈道,「不过眉姐姐倒是提醒我了,我这两日闲着无事,调了一些桃花玉女膏来,我用了些日子感觉肌肤都透亮了不少,你们拿些回去试试。」 第25页 甄嬛接过,轻轻嗅了嗅,暖玉般温滑软腻的膏体有一股清甜的香气,闻着倒是很讨喜:「陵容这般多才多艺,倒是衬得我和眉姐姐越发粗手笨脚了。上回你送我的水沉香我就极喜欢,夜里放一些在香炉里,睡得又沉又好,瞧,我最近都不长痘了。」 安陵容和沈眉庄配合地微微倾身瞧那张细白无瑕的脸,贊道:「莞姐姐肤光胜雪,哪里就是我的功劳?」 甄嬛略有些小得意地歪头笑起来,沈眉庄忍不住道:「你可少夸她,平日里流朱浣碧便是围着她左夸右夸,你更是个嘴甜的,倒衬得我粗粗笨笨,好话儿也不会说几句。」 沈眉庄只有在亲近之人面前才会做出这副女儿家的娇态来,上一世见惯了她与自己离了心,端庄持重的模样,安陵容反倒格外珍惜这样鲜活爱笑的她。 三人正说笑着,禾玉捧着一壶新做的甜枣羹上前,轻声道:「小主,太后赐死了宝鹃和春苗,说是…宝鹃失了小主的宠爱,心中不平,伙同被赶出景仁宫的春苗一起意图不轨,意图中伤皇后娘娘和小主。」 「她们两个宫女,哪里能得到那些药!」安陵容冷笑一声,却不觉意外,太后虽说看重自己这胎,但始终要稳住自个儿侄女的皇后之位,如今赐死宝鹃她们,只是明面上给六宫一个交代。 皇后始终是皇后,哪里是她们这些妃妾可以比拟的。 安陵容垂下蝶翼般纤长的睫毛,嘴边溢出几丝笑:「皇后娘娘身后有太后娘娘撑腰,哪里就能同我赔礼认错?」 沈眉庄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皇后始终是中宫之主,经过这一次,咱们多多提防才是正经。你如今正是紧要的时候,可千万不能为着这事心中郁闷,当心伤了身子。」 「是啊。」甄嬛也望着她,眼带关切,「往日我避宠之时,你尚且能聪慧辨认出皇后并非她面上那般心善,现如今你也无需消沉,有咱们三人在,她总不能再害了你去。」 安陵容见她们俩人目光灼灼,望着她的眼神是如出一辙的柔软与关切,她便摒去了那些负面的情绪,笑着点头:「好。」 「咱们三人,总是在一块儿的。」 禾玉见安陵容封了厚厚一封家书,笑道:「小主很是思念夫人呢。」 「是啊。」思及前世母亲悲惨的命运,安陵容眉心微蹙,「我如今日子好过了,自然也要多多照拂生我养我的母亲。」 上一世父亲随着松阳县令蒋文庆押送军粮却被半路劫杀的事再过几月就会发生,正好趁着送家信的机会提点父亲几句,也好省得他再犯错,平白连累了自个儿。 想到自己的父亲,安陵容脸上的神情越发冷漠,他既然无才无能,做不好这个官,那便该让族中有才能之人出仕。 五年十年不要紧,只要她的孩子长成之时,安氏一族可以出得了真正有才学之辈,那她也不必太愧疚没给这两个孩子一个显赫的母家。 眼看着到了夏日里,她已怀胎过了六月,肚子圆滚滚的,瞧着很是累人。 皇帝每每见了她这肚子,心中高兴,却又忍不住担忧:「这两日朕忙着前朝的事没能来看你,孩子们可还乖吗?闹你闹得多吗?」 安陵容有些吃力地拉过他的手,皇帝见状忙松了力道,顺着她的动作轻轻将手放在高耸的肚腹上,笑道:「孩子们都很乖。」恰好此时他们正在活动小手小脚,见皇帝手情不自禁地往回一缩,安陵容笑着捉回来,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感受着新生命带来的阵阵悸动,皇帝的眼神柔和了不少:「想来是两个活泼的孩子,辛苦你了。」 「能为皇上绵延后嗣,是臣妾的福气。有这两个孩子陪着,就算是受些苦头,臣妾也甘之如饴。」 皇帝握着她的手,道:「如今宫中天儿是越发热了,朕想着去圆明园避避暑。你身子重了,去圆明园一路少不得有些颠簸,朕原想着将你留在宫中,但几月见不着你同孩子们,朕心中又放不下。」 安陵容故作生气地扭过头去:「皇上是怕在圆明园邂逅佳人,怕臣妾在那儿碍眼,这才不想臣妾跟着去呢。」 「都是要做额娘的人了,越发爱使小性子。」皇帝对于这类把戏倒是很受用,见他心情好,安陵容顺势求道:「到时候宫中姐妹大多都是要去的,宫中空落落的,臣妾想着皇后娘娘一人难免孤单,不如……」 皇帝睨她一眼,瞧不出情绪:「你心善,但皇后先前却昏了头。」 「皇后娘娘想来是个和善人儿,先前做出那等糊涂事,想必也是一时想岔了。」安陵容心平气和地替皇帝倒了一杯荔枝熟水,「如今皇后娘娘禁足也满了三个月,听闻娘娘每日都在小佛堂念佛抄经,这三月里的敬香礼佛足以让娘娘悟错了。」 见皇帝神色有所松动,安陵容笑了笑,接着道:「虽说能者多劳,但华妃娘娘身娇体贵,这几月忙着处理六宫事宜。虽说有眉姐姐帮衬着些,但皇上也知道华妃娘娘的性子,是想着事事事必躬亲才好的,竟是累得人都消瘦了些,眉姐姐没能帮上什么忙,上回来看臣妾时还说很是愧疚呢。」 「朕知道了。」皇帝印了一口荔枝熟水,见她仍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笑道,「你既说了那么多,朕怎会不依你。」 「就让皇后一同去圆明园避暑吧,华妃也辛劳了数月,宫里的事也该交回给皇后操心了。让她一同去松快松快也好。」 第26页 还沉浸在大权在握里的华妃若是知道这事,想必气得连蟹粉酥都不想吃了吧。 安陵容抿出一个『大家好才是真的好』的温柔笑容。 第12章 过了几日便是出发去圆明园的日子,除了她之外,去的人倒是和上一世没什么分别。 她在孕中,皇帝虽说也常来看望,但不免召旁人侍寝多些,甄嬛与沈眉庄算得上是平分秋色,听说华妃为此没少在请安时捻酸挑刺。 今日出发时皇帝身边的芳若姑姑特意过来传了皇帝的口谕,说是体恤她怀着身孕辛苦,特地赏了妃制的四帷翠幄玉路车下来。安陵容听了作势要行礼谢恩,养得越发柔皙皎皎的脸上盈着浅浅笑意,倒是叫芳若瞧得愣了一愣,连忙扶着她:「小主如今身子重,皇上特意叮嘱过不用您去谢恩了。皇上记挂着小主的身孕,特地给您挑了处好地方呢,等到了圆明园,小主便知道了。」 宝桑机灵地递了个荷包过去,亲亲热热地送了芳若姑出去,看着自家小主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地,一点儿也没有为这等殊荣高兴的样子,宝桑一面佩服小主是越发有贵人的样子了,一面又不免为小主的恩宠而高兴。 「我瞧着你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过来喝口茶歇歇吧。」 宝桑知道小主是在打趣她,笑嘻嘻道:「昨个儿皇上就命人送来了好多东西,什么青玉抱香枕、天水碧团花软垫,就怕小主您这一路上坐得不舒坦呢!」 面对皇帝的宠爱,安陵容不置可否,她心知皇帝近期来更宠沈眉庄与甄嬛一些,但她要的也并非圣心。 皇帝多疑,更不是个专情的性子,故而皇帝每次来时她都有意引着他与孩子们互动,有了君父的看重,对于母家不显的皇嗣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御赐的四帷翠幄玉路车内里的车厢的确较贵人坐的马车要宽敞不少,禾玉与宝桑周到地布置好了床榻,想着天热,换了冰绡窗纱,炎热日光透进来时也是柔柔的,她这一路倒是没受什么罪,很快就到了圆明园。 黄规全亲自引了她去了皇帝特给她指的住处——长春仙馆,一边儿给她介绍着这四周的风景,一边恭维道:「这长春仙馆四周山环水绕,夏日里住最是清凉不过了,这前边儿还有一道唤作鸣玉溪的亭桥,小主若是想走动消消食儿,在那儿坐着赏赏荷花吹吹风,保准小主喜欢。」 「有劳黄公公了。」安陵容一个眼神,宝桑就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黄规全得了赏,脸上的笑意更浓,更加殷勤地给她介绍起这殿内的摆设来。 安陵容伸出嫩白纤长的指尖碰了碰那碧纱垂幔,黄规全见了忙道:「这是今岁新供上来的软烟罗,皇上知道小主身子娇柔,特地让奴才将这寝殿中的纱幔都换成了软烟罗,保准儿再大的日头扰不了小主的好眠!」 黄规全狗腿起来还真是让人有些受不住,禾玉看出安陵容有些不耐烦了,客气地将黄规全给送了出去。回来见安陵容已坐在榻上了,吩咐宝桑去盯着小厨房泡壶果茶来,拿了个金丝弹花软枕垫在她身后:「沈贵人与莞贵人各住在闲月阁和碧桐书院,都是极好的地方,周围环花流水的,想必住着是极舒服的。」 安陵容嗯了一声,这与上一世倒是一样,只她没想到,皇帝会将她安排在长春仙馆。 看来自己劳心劳力这么几个月,还是有些用的。 待傍晚时暑热渐渐弱了下去时,皇帝来瞧她了。 「都说了多少次,你身子重,不必行礼了。」皇帝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眉眼间都是盈盈笑意,气色不错,心头一松,「这里住得可还好?」 「皇上心意处处妥帖,臣妾很是受用。」安陵容微微歪着头,一缕刘海儿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拂过,皇帝瞧着她那副娇俏模样,只觉得心中好似也被鹅毛轻轻挠了挠,有些痒。 皇帝眼神里的异常自是被她看出来了,安陵容坐直了身子,给他倒了一杯金橘团:「皇上什么事儿都为臣妾想到了,臣妾无以为报,就以这杯金橘团来聊表谢意吧。」 「你素来是个心细手巧的,做的这些夏日里的吃食也很不错。上一次朕将那鹿梨浆送了些与太后,太后向来苦夏,喝了那鹿梨浆胃口倒好了不少。」皇帝心知此时她正有孕,不好多做什么,只得将心中那阵难言的悸动压了下去,品了一口那散发着淡淡清香气的金橘团,一时之间倒是觉得很不错。 安陵容笑了一笑:「能得了皇上与太后的喜欢,是臣妾的福气,待会儿臣妾便亲手写了方子送去太后那里,这园子里风景很是美丽,太后若是胃口好些,想来身子也会康健不少。」 「怎么只写给太后?不给朕?」 「皇上若是想喝,只管来臣妾这儿喝便是了。」安陵容嗔他一眼,眼睫浓密的一双含情妙目微微上挑,「若是皇上嫌麻烦,那臣妾便一日三趟地送去勤政亲贤殿去便是了。」 「朕哪里捨得。」皇帝握紧了她的手。 两人气氛正好,外边儿通报沈贵人与莞贵人来了。 「臣妾参见皇上。」 「快起来吧。」皇帝忙了几天,倒是有些日子没召两人了,此时见着不免问了几句在园子里住着可还习惯。 「臣妾觉着一切都好。」沈眉庄面上浮起端庄微笑,「在闲月阁歇了会儿子,原本想同嬛儿一同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但娘娘身体欠佳,便也罢了。」 第27页 「好赖臣妾来了,不然可不就错过了陵容这儿的新鲜玩意儿?」甄嬛将额前的刘海都梳了上去,不同于安陵容的清艷皎皎,她自是另一番的明艷美丽,此时说起话眉眼弯弯,莫说是皇帝,就是她看着也很喜欢。 「看来若是没有这金橘团,姐姐便是连我这门都不想进了。」安陵容故作伤心,手上却没停着,给两人都倒了一杯,瓜棱绿釉盏中散发着香气的剔透汁水显得很是可人,沈眉庄浅浅啜了一口,笑道:「那正好,嬛儿那一杯便给了我吧。」 三人说说笑笑很是热闹,皇帝在一旁也不嫌被冷落了,只道:「你们三人的住处是挨在一块儿的,平日若无事倒可多聚聚,尤其是容儿,眼瞧着肚子越发大了,平日里不可躲懒,得多走走才好。」 妇人孕期时多走走有助于生产,这还是温实初这几月里给安陵容请平安脉时说的,皇帝听着不免也记在了心里。他膝下子嗣稀少,好容易一下来了两个孩子,他对安陵容这一胎的看重倒是快赶上当初纯元的那时候了。 日日陪伴,眼看着孩子逐渐长大,这样的情分与直到出生了才见一面的自然不同。 沈眉庄与甄嬛笑着点头,安陵容心中平静,面上却莞尔:「这长春仙馆风景极好,便是皇上不说,臣妾也捨不得浪费了这一番美景,自是要多多出去走动的。」 皇帝点点头:「虽说园子里凉快,只这天气还是热,你平时便还是在这附近走走便是。皇后那儿住着远,你不必过去了,等着生产后再去请安吧。」 这是之前皇后被禁足时便说了的,如今又重复一遍…… 三人偷偷对了个眼神,看来皇帝仍是余怒未消,对皇后的情分的确是淡薄了不少。 眼看着天色将晚,还未等宫人过来请示晚膳在哪儿用,华妃身边的周宁海便匆匆地跑了过来,大声道:「皇上!温宜公主高热,太医说瞧着不好,华妃娘娘伤心地都厥过去了,还请您快去清凉殿看看吧!」 这温宜公主不是随着曹贵人住在安澜园吗?怎么又到了华妃的清凉殿去? 再者,瞧着华妃娘娘昔日的作风,是瞧不上温宜这个贵人所出的公主的,如今为了她发高热便伤心惊厥? 看着皇帝陡然沉下来的脸色,三人默默想着,倒是可怜了孩子。 第13章 皇帝前脚刚进殿门,颂芝尖细的哭声就突然奏响——「娘娘,娘娘!您可不要吓奴婢呀,为了皇上和公主,您也得撑住啊!」 「华妃。」皇帝看着伏在榻上脸色苍白的宫装丽人,语气倒是比神色温和许多,「可还有不舒服?」 「皇上……」华妃悠悠醒转,看着身着明黄常服的天子脸带关怀地看着自己,忍不住泪盈于睫,「臣妾无用,温宜病倒了,臣妾却帮不上什么忙。」 「嫔妾参见华妃娘娘,华妃娘娘万福金安。」 沈眉庄才懒得看她做戏,只在前边儿领着她们行了礼,提醒华妃邀媚争宠的时候好歹也注意还有旁人在。 果不其然,华妃脸上柔弱的神色一僵,看着安陵容慢吞吞地行完了福身礼,这才道:「哟,这几月都少见着怡贵人,这下怎么到本宫这儿来了?」 「温宜公主乃皇上爱女,公主生病,皇上忧心,嫔妾忧皇上所忧,自是要来看看的。」安陵容不卑不亢的话引得皇帝看了一眼,随即便淡声道:「怡贵人她们都是担心温宜,温宜呢?可还烧着?太医怎么说?」 华妃唇边的笑意微扬,她将温宜安排在寝殿装作亲自照拂,也不过是想邀得皇帝过来,好怜惜她想做额娘的一颗心…… 「温宜高热,臣妾传了章太医给她诊治,说是来时受了暑热,温宜人小,故而这病气发作得猛了些。臣妾这就带您去瞧瞧温宜。」华妃站了起来,又忍不住扶着额头,做出一副不适模样,颂芝看了忙上前道:「娘娘,您照顾了公主许久,自个儿身子还没好全呢,还是让奴婢扶着您吧。」 见皇帝视线转了过来,华妃连忙挤出一个坚强又凄楚的微笑:「臣妾从前不知养育一个年幼的孩儿有多辛苦,如今不过是照顾了温宜一段时间,便累成这么个不中用的模样……还请皇上不要怪罪。」 安陵容看着华妃珠翠满头,瞧着脸色苍白,唇脂却依旧鲜艷得犹如滴露芍药,便确定了此事不过是华妃借着温宜来邀宠的把戏罢了。 皇帝不作声,只抬脚往寝殿走,华妃见状瞪了三人一眼,忙跟上皇帝的脚步,看着躺在紫檀木折枝梅花床面色潮红、满头清汗的温宜,皇帝面色沉沉,问侍立在一旁的章太医:「公主如何?」 章太医躬身道:「公主年幼,许是近日天气太热,公主承受不住,加之路途颠簸,这暑热之症一时之间爆发出来,故而显得严重了些。」 皇帝嗯了声,又问了开了什么方子,亲自给温宜拭去额上清汗,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曹贵人呢?她是温宜生母,此时不是该守在床前吗?」 「皇上。」华妃连忙挤了过来,「曹贵人心疼温宜,说是要去安澜园中的小佛堂焚香祷告,为公主祈福呢。有臣妾照拂温宜,皇上放心吧。」 安陵容一进了寝殿便闻着那股欢宜香的味道,用绣着茉莉花的绢帕掩了掩鼻子,轻轻咳了一声。 皇帝回头见她这副有些不舒服的样子,随即想起这清凉殿中燃的是欢宜香,皱眉道:「天气炎热,温宜又在病中,便不必燃香了。」 第28页 「是……」华妃扬手,颂芝便会意地端着紫金浮雕香炉出去了。 「温宜年幼,又体弱多病,你之前替皇后摄六宫事,着实辛劳了些,瞧你脸色这般不好,若你病倒了,又有谁来伺候朕呢?」皇帝握住华妃的手,动作瞧着很是温情,但是说出的话却不容反驳,「你位份尊贵,照料温宜的事便交给曹贵人吧,终归她是温宜生母,为她多辛劳些也是应该的。」 「可,可是……」华妃愣了愣,皇帝却不想多说,只又握了握她的手,便大步出了殿。 三人对视一眼,掩去嘴角的嘲讽笑意,福身后也随着皇帝走出了清凉殿。 皇帝去陪太后用膳了,安陵容三人在长春仙馆和和美美地用了一顿晚膳,甄嬛又饮了一口金橘团,贊道:「陵容这儿的小厨房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喝着很是爽口呢。」 「好了,便是天上仙浆,你也不能再喝了。」安陵容按下她跃跃欲试的手,劝道,「这金橘团始终是放在井中镇过的,虽说解暑,饮多了却也仔细着伤胃。」 沈眉庄点头:「陵容说得对,你这几日总爱吃这些寒凉之物,是要节制一些了。」 「天气这般闷热,好容易遇着些想吃的,你们还左拦右阻的。」甄嬛托腮,「我往日瞧着曹贵人是很紧张温宜公主的,但今日竟然忍心不顾病中的女儿。看来华妃威势之下,曹贵人慈母之心也无法展露了。」 安陵容点点头:「华妃此举,原是想博得皇上怜惜,好让她有个子嗣傍身……可惜啊。」 「可惜什么?」 「我正想同你们说。我先前因着延禧宫中常青树下埋着的麝香而得了癣症,对着麝香这东西便敏感了些。今日一进华妃的清凉殿,我便感觉有些不对劲。」安陵容示意三人换个地方,遣了宫女下人之后,叫禾玉她们守在殿外,这才继续道,「闻着那欢宜香,身上便有些痒,起初还没想到这上面,后来我一瞧胳膊上长了几个小红点子,与上次一模一样,便起了疑心。便让宝桑去偷偷捡了些颂芝倒掉的香灰,细细闻过之后,才发现其中有一物麝香。」 「现下可还痒?来,我瞧瞧。」甄嬛拉过她的手,看着那截藕臂仍然细腻软白,没有一丝异状,这才放下心来,「你也是,还怀着身孕呢,就敢去动麝香。若是我这两个侄儿有什么不好,可拿你是问。」 安陵容笑得眼睫微弯,点头:「我自是知道保重自身的,只是这事儿须得同你们说了,平日里无事,便少去华妃那儿。」 沈眉庄似也是被这话中隐藏的信息量给惊着了,瞧了眼安陵容没什么大碍,舒了口气:「是呀……我原本也疑惑,华妃盛宠多年,怎的没能诞下一儿半女,原来是出在这香料上。」 「这欢宜香是皇上亲自选择香料,独独赐给华妃一人的。」甄嬛抿了抿唇,对着皇帝那些爱恋在此时不由得动摇了,「年家势大,皇上必定不想看着年家成为某一个阿哥的拥趸。可就这般剥夺了华妃生儿育女的机会,未免也……」 「你怎的还同情起华妃来了?瞧她那副模样,如今她尚且无所出都能如此跋扈,若真诞下了皇子公主,那岂不是要踩在你我的肩上坐她的贵妃,乃至是皇贵妃銮驾了?」沈眉庄嗔她一眼,握住安陵容的手,「你身子越发重了,这些腌臜事儿可得少碰。有我和嬛儿在呢,你莫担心。」 安陵容笑着点点头:「华妃跋扈,是宫中上下都知道的事儿。只要年羹尧不倒,华妃便会恩宠长青。可她并不悯下,这样的事儿多了,曹贵人之流难免会心生怨恨。」 「毕竟,她小瞧了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 甄嬛按捺住心底对皇帝的凉薄而升起的郁气,亲自递了块桃酥饼给她:「这事便交给我吧,你只管安安心心地养身子,眉姐姐呢,就好好替我们的侄儿侄女绣肚兜,只一点。」 见两人认认真真地抬眸看来,甄嬛莞尔:「可不许背着我多喝金橘团!」 三人笑作一团。 隔日,便有通传,说是太后在万方安和召见众妃。 禾玉是慈宁宫出来的老人了,见状便很快地替安陵容收拾起来:「太后娘娘慈爱,小主如今又身怀有孕,一定会很喜爱您的。」 「是吗?」安陵容对着菱花铜镜细细描了眉,前几日她去华妃的清凉殿时,华妃只顾着邀宠,没太注意她大得有些不正常的肚子。 今日众妃都在,若是叫她们看着了,指不定是什么表情呢。 想到皇后那张要裂开了的和善面孔,安陵容抿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第14章 万方安和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凤体安康,福寿吉祥。」 皇后领着众妃下跪参拜,端坐在九凤朝阳座上的太后笑着点点头:「快起来吧。」顿了顿,她又道,「竹息,你去扶一扶怡贵人。」 面对这样的优待,皇后面不改色地起身,笑道:「皇额娘心疼怡贵人,倒是让臣妾几个惭愧了。」她的视线瞥到安陵容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宫装下高耸的肚子,唇边的笑意一凝,「……怡贵人这胎,瞧着有些不寻常啊。」 安陵容被竹息扶着顺势就座,听闻皇后出声,下意识地垂首,看着似乎还因着前几月的事对着皇后有些怯怯。 太后瞧着知道皇后这是看出来不对劲了,为免她又做蠢事,笑着开口:「怡贵人是个有福气的,若是这下真能为皇帝诞下一双孩儿,便是为我朝立了大功一件。皇后抄录了那么多佛经,这心也该静下来了,之后便帮着好好看顾怡贵人的胎吧,也好为自个儿攒攒福气。」 第29页 皇后皮笑肉不笑道:「臣妾惭愧,既然怡贵人有这等福气,臣妾自是要尽到国母之责。怡贵人,上一回是本宫管教不严,才叫那春苗寻了机会出了错主意,你可莫要怨了本宫啊。」 安陵容摇摇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乃是天下之人的母亲,又怎会与嫔妾一介嫔御过不去呢?」 华妃嗤笑一声,描着鲜红蔻丹的手漫不经心地拂过旗头上坠下来的赤金凤尾玛瑙流苏,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高耸得令人厌烦的肚子上转开来:「皇后娘娘虽说是这天下臣民名义上的母亲,但是臣妾瞧着,皇后娘娘许久未做生身母亲了,看着怡贵人有孕,心中一时想岔了也是有的。也就怡贵人性子柔和,不敢追究,不然呀,皇后娘娘指不定还要再抄多久的佛经呢。」 皇后面不改色道:「本宫管教无方,这几月里潜心礼佛,倒也腾出了些时间来调教下人。倒是华妃,许久未见,脾气也同这烈日一般暴躁,这还是在太后跟前儿呢,若是在皇上面前也这般不驯,惹了圣心不悦,那便不好了。」 「好了。」太后皱皱眉头,「好好的日子,你说两句她回两句,便是这殿中放了冰鉴也叫你们静不下心不成?」 「华妃是这宫中的老人了,你素来也得皇帝青眼,对着年纪小的嫔妃们要懂得施惠恩泽,莫浪费了皇帝赐给你的尊位。」太后笑着让她上前,侍立在一旁的宫女跪着举起乌梨木描花托盘,「这支宝蓝吐翠孔雀吊钗还是哀家做德妃时先帝爷赏的,如今你年华正好,戴着正相宜。」 太后如此厚待,叫华妃动情地红了眼,连忙恭敬地双手接过赏赐:「太后娘娘厚爱,臣妾愧不敢当。」 「好了,该是你的,便是你的。」太后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又分别赏了其他人一些东西,「你们伺候皇帝的时间也都不短了,哀家少有训斥你们的时候。皇帝好心带你们来园子里避暑,便是不想你们被这烈日暑气困扰,做出什么昏了头的事情。」 她环视众人,沉声道:「可知道了?」 「臣妾领训。」 从万方安和出来,曹贵人打扮得很是朴素,脸上瞧着也憔悴得很,急匆匆地低头走路,差一些便要撞到走在前边儿的安陵容。 得亏安陵容机警,甄嬛轻轻拉一拉她,她便顺势扶着肚子闪了开,看着曹贵人面露惊慌,口里不住道歉的模样,两人对视一眼,知道是机会来了。 「曹姐姐照顾温宜公主辛苦,神思恍惚间不小心也是正常的。」安陵容和气地开口,「妹妹又怎么会怪罪姐姐呢?」 曹贵人苦笑一声:「妹妹见谅,温宜这回病得厉害,我得赶回去照顾她。」 「姐姐快去吧。我听说温宜昨晚夜间惊厥高热不止,也担心得很。」安陵容的手轻轻抚着高耸的肚子,霜雪般洁白的皓腕上环着一只翡翠镯子,清透莹润,倒是引了曹贵人的视线往那儿看去,对着她接下来说的话也自然是听得更清楚,「我在家时,隔壁府上的幼儿夏日里也容易百般不适,他母亲为着这事几乎要将头发都愁白了。后边儿才发现,是照顾小公子的下人为了哄着小主子不哭闹,偷偷将过了量的冰镇果子给他吃。幼儿娇嫩,这吃什么都是得要大人细细安排的,若是用了过量的东西,这身子哪能好得起来?曹姐姐,你说是不是?」 曹贵人听着突然一惊,温宜自从出宫时便抱去了华妃车架上,她想着妃制的车架总比她一个小小贵人的马车来得舒坦,便没有多说什么。 可是温宜上马车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到了园子里就开始发热? 看着曹贵人面上的惊惶与愤怒,安陵容笑着道:「时候不早了,曹姐姐还是快回去看顾公主吧。」 曹贵人勉强笑着与她们道了别,沈眉庄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手边儿的织金美人象牙炳宫扇朝着她扇了扇:「你倒是聪慧,三言两语便引得曹贵人对华妃起了疑心。」 「我不过是讲了邻居家小儿的事儿,哪里便当得姐姐这么一句夸了?」安陵容笑吟吟地和她们慢慢在六棱石子路上慢慢走着,虽说今世华妃还未曾做下那么多错事,但她性子骄傲跋扈,没事便要来撩拨几下,实在是烦人得很。 还是叫曹贵人与她狗咬狗去吧。 甄嬛拿过浣碧手中的梅花薄纱菱扇,一面瞧着这四处的美景,一面笑道:「你呀,向来是最思虑周全的那个。有你在,我与眉姐姐便只管打扇看戏就是了。」 「莞姐姐可别想躲懒。」安陵容还记着她今早特地遣了流朱来要一壶金橘团,「曹贵人心性柔奸,这之后的事儿,还是要劳烦莞姐姐的。」 「喝了你的金橘团,我哪能撂挑子不干?」甄嬛见两人脸上俱是笑意,故意道,「我可是将今日的份儿都喝完了,你们俩人只管躲着我偷偷喝,可不许叫我瞧见!」 沈眉庄笑得用扇掩面:「瞧你,越发小家子气了。这还当着侄儿的面呢,若是教得他们像你一般贪吃,你瞧陵容打不打你。」 「陵容才不会。」甄嬛故意用自个儿的扇子给她送来几缕凉风,「对不对?」 安陵容笑着点点头。 「如何?」 温实初收回手绢,恭敬道:「小主身子养得很好,脉象平稳有力,想来两位小主子身子都十分康健。」 「她近日有些不思饮食,可要用些药膳调理?」皇帝听着他这么说,心中仍有些担忧,长春仙馆离着他住的九州清宴不远,故而他每日得了空便来看看她,也不知是不是先前饮食被人下了药的缘故,有孕前几月时她胃口极好,近日来倒是显得吃了少了些。 第30页 温实初思索一番,轻声道:「小主怀有双生胎,在产育时本就要比常人辛苦。小主吃得少些,平日里又多走动,为了便是日后生产时少吃些苦头。只要小主不觉得腹中飢饿,用得少些也是无妨的。」 「嗯,你先退下吧。」皇帝握住安陵容的手,在这炎炎夏日里她的手也如冰玉一般柔滑无汗,皇帝忍不住捏了捏,看着面前人芙蓉面上飞过两抹薄红,这才笑道,「难为你怀着孩子这般辛苦,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便只管叫你跟前儿的人去同苏培盛说。」 「皇上日日都来看臣妾,眉姐姐与莞姐姐也常常过来与臣妾作伴,说说闲话做做绣活儿,倒也不觉得日子难过。」安陵容轻轻笑起来,唇边便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倒是皇上您,这园子里虽说住着凉爽,但您也得注意身子才是。这般大的日头便过来,中了暑气可怎么好?」 对于美人的关怀,皇帝自然是很受用的,但想起中了暑气,缠绵病榻好几日的温宜,他眉心又忍不住蹙了起来:「是啊,朕带着你们来园子里,原是想叫你们松快松快。没想到温宜病了这么些日子,也不曾出去看看花,赏赏景。」 安陵容给他盛了一碗冰雪冷元子,宽慰道:「公主年幼,须得精心养着。便是咱们大人,用这些冷物用得多了也难免不适,曹姐姐细心周到,臣妾昨日去安澜园瞧了瞧公主,气色倒是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想来不日便会大好了。」 「……是了,还是留在生母跟前照料比较好。」皇帝饮了一口冰雪冷元子,贊道,「你宫中的小厨房如今比之华妃宫中的手艺也差不离了,却还多了几分巧思。这冰雪冷元子还是吃食,难为你也鼓捣出来了。」 「皇上是知道臣妾的,平日不爱翻书,只有在给孩儿们念书和做吃食上愿意多看看书。」安陵容说着说着颊边飞霞,见皇帝吃着喜欢,又笑着道,「这冰雪冷元子是将黄豆炒熟去壳后细细研磨成粉,用了蜂蜜拌匀,加水揉成小糰子模样,再放置井中冰镇一个时辰便成了。臣妾那日看闲书时见有这道小吃,想着皇上和太后近日来胃口不佳,便特意做了来,已经遣人送了些去万方安和。皇上尝着可还喜欢?」 「你这般用心,朕自是喜欢的。」皇帝放下白玉调羹,迎上那双似乎总是笑意盈盈的眼,安陵容打趣道,「一些小玩意儿罢了,难为皇上瞧得上,哄臣妾玩儿呢。」 皇帝朗声大笑,重又握住她的手:「你的心意,朕自当视若瑰宝。」 第15章 夜里,宝桑轻手轻脚地替安陵容拆了发髻上的钗环,嘴上还不忘和她唠嗑:「小主的头发是越养越好了,乌蓬蓬的,又黑又亮。也只有咱们小主这么漂亮的头发戴上这些金啊玉的才不显俗气呢!」 想起禾玉每日里都要给她熬煮的养身汤羹,安陵容望着铜镜里模糊的人影微微一笑:「你这丫头,越发油嘴滑舌了,又想在我这里讨什么赏?」 「奴婢冤枉!」宝桑手上动作越发轻省了,半点没扯痛她,「奴婢就是想着小主近日身子养得好,两个小主子肯定也养得壮实着呢,就像奴婢家里后院棚子里养的小牛犊一样壮士!」 「没规矩,怎可拿小主子和小牛犊作比?」禾玉进来听着她这么一说,倒是笑骂了一句。 安陵容听了只一笑:「像小牛犊一样有什么不好?我就盼着他们俩健健康康的,少叫我操些心。」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禾玉端了盆玫瑰汁子兑的热水给她泡手,「小主平日里做绣活儿做得多,可要仔细着养护好手。这玫瑰汁子还是黄规全今日特意送过来的,说是滋养肌肤效果再好不过。」 说到这个…… 「我寄给家里的信也去了半月了,可有回信?」 「还没呢,奴婢一直盯着,若是有信来了,定会第一时间拿来给小主的。」禾玉盯着她泡足了一炷香,用细棉布给她擦干了手,「到了八月初圣驾回銮的时候,夫人也能到宫中来照顾小主了。」 「是啊。」想到已许久未见的母亲,安陵容脸上的笑意真切了不少,「母亲性子柔,我在信中也嘱咐了让萧姨娘陪着她一同上京。温太医医术精湛,正好能请他帮忙瞧一瞧母亲的眼疾。」 「小主孝顺,夫人能有您这样的女儿承欢膝下,真真是极好的福气。」 「是呀,到时候夫人若是见着有这么一对白白胖胖的乖孙在,定是喜不自胜,说不定都不用温太医了,眼疾都被这喜气儿给沖好了!」 安陵容和禾玉都被她逗得乐出声,宝桑挠挠头,在外越发稳重的她在小主面前仍是那副呆样:「奴婢说错了吗?」 「没有,没有,你说得好极了。」安陵容笑着将桌上的金丝奶香卷赏了她,看那丫头乐陶陶地坐在脚踏上吃东西,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 月亮和人一样,都会有团圆的时候。 清凉殿 周宁海从殿外进来,颂芝看了看他,见他苦着脸摇头,自个儿面上也不禁露出了侷促之色。 歪在镶嚼银茸贵妃长榻上的华妃闭着一双眼,紧蹙着眉头:「颂芝。」 颂芝连忙走过去,拿起一旁的泥金真丝绡麋竹扇轻轻给她扇风:「娘娘,如今都戍时三刻了,奴婢服侍着您歇了吧。」 华妃不耐烦地睁眼,看着周宁海低着头站在琉璃珠帘外,忽然就明白了些什么:「皇上去哪儿了?」 第31页 颂芝低着头不敢说话。 「……不用你们说。」华妃一双妩媚至极的眼睛里浮出一层水雾,她偏过脸去,声音仍是一贯的明艷高傲,「是莞贵人?沈贵人?还是又去了怡贵人那个贱人处?」 「皇上陪了怡贵人用晚膳,后头又去了莞贵人处……」颂芝看着华妃脸上滑过一滴泪,慌得跪在一旁,「娘娘,娘娘,你不要伤心。那些终究是小门户出来的贱坯子,皇上宠过一阵便也罢了,哪里能比得了娘娘您和皇上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呢!」 「宠过一阵便罢了?可是怡贵人都有孩子了!」华妃抹去面上的泪,下颌仍旧抬得高高的,就算是流泪也丝毫不肯露出颓态,「一来就是两个……到时候莞贵人、沈贵人,乃至后面的宫妃一茬儿接一茬儿地怀孕生子,到头来,只有本宫膝下空空。」她忽地抓紧颂芝的手,「难道本宫不被天命所顾吗?为什么人人都能生,就本宫不能生!」 华妃失态之下甩开颂芝的手,颂芝摔在地上也不敢喊疼,只哭着抱住华妃的腿:「娘娘不要伤心,娘娘风华正茂,又正得皇上宠爱,不会没有子嗣的!」 殿里的人跪了一地,头都埋得低低的,生怕惹了她的眼遭殃,只有颂芝一人还肯陪着她,宽慰她。 华妃厌烦地闭上眼:「明日叫江城来给本宫请平安脉。」 「是。」颂芝小心翼翼地请示,「奴婢去给您准备洗漱。」 华妃似乎是疲乏极了,只轻轻点了点头。 皇帝穿整好了衣冠,自去九洲清晏处理政务了。 浣碧瞧着皇帝的背影,直到流朱唤她才反应过来。 「小主。」她面上有些讪讪,勉强笑道,「小主早膳想用些什么?奴婢去小厨房给您叫膳。」 甄嬛在芙蓉绣花锦凳上坐下,睨了她一眼:「随便吧。这太阳出来得是越来越早了,一大清早的便让人觉得心浮气躁。」 流朱听着这话忍不住笑:「小主怕不是又要遣奴婢去怡贵人宫里拿那些好吃的吧?」 甄嬛嗔她一眼,嘆了口气:「眉姐姐和陵容怕我贪凉吃坏了肚子,不许我自个儿偷吃了。说是要吃,也得自个儿去她宫里吃。」 浣碧听了这话又开始嘀嘀咕咕:「从前多少好东西没给出去过?如今不过是几瓶金橘团罢了,瞧把那些人给心疼得,真真是小家子气。」 「浣碧……」流朱拽了拽她的袖子,浣碧仍停不下来,「我就是瞧不上她那副轻狂样子!怀有皇嗣便了不得了吗?咱们小主这般受宠,假以时日怀上龙胎肯定比怡贵人更加尊贵!」 「好了!」甄嬛冷下脸,「真是被这日头给晒得晕头转向了不成?什么不着调的话都敢往外说。陵容与我情同姐妹,她有造化,我只会高兴。」 「小主!」 「浣碧姑娘今儿是不是中了暑气了?还是在屋里歇息一日得好。」槿汐笑着上前,瞟了流朱一眼,她连忙将浣碧拉了出去。 看着甄嬛沉着脸,槿汐上前给她倒了杯清茶:「这清茶看着不名贵,但是味苦回甘,在这夏日里啊,喝一杯最是能清心净神。」 「你该把这一壶都给浣碧送去。」甄嬛皱着眉喝了一口,「你瞧瞧她,心性养得越发大了,若是在外走动时说漏了嘴,别人指不定要说我对陵容是虚情假意,到时候真真是里子面子都让人丢干净了。」 「与咱们走得近些的人都知道,浣碧姑娘性子便是这般直爽。」槿汐替她打扇,劝道,「但她又是小主您的家生丫头,在外多多少少都代表着小主您的颜面。若是一直这么轻佻下去,只怕会伤了小主与旁人的情分。」 「你的意思是……」 槿汐不紧不慢地摇着手中的梅花薄纱菱扇:「浣碧姑娘与小主年纪相仿,小主心善,待哪日夫人进宫时同她提一提,给浣碧姑娘找一个好人家嫁出宫去。如此既全了您和她的主僕情份,又能免得因着她生出什么不必要的风波来。」 甄嬛有些迟疑,虽说浣碧的心越来越大,说话有时也不中听,但她始终是自己的妹妹,这般便将她嫁了出去的话……她没再说话,只道:「我再想想。」 这一日安陵容刚洗漱完,便听闻曹贵人冲撞了华妃,被罚在日头下跪了大半日,如今人已经晕了过去。 「曹贵人冲撞华妃?」安陵容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在华妃面前是最小心谨慎不过的,如何会主动与华妃起冲突?」 「这谁说得准呢。」禾玉拿着篦子慢慢给她通头,意有所指道,「华妃娘娘说冲撞,便是说曹贵人以下犯上。华妃娘娘如今仍帮着皇后娘娘协理六宫,处置一个小小宫嫔,也不过是桩小事。」 果不其然,第二日华妃便以曹贵人失德无序为由,求了皇上将温宜公主暂养在清凉殿。 安陵容垂下浓密卷翘的眼睫,低低嗤笑一声:「蠢货。」 华妃是想要孩子想疯了,几次三番地想将温宜养在膝下,一来是为求得帝王怜惜,二来怕也是信了那等民间偏方,觉着养个女儿在膝下便能引来孩子,殊不知她这身子,早已被经年累月的欢宜香给害了,又如何能亲自诞育孩儿呢? 将孩子抱离生母身边,只不过是愈发戳了天子的肺管子,叫他想起小时候养在孝懿仁皇后膝下,与生母兄弟都落得个不亲不爱的下场。 曹贵人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倒是不错。 第32页 安陵容有些愉悦地想着待会儿倒是可以将许诺给莞姐姐的那壶凉水荔枝膏给准备起来了,保不准儿她待会儿便要来特意邀功了。 果不其然,安陵容午睡起来,便听得甄嬛同沈眉庄来看她了。 沈眉庄看着她慵慵懒懒地坐在榻上,忍不住笑道:「瞧你,越发懒性儿了。见着客来了,竟是不肯下榻来迎一迎。」 「眉姐姐说这话便是要与我生分了不成?」安陵容只觉得肚子越来越大,压得她懒得动弹,「我可当二位姐姐是我亲生姊姊的,这长春仙馆里有的东西,二位随意取用便是。」 「呀,你这话让嬛儿听去,只怕是要直奔小厨房了。」 甄嬛嗔怪地瞧沈眉庄一眼,叫屈道:「我可一句话没说呢,倒是眉姐姐自个儿提了。说,是不是你也想喝了?」 两人说说笑笑间到榻上坐好,安陵容笑着让宝桑从后院的莲花井中提了新做的凉水荔枝膏,盛在素面淡黄色琉璃盏中显得十分剔透可口:「想着姐姐们难耐暑热,我特意做了这凉水荔枝膏,可要先尝尝?」 甄嬛自是不会与她客气,舀了一勺递入口中,细心品味之后才贊道:「好吃!我吃着的确有股荔枝甜味,但似乎还有些旁的味道?」 沈眉庄瞧着倒是很中意这道小吃,只笑道:「陵容果真是个手巧的,这倒是比那些酸梅汤来得还要解暑呢。」 安陵容笑着指了指那盏凉水荔枝膏:「虽说如今正是吃荔枝的时候,但我想着这天儿本就热,再吃些荔枝下去上火生了痘可怎么好?故将乌梅汁、砂仁肉桂汁和生姜汁拌在一起,加了冰糖熬制成膏状,再撒些丁香粉拌匀,放在井中镇几个时辰便得了。」 沈眉庄听了忍不住掩面笑起来:「许是嬛儿这几日总是在咱们面前抱怨天气热了爱长痘,才累得陵容做了这荔枝膏出来。」 「我为了劝动曹贵人可是废了不少功夫呢,弄得来着急上火,眉姐姐竟半点都不心疼我。」甄嬛故作伤心,「那曹贵人果然是个面柔心狠的,我只稍稍点了她几句,她自个儿便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只是可怜了温宜公主,少不得要多受几日磋磨了。」 「磋磨倒也不至于,皇上怜爱这孩子,时时去看,华妃倒也不敢苛待她。」沈眉庄说着便忍不住嘆了口气,「许是见着陵容有着身孕,我这心肠也愈发软了,大人的事儿,何苦要牵扯上一个不知事的孩子呢?」 安陵容放下手中的绣活儿,轻声道:「过几日便是温宜公主的生辰,曹贵人若是想要回孩子,不再受母女分别之苦,那日便是好时机了。可华妃也正要寻一个好时候,将这养女正式过了明路呢。」 三人对视一眼,俱都知道那日要小心行事。 第16章 温宜是皇帝膝下少有的稚儿,故而这次她的周岁宴办得很是隆重。 华妃身着玫瑰红簇金彩绣广陵宫装,发髻上戴着沉甸甸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头面,瞧着很是富贵无双。 乳母抱着温宜就站在她旁边儿,瞧着华妃状似温情地逗弄着孩子,甄嬛不免轻声在她耳边讽刺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所出的公主呢。」 「华妃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吗?」安陵容看着桌案上摆着的菜式,神色平和,「如今只是暂养在华妃膝下,恐怕华妃今日就想讨了皇上的旨意,将公主玉碟上的生母改成她年氏。」 两人看了一眼坐在角落处的曹贵人,前几日她被华妃罚跪晕厥后人看着憔悴了不少,吉服穿在她身上也显得空落落得挂不住,瞧着十分可怜。 沈眉庄瞧着嘆了口气:「生受骨肉分离之苦,孩子就在眼前,却不能去抱一抱、亲一亲,曹贵人看着着实可怜。」 安陵容笑着环视一圈,在场的宗室亲眷都忙着推杯换盏交流感情,一个公主的周岁宴罢了,出风头的可不是那个尚在襁褓的幼儿。 果不其然,满面红光的华妃举起酒盏,朝高坐堂上的皇帝遥遥一敬:「幸得皇上疼爱,温宜的周岁生辰才能办得这般宏大。温宜尚且年幼,无法亲自同她皇阿玛谢恩,不如就由臣妾,代她敬皇上一杯吧?」 众人心头哂笑,果不其然,华妃这是在求皇上给她过个明路呢。 皇帝面无表情,手指只微微摩挲着嵌着金玉的酒盏,一旁的皇后见状笑道:「华妃可是未饮先醉了?温宜的额娘还坐在殿中呢,哪里需要劳烦你来敬酒。还是让曹贵人自个儿来吧。」 被点名的曹贵人低着头,颤声道:「嫔妾无能……恐误了公主,华妃娘娘出身大家,位份尊贵,定能照顾好公主。」 「哦?」皇帝抬起眼睛来,语气虽说沉静,却没得让人紧张起来,「你果真不想再照顾温宜了吗?」 华妃放下酒盏,笑道:「曹贵人德容有亏,温宜乃是皇上血脉,自是不能让这等出身微贱之人抚育公主。」 看来曹贵人那日真是得罪华妃得罪狠了,叫她在大殿之上便公然吐露出对曹贵人的不屑。 瞧曹贵人,羞窘害怕得都在发抖呢。 「出身微贱?」皇帝慢慢重复了一句,边上的皇后笑容加深,却假意劝道:「皇上……华妃素来就是这么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今日是温宜周岁生辰,您也得给她额娘一个面子。」 『啪』的一声,皇帝将素日不离手的翡翠念珠扔在紫檀镂福桌面上,沉声道:「皇后说的是,温宜年幼,朕自然是要替她攒攒福缘的。那就升曹贵人为嫔,移居延禧宫,好好养育公主,以馈圣恩吧。」 第33页 华妃脸上的笑意彻底僵住了,她失声道:「皇上!」 曹贵人在音袖的提醒下连忙离座谢恩:「臣妾多谢圣恩,日后必定好好照顾公主,不再叫公主受苦……」说着,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华妃无视众人的脸色,勉强笑道:「皇上,曹贵人终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又屡屡冒犯臣妾。有她教引着,公主日后哪能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呢?」 「朕的女儿,原就不必为了那些个空话而活。」皇帝盯着华妃,沉声道,「朕瞧着曹贵人沉稳有度,举止得体,便很好。」 曹贵人听了喜不自胜,连忙叩头谢恩。 华妃犹不想放弃,只道:「皇上——」 「好了。」皇帝似是倦了,「温宜在你那儿的时候,三天两头便要身子不爽。你与这个孩子无缘,日后也少去见她,省得冲撞了公主的福气。」 华妃被他话中的冷意惊得跌倒坐在椅上,颂芝连忙扶住她的肩膀,小声道:「娘娘,可不能再惹皇上生气了……」 曹贵人谢礼起身之后,忙不迭地将哭闹不止的温宜抱在怀中,见怀中的娇儿抱起来轻了不少,她心头大恨,不愿这般放过华妃,便抱着温宜重新下跪,哭求道:「臣妾无能,公主离了生母,又常常食那些生冷之物,故而常有病痛。还请皇上皇后垂怜,为温宜寻得得力的太医,不要再叫她小小年纪便饱受苦楚!」 「生冷之物?」皇后脸上做出吃惊模样,蹙眉道,「照顾温宜公主的乳母何在?公主还小,你们怎么能为了哄公主不哭闹便给她吃那些东西呢!」 乳母连忙跪下,颤声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啊!」 皇帝的脸色阴沉沉的,华妃回过神来,连忙离席跪下:「皇上,臣妾虽照料了公主几日,但仍是将公主当作亲生骨肉来看待的。虽说臣妾与温宜并无母女缘分,求皇上怜臣妾慈母之心……」说着,竟泣不成声地伏倒在地。 这对于向来高傲的华妃来说,可以说是难得的示弱了。 皇帝睨了华妃几眼,声音仍旧平稳无波:「起来吧。」 「皇上……」 华妃一双眼尾发红的含情妙目只望着皇帝,却听得他讲:「温宜年幼,曹贵人日后该精心照顾着。回去后便让内务府多遣几个人来照顾公主,再让章太医去给公主看诊。莫要再出现误饮寒食的事了。」 这番没能真正发落了华妃,皇后心中失望,面上却贤惠道:「臣妾定会盯着内务府挑出几个可心的人来,不叫皇上担忧。」 皇帝点了点头,见温宜在曹贵人怀中止了哭闹,重又笑了起来,面上神情也松快了一些:「好了,都各自入座吧。莫要让这等小事扰了大家的兴致。」 眼看着到手的孩子都没了,哪里能算小事! 华妃一面恨那曹贵人不识抬举,一面又为了皇帝对自己甩了冷脸而难过,一时间只颓然撑额,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安陵容看着颂芝焦急地在一旁劝解,华妃却全然不顾,只伤心饮醉的模样,嘴角忍不住缓缓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一世华妃与曹贵人已然离心,自然也就没了那暗藏玄机的惊鸿舞。 安陵容饮了一口酸梅汤,一位身着碧清色云雷纹常服的年轻男子进了殿,皇帝一见他面上便浮出了几分笑意,却假意斥责道:「十七弟!你又来迟了,当罚!」 果郡王入座没多久,殿外便通传端妃来了。 这位出身武将大家的端妃娘娘也是个可怜人。 华妃原本就饮醉了,见着端妃被侍女扶着走进殿来,一时间心中那股子委屈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她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身后的颂芝连忙扶住她,苦着脸劝解道:「娘娘,您醉了,奴婢扶着您去偏殿歇息会儿吧。」 「本宫没醉!」华妃推开颂芝,看着端妃犹如病西施一般裊裊婷婷地行了礼,又将自个儿的陪嫁项圈赠与温宜,为此还得了皇帝几个眼神,说上了话,她心中怒火更甚,「身子都已经破落成那般模样了,还有力气出来勾引皇上!」 「娘娘!」华妃说得并不算小声,颂芝拉了拉她的袖子,「大殿之上,皇上皇后和诸位宗亲都在呢……奴婢扶您去醒醒酒吧。」 华妃主僕在那儿拉拉扯扯,皇后见了不禁笑道:「端妃久病,华妃虽说也少有见着端妃的时候,怎么还和莞贵人她们似的,跟第一回 瞧见端妃似的激动啊。」 「臣妾平日里要忙着伺候皇上,打理宫务,自然无暇同失宠的破落户碰面。」华妃揉着额头,鲜艷的红色芍药蔻丹衬得她那张脸愈发娇艷,说出来的话却像是腊月间的霜雪般冰冷,「端妃是久病之人,可得离公主远些,没得将病气传染给了公主,叫人觉得晦气。」 她这番话说得很是失礼,端妃却不以为意,只淡淡笑道:「臣妾是无福之人,公主却是初升的太阳,那般年轻活力。光是看着她,臣妾便觉着自个儿也被那股子灵气感染了一般,身子松快了不少。」 曹琴默才从华妃手中夺回女儿,如今见着端妃又是送礼又是夸赞,心中不免警惕,面上却笑道:「得娘娘赏识,是温宜的福气呢。」 皇帝嗯了一声:「你少有见到温宜,若是思念她,便等身子好些了,让曹嫔抱着温宜给你瞧瞧。」 曹琴默抱着温宜的手不禁收紧了些,叫怀中原本快快乐乐吐泡泡的幼儿不禁啼哭起来,端妃见状只是微笑着摇头:「公主身子娇嫩,还是不要在臣妾这久病之人的居所里长留得好。一年得见一两回,知道公主好好儿的,便也罢了。」 第34页 皇帝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这场周岁宴之后没有什么风波,平平淡淡地便过去了。 皇帝今晚独自宿在九州清晏。 苏培盛见他似乎是饮酒多了头疼,正要出声询问是否要用些醒酒汤,皇帝便闭着眼道:「点一些怡贵人送来的紫油迦南香。」 「嗻。」苏培盛连忙在茄皮紫釉狮耳琴香炉中放了些紫油迦南香,轻盈的香雾蔓延开来,皇帝的脸色也随之变好了不少,苏培盛有心讨好,开口道:「要依着奴才看啊,怡贵人的手艺还真是巧,这紫油迦南香闻着便叫奴才觉得清心宁神,皇上这些日子歇得好,白日里批摺子都更精神了。」 皇帝向来喜欢对他用心的女人,听着苏培盛在那儿熘须拍马,也不以为意:「将库房中的羊脂玉刻麒麟双合玉佩给怡贵人送去,那玉佩正好是一对,日后给孩子镇枕最好。」 苏培盛笑着道:「一对玉佩正好合了怡贵人腹中的一对龙胎,小主知道了想必会很高兴。」 「还不快去。」 「欸,奴才这就去。」苏培盛见皇帝面色已然恢复,忙让底下人进去伺候皇帝就寝,自个儿嘛,就跑一趟长春仙馆。 第17章 碧桐书院 流朱正在给甄嬛整理桌上的胭脂,见着浣碧盯着碧纱窗外的月亮不说话,忍不住打趣道:「莫不是今晚的月亮圆得像烙饼?我瞧你盯得好认真,小厨房还留着吃的呢,我给你拿去?」 「去你的,我才没你那么贪吃。」小主正在里边儿沐浴,浣碧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及,「我头次知道,原来皇上还有个那般年轻的弟弟。」 「你是说慎贝勒?」流朱手脚麻利地将桌上给小主养容护肤的瓶瓶罐罐给摆好,回忆了下慎贝勒那幼稚模样,「先帝爷子息昌盛,这有什么稀奇的。」 浣碧瞪了他一眼,那等毛头小子她怎么会放在眼里!「我说的是十七爷。」 「哦,果郡王啊。」流朱回想了一瞬便不感兴趣地低下头去,浣碧见她只顾着摆弄那些瓶瓶罐罐,半点不感兴趣的样子,有些不服气道:「你不觉得十七爷风姿出众吗?」 殿上的皇室宗亲里,独他一人清隽修长,与皇上说话时也落落大方,全无奉承之态,俨然是一副浊世佳公子模样。 「人家是王爷,风姿出众才华盖世都是该的,同咱们这些奴婢有什么关系?」 「是呀……」浣碧望向窗外温柔的月亮,只觉得心中郁郁,若是她不是奴婢,而是和小主一般,是甄府正经的小姐便好了…… 「浣碧。」甄嬛沐浴完出来,穿着身寻常的丁香色茉莉花纹睡衣,见她痴痴地盯着窗外,笑道,「这是有心事?」 浣碧低下头去:「奴婢没有。」 「哪里没有!你刚刚还……」流朱被浣碧猛地扯了扯袖子,流朱住了口,心疼地拉过自己的衣裳,嘴里还嚷嚷道:「这可是我新做的衣裳!」 甄嬛见浣碧神色慌乱,眸光一冷,坐在梳妆檯前慢条斯理地梳理着一头鸦青长发:「浣碧年纪也不小了,若非跟着我进宫,父亲母亲只怕都要给你安排亲事了。」 浣碧听了只扑通一声跪下,抹泪道:「奴婢……奴婢还不想嫁人。」 她刚刚才见识过月亮,怎愿意去配那些脚下泥。 「是吗?」甄嬛转过身去看她,那张脸的确与自己有一两分相似之处,「在这宫中成日里就是伺候我,我想着,倒不如待母亲进宫时请她为你寻一门好亲事,省得浪费了碧玉年华。」 「小姐……」浣碧一急,便又叫回之前的称呼,「奴婢不想出宫嫁人!」 她若是出宫,甄夫人岂会给她寻个好人家?只怕是寻个略平头正脸些的小厮管事便把她打发了! 那她一辈子都见不到十七爷了…… 流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为难道:「奴婢也还想陪着小主呢……」 甄嬛看着菱花铜镜中一张娇美面孔,她尚还年轻,对着这宫中尔虞我诈的复杂环境已经生出几分厌烦。 「好了,不过是同你们说几句玩笑话。你们是同我一起长大的,我自然也捨不得你们。」 听得甄嬛似乎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浣碧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嗔道:「小主好端端的提这些做什么,在家时老爷…和夫人就常常叮嘱奴婢,要好好伺候小主。待小主有了身孕生下阿哥,奴婢还要服侍小阿哥呢。」 「现下都是没影儿的事,你只管做好分内之事便是。」甄嬛慢条斯理地往脸上敷了些玉容膏,「你先下去歇着吧,今个儿让流朱守夜。」 「奴婢去给您铺床!上回怡贵人送的三匀香可好闻,这两日奴婢就用这些香料给小主熏床帐呢,小主您睡着香不香?」 流朱望过来的脸依旧笑容满满,甄嬛原本因着浣碧而生出的几分烦躁也随之消散,她轻轻点头:「你做得很好。」 待流朱手脚麻利地给她放下影红洒花簇锦床幔,甄嬛却突然问道:「方才你和浣碧在说些什么?我瞧着她似是有心事的样子。」 流朱心性单纯,知晓浣碧最近总是毛毛躁躁的,有心给她说好话,便道:「浣碧和奴婢说今日跟着小主出去见了世面呢。」 「哦?」甄嬛自问从她得宠之后,碎玉轩乃至到这碧桐书院里,她的待遇都是满宫里数一数二的,浣碧所说的见世面,是指天家富贵,还是那天潢贵胄? 第35页 「她就是和奴婢夸了夸十七爷……」流朱见小主脸色不对,连忙道,「就没别的了。」 十七爷……甄嬛眉头微蹙,印象中是个年轻,却瞧着有几分轻浮劲儿的人。她闭了闭眼:「好了,我问你的这些事别同浣碧说。自去歇着吧。」 「诶。」流朱连忙应了,见甄嬛神色平静,似是要入睡了,连忙轻手轻脚地去外间的小榻上歇着了。 「小主,昨晚上传来消息,说是富察贵人不小心跌入东湖中,现下人还昏迷着呢。」 安陵容尚在梳妆,禾玉便过来同她说了这个消息。 落水…… 上一世是眉庄受害,这一世怎么换成了富察贵人? 「可查出是谁干的?」 禾玉摇摇头:「当时天色已晚,富察贵人身边的侍女也跟着一块儿掉下去了,至今都未醒。加之东湖边儿晚间向来是没什么侍卫值守的,怕是难查了。」 「富察贵人同皇后,都是满族大姓出身,且又是宫中唯二的满族宫妃,她受了这个委屈,皇上不会轻飘飘就放过去的。」安陵容随意挑选了一支八宝翡翠菊簪递给身后的宝桑,「到时候得劳烦姑姑替我走一趟,将皇上前些日子赏的老参送去给富察贵人吧。」 「是。」禾玉躬身退下,身后的宝桑见向来端方严谨的禾玉去办事儿了,这才敢开口,「小主,富察贵人现今又不受宠,谁会去害她呀。」 「你认为背后之人想要害的是富察贵人吗?」 「富察贵人都落水昏迷了……」宝桑想起自己小时候贪玩,却差点在水缸里淹死的事,光是想起那种窒息感都觉得害怕,「还有谁会比她更倒霉啊?」 安陵容笑了笑,却不继续说下去了,只道:「我饿了,叫小厨房做些清淡些的早膳送过来。」 宝桑如今对着她的身子最是紧张,见她说饿了,也不再疑惑,去了小厨房叫膳。 过了没多久,沈眉庄便同甄嬛来看她了。 「陵容,你可听说了富察贵人的事?」沈眉庄一坐下,端庄美丽的脸上带着薄薄怒气,见安陵容点头,她又气道,「我同嬛儿去看望富察贵人,华妃竟也在殿中,富察贵人尚且未醒,她却大发脾气,将富察贵人身边服侍的几个亲近宫人都给打发去做粗活儿了,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我看不过说了两句,她便训斥于我,实在是可气!」 甄嬛替她们扇了扇六菱纱扇:「只有那随着富察贵人一同落水的桑儿还在厢房躺着,富察贵人身边竟没有留下一个得力的宫人伺候,全是些华妃新拨过去的小宫女。华妃此举,瞧着过于激进了。」 安陵容朝她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笑道:「莞姐姐向来聪慧。」说着,给犹在生气的沈眉庄倒了杯梅子茶,「华妃虽然跋扈易怒,却也不是个没脑子的。如此大张旗鼓地发落了富察贵人身边的人,只能说明一件事——她并非幕后动手之人。」 「华妃是顶顶高傲的一个人,她又岂会为了旁人做这些事?」沈眉庄饮下一口梅子茶,火气被那清凉酸甜的梅子茶给熄了不少,又接着道,「可若是说她想为幕后之人遮掩,这动静却又太大了些。只怕华妃仍打着坏主意。」 此时距离温宜公主周岁生辰宴已然过去了小半月,华妃近日来因年羹尧又立战功,很是得意,但若是要在这节骨眼上害一个无宠的贵人…… 「我记着,富察贵人落水的东湖,离着曹嫔的安澜园很近?」 三人对视一眼,甄嬛疑惑道:「你的意思是,华妃如此大张旗鼓,是为着故意引人去调查,是曹嫔推的富察贵人?」 「可富察贵人与曹嫔素来也无恩怨,她哪里会冒风险做这样的事情呢?」 安陵容垂下眼睫:「华妃都在曹嫔手中吃了亏,便知此人心智了得。我不知是否是曹嫔做了这等害人之事,但华妃这般行事,有可能打的是『灯下黑』的主意,也有可能是她知晓幕后之人是谁。」 「曹嫔现已经不再与华妃交好,虽说我瞧着她这几日仍是去清凉殿,但华妃要么不见她,叫她在烈日下苦等,要么便传她进殿中的小佛堂跪着捡佛米,都是一些极折磨人的手段。」甄嬛蹙眉,「华妃性子高傲,满宫中能入她眼的没几个,若是她想使坏,首当其冲的,便是我们。」 「昨日富察贵人落水时,你们都在何处?」 沈眉庄与甄嬛对视一眼,「昨晚皇上歇在皇后处,我在闲月阁无事,便去了嬛儿那儿一起下棋到了深夜。瞧着天色已晚,我就歇在了碧桐书院。」 「若是华妃审问闲月阁的宫人,说是姐姐昨晚深夜未归,即便是有莞姐姐作证,也只能证明姐姐歇在了碧桐书院,可这路上发生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清呢?」安陵容瞧着沈眉庄悚然一惊,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华妃若是打的这个主意,只怕待会儿便要传召姐姐过去审问了。」 「我……」沈眉庄有些惊慌,便听得周宁海不怀好意的幽幽嗓音在殿外响起:「沈贵人,华妃娘娘传召您呢,请您即刻便和奴才一同去清凉殿吧。」 「不要慌。」安陵容沉着的神色稍稍安抚了沈眉庄那颗稍有些无措的心,「我们同你一起去。」 沈眉庄有些迟疑地看着她大得有些惊人的肚子:「可是陵容你还怀有身孕,若是冲撞着了可怎么好?」 「华妃前儿才因着皇嗣吃了亏,如今看在我这肚子的份上,她也不敢过于嚣张。」安陵容朝着她们笑了笑,轻声道,「自然,还是得请皇上来为眉姐姐主持公道。既然咱们没做亏心事,华妃越是声势浩大,待真相大白,皇上便会越怜惜眉姐姐。」 第36页 甄嬛跟着点头:「咱们光明磊落,华妃便是想有意陷害于眉姐姐,咱们也是不依的。浣碧,你去一趟勤政殿,请皇上过来。」 浣碧连忙应了下来。 清凉殿 华妃穿着依旧华贵,坐在清凉殿主殿堂上的青金瑞兽雕金紫檀座上,瞧着她们三人一起进来了,冷冷挑眉:「本宫记着,只传召了沈贵人一人。」 坐在下首的丽嫔黑着一张脸,只顾着自个儿猛摇扇子,未曾理会三人。 三人依次行了礼,沈眉庄笑道:「华妃娘娘帮着皇后娘娘协理六宫,娘娘传召,嫔妾自然要来。只莞贵人与怡贵人同样是后宫中人,发生了这般大的事,自然也是要来听一听,问一问的。」 华妃冷哼一声:「怡贵人大着肚子,莞贵人是个病秧子,就你沈贵人能跑能跳,昨个儿大晚上的不在闲月阁安寝,你去了何处?」 果然来了。 沈眉庄悄悄与安陵容她们对了个眼神,垂首恭敬道:「回禀娘娘,嫔妾昨夜看了会儿子棋谱,突然有所领悟,便去碧桐书院与莞贵人一同下棋闲话,后来夜深了,便歇在了碧桐书院。」 「哦?」华妃长眉一挑,「昨夜富察贵人落水,旁人都好端端在宫中待着。怎么就你一人大晚上的还外出,虽说你说着是去了碧桐书院,可这路上若是起了什么坏心思……谁也说不准啊。」 丽嫔得了华妃暗示,连忙帮腔道:「是啊,恰巧从沈贵人的闲月阁去往碧桐书院,又得路过东湖,若是按嫔妾看,便是沈贵人嫌疑最大了。」 沈眉庄的背仍旧挺得直直的,稳声道:「嫔妾虽说位份低微,却也向来知道女子德行不可有所出,在上尽心伺候皇上、太后、皇后,在下勤俭妇容,不敢有所违背。又怎么会去害富察贵人呢?」 她抬起脸,脸上全无畏惧之色:「华妃娘娘协理六宫,若是并无证据便裁判罪责,嫔妾想着,是否有负了皇上天恩呢?自然,皇上爱重娘娘,自是不会将权柄交给那等无知蠢笨之人的。嫔妾相信娘娘,定会还富察贵人一个清白,还嫔妾一个清白。」 华妃脸上怒意勃发,甄嬛此时笑吟吟道:「怡贵人如今身子虚弱,久站不得,还请娘娘见谅。」 「……赐座吧。」华妃本就没想针对安陵容,待她生下孩子了,有的是磋磨她的时候,此时也不与甄嬛计较,只抬了抬手,示意宫女抬来几个芙蓉锦缎软凳。 安陵容入了座,笑道:「华妃娘娘仁爱上下,又是出身将门之女,秉性正直,想来是不会放过别有用心之人的。」 「少给本宫戴高帽,若是沈贵人一时头昏,出手害人,此刻认了错,本宫尚且还能求一求皇上,从轻发落。若是不认……」华妃慢条斯理地欣赏着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娇艷笑容中藏着几分恶意,「那便别怪本宫不顾昔日情分了。」 第18章 沈眉庄微微一笑:「嫔妾相信清者自清,无论娘娘相信与否,嫔妾都问心无愧。」 「呵,好一个问心无愧。」华妃唇边扯出一个冷意十足的笑,给了颂芝一个眼色,颂芝连忙叫守在廊下的几个小太监扭送了几个被堵了嘴的宫人进殿,看着沈眉庄眉心微蹙,问道,「沈贵人见她们可眼熟?」 沈眉庄稳住心绪,应声:「回禀娘娘,这些是负责看守闲月阁大门的丫头,嫔妾日日都见,自然不会不认得。」 「既然沈贵人都招认了,那你们说说,沈贵人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又是什么时候回的闲月阁?」华妃懒懒靠在织花团锦缎面枕上,「可得照实说。虽说这儿是圆明园,没有慎刑司,可本宫也不是好糊弄的。」 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宫女吓得伏在地上,颤声道:「小主…小主是昨夜戍时三刻出的门,今晨辰时一刻便回了宫,没过多久又出门了。」 另一个小宫女也跟着附和:「小主昨夜歇在碧桐书院,采月姐姐特地吩咐我们不用留门。」 「哦?沈贵人是戍时三刻出的门,富察贵人差不多也是戍时过半的时候,便被园里的宫女救起来的。」华妃状似惊讶地挑眉,「自闲月阁去碧桐书院,也是要经过东湖的,沈贵人说自己无辜,那你这路上可曾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嫔妾…未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既然你未曾瞧见其他可疑之人,那便只剩下你自个儿可疑了。」 丽嫔跟着附和:「是呀,没想到沈贵人瞧着端庄大方,背地里劲儿还不小,一下就能推两个人下水,以嫔妾看呀,这等心狠手辣之人实在是不配与咱们姐妹相称。」 安陵容握住甄嬛的手,开口道:「娘娘明鑑,沈贵人虽说身段较寻常女子高挑了些,但仍旧是闺阁女子,哪里能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一下子便推两个女子下水?且富察贵人与桑儿落水,总有先后,保不准儿谁便瞧见了真凶的模样。华妃娘娘不若再等等,待富察贵人或桑儿醒来之后,便能知道真凶是谁了。」 华妃长眉微蹙,是了,她想着速战速决,倒是还有两个人未解决,但如今下手只怕会太显眼了些……华妃越想越生气,若是曹琴默那个贱人尚且不背叛她,现在这些事儿哪里需要她烦恼。 她原先想借着此事嫁祸给曹琴默,但始终没个确凿的证据,加之曹琴默此人的确有几分小聪明…… 若能利用此事推到沈眉庄那个贱人,倒也不枉费她费这一遭事儿。 第37页 也怪丽嫔那个不中用的东西,推便推了,一下子有两个人在呢都敢这般鲁莽行事,也不知平日里吃了些什么,力气倒是比心眼还大。 丽嫔见情况不对,连忙道:「富察贵人这回可是受了大委屈了,难不成还要将沈贵人犯下的罪孽轻飘飘地就放过去不成?」 「丽嫔娘娘,还请慎言。」甄嬛心中焦急皇帝怎么还没过来,但是面上仍做出冷静之态,「若是天下刑官都如娘娘这般草率判案,只能鸣冤鼓要彻夜未歇,响个不停了。」 「你!」丽嫔生气地攥紧了手中的十二美人纱扇,「你竟然讽刺本宫!」 「娘娘若是问心无愧,嫔妾此言只能是打了自己的脸。」甄嬛笑吟吟地抬头,杏眼里却是一片冰冷微光,「沈贵人与嫔妾等虽说入宫时日尚短,却也不是蠢笨狠毒之辈,还请华妃娘娘明鑑,勿要叫好人寒了心。」 「好一个叫好人寒了心!莞贵人此话,可是在讽刺本宫无能,空得了这协理六宫之权?!」华妃声音本身柔媚又慵懒,如今这么挟裹着怒气,倒是让人听了觉得刺耳朵。 甄嬛跟着跪下,口称不敢,眼神却直直地看着华妃:「娘娘要这么想,嫔妾也没办法。」 华妃似是被她气急了,正想开口让人将这两个冒犯尊上的贱人叉出去,在烈日下好好跪两个时辰醒醒神,却听得外边通传,皇帝来了。 「这是怎么了?」皇帝大步进了殿,华妃连忙站了起来,挽着皇帝的胳膊撒娇,「皇上……是臣妾在管教宫妃呢。」 「皇后头风又发作了?」 皇帝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华妃有些懵,但还是摇摇头。 「既然皇后康健,那这管教宫妃的事儿便得她来做。你虽说帮着皇后协理六宫,却也是妃妾,怎能越俎代庖。」皇帝凉凉看她一眼,见华妃连忙跪地认错,也不急着叫起,只扫视了一圈在场之人,看着甄嬛与沈眉庄都跪着不说话,只一个安陵容坐在凳子上,面露焦急气愤之色,这倒是少见。 安陵容在他印象中向来是柔怯中又带几分灵动小性儿的女子,少有见得她这般不高兴的模样。 皇帝走过去亲自扶了甄嬛:「起来。」顿了顿,又道,「沈贵人也先起来。」 「谢皇上。」 沈眉庄跪得久了,站起来时身子不免踉跄了一下,得亏甄嬛扶了一把,关怀道:「眉姐姐,可还好吗?」 沈眉庄冲着她摇摇头,只对着皇上垂首道:「华妃娘娘指认臣妾乃是昨夜推富察贵人与桑儿落水之人。臣妾自问自幼便习得女论语,不说熟读,却也懂得几分礼义廉耻、为人之德,断断不会做出这等毒辣之事。」 她在说话时,安陵容眼尖地瞥见了丽嫔的手指不自然地抽了抽,她安静地垂下眼睫,甄嬛暗自将欢宜香的秘密透露给了曹琴默,曹琴默知道自个儿难产,温宜孱弱的由头是因为华妃,如今自然是不愿再与她为伍。 如今华妃手下只得个丽嫔,虽说不太中用,但始终是孤掌难鸣,她要保下丽嫔,只能推了别人去顶罪。 安陵容轻声道:「富察贵人与桑儿未曾醒来,咱们又如何能知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如今不过是你猜来我猜去,当不得真。还请皇上为富察贵人做主,为眉姐姐做主,不要冤枉了心善之人。」 皇帝见她扶着肚子作势要跪下,皱眉道:「快起来,你尚在孕中,不该过来的。」 身后的宝桑连忙扶着安陵容重又坐下,安陵容心知皇帝是怕欢宜香影响了腹中孩子,便垂眼认错:「臣妾只是担心眉姐姐与富察贵人……」 「朕自有决断。」皇帝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欢宜香,正准备让苏培盛送安陵容回去,却听得殿外来人通传,说是富察贵人醒了,哭着闹着要求见皇上给她一个公道呢。 皇帝眼神一冷:「去杏花春馆。」 众人浩浩荡荡地转移了阵地,一进殿便听得富察贵人有些嘶哑的哭声:「皇上!皇上!求您为臣妾做主啊!」 她刚刚拉了皇帝的袖子想要诉苦撒撒娇,却突然瞥见他身后脸色难看的华妃和丽嫔,吓得急忙往床内退了几步:「你别过来!你别过来!皇上在此,你休想再害我!」 华妃心烦地翻了个白眼,却也不打算再管了。 皇帝在这儿呢,她若是再拉偏架,空惹皇帝生气,保下丽嫔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实在是不值当。 丽嫔半躲在华妃身后瑟瑟发抖。 「是谁要害你?朕在这里,你只管说。」 似乎是皇帝紧握住她的手太过温暖有力,富察贵人努力压住昨夜被水淹没的恐惧,颤声道:「是丽嫔!丽嫔发了疯故意推臣妾下水!可怜我一个弱女子,若是宫女来救得不及时,只怕臣妾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皇帝的眼神一移过去,丽嫔的脸立刻煞白一片,手中的扇子也掉到了地上,她惶惶然地跪倒在地上认错:「臣妾……臣妾也是无心之举!富察贵人讽刺臣妾如今是无宠之人,臣妾与她拌了两句嘴,一时气不过才,才会推她入水……」 「一时气不过,那为何反应过来后不是救人,而是将侍女桑儿也一併推了下去,好让她们没有去叫人施救的机会?」甄嬛是何等聪慧之人,很快便从丽嫔的话中挑出漏洞,不顾华妃瞪过来仿佛要吃人的凶恶眼神,接着道,「丽嫔娘娘瞧着也不是蠢笨之人呢,方才指认眉姐姐为凶手时还头头是道。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就是慌不择路,连为她们呼救一声都不曾做呢?」 第38页 丽嫔始终还是她的人,若是自个儿什么话也不说,皇帝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凉薄之人? 这么一想,华妃试图劝架:「皇上……丽嫔也是跟着您的老人了,此事说不定是富察贵人冒犯在先,丽嫔性子直,一时忍不住动手,小惩大诫便罢了。」 「小惩大诫?」皇帝重复一声,「华妃,便是这般帮着皇后协理六宫的吗?」 华妃:糟糕,好像说过头了。 皇帝有些失望地看了一眼垂首不言的华妃,沉声道:「将丽嫔降为常在,褫夺封号,在自个儿宫里禁足三个月,好好学学宫规吧。」 「皇上!」 丽嫔的哭号声可真难听。 安陵容静静地想。 甄嬛回了碧桐书院,脸色却不好。 流朱有些不解:「小主,这事儿都解决了,眉庄小主没事,丽嫔…哦,费常在,也得了教训,怎么你瞧着还是不高兴呢?」 浣碧站在一旁,垂着头不说话。 但甄嬛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若不是陵容眼尖发现了丽嫔的异状,她们今儿少不得要受华妃一顿磋磨。她知道今日不是朝会的日子,皇帝今日传了果郡王进圆明园赏画,便早早地让浣碧去勤政殿请皇上。可皇上迟迟未到,若不是她们机敏拖了些时间,今日如何能全身而退? 「浣碧,我问你,我叫你去请皇上,为何这般迟才到?」 浣碧慌得跪了下来:「奴婢……奴婢见皇上与十七爷谈论书画正是兴头上,不敢打扰,便,便在外边儿多候了会儿。」 实际上苏培盛早已放她进去和皇上报信儿了,是她贪看果郡王风姿,这才失了神,办了错事。 可这些她怎么能够如实和小主说呢! 第19章 甄嬛重重地将手中的粉彩缠花枝茶盏放在桌上,既生气,又有些失望:「到了现在,你仍不愿同我说实话吗?」 「奴婢……」浣碧嗫喏,低着头不愿说出更多。 「今日若只是我便罢了,可眉姐姐与陵容都牵扯了进来,你不是不知道我同她们亲若姐妹。若是因着你叫她们被华妃责罚,你叫我今后如何面对她们?」甄嬛见她一直低着头,细长手指抚上额头,有些头痛,「原本在家时,父亲母亲常对我说,浣碧稳重,流朱活泼。如今你的优势都去哪儿了?」 「小主……」难得见她发这般大的火,流朱有些害怕,看着浣碧肩头一耸一耸地落泪,忍不住想替她求求情,「浣碧,你快同小主认个错呀,小主待咱们最好了,你认了错她便不会生气了。」 「你闭嘴!」浣碧猛然抬起脸来,原本清秀的脸上阵阵泪痕,瞧着悽厉又可怜,冲着甄嬛一脸不忿,「你同沈贵人怡贵人她们亲如姐妹,可我也是你的亲妹妹啊!为什么你只心疼外人,甚至…甚至心疼流朱超过我,完全不顾我的想法呢!」 甄嬛见她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原本涌动的怒火倒是平静了下来,浣碧是留不得了。 还好殿中都是自己人。 「流朱,你去殿外守着,别让人进来。」 「是……」看着甄嬛平静下来的脸色,流朱心中却本能地感应到她此时其实是更生气了,但小主吩咐什么,她本能地就去做什么,即使是有心让浣碧别惹小主生气了,也没能再和横眉怒容的浣碧再说上话,只得去殿外守着门。 浣碧偷偷睨了眼甄嬛,见她脸上淡淡,全无惊讶之色,忍不住道:「小主,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进宫之前,父亲便告诉我了。」甄嬛坐在榻上,这样淡淡地瞧着跪在地上的浣碧,她语气与神态都与往常无差,但浣碧瞧着她这副仿佛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模样,心中更是不忿:「我与小主都是父亲的女儿……一个尊贵,一个却卑贱,小主,你说这世道,是不是当真不平?」 「事到如今,你该唤我一声长姐。」甄嬛不愿再看她那副自怨自艾的模样,「你说我看重旁人胜过你,可在府上时,你的吃穿用度便是连外边儿小官家的女儿都比不上的。入了宫,我有什么好东西不曾给你?经年累月,如此种种,我竟不知,倒是养出了你满腹的不满来。」 「长姐……」浣碧眼哭得通红,「我只是,只是有些不甘心。如果我是甄家的二小姐,那我便有机会了……」 甄嬛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联想至果郡王今日也在勤政殿,心中怒火更甚:「然后呢?便能顺理成章地去果郡王府做侍妾了?」 浣碧只顾着摇头:「我,我只想远远地看着他,便知足了。」 「你没这个机会了。」 浣碧猛然抬眸,看着甄嬛那张美丽却冰冷的脸:「我会去信给母亲,求她为你物色一个好人家。在出宫之前,你便待在房里,无需过来伺候。」 「不!不!」浣碧连忙膝行过去抱住她的腿,「长姐,不,小主!我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我不求别的,只求能偶尔看到他便知足了,求你不要把我送出宫去!」 见甄嬛不为所动,她的神色又悽苦起来:「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难道你都不愿意成全我吗?」 「小小的心愿?待你心愿得偿,便是我,同甄家大祸临头之日。」 宫妃身旁的侍女却同宗室亲贵有了首尾,若是有人顺着浣碧的身世查下去,不管是她,还是父亲母亲和玉娆,都没有好下场。 第39页 浣碧哭着被拉出去了。 槿汐进来时,甄嬛正躺在床上默默无言, 槿汐嘆了口气,过去将影红洒花簇锦床幔放下:「奴婢已经安排好了,小主好好歇息吧。」 「她怎么样?」 「浣碧姑娘一味只哭,奴婢好言劝了,却不见好,便也罢了。奴婢将她安排在厢房后边儿的一处小屋里,遣了个小丫头照看着,一日三餐也安排了人按时送过去,小主不必忧心。」 「槿汐。」甄嬛望着床幔顶上正幽幽散发着光泽的镇床玉璧,语气有些迷茫,「我自认待她不差,却未曾料到,她心里边儿原来是怨我的。」 「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谁又说得准呢?便是骨肉至亲,也有阋墙之祸,小主实在不用为了这起子事情烦扰。」槿汐隔着一层朦胧的床幔与她说话,甄嬛静静无言,在夜色中的轮廓却更像纯元皇后了,她嘆了口气,这样的容貌,若是小主再不聪慧果断,只怕今后是祸事不断的。 「奴婢曾说过小主生性聪颖,心肠却过于柔软。只当浣碧是上天给小主的一个警示吧,在这深宫之中,便是亲妹妹,也会为了自己的私心背叛于你。将浣碧姑娘送出宫去,安安稳稳地寻个好人家嫁了,对小主,对她来说,都是好事。」 「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甄嬛轻轻眨了眨酸涩的双眼,一滴泪便从芙蓉花般娇艷的脸上落了下去。 她与浣碧,主僕之情已尽,连姐妹,大抵也是当不得的了。 隔天沈眉庄与安陵容来瞧她,见只有流朱一人近身伺候着,还有些奇怪:「浣碧呢?」 「她身上有些不好,我叫她歇着养病去了。」甄嬛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沈眉庄听着只点点头,安陵容却不免想着,那个总是瞧不上别人,自己却一副轻狂样儿的浣碧,这辈子大概能换个活法。 不求天家富贵,平平淡淡亦不失为一件幸事。 眼看着到了八月初,到了圣驾回銮的时候,安陵容刚在钟粹宫坐下,多日不见她的雪团嗲嗲地围着她走来走去,云朵般的大尾巴娇娇地拂着她的手玩儿。 「这猫儿见天儿地往外跑,小主还怀着身孕呢,莫要挨得久了。」禾玉进了殿便看见一人一猫正在玩儿,忍不住劝了几句。 一旁照顾雪团的小宫女脸红了,却坚持出声道:「姑姑放心吧,奴婢每日都会给雪团擦洗的。今日带它来见小主前便将四爪和屁屁都用沾水的棉布细细擦洗过一道呢,可干净了!」 屁屁什么的…… 「怎么能在小主面前说这些粗鄙之语!」禾玉冷起脸来还是很有几分威严的,见小宫女害怕地跪了下去,安陵容笑了笑:「好了,左右我也不是什么大家出身,幼时在邻家时这些话听得也不少呢。快起来吧。」 小宫女轻声谢了恩,安陵容见她胆子小,却肯为雪团说话,心里不禁生了些好感:「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飞快地抬头望她一眼,那双亮亮的眼睛叫人看了喜欢:「奴婢素心。」 「素心,嗯,是个好名字。」许是被忽略久了,雪团有些不满地喵了两声,安陵容赶紧摸了摸它蓬松柔软的毛发,「姑姑,取一对素银梅花簪给她吧,也算是嘉奖她这些日子将雪团照顾得很好。」 素心喜得直磕头。 「小主!」宝桑从殿外进来,脸跑得红红的,一下子便传了两个消息,「小主大喜!夫人进京了!还有,浣碧被莞贵人送出宫去了!」 后一个她早就猜到了,但是即将与母亲见面的喜悦叫安陵容脸上绽放出大朵笑容。 算下来,她自上一世入宫起便再也未能见到母亲,两世未见,母亲带着厚厚一层茧子的手抚摸她面颊的触感还未曾忘记。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真是有些等不及了……」 虽说宝桑来报林氏和萧姨娘已到了京城,但等母女二人真正相见时,已是她们入京的第三天。 「母亲。」安陵容连忙起身去扶那个身着簇新华服,却仍旧显得老态的中年妇人,一开口,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里便止不住地滚下眼泪。 「小主……」林氏似乎是学了些宫规,不肯让她扶,坚持将礼行完了,宝桑连忙扶起她:「夫人,小主很是挂念您呢。」 母女二人的手终于叠在一起,安陵容有些眷恋地摩挲着母亲那双温柔又带着厚茧的手,却也不忘同仍站在一旁的内务府副总管何云升谢礼,示意宝桑递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过去。 何云升喜笑颜开地接了,福身道:「皇后娘娘恩旨,林夫人只在钟粹宫好好照顾怡贵人即可,不必前去景仁宫谢恩了。小主,奴才就不耽搁您天伦团聚,先退下了。」 「公公慢走。」 见着殿中终于没了外人,安陵容才好好同林氏说上话,她轻轻碰了碰林氏眼角堆积起来的皱纹:「母亲从松阳县到京城,赶了许久的路,可累了?」 「我是做惯了活儿的人,哪里就那么娇贵了。甄大人一家都很和善,萧姨娘还同我说,当初你入宫前便是和她一道儿在甄府借住。那一家果真都是善心的人,萧姨娘不能进宫来看你,她留在那里,我也放心。」林氏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又看着她高耸的肚子,心疼道,「真是辛苦咱们容儿了。」 「不辛苦……」安陵容很想靠在母亲的肩上说说话,但有这肚子隔着,她只得握紧了母亲的手,「女儿能有今日,为的是给母亲挣得一份荣耀,不再叫母亲受苦。」 第40页 林氏眼睛已经熬坏了,可此时她看着女儿的眼神却依旧柔和清亮:「傻孩子,只要你过得好,母亲便是远在千里之外,也是高兴的。」 母女两人亲亲热热地说了许久的话,直到禾玉瞧着日头西斜了,这才进了殿,轻声问道是否需要传膳。 安陵容反应过来:「是了,今日时辰有些晚了,母亲先同我一起用膳。待明日我再让温太医给你诊诊脉,好好调养才是。」 林氏生怕这些优待会给女儿带来麻烦,闻言只是摇头:「我这眼睛,便也这样了。索性还能给我的外孙们绣得几件虎头帽,不必瞧了,不必瞧了。」 安陵容见她坚持,便也不说什么了,只想着明日传了温实初来,人都到了,母亲总不能再推了她的好意。 「瞧我这记性。」 用过膳后,林氏似是想起了些什么,从包袱中翻出一封信:「你前些日子送来的家信可让你爹高兴坏了,特意给你写了这么多回信呢。」 ……谁稀罕。 不过安陵容还是很给面子地拿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眉心微微舒展,她这不成器的父亲,难得办成了一件好事。 第20章 「将景圳那孩子认到我名下?」林氏有些不解,「你父亲膝下好几个庶子呢,有你在,他们会给我养老送终的。你莫担心。」说着,还拍了拍她的手权作安慰。 安陵容想起昨日那封信中安比槐对那少年的评价,虽说他也在信中对几个庶子极尽赞美,但安景圳如今不过十四便已考上了童生,这样心智聪慧的人,自然不能埋没了。 想到此,她微微颔首:「他父母俱亡,在族中也没个可依靠的长辈。母亲膝下空虚,到时有他承欢膝下,也能让我放心一些。再者,这孩子很是聪慧,今年竟典卖了他父亲的遗物,去府城考了个童生回来……这样聪明灵秀的孩子,怎么能是那几个只会跟着姨娘在父亲面前卖乖耍滑的人比得了的。」说着,她脸上的笑意便浓了起来,「女儿只是县丞之女,可这腹中的孩子,却是天潢贵胄。母家如今不显没什么,可待他们大了,若安家仍是混迹在县城乡野之中,岂不是女儿这个做额娘的拖累了他们?」 林氏虽说不懂这些,但听着女儿话中淡淡的嘲意,便知道她这一路走来,因着身世受了不少委屈,一时间又忍不住掉眼泪:「是娘没用……」 「怎么会。」安陵容将头轻轻靠在母亲散发着皂角清香的身上,「有母亲在,我便什么都不怕。」 下午时温实初拎着医箱来了,林氏埋怨几句,但终究不忍拂了女儿的好意,便任由温实初把脉施针。 「劳烦温太医,我母亲的眼睛,可还有医好的希望?」 温实初沉吟一会儿,才道:「林夫人的眼疾是早年用眼过度所致,微臣会尽力而为,每隔三日针灸一次,配以汤药,想来能缓解不少。」 安陵容面露笑意,心中又想着,如今距离她生产已不足两月,且温实初曾提醒过她,双生子大多难以等到足月生产,是得再多做些准备了。 一月时间转瞬即过,每日有母亲的陪伴,时不时甄嬛与眉庄也要来陪她说话儿逗闷,虽说还是要费心迎合皇帝,叫他对腹中骨肉多些怜爱,但安陵容也觉着这样的日子真真是再惬意不过了。 剪秋进了小佛堂,看着皇后在裊裊檀香中越发模糊的脸,轻声道:「娘娘,钟粹宫那位,怕是要生了。」 「哦?」皇后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香插进紫檀泥金刻福字香炉中,「是了,怡贵人怀的可是双生子……早产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娘娘,咱们难道不……」 「愚蠢。」皇后一双冷漠的凤眼直直对上她,剪秋连忙低下头去,皇后这才慢条斯理道,「双生子是难得,女子生产本就如同走了一遭鬼门关,一下子便来了两个孩子,便是双倍的苦痛。何须本宫出手,没得又惹了皇上疑心呢。」 她嗤笑一声:「且看看,怡贵人有没有这个福气吧。」 安陵容前世曾经历过一次小产,那时的她心灰意冷,如今再次承受比当初还要让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她的心里竟然只剩下一片宁静。 只要熬过去,便能见着两个孩子了。 稳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鼓励道:「小主的身子养得很好,宫口已经开到六指了,再等等,便能平安产下小阿哥了!」 林氏在一旁看着安陵容默默使劲儿,脸色苍白,唇边却只溢出浅浅的痛呼,很是心疼:「容儿,疼的话便叫出来吧。有娘陪着你呢,别怕,啊。」 安陵容努力点了点头,原本还算清明的神智很快又被接踵而来的疼痛给沖淡了不少。 甄嬛与沈眉庄站在殿外,听着殿内逐渐压抑不住的痛呼,一时之间心神不宁,沈眉庄突然『呀』了一声:「你瞧我这记性!竟忘记将前几日托母亲去京郊那家菩提寺求的生子符给陵容了!」 甄嬛虽说心中也慌,但是好歹稳得住,只握了握眉庄的手,安慰道:「温太医都说了,陵容的身体养得很好,想必很快就能生下孩子了,咱们在这殿外陪着她就是。」 沈眉庄点点头,敬嫔与富察贵人她们一前一后地来了,见着她们问了问如今怡贵人的现状如何,便也陪着她们在殿外等候。 按理说安陵容如今只是贵人,低阶嫔御生产,皇帝皇后与太后都是无需到场的,便是指派个跟前得脸的太监或是嬷嬷过来,便也是很看重这位小主的意思了。 第41页 除了皇后、华妃、齐妃与其他不得宠的妃嫔还未来,一时间钟粹宫堂前竟站着了不少人。禾玉虽说操心着安陵容生产之事,但眼下有林氏和温太医盯着,她便缓了缓,低声吩咐了近日调教出来的几个宫女拿椅子请那些妃嫔坐下。 看着太后派了竹息姑姑前来,不一会儿皇帝也到了,看着他未曾一语,只随手摆了摆叫她们不必多礼,手中只慢慢捻动着那串翡翠念珠的模样,众妃心中有些诧异,虽说这怡贵人怀有身孕是金贵,但没想到她在皇帝心中分量瞧着并不轻呢…… 只是这份看重是给她腹中的孩子,还是给怡贵人本人,这就得看之后了。 看着小宫女们陆续端出一盆盆血水,甄嬛见了有些触目惊心,轻声道:「真是苦了陵容了……」 曹琴默耳朵好,听着这话也有意在皇帝面前卖卖苦,好替温宜挣得些皇帝的宠爱,便笑道:「这有什么苦不苦的,莞妹妹如今年纪尚小,待你也做了额娘,便知道女子产育后的幸福了。作额娘的多受些苦能换来孩儿平安,便是再值当不过的了。当初我也是熬了许久才生下的温宜,你瞧如今,温宜不照样白白胖胖的惹人爱吗?」 皇帝眉心微动,甄嬛是知道曹琴默此人心机了得,如今这番话也不过是为了在皇帝面前讨好卖乖罢了,她虽不愿与曹琴默交恶,却也容不得她在陵容生产的关头说这些话。 难不成这些苦痛便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忽略过去的吗? 她曹琴默想要替自己的女儿谋划,却也别借了别人的势说出这等虚伪之言。 沈眉庄在心中默默替安陵容母子仨念经祈福,听得曹琴默的一番话,微微抿唇:「陵容身子骨弱,不似曹姐姐,见天儿地将温宜带去御花园玩儿都不嫌累。虽说妹妹未曾生养过,却也知道,幼儿娇嫩,如今这日头虽说没得前两月那么毒辣,却也是有些炎热的。姐姐若爱赏景,便叫上妹妹几个作陪就是了,让温宜公主好好安睡才是正经呢。」 曹琴默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正要开口,便听得皇帝有些不耐烦地出声:「好了。」她便也不敢再说话了,只退到后边去,同晚来的齐妃一同说话。 不知折磨了安陵容多久的苦痛突然就有了尽头,随着温热的胎体相继滑出,她逐渐感到一阵轻松,只听得稳婆高声报喜的声音,便忍耐不住,昏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时,满室的血腥气已经散了个干净,空气中正瀰漫着她素日里最爱的鹅梨帐中香的气味。 见她醒了,坐在床沿前的皇帝面上浮起笑意,自她这世得宠以来,虽也常见得皇帝的笑脸,但是这样明晃晃的,不加掩饰的愉悦,还是第一次见。 「皇上……」她刚一开口便被自己声音的沙哑给惊住了,宝桑连忙倒了杯温水餵她喝下,她感觉嗓子舒服些了,才接着问,「孩子们呢?」 「他们都很好,在东偏殿由乳母抱着餵奶呢。」皇帝握住她的手,语气欣慰,「容儿,朕与你一下便有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正好凑成了好字。这样大的喜事,朕已经晓喻六宫,册你为怡嫔。待皇子公主满月之日,同行册封礼,可好?」 安陵容点点头,相比于眼前的尊荣,她更想知道一件事:「阿哥是哥哥,还是公主是姐姐?」 皇帝听了她的话只一笑:「六阿哥自然是要做咱们公主的哥哥,好好护着她的。」顿了顿,他看着眼前面容苍白、眼神却仍旧清亮的人,话里终于从孩子初生的欣喜中多了些柔情,「你真的替朕诞下了六阿哥。」 安陵容怔了怔,当日御花园相遇不过是她使计牟宠的手段,没想到皇帝还记得。 皇帝和她说了会儿话,见她实在是乏了,也不多留,只替她掖了掖被角,嘱咐她好好休息,之后去偏殿瞧了瞧孩子们,便高兴地离开了。 待皇帝走后,安陵容强撑着精神:「快将孩子们抱来让我看看。」 宝桑连忙应下,乐陶陶地转身去了偏殿。见着皇帝终于走了,林氏这才从西偏殿出来,从乳母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一团黄色襁褓:「这是咱们六阿哥呢。」 安陵容轻轻碰了碰他熟睡中的脸,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模样并不好看,但她光是看着,心中便能柔成一汪水。 「让我看看公主。」 正躺在粉色襁褓中的小婴儿无意识地张了张嘴,安陵容看着明显比六阿哥白净秀气一些的女儿,怜爱之意更甚:「小姑娘生得要比她哥哥好看一些呢。」 林氏看着女儿和两个外孙,脸上的笑将愁苦多年而生出的皱纹都撑开了,但看着女儿抱着孩子怎么都看不够的模样,还是上前劝道:「你刚生产完,还是多歇息的好。有娘守着呢,你放心睡。」 安陵容眼眶一红,知道母亲在担忧什么,却也不想多说什么惹她烦恼,只点了点头:「母亲也去歇一会儿吧,有禾玉她们在呢。若是你也累到了,谁来替女儿照看孩子呢?」 林氏含笑点了点头,坐在床沿上等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缓,这才起身回了偏殿。 第21章 景仁宫 「什么?」 皇后原本正在悬腕写字,剪秋虽知道她写字时不喜旁人打扰,但还是硬着头皮过去禀告了钟粹宫安氏平安诞下龙凤胎的消息,且如今,已经是怡嫔了。 「龙凤胎……好哇。」皇后怒极反笑,手中陡然染污了宣纸的大团墨迹却现出了她明显动荡的心绪,「只平安生产有什么用。小孩子一步一个坎……若是遇上雷雨天,雷声稍大了些,也是会被惊着的。」 第42页 「娘娘……」剪秋见她神色悲怆,便知道她是想起了早逝的大阿哥,劝道,「怡嫔出身不显,娘娘正好去母留子。从小养大的孩子,定能和娘娘一条心。」 「本宫的孩子,理应是最尊贵、最受皇上看重的。」皇后丢下莲蓬斗笔,「且看看那孩子的天资吧,若是个同三阿哥一般不中用的,又何必捨近求远?」 剪秋低头:「是。」 「赏些东西过去,记住,要最好的,最好是待皇上在钟粹宫时送过去。」皇后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莞贵人、沈贵人,如今怡嫔生下一双孩儿,再过不久便又能侍寝了,便是这些女人在逼着她将夫君拱手相让…… 她闭了闭眼,眼角滴下一滴泪来。 多亏温实初在她孕中便尽心给她调养身子,虽说在生产时很是吃了些苦头,但大半年的汤药温补下,安陵容的身子较之前强健了许多。待到了第二日,她便觉得身上力气恢复了不少。 待前来探望的竹息姑姑和皇帝都离开了,安陵容坐在床上,笑着看沈眉庄和甄嬛逗弄两个孩子。 孩子果真是一日一个模样,昨日她还嫌弃六阿哥红红的像个小猴子,今日却也眼见着白嫩了一些,一旁还在呼呼大睡的小公主肤色依旧比哥哥要白嫩许多,瞧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甄嬛小心翼翼地抱着粉色襁褓,见着她在自己怀中睡得也很香,压低了声音笑道:「公主很亲近我这个姨母呢。」 沈眉庄抱着六阿哥,见他紧闭着眼,笑道:「这孩子眉眼里倒与陵容有几分相像。陵容在咱们女子里称得上清丽无双,长大之后,必定也是一个模样清俊的好孩子。」 「眉姐姐可劲儿地哄着我玩儿呢。」安陵容头上戴着并蒂莲纹绣百福抹额,脸色瞧着倒是比之前红润了不少,说起话来也有精神了,「我之前怀着他们的时候也在想,他们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长得像我多一些?可到如今,便只盼得他们平安长大,长得丑些也不打紧。」 「还好咱们两个宝贝争气,长得都好看。」瞧着甄嬛很是欢喜这一双孩儿,安陵容含笑瞧着,突然又想起她上一世那对龙凤胎来,便也笑道,「莞姐姐容色一绝,若是来日诞下孩儿,肯定也是个顶个的漂亮。」 「好啊,都是做额娘的人了,打趣起我来越发没个脸红的时候。」甄嬛嗔她一眼,垂眼看着怀中恬睡着的小公主,笑道,「我想过足当人额娘的瘾,便只管来你这钟粹宫抱孩子便是了。」 沈眉庄见甄嬛高兴,性子也像是回到了昔日闺中活泼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孩子们的名字可定下来了?总是阿哥公主的叫,就怕他们听烦了呢。」 安陵容摇摇头,笑道:「皇上的意思,说是等孩子们满月的时候赐名下来。」 沈眉庄点点头:「你如今要好好养身子,我给你送来的东阿阿胶可得记着喝,保准你出了月子啊,脸色比三月的桃花还好看呢。」 甄嬛忍俊不禁,佯装遗憾道:「呀,眉姐姐偏心,我也爱吃东阿阿胶桂圆羹呢,怎么没给我送些来?」 「送送送,你如今便这般娇气,待你同陵容一般怀孕产子,可不得把我的小库房都搬空了?」 这话逗得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安陵容眼睛弯弯,看着这番场景不知为何便有些泪意上涌。 上天何其怜她,她上一世失去的、错过的,都一一地给她送了回来。 「阿哥的名字便唤作弘珩。」皇帝看着明黄襁褓中睡得正香的婴孩,向来严肃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慈爱,「珩,佩上玉也,所以节行之也。朕希望他日后能够知礼善思,做个高雅君子。」 安陵容眸光微动,却未曾顺着皇帝的话说,皇帝是君父,既是父亲,又是君主,他能对孩子寄以期许,她顺着往下说却难免有些僭越之疑。因此她只是微微一笑:「皇上博学多闻,弘珩……果真是个好名字。那公主呢?」 乳母立刻将那团粉色襁褓抱了过来,如今孩子们已经满月了,刚出生时便比哥哥好看的小公主此时正睁着眼,小小的五官也依稀能窥得日后灵秀的模样。皇帝虽说对阿哥有更多期许,但是对上这个模样漂亮的小女儿也很是怜爱,他微微笑道:「太后很是喜爱她,特地赐了封号下来,是为『怀宁』。这名字,朕想着,还是交给你这个做额娘的来取。」 「皇上明知臣妾蠢笨,不过是略识得几个字罢了,若是公主日后不喜欢这个名字,臣妾可哄不住她。」安陵容佯装不满,却是想为女儿多挣得几分君父的怜爱,有太后钦赐封号,皇帝亲自取名,在这个公主註定比阿哥要势弱的时候,多些荣宠,她日后的路才越平坦。 皇帝只是含笑睨她一眼,语气隐带亲昵:「都是做额娘的人了,说话还这般小女儿家,实在是娇气。」不过他也看出了安陵容眼中的期待之意,握着她的手略略沉吟,「淑性茂质,为九烟所重。朕盼望着她日后长成同你一般美丽、善良的女子,公主的名字,便叫淑质,可好?」 安陵容笑着谢恩,心中却一片宁静,她的女儿,一定会过得比她这个额娘顺遂千百倍。 瞧她如今的模样,便知道长开了姿容定是不俗。可这善良…… 安陵容默默嘆了口气,宁愿来一个磨人精,他人吃亏总好过自个儿女儿吃亏。 第43页 今日是弘珩与淑质满月,安陵容前往景仁宫谢恩叩首之后,再现身于人前,便得称一句『怡嫔娘娘』了。 华妃看着那两个万众瞩目的婴孩,眼中酸涩,不由得扭开了头。 皇后虽说见着那对婴孩,心中也不痛快,但是见着华妃心中不好过,她便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当即笑道:「人人都说新生的婴孩是带福气的,怡嫔这一对孩儿,更是难得的福气。华妃你多年都未曾替皇上诞下一儿半女,不若过来沾沾孩子们的福气,也好来日替皇上诞下一个身强体壮的阿哥啊。」 皇帝先前下去更衣,太后未曾过来,只让竹息过来送了礼便罢了,当下没有需要顾及的人,华妃白眼一翻,冷冷道:「臣妾尚且年轻,还有盼头。倒是皇后娘娘,可得抓紧沾沾六阿哥和公主的福气了,毕竟,若是再不快些,怕是再也没盼头了。」看着皇后僵住的脸色,华妃又笑了,「皇后娘娘慈爱,怡嫔若是懂规矩,便该时时带着阿哥公主前去景仁宫请安问候。这庶出与嫡出,啧啧,差别可大了去了,皇后娘娘,你说是不是?」 皇后眸光微动,只是微笑道:「皇上的孩儿,便是本宫的孩儿,本宫膝下空虚,自然会一视同仁,这是本宫身为皇后,应尽之责。」她特地将皇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华妃听了只冷笑一声,只能攀着皇后的名分炫耀的女人,既没了皇帝的宠爱,又没有子女傍身,且看看这位皇后能得意到几时吧。 见两人偃旗息鼓,各自打各自的算盘,安陵容微微一笑:「阿哥与公主年幼,待他们大些,嫔妾自会带他们去中宫请安。皇后娘娘向来慈爱,孩子们也自会敬爱嫡母,恪守礼节的。」 皇后微微颔首:「照顾婴孩辛苦,这段时间怡嫔便不必来景仁宫请安了,好好照顾阿哥和公主才是正事。」 安陵容含笑谢恩,皇后此人心机深沉,如今做出这幅模样……不过是为着宝鹃投毒之事脏了手,想要在众人面前重新塑造她那副悲悯温柔的菩萨面罢了。 既然她演上了,自己当然也得跟着演下去。 想到这里,安陵容唇边的笑意越发柔顺。 满月宴之后,便是林氏出宫的日子了。 林氏轻轻摸了摸两个乖孙孙的脸,看着女儿不说话,只默默流泪的模样,嘆了口气:「能同你待了这么些日子,娘已经很知足了。你在这深宫中,又有两个幼儿要照顾,平日里不必担心我和你爹他们,安安心心养好孩子便是了。可知道?」 母亲粗粝的指腹轻轻替她擦去泪水,这样的触感并不能称得上多么美妙,但是安陵容却格外依恋起这样被母亲疼爱的感觉。 她含泪点了点头:「女儿已经嘱咐了温太医,他每隔三日便会去甄府替母亲施针,母亲便在京中再待一段时日,待眼疾好了,再归家吧。」 说起这事,她原本打算用自己的体己银子在京中租赁一处小宅子供母亲小住养病,但是甄嬛那日听她说这事时却皱了眉:「甄府上统共就我父亲母亲与玉娆三人,伯母同萧姨娘住着还更热闹些呢。且先前都住得好好的,如今又要搬出去。陵容,莫不是你要与我生分了?」 安陵容连忙摇摇头,甄嬛便笑了起来,不得不说,甄嬛是极明艷大方的长相,这样笑起来真是动人极了。 甄嬛亲昵地握住她的手,眨眨眼:「那便说好了,还是让伯母她们住在甄府上。我母亲前几日还来信说伯母性子温和,同她很是聊得来呢。」 知道甄嬛对着亲近之人向来是无保留的妥帖细心,安陵容便也不再推辞,笑着点了点头。 第22章 看着载着林氏的软轿逐渐走远,禾玉看出安陵容情绪低落,却也劝道:「虽说夫人是外命妇,不常得见。但只要小主得宠,哪里怕日后没有相见的时候呢。」 是了,这一世母亲已经受封七品孺人,便是在安比槐这个八品的松阳县丞面前,也能挺直身板了。 她有幸重来一次,不就是为了母亲与她都不再重蹈覆辙吗? 想到那两个小婴儿,安陵容脸上泛起柔软的笑意,她须得继续去争。 「哟,这不是费常在吗?怎么见了我和齐妃娘娘,也不知道行礼问安?」富察贵人同齐妃刚从景仁宫出来,准备去御花园,便撞见了原先的丽嫔,如今的费常在。 费常在脸一僵,随即不情不愿地福身行礼:「嫔妾参见齐妃娘娘、富察贵人。」 富察贵人哼了一声,此人不仅心眼子小,还很是毒辣,自己不过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她便发了疯似的把自己和桑儿都推下水。从前她常常对那安答应,噢,如今的怡嫔出言不逊,瞧瞧别人多大度,从来没和她红过脸呢! 桑儿可是她宫里最机灵的丫头啊!若是被费常在给害没了,她心中定会难受的。 想到这里,富察贵人扭头对齐妃道:「娘娘,此等心计狠毒之人实在是碍眼,可别让她扰了咱们赏景的兴致,咱们走吧。」 齐妃瞧着费常在半蹲着有些费力的样子,心中很是畅快,从前华妃得势,她这个拥趸便也跟着抖起来,如今华妃摆明了不再带她玩儿,她倒是要看这费常在日后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富察贵人大度,本宫却是看她受了委屈也不吱声的样子很是不忍。」齐妃冷冷一笑,「翠果……」 她正要下令让她打烂费常在的嘴,甄嬛三人便过来了,瞧着费常在身子颤颤巍巍的,富察贵人和齐妃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骄傲模样,俱都皱了皱眉。 第44页 富察贵人先前还在心中嘀咕着怡嫔此人大度,是个能处的,可如今瞧着她身着一袭桂子绿瑞锦度花宫装,虽说生育过了,身段瞧着还是很纤细。头上别着的那个三翅莺羽珠钗瞧着便很贵重,她心中又别扭上了,扭过头去不愿和她讲话。 安陵容未曾察觉到富察贵人丰富的内心活动,只对齐妃微微一笑:「今日天气好,齐妃娘娘和富察贵人也来这御花园赏花,倒是巧了。」 如今怡嫔那一对龙凤胎很受皇帝宠爱,想到个子越发高了,壮了,却只有她这个额娘疼爱的三阿哥,齐妃嘴里的好话硬是吐不出去,只酸熘熘道:「怡嫔瞧着身子应该养好了吧?不是本宫说你,只是皇后娘娘是这大清的国母,她体下仁爱,许你不去请安,可你怎么能真的不去呢?哪怕是生下了阿哥,也得谨言慎行,你瞧瞧本宫,就算给皇上生下了三阿哥,这十几年来也从未恃宠生娇过。」 安陵容微微一笑:「娘娘教训得极是。有三阿哥这个长子做模范,嫔妾教育六阿哥时自然有例可循,千万要叫他同他哥哥一般,勤学好思,方能不负圣恩。」 「……算你还懂些规矩。」齐妃有些勉强地夸了一句,看着一边儿的甄嬛同沈眉庄又开始阴阳怪气了,「听说莞贵人近日很是风光,便是华妃,也抵不过莞贵人的恩宠。只是啊,莞贵人得宠,运道却不好,你瞧怡嫔,你们都是一道儿入宫的,如今别人生了孩子成了主位,你却没个喜信儿,本宫看着都替你伤心呢。平日里没事还是多去宝华殿,烧香祈福吧。」 面对这样低级的挑拨,甄嬛抿出一个得体的微笑:「齐妃娘娘福泽深厚,方能养育三阿哥。嫔妾年纪尚轻,连伺候皇上、太后与皇后娘娘这样的本分都未尽到,又何来脸面去求观音娘娘赐子呢?」 「娘娘。」富察贵人扯了扯齐妃的袖子,对面的三个都是正得宠的,若是哪个今天受了气,在皇帝耳边一吹,那她岂不是更没宠爱可搏了,「这大好的秋光,可别浪费在这上面,咱们还是去瞧瞧那些珊瑚秋海棠吧。」 齐妃她们走了,沈眉庄瞧着费常在敷衍地朝她们行了个礼,便带着小丫鬟赶紧跑路,不免嘆了口气:「她虽是咎由自取,却也点醒了我。在这宫中犯了错,失了宠,便是这般的墙倒众人推。」 她这话说得有些丧气,安陵容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咱们三人从不会主动去害人,却也不会容忍他人来害我们。无论如何,咱们三人总是一条心,便无需怕会有这样独木难支的时候。」 甄嬛点了点头:「姐姐向来是最灵醒的一个人,何必为了那费常在去偏想些未曾有的坏事儿?」 沈眉庄笑着摇摇头:「许是近日枣泥山药糕吃多了,人心头总是闷闷的,瞧着费常在那模样,觉着可怜又可恨,这才感慨了两句。没成想你们俩人倒是一个比一个聪慧,点醒我了呢。」 三人对视一眼,俱都笑了起来,甄嬛瞧着树枝上绽放的朵朵桂花,轻声道:「又是一年秋天了。」 母亲来信,说是将浣碧许配给了通州一商户人家的长子,此人不过弱冠便已成了秀才,家底颇厚,人也上进。对于浣碧来说,算是极好的一桩姻缘了。 她去年踏入这紫禁城时,从未想过会有现在这般际遇,宠爱与友情都握在手中,可她莫名觉得,这一切都像是镜花水月,就如同皇帝来得莫名的喜爱一般,叫她心底总是不自主地溢出恐慌来。 寿康宫 竹息看着太后半倚在榻上,郁郁寡欢的模样,劝道:「太后如今身子好些了,不如奴婢陪您去御花园走走。」 太后翻了页经书,无趣道:「进宫这么多年,御花园的景致来来去去就是那些,有什么稀奇的。」 「这景致虽是见惯了的,可这秋日风光难得,太后总是在殿中念经看书,没得憋坏了。」竹息轻声细语地说了几句,「若是您不想出去,那便叫些人过来陪您说说话,逗逗趣儿也是好的。」 太后被她这么一说,倒是想起前不久才得的一对孙儿,点头应允了。 安陵容带着两个孩子并伺候的一群乳母宫女进了寿康宫,见太后气色正好,见着她时神色亦很慈爱。 「怡嫔快坐吧。」太后略抬抬手,「把六阿哥和怀宁抱过来让哀家瞧瞧。」 乳母们分别将一粉一黄的两个襁褓抱过前去,太后伸手掖了掖襁褓一角,见弘珩醒着,也不哭闹,一双琉璃般的眼珠看着人,瞧着很是灵动,不免笑了笑:「这孩子,模样长得好。」说着,又去看了看淑质,瞧她紧闭着眼睛,小脸白嫩的模样心中也很是喜欢:「怡嫔将阿哥和公主都养得很好。竹息,你去取那对翡翠如意赏给怡嫔。」 安陵容连忙跪下谢恩,太后今日兴致倒是不错,逗了半天孩子,这才叫她们回去。 看着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寿康宫顿时安静下来,竹息安慰太后:「奴婢瞧着怡嫔娘娘是个知礼贤惠的,日后您想孙儿了,传他们来便是了。」 太后想着那两个白白胖胖的孙儿,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干净,听着竹息这么说却嘆了口气:「这宫里的孩子,长大本就不易。再者,他们是庶出,我越是看重他们,他们便越是危险。」 竹息对这内里实情一清二楚,闻言只道:「有您护着,六阿哥与公主定能平安长大。」 第45页 太后以手抵额,正想进内殿去睡一会儿,却听得堂下通传,说是皇后来了。 「她的耳朵倒是灵醒。」太后轻哼一声,见皇后进来也未曾开颜,「皇后身子可好些了?倒是有力气来这寿康宫。」 皇后微微一笑,似是对太后的冷淡毫无所觉:「臣妾惭愧,只听闻怡嫔带了一双孩儿来向太后请安。臣妾也许久没见着两个孩子了,想借皇额娘的光看一看,没成想还是来晚了。」 太后抬头瞧她一眼:「怡嫔是个懂规矩的,你若是开口,什么时候见不到?」 皇后垂下眼,脸上带了些悲怆:「臣妾福薄,不能再替皇上养育一个阿哥。如今臣妾早已不是适合孕育之身,看着六阿哥他们,不过是平添伤感罢了。」 太后微微蹙眉:「你是皇后,六阿哥他们都是你的孩子,是要恭恭敬敬叫你一声皇额娘的。你只管做好你的皇后,来日必有你的福气在。」 果然,太后对自己这些年做下的事还是很不满的,只不过为了这个姓氏,才叫她安安稳稳地坐在凤座上。 皇后泪盈于睫,悲声道:「臣妾何尝不想这样?可这宫里的阿哥都有自己的亲额娘陪伴,臣妾便是中宫,也难保他们日后会真心敬爱臣妾。」 「你的意思是……」 见太后肯回应,皇后的心便安稳了一半:「若是能有孩儿能承欢膝下,臣妾必然会好好履行中宫之责,再不叫皇额娘失望。」 若是能给皇后一个孩子,叫她别再祸害后宫那些个妃嫔和皇嗣,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只是难保皇后日后会为了这个孩子能坐稳太子之位,转而又去害人。 太后有些疲乏地揉了揉额头:「你先回去吧。」 「太后……」 「哀家知道了。你先回去养好身子才是要紧事,你是大清的皇后,华妃她们协助你是应该的,但是这大权,还是该掌握在你自个儿手中。」 皇后听了,心中一喜,太后果然还是向着她的,当即也不再多话,行礼后便告退了。 太后看着皇后的背影,喃喃道:「皇后的野心是越来越大了……只怕哀家走后,没人再能压制得住她了。」 竹息替她续了一杯热茶,劝道:「太后近日身子已有起色,便是看着六阿哥他们给您生重孙也是使得的。」 太后笑了笑,神色间却多了些忧虑。 剪秋跟着皇后轿辇上,见皇后心情不错,有些不解:「奴婢瞧着太后娘娘似是有些不悦。」 「那又如何?」皇后想起底下人来报齐妃同三阿哥说的那些蠢话,冷下脸去,「与其指望一个只会长高的蠢货……不若从小便培养起来,养娘哪有生娘亲,说得倒是有些道理。」 便是抱养不成又有何妨?只要叫安陵容知道,她,乃至她儿子女儿的命运,都可以由她轻松拿捏就是了。 剪秋心头一紧,若是六阿哥真的养在中宫膝下,那怡嫔…最后怕是只能落得个病逝的下场。 第23章 「将六阿哥抱至景仁宫,由皇后抚养?」 太后见皇帝眉头紧蹙,全没了刚刚进来时的和缓,顿了顿,才道:「哀家想着,怡嫔年轻,再者产下双生子始终亏了她的身子,六阿哥和怀宁又是正磨人的时候,怡嫔怕是照顾不好一双儿女。皇后身子康健了不少,她身份又尊贵,暂养六阿哥一段时日,倒也使得。」 她未曾如皇后所愿,一下子就将六阿哥给了她,暂且抚养一段时间罢了。若是这孩子日后聪慧,肯孝敬皇后,那再好不过。 左右皇帝如今后妃不少,再诞下几个阿哥也是迟早的事。能用一个孩子叫皇后收手不再害人……倒也可行。 她低垂着眉眼,想得正入神,却听得皇帝不悦开口:「皇额娘是经受过母子分离之痛的,怎么忍心叫怡嫔再经受一遍?」 思及安陵容同孩子们相处时的温柔模样,皇帝面上更是布满寒霜:「还是说,皇额娘根本不在意这些?」 太后试图解释:「皇后位份尊贵,且只是暂养一段时间,六阿哥玉碟上的生母还是怡嫔,这又有什么打紧?」 「位份尊贵便能养好孩子了吗?」皇帝只反问了这么一句,见太后面色不好看,也不愿多说,起身离开了。 「竹息……你说皇帝,是不是还记恨着哀家?」 竹息连忙劝她:「怎么会呢?是太后当年忍辱负重,才能让皇上有了佟佳氏的支持…皇上是知道您的不易的,又何来记恨一说呢。」 太后摇了摇头,似乎浑身的精气神也跟着皇帝的离去黯淡下去,她是知道的,她与皇帝的母子情,一向缘薄。 苏培盛见皇帝自寿康宫出来后面色沉沉,心也不由得捏紧了。 「去钟粹宫。」 皇帝已经知道前几日怡嫔同皇后都去过寿康宫,太后提出这个建议,是皇后所谋,还是……怡嫔自己也愿意?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见皇帝来了,安陵容有些惊讶,但还是笑着迎上前去:「弘珩和淑质正醒着呢,皇上可要来看看?」 皇帝嗯了一声,走去摇篮前看着两个正咿咿呀呀伸胳膊蹬腿的孩子,原本沉郁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你将他们养得很好。」 安陵容看出皇帝此时心情不佳,虽不知为何,但为免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她还是谨慎回话:「皇上是知道臣妾的,只会给孩子绣些穿戴的小玩意儿。乳母们照顾得很细緻,臣妾日日看着也很放心。」 第46页 皇帝的手轻轻掠过那绣样精緻的锦鲤绕荷戏水软缎襁褓,突然道:「太后同朕说,想将六阿哥抱至皇后膝下抚养,你意下如何?」 安陵容心中一惊,感知到皇帝探知的视线,安慰自己千万不能慌。 皇帝此言,只怕也存了试探的意思。 若是自己顺着太后她们的意,愿意将弘珩抱去给皇后抚养,做出这等『卖儿求荣』之事的她,往日余生只怕都要受尽帝王的冷待了。 一个低位嫔御,将膝下亲子交给至今无所出的中宫皇后抚养,若是她是旁观者,只怕隔着十里地都能听见这其中打的什么算盘。 她似乎是被这话给惊着了,竟然直愣愣地抬起头来望着皇帝,还未开口,一双生得极好的眼睛便落下泪来:「皇上……是同臣妾开玩笑的吧?弘珩还小,怎么,怎么能……」 皇帝看女人的眼泪看得多了,即使面前这个是他有几分上心的,但帝王的疑心无法轻易地就被这一连串的眼泪就消除。 「皇后膝下无子,若六阿哥得她抚养,日后必定前途大好。你这个做额娘的,难道不动心吗?」 安陵容只摇头,声线颤抖却坚定:「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但臣妾不愿弘珩背负太多,只愿他和淑质一起健健康康地长大……臣妾是头一回做额娘,不懂什么才是对他最好的,但若为了更尊贵的身份、更好的前程,便硬生生将他与臣妾分开。权威名利,或许是大多数世人所期盼的,可若是他之后怨臣妾呢?」 若是他像你怨太后一般,怨我呢? 这句话她不曾说出口,也不敢说出口,让疑心深重的皇帝自个儿领会便足矣。 说到这里,她一双被泪水沖洗得越发清凌凌的眼望着皇帝,目露恳求:「求皇上,不要叫臣妾与弘珩母子分离。」 皇帝神色莫辨,看着她伏在地上哭得伤心,摇篮里的两个孩子似乎也是被惊着了,跟着扯起嗓子大哭起来。 刚刚那个还神色凄凄的女子顿时慌忙站了起来,跑过去哄孩子。 皇帝收回刚刚想去扶她的手,见她此时背对着自己,肩膀还因刚刚的泣求而微微颤抖。这明明是大不敬,他却丝毫不想怪罪于她。 想来是惊着了吧。 也是,她一向是这么个柔怯婉约的性子,好容易养出了些小脾气,经此一遭,恐怕又要同他严守礼节,不敢再耍小脾气了。 皇帝嘆了口气,沉声道:「好好养着弘珩和淑质。只有你,才是她们的额娘。」 这世上能忍心将亲儿送予他人,狠心不再过问的女人,也不过是那么几个而已。 皇帝走了,宝桑连忙打了水给安陵容擦脸,看着安陵容不声不响地坐在榻上,哭红的眼睛在素白的脸上十分显眼,心疼道:「皇上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您那么疼六阿哥,还说,说那样的话惹了小主伤心。」 安陵容摇了摇头:「所幸这一遭是过去了。我便是拼了命,也不会叫弘珩和淑质离开我。」 皇后……但凡她安分些,安陵容也不会主动去害她,无论皇后这次是试探还是真的想抢走弘珩,她都绝不会这般轻飘飘地就揭过去。 「臣妾给皇上请安。」 华妃脸上满是娇美笑意,挽着皇帝的手往里走去:「知道皇上要来,臣妾特地让他们炖了酸萝蔔老鸭汤,文火慢炖了四个时辰,就等着皇上来用呢。」 「你宫里小厨房的手艺是越发好了。」皇帝饮下一口汤,看着华妃巴巴儿地在一旁候着,不免笑了,「怎么了?快坐下和朕一起用吧。」 「臣妾伺候皇上乃是本分,放着旁人来,臣妾都不放心。」华妃温柔地替皇帝夹了一块干连福海参,「近来皇上忙着前朝的事,都累瘦了,今天可得多用些。」 皇帝握住她的手,温声道:「你的心意,朕都知道。坐下用膳吧,叫宫女伺候就是了。」 皇帝如此温柔,华妃听了面上一喜,正要娇娇地说些什么,小厦子欢天喜地地进来报喜了:「恭喜皇上,存菊堂的沈贵人被诊出已有三月身孕。」 「果真吗?」皇帝惊喜得连心爱的老鸭汤都不喝了,起身便准备往存菊堂去,但转头一见华妃那眼中含泪的幽怨模样,心中不是不愧疚,只得对着她笑道,「这样的喜事,该你与朕同去。」 见皇帝主动递了手过来,华妃只得压下心中快要遏制不住的酸涩与愤怒,只得酸声道:「到底是臣妾人老珠黄了,不像沈贵人和怡嫔,个个都那么有福气。」 「你这样,便很好。」华妃见皇帝握紧了自己的手,望着自己的眼神却在温和中掺杂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不顾那么多,只因为皇帝对她的亲近而满心喜悦,连沈眉庄那个贱人有孕的事儿都不能再叫现在的她皱眉头了。 皇帝见着华妃重又高兴起来,心中嘆了口气。 没有后嗣,朕才能放心地宠爱你。 第24章 皇帝来时,存菊堂已坐了许多人了。 「皇上……」沈眉庄粉颊飞红,见着皇帝来了,连忙站起身。 「你坐下。」皇帝见着她,脸上浮起笑意,一时间未曾顾及落后他几步的华妃,大步走上前去握住沈眉庄的手,「太医可来瞧过了?」 沈眉庄含羞点头,立在一旁的皇后望着这副刺眼场景,竟还能稳住心绪,柔声道:「太医适才来过了,说是已有了三月身孕,臣妾已翻阅过敬事房的存档,日子也对得上。」 第47页 「嗯。」皇帝接过皇后递来的彤史瞧了瞧,温柔地重又握住沈眉庄的手,「日子没错。」 「这都有孕三月了,沈贵人才肯将这事告诉大家,藏得可真严实啊。」齐妃看着沈眉庄尚且平坦的肚子,只觉得下一秒里面就要跳出来一个比她的三阿哥还要高、还要壮、还会背书的孩子,一时间说话也不免阴阳怪气了些。 皇后微微一笑:「宫中姊妹多,若是谁想岔了,那便不好了。沈贵人聪慧,这般行事也是为了腹中皇嗣着想。」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便将沈眉庄说成了故意瞒报孕信,待胎坐稳了才肯放出这个消息,那她先前做出那副羞怯模样……怕就是在故意勾引皇帝吧! 甄嬛眉心微蹙,安陵容轻轻碰了碰她的袖子,便见沈眉庄笑道:「这事原是臣妾的错,女儿家身上有些不适也是常有的事儿,臣妾驽钝,未曾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没想到竟是做了糊涂额娘,叫各位姐姐笑话了。」 皇帝笑了笑:「这孩子怀相好,想来和弘珩、怀宁一样,都是乖巧的好孩子。」说罢,他看向安陵容,这还是那日后他们第一次见面,「朕忙着前朝的事儿,也有几日不见弘珩和怀宁了,乳母照料得细緻吗?饮食进得香不香?」 安陵容微微垂下眼,微笑道:「乳母们照料得很细緻,孩子们都很好,多谢皇上关怀。」 