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女官》 ☆、第1章 末路 阴暗潮湿又逼仄的水牢忽然有沉闷声音响起,继而透进来一道光,却很快消失不见,狭窄的空间重新回归黑暗。有轻盈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在这寂静到死气沉沉的水牢里分外清晰。 未几时,眼前似乎是有柔柔的光亮,先前的脚步声也一下子停了。后知后觉,章煜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抬眸看向了来人,却是昔日自己母后身边的女官,如今安平王世子赵检的夫人宋淑好。 眼睛适应黑暗之后,此时反而不舒服,章煜下意识闭了闭眼,感觉身上力气快要殆尽。在这里熬了十数日,他已是伤痕累累,进食少,刑罚多,任是再强悍的人也只剩下那么两口气。总归那人便是要这样折磨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想要张口,艰难地掀了掀干巴巴的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身上的镣铐枷锁不觉被人触碰,锁链撞击在一起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大声响,不断在他的耳边飘荡。她想要做什么?章煜想要蹙眉,脸上却没有表情。他不是很理解,纵然过去她在自己母后身边服侍了十年,也已嫁给赵检不短的时日。她一次又一次做出这样的举动,没得比一直在他身边的人还要忠心耿耿,未免太过死心眼了一些。 宋淑好压低了声音,却掩不去其中着急之意,“陛下,奴婢带陛下离开这儿。坚持一会,还有许多人在宫外等着陛下呢。” 不知道她哪里得来的钥匙竟是解了锁,双手失去束缚,偏浑软无力重重的落下。她似乎顾不上,一时收起了手中的夜明珠,直接跳到半人高的水里,弯下腰后双手便去摸索他脚上的镣铐,企图一并替他解开了。 章煜浑身无力站立不住,半边身子都靠在宋淑好的背上。她身量纤细,并不能受这样的重量,却一声不吭咬牙挺着。成王败寇,既是他输了,那便是输了——他不想逃。 思及此,章煜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艰难地让自己直了身子,整个人狠狠地倒在墙壁上,以此支持住身体重量。身上的伤口被牵动大半,本以为已经麻木了的疼痛,瞬间令他神思清明少许。章煜靠着湿漉漉的墙,又试图开口,终于说出了话,尽管声音嘶哑。 “你走罢……” 他低垂着眼,看到她身形一顿,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继而便听到她说,“陛下万莫自暴自弃,今天从这里出去了,来日总有机会再回来。” 话才将将说毕,水牢再次被人打开。这一次,似乎是来了不少的人,脚步杂乱却又匆匆,火把远远将这一片都照得亮堂堂。 章煜不觉脸上一寒,而正在水里摸索的人到这时依旧没有放弃,当脚步声渐渐停了的时候,他感觉到脚上的束缚也消失了。宋淑好站了起来,用力地扶着他,与他站在一起面对着此刻进来的人。 视线一寸寸扫过,赵检,谢岚烟,薛良月……都是熟悉的面孔。还有他们身后站着的许多人,有陌生,有熟悉。他曾经的臣子,曾经的妃嫔。章煜暗自冷笑,只可惜没有来生,否则必定要在这些狼狈为奸的人身上一一讨回来! 赵检的视线却只落在了宋淑好的身上,面若冰霜,嘴角却勾起一丝讽刺。他冷冷开口,沉声说道,“阿好,回来。”甚至朝宋淑好伸出手。 “不。”章煜听到身侧的宋淑好坚定拒绝,“不回去。今天要么是我带着陛下离开,要么是我死在这里。” 火把照亮赵检俊美却寒意更盛的脸,他收回手,近乎是咬牙切齿地再次开口说道,“他如今不过是一个阶下囚,你以为你真出得去?如今他的江山是我的,他的后宫妃嫔归我所有,他的臣子也跪在我脚下,你还不明白吗?” 宋淑好似乎摇了摇头,说,“赵检,我确实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太后娘娘于我有恩,陛下于我有恩,我必须报答。你为臣子,谋权篡位,本是不忠不义。”何况这是太后娘娘临死之前求她的唯一一件事,就算是拼上性命她也必须得办。 她的视线从赵检身上移开,落到了薛良月身上,又说,“阿月,你我本是一样。我只是没有想到,连你也选择了背叛。”之后她看向谢岚烟,却笑起来,“谢昭仪……往后,便或许是皇后娘娘了,恭喜你,得偿所愿,从此与赵检恩爱相守,一生一世。” 薛良月眸光微闪看着宋淑好,不觉向前走了一步,哀声痛道,“阿好,别这样,我没有办法,我不想死。”谢岚烟却轻轻笑开,似乎是回应她的那声恭喜。 赵检仿佛一时被宋淑好的话激怒,当下训斥她一句,“胡说什么!”谢岚烟脸上的笑瞬间凝固在脸上,赵检继续说道,“你回来,我便不与你计较。”可这样的话出口,到底失了先前的气势。 “我说过了,不回去,死也不回去。”宋淑好依旧话语坚定,“我早已看明白,你当年求太后娘娘指婚于我,不过是为了替自己遮掩。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成,我也没有了任何的用处,之后会是什么下场,我也想得到。何必在这儿做出幅怜惜的样子,不觉得恶心么?” “恶心”两个字,大约是将赵检深深地刺痛,他从身后的侍卫腰间抽出长刀,刀尖斜斜地指向章煜,“不就是想和他做对亡命鸳鸯么?我成全你!” 章煜看着那刀尖冲向自己,毫无阻止的力气与办法,却有个瘦小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他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却可以想象得出来当是坚毅。那刀尖擦过宋淑好的脖颈,硬生生顿住了,一只柔嫩的手直接赤|裸|裸握住了刀身。 章煜此刻才发现,宋淑好原是比他要矮上一个头,即使护在他身前,也全然挡不住他的视线。知觉以能够感知的速度不断在消失着,他双腿发软,强撑着也没有办法立住。她似乎察觉到了,便用身子抵住他,借他些力。 闪着寒光的刀身染了血,透出丝丝地妖冶。血水一点一点沿着刀身流过,滴下,落入他们身下的水池,发出笃笃声响。薛良月死死捂住嘴巴,眼底闪着泪光。谢岚烟垂下眼,并没有再看。 往昔一幕幕在赵检的脑海里不停闪过,最终定格在了半个月前。那一次,明明是他赢了,她也是护在章煜面前,字字句句诛他的心,甚至替章煜挡下一剑。他不计较,抱她回来疗伤,却只换来她曲意迎合,偷得令牌和钥匙,便来水牢里放章煜离开!赵检眼底已然泛起些许猩红之色,大约是忍耐到了极限。 章煜感觉自己也快要到极限了,他眼前开始发黑,头昏昏沉沉的,眼皮沉重,大约一觉就会这样睡过去……这个时候,他又听到宋淑好小声让他再坚持一会儿,声音温柔,然而再对向赵检的时候,却是语气冰冷,“赵检,你若执意不肯放我们离开,那就先从我下手。我是愚蠢又可笑,可做不出来忘恩负义之事。今时今日,国已不国,难道要我往后靠卑微地讨好你来苟活吗?” “宋淑好,你不要欺人太甚!”随着一声呵斥,赵检手中长刀瞬间便越逼近许多,刀尖硬生生抵在了宋淑好的喉咙。她握着刀身的手并没有松开,锋利的刀刃割得她手心鲜血潺潺,滚滚滴落。 章煜想要帮她却根本没有办法使力,更不说抬起手臂,他早已是半点力气都没有了。身体忽重忽轻,连感知都仿佛快要消失不见。宋淑好依旧用她小小的身子努力支撑他,与其他所有人对峙。他有点明白了,原是念着旧日恩情,确实是愚蠢可笑,但现在,也只剩下这么愚蠢可笑的人还愿意护着他了。 “赵检,纵然你不曾爱我,我们成婚也有五年。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我都跟着你,没有做出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以为,倘若你还肯顾念点情分,总该明白我们立场不同,无关对错……可你终究还是只想杀我。” 她冷静的说着这些话,手上的疼痛亦仿佛是不存在的。不知是否她手中用力,赵检一瞬松开了原本紧紧握着的长刀。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章煜感觉自己仿佛看见了人影不断晃动,听到了痛苦的怒吼、不敢置信的惊呼,还有低低的哭泣,各种声响霎时间混杂在一起,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已分不清,谁是谁…… · 章煜自沉睡中醒来,寝衣被冷汗浸透。 他似乎是做了一个梦,一个非常冗长的噩梦。睁眼所见,却偏偏是非常熟悉的一切。这里是宣执殿,身下是龙榻,可他明明该是被困锁在了水牢里。即使不是身在水牢,也不应该会出现在这里! 他抬起手臂,捋了衣袖,仔细地看了看,除去一道旧日伤疤之外,再无任何的新伤,这显然不对。章煜冷静下来,细细回想着脑海中的一切,沉着地打量殿内的陈设,最终选择张口喊了一声,“吕川。”声音却是完全不哑,反而带着初初睡醒的几丝低沉。 吕川很快进来,章煜已经坐起了身,待真的看到原该死了的近侍以及他身后跟着的一众宫人,章煜不觉愣了愣…… ☆、第2章 热闹 八月二十六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大启后宫却有几分热闹。 宫里新进了一个戏班子,会些别样有趣的把式。太后娘娘起了兴致,索性邀了皇后、德妃、淑妃等娘娘们一并到蓬莱宫看戏。 又恰巧这两日,由镇守一方的安平王赵亮进贡的一批供太后、皇帝陛下赏玩的稀罕花木盆栽送到宫里来了。太后娘娘便再发话,让宫人将盆栽都搬出来,叫众人多凑上一份热闹。 戏台子上,唱戏的兴味正浓,冯太后与皇后娘娘等人亦瞧得津津有味。宋淑好将新沏的碧涧茶送到冯太后的面前,复悄悄退回到后边,与同为太后身侧亲近女官的薛良月在一处站着。 她是十岁入宫,到现在已经有八年的光景了。十八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打一开始她便被太后娘娘收在身边,薛良月也是一样。平时两个人一处做事相互照应,又曾一起读书学艺,更是差不多年岁,关系自比旁人亲近几分。 阿好对这些热闹不是很有兴趣,但嘴角仍弯着带了抹浅笑,心里惦记着却是别的事。因着太后娘娘怜悯体恤,她每个月都可以出宫一天,回家探望自己的母亲。眼看着这个月都要过去了,前一次回家还是上个月的事情,于是她琢磨着这两日挑个合适的时间,提前禀明了也好安排一些。 正当阿好暗自思忖时,一道不和谐的盆栽碎裂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即便是小宫女跪地磕头的求饶声。她抬眼看过去,只见那株盛开的大雪兰倒在泥里。 大雪兰平素生长在密林深处或悬崖峭壁,并不易得,也多少珍贵。这会儿摔在地上,柔嫩的花瓣也遭了秧,不复娇美。 因为这与热闹不相符动静的出现,冯太后、沈皇后等人一时都将视线朝那名小宫娥投了过去。 小宫女瞧着才十一二岁,细胳膊细腿的,淡色衣装包裹着她瘦小且此刻抖如糠筛的身体,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很快,有嬷嬷走上前将她拖到角落去,亦有宫人动作麻利清理起了地上残骸。 一时之间,阿好发现自己竟识得这个小宫女。御衣局的崔姑姑自去年年中染了风寒,病情便一直断断续续没有好过。熬到年尾的时候,终究没有迈过去这一道坎。 因着旧日交情,她曾去探望过两次崔姑姑,那会便是这小宫女在床边照料。崔姑姑当时略提过她是个身世可怜的,如今见着了人才算是想起来。 阿好见太后娘娘拧了眉,知其多少不喜,可念及这宫女年纪尚小,当初照料崔姑姑十分尽心尽力,毫不厌嫌,应是性子不错。身子这般瘦弱,要是那板子挨得狠一点,怕是小命就得这么丢了。 当下看了一眼薛良月,阿好微微颔首,继而脸上挂上笑,便走到冯太后面前跪下来,一磕头道,“太后娘娘,请容奴婢说一句,这事儿当真怪不得人。” 沈皇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宋淑好,明白她是要为那宫女求情,也笑了笑,顺势问,“宋姑姑这话是怎么个说法?”冯太后瞥向皇后沈婉如,眉心微动,复而看向面前跪着的人,说,“哀家也想听一听。” 阿好再拜下去,方徐徐开口,“奴婢曾经听闻,这大雪兰惯常是要长在树上或者悬崖峭壁的。如今它到了那漂亮的瓷盆里头,想来是往日都在高处,一时间不习惯,软了腿以致于栽下来了。” 说罢自己先羞涩笑了笑,又说道,“太后娘娘蕙质兰心,必定也知这大雪兰的心。若太后娘娘说不是这样,那想必是奴婢弄错了,倒是该罚。” 先前得到了暗示,这会儿阿好开过口,薛良月便应道,“那大雪兰也不是活物,如何知道自己从树上、崖壁上下来了?可见你是胡诌了。太后娘娘,依奴婢看,阿好这是故意讨打呢!” 打趣之下,见冯太后眉眼缓和,笑了两声,其他人也多少笑起来,阿好知那个小宫女多半是可以保住一命了。 一口气还没彻底松下来,余光瞥到骤然出现的一抹明黄色身影,不觉心里又是一紧。太后娘娘的性子温和,向来更好说话些,可皇帝陛下…… 都道延嘉帝性子暴戾专横,且阴晴不定、不畏人言,阿好在宫里这么多年,多少有所体会。宫人做事笨手笨脚,这是最为他所不喜的。不撞上,却还好,可这已是撞上了……阿好心里没有了底气。 她不是什么闲事都爱管,但那宫女年纪尚幼,且本不应被安排来做这种差事,她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一样是做伺候人的差事,便多少有些感同身受。这样的身份,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不敢不小心翼翼。 阿好垂首随着众人一起与皇帝请安行礼,听得二十三岁的年轻帝王用低沉磁性的嗓音与众人免礼。阿好不得不起身,默默退回了薛良月的身侧。能做的她做了,若救不下来人,她也没有法子。 “母后不该是在赏花听戏的么?怎瞧着倒是停了。”章煜的视线淡淡扫过众人,虚扶着冯太后重新坐下,随即也坐到了冯太后的身侧,却问了这样一句。沈婉如在章煜身旁立着,听到这话便笑说,“原是那般的,只是一名小宫女失手打翻了一盆大雪兰,便停了停。” 章煜看向了沈婉如,脸上浮起淡淡笑意,“朕方才听到宋姑姑说那些话,还疑心是怎么回事,原是这样。朕听宋姑姑说得有趣,又似持之有故,说不得当真是那样,不见得是那宫女的错。”待说过这些话,方道,“只扰了母后兴致,免不了还是得挨上几板子。” 从皇帝口中说出这样一番偏袒的话,且罚得不痛不痒,在场众人心底都瞬间起了些波澜。没有控制住表情的,当时就看向了宋淑好。即便是冯太后,脸上都难免带着少许惊讶之色,只很快消失不见,徒留笑意。 阿好感觉到了不少人暗暗递过来的视线,不觉头皮一麻。往常是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能让皇帝陛下随便放过在他眼前犯了错的宫人。过去就是皇后娘娘求情,或许都不大好使,现在却竟是…… 压下心里涌起的忐忑,克制住内心的慌张,阿好走到章煜与冯太后面前重新跪下,一时间伏在地上细声说道,“陛下谬赞,奴婢并不敢受。” 章煜垂眼看着地上的人,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她奋不顾身挡在自己身前的画面,察觉到众人神色变化,心知自己还是失了分寸。眼前的人,乌黑如瀑的发,盈盈细腰不堪一握,冰肌雪肤,袅袅婷婷,可惜……一瞬之后,他错开视线,脸色不变,却未再多言。 这样的情况,其他人皆不敢随便开口,冯太后一时笑道,“连陛下都这么说了,可见本应如此。阿好,起来罢。” 阿好不敢再说其他的话,垂首谢恩起了身,又听到冯太后问,“陛下可有什么想听或想看的,正好点一出,叫他们重新换过。”章煜只问沈皇后,沈皇后不推拒,提了建议,他便直接采纳了。 于是,很快戏台子上又重新热闹起来。 · 陪着冯太后看过半天戏,再服侍她回长宁宫用过了午膳。直到这会儿,太后娘娘终于歇下了,阿好亦得以有片刻的喘息。她从殿内出来透气,薛良月随即跟了出来,与她一处走着,低声说了句,“阿好,莫再这样了。” 阿好扭头看着薛良月,拧了眉,也低声道,“阿月,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她明白眼前的人不是说她帮那宫女求情的事,而是另外一件,但那亦是她没有料到的。她叹气,又再道,“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么?” 她们两个人已经是十八岁的年纪了,不可能在太后娘娘身边待一辈子,多少为自己谋划一个将来也属合情合理。即使从未曾明说过,可她们也都十分清楚,被太后娘娘放在身边养着,吃穿用度虽比不上公主,但是比照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差了,这里头自然有更深的含义。 即便明白这个道理,可她仍旧有些犹豫,不像薛良月这么坚定往后都要想留在宫里头。宫墙深深,见识过太多的事情之后,她希望有一天可以出宫家去,毕竟她的母亲年纪越来越大又无人照料,这念想却又太过渺茫。可即使太过奢求了些,总归还是盼望着可以离开。 薛良月定定的望了宋淑好,半晌功夫紧绷着的脸方略松了松,复扯了个笑,轻声带着些许歉疚,说道,“阿好,是我错了,不该那样想你。”怕继续这个话题尴尬,又说起别的,问她,“这个月你还没有回过家,想来也是这几天,可是有什么想法?” 阿好当下摇了摇头,“眼瞧着八月就要过去了,差不多是这样了。我正巧也想着与你商量商量,看看是定在哪一天好些。” 薛良月笑笑,道,“那晚些咱们好好算算,好在近来也无大事。”阿好旋即点了点头,便瞧见一名小太监抹着笑脸走了过来,与她们二人行了个礼,说,“宋姑姑,薛姑姑。” “南面墙根子底下,一小宫女说要与宋姑姑磕头道谢,非央着奴才进来递个话,劳烦宋姑姑走上两步。奴才原说宋姑姑错不开身,可对方不依不饶,到底是没了法子。” 这小太监也是在长宁宫里当差的,名唤小豆子,比她们都要小上几岁,平时也是个机灵的,与她们还算是相熟。薛良月扫了他两眼,见对方露出个无赖笑容,亦笑着轻哼一声,没说什么自先回了殿内。 阿好知道这多半是上午那个逃过一劫的宫女了,人既然已经来了,又是存了一份好心,她也不好避而不见。是以就应下了小豆子的话,往南面一路过去寻人。 ☆、第3章 心思 薛良月的话,阿好有些在意。 这后宫里头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她素来清楚。 皇后娘娘稳坐凤位自不必说,再下面德妃、淑妃两位娘娘都是不容轻视的。谢昭仪因曾为陛下挡过一箭,身体遭了损毁,落下|体弱之症,一向多得陛下两分重视。谢昭仪的妹妹,也多少是因着这个入了宫。 此外,叶顺容、顾充仪、苏修仪等人,都有大志向。现今,陛下膝下尚无子嗣,这头一胎的问题,众人更一贯是眼巴巴看着。她虽是女官的身份,但又与普通宫女颇为不同。 当年她与薛良月入了宫,因太后娘娘的怜悯与爱护,甚至可以去皇家的学院里上学,与王爷、公主、郡主们几乎没有差别。其他方面的待遇,更是半点儿都不差。若非如此,她们也不至于能够有今天这样的脸面。 她若真的被陛下看中了——虽然她不觉得是这么回事,意义自然不一样,且不能够说是小事。今天陛下的反常举动,连阿月都是这样的想法,那必定已入了不少娘子的心,她更不能够怠慢。 阿好细细的想着,却也无法摸透皇帝的心思。过去两个人之间因着太后的缘故难免有不少接触,可她不曾存了那样的想法,便会注意着些,并不曾逾矩或是有别的什么,近来也无特殊的事儿发生…… 一面想着,一面不紧不慢往南去,不觉之间,阿好远远地瞧见一名小宫女正垂首站在玉兰树底下。两株玉兰树挨得近,皆是翠绿的叶,白硕的花,花朵又带着些许甜腻的香,愈是走近,香味愈是浓郁,令人不觉沉醉。 小宫女一时间发了呆愣了神,直到阿好走到跟前才察觉到,又或者是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反应过来立时间便欲跪下与她磕头。大概是身上有伤,动作一大难免牵扯得伤口作疼,少不得脸上闪过龇牙咧嘴的表情,阿好伸手扶住了她,没叫她真的跪下去。 “我来便是与你说上一句,不必谢我,我也不过是看在崔姑姑的份上。往后有这样的事情,我是再也不会管的。”让那小宫女重新站定了,阿好方徐徐说道。 小宫女听言,怯生生地抬头看向她,咬着唇,欲言又止,阿好再问,“你叫什么名字?如今在哪里当差?” 宋淑好的声音自带着一股软糯之感,何况人长得粉面朱唇,略一松下语气便叫人不那么惧怕。于是,原本有些紧张的小宫女很快细声细气回答,“奴婢名叫翠儿,如今在浣衣局当差。” 过去是在御衣局,多少有些体面,必定是浣衣局比不得的。今日会被使唤去搬那些名贵盆栽,因着什么没有那么难猜,可这些事情上面,她帮不了太多。想在这后宫立足,靠别人终究非长久之计。阿好听过便罢,很快说道,“回去罢,往后自己小心一些,莫再出这样的错。” 翠儿仍是怯生生的点头,视线越过阿好落到另一人的面庞后,脸色略变,连忙跪下请安。阿好转过身,瞧见了一身紫檀暗云纹滚边锦袍、玉冠束发的宁王章烨正含笑站在不远处,旋即也与他行了个礼。 · 宁王一边免了她们的礼,一边闲闲迈着步子走过来。 他是十九岁的年纪,比阿好长上一岁。年龄更小的时候,还在学院里的阿好与薛良月曾得了他不少照顾。及至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颇为亲和,且算得上是有些私交。 目光扫过翠儿后并未做停留,很快落在了阿好身上,朗目疏眉的宁王只是从容问道,“说完了?” 宋淑好一笑间颔首,答,“本也没有什么事情,原是奴婢不该乱跑,若好好待在长宁宫,便不会累得王爷多走这许多的路。”明白章烨这是有什么交待,话说毕,先让翠儿告了退,复迎上去问,“王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宁王住了步子,待宋淑好走近,又转身沿着先前的路回去。一时两个人并肩走着,他又开口说,“不算是大事,和你提醒一声,让你惦记着帮我酿桂花酒。” “王爷吩咐得却很是时候,”阿好笑起来,眉眼间显出了温柔意味,“这两日桂花开得最好,正巧为做桂花茶、酿桂花酒的上佳时机。只要王爷不嫌弃奴婢的手艺,那便还是照着往年的酿两坛子?” 阿好本打算等章烨来与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顺便问一问,他先吩咐了反而是省事。这些都无法假人之手,索性等到完成了这两件,得了空闲她也方便回家一趟。 阿好答应下来,宁王略一颔首,转而问道,“听说你今日护了名小宫女,是方才那人?”见宋淑好点头承认,又说,“那样胆小的性儿,指不定下回还得闯祸。” “若是如此,奴婢也没法子了。” 阿好知他是拐着弯提醒自己一句,也顺势表明了自己的心思。她还是有分寸的,看在故人的份上护上一次也就罢了,自然没有一次又一次的道理。 章烨听言,并不再多嘴。皇兄今日亦轻轻放过这宫女的事,他当然知道。不过,他没有觉得这值得特别上心。 安平王进贡的盆栽,无论有多稀罕或多名贵,打翻了便就打翻了,且待如何?转念再想,等过上了两个月,安平王赵亮与世子赵检也差不多又要到临安拜见自己的皇兄了,估摸着得有些动作。 阿好不知宁王章烨此时的心思,单单惦记着这两日该提前完成的事情,兀自先在心底做起了安排与规划。 · 当天夜里,与薛良月商量妥当相关的事宜,次日再禀明了冯太后,得到了允准,阿好挑着好时机带着宫人去采摘新鲜的桂花。 其后费了一天的功夫,将桂花茶备下了,封到白瓷罐子里头塞进橱柜存上,也将宁王点名的桂花酒酿着了,阿好终于顺利出宫。 宋淑好不是大户人家的出身,她的父亲过去曾是一名正六品的小吏,但祖上无人做官便无什么根基,母亲同样不是千金大小姐。 虽是如此,但她的父母一直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对她更是由衷爱护,一家人的生活始终和乐融融。 直到她九岁的那一年,一场飞来横祸令宋淑好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时的卫国公府世子不过无意间见了她的母亲徐氏一面,便对美貌的徐氏如痴如醉,整日魂牵梦萦。 打听到徐氏身份之后,卫国公府世子寻到了人,便强行掳走更将徐氏奸|淫,以致她的母亲一夜之间变得疯癫痴傻。 宋淑好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不堪妻子遭此凌|辱,便欲报仇,却不防被小人先下手取了性命。当时的她不完全清楚后来的事,长大一些自然想得通。 出了人命事情便算真正闹大了,卫国公府遭了弹劾,当时刚刚登基、年仅十四岁的皇帝陛下要求彻查,牵扯出卫国公府诸多欺男霸女之事,从此卫国公府也没落下去。 那时的太后娘娘亦听说了这件事,更怜惜她年龄尚幼,没了父亲又只有一个疯癫的母亲。冯太后召见了她,一面之下便道她合眼缘,说想要将她养在身边。家中突生变故,令宋淑好明白自己从此有了照顾好自己母亲的责任。 未及十岁的她只知道,自己若是跟着太后娘娘,母亲往后一定可以安然无恙,不担心会被任何人报复欺负。是以,宋淑好没有犹豫地应下太后娘娘的话,自愿入宫。 之后等出了年节,她到了十岁的年纪,便与薛良月一般被太后娘娘接进宫里,放在了身边养着。一年一年过去,宋淑好也越来越明白,自己可以得到这样的优待,究竟是因为什么……即便对后宫谈不上喜欢,她依然感激太后娘娘的这份恩情。 晨光熹微时,宋淑好从宫里出发,直到日上三竿,马车终于在宋府门口平稳地停了下来。阿好刚下得马车,老仆人已听得动静匆忙跑来开门,将她迎进府中。 笑着与老仆人打了声招呼后,阿好便轻车熟路往自己娘亲的房间找了过去。宋府不大,只是个二进的宅院,如今也只是留下来几名忠心的奴仆好好的照顾徐氏。 她走到窗根子底下时,恰听到屋里一阵动静,知多半是自己母亲疯病发作,连忙放快脚步进得里间。两名婆子并一名丫鬟三个人,这会正在合力将一顿乱抓乱打的徐氏制住。 类似的事情在这些年里发生过太多,这几人更早见怪不怪,个个动作麻利,很快将徐氏制服了。正欲找了绸布将徐氏暂时绑在床上免得她伤着了自己,其中的一名婆子才注意到回府的宋淑好。 此刻被摁在床上的徐氏脸上一片潮红之色,眼底满是血丝,发髻都散了,可原本狰狞的表情在瞧见女儿的一瞬平复许多。 徐氏的变化令阿好心中动容,她却只是让其他人暂时都先退下。那几名婆子丫鬟没有更多的话,当即从屋子里出去了。 看着阿好走到床榻旁,徐氏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奋力挣扎反抗。等到阿好在床榻旁坐了下来,她眼角也顿时间溢出了泪水。 这一刻,徐氏仿佛只是个小孩子,扑到女儿身上呜呜咽咽委屈地大哭出声。 ☆、第4章 丢脸 在宋淑好的小声安慰中,徐氏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在阿好的面前,完全是个只能够依靠大人的三岁小孩模样,两手揪着阿好的衣服,刚哭过两眼仍是泪汪汪的,十分无措。 阿好始终面色温和,让人送来热水,替徐氏擦过脸、洗净手,又帮她重新绾了发,怕她伤着自己没敢添什么首饰,只是髻了朵绢花。徐氏生得白净而气质温婉,稍事打扮,铜镜便里映出了一张仍旧可见昔日俏丽的面容。 虽然哭过一场,但徐氏的精神头还不错,阿好在旁边她也镇定,见着铜镜里的自己反而羞赧得笑了起来。徐氏的心情好转,阿好心中安定又再趁着天气怡人,带着她到外边去走一走散散心。 院子里恰好种着两棵枣树,这个时节枣子已经熟透了,黄澄澄红艳艳且沉甸甸地坠在枝头,很是诱人。徐氏瞧见了非想要大枣吃,两手拽着阿好的胳膊一顿摇晃,不给吃便要哭闹。 阿好神情瞧着无奈,眼底暗藏情绪却更多的是宠溺。招了个婆子取了根细长的竹竿过来,阿好拉着自己娘亲往旁边站了站,瞧着下人敲起枣子。 不多会儿枣子滚了一地,徐氏很是高兴,在一旁拍着手傻呵呵的笑。两个丫鬟在下面捡枣子,间或有枣子砸在她们头上、身上,也不过是笑着哎哟两声。偏偏是徐氏觉得有趣,离了阿好跑到枣树底下也去挨通砸,且乐不可支。 望着有如孩童的母亲,宋淑好不觉想到自己今后的打算。因为徐氏是这样,她才没有怎么考虑过留在宫里这件事。若留在宫里,几乎只有那么一条路可以走。可如果那样,她就不可能再有机会每个月就出来看自己娘亲了。但凡不是成为陛下的后宫妃嫔,到底更方便多照顾自己娘亲。 没多会的功夫便装了半竹篮子的大枣,丫鬟拿了东西去洗。徐氏眼馋看着却不高兴,非要跟着一道过去,阿好只得带徐氏去亲眼瞧丫鬟洗好了枣子,再将她带回来晒太阳。 婆子提前挑了处不那么晒的地方,将桌椅布置好,小几上备下了茶水,再并着两碟阿好回府路上买的糕点。丫鬟将洗好的枣子搁在小几便退到远处,这会儿,徐氏手中抓了几个枣子,嘴里还塞了一个,吃得满足。 瞧见桌子上的东西,本啃着枣子的徐氏霎时间两眼放光,更直接丢了枣子伸手去抓点心。想要就这么往嘴里送,可枣子还没吃完,于是呸呸呸直往外吐嘴巴里的东西,反而弄脏了衣服。 阿好连忙喊徐氏慢些,掏出帕子替她擦去身上的脏物,并不见一丝嫌弃或不耐烦。 · 这一日的早朝,倒是有些不平静,盖因长公主章嫤遭了大臣的弹劾。 章嫤是皇帝陛下嫡亲皇姐,要比章煜大上两岁。她背后,既有太后娘娘撑腰,也有陛下撑腰,除去这两个人再没有人敢得罪她半分。驸马前年因病而逝,长公主未再改嫁。今时今日被言官指摘,亦有多方面的缘由。 听着大臣愤慨至极的话语,章煜看起来却有几分漫不经心。那大臣的话倒还算为长公主留了脸面,可言语之间关于章嫤在长公主府养面首、频繁出入英国公府与府上少爷有染的暗示已颇为明显。 显然,长公主章嫤这般做派是令这个大臣很难以接受的。他说得激动,唾液横飞,涨红着脸,“长公主殿下做下这样的事,实在是……实在是有损皇家体面!”临到最后,留着一撮白胡子,年逾五十的老臣子下了这么一个结论,义愤填膺地看向龙座上的人。 章煜神色淡淡看不出太多情绪,他扬眸望向阶下躬身立着的老臣子,沉默半晌,直叫殿内气氛变得分外诡异,反倒是一笑。 “韩老今日的话,朕怎么听不明白了?”他不疾不徐的发问,自带着一股帝王的压迫之感,反问之下的话语更似透出两分荒谬。 “若朕不曾弄错,韩老后宅妻妾加起来少说有七八人吧?朕的后宫,妃嫔一样不少,如何倒从来没有人说你的不是,也没有人说朕的不是了?” “朕的皇姐一不曾强抢百姓,二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究竟是碍着了谁?嗯?”话说到了这里,皇帝脸色已重新变得严肃,而眼神更凌厉扫过下边的一众大臣,以致于众人越发低下头去。 韩大人因为章煜的这番话,脸涨红得更加厉害。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评论了后宅里的事情,他下意识想要反驳,却不知是否多少被皇帝的话惊吓,略有些结巴,替自己辩解了一句,“可……可,长公主殿下终究为女子!” 他话语方落,章煜的一声哂笑也跟着进入了耳朵,越叫他脸上烧得厉害。活了大半辈子,却再不曾有过如今日这般觉得丢脸的时候了。 章煜或懒得同他多说,但讥笑着起身说道,“敢情你们这些人,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便拂袖而去。 留下殿内的一众大臣,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 阿好与往常一般,亲自下厨为徐氏做了一顿午膳。两个人一起用过饭,她哄着徐氏睡下了,再待上一会便准备回宫。因答应替薛良月带些东西,她先走了一趟朱雀大街。 章煜坐着马车从朱雀大街经过时,闲来无事随便撩起车帘子往外看了眼,便恰好注意到刚刚走进一间铺子的宋淑好。他当即喊停马车,心思稍转,决定等一等。 方做完买卖从店铺里出来,阿好的视线便叫一个人给吸引住了。 他是身量修长,又带着一股卓然气质,即使只是随意站在街边依旧叫人无法忽视。可他的神色淡漠,以致于俊朗面庞平添了几分疏离,兼之眼神锋利,令人不敢逼视。 乍一看见穿着一身寻常锦袍的章煜,宋淑好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眼。可她很快反应过来不是那么回事,更不说章煜很快与她投来视线,叫她认得更加清楚。 这个时间,皇帝陛下出现在这个地方,阿好没法不奇怪。但即使心底有些怪异感觉,她这会儿也顾不得,唯有赶忙迎了上去。 因是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并不好直接行礼,阿好略一犹豫,章煜已是先开口询问道,“好了?”本应是略显熟稔的话,因为语气太过冷漠而变得有些僵硬。 阿好点头,又听到对方淡淡说道,“一起回去。”简单的话却并不给人任何拒绝的余地,一贯的霸道,更没有任何亲昵或是亲密。 丢下两句干巴巴的话后,章煜先行上了马车。留下阿好在原地愣了愣,更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抬手拍拍额头,看向一旁的吕川,对方无任何的话,她只得深吸一气,旋即跟着上了去。 “坐。” 甫钻进马车内,章煜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又免去她的礼。马车里行礼请安比起大街上没有方便多少,阿好唯有谢过恩典,硬着头皮在角落坐了下来。 过去再怎么与章煜有过接触,也没有这样独处的时候。摸不透章煜的心思,此时此刻,宋淑好便很难觉得自在。她绷紧了心弦,坐得笔直,始终低着头,安安静静的,一副听凭吩咐的姿态。 垂首之间,青丝掩映下的一截白嫩细腻的脖颈暴露在章煜眼前。章煜看向她时,视线总不忍错往那半遮半掩之处,既想伸手去拨开那缕头发,又莫名感觉心里头被轻挠了几下。他抿唇,干脆不再看宋淑好,闭眼轻靠着车壁。 马车很快重新上了路,走得平稳。章煜不开口,宋淑好更没有主动说话的权利,两个人便是各自揣了心思,沉默相对。 正是章煜什么话都没有,宋淑好才更加奇怪。她本耐得住,可后来感觉到对方不时打量她几眼,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便又冒出来了。 以前必须面对眼前的皇帝陛下时,没有一刻是她不提心吊胆的。有什么话,痛痛快快地说也就罢了,这么一言不发地……难道她真摊上了什么大事而不自知? “你母亲如何?” 宋淑好心里刚冒出个奇怪的念头,还没来得及否掉,已先听到章煜的问话。她将注意力都收了回来,认真且恭顺答道,“回陛下的话,奴婢的母亲无什么大碍,多谢陛下关心。”说话间,她已是离了座,略行了个礼谢恩。 还没有来得及再坐回角落,原本走得平稳的马车忽然一阵颠簸。 车里的空间只有这么大,突来的动静使得阿好当下失去了重心,整个人都不受控制朝着章煜的方向扑了过去。 她心中惊措,脑袋嗡地一声只感觉糟了……可根本来不及稳住自己的身形。而对面的人毫无动作,没有帮她一把,最终阿好还是无法挽回地倒在了章煜的身上。 这一刻,所有的事物,甚至时间似乎都骤然静止了。阿好的一张脸,更是隔着衣料直接埋在章煜的大腿间。 外面很快响起了吕川告罪的声音,惊慌失措的宋淑好猛地抬起头,表情无法维持淡定,脸更是烧得厉害。她不敢抬头去看章煜的样子,唯有退了两步跪伏请罪,心却扑通扑通跳得十分地凶,忐忑至极。 章煜垂眼紧盯着趴在他面前的宋淑好,因眼前的人扑在他身上而导致的下|体反应清晰无比。即使面上还绷得住,依旧掩不去眼底闪过的怪异神色。 “吕川,领罚。” 没有对宋淑好说什么的章煜,但丢了这么句语气并无波澜的话出来。吕川即刻又应了一声,而此时深觉羞窘的阿好越感到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欲哭无泪。这么丢脸的时候,将近二十年也就这一次了! ☆、第5章 端倪 眼见宋淑好从脸红到脖子根,无从掩饰的娇羞窘迫姿态竟别样诱人,章煜为自己心底冒出的想法而拧了眉。宋淑好固然漂亮,后宫里更漂亮的也不是没有,他从不缺女人,过去也不曾觉得她特别…… 章煜想到前世自己被眼前的人护了一次又一次,再想起前些日子自己下意识护她,又想到方才在长公主府的事,无意识地压了压唇角。宋淑好确实难得忠心,这份恩情他总会报答。 但说起来,他颇为好奇赵检似乎十分喜欢宋淑好这件事。既然能够叫赵检那么放在心里,又爱又恨,多半有特别之处。虽过去一直不曾意会到,但后来她的数次相护,似乎可见端倪。 那个时候就以为宋淑好这个人,未免死心眼又执拗。同样是在自己母后身边服侍的女官,她却不似薛良月知审时度势,适当为自己谋得更好的处境。但为了忠心二字,便白白折上自己。 既蠢,且笨,估摸时常让人不省心。仿似像上次她跑出来护那小宫女一样,明明也与她没有多少关系。何况,这后宫里因为犯错丢了性命的人还少么?她又能够护得了几个人? 如是略转过心思,先时章煜心底涌现的些许怪异感觉已是烟消云散,再不见了踪影。可眼瞧他半晌不说话,宋淑好明显紧张许多,章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好一些,说道,“起来罢。” 自己冒犯了皇帝陛下,不但没有任何责罚或者责骂,更是得了赦免、什么也没有被追究,阿好的心情变得更加忐忑。她仍是不敢偷看章煜,默默地想,第二次了。事不过三,一次两次或许是凑巧,若再有第三次…… 重新坐在马车角落,脸上的热意退不去,阿好便只能埋着头。脑子里一时闪过那个尴尬画面,一时心虚皇帝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的不计较,一时疑惑皇帝突然问起她娘亲的情况,无法安宁。 两人的心思都转个不停,章煜却没有话想说,他也还不十分习惯与宋淑好这样身份的人有太多的交流,并找不到共同话题。 还得费些时间才能回到宫里,章煜自觉寻了两本书册子出来,随便翻了翻,递了其中的一册给宋淑好。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让她随便打发一下时间,省得无聊地干坐着。 · 视线里闯进来了本书籍,惊疑之中,阿好略抬了眼眸,看到的是章煜的半被遮掩住了的掌心以及伸得笔直的手臂。微愣了愣,明白他的意思,阿好将东西接过,依旧是谢恩,却不敢离坐,怕再发生尴尬的事情。 她以为,自己或许不是自作多情,皇帝陛下的举动,确实有些不对。很努力地想了想,他们之间,真的不曾发生过什么特别之事……那么,到底为什么突然对她好起来了?不会是无缘无故,又到底是因为什么? 章煜无心的举动令阿好心里再掀起波澜,这一刻手里捏着的东西,似带着灼热温度,叫她恨不得立刻丢开,却并不敢动作。她只是觉得不对,如果提前有个征兆,多少心里有底,可是全然没有。 阿好又觉得自己犯傻了,皇帝陛下这样,她未显出高兴便罢了,还是这样的心思。要是叫旁人知道,不知道要怎么想她。可她终究还是欢喜不起来。 可以明显感觉到宋淑好的心神不宁,且她这样的情绪似乎愈演愈烈,叫章煜再无法忽视。于是,先前收回去了的打量视线,又投了过来。 发现角落里的人心弦再次紧绷,章煜若有所思,主动说道,“朕没有放在心上,你也不必在意。” 这是说的宋淑好扑倒在他身上的事,阿好听明白了。正是听明白了,好不容易脸上不烫了,转瞬又“腾”地烧了起来。可是皇帝陛下是特地与她解释? 天呐!宋淑好感觉自己受到了冲击。 她将手中尚未翻开的书册子放在了一旁,继而又一次离座,直直跪在章煜的面前。深呼吸之后,便似鼓起了勇气,先喊一声,“陛下!”再道,“奴婢若犯错,还请陛下责罚!”颇有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索性求个痛快且夹杂少许大义凛然的意味。 如是一来,反而是换得章煜愣了一下。他以为宋淑好是介怀冒犯了自己,但这样的话,分明不单单是说这个。可是,好端端的到他面前求责罚,到底是她喜欢受虐,还是在她眼里,他就是个嗜虐成性的人…… 他当然知道宋淑好不是受虐狂。章煜盯着她,眼眸冰冷,脸上倒有了些许笑意,却只更加瘆人。他故意问,“何错之有?” “奴婢不应自以为是,替犯了错的小宫女求情。今日冲撞了陛下,更是大不敬。”阿好可以感觉到章煜冷冰冰语气下的怒意,便知她还是押错了。自己这么一下子没得更惹怒了他,过去了解到的皇帝陛下的脾性,难道已经不作数了吗? 章煜脸上笑意越深,却淡淡说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无讽刺。 阿好不敢再说话,怕一错再错,心里更无底气。纵然懊悔,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之后再多辩解亦无可挽救。 也罢,遭了厌弃,日后更加避了开去就是,她宁愿这样,却不想摸不透心思而提心吊胆的过。过去那样其实就挺好的,阿好心道。 章煜说罢那么一句,既不再开口也没有让阿好起来,仿佛是彻底晾着她了。于是这一路两个人再没有了任何的对话,阿好更是跪到回宫,方才起身。 熬到了头从马车上下来的一刻,她很没出息的想,这样喜怒无常的皇帝陛下,果然才是她熟悉的那个……却一样在想着,没事儿不要招摇到皇帝陛下面前碍眼才是。 · 恭送章煜离开后,宋淑好回到了住处,换衣服时候注意到膝盖泛了淤青,便找了药膏出来处理了一下。之后梳洗过,便去了长宁宫与太后娘娘请安。 到了长宁宫,阿好从薛良月那儿知道了关于长公主的事情。同时,薛良月也提醒她一声,说太后娘娘斥责了长公主殿下一顿,母女俩闹了个不高兴,或许这会心情正坏着。 阿好道过了谢,进了殿内。果然见到了太后娘娘时,半躺在床榻上的冯太后是恹恹地提不起劲的样子。 在床榻前行过礼,冯太后随口问了两句话便打发阿好下去,看着是不怎么想要理人。宋淑好见状也不多言,直接退到殿外。至于今日与章煜之间发生的种种,更没有与任何人提起。 等到阿好出来,等在外边的薛良月才问自己的东西可曾买到。阿好点了头,她便又低声说,“除去长公主殿下那桩,倒是事事都好。但有一件事,大约是让你知道为好……前些日子你帮着求情的那小宫女,今天被谢昭仪要了去,放在碧霄宫里做事。” 谢昭仪要走了这名小宫女,也未必是冲着她来的,可更不敢说不是。薛良月自然是想到了这一层,才会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那一日,皇帝陛下不明心思的小小举动,竟是真的发酵了。 阿好不由得想起了章煜,想到马车里的那些,又瞬间散了心思,只是与薛良月笑道,“能够到昭仪娘娘身边服侍,总比在浣衣局做事更好。”更多的话,皆心知肚明,并不多说也不好多说。 薛良月知她明白,传达过消息便罢,一时再说起了别的。 · 通常情况下,夜里宋淑好与薛良月是与冯太后身边的祝嬷嬷、冯嬷嬷四个人一起轮值的。这一天恰好是薛良月当值,隔天一早,宋淑好要来替她。因而夜里到了时辰,打过招呼,宋淑好便先回了她们两个的住处休息。 大约是白天发生了不少事,阿好睡得不怎么安稳,断断续续做了个梦,梦里一会是自己的娘亲,一会是神色淡漠的皇帝。 她惊醒的时候,天还是黑的,醒来便察觉到身上出了些冷汗。只是努力回想就发现,究竟梦到些什么,她半点都记不清了。唯独记得最后那一幕,自己娘亲哭着说不要厌弃她。 深深吸气,让心情平复下来,阿好方对着外头问了一声什么时辰——她与薛良月平日里都有两个小宫女服侍。见差不多该去替下薛良月,叫她能回来休息,阿好干脆起了身。 一切如常,并无太多不同,宋淑好将自己份内的事情都做得妥妥当当。 太后娘娘今天的心情依旧是恹恹的,脸色瞧着也不大好。可长公主殿下大约也是置气,并没有来长宁宫请安,也没有其他的表示。 冯嬷嬷见太后娘娘这般很是担忧,怕这样窝气要窝出病来,便与宋淑好打了个商量,说,“太后娘娘不愿出门散心,宋姑姑手巧,可否去御花园折一束芙蓉花回来?想来如今应当是开得正好,太后娘娘看着那花美,兴许心情就好了。” 太后娘娘甚喜木芙蓉,宋淑好没有什么可拒绝的,很快应了声好,便带了个小宫女去往御花园。 那几株木芙蓉恰好种在御花园南面深处,宋淑好记得大概的位置,找起来并不算特别的费劲。 可,她时运大概真的不太好。 当不小心撞破皇帝陛下正与新近收入后宫的丽色妃嫔浓情蜜意的一幕时,宋淑好的心里瞬间只闪过这么一个想法。 ☆、第6章 矛盾 前阵子,安平王赵亮往宫里进献了不少名贵花木盆栽,但亦不过冰山一角。在那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贡品,更兼不在少数的美人。譬如说,此时在宋淑好眼前的安秋桐,安美人。 若从常理来说,既然陛下在这里,哪怕屏退了宫人,应也会在远处守着,阿好过来无疑可以提前碰到。可是她一路顺利寻至木芙蓉树附近,不曾见着别的人。如此没有任何的防备,才会破坏了皇帝陛下与安美人的独处。 因骤然撞破意外的一幕,阿好的动作有一瞬停滞,但她没有乱看,很快垂下眼,与两人行礼请安。她似乎昨天刚招了皇帝陛下的厌烦,今天又毁其好事……但希冀皇帝陛下的心情没有被破坏,并不与她计较这无心之过。 从一众新进献的美人当中脱颖而出,被皇帝陛下召了侍寝,且一下子就被封了正五品的美人,安秋桐还是有那么两分得意的。 后宫的情况她了解过,有分量的妃嫔不少,然皇帝陛下现下对她兴趣正浓,恰是她固宠的最佳时机。 因为心里有所想法,安秋桐费了些劲,让人请了皇帝陛下到御花园与她相见。她提前好好查探过,这处地方偏僻,却有几株开得正好的清丽粉白的木芙蓉花,很有情调与趣味,不能更合适。 本以为这儿是在御花园比较偏僻的位置,随便不会有人来,哪知道竟就被扰乱了她的计划。安秋桐缩回自己已经伸向了章煜身前的手,动作有些许不自然。 之后,她看一眼这位看不出此刻喜怒的皇帝,再扫过了正行礼的宋淑好。安秋桐想了想,方记起她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到长宁宫与太后娘娘请安时,见过。 区区一个比宫女好些的女官罢了,纵有些姿色,似乎不过如此。有这一层想法在,安秋桐虽恼宋淑好的突然出现,但未将她放在眼里。 只是绝佳机会被白白的浪费,没有来得及将自己的计划付诸了行动,安秋桐心里终究不悦。前一刻对着章煜的娇媚笑颜,瞬时收敛。 · 一阵清风徐徐拂过,木芙蓉的香气被送到众人鼻尖流连。未在意撞破不撞破独处的章煜,在安秋桐往旁边让了让时,抬手理理衣裳,复垂眼去看宋淑好。心下想着她来得倒很是时候,嘴角有了一丝笑意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身姿笔挺,负手而立,淡淡开口免礼。 待宋淑好起了身,章煜方沉声静气问道,“来做什么?” 宋淑好低眉顺眼,柔声应答,“回陛下的话,奴婢是来为太后娘娘折一束木芙蓉的。” “退下罢。” 章煜的话落入耳中,阿好难免疑惑。她已说明自己是来为太后娘娘折花,如何又要她即刻退下?但她唯有听从。 阿好正准备行礼就此退下,余光瞥见安美人从她身边急急走过,面上似有不痛快,难免愣了愣。视线下意识追着安秋桐去,却很快便捕捉不到对方的身影,阿好亦反应过来,原不是要她告退。 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 转眼的功夫,只剩下章煜和阿好立在木芙蓉树旁。没有了其他的人在,章煜神情明显更轻松两分。 当是时,他又问阿好,“膝盖落了伤?”乍听是没头没脑,略想一想便知晓话里说的是阿好昨天在马车里跪了好一阵子这桩。 “奴婢无事,谢陛下关心。”突来的犹似关心的询问,未令宋淑好乱了神思,她迅速回答,语气从容。可循规蹈矩话语之中暗藏的客套与疏离之意,又太过浅显。 膝盖泛了淤青是不假,但阿好确实不觉得是什么大事。更加重要的是,罚是这个人罚的,又似委屈了她,转头关心起来。 即使依旧不明白过去与她淡漠的皇帝陛下为何一再反常,可她总归不至于因此而幻想一些有的或没的,只是得更加小心应付。 “瞧着你走路都不自然了,难不成要朕在这里亲自验一验?” 昨天叫她跪了那么久,回来便后悔了。章煜过去没觉得自己脾气多坏,回宫以后想一想,似乎宋淑好也没有怎么得罪他,却因此吃了顿苦头。 见她走过来时,纵不明显,可多少有些忍痛的样子,他才拉下脸问她一句,她却不领情。之前也是如此,对她表现得好些,她反而不自在。章煜忍不住想,换作别人,会这样么? 再想到过去他们之间关系冷淡——事实上,他知道十弟与她有些私交,也知道章妡颇喜欢她,连自己的皇姐那样霸道的一个人都与她关系不错。唯独他们,始终像两个陌生的人。明明是这样,她却又能够为他舍命,说不出的矛盾。 “虽然有些淤青,但无大碍,奴婢确实无事,陛下无须挂怀。”阿好生怕他会说到做到,略被言语逼迫,已经换了口风。 章煜轻挑眉头,仿佛意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眼底却有些晦涩不明的意味。他低头拢了拢衣袖,不再多说这个,只是漫不经心道,“待折了花,早点回长宁宫。”而后抬脚离开。 一时留下宋淑好站在原地,行礼目送他渐渐走远。待再瞧不见人,阿好长吁一气方才松懈下来,却没在意他这句早点回长宁宫的话。 · 不但被宋淑好破坏了计划,且自己反而被皇帝陛下赶走了,安秋桐心底的不悦瞬间变成了愤懑。 她走出去一阵,见到自己的大宫女,那股愤懑越难掩盖。但这是在御花园,并不好发作,她不得不暂时忍耐。 可是心里头憋气,脸色总归没法多好。安秋桐郁郁不快,跟在她身后的大宫女更是诚惶诚恐。只安秋桐还未走出御花园,倒先遇见了其他人。 “妾见过谢昭仪,见过谢嫔,与两位娘娘请安。” 安秋桐行过礼,抬眼看向偶遇的这两位妃嫔。面对比自己品阶高上不少的谢岚烟与谢凝露,相较之前,安秋桐的神色多少缓和,不敢与她们摆脸色。 柔弱却妩媚的谢昭仪谢岚烟,被宫女小心翼翼搀扶着。她素来身体孱弱,而白晃晃的皮肤被阳光一照晃似透明,嘴角一抹浅笑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楚楚动人的风情。 站在谢岚烟身侧的是谢嫔谢凝露,虽是亲姐妹,但与谢岚烟五官不大相似,肤色同样白皙却十分红润,笑容更为明媚,是健康而元气的姿态。 安秋桐知道她们的关系,且这位谢昭仪一向很得陛下宠爱。正是因为谢昭仪说宫中寂寞,希望可以有个人作伴,陛下才下旨让她的妹妹谢凝露进宫陪她。 除此之外,安秋桐同样听说,谢昭仪身体不好与陛下有关,但涉及到一些秘辛,更多的无从得知。只知道陛下也因此对谢昭仪心生怜惜,即使时常留宿无双殿,却从不曾碰过谢昭仪……全因担心她身体受不住。 想到这里便莫名忆起先前与陛下之间有过的缠绵,安秋桐忽而觉得不好意思,脸上一热,一时也忘记了之前的不痛快。又默默地想,传言或许是真的呢…… 好在安秋桐低着头,周围其他人皆未清楚瞧见她的脸色变化。谢岚烟或是一样无所觉,微微点头,与安秋桐免礼,温声寒暄。 “安美人也是到御花园散心么?” “嗯。”安秋桐敛去念头,回过神立时记起先前的事,又说,“恕妾多言,昭仪娘娘若是想要往南面去赏花,最好避开那几株芙蓉树。” 看似提醒的话,分明是特意令谢岚烟与谢凝露在意南面的这个地方。以及重要的,此刻在南面的人。 可是她们两个都似不明白安秋桐言语里的另一层意思,谢岚烟脸上的笑一变不变,依旧点头,“谢谢妹妹提醒,”转而与谢凝露说,“既是如此,我们往东面去走一走罢。” 谢凝露当即应和,也不理会安秋桐的尴尬。见她们调转了方向,相携着慢悠悠地离去,丝毫没有被她的话影响,安秋桐忍不住暗啐了两句。且在心底下着结论……这位看起来颇为柔弱的谢昭仪,不会太简单。 · 宋淑好细心挑拣,折了一束开得最喜人的木芙蓉带回了永宁宫。走到殿外时,撞见了从殿内出来的小公主章妡,便笑着行礼。 章妡不是冯太后所出,但她母妃诞下章妡便去了,因而她自小被冯太后养在膝下。冯太后视她如己出,章妡与冯太后关系亦十分亲密。还不曾配驸马,章妡依旧住在宫里,常常来长宁宫陪太后娘娘说话。 宋淑好比章妡要大上两岁,但她们一起在学院里读过几年书,玩在一处的时间也就不少。章妡性子随和又意外洒脱,阿好与她相处时,也就不怎么拘谨。 “哎,这花可真是好看。”章妡见到阿好,快步走了过来,伸手扶起她,跟着顺手从阿好手里接过了花束。 细看了看,章妡笑容顷刻比花儿还灿烂,“若是搁在甜白釉梅瓶里头,肯定更加好看。” 她凑近轻嗅,一时又说,“你还是慢些进去罢,皇兄正在和母后理论呢,也不知道两个人是要理论出个什么来才罢休。要按我说,皇姐也没做错什么啊,又不曾逼迫了那些个人,都是心甘情愿的,还有什么不可以。” “还是皇兄那句话说得对,这后宫里妃嫔可是多多了,倒是没有人说皇兄半句的不是呢。没几个月前,那些大臣还一个劲劝皇兄广纳妃嫔。阿好,你说是不是?” 章妡口无遮拦,一通话说罢才意识到自己的大胆,却并不惧,反而越发嘻嘻笑起来,“阿好,我和你说,这次我可绝对没有错。便是当着皇兄的面,这番话我也说得呀!” 将花重新塞回宋淑好手中,章妡凑到她跟前,又小声道,“皇姐简直是我的榜样和楷模!若这次说通了母后,我觉着,我的好日子也马上就要来了!”说罢,嘿嘿一笑,也不管阿好是什么表情和想法,只拉着她去挑插花的瓷瓶。 ☆、第7章 不妙 章妡亲自挑选了一对缠枝莲纹的甜白釉梅瓶,将木芙蓉分作两小束插在了梅瓶里面。柔润纯净而又挺拔修长的梅瓶将木芙蓉衬得越发妍丽,她与阿好一人捧了一只准备送去与冯太后消气。 本以为太后娘娘与皇帝陛下的争执应该已经告了一个段落,但两人走到门外却发现他们越吵越凶。 章煜到底稳得住要好不少,冯太后却是声量一次比一次拔高,更似愤怒至极。 “要不是陛下见天儿护着她,她哪里能够一日比一日嚣张得厉害?陛下非要说那些话,想来终不过是想气哀家罢了。” “你是皇帝,却说些不入后宫的话出来,好,很好。哀家明白了,只要哀家不好过,你们个个才高兴。只后悔哀家当年没有随先帝而去,留下来碍了你们的眼!” 冯太后怒极反笑,言语之中的指责之意并不遮掩。她将话说得颇重,甚至抬了先帝出来,也是极少数的情况。 一席话令章妡杏眸圆睁,但觉这内容拐到了她从未料想过的地方。她的皇姐养男宠,她的皇兄不入后宫……唔,掉了个个? 跟在章妡身后的阿好同样听见了冯太后的话,更与章妡一样觉得不可思议。不同的是,她更在意冯太后心情不痛快。已经放出来这样的话了,一个不妙,兴许得十天半个月才能真正缓过来。 两人不禁在门外驻足,门里面安静过半晌,章煜的话终于传了出来。 “旁的人说一千道一万,皇姐也不会多计较更不会往心里去。她那样好强的一个人,回去哭了一夜,还不是因着母后的话,委屈她做什么?” “母后什么时候消气,朕的话便什么时候不作数。您气皇姐一天,朕便一天不召妃嫔侍寝,没准还能够博个不耽溺后宫的好名头,叫那些老家伙也消停消停。” 冯太后的话压根没有镇住章煜,他依旧戏谑地说些不正经的话,可又叫人全然听不出开玩笑的意思。 章妡一惊再惊,原先的担心倒是因为章煜的话不见了。一时间她乐了乐,冲宋淑好略略挑眉示意,便一径往屋里头去。 · “母后,您瞧瞧这木芙蓉开得多好呀。”章妡一入了屋子,不管里头气氛如何,但捧着梅瓶走到冯太后的面前,笑靥如花道,“您想不想去散心,散步的?我陪母后可好?” 阿好与冯太后、章煜无声地行过礼,将手中的东西稳稳搁在了个圆杌子上。念着这些话不适合听,她未欲多留,悄悄退下。 章妡想着要将自己母后哄好,没有太在意阿好,她在床榻旁坐了下来,正准备说和说和,反而被章煜抢断了话头。 “你来得正是时候,好好和母后说道说道。若能够将母后哄高兴了,朕回头赏你出宫去玩两天,点夏明哲陪你。” 章煜开出来的条件太过诱人,章妡顿时嘿嘿一笑,两眼发亮,扭头去看自己的皇兄。还没有应下,后者却冲着冯太后躬了躬身,“母后,宣执殿的事情还有很多,朕便先回去了。” 章妡即刻重新站起来,却机灵地适时附和,“皇兄既然还有政务要处理,便赶紧去吧!母后这儿,还有我在呢!”她知道自己的皇兄最是说话算话,待自己劝好了人,少不得许多好福利。 等到目送章煜出了屋子,她重新坐下,一本正经和冯太后道,“母后,说真的,哪怕是为了我可以出宫开开眼,您也得高兴起来啊!” 冯太后瞪她一眼,章妡依旧是嘻嘻笑着,又说,“我在门外听着,还以为皇兄当真舍得下后宫那么多美人呢。可见着我来,连忙便交待我将母后哄高兴了,终究还是不忍心啊!母后莫将那些话当真,皇姐的事儿,您且听我细细说来。” 章妡并没有故意压低声音,章煜一贯耳聪目明多少听到了她后面的话,不免笑了笑,在心里头记下了。 他几乎是与宋淑好前后脚出来,感觉到章煜就在身后,阿好连忙转过身,退到旁边与他让路,倒也无其他的想法。 章煜却没有直接走过去,经过她时略一停步,却喊了一声大太监吕源,说,“把东西拿过来。”吕源即刻快步走到他面前,躬身送上了个半巴掌大的白瓷小罐。章煜没有去接,抬了抬下巴,又对阿好说道,“好东西,拿着吧。” 吕源将东西送到阿好的面前,她不得不接了过来,复行礼叩恩。章煜见她收下了,不再停留,往长宁宫外去。 先前不知章煜为何要命他去取这东西,这会儿总算明白了。吕源看向宋淑好,笑容别有深意,说出的话更是如此,“宋姑姑,还真瞧不出来呀。”见她似想要辩驳,却不再听,只抬脚去追皇帝。 让她早点回长宁宫,原来是为了这个。 宋淑好握着白瓷罐子,又是一阵儿头疼。 · “昭仪娘娘,千真万确。陛下与宋姑姑在御花园南面的木芙蓉树前说了一阵儿的话才离开,之后陛下去了长宁宫见太后娘娘,还与宋姑姑拿了些凝香露。” 小宫女跪在碧霄宫无双殿正殿内,声音不高却足以叫上首处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知道皇帝陛下与宋淑好之间的这些事,谢岚烟不免忆起那一日,宋淑好护小宫女,皇帝陛下亦不曾发作之事。她白净的面庞浮现出一丝疑惑之色,过去未见任何苗头,怎么似突然间就起了变化? 谢岚烟想着章煜与宋淑好认识应有七八个年头,而宋淑好是太后娘娘的人。宋淑好与薛良月两个人,被太后娘娘放在身边,既是作为心腹,更是有别的意义。无论是她们中的哪一个,若是被皇帝陛下收入后宫,无疑可以起到掣肘妃嫔的效果。倘若指婚出去,那又是另一种情况。 想到宋淑好以及薛良月已经是十八岁的年纪了,又觉得这些日子的种种也没有那么的无法理解。谢岚烟眉头轻舒,命大宫女海棠赏过,便挥退了这个来送信的小宫女。 谢岚烟起身,另一名大宫女青桃上前去扶,折回来的海棠也到另一侧搀着她。海棠与青桃都是陪着谢岚烟在宫里多年的老人,宋淑好她们有所接触,也知道些她的事情。 陪着谢岚烟往书房去的路上,海棠到底忍不住说了出口。“娘娘不觉得奇怪么?奴婢一直以为,会是薛姑姑的。没有想到,竟是宋姑姑。” 有些事无须当事人说得清清楚楚也可以看得见,薛良月热衷于在皇帝陛下跟前露脸,宋淑好在这件事情上则明显要冷淡许多。却不是说因为这样,皇帝陛下就一定会选择薛良月。可是,她们都清楚,皇帝陛下不喜欢强迫人,尤其是女人。 青桃听言便啐了海棠一口,笑道,“就你喜欢和娘娘说这些有的没的,是宋姑姑还是薛姑姑,与娘娘又有什么关系?总之,奴婢知道陛下待娘娘是真心,娘娘必定会越来越好。” 海棠也笑,一迭声奉承,“青桃姐姐说得是,青桃姐姐说得对,陛下待娘娘的心意那是阖宫上下都看得见的,我该打!” 谢岚烟没有参与青桃与海棠的相互调笑,对于她们一口一句皇帝的真心,亦不见眼底有一丝欢喜之意,可惜无人注意。 到得书房,待她们准备好笔墨纸砚,谢岚烟支开青桃,迅速写好了封信,而后将信件交到海棠手中。海棠接过,无须特别交待便似乎什么都明白,很快也出了书房。 见海棠离开,谢岚烟再次提笔,这一次,却是她每日的练字功课了。 · 章妡将冯太后哄得开开心心了才回了永乐宫去,一心美美的等着过两日去找章煜兑现承诺。冯太后高兴了,宋淑好与冯嬷嬷等人都跟着舒心。长公主的这一茬事情,便算是过去了。 夜里服侍冯太后歇下后,宋淑好回到住处。章煜拿给她的东西,到这时才有功夫细看。其实闻一闻香味再辨一辨,不难知道是凝香露。 确实是好物,过去太后娘娘赏过她少许,不说淤青,即使是旧伤疤,持续用着都能够慢慢地消去。因为十分的好用,而制起来又不大容易,便也稀罕起来。 小宫女很快备下热水,阿好将白瓷罐子搁下了,想着晚些回来再给膝盖没消的淤青上一点药。若有有心人,今天的事怕是早已上心,无关她做了什么,但关乎皇帝陛下做了什么。既是这么回事,东西赏了给她,她更没必要矫情的不用。 沐浴之后,阿好只将半干的乌黑长发随意披散着。因一会便歇息了,她独独穿了一身偏于单薄的寝衣。不经心回到了房间,迈步进去,桌边却正坐着一人。 瞧见章煜,阿好不觉一个激灵,当即垂首行礼,道,“给陛下请安。”她却忍不住蹙眉,不妙的念头在心底重重划过。 ☆、第8章 稀罕 窗户没有关,外面凉风灌进房间。 章煜在烛火明灭中站起了身,屋子里不够亮堂,照不清他此刻神情。他似步伐闲闲,走到宋淑好面前,略一停步,允她起身。 阿好跪伏在地上,两只宽大的花边袖口相互交叠,如瀑青丝散落在背上与肩上,身上的香味儿若有似无,却很好闻也不腻人。 闻言,动作麻利地重新站起来。阿好始终没有抬头,但恭敬往旁边让了让,无声之中将两人距离拉远了些。 章煜看破了她的心思,无端端被看作禽兽,难免哂笑。他一手背了在身后,错开视线仍是直挺挺地站着,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响了起来。 “给朕看一看。” “奴婢愚笨,不知陛下指的是什么。” “你膝盖的伤。”章煜好心提醒。 宋淑好抬眼看章煜,对上他的眸子竟觉得心虚,再垂眼已知自己的想法暴露了。这些日子,皇帝陛下态度转变,以致于她自己也变得处处拘谨不自在。 今儿个都到她住处了,便不怪她想得多,约莫是那样的意思。忤逆这一位万万人之上又专横霸道的年轻帝王,是什么样的后果……阿好犹疑一瞬,终究还是下定决心。 稍稍往后退了半步,冲章煜一福身,宋淑好垂首说道,“伤口可怖,不敢碍了陛下的眼,还请陛下恕罪。” 章煜似笑非笑,没有说话。却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他竟伸手抓住宋淑好的胳膊。隔着薄薄的衣料,似一样能够感觉到掌下肌肤微凉滑腻。 他手臂用力,似欲迫阿好起身,对方却飞速抽回自己的手臂,不承他的情。于是转眼又见她跪在地上,一副犯了大错的样子。 上次一道回宫也是这样。膝盖不还有伤么?一跪再跪,当真不怕疼。他到底是什么洪水猛兽,令她这么畏惧。 “陛下。”即便知道会激怒章煜,阿好仍是开口道,“在奴婢的心里,陛下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只可敬仰不可亵渎的。” 话说得再冠冕堂皇,其间表明的无非是并不希望自己碰她。章煜倒觉得冤枉,纵然她救过自己而自己也确实感激,可没有想要将她收进后宫。她要是愿意倒是罢了,她不愿意,自己还能强迫了她? “所以呢?” “陛下恩宠,奴婢并不敢受。” 即便觉察到了章煜言语中的怒意,也知道他是明知故问,阿好没有退缩。她甚至抬头去看章煜,眼神坚定,似乎想要表明不是自己随便说说,也绝非欲拒还迎玩什么把戏。 过去与宋淑好之间有过些什么样的接触,章煜已经不大记得了,但他却记得当初她被指婚赵检的时候,未曾抗拒过。他的好,要不得,赵检的就要得?哦……做了赵检的夫人,还巴巴跑去救他,菩萨病? “不知好歹。”章煜冷冷说道,再看阿好,又觉得厌烦。 本是看在她护自己的份上对她忍着脾气、放下身段,她不领情便不领情了,难道还得他来求着不成?单她这性子,要是时时对着,不知得多憋气。 瞥她一眼,捕捉到跪着的她眼中倔强之意闪过,章煜沉声要宋淑好起身,语气依旧冰冷,有少许威逼意味。 宋淑好不顺他的意,却一磕头,竟是说,“奴婢恭送陛下。” 一时间章煜气绝,他弯腰手便捉住了宋淑好的肩膀,继而捏住了她的下巴。章煜没有控制手中的力道,阿好吃痛,被迫抬起头,对上的是他愠怒的脸。 “你这是在蹬鼻子上谁的脸,嗯?” 视线来回扫过阿好面庞,章煜唇角反倒勾笑,当下松手,却是直接甩开,厌弃之意并不掩饰。 “后宫这么多人,数你最喜在朕面前跪来跪去。既然如此,那你便好生跪着,让朕看看你骨头到底是有多硬。” 章煜立时拂袖,再不看宋淑好一眼,走向房门。 薛良月听到阿好的屋子里似乎有动静,又似听到了陛下的声音,心中惊疑不定,又坐立不安,终是过来了瞧瞧情况。 正欲敲门,房门已从里面被打开。见走出的人是章煜,她连忙行礼,却对他怒气冲冲的样子感到疑惑。 章煜却没有看她一眼,径自离去。待他走远了,奇怪不已的薛良月方进了屋内,只见着跪在地上的宋淑好。 “怎么了?”薛良月又惊又吓,下意识深吸一气,切声询问。 阿好看向她,忽然间笑了笑。这笑容令薛良月觉得晃眼,但听到她平静地说,“惹怒陛下,正罚跪呢。” 薛良月莫名一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思及自己先前的种种想法,不由得讪讪而笑。 · 吕源和吕川见章煜面沉似水,比薛良月更加摸不着头脑。知这位的性子,不敢多问也不敢多嘴,只沉默地陪着回到了宣执殿。 章煜进得了殿内,要他们守在外面,吕源和吕川便在殿外住了步子。他在龙案后坐了下来,可心中燥意无法消去。 忆起宋淑好的态度,想到自己又没能控制住脾气,却更恼她谁的好都受却偏偏与他保持距离。 即使努力想要平心静气,依旧看不进奏折。忍耐半晌之后,章煜烦躁地将手中的折子丢在了一旁,喊了吕源进来了,与他吩咐了几句。 吕源看似平静地退出殿外,心中早已啧啧惊奇。白天陛下要他取了凝香露,最后是给宋姑姑的,夜里陛下从宋姑姑那儿出来,心情明显不好,无疑是叫宋姑姑给惹怒了。明明是这样,陛下竟然先低头……这可当真是稀罕之至。 并不敢怠慢,吕源赶到宋淑好的住处传话。看着对方沉默起身,脸上无悲无喜,吕源却是不忍说道,“宋姑姑可千万别拿乔了,能够叫陛下这样的您可是头一人。他日荣宠加身,可莫忘了公公。” “公公莫要胡说八道。”宋淑好拍拍身上的尘土,不把吕源的话往心里去,但劝了他一句。只是罚跪这么一回也算好的了,大约是觉得没必要与她计较,何况她明日还须服侍太后娘娘。 吕源笑着不再言语,回宣执殿复命。章煜听过宋淑好已起了身,即便知道会是这样亦忍不住嗤笑,其后不再想着这一茬,却打定心思,不再自讨无趣亦不再将宋淑好放在心上。 · 这一夜之后,章煜终于待她如常,也没有再寻她的不是。于是皇帝那阵子的反常,阿好亦不再往心里去,仍是尽心尽力服侍太后娘娘。 宫里却暗暗传开了,说陛下本属意宋姑姑,竟遭了宋姑姑的拒绝。看在太后娘娘的面上,陛下才没有拿宋姑姑如何。 薛良月将这些话学给阿好听,阿好脸色不变,只说众人误会了。薛良月不信什么事情都没有,可后来皇帝陛下没有对宋淑好如何特别,她不信归不信,却不再纠结这件事。 于是日子依旧一天接着一天的过。进入到九月之后,原本秋高气爽的天气似乎是走到了尾声,渐渐起了寒意,差不多到了季节交替的时候。 或许是因为这个,皇后沈婉如染了风寒,这几日都没有来长宁宫请安。冯太后惦记着她的身体,便让宋淑好替自己走一趟凤央宫,送些补身子的东西去,顺便看看沈皇后的情况如何。 宋淑好领命,和薛良月一起从库房里挑了点灵芝老参等物,再让冯太后过目确定没有问题,便带着名小宫女去往凤央宫。 因为是走路过去,阿好便抄了近路。 穿过一段红墙夹道,拐弯的时候,一下不察竟是撞上了人。刚稳住身形便见对方要摔倒在地,阿好连忙伸手去了拉她,那人却直接大力拂开她的手,嘴上还在叫唤着,“宋姑姑为何故意推我!” 安秋桐被匆忙赶上前的大宫女从地方扶了起来,站定之后却冷冷盯着与她行礼的宋淑好,质问,“宋姑姑这是什么意思?” “奴婢不意安美人在此,才会冲撞了安美人,还请安美人息怒。”对方推开她的手又擅自认定是她故意害她,这般举动已足以表明来者不善。哪怕心中明白,阿好亦只是先告罪。 在御花园那次被阿好破坏了好事,安秋桐便记下了。再听闻陛下原是对宋淑好有意,却被她拒绝了,安秋桐更嫉恨她惹怒皇帝却平安无事。可同时,她又欣喜宋淑好没有了皇帝陛下这个后盾。 方才在德妃面前吃了回瘪,挨了两个嘴巴子,原就心情不甚爽利,偏偏宋淑好在这个时候撞了上来,安秋桐顿时将怒气都发泄在她的身上,连带着之前的帐正巧一起算。 “是么?你若是无心,又为何故意推我?”安秋桐反问一句,不再给宋淑好开口机会,转头对自己身后跟着的宫人说道,“睁眼便拿些假话唬我,是当我好欺负呢!还不快点拿下,狠狠地掌嘴!” 宫人忌惮宋淑好的身份,即便知道安秋桐在气头上,并不敢劝,同样不敢轻举妄动,怕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安秋桐没想到他们皆不动作,再看宋淑好分明是驯良的模样,仗着妃嫔身份自是不惧。 她冷笑一声,怒骂,“孬种!”两步走到宋淑好面前,便欲亲自动手。手臂都已抬了起来,还未落下,却先叫人抓住,阻止了动作。 安秋桐扭过头,见是章煜身边的大太监吕源,再往旁边看去,却是皇帝陛下,那恼怒的表情便僵在了脸上。 “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动她?” 章煜轻笑的话飘进耳中,被斜睨了一眼的安秋桐,被他眼中的锐利与话中的讥讽闹得下意识直愣愣回看他,忘记了行礼。 ☆、第9章 小觑 安秋桐不明白。 纵然宋淑好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却也不过比寻常宫女好些罢了。她再怎么样,终究是正五品的美人,且还是陛下的妃嫔,陛下缘何说出这种话? 安秋桐愣了愣,在其他人的请安声中飞速回神,吕源已经放开她的手臂。虽动作稍迟了一拍,但勉强没有怠慢,跟上了众人节奏。 她屈身与章煜行礼,即使听过章煜的话亦忍不住替自己辩驳道,“陛下或是不知,妾绝非故意寻宋姑姑的不是。若不是宋姑姑故意将妾推倒在地,妾定然不会如此。” 章煜没有说话,安秋桐紧接着补充一句,“陛下若是不信,自有宫人作证,妾如何敢骗陛下?”她吃准了自己的宫人只能拥护自己,她要是不好他们更没有好日子过。 至于宋淑好那边,安秋桐却不怕。即便终是各执一词,到底没有办法怪罪她,且多半还是得叫宋淑好吃些苦头。 阿好听言,古怪地看她一眼,禁不住紧抿了嘴巴。 “你退下吧。” 章煜并不应安秋桐的话,倒先命阿好告退。阿好便不多说什么,只是领着小宫女行过礼先走了一步,依旧去往凤央宫。 安秋桐愕然望着宋淑好安然无恙地走远,甚至没有被追问哪怕一个字,更加跟不上章煜的思路,反应不及,也无法理解这份没来由的庇护。 不是说,宋淑好惹怒陛下了么?不是还说,陛下见都懒得见宋淑好的么?为何看起来全然不是这个样子? 沉默站了半晌的功夫,估摸着连宋淑好的身影都已看不见,章煜未再多言,抬脚便走,似是往长宁宫的方向去。 安秋桐哪里敢去拦,可也更加懵在原地。她终于记起来自己应该再解释,正欲张口,吕源只笑着劝她,“安美人,陛下的意思,您还不明白么?” “源公公……”安秋桐咽下未说出的那些话,转而看向吕源,当下却只能说出这么几个字,其间不乏疑惑之意。 见她呆愣愣的,吕源善心地让她一个明白,便又说,“不问对错。”不在乎事实真相是什么,也不纠结谁先动的手,对还是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并没有资格欺负宋淑好,而宋淑好也不能被欺负。 安秋桐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脸上满是出乎意料与难以置信。吕源这简单的四个字,令她彻底傻眼。 · 对于章煜的举动,阿好倒不奇怪。安美人本便是撒谎,陛下又不傻,若是远远已瞧见了是个什么情况,不信安美人的话,理所当然。孰是孰非如此清楚,哪怕不喜她,应当也不至于故意将错堆在她身上了。 若明知安美人扯谎,却没有任何惩罚,同样说得上是陛下偏袒。事情真闹一闹,太后娘娘那边,安美人首先不怎么好交代。除此之外,更难保还有别的缘由。只圣意难测,非她之身份可揣摩。 与宋淑好一道从长宁宫出来办事的小宫女名叫兰芳,因阿好一向好脾性又不摆架子,长宁宫里如小太监小豆子或如兰芳,都喜欢与她亲近。 方才的事情,兰芳和阿好的看法有些差别。先前宫里头的传闻,她也听说过,却更不喜那些人在背后嚼舌根。今日见陛下如此的举动,难免以为传言或有几分真,却更为阿好高兴。 “宋姑姑。”捧着东西追上了阿好,兰芳笑吟吟唤她一声,见她看过来,方继续说道,“陛下待姑姑当真有些不一样呢。” “此话何解?”阿好拧眉,放慢步子,反问一句。 兰芳又道,“陛下问也不问,说也不说,但叫姑姑离开,不是一心要护姑姑无事的意思么?安美人算是陛下新近宠爱的妃嫔了,陛下却为了姑姑,不惜叫安美人难堪……” 说到后面她放低声音,想到安美人的举动,兰芳却也疑惑,难道宋姑姑先前是得罪过安美人,否则对方怎么突然寻事挑衅?到底宋姑姑是太后娘娘的人,寻宋姑姑的不是,不是间接开罪太后娘娘么? 阿好对兰芳的解释,不怎么赞同。她瞧着仍是平心静气的样子,细细地与兰芳分析,“你也说了,安美人是陛下近来颇为宠爱的妃嫔。既是如此,陛下又怎么会为了我而给她不好看呢?” “你我皆为太后娘娘宫中的人,安美人若寻你我的不是,何尝不是不给太后娘娘面子?更何况,我并没有故意推她或者撞她,这是明摆着的。” “太后娘娘信不信我,你自清楚。事情若真的闹起来,陛下若想要护安美人,难保不会抹了太后娘娘的面子。可,陛下难道会为了安美人,而与太后娘娘生嫌隙不成?” 兰芳心里知道,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如今待在冷宫里的贤妃,当初便是因为开罪了太后娘娘才落此境地。兰芳还记得,那时贤妃娘娘风头正盛,可远比现在的安美人要风光得多。 一时间觉得阿好分析得在理,又疑心陛下的那句话,兰芳虽点了点头,但仍是迟疑着道,“只陛下又说了那样的一句话……” 阿好却是一笑,“这不是更好懂吗?我既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这样一个身份,陛下说安美人的那句话,言下之意,不正是说安美人得罪不起太后娘娘么?” 兰芳当下恍然大悟,连连笑着点头道,“还是姑姑聪慧,看得明白。”听得阿好说,“方才的话,可千万不要往外乱说。”她很快颔首应是,立下了保证。 · 索性章煜听不到阿好的这些话,否则怕又得受了刺激。 他往长宁宫去的一路上皆脸色沉沉,吕源和吕川冷眼瞅着,对宋淑好皆近乎肃然起敬。 后宫里敢正面顶撞陛下的,宋姑姑是头一人。惹怒了陛下,没有主动求和,反而是陛下先出手相护的,宋姑姑是头一人中的头一人。光是这份能耐,绝对不容小觑,也绝不敢小觑。 章煜没有管他们是什么心思,却自己暗恼了一回。奇了也怪了,那一日是叫宋淑好给惹着了,他不至于计较到现在。 但当时她那副倔强坚定的模样,时不时要在他眼前晃上一回。还有那时她身上的如兰之馨也总似在鼻尖萦绕,手指碰及她肌肤的滑腻触感亦挥散不去。 当真见了鬼了,章煜恨恨地想着。 什么样的女人他没有见过,什么样的女人他没有碰过,投怀送抱的那么多,偏生惦记起了这个人。重活一辈子,越活越回去了。 见她被安秋桐寻隙挑衅,对上安秋桐盛气凌人的姿态也是副无害的模样,瞧着就觉得闹心。有太后撑腰却不骄纵当然是好,可时时皆是易欺负的样子,真叫人憋气。 最令章煜窝火的是,因为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宋淑好哪怕牺牲自己也要救他,这份情他不能不当一回事。那么就看不得她被任何人欺负。对她好又不领情,自己还没法看着她不好,真是说不出的憋屈。 到底算是欠了她,待迟些日子,替她指一门好亲事,他也就可以撒手不管了。章煜大步走进长宁宫内,将与宋淑好有关的想法尽数收起。 冯太后见是他来了,便笑道,“陛下今天怎么有空?”旋即吩咐薛良月,说,“泡一盏桂花茶来,前些日子阿好准备的那个。” “再怎么忙,也该与母后请安才是。”章煜与冯太后问过了好,一撩衣摆坐下,转而却说,“朕今日收到消息,安平王与世子赵检不日便会到临安。” “算着日子倒是比往年略早了些,却也差不多了。”冯太后意态闲适,不疾不徐说道,“这赵世子似乎年纪也不小了,前世子妃去了得有五六个年头了罢,他到如今都不曾再娶,也是痴情。赵世子一表人才,陛下该多关心关心才是。” 章煜淡淡而笑,几不可见地颔首便当是应下冯太后的话。薛良月很快煮好了桂花茶,又重新退了下去。 冯太后知他有成算,提醒一句也就罢了。她抿了口桂花茶,转而笑说,“陛下且尝一尝,这桂花茶还是阿好制的,她这手艺真是一年比一年长进了。” 章煜给面子的尝了一口,搁下茶盏,却语气平淡说道,“煮茶的手艺差了些。”并不过多评价。 “阿好不在,你知道皇后近来身体不适,哀家让她去给皇后送些补身子的东西去了。她若是在这儿的话,亲自煮上一壶,保管陛下赞不绝口。” 冯太后意有所指,余光注意着章煜神色,却未能捕捉到任何期望中的变化。章煜似不明白她话中他意,只说道,“那真是可惜。” · 沈皇后在病中,看起来难免憔悴。宋淑好去了,正巧沈皇后喝过药歇下了,她便只瞧过两眼,问了问沈皇后身边大宫女红菱御医的说法。略待了一阵,留下捎来的东西,阿好便告了辞。 回长宁宫的路上遇到有阵子没见的宁王,章烨有话要和阿好说,要兰芳先退下了。待只有他们两个,宁王却只先笑问,“我的桂花酒呢?” “王爷着急?那是个费工夫的事,您不是不知道,差不多是好了。待过两天,奴婢让小豆子领着人给您送到宁王府去,届时您还是让人存在酒窖里头,待放上个一年即可。” “还是你稳妥,办事儿我放心。也非心急,再急也喝不着么?就是过几天安平王和世子都要到临安了,新的不藏进来,旧的舍不得开坛,怕没了招待。” 这话倒是抬高了她,阿好便说,“奴婢一贯以为自己的手艺上不得台面,承蒙王爷不嫌弃。若要论好酒,王爷哪里竟就缺了奴婢这点子?” 宁王笑了笑,却不再接茬,转而低声问道,“我听说了一些事,难免好奇。你别瞒我,老实说,皇兄与你是什么关系?” 阿好闻言,脸上笑容不由得一滞,跟着再没了笑。无论前面说了什么,宁王将这话问出口她便知前边的话不过是掩饰而已。 她眉眼认真看着章烨,没有质问也非反问,道,“王爷什么时候成了捕风捉影的人了?”她甚至语气从容,可这般从容的话偏叫章烨觉出了她内心的失望。 忆起自己收到谢岚烟的那两封信笺,再听到阿好这样的话,思及往日关系,本就觉得问出这样的话不妥的宁王更心虚以拳掩唇,难免尴尬地轻咳了咳。 “哎,阿好,我只是随口问上一句……别往心里去。” “王爷言重了,奴婢不敢。”