她看起来还是有些郁郁的模样。 想来还是被那天的事儿给吓着了。 皇帝心中蔓起浅浅的愧疚,决定这几日多去陪陪她和孩子们,眼下却还是得多关怀沈贵人。 看着皇帝与那几个狐媚子有说有笑,华妃手中的天香绢帕几乎要被拧成麻花,不就是怀个孕生个孩子吗!有什么了不得的! 当下她便也不掩饰自己的酸气:「到底是怡嫔与沈贵人好福气,只这莞贵人怕是运道上欠缺了些……瞧这小脸白的,可真叫人心疼。」 甄嬛察觉到众人的视线都朝她而来,脸色未变,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淳常在便笑道:「这有什么打紧?怡嫔姐姐生的孩子待将来会说话了是要唤臣妾作姨母的,沈姐姐将来生下的孩子也要唤臣妾作姨母,对着莞姐姐和其他娘娘也都是要亲亲热热地叫声姨母娘娘的,臣妾高兴都来不及呢。」 皇后呵呵一笑:「淳常在年纪小,说的话也天真,听了真是叫人觉得高兴。」 华妃翻了个白眼,淳常在小小年纪便一心想着讨好皇上以求争宠,和安陵容那几个贱人一般做派,看着真是碍眼。 皇帝不欲多说,只对着沈眉庄温声道:「朕今夜留下来陪你。」 华妃脸色一变:「皇上……」 「沈贵人今日刚得了喜讯,皇上多陪陪她也是好的。」皇后在人前一贯是那副温柔和善的中宫模样,「华妃是宫中的老人了,伺候皇上时日也长,又何必与沈贵人争呢?」 华妃冷冷睨着她,正欲说些什么,便听得皇帝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更深露重,怕路难行,你们都回去吧。」 皇后福了福身,带着齐妃她们利索地走了。 华妃哀怨地看了皇帝几眼,见他不为所动,只得委委屈屈地福了福身:「臣妾告退。」 皇帝点了点头,对一旁的颂芝说道:「好好伺候你们娘娘,朕明日再去翊坤宫用午膳。」 华妃听了这话,一张娇艷无双的脸上顿时蔓起了笑意,带着颂芝高高兴兴地走了。 皇帝的目光移向甄嬛与安陵容,许是人走得差不多了,他说话的声音也温和了不少:「你们俩向来同沈贵人亲近,日后无事也可多来陪陪她。」顿了顿,他又道,「弘珩和怀宁还小,怡嫔只闲暇时过来便是了。」 甄嬛和安陵容同时福身称是。 「好了,快回去吧。」皇帝看着甄嬛那张酷似旧人的脸,又看了看安陵容,「照顾孩子虽要紧,却也得顾及自己的身子,朕瞧着你似乎消瘦了不少。」 安陵容轻声道:「多谢皇上关怀,臣妾知道了。」 皇帝点了点头,重又握上沈眉庄的手笑着说了些什么。 安陵容收回目光,方才还温柔似水的她一出殿门便换了副冷冷淡淡的模样,甄嬛瞧她这模样有些不解,见身后都是心腹跟着,也没那么多顾忌,便轻声问她:「你与皇上是怎么了?我瞧着,倒是像皇上在讨好你一般。」 「讨好?」安陵容摇了摇头,将太后与皇后所谋和皇帝的试探同她原原本本地说了,甄嬛听了果然很生气,怒道:「但凡是做人额娘的,哪里能忍受母子分离之苦?还好陵容你机警,未曾叫那起子人如愿,要不然……」 她想着日渐白胖可爱的弘珩,若是他被皇后抱了去,或是被教得不认生母,又或是……没了性命,光是这般假想都叫她这个作姨母的都心痛难忍,又何况是陵容这个生母呢? 甄嬛转念又想起皇帝的疑心与试探,不仅嘆了口气:「他人眼中,你我已是得了极好的归宿……可君心难测,若是一不小心被圣心所恶,那便是再难有盼头了。」 今晚的甄嬛似乎格外多愁善感。 安陵容知道这一世甄嬛对皇帝的爱慕之意未有上一世那般水到渠成,虽说两人之间仍是情意绵绵,但她一个外人都能看出其中始终却了些什么。这也让对上疑心慎重的皇帝时,甄嬛心里首先涌现的不再是风花雪月,而是要如何保全自己、保全家族。 第48页 「莞姐姐向来是最聪慧的,怎么又叫未有之事弄皱了眉?」安陵容对着她轻轻一笑,月色下她的脸像是一块盈盈暖玉般散发着清透的光,「我将这事儿说与姐姐听,便是想叫你对皇后多重提防。在我有孕时她便动了手,如今虽说弘珩是暂时保住了,可保不齐她又要打上眉姐姐的主意。我们此时若软弱,那今后便难了。」 甄嬛有些怔怔地望着她的笑颜,忽而也笑开了:「陵容说得极是。」 第二日一早,安陵容还在逗弄淑质,便听得宝桑进来报喜:「沈贵人被皇帝赐了封号,如今已经是惠贵人了!太后还赏了个簪子下去呢!听说可漂亮了!」 想起前世那支命运多舛的簪子,安陵容笑了笑:「叫小厨房做些精緻的点心,我带些去瞧瞧眉姐姐。」 存菊堂 沈眉庄坐在榻上微皱着眉,端庄明丽的美人即使是蹙眉也是极惹人怜爱的。 安陵容笑着轻轻拨了拨暖玉珠帘:「这是怎么了?我可是特意带着小厨房新作出来的澄沙糰子来贺姐姐大喜的。」 宝桑机灵地将一碟子软糯糯的澄沙糰子放在了紫檀小几上,沈眉庄一见着便笑了,拉着她的手亲热道:「你呀,向来是最体贴人的。你不知道,这安胎药可是苦得我连午膳都用不下去了。这下好了,有了这澄沙糰子甜甜嘴,倒也不觉得腹中空空了。」 安陵容顺着她的手势轻轻碰了碰她尚且平坦的小腹,笑道:「有这小人儿在,哪里是腹中空空?」 沈眉庄面上浮起温柔又羞怯的笑意,忽而又嘆了口气:「虽说你有孕时,我也是常常陪着你的。可临到我自己有孕的时候,这种种感觉,倒是让人觉得新奇。」 「左右有温太医照料着,有他在,姐姐不必担心,定是能平平安安地诞下孩儿的。」安陵容知道初次有孕的妇人心情定然是激动又忐忑的,此时也只温声安慰她,见她用了一块澄沙糰子,脸上神情舒缓了不少,见她发髻上仍戴着那支太后赐下的和合二仙簪,想了想,还是将太后皇后所谋之事同她说了。 沈眉庄一听脸色一白,急急地握住她手:「还好皇上未曾允诺,若是弘珩给了皇后,你的心里该有多难过。」 安陵容感知到她浓浓的关怀与后怕之意,心下妥帖,便也点头道:「我母家不显,因这太后与皇后才想要打这个主意。但是姐姐出身大家,父亲兄弟都是有才干的,太后皇后必不会如此轻率行事。这番想讨了弘珩去,也不过是瞧着我人微言轻,母家无依罢了。」 沈眉庄听着这话,不自觉地碰了碰发髻上华丽璀璨的和合二仙簪,后怕道:「陵容你是极聪慧的,定是能好好护住弘珩和淑质。可我……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她怀有身孕,一时间后宫所有的视线都汇集在她的肚子上,那些厌恶、阴狠的眼神……她不是未曾察觉。 「姐姐可知道,太后所赐下的这支和合二仙簪,是太后当年怀十四爷的时候戴过的?」安陵容注意到她的动作,暗贊眉庄也是个聪敏的,便继续道,「太后赐下此簪,或许是疼爱姐姐。但姐姐可想过,皇上瞧着此簪,心中畅不畅快呢?」 沈眉庄有些惊骇地望过来,安陵容笑了笑,让宝桑她们都去殿外守着,见沈眉庄点头,采月便低着头和宝桑一同去了殿外。 安陵容低声将如何劝动皇帝的事儿同她说了一遭,沈眉庄听了轻抚心口,嘆气道:「皇上曾养在孝懿仁皇后膝下,同太后便……这本也不是什么宫廷秘辛,我进宫前额娘同我提了一嘴,我却也没放在心上。昨日太后赐下这簪子时,我还高高兴兴地戴着招摇,只怕,皇上为了我有孕高兴,见我如此行事,也会觉得我轻浮吧。」 「怎么会。」安陵容见她眼眶泛红,安慰道,「咱们今日既知道了,往后少戴便是了。皇上,虽说疑心重了些,可他毕竟是咱们的君主、是咱们的夫君,他喜欢看咱们对他用心,咱们做出这副样子来便是了。眉姐姐,你说是不是?」 沈眉庄破涕为笑,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呀,说的话总是让我心头舒坦。是了,皇上那儿才是咱们该去用用心的,便是为了这孩子,我也不能再蠢笨下去了。」 「姐姐若是蠢笨之人,那我岂不更是个眼盲心瞎的?」安陵容见目的达成,松了一口气,前一世她眼见着眉庄假孕受辱,心中虽恨过她们是担心恩宠被夺才推了她承宠,但始终,她们却也未曾害过自己。 只有她一人,为着这些事几乎入了魔障。 安陵容微微摇头,将那些烦心事甩开,对沈眉庄温声道:「我有孕时偶尔觉得不适,用几颗盐津梅子便止住了。待小厨房做好了,我便给你送来。」 沈眉庄笑着点点头。 第25章 今日倒是难得在太后的寿康宫请安。 安陵容自知上次一事过后,太后必定待她不如往日亲厚,果不其然,轮到她上前请安时,太后面上只是淡淡问了几句,便不再同她说话了。 华妃见沈眉庄莲步婀娜上前请安,很是得了太后几分好脸,凤眉一挑,道:「惠贵人到寿康宫请安,怎的没戴上太后赐的那支和合二仙簪?那可是太后怀十四爷的时候戴过的,再是尊贵不过了。惠贵人,可别浪费太后一番好意啊。」 太后这才仔细端详起沈眉庄来,见她面色红润,发髻上戴着的点翠嵌宝簪虽说也精緻,却也不是自己赏赐的那支。 第49页 太后未曾发话,皇后见了只一笑:「惠贵人向来是个稳重大方的,许是见今日姐妹们齐聚,不好太张扬呢。」 「这哪里算得上张扬呀。」华妃得意地展示了下自己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惠贵人许是小家子气惯了,有什么好东西呀,只管大大方方地用就是了。你腹中的皇嗣要紧,做额娘的这副寒酸做派,若是影响到了皇嗣……这可就不妙了。」 甄嬛听了只一笑:「如今前朝战事正是紧要时候,臣妾等妇道人家不能为皇上分忧,只得在这些微末小事上略尽些心意。若是前线战士为着大清浴血奋战,臣妾等却整日想着哪些饰物最华贵,传出去叫臣民知道了,便不好了。」 太后听了点点头:「莞贵人聪慧,如今正是特殊的时候,少穿红着绿的,也算是给前朝战士们积些福气吧。」 皇后连忙道:「臣妾会去宝华殿诵经祈福,以求前朝战士得胜回朝。」 「还是皇后娘娘心善,臣妾几个始终是年轻了些,不及皇后娘娘佛心深重呢。」 太后听到华妃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就觉着自己患上了皇后同款头风症,但如今还要靠着年羹尧替皇帝征战,当下只得好声安抚她:「华妃年轻,自然是有年轻的好处。虽说近日不宜穿得太过华丽,但你正值芳年,也得打扮得符合自己妃位的身份,也好叫皇帝看着高兴高兴。」 华妃向来是最喜欢受到上位者与众不同优待的,当下便笑着道:「太后娘娘慈爱,臣妾知道了。」 安陵容冷眼瞧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心中对这般虚伪不已的后宫日常觉着厌烦,宁愿回去给弘珩和淑质洗尿布,也懒得听她们句句藏锋。 是该给皇后她们找些糟心事了。 皇帝垂下眼去,看着面前专心给他穿戴朝服的清丽女子,忽而道:「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外边儿风雪大,弘珩与怀宁都还小,你留些得力的人守着他们便是,不用带去宫宴上了。」 除夕之夜这样皇室宗亲都会出席的场合,弘珩他们作为皇帝眼下最小的孩子,又有着龙凤双胎的吉祥寓意,若是出席,无论别人心中怎么想,明面上自然都是夸个不停的。 皇帝这么说,安陵容有些意外,但她不想,也不会拂了皇帝的好意。 觊觎她的孩子的人尚未死心,如今还是低调些比较好。 这么想着,她清丽宛若一朵凌波芙蕖的脸上漫上笑意:「谢皇上体恤,臣妾会嘱咐乳母好好照顾孩子们的。」 皇帝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陵容。」 甄嬛进了殿,在金丝围簇花火炉前烤了烤手,觉着身上没了寒意,这才坐到榻前去逗弄那一双生得玉雪可爱的孩儿:「瞧瞧咱们淑质,真是越长越标緻,将来啊,定是出落得比她额娘还美呢。」 安陵容手上穿针引线的动作不停,听着这话只是轻轻眨眼:「比我美算是什么本事?最好啊,莞姐姐你天天来,叫淑质就照着你这副模样长,往后定是个天姿国色的大美人。」 原本她说这话只是玩笑,但转念一想,若是有一个肖似纯元皇后的公主,皇帝定是要将她宠成掌上明珠。 还未经受『菀菀类卿』暴击的甄嬛听了这话只是笑:「你只管打趣我吧,谁不知道皇上近日多宠爱你,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给咱们淑质和弘珩再添个弟弟妹妹了。」 她说这话时神情很坦然,只有为好姐妹得蒙圣恩的高兴,全无捻酸吃醋的劲儿。 安陵容知道这一世,她们三人之间,与皇帝之间的缘分变动得都太多,甄嬛这一世虽说也得皇上宠爱,眉庄有孕,宫中便是她、甄嬛与华妃三人最为得宠,可瞧着她这样子,竟是不像是与皇帝交心深情的模样。 想到这里,安陵容只略略歪头,揶揄道:「你是知道弘珩和淑质有多闹人的,我这几年里是不打算再生养了。倒是你,打算什么时候从我这儿拿这些肚兜虎头鞋去描画样子?眉姐姐那儿我可是送了不少,还留着些专门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谈及子嗣,甄嬛不是不心动,皇帝虽说宠爱她,但有时候望着她出神的模样却让她没来由地感觉一阵不安,这个时候若是生孩子,她固然会很高兴,但心中也会悬得更高。 虽说见识到了皇帝的疑心与凉薄,但甄嬛心中对着此生的第一个男人,始终是存了些幻想的。这些小儿女情绪她羞与人言,眼下也只能笑道:「许是老天爷瞧我忙着给你和眉姐姐的孩子们作姨母呢,日日给孩子们绣东西,逗他们玩儿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旁的心思?」 安陵容听了只一笑,流朱向来是个活泼知趣的,知道自家小主和怡嫔娘娘关系好,眼下便也笑声道:「怡小主不知道,咱们小主近日来是越发爱贪懒了,也就来瞧您和惠贵人的时候勤快些呢。前些日子淳常在来碎玉轩邀小主去倚梅园,小主都推懒不去呢。最后淳常在和欣常在一块儿去了倚梅园,还被个宫女冲撞了去,弄得欣常在发了好大的火,小主听着是越发不想出门了。」 甄嬛只莞尔:「这几日雪下得大,倚梅园的宫女太监们做起事来难免抱怨几句,咱们出行,少不了也要累得手下人多做些活儿。我这是体贴流朱呢,你瞧她,半点也不知道领情。」 流朱的笑颜纯粹又欢乐,安陵容见这也笑道:「流朱向来是个会说会笑的,莞姐姐总是卧在殿里不出门,有她陪着,叫人的心情都会变好许多。」 第50页 这时恰巧雪团轻盈地从蹦了进来,甄嬛怕猫,有些不自在地往里坐了坐,流朱连忙挨着她近了一些,她又嘆道:「雪团生得漂亮,可怜我是个与猫儿无缘的。敬嫔娘娘在自个儿殿里养了只乌龟呢,我那日去陪她说话,真是好大一只。若是能养只爱宠在膝下,倒也能添几分欢乐。」 安陵容点点头:「宫中女子成日里无事,姐姐不若养只狗儿,就算是不出门,有它陪着,也总觉得时间过得快极了。」 甄嬛笑着点点头。 转眼便是除夕宫宴 沈眉庄如今已有快五个月的身孕了,穿着贵人的吉服也能瞧见起伏明显的肚子,皇帝见着她起身行礼,连忙道:「不必多礼,快坐下。」 沈眉庄含笑谢恩,华妃见着大肚子的女人就心烦,见安陵容弯着眼睛同甄嬛讲话,凭良心说,两个正值锦瑟年华的美貌女子说说笑笑的场景无疑是极养眼的,但华妃能瞧得上这些分薄她宠爱的女子就奇了怪了,当下便道:「今儿是岁除的好日子,怡嫔妹妹怎得没把六阿哥和公主抱来?」 皇帝未曾说话,安陵容只微微笑道:「有劳华妃娘娘关怀,今儿是阖宫欢庆的好日子,嫔妾想着阿哥和公主年纪尚小,哪能让幼儿啼哭之声扰了大家欣赏这宴上的丝竹管弦?华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你倒是思虑周全。」华妃冷笑一声。 这一世没有以歌声博宠的事儿了,华妃虽说还是瞧不上她,却也没有再做出进一步插手于她的事来。 许是她重来一遭,对有些人的命运已经瞭然,眼下瞧着华妃,竟是半点都不恨了。 左右都是困在深宫的可怜人,谁又比谁得意呢? 皇后看皇帝脸色淡淡,不知道他对阿哥公主未来之事有什么看法,只得端出那副和善笑容,道:「本宫也许久未见着六阿哥和怀宁了,今日还特地给他们准备了礼物呢。」说着,剪秋适当地用红木漆菊花托盘盛了两个珐瑯镶金匣子出来,她这才接着道,「本宫这几日整理姐姐的遗物,见着这一对儿双衡比目玫瑰佩倒是不俗,放在库房中倒是可惜了,只让本宫一人看着,倒是时时惹了伤感。不若赐给六阿哥和公主,皇上以为如何?」 皇帝嗯了一声:「她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 安陵容面上含笑,心中却不屑,皇后不过是瞧着这几番动作下来让皇帝越发对她冷淡下来,这才急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又拿故去的纯元皇后来博取那一点叫人可笑的情分。 「皇后娘娘慈爱,嫔妾替六阿哥和公主谢过皇后娘娘。」安陵容笑吟吟地谢了恩,脸上依旧是柔顺如往昔的笑容。 从皇帝的视角望过去,便只能见她华丽冠服下依旧十分纤弱的身子,她习惯性的柔弱与退怯也只不过是为了不再惹怒皇后,好保全自己的孩子罢了。 纯元和孩子的死是否与皇后有关……他一直不愿深想,可如今,再『不痴不聋』下去,只怕这宫里难再听到幼儿的欢笑声了。 思及这里,皇帝突然道:「六阿哥和怀宁还在襁褓之中,身子弱,皇后宫中常常是人来人往,怡嫔平日里便少带着孩子们过去吧,省得有什么东西冲撞了阿哥公主。」 皇后脸上笑意一僵,还未曾等她开口,皇帝便道:「皇后勤奋,隔段时日便要将纯元的旧物整理一番,这原是好意。但若累着你自个儿的身子,便不好了。」 皇帝这番话说得意味深长,皇后本能地感觉不对:「皇上——」 皇帝未曾理会她,只道:「正巧你才整理了一遭,明日便将东西送去给芳若管吧。」 「皇上……」 痛失姐姐光环的皇后脸很臭,安陵容垂下眼,轻轻笑了笑。 第26章 除夕宫宴上还有一遭事儿。 皇帝见果郡王自顾自地饮酒,同他打趣几句,皇后情绪平稳了不少,自知不能再让旁人看了笑话,便笑着说起果郡王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虽说被果郡王以『只求一心爱女子长伴身侧』的藉口给挡了回去,但瞧着皇帝若有所思的样子,安陵容觉着这辈子果郡王府应该能早些迎来女主人。 皇帝嘴上不说,却还是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果不其然,除夕宫宴过了几日后,皇帝同安陵容用晚膳时,突然问她:「你可曾见过沛国公府上的小姐?」 孟静娴? 宫中大宴小宴不少,那位孟小姐虽说身子孱弱,进宫的次数寥寥,她也只见了一两回。 安陵容惊讶皇帝突然提起这人,只得斟酌道:「孟小姐出身大家,礼仪规矩都是挑不出错的,模样也长得标緻,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见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安陵容假笑道:「皇上怎得好端端地同臣妾提起这人?莫不是听闻了孟小姐的美名,想要迎进宫来给臣妾添个妹妹吧?」 皇帝笑出声来:「你的醋劲儿是越来越大了,当心酸着怀宁和弘珩。」 见安陵容一双清光泠泠的眼睛仍含着几分委屈地瞧着自己,他便解释道,「孟小姐心仪老十七已久,沛国公也曾来求过赐婚的旨意。朕原本还犹豫着,但始终老十七岁数到了,是该早日成家。连你都对这位孟小姐评价不俗,这门亲事,便也能定下了。」 「果郡王可中意这位孟小姐?」 皇帝慢慢地捻动着翡翠念珠,漫不经心道:「亲贵娶亲,真心原是最不要紧的。」 第51页 安陵容微微一笑,替皇帝夹了一筷葱醋鸡:「皇上觉着好,那这门亲事定能顺顺利利地结成。待到年节时,果郡王同新妇进宫请安,定然又是一段佳话。」 甄嬛对于果郡王要娶亲这件事没什么感想,甚至还有些庆幸:「只求那位沛国公府的小姐是个威风的,好好管一管果郡王那轻浮的毛病!」 沈眉庄笑着递给她一盏梅花茶,打趣道:「叫我说呀,这哪里还需要燃银丝炭?你这话里的火气倒是叫殿里都暖了不少。」 「眉姐姐惯会取笑我。」甄嬛喝了一口温温的梅花茶,梅花的清香倒是叫她喜欢,「所幸这是件好事呢,待到下次宫宴时,说不定咱们便能见到这位新妯娌了。」 「孟小姐进宫少,你之前未曾见过。我同陵容倒是瞧见过一俩次,是个端庄娴静的。」 安陵容跟着点头,有些男人的情意只会让女人倒霉,这样的福气还是给孟静娴消受吧。 左右别祸害她到姐妹身上便是了。 三人在一块儿说说笑笑,气氛正好,这时殿外却突然传来了江福海特有的阴凉声线:「怡嫔娘娘,皇后娘娘召您前去景仁宫。」 安陵容同她们对视一眼,直觉皇后这回是又折腾出什么新把戏了。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端坐在凤座之上的皇后并未第一时间叫起,反倒是长嘆了一口气:「怡嫔,你前日是否往齐妃宫中送了杜衡香?」 安陵容心中一紧,还是从容道:「是,齐妃娘娘曾夸过嫔妾的制香手艺,嫔妾便同齐妃娘娘约好制出新香后便送一份去长春宫。」 皇后面上满是痛心之色:「若只是你同齐妃姊妹间争风吃醋便罢了,可这事儿涉及到了三阿哥。昨日三阿哥去齐妃宫中请安,瞧见齐妃搁在一边儿的香料盒子精緻,便讨了去,没成想,倒是孩子代额娘受了罪……三阿哥身上起了许多红疹,到现在都还发着高热,本宫今早去看了看,真是叫人心痛啊。」 说着,她又嘆了口气,似是对她做出这等恶毒之举十分失望:「怡嫔,你也是为人额娘的,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你可知道,本宫是断断不能容忍后宫阴私手段施到阿哥公主身上的!」 安陵容腰挺得笔直,就算是面对皇后的诘问也面不改色:「嫔妾并非只送了齐妃娘娘一人香料,前日也一併送了些同其他姐妹。再者,香料并非人人皆宜,皇后娘娘不爱香料反爱果香,嫔妾更是曾因着麝香得了癣症,若是杜衡香中有令三阿哥不适的香料,嫔妾自然该登门赔罪。但皇后娘娘所言嫔妾乃有意伤害皇嗣一事,嫔妾是万万不敢的。还请皇后娘娘明鑑。」 「哟,怡嫔这嘴可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想把自己的罪责撇清了不成?三阿哥还在床上躺着呢,本宫方才去瞧的时候,啧啧,那脸都肿得不成样了。齐妃哭得呀,仿佛下一刻就要跟着三阿哥去了一般。」华妃施施然进了殿,「瞧着怡嫔柔柔弱弱的样子,没成想本性竟这般狠毒。皇后娘娘,您可得替齐妃和三阿哥做主啊。」 华妃的幸灾乐祸显而易见,沈眉庄月份大了,只得留在存菊堂等消息,甄嬛抿了抿唇:「华妃娘娘慎言,嫔妾亦得了杜衡香,用了几日也未曾见身子不适。再者,怡嫔如何能料到三阿哥会向齐妃娘娘讨要杜衡香?宫中其他人并未因着怡嫔所送香料出现不适,唯独三阿哥因此受了罪,娘娘又怎知道,不是有心之人假借怡嫔所送之物在使坏呢?」 华妃冷哼一声:「如今就三阿哥和六阿哥在宫中养着,怡嫔为了自己的六阿哥能独得圣心,脑子一时不清醒也是有的。」 皇后也跟着蹙眉:「能诞育皇嗣本是怡嫔的福气,可不料,怡嫔竟是为了六阿哥昏了头。本宫看着,真是痛心啊。」 安陵容微微一笑:「皇后娘娘可是有心悸之症?不若传温太医来一瞧,顺便叫温太医将嫔妾前日送香料去查验的记载一併送来。」 「查验?」 安陵容笑得很是乖顺:「嫔妾愚钝,担心会有人假借嫔妾之手出了什么坏主意,因此在将杜衡香送去各宫前,特地请温太医前来一一查验过,确定无误后,再封上香蜡,如此几番,嫔妾才安心呢。」 皇后面上的笑意一僵:「好啊,怡嫔向来是个细心的,只是……」 皇后的话还未说完,殿外便响起一阵惊呼。 众人不禁转头望去,便看见双眸泛红,神色凄凄的齐妃一下便推翻了好几个小宫女,跌跌撞撞地闯入殿中,看见安陵容后便大声疾呼:「贱人!你竟敢害我的三阿哥!」 说着,便疯跑过来重重给了她一巴掌。 见安陵容被那股猛劲儿掀翻倒地,甄嬛猛然站起身:「齐妃娘娘,此事尚未调查清楚,您怎能不分青红皂白便怪罪于怡嫔?」说话间,她扶起安陵容,见她柔白面颊很快便浮起骇人的红肿,低声问她:「可还好吗?」 安陵容对着她眨眨眼,那双眼里是胜券在握的从容,甄嬛便也平静下来,只扶着她站了起来。 齐妃犹在哭号:「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是看着三阿哥长大的,他是多乖、多懂事的一个孩子啊!如今却被这贱人所害,只能躺在床上受罪,臣妾这个做额娘恨不得替他受罪,全好过如今这副痛彻心扉的样子,您叫臣妾如何能放过怡嫔这个贱人!」 第52页 皇后面带难色:「齐妃,你莫要冲动。先前怡嫔说了,这事儿并非是她做的,剪秋,你先扶着齐妃坐下。」 「不是她做的?」齐妃猛地拂开剪秋前来扶她的手,惊怒道,「皇后娘娘,这样的话您也相信吗?怡嫔是为了六阿哥能独揽圣意才做出这等糊涂事,连臣妾都能看分明的事,为何皇后娘娘您却坐视不管!」 刚说完,她又跟想起了什么似的,悲苦道:「臣妾知道大阿哥没了之后您一直难过,便教导着三阿哥要尊重、敬爱您这个皇额娘。可不料,不料皇后娘娘长久地不做生身母亲,竟是全然忘了慈母之心该有多苦!」 「娘娘!」剪秋震惊了,「您慎言!」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齐妃今日十分伤心,连带着平日里就不太好的脑子此时更是理智全无,「到头来只有我这个当额娘的关心三阿哥,若是我再怯懦些,又有谁来为三阿哥争公道!」 「你将朕置于何处?」 皇帝面色沉郁,大步进殿,见安陵容低着头也十分显眼的红肿面颊,冷声道:「齐妃伺候朕十几年,是越发不知道什么叫宫规惩律了。」 皇后被齐妃一番惊人之语说中了伤心事,心中正骂着齐妃是个不知死活的蠢货,当下却尽责提醒道:「皇上,齐妃她伺候您已有二十多年了。」 「有何分别?」皇帝坐在凤座上,捻动着手里的翡翠念珠,「遇着事儿仍学不会克己自持。」 「皇上,皇上,臣妾与您唯有三阿哥一个儿子,如今他被贱人所害,难不成您还要包庇贱人吗……」齐妃虽然怕,但还是坚持为儿子求一个公道,「求您给三阿哥做主,臣妾求您了……」 「三阿哥是朕的儿子,他受苦,朕心中自然也不会痛快。但若叫朕知道有人藉由此事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只会更不痛快。」皇帝的声音很平静,却无端让人联想到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怡嫔,齐妃所说之事,你可有做过?」 安陵容平静地抬起脸,别人都生怕叫皇帝见着自己挨打受训时的丑陋模样,她却半点不在乎般将那张巴掌印明显的脸抬了起来,一双眼睛像是藏着永恒不灭的星火,仍旧清凌又坚定。 「臣妾没有。」 就这四个字?糊弄谁呢? 华妃正要冷哼一声,却听得皇帝嗯了一声,像是不打算再追究的样子,有些愕然地瞪大了一双妩媚凤眼:「皇上,怡嫔无凭无据的,怎么能叫众人信服?」 皇帝的视线移回安陵容身上,安陵容面不改色将那段话又重复了一遍。 「苏培盛,你亲自去传温实初。」 叫苏公公亲自去…… 众人还在低头思量着皇帝的态度,却又听得他继续道:「叫温实初拿些治脸的膏药来。」 华妃的小眼刀子顿时直直地往安陵容身上扎。 贱人就是矫情!都这副模样了还要勾引皇上,真是叫人觉得噁心! 安陵容察觉到皇帝的视觉,只微微抬起浓密卷翘的眼睫,与他对视。 嘴角慢慢抿出了一个分外动人的弧度。 第27章 「温实初的医术的确不俗。」皇帝欺身上前,拂了拂她仍旧柔白细嫩的面颊,「瞧着已经大好了。」 「本就是小伤罢了,只是臣妾本就是貌若无盐,若是再不勤快些涂药,只怕皇上要嫌弃臣妾,再也不来这钟粹宫了。」安陵容轻轻扭过头去,发髻上的双结如意簪下的珍珠穗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那样细小的弧度却直直荡进皇帝心中去了。 「你虽自称貌若无盐,却也自有你的好处。」皇帝斜倚在石青色绣翠竹纹引枕上,手中一面捻动着那串翡翠念珠,一面伸过去握着她的手,「朕身上挂着的香囊、扇坠儿、养心殿紫铜鹤顶蟠枝香炉中染着的三和香,还有那几套寝衣,哪一样不是你的心意?」 他话音刚落,便瞧见对面垂着眼的人玉一般的脸上飞上两朵薄红,只听她轻声道:「臣妾驽钝,只得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做做功夫罢了。」 「唯有这细枝末节,最叫人觉得珍贵。」 安陵容看着皇帝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终于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皇帝的话虽然好听,不过也就是听听罢了。 西南战事大捷,华妃与年羹尧一对兄妹,一人后宫得意,一人宫外跋扈,倒是一个比一个脾气大。 「呀!」 弘珩和淑质已经过了八个月,两人在厚厚的芙蓉织花毛毯上自顾自地爬来爬去,两个白白嫩嫩的肉丸子虽说是双生子,模样生得却不同,叫人一眼就能瞧出来谁是谁。淑质手中的金铃铛被弘珩夺去了,养得更敦实些的弘珩笑嘻嘻地摇着铃铛,全然不顾一旁的妹妹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 安陵容见状只得放下手里的绣活儿,将委屈巴巴的淑质抱了起来,宝桑连忙找了新的金铃铛递给她,原本还泫然欲泣的淑质顿时笑得眼睛弯弯,露出几粒小米牙,瞧着可爱极了。 宝桑见着眼热,夸赞道:「公主和娘娘长得真像,都是一样的漂亮!」 安陵容笑着亲了亲女儿的小胖脸,放她下去继续玩儿了:「淑质是公主,长得好不好看原不打紧。只要她自己能立起来,那我便放心了。」 「小主这么得宠,阿哥和公主又得皇上看重,总是隔一两日便来瞧,公主日后定能指婚得一个好额驸,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宝桑光是想到那样的场面,眼角的褶子都快要笑出来了,「到时小主一定已到了贵妃尊位,奴婢还从未见过贵妃嫁女的场面呢!」 第53页 安陵容有些无奈地嗔了她一眼,这丫头虽说稳重了不少,但是在私下时说话还是没个把门。果然,不等她开口,禾玉就开始教训她了:「这话在心底说说便是了,若是让有心人听见编排小主,可怎么好?」 宝桑认错认得很快:「奴婢下次一定改!」 安陵容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外边儿有人通报:「莞贵人来了。」 「陵容。」甄嬛今日心情极好,笑盈盈地抱起一个白白嫩嫩的肉丸子,「呀,弘珩又重了。」 「我听说眉姐姐的母亲今日进宫,午膳时皇上还特地赐了菜过去。」安陵容将手中细软的绫缎肚兜,「这个花样可好看?」 甄嬛一面点头,一面将怀里咿咿呀呀的弘珩放了下去:「此时眉姐姐怕是忙着和伯母叙母女情呢。皇上看重眉姐姐,特地让御膳房赏膳下去,也是要让伯母,乃至身后的济州都督府都知晓这份宠爱。」 安陵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说皇帝倚重年羹尧,但是沈自山也是深受君恩的重臣。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孩子们便会爬了,眉姐姐也快要生了。 母亲前阵子来信说,景圳那孩子很争气,日日苦读,想来今后定是个有出息的,他预备再苦读一年,明年再下场试试。 母亲都这么夸了,安陵容心中也不禁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弟弟生出些期待来。 她望着对面珐瑯彩婴戏双连瓶中的金线蝴蝶兰,又是一年夏天,该去圆明园了。 只是在这去往行宫的人员安排上,出了些岔子。 皇后并非蠢笨之人,她自知前段时日是太过急进,这才昏招频出,引了皇帝不悦。 眼下已是五月末,皇帝下了朝,听苏培盛说皇后有事相商,不仅蹙了蹙眉,原本想着去钟粹宫瞧瞧淑质,她昨日得了风寒,小脸烧得通红,湿漉漉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叫他心软又心痛。 他悬心了大半日,直到后半夜宫人来报公主已然大好,他才合眼睡了会儿。 只是,始终要顾及着太后的脸面。 皇帝进了殿,皇后连忙笑着迎了过去:「皇上来了。」 「嗯。」皇帝坐在榻上,皇后摘了金丝镂翠玉护甲,给他剥起金橘来,温声道:「臣妾想着,今年天气热得早,加上又添了年幼的阿哥公主,臣妾担心他们耐不住暑热,若是像温宜去年一般,因着暑热受了苦头便不好了,臣妾听闻怀宁昨日身上便有些不好,公主娇贵,是该好好照顾着。便想着同皇上您说一说,是否要提前去园子里避暑?」 皇帝垂下眼,看着那串愈见光华内蕴的翡翠念珠,余光虽瞟见了皇后递过来的金橘,却不想搭理,只道:「你看着安排便是。」 皇后面上笑意一僵,慢慢地收回了手:「宫中姐妹不多,臣妾想着,便是华妃、端妃、齐妃、敬嫔、怡嫔、曹嫔、惠贵人、莞贵人、富察贵人这些跟着去便差不离了。只是惠贵人已怀胎八月,保不齐哪日便发动了。去圆明园的路虽也不远,但若是路上发动了,臣妾担心慌乱之下,怕是照顾不好惠贵人母子。」 「你的意思是?」 被皇帝的小眼睛一瞥,皇后稳住心绪,仍笑声道:「太后喜静,且近日病情时有反覆,今晨臣妾前去请安时,太后便说今年要留在宫中养病。臣妾思量着,不若将惠贵人留下,有太后照拂,待惠贵人平安诞下阿哥或是公主,再遣人来向皇上报喜便是了。」 皇帝略微沉吟:「惠贵人……便依你所言吧。朕会让芳若留下看顾,太后那里遣人说一声便是,让太后好好养病。」 「是。」皇后柔顺应下,心中却暗自思量,太后自知前一遭讨六阿哥养在她膝下的事儿惹了皇帝不痛快,只得以退为进,已经是养了好几个月的病了。 皇帝起身欲走,都到殿门口了才继续到:「旁人你看着安排,齐妃便不用去了。留下来照顾三阿哥吧。」 这话便是三阿哥也老实待在宫里,哪儿也别想去的意思了。 皇后低头称是,再抬起头时,只能见到一道明黄背影。 「娘娘……」 剪秋见皇后神情郁郁,劝道:「皇上这也是心疼娘娘呢,上次齐妃公然顶撞娘娘,做出如此犯上无礼之事,这回叫齐妃她们坐坐冷板凳,也是该的。」 「齐妃与三阿哥,一对蠢货,早不值得本宫动怒伤心了。」皇后看着殿外明媚的光景,冷笑道,「本宫不过是顺水推舟,是他们自己蠢,竟不知香料与食物也能相剋,白白吃了苦头,也没能叫对家伤筋动骨,也是活该。」 「这下齐妃与三阿哥吃了大亏,哪里还敢怨怪娘娘,只一日三趟地来赔礼说好话儿都来不及。」剪秋笑道,「只是,惠贵人那边,是否需要奴婢……」 「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皇后收回目光,沉声道,「先前已经叫皇上对本宫不满了,若是惠贵人这一胎出事,太后也不会坐视不管。」 「生吧,都只管生吧。」皇后看着紫檀小几上无人问津的金橘,目光晦涩,「无论是谁笑到最后,本宫最后都会是无可撼动的皇太后。」 时隔一年又至长春仙馆,这里的摆设布置没什么变化,反倒还多了些珍贵稀奇的摆件,黄规全向来是个爱曲意逢迎的,如今她有了一双皇嗣,又得皇帝宠爱,黄规全少不了要多表表心意。 第54页 「小主。」 素心自从上次伺候林氏,得了几次夸之后,安陵容便将她提拔到殿内伺候,做了二等宫女,此时她穿着一袭青色宫装,笑着引了小厦子进来:「皇上遣小厦子公公来送东西了。」 原本懒懒卧在榻上的安陵容正了正身子,正准备下榻,小厦子连忙道:「小主不必多礼,皇上叮嘱过奴才,不过是送些小玩意儿来哄小主高兴,不必跪礼谢恩。」 话是这么说,谁要是照做了就等着被皇帝嫌弃恃宠生娇吧。 安陵容微微一笑,柔声道:「皇上的心意珍贵,我又怎好怠慢?」 小厦子笑着拍拍手,身后的小太监们低头举起手中的红漆木托盘,小厦子口若悬河地介绍中,安陵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见小厦子说得口干舌燥,还不忘使个眼色,宝桑连忙递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过去:「辛苦公公了,且留着买些凉茶甜甜嘴。」 小厦子悄悄掂了掂荷包的分量,白皙清俊的脸上露出笑意,这一趟走得值。 怪不得他师傅常常叮嘱他要与怡嫔小主处好关系呢,她人生得美,说话声音又好听,对着他这样的奴才都能柔声细语地说话,虽说他也知道人家不过是客气客气,但总比一见面便面露不屑的小主好伺候吧! 下次有怡嫔小主这儿的差事,他还要抢着来! 看着那一堆珠光宝气、做工精緻的珠玉首饰,宝桑乐道:「刚到园子里,各处都忙着呢,皇上还记挂着小主,送了这么多东西来,要是叫旁人知道了,指不定牙都要被酸掉了。」 「你见天儿地痛饮酸梅汤都没被酸掉牙,旁人又如何会?」安陵容看了眼那些造价不菲的首饰珠宝,「姑姑,拣些精緻好看的出来送予莞姐姐和眉姐姐,剩下的暂且收编进库房吧。」 禾玉笑着称是。 宝桑还在一旁嘀咕:「惠贵人这回没跟着一起来园子里,大热天儿地在宫中坐月子,想想就闷得慌。」 想到在宫中的眉庄,安陵容眉心一拧:「皇上将芳若姑姑留下照顾眉姐姐,芳若姑姑是宫中的老人了,眉姐姐自己也是个聪慧的,又有温太医守着,定能平安产育。」 宝桑连忙点头。 这时乳母抱着刚睡醒的弘珩和淑质进来了,天气热,反正也未出去,两个孩子都穿着安陵容自己做的锦鲤戏莲肚兜,一个鹅黄一个粉红,露出莲藕一般白胖的手臂和腿子,看着很是喜人。 「额娘抱抱。」对上笑得天真无邪,只会流口水的宝贝女儿,安陵容接过来亲了一口,「公主和阿哥睡得可好?方才可餵过奶了?」 乳母连忙回道:「六阿哥和公主这一路上都好好儿的,方才睡前吃过一回奶,睡了小半个时辰便嚷着要来寻小主呢。」 安陵容点了点头,将淑质递给一旁的宝桑,又接过弘珩:「淑质前不久才得过风寒,热伤风最是伤身,你们平时要多看顾着些,不可懈怠。」 乳母们齐齐称是。 「我之前听人说起,有一胎双生的兄弟,大的患了病,小的也会跟着病一遭。」安陵容轻轻摸了摸弘珩幼嫩的脸颊,「好在弘珩身子要康健些,不然一下要忧心两个孩子,可叫我怎么好。」 宝桑怀里抱着软乎乎的小公主,一时感觉很是幸福,听了这话也道:「六阿哥和公主都是健健康康的好孩子,奴婢瞧着温宜公主去岁常有病痛,今年却一次病都没生过呢,想来孩子大了,身子自然就康健起来了。奴婢前不久去内务府领月例银子的时候,还听见音袖她在和旁人炫耀,说是皇上觉着曹嫔养育公主辛苦,特地赏赐了好些东西下去。」 想到温宜公主,安陵容眼睫一垂,密密匝匝的睫毛在柔皙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这个前世身子便因着宫妃间的争斗而孱弱的孩子,这一世倒也阴差阳错,有了亲生母亲的照拂,不必再去翊坤宫闻那些欢宜香,华妃亦没了用她生病之由邀宠的机会,这一次想来她也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至于端妃…… 「这宫里的孩子,能平安落地便是度过一关,能否康泰无虞地长大,又是一关。」安陵容拨动着弘珩手腕上坠着铃铛的金镯子,清脆的铃声一响,两个孩子便跟着一齐笑起来,安陵容神色愈发柔软,说出的话却很是冰冷,「能用孩子做筏子争宠之人,自个儿跌个大跟头,也是该的。」 上一世的她不就因着救安比槐那个废物点心而强行有孕,最终孩子没了,她的心志也跟着全然轰塌。 想到那个无缘的孩子,安陵容轻轻嘆了口气。 第28章 第二日安陵容一起来,便听得甄嬛截了华妃的胡,皇帝昨晚歇在了碧桐书院。 想起昨晚雷雨交加的天气,朝务繁忙的皇帝仍能冒雨前去安抚心上人,想来真是情至浓时,无法自抑了。 想来今日的请安不会让人安生。 她原本还犹豫着什么时候将纯元皇后之事告诉甄嬛,但事到如今,不能再拖了。 那样总是将旁人当影子,来倾泻自己的爱意的人,不仅对甄嬛是一种伤害,更是践踏了诸如华妃这般真心爱重他之人的真心。 从她那个不靠谱的爹,再到皇帝,安陵容总结出一个真理:靠近男人,就会变得不幸。 安陵容一进殿,便被殿中织花毛毯上摆着的冰釜中散发出的幽幽冷意惊了一惊。 第55页 她敛了敛思绪,上前福身请安:「嫔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今日似乎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穿着一袭紫棠色八答晕春锦宫装,耳边硕大华贵的东珠耳坠仍旧稳稳不动,唇边挂着柔和的笑意:「怡嫔来了,快起来吧。」 安陵容轻声应了句是,又朝其他妃嫔以此行了礼,齐妃留在宫中,端妃久病不出门,如今堂上之人不多,至少,今日要发难的人,还未到。 她才坐下没多久,甄嬛便匆匆进了殿:「嫔妾来晚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莞贵人昨个儿伺候皇上辛苦了,在座诸位都是姐妹,来晚些也没什么。」 皇后话音刚落,一道饱含冷意的嗓音就响起来了——「是吗?」 众人的视线望去,华妃身着一袭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头戴青雀点翠吐珠钿子,一身珠光宝气也压不住她明艷无双的容貌。 美人虽赏心悦目,说出的话却令人眉头一皱。 「许是天气热了,皇后娘娘也不甚清醒,莫不成是内务府的人怠慢了皇后娘娘不成,臣妾瞧着这冰釜里的冰似乎都是碎的。」华妃摇曳生姿地走了进来,兀自坐在左手第一位的位子上,「臣妾可听说皇上今儿一早便赏了莞贵人一座冰雕的海棠盆栽呢,这大热天儿的,路上遇着的宫人都在传那冰海棠还带着香气,可真是稀罕得不得了。臣妾听着,可真是好奇极了。」 她凤眸一转,紧紧地盯着甄嬛:「这莞贵人是如何撒娇卖痴地求了皇上,让皇上不顾龙体,冒着大雨也要前去,又赏赐了这冰海棠……莞贵人这等手段,可真是叫人佩服。」 甄嬛仍跪在地上,昨夜皇帝突至,她不是不惊讶,皇帝明明允诺了要陪华妃用晚膳,用膳过后留下来就寝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可皇帝偏偏就来了碧桐书院。 思及此,甄嬛微微垂眸:「嫔妾蒲柳之姿,见识短浅。只皇上所赐皆是天恩,嫔妾自是不敢推拒。」 光醋她一个人算怎么回事儿,若是她主动邀宠献魅的倒也罢了,该是她理亏心虚,这不是皇帝自个儿抽冷子地就来了,难不成她还能将这园子、乃至这天下的主人赶出碧桐书院吗? 「好啊。」华妃冷笑一声,「皇后娘娘,莞贵人如此恃宠生娇,您竟也不管吗?」 这如何能与恃宠生娇扯上关系?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不过是华妃眼红莞贵人从她手里抢了皇帝的恩宠罢了。 夏日穿的衣衫薄,甄嬛已经跪了好一会儿了,眼看着身子都有些不稳,膝盖怕是受不了了。安陵容蹙了蹙眉,离座与她并肩而跪:「回禀皇后娘娘,莞贵人向来是体上仁下的知礼之人,伺候皇上、太后与皇后娘娘无不尽心尽力,又何来恃宠生娇一说呢?」 甄嬛悄悄看她一眼,安陵容对着她眨了眨眼,两人重又低下头去,只嘴角微微上扬。 「怡嫔此话,是在指责本宫所言非实吗?」华妃长眉一挑,「如今可是莞贵人最得恩宠,待到哪一日凤鸾春恩车临到长春仙馆时拐了个弯,去了碧桐书院。本宫倒是要瞧瞧,怡嫔是否还能如此心平气和,替你的好姐妹求情。」 这样的事上一世不是没有发生过,可这一世……安陵容还真的不太在意这些,她在乎的从始至终都不是皇帝。 皇帝的一时兴起会让她颜面受辱,可皇帝的愧疚可比春风一度来得实在。 哪怕只是那么浅浅的一丁点愧疚,她也会好好利用的,这可比一时的宠爱更加有用。 安陵容微微一笑,毫不避讳地迎上华妃阴郁的眼神:「嫔妾等伺候皇上是本分,皇上选了谁、宠爱谁,本就不是嫔妾能够置噱的。华妃娘娘是众妃之首,当为女子表率,此等浅显之理,相信娘娘领会得定是比嫔妾更深、更透。」 「本宫倒是没想到,你一个松阳县丞出身的小门户,倒是很会说几句假大空的话。」华妃冷冷睨了一眼她们,「那就劳烦怡嫔和莞贵人手抄三十遍《内训》、《女诫》,好好学学其中的道理。」 安陵容与甄嬛垂首应是。 自觉看足戏的皇后这才笑着开口:「好了,都是自家姐妹,华妃性子是急了些,不过叫你们学习女论语这些书也是为你们好,叫你们日后能更谨言慎行,勤令妇容,才能更好地伺候皇上。」 华妃轻哼一声。 安陵容与甄嬛不气不怒,只轻声应承下来。 许是皇帝知晓华妃的脾气,加之自个儿也有些心虚,今夜便陪华妃去了。 见着鎏金八宝烛台上的烛泪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层,甄嬛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见安陵容仍垂眸认真写着,发髻上垂下来的红梅金丝流苏一动不动,不禁有些愧疚:「今日之事,倒是我连累了你。」 「姐姐若觉得愧疚,明日便做碟子玫瑰酥来给我吃便是了。」安陵容放下手里的笔,她这遭重生之后开始有意识地多练练字,虽说不比甄嬛与眉庄那般腹有诗书气自华,但好歹能让她静静心。 安陵容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月色如水,「今夜若无事,便留下来歇吧?」 甄嬛今日也乏了:「好啊,你若不嫌我要抢你一半儿床铺,那我便留下来。」 知道她是说笑,安陵容轻轻嗔她一眼:「好在我那儿还有新做的寝衣,姐姐与我身量相仿,当是穿得的。你且等等,我让宝桑给你寻来。」 第56页 甄嬛笑着点了点头。 安陵容呼了一口气,姐妹同宿夜话什么的,她两世都是头一遭呢。 这样的氛围,正好说些什么。 第29章 长春仙馆这儿的床榻布置得颇为精妙,床帐旁的小柜上摆着一颗硕大光润的夜明珠,幽幽的冷光洒在安陵容秀丽的脸上,倒是无端多了几分朦胧婉约的美。 甄嬛伸手去捞彩绣樱桃果子茜红连珠丝帐内垂着的香囊,青绿色绣合欢花的寝衣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露出一截柔白如玉的手臂。 「你这手果真是巧,瞧这香包缝得多好,晚上睡觉的时候,浑身都像是被香气笼着呢。」 看着甄嬛对那几个香包爱不释手的模样,安陵容嗔了她一眼:「平时里给你做香包绣手帕的,送少了不成?这几个香包里放的是前几日我才调制出的青赤莲香,闻着味道格外清幽些,夏日晚上总多燥热,闻着它总是要睡得舒服些。」 甄嬛水润清亮的杏眼一挑,笑道:「你这人,总是闲不下来。照顾弘珩和淑质就够你忙的了,倒还有时间去调香绣花,不像我,一天天儿地就知道在榻上懒着。」 「我这人,大抵就是天生劳碌命吧。」安陵容自嘲一句,想到待会儿要说的事,心中又有些不确定,甄嬛她……会作何反应呢? 她会怀疑自己故意离间她与皇帝吗? 安陵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 「姐姐,你可曾想过,皇上为何会喜欢你?」 见甄嬛有些惊讶地望过来,安陵容微微一笑,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柔顺乌黑的头发散在攒金枝软枕上,显出几分柔婉的妩媚:「正如皇上喜欢华妃的直爽性子,看重她的家世……我偶尔也会想一想,皇上是喜欢我什么呢?」 她这番抛砖引玉果然引起了甄嬛的注意,她有些好奇地问下去:「你觉着是什么?」 「我左想右想,也想不出。」安陵容目光望向床帐垂下的流苏穗子,「我这人没什么长处,不过是略看得过去便罢了。所以我对着皇上时总是不敢放松,没来由的喜欢,不知道哪一日便消磨殆尽了。我常与你和眉姐姐说,不求皇上真心,只求一点怜惜,便能过得很好。」 没来由的喜欢…… 是啊,皇帝对自己好,甄嬛不是没有触动,但是这样的好来得太轻松,她对着皇上时总是紧绷着,想着怎么说话、怎么反应皇上才会高兴,从来没有和陵容、眉姐姐她们相处那般轻松自在的时候。 见甄嬛美丽的眉眼间笼上轻愁,安陵容接着问:「姐姐呢?姐姐可想过皇上是喜欢你什么?」 是美貌,才情,还是别的什么? 甄嬛有些怔怔地望着床边的夜明珠:「我不知道。」 「姐姐可知道,当今的皇后并非是皇上的原配正妻。」安陵容陡然转了话题,甄嬛跟着点了点头:「我进宫前,嬷嬷曾同我说了几句,那位在皇上登基后被追封为纯元皇后,听闻是一个心善美貌之人。」 「是啊,凡是提起纯元皇后的人,没有一个不夸的。」安陵容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显出几分幽幽的冷意,「也难怪皇上会对她念念不忘了。」 念念不忘……念念不忘! 见甄嬛陡然睁大的眼睛,安陵容寻住她有些冰凉的手,轻轻握住:「圆明园是先帝爷赐给皇上的园子,这儿也不乏经年伺候过纯元皇后的旧人。那日我带着淑质她们去散步,无意间听见有人议论近日最得皇上宠爱的莞贵人……与那位纯元皇后很是相似,想来,是个有福之人。」 「有福之人?」甄嬛轻轻呢喃一句,那些困扰她的事情突然就有了解释,为何皇帝总是望着她出神、为何皇帝会那般宠爱她…… 「因和纯元皇后相似的容貌而得宠,这一场镜花水月……究竟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 看着她恍然失神的模样,安陵容轻声问她:「姐姐,你会怪我吗?」 甄嬛想要摇头,却又感觉浑身无力,支撑不了再做下一个动作。 夜明珠的幽幽光泽之下,安陵容看清她眼角滑落一滴泪。 「陵容,我该多谢你。」 甄嬛伸手想要擦去眼角的泪,但却像是擦不完一般,源源不断的泪珠顺着白皙柔滑的脸颊而下,她像是擦得累了,索性以手覆面,只挤出几声呜咽。 「陵容……原来我的那些沾沾自喜,觉着皇上待我好,待我有那么些许的不同。他这样做,却是为了另一个人。」 「我竟然是一个笑话,一个消遣,一个……替代品。」 安陵容沉默着拥紧她,感受到她的眼泪很快浸透了月牙白梨花纹的寝衣。 那样滚烫又不断绝的眼泪,叫她似乎也被灼伤了一般,心底泛起深深浅浅的涩意。 槿汐从殿外进来,见甄嬛一人坐在榻上,垂着头似是有些恹恹的模样,还有些不解,笑着出声道:「小主昨个儿不是在怡嫔那儿歇的吗?怎么这么早就回碧桐书院了?」 「槿汐。」 甄嬛抬起脸,那双总是含笑的杏眼此刻却浮肿难看,不难看出它的主人昨晚哭得该有多伤心。 她憔悴的脸色叫槿汐吓了一跳,急急跑了过来:「这是怎么了?」 「我能得宠,是不是因为我与纯元皇后相似的容貌?」 槿汐神色一顿:「小主……怎得突然说这话?」 第57页 同槿汐相处了这么久,甄嬛何尝不知道她的性子,见她这副神态,便知道陵容所言非虚。 连心中最后一点点侥幸也没了。 「罢了……罢了。」 甄嬛扶住额头:「你下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槿汐有些犹豫,但是见甄嬛的脸色实在难看,便放柔了声音:「小主何苦折磨自己呢?纯元皇后已经去世多年,皇上这般宠爱您,便是知道该惜取眼前人。小主……切不可意气用事,坏了大好前程啊。」 「一时意气?」甄嬛轻轻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她仍是少女年华,笑声像是淙淙流水般清脆动听,但那副模样着实有些骇人。 「小主……」 槿汐还想再劝,流朱便笑着进来报喜了,被喜事儿沖昏头脑的她没注意到两人的异常,只欢声道:「小主!宫里边儿来人报喜了,说眉庄小主平安诞下公主,母女平安!」 皇帝还未进长春仙馆,便听得幼儿清脆无邪的甜笑声,其间还伴随着女子轻柔婉转的歌声。 苏培盛偷偷睨皇帝的脸色,原本还沉着的脸色此刻已经缓和了许多。 皇帝迈步进了殿,见两个孩子穿着细绫裁成的小衣,正躺在榻上由他们的额娘逗着玩儿。 这样天伦合乐的福气,他不得享,却要让他每一个来到世间的孩子都能听到额娘的童谣声。 「皇上。」 安陵容见皇帝进来,有些惊讶,正要起身行礼,皇帝已经走了过来:「不必多礼,坐吧。」说着,他见一旁的紫檀刻蝠小几上放着绣绷,「这是给弘珩和怀宁做的衣裳?」 「这两个孩子成日里不仅有内务府的嬷嬷们总爱来替他们量体裁衣,眉姐姐、莞姐姐那儿更是送了不少来。现在眉姐姐平安产下小公主,臣妾自然要『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给弘珩和怀宁的妹妹做些了。」 皇帝一听便笑了,揶揄道:「到底是你有孕时爱给孩子们读书听,在文学一道上倒也算有了些长进。」 安陵容瓷白玉面上浮上些许薄红,她轻轻扭过头去,嗔怪道:「臣妾驽钝,不过略识得几个字就开始在皇上面前卖弄了,皇上怪罪臣妾也是该的。」 弘珩见阿玛额娘只顾着说话不理他们,有些不高兴地拍了拍手,这一拍就将皇帝腰间玉蟒带上的玉佩流苏给抓了个正着,一旁的淑质见哥哥玩得高兴,自己手里却空空,不由得委屈得哭出了声。 皇帝见安陵容动作娴熟地抱起淑质哄了哄,原本还眼圈红红的小公主登时不哭了,笑得露出几粒小米牙,心中也有些痒痒:「你替朕养了这么一对可心的孩子,便是再大的罪,也功过相抵了。」 安陵容微微一笑:「眉姐姐与小公主都养在宫里,臣妾还无缘得见……皇上可想好公主的封号了?」 皇帝将笑得正欢的怀宁小公主抱在怀里,先是掂了掂她,笑着说了一句:「重了一些。」之后才道,「惠贵人是个有主意的,朕想着封号由朕来定,名字让她来取。」 思及上辈子的静和公主,安陵容点头笑道:「眉姐姐是个风雅之人,她给公主取的名字一定不俗。」 皇帝睨她一眼:「不过是朕取笑你一两句,你便耍起小脾气来。以朕看,怀宁的名字便很好听。是不是?」 这对兄妹自落地后便常得皇帝探望,淑质对他自是不陌生,看着皇帝的脸色因小女儿的笑脸越来越柔和,安陵容心中愈发安定,看着还只会扒拉玉佩穗子玩儿的傻儿子,笑着摸了摸他幼嫩的脸。 结果摸到一手口水。 「本宫瞧着,莞贵人的脸色似是不大好,可请太医看过了?」 皇后端坐在凤座之上,许是又来了个小公主的喜讯,她今日气色不错,耳边的东珠耳环一如既往的华贵。 华妃懒懒地以手掩唇,神色间似是有些疲乏:「惠贵人与莞贵人情同姐妹,如今惠贵人平安诞下了小公主,莞贵人却这副做派……这姐妹情深,还真是禁不得细究啊。」 不过短短一两日,甄嬛便肉眼可见地清瘦了下去,原本姝色无双的脸上神情恹恹,瞧着的确不太安乐的样子。 「嫔妾不过偶感不适,倒是累得皇后娘娘和华妃娘娘担忧了。」甄嬛面色冷淡,语气间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华妃冷哼一声,皇后接着笑道:「你还年轻,须得保养好身子,来日才好为皇上添一位小阿哥或是小公主啊。」 甄嬛颔首应下。 待出了殿,华妃从她们身旁擦肩而过,一阵香风幽幽拂过,甄嬛闻着那股欢宜香的味道,心中愈发反感。 都是被枕边人算计之人,谁又比谁得意呢? 安陵容见她脸色有异,递过去一个香云纱制成的香包:「天儿热,姐姐拿着这个放了薄荷瑞脑的香包,可觉得舒服了些?」 自从那日夜话谈心过后,甄嬛着实颓废了些时候,如今才是她们自那次后第一次见面。 甄嬛知道陵容是多敏感的一个性子,如今她们好容易携手走到今日,她断断不愿为了皇帝让她与自己生出嫌隙。当下便接过那个香包,放在鼻下闻了闻,只觉一股清凉又不刺激的凉凉香气极是好闻,贊道:「你的手总是最巧的,有了这香包,我好过多了。」 安陵容听出她话中的一语双关之意,见着她一双杏眼虽然仍有些浮肿,却开始绽放出如往昔般的璀璨光华,也跟着她一起笑了笑。 第58页 长春仙馆 甄嬛拆开沈眉庄自紫禁城中寄来的信,看了后笑道:「眉姐姐给孩子取名叫静和……温和从容,岁月静好,当真是极好的寓意。」 兜兜转转,还是静和。 甄嬛又接着道:「眉姐姐说你给静和绣的那些肚兜、虎头帽都快把存菊堂给塞满了,叫你歇口气儿缓缓,切莫冷落了弘珩和淑质呢。」 上一世是自己有愧于她们母女,这一世安陵容总是想对她们再好些,便也笑道:「哪里就那么夸张了?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今日才绣好的肚兜儿过几日便穿不得了。」 甄嬛点头贊同,安陵容瞧了瞧她的神色,轻声道:「皇上给小公主定了封号,为『成乐』。」 「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甄嬛神色不变,笑道,「但愿这孩子长大了,也如眉姐姐一般知书达理,气度高华。」 顿了顿,她许是察觉到安陵容未曾脱口之言,只淡声道:「既命数已然不能改,徒做些愁眉苦脸的又给谁看?不过是惹自己和旁人伤感罢了。不过是君若无情我便休,想通了便也觉得没什么了。」 甄嬛一向是最为灵透的,安陵容听着心中便也安定了些。 由爱故生忧,在这宫中的女子但凡深情真心的,能有几个好下场。 两人正围坐在一起做着绣活儿,便听得乳母慌慌张张地进了殿,哭声道:「小主不好了!六阿哥高热,如今情况已不大好了!」 第30章 安陵容一听,心头便猛然窜出一道寒意,那阵心痛如同春日疯长的树枝般窜遍她周身,叫她仿佛一下子就被抽空了精气神般无力地瘫软下去。 甄嬛也跟着一惊,但仍反应极快地搀住安陵容软软瘫下去的身子,正想安慰她两句,便听得怀中人颤抖却坚定的声音:「宝桑,快去拿我的腰牌回宫去请温太医!禾玉,你去请今日当值的太医来,一定要快!」 见她眸中含泪,却能有条不紊地吩咐下人做事,甄嬛心定了不少,拉起她还有些颤抖的手:「陵容,小允子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叫他陪着宝桑去,想来能顺当一些。咱们先去看看弘珩。」 安陵容拂去脸上的泪,借着她的力重新站了起来,两人一起匆匆赶到了弘珩和淑质所居的东侧殿。 刚一进去,乳母宫女们便将床前堵得严严实实的,安陵容眉头一皱,如今正是炎炎夏日,弘珩和淑质虽说年纪小,不能用冰,但她常让乳母们注意着通风,免得殿内太闷热了,容易叫两个孩子中了暑热之症。 如今弘珩正发着高热,她们却堵得水泄不通,是焦急之下的无意之举,还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 「你们先下去。」 饶是心头思绪百转千回,安陵容面上却不显,只红着一双眼握住小人儿明显发烫的手,问侍立在后的乳母邹氏:「何时发现六阿哥发了高热?怎得不尽早通传!」 那邹氏只抖个不停,嗫喏道:「阿哥与公主昨儿兴致颇好,玩了许久才睡下。今早不见阿哥哭闹,奴婢,奴婢以为阿哥是玩儿累了想要多睡一会儿,没曾想,竟是不好了……」 安陵容按捺住心头的怒火,只抱起在一旁呆呆掉眼泪的淑质,不放心地试了试她的体温,发现无虞后才将她递给一旁的甄嬛,眼神如刀般紧紧盯着早已跪倒在地的邹氏:「你说阿哥不曾哭闹,公主却还好好的,两个孩子总是在一处的。莫不是你一早连公主都未曾餵过?」 邹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先前去主殿报信的乳母刘氏惨白着脸,哭声道:「奴婢今儿起来身子有些不爽,怕过了病气给两位小主子,便告了会假。没成想,奴婢只是不放心阿哥和公主早起进得香不香,想过来远远地看上一眼,却不料阿哥竟受了这么大的苦!」 安陵容眉头紧皱,看着弘珩烧得通红的脸,吩咐道:「拿些温水同毛巾来,宝桑,你去瞧瞧,太医怎得还没来。」 邹氏能被选进钟粹宫作乳母,其身家定然是清白的,但如今瞧她的做派,怕是早已被人收买了。 她不知道是否太医也被人绊住了,万一…… 只得寄希望于幼时听说过的这个土法子了,母亲曾说过,她幼年发烧时,她手上没有银钱替她请大夫,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替她用温水擦拭身子。 她命硬,活了下来,她的孩子也不会出事的。 皇帝急匆匆地进了殿,安陵容和甄嬛她们轮流替弘珩擦了几道身子,见他的体温已经渐渐降下来了,人也清醒过来哭闹着要额娘,几人先前紧绷的心神俱都放松了些。 「六阿哥如何了?」 安陵容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悲声道:「弘珩他高热不退,太医迟迟未来,臣妾无法,只得试着用民间所传的降温之法替弘珩擦拭身子,但愿弘珩是个有福气的,可以撑过去……」 皇帝眉头一皱,上前揽住她的肩膀,看着她伏在自己腰腹上哀哀痛哭的模样,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多年前纯元也是这般,他留不住心爱之人与孩子,如今,又留不住另一个孩子吗? 他心中惊骇,面上却仍旧沉稳:「朕的孩子,定是有福之人。」他环视一圈,的确没发现太医,一时间心头火起,「苏培盛!」 「奴才在。」 「去将太医院今日当值的太医统统叫过来,阿哥有恙,他们不能及时赶到,朕养着这么多人是吃闲饭的不成?」 第59页 皇帝面色阴沉,探过身去瞧了瞧弘珩,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朕的孩子,绝对不能再出事。」 有了皇帝传召,太医来得就快多了。 皇帝有心发火,却记挂着弘珩的身子,只得皱眉让他们先去诊治。 「六阿哥这是误食了寒凉之物,这才引发了高烧之症,待臣开几副方子,喝几副药下去便能恢复了。」张太医收回手,颤颤巍巍地磕头回道。 「寒凉之物?弘珩和淑质才开始用辅食,这些食谱都是臣妾亲自定下的,怎会有寒凉之物?」 看着安陵容不敢置信的样子,皇帝知道她不是那等用孩子来邀宠,又或是故意陷害旁人之人,此刻见她急得双眼通红,珍珠般的眼泪滚滚而下,分明是极气愤不解的样子,心中的疑窦也轻了不少。 皇帝握了握她的手:「莫慌。乳母何在?」 邹氏和刘氏走上前来跪下,只听皇帝冷声道:「那寒凉之物,是如何进了阿哥的饮食中的?公主可有不适?」 看着哥哥发烧不适而一直呆着掉泪的淑质此刻乖乖窝在甄嬛怀里,甄嬛垂下头:「公主精神尚可,想来应无大碍。」 「还是叫太医给公主诊诊脉。」皇帝见女儿没事,心头稍松了口气,对着那两个缄默无声、只会瑟瑟发抖的两个乳母更感不耐,「是何人指使你们?」 此话一出,安陵容与甄嬛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皇帝是真生气了,心中也安定了不少,敢害她孩儿之人,她定不会轻易放过。 邹氏跪伏在地上不敢说话,天子之怒,怎是她们能承受的。 刘氏咬了咬牙,颤声道:「回,回皇上,邹氏昨夜给奴婢递了碗赤豆圆子,奴婢吃下便觉着有些不舒服,直到今早告假没能去殿里照顾。这才给了邹氏谋害六阿哥的机会啊!求皇上明鑑,此事真的不是奴婢做的,真的不是奴婢做的……」 正巧此时小厦子带了人进来,恭敬道:「皇上,奴才在长春仙馆后边儿的竹林里发现一处泥土似是有新翻过的痕迹,奴才带人挖了挖,发现了坑里埋着的是一些食物残渣,经小厨房的总管查看过后认出这就是昨日六阿哥和公主用过的膳食。」 「小厨房中剩下的这些秽杂之物都是随着宫中的规矩,到了时辰便要送出去的,怎么会埋在竹林底下呢?」安陵容有些惶惶然地抬头,让皇帝清晰地看见了她脸上的惊愕。 「陈太医。」皇帝略略皱眉,拎着医药箱守在一旁的陈太医连忙走了过去,对着那堆灰扑扑的食物残渣细细嗅闻之后才道:「回皇上,这些秽杂之物中除却六阿哥和公主用过的膳食外,还参杂了些芭蕉叶烧成的焦渣,正如张太医所说,六阿哥是因误食了寒凉之物才会引起高热,想来便是此物导致的了。」 「芭蕉叶……」 安陵容喃喃一句,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影子。 皇后啊皇后,利用芭蕉叶害得自己姐姐母子俱损还不够,如今还要用一样的把戏来害她的孩子。 「将小厨房的人都提来。」皇帝开了口,见安陵容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缓和了神色,「苏培盛,扶怡嫔起来。」 「欸。怡嫔小主,奴才扶您起来吧?」 安陵容怎好让苏培盛真的扶自己,只得按捺住心头的怒火,慢慢站直了身子。 小厦子才出去没多久,便苦着脸回来了:「皇上,昨日负责给阿哥公主准备膳食的小丘已经上吊自尽了……其余人已在殿外等候了。」 「上吊自尽。」皇帝慢慢说出这四个字,语气平静,但是捻着翡翠念珠的手劲儿却越来越大,目光转向乳母二人,「你们若不说实话,朕会让你们沦落到比自尽更惨烈百倍的地步。」 刘氏虽说害怕,但还是坚持道:「那碗赤豆圆子及奴婢所用的碗还在奴婢房中,皇上可以搜一搜奴婢的房间,查一查邹氏是否藏了毒药和旁人赏的钱财。」 甄嬛跟着附和道:「此人说得是有些道理,皇上,不若便先使人去她们房中搜查一番,看看有无线索。」 「苏培盛。」 苏公公的办事效率很高,很快便从邹氏柜中搜到了一包已打开过的药粉和一块旧的长命锁,经陈太医查验后,发现那包药粉有着让人晕眩不适的毒性。 原本跪在地上怕得直发抖的邹氏见着那块陈旧的长命锁,掩面哭号道:「奴婢没法,奴婢实在是没办法啊!奴婢家里那口子和孩子都被人绑去了,奴婢如果不这么做,奴婢的孩子就会没命啊!」 「你要救你的孩子,便能忍心害了我的孩子吗?」安陵容不无失望地看着她,「稚子何辜,你们若是有什么不满尽可冲着我来?为何要对两个尚不满一岁的孩子下手?」 「不是的,不是的,小主。」邹氏哭着摇头,「那人只叫奴婢在阿哥公主的饮食中加些芭蕉叶,奴婢以为她只是想让阿哥公主吃些小苦头,奴婢怎么会害阿哥和公主的性命呢!」 「六阿哥和公主年纪尚小,肠胃细弱,哪里禁受得住芭蕉叶这等寒凉之物!你口口声声不欲伤她们性命,可难道你心中难道不知,吃了这些东西,阿哥公主身体定然受损?」甄嬛蹙眉,正巧此时怀里的淑质突然大哭起来,她有些慌乱地哄着她,「皇上,让太医为公主诊诊脉吧。」 「莞贵人说的是,张太医。」 张太医努力抓住了只嗷嗷乱挥的小胖手细细诊脉,过了会儿才道:「公主身子康泰无虞。」 第60页 邹氏跟抓住机会般连忙大声呼叫:「公主……公主都没事,阿哥只是身子弱了些,奴婢不是有心想要害阿哥性命的啊!」 皇帝懒得听她废话,只诘问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奴婢不知……只有个脸生的小太监给奴婢送了些当家的和孩子的东西来,同奴婢说若是不乖乖照做,便要杀了他们!过了几日又给奴婢送了些芭蕉叶,叫奴婢想法子在阿哥公主的饮食中动手脚。」邹氏慌神道,「一连两次都是这个脸生的小太监同奴婢送的东西,奴婢先前从未见过此人!」 「可从她房中搜出了芭蕉叶?」安陵容突然问道,小厦子连忙呈上了其他芭蕉叶,不多,就几块零零星星的摆在一个布包中,安陵容捻起一片细细闻了闻,才道,「芭蕉叶是性寒之物,太医院中也少有存得此物,便是有,那也是晒干了保存的。但是这些芭蕉叶却是新鲜的,即使色泽不显,也不是风干之后能比的。皇上……」 皇帝对上她一双哭得通红,眸光却仍旧清亮的眼,沉声道:「苏培盛,这园子中可有哪处种有芭蕉树?」 苏培盛略略思索:「回皇上,圆明园中只有曹嫔娘娘所住的安澜园后有几棵芭蕉树,那树叶大,遮荫效果好,温宜公主常常在那儿玩儿呢。」 「曹嫔……」 见皇帝目露沉思之色,安陵容凄声道:「臣妾与曹嫔姐姐素无恩怨,若是有心人想要借着这点中伤曹嫔姐姐……」 皇帝看她一眼:「朕会给你们母子三人一个公道,亦不会诬陷了无辜之人。苏培盛,去传曹嫔过来。」 曹琴默很快就过来了,随着过来看戏的还有华妃。 「皇上,这是怎么了?」华妃蹙着眉走过来,她在安陵容面前略停了停,安陵容此时不愿与她争高低,只垂着眼退后几步,和甄嬛站在一块儿。华妃这才走到皇帝身边,关怀道:「可是阿哥公主受了什么委屈?」 皇帝看着她美艷眉眼中藏不住的一丝幸灾乐祸,压下心中的烦闷,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华妃有些惊讶地以手掩唇:「曹嫔,本宫往日里见你是个心气儿大得来不服管教的,这才与本宫生分了去。怎得如今胆子越发大了,竟敢做起这等谋害皇嗣的事儿?」 曹琴默站在一旁听了皇帝所说之事之后心便一直狂跳不止,听了此话连忙出列下跪:「皇上明鑑,臣妾没有做过此事!这圆明园中独独安澜园有芭蕉树,臣妾怎会做出这等愚蠢之事来害六阿哥!」 「是啊,那芭蕉树就长在你安澜园,怎么有人熘进去摘叶子你都不知道?亏你还是一宫主位呢,连宫人都约束不好,没得浪费了皇上对你的期许。」 「好了。」皇帝眼下实在不想听华妃这般阴阳怪气地说话,「曹嫔,你有什么要说的?」 曹琴默摇头:「皇上,温宜近日精神头好,常常央着臣妾带她外出游玩,除却早起、午睡和用膳的时候,臣妾大多时候都带着温宜在外玩儿,不曾见过什么别有用心之人。」 安陵容听了这话暗自冷笑,曹琴默是多聪慧一人,这事就算不是她做的,她也要撇清干系,省得幕后之人怪罪到她的头上。 只可惜,幕后之人敢用这新鲜的芭蕉叶下黑手之时,已经将曹琴默拖进局中了。 第31章 正当众人僵持不下之时,剪秋带着小宫女来了,见着皇帝和众妃,她福身行礼:「皇后娘娘知道六阿哥抱恙,有心想要前来探望,却忧心凤体违和,怕过了病气给六阿哥,故而遣奴婢送了今儿内务府新送来的东阿阿胶并几样养身药材过来,好替六阿哥补补身子。」 「皇后有心了。」皇帝见此只是略略颔首,皇后又被头风之症困扰了几天之事他是知道的。 「曹嫔娘娘,奴婢来时还看见乳母带着温宜公主在东池边玩儿呢。」剪秋正要福身退下,路过曹琴默身边时却面带微笑地说了这么一句。 曹琴默此时正跪着,一抬头入眼的便是剪秋腰带上坠着的小玉佛,这是她今日亲自替温宜戴上的! 见曹琴默猛然抬头望向自己,剪秋仍然笑着,语气却有一种叫人心底窜出寒意的幽幽:「如今日头正大着呢,若是乳母中了暑气,像是旁人般跌落东池中或是跌着哪儿碰着哪儿了,那又有谁来照顾公主呢?皇后娘娘也常嘱咐曹嫔娘娘要好好照顾公主呢,小孩子娇嫩,身边伺候之人需得尽心才好。」说着,她对着皇帝又福身行了个礼,「皇后娘娘吩咐奴婢给园子里的阿哥公主们都送些东阿阿胶去,虽说曹嫔娘娘在这儿,但奴婢想着还是送去安澜园的好。提前叫小厨房的人炖煮上,也好让温宜公主一回来,便能喝着。」 皇帝此时心烦意乱的,虽觉得剪秋今日话多了些,却也未觉察出什么不对,只点头:「嗯,温宜向来身子弱,吃些东阿阿胶补补也是好的。」 剪秋笑着退下了。 曹琴默手心一片冰冷,温宜…… 剪秋说那番话,便是想让她顶罪的意思了。 她是万万不愿的,怡嫔和六阿哥正是皇帝捧着宠爱的人物,若是她担下了这份罪责,她后半辈子便全毁了! 可是,若不照着她说的做…… 想到那块小玉佛,曹琴默闭了闭眼睛,突然站起来悲声道:「皇上,臣妾与怡嫔同是为您抚育了儿女之人,您却只看重六阿哥和怀宁公主,对温宜日渐冷淡。臣妾一时错了主意,做出这等错事,臣妾自知罪孽深重,还求您不要迁怒温宜,所有的罪责,便让臣妾一人担去!」 第61页 说着,她便朝殿中的柱子撞去。 曹琴默晕了。 众人因着她的突然之举很是惊了一惊。 曹琴默虽说撞得头破血流,但现场有好几位太医候场,皇帝脸色沉郁,不知想了些什么,还是抬抬手将人抬下去医治了。 「皇上。」 安陵容此时反应过来了,曹琴默此人说上一句多智近妖也不为过,前世有她在华妃麾下出谋献策,她们三人才吃了那么多亏,如今华妃没了曹琴默这个智囊,不过是色厉内荏的草包美人一个,何以为惧。 如此心性坚毅之人,怎会在突然之间就认错自尽? 嫔妃自戕,是祸及家族的大罪。 能叫曹琴默不顾一切的,也就只有温宜了。 联想到剪秋方才说的那番话,安陵容缓缓抬头,心中却出现一个冷意十足的念头——皇后想要以温宜为饵迫使曹琴默替她背黑锅,可若是有机会,曹琴默不会像端妃那般隐忍,她更不会像华妃一般,轻易放过幕后之人,只逮着被推出来的『凶手』逞威风。 皇帝看向她,不知是否还未从曹琴默突然撞柱自戕的事中缓过神来,他的眼神不似之前温和,反倒带着令人不适的审视:「曹嫔……做出这等糊涂事,怡嫔,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皇上。」华妃着实被曹琴默的举动给惊了一惊,但此刻她见皇帝问安陵容的话又开始不高兴了,安陵容这小贱人不过是个嫔位,如何能叫她来处置同在嫔位之人? 「曹嫔心性柔奸,只消打入冷宫,给宫中众人一个警示便是了。怡嫔妹妹年纪还小,又是头一遭遇着这种事儿,怕是吓坏了呢。」 「多谢华妃娘娘关怀。」安陵容抿出一个淡淡的笑,「若是曹嫔果真是害了六阿哥之人,臣妾作为六阿哥生母,自是无法再如往常一般与她姐妹相称。可曹嫔口口声声为了温宜,叫臣妾心中又难过起来。」 「哦?」 安陵容直直迎上皇帝审视中带着几分凉意的目光:「曹嫔说得没错,臣妾与她同为人母,自然是该事事为子女打算。此事是因六阿哥与怀宁得皇上宠爱太过而起,臣妾虽恨曹嫔做了糊涂事,害了六阿哥。却也在想,皇上为人君、为人父,对着孩子们是否一视同仁?温宜公主与六阿哥、怀宁一般,皆是皇上血脉,她们对于君父的孺慕之情,该是一样的。」 说完这话,她便垂下头去,皇帝凝视着她,只能看见她轻轻颤动的睫毛与细白纤弱的一截脖颈。 她这番话引得在殿的众人俱都变了脸色。 甄嬛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虽说自觉跪下了,腰却挺得笔直,这样的姿态突然就叫她安心起来。 华妃冷笑一声,这样近乎大不敬般地直问皇帝是否尽到身为君父之责的话…… 她怎么敢就这么说出来? 她怎么敢? 皇帝的脸色很奇怪,似沉郁又似不悦,华妃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一句问罪的话,不由得有些急了:「怡嫔,你莫要仗着皇上宠你几分便得意忘形。这般犯上大不敬的话也敢说出口……你就不怕皇上治你的罪么?」 安陵容的声音很平静:「臣妾原是无才无德之人,所说所做不过遵从本心,皇上若要罚,臣妾甘愿领罪。」说着,她便双手垫于额前,伏地行了个大礼。 看着皇帝久久未曾说话,甄嬛心中焦急,正想求情,皇帝却突然起身。 华妃有些惊讶,又忍不住幸灾乐祸:皇上莫不是要亲手给那个小贱人一巴掌? 安陵容感觉到皇帝就停在她面前,这种压迫感使得她呼吸几乎都快要静止。 她等来的却是皇帝对她伸出的双手。 「来。」 安陵容有些晕陶陶地被皇帝牵了起来,感受着皇帝温暖干燥的手心,她突然就有些迟疑:「皇上……」 「你说得对。」皇帝并非刚愎自用之人,起初的确被安陵容那番话给惊着了,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些许愤怒,他是帝王,他怎容忍他的女人当面指出他的不是。 但看着安陵容纤弱却挺得直直的身子,他心中那股怒火又慢慢地消退了。 此中种种不欲与外人道,皇帝收敛了思绪:「苏培盛,将曹嫔送回安澜园,除替她诊治的太医外,其他人无诏不得进出。」 这是要将曹琴默禁足于安澜园了。 不过在此时,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皇上……」华妃有些失望,就这? 「邹氏。」皇帝未曾理会她,对着缩在地上默默流泪的乳母邹氏冷冷道,「杖杀。」 安陵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那些哭号眼泪都离她而去了。 此时张太医前来禀告:「启禀皇上,六阿哥已服了药,如今烧已经退下了。只晚间还需仔细照顾着,以免复又烧起来。」 「嗯,你们都在这儿守着,好好伺候阿哥和公主。」皇帝点点头,又握了握安陵容的手,「辛苦你了。朕明日再来看弘珩和怀宁。」 「是。」 安陵容嘴角抿出一个淡淡的笑,并不如何浓艷秾丽,却莫名将皇帝觉着心中宁静。 第二日皇帝来时,温实初正在替弘珩和怀宁请平安脉。 见皇帝来了,众人皆起身行礼。 「起来吧。」皇帝摆了摆手,看着躺在床上神情恹恹的儿子,心中不是不疼惜,「温太医,六阿哥和公主身体如何?」 第62页 其实温实初昨日来时已经替两个孩子把过脉了,但今日安陵容传他前去,必是有她的用意。 温太医斟酌着说道:「公主身子康健,只脾胃有些不和,须得精心调养着。六阿哥烧已经退下了,加之六阿哥年纪尚小,服用太多药物怕是承受不住药性,因此微臣开了几张药膳方子,慢慢地滋补身子,不出两月便能大好了。」 皇帝慢慢地点了点头:「你的医术,朕自是信得过的。」 安陵容拿过他写好的几张药膳单子,故作疑惑道:「不得食杏仁露?温太医,杏仁露是消暑解渴的佳品,为何弘珩和淑质不能用杏仁露?」 皇帝心中突然重重一跳。 「回禀娘娘,杏仁露虽说温津消暑,可杏仁与桃仁生得十分相似,饶是微臣,有时也难以辨认。加之六阿哥和公主先前曾食用了芭蕉叶,桃仁与芭蕉叶本是性寒之物,幼儿或是有妊之人服用更是不利。同时服用只怕会损了阿哥公主肌体,因此娘娘在安排阿哥公主的膳食时,最好避开此物。」 安陵容还想再问些什么,可是见着皇帝难看的神色,只微微一笑:「劳烦温太医了。」 皇后自己使出的阴损招数到头来只会让她自己大祸临头。 一报还一报,再合适不过。 第32章 安陵容似是没有注意到皇帝的异常,见温实初退去殿外盯着她们煎药了,眸光微转,轻声道:「宝桑,你去将小厨房做的姜蜜水和乳糖真雪拿些来。今儿天热,臣妾瞧着皇上脸色不太好,想必是有些累着了,不如用些点心歇歇吧?」 皇帝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随意点了点头。 弘珩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淑质却很活泼地伸出套着雕刻着莲花纹金镯子的小胖手去够紫檀小几上的灵芝纹粉彩水呈碟子,安陵容连忙握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假意训斥道:「越来越没规矩了。」 听她这么说,皇帝原本晦涩复杂的目光落在正鼓着包子脸不高兴的女儿身上,登时就柔和了许多:「怀宁还小,又是公主,活泼些也好。」 「她虽说还小,却也是当姐姐的人了,还这般冒冒失失的。皇上愿做慈父,臣妾可不就得做个严母了?」见皇帝面上露出笑意,安陵容心中稍松,「说来封嫔的旨意也传回宫里去了,幸好皇上体恤眉姐姐,将封嫔宴放在圣驾回銮之后,有皇上在,宫中姐妹又能一同恭贺,眉姐姐必定高兴。」 皇帝嗯了一声:「惠嫔端庄稳重,又替朕诞下了成乐。这样的体面,是该得的。」 安陵容拿出软绢手帕给淑质擦了擦下巴,笑道:「说来眉姐姐宫中小厨房的银耳甜杏仁露做得最好,上次便是因着怀着弘珩和怀宁,臣妾忍着一口都没喝。这回回去,可是要上存菊堂多讨一些呢。」 「那东西不好,往后都别碰了。」 见皇帝突然将手中的乳糖真雪丢回碟中,发出一声脆响,淑质不仅没被吓到,反倒笑着拍了拍手。 安陵容缩了缩手,轻声道:「是。」 「朕不是对你生气。」皇帝拿过一旁的手绢擦了擦手,眉心始终紧蹙着,「罢了,朕先回勤政殿。照顾弘珩怀宁虽重要,你也要紧着自己的身子。」 「臣妾知道了。」 安陵容对着他露出一个笑,似乎被他刚刚之举而吓得微白的脸因为这阵笑意陡然生动起来,皇帝目光微微柔和,在俱都笑着的母女脸上分别摸了摸,转身走了。 「弘珩可好些了?」 甄嬛这些时日清瘦了不少,眼睛却越加清亮,像是藏着一簇永不熄灭的星火,穿着一袭软银轻罗扑蝶宫装的她静静坐在那儿,便生出一股美人含愁的忧郁之美。 「好多了。今儿一早还和淑质打了一架。」安陵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和甄嬛两人又看了看在床上睡得正熟的两个孩子,随后一起离开了东侧殿。 两人没要太多的宫女太监伺候,只宝桑和流朱在背后跟着,两人慢慢悠悠地摇着手里的轻罗菱扇,在垂满柳枝的澄碧湖湖畔慢慢走着。 「听说皇上没有解曹嫔的禁足,却恩赏了她的母家。」安陵容看着在阳光下碧波粼粼的湖面,瓷白的肌肤上仍然无一丝汗意,「皇后的头风之症,似乎还没有好转的迹象呢。」 甄嬛嗤笑一声:「那日禾玉去请太医久久未归,不就是这位皇后下的绊子吗?你我都清楚那曹琴默不过是替皇后挡了一击罢了,可下一次呢?」她以扇掩鼻,露出那双越发璀璨的杏眼,「且不用等下一次了,我冷眼瞧着,皇上的火还没发出来呢。皇后想要借病遁走,想得倒是轻巧。」 两人相视一笑,有了杏仁露的助力,皇帝这两日都心情不佳,血滴子那位夏刈大人只怕也正为这事儿忙着呢。 「莞娘娘!怡娘娘!」 两人正走到一处假山前,两个小丫鬟见主子们停下了,连忙止了说笑,抽出手绢准备铺在大石墩子上,省得弄脏了主子们新做的漂亮衣裳。 此刻假山石堆上突然冒出了一个小脑袋。 是四阿哥。 清凉殿 「什么?」 华妃惊得连手中的蟹粉酥都拿不稳了,指着周宁海道:「你再说一遍,皇后怎么了?」 周宁海丝毫不收敛嘴边的笑意,恭维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皇后娘娘被皇上训斥不贤不德,难立中宫,如今已被遣送回宫了。」 第63页 「好,好啊。」华妃愣了一愣,唇边的笑意陡然盛了起来,衬着她那双明艷灼灼的眼睛更加夺人心魄,「可真是一件喜事。」 颂芝连忙跪下来,笑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只等着大将军回朝,便能见证娘娘封后的风光了!」 哥哥下半年便要回朝…… 华妃脸上的笑意愈发娇艷,但她还是不忘指使周宁海去打听打听皇后为何突然失了圣意。 「皇后那老妇,平日里惯会装模做样,这回怎得惹了皇上生这般大的气。」华妃懒懒躺回榻上,颂芝连忙道:「皇后如今人老珠黄,早不得皇上宠爱了,只有咱们娘娘呀,与皇上这么多年来夫妻情深,这才是难得呢。皇上定是不愿意再委屈了娘娘,要将那皇后仪仗朝咱们翊坤宫来呢!」 「好了,就你嘴甜。」华妃嗔怪了一句,但是眉眼俱是笑意的模样让颂芝与周宁海都忍不住放松了下来,「周宁海,还不快去。」 「是,奴才这就去。」 周宁海拄着瘸腿乐颠颠地走了,颂芝慢慢替华妃揉捏着腿,想着剪秋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哼,等她当了景仁宫的姑姑,一定比她更傲气! 「什么?」 太后推开面前盛着参汤的莲瓣青瓷碗,神情惊愕:「皇后被皇帝训斥德行不端,不配正位中宫?」 竹息见太后神色不对,连忙替她拍背顺了顺气,劝道:「有您在,皇后娘娘不会有事的。只眼下皇后娘娘已被送回景仁宫了,皇上的意思是……将娘娘禁足于景仁宫中。」 「为何会这般突然?」太后不知想到什么,猛地攥紧了竹息的手,「六阿哥……可是六阿哥没了?」 「太后放心,六阿哥身子康健,没有出事。」竹息有些犹豫,但还是道,「能叫皇上如此绝情的,莫不是昔年纯元皇后的事……」 太后闭了闭眼,脸色变得苍白:「哀家纵着宜修这么多年,皇帝若是知道当年纯元的死因,只怕也会恨上哀家……」 竹息正想劝,太后面色难看地开口:「去拿哀家的手令,传皇后过来。」 「可皇上下了禁足的命令……」 「哀家让你去便去。其间发生了什么哀家都不知道,又叫哀家如何保住她?」 竹息依言退下了。 「皇额娘。」 听着女子嘶哑的声音,太后有些讶异地挑眉望去,见皇后形如枯藁,倒是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不等皇后接话,她又继续道,「皇帝为何会突然训斥于你?可是当年纯元之事……」 「当年纯元发生了何事,皇额娘不如与朕细细说道。」 两人俱是一惊,转头望去,见皇帝面色沉沉,站在光影处,殿外撒进的光模糊了他的面容,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让人没来由地感觉到令人心惊的不安。 第33章 皇帝缓步走了过来,路过仍跪在地上的皇后时脚步也未曾停滞,只坐在榻上另一端,好以整暇地理了理玉蟒带上的玉佩流苏,神色平静,语气却沉沉,像是浸了满冬的风雪般,一开口就满带让人瑟缩的寒意:「皇额娘,难不成有什么是儿子听不得的吗?」 太后神色一僵,缓和了声气:「皇帝,皇后是犯了何错,才叫你这般不顾及她的脸面?你虽宠爱华妃、莞贵人她们,却向来端正严明。若是皇后有什么不对,只管叫哀家管教便是了。你是皇帝,哪里需要你来操心这些?」 「朕是皇帝,是君主,也是纯元的夫君,是她孩子的阿玛。」皇帝望着太后,晦涩目光中不乏失望,「事到如今,皇额娘还是不愿告诉儿子真相。」 「皇帝……」 太后有些头疼,但凡他来晚几步,能叫皇后说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至于说不上话来。 皇帝似是看出了太后的不满,冷声道:「皇后?她也配得上这一国之后吗?」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原本还挺直了腰跪在地上的皇后脸色更加灰败,人也瘫软下去,望着连一个眼神都不肯再施捨于她的皇帝,她垂下头去,摩挲着手腕上那对愈发光莹柔润的玉镯,忽然就想起昨日在勤政殿书房之中的画面。 她初被传召入殿时还很高兴,皇帝的解语花不少,她虽是正妻,却时刻谨记着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少有红袖添香的时刻。 皇帝这般主动传召她更是难得,说起来,他们也许久没有这样安静独处的时候了。 皇后面上的笑意还未褪下,她便望见了皇帝瞧她的眼神。 那该是怎样一种眼神? 皇后怔在原地,那样冷漠中夹杂着厌恶,似乎还混着一些令她不明的失望的眼神,让她反射性地感觉到不对。 「皇上……」皇后强撑起笑脸,正要迎上前去,却只听得皇帝冷冷一声——「跪下。」 皇后沉默着跪下,金罗蹙金刺五凤宫装在她身后铺成一朵璀璨的花,皇帝看着浑身华贵的皇后,心中却想起纯元临终时,气息奄奄,伏在他膝下说求他善待自己的妹妹宜修,那时的纯元可曾想到,便是她临终前也要护住的妹妹害了她与孩子? 「你为何,要害了纯元,害了朕的孩子。」皇帝坐在龙椅上,见皇后脸色突变,声音冷得像是块她永远捂不热的冰,「朕与你多年夫妻,若不是证据确凿,朕不会出此言。」 夏刈已经找到当年照顾纯元的嬷嬷,只其中四人已早早殒了命,只得两个躲在河南乡间的嬷嬷还活着。看了夏刈整理呈上的证词,皇帝心中原本翻涌的怒火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第64页 苏培盛原本还忧心皇帝突然得知了真相会大怒攻心,都准备叫小厦子叫温太医过来候着了,却不料皇帝却很平静,叫他传皇后过来。 「皇上既与臣妾多年夫妻,应是知道臣妾品行的,便是如今宫中的皇嗣并非臣妾所出,臣妾也一视同仁,都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般疼爱,又如何会去害姐姐与她的阿哥呢?」皇后被皇帝阴沉的眼神吓得怔了怔,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悲声诉苦,「臣妾是无福之人,自大阿哥去了之后,便没能再替皇上养育一位皇子。若是有人想替自己的阿哥挣一份荣宠,生出了害人之心……」 「事到如今,你还想拉别人下水。」皇帝轻轻嗤笑一声,「将纯元常饮的杏仁露中的杏仁换成了桃仁,又时时献给她芭蕉叶蒸煮过的吃食,伤了纯元的胎,使得她生产不顺,难产而亡。这桩桩件件,哪一样冤了你?」 皇后眼神一狠,面上却仍是做出悽苦之色:「皇上……臣妾知道皇上怎么也不会相信臣妾了,只姐姐临终时曾求皇上,善待臣妾这个唯一的妹妹。若是姐姐得知皇上轻信旁人,却不信臣妾,该有多痛心啊?」 「纯元若是知道,是你,这个亲妹妹害了她与孩子的性命,只怕会求满天神佛,叫他们收了你这等狠心无情之人。」 「她去求满天神佛?皇上你真的以为,姐姐是心地纯善之人吗?」皇后突然笑了起来,语气却变得冷厉,「她这般的人,只有下阿鼻地狱的份儿。」 她不顾皇帝的脸色,像是倦透了一般,缓缓开口:「便是姐姐去求了满天神佛有什么用呢?弘晖去世那晚,臣妾就那么抱着他滚烫,又逐渐冰凉的身子,走在长街上,臣妾只是想抱着他走到阎罗殿,去求漫天神佛,求他们要有什么尘世报应便沖我来!弘晖还那么小,他还不满三岁,前几日他才新学会了一首唐诗……可就是那样突发的一场高热,夺去了他的性命!」她一改哀婉的腔调,突然抬起头来直视着皇帝,「偏偏就在这时,姐姐有孕了,难道不是她儿子的命夺了我儿子的命吗!因为她!臣妾只能屈居侧福晋之位。因为她的儿子!弘晖只能和臣妾一样,永远是庶出!皇上,你叫臣妾焉能不恨?!」 「庶出又如何?朕与太后,同样是庶出,又何曾因为嫡庶之分苛待于你?便是纯元入府之后,朕也一样厚待你与弘晖,你还有何不满?」皇帝蹙眉,「是你的贪慾,害了你自己,也害了弘晖。」 「厚待?仅仅是厚待而已啊……」皇后低下头笑了几声,「弘晖还不足三岁就去了,这短短三载,他又何尝得到过您的疼爱?您在外谋皇位,在府内便一心宠着姐姐,又何尝知道,臣妾母子的苦楚呢?在弘晖哭着要阿玛陪的时候,皇上,您那时又在哪里呢?」 「姐姐真的是心善无辜之人吗?若她是,又如何会在妹妹已然入府做侧福晋之时,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勾引自己的妹夫!臣妾夫君所有的宠爱,臣妾孩儿所有的荣光,臣妾所有的期盼,都给被她抢了去!」 「是朕,执意要立纯元为福晋,是朕,与她有了孩子的。你若是有什么恨,为何不愿沖朕来?」 皇后面上静静淌下眼泪:「臣妾知道现在说什么,皇上大抵都不会相信了。可臣妾,是真心爱慕皇上,想要同皇上在一起一辈子的……」她垂下眼,看着手腕上那双水头极好的玉镯,「『愿如此环,朝夕相见』,皇上到了现在,还愿意应承当年的誓言吗?」 「苏培盛。」皇帝见那双熟悉的玉镯,心中一动,声音却愈发冷漠,「皇后天命不佑,华而不实,不可以承天命。将她遣送回宫,禁足在景仁宫中,非死不得出。收回朕立后的圣旨、宝印、宝册,只许按答应的份例给她!」 乖乖,这是气得狠了。 苏培盛腰躬得更低,低声应是。 皇后悲笑一声,未曾反抗,只踉跄站了起来,跟着苏培盛转身出去。 「皇后,是皇额娘的侄女,可纯元,也是皇额娘的侄女。为何皇额娘一心只想保住这个毒妇,却能忍心叫纯元与孩子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乐?」 见皇后那副脸色,太后便知道皇帝是知道当年宜修做下的那些事了,还不等她说话,皇帝便冷声道:「朕未曾在圆明园便下废后旨意,为的就是不知皇额娘是否知道其中内情。如今看皇额娘的样子,便是比儿子知道得更早、更多,那儿子也没什么可顾及的了。」 「皇帝!」 太后叫住起身想走的皇帝:「你若是要废后,可曾顾及过哀家的脸面,可曾顾及过你母家乌拉那拉氏的脸面?宜修是纯元的妹妹,日后人们提起纯元时,定会再提一句宜修,难不成你要让纯元永远跟着一个与废后同族的名声吗?」顿了顿,她又道,「皇后被废,朝中大臣定会上书请立继后。如今年家与华妃势大,难不成皇帝要立华妃为后,培养得年家一如前朝佟佳氏、赫舍里氏一般,成为威胁皇权的外戚吗?」 「便是为了这朝政安定,皇帝此时也不能废后。」太后似是知道皇帝不会再心软,话说得索性更为直接,「留下皇后,不仅是为了皇帝母家的荣耀,更是为了前朝的安定。皇帝,你可明白?」 跪坐在地上的皇后此时也低低出声:「皇上,您再不肯看臣妾一眼了吗?」 「……朕会暂且留着她的皇后尊位。」皇帝背着手,「皇后病重,不可再承中宫之责,平时便静居景仁宫,非朕手令,不得出。」 第65页 「如此,太后可满意了吗?」 看着皇帝大步而去的背影,太后看着容色枯败的皇后,沉沉地嘆了一口气。 「废后的旨意下来了吗?哥哥可有回信?」 华妃向来是个急性子,见颂芝喏喏不言,急得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你倒是说话呀!」 「娘娘,似是还没有旨意下来呢……大将军远在西北,送信的人脚程慢些,也是有的。」颂芝轻轻拿回了扇子,殷勤地替她扇着风,「娘娘莫急,奴婢想着,皇后倒下了,这六宫里的那些狐媚子加起来,都当不得娘娘凤仪万千,娘娘只管等着封后的旨意下来就是了。」 华妃被哄得满意了,懒懒躺回榻上,正想叫颂芝去端盘冰西瓜吃吃,却不料周宁海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娘娘,四阿哥从假山上摔下来了,如今瞧着不大好了!」 华妃先是一惊,之后又不耐烦道:「请个太医去瞧瞧便是,你慌什么。」 周宁海苦着脸:「四阿哥当时正和怡嫔、莞贵人一处儿呢,不料突然摔了下来,可把在场的人都给吓坏了。」 怎么又和甄嬛、安陵容那两个小贱人有关? 不过……华妃的大眼睛滴熘熘一转,又想搞事了。 第34章 安陵容见温实初神色严肃,手上仍有条不紊地在给四阿哥挑去伤口处的泥沙,还在昏迷中的四阿哥惨白着一张小脸,任他动作着也不知,只眉头皱得死紧。 一旁的甄嬛见状很是愧疚,若不是她着急忙慌地叫他下来,四阿哥也未必会脚滑摔下假山。如今看着他在受苦,她心中自是不好受。 「陵容,你可知道为何四阿哥会常年养在圆明园?宫中如今只得三阿哥和弘珩,四阿哥、五阿哥都在宫外养着。五阿哥还能说一句身子弱,这四阿哥方才瞧着也是个能跑能跳的,怎么会……」 安陵容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受罪的四阿哥,一双眼睫卷翘的含情眼里闪过几分讥讽,将甄嬛拉了出去。 四阿哥出事之后她们便匆匆将他送到了他的居所,幸而离东湖边不远,只是瞧着这摆设布置瞧着陈旧得紧,便是那多宝阁上的花瓶也蒙上了一层灰,瞧着似是很久没有人精心打理过了。 安陵容心中的不悦顿时就消退了些,左右四阿哥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他的那些小心思……罢了,只要不威胁到她与身边之人,懒得计较了。 她轻轻转过身子,在甄嬛耳边轻轻说了一番话,甄嬛感到那阵如兰似麝的香气离得自己近了些,还不等她再细细嗅闻,安陵容说完了话,便也自在地回到了原本的位子。 「四阿哥的生母身份不显,便惹了皇上不喜?」甄嬛微蹙着眉,还想再说些什么,便见着华妃被一堆人簇拥着风风火火地走过来了。 「嫔妾参见华妃娘娘,华妃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华妃冷睨了她们一眼,转去内室瞧了瞧还昏睡着的四阿哥,惊声道,「哟,瞧四阿哥这小脸儿白得,可真是受了大罪了。」 她妩媚凌厉的眼波一转:「照顾四阿哥的嬷嬷呢?」 嬷嬷连忙从角落里挤到前边儿去跪下:「回…回娘娘的话,奴婢在。」 华妃冷眼环视室内,心中暗暗嫌弃一句破落户,绣着芍药花的玫红丝绢在鼻尖掩了掩,颂芝便会意上前,厉声问道:「你好大的胆子!平日里是怎么照顾阿哥的,竟叫阿哥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嬷嬷也很委屈,喏声道:「四阿哥近日总爱往外边儿跑,奴婢年老体衰,难免有顾不上阿哥的时候。今儿四阿哥被怡嫔和莞贵人送回来的时候,奴婢也吓了好大一跳……」 这老奴总算说到了一句她想要的话。 华妃长眉一挑:「怡嫔,莞贵人,四阿哥出事,竟与你们有关?」 两人腰肢皆挺得笔直,甄嬛回道:「四阿哥不小心从假山石堆上失足落下,当时嫔妾与怡嫔正好在假山石下,便将四阿哥送了回来,又请来温太医为四阿哥诊治,如今想来应无大碍了。」 温实初适时出来帮声:「启禀华妃娘娘,四阿哥头上的伤并不严重,微臣上药包扎之后,只要月余便可痊癒了。」 「便是有这么巧不成?四阿哥之前养在圆明园多少年了都没出过事儿,偏就在遇见你们两人时便遭了罪,当时就你们主僕几人并四阿哥一个……自然是说什么都随你们了。」 知道华妃是有心来找茬了,安陵容垂下眼睛,暗自冷笑,就算是皇后倒下了,她年世兰也绝无继位中宫的可能。 何况,如今太后仍在,自然是会费尽心思保下皇后。 甄嬛继续道:「娘娘容禀,为这事儿,嫔妾派了身边的小允子前去查看那假山上有何不妥。近日来风清气朗,未曾下雨,便是那假山上也难有潮湿的青苔,嫔妾知道时还有些不解,阿哥为何会摔下来。之后见阿哥昏迷在床,走进了一瞧,这才发现其中原因。」 华妃有些不耐烦了,她最讨厌的便是这般吊胃口的人! 她正要出口训斥,屋外却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是皇帝来了。 「皇上……」 华妃一见着他便眼睛发亮,笑着迎上前去,顾及着现场还有两个小狐媚子在,只得收敛了一些,故作伤感地将四阿哥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第66页 皇帝淡淡地应了一声,他昨日自宫中回来后便一直心气不顺,今日听着这事儿原本不想过来,只打发苏培盛来一遭便是。 却突然想起纯元和那个早夭的孩子。 那该是他的二阿哥。 想到自小便不得他喜欢的四阿哥,皇帝嘆了口气,这才决定来看一看。 听着了外边儿的动静,四阿哥的眼皮动了动,随即醒了过来,见着那道明黄身影,还有些不可置信,一时间红了眼眶,轻声唤了声:「皇阿玛……」 安陵容瞧着,四阿哥年纪虽小,论起心眼子倒是比华妃多上许多。 皇帝冷待这个儿子多年,眼下虽因着纯元和孩子的事儿对他难得生出些慈爱之心,却也只停留在应了一声,便询问起温太医他的伤势时,得知无大碍后,便转身问起甄嬛:「朕方才,似乎听见你知道四阿哥是为何才会失足摔下来的?」 近日皇帝总是有许多烦心事,也少有召她的时候,甄嬛按捺下心中不断翻腾的牴触之情,只淡声回道:「臣妾凑近了一瞧,发现四阿哥穿的鞋已然跌破了,正想着叫人拿去量了长度,日后再为四阿哥送一双新鞋来。却不想发现这鞋底已然薄得只剩一层,脚底更满是污泥,臣妾便想,这脚上的鞋都穿着不爽利,四阿哥在外游玩时难免有所不适,这遭从假山上摔下来,大底便是因着鞋子的缘故了。」 见皇帝因着她的话神色渐渐缓和,华妃心中一紧,正要说些什么,便被皇帝冷厉的话给有些吓着了。 「原先伺候四阿哥的宫人,都拉去辛者库服役。华妃,你替四阿哥再重新选一批伺候的人,记着,要懂事的。蠢笨的奴才,留着有何用?」 皇帝瞧了一圈室内的摆设,又看着四阿哥床上明显已经旧了的窗幔被子,难得缓下了声气:「好好养病,待八月回宫之时,朕会亲自为你择一位师傅,叫你同三阿哥一同进学。」 在场之人都被他这话给惊了一惊。 「儿臣多谢皇阿玛!」四阿哥双眼亮晶晶地望着皇帝,苍白的脸上因着激动浮现出了几抹血色,但下一瞬他便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犹豫地开口,「儿臣还想求皇阿玛一件事儿……」 「直说便是。」 虽说皇帝话说得和蔼,但是在场之人都不是个蠢笨的。华妃更是在心中暗嫌小家子气就是小家子气,有朝一日得了皇上的宠爱也是个眼皮子浅的,迫不及待便要起好处来了。 甄嬛还有些担心,安陵容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出声。 这一世的甄嬛还未曾领略到这位四阿哥的脑瓜子有多好使呢。 果不其然,得了皇帝的应允,四阿哥似是得了些鼓舞,这才轻声道:「皇阿玛能否将嬷嬷仍留在儿臣身边?嬷嬷照顾了儿臣许多年,殿内殿外许多事儿都要劳烦嬷嬷,今日也是儿臣自个儿调皮,趁嬷嬷浣衣时跑了出去,这才跌破了头。求皇阿玛宽恕嬷嬷,仍叫她照顾儿臣,好吗?」 皇帝有些意外:「这便是你所求的?」 而不是求他的庇护,乃至一位出身更高贵的养母? 四阿哥点了点头,目光纯净:「是,这便是儿臣所愿。」 「既如此。」皇帝略略沉吟,「那便让她仍在你身边伺候,只记着,你是阿哥,是主子,没有要因为奴才委屈主子的道理。」 「可知道了?」 「是!皇阿玛!」 望着父子间愈发温情融融的情景,华妃神色有些不好,颂芝连忙扶住她的手,轻声提醒道:「娘娘……」 华妃这才忍住心中的不悦之情,四阿哥不过是婢女所生,算下来比前朝那位八爷出身还要低些,到时候自己将来的孩子还要叫这等卑贱之人兄长,光是想想便要呕死她了! 她这股气直到回了清凉殿才发出来。 望着碎了一地的琉璃茶盏,颂芝忙唤了殿外的小宫女进来收拾,一边还要小心翼翼地给华妃打扇:「娘娘,您千金贵体,何苦为了那等子小人生气呢?再说了,四阿哥被皇上放在圆明园不闻不问这么多年,便是接回宫里又如何?照样是个蠢笨不受宠的,娘娘您瞧瞧三阿哥,便知道了。」 「……若只是让四阿哥回宫养着,便也罢了,不过是个婢生子,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华妃眼尾隐隐发红,「颂芝,你没瞧见皇上待莞贵人和怡嫔那副模样吗?一个二个,都是不安分的狐媚子!」 说到最后,她又开始生气,一把抽过颂芝手里的泥金真丝绡麋竹扇狠狠地掷了出去。 颂芝连忙跪下,殷勤地给她捏腿:「娘娘,您将来可是要做中宫皇后的人,莞贵人与怡嫔不过是两个小小的妃妾。待您登上皇后凤座,便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华妃听了心情略微舒畅一些,却仍是不满:「废后的诏书还没下来吗?叫人去打听打听,也好吩咐黄规全重新准备些皇后规制的珠钗步摇什么的。本宫可不会学乌拉那拉氏那副穷酸做派,到底是庶女出身,就是小家子气。」 「是,奴婢这就去。」 颂芝还没出去多久,便和周宁海两人脸色难看地回来了。 华妃原本还在首饰盒里挑挑拣拣,见她们俩这幅模样,脸色也阴沉下来:「怎么了?」 周宁海扑通一下跪下了:「娘娘……宫里边儿的人只说皇后抱恙须得静养,没传来废后的消息。」 第67页 华妃沉着脸将满满一匣子的首饰全部拂落在地,猛地站了起来:「皇上为何不愿废后!难不成,难不成是因为本宫无所出……这才让皇上不肯立本宫为后?」 说着,她便有些失了力气地跌坐在合欢镂花团锦凳上,一张总是骄傲肆意的芙蓉面上闪过几分迷惘之色:「颂芝,是不是因为本宫不能生,这才叫皇上失望,宁愿去宠爱旁人,也不愿再来找本宫?!」 颂芝忍着怕,轻声劝道:「怎么会呢?皇上与娘娘多年夫妻,娘娘怀疑旁的什么都好,却不能怀疑皇上对娘娘的情谊啊。皇上此时没有废后…定是,定是被前朝那些朝臣给劝住了,只要咱们大将军在,娘娘调理好身子后再养得一位阿哥,娘娘何愁没有正位中宫之日呢?」 「本宫也曾有过一位阿哥……」 华妃嚯地站起身:「备轿,本宫要去瞧瞧端妃那个贱人!」 长春仙馆 皇帝摸了摸弘珩清减了一圈儿的小脸,语气有些低沉:「弘珩瞧着瘦了不少。」 「弘珩向来是个挑嘴的,便是臣妾精心替他们做的辅食,怀宁吃得开心,偏他这个臭小子,吃过几勺便要扭过头去不爱吃了。」安陵容笑着将怀里的弘珩送到内务府新遣来的乳母手中,转而抱起了淑质,「温太医开的药膳虽说滋补养身,但味道难免差了些,弘珩可不就更不爱吃了?」 淑质也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似乎是在附和自己额娘的话。 皇帝见着便笑了:「弘珩自小便是个气性儿大的,怀宁却很乖巧。」 淑质十分懂事地对着她阿玛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 见着皇帝愈发舒缓的脸色,安陵容心中十分满意,眼下是华妃与甄嬛最得宠又如何,只要皇帝一来她这儿,能念着两个孩子,将这里视为能叫他放松下来的地方,她的目的便达到了。 今年在圆明园待的日子的确长了些,及到回宫时,已经是静和满两个月的时候了。 见甄嬛与安陵容两人见了她便笑,沈眉庄有些羞恼:「好了好了,左不过是我贪嘴吃得胖了些。你们这两个促狭鬼,惯会笑话我的。」 「哪有。」甄嬛执起她的手,调皮地眨了眨眼,「姐姐做了额娘之后,不仅美貌更胜往昔,这眉眼间更见温柔了,实在是叫我见之忘俗。陵容,你说是不是?」 安陵容怀里正抱着软软的静和,见着两人都朝她望来,怀里的小公主也睁开了眼睛望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第35章 沈眉庄想不明白,她原本还悬心着皇后或是旁人要来害她与孩子,结果左等右等,却等来了皇后禁闭景仁宫。华妃又跟个炮仗似的,她不过寻常请个安,嘴里便能冒出一咕噜酸话来。 距离皇帝回宫已过了几日,今日便是沈眉庄正式封嫔的日子了。 皇后对外称抱病,今日的封嫔宴中竟是太后强撑着真·病体出席,安陵容冷眼看着,太后此举,赏识眉庄是真的,想要藉此缓和与皇帝的关系,也是真的。 「将成乐抱过来给哀家看看。」 前头繁琐的仪式过了,太后捂着嘴咳嗽几声,见粉红襁褓中的婴儿一张小脸白白净净,很是可爱,心中也柔和了一些:「皇帝,惠嫔是个可心人,生下的孩子也乖巧。」 皇帝淡淡地应了一声,曹琴默见了,有些心酸地紧了紧抱着温宜的手。 皇后此番失势,她养好伤后虽被皇帝放了出来,却也只是这般晾着,就如往昔那般,只有她们母女俩的储秀宫,一直都是冷的。 她已然前途无望,但温宜……她还得为她挣一份前程。 当下曹琴默只得撑出盈盈笑脸,曲意逢迎:「惠嫔妹妹年轻体健,生下的公主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出挑。假以时日再诞下一位阿哥,想必也是极灵秀的人物呢。」 太后对这个平日里总是沉默的曹嫔印象不深,不过觉着她说这一句话倒是很中听,点了点头:「惠嫔,你得养好身子,争取再为皇帝添几个孩子才是,不拘阿哥公主,孩子多了好热闹热闹,也叫哀家看着高兴些。」 沈眉庄含羞应了下来:「是。」 华妃在一旁看得妒火中烧,心中又难免哀怨自己至今无子,否则如今怎么才是妃位! 太后是从康熙朝过来的女人,对于后妃间那些吃醋小技俩都是再熟悉不过了,见华妃微微垂眸,将手中的织花绢帕扯得一团乱,心下稍稍一动。 能保留下皇后的名位已是不易,她已经让皇帝与自己离心,如今她只得撑着病躯,为乌拉那拉氏再留得几日的荣耀。 太后藏着岁月痕迹却依旧清亮有神的眼睛环视众人,皇帝的后宫,自是环肥燕瘦,美不胜收。眼下皇后势弱,她少不得要挑一些新人起来分摊华妃的宠爱与权势,且前朝又传来年羹尧即将班师回朝,皇帝有意晋一晋华妃的位份以此来昭示对年氏一族的宠爱…… 这宫中的女人,自个儿有手段的,便能是枝头上开得最肆意的一朵。可惜,君心如雷雨,想要打落一朵花苞,不过是一眨眼间的事儿。 「娘娘,您说如今惠嫔与敬嫔同是嫔位,那这咸福宫不就有两个主位了?」富察贵人自从落水后便不太敢明着掐尖儿捻酸了,只得同一旁的齐妃小声嘀咕。 话说齐妃,她与三阿哥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原本该是很生气的,可看着皇后突然之间便倒下了,虽说对外称是养病不外出,可依她的脑子都能看出来皇后这是闯了塌天大祸了!要不然以太后的性子,如今在上边儿坐着的,一定会是皇后。 第68页 齐妃对此感到很焦虑。 背后有人撑腰的皇后尚且一朝失势,她母家不显,那她的三阿哥之后又该何去何从。 正在伤感中的齐妃听得富察贵人这么问,心中有事的她只随便敷衍了一句:「左不过是迁宫或是升位的事儿,同你我有什么干系。」 富察贵人被噎了一下,臭着脸不说话了。 太后眉心微动,端妃是个不中用的,如今华妃势大,便只能…… 「皇帝,哀家瞧着敬嫔伺候你的时日也不短了,今个儿是个好日子,不若也提一提敬嫔的位份。」太后笑着对上皇帝望过来的眼神,「皇后体弱,本该叫华妃、齐妃、端妃一同料理六宫事宜。但齐妃要忙着照顾三阿哥,端妃身子更是孱弱,少不得要叫华妃受累了。」 华妃露出一个笑:「臣妾不累……」 太后慈爱地望着她:「你是个能干的,哀家却不能不体贴你。便晋敬嫔为敬妃,往后叫她好好地辅佐你,切不可因为处理了宫务累着自己的身子,可知道了?」 华妃与敬妃一同出席行礼谢恩:「谢太后。」 皇帝也跟着嗯了一声:「敬妃温善敦厚,往后协助华妃料理六宫事,朕也能放心。」 敬妃今日着实被惊着了,一连得了皇帝与太后的夸赞,生性谨慎的她只得低头谢恩。 待太后与皇帝都离开了,华妃直起身子,扭身看着还有些侷促的敬妃,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今儿明明是惠嫔同公主的好日子,敬妃,你这风头出得可真是时候啊。」 敬妃微微垂下眼,恭敬道:「太后慈爱,臣妾惶恐,只得敬听上意,尽心辅佐娘娘。」 「辅佐……哼。」华妃慵懒地扶了扶鬓边的芍药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眼波凌厉又妩媚,「就算你之后能与本宫平起平坐,你也得记着,昔年在王府时,便是本宫为侧福晋,而你,只是本宫房中的格格。曾经是,那便永远都是。」 放了一番狠话的华妃连剩下的席面也不吃了,由颂芝扶着走了。甄嬛走到敬妃身边安抚性地挽住了她的手,敬妃敛去心中的涩意,只勉强笑道:「我没事,华妃向来是这样的性子,我早便习惯了的。」她转过身去有些歉疚地望着沈眉庄,「今儿本是妹妹和公主的好日子,倒是被我扰了去,叫我心中,实在不安啊。」 沈眉庄笑着摇了摇头:「怎会?娘娘得以封妃,乃是好事。如今好事成双,嫔妾还要多谢娘娘来添了福气,好叫成乐平安长大呢。」 不得不说,眉庄还是很会说话的,敬妃脸上的侷促很快便消失不见了,也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 富察贵人有些眼热,有心拉着齐妃过去凑热闹,但瞧着齐妃这副提不起兴趣的样子,只得撇了撇嘴:「娘娘,三阿哥身子不是养好了吗?您还这般愁眉苦脸的作甚?」 「你懂什么。」越发觉得她们母子俩前途悽惨的齐妃嘆了口气,带着翠果径直离开了。 安陵容将手里的小公主小心翼翼地托到敬妃怀里,回头见着富察贵人眼巴巴瞧着这边儿,见她望过去又飞快扭过头去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富察姐姐,一个人枯坐着有什么趣儿?过来瞧瞧成乐吧,她很乖呢。」 公主而已,有什么稀罕的。 心里这么嘀咕,但是富察贵人还是挪了过去,心中暗道,凑会儿热闹她就跑! 剪秋提了食盒进来,见皇后面容憔悴,连耳边那对最爱的东珠耳坠都似乎失去了光泽,和主人一起在这冷冰冰的景仁宫中黯淡无光。 「娘娘,该用膳了。」 剪秋强撑起笑脸,将食盒里的菜依次端了出来:「今日有娘娘喜欢吃的莲蓬豆腐呢。」 「皇上不是让内务府只需按答应的份例给本宫吗?」皇后将目光从手腕上那对玉镯上移开,淡淡地看了一眼,「如今这并非本宫该吃的东西。」 「娘娘。」剪秋心疼地抿了抿嘴,「有太后在呢,就算您目前不能出景仁宫,但后宫里谁敢慢待娘娘您?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只要娘娘耐心等待些日子,日后定是有机会出去的。」 「出去?我早不敢想了。」 皇后轻笑一声站起身,随意用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收了吧。」 「娘娘……」 剪秋看着皇后萧瑟的背影,有些不甘心地握紧了手。 碎玉轩 「莞姐姐!」 淳常在像是一只快乐的小蝴蝶般飞了进来,流朱追在后边儿笑道:「淳常在跑得太快了,奴婢都来不及通传呢。」 「好了好了,快过来喝杯甘草凉水吧。」甄嬛有些好笑地招了招手,淳常在捧着缠花玛瑙盏,乖乖叫人:「怡姐姐,我都好久没见着弘珩和淑质了,下次我能去你宫里玩儿吗?」 安陵容笑着点点头,放下手里的绣绷:「当然好啊,弘珩和淑质近日越发调皮了,我还愁我一个人陪他们玩儿太累呢。你能来呀,他们一定高兴。」 「嗯!」淳常在脸上扬起大大的笑脸,又开始给她们比划刚刚在存菊堂见着的成乐小公主,「我前几日去见她时,她还睡在小床上,只有那么大。今日我去眉姐姐宫里讨藕粉桂花糖糕吃时,她长得有我手臂这么长了。」 见着她匆匆忙忙地放下玛瑙盏,张开手比划的样子,甄嬛与安陵容对视一眼,莞尔道:「你呀,走哪儿去都要讲究一口吃的,难不成是你宫里的姑姑短了你的膳食?」 第69页 淳常在用力点头:「可不是嘛!姑姑总嫌弃我吃得多,又和我说瞧瞧莞姐姐、怡姐姐,一个个儿地腰都那么细,而我……」她低着头有些沮丧,「姑姑伺候我沐浴的时候瞧得仔细极了,说我这儿也胖,那儿也圆,处处都不得皇上喜欢。」 「怎么会。」甄嬛递给她一块牛乳糕,安慰道,「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日后长开了,定又是一个标緻的大美人。」 安陵容也跟着接话:「可不是?你年纪小,待你到我和你莞姐姐这般年纪呀,自然就瘦下去了。」 「真的吗?」 甄嬛与安陵容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见着淳常在抛下愁容,又开始快快乐乐地吃东西,安陵容托腮看着她,睫毛卷翘的眼里习惯性地带上一点笑意,这个至纯至善的女孩子上一世还没活到碧玉年华就没了,这一世,她已然改变了自己的命运,那淳儿的命运呢? 想必也与上一世不同了。 想起上一世还为了甄嬛与淳常在亲密而吃醋的自己,安陵容忍不住有些想笑,心中却又奇怪地泛起涩意来。 淳常在来得快,走得也快,说是和敬妃约好了要去瞧她养的乌龟。 甄嬛看着她欢快的背影,摇了摇头笑道:「她呀,总是最没定性的一个人,一阵风似的便飘走了。」 安陵容却不接话,只定定地望着她,语气有些奇怪:「姐姐,你很喜欢淳常在吗?」 甄嬛探过身去拿她的绣绷,听了只是随意点点头:「淳儿性子天真,说话做事总是叫人发笑,我拿她当妹妹呢。」 「姐姐有几个好妹妹?」安陵容扭过头去,「在家中的玉娆妹妹自然是最要紧的一位了,在这后宫里,竟不知姐姐还结交了多少金兰呢。」 甄嬛有些好奇地看她,见她就是不正眼看过来,笑吟吟地拉过她的手,语气微微上扬,带着一点俏皮的意味:「纵有多少姐姐妹妹,陵容便是陵容,是旁人都比不了的陵容。」 「真的?」 见她终于愿意抬起眼看自己,甄嬛笑意更浓:「我何时骗过你?」 安陵容暗暗唾弃自己,都是活过两世的人了,还要生出这些小女儿家争宠吃醋的小心思来。 不过……被人哄的感觉可真好啊。 第36章 和姐妹们绣花喝茶逗猫猫的日子十分惬意,但是身处后宫之中,越是放松,便意味着越是危险。 「今儿是年羹尧班师回朝的日子。」沈眉庄轻轻哄着怀里的小女儿入睡,见她安安静静地坠入梦乡,这才轻手轻脚地将她递给乳母,抱下去睡了,「听说皇上传了华妃一道儿在养心殿用午膳,这可真是莫大的荣宠。」 「做给旁人看的宠爱,其中是苦是甜还不知道呢。」安陵容递给她一盏绿豆凉水,「眼看着就要入秋了,再不喝些这些个凉水冰茶的,又要等到明年了。」 「陵容还笑我呢,你自己不也是贪吃得紧?」甄嬛笑着丢过去一个干桂圆,安陵容动作灵巧地接过,笑道:「小厨房的手艺好,便是多吃些才好过冬呢。这天气一旦冷下来,很快又要下雪了,到时候可以堆几个雪人儿在殿前放着,也好叫弘珩和淑质瞧瞧新鲜。」 三人正热热闹闹地说着话,槿汐进来低声道:「奴婢方才去内务府领月例,听着一旁的徐总管在吩咐绣娘们加紧赶制吉服,听说……是贵妃的服制。」 「贵妃服制……」 甄嬛放下手中的定窑五彩茶盏,神情有些阴翳:「看来,不日便要称呼一句华贵妃了。」 「娘家得力,自己又得宠,晋封贵妃,只是时间早晚的事儿罢了。正巧年羹尧得胜还朝,晋封他的妹妹为我朝第一位贵妃,如此,正好昭示他年氏一族圣眷正隆。」安陵容垂下眼眸,「如今势大,是该她们得意的时候,咱们也别急,安安心心地等着便是了。」 年羹尧那人脾气跋扈胜过华妃千百倍,都不需她动手脚,再者,她的手也伸不到前朝去。 年羹尧自己便能把自己的赫赫战功生生给磨没。 到时候,华妃又有何惧。 沈眉庄点点头,又对着一旁的采月招了招手:「去将我昨个儿绣好的东西拿过来。」又转头对着安陵容笑道,「瞧我这记性,我给弘珩和淑质缝了一条小被子,里头用的是细细挑拣用的蚕丝,盖起来又轻又暖。这天气呀渐渐转凉了,你可得记着嘱咐乳母们给她们适当加些衣裳,别着凉了。」 采月笑着将那两条小被子呈了上来,安陵容摸了摸,果然很是软和,打趣道:「眉姐姐当了额娘之后,这绣活儿做得是越发好了。姐姐你瞧,这上边儿绣的白玉珠帘菊纹好不好看?」 「好看,自然好看。」甄嬛眉眼间盈起笑意,见眉庄探过身去请教陵容这个绣法该怎样走针的样子,有些懒懒地吐出一口气。 这样的日子太闲适了,都叫她生不起争斗的心思了。 「娘娘大喜!」 内务府的人已然送来了贵妃服制的吉服,颂芝双手接过,恭恭敬敬地高举过头顶,朝着华妃笑盈盈地道喜。 华妃心中虽高兴,却还是有些不满,染着鲜红蔻丹的手轻轻拂过织造精緻的贵妃吉服:「只是贵妃……如今皇后形若被废,若不是有太后撑腰,本宫又何至于才当这么一个贵妃!」 颂芝连忙道:「娘娘不要生气,皇上能封娘娘为贵妃,下一次便是皇贵妃,再下一次,便是皇后了。娘娘年轻貌美,其中福气又怎是皇后那个不得皇上宠爱的老妇能比的?」 第70页 华妃哼笑一声:「好生收起来吧。前几日和皇上、哥哥一同用膳,虽说本宫脾气是大些,但可比哥哥好上许多。还好皇上疼爱本宫,这才不计较。皇上待本宫和哥哥的好,本宫一直都知道。」 「行了,快去准备准备,给本宫重新梳妆。倒是许久未曾去给太后请安了。」华妃又摸了摸华丽的贵妃吉服,一张美艷灼人的芙蓉面上尽是笑意,「记着将太后赏的簪子戴上。」 颂芝笑着应了一声。 寿康宫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万福金安。」 四阿哥面容稚嫩,说话有些一板一眼的严谨,见他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头,太后原本不佳的心情看着也好些了:「好了,好孩子,快起来。竹息,给四阿哥拿些点心来。」 四阿哥脸上适时摆出羞涩又孺慕的神情,轻声道:「多谢皇祖母。」 「吃吧。」 太后久不见这个孙儿,乍一见着了倒也很有几分慈爱之情。 正巧四阿哥又有意逢迎,一时间两人说起话来气氛倒很是融洽。 「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华妃穿着一袭青莲色的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绫缎宫装,相较于往日的珠光宝气,今日的她更多了几分端庄。 「华妃来了,快起来吧,竹息,给华妃看座。」 四阿哥连忙起来给她请安:「儿臣参见华娘娘。」 「多谢太后。」华妃姿态柔顺地坐了下来,这才睨了四阿哥一眼,「倒是少有见着四阿哥在太后膝下尽孝呢。」 「孙儿不孝,皇祖母静心养病,孙儿不好常来打扰,只得在习完先生交代的功课之后,替皇祖母抄了几卷佛经,以求皇祖母身子早日安康。」 说着,他便从放在一旁小桌上的书袋里拿出了几卷佛经,竹息会意地拿过呈给太后,太后翻阅了几页,夸赞道:「你这孩子,进学时日尚短,这手字写得却还不错。竹息,拿去小佛堂供着,也不算浪费了四阿哥的一片诚心。」 「四阿哥刚回来宫里,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见太后对四阿哥态度不错,华妃便也收敛了一些,只红唇微弯,「若是有什么短的少的,只管遣人去翊坤宫说一句便是了。」 「是,儿臣多谢华娘娘。」 「华妃,你平时若无事,便常常去皇帝面前转转,你们俩多年的情分,最是难得。」太后慈爱地望着她,「再过几日便是你封贵妃的日子了,你是个有福气的,到时候哀家也给你添个彩头。」 华妃面上闪过几分娇羞:「是,臣妾多谢太后。」 这时外边传来请安的声音。 是皇帝来了。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四阿哥是反应最快的,连忙离了座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给他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 「皇帝怎么突然来了?」太后愣了愣,随即摆出一副慈爱的笑脸来,「瞧瞧四阿哥,多懂事的一个孩子,你这个当阿玛的竟也忍心叫他一直跪着。」 「皇额娘教训得是。起来吧。」皇帝有些漫不经心地扫了四阿哥一眼,又看了一眼今日装扮得倒有几分端华之姿的华妃,亲自过去扶了她起来,「华妃待皇额娘之心同儿臣是一样的,有华妃在皇额娘跟前尽孝,朕很放心。」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的华妃脸上满是娇羞笑意,向来能同夫君一起正大光明尽孝于婆母膝下,可是只有正妻才能有的荣光。 皇上这样说……难道是在暗示她…… 又看了一眼乐得收不住笑的华妃,皇帝心中虽仍忌惮着年羹尧,见着她时却也不愿将前朝的那些阴谋算计都带到她头上来,因此只落座后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朕请人择了吉日,华妃晋封的日子便挑在下月初六。这月十八是个好日子,果郡王同沛国公府小姐的婚礼便定在那日。隔日新妇进宫请安,儿臣想着皇后病重,不好见人,便让她们来皇额娘宫中走一遭便是了。」 听得此话,太后面上的笑意微微淡了淡,皇帝的意思还是不愿放皇后出来…… 皇帝还在望着自己,太后整了整心绪,只笑道:「老十七向来是个爱玩爱闹的,如今成了家,想必也会懂事些,能帮衬着皇帝你几分也是好的。」 皇帝微微颔首,未曾接话,只对着在一旁乖乖站着的四阿哥道:「朕近日朝务繁忙,未曾去御书房考察你的功课,师傅教得可尽心吗?」 四阿哥抬起头,小脸染上激动的晕红,但他仍是尽量稳声道:「师傅学富五车,文思渊博,为儿臣讲学时也语义详细,很是负责。」 皇帝嗯了一声,在一旁自觉不日便要当上四阿哥正经嫡母的华妃也不免要关怀几句:「三阿哥是你哥哥,虽说你们俩不是在一块儿长大的,但这兄弟情分再珍贵不过了。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三阿哥也是好的。」 她这话一出,自个儿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过了几瞬反应过来,身上冷汗都要吓出来了,连忙离座请罪:「臣妾失言,请皇上恕罪。」 皇帝语气淡淡的:「弘时虽是兄长,在读书一道上却委实没有为兄的模样,你若是有不懂的,问师傅便是。」 四阿哥半分眼光都不敢随便瞟,只恭敬回答了:「是,儿臣记着了。」 「好了,一家子说着话,何苦跪来跪去的。华妃,快起来吧。」太后见皇帝闷闷地坐在一旁不说话,心中知道她这个儿子是个多疑又敏感的性子,面上只得装出一副笑脸来,叫竹息去扶华妃起来。 第71页 华妃本就因着刚刚说错话的事儿心虚,自是不敢叫太后跟前最得脸的姑姑亲自扶自己起来,颂芝连忙膝行过来扶着她慢慢起身。 「朕养心殿中还有事,便先过去了。」皇帝站起身,见着一旁低着头不敢说话的华妃,心还是软了,「朕批完摺子了,便去翊坤宫用晚膳。」 原本情绪低落的华妃有些惊喜地抬起头来,一双泛着红的眼睛霎时便有了光彩。 「是,臣妾定会盯着小厨房,多做些皇上爱吃的。」 皇帝握了握她的手,大步出去了。 四阿哥仍旧老老实实地跪下磕头:「儿臣恭送皇阿玛。」 第37章 今儿是华妃的好日子。 宝桑一大早便在那儿嘀咕:「翊坤宫的人个个都是爱装模做样的,奴婢听说周宁海提前两日便遣着一堆小太监去捉喜鹊,就等着今儿放过来给她们家贵妃娘娘添点喜气呢。小主你听,真是吵死了。」 嗯,是挺吵的。 席捲了整个皇城上空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叫,闹得弘珩和淑质今儿早早也醒来了,此时正趴在厚厚的芙蓉织锦毛毯上看着她梳头。 安陵容随意地从匣子里挑了一支垂珠却月簪递给宝霜,噢,宝霜是内务府前个儿送来的几个小宫女里格外机灵的一个,安陵容瞧她梳发髻梳得不错,便留了她在身边伺候。 「华贵妃如今是这宫中第一得意人,如此吉日见着喜鹊,算是喜上加喜吧。」安陵容对着镜子比了比,觉着这对白玉镂花耳坠不太搭,又在匣子第二层里挑挑拣拣,重又选了一对翡翠缠珍珠耳坠戴上。 宝桑一边儿逗着两个孩子,一边儿回道:「奴婢听说今儿果郡王和福晋也要一同出席呢。」 安陵容扬了扬眉:「那位果郡王福晋出身名门,瞧着又是个性子温和的,配果郡王这等生性潇洒之人,倒是正好呢。」 宝桑听不懂,只跟着附和:「小主说的是。」 安陵容照了照镜子,觉着满意了,这才起身,抱起正在专心玩着一个镶嵌着红宝石的金手钏的淑质:「乳母可是餵过一道了?」 新上任的乳母郑氏连忙道:「回小主的话,奴婢和乔氏在六阿哥和公主起身时已经餵过一道了。」 安陵容点了点头,遥遥听见翊坤宫那边儿传来的礼乐声,她还是如上一世般封了贵妃。 索性贵妃宴是在晚膳时分才开始,她今儿白日也不想出去了,好好陪着弘珩和淑质玩会儿吧。 她不想出门,淳常在却上门做客了。 「安姐姐,你这儿的东西可真好吃!」说着是来瞧小侄子小侄女的,淳常在嘴里却塞得满满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还盯着釉下五彩春草纹碟子里的松子枣泥麻饼,「以后我能常来玩儿吗?」 「当然。」安陵容见她眼睛和嘴巴都忙不过来了,有些好笑地招来宝霜,「你去小厨房给淳常在装些点心起来,待会儿叫她带回去。」 「不过,今晚皇上可是特地为华贵妃设了宫宴,你吃了这么多点心,待会儿还吃得下吗?」 淳常在腮帮子塞得满满的,像是一只小松鼠,不过这也半点没影响她说话:「不会呀,安姐姐你不知道,我可能吃了。待会儿走走路,到了宴会上便又能继续吃了。」 她吃得开心,安陵容看着她,忽然就懂了甄嬛上一世和这一世都这般喜欢她的原因。 自个儿深陷深宫囹圄之中,见着她这般无忧无忧的样子,好像自个儿也轻松了不少。 今日的华贵妃格外意气风发,穿着一袭玫瑰紫绫如意云纹宫装,发髻上戴着太后赐下的宝蓝吐翠孔雀吊钗,一张美艷灼人的面上尽是骄傲笑意。 「今儿是华贵妃的好日子。」皇帝举起酒盏,「且饮尽此杯。」 「恭贺华贵妃。」 见众人都对她举起酒盏以示庆贺,华贵妃面上笑意更盛:「在座诸位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如此客气呢。」 酸得直冒泡泡的齐妃小声嘀咕:「得意便得意吧,装什么呢。」 皇帝没心思理会女人堆里的暗潮汹涌,只对着静静喝酒的果郡王举杯笑道:「老十七,成了亲之后便不爱往宫里来了,今日可得陪朕喝个尽兴。」 果郡王清俊却难掩疲色的脸上勉强漫上笑意:「是,今日臣弟定会陪皇兄一醉方休。」 「王爷,先用些菜垫一垫吧,空腹饮酒恐伤身呢。」孟静娴今日身穿一身郡王福晋的吉服,瞧着很是端庄贤惠,「妾身瞧着这宴席上的清蒸江瑶柱和三鲜木樨汤都是王爷往日爱用的,妾身替王爷盛一些吧。」 她的态度亲昵又自然,倒是果郡王,仍旧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不必,多谢福晋费心。」 甄嬛瞧着这一幕,有些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悄悄倾身同一旁的安陵容说话:「我往日还觉着这果郡王虽说生性风流,但既娶了那位孟小姐,便该好好待人家。这般冷冷淡淡的算是怎么回事儿?」 左右不过是觉得自己被迫娶了不爱的女子为妻,心中憋屈罢了。 自个儿不敢反抗皇帝,只能将气撒在那沛国公府的小姐身上。这样的男人,要来有何用? 安陵容摇了摇头,轻声同甄嬛道:「这位十七爷瞧着是个风流肆意的,倒是可怜了福晋,觉着自个儿的真心或许能感天动地呢。」 两人在一块儿说着悄悄话,喝得有些上头的华贵妃放下手里的酒盏,娇声道:「怡嫔和莞贵人说什么呢?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和在座诸位分享的吗?」 第72页 安陵容稍稍敛了笑意,恭声道:「嫔妾同莞贵人方才见着娘娘头上那支宝石簪子实在美丽,不知是哪位匠人大家所做。」 华贵妃最爱听的就是旁人对她奉承了,今日本就是她的主场,加之喝了些酒,一张娇艷芙蓉面上已然浮现了些许薄红,也未曾听出安陵容话中的深意,只得意道:「这是本宫独独叫匠人打的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鸾鸟簪,连这流苏也是金线密织串了西南新进贡的宝石珠子打的,只得一份儿。怡嫔若是喜欢,也可以拿着银子叫人给你做一份儿。」 华贵妃还是这般容易上钩。 安陵容唇边抿起淡淡笑意:「嫔妾蒲柳之姿,只怕压不住这等好东西,贵妃娘娘凤仪万千,这支宝石簪子,与您倒是极配。」 「怡嫔今儿的嘴可真甜啊。」 意气风发的华贵妃只当安陵容是在示好,下颌微微抬起,依旧是那副骄矜模样,未曾注意到皇帝一瞬的眼神变化。 华贵妃一个深宫妇人,虽说不指着内务府发放的月例过活,但要做这么一支造价昂贵的簪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对着自己的妹妹尚且这么大方,年羹尧他自己的荷包又塞了多少? 皇帝眼神一冷,饮尽了杯中酒。 今儿是华贵妃的好日子,与她素有旧怨的端妃自然是不会出席的。 安陵容拆下发髻钗环的手顿了顿,有些惊讶:「姑姑你是说,瞧见端妃与四阿哥在一块儿?」 禾玉点了点头,示意宝霜她们出门守着,自个儿亲自过去给主子拆下华丽沉重的珠宝:「那时天黑,奴婢原先还疑惑是不是瞧错了,但是走近些听着了声音,便知道是了。」 见安陵容沉默,禾玉试探着问:「端妃娘娘是伺候皇上的老人儿了,若是她开口想要抚养四阿哥……」 「不会的。」安陵容望着雕花灵芝铜镜中自己模糊的面容,说话不疾不徐,意思却很明确,「端妃虽无宠,却与华妃一般是将门出身。皇上不会容忍四阿哥有这么一个可以倚靠的外家,更不会让端妃突然有了子嗣。哪怕是养子,也是不许的。」 禾玉拿着梳子轻轻给她篦头发,轻声道:「小主看得通透……是奴婢目光短浅了。」 「姑姑在这宫中什么事儿没见过?一个久病无宠的妃子,一个没有母族庇佑的阿哥,两个人凑在一块儿,左不过是为自身的利益做打算罢了。只是咱们能想到的,皇上只会比咱们想得更长远。」安陵容嘆了口气,端妃,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许是她也做了母亲的原因,见着曹琴默为了温宜宁愿撞柱自尽,心中也有些不忍心,这一世只要曹琴默不作妖,安安稳稳地陪着温宜长大便也罢了。 端妃膝下空虚,四阿哥其实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但他心眼子太活络,若是攀上了端妃,只怕日后…… 真的要叫弘珩去争那个位置吗? 安陵容眼中闪过几分迷茫,却也知道,这不是她一人想想便能敲定的事儿。 「今晚皇上歇在华贵妃那儿,你遣个人问问姐姐可方便?今晚我想和她一块儿说说话。」 禾玉笑着应下了。 「陵容。」 安陵容惊了一惊,连忙放下怀里还在吐泡泡的小女儿,起身迎她:「姐姐,怎得亲自来了?」 甄嬛轻车熟路地握了她的手,笑语盈盈道:「左右不过是我来,或是你去。我今晚没事儿可做,正愁着不知道该怎样打发时间呢,来看看你和淑质她们也是好的。」 淑质对着这个很脸熟的姨母露出一排洁白莹润的小米牙,在乳母怀里不甘被冷落的弘珩连忙伸出莲藕般白胖的手臂咿咿呀呀地招人。 甄嬛笑着接过弘珩:「呀,弘珩越发胖了。瞧瞧这小胳膊,真有劲儿。」 弘珩是个只要有人理他就会很兴奋的性子,见甄嬛笑着同他玩儿,自个儿也咧开了嘴傻乐,流了一下巴的口水。 甄嬛有些无奈地从乳母手里接过软绵帕,给弘珩擦了擦下巴:「对了,华贵妃今日给六宫姐妹都赏下了东西,我方才打开来一瞧,是一支青金石簪子并些旁的绫罗绸缎。旁的也就罢了,这青金石十分难得,华贵妃这般大手笔,实在叫人惊讶。」 「年羹尧还朝,如今人在京中,多得是想要走通这条门路的人。十万雪花银,也不过是堪堪做个投名状。」安陵容使了个眼色,宝霜便会意地带着两个乳母出去了,殿里只留了宝桑和流朱两人伺候,「华贵妃如今正是如势中天,咱们又何苦戳破这层荣光背后的腌臜事儿呢?只等着瞧吧。」 甄嬛点了点头:「我知道华贵妃素日便是个跋扈骄矜的,可未曾料到,她竟如此不知收敛。」 「她虽有几分聪明,但周边之人皆是爱捧杀的。没了曹琴默,她如失了一臂,她自己犹不自知,若曹琴默还在她麾下,必定会劝一劝,可惜了……」 「是啊。」甄嬛拿了个拨浪鼓逗弄着弘珩,温柔笑容里藏了些嘆息,「再得意的花,也没有逆着上位者心意开放的时候。」 让乳母进来将孩子们抱了下去,安陵容和甄嬛靠在一块儿练了会儿字,又一同剪了河阳花烛的烛芯,闲话几句,这才一同歇了。 许是昨晚两人说话说得久了,今儿早上起的时辰便晚了些。 安陵容便同甄嬛笑道:「皇后娘娘闭宫养病,倒还便宜了咱们不用早起请安,今日起得晚了些,睡得足了,觉着身子也爽利了不少。」 第73页 甄嬛伸出手指刮一刮她挺翘秀气的鼻子,调笑道:「华贵妃好容易当了这后宫第一人,虽说不能日日叫咱们过去请安,过个几日便叫咱们去翊坤宫立立规矩想必也是常有的事儿。呀,到时候你可得送几个棉花垫儿给我,便是跪多久我也不怕了。」 安陵容嗔了她一眼,伸出手给她盛了一碗胡麻粥:「姐姐今儿说起话来倒是俏皮得紧,还是先吃些粥垫垫肚子吧。」 甄嬛笑吟吟地接过那碗胡麻粥,细白玉指捏起白瓷汤勺搅了搅,正想喝一口,却听得小允子喘着粗气前来报信的声音。 说是年羹尧一派的四品官员何源生弹劾甄远道怙势作威,大负圣恩。 啪嗒一声,甄嬛手中的白瓷汤勺落到了地上。 第38章 「年羹尧势大,进京路上竟让官员跪迎,皇上对此早有不满。年羹尧此番指示何源生弹劾甄伯父,想必也是因着先前甄伯父因未曾跪迎他之事记恨于他。」安陵容握住她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沉着镇定的语气稍稍唤回了些甄嬛的理智,「姐姐只要记住,皇上,是不会纵容年羹尧的,这便足够了。」 甄嬛扶住额头,情绪有些低落:「就算不至于将我父亲削官为庶,但其中少不得有些波折。父亲年事已高,若是被发落去了天牢那等阴冷的地方,他的咳疾发作起来可怎么好?」 「纵使姐姐伤心,不思饮食愁绪满腹,伤的是自己的身子,更是救不了甄伯父。这一切,还要看皇上的意思。」安陵容使了个颜色,宝霜眼疾手快地收拾了地上那堆碎瓷片,安陵容重又替她舀了一碗胡麻粥,温声道,「先用些东西垫垫肚子,待会儿我陪你去养心殿求见皇上,可好?」 「陵容……」 甄嬛有些冰凉的手重重地回握住她,点了点头。 今儿的养心殿十分热闹。 年世兰从轿辇上下来,见甄嬛同安陵容二人正朝着养心殿的方向来,长眉一扬:「颂芝,你说她们俩,是不是为了甄远道被弹劾一事而来?」 颂芝笑道:「大将军知道娘娘为着莞贵人她们受了委屈,一回京便使人弹劾了甄远道,若不是那松阳县丞实在不值得被搬上朝堂参他一笔,那怡嫔怎么还会有闲心安慰莞贵人?娘娘您只管瞧好吧,那莞贵人就算眼泪流得将养心殿都淹了,皇上也不会心软的,便是皇上被她们勾得心软了,有大将军在,又怎么会叫叫娘娘伤心的人好过呢?」 这话实在是说到她心坎儿上去了。 年世兰笑着用绢帕掩了掩鼻子,娇声道:「这样的好戏,本宫怎能错过?走吧。」 「是。」 甄嬛与安陵容两人远远地便瞧见了贵妃轿辇,心知年世兰来,定然是为了瞧好戏。 二人稳了稳心绪,上前见礼:「贵妃娘娘万安。」 「哟,这不是怡嫔和莞贵人吗?」年世兰状似惊讶地开口,「怡嫔,再过两日便是六阿哥和公主的周岁生辰了,你不在宫中忙着此事,出来做甚?还有莞贵人,本宫听说你父亲……这的确是件伤心事儿,但皇上自有裁断,你一介后宫妇人,可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安陵容掩在衣袖下的手牵了牵甄嬛,甄嬛神色平静,只道:「嫔妾自知后宫不可干政,如今求见皇上,不过是给皇上新绣好了一件寝衣,想要亲自献给皇上罢了。」 身后的流朱察觉到年世兰投来的视线,连忙将手中的托盘往上递了递。 年世兰瞥了一眼那件明黄的寝衣,嗤笑一声:「莞贵人还有心思讨好皇上,看来是没将自个儿父亲被弹劾一事放在心上了。其实这样也好,终究母家获罪不累及出嫁女,只是这罪臣之女的称呼……有些难听,不过莞贵人心性坚毅,想来定是能承受得住的。」 甄嬛笑容不变:「嫔妾不敢妄言前朝政事,只娘娘位份尊贵,一言一行皆是吾辈楷模,也得谨记着,这尚未分明之事,不可胡乱断言。若是叫有心之人听去,编排娘娘有意插手前朝之事,那便不好了。」 「你!」 年世兰正要发怒,苏培盛开了门走了出来,恭敬道:「皇上请贵妃娘娘并两位小主都进去。」 颂芝小声道:「娘娘,您是贵妃,位份尊贵,何必同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置气?皇上最想见的就是您了,可不好叫皇上久等,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年世兰对着她们翻了一个白眼,这才施施然转身进了殿。 安陵容同甄嬛对视一眼,跟在她后边儿进去了。 三人依次行了礼,年世兰姿态柔婉:「皇上,虽说入秋了,但这天儿还热着,臣妾知道您近日事务繁忙,特地让小厨房炖了四神汤。」颂芝会意地将手里提着的食盒递给苏培盛,皇帝睨了一眼,语气倒是淡淡的:「你费心了。日头还大着,你身子向来娇气,因此惹了暑气就不好了。以后这样的事儿,交给底下人做便是。」 华贵妃面颊晕红,只道:「能为皇上做些事,臣妾心里高兴,又如何能假手于人呢?」说完,她顿了顿,笑道,「怡嫔同莞贵人前来,也是有东西想要献给皇上呢。」 「哦?」 「臣妾驽钝,不比贵妃娘娘巧思,只为皇上新做了一件寝衣。」 勤劳的苏公公连忙捧过托盘,皇帝伸手摸了摸,夸了一句:「针脚细密,不错。」 甄嬛微微抬起头,她今日打扮得素净,青色绣芙蕖莲叶宫装衬得她自有一种清丽脱俗的美丽,她的笑也如凌波芙蕖一般清新宜人,皇帝看着她,原本有些浮躁的心也静了下来。 第74页 安陵容将手中的珐瑯嵌宝石盒子递给苏培盛,笑道:「贵妃娘娘同莞贵人皆是谦虚恭顺的好性子,唯有臣妾才是个呆呆笨笨的,只得闲暇时调了些香料。皇上头疼时常用薄荷脑油,这用得久了难免觉着效力不够,臣妾近日新调了一味木蜜香,这香料气味温和,清心净神的效果却很好,臣妾试用了几日,觉着不错,这便想着献给皇上。」 皇帝面上露出几分笑意,他本就是喜欢别人对他用心之人,就算知道那层小意温柔之下藏着些别的,并不纯粹,不过只要不出格,他也不在意。 见皇帝出声夸了几句,甄嬛笑吟吟道:「皇上你听,安妹妹向来是个爱说俏皮话儿的,她哪里是个愚笨之人?臣妾在绣这件寝衣时,不知道要绣什么花纹才好,还是安妹妹聪慧,说是五爪金龙最佳。这五爪金龙,是皇上一人独用的纹样。上至皇上,下至亲王,俱都只以五爪金龙为尊,便是再得意的臣下,也只得赏了可用四爪金龙的恩宠。臣妾同安妹妹讨论绣样的时候,还想起前朝一件趣事儿呢。」 皇帝懒懒地把玩着手里的翡翠念珠,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甄嬛唇边笑意未改:「一位深得天子宠信的大臣偶然被一位御史大人泼了茶水,那位大臣自是不悦,正要发怒,却听得御史大人解释,原来是大臣的朝服绣的是五爪金龙,若是叫大臣就这般进宫面圣,定会见罪于天子,事后那位大臣才发现是宫中赐下朝服的太监弄错了规制。」 「正如指出那位大臣不该用五爪金龙纹样一般,若是上位者有逾矩不当之处,下位者非但不指出,反倒一味地顺从行事,纵容上位者错处越来越大。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够真正为天子效力呢?」甄嬛福了福身,「本是闺阁女儿家的一些闲话,倒是让皇上看笑话了。」 「朕的莞卿聪慧,说起话来也大有深意。」 皇帝停下了捻动翡翠念珠的手,望着她的眼神颇带了几分笑意。 华贵妃见势不对:「皇上,四神汤凉得久了便不好入口了,您才处理完朝政,还是喝些汤歇歇吧。」 「你们二人先回去吧。」皇帝将手中的翡翠念珠丢在桌上,「晚间朕去看看弘珩和怀宁。」 安陵容嘴角抿出一个格外动人的微笑:「是。」 华贵妃见着那两个小狐媚子出去了,这才娇娇地上前替皇帝揉肩:「皇上……」 「你不是要朕喝着汤歇歇吗?」皇帝面不改色地尝了一口四神汤,「陪朕静静待会儿吧。」 华贵妃鼓着脸不说话了。 过了几日,甄远道被弹劾之事便出结果了。 「只是被申斥几句,还好还好。」沈眉庄安慰地拍了拍甄嬛的手,「我瞧你这几日总是郁郁寡欢的,可不能为着这事再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安陵容跟着点头:「是了,姐姐近日总是不爱笑,也不爱动弹了。抱来弘珩和淑质都不能令你展颜了,可真是叫人担心。」 甄嬛托腮,一张明净姣姣的玉面上露出几丝笑意:「这日子一天一天地过,人也成熟了不少,难不成还如年少时那般傻乐不成?」 沈眉庄嗔她一眼,叮嘱道:「温太医给了我几张药膳方子,我瞧着你近日面色不太好,记着回去用东阿阿胶炖了羊肉来吃,最补血气了,你吃上几顿,这脸定是白里透红的好看。」 甄嬛点点头,抱过乳母怀里的弘珩,水葱似的手指勾了勾他白胖的下巴:「说来明日便是弘珩与淑质的周岁生辰了,静和也快三个月了。这日子过得还真是快,转眼间我都有三个侄儿了,这送什么礼好呢?可把我给愁坏了。」 「这有什么打紧的,你再送一个弟弟或是妹妹与他们一起玩儿,便是最好的礼了。」 知道眉庄只是打趣,但甄嬛心中还是不免闷了闷:「我哪里有这般福气,还是先陪着咱们弘珩玩一玩,对不对?」 弘珩很捧场地在香香姨母的脸上印了一个湿漉漉的吻。 今儿是弘珩与淑质的周岁生辰。 皇帝垂下眼瞧着正在专心给他佩戴香囊玉佩的安陵容,温声道:「今儿是弘珩和怀宁的好日子,用过早膳后你带着他们去给太后请安,也好尽一尽他们为人子孙的孝道。朕前几日赏下的面料很不错,可给她们裁好新衣裳了?」 安陵容点点头:「臣妾亲手做的,就想着这一日给两个孩子穿上呢。」 「嗯,那便好。就穿着这一身去给太后请安吧。」 看来是这几月太后避世养病,又事事迎合皇帝,倒是叫皇帝心软了几分。 安陵容当时这般想,待到之后才明白过来,自己原是被皇帝给利用来去试探太后的,安陵容幽幽地想:这对母子,心眼一个比一个多。 不过此时她是不知道的,饶是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盈盈笑道:「臣妾知道了。」 皇帝握了握她的手,转身离去了。 安陵容看着他的背影,原本色如春花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吩咐一旁的宝桑:「将阿哥和公主抱过来,记着,交待乳母给他们穿我新给他们做的那两身衣裳。」 宝桑欢快地应了下来。 「太后,怡嫔带着六阿哥和怀宁公主来给您请安了。」 太后神色淡淡,放下手中的银白点朱流霞茶盏:「快叫她们进来吧。」 「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安陵容今日穿得并不打眼,一身木槿紫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宫装很衬她沉静温和的气质,发髻上斜斜插着一支玫瑰晶并蒂海棠步摇垂下的宝石穗子随着她请安的动作,也只是微微晃动。 第75页 太后冷眼瞧着,此人的容色虽美,在美人如花的后宫中也算不得什么,但她能保住这一对儿女,便知道她手段了得。 太后顿了许久也未曾叫起,竹息连忙出来打圆场:「太后凤体有恙,怕过了病气给阿哥公主,心中十分想念。如今许久未曾见着六阿哥和怀宁公主了,乍一见着,一时之间竟看得入迷了。」 「……是啊。将六阿哥和怀宁抱过来给哀家瞧瞧。」太后虽说对安陵容在皇后倒台之事中是否有所筹谋而心存疑窦,但是对这两个孙儿还是很疼爱的,「怡嫔起来吧,竹息,去将哀家给阿哥公主备的生辰礼拿来。」 见竹息转身去内室拿生辰礼了,安陵容面上浮现浅浅笑意:「六阿哥和怀宁还小,能叫太后夸两句便了不得了,哪里还能拿太后的东西?」 「六阿哥和怀宁是天家子嗣,自然是什么好东西都当得的。」太后从竹息手中拿过那支凤穿步摇,垂下的宝石珠子闪着璀璨温润的华光,淑质见着就想伸出小胖手去抓,太后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着的那件桃红金瓜蝶纹小衣,怔了一怔,「这衣服的面料,瞧着倒是别致。」 她又瞧了瞧弘珩身上穿着的,虽说绣的花样不同,但明显这所用的布料是相同的。 安陵容垂首微笑道:「那日皇上兴致来了,说是要给弘珩怀宁裁制新衣,便赏了几匹宫外进贡的新缎子下来,说是叫臣妾给她们裁剪新衣用的,太后觉着如何?」 若是放在平时,太后定是要客套几句的,但如今,她瞧着这眼熟的布料,心中惊骇得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风穿步摇。 第39章 看出太后神色有异,安陵容面上神情不变,只笑道:「六阿哥是男孩儿,原是不该穿这桃红一色的。但皇上说六阿哥与公主是一母双生,偶尔穿穿同色的衣服倒也显得喜庆。」 太后声音很轻:「是啊,这桃红色,本不该是男子用的……」 太后的异状几乎遮掩不住,安陵容面上浮现出焦急之色:「太后娘娘,可是身子不适?这两个孩子如今正是调皮的时候,可别让他们闹着您,乳母先将他们抱下去吧。」 乳母们赶紧把孩子们抱下去了,太后的脸色却不见好,竹息只好道:「太后这几月一直身子抱恙,见着阿哥公主虽说高兴,但到底精神不似以往了。怡嫔娘娘今儿还是先回去吧,待到太后大安了,再带着阿哥公主来给太后请安,太后见了一定高兴。」 安陵容一张玉白面容上尽是柔顺笑意:「是,还请太后千万保重凤体,臣妾先告退了。」 眼见着她们走出了寿康宫,太后这才支撑不住般半倚在百子千福纹攒金线靠枕上,嘴里喃喃道:「竹息,你说,怡嫔此举,是皇帝授意的吗?他是要警告于哀家,莫要再插手隆科多之事……」 竹息早将殿内的其他宫女都遣出去了,拿了参汤慢慢餵了太后喝下,见她脸色不似刚才那般苍白,这才放下心来,劝道:「恕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您是太后,他是外臣,这之间本不该再有联繫。皇上虽说不在您膝下长大,但您也知道皇上的性子,是决计容忍不下您与他再私下往来的。阿哥公主身上所穿的布料与那个荷包简直是一般模样,那布料早不是如今时兴的面料了,皇上却将它赐给了阿哥公主,难保不是在借着怡嫔的手来警告咱们呢。太后……您又何苦为了他惹得母子离心呢?」 太后闭了闭眼,将竹息递过来的参汤推开:「哀家只是……不想皇帝这么快便清算了他。毕竟他在皇帝登基一事上也出了不少力,若是早早地便处置了他,难免外人不会说皇帝刻薄寡恩。」 「太后夹在皇上与隆科多大人之间左右为难,可隆科多大人只顾着求太后念在往昔情分出手相救,又何曾顾虑过太后的处境?」竹息蹙着眉头,她知道皇帝与太后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前几日隆科多托宫人送来的那个荷包,说是太后昔年所赠,如今眼看自己如同风中烛火朝不保夕,不敢再奢求什么,身外之物皆可捨去,但只求太后替他保存了这个念想。 口口声声都在说往昔情分,可这人、这荷包,对太后来说都是碰不得的。 「竹息,那是我最好的一匹布。姨娘不受宠,我也跟着不讨阿玛和主母的喜欢,这一匹布,都是姨娘攒了好久的体己银子求管事给我买来的。」太后的声音像是飘在半空中的丝絮,轻柔又带着一点无根的悲凉,「我是族里一个不起眼的庶女,他却出身于天子外家佟佳氏。他能许我一个名分,我便很高兴。那匹布料已经是我能用到的最好的东西,我便用这布给他缝了一个荷包,饶是知道这桃红一色并不是男子该用的,却也只求他能在独处时见着它,便如见着我一般……」 「原来一切都是註定好的,本就不配的人,怎么会走到一处去。」 后边的话太后未曾继续说下去,只仿佛倦极了般扶住额头:「去将它拿出来,烧了吧。」 「小主,奴婢怎么瞧着太后不是不舒服,而是在不高兴啊?」 回到了钟粹宫,宝桑一边儿给她倒茶,一边儿轻声嘀咕。 「不高兴?被人算计了,自然会不高兴。」安陵容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新染的蔻丹,这样淡淡的粉色,想来不会惹人讨厌。 「算计?」宝桑紧张起来了,「太后该不会怪罪于您吧?小主,您的胆子可真大啊,居然敢算计到太后娘娘头上……」 第76页 这小丫头说着说着竟还十分崇拜地望着她。 安陵容颇有几分哭笑不得:「这原也不是我敢不敢的事儿。」 皇帝既然将由头递到她面前,若是她不敢做,皇帝虽不会明说什么,但难免会对她存了几分不满。 她的命运从来不曾完整地掌握在她自己手中,她,乃至后宫中的许多女子,都不是皇帝的妻子,不过是各有用途的棋子罢了。 此番做了皇帝用来警告太后的棋子又如何?她自己认得清,也未曾纠结于这男女情爱,便是要做棋子,也有反客为主,操纵棋局的时候。 安陵容面无表情地捏碎了一朵用来染色的花团蔷薇,她等着那一天。 弘珩与淑质的周岁宴办得很是盛大。 安陵容笑意盈盈地接受着众人的恭贺,四阿哥穿着一身簇新的深松绿鹤纹缎袍,小脸紧绷,瞧着十分严肃,恭恭敬敬地朝她躬身行了礼,说了一长串祝弟弟妹妹康健长大的吉祥话。 「四阿哥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安陵容瞧着神色稚嫩的四阿哥,虽说瞧着他可怜,但一想到他那多得吓人的心眼子,她便只得硬起心肠来了。 安陵容揉了揉四阿哥的瓜皮小帽,递给他一个福包:「这是我做的福包,里头放了些凝神静气的香料,阿哥读书辛苦,若是喜欢便戴在身边,也好松快几分。」 四阿哥有些意外:「儿臣……儿臣也能有吗?」 「这是自然,你是弘珩和怀宁的哥哥呀。」安陵容笑着望向他,「大好的日子,和我们待在一处做什么?和你哥哥姐姐们玩儿去吧。」 四阿哥低下头:「……他们不爱带我玩儿。」 甄嬛在一旁拿着玉佩穗子逗弄着弘珩,见四阿哥隐隐有些低落,便劝道:「四阿哥刚回来不久,平日里又忙着读书,想来三阿哥他们还不曾和你熟悉起来呢,阿哥多去说说话,彼此之间便也熟络了。」 正巧此时淑和公主前来问好,她是欣常在的女儿,欣常在位份低,不得亲自抚养公主,公主只得养在阿哥所里,这亦是安陵容她们头一次见着这位素日里不爱出门的公主。 淑和公主长得很像她的母亲欣常在,穿着一袭萱草黄如意云纹宫装,小两把头上坠着一对儿精巧的玲珑镶珠簪,瞧着很是秀丽。虽说年纪尚小,但依稀能看见日后大气美丽的模样。 「怡娘娘好,莞娘娘好。四弟。」淑和公主十分矜持地打了招呼,之后便开始流畅地背诵她特意为弟弟妹妹周岁生辰所写的贺文,一口气背完之后还皱了皱眉头,「儿臣才学浅薄,叫两位娘娘和四弟见笑了。」 「怎么会。淑和的文采很好,待弘珩和怀宁长大了些,还要托着你教她们功课呢。」安陵容笑着塞了一个绣着月季花的香包给她,「这便当作是我的回礼,可好?」 淑和公主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四阿哥,思考了一下:「我们去玩儿吧。」 四阿哥的眼睛亮了亮。 「玩儿对对子。」 淑和公主自认为自己十分体贴,这个刚从宫外回来的弟弟呆头呆脑的,若她不带着他多多学习,想必今后他脑子会比三哥还笨。 「今儿忙了一天,倒忘了问你太后可赏了弘珩他们什么好东西?」 安陵容轻轻嗔他一眼,虽说心知皇帝是在试探自己,但面上仍是盈着浅浅笑意,只道:「太后娘娘慈爱,赏了弘珩一块儿羊脂暖玉蟠龙佩,又给了怀宁一支凤穿步摇,臣妾瞧着都不是凡物。只是……」 「只是什么?」 第40章 「太后娘娘的身子还是不太好,乳母刚抱了两个孩子过去只瞧了一眼,太后娘娘身子便撑不住了,臣妾瞧着真是惊心极了。」安陵容走过去轻轻地给皇帝揉着肩膀,语气中带着些轻愁,「怎么养了这么些时日,太后娘娘的身子总是不见好呢?臣妾库房里还有去年皇上您赏下的一只百年老参,不若臣妾拿去献给太后吧?」 她这番话说得天真又好笑,皇帝原本因知道太后见着那布料便发病而不悦的心情也恢复了些许,打趣道:「你倒是个惯会借花献佛的,太后那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哪里瞧得上这些。」 顿了顿,皇帝再开口时语气便冷了不少:「太后这是心病,又怎是人参这等凡物能够治得好的。」 身后人给他揉肩的力道未曾变化,皇帝似乎自知失言,拍了拍她的手:「朕瞧着,今儿淑和和四阿哥都过去和你们问安了?」 「是,淑和公主很有长姐的风范呢,小小年纪便十分聪慧大方,若是怀宁今后能像她姐姐这般,臣妾就知足了。四阿哥起初还有些内向,后来有淑和公主带着一起玩儿,瞧着也开朗了不少。」安陵容不疾不徐地继续给他揉捏着肩膀,玉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皇帝的肩颈,那本是人最脆弱也最重要的所在,但皇帝却惊异地发现自己却慢慢地跟着她的动作放松了下来,甚至还因为那手指不经意的拂过而心生涟漪。 「淑和……平日里不爱出门,朕也少见她,好在她自己是个知道上进的,这一点上倒是比弘时强。」 安陵容捏肩的力度稍稍大了一些,嗔怪道:「皇上平日里总是这般严格,待到弘珩他们去上书房进学了,怕是要被皇上您给日日抓住打手心儿呢。」 皇帝一听便笑了:「朕哪里捨得。」 第77页 「惠娘娘好,怡娘娘好,莞娘娘好。」淑和公主一板一眼地行了礼,仰着那张玉白无瑕的小脸问道,「我想去和弟弟妹妹们玩儿,可以吗?」 「当然,采月,领着公主去吧。」沈眉庄笑吟吟地摸了摸她的头,还不忘吩咐,「记得给公主送些点心茶水,乳母们在边上小心伺候着便是了。」 「是。」 欣常在笑着看着女儿沉稳中却又带着些高兴的背影,眼睛酸得有点忍不住想落泪,拿着绢帕擦了擦之后才发现眉庄三人都在望着自己,她往日是再爽朗不过的性子,今儿却红了眼睛:「淑和这孩子,自小便是个懂事的,嫔妾有时候都怨自己太不争气,才叫这孩子处处自持,不肯同嫔妾说说心里话,嫔妾心中着急,就怕她哪里受了委屈却只能自个儿扛着。今日难得看见这孩子有些外露的高兴样子,嫔妾看了,这才有些忍不住……」 说来欣常在也是个苦命人。 安陵容在心中嘆了口气,笑道:「欣姐姐何必伤心?公主如今肯多出来走动走动,这是好事儿。如今阿哥所只得她一位公主住着,日后叫她多来咱们这儿玩儿,怀宁和成乐有这么一位风采出众的姐姐陪着,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是了,咱们以姐妹相称,生下来的孩子更是亲亲的姊妹,哪里有不常来常往的道理呢?」沈眉庄笑吟吟地接话,甄嬛也笑着道:「姐姐何苦妄自菲薄,我瞧着淑和公主便被姐姐教导得很好,如今年纪尚小便能看出天家威仪了,长大之后定是个大美人儿。」 欣常在被她们逗得直笑,乐道:「我这人向来是个爱蹬鼻子上脸的,妹妹们都这般说了,我日后定常带着淑和来上门叨扰。」 欣常在心中不免也松了口气,她往日常因着自己位份不够尊贵不敢常去看望女儿,生怕阿哥所那些个爱拜高踩低的小人因为她又说些冷言冷语给淑和听。但现在好了,她能同宫中如今正得宠的几位打好关系,淑和常来看望她的弟弟妹妹,便是十次里有一两回见着皇帝,那也是好的。 想起自己唯一的女儿,欣常在面上的笑意越发柔软了。 她一定会替淑和挣一个好前程。 今儿安陵容正在餵淑质吃三鲜豆腐泥,弘珩向来是个爱玩爱闹的,吃了几口便央着乳母抱他出去扑蝴蝶,这孩子虽生得白白胖胖,刚学会走路便走得很稳当,有那么多人跟着,安陵容也不担心他,只专心餵小女儿吃饭。 向来稳重的宝霜却白了脸,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低声道:「小主,皇后娘娘……不好了。」 「是怎么个不好法?」 安陵容原本还没当回事,皇后的身子本就不太好,如今幽禁宫中,失了君主的敬重与皇后的实权,对于心气儿高的皇后来说能将沉得住心把身子养好就怪了。但听到宝霜低声说有咳血之状,恐怕是有人蓄意下毒,剪秋磕破了头才叫景仁宫外守着的侍卫去告诉太后求赐太医。 安陵容扬了扬眉,如今太后正为了皇帝疑心她与隆科多仍在私下往来之事卧病在床,这回可是真的病了,又如何腾得出手去照拂皇后呢? 许是她出神的时间久了些,一直张着嘴巴想要再吃一口的淑质生气地拍了拍小胖手:「额…额!吃!」 「小主,不若让奴婢来餵吧?」 宝霜在一边儿看得眼馋,谁不想被香香软软的小公主紧紧盯着呢? 安陵容摇了摇头,一面餵淑质又吃了一小勺,见她又高高兴兴地低头玩起了莲花纹金镯子上的小铃铛,一面叮嘱她道:「你去盯着景仁宫那边儿的消息,若是有什么不对的,早些回来告诉我。」 深觉身负重担的宝霜点了点头。 「额额!吃!」 安陵容有些哭笑不得地拿起一旁的软帕擦了擦她的嘴:「总是额额、额额的叫,什么时候才能叫一声额娘?」 淑质听不懂,淑质只想吃三鲜豆腐泥。 皇后这是中了毒。 甄嬛有些惊讶,同眉庄陵容二人悄悄道:「没得是遭报应了吧?」 沈眉庄笑着嗔她一眼,而后又嘆气道:「她如今落得这么个形同被废的下场,已然对咱们没什么威胁了。可这一遭事儿……嬛儿、陵容,这宫中的争斗,从来不因你是得意还是失意便放过你,真是叫我揪心啊。」 「皇后的今日,焉知不是咱们的明日。」安陵容轻轻地嘆了口气,近日来的日子太过安逸,虽说华贵妃仍是个跋扈爱闹的,但不与她计较也就罢了,皇后却始终是悬在她心头的一根刺,「皇后中毒,虽说咱们都知道如今她失意又失势,但她的皇后名分仍在。这一遭,只怕又要牵扯些腌臜东西出来。」 「皇后中毒、乃至薨逝,最得意的人是谁?」甄嬛懒懒地靠在引枕上,一双明媚的杏眼有些狡黠地眨了眨,「无论是景仁宫靠着这一遭击倒华贵妃,抑或是景仁宫贼喊捉贼,咱们只管看戏便是了。」 「你这人,向来是个聪明灵性的。」沈眉庄拿刚刚缝的小香包丢她,甄嬛捏起小巧玲珑的香包,无辜道:「左右咱们资历尚浅,家世又比不过那一位,闲得没事儿去害皇后娘娘做什么?」 「且看看那位贵妃娘娘,如何反应吧。」 安陵容笑吟吟地扯断了柔韧的丝线,颇为满意地看着新制好的小香包:「这个香包绣得好看,待会儿我放些芳草进去,眉姐姐拿回去挂在静和的床头,弘珩和淑质小时候也喜欢这个味道呢,保准儿她睡得和小猪一样,叫她夜夜好梦。」 第78页 「好好好,你呀,倒是比我这个额娘还要心疼静和。」沈眉庄嗔她一眼,见好姐妹对自己的女儿好,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安陵容唇边抿出一个浅浅的笑:「这是我该做的。」 尘封了多日的景仁宫终于重又开启了。 年世兰身着一袭朱槿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一身的珠光辉煌与这明显破败了许多的景仁宫显得很是格格不入。她神情颇有些不耐烦,只曼声问道:「皇后娘娘如何了?」 何太医擦了擦额上的汗,恭敬道:「回贵妃娘娘的话,皇后娘娘这是中毒之状,好在娘娘先前已将所用的膳食吐了些出来,待微臣再开些清毒培元的药方,待皇后娘娘服下,想来是没什么大碍的。」 谁闲得没事给皇后这不中用的老妇下毒? 年世兰心中嘀咕几句,面上却道:「既然太医这么说了,那想来不是什么大事。你在这儿好好伺候皇后娘娘吧,若是有什么要取用的,拿着本宫的令牌去便是了。」 见她作势要走,颂芝连忙扶住她的手臂,还不忘道:「奴婢回去了定要用些茱萸往娘娘身上掸一掸,没得叫这景仁宫的晦气冲撞了咱们贵妃娘娘浑身的福气。」 年世兰娇娇地笑了一声,抚着发髻上海棠滴露步摇垂下的珠玉流苏,正要夸颂芝说话真是越来越看得清了,头上草草包扎了一圈白布的剪秋却猛地从内室窜了出来,倒是吓了她一跳。 第41章 形容狼狈的剪秋见着年世兰这副雍容华贵的模样,眼里狠厉的光一闪而过:「贵妃娘娘便是这般替皇上治理后宫的吗?皇后娘娘遭奸人所害,娘娘也不闻不问吗?」 「奸人所害?剪秋,你也是这宫里的老人儿了,说话怎得还这般没有分寸?」年世兰凌厉妩媚的凤眼一挑,她先前遣了周宁海去请皇帝,皇帝只说了一句让她看着办便不再多说了,这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年世兰心中自然也清楚,皇后这是彻底被皇帝厌弃了。 既如此,她又何必为了皇后多费心力呢? 「皇后娘娘此番抱恙,大抵是底下奴才们瞧着主子失宠,办事儿便不尽心了,给皇后娘娘送来了些不新鲜的吃食。本宫之后再拨几个机灵的奴才过来伺候便是。」年世兰懒懒地掩了掩嘴,「颂芝,今晚可得多生几个炭盆在殿里,这景仁宫几时变得这般冷了?倒是叫本宫有些不适应呢。」 颂芝瞪了一眼面色愁苦又愤怒的剪秋,故意娇声道:「娘娘的身子再娇贵不过了,又得皇上怜爱,翊坤宫里不仅是内务府的奴才们天天儿都送银丝碳来,阳气更是重,哪里经得住景仁宫这般冷寂的地方?」 「颂芝,你这张嘴呀,净爱说实话。不过这实话虽说难听,却是再真实不过了,这景仁宫时至今日,同冷宫有什么差别呢?」年世兰眼带怜悯地望向剪秋,「好好回去伺候皇后娘娘吧,瞧你这额头磕得,若是你也没了,又有谁愿意尽心尽力地伺候皇后呢?」 剪秋气得快要发疯,但她想到还在床上躺着受罪的皇后,便咬牙忍了下来,余光却瞟到有几个宫装丽人携手而来,正是莞贵人她们。 她们与年世兰这个贱人向来不对付……且各个都颇得了几分圣宠。 剪秋很快便改了心中的计谋,见那几人走得越发近了,突然悲声道:「贵妃娘娘!您怎能为了谋夺后位便给皇后娘娘下毒,意欲迫害中宫!奴婢虽出身微贱,却也知道忠心护主的道理,断然不会受您威胁栽赃给怡嫔!今日赔上奴婢一条贱命,只求您放过皇后娘娘吧!」 怡嫔小主,但愿您是个聪慧的,不要轻易放过了年世兰。 剪秋嘴角挂起诡异的微笑,突然站起身朝镂刻着龙凤呈祥盘花纹的大柱撞了过去。 年世兰看着眼前这叫人惊诧又莫名眼熟的一幕,突然想:怎么一个二个动不动就开始撞柱子呢?这都是曹琴默那个小贱人开的好头! 等等,刚刚剪秋这贱婢胡乱攀扯什么呢! 她几时害过皇后了! 「嫔妾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沈眉庄站在最前边儿,望着撞晕了的剪秋,浅浅蹙眉:「贵妃娘娘……剪秋以死明志,求您停手不再迫害皇后,此事事关中宫,嫔妾驽钝,怕是要禀明天听,求皇上来裁断才好呢。」 年世兰本就因为剪秋突然发疯而心有不满,见沈眉庄字字句句意指这件事是因她给皇后下毒而起,心气儿自然更不顺了,当下冷了脸,道:「本宫乃是摄六宫事的贵妃,这等事情便是该由本宫裁决,皇上平时忙于朝政已是十分辛苦,不用拿这等小事去烦扰皇上了。」 「可嫔妾依稀听见,剪秋口中说着贵妃娘娘您不仅下毒加害于皇后娘娘,还意图栽赃给怡嫔?既然贵妃娘娘您都深陷其中,又如何能公平公正地处理此事呢?为保娘娘清誉,此事还是交给皇上裁断为好。」 甄嬛上前一步,将眉庄挡在自己身后,对着年世兰冷厉的目光也面不改色:「贵妃娘娘,您说是吗?」 「本宫没做过的事为何要避讳?安知不是谁买通了剪秋来陷害本宫!」 安陵容蹙着眉头,一双泛着粼粼水色的眼似是拢着无尽的轻愁:「嫔妾等人微言轻,本不该置噱贵妃娘娘行事,只剪秋话中还涉及到了嫔妾……娘娘您也知道,嫔妾是小门小户出身,何时见过这等场面?还请贵妃娘娘体谅,求皇上来还娘娘一个清白,也好让嫔妾安心,好人自是不能被冤枉的。」 第79页 顿了顿,她瞧着躺倒在地似乎已然无呼吸的剪秋:「娘娘既说自己是清白的,那么剪秋与娘娘之间必然是有一人在说谎。娘娘何不叫太医为剪秋医治一番,待剪秋醒转了,也好叫她与娘娘当面对质,还娘娘一个清白。」 「本宫清白与否,岂是剪秋这么一个区区贱婢能置噱的?」年世兰横了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剪秋一眼,「本宫没做过的事儿,就是没做过,便是剪秋再生出十张八张嘴来污衊本宫,本宫也不会认下。」 「贵妃娘娘行事虽光明磊落,但始终人言可畏。若是外人不知实情,谣传娘娘为了撇清自身而将剪秋灭口……」沈眉庄微微摇头,「贵妃娘娘的声誉何等重要,又怎能被剪秋这等宫人败坏呢?还请贵妃娘娘为大局着想,请太医来为剪秋医治吧。」 年世兰的眼刀子顿时朝她飘了过去,冷声道:「你们几人的口齿愈发伶俐了,嘴上处处说着为本宫着想,暗地里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本宫乃是皇上亲封的贵妃,又有协理六宫之权,为何要去害皇后乃至剪秋那个小小贱婢!」 安陵容声音很轻,像是春日里东湖堤岸的柳枝柔柔拂过耳畔,但说出来的话却叫年世兰怒火又上了一层:「是啊,贵妃娘娘位份尊贵,又深得圣宠,年大将军更是十分疼爱贵妃娘娘这个妹妹,哪日晋升皇贵妃也是不意外的。既如此,贵妃娘娘剑指坤宁……嫔妾等也是心悦诚服,不敢生出争夺之心的。只是外人是否会疑心贵妃娘娘等不及便要入主中宫……嫔妾等就不知道了。」 年世兰冷笑一声:「怡嫔,本宫早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如今想趁乱攀扯本宫,本宫怎能容你!颂芝!」 「是,娘娘。」 年世兰哼笑一声:「怡嫔瞧着是有些不清醒了,那便叫她在这冰天雪地里跪上两个时辰,叫这天降雪水,好好沖洗沖洗她这骯脏心肠。」 「是!」说到这个颂芝可就来劲儿了,正想上前,却被英勇的宝霜反扭住了手,痛得她大叫,「大胆!我是替贵妃娘娘惩处宫嫔,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敢拦我!」 宝霜管她嘴上放什么屁,只紧紧地钳制住颂芝,狠声道:「怡嫔娘娘乃是阿哥公主的生母,身份何等尊贵,怎是你这等人能近身的!若是颂芝姐姐屋里没有镜子,喏,那儿正好有个水坑呢,姐姐不如细细瞧一瞧自己有多少本事!竟敢对怡嫔娘娘不敬!」 年世兰气得长眉一挑:「怡嫔,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宫人吗?和你一般的不知所谓,竟是连宫规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沈眉庄蹙眉,不贊同道:「贵妃娘娘,怡嫔自生产后身子一直有所虚亏,又怎能经得住在这冰天雪地里跪着呢?若是怡嫔因此染了病,回去过了病气给六阿哥与公主,皇上怪罪下来,难不成贵妃娘娘就能免受斥责了吗?」 「好,好哇,你们一个二个的,都是故意来挑衅本宫的不成!」年世兰只恨身旁人跟得少了,那只戴着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的手高高扬起,若是叫她真的打下来,脸上定然会被那冰冷坚硬的护甲刮蹭到而留下伤痕的。 「世兰。」 犹带着冷意的声音响起,年世兰慌忙放下手,朝着那道明黄身影下跪,往日总是骄矜的声音中难得带了些心虚:「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不是说不来吗?」 「朕若是不来,还不知道这里要乱成什么样。」皇帝隐带威严的目光环视在场众人,「你是贵妃,当是众妃之首,理当成为六宫嫔妃修养德行的榜首。你瞧瞧你现在,还有贵妃的样子吗?」 「皇上……」 他一来便斥责于自己,年世兰面上挂不住,只得委委屈屈道:「臣妾知错了。」顿了顿,又道,「可怡嫔出言不逊,冒犯臣妾!臣妾怎么能忍!求皇上为臣妾做主。」 颂芝也跟着哭了起来:「娘娘伺候皇上多年,皇上是知道娘娘是最没有心机的一个人,她又怎么会故意去给皇后下毒,指示剪秋陷害怡嫔呢!」 她哭得很投入,年世兰悄悄瞪她一眼,这个蠢货,一句话什么都给抖搂出去了。 虽说这件事她没做,但难保安陵容那几个贱人会故意攀扯叫皇上误会于她! 皇帝蹙眉,他原是不想来的,但流朱那个丫头口齿像她主子一般伶俐,皇后中毒,又牵扯到了贵妃与宠妃,他便也来了。 「何太医。」 皇帝淡漠的声音一响起,一旁跪着的老头便连忙应下:「微臣在。」 「皇后如何了?」 何太医仔细斟酌了一下皇帝的语气,瞧着……不是很上心的样子,仿佛只是走个过场般,他在宫中平平安安混了几十年了,在对着上位者说话这方面自是有一套的。 「回皇上,皇后娘娘先前有呕吐、咳血之症,微臣想大抵是平日里饮食不当,叫污了肠胃,这才叫娘娘凤体违和。」何太医面不改色心不跳,「待微臣开几副清肠培元的汤药下去,温养几月,便可大好了。」 皇帝随意地点了点头,他本就不关心皇后如何,但转眸瞧着躺在地上血流满面的剪秋,还是沉声道:「去看看剪秋,是否还能救活。」 颂芝说剪秋曾道是华贵妃给皇后下毒,又想栽赃于怡嫔…… 虽说剪秋的心肠大抵与皇后是一般坏的,但此事牵扯不少,终究要问个清楚。 第42章 第80页 何太医探了探剪秋的鼻息,回禀:「回皇上,此人尚有鼻息。」 「嗯,挪去一旁救治吧。」饶是风雪漫天,皇帝的墨绿色刻丝鹤氅已然沾染了些冰雪,他也不愿踏进殿中一步。 大抵实在是厌弃了皇后,连见上一面也不愿意。 注意到这一点,安陵容轻声道:「如今天寒地冻的,皇上身子要紧,皇后娘娘尚在病中,不好叫皇上进了正殿,怕过了病气。不若移步偏殿,叫人生几个炉子暖一暖,也好叫皇上与贵妃娘娘免受风雪刺骨。」 年世兰轻嗤一声,她可不会被这点子小意温柔给打动。 倒是皇帝,原本沉郁的脸色看起来缓和不少:「怡嫔向来是个心细的。冬日苦寒,也不好叫你们一同站在这廊下吹风,苏培盛,去将东偏殿打整一番。」 「嗻。」 苏公公的办事效率很高,过了一会儿,大家入殿时,迎面而来的是便是一股子暖意。 又着了宫人送上热茶,年世兰略略尝了一口,便蹙着眉放下:「景仁宫的人是越发不懂规矩了,这般涩口的陈茶也敢呈上来给皇上用吗?」 那小宫女看着面嫩,许是内务府新拨来伺候皇后的,皇后失权又失宠,这么些个青涩的小宫女伺候起来倒也轻省。她许是没见过这般场面,被年世兰犹带怒气的伶俐凤眼一横,便吓得跪了下去,结巴道:「回,回娘娘的话,内务府许久未送茶叶来了,这是奴婢能找到最好的了……」 见皇帝默不作声,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那串翡翠念珠,年世兰心中越发得意,只抚了抚鬓发,曼声道:「倒是本宫忘了,皇后娘娘凤体违和,这久病之人啊,原是不适宜饮茶的。喝了那么多苦汤药,便是再名贵的茶也品不出滋味了,倒也不必用太好的。」 甄嬛轻轻一笑,年世兰长眉一挑:「怎么,莞贵人觉着本宫说得不对吗?」 「贵妃娘娘是用惯了好东西的人,自然能品味这茶叶间的不同之处来。嫔妾想着,皇后娘娘久病在床,补汤苦药的不知道喝了多少,既然不宜饮茶,自然该用些旁的东西甜甜嘴儿,倒是黄规全倒是不够体贴人了。」 「莞贵人既然心疼皇后娘娘,那便自请前去侍疾便是了,在这儿说几句好话谁不会?」年世兰翻了个白眼,听着她意欲牵扯出内务府办事不利的事儿,怎么因着她叫自己手下的奴才吃亏,正欲再说几句,就听得皇帝一句『华贵妃』。 她只得捏着帕子不说话了。 正好此时宫人来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醒了,听说皇上来了,想要求见皇上。」 皇帝眉心一皱,年世兰便会意地用绢帕往鼻下掩了掩,关怀道:「皇上,皇后娘娘始终有恙在身,要是过了病气给皇上,又怎么好向臣民交待呢?皇后娘娘若是什么话要说,便让臣妾进去听来便是了,万不能叫皇上用龙体康健这样的大事儿冒险。」 「朕与她,没什么好说的。」皇帝冷漠地偏了偏头,有些不耐烦地准备叫何太医进来,使使猛药叫剪秋先醒来也是好的,如今叫他待在景仁宫,真是叫他生出满心的不痛快。 话还没出口,便听得底下人的惊呼:「皇后娘娘——娘娘!不可!」 众人一惊,便见得只穿着一件细绫中衣的皇后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不雅的仪容与枯黄的面色都叫众人又是一惊,皇后……竟破败成这副模样了。 「咳咳,臣妾参见皇上。」许是没有力气,皇后一进殿来便跪下了,苏培盛跟在后边儿面色愁苦:「奴才无用,拦不住皇后娘娘,还请皇上责罚。」 「你如今的差事当得是越发好了,哪一日有人要冲过来行刺朕,朕瞧着你也是挡不住的。」 苏培盛连忙跪下,低着头挨骂。 皇后病体孱弱,那毒着实蚕食了她本就虚弱的身子,虽说身子实在不舒服,但她仍强撑着跪得直一些,不叫华妃……如今该唤一声华贵妃的人看轻了去。但她听着皇帝说的这番毫不留情面的话,心中还是漫上了不可抑制的痛意,枯藁的面容上也呈现出几分悲色来。 皇帝如今瞧着她这副面孔就生厌,只淡淡道:「将剪秋带过来。」 皇帝这么说,自然要的不是一个昏迷不醒的剪秋。 苏培盛刚刚才挨了骂,正是要讨表现的时候,闻言连忙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皇帝可以漠视皇后,但是眉庄三人对视一眼,俱都起身给皇后行了礼:「嫔妾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凤体康健,千岁金安。」 年世兰听了倒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娇声道:「皇上,您瞧瞧惠嫔几人,倒是愈发懂规矩了。见皇后娘娘体弱,连这吉祥话啊,都说到别人心坎儿上去了,这般会体逢上意,难怪几位妹妹都很得皇上宠爱呢。」 她这话里挑拨离间的意味太浓,三人不是不知道皇后被皇帝厌弃了,且比年世兰还清楚其中缘故,但皇后始终是皇后,纵是皇帝再厌恶她,也不得不保住她皇后的名位。 这其中,可不还有您这位贵妃娘娘的功劳吗? 可惜,贵妃娘娘本人目前是不知道的。 安陵容瞧着她面上是笑着的,望着她们的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只莞尔:「嫔妾驽钝,却也知道位低者该对位高者行礼恭谨的道理。贵妃娘娘这般说,可是嫌嫔妾几人向您行礼时不够诚心?」 第81页 「怡嫔,向来是个口齿伶俐的,对上本宫时尚且如此,只是不知道,你这样的性子,能不能伺候好皇上,教导好阿哥和公主。」 安陵容只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 皇帝被她们吵得头疼,正巧此时苏培盛带着人过来回话了:「皇上,剪秋已带过来了。」 「传。」皇帝将手中的翡翠念珠一甩,听着那清脆的珠落声,众人心中俱是一跳,剪秋头上的伤已被包扎过了,只那白布下面仍隐隐透出些血色,叫人觉着仅是瞧着都头疼。 剪秋原本昏昏沉沉的叫人扶着走,被廊下的风雪一激,已是清醒了一些,进殿见着皇后跪在殿中,而皇帝面色沉郁,年世兰一如既往的招人恨,另外三人神色淡淡,瞧不出什么来。剪秋连滚带爬地来到皇后身边,瞧着她枯黄无华的脸色,悲声道:「娘娘……」 时至今日,她身边只余这一个忠僕,皇后心念一动:「你为着本宫,受苦了。」 剪秋想摇头,但是头疼得让她只能含泪回话:「娘娘受苦,做奴婢的怎能苟活!」说着,她便朝着皇帝俯首跪拜,「皇后娘娘乃是遭了奸人毒害,求皇上还娘娘一个公道!」 「毒害?」皇帝平静中隐带凌厉的眼神一瞟,苏培盛连忙传了侯在廊下的温太医进来,内心暗道自己果然是个聪明的,知道有什么和病症毒药扯上关系的事儿,找温太医这等专业的人来候场准是没错的。 温实初进了殿,先是依次朝众人行了礼,才道:「微臣先前查验过了皇后娘娘用过的膳食、碗勺等,俱都查验出了一些用毒的痕迹,且细闻之下辨出并非一种毒药。微臣斗胆,可否先替皇后娘娘把脉?」 皇帝一个眼神过去,温实初便上前替皇后把脉,半晌才道:「娘娘脉象津亏液枯、骨蒸潮热,盗汗失眠,若见涩脉,则属津枯。有余热、亢热、三焦烦热、阳毒内蕴、阳明热结,乃是中毒之症,大抵是毒药不同,故而在体内沖和,导致娘娘呕血。」 剪秋听了,只悲声道:「贵妃娘娘,您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了……皇后娘娘本就体弱,又怎能遭得住您几次三番下毒迫害呢!」 好哇,这锅绕来绕去又扣到她头上了。 年世兰大怒,狠狠瞪了一眼皇后与剪秋,只道:「皇上,臣妾从未做过此事!」 皇帝慢慢地看她一眼:「嗯,朕知道你没有做过。」 是知道,而不是相信。 那皇帝,对皇后此番中毒之事,是否已然事先知晓了呢? 剪秋见皇帝如此冷漠,心中大恨,只悲声道:「奴婢无用,不能护住皇后娘娘免受欺辱。只怡嫔也是无辜之人,贵妃娘娘又何必利用奴婢来陷害怡嫔!在膳食中下毒还不够,还要再旁的地方也下毒,难不成贵妃娘娘这一次想要拉几个妃嫔入慎刑司不成!」 「这婢子说话越来越疯魔了!皇上,求您为臣妾做主!」 见向来骄傲肆意的贵妃娘娘红了眼眶,楚楚望向皇帝的模样,饶是心肠再冷硬的郎君,恐怕也要心软罢。 安陵容在看戏的同时犹有闲心去想这些事儿,半分没有被牵扯其中的不安与气愤。 她这份淡淡然的样子倒是引了皇帝的注意:「怡嫔,你怎么看?」 她怎么看? 「臣妾无用,虽臣妾与贵妃娘娘缘分浅薄,不得贵妃娘娘喜爱。但臣妾知道贵妃娘娘是再正直不阿不过的性子,又怎会做出买通剪秋给皇后娘娘下毒,又嫁祸于臣妾的事情呢?」安陵容离座,浅浅一福身,她这样窈窕纤纤的身段,做起这等礼节来也是极赏心悦目的,「中宫抱恙、乃至薨逝,都是令天下臣民痛心之事。臣妾想贵妃娘娘也同臣妾一般挂念皇后娘娘的病情,想来是不会做出这等阴狠毒辣之事的。」 顿了顿,她又目带怜悯地看向剪秋,语气中隐带着几分嘆息:「往日臣妾在景仁宫请安时,觉着剪秋的指甲养得极好,又长又翘。如今剪秋为着更好地服侍皇后娘娘,竟是连指甲也剪了,是否是因着天气太冷了?臣妾瞧剪秋的指甲都冻得乌了,实在是可怜。」 「阴狠毒辣……」 皇帝唇间慢慢碾磨着这几个字,皇后被他禁足于景仁宫之后便一直缠绵病榻,他是知道的,其间未必没有动过叫皇后『病逝』的心思,但如今战事吃紧,仍是要用年羹尧的时候,不好叫年羹尧前朝得意,贵妃后宫无人压制,便将这股子心思给压下去了。没想到,年羹尧之势尚能控制于他计谋之中,但是华贵妃的得意、乃至皇后中毒的事儿都有些超出他意料了。 「给朕查,这景仁宫如今人少,正是好理清脉络的时候。」皇帝因着年氏势大的事儿心中又愁得泛起几分不悦,只淡声丢下一句,「不拘用什么手段,只要能吐出实话便好。」 苏培盛会意地叫底下人将剪秋给拖了出去,这会儿子出去,能不能再有命回到这景仁宫,可就难说喽。 「小主,奴婢瞧着皇后娘娘如今这么可怜,可真痛快。」宝桑可没忘记当初皇后娘娘几次三番想要害小主和小主子们的事儿呢。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安陵容拆了那些个珠钗步摇,自从两个孩子会走路之后,和他们在一起时她便很小心,担忧那些华丽冰凉的珠翠会伤着她们,只在发髻边簪了一朵月溶纱制成的茉莉绢花,小小一朵,瞧着倒别有一种清雅出尘的味道。 第82页 淑质就很喜欢,几次三番地伸出小胖手想要去抓。 安陵容嗔怪地拍了拍她带着几个小涡涡的手:「这可是额娘新做的,你个小淘气鬼。」 淑质有些委屈,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叫她:「额额,要!」 安陵容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胖脸,唤了宝桑去梳妆匣里拿朵新的给她玩儿,淑质得了想要的东西,便乐呵呵地坐在榻上自己玩儿了。 她瞧了瞧独自窝在一边儿生闷气的弘珩,将那团软软的小身子抱过来,看着他倔强又带着几分委屈的神情,心肠简直软得不像话,只得耐心哄他:「弘珩乖,外边儿正下着雪呢,且太平缸里的鱼儿都藏起来睡觉了,等天气暖和些了,额娘再抱弘珩出去看鱼,好吗?」 弘珩人小,记性却很好,性子又倔,前几天就因着她答应了第二天便给他吃芙蓉蛋羹,结果忘了的事儿生了半天闷气,叫安陵容有些哭笑不得,同时也长了个记性,孩子们越长越大,是不该随意哄着她们了。 好在好好地和他说,他还是听的。 这孩子常常记着春夏里抱他出去看鱼看莲花儿的事儿,今儿突然说要出去看鱼,还把她给惊了惊。 见他鼓着包子脸,慢慢道:「额额,鱼!」 「好好好,等鱼儿睡醒了咱们就去看。」见他乖乖点头,安陵容亲了亲他的胖脸,「真乖。」 「要!」在一旁玩绢花的淑质见着额娘亲了哥哥,小胖脸一皱,安陵容只得附身过去也亲了亲她,她这才高兴起来,重又低着头玩儿花了。 第43章 「吉祥,你去外边儿看看,是谁在哭。」 端妃因久病而苍白的脸上闪过几分疑色,她试着直起身子,却又因为体力不支而放弃了,只得轻轻喘了喘,躺回了床上。 吉祥『欸』了一声,再回来时身后便领着个哭得眼睛红鼻子也红的三阿哥回来了。 「三阿哥?快,快坐下。吉祥,给阿哥拿些糕点茶水来。」端妃见他这般,联想到近日宫里发生的种种动荡,便知道他哭得这般伤心是为了什么,齐妃……如今是李贵人,被打发到她旁边儿的殿宇关着了,想来三阿哥是想去探望母亲,却被门口戍守的侍卫给挡回来了,这才哭得这般伤心。 「本宫这里没什么好东西,阿哥凑合着用一些,可好?」 三阿哥虽说伤心,却还是记着礼节,虽说对着这位很少见到的端妃娘娘,也乖乖地点了点头,只是在看到吉祥呈上来的梅花饼时又忍不住哭了出来:「梅花饼……我额娘最爱吃的就是梅花饼了,不知道她现在还能不能吃到……」 齐妃给皇后下毒,后被褫夺封号,降为贵人的事儿,即便是久居宫中不出去的端妃也是知道的。 齐妃虽说人心思单纯了些,却也不会是使出这等狠辣招数的人,虽说查出的种种痕迹都与齐妃有关,但难保,齐妃不过只是幕后之人的一把刀。 这后宫之中,最想叫因皇后薨逝而得意之人跌落云端的人,是谁呢? 年世兰……虽说跋扈刁蛮,却是个不屑于做这等事儿的性子。 端妃疲乏地闭了闭眼,见三阿哥一边儿往嘴里塞糕点,一边儿流眼泪,心里不禁又软了些,只得提示道:「本宫也与你额娘相识多年,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少不得要你额娘受些委屈。三阿哥是个好孩子,这段时间跟着师傅好好读书,待皇上消气了,自然会叫你们母子相见的。」 三阿哥的眼睛噌的一下就亮了起来:「真的吗?」 端妃笑着点了点头。 送走了三阿哥,吉祥一边儿收拾东西,一边儿同端妃说道:「三阿哥虽说在读书一道上没什么长进,心性却是十分纯净良善的。娘娘别怪奴婢多嘴……倒比四阿哥更是个体贴人的孩子呢。」 端妃是何等聪慧之人,自然知道吉祥话里的意思,却只淡淡地摇了摇头:「齐妃如今虽说被罚,却仍是三阿哥的生母,我又何必做了恶人,叫人母子分离呢?至于四阿哥……」她躺在软枕上,似是疲乏不堪,「他是个聪慧的孩子,却聪慧得叫我有些害怕,我给不了他想要的,他自然也不会再来了。」 吉祥还想再说些什么,见端妃脸色实在不佳,只得轻手轻脚地放下了已然显出几分陈旧的天青色暗织榴花床幔,让端妃好好休息。 碎玉轩 「你是说,之前曾好几次都见着曹嫔往齐妃宫中去?」 甄嬛听了小允子的话,有些惊愕地微微瞪大了眼:「她们素日里是没什么交情的,偏的这样巧叫你碰见了,还不止一回?」 小允子正忙活着剪小像呢,听了小主问话便点点头:「若是曹嫔正大光明地去找齐妃,奴才也不会注意到。偏生她每次总走角门,奴才瞧着奇怪,便多留心了几次。盯了段时间没见着什么动静,便没同小主禀告,这回齐妃被罚,奴才便想起这事儿来。」 联想到齐妃被查出来下毒给皇后的事儿,左不过是曹琴默心中还记恨年世兰,想要借着齐妃这把刀去杀了皇后栽赃给年世兰罢了。 想到这些个勾心斗角,甄嬛有些索然无味地丢下手里的红纸:「你们说,那第二种毒,是谁下的?」 皇帝遣人查出来的,不过是齐妃蠢笨,竟买通了皇后宫中管膳食的宫女给她下毒,可那日温实初说过,皇后体内有两种毒,那另一个,是谁的手笔呢?皇帝只罚了齐妃一人,却未曾拨太医继续给皇后疗养身子,连那日在御前扯谎的何太医也被拖出去处置了。 第83页 皇帝可以对皇后不上心,却不能容忍底下的奴才为了省事儿而欺瞒君主。 再者,皇帝恐怕对那第二种毒的来历心知肚明。 安陵容理了理手中的丝线,浓密卷翘的眼睫垂下,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姐姐可是忘了?皇后颇通医术。」 沈眉庄微张檀口,惊讶道:「那日你说剪秋指甲发乌……便是在说,她们主僕是在贼喊捉贼?」 「说是贼喊捉贼,也不尽然。」安陵容微微嘆了口气,「齐妃此人虽有几分小心思,却也不是个狠心的,许是下毒这事儿露出了马脚,叫人察觉了。但皇后此时正需要一个起复的机会,索性将计就计……再下一回毒,将这事扯得再大一些。」 「只可惜,皇上实在是厌弃了她,太后在病中,分不出心思来捞她出来。皇后这遭,亏了身子,没了忠僕,实在是可怜。」沈眉庄一说完,甄嬛便笑了:「眉姐姐觉得是皇后自个儿下的毒?」 沈眉庄那双内蕴柔光的眼睛轻轻眨了眨:「不是皇后?」 安陵容同甄嬛对视一眼,甄嬛语气轻快道:「若是皇后自个儿下毒,她直接将毒药倒进自个儿日常的饮食汤药中便是了,吩咐剪秋放毒进去也是一样的。何必拐着弯儿地将毒藏于指甲之中呢?且我问了温太医,那第二种毒的毒性并不重,若是人有心要皇后的命,为何不选择毒性更大的药呢?剪秋又将指甲剪掉,为的就是不叫皇后疑心,可惜,那毒终究还是渗进了她的指尖,这才叫陵容发现了。」 「能叫毒渗进去的,何止是指甲?」安陵容想到昨日剪秋被带走时皇后面上惊愕愤怒的表情,不似作伪,便轻轻嘆了口气,「皇后做了这么多错事,如今若是肯安安分分地在景仁宫中养着,皇上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大抵也不会真要了她的性命。」 「我昨个儿冷眼瞧着,皇上瞧着皇后时的脸色真是叫人害怕。这皇后,多半是没有起复的机会了。」 主子们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闷,小允子适时地呈上几个红纸所剪的小像,笑道:「小主们瞧瞧,这剪得合不合心意?」 甄嬛原本还有些郁郁的心情顿时被这活灵活现的小像给沖淡了不少,轻轻捻起那轻薄的小像,往自己脸庞比了比,雪肤花貌的美人和内蕴秀丽的小像在一块儿,可真是赏心悦目。 「像不像我?」 眉庄同陵容俱是笑着点头,尔后又小心翼翼地拿起属于自己那份儿,夸道:「平日里只知道小允子是个脚上功夫麻利的,竟不知道连这小像都剪得这般好,叫人瞧了很是欢喜呢。」 流朱也凑上来仔细瞧,笑着说:「小允子的手可真巧!小主您瞧,这眼睛鼻子都和您一模一样呢!」 甄嬛笑着摸了一把银鱼儿递给小允子:「能者多劳,你再给我多剪几个吧,弘珩、淑质和静和正是爱看这些鲜艷玩意儿的时候,送给她们玩玩儿也是好的。」 说到女儿,沈眉庄脸上浮现出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静和这些时候脾气养得越发大了,这小像一递到她手上呀,怕是没一会儿就给扯坏了。」 「只要公主喜欢,奴才再剪多少也是高兴的。」小允子手上功夫极麻利,不一会儿便剪了几个小像出来,安陵容拿在手里细细观赏,觉着这小胖脸剪得很是有几分神韵。 她高高兴兴地拿了三个小像回了钟粹宫,不料一进殿,便闻见了皇帝近日惯用的沉水香的气息。 「做什么去了?」 皇帝斜斜躺在榻上逗弄着两个孩子,见两个孩子眼睛一亮,拍着手叫『额额』,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她开口问道。 「臣妾冬日里闲来无事,陪眉姐姐和莞姐姐说话去了。」 宝霜伺候着她脱下了沾了些风雪的葱黄色滚蓝边番丝大氅,穿着一件翡翠烟罗绮云宫装也难掩她窈窕纤纤的身姿,皇帝的视线忍不住黏在她的身上。 安陵容在暖炉旁烤了烤手,感觉身上暖暖和和的,没了自外边儿带来的寒气之后,这才笑着坐到榻上去,还不忘将那三个小像递给皇帝,「皇上您瞧,这小像剪得像不像?」 那三张红纸裁成的小像的确精緻,但皇帝瞧着她在红纸映衬下更显白皙柔嫩的手,伸手接过小像时手指不经意间拂过她的手:「倒是有几分巧思。」 安陵容坐直了身子,将两个孩子都抱到膝上坐着,指着皇帝拿在手中把玩的小像:「弘珩、怀宁,瞧,那是莞娘娘送给你们的礼物,可喜欢?」 弘珩急着玩儿自己的七巧板,只在母亲怀里蹭来蹭去,被蹭到的淑质很不高兴,狠狠拍了拍哥哥乱蹬的腿。 冬日里孩子们穿得都很厚实,淑质人又小,打得不痛,弘珩便也不闹,只对着皇帝伸手,嘴里嫩嫩地叫着『阿玛』。 乳母会意将弘珩那个小魔星抱过去给皇帝,见他安安分分地坐在皇帝怀里玩儿他的玉佩穗子,安陵容有些酸:「弘珩与怀宁如今也一岁多了,对着皇上您叫得倒是又快又好,对着臣妾,整日里只会『额额』、『额额』的叫,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钟粹宫是养鹅的地方呢。」 皇帝一听便笑了,掂了掂怀里的小胖孩,朗声道:「朕是他们的阿玛,他们亲近朕再正常不过。小孩子说话慢些也是有的,朕瞧着温宜,也是快两岁的时候才会叫阿玛和额娘,咱们弘珩和怀宁已经是十分聪慧的孩子了。」 第84页 怀里的弘珩『啊』了几声,似是在贊成他的话。 安陵容笑了笑,心中暗骂皇帝越来越不要脸了,在这宫里的孩子中,皇帝虽来看两个孩子的时间最多,但若不是她有意教导,这俩孩子能叫得出阿玛? 今夜皇帝歇在钟粹宫。 许是下午时勾起的绮念叫皇帝心神荡漾,安陵容难得见着皇帝这般不矜持的模样,待到云销雨霁,她安安静静地伏在皇帝膝上,皇帝轻轻勾起她软凉如玉的发丝,突然开口:「李氏此番昏了头,你是如何看的?」 李氏。 对着这位伺候了他二十几年,还为他诞下了三阿哥的女子,皇帝便是这般称呼的。 安陵容心中微冷,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李贵人……许是错了主意。但臣妾素日里瞧着,李贵人虽说有时候爱钻牛角尖,但本性不坏,且很是紧张三阿哥。这番得知是她给皇后娘娘下毒,叫臣妾也吓着了。」 皇帝静静勾玩着她的发丝,不再说话了。 想到曹琴默在此事中出的那些力,安陵容眉头微皱,那样诡计多端偏又狡猾聪慧的人,若是不起冲突,便也罢了。若是她往后像对付年世兰一般来陷害她们呢? 「弘时,虽在读书一道上缺了些慧根,但与李氏一般,本性是不坏的。」 皇帝似是嘆息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睡吧。」 「小主您看,这树下的冰冻得可真好看。」 今儿天气好,又没有下雪,见小太监们将御花园地上的雪扫得干干净净的,安陵容看着这片冰雪琉璃世界,倒是想着可以将弘珩和淑质抱出来玩一玩儿。 冬日里天寒,再者两个孩子今年都生过几场病,安陵容不敢叫他们总在外边儿玩,但今儿天好,出来走一走也是好的。 被乳母裹得厚厚的弘珩和淑质原本还不太开心,撅着小嘴要额娘抱,但一见着那些雪景便高兴地蹦着小胖身子跑远了。 安陵容叮嘱乳母们看好孩子,便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在雪地里蹦蹦跳跳,一边儿还想着待会儿回了宫要给两个孩子泡个加了姜汁的热水澡。 「端妃娘娘?」 她兀自想得出神,见一面容比雪色还苍白的宫装丽人缓缓而来,倒有几分惊讶,自上次温宜公主周岁生辰之后,她再也没有见到这位身子孱弱的端妃了。 如今她来,又同自己示意,想来是有事要说了。 第44章 端妃面色瞧着还是不太好,两人找了一处八角凉亭坐下,见着正依偎着母亲,对着她眨巴大眼睛的两个孩子,端妃的脸上浮现出几缕笑意:「本宫身子不争气,连这两个孩子的周岁宴也没能出席,眼下看着阿哥和公主长得这么可爱,本宫心里也为皇上和妹妹感到高兴呢。」 安陵容心知端妃虽说身子孱弱,但脑子却是这宫里数一数二的清醒,当下便微微笑道:「端妃娘娘虽人未至,给两个孩子送来的礼物却很是贵重,妹妹早该替两个孩子向娘娘谢恩的,但娘娘静养身子要紧,便只得罢了。」 端妃憔悴却端庄自华的脸上噙着几分笑,轻轻拍了拍安陵容的手:「妹妹向来是个知礼心善的,你送来的东阿阿胶配着补药吃,效果极好。吃着吃着,也叫本宫这破落身子,能有出来喘口气的时候了。」 「娘娘福泽深厚,日后多出来走走,见见这御花园的四时美景,对娘娘养好身子也是有好处的。」安陵容微微颔首,拍了拍两个已经开始不耐烦地扭来扭去的两个孩子,「带他们去玩会儿吧,记着别去积了霜雪的地就是了。」 「是。」今儿四个乳母都出来了,再加上有向来疼爱两个小胖孩的宝桑跟着,安陵容便也没那么担心,只专心和端妃继续说着话。 端妃看着两个孩子开心的背影,眼里带着笑意,也不免有几分寥落:「这年幼的孩子,光是看着,都让人心生欢喜。妹妹有这两个孩子作伴,想来是不会知道这长日漫漫的苦痛的。」 她这话一出口,安陵容的心便暗暗提起来了,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前世端妃是如何得了温宜养在身边的,她这番话…… 还未等她思考多些时候,端妃便继续道:「六阿哥和怀宁公主有母亲相伴,自然是好。三阿哥虽是长兄,却也依旧需要母亲的陪伴,妹妹,你说是吗?」 安陵容点了点头,玉白面容上适时带了些愁意:「李姐姐这次昏了头,累了自己不说,也叫三阿哥跟着伤心,实在是不该啊。」 「本宫虽常在病中,少与李贵人打交道,却也知道,她不是能做出这般行径之人。」端妃轻轻抚了抚胸口,安陵容见了忙让身后的宝霜为她倒了一杯红枣茶,见端妃诧异地望过来,她莞尔解释道:「冬日里在外游玩有所不便,加之要照顾阿哥和公主,我便遣宝霜她们拎着带有小泥炉的食盒。这红枣茶中加了蜂蜜,香甜可口,娘娘试试?」 端妃笑着点点头,尝了一口之后贊道:「妹妹果真巧思,阿哥和公主有你这般细心温柔的额娘,想来定是能平安长大的。只可惜了李贵人,被奸人煽动,连与三阿哥见上一面,都难啊。」 「娘娘此话……」 「妹妹是个聪明人,本宫也不藏着掖着了。李贵人毒害皇后,原是曹嫔在背后出谋划策。」端妃放下茶盏,语气淡然,光是听这语气与瞧她的神态,很难看出她是这般为了旁人而奔波劳力之人,「本宫虽久在宫中养病,却也知道,孩子是父母的心血精华所在,在这宫中再多的阴谋算计,也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李贵人与曹嫔都是有孩子的人,怎么能做出这等造孽之事?」 第85页 「娘娘的意思是……」 「妹妹与各宫的姐妹相处得都很好,不似本宫,是个心愚嘴笨之人,若是妹妹哪日遇见曹嫔时,能提点她几句,便是极好的了。」 端妃这话说得叫安陵容几乎想要笑出声来,面上却做出为难之色:「妹妹与曹嫔同在嫔位,又何来提点一说呢?再者,皇上只罚了李贵人,却未曾提及到曹嫔之错,恕妹妹驽钝,其中的牵扯尚不清楚,娘娘久在宫中静养,突然听闻这等秘事,可有曹嫔牵扯其中的证据?」 端妃面色不变,察觉出她话中的拒绝之意,也不再多说,只微微笑道:「是本宫着急了,曹嫔清白与否,原不是咱们说几句便能定夺的。只是本宫瞧着三阿哥实在可怜,这才同妹妹多说了几句话,妹妹可别见怪。」 「自然不会。」 见端妃走了,宝霜收拾好桌子上的茶盏,还不忘同她小声嘀咕:「小主,端妃娘娘真的有这么好心吗?肯为了三阿哥和他的额娘伸冤?」 安陵容轻轻拨动着皓腕上的翡翠珠链,浓密卷翘的睫毛随着圆润莹华的翡翠珠子慢慢晃动:「好心也罢,另有所图也罢,终归这事儿别牵扯到我头上便是。曹琴默此人心性了得,为了女儿什么事都能狠下心去做,我为何要主动去寻皇上告发她?」 曹琴默降位,失去抚养公主的权力,乃至被打入冷宫,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去向皇上告发曹嫔?」宝霜纵使是个伶俐的丫头,听着两位主子在这儿弯来绕去的还没明白过来。 安陵容嗤笑一声,那位端妃娘娘,虽说人本性是不坏的,却总想避在她人之后得好处的人,比之昔年的她又好得到哪里去? 她素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拂去桌上偶然飘来的风雪,声音也如外边儿的霜雪一般冰冷:「想得倒是美呢。」 今儿要去太后宫里请安。 安陵容给两个孩子戴上嵌了一圈儿风毛的软绫瓜帽,又细细检查了一遍她们身上的穿着,摸了摸她们温暖的小手,这才放心:「近日天冷,眼看着要到了,可得照顾好阿哥公主,万万不能叫她们生病。」 乳母们连忙应下。 待到了寿康宫,安陵容遥遥地便听见了殿内传来的婴孩笑声。 看来眉姐姐比她先到。 「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娘娘凤体安康,千岁吉祥。」 「起来吧。」许是一场大病消耗了太后本就不多的元气,她此时就算说起话来也流露出几分虚弱,只有在对着弘珩和淑质时才显出几分笑意,「快将两个孩子抱过来给哀家瞧瞧。」 现在两个孩子已经能自个儿走上几步了,察觉到安陵容的视线,两个乳母会意地待到离太后不远的地方便将两个孩子放了下来,看着孩子们面带笑容地走向自己,嘴里还嫩嫩地叫着『皇祖母』,太后面上的笑意更加柔和了,挨个摸了摸孩子们的头,夸赞道:「好孩子。」 沈眉庄在一旁盈盈浅笑,打趣道:「要不怎么说血缘亲近是天性呢,弘珩和怀宁一来便黏着太后,可见是很敬爱太后呢。」 安陵容见太后心情好了不少,便也跟着笑道:「太后娘娘慈爱,孩子们眼睛是最干净的,自然愿意和福泽深厚、气度清华之人亲近。」 刚进来的年世兰听着她这通马屁只想翻个白眼,但顾及着太后在场,只得压下那股子不悦,柔声请安:「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贵妃来了。快起来,坐着吧。」太后微微抬手叫起,年世兰顺势扶着颂芝的手起身,走到沈眉庄身边时,瞧了瞧她身旁乳母怀里的静和,『哟』了一声:「本宫许久不见成乐公主了,倒是长开了不少呢。」 沈眉庄微微颔首,倒是太后笑着道:「惠嫔本就是个模样标緻的,成乐随了她,自然是越长越好看了。」 年世兰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又将视线挪到那对龙凤胎身上,一时间又妒又羡:「怡嫔妹妹才是个有福气的呢,瞧瞧,六阿哥和怀宁公主长得多结实。其实本宫觉着,阿哥和公主生得这般白胖,少穿些也是不打紧的,瞧,那小脸儿都热红了,就怕待会儿吹了风着凉呢。」 太后下意识地看了看两个孩子的穿着,安陵容不紧不慢道:「贵妃娘娘许是不知道,六阿哥和公主最是畏寒,近日天寒地冻的,嫔妾想着总不好叫两个孩子在临近年节的时候过了病气,这便穿得厚了些。乳母们都在边上候着呢,若是两个孩子有不适,自然会跟上去增减衣物的。」 原本在殿内低调不说话的曹琴默也跟着附和道:「是呢,贵妃娘娘不知道,小孩子虽说火气重,可这保暖上是万万不能懈怠的。温宜如今虽也两岁多了,嫔妾仍时时悬心着,就怕她穿得少了着凉呢。」 太后点了点头:「皇帝平时日忙于朝政,你们这些皇子公主的生母,自然该担起责任来,好好抚育和教养皇子和公主。」 众妃连忙应下。 此时四阿哥和三阿哥一同进殿请安。 太后神情和缓地叫了起,让两人上前询问了这几日的课业,见两人对答得都很不错,这才放下心来:「你们两人是大孩子了,当给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做个好榜样,在读书一道上不可荒废,要勤勉、谦虚,有不懂之处多向师傅请教,可知道了?」 两人连忙应下。 「哥哥!」原本伏在太后膝上玩儿的淑质见了三阿哥,跌跌撞撞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米牙,笑得很是甜蜜。 第86页 三阿哥身体僵硬,对着太后磕巴道:「皇祖母……」 太后倒是乐见此景:「你们是兄妹,妹妹多亲近哥哥有何不可?弘时是大孩子了,得学着友爱手足。」 三阿哥只好点了点头。 年世兰见状又想酸几句了:「这怀宁公主呀,和她额娘一般,都是惯会讨人喜欢的。只可惜三阿哥最近正为了李贵人的事儿伤心呢,公主乖,还是不要缠着三阿哥了,去找你四哥玩儿吧。」 三阿哥被她说得又勾起了伤心事,眼圈也跟着慢慢红起来了。 太后蹙眉,顾及着年氏势大,也不好多说,只得拍了拍三阿哥的手:「好孩子,哀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去一旁和你弟弟妹妹们说说话吧。」 「是。」 三阿哥抹了抹泪,正想弯腰牵着淑质的手往一边儿去,不料刚刚还贴着她的小人儿身姿伶俐地又朝一边儿跑了过去。 「淑质!」 安陵容见女儿竟趴到了年世兰身上,一时之间又惊又担心,连在外该唤公主封号的事儿都忘了。 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听着额娘叫她,有些疑惑地转头看过去,发现自己看不懂额娘的表情,便转回头专心玩起年世兰穿着的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宫装上坠着的玉佩穗子。 年世兰感觉这团小小软软的人突然扑到自己身上,身子也跟着一僵,羞恼道:「怡嫔,还不快将公主抱回去!」 第45章 位列贵妃的年世兰是何等跋扈骄傲之人,乳母不敢近前,安陵容更不想女儿再在年世兰身旁再多待一刻,立刻起身前去握住淑质的小胖手,随即浅浅一福身:「公主无知,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那团柔软芬芳的小人儿突然被抱离了她身边,年世兰脸上矜傲的神色一僵,只得抽出丝绢拂了拂方才淑质挨着的地方,假意咳了咳:「公主年幼,怡嫔却该是个懂礼的。」 「嫔妾谨遵娘娘教诲。」安陵容面上盈着几分笑意,将还有几分不情愿的淑质抱了起来,语气柔婉中又带着几分无奈,「怀宁乖,不要闹贵妃娘娘了,过去和哥哥姐姐们玩儿吧。」 年世兰佯装不经意地抬头,便和趴在额娘肩头眨巴着一双湿漉漉大眼睛的淑质对上眼了。 这孩子……怎的小小年纪便学了她额娘,尽会耍些功夫来磨人! 太后此时开了口:「怀宁是带着福气的好孩子,贵妃你多与这般小的孩子接触,指不定哪日便能替皇帝添一个阿哥了。」 年世兰听了这话面上忍不住漫出喜意,笑着应了太后一声。 安陵容同沈眉庄对视一眼,默声不语。 又过了几日,便是除夕宫宴了。 甄嬛见三个孩子裹得一个比一个厚实,忍不住摸了摸她们幼嫩温热的脸蛋儿,笑吟吟地将红封递给她们:「新岁吉祥,待会儿宫宴散了后大傢伙儿想必都乏了,索性我早早地给了她们。记着要把这些红封放在阿哥公主的枕头下,就盼望着能替她们来年挣个好彩头。」 弘珩和淑质已经能稳稳地抓住红封了,半岁都没有的静和只能睁着一双黑玉琉璃般的眼睛看着那团红红的玩意儿。 沈眉庄点了点她,笑嗔道:「你呀,向来是最疼这几个孩子的。我没有你这般巧思,还自己裁了红封写了贺语,只给孩子们一人打了块儿长命锁,采月。」 采月笑着呈上一个五彩冰梅蝶纹锦盒,里面儿果然放着三块精巧的长命锁,安陵容瞧着便笑了,佯装怒道:「眉姐姐和莞姐姐原是来挤兑我的,一人送红封,一人送长命锁,倒显得我这几件小衣裳微不足道了。」 「怎么会。」沈眉庄向来喜欢她的女红手艺,隔个十天半月总爱来钟粹宫讨新的香包,眼下看着这几件刺绣精緻的小衣裳更是欢喜得不行,「陵容的手艺有多巧自是不必多说的,最近她越发爱偷懒了,说不定呀,下回能得到她的绣品已是静和周岁的时候了。静和还小,不懂得她陵容姨母亲手绣的小衣裳有多难得,我这个做额娘的可不就得替她好好收起来了?」 三人忍俊不禁地对视一眼,亲亲热热地携手参加宫宴去了。 这一次的宫宴除了皇后凤体违和不便出席之外,在场的人还是那些个熟面孔。 只是…… 沈眉庄微微蹙眉,见着孟静娴穿着郡王福晋的吉服,浓妆艷抹下也挡不住她的憔悴神色,不免悄悄倾身过去问甄嬛二人:「果郡王怎得没来?」 「说是游历蜀中去了。」安陵容听着皇帝那日提起果郡王时的语气,微微一笑,「独留十七福晋这位美娇娘独守空闺,果郡王果真志在山水,不在美人。」 甄嬛对这类负心薄情的男子向来是没什么好感的,当下只懒懒翻了个白眼:「也亏得那位孟小姐忍得住呢,若是我……」 若是她,自恃家世如愿嫁给心爱的男子,原本以为能靠着情意与朝夕相对的情分融化他,没成想别人根本不愿意给她这个机会。 但她又能做什么呢? 甄嬛想起这几月要佯装无事地同皇帝亲热,她心中就猛然涌上一股呕意。 太后这几月病势反反覆覆,但是想着皇后已然形同被废,如若她不在,这宴上最得意之人便成了年世兰。 且瞧着年世兰在这宫宴上的模样,已俨然是中宫之主的派头了。 想到这里,太后面上浮起几分笑:「原以为老十七成了亲之后该定下心了,没成想还是个不懂事的,福晋一人在府中难免寂寞,瞧这小脸儿都瘦了一圈了。不若进宫来陪一陪哀家,待到老十七回京发现福晋憔悴了这般多,该是要心疼的。」 第87页 孟静娴被太后这突如其来的好意惊了一惊,但立刻起身回道:「臣妾多谢太后娘娘好意,只是……」 太后察觉出她话中的为难之意,只接着笑道:「你与老十七成亲也快两年了,怎得膝下还没有喜信?如今宫中稚子多,你多沾染些他们身上的福气,也是极好的。」 太后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孟静娴只得含笑谢恩:「臣妾福气微薄,若是能得了几分阿哥公主的福气,那便是天大的恩泽了。」 孟静娴始终是宗室女眷,皇帝不便与她多说,因此只与其他王室宗亲说话饮酒。 只安陵容听着心头有些不痛快,年世兰便也罢了,谁乐意自个儿的孩子被当作送子观音般蹭来蹭去地蹭福气。 她与沈眉庄对视一眼,俱都察觉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孟静娴便在太后的寿康宫住下了,这几日众人去请安时,便时常见着这位以痴心之名闻名京城的果郡王福晋。 年世兰向来对这种娇娇弱弱的女子是没什么好感的,见她穿着素净,神色间也多恭敬,便暂时懒得同她计较,只向太后献上几卷经书:「太后近日精神瞧着好了许多呢,臣妾又抄了几卷经书,还要劳请竹息姑姑奉在小佛堂中,以求为太后求得更多佛泽,庇佑太后凤体安康。」 「你这孩子,虽说平日里性子傲了些,但说起对皇上与哀家的心,你是这宫中的头一份儿。」太后感动归感动,却也心知她背后的年氏一族迟早会沦落至皇帝的刀柄之下,此时,也只能多多笼络着她。 年世兰得了夸,佯装谦虚地笑了笑,故意道:「臣妾平日里忙着六宫事宜,难得来太后面前尽孝,但臣妾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皇上太后,这些经书不过是聊表心意罢了。颂芝。」 「是。」 颂芝笑着呈上一件莲清斗纹绣百福字番丝墨狐氅,年世兰见太后面上有着淡淡愉悦的笑意,便笑声道:「这是臣妾哥哥自青海猎来的墨狐,皮毛柔暖舒适,最是难得。臣妾想着,唯有太后这等凤华万千之人才配得上这等墨狐制成的大氅呢,近日多霜雪,太后拥着这狐皮大氅,这病气都能好得快一些。」 「你这孩子,哀家这把老骨头,用什么都不打紧。倒是你,如花似玉的年纪,正是该打扮得艷丽一些。」太后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年世兰眸光微动,见孟静娴在一旁安静奉茶,笑道:「臣妾原也爱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但想着始终如今身份不同了,唯恐不能叫六宫各位姊妹诚服,穿得端庄些也是好的。只是这果郡王福晋……」 孟静娴心中闪过几分疑色:「贵妃娘娘。」 「虽说果郡王不在京中,但福晋始终正是好年华,何苦穿得这般素净呢?」年世兰掩了掩唇,「福晋别嫌本宫多管闲事儿,福晋掌管王府庶务,若是穿得这般简朴,难免底下人不会轻视主子。」 孟静娴浅浅一福身:「多谢贵妃娘娘提醒。」 安陵容三人在一旁冷眼看着,年世兰日渐得意忘形,俨然一副中宫之主的模样,不过皇帝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只等着年羹尧自个儿作死了。 不知是否因为她重来一遭的缘故,上一世的有些事儿发生的时间变了一些。 听着敦亲王将御史张霖打了的事儿,安陵容心下一惊,原本细嫩修长的指间被针刺了一下,流下一滴血来。 离年氏一族倒台,已然不远了。 第46章 上一世敦亲王殴打御史之事是甄嬛为皇帝献了妙计,但这一世两人情意远远没有上一世那般深重,甄嬛又怎会愿意为了他出谋划策? 见皇帝急得嘴角都起了几个泡,安陵容不动声色地招了招手,宝桑会意地去八宝架上拿了一个珐瑯嵌青玉小盒过来,安陵容柔顺地伏在皇帝身前,纤细玉白的手指挖出一块儿带着淡淡青草香气的药膏轻轻敷在他嘴角旁,语带愁意:「皇上忙着前朝国事,也要顾惜着自个儿的身子。这盒碧玉膏用来涂抹下火最是管用,待会儿臣妾把这个交给苏公公,皇上一日里擦个两三次,过两天便也消下去了。」 冰冰凉凉的药膏敷在创处,并不疼,皇帝的面色不知是因为被舒缓了不少的灼痛感,还是因为面前美人身上传来的幽幽香气而和缓了许多。安陵容拿着湿面巾擦了擦手,见皇帝伸出手来,只是稍愣了愣,便笑着地将手递给了他。 「近日朝政事多,朕难得来见你们母子。弘珩和怀宁可还乖巧吗?昨个儿温实初来给朕请平安脉时说公主偶咳嗽了几声,可大好了?」 安陵容点头:「两个孩子都很好,臣妾给怀宁做了些烤橘子,小孩子不耐药性,烤橘子止咳又可口,淑质吃了之后便不咳嗽了。弘珩那小子明明康健得很,也抢着要吃呢。」 听闻年幼儿女的趣事,皇帝沉郁了几日的脸上总算浮现出几分笑意,紧了紧手中那只柔荑:「朕还须忙些日子,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遣人去内务府要便是。朕瞧着你这身衣裳,是去年做的了吧?」 安陵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丁香色柿蒂纹杭绸长袍,她很喜欢这件衣裳,私下在钟粹宫穿着的时候居多,皇帝来的时间不少,自然也见着眼熟了。 「如今前线战事正是吃紧的时候,臣妾的衣服首饰已经够多了,又何必日日做新装呢?太后娘娘时常教诲臣妾等人要勤俭明德,臣妾自然不会违背太后的教诲,省些衣料银子也是好的。」 第88页 「你向来是个懂事的。」皇帝不欲与她多说前朝之事,只带着淡淡愉悦抚了抚她柔嫩的面颊。 安陵容于他,是一朵需要依偎他而生的花朵,是他孩子们的额娘,却不是能与他谈论政事之人。 敦亲王最终还是上门向张霖致歉了。 「太后前个儿才传了敦亲王福晋进宫说话,这两日见着成效了。敦亲王福晋温厚,太后说是雪天路滑,特地赏了步辇和莲顶雀翎凤盖送她出宫。」甄嬛近日爱上了缠珠子,见琉璃碗中一颗颗莹润光华的珠子被她耐心地串起来,光华内蕴的珠子与她嫩白柔滑的手在一起瞧着可真是养眼。 安陵容挪开视线,笑道:「听说果郡王福晋也在边儿上劝了几句,始终是高门世家里出来的女儿,说起话来很是入情入理,太后特意赏赐了她一支金厢倒垂莲花簪,说是果郡王不日就要还京,叫她好好打扮呢。」 「天仙似的美人打扮起来给眼盲之人看有什么用?」甄嬛轻嗤一声,见弘珩和淑质爬上了暖榻,还伸手要去够那些珠子,连忙端起琉璃碗,「我的小祖宗们,可别来玩儿这些。」 安陵容连忙将两个孩子又抱了下去:「抱她们去院子里玩会儿吧,只记着不许叫她们在雪地里久站,当心湿了鞋袜。」 甄嬛听着也跟着点头:「淑质前几日总是咳嗽,叫我也跟着担心。小允子,你也跟着出去看着,若是庭院中霜雪积得多了便先扫开一处给阿哥公主玩儿。」 两个孩子一走,跟着伺候的人也走了一堆,屋里倒是显得清净了不少。 「虽说敦亲王上门致歉了,皇上的心情瞧着却还是不大好。」安陵容回想着皇帝那阴郁的面色,心知是敦亲王上奏请求追封温僖贵妃之事惹得他怫然不悦,虽说这一世年世兰得意,未曾有过被皇帝冷遇的时候,年羹尧因此也未曾与敦亲王亲近过多来求年世兰能重得圣眷。但是年羹尧如今愈发跋扈,皇帝如今还肯因为年党众多而克己内敛,可天子之怒,哪里有不发出来的时候? 不过是等待时机罢了。 年节已过,再过几日二月初九,便是安陵容的生辰了。 「再过几日,小主便满了十九岁了。」禾玉轻轻地用篦子给她通发,日日用补身的汤药养着,这头乌发柔润而有光泽,单单簪一朵绒花也是极美的,「正值桃李年华的女子,小主出落得愈发动人了。」 安陵容望着镂花铜镜中自己的面容,不说多么美丽,她如今看人时不会总是怯怯地垂下眼帘,已然能够大方地平视对方,于她而言也像是弥补了一处缺憾一般。 「姑姑怎得学了宝桑她们,净爱说些好听话儿来哄我。」 宝桑听了几耳朵,笑嘻嘻拂了翡翠串琉璃珠帘进来:「姑姑和奴婢可没有故意拍小主的马屁呢,小主人生得美,奴婢不过说句实话,哪里便叫小主觉得奴婢是个油嘴滑舌之人了?」 「姑姑你听,宝桑是越发会说话了。」安陵容笑了笑,正想着明日要给弘珩和淑质准备什么辅食,这两个孩子近日来是越发爱吃爱闹了。弘珩与淑质虽是一母双生,但随着两人长大了些后性子也越发分明,弘珩话少些,脾气却有些执拗,淑质性子开朗,对着谁都能笑嘻嘻的,只性子更爱粘人。 不若明日做个山药肉饼蒸蛋伴个鹌鹑粥吧? 她正想得出神,没注意到禾玉与宝桑已悄悄退了出去,直至皇帝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她这才反应过来。 「坐着便是。」皇帝按下她意欲起身行礼的身子,因常年握笔而生出些茧意的手轻轻拂过她柔白光滑的面颊,「这件寝衣可是新做的?倒是很不错。」 皇帝最近怎么老是爱摸她的脸? 安陵容心中有些不高兴,面上仍是盈着浅浅笑意:「这是眉姐姐给臣妾做的,难怪有那么多姐姐妹妹争着给皇上做寝衣呢,臣妾好容易得了件旁人亲手做的寝衣,这才领会到其中妥帖心思的好处呢。」 皇帝听着便笑了:「好端端地说着话,怎得突然闻到了一股酸气?」 安陵容轻轻哼了一声,皇帝轻轻理着她乌黑发亮的头发,纵是此刻心中满是旖旎情思,却还是想着有话没说完,只得克制着继续同她说话。 「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可想好了要怎么过?」 「能和皇上,孩子们,还有几位姐妹聚一聚便很好了。」安陵容依偎在他怀里,「臣妾微末之身,万万不敢为了一己之身叫皇上破费。皇上若是愿意赏臣妾一个脸面,待到臣妾生辰那日来钟粹宫略坐坐便是了。」 「你这妮子,说话愈发促狭了。你是弘珩和怀宁的额娘,又是朕的宠妃,朕自然会给你这个体面。不过,你虽无所求,朕却不能这般小气。」 察觉到怀中人盈盈望来的视线,皇帝笑道:「便叫你母亲进宫给你请安可好?」 安陵容又惊又喜,母亲陪着景圳上京备考她是知道的,但近日皇帝为着敦亲王与年羹尧之事心烦,太后与年世兰也不可能给她这个恩典,便也只忍耐着不提。 安陵容没想到皇帝今日难得体贴,哪怕知道皇帝暗地里的耳目监视已然到了这个地步,眼下她也只得按下心中淡淡的惊惧,装出一副心愿得偿的高兴模样,于是皇帝也得偿所愿,得享红鸾春情一刻。 「伯母能进宫与你相见,真真是极好的。」甄嬛听着不免有些羡慕,想起自己进宫三年,还未曾见过母亲一面,一时心下不免有些黯然。 第89页 安陵容看出她话里的羡慕之意,顿了顿,安慰道:「再过两月便是姐姐的生辰了,说不定也能得了皇上的恩旨,能与甄伯母见上一面呢。左右伯父、伯母和玉娆长住京城,姐姐还怕没有相见的时候吗?」 纵是知道这紫禁城隔断了不知多少亲缘,得了她的安慰,甄嬛心头还是舒服了一些。沈眉庄见着她们两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笑道:「好了,嬛儿近日总是有些多愁善感,难不成是为着给陵容送什么生辰礼,把人也给愁倒了不成?」 甄嬛扑哧一声笑出声:「给陵容的生辰礼自然是早早儿地便备下了,姐姐还说我呢,只做一件寝衣便将陵容打发了不成?陵容性子好,我可是不依的。」 沈眉庄佯装羞恼道:「我的女红手艺你们是知道的,好容易做出件针脚细密的寝衣巴巴儿地送给陵容,倒还送出错了。」 安陵容懒懒地卧在榻上,闻言促狭道:「莞姐姐哪里是替我抱不平?明明是吃眉姐姐的醋了,要眉姐姐一视同仁,叫你也给她再做一件才好呢。」 甄嬛挑高了眉望向眉庄,她只得求饶:「好了好了,待到你过生辰时,我也送你一件好不好?这绣寝衣实在是个磨人的活计,你们瞧瞧,我这手指头都不知被戳了多少下了。」 想到上一世和这一世为皇帝做的那些寝衣,安陵容垂下眼,轻轻笑了笑。 「母亲!」 见载着林氏的软轿已然停稳,安陵容再顾不得其他,只上前去握住林氏的手。 林氏慈爱的目光停在她脸上,却还是依着宫规行了礼:「小主气色极好,臣妇看着也跟着高兴。」 安陵容久不见母亲了,听着她说话只想哭,跟着她一旁出来迎接外祖母的弘珩与淑质很少看见额娘这副失态的样子,一时不免有些吓着了,弘珩挣脱乳母的手,握着白嫩的小拳头:「额、娘,不哭。」 林氏看着这一对玉雪可爱的乖孙孙,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只嘴上不停说着:「知道体贴母亲,真是懂事的好孩子。」 「小主,虽是二月里,这风还是刮脸呢。不若与夫人一同进殿说话儿吧,奴婢准备了新茶糕饼,夫人试试可还中意?」禾玉扶着安陵容的手臂,柔声劝道。 安陵容点了点头,摸了摸弘珩和淑质的小脑袋瓜子,扶着林氏一起进殿了。 第47章 「好孩子,快叫外祖母亲一亲。」林氏摸了摸两个孩子嫩嫩的小脸,淑质最不认生,喜滋滋地被她抱了起来,主动在她面颊上留下了一个甜蜜的吻。 安陵容顺手抱起有些腼腆的弘珩,见宝桑已然将刚刚沏好的雪顶含翠放在榻上的紫檀小几上,笑道:「快些将小厨房今儿新做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和金华酥饼拿些过来。」 见着那几碟子散发着香气的点心,安陵容眨了眨眼睛,努力将那股泪意憋回去:「这桂花是用了母亲教我的法子封存的,知道母亲要来,我特意启了出来。还有这金华酥饼,以前母亲最爱吃金华那边儿的火腿了,这刚烤出来的火腿酥饼又香又脆,母亲尝尝喜不喜欢。」 「好好好,容儿始终是做了额娘的人,越发会体贴人了。」林氏如何不知道女儿想要补偿她的心思,往年在安府中的那颗桂花树摇下的桂花所制成的糖蜜最后也不过便宜了那几个姨娘庶子,连她娘家兄弟送来的火腿,她也留不住,只能分得一点点给她的女儿。 见母亲吃得开心,安陵容心中也高兴:「这次母亲上京,我原以为咱们是难得见面呢,没想到皇上肯给女儿这个恩典。我准备了一些补身子用的人参燕窝,母亲可不能推拒了去。」 林氏拿着帕子擦了擦手,见淑质乖乖地待在她怀里,一时之间心中怜爱之意大盛,听了女儿的话也只是笑:「哪里就是那般娇贵的身子了?你常常叫人给我送东西来,你父亲也不敢怠慢我,这身子养得好着呢。你把东西留着,留着,给咱们淑质和弘珩吃也是好的。」 「我给母亲的心意,与我做人额娘的心意是一样要紧的,母亲若是不给,我便遣人送到甄府去。」 林氏与安景圳这次上京仍是借住在甄家,虽说安陵容心知总是这般麻烦别人不太好,但甄远道夫妇很是热情,听着信儿便一早打理好了院子,加上总有甄嬛的情分在,便是林氏不接,她也要送些东西出去聊表谢意的。 林氏生怕因着这些事惊动了宫中的其他贵人给女儿惹麻烦,这才应了下来。 「景圳果然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年纪轻轻的便成了举人。只京城春闱不知汇聚了天下多少才子,这次便权当试水,叫他放宽了心,莫要太过担心。」安陵容捏了捏儿子的小胖脸,见他嘟着嘴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又亲了亲他,同眸光愈发柔和的林氏笑吟吟道,「待景圳的事儿忙完了,母亲也可以与他一同去京郊踏青。这京城与松阳县的春天光景很是不同,母亲的眼疾好了,自该是要多多欣赏这人间春色的。」 「是啊,我这双眼睛还要留着看你、看这对乖孙孙呢,你放心便是。」林氏笑了笑,「景圳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知道自个儿怕是见不着你,特地托我带了两本字帖进来,说是待弘珩和淑质开蒙时可以用,叫你莫要嫌弃。」 「怎么会。」安陵容有些惊讶,见着字帖中方正却不失遒劲风骨的字迹,笑了一笑,刚启蒙的孩子下笔无力,定然不宜学那些个金钩铁划的字体,景圳送来的这本字帖正是适合孩子们用的。 第90页 饶是知道弘珩与淑质贵为皇嗣,将来启蒙习字时多的是书法大儒的字帖可用,可安陵容还是觉得这份用了心的字帖最好。 亲人姊妹间的关怀与爱意,是她这一世最想抓住的东西。 皇帝有心给安陵容过生辰,但前朝事忙,加之后宫如今是年世兰打理,若是举办正经宫宴,少不得又要听她在那里捻酸吃醋。 思来想去,便将宫里的一拨人都带去了温泉行宫,那地儿虽没有圆明园那般富丽堂皇,却别有一种古朴雅致之美。 皇帝在这儿给她过生日,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恩典吧。 待赏识够了宴会上的歌舞丝弦,安陵容难掩疲乏地掩了掩唇,甄嬛今儿精神头倒是很好,悄悄侧身过去和她说小话:「今儿你可是寿星,怎得这般没精神?我还想着待宴会散了叫上眉姐姐,咱们一块儿去青鸾汤泡一泡呢。」 她之前是那么盼望能得皇上青眼,能够获得和甄嬛一般的荣宠,可是真的得到了之后,却叫她生出一股『不过如此』的感觉。 上一世甄嬛怀着身孕过生辰,见着四月里满湖的莲花时,在愉悦之余是否还会有其他情绪呢? 安陵容望了望甄嬛,她犹自在想着待会儿穿哪套寝衣去泡汤泉,只有安陵容望着她耳边垂着的珍珠坠子出神。 皇帝对她似乎多了几分宠爱,不仅在温泉行宫给她过生辰,今晚也顺理成章地宿在了她的殿中。 抛开那些个莫须有的伤春悲秋,安陵容挑选簪子的手一顿,有些想笑自己是越活越拧巴了,皇帝想给,她便接着,该是她得的东西,又何须患得患失呢? 昨个儿因着皇帝宿在她这里,姐妹三人的汤泉行没能成,今儿甄嬛早早遣了流朱过来问她得不得空,想来是急着想去泡汤泉呢。 宝桑替她收拾好了换洗的衣物,又将两把头上原本的绒花珠饰取了一些下去,只别了朵香云纱裁成的蔷薇花,瞧着倒是别有一种清丽动人的楚楚韵味。 淑质见额娘这般打扮,有些好奇:「额娘!」 安陵容摸了摸她扎着的两个小啾啾,她之前曾问过温实初,淑质这般年岁的小孩儿虽说能泡汤泉,但终究要大人们时刻盯着,好容易能同姐姐她们独处一会儿,安陵容想了想还是不带他们了。 分别亲了亲两个孩子,安陵容叮嘱一旁候着的几个乳母:「阿哥公主早上已经吃过了一道了,阿哥贪食吃得多了些,若是午膳时我没回来,记着吩咐小厨房给他们做些简单好克化的东西。宝霜,你留下来照顾她们。」 「是。」 如今正是二月里,虽说沿途上已有零星几树花朵开放,这汤泉行宫里的景致瞧着还是寂寥了些。 安陵容活了两世,虽说之前也与甄嬛同床夜话过,但是姊妹三人一同泡汤泉,还是头一次呢。 她来得略晚些,到了青鸾汤时甄嬛同眉庄已经在水中舒舒服服地泡着了,见着她来,连忙从漂浮着玫瑰花瓣的水中伸出光洁细腻的手臂,连连招她入水,眉庄嗔道:「你这人,向来是个守时的,今儿怎么来晚了?」 甄嬛靠在白玉壁上,笑声说:「陵容向来是个脸皮薄的,姐姐你不知道,上回我同她共枕夜话时,想瞧一瞧她肚兜儿的花样她都羞得不肯呢。」 沈眉庄见安陵容原本暖玉般的脸已然染上了一层薄红,轻轻捂嘴笑:「好了好了,陵容本就是个温柔好性儿的,哪像你这般,说起话来难得有个正经。」 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嘴,安陵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下却觉得甜蜜又高兴:「我听禾玉说,这汤泉对体虚之人最好,但泡汤泉久了也容易叫人感觉头晕眼花,故而叫人做了些糕点果饮。你们不谢我便罢了,倒还取笑起我来,真真是不识好人心。」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快下来吧。我与嬛儿泡了会儿,觉得很不错呢。」 安陵容自去屏风后换了衣裳,见她小心翼翼地入了水,那截纤纤细腰也跟着没入水中难以窥见,倒是叫人平白生出几分遗憾。 甄嬛见宝桑有条不紊地在岸边儿摆弄着什么瓶瓶罐罐,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宝桑笑着道:「这是小主特意拿来的红玉膏呢,说是汤泉泡久了身上肌肤难免会起皱纹,用这红玉膏敷一敷,肌肤更滑更嫩。」 安陵容看出她们眉眼里的意动,莞尔道:「我可是带了不少来呢,新调制出来的玩意儿,就指望着眉姐姐和莞姐姐替我试试效果如何了。」 「你听,才想夸她心思灵巧呢,这人便说些促狭话来逗弄咱们。」沈眉庄佯装发怒般将身边儿还夹着玫瑰花瓣的汤泉水往她身上泼,过后又笑道,「不过陵容制香膏胭脂这些东西的手艺最好,你们瞧,我夏日里晒黑的这些地方,日日用了她所赠的玉容膏涂抹,可不是恢复过来了?」 甄嬛凑近去看了看:「是呢,瞧着还比往日更加洁白莹润了,呀,眉姐姐该谢过陵容才是。」 「多少谢字也当不得我的心意,唯有多多给弘珩和淑质打些金银首饰,这才好呢。」 三姐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儿,原本该在一旁伺候的流朱、宝桑等人也被小主们让出去放放风,没成想出去没多久,倒是带回来一个消息。 年世兰请求皇帝赐她沐浴碧凤汤。 三人对视一眼,碧凤汤,那是皇后才能用的汤泉,与嫔妃们用的青鸾汤规格不同,自然承载的意义也更多一些。 第91页 年世兰……这是被这几月来的风光给彻底消磨了戒心,已经不再吝啬于向皇帝展示她剑指坤宁的野心了。 第48章 秋来宫 「这行宫里不比宫中,处处摆设用具都要简陋些,委屈娘娘了。」颂芝轻轻地将一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斜斜插在年世兰乌黑浓密的发髻中,赞嘆道,「年大将军真是心疼娘娘,这支簪子便是旁人妆奁里再多的首饰也比不上的华贵呢。」 想到哥哥近日来频频送来的那些好东西,年世兰芙蓉面上笑意愈发娇艷,只漫声道:「哥哥心疼我,我自然也心疼哥哥。去瞧瞧小厨房炖的补汤好了吗?皇上在行宫里也忙着处理朝政,本宫该多送些补汤给皇上,好提醒皇上多多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娘娘与皇上这多年来的夫妻情分,是旁人怎么赶都赶不上的。这提醒皇上注意龙体呀,自然该是咱们贵妃娘娘操心的事儿。」颂芝又笑着恭维了几句,见年世兰神情愈发愉悦,自个儿心里也高兴,「也就怡嫔那几个眼皮子浅的,只顾着自个儿泡汤泉,哪里有为人正室操持内外的眼界。」 说到这个,年世兰明艷美丽的脸蒙上一层淡淡的不悦:「本宫先前请求皇上赐下碧凤汤,御前可来了人传旨?」 颂芝摇了摇头,有些不敢说实话,若是御前遣了人来,无论是苏培盛还是小厦子,都总会亲自来同娘娘道喜的。 如今迟迟不至…… 颂芝不敢深想,只轻声道:「娘娘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怎能与怡嫔那起子人一般用青鸾汤?许是皇上今儿议事议得迟了些,且碧凤汤久未启用了,皇上心疼娘娘,定然是要遣人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这样娘娘用起来才舒服呢,想来待会儿便能赐旨意下来了。」 年世兰懒懒地拨弄着金丝香木盒子里的各色珠宝:「本宫与那等小家子自是不同的,且本宫与皇上多年的情分,怎可是她们能比的?」 「娘娘说得是。娘娘……不如奴婢先去给您收拾些润肤用的玫瑰汁子吧?听说这碧凤汤的汤泉较青鸾汤更好呢,娘娘好好泡一泡,对身子也是有好处的。」 年世兰随意地点了点头。 皇帝望着面前斗彩莲花瓷碗中盛着的褐色补汤,面色淡淡,倒是一旁的苏培盛,腰躬得更低了。 乖乖,这贵妃娘娘前脚才请求皇帝赐下得用碧凤汤的恩旨,后脚便巴巴儿地送了补汤来提醒皇帝别忘了应承她这回事儿…… 苏培盛很想擦擦额头上的汗,但他又觉得,有些人脑子里的水更值得擦擦。 偏偏这时小厦子从外边儿进来,恭恭敬敬地呈上一道摺子:「皇上,是年将军的请安摺子。」 苏培盛懂事地将腰躬得更低了。 许久,他才听得皇帝开口:「赐,华贵妃,沐浴碧凤汤。」 说完了,皇帝似乎疲乏极了,沉声让他们出去。 小厦子正乐意卖那位贵妃娘娘一个面子,替他师傅跑腿,见苏培盛臭着一张脸,还有些不明所以,小声道:「师傅,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苏培盛一甩拂尘,还未开口,内殿传来瓷器清脆的碎裂声让两人惊了一惊。 小厦子缩了缩脖子:「那这旨意……是传还是不传啊?」 「蠢货!自然要传!」苏培盛拍了拍他的大脑门,低声斥骂道,「不仅要传,还得高高兴兴地传,好叫贵妃娘娘知道,这是多难得的荣宠。」 小厦子吃痛地摸了摸脑门儿,不敢再耽搁,应了几声便熘出去了。 宝桑正在用细棉布给安陵容擦拭那头乌润柔顺的长发,听得这个消息,倒看不出什么惊讶来。 安陵容见她手上力道未改,可见是未被这事儿给惊着,倒是生出几分好奇:「宝桑,你不觉得惊讶吗?」 「不觉得呀。」宝桑现在一心一意地就只想把小主这头漂亮的头发给伺候好,听着小主问她话也没多思考,「华贵妃得宠,娘家大哥又有出息,皇上宠她多正常呀。」 就是不知这宠里,是对年世兰的真心多一些呢,还是对年家的捧杀之心更多一些。 「赐浴碧凤汤,她还是第一个得此殊荣的嫔妃。」安陵容垂下眼,看着膝上盖着的蝶戏水仙锦被,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想必欢喜得很。」 年世兰的确很高兴,颂芝与周宁海围着她不住地说好话,直哄得她嘴角的笑意就没落下来过。 「行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以后,有的是你们道喜恭贺的时候。」年世兰从梳妆檯前起身,颂芝连忙上前扶着她往外走,甜声道:「步辇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娘娘起架去碧凤汤呢。」 「那便去看看吧,总归是皇上待本宫的一片心意,不好浪费了。」年世兰抚了抚髻边的赤金镶红宝石挂珠簪,总是骄傲美艷的面孔中难得闪过几分郁色,「只盼着这汤泉真的有用,能治一治本宫身体里的寒症,好叫本宫能早日为皇上诞下一位阿哥。」 