阿好一福身,见他没有其他的话,又说,“太后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王爷若无其他的事,奴婢便先行告退了。” 章烨没法再问也不好再多留,只得放了她离开,脸上却闪过了一抹苦笑。 · 九月十二的这一天,天色阴沉,凉风阵阵。 安平王赵亮与世子赵检终于到得临安,皇帝派宁王携一众官员到城门亲迎,足见器重。晚间更在宫中摆下宴席,携百官亲自招待他们。 第二日,章煜依旧命人在宫中设宴,这一次却称得上是一场家宴。不提章煜、赵亮以及赵检,席间除去冯太后、沈皇后之外,便是少许妃嫔。宋淑好与薛良月依旧随侍在冯太后身侧。 ☆、第10章 宴席 随着一声开宴,素手纤纤端着各色菜肴、一般衣饰的宫女们鱼贯而入。丝竹管弦之声顷刻从帐幔后传出,响彻殿内。 打扮夺目的蒙面舞姬亦涌进蓬莱殿内,脚步轻盈行至殿中空旷处,随着奏乐翩翩起舞。于是热闹四起,其乐融融。 直到此时,本该出席的宁王章烨依旧不曾露面。 皇帝章煜稳坐殿中上首位置,左右分坐冯太后与沈皇后。宋淑好与薛良月便站在冯太后的斜后位置,不时为冯太后布菜添酒。 不觉间酒过三巡,年过不惑却身体健壮的安平王赵亮携世子赵检与章煜敬酒。两人站起了身向章煜举杯,一把灰黑相间山羊胡子的赵亮当下开口。 “老臣已是这般年纪,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却不知还可为陛下效力几时。但若陛下不嫌弃,老臣自当鞠躬尽瘁。只愿陛下洪福齐天,愿大启国泰民安,永无内忧,永无外患!老臣先干为敬!” 话说毕,赵亮当先一饮而尽,赵检随着他动作,同样干脆地滴酒不剩。 章煜目光如炬,含笑凝视,却只随意把玩着手中白玉酒杯,未有其他动作。他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说道,“安平王此言差矣,朕听闻您没两个月前还射杀了一头大虫,这身手怕比聂将军也不弱了。” 即便含着玩笑的意思,却无疑是挑破赵亮的虚话,多少有些夹枪带棒。 章煜此时提及的聂将军,正是德妃聂韶光的亲哥哥聂志远。虚龄二十又七的聂志远为满朝公认的武艺出众,尤善骑射,百步穿杨,不在话下。 端坐在章煜身边的沈皇后听言,脸上笑容一时淡了淡,瞥了眼下边正与淑妃冯卉交谈的聂韶光,轻拢衣袖之间已恢复先前姿态。聂韶光察觉到她投来的视线,只笑容愈深,似并不在意。 赵亮哈哈一笑,捏着酒杯的手指不禁曲了曲。他语气、神色皆是泰然,说道,“陛下无所不晓,定也知道老臣足足喊了十二个帮手。陛下太给老臣面子了,为老臣之幸,老臣再敬陛下三杯。” 他却更在意章煜说到的狩猎之事,纵然非秘辛,可皇帝掌握到了这些信息,却在他的意料之外。这个年轻皇帝,倒是一年比一年不好应付。暗暗思忖间,赵亮接连又是三杯酒下肚。 赵检就站在赵亮的身旁,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也是再喝了三杯。他身量比其父赵亮要高上一些,相貌倒有七八分相似。虽是二十五的年纪,但玉质金相,衣冠楚楚,年岁无损风华更添成熟魅力。 与章煜似拒人千里、令人敬而远之的气场并不相同,赵检更多的是会使人生出珠玉在侧的自惭形愧之感,以致于让人觉得他高不可攀,相处时多少谨小慎微。 谢岚烟坐在一众妃嫔中间,神色淡淡,也不与其他人攀谈。她身体不好,只能以茶代酒。瞧着阶上阶下的你来我往,她视线偶尔扫过沉默的赵检,却终究轻眨了眨眼,掩去心思,低头随便用着宫女布下的吃食。 “臣弟来迟了。” 宁王的声音骤然响起,埋首半晌的谢岚烟方不疾不徐地抬头,隔着舞娘看向了在前边与章煜、冯太后、沈皇后等人一一行礼的章烨。 章煜与赵亮刚又暗暗小交了回手,赵亮喝过那三杯,章烨终究姗姗来迟却是来得正巧。他的出现,让可能陷入尴尬的气氛瞬间被扭转。 与众人行过礼,昂藏七尺的宁王立即笑道,“陛下设宴招待安平王爷与赵世子,迟到为臣弟的不是,到底怠慢了客人,理应自罚。若安平王爷与赵世子不嫌弃,本王便先罚酒三杯可否?” 赵亮连声称不敢,宁王却已接过小宫女递来的酒杯,但笑了笑,冲赵亮、赵检一举杯盏,随即喝了个干净。赵亮便让赵检陪饮,也与宁王一般对喝了三杯方才罢休,甚是爽快。 待喝过一场,宁王终于入座,众人继续喝开,依旧尽兴。章煜的话不多,宁王便从中调和,却也不减热闹与兴致。 冯太后见沈皇后似乎有些贪杯,念着她刚病过了一场,不免劝她两句。章煜听到了冯太后的话,便看过来,也与沈皇后说,“你多顾忌些身子。”稍一沉吟,又道,“前头在母后那喝的桂花茶滋味倒是挺不错,皇后还是喝些茶水罢。” 章煜的话令冯太后展眉而笑,她当下吩咐宋淑好说,“阿好,去煮一壶桂花茶来给皇后缓缓酒意。”宋淑好笑着应话,动作轻快退了下去。 薛良月听到章煜的话,忆起那日他评论自己的茶艺不精,埋没了阿好制的好茶。她垂在身侧的手便拽紧了裙摆,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脸上笑意更是勉强。 阿好不知其中有旁的缘故,但桂花茶存在长宁宫,她差了兰芳去取。之后也没有着急回殿内,里头闹哄哄的不免吵人,阿好偷了个闲,只是站在外头栏杆旁吹一吹冷风。 那风急一阵缓一阵,即使不太大,仍是吹得阿好鬓边碎发凌乱。她抬手将乱发顺了顺别到耳后,便听到有人唤她,“宋姑姑。”声音醇厚迷人,有如陈年老窖,别有滋味。 阿好转过身,只见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隐在暗处,缓步朝自己走了过来。辨出对方身份,阿好很快与对方行礼,说道,“奴婢见过赵世子。”又问,“不知世子有何吩咐?” 赵检走到离阿好三两步的地方站定,红漆栏杆附近挂了宫灯,因而看得清眼前之人无论衣着或是容貌。 他却背了手,走近后便别开眼去,才道,“一时辨不得方向了,见宋姑姑在此,上前来问一声姑姑,更衣该往何处?” 阿好不疑有他,看了看周围,跟着与赵检指了个方向,解释说,“世子沿着这边一直走到拐角处,应当有宫人候着,让那人为世子引路即可。” 赵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并没有点头,反而是问,“宋姑姑若是无事,可否劳烦亲自引路?” 阿好在等兰芳并不敢随意走动,附近不见其他宫人。她犹疑怎么给个说法,便瞧见兰芳已经取了东西过来了,于是轻松一笑,与赵检说,“太后娘娘吩咐奴婢与皇后娘娘煮茶,怕是脱不开身了,但兰芳一样可以带赵世子过去。” 说话间,兰芳走到了他们两个跟前。她疑心赵检这会儿出现在这殿外,行了礼,听过阿好的话明白过来。当下将东西递给阿好,兰芳一点头,也说,“奴婢可为赵世子引路。” 阿好的笑容落到赵检的眼中,他眼神微闪,却不好再说其他的话,略一颔首,道一声劳烦,随着兰芳走开。送赵检离开,阿好同样没在原地多停留,握着青瓷罐子自去了煮茶。对于这件小事,并没有上心。 煮好茶水,满上数盏,宋淑好领着小宫女进去殿内奉茶。之后不多时,赵检也回来了。章煜喝着茶,视线在赵检的身上转了一圈,便笑了笑。 冯太后恰好与安平王谈及了世子妃的问题,赵检落座之后,她才开口说,“你回来得可是正好,哀家与你父亲刚好说到了你的大事。” 这话令赵检离座躬身立着,似聆听冯太后教训。 冯太后接着笑道,“哀家知道你是个痴心的,所以这么多年不肯再娶。然则,你该顾念一下自己的父亲。你膝下虽然有两个女儿,但无子,难免要你父亲担心。若是依哀家的意思,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哀家帮你物色个好的,再为你们保媒,岂不好事一桩?” 赵检嗓子一紧,略缓了缓,依旧躬身,说,“些许小事,不敢劳太后娘娘费心。” 冯太后还未说话,赵亮却先笑骂,“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太后娘娘帮你挑选可是你的福气。别人求不来的,你也不知道珍惜。” 说了赵检两句之后,安平王转而又与冯太后说道,“犬子不识抬举,太后娘娘可莫因他这样的人不喜。如此,也更不敢烦扰了太后娘娘。想来有些事情强求不得,缘分到了才好。” “也是,强扭的瓜不甜,强求的姻缘不美。但他日若是瞧中了哪家的小姐,可还是要记得与哀家说的。”冯太后笑着将话说得圆满,不见半分的为难。 安平王也离座与赵检一起谢过了冯太后,他们重新坐下。赵检端起面前茶盏,喝了口热茶,却又听到章煜笑问,“世子觉得这茶如何?” “茶水清亮,茶香馥郁,茶很好,煮茶的手艺更好。” 他坦然的话语,但换来章煜的一句,“世子给的评价这样高,宋姑姑还不行礼道谢?” 于是赵检便看到宋淑好从冯太后的身侧走出来,冲着自己的方向屈膝行礼,依着章煜的话道,“世子谬赞,奴婢并不敢当。” 明明是带着甜味的茶水,似只在唇舌间留下苦涩。 ☆、第11章 有趣 蓬莱殿内众人酣歌醉舞,觥筹交错到夜深也似兴致不减。冯太后熬不住,说了两句,便先回了长宁宫,宋淑好与薛良月跟着告退。未几时,沈皇后与妃嫔们也都回去休息。 早已是兴意阑珊的赵检见阿好走了,更觉得这场宴席乏味。只皇帝不曾发话,他便脱不得身,兼宁王过来亲自把盏越不能显露不耐,唯有打起精神陪着自己的父亲应酬。 宋淑好恰是今夜当值,冯太后喝了一些素酒,回到长宁宫梳洗过便被扶着躺到床榻上,不多时已然睡着。 太后娘娘歇下了,冯嬷嬷与祝嬷嬷也先回去了休息。薛良月心中有事,故意多留片刻,待其他人都散了方将阿好喊到殿外。 “阿好,你说,太后娘娘今天的话可是有那个意思……”薛良月踟蹰着,手中搅着一方帕子,不无纠结地小声问道。 昏黄的琉璃宫灯照着薛良月的一张鹅蛋脸,也照亮她的满面愁容。她不单单是愁冯太后有意无意的话,也是愁皇帝陛下似对她无感,但对阿好却截然不同。 薛良月瞧着站在她身旁的人,确实很好,可自己不见得就差了。她汲汲营营,有心筹谋,费了许多心思,却抵不过一个无心的人。阿好无意,依着陛下的性子,若是清楚,还会如此么? 虽不如薛良月有诸多想法,但宋淑好对于冯太后今天说的一些话同样上心。即便非逆来顺受的性子,可顾虑太多,做事难免拘谨。 她不是了无牵挂的人,也做不来忘恩负义的事。只要太后娘娘开了口,刀山剑树都得去。如此,可以心中有数,大约便足够。总之,不论将来身在何处,都不会轻松。 虽然不在意被指婚或如何,但是阿好不觉得她需要特地牺牲自己去成全薛良月。这么多年都关系不错,更明白各自处境,也更清楚各自难处。她们尽力争取自己想要的,并不相干。 “太后娘娘若是打定了心思,你我纠结也无益。”阿好只作并不懂薛良月更多的心思,轻松地将她的话撇了过去。 薛良月便叹气,说,“我或许是不成了,陛下……”她又笑了笑,“那日陛下来了,太后娘娘命我煮了茶,陛下道我茶艺普通。有些泄气。” 阿好本不知道这一茬,听薛良月说起,对她当下的心思又更清明。阿好脸上同样带着笑,不着痕迹地劝了两句,“但陛下亦曾夸奖过你的刺绣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啊,还有你的书法与琴艺,也都被称赞过。” 薛良月被阿好点醒,为自己先前小心眼的想法感到脸红。她假作看了看天色,接着便道,“已经很晚了,我先回去休息了,明天早点来替你。” 阿好点了点头,送了薛良月两步,而后折回殿内守着。 · 宴席到后半夜才散,章煜乘御辇回到宣执殿,一路无话。他脸上没什么情绪,进了殿内便闭眼懒怠地斜倒在龙榻上,等宫人备下热水。 吕川悄无声息走了进来,一面与龙榻上的人行礼,一面喊了声,“陛下。”章煜便半睁了眼,语气懒懒的,问,“弄清楚了?” “是。”吕川应话,见章煜抬了抬下巴,便左右扫了几眼。待到其他宫人都识趣地退下,他才继续恭声说道,“赵世子当时出去了,没有要宫人跟着。寻到宋姑姑后,只问更衣往何处去。” “宋姑姑听言便与赵世子指了路,世子又问宋姑姑可否帮忙引路。恰好宫女兰芳从长宁宫取到了东西,宋姑姑便要兰芳带世子过去了。” 吕川如实回禀,章煜听罢脸上却是显出个笑,仿佛这是件极有趣的事情。他手指在床榻上点了点,评价三个字,“有意思。” 之后倒没有其他的话了。吕川没头没脑,没有完全领回到这其中乐趣,过了半晌,复听见章煜问他说,“你们宋姑姑,过去就与赵世子有交情吗?” “回陛下的话,以奴才所知,并没有。却不是奴才偏颇,但宋姑姑在这些事上,向来是拎得请的。” 章煜心道,岂止是拎得请。他多问这样一句,不过是再确认一遍罢了。得到预想的答案,章煜心情即刻好上不少,他便展眉坐了起来。 吕川眼瞅他坐着兀自沉思片刻,难得脸上笑意更浓,心里更奇怪。忆起近日种种传闻,又觉寻到了门道,但未作他想。直到听得宫人在外禀报热水已经备下,章煜方下了龙榻,去往偏殿沐浴梳洗。 · 章煜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起床去了上朝,下了早朝回到宣执殿,准备接着与宁王、赵检、夏明哲等人商议每年十月的冬狩之行。 一直惦记着找章煜兑现承诺的章妡,恰好今日守在了宣执殿殿外。她看到许多人在,知时机不对,未免扫兴。倒是章烨看破她的心思,替她开了话头,问,“你怎么在这儿?找皇兄有事?” 走到章妡面前的章煜记起许她出宫的话还未曾落实,听言也张口道,“她来寻朕还能有什么事,朕记着呢,改天再说。” 章煜发话,那这事便没有法子。章妡也不管赵检等人与她行礼,冲着自个皇兄不满地做了个鬼脸,但没在这个时候多耍性子,当下应了话说,“好好好!乖乖等着就是!” 惦记着的事暂时无望,章妡想着今天皇姐要进宫与母后请安,且她不适合多待,说毕便行礼告退,转而往长宁宫去了。 原本想要找宋淑好诉诉苦,她却恰好不在,只长公主章嫤已经到了,章妡当下抛弃了先前所有想法,巴巴上前去抱自个皇姐的手臂撒娇。 “皇姐,我好久没有见你了,可是想死我了!” 比章煜稍长些的章嫤生得仙姿佚貌又自带一股英气,即便是笑着,也不损长公主应有的威仪,从骨子里便透出雍容华贵的气质。 对于章妡亲亲热热的话语,章嫤不过是稍微扬了扬眉,不大给面子戳破,“两天前你才溜到我府上去小玩了半日,怎么就是好久不见了?” 章妡当下满脸惊恐,偏并不敢堵她的嘴,因而只有笑得讨好又怯生生地去看冯太后。见冯太后拧了眉,章妡即刻嘿嘿一笑,连忙说,“母后知道,那日皇兄曾经答应过我,许我出宫玩两天的。我才玩了半天,且又是去得皇姐府上,没有四处乱跑。母后,我多乖呀!” 她自觉替自己寻了个极好的说辞,顺便吹嘘了自己一把,却不知道已经掉入了章煜与章嫤给她挖好的坑里。章嫤心想,皇帝陛下说了,只要她能坑掉阿妡两日出宫游就不再计较她造出的那些麻烦,真是不能更划算的买卖。 冯太后宠惯了章妡,见她笑靥如花又娇俏可人的模样压根没法生气。是以,到底不过板着脸说,“下次再这样,仔细哀家叫嬷嬷好好教教你规矩!”章妡直嘿嘿地笑,离了章嫤身边跑去为冯太后端茶倒水,捏肩捶背。 章妡正忙活着的时候,薛良月从外面进来,福了福,说,“太后娘娘,源公公来了。”冯太后抬了脸去看,吕源已经快步走到她们的面前,与三人行过礼,直接说明来意,“陛下派奴才来与太后娘娘借宋姑姑一会。” “陛下借她做什么?” 吕源看向发问的章嫤,解释,“回长公主的话,是因宋姑姑煮茶的手艺昨儿得了赵世子的夸赞,陛下便说让宋姑姑今儿个也过去煮上一回,好让赵世子能够多品一品。” 冯太后听了这话,微微蹙眉说道,“阿好昨夜当值,早上才回去,这会儿多半还歇息着呢。”她却疑心章煜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想让阿好…… “宋姑姑昨夜当值,恐怕是不行了。不过源公公,依我看,让薛姑姑去不是也一样么?两个人煮茶的手艺相当,都是顶不错的。既来了借人,总不能空着手回去罢。” 章嫤说完就看向了一旁的薛良月,问她,“薛姑姑可走得开身?”薛良月只是看向冯太后,冯太后便望她一眼,说,“阿嫤说得不错,你去也一样的。去罢,陛下的吩咐要紧。” 薛良月心中涌起小小的欣喜,低头咬唇福了福,跟着吕源一起退下。本担心自个今日妆容不知好不好,又不敢怠慢了,只得略微整了整,随着吕源一道儿去了宣执殿。 · 宋淑好还正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被一阵急促的声音吵醒了。她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便看到兰芳一脸的焦急。还没醒神,又已听到她说,“宋姑姑,你醒一醒,别睡了。” 以为是出了大事,阿好连忙拥着锦被坐了起来,追问,“这是怎么了?”可熬上一宿又只睡了一个多时辰,骤然被吵醒不免脑袋疼得厉害。 “姑姑快起身梳洗,然后便过去宣执殿罢。这要是迟了,真不知道薛姑姑还能不能好好的……”阿好没听大明白兰芳的这话,愣了愣,又听到她继续说了下去。 “本是陛下让源公公到长宁宫找姑姑去宣执殿,但姑姑今天不是休息么?恰好长公主殿下在,便说让薛姑姑去也是一样,太后娘娘也是这样的说法,薛姑姑便去了。” “不知怎么的,陛下动了怒,估摸着多半是要罚人。源公公便悄悄让人递了消息出来,要姑姑赶紧走一趟宣执殿。” 兰芳急匆匆说完,便拉着阿好下了床榻,招了宫女进来伺候阿好洗漱梳妆。阿好晕晕乎乎,却也明白是怎么了。本觉着她哪怕去了也没用,又觉得好像是与她有些关系,只得由着兰芳折腾。 ☆、第12章 人心 紧赶慢赶,宋淑好仍迟了一步。 进了宣执殿的地界,没多走上几步,便听到一阵板子的声响。等到再近了一些,薛良月痛苦的呻|吟与低低的啜泣声也隐约可闻。 阿好白了脸,寻声望去,只见两名大力太监将薛良月摁在了地上,又两名太监正举对她施以杖刑。薛良月此刻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唯有苦苦忍耐。 不知道她这是挨了多少板子了,阿好但看到薛良月脸色煞白,额间冒出冷汗,泪水和着汗水落在地上积聚着竟是湿了一片。 随阿好一起赶来的兰芳看到这样一幕,不知觉低呼出声,又连忙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很有些不敢置信。 兰芳以为,薛姑姑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且哪怕是太后娘娘也没有舍得下过这样的重罚——即便其中有薛姑姑平日里行事挑不出错的缘故。可能够是因为什么,将陛下触怒至此? 吕源焦急站在殿门口处等着,见宋淑好终于来了,却竟停了步子,急忙快步迎了上前。他攒眉苦脸,走到宋淑好面前匆促道,“姑姑可算来了,您进去了千万机灵着些,陛下这会正上火,莫要惹陛下不喜欢。” 阿好还未应声,吕源已经推着她走。阿好看别的顾不上,但问吕源一句,“源公公,这好端端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吕源便“唉”一声,说得含含糊糊,“薛姑姑不小心说错了话,这也是没有法子。总之姑姑小心些就是了。” 没两句话的功夫已经行至殿门处,一粉色宫装的小宫女恭敬地端了黑漆木质托盘,托盘上搁着青花茶盏在那等着。吕源将托盘接过往阿好手里一放,复带着她去往殿内。 只是吕源这含糊的话,叫阿好更觉得莫可名状。怎么说得,但凡她人来了,事情就好解决了一样?或者是没有睡醒脑子迟钝转不过弯,阿好依旧没有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办最妥当,迈步进殿,却颇为发虚。 · 宣执殿内统共坐着四个人,章煜,宁王,赵检,以及两年前因为连中三元被章煜重用,而今在大理寺任职的夏明哲。宋淑好端着茶水进来,低着头没有看谁,几人的视线却无一不落在她身上。 外头的人一个一个都火急火燎,一副出了大事了的样子,阿好先入为主,以为殿内气氛恐是非比寻常的可怖。可分明并不是那么回事,她难免尴尬,更进退两难,不得不矮身行礼,一一奉茶。 这么些人在,压根没法为薛良月求情或是怎样。阿好以为,还不如去求太后娘娘为好,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有她的事,但想着待奉了茶便悄摸退下。 偏是与赵检送上茶水时,宋淑好刚刚将茶盏搁在旁边的矮几上,已听到他问,“宋姑姑自己煮的茶?”似又解释般说了句,“本听说姑姑并不得空闲。” 阿好抬眸看他,对上赵检炯炯目光。她恍惚心惊,有所不解,却淡淡而笑,正准备回了赵检的话,倒是被其他人一时截住话头。 “她这么巴巴的跑过来,哪有功夫去做那些?”章煜一手覆在茶盏上,正襟肃坐,缓声说着,“世子都开口了,还不去换过茶水?”他似语带讥诮,可寻常说话也是如此又似并无不同。 阿好没有深想,也没有揣摩章煜话里的意思。只是想到薛良月此前的遭遇,她转身冲章煜福了一礼,顺着他的话说,“是,奴婢这就去。” 赵检当下又说道,“宋姑姑不必如此。”他豁然起身,离座与阿好比肩而立,冲着章煜一躬身,“陛下厚爱,原不应辞,只亦不敢多添麻烦,臣并无所谓。” 阿好微微侧了脸去看身旁的人,分析着他的话,似乎是说,陛下最初之所以差人去长宁宫找她过来多少是为了他。因为昨天宴席上,那一番话么? 同样在殿内却未出声的宁王与夏明哲,当下都去看犹似反常的赵检。哪怕赵检看起来一如既往从容淡定,可明显庇护的话更具有说服力。只是他与阿好站在一起的这画面,两个人心里不约而同皆涌出了一对钟情璧人的看法。 章煜没有避开这一幕,而他眼底划过的情绪也没有人注意到,心底却是嗤笑赵检的行径。众人只听他仍旧缓声说,“宋姑姑本就日日为朕的母后煮茶,想必不会觉得麻烦,你又介意什么?” 他唇角扬了扬,竟是话锋一转,再对阿好道,“你要是表现得好,这次薛良月后面的责罚,朕便可以免了。”抬手间,吕源立刻退出殿内去将正杖责薛良月的宫人喊停。 · 从阿好踏入殿内便已骑虎难下,然须臾之间,事情走向与她预想亦有出入。 很多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阿好知道。在太后娘娘身边待了许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亦非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 安平王雄踞一方,手中又掌有兵权。陛下刚刚即位之时,年龄算不得大。那个时候,边关不太稳定,安平王与世子却也因此而立下了战功无数,在朝堂上分量自不一般。 两年前,安平王便主动与陛下提出上交兵权,只是直到现在依旧不过一句空话。陛下心中即便有所忌惮,可他们功劳亦重,其中牵扯到的东西太多,面上总要宽待。 阿好明白这些,对陛下与世子态度,以为很好懂得。可陛下骤然提到薛良月是为何?还给她开出这样的条件。且余光瞥见世子一瞬脸色,怎有些不大好? 源公公道,是薛良月说错了话才招了灾祸。她说错的话,难道是与她以及世子皆相关吗?可似乎依旧有说不通的地方。 满心不解、恭谨小心从殿内出来,阿好刚走到殿外,便揪住了迎面走来的吕源,蹙眉问他,“源公公,这究竟是怎么的?阿月到底说了什么话?能不能好好说个明白?” 吕源肃了脸色,对阿好比了个嘘声,将她往旁边带了带,低声道,“甭管怎么,现在这样不挺不错?” 阿好没感觉到哪里不错,吕源却又说,“薛姑姑在陛下面前道,宋姑姑昨儿个回去以后,因为世子的夸赞而十分高兴。” 她怎么不记得自个昨天回去以后很高兴了?阿好皱眉,想怀疑一下这话,又不觉得眼前的人有骗她的必要,可她同样不希望薛良月真的故意说了这种带着明显暗示的话。 “宋姑姑,古往今来最是人心难测,相安无事,或不过因无利益冲突罢了。这样浅显的道理,您一定懂。”吕源嘴上说着,心里更有想法。 陛下本就在意宋姑姑与赵世子两人关系,尤其是在意宋姑姑,且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赵世子似乎也看中了宋姑姑。 薛姑姑在陛下与赵世子面前,说宋姑姑为世子的夸奖而高兴不已,陛下能不动怒么?虽然是借着别的由头发作她,也终究是因祸从口出。 吕源暗暗寻思,这一位当真厉害了,不声不响,却已高出旁人许多。想归想,这些话是决计没法说给宋淑好听。于是提醒过宋淑好一句后,吕源便领着她往偏殿去了。 · 前一天夜里,薛良月与她说了自己的担忧,以为劝过之后多少想通了,可今天看来并非是她以为的那样。阿好知道不应该天真,可若事情不假,这么多年的情谊却也算白白折了进去。 重新煮茶送去,原先殿内众人却已不见,徒留章煜正坐在龙案后埋首,似已开始批阅奏折。变故太快,阿好差点觉得之前的那些都是她在做梦。 一时间,章煜头也不抬道,“站在那儿做什么。”阿好便端着茶水到龙案前,待到她走近了,章煜抬头,点了点案几又吩咐,“研磨。” 还没完全跟上他节奏的阿好,慢了一拍方依着他的吩咐做事。前一刻尚是字字句句都要斟酌着出口,下一刻因由还没明白,倒什么事情都没有了。阿好一下想着殿内发生的事,一下想着吕源的那些话,脑袋更加不灵光。 “没见着人失落了?”章煜莫名的话让阿好想也不想就摇了头,章煜笑了笑,转而再问,“想知道她为什么受罚?” 阿好不觉手势微顿,以为这会儿的陛下好说话到不像是以前的陛下了,是有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吗?确实想要知道,何况是对方主动问的,阿好不太客气却十分诚实的点头。 章煜好心替她解惑一回,“讨厌别人拿假话糊弄朕。”吕源的话又冒出来,她即便想知道皇帝怎么清楚那是假话,却未敢说出口,复点了点头,样子乖顺。 停了半晌没有说话,章煜又批完两本折子,搁在一旁,看一眼阿好,却看到她竟站着睡着了。她只是闭了眼,手上的动作停了,神色平静又呼吸平稳。 粗心忘记宋淑好一天一夜没怎么休息,章煜喊她两声不得回应,便搁下朱批御笔,起身小心抽走她手中墨条。 大约是太过疲累,章煜动作又小,阿好没有惊醒。章煜默了默,没有犹豫横抱起她,径自将阿好送到里间小憩。 ☆、第13章 运道 难忍的疼痛使得薛良月整个人都晕厥过去,她被两个小太监拿春凳抬回了住处。冯太后听说了这回事,没有特别说什么,只叫人去找个医女给她瞧一瞧。宫人听了吩咐,自去太医院请人。 宋淑好去看她时,那名医女恰好替薛良月看过情况也开过了药。见着了她,那医女行了个礼便退下。阿好点了点头,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正趴在床榻上的薛良月身上。 她身上的衣服被人直接拿剪子给剪开了,伤痕累累又触目惊心的背部暴露在屋内众人的眼前。原先正在与薛良月用湿帕子清洗伤口的小宫女,在见到宋淑好时便连忙停下动作屈身行礼。得到阿好的示意,她才敢继续,动作瞧着更加小心。 薛良月大约还不曾醒,小宫女动作再如何谨慎,免不了还是牵动伤口,昏迷中的她无意识发出了几声嘤咛。清理干净周围的血迹,一道道伤痕在雪白肌肤的衬托下唯有更目不忍视。 宋淑好站在床榻旁边看着薛良月这般,心情止不住或多或少有些复杂。过去无论如何,她都觉着只要做好了自己的事情,大部分的麻烦都可以避开,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的。 可自从说不清缘由地与那一位有了牵扯之后,似乎就不一样了。大大小小的麻烦一件件找上门,前有安美人,后有薛良月,下一个会是谁无可预知。那一位的态度,更令她摸不着头脑。 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宣执殿内醒来,再想到与安美人那一次,不该是因为太后娘娘才出手的么?更早些,惹恼到了这个人……阿好暗想,马车里的那一次,着实尴尬却也罚过她一回。后来又惹怒一次,同样罚了跪。 如果和薛良月说错话便挨了板子比起来,似乎确实算好的了。但是这样比较的法子,未必太过自我安慰。如果不是因为太后娘娘,还能够是因为什么?难道是陛下觉得她有别的利用价值? 平时照顾薛良月的小宫女兰香取了伤药回来,阿好从思索中回神,略略颔首,终究没有说什么,回了自己的房间。 头疼得厉害便想着再睡上一会,躺到床上脑子里乱哄哄一片压根无法入睡。不管怎么样,她都将一件事想得十分明白,与那一位牵扯越少越好。可她又还能够像过去那样在这宫里生存吗? 辗转反侧,徒增烦恼。小半个时辰过去依旧只是疲累却再没有办法睡着,阿好折腾着起身梳妆准备回去冯太后身边服侍。 收拾妥当之后,瞥见装着凝香露的白瓷小罐,阿好静默半晌,喊了个小宫女进来,将东西递给了她,交待两句。小宫女应声去了办事,她也出了房间。 · 宁王从宣执殿出来,没有与夏明哲一道,更没有和赵检一路,只是去了长宁宫与冯太后请安。章煜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他早已习惯,宣执殿内发生的这些,除去有些怪异的赵检之外,其余的他都没有怎么上心。 再从长宁宫出来,准备出宫回宁王府的路上,随从忽而和他低语两句,他拧眉肃面,脚下方向却已生出变化。 宁王一直走到一处偏僻的宫殿,与其他大部分宫殿不同,这儿明显破败许多,也几乎不见人影,有些难言的寂寥与落寞。 殿门口的匾额写着长春宫三字,长春宫,恰为冷宫。跟在宁王身后的随从将门推开,宁王走了进去,两名随从则自觉留在外面,没有再跟着。 瞧见了人,宁王先出声问道,“有什么事?”他脸色凝重,又似不耐,更像是对自己被喊到这个地方感到极为不满。再怎么地不情愿,终究还是过来了。 章烨的声音传来,楚楚动人又身姿窈窕的女子徐徐转过了身,一双翦水秋瞳只望着他。她的脸上却露出些许恼意,眉头轻蹙,“没有事便不能找你了?你我是打小相识的情分,难不成你都忘记了?” “没有事,我先走了。”宁王并不买账,脸色更不因她的话而有半分舒缓。话说毕,当真转了身就要离开。于是他听到身后的人一跺了脚,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了一些,赶忙喊他,“阿烨!”步子却迈不动了。 见章烨停下,微微侧头,肯多听她说两句话。谢岚烟缓和呼吸,兀自走到他的面前。她比起宁王足足要矮上一个头,不得不仰头看他,但笑了笑。宁王垂眼看她,眼底便映出一张宜喜宜嗔的熟悉面庞,脸色却越瞧着严肃。 “你上次同我说过,陛下与宋姑姑之间没有什么。可是,今天在宣执殿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你说给我听听?” 虽然连半天功夫都还没有过去,虽然只知道薛姑姑惹怒了皇帝陛下挨了罚,但这件事已然悄悄在宫里传开了。消息灵通一些的,便没有谁还没听说。 “没有什么。”宁王确实不觉得有大事,因而淡淡回应,没有故意敷衍的意思。谢岚烟不信这话,又追问,“没有什么薛姑姑怎么会被陛下……” “薛姑姑失手打翻茶盏,烫着了陛下。” 宁王眼也不眨看着谢岚烟,没有错过她在听到这话时,一下紧张的神情,心下顿时一痛,更厌烦自己出现在这里。 于是烦躁的情绪涌了上来,不想再多待。听到谢岚烟追问自己皇兄如何,亦不过是说了句无事,章烨便再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谢岚烟有其他在意的事,见他又要走,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你再和我说说宋姑姑,到底是怎么着?” 宁王斜眼瞥向她抓住自己手臂的一双素手,不动声色将手臂抽了回来,沉声提醒对方一句,“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稍微想了想,他又觉得有必要替宋淑好撇清楚,便再说道,“皇兄和阿好没有什么,你别再揪着阿好不放了。” 章烨多少为宋淑好辩护的话叫谢岚烟心底有些异样,更似因他语气冰冷而眼中闪过失落。她垂眼颔首,再抬眼却见章烨正盯着院中角落的一口枯井,神色奇怪。 想要发问,见对方唇语暗示有人,要她先走一步。谢岚烟当即心中一惊,不意院中竟有其他人在,未敢多留,便戴上披风风帽,稍事遮掩,提醒章烨小心,赶紧离开了长春宫。 · 宁王盯着那口枯井片刻,待到肯定谢岚烟走远且未折回,才厉声道,“出来。”语气里更有威胁之意。他说过这两个字,等了一会,果然有个人从那枯井后头显出了身形。 枯井有两尺来高,这人是蹲在枯井后头的,便几乎将身形隐匿。章烨是察觉到一声莫名的闷响,听起来,应当是什么东西磕在了井壁,才注意到了有什么不对之处。 不多时,一个医女打扮的人出现在章烨视线之中。那人行至他的跟前,噗通一跪,便说,“奴婢什么都没有听见。”却仅是欲盖弥彰。 宁王见她似乎不大识得自己的身份,不理她没有分毫说服力的辩驳,只是说,“抬起头来。”眼前跪着的人迟疑着仰了脸,因被发现而显出的惊恐之色还残留在脸上没有消去。 看着是十□□岁的样子,能够进太医院做医女,应是医术不错。不是什么倾国之姿,倒也算得上清秀。神色虽是惶恐,但眉眼间却透着少许地倔强,且眼神坚定,能跑到这种地方来,胆子应该挺大。 “你叫什么名字?”打量过后,章烨又问道。 那医女倒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奴婢名叫凌霄,是太医院的医女。”章烨还没有发问,她自己先解释一通。 “奴婢方才去了给薛姑姑看伤,本来是要回太医院的,路上又遇到个小宫女,哭着跪着要奴婢跟着她来给她的主子看诊。奴婢一时心软,便跟着过来了。奴婢到太医院时日尚短,对宫里并不相熟,小宫女忙着照顾她家主子,奴婢没好意思要她专门相送,才会不小心迷了路。” “误打误撞走到这儿,想要寻个宫人帮忙指路的,谁曾想……但是,奴婢可以发誓保证,奴婢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什么都没有看到,绝不会向外透露半个字。只求饶了奴婢性命,放奴婢一条生路。” 乍听之下她的话是言之有理,可仔细想想,便知道她有所隐瞒。章烨沉默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见他似乎不大好糊弄,凌霄顿时感到了紧张,怕被继续追问。可是章烨却竟没有再问这些,但问她,“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凌霄思考了一瞬,猜测道,“宁王殿下?” “嗯,记住了。今天的事情要是泄露出去了半个字,我只找你。” 凌霄见他竟肯放过自己,可想到他真的是宁王,竟与后宫的娘娘有牵扯……深深觉得运道十分的不好。 撞见什么不好,撞见陛下可能头顶被人种了草?但想到听说的皇帝陛下那些传闻以及听到的这些话,她又难免觉得,没准陛下其实知道呢……? “请宁王殿下放心,奴婢便当自己瞎了眼聋了耳哑了口,绝不说半个字。”凌霄连忙又许下承诺,再三起誓,望章烨赶紧心安。 章烨倒确实放过了她,没有任何惩罚让凌霄好好地离开了长春宫。只是等她走后,招了随从,低声吩咐去查一查凌霄的背景。 ☆、第14章 歪理 安秋桐听说宣执殿的事时,正在淑妃的锦瑟殿内喝茶。如果是别的人,或许也罢了,可是偏偏与宋淑好相关,她便忍不住讥笑,少不得掂酸吃醋。 她搁下茶盏,对一旁瞧不出什么情绪的淑妃说道,“姐姐是不知道,这位宋姑姑当真是手段了得。妹妹入宫这些日子,若说有还不清楚的,但姐姐总了解陛下的性子。” 在德妃那里吃过苦头,安秋桐一心想找回来。奈何比较之下自己身份在德妃聂韶光面前全不够看,她自然转而想到投靠据说与德妃往日多有龃龉的淑妃冯卉。 冯卉是冯太后娘家的人,背后有冯太后和冯家做靠山,又是与德妃几乎比肩的淑妃身份,在安秋桐看来是最佳的献好人选。最重要的是,淑妃竟乐意搭理她的殷勤与讨好,说不得是因为知道了德妃对她的态度。 安秋桐避开对自己无益的话,对冯卉愤慨地说起先前和宋淑好的两次冲突。只是她说了半天,皆不见冯卉因她的话触动,安秋桐便一狠心,道,“妹妹别的倒没什么,唯独介怀陛下那时……陛下若认为我错了却并不罚我,若认为我是对的,也没有说什么话,但丢开手算完,姐姐可否提点妹妹一句,究竟该作何想?” 冯卉似终于起了点兴致,也不纠结别的话,单单指着这段与安秋桐说,“你终究为陛下的妃嫔,且你们之间这么点小事难道还要陛下费心劳力么?你不再招惹她,往后自然也无事。” “但陛下还说……妹妹没有资格动她……本以为,无论如何,也不过比普通宫女好些罢了。” 这话却使得冯卉轻笑了一声,安秋桐看向她,她直了直身子,慢悠悠道,“你看不上她没什么,但打狗还看主人呢,若不然你以为呢?” 安秋桐听过冯卉的话一脸恍然大悟,连声说,“还是姐姐聪明周道,多谢姐姐的提点!”做足捧场的姿态。冯卉不知受用不受用,只笑了笑,重新端起茶盏慢慢地抿了口茶水。 · 第二日,陛下罚了薛良月的事情就在宫里彻底传开了。宋淑好虽牵扯其中,但不是人人都对她有所想法,更多的宫人还是在意连薛良月都遭了罚,不比她的大家没准儿往后日子更不好过。 宋淑好能发觉到不少人的眼光异样,这件事上,太后娘娘没有特别的话,她留了心眼可不太有所谓。只是太监小豆子晃到她眼前,一副嘚嘚瑟瑟的模样,说些浑话,叫她颇为不痛快。 “单你知道得多?看得明白了?我但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福气,你是哪个庙里出来的神佛还是哪个观里出来的道长,掐指一算天机俱明了。小豆子,你厉害着呢,是我有眼无珠,今天才发现。” 阿好蹙眉说罢,见他换上了奉承拍马的模样,却没有停休反而冷笑两声,又说道,“你当着我的面,就敢说那些糊涂话,背后还不知道怎么拿我讨趣,也说不得怎么糟蹋我。这些话,你还同谁说过?” “姑姑这话说得……叫人心窝子都戳烂了!我小豆子是没心没肺的人吗?”小太监一脸的冤枉,“没影的事情,我怎么敢拿到姑姑面前说道?天地为证,日月可鉴,我是真心为姑姑好啊。” 小豆子四下一看,没有旁的人在,凑近了阿好,悄摸分说,“昨天姑姑还没有从宣执殿回来的时候,宁王殿下来与太后娘娘请安。奴才和宁王殿下身边的小德子公公偷偷地探了一回话,好不容易听来的。” “小德子说了,姑姑这一回要么是跟着陛下……要么是跟着赵世子……”他手指在空中虚点了点,复别有深意嘿嘿一笑,“姑姑也是这个年纪,该来的,总是要来么不是?不拘是哪一位,姑姑还能没有好日子过?” 宋姑姑必定能够记得他的好处,她若有了好日子,他的好日子能远到哪里去?小豆子觉得,自己这十两银子,花得非常值。 本以为这个消息能够让宋淑好高兴高兴,哪知道对方听过,眉头都快要拧成麻花了,他忙又道,“姑姑知道,小德子没别的,就是贪财了一些,可不是不醒事的。他是看在我与他的交情上才透露一二,绝不是那等子大嘴巴的人。姑姑晓得了以后提前有个准备,不也顶好么?” 小德子是宁王身边的人,宁王之前探过她的心思……阿好凝思,愁眉不展。小德子大嘴巴乱说话,但无凭无据,怕是并不敢说。 只阿好又觉得,皇帝陛下无论是何目的,没道理会在意她的意见或想法。既是如此,哪怕是因赵世子亦无法彻底解释陛下的某些行为。要拿捏她何其容易,她的母亲足矣……没道理舍近求远。 “原来小德子就是这样在宁王殿下身边当差的,”阿好未将心中想法显露,只认真点头,“小豆子,揣测圣意是什么罪行不必我多说。无论是你还是小德子,这次要是有什么事,总之我也救不了。不要怪我没有提醒。” 小豆子懵了懵,他听到小德子这么与他说时,但想着对宋姑姑来说极好。他与宋姑姑往日关系不错才说与她听,不曾想过其他的。 真的有这样严重?可宋姑姑不是爱吓唬人的。他回神时,见阿好已转身走远,觉得不妙,顿时一拍大腿,咬牙暗啐。 · 阿好没有给小豆子什么好脸色,小豆子的话她终究无法不在意。太后娘娘漏了口风,宁王身边的人透出来话,陛下些许奇怪举动,仿佛确实有所指向。 赵世子……阿好想起之前赵检在蓬莱殿外与她问路时的言行,想起昨天在宣执殿内一瞬对上他的炯炯目光。 过去与这位世子接触数起来却很少,他的传闻倒听过一些。阿好不觉叹气,他们要是扯在一起才是真的莫名其妙。 薛良月一时下不得床,阿好唯有更加尽心尽力地服侍冯太后。太监小豆子被她的话吓到了,逮着机会便在她面前团团转,阿好认他活该只打发他去做事。 宁王这两日都没有来长宁宫,阿好即便有心相找也只能等一等。陛下每天过来与太后娘娘请安,朝政繁忙只坐上片刻便走,却与往常一样。 倒是小公主因为没有求得陛下恩准出宫郁郁寡欢,缠着冯太后给她评理。冯太后本便不喜她往宫外跑,自不搭理她。 小公主章妡转而又与阿好诉苦,倒是令又要服侍冯太后又要宽慰她的阿好暂时分不出心神想其他的事情。 天气越冷下来一些,冯太后不知怎么的睡得不大安稳。虽说是睡得早——天黑开始困,用过晚膳已洗漱休息,但睡不上两个时辰便要醒,有时候只一个时辰就醒了。醒来一时半会睡不着,得停上一个时辰,方渐渐有困意。御医看过,开了药方慢慢喝着,却似乎不大起效。 这天又轮到阿好当值,她守在外间,听得打更声响。时辰尚早,她坐在烛台下做些绣活。听到冯太后在里间问是什么时辰,阿好忙应声搁下手中的活计进去。 “太后娘娘,才刚刚戌时呢。”见冯太后起身,阿好上前去扶,拿了个松石绿的金线绣花引枕垫在冯太后的身后方便她靠着,又说道,“太后娘娘晚膳也没怎么吃,不知饿不饿,若是饿了正好叫厨下做些吃食送过来。” 一时间,冯太后只是闭眼缓神没有吩咐,停顿片刻,方交待阿好要她去厨下做上几样吃食,但说惦记她的手艺。阿好领了命,交待过小宫女两句,便自去了为冯太后做宵夜。 芙蓉蛋,银丝卷,鸡丝银耳,珍珠鱼丸,四喜饺子再并着厨下本便在小灶上煨着的药膳乌鸡汤,却是荤素俱全。阿好做好吃食送到冯太后面前,冯太后但说,“陛下近来劳累,哀家惦记得紧,你且代哀家与陛下送宵夜去,替哀家稍上一句话,让陛下多顾念些身子,莫太操劳。” 阿好再领命,让人用食盒装了冯太后指的几样吃食,小心提着送去宣执殿。 · 吕川与吕源一如既往守在殿外,远远瞧见宋淑好来了,吕源便笑了笑。吕川看他一眼,他摆了摆手,没有说什么。等到阿好走近,却当先笑问,“这个时辰,宋姑姑怎么过来了?” “太后娘娘命奴婢与陛下送些宵夜,得劳烦公公递个话了。”阿好回了吕源一个笑脸,同他说明来意。 吕源仍是笑,吕川神色平和,说,“宋姑姑稍等。”前去禀报。吕源有心与阿好说上两句闲话,问了问她近日的情况,阿好俱一一答了。吕川便已出来了,请阿好进去。 两名近侍都守在殿外了,殿内自不见其他伺候的宫人,悄无声息的。阿好放轻步子,行至龙案前,与坐在龙案后的章煜行礼。 章煜免了她的礼说,“搁下罢。”阿好便起身上前将食盒搁在了龙案一角,将几样吃食都端了出来无声搁在龙案上。章煜翻阅着奏折,虽未看她,但却问道,“母后还未休息?” “太后娘娘酉时三刻便休息了,睡到戌时醒了,因晚膳吃得不大多,醒来正好用些宵夜。恰太后娘娘惦记着陛下操劳,便吩咐奴婢送些吃食来与陛下,还要奴婢带话给陛下说,让陛下多顾念身体,莫要太劳累。” 阿好说得一板一眼,章煜在意冯太后的身子,一时再问,“御医怎么说?”阿好再回答道,“御医看过,开出了药方交待慢慢喝着和缓下来,也记得点了安神的香料。”可惜效果都不大好。 章煜颔首,示意自己清楚,又说,“今天已经晚了,明早记得再请御医看看。”于是阿好再应话,等着章煜打发她下去,章煜却不叫她轻易如愿。 下了早朝去过了一趟长宁宫,再回来便与大臣们一直商议事情到了下午,略用过些东西复命的人又等着了。赵检那边得盯紧些,没法耽搁。 听过回禀交待完事情又开始批阅奏折,不小心忙活到这个时辰。先时觉得不饿便没有叫人准备晚膳,这会儿宋淑好送了吃食过来,方觉得肚里空空。 “是你自个下的厨?”章煜看了看那几样东西,问阿好。 阿好乖觉点头,不敢欺瞒,说,“是。” 章煜提了银筷,尝了一口鸡丝银耳,称赞她,“厨艺不错。”却搁银筷,未再尝其他的。这一段日子与章煜接触的种种经验令阿好几乎下意识警觉,又听到皇帝道,“你的厨艺是哪学的,与宫里御厨手法倒似有些不同。” 阿好紧着心弦继续答,“多半是与御厨们讨教的,只是奴婢小的时候,奴婢的母亲时常自己下厨做些吃食,想来是因为这个而受到些许影响。” 听到阿好提起徐氏,想起赵检这几日悄悄去过宋家,再忆起她每月都要回去一趟,章煜又开始问了起来,“这个月,你还没去看过你母亲罢?”阿好点头,他继续道,“定下来日子了吗?” “回陛下的话,还不曾。”阿好恭声回道。 章煜记起薛良月伤了身子还没好,了然地“哦”一声,“也是,薛良月还在床上躺着,但你连朕拿给你的凝香露都给她用了,估摸着不日她便能下床。” 阿好以为章煜是不满于她此番行径,偷偷看他,不见脸上有不喜之色,便说,“薛姑姑……” “朕不爱听的,你少说为妙。” 章煜截了她的话,没有想要听那些辩解——他知道自己听了那些话只会不喜她这菩萨性子,薛良月自作自受,哪有什么可怜。偏她顾念往日情分狠不下心,还要贴上去对人好。 阿好沉默一瞬却叹气,道,“奴婢只是想说,薛姑姑烫伤了陛下,受罚并不冤枉。薛姑姑是与奴婢一起服侍太后娘娘的,薛姑姑下不得床,奴婢只有更受累的份。因而奴婢才会借陛下赏赐的凝香露与她用,好叫她早些回来担起自己的责任,没得整日躺在床上偷懒。” 章煜记得她当初替那小宫女求饶也是这样胡诌了个理由出来,还说得一本正经似真是那么样一回事。倒是听着这样的话,纵知她是胡说也舒坦。章煜心道,早这么说话,省了他多少不痛快。 “你肚子里是还有多少的歪理?朕还记得你上回忽悠朕的母后,今儿个胆子挺大,还忽悠到朕跟前来了?”章煜展眉看着宋淑好,见她面上一噎又是脸颊微红,确有几分可爱,不由得轻笑了两声。 皇后沈婉如恰走到殿外,听到殿内似传来章煜的笑声,心中疑惑,问吕川,“陛下这儿有人?” 吕川只恭恭敬敬答,“回皇后娘娘的话,是宋姑姑奉了太后娘娘的命送了宵夜来给陛下。” 沈皇后当即笑了笑,“如此,我倒是来得迟了。本也是想着陛下辛劳,送些吃食过来,既然太后娘娘已经惦念着了,倒是不必我的这份。不好打扰陛下,我便还是先回去了。” 吕源与吕川听过这话,心下自有想法。沈皇后却当真调头便走,他们唯有恭送。不觉章煜走出殿外,连忙行礼,章煜但瞧见了沈婉如的背影,一时间负手立在殿外,只叫宋淑好先退下。 ☆、第15章 意外 沈皇后坐着轿辇回凤央宫,神色如旧,一派稀松平常的样子,瞧着没有因为宣执殿的事情而有任何情绪,亦仿佛她之前的话真心得不能够更真心。凉凉的夜风阵阵,吹得沈皇后大红裙摆微曳。 绿衣与红菱两名大宫女随轿辇而走,红菱手中还提着黄花梨木雕花食盒,里面装着的本应送到宣执殿的几份吃食。红菱紧抿着唇,心里头却有些想法。 先前皇后娘娘听说陛下手被烫伤就心疼得不行,再三确认没有大碍才安心,今儿听说陛下一天没怎么用饭,又着急叫厨下备了吃食,更亲自送到宣执殿。陛下却……她记得前阵子宋姑姑来凤央宫时,明明瞧着还好好的。 不比红菱性格沉稳,有些咋呼的绿衣则根本憋不住,刚出了宣执殿的地界已是忍不住低声开口,语气亦不很好。 “皇后娘娘,奴婢替您委屈!娘娘是这样的身份,都到殿外了,何苦不进去呢?奴婢看着,都不好受。想不到宋姑姑居然是这样的人,过去浑不知觉,悄悄地就攀附上陛下了!偏往日做出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呸!恶心人!” 绿衣狠啐了一声,满脸的怒气,为沈皇后打抱不平。想到宋淑好以及方才吕源与吕川的态度,竟没有即刻进殿通报,一下子更气愤不已,“也没有源公公和川公公这样的,太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了!” 红菱见沈皇后眉头紧锁,而面有不愉,知是绿衣话说过了头,连忙制止她,“你莫说了,仔细掌嘴。”绿衣不满红菱不允许她说这些实话,瞧着皇后娘娘也不喜欢,仍旧是乖乖地住了口,可心底郁闷之意犹盛。 · 之后绿衣不再出声,沈皇后的脸色便重新缓和下来,一路无话回到凤央宫。绿衣和红菱扶着她下得了轿辇,她终于吩咐,“吃食都拿去小灶上好好温着,再叫人准备热水。” 红菱当即应了吩咐,沈皇后停了须臾,转头看了眼绿衣,再想了想才说,“你是越来越管不住自个的嘴了,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毛病。往日念在你伺候我多年的份上未曾罚过你,今天我也不罚你,但你明日不必到我跟前来了,正巧你有时间好好学学说话。” 沈婉如的话令绿衣更加感到委屈,她说的那些话难道不对吗?她也为皇后娘娘好啊,怎么还为了外人对她这个样子?一时她脸色发白,眼中蓄泪,便要跪下为自己求情。 红菱却伸手拦住她,冲绿衣摇了摇头,这时间沈皇后已入殿内。绿衣有些激动地抓住红菱的手,急急追问,“红菱,红菱,娘娘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娘娘不要我了?” 她拍拍绿衣的手,只说道,“没事的,等娘娘消气了便没有事了。你自己也好好想想,你总得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有些话可以私底下说,有些话决不可在外头说。”而后挣脱绿衣,自去了交待沈皇后吩咐的那些。 · 沐浴之后沈皇后回到了房间,准备一会便歇下,哪知皇帝出现,当即矮身行礼。章煜虚扶一把,沈婉如顺势起身,温婉一笑,问,“陛下怎么有时间过来?不知等了多久?臣妾怠慢了。” “无妨,朕也是刚到。朕听吕川说你去了趟宣执殿,怎么连声通报也没有,倒是就这么跑回来了。”章煜一面说,一面收回手。 “臣妾擅自去宣执殿已是不妥,但原是想着与陛下送宵夜的。到了后,听说太后娘娘已经给陛下送吃食了,陛下不会饿肚子,臣妾便没好意思打搅。总之是让陛下看了个笑话。” 沈婉如请章煜坐下,对方只摆了摆手,说,“以为你有事,便来看你一眼。无事便好,折子还没批完,朕该回去了。” “陛下注意些身子才好,否则母后又得操心了。”沈皇后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担忧,温声劝了劝。 章煜颔首,却没有特别的话,只叫她早些休息,前后待了一刻钟的功夫便离开了凤央宫。沈婉如一直送他到了殿外,看着章煜坐上御辇,帝王仪仗渐渐走远至再瞧不见踪影,她维持着上扬的嘴角跟着垮了下来。 红菱在一旁看着,没有敢擅自胡乱开口,但瞧着皇帝离开的方向,暗自叹气。沈婉如复站了站,神色淡淡回到了殿内,心中一股难言的酸涩滋味久久不消。 · 宣执殿外,宋淑好同样看见了沈皇后离去的身影。依着皇帝陛下的话先行告退,阿好没有担心沈皇后误会。 太后娘娘关心陛下,她不必特地去了解,也知道近来陛下入后宫次数甚少。皇后娘娘此番举动,多半只是希望陛下去凤央宫罢。 即便陛下不曾瞧见了,源公公与川公公都必定会与陛下禀报皇后娘娘来过的事情。向来都对皇后娘娘尊重,得知此事之后,陛下多半是会去见一面。 只是,想一想,似乎她也有不对,不应当对陛下松懈了态度,一时说出那样的话。当时想着抽身便抖了一回机灵,日后总归得多注意着些。 一路念叨,阿好回到长宁宫与冯太后复命。冯太后已经在冯嬷嬷的服侍下重新睡着了,不过本应是她当值,冯嬷嬷来了阿好难免有点儿意外。 冯嬷嬷见着阿好,但说自己守着服侍下半夜即可,叫阿好去休息。阿好推辞不下她的这份心意,不得不受了,便回住处。 隔天阿好早早的起身,去替下冯嬷嬷。等到冯太后睡醒了,阿好记得章煜的吩咐,交待了宫人去请御医到长宁宫。 这次来的依旧是周御医,只是在周御医的身后还跟着一名神色恭敬的医女。宋淑好看看她,有点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听到她的声音时,想起来应当是那时给薛良月看伤的那位。 她没有往心里去,但与周御医说了冯太后的情况,什么时候歇下、什么时候起身、一次睡多久等,事无巨细、有条有理。周御医认真地听过阿好说的情况,问了两句,复说道,“怕还是得先细细诊脉看看。” 阿好点头进去里间禀明了冯太后,小宫女将帐幔放下、摆好屏风,阿好才将周御医与那医女迎了里面。周御医为冯太后诊脉的时候,屋内众人皆安静无声。 刚下朝就来了长宁宫的皇帝与宁王进来时,或是知道周御医正在看诊,并未叫人通报。周御医刚收了手,眼前出现了两位贵人,连忙随着其他人一起行礼。 宁王站在章煜身后,一眼瞥见了隐在阿好与周御医等人后头的凌霄。凌霄只是一名小小的医女,说来确实无特别见面的机会。 那次逮着她,宁王叫人去查她的身世,却也无什么特别之处。直到今日她都安安分分,倒是还好。不过在这种场合见到凌霄,宁王还是有少许诧异,毕竟这是与太后娘娘看病,可不是什么小任务。 章煜注意到章炜的视线,往凌霄身上扫过去一眼。凌霄身子一绷,似是十分紧张与害怕。章煜收回注意力,只问周御医,“情况如何?” 周御医躬身答道,“回陛下的话,从脉象上来看,太后娘娘身体应当并无不适之处。太后娘娘此种情况,微臣不敢妄自下定论,但是随微臣一起来的小医女,或是有法子。” “你一个从医数十载的人束手无策,她一个小丫头倒有办法了?”周御医的话刚说完,宁王当先笑问。凌霄感觉到数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又觉得宁王话里含着嘲讽之意。 周御医倒是很坚定,又说,“是,宁王殿下。凌霄虽年纪不大,但在医术上可谓天赋异禀,经验虽有不足之处,但着实已是十分出众了。微臣以为,可以让她试一试。”周御医说罢,朝身后侧了侧脸,凌霄便跪到章煜的面前。 “周御医都已经这么说了,那你便试一试。太后娘娘若是真的好起来了,自少不了赏赐。太后娘娘若还是这样……朕只问你的不是,周御医。”章煜如是说道,言语之中与周御医、凌霄施加了不小的压力。 宋淑好瞧瞧凌霄,觉得她与自己年龄或许相当,心里不怎么有底。只是周御医敢推荐,应当不敢随便开玩笑。没准这位凌医女真的了得,那自是最好。 顶着压力,周御医应下章煜的话。章煜也不多言,示意凌霄为冯太后诊脉,她却说不必,“奴婢愚见,太后娘娘此症,无须用药只稍加调理即可。” 章煜眉头轻挑,吐出了一个字,“说。” 凌霄便再道,“奴婢斗胆,想要询问几个问题。”章煜点头,凌霄转而问阿好一些诸如冯太后平日里吃什么、夜里休息点的什么香,近来出门散心的频率之类的问题。 阿好都仔细回答,凌霄听过了,继续道,“依奴婢愚见,姑姑可吩咐厨下为太后娘娘煮花生桂圆红枣汤,每日早膳用一碗。夜里不必点安神香,但睡前可用些牛乳。” “若有香味淡雅些的花卉盆栽,可在床榻旁放上两盆。用过晚膳,姑姑可陪太后娘娘多到外间走动走动,看看风景散散心,心境也开阔些。平时亦可多开门窗,通风透气。” 将凌霄的话都记下了在心底,阿好才点了点头。只是觉得她说的这些似无什么特别之处,但平时似乎没有太注意。最近太后娘娘休息不好,也就没心情出门,开窗总担心受凉,便常只开小会又关上。行与不行,还是得试一试才见分晓。 “你说的这些东西,与医术有何关系?”质疑的声音来自于宁王,凌霄下意识抬头去看他,不免觉得……这人是记着上次的仇,故意报复吗? ☆、第16章 拒绝 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 凌霄心下腹诽,脸上露出的是恰到好处且乖巧温良的微笑,拿捏着毕恭毕敬的语气道,“回宁王殿下的话,奴婢方才所说,确实不是什么厉害医术。” “只是,从脉象上看,太后娘娘的身体并无明显异样,那么便应不是生病了。再则,太后娘娘喝过一阵子药,可没有明显的改善,更加上宋姑姑所说的诸种情况,如此,奴婢才敢下了判断。” “若奴婢判断无错,那么太后娘娘应只需要稍微多注意些养生之道,当不会再被这个所困扰。” 章煜余光略略扫过宁王,后者饶有兴味地看着凌霄,认真听她的解释。这小医女他没有什么印象,听章烨口气、辨他表情,多半之前就认识。这倒是奇怪。 屏风后正半靠在床榻上的冯太后耐心听他们说了会话,对凌霄感观不差,又不想他们在自己这里争论些有的没的,于是出声道,“凌医女说的哀家愿意试试,喝了几日药,已是厌了。” 冯太后发了话,宁王章烨不再为难凌霄,与章煜一道绕过屏风去看他们的母后。阿好则与周御医、凌霄一起退了出去。 凌霄刚刚说到的养生之道,阿好颇为感兴趣。她听凌霄说的法子,仔细分析,可以说是从饮食、心情以及身体情况等方面齐齐下手,且每一项都须注意。掰碎了来看,其实也不是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全然不懂的。 因是这般的想法,待到了外间,阿好当先询问起了凌霄,“凌姑姑所说的养生之道听来新奇,我想问,平日里除去这些是否还有其他可多多注意的地方?” “依凌姑姑所说的,花生桂圆红枣汤以及牛乳,属于吃食方面。注意多散心,以及可安置些香味淡雅的盆栽,应是属保证心情舒畅。再则是多加走动,注意屋子里的通风换气,是说身体的锻炼。” “如若是这几个方面,即使身体无碍,平时多加上心想来大有益处。不瞒凌姑姑说,我们这些在太后娘娘身边服侍的人,往日也非俱忽视了这些,只是听过了凌姑姑的说法,便觉得或许法子上头有不得到之处。如此,恐怕还须凌姑姑再指点一二。” 凌霄听宋淑好从她的三言两语中便领悟到了许多东西,不禁在心底夸赞一声,且一下子就对她生出了好感。既聪明谦和又花容月貌,这样的小娘子,轻易怎么讨厌得起来? “宋姑姑可是厉害了,奴婢只说了那些,姑姑便可想到这些层面。至于所谓的养生之道,实则讲究的是保养、涵养以及滋养。保养在于勤加锻炼,多多走动,已可见效果;涵养在于保持心胸开阔,少了烦扰与操心,自可修身养性;滋养则在于借助天地四时,与日常的饮食结合,达到调理身体之目的。” 凌霄一与他人谈论起自己擅长的这些便没完没了,周御医在旁边轻咳了许多声她都是浑然不觉。宋淑好听得十分认真耐心,但见周御医的模样,不忍微笑。 既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那便不在今日说个透彻不可。阿好待凌霄住了口,很快再说,“听着深奥,一时半会却糊涂,这段时间,凌姑姑应是每日都会来为太后娘娘请脉的罢?不妨回头细说。” 凌霄便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阿好的这番话。周御医见凌霄住了口,心里头才算安稳了些。 章煜与章炜陪冯太后还在陪太后娘娘说话,周御医与凌霄候着是未免皇帝陛下找人问话,人却不在。因而一直等到章煜先走一步,他们方也告退回了太医院。 阿好有事想要找宁王,多留他一会,两人在长宁宫正殿外的小花园里站着说话。 极少求他的阿好说拜托他帮忙留心徐氏的情况,宁王当即便答应下来,而后问起缘由,阿好便道,“近来皆无暇出宫回府,不能与往常一样看上一眼多少放心不下。” 倘若是这样,分明不该是多关心的说辞,章烨感觉到其中有旁的原因却终究没有再多问。先前那次,贸贸然质问阿好,宁王本心有歉疚正好补偿,将阿好托付的这件事情上了心,当成了重要的事情去看待。 原想要提醒阿好注意避开与赵检太多接触,但那件事还未明朗。思量过后,念着不必叫她早早地心中不安,章烨将这个心思打消了。 周御医与凌霄回到了太医院,憋了一肚子话的周御医正要发作,凌霄却先换上讨好笑容,对着周御医说,“周叔叔,您的大恩大德,凌霄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您莫要担心,我一定会好好在太后娘娘面前表现,绝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不是心软不至于将凌霄带着到长宁宫去,还冒着性命之忧给她机会博太后娘娘赏识。于是听到凌霄说出这些话,周御医原本想要说的那些话就有些出不来口了。 然则,并不想叫凌霄得意,他总归还是板了脸,道,“你要是惹出了事,反正我救不了你。”凌霄嘿嘿一笑,周御医但甩甩衣袖兀自走开。 · 依照凌霄说的法子不过是将养了几天,冯太后睡得不安定的毛病便明显好了许多。休息得好,精力也足,冯太后自然高兴,对凌霄多有夸赞。 凌霄这阵子每日都来长宁宫,阿好便时常与她聊天说话。起初两人的话题局限于养生方面,越来越可以聊在一起之后话题也宽泛了,偶尔还会互相打趣。 后来,冯太后又将凌霄推荐给了沈皇后,说让沈皇后也学着多照顾些身子。只是冯太后与沈婉如说出这样的话,却仿佛是含着另一层意思了。沈婉如没有拒绝冯太后的余地,且这样带着某种讯号的话对她不是坏事,凌霄则开始出入凤央宫。 章煜眼见着冯太后好了起来且每天心情都不错,知有凌霄的功劳,未有食言,与她不少的赏赐。在这宫里头,要说另一位身体不好的重要人物,那便是谢岚烟谢昭仪了。 谢岚烟平时有专门的御医为她请脉,章煜或是见凌霄擅长帮人调理身体,却再指了她为谢岚烟也看一看。一时间,凌霄不得不再常常往谢岚烟住的无双殿跑,忙忙碌碌,不可开交。 在这样的光景当中,皇帝的冬狩之行终于定了下来。出行的日子是十月初三,宫里的妃嫔们,唯有德妃聂韶光、淑妃冯卉以及顾充媛顾云绮、安美人安秋桐四人有幸随行。没被选中的妃嫔们,多有暗暗吃味不痛快的。 薛良月在床榻上躺了半个月才重新露面,不过人瞧着比往日少了些开朗劲,多有沉闷不语的时候。 宋淑好拜托宁王帮忙留心自己母亲,幸得一直等到薛良月回到冯太后身边服侍,也没有听说不好的消息。冬狩之行倒是与她无关,和冯嬷嬷、祝嬷嬷商定过,再告知冯太后,她选在十月初一回了趟宋府。 十月的天气已经彻底冷下来了,今天的天气并不怎么好,寒风阵阵里,宋淑好依旧坐着马车回了家。下了马车后,单从守门的老仆人口中,阿好已经得知表哥郑观又来了探望自己的母亲。 郑观是徐氏堂姐的孩子,阿好十岁入宫,徐氏多少还是受了自己姐姐的照顾。阿好这位姨母因曾小产过两次落下病根,近两年身体情况渐渐有些不乐观,多有无法出府的时候。 于是,阿好的表哥郑观得了空闲便会到宋府来看望她的母亲,偶尔阿好回府时会碰见他。有这么一层原因在,而郑家条件又不怎么宽裕,阿好在宫中每月俸禄,便都会拿出部分补贴给自己的姨母。 阿好仅仅是觉得,哪怕他们是为了可以一直从她这儿拿到些好处才愿意这么做的,只要没有亏待过自己母亲,纵然虚情或者假意都无所谓了。因为旁的人,哪怕是这样的虚情假意都不愿意给。 因为天气不好,郑观没有敢带着徐氏到院子里面去转悠,只是叫人搬了椅子搁在廊下,而郑观自己则坐在一旁念书给徐氏听。他是二十岁的年纪,打小便寒窗苦读至今,已过了乡试,得了举人的身份,只等着参加下一次的科考。 宋淑好一脚踏入院子里,隐隐约约听见郑观的声音,走近了便瞧见穿着深蓝直缀的他与自己母亲都在廊下坐着。徐氏虽神志不清,但十分警觉,比郑观更先发现阿好的存在。 郑观是先看到徐氏神情变化,方发觉是自己的表妹回来了。先前不知道阿好这一日会回府,郑观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喜。他忘记放下手里的书便站起身,快步到阿好的身边,笑着问,“表妹得了恩准出宫了?” 宋淑好过去对自己的这个表哥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观,是以回他一个笑,应上了一句,没有多解释。郑观没有不识趣追问阿好太多的东西,只是陪着她与徐氏,间或和阿好聊上两句。 每次回府阿好做的事情都差不多,她陪了徐氏一阵就亲自下厨准备午膳,后邀郑观一起用饭,郑观稍稍推辞便答应下来。用过午饭,阿好哄徐氏睡下,郑观终于得了机会与阿好多聊上两句。 “表妹,”郑观笑着喊了阿好一声,他生得也算白净,眉清目朗的,很有白面书生的模样,“也是许久不曾见过你了,你在宫里一切可还顺利?母亲时常都惦念着你,问起你好不好。” “谢谢姨母关心,太后娘娘怜惜,我在宫里一切都很好。”阿好仍是含笑回应郑观的话,不见一丝的敷衍。 郑观点了点头,说,“那是再好不过了。” 之后阿好问起郑观母亲的身体,捡了从凌霄那里听来的与自己姨母或许有用的养生法子,一一说给郑观听。 阿好说完,没有得到郑观的回应,抬眼看他,却见对方看着自己竟是入了神,只得喊了他两声。失神的郑观半晌方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不免窘迫,但瞧着表妹姣好的面庞总有些无法自持。 郑观想了想,今天这一面之后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何时,心底有些话,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说出来,也算是去了个念想。或许是那些话在心里盘桓过了多时,当下他稍稍酝酿,已鼓起勇气开口。 “表妹,你知道,你已经十八岁了,我也已经二十岁了,且再过几个月马上又是新年。我只是想说,总有一日,你是要出宫嫁人的。你二十岁出宫,我便等你到你二十岁,你二十五岁出宫,我便等你到你二十五岁。总之,只要你愿意,我便等你,只娶你为妻。” “我会努力考取功名的,将来……将来你就是官夫人,我护着你,不会让你被别人欺负。” 郑观说得信誓旦旦,但不知是因害羞还是激动,脸颊浮现了淡淡的红晕,耳根子也红得厉害。 阿好不意他竟直接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愕然,可想也未想已张口拒绝,“表哥,你我是不可能的。” 他似乎很听不得这一句话,越发涨红了脸,质问阿好,“为什么?为什么你我不可能?难道是表妹你看不上我?可你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哪怕再小也有二十岁了!但我绝不会嫌弃你!” 阿好垂眼看着地面,却听得蹙眉,郑观也变得更加激动,他甚至伸手想要去拉阿好的胳膊,嘴上还在说着,“我不仅可以等你,还可以帮你照顾……” 他话没有说完,伸出去的手却被人大力抓住。阿好感觉到有个身影忽然靠近,抬眼一看,不由愕然。 ☆、第17章 后悔 郑观力气不比那人大,无法挣脱对方的钳制。他扭身去看这个人,却不认识,但觉得他轩昂伟岸,气质卓然,且衣着华贵,不似凡人。宋淑好在太后娘娘的身边服侍,与权贵多有接触,认识贵公子不奇怪。 心中清明,郑观又为阿好可惜。她只是一名小小女官,毫无背景,即便攀附上了哪家的贵公子,亦只有做妾的资格。倘使嫁给了他,至少是他的正妻! 若嫁入郑家,即便清苦一些,也绝不会亏待了她。这样简单的道理,阿好真的不明白吗?还是说她已只认得那铜臭之物,只晓得攀高结贵了? 与面前的人对视时,郑观心中涌现了些许想法,可对方墨玉般却深邃冰冷的眼眸与不可逼视的气度令他败下了阵。转瞬之间,郑观已别开眼,又觉得多少被羞辱,愤愤地涨红了脸。 阿好从错愕中反应过来,即便福身与他行礼说了声,“世子殿下。”语气称得上平和,但眉眼染上的惊讶尚未消失。 赵检是从哪冒出来的,阿好没有看到。赵检为什么会出现在宋府,她找不到任何有一星半点可能的原因。无论她惊讶或不可置信,不外乎是正常反应。 世子的身份让郑观面上一噎,暗道表妹竟找到这样大的靠山。赵检与阿好略微颔首示意她起身,比之看着郑观时神色缓和了许多。然而再看向郑观时,想到方才郑观的话,赵检眼底寒意更浓。 “男女有别,即使你是她的表哥也没有资格随便动她。既然瞧着人模狗样,就放尊重些,她已经拒绝了,你听不懂?” 赵检为阿好说话,郑观不敢反驳,此刻唯唯诺诺的模样和前一刻对着阿好振振有词的样子相去甚远。 阿好确实是不喜郑观的那些话,但没有想要他如何,哪怕说理她自己也一样可以说得清楚。相比之下,阿好以为赵检不过是个外人又非与她相熟。赵检帮忙解去了她的尴尬,阿好感谢。只是他用的方式,阿好不大赞同。 从赵检的行为中判断出对方应该不会为难自己,阿好便主动替郑观解围,说,“表哥,谢谢你来看我娘,时候不早了,表哥还是先回去吧。” 郑观念着阿好既已攀附上了世子,为自己说话应当一样无事,于是得了台阶当即应声,匆匆离去。赵检果然没有说什么。 打发了郑观,宋淑好独自面对赵检,因对他的举动疑惑,终直接问他道,“世子殿下为何会出现在这儿?”除此之外,她更疑心一些别的,可先前拜托宁王注意宋府情况,偏偏不曾得了消息。 赵检对上阿好一片澄澈的眼眸,垂在身侧藏在袖中的拳头紧了紧,面上努力表现得轻松一些,说,“来寻一个人,和她求证一件事情。” 阿好目光中的疑惑之意更盛,赵检按捺住离她更近一点的心思,盯着阿好,继续解释,“九年前曾经有人救过我一回,我一直在找那个恩人都没有找到。这么多年过去,终于查清楚了,救命恩人原来近在眼前。” “不知世子究竟在说什么……”阿好对赵检摇了摇头,还是一派懵懂的样子。他似乎是说自己九年前救过他,可那时自己才九岁,怎么会做得到? “九年前的静云庵,有个只有九岁的小姑娘半夜睡不着觉,偷偷跑到院子里看月亮。我恰好逃命到静云庵,受了伤,遇到了那个小姑娘。她帮我躲过追杀,为我包扎伤口。” 尽管所谓的包扎,只是小姑娘用剪子从他的里衣剪下布条,再将伤口随便绑了一圈而已。她做完了这些,不再管他的死活,但一味催着他赶紧走,很是无情。 赵检回忆起那个不平常的夜晚,他没有看清那个小姑娘的容貌,不知她的名姓。她那时恰好染了风寒,嗓子有些哑,于是也没有办法完全辨清她的声音。 可他觉得十分后悔,后悔没有早一点发现那个小姑娘就是宋淑好。如果可以早一点知道,很多事情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阿好见赵检陷入回忆,眼睑微垂,掩去心思,但笑了笑,说,“世子想来是弄错了,奴婢并不记得曾经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奴婢年龄尚幼,怕不懂得这许多。” 宋淑好没有犹豫的否认未使得赵检的表情有太大变化,只是他复杂的眼神让阿好感到无法理解。 赵检但看着阿好,说,“没关系。”他话语模糊,既像是在说阿好哪怕撒谎也没有关系,也像是在说事情对错都无所谓。 阿好似懂非懂,却没有深究的想法,脸上的笑容不变,与赵检道,“九年了世子殿下都没有放弃找到那个姑娘,这份心意着实较人动容。奴婢帮不上什么忙,只有祝愿世子殿下早日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 赵检听罢阿好的话,温声与她说,“谢谢。” · 冬狩之行在即,小公主章妡心痒想跟着一起出去玩,奈何自己的皇兄迟迟不肯答应。她软磨硬泡许多天不见章煜有半分松口迹象,临到出发前两天越坐不住。 先前明明答应过她可以出宫玩两天,却白白折掉了,这次依旧不带她玩,还是打着她是待嫁年龄的旗号,章妡唯有更不满。明白拜托其他人都没用,在章煜身上费尽心思也无效果,章妡不得不求助于冯太后。 阿好回府的这天,正巧章妡挑在章煜到长宁宫与冯太后请安的时间赶了过来。与冯太后、章煜行过礼之后,她便奔入了正题,不多耽搁是怕章煜没多会又去了忙其他的事。 “母后,您说说看,往年皇兄都肯带我出去散心的,单就今年不肯了是什么道理?难道我看起来很不乖吗?” “哀家倒是很同意陛下的话,你已经十六了,今年不出嫁,明年也是要出嫁的,还是安份一些的好。不要学你皇姐,叫我操碎了心。”冯太后丝毫没有买章妡账的意思,反而和章煜站到了一边。 章妡顿时愁眉苦脸的,“母后知道我没两年便要出嫁了,往后哪里这样的机会还能有几次?且当我是最后一回,也不行吗?” “往年但凡是你去了就没有不惹事的时候,且当是朕怕了你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宫里待着为好。正好你多陪陪母后,更多尽上一份孝心。”章煜难得多说了两句话,势必要打消章妡的心思。 “我哪儿惹事了?!”章妡因为章煜的话而满脸惊恐,愤愤反驳,对上章煜的目光瞬间不敢再多言,乖乖地闭了嘴。 努力回想自己和吕源讨教办法时候他说的那些话,先前因为不明白他的法子为何会有用,以为他是开玩笑,便搁置一旁。可现在已经是再没有了办法,章妡想了想,仍是想不通,可不妨碍她试一试。 “其实,我想着,母后也可以一道去的啊,是不是?带上薛姑姑,带上宋姑姑,咱们一块去散散心,宫里头多闷呀!纵然只不过赏赏景,也是很得意趣的!那挺厉害的医女不是说过了,要母后不总闷在屋子里的吗?多好的机会!” 章妡说罢还重新捋了一遍自己这段的话,想着吕源说过的三个要点——太后娘娘,宋姑姑,新近为太后娘娘请脉的医女,至少都用上了,应当没有问题?章妡不是非常确定。 “哀家一把老骨头,哪里还能够经得起折腾。不过,你倒是提醒哀家了。”冯太后说着,转而看向章煜,“你身边该有个服侍的宫女才是,别的人哀家不放心也担心你用不惯,阿好细心且伶俐,应该合你心意。让她跟着一道去,哀家便无须担心底下的人照顾不周道了。” 随行妃嫔虽没有太多,但到底有那么些。冯太后此时提出让章煜带着宋淑好在身边,服侍总归只是一个借口。章妡听得晕乎乎的,明明是她想要去,这怎么变成了自个皇兄带阿好去了? “母后既这般说,朕倒是也无妨,只怕母后不习惯。”冯太后这次的暗示可谓十分明显了,章煜却不置可否。但章妡的话,同样提醒了他一句。 宋淑好常年待在宫里,即便出宫多半只是探望她的母亲,真正可以放开了闹一闹的时候太少了一些。如冬狩之行于她而言,应也是很不错的散心机会。 章煜的话令冯太后摆手笑道,“哀家无事,还有冯嬷嬷她们在,少不了人伺候。既然陛下没有关系,那就这么定了。” 见他们三两句话说定阿好可以出宫去玩,有点晕乎的章妡立刻醒神,不再纠结那些,连忙追问,“那我呢?” 章煜淡淡地看她一眼,冷冰冰抛出了三个字:“永乐宫。” 到头来只听到自己住的宫殿名,章妡脸都气僵了。 摆脱恨不得一哭二闹三打滚的章妡,章煜依旧回宣执殿却在半道收到消息。听过宋府里发生的事,章煜深觉有意思,宋淑好竟然救过赵检的命? 再想到赵检这巴巴不顾身份,一心去贴宋淑好的样子,章煜又笑了笑。赵检亲自将这么大的一个软肋送到了他的手上,那可就怪不得他不客气了。 ☆、第18章 出行 阿好再回到宫里得知了自己两天后要跟着皇帝陛下一道出行的消息,冯太后亲自发话,她本迟疑,终是不得不听命。只是通知得突然,几乎没有心理准备。好在她需要做的准备不多,一天的时间足矣。 十月初一深夜下起大雪,陆陆续续下到十月初二的午间才停止,天气更加冷了两分,冬狩氛围却也更加浓厚。眨眼间已到十月初三出发的这一天,阿好听着冯太后的吩咐与她拜别。 宋淑好可以说是被冯太后拨到章煜身边服侍的,是以她先去与吕源、吕川会和,再随着章煜等人一起到长宁宫与冯太后正式辞行。原该也在长宁宫的小公主章妡不见踪影。 踩着第一缕霞光,浩浩荡荡的冬狩队伍从宫中出发,天子出行,声势浩大,威仪凛凛。皇后沈婉如领着留守宫中的一众妃嫔为帝王送行,目送着天子仪仗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之内。 从宫中到达狩猎区统共需要两天的功夫,一个白天的时间足够达到行宫,在行宫休整一夜,第二日即可达到目的地。因是如此,队伍行进的速度同样必须得有保证才行。 从宫里出来到往城郊去的这段路途队伍走得不怎么快,待出了临安城,速度便渐渐地提上去了,章煜也从最初乘坐御辇换成了马车。阿好原本与几名小宫女待在一起,后来被吕源领到了章煜的马车,让她在章煜左右服侍。 吕源与吕川两个人都是骑马,只跟随在马车两侧,于是马车里头便唯有章煜与阿好两个人。比起普通的马车来说,章煜乘坐的这一辆无疑宽大且布置奢华,处处彰显着皇帝应有的地位。 靠着车壁是两张小塌,皆铺上了柔软的毛毯。两张小塌的中间恰好隔着一张黑檀木小几,小几中间开了洞正适合放进去一只等高的暖炉。炉子上烧着热水,小几上又摆着茶具,车壁有暗格同样可以储存东西。 吕源带着阿好在马车外请示过,得到应允,阿好方钻进马车。章煜正百无聊赖靠着明黄色绣龙纹的引枕半躺在小塌上,以手支颐,拿着本书册子看。 阿好进来了,章煜眼皮子也不抬,却到底换了姿势坐起身,将手中书籍随意放在小几上,更是什么话也无。 阿好只在马车的车门处规规矩矩坐着,唯一是仍不大自在与章煜独处。只因与他坐在同一辆马车里面,阿好脑子里竟莫名浮现起曾经有过的尴尬一幕,她大概对马车有了点儿阴影,特别是马车内还有这位皇帝陛下。 幸得阿好还可以安抚自己,这一段时间她的职责便是服侍好皇帝陛下,等撑过这一段时间便好了。至于其他的事情,总归是要等回宫再说,譬如说太后娘娘此番举动的含义。 章煜看了会儿宋淑好,对方但低着头瞧也不瞧他。章煜点了点小几,对她说,“泡茶。”阿好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余光却未忽视他搁在小几上的手掌以及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几面的动作,随意而慵懒。 虽然是小小的无心之举,但分外赏心悦目。可对于阿好而言,章煜这贵重身份令她并不敢多加欣赏。多看一眼都可以变成过错,进而成为被责罚的理由,再美再好的东西也必然大打折扣。 阿好应下章煜的吩咐,不得不往马车里面去一点。小几上并不见茶叶,阿好又不得不问,“陛下,恕奴婢愚钝,茶叶在哪儿?”语气柔和,情绪安定。 “左手边下面一排第三个暗格里面。”章煜抬手指了指阿好身后的马车车壁,很快给出了位置。于是阿好顺着他的话,扭身找到那一间暗格,果然找到了。 暗格里再分三个小格,绸布包裹着青瓷小罐避免磕磕碰碰。三个一样的罐子,以罐身上贴着的标签作为区分,有三种不同的茶叶。 章煜没有一次性把话说得清楚,阿好看过了三张标签上写着的品种,又再问他想要喝哪一个。章煜只道随便,阿好便选了其中的雀舌。章煜没有意见,阿好才敢真的下手。 不多时,嫩绿的茶叶在滚烫的热水与杯盏中沉浮,慢慢地浓,郁特别的茶香在马车内飘散开来。宋淑好煮茶手艺好,一举一动皆透出优雅。章煜喝着阿好递过来的热茶,倒觉得似比往日喝过的还香醇甘甜几分。 章煜静静喝着茶水,之后没再有其他更多要求。阿好不时为他添添茶水,没有被为难且章煜也没有奇怪的举动,她最初的不自在便好了许多。 路途上必然免不了无聊,章煜见她干坐着无趣,又“贴心”地从暗格里抽出本书出来递给阿好。这一次他多解释了一句,说,“打发时间。” 章煜是一副不容抗拒的语气,阿好便谢恩接了过来。之后他收回了手,却如阿好刚进来那般重新躺下,身上略盖着床薄毯,道,“朕歇一会。” 方才对视一眼时,阿好恰看到章煜眼中的红血丝,想必是前一夜休息得不怎么地好。于是章煜这么说了,阿好便了然而顺从地应一声,却放下手中接过的书,先将几面上杯盏之类的都收拾妥当。 没有多会功夫,章煜似乎已经睡着了,尽管如此他却依旧拧眉。安睡的章煜让阿好觉得他与自己心中的那个皇帝陛下有些不一样,少了几分暴戾,多了几分平和。他蹙眉的样子,又好像是在默默倾诉自己身在那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看似肆意且随心所欲,但同样有不少的艰难。 阿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蹿出来这样的想法,以致于她呆愣看了章煜片刻。只是反应过来,先暗骂自己操哪门子心。人活于世,有几个人会没有难处,又有几个人不被世俗所拘限? 