太后原本没打算来这汤泉行宫的,只不过竹息劝她为着改善与皇帝的关系,她便还是来了。 只不过太后仍未出席那怡嫔的生辰宴,她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勉强自己迎合皇帝倒也罢了,那怡嫔是个什么东西? 太后有些心气不顺,放下茶盏的声音重了些,竹息望她一眼,笑道:「可是这屋子里的银丝碳不够热?太后手都冻得发凉了,不若奴婢下去安排,让太后也去那汤泉中泡一泡,汤泉祛湿解乏,对您的身子再好不过了。」 第92页 「只怕哀家此刻去,便要冲撞到华贵妃了。」 太后此话一出,竹息便知道她为何不悦了,但此事不是她一介奴婢能置噱的,她只得温声劝慰道:「皇上是圣明君主,行事定然有自己的考量,太后又何必为着眼前这些事儿烦心呢?皇上带您来这行宫,就是想您好好松快松快呢。贵妃再得宠,得赐碧凤汤也已经是最大的荣宠了。那松鹤汤可是仅太后您一人独享的,便是贵妃,也是没有这等好福气的。」 如今威暄赫赫的贵妃年氏,早已被欢宜香败坏了身子,又如何会有机会得享象徵着太后尊位的松鹤汤? 太后也想到了这一点,紧蹙的眉心微微松开了些:「也罢,你着人去安排吧,哀家也好些年没来这汤泉行宫了,总不好浪费了皇帝的一片心意。」 竹息笑着应下了。 太后沐浴汤泉,其规格自然是寻常妃妾所不能比的。 淑和公主遥遥地看见太后銮驾,拉住想要带她上前请安的欣常在,只对着銮驾方向福身行礼,待到已看不见影儿了,淑和公主这才直起身子来。 欣常在人微言轻,平时受多了磋磨,倒不觉得腰疼腿酸,只心疼地替女儿揉着腰:「云霏,为何不上前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欣常在想得很实在,皇帝始终操心着前朝大事,如今皇后失势,华贵妃向来与她不对付,她固然要与惠嫔、怡嫔等宠妃打好关系,可太后的怜爱也是很重要的。 因此方才见着太后銮驾,她才这般高兴,想要拉着女儿上前请安。 「女儿瞧着皇祖母,似是要朝松鹤汤的方向去的。皇祖母这段时日以来身子常有病痛,如今难得心情好些了,想去沐浴汤泉,女儿与额娘又何必前去打扰呢?」淑和公主轻轻嘆了口气,她年岁虽还小,却也知道此次若不是託了怡娘娘的福,她与额娘都是来不得这汤泉行宫的,只得如往年一般,在深深宫闱中看偶然飞过的鸟雀。 欣常在看出女儿的低落,向来嘴快的她此时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小心翼翼道:「额娘带你去找怀宁她们玩儿吧?」 淑和公主轻轻点了点头。 「皇上自从回宫后便一直歇在翊坤宫,年羹尧在前朝更是炙手可热,那新宅富贵堂堂,只怕比之亲王府邸,也是毫不逊色的。」沈眉庄手里慢慢地缠着丝线,还空出心思来同两人说话,「我竟不知皇上是这样的好性子,这般种种都不计较。」 还好此时殿里都是自个儿的心腹,安陵容轻轻嗔她一眼:「眉姐姐说话倒是愈发没些忌讳了。」 不过她说得的确不错,昨个儿隆科多去了养心殿告年羹尧的小状,皇帝虽面上没说什么,来了钟粹宫之后却黑着一张脸,还是淑质靠着卖乖将他逗乐了。 安陵容轻轻舒了一口气,上一世年羹尧为了他的妻子将宫中太医如数请走,叫皇后受了一宿头风折磨,这一世,倒霉的又会是谁呢? 太后……皇帝虽对太后心存芥蒂,却不会用太后的安康去做助长年氏气焰的一把柴,便是走个过场,恐怕也忧心会损了太后的寿数福气。 年世兰自然是不可能的,端妃、敬妃虽说位份也高,可圣宠不浓、家世亦不是十分突出…… 安陵容撑着额头思考了半晌,在外边儿野了半天的雪团轻巧地越过门槛跳了进来,雪白蓬松的大尾巴盈着簇簇春日气息,正娇娇地冲着她叫呢。 「雪团真乖。」安陵容摸了摸它的下巴,浑身雪白的猫儿半眯着一双玲珑瞳,嘴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呼呼声,看起来是被主人逗弄得十分舒服。 被乳母们小心翼翼扶着跨过门槛的两个孩子见了雪团便很高兴,见小主子们跌跌撞撞地就想向前跑,乳母们连忙跟在一旁护着她们,就怕她们不小心跌着哪儿了。 雪团对这两个小糯米丸子的态度很是冷淡,除了对着安陵容,其他时候它都是一只很冷傲的大猫猫。 「只能轻轻地摸,不可以揪雪团的毛,知不知道?」安陵容同孩子们说了一通,见她们虽然双眼亮晶晶地盯着猫儿看,却还是乖乖地停在那儿听额娘说话,心中便也软了软,又摸了摸雪团的毛,「乖雪团,陪她们玩一会儿吧。」 雪团轻轻『喵』了一声,像是在应答她的话。 淑质向来是个活泼性子,得了额娘的允准之后便想扑过去和雪团玩儿,反倒把雪团给吓得跳到了别的地方。倒是弘珩,瞧着不声不响,却有耐心等到雪团的大尾巴柔柔地拂过他伸过来的手,这才轻轻抚摸它蓬松柔软的皮毛。 安陵容看着这幅场景,被许多事烦扰的心在此时也不禁因着这副和乐之景而愉悦起来。 皇帝不废弃皇后,其中除了太后、年氏之外,也有他自己的考量。 安陵容听着皇后病重,宫中却无太医值守的事儿时,心中对皇帝的凉薄又有了新的认知。 虽说皇帝也没算计错,皇后的确是病得起不来身了,可先前他也没派遣太医去守着皇后,反倒是有意纵容般,在年羹尧明目张胆地将宫中值守的太医请去自个儿府上之后,宫里便传开了皇后病重的消息。 若是皇后因此薨逝,年羹尧的罪名,会不会更严重呢? 安陵容猜得没错,年羹尧此举,一是因着皇帝对他实在太过优容而愈发不知收敛,二来也是为着自家小妹的前程来试探皇帝。 第93页 而默许了这一切发生的皇帝,恐怕是杀心已起,却还是在等一个好时机。 皇帝目前一举灭掉年氏一族的胜算并不高,皇后薨逝,除了解皇帝心头之恨,所带来的利益并不多。 今儿皇帝因着议政事忙歇在了养心殿,但她们这群妃妾听闻皇后病重的消息,按照规矩是该前去侍疾的。 今晚的夜空格外阴沉,连星星也寻不着几颗,衬得本就冷寂的景仁宫更显出几分破败之态。 「陵容。」甄嬛微蹙着一双远山眉,握住她细腻微凉的手,低声道,「静和有些发烧,眉姐姐留下来照顾她了,只得咱们两人进去便是。」 「今儿太医院无人值守,若是静和过会儿烧得厉害了……」安陵容有些担心,对着身后的宝桑道,「你回去请禾玉姑姑去一趟存菊堂,记着带上素日温太医给弘珩他们开的退烧方子。」 宝桑点了点头,飞快地跑走了。 待进了殿,两人便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臭气给冲撞得不禁蹙眉。 甄嬛接过安陵容递过来的丝绢,掩了掩鼻子。她们来得尚算早的,殿中只有敬妃在那儿立着,几人互相见了礼,甄嬛轻声道:「敬妃娘娘来得早,皇后娘娘如今的情况如何了?」 敬妃端庄美丽的脸上总是拢着一分轻愁,如今两弯淡眉蹙得更紧了些:「我瞧着……似乎不太好的模样,如今宫中又没个太医值守,看着皇后如今的样子,我这心中也觉着闷得慌。」 安陵容走去黄花梨镂雕凤纹月洞门罩式架子床前,上边儿还挂着明黄色绣百子千孙福字石榴花的床帐。明黄色,是皇帝与皇后才能用的颜色,只是如今这象徵着中宫尊容的明黄色床帐,也和皇后一般,破败得明显。 床榻上的皇后面色蜡黄,只静静躺着,呼吸微弱得都叫人几乎觉察不出她还有生气。 剪秋与江福海都被处置了,如今伺候在皇后身边儿的,只有几个刚进宫不久的宫女,模样青涩,规矩学得也不成样子,见着她们来了更是慌慌张张的,被敬妃呵斥了几句,如今正抹着泪跪在一边儿。 「宫中如今只得太后所居的寿康宫中还留有两位太医,可那是随侍太后的,断不能惊动。」敬妃看了一眼皇后,轻轻将安陵容拉了过来,「妹妹要照顾两个孩子,小心些,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知道敬妃是好心,安陵容对她笑了笑。 随后景仁宫中陆续来了些嫔妃,除了尚在禁足的李贵人,不太爱出门的费常在、久病的端妃和要照顾静和的眉庄之外,也只得那位向来目中无人的贵妃娘娘没来了。 淳常在年纪尚小,对着皇后为何突然就被皇帝厌弃之事尚不明白,只觉得皇后瘦削成这副模样,瞧着瘆人得紧,不仅靠着甄嬛靠得更紧了些,小声道:「莞姐姐,我日后一定会听姑姑的话,再也不随便乱脱衣裳了。若是我也病了,和皇后娘娘一样瘦,之后该吃多少才能补回来?」 甄嬛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被她这番话逗得松快不少,正想笑她是个只计较吃的,便听见了廊下宫女们请安的声音。 是年世兰来了。 第49章 年世兰一来便被殿中这难以言说的臭气给冲撞得紧蹙起一双精心描画的长眉,颂芝连忙抽出手绢递给她,年世兰虽嫌弃那手绢用的不是最细腻柔滑的天香绢,却也忍着不适接过了。 「皇后如何了?」 颂芝擦了擦凳面,年世兰这才坐下,环视众人,长眉微挑:「怎么?你们来得这般早,竟未知晓皇后病情?」 甄嬛与安陵容对视一眼,轻轻蹙眉,这宫中值守的太医如数被年羹尧请去,便是她们想问,难不成能一盆冷水泼醒皇后问个清楚? 敬妃敛眉回答道:「皇后娘娘如今病势沉疴,仍昏睡着,又无太医可用,故而嫔妾等只得侍立在旁,等候皇后娘娘醒来吩咐」 年世兰眼带厌恶地睨她一眼:「敬妃,你还真是个会躲懒的,皇后如今病得昏昏沉沉的,如何能指示你们做事?可见你侍候中宫之心,并不诚啊。」不过她也知道此事是因着哥哥有些过分了,皇后虽说形同被废,但始终还占着正位中宫的名号,若是明日此事一传出去,那些个大臣少不了又要去御前参哥哥一笔。 年世兰心中不免埋怨年羹尧几句,此事做得委实不对,怎可一下子就将宫中值守的所有太医都请走呢?若是皇上有个头疼脑热的,可怎么好? 想到这里,年世兰面色缓和了一些,只扬了扬手,身后的周宁海呈上托盘,里边儿搁着上好的人参灵芝等物。 「这些是本宫的哥哥自西北带回来的人参、灵芝伴一些东阿阿胶,皇后如今身子虚,用些补物养养身子再好不过了。周宁海,叫人在小厨房将这些东西炖了,你亲自盯着。」周宁海应是下去了,年世兰努力压下因殿中臭气而生出的不适,见安陵容几人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儿,又笑道,「怡嫔与莞贵人,向来是最懂规矩的人,侍候皇后之心再赤诚不过。如今皇后病重,不若你们去小厨房盯着火候,拾拾柴火,别叫那些个笨手笨脚的奴才浪费了好东西。」 顿了顿,她又道:「怎得惠嫔没来?」 年世兰竟然将她们当作奴僕一般使唤! 甄嬛按捺住心中的不悦,只道:「成乐公主身体不适,惠嫔留下来照看公主了。」 第94页 年世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左右这儿有本宫和敬妃她们看着,怡嫔与莞贵人,便去小厨房替皇后盯着补药吧。」 流朱面色涨红,这贵妃娘娘实在可恨,她家小主何时做过烧火丫头这样的活儿! 颂芝见着甄嬛身后的小宫女神色不对,阴阳怪气道:「贵妃娘娘亲得皇上赐了协理六宫的权利,如今不过是吩咐怡嫔与莞贵人为皇后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儿表表心意,怎么,两位小主可是有难处?」 安陵容掩在袖中的手轻轻动了动,见年世兰神色仍倨傲,面色瞧着却有些不对,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嘴上仍道:「嫔妾等身为妃妾,自然该侍奉中宫。贵妃娘娘作为众妃之首,娘娘您对皇后的心意自然是嫔妾等人比不过的,若是皇上和太后知道娘娘您为了照顾皇后娘娘不仅亲自送来了药材,又要盯着熬药,还愿意亲自服侍皇后娘娘喝药,想来一定会大受感动的。」 大受感动?依她年世兰的性子,何时会做这般曲意讨好皇后那个不中用的老妇的事! 年世兰深觉自己被冒犯了,正想站起来亲自赏怡嫔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一巴掌,却猝不及防涌上一股呕意,叫她难受得伏案干呕起来。 原本想跟着主子好好教训那些个不懂规矩之人的颂芝见了吓坏了,狠狠瞪了仍跪在一边抹眼泪的几个小宫女一眼:「快去准备清茶!」一边儿轻轻拍着年世兰的背,见她实在难受,担忧得都快哭出来了,「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贵妃不适,在场之人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未曾有一个主动上前关怀的,只得一个尚且未受过磋磨的淳常在在探头探脑地看热闹,看了半晌又觉得这幅场景实在有些眼熟,便同安陵容道:「安姐姐,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我瞧着你怀弘珩和怀宁时也总爱吐,惠嫔姐姐怀成乐时也爱吐,贵妃娘娘也和你们一样肚子里有小宝宝了吗?」 她这话说得小声,但在场之人俱都紧着心,她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了一愣。 年世兰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和又楞又想笑的颂芝对上了眼:「本宫……」 有孕了吗? 颂芝还来不及擦干净眼泪,脸上便漫上了喜气洋洋的笑:「娘娘,娘娘,您身子要紧,奴婢先扶着您回翊坤宫歇息吧。」 是了,皇后这老妇缠绵病榻多日,若是,若是她腹中真的有了孩子,冲撞着了可怎么好! 年世兰强压下那股不适,任由颂芝扶着大步走出了景仁宫。 看着主僕俩喜气洋洋健步如飞的背影,淳常在又疑惑道:「有了小宝宝的人不是走路都要很小心吗?怎么贵妃娘娘走得这般快,也不怕闪着腰?」 被贵妃疑似有孕的消息冲击得有些怔愣的众人听着这话俱都笑了出来,甄嬛与安陵容对视一眼,也轻轻笑了笑。 托这个『孩子』的福,左右她们是不用去做烧火丫头了。 钟粹宫 自景仁宫回来,又去存菊堂探望过眉庄与静和之后,安陵容深觉今日遇着的事儿多了些,有些疲乏地躺在床上任由宝霜给她轻轻捶腿。 宝桑在一旁缠璎珞,听说翊坤宫如今灯火通明,上上下下都在忙着给那位贵妃娘娘熬安胎药的事儿,不仅砸了咂嘴:「小主,华贵妃果真这般好命吗?人生得美又得宠,娘家大哥还特别受皇上器重,若是这胎生下一个阿哥……」 那她们金尊玉贵的六阿哥就不再是皇帝心中的宝贝蛋了。 似乎看到未来六阿哥像四阿哥一般被人欺负场景的宝桑有些伤心地红了眼眶。 安陵容见她还真情实意地担心上了,虽不好与这丫头透露太多,却也不忍心见她难过,只道:「不会的。」 「是了!」宝桑猛地站了起来,「奴婢要去宝华殿祈福,求贵妃娘娘这次生的是个小公主!」 这傻丫头。 安陵容有些哭笑不得地躺回床上,年世兰大抵是因着皇后宫中那股子陈腐气息,这才出现呕吐不适的症状。她给甄嬛敬妃她们都分了些香料蜜饵,捏在手帕里嗅一嗅便能解了那股子不适,左右贵妃娘娘瞧不上她这般小家子的做派,她便没凑上去巴巴儿地给别人取笑自己的机会。 没成想,倒是阴差阳错叫那位贵妃娘娘空欢喜一场了。 想到明日太医回来诊脉时,年世兰的神色,安陵容忍不住弯了弯唇。 年世兰此时已经没了那股子呕吐不适的症状,她躺在垫着蓬松锦被的紫檀木刻联珠团福架子床上,洗去了妆容的芙蓉面上既高兴,又有些迷茫。 颂芝正好端了安胎药过来,见灵芝纹粉彩水呈瓷碗中的安胎药还冒着热气儿,此时温度正好,便笑着道:「娘娘,奴婢替您试过了,温温的一点儿都不烫人。这个时候喝呀,药效最好了。」 年世兰盯着那碗安胎药,半晌都没说话,颂芝胳膊都举酸了,想说话却又不敢。 她是不是该和娘娘说蜜饯是早就备好了的,喝完药吃些蜜饯便一点也不觉着苦了。 可娘娘往日一日几碗坐胎药也眼也不眨地喝了,也不是个怕苦的性子啊。 「颂芝,本宫有些怕。」 年世兰突然开口,声线不是她平日那般总是带着倨傲的冷,而是带着些疲乏。 「当年也是这般,我只是喝了一碗安胎药,我的孩子就没有了。」年世兰的手无意识地揪着榴花带子锦被上的流苏,「那是一个成了型的男孩儿……」 第95页 颂芝眨了眨眼,将那股子涩意给憋了回去,娘娘此时想起了难过的事儿,她自然是该劝一劝的:「娘娘不要伤心,如今腹中又有小阿哥了,说不定小阿哥是在长生天那里修满了功德,这才下凡来与娘娘再续母子情份呢。」 年世兰垂着眼,轻轻抚摸着尚平坦的小腹,突然蹙眉道:「我叫周宁海去请太医,可有消息了?」 颂芝斟酌了下,才道:「娘娘,如今天色晚了,宫门早已落了锁,今夜那些太医们只怕是回不来了。淳常在这人虽蠢笨,眼睛却尖,怡嫔她们有孕时,也像娘娘您方才那般呕吐不止,娘娘喝了这么多年的苦药,总算是盼得喜信儿了,奴婢瞧着真是为您高兴。」 「哥哥这事做得真是…」 虽说她也怀过孩子,知道这妇人有娠时容易作呕,但没有太医把脉给个实在话儿,她这高兴也终究是悬着的,落不到实处去。 见年世兰怏怏不乐,颂芝连忙哄劝道:「待小阿哥出生了,娘娘定要写信叫大将军给小阿哥打一副足金的长命锁,好好补偿咱们小阿哥呢。」 「那些个俗物,只要我儿想要,本宫什么都能给他。」年世兰脸上罕见带了些温柔之色,颂芝轻声道:「可要去养心殿通传一声?」 「皇上忙着处理朝政,且这次始终是哥哥做得不对……」年世兰轻轻嘆了口气,「只盼望着,本宫确有了身孕,能叫皇上高兴高兴,别太怪罪于哥哥。」 第50章 皇帝自下朝后紧蹙的眉心便一直未松开过,虽说他有心叫年羹尧更嚣张,越是登高之人,便越容易跌落。 可是堂堂君主,要受臣下的气…… 看出皇帝心情不佳,苏培盛还是尽职地为皇帝奉上新茶:「奴才去看过了,皇后娘娘仍昏睡着,太医赶过去瞧了之后说是身子亏空得厉害,需要好好补补呢。」 皇帝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兴趣,只随意点了点头,倒是苏培盛接下来的话叫他有些惊愕。 「华贵妃有喜?」 君王饱含压迫的视线就落在他一人头上,苏培盛强撑着笑脸,恭敬道:「是呢,昨夜翊坤宫众人忙忙碌碌的,想来都正为着贵妃娘娘有孕之喜高兴。奴才今儿早路过翊坤宫时,还见着周宁海她们在派红封,说是给贵妃娘娘和腹中的小主子攒福气呢。」 「太医可曾去瞧过了?」 皇帝从刚刚的惊愕中缓过神来,知晓这事大多是个乌龙,世兰虽脾气急躁些,却不是会做出假孕争宠这等事的人。 「还没呢,平时伺候华贵妃的江城、江慎昨日也被年大将军请去府上了……今儿一早才从年府出来呢,想来这会儿子应该刚刚回太医院值守。」 「有消息了立刻来回禀朕。」皇帝将刚刚随意翻看的奏摺丢到桌上,喝了口新沏的庐山云雾,御前用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却不是最好。 年大将军府上,乃至敦亲王府上,所用之物比御前珍贵难得的不知几何。 皇帝徐徐吐出一口气,乐极生悲,苦尽甘来,甘来那一刻已然不远了。 「如何?」 见江城面色不对,年世兰心中的忧虑几乎压制不住,脱下了护甲的手紧紧扣住紫檀小几:「可是孩子有什么不好?」 这根本就不是孩子好不好的问题! 江城斟酌再斟酌,见年世兰面色神色实在不好,这才小心翼翼道:「微臣医术不精,未曾……未曾诊出喜脉……」 他一说完话便麻熘地跪下了,还不动声色地膝行着离她远了些。 年世兰原本挺得直直的背突然塌了下去,手无意识地抚上小腹,原来…孩子并没有来。 颂芝看着神色怔愣的年世兰,一时间都顾不上会被主子责骂了,只轻轻覆上她的手,感知到那有些惊人的冰冷,急道:「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娘娘…可千万不能因此伤心伤身啊。娘娘玉体要紧,小阿哥…小阿哥日后定会有的!」 年世兰有些麻木地抬起眼,殿内的宫人都害怕地跪了一地,只有颂芝还担心地望着她,哭得倒是比她还厉害些。 「行了。」华妃是何等骄傲之人,便是再伤心失落,拭泪的手也从未是向下的,「都出去吧。」 「是,微臣告退。」 见江城如释重负般赶紧收拾东西退了出去,殿内原本伺候的人也被颂芝一个眼神都给瞪了出去,年世兰看着奢丽富贵却空荡荡的翊坤宫,有些失态地拂落了紫檀小几上的茶盏,听着那一声脆响,颂芝心紧了紧,却不得不说松了一口气,只要娘娘肯将心中的气都发出来,那就是好的。 「娘娘……」 颂芝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怎么扔了一个茶盏就停手了呢? 她们翊坤宫有的是珍奇宝贝,莫说是这一套定窑茶盏,便是最稀奇的汝窑茶盏,只要能解了娘娘心头的火气,那也是眼都不眨就砸了的。 「本宫现在只怕要成了六宫的笑话了!」年世兰嚯地站起身,语气怨愤中又有几分郁闷,「难道皇后那老妇宫中真有邪祟不成?!竟叫本宫空欢喜一场!」 「就是就是,皇后是个无福之人,定然是嫉妒娘娘即将继位中宫,这才使出这等毒计!」颂芝说这话时不免有些心虚,昨个儿要不是她坚信娘娘有了身孕,娘娘大抵也不会这般大起大落…… 索性将锅全部推给皇后她们算了! 第96页 「还好哥哥未被皇上申斥,也叫我放心了一些……」年世兰重又坐回椅子上,揉了揉酸痛的额角,看着碎了一地的瓷片,想起昨晚那碗安胎药,心中更是烦闷,「快收拾了去!难不成要本宫亲自动手吗!」 「是,是…」 「华贵妃并没有怀孕?」 成乐的烧退了,此时正很精神地在摇篮里蹬她肥美的小腿子,沈眉庄也有心思和姐妹们闲话家常:「昨个儿闹得那般大,如今却传出这么个消息来,我若是她,定是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安陵容有些无奈地拿下淑质一直试图去捏妹妹的手,听了这话,想到昨夜年世兰那怔愣不敢相信的神色,嘆了口气:「华贵妃性子虽跋扈,但在子嗣一事上……终究是个苦命人。」 甄嬛跟着点点头,将性子越发沉稳的弘珩抱到膝上亲了一亲,见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胖脸逐渐漫上红色,颇有些忍俊不禁:「还好还好,咱们几个孩子都生得漂亮又健康,这便是再多权势地位都换不来的。」 轻轻拍了拍陵容,叫淑质如愿捏到了静和小胖腿子的沈眉庄也跟着笑了笑:「是呀,岁月静好,温和从容,能见着这几个孩子平安长成啊,这不就是咱们所期盼的吗?」 「是呀……」甄嬛透过碧纱窗望向院子里的桃花树,人间四月,芳菲盛景,当真是极美的景色。 「陵容的生辰才过不久,便要到嬛儿的生辰了。」眉庄笑吟吟地递给她一块儿翡翠饼,「左右我这人笨头笨脑的,不知道送你什么才好,正巧昨个儿内务府送来了几匹新的衣裳料子,我也给你缝一件寝衣,可好?」 「眉姐姐越发爱偷懒了,亏得咱们还巴巴儿地上她这儿来送新做的点心呢。」甄嬛佯怒般嗔了她一眼,安陵容笑道:「眉姐姐现在给静和做小衣裳可快了,送我的那件寝衣也是看得出花了心思的。这阵脚又细又密,穿在身上软和得很,一点儿不刺人。」 沈眉庄打趣道:「珠宝首饰、华服美衣你都不缺,不若我送几件静和的小衣裳给你招招喜气?」说着说着她降低了音调,安陵容会意地让乳母丫鬟们将孩子们抱了出去,眉庄这才继续道,「咱们伺候皇上也有几年了,你身子又素来康健,怎得还没传出喜信儿来?」 甄嬛霎时红了脸,沈眉庄笑嗔她一眼:「咱们是再亲近不过的姐妹,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姐姐正值好年华,皇上又宠爱你,想来不日碎玉轩就要有喜信儿传出了吧。」 甄嬛羞恼地轻轻推了安陵容一把,玉白明丽的面孔染上了一层薄红,瞧着真是好看得紧。 虽说她已对男女之情不抱期望,不过,若是能像陵容她们一般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自然是极好的。 那日的姐妹闲话大家并未放在心上,不过等到宝桑喜气洋洋地来报碎玉轩莞贵人诊出喜脉的时候,正巧来钟粹宫来讨绣样的沈眉庄有些惊讶地看向她,笑道:「你这嘴莫不是开过光的不成?还真叫你说准了,待到年底雪落梅花盛开之时,弘珩她们便能再有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了。」 安陵容自个儿也为着这消息惊了惊,不过甄嬛上一世便是个多子多福的体质,她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了,面对眉庄的打趣只是轻笑道:「好哇,姐姐莫不是盼望着我也替静和再讨个弟弟妹妹?我这就……」 「你这人,向来是个嘴上不爱吃亏的。」沈眉庄轻轻捶她一下,「好了好了,咱们赶紧收拾收拾去碎玉轩吧,嬛儿想必欢喜极了。」 安陵容笑着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莞贵人有孕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宫,连想在翊坤宫中多躲几天风头的年世兰都知道了。 『啪』的一声脆响,颂芝见黄规全孝敬的那套淡黄琉璃茶盏全部碎了,心中一跳,连忙拿了玉锤轻轻给她捶腿:「娘娘,江太医给您诊脉时说了,您郁火内积,为着今后的小阿哥,平日里是不能动气的。任凭那莞贵人生出个什么金疙瘩出来,也是越不过您去的。」 「本宫能不知道吗!」年世兰心中又酸又涩,皇帝接二连三地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而她…… 年世兰有些黯然地抚了抚小腹,那个从未存在过的孩子,却叫她那一整晚都感到幸福宁静。 「罢了。」她似乎是倦怠极了,「哥哥上次送来的东阿阿胶是不是还有些?再拣些人参鹿茸什么的,一併送去碎玉轩吧,别叫人觉得本宫没有容人的雅量。」 「是。」颂芝使了个颜色,一旁的灵芝连忙过来扶起年世兰,去内室歇息了。 见着年世兰难掩郁色的背影,颂芝抿了抿唇,眼中闪过几分心痛之色。 颂芝这一心痛,在见着皇帝对甄嬛笑意温煦的模样时达到了顶峰。 「奴婢给皇上请安,给诸位小主请安。」 皇帝此时正高兴,睨了颂芝一眼:「华贵妃呢?」 颂芝福了福身:「贵妃娘娘身子有些不爽,知道莞贵人有喜,不便前来,故遣了奴婢前来,送些上好的东阿阿胶和补品,好替莞贵人补补身子呢。」 皇帝一看那些个人参鹿茸,便知道大抵是年羹尧从西北带回来的,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华贵妃有心了。」 第51章 方才还沉浸在有孕欢喜中的甄嬛醒过神来,陵容、眉庄等人虽说是真心为她庆贺的,但是其他人…… 第97页 「温实初向来是个稳妥的,有他照顾你们母子,朕很放心。」皇帝拍了拍甄嬛的手,见她面色红润,看起来气色不错,望着她美丽又熟悉的眉眼,声线略略低沉了些,「你与孩子,都一定会平安的。」 甄嬛一见着他这故作深情的模样心中就忍不住作呕,这是又在透过她在看纯元皇后吧……如今她有孕了,他便又想到了那早夭的二阿哥吗? 甄嬛被心中这个想法弄得直犯噁心,忍不住捂住嘴轻轻呕了几声。 皇帝见了倒是没觉得什么,还连忙叫流朱拿个痰盂来。 颂芝在一旁看得眼酸,见着众人都围着甄嬛转,忍不住酸熘熘道:「莞贵人身为妃妾,自然该以侍奉皇上为责,怎能倒过来叫皇上迁就您呢?还在皇上面前做出如此不雅之举……」 甄嬛有气无力地半坐在榻上,听着颂芝犯蠢也懒得理她,安陵容轻轻一笑:「颂芝长久陪在贵妃娘娘身侧,还未曾出宫许配人家,自然不得领会女子有孕之苦。皇上待莞姐姐的心意如何,咱们都知道,皇上又怎会计较这些呢?」 颂芝气急地抬起头,未料皇帝开了口:「朕是君主,也是莞贵人腹中孩子的阿玛,便是多牵挂着莞贵人母子,也是应该的。」 皇帝既这般说了,颂芝也不好再开口,只憋屈地福身告退了。 跟着过来贺喜的欣常在瞧着颂芝那副模样,同一旁的富察贵人小声道:「不过是一个伺候贵妃的奴才罢了,你瞧她,倒是比咱们还轻狂呢。」 自从齐妃出事后,富察贵人就很是老实了一段时间,她本身虽是个爱计较的小性子,但也聪明地瞧出了如今宫中局势不太对,她既不可能去讨长期静养的皇后的欢心,也不可能去攀附翊坤宫贵妃,只得试着和敬妃、欣常在这些平日里无宠的嫔妃们往来。 她们人虽不得宠,平日里说起几句话,看看花儿赏赏新得的珠钗簪子什么的,倒也聊得来。 富察贵人轻哼了一声:「她算个什么东西,也就咱们不敢得罪华贵妃,不然呀我高低赏她一个巴掌。」 两人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皇帝环视众人,发现素日里与甄嬛亲近的陵容眉庄正同她低声说着养胎时要注意的事儿,敬妃与淳常在她们在一旁笑着说话,瞧着是十分融洽和乐的光景。 皇帝轻轻舒了口气,嬛嬛有喜,总算叫他近日来因年氏愈发放肆而不悦的心情松快了许多。 皇帝虽然高兴,但始终要忙着处理朝政,又叮嘱了一通之后便先回养心殿了。 敬妃她们也陆陆续续地走了,只剩陵容眉庄两人陪着她说话。 此时殿里没了外人,沈眉庄便笑吟吟地将之前打趣安陵容那番话说了出来,甄嬛听了果然忍俊不禁:「等这孩子出来,我定要让他好好给陵容磕个头道声谢呢。」 「是姐姐福气好,孩子自然而然便来了,同我有什么关系…」安陵容听着不知为何有些脸热,见甄嬛面色瞧着好了些,但还是忍不住唠叨,「姐姐素日里便是个仔细的,原不用我多说。只刚有孕时难免容易噁心呕吐,我那儿新做了几罐盐津梅子,我与眉姐姐当初觉着噁心时用它压一压便好多了,待会儿我便叫人给你送过来。」 甄嬛笑着点了点头,想起方才为何作呕,面上又不禁带出了些淡淡的不悦来。 「小主有孕才两个多月,正是要紧的时候呢。」槿汐进殿来见着她撑腮发呆的模样,笑着给她重新倒了杯柚子蜜茶,「这是陵容小主给奴婢的方子,这柚子蜜清甜微酸,滋味可口又容易觉察出不对来,最适合有孕之人饮用了。」 「陵容待我之心,是再赤诚不过的了。」甄嬛微微嘆了口气,轻轻抚上还未见起伏的小腹,面上又泛起甜蜜的笑意,「从前我也是看着陵容与眉姐姐有孕的,但到我自己的时候,什么都觉得新奇。」 「可不是嘛,终究只有自个儿亲身体会的时候,心中的感触才深呢。」槿汐随手替她理了理身上盖着的绣芙蓉花锦被,「各宫送来的贺礼奴婢都放进库房里了,小主可要看看册子?」 见甄嬛摇头,槿汐接着道:「小主承宠这几年,如今有了喜信,皇上与太后高兴,赏赐下来许多好东西。可小主也得谨慎着,身怀龙裔,既是机遇,也是危机啊。」 「……我知道的,槿汐。」甄嬛闭了闭眼,有孕之喜突然又被这仿佛无止尽的波诡云谲给沖淡了不少。 主僕两人俱都安静下来,倒是流朱兴沖沖地从外边儿进来,欢声道:「小主,府上送信来了呢。」 甄嬛面上瞬间露出笑意:「怎得这般巧?我还想着晚些便给父亲母亲写信呢。」 她接了信细细研读,脸上神情有些叫流朱捉摸不透:「父亲母亲都很好,玉娆还是爱去京城里那些官家小姐玩儿…倒是浣碧,已经是当额娘的人了。」 槿汐与流朱对视一眼,虽说浣碧当初出宫时并不光彩,但她们也是真心实意盼着她出宫后能过得好的。 「浣碧姑娘嫁的是秀才公,如今又生了孩子有了依靠,以后的日子想必是越过越好的。」 流朱有些好奇:「浣碧生的是男是女?」顿了顿,她又低下头揪着自己的手,「奴婢从前同她说好了,待到彼此的孩子出世了,对方都该送孩子一副长命锁的……如今都不知道能不能送到她手上去了。」 第98页 「是个男孩儿。」想起浣碧,甄嬛不是不心痛,却也知道,若是任由她留在宫中引来有心之人的注意,只会叫她与甄家大祸临头,「这有什么打紧,你只管送,到时候我叫小允子出宫跑一趟便是。我与浣碧一同长大,如今虽隔得远了,情意却丢不得,我也是要送上一份贺礼的。」 听她这么说,流朱果然开心起来,高兴地点了点头。 「听说皇上想在圆明园给莞贵人过生辰?」 年世兰替皇帝夹了一块葱油鸡,动作再是小意温柔不过,说出的话却叫皇帝眉心几不可见地一皱。 「怎么?」皇帝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绢帕擦了擦嘴,「你觉着在宫中过生辰更好?」 自然是哪里都不好! 想到皇帝要巴巴儿地为莞贵人那个狐媚子过生辰,年世兰心中便如同有火在烧一般,叫她不得安生。 皇帝光是看年世兰脸上那拧巴劲儿就知道她又醋了,可连日为着一举灭掉年羹尧之事布局的他此时着实没有心思再好声安抚她,只道:「如今莞贵人怀着身孕,不过是哄她高兴罢了。」 知道皇帝心意已决,年世兰只得强颜欢笑地撑着用完了这一顿午膳。 皇帝銮驾已然离了翊坤宫很远了,颂芝有些疑惑地看着年世兰,她总觉着娘娘这段时日总在皱着眉头想事情。 这次许是因为皇帝要给甄嬛过生辰才惹得娘娘不快吧? 颂芝动作娴熟地开始给她捏腿,柔声道:「娘娘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是再尊贵不过的了,皇上更是疼爱娘娘,这亲手调制香料的荣宠可是满宫里都找不着第二位的,您又何必与莞贵人那些个小家子气的计较呢?」 「是啊,地位,宠爱,本宫都有……」年世兰靠在青金瑞兽雕漆椅上,语气却有些让人捉不住的缥缈,「可是,颂芝,这些东西原是本宫拥有的,可本宫却有一种越来越抓不住它们的感觉了。」 地位荣宠是这般,皇帝的心,也是这般。 颂芝听不懂,颂芝只会捏腿。 甄嬛这次有孕的反应并不大,除了口味变了爱吃酸之外,平日里倒是没吃什么苦头。 「俗话说,『酸儿辣女』,小主这么爱吃酸的,是不是肚子里是位小阿哥啊?」 流朱问得天真,甄嬛只是笑:「民间俗话,当不得真,生儿生女都无妨,我只要她健健康康的便是了。」 槿汐跟着道:「是啊,如今皇上比之当年康熙爷的时候,子息要稀少许多。无论小主这一胎是男是女,皇上都会很喜欢的。」 皇帝的喜欢会分给很多人,她作为额娘的喜欢,却会无保留地都留给她的孩子。 甄嬛轻轻抚了抚小腹,有些焦虑:「母亲与玉娆怎得还没来?流朱,你去瞧瞧。」 「欸。」 流朱脆生生地应了,连忙朝碎玉轩外打听去了。 「如今虽说是四月里了,风一吹还是有些凉气的,小主身子重,可不能沾染了风寒。」槿汐细心地替她换了床更松软的云丝被,「皇上这次允准夫人与二小姐进宫探亲,可真是难得的荣宠。小主,须得把握住君心啊。」 槿汐是何等敏锐之人,怕是早已看出她对皇帝的厌烦之心了。 甄嬛也不多说,只淡淡笑了笑。 「喵呜。」 素心给有些不耐烦的雪团擦干净了爪爪,这才小声道:「去吧。」 雪团迫不及待地跳到安陵容膝上,得到主人温柔的抚摸,它舒服地展开了四只爪爪,正由乳母餵着小点心的淑质看着就笑出声,小胖手指着雪团,一字一句道:「花、花!」 安陵容轻轻捏了捏雪团粉嫩嫩的小爪爪,对着左扭右扭想要下来和雪团玩儿的淑质微微皱眉:「额娘教过你的是不是?吃点心的时候要专心,你看哥哥,什么时候吵着要下来过?」 被点名的弘珩抬起头来看了眼额娘,又看了眼气鼓鼓的妹妹,又低着头自己双手抱着一块儿芝麻饼慢慢地啃。 「淑质,要!」 女儿很固执,安陵容见乳母和宝桑都心疼地想要将她从锦凳上抱下来,不仅有些头疼:「你若下来了,今日的点心便没有了,知不知道?」 淑质不明白,淑质现在只想和雪团玩儿。 反正待会儿想吃点心,抢哥哥的就是了。 第52章 「小主,这是您吩咐小厨房做的点心,叫,叫什么酥油鲍……」 宝霜觉得这个点心的名字实在难记,安陵容笑吟吟道:「是酥油鲍螺。」 她看着瓜棱绿釉碟中还散放着甜蜜奶香的酥油鲍螺,原本坐在织花地毯上玩儿七巧板的淑质闻着那股诱人的香气,眼睛一亮,小胖手朝安陵容着急地晃:「淑质,要!」 「淑质今天小点心已经吃得够多了哦。」安陵容无情地拍了拍她的小胖手,自个儿倒是拿起一块儿尝了尝,「甜而不腻,想来姐姐和眉姐姐都会喜欢的。」 弘珩慢吞吞地扶着凳子站了起来,见妹妹不高兴地嘟起了脸,路过她时还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张气鼓鼓的小胖脸。 淑质:更气了! 安陵容见弘珩对她伸出手,有些惊讶,这孩子越长大就越内敛,如今还没满两岁呢,就整天板着张小嫩脸,远没有淑质撒娇爱闹。 「弘珩想要什么?」安陵容拿过一旁的绢帕擦了擦手,将肉乎乎的小糰子抱到自己膝上坐着,「是想吃点心吗?」 第99页 弘珩想到刚刚被淑质啃了半边去的芝麻饼,摇了摇头,指了指咧开嘴要哭不哭的淑质:「妹妹,吃。」 他说话虽然慢,但好在吐字很清楚。 安陵容奖励地亲了亲他的小脸,夸赞道:「弘珩真是越来越有当哥哥的样子了。」 弘珩被亲得小脸红红,淑质点心和亲亲都没有,正准备咧开嘴大哭一场,皇帝就进来了。 「这是怎么了?」皇帝顺手抱了淑质起来坐在榻上,望着那碟子香气浓郁的小点心,「闻起来倒是不错。」 「臣妾闲来无事,叫小厨房捣鼓出的一些点心罢了,皇上尝尝?」 安陵容没问他怎得突然来了,只笑吟吟地递了一块儿酥油鲍螺给他,皇上尝了一口觉着不错:「滋味浓郁却不腻人,不错。」顿了顿又说,「莞贵人这几日胃口不好,给她送些去吧。」 「是呢,臣妾原就打算做好之后给莞姐姐和各宫姐姐们那儿都送一些的。」安陵容面上笑意未改,心下却微冷,若是上一世听着皇帝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关怀甄嬛,还想要借着她的东西来讨甄嬛开心…… 不过好在这一世她是真心实意想与甄嬛做姐妹的,任凭皇帝如何,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都不会变。 皇帝似乎没觉着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见怀里的小女儿气鼓鼓地不说话,有些好笑:「怀宁这是怎么了?」 安陵容有些无奈:「这孩子爱吃又爱玩儿,刚刚还在抢弘珩的芝麻饼吃呢。若是再吃下去,待会儿又不肯好好用晚膳了。」 皇帝『嗯』了一声,摸了摸淑质软嫩的面颊:「怀宁还小,乳母们平时照顾更要仔细着,不可纵容公主。」 乳母们连忙应声称是。 今天似乎是甄伯母和玉娆进宫的日子。 见皇帝逗弄着两个孩子的模样,安陵容心头一转,可别叫皇帝与她们碰上了。 「皇上,小厨房新献上来几道菜,臣妾尝着很是不错,皇上可要试试?」笑靥如花的美人温声软语地求他留下,皇帝向来喜欢被自己的女人用心对待,自然没有不应下的道理。 甄嬛与沈眉庄果然很喜欢这道甜口的酥油鲍螺,见她很快便吃了小半碟子,安陵容有些哭笑不得地拦住了她的手:「好了好了,待会儿我叫人把方子送到碎玉轩来,姐姐想吃了再叫小厨房做便是。一下子吃得太多可不好。」 沈眉庄也跟着点头:「是了,有孕之人在饮食上是要多注意些,切忌补得太过,不然到时候不好生呢。」 甄嬛恹恹地放下手,嘆气道:「前几日嘴里没滋没味的,今日好容易遇着个喜欢的,偏生又遇着你们两位管家婆。」 她含怒带嗔的一眼叫安陵容忍不住笑出声:「好了好了,过几日皇上便要带咱们去圆明园了。今年去得早,园子里景致既美,又比宫中凉快许多,姐姐在那儿养胎,身子也会松快很多呢。」 甄嬛抚了抚已经微微有些起伏的小腹,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去年去圆明园避暑时淑质与弘珩还是躺在乳母怀里不会走路的小小人儿,如今已经是会跑会跳的小人儿了。 这两个孩子在宫里时除非颳风下雨,是每日都要乳母带着出去玩儿的,今日在这马车中坐了许久,额娘还不许她们撩开帘子看花儿,两个人都闷在额娘怀里玩九连环,模样看起来不太高兴。 安陵容有些无奈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纵使皇帝体谅她们,赐下了妃制的四帷翠幄玉路车下来,车里坐着她们母子仨,又有宝桑并两个乳母跟着伺候,再宽敞的地儿也是不够这两个孩子活动的。 好容易到了长春仙馆,两个孩子对这儿已经没有印象了,乍一见着依山环水的庭院俱都很高兴,也不和额娘别扭了,张着手要她抱着看青石绕成的水池里的鱼儿。 「弘珩和淑质是大孩子了,咱们拉着手一起看好吗?」 淑质还想撒撒娇叫额娘抱着看,虽说平日里是乳母抱她比较多,但她还是最喜欢香香软软的额娘! 但是弘珩已经懂事地点了点头,安陵容便示意禾玉她们先进殿去归置东西,自个儿一手拉一个糯米糰子去看鱼。 「哥哥,鱼鱼!」淑质今天穿着一身桃粉色茶花穿蝶衫,头上两个小啾啾上各别着一只蝴蝶珠花,随着她一蹦一蹦的动作,那精巧纤薄的蝴蝶翅膀也轻轻扇动,仿佛振翅欲飞,瞧着可爱极了。 许是喜欢这个新环境,本来就爱看鱼的弘珩也很高兴,重重点了点头,又拉了拉安陵容的手:「额娘,鱼。」 安陵容笑着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弘珩如今还小,还在留头发,若是再大些,便没得这么好的手感了。 安陵容带着些许遗憾又摸了摸儿子毛绒绒的小脑袋。 弘珩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又高高兴兴地继续看鱼了。 虽然不知道额娘为什么用那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但是弘珩很喜欢被额娘摸摸头。 在园子里的确是比宫里要舒服多了。 眉庄几人慢悠悠地在东湖边上走着,柳荫垂下,碧波荡漾,不时送来习习凉风,叫人忍不住多眷恋会儿这湖光春色。 「听说果郡王今个儿回京了,皇上特地传召他到圆明园来说话呢。」沈眉庄望着夕阳碎金般铺在湖面上,说话时也带了几分笑,「方才我去太后那儿请安,才知道太后还特意派人去接了果郡王福晋过来,说是果郡王夫妻俩聚少离多,若是再不多碰碰面,不知道果郡王府上还有多久才能听到婴孩的啼哭声呢。」 第100页 安陵容对着这两口子的事儿向来不太感兴趣,那位果郡王福晋虽说是宫内都夸得一句贤惠大方,但瞧着她们时的眼神总是恭敬之余,又隐隐显出些骄矜。 安陵容不喜欢这样的人。 三人说说笑笑,倒是偶然碰上了那对刚刚还被她们嘴了几句的果郡王夫妇。 几人互相见了礼,果郡王微微欠身:「臣弟还要去给皇兄请安,先失陪了。」说着,对孟静娴微微颔首,便大步离去。 孟静娴唇边的笑意微僵,对上她们时随即又撑出柔婉笑意:「几位小主好兴致,这圆明园风光醉人,倒是叫妾身也看得入迷了。」 略微客套了几句,几人便分开了,甄嬛微微撑着腰,小声抱怨道:「我原觉着我这性子也不是个难相处的,怎得我与果郡王福晋便说不上几句话便觉着心头发闷?」 安陵容只抿唇一笑:「许是姐姐点心吃多了?」 「你这人!」甄嬛笑着轻轻捶她一把,几人慢慢悠悠地继续沿着六棱石子路走着,却不料突然从草丛里蹦出来一个穿着青色宫装的小宫女。 她的视线似乎粘着远方的一道身影,没有注意到甄嬛几人,只从草丛中蹦了出来,差些便要撞上她们。 「你这人走路都不看路的吗!若是冲撞到我们小主可怎么好!」 流朱最是紧张,见那小宫女突然从草丛里闪了出来,都快撞上甄嬛她们了,连忙走前几步挡在她们身前,对着那还没回过神来的小宫女一顿训。 那小宫女有些慌张,青涩的脸上原本还为着已然走远的那道身影而带着甜蜜笑意,但被流朱这么一骂,回过神后便低着头给她们道歉。 安陵容有些讶然,也是个老熟人。 是叶澜依。 第53章 眼前这个穿着普普通通青色宫装的小宫女如今出落很美,却稍显青涩,远没有上一世做皇帝宠妃时的冷艷无尘。 安陵容见她一直低着头,似乎很紧张般揪着自己的袖子,原本是内务府统一发放的宫女服,却被她在袖口上偷偷绣上了几朵淡粉色的合欢花。 不过绣工瞧着不怎么样。 安陵容回过神来,叶澜依的头都恨不得埋进刚刚她蹦出来的草堆里了。 「好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甄嬛微微蹙眉,拉了拉流朱,「你之后当心些便是了。」 「是,多谢几位小主,奴婢告退!」叶澜依飞快抬起头看了她们一眼,动作生硬地行了个礼之后便飞快跑走了。 流朱看着她跑得飞快的背影,还有些气不过:「小主,这人好不懂规矩,连句对不住都不说就跑了!」 「这些在圆明园伺候的宫女,过得都很苦,就指望着主子们偶尔来园子里逛逛,她们才有些盼头。」安陵容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笑容突然有些意味深长。 沈眉庄跟着嘆了口气:「是了,这些小宫女做的事儿要比宫里的下人们要累上许多,月例银子或许还要被嬷嬷们剋扣。咱们平时里见着了,也无需过多计较。」 流朱低声应了声是,甄嬛握了握她的手,流朱又对着她偷偷露出个笑。 甄嬛有些无奈地隔空点了点她,几人又接着逛了会儿,这才各自回了住处。 「额娘!」 淑质有些费劲儿地在乳母的帮助下跨过了门槛,轻薄的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裙角在她身后簇成一朵花的模样,在安陵容面前颇为神气地转了好几圈,安陵容见乳母紧张得都快跪下了,有些哭笑不得:「淑质不是和哥哥一起去给皇祖母请安了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呢?」 「哥哥,慢!」淑质嘟着小嘴,之后又不满额娘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小胖手拉了那双柔软若凝脂的手放在自己的衣服上,「淑质,新裙子!」 「可是皇祖母赏的?」安陵容笑着摸了摸女儿头上的宝石珠花,眼睛却是盯着乳母的。 乳母连忙回道:「是,太后娘娘赏赐了六阿哥和公主一人一套新衣裳,见公主喜欢,太后娘娘便叫奴婢先给公主换上了。」 安陵容摸了摸那料子,轻软若云,倒是不错:「换下的旧衣裳呢?」 此时弘珩慢慢吞吞地也回来了,但他不要乳母抱,只一个人慢慢地抱着门槛翻了过来,见着他那小短腿努力扑腾的样子,安陵容忍不住笑出声:「好了好了,快把阿哥牵过来,别把衣裳给磨坏了。」 弘珩穿得还是今早出去的那一套,那新衣裳在乳母怀里抱着呢。 「额娘。」弘珩如今做事总是慢条斯理的,见妹妹在额娘怀里腻着也不失望,只努力地想要爬上暖榻陪着她们一起坐。 安陵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淡淡睨了一眼乳母,跟着伺候淑质的乳母何氏连忙道:「太后娘娘说阿哥与公主是龙凤胎,气运超然,说,说要留一件阿哥公主的衣裳给果郡王福晋,好叫果郡王福晋早日传出喜信。」 安陵容抿了抿唇,虽说她不喜欢孟静娴,但民间也常有这般讨要婴孩衣物来求子的做法,既然是太后出面送给人家的,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弘珩似乎察觉到了额娘的心情不太好,看了眼还腻在额娘怀里傻乎乎欣赏新裙子的妹妹,他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她:「弘珩,衣服有。」 察觉到安陵容有些惊讶的目光,弘珩有些得意地抿出了两个小梨涡:「给额娘!」 第101页 这孩子真是…… 安陵容捏捏他的小胖脸,真乖。 原本只是送件衣裳罢了,左右淑质的衣裳很多,太后新赐下来的这件也的确漂亮,安陵容闷了一会儿便也没放在心上了。 没想着还有后续。 「怡嫔娘娘。」 孟静娴浅浅福身行了个礼,安陵容同样还以福身,微微笑道:「福晋今日倒是好兴致。」 「妾身是个无趣之人,在这儿也没什么可说说话儿的人,不过看些湖光山色打发些时光罢了。」孟静娴似乎全然不觉自己说的哀怨之意有多浓,那张端庄美丽的脸上似乎永远都带着怡人的笑意,「今日怎得没见着六阿哥与怀宁公主与娘娘一道儿出来?」 「今儿风大,本宫担心这两个孩子玩会儿吹了风要发热,索性将她们留在长春仙馆了。」安陵容见孟静娴身后的小宫女抱着的小衣服露出一角,瞧着十分眼熟,「福晋这是……」 孟静娴见她发现了那件小衣裳,笑容微微一僵,仍从容道:「太后娘娘本是好意,但妾身瞧着怀宁公主很是喜欢这件衣裳,不好夺人所好,便想着送还给娘娘,没成想倒是在这儿与娘娘遇见了。」 她这番话若是叫有心之人听取了,难保不会编排淑质小气,连件衣裳都捨不得,怎配为天家明珠? 安陵容原本微垂的眼睫尽数抬起,似笑非笑道:「本宫虽不如福晋博览群书,才华过人,却也知道『长者赐,不可辞』。这原是太后娘娘的一片好意,福晋又何必惹了太后伤心呢?福晋还是留着吧,能早日为弘珩和怀宁添一位堂弟或是堂妹,也算是这件衣裳的福气了。」 「怡嫔娘娘说得在理,只是……」 孟静娴眉头微蹙,像是有什么烦恼般,安陵容懒得看她这般作态,只微微颔首,便想继续往前走了。 她出门是为了去陪姐姐说说话,没成想半路碰着个孟静娴。 安陵容精心勾画的秋波眉微微一蹙,若是孟静娴不想要这件衣裳,私下里随意丢了或是烧了也没人知道,为何要叫丫鬟抱着出来? 她若有所思地回了头,低声吩咐了宝桑几句,宝桑原本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着安陵容这般说了,便也点了点头,悄咪咪地跟在孟静娴她们身后,瞧瞧她们到底要打什么主意。 心中记挂着这事儿,安陵容没在碧桐书院陪甄嬛用晚膳,说了会儿子话便回来了。 她还未进殿,便听着宝桑这丫头扯着大嗓门凶巴巴地喊:「小主说了,要等她回来才能放你走!」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安陵容进了殿,见叶澜依冷着脸站在一旁,还是穿着那身绣着粉红合欢花的青色宫装,四月的天还不是很热,青色宫装上还依稀往织花地毯上滴着水。 似乎是察觉到了安陵容的视线正盯着她脚下那块地毯,叶澜依有些侷促地低下了头:「……多谢小主,奴婢,奴婢先回去了。」 「等等。」安陵容见她形容狼狈,发髻衣裳都是乱糟糟的,不禁有些头疼,「宝霜,你先带着她去换身衣裳,再叫小厨房煮一碗浓浓的姜汤来。」 叶澜依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就被宝霜给亲亲热热地挽着手下去换衣裳了。 「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儿?」 宝桑一说起这个就来气,见殿里没了旁人,便道:「小主叮嘱奴婢盯着果郡王福晋,奴婢便一路藏在草丛里悄悄跟了过去。她们七绕八拐的,奴婢差些没被蚊虫给咬死!」 安陵容拍了拍她的手:「待会儿我给你些碧玉膏涂涂便好了。」 宝桑便更兴奋了,接着道:「果郡王福晋和她的小丫鬟去了百骏园,刚刚那个小宫女正被嬷嬷指示着扫地呢,然后不知怎得,她便撞上了果郡王福晋身边的丫鬟,咱们小公主的旧衣裳便被冲撞到那小湖里去了!之后果郡王福晋说公主衣裳珍贵,叫那小宫女下水去捞回来……」 孟静娴这是知道了果郡王和叶澜依的往事? 不应该啊,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连上一世她也是偶然间才得知此事,皇后还没来得及用这事儿寻个好时机扳倒叶澜依,自个儿便先垮台了。 见安陵容蹙眉不语,宝桑小声道:「小主,奴婢是不是不该救她回来?」 「不是,你做得很好。」安陵容回神,「之后呢?」 「那小宫女似乎不会水,在水里扑腾了几下便沉了下去,果郡王福晋站着瞧了会儿便走了,竟都不肯叫人救救她!」宝桑说起时还很气愤,亏她之前还觉得果郡王福晋是个温柔贤惠的好人呢,「奴婢会凫水,见没人了便想跳下去救她,没想到她很聪明呢,知道用水草插在嘴巴里换气,奴婢没费多大力气就把她拉上来了。」 安陵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摸了摸宝桑的头,也是湿漉漉的:「你也快下去洗个热水澡吧,别忘了去小厨房喝一碗姜汤。若是你因此得了伤寒,又有谁来伺候我和淑质她们呢?」 被摸摸头的宝桑高高兴兴地下去了。 叶澜依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柔软的浅绿色衣裳,宝霜见了笑道:「这是小主新赏下来的衣裳呢,我还没上过身,你放心穿便是。」 「……给你弄脏了可怎么好。」 宝霜有些惊讶,随即笑盈盈道:「怎么会?」她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带你去见小主吧。」 第102页 叶澜依点了点头,向来只爱冷着一张脸的她见着那碗散发着浓浓辛辣气息的姜汤时不禁皱紧了眉头,宝霜见了便笑:「快些喝吧,这姜汤熬得浓浓的,喝了便不怕会得风寒了。」 叶澜依受到最多的便是旁人的漠视和打骂,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她反倒冷不下脸来了,只得皱着鼻子快快地将一碗姜汤喝了干净。 「果郡王福晋竟然拿淑质的衣裳做筏子,去责罚一个宫女?」 甄嬛听了有些不敢置信:「我原先只是觉着这人有些隐隐的傲气,不好相处,怎得心肠这般坏?」 安陵容心中也因着这事儿有些不痛快,便将果郡王与叶澜依之间的往事简单说了说。 「说来说去,竟是为着男人做出这些争风吃醋的事儿来。」沈眉庄听着直蹙眉,语气里带了些不贊同,「别说这小宫女只是被果郡王施过恩惠才有几分交情罢了,便是果郡王生了将她迎进王府做妾室的心思,她一个百骏园的驯兽女出身,又怎会威胁到她福晋的地位?这般做派,极易落人话柄,实在是短视。」 安陵容听着也深以为然,上一世她与孟静娴没有太多交集,怎知她是个醋量这般小的人? 叶澜依不过与果郡王有几分交情,便叫她针对至此,若是果郡王日后一个接一个地往府上接美人,那果郡王府的小池子可不够她推人下去的。 第54章 姐妹几个接着闲话几句,虽没有说出口,却都默契地觉着以后要离那位果郡王福晋更远一些才是正经事。 太后虽说不爱向众妃立规矩,但众妃仍是隔了三日便要前去万方安和给太后请安。 年世兰今儿来得倒是很早,穿着一袭胭脂红遍地金葫芦双喜纹杭绸宫装,那上边儿还用金线密织绣成了朵朵石榴花,明明是极张扬华贵的装扮,但一放在年世兰身上,便叫人觉得很合情合理了。 千娇万宠的贵妃,合该是这般模样。 年世兰柔顺地向太后福身行礼,得了太后叫起之后便慢悠悠地站直了身子,见孟静娴微垂着眼侍立在太后身旁,轻笑一声:「果郡王福晋可真是孝顺,来得比臣妾几个都早,真是叫臣妾惭愧。」 孟静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只微微一笑,倒是太后,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静娴这孩子,虽说进宫少,但偶尔和哀家说起话来倒是十分中听。华贵妃忙着处理宫务,在这园子里也不得闲,哀家又怎会怪罪于你?」 年世兰唇边仍旧挂着笑,只冷冷睨了孟静娴一眼,随即便见着安陵容带着一双儿女进殿来请安了。 她正想习惯性地酸几句,却见着今日穿得粉粉嫩嫩的小公主挣脱了乳母的手,脚步不稳地朝她们跑来。 年世兰的手不禁握紧了紫檀描金座的扶手,见乳母及时跟上了,没叫淑质摔着,这才重又懒懒地坐直身子。 「皇祖母,安。」看着淑质努力得小胖脸都憋红了,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模样瞧着真是可爱极了。 太后自然也很喜欢这个模样可人性子又乖巧的孙女,摸了摸她柔软松软的头发,见着弘珩慢条斯理地对她行礼问安,脸上笑意更盛:「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眉容嬛三人是一起来的,太后稀罕够了孙子,对着已经初初显怀的甄嬛笑道:「明日便是莞贵人的生辰了,皇帝可说了要在哪儿给你办一办?」 甄嬛站起身来,微微福了一福:「臣妾不敢因一己之身叫皇上多费人力物力,皇上的意思是,在九洲清晏略整治几桌席面便是了。」 太后点了点头:「你是个懂事儿的,这样也好,有皇帝和各宫姐妹陪着你,也能叫大家都寻个机会高兴高兴。」 「是。」甄嬛姿态柔和地福身应是,太后见她这般懂规矩,心中倒是多了几分喜欢。 皇后…已然是废棋了,华贵妃如今虽说炙手可热,却不知何时便会跟着年氏一族一同覆灭。这宫中,向来是多足鼎立,方得长久。 第二日便是四月十七,是甄嬛二十岁的生辰。 安陵容起了个大早,不仅亲自下厨做了碟子近日甄嬛最爱吃的酥油鲍螺,又叫宝霜将她这些日子做好的胭脂和口脂装好,带着两个孩子往碧桐书院去了。 「姨姨!」淑质见了甄嬛便很高兴地想要扑过去,乳母连忙将她抱住,柔声道:「公主乖,莞贵人如今正怀着身孕呢,得小心一些。」 「没事,快把她抱过来吧,还有弘珩,也一道儿过来。」 甄嬛将这团散发着融融馨香的糯米丸子抱到怀里,见她对着紫檀小几上的酥油鲍螺流口水,不禁笑着点了点她粉嫩嫩的小鼻子:「小馋猫。」 安陵容将弘珩抱在膝上,见他只是克制地看了一眼就不再侧过头去看,只是小鼻子一动一动,显然也是想吃的。 「这两个孩子最近正是长牙的关键时候,我担心甜食吃多了不好,便有意叫她们少吃些。」安陵容见甄嬛面色红润,脸隐隐圆润了一圈,笑道,「姐姐还说淑质呢,你自个儿不也是个馋猫?不过今儿是姐姐过生辰的大好日子,稍稍吃些也无妨,只其他时候须得注意着,少吃些太甜的东西。」 甄嬛点点头:「你呀,始终是做了这么几年额娘的人了,说教起来倒是很有一套,我怎会不应?」 「姐姐只管笑话我吧。」安陵容嗔她一眼,拿了绢帕擦干净手,拿了一块儿酥油鲍螺掰成两半,分别递给了淑质和弘珩,「慢慢吃,不许急着吞下去,知不知道?」 第103页 见两个孩子乖乖巧巧地自个儿拿着酥油鲍螺在啃,甄嬛只觉得心愈发柔软,不禁抚了抚已经有了些起伏的肚腹:「若是将来这孩子也如弘珩淑质这般乖巧就好了,你瞧,似乎一眨眼的时间他们便长大了,我却觉着好像昨日他们还躺在摇篮里不会说话呢。」 「淑质,会说!」 甄嬛笑着低头亲了亲小公主,哄她:「好好好,淑质真聪明,会说好多话呢。」 得了夸的淑质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啃手里的酥油鲍螺。 「光顾着说话,险些将我给姐姐准备的生辰贺礼给忘了。」 宝霜笑着呈上来一个折枝花缠丝木盒,里面儿整整齐齐地放着几个精巧的小罐子,安陵容见她感兴趣,便依次介绍下去:「这是我用园子里新鲜的桃花碾磨成粉,又加了几味药材进去调制而成的玉清养颜霜,润肤嫩肌的效果很是不错。这膏体的香气也是淡淡的,不会叫人觉着气味过于浓重,眼瞧着天儿渐渐热起来,用这个再好不过了。」 甄嬛嗅了嗅透着浅粉色的膏体,欢喜道:「这盒玉清养颜霜仅仅是闻着这香气便知不凡,陵容,你的手可真巧。」 安陵容轻轻笑了一声:「大抵我便是个天生劳碌命吧,总也闲不下来。前些时候我见姐姐嘴皮总有些干,有孕之人少不了有体火旺盛的时候,我便为姐姐调制了几罐口脂,用的是西域传来的燕支花,这种花色泽艷丽,配以蜂蜡等物,姐姐抹在唇上既能抚平干燥,又能提一提气色。姐姐看看可喜欢?」 甄嬛小心翼翼地从瓷盒中挖了一些口脂抹在手上,贊道:「你的心思真真是极灵巧的!『膏凝雪莹,合液腾芳』,当真是极好的东西。」 淑质也被那阵柔柔的香气给吸引了,伸出套着镂花金镯子的手试图伸手去抓,被甄嬛轻轻拍了拍也不恼,又低下头自个儿啃东西了。 「姐姐喜欢,我便高兴了。」 甄嬛嗔她一眼,伸出手去握住她:「多谢你,陵容。」 「咱们之间,何至于说谢谢这般生分?」安陵容回握住她的手,对着那双似乎藏着无尽柔软情意的眼睛,慢慢抿出一个分外动人的微笑。 「福晋,奴婢去打听过了,那个宫女好几日没在百骏园里当差了。」茉莉见孟静娴静静地凝视着湖面,瞧不出什么情绪来,又小声道,「许是沉在湖底了吧……」 「是吗?」孟静娴将手中的鱼食一把扔进湖里,原本还平静的湖面瞬间破开波浪,无数鱼儿争相去抢着那些鱼食,声音又轻又柔,「眼见尚可为假,如今仅凭这一言半语,又如何能叫我放心?」 「是……」茉莉低着头不说话了。 孟静娴拿出绢帕擦了擦手,平声道:「先回去吧,今儿还要恭贺莞贵人芳诞,若是穿成这般模样便出席,难免叫人觉着我失了礼数。」 「福晋不管什么模样都很美呢,奴婢待会儿一定好好给福晋打扮,保准儿叫王爷瞧了挪不开眼睛!」 孟静娴垂下眼,轻轻笑了笑。 这次甄嬛过生辰,虽也瞧得出皇帝是用了心的,歌舞表演俱是京城中时兴的新把式,可与前世那满湖的莲花与风筝相比,不过差强人意。 好在皇帝特地叫匠人研制了烟花,望着浓黑夜幕中绽放的朵朵烟花,金色与红色交织的烟火竞相绽放,不断蹿起又四处迸射的璀璨光辉映在在场之人的脸上,她们脸上的神情也跟着这烟火忽明忽暗,叫人看不清楚。 皇帝握住甄嬛的手,总是严肃的脸上难得瀰漫上满满笑意:「嬛嬛,你可喜欢朕送你的生辰礼?」 甄嬛望着那不断升腾的烟花,五彩斑斓的烟花似乎将夜晚都映成了白日,然而这些烟花正如她与皇帝,或许曾经情意绵绵,到了时候,终究也会归于平寂。 但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甄嬛迎上他的眼神,点点头:「臣妾很喜欢,多谢皇上。」 皇帝听着这话,明明是高兴的,内心却又升起一些突然的落寞。 嬛嬛似乎许久未曾唤他『四郎』了。 年世兰瞧着这流光溢彩的烟火盛景,有些不悦地低声道:「凭她也配?」 原本看得正高兴的颂芝听了这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在场之人似乎各有各的心思,弘珩和淑质几个小孩子看得却最起劲儿。 起先还被烟火爆炸的声音吓得打嗝的淑质很快就看得起劲儿极了,拍着小肉手一脸兴奋,连一旁愈发沉稳(备註:淑质指正这是呆头呆脑)的弘珩也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夜空,小嘴微张,口水都快拖到地上了。 安陵容刚想拿手绢给他擦擦下巴,那个穿着青色宫装的小宫女便迅速地拿着手绢给他擦干净了。 动作快是快,却很是轻柔,弘珩都没有来得及皱眉头便收回手了。 察觉到安陵容的视线,叶澜依习惯性地低下头,却听到她带着笑的声音:「你做得很好。」 叶澜依便放心了。 这位怡嫔娘娘,是她这十几年里遇到的难得好心肠的人,知道她若是回了百骏园指不定又要被那位果郡王福晋盯上,便索性讨了她去伺候阿哥公主。 当初和她一同在百骏园的小宫女见她去收拾行李时都很羡慕,一朝从最低贱的驯马女成了能伺候在阿哥公主身边的宫女,谁不说她一句运气好呢? 叶澜依没有像旁人那般望着那璀璨流光的烟火,而是习惯性地去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见他穿着一身月白竹纹常服,依旧丰神俊朗,清隽出尘。 第104页 她正看得入神,宝霜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你瞧什么呢?公主想叫你抱呢。」 叶澜依连忙回神,粉雕玉琢的小公主果然对着她张开了手,她连忙将淑质稳稳地抱在怀里,寻了一个更好的视角,淑质看起烟火来更得劲儿了,小胖身子一扭一扭的,为了照顾她,叶澜依之后倒是没心神去想些有的没的了,怡嫔娘娘待她这样好,她一定要照顾好公主才是。 第55章 皇帝今晚自是陪着甄嬛回了碧桐书院。 她尚在孕中,洗净妆容后一头鸦青长发就那么披在肩后,皇帝轻轻抚摸着她冰凉柔韧的发丝,突然道:「嬛嬛,今日过得可开心?」 甄嬛点点头:「皇上这般体贴臣妾,臣妾自然高兴。」 皇帝慢慢点了点头,努力忽视心中升起的疑惑:「那就好。」 长春仙馆 淑质乐过头之后很快便困了,乳母怕叶澜依力气不够,想要抱她回来,叶澜依却摇了摇头,自个儿抱起小公主哼哧哼哧地走回来了。 安陵容摸了摸弘珩的小脑袋,这孩子也困了,但他越长大就越不爱让人抱,是让宝霜一路牵着走回来的。 「今天大家都累了,各自下去歇息吧,让宝桑留下来守夜便是了。」安陵容看着弘珩困得神色都懵懵的,心中愈发怜爱,示意乳母将他抱回东侧殿去,「弘珩乖,额娘明天早上给你做西汁鱼丸好吗?」 已经陷入甜梦中的淑质捕捉到了关键词,小嘴一咂一咂,瞧着可爱极了。 安陵容又亲了亲两个孩子,这才叫乳母们分别将她们抱下去擦洗身子睡觉了。 叶澜依却没有走。 「小主……」 安陵容有些讶异她怎得还没走:「怎么了?」 宝桑动作灵活地一面替安陵容拆下发髻上的钗环,一面笑嘻嘻道:「她定是饿了!想向小主讨吃的呢!」 叶澜依冷白的面孔上浮现几缕薄红,赶紧摇了摇头,飢饿是她过去经受的苦难中最常见、也是最容易忍受的事情,她又怎么会为了肚子饿这种小事去麻烦小主呢。 但她天生不会说好听话儿,察觉到安陵容的视线,她也只是低下头,声音在这春日夜晚中透露出抓不住的飘渺:「奴婢还未曾谢过小主……」 「原是为着这事儿。」安陵容轻轻一笑,她方才还有些紧张,若是叶澜依求自己此时便放她出宫,或是送去果郡王身边,尚有些棘手,「你很好,淑质和弘珩也很喜欢你。我将你留在他们身边伺候,也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心,你不必这般惶恐。」 惶恐。 是了,她习惯了苦日子,果郡王破开了她原本灰暗的人生,她便犹如溺水之人般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那缕光。 可她之前也未曾想过自己还能过上如今这般日子。 簇新的宫装,干净的床铺,不再生冷发馊的吃食,还没有了动不动就叱责打骂的嬷嬷和管事…… 叶澜依想着想着鼻头有些发酸,可她是个倔强的性子,不肯轻易掉泪,因此只跪下来端端正正地给安陵容磕了三个响头:「奴婢一定会照顾好阿哥和公主,绝不辜负小主的信任!」 安陵容惊了一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叶澜依又利落地拍了拍身上的灰,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宝桑看着有些想笑:「小主,这人的性子真好玩儿。」 安陵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道:「是啊,这样的人,该过得好一些才是。」 她不知道上一世叶澜依的结局如何,不过,依她的性子,总归是不会太开心的。 待时机成熟些便将叶澜依送出宫去吧。 天高任鸟飞,她本不该被这四四方方的宫墙折断翅膀。 如此,也算是给她的弘珩和淑质积福了。 「娘娘,今日天儿可真好,连那蝴蝶都在逗娘娘开心呢。」 年世兰被颂芝浮夸的动作逗得微露笑意,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胖糰子便猛地一旁的小路里蹿了出来,肉乎乎的手还不住拍着:「飞飞!淑质,要!」 颂芝轻轻皱眉,见年世兰不说话,便不敢出声。 乳母们在伺候小公主洗香香和餵食方面要比叶澜依要熟练得多,但是在外边玩儿的时候淑质更爱叫叶澜依跟着,她跑得快,淑质很喜欢! 叶澜依手疾眼快地稳住了小公主的身子,没叫她栽个跟斗,淑质一点儿也不害怕,反倒甜甜蜜蜜地环住叶澜依的脖颈:「淑质,要,飞飞!」 「飞飞?」 叶澜依有些犹豫,她从前没被卖进园子里当宫女的时候也见过她爹给她弟弟抱起来飞飞,但是小公主金尊玉贵,若是不小心摔着了怎么好? 见一主一仆蹲在那儿半天不动,年世兰有些不耐烦了,只漫声道:「公主叫你给她捉蝴蝶呢,连主子的心思都猜不准,这般无用的奴才要来做什么?」 叶澜依听得抿紧了唇,有些羞愧,听着身后跟着的乳母们都着急忙慌地过来行礼,口中称『华贵妃』,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位身着朱色盘金彩绣宫装的美艷女子便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华贵妃年氏。 一群蠢货,怡嫔也不知怎得了,竟敢放这些人在公主身边儿伺候。 年世兰翻了个白眼,见那玉软可爱的小公主怯生生地从那青衣小宫女的怀里抬起眼看她,心中不禁一动。 第105页 若没有儿子,能得一个这般胖胖软软的小公主也是好的。 这个念头一出来,年世兰自个儿都吓了一跳,观世音菩萨在上,她那话不是诚心说的。 天命若顾她,必将赐她一子。 年世兰越想越觉得刚刚那个念头来得蹊跷,切不可叫观音菩萨真的听了去,还是回宫去哥哥新送来的白玉观音像面前敬两柱香吧。 她扶着颂芝的手冷声道:「走吧。」 淑质眨巴着大眼睛见那个穿得很漂亮的姨姨走远了,又对着叶澜依蹭蹭:「淑质,飞飞!」 「好,奴婢这就给公主捉蝴蝶。」 叶澜依给小公主理了理刘海儿,见她弯着月牙眼笑了,自个儿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皇上又召了年羹尧到园子里用膳?」 沈眉庄听着甄嬛这般问,笑道:「不怪你不知道,你近日安心养胎呢,底下人哪里会拿这些事儿来烦你。不过是封了个一等功,他的长子年富也得了个爵位,当真是满门显赫。」 「真是好大的荣宠。」甄嬛轻轻哼笑一声,见安陵容闷声不语,奇道,「陵容今儿是怎么了?倒是比静和还安静些。」 专心腻在额娘怀里玩绢花的静和听着有人叫她也不说话,只抬着一双净如黑琉璃的眼睛看了看甄嬛,又低下头去玩绢花,模样瞧着可爱极了。 安陵容忍不住笑,生得极好的眉目间顿时便盈了满满愉悦之意:「我母亲传信来说,景圳这孩子得中贡士,他去岁才在州府乡试里中了举人,这才生出些心思想要来试一试今年的春闱。我心中虽也盼望着他能够高中,却也知道京城有才之士不知凡几,原是没抱什么希望的,如今得了贡士名次,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甄嬛眉庄二人听了这话也都高兴:「若是我没记错,你娘家弟弟如今才十八岁吧?如此年轻便能在春闱中挣个名次出来,实在是少年英才。」 安陵容自是高兴,眼里都浮现出了些许水光,甄嬛见了握住她的手:「读书不仅考学问,更考心性。如今景圳得以高中,可见是个明理懂事之人,定然会谨记你与伯母的恩情。今后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安陵容重重点了点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原本担心因着她的母族微贱,将来难以给两个孩子助力,但如今景圳这孩子争气,无论他这次能否在皇帝面前得个青眼,得许官职,但只要有个盼头,她便很高兴了。 三姐妹高高兴兴地用了一顿午膳。 年世兰这边儿却有些食不下咽,见哥哥比上一次还要狂妄,见她有些担忧地望着他不动筷子,竟还出声问她可是这圆明园中膳房的手艺不好,做得不合她口味? 察觉到皇帝投过来的视线,年世兰吓得冷汗都要出来了,只勉强笑道:「皇上用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哥哥与臣妾同沐圣恩,该感恩戴德才是,臣妾又怎会这般不懂规矩呢?」 说着她朝着年羹尧飞了好几个眼刀子,内心埋怨哥哥是不是年纪大了人也不太中用了,怎么能在皇上面前如此放肆呢? 皇帝面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只笑道:「一家子用膳,本没那么多规矩。贵妃是个懂事的,朕也放心将后宫事务交给她打理。」 年世兰听了,原本紧绷的心也多了几分甜意,正想谢恩,却听得年羹尧道:「臣唯有贵妃娘娘这么一个妹妹,娘娘在家时臣的母亲便教着她操持家务。如今贵妃娘娘能替皇上打理后宫事务,臣看着很是高兴,总算没有辜负皇上的信重。」 皇帝慢慢地嗯了一声:「你们兄妹俩,在内在外,当为朕之臂膀,是缺少不得的。」 年羹尧听了,果真得意。 年世兰心中却不禁惶恐,纵使她深爱皇帝,也知道他并不是如此温柔好性的人,如今他却对哥哥如此宽容…… 当真是因为爱重有功之臣吗? 「怡娘娘好。」 安陵容回头,是四阿哥。 想来倒是许久未见了。 皇帝虽不知道为何心软了叫四阿哥接回宫里住,但接回宫之后便也没怎么管他了。君父薄情,也难怪四阿哥要到处钻营,求一个能庇护他的养母。 四阿哥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礼,有些惭愧道:「儿臣本不想叨扰怡娘娘,但娘娘上次送给儿臣的芳草香囊十分管用,儿臣深夜读书头疼之时闻一闻它,便觉着好多了。因此斗胆再向怡娘娘再讨一个,还请怡娘娘不要怪儿臣冒犯之罪。」 安陵容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深夜读书,头疼。 心中不禁感嘆,这四阿哥,还真是喜欢不动声色地卖惨,可惜了,她没有心思,也没有功夫陪他周旋。 「这有什么打紧。」安陵容面上笑吟吟的,「本宫回去了便做好了叫人给你送过去,这些小玩意儿能得阿哥喜欢已经是它们的福气了,阿哥实在不必这般客气。」 「这本是儿臣有求在先,又怎好劳烦怡娘娘身边的人跑一趟?还是儿臣自己去取吧。」 安陵容眼神慢慢变冷,唇边却仍挂着柔和的笑意:「既然阿哥执意如此,本宫也不好再推拒。正好弘珩与怀宁久未见着你了,你们兄妹几人多在一块儿说说话,也是好的。」 四阿哥笑着点头,光看这副模样,倒是个俊秀斯文的好孩子。 她倒是要看看,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第106页 第56章 今儿淑质有些不舒服,表情恹恹地躺在安陵容怀里,往日红润的小胖脸也变得苍白了许多,叫人看了心里直发堵。 安陵容是又心疼又生气,捏了捏她柔嫩顺滑得像是米豆腐般的面颊:「我是不是说过,出去玩儿之后回来要马上更衣,不能贪凉吹风?待会儿药煎好了不许给公主吃蜜饯,叫她狠狠吃个教训才好。」 淑质被额娘严厉的语气说得委屈极了,小嘴一咧就要开哭,见小公主珍珠般的眼泪直直往下掉,心中忐忑的叶澜依咬着唇跪下:「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公主,小主若是要罚就罚奴婢吧……」 「罚你做什么?罚你替她喝苦药还是把那碟子蜜饯都吃干净?」安陵容有些哭笑不得,正准备叫她起来,皇帝此时却来了。 皇帝一来便见着淑质眼睛红红,鼻头也红了一块儿在掉泪,不禁有些心疼:「这是怎么了?」 淑质见着他来便使劲儿蹬了蹬腿,想要奔到她皇阿玛怀里去。 安陵容强忍着心里的不悦,将这爱哭的胖糰子递到皇帝怀里,行了礼之后又坐回榻上去,见淑质还腻在皇帝怀里不肯出来,而皇帝也是一脸慈爱的表情,任她耍赖不喝药。 她那股不高兴的劲儿便有些藏不住了:「怀宁人越大越有脾气,昨个儿出去玩了之后回来便觉着有些不好,臣妾巴巴儿地哄她劝她都不听,药也不愿喝,臣妾实在是没法了,还是叫皇上好好治一治她这脾气吧。」 皇帝一听,反倒笑了:「小女儿家,娇气些又何妨?公主怕苦,叫太医开些不苦口的药来便是了。」 皇帝今日是心情太好了? 虽说平日里他也宠着淑质,却也少有这般近乎不讲理的时候。 「皇上,良药苦口,您再多说些,怀宁便真的不喝药了。」安陵容有些头疼,见叶澜依这实心眼儿的丫头还安安静静地跪在一边儿,「澜依,你去小厨房瞧瞧公主的药熬好没有。」 「是。」 皇帝被那抹清丽的青色身影晃了一晃,但如今她还是个身量面容俱稚气的小姑娘,皇帝阅美无数,自然不会对第一次见面的小丫头起什么旖旎心思。 安陵容见皇帝的视线只是一晃便收了回来,心中一转,见弘珩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儿玩九连环,又嘆道,「臣妾原以为一母双生的孩子脾性会相近些,没想到弘珩喜静,怀宁却好动。」 皇帝『嗯』了一声,摸了摸怀里小姑娘软软的头发:「弘珩是个阿哥,性格偏静些,今后读书自然也坐得住些。不像弘时那般,年纪越大,放在读书一道上的心思反倒少了许多。」 怎么好端端地便扯到三阿哥身上去了? 自从李氏被褫夺封号,降为贵人并禁足于交芦馆之后,三阿哥人也越发闷了,安陵容有时候见着他都生怕他神思恍惚间便踏错了道,心里也难得生出几分怜悯来。 君父不慈,生母不佑,自个儿性子又是个近乎于天真纯朴的,不知道三阿哥今后该怎么办。 安陵容正想转移话题,廊下却有人通传,说是三阿哥来了。 三阿哥一向少有往后妃处走动,今儿是怎么了? 安陵容下意识地抬眸看了看皇帝。 皇帝原本有些松快的脸色顿时变得淡淡:「叫他进来吧。」 三阿哥进来时显然被皇帝也在这儿的事给惊着了,有些结巴地行礼问安,见皇帝眉心习惯性地皱起来,顿时头埋得更低了些。 「哥哥!」 见有人来了,爱看热闹的淑质连忙从皇帝怀里探出圆乎乎的小脑袋,露出几颗洁白漂亮的小米牙甜甜蜜蜜地唤了一声。 在专心解九连环的弘珩听着这声『哥哥』下意识地抬了抬眼,矜持地等了半晌却没等来妹妹的第二声呼唤,不禁有些疑惑地望去。 噢,妹妹叫的是那个个子很高的哥哥。 「这个时辰你不在书房跟着师傅念书,来这儿做什么?」 皇帝一说话,安陵容便见着三阿哥的脸变白了不少,只支支吾吾道:「儿臣,儿臣想向怡娘娘讨几个香包……」 安陵容的制香手艺一绝皇帝是知道的,因此平日里也有意识地不叫她往华贵妃宫中去,自个儿对她平日献上来的那些香料和香包倒很是受用,但听到三阿哥说特地跑一趟是为了讨几个香包,心中还是不由得冒出几分火气来。 「这样的小事叫奴才们去做便好,你是朕的长子,朕不求你在读书行文方面有多大造诣,只求你能为底下的幼弟幼妹们做个榜样。」皇帝不无失望地望着他,虽说语气仍是平平,但其挟裹的怒意还是叫三阿哥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儿臣……儿臣……」 安陵容看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四阿哥,小小年纪便如此攻于心计,若是待他再大一些,有了自己的势力,她的弘珩和淑质还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吗? 「皇上,喝盏金橘团吧,前不久才从井里镇好了提上来,现在喝正正好。」安陵容亲自给他倒了一杯,又将小胖糰子抱了起来,「淑质乖,到额娘这儿来。」 皇帝似乎也觉得怀里抱着小女儿呵斥长子不太好,且既然怡嫔有心劝,他也不好不给她个面子,便浅浅啜了几口。 三阿哥听着安陵容这般温柔地哄着孩子,想到自己的额娘,现在还在宫里受苦呢。来圆明园的前两日翠果想法子偷熘出来见了他一面,说娘娘衣食分例无不被内务府那起子拜高踩低的小人给剋扣起来,加上她日日担心三阿哥,整日整夜地睡不着觉,人都快熬坏了。 第107页 是以三阿哥听见四阿哥说怡嫔娘娘给他的几个香包既有能清心醒神,又有能助夜间安枕的,他便起了心思,想替额娘讨几个,希望她能睡个好觉。 没想到又被皇阿玛训了…… 三阿哥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原来那些奴才说得没错,他和额娘一样都是笨人,都是讨不成皇阿玛欢心的。 「三阿哥也喝一杯吧?近日天热,臣妾也做了好些防蚊虫叮咬的香包,三阿哥若是不嫌弃,待会儿带几个回去也是好的。」安陵容笑吟吟地开口,三阿哥脸顿时涨红了,只接过了宝霜递过来的金橘团,小心地喝了一口,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多谢怡娘娘,怡娘娘这儿的东西真是极精緻的,怪不得四弟那么宝贝您送的香包呢。」 「四阿哥?」 察觉到皇帝投过来的视线,三阿哥又开始结巴了:「儿臣,儿臣今早不小心踩坏了四弟的香包,见四弟仿佛很难过,儿臣便,便多问了几句……那香包是怡娘娘所赠,四弟很是珍视,儿臣既做错了事,且身为兄长,理应担负起责任来,便想着替怡娘娘讨要几个香包,好向四弟赔罪。」 三阿哥这回学乖了,没在皇帝面前提额娘,不然他又要挨训了。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昨个儿我遇见四阿哥时他还说起这事儿呢,臣妾原本想着这等小事叫宝桑她们跑一趟便是,没想到四阿哥很是知礼,执意要自个儿亲自来拿。臣妾便叫他有空时来这长春仙馆来拿便是,正好也多带带弘珩和淑质认认他们四哥呢。」安陵容玉白芙蓉面上盈着浅浅笑意,余光瞥到皇帝面色微微一冷,笑得顿时更温柔了些,「三阿哥平时少出来走动,勤读书之余也得注意身子才好。」 三阿哥忙点头谢过,没想到皇帝也跟着发话了:「朕会重新给你找个骑射师傅,在园子里也不可荒废了武艺,可知道?」 三阿哥点头点得更猛了。 皇帝顺手把三阿哥带走了,临走前还观摩了番淑质耍赖不喝药的场景。 最后还是安陵容罕见在儿女面前冷了脸,淑质害怕,这才乖乖把药给喝完了。 她喝完了苦苦的药不仅没有甜甜的小果子可以吃,皇阿玛和哥哥还都走了,淑质心里委屈,趴在安陵容怀里又哭了一场。 安陵容:……她这是生了个哭包不成? 叶澜依姿势日渐娴熟地轻轻拍着小公主的背,刚刚还哭得山崩地裂的胖糰子抽抽噎噎地便渐渐睡着了,弘珩在一旁看得不免皱起眉头,鼻涕都不擦擦便睡了过去…… 今晚他不想和妹妹一起睡了。 宝桑见小主这些日子做的香包全被皇帝和三阿哥父子俩都包圆带走了,心里有些痛:「小主做了许久呢。」 「不过是些打发时日做的小玩意儿罢了,左右我得到了更有价值的东西,那些香包又算什么?」安陵容心情倒是很好,都有心情点菜了,「今儿叫小厨房做道酸笋鸡皮汤呈上来吧,许久未吃了,倒有些想。」 宝桑听不懂小主前半句话,但后半句话她是听得真真的,高高兴兴地应下之后便去小厨房给她点膳了。 如今正是暮春时节,殿外绿意争春,雪团正趴在一颗树下磨爪爪,蓬松柔软的大尾巴开心地摇来摇去,看得她不仅微微眯起眼睛。 四阿哥……尚且还稚嫩呢。 或许他未曾算准三阿哥来拿香包时皇帝也在,原先可能也就打量着叫几个宫女太监传一传三阿哥无心进学,偏生喜欢这些个沾染了脂粉香气的东西的闲话,叫皇帝心中恶了三阿哥罢了。 可惜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如今他不慎露了马脚,偏生他的君父又是这般多疑敏感的性子,被他盯上之后,四阿哥日后便只能自求多福了。 第57章 弘珩这几日都很别扭,难得生出一些不愿意理妹妹的情绪,安陵容见他连平日里最爱吃的芙蓉蛋羹也只吃了几口便扭头不吃了,有些担忧地触了触他的额头:「没发烧呀,怎么没胃口呢?」 弘珩低下头不想说话,淑质被乳母餵饭两腮塞得鼓鼓的,见哥哥不吃了眼睛更亮:「淑质,吃!」 「你呀,乖乖吃自己的碗里的便是了。」安陵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起身见着禾玉肃着脸进来,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禾玉垂下眼,轻声道:「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娘娘,薨逝了。」 安陵容怔在原地,皇后……便这么去了? 禾玉见小主面色怔愣,既无喜也无悲,提醒道:「中宫薨逝,必定是震动朝堂的大事儿。小主须得尽快准备着了,阿哥与公主是龙子风孙,虽年纪尚小不知世事,但若穿着服色与往常无异,难免会让叫人捉了空子编排出许多莫须有的谣言出来。」 若是有意争一争那个位子,更不能叫人在孝道上捉了把柄。 「多谢嬷嬷,我省得了。」安陵容嘆了口气,引得淑质好奇地扭过小脑袋来一看:「额娘,吃!」 吃到东西开心了就不会嘆气啦! 小胖团团淑质如是想。 安陵容轻轻蹙起的双眉在见着两个孩子时便不自觉地放平了,让她们再多高兴会儿吧,皇后这个嫡母去世,他们这些做子女的是该茹素几日聊表哀思。 不一会儿,皇后薨逝的消息便传遍六宫,众人都聚到了年世兰所居的清凉殿,等候皇帝旨意。 第108页 年世兰面上的笑意还没褪下,穿着一身白色明绸青色兰花八团锦宫装,素雅的配色也压不住那份灼灼耀华,发髻上垂下的芙蓉玉环仍旧闪着华贵冰凉的光。 她倒是学得聪明了些,好歹不能叫人在这些小事儿诟病她这个未来『继后』。 安陵容几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如往常一般行礼参拜:「嫔妾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年世兰懒懒地掩了掩唇,「皇后娘娘缠绵病榻多日,虽皇上嘱咐太医尽力医治,可皇后娘娘天命不佑,已于今个儿寅时去了。」 众妃适时地摆出一副哀戚模样,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哭起来了。 年世兰暗暗翻了个白眼,皇帝与太后都不在这儿,她为皇后哭个什么劲儿。 国母薨逝,实在是件大事,年世兰也没有心情和她们挑刺儿说风凉话,只等了苏培盛传了旨意之后,大家便各自动身回去收拾东西了。 淑质眨巴着大眼睛,被叶澜依牢牢地抱在怀里,她知道,这是额娘吩咐的,因为额娘不想让她探头出去看雀雀! 很无聊的淑质嘟着嘴不高兴:「淑质,看鱼鱼!」 「我的小祖宗欸,这里哪里有鱼给你看?」安陵容有些无奈地捏了捏她的小胖脸,「你乖一些,过些日子额娘就让澜依教你们骑马好不好?」 左右皇帝那日突然说地方上进贡了几匹德保矮马,小巧玲珑,倒是很适合弘珩这般的小孩子骑,便拨了两匹过来养在长春仙馆后边儿一处马厩里。 如今天儿正热着,皇帝是不可能为了皇后薨逝而待在宫里太久的,如此大张旗鼓地彰显他对中宫皇后逝世的哀恸……皇帝大概是要藉此发作一些人罢。 她的思绪瞬间就飘远了,淑质却很兴奋,小胖身子扑腾着要往额娘那儿去,叶澜依怕马车颠簸伤了她,只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直到那团芬芳柔软的胖糰子窝在了安陵容怀里,她才放下心来。 「淑质,小马!」 自从那日叶澜依得了允准,带她和弘珩去百骏园逛了一圈儿之后,淑质便一直心心念念想要骑马,可她太小了,连缰绳都抓不稳呢,安陵容怎么敢叫她去骑那些高头大马。 安陵容点了点她的小鼻子,淑质便嘻嘻嘻地狂笑,她又看着一旁不说话,但是眼神亮晶晶的弘珩,心中一软:「弘珩想不想骑马?」 弘珩矜持地点了点头。 「你和妹妹每个人都有一匹小马,弘珩要好好对自己的小马,知道吗?」 见弘珩忙不迭地点头,神情看着颇为认真,安陵容亲了亲他的小脸,见他耳根子慢慢泛起甜蜜的红色,先是一笑,随即又生出一些忧愁来。 总归斗了两世了,看着皇后连身后事都要被皇帝拿来算计,饶是她从未对皇帝生出过男女之情,也不禁感觉有些心寒。 「陵容。」 安陵容穿着一袭素色宫装,头上只戴了几朵银质珠花,瞧着清绝无尘中自有一种泠泠艷色。沈眉庄拉过她的手,小声揶揄她:「怪不得人们常说,『女要俏,一身孝』,陵容穿这身倒是好看。」 「眉姐姐总是爱打趣我。」安陵容轻轻嗔她一眼,她们心知皇帝对皇后非但没有半分情意,甚至还称得上厌恶透顶,但不知出于何种考量,皇后的丧仪办得很是隆重。 皇帝本人都屡次传出『帝大悲,水浆不入』的消息,王公大臣们自然素服迎泣,停嫁娶,辍音乐,军民摘冠缨,命妇去装饰,为这位乌拉那拉皇后献上最后的哀荣。 「多亏你机灵,叫温太医禀了皇上说嬛儿胎相不太稳,须得卧床静养。不然今个儿这么多人,若是谁冲撞了她,那可怎么好。」沈眉庄微微嘆了口气,身后采月抱着亦是一身缟素的静和,那双大眼睛软乎乎地看着她,安陵容忍不住摸了摸她柔软的额发:「皇后薨逝,你我身为妃妾,理当哭灵以尽哀思,不过大家心中都清楚实情如何,又何必累得莞姐姐来一趟呢?而且……」 沈眉庄会意地俯过身去,安陵容在她耳畔轻声道:「皇上想要做出爱重皇后的模样,咱们陪着他演一场便是了。若是像华贵妃那般,在皇后灵前便呵斥宗妇,如此跋扈,皇后梓宫一入地陵,便有咱们受罪的时候了,此时还是谦顺些为好。」 「你的心思,向来是最妥帖周到的,我又怎会不听?」沈眉庄轻轻嘆了口气,她们是皇帝妃妾,不必同外命妇般时刻跪着哭灵,隔一会儿便在侧殿歇会儿也是可以的。 正在此时,敬妃进来了,她一向是个静默谦顺的性子,年世兰磋磨她也一声不吭,硬生生陪着跪过了两轮才过来休息。 安陵容忙起身过去搀着她缓缓坐到椅子上,敬妃浑身酸痛,好容易坐下休息会儿,拍了拍安陵容的手,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多谢妹妹了。」 「敬妃姐姐何至于这般客气?」安陵容轻轻嘆了口气,又亲自给她倒了杯紫苏熟水,「这是我宫里小厨房做的,倒是比茶水解乏消暑,姐姐用一些吧。」 敬妃有些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个淡淡的笑:「『未妨无暑药,熟水紫苏香』,妹妹当真是巧思。」 「不过是一些小机灵罢了,登不得台面。」安陵容见她神色间实在疲乏,又同宝霜使了个颜色,她会意地拿过一个填充了蓬松棉花的芍药穿蝶抱枕放在敬妃身后:「娘娘略歇会儿吧。」 第109页 敬妃陪着年世兰连轴转了几日,虽说年世兰自恃身份贵重不肯多跪,她却是得实实在在地跪立守灵的,几日下来身子难免支撑不住,同陵容眉庄略点点头,便阖眼歇息了。 侧殿里就她们几个,见敬妃不一会儿便眠过去了,两人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正准备去正殿,却不料碰上了敦亲王福晋。 虽说敦亲王这人跋扈勇鲁,敦亲王福晋却很是温柔和善。 起码錶面上是这样。 几人各见了礼,敦亲王福晋笑道:「这几日为着皇后娘娘薨逝的事儿,妾身颇有些伤怀,未曾有机会与两位娘娘见礼,可别见怪。」 「怎会。」沈眉庄背嵴挺得极直,素色的丧服也被她穿出了凌波芙蕖的清冷滋味,「福晋乃是命妇之首,这些时日为着皇后娘娘的身后事劳心劳力,看着已是消瘦不少。本宫与怡嫔在内既与福晋是妯娌,自然该是互相体谅的,又怎谈得上怪罪一说呢?」 安陵容跟着含笑点头。 敦亲王福晋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真切了不少:「妾身不过是居其位谋其政,哪里称得上娘娘玉口亲夸一句劳心劳力呢?」 几人又寒暄几句,敦亲王福晋便藉口更衣退下了。 安陵容望了一眼她的背影,敦亲王福晋此人,为人倒是颇有几分善心,上一世甄嬛小产失意之时,也唯有她前去探望了。 只可惜了。 她看着暮色西垂的昏暗霞光,敦亲王註定是要倒台的。 果不其然,没过两日皇帝便以敦亲王殿前失仪,不敬皇后之罪将其囚禁于宗人府之中,而后又洋洋洒洒列出一堆罪名,『痴肥臃肿,矫揉妄作,粗率狂缪,实下贱无耻之人』之语一出,众人便知,敦亲王大抵是要去和八爷九爷作伴了。 敦亲王倒是想反,可正值皇后守灵之期,他的妻子儿女全部被扣在宫中,他若是反了,大抵只会叫她们之后的日子更加难过。 便这样吧。 敦亲王倒台已成定局,年羹尧想来定会惊惶,若是做出什么狗急跳墙之事…… 安陵容操心的是皇帝这世若是没把握,能不能先把这几个孩子藏起来先? 淑质不懂额娘在忧愁什么,只笑嘻嘻地抓着一朵花往她面前凑:「额娘,花花!」 「是送给额娘的吗?」得到淑质理所当然的一个点头,安陵容面上愁意尽数收拢,只亲了亲她犹带着几分薄红的胖脸,「淑质真乖。」 被夸得有些害羞的淑质笑嘻嘻地在额娘怀里腻了一会儿,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在安陵容给她亲手绣的小荷包中掏啊掏,掏出一根气息奄奄的狗尾巴草,兴高采烈地往在一旁玩儿七巧板的弘珩面前一递:「哥哥!花花!」 ……这算什么花花? 不过弘珩还是很给面子地收下了,既然妹妹主动送『花』求和,他便也不计较了。 兄妹两人又高高兴兴地手拉着手出去看鱼了。 安陵容目光温软地看着两个孩子,见叶澜依着急忙慌地想跟出去,叫住了她。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安陵容轻声吩咐宝桑宝霜出去看着孩子们,对着叶澜依招了招手:「近日宫中事儿多,我难免有看顾不了淑质与弘珩的时候。你胆大又细心,且是个手脚麻利的,平时要多多看着她们一些,别叫脸生之人靠近她们。」 小主吩咐的可是正经事,叶澜依严肃地点了点头。 见她一张冷艷小脸紧紧绷着,安陵容有些想笑:「还有一件事儿呢。」 叶澜依点点头:「小主您说。」 「皇后薨逝,照例,皇上会恩赦宫中,叫放出去一批宫女。」见叶澜依陡然睁大了眼睛,安陵容笑了笑,「我便是想问问你,你若是想出宫,我便替你安排,到时候给你包一个厚厚的红封,叫你顺顺遂遂地过日子。」 不必再指望别人了,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叶澜依低下头不说话。 「怎么,高兴傻了?」 「小主……您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叶澜依那双深邃得内蕴华光的眼睛里有着疑惑,「奴婢只是百骏园里一个再低贱不过的一个驯马女……又怎么配得上小主这样用心对待……」 安陵容没有说话,只是递给她一方绢帕叫她擦一擦眼泪。 就在叶澜依即将走出殿门的时候,听到小主轻轻说了一句:「我是在帮我自己。」 叶澜依便是出身卑微,也从未自轻自贱,这样自在肆意的性子,是两世的她都羡慕的。 她上一世入了魔障般,因着出身不显而处处敏感多心,做下许多错事,直到将甄嬛眉庄完全推离开来。 这一世能叫叶澜依重获自由,不叫这深深宫墙再困住一个无辜女子,并不是因着她有多么善心。 说来也是可笑,她做这些,也只是叫自己心里好过罢了。 第58章 皇后丧仪已过,敦亲王也老老实实地去了宗人府和八爷九爷做邻居,皇帝自是没什么留在宫中的必要了,便下令返回圆明园。 不过明面儿上的藉口还是很好听的,帝因中宫猝然崩逝,哀不可已矣,接连数日不思饮食,人都消瘦了一圈儿,诸臣接连劝谏皇帝切不可哀过伤身。 皇帝假意推拒几次,见几位平日里最是清高的御史眼含热泪,头都要磕破了,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第110页 皇帝这边儿找好藉口准备回圆明园避暑,太后却又病倒了。 皇帝一进寿康宫,便被这苦涩的药气给冲撞得微微皱起眉。 「皇帝来了。」 太后的面色蜡黄,瞧着状态很是不好,她苦心扶起来的侄女不中用了,乌拉那拉氏的荣耀已然有崩裂的迹象,这叫她怎能不伤心难过。 「敦亲王已然伏诛,其余一切,更是有朕做主,皇额娘不必忧心,安心养病便是。」 见皇帝双手背立,神色冷淡的模样,太后推开竹息想要扶她坐起来的手,只无力地卧在床上:「纯元走了,宜修也走了……你心中可还在怨恨哀家?」 「宜修安能与纯元相提并论?」皇帝神色间是毫不掩饰的厌恶,看得太后咳嗽得更猛了一些:「你既然借着宜修的身后事处置了敦亲王,也不妨再给她一个恩典,叫她有了谥号,也好得享太庙香火。」 太后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便叫皇帝想起昨个儿隆科多递上来的一本请安摺子。 名为请安摺子,里边儿却写着『后虽俪体,礼统所尊,升殿视朝,事关典制』,询问他何时赐下皇后谥号。 隆科多,与太后是事先商定,还是心有灵犀? 他即便是犹如风中残烛,朝不保夕,为着之交,也不惜再叫君王疑心吗? 皇帝越想越生气,此时对着太后,更是冷淡:「此事自有礼部操持,皇额娘年事已高,原也不必再操心这些。」 太后猛地咳嗽了几声,见着皇帝无动于衷的模样,心知他是不肯亲自赐下谥号了,清朝皇后的谥号向来是有规矩的,是以『独谥加帝谥』,如今宜修已然去了,在意这些表面风光的只有她一人…… 太后忽然就觉着疲乏极了:「哀家听说,你有意立华贵妃为皇贵妃?」 皇帝淡淡应了一声:「皇后薨逝,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世兰与儿子多年夫妻,且摄六宫事已久,皇贵妃之位,她当得。」 「是吗?」太后反问一句,「年氏势大,皇帝果真甘心扶持年氏为继后?」 「皇额娘不必试探儿子,年羹尧必然会步敦亲王后尘,这一点,儿子从来未曾更改心意。」但想起总是在翊坤宫等他的世兰,皇帝心中不免又柔软了些,「年羹尧是年羹尧,他同年富年兴做下的罪孽如何能牵扯到世兰身上?待到年氏倾覆,朕仍旧会叫世兰为贵妃,长伴身侧。」 皇帝对他的女人们还真是爱恨分明,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哀家会吩咐内务府,赶制皇后冠服。」太后捂嘴咳嗽了几声,见皇帝面色不改,便知道他是默许了这种做法,嘴角不禁勾起一个嘲讽的笑,皇帝爱年世兰吗?或许是爱的,但到了处置年羹尧的紧要关头,便是自己爱的女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加以利用。 这便是帝王。 长春仙馆 淑质一下了马车便扭着额娘想要去看鱼鱼,安陵容虽说有些疲乏,但见一双儿女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己,也只得陪着她们去了。 留在这儿洒扫庭院的小太监见阿哥公主兴致勃勃地在看青苔石池里的锦鲤,暗道幸亏他一直都有准备,从衣裳里掏出一小包鱼食,对着两个孩子笑道:「两位小主子可要试试亲自餵鱼?」 淑质还有些好奇地想要探头去看他手里的鱼食,小胖身子便被叶澜依给捞了回去,叶澜依满脸警惕地盯着那小太监:「你做什么?」 「哎哟,奴才的好姐姐,这不瞧阿哥公主正在兴头上,奴才想要叫小主子们玩儿得更开心呢。」 叶澜依才懒得理他:「谁是你姐姐?少来攀交情!阿哥公主年幼,若是因为撒这些鱼食不小心掉到池子里去了,便是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大家少有见着她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见着那小太监被训得都要哭出来了,安陵容走过去温声道:「澜依说得没错,淑质和弘珩还小,性子没定下来,不可叫她们离水池这样的地方太近了。」 小太监擦了擦眼泪,瓮声瓮气地称是。 「你也是好心,宝霜,赏他些银鱼儿吧,也算是他这些日子将这院子打整得干净的奖赏。」 小太监很快便不哭了,结结实实地给她磕了几个头之后便欢天喜地的跟着宝霜下去领赏了。 「小主……」 叶澜依发过脾气之后便觉着有些不好,见安陵容温声打发了那小太监下去,有些纠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你做得很好,遇着这样的事儿,我宁愿你错怪了人,也不愿叫这两个孩子真的落入险境。」安陵容拍了拍她的手,见两个孩子还叽叽喳喳地讨论鱼儿为什么躲在那个好圆好宽的叶子下面儿不出来,一直紧绷的心情终于松快了些许,「再叫她们玩一会儿吧,记着别叫她们玩水便是了。」 叶澜依认认真真地点头应下了。 「姐姐。」 及到了晚膳时分,安陵容拖家带口地去了碧桐书院,一进去便被冰鉴散发出的幽幽凉气给惊了惊,笑道:「姐姐有孕之后是愈发娇气了,不仅胃口大改,人也更怕热了。」 甄嬛明净无双的脸庞上清汗徐徐,她正拿着一把织金美人宫扇扇着风,见陵容打趣自己只是眉头一扭:「好哇你,你自个儿才是个玉雕似的美人儿呢,偏生还要来打趣我。」 安陵容坐到榻上,示意宝桑将红木漆花食盒放在小几上,亲手给甄嬛倒了一碗乌梅汤,散发阵阵清甜香气的乌梅汤盛在白瓷碧枝碗里,是说不出的惬意诱人。 第111页 「我听流朱说姐姐近日吃多了酸口的东西,闹得牙疼?」 甄嬛瞪了流朱一眼,流朱缩了缩脖子,笑嘻嘻道:「怡小主您也知道,咱们小主本是不爱吃酸一人,如今见天儿地抱着那些个盐津梅子吃,昨个儿闹牙疼还不许奴婢们说出去。」 安陵容莞尔:「这乌梅汤是我闲来无事翻闲书时看来的,较之平常的配方中又加了乌枣、红豆蔻、平阴玫瑰,喝着既酸甜可口,又不失芬芳香气,姐姐试试?」 甄嬛尝了一口便面露惊喜,连连喝了好几口之后才放下碗:「陵容真是好巧的心思,这乌梅汤较之平日里的酸梅汤更多了几分温和,喝多了也不怕酸得牙疼。」 淑质正举着小胖手坚持不懈地表达自己也想喝的愿望,甄嬛瞧她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有些哭笑不得:「给她们喝些吧?」 流朱手脚麻利地又去拿了两个白瓷小碗来,淑质见有得喝了,兴奋地拍了拍小胖手:「多、多!」 「你这馋嘴的小猪。」安陵容亲昵地颳了刮她挺翘的小鼻子,见弘珩乖乖站在一边儿,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弘珩今天很乖呢,自个儿一路上牵着妹妹走过来,淑质爱玩爱闹,他也不生气。」 「弘珩向来是个好孩子,更是咱们这些孩子里的哥哥,待到我肚子里这个小顽皮出来呀,还要仰仗弘珩带着她玩儿呢。」甄嬛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大而灵动的杏眼里满是温柔,「弘珩愿意吗?」 弘珩虽说话少,但是脸蛋子红起来倒是比淑质咧嘴开哭的速度还要快,他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指了指甄嬛隆起的肚腹,又指了指自己,一字一句道:「哥哥,带。」 「真乖。」 得到甄嬛姨母一个亲亲的弘珩脸顿时更红了。 待到再过会儿,沈眉庄也带着静和过来了,她一来便闻着空气里那股淡淡的酸甜香气,嗔怪道:「你们俩竟背着我吃独食,实在该打。」 甄嬛直呼冤枉,安陵容嘴角抿出一个愉悦的弧度,亲自给沈眉庄倒了一盏乌梅汤:「明明是眉姐姐最会躲懒,眼看金乌西沉,已然晒不到她这身雪白雪白的肌肤了,她这才肯出来呢。」 「陵容这张嘴呀,我是说不过的。」沈眉庄佯装无奈地扭过头去,待尝了一口乌梅汤又兴致勃勃地转回来同她们说话了,「这道乌梅汤滋味倒是很不错,温津止渴,酸甜适中,夏日里喝这个是再好不过的了。」 安陵容自乳母怀里接过静和,香香软软的小公主穿着一身粉色妆花缎子小衣,瞧着白白嫩嫩的可爱极了,她低头亲了一下静和犹带着甜蜜奶香的面颊,笑道:「眉姐姐喜欢,明个儿我叫人将方子送去闲月阁便是了。」 「陵容偏心!」甄嬛微微瞪大了眼睛,气鼓鼓道,「明明我方才也夸好喝呢,怎得没见你说送个方子过来?」 三姐妹笑笑闹闹间,时间过得很快,到了掌灯时几人这才依依不捨地分开。 清凉殿 年世兰替皇帝理好朝珠,心疼道:「皇上这些日子瘦了不少,臣妾叫小厨房炖的补汤,皇上可用了?」 「你的心意,朕自然不会浪费。」 年世兰娇艷无双的脸上因着这话浮现出温软笑意,是她在人前难以显出的柔和绰约:「臣妾哥哥新猎来了几匹野彘,知道皇上爱吃,都送到臣妾这儿来了,不若皇上今儿中午来尝尝吧?」 「嗯,你有心了。」 年世兰只顾着笑着谢恩,倒是没注意到皇帝陡然变冷的目光。 第59章 「这道咸菜焖野彘肉皇上说不定喜欢,便放他面前儿吧。」年世兰端详着桌上的菜色,长眉微微蹙起,斟酌再三后才说道,「这道虎跑素火腿皇上昨日用了两筷,也放在前边儿。」 颂芝一边忙活着一边还不忘恭维道:「娘娘待皇上之心真是再真诚没有了,连皇上上回陪娘娘用膳的场景都记得,可见是夫妻情深呢。」 年世兰被捧得浑身舒畅,还不忘再指点指点:「今儿天热,这道白汁圆菜也放前面吧。灵芝,你去瞧瞧那道酸萝蔔老鸭汤炖好了没有,皇上近日就爱喝这个。」 待到皇帝来了,年世兰跪下行礼,见皇帝一如既往地递来一双手,她唇畔娇艷的笑意越发灼灼:「多谢皇上。」 皇帝和她入了座,年世兰未语含情的一双妙目微微挑起,见皇帝面色淡淡,笑道:「这道咸菜焖野彘肉是哥哥觉着味道不错,特意进贡上来的方子。说是哥哥觉着发家不易,如今虽过上好日子了,却也不能忘记勤俭做人的道理,是以偶尔尝尝这些质朴风味,也好时刻提醒自己不忘本心呢。」 皇帝很赏脸地尝了一口,对着年世兰话中的意思倒是没什么反应,年世兰小心翼翼地睨了眼他的神色,又亲自站起身替他盛了小半碗酸萝蔔老鸭汤,柔声道:「这汤酸口开胃,皇上近日忙里忙外的,人都累得消瘦许多,近来您又常来这清凉殿,若是在臣妾这儿都不能好好用顿膳,传出去便是臣妾的罪过了。」 「你自然是好的。」可你的哥哥,你的族人,就不是了。 皇帝想起这些便有些不悦,对着满桌珍馐也失了胃口,只用了一些之后便放下了筷,年世兰见状有些惊惶,皇帝握了握她的手:「朕前朝还有些事儿,你好好用,别浪费了你哥哥的心意。」 「是……」 第112页 颂芝扶起年世兰,见她神色不太好,小心翼翼道:「娘娘,您刚刚忙着伺候皇上,都没怎么用膳呢,奴婢伺候您再用些吧。」 年世兰坐回锦凳上,突然惊觉皇帝一走,整间宫殿便只听得她与颂芝的声音,实在是寂寥极了。 她的手不禁抚上小腹,孩子啊孩子,你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额娘一定会把最好的都给你。 长春仙馆 安陵容伺候皇帝换好了寝衣,皇帝看着她垂下眼时轻轻颤动的睫毛,突然出声说道:「这件寝衣软和合身,倒是辛苦你了,养育弘珩与怀宁时还要抽出空来做这些。」 皇帝怎得突然与她这般客气? 安陵容心中疑惑,面上却做出羞怯模样,轻声道:「皇上是臣妾的君主,又是臣妾的夫君,臣妾为皇上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再者……」 皇帝望过去,面前的清艷女子俏皮地眨了眨眼:「臣妾不像是华贵妃那般忙着处理宫务,又不似眉姐姐那般会拨算盘,一日里总有好多空闲的时候。忙完弘珩和淑质的事儿之后可不就得做些绣活儿来打发时光?」 皇帝似乎笑了笑,故意道:「这件新寝衣便是你用来打发朕的?」 「皇上若是嫌弃便还给臣妾吧,正巧弘珩他们还差了件小衣裳呢。」安陵容轻轻嗔他一眼,见他神色间难掩疲乏,便拉着他坐到暖榻上,手指沾了些天竺葵等芳草制成的精油,缓缓为他按摩起穴位来。 皇帝被那阵似兰非麝的香气笼罩着,身后人微微冰凉的手指力道适中地揉着头上穴位,虽叫他感觉到一阵酸疼,但过后便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都松快不少。 见皇帝惯常蹙起的眉心终于缓缓放平,安陵容暗自松了一口气,不料皇帝又说道:「朕近日忙着朝政,少来看你,明个儿你来勤政殿陪朕用晚膳吧。」 皇帝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不过对着这样的『宠爱』,安陵容还是笑着谢恩接下了。 第二日一早,内务府送吉服华冠的小太监一退下,颂芝便带着殿内人欢欢喜喜地向年世兰道贺:「主子娘娘大喜,主子娘娘大喜!」 年世兰刚想去碰那左右两开裾的杏黄色纱缀绣八团云金龙女云蝠朝袍,又想到什么似的,将那鎏金嵌红宝石的护甲摘下之后,这才轻柔地碰了碰那吉服上的龙纹图样。 这大清朝,向来只有帝后二人才得以用龙纹式样,皇上这般…… 她眼中不仅浮现出惊喜的水光,吶吶道:「皇上他……这也太过贵重了些,不是…不是先封皇贵妃的吗?」 饶是年世兰再跋扈矜傲,也知道中宫薨逝不久,此时便再立新后,朝内朝外难免会多加议论。她虽高兴,却也不想皇帝为了那些官吏谏言而烦恼。 「皇上这是真心爱重娘娘,不愿叫娘娘受委屈呢!」颂芝见那托盘中放着的华贵吉服,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许多,「这样的荣宠,也只有咱们娘娘天生凤体才承受得起。这六宫嫔妃加在一起,都抵不过娘娘您凤仪万千。」 年世兰轻轻拭去眼角滚圆儿的泪珠,笑道:「快些将这些东西收好,记着要熏最好的香料,没得叫夏日里那些个烦人的蚊虫给叮咬坏了。」 颂芝笑得比她还灿烂:「娘娘封后这样的要紧事儿,奴婢怎么敢懈怠呢,一定给娘娘保存得好好儿的,待到钦天监算出吉日之后,娘娘就能正大光明地穿着这吉服与皇上走在一处了。」 想像到那副帝后并肩而立的场面,年世兰呼吸微微急促,忽然又跟想到了什么似的,嘆了口气:「皇上待本宫之心,从来都是再真诚不过的。偏哥哥疑心病重,总是担忧皇上会责罚于他,连带着叫本宫也很是忧心了段时日,如今皇上既赏赐了皇后冠服下来,那便是证明了皇上是仍如往常那般爱重本宫,信任哥哥的。」 「颂芝,你说是不是?」 年世兰像是急于说服自己那般,竟主动握住了颂芝的手,颂芝惊了一惊,随即笑道:「这是自然了,大将军是为皇上立下汗马功劳的有功之臣,娘娘您与皇上这么多年的情份更是再珍贵不过,如今娘娘能有这般造化呀,也是应该的。」 「是啊……」年世兰因着方才那巨大的惊喜降临之后突然空虚起来的内心又被她自个儿填满了,「本宫与皇上,合该是一对祭过天地先祖的真夫妻。」 淑质正小心翼翼地戳着那丛开得正好的芍药花,轻灵妍妍的芍药便如受了惊的美人般颤了颤,淑质便咯咯咯地笑出声。 被拉着出来走动走动的甄嬛见状笑道:「『芍药打团红,萱草成窝绿』,这六月里的芍药开得倒是极美。」 安陵容拉了拉淑质的小胖手,叫她别去摧残那些正值芳年的花儿,见甄嬛这么说,揶揄道:「方才不知是谁不愿意出来?叫我说呀,姐姐该多走走才是,之后对生产也有好处。难道,莫不是你也如眉姐姐那般,怕晒黑了不好看?」 抱着静和在另一头赏花的沈眉庄隐隐约约听着她们在说自己什么,侧耳一听,气道:「你们俩!总爱拿我逗趣儿。」 甄嬛陵容对视一眼,俱都忍俊不禁,前几日三人寻了个机会去了圆明园中一处天然汤泉,彼此是再亲近不过的姊妹,加上又是夏日里,彼此间都穿得很是清凉,沈眉庄前些时日总爱带着静和出去赏花看蝴蝶,静和倒仍旧是白白嫩嫩的,她自个儿与本就生得肤色偏白的陵容甄嬛比起来,便显得黑了一些。 第113页 安陵容冤枉道:「我可是巴巴儿地给眉姐姐送去了净肌美白的珍珠白玉粉,眉姐姐是不是偷懒了去?」 「我可是早上敷,晚上也敷,可你们瞧,总不如先前白净了。」说起这个沈眉庄也很是苦恼,又佯装气恼地轻轻拍了拍怀里的静和,「你们别瞧这孩子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实则每日都要闹着叫我陪她出来玩儿呢,我若不去,她便巴巴儿地望着我。」 说着她便嘆了口气,说是抱怨,眉眼间盈着的笑意却很是柔软:「我哪里能拒绝得了?」 「娘娘您瞧,这芍药开得真是好,改日奴婢叫花房的奴才也挑些放在清凉殿吧?」 年世兰微微眯了眯眼,见那几个宫装丽人陡然间不说话了,她们周边的几个软软小糰子也跟着止了欢笑,只低头朝自己行礼,心里不知道是痛快还是什么滋味,只懒懒道:「起身吧。」 淑质见又是这个穿得很漂亮的姨姨,小嘴一咧,便要晃晃悠悠地走上前去,叶澜依连忙将她抱住,低声道:「公主乖乖,别过去,啊。」 淑质很固执,小胖手执着地往年世兰那个方向指,咿咿呀呀地说是要过去。 叶澜依没法,安陵容只得告罪道:「公主年幼,若是有冒犯娘娘之处,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年世兰轻嗤一声,见那穿着粉红穿蝶花衣的小公主从婢女怀里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内心对自己说待自己正式封后,这孩子便……也能算作是她的孩子,她要亲一亲,抱一抱,有何不可? 没见着中宫因为顾忌妃妾便要委屈自己的道理! 这般想通了,年世兰心头也舒服多了,对着那粉嫩嫩的小胖糰子招了招手:「过来吧。」 淑质小嘴一咧,欢欢喜喜地正要上前,叶澜依还是不放手,那双弯着笑意的大眼睛里闪过些许迷惑:「淑质,姨姨。」 意思是淑质想去找姨姨。 可那是宫中最跋扈最不好惹的华贵妃啊!可不是亲近疼爱公主的姨母。 叶澜依抿着嘴不说话,颂芝登时火便起来了,娇声呵斥道:「娘娘想要见一见公主,你这个做奴婢的还不快让开!没得扰了贵妃娘娘的兴致,还是你有几个脑袋可以赔罪不成?!」 第60章 安陵容抿了抿唇,淡声道:「公主年纪尚小,颂芝姑娘这般疾言厉色,若是吓着公主,又有几个脑袋可以用来赔罪?」 淑质的确被突然咋呼起来的颂芝吓了一跳,小胖手紧紧环住叶澜依的脖子,埋在她带着皂角香气的怀里不愿意抬头。 颂芝冷笑出声:「公主虽然娇贵,却也得知道,谁才是她该巴结讨好的人。小主可别嫌奴婢话说得直,咱们贵妃娘娘不日可是要有大造化的,奴婢劝您多叫公主也娘娘多亲近亲近,也好别叫公主将来落得和朝瑰公主一样的下场……」 去岁隆冬的时候,皇帝还是将他唯一待字闺中的幼妹给嫁去了准噶尔。 听到颂芝说话如此放肆,安陵容冷冷抬眼,就在颂芝心中一慌,下意识想要寻求年世兰帮助的时候,面上便狠狠挨了一个耳光。 叶澜依将小公主託付给了一旁的乳母,快速冲上前去狠狠掌掴了颂芝一巴掌,那清脆的响声叫众人忍不住心中一颤,借着便是一喜。 她是常年做惯了驯兽粗活儿的手,手劲儿自然很大,被养得一身皮肉精细得堪比小官嫡女的颂芝被这力度极大的一巴掌直接掀翻在地,她有些懵懵地抚上很快便红肿起来的面颊,失声尖叫起来:「你竟然敢打我!」 「这打人,难不成还要事先看看黄历再下道战书才能打吗?」甄嬛笑盈盈地晃了晃手中的象牙柄宫扇,「贵妃娘娘别怪这丫头冲动,实在是颂芝说话失了分寸,连公主前程都敢置噱,难不成她以为她能做得了皇上和太后的主吗?留着这等蠢笨之人在身边,恐污了贵妃娘娘声誉啊。」 年世兰在颂芝拿朝瑰公主的事儿说事时就已经下意识地蹙起眉来,后见颂芝被打,心中自然有火气:「莞贵人是愈发伶牙俐齿了,就算颂芝有错,她也是本宫的奴才,哪里容得了你们放肆!」 安陵容微微一笑,她最近将额前的刘海儿全部梳了上去,这下叫人看她时更多注意到了那双剪水秋瞳,她的眼睛生得极美,像是秋日里无波的静潭,此时她说的话也叫人如置秋日寒潭之中,冷意飒飒。 「贵妃娘娘如今贵为六宫众妃之首,说话行事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章程,本不是嫔妾该置噱的。可颂芝说到底不过是个奴才,且是一个狗仗人势的奴才,是她出言冒犯公主在先,嫔妾觉着这一巴掌若是能叫颂芝受些教训醒悟过来,不再给贵妃娘娘惹麻烦,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呢。」 年世兰快被气笑了,一双精心描绘了霞色胭脂的凌厉凤眸紧紧盯着安陵容:「这又从何说起?」 「正如颂芝所说,娘娘是有大造化的人,又何必为了身边这些奴才累及名声呢?」安陵容毫不畏惧地迎上她隐含怒火的视线,笑容依旧柔婉,「娘娘向来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或许不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颂芝不过一个奴才,便敢拿皇嗣说笑,难保不会叫有心人觉着,娘娘私下里也爱编排皇嗣。」 「本宫何曾编排过皇嗣!」 年世兰果真生气了,发髻上的赤金凤尾玛瑙流苏都在微微晃动,昭示着她并不平静的心绪。 第114页 如今正是她封后的关键时候,怎么能叫怡嫔这几个贱人抓住把柄! 安陵容敷衍地点点头:「娘娘自是没有的,可其他人……」 年世兰又气又担心,狠狠瞪了一眼还捂着脸表情羞愤的颂芝:「都是你做的好事儿!」 「娘娘……」 颂芝这回是真的哭出声了,见年世兰又冷冷睨了眼安陵容她们转身就走,也顾不得自己的气还没出呢,只好跺了跺脚,追人去了。 那个穿着青色宫装的小贱人只管等着吧!待她成为了景仁宫的掌事姑姑,定要日日都抓她过来赏十七八个耳光才好! 此事一出,众人游玩的心情也淡了不少,略说了几句话便就各自回去了。 「小主……」 安陵容一瞧叶澜依那羞愤又尴尬的样子,便知道她心里在纠结什么:「是了,澜依今天做得极好,我还没来得及奖赏你呢。」 叶澜依稀里糊涂地望着手里小主新赏的镶珠银簪,吶吶道:「奴婢还以为,小主会觉得奴婢冒失。」 「原也怪不得你。」安陵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将乳母们抱她们下去睡一会儿,「若不是你动作快些抢先了去,我也是决计忍不了颂芝这般咒淑质的。你这样做,正好为我和淑质都出了口气,我夸你都来不及呢。」 「朝瑰公主嫁去准噶尔不久,老可汗便去世了,按照准噶尔习俗,公主不得已又嫁给了新可汗。颂芝如此放肆,难道在暗示若是我们母女不去巴巴儿地给年世兰做奴才,捧着她,哄着她,将来便也要将我的女儿送去那等苦寒之地吗?」 宝桑知道小主这是生气了,忙推了推还在发愣的叶澜依,劝道:「任凭她颂芝怎么叫嚣呢,咱们公主是最得皇上宠爱的了,怎么会像朝瑰公主那般呢?一定会风风光光地得一门好亲事,长长久久地留在京城陪着小主的。」 叶澜依也跟着猛点头。 安陵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额头,先帝爷或许也是疼爱朝瑰公主这个女儿的,但等到皇帝登基,对着这个幼妹不过几分香火情,在真正的利益面前,说嫁便也嫁了。 若是等将来四阿哥登基,她的淑质也被嫁去那等苦寒之地可怎么办? 光是想到这里,安陵容就觉得浑身冰凉。 「小主,奴婢觉着您这个妆化得可真好看!」 宝桑有些痴迷地望着镜前的女人,恨自己嘴笨又没读过多少书,竟然连小主千分之一的美貌都说不出来! 安陵容听着只是莞尔,拿着一盒绿枝缠花的小瓷盒用指腹蘸取了些,轻轻抹在眼下,原本就未语含情的一双泠泠秋瞳更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滋味。 「宝桑的意思是我之前都将自己化成了丑八怪不成?」 宝桑赶紧摇头,表情认真:「就是小主今儿这个妆格外美!」 毕竟是皇帝有传,要去陪他老人家用晚膳,可不得用心一些吗? 安陵容站起身,任宝桑给她抚平了身上那件月白缎织彩百花飞蝶袷衬衣,在挑选香包时犯了难,小主做的每一个香包都很精巧,真是难选啊。 「就这个吧。」 安陵容随意指了一个玉莲花纹香囊,里边儿放的是她自己搓的一些冷香丸,香气幽且静谧,夏日里总多蚊虫,佩它倒是正好。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别人都是人未到,声先至,她却是人未到,香气先行。 不得不说,这股子幽幽冷香一进殿,便将皇帝心中的郁闷给抚散了不少。 「起来吧。」 皇帝放下笔,见她笑语盈盈地走过来,净了手之后便主动给他按摩穴位,心中也觉得舒畅许多:「朕原想叫苏培盛去长春仙馆给你递个信儿,让你晚些再过来的,没想到你脚程倒是比他快上许多。」 安陵容手上力道故意大了些,嗔怪道:「若是皇上忙着与哪位姐姐妹妹说话儿,只管叫人将臣妾拦在外头便是了,何苦劳苏公公跑一趟呢。」 皇帝听得哼笑出声,一旁的苏培盛也连忙陪笑。 想到世兰收到那套皇后冠服时的惊喜交加,皇帝闭了闭眼,他原不想将她牵扯进来,只可惜…… 此时小厦子进来通传,说是三阿哥和四阿哥来请安了。 安陵容轻轻敛眉,皇帝拍了拍她的手,她便会意地退到了一边儿去,两个半大少年神态颇有些拘谨地进了勤政殿,见她也在,先是愣了愣,随后便跪下给皇父请安,顺便也问了怡嫔娘娘安好。 「嗯,起来吧。」皇帝面色淡淡的,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按例问了问两个孩子的功课,三阿哥虽紧张得有些结巴,但好歹回答出了大半,皇帝知道他以往的水平,便也没多说什么。 倒是四阿哥,虽开蒙得比三阿哥晚,可是背起书来十分流畅,皇帝问他时也回答得极快,可见是个可造之才。 若是之前,皇帝大抵还会对他另眼相看些,可自从上一回香包事件之后,他就不自觉地对着这个自小忽视的儿子多了几分审视。 他与三阿哥一道来,真的是为了兄弟结伴同行,好一道向他这个皇阿玛请安吗? 还是为了借着三阿哥,来衬托自己呢? 深谙皇子之间争名夺利龌龊小心思的皇帝蹙起眉头,叫三阿哥不禁愈发紧张起来,四阿哥倒是一如既往地气定神闲,对着皇帝的眼神很是恭谨,孺慕之情十分明显。 第115页 安陵容低声同苏培盛说了几句,苏培盛便会意地往外边儿去了,再进来时手里拎着她方才拿来的红漆食盒,笑道:「皇上,怡嫔娘娘拿来的绿豆牛乳沙此时已经过了一道,入口又冰又甜,奴才这一把老骨头吃着都觉着极好,皇上忙了这么些时候了,不若先用些绿豆牛乳沙歇一歇吧?」 这便是已然试过了,无毒。 皇帝点了点头,正好他也有些渴了,夏日里喝茶总是少了些滋味,有世兰、容儿宫里不时送过来的几样点心甜水,倒是驱散了几分夏日的烦闷。 「你们也别干站着了,过来用些吧。」皇帝话说完了便没再管他们,细细抿了一口绵密中散发着清爽绿豆香气的牛乳沙,清甜可口,入口不腻,倒是不错。 三阿哥虽然紧张,但见着有好吃的,便放松了些,等着苏培盛递给他一小碗便猴急地吃完了。 叫皇帝看得眉心一蹙。 四阿哥注意到了皇帝表情的细微变化,举止更是斯文有礼,还不忘对安陵容道了声谢。 这般大方得体,更是衬得一旁高出他一个头的三阿哥傻头傻脑起来。 皇帝看着愈发觉得不起劲儿,这股暗地里与自个儿兄弟较劲的招数,可是他早些年玩儿剩下的。 他做可以,不过是为着讨得皇阿玛的欢心,可这四阿哥做起来…… 皇帝顿时就觉得此人心术不太正,连吃个绿豆牛乳沙都能冒出许多算计的小心思来,若是之后他长大入朝听政了,又当如何? 第61章 安陵容心情颇好地抱着淑质在逗她玩儿,不老实的小胖糰子伸出手去撩那琉璃珠帘,叮铃脆响的声音叫她脸上的笑容一直没停过,时不时还咿咿呀呀两句,瞧着真是可爱极了。 宝桑从小厨房端了新做好的点心过来,顺便还给安陵容播报了最新消息:「奴婢听清凉殿那边儿的宫女太监们私下讨论,说是钦天监算得下月初九便是吉时,到时候皇上要给华贵妃风风光光地办一场册封宴呢。」 安陵容并不意外,掂了掂怀里香馥馥的糯米糰子,亲了亲她幼嫩的面颊:「淑质又长重了些。」 淑质在额娘怀里扭着小胖身子狂笑,很快安陵容就招架不住了,只得将她递给叶澜依抱着,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是皇贵妃,还是皇后?」 「小主您说什么呢,肯定是皇贵妃啊。」宝桑挠了挠头,「奴婢今儿去内务府拿这个月的缎子的时候,见着姜忠敏他们都忙着准备东西呢,那规制……也不像是皇后用的啊。」 「是吗?」安陵容拿起剪子给桌上的绿玉铁线莲修剪着枝叶,看来皇帝又要玩老招数了。 她有时候不禁怀疑,皇帝真的爱年世兰吗?如果真的爱她,又怎么会亲手剥夺了她做母亲的希望,又将她的骄傲和母族屠戮殆尽呢? 这时候弘珩总算玩腻了鲁班锁,慢吞吞地自个儿站了起来,扶着暖榻的边边挪到安陵容身边,小手扯了扯她织绣香囊上坠着的流苏穗子:「看鱼。」 正忙着叫叶澜依餵她吃小点心的淑质听了这话也顾不得许多了,嘴里还塞着东西就开始闹着要下去玩儿。 「澜依,带着他们出去玩儿会罢。」安陵容拿了一块儿果酱金糕掰成小块小块地餵弘珩吃完了,又给他擦了擦嘴,这才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放他们出去玩儿了。 两个孩子高高兴兴地出去玩儿,一时间屋里的人也跟着出去了不少,安陵容难得空闲下来,便叫宝霜将绣绷拿过来,正好近日天热,给孩子们准备的小香包都快用完了,这会儿子正好多绣几个放进防蚊虫的芳草,这样夜里睡着就更安稳了。 弘珩淑质,静和,莞姐姐眉姐姐那儿的,再意思意思给皇帝那边儿送几个罢。 这一下午的日子过得极快,安陵容正在收线,便听着淑质高声大笑着跑进来了。 虽说乳母们紧张地一前一后地围着,但安陵容还是蹙起眉头,小孩子嗓子娇嫩,这般高声大笑会伤着嗓子的。 淑质乐陶陶地跑进来,正想照例扑进额娘怀里好好撒撒娇,却被亲亲额娘给拉住了。 淑质有些懵懂地抬起眼看着额娘,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微微凝出一点委屈的意思,便叫人忍不住心软下来。 此时叶澜依和弘珩才从殿外走进来,她怀里还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猫儿,身上湿漉漉的,卧在叶澜依怀里还在微微打颤。 「这是从哪儿捡到的猫儿?」安陵容有些惊奇,叶澜依见状连忙解释道:「小主,这是公主扑蝴蝶的时候在草丛里发现的猫儿,它不脏,性情很温顺呢。」 淑质拉了拉额娘的手,骄傲地挺了挺圆滚滚的小肚皮。 安陵容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待会儿再收拾你。」 淑质才不怕,拉着她的手就往前走:「猫猫!」 弘珩也慢慢悠悠地挪了过来,拉住安陵容的另一只手,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 淑质和叶澜依也是欲说还休地望着她。 反正养一只猫是养,养两只猫也是养,只要雪团不吃醋便罢了。 见安陵容点了头,叶澜依愈发张开的清冷眉眼里闪过明晃晃的笑意:「多谢小主!」 「好了,你带着这只猫儿去找素心罢,她是专门伺候雪团的,照顾猫儿的经验多些。既然要养,就要好好对它,知不知道?」 第116页 后一句是对着两个孩子说的,弘珩和淑质很开心地点了点头,淑质甚至都开始喜滋滋地开始分配了:「雪雪,淑质的!猫猫,哥哥的!」 淑质还小,说不全雪团的名字,这独占欲倒是挺明显的。 安陵容没好气地捏了捏她滑嫩如羊脂的面颊,对着叶澜依说道:「这猫儿既然是你捡回来的,那便由你给它取个名字罢。」 叶澜依轻轻抚着怀里白猫柔软的皮毛:「团绒?就叫团绒好了。」 年世兰这些时日都忙着捯饬自己,这会儿子颂芝正在给她摆弄几个精緻的白玉瓶子:「娘娘,这是江南巡抚特地孝敬给娘娘的玫瑰露呢,听说沐浴时滴几滴在水里,那香气经久不散,好闻得很呢。」 说着,她便拨开瓶口,手轻轻地朝年世兰那边儿扇了扇,那股子馥郁甜蜜的玫瑰香气便一下子漫了出来,年世兰原本有些疲乏的神色瞧着都精神了一些。 「算他有心了。」年世兰素手轻拂,又嗅了嗅那阵叫人心神宁静的玫瑰香气,懒懒道,「不是说叫宫外的铺子打了几幅宝石头面吗?怎么还没见到啊。」 颂芝连忙道:「要献给娘娘的东西自然要是最好的,那些个师傅想必也是在好好做呢。娘娘您也知道,慢工出细活,这可是将来的皇后娘娘要戴的首饰,谅他们有十个胆子也是不敢马虎的。」 「也是。」 年世兰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眉心,正想说去内室睡一会儿,却见周宁海跛着一只脚着急忙慌地从外边儿进来了,许是因为太急了,进来时还被门槛给绊了一下,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年世兰看得有些心烦,又忍不住使了个眼色,一旁的灵芝连忙上前去将周宁海给扶了起来,周宁海还来不及将歪了的帽子扶正,便急声道:「娘娘!不好了!大将军给皇上的请安摺子里说错话了,将,将『朝干夕惕』写作了『夕惕朝干』……」 「这只是一点笔误,皇上大抵不会真的生气吧?」年世兰的手死死扣住紫檀小几,脸上的急迫之情叫她的面色都变得有些苍白。 周宁海低下头去:「可是听说皇上发了大火了……都将大将军的请安摺子给撤回去了……」 「哥哥也是!再忙也不能将给皇上的请安摺子上出错啊!」年世兰嚯地一下站起身,急切道,「快备轿!本宫要去勤政殿求见皇上!」 「是,奴婢这就去!」颂芝见她原本娇艷灼灼的脸都瀰漫上几分惊心的苍白,想说什么,又闭上嘴,低下头匆匆出去叫人准备步辇了。 年世兰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一面安慰着自己即将封后,皇帝想必会顾及着她的面子,一面又担心是否哥哥这阵子过于轻狂了些,竟然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早知道就不传信给哥哥说皇帝有意册封她为继后的事儿了。 这下哥哥行事倒是比以前还叫她觉着心惊。 此时再急也没有用了,颂芝只得催促抬着步辇的小太监们再快一些,好容易到了勤政殿,年世兰急匆匆地下了步辇,还未进殿便被苏培盛给拦下来了。 「苏公公,本宫有要事求见皇上!」 苏培盛还是拦下了她,好声好气道:「娘娘,恕奴才多嘴,这再过不久就是娘娘的好日子了。娘娘何必在这紧要时候惹得皇上生气呢?」 「可那是本宫的娘家哥哥!本宫怎么能坐视不管?」 苏培盛还是劝道:「哎哟,娘娘欸,大将军军功卓着,皇上往日待您和大将军有多信重,您自个儿也是清楚的。此事的确是大将军有失礼数了,怎么能……唉。」 年世兰往日总是骄傲慵懒的声调终于忍不住低了些:「此事是哥哥有错在先,皇上要罚要骂本宫都受着……公公你便让本宫先进去罢。」 这人怎么劝不听呢? 若是皇帝有心见你,那就不至于叫他苏公公滚出来守着门了。 苏培盛面色尴尬:「此时,呵呵,皇上正和其他娘娘说着话儿呢……」 别的娘娘? 年世兰长眉蹙起,神色陡然间冷了下来:「是谁?」 苏培盛呵呵笑:「是端妃娘娘。」 年世兰还在咬牙切齿地猜测是莞贵人、怡嫔还是惠嫔这几个狐媚子中的哪一个,便被苏培盛轻轻说出的那个人名给惊了一惊。 「端妃?」年世兰有些错愕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见苏培盛笑着点头,又道,「她那副破落身子出来做什么!没得将病气过给了皇上,这样的罪过她担当得起吗?」 苏培盛只能赔笑:「娘娘,您看这……端妃娘娘进去还没多久呢,想来还得过些时候,皇上才能得空。如今日头正大着,娘娘何苦在这烈日下苦等呢?还是先回清凉殿罢。」 年世兰犹有些不服气,但颂芝拉了拉她的袖子,轻声道:「娘娘,皇上此时正生着气呢,可不好和皇上对着干呀……」 苏培盛也跟着点头。 年世兰只得咽下那口闷气,拂袖转身走了。 苏培盛看着她怒气沖沖的背影,自个儿也忍不住嘆了口气。 此时的勤政殿里。 皇帝原本闭眼听着端妃弹琵琶,突闻一丝颤音,缓缓睁开了眼。 端妃轻轻咳嗽几声,轻笑着摇头:「臣妾体力不支,扰了皇上的兴致。」 「无妨,你常在病中,能弹得一二便很不错了。」 第117页 见皇帝神色平静,端妃仍抱着琵琶,柔声道:「臣妾虽自小师承大家,可弹起琵琶来难免多了几分匠气。还是在进了王府之后,在纯元皇后的指导下练了许久,这才敢在皇上面前卖弄几分。」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皇帝心弦一动,这才看了端妃一眼:「嗯,纯元的琵琶最好,你得了她几分真传,也很是不错。」 端妃含笑低下头去,又轻轻拨动琵琶四弦,声音泠泠动听,叫皇帝想起纯元还在的时候,也是这般,爱在庭院里为他弹琵琶。 微风拂笑美人面,当真是极美的光景。 端妃见皇帝神色怔怔,似乎陷入了往日追思之中,又轻轻垂下眼去。 被当作挡箭牌又如何,只要皇帝需要她,要她做什么,她都甘之如饴。 第62章 碧桐书院 几个孩子都被乳母们抱着出去玩儿了,安陵容姐妹几人正坐在一块儿试她新做好的胭脂。 流朱手里捧着一面周边镶嵌着各色宝石的玻璃圆镜,见甄嬛一会儿试这个豆沙色的口脂,一会儿又兴高采烈地试那个绯红的胭脂,看得眼花缭乱之余忍不住嚷嚷道:「要奴婢瞧啊,小主您试哪种胭脂都好看。只是皇上新赏下来的镜子真是重得不得了,奴婢这膀子可酸得不行呢。」 甄嬛笑着嗔她一眼,一旁的宝霜连忙过去搭了把手,她跟在安陵容身边也算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陡然见着这面奢华无比的玻璃圆镜也忍不住惊了下。 沈眉庄拿起一面鎏银镂花小铜镜照了照:「陵容的手当真是极巧,你瞧这颜色,清透又艷丽,抹在脸上也一点儿不觉得闷呢。你们不知道,我这几日不知怎的,脸上冒出好几个痘来,又红又肿,实在是难看得紧。」 甄嬛与安陵容都微微凑上前去见她,那张素日美丽白皙的面孔上的确长了几颗痘痘,甄嬛看了只掩唇一笑:「依我看呀,这几颗痘倒白里透红的好看,衬得姐姐面容愈发皎皎美丽,叫我看着都忍不住呆了呢。」 沈眉庄拿着桌上新裁好的小香包丢她,佯装怒道:「你既羡慕,改日我便多送几道油炸汤糰过来,非叫你脸上也生出几颗痘来才好。」 甄嬛连忙讨饶,安陵容摇了摇头,这两人,倒是比上一世活泼爱笑了不少。 上一世这个时候……好像正因着年党一事被困蓬莱州呢。 「我那儿有碧玉芦荟膏,姐姐夜里就寝前在那几颗痘上厚厚敷一层,平日里喝些去火的茶,过个两日便也能消下去了。」安陵容收拾下紫檀小几上那些瓶瓶罐罐,「在园子里人能去的地方多了些,能采的花儿也多了,倒是叫我不想回宫里去了。」 甄嬛想到那四四方方的天,也忍不住面露郁色,沈眉庄见了连忙笑道:「好了,今年啊是托嬛儿的福,四月便来了,按照往年呀,咱们也得待到八月初才会回宫呢,趁着这段时间咱们好好逛一逛这园子也是好的。」 安陵容托腮看着甄嬛孕中愈见光滑饱满的面颊,嗔笑道:「眉姐姐说的极是,莞姐姐这些时日无忧无虑,整日里便在殿里看那些话本子,你瞧,是不是人都圆润了一圈儿?」 沈眉庄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择日不如撞日,正好今日天儿难得有些凉爽,咱们带着几个孩子出去走一走吧。」 甄嬛知道她们俩是为了她好,虽说身子懒散,也点头答应了。 六月正是满湖芙蕖亭亭立于碧波之上的时候,安陵容几人打着扇在湖边儿上慢慢走着,微风拂面,送来淡淡的青草香气,倒是令人神清气爽。 路上还碰上了富察贵人她们。 「欣姐姐前几日大喜,倒是咱们失礼,没有亲自去贺上一贺。」 新鲜出炉的欣贵人脸上尽是愉悦笑意,她亲切地执起安陵容的手笑道:「谁说妹妹不懂礼数?妹妹前些时候送来的面脂就极好,我呀,活了大半辈子,就没用过这般细腻柔滑的面脂,你们瞧瞧,抹了这几天是不是脸上都瞧着光滑多了?」 见那几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儿,富察贵人有些酸地轻声嘟囔:「怎得这般厚此薄彼?我也想要……」 说出口之后她顿觉有些尴尬,又有些怨恨自己不争气,哪怕是随便叫皇上赏赐些东西下来呢,她也能借着这个由头好好整治几桌酒席,这贺礼不就来了吗? 难道怡嫔还在记恨自己上次只送了一对儿白玉如意给两个孩子做生辰礼? 可她每个月的月例银子都不够花啊!那白玉如意还是她额娘给她压箱底的嫁妆呢! 见富察贵人在一边儿眼神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欣贵人推了推她:「想什么呢?今儿我做东,去我那儿用晚膳吧。」 安陵容跟着点头:「正巧我这些时候闲来无事,做了些胭脂,二位姐姐若是不嫌弃,我便叫宝霜她们送些到欣姐姐宫里去,好叫二位姐姐能挑些自己喜欢的。」 「妹妹你是知道我的,脸皮最厚一人,你都这般说了,我自然是忙不迭地就应下了。」 安陵容微微弯了眼,琥珀碎芒般的光柔柔地撒进她的眼眸中,湖畔清风徐徐,她身上那股幽幽的香气似乎都要蹿到富察贵人心尖儿上去了。 「富察姐姐呢?」 富察贵人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自然是要的。」 安陵容这几日的心情一直很美丽,年世兰却正好相反。 第118页 连往日最爱的蟹粉酥都不能叫她展颜了,颂芝见她面色不佳,抹了抹泪,劝道:「娘娘,您再担心大将军,也不能因此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啊。若是不想吃蟹粉酥,奴婢再去小厨房给您端些其他的点心来。」 年世兰有些恹恹地摇头,见周宁海神色匆匆地进了殿,这才直起了身子:「怎么样了?」 周宁海只低着头吶吶不敢言。 「可是皇上又训斥哥哥了?」 「没有,皇上那边儿倒是没什么动静了,就是,就是……」 他支支吾吾的模样叫年世兰看得心中更是憋火,顺手拿起一旁的蟹粉酥就往他身上砸:「说话呀!」 周宁海也不敢躲,顿了顿,才道:「西北那块儿,都在传,传大将军军功卓着,皇上这般刻薄有功之臣,叫人觉得,觉得心寒……这信儿都传到奴才这儿了,皇上那儿,想必是瞒不住的。」 「怎么会这样……」饶是年世兰很少接触政事,也知道这样大不敬的话传进皇帝的耳朵里……她只觉得身子软软得没有力气,颂芝吓得连忙撑住她:「娘娘,娘娘!您这时候可不能倒下啊,那些定然是朝中看大将军不顺眼的人故意诬陷大将军,那起子小人连在咱们年府跟前连提鞋都不配!娘娘您可不能中了奸人的歹计啊!」 颂芝哭得声嘶力竭,总算叫年世兰镇定了一些:「快!快准备纸笔,本宫要去信给哥哥,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纸笔还没呈上来,便等来了前来传旨的苏培盛。 年世兰心口一跳,却也只得按礼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五典慎徽、妫汭重嫔虞之化。二南正始、关雎资佐姒之贤。遐稽历代之彝章。式进宸闱之位序。咨尔贵妃年氏。毓生名阀。协辅中闺。温惠宅心。端良着德。凛芳规于图史、夙夜维勤。表懿范于珩璜、言容有度。兹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宝、进封尔为皇贵妃。尔其光昭内则、用迓景福于方来。益慎妇仪、茂衍鸿庥于有永。」 「娘娘,大喜啊!」 年世兰怔怔地抬着头望向苏培盛:「只是,册封为本宫为皇贵妃吗?」 只是这样的话,那件只有皇后可用的冠服又算什么呢? 「是啊,这是皇上亲笔所书,娘娘,您可是本朝第一位皇贵妃,位份尊贵,假以时日,未必不会有更尊贵的时候啊。」 苏培盛有些纳闷儿,怎么,这皇贵妃还不够气派吗? 「那上次内务府送来的冠服,本宫瞧着,是皇后才可用的规制啊?」 「前段时间太后让内务府整理了些先帝爷时候贵人们的吉服,许是底下奴才忙中出错,给娘娘送来了孝懿皇后的东西。」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年世兰只得低下头叩谢圣恩。 苏培盛又领着人走了,颂芝见年世兰朝着门的方向默默站着,眼睛似乎是对着光的时间久了,眼尾有些发红。 「颂芝,你说,皇上是不是为了哥哥迁怒本宫?」 颂芝看不清年世兰的脸,只直觉这话不好接,只得飞快摇头,否认道:「怎么会呢,皇上向来是最宠爱娘娘的呀,就算大将军惹了皇上生气,皇上给咱们清凉殿的赏赐也一如既往,只有比旁人多的,可从来没少过呢。」 「是啊……」 年世兰仰头看着那刺眼的天光,皇帝是爱她的吧。 可为什么她心里越来越有一种抓不住的无力感呢? 「西北臣民,只知大将军,却不知道有朕这个皇帝。」 皇帝闭了闭眼,还是没忍住,将手中的摺子狠狠掷了出去。 夏刈连忙跪下:「皇上息怒!」 「去,你去继续给朕盯着,朕倒要看看,年羹尧,是如何受西北臣民拥戴的。」皇帝握紧手中的翡翠念珠,一下又一下地拨动着愈发光滑圆润的珠子,随着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慢慢平静下来,他脸上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沉肃,「记着,别惊动了人。」 「是!」 夏刈领了旨便退下准备再探西北,皇帝招了苏培盛进来:「贵妃接了旨,可高兴?」 苏培盛笑道:「那是自然的,奴才看贵妃娘娘似乎是被这旨意给惊着了,今儿接旨的时候还问了奴才许多话呢。」 「哦?」 皇帝不必问,也知道世兰问的是什么。 可他是帝王,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 颂芝好容易劝了年世兰出来走走,不料在花园这边儿碰见了曹琴默正带着温宜公主扑蝴蝶。 曹琴默见着她们,脸上神色一僵,但还是牵着温宜上前请安:「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年世兰懒得搭理她,曹琴默笑容依旧,还拉了拉温宜的手:「快,给贵妃娘娘请安。」 温宜怯生生地抬起头来,声音又软又清脆,像是清晨山谷中飞出的一只小黄鹂鸟:「贵妃娘娘好。」 年世兰看着她红扑扑的包子脸,蹙了蹙眉头:「这么大的日头,你还带着公主在这儿扑蝴蝶,你是个皮糙肉厚的能耐得住,公主能承受得了吗?」 曹琴默柔顺地低下了头:「娘娘教训得是,嫔妾记下了。」 年世兰近来心情实在差到了极致,可见着温宜那张软软的小脸,她心里又不可避免地泛起苦涩的波澜来,若天命顾她…… 见着年世兰矜傲中有些忧郁的背影,音袖一面扶起曹琴默,一面小声嘀咕道:「许久没在私底下碰见华贵妃了,奴婢刚刚还担心她会不会又刁难您和公主呢。」 第119页 曹琴默轻柔地给温宜拂了拂衣服上的灰尘,笑道:「她近日可没心情来为难我们母女俩。」 音袖不解:「再过几日便是她封皇贵妃的时候了,这般荣耀,怎么瞧着还是不高兴?」 「是啊,已经如此好命了,若是什么都紧着她,那岂不是没天理了。」曹琴默目光冷了下来,见温宜跃跃欲试地又想去扑蝴蝶,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便叫乳母陪着她玩儿去了,「虽然我的家世、荣宠,都比不得她,可我有温宜,这便足够了。」 而她年世兰这辈子,都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这叫她心里觉着畅快极了。 年世兰觉着今儿是不是不宜出行,怎得一出来就接二连三地见着这些让她心烦的人。 这竹林向来人迹罕至,她不耐烦应付那些要么谄媚要么胆怯的奴才,这才走到这儿来。 没想到还是能碰见叫她不高兴的人。 安陵容倒是面色如常,带着淑质一同向她行礼问安。 「起吧。」 年世兰未曾多话,只睨了颂芝一眼,瞧瞧她挑的什么日子。 安陵容见她面色不佳,许是这些日子心火旺盛,总是美艷灼灼的脸上也多了几分黯淡,心念一动:「娘娘近来可是身子不适?」 「大胆!你竟敢……」 年世兰抬了抬手,颂芝便住了嘴,眉头微蹙,似笑非笑道:「本宫倒不知道怡嫔何时如此热心肠了,竟关心起本宫的事儿来了。」 「嫔妾驽钝,略略知晓几分医道罢了。近日暑气扰人,嫔妾这儿有个新做的香包,里面儿放了薄荷香草,平日里戴着清心宁神,若是娘娘不嫌弃的话,便收下吧。」 说着她便塞了一个香包到颂芝手里,年世兰有些生气:「怡嫔,这便是你待人的礼数吗?」 「娘娘可别小瞧这香包,这香料啊,用对了,便能宜人,用得不恰当,便就是害人了。」安陵容笑盈盈地对上年世兰,「娘娘近日来是否盗汗多梦?可见是平日里伺候娘娘的江城江慎两位太医并不尽心,竟叫娘娘苦熬了这么些时候,依嫔妾看,实在该罚。」 ……她今日是吃错药了不成? 年世兰翻了个白眼,带着颂芝走了。 不过还是没丢掉她送的那个香包。 宝桑在一旁看得摸不着头脑:「小主,您为什么要和贵妃娘娘说这么多话啊?」 安陵容摇了摇扇子,给乖乖在一旁看花的淑质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声音又轻又柔:「我爱做香包送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满宫的姐妹都有,唯独华贵妃没有,传出去岂不是叫有心人说我与贵妃娘娘不睦?如今人人都道华贵妃是这后宫第一人,我送个香包,关怀几句,有什么不对?」 再者。 「做人,还是明白些的好。」 宝桑疑惑地挠了挠头,安陵容但笑不语,看着淑质快快乐乐地跑去看石子路旁的小白花。 年氏一族颓势已明,她这位千娇万宠的贵妃,也快做到头了。 她一直很好奇,若是年世兰更早些时候便知道了欢宜香的真相,又会怎么面对皇帝呢? 皇帝近日来接连驳斥年羹尧,使得朝堂上议论纷纷,后宫之中自然也平静不了。 年世兰拧着眉头,见江城还是那副说辞,心中又气又伤心:「本宫已经按着你开的坐胎药喝了好几个月了,怎得还未见着喜信?」 江城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斟酌道:「娘娘凤体康健,想来,想来,不日便能传出喜信来了。」 又是这些她听腻了的话。 年世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江城便麻熘儿地退出去了。 颂芝也不想惹此时正不高兴的娘娘生气,过去香炉旁拨了拨香料,闻着殿中欢宜香的香气已然淡了些,正准备再放些香料进去,便见着年世兰突然面色一变。 「娘娘,怎么了?」 年世兰摇了摇头,自己这些时日休息得不好,白日里也常常恍惚,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 颂芝见娘娘不说话,填完香料之后便打算去偏殿盯着小宫女们煎药,却听得年世兰有些迟疑,又坚定道:「颂芝,你再去请一位太医来。」 顿了顿,又道:「不,周宁海,你去请。便说颂芝有些不好,让一位太医来替她瞧瞧。悄悄儿的,别惊动太多人。」 周宁海虽不明所以,但他一贯是娘娘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当下应了一声,便出门找太医了。 年世兰无意识地摩挲着护甲上的红宝石,被心里那个突然窜出的念头惊得浑身冰凉。 第63章 「陵容你瞧,这件衣裳好不好看?」 甄嬛好容易自个儿给孩子裁了件小衣出来,也不管眉庄在一旁抿唇笑,献宝似的递给安陵容瞧。 给新出生的婴儿用的东西不求多么精细,总归质地柔软些便好了。 安陵容思量了半天,才选择了这个委婉些的藉口同甄嬛说了。 「姐姐多选些柔滑的缎子来做小衣便是了,这等小鸡啄米的绣样虽说颇有童趣,却难免会硌着孩子。我以前做的那些绣了花儿的小衣,淑质与弘珩也是不爱穿的。」 「可是,小主绣的是朱雀啊……」流朱很是疑惑,凑过去仔细观赏了下那件小衣裳,恍然大悟道,「小主,您上次选错了丝线,留的这一点儿果然很像米粒呢!」 第120页 一时间众人都忍俊不禁,甄嬛有些气恼地拿回小衣:「罢了罢了,左右这孩子有你们这些姨母护着,哪里要我自个儿动手。既然你们都笑话我,那我便顺理成章推了这些活儿,全给你们留着好了。」 她一双灵动杏眼里满是狡黠神色,盈盈笑着的模样极为动人,孕中日渐丰腴的身型也没有折损她的美丽,发髻边垂下的珍珠缠宝石珠穗微微甩动,更衬得那张丽质天成的脸越发娆娆夺目。 「都是要做额娘的人了,竟是愈发爱偷懒了。」沈眉庄轻轻嗔她一眼,招了招手,采月她们便会意地将桌上那些绣绷小衣都收了下去,「皇上近日频频召见端妃,不是我刻薄,只是从前这端妃娘娘久病,皇上也鲜少去她宫里。怎么如今又突然热络起来了?」 端妃是早年王府里的老人儿了,如今满宫里,恐怕也就只有她能与皇帝追忆起几句纯元皇后的好了。 恰好皇帝近日又要躲着年世兰,便也就顺水推舟拉了端妃过去做筏子挡一挡。 反正这样的事儿她也不是没做过。 甄嬛心里这么想,面上只是摇了摇头:「皇上是天子,三宫六院姝色不知凡几,总不过是凭着心意挑罢了。」 「是呀,咱们这位皇上,看着也不是个专情的人。」 「再过几日便是清凉殿那位晋封皇贵妃的好日子了,你们可备好礼了?」安陵容亲自给另外两人又续了一杯梅子水,「听说,皇上下令传年大将军进京来一同观礼呢,这般荣耀,真是难得。」 皇上没得是想来个瓮中捉鳖吧? 甄嬛纵是不再碰政事这一块儿,但天性聪颖的她也知道皇帝早看年羹尧不顺眼了,如今他造的势已然足够,年羹尧与年世兰都已经被捧得飘飘然了,若是再不下手,她都怀疑皇帝是不是忍过头了憋出毛病来。 清凉殿 颂芝有些犹豫,但见着年世兰神色冷淡,又不敢多说话,只得按着她说的那般,将床帐拉了起来,掩得严严实实的,从外边儿看过去,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朦胧人影。 周宁海一跛一跛地走了进来,他虽也搞不清楚娘娘这是玩儿的哪出,但还是恭恭敬敬道:「娘娘,因着是用颂芝身子抱恙的由头去请的太医,按着规矩,来的是位吏目,您瞧这……」 「废话什么,叫他进来吧。颂芝,你先下去。」 年世兰躺在狭窄的床榻上,原本就因着方才那个无端冒出的猜测而心神不宁,偏生周宁海又这般啰嗦,她自然开始不耐烦起来。 颂芝抿了抿唇,躲进了另一边摆着的屏风后面。 被周宁海阴阳怪气关照了几句的吏目姓柳,不过二十许人,瞧着年轻得很,周宁海一面阴森森地盯着他,一面又在想,幸亏这床帐挡着了,若是娘娘知道是这般年轻面嫩、一看就医术不精的人来给她诊脉,肯定会发脾气的。 柳吏目进了这屋子,尽职地叫帐子里的人伸出手来。 见着那柔白如玉的手腕时,柳吏目年轻冷淡的脸上微微一僵,静了片刻,久到周宁海都怕帐子里的娘娘气坏了,准备呵斥那不懂规矩的吏目快些诊脉时,那吏目便将手搭了过去。 周宁海见他眉头微微蹙紧,问道:「我家……颂芝姑娘身子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柳吏目静了静惊骇的心绪,收回手淡声道:「无事,只是这几日天气燥热,姑娘心内郁结,体火燥热,待我开几幅药喝下便是了。」 周宁海虽怀疑这面嫩的小吏目医术不佳,却也没有证据,且娘娘交待了这事儿须得办得低调些,故而他也不好说什么,只粗声粗气地叫他快去耳房里开药。 柳吏目果真留了张去火下热的药方,周宁海一把扯过,也没道声谢,他们娘娘是何等娇贵之人,要喝那也是喝太医院院判这等子职位的人开的药,轮得到他这个小吏目什么事儿。 柳吏目也不介意,只提了药箱径直出了清凉殿。 待走到无人之处,他紧绷的身子才微微松懈下来。 他可算是知道来清凉殿出诊时左院判对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太医院的嘴,都长着同一条舌头。若是说辞不一,没有旁的错漏,只是你的舌头不灵光罢了。」 他起初还不明白,不过是去给华贵妃身边儿的宫女诊脉罢了,何至于说得这般严肃? 可一接触到帐中女子的脉象时,他便知道左院判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原来这千娇万宠的贵妃……竟受了这么多年的暗算而不自知。 年轻的吏目仰头望了望天,眼神忽地有些晦涩。 「娘娘……」 见人都退出去了,颂芝连忙从屏风后边儿走了出来,动作麻利地将床帐重新挂起,见年世兰倚在枕头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些怯怯地叫了她一声。 「颂芝,本宫……真的只是因着心火燥热才觉着不适吗?」 颂芝点点头,安慰道:「许是这些时日娘娘为着大将军的事儿操心得多了些,回头奴婢再叫江太医开副方子,吃几天药便可大好了。」 他们似乎都对太医的话深信不疑。 可年世兰心底却有一道不一样的声音,叫她心中仍如烈火翻腾,不得安宁。 她须得再找个机会试一试。 「太后娘娘,今个儿清凉殿请了太医……」 喝了药正卧着休息的太后霎时睁开了眼,虽说老态已现,但那双眼仍然精光内蕴,淡淡睨人一眼便叫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第121页 「哦?」 「说是给贵妃娘娘身边儿的颂芝求医,去的是位吏目。年纪虽轻,行医说话却很稳妥,太后放心便是。」竹息端了碟子蜜饯过来,太后见了摇摇头:「罢了,药是苦的,好歹还提醒哀家得尽力活下去,不然乌拉那拉氏的荣耀,又有何人可堪继承?」 「太后何苦如此呢?」竹息嘆了口气,见太后神色愁苦,小心翼翼道,「若是族中有合适的姑娘,不若也送进宫来,也好在太后膝下尽尽孝。」 太后摇了摇头,苍绿绣仙鹤祥云抹额中间缀着的宝石虽华贵,却衬得她的脸色愈发苍白难看,她说的话也如暮秋刮过的风,带着股莫名的悲凉:「皇帝早就对哀家心有不满,皇后薨逝,我后脚便提了娘家亲眷进宫,只怕人一进来,皇帝就能利用华贵妃、又或者是端妃她们将人给处置了。」 竹息微微皱眉:「何至于此……」 太后轻轻嗤笑一声:「皇帝是哀家自己的儿子,就算他不是在哀家膝下长大的,这狠绝的性子,却是如出一辙的。哀家如何不知道,他遇着不痛快的事儿了,最擅长的便是忍耐。如今他已是皇帝,年羹尧那等有功之臣他尚且能等待时机将其一举除去,如今乌拉那拉氏没有一个得力的男丁,不过靠着族中女儿延续荣光。对付这么一个徒有其表的大家族出来的女子,在皇帝眼中,就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竹息垂下头:「若是太后能向皇上服个软……」 「这心结,若只是哀家服个软便能解开的,便不算心结了。」太后嘆了口气,「明日叫贵妃她们来这儿来一趟吧,哀家也许久未见着六阿哥他们了。」 「是。」 去太后那儿一趟,不过是又见着皇帝的女人与儿女和和美美地凑在一堆,真是腻歪极了。 年世兰自万方安和回来之后人便一直有些恹恹,颂芝在一旁既担心又不敢多说话,只得等着年世兰自个儿坐在空旷华丽的清凉殿内默默发呆。 灵芝从殿外进来,颂芝瞧她手里拿着一个灰扑扑的香囊,气道:「不是叫你去看看内务府这月的绸缎布匹下来没有吗?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灵芝平时里话少些,自然不比嘴甜的颂芝讨主子喜欢,听得她这般毫不客气地训话也不生气,只跪下道:「奴婢原本也打算往内务府去的,可路上突然被一个小宫女给撞了一下,她塞给奴婢一个荷包,说是,说是皇后留给娘娘的,说完便跑了!这样的事儿,奴婢不敢耽搁,便想着快些拿回来给娘娘瞧瞧。」 「皇后给的,指不定是什么晦气东西呢……」颂芝嘀咕一句,见年世兰神色虽不耐烦,却竟伸手示意灵芝将那个荷包拿过去,不禁唬了一跳,「娘娘!这说不定是皇后的诡计呢!」 年世兰摆了摆手,嗤笑道:「皇后生前便没能斗过本宫,这死了又能成什么气候?」 说着,她不顾颂芝忧心忡忡的模样,打开了那个荷包。 里边儿只有一张纸条,明明那纸条轻薄如烟,在看清上边儿的文字之后,年世兰却惊骇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明明是炎热七月,她此时却如置身冰天雪地一般,连她呼出的气都带着冷意。 颂芝和灵芝被她吓了一跳,颂芝瞪了灵芝一眼,带着哭意道:「娘娘这是怎么了……都怪你!那荷包里指不定是皇后那老妇藏的什么害人的符咒呢,害得咱们娘娘像失了魂一般……」 「颂芝,你去请江城来给本宫把平安脉。」年世兰握紧了手里那张轻飘飘的纸条,努力遏制住心中的愤怒与悲凉,养得极好的指甲在柔嫩的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印痕她也如感觉不到痛一般,见颂芝傻愣愣地盯着自己,这才跟终于憋不住一般,高声斥责了一句,「快去啊!」 「是,奴婢这就去……」 颂芝跑远了,灵芝还愁眉苦脸地跪在地上,娘娘自从打开了自己拿回来的那个荷包之后就神思不属,活似中了邪,难不成那里边儿藏的真是什么巫祝邪咒? 「微臣给娘娘请安,娘娘……」 年世兰懒得同他废话,只道:「江城,本宫问你,本宫是否早就因着麝香坏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喜信了?」 江城脸色一变,连忙埋头请罪:「娘娘恕罪,微臣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年世兰冷笑出声:「你不懂,那便叫你全家老小在地底下问问阎王爷,听听阎王爷懂不懂。」 这是已然将他的家小拿捏住了。 江城满脸苦色:「娘娘,娘娘,实在不是微臣有意隐瞒,娘娘身子有恙……」他指了指天,「是那位的意思,微臣不过是听旨办事,绝非是有心要害娘娘啊!」 说着,他便以额触地,不敢起来直面贵妃娘娘的怒火。 出人意料的,年世兰并没有生气,她只是微微一怔,听到那个自己猜测,却又不愿相信的答案时,她才垂下眼,手随意地在脸上一拂,不叫自己在这起子奴才面前落泪。 「行了,你退下吧。」 江城如奉纶音,麻熘儿地提着袍子跑路了。 「娘娘……」 颂芝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娘娘身子有恙,是上边儿那位的意思,是皇帝,还是太后要害她们娘娘不成? 「颂芝,备轿,本宫要去勤政殿。」 第64章 苏培盛远远地就瞧见那贵妃步辇朝着勤政殿的方向来了,他纳闷儿地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又看了看来势汹汹的华贵妃,心里不禁骂了一句,两个主子搁这儿你追我赶,到头来受两头气的还不是他苏公公! 第122页 但见着年世兰冷着脸走过来时,苏培盛还是笑眯眯地弯下腰:「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您来得不巧,这端妃娘娘还在里边儿陪皇上说话呢。」 「说了这么些天的话还不够吗?难不成端妃过几日便要随皇后一同去了不成?」年世兰得知欢宜香真相之后心头大痛,这叫她原本明艷无双的一张美人面上也显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可她说话的语气仍如往常一般骄矜,叫人不敢直视。 到了这份上,她不是不知道端妃当年端来的那碗加了红花的安胎药或许另有真相,可她不敢去想,哪怕背后真正的凶手已然呼之欲出,她也只是徒劳地攥紧了手里的绢帕,不叫身体不自觉的战慄露出异常叫旁人发现。 说来好笑,她本是顶顶骄傲的一个人,皇帝多年来的宠爱更是将她宠得目中无人,可到头来,还是皇帝将她的骄傲给扔到了泥淖里。 皇帝真的爱她吗? 这样的疑惑她之前从不会想,无论是她自个儿,还是颂芝周宁海她们,又或者是皇后齐妃那群不受宠的老妇,对她的讨好、嫉妒,无不昭示着皇帝就是明晃晃地偏爱于她。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对之前深信不疑的事情也开始动摇恐慌起来了呢? 年世兰垂眸思量的模样太过沉郁,身上穿着的如意缎绣五彩祥云宫装上用金线密密织成的并蒂莲纹在明烈天光下闪着十分璀璨的光芒,明明周身仍是珠光宝气,艷丽逼人,可苏培盛莫名就觉着,这贵妃娘娘,有哪处不一样了。 具体是哪一处不一样呢?苏培盛却又说不上来。 见年世兰固执地站在原地,大有皇帝不召见她她便立在这儿不走的样子,苏培盛只得微微嘆了口气:「奴才进去给您通报一声,还请娘娘稍候片刻。」 年世兰微微颔首,苏培盛便麻熘儿地进去了。 听清苏培盛说的话之后,皇帝原本微微放平的眉心又蹙了起来,苏培盛见他那样,试探道:「那奴才劝华贵妃先回去罢?」 「罢了,让她进来吧。」皇帝咳了一声,这几日因着年羹尧之事他一直忍着不见世兰,她的性子热烈如火,若是逼得急了,难免会真的生气。 皇帝未曾赏她一个眼神,在一旁的端妃只缓缓起身:「那臣妾便先回去了。」 「嗯。」皇帝淡淡应了一声,见端妃轻轻咳嗽了几声,又道,「吉祥,照顾好你家娘娘。」 吉祥连忙应下。 此时年世兰进殿来了,见着端妃眼含秋水地望着皇帝,心中原本强制压抑下的怒火又忍不住翻滚起来了,但她此时心中只想向皇帝问个清楚,因此也懒得搭理端妃,略略翻个白眼也就过去了。 倒是端妃,路过她身边儿时候顿了顿,笑道:「过几日便是贵妃娘娘大喜的日子,臣妾身子不好,便不去凑热闹了,改日叫人将贺礼送去清凉殿,还望贵妃娘娘不要嫌弃。」 年世兰有些诧异地望她一眼,就算当年她小产之事并非端妃有意为之,但这么多年下来她们早已不可能再想当年在王府一般和和气气了,她如今说这些客套话有什么意思? 还是她想借着机会在皇帝面前彰显她的宽容大度不成? 年世兰冷笑一声,她从来不是善良软弱之人,端妃没有底气在皇帝面前说出真心话,她却有。 「端妃,你先回去罢。」皇帝见着这两人对上,有些胀疼的太阳穴更是传来阵阵不适,他伸手揉了揉,声线有些沉闷。 端妃裊裊婷婷地行了礼,面上带着微笑退出去了。 「这么大的日头,你来做什么?」皇帝见着年世兰立在那里,明明是最熟悉不过的一张芙蓉娇靥,他此时却意外发现有些看不透她此时的神情。 年世兰沉默地看着他,就在皇帝有些不耐的时候,她突然开口:「皇上独独赐予臣妾的欢宜香,臣妾日日都用。如今也快用完了,臣妾想问皇上,还会赏新的下来吗?」 皇帝不假思索道:「这是自然。」 年世兰原本有些黯然的脸上骤然绽放出极为晃眼的笑意,人是他熟悉的,嘴角眉梢挂着笑意的模样也该是他见惯了的,可是……皇帝习惯性地蹙起眉头。 「哪怕是那欢宜香里加了大量的麝香,皇上也仍然捨得赐予臣妾吗?」 「呵……真是天大的荣宠。」 『麝香』此词一出,皇帝便骤然变了脸色,但见着年世兰静静看着他,眼角不断滚出泪珠的样子,又硬生生地克制住了那股不悦,只缓慢又沉重地拨动着那串翡翠念珠。 年世兰见皇帝不言,笑道:「皇上骗了臣妾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接着骗下去呢?为什么要让我发现呢?!」 她向来挺直的嵴背在此时也不愿弯下去,只听着皇帝目光晦涩,缓声道:「世兰,你没有孩子。朕才能放心地宠爱你,才能放心地重用年羹尧。」 「皇上心中早已将臣妾哥哥认作乱臣贼子,又何必做出这副真心为臣妾考虑的样子呢!」年世兰摇了摇头,断了线的泪珠飞快没入织锦绣江山万里的地毯中再也不见,「这么多年来的宠爱,原来只是一个幌子,皇上可曾对臣妾生出过一点真心?」 望进那双泪光朦胧的眼睛,皇帝沉默下来,刚入王府的世兰,天真骄蛮,带着一股子无与伦比的张扬美丽,一下子便叫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第123页 刚入府时他便许了她只低于宜修的侧福晋之位,为着陪她冷落了刚成为福晋的宜修,闲暇时便带着她去京郊的山上跑马狩猎。 世兰在马背上对着他回眸莞尔的模样,叫他此生都难以忘怀。 见着皇帝许是迟疑,又或许是肯定地点头,年世兰颤抖着抚上小腹:「这个孩子……这个曾在陪了臣妾四个月的孩子,皇帝也能狠下心不要吗?」 皇帝被她怔愣又悲恸的神情一刺,心中也跟着难过起来,片刻,他迎上年世兰似仍带了几分期冀的目光,有些艰难道:「朕是人君,亦是人夫。这个孩子是朕的骨血,朕焉能不痛?」 「焉能不痛?好一个焉能不痛?!」年世兰大笑出声,她从未在皇帝面前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此时她心中情绪饱满得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拖垮,若是再不疯一些,只怕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皇上,您也会心痛吗?臣妾因为那一碗加了红花的安胎药痛不欲生的时候,在臣妾还没有痛晕过去,看着那裙摆上逐渐晕上血色的时候,在看着臣妾的孩儿逐渐没了生机,再也没有机会叫臣妾一声额娘的时候!」年世兰神情怨愤地直直望向皇帝,「臣妾的切肤之痛,皇上您真的能体会吗?您满心里只为着臣妾哥哥再没了危及到您权力的时候而松了口气,又何尝想过失去孩儿痛彻心扉的臣妾该怎么活下去?」 「华贵妃。」 皇帝现在真的很头疼,对着此刻歇斯底里的世兰时他心中自然有着愧疚,但更多是计谋被人拆穿时的不悦。 他是天子,天子会犯错,却不能认错。 听着皇帝口中冰冷的称呼,年世兰抚了抚脸上的泪痕,神情平静地跪下:「臣妾失仪,还请皇上责罚。」 皇帝深深凝视着她,她却不愿意再抬头看他了。 乳钉纹豆形嵌铜琉璃香炉中燃着的杜衡香幽幽散发出香气,在这样轻薄的烟雾中,皇帝缓缓开口:「朕不会治你的罪。」 「待一切事了,你仍然是朕的贵妃。」 年世兰低笑出声,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十分高兴的样子。 「皇上以为,臣妾便是这般浅薄无耻之人吗?」年世兰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在知道这么多年的情爱不过是个笑话,在知道臣妾不过是皇上用来制衡后宫的一枚棋子,在知道叫臣妾心痛多年的不孕全是拜皇上所赐之后……臣妾还能高高兴兴地做这个贵妃吗?」 皇帝静默片刻,才道:「你病了。」 「在清凉殿好好养病罢。」 皇帝说着,便朗声叫了苏培盛进来。 在外边儿听墙角的苏公公如今心乱如麻,见往日高傲不已的华贵妃跪坐在地上,皇帝瞧着也是怫然不悦的模样,心中更是紧绷着,在听着皇帝下令将清凉殿封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的时候,更是吸了一口气。 这后宫的天,要变了。 年世兰只是静静听着皇帝对她的安排,在说到清凉殿内伺候的宫人时,皇帝没有犹豫便下令全部打杀了去。 年世兰生气可以,失望可以,但他不会允许她有将此事告知年羹尧的机会。 「皇上若将颂芝她们尽数处死,明日便也能一道儿见着臣妾的尸首了。」年世兰此时已然平静下来了,连这样嫔妃自戕的话也说得漫不经心,「皇上手上沾了臣妾孩儿的血,倒是不必再沾染上臣妾的了。金簪、剪子、投缳……臣妾总能找着机会。」 皇帝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苏培盛都犹豫着待会儿他发起火来要不要挡一挡,便听着皇帝嘆了口气:「……仍让她们伺候你罢。」 「臣妾,叩谢皇恩。」 年世兰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也不要苏培盛扶,自个儿慢慢站了起来,迎上殿外颂芝担心的目光时,还能扯出一个苍凉的笑来。 她又回头望了一眼勤政殿,她头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那里边端坐着的帝王,是何等负心薄情之人。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皇后时,她那时已然不太清醒了,但见着她时,仍然露出一个笑容,嗓音嘶哑而难听:「你终有一天,会……」 她那时以为皇后是在诅咒自己宠爱不再,失去君心。 可想到昨日那个荷包,年世兰又明白过来了,她向来自恃皇帝宠爱,对着皇后多加嘲讽,可皇后早已看透皇帝本不是可以託付一生的良人。 她已然得到报应了。 得了吩咐的小厦子连忙跟了上来,恭恭敬敬道:「皇上担心娘娘,叫奴才一路护着娘娘回去呢。」 护着她?不过是监视她会不会趁着路上递出信去吧。 年世兰对着那仍然明烈昭昭的天光,轻轻吐出一口郁气。 第65章 消息传到安陵容那儿的时候,她正在餵淑质吃小厨房新倒腾出来的黄金糕,烘烤之后的黄金糕边缘带上了一层漂亮的焦色,入口却带着一股软糯的甜味儿,淑质和弘珩都很喜欢这道小点心。 淑质见亲亲额娘突然就愣在那里,有些不满地晃了晃小胖手,皇帝前几日才赏赐了一对儿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下来,淑质很喜欢这样亮晶晶的镯子,这几日里除了洗澡睡觉都要戴着。 安陵容听着女儿嫩嫩的小细嗓子在耳边一直叫嚷,这才回过神来,又餵了她一块儿黄金糕,淑质这才又高兴起来。 只是安静了没一会儿,她又扶着紫檀小几站了起来,扑过去给正在玩儿鲁班锁的哥哥捣乱。 第124页 「小主,内务府那边儿仍在抓紧筹办几日后的册封礼。」禾玉为她续了一杯紫苏饮子,「华贵妃日后的命数……看来还是贵不可言吶。」 安陵容静了静,年世兰那般爱恨分明的性子……她突然就想起了上一世的甄嬛。 除却巫山非云也,与发现叫自己沉溺多年的情份背后不过是皇帝的算计一样,都叫人觉着心痛。 年世兰不比这一世的甄嬛,她陷得太深了,这样骄傲的人,还愿意回头吗? 「只是不许人进出清凉殿?」 禾玉微微笑了笑:「是呢,听说苏培盛还特意打过招呼了,说是贵妃娘娘抱恙,省得闲杂人等惊扰了贵妃,一切份例仍照着往日的来。」 「是吗?皇上待华贵妃真是好呢。」 安陵容呵呵笑了几声,见两个小猪都吃得差不多了,交待叶澜依待会儿带他们去院子里看看鱼扑扑蝴蝶,她自个儿则换了衣裳找姐姐去了。 碧桐书院 甄嬛才刚刚用过早膳,此时已怀孕六月有余的她身子也笨重了不少,穿着一身香色云雁细锦的家常衣裳,头发也只简单地绾成了个小两把头,略略缀了几朵珠花,显得十分清丽动人。 「姐姐。」 甄嬛有些惊喜地抬起头来:「陵容,怎么这么早便过来了?」 安陵容笑了笑,牵了牵她的手顺着力道在榻上坐下,故意道:「原本想来姐姐这儿蹭一顿早膳的,没成想我巴巴儿地过来,倒是扑了个空」 「这有什么打紧?」甄嬛弯唇笑了笑,「你若是想吃,只管再叫人上一桌新的便是了,我陪着你再用些也是好的。」 安陵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故意拉长了声调哦了一声:「我猜姐姐不是真心想陪我,是想自个儿再用顿早膳呢。」 「你这人!」甄嬛气得拿桌上景泰蓝瓷碟里装着的红枣丢她,安陵容笑了转了话题:「姐姐可听说了,华贵妃闭宫养病的事儿?」 甄嬛丢着丢着便吃起来了,这红枣吃了补气血,温实初也说过适当用些红枣对身子好,故而她隔断时日便要吃上几颗,闻言只是嗤笑一声:「说得好听是闭宫养病,实则不过是华贵妃见罪于皇上,被禁足在清凉殿罢了。不过皇上就算生气,也愿意给华贵妃扯一个好听的理由出来,不叫外人揣测于她,倒是令人意外。」 安陵容也默默捡了几颗红枣吃:「皇上待华贵妃,或许是有几分真心的罢。」 「真心?帝王家哪里会有真心?」甄嬛轻轻笑出声,她明明还是明艷美丽的少女面容,说的话却如六旬老妪一般带着些看透世俗的厌倦,「陵容,咱们入宫也快四年了,其间经历的却是我从前在闺中从未想过的艰辛。如今我也算是想明白了,皇上来与不来都好,总归有你们和孩子陪着我,我便不怕。」 安陵容顿了顿,又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咱们几个总是在一块儿,日子便也好过起来了。」 勤政殿 「皇上。」苏培盛轻手轻脚地给皇帝端上一杯新茶,「华贵妃说殿里人多,说是吵得很,想叫打发一些人出去。」 「她那个性子,若是没人伺候她,怎么受得了。」皇帝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罢了,既然她不喜欢,那便另挑了懂事的人进去伺候。至于那些打发出来的……送去慎刑司服三月苦役罢。」 三个月,再怎么也能将年党之事彻底结清了。 苏培盛连忙应是,又道:「年大将军的请安摺子照例送过来了,皇上可要看看?」 无非又是那些表忠心和试探他的话。 皇帝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备轿,去长春仙馆。」 哟,这是找怡嫔小主暂排苦思? 苏培盛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总归待会儿紧张伺候的是怡嫔,他苏公公可算能喘口气了。 昨个儿华贵妃回去之后,皇帝便一人在勤政殿内枯坐了许久,水食不进,可把他给愁坏了。 好在皇帝今个儿一起来便也正常了,苏培盛松口气之余又不禁感嘆,帝王便是帝王,一时的儿女情长哪能叫他触动太久呢。 见着皇帝来了,安陵容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华贵妃与他撕破脸皮之后这人至少要清心寡欲几日呢,没想到转过眼便来她这儿了。 不过她还是笑语盈盈地福身请安:「皇上怎得突然来了?可用过晚膳了吗?」 皇帝沉默着走上前去,仍伸出手要扶她起来。 安陵容心中便安定了些,至少皇帝没有在她这儿发气的意思。 皇帝分了几分目光到身边的女人身上,她今儿穿得倒是清爽,柳黄色的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显得一截细腰纤纤,倒是比堤岸边三月的春柳还来得柔美动人。 他的眼神也不禁舒缓了许多,拉着她的手坐到榻上:「朕想着也有几日没见着你与孩子们了,特地过来瞧瞧。」 安陵容抿唇一笑:「可是臣妾前几日送去的雪泡豆儿水讨了皇上喜欢?得亏皇上还记得臣妾母子呢,怀宁这几日总是闹着要去勤政殿给阿玛送糕点,她吃着喜欢,便觉着皇上应也是喜欢的。」 皇帝因着她这微带嗔怪的话,沉郁了两日的脸上露出了个笑:「怀宁人虽小,却很懂得体贴人,终归是你这个额娘教得好。那今儿晚膳便摆上这道怀宁都说好吃的点心罢,也叫朕尝尝。」 安陵容笑着点了点头。 第125页 用过膳,淑质和弘珩便快快乐乐地进殿来给他请安。 皇帝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瓜,温和道:「又长高了。」 弘珩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的皇阿玛,他以后也要做皇阿玛这样天天冷着脸的大人,看起来就很不一般! 安陵容看着弘珩那张软萌萌的小脸偏偏要摆出一副冷酷姿态,忍不住笑了笑,同皇帝说了说这几日发生在弘珩身上的趣事儿。 起初弘珩更小的时候那张脸全被肉肉给堆满了,如今快满两岁了,人模样轮廓出落得也就更清晰俊秀了些,那天安陵容才惊喜地发现弘珩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但也许是宝桑笑着说梨涡多是女儿家才有的东西,不过阿哥这般看起来更秀气的话惹恼了他,至此弘珩便生出个毛病,忍不住想笑的时候总要用手蒙着嘴巴。 听着安陵容说完,皇帝连日来紧绷的心弦总算稍稍柔和了一些:「你是男子汉,朕不在时,便要你护着你额娘和妹妹,可知道?」 弘珩被额娘笑得脸红红,但听着这话还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淑质向来是个霸道的性子,见额娘阿玛都只顾着和哥哥说话,不满地扒拉开哥哥,腻到皇帝怀里去。说来奇怪,皇帝膝下的女儿虽不多,但前头几个略懂了事的见着他时无不是紧张恭敬的,也就只有怀里这个绑着啾啾头的小丫头敢这般腻在皇帝怀里软声撒娇。 不过皇帝本人也是很受用的就是了。 和孩子们说了会儿子话,皇帝便拉着她进了帐子里。 皇帝凝视着那新换上的捻金银丝连珠纱帐,忽而道:「朕听说,你前几日也给华贵妃送了香包?」 安陵容心头一跳,面上笑意仍旧温柔,只听了这话微微有些讶异:「是呀,皇上您也知道,臣妾别无所长,平日里就爱缝几个香包玩儿。平日里往皇上您和宫中诸位姐妹,还有三阿哥四阿哥那儿都送了不少。华贵妃……」她顿了顿,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臣妾知道华贵妃不日便要晋封为皇贵妃,身份贵重,若是臣妾往各宫的姐妹那儿都送了个遍,却独独不给华贵妃送些去,难免又要叫有心人抓住把柄,编排些莫须有的事儿来。那日臣妾正是要带着新缝好的香包去给松些眉姐姐那儿,夏日里多蚊虫,成乐公主人还小,挂着这些放了薄荷等芳草的香包在床头再好不过了。正巧路上碰着了华贵妃,便送了几个香包给娘娘。」 皇帝听了这话,不知是信还是没信,只嗯了一声。 安陵容微微支起身子,有些紧张道:「华贵妃不会是因着臣妾送的那几个香包……这才身子不适的吧?」 「无妨。」皇帝静了静,想起之前她也是送了李氏香料,不料阴差阳错叫三阿哥起了疹子,被皇后叱责,又被李氏打了一巴掌的旧事,拍了拍她柔软光裸的手臂,「贵妃只是身子有些不爽,略静养些时候便是了。」 安陵容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皇帝见她这般紧张,原本还有些怀疑的心理倒淡了不少,还有心情打趣:「怎么,就这般怕得罪了贵妃?」 第66章 躺在他身边儿的女人轻轻嗔他一眼,故意道:「臣妾是个无才无德的,比不得贵妃娘娘会讨皇上喜欢,自然得学会敬上惠下,免得招人嫌,皇上便更不爱来臣妾这儿了。」 皇帝听了这话,好笑之余,心中倒是有一阵一扯一扯地疼,世兰脾性虽大些,却也是叫他有意纵容出来的,如此一遭……兴许她会生许久的气。 也罢,也不一定要将年羹尧处死,若是能叫世兰开心些,留下他一条命也无妨。 皇帝这么想着,觉着年世兰理当因着这份殊荣而重又开怀,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拍了拍身旁女人的手:「睡罢。」 清凉殿 「娘娘……」 颂芝端着饭食进了殿,见今早摆着的膳食仍好端端地放在那儿,像是动都未动过的模样,不禁有些着急,连忙放下饭食之后便进了内室去寻年世兰。 自从几日前娘娘从勤政殿回来,颂芝见着她不哭不笑,只呆呆坐在那里的样子本就担忧,过了会儿清凉殿外更是多了几队侍卫戍守,更是把她给吓坏了。 年世兰深得圣宠,向来只有她对着旁人耍威风的时候,哪里经受过这样被禁足在宫中的委屈?! 颂芝嘆了口气,见着年世兰只穿着一件榴花红绣刻丝瑞草的寝衣坐在榻上,一头乌发只随意地披在肩后,衬得她这几日清瘦了许多的脸庞多了几分不正常的艷色。 「娘娘,您的玉体要紧,怎么能不用膳呢?」颂芝轻轻嘆了口气,她原以为年世兰也会如前几日那般不言不语,却冷不丁听着她开口了:「颂芝,你说,若是我登时死在这清凉殿里,皇上是不是也会秘不发丧?」 她知道,皇帝传召哥哥入京,用的藉口是叫哥哥出席她的册封礼,叫多层喜气,但如今她也算想明白了,她这个皇贵妃的位份乃至她本身,不过是皇帝降伏年氏一族的一个诱饵。 颂芝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连忙道:「怎么会呢!娘娘您不要多想,皇上这么心疼您,怎么会,怎么会……」后边儿的话她实在是不敢说,也不想说出口。 就怕将娘娘的福气都给咒没了。 这明明再过几日便是娘娘晋封皇贵妃的好日子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第126页 颂芝还在愁娘娘和自己的前途,年世兰闻言只是轻轻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怪不得皇帝能骗她那么多年呢,她自己是个蠢的,身边儿伺候的人也是个蠢的。 「我叫你同苏培盛说,请旨将其他的宫人打发出去,可有回信了?」 说到这个颂芝就更不高兴了:「奴婢说是说了,今儿一早苏公公便遣了人来领了她们出去,说是,说是要带去慎刑司服几月的苦役……那可是咱们清凉殿出去的人,又没有犯错,怎么能没入慎刑司做苦役呢!这不是在打娘娘您的脸吗?」 只是服苦役,而没有直接下令处死她们,已然是皇帝手下留情了。 年世兰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若不是你与灵芝执意不肯走,我也是不想留你们的。」 「娘娘说什么呢!」颂芝又气又伤心,抹着泪道,「奴婢是娘娘的奴才,便一辈子都是娘娘的奴才,怎么能一遇着事儿便只顾着自己不顾娘娘呢?」 年世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本宫记着,上月内务府是不是送来了许多桂花头油?」 颂芝点了点头:「是呀,但是娘娘您不是素日不爱桂花香气吗?奴婢便将那些头油都收起来了,还狠狠训斥了黄规全那狗奴才一顿呢,他当差是越发不尽心了,连娘娘喜欢玫瑰不喜桂花这样的事儿都能弄错……」 「好了。」年世兰打断了颂芝的喋喋不休,「把那些头油都拿过去摆在梳妆檯上罢,许久未曾梳妆,本宫是不是变丑了许多?」 颂芝原本还有些疑惑娘娘要这么多桂花头油来做什么,但听着后一句话便急了:「娘娘您美貌一如往昔,哪里就变丑了呢?奴婢这就去打些热水兑玫瑰汁子来给您泡泡手!」 说着便忙不迭地出去了。 年世兰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地笑了笑,这一笑宁静又柔和,倒是没了许多以往的刻薄傲气。 团绒被抱回来精心养了小半月,原本黯淡无光的毛发已然重又泛起光泽,白呼呼的一团看起来就很好摸。 叶澜依蹲下身耐心地给淑质擦着小胖手,淑质见团绒比雪团略小了一圈,但两只大尾巴亲密无间地缠绕在一起,便心痒痒地想要上前去摸一摸,但是叶澜依牢牢把着她的小手,见她着急,还有心情笑道:「公主乖乖,擦干净手才能摸雪团和团绒。」 淑质着急得小胖身子直扭,弘珩见了只慢吞吞地伸出手来,一旁还捧着小金盆的乳母连忙蹲了下来,弘珩细细地洗干净了手,又要了乳母的手帕将手擦干净了,先妹妹一步摸到了两只毛色雪白的猫儿。 「啊!」 淑质越是着急,话说得就越不利索,嘴巴里只能蹦出一个字来。 叶澜依放开了她的小手,她便火急火燎地挤到弘珩身边去,刚伸出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胖手想要拉雪团的爪爪,雪团便不耐烦地喵呜了一声,轻盈地跳下桌子,一蹦一蹦地往殿外玩儿去了。 团绒见大姐走了,自个儿也连忙跟上,不一会儿,两条蓬松柔软的大尾巴便从他们视线里消失了。 淑质愣了愣,随即小嘴一咧,泪珠子便成串儿地往下掉。 倒是比昨天夜里打雷的声音还要响亮呢。 弘珩面无表情地想。 安陵容从外边儿进来便听着自己闺女这丝毫不收敛的哭声,有些头痛地皱起眉:「这是怎么了?」 淑质见能给她撑腰的人了,哭得更起劲儿了,小胖手使劲儿戳了戳一旁默默站着的哥哥:「哥哥,猫猫,跑!」 是想说哥哥把猫猫赶跑了? 安陵容摸了摸弘珩的脑袋瓜,淑质顿时哭得更厉害了,额娘为什么不先亲亲她抱抱她? 淑质很不高兴,淑质要开始闹了。 听着淑质比之前更大声的哭声,安陵容蹲下身来,裙摆上用银线绣成的兰花纹样随着她的动作徐徐逶迤开来,淑质一时间瞧得有些入迷,哭声不自觉地就小了些。 安陵容抽出绢帕轻柔地给那小胖糰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柔声道:「淑质有什么事儿要告诉额娘或者是其他人的时候,要用说,不能用哭,知道吗?」 淑质还在委委屈屈地吸鼻子。 弘珩有些纠结,但还是拉了拉安陵容的袖子,小声道:「错。」 安陵容有些莫名地望向他,弘珩虽说脸红了,但还是坚持道:「妹妹,乖。」他又指了指自己,「错了。」 得了主子一个眼神的叶澜依这才上前来,将方才的事儿说了个清楚。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安陵容有些哭笑不得,但见着神情有些忐忑的弘珩和哭得鼻子红红的淑质,又分别捏了捏两人的脸,「雪团和团绒是猫儿,天生就爱在外面玩儿,它们跑出去不是因为被弘珩和淑质吓着了,知道吗?」 弘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安陵容亲了亲他的小脸:「以后有什么都等着和妹妹一起玩儿,好吗?」 这下弘珩听懂了,乖乖地点了点头。 安陵容这才抱起还在小声抽抽的淑质,怜爱地颳了刮她的小鼻子:「额娘带淑质去看鱼好不好?」 昨日下了雨,她担心青石池边容易脚滑,不允许乳母们带着两个孩子去外边儿看鱼,因此这下听着可以去看鱼,淑质立刻忘了刚才的不开心,兴奋地在额娘怀里扭起小胖身子:「去!」 弘珩也想去,但他知道方才自己故意捉弄妹妹,是不对的。 第127页 故而也只是失落地低下小脑袋,不说话了。 下一秒他的小手就被一只温暖柔软的手给裹住了,他有些惊喜地抬头,额娘和妹妹都在对他笑呢,淑质还嫌他太慢:「哥哥,走!」 那口水沫子都喷到弘珩脸上去了。 得亏她哥哥不嫌弃呢,摸了把脸就高高兴兴地一起出去了。 第67章 今儿是敬妃的生辰,她虽向来是个低调的,但皇帝也因着往年的事儿对她颇有几分愧疚,因此今儿一早便叫苏培盛赏了东西过去,据眼尖又眼酸的富察贵人观察,应当是一些时兴的绸缎布匹和一些珠宝首饰。 「敬妃姐姐可真是好福气,瞧瞧这么多好东西,嫔妾过生辰时,皇上可是提都没提过一嘴儿呢。」富察贵人看着羡慕之余又忍不住开始习惯性地酸几句,欣贵人在一旁笑了笑,揶揄道:「你可别打量着蒙我们啊,太后赏你那几匣子玉石珠翠当不得假。敬妃姐姐,你说这人,是不是个贪心的?」 今儿是敬妃的好日子,加之华贵妃被禁足于清凉殿,她行事也不像往日般要死死压抑住自个儿,连一点错都不敢犯,她今日便难得穿得艷丽了一些,梅红色的彩霞锦授藕丝缎裙衬得她在往日的端庄沉静之余又多了几分难得的华贵,富察贵人酸熘熘地想着那头上簪着的金蝶点珠步摇瞧着也金贵得很呢。 「妹妹年轻,福气都尽在后头呢。」敬妃这些年熬过来,人也平和了不少,见着富察贵人这些小心思也不以为意,只道,「今晚皇上许我在殿里摆几桌酒席,两位妹妹若是不嫌弃,记着来尝尝我这儿小厨房的手艺便是了。」 「嗐,姊妹间哪里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见外话?」欣贵人近日的心情一直很好,一是得了晋封之喜,总算成了名副其实的贵人了,加之淑和也在太后面前得了脸,常常去万方安和伺候太后汤药。二来那总不拿眼睛正眼瞧人的华贵妃总算吃了些苦头,哈,堂堂贵妃,在即将受封皇贵妃的节骨眼上被禁足,这日后的命数啊,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想到这里,欣贵人脸上的笑意愈发明媚了些:「待会儿我去淑和那里瞧瞧,若是她今儿功课完成得早,我便也带她过来同你贺寿,添添喜。」 想到懂事知礼的淑和公主,敬妃脸上的笑意更浓:「公主能来,我心中自然是更高兴的。」 说到公主…… 富察贵人好奇道:「敬妃姐姐可请了惠嫔同怡嫔她们?」 敬妃有些迟疑地摇摇头:「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儿,如今宫里事多,我便是想邀诸位姐妹都来聚上一聚,也担心会叫有心之人编排出许多闲话来,大家听着了心中难免不受用。」 「这有什么。怡嫔妹妹几个虽说比咱们年纪小些,性子却很豁达,你瞧,除了那些个有意找茬的,她们主动与谁红过脸?」欣贵人说着便来兴致了,「左右这会儿子还早呢,不若咱们去她们宫里说说话罢?前两日总是下雨,今儿託了敬妃姐姐的福是个晴朗的天气,可不好浪费了。」 富察贵人也有些想白白胖胖的小公主和安陵容宫里那些小点心了,对此也颇为贊同。 敬妃只得点点头,能多有人和她说说话,她自然是高兴的。 但她又怕宴席一过,人声散尽,这空荡荡的宫殿里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今儿眉庄与甄嬛都在安陵容宫中用的午膳。 「怎么样?这道绿豆粉丝可能讨了两位姐姐的欢心?」 安陵容穿着十分清丽,两把头上略略妆点了几朵碧云纱攒成的绢花与她身上那件豆绿色的素雪绢裙十分相衬,她托腮盈盈望过来的时候,甄嬛觉着方才还爱得不行的绿豆粉丝都在她面前黯然失色了。 不过这话若是说出来陵容可是要恼的。 「这道绿豆粉丝闻着便自有一股清香气,伴着一些豆酱与青菜吃,真真是再爽口不过了。」甄嬛对它倒是喜欢得紧,眼看着她快要吃完一碗,沈眉庄有些哭笑不得地拦下了她想要再加些粉丝的手,嗔道,「好了,如今淑质都没你这么爱吃呢。一大早的便吃撑了可怎么好?若是想今儿一整天都躺在床上不动弹,你便吃罢。」 同时被伤害到的淑质和甄嬛意外地对视了一个眼神,甄嬛见着绑着两个小啾啾的小公主一脸茫然,忍不住笑出声:「好了好了,我少用些便是了。今儿皇上一大早便出宫往河南去了,太后与华贵妃又各自闷在宫中等闲不出来,我心中呀,难得觉着自在一些。」 「皇上这去的时间倒巧妙,明明再过两日便是华贵妃的册封礼了,也不怕错过了好日子不成?」 安陵容示意人将桌面收拾了,淑质她们还在慢吞吞地吃,她便让叶澜依守着她们,再吃会儿便不许多用了,三姐妹慢慢踱步到院子里看会儿太平缸中新培的莲花。 三人说说笑笑间,便听得敬妃她们几个来了。 敬妃面皮向来要薄些,欣贵人倒没那么多顾忌,将来由一通说了,甄嬛听了便笑:「这样坐等着收礼的好事儿,敬妃姐姐何至于这般客气?难不成姐姐是个只爱送礼,不爱收礼的?」 敬妃一听这话便笑了,亲昵地执住了她的手:「等妹妹腹中的孩儿出世,便是再送多少礼物,本宫也是高兴的。」 此时乳母带着几个孩子也出来了,淑质见着人多的地方就高兴,还好弘珩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手:「慢慢,走。」 第128页 淑质心情好的时候也懒得给她哥哥面子,可是甩又甩不掉,只好跟着弘珩别别扭扭地挪着小碎步过去了。 众人都稀罕了一番这几个长得玉雪可爱的小孩儿之后,都稀罕地瞧着甄嬛高耸的肚子:「转眼间成乐公主也一岁了,瞧那小模样,与惠嫔妹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将来等莞贵人的孩子出世呀,更是不知道是多俊的一个小阿哥呢。」 甄嬛笑了笑:「不拘是男不女,我都喜欢。」 今儿天气好,众人兴致也不错,便带着孩子们一同往园子里走一走。 没成想遇见了一个叫众人都微微变了脸色的人。 正是被禁足于清凉殿的年世兰。 怎的就被放出来了? 旁边儿那跪着的两人,瞧着似乎是孟静娴和她的侍女茉莉。 这几人是怎么撞上的?瞧着还闹得不甚愉快。 安陵容飞快地睨了一眼年世兰身后跟着的小厦子等人,看似众星捧月、呼奴唤婢,实则不过是皇帝对她的另一种监视罢了。 或许里边儿也带了一些保护? 她垂下眼,与众人一同向年世兰福身行礼。 「起吧。」 年世兰蹙了蹙眉,她原是……想着再看看这难得好风光,却未料想到一出来,便碰见了这么多人。 尤其是…… 年世兰微微眯了眯眼,若非安陵容那日送了个香包,也许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导致她多年不孕的祸因原来藏在那欢宜香里面。 年世兰不说话,身旁的颂芝却又得意起来了。 饶是皇帝再怎么生她们娘娘的气,娘娘略略服个软,皇帝这不就放她们出来了吗?还担心娘娘如今身边人少伺候得不周到,连自个儿身边的小厦子都送过来伺候娘娘了,这样的恩宠,在场之人有哪个能比得过? 想到这里,颂芝的信心大涨,见穿着郡王福晋礼服的孟静娴同小丫鬟还跪在地上,娇声道:「福晋可别生气,实在是你这丫头实在不懂规矩,不过是不小心撞着一下罢了,竟敢对着贵妃娘娘大呼小叫的,这算什么规矩,成什么体统?」 跪在孟静娴身后的茉莉抹了抹泪,心疼地抱紧怀里的盒子:「可是,可是是颂芝姑姑您先撞上来的……这可是福晋寻了许久的文彩双鸳鸯墨,就等着今儿果郡王回来了献礼呢,如今被摔了一摔,王爷知道了定然不喜了。」 颂芝听了柳眉倒竖:「任凭它什么好东西,哪里有贵妃娘娘要紧?未曾治你这丫头坏了娘娘兴致的罪过便不错了,你倒好,竟敢在娘娘面前愈发放肆!」 孟静娴手心已然掐出几道深深的月牙痕迹,面上却是神色淡淡:「娘娘恕罪,这文彩双鸳鸯墨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这墨中双面雕刻鸳鸯,之于妾身意义非凡,娘娘与皇上多年来情深意重,当是知道妾身这份心思的。茉莉这丫头一时便昏了头。若有冒犯娘娘之处,还请娘娘多多包涵。」 年世兰一听便有些生气了。 孟静娴是在讽刺她吧?? 她经此一遭,脾性虽还是不好,却也难得带出些洒脱无所谓的潇洒,反正她早已想好自己的归路,今儿出来不过是想再瞧瞧园子里的好风光,来日去得地下,也不算太过寂寞了。 皇帝许是会错了她的意,以为她是有意示弱,不仅痛快地放她出来了,还减少了清凉殿外戍守的侍卫。 只是跟在身后的小厦子仍提醒着她,皇帝对她已然心有芥蒂,纵使有着愧疚,可那东西能救哥哥和年府上下的命吗? 今儿她出来,原是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可遇着孟静娴这人,年世兰浑身的尖酸劲儿又回来了。 「这鸳鸯,说得好听,是两情缱绻的鸟儿,可若说得不好听些,不过是两只野鸡罢了。」年世兰懒懒地打量了孟静娴一眼,「恕本宫眼拙,福晋这模样,也瞧不出是深得果郡王疼惜的样子。巴巴儿地赶过去送什么鸳鸯墨,想的是恩爱常在,可到头来啊,恐怕只能是常在这里惹人笑话罢?」 孟静娴的脸瞬间涨红了,她向来自恃美貌才情,可成婚这两年来,果郡王对着她始终是客气有余,亲昵不足,这叫她怎么能忍受? 甄嬛见状,只略略上前几步:「这文采双鸳鸯墨,墨质坚硬如玉,胶质均匀,乃是鲁墨中的极品。嫔妾虽驽钝,却也有幸见识过这鸳鸯墨,便是连娘家小妹顽皮之下也未曾摔坏。若是福晋这方鸳鸯墨一碰就坏,那……」 颂芝难得见这位娇娇娆娆的莞贵人顺眼些,当即便顺杆子爬了:「没得是个假货罢?」 第68章 孟静娴微微变了脸色,但仍保持着风度,只抬起头:「诸位娘娘见笑了,此墨乃是妾身在京城百福楼中得来的心爱之物,茉莉这丫头情急之下一时口误,累得诸位娘娘担忧,是妾身的不是。」 颂芝『哦』了一声:「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奴才都这般,可见是平日里跟着主子也没见过什么名贵值钱的东西,倒是白白惹了笑话叫人瞧呢。」 在场之人憋不住的已然笑出声了。 比如说富察贵人。 她笑完才觉着有些不好,掩了掩嘴:「福晋还是快些将那墨给果郡王送过去罢,咱们这些人呀,粗手粗脚的,从前也没有读几本诗书,到底是比不得福晋,与果郡王有这么多谈诗论词的雅兴,难怪太后说起福晋时,都在夸你们夫妻情深呢。」 第129页 欣贵人也跟着抿嘴笑:「是啊,这大热天儿的,福晋还是快些将东西送过去罢,省得没被摔坏,倒是叫太阳将福晋的心意给晒坏喽,到时候果郡王可是要心疼的。」 安陵容三人对视一眼,俱是忍俊不禁。 「多谢诸位娘娘不怪罪。」孟静娴跪了好一会儿,向来身娇肉贵的她站起来时不免有些晃悠,茉莉连忙上前扶住了她,孟静娴勉强维持着最后的风度,「妾身今儿扰了诸位娘娘赏景的雅兴,日后若有机会,妾身定会一一向诸位娘娘赔罪。」 「行了。」年世兰本就不耐烦与她们在这儿过多纠缠,此时见着孟静娴也是翻个白眼了事,「拿块鸳鸯墨便当成宝,你的赔罪又有多金贵不成?若是识趣些只管快快退下便罢了,徒留在这儿惹人笑话。」 孟静娴脸上那副娴静温柔的神色终于快绷不住了,只得匆匆福了福身,带着又开始哭哭啼啼的小丫鬟走了。 她一走,原本看戏的众人此时也觉着有些侷促,面对年氏这位身处高位却又十分跋扈,近日又传出失了帝心消息的贵妃,她们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 只是,那小厦子都恭恭敬敬地搁年世兰后边儿跟着伺候呢,这小子和他师傅一般向来是个滑头的,皇帝不喜欢的人,他是决计不会沾染上一星半点儿的,如今这…… 只怕华贵妃还是那个受宠的华贵妃。 年世兰原本见着彩蝶绕花,芳草青青的美景,连日来郁卒的心情好上不少,但瞧着沈眉庄几人低着头,一副不愿与她打交道的模样,一时之间心里又觉着不高兴。 罢了罢了,终归她也是个将死之人,何必与她们多计较呢。 颂芝却见不得她家娘娘这般郁郁的模样,只道:「今儿一早内务府便送来了新贡的云雾毛尖来呢,如今皇上不在园子里,娘娘一个人品茶难免寂寞了些的。不若请上诸位小主往清凉殿去,也好陪娘娘喝喝茶,解解闷。」 年世兰抿了抿唇,这些时日她总觉着心中难过,可偏她越闷在殿里,越觉着清凉殿空荡荡的没有半分人气儿。 总归她也没多少时候好活了,纵使她们不愿又如何,自然是紧着她最紧要! 于是众人浩浩荡荡又稀里糊涂地去了清凉殿。 一踏进清凉殿,颂芝便忙着叫灵芝去圆明园中的大厨房拿些点心来,没法子,娘娘突然遣散了那么多宫人,又不喜欢那群笨手笨脚的新宫女过来伺候,只得她与灵芝忙些了。 颂芝虽觉得累些,心中却还是高兴的,只要娘娘需要她,她便高兴。 虽说清凉殿的小厨房被迫歇业了,但是大厨房的人知道这位贵妃的性子,因此灵芝身后跟着不少小太监,食盒揭开后整间宫殿都瀰漫着糕点的甜蜜香气。 淑质的大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颂芝叫人来这清凉殿中做客,一是觉着娘娘近日郁郁寡欢,多些人陪着说说话也是来的,二来也是想叫这些人见识见识年世兰仍旧深受皇恩,绝不是她们能够轻视的。 敬妃她们与年世兰情份本就生疏,只是多了几个小孩子,吵吵嚷嚷的便也叫这奢华却仍显得空空荡荡的清凉殿多了几分人世间的烟火气。 年世兰默不作声地坐在青鸾牡丹团刻紫檀座上,望着她们有礼又不失亲密地互相说着话,心中忽然就涌上了一股深深的疲惫。 她也算活了大半辈子了,可除了颂芝,再也没有人能与她说说心里话。 瞧着她们姐妹情深,母子和乐,自个儿傲了这么些年,到头来只能落得个潦草自戕的下场。 还真是讽刺。 许是应了那句戏词,你方唱罢我登场,真真是风水轮流转。 安陵容一进殿,却没闻着欢宜香的气息,倒是闻着了从内室隐隐飘来的一股子甜腻桂花香。 那是内务府前个儿才送来的桂花头油。 这样浓烈的香气,只怕不止堆了几瓶桂花头油罢? 头油…… 安陵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时之间身子有些僵硬,惹得一旁的甄嬛有些担忧地覆上了她的手:「可是哪儿不舒服?」 安陵容摇了摇头,便是有话也不能在这儿便说出来。 甄嬛便明了了,只又拍了拍她的手,两人递了一个眼神。 淑质见那个穿得很漂亮的娘娘愣在那儿,也不吃一旁的糕点,便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将手里啃得只剩半块儿的翡翠糕递给她,奶声奶气道:「吃!」 她尝过了,这块儿好吃! 年世兰怔怔地望着她,若是当年那个孩子是个女孩儿,一定会比这个孩子还要胖一些,还要乖一些,不,她不用乖巧懂事,她年世兰的女儿,生来不凡,自是这天底下最金尊玉贵的小公主。 她愿意将一切都献给她。 可是她没有机会了。 只因为皇帝的猜忌与疑心,她这辈子再也拥有不了孩子了。 年世兰冷冷地移开眼,迫使自己不去看小公主那双水灵无辜的大眼睛,只隐忍道:「都出去!」 声音尖利中隐隐带着几分颤抖。 她这一话一出,不止众妃面色一变,一旁的颂芝也变了脸色,但她此时又不好劝娘娘,只得勉强笑着送了众妃出去。 年世兰还是没忍住,望了一眼,刚刚还笑着的小公主像是被她突然发脾气吓着了一般,将肉嘟嘟的脸埋进了叶澜依怀里,再也不肯抬头了。 第130页 她眼睛一酸,却又微微扬起下颌,这样也好,小孩子忘性最大,过了几日她便也就会忘记自己这个人了。 这深深宫闱之中,还有谁会在乎她呢? 众妃来得莫名其妙,走的时候也颇摸不着头脑。 从前年世兰只是跋扈爱捻酸吃醋罢了,怎么如今喜怒无常的性子更反常了? 众人也没什么兴致继续游园了,只略略说了几句话,约定今晚去敬妃那儿聚一聚,便各自散了。 待回了长春仙馆,安陵容示意宝霜将孩子们都抱去侧殿玩儿,等着殿内只剩她们姐妹三人了,这才将清凉殿中的异常同眉庄二人说了。 说完之后,她也没瞧她们的神情,只垂下了头,想到前世那场让年世兰必须赴死的大火,这一世,年世兰给自己选择的死法是没入烈烈大火之中。 这样惨烈到近乎不留退步的方式,叫她心中意外难受得慌。 甄嬛抿了抿唇,有些不解:「纵使她此时去了,皇上大抵也会秘不发丧,待到平定年党之后再行丧仪。她又是何必呢?」 「华贵妃此人,虽脾气不好,却也是有些傲气在身上的。」沈眉庄轻轻嘆了口气,「若是为了皇上,将自己的命都赔进去,那倒是不值的。」 年世兰若是自焚……皇帝又该是个什么反应? 众妃一走,清凉殿顿时又变得空空荡荡起来。 颂芝抿了抿唇,见着年世兰满脸郁卒的模样,心中是又着急又伤心,娘娘不愿意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只自个儿生闷气,长久下去可是要将身子给气坏的呀! 此时灵芝进殿来通报,说是前几日给颂芝把过脉的那个柳吏目过来了,说是新给了颂芝开了几副药方子,照着新的药方子抓药煎来喝,也许病好得会更快一些。 灵芝传话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这颂芝好好的,哪里需要喝药? 到了这时候,年世兰也懒得遮掩,只叫人进来,将东西放下便也罢了。 柳吏目仍是那副苍白清隽的模样,瞧那模样便不像个医术高明的太医。 颂芝睨了他一眼,叫这样不入流的小太医给她们娘娘把脉,真真是委屈她们娘娘了。 柳吏目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微臣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年世兰懒得理他,只颂芝娇声喝道:「将东西放这儿退下便是了,娘娘面前岂是你能说上话的?」 柳吏目面不改色,双手奉上药方,声音又轻又冷,没来由地便叫人感觉到不安。 「微臣医术不精,但瞧着娘娘面色不佳。心绪郁结,非是长寿之相。」 颂芝气急:「大胆!竟敢诅咒贵妃娘娘,你是有几个脑袋够砍不成!」 说着正想习惯性地叫周宁海狠狠赏他几个嘴巴子,却又想起来周宁海让娘娘送去归德堂那边儿盯着太监宫人们打扫屋舍,说是大将军得了皇上恩典,可以在园子里住着,只是园子里宫妃女眷太多,因此只能去稍远些的归德堂。 「好了。」年世兰有些头痛,这小太医说得也没什么错,她的确是不想活了。 可不就是短命相吗? 柳吏目眸色微微转深:「此药或许能助娘娘一臂之力。」 说完,又磕了个头,起身走了。 颂芝还在生气:「这人明里暗里竟在诅咒娘娘!娘娘身子康健着呢,哪里要这些劳什子药……」 年世兰沉默半晌;「颂芝,你果真觉着本宫身子安康无恙吗?」 颂芝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若是真的康健,又怎会多年不孕呢?」 「许是,许是娘娘与小阿哥的缘分还没到呢……」颂芝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去瞧她的神色,接着又跟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道,「黄规全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娘娘的欢宜香用完了也不知道送些来,奴婢这就去好好骂他一顿!」 年世兰看出了她的慌乱,只拉住了她的手:「不必去了。」 「颂芝,你也猜到了,不是吗?」 颂芝与在一旁的灵芝连忙跪了下去,低着头不敢说话。 年世兰见着她们这样,嘴角只微微扯了扯,见方才那脸嫩的小太医递来的药方和药包便放在桌上,便拿起了那张药方瞧了瞧,的确是清热去火的方子。 她心中的火若是能靠着这些药便能浇灭,那该有多好。 年世兰摇了摇头,正想将方子放回去,却意外发现药包里夹着一张薄薄的纸条。 那上面写的是…… 年世兰瞳孔微缩,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被赶出殿的颂芝有些摸不着头脑:「娘娘为什么要将这些下火的药分给侍卫们喝?」 灵芝沉默,又望了眼呆呆坐在椅上的年世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将方才那小太医默不作声赛过去的小纸条狠狠攥紧了,拉着颂芝的手便进了小厨房。 再出来时,两人的面色都不算太好。 灵芝见颂芝眼眶泛红,低声呵斥道:「你这般进去,娘娘不就知道了吗?」 「可是我忍不住啊……娘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咱们奴婢的不仅不能为娘娘分忧,但呆头呆脑地叫娘娘烦心……」颂芝哭得哗啦啦的,灵芝只得又把她拉进小厨房:「好了!若你是个胆小的,那便只管去娘娘面前嚷嚷便是了!左右我是不怕的,一条贱命,权当赔了娘娘这么些年的恩情。」 第131页 颂芝吸了吸鼻子,她与灵芝是一同被买进年府的,在那之前,她们还是只能在街头捡烂菜叶子吃的小乞儿,直到被卖进年府,又成了娘娘的贴身婢子,她们的人生才开始好过起来。 她们为娘娘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当夜,清凉殿忽起大火,原本该在清凉殿前戍守的侍卫却因肚痛腹泻而不见踪影,那扇沉重的朱门也被人从里边儿锁了起来,急忙带着人过来灭火的小厦子只得哭丧着脸见火势越来越大。 完了,完了,待皇上回来他指不定也要随这清凉殿里的人葬到土里边去了! 烈烈大火烧红了半边天空,直到天光熹微,火势才勉强平息下来。 里边儿只剩下一对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女尸,一人个子高些,一人个子矮些,小厦子叫了原本在清凉殿中服侍的宫人过来辨认,确认了是贵妃年氏与她的宫女颂芝。 太后虽病着,却仍雷厉风行地封了圆明园,下令众人都不许外出。 看来,是要将贵妃年氏薨逝一事彻底捂住了。 皇帝惊悉此事,连日骑了快马自河南回京,在见着那只剩断壁残垣,空中仍存着淡淡焦气的清凉殿时,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 陪着他赶了回来的苏培盛都没来得及擦干净脸上的灰尘,便急着上前勉强撑住了摇摇欲坠的皇帝,悲声道:「皇上!皇上!您可不能倒下啊,这天下万民还指望着皇上您呢,您这般悲痛,贵妃娘娘在天上见着,也不会安乐的啊!」 明日便是她的册封礼了。 可她却于昨晚香消玉殒,他甚至没能见着她最后一面。 烈火吞噬,该有多么痛苦。 她想必是恨极了他罢。 苏培盛见皇帝勉力站直了,随后又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惊得站都站不住了,声音都快喊噼了:「太医!快传太医!」 第69章 七月的天儿,午后日长影短,勤政殿外几颗槐树上蝉鸣阵阵,扰得人愈发心烦。 安陵容站在勤政殿外,纵使有宝桑在身后给她撑着绯罗伞,仍觉着一阵又一阵的热浪沖得她浑身不舒坦。 好在苏培盛很快从殿内出来了,一边儿低声吩咐小太监们去将那些懒叫个不停的夏蝉给收拾喽,一边儿又带着笑脸对着安陵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小主,皇上传您进去呢。」 安陵容对着他微微颔首,宝桑会意地递上一个分量不轻的荷包,安陵容轻声道:「天儿热,公公在御前伺候辛苦,拿去买些凉茶喝罢。」 「唉哟,小主您真是有心了。」 这几日来因着帝王情绪低落,加之朝堂震荡,苏培盛没少受罪,那嘴角的泡至今都还没消下去呢。不过这怡嫔小主既有心,他也不是个爱端着架子不说实话的,做奴才的,平白傲个什么劲儿?没得给主子送去收拾他的藉口不成? 想到被打了一百大板,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厦子,苏培盛脸上的笑容更恭敬了些,除却皇帝主动去瞧了瞧莞贵人和敬妃之外,这怡嫔可是皇帝自个儿亲自传召来入殿侍奉的,卖她个好,自然是划算的。 「今儿皇上喝了药,精神还算尚可,小主您放心便是。」 这便在暗示她皇帝今日心情尚可,不会像前两天那般动辄发怒了。 安陵容对着他笑了笑,自个儿进了殿。 茄皮紫釉狮耳琴香炉中缓缓升起轻薄的烟云,安陵容垂着眼仔细辨了辨,是她前端时日献给皇帝的紫油迦南香,清而不寡,用来清心养神是最好的。 皇帝原本低着头不知道在瞧什么,闻着那股与殿内所焚香料截然不同的淡淡香气,这才抬眸去看她:「你来了。」 安陵容依礼福了福身,如今正是贵妃丧期,她没有打扮得过于华丽,加之她也是个不爱穿红着粉的性子,只着一袭竹根青的如意云纹衫,两把头上只簪了一双羊脂玉玲珑钗。 清雅不俗的美人微笑着望向皇帝的时候,他只觉着心中烧着他终日不得安宁的那把火总算平息了一些。 「来。」 皇帝面色和缓了一些,安陵容便会意地走到他身后去,摘了护甲,轻轻地为他按起头来。 「皇上近来总为了许多的事儿伤神,臣妾不过几日不见皇上,便觉着您消瘦了许多。况且……」安陵容顿了顿,皇帝只觉自己被拢进了一汪香风之中,只低声道:「况且什么?」 安陵容手上的力道微微重了些,皇帝不禁闭了上眼,失了五感中的视觉,听着她近在耳畔的柔柔声线时也只觉得更悦耳了。 「在诸位姊妹之中,贵妃娘娘对皇上的情意原是最深重的,皇上这般糟蹋自个儿的身子,不禁太后与天下臣民心痛,连贵妃娘娘有知,恐怕也会难安的。」 皇帝的鼻息陡然间粗重起来,但他没出声,仍闭着眼睛,蹙着眉头,一副不太安乐的模样。 安陵容看了只想冷笑,人都没了做出这副痛失所爱的模样做甚? 头天晚上吐血,第二日便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年羹尧下狱,前后不过四五天,年党之乱便平息得差不多了。 也就在这时候,皇帝才捨得放出贵妃芳年不继,因病薨逝的消息。 死了都还要叫皇帝利用一把,看着皇帝是对年世兰情意不浅,可不还是用她去算计年羹尧吗? 这同拿皇后丧仪来解决敦亲王这个心腹大患有什么分别呢? 第132页 帝王之身,真心原是最不要紧的。 皇帝沉默半晌,才拍了拍她的手:「这几日你也辛苦了。」 「若是能以臣妾一己之身,叫皇上略高兴些,便是臣妾的福气了。」安陵容笑了笑,见皇帝面色不似方才进来时那般沉郁了,又轻声道,「弘珩和淑质这几日没见皇上,也都想着您呢。若是过几日他们来请安时,见着他们的皇阿玛如此憔悴,可是要哭的。」 想到那一双年幼可爱的儿女,皇帝微微笑了笑,想到世兰,以那样决绝的方式离他而去的世兰。 实在叫他心痛。 长春仙馆 伺候完皇帝回来,安陵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刚一进殿,便见甄嬛与眉庄都在榻上坐着等她。 安陵容使了个眼色,原本在殿内伺候的人便都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 「快喝口谷叶饮解解乏罢,我特地加了些蜂蜜进去,尝着一点儿也不涩口。」眉庄拉着她坐下,见她面带疲色,低声道,「人都没了,又来做出这般模样做什么?平白叫咱们不好过罢了。」 甄嬛跟着点头,她虽怀着孩子没有去贵妃灵前守着,但瞧着眉姐姐与陵容一大早便去,回来时俱都神色疲乏,倒是比上回皇后薨逝时瞧着还累上许多。 「皇上瞧着如何?」 「左不过就是那样,听苏培盛说,送进去的膳食只草草用了几筷,人瞧着的确消瘦了一圈儿,面色瞧着也不好。」加了蜜的谷叶饮清甜解渴,安陵容觉着喜欢,又连连喝了几口,这才放下手里的淡黄琉璃茶盏,「就这还没算完呢,太后若是知道皇上传召了我,必定也会叫我去万方安和问话。」 沈眉庄这世与太后的关系也十分亲厚,听着这话便劝她:「太后是长辈,又因着华贵妃的事儿惊怒交加,这下啊病情又重了不少。昨个儿我去给太后请安时,那模样瞧着委实不太好,你若是去太后跟前儿,记着千万要恭谨些才好。」 安陵容听着她说,心中忽而想到,又来一世,眉庄仍是得了太后厚待之人,可她未曾遭受假孕争宠之事,性子仍是矜傲大方的。 自己这重来一遭,原本自卑拧巴的性子都能改了不少,那年世兰呢? 若是她肯服软,兴许尚有一线生机。 只是若是知道真相后还肯一如既往地爱着皇帝,那便不是年世兰了。 这几日守灵虽然枯燥又受累,但她心中对着年世兰本人也没什么怨言,不过是同她们一般苦命之人而已。 年世兰现在……也算解脱了罢。 那她们之后的命数又当如何呢? 安陵容轻轻嘆了口气,今年的夏天,过得可真是叫人不痛快。 而被众人沉重哀悼的年世兰,此时却在京郊一处茅屋里大发脾气。 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换下华服珠冠的她少了几分盛气凌人的艷丽,但那双凤眸冷冷望过来的时候,柳吏目神态平静地跪在了地上:「娘娘容禀。」 「你竟敢欺骗本宫?!」年世兰昏睡了好几天,如今头疼不说,肚子还饿,但她不能露怯,只能高声道,「颂芝与灵芝呢!她们两个竟然会伙同你一起骗本宫?」 相比于年世兰的愤怒,柳吏目显得平静许多:「颂芝与灵芝已然没了。」 他说话的声音太冷,太淡,像是终日不见阳光的幽谷中寂寂回响的风。 年世兰怔在原地:「……你说清楚,什么叫没了?」 「灵芝与娘娘身量相仿,只有她与颂芝的尸首显于人前,皇上与太后才会相信贵妃年氏是真的不在人世了。」柳吏目见容色苍白却仍旧美艷的贵妃傻愣愣地只顾掉眼泪,声音低了一些,「抱歉,微臣无能,只能带娘娘一人出来。」 想到颂芝呈上来的那碗乌梅汤,她原是不想喝的,但是颂芝红着眼恳求地望着她,她便也心软了。 可没想到,待她醒来之后便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 年世兰狠狠闭了闭眼:「哥哥呢?本宫要见他。」 「……大将军已被皇上下令打入天牢,连同年富、年兴两位公子,也入了大牢。」 年世兰惊愕地望着他,声音尖利:「你不是本宫哥哥安排在宫中的暗桩吗?只能带本宫一人出来便也罢了,怎得连报信这样的事都做不好?」 柳吏目抿了抿唇,见年世兰哭得伤心,只能道:「皇上为了解决大将军这个心腹之患,早已在京中布下天罗地网,微臣去迟一步,大将军一入了京城,自那时起,便已是身在瓮中之人了。」 他这话说得没错,但对他有恩的不是年羹尧,而是面前这位身处陋室仍美得不可方物的贵妃娘娘。 那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只有他记了那么多年。 翌日,有大臣列出年羹尧九十二项大罪,请求皇帝立正典刑。 皇帝已然下旨,令年羹尧自裁,其族中任官者俱革职,嫡亲子孙发遣边地充军,家产抄没入官。 柳吏目听着这消息时默然了许久,犹豫半晌,还是决定进屋去告诉年世兰此事。 年世兰听了,心中仍是痛的,却再也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哥哥生前最爱喝太禧白,如今我身无长物,你去城中酒坊打一壶酒来罢,也算叫我略略尽到一份心意。」 柳吏目有些犹豫,年世兰扯了扯嘴角:「我这条命是颂芝灵芝,还有哥哥他们换来的,我不会傻到在此时自尽。」 第133页 柳吏目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因着心中不安,他脚程比平日快了不少,但回来时仍是陋室依旧,佳人不再。 那做工粗糙的木桌上放着一只巧夺天工的赤金青鸾点珠步摇。 她走了。 第70章 长春仙馆 安陵容坐在榻上,见众人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望着窗外灼人的绿意,轻轻嘆了口气:「回到宫里,便没有这样好的景致可以看了。」 禾玉是资历老的姑姑了,这些收拾行李的事儿自然落到了宝霜她们身上,听着安陵容语带惆怅,劝了几句:「这回到园子里消暑,虽说景致美,人也松快了许多。可小主也费了不少心力,如今回宫去,虽说地方小些,可终究要安稳一些不是?」 安陵容知道禾玉在后怕什么,无论是年世兰自焚还是他人有意为之,那场大火所造成的后果都叫园子里的人身心俱疲。 她俩正说着话,便听得淑质和弘珩兴奋的叫嚷声。 「骑马好玩儿吗?」安陵容拿了柔软的绢帕给两个孩子擦汗,见他们热得小脸红扑扑,眼睛却很亮,瞧着便叫人心生欢喜。 弘珩点了点头,难得见他这么高兴,安陵容见了也开心,手贴近他的背摸了摸,摸得一手的湿汗,便同乳母嘱咐道:「待会儿给阿哥公主洗个澡,记得放些金银花草。不能叫他们胡闹玩水,洗干净了就快些抱出来,可知道?」 四位乳母连忙点头应是。 安陵容摸了摸冲到她怀里撒娇的淑质,两个发啾都被汗给浸湿了,不难看出这两个孩子玩儿得是有多疯。 叶澜依穿着一袭青色宫装,到这儿也两个多月了,人也长开了不少,俏生生立在那里的模样瞧着十分秀气。 只是眉目间洋溢的全都是灵动笑意,再也没有上一世那般的孤寂不驯的模样了。 「两个孩子可还算乖巧吗?没有给你惹什么麻烦罢?」 叶澜依点点头:「奴婢只敢扶着阿哥和公主在马儿身上略坐了坐,待再长大些骑马才稳当呢。那两匹小矮马年纪还小,性子十分温顺可爱,阿哥和公主见了都很喜欢。」 淑质从额娘香香的怀里抬起头来,笑嘻嘻道:「骑,马!」 「好,咱们下次来的时候再骑马。」安陵容摸了摸她的刘海,「快将她们送过去洗澡罢,瞧这一身脏的。」 淑质像是听出额娘有些嫌弃她了,顿时小嘴撅得能挂两斤油瓶。 倒是弘珩,人愈发大,性子也要强,轻轻闻了闻自己身上,嗯,的确有点臭。 他便拉着还想再撒撒娇的妹妹转身出去了,她晚上还和他睡一块儿呢,自然也是要洗干净的。 要是能把妹妹洗得和额娘一样香香的就更好了。 待回到了熟悉的钟粹宫,安陵容人虽洗漱好了躺在床上,却总觉着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待过了几日,太后懿旨下来了,她才想起来。 这一世瓜尔佳鄂敏在平息年党之乱中仍是占了几分功,除却皇帝在前朝有所赏赐之外,太后做主赏了瓜尔佳氏一个天大的恩典,传召鄂敏嫡女入宫为妃。 仍如上一世一般,封了贵人,赐号『祺』。 只是她这入宫的时间不太凑巧,正好赶上甄嬛生产,皇帝不知是因为怜爱甄嬛与新得的小公主,还是出于旁的考量,将祺贵人入宫的吉日延后了一月。 甄嬛这胎生得很顺利,此时她正躺在床上,面色虽说苍白了些,但是一双盈盈杏眼仍旧光彩夺目:「你们瞧,她还这样小,便已经知道我是她额娘了。」 甄嬛垂眸看着新生的小女儿,目光触及她小小粉粉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指,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宁静柔和。 「这孩子生得可真像你,瞧那小模样,真真是标緻极了。」沈眉庄见了小公主也十分高兴,还拉了静和的手教她认人,「这便是静和的妹妹了,静和日后要好好爱妹妹,知不知道?」 当惯了妹妹的静和懵懵地看了看那团粉糰子,扭过头找淑质她们玩儿去了。 「皇上既赐了封号下来,姐姐可想好了公主的小名儿?」安陵容笑着将在宝华寺供奉了三月的护身符递给甄嬛,「我特意叫宝华殿的法师在佛前供奉了三月,咱们胧月公主的命格贵重,该是用护身符压一压,好叫她平平安安留在咱们身边。」 甄嬛接过,轻轻触摸着护身符上玄妙的花纹,将它放在了胧月的襁褓边上,笑道:「『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我醒来后第一次看着这孩子,便见月光透过帐子,柔柔地洒在她的脸庞上……她的名字就叫皎皎,如何?」 「皎皎……当真是极好的名字。」安陵容轻轻碰了碰婴孩幼嫩的脸颊,这个孩子虽说才出生一两日,却已出落得很清秀,眉眼里依稀能看出甄嬛的影子。 长开之后必定是个美人。 待到甄嬛封嫔与胧月的满月宴之后,太后似是忍不住了,特意叫了皇帝过去一趟。 没多久钦天监便算出了吉日,将那位在家中硬是多学了一月规矩的祺贵人给迎进宫里来了。 不同于前世,祺贵人这次没了皇后好依仗,生性骄蛮的她倒是聪明地一入宫便去了太后的寿康宫行礼问安,得了赏赐之后便高高兴兴地回了储秀宫。 富察贵人在一边儿瞧着太后与皇帝流水似地往祺贵人宫里赏赐东西,白眼都快翻到天边去了,虽说知道祺贵人的阿玛此次在平定年党之乱中有功,可至于那么厚待那个劳什子祺贵人吗? 第134页 也不怕再捧出个华贵妃出来? 这话富察贵人只敢在心里说说,若是这话叫旁人听到了去太后或皇帝面前告她一状,她本就不多的月例银子只怕更不够用了! 富察贵人越想越心烦,正巧淳常在上门来找她说话,顺便想瞧瞧新来的祺贵人美不美。 富察贵人见她一边往嘴里塞翠玉豆糕,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还使劲儿往殿外瞟,没好气道:「什么顺便来看新来的祺贵人呀,依我看啊,顺便来瞧我才是真的。」 「富察姐姐,我是真的好奇这位祺贵人长什么样呢。能叫太后娘娘亲自下令召进宫的,想必生得很美吧?」 「美是挺美的……」富察贵人有些别扭,虽说她不喜欢祺贵人那张狂样子,但不可否认,她的容貌的确出色。 两人正说着话,便听见外边传来一阵动静,原来是祺贵人要出门拜访各位娘娘了。 富察贵人听了连忙坐得更端庄了些。 淳常在看了好奇:「富察姐姐,你脖子不舒服吗?」 「……你懂什么。」富察贵人翻了个白眼,好在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她也知道淳常在不是个刻意卖蠢的性子,不然高低她也得和她骂两句。 富察贵人正辛苦维持着仪态,便看见祺贵人带着一堆礼物风风火火地从她殿前路过,连半分停顿都没有便走了。 富察贵人气得站了起来,难以置信道:「我与她同住一宫,又比她先进宫这么久,她竟然不先来拜访我?」 「可是富察姐姐与祺贵人都是贵人啊,这贵人与贵人之间有什么好拜访的?」淳常在很迷茫,见富察贵人杀气腾腾地盯着她,又疑惑道,「难道是嬷嬷说错了?」 富察贵人干脆连着那碟子快吃完的翠玉豆糕和人一块儿轰出去了。 安陵容正坐在书桌前练字,虽说她在文学一道上委实没有什么天分,但是不时写写字,倒是能叫她心里平静下来。 「小主,祺贵人过来拜访您了。」 祺贵人? 安陵容握笔的手一顿,脑子里便浮现出些不太好的回忆来。 「小主?」宝霜有些疑惑,小主是不想见祺贵人吗? 宝霜最近和宝桑学得很好,自认为越来越懂得体察小主心意了,便道:「若小主不想见人,奴婢便去回绝了祺贵人,说是小主疲乏,已经歇下了。」 安陵容点了点头,管祺贵人这辈子如何呢,反正自己就是不想瞧见她。 难得任性了一回的安陵容越想越觉着这么做很好,她努力了这么些年,不至于在这一件小事上都由不得自己的心意。 她高高兴兴地写完了字,还额外给两个孩子多加了一碟子牛奶山药薏仁糕。 弘珩很疑惑,今儿白天的时候妹妹不小心将殿里的青花缠枝莲如意耳瓶打碎了,额娘还狠狠地说教了她一顿呢,怎么还有小点心可以吃呢? 淑质才不想那么多呢,见着好吃的就双眼发光,不过她很聪明,知道先跑去额娘怀里好好地撒了会儿娇,得了额娘的笑脸,这才高高兴兴地叫叶澜依给她餵糕吃。 母子三人这会子其乐融融,祺贵人却坐在殿里生闷气。 她带进宫的侍女丁香便给她捏肩便劝道:「小主是何等有福之人,哪里需要为着那起子小门小户出身的人生气?不若奴婢服侍您先去沐浴更衣罢,待会儿凤鸾春恩车便要来接小主您了呢。」 祺贵人猛扇了几下扇子,又气又委屈:「我都没生气因着她的好姐妹莞嫔,我才拖到如今才进宫,她倒好,在我面前摆起谱儿来了。生个龙凤胎便有什么了不得的吗?假以时日……便瞧这宫里是谁说了算!」 丁香在一旁猛点头:「小主您生得美丽,大人如今又深得皇上看重,您日后的前程必定比那怡嫔、莞嫔还要来得强呢!」 祺贵人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祺贵人昨个儿也只去了敬妃、端妃与眉庄宫中走了一遭,其他人要么是她瞧不上,要么便是瞧她不上。 因此今儿在寿康宫请安,便是后宫众妃第一次见着这位祺贵人。 只见她穿着一袭荔枝红的如意缎绣彩蝶穿花裙,一张小巧莹润的鹅蛋脸瞧着的确生得娇憨动人,眉眼里那股子骄蛮的活劲儿叫她整个人都显出一种别样的美丽来。 祺贵人笑脸盈盈地朝着太后与众妃行了礼,太后慈爱地对着她招了招手:「你这孩子生得标緻,皇帝也喜欢你,哀家便赐了这对赤金榴花红宝石步摇给你,望你日后好好服侍皇帝,早日给皇帝诞下几个强壮聪慧的阿哥才好。」 祺贵人红着脸应了,安陵容这下见着她,心中倒是没有起什么波澜,甚至还能抽空同眉庄甄嬛她们对了个眼神,彼此间默契一笑。 太后的赏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第71章 祺贵人高高兴兴地领了赏,一双娇俏杏眼在瞥见安陵容时又几不可见地闪过几分算计的光。 这人竟敢将她拒之门外,瞧着也不是多么出众的容貌,也不过堪堪看得过眼罢了,若不是肚子争气,哼,想同她一般入殿给太后请安? 做梦去罢! 欣贵人向来是个爱看热闹的,如今淑和得了太后青眼,少不得她也沾了几分光,是以说起话来倒不似旁人一般拘谨,见祺贵人有意无意地总是往安陵容几人那儿瞟,便笑道:「祺贵人这是怎么了?这眼珠子啊一直黏着怡嫔她们不放呢。太后娘娘您瞧,祺贵人自个儿便是个难得的美人儿了,怎得看着怡嫔妹妹她们也和失了魂儿一般,看来这好美之心啊,果真是人皆有之。」 第135页 太后一听便笑了,她常在病中,欣贵人常带着淑和公主来寿康宫中伺候汤药,她也颇喜欢欣贵人这般风趣又识大体的性子。 大家见太后笑了,便也识趣儿地跟着笑了起来。 敬妃柔声道:「欣贵人便是个这么个爱逗趣儿的性子,祺贵人日后熟悉了,便知道了。」 祺贵人只好点了点头,安陵容浓密卷翘的眼睫一颤,那张瓷白的美人面上便覆上了一层浅浅阴影,她对上祺贵人有些莫名的眼神,笑道:「祺贵人若是想瞧美人,又何必捨近求远,只管抱面镜子瞧自个儿便是了,臣妾蒲柳之姿,被众位姐妹一比,便更加黯然无光了。」 沈眉庄跟着接话道:「祺贵人年轻美丽,臣妾见着她,便如同见着几年前的自己一般。臣妾自认貌不如人,只得多在太后身边服侍,好叫太后别厌烦了臣妾去。」 「你这孩子,说起话来总是一道一道的。」太后被她逗笑了,却又忍不住咳了几声,竹息连忙端了茶盏递给她,太后慢慢地啜了一口清茶,这才缓了过来。 淳常在按着位份,原是没资格入殿请安的,但如今宫中妃嫔已然不多了,为着热闹些,太后便也允了她一同过来。 她坐在最末的位子上,将自己左手边的小点心吃完了便开始无聊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熘熘转了转,好奇道:「祺贵人瞧着和惠嫔姐姐没什么区别呀?难不成是惠嫔姐姐用来擦脸的玉肌膏太好用了,这才瞧不出谁大谁小来吗?」 富察贵人精神一振,可算找着报仇的机会了。 她掩了掩嘴,笑道:「这祺贵人呀,原本当与咱们一届选秀入宫的,可不料入宫选秀前突然染恙,无法面圣,这耽搁了几年,才又能进宫与咱们当姊妹呢。」 「那祺贵人如今岂不是已经十九了?」淳常在似乎很震惊,有些失望地撇嘴,「我还以为她进了宫之后我便不是最小的那一个了。」 默默听她们说话的众人忍不住莞尔,祺贵人的练气功夫尚不到家,听了这话脸都有些气红了。 太后眉梢微动,却没打算参和进去,她有意捧了祺贵人起来,本就是为了叫她能制衡莞嫔她们,叫这宫中的局势更清明些。 百花齐放,各自争春,这才是后宫平衡之道,若是独独叫几朵花承了雨露,众人心中难免有怨气。 现在叫祺贵人多锻鍊锻鍊,也是好的。 听了这话,见太后又不管,好容易被放出来的齐嫔李静言又忘了内务府嬷嬷是怎么训斥她的了,惊呼出声:「那祺贵人这三年都未曾议亲不成?倒也不怕和从前的果郡王福晋一般等到年纪大了嫁不出去?」 安陵容忍不住低下头笑了笑,这李静言虽说被皇帝放了出来,又瞧在三阿哥的面子上重封了嫔,仍赐号『齐』,但是瞧着那性子……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她话里提及的另一位不在场,安陵容倒有些遗憾,她倒是很想瞧瞧孟静娴在听着这话时的表情呢。 只可惜,不知是谁在皇帝耳朵旁说了几句孟静娴曾惹怒了年世兰的事儿,皇帝本就为着这事儿伤心,这下听说孟静娴不敬贵妃,便知会了太后一声,由太后下令申斥果郡王福晋品行不端、所怀失德,罚她为已然被追封为敦肃皇贵妃的年世兰抄写九九八十一天的佛经。 听说因着此事连果郡王都受了些波折,皇帝很是有些时日没有召他入宫赏画下棋了。 不过这些与她有什么相关? 安陵容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清香回甘,倒是不错。 今儿的请安结束后众人各怀心思,齐嫔现在稍微学聪明了些,她也实在是被关怕了,知道方才说的话有些失礼,又不好拉下脸同祺贵人道歉。 毕竟她可是三阿哥的额娘,身份尊贵,哪里是她这么个靠着阿玛功劳才能进宫的小贵人能比的? 这么想着,齐嫔又放心了,高高兴兴地带着翠果去阿哥所见儿子。 眉庄三人慢慢地走在最后面,欣贵人与富察贵人她们见祺贵人怒气沖沖地从她们身边儿擦肩而过,也不说同她们点个头问个安,心中也有些不舒服。 欣贵人见着陵容她们走过来了,便挽着她们的手,笑盈盈道:「今儿难得这日头不晒人,咱们去御花园逛逛去。」 御花园统共就那么大点地方,看来欣贵人这是嘴巴又闲得慌,想找人说说闲话了。 不过回去也无事可忙,安陵容同她们对视一眼,便随欣贵人去了。 「你们说,这祺贵人瞧着娇娇柔柔的,胆子倒是大,一心只往这世间最富贵的窝里奔呢。」 富察贵人这话一出,欣贵人便指着她不住笑道:「你们听听,这人说话一股子酸劲儿,偏偏我点出来了,她还要不高兴。」 「难道我说错了不成?」富察贵人哼了一声,「凭她阿玛有多劳苦功高,难不成还能抵得过当年的年羹尧?敦肃皇贵妃都如此,更遑论她如今不过是个小小贵人,得意什么呢。」 小小的富察贵人越想越气,沈眉庄连忙『嘘』了一声:「这御花园里人多嘴杂的,若是谁将这番话传出去了,皇上与太后难免不高兴。」 甄嬛若有所思:「此人虽瞧着脾气大,但毕竟才入宫,心性儿都还不稳呢,且再看看罢。」 「是了,咱们日子过得好好的,何苦主动揽祸上身?若是不喜欢她,平日里远着些不来往便是了。」 第136页 富察贵人听了这话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你说得倒是轻巧,我与她同住储秀宫,日日都瞧见她见天儿似地显摆皇上太后赏赐下来的东西,这般小家子气,还是大家世族出来的小姐呢。」 「以我看呀,富察姐姐正好多出来走动走动,明个儿去欣姐姐宫里,再过两日便来我宫里,既能眼不见心不烦,咱们姊妹间也能多说说话,岂不是正好?」 富察贵人望着安陵容笑意盈盈的一双含情妙目,突然就觉着心中那团气咻地一下便散没了,正想点头,原本在一边儿安静旁听的淳常在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我能跟着富察姐姐一起去吗?」 说着她便很兴奋地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明天去欣姐姐宫里吃马蹄糕,后天去安姐姐宫里吃翡翠芝麻饼,再后天去眉姐姐宫里吃桂花藕粉糖糕,再再后天去莞姐姐宫里吃牛乳粉糕……」 众人瞧她数得眉开眼笑,俱都忍俊不禁,纷纷打趣起过几日便又要见着淳常在的嬷嬷上内务府裁新衣服去了。 见淳常在羞得脸都红了,大家笑得顿时更加开怀。 安陵容望着亭外开得正好的馥郁秋桂,惬意地眯了眯眼。 这样的日子,便是拿多少富贵来换,她都是不愿的。 第72章 延庆殿 吉祥轻手轻脚地收拾了药碗,见端妃神色间有些疲乏,便打算悄悄退下,好叫端妃歇歇。 没料到端妃主动叫住了她。 「听说宫里新来了位祺贵人,你可曾瞧见过?」 吉祥想了想,点头道:「奴婢去内务府领东西的时候,曾见着祺贵人坐着步辇自长街过呢。」