告诫过了自己一回,阿好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当真看书打发时间。书册的封面上端端正正写着“绣心志”,有点儿特别。 随便翻开一页,恰好上头写了段不知哪朝哪代的帝后野史,说帝后恩宠,皇后因逛桃树林时不小心被树枝划了道划痕,皇帝便下令将那一片桃林的桃树一棵不剩都砍了。 阿好不由暗自称奇,觉得这位不知名姓的皇帝陛下对他的皇后当真心疼得紧,又觉得桃树无辜,明明是无端迁怒。如是想着,阿好的不自觉视线就落到了对面正休息的章煜身上。 她想着过去这位皇帝陛下的种种行径,倒是觉得,如果陛下有想要真心相待的人,像是这样的事情说不得真做得出来。回头想想,这一段时间,皇帝陛下的脾性比过去好了些。至少这阵子,没有出现宫人犯了小错便被活活打死的情况。 阿好记得,近几年,皇帝陛下发怒最严重的应该是贤妃与太后娘娘较劲对上了的那一次。贤妃不知受了谁的挑唆,仗着皇帝陛下宠爱,兼之那阵子皇帝陛下与太后娘娘之间因为谢昭仪的事有些嫌隙,便多次出言顶撞太后娘娘。 贤妃的话过了头,太后娘娘被气倒在床。那时还与太后娘娘没有言和的皇帝陛下,在得知其中缘由之后,直接将风光无限的贤妃打入冷宫,而贤妃宫中的宫人也被杖毙了数人。 回想起那一次,那几名宫人被杖毙之处被血水染红。那个地方,到现在很多宫人都还会下意识绕着走,只因觉得有冤魂在。想到这里,阿好身子不由自主便抖了抖。 她刚刚竟然觉得皇帝陛下或许也不是那么难以接近,这样的想法对于她这个身份来说当真是太恐怖了。她怎么能够忘记了前面有这么多活生生血的教训……人微言轻,合该更加警醒才对。 阿好暗暗深呼吸了一回,庆幸刚刚那个诡异的想法只冒出来了一瞬而已。但这么想过了一回,却再没有了看书的心情。阿好将书合了进来,直接收进暗格,依旧退回马车的车门处端端正正坐着。 章煜睡了一个多时辰便醒了,之后大队伍停下来休息了一会,简单用过午膳,又重新上路。阿好始终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章煜不知道她心里曾有过些什么样的想法,又觉得她一贯是如此,便不以为怪。 一路紧赶慢赶,待到天色微黑之时,他们终于抵达了行宫。紧急的奏折恰好追上队伍送到了行宫处,章煜便先去了忙一阵。 尽管行宫本便有宫人提前清扫准备过,阿好仍是带着几名宫女将章煜住的屋子再检查过一遍,也确定该准备的都提前准备好了。保证没有问题后,她便带着人退出了房间。 阿好凭着身份也被安排了住处,她念着趁着章煜没有回来去看上一眼,也没有要谁跟着。还未走到地方,先叫人拦住去路,突然出现的小公主章妡但笑嘻嘻地望向她。 ☆、第19章 自持 之前天天磨章煜却未能够磨到他松口,临到出发前两天依旧看不到半点希望,章妡本以为这一次是真的只能待在宫里了。哪里知道出发的前一晚,吕源到永乐宫提醒她记得准备行礼,才知道自己的皇兄竟然改了心意。 章妡不知道是因为吕源的法子起了效用还是如何,只是再想起自己那时说的话,她稀里糊涂,分不清楚自己皇兄改口是因为哪一点。但无论如何,她出宫了,章妡觉得,其他的也都不重要了。 半点都不操心其间原因的章妡此刻心情更是愉快非常,坐一天马车都完全没有感到疲累。到了行宫,更兴奋得在房间里待不住,明明天色渐晚也非说要出门随便地逛一逛。 她果真是随意地走了一阵,恰巧远远瞧见了提着六角琉璃宫灯不知道往哪里去的宋淑好。章妡起了调皮念头,故意先躲起来,预备吓一吓她。 可惜阿好全然没有被她惊吓到,反而当下对着章妡露出个笑容。虽是如此,却无损章妡的好心情。 她一时笑得眉眼弯弯,说,“还以为能吓你一跳的,嘿嘿!”说着伸手挽上阿好的胳膊,“这是去哪儿?我正好无聊随便逛逛,阿好,我陪你一块去吧。” 近处有两名提着宫灯的宫女在,是跟着章妡的宫人,阿好当下抽回自己的胳膊,示意章妡被人瞧见不妥当——到底身份有别,太过亲密多少刺别人的眼。 跟着阿好方笑问,“赶了一天路,不累么?”她看一眼天色,对章妡说的无聊随便逛逛不知该如何赞同,只得再问,“小公主怎么没在休息?” “不累啊,”章妡仍是笑呵呵的,拉着阿好继续往前,“头两天皇兄还怎么都不肯答应,临了突然又允准,太惊喜了!现在我是一点不累,浑身都有劲!” 光说着,章妡已经想到了后面可以去猎兔子、猎小鹿,可以在山林里吃烤肉,运气好说不定可以碰到白狐,即刻与阿好做下约定,“阿好,我们到时候一块玩吧!再拉上……”她想了想,十哥恐怕不行,夏明哲估计也要陪自己皇兄,她不想和自己皇兄一块,其他厉害些的又不相熟…… 章妡想得十分认真,且将这个看作非常重要的事情在努力思考。只是,还没有等到章妡想出了个所以然,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竹沁已经远远寻过来。 和章妡、阿好分别见过礼,竹沁微笑着说明来意,“长公主殿下让奴婢特地来寻小公主,说是让小公主走一趟,有事情想与您商量。” “听着倒似有重要的事,”章妡笑说一句,转而又对阿好道,“那我便先去了,阿好,等我明天再找你!我带你玩!”竹沁看了一眼阿好,嘴角压了压,复柔柔看向章妡。阿好但笑着点头道谢,目送章妡与竹沁离开,方自去忙。 · 商议过朝事,章煜又与臣子们一处用饭,回来时已经不早了。阿好趁着他不在的功夫回去沐浴梳洗过,这会只等服侍他睡下好去休息。幸好她住的地方离这儿来回不过一刻钟功夫,十分的近,离开一阵也没有耽误什么事。 热水命人提前准备好了,屋子里也早就烧起了炭盆,这会儿暖烘烘的。宋淑好平常服侍惯冯太后,有些事情倒起来倒顺手。外头寒风阵阵,章煜进得屋内便稍进来一股寒气,又很快被屋内的暖意消融。 他兀自解下了赤色金线绣龙纹披风,阿好顺手接过,便道,“陛下,热水已经备好了。”章煜旋即点了头,示意吩咐下去准备沐浴事宜。 阿好将披风收了起来,章煜已经往榻边的藤摇椅一坐。椅子宽大,他整个人仿似微陷了进去,懒懒靠着椅背,两臂随意搭着扶把,放松下来脸上便露出了疲惫之色。 吕源和吕川都没有紧跟着章煜进来,留在外间听候吩咐。阿好见他这般,自去倒了杯热茶,搁到了藤摇椅旁的小几上。章煜半睁了眼,问她,“你用饭了吗?”阿好便点头说用过了。 章煜问过一句便闭目养神,不再说什么,阿好在一旁站着更没有话。直到外头的吕川说都已准备妥当,他才重新睁眼,跟着站起身。阿好便上前帮他解下腰间赤金白玉腰带,又帮他除下外裳,动作麻利。 靠得近了,能够闻到章煜身上些微酒气,阿好作罢自己的事情退到了一旁,心无杂念便不见任何的情绪。章煜抬脚去沐浴,她又跟上伺候,倒是被制止。阿好听从吩咐停了步,没有继续上前。 章煜约莫离开了半个时辰,沐浴之后身上的酒气便都去了,徒留下清爽气息。他依旧是往藤摇椅一坐,阿好也沉默站在他后边拿着干布替他擦头发。 屋子里的暖与外面的寒是两重天地,阿好动作轻重拿捏得很好,章煜本便觉得懒怠,在她这般服侍下竟觉得舒服又惬意。章煜暗忖,尽管之前一不留神被宋淑好惹恼过了几次,可自己的母后偏爱她或不无道理。 “你会推拿之术?”章煜一边享受着,一边闲适发问。 阿好一贯诚实地回答,“奴婢算不得会推拿之术,不过懂一点按摩的手法。往日太后娘娘若是有腰酸腿疼,正巧可以用来缓解。” 章煜几不可见颔首,复懒懒吩咐说,“给朕揉揉肩。”阿好犹豫一瞬,便停了手中的动作,应了一声,“是。”将干布搁在一旁,继而平静地两手搭上了章煜的肩膀,替他捏肩捶背,借按摩帮他舒缓身体积攒的疲劳。 柔软的双手在章煜的肩膀上不停来回游移,偶尔触碰到他脖颈裸|露的肌肤。起初,章煜未觉得如何,但阿好持续的动作在令他越觉得舒服的同时,也叫他心里涌出一阵无法言语的感觉。 那一种心底被什么东西抓着挠着,痒不是痒,疼不是疼,却无法忽视的感觉又一次冒出来了。只是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偏是不同。 章煜记起那次宋淑好穿着一身素色衣裳,略有些宽大的衣服将她整个人衬得更加娇小可怜,还有白腻的肌肤,如兰的香气。他又忆起那次马车里面的尴尬,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同样的情况又一次出现,且还是对方全无挑逗撩拨意识的情况下,甚至她也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不自持的人只是他自己。章煜感觉到身体的变化,不由心中暗骂,豁然起身的行为把阿好吓了一吓。 章煜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很快说,“你可以回去休息了。”跟着又再道,“明天起不必在朕身边伺候,你自个想做什么做什么。” 阿好虽尚未经情|事,但不是什么都不懂。不过这会儿,似乎还是装傻充愣为妙。她原本犹豫虽不是因为这个,但又多少担心类似情况的出现。 面对此刻出乎意料的情况,阿好没有拒了章煜的话,也未有任何坚持,张口亦唯有一个字,“是。”跟着便没有看章煜一眼,行礼告退。 时不时担心皇帝会把她怎么样,总觉得太过自作多情。本就是伺候人的身份,更没有不应吩咐的道理,否则也多少矫情。现在皇帝陛下主动拒绝她的服侍,顺着台阶走下来对她无疑是最好的。可阿好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且无从探究。 余光瞥见宋淑好已经走出了房间,章煜重重倒回了藤摇椅里窝着,心里头兀自先告诫过了自己一回。他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地,竟这样就把持不住了,当真是邪门得很。 偏偏对上的是这个什么也不图他的人,不是禽兽便干不出来强迫的事情。只是欲|火易起难灭,章煜抬手捏了捏眉心,缓和下心情,随即喊了吕源进来。 等到人真的进来了,他临到嘴边的吩咐又不想要再说。于是一下子,章煜转而和吕源说道,“明天宋淑好不必过来了。”懒得解释也没想要解释。说完章煜便挥退他,自去休息。 阿好从章煜这儿出来,却缓下口气。她接过小宫女递来的斗篷,告了吕源与吕川一声,便提着照路的宫灯回去了。其他的想法没有太多,但意识到自己是不应该出宫的,留在太后娘娘身边才是最好。 刺骨冷风迎面吹来,阿好裹紧斗篷,快步回住处。路途中要经过一处假山,夜里瞧着有些怕人,阿好放快步子,假山里却突然传来一阵模糊声音。她不觉惊吓,多两声传进耳朵,却是羞人。 意识到假山里头的人在做些什么,天寒地冻里,阿好的脸仍是一下便烧了起来。她更埋了埋头,只想快点儿走过去这一段路。疾走几步,正要越过去,假山后头猛蹿出个人,阿好惊吓,对方抢先捂住了她的嘴巴。 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状况出现,阿好目瞪口呆,可辨清楚了眼前的人。她认得这双眸子,尽管对这个人算不得熟悉,是……赵检,阿好更觉疑惑。 ☆、第20章 无常 乍惊之下,阿好差点将手中的宫灯甩了出来。“偷袭”她的人,机敏察觉到这一点,动作迅速,暖呼呼的大掌已将她拿着宫灯的手用力握住,避免闹出不必要的动静。 一时间,阿好的嘴巴被赵检捂住了,手也被他把住了,甚至赵检就着这个奇怪诡异的姿势很快将她带到了假山后避了起来。阿好瞪大着眼望向赵检,对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接着夺过她手中宫灯又松开她的嘴巴。 假山里又有动静传来,似乎是里边的人准备离开。若是被发现未免太过尴尬,且阿好听着,若没认错,恐怕在那里边的人身份不低……她唯有与赵检一起躲在这暗处,等到里头的人先走了再说。 赵检将宫灯里的烛火灭了,他们待的这个地方徒留黑漆漆一片。地方不大,两个人略有些贴着,阿好觉得不自在,但没有任何动作更没有制造任何响动,只盼着快点没事。 不多一会儿,假山里当真走出来了一男一女。男子阿好并不大认得,另一个人她却半点都不陌生。两人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径自走远。等到确定没有事了,阿好从暗处走了出来,赵检便紧跟在了她的身后。 “遇上这样的事情,你怎也不晓得赶紧躲一躲?倘若叫长公主知道了,你性命还要不要?”阿好还没说话,赵检已先质问。 若说不知道假山里头的人是谁,阿好还能够反驳两句,可现下已经确认过,这话便没有错了。只是她觉得这人太古怪,两次出现的地点与时间,皆巧合得很又叫人颇摸不着头脑。除此之外,还可以清楚感觉到他言行举止当中,似是认定了她既不明事理又不知应对。 阿好转身面向赵检,微微仰头对上他的视线,语气稍有些强硬地与他道,“多谢世子殿下的相救,”下一句已是转了话锋,说,“奴婢这样的身份,不但人微言轻且命不由己。奴婢倘若惜命,必会自己多加注意。奴婢若是不惜命,旁人即便救得了一次,也救不得第二次第三次。奴婢于世子殿下并不重要,不敢让世子殿下操心。” 赵检认真地听着阿好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没有因为她不够谦卑的态度而有一丝一毫的恼意。这是他熟悉的宋淑好,说话的口气,说话的态度都是他所熟悉的。可更重要的是,她并不知道那些不好的过去,她什么都不会知道。 阿好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没看出来赵检了悟她的意思,倒是瞧见对方脸上仿似包容与宠溺的神情,他嘴角还有笑意。尽管这位赵世子着实养眼,可想到对方言行蛮横而怪异,阿好只认为他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不自觉记起另一位,同样让她不时会令她感到莫名奇怪的人,阿好蹙眉。她忍不住想,这段时间出现的第二个会做些诡异事情的人了,但愿别再有第三个,实在折腾不起。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不管你。”过了片刻,赵检对阿好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并没有给阿好反驳的机会,他先再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承认那时的事,可我知道我没有弄错。” 阿好依旧语气平静,不卑不亢对赵检说,“奴婢不知道世子殿下为何执着于这个错误的结果,奴婢也确实从未曾救过任何人。” 赵检没有想要与宋淑好争执旧事,他没有顺着阿好的话说下去,只道,“夜深了,灯也灭了,我送你回去。” 阿好从他手中拿过了宫灯,摇了摇头,“奴婢受不起。”继而屈膝福身,说,“奴婢恭送世子殿下。” 明明阿好是这般态度,赵检反而心中安定。他认识的阿好,便应该是这样的,没有关系。来日方长,他还有很多的时间。 “你不愿意我不会逼你,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一些。”赵检温声说道,没有再多停留,真的先走一步。 阿好直到感觉他走远才抬了头,只是这会儿才记起自己忽略了这位赵世子何以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个地方……最为重要的问题。阿好轻叹气,提着照不亮前路的宫灯慢慢走回住处。 · 章煜说,不必再在他身边服侍,阿好没有认为他是在开玩笑。只是,她原先得到的安排应都是以在皇帝陛下身边伺候为基准的。然则身份如此,自己不管自己,怕便是没有人在意了。 休息过一夜,阿好早早起床洗漱梳妆完毕。她想着今天要离开行宫去往猎场,一时半会不知道好不好调整,或者是有什么新的安排。因为什么都不清楚,便考虑去找吕源问一声。 掐着时间到了皇帝陛下的住处,阿好以为避开了宫人们伺候皇帝陛下起身梳洗的时间,却在走到门外时,撞见两名犹犹泪痕的宫女被堵了嘴叫人从屋子里直接拖了出来。 阿好准备找的吕源公公后脚也出来了,他身后还跟了几名战战兢兢的宫人。吕源的脸上的神色不大好,瞧着两名宫女的神色很是不满。 他点着那两人,尖声道,“不长眼的东西,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模样!把人赶紧带下去,别在这碍眼。各三十板子,好好看着,一板子都少不得!” 吕源怒声说罢,视线稍转,终于看到了宋淑好,脸上情绪却一下缓和,疾走两步,到了她面前,说,“宋姑姑,您来得可正巧。” 见阿好不明所以看向他,吕源又道,“陛下昨儿虽是让姑姑不必在跟前伺候着,但依我看,还是得姑姑出马才行。那些个不长眼又笨手笨脚的东西,服侍不好人还将陛下给惹怒了,那可怎么是好?姑姑伺候陛下,那是千万个放心的。陛下的心情好,我们做奴才的也能够心安一些。” “她们是怎么了?”阿好看一眼被拖下去的那两个人,琢磨吕源刚才的话,有所猜测,依旧是问一声。 吕源当下冷笑,“怎么了?心比天高不算什么,没眼色又不省事问题可就大发了。姑姑可别觉得她们可怜,自作自受可怨不得谁!” 他转过身,将阿好拉到了一旁,低声说道,“宋姑姑,有什么事,咱们后头再说。现在陛下这样,还未梳洗,也还未用过早膳,这时辰耽误不得,连我都被哄了出来,只能拜托姑姑了。” 宋淑好以为这分明是将她往火坑里面推才是真的……吕川正好从里头出来,阿好和吕源都看向他。这个当口,阿好便意识到皇帝陛下未曾将吕源赶出来,那不过是一句假话。 吕川看起来要镇定一些,说出的话,与先前吕源话里的意思并无一二。他仅仅是对阿好说,“宋姑姑,陛下找您。”话说完已然是请阿好进去里头的姿态。 瞥了一眼吕源,吕源但对她挤眉弄眼,催促,“姑姑快进去罢。”阿好知吕川不会随便乱传旨意,唯有认命去跳这个火坑。她对发怒的皇帝陛下束手无策,纵然别人不清楚,她自己总归知道。 现下由不得她愿意与否,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来得是时候,还是不是时候了。吕川走到门边对章煜知会过了一声,阿好便走了进去,没有其他的人跟着。 章煜仍是陷在藤摇椅里头,闭了眼,椅子轻晃,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玉佩,看起来心情不大平顺。地面湿了一片且乱糟糟的,铜盆、玉盂、巾帕等物皆是散在地上,没有收拾。 “你来了。”章煜没有睁眼,也未待宋淑好行礼,当先开了口。阿好小心应他一句,正准备行礼,章煜已然再问,“你昨天夜里离了这,又去了哪?”说话间他半睁眼,紧盯着眼前的人,等她的回答。 “回陛下的话,奴婢去了休息,并没有去别的地方。”阿好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心里不是很拿得准章煜想说的是赵检还是长公主的事情。至于他知道这些,即使他知道任何事,阿好都不会觉得奇怪。 她的话,只换来章煜一瞬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及他冷冷的讽刺,“昨晚你见过了赵检,有什么不能说的?” “奴婢回去的路上确实恰巧碰见了世子殿下,但并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阿好觉得,皇帝陛下既然知道她见过赵世子,必然知道长公主殿下的事,可他不提,自己就不该说起。 恰巧……赵检可是专门等在了那个地方,哪是恰巧。章煜心中暗道,见阿好脸上一派坦然,转念再想,但凭着赵检这见缝插针的架势,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倒是好些。这么戳一下就能让赵检死去活来的软肋,把稳了才行。 章煜却没有想过,要拿捏住宋淑好何其容易,根本不必去费什么心思。可他这会只是说,“朕姑且信你。”又吩咐阿好为他更衣、伺候他洗漱梳洗。昨天夜里自己说过的话,权作不记得。 阿好看他态度转变飞快得叫人要跟不上了,想着旁人说的喜怒无常四个字不能更加贴切。领过吩咐,阿好出去让人重新准备热水之类送进来,又再折回屋子里先为章煜绾发。 ☆、第21章 感叹 阿好服侍章煜收拾完毕,又服侍他用过早膳,不知他心情如何,至少没有再发怒。随行的聂韶光、冯卉、顾云绮、安秋桐等四人,准时陆续来与章煜请安,对于宋淑好的存在,或多或少忽视。 太阳渐升,时辰已说不得早了,准备好大部队便重新上路,去往猎场。这一路不似先前那般几多漫长,但一个多时辰,目的地已然到达。先行队伍提前将宿营所需帐篷搭建好了,帐篷搭在山脚下的平地,不远处山峦起伏,方为狩猎之地。 阿好下得马车,极目远眺,但见被皑皑白雪覆盖的高耸山峰云雾缭绕,在金灿灿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别样的光彩。湛蓝天空成为了陪衬,几朵白云却悠闲飘荡。虽然只是在山脚下,但不难感觉到这里的温度比行宫要更冷些。 稍有顿足,吕源喊了她一声,阿好跟上了吕源与吕川,随章煜脚步去与随行的群臣、妃嫔们会面。此番随行的臣子之中,多有青年俊杰,神采飞扬。安平王赵亮在其间,似老当益壮又似宝刀未老,颇为惹眼。 章煜一出现,众人纷纷叩首行礼,气势凛凛。突然的声响惊起山林间懒懒的鸟儿冲向天际,翅膀煽动的声音与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混杂,又是一阵的喧嚣。例行说过板正的鼓舞话语,两名将士齐齐抬上了一把赤金大弓到章煜的面前。 赤金嵌红宝石的盘龙大弓无声无息散发着璀璨耀眼光芒,阿好虽是第一次见,但记得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这把大弓的来历已不可考,流传到现在,唯有在冬狩时方会拿出来见光。 大弓极重,原先见识到文字所写的百来斤重,阿好不十分相信,只因不大能够想象。现下瞧见那两名将士抬着大弓的模样,以及眼前的实实在在的东西,便觉得或许当初看到的介绍并没有怎么夸张。 下边又有几名将士推过来一只铁笼在众人的眼前,铁笼里面装着一只活力健壮的花鹿。它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无辜望向铁笼外的一切,不时轻快在笼内打转,并不知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一场逃杀。 章煜眯眼看了看那头花鹿,伸手去握那把大弓,再抬手间,已有将士双手奉上一支长箭。此箭的箭头为赤金,箭身为虎骨,箭尾为雕羽,箭身同样有盘龙纹饰,与大弓相配。 这是冬狩规矩,由皇帝射出第一箭,其后随行臣子各自前往山林深处狩猎,成果最丰者,自有奖赏。过去若是有表现极突出之人,甚至可因此加官进爵。被封赏之人,往往确有能力。 阿好和其他人一样目不转睛盯着章煜,他还未动作,已觉得不可思议。那般成竹在胸又意气风发的样子,很难让人觉得不会成功。于是,她便看见章煜竟单臂手握大弓,搭上长箭,而另一边,铁笼被打开,笼中花鹿一下蹿了出来。 在宋淑好的印象当中,皇帝陛下确实身强体健,甚少有生病的时候,可与此刻所见相比较,那些显得太过笼统了。章煜看起来似不大吃力,然而换作常人没准连那大弓都搬不动,不吃力几乎无法想象。 阿好见他用力到手背青筋都暴起,转瞬之间,额角已冒出细汗,也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章煜却只是挽弓射箭,瞄准飞快奔向山林间的花鹿,而后箭弦一松,长箭顷刻飞射了出去。 再错眼,起初活力四射的花鹿已经倒下,不停抽搐打颤,背腹插着的长箭正是章煜射出的那一支。日光打在虎骨箭身,越是灼眼。屏息凝神、目不斜视等待这一幕的人群,顷刻发出不绝于耳的惊奇与赞叹之声,又是齐齐拜倒三呼万岁。 早有将士在章煜射完那一箭之后,将章煜手中大弓接了过去。章煜却仅仅是扬了扬嘴角,对眼前的这些并看不出来多少的欣喜,这一时间流露出的天下皆在我手的自信与强大,纵然傲气自负,也令人无法不折服。 阿好暗自感叹之时,又听到章煜允随行臣子出发狩猎。他负手而立,身量颀长,奢华锦袍掩盖不去他的半分气度,此刻坚毅的面庞与嘴角淡淡笑意,交映出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的睥睨态姿。 宁王打头,领着一众人翻身上马,赵检、夏明哲、聂志远等人皆在其中。除此之外,阿好还瞧见了一个身形有些眼熟的,应是前一天夜里在行宫时,不小心撞见的……仔细辨认对方身份,似乎是英国公府的少爷。阿好想起了关于长公主的种种流言。 告别了章煜,他们便策马奔向了绵绵群山,骤起的马蹄声渐行渐远,直至再听不见。章煜只道是余下的人随意即可,兀自先回了帐篷。吕源和吕川跟上,阿好便也跟上去。 · 章煜在帐篷里休息,阿好命人送来了热水,服侍他净面洗手,错眼瞥见他一手掌心微红,多半是那一下使力留下的未消去痕迹。 期间,章煜吩咐吕源和吕川去了办事,帐篷里便只余下阿好领着几名宫人在伺候着。刚服侍章煜稍事梳洗,让小宫女将东西撤了下去,长公主章嫤和小公主章妡便来了见章煜。 章妡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一幕带来的震撼当中,说起来她应当不是第一次见,却依旧如同初见一般无可置信。相比之下,章嫤则稳重许多,只脸上洋溢着嫣然笑意。 与章煜见过礼之后,章妡便笑嘻嘻道,“皇兄真真威武雄壮,风采一年比一年更劲,我真是钦佩又信服!像皇兄这样的,估摸是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她但凡表现出这般狗腿模样,使劲拍着马匹,章煜便知她这是有话要说。懒得与章妡废话,对章妡的话也没有往心里去,章煜只是瞥一眼她,道,“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就行了。” 这话惹来章妡的不满,她很不服气地瞪大双眼,反问,“难道我说得不对么?难道我说的话不真心?”章妡又扭头问章嫤,“皇姐,我说的有错吗?哪里敷衍了吗?” 章嫤笑着没有说话,章妡哼了哼,扫一圈拉过一旁的阿好,再道,“皇兄不信可以问阿好,她该是第一次见,便知道我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才没有夹带其他的目的!” 无端端被卷进来,既不能够不回答又不能够随便出声,幸得只须要说一些附和的话即可。阿好暗忖间笑看章妡一眼,再与章煜略福了福,温声说道,“奴婢以为小公主殿下说得极是,陛下英姿勃发,器宇轩昂,无人不钦羡,无人不赞叹。” 章妡在旁边拍掌以示赞同,因找到了盟友而笑得眉眼弯弯。待阿好说完,她复展眉看着章煜,多少得意,“皇兄,你听一听,我可没忽悠你,是不是?”章煜仅是扫了眼阿好,脸上笑容淡淡,不辨心思。 虽并没有令章煜点头,但说过一通之后,章妡便不再纠结这一茬,很快又开口。她却故意压低了一点声音,小心问道,“皇兄,你说,咱们今年要不玩点儿不一样的吧?”只是她这么一问,先时章煜说她的那句,可见不曾说错。 早知如此,也早已见怪不怪的章煜不以为意。他但故意嗤笑一声,见章妡立刻端正站好,埋下头去,反而笑了笑,道,“说来听听。” 章妡得了允准,立时抬头,恢复笑嘻嘻的模样。她没有马上细细说给章煜听,只眼巴巴望着长公主章嫤,似是求助于她。章嫤也笑,没有辜负章妡心意,对章煜说,“阿妡想了个新鲜的玩法,我听着不错,陛下也可以听一听。” 阿好见他们有事情要商量,备下茶水,领着其他宫人退了出去。帐篷外立着几名神色肃杀的士兵,负责守卫安全。阿好退出帐篷,迎面见德妃聂韶光带着宫人走了过来。 到得近前,阿好与聂韶光行礼。聂韶光见她不在里头服侍,自问了一句,“陛下这会儿有事?”阿好没有瞒她什么,说,“长公主与小公主殿下正在里面,似乎有事同陛下商量。” 聂韶光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复与阿好道,“劳烦宋姑姑帮忙通报一声。”阿好称不敢,进去了禀报。章煜让人进来,阿好但应一句,又听得他说,“你不用在外面候着了。”又再应话。 知会过德妃,目送她进帐篷。阿好再起身,见日头减高,虽可不必在帐篷外听候吩咐,但一时半会却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才好。念着周围的风景不错,阿好预备随便在附近走一走,估摸等再回来,这边的事情应当便结束了,或会有吩咐。 独自一人,难免少了意趣,阿好百无聊赖地随意走出去了一射之地,却骤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她转过身,见真的是凌霄,不觉惊喜,当即笑着迎了上去。 ☆、第22章 惊疑 凌霄是以医女的身份随行在列的,阿好先前没有听她提起过,且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那边现下都喜欢请她过去号脉,因而自作主张以为凌霄是留在了太医院。阿好本觉得无聊,遇到个能多说几句话的熟人,少不了惊喜。 “凌姑姑也来了?先前竟是不知。”微笑打过招呼,宋淑好又与凌霄说道。凌霄对阿好回以笑容,却在这个问题上说得颇为含糊,回答她说,“临时叫人揪出来的,有些匆忙,没有提前知会过宋姑姑。” 同样当得上是临时被吩咐随行的阿好,听到凌霄的话脸上笑意更深,觉得完全可以理解。太医院被安排随行的人员或许是提前拟定的,但若有个意外或者是突然变动并不是不可能。 阿好与凌霄站着说过两句话,知对方皆为随便走走、赏赏风景,很快达成共识,相携散步聊天。她们靠边沿着通往山林深处的宽阔道路慢慢走着,天气虽冷,但晒着太阳,风不怎么大,不会觉得难受。 道路是专门辟开的,两旁山坡上满为枯草秃树,为这冬日平添几分萧瑟。阿好与凌霄一向有话聊,这会儿也没例外。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说,不知怎么谈及小时候的些许趣事,渐得兴味。 只是说起记忆与父母相关的事情,阿好想到自己母亲,再想起前些日子赵检出现在宋府。原本是想问问章烨的,只这几日都没有得了机会,又发生了不少事,阿好发觉自己竟然差点就忘记了这一茬。 出神之际,听得身后传来马蹄声响,阿好未来得及反应,先被凌霄往旁边猛然一扯。跟着马匹便几乎是擦着她的身子过去了,阿好后知后觉,若无凌霄在,自己恐怕要直接被撞飞出去。 骑马之人勒停马儿,掉过头扭身看着宋淑好与凌霄。安秋桐一身丽色骑马装俏丽坐在马背上,神色倨傲,脸上有淡淡笑意,与她们道歉。 “没有注意到两位小娘子在这里,马儿撒开蹄子停不下来,惊扰了当真是对不住。”无论话语,抑或脸上表情,皆丝毫不见她对自己方才所为的半分悔意。 凌霄虽知安秋桐是皇帝妃嫔,但见她这般态度,分明是不将别人的性命看作一回事,一时气愤便想讥讽回去几句。阿好见状,连忙拉住她。明白安秋桐多半是因过去的事情记恨自己,但这与凌霄无关,不想她被牵扯进来。 安秋桐见她们什么话都不敢说,心中痛快,唯一遗憾宋淑好躲了过去,头发丝都没有伤着。见凌霄脸上有气愤之色,安秋桐更是轻笑,调转马头,却只径自策马而去。 “谢谢你。”赶在凌霄说话前,阿好抢先开口,又慢一步说,“要是没有凌姑姑在,我这会儿不知道还起不起得来身。” 凌霄听到阿好这么说,先前以为她是心肠太软且不知轻重而预备的话已没有必要再提。她知道对方的恶意,也知道自己差点有性命之忧。凌霄以为,既是如此,阿好拦下她,不欲她与安美人起冲突,应当是有自己的考量。 虽然是这么回事,但凌霄觉得,按照阿好的身份,即便不够尊贵,也绝非能够叫人随便欺负。是以,她仍是劝道,“宋姑姑不必道谢,但希望姑姑无事,能够保护好自己。姑姑既然是太后娘娘眼前的人,何须处处忌惮,反而陷自己于不利之境。” 没办法和凌霄解释清楚,过去并非如此,甚至可以说以前她几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刁难,但如今……又确实不同了。阿好点了点头,说,“谢谢凌姑姑的好意,只是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且这样的事,倘若别人咬死不存在那么回事,便没有法子。既不曾受伤,也算得上是万幸。” “怎么会没有法子?”凌霄当下笑了笑,见阿好疑惑看过来,便凑近道,“宋姑姑要是当时直接往地上一躺,我既为医女,正好替姑姑瞧一瞧,只说姑姑受了惊吓晕厥过去了。想要赖账,岂有那么的容易?” 宋淑好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话,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地看着凌霄,一时不知自己该接什么。 · 章嫤与章妡的提议,章煜稍作思索,终究将提议采纳。阿好回到帐篷时,长公主与小公主商议过事情已经没在这儿了。 吕源立在帐篷外面,见到阿好,即刻露出笑脸,说,“宋姑姑可算是回来了,陛下说,让姑姑回来便进去里头。” 阿好点了点头,将士掀开帘子,她便走了进去。章煜正侧躺在小塌上,依旧是在看书,身上盖着薄毯。明明此行是出来狩猎,皇帝陛下却似心思不在这上头,手里时常拿着不同的书籍。 行至小塌前,阿好与章煜行了个礼。章煜眼也不抬,随意地翻过一页书册子,徐徐说道,“坐下,有话和你说。”听着是有商有量的话,却仍旧是一贯的命令语气。 谢过恩典,阿好在小塌附近摆着的绣墩坐下,等皇帝先开口。章煜不见着急,慢慢又看过几页书,将书册子一合,丢在了一旁,坐起身。阿好见此,欲起身去为他拿个引枕好叫他靠着,被章煜斜眼一瞧,自己也不知怎么想的,硬生生又坐了回去。 章煜见她傻愣愣的,心中好笑,但换了个觉得舒服的姿势,半坐在小塌上,问阿好说,“会骑马吗?” 阿好点了点头,答道,“奴婢过去曾学过,只是时日已长,估摸着生疏。” “生疏了一会找匹马练练。”见她再点头,章煜复道,“明天你跟着阿妡,不必太过较真,随意逛逛就是了,朕到时候让夏明哲陪你们一起。” 阿好嘴上应好,实际上还没有真的弄清楚明天是准备做些什么。只是从章煜的话里能够判断,多半是让她跟着去打猎。出来的目的便是这个,不做这些,似乎也没有其他的趣致。她凑上回热闹,回到宫里也好和太后娘娘说闲篇。 章煜与阿好说定了,觉得自己预想的让她出来玩一玩、散散心多少做到了。和章妡一起,不往深山腹地里去便遇不着猛兽,有夏明哲看着,应当不会出岔子。暗中再派些人保护,安全不在话下。 既然把宋淑好给带出来了,章煜自然做了将人好好带回去的准备,也希望她出来的这趟不是全无意义。所幸她省事得很,不至于叫他多操心。 转念记起底下的人通报安秋桐差点骑马撞上宋淑好的消息,章煜正想与阿好说起,帐篷外边吕源的声音响起,似是有急事。他收敛心思,喊了吕源进来。 吕源进得帐篷,与章煜行礼,忙禀报道,“陛下,德妃娘娘不小心从马背上头摔下来了。这会儿叫人抬回了帐篷,喊了凌医女先瞧着。” “她是这些人里骑术很不错的,怎么会这般不小心?”章煜蹙眉,又听吕源说不知那马怎么就突然发了狂,便下了榻,说,“朕过去瞧一瞧。” 聂韶光的哥哥聂志远是一个能人,他的亲妹妹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事,还是在聂韶光最拿手的事情上——到底是出身将门,不好好给个交待,很难不生嫌隙。 章煜走出去几步,微侧过头,又对阿好说,“你自己随便用点饭,去休息一会,有事朕让人去喊你。” 在吕源进来时已起身的宋淑好连忙应下了章煜的话,屈膝福身先目送他出去,随即便前后脚出了帐篷,没有再留。 · 聂韶光躺在临时铺就的小榻上,脸色有些发白,又有隐忍模样,应是伤着的地方作疼。章煜大步走进去,德妃帐里的人无一不停下手里的事与他行礼。他摆了摆手,走到小塌前,问凌霄,“怎么样了?” 凌霄便答,“回陛下的话,德妃娘娘从马背上摔下来,不小心撑着了手臂,怕是骨折了。”心里头不免想着,刚到了地方便摔了手,不提前回去便只能够待在这里了,也是可怜。 章煜听言点了点头,聂韶光已咬牙睁开眼,望向他,说,“陛下,那马儿是臣妾自个养着的,同臣妾最是亲近,平常也温驯得很,从不曾出现过这样突然发狂的情况。” 德妃的话中不无暗示,又或者该说是明示,想要讨一个公道。章煜看着她,安抚了她两句,再说,“朕会让人去查,你安心看伤,不要多想。”聂韶光当得上知情知趣,没有继续说什么。 章煜让凌霄好生为聂韶光诊断,再命人去请了个御医来,很快出了帐篷。吕源与吕川已随侍左右,章煜便交待下去,“吕川,好好查一查,看看是怎么回事。” 于是吕川领命,即刻去办。 待吕川退下,章煜再吩咐了吕源一句,“带人去将安美人捉拿起来,仔细的审问。”与先前的话听起来浑无联系,且很有些莫名其妙。吕源却只是应下吩咐,同吕川一般也即刻去了办事。 ☆、第23章 处置 章煜亲自坐镇,命人将事情查清楚,于是德妃娘娘受伤,陛下暴怒的消息很快传开了。淑妃冯卉与充媛顾云绮彼时正在一处喝茶聊天,听到宫人回禀,一瞬神色各有不同。 顾云绮瞥了淑妃一眼,再看向跪着的那宫人,问道,“安美人已经被抓起来了审问?”小宫女低低地应了一声,“是。”顾云绮到底看向了冯卉。 先前安美人在德妃娘娘那儿吃过苦头不假,被当着一众妃嫔的面叫德妃娘娘的大宫女扇了巴掌,咽不下那口气,也很好理解。只是,这安美人虽有些拎不清身份,但…… 顾云绮想到安秋桐进宫时日并不长,在宫里没什么依仗。最初陛下虽宠幸过她两回,但不过如此,后来更不见有些什么。有陛下宠爱时或许嚣张,失了宠哪里还有那样的胆子?若要真的论起来,恐怕淑妃娘娘与德妃娘娘之间的嫌隙,比这要深得多。 顾云绮心思活络,冯卉却是情绪平平,不以为意。感觉到顾云绮的注目,她也不过是先屏退了小宫女,不紧不慢地开口,“德妃娘娘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又伤着了身子,我们理当去探望探望才是。” 她与顾云绮对视了一瞬,便错开视线,旋即脸上绽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站起了身。纵心底有些别的想法,顾云绮一样紧跟着站起来,心底因为冯卉的笑容以及自己的猜测,不禁打了个寒颤。再看向冯卉,心情已然不同。 · 大家都在因为德妃娘娘受伤的事情忙碌,阿好这时间没有被安排什么,也不好麻烦别人。她自己随意用了点东西,小公主章妡寻过来说要带她一起去骑马溜达溜达。 “我答应过你要带你一起玩的,我说话算数,绝不欺人!我和皇兄说的,让你跟着我。所以,明天出发之后,你只要跟紧我就好。我带着你,我们去打小兔子打小鹿打山鸡打鸟雀,可有趣了。万一运气好,没准能遇到雪狐,那可是个极少见的玩意。” 章妡同阿好说着便首先陷入了对明天的美好期待中,脸上是一派心向往之。阿好记起在行宫碰到章妡时,她说过到时候要一块玩的话。原先她没有在意,以为小公主不过是随便说说,谁知对方是真的上了心,不由心里一暖。 “嗯,明天奴婢一定好好跟着小公主殿下。”阿好莞尔,应下了章妡的话,又说道,“不知德妃娘娘的情况如何,这会恐怕不大适合四处走动。小公主殿下不如先去休息一小会,奴婢记得晚上还有安排,养足了精神才能玩得开心。” 章妡往阿好休息的榻上一坐,半边身子倒了下去,歪头看着阿好,笑道,“皇兄既看重这事,德妃娘娘必不会受委屈。不过,你说得对,我这个时候乱跑,准又得添麻烦。我得乖一些,别是让皇兄觉得我难搞了,一下改了主意,不同意我明天去玩,那可怎么办?” 一旦说到了这里,章妡又一次惦记起章煜允诺她出宫玩,最终却没给她机会的事情。一时间,她没忍住和阿好倒苦水,“皇兄什么都很好,平时对我也很好,唯独是动不动欺负我,这一点很不好。” “就拿不久前的那次来说,明明是他自个先说的,只要我将母后哄高兴了,便允许我出宫玩两天,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可是,我明明把母后哄得开开心心,他竟然说话不算话了,说好的君无戏言呢?实在难以置信!” 章妡每每忆起都觉得心疼惋惜,不由得唉声叹气,“不乐意我出去,可以不给我那么个承诺啊!不肯兑现也就罢了,竟还要算计我一场,偏要让我自个主动放弃机会,这是皇帝陛下应该做的事情吗?” 越说越激动的章妡伸手拉住阿好的手臂,握住她的手,可怜兮兮地问,“难道因为我笨一点,就要被这样欺负吗?”她情绪转换得极快,上一瞬的可怜,下一瞬已经变成了慨叹,“这一次,皇兄原先也不答应我跟着来,还好,还好我自己努力!” 宋淑好看章妡像是凭着自己便能够唱出来一台戏,有趣又好笑。她想了想,等到章妡说罢,方开了口,道,“若小公主是说那次的事,恕奴婢直言,陛下恐怕不是有心与殿下计较。只是……” 章妡眨着眼,疑惑看向阿好,见她顿了顿,接着说,“小公主不该没等陛下走了,便说那些话的……陛下恐怕是听见了。” 阿好想说,连她都听见了,陛下应当也听见了罢。或许不见得是故意欺负,仅仅是捉弄一回。但这样想,难免怀疑,皇帝陛下当真至于么……要是真的,好像和那个动不动发怒的人也不大一样。 怎么都没有想到竟是这么回事,可章妡已记不起自己当时究竟说了些什么话。独独是听到阿好这样说,越是泪眼汪汪,突然坐起来,依旧抓着阿好的手,可怜巴巴追问,“竟然连你都向着皇兄,替皇兄说话。还让不让我活了?” 章妡说着似绝望又痛苦地倒回了小塌上,闭眼不停嘀咕,“还让不让人活了,还让不让人活了。”只嘀咕了没几句,竟呼呼睡了过去。 阿好无言失笑,拿了毯子替章妡盖上,想起章妡前一刻的话,心底辩驳,这样当真算不上是在为陛下说话……吧…… · 天黑之前,出去狩猎的臣子们俱已陆续归来,众人皆是收获颇丰,以宁王一行人为最。这个时候,德妃从马背上摔下来的这桩事,已审理完毕,从头至尾,被牵涉其中的妃嫔,只有安秋桐安美人一个。 赵检回来的时间不早不晚,他下了马,没管其他的事,直接将马鞭丢给了上前将马牵去马棚的士兵,便先回自己的帐篷去梳洗。换衣服的时候,有随从在屏风外语他说德妃受伤一事。 “王爷说,让世子晚些记得表态,顺着陛下的意思。”解释清楚之后,随从补上了这么一句话。赵检整理衣服的动作慢了一拍,想着自己父亲特地提醒,方问了一声,“那个安美人是什么人?” 随从微微抬了抬头,又低下,答道,“八月初时,王爷与世子向宫中进贡了各式奇珍异宝、稀罕物什,以及一干美人。这个安美人便是其中之一,因得了陛下宠爱,被封为美人。” 赵检明白了,没再言语。他换过一身干净衣袍,刚出了屏风,章煜派来的人恰巧到了,请他走一趟。赵检颔首,直接跟着那小太监去。 小太监将赵检带到了德妃的帐篷外,该在的、不该在的人都到齐了。赵检视线划过站在章煜身侧的宋淑好,嘴角轻压了压。 “微臣见过陛下,陛下大安!”赵检单膝跪地,垂首与章煜行礼。 章煜伸手虚扶他一把,与他免礼,随即笑道,“赵世子辛苦了,本该让你先好生休息着,只这事耽误得有些久,怕是快些解决了好。” 赵检的神情并看不清楚,众人但听见他说,“多谢陛下|体恤,微臣无碍,陛下有事,尽管吩咐。” 章煜背了手,又说道,“德妃今儿个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右手受了伤,朕命人去查清楚,查出是有些个小人暗中使绊子。只那人道自己无辜,说要求见你。朕念她原本是你的人,派人去请你,让你自个过来瞧一瞧。” 一番话说得似轻巧,却特意说那是赵检的人,分明是准备逼他亲手将人处理。待到章煜话音落下,安秋桐被人押了上来。 前后不超过半天功夫,阿好再一次见到她,她便已再无先前坐于马背上时的倨傲之色。此时的安秋桐安美人,衣裳不整,发鬓散乱,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狼狈至极。 安秋桐见到了赵检,几乎扑了上去,恨不得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到底立时间先哭喊道,“世子殿下,我是无辜的,我是冤枉的,请世子殿下为我做主!” 赵检低头看一眼安秋桐,眼底什么情绪也无。章煜抬手,有人上前去将安秋桐生硬从赵检的脚边拉走。赵检再抬头,便对章煜说道,“陛下既已查清楚,且微臣不知其中一二,恐怕这件事还需陛下全权处置。” “是这么个道理。只是……”章煜手指点了点安秋桐,“她原本是你的人,总该知会你一声,且朕想着还是交给你处置为好。想必你一样公正,当不会偏私。” 章煜可谓是一逼再逼,赵检记起自己父亲提前交待的话,心下一沉,说,“敢设计伤害德妃娘娘,实属蛇蝎心肠,这样的人,即使留着也无益处。” 赵检余光瞥见在附近守卫的将士,两步走近,从其腰间抽出长刀。一瞬之间,回忆汹涌至无可抵挡,记忆中有着些许相似的一幕。他曾经也对另一个人抽刀相向,那时的他,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是,即使费尽百般心思,终不过得了她的一句——“赵检,如果有来生,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那时的他,不知道真的会有来生。他们终究再次相见了。 宋淑好见赵检持刀逼近安秋桐,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敢再看。这已不单单关乎德妃娘娘……她听见有人低声惊呼,感觉到身边的凌霄握紧了她的手,用力到让她觉得手掌发疼。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有了。几个时辰之前,还是鲜活的。几个时辰之后,狼狈死去,没有人可惜。阿好忍不住想,她一定不要这样。 赵检终究还是动了手,亲自结果安秋桐的性命。章煜淡淡看向了他,余光瞥见阿好身子轻颤,心下自有想法。赵检却并不敢看宋淑好,他丢下染血长刀,脸色变得凝重,待章煜发了话便大步离开。 阿好再抬眼时,安秋桐已经被人拖下去了,徒留星星点点的血迹还未处理。章煜进帐篷里与德妃说过两句话又再出来,阿好便拍了拍凌霄手背,给她些许安抚,跟着章煜去。 “吓到了?” 埋头走出去一段距离,阿好听到章煜的话。她没有能够及时反应过来,微愣之下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话,却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章煜稍稍侧过脸,顿了步子,见宋淑好脸色确实不怎么好,到底调转方向,朝着马厩走了过去。阿好小跑着跟上,随着章煜一起走到马厩附近。 命人从马厩里牵了两匹枣红大马出来,章煜转头对阿好说,“上去。”阿好动作难得迟钝,没有反应过来,章煜又说道,“朕说让你找匹马练练,你倒是将朕的话当作耳旁风。” 阿好依旧没明白章煜这前后的转变,可不得不顺从他的话,翻身上马。刚刚坐稳了,章煜已接过马鞭,朝着阿好身下大马狠抽两下,那马即刻奔了出去。跟着,他自己也上得马背,去追阿好。 ☆、第24章 承诺 身下的马儿突然开始奔跑,阿好惊吓之余连忙握紧缰绳,却因为久未骑马而没有能够快速准确地将马匹控制住。不时的颠簸令她多少有些发虚,不大有底气。 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余晖将天地照亮。傍晚的温度比起白天降了不少,呼出的每一口气更瞬间凝成白烟。马儿只沿着山路往上,踩着一地的光影,似乎对前路无所畏惧。 阿好竭力凭靠记忆中的办法让枣红大马走得更加稳当,身侧不多时跟上来了一个人。她微微侧目,见果然是章煜,不由抿唇,垂下了眼。 “抬头看路。” 章煜的声音立时间响起,仿佛是配合着阿好的举动。即便是坐在马背上的他依然让人觉得随意,昂首挺胸的姿态却又虎虎生威。一个人的气质气度气场摆在了那里,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似裹上了他独有的味道。 阿好被提醒了一声,也知自己不该低头,便重新看向前方。章煜手中握着马鞭再次挥舞几下,阿好身下大马愈是疾奔。阿好以为,这样真是十分糟糕。可她束手无策,只能死死地攥紧了缰绳,努力不让自己从马背上掉下去。 没有其他人跟随在他们身后或左右,阿好与章煜在无言沉默中不断前行。唯有哒哒马蹄声与啸啸风声交织,在阿好的耳边不停不休。冷风不时打在她的脸上,刮得生疼,寒意再从衣领钻进脖颈,凉飕飕的。 阿好忘记了安秋桐在眼前被杀时候的恐惧,也忘记了凌霄将她手掌握得发疼时的感觉,甚至有些恍惚。皇帝陛下明知安美人非设计德妃娘娘的真凶,依旧拿她抵罪。赵世子明知安美人无辜,仍是毫不犹豫杀了她。 她不可惜谁,人活着本就艰难,安美人会被拿出来当靶子,不是没有安美人自身的原因。只是看到这样的命不由己,很难不想到自己。 正是见惯了宫里的争斗,过去才总想着明哲保身,谁也不得罪便相安无事。可从薛良月到安美人,这一桩桩一件件,不过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提醒她,事到如今,装傻充愣已经没有用。她需要做点什么,她能做什么? 身陷后宫囹圄,难道还想凭着一身正气活下去吗?她或许该顺从着太后娘娘的意思,入后宫,为妃嫔,做这一枚棋子。而不是,希冀着轻松离开了这里,避开这一切争斗,换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阿好紧紧盯着前方,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控制马匹上,努力压下汹涌的心思。眼前景色不断转变,策马奔驰、不顾一切的快意渐渐涌现。但从来不是谁逼迫她,是她自己在九岁那年选择了这条路。 身后忽然多出了一人,宽厚坚毅的胸膛贴着她的背脊,意识到是章煜,阿好却只心惊肉跳。章煜展臂将她圈在怀中,手握缰绳,促马狂奔。阿好身体紧绷,感觉到坐在她背后的人贴了过来,凑到她耳边,问她,“哭什么?” 没有觉得自己在哭,阿好伸手一抹,手指染上湿意,可见脸上确有泪痕,不禁微愣。这一刻,阿好却呆呆在想……皇帝陛下是怎么从那匹马的马背到这匹马的马背上的…… 章煜低头,看不到她的表情。他勒停了马,从马背上下来,伸手去扶阿好。阿好一时坐在马背上愣愣地看着他,并没有伸出手,却自顾自的翻身下马。重新站定在了地面上,也又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被无视了一片好心,章煜没有和阿好计较。他收回手,站在阿好的面前,见她满脸泪痕,略略沉吟,已然猜测到影响到她情绪的原因。章煜再想了想,又说,“你与她本就不同,何必因为她联想到自己,还巴巴地哭起来。” 或是专门被嬷嬷教导过多年仪态问题,即使是此刻落泪,宋淑好并没有任何狼狈之态。阿好轻吸了吸鼻子,仰起脑袋,看向比她高一个头还多的章煜,带着些许鼻音,轻声说道,“多谢陛下关心,奴婢无事。” 当着章煜的面哭过的人不少,其中不乏美人,也不缺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阿好这般我见犹怜的,也并不是没有过。但章煜自己最为清楚,她与那些人不一样。 安慰人的话不会,章煜唯有干巴巴地说了那么两句。阿好的话却比他更加没有诚意,仿佛是变相控诉,即使他说那些话,依旧是什么都不明白。 好不容易耐下一回性子,章煜又觉得有些恼,他做什么非得为一个不识好歹的人操心?是,欠她的,没有错! “没事就哭?又忽悠朕呢?”见宋淑好闪躲般垂下眼再低下头,章煜动作略显暴躁地挑起她的下巴,迫阿好直视自己。对上她一双湿漉漉、乌润润的眼睛,章煜眉心微动,再说,“她几番惹事,早已不该留。” 阿好身体不由自动地抖了抖,连嘴唇都颤了颤。想到自己几次惹怒了章煜,说不得也早已被划为不该留的名单……再看章煜凶巴巴瞪着她的模样,更觉得是这样一回事,一时间没忍住脸上又划过几滴泪珠,慌忙间只想赶紧去擦。 不知自己哪句话没说对,眼见好不容易止住了泪的人再哭起来,章煜大感头疼,尴尬地松了手却沉着脸道,“哭什么哭,丑不拉几的。” 阿好连忙又抹了泪,红红着眼睛,红红着鼻尖,傻乎乎站着,不敢低头,不敢垂眼,连抽鼻子也不敢了。她到现在才清楚地认识到,即使一再告诫,自己在皇帝陛下面前,依然不是说错话就是做错事,没两次是对的。 等了一会儿,让自己情绪定了定,章煜以为阿好也变得平和了,便再问她究竟为什么哭。只是想知道个原因,如果不是因为安秋桐,那无疑是别的缘由。 明明冷风吹着,听到章煜的话,崩溃情绪尚未转圜的阿好却脑子一热,当真说了一句,“奴婢多次惹陛下发怒……”话出口,后悔也来不及。一时之间,大马嘶鸣,寒风凛凛,天地万物都像在哀悼她的不长眼。 阿好的话让章煜懵了一下,合着实际上还是他的不是了?赵检当着她的面杀了人,她没怕赵检,反而怕起他来了?这人的脑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章煜难得服气。不过,至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章煜沉思,再三斟酌,对阿好说,“你放心,朕会护着你,不会让你有事。”阿好一时呆若木鸡,章煜反笑,翻身上马,对阿好伸出手,道,“回去了。” · 即便回到营地,阿好也没有消化得了章煜那么一句仿似承诺的话语,她偷看过章煜几次,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同。阿好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句话,又无处倾诉,只得将话埋在了心里,尽可能不去多想。 纵然一再努力压下乱七八糟的心思,阿好发现,自己到底无法真的忽视得了。她暗暗地拷问自己,也无法得到更多的信息。只是觉得,皇帝陛下果然奇怪,很奇怪,和那一位赵世子一样。 德妃受伤,安美人以死谢罪,章煜便发话让聂韶光第二天先回行宫休养。夜里的宴席是为白天出去打猎、收获颇丰的臣子们庆祝,且多有嘉赏,自是一番热闹,并未因任何事情影响。 章煜没有要阿好在他身边服侍,只让她自个下去用饭。阿好精神恍惚,任由凌霄拉着她去角落喝酒吃肉。平素甚少碰酒的她接连喝了许多杯,凌霄在旁边看出了猫腻,不免想到皇帝带阿好出去过一阵这回事。 凌霄见阿好又闷喝了一杯酒,拿起酒壶替她满上,凑近了用手肘抵了抵她,小声问,“宋姑姑,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倒是原先同样被安秋桐之死吓得不轻的凌霄,这会已经缓过了神。 阿好被人骤然一问,和章煜之间那点子事情便一一二二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阿好不小心呛了呛,一阵儿咳嗽。凌霄见状,暗叹,这是有大事啊!她一面伸手帮阿好抚背顺气,一面不死心追问,“陛下带你出去做什么了?能说吗?”八卦之态尽显。 眼看阿好不知是咳嗽闹的,还是被她的话给问得泪汪汪了眸子,凌霄深觉有戏,继续大着胆子胡乱猜测,“牵你小手了?强抱你了?还是……”她的视线在阿好的唇瓣上扫过两眼,虽没有往下说,但尽在不言中。 角落光线偏暗,脸上烧得慌的阿好庆幸自己的窘态不至于被人一眼看破,转而认真地对凌霄说道,“没有,什么都没有,凌姑姑不要再乱说了,若叫人听到,可是大罪……” 凌霄闭了嘴,笑了笑,心道,皇帝陛下竟然这么矜持?看不出来啊……阿好说什么都没有,可瞧着怎么都不像是那么回事。 她思索过半晌,又再对阿好说,“宋姑姑,你走后,我便在想,人生这样的短暂,生死不过一瞬的事,还是应该及时行乐,莫要委屈自己。有道是,活在当下,快乐已然。将来会发生什么,谁又知道?不如现在潇洒地过,比什么都重要。顾虑重重,不见得更好。” 阿好似懂非懂听着凌霄的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片刻之后,只说了一句,“但我不是孑然一身,也非了无牵挂,不能无所顾忌。” 凌霄但笑,宁王恰走到她们这,见她们聊得颇为投入,笑说,“你们两个凑做一堆,也是得趣。”阿好与凌霄起身与他行礼,宁王让她们都坐,自己在阿好附近坐下了,与她说道,“明天你和阿妡一起,我担心她乱来,提醒你一声。” 听宁王与阿好是有话要说,凌霄识趣默默地起了身,自顾自准备走开。宁王看她一眼,但没有说话。阿好瞧了过去,凌霄才笑说,“我到那边看看。”阿好点头,她便离了座。 两个人说了一会明天的事情,阿好记起宋府,现下正有机会,与宁王道,“先前曾经拜托王爷帮忙留心宋府情况,多谢王爷费心了。”宁王道无妨,阿好方问,“不曾发现什么异样么?” 章烨想起属下通报赵检的人监视宋府情况一事,却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怎么这么问?”阿好听他这么说,也没有怀疑,只是笑着回答,“无事,随口问一句罢了。”同样没有说起赵检曾经出现在宋府的那一桩,心思却变得凝重几分。 ☆、第25章 危机 大约是喝了不少的酒而酒量又普通,阿好这一夜没有如预想那般睡得不安稳。一觉醒来,酒意全消的同时也已是天光大亮,一瞬反应过来误了时辰,阿好急急忙忙起身收拾,只怕章煜震怒。 未曾料想,吕源的声音这一刻在帐篷外头响起,说,“宋姑姑,陛下命奴才来传话说让您不着急过去,准备好随小公主出行的事宜方为要紧。”他再说让宋淑好慢着些,自个先回皇帝陛下的身边。 尚有些蓬头垢面的阿好没有出去见吕源,只是在里边应了话。但皇帝陛下如此体贴,令阿好无法不记起被她暂且遗忘的前一天的事情。 昨晚正是因为这个才贪了酒,后来陪宁王喝了一些便多了。一时想着喝酒果然误事,阿好抬手敲了敲脑袋,喊了人送热水进来洗漱梳洗。没有提前准备骑马装,阿好只能挑了件雪青色窄袖夹袄,至少行动方便。 前后花费没超过两刻钟的功夫,阿好已经齐齐整整出现在章煜面前。章煜恰好在用早膳,阿好默默走到他身后站着。期间她偷看两眼章煜的神情,似乎并无不喜之色,心下暗暗松气。 注意到阿好的小心思,本想问她用饭没有,临到嘴边,章煜将话压了回去。想着她昨天竟是喝了那么许多,恐怕是不小心出口的话吓到了她,章煜便觉得果不应太过贸贸然。 于是,章煜沉默用过了早膳,由着阿好奉上热茶。待到歇息过后,又由着阿好为他仔细整理衣着,赶在太阳渐升之时,终出了帐篷,去见一众等候的臣子们。 对于章煜而言,这并非普通的一天。曾经也是冬狩的这一天,他遭了暗算,被逼到绝路又身中毒箭。纵然得幸捡回一条命,身子终究还是遭了毁损。 那些人不曾想过在那样的情况下,他竟能够活了下来。就像他们无从料想,此时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重要的是,赵检也不清楚。 发觉到自己是重活一世的时候,他便一直在想,倘若还有人与他一样会是如何。如果是那样,他迟早会暴露。只不过,他得让这天来得迟一些,他需要点准备的时间。 今日的天气比昨天还要更好一些,湛蓝天空一派澄澈,暖洋洋的日头照得人一阵儿舒坦。章煜视线扫过底下与他行礼的熟悉身影,轻笑了笑,方免了他们的礼。 到达猎场的第一天,章嫤与章妡与章煜提议,将随行众人分作不同的组,设置奖惩,相互比赛。章煜本有自己的计划,但她们提出来的这个没有妨碍,并且多少有益,他便答应下来。阿好因此被章煜塞到了章妡的队伍里面。 章煜在前边例行公事说些场面话,小公主章妡站在人群中,心情雀跃。等到终于可以散了,章妡急着先去章煜身边拉过阿好,生怕她掉了队跟不上。皇兄交待过要将人好好带出去好好带回来,章妡觉得这是理所当然,非常有责任感。 见章妡一脸迫切,章煜到底蹙眉斥道,“急什么?!毛毛躁躁的。”章妡连忙认错道歉,牵过阿好说,“不急不急,我在这儿等小夏子找过来,等到了他再从皇兄眼前消失!” 她话音刚落下,章妡口中的“小夏子”夏明哲已经到了他们的跟前。章妡便似不好意思冲着章煜嘿嘿一笑。夏明哲与众人见过了礼,听到皇帝陛下交待好生保护小公主,连连应下,并不敢怠慢。 之后章煜再交待了章妡几句,方对阿好说道,“去吧,陪阿妡好好玩。”阿好点了头,章妡听着这话比对自己说的温柔,想也不想轻啧一声。 章煜一个眼刀子当下飞了过来,阴测测的感觉让章妡的身子一抖。意识到自己不对,她连忙拉着阿好火速从章煜面前开溜。 阿好被章妡带离章煜附近,夏明哲紧随在他们身后。后来夏明哲就到了前面领路,带着阿好与章妡去做最后的准备。马匹、弓箭都是早已准备妥当了的,她们只需各自认领即可。 凌霄背着木质药箱正巧跟随其他人从阿好的面前走过,见她脸色有点不对,或是出于医女身份的习惯,问了阿好一句。听说她还未用早饭,怕是胃疼,凌霄便从药箱里拿出用油纸包着的一点吃食塞给了她。 “你拿着这个,多少吃一点,不然身体受不住。” 章妡在旁边瞧着凌霄拿出来的东西里外先用油纸包了三层,再用细麻绳在外头捆了捆,也是稀奇,便笑道,“裹得那样紧,可怎么吃?吃的我这儿也有,阿好你先吃这个。”已经让人去给阿好拿些糕点了。 凌霄本想解释,但被同行的人在前边喊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阿好虽也觉得夸张,但与章妡说道,“大约是凌姑姑是将东西搁在药箱里面,怕混在一起,才这样办的。”章妡便了然颔首,以为是这么个道理。 陆陆续续一拨又一拨的人出发了,等到阿好稍微用过点东西垫了肚子,迫不及待的章妡便当先上得了马背,催其他人快些动作。 除去夏明哲之外,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名黑脸武将,虽然不大说话,但看起来颇为可靠。再之余便是两小队的士兵,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与其他些许琐事。 · 沿着山路不断往上,也是渐渐往山林深处去。进山的路是同一条,里头的岔路却多,且这里是群山绵绵,地方很大,若是没有相互约定走一样的路线,多半并碰不着。 章妡一路都兴致高涨,快活得像是终于从笼子里被放飞的小鸟。阿好见章妡这般,心情跟着愉快许多。起初还瞧不见多少的活物,等到渐渐进了山,小动物便仿似都冒出来了一般。 阿好的骑射技术并不怎么样,几乎次次都落空,半天过去仍是一无所获。章妡则与她不同,即便不能说是箭无虚发,至少很快就有了收获,且半天过去自是战绩累累,野山鸡野兔子都没有少,连夏明哲也忍不住叫好。 章妡知道今天是发挥超常,夏明哲与那武将也特意避了她的风头,但是看到阿好他们都这般捧场,不免虚荣。她手中握着弓箭,笑着扬扬下巴,竟是对阿好夸下了海口。 “这些不算得什么!阿好,你等着,看我猎头小鹿回来给你瞧瞧!”章妡说毕一夹马肚,奔向了山林的更深处。其他人连忙跟了上去,生怕把她跟丢了。 可是从章妡许下大话后,她的好骑术便似大打折扣一般。小鹿见了几回却次次都落空,箭尖都碰不着那小鹿一下,但怎么都不肯要其他人帮忙。更有甚者,章妡明明是瞄准了那小鹿,转头小鹿便跑了却无意射中了只肥溜溜的野兔。 夏明哲原是瞧见章妡心情变得郁闷,看还她至少猎中只野兔想哄她开心一些,当下大声夸奖说,“小公主殿下当真是厉害,那只兔子多肥美,把前头的都给比下去了!” 阿好来不及阻止夏明哲,章妡听到他的话脸都黑了。若说之前章妡只是有点郁闷而已,夏明哲的话却无疑给了她刺激。 章妡愤愤扭头瞪了夏明哲一眼,怒道,“兔子兔子兔子!你要是只兔子,本公主第一个将你揪回去,蒸了煮了烤了煎了!看你高兴不高兴!” 夏明哲没想到自己竟把章妡惹得更加生气,还在想要怎么挽回一下。哪知章妡错眼瞧见了一只罕见的雪狐,尖叫一声便去了追,根本顾不上其他。 阿好还记得章妡与自己说过雪狐如何难得,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碰到了。章妡跑了,他们唯有继续跟上。只是章妡紧盯着那雪狐,根本不在意自己跑到了哪里。 章妡一路狂奔不停,其他人没什么,唯有生疏骑马的阿好有些跟不上。夏明哲与那武将都照顾着阿好的速度,但这么一来又担心跟丢了章妡。阿好怕章妡冲动之下会乱来,也知自己拖后腿便连忙让他们先去追小公主。 他们这会已经进到了山林深处,还不知会遇到什么,当先把章妡追回来才是正紧。于是,很快夏明哲带着一小队人先走一步,那名黑脸武将则稍慢些陪着阿好。可渐渐的,他们便只能看到夏明哲带走那小队人的尾巴。 阿好莫名心底发慌,又听到前方似乎传来了一阵大虫的吼叫与大马嘶鸣的声音,更觉得惊措。但怕章妡遇到危险,阿好转头与那名叫不出名字的黑脸武将说,“将军,你不必管我,先带人去看看小公主殿下与夏大人的情况吧。您先走一步,我就在后头跟着,很快也能跟上了。” 黑脸将军类似的经验比阿好丰富太多,对方才的叫声有所觉,也意识到多半情况危急。他不敢不顾阿好,也不敢不管公主死活,最终留下四个士兵跟着阿好在后面,带着其他人也先去了追。 未几时,山林远处响起信号声,接连四下,十分急切。阿好纵不识得,可也觉得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周围其他士兵一时放慢了速度,阿好跟着慢下来,但见他们个个面色严峻凝重似有大事发生。 阿好连忙询问,其中一名士兵便说道,“如此通报,陛下恐有危险。”一句话,让本就心慌的阿好顷刻更六神不安。只是阿好还没有来得及追问,暗处忽然有箭射来,目标是为她身下大马。 骤然出现了危险,先前开口的那名士兵还算镇定,当下喊道,“保护宋姑娘!”只是大马受了惊吓,变得狂躁,阿好一下不察,已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其他人意识到不妙,暗处又射出更多的箭,皆冲着他们身下马匹。 阿好被摔在碎石泥路面,吃痛不已。可当下情况不明,清醒的意识令阿好不敢在地上多趴哪怕是一瞬的功夫,她咬牙忍痛站了起来。 受了惊吓的马儿狂奔而去,几名士兵却都已围簇到她身边,暗处的人渐渐现出了身形,足有二十余人。情况太过不妙了一些,且他们一时没法联系到其他人,当下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办法——跑。 阿好拨足狂奔,已没有了其他的想法。一伙黑衣人持刀不断逼近,根本没有退路。什么时候又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了一伙人,与那些黑衣人对抗,她也不清楚。只知道必须跑,不跑不但会丢了性命,还会拖累其他的人。 没多久便到了处岔路口,她什么都顾不上又慌不择路,后来便不知道究竟是到了哪里。护着她的人一个接一个受伤或倒下,她并不敢显出一丝的怯懦。只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竟花这样大的力气也要取她性命。 阿好跑到两腿发软、气喘吁吁也不敢停,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她一个人,身后几名黑衣人提着染血长刀步步逼近。阿好一直跑一直跑,却终究气力不济跌跤摔倒在地上,挣扎着却爬不起来。 汗水迷蒙了视线,阿好茫然间看向周围,才发现自己竟然跑到了山林边界。她身体几近瘫软,却舍不得就此认命,再尝试着爬起来时,那些黑衣人却已经离她很近了。他们目标明确,更没有任何的废话。 但这时,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 于是很久之后,阿好都没明白,她怎么会在那个时候遇到了章煜,也没有明白章煜为什么会奋不顾身保护她。以致于她也始终没有明白,当章煜带着她退到了山崖旁并且在她耳边对她说“一起跳”时,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真的和他一并跳了下去。 但宋淑好一直都记得,在那一刻间,章煜对她说出的三个字,含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让她无所畏惧。 ☆、第26章 逢生 在碰到狼狈至极的宋淑好之前,一切都在按照章煜的计划进行着。他身边只留下了两个护卫,但并没有受伤,他身后还有人追了上来。明面上他的情况不大乐观,他自己却知道不算得什么,只不意宋淑好才是真正陷入了危机。 不知道宋淑好为什么会孤身一人,也不知道她究竟遇到了什么状况,但章煜不能不管她。一个计划之外已经瘫倒的宋淑好,以及寡不敌众的情形,让他唯有当机立断。虽然起初的安排,并不需要做到这一步。 章煜把阿好从地上拎了起来将她护在了怀中,一手架着她支撑她身体的重量,一手握着长剑不断挥舞与步步紧逼的黑衣人竭力对抗。他面色沉静而凝重,行动之间似目中无人的傲气愈盛,不见落魄。 黑衣人个个都不弱,两拨人虽目标不同,但要杀的人正在一处,根本不需要犹豫,他们也没有犹豫。于是,章煜身边余下的两名护卫没多会便扛不住了。 交手之下,章煜发现追杀宋淑好的那拨人身手似颇为熟悉。只是未及多想,他发觉自己与阿好已经退到了山崖旁。 章煜第一次有了庆幸的感觉,在这样并不美的情况下。昨天趁机用安秋桐再次做了回试探,便知道赵亮与赵检多半没有改变主意,那么他的安排也不需要做太多调整。 他若是赵检也不会更改计划,明知可行可通,何苦费不必要的力气?且还说不得招麻烦——提出异议,赵检总得给自己的父亲赵亮一个交待才行。赵亮是个多疑之人,并不好应付。 基于这一点,计划之时,他是为了给赵亮与赵检多点迷惑性,兼之多一条退路,索性依旧假作逃到了当初自己跳崖求生的地方,可终究是派上了大用处。碰到宋淑好,他的计划多少被破坏,却也无妨。 望着逼过来的黑衣人,忆起那股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章煜心中轻笑。待赵检知道是他自己一手促成了今日之事,害得宋淑好差点丧命,还真有点期待他的表情。无处欣赏,着实是可惜了。 · 被章煜带着跳下了山崖,从大义凛然中回过神,阿好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位皇帝陛下疯了。身体飞速往下坠落,耳边烈烈风声呜咽,她没有尖叫,却感觉心跳快被吓得停住。 偏偏这时,章煜的声音又响起来,说,“屏住呼吸。”此刻被他揽在怀里的阿好紧闭着眼什么也没有敢看,仿佛是紧紧地揪住了他的外裳,实则手上没有多少气力。章煜的话让她无从反应,可到底还是照做。 下一瞬毫无防备狠狠地跌入了水中,在水光滔天、水花四溅以及巨大的声响中,逃过一劫的意识让阿好下意识心弦一松,又觉得奇异。只是本就体力不济加上冲击太过强烈,须臾之间,她已然昏了过去。 章煜虽然一样受到了冲击,但身体素质的不同,让他没有与阿好那般一下子完全承受不住。两个人的身体不断下沉与缓冲,过了一阵便在水中停住了。章煜再去看阿好,发现她似已是晕厥,唯有努力带着她不断往上游。 冬日本就穿得不少,沾了水衣服更沉,何况还有两人原本的重量。除此之外,还有之前的体力一集精力的耗费,即使是再强悍的人在这样接连的消耗之下也要虚脱。章煜几乎拼尽全身力气,才带着阿好冲出水面,艰难触碰到岸边。 当初满身是伤又中了毒箭从山崖跳下去时,没有抱着必死的决心却也不觉得有活下来的希望。结果却是他命不该绝,那个时候,谁又知道这偏僻深渊下竟然是一处巨大的温泉? 哪怕感觉得到已经是筋疲力尽了,章煜仍想要自己先上了岸再将宋淑好从水里拖出来。这一回,他没有来得及落实这个想法,便是眼前一黑,与阿好一般,彻底昏过去了。 · 阿好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多久的意识,醒来时已趴在岸边,不必多想也知道定然是皇帝陛下没有不管她的死活。一半是绝处逢生的庆幸,一半是对章煜似早清楚这儿有一处湖水…… 没有潜意识里冬日湖水的冰凉,反而带着一股暖意,阿好才晓得竟然是温泉水。她暗叹,更对章煜的未卜先知感到不可思议,只因当时章煜在她耳边说的话与笃定的语气,分明像是清楚不会有危险。 在知觉恢复的同一时间,阿好发觉有什么东西正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稍微侧过脸便能够看到尚在安静昏睡的章煜,少了暴戾则多了平和,不改的是上位者的威仪气度。 忆起那名士兵说应当是陛下出了事,再忆起他保护自己……呆愣片刻,阿好连忙醒了神,自顾自推开章煜压在自己后背的沉沉手臂,努力往岸上爬。她心里却明白,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依然对这个人不敢懈怠。 费力将体格高大的章煜拖上岸,抽出他紧握在手中的长剑,只恢复了少许体力又几乎全部消耗的阿好瘫坐在地上喘气。可因此,她也终于有了闲心与时间好好打量一下这儿的环境。无论是等别人来救还是自救,认知环境都无疑是十分重要的。 上边约莫是他们跳下来的那处悬崖了,在底下往上看并望不到尽头。巨大的温泉湖占据了不小的地方,水汽氤氲的岸边青草茵茵,还有一处似乎是当下无人居住的茅屋。茅屋的周围用篱笆圈起了院落,隔着院落再往远处去是看不见尽头的树林。 将这般景象看得清清楚楚时,阿好几乎以为自己是碰到了话本小说里头绝世高手的隐居之地。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有脾气古怪的老人出来救走他们,再传授给他们一套独门绝学武艺。 重新看向温泉水,阿好注意到靠近岸边的水面上飘着什么东西。定睛细瞧,她再往怀中摸了摸,便醒觉那应当是凌霄之前给她的吃食。那可以说是她和章煜唯一拥有的食物……阿好从地上爬起来,去水里捞东西。 感谢凌霄用油纸里外裹了三层,还特地拿细麻绳捆了一圈——这是当阿好拆开东西,里边的三张小饼完全没有被水浸湿时,心里首先涌现的想法。现成的吃食虽不多,但总比没有来得好。 阿好将小饼重新用油纸包了起来,塞到章煜怀中,自己先去茅屋看了一圈。确实没有人,也已没有了人生活在这里的迹象。屋子里没有什么摆设,也没什么可以用的东西,仅有的带不走又不好拆的灶台也积了厚厚的灰。 确认过茅屋里的情况,阿好重新回到了章煜的身边,喊了几声,对方也没有任何反应。却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章煜身上似乎有伤。被水浸泡之后,衣服上染着的血水淡了许多便不那么容易察觉。 原本带着温泉水少许热度且*的衣服渐渐失去温度,又笨又重贴在身上,开始夺取身体的温暖,让阿好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这样下去必然不行,也不能够指望章煜醒来再说,阿好很快做出了先将章煜搬到茅屋里面,再去找点干柴烧火取暖的决定。 · 章妡没有想到自己仅仅是去追只雪狐,却遇到了白虎,还是两只。夏明哲为了保护她,还伤着了手臂。好不容易虎口脱险,醒觉先前似有传递信号的声响,担心是皇帝出了事,黑脸武将提议抄小路寻过去看一看情况。 还记得阿好的章妡虽一样担心,但阿好这么久都没有找过来,她也担心阿好有事,央着夏明哲答应先回去找阿好再做打算。可是他们却没有如期望那般见到人,只寻到了奄奄一息的一名士兵与数具不辨身份的尸体。 得知阿好被人追杀,不知去向,本就因白虎与夏明哲哭过一场的章妡呆愣着不停地流泪。多半一路逃命太急,没有时间留下记号,他们只能沿着山林间残留的少许痕迹不停摸索。 担心路上万一存在其他潜藏的危险,兼之夏明哲坚持自己的伤无碍,余下的一行人终是没有分开。黑脸武将在前面负责开路,他们千辛万苦才摸到了阿好最后停留的山崖附近。 恰在这时,长公主章嫤与宁王带着一众人也赶到了这个地方。章妡见到自己的皇姐与十哥恨不得扑上去痛哭一场,还没说话先知道章煜也出事了。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连自己的皇帝哥哥都遇到了危险,章妡觉得这简直是噩梦般的一天。 赵检比他们来得都略迟一步,见到章妡也在这里,他没有意外,视线则在人群里扫过,可没有顺利找到宋淑好的身影。隐约听到被长公主揽在怀中安慰的小公主章妡似乎在担忧阿好安危,向来镇定的赵检一瞬脸色便已是绷不住。 宁王注意到赵检到了,自留心他的神情。见他目光扫过在场的人似乎在找谁,焦虑神色一闪而过。在现在的情况下,牵动赵检如此情绪的人似乎只有阿好这一个可能,宁王沉思间拧眉走了过去。 赵检按捺下走过去揪住章妡质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冲动,便见宁王走了过来。他掩去心底着急,微微蹙眉似关心章煜情况,迎上章烨,先说,“陛下……” 于是看到宁王摇头,又说,“陛下恐怕……”看一眼崖边,宁王再道,“找到这里就没有了线索,陛下怕是与宋姑姑一起坠崖了。” ☆、第27章 差别 从岸边到茅屋的距离说不得远,只是阿好要靠自己支撑起章煜太艰难,要拖动他也不容易。最后阿好还是半抱半扶顺带拖了几步,才算是将他弄进了茅屋。 哪怕动静这样的大,章煜都没有任何反应,若不是还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与脉搏,阿好很难不往最坏的可能去想。条件太过有限,不得不让章煜这位尊贵的皇帝陛下屈就随便躺在地上。 让章煜躺好后,阿好坐在旁边歇了会,顾不上形象。早已胃里空空的她顺便吃了半张小饼,安慰自己哪怕只是吃一点也可以更快恢复力气。休息片刻,阿好再出去捡起章煜的长剑弄些干木柴。 因为不敢跑得太远,纵然觉得冒犯,阿好依旧选择对茅屋附近的竹子与木桩组成的篱笆下手。除去一点现成的食物之外,还值得庆幸的大约是她随身带着的火折子通常都会搁在小小的竹筒里。人是落水了一场,火折子却也相安无事。 抱着还算干燥的竹子与木桩回到茅屋,阿好顺利烧起火堆,很快感觉到暖意。小心喊过他几句还是半点回应也无,她才敢去帮章煜处理身上的伤口。 先用竹子与木桩勉强支出一个用来烤衣服的架子,摆在了离火堆不远不近的位置。阿好先将章煜身上湿漉漉的外裳扒了下来,把衣服摊开挂在架子上烤火。之后她帮章煜将其他衣服也一件一件除了,只余下贴身衣服。 被水浸透了的单薄衣物紧紧贴着章煜的身体,除去某重点部位之外,与没有穿的差别也不大了。于是他健壮结实的身材在阿好面前一览无余,满身的腱子肉肌理线条分明,勾勒出强大雄性*的迷人与魅惑。 阿好莫名就感觉脸上热热的,她不自然地别开了脸,记起章煜破空一箭顺利猎杀一头花鹿的那一幕。