顿了顿,她知道端妃为何会突然问这话,便道,「祺贵人生得美丽,奴婢瞧并不逊色于莞嫔。」 「你说得如此动人,倒是叫本宫生出些好奇来。」端妃笑了笑,「服侍本宫换身衣裳罢,这秋日风光难得,空留在这殿中有什么意思。」 吉祥有些犹豫:「可娘娘自从园子里回来之后便一直有些咳嗽,外边儿风大,奴婢怕损了娘娘玉体。」 「过往再艰难的时候,本宫不也熬过来了吗?」端妃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翠玉手环,这是她的陪嫁,她年少时皇帝见着也曾笑道,说这玉镯清透,衬得人玉肤花貌,是好看。 「好容易熬出头了,本宫又怎么甘心……又怎么会甘心。」 吉祥见娘娘低声呢喃的模样,不知怎得突然觉着有些瘆人,只得低下头应了。 端妃原本想去给太后请安,却被竹息给客气地挡了回来。 「太后方才同众位小主说了会儿子话,有些累着了,刚刚服了药才歇下,还请娘娘改日再来罢。」 端妃轻轻咳了一声,吉祥便道:「有劳姑姑了,我们娘娘想着许久未曾面见太后,唯恐失了侍奉翁姑的本分,想要亲自向太后娘娘请罪。却是奴婢失礼,未曾先亲自过来问一问姑姑,倒是扰了太后娘娘与姑姑的清净呢。」 竹息微微笑道:「端妃娘娘身子虽孱弱些,但您待太后娘娘的孝心满宫里都是清楚的,太后娘娘自然也记挂着您,又何来打扰一说呢?」 只是说来说去,太后还是不想见她。 端妃苍白的脸上挂上几分笑,对着竹息微微颔首:「劳烦姑姑走一趟了,本宫过几日再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竹息对着她微微福身,端妃面上温柔的笑意在出了寿康宫之后便慢慢落下去了。 吉祥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抬头看了,只专心瞧着地上有没有可能会绊着端妃娘娘的小石子儿。 「今儿众人都去了,连齐嫔也去了……」端妃似是有些难过,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偏生没人来知会本宫一声。」 「吉祥,难不成本宫便这般不招人待见吗?」 这话要她怎么接? 吉祥连忙摇头:「怎么会呢,想来其他小主是顾虑娘娘身子孱弱,想让您多在宫里休息呢。待您身子养好了,哪里还怕没有同太后娘娘与其他小主常来常往的时候呢?」 她的身子还能有好的那一日吗? 端妃抬起头,望着那明媚秋阳,忽地就有些迷茫。 皇帝前些日子常常召见她,她明知皇帝是想利用她去挡一挡年世兰,可她甘之如饴。 如今年世兰没了,她本该松一口气,可不知怎得,心中却闷得难受。 而且,皇帝自那之后也再未召见过她了。 连那些见她略受宠些便贴上来讨赏的太监宫女们,也都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情状。 许是瞧出了她这位主子不堪大用,终究是没有那份福气。 心里想着事儿,加之身子实在孱弱,端妃便只能慢慢走着,不料一颗精緻的小绣球忽然咕噜噜地滚到她脚边。 穿着鹅黄色百合绿枝裙的小公主跑得飞快,见她心爱的小绣球被一个陌生的人拿在手里,有些怯怯地停在原地。 「你们这些废物,连公主都看不好,哪日本宫非要将你们发落去慎刑司狠狠挨一顿板子才好!」 曹琴默见两个乳母都没能跑得过温宜,任由她一人跌跌撞撞往前跑,一时之间又惊又怒,若是摔着捧着哪里了可怎么好! 乳母们慌忙跪下请罪,曹琴默好容易将女儿软软香香的小身子揽入怀里,便见着端妃脸色淡淡地瞧着自己,一时之间有些摸不清头脑。 她与这位深居简出的娘娘并不熟悉,且往日她得听命于年世兰,这位端妃娘娘与年世兰更是水火不容,曹琴默与这位无宠的娘娘自是没什么交情可言的。 第137页 两人客气地见了礼,曹琴默轻轻推了推怀里的女儿:「温宜,快给端妃娘娘请安。」 端妃见着那玉娇花柔的小公主甜甜地唤她『端娘娘』,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半弯下腰将手中的绣球递给她,柔声问道:「这是你的绣球吗?」 温宜软乎乎地点了点头,发髻上的蝴蝶衔珠跟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衬得那张白嫩嫩的包子脸愈发可爱。 端妃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但小公主得了绣球很快又欢天喜地地拉着乳母去一边玩儿了,端妃只得直起身子,见她开开心心地追着绣球,原本有些阴郁的眼神陡然间变得柔和起来。 若是她也能有这么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承欢膝下……那该有多好。 曹琴默无意间瞥见端妃的神色,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温宜是她的命根子,当初她肯为了温宜不惜同华贵妃撕破脸,为此受了好大的委屈,她也从未后悔过。 如今好容易眼见着皇后与华贵妃相继倒台,她心中总算安定下来。宫中没了这两座巨山,凭藉她的心计,必定能护住温宜好好长大,将来指婚得一个好额驸的。 若是端妃娘娘想叫她们母女分离…… 曹琴默轻轻踩住那朵不知何时落在地上的鸳鸯芙蓉,纵是抛了如今的安稳不要,她也不会叫温宜离开她。 吉祥见端妃作势要回延庆殿,有些不明白:「娘娘,您今儿出来不是想去见见祺贵人吗?」 「无缘无故,本宫见了她也无用。」端妃咳了咳,忽然记起了什么,「再过几日便是六阿哥同怀宁公主的生辰了罢?」 吉祥点了点头,端妃笑了笑,那日便是个好时候。 钟粹宫 弘珩早早儿地便配合乳母将身量体长都量好了,现在正乖乖地坐在小杌子上吃桂花糕,那里边儿放了安陵容亲自做的桂花蜜,他吃得很开心。 淑质看着眼馋,小胖身子一扭一扭,一点儿也不老实,安陵容见负责量身的乳母汗都要出来了,偏生又不敢呵斥公主,只得无奈道:「淑质乖乖的,便能吃到桂花糕了。」 「吃!」说到这个淑质便来劲儿,安陵容见她还是毛毛躁躁的,摇了摇头,正准备说她几句,便听得廊下通传,说是皇帝来了。 两个孩子对着她这个额娘时爱撒娇爱玩闹,不过对着皇帝时倒没那么放肆,便是淑质,也慢慢懂得了皇阿玛与其他人是不同的,她不能再猛地扎进他怀里求抱抱了。 皇帝牵了安陵容的手到榻上坐着,见她放在小几上的纸,拿起来望了一眼便笑了,揶揄道:「再过两年,弘珩与怀宁便要开蒙了,到时候没得叫两个刚进学的孩子写出来的字都比你这个当额娘的瞧着有风骨。」 早在两人说话时,乳母们便会意地抱着两个小主子下去了。 淑质被抱起来时还老大不乐意,她的桂花糕还没吃呢! 她正咧开嘴要哭,弘珩眼疾手快地将手里的半块儿桂花糕塞到妹妹嘴里,淑质咂巴咂巴嘴,便高高兴兴地任由乳母抱着出去了。 殿里没了其他人,安陵容这才故作羞恼道:「臣妾本就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哪里有什么风骨可言?皇上只管嫌弃臣妾罢了。」 皇帝被她这副小女儿娇态惹得笑出声,只意有所指地缓缓摩挲着她的手背:「你这文学一道上虽没什么长进,顶嘴的工夫倒是麻利了不少。」 安陵容见皇帝今日既主动来了钟粹宫,瞧着心情也似不错的模样,心中有意盘算,哀怨道:「皇上这些日子常常忙着前朝的事儿,怕是都忘了弘珩她们过几日便要过两岁生辰了。」 被她这么一说,皇帝这才想起来,心中难免有些愧疚:「朕近日事多,一时忙忘了。」 安陵容本也不指望他多少,只是顺手为之,好叫这两个孩子多得几分君父的怜惜罢了。 当下便也只柔柔一笑,轻声道:「待到两个孩子生辰那日皇上能来陪陪她们,臣妾便高兴了。」 「只这般简单便好?」皇帝手中的翡翠念珠一甩,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声,故意道,「不如朕赏些有用的东西下去?封弘珩为贝子,还是贝勒?再封怀宁为和硕公主,如何?」 明知皇帝是在开玩笑,但安陵容心中还是重重一跳,皇帝的性子实在太过敏感多疑,她不知皇帝此时说这话是私下玩笑,还是有意试探。 她只得稳住心神,蹙起一双弯如纤月的眉毛,嗔道:「皇上只管拿臣妾逗乐呢,弘珩与怀宁还小,哪里经得住这般大的福气?」 皇帝若有所思地慢慢捻动着手中的翡翠念珠:「这两个孩子还小,弘时与弘历却到年纪了……」 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三阿哥和四阿哥身上去了? 安陵容不愿沾染这些事儿,只道:「臣妾昨个儿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时见着齐嫔姐姐了,姐姐静下心来学了这么几月的规矩,瞧着人稳重了不少,说起三阿哥时脸上的笑意都藏不住呢。」 「都到这个岁数了,才稳重下来。三阿哥许是像了他额娘,也是这么个毛毛躁躁的性子。」皇帝声调淡淡,「四阿哥……倒是稳重,只是稳重过头,没甚少年人的鲜活劲儿。」 皇帝的性子便是这样,瞧一个人不顺眼时,总有许多说辞。 安陵容呵呵一笑,皇帝似乎觉着方才说的话无意间暴露了自己的真实心绪,便主动同她提起给两个孩子办场宴会好好庆贺一番的事儿。 第138页 安陵容一面应承,一面有些出神,日子过得可真快啊,弘珩与淑质马上便要满两岁了。 第73章 到了弘珩与淑质生辰之日,眉庄与甄嬛早早儿地便来了钟粹宫,静和与胧月也一併跟着来了。 虽说现在胧月还是个只会在乳母怀里吐泡泡的无齿婴孩,但是静和已经能被淑质拉着走几步了。 淑质很大方地拉着妹妹的手,指着那堆礼物豪迈道:「淑质的,给你!」 意思是随便她挑。 沈眉庄笑吟吟地看着这对儿姐妹花,夸赞道:「咱们淑质呀,真是愈发有当姐姐的样子了,静和将来若是有她一半儿活泼乖巧,我便知足了。」 静和慢吞吞地玩着锦缎上缀着的流苏穗子,被这么多亮晶晶好东西包围着的淑质像是一只落入花丛的小蜜蜂般,左飞飞右飞飞,一会儿将安陵容特地给她做的小兔子绢花簪在脑门儿上,一会儿又将暖玉珠串绕在静和脖子上,还笑嘻嘻地问她喜不喜欢,叫乳母们都紧张得不行,生怕静和小公主的小细脖子被压弯了。 弘珩不爱和妹妹们一起玩儿,只安静地在一旁摆弄甄嬛新送给他的孔明锁。 安陵容见众人送来的礼物,俱都是些难得的珍宝,她也没多说什么,只嘱咐宝霜将她们登记入库,让乳母们将几个孩子都抱去侧殿玩会儿。 淑质叽里哌啦地和静和一路说着话一路出去,也不管静和脸上懵懵懂懂的,似是根本没听懂,不过这也不影响,她还在手舞足蹈地和妹妹比划着名什么。 安陵容听着她几乎没有停歇过地说话,叽叽喳喳的,像是一只小百灵鸟,虽说这声音的确娇嫩好听,但不禁感到一阵头疼,见眉庄还在那儿笑,佯装怒道:「眉姐姐还笑呢,我有心教一教淑质学一学她们长姐,也做出个温柔懂礼的模样来。偏生你们就爱宠着那丫头,你们瞧瞧,竟也不怕日后将静和也带成个磨人的性子。」 「这有什么?你不知道,我瞧着静和每日都安安静静的,心中还有些担忧呢。」沈眉庄嘆了口气,像是木兰花一般清雅美丽的脸庞上闪过几分轻愁,「虽说如今的世道都叫女子要知礼守礼,端庄大方才好,可是你瞧瞧,但凡是性子软和柔怯的人,吃的亏总是要多一些。索性要强些又如何?旁人不理解便罢了,我私心里总不想见着咱们这几个女儿吃亏的。」 甄嬛点点头,反正殿中只有她们几个亲亲姊妹,她也不用顾忌:「敦肃皇贵妃……虽说咱们往日与她有些过节,但是不瞒你们说,我有时也会羡慕她那样骄傲肆意的性子。」 她之前要顾及家中父母与玉娆,害怕因为自己使得他们被皇帝迁怒,如今她又担心如果自己惹了皇帝厌恶,将来胧月要怎么办? 她不愿,也绝不会让胧月变成下一个朝瑰公主。 「淑质性子强,之前我总有些头疼,怕宠过了头,变得跋扈便不好了。」安陵容轻轻嘆了口气,望着青玉花樽中插着的一束长春花,「淑质这几个女孩儿是公主,然而先帝爷年间不知有多少公主被送去蒙古和亲,如今这位……」 说到这个话题,三人都沉默下来。 甄嬛素手拨了拨茶盏,淡淡道:「咱们都是做人额娘的,哪里能见得女儿远嫁这样的事儿?即便再难,咱们也要把这几个女孩儿留在身边。」 沈眉庄深以为然:「是了,为着孩子,咱们又有什么不能做的呢?皇上……虽说平时疼爱这几个孩子,但瞧瞧朝瑰公主便知道了,这事儿还是得从长计议为好。」 她们说得委婉,毕竟是第一次将此事摆在明面上说,安陵容抿了抿唇,只道:「是了,咱们得从长计议才是。」 弘珩与淑质的两岁生辰办得不算隆重,毕竟不是周岁或者逢十的时候,但皇帝向来疼爱这两个孩子,便叫好好办了一场宫宴,也算是给宫中增添几分喜气儿。 太后未曾出席,只叫竹息过来赏了两个孩子东西,竹息笑眯眯地替太后受了两个孩子的礼,温声道:「太后心中记挂着六阿哥与公主,还望怡嫔小主得空时,常带着阿哥公主去寿康宫说说话儿。阿哥与公主都是天皇贵胄,多得些这样福气深厚之人在身旁,想来太后的身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安陵容含笑应下了,有意瞥了一眼皇帝,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在竹息退下时微微颔首。 太后向来不喜她,虽说待弘珩与淑质是不错,但是一想到之前太后曾被皇后说动,要将弘珩抱去给皇后抚养的事儿,安陵容的心中便总是觉着不痛快。 皇后是何等狠心之人,太后不是不知。 恐怕太后想的是若是能牺牲她与弘珩两人,叫皇后安分下来,不叫她再去害旁的妃嫔与皇嗣,真真是一桩极划算的交易。 而弘珩在皇后手中,被养成什么样,亦或者说能否平安长大……太后何曾为她的弘珩考虑过? 她垂下眸,似蝶翼般浓密卷翘的眼睫微微颤动,似是有些不安。 皇帝见着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想到方才竹息的那番话,原本愉悦的心情又瀰漫上了一层雾霾。 竹息的话,便是太后的意思。 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般话,往小了说是太后思念皇孙,想多叫人陪陪,往大了说便是在指责这两个孩子不足以有纯孝之心,连侍奉皇祖母这般的事儿都要提点。 第139页 虽说这两个孩子还小,但日后这些话若是被有心之人翻了出来,难免又要扯出一些莫须有的风波来。 想到夏刈来报近日四阿哥频繁出入寿康宫一事,明面上扯的旗子是为太后侍奉汤药,可那些都是妇道人家该做的事儿,四阿哥一个皇子,天天往寿康宫奔走,究竟是仁孝至极,还是别有用心? 还有皇额娘…… 她难道会像当年与他合谋皇位一般,如今也挑中了四阿哥,好叫他将来坐在自己的龙椅之上吗? 皇帝越想,心中更是惊疑不定,端妃便是在这么个时候进殿的。 望着那仿佛弱不胜衣,一步三喘的端妃,皇帝眉心蹙起:「你身子不好,怎么过来了?」 端妃笑了笑,那抹笑意让她原本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难得鲜活的灵采,倒是叫皇帝恍惚间想起她当年初入王府时,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只可惜了。 皇帝眼中复杂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端妃未曾注意到,只柔声道:「今儿是六阿哥与怀宁公主的好日子,臣妾虽忝居妃位,往日却也没为这两个孩子做些什么东西,心中想来颇觉不安。」 「你养好身子便是,弘珩与怀宁也不缺这些身外之物,若是叫你因此累病了,损的也是孩子们的福气。」 皇帝这番话不轻不重,却险些将端妃脸上的笑意僵在原地。 她不傻,自然听出了皇帝话中的不耐烦之意。 可她怎么能忍? 为棋子,被利用,叫丢在一边数年不闻不问,她都忍过来了,可为何皇帝时至今日,也不愿多分一些目光给她? 端妃用力握住手,只平静道:「臣妾闲来无事,便为阿哥和公主各亲手编织了一串念珠,还望怡嫔不要嫌弃这礼微贱,肯收下才好。」 安陵容不知道端妃打的是什么主意,只得道:「娘娘的心意再贵重不过,这两个孩子能得娘娘如此用心对待,是他们的福气呢。」 端妃笑了一笑,正想说话,齐嫔便同一旁的欣贵人疑惑道:「这小孩子,不是不能碰这些珠串啊什么的吗?你不知道,三阿哥小的时候可调皮了,见着我的那些珠宝首饰啊就往嘴里塞,我拉都拉不动,只得将东西都收了起来,待他长大了我才敢放心地戴那些首饰呢。」 她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坐在另一边的三阿哥都听见了,脸都涨红了,偏生又不敢说话,就怕谁逮着机会又来笑他。 尴尬的三阿哥只好埋头苦吃。 欣贵人附和道:「淑和是个懂事儿的,但她小时候我也不敢叫她碰这些东西,万一哪天乳母没有看住,叫她吞下去了怎么好?」 两个女人在这里大谈育儿经,立在殿中的端妃笑意已经完全僵在脸上了。 最后齐嫔一语中的:「这端妃娘娘呀没有生育过,自然不知道这小孩子娇嫩,咱们做大人的是再怎么精细都不为过的。怡嫔,你便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别和端妃计较了。」 安陵容微微蹙眉,淡声道:「端妃娘娘本是好意,所谓不知者无罪,嫔妾自然是心存感激的,又何来计较一说呢?」 这便是在委婉地说端妃送的这份礼,不太妥当了。 进宫时日尚短,还未曾分清局势的祺贵人终于忍不住开始拱火了:「怡嫔这话说的,倒是叫端妃娘娘有些下不来台了。娘娘的心意要紧,若是你真心感激,还是叫阿哥与公主戴上,正经给端妃娘娘道声谢才是呢。」 「祺贵人年轻,自然不知道养育孩儿的辛苦,这些珠玉璎珞啊,小孩子本是不该碰的。若是今儿破戒了,明个儿见着什么东西也往身上戴,往嘴里塞,那可怎么好?」甄嬛笑盈盈地望着她,眼神却带着股冷意,无论此人是有意起闹还是天生蠢笨,她总见不得这些人拿孩子来说事儿。 「……哪儿就这般夸张了?」祺贵人想要争论几句,但是身后的丁香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祺贵人这才抬眼去看皇帝的脸色,这一看便吓了一跳,虽说她进宫这些时日以来皇帝也宠着她,但陡然见着皇帝这副阴沉沉的模样,她还是有些害怕。 第74章 半晌,皇帝才淡声道:「端妃一片好心。怡嫔,你便替两个孩子收着罢,待他们长大些再给他们。」 安陵容颔首称是。 端妃假意咳了咳,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得差了几分,吉祥连忙上前半步扶住了她,轻声道:「娘娘,奴婢扶您入座罢。」 端妃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几乎是半倚在吉祥身上入了座。 安陵容余光扫到她那弱不胜衣的虚弱模样,内心轻嗤一声,管她有什么歪心思呢,别扰了淑质与弘珩的生辰便是。 只可惜,端妃今儿似乎是吃错了药,定要闹出些什么才肯罢休。 侍膳宫女们新呈上来了一道芙蓉豆腐,众人或低头品尝,或和别人仍说笑,只有端妃怔怔地凝望着这道菜,脸上的神情有些莫名。 「哟,端妃这是胃口不好吗?吉祥,还不快将这道芙蓉豆腐给撤下去。」 齐嫔向来是个爱看热闹又爱嚼舌的人,如今皇后与华贵妃已逝,太后又缠绵病榻鲜少管事,她虽因着去岁的事儿有些害怕,但人嘛,总是难以抑制自己本性的。 她本就觉着端妃身上有股莫名的傲气,大家都是皇帝的嫔妃,端妃还是个药罐子呢,凭什么瞧不上她? 第140页 端妃微微一笑,素手轻抬,止住了吉祥想要撤菜的动作,柔声道:「臣妾久在病中,多病之躯,原是吃不得这些东西的。今儿乍一看到,便想起当日与纯元皇后同在王府之时,娘娘很是喜爱这道芙蓉豆腐呢。」 她微抬螓首,望向皇帝,笑着说:「皇上常常与纯元皇后一道用膳,想来也是见惯了这道菜的。」 「这道菜的确是纯元爱用的。」皇帝想到往日旧事,原本有些沉郁的眉眼间也难免带出了几分温软,「你有心了。」 端妃摇了摇头,笑容中带了些哀愁:「纯元皇后待臣妾如同亲姊妹一般,臣妾虽是福薄之人,却也常常感怀纯元皇后的恩德。往日种种,不敢忘怀。」 此话一出,皇帝的面色果然更加和缓了。 甄嬛冷眼瞧着,只觉着端妃此举与当日的皇后并无分别。 为着能讨一个男人的欢心,将归于尘土多年的旧人就能拉出来再说上一轮,听着可真是可笑。 若是纯元皇后还在……若是她与皇后、端妃一般年华逝去,不复美貌,皇帝还能这般爱重她吗? 甄嬛怔怔地想得正出神,便听着皇帝叫她。 「莞嫔,你也尝尝这道芙蓉豆腐。」皇帝望着她,眼神中带着几分期冀,「若是你喜欢,便叫御膳房常做些送去碎玉轩。」 ……这是又把她当作纯元皇后的替身呢。 甄嬛心中作呕,但面上只微微蹙眉,低声道:「皇上忘了,臣妾对鱼虾过敏,原是碰不得这些发物的。」 皇帝一怔:「是朕忘了。」 「皇上是天下君主,每日里不知要忙多少大事儿,这等小事,本是不必放在心上的。」祺贵人憋了半天,可算找着机会说话了,待皇帝话音刚落,她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甄嬛轻轻一笑,知道此时并不用她开口,是以沈眉庄轻睨她一眼,缓缓道:「原本知晓祺贵人要晚些时候才能进宫与臣妾等人作伴,臣妾心中还觉着有些遗憾。如今看来……许是祺贵人府上请的教引嬷嬷也高兴过了头,倒是累得妹妹没学好规矩。皇上与莞嫔说话,何时需要你插嘴?」 「你!」 祺贵人眼睛一瞪,正要骂回去,便听得皇帝附和了一句:「惠嫔说得是。」说完又瞧了祺贵人一眼,「你的规矩学得是不太好。」 皇帝都发话了,便是祺贵人再生气,也只得委委屈屈地起身称错。 「莞嫔食不得这芙蓉豆腐,臣妾也是个无福享用的。」端妃摇了摇头,「芙蓉豆腐是纯元皇后的心爱之物,不好浪费,还请皇上另赏了他人罢。」 若是纯元皇后九泉之下得知一道豆腐都能成了自己的心爱之物,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半夜来找端妃好好叙叙姐妹情呢? 安陵容与甄嬛眉庄对视一眼,俱都从彼此的眼神中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忍不住低头微笑起来。 「温宜公主生得可爱,臣妾每次见着她,都觉着高兴。臣妾面前这道芙蓉豆腐,还请皇上赏赐给公主罢。」 不敢再说话的祺贵人只得在心里嘀咕:端妃是个什么破落户不成?这点子东西也捨不得丢掉,当真是丢人。 曹琴默自是不想温宜和端妃有什么接触,但见着皇帝允准了,她也不敢出声拒绝,只好起身行礼。 「温宜公主之前可用过这道芙蓉豆腐?有些人的体质便是如莞嫔这般,是碰不得这加了紫菜与鲜虾的菜式的。」端妃看似关心的询问叫曹琴默更加警惕,想也不想便摇头否认道:「温宜身子康健,倒是累得娘娘关怀了。」 端妃慢慢摇了摇头:「这孩子与本宫有缘,便是多看顾些,又有何妨?」说完,她又止不住地咳嗽几声,瞧着真是可怜。 安陵容瞧着她们之间暗流涌动,虽说不太想理会,但见着这阵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叫她抓不住。 是什么东西呢? 安陵容蹙眉,难不成真是养孩子太累了不成,她这记性倒是越来越差了。 温宜不懂大人之间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总是见着有好吃的便高兴。 但乳母还没餵温宜几勺芙蓉豆腐,便见着温宜原本白嫩嫩的小脸蛋瞬间长起了红疹,身上的肌肤也迅速发红发烫,乳母惊诧得失声尖叫起来。 御前失仪,是大罪。 但是现在众人都无暇他顾,慌忙地围上前去,叽叽喳喳道:「温宜公主这是怎么了?太医!快传太医啊!」 曹琴默抱着已经迷迷糊糊的温宜,满脸是泪都浑然不觉,只朝皇帝凄声哀求:「皇上!皇上!求您救救温宜,方才还好好的,怎得突然就……」说着,她已是泣不成声,众妃又连忙温声安慰她。 安陵容站在一边儿,终于想起自己遗忘了什么事儿。 前世里,那时温宜的额娘已经成了端妃,也是在一次宫宴上,温宜误食了马蹄炒虾球发了病。 后经太医诊治,才知道温宜公主是碰不得这等生鲜之物的,吃得少些便如这般会起红疹,若是用得多了,便会危及性命。 温实初如今已经是太医院中的翘楚,加之他年轻,脚程也快,不多时便到了麟趾殿。 「如何?」 今天本是个好日子,结果却出了这般事,皇帝除了忧心温宜之外,不免对弘珩和淑质两个孩子心中存了一些愧疚。 温实初如实说了,皇帝的神情松缓了一些,不是有人蓄意下毒谋害便好。 第141页 端妃似乎也跟着众人一般松了口气,显然方才那大起大落的心绪叫她脸色又苍白了一些,但奇怪的是,她的眼睛却很亮。 既然只需要喝几副药调养一下便无大碍,众妃心中平定了些,齐嫔又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对着曹琴默数落道:「你说说你也是,都是做了这么几年额娘的人了,竟是连公主不能吃虾这事儿都不知道。这你就不如本宫了,三阿哥小时候啊,那是什么都吃,本宫生怕他吃坏了肚子,他吃什么之前本宫都要先尝一口呢。这养孩子啊,千万不能马虎,你瞧,三阿哥如今生得多高,多壮实啊,你可得学学本宫。」 猝不及防被提到的三阿哥原本担心地站在一边看着妹妹,听着额娘又这般毫不收敛,三阿哥又羞又气,决定今儿回去就将额娘送过来的两个小宫女退回去。 额娘选的人既然合了她的眼缘,那想必也和额娘一般,是不太聪明的。 他若是要找能够陪伴在自己身侧的女人,那一定要是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的才好。 和他额娘反着来就对了…… 思路东拐西歪的三阿哥犹自沉浸在福晋挑选标准之中,浑然不觉外界的气氛突然变了。 皇帝显然也听到了齐嫔这话,若放在平时,他定然是不耐烦的,但见着方才气息奄奄的温宜,皇帝眉心蹙得更紧了。 孩子若是有什么不好,那一定是当额娘的照顾不周。 「曹嫔,你平日里便是这般照顾公主的吗?」 皇帝的声线低沉,似乎蕴藏着无尽的不悦,满脸泪水的曹琴默惶惶然地抬头,不敢替自己辩解,只道:「是臣妾有错,还请皇上恕罪……」 安陵容敛了敛神色,温宜公主对生鲜之物过敏一事,原是在她六岁时众人才知道的。一来因为温宜自幼身子便弱,身边伺候的人不敢给公主用生鲜之物,二来温宜幼时跟着曹琴默,母女俩的月例有限,平日里膳食也用不着那些金贵的生鲜,虽说后来由端妃抚养温宜,但正如先前端妃所说,她常在病中,是碰不得这些生鲜之物的,故而直至温宜在六岁那年误食了马蹄炒虾球,那时众人才知道原来她是不能吃那些东西的。 既如此,倒也不怪曹琴默。 端妃咳嗽几声,像是有些不忍:「皇上,还请您不要怪罪曹嫔。公主娇弱,臣妾听闻公主今年大大小小也染了几次病,说来这次公主突发急症……也是臣妾不好,平白无故叫公主受了罪,臣妾心中,当真是难过得紧。」 祺贵人见她眼眶泛红,似是要哭出来一般,白眼一翻。 哭得又没有她好看,想魅惑皇上?做梦去罢! 曹琴默听了,心中已觉不好,在听得齐嫔那个蠢货又去安慰端妃:「你哭什么?这原也不是你的错,你方才不是还问了曹嫔公主能不能用那芙蓉豆腐吗?皇上也没怪你啊。」 端妃擦了擦眼泪,露出一个带着悲意的笑:「臣妾福薄,若是能如曹嫔一般,得温宜公主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承欢膝下,便是拼尽全力,也不会忍心叫她受苦的。」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俱都沉默了一会儿。 安陵容忍不住心中冷笑,端妃许是真的怜爱温宜公主,知道曹嫔虽说位份不低,但并不受宠,平日里没有什么好东西,连带着温宜公主也没什么福气可以享。 此番请求皇帝赐菜,或许一开始是毫无算计之意,乃是出自真心的。 但当温宜公主出事的那一剎,安陵容看得分明,端妃脸上除了一瞬的慌乱之外,眼中闪过的分明是算计之色。 仅仅在几息之内便能想出这么一个应对之策,既能巧妙摆脱了自个儿的责任,又能委婉地求皇帝赐一个孩子给她…… 端妃,真是好算计呢。 第75章 皇帝眉心那道皱痕越来越明显,他虽对曹琴默不够关心温宜这事生气,但涉及到生母与养母的问题,他便不得不慎重些。 他当年尚且是个阿哥,都过得如此艰辛。温宜这样娇滴滴的小女儿家,若是跟了亲额娘之外的人,指不定心中该有多少苦泪。 皇帝这一沉默,端妃纵然失望中又带着些怨气,但还是拭了拭泪,歉意道:「原是臣妾说错话了,如今还是温宜公主的身子要紧。温宜这孩子啊,与臣妾有缘,今日瞧着她戴着周岁时臣妾赠予她的璎珞项圈,真真是极好看的。」 曹琴默听了心中暗恨,回去就把那劳什子璎珞项圈给扔了。 「曹嫔……」 皇帝决定先冷一冷端妃,纵使他知道端妃心中是有怨的,可他是天子,自然不必向她认错。且先前为了挡着世兰不叫她进御前觐见,常常唤了端妃前去勤政殿作陪。虽说目的达到了,但如今他心中总是有些不太安乐,若他当日没有那么做,世兰是否便不会那般决然地离他而去? 皇帝心中难受,自然不愿多见端妃,以免见着旧人,更思故人。 曹琴默的心早就跟着温宜公主一块儿飞出去了,她心急如焚,想跟着太医乳母们一块儿出去守着温宜,但她也知道轻重缓急,知道若是不趁早绝了端妃的心思,叫她吃个教训,保不准她之后还要打温宜的主意。 当下便以额触地行了个大礼,悲声道:「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今日连累温宜受苦,本是臣妾不对。若是能叫皇上安心,能叫温宜今后能过得更安乐顺遂一些……臣妾宁愿自请别居冷宫,只求皇上能为温宜寻一位疼她、爱她的额娘,不要如臣妾这般,只会拖累温宜……」 第142页 说着,已经是满面泪痕,抽噎却又故作平静的模样叫在场的妃妾都不禁动容。 皇帝眉头一皱,他向来是不喜看人自轻自贱的,虽说他并不宠爱曹琴默,但她毕竟为他抚育了一个女儿,有这份功劳在,他总不会苛待了她去。 再者,端妃久病之躯,温宜自幼身子便弱,若是叫她浑身的病气一激,身子更不好了可怎么办? 想到这份儿上,皇帝正要开口,一边儿的安陵容便开口了:「若说姐姐未曾用心照顾温宜公主,便是臣妾听着也觉得委屈。臣妾几个初为人母,对如何养育孩儿一窍不通,都是曹姐姐常常同臣妾几个传授之前养育公主时得来的经验。事儿虽然小,但若曹姐姐不是亲力亲为地照顾公主,又如何能将这么多经验可以说呢?」说着,她用柔软的绢帕擦了擦泛红的眼角,原本顾盼含情的眼睛更含了几分楚楚动人之色,叫一直望着这边的皇帝面色更缓和了一些,「温宜公主虽有曹姐姐与太医的精心照顾,但始终是年岁尚小,身子弱了些,底下人自然知道不能将紫菜、虾肉这类生鲜之物送到公主面前的。今儿许是见着大家都高兴,曹姐姐不好推脱了皇上赏菜的好意,这才累得温宜公主受了罪。」 甄嬛跟着点头:「曹姐姐平日有多疼爱温宜公主,臣妾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还请皇上宽恕曹姐姐这回,好叫她将功折罪,日后更用心地照顾公主。」 敬妃向来是不太爱在这种时候说话的,但此时她也顾不得许多了。虽说她与端妃一般,膝下空虚,长夜漫漫,她总归要找些事情要打发时光,却也没有动过要抢了别人女儿的心思。 「是呀,皇上,公主娇弱,此次又难免有些亏了身子,若是没有亲额娘在身边儿陪着,公主心里指不定多伤心呢,难免有损公主玉体呢。」 「是了。」皇帝微微颔首,对着止不住流泪的曹琴默缓了缓神色,道,「你是温宜的额娘,纵使你有错处,但温宜也只有你这么一个额娘。」 他这话一出,曹琴默心中便一松,待到皇帝抬抬手示意她可以出去陪着温宜的时候,更是喜极而泣,磕了几个头谢恩之后便急忙起身赶出去瞧女儿了。 这场生辰宴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完了。 安陵容见端妃脸色难看,宴会过了一半时便撑不住便要回去歇息了,当时皇帝的脸色说不上多差,却也是冷冷淡淡的。 安陵容冷眼瞧着,只怕端妃回去真的要伤心呕血了。 弘珩和淑质早就安静下来了,便是最爱闹的淑质也仿佛知道了今天大人们都怪怪的,只得拉着哥哥一起吃面前小桌上摆着的东西,两腮都撑得满满当当的,像极了一只呆呆的小松鼠。 待到宴席散去,淑质吃得小肚子更圆了,有些懒懒地靠在叶澜依怀里,见着安陵容过来了便伸手要她抱。 安陵容接过小女儿,摸了摸她软软的头发,爱怜道:「淑质今天过得开心吗?」 「开心!」许是正经过了两岁生辰,淑质说起话来越发流畅,「闪闪,喜欢!」 意思是眉庄她们送了许多珠宝首饰给她,小女儿家最是喜欢这些亮晶晶的玩意儿,她现在胖乎得如莲藕一般的手臂上就套着敬妃送给她的宝石镯子呢。 看样子这傻孩子都没发觉今儿发生了什么。 想到出来时皇帝同她说的话,安陵容垂下眼,又摸了摸安安静静坐在榻上陪着额娘和妹妹的弘珩:「弘珩呢?今天过得开心吗?」 弘珩嫩嫩的包子脸上有些犹豫,他不想骗额娘,可是他也不想叫额娘不开心。 看着他那副小纠结的模样,安陵容便知道了,放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朝里靠拢了些,将两个孩子一块儿搂进怀里,就像他们俩小时候那样轻轻给她们唱着哄睡的歌谣,轻柔婉转的歌声很快叫两个孩子都安静下来,在她怀里慢慢睡熟过去了。 皇帝进来时,见着的是便是这么一副光景。 秋日和煦的日光透过朦胧的云纱照在母子三人身上,两个孩子似是感觉到了额娘的气息一直萦绕在身侧,睡得分外香甜,那样安然恬静的模样,无端便抚平了皇帝心中隐隐的郁闷。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起身请安,以免惊动了两个孩子,他伸出手碰了碰两个孩子柔嫩的面颊,低声道:「今日本是想替这两个孩子好好过个生辰的,没想到倒是扰了你们的兴致。」 安陵容摇了摇头,这两个孩子长大了,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当真是累人得紧,乳母们动作轻柔地将两个孩子抱了出去,皇帝这才顺势拉住了她的手:「可有不高兴?」 安陵容纤长卷翘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她自然知晓皇帝此举虽说带了些歉意,但终归还是带了些试探之意的。 「生辰年年都有,何况也不是逢十的大日子,孩子们也还小,哪里会计较这些。皇上又何必一直放在心上呢?」安陵容微笑着回握住他的手,「臣妾还担心温宜公主此番是因着弘珩与怀宁过生辰,这才突发急病。说来还是臣妾不好,在御膳房拟定膳单上未曾思虑周全,此番叫温宜公主受了委屈。臣妾想着明日便带一些补身子的药材去瞧一瞧温宜,也好好同曹姐姐赔罪,曹姐姐此番也受惊不小呢。」 说到曹琴默与温宜,皇帝眉宇间的疲色更重了些,只随意『嗯』了声:「此番的确是叫曹嫔母女都受了些委屈。」 第143页 看样子皇帝对端妃也是有些不满的。 安陵容佯装忧虑地嘆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便是臣妾,也是在做了额娘之后才能体会这句话。欣姐姐、曹姐姐等宫中有所出的姊妹们,无不是将自己的儿女视作这世界最宝贵之物,哪里捨得他们损伤一分一毫呢?」 想到太后,皇帝眉心微蹙:「温宜那孩子身子弱,曹嫔虽在其他事儿上不拔尖,性子却很是妥帖。有她照顾温宜,朕也放心。」 「是呀,曹姐姐身强力壮,总是带着温宜去御花园扑蝶赏花。怀宁见了总是羡慕得紧,总是求着臣妾也带着她出去玩儿呢,可惜臣妾是个懒性儿的,十次里有一两次能跟着怀宁一道出去便不错了。为着这事儿,怀宁还很羡慕温宜这个姐姐呢。」 她说得俏皮,皇帝听了便笑了:「有你这般教导着,朕常常忧心咱们的怀宁会不会养成惫懒的性子。」 身旁女子轻轻嗔他一眼,故意道:「怀宁若是日后成了个懒姑娘,便也是皇上您有意纵着她。要说到疼爱怀宁,臣妾这个额娘的哪里能及得上皇上您?」 皇帝笑着摩挲着她柔白细嫩的手,意味深长道:「怀宁是朕的女儿,是大清的公主,便是再怎么娇宠,也是不为过的。」 安陵容嘴角抿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心中却不以为然,若是待到准噶尔又来索要和亲公主,虽说皇帝会犹豫些许时候,但若只有淑质合适,那他只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嫁出去。 就如朝瑰公主一般。 三阿哥近日不太同四阿哥走在一起了。 一是因着他额娘常来看他,话里话外都是瞧不起四阿哥婢生子的出身,叮嘱他少与四阿哥来往。 二来…… 自从六弟与怀宁妹妹生辰宴之后,四弟便总是怪怪的,三阿哥虽不懂,却也能看出来他是不高兴了,索性也稍稍隔远些。 话说四阿哥这头。 嬷嬷正好给他端来一盅莲子百合汤,四阿哥正在伏案写字,嬷嬷虽看不懂,却也习惯性地想要夸一夸四阿哥的笔墨功夫越发精进了。 却瞧着四阿哥下笔的力道越来越大,宣纸上的墨汁也越来越浓。 嬷嬷虽看不懂,却也本能地闭上嘴,不敢多说什么。 四阿哥近乎发泄地扔出了手中的笔,又瞧着那些过于狂乱的字迹心烦,索性将宣纸揉成团摔在一边。 嬷嬷小心翼翼地将汤盅往他那边推了推,轻声道:「阿哥今日也累了,喝些莲子百合汤歇歇罢。」 四阿哥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在嬷嬷想要退出去重新给他换一盅汤来的时候,听得四阿哥呢喃出声。 「她宁愿要一个公主……也不愿要我。」 「嬷嬷。」他像是幼时那般有些迷茫地抬头望着她,「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嬷嬷看着心痛极了,连忙道:「怎么会,阿哥便是奴婢心中最好的阿哥,是旁人比不了的。」 四阿哥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他们都瞧不起他。 第76章 淑和笑吟吟地牵着淑质的手到太后面前行礼问安,太后人瞧着还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许是听闻了皇帝在前朝的动静罢。 隆科多,始终是留不得了。 太后心中如何想的她不得而知,只是今儿是皇帝下令叫众妃和诸位阿哥公主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明面上说的是皇帝忙着前朝政事,无法拨出空来照顾太后,便叫他的妾室儿女们前去替他尽孝。 淳常在站在队伍末尾,见没人注意她,还偷偷地打了个呵欠。 站在她旁边的祺贵人余光瞥见她这般失礼的模样,白眼一翻,倒是被上头的太后给瞧见了,心下稍稍有些不愉,但还是笑着招招手:「祺贵人,你上前来。」 感觉到大家的视线一瞬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祺贵人先是一慌,敛了敛脸上的嘲弄之色,半垂着头上前福身行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万福金安,长乐无极。」 「好孩子,快起来。」太后满目慈爱地望着她,「你进宫也有几月了,皇帝待你如何?与敬妃、惠嫔她们相处得可融洽?」 敬妃与眉庄对视一眼,嘴角俱都微微扬起。 太后这是有意抬举祺贵人呢。 果不其然,祺贵人娇艷美丽的脸上浮上两朵红晕,娇声道:「皇上待臣妾极好,诸位姐姐……也很是和气,多谢太后关怀,臣妾不胜感激。」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着敬妃与眉庄笑道:「你们两人在宫中的时日要比祺贵人要久,性子又极为懂事大方,皇帝往日提起你们俩也是常有夸赞的,平日里便要多多看顾着祺贵人一些。她年轻,难免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你们既是姊妹,多担待些也是应该的。」 敬妃与眉庄颔首应是。 安陵容与甄嬛站在一边儿,淑质跟着她两个姐姐给太后请过安之后便由乳母带着去外边玩儿了,弘珩在这儿待得无聊,又不想和姐姐妹妹们一起跳彩绳,只好坐在一边儿玩乳母给他拿着的九连环。 「莞嫔、怡嫔,平日里皇帝最属意你们二人伺候,但你们也该知道,这后宫百花齐放,才是真正的三春盛景、祥瑞之相。」太后咳了几声,保养得宜的脸上虽说皱纹明显,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出众的容貌,「如今祺贵人、淳常在这些年轻的嫔妃也该多往皇帝跟前走一走,你们二人膝下都有所出,还是抚育好阿哥和公主要紧。」 第144页 安陵容垂下眼:「是,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祺贵人得意地睨了她一眼,小门小户出身,也妄想同她争宠?也不细瞧瞧自己长什么模样! 甄嬛面不改色,轻声道:「太后娘娘说得极是,淳常在入宫也有三年了,如今出落得这般伶俐可爱,整日闷在寝殿里,的确是浪费了这份丽质姝容。」 祺贵人听了很不得劲儿,太后想捧的是她,和那个只惦记着吃东西的蠢货有什么关系? 好哇,莞嫔竟然趁机推了淳常在出去承宠,她心中果然对自己有所不满!先前因为她与胧月公主才耽误自己进宫之事,她还没找莞嫔算帐,莞嫔今日却又来算计她! 这叫她怎么能忍! 当即便皮笑肉不笑道:「是呀,按理说淳常在比臣妾入宫早,是早该承宠的。莞嫔平日里如此得宠,怎么也不惦记着自己的好姐妹,在皇上面前提一提呢?」 众人被祺贵人的话惊了一惊,虽说大家平日里说话难免捻酸夹醋的,但是像她这般直白的……还真是少见。 可见也是个美人皮、花瓶身的草包。 淳常在皱了皱眉,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没提?太后娘娘,上次臣妾去碎玉轩找莞姐姐与胧月公主时便见着皇上了,皇上还夸了臣妾气色好呢。」 「成日吃了睡,睡了吃,这气色能不好吗?」富察贵人有些嫌弃地嗔了她一眼,「我瞧你这衣裳的腰身之前裁得要更宽一些罢?怎得今儿见着,便觉着只是合身?」 「许是我最近牛乳糖糕吃得多了些……」淳常在迷迷糊糊地掐了掐自己的腰,那副娇憨模样叫大家见了不禁会心一笑,只有祺贵人见着更不高兴了,大家该望着的,羡慕的是她才对,淳常在那个一脸呆相的蠢人有什么好瞧的! 祺贵人犹自愤愤不平,太后坐在上首,自然将她的脸色变化都瞧在眼里,一时之间想要捧她的心思不禁淡了些,上回也说不参合嫔妃们之间的事儿,她们都年轻气盛,彼此多处处,或许对祺贵人也好。 可如今瞧着,怎么还是没有半分长进的模样? 太后有些疲乏地揉了揉额,此时正好三阿哥和四阿哥进来请安,祺贵人心中虽有好多委屈想要说,但也只得矜持地退到一边儿去。 路过两人身边时,祺贵人抽空瞧了眼。 三阿哥……长得高高壮壮的,许是齐嫔近日闲着没事儿做,日日给三阿哥送滋补的汤药去,瞧着似乎比之前又高了些。 四阿哥……长得倒是能称得上一句清秀,只是瞧着太瘦弱了些,一瞧便没什么天家威仪。热河行宫贱婢所生之子而已,待她的孩子出世,一定会比他们都要尊贵强壮! 三阿哥急着给太后请安,又知道自个儿的性子急躁,生怕在礼节上就出了差错,因此压根儿没注意到祺贵人打量的视线。 而四阿哥生性敏感,对旁人的眼神自然更加感知得更清楚些。 他稍稍侧目一瞧,祺贵人。 不过是个表面风光的蠢货。 四阿哥收回眼神,与三阿哥一道恭恭敬敬地向太后行礼问安。 太后见着这两个孙儿,脸上的笑意更真切了些,问了两人许多平日进学读书的事儿,最后才道:「你们俩这个年纪,正是读书的紧要时候,可万不能叫旁的东西给分了心思。齐嫔。」 正一脸骄傲地注视着三阿哥的齐嫔突然被太后点名,心下一慌,身后的翠果连忙推了推她的肩膀,她这才离座起身:「是,太后。」 「哀家听说你替三阿哥准备了两个贴身伺候的宫女?」 太后这话说得委婉,但是三阿哥的脸还是一下子就涨红了,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 见太后说得是这件事,齐嫔心中便没那么慌了:「臣妾想着,三阿哥也到年纪了,平日里读书这般辛苦,臣妾无能,平日里也不能多多照顾三阿哥,便遣了两个宫女过去,想着能替臣妾照顾三阿哥的起居。」 瞧她一副恍然不知错的样子,太后说话时眉眼间的情绪更淡了些:「你的心意原是好的,可三阿哥这孩子性子内敛,你贸然送了生人过去,倒叫他觉着不自在。依哀家看,此事不若缓缓,待三阿哥长大些再说罢。」 齐嫔张了张嘴,可她的三阿哥已经长得这般高,这般壮了,还要再长高啊? 太后似是看出了她的犹豫,有些不耐烦了,眉头轻轻挑起:「你还有什么顾虑不成?」 「没有,没有……臣妾都听太后的。」齐嫔被唬了一跳,便是她再迟钝,也能瞧得出太后分明是有些不高兴了,只得答应下来。 可惜了,那可是她精挑细选选出来的两个最标緻的小宫女呢。 只是如今只得委屈她的三阿哥了,待到他长得再高壮些,她便求去皇上面前,叫皇上风风光光地给三阿哥指一门好亲事,得一位美丽贤惠的福晋。 到那时候…… 齐嫔乐得几乎收不住声了。 今儿的请安可真是累人。 安陵容带着两个孩子回了钟粹宫,淑质进来的时候小嘴嘟着,瞧着还不太高兴。 「淑质这是怎么了?」安陵容换了身家常的百褶如意月裙出来,见淑质还气鼓鼓地坐在专门给她做的小杌子上,有些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 淑质双手捧腮,她那双小小白白的手似乎撑不住脸上的肉肉,小小的人儿似乎也有很大的烦恼:「静和生气,我也生气!」 第145页 这两个孩子又做什么了? 安陵容下意识地望向弘珩,爱干净的弘珩在乳母的服侍下净了手,换了身衣裳才肯挨着额娘说话,慢吞吞道:「妹妹和姐姐们玩儿,不带静和。」 噢,原来是这么个事儿。 「那你气什么呢?是你先和淑和、温宜她们玩儿去的呀。」安陵容颳了刮她粉白挺翘的小鼻子,认真道,「额娘和你说过的是不是,要多带着妹妹一起玩儿。」 淑质的小嘴撅得更起劲儿了:「静和走,慢!我想玩!」 「你呀,性子总是这般急躁,这样可不好。下次咱们见着静和了,把你扎的花儿给她一些,算是赔罪,好吗?」 额娘轻声细语地和她说着话,淑质迷迷糊糊地就点头答应了,见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安陵容心中更是爱怜,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好孩子。」 淑质被额娘亲得更迷糊了,舒舒服服地歪倒在额娘香香的怀里打瞌睡。 弘珩抿着小嘴,却又别扭地不说话,他是大孩子了,不该像妹妹这样腻着额娘的。 安陵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性子,只将人团一团也搂进怀里躺着,见两个孩子都渐渐睡熟了,她的思绪也不禁放远了一些。 昨个儿收到了母亲和景圳的信,景圳自得了同进士出身的名次之后,便被指去了高邑县做正七品知县。 想到信上的内容…… 安陵容垂眸看了看两个孩子,皇帝多疑,且粘竿处眼线遍布宫中,她不能多做什么,但有景圳外放当官,今后或多或少对这两个孩子也是有些好处的。 至少不会因着她的母家拖累了这两个孩子的前程。 第77章 今个儿是眉姐姐的好日子。 安陵容早早便带着孩子们去了存菊堂,见着宫女们忙进忙出的,笑道:「往日呀,是皇上怜惜静和还小,想着若是贸然迁宫,惊着孩子便不好了。如今咱们静和长大了,便能去新屋子住了,高兴吗?」 被香香姨母抱在怀里的静和乖乖点头,那白白嫩嫩的模样叫安陵容看了心生怜意,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像米豆腐般柔软的面颊:「静和这孩子可真招人稀罕。」 沈眉庄也被皇上突然发下的恩旨给惊了惊,不过能自个儿当一宫主位,她心中自然是很高兴的。 「虽说能迁宫,可我在这儿也住了好几年了,倒还有些捨不得呢。这么多东西搬过去呀,零零碎碎的,当真是累人得紧。」 甄嬛听着轻轻拍了她一下,嗔怪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若不住,便叫陵容与我搬进去住,再带着静和她们一道儿,瞧你跟不跟去。」 「你这人,今儿明明是我的好日子,竟也不肯让让我。」 安陵容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秋日的风柔柔地拂过她们,洒在她们年轻而美丽的面孔上,当真是极美的光景。 皇帝将永和宫赏赐给了惠嫔居住这事儿很快便在众妃之间传开了。 如今惠嫔可是真正的主位娘娘了。 富察贵人既为了又多了一个可以串门的地方高兴,想到自己的处境,又不禁顾影自怜起来。 欣贵人瞧着她那样就知道她又开始犯轴了,随手拿过桌上的小金橘扔向她:「惠嫔今儿会在永和宫设宴,权当作温居了,你可要去?」 「去,怎么不去。」富察贵人愤愤地拨开小金橘一口吞了,许是这橘子太酸,她眼睛都被酸没了,「惠嫔可真是好福气,阿玛在前朝得皇上看重,自个儿膝下又有公主,还与敬妃一道处理宫务,怎么就这般风光呢!」 欣贵人笑了笑,髻上的累丝玛瑙钗在阳光下闪着十分华丽的光泽,富察贵人见了又酸熘熘道:「你这钗子是皇上新赏的罢?瞧着就是比内务府送过来的要好看些。」 欣贵人的手不自觉地碰了碰那冰凉华丽的珠翠,笑道:「皇上不过兴致来了,偶尔赏些东西下来。我哪里有妹妹你福气好啊,娘家隔段时日便要送东西进宫,瞧瞧,你这浑身上下,哪一样不是京中最时兴的款式?」 「那是自然。」富察贵人被捧得很高兴,身后的桑儿及时地递来一面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小镜子,富察贵人得意地揽镜自照,「咱们女人,最要紧的便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若是你自个儿都不晓得对自己好,旁人便更指望不上了。」 原本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儿啃糕饼的淳常在听了很自豪:「富察姐姐,我整日吃这么多,算不算待自己也好?」 欣贵人忍俊不禁:「算,怎么不算呢?」 「行了行了,你少吃些。惠嫔今儿摆宴,席上定然都是好东西,你也不怕把肚子撑坏了。」 富察贵人白她一眼,淳常在只嘻嘻笑,糖醋里嵴……拔丝红薯……奶汤蒲菜…… 全都是她的! 陵容与甄嬛将这新修缮过的永和宫处处都逛了一遍,贊道:「真是好气派的住处,你瞧瞧这廊上刻的花纹,真是再精妙没有了。」 「你们若喜欢,明儿我便请旨叫皇上允了咱们三个一块儿住,到时候啊整天面对面,恐怕没个两日嬛儿便要受不了了。」沈眉庄抿唇笑,被滋养得愈发娇艷美丽的脸上挂着柔和又促狭的笑意,惹得甄嬛又瞪她一眼。 安陵容故意道:「咱们受不受得了还另有话说,若是淑质与静和整日待在一起呀,这对小姐妹恐怕叽叽喳喳得将屋顶都掀翻了,吵得咱们胧月觉都睡不好了呢。」 第146页 躺在乳母怀里的胧月似乎听见有人唤她,那双如黑琉璃般清透明亮的大眼睛缓缓地眨了眨,虽说还小,但仍能瞧出日后灵秀的模样来。 甄嬛与眉庄听了便噗嗤笑出声来,养得水葱似的手指头亲昵地指着她:「好哇陵容,你这嘴坏起来竟是连自己女儿都不放过。若是淑质听到她额娘这般嫌弃她呀,定要哭呢。」 安陵容好以整暇地理了理身上穿着的青绿绣金葫芦双福绸衣,朝她眨了眨眼睛:「我正愁淑质这孩子越来越调皮了呢,姐姐若心疼,只管将她留在这永和宫便是了。正巧这西侧殿空着,不若便叫她们姐妹俩住进去罢?」 「你这人,只嘴上说说罢了。待真要叫淑质与你分开呀,你定是不依的。」沈眉庄原本笑着,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轻轻嘆了口气,「曹嫔着实是个可怜人,娘家不显,自己又不得皇上宠爱。为了留住温宜在身边,倒真是费了不少心思,那日我去瞧她,那脸色看着可真不好。」 甄嬛点了点头,接下来的话就不方便孩子们听了,她使了个眼色,槿汐便领着乳母们抱着胧月与静和去早收拾好了的偏殿休息了。 「端妃此人,先前我还可怜她总是受敦肃皇贵妃磋磨,现在想来,她也如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那般,是等着今日呢。」几人在院中的六角凉亭坐下,甄嬛望着假山石水潺潺流过,轻声道,「帝王多薄幸,早看透了便不会钻牛角尖了。」 安陵容摇了摇头:「若是人人都能这般清醒自持,这世间便没有痴男怨女了。旁人相劝有什么用呢,到头来不比自己亲自碰着了,知道疼,才会改。」 「她到底也是个可怜人。」沈眉庄见两人神色间都带了些郁色,心中有些后悔,好端端地提端妃作什么,只好连忙转移话题,「我总觉着寝殿里缺了一面屏风,你们来替我挑挑,哪一面更好看?」 甄嬛与陵容对视一眼,偷偷笑,眉姐姐转移话题的时候那副慌慌张张的模样实在可爱。 眉庄的温居宴总体来说举办得还是很成功的,尤其是淳常在对着那一桌子的菜眼睛都直了,姐妹几个说说笑笑,一时之间气氛倒是和乐。 只大家见着祺贵人意气风发地送上贺礼时,俱都沉默了下来。 祺贵人见着原本叽叽喳喳的众妃陡然间安静下来,只当她们是被自己的大手笔给惊到了,一时间更得意起来:「今儿是惠嫔姐姐的好日子,嫔妾没什么好相送的,只家里上月送来了一尊紫檀座羊脂玉环,如今看来,倒是很适合惠嫔姐姐呢。」 「这……」沈眉庄见着那紫檀座羊脂玉环,便知道此物价值不菲,为难道,「祺贵人的心意我收下了,只此物贵重,今儿不过是叫姐妹们过来聚上一聚,哪里就要祺贵人这般破费了?我知晓你心意便好,这紫檀座羊脂玉环,妹妹还是拿回去罢。」 此话一出,原本高昂着脸等着众人恭维的祺贵人脸色微微一变,偏富察贵人又尖酸道:「惠嫔都说了,今儿是温居宴,大家吃吃喝喝闹会儿便好了,可不是叫别人来臭显摆的时候……祺贵人你呀,还是将这尊紫檀木羊脂玉环好好收起来罢。」 祺贵人冷笑道:「嫔妾不才,却也知道空手赴宴,是再失礼不过的了。富察贵人既这般说,难不成自个儿便是那个最为失礼的?」 「你!」 欣贵人拉了拉富察贵人,示意她别和祺贵人闹起来,富察贵人虽有心撅回去,但想到祺贵人近日正得宠,便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去了。 沈眉庄眉头一蹙,有些后悔请这人来了,可不请吧,传出去不好听,若她告到皇上与太后那儿去,更是麻烦。因此只得温声解释道:「也怪我,未曾提前同祺贵人说,咱们姊妹间原不必这般客气,今儿大家肯来给永和宫添添人气儿便是极好的了,我又怎么好叫诸位姐妹破费呢?祺贵人,你还是收回去罢。」 敬妃也跟着打圆场:「是呀,祺贵人这礼一出来,便知道她是个重情义的人呢。只惠嫔今儿是不收礼的,若是单单收了你一人的,岂不是旁的姐妹回去了还要补一份礼回来不成?那便太生分了,咱们姊妹之间啊,和睦相处便是最紧要的。」 众人一时之间都跟着附和起来,祺贵人只好僵着脸将东西收回去了。 哼,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 感觉一腔好意被辜负的祺贵人怒气沖沖地走在前边,丁香只得费劲儿地跟上她,嘴里还嚷着:「小主,小主,您等等奴婢呀!」 这蠢奴才,怎得比淳常在走得还慢! 见众人三三两两地携手走了,她只有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跟着,祺贵人心中愈发不得劲儿起来。 丁香扶着腰暗自思量道,这小主穿着花盆底都能跑这么快,难不成真的是宫中的风水养人?往日在府里小主多走了两步路都要闹着要软轿来抬呢。 正在她思量间,突然听得走在前面儿的小主惊叫一声。 丁香慌忙跑上前去扶住祺贵人,小声道:「小主,您怎么了?」 许是花盆底太高,走得急了便崴着脚了罢。 祺贵人揉了揉跳得过急的心口,指着在溶溶月色下优雅舔毛的两只猫儿,气道:「好哇,惠嫔她们瞧不上我,如今连这两只畜牲都要来欺负我不成!」 第78章 丁香见她生气,连忙劝道:「小主,您瞧这两个小畜牲养得油光水滑,许是哪位娘娘的爱宠熘出来玩儿呢,咱们还是回去罢。」 第147页 原本只是生气的祺贵人被她这么一说愈发上头了,反手给了她一巴掌,尖利的声音吓了两只优雅舔毛中的猫猫一跳。 「什么时候你也学了旁人那般小家子气?不过是责罚两只畜牲罢了,难道皇上还会为着它们罚我不成?」 说完她便气势汹汹地欺身上前,雪团与团绒两只毛色雪白的大猫猫还悠哉游哉地摆弄着大尾巴,浑然不觉危险已然临近。 祺贵人真上前去了还有些胆怯,她堂堂瓜尔佳氏嫡女出身,何时动手收拾过畜牲!不过丁香的话实在是叫她生气,自个儿身边伺候的人都劝她忍,保不齐宫中的其他人是怎么看她笑话的呢! 惠嫔……好,好得很啊,自己好心送礼,惠嫔却敢当众折了她的面子! 当真与她的好姐妹莞嫔、怡嫔一样,就那般怕自己抢了皇上的宠爱吗? 越想越气的祺贵人正拿不定注意,是踹这两只小畜牲一脚呢,还是揪一撮它们的毛叫它们长长记性? 等等,若是这两个小畜牲一时吃痛伤着她的脸可怎么好? 「丁香,你去,给这两个小畜牲一个教训!」 被打得脸疼的丁香弱弱地出声道:「小主,奴婢不敢……」 「不敢!这有什么不敢的!我乃是瓜尔佳氏出来的大家女儿,又正得皇上宠爱,难不成惩罚两只畜牲也有人敢置噱不成?」 主僕俩在那里拉拉扯扯,祺贵人不敢碰猫,心中却又实在憋着口气叫她不舒坦,一时间面色狰狞,叫那张娇俏芙蓉面也失色不少。 皇帝立在石子路拐角的宫墙之下,清冷溶溶的月光照在红墙绿瓦上,本是极美的画面,但是皇帝的面色却无端被这月色照出几分阴翳之色来。 「你要做什么?」 皇上?皇上怎得来了? 祺贵人吓了一跳,转身见皇帝立在不远处,先是心虚,而后又委屈道:「皇上,您可要给臣妾做主啊。」 她正想飞奔去皇帝怀里好好撒撒娇诉诉苦,却不料雪团与团绒比她更快,那两蓬如出一辙的大尾巴一晃一晃的,放在皇帝眼里便是可爱,放在祺贵人眼里,则暗唾这两个小畜牲可真会给她添乱。 不过…… 祺贵人灵动的大眼睛一转,突然心生一计,连忙小跑过去张开双臂挡在皇帝身前,对着苏培盛厉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护驾!」 说着,又半转着头,熟练地将自己最美的那边脸呈现在皇帝眼前,娇滴滴道:「皇上,臣妾方才就是被这两个小畜牲给吓了一跳,如今心头还疼得慌呢。」 皇帝只沉沉地望着她,并不搭话。 祺贵人脸上挂不住,只得对着苏培盛逞威风:「苏公公,你快去将那两个小畜牲赶跑啊!」 「呵呵呵呵,这两位……」苏培盛瞧见皇帝的脸色就知道这祺贵人犯事儿了,只皮笑肉不笑道,「可不是一般的猫儿呢。」 祺贵人听不懂,祺贵人很生气。 于是她转头便向皇帝撒娇:「方才那猫儿冒犯臣妾便也罢了,若是惊着、伤着皇上了,要臣妾怎么好向太后娘娘交代呢?」 听着她这明显僭越的话,皇帝眉眼间的冷色愈发明显,虽说他喜爱祺贵人这张难得的娇艷芙蓉面,可他平生最是厌恶蠢笨之人,在床帏之间这种性子尚且算得上有几分趣味,可如今听祺贵人说话,倒是比听弘时背书还要费劲儿。 雪团轻盈地蹦到了皇帝身前,云朵般蓬松的大尾巴柔柔地拂了拂那长袍上绣着的金龙戏珠纹样。 祺贵人正要失声尖叫,却被皇帝一个冷漠的眼神给惊住了,只得委委屈屈地捂住嘴,见皇帝嘴角噙着笑意,弯下身摸了摸雪团的头,赞许道:「又壮实了不少。」 雪团被他摸得呼噜呼噜直叫唤。 祺贵人看傻眼了,惊到:「皇上……」 皇帝仍专心地摸着猫猫头,没有理会她。 苏培盛只好解释道:「这是怡嫔娘娘养的猫儿,六阿哥……与怀宁公主都喜欢着呢。小主,您之后见着这两只猫儿,略躲着些便是了。」 祺贵人的脸一僵,什么叫躲着走! 她一个贵人,竟然要躲着两只猫儿?! 怡嫔!又是怡嫔那几个贱人惹出来的好事! 祺贵人尚年轻,变脸这功夫修炼得还不到家,委屈又愤恨的神情叫苏培盛看得直皱眉头,他原本想着这祺贵人性情骄慢,在某些时候,或许与那位娘娘还有些相似之处,冷眼瞧着皇帝宠了祺贵人这么些时日,苏培盛是愈发肯定了心中猜想。 可看如今的模样嘛…… 苏培盛暗暗摇头,皇帝爱的,便是那位娘娘对他再纯粹不过的心意,而这位祺贵人,虽说样貌美丽,眼角眉梢却总是流露出算计的样子,叫人心生不喜。 皇帝直起身子,接过苏培盛递过来的绢帕擦了擦手,语气淡淡道:「你方才,想做什么?」 这是又重复了一遍问句。 祺贵人心里止不住生出些怯意来,但对着皇帝时,还是习惯性地撒娇起来:「这两只猫儿吓了臣妾一跳呢,怡嫔姐姐也真是,宫中怕猫的人不知几何,怎能这般随意地放它们出来行走呢?只是吓着臣妾一人便也罢了,若是吓着其他贵人……那就不好了。」 都这时候了还记挂着上眼药呢,难不成鄂敏大人就没请几个嬷嬷来教导他们家姑娘怎么说话吗?这祺贵人的额娘也是个心大的,娇养成这般习性的女儿也敢送进宫里来。 第148页 皇帝拂开了她贴上来的柔软芳躯,冷声道:「雪团生性乖巧,断不会惹是生非。」 被皇帝推开的祺贵人眼含委屈,听了这话更是气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那小畜牲不会惹是生非,那就是她惹是生非了? 「太后身子不好,宫中更多的是年纪小的阿哥公主,哪里见得你这般爱打打杀杀的性子。」皇帝最后睨了她一眼,「在延禧宫好好静思己过罢。」 说完便转身走了。 被吓到的祺贵人只来得及抓住苏培盛,不可置信道:「公公,皇上,皇上这是……」 「哟,祺贵人,皇上这是为您好呢。若是您冒冒失失地伤着了哪只猫儿,不止是怡嫔娘娘伤心,六阿哥和怀宁公主哭闹起来啊,那是皇上也招架不住的。思来想去,也只得委屈您了。」苏培盛笑眯眯地说完了话,见祺贵人满脸失魂落魄,站都站不稳了,还好心地一甩拂尘,肃声道,「还不快将你家小主送回延禧宫去?奴才还得伺候皇上呢,就不送小主了。」 气急败坏又不敢再发脾气的祺贵人只得含恨见着苏培盛一路小跑走远了。 再回头去看,那两只毛色比月光还要皎洁柔和的猫儿早不知道跑那儿去了。 祺贵人愤愤地跺了跺脚,却忘记了今儿出来时为了艷压群芳,她特地挑选了一双又高又华丽的花盆底,这么一跺脚,倒是真的如丁香猜测的那般,崴到脚了。 身负重任的丁香只好将哭哭啼啼的祺贵人扛回了延禧宫。 安陵容是第二日才听闻这事儿的。 被主人撸得正高兴的雪团察觉到原本放在它蓬松皮毛下的手陡然间停了,还有些茫然地『喵』了两声。 宝桑已经喜笑颜开地吩咐一旁的素心:「记着今儿给雪团和团绒多做些好吃的!」 素心原本还担心小主觉着她看顾雪团与雪团不利,要罚她呢,但见宝桑姐姐这样高兴的样子,兴许小主也不会生气了罢? 安陵容本就没生气,察觉到素心忐忑的眼神之后,还笑着揉了揉雪团蓬松而柔软的毛毛:「雪团该洗澡了,若明儿太阳好,你便给它洗洗罢。」 话音刚落,原本还懒懒卧在脚踏下面的团绒也喵喵叫着跳到了陵容怀里,她见了便笑道:「好,也给咱们团绒洗一洗。」 素心这下是彻底放心了,小主不会罚她了! 午后几人说起这事儿时,还忍不住笑成了一团。 秋日的天气凉意悠悠,几人叫宫女们将贵妃榻挪到庭院里那光秃秃的葡萄架下,明媚天光透过葡萄枯藤柔柔地洒在她们比暖玉还要细腻的脸庞上,实在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人秋睡图。 甄嬛笑过之后又忍不住气:「那祺贵人实在是太小性儿了些,雪团它们不过是不通人事的猫儿罢了,她却要将气发在它们身上。可见此人心胸狭窄,不可多言语。」 「是啊。」沈眉庄慢慢点了点头,望着那一顷碧空如洗,说话时也不禁带出些淡淡的疲惫,「咱们进宫这么几年,经历的事儿也算不少了,皇后、敦肃皇贵妃,一个个的都走了,好容易觉着宫中能安静下来,咱们高高兴兴地过自己的日子,偏生新来的祺贵人又是个不好相处的。嬛儿,陵容,这样你争我夺的日子,真是让我觉着累极了。」 安陵容下意识地去望了眼在院子另一边看鱼的几个孩子,眼神柔软中又带着了些坚定:「我原也是最怕麻烦的,恨不得就躲在屋子一角,永远也别叫人见着我才好。但如今咱们身上担了责任,这是怎么甩,也甩不掉的。姐姐又何苦为了旁人来叫自己徒生烦恼呢?祺贵人性子虽骄蛮些,但不过是『纸老虎』,只会张牙舞爪罢了,哪里能成什么气候。」 她这番隐带不屑的话倒是叫甄嬛侧目:「陵容,我往日倒是瞧不出你与祺贵人有什么过往呢。」 「姐姐,可相信『眼缘』?」安陵容躺在贵妃榻上,一双如秋水含情的眼睛望着身旁的甄嬛,难得孩子气道,「我一见着祺贵人就觉得心烦,但我一见着两位姐姐,就高兴。」 甄嬛怔了怔,望进她那双似乎蕴藏着无数笑意的眼睛里,自个儿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第79章 安陵容几人私下问过温实初了,说是太后的病反反覆覆的,本该静养才是,但近日太后却时不时地就召众妃前去寿康宫请安。 生机的消逝与权力的陨落,究竟哪一个更让太后无法忍受呢? 安陵容坐在步辇上,微微晃动的步辇叫她发髻上垂下的明彩宝石珠络散发出绮丽的光泽,宝桑在步辇边跟着,见着她这副微蹙眉头的样子还有些担忧:「这风吹着可真是冻人,小主可是觉着冷了?奴婢回去给您拿件氅衣来罢?」 「不必了,待会儿进了寿康宫便好。」安陵容摸了摸自个儿发凉的手,想着太后这次召众妃前去请安为的是什么。 若是要捧祺贵人……皇帝下令叫祺贵人在延禧宫禁足一月,太后知道之后也没什么反应,甚至还迎合着皇帝的话叫内务府送了位脾性严苛的嬷嬷过去,想来祺贵人那一月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 如今虽说被放出来了,人也老实了不少,没有主动上前来讨嫌了。 至于其他的…… 隆科多已然病逝,虽说不知私底下如何,但隆科多的死局已定,太后纵是伤心,也不会摆到明面上来。 第149页 安陵容想了许多,但进了寿康宫之后,见着那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时,才明白过来。 是孟静娴。 虽说先前是皇帝用了太后的名号斥责孟静娴,命她禁足府上为敦肃皇贵妃抄录经书祈福,可如今瞧着太后这做派……怎么,还真的怜惜孟静娴这小辈不成? 孟静娴穿着一袭翠色素雪宫绢长裙,似是因着怕冷,又在外边儿拢了一件风毛比甲,虽说穿得不少,人瞧着似乎也清瘦了一些,往日清雅美丽却总是带了些傲气的脸上如今却带了些淡淡的愁意。 瞧着还真有股子病美人的风情呢。 不过安陵容只略瞧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她素日里瞧甄嬛与眉庄多了,对着这等容貌倒也不至于瞧得入迷。 众妃依次见了礼,太后端坐在紫檀雕净莲凤座上,许是有华服珠宝作衬,人瞧着也精神了不少,拍了拍孟静娴的手,笑道:「老十七福晋总算有了喜信儿,如今快到年下了,宫中也好多了些年节的喜庆劲儿。哀家今儿叫你们来,便是想着叫你们沾沾老十七福晋身上的福气,也好早日为皇帝多诞育几个阿哥公主。」 一个郡王福晋罢了,有了身孕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吗? 无论众妃心中是怎么想的,但察觉到太后含笑又隐含威仪的眼神,俱都离座恭恭敬敬地福身应是。 只祺贵人瞧着孟静娴那副清高不改的模样,心中作呕,便是有那位素来以严厉着称的朱嬷嬷就守在她身边儿,她也管不住自己那张嘴,故意道:「果郡王与福晋成亲也快有三年了罢?如今好容易得了喜信儿,是该好好养胎才对,若是生下小世子,不仅太后与皇上高兴,恐怕沛国公也是喜得找不着北呢。」 此话一出,原本气氛和乐的寿康宫中顿时冷了下来。 祺贵人话一出口就知道有些不好,但她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孟静娴与她同是到了年纪也不出嫁的大家嫡女,外头那些人说起时难免要将两人放在一处比较。 可说起孟静娴就是痴心不改清高才女,说起她便是有意攀龙附凤,为的就是进紫禁城当贵人呢。 大家不过都是为了更好的前程罢了,怎得还暗戳戳地贬她捧孟? 在闺中听着这些传言时祺贵人就被气了个半死,如今见着孟静娴这副模样心中更是不高兴,便是拼着待会儿回去会被朱嬷嬷责罚,她也要噁心噁心孟静娴才好。 果不其然,孟静娴听了此话之后面色微微苍白,精心描就的弯眉微蹙,端的是一副不胜娇弱,美人含愁的模样。 不过…… 祺贵人嗤笑一声,她可不是那等轻浮无知的男人,孟静娴长得还没有她好看呢,做出这副姿态简直是自讨没戏! 祺贵人的腰挺得更直了,柔润红唇边仍挂着不屑的笑:「这份福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果郡王福晋得好好珍惜才是。」 孟静娴轻轻咬了咬唇,手不自觉地拂上已经有了明显起伏的肚子,淡淡笑道:「贵人说得极是,妾身能有如今这般造化,自是少不了太后皇上与生身父母的恩典。待这孩子出世之后,妾身定会常常带着他进宫来给太后与皇上请安尽孝的。」 请安尽孝?这宫中孩子又不少,哪里需要你这么个郡王家的孩子来尽哪门子的孝道? 祺贵人越想越气,正想顶回去,却听得太后冷声道:「好了,老十七福晋如今正怀着身孕,祺贵人若是闲来无事,也可以多与她处一处,好沾一沾喜气,早日为皇帝绵延子嗣才好。」 太后都发话了,祺贵人自是不敢再说什么,只得低头应是。 总是孩子这事儿,太后已然明示暗示过许多回了,祺贵人自己心中自然焦急,她这般年纪还坚持不嫁留待闺中,为的便是要争一争这泼天的富贵。 她阿玛正得皇帝宠信,若是她能生育一个阿哥……前朝佟佳氏有多么风光自不必多提,若真有那日,她瓜尔佳氏便能得享皇帝母族的荣光,成为新朝最鼎盛的家族。 到那时……凭她什么莞嫔、怡嫔,不过是些任她摆布的玩意儿罢了。 太后隐隐有些疲态却依旧清明的眼环视众妃,一个个的,表面瞧着温顺乖巧,心里指不定藏着什么脏污心思。 妃妾们让人头疼,年幼的孙儿孙女还是很可爱的。 太后笑着摸了摸弘珩头上的瓜皮小帽,对着在一旁伺候的叶澜依道:「如今正是天冷的时候,伺候阿哥公主更要仔细些,万不可忽地就冷了热了。这小孩子,原是最娇嫩不过的,身边伺候着的人再多几个心眼也不为过。」 叶澜依为着孟静娴有孕之事心中正闷得慌,她告诉自己这样是不对的,王爷是何等风光霁月的高雅君子,若是将来当了阿玛,无论是男是女,王爷必定待他们如珠如宝,当是最和蔼的阿玛。 可是,偏偏是这个女人…… 叶澜依想着想着便有些想嘆气,这般面慈心狠之人,真的是王爷的良配吗? 她犹自想得出神,太后问话时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正陷入了『太子妈一定是我』美梦中的祺贵人给逮住了,故意道:「这小宫女真是好生不懂事,太后面前都敢这么散漫,可见……许是怡嫔太好性儿了,底下人这般懒散没规矩竟也能忍。只是怡嫔原是小地方出来的,忍忍倒也罢了,可皇子公主是何等尊贵的出身,哪里能受得了呢?」 第150页 孟静娴在宫女的搀扶下坐了下来,一只手微微扶着后腰,做出一副疲乏无力的模样来,盯着叶澜依的那双眼却闪着冷冷的寒光:「这小宫女年纪尚小,做事不精细也是常有的事儿,贵人又何必同她计较呢?」 这话说得…… 安陵容微蹙眉头,祺贵人一听果然上钩了,只哼了一声:「福晋身子重,若是叫这等笨手笨脚的奴才伺候你,福晋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不成?」 「妾身虽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在家时常得阿玛额娘教导,嫁于王爷后也常沐太后恩泽,自是知道该体上惠下的道理。」孟静娴微微一笑,朝着安陵容颔首道,「说句失礼的话,还请怡嫔娘娘莫要怪罪。这小宫女虽在规矩上欠缺了些,却极合妾身的眼缘,怡嫔娘娘若是担心她伺候不好阿哥公主,不若叫她留在妾身身边,既解决了娘娘一桩烦心事,也好圆了妾身的一点念想。」 瞧瞧这话说的,若是她再不开口,叶澜依便要立即被她扒拉回果郡王府了。 对上孟静娴平静中隐带笑意的目光,安陵容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大大方方的笑来。 真当她会怕不成? 「这怕是不行呢。」安陵容细柳般的眉微微挑起,说的话虽客气,那神态却叫大家有些惊诧,总是温柔好脾气的怡嫔突然间『抖了起来』,呀,可是有好戏看了。 富察贵人还拉了拉淳常在的袖子,示意这呆子别再吃点心了,看戏要紧。 「六阿哥与怀宁是习惯了这丫头在身边儿伺候的,若是贸贸然离了身边,怕是要哭闹个不停。」安陵容说话的语调放缓了不少,听着似乎挺有诚意地在解释,「福晋许是还未曾有抚育孩儿的经验,这孩子哭闹得多了,这精气亏损得难免严重,到时候若是皇上问罪下来,只怕福晋心中也难免不安乐,反倒会扰了福晋养胎。这丫头虽不中用,留在身边做做杂活儿也是好的,就不劳烦福晋费心了。」 这话虽说得客气,但话里隐隐蕴含着的『阿哥公主不比你一个劳什子福晋来得紧要』的意思还是被众妃精准领略到了,一时间都在不住偷瞄孟静娴的脸色。 孟静娴面色一僵:「怡嫔娘娘考虑周全,倒显得妾身失礼了。」 「无妨。」安陵容笑吟吟道,「早听闻福晋是大家闺秀,臣妾往日觉着自个儿粗笨,还不敢与福晋这等灵秀之人多加交谈呢。如今也见了许多回了,这才发现福晋的性子竟这般朴实无华,到底是果郡王有福呢,能娶得这么一位淳朴良善的福晋。」 淳朴良善?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变着法儿骂孟静娴蠢罢了。 城府浅得诸如祺贵人之辈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80章 几乎是快被人指着鼻子骂蠢货的孟静娴拧着眉头,仍旧尽力维持着脸上的温和笑意:「如此,是妾身冒昧了。若真如娘娘所说,是因着妾身如此贸然之举才扰了六阿哥与怀宁公主的清净,妾身实在愧疚。」 「是呀。」安陵容也跟着十分忧虑地附和道,「正如方才祺贵人所说,六阿哥与怀宁尊贵之身,是怎么呵护都不为过的。只是……」 她这副瞧着孟静娴担心她下一刻就要气撅过去的模样叫大家心生焦急,只是什么,你倒是快些说呀! 安陵容手里捏着绢帕,对着太后忧心忡忡道:「如今福晋怀有身孕,正是紧要的时候。怎得身边连一个可心的丫头都没有呢?其实福晋也曾多次开口讨要臣妾澜依这丫头,只是臣妾为着两个孩子,这才婉拒了福晋。没成想,福晋如今还惦记着澜依呢,难可见是果郡王府上没甚叫福晋觉着舒心的奴才。太后娘娘请恕臣妾多言,福晋如今是头一胎,正是需要精心伺候着的时候,若是平时身边儿还没些个得力的人伺候着,着实叫人担忧。福晋脸皮薄,不好明说,不若就由臣妾厚着脸皮,替福晋求太后赐下几个懂事的奴才跟在身边儿伺候罢。」 太后听了,没有生气,那副沉思的模样瞧着似乎真的将她的话给听进去了。 孟静娴养得光洁漂亮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那样密密的痛感叫她心智愈发清明,她可不想身边儿多了太后赏的奴才!不好打发不说,说不定那些人还会按着皇帝与太后的意思监视她与王爷。 若是再碰上些心思狐媚的,趁着她身子不便去勾引王爷…… 孟静娴心中快速闪过许多可能,抬起头时仍挂着那副温柔大方的笑面:「劳怡嫔娘娘挂怀了,如今妾身怀有身孕,王爷也常在府中陪伴,王爷性子随和,原是不爱身边围着许多人伺候的,因此妾身也有意少叫人围着伺候。如今身边伺候的人虽少了些,却是正正好,若是府上贸然多了些生人,妾身难免担心会冲撞到这肚子里的孩子。」说着,她微微垂下眸,抚了抚小腹,「怡嫔娘娘同样是做了额娘之人,想来是能够体谅妾身的。」 安陵容微微一笑:「王爷很是体贴福晋呢。」 其余的话,倒是不多说了。 敬妃见气氛松缓下来,也跟着打趣道:「果郡王成亲前是何等肆意潇洒之人,如今成了亲,要做阿玛了,性子也变得稳重起来,知道疼人了呢。」 孟静娴抿唇一笑,手却不自在地攥成一团。便是心中伤怀,她也不会在这些女人面前露了怯。她渴求的从不是名位权利,国公府出身的小姐,眼皮子自然不会那么浅,与王爷相比,其他男子不过尔尔。 第151页 如今王爷……虽对着她仍是客气有余,亲密不足,但他们已经要有一个孩子了。 有了这个孩子,假以时日,王爷一定会回给她同等的情意。 听了她们说话,太后倒是若有所思道:「如今老十七福晋身子重了,再如从前简朴那般反倒不好。不如哀家赐几个伶俐的宫女陪着你回去,也好叫哀家安心。」 为什么是伶俐的宫女,而不是稳重的嬷嬷,太后的心思虽没有明着说出来,但在场之人也已经明白过来了。 这是在给果郡王塞小老婆呢。 太后似乎也察觉出孟静娴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你是老十七的福晋,多几个伺候人的奴才罢了,自然当得起。若是有不可心的,你瞧着调教便是。」 终归不是什么出身好的女子,莫说是侧福晋,便是普通的侍妾之位也是难得,顶多在女主人身子不便时伺候男主人罢了。 太后自认已经足够体贴孟静娴了,不过几个宫女罢了,待她诞下孩子之后随意处置,太后也不会特意过问。 孟静娴努力稳住心绪,被茉莉扶着起来福身行礼:「妾身,多谢太后娘娘恩典。」 钟粹宫 虽说看了一场戏,但想起孟静娴最后的表情,沈眉庄还是轻蹙眉头,像是不太安乐:「那孟静娴虽说性子有些讨嫌,可毕竟她如今正怀着孩子,偏生还要高高兴兴地领着那些花骨朵儿一般的宫女回府去伺候自己的夫君。想着,还真是有些为难人。」 安陵容在紫铜鹤顶蟠枝香炉中加了一些辟寒香,裊裊幽香缓缓从香炉中飘出,穿进那碧玉珠帘后,惹得佳人驻足。 甄嬛仔细嗅了嗅这股子清而不冷的香气,先是给眉庄倒了一杯梅花饮,在小泥炉上温着的梅花饮入口便有一股濯濯清香,直叫人想起了倚梅园的满园梅香。 「孟静娴此人,心性清傲,也难怪,优越的出身,美丽的容貌,只在男女情爱上碰了壁,可不得对着果郡王生出执念吗?」宝霜贴心地给小主们送上了几碟子点心,去寿康宫请了安,说了这么会儿子话,几人都有些饿了,各自拣了些糕饼吃,甄嬛又道,「为着一个男人过成这样,倒是不甚值当。」 安陵容不以为意:「各人有各人的追求罢了,咱们不去说她,她若是惹上来,我们也不是不怕的。」 眉庄听了便笑,促狭地睨了她一眼:「陵容今儿好生威风,噎得那孟静娴险些挂不住脸了呢。」 甄嬛哼了一声,单手托腮,纤縴手腕上套着的翡翠镯子盈着莹润的光,愈发衬得她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要我说啊,陵容这么做才对呢。难不成咱们还要怕她孟静娴不成?有时候自视甚低啊,倒是比那起子骄傲自大的人还要可怕。」 见陵容点头,眉庄连忙叫屈:「我何时说过这样不好了?只陵容虽说是咱们这里边儿年纪最小的,但有时候做起事来啊,倒是比咱们还要沉稳一些,今儿见她这威风模样,我还羡慕得紧呢。」 「眉姐姐羡慕我什么?如今皇上与太后可都指望着姐姐掌管宫务呢。」安陵容轻轻挑起眉头,「想来没过多久,就要叫上一声惠妃娘娘,又或者是惠贵妃了?」 沈眉庄笑着轻轻拍她一下,眼波流转间尽是莞尔笑意:「你这人,只管打趣我罢。」过了会儿又笑着道,「你们说,果郡王会收下太后赐下的宫女吗?我瞧着个个姿容不俗,祺贵人看了似乎很是高兴。若是太后改了主意叫她们去伺候皇上啊,只怕祺贵人当场便要忍不住了罢?」 甄嬛与陵容听了便笑出了声,若是宫中真的多了位宫女出身的宠妃,只怕这之后的日子都热闹得很呢。 果郡王受没受用那几个美貌小宫女大家不得而知,因为那事儿过了没几天之后太后便突然病势沉疴,短短几日内便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 皇帝下了朝便急匆匆地赶去了寿康宫,苏培盛便给他脱下沾染了些许风雪的江牙海水五爪坐龙貂裘,小声劝道:「皇上,这天儿寒着呢,奴才去给您端碗姜茶来罢。」 皇帝微拧着眉头,神色沉郁,苏培盛见着他那脸色就知道不好,但还是壮着胆子道:「若是太后娘娘知道皇上因记挂着她老人家染了风寒,心中定然不好过。为着太后,您也得保重自个儿的身子才是啊。」 皇帝一个眼神过去,苏培盛就识趣儿地闭嘴了。 「皇额娘,儿子来瞧您了。」皇帝在殿里略站了站,觉着身上的寒意皆被这殿里温暖的香气给驱散了,这才抬脚往寝殿走,见着太后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一时间皇帝心中也忍不住生出悲意来,他半跪在床榻面前,握住太后保养得宜却仍瞧出老态的手,正想开口,便觉得不对,「皇额娘的手为何如此冰冷?底下人是怎么伺候的?」 在一旁端着汤药的年轻宫女顿时满脸惊惶,却又知道皇帝的性子,不敢大声求饶扰了太后的清净。 「咳,哀家这幅身子,早已破败了。便是用再多的蚕被褥子拥着,也暖不起来了。」太后听着动静,知道是皇帝来了,有些费劲儿地拍了拍他的手,「皇帝不必为着此事生气。」 母子俩人,除却在商量朝政权谋之事时有话可说,到了真心关怀的时候,却俱都安静了下来。 觉察出皇帝的沉默,太后竭力忍住喉咙中的痒意,哑声道:「皇帝能抽空来看看哀家,哀家很是高兴。」 第152页 「侍奉皇额娘,本是儿子的本分。之后儿子也会多来的。」 「你成日里忙着前朝的事儿,本无须常常过来的。」太后一笑起来,眼梢的皱纹都堆在一起,皇帝见着,却突然想起太后年轻时候的样子。他就躲在树的后面,看着当时还是德妃的太后牵着老十四的手在御花园慢慢走着,夕阳的光就那般拢在她们身上,太后头上的宝石簪子和老十四蹀躞带上的宝石小刀一同散发着璀璨华光,一瞧便是一对亲昵母子。 「皇帝?皇帝?」 太后面带忧色地望着他,轻声道:「哀家这身子不中用了,皇帝的肩上却还担负着天下万民,是万万不可懈怠的。如今皇后、皇贵妃都走了,虽有敬妃与惠嫔替你料理宫务,可她们二人膝下都没有皇子,处事上虽公允,但为着今后计,皇帝是否该复齐嫔的妃位?」 皇帝一听便知道太后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只皱眉道:「齐嫔此人心性驽钝,就算身处妃位也不可将宫务交由她打理。且弘时好容易稳重了些,若是复了齐嫔的位份,难保她又要同弘时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既如此……」太后涂着鲜红蔻丹的手轻轻摸了摸被面上绣着的五蝠捧寿图样,竹息走上前来下跪道:「请恕奴婢多言,皇上,太后如今病势沉疴,多少苦药喝下去了都不见好。奴婢斗胆,不如试试沖喜的法子……」 「沖喜?」 皇帝一双绿豆小眼睛疑惑地望着太后,莫不是又要从乌拉那拉氏迎一位格格进宫? 太后对上他疑惑中又带了些冷淡的眼神,心中一气,皇帝还是那般敏感多疑的性子!但如今始终是她在谋划着名什么,因此也只得平心静气道:「宫中也有不少嫔妃许久未曾晋封过了。哀家想着,若是能借这沖喜一事给后宫添添实在的喜气,倒也不枉费她们尽心伺候哀家看。。」 「那皇额娘觉着,谁最合适?」 太后微微一笑:「怡嫔这孩子入宫这么几年,既为皇帝你添了一双儿女,自个儿性情亦十分和顺,阖宫上下无不是夸她的。一个妃位,赏了她,倒也当得起。」 第81章 皇帝缓缓捻动着手里那串愈见柔蕴光滑的翡翠念珠,淡声道:「儿子原以为,皇额娘会更属意惠嫔。」 惠嫔出身好,家里打小便是按照当家主母那套来培养的,敬妃与她协同处理宫务这么几个月倒也做得很不错,太后常有夸赞之语。 怎得如今,愿意抬举怡嫔,而不是惠嫔? 皇额娘心中,又在打什么主意? 皇帝心中越是疑惑,捻动着翡翠念珠的手劲儿却越来越缓,听得太后笑道:「惠嫔这孩子自然是个懂事的,可她如今膝下只有成乐这么一个女儿,不比怡嫔,儿女双全,在这福气一道儿上,便欠了些。总归惠嫔还年轻,待来日生下阿哥,自然有她的好时候。」 说完,见皇帝脸色淡淡,也不抬眼瞧自己了,太后稳了稳心绪,又道:「哀家知道皇帝你偏爱莞嫔,可也得知道祖宗家法,不好违背,莞嫔与惠嫔一般,都只得一个女儿。此次既是为着沖一冲哀家的病气……还是该选一些有福之人才好。」 皇帝『嗯』了一声:「皇额娘说得是。」 见他态度似乎软和了下去,太后心中高兴,便道:「依着哀家看,便可复齐嫔为齐妃,晋怡嫔为怡妃。如此一来,宫中妃位按制该有四位,便都满了,正好也趁着年节还未过完,再给宫中再添添喜气儿。」 「那便按着皇额娘的意思办罢。」皇帝一甩珠串,『啪』的一声倒是叫太后脸上的笑意又微微僵住,「只齐妃心性驽直,六阿哥与怀宁又还小,正是需要额娘看顾的时候。宫务这块儿,还是交由敬妃与惠嫔打整。」 反正已经达到目的了,加之太后的确对眉庄存了几分怜爱之意,对此自是应允。 钟粹宫 「额娘!」 过了年,淑质与弘珩这两个孩子就跟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不仅人长得愈发高了,说话吐字也越来越清楚了。 粉雕玉琢的小公主费劲儿地自己脱下了厚厚的八团喜相逢厚锦镶毛披风,弘珩见状想要帮她,却被妹妹给瞪回去了。 淑质好容易自己脱下了那件厚厚的披风,双眼亮晶晶地跑到安陵容怀里要抱抱。 安陵容笑了笑,伸手将她刚刚不小心甩歪了的珍珠圆簪给扶正了,柔声问她:「淑和姐姐那儿好玩儿吗?」 说到这个淑质可就激动了,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嘟嘟的脸颊肉跟着她的动作一晃一荡,实在是可爱极了。 听着小女儿叽叽喳喳地说着淑和今天带她们玩儿什么吃了什么,安陵容不时点点头,一边儿又唤了弘珩坐过来,接了宝桑递过来的热毛巾给两个孩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手,宝霜这才将小厨房新做的玉露团、蜜汁蜂巢糕等糕饼摆在小几上。 两个孩子吃得正高兴,却听得廊下通传,是皇帝来了。 淑质见着阿玛便很高兴,乖乖请安之后便将自己手里吃得只剩半个的蜜汁蜂巢糕往他嘴里塞。 安陵容分明见着皇帝身后的苏培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但要他出来阻止罢,他又不干,可连她也知道,皇帝是决计不会吃旁人吃剩下的东西的。 哪怕这旁人是他疼爱的女儿也不例外。 最后那坨蜜汁蜂巢糕还是进了淑质自个儿的肚子。 第153页 安陵容抱着献爱心被拒还有些不高兴的小女儿,见皇帝尝了一口玉露团,笑道:「皇上觉着滋味如何?」 「不错。」皇帝将手中那块儿冒着甜蜜香气的奶酥给吃完了,一旁的苏培盛便会意地递上了绢帕,皇帝慢条斯理地将手给擦干净了,抬眼才见着淑质还盯着那盘玉露团,嘴角微微带出些笑意,「公主许是饿了,带他们下去用晚膳罢。」 乳母们连忙应声答是,皇帝又分别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这才叫人将她们抱下去。 皇帝这样,必定是有事要说了。 可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儿吗? 安陵容心中飞快盘算着,面上仍是盈着浅浅笑意:「皇上许久未曾陪臣妾用晚膳了,今个儿可要留下?」 皇帝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待安陵容说要去小厨房瞧瞧宫人们今晚的晚膳单子时,皇帝微微摇头,拉了她的手坐下:「陪朕坐一会儿。」 安陵容温顺地挨着他坐下,皇帝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怀中人柔弱无骨的手,冷不丁道:「近日可曾去探望过太后?」 来了。 想来此事应与太后有关。 安陵容点了点头,轻声道:「前两日臣妾去寿康宫侍候太后用完汤药之后,太后还用了些鸡丝粥,往日却是用了药后便没甚胃口再用膳的。想来是太医新开的药方子起了效,太后娘娘瞧着是比往日要精神一些。」 「太后可曾与你说了什么?」 「太后娘娘尚在病中,说多了话难免费精神,臣妾又怎会这般不懂事呢。」安陵容摇了摇头,嘴角抿出一个微微有些得意的笑,「太后虽没与臣妾说话聊天,却将臣妾绣的五蝠捧寿连珠抹额给戴上了呢,皇上可曾瞧见了?」 皇帝不语,只是在她柔嫩的脸上缓缓摩挲了几下。 半晌,才道:「你心意赤诚,送去的东西,太后自然喜欢。」 陪着皇帝他老大爷用完了晚膳,直到第二日清晨见着皇帝起架去养心殿了,安陵容面上的柔怯笑意这才消散了个干净。 宝桑见着她这样,小心翼翼道:「小主,如今时辰还早着呢,奴婢扶着您再去歇会儿罢?」 「不必了。」 安陵容心中有事,皇帝昨个儿瞧她的目光明显带了些审视之意,虽说他没有发作,大抵不是什么坏事,但一日不知,她心中终究是悬着的。 去看了两个孩子之后,安陵容回了内室,为着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不知不觉倒是写了好几篇大字。 她刚停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却听得宝霜欢欢喜喜来寻她的声音。 这丫头稳重,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这是怎么了? 安陵容心中一跳,宝霜难得咧着嘴笑道:「给小主道喜!小主,苏公公来了,您快些去接旨罢!」 今个儿还是称呼一句小主,待行了册封礼,便可以正儿八经地叫上一句娘娘了! 宝霜乐颠颠地扶着还有些不知所以的安陵容往外边儿走。 苏培盛手里捧着明黄圣旨,见着她出来了,微笑着颔首:「娘娘,请罢。」 安陵容跪在地上,安静地听着那道旨意—— 「朕惟贊襄内政,每慎简乎六宫。弼佐王风,务先崇夫四教,眷兹懿行,沛以新恩。咨尔怡嫔安氏,素娴仪矩,久职壸闱,历夙夜以宣劳,兼肃雍而着范。幽闲禀德,爰位号之早膺。婉穆为心,用徽章之晋锡。兹以册印,封尔为怡妃。尔其淑慎有加,尚祗承夫休命。温恭益懋,期永集夫繁禧。」 苏培盛念完之后,将那道明黄圣旨小心翼翼地重又卷好,垂眼双手递给她。 安陵容双手接过,苏培盛连忙半扶着她起来,笑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辛苦公公走这一趟了。」安陵容一个眼神,宝霜便会意地递给苏培盛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如今天儿还冷着,这些权当本宫给公公添些炭火、暖暖身子的心意罢。」 「嗳,嗳,娘娘您这真是太客气了……」苏培盛闻弦歌而知雅意,微微躬腰道,「奴才领了旨意之后便往娘娘您这儿来了,这之后还得去齐嫔娘娘那儿送旨意呢,便不多留了,奴才告退。」 只有她与齐嫔吗? 安陵容笑了笑:「公公慢走。」 不多时,陵容封妃与齐妃复位的消息便传遍了宫中上下。 祺贵人失态地将手里的粉彩琉璃茶盏往地上一摔,惊声道:「你再说一遍!」 丁香往旁边儿一躲,怯怯道:「小主,的的确确是钟粹宫那位成了怡妃呢。」 「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低贱女子,不过是肚子争气几分罢了,有什么了不得的?妃位?皇上未免也太抬举了她了!」 祺贵人索性将桌上的茶盏一骨碌拂到地上,气急败坏道,「太后竟然也允许封那个贱人为妃?还有齐妃那个蠢人,不过仗着伺候皇上早,又生了个儿子罢了,凭美貌、家世、资质,我哪里比她们差!」 「是是是,小主您年轻美貌,假以时日诞下阿哥呀,到时候有的是风光的时候呢,怡妃那等小家子气的人,是万万不能与小主您比拟的。」丁香熟练地给她揉肩消火,「说不定皇上今儿晚上便要传小主过去呢,奴婢给您好好打扮打扮罢?」 祺贵人托着腮生闷气:「还不快去!」 这事儿放在祺贵人身上便是生气,欣贵人她们在讨论此事时,也免不了要惊讶几句。 第154页 富察贵人酸熘熘道:「竟是她先晋封为妃?我瞧着莞嫔素日里更得宠,还以为她们三姊妹里数她最得意呢。」 欣贵人睨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惠嫔协理六宫,有权;莞嫔最得圣心,有宠;而怡嫔,虽说家世不出众,可在这三人之中,唯有她膝下有子。你说说,这一个妃位,她当不当得起?」 富察贵人还是不太高兴:「可她与咱们是同一年进宫的,这资历也熬不过前头的人呀,怎得,怎得就封妃了呢。」 「哟,你可别盯着我。我自知资质驽钝,能守着淑和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便知足了,哪里还指望皇上还记挂着我。」欣贵人摆了摆手,「说到底不过是皇上乐意罢了,既是为着太后沖喜才晋封成妃,那定是要找那有福之人,怡嫔有那一对儿龙凤双生的孩子,还不够有福吗?」 富察贵人心酸地嘆了口气:「终究呀,是咱们不配。」 外人怎么想,她们不得而知。 甄嬛与眉庄过来贺喜,见她眉心微蹙,不太安乐的样子,倒是有些惊讶:「这是怎得了?」 「……得升妃位,是何等的荣宠,我心中总是有些惶恐的。」 她这话叫甄嬛听得直摇头:「惶恐什么?你当得起。」 「是呀,你有弘珩与淑质这两个孩子在,腰板挺得再直也是不为过的,哪里就当不得了呢?」眉庄转到另一边儿坐下,见陵容垂下眼睫,瞧着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莫不是在担心我与嬛儿心中难受罢?」 见她一下子便抬起头来,眉庄佯装怒道:「咱们几年的交情,难不成你还不知道我与嬛儿的性子不成?该是你的便是你的,我们替你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像外人那般捻酸吃醋?」 「眉姐姐说得极是,陵容,这回可是你想多了。」甄嬛跟着嗔她一眼,又握住了她微微有些冰凉的手,柔声道,「这次是用为太后沖喜的名号,晋了你与齐妃的位份。实则太后打的不过是『二桃杀三士』的算盘,只要你我三人心意互通,那便不需要怕。」 沈眉庄将手伸了过去搭在一块儿,促狭道:「我指望着陵容提携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真如他人愿,与你生分了呢?」 甄嬛也跟着点头。 安陵容望着那叠在一起的几只玉雕般的手,唇边抿出一个极好看的笑意:「是啊,咱们三姊妹,总是要在一起,心意相通的。」 第82章 二月的天仍旧寒意不减,流朱给几位小主的手炉里新加了碳,捧着暖呼呼的紫金镂花手炉,浑身也跟着暖了起来。 这下已是戍时过了,几人散着头发,穿着家常衣裳,没了华服珠宝作陪,八角宫灯昏黄温暖的灯光静静地照耀在她们没有一丝珠饰的鸦青长发上,几人或写字,或绣花,当真是一副极为宁静祥和的光景。 甄嬛拢了拢胧月的小被子,见她陷在蓬松柔软的床褥里睡得正香,心中漫上无限爱怜,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槿汐,抱她去侧殿睡罢。」 槿汐笑着『嗳』一声,动作轻柔地抱起了云朵般绵软的小公主,流朱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和槿汐一路护送着胧月出去了。 小孩儿多睡睡是好事儿,可不能叫公主睡得比别人少呢。 眉庄见着她们出去了,笑道:「胧月性子倒是乖巧,不像静和,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最爱闹觉呢,非要我哄着抱着才肯睡。」 安陵容也跟着点头:「淑质这孩子也是,自小便是个霸道的性子,见着我去哄弘珩便不高兴,非要时时刻刻都抱着她才好。」 「女孩儿嘛,娇养一些总是不过分的。再说了,小孩子长得这般快,若是咱们不趁现在好好疼疼她们呀,日后机会便少了。」甄嬛躺回榻上,舒舒服服地找了个姿势继续窝着,瞧着眉庄嵴背挺得笔直在那儿瞧帐本,笑道,「我与陵容呀,想来是享福的命了。你瞧眉姐姐,这么晚了还要为着咱们姊妹们的衣食住行操心呢。」 安陵容扑哧一笑:「眉姐姐这般辛苦,明个儿一早姐姐可要早早起来给她炖一盅冰糖燕窝,好好补补身子才是。」 甄嬛笑着拿身边儿的小枕头丢她,沈眉庄放下手里的莲蓬斗笔,揉了揉微微有些酸疼的手腕,嗔怪道:「到底我是没有你们两个会享福,哪里受用得起莞嫔娘娘亲手做的冰糖燕窝呢?略吃得几个冷馒头便打发过去便罢了。」 三人一时间嬉闹成一团,甄嬛躺在安陵容怀里,手又被沈眉庄搂在怀里,美美躺进温柔乡的她突发奇想:「太后故意弄出这么一遭动静,就是拿妃位做诱饵,想叫咱们姐妹离心呢。你们说,要不要咱们真如了她所愿,闹上一场?」 「你这妮子,都是做了额娘的人了,说话做事愈发促狭起来。」沈眉庄亲昵地颳了刮她的鼻子,倒是没有反驳,虽说她待太后孝顺,但若太后存了要害她们姐妹几人的心思,那她自然是不依的。 安陵容对上甄嬛那双流光灿烂的杏眼,微微一弯,便有无数狡黠笑意自那双同样清透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来:「我都听姐姐的。」 吉祥收拾完药碗,前些时候内务府新送来了几个小宫女,许是年纪轻,都是些爱闹腾的性子,这时候了还在外边儿嘻嘻哈哈。 吉祥眉头一拧,正想要出去呵斥她们几句,端妃却摆了摆手:「小姑娘家家的,爱说话,爱热闹,不是什么坏事儿。随她们去罢。」 第155页 「娘娘您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呢,她们这般吵吵嚷嚷的,奴婢怕娘娘夜里睡不好。」 端妃惨然一笑,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殿中昏昏欲熄的一烛灯光:「这宫里,什么时候不都是冷清的吗?也就有了她们在,这才多了些人气儿,我听着,心里也是舒服的。」 此时,殿外的小宫女们正嘻嘻哈哈地说着钟粹宫娘娘封妃的事儿,边说还边羡慕道:「我有个姐妹就是在钟粹宫伺候呢,听说怡妃娘娘赏了她们好多东西,每人还有一根银簪子呢!」 「我也想要一根银簪子呢……」另一个小宫女托着腮,很是愁苦,「我的月例银子都送出宫给哥哥娶媳妇儿了,若是有根银簪子,我便能存了当自己嫁妆了。」 「你知不知羞呀!什么嫁妆不嫁妆的,真真是羞死人了!」 殿外小宫女们还在嘻嘻哈哈地玩闹着,但是吉祥见端妃的脸色陡然间变得更苍白了些,心中一痛,却又不敢贸然开口,只得低下头。 「已经封妃了吗……」端妃怔怔地望着已然露出几分陈色的石青色绣榴花帐子,鲜艷如火的榴花纹样随着年岁流逝渐渐变暗,也如她这般,只得静静地在这座宫殿中等着凋谢、腐败,「有了皇上的宠爱,名分、地位、权势,便都是眨眼间的事儿。」 吉祥温声劝她:「娘娘,您身子还弱着呢,可不能这样伤心伤神。任凭旁人如何得宠,娘娘您也是从潜邸时候便伺候着皇上的,这份情意不是旁人轻易能比得上的。」 「情意?我与皇上之间哪里有什么情意可言?」端妃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觉着自己还有用,觉着皇上还能因着这份『有用』而对自己另眼相待。 「吉祥,我真的累了。」 端妃捂着心口,表情似茫然,又似痛苦。 「这样行尸走肉般地活下去,不过是苟延残喘,又有谁真心希望我继续存活于世呢?」 吉祥哽声道:「娘娘……」 「再多的心计争斗,也驱散不了这殿中的冷清。」端妃有些疲乏,「吉祥,你去库房里挑些好东西送去钟粹宫罢,给怡妃贺喜,也算……我前些日子迷了心窍,给她的赔罪。」 吉祥应声退下了,独留端妃一人坐在床榻上,望着石青色绣榴花帐子上垂下的彩绫织锦福包,那还是她刚入府时皇帝执着她的手一同挂上的,她犹记得那时皇帝牵着她时温情脉脉的模样。 福包早已褪色了,连带着皇帝对她的浅薄情意,也早消失了罢。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长乐无极。」 面容美丽,各有千秋的众妃俱都朝着那端坐在华丽凤座上的太后低头请安,太后就抬着眼,瞧着她们俯首谦卑的模样,心中升起的是快意,也是遗憾。 这样的荣光,本该由乌拉那拉氏的女子继续延续下去才是。 「怡妃娘娘今儿打扮得可真是贵气,这簪子,想必是皇上新赏的罢?」 还未等安陵容回答,祺贵人翻了个白眼:「这册封礼都还未行呢,欣贵人便一口一个怡妃娘娘的叫着,难不成是怕今后没福气叫了不成?若真如此,倒不知是你没福气,还是怡嫔没福气了。」 她这话说得颇为直接,欣贵人可不憷她,只道:「皇上金口玉言,又亲赐了圣旨下去,那便是板上钉钉的怡妃娘娘了。若是祺贵人眼热,只管求着皇上也赐下一道旨意好了,只要你有这个本事呀,姐姐我保准儿整日在你耳边恭维来夸赞去的,就怕你受用不起这份福气呢。」 「你!」 「好了,太后凤体欠佳,哪里能听得你们在这里聒噪。」 这话一出,大家纷纷带了些惊讶地朝眉庄望去,只见她难得穿着一袭荔枝红的金丝绣花长裙,发髻上一支点翠镶红宝石金菱步摇稳稳地未曾晃动,端庄美丽的脸上难得带了些冷意出来,一双总是似水柔情的眼睛微微抬高,似漫不经心地睨了祺贵人一眼:「许是朱嬷嬷教导得还不够尽心,祺贵人说话做事终究是浮躁了些。」 说完,又轻轻哼了一声,朝着太后笑道:「怡妃娘娘性情和顺,如今……又身居高位,太后何不让怡妃娘娘好生教导教导祺贵人?也好叫祺贵人更好服侍皇上。」 哟,这是怎么了?往日再亲近不过的姊妹,竟也会翻脸不成? 众人的视线又往甄嬛身上飘。 「怡妃娘娘年纪轻轻便得晋妃位,自然是有她的好处的。以臣妾瞧,教导祺贵人,倒是绰绰有余了。」甄嬛笑吟吟地放下手里的定窑茶盏,见陵容怯生生地伸出手想要握她的手,又不着痕迹地将手挪开,对着太后与众妃打量的眼神也丝毫不惧,「不似臣妾与眉姐姐,性子驽钝,自是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讨得皇上欢心的。」 噢,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眼红好姐妹得宠又晋位呢。 祺贵人看戏看得高兴,一时间连被眉庄与甄嬛拎出来做筏子也不在意了,只仰着精巧的下巴娇声道:「臣妾可当不得怡妃娘娘的教导呢,那股狐媚劲儿……臣妾便是怎么学,也学不会的。」 虽说她们有心做出戏来给众人瞧,但眉庄几人听着狐媚劲儿这种词还是忍不住蹙起眉头。 倒是富察贵人,见原本该是欢欢喜喜的安陵容孤零零地坐在一边儿,眉庄与甄嬛坐得更近了些,俨然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瞧着她那副可怜样,一时间心里的酸劲儿倒是淡了不少,出声道:「祺贵人说话还是这般不体面,也不瞧瞧这是在哪儿呢,这些污秽之词也敢在太后面前脱口而出,想来这规矩学得还是不够啊。」 第156页 惠嫔那几个说她几句便也罢了,你一个无宠的贵人搁这儿教训她做甚! 祺贵人大眼睛一瞪,便要回骂,却听得太后身边的竹息姑姑轻轻咳了几声,祺贵人只得忿忿地收回视线,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太后沉默地打量了一圈众人,见甄嬛与眉庄如她所谋那般待怡嫔明显冷淡了不少,她心中讪笑,这宫中哪里有什么真心姐妹。 一个二个都瞧不得旁人过得比自己好。 如今惠嫔她们是这般,当年她……也是这般。 第83章 「姐姐,我……」 太后发了话,叫众妃退下,安陵容见甄嬛与眉庄转身便走,急得想去拉她的手,却被甄嬛毫不留情地拂开,一字一顿道:「嫔妾卑微之身,哪里当得起怡妃娘娘一句姐姐。」 「嫔妾等还有事要忙,就不陪怡妃娘娘说话了。」眉庄冷冷睨她一眼,拉着甄嬛的手便迈着依旧端庄的步伐出了寿康宫。 安陵容有些失落地低下头,瘦弱伶仃的肩膀一抽一抽的,许是在哭罢。 谁知道她是被甄嬛最后偷偷递来的一个顽皮眼神给逗笑了呢。 富察贵人与欣贵人她们对视一眼,欣贵人上前去柔声安慰道:「姊妹间哪里有不闹嘴的时候,过几天便也好了。」 淳常在怯怯地附声道:「莞姐姐最喜欢吃牛乳粉糕了,我把我那份儿留给安姐姐,你送去碎玉轩,莞姐姐便开心了。」 一脸郁色的安陵容对着大家的安慰只是微微点头,微红的眼眶暴露了她此时并不平静的心情:「是了,过些日子,便该好了。」 瞧着她这副凄悽惨惨的模样,众人也是忍不住嘆气,敬妃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妹妹,你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这牙齿都有与舌头打架的时候,今日的事儿,你别往心里去,啊。」 安陵容勉强点了点头,走得慢些的祺贵人瞧着她那副委屈模样又开始翻白眼:「若是好处都叫她一人得了去,这世上哪里还有公道可言?」 「是了,现在怡妃娘娘正是要人陪着说话解闷儿的时候呢,祺贵人你若真是眼红心热的,此时凑上去便正好。便从怡妃娘娘手指缝儿里漏出个一星半点儿的好处啊,都够贵人你受用的了。」欣贵人掩着嘴笑着出声,见祺贵人又开始瞪眼睛,懒得再搭理她,同众人福了个身便转身走了。 安陵容懒懒地摩挲了会儿手腕上翠色慾滴的玉镯,这双玉镯是当年借住在甄府上时甄嬛赠予她的礼物,过了几年,这双翡翠玉镯倒是愈发光华内蕴,瞧着真是好看得紧。 「妹妹还是歇会儿罢,这眼睛再瞪啊,本宫瞧着,也没有淑质养的小马眼睛大呢。」安陵容微微抬了抬下巴,祺贵人果然恼羞成怒:「怡妃!你如今得意,日后可未必!待来日我诞下阿哥,一定比你更加尊贵!」 嗤,将野心都摆在明面上的蠢蛋,不足为惧。 安陵容但笑不言,祺贵人还想蹬鼻子上脸再放几句狠话,竹息姑姑却突然从殿里出来:「怡妃娘娘,太后有请。」 太后单独找她,又想做什么? 安陵容心中飞快掠过一丝疑惑,睨了一眼气鼓鼓的祺贵人,跟着竹息一块儿又进了殿。 宝霜在殿外边儿候着,见主子出来了,忙凑了上去,将手里的风毛大氅披在她身上:「娘娘,咱们是回钟粹宫还是……」 她不知道主子们之间说了什么,以为几位小主之间真的闹了矛盾,依着自家娘娘对惠嫔与莞嫔两位小主的情意,该是要主动过去说说话的。 「不必了,回宫罢。」 安陵容被刚刚太后的话给惊住了,一时之间面上也带了些乏色,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便是怡妃娘娘是真的被惠嫔与莞嫔给伤着了。 她坐上步辇,单手撑着堪比雪色清丽的脸,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太后方才说的话。 「宝霜,前些日子,宫外可是送了位格格去寿康宫服侍太后?」 宝霜有些讶异,想了想回道:「是,这位格格是乌拉那拉氏富恒大人家的小女儿,今年像是才六岁呢,奴婢听说却是个极为懂事妥帖的性子。」 「才六岁,自个儿还要乳母嬷嬷们照顾呢,哪里懂得服侍人。」安陵容揉了揉酸痛的额头,前些日子人送进宫时,她还没当回事儿,太后凤体抱恙,不过是召个娘家人在跟前儿罢了,这本也不是她该置噱的事儿。 只是太后这主意打错了,牵扯到了她与她的孩子身上,那便由不得太后自己操控了。 陪着两个孩子用了膳,见天色晚了,安陵容猜想皇帝今晚许是留在养心殿自个儿歇着,便进了净房洗漱。 她正坐在梳妆镜前梳头发时,却听得外边儿通传,皇帝来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伸出手,安陵容将一双柔荑交到他手里,顺势抬眼笑道:「这么晚了,皇上怎么过来了。」 皇帝拉着她的手往榻上走去,面上倒是瞧不出什么异样来:「批完了摺子,想着来瞧瞧你与孩子们。孩子们可是都睡下了吗?」 「是,两个孩子最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吃得多,睡得也早。」安陵容轻车熟路地给皇帝揉捏肩膀,见着他原本微蹙着的眉心越来越平,轻声道,「皇上今儿也劳累了一天,臣妾服侍您早些歇息了罢。」 第157页 「不忙。」皇帝闭了闭眼,突然道,「朕听说,太后今儿留你下来说话了?」 为他揉捏肩膀的力道稳稳地未曾变动,皇帝闻着自身后女人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儿要嘱咐你?」 「皇上是知道臣妾的,笨头笨脑一人,哪里能得太后娘娘青眼。」安陵容柔声细语地说着话,「臣妾忝居妃位,皆是仰仗着皇上与太后的福气,太后娘娘担心臣妾年轻,恐误了这份福气,这才将臣妾留下叮嘱几句。只是……」 皇帝卧在温柔乡中,原本的猜疑淡了不少,听着她有些迟疑的话,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只是什么?」 「那位怡宁格格……如今还小呢,这么早便定下了,会不会……」 皇帝先是眉头一皱,后来很快便明白了她吞吞吐吐之下的意思,便是他自小便见惯了宫中的阴私算计,此刻也不得不为太后的心计抚掌大笑起来。 算计他还不够,如今竟还要算计他的儿子吗? 任凭她乌拉那拉氏有多少好女儿,皇帝也绝不会再在其中选任何一人作为皇子福晋。 更遑论弘珩聪慧,皇帝亦对他寄予厚望,又怎会如太后意,这般早便将乌拉那拉氏的女子指给他。 「怡宁只是在宫中服侍太后一段时日,待太后身子好转了,自然会出宫归家。」 皇帝语气冷淡,安陵容便也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笑道:「是了,格格聪慧温柔,想来定能将太后娘娘伺候妥帖。」 此时夜色已深,象牙绢面宫灯发出的光辉柔和而低沉,皇帝瞧着她浓密眼睫投在莹白面孔上的一排阴影,忽而问道:「若是太后真将娘家女儿许给弘珩,你觉着如何?」 这还用说?自然是不愿意了。 安陵容顿了顿,轻轻嘆了口气:「世间像皇上您与纯元皇后这般恩爱不疑的夫妻,又能寻得几对呢?说句犯上冒昧的话,怡宁格格虽说与纯元皇后是同宗而生,但臣妾往日听宫中嬷嬷她们提起纯元皇后时,无不赞嘆,这世间再难寻得纯元皇后这般温柔纯善的女子了。臣妾是弘珩的额娘,心中自然有私,盼望着他能如皇上这般,找到如纯元皇后这般心爱之人。」 提到纯元,皇帝的心便止不住地软了下来,他拉过安陵容的手,轻轻拍了拍:「为人父母,自然是要将最好的留给子女了。」 安陵容一听,便知道皇帝已然下了决心,那位乌拉那拉氏的格格,绝不会有成将来的六阿哥福晋的机会。 这几日,为着要维持外人眼中姐妹失和的假象,安陵容只得待在钟粹宫里绣花打发日子。 「额娘,额娘,找妹妹!」 安陵容有些愧疚地摸了摸淑质的头:「今天额娘陪着淑质玩儿,好吗?」 淑质不懂自己为什么被拒绝了,懵懵地抬头:「妹妹,跳花绳!」 意思是她和妹妹跳花绳正合适,额娘这么高,岂不是一下就把她的花绳给勾没了! 坐在一边儿安安静静玩七巧板的弘珩皱了皱眉头,每次都是他和静和两个人替她绷着花绳,静和还小,他又不爱玩儿,只有淑质一个人每次都玩得兴高采烈满头大汗。 安陵容不知道这孩子突然皱眉头做什么,便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又将开始撅嘴的淑质搂进怀里,故作伤心道:「淑质不喜欢额娘了吗?可是额娘好喜欢淑质呢。」 淑质见不得额娘这副伤心模样,连忙撅着嘴在她面颊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吻,甜蜜道:「喜欢额娘!」 「你呀。」 安陵容点了点她的额头,淑质便腻在她的怀里嘻嘻狂笑,她拿这孩子没辙,只得叫了叶澜依和宝霜她们带两个孩子出去转一转。 至于她,还因着姐妹之间突然生分在伤心呢,自是没有出去游玩的心思的。 弘珩被妹妹拉着出去时还有些不情不愿的,但安陵容觉着这孩子总爱在屋里待着也不好,便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弘珩是哥哥,帮额娘看着妹妹,不让她去扯花拉草,好吗?」 自觉身负重任的弘珩严肃地点了点头。 淑质知道可以出去玩儿了便早在门边儿等着了,见弘珩唧唧歪歪的还有些不耐烦,见他之后还慢吞吞地走过去,还心急地拉了他的手朝外边儿跑,一路上随着风送进来的还有她如黄鹂鸟般清脆的笑声。 不管大人们怎么样,小孩子们总是该无忧无虑,满怀天真的。 初春仍是寒意阵阵,安陵容近日身子总有些乏,她便换了衣裳在床上歇了会儿,没过多久,却被满脸凝重的禾玉给轻声唤醒了。 「娘娘,说是六阿哥与公主不小心……将果郡王福晋给撞倒了,福晋腹痛,恐有小产之虞。」 第84章 待到安陵容赶到凝晖堂时,敬妃她们已经守在门外了。 此事终究牵扯到阿哥公主与郡王福晋,众人不好拿此事去烦正忙于朝政的皇帝,又不敢惊动太后,生怕又将她老人家气出个什么好歹来,只得求了如今正主理宫务的敬妃与眉庄。 被叶澜依拉着手的两个孩子一见着她来了,淑质立刻就憋不住了,咧开嘴就开始哭起来,边哭还要边挥手:「额娘!额娘!」 淑质虽然平日里爱耍些小脾气,但从未这般在外人面前就开始哭闹,想来是被吓着了。 安陵容心疼地将她搂入怀里,感受着小姑娘湿热的眼泪层层湿住了她的衣裳,一旁的弘珩虽说情绪内敛些,没有像淑质这般大哭出声,但眼睛也明显红了一圈儿,紧紧依偎在她身边,不愿意放手。 第158页 叶澜依望着她,一双深邃美丽的眼睛也罕见闪过几分水色,瞧着似乎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又低下头去,不敢开口。 安陵容将她的异样看在眼里,知道此次多半又是孟静娴在故意找事。 「如何了?」 她问的是敬妃与眉庄,刚刚赶过来看戏的祺贵人却哼了哼:「怡妃不过问六阿哥与公主做了什么错事吗?小小年纪便如此骄纵,今日惊了果郡王福晋的胎,明日啊,指不定做出什么惊天骇地的大事儿呢。」 祺贵人今儿很高兴,孟静娴与六阿哥她们皆算得上是她的仇敌,如今两拨人都出事了,还是狗咬狗,她自是高兴得紧,叫丁香伺候着换了身娇艷的荔枝红绣海棠春睡长袍,发髻边插了太后赐下的赤金榴花红宝石步摇,端的是娇媚无双,极为动人。 还伏在亲亲额娘肩头流眼泪的淑质猛地被叶澜依接了过去,还有些不依,想要再闹闹,叫额娘再抱抱她。 安陵容将怀里的小姑娘交给叶澜依,走到祺贵人面前干脆利落地给了她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顿时叫在场之人都静了下来,祺贵人原本如花似玉的一张脸很快便红肿起来,她似乎没有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用手去碰了碰肿胀的面颊,忽地尖叫起来:「你竟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贱人,你怎么敢!」 安陵容懒得听她发疯,转手又给了她一巴掌,嗯,这两巴掌下去,祺贵人如今倒是丑得很平均。 