犹豫着要怎么帮他把贴身衣物也烘干的时候,听到章煜轻咳了一身,阿好吓得立时蹿了起来,缩手缩脚低着头不敢再多看哪怕一眼。 半天过去再没有了动静,阿好偷瞄发现章煜没有醒过来,轻轻吁气的同时心底有了些许担心。蹲下身试了试他的体温,有点烫手,阿好拧眉,抛开羞怯,想着快点将章煜的衣服弄干、将伤口处理了才是正经。 章煜身上有几处伤,主要是手臂,伤口被水泡过之后,周围的皮肉都泛白了。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却不代表一点事也没有。阿好便想到他护着自己时还要抵抗那些人的攻击,为章煜清洗伤口时的动作唯有更加温柔。 清洗好伤口里衣便烘干了,阿好替章煜盖在身上,再为他脱下亵裤,烘干之后又再帮他穿上。伤口已经不流血了,阿好便没有帮他包扎,只等其他衣物烘干再一件一件为章煜穿上。 眼见章煜身上的温度变得越来越烫,阿好拿长剑从自己身上裙子的里衬割下了一大块布,再借长剑从篱笆上拆下来的竹子上劈下了一节竹筒好用来打水。 起身准备去取水才发现天已经暗下来了,恐章煜一夜不醒,阿好提前又去拆了点竹子木桩回来备用,再多取下几个竹筒储水。 温泉水虽暖,但天气寒冷,即便这里白天比别处暖和,天黑下来似乎也差不离。竹筒盛了水后搁到茅屋角落放一放,不多时就凉下来了。阿好把取下的一块裙子里衬分作两份,交替浸了凉水用来为章煜敷额降温,不时也替他擦拭身体裸|露在外的皮肤。 担心章煜随时会醒来,阿好开始并不敢将身上的衣物剥下来烘干。后来忙活了半天,又一直烤着火,渐渐感觉衣服也不湿了,阿好便没有太过在意。看见章煜嘴巴起了死皮,阿好又拿干净没用过的水喂他一些。 夜色越来越深,不知哪里似乎传来野兽的叫声,叫人胆战心惊。阿好缩在火堆旁边自己将自己抱作一团,只觉得天还不亮,时间走得太慢。 · 章煜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熟悉的一切。 那一年他已是二十七岁,大宛国新帝即位正好五年。持续多年小摩擦之下的看似和平共处被打破,这位大宛国新帝亲自率军出征,侵犯大启边境。 在他幼年刚即位时,大宛国多有骚扰大启边境之举,那时赵亮与赵检便是借此立下诸多功绩,也成为他们裹胁党羽的资本。 大宛国的这位新帝能征敢战,大启守护边境的将士们节节败退,士气大减。安平王赵亮称病不应战,手中攥着兵权却按兵不发。朝中不断派人奔赴边境,兵力削减,后小十亲赴战场,边关局势才稳定下来。 之后与大宛国僵持了足有三年的时间,赵亮一党又持续在朝野内搅事——他们看准了这个时机,势必要将他一举拉下马。 纵多方周旋,压住他们的气焰,但因军权一半不在手中,难免束手束脚。强撑多年的身体早毁损不堪,外人不清楚,他自己总知道。 边关战乱不断,百姓民不聊生,朝堂持续支援耗损元气,时间拖得越久,对他、对大启都越为不利。于是,他终究铤而走险,赌了这一把,大举反攻大宛国的同时,他手中兵力也所剩不多,赵亮果然趁机发动内乱。 即便边关战事多有好消息传回,在赵亮一羽的攻势之下,朝堂内也逐渐支撑不住了。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能够等到小十赶回来。 他既赌输了也就认了,无以为济。皇城破,他不躲,苟且偷生非他所愿,只要来日小十杀回临安城,将这江山夺下便也足够。 当赵检带着将士把已无反抗之力的他围住,准备了结他的性命之时,扮作小士兵的宋淑好硬生生蹿了出来,护在杀红了眼的他的面前。 那或许是他第一次正视这个人,在这之前,他从未觉得她与其他女人有什么不一样。后来是发现了,无非蠢一点而已。 别人都知道,这个时候投奔赵家便可保得平安或有荣华富贵。宋淑好是赵检的夫人,反而做出背叛赵检的举动。虽然他乐于见到,但不妨碍以为她蠢。这不是蠢,那什么是? 宋淑好为他挡下一剑,他没有死成,落到了赵检手中。这是宋淑好第一次救他。其后赵检将他关进水牢,百般折磨……她又来了救他第二次。于是,他死了。 而今回头再看,总觉得好笑。宋淑好的本意或许是将他救出去,却并没有让他的处境好转,反而更加糟糕。但这份好意,他到底还是心领。 …… 章煜悠悠转醒,头还有一点疼。外面天色渐亮,他本以为是接近傍晚。只是看到蜷缩在一旁还睡着的宋淑好及附近的火堆,便明白这是第二天了。 注意到宋淑好将自己外裳脱下盖在他身上,章煜坐起来,拿衣服替她盖好,没有惊动到她。仔细地扫一圈仅有的东西,章煜已大致猜到他昏厥期间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阿好一手蜷在胸前,另一只手随意放在了身侧,打开的手心上满是血泡。章煜不自觉抿唇,再看向宋淑好,眉眼不经意温柔了许多。他没有喊醒阿好,见自己的长剑刀口卷刃也没在意,放轻步子径自走出茅屋。书快电子书为您整理制作shukuai 不自觉睡过去了的阿好突然间惊醒,见章煜原本躺的位置没有人又是一吓,发现自己的外裳还在,方了悟多半是他自个醒了。阿好抱着外裳站起来,将衣服穿好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她跺跺发麻的双脚也走了出去。 刚出了茅屋没有走几步,阿好便吓傻在了原地。温泉水中,章煜背对着茅屋的方向,正赤条条站在水浅处洗露天浴。若说昨天帮章煜脱衣拿去烤干时,至少还有些许的遮蔽物,这一次却是背面完全赤|裸在她的眼前。 无奈她眼力不差,一眼便看清楚了章煜健硕的身材,笔直修长的双腿……若是这个时候恰有一束光亮照下来,简直不可想象。一瞥之下已是脸上一烫,阿好连忙转过了身,却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水响,紧接着是章煜的声音。 “你醒了。”阿好点头,章煜却似仅仅随口说了一句,接着再道,“那两张小饼是哪里来的?”阿好始终背着身,简单与章煜解释了一遍,未听到他再多言。 阿好想回茅屋里等他,又因为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而不大敢随便动作,一时僵在原地。直到章煜从后面拍了拍她,阿好略微吓了吓,忙转身退到旁边给章煜让路,与还在宫里时的反应无太大差别。 重新穿戴整齐的章煜进茅屋取了长剑出来,对阿好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点吃的回来。”饿得狠了,他已经擅自将小饼吃光,但宋淑好必然还饿着,他得先去找点食物才行。 本下意识想要应话,阿好又反应过来章煜的自称,不禁抬眼看他。一时与章煜的视线对上,连忙垂眼,却听到他再说道,“罢了,留你在这也不放心,你好生跟着我,别走丢了。” 阿好终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嗫喏,“陛下的伤……” 章煜眼睛微眯,转过身正对宋淑好,问她,“你昨儿个把朕扒光了?” 他话一出,又故意带了些危险的口气,阿好顿时间吓得魂飞魄散,倏的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不得应答。 ☆、第28章 条件 在宁王等人看来,此时的章煜与宋淑好是生死不明。虽然出事之后便让人开始搜查,但毕竟需要时间,着急无用。消息暂时被压了下去,没有往冯太后与沈皇后跟前传,哪怕是在行宫休养的德妃也不知情。 半天过去了,没有任何的消息,一夜又过去了,依旧什么都没有,自责与歉疚持续煎熬着小公主章妡的内心。即便回到营地也并没有办法好好休息,夜里几乎没睡,等天亮了后,章妡钻到夏明哲的帐篷去看他。 之前夏明哲口口声声说自己的伤没有大碍,章妡着急想去找阿好信以为真,回了营地给医女看过后,她才知道全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夏明哲手臂的伤实际上伤口颇深,伤口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处理,有了恶化的趋势。 章妡本想留在夏明哲这儿陪着他,又觉得自己笨手笨脚或连普通宫女都不如,反而叫他既得不到照顾也无法休息好。于是她夜里还是回了自己帐篷去睡,早早便又过来了。 在小公主诸如“渴不渴?”、“饿不饿?”、“疼不疼?”之类的持续关怀轰炸之下,夏明哲终于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正经话才行。他本是被章妡强硬摁着卧在小榻上,这会儿擅自坐了起来。 章妡连忙问他怎么了,夏明哲便难得认真看着她,说,“小公主殿下,微臣无事,您不必担心,也不必在微臣这儿瞎耗着,令微臣过意不去。” 夏明哲认真的神情叫章妡感到心慌,她不笨,能听得出夏明哲是不喜欢她在这里碍手碍脚。过去喜欢喊夏明哲小夏子,这会儿早已再喊不出口。 更觉得自个什么都做不好的章妡失魂落魄站起身,怯怯说道,“嗯……我确实不该在这儿的。我这就走了,你好好休息。” 不想章妡反应这样的大,夏明哲更没法就这么让她离开了。章妡的性子他多少知道,娇气了些,也小孩子气了些,但平日都是欢欢喜喜,对什么都不大上心,也很少有难过的时候。这次的事,恐怕是吓着她了。 “哎……”下了小塌,喊住章妡,夏明哲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暗自叹气,想了想,最后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公主殿下有什么心事么?” 哪知一下问到她心窝子上,章妡顿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了他。夏明哲立刻觉得事情大发了,转眼再看小公主已哭了起来,他更惊慌失措,又是手忙脚乱。 接着听到转眼哭得一抽一抽的章妡说,“要不是我非去追那什么破狐狸,阿好就不会出事了。可是皇兄怎么也出事了?他那样厉害的人……平时都是皇兄护着我,现在他出事了,我却什么都做不了,还白白添乱,我怎么这样没用?连你也被我给害得受了伤……” 夏明哲听她说得懊恼自责,担心她压力太大。出了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愿意看到,更绝不是她的错。即便她不去追那只雪狐,那些人也不见得会放过宋淑好。至于遇到那两只白虎,更是意外之中的意外。 “不是……公主殿下绝没有害微臣!”夏明哲信誓旦旦说了一句,展眼章妡照着他怀里就扑了上来。他闪避不及,被这位小公主殿下给扑了个满怀,受伤的手不必说,另一只手也连忙拿开。章妡在他胸前哇哇大哭,夏明哲一动也不敢动。 凌霄过来给夏明哲看伤与换药,掀开了帐篷帘子走进来便撞破这样的一幕。她不觉尴尬,连忙退了出去,左右一看守在外头的人,心道,怎么也没人提前说一声……郁闷地背着药箱到旁边去等着。 · 章煜戏弄过宋淑好一回,心情愉悦,拎着长剑带着阿好去觅食。穿过篱笆时,见到那破破烂烂的一角,他扭头看了看阿好,便见她欲盖弥彰看向别处,一副自个什么都不知的模样,又是好笑。 想象阿好两手举着他手中的这把玄铁剑当作砍柴刀用,章煜就忍不住想到暴殄天物这样的词。章煜更无法理解的是,阿好还能把他的剑用到卷了刃,不知道还以为是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要从这里走出去不容易,外面想摸进来更加难,休养生息反而最为要紧,第一要解决的就是食物问题。这是章煜在这个地方死里逃生过后的经验,因而他并不存在纠结。 阿好亦步亦趋跟在章煜的身后,既不敢黏得太紧,又不敢离得太远。出了篱笆没多远是一片齐腰高的杂草地,这儿是野外,说不好哪里就藏着什么样的毒物。 见章煜停步,阿好跟着他停下来。以为章煜是查探一下情况,却看到他冲自己伸出了手,微微侧身说,“拉着。”阿好没出息的不敢递过手去,又听章煜说,“你想回去喂大虫还是在这里被毒蛇咬都行。” 跳崖都没有死成,她怎么会愿意在这里丧命?章煜的话当下奏效,阿好不再犹豫将手递到了他的手掌心。章煜顺势握住,将她带得离自己更近了一些,却也没有忘记顾忌她手心血泡将力道控制好。 阿好的手小且软还有点凉,章煜的手则宽大温暖。章煜在前面用长剑拨开杂草往树林走去,小心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毒蛇。即便注意到阿好手心冒汗,他也未曾松手。 有惊无险越过杂草地后,他们两人已经到了树林边了。因是冬季,部分树木光秃了枝桠,却不乏仍带着翠绿色彩的松树或者杉树。没有遮天蔽日的效果,阳光便能透进林间。 鸟儿、松鼠、野兔之类的活物,没走多远便可以看到了。阿好原想在这里无妨可以松开手,可章煜不过横她一眼,她便缩了回去,继续被他牵着,乖觉跟在他后面。 她不知应该如何用言语形容,但看到章煜长剑一刺便是一只野兔到手时,依然有点无可想象的感觉。尽管她潜意识里,这个人确实可以做到这个程度。 章煜轻轻松松入手三只野兔与一只野山鸡,阿好颠颠地跟在他身后捡。章煜没有往树林深处去,感觉差不多便收手。转身准备带阿好再回去茅屋,便见她拎着野兔山鸡一脸傻笑看自己。 于是,章煜嘴角跟着轻弯了弯,还要负责开路,也就没从阿好手里接过东西,径自抓了她的胳膊,说,“回去了。”阿好呆笑一瞬,重重点头。 · 回去的一路勉强算得上顺利,中途虽然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了一只毒蛇,但被章煜一剑给斩了头,根本没有造成威胁。不得不承认,此时的章煜可靠到让阿好忽略了他过去最为常见的暴戾一面。 章煜负责搜寻猎物时,阿好从树林里顺了一点野果。回到茅屋,她又开始一阵的忙活。章煜没有坐下来休息,而是亲自动手负责处理猎物。不能说是感动,但这确实让阿好对他另眼相看。 将野果洗好留待一会儿烤肉用,阿好再从篱笆拆了根竹子劈了竹片洗干净等着用来串食物。章煜处理猎物的方式简单粗暴又血淋淋到让人感到触目惊心,干脆利落地剁头若没什么,剖肚剥皮再没法说不暴力,但确没有其他更省事的法子。 阿好主动提前生了火,没过一会章煜便用她准备好的竹片串上收拾干净的野兔、野鸡举着进了茅屋。两人围坐在柴火堆旁边,看东西一点一点地被火烤熟。 期间阿好顺手将带回来的野果切了口子挤出汁液洒在了吃食上,也不见得会更加的美味,只是比起无味白肉总要好上那么一点。 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算是暂且闲了下来,章煜也终于问起阿好前一日究竟遇到了什么。仔细回忆过一番,阿好方对章煜解释了当时的情况。她好尽量说得详细,章煜也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待听过了阿好的说辞,章煜心里有了成算。他没有和阿好说什么,但故意问,“你是招惹什么不该招惹的了?让人舍得下这样大的手笔。” 阿好一时窘迫,却真的认真想自己是否惹到了仇家。唯一能够想到无缘无故、不知不觉招惹到的人是赵检,可对方似乎也没有理由要她性命。 若再有其他可能,难不成是曾经卫国公府的人?当年她的母亲出事,太后娘娘庇佑之下为宋家伸冤,卫国公府一朝倾倒。卫国公府的后人,焉能不恨她? “难道……是当年的杨家?”阿好迟疑着问章煜。章煜挑眉,不置可否,阿好却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不是这样。她摇了摇头,再说,“奴婢实在想不到了。” 章煜不说话,神色淡淡将正在烤的食物都翻了一个面。之后他似乎是思定了,看向宋淑好,微抬下巴,问,“那你以后怎么办?”没等阿好回答,他先补充了一句,“朕可以护你,你拿什么换?” 阿好觉得自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又并不想要明白。她直直看着章煜,没有任何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的回复。对视半晌,阿好先别开眼,说,“陛下已经救过奴婢一命了,奴婢无以为报。或许唯一还值当点什么的,不过是这条小命罢了。” 章煜仿似不意外她给出的回答,依旧脸色平平,却一颔首,道,“可以,以后你这条命是朕的。你若背叛朕,朕便杀了你。” 阿好小心看向章煜,见他不是开玩笑,也认真点头,说,“好。” ☆、第29章 后福 如果快马加鞭,从冬狩猎场送消息到宫里连一日的功夫都不需要。 谢岚烟收到章煜与宋淑好一起坠崖且失去踪迹的消息时,恰用过了早膳,正在书房里头练字。她畏寒,宫人在书房里烧起了许多个炭盆,暖和到有些闷热。海棠在她左右服侍,为谢岚烟弄笔研墨。 信笺上究竟写着什么样的内容,海棠不清楚,却将谢岚烟脸色沉下去的一幕收入眼中。她小心猜测不敢多言,待到谢岚烟将信笺递回给她,便撕碎了扔到炭盆里直接烧毁。 海棠回到书案旁立着,对自家娘娘少见的失态不无想法,但只是听候吩咐。却直到过去了许久,她方听到了一句,“宋淑好家里还有什么人?” 突然的发问让低着脑袋的海棠一时挺直了身子,她仔细的想过了,便回答谢岚烟道,“一位疯了多年的母亲,一位尚且有些来往的姨母,以及姨母家一位待参加科考的表哥。” 谢岚烟听罢略有片刻沉默,之后她将自己刚写下的那副字拿开,很快重新提笔写下一封信。待到将信笺收进信封并亲自封好,她才递给海棠,吩咐道,“把信送出去,越快越好。” 海棠应了话,注意到信封上特别的标记,明白是十万火急的意思,反而更加感到惊讶。只是她没有资格评说,终究将信收入袖中,告退之后便出了书房。 一时间海棠离开,书房里剩下谢岚烟一个人。她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冷风顷刻间灌了进来。谢岚烟倚着窗,冷风吹得她整个人越发的清醒。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惨兮兮的景色,不知究竟在思索些什么。只是半晌过去,谢岚烟本无什么表情的脸上反而绽开了笑容。那抹笑容里,尽含快意。 · 章煜和阿好被找到的实话,已是他们坠崖之后的第三天凌晨天将亮未亮之时。宁王与赵检带着将士连夜搜寻,终是在一处山洞里寻着了人。章煜虽憔悴,但无大碍,阿好的情况则不太妙。 第二天亦即是章煜从昏睡中醒来的那日,准备好食物又稍事休整,他带着宋淑好离开了茅屋。若作为暂且落脚的地方,茅屋是不错的选择,可没有办法久留。 除此之外,宋淑好遇险与救下她本便在章煜的计划之外,即使一时岔了,他的计划还得继续下去,那么尽早回去则很有必要。 吃剩的山鸡野兔用长剑剔下了肉用先时的油纸包上,再拿现成的竹筒蓄满水捎了两节用。这么一来,至少路上水和食物都不必担心。 花去约莫半天的功夫,他们从望不到尽头的树林边缘小心穿过,再一路往北不断前行。天黑之际,章煜与阿好找到了一个被野兽遗弃的山洞,正好过夜。 跟着章煜徒步走上大半天,阿好脚底起了水泡,疼得厉害,但怕耽误时间没有吭声。先前她便穿着湿衣服捂了半天,夜里照顾章煜更没法好好休息。后来又跟着章煜出去,再到这大半天的折腾……寻到山洞的时候,她本已强撑许久的身体再无法负荷得了。 不受自己控制直直朝着章煜的后背栽倒过去的瞬间,即使章煜提前意识到扭身扶住了她,阿好却连庆幸的情绪都还没来得及升起,便又一次晕厥了。 许是夜里太冷而宋淑好的身体太过疲惫,纵然生了火,她依旧手脚冰凉,章煜抱她一阵才算是好了一些。见这样有用,章煜便这么一直抱着她,想着她别是染了风寒。 奈何一直熬到后半夜,还是起了不好的症状。附近没有水源,章煜想帮阿好些降降体温,只有将火堆烧得更旺些让她可以闷一闷汗,可收效甚微。以致于章煜唯有想着等天快亮便背着阿好去找水。没等到章煜付诸行动,他和宋淑好先被找到了。 凌霄与另一名年轻的太医各自背着药箱跟随在搜寻的队伍当中,为的就是预防找到了人却受伤太重或是如何。这会儿终于找到了人,凌霄便从队伍当中出来奔到阿好面前查看她的情况。 赵检站在宁王的身侧,看着安静地躺在地上的宋淑好,却无法上前也不得不挪开眼,假作不关心。是他太过着急了些,才会闹得她被逼到了这样的地步。 让另一名太医也去看宋淑好的情况,跟着章煜走出了山洞,进去的其他人跟着他一并出来了。赵检没有看章煜,也不想知道他和阿好是如何独处的,而这段时间又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这些都没关系,他不在意,没有什么比失去宋淑好更加痛苦。宋淑好平安无事,比什么都更重要。 · 凌霄替阿好看过情况,从药箱里取出自己提前制的药丸迫她吞了下去。大的外伤几乎没有,已经是万幸,其他的只能等回去了再说。 简单的诊断过后,宁王便进来将阿好从山洞背了出去。她还在昏迷,即使醒了也没法赶路。马匹虽然备下了,但留在远一点的地方,这一段路只能先这么办。 途中阿好昏昏沉沉醒了过来,便发现自己竟被宁王背着。只是头疼欲裂中忆起自己倒下,她不想再多添麻烦便安安分分什么话也无。再后来于凌霄一骑,阿好也稍微松了口气。 与宁王等人碰了面,回去的一路既快许多,也容易了许多。章煜与宋淑好平安归来,营地起了些许骚动。阿好直接被送回自己的帐篷,仍是由凌霄负责为她查看身体的情况。 凌霄开出药方让小宫女去取药煎药,又再喊了个小宫女去打了热水进来。先替阿好稍微清洗一遍身体,凌霄又用掺了水的烈酒为阿好擦拭了一遍,用以尽快帮她降下身体的热度。 阿好脚底起的水泡已经被磨破且有些溃烂,凌霄帮她脱下鹿皮靴子时不小心扯着了伤口,疼得她紧皱了眉,暗暗吸气。帮阿好换上干净的衣服,凌霄才帮阿好处理脚上的问题。 更可怖的伤口凌霄也见过许多,这会儿她依然镇定,帮阿好洗净脚上的血渍又抹上了膏药。一直忙到连这个也完事,凌霄才得以停手歇息。她坐在小塌旁,笑着对阿好说道,“恭喜宋姑姑大难不死,有没有后福尚且不可知,但现在总归是好的。” 虽然脑袋还是晕晕乎乎,但是凌霄帮她做这些,阿好礼貌地道了谢,也知她绝无恶意。再细想一想凌霄的话,更像是提醒她一句往后要多加小心,阿好便说,“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既然活着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凌霄听明白了阿好的话里有话,又再笑了笑,只要她好好休息,不要思虑太多,赶紧养好身体才是第一位。阿好一一点头,仍是道谢。 · 除去宁王他们这一拨人之外,无疑还有其他人分头出去了找章煜与宋淑好。宁王他们虽然寻到了人,但消息要递过去其他人那里需要时间,于是出去的其他人这个时候都还并没有回来。吕川留守营地,章煜回来了,自在他跟前伺候。 御医们替章煜处理过身上的伤后便都被遣退了,到这时候,长公主章嫤与小公主章妡也得以进了帐篷好好看一看他。 再面对章煜,章妡除了心虚之外只剩下害怕。无论夏明哲怎么安慰她,不是她的错,她也知道,阿好出事自己有一定责任。她又闯祸了,没有像和自己皇兄允诺的那样保证阿好无损……没办法坦然。 章煜这会儿没有心思在意章妡,见她缩在自个皇姐身后怯怯弱弱也没说什么。他倒是没有多少怪她的意思,但章妡能自己主动反省并不坏。 “朕无事,你们不必再忧心。”与章嫤说过了一会话,章煜又说这么一句。 章嫤立时心领神会,知道他还有其他的事情,因而说道,“陛下好好休息,我和阿妡便不打扰了。”待章煜颔首,她再带着章妡离开。 期间章妡一句话都没敢说,出来了整个人更是蔫了下去。章嫤一时看得好笑,伸手拍了拍她的额头,“瞧你,人没事不就好了,作这么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谁还能喜欢了?” 章妡苦兮兮看一眼自己皇姐,却没有理睬她的挖苦,但点了点头,说,“我去看看阿好。”说着就要往阿好的帐篷去。 听到这话,章嫤却伸手拉住了她。章妡不解扭头,章嫤方道,“阿好看着情况不太妙,这会没准小医女还在忙,你去了又帮不上什么,岂不等于碍事?”见章妡脸上有犹疑之色,章嫤又说,“先回去,晚些再过去看阿好也不迟。” 章妡当下最不愿自己碍了别人的事,于是听从了章嫤的话,任由她牵着走,没有再坚持要去阿好那儿。 ☆、第30章 探究 凌霄陪了阿好一会便回去了休息,她一夜未睡,也熬不住了。小宫女煎好药送过来,阿好刚灌完药汁,有人进来帐篷里面。她搁下瓷碗抬头去看,来人却是长公主章嫤。 “好好躺着吧,别折腾了。” 看到宋淑好挣扎着想要下来与她行礼,没有随便虐待人的习惯,章嫤便先开口阻止了她的行为。里边原还有两名小宫女在,章嫤看过去两眼,她们都十分识趣的退下。 有冯太后这一层原因在,章嫤与宋淑好称得上熟悉,只是远没有章妡与宋淑好那样亲近。平素照面,两个人也没有太多的话可聊。因而章嫤主动来她这儿,阿好不是不诧异。 谢过了长公主的恩典,阿好不再坚持下地,却没有躺着而是坐了起来。章嫤迈步至小塌旁,先自顾自捡了座坐稳当,再慢扫宋淑好两眼,不由得笑了笑。 “不必这么紧张,我只是过来看看你。”话是这样说,但章嫤特地忽悠了章妡晚些再来,自己先行一步,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看她。尽管如此,章嫤仍是先问了阿好一些诸如身体情况之类的问题。 章嫤问上一句什么,阿好便答上一句什么,十分之规矩,只是这样的对话不免无聊无趣也不是章嫤想知道的。绕了半天,章嫤打住这一话茬,盯着宋淑好,到底发问,“你和陛下……究竟是遇到了些什么?” 哪怕章嫤努力控制了语气,阿好仍从她的探究之中感觉到一丝不对。章煜提前知会过了阿好,不必要说的话则不说。阿好以为,指的恰巧是这样的时候。 失踪的这几日发生的事,她若是不往外抖,多半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即使是长公主殿下,或许也无法从皇帝陛下的口中套出话——只要陛下没有说的意愿。 暗自忖度过一番,阿好仅仅是与章嫤道,“回长公主殿下,奴婢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身在何处,只是捡回了一条小命……” 这显然不是章嫤想要听到的回答,而哪怕阿好看起来没有敷衍之意,她也清楚事实绝非如此。只一如阿好所想,章嫤是见没有办法从章煜口中得到任何他们坠崖后的经历,才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她的。 明白多半为皇帝的意思,章嫤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更没有对阿好使出任何的威逼利诱。她仅仅是静了半晌,再问阿好道,“你和陛下的这几日,当真什么都没有?” 孤男寡女,荒郊野外,*,几天时间……章嫤以为,如若什么都没有,也太……把持得住了?绝不是她不正经,随便换个别人,自然是一样的看法。 虽然章嫤的话听着不似有玩笑之意,但阿好一刹那记起的,不是与章煜在这几日相处的任何点滴,而是那夜在行宫撞见长公主……长公主殿下生性开放,或是不大在意这样的事情。 阿好心想着,但郑重地对章嫤摇了摇头,说,“奴婢与陛下当真没有什么。” 在这个问题上,章嫤信她的话。正因为信她的话,这样的回答才令章嫤这位长公主都忍不住倒吸了一气。 唔……竟然还真的把持住了。 · 宁王从章煜帐中出来去看阿好的时候,阿好已经睡着了。他便没有打扰,转而去找凌霄,才知凌霄也正在休息,只能作罢,自去了做自己的事。 出现了皇帝被谋杀、继而坠崖这样的意外,冬狩之行无疑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作用。章煜与宋淑好回来了,两个人俱无性命之忧,则意味着随时可以上路返程。 阿好睡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便被一名小宫女推醒了。小宫女说陛下吩咐即刻回行宫,阿好应声,被服侍着起身。不多会被掺着上马车,不与来时那般和章煜在一处,她也无暇思考。 不知是否先前喝的汤药起的效果,上得马车,阿好又是一路昏睡。到行宫时,天已经黑下来了,阿好仍不曾睡醒,迷迷瞪瞪,走路只觉得脚下发虚,一步一步都似踩着棉花。 被两名小宫女几乎是架着到了原先在行宫被安排的住处,阿好瞧见床榻上的软枕锦被,内心没来由一阵欢喜。被送到床上去躺着,这一次,或许是比起马车或帐篷里都太过舒服了些,没多会,她又睡着了。 负责照顾阿好的两名小宫女总归是慌了,阿好这般睡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她们只担心她是有什么不妥当。两个人一商量,最终去了请凌霄来看看。 凌霄回到营地睡了一觉,在马车上又再补了一觉,终于缓过了劲。小宫女来了请,她便去看了看阿好。体温已经下来了,情况明显好转,睡不醒是因吃的药……确定阿好仅仅是如同她预计的那般变好许多,凌霄只有安心。 问过药已经差不多煎好了,凌霄让人送过来,待凉了凉便喊醒阿好直接给她灌了下去。趁着药凉的功夫,凌霄给阿好脚上的伤又上了次药膏,再交待给小宫女这件事。 到了最后,凌霄才同小宫女说,“多睡会也无事,估摸要睡到明天早晨,到那个时候就没有什么问题了。你们安心些,让厨下备着点吃食,宋姑姑醒了定然要饿,提前准备好,到时候你们不着急,她也不至于饿狠了。” 那两人听凌霄这么说,自然放心地应话。凌霄见没什么事了,背了药箱准备回去了,倒碰上宁王又来看阿好。只他来的时机依旧不大对,凌霄挡住他,道,“睡着呢,一时半会都醒不来。” “你给她灌什么了,这一睡就是一天,就没见个清醒的时候……”宁王好整以暇看着凌霄,也不非要去看阿好,与她这般说道。 凌霄但笑了笑,“不管灌的是什么,总归是好东西,等明天就生龙活虎了,你也不用太担心。一天跑个几趟,不避避嫌么?”说完之后,凌霄想起他更大胆不要命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余。 宁王抱臂仍望着她,也笑,“你很关心我的事情?”转而也与凌霄一般记起了那一桩,才算真正领悟到她的话,又说,“你想得太多了。” 没有心情与宁王掰扯,凌霄很快同他说,“奴婢的小命只有一条,王爷的事,怕是关心不起……王爷若无其他事,奴婢便先行告退。” 一直站在外面说话也不妥,章烨便没拦她,却不是放她离开,反而与凌霄一道走,顺便问问她阿好的情况。两个人说着话慢慢走远,始终躲在暗处、听了半天的赵检终于现了身。 · 夜半时分,负责照顾阿好的两名小宫女都在外间睡着了,一道黑影闪进屋内,快步进得里间,没有犹豫地走到了床榻旁。 阿好仍是在熟睡,浑然不觉有人靠近。那人只在床边驻足,没有制造任何的声响,安静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来人正是赵检。眼睛适应了黑暗,即使借不到什么光亮,他依然勉强可以看清楚阿好的面庞。这样近距离看阿好,于如今的他而言,可以说是极其奢侈。 偷偷摸摸的事情,赵检还是第一次做。他的目光在阿好脸上流连,又似含着眷恋,以及说不清的懊悔。但不过片刻的功夫,外间忽然传来了响动。不想被人发现,他不得不就此离开。 得知阿好或是与章煜一起坠崖之后,赵检总是反复记起前世阿好走的那一天。她死在了那个阴暗逼仄的水牢,像是她自己说的那样,死也不回去。以为她恨着自己,后来才明白,并不是。 即便那时她嘴上说,要么救出章煜要么死在那儿,她却清楚本就是一个设好的局,等着她去送命。可她没有在意,依然跳了下去。他一味恼怒,无法接受她的背叛与欺骗,冷眼旁观。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从一开始就是他把宋淑好逼上的那条绝路,而非其他…… 赵检回到了房中,暗处有人疾步走了出来,在他面前抱拳单膝跪下,送上了一封信笺。赵检看了一眼,接过了信,复将那人遣退。信里说的是宋府情况,只道一切如常,因而他看过便罢。 他不知道宁王为什么要派人监视宋府的情况,倘若是有不轨企图,必定会是奔着宋淑好的母亲去的。他很清楚,徐氏对于阿好的意义。提防着一些,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赵检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宋淑好,如果徐氏的癫赖之症有可能治好,她是否愿意尝试。那个时候,宋淑好还不是只会与他冷脸相对。他清楚记得,听完他的话,宋淑好皱了眉,有点懊恼的和他说了许多。 他多么希望,无论悲伤欢喜,这一世还有机会可以与她作伴。如果还能够有这样的时光,他一定可以很快乐。 ☆、第31章 变故 在行宫狠睡一夜再醒来时,阿好果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身子已经不发热了,阿好也就不觉得难受。脚上的伤好不了那么快,可凌霄的膏药管用,伤口开始结痂不大疼,阿好便不以为碍事。 起身梳洗过再用了点素粥、灌下汤药,阿好去了章煜那儿复命。 阿好睡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出了房间,不自觉抬头看了看天,但觉得阳光垂照,云蒸霞蔚,心情又跟着好了一大截。直到这个时候,劫后余生的喜悦才慢慢在阿好的心底晕染开来。 回宫之后的日子或许会更加不易,可她不害怕,不是因为有章煜庇护的承诺,而是她知道,怕也没用。她得去面对,哪怕没有任何人肯帮她,也不能软弱。但无论如何,她都对章煜心怀感激。 还在茅屋的时候,阿好鼓起勇气询问章煜救自己的原因。虽然没有得到任何的解释,但是章煜说不会拿这个做文章,让她不必多想。章煜答非所问,阿好却信了,不信又怎样? 她仅是认为,如果皇帝陛下随便要她性命,便无须费周章救她。既然皇帝陛下救了她的命,她就绝不能忘恩负义。她只求问心无愧。哪怕仍不知缘由,她却变得肯定,有些事情,应不会发生,继续纠结也无益。 先前因安美人的死,她曾负气的想过,是不是应该顺着太后娘娘的意思,不再做任何的挣扎,却也只是想想。 她欠了皇帝陛下一份还不起也换不清的恩情,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情分,这与太后娘娘并不相同。更何况,她要面对的远远不止如此。 究竟是谁想取她性命,是否会再次下手,有着什么样的目的,她尚且一无所知。处境已这样的艰难,她怎还能有性子困惑那些…… 时辰已是不早,章煜却还未起。吕源见了阿好,便笑着同她打招呼,一时琢磨着阿好容光焕发的模样,吕源以为,这绝对该是有什么好事了。 真的说起来,吕源也奇怪,陛下那时究竟是无心顺手救了宋姑姑呢……还是见不得她出事?若非要他选一个,他定是选后者,可是这种情况又多少吓人。唯独想到当初自己便已看准了,吕源又多少得意。 宋淑好哪知吕源心里的弯弯绕绕,同他在房门外候了会,等到章煜要起身了,阿好依然和先前一般亲自领小宫女进去服侍。 章煜忙到下半夜才休息,因而起得迟了。见到宋淑好,他有点儿意外,看她精神头不错,便未说什么。只是,章煜想不发现也难,现今的宋淑好待他少了拘谨,多了些许的热忱,似乎更加尽心尽力。 一时间章煜斜眼看她殷殷勤勤,暗忖,先前哪怕给她一丁点好,她都不肯收,还不怎么乐意与他有牵扯,似是嫌弃于他。把人看光了以后就是不同,倒像是真的肯对他负责一样。 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却不正经地想过了一遭,章煜兀自好笑。阿好恰在为他绾发,束上金冠从铜镜里比划两眼,自然瞧见了他面上的笑意。 “陛下想来昨夜休息得好,今儿个刚起心情便不错。”往常在章煜跟前没什么话的人一时话多了起来,语气熟稔,全不见生疏与不自在。 章煜但觉得这个人当真是……他这算是被肯定了么?所以待他才似与母后那般哄着顺着? 阿好不知章煜心思,见他忽而板了脸,也不惧,嘴角的笑意不减,问他,“陛下觉得怎么样?” “淫威”竟也压不住宋淑好了,章煜服气。他没说话,只起了身,看也不看铜镜一眼,便往外头去。 · 当天傍晚时分,他们回到了宫中。阿好与来时一般,和章煜一辆马车,可确确实实没有了那时的束手束脚。她主动为章煜煮茶,关心他的情况,不再对章煜惧怕不已。章煜还是那个章煜,并没有变,改变的是阿好的心态。 先时纵然将事情隐瞒住,提前回宫的行径无疑是让冯太后、沈皇后等人知道了其中的不对劲。她们在宫门外迎接章煜,亲眼见他安好,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其后,章煜去往宣执殿,阿好随冯太后回了长宁宫。 冯太后将阿好找去单独问话,章煜事先与她定下了说辞,道是不想让太后娘娘因为这次的事情担心。因只是隐去了部分内容,大体都是事实,阿好便照着他的要求一一回复了冯太后的话。 冯太后听此番有惊无险,连叹了几声阿弥陀佛,又与阿好说道,“你恐怕也是吓坏了,既然身上有些个伤又刚病过了一场,便不必急着在哀家跟前伺候了。你先好生的休养,若闲不住则去苑书阁抄抄佛经定定神。” 阿好应了一声“是”,冯太后便让她回去了休息,没有多留。 离宫不过数日,或者是隔着死生的缘故,宋淑好恍然似以为过去许多的时间。 安美人出去便没有再回来,连被埋在了哪里都不知。德妃娘娘受伤,夏大人也受了伤。陛下差点出事,她无端被人追杀……她待在熟悉的屋子,没有点灯,独自坐着想事。 对着外人不好愁眉不展,不代表她心中无事。阿好有点想回家一趟,见见自己娘亲,可离宫前,她才回过宋府。皇帝陛下的意思,不是当年卫国公府的人,宁王殿下又说,会继续帮她留心宋府的情况,她不能得寸进尺继续提要求。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敲响,惊动了出神的阿好,她疑惑是谁这样晚来找她,便问了一声,而后听见了薛良月的声音。阿好动作稍有迟钝,到底起身先点上了灯才去与她开门。 与薛良月关系不如过去亲密已有些时日,此刻两个人一人站在门外,一人站在门内,各自无话,不免尴尬。薛良月道有事寻她,出于礼貌,阿好将她请进了屋。哪知阿好刚关了门,薛良月便扑通跪在了她面前。 阿好吓了一大跳,好端端的薛良月给她下跪,她受不起这样大的礼。连忙去扶,薛良月只推开了阿好的手,与她说,“你真的……再也不肯原谅我了么?我知道是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才犯下了错事。这么多年,我们一起长大,便当是看在这个的份上,也不能原谅我这一回吗?” 那一次的事薛良月已受过了重罚,不摊开来说,也没有谁看不透。没有质问过薛良月,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正是顾念情分,才没有假借一报还一报的名义给她使绊子。薛良月道歉,她可以接受,原谅与否却不在此。 阿好又再试着去将薛良月从地上扶起来,薛良月却不肯起身,执意跪着。她没有继续勉强,但收回了手,在薛良月的面前蹲下身。 凝视着薛良月,阿好与她说话,冷静且清醒。 “我们一起长大,你却不肯看在这个的份上放过我。我不想说我是多么无辜还是多么可怜,但确实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但这宫里头,冤死的人何其多,若以此为标准,你或许没有错。” “你吃了板子,受了教训,我顾念往日情分,没有落井下石。今后你不再惦记着我,我定不会记恨你。你或许觉得,那不过是一件小事,只是杜撰了一句话,没什么大不了。可我没办法这样想。” 薛良月定定看着宋淑好,对她的态度坚决不能接受。哪怕是不大相干的小宫女,她有时都能为其求情,却不肯原谅她……薛良月张了张嘴,涩涩道,“我担心陛下看中你,不会愿意再多看我一眼。” 阿好沉静半晌,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你是觉得,倘若我被指婚出去,你的机会要大上许多,说不定不必争抢便可以遂了心愿。那你更该想一想,陛下为何罚你?你我既是这般的身份,更清楚性命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也无法想要怎样就能怎样。” 为什么罚她……薛良月想,她是知道的。那是生杀予夺于心的皇帝陛下,不会容忍被愚弄,也不会忍受自己这样的人物妄图左右他的想法。她越界了,所以罚得不冤枉,那一顿板子,已是手下留情。 薛良月单单一言不发,静默片刻,忍不住问出口,“此番出宫,你可是与陛下已经……”不是已经为陛下侍寝,何必与她说这些话?果然,她果然是…… 阿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薛良月如何问这个,她的确不应该说这些话。但,没有的事便是没有。 即使无法与薛良月解释清楚,阿好依旧坚决地否认了她的话,“什么都没有,你多虑了。” 薛良月只垂了眼,嘴角浮起丝丝冷笑,道,“宋淑好,原来你比我以为的还要虚伪。”语言中不无讽刺。 · 宣执殿偏殿内,本应不在宫中的宁王、夏明哲却皆在此处,当休息了的章煜也还不曾睡。一时有急信传来,本在商议事情的他们停下了。 递消息的是宁王的人,宁王没有顾忌其他人在场,只让来人如实禀报。于是,他们三个便听到那人说,“宋夫人被劫走了。” 简单而直接的话,却让章煜与章烨都拧了眉,唯有不知情的夏明哲自顾自沉思。 ☆、第32章 猜测 那人口中的宋夫人,正是宋淑好的母亲徐氏。 徐氏无端端被人劫走,不在章煜与宁王的意料之中,一如之前在宫外,宋淑好莫名被谋杀。接连发生的这两件事,在章煜看来,多半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只是,宋府那边本为有所防备,且还有赵检那边的人也在盯着,要顺利将徐氏带走并非易事。况且,徐氏已疯癫多年,费大功夫把她弄到手,意义何在? 章煜心下思量,宋府的情况是小十在注意,他先前派人盯着赵检,因而知道赵检也在注意着宋府。后来小十答应宋淑好帮忙看着些,发现了赵检那边的人,与他说了声,也的确加派了些人手。 既然如此,那个暗中筹谋的人定然是早知道他们的举动,且十之*是在他们回宫之前便有了安排。虽还不曾彻底肯定,但章煜以为,自己先前预想的那个人,应是无错了。 “对方可曾留下什么话?”宁王仍是拧着眉,觉得是赵检动了手,依然耐下性子多问几句具体的情况。 禀报的人只摇头,说道,“没有任何的话,也没有什么线索。对方仿佛事先知道属下在暗处,提前做了部署,势在必得。” 宁王再问了问,得到的回答都提供不了太多有用的信息,他便遣退了那人。夏明哲听过半天,亦将这件事与宋淑好的那件事联系在了一起。见宁王浑无头绪,不免开口。 “宋夫人……应当是宋姑姑的母亲?宋姑姑被谋杀,可与此事亦有关系?微臣但知多年之前卫国公府的那一桩事,会否有些关联?” 卫国公府即使还有人在,也绝对没有这样的实力,夏明哲不是不清楚,奈何只能是他出来起这个话茬。他也估摸着,既能当作急事来禀,便定没有看成小事了。 但摇了摇头,宁王还在思考,章煜却先说,“朕与那些人交过手,倒有猜测。小十,朕估计,那个人,你也知道。” 宁王当下因为章煜的话愣了愣,反应过来又是一阵愕然。 夏明哲见宁王如此反应,暗道事情越发稀奇,纵然生出了更多的想法,却只垂眉敛目,不言不语。有些事情,绝不是他可以随意置喙的。 · 与薛良月有了不愉快,阿好的心情难免受到影响,只是还算看得开,便不至于多么愁闷。出宫一趟再回来,宫里与她相关的流言蜚语越多起来。管不住别人的嘴,她只能不听不看。 冯太后说,她暂且不必到跟前去伺候,又特地说了她可以到苑书阁抄佛经,意思已十分明显。因而阿好睡醒之后,待凌霄来帮她诊过脉,没有去长宁宫而是去了苑书阁。 苑书阁在整个后宫南角,阿好从住处过去,得费些功夫。路上遇到的宫人们,看似和往常那般与她规矩行礼,却能感觉到看她的眼神带着异样,待她走过,又少不了指指点点。 这却奇怪了……她只回宫一日,宫外发生的事全然没有张扬,为什么大家都好像认定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阿好心有疑惑,也没法随便揪个人问,唯有想着回头找小豆子或者兰芳问一问。 在宫外那几日,天气都算得上是不错,到今天却骤冷下了几分。太阳惨淡淡挂在天上,不时被云层遮挡隐匿了踪影,远处厚厚的云层黄蒙蒙又阴沉沉,天地越似变得黯淡,徒增压抑。 寒风袭来,阿好裹紧身上斗篷,不紧不慢往苑书阁走。迎面走过几个俏丽的小宫女,脸上皆有笑意,似有高兴的事,见着她则纷纷行礼。其中两人手中各举着几枝清雅宜人的绿萼梅花,浓郁花香忽然袭来,阿好不由侧目。 “宋姑姑这是往哪儿去?” 一名小宫女行礼之后,主动与阿好问话。本未怎么在意她们的宋淑好循声望向说话之人,仔细辨认,始知是翠儿。其他的小宫女一时便退了几步,让出了地方给她们两个。 阿好只记得翠儿被谢昭仪收到了碧霄宫里做事,她后来没太碰见过翠儿,也不是很清楚翠儿在碧霄宫过得如何。她毕竟管不了那么多。 现在再次见到,看她已不是那时那般的瘦小,整个人都圆润了,鼓鼓的脸颊红润润的,瞧着也更加开朗,估摸是在碧霄宫过得不错。看一行其他小宫女与她的态度,应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被欺负。那便很好。 阿好也对翠儿露出了个笑容,点了点头,只说,“有一点事情去办。”没有与她说个明白。 翠儿不怎么介意阿好回答得含糊,但举起手中的梅花朝着阿好晃了晃,笑得更加灿烂,“昭仪娘娘吩咐奴婢出来折几枝梅花,已经办好了,等着回去复命呢。” 阿好凑近看了看,仍是笑道,“这几枝都很好,香气也很足。”翠儿欢喜得露出一口白牙,使劲不住点头,“宋姑姑这么说,奴婢也就放心了。” 大约是怕耽搁了时间,走开的小宫女中一人折了回来,也未走近,只在稍远的距离轻喊了两声翠儿。翠儿看她一眼,示意自己知道,又扭过头与阿好说,“宋姑姑,外头的话您别往心里去。姑姑是好人,奴婢也希望您好。” 先前就疑心宫里是有什么特别的流言,听翠儿也主动提及,倒似乎剩下她自己还不清楚。可阿好还没有来得及多问,翠儿已经与她行礼告退跑走了。 翠儿跑出去一段路,还不忘回头又与她招了招手,阿好便也挥了挥手。翠儿的话让她感到窝心,她没有贪图过翠儿如何报答她,可是能够说这样的话与她听,已很不坏。 宋淑好起初不怎么样的心情,因为和翠儿偶然的遇见,也变好了些。 · 翠儿回到碧霄宫,将绿梅送到无双殿谢岚烟那儿。谢岚烟正在与顾云绮喝茶,见了她手中捧着插着梅枝的青釉瓷瓶,一时笑说,“这梅花开得可是真好,可惜怕身子受不住,否则还是得亲自去趟梅林才是不辜负。” 顾云绮跟着谢岚烟看了看那梅花,嘴上虽附和了两句,但心里思量的却是谢岚烟方才的话。这次离宫发生了许多的事,哪一件她都觉得不可轻视,比较之下她仍是最为在意宋淑好。可是,谢昭仪却与她说,不足为惧。 见谢岚烟与顾云绮都赞不绝口,翠儿高兴,没有多想便说,“回来的路上奴婢恰好碰见了宋姑姑,宋姑姑也夸这梅花好。” 此时乍听到了与宋淑好相关的话,顾云绮脸僵了僵,谢岚烟嘴角弯了弯,没有应翠儿,只是让她先下去。察觉到自己或是多嘴,翠儿将瓷瓶摆好,连忙退下。 谢岚烟慢慢抿了口茶,却道,“梅园在南边,南边还有冷宫,苑书阁,但不知宋姑姑是去苑书阁做什么……” 顾云绮没有说话,谢岚烟又再说了一句,“想是太后娘娘有所吩咐,到底陛下从前一直不往那边去。” “太后娘娘一直偏爱宋姑姑。”顾云绮徐徐开口,偏头去看一旁谢岚烟,算是道出了自己突然顾忌起这个人的原因。如果没有太后娘娘为其倚仗,陛下怕不会正眼瞧这个人。 可是,不存在如果的事。宋淑好分明已经入了陛下的眼,而太后娘娘又似有意让陛下收她进后宫。最为重要的是,她觉得,陛下待宋淑好……过分和善了些。 谢岚烟看破了顾云绮心中所想,她压根不觉得存在那种可能。居上位者,天性凉薄自私,女人于他们而言,仅仅是玩物,谁会对玩物付出真心?何况是像皇帝这样既专横又残暴的人物。 心中想法掠过,谢岚烟但扬了扬眉,问顾云绮,“不知顾充媛是如何看待我的?”说罢,她无什么情绪抬眼与顾云绮对视。 听到谢岚烟的话,顾云绮脸上表情一瞬凝滞,想到曾经宫里关于谢岚烟的种种流言。在谢岚烟初初入宫之时,大家都以为她于陛下而言或不一样。 陛下确实恩宠谢昭仪,可,陛下也从来没有碰过她。那么,她便绝不会有子嗣,而哪怕只是这样,已经意味着谢昭仪也绝不会对皇后娘娘产生威胁。 如果真的有人可以博得陛下真心,十个有九个,都不会不想到谢昭仪,偏偏……思及此,顾云绮不免因自己先前想法而感到尴尬。她再看谢岚烟,心底竟有些同情了。 谢岚烟却仅仅是低头喝茶,看不出任何想法。 …… 送走了顾云绮,已是等了一阵的海棠匆匆走到谢岚烟面前,在她耳边轻语了两句。谢岚烟拧眉起身,去往书房。刚迈步进了房间,她便转身问海棠,“信在哪?”比之平日说话语气,稍显急切。 海棠连忙从袖中掏出信笺,双手递给了她。谢岚烟接过信迅速拆开,待到扫过信中的内容,她却仅仅是嗤笑了一声,而后面无表情将信撕碎,丢进了炭盆。若是过去,这样的事,她都是交给海棠做。 见谢岚烟隐有愠怒之意,海棠疑心信中写了什么内容,却先听到她说,“告诉那人,说我知道了,一定会按时赴约。” 海棠当下不敢再多想,恭恭敬敬道了一句,“是。” ☆、第33章 托词 苑书阁所在相较于各宫各殿略显偏僻,阁楼外丛丛翠竹掩映,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回转至阶前,越发透出宁静雅致的感觉。 阿好沿着甬路一直走到苑书阁前,拾级而上,却只见大门虚掩,不由疑惑。 诚然苑书阁向来不热闹,甚至可谓冷清,但绝非随便之地。这儿每日应都有宫人当值,宫里的事务一贯是定点定卯,不可随便乱来。现下这个时辰,早该是敞了门。 待走到门边,听得里边有些动静传出,可见是有人在了。细细听,又觉得这动静不对,怎似有人在哭喊?阿好心中更加疑虑,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先前模糊可闻的声音清晰许多。 “李公公,求求你,不要……”小宫女正在哀哀泣泣求饶,盼自己可以被放过。她口中的李公公笑声猥琐,言语更加龌龊。 “青儿,你哭得这样可怜可人,本公公可只更想好好疼爱你呀!瞧这一对嫩白的乳儿,当真是可爱得紧呐~哎哟哟,不是刚说不要么,这乳|尖|儿怎生起反应了?” 不知那李公公做了什么,小宫女顿时间痛呼一声,越发呜咽得厉害。李公公却是吃吃大乐,似十分的快意。 阿好循声走近,脚步越发放轻了,正在忙碌的李公公没有察觉。他淫言秽语不断,小宫女挣扎不停,声音只有更加痛苦。 不说光天化日做这样的事情,单是这些羞辱话语已足够叫人痛恨,且不论此种强|逼|奸|淫之行径。阿好觉得生气,却知眼下当先救出那宫女。 除她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在,阿好担心自己要是突然出声,会让那奸人恼羞成怒做出极端之举。这之余,阿好难免想到,那小宫女被人侵犯,若再叫别人知道了,往后的日子定也不好过。 判断与决定的时间非常有限,阿好但先轻手轻脚再尝试离他们更近一些。 瞥见李公公正背对着她将小宫女摁着背抵在了一架书橱上,阿好一时驻足,捞过花几上摆着的青花瓷瓶。她没有犹豫,快走几步绕到背对着她的李公公身后,举起瓷瓶便狠砸下去。 小宫女虽瞧见了阿好且面上露出惊恐之色,但李公公察觉已晚。他很快扭过半边身子,却反是将自个的脑袋往阿好手中的瓷瓶送了送。 许是用对了劲并且运气不赖,阿好的这一砸当场便叫李公公失去意识,瘫倒在地,她手中瓷瓶结结实实、完好无损。 见人确实昏了,阿好方微微吁气,看向那名叫作青儿的小宫女。只见她衣裳凌乱,双臂交叠护在胸前,上身裸|露在外的如雪肌肤泛着被掐打导致的红痕。青儿红着眼默默流泪,脸上满是惊恐与害怕,痴痴傻傻呆呆愣愣,已是忘记了动作。 阿好温然出声以便催她回过神顺带给她一点安抚,道,“没有事了,今天的事我不会往外说,你放心。”她瞧这小宫女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心中多少怜惜,又越觉得地上躺着的人禽兽不堪。 青儿哽咽抽泣,全无主意,但怯怯地喊,“宋姑姑……” “你认得我?也好。你先整理一下,离开这儿,小心些别叫人瞧见了,后面的事情我会处理妥当。”阿好没有问青儿在哪当差又是什么名姓,说完想了想,复再问道,“他是在这儿当差的?” 青儿讷讷摇头,在被提醒之后连忙去整理身上的衣服。但因先前的挣扎与李公公的粗鲁行径,外裳的暗扣坏了,衣领也被扯破,里头的棉絮一时翻了出来。如果这样出去,无疑还是给人知道她或遭人凌|辱。 阿好解下身上的斗篷给她披上裹紧,见她发髻散了,又提醒了一句,青儿仍是依着阿好的话抬手重新挽发。她终于醒觉了,忙与阿好解释,“宋姑姑,奴婢没有勾引他,奴婢……” “不必说与我听,你自个心里有数就够了。如果你没有错,便不必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更不要犯下傻事,那不值得。不要让我白白做这些,明白么?”担心她会想不开,阿好没忍住多说几句,却不知道有用没用。 青儿大约明白了阿好的话与她的心意,眼泪汹涌的同时也跪下与阿好连磕三个响头,说,“宋姑姑的大恩大德,奴婢定会记得,日后努力报答。” 阿好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却追问,“你回去之后会做傻事吗?” 青儿摇头,道,“不会,奴婢向姑姑保证。作恶的人还好好的,奴婢为什么活不下去?奴婢的家人还在等奴婢出宫回家,奴婢得好好的。”话语中透着坚定。 阿好听到青儿这样说,总算放心了些,确定四下无人才带着她出了苑书阁,催促裹严实了斗篷的她快点离开。 折回苑书阁,李公公依旧躺在那儿还未曾醒,阿好看了一圈,从书橱中挑了两本书册子,塞到地上那人的衣服里头。只哪怕是略碰一碰他的衣服,都觉得恶心至极。 嫌恶地做完这件事,阿好又再弄醒他。李公公脑袋昏昏,睁眼看见宋淑好,少顷回忆起自己原本在做什么,又如何被人暗算,顿时间咬牙切齿。 他从地上火速爬了起来,阿好却先他开口,大声呵斥道,“你是在哪宫哪殿当差的,竟敢到苑书阁来偷东西?!” 见阿好指了指他胸前,李公公伸手一摸,当真藏着书本,一时发懵,竟不知如何反应。阿好却没有放过他,又是连声斥责。 没过多会,本是今日在苑书阁当差的小太监听到动静姗姗来迟。他是收了李公公的好处才闭着眼睛当什么都不知道,匿起来打了个盹。进了苑书阁瞧见宋淑好,识得对方身份,他连忙行礼,心中却是惴惴不安。 “你是今日当值的?方才是去了哪儿,怎容这等小人跑到苑书阁来犯事?”单看此人神情便知他们是蛇鼠一窝,要不是提前串通好,怎可能在会这里发生那种事情? 看准了他们不敢声张自己今天做下的恶事,阿好才用了这个计策。在宫里犯下行窃之事是大罪,挨过板子便会直接被赶出宫。失职同样不会被轻轻放过,虽不那么严重,却也逃不了责罚。这两人驳斥她的话也没有用,因为只有她的话才会被相信。 小太监来得迟可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跪地求饶,道自己失了职。李公公见到这小太监求饶,也意识到自己现在十分危险,额间不觉冒了冷汗,跟着小太监一起乞求宽恕。 宋淑好看着他们,神色冷漠。 · 处理过这件事,苑书阁换了人来当差,阿好知会过了宫人,径自上了二楼。苑书阁的二楼须不比一楼随便,不是身份特别或有令牌,并不能擅闯。比起一楼的摆满了书柜,二楼的藏书要少一些,却更加稀罕。 苑书阁的二楼十分开敞,外面一圈俱为走廊,可供远眺赏景,又可谓四通八达。主厅的两侧各摆了三排书橱,大大的书案则摆在了正中的位置。若须去找书,多少方便一些。 宫人送过炭盆与茶水点心等物便重新退下,阿好取了佛经在书案前坐好,搓了搓有些发凉的双手,铺好宣纸,静下心神,便开始磨墨。准备好之后,阿好埋头抄写经书,专注于这一件事,其他想法一时被抛却,也忘记了时间。 不知不觉间便抄了厚厚的一沓,阿好见又一本经书抄完了,但觉得脖子发酸,便欲抬头稍微活动活动。不察已有人进来,高大的身形挡住光线,投下了一片阴影在书案上。 逆光站着的章煜伸手随便拿了一张宣纸看了看,经文无趣,宋淑好的字却清隽端正,勉强当得上赏心悦目。这期间,阿好已搁下笔,欲离了座起身行礼。章煜将宣纸放回那一沓抄好的佛经上,同她说,“不必行礼了。” 阿好便只起了身,站在了书案旁,笑问道,“陛下怎么有空来苑书阁?”章煜一时背过手,低头看她,淡淡说,“路过来取点东西。”看似一本正经,却更像是一戳即破的托词。 知情知趣的宋淑好没有说出不当的话,章煜却再问她,“今天那两个太监是怎么回事?”他若想要知道,也并非要问宋淑好,可到底不一样。 章煜更不至于要管这样的小事,但徐氏不见的消息瞒了下来,顺便也叫人盯一盯阿好这些时日接触过的人,看看可有特地到她面前递这个消息的,便也就知道了那一桩。宋淑好亲自出手管教宫人,到底少见。 没有非瞒章煜的意思,阿好听他问起了,便将事情与他说了一遍。阿好已经把事情处理妥当,因此章煜听过,微微颔首却没有肆意评价。 两人一时间走出主厅到了外边,站在栏杆旁,寒风卷着雪片扑面而来,阿好才知道竟然下起了雪。天色已经不早,章煜问她可要回去了,阿好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随着章煜一起下去。 等在一楼的吕源即刻为章煜送上斗篷,章煜想起阿好说她的给了那小宫女,又见雪下越来越大,便让她拿自己的去避一避风雪。没敢伸手去接,阿好只连连摇头,抬眸望着章煜说,“奴婢没有关系,陛下万莫受了寒气才是。” 章煜不再坚持,余光瞥见宫人手里拿着的紫玉骨伞,伸手要过来,递给了阿好,说,“撑上,朕恰巧与你一路。” 阿好会意章煜是要自己为其撑伞,因而不似先前推拒,干脆地应声接过,将伞撑开候着。披上斗篷,章煜当先迈步走出檐下,阿好连忙跟了上去。 因为比他个子矮上一截,要替章煜撑伞就说不得容易,阿好努力将紫玉骨伞举高一些,免得他会不舒服或被挡了视线。她奋力撑伞的样子没有意外落到章煜眼中,对方却嫌她笨手笨脚。 被嫌弃了阿好也不见恼,反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真有些蠢笨模样。章煜嘴角略弯了弯,眼中蕴了一丝笑,但伸手将伞从阿好手中夺了过来,径自举在他与宋淑好的头顶,撑起一方不落雪花的天地。 章煜腿长走得快,阿好不觉被他落下一截,他便略停了停,稍稍回头,说,“跟上。”阿好只得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第34章 下套 大雪一直下到半夜才堪堪停住,地上却早已积聚厚厚的一层,冬日天地与万物皆被纯白装点出别样风姿,又被茫茫夜色一时遮蔽。 夜深寂寂,往常清净到不见宫人走动的长春宫,此时似乎比别处都热闹一些。谢岚烟顶着天寒地冻在约定的时间到了地方,站定廊下,眼睛到处搜寻将她约到了这个地方的人。 厚厚的深色斗篷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风帽下那张往日不变温柔妩媚的面庞似也因寒冷有了少许动容。冷风将她的鼻尖吹得发红,积雪折射出的光亮无法照清楚她的脸,却可模糊辨别出她这会儿大约不怎么舒服。 须臾间暗处走人显出了高大身形,谢岚烟搜寻的目光立时顿住,她微抿了唇,慢慢走朝着那人走了过去。他应是早到了,当下身上不见落了雪片,见谢岚烟发现自己,便转身当先往别处去。 大概是为了方便说话,捡了处无人居住、积满灰土的房间,他与谢岚烟两个人先后走了进去。待站定之后,那人转过身,尽管谢岚烟无法完全看清他的脸,却不妨碍再一次对他的身份进行确认。 想见到赵检远比见章烨要更加地难,入宫之后几乎一年只一次,平时他也不与自己传消息……谢岚烟想到此番赵检亲自写信与她,极大可能将她约在这里是为了宋淑好,抑制不住脸上现出个讥讽的笑来。 “你不怕他发现,这个时候还敢约我来这儿?”谢岚烟不紧不慢说道,视线未从赵检的脸上移开过一瞬。只是赵检似乎不想与她多费口舌,但问谢岚烟一句,“人现在在哪?” 还没有好好说上那么两句话,心中所想已是得了验证,谢岚烟似笑非笑,语气只变得更不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怕是找错了人了。” “不知道你不会来。” “你亲自开口,我岂敢不来?” 谢岚烟的针对没有掩饰,一句一句都不顺赵检的意。赵检沉默,没有与她争执,安静看了她片刻。谢岚烟也无话,只觉得外头着实太寒了些,当早点回去。 是沉默,却也是对峙。赵检再与谢岚烟说话,便没有留情面。他说,“你有必要费那么大功夫派人去杀她么?” 黑暗中各自都看不清对方是什么样的神色,但赵检的质问钻进谢岚烟心底,刺得她脸上没了表情。 她没有否认赵检的话却也算不上承认,事实如何却都清楚。 “你当真是与她有了牵扯了。”谢岚烟声音听起来十分的冷静,想到章煜救宋淑好,同她一起跳崖,更是好笑,“你们这一个个的,演什么好戏呢?她是什么人,竟叫你们个个都这样?” 赵检没有给出回应,谢岚烟又道,“你既然有所定夺,何必还找我来说这些,难道我说什么你就都信了?那我说我没做呢?她没有死成,自然是她好命。但你要对她动心,她就该死。不是这一次,也必会有下一次。” 谢岚烟越说心中越是平和,纵然仅仅抱了一分希望他不是要说宋淑好的事情,却依然只收到了十二分的失望。那么他今天的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已认定了是自己,要查不难,根本就不需要…… 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一种可能悄然冒了出来,谢岚烟难以置信,终是不再淡定地反问赵检,“你设计我?” …… 他知道自己还有安平王也就是他的父亲做后盾,便自己不动,要借章煜的手让她活不下去!只是因为一个宋淑好,就恨不得抹杀了她的存在么?明知道她一定会去,明知道…… 谢岚烟暗恨自己着了赵检的道,更恨自己愚昧以为赵检知道了也不会敢随便地动自己。以为章煜冷血,赵检与他多少不同,却竟是一丘之貉! 竭力平心静气却无法克制心底情绪,回到碧霄宫,远远见殿内灯火明亮,谢岚烟一再深呼吸,方慢慢走近无双殿,入得殿内。 章煜坐在殿中上首处喝茶,见她回来了,眼底闪过讥诮之意。谢岚烟跪伏在地上与他行礼,章煜搁下手中茶盏,淡淡发问,“这么晚了,外面又这样的冷,谢昭仪是去了哪儿?” 谢岚烟从未如这一刻般感到惶恐与紧张,她贴着冰凉地面的手心都冒了冷汗。微曲了曲手指,她暗自吸气,调整面部表情,抬起头看向了章煜。 “臣妾……” 微红的眼眶再配上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真的有无法言说的理由。谢岚烟想,倘若皇帝只要一个无关对错的说法,她还有希望逃过一劫。 见章煜笑又不笑,一对深邃眼眸仿似要看进她心里,谢岚烟暗自咬牙,颤颤朝他伸出手,掌心一团雪球已开始融化了。她但羞涩地笑了笑,低声又似带着些许委屈说,“下雪真好,臣妾终于和其他人一样碰到它了。” 顶着压力和章煜对视,谢岚烟心弦不敢放松。这是她短时间内可以想到的,最有可能让章煜满意的借口了。常年体弱令她冬天几乎无法出门,更没有接触到这些寒凉之物的机会。但谢岚烟只觉得,自己此刻只如她的借口一般幼稚可笑。 章煜的视线从谢岚烟的脸上移到她的手心,看着那个雪球,不知究竟信还是不信她的说法。 谢岚烟忐忑,直到见章煜站起了身,笑着配合说道,“还是小孩么?”走到她的面前,虚扶一把。 顺势起身,谢岚烟还未松气,又听到他说,“若不是小十刚刚一直在朕那儿,朕还以为……”顿了顿,将话说完,“你是找他玩去了。” 于是,顷刻之间,谢岚烟心里头便如同被雪球融化的凉水浇了一场,一寸一寸地跟着凉了下去。 寒风又再起,鹅毛大雪又再飘落,却徒生许多不同。 ·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夜,翌日仍是放晴,昨夜的种种痕迹但被大雪掩盖。阿好在雪照云光里如前一天那般到了苑书阁,一路过来,觉得今天比昨天还要更冷,想必是雪消的缘故。 甬路走到尽头,阿好只见苑书阁宫人来来去去,神色张惶。她疾走几步上了台阶,抓了个小宫女问是出了什么事,小宫女便说,“姑姑,昨夜有个小宫女在苑书阁里头走了。” 阿好没法不想到青儿,心下一阵不相信,追问小宫女道,“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小宫女又说,“奴婢不大清楚,只是听道别人可惜说,似乎是叫作……青儿,还差几天便满十五岁。” 昨天才答应过她不会犯傻的人,今天却已经去了,且听小宫女说的话,应当是悬梁自尽的……阿好觉着有点不能接受,一时呆站在了原地。 慎刑司的大太监见到宋淑好在外面,走了过来,同她问候了一声。阿好不辨情绪点点头,已然回过了神。 那大太监却与她略躬了身子,说,“宋姑姑,昨儿个当值的小太监说曾见姑姑与宫女青儿碰过面,且青儿哭着从苑书阁跑了,不知是否有这么一回事?” 倘使前一刻,阿好还无法理解青儿为什么会突然出事,听到这个太监的话,便没有不明白的了。那个当值的小太监何曾见到过她与青儿接触?只是他的的确确知道昨天到底是有什么事。 再怎么能够算计,她来苑书阁的事,先前没有人知道,便不会是谁设下的套。却可见她的一举一动被人盯死了,抓着一切空子作文章要叫她不好过。她过去竭力规避的这些,终究还是找上她了。 宋淑好冷冷看着眼前同自己说这些话的人,语气比眼神更冷,又含着讥讽,“我方知道我原是个这么好作践的人物,你同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准备捉我去慎刑司问话不成?” 那大太监听到阿好这番态度强硬的话,不由悻悻。他再如何的厉害,也不敢与阿好正面对抗,何况是这样没有证据的事。哪怕那小宫女当真因她而死,只不是她亲自动手,必然不会有任何事。 于是他连忙越弯下腰,连忙与阿好陪了个笑,“宋姑姑这话当真是折煞奴才了,借奴才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呐!” 宋淑好冷笑不语,那太监碰了壁,一时未敢继续说话。阿好见他着实没有胆子乱来,便又开口,“你说昨天当值的小太监道亲眼所见我与那小宫女有接触,他人现下是在哪?且喊来与我当面对质,才好将事情说个明白,免得你们私底下胡乱编造,道是我仗着身份欺负人。” 慎刑司的这名太监一时被阿好的话噎了噎,脸上笑容僵了僵,始觉得这也非一位好相与的人物。他瞧着态度越发恭敬,讪讪而笑,“宋姑姑这又是何必?您既说不曾见过,自然便是不曾了,奴才定是信的。” ☆、第35章 冲击 宫里近日都在传,宋姑姑这一趟跟着陛下出宫,一改往日的淡泊,使遍了狐媚子手段,当真将陛下给迷住了。 不说来去路上,宋姑姑都与陛下在一处,其后无论在行宫还是在猎场时,都存在着诸多迹象。冬狩之行跟随服侍的宫人不在少数,许多人都是亲见的。那些人暗地里桩桩件件都说得一板一眼,叫人没有办法不相信。 譬如说,只因宋姑姑没有在跟前伺候,陛下便发了怒责罚了几名无辜的宫女,等到宋姑姑来了以后,陛下就好了。 又比如,陛下单带了宋姑姑骑马去看风景,但无论德妃娘娘还是淑妃娘娘,都全然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殊荣。 阿好话音落下的一刻,她面前的大太监心里已转过诸多想法。 想到假使眼前的人真的成为了娘娘,往后唯有更得罪不起,而既然这件事无论真相如何都无关紧要……不如且卖个好,轻轻揭过便罢。左右那一位,也没有要事情怎么闹大。 “魏公公……” 刚做下决定,还没有将话说出口,先有人喊了他一声。这位大太监恰姓魏,名东,已经有三十岁了,在慎刑司里的位置一直不上不下。他平常负责处理的都是些小事与琐事,恰如确定青儿这般名不见经传小宫女的死因。阿好不大认得魏东,并不奇怪。 听到动静之后,魏东稍微转过了身,便看到一名小宫女捧着件斗篷朝着他走了过来。阿好也看过去,那斗篷纵无什么特别她也识得是自己的,宫人收拾青儿遗物的时候发现它也属平常。 宫女走近将东西捧到魏东眼前,分别见过礼,回禀道,“这件斗篷也在青儿的遗物中,与青儿住在一起的宫女说并非她的东西。”事实上,单是衣服的料子来看,足知它不是青儿这般身份的宫女用得起的。 “远远瞧着已经觉得眼熟,不如待我细看看?” 薛良月从另一个方向也走了过来,大概听到了宫女的话,当下笑着说了一句。她甫一出声,便将原本注意力放在面前宫女身上的阿好与魏东的视线吸引。 看了阿好一眼,薛良月笑脸明媚,仿佛两个人之间没有过任何的不愉快。走近之后的她又当真摸摸翻翻了两下宫女手中的东西,展眉再望向阿好,说,“阿好,我记得,你也有一件和这差不多的斗篷吧?” 捧着斗篷的宫女飞快瞄了一眼宋淑好,魏东也是侧目,心下想着的却是这次水太浑了些,他不该趟进来,更不说话。阿好挂上笑,静静等着薛良月后面的话,果然听到她道,“但你又不识得这个小宫女,哪能与这有牵扯?” “魏公公,我可以与宋姑姑担保,这次的事同她是万没有关系的。就算真的有关系,也一样没关系,明白么?” 薛良月单点了魏东的名,和他说了两句似是而非的话。至于魏东真的懂了没有,她压根不在乎。 魏东到底是听明白了,但在一旁赔着笑,光应了一声“是”。缩手缩脚到连多一个字都没敢出口,又顺势挥退了那名宫女。 阿好见薛良月自己唱独角戏也得趣,没有出声打扰。直到她唱完一出,阿好才问她是否有事。薛良月便说,“太后娘娘让我来请你去长宁宫,同淑妃娘娘论一论茶道。” 这样的事情怎么会需要薛良月亲自跑这一趟,阿好正想着的时候,又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天真浪漫,戳破薛良月的话。 “我刚从母后那过来,没听在说茶啊?” 今天的苑书阁比前一天更加热闹,接二连三地有人来,且来得时机分外巧妙。 章妡没有感觉到阿好和薛良月之间有什么不对付而偏帮谁,仅仅是听到薛良月的话与她所知不符,反驳了一句,更没有放在心上。薛良月尴尬立在那,她一样浑无所觉。 步伐轻快走到阿好身边,章妡笑吟吟和她商量,“阿好,你得空么?我有事情想找你帮忙倒是真的,有点着急,最好现在就能跟我走,路上我再同你慢慢说。” 现在苑书阁又忙又乱,阿好也没有心思在这儿做事,因而当即应了下来,便跟着章妡走了。薛良月突然出现的这些举动,到底入了她的心。 …… 小公主所谓的急事,似乎也算不上多么着急。夏明哲先时因她受伤,她始终过意不去,想要补偿一下对方,顺便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 起先章妡想着从库房里挑点合适的诸如字帖孤本之类的东西出来送他,想着他应当是喜欢的,可是始终不合意。嬷嬷说,送点自己绣的织的小物件也不错,章妡便犯了难。 她女红本就普通,勉强会绣个帕子荷包香囊的,也不好意思送,何况她以为这样的东西,是该送给自个喜欢的人才对。无奈越想越没辙,才想到了求人帮忙,找上了阿好。 听过了章妡的烦恼,阿好帮她仔细想了想,而后问,“公主殿下觉得编两条剑穗如何?”又分析了一句,“不算十分私密的物件,公主殿下又必定做得来,且收到的人用得上。” 章妡一听就觉得很好,为自己一下便找对了人而感到窃喜,甜滋滋的与阿好说定了这件事,要她教自己编剑穗。 · 宫女青儿死了,簿子上一记,说是上吊自杀,这件事便等于有了交待。因其宫外有家人,且不是犯错被罚,便知会了青儿的家人,第二天到宫门外等着将人带回去好好葬了。 阿好夜里反复想起青儿的事情,不得好眠。阿好想起青儿对自己说不会想不开,想起青儿说宫外还有家人在等着她。等到醒来的时候,终究还是决定去见青儿的家人一面,因为心里过意不去想着给他们送一点补贴。 知道宫里的规矩,阿好便揣着东西跟着运送青儿遗体的宫人到宫门外。青儿的家人早早在外面等着,见到了他们,几乎是冲了上来。不到十五岁的青儿安安静静躺在板车上,身上只盖着一卷草席。 他们一家子大概都来了,头发已花白、面容沧桑的一男一女约莫是父母,皮肤黝黑、饱经风霜的中年男子估计是大哥,两个半大的瘦小孩童被一名中年妇女一牵一抱,还有一个十岁上下梳着双髻的黄皮肤小姑娘。 他们身上的衣裳看着都破旧粗糙,俨然生活过得并不轻松。青儿的死,或许了给了这样的家很不小的打击。他们冲上来,围在板车旁嚎啕大哭,为青儿的不告而别哀痛不已。 负责将青儿的遗体送出来的公公似见怪不怪,走上前去劝了两句,让他们节哀顺变。青儿的遗物当中还有点值钱东西,加上宫里给了五两银子作为安抚,公公将东西交到青儿父母手中,两位老人抹着泪颤颤巍巍将东西接了过去。 阿好趁着这个当口走了过去,从怀里掏出自己准备的两支金钗和一锭银子,与他们说,“没有想到青儿突然便走了,叫人既可惜又难受。这里是我自己的一点心意,老人家请收下,不要太伤心,多注意身体。” 这些东西要比那名公公给的高出许多,青儿在宫里只是名小宫女,能给家里补贴却也很有限。可以说,这一家人可能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样多值钱东西,最为重要的是,这些是给他们的。 五两银子到手本已大喜过望,哪知这么会的功夫,又多了这样许多。青儿的父母包括青儿的其他家人一下子皆惊呆了。众人忘记了哭泣,都死死盯着阿好手中的东西。 呆愣过后,青儿的母亲几乎是从阿好的手中将东西夺过去,似乎是怕阿好会突然间反悔,尽管她嘴上在说着,“哎哟,姑娘当真是活菩萨呐!”一时又将东西递给旁边的老伴细看。两人凑在一处,青儿的母亲将金钗咬了咬,顿时两眼放光,整个人都有了无限生机。 “真的真的,是真的!老伴,咱们发财了!青儿这小蹄子,死得值了啊!”她竭力压抑,却依旧无法掩藏自己的兴奋与激动,以为压低了声音,实际上这附近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口中的老伴立刻狠打了她一下,朝着阿好的方向努了努嘴,她意识到失言,瞬时噤声却将东西往那中年男子怀里塞过去,又将人往后面推了推。 等到做完这些,她终于重新对着阿好,呵呵地赔着笑脸,“姑娘,你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的好心,将来啊,一定会有好报的!” 阿好同样惊呆了,眼见青儿的大哥将东西往怀里好好揣了起来用力按了按,推开想多瞧两眼的小姑娘以及从中年妇女怀中朝着他扑过去的孩童,愤怒的情绪早已冲刷了她先前的全部想法。 压下近乎要喷涌而出的骂人冲动,在宫门口却绝不能闹事,一刻也待不下去的阿好只得转身便走。愤懑难以消去,更为青儿感到不值。让青儿坚定说出那样话的所谓家人,就是这样吗? 他们不可惜青儿死了,只怕她死了,他们再捞不到半分好处。可是他们得到了好处,便觉得她死了也值得,还十分的高兴。先前还哀声痛哭的人,下一瞬已露出欣喜面目,再看不到所谓的伤心。 阿好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错了。如果昨天不救青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也许青儿不会死。如果她不自作主张补贴她的家人,也许…… 以为自己帮了青儿,实际上却间接害死了她。她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明明力量如此的微弱,却总以为可以帮得了别人。可是,别人便要她所谓的帮忙了吗? 愤怒之余,阿好心中似摇摆不定,又感到无限沮丧,从未如此刻一般沮丧。她想起了徐氏,恨不得立刻与自己娘亲见面,没有任何原因,就是想回家。 阿好魂不守舍,漫无目的,贴着墙根埋头疾走,不防撞上了人。一时只觉得对方胸膛坚实,自己的脑门发疼,阿好茫茫然抬了头,入眼便是章煜探究的目光。 章煜问她,“怎么了?” 于是,阿好也跟着想,我怎么了…… ☆、第36章 安抚 章煜刚下了早朝,准备去长宁宫与冯太后请安,远远看到宋淑好一副失落模样,便过来堵她。哪知她对周围全不在意,当真直接撞到他身上来了。她眼底俱是迷茫之色,显然是碰着事了。 阿好一愣一愣,脑子没太转过弯,过去每当听到这样的问题,皆是如出一辙说没有事。因而哪怕还未彻底回神,她一样下意识回答了那样一句,脑子里却还反应着章煜的这个问题。 她现在并不敢说,自己救青儿是对的。听到青儿说那些话的时候,她是高兴的。当时,她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勇敢也很坚强。李公公侵犯了她,她却并没有因此厌弃自己,这样的难得。 本以为处理了欺负她的李公公,将事情瞒下去便好了,青儿还是死了。可是她敢说,青儿的死和她没有一点关系吗?不敢说,不敢说呀,阿好心想,她撇不了关系的。 但为什么,那时支撑着青儿勇敢坚强的家人,却又是这样……她本以为,青儿的家人应该是无论过得清苦贫困,又或富足,都必然是对她疼爱的。如此的天真,幼稚……又或许执迷不悟? 甚至,阿好很想问,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所谓的名节,当真比性命还要更加精贵吗?为什么被伤害的人,一个个,都逃不了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章煜见她痴痴傻傻,倒没法撒手不管了。吕源和吕川带着其他人退到远处,他和阿好两个人便依旧站在红惨惨的墙根子底下说话。见阿好没回过神,章煜再问了她一遍,才算好了点。 恍然之间,阿好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那么想见自己的娘亲……她却垂下了眼,盯着自己脚上的宝相花锦屐,对章煜说,“陛下,青儿走了。”阿好想,他那样有主意的一个人,一定可以告诉她,她究竟是对还是错。 章煜知道青儿的事情,那日他到苑书阁,宋淑好说给了他听。现在听到阿好的这句话,他便明白了许多。只是看到她反应这样大,必定不会单纯是因为这个宫女出了事。章煜又再深想几分,想起了徐氏。 她的母亲当年便是因遭人侵犯而发疯变成现在的模样,她的父亲因那件事丢了性命,她自此入宫不得不独自面对一切……章煜想起阿好与他说起那宫女答应她会好好活着时的神情,那时充满期许的眸光现在都变得黯淡。对于她来说,这件事确实不一样。 章煜心下斟酌着,问阿好,“你觉得同你有关系?”阿好便点了头,低声说,“奴婢也许害了她。” 阿好却先听到了章煜的轻笑,再听他说,“你先时劝她,道不必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怎么又自己不明白了?”阿好不由得扬起头再看向章煜。 几乎被一句话点醒的阿好,因为讶然而嘴巴微张,呆愣愣的望着他。章煜的掌心便是在这个时候落在了她的脑袋上,再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发顶。 章煜低头看着阿好,说,“她不是因为名声受损才出事,况且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语气温和。 两相对望,章煜的眼神中传递给阿好的满是肯定。章煜觉得,阿好现在应该很在乎这个问题。她与青儿说过的话,足够表明她的想法。 章煜同样觉得,阿好的想法并没有错。虽然这个世上,没有那么的善恶分明,也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但是……以前不觉得,现在看到宋淑好,他会认为,有这样所坚持的人其实也挺不错。 当下章煜的言行举止,令阿好躁动的情绪被安抚。章煜但收回了手,又说,“你不先担心一下自己,却还有心情操心这个?”已恢复平时的口气。 醒悟过来,再面对章煜,阿好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忙摇头,道,“奴婢会多加小心。”犹豫了一瞬,她还是对章煜说了声,“多谢陛下。” 章煜几不可见颔首,却没有了特别的话。 …… 和章煜分开之后,阿好回到住处。一夜没有休息好再折腾一场,不是不疲倦。虽然不再陷于纠结与茫然的情绪之中,但是阿好仍忍不住叩问自己,假如好心办了坏事,这样的好心还可以称之为好心么? 阿好躺在床榻上盯着帐顶,得不到任何的回答。还没有想通这个问题,她便不小心睡着了。睡梦之中,她见到了青儿。 青儿一时与她道谢,一时质问她为什么要害了她的性命。阿好觉得难受,不停地和青儿道歉。青儿却不见了,有个人忽然将她抱在了怀中,胸膛可靠而温暖。 那个人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说,没关系,我一直会护着你。阿好努力抬头想要去辨认那人的脸,却只看到了一团白光…… · 阿好醒来的时候尚且是中午,抱着锦被回想梦中的一切,不觉叹气。她和章妡约定了下午要过去永乐宫教她编剑穗,睡醒便没法耽搁,须得准备起来了。刚睡醒难免懒怠,半坐在床榻上的阿好一时抬眼,见角落里走出个人,顿时间魂都要被吓没了。 那人已闪身到她的面前,赶在她尖叫前先捂住了她的嘴巴。阿好认清楚他的脸,不觉眨了眨眼,她实在弄不明白,这位赵世子是什么样的癖好——总在突然的时间出现,做莫名其妙的事。 “不要喊,我是专门来带你出宫的。”阿好没明白为什么要带她出宫,赵检已经继续解释道,“你娘情况有一点不好……”听到赵检提起自己娘亲,且是这样的话,本便极想家的阿好揪紧心弦,忙掰开他的手,问,“我娘怎么了?” 赵检手背被阿好柔软的手掌抓着,心顿时跟着软了许多分。但他还是抽回了自己的手,压低了声音,说,“不肯吃也不肯喝,我担心她有什么事。”又道,“我可以带你出宫,只是至多一个时辰你就得回来。也许看到你,会好些。” 他不想也不敢让阿好知道徐氏曾被劫走了,且劫走徐氏的是他父亲的人。今天将人再送回宋府便发现徐氏不大好,想法子入宫来寻她,是怕徐氏会出了事。 赵检将手抽走时,阿好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若说刚才还有那么一点不清醒,现在则完全神思清明,谨慎起来。阿好警惕看着赵检,却因为还半坐在床榻上而少了气势。 她同样将声音压低了,再次张口却是一连串质问,“世子殿下为什么会知道奴婢娘亲的情况,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带奴婢出宫,为什么关心奴婢家里的事?” 接连四句为什么,赵检却一个都没有办法回答。他只得与阿好说,“我没有任何恶意,也绝对不会害你,你可以相信我。” 阿好对赵检的话却仅仅是半信半疑,或者可以说倾向于不信。阿好以为皇帝陛下上午说过的,让她这几日暂时不要想回家的事确有道理。 宁王殿下没有说自己娘亲出了事,她便信自己娘亲尚未被人盯上。有宁王殿下帮忙照看,她没道理不安心,且皇帝陛下也说会注意着。还不知道是谁要害她,莽撞出宫或会牵累到她的娘亲。 阿好摇了摇头,“奴婢不能跟您出宫,这是规矩。如果世子殿下要强求,奴婢便只能喊人了。” 纵然知道自己过于轻率与鲁莽,他还是来了。得到这样的答复,也在意料之中。赵检想,可他得让阿好知道,他确实真心为她考虑。即使今天不知道,总有一天她也会知道,那便值得。 下了逐客令之后,赵检果然离开了,阿好便没怎么将这事放在心上。她同样奇怪赵检怎么能似随意地出入皇宫,觉得应该想法子提醒一声,又一时不得出路。要和别人说,赵世子跑到后宫来找她,也许她会比赵世子更先被抓起来? 阿好觉得自己应该提防赵检,却又无处提防,躲不了避不开,似乎听之任之、水来土掩才是应对之策。阿好想过一场,没有想到什么好的法子,唯有暂且先这样办。 下午阿好便在永乐宫和小公主章妡在一起待了半天,直到教会了章妡编剑穗的手法才回了住处。沐浴过后,阿好将将擦干头发,随意借碧玉簪子挽了个发髻,章煜便出现了。 阿好与他行了个礼,怪道,“陛下怎么来了?” 扫了她两眼的章煜只说,“换身衣服,出宫一趟。”天早已经黑了,这个时辰出宫做什么?阿好疑惑,又听到他言简意赅给了三个字,“回宋府。” 一时之间,她记起午间赵世子也来找她,说要带她出宫,且说她的娘亲情况不太好。难道这说的是同一桩?这一次,阿好不敢怠慢,也没有任何迟疑,应了章煜的话。 换过了一身衣裳,稍事梳妆,阿好到底是跟着章煜一起出了宫。 ☆、第37章 秘密 路上章煜没有说太多徐氏的情况,等到了宋府,阿好便知道,午间赵检与她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徐氏不但不肯吃不肯喝,更是精神萎靡,惶恐不安,她看一眼就清楚。 徐氏没有犯癫狂之症,她只是安安静静坐在窗户边,眼也不眨呆滞地看着黑漆漆的窗外,一言不发。阿好走近,她无知无觉,没有任何动作。直到听见阿好的声音,那一声“娘——”,终于令她侧了头。 冷风不停从窗外灌进屋内,坐在这样的风口实在不大好。先时徐氏如何都不肯离开窗边。假如强行带她离开,她立刻又哭又闹,两手扒着窗户沿,手指头抠烂了也不愿意放手,底下的人便没有了办法。 徐氏愣愣地瞥见当真是阿好回来了,立时转过身,瞪大了眼看着她。阿好得知自己娘亲在窗边坐了许久,担心她着凉生病。阿好一面挂上笑容以此安抚徐氏,一面说,“娘,我们到这边来。”带徐氏离开她已坐了大半天的地方。 这一次,徐氏没有哭也没有闹,十分乖顺地被阿好牵着走,只是目光依旧凝滞,对旁边的章煜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徐氏的手寒沁沁的,脸也被吹得仿佛是没了温度。阿好带着她在床边坐下,先是替她暖了暖手再摸摸她的脸,心疼不已。 徐氏反常,必有原因,阿好心里明白。白天皇帝陛下才与她说过,暂时先打住出宫回府的心思,却又带她出宫了。中午时,赵世子已清楚自己娘亲情况,陛下以及宁王殿下消息不会更慢。 可是,阿好知道,仰人鼻息的她没法去质问谁。如果他们愿意或者觉得应该告诉她,便不会特别的隐瞒。不说质问究竟有没有意义,现在也不是忙着质问的时候,她需要先安顿抚慰好自己娘亲。 下人送了热水进来,阿好先替徐氏净面,再用帕子帮她好好擦了擦手心手背,原先的寒凉很快褪去了几分。徐氏在阿好面前如过去般乖巧与顺从,任由阿好做什么都可以。 从过往经验来看,阿好猜测自己娘亲是受到了惊吓,还愿意听她的话,那么问题便不是非常大。一时两人对坐着,阿好握着徐氏的双手,慢慢地柔声同她说话,哄小孩子般,“娘,要好好吃饭呀,也要好好喝水呀,不能总吹风……” 徐氏看起来听得很认真,但始终没有与阿好点头,同样没有摇头。过了半晌,她突然反抓住阿好的手,哀切地看着阿好,两排热泪眨眼落下来,顿时间呜咽哭出了声。阿好却没有一丝慌乱,伸手抱住徐氏,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章煜本随阿好一起进来了里间,见状退了出去。他过去知道宋淑好的母亲变得疯疯癫癫,但不关心便不知道具体情况。前世徐氏结果如何,章煜也不怎么清楚。唯一记得宋淑好出嫁时,徐氏跟着她一起离开了临安。 徐氏哭过一场,情绪更加稳定。阿好说去做点东西给她吃,徐氏便紧紧抓着阿好的胳膊,于是只好与知会过章煜,带徐氏去了厨房。阿好做事,徐氏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不吵不闹。 章煜当得上被冷落,他没有在意,但吩咐下去将宋府的人换一换,添一添。他倒不是很担心徐氏会再出事,哪怕是这么一次,也够赵检受的了。 谢岚烟虽然几次与小十打听宋淑好与他有没有什么,但是并无特别目的,也没有要对宋淑好动手的意思。赵检和宋淑好有所接触,她果然坐不住。只是没想到,她如今便能够动得了赵检手里的隐卫。 宋淑好无事,她再盯上了徐氏。她一定没想过,赵检将宋淑好看得那么重,根本不给她留任何情面,于是有了那晚的事情。他知道,赵检必定会将徐氏平安送回来,不需他动手,所以只管等着。 有一点却必须得重视,谢岚烟轻松从赵亮那里要了人来用,定然不单单和赵检有关系。那么,在这之外,必定还存在他不知道的与谢岚烟有关的秘密。 · 时辰已经不早了,徐氏之前没有怎么吃喝,阿好便给她做了些好克化的吃食。章煜还没有用过晚膳,阿好又多做了几样别的,让他至少能垫垫肚子。 端着吃食送到章煜面前时,他正在想事。阿好没有出声打扰,将木质托盘轻轻搁在了桌上,章煜总归察觉到了。见宋淑好想给他特殊照顾,不得不亲自开口说一起用膳。 阿好喂徐氏用了些东西,后来再帮徐氏沐浴梳洗,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章煜不催她也没有提前离开,等到阿好哄着徐氏睡下,已经快要半夜了。 章煜站在廊下等她,阿好从房间出来,一眼瞧见他的背影。她又觉得不好意思,走到了章煜身后,喊了他一声,道歉又道谢。 听到阿好的话,章煜侧过了身子,问她,“都妥当了?”阿好点头,章煜复同她道,“府里的仆从朕已经交待了下去添换,你不必太担心。”一时阿好又是道谢,更无法介怀自己被隐瞒实情。 大约是交待了准备回宫,这会儿章煜周围没有人在。他转过身,不再看着阿好也不再说话,阿好便沉默站在他身后,也没有话。 院子里的枣树光秃秃立着,骤起寒风,吹得细树枝颤颤巍巍的,似经受不起。风一时有些大,又凌乱地吹,阿好伸手将颊边碎发顺到耳后,听到章煜问她,“你母亲的病尽力治过吗?” 阿好盯着院中枣树,想起徐氏闹着要枣吃的场景,说,“奴婢那时几乎无人相帮,普通大夫治不了,名医又求不得。再后来到了太后娘娘身边,奴婢渐渐长大,有了可以求来的好机会,却不知道该不该治了。” 不治,觉得自己母亲天天这般疯傻,既心疼又怜惜。治了,若是治好了,自己母亲就不得不面对心爱之人已死的现实,还会记起那些痛苦的遭遇。有时候想到真相的残酷,她也会残忍地想,自己母亲这样,或许不是那么的糟糕。 入宫时太小又不够懂事,很多事情安排得并不好。如今府里的人,有当年的老仆人,也不乏新买的。她知道自己没在跟前看着,一个不妙自己母亲许就要遭了人欺负,可是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往日的亲戚们都不愿意往府里头来,她没有可以拜托帮忙的人,所以对姨母和郑表哥都心怀感恩。他们哪怕只是偶尔来看看,底下的人照顾自己母亲都会尽心尽力许多。 过去数次发现有对自己母亲照顾不周的,也因此发卖了不少仆人,可也不是法子。有过几次那样的事情后,即使给的月例比别的府里高一些,还是不怎么买得到称用的人。实在没辙,托了宁王殿下帮忙才得到解决。 忍气吞声不行,却也不是硬气就一定有好结果。他们这样的情况,往大了欺负确实是不敢,可在小事上不上心、使绊子,却又太容易。或许对于有些人来说,不欺负这样的,还要欺负哪样的去? 阿好沉默了许久,终于和章煜又说了一句,“能遇到陛下、太后娘娘和宁王殿下,奴婢已经是有天大的福气了。” 她没有了家,失去了父母的疼爱,失去了美满平和的生活,这是她的不幸。在遭遇这样的不幸之后还能够得了庇护,这是她的幸运。怨天尤人,才是最没有用处的罢。 章煜却压了压嘴角,心想,他什么时候还成了好人了? · 赵检夜深方回到驿馆,便被自己父亲的人请了过去。赵亮面色严肃坐在正厅中等他回来,仿佛有重要的事情与他说。赵亮开口,与赵检的预想无什么差别。 “岚烟说,你对个不甚要紧的女人上了心,我原本还不信,哪知你当真是犯下这等子糊涂事。你将那个人的母亲送回去,她又能感激你不成?”赵亮冷言冷语的讽刺,终归还当得上客气。 赵检神色不变,只与赵亮说,“这是儿子自己的事情。” 赵亮当下便笑了笑,语气越发讥诮,“我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宋淑好,是不是?冯太后身边的小女官,真当不上什么。原本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也不至于管,玩一玩便罢了,要是耽误了正事,不必别人来说半个字,我也第一个不会留下她。今天你将人送回去了,我就当你是告诉我,你在乎她得很,那就好办了。” “谢岚烟胡闹,父亲倒是由着她乱来。皇帝本就忌惮赵家,透个软肋给他瞧瞧,叫他以为当真拿捏得了我,不见得会多难办。左右,太后娘娘不是总想要与我指婚吗?”赵检神色淡淡,又再说道。 “是么?”赵亮一时拉长音调,似笑非笑看着赵检。他眯了眯眼,却口气轻松说起了别的话,“你明明白白是最好,有件事,时间过了这么久,我本也忘了,这次倒是记了起来。” “你要是还记得当年自己受伤逃到静云庵那件事,估摸着也记得有个小姑娘帮过你一回。后来你逃过一劫,昏迷了三天,还是我帮你善了后。听说你最近又在查这个?没什么好查,你莫不是还想找到人好去道谢?” 赵亮呵呵一笑,半点犹豫也无,送给赵检一记重击,势必要绝了他全部不该有的念想。 “她只是不知道当年的事,所以不恨你,她要是知道她母亲被人奸|污、父亲被人杀害都与你有关系,你觉得,她会怎么样?看在她当年只有九岁,什么都不懂,能够留下她一条命,已经是我好心了。” ☆、第38章 议论 平安回到临安城之时,皇帝宽限三天要求冬狩遇刺一事给出一个交待。负责此次出行事宜的大臣们惶恐不安,着急上火,恨不能立刻将凶手找到。 但到得第三日,牵扯其中的大臣们只是战战兢兢求饶,期盼皇帝再给时间。当下皇帝却点了夏明哲,一串被认为严重失职的官员名单及其相应的失职行为从夏明哲口中细说出来。 没被点到的大臣暗自庆幸,被点了名的大臣则呼天抢地在殿中求饶,皇帝不为所动。于是,这些官员或被斩杀,或被流放,或被降职,无法一一细说。 当是时,没有受到牵累的不少官员以为此事多半暂时被揭过,皇帝偏道还需继续深查。这一次,皇帝给出了十五日期限,并钦点宁王负责,要夏明哲从旁协助,无人敢反对。 早朝散了,从大殿离开的许多大臣皆无二般面色凝重。到了这个时候,几乎都没有什么不明白这已远不是杀鸡儆猴,虽然现下侥幸逃过,但后面…… 过去或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说不得会被拿出来大做文章。人人自危,盖因经得起细查的本就没几个,且皇帝偏是个没什么畏惧又很下得去手的人。朝野上下一时之间被惊慌与恐惧笼罩。 与那些心怀鬼胎、惶惶不安的大臣们不同,章煜从殿内出来,但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畅。今天寻机处置了一小批人,却非为了警醒。虽然只是第一步,但这一步无疑十分的重要。 有人下去了,自然有人顶上,对他之后的布局只会更加方便。他倒是想好好地看一看,安平王究竟准备断哪只臂膀,用来抗罪顶包,保全自己。 章煜和过去一样,下了早朝便到长宁宫与冯太后请安,淑妃冯卉与小公主章妡恰都在这里。章妡跟着阿好学会了编剑穗,忙着在冯太后面前夸耀自己能干,眉飞色舞说个不停。 他走到外面的时候,正巧听到章妡说,“母后,阿好怎么什么都会一样呢?我可以借她到永乐宫用一阵子么?”冯太后没有犹豫欣然应允,章妡欢天喜地。 进得里边,章煜很容易变看到了章妡手中拿着的小玩意,样式不复杂,做工不精细,中间系着的墨玉倒是质地上层。他掀了掀唇,随口问道,“准备送谁的?” 行过礼再起身的章妡眼珠子稍转,没和章煜说实话,“学着好玩呀,怎么就非要送人了?阿好也一样编了几条,但不知她送人不送人。” “夏明哲救你虽理所当然,但你也可以表示表示,叫人知道你的感激。不是你又捅了篓子,未必遇得上那样的难。”章煜扶着冯太后重新坐了下来,展眉对章妡说道。 章妡立时叹了一气,“非要这样戳我心窝子吗?”又笑了笑,“可您都这样说了,我哪敢不听呀?但是送这个,我怕别人觉得我不够有诚意,这么点小东西,也好往外头送……您觉得呢?” 她这样的说法,哪里像是起初没准备送谁,分明是打探情况来了。章煜似认真思索,且仔细瞧了瞧她手里拿着的两条新编好的剑穗,淡淡道,“丑兮兮的,确实不送为好,主要是丢朕的人。” 才被冯太后与淑妃夸过了一通,这会听到他的话,章妡顿时大为打击,气愤又委屈却不敢质问半个字。转而求助冯太后却无果,她但扁着嘴嘟囔道,“那我找阿好帮我编,等她做好了我直接拿去送人!哼!” “这点小事都要求别人帮忙,你还有点儿什么用?” 听见这声嘟囔的章煜不客气补上一刀,向来觉得自己“没用”的章妡直气得跳脚又跺脚,她将手中的剑穗送到章煜的面前,气愤说道,“就送这个!就送这个!就给你丢人!他要是敢说不喜欢试一试!” 冯太后连忙拉着章妡坐了下来,看了看章煜,劝她,“你怎么瞧不出来陛下是心情好,逗你玩的呢?哀家瞧着这两条都很不错,不拘是送人还是自己留着,都可以。” 章妡仍是不乐意,噘着嘴不说话。章煜却挑了眉,评价她,“炮仗一样,点一下就炸了。”对冯太后的话反是不置可否。 · 喝了两盏茶,章煜离开,章妡跟着他一起走。淑妃没什么事情,依旧在长宁宫陪着冯太后。薛良月替冯太后与冯卉换过了一道新茶,仍是立在冯太后的身侧。 往日章妡被章煜气哭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后一样是没事人,因而今天这样的小事,冯太后也不大放在心上,更不会被影响心情。偶尔看到他们拌嘴,还会觉得有趣,虽然每次都是章妡被欺负。 “陛下和小公主关系一向是好,这样的兄妹情深真叫人看着就喜欢。”冯卉见冯太后脸上有笑,顺势说道。 “那可不是?哀家瞧着他们吵吵闹闹,反而踏实些。妡儿的性子着实不够稳重,陛下这么偶尔压一压她,对她也是好事。”冯太后喝了口茶水,又想起别的,便与冯卉说,“哀家有一阵子没喝上阿好煮的茶了,她本便还在休养,现在又被妡儿要走了人,可是有得等。” 冯卉莞尔而笑,却说,“若不是听到小公主道是宋姑姑教她编的剑穗,我本还有些担心宋姑姑近来情绪不佳。可见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是没对她有什么影响,那是再好不过。” “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哀家倒是不曾听过。她这几日有什么难处不成?”冯太后扭头看向薛良月,问她一句,“你听说了吗?” 薛良月走到冯太后的跟前,福了福,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也是不知怎么,那些话便传开了,奴婢无意间听到了底下的人议论,但觉得……” 她犹豫一瞬,接着说,“阿好的为人,奴婢一贯都清楚。那些话确十分不堪,奴婢听了已是气愤,不敢拿它们污了太后娘娘的耳。” 一时间,冯太后眉头紧蹙,淡淡道,“那你捡两句不那么难听的说给哀家听听。” 薛良月只得道,“那些人说,阿好随陛下出行,独得陛下恩宠之流。后来又说阿好回来之后便仗势欺人,害得一名小宫女丢了性命,可没人敢与小宫女伸冤。” 说着她声音就低下去一截,“过去只有阿好帮着宫人求情的,何曾有过欺负宫人的时候?那些人实在是没心没肺,看不清好人。奴婢那时担心阿好的情况,去过一趟苑书阁,倒是恰好碰到她与慎刑司的公公在说话。本是想宽慰她,但想来确实不需要奴婢罢。” “人命关天的事情,还能随便放过去了,竟闹出来这样的说法?有些人当真是污法无天起来了。”冯太后面色不悦,又说,“皇后近来身体欠佳,宫务本就多,恐怕是有些分身乏术,将这桩给漏了过去了。” 薛良月不好再开口说什么,淑妃适时地劝起了冯太后,“人命关天的事情,再怎么样,慎刑司的人也不会敢随意包庇,多半是底下的人乱传,太后娘娘不必太过放在心上。那些碎嘴的奴才什么样的话都敢说,当真是眼里没有了主子。” 冯太后点头,反而轻叹口气,“她是性子太和软了些,才会叫那些人敢随便蹬鼻子上脸。要能真能吃些教训醒了神,反而也不坏。回头哀家找她问一问,听听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 宁王本应随章煜一起到长宁宫与冯太后请安的,可章煜交待他去与宋淑好解释一声徐氏被劫之事,他便自去了别处。 小宫女被宁王打发喊阿好出去的时候,凌霄刚给阿好瞧过脚底的伤。伤口已经全部结痂,溃烂的地方好了许多,再消一段时间便无妨。阿好一时有事要忙,凌霄与她也已经诊过脉了,便也准备回太医院。 宁王在阿好住的院落外候着,凌霄出来时与他打了个照面,行过礼便退下。阿好后脚出来,见过礼,跟着听了一番宁王的解释,越觉得羞愧。 本拜托他帮忙相看宋府的情况已是无以为报,现在还特地与她说明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只有不好意思。她先时心里还是有些抱怨的,觉得可以早些与她说,但是别人一番好意她曲解了便是不对。 “殿下这样说,奴婢当真是无地自容了。”宁王说不该瞒下来,阿好连忙打住他的话,实在难以为情。宁王宽慰了她几句,倒没有提是章煜要他来的。 两人说了一阵话,阿好想起陪着章妡编剑穗时自己顺手编了几个,一时折回屋子里拿了东西,递到章烨面前,说,“这几条剑穗,奴婢也没地方用,殿下若不嫌弃肯收下,且当奴婢的一点心意……” “好,收下了。”过去阿好不时会做些小玩意送给他,宁王知道她这样心里更好受些因而收得顺手,想也不想接过来塞到袖子里面,说,“日后会更注意些,有所防备当不至于再出事,你宽心一点。” 这会儿阿好只点头应下他的话,章烨没说是谁做下的事情,她更不好问。宁王还得去一趟宣执殿,他与阿好再说了两句话,便各去了忙自己的事。 宁王到宣执殿的时候,章煜已经从长宁宫回来了。他和章煜说已经和阿好解释清楚,却见章煜一时瞧着自己的衣袖。 章烨低头一看,是阿好送给他的东西露出了一截流苏,悬在外头了。他想着将东西拿出来重新放好,刚掏了出来,还没说什么,先听章煜问,“别人送的?” “阿好送的,说是同我道谢。”章烨随口回答道。 章煜多瞧了一眼他手中的东西,轻抿唇角,未置一词。 ☆、39.可怜 从章煜那儿得知夏明哲在宣执殿且迟些便出宫,准备将剑穗送给他做谢礼的章妡便掐着时辰在出宫必经之路提前守候。 远远看到夏明哲走了过来,又遇到了别人停了下来说话,且瞧着是名医女。夏明哲停在那半天不动,章妡一时心急,自顾自去寻。 凌霄原本是迷了路,误打误撞却遇到了夏明哲。虽然和夏明哲不怎么相熟,但先前他身上的伤是凌霄看的,回来后不归她管。 怕自己处理的手法别人不怎么明白,凌霄见着了夏明哲,自然便要仔细问问他伤口的情况。一来二去,他们两个人停下来说话的时间也就变长了。 确认过夏明哲身上的伤没有出现别的问题,凌霄放心了许多。她正想要问夏明哲帮忙指个路,却先见对方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递给她。 “这个应是你的东西罢?那时落在了帐子里,我拾到的。后来一直没再见你,又没有机会转交,今天也当得上是正好。” 许是为了方便携带,夏明哲将东西装在了一个绣工精致的宝蓝色锦囊里面。凌霄先前确实丢了一枚玉佩,不知道是在哪儿丢了,能找的地方也找过了却毫无所获,难免以为找不回来了。 凌霄打开锦囊将里面的玉佩取了出来确认,夏明哲没有弄错,这的确是她不小心弄丢的。据说是父母留给她的遗物,上面还刻了她的名字。 “谢谢夏大人。”凌霄看了两眼,将东西收回锦囊,与夏明哲道谢。 夏明哲还没有说话,章妡已经走近了,两人一时先同她行礼请安,凌霄顺势将锦囊收了起来。章妡垂着眼,盯着凌霄前一刻还拿着宝蓝色锦囊的那只手,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很好。 凌霄后知后觉,想着小公主该不是误会了,章妡已是先脸上挂了个笑,说,“还好你们是叫我给撞见的,这要是别人瞧见了,岂不以为你们有什么?” 您这话听着,一点也不像没有误会……凌霄暗忖,又想起不小心撞见过章妡扑在夏明哲的怀里大哭的事,无意卷入这样的感情纠葛中,因而也笑道,“奴婢与夏大人本也是没有什么,清者自清,即使是一时误会,总能明白的。” 当下凌霄扭头看向夏明哲,再次与他道谢,“多谢夏大人拾到奴婢的东西,劳烦您了。”多少有特别说给章妡听的意思。 “倒也是,”章妡点头,似乎很同意凌霄的话,跟着说道,“凌姑姑先前帮小夏子看伤又治病,几多辛苦,小夏子便是送点什么给姑姑道谢也属应当。论起来,小夏子也是为了救我才伤着了。” 章妡从袖子拿出自己亲手准备的玩意,动作不大温柔往夏明哲手里一塞,“呐,给你的谢礼。”想起不久前章煜给的评价与自己那时说的置气话,她又问道,“喜欢吗?” 夏明哲虽然有点懵,但警觉当下要是说错话,没得要惹章妡生气。他低头瞧瞧手里的东西,猜测是她自个做的才会这样问,于是肯定的说,“喜欢……” 他后头的话还没有说出来,章妡已扭头看着凌霄,劝告,“凌姑姑可曾听见了?所谓衣冠禽兽登徒子,不怕远在天边,只怕近在眼前,被迷惑就不好了。” 凌霄但觉得这话似乎越说越离谱,夏明哲无端端被讽刺了一回,也是摸不着头脑,想辩驳又总以为怪怪的。本就有些诡异的气氛,因为章妡的话变得更加怪异。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是有些熟悉的声音。过去凌霄或许会更乐意避着这个人走、尽量少与他接触,现下只觉得有人来了救她,认识便好无关是谁,章妡与夏明哲这样的情况她实在不擅长应付。 于是,凌霄率先转过了身,对宁王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抢先说,“宁王殿下!奴婢正有事要与您禀报!”她冲章烨挤挤眼,用唇语向他求救。 宁王看看章妡,再看一眼夏明哲,最后落回了凌霄的身上,说,“本王也正好有事找你。”与章妡、夏明哲示意之下,转身又走。凌霄假作不好意思地冲另外两人笑了笑,连忙屁颠屁颠去追宁王,逃离了这个地方。 · 阿好送走宁王,章妡已令人知会她今天仍须过去永乐宫,她便应下来。只是折回屋子里,看到剩下的那条剑穗,多少不知怎么处理为上。虽然说是顺手编的,但也是想着道谢,除去准备了宁王的那一份,同样准备了章煜的这份。 与宁王相熟已是多年,有些事情做起来顺手也不尴尬,相互更不会产生误会,可是碰上章煜,阿好犯了难。阿好既觉得章煜不需要,又觉得他许看不上眼,且他身份特殊,与宁王的性子也大不相同。 思索了半晌之后,阿好仍将东西带在身上,想着若是什么时候碰见了吕川,可以拜托其探探皇帝陛下的意思。陛下若是不嫌弃收下了便收下了,若是看不上眼,仍送回来给她自己收着。 从兰芳与小豆子口中听说了些宫中流言,阿好但觉得过于荒唐荒谬,也根本计较不过来。薛良月似乎是开始针对她了,看起来奇怪的举动,却含着别的目的。那一日,她对自己撒谎,且是一戳即破的谎话,便显出了端倪。 胡思乱想到了永乐宫,阿好只见章妡坐在廊下,背靠着朱红漆柱,似闷闷不乐。阿好走近,她瞧见了也没有搭理,低头揪着手里的帕子。 “怎么了?”阿好见到她这般,没法不关心。章妡摇了摇头,懒懒的连话都没有说的兴趣。阿好看向章妡身边的大宫女,对方一样是与她摇头,似也不知缘由。阿好一时间没辙,转而问,“公主殿下让奴婢来永乐宫,可是有什么事?” 章妡怔怔的,始终摇头不语。阿好默了默,独独想起她要与夏明哲道谢的事。如果不是这一件,最近也没有别的稍微重要点的事情了。阿好在章妡面前蹲下来,握住她被风吹得发凉的手,低声问,“公主殿下编的剑穗送出去了吗?” 这句话至少令章妡正眼看她半晌,而后点了点头。阿好试探着再问,“夏大人不肯收下?说不喜欢?”她故意将话说得不好听,章妡变了神色,有些愤愤的,“他有什么好不收的,他有什么胆子说不喜欢?!我亲手做的呢!” 这些都不是,阿好却觉得好办。反而是不知道章妡当下想到了什么,没再一副失神模样,抛出来一句,“他算什么呀,我要在乎他?!”立刻有了精神,更是追问起了阿好,“你编的送人了吗?”阿好点头,如实回答。 章妡感到惊奇,杏眼圆睁,“我还以为你是要送给……你怎么只送我十哥呢?这多不公平啊!陛下怎么可以没有呢?听着比我更可怜。” 阿好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但还未说一个字,章煜便黑着脸出现了。 · 到了最后,阿好为章煜准备的那份也没有能够成功送出去。章煜说用不上,她想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便自己好生收着,没有拿出来。 章妡与冯太后将阿好讨了过来,同她一起准备冯太后的寿礼。冯太后的寿辰恰好是在大年初一,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算得上充裕。章妡也不十分的着急,不过拉着阿好慢慢筹谋。 沈皇后的身体情况不大好,谢昭仪也是一样,凌霄倒是忙了起来。这一段时间,朝堂上局势颇为紧张,后宫倒是平静不少。阿好待在永乐宫与章妡作伴,没有人找她的麻烦。 无论如何,随着时间一天又一天过去,皇帝不见与宋淑好有更深一步的发展,于是冬狩之行与阿好带来的流言影响,渐渐淡下去了些。等到阿好回到冯太后身边服侍,也没有听冯太后有任何特别的话。 沈皇后的身体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许多御医尝试之后都束手无策,眼瞧着她一日比一日病情加重。后来凌霄自告奋勇负责起沈皇后的身体调理,本没有人觉得她能够胜任,偏沈皇后当真好转起来,一时间连老御医都有些佩服了。 卧床许久的沈皇后好不容易可以出门了,第一便到长宁宫来与冯太后请安。冯太后听过了禀报,让宋淑好代替自己出去接人。阿好便出来站在阶下,等着沈皇后的轿辇慢慢近了。 身体不好难免怕冷,沈皇后将自己裹得十分严实。阿好与她行礼,说道,“太后娘娘让奴婢代为出来迎接皇后娘娘。”沈皇后笑了笑,拉过阿好的手,“天这样的冷,为难你站在这里等。” 阿好但笑,扶着沈皇后上台阶。两人快要上到正殿门口时,沈皇后忽然脚下一滑,眼看着要摔倒。阿好当即想要将她扶稳当,却没有能够顺利将人架住,重心不稳,甚至被迫跟着沈皇后一起朝着后头直直栽了过去,心下只觉不好。 ☆、第40章 敲打 送沈皇后进了殿内与冯太后喝茶聊天,长公主章嫤也来了,却是热闹。阿好寻机偷了空闲从里面出来,宫女已经将台阶上的薄冰处理了。 阿好仔细地看了看,问旁边守着的宫人被铲下来的东西堆在了哪。宫人与她指了个地方,果然就在附近。她想着只是一点碎冰罢了,不可能怎么特别处理,确实与她想的差不离。 她刚刚观察台阶的实话,注意到有一点不对劲,是以想要再好好求证一下。做过的事难免会留下蛛丝马迹,不是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就有用。 被铲下的碎冰挤成小撮聚在一起,乍看与下面的堆雪没有差别。阿好蹲了身,伸手抓了一小把在手里,掌心的温度让碎冰融化得更快,留下的却不单单是些许水渍而已。 阿好用手指拨了拨手心里被显露出了原形的白蜡,平和的脸色之中透出了些许的严肃。人为的痕迹太过明显又像是没有什么忌惮,如果不是设计的人手中有权利,那便是那个人背后有不会轻易倒下的靠山。 皇后娘娘要是摔倒,无论她是不是有责任都要挨罚。可以在长宁宫动手脚的人能有几个?可以算计太后娘娘必定指她出来接人的有几个?想要进一步求证,依然不是难事。 阿好敛去心底的想法,重新站起了身,依然是镇定自若的模样。拍掉手心里的东西,她回了正殿,发现的这些细节,并没有与任何人说起。 · 将将从长宁宫回到凤央宫,沈婉如脸上残存的一抹笑意终于消失得一干二净。大宫女红菱扶着她进了殿内又帮她解下斗篷,想起长宁宫正殿外遭了算计,沈皇后大为不快。 皇帝正是对宋淑好感兴趣的时候,却拿她当冤大头要叫她吃苦。要不是长公主正巧赶到且愿意出手相帮,她不知要被落下什么口舌。她是什么样的身份,还能和她们一样计较这些,真是可笑至极。 “去想办法查一查是怎么回事。”沈婉如对红菱吩咐了一句。 红菱刚把斗篷交给了小宫女仔细收好,乍听到了沈皇后的话,迟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说差点摔跤的事。她以为那只是一个意外,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对于红菱而言,皇后娘娘耍这种小手段去为难宋淑好根本不存在任何必要。她知道皇后娘娘看得开,又十分明白且通透。 后宫妃嫔中,有背景、有手段,甚至看着在皇帝陛下心里特殊位置的样样都不缺,可皇后娘娘却懂得,自己坐在了这个位置,不犯错便不必担心什么。 宋淑好纵得了陛下的青眼,对于皇后娘娘来说也不见得与其他妃嫔娘娘们有何不同。哪怕是德妃娘娘、淑妃娘娘,待皇后娘娘都一向谦让三分,如此,又何须在此时忌惮宋姑姑? “皇后娘娘以为这事情有蹊跷?”红菱想了一遭,谨慎问道。 红菱扶着沈皇后在小塌上半躺了下来歇着,再拿了一旁的毛毯半盖在她身上。身体还没有好透,沈皇后看起来有些倦意,一时半闭了眼。 沈婉如去长宁宫的时候,心情不错,偏偏被人将好心情给破坏了,更加看与自己不对付的人不舒坦。她半是点解红菱半是发泄,低低说了几句。 “宋姑姑如今也当得上是个被眼红的人物,你知我是不至于太在意这些,别人未必知道。别人即使知道,不见得乐意我是这般态度。将我拖下水,那些人才称意,否则这个位置,要怎么才能挪出来空?那些人,怎么可能会死心……” 沈婉如以为自坐上凤位起,自己从来不曾迷失过。她从不奢求陛下独宠,只要可以稳住自己的地位就足够了。陛下尊重,她身为皇后,更不至于去和妃嫔们计较些许小事。 单是这样的身份,想要治一治不安分的人,本也十分容易。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将自己的身体调理好了,再至少有一个皇子傍身,后头更不必发愁。沈婉如想到宋淑好,扬了扬嘴角,既然已经这样了,倒不如将她拉到自己的这边来。 以为后头还有什么话却半晌没有再听到沈皇后的声音,红菱抬眼看了过去,发觉沈皇后闭着眼,大概是睡着了。她上前替沈婉如将毯子盖好,退下去办沈婉如交待的这一桩。 · 薛良月今天不当值,送走了沈皇后与长公主,阿好与兰芳说过几句话,又回到冯太后身边服侍。 冯嬷嬷与祝嬷嬷都被遣了下去,其他宫人也都没有留,仍坐在殿中上首处的冯太后将茶盏搁下,望着她,冷淡地说,“跪下。”透着一股不怒自威之感。 宋淑好见到其他人都被冯太后屏退,心下不无想法,再听到冯太后要她跪下,当不上意外至极。她在殿内垂首跪了下来,好似听凭发落处置。 冯太后又说,“你先时在苑书阁,可是欺负过小宫女?” 距离青儿的那件事已经隔着一段时日,冯太后在这个时候提了起来,宋淑好知是有人在太后娘娘面前搬弄过是非了。可她心中坦荡,却也无惧。太后娘娘到了这会发问,可见没有追究的心思。 阿好与冯太后磕了个头,说,“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那一次实另有隐情。”冯太后再问一句,阿好便将那次的事情和她解释一遍。 青儿的遭遇,不和别人多提是不希望她死后依然要遭人诟病,甚至被当做笑谈四处传播。可是说给皇帝或者冯太后,阿好没有这样的担心。 有人拿此做文章,约莫也非意在制造些流言出来,其目的……阿好觉得,如果她没有猜错,怕还是在于太后娘娘的态度。左右有人已经认定,太后娘娘便是她的靠山,但凡太后娘娘不管她,她便是任人践踏的命。 冯太后听完了阿好的解释,但问,“你说的这些还有谁是清楚的?” “除了陛下之外,便只剩下了被赶出宫的那位李公公、那一天在苑书阁当值的小公公两个人。” “看来你这次跟着陛下出宫,收获还是很大的,没有辜负哀家的期望。”冯太后说得别有深意,可听得懂的人自然懂,譬如此时的阿好。 没明说的,是冯太后认定她这次冬狩随行确实得了皇帝恩宠,皇帝才会信她的话。只要皇帝明白这次的事情,肯护她,她必然不会因此而出了事。 阿好没有即刻说什么,冯太后笑了笑,却不似欣慰。冯太后再开口,语气比最开始还要更加的冷漠,“那一天,陛下到苑书阁,是专门去见你的?陛下离开时,与你可是一道?你胆子不小,竟然敢要陛下亲自替你撑伞?今天哀家让你去接皇后,你如何又差点出了岔子?” 全然当不上好言好语的连连质问,分明不在于要听宋淑好承认这些是真的。冯太后清楚,这些都发生了。她在乎的,是皇帝对宋淑好的心态,以及宋淑好能不能拎得清自己的身份。 阿好回忆起那一日的场景,却又不敢细想。她冲着冯太后磕了个头,整个人跪伏在冰冷的地上,声音在殿内响了起来,似也在她的心中回荡着。 “太后娘娘恕罪,陛下本是吩咐奴婢撑伞,奴婢没有做好这件事,才会惹得陛下要亲自动手。皇后娘娘差点跌跤,这更是奴婢之过。奴婢既是失了职,理应受罚,绝无怨言。” 不该碰的人不能碰,要保持的底线必须保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痴心妄想,亦不可不切实际。到皇帝面前争宠是可以做的,但绝对不可以让皇帝太过在乎她。 冯太后借这些话要和阿好传递的意思,她也没有明白,如今只有更加清醒。阿好又觉得,其实那些她根本没有想过,过去没有,现在也一样。可是她的心思,怕是不会有人清楚了。 “罢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冯太后没有真的罚她,让阿好起身,方继续说道,“明年三月,必又有新的妃嫔入宫。虽说要看陛下的意思,但……阿好,你千万不要负了哀家的期望,知道吗?” 阿好便再磕头,道,“奴婢谨听太后娘娘教诲。” 冯太后点了点头,似乎终于满意了,但说,“哀家乏了。”阿好连忙上前去扶她,送冯太后到里间躺了下来。 闭眼小憩前,冯太后不知是心里不踏实还是不安定,忽而又与阿好说,“哀家既是为了陛下好,也是为了你好。你一定懂得哀家的心,是不是?” 看见宋淑好点头应是,冯太后表情轻松了下来,知会了一声,“哀家睡一会。”不再多说。宋淑好垂着眼睑,将一切该有不该有的情绪都盖了下去。 ☆、第41章 不满 冯太后小憩之时,兰芳悄悄进来喊宋淑好。先前她让兰芳帮自己去打听点事情,这会儿估计是有了眉目。 阿好跟着兰芳出去,两个人站在殿外廊下说话。周围不好藏人、有人走近也容易发现,被偷听的可能性也就很小。 “今天清早是兰香领着宫人打扫殿外的,后来检查的时候,兰香说小宫女没有将台阶上的积雪清理干净,还罚了那个人一回,又再点了小德子继续办。” 兰芳将自己打听的消息说给阿好,见她不过了然颔首,瞧不出来任何的心思,一时没有忍住问道,“姑姑现在打算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吃亏的人虽然不是她,但兰芳比阿好还更觉得着急。倘若是她自己,有什么样的想法都好办,至少心里有数。可不是她的事情,想帮也多少无力,反而比发生在自己身上要更加没主意。 “什么叫怎么办?”阿好疑惑问道,又说,“你希望我怎么办?”她以为,自己让兰芳帮忙打听消息已经是有所作为了。至于后面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她还没拿定主意。 这么两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一时却是把兰芳给问倒了。虽然知道有人在背后捣鬼,甚至揪出那个人也不是难事,但是……太后娘娘恐怕是不会管了,兰芳心想,没有敢将话说出口。 她眨着眼无言地看了阿好片刻,阿好无辜回望,兰芳试探着小声问,“姑姑不若……求陛下帮忙?”阿好但笑了笑,兰芳不好意思了,只得再说,“虽然流言不可尽信,但陛下当是确实对姑姑不错的罢。” 本担心阿好不喜这样的话或会翻脸,可她脸上仍然挂着笑,兰芳也不知该不该松一口气。为奴为婢,无人肯护,必然逃不过任人宰割的命运。如果得到皇帝陛下垂怜,哪怕仰仗不了一世,可以仰仗一时一样不坏。 兰芳别的不怕,独独怕宋淑好心软任由别人欺负,被欺负了也不吭声不回击,白白吃亏受气。兰芳只是觉得,先动手、先搞小动作的都不是阿好,而别人一再要叫她受罪,即便无事避过,又怎么可以纵容? “我若是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何必还要你帮我打听。” 她过去好说话,也从来都不惹事,被人当作好拿捏也不意外。可是不是真的好拿捏,终归还是她自己说了算。 阿好提醒兰芳一句,自己已经在行动了。其实,无论她接下来有什么样的考虑,以不变应万变都是最基本的应对之法。 过去待薛良月更亲和的长公主殿下出手相帮,欲取她性命之人尚未被告知,有的人既要她不好过还要拉皇后娘娘下水,还有太后娘娘的告诫,她的处境大概是比兰芳以为的更不妙。 至于求皇帝陛下帮忙…… 阿好的心思稍转,一旁了悟的兰芳招手要她附耳过去。阿好依言照做,兰芳一面说着,“姑姑这样,奴婢便安心了。”又凑上前,在她耳边与她悄声说道,“薛姑姑如今与淑妃娘娘的关系比往日密切不少,姑姑或可注意。” 有人往这边走过来,兰芳注意着,将话说得尽量简洁些。见阿好点头道谢,兰芳笑着说,“姑姑往后有事也尽管吩咐奴婢,奴婢绝不会袖手旁观。无论如何,姑姑都绝不能有事……” · 兰香,薛良月,淑妃娘娘,皇后娘娘,与薛良月的相熟多年,令宋淑好在得知了这些信息后不难推知她的想法。她做出这样的举动,倒是符合她的性子了,阿好以为这其实与别人无关。 皇后娘娘到底姓沈而不姓冯,如若可以,太后娘娘不会不希望淑妃娘娘有朝一日坐上凤位。薛良月在陛下面前没有招到太多好感,转而与淑妃娘娘走得亲密,当得上是投太后娘娘所好了。 阿好想到宫中种种不知从哪里散布出去的流言,记起今日冯太后的话,更加不在意这些迟早不攻自破、毫无根据的话。一方面是替自己树立好感,另一方面是抹黑她的态度,且不论高明与否,这路子也走得不差。 看热闹的人只道是太后娘娘偏向她,她身在其中自然明白,太后娘娘无非是要她和薛良月两个人先厮杀上一回,再挑自己更为满意的那个出来。什么样的手段、怎么步步算计,恐怕都不如结果来得重要。 被迫走到了这一步,被迫面对这些,既注定了太后娘娘冷眼旁观,她确实也应该想办法寻求可以“联手”的人。哪怕不为其他,仅是为了自保,而这个人选,却须慎重又慎重。 阿好没有觉得自己多么厉害又或是重要,可她将性命都已经押在这上头了,哪怕只是为自己负责,都不得不小心谨慎。既然有人想除掉她,可见她还是有可利用价值的。 躺在床榻上想着这些,阿好翻来覆去无法顺利入眠。 点着数过来一轮,后宫的娘娘们,以她的立场而言最合适的淑妃娘娘已经不必考虑;德妃娘娘与淑妃娘娘嫌隙太多,互相太清楚对方的底子;再下面的谢昭仪、谢嫔等人,不一定愿意卷进来。 皇后娘娘……阿好想,淑妃娘娘若是要更上一层,皇后娘娘首当其冲。如果不是这样的身份,皇后娘娘也是上佳之选,问题是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之间的矛盾太过明显,且这矛盾无法根除。 兰芳和小豆子虽然可以帮她打听打听消息,但是更多的也没有办法,且她不好意思叫他们与这些是非有过多牵扯。 明晃晃发愁到失眠,阿好坐起了身,下床去找水喝。正喝着温水发着愣,一时听到外面响起敲门的声音,惊得手中的茶杯差点没有抱住。 迟疑之间,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阿好听着对方的话,凭着声音辨清了对方的身份,却不由得呆了呆。 · 夜已经深了,宣执殿内依旧有烛火透出来,昭示着殿中之人的不眠不休。冷风不时卷着冰屑打殿门口袭过,殿外被挂满的宫灯静静照亮,有人自夜色中步履匆匆朝着宣执殿走来。 吕川亲自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他的身后一抹娇小身影快步跟着,外面罩着斗篷将人遮挡得严严实实,借着昏暗的光线作掩护,轻易辨不清楚她的容貌。两人行至殿外,吕源已在那处接应等候,待人一走近便直接往殿内请。 听到通报,章煜自书案后起身看向了殿门口。进得殿内,摘下风帽、解下斗篷,宋淑好的面庞随之出现在了章煜的视线中。没有别人再跟着阿好入得殿内,当下便只有她与章煜两个人在。 走到了殿中,阿好欲与章煜请安,却先被对方免了礼。大概是思虑太多才会失了眠,半夜突然在房门外听到了吕川的声音,阿好着实诧异。 章煜从白玉阶上下来,走到阿好面前。阿好抬眼去看他,但见章煜脸上满是疲惫之色,眼底青黑一片更显露着他此刻身体的疲乏。大半夜找她已是奇怪,偏章煜瞧着还是这般,阿好越觉得不理解。 下一刻对上章煜的双眸,一瞬错觉其间隐有不满之意,阿好躬身站在他面前,等他先发话。吕川说是有急事,她也就信了,但现在看起来,似乎也不见真的有什么急事。 “你就已经忘了答应过朕的话了?”章煜声音有些发哑,不知是否因没有好好休息,只是劈头的一句质问,让宋淑好反应迟钝。 她悄悄再去看章煜,对方只垂眼盯着她,像是要讨一个说法。阿好想,她答应过什么,忘了什么?想了半晌,圈定了章煜话中所指,却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提到了这个。于是,她又在想,要怎么说才不会惹怒了眼前的人。 章煜看她不说话,仍是哑声道,“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太后与你说的那些,不必放在心上。朕说过,不会逼迫你。” 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山崖下,茅草屋,章煜曾说过,他救了自己的命,所以这条命是他的,假如自己背叛了他,那便是死路一条。那个时候,她对这个人应了一声好。 “奴婢没有忘记与陛下的承诺。”阿好再三斟酌,回应了章煜一句。她确实没有忘了,可也没有觉得这些与那些有什么相关。是指太后娘娘的那些话罢……阿好分析着,但这和她背叛与否有关联么? 章煜负手在宋淑好的跟前立了会,一时又走回书案后,说,“当年宋府出事,朕没有与你主持公道么?你怎么不知道记得朕的好?” “这皇后的位置,再怎么轮,都轮不到冯卉来坐,你顺了太后的意也没有用。你以为朕姓什么,还帮着这样的好事,倒说记得答应朕的话了。” 即便因早先想清楚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没有太费劲就听懂了章煜的话,阿好却仍免不了感到发懵。依着这话,她合该不从太后娘娘的意思么? ☆、第42章 怜惜 宋淑好九岁的那年,宋家遭遇无妄之灾,制造出事端的卫国公府本身便是劣迹斑斑。先帝尚未宾天之时,卫国公府因为曾经出了一名宠妃而多少撑得住大架子,纵然为奸作恶,也不缺人包庇。 卫国公府再生事,以此作为由头将卫国公府过去的恶劣事迹一起秋后算账,既收拾了一窝子的酒囊饭袋,也当是赏了朝堂上其他人一个下马威。只那时,始终觉得所谓的见色起意有些蹊跷,却没有查出更多问题。 章煜记得自己母后收留宋淑好时怜其悲苦的话,又说看她觉得投缘,于是收在自己身边养着。可是费心费力的培养,也不是当普通宫女看待,到底暴露了别的一些东西。 皇后人选是先帝钦定,冯家千挑万捡送进来一个冯卉,他的母后更早早存了别的心思。总归是亲娘,没闹出什么,他也只当没那么回事,但冯家想再出来一个冯太后是不可能的。 回宫之后始终忙着朝堂上的排兵布阵,几乎没有一夜好眠。今天得知宋淑好那边发生的事,就知道她是起了想法。章煜思忖着,以为有必要给宋淑好的死脑筋彻底掰一掰、正一正。 阿好站在阶下,略仰了脸观察章煜的表情。他闭眼坐在龙案后,伸手捏了捏眉心,似努力缓解或不断袭来的困意,这之外的情绪都似淡淡的未太流露。 将章煜的话在心底再过一遍,阿好开口,却故意避重就轻,说道,“陛下的恩情奴婢不敢忘,太后娘娘的恩情,奴婢一样时时铭记于心。没有陛下和太后娘娘,奴婢也不会有今天。” 阿好中规中矩且可谓没有意义的回答,换来章煜半睁了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不留情面,不怕尴尬,反问,“搪塞朕呢?” 章煜想,她上辈子倒是真的没有这样的纠结。她直接选了别的路,且一路走了过去。结果是好是坏,不见她后悔。现在却处处迟疑、不见果决,她是有多不想要待在宫里? 阿好默了默,想说一句不敢,又知道他并没有要听。垂眉敛目凝思一瞬,阿好仿佛不懂他的意思,问道,“陛下希望奴婢怎么做?” “待到出了年节,你到朕身边来服侍。” 章煜主动向她递过来了一根高枝,这是阿好没有想到的。得到了选择的机会,她谨慎地考虑章煜的话。章煜也似乎等着她琢磨明白,不见着急。殿内静悄悄的,六角琉璃宫灯独自熠熠生辉,平静照亮宋淑好与章煜的面容。 尽管知道寻求皇帝陛下帮助不见得一定碰壁,但没有过多上心,是因为她没有想过陛下在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坚决至此。确实合该这么坚定的……可她拿不准陛下对太后娘娘的感情,生母是一层,往常关系都好又是一层。 扶持淑妃娘娘上位,毫无疑问背后牵扯到的是家族利益。既然将人送进来了,太后娘娘更不会置之度外,不当一回事。因而,薛良月与淑妃娘娘达成共识,底气自然是足的。 皇后之位,皇家子嗣,储君之位,每一样恐怕都希望拿下。如果再退一步,可以没有皇后之位,却必须有子嗣,这样才有机会触碰到皇储这一关。这是长远的打算,而人心总是会变的,唯有从一开始就被拿捏住了的棋子才最好用。 阿好没有对章煜的话做出明确的回应,她反倒“得寸进尺”起来,问章煜说,“陛下可否告知奴婢……冬狩前后的那两次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什么?” “主谋?” 章煜好整以暇的望着宋淑好,也不似不满她的大胆,可他脸带轻笑眯着眼的样子一如既往渗人,阿好没忍住缩了缩脖子,有那么一丁点发怂。 好不容易问出口,在这里真的退缩以后恐怕更加没有机会知道。怯了一晌,阿好硬着头皮讷讷地一下一下点着脑袋,继续说,“是……可以说么?奴婢想知道。” “你和赵检是什么关系?” “是赵世子?没道理啊……”阿好下意识拧眉歪了歪头,“奴婢与赵世子接触不多,并没有什么关系。” “那是谁才有道理?” 两个人一问一答,句句都像前言不搭后语,偏偏是对上了话。阿好想着,竟然提起了赵世子,多半是与他有关了。即使不是他,少不了有些牵扯。皇帝陛下没道理要骗她,毕竟她知道也仅仅是知道了,复仇也得有资本。 “奴婢与赵世子确实有过几次接触,有一次是冬狩前出宫回府,他莫名出现在了奴婢的家中。赵世子认定奴婢多年前曾经救过他,尽管奴婢坚决地否认,他却似乎不信,坚持自己没有弄错。单单是从这一点来看,便应当没有那样做的理由。” “你不是为了避嫌才否认的?” 阿好心想,当真被这么以为了……却笑了笑,说,“陛下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收起笑,还是耐着性子对章煜解释,“不是为了避嫌,而是奴婢确实没有救过赵世子。奴婢第一次见到赵世子,是入宫之后的第三年了,那时赵世子也是随安平王爷入宫与太后娘娘请安,那个时候连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假如她真的是与赵检有恩,明知对方愿意报恩,何必不受呢?她过去那么希望自己可以躲开后宫纷争,放着那么好的人不去利用,巴巴地找罪受? 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回事,她必定会在发觉到对方身份之后,筹谋着等时机成熟让赵检将她讨出宫再带着母亲离开临安。只是这些话,阿好死死埋在心里,千万不敢让章煜知道。 “你那个时候要是不在静云庵,怎么都不可能会弄错到你身上。”章煜不是不想信宋淑好,不过她说的那些没法将这一点说通,便说了这么一句。 不是没有弄错的可能,哪怕这个可能性本该很小,但即使弄错了,还是需要有一定的条件。譬如说,那个时候宋淑好确实在那个地方。不过,不是宋淑好,必然还有一个别人,救了赵检却故意隐瞒,那个人许是当下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章煜看见宋淑好脸上出现了一抹迟疑,似乎犹豫要不要说明白,最后仍是继续解释道,“奴婢不知赵世子说的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只是在父母出事前,奴婢的娘亲确实带着奴婢在静云庵小住过几天。当时静云庵中的一位师太是母亲的熟人,偶尔母亲会去探望。” 父母没有出事的时候,她拥有无忧无虑、幸福美满的生活,后来再想起来总觉得那时每一天都是无比的快乐。可这样的日子,终究还是离她很远了。 唯一是,再想起的时候,便会心存着幻想,期盼再和从前一样。拥有的时候,只当是稀松平常,等到突然失去,才知道什么是奢望。她奢求的这些,无人能给,甚至连争取都艰难。 时间离得有些久,章煜回想那一年的事情也觉得记忆模糊了。赵检逃走,那些人把他追丢了,他似乎曾亲自到过那个地方一次,但也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 从宋淑好的话推测来看,当时宋淑好或与徐氏在静云庵。如果是这样……章煜暗自沉吟,当年觉得蹊跷的地方,似乎变得清明了。可宋家出事的真相假如其实是这样,章煜看着脸上犹似懵懂的宋淑好,心底无可遏制地生出些许的怜惜。 不必让她知道了,章煜想,不必将她最在意的那些东西掩藏着的痛苦恶劣揭开。哪怕是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也好过真相残酷。事实上,不知道也无关紧要。 “怕是安平王也以为你当真是赵检的救命恩人,怕赵检执着于你救过他的性命,成为了他的软肋和把柄。”绕过了一圈,章煜回答了宋淑好最初的问题。 阿好不觉苦笑,她何以至于招惹上这种麻烦?说真话,竟偏偏不肯信,还要她差点为一个假相赔上了性命。 “你过来。”阿好发了发呆,章煜的声音又再响起,她便回神,顺着台阶走到了章煜的面前。章煜指挥她一句,“弯腰。”阿好仍是照做,跟着便被摸了摸头。 “不要怕。”收回手的章煜,徐徐说道。 这样哄人的语气与动作,阿好只感觉自己被当成小狗了一样对待,好在不是被挠了挠下巴。阿好脸上热了热,闷闷回应,“多谢陛下的关心,奴婢不怕。” · 第二天,阿好如常到冯太后身边服侍。沈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红菱来寻她,与她讨教女红,道是有个花式怎么都绣不好,请教别人也无法,让宋淑好什么时候去帮她看上一眼。阿好明白这是讯息,自然知道该怎么回应。 有了章煜的明示,她的想法多少有了转变。先前不敢考虑沈皇后,现在却不一样。或者是应当说,她也不见得要站沈皇后的队,只是沈皇后合章煜的心思,她仅仅是顺了章煜的意罢了。 “红菱姑姑若是不着急,待得了空闲,我便去帮姑姑看一眼。但我的手艺一样不见得好,未必能够帮得上姑姑的忙。”阿好笑着答应了红菱的话。 一时红菱也笑,说,“不着急,宋姑姑得空再来便是。” 兰香远远偷看阿好与红菱不断谈笑,待到红菱离开长宁宫,也悄悄地匿了身形。 ☆、第43章 结盟 身体没好上几日,情况又变坏了,脸色隐隐发黑的沈婉如半撑起身子由着绿衣喂了药,又含了颗蜜饯好去一去嘴里残留的苦味。 沈婉如刚重新躺好在床榻上,红菱进来禀报,说宋淑好已经到了。过了几日终于等到了人来凤央宫,由着绿衣扶着她变成半躺的姿势,沈婉如方吩咐将宋淑好请进屋内。 绿衣端着碗碟与红菱一起退出里间,与宋淑好擦肩而过时,绿衣斜眼看她。被红菱扯了扯衣袖,绿衣不情不愿收回视线,脸上的不满却没有遮掩。 出了炭盆烧得过旺以致于热得熏人的房间,将东西交给小宫女拿下去,绿衣便拉着红菱发起了问。 “她来找咱们娘娘做什么?” 过去有沈婉如到宣执殿去给章煜送宵夜,偏撞上宋淑好先将事情做全了的这么一件事情。当时的绿衣心有不满,多嘴了两句又招了一通罚,往后再看宋淑好,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宫里的流言,绿衣都听过了,不说十成十相信,可七八分她都是信的,尤其是说宋淑好随行时使遍了手段勾引皇帝陛下的那一条。冯太后让宋淑好出来接人,却差点闹得沈皇后跌跤,绿衣以为,这事怎么都和宋淑好脱不了关系。 为自己的口无遮拦受过重罚,绿衣说话变得小心不少,但性子一时半会并无法有大的改变。乍见宋淑好过来见沈皇后,绿衣只当她是不安好心,也不明白为什么皇后娘娘要这般优待她。 与绿衣一起服侍沈婉如多年的红菱轻易看破了她的心思,红菱无奈看她,说,“娘娘做事有娘娘的道理,不是我们可以随便质疑的。头一回才因为这个吃了亏,怎么不长点儿记性呢?” 红菱这么说了,表明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也无异于否定了她心里的猜测。尽管如此,绿衣仍是撇了撇嘴,更加不情不愿噤声,没有多说不该说的话。 · 绕过金漆嵌白玉富贵牡丹镂花黑檀木屏风,阿好福身与榻上的沈婉如行礼。沈婉如笑着让她起身,后与她赐了座。 阿好沾着榻边的绣墩边缘坐下,瞧着沈皇后发黑的脸色,想到她前些天身体已是见了好转,这眨眼的功夫,仿佛比先前更加不妙了。心下想归想,与沈皇后之间没有熟到那个份上,阿好也没有特别问上一句,何况病人多少忌讳这些。 身体不适兼之宋淑好在凤央宫待的时间不宜过长,沈婉如开门见山,没有掰扯其他的东西,直接与她说起要她来见自己的目的。 “上一次在长宁宫,要是有心,也不难知道是被人设计。你既去查过那些碎冰,收获想必不小,无须我再累赘复述。已经走到这一步,你在宫里是什么情况你比我要更清楚。她找到了那样一个人撑腰,哪怕你只是想保全自己,也无法不依靠别人。” “我不管也不问这次你跟着陛下出行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可是我看到的是长公主的态度转变,薛良月一贯讨好的她为什么出手帮你……其中原因,你仔细想过,一样不会比我更不明白。” “她们既针对你,一样针对我,这宫里,你再找别人多半也没有用处。陛下没有那么多精力时刻关注于你,但是我不一样。我能帮你的,一定比你想得要多。不需要你特别的做什么,只要配合我的计划就行。给不了你多少好处,保你平安无事却不是问题。” 沈婉如直接把话一一二二与阿好说开,“你放不下你娘亲,必然还是惜命。有些话,不妨与你直说,陛下若是当真格外看重你,眼里容不下你的人只多不少,尤其是有些本很容得下你的人。” 不停休地说了一连串话,沈婉如不禁低低咳嗽了几声。阿好将一旁小几上搁着的茶盏递给了她,沈婉如喝过茶水,舒服了许多,对阿好道了声谢。 沈婉如把话说得如此敞亮,阿好也不与她拐弯抹角。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放回小几上,阿好方问了她一句,“皇后娘娘希望奴婢怎么做?”与不久前问章煜的问题没什么差别。 “等。”沈婉如迅速给了阿好回应,“着急的不是你我而是别人,我们现在只需耐心地等着就可以了。年节很快就要到了,不会等得太久。” 宋淑好轻轻颔首,仅与沈婉如说,“奴婢会仔细考虑的。” …… 沈婉如歇下了,阿好出了房间,红菱即刻迎了上来,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了她,说,“姑姑带回去,帮我看一看,要是可行,再知会我一声。” 阿好看了眼,是两件未完成的绣品,于是也笑着说道,“好,红菱姑姑放心。”带着东西离开了凤央宫。 · 长宁宫的南面,此时既不见玉兰花也闻不到花香味的两株玉兰树下,长公主章嫤与薛良月对面站着。章嫤神色看着有些许的不耐,眉头紧蹙,薛良月却忽而在她面前跪下。 “博不到陛下的欢心与青眼,是奴婢不中用,可长公主殿下当真不管奴婢了么?一切都还未落定,尚且有转圜的余地,再给奴婢一点时间,也许奴婢便做成了呢?” 薛良月苦苦哀求、字字泣泣,想要劝说动眼前的人。她的话却没能让章嫤脸色好转,反而眉头越发紧锁。垂眼看着薛良月,章嫤开口,说出的话不算客气。 “你也不是我的人,何来的我不管你?你要做什么又无须经过我同意,怎么就叫再给你一点时间你也许就做成了?” 薛良月又说,“她如今投靠了皇后娘娘,现下便是去了凤央宫。长公主殿下也觉得这没有什么吗?太后娘娘收养我们,她岂可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与我有关系吗……”似乎一下子是想到了什么,章嫤眉头轻舒,复道,“你确实是不中用,过去有那样多机会都不会把握,如今变成了这样,倒是着急起来了。心里想什么才看什么是什么,杯弓蛇影罢了。这么一看,宋淑好的确要比你聪明不少。” 身为长公主,富贵荣华与皇帝陛下的态度息息相关。皇帝如若待她亲热,她的日子自然一天比一天更好过。皇帝若是冷落于她,那么她即使是这样的身份,也不见得想要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 皇帝直到现在对她无疑很好,她当然希望这样的好可以继续保持下去,这样她的日子才会越来越美。深谙其中道理的章嫤,很乐意于在一些事情上投章煜所好。 冬狩之时,章煜与宋淑好独处,两个人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别人怎么看,章嫤无所谓,但在她看来,这是极其特殊的信息。当然不是孤男寡女就必须有什么,章嫤最看重的是章煜说不清的态度。 男女之间的事情,很多时候都是没有办法解释的。章嫤记得大启历史上曾经有过数名但痴心一女子的帝王,她可无法保证自己的皇弟一定不会走上这样的路。 至于那个人究竟是谁,对于她而言,关系不大。宋淑好既然有那个可能,在一些小事上许给她一点小恩小惠,更不是难事。宋淑好与沈婉如即使真的走到一起,也无非是她们的手笔。她要是在意这些,那天就不必出那一下手了。 章嫤心中所想,薛良月无法得知。她只知道,长公主的态度变化是以冬狩作为分界的,而长公主过去肯待她好一些也无非是看中她或能入宫为妃。宋淑好纵说她与皇帝陛下之间没有什么,焉能够相信? 本便觉得是被宋淑好坏了事,再听到章嫤抬宋淑好贬低她的话,薛良月低垂的眼眸中迸出了几丝幽怨以及不甘。她克制着自己的声音,说,“长公主殿下说得是,奴婢应该好好检讨自己才对。” 章嫤自然不在意薛良月是什么样的想法,与她说了这么半天的废话,她觉得自己的性子足够好了。当下听到了薛良月的话,章嫤迫不及待结束了这场对话,对薛良月道,“指望我没用,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一直跪在地上目送章嫤离开,薛良月注意到墙角处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过。虽然发现的时候有些迟了,没有能够看仔细,但她还是依稀辨认出了那个人是兰芳。 兰芳平时和宋淑好的关系不错,现在在远处偷听她和长公主的话,怕是为了给宋淑好传信……思及此,薛良月轻咬了咬唇,恨恨地起了身。 思量之间,弯腰拍去了裙摆上沾染的尘土,薛良月将该有不该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一时间,她脸上没再有什么表情,只是抿着唇,两手抄着袖子疾步往长宁宫正殿走去。 ☆、第44章 不惧 过了两日,宋淑好将绣品归还红菱,与沈皇后之间便算是达成了共识。紧接着朝堂上又有了大变动,仍是因冬狩之事而起,在宁王与夏明哲等人的追查之下,线索指向到一众负责出行安全大臣之一的振威将军李光。 大理寺连夜派人捉拿李光归案以拷问其幕后主使,知事情败露的李光却杀妻弃子出逃,于临安城郊外被围剿时自刎而亡。所有的证据与线索到此时彻底地断了,无法继续深究。 夜半约莫丑时一刻,急促的哒哒马蹄声在寂静深宫响起。刀一样的冷风刮在章烨的脸上,夜色中他淡漠肃然的表情不甚分明。翻身下马之后,又一路急急行至宣执殿,进得殿内,章煜正在等他。 走到了亮处,宁王身上衣裳沾染上的泥渍血迹都清晰可见,风尘仆仆的他正欲行礼,反被章煜伸手扶住。 章煜神色虽不见急切,但已然走到宁王面前,问,“怎么样了?”宁王便直了身子,回答道,“人确认已经死了,出逃之前他的妻儿俱都被他亲手杀光,无一人生还。” 他们派了人盯梢却也担心打草惊蛇并未轻举妄动,李光表面上无异,却在用晚膳时将聚在了饭厅的妻子儿女尽数夺去了性命。其后,李光从府中逃走,但看得出来存了死意,却没有能够阻止。 起初计划将李光活捉回来,不防还是叫他逃脱。途中有人来救,一路拼杀追着到了城郊,李光的口中事先藏了毒|药,见迟早要落到他们手上,便没有犹豫服毒自杀,于是再无力回天。 宁王想到这些到底不满,他原本决心必要将李光活捉回来,最后人还是死了。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可似乎依旧叫人提前看破先下了手。可见他过去的确小瞧了他们的心狠手辣。 只是想到赵亮既不会坐以待毙,必然会有所行动,李光终究以死谢罪也不是不可想象。如今他们走的这一步,顺利削弱了安平王在朝堂的势力且收回了李光手中的兵权,也当得上是稳扎稳打。 见章煜脸上的严肃神情不见一丝松动,宁王以为是他对这结果不满意,又听到他缓声说道,“穷寇莫追,暂且这样。这阵子辛苦了。” 宁王忆起章煜刚刚登基的那年,他的六哥十四岁,他十岁。先帝驾崩,而皇位传给六皇子的旨意一出,引起的岂止轩然大波。 当时,二十一岁的大皇子,十九岁的二皇子,十七岁的四皇子,才是众人眼中合理的继位人选。年仅十四岁的六皇子,实在太小了些。 对这般结果不服气的人太多,他的六哥纵然顺利登基也无疑面对不少的艰难。各方皆是蠢蠢欲动,暗中打压又处处作梗,每天睁眼不知又要应付多少事情。他那个时候却不怎么懂事,只是被保护得很好。 直到他十七岁那年,随着二皇子暴毙,一切尘埃落定,朝堂局势方渐渐变得和缓了。他的六哥本可以歇一口气,然而之后的三年,起先为他六哥效力的安平王却按捺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于是重新陷入了僵持对峙。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算盘即使覆没,却不意味着贼人打消了心思。一步之遥——在他们眼中,这一步的距离不到最后总归是不信自己跨不过去。宁王想,这么多年了,他的六哥可曾有过一句的抱怨一刻的退缩? 章煜的咳嗽声将章烨从愣神中拉了回来,这阵子要部署操心的事情太多了,连他都没怎么休息好,更不必说章煜。终于粗心注意到章煜的脸色不太对,宁王拧眉追问两句,“六哥病了?御医瞧过了吗?” “没什么大碍。”章煜很快与他说道,“现下算是暂且告一段落,你先好好休息两天,后面还有许多事缺不得你。”空缺出来的位置,人已经部署下去了,后续让他的人将更多的实权牢牢占住也是一项大事。 现下其实也多少急进,可后面还有更多需要应对。如果在赵亮父子身上花费过多的功夫,再准备其他的不见得时间充足。哪怕损失重些,也须速战速决才行,何况情形比他预期的更好,只是不知道赵检是什么想法,却没有特别做什么。 亲自禀报过情况,又见章煜身体或有不适,宁王没有在宣执殿多留,未几时已出宫回了宁王府去休息。 · 恍然间日子进入到了十一月,离年节越发近了。御衣局的人到各宫各殿为娘娘们量体裁衣,准备新年服饰。 御衣局的人到过长宁宫了,但冯太后又想起漏掉的一茬,便叫兰芳走一趟御衣局去交待一声。兰芳领了吩咐,将事情办妥后,又沿来路回长宁宫去。 接连阴沉了许多天,今日当得上是暖阳高照且无大风,天气很不错。御花园内四处栽种松柏翠竹,为冬天的园子平添几抹绿意生机。只此时兰芳经过的荷花池却正是残荷枯败,不声不响透出颓靡气息。 兰香突然蹿到她的面前,兰芳吓了吓,抚着胸口,皱眉看着眼前的人,压下心底的不喜,问,“有事吗?”她下意识后撤一步,让自己与兰香之间的距离远上一点。 眼见着兰芳的动作,兰香嗤笑一声,却反过来冷冷问她一句,“你还记得前几个月的事情吗?” “前几个月的事,是什么事?” “我不小心失手打翻了个太后娘娘喜欢的瓷瓶,本有人愿意替我顶罪,你却偏替那人说话,且将我揭发,害得我好生挨了一顿板子。” “那小宫女若不是被你一通威胁吓破了胆,何尝会愿意替你顶罪?她胆小,也不是你随便欺负的理由。” “你又在那装什么好人呢!你和宋姑姑两个人都是一个样,专爱管闲事,与你们没什么干系的事也非得管一管。真当谁都感激你们念着你们的好呢?见天儿这么装善心,有劲没劲。” 兰香心里的不屑这个时候明明白白挂在脸上,没有多加掩饰。兰芳却更在意兰香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旧事,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心中越发警惕了些。 “从来也没有指望着谁感激又念着好,随便你怎么说,但我不觉得做错了。你挨板子是为你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不是别人害你。”兰芳皱着眉头,又再说道。 兰香越是轻笑,冷哼一声,“就是看不惯你这样的,最近还总盯着我是不是?真当谁不知道呢呀……”兰香逼近了兰芳,逼得兰芳朝着荷花池旁的白玉栏杆一步步退了过去。 “你当心些别掉下去了。”兰香忽而拔高音量,伸手去拉兰芳。兰芳摸不清楚她的意图,自然尽量避开她的动作,谁知却被她脚下一绊,生生跌了一跤。 冬天穿得虽厚实,但跌上一跤也疼得厉害。兰香蹲下身作势要伸出右手来拉她,左手却摸到兰芳胸前,不知道朝着她衣服里迅速塞了个什么东西。 兰芳拍开兰香伸过来的手,又去摸被硬塞到怀里的那个物件,但揪出来一枚白玉玉佩。她没来得及多看一眼,重新起身的兰香却喊起来,“抓到偷东西的了!抓到小偷了!” 这是个不大高明的栽赃,可是周围没有其他的人在,似乎也不能够为她作证。兰芳有些惊慌,从地上爬起来将东西往兰香手里送,“你瞎说什么,我没有偷东西,明明是你塞过来的!” 兰香伸手一把抓住了兰芳的手腕,于是那枚玉佩就吊在兰芳的指间,她忍不住笑了笑,说,“你没有偷,可东西在你手上不是吗?这是人赃并获。” “你们在做什么?” 失了镇定顾着与兰香辩驳,兰芳没注意到有人走近,抬眼一看,却是淑妃娘娘跟前的大宫女听雨,而不远处,淑妃冯卉正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兰芳始知这其实是一个事先设好的局,先污蔑她,再有碰巧经过的淑妃娘娘“秉公处理”。等到其他人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多半是已经被处置完毕了。 抢在兰芳前面开口,兰香与听雨说,“听雨姑姑快来给奴婢做主,兰芳偷了奴婢的东西,被奴婢抓住了!” 听雨蹙眉看向了兰芳,犹豫道,“这事……”她略转过身,看向了适时走到她们面前的淑妃娘娘。冯卉瞧着这样的一幕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除去隐约可见的不耐烦。 “吵吵囔囔什么呢?”兰芳与兰香跪地行礼,冯卉没有看她们其中任何一个,只是质问了一句。 听雨便道,“兰香说兰芳偷了她的东西,被她给抓住了。”听言,冯卉慢扫了一眼兰芳,再看向了兰香,道,“你自己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兰香开始有声有色细细与冯卉说了起来。 ☆、第45章 逆转 说辞是提前准备好的,兰香顺顺溜溜将对兰芳的指责与冯卉说了出来,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淑妃娘娘一定要给奴婢做主啊!”再冲着她重重的磕了个头,做足了场面。 兰芳气愤之余意识到自己该镇定一些,只是确实没有想到兰香会突然来这么一手,她虽心有防备,但仍没有意料到兰香会直接做出这样的事。淑妃娘娘愿意屈尊配合兰香的雕虫小技,更在她的预想之外。 暗箭伤人也难防,错失了先机而陷入被动,兰芳暗悔,要是没有迟钝一晌,当时将东西抛进荷花池亦可化解危机,现下这个法子是派不上用场了。无法向任何人求助,她唯有想办法自救。 兰芳偷摸看了一眼冯卉,一时间想着,即使淑妃娘娘没有要放过自己的意思,到底还是在乎脸面、绝对不肯落人话柄的。这也是她现下最可能把握的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兰香将那一溜话说罢,未等到她磕头再起身,抢在冯卉不问缘由定罪之前,兰芳开口,努力为自己争取一条活路。 “淑妃娘娘明鉴,奴婢绝没有偷兰香的东西!奴婢本是领了太后娘娘的吩咐到御衣局办事,现下正准备回长宁宫复命,不意在此处偶遇了兰香,接着就口口声声被指责行窃,奴婢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兰芳既然替自己辩解,冯卉便装模作样问,“你说自己没做,你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吗?”让清白的人自证清白,这本身就不是十分合理的逻辑,兰芳的回答却并不在她的预期。 “回淑妃娘娘的话,奴婢可以自证清白。”兰芳一磕头,对冯卉说道。实质上,她还没有想到很好替自己开脱的法子,可话还是要先放出来,不混淆一下视听不行。 果真兰芳的回复令冯卉与兰香都不禁愣了愣,冯卉越不耐斜了一眼兰香。兰香反应过来便骂,“你在胡说!证据确凿,你还想如何狡辩?!”接着又扭头对冯卉愤愤道,“淑妃娘娘,请不要听她胡言乱语!东西就在她的身上,若不是她又还能够是谁?” 兰香看起来因为她随口的一句话气急败坏,再见冯卉脸上没有多少的耐心……可见她没有想错的,淑妃娘娘的确没有多么乐意参与这些事情。兰芳观察着冯卉与兰香,变得越来越淡定。 “淑妃娘娘,奴婢确实可以自证清白,绝无虚言。”兰芳重述一遍自己的话,转而问兰香,“你既说我昨天偷偷从你匣子里摸走的玉佩,可见这玉佩是你熟悉得很的了。那你说一说,这玉佩上刻了什么字,什么花?” 与淑妃行礼的时候,兰芳将玉佩收回了自己的手中。她暗暗摸了摸,玉佩质地温润,品质上佳,像她们这样身份的奴婢,事实上很难得到太好的赏赐,尤其是一些特殊赏赐。 却不是白玉玉佩多么难得,但她摸着上头的雕刻的图案,没有仔细看不是十分的肯定,但依稀可以辨认出是硕大花朵的纹饰。若是她没有猜错,极大可能并非是宫里常见的牡丹而是木芙蓉。 兰香对玉佩提前仔细看过了,这会儿回答起来也算是顺利,“没有刻字,雕的是木芙蓉,自个的东西自个当然清楚!”她只以为兰芳走投无路、刻意拖延,才会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因而瞧见兰芳不见害怕与慌张,且脸上露出了个笑,兰香便疑惑了。她还没想明白,已经听到兰芳将玉佩亮了出来,说,“确实是木芙蓉的纹饰,这玉佩奴婢记得的。太后娘娘喜欢木芙蓉,隔年便会命人专门做一套以木芙蓉花的首饰。通常除去项链、耳钉、手镯、簪子外,还会有玉佩。这枚羊脂白玉的木芙蓉花玉佩,若没有记错,应当已是前年的成品了。” 这样的东西之于她们属于难得,但对于有的人来说不是。平素见惯了好东西兼之手边有的也不差,即使选出相对不那么出挑的一件,亦可能不俗。何况隔了几年的功夫,比较更为贵重的那一些,选中了它也不那么不能理解。到底兰香可以有的她也不缺,根本没有稀罕的必要。 兰芳在心底暗想了一通,见兰香多少惊措,知道自己这是押对宝了。于是,她再开口,问,“但不知道这样稀罕的东西,如何竟然在你的手中?” 兰香听过兰芳的话,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忽略了这样重要的一点。东西是前段时间薛姑姑赠予她的,她没有深究玉佩的这些那些,仅仅是觉得它合适一些便拿出来了,未曾想在这叫兰芳做了一回文章。 慌神的人变成了兰香,东西来历不敢明说,也就没法将薛良月供出来,她变得支支吾吾,末了只是一味地说,“总之是我的东西,你偷了我的东西就是行窃!就该被打出宫去!” 冯卉瞧着这情况不大对,且似乎那东西也有些问题,还未说什么,先眼尖发现了被红菱扶着朝这边走过来的沈婉如。明明身体不好还敢到处乱跑……冯卉哂笑,起初就不怎么愿意,现下却不想管这点子破事了。 “我看你们自个都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样,也罢……这宫里头的事自有人乐意操心,当真有人偷东西也无须由我来管。如果势必要查个清楚,往慎刑司报一声一样行得通。我乏了,回玉泉宫。” 冯卉突然将事情丢开一旁不管,兰香傻眼,可留不住人。