「希望这两巴掌能叫祺贵人学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安陵容接过宝霜递过来的手绢,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发红的手,幸亏她平日抱孩子抱得多,手上有劲儿,「事情尚未有定论,你便敢私自定了六阿哥与公主的罪,怎么,如今宫中竟是你祺贵人说了算不成?」 祺贵人被那两巴掌扇得脑瓜子嗡嗡的,听了她说话自是不服:「如今满宫里都传遍了,是六阿哥与公主顽皮,冲撞了郡王福晋!我不过是说了事实罢了,倒是怡妃,莫不是想包庇自己的一双儿女罢!」 敬妃眉头一蹙,见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哭红了一张包子脸,心中不是不怜爱,这份怜爱之意叫她对着祺贵人时忍不住冷了脸色:「事发突然,且何人敢站出来说是六阿哥与公主冲撞到了果郡王福晋?祺贵人,可不要以讹传讹。」 沈眉庄嵴背挺得笔直,与陵容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淡声道:「是了,这事儿不过才发生一会儿,便传得满宫皆知,难保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瞧祺贵人这般激动的模样,难不成这幕后之人便是祺贵人?」 「你胡说!」祺贵人稍一激动地大声说话,肿胀疼痛的面颊便要传来更凶猛的痛意来,祺贵人只得眼泪汪汪地捂着脸,身后的丁香见自家小主被打了还这么不知收敛,害怕地扯了扯她的袖子,祺贵人也全然不顾,只忿忿道,「好哇,往日都当惠嫔是个清高有脾气的呢,如今不也是瞧着怡妃有阿哥傍身,再大的架子也摆不出来了罢!连睁着眼说瞎话这种事都能做得面不改色,这些本事,哪里是嫔妾学得来的。」 「祺贵人这张嘴,想来是吃多少罚都记不住教训的,既如此……」 祺贵人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此时紧闭的殿门忽地打开,闻着那股淡淡的血腥气,众妃皆是用绢帕掩了掩鼻子,敬妃皱眉:「张太医,果郡王福晋如何了?」 张太医擦了擦汗,回道:「回娘娘,果郡王福晋有娠已足五月,按理说胎相已然稳固,但微臣方才替福晋诊脉,却发现福晋胎实而不安,身子虚弱,想来多是郁滞之症。待微臣开几副补肾益气、固沖安胎的方子,喝足一月,调养好即可。」 「这么说,福晋的胎是保住了?」 张太医点了点头。 敬妃睨了一眼面带遗憾的祺贵人,方才一直未开口的甄嬛却道:「敢问张太医,果郡王福晋是因着往日胎相不安,还是因着今日受了惊吓,这才导致身上不好?」 张太医摸了摸他的小鬍子,思考一会儿之后才道:「福晋身子孱弱,自身胎相便带了些弱气出来。而福晋身上未曾有明显伤痕,今日有小产之兆,许是近日以来心情郁郁,也有可能是突然受着了什么惊吓,导致需要卧床保胎。」 「既然张太医都这么说了,那便不能说是六阿哥与公主顽皮,惊着果郡王福晋了。」敬妃率先出声,沈眉庄也跟着点头:「六阿哥与公主出行皆有这么多嬷嬷宫女伺候着,哪里便能这么巧冲撞到了果郡王福晋?只最近天儿还冷着,怡妃虽因着自己晋位的事儿高兴,却也得多多看顾着阿哥公主,别叫出去受了凉。」 安陵容听着这话,原本因着两个孩子被牵扯其中的愤怒情绪淡了不少,到这时候了,眉姐姐还有心思演戏呢。 富察贵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奇地同欣贵人小声道:「还没和好呢?」 欣贵人但笑不语:「关你什么事儿。」 「弘珩,你告诉额娘,是你和妹妹冲撞了果郡王福晋吗?」安陵容半蹲下来,直直望进弘珩那双黑羽琉璃般的眼睛,叶澜依急得想要上前说话,安陵容一个眼神递过去,她只能抱着小公主在原地候着。 弘珩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我和妹妹玩,福晋在那里。」众人顺着他的手指向的地方望去,凝晖堂庭院中摆着一口太平缸,弘珩又指了指自己的位置,那可是足足隔了好几个人的距离,「走过来,说痛痛。」 第159页 板着一张脸,但是眼还是有些红的弘珩严肃地指了指自己的小肚子。 叶澜依在一边忍不住出声:「奴婢一直在阿哥与公主身边跟着,福晋一走过来便弯腰叫痛。可阿哥与公主根本未曾触碰到福晋,又何来的冲撞一说呢?」 这般老掉牙的碰瓷方式…… 众人面面相觑,若是真的,她们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嗤,当时伺候六阿哥与公主的就只得钟粹宫的宫人,自是什么都护着自个儿主子了,只可惜了福晋啊,不仅差点儿失去腹中孩子,就连公道,都求不到呢。」二月的风冷冽如刀,冰冷的风吹拂在脸上,祺贵人倒也不觉得脸痛了,「到底是怡妃和六阿哥得宠,连颠倒黑白这样的事儿都做得得心应手,嫔妾实在是佩服。」 安陵容剜她一眼,那冷意十足的一眼叫祺贵人心中一跳,有些不敢说话了。 弘珩扯了扯她的袖子:「额娘教,说实话。」 意思是他没有撒谎。 安陵容安抚似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轻声道:「福晋可醒了?」 张太医点点头。 安陵容对着敬妃与眉庄她们微微颔首,又对着叶澜依低声吩咐几句:「咱们进去瞧瞧福晋罢。」 那位面色苍白的福晋见了人,倒是没什么异样,只在面对眉庄略带冷意的询问时,有些惊讶地捂了捂嘴:「怎么会是六阿哥与公主冲撞妾身呢?分明,分明是她们身边那个宫女……」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但瞧着众人微变的脸色,又凄风苦雨般地捂着肚子,端的是一副不胜娇弱的可怜模样。 安陵容望着她嘴角噙着的一丝笑意,突然明白过来,她指示人将弘珩与淑质冲撞了她导致胎气不稳的消息嚷嚷得满宫皆知,到头来就是为了想要逼她处置叶澜依。 安陵容冷冷一笑,当真是好精妙的心计。 第85章 众妃惊诧的视线在叶澜依几人身上来回游走,面色苍白的冷艷女子只低着头,她不傻,孟静娴费了这么大劲儿不就是为了处置她吗? 她贱命一条,若是能舍了她,换得娘娘与公主她们不再受牵连,换得王爷从此之后生活和美……她便是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不用跪。」 安陵容扶起身旁慢慢跪下去的人,声音柔和又冷冽:「你没有错,为何要跪?」 叶澜依有些惶惶然地抬头望她,一双比雪山湖泊还要深邃美丽的眼睛蓄满了泪水,但她紧紧地抿着唇,不肯叫眼泪落下来。 这样孤傲,固执,又极重情意的叶澜依,不该为了莫须有的事情认罪下跪。 孟静娴情不自禁地攥紧了身上盖着的石榴送福蚕丝锦被,那样蓬松温暖的锦被都不能叫她身上真正暖和起来,就在她看到王爷对着那么一个低贱婢女都能露出那样温暖好看的笑容时,她整个人就像是掉进了数九寒天的冰窟窿里一般,满心满意都是茫然与痛苦。 她到底有哪里比不得那个出身卑贱的驯兽女! 王爷是如此,怎么,怡妃也要为着这么一个婢女同她撕破脸吗? 「福晋可否详细说说,澜依是怎么冲撞到您的?」安陵容转过身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孟静娴,似笑非笑,「听弘珩说,当时福晋与她们可隔着不短一段路呢,莫不是澜依这丫头藏了私,偷偷学了什么练气功夫,隔着那么远一段路都能打中福晋不成?」 她这话一出,在场看戏的众妃俱都忍俊不禁,便是时刻谨记演戏的眉庄也忍不住抿唇一笑。 孟静娴脸色一僵:「六阿哥还小,说的话能算什么数?许是叶澜依素日里同六阿哥亲近,六阿哥不忍心身边伺候的人被罚,一时之间说错了话也是有的。」 「你的意思,是在指弘珩说谎?」 「妾身不敢。」孟静娴微微一笑,她心中有数,皇帝很是疼爱这两个孩子,她自是不敢将这事攀扯到她们身上,只不过是借了这两个孩子的身份,嚷嚷得人尽皆知罢了。 她只是想要叶澜依的命而已,一个贱婢罢了,怡妃若是肯,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肯…… 她面带哀色地低下眼,摸了摸已经隆起的肚腹:「妾身无意让娘娘为难,只叶澜依今日敢冲撞妾身,难保明日不会害了阿哥与公主……这等刁奴,留在娘娘身边也是祸害,何不早日打发了呢?」 「本宫身边儿留谁伺候,本不该福晋操心。倒是福晋身边儿的人,若是澜依真的冲撞到福晋了,怎么,这人竟是死的不成?都不知道上前挡一挡,倒是叫福晋一人受了罪,可见是护主不力,该罚。」 安陵容笑吟吟地见着伺候在床边的茉莉猛然白了脸,心慌慌地看着自己的主子:「福晋,奴婢……」 「茉莉这丫头伺候得有不周到的地方,自然该罚。」孟静娴强迫自己不去看茉莉急得发白的脸,只安慰自己,待这件事解决之后,自然会好好补偿茉莉的。 她这么想着,语气便更坚定了些:「妾身虽说不比娘娘尊贵,却也是郡王福晋,被娘娘宫中的宫女冲撞到了,难不成要咽下这份委屈?妾身腹中,是王爷的骨肉,若是伤着碰着,叶澜依。」 孟静娴嘴角抿出一个温柔的笑:「你怎么对得起王爷呢。」 叶澜依身子一颤,她心中自是不愿王爷伤心的,可若顺了孟静娴的意,娘娘该如何自处,阿哥公主又该如何伤心? 第160页 她的生命里,已然出现了与王爷那般同样温暖,同样心善之人。 想到安陵容拉她起来时,纤薄得水葱似的手指透过衣衫传递而来的热度,叶澜依紧了紧拳头,冷声道:「任凭福晋怎么说,奴婢亦不会认下自己从未做过之事。」 淳常在在一边看得直皱眉头:「许是福晋当时腹痛,想要求那宫女帮忙呢?我在闺中时就听闻过一种病例,说是人身子不舒服的时候啊,这脑子就是昏的,福晋错将那宫女认成了想要害她之人也未可知啊。」 她话说得天真,还摇了摇富察贵人的手:「富察姐姐,你说是不是?」 安陵容听得几乎想要笑出声,上一世时淳常在这种无意之下说的话总是叫她觉着自卑心伤,不过现在吃瘪的人换成了孟静娴,她自然只有高兴的份儿了。 「是了,有些妇人有娠之时,身体欠佳,患上了癔症也未可知呢。」甄嬛在一旁状似关心地开口,「前些时日太后赐予福晋的宫女们竟是一个都入不得福晋的眼吗?若是多些人跟着,也许今日的事儿就不会发生了,只一个小丫头跟在身边伺候,难免堕了福晋您尊贵的身份呢。」 想到那些妖妖娆娆的宫女,孟静娴心中恨意更甚:「身份尊贵与否,原也不在于身边伺候的人多不多。莞嫔娘娘许是在宫中久了,习惯了前呼后拥、呼奴唤婢的日子,妾身自是不敢与娘娘比拟的。」 怎得说来说去都是废话? 安陵容眉头一蹙:「福晋说澜依这丫头冲撞于你?可能说清楚事情经过?」 「娘娘身边这丫头,早年还在圆明园当驯兽女时,幸得王爷出手相救,保下一条命,至此,便对王爷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孟静娴那副温婉柔善的美人面说到这事时仍面不改色,「今日见着妾身进宫来给太后娘娘请安,许是一时冲动,便推了妾身一把……」 此时殿外传来些动静,众人回首望去,是果郡王来了。 果郡王听着孟静娴险些小产之事,心中焦急,匆匆与皇帝告罪后便赶来凝晖堂,没成想却听到了他素来温静贤良的福晋说的这么一番话。 「王爷……」 孟静娴脸色一变,随即又面露痛色,捂住肚腹泫然欲泣道:「王爷,是妾身无用,差点没能保住咱们的孩子。」 「澜依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该如此断论。」果郡王皱着眉头,见她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脸色虽苍白了些,但瞧着精神头还不错,他心中原本的焦急之色松缓了不少,「太医怎么说?」 孟静娴怔怔地看着他,为什么他想也未曾多想,第一句便是替叶澜依开脱呢?连正怀着他孩子的她,也不过得了那么寥寥几个字的关怀。 见孟静娴久久未说话,果郡王眉心微皱:「茉莉,福晋如何了?」 称呼她,便是福晋,叫那个驯兽女,却是极为亲昵的澜依。 孟静娴攥紧锦被的手越来越用力:「的的确确是叶澜依推了妾身,害得妾身差点小产,王爷就算不顾及妾身,难道也不怜惜妾身腹中之子吗?那可是王爷您的骨肉啊!」 「澜依生性良善,怎会做出这种事?」 孟静娴惨然一笑:「生性善良?叶澜依她心悦王爷已久,如今见妾身长伴王爷身边,又有了孩子,便是为着那份嫉妒之心想要加害妾身也未可知。」 叶澜依轻声道:「没有做过的事情,奴婢不会认。」 果郡王瞧着她挺得笔直的背和清冷的面孔,过了半晌才道:「既然福晋此次有惊无险,那便……」 「等等。」 安陵容打断了他的话:「王爷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果郡王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澜依的清白,不该由你给她。没有便是没有,为何要似你们给了天大的恩典不追究她的罪过一般?」安陵容对着果郡王微微颔首,「王爷何不问问福晋,究竟是何人冲撞了她?」 孟静娴咬了咬唇,面色苍白:「王爷,难道你宁愿轻信外人,也不愿相信妾身吗?」 「本宫身子虽不好,眼睛却看得真真的。福晋此次险些小产,同那宫女没什么干系。」端妃咳嗽了几声,屋外的冷风随着她一道进来,众人不禁心神一振,「福晋许是同本宫一般,体虚多病,一时之间昏了头也是有的。」 端妃这人,虽说前些日子很有些迷了心智的徵兆,但今儿说起话来,倒合了众人对她往日的印象。 端庄自持,不为外表。 孟静娴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端妃只淡淡道:「本宫久病,与福晋本是没什么往来的,原也不必冒着寒风过来特意诬陷福晋。是非只在人心,福晋说,是吗?」 殿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还是果郡王强撑起笑脸,对着众妃行了礼,将人都客客气气地送走了,才走到叶澜依身旁:「福晋今日错了主意,你……不要放在心上。」 叶澜依只轻轻摇了摇头:「奴婢不敢。」 果郡王见她那样,便知道她是受了委屈,心中存了气的,有心想要拉她起来,却被她轻轻躲过,虽未曾说话,周身的抗拒之意却很明显。 一直站在旁边儿未曾言语的安陵容忽地嗤笑一声,望着面色比冬日新雪还要苍白的孟静娴,声音比她的面色更冷:「福晋经此一遭,或许得要明白,你的情意并不比旁人的便要珍贵。因着情这一字便将自己活成这般模样……」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孟静娴,往昔温娴美丽的她如今脸色难看,身子因着有孕浮肿了不少,整个人似乎还没从刚刚的事情中恢复回来,失魂落魄的样子倒是显出几分可怜来,「你原可以活得比我们都好,是你自己走错了路,却也也别拉旁人下水。」 第161页 说完,她拉着叶澜依的手,这次叶澜依倒是未曾像躲开果郡王那般,只主动回握住她的手:「好自为之罢。」 待回了钟粹宫,叶澜依一言不发地便朝她跪下,安陵容被吓了一跳:「怎得了?」 叶澜依抬起头,一双微红的眼睛为她原本冷艷无垢的面孔增添了几分脆弱感:「若不是因为奴婢,娘娘不会几次三番地与果郡王福晋交恶……此次还牵扯到了阿哥与公主,若是再有下一次,奴婢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我既叫你陪在弘珩与淑质身边儿,那便不会因着外人赶你走。」安陵容有些头痛,宝桑连忙扶了叶澜依起来,可这人太倔,宝桑只得委屈道:「小主,她好沉!奴婢抬不动!」 「起来罢。反正果郡王福晋也没有再为难你的机会了。」 她说得风轻云淡,叶澜依却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你以为,眉姐姐方才那么轻易就走了是为着什么?正好去太后面前告上一状罢了。」安陵容笑了笑,「此次她牵扯到了弘珩与淑质,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我哪里会轻易放过她?」 果不其然,第二日寿康宫便传了手谕出来,说是念果郡王福晋身子孱弱,为着小世子,叫她安心在府中养胎,无诏不得入宫。 这便是变相的软禁了。 只是不知道那位果郡王,会不会又心软呢? 她们夫妇俩至少这段时日都不会凑上来噁心人了,安陵容便也没在在意,只是想着那日端妃突然出言相助,一时之间心中不禁也有些复杂。 对着这个同样寂寞又可怜的深宫妇人,安陵容轻轻嘆了口气,终归都是苦命人。 大家站在朱红宫墙之下,一半儿映着金光,另一半儿却沐着暗色,就连她自己,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第86章 「额娘!」 淑质如愿以偿地挨着额娘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便又是一个快快乐乐的小姑娘了。 安陵容从乳母手里接过她,看着她身上穿着新做的葱绿色兰花撒纱衫,夸赞道:「咱们淑质穿这身衣服可真好看。」 淑质果然很高兴,挺着小肚子在弘珩旁边绕来绕去,瞧着神气极了。 宝桑在一旁默默地不敢说话,公主这一身明明很像大葱成精。 「乖乖,快去洗手。」安陵容轻轻推了淑质一把,又叮嘱叶澜依道,「盯着她,别叫她玩水。若是叫我发现你袖子湿了,之后便不给你做新衣服了,知道吗?」 淑质嘟着嘴被叶澜依拉走了。 弘珩却站在那儿不动。 这孩子向来懂事,安陵容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今儿早膳有弘珩爱吃的枣泥山药糕哦,怎么不和妹妹一起去洗手呢?」 弘珩摇摇头,慢慢靠到她怀里,闷闷道:「额娘……」 安陵容还有些受宠若惊,这孩子越来越大,倒是不像淑质那般爱黏着她。她轻轻摸了摸弘珩柔软的额发:「弘珩想和额娘说什么?」 软白可爱的小孩子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分外认真道:「长大,保护额娘和妹妹,不痛。」他指了指自己的小肚子,是在说昨日孟静娴用她们做筏子要构陷叶澜依的事儿。 这孩子…… 安陵容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为他的早慧而忧愁,纠结了半天,在他的脑门上留下一个吻:「咱们弘珩可真乖。」 脸红红的弘珩埋进额娘永远带着温暖香气的怀里,正巧这时淑质被乳母带着从十二画美人屏风后过来,看着哥哥腻在额娘怀里,淑质怪叫一声,连忙扑了过来。 安陵容及时接住这个沉沉的小肉球,虎下脸道:「额娘和你说过的是不是?不可以这么扑人,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呀,你之后都别吃西汁鱼丸了。」 淑质听了连忙站好,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渴望地盯着她,淑质好想吃西汁鱼丸! 安陵容被她的眼神一瞧,心都软得不成样子了,只得拉起她与弘珩的手:「你们俩,若是性子中和一下该多好,一个闹腾,一个安静,真是没个让人清净的时候。」 淑质扭扭小胖身子,不想听额娘唠叨,淑质只想吃西汁鱼丸。 又过了几日,又该去寿康宫请安了。 今儿弘珩身上有些不好,发起了低烧,冬末初春的时候最是容易感染风寒,安陵容不敢大意,只请了温实初来,看过了说只需喝几贴药便好,她心里这才安定下来。 弘珩喝了药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安陵容摸了摸他温热的额头,又问道:「淑质呢?」 担心两个孩子挨在一起过了病气,安陵容便将淑质送去主殿,她留在孩子们住的偏殿照顾弘珩。 宝霜为她盖上一件袄衣,轻声道:「公主玩儿会子便困了,娘娘照顾阿哥辛苦,今儿的请安……」 安陵容轻轻嘆了口气,细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弘珩恬静的睡颜,许是心神绷着许久,她现在只感觉一阵又一阵的疲惫涌了上来。 「我还是去罢。」 安陵容沉沉吐出一口郁气,原本就是强打精神的人在遇着太后忽得叫她协助敬妃处理六宫事宜时更是觉着头疼。 「成乐公主虽说偶感风寒,需要惠嫔在身旁陪伴,却也不至于叫惠嫔分身乏术,无暇他顾。臣妾驽钝,只怕担不起太后娘娘的期望。」 太后眯了眯眼,瞧着跪在地上,嵴背仍挺得直直的安陵容,半晌才淡淡道:「惠嫔是个疼爱女儿的,这阵子成乐身子不好,正是需要仔细照顾的时候,总不好还叫惠嫔烦恼宫务的事儿。如今在四妃之中,唯敬妃与你得用些,你若是不能担下这份责任,难不成还要去劳烦端妃与齐妃吗?」 第162页 齐妃坐在下首,有些小欣喜地揪手绢:嗯……怎么不可以呢? 安陵容眼睫微颤,知道太后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是想叫眉姐姐与她争起来罢了。 不过…… 她又飞快瞧了眼太后,面色虚白,瞧着这副病怏怏的样子,想来是活不长了。 偏生心眼还这般活跃,端妃之前也是那般,难不成病弱之人在体力上欠缺了些,脑子便特别好使? 太后身子仍虚弱,但她不能见着怡妃一家独大,便只得强撑起精神:「只是叫你协助敬妃一段时日,正好你也学学这里面的门道,瞧着也快到你的册封礼了,你不操心,难不成叫旁人来替你操心不成?待成乐身子好了,便再叫惠嫔协理六宫罢。」 话说到这份儿上,众妃俱都明白了太后的心思,心里嘀咕着太后怎得见不得人好,面上也只能摆出微笑。 「静和怎么样了?」见四下无人,安陵容拉着甄嬛去了御花园一处僻静小路上,有些后悔,「演出戏倒是演出麻烦了,静和生病,我也不能亲自上门去瞧瞧她。」 甄嬛知道她素日里有多疼爱静和,加之演戏这个主意是她提出来的,见着安陵容如此忧愁便安慰她:「说来都是我不好,原本只是想演场戏气气太后她们,没成想倒是给你与眉姐姐添了许多麻烦。弘珩那孩子可还好吗?淑质呢?」 「哪里便怪到自己身上去了。」安陵容握住她的手,「弘珩烧退了,温太医说喝几贴药便能好。淑质这丫头虽说平日里娇气了些,身子骨倒是比弘珩更好,在殿里由澜依她们陪着玩儿呢。」 听到她这么说甄嬛便放下心来了,叮嘱道:「近日这天儿又变冷了不少,我都不敢抱胧月出去了,平日里你照顾两个孩子的时候也得看顾着自己的身子,若是你也病倒了可怎么好?」 安陵容心里一暖,知道甄嬛是见着她脸色不好才会这么说,她对着杏眸桃腮的美人微微一笑:「那我便只能带着两个孩子赖着姐姐了。」 甄嬛嗔她一眼:「只管来便是。」 穿上沉重又华丽的妃制吉服,安陵容望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有些恍惚:「倒是有些不像我了。」 宝桑纳闷儿地细细瞧过:「没有呀,娘娘还是这般美貌呢。」 雪团与团绒蹲在她脚下相互舔毛,听着她这话也喵喵出声,似乎是在附和一般。 安陵容仔细地看着镜里的自己,封妃……上一世她封妃之时,是满心的焦灼与疲惫,人瘦了不少,瞧着早已没有了少女时期的清丽灵动。 现在她的面颊明显丰盈了许多,饱满莹润的面颊上带着健康的红晕,这是再名贵的胭脂也涂抹不出的鲜妍美丽。 她对着镜中人微微一笑,嘴角抿出的弧度柔婉又动人,当是一个更好的起点。 观礼的祺贵人拉着一张脸,低声嘟囔道:「封个妃罢了,有什么了不得的吗?又不是封贵妃,皇贵妃……凭她的福气,只怕这辈子到妃位就到头了罢。」 富察贵人听着这话只翻了个白眼:「你能耐,你福气大,站在那儿受封的人怎么不是你啊?」 「你!」祺贵人很生气,「你与我同样是满族大姓出来的高门女子,怎能与那般低贱出身之人混为一谈!」 富察贵人懒得搭理她,若是她像祺贵人这般缺心眼的话,只怕这本来就不够花的月例银子更不够花了。 祺贵人作死可别拉上她,她现在有几个说得来的人,整日里去她那儿吃会儿点心,又去别人那儿打打叶子戏,这日子多舒坦呀,干嘛想不通要和祺贵人这般天天儿跟乌眼鸡似的,那多累人。 自觉很聪明的富察贵人突然听见一阵动静,她有些好奇地抬眼望去,原来是怡妃与莞嫔她们几人在说笑呢。 她们几人感情本来就好,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富察贵人先是漫不经心地挪开眼,之后又震惊地望过去,拉着欣贵人惊讶道:「她们什么时候和好了?」 欣贵人笑了笑:「她们哪里有真正分开的时候?」 钟粹宫 晨光熹微,温润耀眼的阳光透过朱红三交六椀菱花窗,宝桑一面替安陵容梳着那头柔顺中泛着绸缎般光泽的鸦青长发,一面想到皇帝临走前的愉悦神色,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安陵容从镜子里睨了她一眼:「一大清早的,有什么喜事儿不成?」 「自然是有了!」宝桑笑嘻嘻地在妆匣里挑选着珠钗,「娘娘正式封妃,皇上又这般宠爱娘娘,奴婢心里为娘娘高兴!」 皇帝宠爱她?皇帝昨个儿那般给她脸面,不过是觉着她知情识趣罢了。 她主动在宴席上将协理六宫的权力交还给了眉庄,皇帝眉头微挑,许是没想到她这般干净利落地便将到手的好事儿转眼间又拱手让出去,昨晚倒是主动陪她回了钟粹宫。 一个有子有宠的嫔妃,正是因为家世不显,手中无权,皇帝才肯放心宠爱她。 若是此时她得升妃位,膝下儿女双全,又有了协理六宫的权力,皇帝心中难免存了些疙瘩。 太后执意要她协理六宫,的确存了离间她与眉庄的心思。她是皇帝生母,自然知道皇帝的性子有多敏感多疑,若是发现自己以往宠爱的妃子突然大权在握,生出野心来……这份圣眷能剩下多少,又或者说是否会生出厌恶之心,还真是不好说。 第163页 第87章 缀着各色流苏的精巧绣球咕噜噜地顺着小路滚到了更远的地方。 淑质一双小胖腿熘得飞快,眼看着她心爱的绣球终于停下不滚了,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却看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绣球给捡了起来。 她呆呆地抬起头,看着三阿哥对着她笑,便也跟着笑得露出了小米牙:「哥哥!」 三阿哥摸了摸她细细软软的头发,四阿哥自他身后慢慢走了过来,垂着眼看着这个一看便是金尊玉贵长大着的小公主,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阴郁,戾气满满的眼神吓了淑质一跳。 看着突然开始咧嘴掉眼泪的小公主,三阿哥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这是,这是怎么了?」 四阿哥也状似关怀道:「是啊,这是怎么了?」 淑质一哭,乳母嬷嬷们焦急地围了上来,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之后淑质委屈地趴在了叶澜依怀里,小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怕。」 这青天白日的,有什么好怕的? 叶澜依不理解,但还是一把抱起了小公主,对着二位阿哥福了福身:「公主许是玩累了,贪觉呢。奴婢便先带着公主回去了。」 三阿哥点点头:「最近天儿还冷着呢,妹妹爱玩绣球,回去了记得给她擦些润手的霜。」 叶澜依似是被他的细心给惊住了,点了点头:「多谢阿哥提醒,奴婢晓得了。」 待回了钟粹宫,淑质见雪团的粉色爪爪舒展成一朵小花,躺在亲亲额娘的怀里舒舒服服地打着小呼噜。 她眼睛一亮,也不去伤心刚刚那个可怕的哥哥了,挪着小胖腿就往她们的方向奔:「雪团!」 毛色雪白蓬松的大猫猫慵懒地晃了晃尾巴,权当在回应她的呼唤。 「澜依,带她去洗个手。」安陵容瞧着她脏兮兮的小胖手眉头便松不下来了,「瞧瞧你,出去玩儿一趟,浑身都是尘土,便是再多的新衣裳,也禁不住你这样糟蹋呀。」 宝霜早就准备好了淑质专用的小金盆,将那双白嫩嫩的小手放进温水里轻轻浇洗,见小公主嘟着嘴,一双像极了她额娘的大眼睛却微微红着,不禁一惊讶:「公主的眼睛怎么了?可是哭了?」 安陵容轻轻推了一把雪团,雪团便喵呜一声,从她膝上跳了下去,蹲在脚踏上好奇地瞧着她们。 叶澜依连忙将刚刚发生的事儿如实说了一遍。 安陵容摸了摸小姑娘发髻上别着的金珠蝴蝶,柔声道:「淑质是大孩子了,怎么能随便哭呢?」 淑质很不服气,她扯着额娘衣服上挂着的玉珠,大声道:「凶!」 几人一头雾水,谁敢凶这个小祖宗? 宝桑笑道:「许是三阿哥的嗓门儿大了些,吓着公主了。」 几人便都跟着笑了起来。 安陵容眼睫微颤,她没忘记,方才澜依说了,是三阿哥与四阿哥一道。 小孩子的眼睛最是干净,自然也能辨别众人的情绪。 是喜欢还是厌恶,淑质分得清。 「静和,来。这件衣裳可衬咱们静和的肤色了,你们瞧瞧,多好看。」 静和被安陵容搂在怀里,嘴角一弯就露出一个甜蜜的小酒窝来,她指了指身上穿着的鹅黄色葱绿柿蒂纹小衣:「好看。」 沈眉庄望着女儿,怜爱道:「瞧瞧,你们整日里夸她,可不就夸出个爱臭美的了?」 靠在沈眉庄怀里玩儿福包的淑质茫然地抬起头,动了动小鼻子:「哪里臭臭?」 甄嬛被她们逗得开怀大笑,惊动了怀里原本睡得正香的胧月,还好这孩子省心,被吵醒了也不哭不闹,只秀气地打了个呵切。 三个小姑娘都在她们身边,这是多么叫人满足的场景。 安陵容笑容温软,摸了摸静和软软的额发:「可饿了?姨母给你拿块点心罢?」 静和还在犹豫,淑质已经开心地点头了:「淑质,也要!」 「你呀,少了谁,都少不了你这个小馋猪的。」沈眉庄亲昵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抱着沉甸甸的淑质小公主,她忽然道,「听说前个儿淑质被三阿哥被吓哭了?」 安陵容擦了手,从紫檀小几上摆着的粉彩蝴蝶穿花碟中拿过了一块儿红枣蜂巢糕,正细心地掰成小块儿餵给静和吃,听了这话有些不解:「哪有的事儿。」 「你呀,整日在宫里照顾孩子、绣花调香,都不知道外边儿传得有多离谱。」沈眉庄无奈地摇了摇头,给早就望眼欲穿的淑质给拿了一块儿,「说是三阿哥不友爱弟妹,性子顽劣,难以……」 「难堪当大任?」甄嬛一听这话就知道背后是谁在搞鬼了,但即便是这样简单得能叫人一眼能看穿的局,却因为皇帝的多疑心都变得棘手起来,「无论是三阿哥真的顽劣,还是有人故意传开这样的话……陵容,你与齐妃是这宫里唯一膝下有子的人,可不能大意。」 安陵容慢慢地点了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宝霜却进来通传,说是齐妃来了,想要见她。 齐妃来了? 哦,怕是为了三阿哥不友爱弟妹的传言来的。 齐妃脚步匆匆地进来,见着三个正值芳年的年轻女子倚窗谈笑,脚步不由得地瑟缩了一下。 「齐妃姐姐来了,坐罢。」 机灵的宝桑早已摆好了芙蓉绣兰草锦凳,齐妃有些侷促:「不,不必了,本宫来找你,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第164页 「哪里有叫客人站着说话的道理,姐姐这般,倒是显得妹妹失礼了。」安陵容笑吟吟地对她微微颔首,齐妃原本紧张愤怒的心也跟着一松,喝了一口宝桑递来的茶,吶吶道:「本宫来……是为着三阿哥的事儿。」 「三阿哥?」 看着她一副茫然不知情的模样,齐妃咬了咬牙,低声道:「本宫知道怡妃你正得皇上宠爱,六阿哥又是个争气的,实在,实在不必拖三阿哥下水……弘时这孩子心地再善良不过了,不会与你们争什么的!本宫保证!」 齐妃越说到后面越激动,抬起头来恳切地望着她:「怡妃妹妹,你便行行好,不要再叫底下人传那些个莫须有的谣言了。弘时虽说大大咧咧的不在意这些,可若是皇上听进去了斥责于他,本宫这个当额娘的,心里实在是难受得紧。你若是心中有怨气,只管冲着本宫来便是了!你不是,不是想叫你的好姐妹都与你一般平起平坐吗?随意找个藉口把本宫降位都好,只求你不要再针对弘时……」 齐妃是把她当成幕后之人了? 安陵容有些好笑:「本宫与齐妃姐姐素来没什么恩怨,又哪里谈得上什么迁怒不迁怒的?」 齐妃眼睛一亮:「妹妹的意思是……」 「三阿哥向来友爱弟妹,淑质也很喜欢这个哥哥,她们兄妹俩之间从未起过什么龌龊,倒是咱们大人,总是将孩子们之间的事儿给想得复杂了,其实里边根本就没什么。」安陵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静和的背,给原本正精神着听大人们讲话的小公主给拍得昏昏欲睡,「齐妃姐姐实在是多虑了。」 「这……」 她话说得漂亮,齐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就这么相信了怡妃,信她不会再害她的三阿哥? 好像除了这条路,她也没什么办法了。 齐妃心酸地走了,眉庄见着她略有些寥落的背影,嘆了口气:「齐妃这人,心思虽浅显了些,待三阿哥,却是真心实意的好。」 甄嬛托着腮,明亮杏眼里闪过一丝复杂:「要我说,这宫里的人若都是像齐妃这般一眼便能望到底的话,倒也轻省,一日日的猜来猜去,实在是烦人得紧。」 安陵容将彻底睡熟了的静和交给乳母,又将乖乖躺在榻上扯穗子玩儿的淑质抱了起来,不叫她吵到胧月,亲了亲怀里小姑娘粉嫩嫩的脸颊,她也轻轻嘆了一声:「是啊,这样勾心斗角的日子,实在是无趣极了。」 这夜皇帝来了钟粹宫。 安陵容一面笑语盈盈地同他说着话,一面心中暗讽道,每次出了事儿,皇帝来得便勤快了。 果不其然,皇帝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淑质与弘珩呢?」 「弘珩这孩子病了一遭,臣妾把他拘在偏殿里不叫出来,好叫再多养养身子,淑质正陪着他说话呢。」安陵容正想替他奉茶,却被皇帝拉住了手:「不急,陪朕去瞧瞧孩子们。」 一进了偏殿,乳母嬷嬷们见着皇帝来了,连忙跪下,这动静惊动了两个孩子,弘珩尚能主动行礼,淑质倒是很兴奋,咧着一口整齐的小米牙便朝着皇帝飞奔而去。 「皇阿玛!」 皇帝捂了捂安陵容想要制止的手,弯腰颳了刮淑质的小脸:「愈发淘气了。」 淑质听不懂淘气是什么意思,只以为皇阿玛在夸她,笑得更甜了些。 皇帝拉着她的手走到两个孩子的小床前,又摸了摸弘珩的头,温声道:「病可都好了吗?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弘珩严肃地摇了摇小脑袋。 皇帝又摸了摸他的头,是个省心的好孩子。 他将淑质抱到膝上坐着,任由她好奇地把玩着那串莹润的翡翠念珠也不生气,只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怀宁,可有人欺负你吗?」 淑质茫然地抬起头。 皇帝微微一笑,又颳了刮女儿嫩嫩的小胖脸,意味深长道:「有吗?」 第88章 淑质苦恼地托着小胖脸,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安陵容,又望了一眼弘珩,小声道:「……没有。」 安陵容几乎瞬间感觉到皇帝饱含压力的眼神在她身上一晃而过。 这次她是真的冤枉! 皇帝继续哄女儿:「是谁欺负你了?告诉皇阿玛,皇阿玛替你做主,可好?」 淑质惊喜地抬起头,小胖脸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安陵容看得心痒,心里想着若是这孩子乱说话,改明儿便将她的瓜果点心全给没收了。 淑质还是有些犹豫,皇帝摸了摸她的小啾啾:「皇阿玛什么时候骗过你?」 淑质这次终于放下心了,扭扭捏捏道:「那……可以把哥哥的点心都给我吗?」 这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回话? 眼看皇帝眉心微蹙,似是不太理解的样子,安陵容连忙出声轻斥道:「淑质,额娘教过你的是不是?每个人的东西都是有定数的,你若是拿了哥哥的,哥哥该怎么办呢?」 「可是,可是……」淑质委委屈屈地对手指,小小声道,「昨天哥哥吃了我的红枣糕……」 合着这丫头就为这事儿耿耿于怀呢。 再看弘珩,他的耳朵红得似乎要滴血,见着她们的视线往他那儿飘,只握了握拳:「妹妹吃了三块糕,吃多了,肚子痛。」他很是严肃地指了指淑质圆滚滚的小肚子。 淑质很不服气,往日像小百灵鸟一样轻灵的声音都带了几分不高兴:「是我的红枣糕!」 第165页 兄妹俩便开始因为这件事儿闹腾起来,皇帝在一旁默默站着,昏黄澄明的玉烛灯光映在他的脸上,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忐忑。 淑质似乎是被弘珩念叨得烦了,手一甩,气哼哼道:「哥哥最小气!我要大哥哥,不要哥哥!」 「大哥哥?」 见皇帝眉心微抬,安陵容轻声解释道:「三阿哥性子仁厚,竟也包容得了怀宁这坏脾气。他们本就是兄妹,血脉天性里便是亲近的,怀宁自然也爱去寻三阿哥玩儿。只三阿哥学业繁忙,前两天亲自遣了人送了红枣糕来,怀宁很是欢喜呢。」 「哦?」皇帝尾音微微上挑,说话时还在轻轻捻动着手里的翡翠念珠,「朕倒是听说,前些日子弘时冒犯了怀宁,惹得怀宁大哭,可是确有其事?」 安陵容飞快地摇了摇头,她有些怯怯地抬头瞧了眼皇帝,同时又慌忙道:「三阿哥是个纯孝懂事的孩子,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呢?怀宁平时性子是骄蛮了些,却是个不会撒谎的……宫中突然传起这样的谣言,臣妾心中,实在是难受。」 见她眼眶泛红,本就清瘦的身子微微颤抖,实在是一副楚楚堪怜的模样,皇帝手里的翡翠念珠一甩,淡声道:「她们是朕的子女,朕自是不会叫她们受委屈的。」说着,他招了招手,原本还在和弘珩吵嘴的淑质便乖乖地走了过去,皇帝摸了摸她泛着健康红晕的脸颊,道,「怀宁可还记得?那日为什么会哭?」 淑质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哭的时候可多了去了,额娘抱的第一个人是哥哥不是她要哭,哥哥用早膳用得太快了不等她要哭,还有…… 淑质掰着小胖指头认真地在回想,对着皇帝的脸摇摇头:「不记得了。」 安陵容有些无奈:「你这孩子,在皇阿玛面前也这么不懂事儿。」 皇帝笑了笑,捏了捏她比软玉还要柔软的脸颊肉。 淑质嘟了嘟嘴,想哭的时候就哭啦,哪里有那么多理由! 不过…… 淑质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转,甜甜蜜蜜地搂住了皇帝的手,小小声道:「哥哥,凶!」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弘珩抿着唇,闷声道:「儿臣没有。」 「不是这个哥哥!」淑质还在为刚刚的事情生气,不想理他,她只能努力地掰着小水萝蔔似的手指辛苦地算,最后开开心心地举着四根手指,「是这个哥哥!」 四阿哥? 皇帝的眼神霎时变得幽深,摩挲着翡翠念珠的劲儿越来越缓:「是四阿哥吗?他怎么了?」 淑质有些苦恼,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眼神,只得又指了指皇帝的眼睛,又指了指苏培盛,脆生生道:「怕!」 就像是皇帝一个眼神就可以叫苏培盛瘫软跪地一般,那一天四阿哥的眼神里也像是藏满了无尽戾气,骇得淑质登时就绷不住她脆弱的大眼睛了。 被小公主随手一指的苏培盛打了个哈哈:「皇上龙威浩荡,奴才自然是敬畏交加。」 安陵容在一旁听得想笑,淑质这孩子说话只能简简单单地吐几个字出来,到了苏公公这儿,便是天威难挡,他自愿臣服了。 提到这个心思深沉的儿子,皇帝眉头一拧,淑质趴在他怀里,见皇阿玛不说话,只能无聊地揪着翡翠念珠上的穗子玩儿。 弘时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说得好听些便是仁厚,说得难听些便是软弱,哪里会有心思欺压弟妹。近日宫中流言纷纷,他觉着心烦之余,又不免疑心。 怡妃,他一手捧上高位的怡妃,是否也生出了野心呢? 「阿哥,春寒料峭,怎么能穿得这般单薄便出来念书呢?」嬷嬷较之在圆明园时已然丰满了不少,但望着四阿哥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爱,她嘴里叨叨着,给冷着脸的四阿哥披上了一件氅衣。 给他细心地系了个结之后,嬷嬷又絮絮叨叨地去拿一同拿过来的食盒:「这大枣桂圆汤是奴婢一早便去膳房熬的,甜滋滋的,阿哥以前最喜欢吃了。阿哥读书这般辛苦,来喝一碗罢。」 四阿哥头一偏:「嬷嬷,我不想喝。」 嬷嬷嘆了口气,这孩子虽说越长越大,可性子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别扭:「如今有这般的好日子可过,阿哥得要高兴才是啊。」 「好日子?」四阿哥的视线落在那散发着温暖甜香的大枣桂圆汤上面,忽地发出一声嗤笑,「这碗甜汤,又是嬷嬷赔着笑脸才求来的罢?膳房那等子奴才最爱拜高踩低,如今我不过是个不受宠的阿哥,皇阿玛十天半月都未必想得起见我一面……这样的好日子,当真好吗?」 嬷嬷听着嘆了口气,温柔道:「可咱们往年在圆明园的日子,比这更苦,阿哥也没有说失落丧气的时候,今儿是怎么了呢?」 他本来是可以忍受的,若是他未曾见过皇帝真正慈父的那一面。 为什么都是他的血脉,他如雪下泥,她却能像天上月? 这怎能叫人甘心。 皇帝今夜独自歇在养心殿,苏培盛进殿时见皇帝揉着眉心,很是疲乏的样子,不禁将声音放得更轻了些:「皇上……奴才抓住了几个背后说嘴之人,您瞧,要如何发落?」 这说的便是在宫中乱传三阿哥不友爱手足这事儿的人。 「拉去安静地方乱棍打死便是。」 皇帝眼都未抬,只好以整暇地理了理身上的袍子,平静语气中隐含的杀气却叫苏培盛腿一颤,只得恭敬道:「是。」 第166页 皇帝安静望着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缓缓腾起的香雾,此举不仅是向宫中,更是向朝堂表明他的态度。 阿哥始终是阿哥,纵使不得他的喜爱,也没有叫人随意利用的道理。 弘时虽占了长子的名头,性子实在太过怯弱,在读书文墨一事上的天分也实在了了。但四阿哥…… 皇帝目光一冷,放在先帝爷一朝,这样聪慧、有狠劲儿的阿哥自然能得到他该得到的权势、地位。 可他的儿子本就不过这么几个,若是叫四阿哥这样冷心冷情的人大权在握,他其他的儿子,乃至女儿,安能有活命的时候? 四阿哥因不事先生被皇帝训斥禁闭的事儿在宫中并未掀起什么波澜,自皇帝雷厉风行地杖杀了一批宫人,宫里也很是安静了一段时日。 草长莺飞,灼人的暑意也随着绿藤一起攀上了红墙绿瓦。 「什么?皇上今年不去圆明园?」 祺贵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声道:「可说了缘由?」 丁香低头,小声道:「奴婢方才去膳房提膳的时候听别人说的……都说,都说皇上念着早逝的皇贵妃,怕触景生情,今年便不去圆明园了。」 祺贵人顿时大失所望,她进宫得晚,一早便听说圆明园风景绝佳,是个游玩的好地方,眼看着天气渐渐热起来了,她也期待着就是这十天半月便能去园子里,没成想竟然去不成了?! 「那年氏不过是乱臣贼子年羹尧的妹妹,哪里就当得起皇上这般待她了!」祺贵人怒气沖沖地将手里的绢帕拧成麻花,「凭她也配!」 丁香小声劝道:「小主,您还是小声些罢,这宫里鱼龙混杂的。上回苏公公就来咱们储秀宫拉了好多人走呢,奴婢听说那些人是活生生被……晤!」 祺贵人气得朝她丢了一个茶杯,被正砸中额头的丁香委委屈屈地收了声,祺贵人心烦意乱地拿起桌上的八宝美人绢面宫扇猛扇了几下:「这一日日的,做什么都不顺心!宫里这般热,偏生那惠嫔要做什么贤惠人儿,竟然敢剋扣我宫里的用度!你瞧瞧,那里边儿都是碎冰!哪里能凉快得起来!」 丁香小心翼翼地接过她手里的扇子,轻轻替她送着风:「奴婢去给小主拿些酸梅汤来罢?」 说到酸梅汤,祺贵人心中更气了:「什么劳什子酸梅汤,待我有了身孕,瞧那惠嫔还敢不敢这般待我!额娘托人送来的药你可拿到了?」 丁香小心地点了点头,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拿到了。」 祺贵人志满意得地笑了起来,有了这等神药,惠嫔那几个贱人可别想再爬到她头上! 「额娘!」 淑质像是小花蝴蝶般飞了进来,朝着安陵容展示了一番她新得的首饰:「额娘,好看吗?」 这孩子是越大越知道爱美了,安陵容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嗔怪道:「又去你哪个姨母那儿搜刮东西了?」 淑质越来越大,懂的词儿也多了起来,她听懂了额娘这话是在笑话她,有些不高兴地往她怀里拱:「是送!」 弘珩在后边儿慢腾腾地进来,听了这话冷淡的小包子脸上也快绷不住了,他颳了刮淑质的脸:「好厚。」 淑质张牙舞爪地和哥哥扭打成一团,安陵容倚坐在榻上,见两个孩子打打闹闹的,脸上的神情不自觉和缓了许多,与宝霜她们一样带着柔软笑意看两个孩子瞎胡闹。 直到一声尖利的太监声音响起:「太后娘娘病危!还请怡妃娘娘前往寿康宫侍疾!」 第89章 五月的天已然十分闷热,各宫里已然用上了冰,但是一进寿康宫,便能感觉到夹杂着苦涩药味的潮热感扑面而来。 敬妃不动声色地掩了掩鼻子,见安陵容悄悄递给她一个小香包,一双顾盼生辉的杏眼里藏了几分笑:「妹妹真是有心了。」 安陵容摇了摇头,听说太后这回可能是真的撑不下去了,她换了身素净的衣裳便匆匆赶了过来。太后病了这么些时候,本是不能受凉的,想想便也知道寿康宫里的味儿一定不太好闻,她走之前便拿了些香包过来,正好派上用场。 「太医那边儿怎么说?」 敬妃嘆了口气:「张太医那起子资历老的太医在这儿都不知道多久了,可瞧着太后的样子,还是不大好。」 眉庄从内室出来,蹙着眉头轻声道:「新熬好的药也灌不进去,只得含了参片,勉强吊着些精神。」 一时之间大家都因为这话面露悲色。 只有刚刚进来的祺贵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都说怡妃是有福之人,怎得没将这份福气泽被太后呢?如今太后病成这个样子,安知是不是怡妃命格有异,晦气的缘故呢?」 安陵容眼神一冷,落在祺贵人身上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凌厉,她最是讨厌这种用命数之论来做把戏的人。 母亲……便是在上一世她被陷害是不祥之身时病逝的,安比槐本身性子就懦弱,听闻这事自然会迁怒母亲。 在小院里孤孤单单等待死亡的母亲,在那时是不是还在挂念她这个不成器的女儿? 安陵容示意叶澜依先将两个孩子带出去,祺贵人蠢起来说话没个分寸,淑质最近正敏感,弘珩更是个聪慧的,叫她们听着了始终不太好。 安静立在一旁的淑和公主对着安陵容微微颔首:「儿臣先带弟弟妹妹们出去罢。」 第167页 「淑和真是越来越懂事了,欣贵人今后可有福了。」安陵容微微一笑,欣贵人被她说得心花怒放,看着出落得娉婷美丽的女儿目露欣慰,嘴上还是谦虚道:「娘娘过誉了,淑和这孩子就是性子沉稳,不像我,风风火火的。」 甄嬛察觉到安陵容的情绪不对,微微上前一步半挡在她身前:「祺贵人说话还是这般口无遮拦,方才的话也是能随便说出口的吗?看来祺贵人还是没有学乖,当寻一位更严厉的嬷嬷来教导才是。」 祺贵人嗤了一声:「莞嫔,你既没有你好姐妹那般高的位份,又不似惠嫔那般协理六宫,搁这儿神气什么呢?」 淳常在很是疑惑地偏头:「莞姐姐位居嫔位,祺贵人你只是贵人,莞姐姐为什么不能说你啊?」 祺贵人被她一噎,却又不想丢了面子,只道:「尊不尊贵,原也不是位份决定的。」 「倒也奇怪了,照着祺贵人这么说,莞嫔比你受宠,膝下有子,便是连贵人你瞧不起的位份一道儿上都比你高呢。」欣贵人似乎是有些纳闷儿,不顾祺贵人难看的脸色,接着道,「贵人这么心高气傲的,怎得还与咱们在这儿说闲话呢?当有更好的去处才是。」 若是真有本事的人,怎么宠爱与位份皆不拔尖呢? 曹琴默在一边冷眼看着,她这段时日只专心照顾温宜,少有在请安之外的时候见着祺贵人,知道她是个浅薄易怒的,却不知道她能蠢到这个地步。 「诸位小主,太后娘娘如今服了药正昏睡着,还请众位小主在偏殿佛堂抄写经书,为太后祈福。」 竹息姑姑想来为着太后反反覆覆的病情操劳不少,人瘦了不少不说,脸上也带着浓浓的倦意,冷不丁瞧着倒是有些吓人。 许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已然是将死之人,整座寿康宫都瀰漫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众妃依言去了偏殿抄录经书,虽说心里对太后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满,但到了这时候,大家抄录得都很认真。 只有祺贵人,感觉肚子隐隐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痛意,有心想要告假,但是富察贵人一瞧她那模样就阴阳怪气道:「祺贵人今年都多大岁数了,真是瓷做的人不成?还玩儿身子虚弱那一套,可见是对太后娘娘的孝心不够诚呢。」 敬妃也难得冷了脸:「这般大的事儿,便是再辛苦些也是值当的,祺贵人便忍忍罢。」 祺贵人忿忿地握住毛笔,还好那阵疼痛方才呼啸而过,现在又不太疼了,她只得暂时憋下火气,老老实实地继续抄经。 直到暮色深沉,众妃才从侧殿里出来。 温宜给曹琴默吹了吹手腕,抬起一张玉雪可爱的小包子脸萌萌道:「温宜吹吹,额娘不痛。」 曹琴默摸了摸她的头:「温宜这么一吹呀,额娘的痛痛全都飞走了,真是好孩子。」 一旁的欣贵人也跟着夸:「哎哟,温宜公主真是再贴心没有了,曹嫔,你瞧瞧这孩子,知道心疼你呢。」 曹琴默嘴角噙笑,拉着温宜的手叫她对欣贵人道谢,一面又笑道:「姐姐哪里需要羡慕我,淑和公主端庄有礼,真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哪里是温宜这个小女儿家能比得了的。」 淳常在在一旁探出个头来,笑嘻嘻道:「要夸便一起夸,淑和与温宜都是好孩子。曹姐姐和欣姐姐这样就都高兴了罢?」 「你这丫头,就数你机灵。」 欣贵人嗔怪地戳了戳她的脑门儿,几人笑语间,倒是衬得祺贵人格格不入。 「不过是两个公主罢了,有什么了不得的吗?」祺贵人睨了一眼那群小家子气的人,高傲道,「兴许二位姐姐此生的福分,能有个公主啊,都得靠皇上龙恩庇佑,哪里还能盼望更多呢?」 曹琴默紧了紧女儿幼嫩的小手,笑道:「妹妹许是还年轻,未曾真正生养过,自是不知道咱们这些做人额娘的呀,只要自己的儿女健康平安就好。至于旁的,自是不会多想的。」 祺贵人挑了挑眉:「这么说来,曹姐姐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这话说的,欣贵人登时便不准备给她脸了,只哼笑道:「怎么?祺贵人什么时候诊出喜信儿来了?这样大的喜事怎得没昭告天下,好歹也叫姐姐我知晓知晓呀!祺贵人这般尊贵的人,来日诞下阿哥公主,只怕要即刻封妃了罢?不对,依我看呀,只有贵妃位,方能配得上祺贵人呢。」 「你!」 祺贵人气得站在原地:「你不过是个不受宠的贵人,娘家更是个破落户,生了个女儿而已,有什么资格敢在我面前猖狂!」 欣贵人翻了个白眼,便是拿再多的东西来换,她也不愿丢下她的淑和,母女之情,岂是祺贵人能懂的。 「行了,咱们走罢。抄了大半天的经书,还要陪这等子蠢货在这儿吵架,小心将白日里积累的功德都给败坏了。」富察贵人才不憷她,拉着欣贵人她们便走了。 只留祺贵人一个人气鼓鼓地站在原地,丁香小心翼翼地上前劝她:「小主,晚上风大,咱们先回去罢。」 祺贵人攥紧了手,命令道:「待会儿回去,你把我额娘送来的药再煎上一副,我就不信,还怀不上孩子!」 「可是小主,您今早都喝过一次了,不是说一天只能喝一回吗?」 「让你去就去!难不成你想看着我被那几个贱人嘲笑不成!」 第168页 被扇了一巴掌的丁香只得低着头应是。 「今儿累了一天了,明个儿便不叫孩子们去了罢?」甄嬛瞧着孩子们在乳母怀里困得头直点地,心疼道,「寿康宫闷热,太后娘娘昏睡着,孩子们在那儿也尽不了什么力,不如叫她们留在宫里来得舒坦。」 安陵容拿着绢帕给淑质擦了擦头上的汗,嘆了口气:「只怕不去呀,有些人更有话说了。」 「随她们说去,咱们哪里需要怕这些?」甄嬛虽说沉稳了不少,但有时候说起话来,安陵容仍能见着那个在甄府里灵动鲜活的少女,她有些无奈,却又有些欢喜:「姐姐说的是,有姐姐在呀,别说是祺贵人了,便是十个祺贵人在一块儿,都未必吵得过姐姐呢。」 眉庄一听便笑了,甄嬛这才反应过来,佯装恼怒地捶她:「好哇你,竟然这般打趣我!」 趴在叶澜依肩上睡得正香的淑质被她们的笑闹声吵醒,有些懵懵地抬起头。一直坚持自己走的弘珩发现妹妹醒了,示意澜依放她下来,自己拉着妹妹的手慢慢走在后边,看着晚霞蔓过红墙绿瓦,轻声问她:「饿了吗?」 淑质揉了揉眼睛,还没睡醒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倒是比平时软上许多:「要吃翡翠糕!」 叶澜依跟在她们后边儿,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六阿哥牵着妹妹的样子,可真美好啊。 第二日皇帝下了早朝,便往寿康宫去。 看着静静卧在床上的太后,皇帝立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神色有些晦暗:「皇额娘如何了?」 竹息姑姑熬了一宿,此刻说话的声音都是沙哑的:「太后后半夜醒了回,喝了些药下去,之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呢。」 皇帝嗯了声,见着形如枯藁的太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在那里站着望了半晌,竹息姑姑叫他坐下,也不说话,只静静立在原地,看着那个赐予他生命的女人生机逐渐消失的模样。 「咳……」 「太后醒了!」 竹息姑姑有些欢喜地朝皇帝轻声说道,主动站得远了些,皇帝略微迟疑之下,还是坐在床榻上:「皇额娘。」 「老十四……老十四呢……你叫他来见哀家。」 皇帝抓住太后不住挥舞的手,沉声道:「儿子就在跟前,皇额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太后灰败得看不出往昔美貌的脸上瀰漫上苦涩:「时至今日,你还是不肯放过老十四,是不是?」 「放过?若是朕放过他,谁又来放过朕呢?」皇帝感觉到太后抗拒的心理,缓缓放开了那双手,「儿子不比老十四,是在皇额娘膝下长大的,这种时候,便让儿子陪在皇额娘身边罢。」 他终究还是心软,不愿在此刻的太后面前说太多过分的话。 太后却惨然一笑:「皇帝,你薄情寡义。哀家怎么不知道,你厌恶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皇帝移开视线,冷冷道:「因着十四弟,隆科多……皇额娘,想必是恨极了朕罢。」 太后已经连摇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沉沉地吐出几口气,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得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哭叫声。 是谁再喊,祺贵人小产了? 皇帝眉心微蹙,太后有些艰难地咳咳笑了两声,继而无力地瘫回床上,喃喃道:「皇帝,这便是你的报应。」 第90章 皇帝能进去探望太后,但她们这些妃妾只能在偏殿里老老实实地给太后抄写经书祈福。 好在皇帝发了话,说是暑热难耐,宫中年幼的阿哥公主多,便不必跟着过来了,只已经开蒙读书的那几个照常去上书房。 淳常在热得脸蛋红红,又不敢叫汗水滴下弄污了纸张,只得小心翼翼地用绢帕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水,小声同一旁的富察贵人道:「富察姐姐,你不觉得热吗?」 富察贵人忙着抄录经书,只得翻个白眼回应她:「我又不是傻子,能不热吗?」 淳常在羡慕地看着站在前边儿身段挺直如松兰的敬妃她们,继续小小声道:「我要是像端妃娘娘那般体弱多病该多好,嬷嬷们一准儿不敢叫我抄经书。」 曹琴默听了这话,微微顿了一顿,轻声道:「给太后抄经祈福是咱们的福气,不能说这样没规矩的话。」 淳常在悄悄吐了吐舌:「这儿又没有嬷嬷宫人在,我只是说着玩玩儿嘛。」 沈眉庄拧着眉,轻轻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见着屋外天光大盛,便道:「大家都辛苦了,先歇会儿子喝口茶罢,采月。」 采月应了一声,和采星一道从屋外拿了许多冰镇的酸梅汤过来,沈眉庄见众人神色明显轻松了许多,微微笑道:「天儿热,再喝些茶水下去呀,实在难受。我叫人备下了些冰镇酸梅汤,这暑热重的时候喝上一碗便舒服了。」 竹息姑姑虽叫她们为太后抄经祈福,但始终不好薄待了这些个妃子小主,想要吃些用些什么,不太出格的也不会去管。 祺贵人冷哼一声,丁香倒是很高兴地去领了碗酸梅汤回来:「小主,您最怕热了,喝碗酸梅汤定能舒坦些的。」 「拿远些,什么脏的臭的也敢往我面前拿!」祺贵人瞪她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抚了抚小腹,不知是怎得,她今早起来总觉着肚子越来越不舒坦了。 难不成真是药喝多了? 祺贵人有些害怕,也不敢这么想,这可是她自己的主意。只得将怒火都发在丁香身上:「蠢货,拿开些,闻着这味儿就觉着烦。」 第169页 淳常在已经豪爽地干完了一碗,等着小丫鬟给她盛第二碗时见祺贵人这般,有些不解:「这酸梅汤清香扑鼻,酸酸甜甜的好喝极了,祺贵人怎么会不喜欢呢?」 「有些人啊,就是矫情。你管她做什么。」富察贵人寻着空了便拿出小镜子来补妆,一面儿还要同安陵容笑道,「怡妃娘娘送给嫔妾的蜜粉真真是极好用的,在这殿里闷了半天,这妆一点儿都没花呢。」 淳常在的注意力登时就被吸引过去了,她轻轻嗅了嗅那景泰蓝珐瑯小盒子里装着的蜜粉,惊喜道:「闻着好香呀!」 安陵容啜了口酸梅汤,闻言只是笑道:「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哪里便要你这般客气了。淳常在若是喜欢,明日来我宫里拿便是。」 淳常在笑嘻嘻地道了谢。 曹琴默掩唇一笑:「怡妃娘娘这般大方,只可惜遇上咱们这些个不知礼的,一人拿一盒的,岂不是要将娘娘的钟粹宫搬空了?」 甄嬛听着莞尔,莹白耳坠上的珍珠坠子微微晃动:「这有什么,陵容可是调制了不少香粉胭脂呢,就怕你们呀是个薄脸皮,不敢上她那儿去讨呢。」 大家一时间说说笑笑的,气氛倒是正好。 烈烈的日光越过朱红的门槛,又透过朦胧半透的扶月纱照在她们身上,或端庄似幽兰,或娇艷似月季,或天真似铃兰的人们聚在一起,这座宫殿的沉默暮气与她们没有半分关系。便是在这样炽烈的天光中,她们似乎绽放出了一些不一般的光彩。 祺贵人轻嗤一声:「一群马屁精。」 她声音虽然轻,但是富察贵人一下就听到了,见着祺贵人抱着臂站在一边儿一脸不服气,故意道:「什么?祺贵人也想要?大家都是姐妹,这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你若是觉着不好意思,我替你说说?」 祺贵人得意地扶了扶髻边的赤金攒红宝钗,又抬了抬套着金丝绞宝石镯子的手,懒洋洋抬眼道:「富察贵人许是穷酸得久了,连几盒胭脂都这般斤斤计较……我若是想要,自有最好的送到眼前,怡妃娘娘做的那些个东西,呵,还是富察贵人这样粗手粗脚的用着要合适些。」 富察贵人很不高兴:大家都是贵人,怎得她的分例瞧着要比她的贵? 欣贵人拦下了要发火的富察贵人,只睨了她一眼:「根本就不是一道上的人,费那些口舌功夫做什么,没得败坏了心情。」 淳常在在一边笑着拱火:「我知道了,富察姐姐是想藉机多喝些酸梅汤呢!」 「你这人!」 祺贵人看着她们不理会自己,只顾着说说笑笑,咬紧了牙,突然便转身往外走。 「小主,其他娘娘都在殿里给太后娘娘抄写经书呢,咱们这么出来是不是不太好啊?」丁香边说边小心地观察着祺贵人的脸色,见她眼睛一瞪,连忙把脖子一缩,不敢出声了。 敬妃见着祺贵人怒气沖沖地往外走,嘆了口气:「你们也是,她性子不好,不与她来往便是了,偏生要多拌几句嘴。太后娘娘病重,皇上正是忧心的时候,若是碰见了,难免要生气。」 欣贵人无奈道:「娘娘是知道嫔妾性子的,祺贵人说话这般沖,嫔妾哪里有容忍的道理?咱们几个在宫里这么多年了,也没动辄生气呀。」 「你呀,就是嘴上不饶人。」敬妃有些无奈,「本宫还是出去看看祺贵人罢,这少了人抄经,不好叫人说咱们心不诚。」 敬妃出去见祺贵人主僕站在树下生闷气,心下无奈,但也只得过去温声劝慰道:「祺贵人,该回去同大家一起给太后娘娘抄经祈福了。」 祺贵人冷笑一声,本不打算搭理敬妃,但此时突然腹中传来一阵又一阵尖锐的疼痛,疼得她脸色煞白,登时便没了站立的力气,踉跄着瘫软在地上。 丁香尖叫一声,忙扑了过去:「小主,小主!你这是怎么了!」 敬妃见祺贵人身下的地面逐渐蔓延出一滩血色,顿时大惊失色:「她……」 丁香看着那摊濡湿,尖叫得更厉害了:「来人啊!我家小主小产了!快来人哪!」 一时间众人都被惊动了。 看着祺贵人被抬进了偏殿,那件鲜艷靓丽的荔枝红芙蓉穿蝶纱裙已然浸透了血,瞧着实在是瘆人得紧。 欣贵人她们虽说嘴上不饶人,但是瞧着祺贵人这样子还是担忧道:「出了这么多血……孩子想来是保不住了。」 富察贵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既有些好奇,但闻着那股子浓重的血腥气又不敢再往前:「这可真是,真是……你说她也是,连自个儿怀了孩子都不知道,还同咱们拌嘴。这下孩子没了,可不会怪到我们头上吧?」 她这话一出,在场之人俱都沉默了一瞬,曹琴默勉强安慰道:「怎么会,这结果怎么样都还不知道呢,你作甚自个儿吓自个儿。」 在场之人不少是已经生育过的,自然知道流了这么多血,孩子多半是留不住的。 但这话不好直接地说出口,大家也只得站在屏风后等着。 过了没多久,何太医便出来了,他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还没等他说话,富察贵人便问道:「怎么样,孩子保住了吗?」 何太医呆了呆:「小主……祺贵人未曾诊出滑脉,何来孩子一说?」 瞧着她们一个二个这般焦急不安的模样,何太医有些怀疑自己,难不成真是自己医术不精? 第170页 「没有滑脉?那她流了这么多血……」 何太医摸了摸鬍鬚,嘆道:「祺贵人下红不止,是因着服用了药性相剋的药物。且据微臣把脉来看,贵人服用药物时日不长,但剂量却极大,这才导致贵人气血两亏,而且这……」 「这是什么?你快说呀!」淳常在最不喜欢旁人说话吞吞吐吐,见何太医面露难色,连忙催促问道。 张太医只得实话实说:「贵人小主此番伤了身子,之后在诞育子嗣方面,或许会有些艰难。」 此话一出,众人登时惊呼一声。 身在后宫的女人,无不是背负着家族的期许与自身的荣光而来的,若是今后都不能生育了…… 众人虽讨厌祺贵人的张狂性子,可听着这话,心里也不禁为她感到有些难过。 皇帝沉默地朝着金黄被褥间似乎沉沉睡去的女人磕了三个头,他与皇额娘,这一世或许便是没有多少母子情缘在的,便是在她弥留之际,也不愿像待十四弟那般待他一刻。 哪怕是敷衍,哪怕只是一刻温情,皇额娘便这般吝啬于他。 听着皇帝跪在床前喃喃自语,竹息心里又是酸涩,又是难过,见皇帝闭了眼,如同嘆气一般长长唤了一声:「皇额娘……」 竹息不敢叫他长久伤心下去,只膝行过去劝道:「太后娘娘知道皇上孝顺,皇上且不能哀过伤身,叫太后娘娘不能安心啊。」 皇帝默然,从来稳当无声的一百有八朝珠在身前微微晃荡,似乎也在昭示着主人并不平静的心绪。 他转身走了,寿康宫会随着它主人的辞世而关闭。 直到下一位主人的来临,到那时候,又会是谁呢? 皇帝望着炽烈的天光,眯了眯眼睛,苏培盛在一旁候着,听见里边儿的动静就知道恐怕不好,如今见着皇帝的脸色更是知道太后娘娘已然是与世长辞了,但此时他不敢提太后,只得道:「祺贵人那边出事儿了,皇上您看……」 说到这件事,皇帝就想起太后临终前的那句话。 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就在苏培盛想要跪下告罪时,却听得皇帝郁郁地吐出一口浊气:「走罢。」 第91章 皇帝仍穿着朝服,那明黄的颜色过于耀眼,踏进殿内时像将外边儿的烈烈暑气都一併带了进来,原本心情复杂的众妃默默下跪行礼。 「祺贵人如何了?」皇帝此时心情极差,只站在离黄花梨木楼云穿月架子床略远些的地方,目光落在祺贵人苍白的脸上一瞬,随即又转到垂着青莲色璎珞的床帐上。 祺贵人脸色苍白躺在床上时的样子,无端就和脑海中太后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敬妃还因着方才的事儿惊得回不过神来,安陵容瞧她神色不安,这样的状态是不适合在御前回话的,因此只得出声道:「皇上,何太医诊过脉了,祺贵人暂无大碍,只……」 听着『暂无大碍』这几个字,皇帝原本低落阴沉的心情稍稍恢复了些:「可是孩子保住了?」 哪里来的孩子需要保? 安陵容摇摇头:「方才形如小产之症皆是误会,祺贵人未曾诊出喜脉。据太医所说,似乎是用了相剋的药物,这才导致祺贵人突发下红不止之症。而且……」她顿了顿,像是有些不忍般轻轻嘆了口气,「祺贵人之后在生育一道上,或许有些艰难。」 此话一出,原本就安静的殿内更是静得针落下来的声音都听得见。 眉庄担心皇帝发怒会危及陵容,正想出声,却听得床上的人发出一阵低低的呼痛声。 祺贵人醒了。 祺贵人一醒来便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摸了摸还在发疼的肚子,又想起那摊血,脸色一白,揪着跪在床边的丁香问道:「孩子呢?孩子是不是没有了?」 丁香顶着这么多人的目光,哪里敢说实话,只得含含糊糊地摇了摇头。 祺贵人只觉得天都塌了,见着皇帝就站在不远处,更是泪如雨下:「皇上!皇上!您可要为臣妾与孩子做主啊!」 她哭得伤心,原本娇艷似蔷薇的一张小脸苍白又肿胀,指着敬妃几人怒声道:「嫔妾有孕在身,敬妃娘娘她们却拿宫规礼法来作践臣妾!臣妾的孩子……呜,他还没能到这世上看一眼,就没了命,皇上,求您为臣妾做主啊!」 祺贵人哭得十分卖力,但众人的面色却有些微妙。 眉庄忍不住道:「祺贵人,你先冷静些,事情不是……」 「不是什么!皇上,臣妾的孩儿因她们而死,您也不闻不问吗?!」 皇帝缓缓捻动着翡翠念珠,瞧着十分冷淡的模样,祺贵人再怎么声嘶力竭地哭闹也未曾叫他神色波动半分。 刚刚话里被她指责谋害『皇嗣』的敬妃只得淡淡道:「祺贵人还是冷静些罢,何太医已然诊治过了,你并没有身孕。此番……只是你吃错了药,这才导致下红不止,亏了身子。」 吃错了药?没有孩子? 祺贵人陡然僵住了,随即望向缩在一边不敢说话的丁香,不顾还虚弱的身子便扑过去对着她又捶又打:「贱人,你敢害我!」 丁香不敢躲,只呜呜地哭:「奴婢没有,奴婢没有,都是照着药方子煎药的,奴婢怎么敢害小主!」 药方子? 甄嬛眉头一动:「祺贵人身子不适,大可以传太医来诊治。太医院诸多圣手,不比一个小丫头管用吗?若是讳疾忌医,将病气过给了皇上可怎么好?」 第171页 原本还在发脾气的祺贵人终于反应过来了,便是她再天真,也知道那个求子秘方是不能现于人前的,因此面对甄嬛的诘问,她只能僵着脸道:「只是女儿家的小病小痛罢了,原想着不必麻烦太医,没想到……」 「苏培盛。」 一直未曾出声的皇帝终于发话了:「去延禧宫,将那药方子拿来。」 苏培盛连忙应是,带着小厦子等人便往外走。 苏公公的办事效率自是不必多说,很快便将那药方子给搜了出来,何太医一瞧,便知道这是民间传的什么劳什子生子秘方。 何太医将药方的事儿说得明明白白,皇帝的面色顿时更阴沉了些,众妃大气不敢出,只屏息等待着皇帝发话。 「将祺贵人降为常在,禁人于芦馆,无诏不得出。」 只是说禁足,却没说具体的时日,看来真是气着了。 陵容三人对视一眼,既因着祺贵人心绪复杂,又为皇帝的凉薄而齿冷。 此次是祺贵人,安知下一次,不会是她们中的谁呢? 因着太后的丧仪,也因着皇帝的心结,今年未能启程去圆明园。 淑质耷拉着脸从殿外进来,安陵容正在写大字,见着她恹恹地坐在脚踏上,不由得笑了笑:「这是怎么了?」 太后崩逝不久,宫里少见欢声笑语,即便这都八月了,这红墙绿瓦间仍是静悄悄的,只闻得一片片叫得人心烦的蝉鸣声。 叶澜依在一旁解释道:「公主想要看鱼,可日头晒着,鱼儿都躲在荷叶下面不肯出来,公主可不就不高兴了吗?」 这是无聊了。 安陵容净了净手,吩咐宝桑去拿些瓜果点心来,走过去抱起淑质,盛夏的天,这几月又都忙着太后丧仪的事儿,原本肉乎乎的淑质也清减了不少,倒是显得五官更清晰了些。 淑质懒懒地靠在额娘怀里,见哥哥来了也不动弹。 弘珩一板一眼地给安陵容行了礼,安陵容把他一併揽到怀里,想着两个孩子翻过年便要去上书房念书的事儿,脸上不自觉地就带出些愁意来。 皇帝这几月以来脾气越来越阴晴不定,虽对着她没说过什么重话,但她伺候时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当真是累人得紧。 弘珩戳了戳妹妹小胖手上的几个坑坑,听着她小猫般哼哼唧唧的,小脸上不禁带了几分笑,但抬头见着额娘怔怔的模样时,又开始抿唇了。 安陵容忽然觉着眉心被碰了碰,她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见弘珩收回小手,认真道:「额娘,不烦。」 「额娘不是烦恼。」被这孩子搅得心绪温软成一团棉花的安陵容低头亲了亲他的小脸,见着他的耳朵迅速蔓上红色,又笑了笑,「只是有时候,也会觉得有些累。」 跟着哥哥一起紧张地望着额娘的淑质听了贴心地搂着她的脖颈:「额娘,睡。」 「傻孩子。」 安陵容摸了摸她的小脸蛋,若是什么事儿都能睡一觉便解决就好了。 「今年似乎过得格外快些,已经是秋天了。」 甄嬛一面修剪着花房新送来的秋海棠,一面嘆了口气:「说是……端妃大概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安陵容穿针的手一顿,看着透过窗纱而来的阳光柔和地洒在细腻软和的彩绫缎上,端妃的身子本就不好,上一世是她与甄嬛交好,甄嬛拜託了温实初悉心为她调养身子,加之膝下有了温宜陪伴,想来前世端妃活得还算不错。 如今失了这么层关系,加之端妃心绪也发生了变化,说是端去的药都喝不下,人整日怔怔地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望什么。 「娘娘,您好歹喝些药下去呢,哪怕是多留些时候,也是好的啊。」见端妃固执地不喝药,吉祥无奈,含泪劝她,「皇上特地赐了人参下来,就盼望着娘娘能养好身子,再给皇上弹琵琶呢。」 端妃穿着一身泛出陈色的湖蓝宝瓶纹样的长袍,宽大的衣裳拢在她瘦弱的身子上,只叫人感觉到一股言说不清的悲凉感。 她有些费力地摇了摇头:「你去,请四阿哥来一趟。」 吉祥不解:「娘娘?」 「去罢。」 端妃说完话便闭上了眼,像是不欲多说,吉祥只得擦擦眼泪转身出去了。 「娘娘安好。」 听着那道已然脱离了稚嫩的少年声音,端妃慢慢睁开眼:「四阿哥来了。」 四阿哥看着这个似乎连说话都费劲儿的女人,脸上淡淡的:「娘娘有什么要吩咐儿臣的,尽管说便是。」 端妃笑了笑,她摇了摇头:「本宫只是想与你说说话。」 说说话? 自从他刚回宫时,想要求端妃庇佑却被拒绝之后,四阿哥再未登过这延庆殿。 他们之间哪里有需要特意说说话的情分? 四阿哥淡淡地想,皇帝近乎于直白地向众人表达着对他的不喜,他的日子虽说不上艰难,却也绝对不好过。 端妃,这个大限将至的女人,又能给现在的他什么呢? 「你是不是还在想,当年本宫为什么要拒绝你?」 察觉到四阿哥投过来的视线,端妃捂着嘴咳嗽几声,将喉间的腥甜咽下去,她缓了缓,才道:「那时候本宫尚在华妃的掣肘之下,自保尚且费劲,更何况还要护住你,实在有心无力。」 四阿哥冷淡道:「自保乃是人之常情,娘娘不必挂怀。」 第172页 端妃苦笑着摇了摇头:「本宫有段时日,也如你这般,日子不如意,便想着叫旁人也不如意些,不然就本宫一个人整日忧惧伤怀,实在是意难平。」 四阿哥没吭声,听着她断断续续地说。 「可绕来绕去,还是一无所得。」端妃已经很累了,但瞧着那个孩子抿着唇站在原地的样子,还是强撑着想把话说完,「有时候自身执念太重,只会伤着自个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阿哥能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执念?娘娘说,支撑着儿臣走到现在的,是执念吗?」四阿哥轻轻笑了一声,「娘娘许是不知道,儿臣从小便在圆明园长大,身边只有一个嬷嬷跟着,吃食用度,开蒙读书,没有一个人曾为儿臣打算过这些。」 「可儿臣本是该拥有这些的,就如同三阿哥一般。」 「这是儿臣该得的,又何来执念一说?」 第92章 「娘娘,四阿哥已经走了,奴婢盯着呢,没有人瞧见。」 吉祥回来时,见端妃似乎疲乏极了一般斜倚在椅子上,见着她时却轻轻笑了笑:「去寻把躺椅来罢,我想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吉祥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高高兴兴地应下之后便转身去准备了。 秋日阳光融融,晒在人身上只觉得温暖,骨子里那股子懒劲儿又起来了。 吉祥贴心地给端妃搭了一条毛绒小毯在身上,笑道:「娘娘难得出来晒晒太阳,这只是一小会儿,气色瞧着就红润了许多呢。」 端妃微微眯着眼睛,和煦的秋光晒在她端庄美丽的脸上,那样轻柔的暖意,是她久未感受过的了。 「人啊,总是要出来见见光的,躲在屋子里一辈子,与那些蛇虫蝼蚁有什么区别呢?」端妃说话时的尾音带了些颤意,吉祥不明白娘娘的意思,但只要瞧着娘娘有心思出来了,她便高兴。 吉祥还在念叨着趁着天气好,娘娘心情也好,不如把药给喝了。 端妃躺在晃晃悠悠的躺椅上,脑子里却在想方才满脸阴骘之色的四阿哥。 她活了这么多年岁,尚且逃不过心底那份执念,非得叫旁人对自己再生出厌恶之心来才堪堪罢休。 来这世上一遭,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时至今日她也想不明白,对着满心阴郁的四阿哥,她也没有什么规劝的心思了,只嘆了口气,叫吉祥将她前些日子缝的几件衣裳给四阿哥拿了一併带上。 她没有福气,不能给四阿哥以庇护,这么一点子微末心意,希望能叫这个苦命的孩子能稍稍得以慰藉。 「吉祥,你去给本宫拿些蜜饯来罢。苦日子过久了,嘴里没滋没味儿的,倒是无趣。」端妃这回倒是没说什么,将碗里的药喝干净了,吉祥看得高兴,连忙端着空了的药碗就往屋里走,嘴里还念叨着:「昨日淑和公主带着几个妹妹来看过娘娘呢,只是娘娘昏睡着没见着人,公主们就留了糖果点心下来,说是娘娘总是喝苦药难受呢,实在是贴心极了。」 端妃怔了怔,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分外柔和的微笑:「是啊。」 吉祥去拿了公主们送来的糖果蜜饯,端妃接着吃了好几颗,吉祥看着有些担忧:「娘娘,您肠胃弱,可不能一下子吃这么多呢。奴婢给您收着,下次喝药的时候再吃罢?」 端妃闭上眼,感受着那股子柔和的甜意在唇间缓缓化开,她空落落的心似乎也跟着甜了起来。 「吉祥,你把我嫁妆箱子里放着的绯玉手环拿来。」 吉祥虽然疑惑娘娘平白无故拿这东西做什么,但只要娘娘心情好,不再整日里伤心愁感的,她就放心。 但当她拿着东西回来时,绯玉手环的主人却在躺椅上沉沉睡去,再也没能见一面她心爱的绯玉手环。 端妃的丧仪办得很是风光,可人都走了,还要这份风光做什么呢? 「皇上追封了端妃为端和贵妃,允准按贵妃礼来操持后事。」甄嬛将三柱细香放进案前摆着的香炉里,「可这么多人,也没有几个是真为她伤心的。」 安陵容站在后边,一身素色云纹宫装衬得她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清丽感,她就这么抬着头看着灵堂里的摆设,未曾上妆的脸上也带出几分倦意:「人活一世,待到走了,又有谁会记得呢?平常心便是。」 沈眉庄听了这话忍不住轻轻嗔怪道:「最近日子虽不太平,可瞧你这模样,怎得这般倦怠?这样可不好。」 甄嬛也跟着附和:「眉姐姐说的极是,陵容这般说,难不成是将我与眉姐姐当成那等子冷心冷肺之人了吗?」 美人含泪望来的时候实在是动人极了,安陵容因端妃逝去生出的一些感伤心思也随之淡去,正想同她们道个歉,哭得眼皮红肿的吉祥却对着她们福了福身:「我家娘娘有些话,委託奴婢同各位娘娘告知,还请挪步去偏殿。」 三人对视一眼,俱都有些惊讶。 「端妃娘娘的嫁妆财物,俱都分给了淑和这几个女孩儿?」 甄嬛看着那张薄薄的纸筏,那的确是端妃的笔迹无误。 吉祥轻轻点了点头,除了那双绯玉手环,她偷偷将它们放在了娘娘的棺椁之中。 那是娘娘当年在潜邸时皇帝赠与她,本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玉材,可是娘娘却很喜欢,直到前些日子才叫她放进嫁妆箱笼里。 第173页 她本以为娘娘是因着皇帝伤了心,不愿再看见这对玉环,可没料到,娘娘直到临去时,也是念着皇帝的。 可这样值得吗? 吉祥默默想着,自娘娘去了之后,皇帝未曾来过这延庆殿,哪怕是上柱香聊表慰藉呢?不过是吩咐苏培盛来走一趟罢了。 「娘娘已经去了,这些身外之物留给公主们做个念想也是好的。」 沈眉庄轻轻蹙眉,端妃出自武将世家,当年她进王府之时的陪嫁还是很多的,这么多珠宝首饰、字画古玩都留给淑和这几个小姑娘:「会不会太……」 「奴婢哪里做得了娘娘的主,还请惠嫔娘娘收下罢。」吉祥摇了摇头,对着她们福了福身,随即出了偏殿。 曹琴默在得知这个消息时,见音袖一脸兴奋,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温宜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她:「额娘,这些东西都是送给我的吗?」 「是呀。」曹琴默轻轻嘆了口气,看着这几口沉重古朴的箱笼,心里倒没有多么高兴,只是摸了摸温宜温热的脸颊,「待会儿和额娘一起去送送端娘娘,好吗?」 温宜还记得那个总是对她笑得很温柔的女人,虽然不常见面,但是温宜对着她有着一股莫名的亲近,是以额娘这么说,温宜很快便点头应允了,她还贴心道:「我还有好多蜜饯果子,都留给端娘娘。」 看着天真的女儿,曹琴默笑了笑,没再说话。 而另一边的四阿哥,正目光冷漠地将手里裁得稀烂的衣裳放进盆里。 看着火焰逐渐吞噬掉了那些衣裳,红彤彤的火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衬得那抹笑意越发瘆人。 给旁人,便是实打实的好处,给他的,只有几句虚无缥缈的叮嘱,与这么几件不值钱的衣裳。 是他不配吗? 这一年过得格外匆忙,转眼便已经是梅花绽放的季节了。 淳常在举着一把玉蕊檀心梅高高兴兴地进了殿,刚一进来就被盈着温暖香气的暖气儿给沖得打了个喷嚏。 「你这人,下着雪呢还敢去倚梅园,也不怕摔着。」甄嬛怀里抱着胧月,已经满了一岁的胧月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水灵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那束红梅,见淳常在朝着她们走过来,还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想要抓住它们。 淳常在便拿着梅花逗了逗她,胧月见抓不到花儿,便没了兴趣,小嘴一撅便往额娘怀里靠。 「胧月这性子最是务实了,见没有梅花可以玩儿呀,连姨母都不理了,是不是?」甄嬛亲了亲怀里女儿娇嫩的小脸,感觉到这样柔软芬芳的一团小人儿安静地卧在她的怀里,心里止不住地柔软,一边儿还不忘吩咐道,「槿汐,拿个花瓶来将这些梅花装好。流朱,去小厨房拿些牛乳菱糕来,你淳小主呀,最喜欢吃的就是牛乳菱糕了。」 被人记挂的感觉可真好呀。 淳常在嘻嘻笑,烘暖了手又去逗淑质:「今儿怎么懒洋洋的呢?下次姨母带你去摘梅花好不好?」 满了三岁的淑质似乎一下子便长大了许多,稚嫩的眉目间已然初显丽色,可她现在仍托着包子脸,摇头道:「淑质想要小金鱼。」 「小金鱼?」 见淳常在就要去解腰间挂着的荷包,安陵容忙拦住她,有些哭笑不得道:「我答应淑质,若是她最近都乖乖的,待来年开了春我便允她养几条小金鱼。」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淳常在不忍心看小姑娘恹恹的样子,便许诺道,「待到你能养小金鱼的时候,姨母送你一个好漂亮的紫砂陶盆好不好?我在家时也养过许多金鱼呢。」 淑质听了果然很感兴趣,见一大一小两个人亲亲密密地腻在一起说话,安陵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弘珩在这种时候总是格外沉默的,周边都是女眷,只有他一个男孩子,的确是有些无聊了。 安陵容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小辫子,这孩子已经开始留头了,她不免有些遗憾,弘珩看着额娘走过来摸了摸他,忽然就开始嘆气,饶是他再聪慧,也不明白额娘此刻在想什么。 其实安陵容只是在想,还是满头都是小捲毛的弘珩看着更可爱一些。 听闻皇帝有大封六宫的意思时,众妃不免都有一些激动。 皇帝闲适地卧在榻上,带着玉扳指的手蹭了蹭胧月幼嫩的脸颊,眉目间闪过一丝遗憾:「这孩子,长得倒是同你不太像。」 甄嬛是何等心细敏锐之人,自然捕捉了他说话时神色的异样,心中不免冷笑,皇帝遗憾的是不像她吗?是不像纯元皇后罢。 「皇上是嫌弃咱们胧月了?」 她故作生气地转过身去,皇帝倒是笑了,叫流朱她们叫公主抱下去:「自是不会。」 「皇上今儿怎么有兴致来碎玉轩?」甄嬛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手,只替他倒了杯新茶,「可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同臣妾说?」 皇帝自是知道近日后宫在热闹什么:「朕心里,自然是更属意嬛嬛为妃。」 甄嬛微微蹙眉,一双明澈杏眼里有些犹疑:「可是……」 「惠嫔协理六宫,你只空有一个妃位,说来,是朕委屈了你。」皇帝已下了决定的事儿便不会轻易更改,握着她的手轻轻笑道,「嬛嬛,你可喜欢吗?」 甄嬛望进他的眼里,向来在皇帝面前装得柔顺的她今天却反常地想说些实话。 第174页 「莞妃……臣妾不喜欢这个封号。」明媚美丽的宠妃微微仰起头,似是期冀地望着皇帝,「皇上,能为臣妾重新择一别字而封吗?」 皇帝的神色在她说第一句时已然冷了下来。 甄嬛看着两人重又分开的手。 「嬛嬛。」 皇帝的声音沉而威严:「依朕瞧,这个封号极衬你,无需改了。」 衬她吗? 甄嬛嘴角抿出一丝冷笑,但面对皇帝犹带着不悦的目光时,只得点点头:「是。」 第93章 「今儿是冬至,吃羊肉锅子最好了。」 安陵容细心地给淑质和弘珩调了两碗没有韭菜花的蘸料,叮嘱道:「羊肉性温,略尝尝就好了,不可以贪多,知不知道?」 弘珩沉稳地点了点头,被羊肉锅子的热气熏得红红的脸看起来有一种别致的喜庆,一双丹凤眼亮晶晶的,藏着一些不自觉的渴望。 淑质闻着随着白雾不断翻腾的羊肉香气,小肚子早就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正乖乖叫叶澜依给她擦了手准备开吃呢,听了额娘说这话就要开始撒娇。 安陵容不为所动:「不乖的话便和静和一起去小桌上吃。」 静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已经开始吃上瘦肉粥的她乖乖抬起头,她用膳的时候向来很安静,身边的嬷嬷生怕她见了羊肉锅子也吵着要吃,但是小公主只是瞟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继续吃自己碗里的小肉丸,嬷嬷看着眼神便更柔和了。 这孩子真乖,好带。 她隐带同情地望了一眼叶澜依,怀宁公主一瞧便很皮,平日里照顾着估计累人得紧,瞧这姑娘的身段这么纤细,想来是累瘦的。 甄嬛看淑质撅嘴,连日来有些郁郁的心情也不禁淡了些,揶揄道:「咱们这些做大人的,吃得高兴起来尚控制不住自己呢,又何况弘珩与淑质这两个小孩儿呢?淑质,你说是不是?」 淑质连忙点头。 安陵容有些无奈:「你就宠她罢。」 得了允准的淑质笑嘻嘻,和一旁还太小不能吃羊肉的静和悄悄道:「待会儿我给你藏一块儿好大好大的羊肉,下来咱们一起吃,好吗?」 安陵容三人:……她们听得到。 教训了不老实的淑质一顿,安陵容盛了一碗羊肉清汤,汤汁清澈,味道醇厚,的确不错。 三姐妹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一起吃羊肉锅子,沈眉庄见状突然笑道:「外边儿的人啊,不知道怎么揣测咱们姐妹离心呢,哪想到咱们现在正在吃锅子呢?」 这说得是皇帝下旨晋甄嬛为妃的事儿。 前一遭陵容封妃时,三人已然使过一次把戏,叫外人觉着便是平时再亲如姐妹,到了位份荣宠面前,照样会生出龌龊来。这一次大封六宫,却是惠嫔的好姐妹得了好处,如今甄、安二人都已然跃居妃位,可沈眉庄仍处嫔位,任谁想想,心中都会不好过的罢。 甄嬛故意道:「知道眉姐姐生气,我便将份例里的羊肉全拿来孝敬姐姐了,这下姐姐可不会生我的气了罢?」 「你呀。」 沈眉庄失笑,安陵容接着道:「其实这不过是皇上为了平衡后宫使的手段罢了,若是咱们真为了这离心呀,才是傻呢。」 甄嬛点了点头,可想起那个封号,她心中始终膈应得慌,但眼下还有孩子们在,她不好将话说得太直白,只得同安陵容递了个眼神。 今晚甄嬛同安陵容宿在一起块儿,美其名曰替她暖暖床榻。 安陵容耐心地给甄嬛涂抹着她新调制出来的香膏:「冬日里风一吹呀,脸最容易干得发疼了。虽说咱们平日里常在殿里,有银丝碳取暖,可时间长了也难免干燥。」 她白皙修长又隐带着力量的手指在甄嬛细腻如新荔的脸颊上徐徐而过,待到涂好了她才直起身子:「姐姐觉着怎么样?」 她身上那股子如兰似麝的香气微微远离了,甄嬛从微微的愣神中醒了过来,对着镜子照了照,贊道:「陵容果真是心灵手巧,这香膏柔而不腻,晚间涂也不怕沾着头发不舒服了。」 安陵容笑了笑,宝桑会心地将准备好的热手巾递给她,收拾了一番之后便退下了,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便是再好的香膏,也不能叫姐姐捨得丢下胧月来和我在一块。」安陵容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甄嬛感觉到那阵暖意离得她更近了一些,心中也不由得更软,她接着道,「左右今晚皇上歇在眉姐姐那儿,姐姐若是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甄嬛尚有些犹疑,倒不是不相信陵容,只是怕她觉着自己都是做了额娘的人了,还要在男女情爱这些小事儿上赌气不悦…… 几人在这深宫里相伴数年,如今倒是少见甄嬛这般侷促的模样,安陵容瞧了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意,许是看着淑质、静和这几个小姑娘看多了? 「姐姐怎得不说话?若是不好开口,过几日再说也无妨。」安陵容打了个哈欠,「倒是有些困了……」 「欸。」甄嬛连忙捉住她的袖子,安陵容回头便看见她亲手绣的青绿合欢花寝衣藏在一角在甄嬛白如葱尖的手里。 八角绘梅枝宫灯散出的光暖而昏黄,安陵容看着甄嬛妆容洗净后愈发清丽的脸,语气低低,似乎藏着无尽的耐心:「姐姐想说什么,陵容都听着。」 望进她那双眼睫卷而密,眼瞳极黑的眸子里,甄嬛微微张开嘴,却半晌没说话。 第175页 倒是安陵容瞧见她原本色如蔷薇的唇有些微的起皮,正思量着要不要调制些滋润些的口脂,便听得甄嬛开口了。 甄嬛说完之后有些失落地低下头:「陵容,我本来已经认命……觉着这一生被囚在这深宫之中,有你们,有孩子们陪伴,原也不能再贪心更多了。可我对着他的时候,每一刻,都叫我觉得无比噁心。」 「陵容,这样的日子,实在叫我觉着好累……」 安陵容沉默地将她拥入怀里,感受着有温热的湿意透过寝衣而下,无端的便叫她想起那个在圆明园的夏夜。 也是在那样一个安静的晚上,甄嬛知道她与皇帝、与纯元皇后之间可笑的羁绊,那时的甄嬛被她从少女初初萌动的情海中拉了出来,伤心是伤心,恢复起来却也很快。 这时的甄嬛难过倒不是因为与皇帝那点早就消磨了的情意,而是为她未来的人生感到不安。 她不过二十一岁,却要天天在这样的阴影下度日。 安陵容拍了拍她薄薄的后背,被手下纤薄的手感给惊了惊,看来甄嬛这几日真的是被这事儿给噁心住了,摸着清瘦了不少。 「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姐姐。」 安陵容轻轻靠在她散发着芬芳冷香的乌发上,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甄嬛猛地抬起头,看着安陵容微微笑着的脸,这一世的她虽说已经对皇帝失望,对这样曲意逢迎的生活觉着厌烦,却也没有过这样大胆的想法。 安陵容嘴角仍噙着柔和的笑意,任谁看着她这样清丽柔弱的外表,都不会想到看似柔弱的陵容,却藏着这般……大不敬,不,或者说是足以塌天的心思。 安陵容只是在想,直至上一世她逝去时,皇帝仍正值壮年,她不知道皇帝后边儿活到了什么岁数,可若是一直傻傻地等,那未免也太漫长了一些。 「这事实在危险,需要从长计议才是,你可不能冲动。」甄嬛急得拉住了她的手,声音放得很低,「皇上身边儿的人都精着呢,衣食住行无不把控得极为严密,咱们贸贸然只会打草惊蛇。」 看出她的焦急,安陵容顺从地点了点头,突然道:「姐姐现在可还伤心吗?」 甄嬛瞪她一眼,还伤心什么,快被她吓死还差不多。 富察贵人最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淳常在跟八天没吃饭似的狂吃她宫里的小点心,也不像往常那般嫌弃她了。 只淳常在嘴里塞得满满的还是藏不住她心里的话:「富察姐姐,皇上给你的新屋子可真气派呀!只是这封号是什么意思?我觉着内务府送去的其他字儿更好听呢!」 过几日便要正式晋级为恭嫔的富察贵人翻了个白眼:「『正德美容,敬顺事上曰恭』。皇上这是夸我知节懂礼呢。」 淳常在顿时被噎到了。 顺手也被提拔成了嫔位的欣贵人很高兴,原本听着大封六宫的消息时,她也只是小小地期待了一把,她年纪大了,恩宠愈发少,本也不期待皇帝能记起她的,可这突如其来的恩旨来得就是这般巧,她也能名正言顺地成了一宫主位。 将来她的淑和就能找到家世更好的额驸。 这怎能叫她不激动呢。 曹琴默在一旁坐着,看着富丽堂皇的储秀宫,她心中难免有些酸。 这次说是大封六宫,可切切实实得到好处的,不过是甄嬛、富察贵人与欣贵人三人罢了,至于她,只是得了个封号。 还是内务府择了几个字之后,皇帝选了之后才赐下来的,哪里比得上怡妃她们被皇帝亲自拟定封号的荣宠? 罢了,敦嫔,总归比曹嫔听着要好上一些的。 紫禁城的风平浪静之下总是藏着一些污浊。 今日朝堂之上请求皇帝立后的声音不在少数,而其中,却以惠嫔沈氏的呼声最高。 眉庄听了这消息不由蹙了蹙眉:「我自知资历尚浅,怎敢肖想后位。朝堂上的诸位大人不去忙民生之事,倒是见天儿地为这后宫之事操心。」 「眉姐姐先别急。」甄嬛倒是从中琢磨出了些旁的事情,「听说,鄂敏大人在其中出力不少呢。」 一提起鄂敏,大家自然会想到他那个不省心的女儿。 「祺常在禁足这么几个月,怎得还没静下心来?」沈眉庄不免要抱怨几句,她协理六宫以来自认已经足够尽心尽力,偏生瓜尔佳氏在被禁足了更不安分,今日嫌弃饭菜不新鲜,明日不顺心便要砸一地的碗碟。 采星去膳房时还听过宫人笑道去不必再洗交芦馆的碗碟了,每日备套新的去便是。 她怜惜瓜尔佳氏伤了身子无法生育,心里难免难过,也就没同她计较,没成想她前脚刚因着大封六宫的喜事儿解了禁足,后脚便要算计于她。 第94章 养心殿 苏培盛小心翼翼地睨了一眼皇帝的脸色,自从朝堂上众朝臣接连上奏请求立后,皇上的脸色就没好起来过。 苏公公不由得把皮绷得更紧了。 皇帝垂眼看着请安摺子上的硃批,眉眼间萦绕着一股子烦躁,朝臣们纷纷请立继后,这很难不让他多想。 只是,惠嫔…… 皇帝心中的猜忌越来越重,敬妃性子婉顺柔和,于权力一道上更是无甚野心,更多的宫务大权都落在了惠嫔身上。 惠嫔,人年轻,性子也柔和端庄,他也很是宠了这么几年,可瞧着如今的模样,难不成是沈自山也生出了想效仿前朝佟佳氏一族的荣耀,要捧出一位皇后来不成? 第176页 想到这里,皇帝的心越发沉重,惠嫔如今只有静和一个公主,可若是日后诞下阿哥,难保不会生出更大的野心来。 「我阿玛与额娘自然是不敢有这般心思的,他们生怕出什么事儿连累我,又怎么会撺掇旁人做出这样的事儿!」 沈眉庄原本都没将朝臣请求立她为继后的事放在心上,文官多酸儒,不过是闲着没事儿做罢了。 可谁成想皇帝却认真了,近日对她颇为冷淡,似是认定了她一心剑指坤宁,种种委屈之下,沈眉庄也不由得对皇帝生出几分怨怼之心。 「好了好了,咱们自是信你的。」见眉庄恨恨地往桌上拍了拍,甄嬛吓了一跳,连忙捉了她的手过来揉一揉,嘆气道,「往日你总劝我与陵容,可见是个聪慧的。这回显然是旁人有意要陷害姐姐,姐姐怎得先自乱阵脚起来?待会儿便是合宫家宴,若是姐姐言语神情之间流露出了对皇上的不满,更惹得皇上心烦,岂不是白白叫幕后之人得意?」 安陵容未曾过多言语,只将她亲手缝制的兔毛手套给眉庄戴上了,原本冰冷的手陡然间拥上了一层暖意,眉庄下意识地转眼去看她。 安陵容轻轻抚摸着兔毛手套上精緻的铃兰花样,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眉姐姐不必担心,谁要害咱们……」 她看着屋外呼啸不停的风雪,嘴角噙着的笑意仍然柔和,说起话来却很是冷淡:「她就得死。」 今年的合宫家宴很是冷清。 太后、皇后、华妃、端妃,这些曾在皇帝生命里扮演着举足轻重角色的人都相继离去了,看着孤零零一人高坐于众人之上的皇帝正在独自饮酒,安陵容漫不经心地挪开视线,这个时候倒是伤心难过了。 算计旁人的时候倒是一点都没犹豫呢。 「十七弟,来,与朕共饮一杯。」 皇帝与宗亲们觥筹交错,大家的视线自然也往果郡王那儿落了。 安陵容甚至能听见如今已然是恭嫔的富察贵人正在同欣嫔咬耳朵:「我可是听说了,果郡王福晋生下孩子之后便自请在王府里的佛堂清修了。欸,你说说,果郡王的额娘和福晋都与佛有缘,难不成日后果郡王也要落发出家不成?」 欣嫔连忙啐她一口,小声道:「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也不怕谁听着了!」 恭嫔不以为意:「我怕他们做什么。」 正巧此时皇帝问起孟静娴,蹙眉道:「你原先这个福晋,性子太不稳重,去佛前静静心也是好的。只是偌大的王府没个人操持也不好,元澈又还小,离不得人,待过些时日,朕便赐一位侧福晋给你,叫她好好照顾你们父子。」 安陵容她们瞧着原以为果郡王会拒绝,没料到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起身谢恩,原本飞扬俊美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朝皇帝苦笑道:「臣弟这把年纪了还要劳烦皇兄牵挂,是臣弟的不是。」 这番隐带亲昵的话果然叫皇帝很是开怀,兄弟俩人又开始热热闹闹地推杯换盏。 甄嬛垂下眼:「我听说果郡王福晋在生产时吃了好大的苦头,好容易将孩子生了下来,可如今看这样子,似是要将夫君与孩子都拱手让与她人了。」 一心向佛不过是个藉口罢了,皇帝虽不至于与孟静娴这么个小女子计较,但是态度放在那儿,孟静娴註定不可能再以果郡王府女主人的身份现于人前了。 现在是在佛前为王爷与世子祈福,待那位侧福晋入府,许是过不了几年,便要听到果郡王福晋去世的消息了。 瓜尔佳文鸳自从喝错了药导致怀胎艰难之后,整个人似乎都变了不少,原本娇艷灼灼的美貌在终日的怨毒哭闹之下也失了色。 她穿着一件簇新的玫瑰紫浅金摺纸团花宫装,消瘦得太快的身子已然撑不起那些华服珠宝,反倒显得她气色愈发不好。 原本是前途大好的贵人,如今却只能坐在末尾,难以分得皇帝一个眼神。 丁香沉默地站在瓜尔佳文鸳身后,连淳常在都成了贵人,能坐在小主前边儿,心高气傲的小主只能坐在末尾,难保待会儿又要朝她发气。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袖子下被掩着的手臂遍布青紫,现在还疼着呢。 丁香垂着头默默想着,自从她家小主解了禁足之后皇帝再没召幸过她,本就偏僻的交芦馆,门前更是冷清。 瓜尔佳文鸳只冷冷盯着坐在前首的沈眉庄几人,冷笑道:「且看她们能得意到几时。」 待到出了大年,皇帝重又开始上朝,朝臣们奏摺上写的事儿不仅牵扯到立后,还有一桩事——选秀。 「又要选新人进宫了?!」 听得这个消息,瓜尔佳文鸳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丁香点头:「奴婢也是听膳房那些人说的,许是乱嚼舌根的也说不准呢。」 瓜尔佳文鸳却听不进去了,只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她已经不能生了,可宫中的新人只会越来越多,到那时候,她该怎么办…… 丁香见她呆呆地愣在那里,担心她只穿着一件单衣会冷着,便寻了件厚实的袄衣,叮嘱道:「近日天还冷着呢,小主可别冻坏了身子。」 瓜尔佳文鸳不耐烦地扭过头去,可忽地她又想到了什么,抬手捏住了丁香的下巴。 丁香在她举起手时就害怕地闭上了眼,瓜尔佳文鸳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尔后失望地放下了手,一个圆头圆脸的小丫鬟罢了,皇上识美无数,哪里瞧得上她。 第177页 阿玛给他写了信,说是沈自山与甄远道觉察到了什么,眼下是不宜再煽动朝臣上请立后了。 瓜尔佳文鸳又气又无奈,可她如今在宫中孤苦无依,又能寻谁来帮她呢。 「皇上这次不准备选秀了?」 淳贵人惊得瓜子都不磕了,看起来颇有些遗憾:「其实我也很想做一回姐姐呢。」 「说是太后才去不久,皇上无心选秀。」欣嫔嘆了口气,不过之后又高兴起来了,「其实这样也好,宫里来了新人啊,总免不了要客客气气地试探一番。咱们姐妹几个知根知底的,处起来才舒服呢。」 淳贵人也从方才的遗憾中恢复过来了,听着这话连忙点头。 恭嫔瞧着她们这副没出息的样,本想好好嘲笑一番的,但想着那祺常在,瓜尔佳文鸳是多么坏一个性子,若是再来几个她这般性子的人,那她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皇帝决定不选秀的消息传到了安陵容耳朵里,她也没什么反应,倒是宝桑喜滋滋的:「这下皇上就能多来看看娘娘了。」 安陵容摇了摇头,她现下没心思理会那些事儿。 翻过年之后弘珩与淑质已经是虚岁四岁的孩子了,再过半月她们便要去上书房同年长的哥哥姐姐们一同进学。 现在淑质正磨着她想要一个书袋。 「额娘,这里也要花花!」 安陵容看着花团锦簇更胜春的绣面,无情道「这上面的花儿已经够多了,你若再提要求便去和哥哥提一样的。」 弘珩低眼看了看青黛色的书带,一角上绣着几株挺拔的青竹,他很喜欢。 是额娘亲自给他做的呢。 淑质嘟着嘴有些不高兴,又去赖叶澜依,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专注地盯着她,声音甜得似乎要滴出蜜来:「澜依,你给我绣花花,好不好?」 虽然小公主很可爱,但是…… 叶澜依为难道:「公主,奴婢不会绣花呀……」 「好了,别折磨澜依了。」安陵容把淑质揽在怀里,见她从那样小的一团长到如今这般玉雪可爱的模样,心中感触颇多,「咱们淑质也要变成大姑娘了呢。」 淑质在额娘怀里不老实地扭来扭去,笑嘻嘻道:「淑质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爱额娘!」 弘珩在一旁看这对母女俩腻歪,有些无奈地抿抿唇,正准备再去练会儿字,却被额娘也一起拉进怀里,淑质看见哥哥一脸无奈地靠在额娘怀里,嘻嘻笑着玩他垂在脑后的小辫子,犹不放弃地对着安陵容撒娇:「淑质也想要,小辫子!」 想到淑质原本乌黑浓密的一头乌发被剃得只剩下一条小辫子…… 安陵容捏了捏她的脸,故意道:「梳小辫子的话,那淑质的那些小蝴蝶珠花就都用不上了,额娘拿去送给静和和胧月好不好?」 淑质飞快摇头拒绝了。 第95章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安陵容这日拿着鱼食餵鱼时,瞧着这些鱼儿灵巧地从假山下踊了出来接连抢食,脸上原本是笑着的,但突然又轻轻地蹙了蹙眉。 宝桑看着娘娘神色不对,关怀道:「娘娘怎得了?」 「没事。」她将手里的鱼食尽数丢了下去,接过宝桑递过来的绢帕擦了擦手,又轻轻嘆了口气,「往日总是嫌淑质这孩子闹人,可等她和弘珩都去上书房了,反倒觉得身边儿冷冷清清的。」 宝桑看着太平缸里那些只知道吃的鱼儿,也跟着有些伤心:「公主最喜欢看这些鱼了,若是她在,一定要抢着来餵鱼呢。」 安陵容垂眸看着缓缓重归宁静的水面:「多读读书总是没有错的,弘珩……我不担心,唯有淑质,这孩子性子太天真,若是哪日没了我护着,她又该怎么办?」 宝桑挠了挠头:「那还有莞妃娘娘和惠嫔娘娘呢,她们也好疼公主的。」 安陵容睨她一眼,不说话了。 虽然莞姐姐她们都宠着淑质,可她总有长大的时候,备受宠爱却性子天真的公主,不是明摆着就是个最容易叫人哄骗去的对象吗? 上书房里阿哥与公主是分开就学的。 待到师傅也去偏殿设的茶房喝茶歇息了,淑和这才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见淑质一个胖团团乖乖坐在那里,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爱之意,拉着温宜的手去瞧她们的小妹妹。 淑质正从额娘给她缝的书带里拿点心吃,见她们来了,腮帮子还塞得鼓鼓的,小胖手举起精巧的点心盒子:「淑和姐姐,温宜姐姐!吃!」 淑和还没来得及反应,温宜就开开心心地拿过了一块豌豆黄,两个小姐妹便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开始吃糕点。 温宜更大一些,还知道抽出怀里的绢帕给淑质擦嘴。 淑和笑着摇了摇头,从一旁的宫女手里接过温温的奶茶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还不忘嘱咐她们:「慢点吃,别噎着了。」 两个包子脸小姑娘认真点头。 淑和摇摇头,却无意看见殿前闪过一点青色的袍角。 「六弟弟?」淑和有些惊讶,见着他抿着唇站在那儿,有些担心,「虽说开春了,也不好站在风口上,当心着凉呢。」 被拉进来的弘珩乖乖叫了人,见妹妹乖乖坐在那里吃糕点,忙得没工夫理他,有些无奈:「淑质顽皮,有劳姐姐多多照顾。」 小小的少年脸仍是稚气的,但说话的模样却很是端正认真,淑和看得不由得也跟着认真起来:「淑质与温宜都是我的妹妹,我自然是会尽到长姐的职责,好好照顾她们的。」 第178页 弘珩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淑质,转身自己出去了。 倒是淑质,看着哥哥走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捡了几块豌豆黄追了过去。 弘珩沉默地看着那几块被捏得快不成样子的豌豆黄。 淑质心虚又热情地招呼他:「哥哥,吃呀!」 弘珩抿着唇,正想捏一块来吃,身后却传来四阿哥的声音。 「六弟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怎得还和怀宁一般爱吃甜的。」四阿哥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人瞧着又清瘦了不少,一双乌黑的眼睛瞧着越发深遂,「还是年纪太小了些,何不多在怡妃娘娘身边待几年呢?」 担心妹妹的淑和追了出来,听着这话不禁微微皱眉:「四哥,你……」 弘珩虽然人小,却也知道面前这个身形清瘦得像瘦竹竿的哥哥是在讽刺他。 弘珩还没说什么,淑质先生气了,把手里的豌豆黄团巴团巴扔在他身上:「不许你骂我哥哥!」 看着挡在他身前的气鼓鼓小公主,弘珩耳朵微微红了,却也坚持着拉住她:「我不怕。」 淑质有些犹疑地看着他,她上次就被这个哥哥吓哭了呢,这次有哥哥和姐姐在身边儿围着,她才敢这么大声。 弘珩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握住妹妹软糯糯的小手,素来爱洁的他也不嫌弃妹妹捏碎糕点还没洗手了,只紧了紧那只不老实的小手,对着四阿哥道:「弟弟不过初初进上书房求学,原本还担心在读书明德这方面会不如哥哥们有慧根,惹得师傅烦恼。如今看着四哥……」 他抬起头,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嘴角又抿出两个梨涡来:「读书明理与否,原是不为年岁一道所决定的。」 淑和听得忍不住微微笑,这个六弟,年纪虽然小,脑瓜子却很聪明,知道用话去噎四弟呢。 果不其然,四阿哥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他看着弘珩,一字一顿道:「六弟聪慧,四哥便看着,待你成才的那一天。」 四阿哥走了,淑和轻轻嘆了口气:「四哥的性子就是这般,你们别放在心上。」 弘珩摇了摇头,见淑质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有些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 今天她别了自己最喜欢的红宝石蝴蝶珠花,被打造得十分轻薄的蝴蝶翅膀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看起来灵动极了。 淑质不说话,淑质只嘻嘻笑,她喜欢替她出气的聪明哥哥! 弘珩与淑质的上学小风波传到了安陵容耳朵里。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在两个孩子面前多说什么,只在今晚的晚膳里各自加了一道他们俩喜欢的菜。 淑质看着色泽红亮诱人的樱桃肉很是高兴,弘珩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道荷包里嵴,并没有着急动筷,只抬头看着额娘。 安陵容弯唇一笑,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快吃罢。」 淑质跟着猛点头,热情招呼道:「哥哥快吃呀!」 安陵容见她吃得这么欢,面无表情道:「用完膳了淑质记得去写五张大字,权当消食了。」 淑质还没来得及撒娇,触及额娘的眼神时立刻乖顺地闭上嘴,嗯,多吃点,待会儿才会有力气写字呀! 这日安陵容去寻甄嬛闲话的时候正巧碰上温实初在给她们母女俩请平安脉。 「你说,祺常在的宫女最近都在问你讨要药材?」 甄嬛有些惊讶,同眉庄二人对视一眼:「她一介宫嫔,如今虽不如往日得宠了,却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不至于落得请不来太医的地步,怎么会只叫宫女去太医院拿药呢?」 「且往日也没听说祺常在于医术一道上有什么研究,怎得这回还能自己开药方子了?」 温实初白净的脸皮微微涨红,低声道:「微臣不常在太医院值守,都是底下的小药童给祺常在的宫女捡了药。微臣将那些药材凑在一起瞧了瞧,发现那些药材混合在一起……有使男女欢好,以此迷情的效果。」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都沉默了。 相比于其他二人的讶异,安陵容只是轻轻挑了挑眉,这可是她玩剩下的东西。 「娘娘,您看……」 温实初将此事说了出来,便是想叫她们知道祺常在可能在打什么坏心眼儿,待听到那位怡妃娘娘说:「她想要,给她便是。」时,忍不住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 甄嬛握住了沈眉庄的手,淡淡道:「她自个儿要犯蠢,同我们没什么干系。太医院那边儿,你看着些,别叫人发现了。」 嬛妹妹都这般发话了,温实初只得点头应是。 见温实初退下了,殿里只有她们姐妹三人,甄嬛见眉庄低着头不说话,一时有些犹豫:「眉姐姐……」 安陵容知道,眉庄不比她与姐姐,皇帝这一世未曾因着假孕之事折辱于她,她自然也不会如她们这般憎恶皇帝。 更不会生出弒君的心思。 没成想,沈眉庄只是沉默了会儿,便回握住她们的手,轻声道:「被猜忌……被审视……这般总是要小心翼翼瞧人眼色的日子,我也算是过够了。嬛儿,陵容,你们想做什么,我不拦你们,只别叫我拖了你们的后腿,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要同我说。」 安陵容与甄嬛对视一眼,俱都有些惊讶,但随即又点头。 眉姐姐这样从小被世家大族条条框框的规矩教养长大的女子,骨子里便将侍候君主这件事儿视为理所当然,可遇上皇帝这样敏感多疑,薄情寡信的人,便是再温顺守规矩的人,也再难对君主生出什么真心拥护的心思了罢。 第179页 祺常在复宠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六宫。 安陵容正在给花房新送来的狐尾百合修剪枝叶,听着这消息自然不意外,宝桑见她气定神闲,还有些着急:「娘娘,您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呀!」 祺常在是何等蛮横的性子,虽说比不得昔日的华妃,可宝桑看着,就她瞅着最气人。 「皇上爱宠着谁,是皇上的事儿,我哪里能左右。」安陵容满意地看着这簇开得正艷丽的狐尾百合,想到祺常在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迷情药,轻嗤一声,若不是她使人送去了香料,凭祺常在那脑子,哪里能那般顺利地就引得皇帝重得宠爱。 皇帝上一世便很喜欢那种香气,想来这一世也不赖,要不然怎么这一连数十日都只翻祺常在的牌子呢? 正巧弘珩牵着淑质下学回来了,安陵容示意宝桑将狐尾百合放到一边儿去,这些东西,孩子闻多了可不好。 第96章 瓜尔佳文鸳近日得意,昨个儿又得了皇帝恩旨,复位成了贵人,今儿便得意地带着宫女奴僕出来闲逛。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祺贵人。」 恭嫔瞧着祺贵人那轻狂样就烦,见她穿着的蜜蜡黄摺纸百花长裙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十分华丽的光泽,头上戴着的点翠珍珠簪钗瞧着更是贵重,她心里不由得酸熘熘地想,恐怕又是从皇上的小库房里扒拉出的好东西罢? 怎么就给了祺贵人这个小贱人呢? 恭嫔自持身份,只站在原地冷眼瞧她:「瞧瞧,真是好大的阵仗。不知道的呀,还以为是贵妃娘娘出游呢。」 祺贵人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有了那等子迷药的加持,皇帝被她勾得神魂颠倒,什么好话儿都应着她,原本还有些担忧的祺贵人很快便又张狂起来了,见着恭嫔自是也是不惧的,只嗤笑一声,微微抬起手,露出那双皓腕上套着的红宝石金镯:「现在的位份高低与否呀,其实算不得什么。妹妹如今侍候皇上辛苦,难得拣些空闲时候出来看看花赏赏景,倒是不似恭嫔清闲,整日泡在这御花园呀,也是无妨的。」 被她挑衅的眼神气到的恭嫔冷笑一声:「再大的荣宠,也总有消逝的一天。没个孩子在身边,总归是冷清得紧。」 这便是在说祺贵人当日喝错了药导致再难生育这事儿。 被戳到痛处的祺贵人当即横眉冷对,欣嫔拉了拉恭嫔:「你与她碰上做什么,人家正得宠呢,且让她多风光几日。做主位娘娘的人,气量是该要大一些。」 「是了。」恭嫔矜持地理了理衣裳,这衣裳用到的彩华绫虽说没有祺贵人身上那件稀贵,却也是她花了攒了好几个月的月例托人在宫外採买回来的呢,「咱们好歹混得了个嫔位,不像祺贵人……说来惭愧,许是这辈子就到头了呢。」 恭嫔与欣嫔笑着携手离去了,空留祺贵人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丁香轻声道:「小主,到了喝药的时候了。」 祺贵人这才放开紧紧攥着的手,只要她再多喝几年的药调理好身子,一定还能再怀上孩子的! 到那时候,任凭莞妃她们有多得意,照样会被她踩在脚底! 去年没去成圆明园,今年到了四月底,宫里上下倒是早早就准备起去圆明园避暑的事儿了。 淑质这几个孩子去年没去成,知道过几天便能去那个很大很大的园子里玩儿的事情时都很高兴,连日渐稳重的弘珩都忍不住抿出了一对梨涡涡。 淑质还很高兴地与静和嘀咕:「我知道那儿的池子有好多好多的鱼,比千鲤池的鱼还多呢,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罢!」 静和高高兴兴地点头。 「你呀,读了这几月的书也没见你稳重起来。」安陵容颇有些头疼,把淑和与静和都一块儿拉到怀里亲了亲,又叮嘱道,「虽是去园子里,功课也不能停了,每日须得习十篇大字才好。」 「十篇?」 