再往远处一瞧,皇后娘娘过来了,心下更是不妙,心里急溜溜的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沈婉如走到她们几人的眼前,冯卉与她行了个礼,又欲告退。沈婉如瞧一眼这里的情况,以为冯卉会与她对上一回,但她却走,倒是没有出声留她。只看了看兰芳,心里不免有些想法。 冯卉没说什么,径自走开。兰芳知自己已是逃过一劫,也不去看兰香,但与沈婉如说,“请皇后娘娘为奴婢做主!”兰香目瞪口呆跪在她旁边盯着她看,如何都想不明白……这形势,怎么就突然逆转了呢? · 薛良月听说兰香出事的消息时,吕源正在里间与冯太后说明章煜的情况。苦着熬了几日不肯看御医又坚持上朝议政,再撑不住的章煜终究病倒了。听到那人说兰香被罚,薛良月只当自己听错了。反复确认,方知确实是那么一回事,不由愈恨恨的。 看到宋淑好送吕源出来,薛良月努力缓了缓脸色,正想走过去,又听见了吕源与阿好说道,“宋姑姑,既然太后娘娘这么说了,姑姑便也走一趟宣执殿,确认过陛下的情况好与太后娘娘回禀罢。”当下脸就白了白。 ☆、第46章 试探 御医诊过脉退下了,章煜接着睡了一觉,醒来时方挣扎着起身。披了衣服坐到龙案后,章煜将将扫了眼堆叠的奏折,吕川进来禀报说是宋淑好奉了冯太后的命到宣执殿探望他。 章煜没说别的什么只让人进来,或是嗓子不大舒服,声音听着十分低哑。以为他躺着在休息的吕川见他起身已是诧异,偏又是这般强撑,此时吕川没有即刻退下,反而少有的劝了一句,“陛下当多注意身体才是。” 一声规劝但换来章煜不喜的一眼,吕川知自己多话了,未再言语,出去知会宋淑好进殿。恰巧见宫女送了煎好的汤药到殿外,宋淑好正将托盘从宫女的手中取了过来,准备亲自送进去。 吕川走到阿好面前,一点了头,说,“姑姑劝一劝陛下罢。”路上吕源与她说过了一些话,大半是与陛下近日身体状况有关且吕源看着颇忧心忡忡,却不意吕川也稀罕开口说出这样的话。 阿好以为皇帝陛下到底二十有三,不是三岁小孩,那么自个的身体情况自个必定是最为清楚,没道理当真那样严重还犟着不肯好好治病。倘若真这么回事,也多半有自己的理由,不会是无缘无故。 吕川的话让阿好在心里重新审视了一遍章煜身体不适这件事,对着他却没有特别的话,但觉得……怎也似认定了她的话会有用一般? 端着冒着热气的汤药与蜜饯入得殿内,阿好对着殿中上首处龙案后坐着的章煜福身行礼。待他免礼,复将漆金托盘送到龙案角落处搁下,而后再退到了阶下,阿好方解释。 “太后娘娘让奴婢来瞧瞧陛下的情况。这汤药是刚煎好送至殿外的,奴婢正巧见着便一并带进来了,陛下趁热用罢。” 头昏脑涨又精神不振,知道宋淑好是公事公办也没其他的什么,他生病的样子更不会多么好看,因而章煜单单想着应付两句,便让她离开。展眼一看,宋淑好正睁着一双水润润的眸子望向自己,章煜反而不明白了。 “还有什么事?”章煜一时淡淡发问,却只听到宋淑好迟疑着试探性问他,“奴婢等到陛下喝完药再退下?”章煜瞥了一眼药碗,没有动作。 阿好和吕川一样,以为章煜这个时候应当是躺在床榻上好好休养的,没有想到他竟然想要顶着生病的身体操劳。若说先前不大明白吕源为何忧虑不安,现在则完全理解了。 不过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的拼命,看起来脸色着实不好,偏偏要为难自己。阿好想,如今自己是半投靠了这个人,要指望他的地方还有太多,源公公和川公公都以为她的话有用,她也想知道,自己的话是否真的好使。试着再摸一摸皇帝陛下的性子,往后说话更容易顺他的意,对自己绝非坏事。 是以即便听到章煜仅仅是说了一声“不必了”,阿好也没有就此退却。思量间,阿好仍注视着他,前言不搭后语,问道,“陛下心情不好么?” 这个时候主动关心他的宋淑好,在章煜眼里无疑反常。直接驳了阿好的话,下了令要她离开自不是难事,章煜却似故意纵着,说,“没有。” “今儿个早上,宁王殿下到长宁宫和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瞧着心情便十分的不赖。前些天陛下与宁王殿下都无暇去长宁宫看太后娘娘,想来是因为忙碌。” “奴婢见宁王殿下心情好,与太后娘娘说了许久的话,想着是忙过去了才得了这空闲,惦念陛下应也可以好好休息了。没想到却得知了陛下生病的消息,这会见了陛下板着脸,奴婢还以为陛下是心情不好。” 阿好一下说了一大篇,章煜不为所动且不露声色,但看着她。她也不至于就此感到挫败,章煜没有出声,阿好又迟疑着低声问,“陛下莫不是……怕苦不肯喝药才这般的?”说毕,她飞快垂下眼,似不敢再看章煜的表情。 虽然打小便不大喜欢喝药,且前世后来时不时要将汤药当茶水喝很是腻烦,但章煜终究是被宋淑好的话噎了噎。他再怎么样,也落不到因为怕苦而不肯喝药的地步吧……这难道不是毛孩子才爱耍的赖吗? “想太多。”章煜没好气道,而后伸手端了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痛快得不得了。宋淑好见状笑起来,犹似计谋得逞般,一时语气欢快,“陛下终于喝药了。”又说,“不苦么?陛下吃点蜜饯去去苦味么?” 越觉她是和自己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嗓子忽而发痒,章煜忍不住咳嗽。起了头便仿佛停不住一般,越咳越厉害。阿好见他难受,擅自走近,替章煜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章煜没有接,只是推开了,阿好不得不放下了茶杯,但他咳得越发的厉害。不知是否多少因为自己的话被呛到了,阿好到底没有办法无动于衷,因此像是照顾冯太后那般,伸手替章煜轻抚后背顺气。 过了一会才渐渐平复,等到章煜止住了咳,阿好直接将茶杯送到了他的嘴边。章煜没有再次推开,就着阿好的动作喝下半杯茶水,整个人舒服不少。伸手抓住阿好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章煜方道,“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生病中的章煜手心烫得厉害,即便只一丁点的肌肤相触,阿好也感觉到了。她收起先前多少不怎么正经的心思,认认真真说,“陛下当真不去休息么?您还在发热,这么强撑可如何是好?” 宋淑好伸手来试他额头的温度,章煜避了避却没有避开。软乎乎的小手带着些许凉意落到额间,下一瞬,章煜再伸手将宋淑好这只闲着的手也制住了。一时间两人的距离当得上近并且姿势诡异,但即使是在此时,章煜的力气也无疑比阿好大得多,她的挣扎以失败告终。 “与你无关的事不要多管。”章煜蹙眉说道,是告诫更是警告。 阿好没说话,就着被章煜抓着的姿势,反手攀附他的手背。这一次,章煜由着她动作甚至配合松开了与她的钳制,无非是怕伤着她。 额头烫,身上也烫,并且嘴犟。当下仅仅是类似关心病人的情况那般心情的阿好叹气,说,“陛下的事,如今怎么也不会与奴婢无关罢。” 章煜抿唇,感觉宋淑好摸过自己的手背、手心、手指。他抽回手,听到她又说了句,“连手都是这般发烫。” 于是章煜掀了掀唇,松了口,“一会便去休息了。”终于恢复规矩的宋淑好也收回了自己的手没有继续“占便宜”,她立在龙案旁,似是无辜发问,“现在不行么?” 原本就头昏脑眩,再被宋淑好纠缠许久,章煜更加觉得头疼不已。有人不屈不挠地非要他即刻去躺下,否则轻易不肯善罢甘休。 章煜不想与她搅扰不休,因而站起了身,可起得太急不觉晕眩,旁边的人却注意到了,伸手来扶他。定了定神,宋淑好喊他一句,“陛下……”他偏过头去,有什么东西被递到他的嘴巴,又再听见一声,“呐……” 看清楚是碟子里蜜饯的同时,鬼使神差张开嘴巴将东西吃下,不多时,口中药汁残留的苦味被蜜饯的甘甜所取代。 章煜却忍不住回味唇瓣不小心碰到宋淑好指尖时的触感,而前一刻乖乖听话的行为实在与他平素做派大相径庭。他越发板了脸,神色严肃又正直,却任由宋淑好扶着他去里间躺下。 躺回了床榻,章煜直接闭眼,阿好与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也没有什么话。一直待到章煜睡着了,阿好收拾妥当药碗之类的东西带出殿内。 示意过吕源与吕川皇帝陛下休息了,她才离开宣执殿。路上却有诸种情绪在宋淑好的心底徘徊着,几次三番相似的情况要是放在一起看,总能发现一点什么。 宋淑好想,如果真的是那样,她是不是还有那么些许的希望……借着皇帝陛下之手,过上她盼望的生活?哪怕这期盼再微小,也得为之努力,一旦心想事成,付出多少怕都值得。 想到了这些,宋淑好的心底有了一丝雀跃。今天的试探,收获颇丰,虽然这条路更冒险,但她依然愿意去尝试。 她清楚,她所心心念念的东西这些人都不懂,更轻易不会想到,即使想到了,也只会嗤之以鼻。但没有关系,她不在意,她也不是为别人的眼光而活。 阿好慢慢思索着,往长宁宫回去。忆起来宣执殿前薛良月的样子,她当下又想,无论如何,还是得先将眼前的麻烦解决了才是。困兽犹斗,何况她呢? ☆、第47章 求见 兰香是长宁宫的宫女,沈婉如和冯太后之间还没有过明面上的不对付,便没有不尊重的道理。碍着冯太后的面子,沈婉如没有直接处罚了她,而是将人送回长宁宫,先去了请示冯太后一句。 理是这么个理,但同样的,冯太后若不是此时想与沈皇后闹开,无疑没有护宫女而下沈皇后的脸的理由。因此,所谓的请示,实际上仅仅是知会一声、走个过场罢了。 兰香还是被处置了,找了一个滋事的由头,打了二十大板后便被发配到了浣衣局去当差,而薛良月哪里保得住她。交待过浣衣局的掌事姑姑一声,要她好好将人再调|教调|教,对方自然明白该做什么。 宋淑好回到长宁宫时,这些都处理完毕而沈婉如也已经走了。虚惊过后的兰芳好不容易等她复命再出来,便拉着她将与兰香之间的事情说过一遍。 兰芳无事,且沈婉如亲自出面将隐患也解决了,阿好讶异于沈皇后的诚意。不错,在阿好看来,这或多或少当得上是沈皇后想要与她联手的诚意之举。如果不是这样,沈皇后大可不必如此,且不说其近日身体每况愈下。 听过了兰芳的描述,阿好知道那枚玉佩之前必定是属于薛良月,那么这次的事她恐怕很难不知道。无论如何,他们的谋划没有得逞,哪怕淑妃不在乎,以薛良月如今对她的态度来看,她很难会不在意。 这边刚赔上了一个兰香,那边眼瞧着冯太后没有让她去宣执殿探望皇帝陛下,此番若是受到刺激,也不知沈皇后说的等她们动手的时间会不会提前。沈皇后说的并没有错,着急的人不是她们,确实应以不变应万变,毕竟着急的是别人。 只是兰芳的遭遇让宋淑好被提醒了,确实是先等对方动手,但是不见得什么都做不了。想到兰芳略提了提兰香那时指责她的话,阿好问了一声,“你近来都在盯着她们?” 阿好没有要求过兰芳做这种事情,成天盯着也盯不出朵花来,何况太过容易暴露且让兰芳置身危险之下。如果不是今天这场意外,没准她一时半会依然不会知道兰芳做了这些。 倒是因为差点闹出麻烦来,兰芳觉得惭愧,阿好问上一声,她便说,“是,可惜奴婢并不顶用,几乎着了别人的道,好在皇后娘娘及时出现了……” “你应该告诉我的,何苦瞒着?”知道不是因为自己,兰芳不会这么做,阿好苛责不起来,也只是这么一句。兰芳说知错了,阿好方再问道,“盯了这么久,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么?” 兰芳想了想,摇了摇头。如果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定然早就告诉宋淑好了,并不会等到现在她问起才说。阿好沉默半晌,最终与兰芳说,“待寻个时间,你仔细回忆将看到的大大小小的事都告诉我一声罢。” 或许因为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兰芳觉得不重要的东西实际上不是那般,也可能有的细节她没有注意。有了这层考虑,阿好便想着自己听一听,看看能不能从中筛选出一点有用的东西来。 兰芳没有什么好不答应,很快与阿好点了头,应承了她的话。 · 章煜睡醒一觉便是下午了,仍旧是头疼。恍惚间以为宋淑好来过是梦里面发生的事情,他又知道那的确是真的。略躺了一会,章煜坐起了身,喊宫人进来服侍梳洗。 吕川进来与章煜禀报赵检求见时,他正在批阅奏折。上午就该做的,奈何被宋淑好催着去了休息,睡醒更不当怠慢。吕川的话让章煜手势微顿却未抬头,接着他便没有犹豫地说道,“不见。” 领了吩咐,吕川下去告知赵检这个回复。 过了片刻的功夫,吕川又回来了,这次带着赵检的话。“赵世子让奴才务必禀明陛下,他急着求见有要事相商。”这一次,章煜稍微思考了一下,而后才对吕川道,“不见。” 吕川再次退了下去,依然是去通知赵检一声好让他先行回去。接连碰壁两次,赵检似乎不在意也没有恼怒离开,反而依旧拜托吕川再带话求见一回。吕川斟酌着又回忆起章煜的表情猜测其并不在意,才答应了再去禀报一次。 “赵世子说,事情紧急,与大宛国有关。”吕川偷看了一下章煜,见他没有因为一再的进来禀报同一件事而不耐,稍稍安定。章煜却道,“那就见吧。”到底还是允了。 让人将赵检领到偏殿,待他闲闲喝了一个时辰的茶,章煜将紧急的奏章都处理完毕了,方慢慢悠悠转到偏殿去见赵检。 尽管被晾了这么长的时间,赵检的脸上却看不出来半分的不耐烦抑或是急躁。章煜一出现,他便起身行礼请安,很有身为臣子的自觉。 在上首处坐下,宫人奉上了热茶,章煜慢腾腾地免了赵检的礼。这阵子,安平王在朝中的势力元气大损,赵检在这个当口硬是求见于他且透出大宛国作为吸引他的重点,怎么看,都不只是表面这样。 先前赵检按兵不动,他已觉得奇怪,今天又是这样……章煜忍不住怀疑,赵检是终于意识到了其实早可以发现的一些事情。纵然心里有想法,章煜也没有要先挑起话题的念头。 “你着急求见朕,是有什么事?”章煜沉声问道,声音依旧发哑。 赵检躬身站在了下方,一时间抬眼看着章煜。他还没说话,但章煜从他眸子里却看到了别的,以为自己的推断十之*无误——赵检发现了他们是一样的,同样重活一世。 最开始的时候便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即使赵检真的察觉到了,章煜也不会多么奇怪。倘若不是开始时,赵检的心思扑在了宋淑好身上,未必要等到现在才醒悟到这点。只不过,这不意味着他必须要承认。 “陛下十分幸运。”赵检当先说道,“或者,陛下可以与臣做一个交易。”他语气分外冷静,俨然是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 章煜但笑,问,“所谓何意?” “无论陛下想知道什么,臣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比如?” 赵检或许当真是下定了决心,当章煜问到这一句的时候,他直接道,“比如臣知道,陛下为何清楚,从那处山崖跳下去,便不会有事。” 章煜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只是说,“天命所归。” · 冯太后说,担心陛下的情况,临睡之前又让阿好提着宵夜到宣执殿来探望他。走到殿外,与章煜谈了许久的赵检从偏殿出来,小太监在前头领路,他也正准备出宫。 宋淑好同他行礼,却觉得赵检今日的眼神分外灼人。看见她的一瞬间,赵检眼底闪过的惊喜,她只觉得,不如没有发现。 和赵检上一次见面还是他突然出现她的房间里面,回想起来,仍觉得尴尬。尽管当时他的话都不假,却怎么都受不了那样霸道、全然不顾她感受的行事方式。不过那次她说话的语气与态度似乎同样糟糕,阿好便犹豫要不要道谢。 余光扫过阿好手中提着的食盒,赵检脚下步子顿了顿,却只对她说出了一句,“宋姑姑。”而后微微颔首又道,“上一次的事,是我唐突了,抱歉。” 赵检屈尊降贵主动道歉,阿好不得不说,“不碍事的,奴婢也有错怪了世子殿下的地方,才是应该说声对不起。”她的话音落下,赵检便微微一笑,仿佛因她的话而感到舒心。他的笑容反而叫阿好心里发毛。 廊下暗影处似乎站着个人,阿好隐约辨认出是章煜,他已从暗处走了出来。章煜走到处敞亮的地方负手站定,问宋淑好道,“你来做什么?” 正心中不安的宋淑好见果真是章煜,当下生出了被救的错觉,她不由得莞尔,连忙说,“奴婢来与陛下送宵夜的。”见章煜点头,阿好与赵检略一福身,已是朝着章煜走了过去。 赵检眸光微闪,视线追着阿好的身影而去,藏在袖子的手紧握成拳又再松开。看着章煜与宋淑好入得殿内,他收回视线,掩了情绪,但让小太监继续与他引路,心中起伏无人知晓。 负她良多,真正是负她良多,所以这一世才会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但是他不会轻易的放弃,绝不会……别人不懂她,他总是懂得的。她想要的,他都知道,他都可以给。 带着沉沉心思,赵检大步走入夜色之中,将宣执殿内透出的烛光留在身后。 寒风骤起,却不知道欲吹凉谁的心。 ☆、第48章 反常 章煜走得又快又急,步伐矫健,不像个还在生病的人,阿好提着食盒跟在他后面追得辛苦,不敢抱怨。入得殿内,章煜摔了水晶珠帘直接进了里间,阿好唯有跟着他也走进去。 将食盒放在桌上,阿好转身,见章煜已然懒懒陷在铺上软垫与毯子的躺椅里。他一时闭了眼伸手摁着眉心,到了亮处,就看得清楚他的脸色也没有那么好,疲态尽显。 所谓宵夜不过是一盅虫草乌鸡汤并一份芸豆卷,阿好将东西从食盒里取出摆在了桌面上。章煜的声音在这时传过来,含着几分疲惫之意,问她道,“又是母后让你过来的?” 阿好点头应是,说,“太后娘娘让奴婢准备的汤盅和点心,这会儿还热着。陛下若是饿了,不妨用一些。”她也不知道章煜有没有胃口,只得先这么说。 “刚才在殿外说什么?” 什么说什么……阿好下意识想着,反应一瞬,领会到是指她和赵检,却什么都不隐瞒,复道,“不曾说什么特别的,世子殿下道上次的事情是他唐突了,因而与奴婢说一声抱歉。” “你怎么回的?”章煜此刻像个负责盘查的官员一般,好像是恨不能全部都弄个清楚明白,问了一句又是一句。 “奴婢只说自己也有错怪的地方,同样应该道歉。”追问之下,阿好继续坦白,章煜两手搭上躺椅扶手,没有再说话。阿好也不适合再说,陪着他一起沉默。 隔着水晶珠帘,吕源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说,“陛下,药已经煎好了,可是现在送进去?”阿好始知章煜还没有喝药,但是这会已经很不早了,又想着大约是事情商议得太久耽误了时辰。 章煜眼也不抬更没有说话,他这会说话的口气并不怎么样,阿好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便没有自作主张出去端药。谁知章煜竟先使唤起她来,反问一句,“也不去拿药?” 阿好瞥了他一眼,躺椅上的人依旧闭着眼,她便出去了,也没注意身后的人立时半睁了眼。取了汤药进来后,还是搁在了桌子上,阿好看向章煜,他却没有自觉的起身。 “陛下,该喝药了。” 阿好“善意”提醒了章煜一句。后者仍是闭着眼不说话,阿好几乎以为他是睡着了。等了一会,没见他反应,走过去,轻轻喊了声,还是不见睁眼,阿好便大起胆子轻轻推了他一下。 哪里知道,她手还没来得及收回,章煜已然半睁了眼望着她,分明没有睡着。不知道他这样到底是做什么,阿好讪讪一笑,“奴婢帮陛下将药碗端过来。”说话间走到桌边,在章煜的凝视下,将汤药送到他的面前。 章煜将药碗接了过去倒没有再叫她不知所措,见他仰头一碗药又是一口喝下了,阿好光看着都觉得苦得厉害。待接过了他递回来的瓷碗,阿好试探着问道,“陛下还吃蜜饯么?” “不吃。”章煜想起上午的事情,一口否决了她的话。阿好便不强求,待到再折回来又不免问道,“陛下真的不用点儿东西吗?不论用一点什么,总归是可以去去苦味的。” 章煜没有接阿好的话,瞅了阿好半晌,忽然冲她招了招手,说,“过来。”眼睑他正常了许多,阿好不但凑近躺椅,且殷勤地弯下腰,听候章煜吩咐的模样。 下一刻事情的发展却与她想象的全然不同,被章煜伸手拦住腰肢的瞬间她并反应不及,而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栽在了躺椅上、章煜的怀中。 一时之间,章煜俊美无双的面庞在她的眼前不断的放大,她没有来得及闪避,章煜的吻便落下来了。沾了药汁苦味濡湿的唇瓣紧贴着她的,牙关被撬开,同样苦哈哈的灵舌闯进她的嘴巴肆意侵占。 龙涎香的气息在鼻尖不断萦绕,不知怎么就变得昏昏沉沉、晕晕乎乎,挣扎却只换来被禁锢得更加厉害。力量的差距,让她被迫接受这场来自章煜的野蛮掠夺。可她却记得,这个人说过,不会强迫于她。 几乎被吻到窒息,终于被放过了,阿好轻轻喘气,迅速从章煜的怀里挣脱,重新站好了。她确实感到了愤怒,不是因为这个吻,而是觉得不被尊重。这样的话又多少可笑,不过一介女官,可以得到这样的恩宠不应该偷笑么?还妄想什么尊重不尊重? 阿好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尤其是听到章煜的那一句,“去去苦味。”他脸上看着没有什么情绪,眼底的笑意但泄露些许端倪,出口的话尤其显无赖与不正经。倘若她也喜欢这个人,难免会觉得是相互恋慕的人之间的小情趣,可惜,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气昏了头,脑子里组织不出来有力的言语,阿好愤愤盯了章煜半晌,狠狠咬唇按捺住开口的冲动,福了福,没有管章煜转身走了。章煜没有任何的动作,更无所谓挽留,阿好无心在意。 章煜一直看着阿好,看她从自己怀里几乎是蹦出去了,又看她一脸生气——恶趣味觉得可爱。知道她生气,这会说什么都不听,其实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今天听到赵检的那些话,即便一个字都没有提她,却不妨碍他听出来,这个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可是那个时候,他脑子里竟然也全是宋淑好这个人。从她上午摸着自己的手心,到耍小聪明喂他蜜饯,又到陪她回宋府时,她站在屋檐下,用微恼的语气说不知该不该治好自己的娘亲。 想着她怎么费尽力气将他从温泉水里拖出来,也想着她红着脸剥下他的衣服,用冷水擦拭他的身体,还有不小心撞见他在洗浴时瞬间僵住的模样以及衣不解带照顾他,却反而闹得自己生了病。 跟在他身后捡猎物的时候,欢喜的样子是在宫里见不到的。荒郊野岭没有依靠便全心依赖着他,被牵手却会手心冒汗,俨然紧张不已。收获颇丰,她傻笑着的样子,同样没有忘记过。 似乎都只是些小事,偏偏在脑海里异常清晰与分明。还有更久的事情,一样停留在了记忆中,不知不觉、无声无息。过去始终不觉得,也没有发觉过,今天似乎俱都明了。只是,他仍有一丝的不确定——可现在这一丝的不确定也没有了。 沉思间,章煜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唇瓣,念想着的却是亲吻宋淑好时柔软的触感与比蜜饯还更加香甜的味道。他略直了身子,沉声喊了吕源一句,吩咐道,“看着些,确定她平安回去了。”吕源即刻领了吩咐,应声而去。 当下章煜倒回了躺椅中,心里却仿佛是有种要炸裂的满足感,让他在这一刻感到无比的充实。至于那些打心底里头生出的喜悦感觉,如同水里鲜鱼吐出的泡泡,一串接着一串,冒个不停。 · 宋淑好一路气愤,在心里将章煜骂了个狗血喷头,再将瞎了眼的自己骂了两个狗血喷头。但即使是这样,一样没法解气,于是气愤转变为郁闷。上午的时候,她还在信誓旦旦想着有了新的出路,晚上的事情,简直是有如天灾的打击。 躺倒在床榻上,黑暗中,宋淑好睁眼望着帐顶,用力的抿唇,意识却根本不受控制,脑海里不停闪过的都是跌倒在章煜怀里时的画面。越是想便越是生气,越是生气越觉得恼怒。 宋淑好突然从床上弹坐了起来,跟着直接抹黑到了桌边,从茶壶里倒了水便开始连连漱口,似乎是想要借此洗去章煜残留在她唇舌间的气息。可也无济于事……她趴在桌旁,脸颊贴着桌面,觉得心都乱了。 又开始想念自己的娘亲,想回家,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不知究竟想了多久,宋淑好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她做了梦,梦到自己的小时候,爹娘恩爱,生活无忧,那是何等的快乐,何等的惬意。哪怕是在梦里,都忍不住想要翘起嘴角,都感到身心愉快。 后来这些都不见了,宋淑好看见了九岁时候的自己。一个清早,娘亲给她梳了包包头,用绿色的缎带系了结。她穿一身碧绿衣裳,站在静云庵后院的挂满了碧绿葡萄的葡萄架下,手中握着一朵新摘的白色栀子花,花香四溢。 那个时候,有一个英俊的少年忽然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明亮的眸子看着她,朗声问,“你昨夜可曾见过有人来过这里?”她摇了摇头,那个人便走了。 记忆中的面庞,与龙椅上的那张脸不断重合,最终重叠在了一起。 可是这个人,她永远爱不起。 那么,就不要了。 她曾经这样告诉自己。 ☆、第49章 说定 阿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到了床榻上,只记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也没有敢多想到底是自己懵懂躺回来的,还是其他的什么。 睡醒一觉,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多少离得远了些,下意识不去多想。见该是起床的时辰,阿好深吸一气,告诫自己两句,终于还是起来了。 其实这一切也无什么大不同——如果她不去在意的话,去长宁宫的路上,阿好都在默念着这句。大约是自我洗脑的效果不错,当真就不那么介怀了。等到太后娘娘起身,再服侍她用过了早膳之后,太后娘娘闲来无事兴起喊了琴师到长宁宫偏殿来表演。 皇帝陛下似乎身体好了许多,来了长宁宫与太后娘娘请安,两个人一时在偏殿说话。阿好低眉顺眼奉过茶,与其他宫人一起被太后娘娘打发了出来,她便得以有片刻喘息。 兰芳摸过来和阿好说话,仔细看她半晌,悄悄问,“姑姑怎么了?脸色不大好,嘴巴怎也似有些肿?”说得认真,瞧着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提前一再确认过看不过异样,怕脸色不好看,还特地多上了一层妆,现下听到兰芳的话,阿好禁不住愣了一下。特别是她的那一句,嘴巴也似有些肿…… 没有立刻说什么,阿好仿似好奇地看向了兰芳。与她对视之下,兰芳又说道,“想来是奴婢关心则乱了,好像也没那么夸张,但姑姑昨夜没睡好么?” 阿好摇了摇头,没有特别回答什么,但问她,“有什么事吗?”兰芳没有继续深究,转而说是想着定个时间,想与阿好说一说先前提过要好好讲讲的事。阿好便明白是指的薛良月与兰香的动静。 即使现在有时间也不好在这里多说话,尤其是说这些。略想了想,阿好便道,“我今天值夜,明天休息。明天白天或者是夜里,得了空你来寻我,到那个时候再细细说罢。” 兰芳应承了下来,也再没有其他的事,又再稍微和阿好说了会闲话,她自回去了自己的位置,等着听候差遣。 章煜从偏殿出来的时候,阿好但垂首行礼、恭恭敬敬。他瞧着这个人一下子又恢复到最初对待他时的模样,却也是好笑。 事已至此,后头的事情得慢慢来了。冲动归冲动,章煜反而不觉得着急。这样性子的人,总得给她多一点时间……章煜暗道。 对于阿好而言,这一天规规矩矩的也就过去了。没有再发生奇怪的事,也没有被冯太后吩咐去章煜那办什么,安安稳稳、平平静静,比什么都强。 夜里当值,熬了一宿,第二日天亮前有人过来接手服侍冯太后起身的事宜,她便直接回去了休息。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再用过了点饭,兰芳便寻她来了。 两个人凑在一处说了许多话,阿好听她一点一点说着自己盯薛良月与兰香时的粗粗细细的内容,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因而也只是这样。 听过了一遍心里却更加有底了,阿好觉得,假如真的有不对的话,或许仅仅是还不明显,没准等再见到点别的什么就意识到了。却难保是因为觉得被发现才会对兰芳下手,没有成功怕会转变了主意。 说完这些已经是不早,纵无特别的收获,阿好但催兰芳快些回去休息。 · 章妡新近得了一条奶白色的软毛小狗,眼睛乌润润又湿漉漉的,直直与人对视的时候,真能够将心都看化了。虽是活泼好动,但温顺友善,不怕人也不伤人。于是好看且好玩的小奶狗被章妡带到长宁宫,很轻松便博得了众人的喜欢。 冯太后对小动物都当不上讨厌,可一样算不上喜欢。章妡高兴却不至于故意扫兴,她坐在上首处看着小狗在殿内跑跑动动,且招招这个又惹惹那个。章妡脸上挂着大大的笑意,陪坐在冯太后身旁,眼睛只盯着小奶狗看。 “这小狗漂亮得紧,你从哪儿得来的?” 冯太后的话令章妡的视线终于从小奶狗身上挪开了,她转头看着身旁的人,笑着说,“是小夏子送我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我瞧着也新奇呢。” “夏大人好歹为陛下跟前得力的臣子,怎么总这样没规没矩的喊人?”章妡没有纠过口,冯太后听见了不大喜欢,训了她一句。 心底盘算一番,冯太后复道,“你身边的教养嬷嬷这么久还是不顶事,你再替她们说话也没有用了。哀家过两天帮你挑几个好的,再给你送过去。” 章妡最怕冯太后提起这个,听到就头疼,她费心费力对付这些只会板着脸说女德的教养嬷嬷也很累啊……正想要替自己争辩上两句,可对上冯太后的目光便有些怯了,而后章妡又听到冯太后开口。 “再一个多月的功夫,你就是十七岁。头两年,你说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哀家由着你的意,现在你可曾找到了?” 没找到呀……章妡默了默,转而说,“母后,皇长姐可是十八岁才出嫁的呢,我也不着急啊。” 不提章嫤还好说,听到章妡提起了长公主,冯太后便笑了笑,“哀家当初不是听信了她的话,她现在如何都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你将她搬出来便有用了?头两天,哀家和陛下也商量过了,明年开春前你的驸马人选就会定下来。” 章妡心觉要越说越错,可心里又不乐意,原先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她扁着嘴,揪着裙摆不吭声,起初扬起的嘴角也落下来了。小奶狗似有所觉,跑回章妡的脚边蹭一蹭,章妡抱起了它,搁在大腿上给它顺毛。 直想了半晌,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却不想就此认了这件事,章妡试着说道,“母后……单单是这个,不能不这样么?我现在就挺好的,不想要驸马。” 冯太后看她一眼,冷冷地道,“女大当嫁,是你不想要就能不要的吗?也说现在太平,你还能好好的挑挑。你既为公主,肩上也是有责任的。” 章妡听到这话,背脊不由得直了直,怀里的小奶狗突然跳到地面上跑了出去,她又泄气,再说不出话,整个人都像是突然蔫了一样。 · 这一段时间,沈皇后的身体皆时好时坏,不能常到长宁宫来与冯太后请安。冯太后与章煜提过了几次宫务费心费力,皇后应当先好好将养身体。言下之意无非是应另找一个人帮沈皇后看顾着,章煜始终没有松口,便做不得数。 直到这天清早的时候,沈婉如呕血的消息传到了长宁宫,冯太后便到底亲自去凤央宫看她一回。当下章煜已经在凤央宫了,沈皇后的情况并不怎么好,冯太后看她病怏怏,免不了一再叹气。 与章煜一道从沈皇后的房间出来,冯太后旧事重提,“皇后已经是这样,陛下合该多体恤些。若不是德妃一样尚在养着身子,交给她去办也是一样可以的。年关将至,事务繁多,如今总归是没有法子,唯有让淑妃先看顾看顾。有哀家帮衬着,也不至于会出了什么岔子。” 事实上,暗里自然有人帮衬沈婉如,否则如何不能够叫她一个病人负责那样多的事,但没法摆到明面上来细说。章煜更觉得奇怪的是,前世沈婉如确实是因身体不好去了,但应至少再迟个两年才有如今的症状。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他重生而导致的变化,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只多少可疑。倘若其中有问题,又不至于怎么查都查不到蛛丝马迹。这些话,章煜却没法与任何人说。他非神医,唯一能做的,不过是让御医多尽些心力罢了。 拧眉思索了片刻,章煜方回了冯太后,道,“那就依母后的意思,让淑妃帮衬着些,凤印还是皇后掌着。年底事情虽多但也是因琐碎,大事还是让皇后来做定夺比较稳妥,应也无什么问题。” 冯太后虽没有多么满意,但没有与章煜争执,说,“既然陛下是这么个意思,那便这么办了。皇后一向能将大大小小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确实可靠。” 章煜颔首,当是暂且说定了。 宋淑好一样随着冯太后到凤央宫来了,章煜与冯太后在里间看望沈皇后时,红菱趁机往她手中塞了个字条。她将东西藏好,始终没有拿出来过。直到夜里回到房间洗漱好准备休息,阿好方算是有机会。 字条上只写着两个字,已足够令阿好感到震惊。她也不怎么明白,沈皇后是怎么推测到这个的,不过依旧是上心了。烧毁字条后,阿好躺倒在床榻上,闭眼想了一阵,确认过接下来可以做点什么准备,终于沉沉睡去。 ☆、第50章 圈套 阿好找到凌霄的时候,对方正蹲在太医院的院子里揪地上的枯草。本以为她这是百无聊赖,哪知等她仰了头,阿好才知道,分明是郁闷不已。 “宋姑姑?” 手上还在揪着枯草的凌霄感觉到有人靠近,抬头一瞧,见是宋淑好,有些许的惊讶。随即她丢下被摧残了半天的玩意,站起身拍了拍手,请阿好到屋里头去坐。 太医院森严华贵,各宫各殿设有自己的煎药房,因而这里并没有煎煮汤药时的药味弥散,也没有药草气味扑鼻。 凌霄尚且年轻,相比之下资历难免不足,周御医平素为避嫌也不怎么照顾她。只是,凌霄既得过太后娘娘赏识,又得过皇帝赏赐,还负责过为沈皇后与谢昭仪请脉之事,到底又有不同。 风头太劲却也非好事,老医正们或有赏识她的却更多是为不屑,凌霄在太医院的日子当不上水深火热却也没那么简单。看到她闷闷不乐,阿好以为她是遭了欺负或是如何,问一声,凌霄却只摇头。 宁王那厮实在太过恶劣,有望摆脱这个人的法子都试了却没有成功过,反而叫对方得寸进尺,想起来就可气得很。凌霄想起那些糟心的事,没好和宋淑好说。 “是因为皇后娘娘的病情?”阿好知道凌霄自荐为沈皇后诊病一事,近来皇后娘娘的情况说不上多么好,凌霄如果是为这个发愁也很好理解。 阿好提及沈婉如,偏偏凌霄没有往这方面想,一时间眼底闪过了一丝古怪,而后迅速消失不见,叫人捕捉不及。她仍摇头,扯出个笑说,“不是,我没有什么,宋姑姑无须太在意,倒是姑姑来太医院找我是有事吗?” 凌霄不愿意多说心事,阿好也不继续探究追问。她确实是有事来找凌霄,又没有太多时间,便说得直白。 “知道凌姑姑的医术奇妙,先前用过姑姑自己配的膏药也药效奇佳。正巧是有所求,想问姑姑一声,可否配得出一种药粉或是什么,能够叫人不察觉,但若沾染上了,过后却会显出奇怪味道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年底近了,总感觉屋子里丢东西。但我时常不在那儿,旁的人也都说不曾见过有人进我的房间,到底是发愁。” 凌霄明白这不过是个说法,另辟蹊径想到求她帮忙也当得上是她信任。且应不论这是为了什么,最终多半是能够占得上风罢。后宫争斗她没太懂,但……凌霄想了想,心知帮宋淑好对她未尝没有益处,下决定便不是难事。 “若是姑姑说的那样的东西,怕是轻易得不到,但假如是说不一样的香料混在一起可能产生点奇怪或特别的味道,却也算是可期。” 阿好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诡异,凌霄是这样的回应,至少是肯帮她了,这与她所期望的倒是一致。凌霄特别提到了香料,应当是觉得可以在这上面下功夫,阿好想了想,却说,“可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用了什么香。” 宫中一切都有分例,香料也是如此,阿好这么说其实没有道理,想要推测下手的人会用什么香料,并非是难事。拿不准阿好的意思,凌霄只是说,“如果什么都不清楚,怕便是难了。” 听言阿好却只点了点头,陷入了沉默。 · 前一夜断断续续飘过两场雪花,十一月十五的这天却没有放晴,灰惨惨的天带来的是阴郁与压抑。寒风不歇,吹得光秃秃的树木震震作响。 尽管天气恶劣,淑妃娘娘如常来与冯太后请安,且领着一众妃嫔。沈皇后与德妃都不宜出门,谢昭仪也是一样,再下面便是叶顺容、顾充媛、苏修仪等人,今次俱都随着冯卉到了长宁宫。 往日妃嫔们一样有会来长宁宫请安的情况,如今冯卉正是得了权利帮衬沈皇后的时候,冯太后更支持她。哪怕心情本一般没太想见人,却也都见了。 长宁宫的正殿内坐了不少人,很是热闹。冯太后仍在殿中上首,喝着热茶,与淑妃等人聊聊闲篇。淑妃说了些趣事逗冯太后开心,殿内气氛却也和乐。 小公主章妡急急便进来了,见有许多人在,自觉收敛表情,当下笑着与冯太后行礼请安,说,“母后,小奶狗不小心跑丢了,有宫人说瞧见进了长宁宫,我想让人找一找。” 自上次提过教养嬷嬷以及驸马的事情,冯太后说话算话,重新选了两个教养嬷嬷送到永乐宫去了,而章妡这几天都没有再来长宁宫。这会章妡虽是有事才出现,但看她当得上规矩,冯太后并没有为难,和气道,“那就让人去找一找吧。” 章妡连忙道谢,想要一起去看情况,冯太后知天气不大好,没要她去。“你去也一样,帮不上什么忙,外头又正冷得厉害,还是就在这里等着吧。” 冯太后招了章妡到自个身边,握了握她的手,凉得很,忙叫人拿了袖炉过来。看到她蹙眉,没敢惹她不开心的章妡乖乖顺顺坐在了冯太后身边,心里着急却不得不干坐着等。 章妡的小奶狗突然走丢,薛良月今天不当值……宋淑好想着先前太后娘娘与小公主之间闹了不高兴,薛良月主动请缨要劝一劝章妡,近来天天往永乐宫去。 联系起沈皇后先前与她的提醒,那一张字条,竟觉得有些恐怖。这样的先见之明,怕任是谁机关算尽,都伤不得她。阿好不由得暗叹一声,悄悄从殿内退出去,找到小豆子,让他去看看情况,如果有异,尽可能提前知会一句。 章妡在殿内坐了半天,没见有消息,担心小奶狗有事,几乎耐不住,却依然得对冯太后扯出笑脸,不敢漏了心思。其他的人更没有一个像她那般,甚为在意小狗的情况。 期间阿好又出去了一趟再折回了殿内,过了没多久,殿外倏然一阵骚动,章妡探头去看了一眼,没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小狗身影。 冯太后一样察觉到了外头的情况,蹙眉问,“怎么回事?”还没有让人去看一看,薛良月先走了进来。她似乎来得仓促且先前受了惊吓,脸上的表情稀奇怪异,行礼后,说话又吞吞吐吐的。艰难归艰难,还是将话说出来了。 “小公主殿下的小狗跑到了奴婢住的院子里,被追着又溜进宋姑姑的房间里面去了。奴婢原是在休息,听到动静以为有大事便起身出来看,结果……”欲言又止。 唯有章妡听得稀里糊涂,不明白自己的小狗怎么了,想要追问,却见大家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越觉得莫名。 薛良月的话没说完,有顾忌淑妃等人在场的意思,冯太后适时说,“没关系,你直说就是了。既然都在这,有什么自好评理。” 应下冯太后的话,薛良月方继续说,“小宫女从宋姑姑的房间里将小公主殿下的小狗抱出来了,但小狗的嘴巴里面却叼着个东西。” 冯太后抬头看了一眼,东西已经搁到了黑漆木托盘里面,由宫人送到了她面前。众人皆朝那处定晴细看,待到看清楚是什么了,纷纷惊讶掩口。有那么一两个没压制住情绪的,已是惊呼出声。 章妡听到小狗没事,心神稍定,也好奇去看被放在了那托盘里的东西。反应过来之后,脸上控制不住出现了惊疑的神色。她一时看向宋淑好,却压根不信这是真的。 那是一只不知写上了谁生辰八字的布偶小人,上边还扎着几根银针,也可以瞧得出来那布偶小人身上还有许多的针眼。巫蛊之术……后宫大忌。 章妡深深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本朝历来最忌惮在后宫之中玩弄神鬼之术,不说是这样的事情,哪怕是一点小苗头,都是要被抓起来讯问的。阿好会弄这些么?她以为不会,那便是有人栽赃……可她的小狗是突然丢的…… 冯太后看明白托盘里东西的一瞬,惊诧之外更显怒意。她眉头紧锁,望着那东西,沉声发问,“这是怎么回事?” 薛良月似战战兢兢,说,“奴婢……奴婢也不清楚……” 冯太后也好像终于记起这是在宋淑好房间里出现的,转头去看她。众人的视线在这一刻都聚集在了宋淑好的身上,看着她走到了殿中跪了下来。 淑妃似还在研究那布偶小人,直到宋淑好跪下,迟疑着低低说了一句,“这难道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吗……” 哪怕不是肯定的语气,可只这么一句,足以叫众人都顷刻联想起沈皇后身体越来越差的事实。于是,长宁宫的正殿,因为摆在眼前的东西与冯卉的话,瞬间像是炸开了锅。 ☆、第51章 不意 阿好背脊挺直跪在正殿中,旁边是薛良月,正面对着的是冯太后,不远处的妃嫔娘娘们相互窃窃私语,汇聚在一起的吵闹声变得清晰。 沈皇后呕血的那天,红菱在凤央宫里想办法塞给她的字条,上面写着的就是“巫蛊”二字。小豆子说宫人追进了她和薛良月住的院子里,后续的事情便很容易推断了。 虽然无可想象沈皇后是怎么预想到这样重要的一点,但总认为她对自己实在太狠得下心。如若信神佛鬼怪,对巫蛊之术必定最是忌惮,再不论其是否可以产生作用,制造恐慌却十分的容易。 栽赃陷害的法子有很多,偏偏选中这种方式,确实是沈皇后说过的,是要她们两个人都不好过。倘若这次她们得手,太后娘娘或许便会将她抛弃,而皇帝陛下面对这样的情况怕难免有心无力。再怎么想保……也没法护谋害皇后娘娘的人。 无论她与沈皇后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这栽赃一旦做成了,明面上的对立就已经出来了。先前宫中多有她勾引皇帝陛下的流言,这会很好派上用场,扣上觊觎皇后之位的帽子,欲对皇后娘娘不利,说不说得通,三人成虎,总有人信。 也不是只有做到未卜先知方能够破解得了危机,但到底有许多不同。譬如说,一边是力求自保,一边却可以做到狠狠的反击。这么样铤而走险的一步棋,或许不仅仅是着急,且是十分着急罢……但为什么会如此心切? “太后娘娘明鉴,奴婢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宋淑好颔首低眉,不见慌乱,为自己进行着在他人看来无力的辩解。 坐在一众妃嫔中间、谢岚烟的妹妹谢凝露当下出声反问,“姑姑说不知情,可东西是从姑姑的屋子里面拿出来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岂能有假?” 谢凝露与宋淑好之间没有恩怨,也几乎没有交集。宫中流言她也听过些,本未放在心上,只是近来自己的姐姐身体情况不大好,陛下却没有去探望过。 之后要再看宋淑好,便看不顺眼了。没有什么事情的时候,不至于特地对上,去与她计较,碰到现在的情况,落井下石却再简单也不过。 冯太后不言不语,其他妃嫔一时也是无话,淑妃出来劝了两句,说,“许真的是弄错了呢?皇后娘娘的生辰,我也不十分清楚,何况……皇后娘娘待宋姑姑一向都好,宋姑姑只不是那般恩将仇报之人,定然做不出这样恶毒的事情。” 听起来是在帮宋淑好说情,实际上处处挖坑,顺便将自己摘出去,表示一下什么都不知道,也当得上是惯常说话的伎俩了。冯卉说着话,视线在宋淑好身上转了转,终是落到了冯太后的身上。 这儿是长宁宫,亦即是冯太后的地盘,宋淑好是冯太后的人,不管如何,还是她说了才算。假如冯太后说一句,搁后再审,无疑错过最佳时机。冯卉却知道,冯太后不会不帮着她的,再怎么样都绝不会选择包庇宋淑好。 她对宋淑好没有讨厌到要她活不下去的地步,不过冬狩的事情给了她一点提醒。倘若这个人当真好博陛下的喜欢,尽管太后娘娘看好,可她要压不住这个人,那就绝非好事。 薛良月说得还是有道理的,先前一直表现得没有某些意向的人在忽然之间变化了态度,且又与陛下似有不一般的地方。已经是这样明显,总不能够听之任之、不闻不问。她没觉得可惜,既是不能为她所用并且有威胁的人,不存在最好。 法子是薛良月想的,落实是薛良月落实的,再怎么样都泼不到她身上,她无须担心更无须害怕。冯卉半垂了眼,有人送上来给她利用她为什么非不用?毕竟是自己母后身边的人,不会太让人失望才是。 冯卉话出口,殿内刹那间静了静。众人都在等冯太后发话,却见她眉头轻蹙,与宋淑好说,“事情严重,假的真不了,你有什么话,安心说出来就是。” 这话冯太后说得含糊,怎么理解便端看个人。或可理解为冯太后在给宋淑好吃定心丸,或可理解为冯太后在打场面。宋淑好同样有想法,听得出来,冯太后是间接要她知道,她只要能撇得清,总不会偏帮谁。 章妡知道事情严重,却怎么都不信阿好会这样做。冯卉的话、冯太后的话,她都听不出有多少对阿好的信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拷问一般,叫她都感到不舒服,也担心宋淑好会有事,顾不上惦记小奶狗,也不管自己是否适合说话,总之是出声了。 “宋姑姑的为人,我最清楚了,定不会做这样的事,一定是有人陷害于她。这样大的事情,自然该好好查,哪能问两句便算完呢?” 以为不会有谁在这个时候逆着替她说话,章妡的言行,无疑叫宋淑好既感动又暖心。被章妡温暖到也不是第一次,这位小公主殿下纵有些娇气任性,心地却十分纯良。自己认定了是好人,便不会怀疑。 但是这后宫里面哪有那样多的好人呢?阿好想,她一直以来也不过是努力不做一个坏人罢了。 宋淑好还没说话,冯太后已经皱着眉瞥了眼章妡,斥道,“兹事体大,你懂什么就敢随便说话?”俨然是不满了。章妡噤声,当即垂下了脑袋,却撇了撇嘴。 于是宋淑好道谢的话没法出口,冯太后又让她自己说一说,她先应过了一声“是”,而后徐徐说,“回太后娘娘,前一阵子,奴婢屋子里丢过几次东西……” 刚起了头,便叫人打断了话。 “母后这儿怎么这样热闹?看来朕和皇姐都来得很是时候了。” 章煜的声音从殿外飘进来了殿内,殿内坐着的众人都在瞬间起身恭迎。他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的正是长公主章嫤。两个人看起来都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脸上甚至有些微笑意。 冯卉禁不住心里打了个突突,章煜坐下后免了她们的礼,冯卉与其他妃嫔一起起身重新坐下了,不由得侧目去看了眼宋淑好,又飞快收回视线。 “朕方才似乎听到宋淑好说自个屋子里丢了几次东西,难不成是在审这个?”明晃晃就在眼前的布偶小人,他浑似瞧不见,“那倒不必这么大张旗鼓,朕赏了她一个好东西,应当好使。” 章妡听到章煜的话呆了呆又忍不住憋笑,不知怎么就变得放心了。别的人大概不好说,章妡对章煜十分放心,知道他必然是要给阿好一个公道。 她没有想别的,就是听到章煜对布偶小人视而不见,且故意歪曲了一回,了解章煜的行事作风因而心里有了成算。章妡认为,自己皇兄偏帮同生共死过的阿好,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其他人没有章妡知道得多,却无碍她们有一样的想法。可是,陛下再怎么想要袒护宋淑好,还能够无视这样大的罪责吗?也有人注意到章煜提及的赏了宋淑好的好东西,难免怪异。 章煜与长公主的到来,却让宋淑好觉得该来不该来的人都是到齐了。章煜说赏了她好东西……宋淑好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又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暗示她可以与皇后娘娘结盟的人是他,不喜太后娘娘小心思的人也是他,那么他知道这些皇后娘娘同样知道的事,也不奇怪。不见得是帮她,重要的是皇后娘娘一样卷入了这里面。但有什么关系?对她一点都不坏。 “要是陛下说的那般小事,便不必拿出来审了。”冯太后转头看向了章煜,对视过一眼错开目光,再说,“宋淑好的屋子里冒出来了这么个东西,上头写着皇后的生辰八字,这事情确实严重。非大张旗鼓,恰这会大家都在罢了。” 在冯太后的“提醒”之下,章煜好像终于瞧见了托盘里的东西,投过去视线。别人都不愿意碰,他直接将东西拿了过来,搁到眼前研究。有不少人都因他这举动暗吸一气,直感到不可思议。 “还有人在宫里玩这个?”章煜研究了片刻,似以为有趣,笑又不笑的,“从宋淑好屋子里搜出来的,那薛良月在这跪着做什么?” 不知怎么就感到有些不对劲,以致于薛良月心里打鼓不停。她压抑着心底涌起的害怕,毕恭毕敬道,“回陛下的话,小公主殿下的小狗跑到宋姑姑的屋子去了,奴婢本在休息,听到动静起身。正巧瞧见了有小宫女抱着小狗出来,且小狗嘴巴里叼着这个。事关重大,奴婢不敢怠慢,方来回禀太后娘娘。” 随着这么番话,章煜脸上的笑消失不见。他将东西丢回托盘,扫一眼底下众人,又问,“那个宫女呢?” ☆、第52章 瞎话 章煜出现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话语权已然从冯太后转到了他的手上。尽管众人看来他这会应该还不完全清楚是怎么回事,可几乎没有人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被点名的小宫女迅速被带上来,毕竟无人敢随便违逆皇帝的意思。大概是不曾经历过这样的阵仗,跪在地上行礼时,小宫女瑟瑟发抖,说话也哆哆嗦嗦。 再害怕,章煜哪怕随便问上一句,也不敢懈怠轻忽了回复。她恭恭敬敬地答,与薛良月先前说过的具体情况并无二致。冯太后略一凝思,嘴唇张了张,又压下了想要说的话。 问过一场,仿佛是更加印证薛良月所说不假,也不见小宫女言语之中有任何不对的地方。章煜神色不变,连宋淑好都依然没有看出一星半点的慌乱或害怕。终于有人发觉到她这份似过于镇定的自信,全然不是做下大逆之事被发现该有的反应。 只是听过了小宫女的话,章煜没有说其他的话,转而不清不楚问宋淑好,“朕先前给你拿的东西,你用了?”稍稍反应便明白他指的应是说过赏赐给宋淑好的好东西,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知道那是什么。 明明也不是那么回事,偏偏有如硬生生拗了一段无关紧要的问话进来,而后终于再一次转向了正题,与章煜出现之前宋淑好的话重新接上了。 淑妃冯卉抬眼看着宋淑好,等到了她的肯定回答,仅仅说,“是。” “那便好办。”随着宋淑好话音落下,章煜紧接着语调轻松也说了这么一句,但依然叫殿内众人摸不着头脑。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几乎都在暗中猜测章煜别有深意的话到底代表什么,不愿随便开口露短,且好避免说错话。冯太后、冯卉、薛良月,更心思各异。 只有一心希望宋淑好无事的章妡在此时不怕说错话,她正想开口,章嫤暗示的眼神递了过来,她恪酢醍懂却咽下了自己的话。下一瞬,章妡听到自己的皇姐主动说道,“陛下这哑谜打得我也是迷糊了。” “说来却也简单。”章煜笑笑,自个亲自解释,“前阵子听宋姑姑说屋子里丢过几回东西,又不曾知道是谁,朕那时正好得了点新奇的东西,便随手赏了她拿去用一用。” “东西算不得多么稀奇,巧妙的是,沾上了的人身上会带着股香味。若宋姑姑当真是冤枉的……恐怕确实能够找出这么几个人,体香与众不同,其中一个,说来就是这宫女了。” 宋淑好听章煜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说一通,不禁紧抿了唇。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比之皇帝陛下,她恐怕是拍马不及。 被章煜点了说身上应该有特别的味道,小宫女吓得身子颤了颤。她去过宋淑好的屋子,且抱过章妡的小奶狗,依着这番说辞无疑避不开。小宫女脑子根本转不过弯,但卡壳说不出话,又似乎比胡乱求饶好些。 “还有这样稀罕的东西,哀家还是初次听说。”冯太后眉心微动,看着章煜,“如果是陛下说的这般,但要怎么将人找出来?哪怕是宫人也多有用香料熏衣服的,如何分辨得清究竟是沾染的香味,还是用过的香料的味道?” “母后好奇,本该与母后细细分说,但现下还在审这巫蛊案,怕是不妥。待事情处理完毕,母后自然便清楚了。”面对冯太后的疑问,章煜恳切应答,没有再透露任何的内容。 冯太后点了点头,说,“那么哀家只需等着就是了。”冯太后不追问,再没人有资格追问章煜的话。 于是,稀里糊涂的一干人,眼看着章煜喊了身边的大太监吕川进来,低声交待他几句要他下去办事。这之后,当章煜也沉默不语,殿内跟着变得十分的安静,悄然无声。 · 吕川去得有些久,阿好不觉得着急。皇帝的出现,将话头揽过去,都让她省了许多事也没有费多少口舌,更无须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稀罕的东西——虽然那样的东西其实根本不存在。难怪皇后娘娘最初就说过了不必担心。 尽管找过凌霄打探过消息,可惜她的设想过于虚妄并无法实现,在与皇后娘娘商量之后,索性放弃了这个想法。说是放弃了,又不十分准确,因为那个推翻了的想法被改造成新的法子。 今天起了身后,赶在出门前,她在自个房间里特别点了从凌霄那要来的不常见且带着香味的药材。因与一般香料不同,不被认出的可能性极大。所谓的新奇与巧妙都不过是捏造罢了,章煜说得那般坦然又一本正经,如果不提前知情,她说不得也会信。 她的房间每一天都有宫人会去打扫,要揪出几个人来毫无疑问不是难事,而她的目标无疑在于另一个人。了解这个人,总能推测到她的一些做法。即便小事上不怎么好说,但是这么大的事情她一定不放心交给别人去办,否则等于是留下了被供出来的隐患。 这或许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有点距离,却势必能够令薛良月狠狠地吃上一次亏。太后娘娘或许会保薛良月性命,皇后娘娘也暗示过,阿好并不介意。她本就不是非要谁的命,只是态度摆在了这里,便不会随便叫人以为好欺负。 绕了一场,仿佛已经没有人关心或在意布偶小人的问题了。那些诸如针线、绣法、布料之类的问题,都被忽视得彻底。甚至似乎到了这时,对于众人而言,重要的并非巫蛊之术,而是皇帝陛下对于皇后娘娘的上心,以及对于宋淑好的全无掩饰的维护之意。 冯卉忍不住一再去看宋淑好,到这会,哪怕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也知道宋淑好今天必定安然无恙。她依然想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陛下竟突然对这个人赤|裸|裸地怜惜爱护至此…… 吕川去了多久,殿内的人便干等了多久。宋淑好与薛良月跪了一阵,冯太后让她们都起身退到一旁,已是怜悯。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吕川进来禀话,说是将有嫌疑的人都找出来了。此时此刻,好动如章妡,早已坐不住,其他人也没有好上多少。 “这殿内的人不需要查一查吗?” 章煜的话犹似平地一声惊雷,叫等得没了耐心的众人,都在瞬间有了精神,齐齐看向殿中上首。 · 从长宁宫的正殿出来时,薛良月感觉自己意识都有些恍惚了,两腿更是发软。差一点……就要查到她的身上了。 遥望着远处一片雾蒙蒙的天,薛良月才发觉是晌午了。前一夜当值没怎么休息,眼前一阵晕眩,她狠吸一口凉气,甩了甩脑袋,心思沉沉回到住处。 待进了房间之后,几乎迫不及待自己往自己身上嗅闻一顿,像是有特别的香味又像是没有。哪怕一时逃过了,始终不安心,想了一刻,还是招了人进来吩咐准备热水说要沐浴梳洗。 往宋淑好的屋子里放布偶小人的时候,她确实闻到屋子里有股浓郁且不大熟悉的味道,却没有往心里去。哪里知道,竟然是在这里等着她。如果不是方才太后娘娘出言,让陛下打消往殿内也查一查的心思,她此刻却不知道是怎么样…… 薛良月不敢坐,在屋子里站到宫人说准备好了热水,便去了沐浴。不梳洗一遍、换下身上的衣服始终觉得不踏实,只要没有特别的证据,想来不可能因为这个就给她定罪。 沐浴之后再回到房间,薛良月半干的发仅松松散散挽了个发髻。不料屋子里有别的人在,薛良月辨出那人背影,疑问道,“祝嬷嬷?” 同样是在冯太后身边服侍的老人祝嬷嬷转过身,容长脸儿紧紧地绷着,她手中一个布包丢到薛良月的脚边,说,“薛姑姑,这些是什么?” 滚落到地上的布包一时有些散了,里头的东西露出来,是一些碎布、针线之类的东西。薛良月张口结舌,盯着脚边东西,心里想的却是,明明处理了怎么还会落到了别人手上…… 祝嬷嬷招了招手,门外进来两个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大力太监,在薛良月还未回神时便直接将她押下了。薛良月挣扎却无用,泣声问,“祝嬷嬷这是做什么?如何突然这般对我?” “薛姑姑若是有话,还是留到陛下和太后娘娘面前说吧,您就是和我说破嘴也没有用的。”祝嬷嬷冷淡说道,又一摆手,那两名太监便押着薛良月出去了。她紧跟在后面也出了薛良月的房间,仍旧是往长宁宫的方向去。 圈套没有套住别人反而将自己圈住了,薛良月的心也一寸一寸凉了下去。 ☆、第53章 恳求 再次回到长宁宫,起初在正殿内的人这会儿都散了。薛良月被大力太监摁着跪在了地上,仰头看见的是章煜、冯太后,以及冯卉。呆滞中,薛良月望向三人,眼神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姚嬷嬷与他们行过礼,说,“薛姑姑回去之后,让人准备了热水沐浴,且从薛姑姑的屋子里搜出来了这些东西。”原先给薛良月看的东西又被展示在了章煜、冯太后与冯卉的面前。 这样的把柄竟没有早早处理,冯卉在心里暗骂薛良月两句蠢货。假如薛良月知道冯卉此时所想,必定要为自己辩驳再喊上几声冤枉。 事实上,薛良月确实处理过了这些东西。起初她准备烧毁,却因气味问题不得不放弃。之后寻了个没人的时候,她将东西偷偷埋了以为就没有了事,谁知道竟会被挖出来。姚嬷嬷说是在屋子里头搜着的,并非是那么回事。 章煜并未看姚嬷嬷,也没有看薛良月,面朝冯太后,问道,“母后以为呢?”听似在询问冯太后的看法,实际上,不过是要她承认薛良月的罪与错。淑妃的意见,他压根不在意,让人将淑妃请回来,为的是另一个层面上的警告意义。 先前章煜提出要将殿内的人一起查一查,冯太后没有同意他的话。后来,章煜便让众人都散了,道是留待再审。等到在长宁宫的妃嫔都回去了,长公主与小公主也各自离开,章煜却没有走。 纵然对冯太后提出的是注意其他人的动向,其间目的,不过是要冯太后自己派人去将薛良月给抓回来,因而也有了之后的种种。从头至尾,冯太后都情绪淡淡,又确实很难有兴致。淑妃深怕牵扯进去,更不任性开口,始终是温顺的样子。 “若是证据确凿,自然是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冯太后眼也不眨,听起来十分的公平公正。 本也看着章煜的冯太后一时别开眼,看向了薛良月,略略沉吟,变了话锋,再说道,“只是,哀家养在身边那许多年的人要是就这么没有了,到底舍不得。” 当初将人收养得了个好名声,如今若是不求情难免不好看……章煜自己不在意这些虚名,冯太后总归还是在意。他确实知道这个,也在一开始就打算好留薛良月一命,可没有准备随便应下冯太后的话。 “先让慎刑司将人收监着,待事情慢慢查清楚,再来处置也不迟。” 章煜的话让冯卉霎时脸僵了僵,藏在袖中的手也握紧了。冯太后余光留心到了她的变化,心有不满,这会却没有办法说。她只一颔首,顺着章煜的意思,“陛下说得在理,且再看看也好。” 被押到长宁宫的薛良月,没有被问任何的话,也始终没有出声的机会。她跪在殿中,低头盯着地面,仿佛整个人都板滞了。 · 章煜离开长宁宫,没有回宣执殿,而是去了凤央宫。冯太后心绪不佳,没有留冯卉说话,要她先回去。冯卉没有法子,惟有先行回玉泉宫去,迟了章煜一步,也走了。 一路坐着御辇到了凤央宫,沈皇后卧床不起,跪迎章煜的都是宫人。他目不斜视,直接入得殿内,寻到沈皇后的房间,去与她说话。沈皇后显然是在等他,哪怕先前已有人递过长宁宫的消息。 “陛下辛苦了。” 没有勉强自己起身,沈婉如躺在床榻上,脸上不见血色,虚弱且小声地对着章煜说了这么一句话。屋子里服侍的宫人在章煜进来时都退下了,红菱与绿衣守在外面,他们说话无须顾忌。 章煜或也无太多话要说又不准备久留,仅仅是立在床榻旁,说道,“没事,你不必操心,好好养身子。薛良月先让慎刑司那边收押着,后面可以继续审一审,这事没有闹起来。” 沈婉如慢慢地点了一下头,对章煜的话没有意见。顿了半晌,她再开口,与章煜道,“这一次,宋姑姑也辛苦了。” 被她认为辛苦的人实际上连嘴皮子都没怎么动,章煜心里暗暗腹诽,又想到宋淑好在殿内跪了许久,想起自己竟曾经罚跪她,膝盖都青了……看她一眼好了,章煜想着,替自己寻了一个去见宋淑好的重要理由。 提及宋淑好,没有得到回应,章煜的不置可否落到沈婉如眼里,变成了另外的一回事。她不觉半垂了眼,一样没有说话,片刻的无言,换来章煜再叮嘱她好好将养身体以及他的准备离开。 在章煜转身之前,沈婉如喊住了他。一声“陛下”让章煜看向床榻上微仰了身子的沈皇后,大约是着急给闹的,她掩嘴轻咳几声,平复喘息,方道,“臣妾怕是轻易不能好了……”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哭意。 正想宽慰沈婉如两句,章煜又听见她恳求道,“陛下,给臣妾一个孩子吧。纵然臣妾当真是就这么走了,总留下了痕迹,好过什么也没有,也不是虚活一场……” 沈皇后的话使得章煜严肃了表情,静静看了沈婉如一会,他才说,“你身体已经是这样了,还想这些做什么,你自己养好身子,好好的活着,难道不比什么都重要?” 无论章煜是否真心相劝,在沈婉如看来,不过是婉拒的借口。艰难开口,终究不过换来这样几句话,沈婉如躺回了床榻上。 她重重闭了眼,像是与章煜置气一般别开了脸,又侧身对向了床榻里侧。既不再看章煜,也没有任何的话。 一时之间,章煜压了压嘴角,心思不显却一样不再说什么。等了会也没有等到沈婉如有再说话的意思,他到底没有特地告别,就这么出了房间。 直到章煜走了许久,沈婉如才转过了身,白惨惨的脸上挂满泪水,更像是在痛诉自己内心的委屈与不甘。 …… 又坐着御辇从凤央宫离开,掀起帘子的一角,冷风立时间灌了进来,吹得章煜心思越发清明。 上一世身体方面的原因,以及想要在自己身体撑不住之后,让小十更顺利接替他的位置,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始终没有考虑过子嗣问题。 这一世虽已不同,但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解决,暂时也没有想法。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一贯都认为多子多福,他却不怎么上心。身在皇家,子嗣多,未尝没有许多的问题,譬如他经历的那些。 哪怕没有这方面的考虑,即使只是皇后这样的情况,他也不可能为了顺皇后的意就做那样的事情。章煜心知自己没有纠结沈婉如的话,却无端端心绪烦乱,偏说不上来缘由。 原本想要去看一眼宋淑好,也没有了心情。凤央宫与宣执殿算不上远,等到章煜回神,御辇已经停在了宣执殿外。想要就此作罢,改天再去宋淑好那里,又有些按捺不住心情。 在殿内待了半个时辰,勉强集中了精力做事,到底不够专心致志,一旦停下,烦乱的情绪更加躁动。又坚持了一刻钟,章煜再无心忍耐,站起身便迈着步子朝着殿外去。 · 从长宁宫回来,宋淑好便待在房间里面,哪也没有去。屋子里满是她走前点过的药材的味道,天气再冷也不得不开窗通风透气。薛良月被押回长宁宫时的动静,她没出去也听到了,但不想要评论也没有想法。 这次的事情发展到现在,她便基本不需要再做什么了,后面不是她能插手的。结束了再看,又觉得自己也没有做多少,最大的作用或许是当了诱饵。除此之外,或许是找过凌霄几次,令薛良月会对那些虚假说辞越发信以为真。 屋子里的味道散得差不多,当下也无须去冯太后的身边服侍,阿好关好窗,歪在小塌上看书。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她用过了点东西,百无聊赖再歪回到小塌上,又无预料就在上面睡着了。 朦朦胧胧间感觉到身下一轻,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将她横抱了起来。意识先于身体清醒,觉察到不对劲,于是阿好首先挣扎着睁开眼,反抗则来得更迟一些。 对上了章煜眸子的瞬间,宋淑好的心里没有任何被照顾的惊喜而只有惊悚。她虽然没尖叫,但是不夸张地说,直接从章煜怀里跳到地面。 动作太急没有站稳又差点崴了脚,好在章煜及时伸手扶住了她,最后没有真的受伤,便已是万幸。宋淑好根本顾不上这些或者那些,她这一刻,仅仅是想离章煜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是让他再也碰不到自己! 章煜没想宋淑好会醒过来,他还记得有一次,她在宣执殿站着就睡着了,自己抱着她去床榻上休息,她浑然不觉,睡得很踏实。是以宋淑好从他怀里跳出去之后,他只来得及扶她一把,好在没有伤到脚踝。 眼睁睁瞧她兔子一样眨眼就蹿了出去,刻意与他保持距离,根本没有顾念自己今天帮她那么多,章煜便知道她依然在记那天的仇。 于是哪怕心里觉得好笑,脸上也得做出不高兴的样子,章煜背了手,望向离他足有五六尺远的宋淑好,微抬下巴,压着声音说,“过来。” ☆、第54章 诱哄 好不容易变得会乖乖的听话走到章煜面前被他摸头的人,这会儿杵在远处,一言不发、一动也不动。章煜但觉得宋淑好像是等待着被安抚顺毛的小动物,既可爱又有趣。 来之前心底的郁燥在见到宋淑好时尽数消失,心情变好许多,章煜的耐性也出来了。和宋淑好互相干对眼了半天,章煜终于遵从了“你不来我过去”的原则,抬脚准备将自己送到宋淑好跟前。 不管先前有多么迷糊懵懂,经历过在宋淑好看来惊悚异常的一瞬之后,她的脑袋已不能更清明。发生过那样的事情,皇帝大半夜出现在她的房间,实在是可怕得无以言表。 和皇帝置气这样的举动实在太幼稚又不知好歹,知道自己方才反应过激,宋淑好犹豫是不是该和软些,却先瞥见章煜朝着她走了过来。脑海里闪过并不想要记起的画面,她没忍住喊了一声,“陛下!” 章煜果然住了步子,没有再往前,眉头轻挑,听她想要说什么。宋淑好一时咽了咽,勉强说,“这么晚了,陛下有事吗?”未敢看他。 好歹张口出声了,见她似心中发憷,也不是真的想吓她,章煜没有步步紧逼,隔着一小段距离,同宋淑好说话。 “没什么,来看看你。”章煜言简意赅,讲明来意。 宋淑好:“……”不如不问。对着章煜直感觉脑袋变得不比以前好用,也没能够马上接了话。稍事沉默,她方回道,“陛下身体刚好,应当早点休息才是。” “你仿佛在关心朕?”章煜轻笑,宋淑好默然,他转而却主动说,“那一天的确是朕太过冲动了,朕和你道歉。” 章煜的低头比之前的所作所为要更出人意表,他说过这样一句,没有其他的话,仿佛是在等待宋淑好的回复,接受或者是不接受。 惊悚过后又是惊吓,阿好偷瞄了瞄章煜,暗叹到底没有办法和他作对,何况已经说到这种程度。她一时低垂着眼,声音软了些,说,“陛下不必如此……” 即使并没有底气,阿好依然补充道,“不敢让陛下道歉,但是也希望陛下可以不再冲动。”没几个字的话,一样是越说越小声,不知会不会惹怒到他——纵然要令他不开心,还是非说不可。 “好。” 章煜语气平静,没再板着脸,表情和缓,干脆利落地一个字就答应了宋淑好的话。他的爽快,浑似暗中在对阿好说,“你开心就好。” 没有争执,没有脸红耳赤,也没有任何不堪的话,宋淑好甚至差点错觉这阵子其实是自己在无理取闹,而她的介怀愈显矫情。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阿好郁卒,就算得到承诺又怎么样,这个人的话已经不能信了。 注意到阿好脸上的变化,章煜再次走进她,一面走,一面说,“是朕食言了,你哪怕不肯信朕的话也属平常,所以朕也在想要怎么补偿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诱哄,像是故意在手心摊开了一包麦芽糖给喜爱甜味的小孩儿看。宋淑好看他的这一刻,他继续道,“距离你上次出宫探望你娘亲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朕想办法给你放个假,让你回宋府一趟如何?” 近来发生了太多事,这对于分外思念自己娘亲的宋淑好而言,无疑是非常诱人的许诺。阿好怔怔地看着章煜,没有因为他的靠近不争气的逃跑。甜腻的糖果被送到了面前,要还是不要,这是一个合该慎重的决定。 适可而止与过犹不及的道理她都懂,话说到这个份上,怎容她再得寸进尺。是糖果却也是□□,今天可以用这个来哄她,来日便可以用更加厉害的法子来逼她就范。阿好略迟了半拍,明白了听似讨好话语中潜藏的警告。 心底生出了波澜,即使章煜走到了她的面前,宋淑好也没有任何的动作。章煜将这当做是宋淑好接受了他的表现,于是十分不冲动地把她揽到了自个怀中。 除了妥协别无他法,阿好没有挣扎,以为她也高兴的章煜只觉得称心。他拥着阿好,微低下头,凑到她的耳边,一时间声音低柔,“你乖乖的,朕便给你想要的。不要背叛朕,知道吗?” 宋淑好先是轻点了一下头,又重重地颔首,嗓子却哽着没法说话。只是这样,章煜也已心满意足,他伸手摸了摸阿好的脸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愉悦气息。 · 章煜的许诺在隔天之后得到兑现,前一天夜里便被知会过,阿好没有拒绝这难得的机会,前一夜已做下了准备。睡醒过了一觉,天际微亮之时,阿好顺利出了宫门,宋府的马车也在等她。 经过朱雀大街的时候,阿好停留了一阵,准备买些东西带回府里。将要买的东西都买齐了,阿好从商铺出来,还没有走近了马车,街角忽而出现一阵骚乱。 街道上行人本算不得多,突来的变故却使得人们都拼命地朝着不同方向仓皇乱逃乱窜。无论是摊贩还是行人俱都满面惶恐,很快长街就变得混乱起来。 近处的人似乎慢一点便遭殃,远处的人如阿好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少人还在探头探脑地看。可是人群涌过来,不过须臾的功夫,眼力稍好的人已能够瞧见有不少的人正手持长刀,对路上无辜百姓肆意砍杀。 直觉情况不妙,阿好想退回商铺里避一避,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她身边,抓住她的胳膊便急切地说,“快走!不能在这里多待!”而后那人就拉着她顺着人流跑了起来。 阿好手上还拎着不少的东西,几乎算是被大力拖着往前。她跌跌撞撞跟在赵检身后,扭头再去看街角方向,只看到陆续有人倒在了血泊之中。有反应过来的商铺里的伙计持了长棍赶去了救人,也有的是赶紧关上铺子的大门以躲避灾难。 今天来接她的老伯已经六十余岁了,且是宋府的老人,从小对她很好,她进宫后也一直关心她的情况。阿好担心老人家遇到危险,或是怕她有事不敢独自逃命,她跑了容易,要是老人家还在想着找她呢? 努力想挣脱赵检的钳制却没有办法,赵检又一次蛮横无理的行径让阿好恼怒。纵然平日很少会大声说话,已是无可忍耐的阿好仍不悦呵斥道,“请你放开!”奈何赵检不为所动。心急之下,阿好拔下发间金钗,刺向赵检的手背。 手背传来的一阵刺痛让赵检的手下意识松开了阿好的胳膊,情况危急,他也没想到阿好会是这般反应。他没有跟踪谁,只是准备到附近茶楼喝茶,顺便去见一个朋友,恰碰上这场无妄之灾,且瞧见了宋淑好。 以为宋淑好已经抗拒自己到这样的地步,宁愿面对危险也不想要被他救,赵检无言看着她。阿好却只看了看赵检沁出大颗血珠的手背,说了一句,“抱歉。”没有犹豫地往回走。 皇帝陛下安排了人暗中保护她,这个时候没有出现,应该是去了阻止事态避免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吧。阿好一时想着,心神稍微定了定。 她方才在的那间铺子离马车停的位置并不大远,突然闹出事,老伯很可能会去铺子找她。哪怕是看上一眼都好,宋淑好这般想着,逆着人流去寻刚才的铺子。 有人为了自己逃跑,不顾其他人的安全,还嫌别人挡了道,见着好欺负的诸如小孩、老人便直接拿手推开,将人推得跌倒在了地上也无所谓。 阿好也被人胡乱推了一把,至少还稳得住身形没有摔跤,另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则没有那么好运。人群拥挤向前,小女孩的手掌被人狠心踏过,疼得她哇哇大哭。后面的人看不清前面的情况,依然是从小女孩的身上踩了过去。 没有办法无视,担心小丫头会这样被活活踩死,阿好努力挤过去将人从地上给拽了起来。放在平时简单得很的事,这会做起来却艰难,好不容易完成也是费尽气力。 小女孩将将站稳了,仰头看宋淑好,脸上的笑还未浮现,先被惊恐代替。她吓得说不出话,只颤颤抬手想要去指阿好的身后。注意到她的表情,阿好微微侧过了脸,眼前却似闪过刀锋寒光。 不意歹徒逼至了眼前,阿好抬臂想要手中拎着的东西先挡下这一击再逃跑。才和她各走各的路的赵检又出现了,他护在阿好身后,硬生生拿手接下了这一刀,而后夺了那人的武器,反手收割一条性命。 “快走!”见宋淑好愣住,赵检催促一句,推着她向前。 小女孩道了谢已经先跑走了,阿好恍然间回神,想着的却是赵检手心涌出的鲜血与染血的长刀,直觉得心里瘆得慌。 ☆、第55章 软硬 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发作,赵检再次带着宋淑好离开时,她没有反抗。老伯当真是在找宋淑好,幸而滞留的片刻令老伯瞧见了她,很快追了上来,阿好也不用忧心老伯是否安全。 本以为只在长街的街角出没的歹徒竟四面八方都存在,逃跑变得艰难。好在没多会赵检的人找了过来,护在周围,他们才得以顺利的逃脱。当下已经有官兵过来了长街维护秩序,赵检受伤的手一直在滴血,他们便没有怎么在附近停留。 拜托老伯带路寻到了一间近些的医馆,阿好先陪赵检去处理伤口。赵检的衣着以及气质,都与平时多是老百姓光顾的医馆有些格格不入。 医馆的大夫见到他,态度不自觉变得恭敬。或许心知是位贵人,当下喊了自家未出阁的姑娘来为赵检清洗手掌的伤。 小姑娘知羞,小心翼翼,努力的埋头专心做事。只是赵检实在惹眼,让人无法忽视,小姑娘依然忍不住频频偷看。赵检看起来虽非什么年轻公子,但身上透出的成熟与稳重徒增魅力,不输年轻公子对少女的吸引。 大概是小姑娘的视线让他觉得不喜欢,赵检眉头轻皱了皱,但本着尊重,未说什么话。阿好站在旁边安静看着,擦净了血水,赵检手心的伤口越发明明白白在她的眼前。 皮肉直接与利刃相抗衡,结果便是留下的口子很深,医馆的小姑娘方才都没忍住倒吸了好几次凉气。赵检脸上却看不出疼,他面色温和,始终平静。木盆里的水都被染红了,做完了该做的事情,小姑娘端着东西走开了。 不多会儿,大夫拿着伤药过来准备给赵检包扎。瞧见宋淑好盯着赵检手上的伤口看,脸色煞白,他到底还是劝了一句,“夫人若害怕,还是不看为好,免得日后心里一直不舒服。” 医馆的大夫错将宋淑好认作成赵检的妻子——二十四岁的赵检,看宋淑好的时候眉眼温柔,十九岁的宋淑好,一直在担忧地望着赵检手上的伤,外加仆人老伯凑在了一起,被误会似乎也怪不得谁。 赵检对医馆大夫这个错误的称呼却感到喜欢,哪怕宋淑好即刻否认,大夫连忙又道歉又改口,也不妨碍他心情瞬间变好。包扎完毕从医馆出来,也让底下的人银钱给得十分的大方,并不要阿好出这看伤用的银两。 “送你回去吧,不知道安全没有,万一路上又遇到危险。”出了医馆再走出去几步,赵检才对阿好说道。 老伯说从医馆回府只需一刻钟的时间,且官兵既出手了多半没有大碍,阿好摇了摇头,说,“多谢世子殿下相救,改日奴婢再仔细与殿下道谢,今天不好再麻烦了。从这儿回府也算不得远,奴婢和老伯一起便可以。” 只是没多会之前,她还伤过赵检,这样的话难免薄情寡义。顿了顿,终觉不妥的阿好不得不让老伯先行一步,留她与赵检单独说话。 “奴婢一直都不明白世子殿下想做什么,突然出现在奴婢的家中、突然出现在奴婢的房间,又或者是刚刚……以奴婢的身份并无资格对世子殿下指手画脚,但确实因这些事而觉得困扰。” “其实很多时候,奴婢自己可以将事情解决,无须也不敢劳烦殿下大驾。殿下受伤,奴婢自责,可到底没法代殿下受过。世子殿下似待奴婢重视,本该是奴婢的福气,但由来是福祸相依的道理,奴婢只觉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赵检认真听宋淑好的话,看不出来有没有往心里去。等到她说完一长段,赵检悠悠开口,说,“虽然现在没有办法说,但你以后会明白的。我也不图你的回报,你不必这么小心谨慎。如果当真想和我道谢……” 阿好一时凝神仔细听赵检的话,却听到他说,“记得你厨艺不错,用这个道谢也可以。”阿好不知道他如何“记得”这个,又听见他再次说道,“你要是觉得没有问题,之后可以当我们两不相欠。” · 临安城中出现混乱的消息传到了宣执殿的同时,章煜也得知宋淑好差点出事,而赵检救下了她。他安排负责保护宋淑好安全的那些护卫,在事发时做出的判断是阻止事态的进一步扩大,而没有守着尚在店铺里的宋淑好。 章煜对此不十分满意,但是那时诸多百姓正面临着危急情况,这样的判断又当不得是错误。可哪怕如此也无法掩饰他们到底没有遵从他的吩咐的事实,现在是宋淑好没有出事,万一出事了,他们又要如何交待? “还有什么?” 章煜心中暗暗思忖,没有即刻发落,只再问了一声。阶下之人再说起医馆以及后来赵检陪着宋淑好回府的事情。听到那些,章煜不由得冷笑了两声,心里做了个打算,却必须先将眼前的这些处理好。 “让小十和夏大人进来。”章煜沉下了心思,将宁王与夏明哲喊到殿内,商讨这一次突然发生的混乱。 临安城附近的几个县都遭遇雪灾,灾民们跑出来,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便已交代下去将灾民好好安置。此番闹事的又正是这些本该安抚好了的灾民,只怕是有人在背后做鬼。 选在他放了一批自己的人在朝堂这样的时机制造出事端,不轨之意不能更加明显。那些百姓平白无故遭遇灾难,或受伤或丢了性命,又何其无辜? 章煜心思稍转,宁王和夏明哲已一起快步进了殿内。他稍微收敛起这些想法,免了两人的礼又再赐了座,单刀直入,问,“那些灾民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闹事,是谁在负责安抚灾民的事宜?”立刻与宁王、夏明哲商讨起来。 · 赵检最后和阿好一起回了宋府,到了午膳时分,先时朱雀大街发生的事情也传开了。遭遇雪灾的难民们并不满朝廷的抚恤,想要更好的条件。 在某位颇具威望的里正提出要以抗议来引起朝廷的重视后,很快得到了数十人的附议。于是,他们凑在一起,闹出了这一次的乱子。 宋淑好听到这些,不是很能够理解这些人的想法。不是不能理解他们对朝廷抚恤的不满,而是不能理解他们抗议的方式就是去伤害无辜且无关的人。 只是,她也觉得奇怪。无论世道是否艰难,百姓们多半也就是求个安居乐业罢了。倘使不幸遇到天灾,有得吃、有地方住,一般便知足了。数十人一起闹事,且闹成了这样,很难认定当真是他们自己的意思。 阿好守在床榻旁边等徐氏睡着,不知觉分析了一通今天的事。醒了神后,望着已经睡着了的自个娘亲,阿好嘴角微翘。 徐氏近来被照顾得逼过去还更好,脸色看着更红润了,见着她的时候一直在笑。这样的好状态很久不曾出现过在徐氏身上,阿好看到自己娘亲过得不错没道理不喜欢。 恍然想到徐氏的转变很可能与章煜添换过府里的仆人有关系,阿好又想叹气。她单手托腮看着徐氏,伸手拂开她散在脖子旁边或会不舒服的一缕头发,心里生出了许多想法。 赵检走了进来,倚在月洞门旁,见她在发呆,于是过了好半晌才出声,问,“准备什么时候回宫?”尽管赵检压低声音,还未熟睡的徐氏仍是皱眉嘤咛了一声,阿好瞧见连忙起身,与赵检一起出了里间。 待到走出了房间之后,阿好才回答赵检说一会便回去,转头看向院子里,本该在宫里的章煜却骤然出现了。以为自己是眼花,阿好再定睛细看,知道自己方才并没有看错。 忆起用午膳时赵检说过的那些话,见到章煜来了,阿好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她当下没有与章煜行礼,而是提了裙摆一路小跑着到了他的面前,脸上露出大大的笑意,惊喜问,“陛下怎么来了?” 宋淑好演得不是很好,章煜偏觉得受用无比。他低头,眼底含笑看着跑到自己跟前的人,说道,“接你回宫。” “嗯。”阿好点头,又说,“陛下来得正巧呢,奴婢差不多准备回去了的。”脸上依旧漾着大大的笑容,仿佛是因为章煜的出现而欢喜得不能自已。 “那你先去交待一下,朕等你。”章煜配合她的话,再说道。阿好也乖乖顺顺应了他的话,径自走开去将该交待再交待一遍。 等到阿好远了,赵检上前来和章煜行礼。余光轻扫一眼赵检被包扎过的那只手,章煜淡淡与他免礼,戏谑道,“赵世子出现得那么及时,不清楚的,还以为是早就知情要出事了。” “陛下说笑,拿臣打趣了。”赵检不见触动,从容回应。 ☆、第56章 迷茫 在赵检恭送章煜从宋府离开的同时,宋淑好一并上了章煜的马车。回宫路上,章煜也不说话,仅仅是抱臂似笑非笑看着她。阿好被他这么看得心里发毛,却不想要发问,因而顶着章煜的注视坚持硬抗。 一刻钟又一刻钟艰难过去,章煜好像终于看够了。他收起了持续的审视目光,笑问阿好道,“你不想和他牵扯过深,怎么还亲自下厨,让他一起用饭?” “赵世子说奴婢用这个法子给他道谢,便当是两不相欠……往常回府都是要给娘亲下厨做吃食的,奴婢想着倒也不算难,就应下来了。” 章煜对这个解释大概还算是满意,很快颔首,没有继续盘问,也相信了宋淑好的这番话。停了片刻,他再开口,对阿好道,“那些人本该保护好你,却临时去了应付乱子,所以没出现。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你也不必再搭理赵检。” 出宫机会太少,且无心与赵检见面,不搭理无疑是件易事。现下有了章煜的话,在宫里她也不必担心这个人会再突然诡异地出现在她的房间。 与赵检有过的种种接触,令阿好并没有办法对这个人有太多的好感,今天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哪怕自己受伤也不在意,这样的示好方式她实在是招架不住。现下光是要应付章煜,阿好已觉得耗费太多心力,并不想再加上一个赵检。 思量之间,阿好对章煜点了点头,应了他一句“好”,又再说道,“奴婢没有介意那些……受了伤害的百姓们无辜且可怜,救他们确实更加重要一些。” 宋淑好应下章煜说不搭理赵检的话动作十分迅速,对于阿好的乖巧,章煜感到分外满意。反倒是她说不介意没有被保护的话,章煜无可无不可,这件事他自会处理,说给她听,不过是不希望她心里有任何不舒服。 前些时候,赵检坚持求见他,说了许多这样那样的话,他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原则,没有当一回事。赵检知道他一直都记恨着他们父子,便必定清楚投诚也无用。可他偏偏是做了类似的举动,谁又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他和安平王联手做出来的一场戏? 无论赵检那天到底是什么意思,都没有差别,他既不会信也不可能会他和赵亮有半分的心软。他既然重活了这一世,自然是江山也要,宋淑好——也要。不管是什么,都绝不退让半步。 心思转过,只是眨眼的时间,章煜瞥一眼坐在他对面的阿好,嘴角弯了弯。之后问了几句阿好关于徐氏的情况,都得到了阿好的认真回复。 虽然当下没有心情调笑,但是和阿好这么有一搭没一搭随便说着话,章煜以为,这回宫的路似都变短不少。 · 碧霄宫,无双殿。 久病的谢岚烟躺在床榻上,两眼无神、眼也不眨盯着绣了繁复花纹的紫檀色帐顶看。她面色犹似惨淡,但白皙的脸颊又透出了两分病态的红晕,她看起来像是在等着什么。 只是不知道她究竟保持了这样的姿态有多久的时间,她身边的大宫女海棠匆忙间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寒气。进了屋子,海棠也不敢离床榻太近,远远地行礼,与谢岚烟禀话,“娘娘,陛下现下没有空闲能过来碧霄宫。” 这不是个好消息,海棠将话说得很轻,可谢岚烟到底听明白了。她冒险在宫里见赵检的那一次,章煜半夜提前在碧霄宫候着了。似乎是知道是怎么样一回事,偏偏没有动她。 谢岚烟后来始终都以为,是自己那次胡诌的理由将皇帝搪塞过去了,以为那个理由纵然有些瞎,他还是接受的。章煜却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没有再踏足过碧霄宫,哪怕是知道她身体情况不好也没有来过。 熬到了今天让海棠去请人,以为至少会走一趟,却依然不肯露面。不知道是自己时机选得十分不恰当,且章煜此时不在宫中的谢岚烟,直感觉自己的往昔努力皆付诸东流,而曾经以为可以依傍的人也统统靠不住。 赵检将她出卖,章煜将她抛弃,安平王要她自己想法子……她为自己准备的这些退路,已经让她无路可退。谢岚烟瞪大了一双眸子,不知道自己拖着这残躯病体苟延残喘的意义何在。 海棠没有等到谢岚烟的任何话语,她抬头看向床榻上的人,觉得很不对劲,忙唤了一声,“娘娘?”仍没有得到谢岚烟的回应。海棠一时走过去,待她到了床榻旁,谢岚烟偏过脸对着她,声音涩涩的。 “没事了,你先下去罢,我困了,要休息。”谢岚烟这么说,海棠惟有行礼告退,心里反而越为发愁,怕出事,又想着是不是要再去宣执殿一趟。 海棠退下之后,谢岚烟当真闭上了眼,厌倦的情绪一直从心里生出来又爬到了她的脸上。或许是身体疲乏,心神也一样倦怠,谢岚烟比自己预想的更快入睡。 · 黑暗中,仿佛有人正在掐着她的脖子,叫她喘不过气。谢岚烟紧蹙了眉,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但这些感触却真实得仿佛不是在梦境当中。 压抑的感觉令谢岚烟极其不舒服,她试图睁开眼,或者离开这个地方,却没有做到任何一件事。她迷茫,摸不着头脑,且十分不适应,想弄明白是怎么了——而当她冒出这个想法时,谢岚烟却看见了自己。 碧霄宫的无双殿内烛光通明,在个熟悉的地方,她看到自己当真被人掐着脖子,光洁的地面照出她窘迫无力的模样。那个人似乎生气到了极点,脸色狰狞到像是恨不得直接索走了她的命。 谢岚烟伸手想去摸摸自己的脖颈,确认它还好好的,却看到的那个自己又被人狠狠掼到了地上。她看着此刻趴在地上的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蜷曲着身子,剧烈咳嗽、痛苦呻|吟。对她施行暴力的那人却不见怜惜,只是质问她,“她现在已经死了,你满意了吗?” 努力想要认清那个人的脸,偏像一团模糊的光,也不知道这个人所谓的“她”到底是谁,而他的声音……谢岚烟觉得茫然又糊涂,那个人一时间蹲下身,伸手拍了拍她的脸,说,“你不能死,你得活着,痛苦的活着……” 他到底还是抬起了脸,面容变得清晰,谢岚烟逮着机会去辨认,果真是一张熟悉的面孔——赵检,当心底划过这个名字的时候,谢岚烟彻底地懵了。 谢岚烟失神地看着赵检的那张脸,身边的场景忽而开始急速变换。一瞬间,赵检不见了,有其他人在她的眼前出现,依然是她熟知的人物。 她看到章烨龙袍加身坐上了那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眉眼间依稀可见的青涩已被稳重所取代。他板正的样子,似乎有一点章煜的影子。 身穿龙袍的章烨走到了她面前,冷言冷语地讥讽,“你过去是皇兄的妃嫔,又做了赵检的妃嫔,你背叛朕的皇兄,却要朕接受你、好好对你?谢岚烟,你真以为自己是谁?” 谢岚烟没有太明白这话,想自己怎么做了赵检的妃嫔,又想,难道赵检真的事成了?可是,章烨仿佛才是最后坐稳了那个位置的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些在将来都会实现的么? 她还没有回过神,又看到自己和宋淑好对上了。宋淑好躺在床榻上,似乎是受了伤,有些虚弱。尽管如此,宋淑好仍是用那双一直明亮的眸子看着她,似是无惧也无畏。 在宋淑好面前的她神情高傲,冷笑着道,“你以为自己做了赵检的夫人就了不起了吗?你以为他当真在乎你?即使你们做了五年的夫妻又怎么样,我跟了他十年,你觉得呢?” 谢岚烟看到自己淡淡瞥了一眼宋淑好,但是并没有能够看到她因为自己的话而变了脸色。宋淑好只是摇头,说,“你们是怎么样,与我无关,不用特地到我面前来说这些话。” 大概是宋淑好的表情太过无所谓,而她也没有自己说得那样不在乎。还是被宋淑好的话刺激到了,她又说,“你说得对,替别人挡剑,和他作对,你都已经做了,没道理还在乎这些。” “可是那又怎样?你就算做了这些,也压根救不了皇帝,还会害了他。你太自以为是了,你要是不护他,他本还能多活两天。” “你跟了赵检十年,入宫却不过九年……” 后面宋淑好还说了什么话,她已听不清。 宋淑好做了赵检的夫人,章煜成了赵检的阶下囚,而章烨最终坐上了龙椅……谢岚烟更加恍惚,这些似梦非梦的场景,到底都是什么? ☆、第57章 明朗 章煜回到宫里的时候,吕川和他禀报了谢岚烟派人请他去碧霄宫的事。章煜没说什么,同样没有去看谢岚烟,只是稍微问了问她的情况。听过之后,依然什么吩咐与交待也无。 薛良月被关押在了慎刑司的第四天,她托人传消息给了宋淑好,想要宋淑好去慎刑司看她。宋淑好去了,不是心软觉得薛良月可怜,不是顾念往日情分,是因为知道她保得住性命。 没有人透露过薛良月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但阿好注意到这几日太后娘娘与皇帝陛下之间多有争执。她仅仅是猜测,或许两个人是在进行谈判。如若祸水东引,淑妃娘娘被拉下水的可能性极大,有时候,在绝对的权利面前,证据也变得不重要了。 倘若这般,太后娘娘不会愿意,而皇帝陛下恐也不轻易答应太后的话。至于他们究竟争执的是些什么内容,阿好无从得知。只太后娘娘连着几天都心情不佳,皇帝陛下却并不似如此,但稳占上风亦在情理之中。 联系起了这些,阿好顺势推断薛良月被留下性命,应当是皇帝陛下另有打算。纵然不知道章煜是什么考虑,可阎王好见,小鬼难当,麻烦能避则避,她不怕事却同样没有想招惹事端。 知会过章煜并且得到了首肯,阿好到了慎刑司。先前因为宫女青儿之死而有所接触的大太监魏东亲自陪同在她的身边,领着她去见薛良月。 监牢似乎永远都是死气沉沉、不够敞亮,而一排排陈列的刑具无言诉说着这个地方的难捱。目不斜视穿过重重压抑,阿好跟在魏东身后走了好一会,领路的魏公公终于停下脚步。 薛良月被单独关在了一间屋子,屋子里的陈设简单,一张不大的床、略显破旧的桌椅,桌面上什么都没有。整个房间只有小小的天窗透进来些许的光亮,被光线照亮的灰尘在空中凌乱飞舞。 薛良月坐的地方恰是屋子里最亮的这处,房门被打开的动静惊醒了正在出神的她。薛良月转过脸,瞧见了天天来给她送饭的那个太监。开了锁又推开门,魏东让到旁边,她又再看到了宋淑好。 阿好没有走进去,静静地站在门边,薛良月则慢慢地起了身。她原本被日光照得有些辨不清楚的神情一时变得分明了,颓丧而失意,与稍显落魄的处境似乎当得上相称。 薛良月或许不敢肯定宋淑好是否会出现,看清楚真的是她时,眼里闪过一丝的惊讶情绪。顿了顿,她仍是走近了些,但未走到阿好眼前。她走路的姿势奇怪,仿佛是身上有伤而行动不便。 宋淑好安静的看着,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薛良月慢慢地移动着,最后隔了一段距离,站定住,不再继续上前。她看着宋淑好,想着她们初初遇见时的画面,想着她们一起在书院相伴学习的时光……可是时间回不去了,她们的关系也无法挽回。 眸光复杂的看了宋淑好一回,薛良月垂在身侧的双手抓了抓裙摆,又再松开。薛良月终究开口与阿好说话,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痛心疾首。她说,“谢谢你还肯来看我。” …… 阿好从慎刑司出来的时候,时辰尚早。许是因里面的光线太暗,乍走到太阳底下,只觉得阳光刺眼。她闭了闭眼,魏东忽然追了上来。 “宋姑姑,”魏东在宋淑好的身后喊住她,紧走了几步到她的跟前,复赔着笑脸说,“姑姑可是还记得奴才?” 阿好看着魏东,不知他是否有事,略点了一下头,魏东便又道,“姑姑大人不记小人过,往日或有不小心得罪之处,还请姑姑多多见谅。” 宫女青儿的那次事情,魏东在宋淑好面前说过一些阴阳怪气的话。现下眼瞧着宋淑好在宫里头越来越得意,魏东担心被她记仇,寻机报复那时的事,连忙先与她再赔礼道歉。 魏东不说这些话,阿好已经忘记了他曾经说过些什么。这会儿被他勾起回忆,明白他的意有所指自也明白他的小心思。只是她还没出声说话,魏东反而停不住嘴,喋喋不休。 “不管姑姑听还是不停,奴才总归想劝姑姑一句,薛姑姑的话,您还是莫当真的好。依奴才这几天所见所闻,这薛姑姑呐,就是看不得姑姑好呢。” “您想想呀,两位姑姑同样都是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人。偏是宋姑姑处处都好、得太后娘娘喜欢,得陛下喜欢,而她处处都要矮上姑姑一截。这不管换了谁,心里也是要不舒坦的。” “用文人的话说那无非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姑姑太过出众,难保要遭人嫉妒看不顺眼。姑姑只不往心里去,自个好了,比什么都更强。姑姑往后若有需差遣奴才的地方,但凡发了话,奴才必定办到!” 魏东的话不免放肆了些,且又是这么一派指手画脚的样子。阿好拧了眉,没有应他的话,严厉了语气,道,“魏公公再好生地学一学什么叫‘祸从口出’、‘言多必失’才是紧要。” 发觉自个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魏东被阿好的话弄得噎了噎,再想说话,宋淑好人却已然走远了。 · 又过了两日,巫蛊之案盖棺定论,为薛良月一人主谋,伙同两名小宫女设计陷害宋淑好。太后娘娘怜其在身边服侍多年,且愿意改过自新,求得皇帝陛下免其死罪,但活罪难逃。 薛良月被贬为了末等宫女,继而又被发配到了永巷。淑妃冯卉终是安然无恙,没有被牵扯进来,冯家一样无事。冯太后与章煜之间达成的协议,亦再无第二个人知道。 自慎刑司去见过她后,阿好还曾见过薛良月一面,便是她到长宁宫来给冯太后磕头谢恩的时候。不过阶上阶下的距离,却仿佛已是沧海桑田、天差地别。直至退出了长宁宫的正殿,薛良月也没有再看宋淑好哪怕一眼。 宋淑好遇到的那一场混乱,最终也以安抚受难的百姓、抓捕闹事之人、处罚相关官员作为结局渐渐的得到了平定。在那次骚乱中受伤的百姓很多,不小心丧命的也有不少,朝廷包揽了看伤的银钱、并视受伤的轻重额外给了补贴。 安抚百姓是件颇费心神的事情,夏明哲带着相关官员一起忙得焦头烂额。好在此番举措效果显著、百姓们情绪稳定,也算是劳有所获,没有辜负皇帝的信任。 这场风波过去后,朝堂安定许多,而后宫随着巫蛊之案得到论断,同样变得平静,没有再生波澜。随着这样的平静与无波无澜,宋淑好的生活又一次变回了安稳的状态,没有再不时被这样那样的事情烦扰。 沈皇后的身体好转了起来,谢昭仪的身体似也好了许多。宋淑好只记得碰见过几次翠儿,头两次见到翠儿都是愁眉苦脸,忧心谢昭仪的身子,后来谢昭仪的身体情况变好,她脸上也有了笑容。 年节越来越近,宫里开始为新年与冯太后的寿辰做起准备。新的一年即将到来,而与旧的一年告别的心情,叫人觉得拥有新的开始,或许是因为这样,宫人们脸上的笑意都变多了。 谢岚烟断断续续做了一个月的梦,每天都会梦到不同的场景与画面。梦里面的每个人都是熟悉的,可是那些事情与对话却都不存在于她的记忆。 直到腊月二十三的这天夜里,谢岚烟梦到了与她无关的东西,却都与赵检有关。醒来之后,她最终梦到的是深夜安静的房间。本该熟睡的赵检猛然醒来,他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身体,查看周围的环境,额头满是冷汗。 她梦到赵检下了床榻,走出房间,穿行在安平王府。仆人们都被他惊动,他始终面沉如水,直至走到祠堂,扫过期间摆着的灵位,他似乎终于冷静了。 谢岚烟感觉自己几乎听到他松下一口气的声音,又看到他回到房间,再次躺回床榻上。赵检喃喃了一句,声音很轻。她听见了赵检说,“阿好……” 在这一刻之间,这些日子她所梦到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似乎都成功串联在了一起。谢岚烟慢慢地接受了这些,也察觉到在赵检的身上,发生了十分诡异、与常理不符的事。哪怕是她,也一样有了奇怪的经历。 可是这些似乎都不那么重要,她更在意,她梦到的这些竟然都不是将来会发生的事情,原来它们都已经发生过了。是因为这样,赵检厌恶她、痛恨她,故意要她陷入危险的境地,不让她好活。 谢岚烟睁开眼,眸中迸射出的是怨毒的视线。她此刻胸口满是憋闷,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竟活过那么凄惨的一辈子。赵检既不管不顾,她又有何惧?她一定要在这个人身上报复回来!要让他的任何心愿都得不到满足! 想到宋淑好,谢岚烟的嘴角勾起笑意。赵检自以为情深不渝,哪里知道,宋淑好从来没对他有过真心?可笑被糊弄得神魂颠倒,还自己把自己给感动得不行。她瞎过眼一次,就绝不再瞎第二次。 赵检……就看看这一次,到底是谁玩死谁…… · 第二天起了身,用过早膳、喝过汤药,谢岚烟进书房给赵检写了张字条。她只写了“静云庵”三个字,却知道赵检一定会出现。让海棠将消息递出去,谢岚烟便开始等天黑。做戏么……谁不会呢? 等到夜里,谢岚烟掐着时辰到了长春宫。这儿是冷宫,也是她过去与赵检见面的地方,尽管次数极少。如她所想,赵检已经在这里等着她了。 谢岚烟没有走近,站在稍远的地方,看不见赵检的表情,却可以感觉到他的不耐烦。注意到她来了,赵检即刻迈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你都知道些什么?”努力压低声音,掩去焦躁,赵检问谢岚烟道。 谢岚烟往后退了一步,让自己脱离了赵检高大身形的笼罩。她没有马上回答赵检的问题,更没有咄咄逼问,只是似控制着情绪,说,“你肯来见我了?” 赵检没有说话,谢岚烟又道,“我知道什么……”她笑了笑,方继续说,“延嘉元年,杜相因结党营私、贿赂公行锒铛入狱,相府被抄,杜相的妻女皆被流放边关。那一年,你十五岁,杜相妻女被押解出临安城的第二天夜里,你被追杀,仓皇之中,逃到了城郊的静云庵。” “我说得可对?算是我知道的东西么?”一连串的话出口,谢岚烟又止了声,一时间停下来,反问赵检一句。 无星无月的夜里,又没有任何的光亮,赵检的表情被掩在了黑暗中。谢岚烟的这些话,叫他隐隐有些沉不住气。他过去不知道,谢岚烟竟然将那次的事情摸得这么清楚,且很可能,她知道的比这多得多。 “你想说什么?”心中虽然有想法,但赵检只是再问了谢岚烟这么一句,想要再探探谢岚烟的底。 谢岚烟也不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当时,你受了伤,如果没有人帮你,说不定就要被发现,落到追你的那些人手中。你运气不错,遇到了一个半夜睡不着觉跑到院子里看星星的小姑娘,她帮你避开追杀,保你平安无事,却始终没有透露自己的名姓。” 赵检听着谢岚烟的话,不自觉喉结滚动。谢岚烟一时低下了脑袋,声音也低了一点儿,道,“这些事情,我从没有和你提起过,是不想你心里有任何负担。可是,我该怎么办?你那样对我……我该怎么办?” “我在这宫里,每一天都过得不快乐。你明知道,我一直都在等着你。他从来没有碰过我,我还是属于你的。你不能……不能为了一个宋淑好,就真的不管我的死活,你不能这么绝情。至少,我救过你一命,哪怕是看在这个的份上也好,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吗?” “你……”赵检不觉语塞,为谢岚烟的话,也为这不知道真假的话,谢岚烟救的他,不应该是阿好吗?可是……赵检想起宋淑好否认救过他的那些话,他那时以为是故意隐瞒的。“那一次,是你救的我?” 谢岚烟没有仍是低头,但盯着地面。辨清赵检声音里面几不可察的颤抖,她嘴角翘了翘,却是点头,再说话时,声音越低了下去。 “你如果还记得那天的事情,就会记得那个救你的小姑娘当时生病了。她对你的态度也一点都不好,让你藏好避开追你的人后,还拿了剪子从你的里衣剪了布胡乱的给你包扎了一通伤口,又不要你多待,连连让你离开,凶得很。” “但是我问过静云庵的师太,没有人提起过你那时在。” “你连这个也不信我?”谢岚烟猛然抬头,似受伤般望着赵检。她飞快垂下眼,紧皱了眉,又与赵检说了许多那天夜里的细节。赵检越听越不平静,越听心绪越是翻涌。 直到谢岚烟说完了一句,“那时母亲带我去静云庵求师太帮我治体弱之症,师太说过这是逆天改命,不好叫别人知道。”赵检再克制不住,上前抓住谢岚烟的胳膊,连声问,“是你?当真是你?”不是惊喜,更像是怨愤不已。 · 深夜被章煜召进宫,章烨以为是有急事。赶到宣执殿,只见自己的六哥悠悠然说要带他去个地方。于是,他跟着自己的六哥,没有带任何的宫人,捡了少人的路走,一直到了长春宫。 路上章烨的心里满是疑惑,到了地方,他却更心惊于恍惚间感觉到很多事,或许他的六哥都知道。一时之间,章烨的心里又生出几分不堪的情绪。即使他和谢岚烟之间没真的有什么,终究还是感觉到对不起。 章煜没有过多解释,领着章烨在暗处藏好。不多会儿,赵检出现了,又过了没有多久,谢岚烟也出现了。夜色中认不太清楚他们的身份,哪怕模糊有猜测到底不够肯定——直到他们都开口说话,声音总不会骗人。 听到赵检和谢岚烟的声音时,章烨震惊至极,而当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震惊二字已不足以形容他当下的心情。他偏头去看章煜,章煜也看了他一眼,章烨觉得这一眼,似乎是在对他说,“你可以死心了。” 原先旨在让章烨理一理谢岚烟和赵检关系,白听到一段故事,章煜不觉得亏。宋淑好说救赵检的人并不是她,总之他是相信了,倒确实没有想过,会是谢岚烟……谢岚烟故意隐瞒,直到现在才拿出来说,反而很难叫人觉得没问题。 只是,这么听起来,大大小小的细节她都那么清楚,也很难是从别的地方知道的,要不是她,才当真是匪夷所思了。章煜暗忖,揣测着谢岚烟挑在了这个时候和赵检坦白到底抱着什么心思。 谢岚烟和赵检碰面了小半个时辰才分开,等到他们都从长春宫离开之后,章煜和章烨才从暗处走了出来。章煜一招手,有人即刻现身复命,说道,“属下已经依着陛下的吩咐,派人去围堵了。” 章煜颔首,那人退下,章烨明白过来被围堵的人恐怕是赵检。章煜抬脚离开,章烨紧跟了上去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偏章煜一路无话,章烨便未开口,两人就这样沉默回到宣执殿。 各自坐下后,章煜仍然一派闲适模样,没有因为赵检或谢岚烟而有任何不愉快的情绪。他开口,语气却并不怎么的严肃,问章烨道,“小十,听清楚了吗?”章烨点头,他再说,“有的人确实不值得你对她好。” 哪怕和章煜的关系亲密,听到她说这样的话,章烨也没有忍住涨红了脸,愈觉得羞愧得很。可是章煜这样的反应,好像一直都知道这些事,他奇怪于自己的六哥竟不介意……章烨小心地看了看章煜,迟疑问出了心里的话。 章煜显然对这个问题不大满意,他瞥了瞥章烨,一时冷笑,“你在乎,自然介意得紧。”章烨没敢吱声,等了一会,他才说,“这样的一根暗桩,盯紧了,的确会有收获。”章煜不置可否,章烨想起了谢岚烟,不无想法。 等了一阵,吕川终于进来回禀消息,说赵检已经逃出宫,但是受了伤。吕川说完便退下了,章煜当下问章烨说,“安平王要是知道世子偷偷进宫,为此受伤,不知会否大怒?” 章烨心中一动,但笑了笑。 · 展眼的功夫,年节便到了。宫里处处挂上大红灯笼,树叶凋零、唯有光秃秃树枝的树木也缠上了大红的绸缎,穿着新衣的宫人们忙忙碌碌,却正是一派难得喜气洋洋。 年节的这一天,宫中自然是要设宴的。后宫的妃嫔们皆要出席年宴,朝廷重臣同样有此殊荣与恩典,随皇帝陛下一起用年夜饭。为了配合年节的气氛,长宁宫中各式各样的摆设都换成喜庆一点的。 冯太后小憩醒来,宋淑好与冯嬷嬷、姚嬷嬷一起服侍其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为稍晚的宴席做着准备。御衣局早已将新的华服送到长宁宫,为冯太后穿戴完毕之后,宋淑好蹲下身为其抚平裙摆褶皱,再起身,便扶着她出了长宁宫,上了轿辇前去赴宴。 宴席摆在了蓬莱殿,冯太后的轿辇到得殿外的时候,沈婉如刚下了轿辇不多时,她便走过来与冯太后行礼,说着吉利话。 冯太后的脸上挂着笑,被扶着从轿辇下来了后,免过沈婉如的礼,一时拉着她的手说,“你这身子总算好起来了,这比什么都强,哀家看着也高兴。” “多谢母后关心,这些时日让母后记挂了。”沈婉如脸上一样有笑,看起来精神头很不错,比起下不得床那阵子,好上不止一星半点。 冯太后拉着她的手问起别的,沈婉如又再回答,两人一面说话,一面相携入了殿内。 ☆、第58章 窈窕 冯太后与沈皇后将将入座,章煜也正巧到了。未几时,宴席开始,霎时间,蓬莱殿内管乐齐鸣、管弦丝竹不绝于耳,轻歌曼舞,更添妙处,席间众人推杯交盏、言笑晏晏,兴致勃勃,热闹非凡。 待酒过三巡,冯太后留下冯嬷嬷在身边服侍,允准宋淑好与姚嬷嬷两个人下去吃酒用饭。这是有先例的事情,不必担心会坏了规矩。姚嬷嬷与阿好谢过恩典,两人一齐到了偏殿。 有宫人先在此处另摆了饭,吕源与吕川已用上了,还有其他如沈皇后、德妃、淑妃之流身边的大宫女,在这个当口都聚到了蓬莱殿偏殿用饭。 一旦人多起来,便也显出几分的热闹。有姚嬷嬷与吕源打着话头,无论往日是否与在场的人有嫌隙龃龉,此刻都不计较。众人和和乐乐碰过酒,轮流着说上两句吉利话讨一个彩头,也当是好好用过年夜饭了。 宋淑好与其他人一起吃茶喝酒,听他们说些小时候过年的趣事——有些话,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反复说上两遍,她都能背得出来了,可还是听得有滋有味,甚是得趣。 蓬莱殿内,赵检闷闷吃酒,脸上不见欢喜之色,若是与周围其他人脸上的笑容以及殿内热闹气氛相比较,有如方枘圆凿,颇不协调。其他人瞧见了他的样子,没有上前讨无趣。 谢岚烟的话他纵不想要相信,也没有办法避得了那样的一个事实。不是宋淑好,但为什么会是她?他过去一直查不到究竟是谁救了他,是他父亲的手笔。可真相却不是阿好,竟然是她…… 救了他的人是谢岚烟,伪装成是宋淑好救了他,以至于自己父亲对宋淑好父母下手的人,即使不是这个人,也没有可能逃得了干系。当初引导他,那时救他的人是宋淑好,是否一样是谢岚烟设计? 赵检想起那天夜里见过了谢岚烟,准备出宫却被人发现,即使没有伤筋动骨,但腰间结结实实挨了一刀。那些人出现得太过及时又像有所准备,他不得不怀疑谢岚烟是投靠了皇帝。 被谢岚烟才是救命恩人的事实打击,赵检带着伤回到了驿馆,却被自个父亲痛骂了一顿,道不该在这个时候偷溜进宫,还是去见一个女人。那时他才反应了过来,其实不止是前面的那些,还在这里等着他。 他确实不想逼宋淑好,可是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他再有任何犹豫。思及此,不顾身上的伤,赵检再闷下一杯酒,到底霍然起身。 一时不少人都朝着赵检投过去视线,谢岚烟坐在妃嫔中间,含笑看着这一幕,知道他是被逼急了,只觉得快意。她喝了口热茶,而后便听见赵检对冯太后说,“趁着今天年节,正是喜庆,臣恰有个不情之请。臣,想要和太后娘娘求一道指婚的懿旨。” 冯太后笑着左右一看,又看向了赵检,说,“这可是稀奇了,哀家上次同你提这码事你却没有意愿,现下是瞧上哪家的小姐了,竟然舍得主动提起来?” “臣……有心求娶在太后娘娘身边的宋姑姑,还望太后娘娘割爱。” 听到是宋淑好,冯太后脸上的笑滞了渍,没明白赵检与她之间有什么瓜葛。不过,上一回提起世子妃的时候,她是有那么点想法的,可现在是不行了。 冯太后是这般想法,她身侧的沈皇后以及底下的一干妃嫔们,那又是另一样想法了。皇帝陛下看上了宋姑姑,赵世子也看上了宋姑姑?不少人当下都以为,这算得上是奇闻。 “那倒是弄错了,宋姑姑是朕的人,她的事情,应该问朕才对。”冯太后还没有说话,将酒盏递到唇边的章煜又将酒杯搁下,淡淡说道。 冯太后压了压嘴角,却附和了章煜的话,“是了,这件事,应该由陛下来做主。”两个人的话放在一起,更叫尚不知情的众人晕晕乎乎。 赵检垂首,因为章煜的话,脸色越发不好看了一些。赵亮冷眼旁观,并不替他说话,似准备就这么冷冷看他自己想办法收场。 “母后这么说,那朕合该表个态才是。除了宋姑姑之外,你另选他人,朕保证,不是问题。”章煜尽量诚恳地说道。 被戏弄了一场的赵检面如死灰,谢岚烟却扑哧一笑,觉得好玩得紧。见旁边的人看过来,她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以做掩饰,眸中笑意并未收敛。 …… 宋淑好回到冯太后身边服侍时,这场持续时间并不太长、与她相关的闹剧已经结束了。一时只感觉往她这边扫过来的视线不少,却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她再怎么也没有办法往那个方向去想。懵懵懂懂,便就这么待到宴席结束。 · 大年初一,百官入宫行新年的初次朝岁之礼,冯太后与沈皇后一起负责接见大臣命妇。之后的几天,因为冯太后不得闲,阿好便也没能够怎么休息。直到大年初七,她才有了小半天假。 头几天又断断续续下过几场小雪,阿好休息的这半天却放了晴。她让宫人帮忙搬了美人榻搁在在院子里,半躺着晒太阳,正在休假当中的凌霄难得来找她玩。 凌霄看宋淑好这幅懒懒的样子,走上前便笑着拉她起来,说,“都说新的一年要有新的模样,合该热热闹闹、欢欢喜喜才是,怎么你倒在这儿赖着了?” 阿好被她拉着半坐起来,瞧凌霄心情愉悦,这热情劲也与往日不同,也笑道,“凌姑姑这会儿确实喜庆,且有了新面貌,我是比不得。您有得休息,可我不成呀,就这么半天的时间,压根没有心思折腾。” “那有什么劲……我还想找姑姑一起去抓鸟雀的。”凌霄凑到宋淑好跟前,一时贼兮兮地问,“抓鸟雀,姑姑知道么?拿棍子将大篾子支了起来,下边撒上谷子,那鸟雀要找吃的就自己蹦进去了,到时候大篾子往下一盖,可不就成了?是不是听着就有趣得紧?” 宋淑好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对凌霄道,“凌姑姑出手,一定能成。姑姑加油,回头抓上一笼子鸟雀,到我面前来走一圈,我保证对姑姑崇拜又羡慕。”她笑着推开凌霄的手,“现在,还是让我就这么懒着吧。”便准备躺回小塌上去。 凌霄连忙伸手托住了阿好的背,又握住了阿好的手,可怜巴巴的说,“姑姑千万帮我!我和小公公打了个赌,一定能比他厉害,这要是输了,可是十两银子呐!” 面对凌霄的软磨硬泡、连拖带拽,宋淑好到底被她从美人榻上拽下来了。凌霄说想找个少人的地方,安静一些,免得被吵着,将鸟雀都给吓跑了。 阿好想了想,觉得苑书阁比别处都更合适,便提议了这个地方。凌霄对宫里远不如她熟悉,现在阿好有了主意她便是附和的份,更没有任何的意见。 两个人准备好了工具,花了点好处,托了两名小公公帮忙将东西送到苑书阁,阿好与凌霄也一路跟了过去。 章煜今天早早忙完事情,知道宋淑好今天有半天假,问了一声,才知道她与凌霄在苑书阁折腾。听着总觉得像是小毛孩才喜欢的把式,章煜却还是往苑书阁去了,宁王本便与他一处,这会儿自也跟着。 一路到了苑书阁,穿过了阁前的丛丛翠竹,眼前变得开阔的同时,章煜与章烨也是一下子就看到了宋淑好以及凌霄。她们两个坐在苑书阁前的台阶上,倒是也不畏寒,齐齐托腮目不转睛看着阶下空地,那里似乎摆放了什么东西。 宁王瞧着好奇又新鲜,他与章煜一起走上前。很快,宁王看清楚了被细木棍支着的大篾子,以及被撒在了地上的谷子,还有正在大篾子下蹦着吃谷子的鸟儿。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他出声,问了一句。本来在吃东西的鸟儿霎时间受到了惊吓,逃窜出去。宋淑好与凌霄两个人动作整齐、猛然站起了身,看向章烨的眼神都似含着幽怨之意。 章煜打量了一下宋淑好,她今天穿了身银红色的袄子,领子上一圈白毛,衬得她精气神很好,也越发温婉可人。俏生生立在那里,体态玲珑,娇小窈窕。 知道章烨是坏了她们两个的好事,一手背在身后的章煜在他旁边道,“小十,你一说话,鸟雀都跑了,她们也是白忙活一场。”却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章烨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茬,顿时就明白了宋淑好以及凌霄那目光中隐约感觉得到的幽怨。一不小心做了件“坏事”,宁王视线闪躲,没看宋淑好,也没看凌霄,轻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第59章 温柔 加上宁王出声把鸟儿吓走的这一次,阿好和凌霄两个人是第六次面对眼看要到手的鸟儿却飞了这样的惨痛经历。总结了五次失败的经验和教训,两个人决定干坐着等,绝不插手,绝不出声,守株待兔,坐享其成。 不比之前容易,这次阿好和凌霄等了许久方等来了一只鸟儿啄食,颇为艰辛。她们一心盼着顺顺利利如愿,不想要再遭受第六次的打击。偏偏还是……想到先前的种种心酸,阿好无奈看向已然走到她们眼前的宁王。 “多谢宁王殿下,让奴婢与凌姑姑第六次领悟到了功败垂成、功亏一篑的滋味。您是好人,俗话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多了这一次的经验和教训,下一次,奴婢与凌姑姑必定能够成功。” 牙尖嘴利的宋淑好不多见,但她和颜悦色、面露微笑,全然不叫人觉得咄咄逼人或气势汹汹。章煜见她几句话闹得宁王越不好意思,说不出的狡黠,心下想着,嘴角却浮现了浅淡笑意。 向来在她面前作威作福的章烨被说得理屈词穷、哑口无言,凌霄憋笑,在心里给宋淑好比了个心。宁王十分抱歉,因而说,“贸然出声坏了你们的事确实是我的不对,若不然,补偿你们一回?” 阿好又道,“哪里敢要宁王殿下的补偿呢?虽则凌姑姑确实同别人打了赌,要是输了还得赔些银两,但总归只是这么一点小事,没有要宁王殿下烦扰的道理。” 宁王看向凌霄,凌霄连忙收敛表情,即刻做出满面愁容的模样,可怜兮兮地回望他。阿好既是这么说的,他不好质疑,何况只是银钱的问题。 于是,有心补偿的宁王复痛快说,“无论是输多少,我都可以帮忙填补,随时来同我兑现,陛下作证。” 身为医女的凌霄积蓄多不到哪里的事实太果明显,宁王自然大方得毫无畏惧。哪知凌霄听到他的话,立时似欲泪眼婆娑,更是巴巴地望着他,“宁王殿下是准备拿银票砸死奴婢么?可以的,无论多少奴婢都接受!” 大概是凌霄见钱眼开的狗腿样太过惨不忍睹,宁王嫌弃地看她一眼,却忍俊不禁,笑问,“你是钱串子不成?这世上竟还有想被银票砸死的……” 唯恐宁王反悔,凌霄撑着笑脸,忙道,“宁王殿下这么说,一定是怜惜奴婢,舍不得奴婢的小命,殿下积德行善、大慈大悲,正如宋姑姑所言,好人!天大的好人!” 阿好被凌霄逗得眉眼弯弯,不防被章煜牵住了手,略带些许粗粝却异常暖和的大掌将她的手包裹住,她才发觉到自己的手凉得厉害。章煜浑不在意,拉着她沿着台阶往上去,没有顾忌还有宁王与凌霄在场。 回神时已被章煜带着往前走出几步,羞于看到宁王与凌霄可能的反应,阿好埋着头,试图小心地挣扎,反被章煜将手握得更紧。不敢当着其他人下章煜的脸,阿好唯有被他牵着,走进了苑书阁。 被章煜与宋淑好无言抛在了身后的凌霄与宁王,一时都不由自主看向他们紧牵在一起的手。皇帝陛下如此主动又如此外露对宋淑好的宠爱,凌霄内心的惊讶在脸上一览无余。 她眨着眼看向同样被抛弃的宁王,对方远比她定得住,仿佛是见怪不怪,孰知章烨心里的惊异一点都不比凌霄更少。他却仅仅偏头看着凌霄,说,“怎么?” 凌霄呵呵干笑了两声,“没事没事……”只是八卦心作祟,到底蠢蠢欲动,小声问,“陛下和宋姑姑……”章烨横她一眼,凌霄忙严肃了表情,又说,“没事,没事。” 认定宁王一定知道许多皇帝陛下与宋淑好之间的独家大料,偏套不出他的话,凌霄暗暗可惜。章烨见凌霄垂着脑袋在那不知小声嘀咕些什么东西,便伸手抓了她的肩膀,带着她往那些用来捕鸟的玩意走了过去。 凌霄几乎是被他拖着走,伸手去掰章烨抓着她肩膀的手,他的手掌却好像是生了根,纹丝不动。一时之间,她又听到宁王说,“积累了足够经验、必定成功的第七次,赶紧试一试。” 幼稚!抠门!小气!粗鲁!被“武力压制”的凌霄只能内心张牙舞爪,给宁王贴上一张接着一张数落其性格恶劣的标签。 · 阿好一直被章煜牵着上到了第三层楼阁,可即便到这个时候,章煜依旧没有松开她。阿好以前没到过这里,装修倒也与第二层差别不大,只是这儿的摆设,更像是供人休息小住之所。 紫漆紫檀木金雕床榻,碧纱橱,外加书案、木桌、书架等日常所需家什用具。倘若是与苑书阁的其他地方进行比较,这儿确实很富有生活气息。但这里又确实一直不曾有人住过,也几乎当得上是被忽略的地方。 章煜终于松开了阿好的手,轻车熟路去取了软垫搁在小塌,带着她坐了下来。复试了试阿好另一只手的温度,仍是凉,章煜干脆将她两只手一起包住,给她捂一捂,说,“外头冷,你在这待一会,暖暖身子。” 紧跟着外面有宫人送了热茶上来,阿好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想起身,却被章煜抬手摁了一下肩。眼瞧着章煜亲力亲为又是拿软垫、又是接茶水,还那样温柔的同她说话,阿好受宠若惊。 章煜再回来时,见阿好没再坐着,立在小塌旁,稍显不安的看着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要求她坐好。涮了涮杯子又倒了一杯热茶,章煜走回阿好身边,将茶杯递给她,自己捡了个座,也坐了下来。 滚烫的茶水让杯盏带上热意,阿好抱着茶杯,双手渐渐被捂暖。因为被章煜当众牵手而涌起的羞赧还未完全消去,耳尖仍是红红的,脸上倒是没有了火烧火燎一样的感觉。 章煜意态闲适地望着阿好,什么也没有做免得继续叫她不安,只说,“今天是大年初七了。”阿好便点了点头,他又说,“年节过了近半,还记得和朕说定的事情吗?” 和他说定的事情似乎已不止一件两件,起初没觉得,被章煜一问,阿好才恍然有了这样的感受。她不得不谨慎地、仔细地想一想,年节过半、说定的事,确定了之后,她才又点了点头。 “朕让人在偏殿收拾了个房间出来,到时候你搬过去住,也方便些。” 章煜言下之意,是要阿好住进宣执殿,这并当不得是什么小事。章煜平素都在宣执殿起居,皇后娘娘身份不同,或自由些,其他妃嫔娘娘一般是不可到宣执殿去的……阿好愕然,没敢应下,迟疑着说,“奴婢……” “朕说了算。”章煜很快堵住阿好还未出口的话,没有准备给她推辞的机会。规矩由来都是人定的,合适不合适,自全在他。阿好便知道他已经做出决定,且不准备更改,唯有说了声,“是。” …… 阿好和章煜从苑书阁出来时,章烨仍在陪凌霄用那个法子捕鸟雀。阿好的话好巧不巧说准了,经历过前六次的失败之后,第七次的尝试,凌霄终于有了收获,却没有多么欣喜,只觉得累得不行。 偏生章烨来了兴致,拉着她折腾了一次又一次,纵然收获颇丰,凌霄也全无兴趣,但求快点被放过。阿好与章煜终于出现,凌霄如蒙大赦,连忙对章煜行礼,更希望可以提醒章烨就此收手。 哪知,她一出声便重复了章烨的先前的悲剧。在宁王快要再次得手时,凌霄与章煜行礼而产生的动静,将他的猎物惊飞了。转过身时,凌霄毫无所觉对上了章烨的目光,那眼中暗藏的幽怨,似曾相识。 “……”凌霄语塞,凌乱了一瞬,赶紧对章烨扯出了个笑脸,“宁王殿下请宽心,看,您已经有这么多战果!”她指一指附近的鸟笼,“您宽容大量、宽大为怀、大人不记小人过,一定不会与奴婢计较这些小事。若不然,奴婢再也不惦记着您的银票了,您看成吗?” 章烨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章煜和阿好从台阶上慢慢走了下来,与宁王、凌霄重新会面。扫一眼他们的那些东西,章煜微抿了唇,却评价说,“白瞎了一身武艺。” 宁王被拆台,凌霄暗喜,却抓紧机会,顺着章煜的话道,“陛下所言甚是,宁王殿下自有一身好武艺,要多少鸟雀弄不到手的呀?”宁王幼稚又小心眼,要是他不高兴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她…… “嗯,要多少,有多少。”宁王皮笑肉不笑,与章煜告辞了一声,当下揪着凌霄便走了。凌霄苦哈哈看了阿好一眼,冲她摆了摆手当作是道别。 ☆、第60章 上元 展眼间,上元节便到了。出了上元,过了正月十五,年节也就真的过去了。阿好如常早起到长宁宫等着冯太后睡醒、服侍其起身。绾发的时候,冯太后说起了她到皇帝身边服侍的事。 “既明天起便要到陛下身边服侍,今天也不必在哀家跟前伺候了。你自个去做些准备,该处理的都处理妥当,到时候也不慌张。” 冯太后长叹一气,又说,“想起你刚到哀家身边的时候,还那么小那么稚嫩,这么眨眼的功夫,也是个聪慧喜人的大姑娘了。你到陛下身边,哀家没有什么不放心,只是这么一走……” 她不知是否一瞬想起薛良月,顿了顿,道,“无论习惯还是不习惯,总归是这么一回事了。”冯太后仍是叹气,似是感慨又怅然不已。冯嬷嬷与姚嬷嬷忙都劝了起来,让冯太后宽心。 被冯嬷嬷与姚嬷嬷好言劝了一阵,冯太后渐渐止了伤感之意,只让帮她绾好了发的阿好下去准备。阿好便磕了头退下了,没有说太多的话。退出来之后,见到了兰芳,阿好与她交待了些事情。 因与兰芳说话,阿好在长宁宫多待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冯嬷嬷一时出来,命宫人将早膳送进屋里,见到阿好还在这,隔着距离笑着与她说了一声恭喜。阿好脸上无笑,略略颔首与冯嬷嬷示意。 晚上宫中有宴席,阿好不需在冯太后跟前服侍,又还没有到章煜的身边伺候,反而清闲无事。房间里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到了时候,托人搬过去就可以。本以为东西并不怎么的多,但一整理才发现也不是她想的那样。 过了年节,她在宫里待了有九年了,就在这间屋子住了有九年的时间。经年累月的,无知无觉之间,哪怕只是些必须的用什,也不少了。光是一年四季衣服鞋帽之类的,便装满了几个大箱子。 宋淑好安静的坐在床沿,在烛光微曳中审视着屋子里的一点一滴。收拾好的东西堆在房间里面,却有几分的凌乱。哪怕没有归属感,但这样长的时间累积,对这个地方的熟悉感也使得搬出去这件事有了些特别。 要离开这儿,即便仍旧是在这后宫生活,阿好心里依然生出了一种类似于告别过去、且即将开始一段新生活的错觉。入宫之初,年龄太小,其实对什么都懵懂,那时只知道会有很多的变化,到底不算多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和此刻心里的感觉全然不相同。 章煜迈步进来时,但觉这屋子里头堆的箱子让人几乎无处落脚。转过月洞门,便瞧见宋淑好正坐着发愣。她不知在想什么,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章煜轻咳了一声,阿好倒是身体先于意识反应过来抬起了头,下一刻站起了身,与他行礼。 慢走两步到宋淑好面前,章煜顺便扫了两眼屋子里的情况,但问她道,“忙完了么?”阿好点头,宫人帮着把大部分的东西收拾好,她自己又独自将私密一些的也收拾好了,才坐下来休息的。 只是宫中既然设了宴,皇帝陛下应当无暇到她这儿来的……阿好心有疑惑,章煜却先说,“宴席已经散了。”阿好了然,又觉得这宴席似乎散得有一点早,可她这会儿也不大清楚是什么时辰,不是很肯定。 “走了。”章煜解释完毕,仍是无所顾忌牵了阿好的手,再说了这么两个字。阿好稀里糊涂,没明白这又是做什么,问,“陛下要去哪?” 章煜却只是说,“出宫。” · 力气怎么都比不过章煜,想从他的钳制中挣脱又不想太难看不是易事。好在这次出了房间,皇帝便松开了她的手。阿好想,不想这样,下次大概得防备些皇帝陛下说上手就上手的癖好才行。 马车里备下了点心,章煜上了马车后,阿好跟着也上去了。两人斜斜对坐着,章煜点了点小几上的吃食,问阿好,“用过饭了么?饿了先吃一点垫垫肚子。” 这会看到了糕点,阿好才记起自己忙着整理东西还不曾用晚饭。只是在马车里当着章煜的面用东西总觉得有些奇怪,阿好便客气的婉拒,没有动作。章煜轻压嘴角,没有说话。 因是上元节,街道上很多热闹。阿好以为章煜是想出宫凑民间的热闹,可是马车穿过一路的喧嚣并未停留。后来外面便平静了些,直到马车稳稳停住了也一样没有吵闹。 阿好离马车车门近,因而当先下来了。只消一瞥足以认清楚自己这会儿究竟是到了哪里,阿好却一时愣在了马车旁。章煜也下得马车,复牵了傻站着的宋淑好的手,带着她走进了宋府。 进宫有多少年,阿好便有多少年的年节没有在家陪自己的娘亲,更无所谓上元节。哪怕再怎样,她都的的确确没有想过皇帝陛下会带她回宋府,才会忽然地愣在了原地。 宋府门口挂了两个大红灯笼,府里各处也是一样,没花也没叶的树上缠了红缎,制造出喜庆的气氛。这会儿宋府到处都敞亮,叫阿好一处一处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家中未生变故之前,在宋淑好记忆里的新年都是融洽又欢喜的,可是她在家的最后一个新年,定格的是凄凄惨惨、冷冷清清的画面。但这会走在府里,仆人们都笑着与她见礼,阿好脸上却是无法言说的动容。 章煜牵着宋淑好到了膳厅,徐氏也已被人带到了那儿。阿好看自己的娘亲被打扮得鬓发如云、颜脸如花,除去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那些痕迹,一身华服犹似小时候那个被自己的父亲宠爱着每天都眉花眼笑的人,禁不住泪湿了眼。 徐氏的癫赖之症似乎好转了些,见到阿好,她笑逐颜开,连连轻拍桌子,心急地说,“坐,坐。”感觉到身旁的人捏了捏自己的手心,阿好将满腔泪意逼回了肚子里,笑着重重的点头,安抚徐氏,“好,好,娘亲不急,这便坐了。” 请了章煜先入了座,阿好方跟着坐下,仆人则开始往膳厅一样一样送吃食。各式各样的菜品摆了满满的一桌,俨然是提前便吩咐准备的,最后送上的是软糯可口的元宵。章煜没什么话,但他不必多说,阿好也懂。 一面吃一面憋泪,阿好的这顿饭用得实在不怎么的轻松。吃到嘴里的东西有些分不清味道,她心里却一直都是酸甜滋味交杂,自始至终嘴角都是高高翘起。徐氏看起来十分的高兴,不知是因为有阿好陪着一起用饭,还是被上元节的热闹感染。 这顿团圆饭吃了许久,不觉间夜便深了,习惯于早睡的徐氏到后来困得连连打哈欠。已经用好了饭,阿好与照顾徐氏的那位小姑娘一起送了徐氏回房,帮着徐氏梳洗了,又扶着她躺到了床上。阿好坐在床榻旁,徐氏拉着她的手,一味的笑,可没多会就闭眼睡着,轻轻打起了小呼噜。 阿好抽回手,将徐氏的手臂放到被子里面免得她受凉,又替她拉了拉被子、掖了掖被角方起身轻手轻脚出去。章煜没有在膳厅待着,站在房间外的廊下等她。莫名熟悉的场景,似乎上一次章煜带她回府也是这样的,阿好一时想着,走了上前。 章煜侧了侧身子,见宋淑好平视远处,扭过脸,没有即刻开口。阿好终究还是先发了话,说,“谢谢陛下,奴婢太久没和娘亲一起过新年了,奴婢感激、感动、感谢……”言语苍白,无法将她的谢意表达得清楚,她也有些语无伦次,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说上一万遍谢谢也不过如此。 宋淑好这会没有看章煜,自然错过他嘴角闪过的笑意。早早结束宫宴,提前叫人准备这些,也是因为知道她这么多个年节都没办法和徐氏吃上哪怕一顿饭。他得让这个人知道,他会对她很好,比她想得还要更好。 “不知道说什么便不必说,朕收到你的谢意了。”章煜压着情绪,淡淡说道,语气中透出的是冷静从容。 停了一瞬,他又再补充道,“有时候,说不如做。”仿佛是说自己不习惯随便讲空话,又仿佛暗示宋淑好比起道谢,还可以做点别的表达她的感激。 远远近近都没有其他人在,府里的仆人好似一下子都匿了起来。宋淑好转过脸看章煜,微弱烛光下,他的坚毅俊美而无可挑剔的侧脸黯淡了凉薄。阿好想,她知道皇帝陛下希望她怎么做的。 远处燃起烟火,冲破了墨色夜空,将天幕都照亮。即使隔着不算近的距离,烟火不断炸裂的声音一样飘了过来。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响动,阿好闭了眼,踮起脚,在章煜的脸颊轻轻的印下了一个吻。 没有任何的预兆,脸颊突然传来的柔软触感,在章煜的心底霎时间便掀起了狂风巨浪。烛光照亮了他盛满笑意的双眸,他却只是平静地揽过宋淑好在胸前,微低下头看着怀中的人,说,“不早了,该回去了。” 宋淑好默了默,复轻轻颔首。她睁开眼,两滴泪珠无声无息划过了她的面庞,又很快隐去踪迹,再叫人无从察觉…… ☆、第61章 欢喜 阿好再随着章煜回到宫里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子时了。她原本想着等皇帝陛下回了宣执殿,她也好回去休息,章煜却要她今天晚上便住进宣执殿内。 东西都还没有搬,阿好到底觉得不妥。无奈章煜十分坚持,说她的房间堆满了东西,根本没有办法再住,并不答应,阿好只得妥协。 因而陪着她回去拿了些临时要用到的东西,章煜又将阿好带回了宣执殿。章煜让人为宋淑好准备的房间该有的用什样样俱全,且打扫得十分干净,她确实随时都可以住进去。 确认她不会再折腾后,章煜便离开了,没让她去服侍。回宫的路上就感觉到了疲累,回来又折腾了一场,阿好洗漱梳洗过,已然准备躺下休息。可惜她以为一样去了休息的章煜,偏偏折了回来。 看清楚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阿好唯有相顾无言。在她还小的时候,每年到上元节的这天,她的爹爹都会亲自为她扎一只兔子灯哄她开心。竹条编就骨架,中间搁上一截红烛,外面糊上彩纸,制成兔子模样,寓意新的一年有吉祥与好运。 章煜手中的这一只兔子灯有些不同,虽外观一样是肥美兔子模样,但却是用琉璃作为的原料,中空的肚子里放的不是蜡烛,而是夜明珠。 比之她曾经见过的那一些,此刻眼前的兔子灯奢华富丽。烛火被熄灭了之后,夜明珠的光辉愈盛,将琉璃映照得色彩斑斓、夺目闪耀。黑暗中唯有兔子灯散发着些许的光亮,事实上,这光亮照得两个人的脸都有些可怖。 “时间紧了点,只做成了这样,本应该带你去凑凑灯市热闹的,你收着吧。”和宋淑好一起围着兔子灯看了半晌,章煜才说了一句,就差没有提出让她这么凑合凑合。 章煜为她准备了一个又一个的惊喜,事事皆看得出用心,阿好既不是什么看破红尘、超然物外之人,便怎么样都不可能无动于衷。他的心思已明显至此……无论如何,在他对自己没有兴趣之前,她会尽可能对他好,顺着他的心意。他说会给她想要的,那么,她也一样。 回宫的一路上便在想着这些的阿好最终打定了主意,伸手戳了戳了这只琉璃兔子灯,笑着说,“陛下费心了,奴婢很喜欢。”她重新点了烛,屋子里恢复了原先的明亮。 章煜终于肯回去歇息,只是没有让阿好去服侍。送了章煜出了房门,目送他离开之后,阿好再回到了房间,先将兔子灯暂时收了起来,跟着也休息了。 · 一觉醒来,宋淑好从此不再是太后娘娘身边服侍的人,而变成了皇帝跟前伺候的女官。身份虽有转变,但该做的事情大体相同。服侍章煜不是第一次,可先前与现在到底不一样。阿好早早起身,收拾好了自己,便去等章煜醒来。 章煜几乎每天都必须上早朝,起息与冯太后自然不一样。阿好知道很多习惯都得改一改,只能一点一点记下了再调整过来。与吕源、吕川都并不算陌生,这也让阿好可以适应得更快些。 本以为自己足够早,阿好到得地方,吕源与吕川却都候着了,似乎还略等了一阵子。见到阿好,他们都与她打了声招呼,但这会没有说过多的闲话。其后阿好不过等了一刻钟的时间,屋子里便有了动静,章煜已经醒了。 章煜刚半坐在了床榻上,外面宋淑好的声音忽而响起,询问他是否起身。甫一睁眼醒来,便可以听到她的声音、见到她的人,章煜只觉得心情愉悦,嘴角略弯,旋即应声。下一瞬房门被打开,章煜看着宋淑好领着宫人进了来,后又任由她服侍自己洗漱梳洗。 小心替章煜绾好发、避免不小心弄疼他,束上金冠,确认没有问题,宋淑好往旁边退了退,询问他的意见。章煜并不看铜镜里自己的模样,对宋淑好全然放心,直接起了身,阿好复跟上去替他将外袍穿上。 她像服侍冯太后一样服侍章煜,蹲下身去替他整理衣摆的褶皱,抚平不该有的痕迹。起身的时候,章煜伸手扶了她一把,阿好但冲他笑了笑,道了声谢。 现下时辰尚早、且要赶着去上朝,没法好好用膳,御膳房送了吃食过来,章煜却也只能随便用用垫一垫肚子。宋淑好一面在旁边服侍,一面记下他的口味,什么吃得多一些、什么吃得少一些,什么碰也不碰,俱都谨记在心。 临到要走,章煜与阿好交待了一句,“离下朝时间还长着,要是困便去睡个回笼觉、要是饿了便用早膳。”阿好应话,章煜一时揉了揉她的发顶,又说,“朕走了。” 阿好跟着他到了殿外,目送章煜上了御辇,直到再看不见他的身影,方去了忙自己的事。东西还没有搬过来、搬过来之后还得整理,多少费工夫、费时间。章煜说的回笼觉,以前服侍冯太后没有这样的机会,也就没有这样的习惯,用早膳也一样不大着急。 吕源与吕川都跟着章煜去上朝,宣执殿一时便属阿好最有说话的权利了。御前女官的身份相比在冯太后面前服侍时,品阶上虽差不离,但更多了几分的薄面,自然更不会叫人轻视。 章煜对宋淑好的态度皆有目共睹,能够留在宣执殿的宫人都比别处的宫人要更机敏一些,自然个个都对宋淑好毕恭毕敬。阿好心知这些都是章煜带来的尊重,便对其他人更为客气。 待到让宫人将她的东西搬到宣执殿、再整理完毕,阿好歇息过一阵,章煜也下朝回来了。他怡怡然到宋淑好的房间转了一圈,浑然不觉有任何的不妥,又说,“有布置得不喜欢的地方,只管命人还过,不必太拘谨。” 阿好对这些要求本便不高,也不乐意随便麻烦,只说一切都好,都很喜欢、并没有哪里不满意。不知道是哪句话讨了章煜的开心,闹得他眉眼都染上笑意。 御膳房已将早膳送到了宣执殿,吕源在宋淑好的房间外禀话,章煜记起这个,问宋淑好说,“你用过饭了没?”阿好正想回用过了,章煜偏先说,“屋子都收拾好了,想必是还没用过。”阿好便不好再多说其他的话。 ☆、第62章 风鸢 御膳房为章煜准备的早膳一如既往丰盛,吃食摆上桌,章煜坐下之后却屏退了其他的宫人,独留下了宋淑好一个。阿好摆好碗碟,递了银筷与他,既没有其他的人在便唯有亲自试吃,细心服侍章煜用饭。 章煜接过了银筷却并不动,斜眼看了看她复搁下手中餐具。他伸手敲了敲旁边的位置,命令一般,与阿好说,“坐下。”又说,“等用过早膳,朕去长宁宫给母后请安,你也去给母后磕个头,以后便安心在朕的身边。” 阿好想到昨天的事情,虽动作稍有迟缓,但没有逆章煜的话,听从他的安排,依言坐了下来。章煜似十分顺手地取过干净的碗碟在阿好面前摆上,提筷给她夹了个小汤包,道,“你府上的人说你爱吃这个。” “多谢陛下。”阿好莞尔而笑,与他颔首道谢。章煜终于知足地不再折腾,开始用早膳。待到瞧见章煜确实是吃上了,阿好心弦松了松,方也用起了饭。 用罢早膳,漱了口、净了手,喝过一盏宋淑好亲手煮的热茶,怡怡然的章煜如同自己说过的那般去长宁宫给冯太后请安,没有忘记带上她。 今日沈皇后领着一干妃嫔们都到长宁宫来陪冯太后说话,只是章煜与阿好一起出现时,她们已散了一会了。冯太后见阿好跟着章煜来,脸上没有意外之色。 阿好与她行礼磕头,冯太后便趁势问起一切可好之类的话。阿好跪着一一答了,冯太后训诫几句,却没有任何的为难,让她起身。阿好谢过恩典,再磕了两个响头,垂首退到了一旁。 长宁宫的一样是宋淑好熟悉的地方,与冯太后磕过这三个响头,她只是觉得从今往后,怕是也不再会回到这个地方当差。不小心一脚栽进了预想之外的道路,无论是好是坏,都没有重来或转身的机会和余地。 没有退路说不得也是好事,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不犹豫、不踟蹰,谁又知道将来会是怎么样?九岁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入宫。十九岁之前,她也没有想过会在皇帝陛下身边当差。 人的一辈子纵然在天地日月面前渺小如无物,可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那些没有办法控制的事情累加在一起,这一辈子也就过成了起起伏伏、跌跌宕宕的模样。猛然再看,那些以为会出现的都没出现,那么没有预想过的接踵而至。 阿好想起凌霄和她说过的话,人的一辈子这么短暂,生与死之间或只不过隔了一瞬,将来犹不可知,确实没有比当下更重要的事。仿佛也曾经在哪本书册子上看到过一句话说,“一期一会,难得一面,世当珍惜。”到现下,她才明白其中蕴藏的道理。 这样全无定数的一辈子,谁又能当真陪谁一直走下去?那些明知不可为的事,偶一为之,或许也不过是想要留个念想罢了,未尝有许多的原因。走完同行的那一段路,迟早都是要分开的。还可以有一段回忆、一段想念,似乎也很好了。 阿好记起自己的父亲,想到薛良月,还有宫女青儿……他们来过,又走远了,可每一个她却都轻易不会忘记。耳边是章煜在冯太后跟前特别夸赞她的话,宋淑好低垂着眉眼,不觉间软下了心思,没有再一味和自己较劲。 · 到了宣执殿之后,阿好感觉生活少了许多不顺心的事情,她一心一意将章煜服侍好,也不太管其他的事情。过去一度以为难以伺候的人却很省心,她便一点都不操劳。 二月初的时候,边关传来了大宛骚扰边境的消息,交锋之下,各有损伤。皇帝自作主张,提出要与大宛联姻和解。过去与大宛国之前多有摩擦,只是大启上一次与大宛联姻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章煜话出口,朝臣们顿时分作几派,或是无可无不可的,或是认为此举有损国威不合适的,或是坚持此举对国家的发展有利的。各方在朝堂上相互辩解、相互说服了足足七日,竟是联姻一派占了上风。 得知这个消息、还未出嫁也不曾定下驸马的章妡,抱着小奶狗顿时间吓坏了。她没有敢去找章煜,偷偷拦下夏明哲追问情况,夏明哲却说与她无关。章妡有点不相信他的话,再摸到了宣执殿,避开章煜和阿好打听。阿好却说不知情,又说陛下近来确实提过她的亲事。 听过大宛国国君凶神恶煞、生来为狼顾之相的传闻,想象了一下对方暴戾恣睢、穷凶极恶的模样,章妡吓得差点没直接在阿好的面前哭出来。心事重重的她对于阿好的安抚以及安慰,压根听不进去半个字。 章妡还没有来得及跳过一哭和二闹直接三上吊,做在她看来是最后的垂死挣扎,她得了消息说薛良月从永巷被请出来了,养在了飞仙楼,且还被封为了郡主,不日便要为了国家的安定出嫁大宛。 她晕晕乎乎,没太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路子,但至少自己算是躲过一劫,不必忧心当真做了和亲公主,要被大宛的国君凌虐至死。章妡心想,小夏子原来说的话不假,又想自己的六哥对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疼爱的,反而就这样一日比一日乖巧懂事了起来。 薛良月虽然算得上是当了回冤大头,但是有先前犯下大错的因由在,在众人看来保住性命、还可以有翻身的机会,无疑是皇帝陛下与太后娘娘的好心。 纵然薛良月曾犯过错,到底是养在太后娘娘身边长大的,礼仪举止与样貌才华之流并不比普通的郡主差,被选中也不是那么不可思议。因而听着惊奇的这么一桩事情,被众人当作谈资说笑过两天,便也就这么抛在脑后了。 从大启临安到大宛的国都,需要花费不算短的时间,因而即使薛良月成亲的日子是在五月,三月的时候送亲队伍已经出发了。薛良月被养在飞仙楼的那段时间,任何人都不被允许前去探望。 那个曾经会和她互相为对方梳小辫,睡不着挤到一个被窝说话到夜深,想家的时候彼此安慰抱着哭泣,一起读书习字、学棋练琴的姑娘,最终没有能够得偿所愿,走上了她未曾料想的人生道路。 阿好并没有见到薛良月的最后一面,只是,在薛良月被关押在慎刑司的时候,与她说过许多的话,阿好便觉得她们认真道过了别。而今薛良月一去大宛,从此山长水阔、天高地厚,她们也没了再见面的可能。 唯有各自珍重。 · 不知不觉,一天挨着一天,等到冬天过去,春天便也就到了。再等倒春寒同样过去了之后,天气彻彻底底的暖和了起来。于是和煦春风吹拂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炫耀勃勃生机,不拘走到哪里,似乎入眼都是嫩绿的叶、妍丽的花,煞是喜人。 这一天,章煜下了朝,到长宁宫与冯太后请过安,回宣执殿的路上看到了竟有人在宫里放起了风鸢。瞧着是永乐宫的方向,让人去探过情况,便确定是安分了一段时间的章妡。 念在这阵子她的表现都不错,章煜最终没有搅章妡的兴致。回了宣执殿,如往常般与宋淑好一道用过早膳。待捧着茶盏喝茶的时候,章煜却问起了阿好是否会放风鸢。阿好不知他回来的路上是瞧见那些了,奇怪他突然问这个,却老实地回答他的问题。 “奴婢手笨,并不怎么会。小时候,奴婢的爹爹带奴婢去放风鸢,都是爹爹将风鸢给放起来的,奴婢只能在旁边看着。风鸢一旦到了奴婢的手里就不好了,准得掉下来。” 章煜听言扬了扬唇,评价了一句,“当真笨得可以。”紧接着再问,“不会放风鸢,会做风鸢吗?”阿好仍是摇头说不会,章煜笑看她一眼,说,“不会做,那总会画罢。” 一时间搁下茶盏,章煜带着宋淑好去了偏殿书房,顺便吩咐了一声将制作风鸢的材料都送过去。吕源应了他的话,自去了安排。 章煜这个一时兴起,阿好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好兴致。只是到了书房,被问起想做个什么样的风鸢时,她又犯了难。按照皇帝陛下的意思,是要她自己动手画图案样式了,她应该不顾丢人,往精致美好的方向说,还是为了自己晚点不太丢人,往简单的说? “不然,蝴蝶样式的?”想过片刻之后,阿好试探着问道。 “你喜欢就行。”章煜说着笑了笑,又道,“虽然蝴蝶不怎么别致,但好歹……凭着你这笨得可以的脑子,也差不离就这样了。” 不留神就被取笑了一通,阿好并不气,只是与他细声细气地说,“奴婢虽笨,但陛下用得顺手就是了。”章煜仍是笑着,没计较宋淑好反刺了自己一句。 待到制作风鸢的材料送到了书房,两个人便分工忙碌了起来。宋淑好负责画的部分,余下的都被章煜一个人包办了。阿好站在书案后,偶尔看一眼章煜,见他当真懂得这些,且手法灵活,心底连连称奇。 章煜动作很快便顺利地将风鸢的骨架做出来了,阿好画得细致反而慢了不少。趁着阿好正投入的时候,章煜走到她的身后仔细看了看她的画作。 之后抢在她笔势稍顿、打量自己现下成果的间隙,章煜伸手握住阿好作画的那只手,说,“你这样的耐心劲,等天黑了,这风鸢便能够放得起来了。” 还在晃眼想看看章煜进度的宋淑好的确没有察觉到这个人已经在自己身后,更不防被握住手,耳朵里还闯进了这么一句话。若不是定得住,当下恐怕就要被章煜惊吓得身体打颤。 稳了稳情绪,阿好方说,“奴婢尽量快一些,只是得劳烦陛下稍等了。”章煜没有说话,从她手中夺过画笔,就着半抱着她的姿势,唰唰替宋淑好继续没完成的部分。 章煜画风粗犷不少,时间也节约许多,总归画完便是好了,也没人想要重新来一遍。将蝴蝶样式的画纸裱糊好,再完成了收尾的工作,这风鸢便当真做好了。乍一看过去,感觉也并不差。 虽然疑心皇帝陛下亲手做的风鸢能否飞得起来,但阿好本分地仅仅是跟在章煜的身后同他到了宣执殿的后花园去。今天的风向很好,适合放风鸢。许是怕丢脸,除了吕源与吕川被要求远远站在廊下听候吩咐外,章煜没要其他的宫人在。 看准了时机,章煜又亲自动手放风鸢,蝴蝶风鸢在他手里竟然真的越飞越高,渐渐冲向了天际。宋淑好的疑心有了结果,对这位看似无论雅俗,样样都会的皇帝陛下打心底里佩服。 “试一试?”当蝴蝶风鸢稳稳飞在空中的时候,章煜对旁边傻愣愣站着仰头看的宋淑好发出邀请。阿好一时低了头,发现脖子微酸,转过脸看着章煜,却没有应他的话,“奴婢不大会,万一飞走了或掉下来可怎么是好?” “飞走了便不要了,掉下来朕可以再让它飞一次。”章煜温言鼓励她,将引线递到宋淑好的面前。 阿好接过来,尝试着让风鸢继续飞在天上。章煜也来帮忙,蝴蝶风鸢一时间飞得更好了,但是等到他松了手,没过去多会儿,引线不知怎么断了,风鸢似乎被风卷着又再往前了一段,最终还是直直坠落到了别处。 毕竟是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且到了自己手里就变成这个样子,先时的欣喜与这一刻的失望令阿好觉得更为抱歉。她对章煜说自己去将风鸢捡回来,到底再怎么飞也没有飞出这宫里面,要找回来并不难。 “不必了。”章煜阻止阿好,见她额上腻了层薄薄的汗水,又说,“马上要晌午了,今天就到这,想玩下次有机会再制个新的。”阿好不得不点头应是。 吕源与吕川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切,瞧见风鸢掉下来,吕源很是可惜,叹了口气,复哎了一声,与吕川道,“你说这场面,瞧着怎么就这么叫人悲观呢?你说陛下会叫咱们去捡回来么?” “不知道。” 吕川淡淡回应,吕源不以为意。见章煜与宋淑好走了过来,两人一时躬身相迎。等到回到了正殿,趁着宋淑好没注意的功夫,章煜吩咐了吕川命人去将风鸢给捡回来。 应下了吩咐,待两刻钟过去,吕川再来回禀却说风鸢到处都找不见了。章煜闻言眉头轻蹙,肃了肃脸色,却只说,“罢了。”也没有了其他的话。 ☆、第63章 阵仗 冯卉从锦瑟殿内走出来时,见宫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着天边指指点点,一时也拧眉抬头去看。一只蝴蝶风鸢在远处天际越升越高,从方向等推断,应当是从宣执殿放飞的。 发觉到了这一点后,冯卉越发紧拧了眉。宋淑好自从住进了宣执殿,看着是没有一天不快活。陛下时常同她在一处,宫里的妃嫔们都被冷落了。恨得慌也没有什么法子,那个地方处处都是陛下的人,随便一点动作都会轻易地暴露。 宫人们注意到淑妃站在殿内,回过神后都慌忙行礼。冯卉却依然盯着天空看,直到瞧见那风鸢跌落下来,当下冷笑了两声,复折回了殿内。宋淑好怕就是这蝴蝶风鸢,今天还被陛下捧着,飞得高高的,明天又待如何? 她很期待,也不着急。走进殿内,突然想到什么,冯卉招了大宫女听雨到跟前,对她交待了两句话。听雨连连点头,听明白她的意思,领着吩咐退下了去办这差事。 · 服侍并陪着章煜一起用过午膳,再等到他歇下午憩,恰好章妡差了人到宣执殿来请她过去。于是阿好与吕源、吕川打过招呼,便去了一趟长乐宫。 前阵子章妡嚷着说要好好学一学煮茶,又说阿好教她就很好了,和章煜讨人。软磨硬泡之下,章煜才松了口,为此章妡还舍下一套想要很久的黑珍珠首饰。 当章妡第八次烫到手的时候,即便她自己坚持,亦全然不忍心再叫她学下去的阿好劝她今天先休息。章妡看着自个手背上一小块又一小块红红的印记,一样心疼起自己,便听了阿好的劝,暂时收手并约定下次阿好还要来教她。 阿好无可无不可,答应下来章妡的话,见她有些犯困的模样,便没有再多待,很快告退离开了永乐宫,回宣执殿去。快走到宣执殿时,阿好发现自己随身带着的帕子不见踪影,不知是落在了何处但怕被人捡了去。 因为担心又沿路回去找,始终不曾见过,阿好又去长乐宫与章妡身边的大宫女打过了一声招呼,之后来回寻了几次都无果,她不得不放弃。阿好回到宣执殿的时候,章煜午憩已经小憩醒来多时,正在殿内批阅奏折。 知道阿好从永乐宫回来了,章煜将人喊了进来,一时仍是在低头看折子,直接问她道,“怎么去了这么久?”阿好解释过了一遍,章煜抬头看她,又再问,“你那帕子是有什么好认主人的么?” “因是体己的物件儿,奴婢通常会在角落绣上自己的名字。”要认身份自然也十分容易,只是这样的东西落到别人手上,却不知道会不会拿来做文章,阿好的担心也非多余。 “朕命人去帮你找找,不必闹心。”章煜说着,问起章妡的茶艺学得如何,阿好一时便道,“小公主殿下很努力,就是连着被烫了几次,看得人心疼。偏殿下说不碍事,坚持要继续学。有这样的韧性,做什么事能不成呢?” 略说过两句话,章煜瞧宋淑好因寻那帕子,恐在日头下晒了许久,样子颇有些疲累,很快便又让她先下去歇着。只是这一次,那帕子同先时的风鸢一般,也没有能够寻回来,章煜便留了心。 · 次日,阿好服侍章煜起身,目送了他去了上早朝,许是小日子的原因,这会很是乏得厉害。熬了一会,实在撑不住,她破例睡了个回笼觉。这么睡了小半个时辰后,阿好依旧觉得头昏脑涨,但还是起来了。 不知道皇帝陛下是否已经回来了,她撑着自个从偏殿绕到正殿去看一眼情况。刚转到正殿门口,冯嬷嬷带了两个大力太监便过来了。阿好看得莫名,忙迎上去问了一声这是怎么了。冯嬷嬷到得她跟前,才说,“有些事情,怕是要请宋姑姑去太后娘娘面前说说清楚才行了。”aaaa 这样一副不乖乖听话就要直接将人强行带过去的架势,还能客客气气说话,便说明有回旋的余地。阿好但问她道,“不知冯嬷嬷指的何事?” 冯嬷嬷见她这么,冷笑了一声,说,“姑姑做的事,怕是不需要问别人,问问自己才最清楚。”远远没有过去与阿好平和相处时的模样,态度瞧着颇为冷淡且恶劣,也不肯多说半个字。 阿好直觉不是自己轻易可以善了的事情,想到昨天不见了的帕子到这会也还没找着……她想起章煜安排过人,如果她有什么事而他不在,便须即刻去禀报。 念着应该撑得到那个时候,阿好便对冯嬷嬷道,“嬷嬷既然是说有事,奴婢随嬷嬷走一趟将事情说明白就是了。没有做什么,自也不怕的。” 跟着冯嬷嬷到了长宁宫,阿好与冯太后行礼请安之时,亦瞧见殿内坐了许多的人,皇后娘娘、德妃娘娘、淑妃娘娘,少露面的谢昭仪也在,还有其他不少的妃嫔娘娘们。这般的阵仗,似乎比前一次还要更大。 一只眼熟的蝴蝶风鸢,一块熟悉的帕子摆在了她面前,阿好虽然没明白,这两样东西究竟是怎么变成了在一处的,但到底是这么一回事了。她很努力的、很仔细的想了想,终究没明白这是要做什么。 沈婉如扫了一眼众人再看了看冯太后的表情,微抿了唇,问阿好说,“姑姑可是认得这两样东西?”阿好点了点头,说有些眼熟,沈婉如的表情反而变得更加复杂,像是怒其不争般,“姑姑怎可罔顾宫规,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 阿好云里雾里,只是解释,“风鸢是奴婢手笨,害得引线断了,风鸢也飞走坠到宫中别处的。帕子……”宋淑好翻了翻,确认过的确是自己的帕子,接着又解释说道,“帕子确实是奴婢的,但是奴也是下午不小心给弄不见的。皇后娘娘的话,恕奴婢不明白。” 冯太后坐在殿中上首处,一手搭在小几上,脸色并不很好。她看着宋淑好,没有说什么,复又看了眼冯卉。冯卉刚刚搁下了茶盏,一时捏着帕子擦擦嘴角滞留的茶水,说了起来。 “宋姑姑,也不是别的什么事情。只是你说这风鸢与帕子是分开丢的,可拾到了风鸢的宫人却说这帕子是缠在风鸢上的。也没有别个意思,只是……这私相授受、暗通曲款之事,如何做得呢?” 经过了冯卉的解释与提醒,阿好终于反应过来了风鸢为何会与帕子扯在一起。只是她更稀奇这两样东西竟被一般的人给捡了去,否则如何都沦落不到这样的境况。 在宫里头放风鸢且还是在宣执殿后花园,加上那风鸢上有她的部分画作,能够硬是扯到一起,也很不容易了。阿好又觉得皇帝陛下的那部分画作竟是无人认得一样是稀罕,何况,怎么就不能是陛下自个放风鸢呢? 阿好这么想着的时候,记起自己见识过的章煜对她态度的转变,虽然他亲自放风鸢远不如亲自做来得不寻常,但到底理解了为什么直接都认定在了她的身上。 “太后娘娘明鉴,奴婢不曾做过这罔顾宫规之事。昨天,小公主殿下让人找奴婢去长乐宫,回去的路上那帕子便丢了。奴婢沿路寻过几遍没有踪迹,还曾与小公主殿下身边的人知会过,倘若瞧见便暂且帮奴婢收着改日再道谢。这些都是可以查证的,绝无半句虚言,奴婢如有撒谎,便请太后娘娘随便处置。” 德妃听罢轻哼一声,“焉知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去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便是那一人的话,如何还比这凿凿证据更加可信?”言语之间,略有些对宋淑好的刻薄与不屑。 冯太后冷冷看着宋淑好,心里头想的却不是这些。只是当初因为巫蛊一事,皇帝和她既要了人,又提了许多要求,她总归答应便说明都不是难事。可是,眼看皇帝对宋淑好的态度越来越值得玩味,宋淑好也似将她的话放作耳旁风,不敲打敲打,果真是不行。 “那朕的话,可信不可信?” 章煜的声音传了进来,将冯太后的思绪打断了,她微抬了脸,便看见章煜一脚踏入了殿内。众人皆起身行礼,他却径自走到上首处,坐了下来,笑又不笑地环视了一圈在这儿的人。 慢腾腾免了她们的礼之后,章煜与冯太后笑道,“朕刚下了早朝,便听说朕的风鸢终于算找到了,就在母后这儿,紧着过来瞧一瞧是不是真的。没想到,当真是这样。看来,朕该见见那个拾到朕的风鸢的人才行。” 冯太后听言转过脸看向了章煜,问,“陛下怎么突然对风鸢有兴趣的?”章煜手指轻点桌面,道,“母后应该问儿子,如何说是朕的风鸢,这样,朕便可以告诉母后,因为——那是朕亲手做的。” ☆、第64章 更新 章煜的话惊倒了殿内的许多人,坐在一众妃嫔中间的谢岚烟听言嘴角勾起丝几不可见的笑意。而今再看皇帝的一连串举动,她觉得很有意思。过去赵检一厢情愿认定宋淑好对皇帝情根深种,他终于当得上是如愿,滋味想必十分美妙。想到他不舒坦,她就安心了。 这般看起来,她也很有必要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将来。皇帝似乎对许多事情都势在必得,宁王也没有希望捡漏,赵检还是那么个德性……她不如坐看他们厮杀,若能够捡得渔利就更好了。 只是于她而言,后宫已非久留之地,她想要有新的出路,就不得不仔细谋划。还可能利用的人、可以尝试的法子都该不计代价试一试。想要她死的人太多,若是长留下去,她的性命更难保得住。 冯太后的随口一问,换来的是章煜微讽的话,她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又将那些情绪都压下去。再下一瞬,她脸上已有笑,再与章煜道,“陛下亲手做的?哀家往常倒不知道陛下对这些也颇感兴趣。” 看了眼残破不再完好的风鸢,冯太后可惜地说,“若早知是陛下做的,应该叫他们更加小心吃是。这风鸢已经有些破烂了,就是难为陛下费了那许多的劲。” “母后不知道的事情,怕是还有许多。”章煜淡淡回了一句,又似话中别有深意,紧接着继续说,“既寻回来了,好坏都是朕的东西,一会朕带走就是了。” 他一时说着,视线在殿内来回环顾,一笑道,“这些不着急着说,朕现下更想知道究竟是谁拾到了朕的风鸢,又再送到了母后这儿来的。谁来同朕好好的说一说?” 章煜虽似不紧不慢,这一刻也非面色沉沉,但落到众人脸上的目光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令人无法忽视且下意识绷紧了心弦。