淑质的脸顿时垮了下来,试图挽救道:「可是平日里都是五篇的呀……」 「你去年还只吃得下两块点心呢,今年多吃了一块,我可有让你只能吃去年的份数?」安陵容惩罚似地拍了拍她的头,见她委委屈屈地跑去甄嬛怀里待着不理人,也不生气,只抱起静和道,「姨母昨个儿描了好几个花样子,待会儿选个最好看的,给咱们静和绣件新衣裳好不好?」 静和脸红红,乖巧道:「多谢姨母。」 「你也别太拘着淑质了,她就是这般跳脱的性子,太过板正呀,反倒不好。」甄嬛摸了摸小姑娘胖乎乎的脸蛋,「只是你额娘说得对,世人眼里,咱们女儿家无须认字习礼,可若是不多读书,何以明志,何以懂礼呢?在这宫墙之外呀,多得是想要读书,却没能去成的小姑娘,淑质既然有这机会,便不可浪费,知不知道?」 淑质虽说性子娇蛮一些,却也是个听话懂事的小姑娘,听着最疼爱她的姨母这么说了,她自然乖乖点头,向安陵容保证道:「额娘,我会好好写字的!」 「瞧瞧你两个姨母便知道了,这知书达理的女子,说起话来呀,总是动听得很。」安陵容促狭地瞧甄嬛一眼,甄嬛嗔怪道:「真是好没天理,好心好意替你说教孩子呢,你还要反过头来打趣我。」 沈眉庄也跟着摇头:「陵容这张嘴呀,是愈发不饶人了,我是不敢得罪她的。嬛儿又惯来是个牙尖嘴利的,只你们俩分说便是,我呀,只抱着胧月给她打扇就好。」 第180页 坐在香香姨母怀里的胧月适时地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弘珩早已习惯了额娘和姨母们说说笑笑的方式,他低下眼,便看见腰带上坠着的一枚蟠螭纹重环玉佩,这是莞姨母赠给他的。 她听说了四哥为难她们的事儿,隔日便叫住了他,亲手为他繫上了这枚玉佩,问他:「弘珩,你可知道你名字的寓意?」 这个他曾听额娘提起过。 见他点头,甄嬛笑着道:「珩,佩上玉也,所以节行之也。你皇阿玛与额娘,都想你做一个知礼的君子,口舌之争固然能逞一时之快,却不是你该烦恼的。」 她细腻的手指划过那枚雕工精细的重环玉佩:「你皇阿玛也不喜欢拘泥于末枝小节的孩子,无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要叫人觉着你们兄友弟恭,一团和气,知道吗?」 弘珩点头,见他这样子,甄嬛摸了摸他的头:「乖孩子。」 往年去圆明园所乘的四帷翠幄玉路车都是皇帝特地赏赐下来的,如今位份够了,坐上这宽敞华丽的马车,心境似乎也有些不一样了。 淑质鲜少出宫,如今瞧什么都新鲜,不过她还算乖巧,记得额娘在临出发前嘱咐了不能随意掀开窗帘,便一直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玩儿皇帝新赏给她的九连玉环。 安陵容瞧她难得安静,又转头去看弘珩,微微蹙眉,这孩子似乎最近努力得有些过分了。 手里的书突然被抽走,弘珩有些不高兴地抬起眼,见是她,张了张嘴:「额娘……」 「在马车上看书,这一路摇摇晃晃的,真的能看进去吗?仔细伤了眼睛。」安陵容将书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额娘知道你勤奋,可是弘珩,你年岁还小呢,不必着急。」 感知到额娘一片爱子之心,弘珩耳朵微红,在她温柔的眼神里点了点头。 只是…… 弘珩自觉要承担起长子、哥哥的责任,要让额娘与妹妹安乐无忧,他便不能满足于现状,须得再努力些才好。 两年未来长春仙馆了,这里仍是没什么变化。 午后暑气正热,透过厚绿的榆树叶子洒在地上,流水绕假山而下,倒是无端多了几分凉意。 叶澜依快步抱着淑质进了殿,心疼地看着她被晒得红红的面颊,同安陵容道:「娘娘,这园子里的阳光比宫里的烈上许多,可不好叫公主随意跑出去玩儿呢。」 安陵容拧着眉看小姑娘原本白嫩嫩的脸颊上晒出的一片红,吩咐宝霜去将之前调制好的碧玉芦荟膏拿来:「往年来时都没觉着这日头这么毒呢,今年这般炎热,你呀,就收收心,在阴凉处玩儿罢。」 淑质嘟了嘟嘴,可是那日头晒得她也难受,打着伞出去玩儿一点儿也不痛快,她只能点头,还好这院子里有好多高高的树,她可以和静和在树底下跳花绳! 安顿好了之后,甄嬛与眉庄摇着扇子过来长春仙馆同她说闲话。 安陵容叫她们多带几罐子碧玉芦荟膏回去,叮嘱道:「小孩子的肌肤最是娇嫩,平时乳母们不仅要打伞遮阳,这芦荟膏呀清新细腻,外出时涂一层更是凉爽。」 甄嬛向来是个怕热的,换了一身轻薄的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过来,这样清雅的颜色很是衬她的肤色,瞧着便养眼极了。 她挖了一块儿碧玉芦荟膏涂在手上,又用那泥金真丝团扇扇了扇,惊喜道:「果真很是凉爽呢。」 眉庄也跟着点头:「陵容素来是个心灵手巧的,不瞒你们说,静和这几日后背生了好多痱子,她那孩子又不肯喝苦药,我正愁呢,陵容便送及时雨来了。」 「天儿热,孩子们又是火气重的,稍不注意便容易长痱子,姐姐这几日在宫里泡些凉茶来喝罢,少叫静和用那些燥热发物才是。」安陵容摸了摸静和的头,又掀起她的小衣裳看了看,「这衣裳也得换成更轻薄细腻的松云丝才是,若是她出汗了,可得及时换件干爽的。」 姐妹几个絮叨几句,突然小厦子来了,朝众人行了礼,笑眯眯道:「皇上今儿会过来陪怡妃娘娘与阿哥公主用晚膳,还请娘娘早早准备着。」 安陵容有些惊讶,有她秘密送去的药与香料,皇帝正离不得祺贵人呢,怎得今儿来她这里了? 心中存了疑惑,但是安陵容还是使了个颜色,宝桑便笑着递给小厦子一个荷包:「天气热,公公留着喝碗酸梅汤罢。」 小厦子谢了恩,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第97章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微微抬手,腕间的翡翠念珠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一声脆响,安陵容垂首听着那声响,便知道皇帝此时的心情绝对算不得好。 皇帝坐在铺着蚕丝织就的水蓝绽莲垫子上,微微一抬眼,便瞧见穿着葱白烟云蝴蝶薄罗长裙的女子正执着青色镶琉璃细嘴壶给他倒了一碗梅子茶,玉白的手指与褐色的茶汤,对比起来实在赏心悦目。 饶是皇帝此时心绪不佳,也不由得接过尝了一口:「茶汤清爽,人亦清爽。」 安陵容羞怯地笑了笑,柔声道:「夏日里天热,臣妾又向来是个畏暑怕热的,自然是要穿得素一些了。」 皇帝随意地『嗯』了一声,抬眼瞧了瞧长春仙馆内部的布置,东西精而不俗,其中不少是他赏下去的,那扇酸枝木点翠花鸟纹四条屏风正好挡住了内寝床榻,边儿上的翠色碧玺珠帘被风微微拂动,便送来一阵幽香。 第181页 当真是极其雅致的住处。 皇帝正想得出神,不料安陵容突然道:「皇上突然来了,弘珩与淑质还在侧殿写大字呢,皇上可要去瞧瞧他们?」 想到这一对年幼可爱的儿女,皇帝心中自然是喜欢的,平日在宫里隔三岔五便要召他们前去养心殿说说话,这可是先前三阿哥他们没有过的恩宠。 但此时皇帝只觉满心疲乏,只摇了摇头,安陵容便会意地摘下了护甲,上前去给皇帝揉捏起肩膀来:「皇上神色间瞧着不太好,可是最近累着了?」 想到最近的荒唐…… 皇帝不多说,只鼻间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安陵容手上的力道拿捏得到位,皇帝原本皱着的眉心越来越平,这时又听得她似乎含了几分酸气道:「难不成祺贵人没有伺候好皇上?」 皇帝一听便笑了,他向来喜欢自己的女人在他身上用心,安陵容又算得上是他用了几分心思去宠的女人,又是个温顺的性子,难得听她醋几句,皇帝听着既新鲜又高兴。 「怎么,你吃醋了?」 「臣妾高兴都来不及呢,哪里会吃醋。」安陵容嘴上这么说,手上的力道却大了些,「皇上这些时日常陪在祺贵人身边,想来祺贵人的好处是咱们都比不上的。只要能叫皇上高兴便是了,旁的臣妾可不敢想。」 皇帝笑了笑,但很快便收起了那份微微的愉悦:「祺贵人性子骄蛮,比不得你,温柔似水。」 安陵容轻轻一笑。 皇帝出神地望着那一面点翠屏风,那时世兰的清凉殿里也摆着这么一副屏风。 今儿他原本去了祺贵人的映水兰香,许是近日他宠爱祺贵人,那殿里的摆设极尽奢华,皇帝下意识地眉头一皱,这样奢华的摆设岂是一个贵人能用的。 祺贵人尚未觉察出他的不对劲儿,只娇笑着上前:「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您瞧,臣妾这身衣裳好看吗?」 他有些不耐地抬眼看去,其实祺贵人穿着这件榴花红碧霞云纹连珠孔雀纹长裙是好看,但他无端就想起了世兰。 祺贵人,是那样的鲜活美丽。 可世兰呢? 皇帝恍惚间想起早已被他忘在圆明园的世兰,那样骄傲无绝的世兰,早已白骨枯尽,不复当年。 明明祺贵人与世兰毫无关系,她们甚至都未曾见过面,但皇帝无端就对不明所以,还在对着他笑的祺贵人生出几分厌烦。 这份厌恶沖淡了他原本满心的轻浮,皇帝瞧了瞧祺贵人,冷声道:「苏培盛。」 「奴才在。」 苏公公上前时还有些莫名其妙,他原以为皇帝见了祺贵人,又会像前些时日一般殿门一关便荒唐半宿,直到第二日才用得上他。 这是怎么了? 「叫内务府的人过来把东西撤了。若是连布置屋子这样的事儿都做不好,那便叫他们自请去慎刑司服役罢。」 皇帝说完便转身走了,留着苏培盛与祺贵人大眼瞪小眼。 「这是,这是怎么了……」 祺贵人见皇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不禁有些傻眼,低头望了望身上这件再娇艷不过的新衣裳,「皇上是嫌我衣裳做丑了不成?还有,叫内务府的人过来做什么?这般摆设就很好了。」 丁香不敢说话,大热天儿的穿一身红,谁看了不觉得燥得慌啊? 但小主的性子是越发不好伺候了,丁香不敢说实话,只道:「许是皇上有什么急事儿呢?想来处理完了便会过来陪小主的。皇上疼爱小主,自是摆再多好东西也是值当的,皇上这般,应该是,是觉着内务府的人伺候得还不够尽心罢?」 想到这些日子皇帝对她的诸多宠爱,祺贵人得意一笑,施施然转身进了殿。 自从那日无端想到世兰,皇帝想见祺贵人的心便淡了不少。 安陵容为他换上新制的寝衣,微凉柔软的云缎上身极是舒服,皇帝为她的用心感到高兴,不由得道:「前些时日总想着去祺贵人处,可这一日两日的不见着,这心思倒也淡了。」 安陵容只笑笑,抚了抚寝衣上的褶皱:「祺贵人自有祺贵人的好处,皇上若是得了空,也可多往其他姐妹处走一走。」 「朕陪着你,你不高兴?」 「皇上肯来看臣妾,陪陪两个孩子,臣妾自然高兴。」安陵容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瓷白的面容上浮现上淡淡的红晕,可随即又微微蹙眉,嘆道,「只是这两日见着祺贵人,总免不了听她酸言酸语几句,便是臣妾叫两个孩子练出再多的耐心,碰上祺贵人时也不够使了。」 她难得说这样的俏皮话,皇帝一听便笑了,抚摸她莹润面颊的手有微微的停顿:「怎么,祺贵人背后时常议论朕吗?」 屋内紫铜鹤顶蟠枝香炉里萦萦而绕的香雾随着冰扇逐渐蔓开,安陵容闻着那香气,唇角微微扬起:「皇上是天下的君主,更是后宫妃嫔的夫君,成日里见不着夫君便罢了,难不成皇上还不许人私底下念叨几句吗?」 她伏在皇帝膝头盈盈而笑的样子实在是美,皇帝心思一动,原本轻轻抚摸着她脸的手也顺势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正想做些什么,却听得苏培盛在屋外通报导:「皇上,祺贵人误坠东湖,此刻人虽救上来了,可情况看着不好。您瞧着,是否要过去看一看?」 安陵容不动声色地拢好衣裳,压下心中的厌恶,只蹙眉道:「祺贵人虽性子急了些,却不是个会以病邀宠的,皇上还是去看看罢。」 第182页 皇帝好事被搅,本是有些不悦的,但想起与祺贵人前些时日的云雨相融,还是不忍心撂下不管,只得握了握她的手:「你与朕同去。」 映水兰香 祺贵人阖着眼躺在床上,原本娇艷美丽的小脸一片苍白,瞧着的确可怜。 他们到时,敬妃与眉庄几个已经在那儿了。 见过安后,皇帝有些不耐地招了招手,沉声道:「祺贵人如何了?」 敬妃几个互相对了个眼色,眉庄上前福了福身:「祺贵人与她的贴身婢子丁香在外游湖时不慎跌入池中,还好丁香会水,不多时便将祺贵人救了上来。太医来瞧,说是受了惊,喝几贴药,精心将养些时候便也好了。」 惠嫔虽说因着前端时日剑指坤宁的野心叫他不喜,可她处事有方,在这事儿上皇帝向来是放心的。 「夜色已深,她们主僕俩不老实在宫里待着,去东湖边做什么?」恭嫔早些年可是掉进过东湖的,为这事儿好生吃了一顿苦头,还差点失去了她宫里最机灵的丫头桑儿,眼下瞧着祺贵人主僕俩都下了水,不由得挖苦两句,「莫不是看自个儿近日没了宠爱,故意掉下去装可怜的罢?」 「恭嫔。」敬妃皱了皱眉,见祺贵人脸色苍白的样子不似作伪,不好在皇帝面前多说什么,只道,「此事尚未有定论,莫要胡说。」 恭嫔哼了一声,见皇帝不说话,只敢过个嘴瘾便不再开口。 此时祺贵人悠悠醒转,见皇帝便站在不远处,满心的愤怒与害怕便突然有了依赖,勉强坐直身子,哭道:「皇上,有人要害臣妾,求您为臣妾做主!」 她这话一出,众人头皮便是一麻。 接着便是一嘆。 好容易来一趟圆明园,她们只想姊妹之间相伴着赏赏湖光水色,互相串个门逗逗孩子。 这样安生地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偏生又要搅出风波来? 皇帝立在那里不动,安陵容同眉庄她们递了个眼色,甄嬛便会意地微微颔首。 「祺贵人不得信口雌黄。」甄嬛冷冷道,「夏夜多燥热,除了你们主僕,旁人都好端端在宫里纳凉。且东湖边儿上近来多蚊虫,敬妃已然吩咐宫人焚香驱虫,那处地方更是少有人踪……倒是祺贵人,闲着没事儿去那作甚?」 祺贵人一时语塞,只得重复道:「是有人要害臣妾!臣妾好端端的怎会无缘无故落入水中,定是有人见臣妾得宠,蓄意要害臣妾!」 欣嫔一听便笑了:「哟,祺贵人这些时日不是都闲得与那树上的蝉都没两样吗?难不成谁大晚上的还要冒着蚊虫叮咬的不适都要拿着竹竿儿捅你下水不成?」 众妃听了她这话俱都忍俊不禁,只是尚且顾忌着皇帝还杵在那儿呢,只敢低下头偷偷笑。 祺贵人气得抓紧了身上盖着的芙蓉锦绣软被,突然灵光一闪:「是了,东湖边儿上多蚊虫,臣妾身上都被叮咬了几个包,那歹人身上定然也有痕迹!皇上,求您为臣妾做主,找出那歹人才好!」 听着这话,众妃互相打量了一眼,难不成真有人闲着没事儿大半夜蹲在东湖边儿只为了踹祺贵人一脚? 第98章 老嬷嬷颤巍巍地捧出一盒药膏,里面绿色的膏体已然凝固,但仍散发着一股草药的香气。 她抹了药膏的粗粝指腹慢慢在少年长了好几个红包的手臂上揉着,一面儿还嘆气:「这几年不回来呀,园子里的蚊虫毒性还是这般大。可怜阿哥了,嬷嬷给你多涂涂,过会儿子就不痒了。」 四阿哥盯着那几个显眼的红包,神色却难得蔓延上几分愉悦来。 不知道祺贵人那个蠢货,还有没有命从东湖游上来。 老嬷嬷还在絮絮叨叨地念,四阿哥漫不经心地拿起那盒已然用了许多年的芳草膏,其实许多东西都如这盒芳草膏一般,只需有用便好,不用管招式是新是旧。 他自小便在这圆明园长大,可以说这园子里的管事嬷嬷都没有他熟悉这园子里的一花一木。 圆明园夏日里的蚊虫毒性恼人,被叮咬着了要难受好几天,即便是他有意佩戴了驱蚊的香包在身上,也免不得要被叮出几个包来。 好歹结果是值当的。 总要叫祺贵人那个蠢货付出些代价。 四阿哥将芳草膏扔在一旁,老嬷嬷见状有些心疼:「那药好用着呢,奴婢给您收起来罢。」 四阿哥淡淡嗯了一声,在没有更好的出路之前,他只好,也只能将就。 就在嬷嬷要转身下去的时候,四阿哥突然叫住了她。 「您的胳膊,还疼吗?」 老嬷嬷一愣,随即便笑了,脸上重重的皱纹也随着舒展开了:「多谢阿哥关怀,奴婢没事儿。奴婢还要留着这条命好好伺候阿哥呢,阿哥放心便是。」 她的话既是真心实意,同时也含了几分劝告,是怕他与祺贵人计较罢? 四阿哥抿抿唇,想起昨天的事儿。 「怡妃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还这么不安分!见天儿的就知道勾引皇上去她宫里,也不细瞧瞧自己长什么模样,与我争高低,她也配!」祺贵人狠狠地跺了跺脚,但前个儿夜里才下过一场雨,青石板上的凹槽处积了些水,随着她的动作一些泥点子便溅在了她新做的金丝绣芙蓉点明珠花盆底上,祺贵人瞧着眉头一皱,更不高兴了,嘴里不住抱怨着,「这什么路啊!坑坑洼洼的,把我的新鞋都弄脏了。」 第183页 丁香左右望了望:「小主,这似乎是四阿哥住的地方呢。」 「四阿哥?」祺贵人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我说是哪个破落户住的地方呢,原来是四阿哥……也是,皇上不疼爱四阿哥,他又没个得宠的额娘,难怪只能住这么个穷酸地儿呢。」 丁香麻木地低下眼,轻声道:「小主,这天儿还热着呢,咱们出来也够久了,不若先回映水兰香去罢?兴许待会儿皇上便要传召小主呢。」 祺贵人点了点头,内心有些犹豫是否前些时日用那香料用得太省了,这才叫皇帝未被她勾住魂,反倒被怡妃那个狐媚子给勾走了。 这次回去她便将香料多放一些! 心里想着事儿,祺贵人便没注意到周边的人,见一个衣着素净的老嬷嬷从小路拐角处走过来,直愣愣地都快撞上来了,嫌恶地推了她一把:「没长眼睛吗!什么人也敢往本小主跟前凑,当真是不要命了不成?」 老嬷嬷刚和从前的姐妹叙完旧回来,怀里揣着一袋桂花糕,四阿哥小的时候最爱吃这个点心了,每次从外边儿回来不高兴了,她一拿桂花糕过去,阿哥就开心起来了。 虽说她人老眼盲,却也瞧得出来四阿哥这段时日都郁郁寡欢,她只是个没用的老嬷嬷,不能为阿哥做什么。这次回了圆明园,她便去了园子里的膳房使了些银子叫人做了碟桂花糕来,就盼望着四阿哥能吃了它高兴些呢。 老嬷嬷猝不及防被她一推,整个人摔倒在地,怀里的桂花糕也跟着滚落在潮湿的青石板上。 见着那老嬷嬷不住低声呼痛,丁香有些不忍,拉了拉祺贵人:「小主,没得和这些下贱之人计较,奴婢叫膳房给您炖了东阿阿胶桂圆羹呢,补身子是最好的了。想来这会儿子应当好了,奴婢回去服侍您用罢。」 祺贵人不耐烦地用帕子掸了掸身上,抱怨道:「好容易想出来走走,全被这些个贱人给毁了,真是晦气!」 说着,她率先迈开步子走了。 那溅了泥点子的华贵花盆底直直地在那雪白馥郁的桂花糕上碾过,老嬷嬷慢吞吞地揉着手臂,有些可惜,吃不得了呢。 站在树丛深处的四阿哥慢慢走了过来,炽热的天光与阴凉的树荫交叉而来的光洒在他年轻而稚嫩的脸上,无端生出几分阴骘之气。 老嬷嬷见他只闷声不响地扶起自己,还慌忙摆手:「没事,没事。」 四阿哥看着老嬷嬷不自然垂下的手臂,又垂着眼看了看那不复雪白的桂花糕,薄唇抿得紧紧的。 …… 祺贵人受这么一遭罪,其实也不算冤枉,对吧? 四阿哥愉快地捻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 安陵容掩了掩唇:「夏日炎炎,园子里多蚊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若是旁人在别处被叮咬了,祺贵人又怎好分辨那是在东湖边,又或者是在旁的地方被咬的呢?此法不妥。」 曹琴默也跟着道:「是了,祺贵人总不能这般霸道,见着一个身上有叮咬痕迹的便扯着说是人家害了你罢?这叫咱们这些爱引虫子咬的多冤枉呀。」 这些贱人,一个个的见她一时失势就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祺贵人正要开口骂回去,便听得皇帝开口:「好了。」 他的声调仍然是平稳的,仔细听也听不出太多情绪来,但众妃就是突然间心神一颤,不敢再说话。 「既然没事了,便好好休息罢。」 皇帝是知道祺贵人性子的,平日里便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跋扈主儿,今日是脚滑也罢,是旁人有心推她下去也好,反正如今人没事。 皇帝也不欲为她再牵扯出什么风波来。 见皇帝说完话了转身欲走,祺贵人又气又怒,正想从床上扑腾起来再哭闹几声,却不小心扑腾得太厉害,被子捲起搁在床架上的一个小盒子,咕噜噜地便滚到了地上。 见祺贵人脸色大变,淳贵人好心地捡起那个精巧的小盒子,闻着那股香气幽幽,还忍不住放在鼻子底下又嗅了嗅,贊道:「好香呀!安姐姐,你来闻闻,这个香气比你宫里的三匀香还要好闻呢!」 见众人随着淳贵人的话又转过头来,祺贵人气得几乎想要呕血:「快还给我!」 恭嫔轻飘飘睨她一眼,笑道:「都是自家姐妹,祺贵人原不必这么小气的。怡妃娘娘素擅制香,淳贵人也不过是想着这一点才叫住她的呢,又不是想要抢了你的东西去。一惊一乍的……不知谁才是那个小家子气的呢。」 「祺贵人呀,许是年纪轻,没点分寸也是常有的事儿,恭嫔你何须与她计较呢。」曹琴默微微一笑,见祺贵人扭过头来瞪着她,那模样似愤怒,可更多的……是紧张? 那盒子里究竟装的是个什么东西? 曹琴默心里千回百转,走上前去接过淳贵人手里的小盒子,嘴里抱歉道:「其实只是姊妹间说说笑笑罢了,哪里真能拿了妹妹的心爱之物走呢?姐姐这便还——啊!」 看着那小盒子重又跌落在地,终于不负众望地被摔开了,里边暗红色的香料骨碌碌滚了一地,顿时整间屋子都瀰漫起了那股子靡靡的暖香。 曹琴默佯装不小心被绊了一跤,安陵容稳稳地托住她的胳膊,关怀道:「敦嫔姐姐,没事罢?」 望进那双平静的眼里,曹琴默只是摇了摇头,对着似乎已经被吓住的祺贵人道:「只怪姐姐笨手笨脚的,竟将妹妹的心爱之物给摔了。音袖,还不快给祺贵人好生拣起来。」 第184页 「是。」 看着音袖蹲下便开始捡那些香料,便是祺贵人再愚蠢,也知道此时若不阻拦,之后定会发生她承受不住后果的大事儿。 「摔在地上的东西,不要便是。」祺贵人佯装镇定,「不必劳烦敦嫔了。」 安陵容同眉庄二人交换了个颜色,眉庄上前一步,笑道:「焚香虽是件雅事儿,可妹妹才受了惊吓,须得静心将养才是。这般浓郁的香料啊,倒是不利于妹妹养病呢。采月,去收起来拿去扔了罢。」 采月微微笑着福了福身,正要和音袖一块儿将那些滚落在地的香料捡起来,却听得祺贵人僵硬道:「此物乃是嫔妾心爱之物,虽沾染了脏东西,倒也不忍心一股脑儿地扔了去……还是交由嫔妾自己处置罢。」 皇帝听到这儿,已然有些不耐烦了,祺贵人向来不是什么勤俭持家的主儿,怎得这次为着一盒香料纠缠不清? 果不其然,欣嫔听了这话嘴巴又开始憋不住了:「哟,是姐姐眼拙了,瞧着贵人这屋里金碧辉煌,处处摆设的都是好东西,还以为贵人是惯喜奢华的呢,对着这么一盒香料却如此珍重,真是叫人开了眼,不曾想祺贵人也是个性情简朴之人呢。」 「难不成是这香料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才叫祺贵人如此紧张。」恭嫔原先只是习惯性地挖苦祺贵人几句,但是瞧着安陵容微蹙的眉头和紧掩在鼻子下方的绢帕,还有祺贵人陡然大变的脸色,突然福至心灵,结巴道,「不会,不会真的有问题罢?」 第99章 安陵容微微弯了弯眼睛,看到祺贵人紧紧抓住锦被的手已然绷得发白,故作忧虑道:「祺贵人虽说素日里都与咱们处不到一块儿去,在大事上也应不是个糊涂的,该知道这事儿涉及到……」她往皇帝的方向望了望,语气婉转,「又怎会做出这般下作举动呢?」 恭嫔翻了个白眼,大声道:「怡妃娘娘惯是个好性儿的,不愿将人往坏处里想。可嫔妾不同,一旦想到祺贵人不知使了什么坏,万一损伤了皇上龙体,哪怕只有一分半点儿,嫔妾这心里啊,都难受得紧呢。」 敬妃蹙眉,见皇帝站在那儿神色不明,忍着不适从采月手里接过一颗香饵嗅了嗅:「嗯,此香香味儿甚异。祺贵人,这香料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祺贵人身上,祺贵人有些无措地坐在床上,丁香虽说勉力将她救了起来,可许是力气用尽了,到了映水兰香后便昏迷了过去,如今她身边没一个可以替她说话的人,这可怎么好…… 见祺贵人不说话,只惴惴心虚的模样,众妃心里已然有数了,但涉及到这样的宫闱秘事,谁都不想将事儿往自己身上揽,因此只得屏息等着皇帝发话。 皇帝缓缓捻动着手里的翡翠念珠,宠了祺贵人这么些时日,那香气他自然是熟悉的,若只是一些子闺房手段,他并不介意,可若这香料里有了什么旁的东西…… 祺贵人想要的不止是他的宠爱,还有他底下这张龙椅吗? 「传温实初,给朕查。」 安陵容同甄嬛对视一眼,眼里既带着胜券在握的从容,又有几分无奈,得,今晚是别想睡了。 温实初细细查验过了那些仍散发着靡靡甜香的香饵,对着皇帝道:「回皇上,有了此香,男女之间无需相悦,便可动情。」 皇帝拨动着翡翠念珠的速度越来越缓,便听得敬妃怒声斥道:「祺贵人好大的胆子,竟敢用此秽物魅惑圣上,秽乱后宫!此事须得重重惩罚才好,断不可轻纵!」 安陵容跟着掩了掩鼻子,似是感到震惊,又觉着担忧:「怎么会有如此淫乱之事呢?皇上……不若请温太医给您把次平安脉罢,也好叫臣妾等安心啊。」 皇帝不置可否,温实初连忙弯腰称是。 见温实初拧着眉头给皇帝诊脉,众妃彼此对了个眼神,看着瘫软在地的祺贵人,虽说此时正是夏日里,可她就这般穿着轻薄的寝衣跪在地上,那小脸煞白、瑟瑟发抖的模样,瞧着倒是有一番与她平日的骄蛮之姿截然不同的楚楚可怜。 「祺贵人,实在是糊涂呀。」曹琴默微微嘆了口气,「其实妹妹花容月貌,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重得皇上宠爱,怎么,怎么就想出了这么个糊涂主意呢?」 「敦嫔姐姐说话呀还是太温和了些,这祺贵人生性放荡,使出这么些下作手段来魅惑皇上,妹妹我呀,是怎么学,也学不会,也不屑于学的。」恭嫔幸灾乐祸道,「瓜尔佳氏出来的女子,也不过如此。」 她犹记得祺贵人从小常常自傲于自己出身大族,依她说呀,那瓜尔佳氏在她们富察氏面前提鞋都不配,往后祺贵人还想在她面前逞威风?做梦去罢! 敬妃轻轻睨她们一眼:「好了,此时此刻,逞一时口舌之快做什么。」 到之后,皇帝瞧不见,也不愿瞧的地方,不有的是她们耍嘴皮子功夫的时候吗? 欣嫔拉了拉恭嫔的袖子,蹙眉道:「且瞧瞧温太医怎么说。」 半晌,温实初才收回了手,垂首道:「皇上圣体安康,并无大碍。」 众妃便松了一口气。 可皇帝察觉到了温实初眉眼里的不自然,但他向来疑心深重,自是不会在这些女人面前问出心里的话。 便只挥了挥手,苏培盛便会意地上前一步:「温大人,还劳烦您跟着奴才去偏殿开些药方,给皇上调养调养身子。」 第185页 「皇上,祺贵人犯下如此大错,您瞧这——」沈眉庄婉约眉眼间尽是压抑着的不悦,「便是再想得到圣眷,却也不该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幸好此次未曾伤及皇上龙体,否则,否则……」 敬妃也跟着帮腔:「是了,祺贵人行径如此大胆,实在可恶,若是由她开了头,却不施以严惩,只怕今后宫闱纲纪难正啊!」 皇帝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得心烦,安陵容见状微微上前几步,状似无意地轻轻抖了抖手,劝慰道:「今儿夜也深了,皇上明儿还要处理朝政呢,不若先回去歇息着。至于祺贵人……先拘在这映水兰香,待明日再说罢。」 「这样也好。」 皇帝沉默了会儿,淡淡出声道,就在他起身欲走的时候,脑子里却猛然涌起一阵眩晕,突如其来的不适叫他难受得闭紧了眼,一时不察便重重地跌向地面。 可怜苏公公与温实初去了侧殿,眼下宫里陪着他的只得这么些柔弱不能自理的深宫妇人。 自然是接不住皇帝的,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重重摔倒在地。 见皇帝晕倒在地,众妃先是一静,随即又尖叫道:「皇上!快传太医啊!」 众妃被这突然的一幕给惊呆了,慌慌张张地转来转去,偏生又不敢去搀他起来,若是,若是皇帝此时便没了气儿,偏生她们又凑在跟前…… 那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晦气呢吗! 众妃忧心忡忡,原本跪在地上的祺贵人也默默地膝行着挪去了更远的地方。 这也没耽误她伤心,原本只是效防前朝妃子那般争个宠博个前程罢了,怎么,怎么皇上就昏过去了呢? 说不准是皇帝自个儿身子就不好呢,可别把罪都往她身上推啊! 祺贵人呜呜咽咽地越想越难过,一眼瞧过去,倒是整间屋子里哭得最伤心的那一个。 「皇上这次一病呀,倒是叫咱们也跟着担惊受怕。」 甄嬛才从九洲清晏回来,净了手过来,见敬妃坐在榻上逗着胧月玩儿,笑了笑:「可不是吗。」 皇帝此次生病的由头并不光彩,是以未曾惊动朝臣,只对外宣称得了风寒,要静养些时候,也无需众妃过去侍疾了,只皇帝传召之人前去便是。 「大热的天儿,偏生皇上生着病,苏培盛他们不敢用冰,那屋子里实在是闷得慌。」沈眉庄摇了摇头,昨个儿她去侍候皇帝喝药,殿里又闷又热,可把她给热坏了,回来便赶紧沐浴更衣,这才舒服了许多。 接下来的事儿便不好叫孩子们听了,淑和带着温宜她们去杏花疏影跳花绳了,那地方凉快,弘珩虽不爱和姐姐妹妹们玩那些女儿家的游戏,却也喜欢杏花疏影这地方,便拿着书跟着去了。 如今殿里就静和与胧月这么两个小姑娘,只待会儿说的话不太适合这两个小姑娘听,甄嬛使了个眼色,流朱她们便将胧月她们抱出去了。 敬妃有些不舍地捏了捏胧月白嫩嫩的小手,得了胧月一个软软的笑,眉角眼梢都舒展开来了。 「皇上这病断断续续地也养了大半月了,总也不见好,瞧着还是没什么精神。」沈眉庄嘆了口气,「齐妃昨个儿还说,三阿哥年纪也不小了,不若趁这个机会给他寻一位福晋,也好沖沖喜,若是能叫皇上的病好起来呀,也算是三阿哥尽到了些为人子的孝道。」 第100章 话说到这一头,三阿哥望着那叠子仕女图,烦恼道:「额娘,如今皇阿玛病着,叫儿子哪里有心思成婚?这事儿还是先缓缓罢。」 「这怎么行。」齐妃眼睛一瞪,见三阿哥老大不乐意地坐在一边,又嘆了口气,「弘时啊,你可是你皇阿玛的长子,若是早早地成了婚,有了正经嫡出的孩子,岂不是能叫你皇阿玛多看重你一些吗?」 齐妃自然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性子,她们母子俩都讨不得皇帝欢心,若是能叫这一辈的皇长孙出在他们三阿哥府上,多得了些皇帝看重,便是将来新帝登基,也不敢苛待他们。 想到这里,齐妃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难得对三阿哥板起脸来:「难不成你人愈发长高长大了,便连额娘的话都不听了吗?」 三阿哥埋着头:「儿子不敢。」 齐妃嘆了口气,她不比莞妃那些个年轻貌美的妃嫔得宠,皇帝已经许久不曾踏进她的宫室了,更别提同她说说三阿哥将来该娶哪家福晋的事儿。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心中焦灼,虽说她尚有些自知之明,不会同怡妃她们争,可三阿哥毕竟是皇帝的长子啊! 她目带怜爱地摸了摸三阿哥的头:「咱们弘时长得这般高,人出落得又俊俏,额娘一定会好好儿给你挑一个高门贵女,叫我儿风风光光地迎娶福晋。」 高门贵女就一定好吗? 三阿哥有些闷闷道:「额娘,儿子不喜欢那些古板守礼的女子。」 「胡闹。」齐妃轻轻嗔他一眼,「你还年轻,不知道啊这些世家大族里教养出来的女子有多贵重,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额娘的弘时。」 许是见三阿哥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齐妃又道:「你瞧瞧四阿哥,与你年纪相仿,身边哪里有人替他操心?若是哪天我也走了,你皇阿玛又是惯会疼爱你底下那几个幼弟幼妹的,到时候你仍孤零零的一个人,真是叫我,在黄泉路上都不安心啊……」 齐妃说着说着眼睛便红了,看着十分伤心的模样,三阿哥慌了,只得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无奈应承道:「好好好,都随额娘的心意,儿子答应便是。」 第186页 齐妃这才破涕为笑。 勤政殿 药香瀰漫的内殿里只立着几个伺候的宫人,苏培盛见安陵容来了,忙躬腰道:「奴才给怡妃娘娘请安。」 「苏公公。」安陵容对着他轻轻颔首,声音亦是放得很轻,「皇上现下如何了?」 说到这个苏培盛就愁,一张老脸皱皱巴巴地拧着,瞧着倒是比此刻在龙床上酣睡的皇帝还要难受些:「皇上这病,总是不见好,温太医与诸位太医来瞧过了,都说是精气虚空,须得好好将养。可这都养了个把月的病了,若是再不见好,那些朝臣们问起来,奴才实在是招架不住了……」 见面前的美人轻轻拢着烟雨一般的眉,瞧着为此很是忧愁的模样,苏培盛又道:「奴才多嘴了,皇上方才喝了药才睡下呢,不若娘娘先去偏殿歇息会儿罢,待皇上醒了奴才再来知会娘娘。」 安陵容摇了摇头,看着床上昏睡沉沉的皇帝,神色黯然:「皇上病着,本宫的心里也不安乐,在这儿看着皇帝也是好的。苏公公这些时日也劳累了许久,待皇上醒了,身边儿也是离不开公公伺候的,不若趁此刻去歇息会儿,叫小厦子在这儿陪本宫守着罢。」 她这话说得妥帖又漂亮,苏培盛自然顺水推舟便领下了这份情,反正怡妃娘娘素来是得皇上宠爱的,性子又温顺有礼,再者有小厦子搁这儿一起守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苏培盛便放心地去偏殿休息了。 安陵容葱白似的指尖轻轻拂过腰绦间垂着的水蓝莲花镂花香囊,有她们几个姐妹天天儿戴着这加了药的香包往皇帝跟前凑,皇帝的病自然是起起伏伏的总不见好。 弘珩还太小,若此时皇帝出事,朝臣派别中暗流涌动,若是有人一力支持三阿哥或四阿哥,她们未必斗得过。 还是叫皇帝再多庇佑她们几年罢。 皇帝刚从睡梦中醒来,便觉得浑身沉重发腻,这样躯体不得控的感觉实在难受,他只得沉沉吐出一口浊气来,看清床榻边坐着的人,原本蹙着的眉心松开了一些:「怡妃。」 「皇上醒了。」 安陵容拿起柔软的绢帕轻轻拭去皇帝额上的汗水,察觉到皇帝浑身紧绷,心知皇帝人在病中,疑心病也跟着愈发重了起来,难不成还怕她一个弱女子对这高高在上的天子做什么吗? 她心中如何想的外人不得而知,面上只装出一副温柔模样:「臣妾新给皇上做了一套寝衣,用的是最轻薄柔软的雪蚕丝。近日天还热着,这殿里不敢用冰,皇上擦过身后穿着它也能舒服一些。」 「嗯。」皇帝闭了闭眼,见他似乎想要坐起来,安陵容连忙垫了几个枕头在他身后,服侍着皇帝半坐起来之后,她又笑道:「弘珩与淑质原也是想跟着过来给您请安的,但淑和公主很是懂事,叫了弟弟妹妹们一同为皇上抄写经书祈福,就盼望着皇上您能早日康复呢。」 想到自己的儿女,皇帝原本淡淡的脸上也带出了几分笑意,但这一笑却不知牵动了哪里,惹得皇帝咳嗽了一阵,小厦子机灵地奉了一盏茶过来,皇帝用了些茶之后才慢慢平复下来:「朕病了这些日子,弘珩与怀宁可还好吗?静和与胧月呢?你与莞妃她们总在一处,人多,朕也放心。」 安陵容听到他的后半句话,心中猛地一跳,皇帝又是在疑心她们吗? 「几个孩子都很好,连淑质现在每天都能自个儿乖乖地写十张大字了,说是要挑出一张写得最好的给皇阿玛看看,叫您高兴一些,兴许病一下子就好了。」安陵容对着满面病容却仍旧不减冷肃之气的皇帝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本就秀美的眉眼也随之盈着柔和光彩,「皇上便是臣妾与孩子们的天,宫中无人不盼望着皇上能快些好起来呢。」 皇帝只是抿了抿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仍旧柔嫩的手:「是吗?」 皇帝病了这么些时候,原本温热宽厚的手掌也仿佛冬日里被风雪催杀的老树,安陵容强忍着被他触碰的不适,面上的笑意仍旧柔婉:「齐妃姐姐也正张罗着给三阿哥选福晋的事儿,皇上不仅要看到新妇进门,还要看到三阿哥的孩子们相继出世呢。是以每天的药要按时喝才好,臣妾特地给皇上带了小厨房新做好的蜜饯红果来,喝了药之后吃些,倒也不觉着苦了。」 许是被她前半句话给安慰到了,皇帝此时倒是有精神笑了笑:「你拿朕当怀宁哄不成?」 见皇帝终于开怀了一些,安陵容微微一笑,又状似为难道:「还有一件事儿,本不该叫皇上烦心的,可臣妾等不敢妄下命令。祺贵人她——」 提及这个人,皇帝好容易缓和了些的神色陡然间冷了下来。 他前些时候病得厉害,便是想问罪瓜尔佳氏,也有心无力。 白白纵容她多活了这么些时候。 「瓜尔佳氏,杖杀。」 不提封位,反倒直呼其名,看来皇帝是连表面上的哀荣也不愿给她了。 安陵容敛了敛神色:「瓜尔佳氏这数日来都在映水兰香静思己过,加之她性子素来又是个爱闹腾的,恐怕……」 「这些事儿交给苏培盛去办就是。」皇帝不愿多说,堂堂天子,竟因为一个小女子想要争宠的心思坏了身子,只得卧在床上静养,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光彩,是以皇帝也并不想在安陵容面前多说什么,「好了,你要照顾两个孩子,不必常常过来。先回去罢。」 第187页 原来皇帝心里也会觉着不好意思? 安陵容瞧出了皇帝冷淡面孔底下的不悦与尴尬,面上却只关怀道:「臣妾便不打扰皇上休息了,臣妾先行告退。」 皇帝随意地点了点头。 反正这香囊该发挥的效果也差不多了,徐徐图之为好,若是一下子便爆发出来,她们这几个侍疾最多的人岂不是也讨不着好吗? 安陵容转过身,对着小厦子微微一笑,施施然出了勤政殿。 长春仙馆 原本正在乖乖写大字的淑质见着那穿着雨过天青色如意云纹衫的宫装丽人进了殿,正想丢下手里的笔去迎她,身旁的叶澜依却皱了皱眉,提醒道:「公主,您又忘了。」 安陵容淡淡抛来一个眼神,意思是『老实些』。 淑质只好嘟着嘴继续写了。 直到安陵容换了身家常的淡紫玫瑰纹折云袍子出来,才对着她招了招手:「过来净手,吃些点心。」 淑质便高兴地咧开嘴笑了笑,但这些日子宫里的气氛紧张,安陵容对她拘得厉害,加之方才她就险些犯了错,就怕额娘对她生气呢。 这会儿子往日跳脱的小公主只得斯斯文文地放下笔,弘珩瞧着她没有再将墨点子甩得到处都是,这才松缓了神色:「去罢。」 哥哥就知道装大人!她就不信哥哥的肚子不饿! 依次问了问两个孩子今上午做了些什么,安陵容这才放她们去喝奶茶吃点心,见叶澜依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神色间颇有些郁闷,不由得有些好笑:「还在生气?」 叶澜依被吓了一跳,冷艷的面容上浮现两朵红晕:「奴婢不敢。」 这说的是甄嬛提议叫叶澜依同淑质她们一块儿习字读书的事儿。 她知道叶澜依不适应,可是…… 「你终归是要出宫去的,多学些东西傍身总没坏处。」想起上一世的自己,安陵容摸了摸淑质的头,小姑娘正忙着吃点心,头也不回,她也不以为意,「若是日后谁故意拿了错了意思的文书给你签,你又是个两眼一抹黑字儿也认不全的,可不得吃苦头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读书认字实在是比她驯养那些臭烘烘的野兽还难呢。 叶澜依郁闷地垂下了头,但她知道小主和莞妃娘娘都是为她好,因此也认真道:「奴婢会好好盯着公主,陪着公主一道儿习字的。」 弘珩看了一眼吃点心吃得正欢快的妹妹,嘴角又抿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第101章 八月里圣驾即将回銮的时候,京城里传来了果郡王福晋体虚身亡的消息。 孟静娴身子本就不太好,生产时更是血崩不止,若不是老沛国公疼爱女儿,拿了压箱底的百年老参吊着她的命,孟静娴许也不能多活这一年半载。 不过饶是老沛国公一片爱女之心再感天动地,也不过叫孟静娴多活了这一年半载。 最叫人惊讶的还不是孟静娴去世这回事儿,毕竟宫里头才去了个祺贵人呢,任凭孟静娴再怎么尊贵,也尊贵不过天子的女人。 只是皇帝并不愿给瓜尔佳氏追封,令她以庶人礼下葬,草蓆子一裹便无声无息地没了声响。 这紫禁城里从此再没有祺贵人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的遭遇也不得大家唏嘘,毕竟人蠢又爱使坏,满宫里找不出一个待见她的。 最令人稀奇的是最近正在议亲的三阿哥去他十七叔府上弔唁,却被果郡王府上一个丫鬟给吊走了魂儿的事。 齐妃险些捏碎手里的定窑五彩茶盏,颤颤巍巍地指着三阿哥惊声道:「你再给本宫说一遍!」 三阿哥腰挺得笔直,大声道:「儿子喜欢十七叔府上的采苹,求额娘替儿子做主,迎娶她做儿子的侧福晋。」 『哗啦』一声,那套深得齐妃喜爱的定窑五彩茶盏终究是碎在了地上。 「你是要气死本宫不成!」齐妃真是快被这傻孩子逼疯了,「额娘为你找的不是卫事大臣的嫡女便是内阁学士的千金,你个个瞧个个不满意,如今却要带个低贱的婢子回来做本宫的儿媳妇?!」 「额娘。」三阿哥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儿子不喜欢那些高门贵女,有您管着儿子就够了,为什么还要娶个福晋回来管着我?一天天的,多无趣啊。还是采苹好,人长得美,性子又温柔……」 齐妃瞧着他那副为色所迷的样子好悬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三阿哥半天说不出话:「翠果,给我……」 翠果为难道:「三阿哥,您还是先回去罢,娘娘近日为着您娶福晋的事儿本就操劳,现下怕是累着了,得歇会儿呢。」 哪曾想遇到这般虎头虎脑不知好歹的儿子,再任由三阿哥说下去还得了,可别把娘娘气出个好歹来。 见齐妃闭着眼半倚在引枕上,瞧着很不舒服的模样,三阿哥勉强将脑海里温柔美丽的心上人给按下去了,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还请额娘好好休息,儿子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齐妃这回是真被气到了,眼皮子都不带掀一下的。 三阿哥走到门口尚有些不放心:「额娘,您可得快些养好身子啊,采苹还等着儿子去迎娶她呢。」 齐妃这下是真的快被气吐血了,面对这样不知好歹的儿子,她只想叫翠果打烂他的嘴! 「三阿哥怎么会瞧上这么个丫鬟?」恭嫔向来是个爱凑热闹的,眼下好容易得了这么个趣儿,她立刻就兴沖沖地备下了茶水点心邀请几位姐妹来她屋里唠嗑。 第188页 淳贵人年岁长了一些,脸却仍是软软圆圆的,眼下正捧着一块牛乳粉糕啃得正专心,听了这话只敷衍道:「许是人长得特别漂亮罢。」 「一个丫鬟,自小伺候人长大的,能养出什么好姿色来。」恭嫔轻嗤一声,得意地抚了抚发髻上新打的金嵌宝花顶簪,「齐妃那日还说要聘太傅家的孙女儿做三阿哥福晋呢,嘁,经此一遭啊,怕是京城里好人家都不愿把女儿许给三阿哥了。」 虽是长子,可却是个不得皇帝喜欢的,如今还未成婚呢,就被一个丫鬟迷得晕头转向的,难保以后不是个宠妾灭妻的主儿。 实在没必要将家族倾心培养的女儿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恭嫔能想到的,安陵容她们自是也想到了。 「齐妃这次是真被气着了,听说叫太医连着开了好几日清心降火的药方。」沈眉庄放下手里的绣绷,淡粉丝缎上一朵芙蓉花跃然而上,瞧着十分灵动娇美,她便也满意了,「三阿哥也是,好端端的怎会与果郡王府里的一个丫鬟传出这般的事儿来呢。」 甄嬛向来是懒得做这些针线活儿的,见陵容与眉姐姐低头绣花,自个儿在一旁缠璎珞玩儿:「三阿哥长在深宫里,见多了心机美人,许是就喜欢这样温柔小意的女子呢?」 按照三阿哥那个脑子,能不能分清谁是真的心机美人还难说呢。 安陵容摇了摇头,见眉庄一时手快下错了线,笑着道:「眉姐姐的心啊都跟着那些碎嘴子的人一道儿飞走了,这绣花蕊的金丝细线不能这般下,要从这儿绕进去……」 得了她指点之后的芙蓉花蕊顿时多了几分金光华丽的娇艷之态,沈眉庄有些赧然道:「三阿哥是皇上的长子,若是此番真迎了个婢子做侧福晋,朝臣们定然又要议论纷纷。咱们那位皇上呀……」总归殿里只有她们几个伴着流朱那几个心腹宫女,她说话便也没那么多顾忌,只稍稍放轻了声音,「又要疑心到咱们身上来了。」 的确,皇帝这病了都快两个月了,前些日子说是要圣驾回銮,但温实初说这园子里多山水,适合疗养身子,皇帝便决定再住些时日再回宫去。 倒是便宜了她们,多在这山水晴朗之地待着啊,感觉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 不过饶是这园子里的风景再迷人,此刻为情所困的三阿哥也无心欣赏。 路过的四阿哥瞧着他望着水面长吁短嘆的模样,努力抑制住想要将他一脚踹下水的烦躁,走过去温声道:「三哥?怎得一个人坐在这儿,跟在你身边伺候的人呢?」 「别提他们,一个个的都想困住我不让出来。」三阿哥气鼓鼓得抱着手,看着四阿哥孑然一身的模样,突然道,「四弟,到此时我这个做哥哥的倒有些羡慕你。没人管着你,也不用被逼着娶自己不爱的女子……其实也不失为一种福气。」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四阿哥声音放得很轻:「弟弟自然不比三哥……三哥是皇子,更是皇阿玛的长子,婚事自然不是由齐妃娘娘一人说了算的。」 齐妃娘娘说了不算,那谁说了才算? 皇阿玛! 见三阿哥顿悟过来,满脸笑意,不复方才的愁闷,兴沖沖地拍了拍四阿哥的肩膀:「四弟,还是你聪明啊!待哥哥我娶了采苹回来,你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四阿哥微微一笑:「一定。」 勤政殿 皇帝身上披着一件杏黄色的锦衣,两月以来的病气缠绕叫他脸色瞧着有些苍白,此刻垂眼看着底下跪着的三阿哥,语气淡淡:「你再说一遍。」 往常皇帝用这个语气说话,三阿哥早就开始抖了,但此时的他为了真爱,咬牙坚持道:「皇阿玛,儿臣常听闻您与纯元皇后夫妻伉俪,情深一片,儿臣也想如皇阿玛一般,找到自己真心喜爱的女子。如今儿臣遇着了这个人,便是,便是她的身份再低微,儿臣对她之心也绝不会改。求皇阿玛成全儿臣,将十七叔府上的采苹赐给儿臣做侧福晋!」 说着,便结结实实地给皇帝磕了个响头。 皇帝缓缓捻动着那串越见光华的翡翠念珠,眼神颇有些晦涩不明:「你已然下定决心了?」 三阿哥想也不想,连忙点头。 「那便依你。」皇帝这次罕见地好说话,「你年纪尚小,先娶个侧福晋伺候你便是。迎娶福晋的事情再缓缓。」 一下子得了两个恩典的三阿哥快欢喜疯了,磕头谢恩之后便晕乎乎地出去了。 看着三阿哥颇走出了几分天真不知愁滋味的背影能够,又看着皇帝越来越沉默的冷肃模样,苏培盛暗暗擦了把汗,这三阿哥能平安长到这么高,没被人害了去,也实在是祖宗保佑。 果郡王府 「采苹,你真要去三阿哥府上做主子了呀!」与她同住一屋的采琴见她对着梳妆桌上的一匣子珠宝首饰发呆,有些羡慕道,「真好,三阿哥这么喜欢你,待你之后生下一儿半女呀,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也算是有着落了。」 采苹心里难受,原本就纤瘦的她瘦得下巴尖尖,微蹙眉头不着脂粉的模样瞧着很是有几分西子捧心的娇弱之态。 「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听出她话里的寡淡情绪,采琴放下了把玩那些个金银首饰的手,好奇道:「你这是怎么了,咱们做奴婢的,能得个这样的归宿难道不好吗?采苹,咱们姐妹几个里面独独你最出挑,便是没有三阿哥这等机缘,以后太妃也定然要将你去王爷房里伺候的!」 第189页 这事儿是风光,是荣宠,可没有一个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现在连果郡王府上都在传是她蓄意勾印阿哥,这才得以麻雀变凤凰。 更有甚者,说她是王爷指使,这才攀上了三阿哥。 这些闲话流言将她牵扯进去便也罢了,可若是毁了王爷声誉,她便是怎么都不肯的。 看着这屋子里处处的精緻摆设,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婢女的用度。三阿哥对她的好这样直白又热烈,却也如烈火烹油一般,将她架在众人的异样眼光中烘烤、煎熬。 采苹轻轻拭去了脸颊上的泪,许是她命苦。 第102章 三阿哥终究是如愿抱得美人归。 皇帝发了话,便是齐妃再不愿意,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只是果郡王府婢女出身这个身份始终上不得台面,皇帝虽说允了三阿哥给采苹侧福晋的位份,心中对这个儿子也没什么登上大位的期望,可阿哥终究是阿哥,不该因着旁人丢了他的脸面。 苏培盛便会意地给采苹安了一个五品京官女儿的身份,也无需钦天监特意算吉时了,没过几日便一抬小轿把人抬进了三阿哥在阿哥所的小院子里。 采苹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精巧的红宝石鸾尾衔珠金簪,连哭也是极小声的。 三阿哥兴沖沖地进了屋,将屋里等着贺喜讨赏的喜婆丫鬟们都轰了出去,自个儿高高兴兴地掀起了盖头。 却看见采苹紧紧闭着眼,泪流不止的模样。 三阿哥一下便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拿了喜帕给她擦泪:「这是,怎,怎么了?你是不是,觉着委屈了?」 见那双被泪水沖洗得分外清澈的眼睛望向他,三阿哥愧疚道:「是我没用,没能给你一个像模像样的昏礼……」可他随即又急沖沖道,「可我向你保证!往后我身边儿只会有你一个女人,我心里,只想要你做我的福晋。」 采苹有些惊讶,却也没将这话放在心上,男人,不过是见色起意,如今三阿哥贪慕她的容貌才将她娶进府来,若是之后遇上更美、更知情识趣的女子,安知三阿哥不会将她抛之脑后呢? 采苹微微一笑,柔声道:「夜色深了,妾身服侍阿哥歇下罢。」 一直红着脸偷瞄她的三阿哥见她神色平静,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但又暗暗在心中发誓,他一定会好好爱护采苹,爱他的妻。 他见惯了额娘痴痴等着皇阿玛的样子,他也实在不耐烦这样等待的滋味。 采苹见三阿哥沉默地拉着她的手,却又不说话,犹疑道:「阿哥……」 三阿哥微微垂下眸,望进那双他爱极了的眼里,像是对她许诺,又像是对自己说:「我会对你好的。」 三阿哥这人虽看着不太靠谱,可在情这一字上倒是比他皇阿玛专一许多。 「今儿三阿哥又为着侧福晋与齐妃吵架了?」甄嬛睨了一眼正在优雅舔毛的雪白猫儿,还是不太敢坐过去,「都过去几年了,齐妃还是放不下。」 「再过两月便是淑质与弘珩的九岁生辰了,三阿哥与他那侧福晋也成婚五年多了罢。」安陵容说着说着才觉得不知不觉间又过了这么几年,其实这几年过得倒也不错,皇帝自从几年前因着瓜尔佳氏败坏了身子,虽说有温实初等一众太医尽心尽力地用各种珍贵药材吊着,但身子始终是一日日地虚弱下去了。 是以皇帝临幸后宫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她们倒也乐得清闲。 齐妃当然看着心急,她当初肯勉强点头叫采苹那小贱人进府,不过是想叫她好好服侍三阿哥,早日生下个孙儿孙女什么的叫皇帝多看她们一眼。可如今倒好,采苹不仅一无所出,三阿哥还敢为了她屡次顶撞她这个额娘。 齐妃想想就生气。 是以这种婆婆刁难儿媳妇,儿子及时赶到救场的事儿在这几年里没少发生。 「这日子过得真是快呀,转眼间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沈眉庄望着窗外炙热的天光,又低眼看着白玉瓷碗里盛着犹冒着几分凉意的酸梅汤,「只是这园子里也一年比一年热了,瞧瞧,今儿我都喝了好几碗酸梅汤了,仍觉着身上热着不舒服。」 「姐姐可别贪嘴吃多了酸梅汤,仔细到时候胃疼才是。」甄嬛拿着团扇轻轻敲她一下,促狭道,「许是见姐姐酸梅汤喝得多了,静和这孩子反倒不爱喝这些酸的东西,拨给她们姊妹几个的东西啊,大多都便宜了淑质与胧月去。」 「你还说呢,静和自小性子就羞怯些,也不爱吃东西,我是盼着她多长些肉出来,这才故意在她跟前儿吃这个喝那个的。没成想这孩子半点儿不动心,倒是苦得我,白白长这么多肉出来。」沈眉庄说着颇觉苦恼,其实她本就是个高挑纤瘦的美人儿,如今长了些年岁,不仅眼角眉梢里更见春华,人也微微丰腴了些,瞧着自然是更好看了。 「哪有,明明这岁月匆匆,也格外疼惜姐姐呢。」 安陵容笑着看两人拌嘴,正巧这时候孩子们下学回来了,乖乖伏在她膝上的雪团顿时轻轻叫了一声。 今年已经九岁的淑质已然出落成了纤纤婀娜的小姑娘,清丽灵动的眉眼一弯便似拢了蜜一般,叫人看着就忍不住心软。 淑质领着妹妹们乖乖叫了人,安陵容这才接过她的小书袋,用绢帕擦了擦她光洁脑门儿上的汗水,柔声道:「今个儿学得如何?」 第190页 淑质长大了不少,性子还是烂漫活泼,但安陵容有意识地多磨一磨,她哥将来若是能得登大位,天子胞妹如此软弱天真,岂不是明摆做活靶子吗? 安陵容绝不会叫淑质落到那般境地。 淑质偷偷捏了捏雪团云朵般蓬松的大尾巴,见额娘问话,一本正经道:「师傅夸了女儿的字有所精进。」 胧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惹得大家都抬眼望了过去。 甄嬛是知道自己女儿这鬼机灵性子的,见她嘻嘻笑,有些无奈,又有些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姐姐与姨母说话呢,你笑什么?」 胧月抬起一双黑亮水灵的大眼睛,笑道:「姐姐今天背书没背出来,被师傅罚抄书了,羞羞脸!」 察觉到额娘凉凉的眼神落在自己头上,淑质连忙把头低得更低了。 雪团适时地喵了一声,似是疑惑为什么小主人不继续逗它玩儿了。 淑质对着一脸无辜的雪团挤眉弄眼,可别害她呀! 「好了,先去将该背的书背熟,再温习温习明个儿的功课。」安陵容一锤定音,见淑质乖乖接受了,才问她,「你哥哥呢?」 「我们下学的时候正巧碰着皇阿玛来了,皇阿玛问了几句,又叫哥哥留下,我们便先回来了。」 淑质说着的时候还有些心惊,虽说皇阿玛疼她,可若是知道了今儿没背出来书的话也少不了被说几句呢。 被皇阿玛额外开小灶的福气还是留给哥哥罢。 反正他也习惯了。 安陵容点了点头,轻轻推了她一把:「去罢,待会儿我再来瞧瞧你背得如何了。」 淑质暗暗后悔,早知道昨个儿便不看话本子看到那么晚了! 软乎乎的静和见淑质白着脸不太舒服的模样,还很贴心地扶着她一起走:「姐姐饿了吗?我包里还有几块点心没吃完呢。」 不甘寂寞的胧月连忙从甄嬛怀里挣脱出去,拉着两个姐姐的手迫不及待道:「什么点心什么点心?是我最喜欢吃的蜜馅儿酥皮点心吗?」 几姐妹叽叽喳喳地走远了,安陵容笑着摇了摇头,对着宝桑招了招手:「孩子们读书辛苦了,你去吩咐小厨房多做几道她们爱吃的菜。 宝桑高兴地应下了。 待到众人都用过晚膳回去了,弘珩才匆匆回了长春仙馆。 「额娘。」 九岁的小少年像是春日堤岸边的小树,逢了雨露便抓紧时机往上长,许是再过一两年,这孩子便要比她还高了。 安陵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孩子越长越大,性子也有些别扭,除了淑质外便不爱叫旁人拉着手了,连她这个做额娘的亲亲他抱抱他都不行。 她有些遗憾,儿子长大了便不可爱了:「可用过晚膳了?」 弘珩点了点头:「皇阿玛叫儿子陪着在养心殿用了些。」 在养心殿哪有能正经吃好的时候? 安陵容有些不高兴,皇帝吃不吃都不要紧,左右年纪大了身子也不见得多好,可弘珩正是要长身子的时候,一日三餐都是要好好吃的。 见额娘扭头便吩咐宝桑她们去准备些吃食来,弘珩悄悄抿出了两个小梨涡。 「娘娘,是夫人的家信送来了。」 安陵容忙放下了手里的香露,宝霜会意地递上绢帕,她擦了擦手,便接过了那封家信。 仍旧是熟悉的清隽字迹,想来又是母亲口述,景琛代笔的。 想到那副画面,安陵容嘴角抿着笑,继续看了下去。 见安陵容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宝桑笑着给她倒了一杯刚从井里冰镇好拿出来的金橘团:「娘娘笑得呀脸上都要开出花儿来了,喝些东西润润嗓子罢。」 这丫头。 安陵容笑了笑,这样大的好事儿,自然是怎么不高兴都不为过的。 景琛外放做了六年的官,从正七品知县到如今的正五品通政司参议,如今总算能回京了。 她也许能与母亲见上一面,这样的事儿,便是在梦中她也要笑醒的。 可惜她的愉悦并没能持续多久。 「有人参我父亲贪污?」 安陵容猛地站了起来,目光锐利:「现在情况如何了?」 前来传话的小允子弯着腰道:「皇上那边儿还没表态呢,甄大人听说了这消息便着急递了信息过来,叫小主您……多加打算才是。」 是了,皇帝是最恨官员贪污的了。 眼下正是关键时候,若是爆出她父亲贪污的丑闻,一个母族获罪的阿哥,还能有什么盼头 安陵容握紧了拳,深深呼出一口气来:「回去替我谢过姐姐与甄伯父,此事,我自有打算。」 第103章 养心殿 皇帝放下硃笔,有些疲乏地揉了揉酸痛的眉心。 侍候在旁的苏培盛连忙在乳钉纹豆形嵌铜琉璃香炉里又添了些香料,见皇帝在裊裊烟雾中的神色和缓了一些,笑道:「怡妃娘娘待皇上您的心真是再实诚不过了,有了这宁和香啊,奴才闻着都觉着浑身是劲儿呢。」 皇帝睨他一眼,这狗奴才,向来是喜欢偏帮人,说几句好话的。 「怡妃是个好的。」可她的阿玛却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见皇帝面色又沉了下去,苏培盛立刻眼观鼻鼻观心,怡妃娘娘,奴才不是不想帮您,实在是帮不了您啊。 第191页 皇帝闻着这阵清冽又平和的香气,眉心微蹙,怡妃母家是个扶不起来的,可六阿哥又实在是他最为看重的一个孩子…… 他这几年身子状况每况愈下,便是各位太医想尽了法子替他修养身子,可皇帝对此心知肚明,此时若是再不早早地培养起继承人,只怕今后少不了龌龊。 只主少国疑,若是怡妃今后得以与皇额娘一般有了尊贵的身份,是否还能如现在这般谨小慎微?还是如皇额娘一般,满心满怀都是她的母族? 皇帝『哗啦』一声将手中的翡翠念珠扔在了桌上,这次正好是个机会,让他瞧一瞧怡妃是否会为了她那个不中用的阿玛来他面前求情。 皇帝不喜欢与母族利益纠缠过多的女人,也不希望他的继承人有一个公私不分的额娘。 钟粹宫 弘珩与淑质今儿早早便下学回来了,见额娘一脸平静,甚至还有心思吩咐素心多给雪团和团绒加些肉,一时之间两个小人对了个眼神,最后还是淑质忍不住了,把自己埋进额娘香香的怀里闷闷道:「额娘,您是不是很难过?」 安陵容惊了惊,捏了捏淑质柔软的耳垂:「是不是有人在你们耳边说了什么闲话?」 淑质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红着眼睛看着她。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外祖父,也没有在额娘嘴里听过一句半点关于他的事儿,为什么他出了事儿外人却要来怪额娘呢? 淑质不喜欢外祖父。 相比于感性的小女儿,安陵容抬眼望向弘珩。 弘珩垂下眼:「额娘,外祖父被人参贪污府银这件事……」 「这件事儿无需你们操心,好好读书便是。」安陵容打断了他的话,这事儿不过过了一两日,便已经传到了孩子们耳朵里。 皇帝那边,自然也是知道的。 可皇帝始终如一的冷漠姿态也叫安陵容明白过来,老去的身体与不甘的野心叫皇帝的疑心病更加深重,是以如果她贸贸然去向皇帝求情,皇帝不仅不会应下,反倒还会恶了她。 自己与孩子们的前程,与安比槐的性命,孰轻孰重,她自然分得清。 见额娘气定神闲,又开始抓着淑质去练字的背影,弘珩抿了抿唇,现在的他还做不得什么,只能叫额娘受累。 他须得再努力些才是。 想到皇阿玛私下里考校他的那些话,弘珩微微绷紧的肩又松了下来。 哄好了两个孩子,安陵容坐在梳妆檯前安静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 她已经二十七岁了,自从她入宫当选、生子获宠以来,安比槐借着她的石头已经过够了好日子,若是能以他的命换她们母子三人能更进一步…… 想来她这位好爹爹也是不会拒绝的。 皇帝这十年虽说对她宠爱未衰,可因着弘珩与淑质,皇帝会给她体面与圣宠,却也在顾忌着她的母族。 她早早看出了皇帝的心思,请求皇帝不要额外施恩,只叫她父亲在松阳县安安分分地做个县丞便也罢了。 能用安比槐的仕途去换景圳的前程,自然是再划算不过的一笔交易。 只是她没想到,安比槐会蠢到被人陷害贪污府银,想来这人的脑子做个货郎便顶破天了,只可惜了她娘为了给他捐官熬坏了眼睛。 宝霜在身后轻声道:「娘娘吩咐的事儿,奴婢已经办妥了。」 「嗯。」安陵容漫不经心地取下了发髻上的点翠珍珠簪,「叫他们做得干净利落些,别叫人发现了。」 「是。」宝霜有些犹疑,「可这般做,会不会叫人觉得是……畏罪自杀?」 「自然不会。」 安陵容对着铜镜里的清丽女子露出一个笑:「是以死明志。」 前世她为了安比槐不惜脱簪带罪,水米不进几日,又为了他能保住一条命费尽心力去怀了一个根本不能出生的孩子…… 安陵容垂着眼,亲自剪去了那簇灯花,昏黄的灯光映在她细腻柔美的脸上,无端多了几分冷意。 一报还一报,父亲,这一世便用你的命来叫女儿得偿所愿罢。 很快,安比槐在狱中为表清白悬樑自尽的事儿便传到了京中。 随之而来的还有安比槐一封血书。 皇帝只睨了一眼,便放下了。 苏培盛打着小心:「皇上,安大人真是,真是,刚烈啊呵呵呵呵。」 「是啊。」皇帝语义不明地抛下一句,「去准备着,去钟粹宫。」 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啊? 苏公公心里暗暗咂摸着,迅速起身出去准备步辇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罢。」 见皇帝迳自往里走,未曾像之前那般伸手扶她,安陵容便知道他心中还是存了审视的。 安陵容微微偏头,拭去脸颊边的泪,笑道:「皇上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皇帝端坐在榻上,见她眼眶微红的模样,淡淡道:「朕听说了你父亲的事儿,想着过来看看你。」 听了这话,安陵容轻轻嘆了口气:「父亲在为官一道上虽没什么建树,到最后却好歹保住了自己的名声……若是叫父亲带着畏罪自尽的名号走了,臣妾心里,更不好受了。」 皇帝沉默着喝了一口茶:「那容儿觉得,是名声重要,还是权势地位更重要?」 安陵容心中一跳,差些忘记面前这个主儿也是个名声不好的。 第192页 「若是坦坦荡荡,自然无惧旁人说什么。」安陵容适时地垂下眼,悲悽道,「可惜臣妾父亲不似旁人般心性坚定,这才做出以死明志这样的事儿来……」 听了她的话,皇帝默默地捻动着手里的翡翠念珠,半晌才道:「朕会追封你父亲为奉恩镇国公,叫他今后香火不断。你虽伤心,却也要记挂着朕与孩子们。」 被皇帝的大方惊到的安陵容只来得及跪下谢恩,柔弱的双肩微微抖动:「臣妾,叩谢圣恩。」 皇帝既然这般表态了,那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给两个孩子过了九岁生辰之后,很快三阿哥那边儿便传出了好消息。 说是采苹有喜了。 三阿哥欢喜得跟什么似的,还巴巴儿地跑到钟粹宫来求弘珩他们小时候穿过的衣裳。 「儿臣听说龙凤双生之子最是有福,六弟与妹妹小时候贴身穿着的衣裳更是沾染了福气的,还请怡妃娘娘能赏儿臣几件,好拿回去给采苹安胎。」 现在的三阿哥已然出落成了一个高大青年,个子虽又高了些,可脸上提及采苹时露出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羞涩。 儿子大了,自个儿傻傻地跑到后妃宫里难免会招惹闲话。 自觉操碎了心的齐妃在一旁跟着帮腔:「是呀,怡妃,你便卖本宫个面子,给他几件便是。你不知道,采苹这胎怀得艰难,本宫盼了多少年才盼来这个孙儿,如今看着他们呀是又担心又怕,生怕就……」 「额娘!你说什么呢!」 自觉失言的齐妃连忙呸了呸,重又换上一副笑脸:「妹妹,你看这——」 「宝霜,你去寻几件弘珩他们小时候的衣服给三阿哥。」安陵容微微一笑,「侧福晋能给皇室添丁,这自然是喜事儿。这是皇上的头一个孙辈呢,自然再怎么仔细也不为过的。」 齐妃一听她这话就舒坦了,摆了摆手:「待到了本宫这个年纪啊,才知道儿孙绕膝的福气有多难得。只是满宫里谁有妹妹福气好,待来日六阿哥与公主成家,这钟粹宫定然也是热闹得紧。」 她还没有想过那么长远的事儿。 安陵容笑了笑:「那两个孩子还小呢,现下便只等着几个月后三阿哥的孩儿出世。到时候本宫可要送上一份礼表表心意的,阿哥千万要收下才是。」 三阿哥咧着嘴应下了。 齐妃为着采苹有喜这事儿的确欢喜得有些不寻常了,听说皇帝那日路过她宫外想进去瞧一瞧,被她念了会儿将来的皇孙该取什么名字、该做什么样式的衣裳、该安排几个乳母之后,没忍过一炷香便走了。 沈眉庄听了这事儿便忍不住笑,随即又道:「好歹有了这个孩子呀,侧福晋的日子会好过一些,不至于总是被齐妃摆脸子了。」 甄嬛拍了拍胧月的手:「和姐姐们去外边儿跳花绳罢。」 原本腻在她怀里打瞌睡的胧月顿时精神起来,连忙去偏殿找淑质她们了。 殿里只剩她们姐妹几个和伺候的人,沈眉庄继续道:「齐妃对侧福晋这一胎寄予厚望,就指望着生个孙子出来呢,若是孙女……你瞧瞧她是不是会变了脸色。」 甄嬛微微一笑:「是儿是女都好,总归年华老去,恩顾渐薄,身边儿有个孩子陪着总不会太寂寞。哪里需要管旁人说什么?」 「是了,前些日子听得皇上无意中提到,是该给几个年长的阿哥开府了。若是三阿哥他们搬出了宫,齐妃的手自然也伸不了那么长,日子便也好过了。」 安陵容托腮听着姐妹们慢慢说着话,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得廊下有人狂奔通报的声音。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阵不安,便听得来人哭号道—— 「不好了,六阿哥坠马了!」 第104章 「陵容,陵容——先冷静下来。」 甄嬛一把抱住软软滑下去的安陵容,对着那报信的小太监怒声道:「六阿哥现下如何了?怎么会坠马?你一五一十地说来,说清楚才是!」 那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太监唤作忠宝,与他哥哥忠采是一道儿伺候弘珩的,只见他抹了抹泪,悲伤道:「今儿阿哥本是去校场与师傅学功夫的,可半路上碰见了三阿哥与四阿哥,说是,说是三阿哥要当阿玛了,是喜事儿,兄弟几个便约着去马场跑马……奴才,奴才只好跟着阿哥去了,可没料到,呜呜呜……阿哥被马儿踩中了胳膊,奴才们不敢胡乱挪动,只将阿哥移去了马场附近的宫殿里,奴才哥哥叫奴才回来报信儿,说是,说是已经去请温太医了,请娘娘赶紧过去看看阿哥!」 四阿哥!又是他! 甄嬛与安陵容一听便抓住了关键词,安陵容咬着牙借着力站稳了身子,沈眉庄在一旁听得只皱眉:「采月,快,快去准备步辇,咱们快些去看看弘珩才是要紧事。」 「眉姐姐说得极是。陵容。」甄嬛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见她浑身犹在轻轻颤抖,又轻声道,「弘珩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咱们做大人的,更不能乱了阵脚,不然只能叫亲者痛,仇者快。」 后面几个字她说得极慢,安陵容深深呼出一口气,手背绷得发白:「是,我不能乱。该慌的人,是旁人才对。」 马场不远处的一处宫殿年久失修,早已没人住了。 几人匆匆到时,便看见弘珩惨白着脸躺在床上,温实初正在一旁替他包扎。 第193页 「额娘……」 弘珩有些虚弱地开口,见她有些怯怯地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不敢再过来,还有力气笑一笑,可这一笑又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叫他额头上立刻又密密麻麻地浮上了一层汗珠。 伺候在一边儿的忠采默不作声地拿了手帕替主子擦去了汗,对着安陵容便发狠地磕了好几个响头:「奴才没有照顾好阿哥,还请娘娘恕罪!」 安陵容见弘珩躺在床上,脸色极差,可眼神却清亮有神,便知道此事大抵不是什么意外。 可刚刚听闻这个消息时那种痛彻心扉的慌乱与凉意叫她偏了偏头,头一次为弘珩的早慧而生气:「你先起来罢。温大人,六阿哥如何了?」 温实初小心翼翼地用衫木皮衬垫夹缚住弘珩那只无力垂下的左手,这才回禀道:「娘娘,阿哥的左手小臂被马儿受惊之下踩踏以至骨折,之后须得精心将养着,微臣方才已经敷了一道药,之后每隔两日微臣都会来替阿哥换药。阿哥坠马时幸而地上没什么尖锐之物,只脸颊上擦伤几道,用些药膏外敷一些时日便能好全了。只是这手臂,古人常道『伤筋动骨一百天』,须得仔细将养才是。」 温实初说得婉转,可依他的医术都这般说,弘珩这回伤得着实不轻。 安陵容想到还被瞒在鼓里的淑质,心中更是堵得跟什么似的,这两个一胎双生的孩子总是格外亲密些,如今弘珩受了伤,淑质也不会好过的。 「多谢温大人。」安陵容微微颔首,看着床榻上巴巴儿望着自己的弘珩,又冷着脸环视殿内众人,「三阿哥与四阿哥呢?」 弘珩伤得这般严重,这两位兄长,又或者说是那位四阿哥,又在哪儿呢? 忠采磕得脑门儿都青了一片,听了这话面无表情道:「三阿哥与四阿哥送了阿哥来这儿之后,三阿哥一直担忧阿哥,想要亲自去给娘娘请罪,可四阿哥拖着三阿哥去养心殿了,说是先亲自向皇上请罪要紧。」 甄嬛皱了皱眉,便听得安陵容冷冷一笑:「是了,弘珩无端受了这样大的罪,该是去皇上跟前儿好好分说分说才是。」 她与弘珩对了个眼神,见弘珩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只得强忍下心中怒火:「宝桑,你留在这儿守着他,待好些了便抬回钟粹宫去。」 「额娘……」 安陵容狠下心不去看他,只对着两个担忧着望向她的人勉强笑了笑:「走罢,咱们也去养心殿,瞧瞧他们是如何请罪的。」 养心殿 三阿哥跪在殿前,越跪越觉得不对劲儿,可这疑窦只是冒出了个影儿,他想要细想,可怎么也抓不住关键。 四阿哥在一旁背嵴挺得笔直,见三阿哥埋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提醒道:「三哥,不可弯腰驼背的,皇阿玛瞧见了像什么样子。」 三阿哥条件反射性地挺直了背,可想起脸色惨白的六弟,他又犹犹豫豫道:「咱们是不是该先去瞧一瞧六弟……那马儿怎么会突然发狂呢?那还是六弟自小养的马儿呢,瞧着可真是吓人。」 他犹在那儿长吁短嘆的,四阿哥眼皮都不掀一下:「六弟那边儿有温太医照看,三哥与我于医术一道上一窍不通,在那儿也只会碍手碍脚。弟弟倒是没事儿,就是三哥……今儿若不是因着三哥兴致来了邀六弟去跑马,兴许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若是皇阿玛怪罪下来,见三哥这般诚心跪着认错,兴许便不会太过怪罪三哥了。」 想起盛怒中的皇帝,三阿哥的脸色陡然苍白起来。 四阿哥瞧着他那副不中用的模样,暗自冷笑一声。 可偏偏就是这样无用的废物,因为有一个身居妃位的额娘,碰巧得了皇帝长子的出身,便能因着侧福晋有孕这样的事儿要被皇帝封为贝勒,还要亲自为他在京里择了王府居住。 四阿哥垂下眼去,秋日的阳光不算炙热,但照在四阿哥身上,就是无端叫人觉着一阵阴翳。 虽说三阿哥与他现在都没有正式迎娶福晋,可三阿哥的侧福晋便是皇帝示意苏培盛择了京中一六品小官嫡女的名号抬进宫的,官位虽低,却给了她索绰罗氏的大姓,一跃便成了贵族世家的格格。 而他呢?只不过得了两个包衣出身的侍妾。 他不是没想过早日得个子嗣来博皇帝欢心,可一想到孤零零死在热河行宫的额娘……不,他不愿叫那个女人额娘,一想到她的出身,四阿哥便对那两个出身微贱的侍妾生出厌恶之情。 他的子嗣,须得由出身高贵的女子诞下才是。 本身听着三阿哥因着侧福晋有喜会出宫封爵,自己这边却毫无动静的事儿心烦,今儿又正巧碰上了三阿哥,偏生他还不知所谓地一直在向他倾诉即将为人父的快乐,四阿哥便不想再忍了。 在马场的暗线此时用了正好,要怪就怪三哥对你不住,六弟啊,这次可千万落个什么残疾才好,省得四哥之后又要费心对付你一回。 四阿哥不动声色地舒展开眉眼,三哥蠢,六弟残,纵使皇帝再不喜欢自己,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苏培盛老早就得知了六阿哥坠马一事,可皇帝近来身子又有些不好,前不久才服了药睡下,苏培盛是万万不敢前去惊扰了皇帝午睡的。 偏生两位阿哥爷又是个劝不动的,偏要跪在养心殿前请罪,嘴都说干了的苏公公拂尘一甩,得了,您两位慢慢在太阳底下跪着罢。 第194页 见安陵容几个急匆匆地来了,苏培盛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去:「娘娘——」 「苏公公,皇上现下可有空见见本宫?」 苏培盛忙表示先进去通报一声,正巧进去时皇帝醒了,听说了六阿哥坠马的事儿脸色一沉:「叫他们进来。」 见四阿哥一进殿便重重地跪了下去,三阿哥愣了愣,随即也跟着跪了下去,老老实实地请罪:「儿臣有罪,没能照看好六弟,还请皇阿玛责罚。」 四阿哥也跟着开口,年轻俊秀的脸上有些不忍:「是啊,皇阿玛,此事也是儿臣不对。三哥因侧福晋有孕一事儿欢喜得过了头,这才导致六弟坠马受伤……还请皇阿玛念在儿臣未出世的小侄儿的面子上,饶过三哥这回罢!」 他这话说得诚恳,可在场之人除了三阿哥谁不是人精,他满嘴都是三阿哥与未出世的皇孙,不就是再说三阿哥因着要成为长孙之父这事儿抖了起来,这才害了六阿哥吗? 再想得严重些,若是三阿哥因着这未出世的孩子生出什么野心来,额娘受宠,自己也受皇帝看重的六阿哥可不就是他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 「弘时。」端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陡然停下了摩挲翡翠念珠的手,「你,有没有。」 三阿哥茫然地抬起头:「儿臣,儿臣——」 四阿哥还在一旁劝:「三哥,你只是一时想岔了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又何必固执呢?」 三阿哥越听越糊涂,正想张嘴说些什么,齐妃便哭哭啼啼地跑了进来。 她见着殿内那么多人都罕见地一齐冷着脸,皇帝望向她时的目光更是冰冷无尘,一时之间有些怯怯,但始终是爱子之心占了上风,忙跪在三阿哥身边儿哭道:「皇上,皇上!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求您不要责罚三阿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臣妾糊涂啊!」 「额娘……」三阿哥皱着眉,虽是他开口邀约六弟前去马场跑马,可这…… 不对,他向来在马术一道上只是一般,今儿是四弟无意间提及会跑马的男子阳刚气更重些,正好有孕之人阴气重,他便想多去锻鍊锻鍊,好叫采苹害喜别那么辛苦。 想到好容易对他有了几分真心笑容的采苹,采苹与孩子…… 三阿哥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四阿哥,可四阿哥只是微微垂眼,像是十分难过的模样:「儿臣无用,待察觉到三哥心思的时候已然阻挡不及,这才导致六弟受苦,若是六弟此番……儿臣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皇帝听了他的话未曾言语,安静看了许久戏的安陵容却出声道:「劳四阿哥操心了,六阿哥被马儿踩中手臂,伤得是重了些。」 迎着四阿哥看似紧张实则暗藏期冀的眼神,安陵容微微一笑:「仔细将养几月后便也能大好了。」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四阿哥松了一口气,身侧的手却握得更紧,可惜,真是可惜,怎得没将那小畜生踩死呢。 三阿哥张了张嘴,看着皇帝冷淡的面色,一时之间又有些沮丧,他向来是个不得皇帝喜爱的,只怕现在就算说真话,皇阿玛也不会信他罢? 「皇上,弘珩此番坠马,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安陵容挺直了背,那个向来只在皇帝面前显出柔怯一面的女人为了她的孩子脸上久违地出现了那副严肃又愤慨的模样,皇帝看着她的样子还有些恍惚,上一回见着她这般生气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皇后妄图借着太后的名义抱养六阿哥? 皇帝走神归走神,但见着她这般模样,也道:「你可有证据?」 「是。」安陵容对着宝霜递了个眼色,宝霜会意地退出殿外,很快便押了个穿着青色太监服的小太监进来。 四阿哥一见着那小太监脖颈上有些惊人的淤痕,眼睛一闭,不中用了。 第105章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一旁的苏培盛便连忙出声:「这是?」 「这是专门伺候六阿哥今儿骑的那匹黄骠马的小太监,六阿哥坠马之后众人合力将疯马擒下,又将它关在了马厩里。这马是六阿哥自小便开始驯养的,到如今足足有五年光景了,怎会突然暴起伤主呢?奴婢心中疑惑,便同娘娘说了一声,想要前去问问这人是否给黄骠马吃错了东西,可没想到推开门便看见此人意图悬樑自尽……奴婢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将此人扭送御前,求皇上明察。」 安陵容上前一步,宝霜便会意地退到后面去了,甄嬛看着那小太监瘫在地上不住发抖,冷声道:「未审先怯,此人定然做了背主之事。皇上——」 皇帝顺着她的话抬眸望去,那张肖似菀菀的脸面带哀愁地望着他:「六阿哥年纪尚小,便遭此毒手,若是今日不能将幕后凶手绳之以法,臣妾实在是寝食难安,不知哪一日,便要被人害了性命去。」 「胡说。」 皇帝轻斥一声,又问那小太监:「是谁,指示你要害六阿哥。」 那小太监只一味地发抖,不敢说话。 「皇上跟前,还不快如实招来!」苏培盛瞧着他那畏畏缩缩的模样就来气,敢做出加害阿哥的狠辣事儿,怎得到如今了连个屁都蹦不出来。 四阿哥跪在一边,神色冷淡。 倒是三阿哥,瞧着那小太监越看越眼熟,突然激动地一拍大腿:「我见过此人!」 第195页 他连忙抬头对皇帝道:「皇阿玛,儿臣先前在马场时一时内急,走得便快了些,无意间撞着了这小太监。」他皱了皱眉头,努力回想着,「他『嘭』地一下就被儿臣给撞飞出去了,一个白瓷小瓶跟着掉到了地上。儿臣急着去……便叫身边的小康子给他捡起来,只他紧张得很,儿臣还以为是他被撞出什么毛病了,特地赏了枚金叶子下去,没成想这人竟然想要害六弟!」 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又看了看就算跪着也高高壮壮的三阿哥,众人默契地沉默了一瞬。 安陵容微侧过头,问侍立在她身后的宝霜:「你见着这小太监时,可见他房里有方才三阿哥所说的白瓷小瓶?」 宝霜迟疑着摇头。 「这等可以证明他做下错事的东西,这小太监要么偷偷藏了起来,要么便是扔在了哪个地方,只需一审便是。」沈眉庄肃容道,齐妃也跟着帮腔:「是了,是了,咱们三阿哥心性一向纯善,哪里会做买通小太监害人的事儿!指不定是哪个没娘教养的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儿,还要将罪责都推到三阿哥头上……」 后面的她越嘀咕越小声,可话里说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三阿哥张了张嘴,正想习惯性地为四阿哥求情,可想起方才四阿哥的种种言行,又想起昨日笑着和他说今后想要在院里扎一个鞦韆的采苹,他便沉默了下去。 四弟,会在夜里点着蜡烛小声背书,被他发现了还会脸红的四弟,究竟什么时候变成了他看不透的样子? 三阿哥嘆了口气。 「苏培盛。」皇帝微抬一抬下巴,苏培盛便会意地带着小厦子他们去那小太监的房间搜查了。 没过多久,苏培盛一行人便回来了,跟着过来的还有温实初与表面滚满了泥土的白瓷小瓶。 皇帝倒是先问了问弘珩的伤势,得知无性命之虞,只是仍伤得不轻之后,手中捻动翡翠念珠的手速放得更慢了些:「你,瞧瞧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脏东西。」 不知是心中有愧,还是胆子太小,四阿哥明明在里面儿塞了两颗药丸,可小太监只敢给黄骠马餵下一颗去。见那白瓷小瓶里滚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四阿哥闭了闭眼,这蠢货,若是他一股脑给马儿餵下去,狂性大发的黄骠马定能将他那好六弟一身的骨头都给踩碎。 可惜,真是可惜。 温实初嗅了嗅,分辨了一会儿,才道这是里面加了几种致幻的药物,且剂量不小,放到一头黑熊亦是绰绰有余,更别提黄骠马了。 温实初来之前也特地去了趟关押着黄骠马的马厩,瞧了瞧马儿的症状,的确与这药丸里的几位药物的功效一模一样。 见那小太监还是一味在抖,皇帝失了耐心:「将人发落去慎刑司严刑拷打,务必要从他嘴里吐出真话来。」 「弘珩受苦,臣妾这个做额娘只会跟着一起难受。」安陵容一双哭得发红的含情妙目望着皇帝,泪珠沾湿了她卷翘的眼睫,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柔弱,「不知道这位公公与他人密谋要害弘珩时,是否也会想到宫外的亲人,若是他们也跟着你一起受这些刑罚,你也能忍心吗?」 皇帝微微颔首:「怡妃,朕自会给你和弘珩一个交代。」 齐妃听了那话却眼前一亮,她为着能证明三阿哥的清白已经是慌昏了头,眼下脑子里闪过好主意,她自然要说出来:「皇上,此人在御前尚且不说实话,实在是可恶!不若将他的九族亲友统统打发进慎刑司,受尽七十二道刑罚,不怕他们不说实话!」 皇帝皱眉,此事并不光彩,说来就是皇子阿哥间内斗的事儿,若是传出去,大臣们定要议论纷纷,又要说起立储的事儿来。 他沉吟下,原本只一味发抖的小太监陡然间大哭起来,但因着他脖颈间有着一道深深的瘀痕,是以他哭叫起来十分难听,叫众人听得心中无端生出几分阴森感。 小太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交代了事情始末,四阿哥曾在他被管理马场的太监责罚时救下了他,至此他便一直想还四阿哥的恩情。 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没能完成四阿哥的吩咐。 小太监歉意地看了四阿哥一眼,又低下头去,他一条贱命,为着四阿哥死了便也罢了,可他屋里还有爹娘,还有弟妹,他们不能跟着他一块儿没了命。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虽说大家心中对此事真正的幕后之人早已有了猜想,可如今确确实实地有了证据,她们又开始不确定起来,皇帝膝下活到如今的阿哥就那么几个,此番四阿哥意图残害幼弟,皇帝是从轻发落,还是会如方才所言,给六阿哥一个公道? 「四阿哥。」皇帝沉沉的声音响起,众人下意识地望过去,却看着他凝视着始终跪在地上,腰背却挺得笔直的四阿哥,「你有什么要说的。」 四阿哥斯文俊秀的脸上浮现出难过之意:「儿臣自知资质驽钝,不能讨皇阿玛喜欢,故一直发奋读书,只求能叫皇阿玛看一看儿臣,并非那无用之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微微停顿了一会儿,在他旁边跪着的『无用之人』三阿哥察觉到众人的视线,还有些莫名。 四阿哥自嘲地笑了笑:「前有三哥这个长子,后有六弟这般备受皇阿玛宠爱的幼子。儿臣不过中庸之辈,为何要冒险做出这等行径?」 以四阿哥的心计,若是今日叫他真正得手了,没了弘珩,除去三阿哥岂不是抬抬手般轻松的事儿吗? 第196页 眉庄几人心中暗想,却也知道,四阿哥不会痛快认罪了。 「臣妾倒是觉得齐妃姐姐方才的建议可行,既然四阿哥说幕后之人并非是他,那便是这小太监说谎了。」甄嬛潋滟眼神间瞥见四阿哥委屈的模样,嗤笑一声,「不过是个在马场做事儿的小太监,为何手中能有这般毒药。若是不查个清楚,哪日臣妾等人的饮食里被人下了药都不知道。臣妾等卑微之身便也罢了,皇上龙体为重,是万万担不得这样的风险的。」 小太监一听自己的家人恐怕逃不过此劫,害怕地望向四阿哥。 却只能看见四阿哥冷漠的侧脸。 是了。 小太监失落地垂下头去,方才他为了家人能活命供出了四阿哥,现在四阿哥不愿意帮他也是应当的。 虽说御前试毒的太监不是他,可苏培盛还是紧张道:「是啊皇上,您的龙体要紧,宫中存了这般心怀不轨之人,是要叫夏乂大人好好查查才是。」 皇帝不置可否,只深深看了眼腰背仍挺得笔直的四阿哥,吩咐道:「将三阿哥与四阿哥带下去安置。朕晚膳时再过去钟粹宫,瞧一瞧弘珩。」 后半句话是对她说的。 安陵容低头应是,心里盘算着就算皇帝对四阿哥素来没什么父子之情,可他始终是皇帝的亲生骨肉,要将四阿哥彻底按下去,还是缺了些什么。 要被人拉下去的小太监忽然疯狂大叫起来:「皇上!皇上!奴才没有乱说,求您明鑑,放过奴才的家人!」 「可莫只是嘴上胡乱掰扯几句便罢了,你若拿不出证据来,怎能冤枉了四阿哥去。」安陵容拿着绢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语气里带着些淡淡的引诱,「四阿哥是龙子凤孙,身份何等尊贵,哪里是你能胡乱攀扯的?本宫无意为难于你的家人,只消你说出究竟是谁指使你的,本宫会向皇上求情,放过你的家人。」 小太监颤抖着垂眼,那缀着明珠与金线绣成的锦绣纹样的花盆底就立在他眼前。 他听着头顶传来的声音:「你可要想清楚才是。」 「是四阿哥!奴才没有说谎,真的是四阿哥!」小太监惴惴道,看着四阿哥古井无波的脸上忽然蔓延上一丝冷笑,他心中一慌,又大声说,「奴才,奴才有证物,是四阿哥贴身佩戴的玉佩!」 皇帝眉头一皱,苏培盛也跟着蹙眉:「可奴才方才并没有搜到……」 「奴才,奴才……」小太监的脸陡然涨红了,小声说了些将玉佩藏在了什么地方,众人忙嫌恶地皱眉,更有甚者还将鼻子也一併捂上了。 小太监低着头:「奴才老家有个习俗,说是去世时带着贵人的东西,便能沾染上贵人的福气,来生能投个好胎。那日四阿哥来给奴才送东西,可挂着玉佩的璎珞绳无意间被树枝挂断了,奴才,奴才一时鬼迷心窍,便悄悄自己藏了起来。」 皇帝一个眼色,苏培盛便带着小太监去了偏殿的净房,过了会儿才回来禀道:「奴才瞧过了,那玉佩样式瞧着的确是四阿哥的。那是三年前皇上您除夕时赏赐给各位阿哥爷的玉佩,纹理花样都是独一份儿的,奴才瞧着看了,错不了。」 事已至此,皇帝忽然道:「你们先出去。」 「四阿哥留下。」 众人或惊诧或厌恶的眼光都未曾能叫四阿哥动容,他只是轻轻抚了抚那玉佩曾经挂着的地方。 老嬷嬷身子不好,便是他再花费心思求太医去给她看病熬药,也没能留住她的性命。 那条璎珞,是她留给四阿哥最后的东西了。 没成想,那叫她自小护着的孩子最后功亏一篑的,也是这枚璎珞。 那日皇帝与四阿哥说了什么无人得知,苏公公的嘴向来巧,不该说的是一个字儿也不会往外蹦。 「只是将四阿哥禁足在他自个儿院子,不痛不痒的,算什么罚?」沈眉庄看着弘珩消瘦了一圈的小脸,有些心疼,「可怜咱们弘珩了。」 弘珩适当地露出一个坚强的微笑。 但安陵容却不想理他,只等甄嬛眉庄带着孩子们出去了,才道:「弘珩,你——」 「额娘。」见她终于愿意理会自己了,弘珩原本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但还是打断了她的话,认真道,「额娘,儿子别无选择。」 「儿子与淑质的骑术自小是澜依姑姑教的,那日上马之前儿子便感觉到了马儿的呼吸声不对。」弘珩垂下眼,其中惊险他不敢和额娘细说,自狂怒的马儿背上顺势翻滚坠地,天旋地转间他也曾犹豫过,若是此次他真中了别人的算计,丢了命又或者成了废人,额娘和妹妹该怎么办。 可四阿哥今日敢疯到直接算计于他,难保明日不会算计到额娘与妹妹头上。 自小在波诡云谲的深宫之中长大,弘珩自身又是个早慧的,他见识到君父的高高在上与无情,知道额娘风光背后的心酸与疲惫…… 弘珩敢拿自己的命去搏一搏,却不愿叫额娘与妹妹有丝毫闪失。 坠下马前,他最后侧眼望了眼四阿哥,嘴角略略弯起,四哥,那便赌一把罢。 看看谁才是天命所顾。 弘珩又抬起头来,看着眼圈都红了的安陵容,嘴角又浮现出两个小梨涡:「额娘,儿子赌赢了。」 第106章 看着小小少年苍白的脸,安陵容心口一窒,她垂下眼,声音里带了些遮掩不住的疲惫:「弘珩,额娘不希望你成为一个赌徒。」 第197页 「一旦开了这个口,尝到了赌赢之后的滋味,之后便再难收手了。」安陵容温暖的手轻轻落在弘珩清瘦的脸上,力道轻柔,却无端叫弘珩鼻头一酸,「弘珩,为了你与淑质,额娘便是付出再多也是心甘情愿的。」 「下一次,绝不能再这般冒险,知不知道?」 弘珩看着哭得眼睛发红的额娘,心中也是酸酸涩涩的,正想点头,安陵容就发狠似地捏了捏他的脸颊肉:「再有下一次,我一定亲自扒了你的裤子,狠狠打你几十个板子才好!」 「额娘!」 自觉长大了的弘珩脸顿时爆红。 「六哥哥,你的手什么时候才能动呀?」 胧月趴在榉木雕花架子床边,望着弘珩吊着的胳膊,想要伸手去戳一戳,静和很快便拍开了她的手,皱眉道:「哥哥的手会痛呢。」 胧月的目光顿时变得充满同情:「六哥哥,皎皎把份例里的猪蹄让给你吃好不好?」 「皎皎真乖。」弘珩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瞥见坐在床尾一声不吭的小姑娘,声音放得更柔软了些,又夹杂了些无奈,「淑质。」 哭得眼睛鼻头都红红的淑质轻轻哼了一声,不打算理他。 倒是胧月,昨个儿偷听大人们说话时知道是四阿哥害了六哥哥伤了手,不能教她练字儿了,这会儿子说着还很生气,突发奇想道:「姐姐,我们去往四哥的院子里丢臭豆腐蛋吧!允公公偷吃了一个,好臭好臭,流朱姑姑都不愿叫他进碎玉轩的门了。」 静和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她捂着鼻子的小手:「谁愿意去捧那臭,臭豆腐蛋?」性子娇怯的小公主说起这个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时还有些不自在,不过见着胧月捂着鼻子的嫌弃模样,大抵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是安安分分地待在这儿陪六哥哥说话罢。」 淑质起身准备去倒杯茶,弘珩却以为她气得要走,连忙道:「淑质——」 「咱们都走!留他一个人在这儿反省反省才好!」淑质见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里的气还没消下去,茶也不稀得喝了,只左边拖了一个胧月右边拉了一个静和气沖沖地走了。 忠采替主子掖了掖被子,见弘珩微蹙着眉,安慰道:「公主也是关心阿哥呢。」 「我自然知道。」望着小姑娘们离去的背影,弘珩轻轻地嘆了口气,「去拿本书来罢。」 胧月犹在苦恼地同姐姐们讨论着该怎么捉弄四哥好替六哥哥报仇,另一边安陵容姐妹几个也在说这件事。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两日,皇帝那边儿仍没有动静,只将四阿哥禁足在阿哥所,又特许了弘珩不必再住在阿哥所,叫他在钟粹宫安心养伤。 直到方才苏培盛偷偷使了小太监过来报信儿,说是皇帝已经下了旨,将四阿哥出嗣给忠勤郡王为嗣孙,却不打算将忠勤郡王的老宅子拨给四阿哥居住,而是叫他住在圆明园。 「圆明园……」安陵容低垂着眼,浅浅喝了一口西山白露茶,「四阿哥做了这么多,也不过是为着能从圆明园回到紫禁城,做一个真正的阿哥爷。如今倒好,一朝努力全然白费,如今也连四阿哥的名头也没了。」 「忠勤郡王一脉早已衰微,叫那看似谦逊,实则心高气傲的四阿哥去做这一脉的嗣孙,便如同打中了他的七寸,兴许会叫他难受上许久罢。」甄嬛漫不经心地翘起指甲看了看,用凤仙花汁水和着陵容给的胭脂花染成的指甲真是好看,「只是可惜了,皇上再怎么生气,也始终记挂着四阿哥是他亲生的儿子,不会要了他的性命。可惜咱们弘珩,伤筋动骨一百天,有得将养了。」 安陵容淡淡一笑:「送四阿哥到圆明园住着,看似圈禁,实则也是保护。」 沈眉庄狐疑道:「难不成皇上还疑心有人要害四阿哥不成?」 此时雪团和团绒迈着轻巧的步伐从殿外熘了进来,甄嬛瞧着殿内天光里浮动的白色毛毛,眉头一皱,不自觉地离着陵容远了些:「皇上生气归生气,却也不想四阿哥丢了性命。只是叫他这后半辈子只能在圆明园一寸小天地活着,只怕比杀了他还难受呢。」 沈眉庄过了这么几年,也对钟粹宫里这对毛发比雪色还要美的猫儿生出了几分喜爱之情,见团绒乖乖卧在脚踏上等着主人,忙招了招手,团绒便会意地轻巧一跃到她膝上。 见两人怀里都搂着猫儿又亲又哄的,甄嬛无奈,恨不得缩到房樑上去。 安陵容见了便笑,揉着雪团下巴的力道越发轻,惹得它咕噜咕噜叫了好几声:「光是这般怎么够?他害了弘珩,皇上罚他,是他为人父该做的。我这个做额娘的,自然也要替弘珩讨些公道回来才是。」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 隔了大半月,听说前个儿被送去圆明园的四阿哥夜晚登高望远,思念皇父时不慎从亭廊中摔下,偏生那时候主子们又不在圆明园,园子里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太医留守,待到四阿哥叫人发现摔倒在草丛中昏迷不醒,又急急忙忙去请了老太医来瞧时已是晚了,那双腿算是废了。 苏培盛小心翼翼地将这个消息递至御前时,皇帝正巧在钟粹宫。 安陵容默不作声地停了给皇帝按摩穴位的手,她立在皇帝身后,自是瞧不见皇帝的表情。 不过自个儿的儿子成了残废,心情一定不会太过美妙就是了。 第198页 「怎么停了?」 冷不丁听皇帝说了这么一句话,安陵容心中一紧,还是免不了要被试探几句。 她轻轻嘆了口气,忧愁道:「四阿哥做了错事儿,皇上罚他是应该的。这话本不该由臣妾来说,四阿哥一时想错了主意害了弘珩,臣妾心中自然不舒服,可瞧着四阿哥这副模样,臣妾又觉得生气。」 皇帝摩挲着翡翠念珠的手一停,那双原本半阖着的小眼睛里精光一闪:「生气?」 安陵容又是一嘆,继续给皇帝揉着肩,那阵如兰似麝的芬芳气息便跟着幽幽窜进皇帝跟前儿,叫他原本升起的几分疑窦都淡去了一些,她柔声道:「皇上是天子,更是天下万民之父,将四阿哥安置在圆明园静思己过,定然是有皇上您自个儿的考量的。四阿哥思念皇父以至于跌伤了腿,落得这般下场,此事宣扬出去,岂不是叫外人觉着皇上您刻薄了四阿哥去?」 皇帝的眉心随着她说的话轻轻蹙了起来,安陵容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说出的话却仍旧带着愁意:「臣妾不愿皇上的名声因此受损,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叫四阿哥回宫来养伤罢。宫中太医医术高深,定是能将四阿哥的腿伤治好的。」 皇帝望着小炕桌上摆着的淡黄琉璃茶盏,淡声道:「朕乃天子,自是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苏培盛。」 苏公公连忙躬腰:「皇上。」 「拨几个太医过去给弘历瞧瞧。」皇帝顺着她按摩的力道闭了闭眼,「宫中再没有四阿哥,别再叫错了人。」 哟,看来那位四阿哥今生都无法回这紫禁城了? 苏公公暗自想着,过了会儿又摇摇头,不,若是来日新皇登基,许是能给个恩典,叫这位出嗣了的四哥再进来磕个头谢个恩。 皇帝走了,安陵容将手浸在放了玫瑰露的温水里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道,见宝桑在一旁满脸是笑,不由调侃道:「今儿怎得这般高兴?莫不是捡到金瓜子了?」 「那可是比捡到金瓜子还要好的事儿呢!」宝桑也不要小宫女服侍娘娘,自个儿拿了细软的绢帕来给她擦手,笑嘻嘻道,「听说那位……伤了腿,今后都站不起来了,奴婢就高兴!他害得咱们六阿哥受了这般大的罪,如今自个儿也摔伤了腿,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安陵容但笑不语。 这一世的四阿哥虽说仍是个心机深重的,可他没了上一世的机缘,没有一位出身大族的养母教养他更精妙的心计道理,更没有皇帝的看重,在眼界与计谋这块儿还是欠缺了些。 再者…… 他赐了那两个一直侍候在他身边的妾室那么多年的避子汤,那汤药性寒,早已伤了她们的底子,今后都不能再生育了。没了孩子,自己服侍的夫君又是个冷心冷情,没有前程可言的人,那两个妾室为她所用,不也是常理之中的事儿吗? 真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因着六阿哥受伤,四阿哥出嗣的事儿而很是沉静了一段日子的紫禁城终于又为着淑和公主的婚事热闹起来了。 「欣姐姐真是好福气。」恭嫔看着到处挂着大红绸花的储秀宫,羡慕道,「那赫舍里氏的成德听说长得可俊了,自个儿又是个洁身自好的,如今都过了二十了,房里也没个通房格格什么的,咱们淑和嫁过去定是要享福的。」 出落成秀美少女的淑和听了这话不由满脸通红。 欣嫔忙叫女儿回房里瞧瞧明日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没有,见那道裊娜身影走远了,她才嗔怪道:「知道你是个嘴上没把门儿的,淑和脸皮薄,哪里能听得你这般调侃。」 恭嫔不以为意:「她过了明日从这宫里嫁到赫舍里府上,今后又要住在公主府,可不就成自个儿当家作主的大姑娘了吗。这时候咱们多给她说说这些事儿呀,省得她今后见着额驸就脸红,没得丢了公主的威风呢。」 按理说公主是君,额驸是臣,可欣嫔嘆了口气:「我不求她多风光、多荣耀,只要她今后啊,好好和额驸过日子便好了。」 一直在旁边试吃明个儿喜宴上要摆出来待客的点心的淳贵人点点头:「是了,咱们淑和长得这般好看,不怕额驸瞧了不动心呢!」 欣嫔被她逗笑了,想到自己端华有礼,美丽大方的女儿,脸上又露出骄傲的神情。 淑和是皇帝长女,她的婚事一直被朝臣们揣测,这位公主是会抚蒙,还是送去准噶尔和亲,没想到皇帝竟指了赫舍里氏的一个小子叫公主下嫁,也算是叫朝臣们惊了一惊。 向来皇帝岁数越发大了,也知道疼爱女儿,不愿叫亲生女儿步妹妹朝瑰公主的后尘。 淑质今天很高兴,跟着温宜和几个妹妹忙里忙外地给淑和递东西。 叶澜依向来不太适应这样人多的场合,正想避去人少的地方清静清静,没料到撞见了果郡王。 年过而立的果郡王仍旧清隽修长,只是神色间有些郁郁。 见她行了礼便要离开,果郡王突然叫住了她:「澜依。」 叶澜依有些莫名,自从那位孟福晋去世,果郡王渐渐也不爱往宫里来了,她虽记挂着果郡王对自己的恩情,也对他有过几分少女情思,可时间一长,她又整日陪在两个孩子身边,忙着忙着,那份情意便也淡了不少。 如今望着果郡王时,她那双深遂若琥珀的眼里已没了绵绵情意,只道:「王爷可是有事要吩咐?」 第199页 第107章 果郡王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见叶澜依似乎毫不留恋般行了个礼起身欲走,又道:「澜依,本王可以带你出宫。」 带她出宫? 叶澜依揪起眉头:「王爷这是何意?」 果郡王望着面前面容如异域明珠一般熠熠生辉的女子,眨眼间澜依也出落成这般美貌的大姑娘了,思及往事,果郡王嘆了口气:「你年纪也不小了,留在怡妃娘娘身边伺候终究不是长远之道。若你想,本王便可向皇上请求放你出宫。」 望进他那双似乎时刻带着温柔与悲悯的眼睛,叶澜依不气也不高兴,只淡淡摇了摇头:「公主与阿哥还需要奴婢,奴婢不会在此时丢下他们。」 「可是……」 果郡王还想再说什么,叶澜依嘆了口气,认真地看着这个她年少时曾爱慕着的男子:「王爷实在不必为奴婢的事儿操心,只需顾好王爷自身与世子便好。王爷对奴婢的恩情,奴婢永生难忘,也请王爷不必再为奴婢费神,浮萍之身,原是在哪里都能活的。」 她虽是浮萍,却也知道哪里是自己可以停留的东西,王爷于她是恩人,是高不可攀的皇室宗亲,且经过早年孟福晋那事儿,叶澜依自个儿也悟出来了,有些感情本没有结果,她若强求,大抵连现在的安稳都没有了。 说完,她便行了个礼,干脆利落地走了。 只留下果郡王一人立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又低垂着眼看着鞶革上挂着的长相思,恍惚发现一晃数年,却只有他停在原地,那些旧人一个个地都向前去了。 那份自由倒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 淑和与赫舍里氏的亲事办得十分隆重,虽说淑和是妃妾所出,但她始终是本朝第一位出嫁的皇女,加之皇帝早年亏欠了欣嫔,故而也着意在这场婚事上补偿了不少,叫淑和得以风光出嫁。 待到第三日归宁的日子,淑和她们一大早便赶去欣嫔的储秀宫等着她们的大姐姐回来。 宫女们笑着掀了帘迎公主与额驸进殿,淑和穿着一身八团喜相逢厚锦宫装,秀美的脸上盈着笑,额驸还细心地为淑和脱下了面上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这样亲昵而无声的动作叫淑和红了脸,一时间脸上红霞绯色,瞧着娇媚极了。 额驸始终是外男,送了公主过来之后他便退下了,准备去养心殿偏殿候着,瞧瞧皇帝什么时候有空再召见他说说话。 等额驸走了,欣嫔这才拉着女儿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遭,眼睛是笑着的,话语里却藏了些颤意:「看着挺好,挺好。额驸对你好吗?公主府住得可习惯吗?府上的下人中不中用?手里的银子可还够用吗?」 「额娘。」淑和好笑地止住了她的话,回握着那双早已不复年轻的手,微笑道,「女儿过得很好,您放心罢。」 看着她们母女和乐的模样,敦嫔也跟着有些眼热,若是将来温宜也能如她长姐这般留在京中得一个好额驸,她真是立即去了也能含笑闭眼的。 「姐姐,你的公主府里养了几条鱼?它们会打架吗?」胧月早就眼巴巴儿地在一旁等着了,见淑和笑着对着她招手,便欢呼一声,跟着小炮仗似地便往她怀里沖。 淑和想了想:「公主府凿了个池塘,里面儿养着不少鱼呢,只现下还冷着,待来年开春了便能见着它们了。」 胧月嘟了嘟嘴:「人家现在就想看。」 「你别理这丫头,她是在这宫里边儿待腻味了,想要去你那公主府上玩儿呢。」敬妃笑着点了点胧月的鼻子,「你与三阿哥的府邸挨得近,平时兄妹间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淑和笑着点了点头,又对着温宜、淑质她们招了招手:「我给你们带了些京城里时兴的绢花珠钗,随我来瞧瞧喜不喜欢。」 孩子们欢呼一声,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望着她们的背影,沈眉庄忽而嘆道:「这日子呀一天一天地过,当时不觉得,如今看着淑和都成亲了,才惊觉这岁月如梭,半点不饶人。」 欣嫔今天因着女儿能回宫看她,是又高兴又担心,情绪一时间大起大落的,倒是叫她这个平时间最直爽的性子都难得多愁善感起来:「是啊,孩子们都长大了,咱们可不就老了吗。」 淳贵人在一旁左看右看,疑惑道:「姐姐们的模样同之前有什么分别?我瞧着还是很好看呀。」 恭嫔翻了个白眼:「知道你们天生丽质了,就爱听这几句夸不成?」她熟练地掏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满意道,「明明人还年轻着呢,一日日地听你们长吁短嘆的,可不得显老吗。」 见她们又开始拌嘴,安陵容与甄嬛相视一笑,方才因着孩子们出去而掀起一角的帘子吹了些洁白的飞雪进来,那轻盈的白雪被这屋里盈着芬芳香气的暖意一烘便悄无声息地坠了下去。 这样热热闹闹的日子过起来,可比上一世勾心斗角,孤孤单单的时候要好多了。 前头说到景琛得以晋升正五品通政司参议,紧赶慢赶地总算在年前回了京城。 松阳县那地方,虽说皇帝给安比槐追封了一个虚爵,可府上始终还有安比槐的几个姨娘和庶子住着,安陵容不愿母亲回那地方过年,特意写了信叫她随景琛一块儿回京城来。 算一算,她也有八九年没能见着母亲了。 想到这里,安陵容的情绪便有些低落,正巧这时淑质进殿来,原本想给额娘显摆显摆她新做好的绢花,可见着额娘皱眉的模样,她有点不确定道:「额娘……」 第200页 「额娘没事儿。」安陵容揉了揉眉心,见她手里捧着一朵鹅黄色的绢花,夸赞道,「这是淑质自己做的吗?」 淑质骄傲地点了点头。 这孩子随她,这些细緻的手工活儿倒是做得不错。 安陵容见她最近喜欢做绢花,便吩咐宝霜开了库房给淑质挑几匹喜欢的绢缎,淑质在一旁听着都要蹦起来了,得了额娘一个淡淡的眼神这才克制住自己,但还是笑嘻嘻地腻到额娘怀里撒娇:「额娘真好!淑质最喜欢额娘!」 苏培盛亲自给皇帝打帘,皇帝不紧不慢地脱下了厚重的氅衣,听了这话打趣道:「那朕呢?」 「皇阿玛!」淑质有一瞬的心虚,但她向来知道皇阿玛疼她,便也不怕,只笑着行了礼,又殷勤地亲自为他倒了杯茶,「皇阿玛喝茶!」 「哎哟,奴才的公主欸……」 苏培盛愁眉苦脸地看着公主抢了自己的活儿,公主想要表孝心是一回事儿,但奴才还杵在跟前儿,哪里有让主子动手的道理。 果不其然,皇帝淡淡飞过来一个眼神,苏公公的腰顿时弯得更下去了些。 看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己的女儿,皇帝意思意思地喝了一口,又道:「快年下了,瞧着淑质又长高了不少。苏培盛,额外叫内务府的人多给公主裁几身新衣,新年里,该穿得喜庆些才是。」 淑质美滋滋地扭头看额娘。 安陵容被这臭美的小丫头闹得没脾气:「还不快给谢过你皇阿玛。」 享受了一番女儿的撒娇讨好,皇帝心满意足了,随即叫她去偏殿陪陪弘珩,待会儿他会过来考校她们这几日的功课。 方才还欢天喜地的淑质登时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望着女儿萧瑟离去的背影,安陵容笑道:「雪天路滑,皇上怎得突然过来了?」 她问这话也是好奇,皇帝这几年身子越发不好了,偏生他又是个疑心病重的,不愿在自个儿的女人面前露了怯,因此这几年入后宫的次数愈发少了,今儿也是难得见他往钟粹宫来。 皇帝搓了搓手,他近日是愈发畏寒了,安陵容见了会意地将身旁的手炉递给他:「皇上瞧瞧这手炉套子上绣着的花纹可好看?」 皇帝接过之后原本有些冰冷的指尖瞬间暖和起来,缓缓摩挲着那锦缎套面上绣着的五蝠讨寿花纹,心中满意,怡妃向来是个知情识趣的,便是看出了什么,也绝不会用他不喜欢的方式说出来。 皇帝自来都喜欢自个儿的女人对他上心,怡妃伺候得他舒坦,生下的一对儿女也各有各的好,多给她些荣宠,倒也当得。 皇帝略坐了坐便往偏殿去看弘珩她们了,弘珩养了两个月的伤,身上脚上都有不同程度地擦伤,安陵容不许他出门,只叫好好关一关他,让他知道今后还敢不敢这般冒险。 弘珩不敢再惹额娘生气,只好日日躺在床上只得看书打发日子,偏偏胧月还十分认真地记着自己的话,想要日日送猪蹄给他,好悬没将弘珩吃成个圆球。 最后还是温实初出面,说是养病之人不宜食多荤腥,胧月这才遗憾地收回了那些炖得香香的猪蹄。 安陵容强打着精神看着皇帝与两个孩子说话,心绪却全然飘远了。 皇帝方才给了她一道恩旨,说是将她母亲封为三品淑人,又叫她择日进宫来给自己请安。 隔了这么几年,终于又能见着母亲了。 千盼万盼,安陵容站在廊下等得心焦,总算见着载着母亲的小轿子晃晃悠悠地走来了。 「母亲……」安陵容眼里带泪,看着老太太虽满头白发,可精神头还算好,见她哭了还笑呵呵地用粗粝的指腹给她擦眼泪:「多大的人了,见着娘了怎么还要哭鼻子?」 说是这般说,可见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女儿,林氏的眼照样红了一圈儿,还是宝霜在一旁劝道:「这外边儿还下着雪呢,娘娘与老夫人里边儿说话罢。」 「是了。」安陵容拉着母亲的手往殿里走,淑质与弘珩陪着她在一旁乖乖站着,她早已对外祖母没了印象,虽说时不时地也会写封家信,可安陵容知晓皇帝疑心深重,若是写得多了难免找来不必要的麻烦。 埋在血脉里的亲缘是斩不断的,是以淑质见着这个满头白发,却对着她笑得慈爱的老太太时便笑了。 两个孩子乖乖叫了人,老太太将淑质搂在怀里好一通稀罕,见弘珩的胳膊还用白绫布挂着,心疼道:「这是怎么了?」 弘珩正想开口,又得了额娘和妹妹一个白眼,便只得闭嘴,乖乖站在原地听额娘抱怨他是怎样的不懂事儿。 他原以为外祖母也会跟着额娘一般训斥他,不料却感觉被一只温暖厚重的手轻轻摸了摸头:「好孩子,受苦了罢?」 弘珩鼻尖一酸,摇了摇头。 与母亲久违的相见虽说短暂,却也叫安陵容高兴了许久。 母亲之后便跟着景琛长住在京城里,待到日后弘珩……她们母女俩相见的时候还多着呢。 想到这,安陵容的心便安定了,还有心思给皇帝新做了一件寝衣。 甄嬛看着稀奇,她们都知道皇帝的性子,一旦给了恩典,之后的赏赐也不会少。 「陵容,皇上是不是准备封你为贵妃了?」 「怎么会。」安陵容贝齿轻轻一咬,那丝线便断了,「这福气太大,我哪里要的起。」 第201页 甄嬛托腮看她手里行云流水般穿针引线,懒声道:「哪里便要不起了?近日朝中都在传立储一事……三阿哥、五阿哥、六阿哥,明眼人都知道皇上更属意谁。」 安陵容笑了笑:「说是这般说……可皇上的心意,哪里是咱们能说得准的。况且……」她对着甄嬛眨了眨眼,促狭道,「我还等着姐姐封贵妃那一日呢,到时候姐姐可得多赏我几把金瓜子才是。」 「你这人!」 说来说去,倒是变成打趣她的话了。 甄嬛望着她绣花时的娴静模样,忽然道:「陵容,哪日得闲了你也给我做件寝衣罢。」 安陵容抬眼望她,甄嬛有些委屈地贴了贴心口:「这件都穿旧了。」 看她望向自己时波光潋滟的一双眼,安陵容唇边勾起一个分外动人的弧度。 「好。」 养心殿 皇帝放下硃笔,看着桌案上的圣旨,神色淡淡的,瞧不出喜怒来。 苏培盛在一旁伺候,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封钟粹宫娘娘为贵妃的事儿着实有些突然了。 虽说怡妃娘娘在妃位也坐了许久了,可依着皇帝的个性,苏培盛还以为要等……新主登基的时候,钟粹宫娘娘的位份才会往上挪呢,没成想,倒是此时先风光一步了。 皇帝自然有他的考量,他年岁渐大了,加之身子早已不复当年健壮,时常有病痛,眼下须得尽早择出储君来才是。 可他又不愿他的儿子如当年的废太子一般,早早确立了名分,只会害了他。 加之他看好的儿子母族实在太过衰微,只得一个任五品官的安景琛勉强算得上是中用,皇帝虽不愿见着如佟佳氏一般跋扈强盛的天子母家,却也不能叫他们面子上太过难看。 为安比槐那个废物再加封爵位,莫说是皇帝自己心中不乐意,便是朝臣们听着了这消息也定是要吵嚷个不休的。 思来想去,还是封怡妃为贵妃更妥当一些。 终究她也伺候了他十年光景了,人婉顺得体,又给了他一对龙凤双生的孩子,皇帝心中也是属意她为贵妃的。 安陵容听着这个消息时,倒是怔愣了一会儿。 「怎么,不高兴?」 皇帝甩了甩翡翠念珠,看着她脸上有些迷茫的神色,难得笑了笑:「欢喜傻了不成?连谢恩都忘了。」 一旁垂首伺候的宝桑恨不得替主子嗑几十个响头谢恩。 安陵容离座谢恩,见她还是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皇帝伸出双手:「来。」 安陵容将手放在他不复当年有力的手中,依旧清丽盈盈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怯笑意:「臣妾只是在想,臣妾何德何能,能担得这样的福分。」 「朕说你当得,便也当得。」 见皇帝今日心情瞧着不错的模样,安陵容心中转念一想:「如今正在年节里,光是臣妾一人欢喜终究显得淡了些……不若皇上多泽被些福气于后宫众位姊妹,也好叫大家一同欢喜欢喜。」 皇帝意味不明地睨她一眼:「你倒是大方。」 「终归都是从皇上指缝儿里漏些福气与咱们罢了,姊妹们高兴,宫中氛围祥和宁静,皇上便也高兴了,不是吗?」安陵容盈盈笑着,皇帝略略沉吟,还是握住了她的手:「那便依你所言。」 这一年新岁便是个好兆头。 众人都知道今儿是钟粹宫娘娘的好日子,得封贵妃呢,这可是本朝第二位贵妃,该是多大的荣耀! 虽说碎玉轩莞妃娘娘也一道儿封了贵妃,还有惠嫔娘娘也成了惠妃,可耐不住人家钟粹宫娘娘膝下有个活蹦乱跳的六阿哥呢,是以许多宫人大清早地便来到钟粹宫附近的长街守着了,就等着待会儿领赏。 「朕惟教始宫闱,端重肃雝之范,礼崇位号,实资翊贊之功,锡赐以纶言光兹懿典。咨尔怡妃安氏,丕昭淑惠,珩璜有则,持躬淑慎,秉性安和,臧嘉成性,着淑问于璇宫;敬慎持躬,树芳名于椒掖。以册印封尔为贵妃,尔其懋温恭尚只,承夫嘉命,弥怀谦抑,庶永集夫繁禧。钦哉。」 安陵容垂首,双手接过圣旨:「臣妾,叩谢圣恩。」 「贵妃娘娘,请起罢。」苏培盛笑容满面地扶起了她,又稍稍让了让,露出身后小太监端着的锦盒,「此乃贵妃金册、金宝、金印,还请贵妃娘娘收好。」 安陵容微微颔首,宝霜便会意地给苏公公塞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 满载而归的苏公公高兴地退下了。 宝霜她们拿着金瓜子伴各种碎银铜币撒欢儿似地赏人去了,她一个人立在台阶上,看着无垠云边后渐渐露出璀璨金光的太阳,那暖洋洋的阳光逐渐上移,照耀在她美丽的脸庞上。 她微微抬头看着那明媚天光,忽地笑了:「这样好的阳光,该要再看上许多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