有一小部分人,哪怕知道其实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都按捺不住替自己担心了起来。 殿内忽而之间沉寂了下去,时间仿佛静止了片刻,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大半的妃嫔皆各自低眉垂目,毫无开口的意思,也不想要争取这个可以和皇帝陛下搭上不少话的机会。但保不住还是有人愿意为自己争取,希望皇帝多看自己哪怕一眼。 “陛下,妾有话想说。”一道娇滴滴的声音打破殿内莫名的沉默,众人抬眼去看,见贵嫔陈菲怡离了座,对着章煜一福身。 待得到章煜的同意,她方继续说,“妾原是去了御花园赏花,后来在回怡景宫的路上,远远瞧见过顾充媛的大宫女手中拿着疑似风鸢的东西走得匆匆忙忙的。” “当下妾虽未瞧得十分清楚,但看到这风鸢便觉得眼熟,说不得……”她故意将话停在了这儿,没有继续说下去,慢看了一眼顾云绮,“想来顾充媛,应当比妾知道得还更多一些的。” 相当于是直接被指认了的顾云绮脸色顿变,感觉到皇帝看向自己,一颗心更是突突地跳个不停。她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个时候想起了在她眼前惨死了的安美人。离了座后,她慌忙跪倒在地,试图为自己辩解。 “陛下明鉴,妾亦并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情况,只是当时宫人将东西送到妾的面前,说是在一处拾到的。实际上,妾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才好。”顾云绮被众人盯着看,却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然冒出了冷汗,异常不舒服。 然则她再如何努力辩解,也显得太过无力、洗不去嫌疑。不知道怎么处置,就送到了太后娘娘跟前么?若说的确没有半点不好的心思,那就当真是蠢得与众不同。信的人,自然就更蠢了。 顾云绮暗自后悔不迭,她怎么就迷障了一样,听了底下的人说的,送到太后娘娘面前,让太后娘娘来出面处置呢?太后娘娘当真管了,她也没太感觉到不对,想到宋淑好要倒霉,还是看好戏的心态。这不过转眼的功夫,被看好戏的人就已经换成她了。 或者原本确实是那么样的,宋淑好住在宣执殿、与陛下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哪怕是太后娘娘也要看不惯的。为太后娘娘献上一个理由,不论理由是好是不好,有那么个由头就可以。可是谁又想得到,陛下竟然…… 章煜越不说话,顾云绮就越忐忑。冯太后、沈皇后等人都是看章煜的态度,这会儿自不会出来与他对着干,而冯太后没有说什么,相当于默认了事情的确与顾云绮有关。随便查一查就清清楚楚的事,顾云绮唯有承认这一条路,可是承认了,又逃不过落到糟糕境地。 宋淑好说过,她的帕子是后来才不见了的,倒也有人还在意。这么一看,顾云绮被人陷害的可能性一样很大。独独是再怎么被陷害,将东西送到冯太后面前这一条,都是板上钉钉的。皇帝陛下会追究到什么样的程度,就不好说了。 瞥了眼跪在殿内、眉眼掩不去惊慌的顾云绮,冯卉拢了拢衣袖,眉头轻轻地扬了扬,似是含着两分得意。注意到余光扫过来的德妃聂韶光,冯卉微微侧头,嘴角亦翘了翘。 “可见你当真是慌了神又遭人挑唆,没了主意才会做出这种事情。”章煜终于发了话,话出口却与大多数人预想的不一样,他自不在意,“就是不知道,这背后挑唆的人到底是得了谁的指使,还是……”顿了顿,章煜的一声吩咐与命令出口了,“嗯,查吧。” 轻轻飘飘的一句“查吧”,冯卉未完全收敛起的得意俨然成了变相的嘲讽。前一瞬还以为自己这一次注定不会有事,下一瞬听到皇帝的话,感觉到其中对准自己的矛头,霎时定不住了。 顾云绮明明承认了,如何还要特别为她开脱,继续追究这件事?冯卉心中自有怨恨,咬牙克制着情绪,又觉得德妃再看自己的那一眼充满嘲笑之意,心里头越发痛恨不休。 “若真是有人暗中设计挑唆,自然该查清楚才是。”冯太后仍是看着章煜,出声说道,“但终究不知道这帕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许也可以一起查一查。倘若没有什么,正好还阿好一个清白。” “母后这话说得,朕以为该考虑送母后到寒山行宫去休养了。”章煜轻笑,冯太后彻底挂不住变了脸色,他只继续说道,“风鸢是朕亲手做的,也是朕亲手放的,朕还以为母后一听就明白。” 要挟之意太过明显,而章煜过去与冯太后都当得上客气,偏生今天说出这样的话,且仍是牵扯到宋淑好,难免有些引人遐想。这之外,那后面的话,犹似又说明了一件事——皇帝陛下与宋淑好两个人一起制风鸢、放风鸢。 焉知陛下做这些,不是为了博美人一笑?而陛下还曾为谁做过这样多的事情?不必说冯太后,到了这时,殿内除去章煜与宋淑好,无一人不是脸色不佳,面有郁结。 章煜并没有就此打住,慢条斯理,再说,“不管她是有什么事,既然是朕身边的人,自然该是朕亲自来处置。如何压根没有派人知会朕一声,难道是因为不把朕放在眼里么?”一顶看不起皇帝的帽子扣下来,无论是谁都接不住。 宋淑好一样心有诧异,她虽知道章煜来了事情好办得多,但亦没有想到他解决问题的方式如此简单而直接。事实是事实,却也是在场的人多半并不愿意听到的话。 这么样下太后娘娘的脸,阿好觉得或许并不是太合适,却又不敢说一定没有其他的原因,毕竟往常陛下待太后娘娘都尊重。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撇开有些事,她对这位皇帝陛下的改观确实更大了。 连冯太后都是这样的待遇,其他人清楚地知道她们开口只会更加惨烈。再没有人愿意去触章煜的逆鳞,一时间,殿内的众人无论身份高低,无一不是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说下去只会更加难堪。章煜觉得效果到了,也没有想要继续在这儿耗着。他喊了吕川、吕源进来,先吩咐吕源将东西都带回宣执殿,后交待吕川负责查清楚此事,继而站起身,与冯太后道了个别,自个则领着宋淑好,就这么甩下一殿的人走了。 一路无话回到宣执殿,进得了殿内,章煜才发觉宋淑好脸色发白,呼吸也稍微有些急促,立时拧眉问道,“身子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看?”早间明明还好好的,心下想着,章煜伸手试了试宋淑好额头的温度,却感觉不似发热,他又让人去太医院请凌霄。 “不必请凌姑姑也无事……奴婢没有什么事。”不舒服确实是不舒服,但阿好知道自己是怎么,真请凌霄过来反而是白麻烦人,为让章煜安心,她又说,“凌姑姑往日便为奴婢诊过也开过药了,奴婢待会喝过药,就没事了。” 往常阿好喝药都会选在章延上早朝的时候避开他,今天因为睡了个回笼觉加上睡醒便去了长宁宫,药自然还没有喝。章煜眉头却没有随着阿好的话而松开,她身体不好,他怎么不知道? 始终不大放心,章煜仍是让人去请了凌霄,顺便让宋淑好先去躺着。即便阿好红着脸解释是小日子的原因,也并没有任何用处。被迫躺到床榻上,章煜替她盖好锦被,没有离开却在旁边守着,躲在被窝里看着章煜的阿好深感无奈。 “怕是跪得久了才这样……”章煜自顾自下定论,将自己也曾经罚跪过宋淑好的事情故意抛在脑后,“待会让凌霄给你再仔细地瞧一瞧,别是落下什么毛病。”根本不准备给宋淑好反驳的机会。 往日妃嫔们若是到了这个时候,多有自觉污秽,特别避着他的。他却也是头一次知道,她们每月都要出现一次的东西能将人折腾成这个样子。 凌霄来过,再三肯定阿好身子没有其他毛病,章煜才没有放过了这一茬。后来看着阿好喝过药,只要她暂时好好的休息。对于长宁宫里发生的那些,两人都没有特别地提起。 或许是折腾过一场确实有些累了,又或许有药性发作的缘故,感觉到身体变舒服的同时,不知觉间阿好睡着了。在宋淑好睡觉期间,办事效率极高的吕川将此次事情的结果回禀了章煜。 于是,两道圣旨分别传到了玉泉宫的锦瑟殿与秋阑宫的华音殿。淑妃冯卉因暗中指使图谋害人被罚杖责二十、禁足一月,并被降为了从五品的才人。充媛顾云绮居心叵测、心怀不轨,被罚杖责二十,禁足半月,并被降为了正五品的美人。 锦瑟殿已不是冯卉的身份可以住的,章煜干脆赏她住进了毓秀宫的清芷阁,而毓秀宫的主殿住的正是德妃聂韶光。顾云绮的身份本一样不适合再住在华音殿,可是圣旨里偏生没有提这一茬,等于是默认她可以暂时住下去。 同样是被罚,同样是降品阶且是因同一件事,顾云绮反而压到了冯卉头上,甚至冯卉须住到清芷阁而顾云绮却可以继续住在华音殿。处罚结果落到众人的眼中,但觉不单单觉得是在打冯卉的脸,这分明是毫不犹豫往冯卉脸上狠狠地、连续地、不停地扇嘴巴。 身为四妃之一、背靠冯太后的冯卉曾经也是别人眼中值得艳羡的人,可是一朝沦落,连冯太后都保不住她,她便落到了这样难堪的地步。过去是大多数妃嫔见了她需要行礼,如今她见了那些人反而要行礼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冯卉无法接受也一点都想要接受。可是旨意已经下了,圣旨摆在了她的面前,一切都成了定数。为什么……连太后娘娘都没有办法保她?冯卉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明明上一次,她都可以好好的、安安稳稳避过去…… 宫人们很快将锦瑟殿中冯卉的东西收拾打包,冯卉站在看起来空荡荡的殿内,再傲慢不起来。她努力扬起下巴,泪珠却止不住滚滚落下,往昔的骄傲与自负皆已化为乌有。 她在眼泪朦胧中慢慢扫视着殿内的每一处地方,视线最终定格在殿内梁柱。冯卉盯着那柱子呆愣愣看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忽然动作,往那柱子冲过去,恨不能就此一头撞死。 宫人慌忙间去拦,仍是迟了一拍,冯卉终究撞上了柱子。恍惚间,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到长大及笄,后来入宫做了帝王妃嫔,在宫里一日又一日的都算计着过活……她想死但没有死成,再睁眼醒来,额上的伤,冯卉却似无所觉,她眼神呆滞,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眼前出现了聂韶光的身影,她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几乎是弹坐了起来,面目狰狞、整个人不管不顾朝着聂韶光扑了过去。聂韶光轻轻往后撤了一步,冯卉从床上摔了下来,摔倒在了地上。 冯卉能感觉到聂韶光正在用蔑视、鄙夷、不屑的眼神看着她,她眼中看见的是聂韶光裙摆上的折枝海棠刺绣,艳丽而灼眼。她听到聂韶光居高临下对她说,“淑妃……哦,不对,应该是冯才人,你说,谁会想到,有朝一日,你我会都住在这毓秀宫里呢?” “你放心,我这个人记性很好,冬狩之时,拜你所赐,我从马背上摔下来折了手的事情,我一点都没有忘。冯才人,应该也还记着呢吧,还是好事做了太多,自己都记不清了?” 冯卉脸颊贴着冰冰凉的地面,听着聂韶光的这些话,没有给聂韶光哪怕一个眼神的回应。 · 安平王赵亮与赵检即将回封地,章煜没有准备让他们轻轻松松就回去了,自有所安排,召宁王、夏明哲、聂志远等人进宫,正是为了再做最后的商量。反复议定了之后,章煜独留下宁王,与他再议定过一回。待到宁王准备出宫,已是夜深。 路途中被一名小宫女拦下了,说是太后娘娘召见,宁王沉着脸,让为他提灯引路的宫人先退下。跟着那小宫女走了几步,宁王站定了不再动。小宫女察觉到,转过了身,冲着他笑了笑。借着依稀月光看清楚这张脸,与他先前判断无异,章烨顿时沉下脸,说,“你做什么?” 谢岚烟仰头看着章烨,似因他话语中的愠怒之意而惊诧,眸光微闪,她复低下头且压低着声音,“如今你也是这般同我说话了……我重病不起、以为自己就快要去了的时候,你的六哥看也不看去看我一眼,现在你也是这样,我倒真的不如死了还更干净一些。” 这些话如若放在了过去,谢岚烟知道章烨一定会心软,收敛一些态度,不会对她态度太过恶劣。这个人就是这样,多情、心不硬,对自己在乎的人尤其心软,偶尔需要的时候不能更为好用。她看不上章烨,也是因为这些。不够薄情的人,磕磕绊绊太多,注定成不了大事。 章烨脸上没什么表情,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并不见好转,只是对谢岚烟说,“你自个慢慢玩,我先走一步。”也不再看她。 谢岚烟心底有些许错愕,随即反应过来,说不得他是知道了些什么。想起自己曾经梦到的那些场景,这个人可以接受她成了皇帝妃嫔,还狠不下心不搭理她,而自己一旦背叛了皇帝,他对她的感情便徒留不喜与怨恨。 这样的感情算得上是真心爱护么?好在她是个最不信感情的人,人与人总是会相互背叛的,此时或者彼时,总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倘若当真信了真心,到头来受伤的还是她。幸得她只相信自己。 “不用,既然你这么不想见我,我这便消失就是。作这幅宫女打扮,也是我自作自受。”谢岚烟看了看章烨,旋即当真比他更快离开了这个地方。 章烨在原地站了一会,没有即刻便走,他转过身对着不远处黑漆漆的假山,突然说了一句,“出来。”而后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如果有人问凌霄,比起又一次撞见王爷给皇帝头顶种绿草更加尴尬的是什么?她一定会回答,第一次被发现了,第二次,还是被发现了。 硬着头皮从暗处走到章烨的面前,凌霄再硬着头皮和他行礼请安。宁王低头看了看她手中提着的宫灯、又再看看她身上背着的药箱,蹙眉问,“这么晚了,你是去了做什么?怎么一个人?” “回宁王殿下的话,皇后娘娘夜半病急,奴婢被从床上拖起来去看皇后娘娘的病情。本来是个小公公为奴婢引路的,但是小公公半道肚子疼得不行,奴婢便让他先去……想着自己回去就好。” 睡得正熟被从床上拉起来的滋味不怎么好,可毕竟情况特殊。好不容易忙完,可以回去继续梦周公,却遇到这样的好事,那滋味简直就是酸爽了。她可一点都没有想到碰到这些,实在是……太尴尬了! “你自己认得路么?这次可没有了什么夏大人来帮你指路,大半夜到处乱走,被当不轨之人抓起来你倒知道什么叫宫禁森严。” 谢昭仪就从来不怕宫禁森严,凌霄腹诽,呵呵一笑,“奴婢认得路了,没有夏大人也没有问题,宁王殿下请放心。” 章烨直了直身板,看到凌霄的笑容只觉得十分地不爽快,他伸手一拍凌霄的后脑勺,说,“今天我好心,送你回去,你偷着乐吧。” 虽然章烨没有怎么的用力,凌霄仍是嗷嗷痛叫,伸手捂着自己的脑袋说,“上手就随便拍头,打笨了你负责么?!说好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呢?!” 章烨还没有收回手,以为是自己没有控制好力气弄疼了她,又觉得歉疚了。他伸手想去帮凌霄揉一揉,凌霄却是恨不得抱头乱窜,他唯有打消了想法。 “咳……明天我让人给你送点补脑的东西,你好好的补一补,补回来就不担心会变笨了。” 噗。 凌霄默默因为章烨的话喷了。 她想,这是在哄小孩么? ☆、第65章 更新 皇后娘娘的情况时好时坏,凌霄作为沈婉如万分信赖且时常指明的医女唯有跟着忙忙碌碌。前天夜里稳定过沈皇后的情况,第二天早上她又到凤央宫去看了一次沈皇后,顺便为她请脉。 等到忙完了这些,凌霄回到太医院时,宁王章烨已经在太医院等着她了。除去宁王本人之外,他一如自己前一晚承诺的那般,为凌霄带来了许多补脑的东西,分别为一大盒核桃、又一大盒核桃、又一大盒核桃。 摞了三层一模一样的三只半抱大的木质方盒中都整齐地铺满了个头大小几乎一样的核桃,看得出来是上等品。凌霄看到这满眼的核桃,一时暗道,往后她要吃核桃酪、核桃酥、核桃乳,都有着落了。 “可以吗?”凌霄打量个不停不知什么想法,宁王在旁边轻咳了一声问她道,旋即又说,“等这些吃完了以后,再让人给你送一些过来。” 凌霄伸手从中取出一个核桃,尝试着徒手捏了捏。听到章烨下次还准备送,虽然对这些费银子的东西包括银子一向都来者不拒,但不好表现得太贪心,凌霄顿时仰头佯作羞涩地说,“那样多不好意思……” 她未出口的一句“殿下是关心奴婢用脑过度才为奴婢做这些的吗?”还卡在嗓子眼,章烨先她一步道,“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你这个脑子,没被我拍那一下,也应该好好补补,省得什么时候再求被银票砸死。” 小气!幼稚!没度量!凌霄暗暗在心里嘀咕了几句,手中的核桃也被宁王给拿了过去,他从方盒子旁边哪里摸出个小铁锤,还特别示范给凌霄看,“凭你的力气,捏上一年也吃不上它,用这个,很方便。” 在宁王的暴力之下,硬壳的核桃一样不得不屈服,裂开了口子。凌霄看那核桃仿佛是看自己,深觉可怜,宁王却已取了核桃仁直接塞到凌霄嘴巴里面。 猝不及防嘴巴里被塞进了东西,不得不吃下了再说。等到吃完后,凌霄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躲开宁王又塞过来核桃仁的动作,凌霄微抬了头又佯作天真,问章烨道,“宁王殿下,您说说看,被您砸过的核桃,还能补脑吗?” “……”懂了凌霄话里的意思之后,章烨黑着脸毫不犹豫往凌霄嘴巴里再塞了一半的核桃仁,“每天吃两个,和你正相配。” 你才二! 凌霄愤慨地盯着眼前的人,宁王却只视而不见,已然恢复了淡定,再取出了一个核桃并且主动替凌霄砸开剥好送到她的面前。 · 因为风鸢的事情和冯太后之间闹了不愉快,章煜连着数天没有到长宁宫去与冯太后请安。章嫤明里暗里劝了几句,章煜不为所动,她唯有转而安抚冯太后。 章妡看不懂是个什么情况,并不敢随便说话。只是她每次去长宁宫请安,都瞧见冯太后唉声叹气的模样,到底不忍心。与阿好学习的茶艺终于有所精进了,她借着这个,到了宣执殿,说要将第一杯好茶煮给章煜喝。 如此恭维的话不管换了谁都要听得舒心,章煜便允了她的话。章妡说自己在偏殿煮好再送过去,章煜同样无所谓,她当即欢喜地拉着阿好去了偏殿,有准备大展身手的意思。 虽然让阿好帮忙看顾些为真,但除此之外,章妡不是很有底气,倘若在章煜面前提起冯太后是否会惹他不高兴,便想要从宋淑好这里打听一下是个什么情况。她傻不愣登,光是想着皇帝与太后之间的问题,却忘记了宋淑好恰恰是另一个当事人。 听到章妡苦恼的话语,始终没有想要插手章煜事情的宋淑好,心里生出几分难言滋味。她虽也没有希望陛下与太后娘娘之间关系不和,但对于明知是为污蔑她却试图借此敲打她的行为没有可能喜欢。 想要污蔑她的人受到处罚,无论过轻还是过重,说一声罪有应得也不过分。起初她没想通透,仅仅是不知道如何劝说合适,后来记起一些章煜说过的话,阿好便明白了。 过去可以为了太后娘娘直接将贤妃娘娘打入冷宫的皇帝陛下,不是对太后娘娘突然无情,而是对企图左右他行为的太后娘娘心有不满。巫蛊之案是为提醒,这次的事情则……或许是不想纵容罢。 既然是这么回事,可见皇帝陛下心中有数,更无须其他人多说。思及此,宋淑好一面帮章妡煮茶一面道,“小公主殿下觉得陛下往日待太后娘娘如何?”章妡自然是说很好,阿好便再道,“您觉得,陛下这次为何生气了?或者,殿下觉得陛下这般是因为奴婢?” 章妡想了下自己的话,似乎是有那样的意思,方意识到不该在阿好跟前说这些。单只说那件事,确实不是她的错。章妡一时讪讪的,再面对阿好就觉得不大好意思了。当着别人的面议论别人是非,实在不厚道。 “只是听他们说那时说的话的确是重了,母后又整天愁眉苦脸的,我瞧着心里也不好受,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怕宋淑好往心里去,章妡特地强调说,“真的没有怪你的意思。” “殿下不必如此,您若是想问奴婢去劝陛下是否合适,奴婢回答不上来。陛下从来都不是没有主意的人,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兴许明天就和太后娘娘和好了呢?不过,殿下应该比奴婢更清楚,陛下也没有那么不好说话,很多话,陛下并非那么介意。” 亲人反目的事虽然不是没有,但是宋淑好这些日子看下来,不认为章煜会与冯太后闹成那样不堪的局面。太后娘娘虽有私心,但大体上还是为陛下着想的。血缘亲情摆在那,注定是逃不开的羁绊。 章妡想一想觉得阿好说的话有些道理,之后一心一意煮了茶,亲自送到了章煜的面前,没有说什么。章煜尝了茶,见章妡满眼期待,认真想了想,说,“香气与回味不足,色泽也不够清亮,比过去倒是有进步。” 对于章妡而言,“有进步”三个字便是最好的夸赞了。她小小的欢呼一声,便听到章煜的话,“这次又是有什么想求朕?” 被认定为献殷勤且必定别有目的,即使她原本是这样,章妡仍是撅了嘴,似乎不大高兴。却也不过维持一瞬,她已恢复了平常表情,为自己辩解,“本来是有想法的,但是现在没有了。”犹豫一瞬,章妡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其他都没有关系,只希望皇帝哥哥可以一直都好好的,母后也好好的。” 章煜笑看她一眼,见她泪眼汪汪,仍是笑说,“朕和母后没有什么,你也不必操心了。你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是赶紧选中个合心意的驸马。如果实在选不中也没有关系,但是至多过了今年你就得去公主府住。” 或许是章煜的话引发了章妡的些许联想,她红了红脸,吐了吐舌头低声说,“才不想要有驸马,才不想出去单住。就算是被管,也只想被皇帝哥哥和母后管,别人都不喜欢。” 非但没有惹章煜不开心,反而听到了那样暖心的话,章妡从宣执殿回长乐宫的时候,脸上挂着的是大大的笑意。宋淑好瞧见章妡的模样,便知道她与章煜之间没有不愉快。 这本是一件很好的事,偏偏无关的她被牵扯了。被章煜喊进殿内时,阿好以为他是有什么吩咐,哪知对方张口却问,“你方才是和她说了什么?” “不曾与小公主殿下说什么。”阿好垂着眼说道,奈何章煜盯着她非要问上一个究竟,阿好不得不回答道,“奴婢只是和小公主殿下说,陛下是很有主意的人,也很有分寸,也没有多么的不好说话。” 章煜仿佛听得舒心,见阿好停住,便继续问,“还有呢?”阿好不得不努力想了想,又继续说道,“说陛下兴许明天就与太后娘娘和好了……” “你又知道了?”章煜但笑,招了宋淑好到近前。宋淑好听话地沿着白玉台阶走了上去,正走到了龙案旁站定住的时候,本在龙案后的章煜站起来,却飞快探身在她嘴巴上啄了一口,道,“你都这么说了,朕明天去给母后请安就是。” 宋淑好不觉脸上一片滚烫,不多会便从脸颊红到脖子根,又红到了耳尖尖。章煜笑了两声,摸摸她的脸,当真是烧得厉害,越是笑说,“至于么?” 章煜话说得暧昧,且宋淑好住到宣执殿后,也并不会被占这样的便宜,被牵手的时候一样不多。羞赧之余,不觉绞了绞裙摆,阿好瞟了一眼章煜,收回视线后默了默,一本正经地说,“至于呐。” ☆、第66章 更新 章煜到长宁宫给冯太后请安,哪怕只是坐着喝了盏热茶,也没有与冯太后说什么特别的话,却分明是昭示着意欲与冯太后不计前嫌,重修旧好。冯太后等到章煜低头,更不再摆脸,那一件事情便当过去了。 及至第二日,有大臣再提出了选秀之事,对皇帝至今仍无子嗣忧心忡忡,道是应广纳妃嫔、为皇家开枝散叶。先前提过的几次,章煜但说搁置再议,今日又一次提起来,他的回复倒全无敷衍的意思。 章煜端坐在阶上龙椅,微侧头浅笑望向了阶下请奏的大臣。他似认真想了想,方开口点了阶下之人的名,略拉长了尾音说,“陈爱卿,”那大臣越发躬身,垂首恭敬地聆听他示下,章煜复道,“朕赏赐你几个美人吧。” 他话一出,那位陈大人立时间脸色微变,到底不意皇帝会说出这样的话,甚至抬了抬头,似乎有话想要说。 章煜仿若未觉,面上仍有笑,继续道,“朕记得曾听闻陈爱卿与陈夫人夫妻伉俪情深,纵唯有三个女儿,到今日也不曾纳过姬妾。” “朕瞧着陈爱卿今天与朕说话的架势,倒似比朕着急得多又操心得多。陈爱卿既为朕操碎了心,朕总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那不如就这样办……” 章煜沉吟了半晌,陈大人面上有了些许惊慌,他只不以为意,“朕亲自为陈爱卿挑几个美人,命人送到陈爱卿的府上,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些为陈家的香火担忧,陈爱卿意下如何?” “老臣……”陈大人从躬身已变为跪在了地上,一时想要说些什么话叫章煜收回了心思。章煜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稍微拔高了音量再说,“头几次都与朕请奏过选秀之事的爱卿们不要着急,朕保证待你们与待陈爱卿一视同仁、不偏不倚,绝不会厚此薄彼。” 群臣中有人错愕抬首,但只瞥见了章煜离去的身影。随着大太监高声尖细的一句“退朝——”,即便此刻对皇帝陛下有满腹话语也无处可说。陈大人汗津津出得殿内,身旁围簇过来的人贺喜的有之、幸灾乐祸的有之、同情的亦有之。 要知道,皇帝陛下赏赐的美人,自然不能冷落、不能委屈、不能打骂,必须恭恭敬敬、好好对待才行。若碰到性情好有一些的,倒也罢了,若是恰巧碰到那样最喜生事的,这么几尊大佛杵在了家里,还能好好过日子? 顾不上其他人此时如何,陈大人他只拨开了众人,寻到宁王的身影追了过去,连声喊宁王等一等。章烨听到陈大人的声音,好脾气停了下来,转头对他笑了笑。 知道陈大人想说什么,宁王但先开口道,“这是陛下的事,您找我,我也一样没有辙。我倒是想不明白,您自个既然是那般,又何必去管陛下那些的事情呢?还是安生日子过得太多了都喜欢给自己找点麻烦?” 陈大人讷讷不能言语,宁王仍是笑着,径自走开了。 · 其后的几天早朝,没有大臣提及选秀之事,只是章煜也没有当真送人到陈大人的府上。就在一些人以为那时章煜的话不过为警告而已,吕川却带着旨意、携着宫人到了陈府,与他送上了三个美人。到了这会,越发没有人再提这件事情,皆默认今年宫中不再添人。 过了这一茬后,安平王赵亮与世子赵检回封地的日期也临近了。章煜命人在宫中摆下宴席,亲自为他们二人践行。席间除去章煜、赵亮以及赵检之外不过寥寥数人,宁王、夏明哲、聂志远都在其中。 这一场众人心知肚明的鸿门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平静。章煜设下了宫宴,赵亮与赵检若出现,想要从宫里活着除去便不容易;他们若是不出现,则等于亲手送给了章煜一个讨伐他们的理由。 章煜带着吕川和吕源从宣执殿去蓬莱殿时,面上是一派轻松模样。阿好知道晚间宴席是为安平王、赵检设下的,而章煜势在必得的样子,以及这段时间朝堂的形势让她感觉到其中或有大事。 被叮嘱待在宣执殿,哪里也别去时,阿好很认真地答应了章煜的话。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即使只是在宣执殿,阿好同样注意到宫中比往常更加戒备森严,宣执殿外几队来回巡逻的侍卫个个面色肃杀。 阿好站在殿门口看了看,便回到偏殿自己的房间里等着章煜回来。或许是因为知道可能会有危险而又无法得到任何的消息,章煜已经去了一个时辰了,阿好也慢慢地莫名生出了坐立不安的感觉,做什么都有些静不下心。 后来听到殿外似乎有些动静,想要出去看看情况,又恐无端端地添了麻烦,她便耐着性子仍是待在屋里,努力找点事情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两个时辰过去,章煜仍旧没有回来,阿好彻底坐不住,走出了房间,到了正殿去等。 夜色之中,一只只悬挂着的琉璃宫灯将殿外的一路都照得亮堂。巡逻的侍卫们手扶腰间长刀,眼神不停向四周来回环顾,注意着每一个哪怕微小的动静。行走之间,侍卫们身上铁甲摩挲的声音反而成为这深夜里最无法忽视的声响。 侍卫长过来和阿好打了一声招呼,请她最好待在房间里面。阿好询问其能否让自己在这殿外待一待,得到应允,阿好才背靠着廊柱坐下。夜风徐徐,带着微凉的气息,不知何时,绵绵春雨斜飞扑面,阿好方意识到下起了小雨。 她往远处看了过去,半空斜飞乱舞的雨丝被宫灯照亮了,黑暗中似乎有着急的脚步声朝着正殿走了过来。已不知究竟等了多久,困顿之中,阿好一个激灵站起身,探着脖子等过了一会,那些人走近,阿好便确定是章煜回来了。 章煜的情况看起来并不十分好,吕川在他旁边用力扶着支撑住他身体的重量,吕源也是脸色凝重在前面开路。阿好提了裙子跑过去看,一时又跟着他们往正殿回来,瞥见了章煜腰间衣裳颜色似乎有些深。她心中一惊,却知道这会儿并不适合多问。 一路匆匆进得正殿,将章煜送到床榻上躺下了。借着烛光,阿好看清楚那一块深色的确是血迹,而章煜也确实是受伤了。烛光之下,章煜脸色不大好,嘴唇也有些发白,阿好抿唇想说该去请御医,章煜却先阻了她的念头。 “不要声张,你去取伤药,回来帮朕清洗和包扎伤口。”章煜眉头一直皱着,说话虽不至于费劲,但是看得出来,他不大好受。 阿好听话的点了头,转身便出去了找伤药等要用的东西过来。章煜交待吕源与吕川些事情,他们一时便退下了。不多时,阿好再回到这里,温水已经送到。替章煜剥下上身的衣服后,阿好发觉他出了不少的冷汗,多半是伤口太疼。 于是在帮章煜清洗伤口期间,阿好顺便帮他擦了擦身子。章煜的眉头轻蹙,脸上的表情却稍微轻松了些。他半睁着眼,似看非看阿好脸上似一片虔敬之意做这些事,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呵护他一般。 她目不斜视、不正眼看他,章煜虽起坏心思想戏弄她,但碍于伤口还没处理好,并不敢惹恼这个人。阿好耐心地替章煜清洗过伤口,瞧见伤口不算太深,位置也比较偏,只是伤在腰间,夜里睡觉想翻身怕不是那么方便。 看得出来这应当是一处刀伤,蓬莱殿内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无从得知,却足以见得少不了打斗与厮杀。再看章煜的表情,阿好以为,即使没有完全的遂心如意,再差也应是个不坏的结果。 为章煜包扎好伤口之后,阿好取了干净的衣裳再替他穿上。章煜没有乱来,这让阿好觉得心安。见他闭了眼,以为是睡着了,阿好越放轻了动作,垂眼专心地帮他系里衣的衣带。 一时不察被章煜捉住了手,阿好抬眼去看,他另一只手却揽上她的腰间。章煜故技重施之下,阿好身子一个趔趄,下一瞬已然倒在了他的胸前,整个人是半趴着的姿势。 章煜伸手环住了她,没有睁眼,却轻声对阿好说道,“让朕抱一会你。”见阿好没有反抗,又帮着她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章煜这会仅穿了一件里衣,趴在他坚硬的胸膛时,他身体温度与心脏跳动的声音都如此清晰可以感觉到。 阿好小心避开他身上的伤,章煜静静地抱了她一会,方长吁了一口气。那样的一声叹息,不似含着愁怨,更似想要做的事情终于达成了的快意轻松。这之外,又还含着许多别的情绪,却无法探究。 而后,阿好便听到章煜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响起,平静地说道,“安平王已死,赵检负伤逃走,朕派人去了追。” 一句话包含了太多的讯息,蓬莱殿的宴席结束,皇帝与安平王之间的较量已经有了结果。安平王已死,即使赵检顺利逃脱,再怎么样都注定掀不起风浪。 阿好想着,安平王竟然真的死了,赵检……她又听到章煜喊了她一声,这还是皇帝第一次这样喊她。他说,“阿好,朕很开心。” ☆、第67章 更新 明明章煜是说高兴,阿好却品出了几分辛酸,她又觉得羞愧。不经事的时候,虽然隐约明白身为皇帝的他并不轻松,但那时总是想着,既然身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享受了那么多,面对该面对的、承担该承担的自理所当然。 是以,哪怕过去因在太后娘娘的身边服侍,多少耳闻种种朝堂之事,对于十四岁便登位扛起重担,须面对虎视眈眈的手足兄弟与臣子之流,并没有太多触动。她一味想着不要太在意这个人的事,不要评价与他相关的东西,反而忽视了他的不易。 先帝特别地选中年幼的他继承大统,焉知这样的决定要令他去面对多少东西,却依然那么做。手足兄弟看准了他身下的那个位置,想将他拉下来,想取他的性命;表面效忠的臣子看似忠诚却也包藏虎狼之心,并没有要让他好过。如履薄冰的日子怎么会好过?倘若一步走错,怕便是万劫不复。 诚然身为帝王,享受的既然是至高权利,便不可能轻松。但无法否认的是,对于那时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这些都太不容易太辛苦,且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年年岁岁、没有一日敢真的松懈。直到今天,他说,很高兴。 原来真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卑微如她,或者高贵如眼前的人。 阿好伸手回抱章煜,感觉到他身子微震,心下叹气又抬手轻轻地拍着他。阿好将脸贴在章煜心口,低低应他的话,说,“嗯,陛下高兴便好了。”顿了顿,终究是说了一句,“陛下辛苦了。” 章煜闭着眼没有说话,阿好感觉到他环着自己的手臂收紧了一些。等到很久过去,他才似应了她的话一声,也不过是一个字:“嗯。”阿好嗅着他身上如松如柏的气息,片刻之后,听见了章煜平稳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圈住他的动作却并没有松开。阿好怕吵醒了章煜,过了许久,确定他睡熟了从小心地从他的怀抱里溜出来。 阿好立在床榻旁,静静看了章煜一会,见他眉头始终紧蹙,不觉伸手过去替他抚平紧拧的眉。睡梦中的人,依然随着她的动作而舒展了眉头。阿好拉了锦被替章煜盖好,方退了出去。 吕源见到阿好出来,听到说是章煜睡着了,点了点头,而后笑了笑,说,“这阵子怕都得麻烦姑姑为陛下换药了。” 阿好颔首,说,“源公公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明日我再去与凌姑姑讨两副药,待喝了药,陛下也能好得快一些。届时,只说是我自己不小心伤着了,并不透露出陛下。” 章煜下了死令不得透露消息,而但凡请了御医,总是引人注目。这些事情,阿好来做确实不同,吕源与她说了声谢,又让她早些去休息,说自个会在外面守着,叫她放心。 与吕源说定,阿好再点了点头,同他道别,回了房间去睡觉。大约是因为心中安定,阿好很快便睡着了。 · 宁王第二次到太医院找凌霄的时候,凌霄正抱着一碗亲手做的核桃酪对着两株不知名的淡紫色野花吃得正起劲。宁王略弯了腰,低头看了眼她碗里的东西。 一片阴影投了下来,哪怕吃得再专注,凌霄也注意到了宁王的存在。她默默将碗往怀里护了护,站起身,微仰起头看着宁王,装起傻,“宁王殿下又给奴婢送核桃来了么?那多不好意思呢!” 她嘴角不小心沾了点糊糊,宁王看得嫌弃,却伸手想要替她拿手指抹去,差点没有被凌霄咬一口。手指有了黏意,本就不舒服,偏还是好心没好报,他干脆伸手不客气揪过凌霄随身带着的帕子便用来擦了擦手。 凌霄轻哼一声,抱着碗转身进了屋内。宁王抓着帕子跟着她走了进去,自顾自坐在了凌霄的旁边。凌霄埋头继续吃东西,宁王伸手戳戳她,“你悄悄的替我拿点儿好用的伤药……” “谁受伤了,还得宁王殿下这样讨药?”凌霄三两下吃完了剩下的两口核桃酪,将碗给推到旁边搁着,从慢腾腾地问了一句。 “我。”宁王直接回答凌霄道,又说,“不要张扬出去。” 凌霄听到他说是自己受伤了,上下打量了两眼,想了想,也没发现章烨有哪里不对劲的。唯一感觉可能……凌霄想着,伸手拍了拍宁王的手臂,听见对方下意识“嘶”了一声,反而笑了。 “哎哟,殿下这是怎么?”如果不是惹恼面前的人,自己的日子会十分难过,且也许他是因为办正事从受伤的。凌霄真的很想笑他两句,活该老是干偷偷摸摸的事!没被打断狗腿已经很幸运了! “不能说。”宁王道,“你要是有药就拿出来,没有就算了,不要废话。拿银子给你买,不会让你白花力气。”一时从凌霄配着话语的表情中看出了调侃,宁王略有不满地催了她一句。 送上门来的敲诈机会傻子才不要呐!凌霄顿时收起调侃,换上了狗腿的表情,关心地问宁王道,“殿下是想要药效温和、副作用小但见效慢一点的呢?还是希望药效明显、副作用稍微大一点点但是见效快的呢?” 宁王别她一眼,正色,“自然是要最好的。” “还是让奴婢先看一看殿下的伤口吧……” 基于一个医女应该有的医德,凌霄最终决定,送给宁王好一点的服务,让自己的可敲诈空间再拓展一些!于是她起身去关好了房门,再折了回来查看宁王手臂的伤势。 本以为只是一点小伤,等到宁王亲自剥得下半边的衣服,将整个膀子都露出来,凌霄方发现这道伤口从手肘一直到胳膊,几乎是半只手臂那么长。皮肉外翻的伤口有一点深,如果不是避开得及时,怕是骨头都能瞧得见。 受了这样重的伤,看起来也还在宫里横着走,多半并不是什么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事情了。凌霄检查完了伤口,终于瞟到了宁王肌理分明的健硕胸膛与隐约可见的八块腹肌…… 竟然……还挺……诱人的……凌霄默默道,瞟了一眼,又瞟了一眼,又瞟了一眼……终于收回视线,暗自吸了吸口水。她佯作沉思了片刻,故作正经,拉长音调说,“殿下的这个伤呐,倒不是没有办法,就是……”她摇摇头,叹气。 将凌霄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的宁王,没计较她乱看,也没计较她的小心思,只是说,“你的药好用,银钱都不是问题。” “光口头说的不作数……”凌霄忽然想起了上一次的教训,飞快从屋子里找出了纸笔迅速地送到了宁王的面前,冲他嘿嘿地笑着说,“您立个字据,奴婢心里有底气。” 宁王轻笑,凌霄心虚,见他接过笔写了起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并且狠狠在心里夸了回自己的机智。等到宁王写好,盖过私印,凌霄检查过没有问题,将东西好好的收到了怀里。 银子呐!钱呐!当再看向宁王的时候,凌霄感觉自己在看的根本就是会走路的钱庄啊!她尽心尽力为宁王重新处理过伤口,给他拿最好的伤药,还为他开好了调理身体的药方,整个过程都特别地无怨无悔。 “照着这个药方吃药就行,您那儿方便么?要是不方便,奴婢替您煎药,您每天记得来喝药也可以,只是麻烦了些。既然宁王殿下不愿意声张,为了更好的掩人耳目,奴婢以为殿下每次都给奴婢带些好东西来,外人还以为殿下是……嘿嘿嘿!那样的话,自然不会往其他的方面想。名声什么的,奴婢不在意也不委屈!一切只为殿下好!” “你的意思是,让我每天来寻你。为了避人耳目,最好假装是对你有兴趣,追求于你,每次都顺带捎上些价值不菲的东西,这样其他人都不会怀疑了……是这样吗?” “对啊,对啊,对啊。”凌霄点头又点头,对于宁王这么快就领悟到了自己话中暗藏的意思,大为欣慰,又感觉自己这段时间吃的核桃特别的有用!特别的有效果!她讨好看向章烨,问,“您觉得奴婢这个主意如何?” “可以考虑。” 嘿嘿嘿!在内心直接将这句可以考虑等价为就这么办,凌霄暗自偷笑,怎么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宁王会变成她的冤大头。天上真的砸馅饼了,而且还没有把她砸死,感谢核桃! 门外突然响起了宋淑好的声音,凌霄看了一眼还光着半边膀子的宁王,冲他挤了挤眉,比着口型,让他快点穿好衣服,自己则出去了见阿好。宋淑好见凌霄半天才从房间出来,以为她是在忙,却又见她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不似那么回事。 她还没有说上两句话,又看到宁王略有些衣裳不整从房间里也走了出来。宋淑好呆了呆,凌霄转头看到宁王的样子,不仅呆住了,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僵硬地扭过头看宋淑好,只看到她一瞬有些复杂的表情,凌霄欲哭无泪。 宋淑好很快就意识到宁王多半是与皇帝陛下受了伤,并没有真的往歪处去想。她笑了笑,与宁王福了福,平静的打了声招呼。落到凌霄眼中,却无疑变成了强作镇定。 一时之间,凌霄脸都要绿了。 ☆、第68章 更新 从凌霄那讨了药方,阿好每天除了要帮章煜给伤口换药之外,还需为他煎药,以便他能够好得更快一些。安平王虽死,但残党余孽仍在,后续的事情不少,却总归是在往好的方向去。 安平王死,赵检在其党羽的保护下逃往封地,章煜派了聂志远带人去追。朝堂之上,沈丞相痛数安平王十数条罪孽,远到数年前,近到包括了几个月之前煽动难民在朱雀大街生事、残杀无辜百姓之事。 昨天夜里的变故,拥护安平王几个重要的大臣或有被抓或有抛家弃口跟着赵检逃走的,其余的不过是一些虾兵蟹将,自可以慢慢清理。 沈丞相痛斥安平王之后,章煜顺势下令捉拿赵检,而跟着他一起逃走的那几个大臣无疑俱在围追堵剿之列。如此,之前被安平王掌控的一部分兵权又回落到了章煜的手中。 安平王与赵检既到了临安城,他便没有打算让他们随便随便离开。他这半年的功夫,到底没有白费。要做的却远不止这样,可是先解决了内忧,才能更好的平定外患,且也没有比亲手杀了赵亮更让人痛快的事情。 章煜下了早朝,坐着御辇回宣执殿,忆起半年来的种种筹划,一时又想起昨天宋淑好等他等到着急得泪花汪汪,不觉间心头一暖。被人放在心里记挂的感觉,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更好。 回到宣执殿,早膳、汤药都将将备好。为了方便煎药,加上章煜身上有伤需要忌口,宋淑好干脆亲自在宣执殿的厨下为章煜开小灶。今天早膳的吃食,都是她自己做的,只是不比御膳房往日送来的早膳丰盛。 章煜却觉得很好,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吃起来,或者因为是她准备的,便没有觉得哪里不好。一顿较往常都清淡的早膳,章煜用得有滋有味。待喝过了汤药,即使并不喜甜,他也一样吞下了宋淑好喂过来的蜜饯。 宋淑好为章煜换药的时候,他倒没有不安分,只是故意问阿好说,“昨夜怎么自己跑了?”阿好低头做事没有看他,回道,“陛下睡安稳了,奴婢才退下的。” 他确实睡得很安稳,难得安稳,章煜暗自思忖,抬手勾住了宋淑好的腰,含笑看她脸颊爬上些许的红晕。他没有撤回手,反而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复别有用心,问,“下个月的十三知道是什么日子么?” 皇帝陛下的生辰,一直在冯太后身边服侍的宋淑好岂能不知?阿好略有迟疑点头,复轻眨了眨眼,说,“知道的。”又说,“陛下的生辰快要到了。”这样的回答让章煜感到称心如意,他却似顺水推舟一般,再问,“然后呢?” “奴婢没有什么可送陛下的。”阿好替章煜换好了伤药,将东西都收到旁边的小匣子里,微歪了头对章煜说道。一时拨开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阿好抱起小匣子去柜子里放好。 章煜下了小塌即刻跟上来,阿好转身,差点和他撞了个满怀。偏章煜这会连衣服都还没穿好,就这样任由它半敞开着也不管,兀自伸手将没撞上来的宋淑好拥到怀中。 两个人站在柜子前,章煜将下巴轻轻地磕在阿好发顶,嗅着她身上清甜的气息。没有什么可送便什么都不送的借口在章煜这里并行不通,章煜特别暗示说,“上次的剑穗,朕挺喜欢的。” 宋淑好比章煜要矮上一截,与颊边不过隔着细微的距离就是他的胸膛。阿好不敢乱动,听到他的话后,一时仰了头看章煜也让他们暂时分开了。 与章煜对视一眼,阿好没说话,只是又低头替他整理衣裳,方道,“奴婢会做的那些小玩意,蒙陛下不嫌弃,但陛下的生辰礼物收这样的小玩意如何能行?” 初到章煜身边服侍的时候,整理床铺便发现过自己编的剑穗被搁在了床头,却也只好当什么都不知。现下章煜这般说……阿好不觉微愣。 章煜见她出神,只把玩着她颊边一缕乌黑的发,也不知在想什么。等过了一会儿,他在阿好的发顶落下了一吻,捏了捏她的脸,说,“在心意不在其他,你送什么朕都收。” 阿好笑了笑,说,“那奴婢当真得好好想一想才行了。” · 第二天,宁王仍是到了太医院找凌霄帮他换药。凌霄往他身后看了半天,也不见他带了其他的人,又再等了半天,没有收到任何的东西。她瞧了宁王两眼,看他一脸正经,忍不住问,“昨天奴婢的提议,殿下考虑了么?” “嗯。”宁王点头,给了凌霄一个异常肯定的答案。 考虑了……竟然并没有认同她的话?凌霄觉得不理解,她的提议难道不是非常完美的吗?!她得了东西,他受伤的事不会暴露出去,这么好的两不相欠。 后续她都已经想好了,等他的伤痊愈得差不多,突然收手,外面只要一传“宁王殿下苦苦追求太医院的小医女,小医女自认配不上宁王,又不愿为妾,忍痛割发断情”,再被人可怜上两天,这事情自然也就过去了。 大家会为他的情深而感动,再唾弃她的不知好歹。凌霄以为,宁王根本全无后顾之忧,还可以得到一个极好的名声。她不在乎名声,只想有小钱钱,多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呐! “我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凌霄还未再说话,宁王又开了口。凌霄看向他,竖着耳朵认真的听,他到底哪里不满意。宁王也回望着凌霄,忽而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一字一句说道,“你虽然长得挺丑,但是想得挺美啊。” 凌霄:“……”胖揍了一个身份是王爷的人会被抓到大牢里面去吃牢饭吗? 暗自深呼吸,压下爆粗口与打人的冲动,凌霄冲着宁王呵呵一笑,“既然宁王殿下这么说,那便还是作罢了,奴婢去取药箱过来给先您换药。” 宁王微笑点头看着凌霄走开了,不多时又看着她提着药箱走了过来,深觉凌霄憋气的模样可爱极了。等到凌霄给他换药的时候,宁王恨不得把上一刻觉得她可爱的自己揍醒了。 “你今天用的这药……有点厉害啊……”忍着伤口传来的一阵一阵剧烈疼痛,宁王咬牙切齿对凌霄说道。 凌霄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无辜点头,“宁王殿下懂行呀,今天这个药,药效可是最好的,且制起来十分麻烦。不是宁王殿下的话,奴婢当真舍不得用呢。” 疼归疼,药效确实很不错,这一点上凌霄没有撒谎,而且是她自己制的,费了不少的功夫。不招惹她,这样好的药他还用不上呢! 哼!看你明天还敢不敢来! 内心但觉得畅快无比的凌霄冲着宁王微笑,微笑,再微笑。 · 又过了两日,领了命令,带人去剿杀赵检与叛臣的聂志远让人快马加鞭送了消息到临安。叛臣虽然都已经杀光了,但还是叫赵检逃回了封地。赵检既回了封地,手中便能握有兵权,想要将其抓回来、或者是消灭都已变得不简单。 信里没法将当时的情况说得太详细,但聂志远提了一句,说当时原本已将他们一伙人围堵住了,赵检只让其他人为他挡箭以便活命。后来,封地来接他们的军队恰好到了,便不得不先撤退。 章煜看过了消息,却没有让聂志远回临安,而是让他去往宁遥郡找荣王借兵,同时修书一封,命人即刻送去宁遥。赵检回到封地,唯一的出路便是起兵,否则,即使他不起兵,也只有等着被灭的命。要将损失降至最低,就必须先堵死了赵检的路,而赵检即使猜测得到他要怎么做也没有任何用处。 吕源与吕川领了吩咐各自去了办事,章煜坐在龙案后,再想了想,到底还是觉得应该做两手打算。倘若这一次,还是叫赵检给逃走了。那么,他最有可能会逃去的地方…… 正当章煜沉思之时,宫人忽然进来禀报,说碧霄宫走了水。碧霄宫的无双殿内,住着的人正是谢岚烟。这段时间章煜一心扑在取了安平王性命的这件事上,没怎么在意她的动向。 如若不是这奇怪的走水,恐怕章煜一时半会还想不起来处置这号人物。只是宫人又说,逃出来的人里面没有谢岚烟。瞬间想到,安平王已经倒了,谢岚烟或是为保命准备逃出宫,章煜霍然起身,去了碧霄宫看一看情况。 路上章煜吩咐下去将各处的宫门都封锁,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到了碧霄宫,火已经扑灭了,无双殿有被烧过的迹象,但不算十分严重。原本该在殿内的谢岚烟,却不见了踪影。 ☆、第69章 更新 谢岚烟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失去了踪影,即使章煜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堵住她从宫里逃出去的路子,依然没有顺利堵住。收到聂志远传回来的消息时,天已经黑了,到这时更是不早了。 下令不得走漏半个字的消息后,章煜再回到宣执殿,独自待着想了一会,又喊了吕川进来,先吩咐盯紧谢家、城门出入的人员,再交待让夏明哲带人去静云庵蹲守。 不管谢岚烟用什么法子逃出了宫里,她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投奔赵检?章煜觉得这个可能性并不大。赵检大势已去,投奔他也是死路。以谢岚烟的性子,怕是已放弃赵检,认为这个人对她没有什么帮助了。如果还没有太多谋划,仅仅是逃命,便需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章煜想到静云庵,是因为记起她与赵检说当年救赵检性命的人是她。当年谢岚烟救赵检的时候,应该是认出了他的身份。故意隐瞒,或许是因为她出现在那个地方本就是别有隐情。 如果谢岚烟当时在静云庵的事情不为太多人知道,而知情的人又故意压住了消息,那么一些说不通的地方也变得可以说通了。倘若当真是他想的这样,至少对于谢岚烟而言,静云庵应该是一个可以暂时投奔、以另做打算的地方。 本未将她放在眼里,前些时候,才叫小十看清她的面目,以为多留她两天小命也无妨。杀了安平王、处置了其党羽,下一个确实是要轮到谢岚烟了,倒没想到她早早做起了别的计划。如果谢岚烟既没有回谢家,也没有去静云庵……足以说明,她从预备从宫里逃出去时,已经做好了之后要去往何处的筹谋。 但凡谢岚烟救赵检为真,那么将这件事按到宋淑好头上必定也有她的份。虽然没有把谢岚烟放在眼里,但是这个人的命,他是一定要的。不管她逃到天涯还是海角,藏到何处,他都不会随便放过。 章煜思定之下只等着消息回禀,没有一味在意这件事。未几时,宋淑好将汤药送进了殿内,章煜看着她走了进来,却是若有所思地起了身。宋淑好见状,只得转了方向,跟着章煜穿过水晶珠帘也到了隔间。 阿好将托盘搁到小桌上,却见章煜负手站在窗边,一时转过身看向她,似乎是打量她的表情。她是察觉到谢昭仪可能是出事了,却也没有太在意,怎么都不至于因为这个影响心情。 谢昭仪救了章煜的命,他在乎这个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么?何况,后宫妃嫔这么多,哪里轮得到她来嫉妒这个或者那个?她没有想摆脸,也觉得这时摆脸无疑是添乱,阿好以为自己还是很自觉、很明事理的。 殊不知章煜压根没有希望她这样的懂事,打量了宋淑好半天,都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并不喜欢的情绪,也不知道她是不在乎还是克制得好。总之,章煜不觉得宋淑好的浑然不在意有哪里值得高兴。 这些日子,他在反省一件事……以前确实没有放在心上过,可是与宋淑好一起相处的这段时间,他都会在一些时候想到这一点。很多以前没有想过的……比如他有过这么多女人,后宫里还有这样多女人,她会怎么看?他还曾想过,要替宋淑好找户好人家将她嫁出去。现在光想一想这种可能,他都要发疯。 对上章煜的眸子,看不明白他眼中的情绪,但似藏着别样的深情。阿好见他不知在想什么,喊也没有回应,窘迫地站了一会。再试探着喊他的时候,章煜终于有了反应,阿好便说,“该喝药了。”章煜没有应话,停了停,方迈着步子朝着阿好走了过来。 被章煜逼到了墙边、退无可退的时候,阿好有些糊涂,可是她觉得面前的人现在的眼神有些可怕。那种恨不得把人拆骨入腹的赤|裸|裸的眼神,出现得突然又莫名。 只是,章煜没有伤害她。或许是感觉到阿好的害怕,章煜闭了眼,拿额头轻轻地抵着阿好的额头,却静默良久,越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阿好后背紧贴着墙壁,实在说不上多么的舒服。以为章煜反常是与谢岚烟有关系,她想着是不是该安慰安慰他。可是想到前一刻章煜的眼神,阿好又恍然觉得自己一定会说错话。 为了打破这一刻间两人的相对无言,阿好试探性问道,“陛下怎么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一些,章煜蓦然睁眼,微抬了头,没有继续与宋淑好保持方才的亲密姿势,他却很快再低下头。 嘴巴被堵住的瞬间,阿好更不明所以,却在想到章煜这样对她或是因别的女人的时候,生出了一丝几乎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厌恶。唇舌被蛮横霸道地侵占掠夺,阿好只想推开眼前的人,却被轻易抓住了手腕,制止了动作。 章煜停了下来,眼底染上了情|欲之色,却不餍足地没有分开,依旧摩挲着她柔嫩的唇瓣。就着这样的姿态,章煜终于开口对阿好说道,“她没有救过朕的命,朕不在乎她想去哪,可是不能让背叛朕的人说逃就逃。” 他是在解释吗……但为什么要和她解释?记起自己以为他的反常是因为那个人,又觉得这些话好像不是完全无用。阿好正想着,章煜又欺了上来,一口便叼住了她的唇,声音含糊地说,“朕不想看你这么懂事的样子……”又是一通啃咬,甚至凑到她的耳朵、脖颈去亲了又亲。 总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小狗拱来拱去,没有再被制住动作,阿好便伸手捧住章煜的脸。被宋淑好一双盈盈的眸子盯着看,仿佛天地但剩下他一个人入她的眼,章煜不觉间眼底蕴了笑意,却听到她问,“懂事不好吗?” “唔……你太懂事,朕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章煜又想,他大概确实做得不够好。她的不闻不问、不以为意,果然还是……可是,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现在这样,她勉强才能承受,怎么会要求更多?不明白为什么谢岚烟出事,章煜却因为自己变成现在这样。阿好定定地看了近在咫尺的人半晌,略略思考,凑上去亲亲他,收回手的同时笑着说道,“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 本就起了情、欲,还遭遇宋淑好的主动,章煜几乎不能把持,将她抵在墙上又是一阵的索求。直到两个人都腻出了一身的汗,章煜终于有所收敛,只抱着阿好不再动作,他心里却有许多想法。 · 谢岚烟最终没有出现在谢家,也没有出现在静云庵,竟没有任何的消息。章煜暗中派了人继续追查,却也不知她如何做到悄无声息掩去了踪迹。 她不见的事情,堵在了碧霄宫没有再往外发散。章煜又叫人做了掩饰,假装她是因走水闹得卧床不起。谢岚烟本就身体不好,再遭遇这种事情,很多人都没有怀疑。 阿好想了许久,算着日子,定下了要给章煜准备的生辰礼物。大年初一冯太后的寿辰,章妡与阿好讨主意送的礼物,很得冯太后的欢心。如今章煜的生辰近了,章妡又愁起了这个,来和阿好讨要意见。 夏明哲送给章妡的小奶狗长大了一些,性子却温顺,不怕人也不咬人,且依旧好看可爱得紧。章妡抱着小狗,一下一下很有耐性地替它顺着毛,对阿好说,“前些时候,我听人说在城郊九陀山的深山里,有一种稀罕极了的花草,很少人见过它是什么模样。只是传说一朵花上有许多层颜色,特别美,且得到它的人都会有好运。” “据说,有一个乞丐因为得到了它,转头便娶了位富户家的千金,拥有了一大笔钱,从此夫妻恩爱、生活无忧。有一个书生得到了它,数次落榜之后,再参考科考竟然一飞冲天,高中状元,前程似锦。还有……” 不知道章妡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东西,阿好实在不忍心继续听下去,连忙打住她的话,问,“小公主殿下是觉得这些都是真的,所以想去寻这种花草,带回来送给陛下做生辰礼物么?” 章妡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连连点头,惊喜道,“阿好,你真聪明呀!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你觉得呢?重在心意对不对?我是觉得这个寓意很好,所以准备亲自去寻,这样我的心意也算是到了,皇帝哥哥应该会喜欢的,你说呢?” 宋淑好更不忍心告诉章妡,章煜不但不会喜欢,更可能的是会禁足她在长乐宫哪儿也不许她去。她唯有委婉提醒章妡,“陛下乃是天子,自有福佑。小公主殿下说的这种花,既在深山恐不好寻,且山里毒物也很多,毒蛇、蜈蚣、乱七八糟的虫子……” “这么可怕吗?”章妡听得瑟缩了一下身子,见宋淑好点头,反而更加坚定了心思,说,“既然这样艰难,倘若我真的得到了它,那这礼物就更有意义了!如果太容易就得到了,还有什么稀罕的呢?我到时候会多带上几个护卫,让他们保护我的性命,这样我也不会有大事。” 自顾自说完,章妡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错。和阿好道过谢,章妡不顾阿好在身后喊她,便带着小狗离开了。 ☆、第70章 更新 碧霄宫的宫人,尤其是无双殿的宫人皆被一一拷问,谢岚烟身边的海棠、青桃两个大宫女更是严刑拷打的重点对象。青桃不堪被反复折磨,先松口,却说谢岚烟逃出宫已是数日前的事情。 虽有太医每天到无双殿为谢岚烟请脉,但毕竟隔着屏风,屏风之外又隔着帐幔,为了避嫌根本看不见床榻上躺着的人是什么模样。生病了的海棠便扮作了谢岚烟,与青桃两人一起应付太医。 碧霄宫走水,并不是谢岚烟趁机故意逃走,更像是在与章煜炫耀。炫耀自己可以轻松脱离章煜的掌控,而章煜还会被她给耍得团团转。人已经不在宫里多日,任凭再怎么翻查自也查不出一点踪迹,此时此刻,更早已出城,去向别处。 宫里有个小侍卫前几日突然不见,这些的小事不至于传到章煜跟前,现在听人提起再联系到谢岚烟,便明白了她是怎么顺利逃走的。但现下,章煜更在意的是却是谢岚烟选中时机的过分巧妙。 即使赵亮与赵检回封地或不会那么轻松不难想到,可能够在他最分不得心、无暇顾及别的事情的时候选定那样的时机,且不是在赵亮与赵检真正落败才有的计划…… 那时赵亮与赵检赴宴,自也是抱着寻机杀死他的念头,过去一直认定他们的谢岚烟怎么会提前有这样的转变?神机妙算? 派人去静云庵再查过了,便知谢岚烟确实在那里落脚过一夜,可见最开始章煜所想并不假,他独独没有料到谢岚烟竟也拥有了前世记忆。 渐渐的醒悟到了这一点后,章煜却不希望宋淑好也与他们一样。虽然没有做过对不起宋淑好的事情,不担心她会因此而与他疏离,但也不觉得宋淑好曾经过得多么快乐。 有些东西,当时没有察觉,譬如前世记忆最终定格的那一幕,如今每每想起,总觉得她看似愚蠢的举动,或还藏着其他缘由。她那时定然至少知道,小十可以相信,却没有想办法和小十合谋而是……既然已经过去了,不记得也是好事。 章煜收起思绪,想到谢岚烟一时半会估计找不回来,宫里也得找个由头,将这个人的存在抹去才行…… · 连着两日见到章妡,都听到她念叨九陀山的事,阿好担心她乱来,终究还是与章煜稍微提了一下。但只强调章妡想为他准备生辰礼物,点子过于新奇,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章煜没有不当一回事,吩咐下去好好看住章妡,只是人再回来禀报时,章妡已经不见了。宫里戒严过两日,今天刚恢复平时的状态……到了永乐宫,瞧见的唯有跪了一地的宫人,章煜面色沉沉,问是怎么一回事。 章妡身边的大宫女战战兢兢上前来回话,说,“殿下坚持要去为陛下准备生辰礼物,拜托了夏大人帮忙,且带了几名护卫去了九陀山,让陛下无须担心。”她越说声音越低下去,盖因章煜此刻的表情太过可怖。 既为大宫女的她岂敢看着章妡冒险,毕竟出了事她就是第一个要被问责的。奈何被章妡捆了手脚丢到床榻上藏着,有心无力根本没有法子。等到她被人发现时,章妡已经溜走,根本来不及了。 宫人若能管得住章妡,她不可能有溜出宫去玩上两圈的机会,这其中也不乏章煜隐隐对她的包容。章煜知道她惯常出宫去也不过吃吃喝喝或到茶楼听听评书,并不会犯什么事,有时候才没有管得那么紧,但她跑去九陀山与这完全不同。 有夏明哲陪着章妡,安全上多了分保证,章煜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好转。明知章妡是去做危险的事情却既没有阻止住也没有及时禀报,这无疑是失职。迁怒的话还未出口,便感觉到宋淑好暗中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章煜心神稍定、略板了脸,压下去责罚的心思,再问了几句话,未置一词,拂袖离去。宋淑好跟着在他身后也走出了殿内,章煜走得有些快,她小跑了两步才追上,但她是有点高兴的。 回到宣执殿,章煜的脸色仍是不怎么好。派了人去九陀山接章妡,章煜黑着脸进了隔间,径自在斜躺椅半躺下,见一路上脸上都有笑的宋淑好跟了进来,他只半闭了眼并不再看她。 阿好蹭到斜躺椅旁,蹲下身,两手扒拉着扶手,笑吟吟的望向章煜,温声说,“陛下,我们也去九陀山吧。”章煜没有说话,阿好继续道,“九陀山山清水秀,去看看风景也不错,还可以等小公主殿下一起回来。” 九陀山虽然清幽秀丽,但从来少有人去,是因为过去有许多人入了九陀山便再也没有出来。有出来了的,也多半变得疯疯癫癫。这与猎场的情况不一样,猎场中群山之内即使有危险也尚可想象。传说的山妖鬼怪之流阿好不信,可章妡会信那花花草草的传闻却多少与这相关。 无论嘴上如何说、面上如何不显,只要在乎,便不可能不担心。哪怕章煜没有怎么流露出情绪,阿好还是感觉到了一点。干坐着等消息最是着急,她也在意章妡的情况,才会对章煜这般说,也到底全了他的面子。 章煜仍似不为所动,但微抿了嘴角。阿好一时揪揪他的衣袖,戳戳他的手背,追问,“陛下觉得怎么样?”章煜睁开眼看着阿好,慢腾腾地说,“你想去,朕便陪你。” · 远在九陀山的章妡此刻很不好过,她跟着夏明哲一起进山,起初还好,因为是春天,草木皆茂盛,间或能看到各种叫不出名的花;但越是往深处去,走得越艰难。路上压根没有平坦道路,只能自己尽量挑好走的地方。 许是清早下过山雨,山里的空气十分的清新,带着些许微凉的湿意与泥土、青草的芬芳。穿梭在丛丛灌木与芒萁中间,开始章妡还有心情摘上朵野花玩。不经意瞧见小蘑菇,夏明哲告诉她那东西可以吃,她也觉得稀罕极了。 渐渐瞧见过许多次地上时不时爬过不一样的小虫子,她才感觉到头皮发麻,尤其是那些虫子会顺着她的裙摆往上爬。及至最后,章妡总觉得随时会有奇怪的东西从哪里蹿出来,又总觉得身上就要有各种虫子爬上来了,根本没有其他心思,徒留心惊胆战、恐惧不安。 感觉到章妡小心翼翼揪住他的衣服却绝不敢放手,夏明哲为自己一时答应陪她一起来而后悔不迭。根本不应该答应,态度坚决的否认她的想法从最正确。现在已经来了,想其他的也没有用,只能让她自己知难而退。 夏明哲记起自己原本不肯应承章妡的话,却不知道她哪里学来的乱七八糟的法子,竟然直接蹭到他的怀里一顿乱来。他再怎么样,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章妡伸手抱着他,怎么扒拉都扒拉不下去,他当真是怕了。 准备将手中长剑剑柄的一端递过去给章妡,让她握着能心安些,夏明哲转过身,方注意到章妡已经是两眼泪汪汪。那要哭不哭的模样,可怜得像只大白兔。夏明哲轻咳了一声,说,“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 章妡顿时间呜咽一声,明明怕得要死却依然不松口,“已经走到这里了,怎么能轻易放弃?”前面那么远的路她都熬过来了,此时放弃更觉得前面忍受的那些痛苦都成白费。她虽一路害怕,但的确没有过一声的埋怨。 “万一到最后也没有找到呢?” “但至少我尽力了呀。”章妡小声说着,却眼尖瞥见余光里疑似有条青蛇在丛林间钻过。她脖子一下被掐住一样发不出声音,只是眼泪巴巴看着夏明哲,转着眼珠子瞟向了旁边。 青蛇不过二尺来长,章妡身后护卫的反应更快,一剑刺去剑尖便将青蛇的头部刺穿了,钉在泥里,任凭它再怎么扭动着身子也是徒劳。另一名护卫挥着剑将青蛇砍作几段,章妡捂着脸不敢多看,再开口却差点哭出声,“咱们不会是杀了蛇妖吧?” 见识过章妡狩猎时雄心壮志要猎头小鹿的模样,和眼前她被吓得不敢睁眼还说着神神叨叨话语的样子实在是相去甚远。夏明哲无言,沉默一瞬,只得说,“不会,蛇妖不会这么点大。”章妡似觉得有道理,放心了下来,夸夏明哲,“小夏子,还是你聪明。” 之后章妡握着剑柄的一端被夏明哲带着往前,或许是因为有了安全感,又或许是后来一路反而走得容易,章妡心里不那么害怕,壮着胆子便撑得住。直到翻过了半边山,走到了九陀山的另一面,他们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半山坡的花田。 漫山遍野都是盛开的花,远远看去,撇开颜色它们都像差不离。不同颜色的花一丛丛一簇簇聚在一起,又与其他颜色拼凑成五彩画面。清风吹拂,花朵摇曳,阳光从天幕打下来,似跟着一起跳跃。 章妡一瞬间简直以为自己是花了眼,反复揉了几次眼睛,眼前的画面却没有消失不见,反而变得清晰。虽然与自己听到的传说不大一样,但这一刻,她心底唯一的想法是——真的找到了? ☆、第71章 更新 不止章妡,夏明哲与其他几名护卫一时之间也愣住了。从震惊中回过神,章妡便想要走近花田细看看,却被夏明哲拦住了。 出于对未知事物的谨慎,并不大识得这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有毒没毒——但至少夏明哲清楚,野外很多看起来漂亮的东西毒性都很大。 章妡被拦下之后便没有再动,却多少疑惑夏明哲的举动。听到他让两名护卫先下去看看情况,章妡也就暂且在原地观望,一时问,“这样漂亮的花我竟不认得,小夏子,你认识么?” 夏明哲摇了摇头,看着两个护卫提着剑慢慢走了下去,走到花田附近,拿剑割了一把白色的花攥在了手中,又凑到鼻尖嗅了嗅。 花味不算刺激,还带着一股香气,闻了没有头晕的感觉,再检查一下手掌、剑身也不见有任何的异常。两名护卫对视过一眼,再次确认无误,冲着夏明哲与章妡等人挥了挥手中的花束。 两个人看起来都十分的正常,可见安全且没有问题,章妡欣喜地拉着夏明哲同他一起下去,其他两名护卫也跟在他们身后。 四人还隔着一段距离时,那两名已在花田附近站了会的护卫忽然间大打出手。事情发生得太急,也毫无缘由、没有任何的征兆,章妡看着害怕,停了下来。夏明哲与另外两名护卫同样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与花田有关的可能性很大,毕竟前边都没有任何的不对劲。 另外两名护卫正准备下去将那两人拉开,而情况不对的那两人已是举着剑去索要对方的性命。那种不管不顾一切、拼红了眼的架势,活像他们其实有不同戴天的仇恨。 费了些劲才将那两人分开了,之后只能选择把人敲昏过去。有人受伤、差点出事,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出于谨慎也不会再多待。夏明哲说回去,章妡没有闹小性子,乖乖跟着他往回走。转头再去看那一片花田,依旧美丽得无辜,章妡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半道上时,本架着那两名护卫的两个护卫也忽生异象,变得举止诡异,甚至丢下那两名护卫对夏明哲与章妡动手。夏明哲一个要应付两个,还要保护好章妡。 夏明哲挑选的这四名护卫,个个皆是武功不俗,这两人又是不要命的打法。纵然也成功敲昏了这两人,夏明哲却也受了伤。不幸之中的万幸,是章煜派来找章妡的人寻到了他们,帮上了忙将人带出去。 · 章煜与宋淑好到了九陀山,宁王与凌霄却皆在列。原本是考虑到章妡万一不小心受了伤,有人可以及时帮忙处理伤口,而随行的人最好低调谨慎才想到凌霄。刚巧宁王正在太医院,听说过缘由也跟着来了。 数日之前,宁王在凌霄这儿享受到了一次特别的优待,第二天便依照凌霄之前说的那般带着几盒珍宝到了太医院。 凌霄摆了一回谱,扭捏过两次,都没有给宁王好脸。直到宁王连续碰壁三天都无怨无悔非要往她跟前送礼,她终于“不情不愿”地收下了。两人冰释前嫌,凌霄也继续帮宁王煎药换药。 一行人尚在九陀山山脚下徘徊时,章煜先派出来找章妡回去的人随着章妡、夏明哲等人出现了。他们还拖着四个看起来昏迷了过去的护卫,遇到过危险的事实变得明显。 章妡见到章煜板着脸,瑟缩身子不敢靠近。夏明哲顾虑几名护卫的情况,与章煜等人解释了一番,便请凌霄帮他们诊断。凌霄听了夏明哲的话,好奇他口中说的那一种花,也瞧见了他手臂有伤,先帮他处理了一下。昏迷的几名护卫身上有些小伤,凌霄也一并处理了。 有致幻效果的花草也存在,如果这样的花草还是成片出现,那么两名护卫是出现了幻觉才相互动手便算不上无法想象。替两人诊过脉,凌霄仍是想要去他们到过的那个地方看一看。 凌霄的话出口,宁王便蹙眉说,“你怎么去?出了事情怎么办?”章妡避开章煜的视线,也着急地劝凌霄不要冒险为好。只是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并无多少说服力。 “光是听夏大人这么口头描述还是不够明白,况且要救他们总得先知道根源,才好对症下药,否则只是徒劳。”凌霄说罢又反过来劝他们,“既然有危险,提前知晓便可以防范,怎么都不至于重蹈覆辙。既是医女,派不上用场还来这儿做什么?” 如果当真是她想的那样,夏明哲口中的花花草草可是极好的东西,想遇也不是轻易就能遇上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必须去亲眼确认一下。凌霄暗忖,面上一派正经。 “我陪你去。”宁王见凌霄的态度颇为坚定,又不想要故意挡着她去做她想做的事,只得转变了态度。宁王又看向章煜,问了一声他的意见。 “让几个护卫陪着去就可以了。”顾虑到宁王有伤在身,章煜没有同意,宁王又再坚持,他方答应下来。 与夏明哲确定过具体的方位,宁王与凌霄随同六名护卫进了九陀山。章煜、宋淑好与章妡、夏明哲等人仍是待在山脚下。章煜眼神里含着怒意,章妡独独怕被他算账,缩在了夏明哲身后不敢见人。 章妡平安无事,凌霄说那四名护卫也暂无性命之忧。夏明哲虽受了伤,好在不是多么的严重,这样的结果已经不算坏了。阿好虽是这样想,但章煜瞧了章妡片刻后,却只冷冷道,“你干的好事。” 哪怕仅仅是这样的一句话,躲在夏明哲身后的章妡也扁着嘴差点哭出来。夏明哲自觉自己也有责任,纵知章煜此时心情不好,依然顶着压力说,“不是小公主殿下的问题,微臣带小公主殿下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才是不应该。” 章煜斜他一眼,冷笑反问道,“朕说过不追究你的责任了吗?”夏明哲默然,章妡却站了出来说,“是我自己的问题,我逼着他带我来的,皇帝哥哥不要怪无关的人。” “你现在倒是担心牵累无辜的人了?”章煜沉声,脸色更加阴郁。宋淑好在旁边见章煜对谁都没好气,正准备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章煜却先转身上了马车,她便示意章妡不要太不安,追着也上了马车。 · 虽然稍微花了一点时间,但是凌霄与宁王等人还是摸到了章妡与夏明哲他们之前到的这个地方。瞧见那漫山的花,竟是她最期待的,凌霄脸上漾起笑容。 宁王却很是好心,路上都帮凌霄背着药箱。他看到花田并无凌霄的惊喜,但见凌霄要从药箱里取东西,便连忙松了手。 “这是什么?” 看到凌霄从药箱里取出来的巴掌大小、只能遮住口鼻的四方玩意,宁王忍不住问道。那东西瞧着像是棉纱做的,也不像是帕子,且串了细绳方便戴在脸上。 凌霄不想与宁王多解释“口罩”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与他说,“自己随便做着玩的。”见凌霄将它戴在了脸上,宁王又问,“还有吗?”凌霄没说话,不过从药箱里翻了个稍微大一点的出来递给他。 宁王将那东西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觉得它的作用或许就是遮掩口鼻。平时他们如果有这样的需要,多是用丝巾遮面、或拿帕子捂住便罢,确实比不上凌霄的这个方便。 见凌霄将药箱收好要往花田去,宁王一下拉住她的胳膊,拧眉道,“不能过去。” 凌霄转过身,摘下面上的东西,对他说,“不过去怎么查看情况?我有这个不怕,但是他们不能下来。” “有这个就不怕?” 宁王不太相信,却在凌霄点头且再次将东西戴在脸上时,也和她做了一样的事情。戴上后会觉得有一点闷,却又不至于喘不上气。宁王越觉得新奇,不知道她哪里会的这些。见凌霄执意要过去,宁王与几名护卫交待过了话,也追了上去。 凌霄看着这漫山坡一大片的曼陀罗花,唯一奇怪的是花期似乎不太对劲。如今还不到四月,但曼陀罗的花期应该是要更迟两个月,可从外形上来看,确实是一样东西。 宁王看着凌霄从药箱里往外取东西,一卷一尺宽的干净白布,两个小药罐子,又问他借剑用用。明白过来她是想要做什么,宁王没有将剑递给她,而是从怀里掏出把匕首。 凌霄接过匕首后,看了宁王一眼,冲他晃了晃东西道了一声谢,便不客气地大材小用,用宁王的匕首去挖面前的植物。 她曾查过医书,看过麻沸散的记载,那么她将这东西带回去便不至于让人觉多么的不可思议。不过今后有了这个东西,她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宁王在一旁看着凌霄将整株东西都挖出来,清理过根部泥土,便整齐码在先前取出来的白布上。待到她做完了一轮之后,宁王才跟着照做,帮起凌霄的忙。 凌霄看了宁王一眼,对他的主动,不奇怪看她,以及并没有因为不知情就畏之如虎,到底难得生出了两分欣赏。动作稍顿之下,她又继续埋头做事。 ☆、第72章 更新 章煜上了马车,脸色却缓和许多,阿好看他这般,便笑了起来。确实,若不摆脸,万一小公主还以为自己什么错都没有,那可怎么是好?阿好赞同章煜的做法,可看到他这样,还是忍不住笑。 没有听到宋淑好的安慰,反倒见她面有笑意,章煜没好气道,“你倒是还笑得出来。”阿好在章煜的对面坐下,胳膊搭上小几,托腮笑看他说,“陛下很关心小公主殿下。”章煜不觉肃了肃脸色,阿好又再说,“小公主殿下有了这次教训,往后定然不敢再乱来了,陛下不要生气了。” “往常吃了那么多亏、犯了那么多错,却没有见她一次好好反省的。”章煜抱臂,想到章妡惹过的那些麻烦,不觉间又沉下了脸。 章妡出生的时候,章煜也才七岁,他第一次见到那样小的婴儿,才一点点大,身上的什么都是小小的。那种奇异的感觉,一直留在章煜的心里。 他也可以说是看着章妡长大的,又至今无子嗣,这份感情自然不同。再生气的时候,也没有见他当真舍得让章妡吃苦。何况章妡是公主的身份,有太后娘娘宠着,皇帝陛下惯着,谁敢真的惹她不开心? 阿好想着,或许正是因为过去小公主都会挨罚,又次次都被罚得不痛不痒,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小公主虽然知道自己错了,但每次都会被陛下罚。挨过罚了后,心里的愧疚也会跟着消失。 久而久之,或许隐隐便觉得,反正做错了事,挨一顿罚,熬上几日,再乖一阵子,好好哄一哄太后娘娘或者皇帝陛下,就会没事。如此往复,便算不得是吃过了教训。 “往常小公主殿下若惹了陛下不开心,陛下都会罚她,或禁足,或抄佛经,这一次,陛下不若不罚?您只板着个脸,小公主殿下便吓得不敢轻易开口,何况殿下说了那些话。” 阿好慢慢地、放柔了语气和章煜说着,“陛下这次……不如不罚小公主殿下罢了?您不说罚,怕是殿下更加害怕呢。” “先冷她几日再看看。”章煜淡淡道。 …… 等了一个多时辰,凌霄与宁王终于回来了。章妡与夏明哲始终立在马车外,没有去休息,见到他们便迎了上去。听说人回来了,章煜方带着宋淑好下了马车。凌霄与宁王表情都轻松,看起来便是有所收获的模样。阿好站在章煜的身边,没有走过去,却先问,“有好消息么?” 凌霄已在心里斟酌过怎么解释,听到阿好的问话,便点了点头,说道,“那几名护卫之所以出现奇怪行径,多半是出现了幻觉。这么大片的这种花委实不多见,花儿漂亮,花香馥郁,却有致幻的效果。小公主殿下与夏大人都无事,是因为不曾靠近那片花田。” “奴婢记得,来时路上听宁王殿下说过九陀山的一些传闻,怕是都与这有关系了。本是在深山,见到那样漂亮的花田,倘若只有两三人同行,恐怕一下都忘记了危险,如夏大人这般的谨慎已是十分难得且少见。即使同行中有人小心,但难免会有人冲动,一旦出了事,万般皆不知,贸贸然救人,也容易有危险。” “即使有人逃出来了,如若已经中招,却仍可能活在自己的臆想当中,编造出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再传上一阵,且不知变成什么样子。这或许也就导致了明明很多人都因害怕丧命不敢再靠近九陀山,却仍有其他的流言传出来。小公主殿下听说的那个故事,多半也是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不过这种花草入药却有奇效,是难得的好物。奴婢取了几株,准备带回去仔细研究。不过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也都有救了。”究竟有什么样的用处,凌霄没有细说。宁王本还以为要治好那几个人或想需要这东西,原来不是。 凌霄解释完一通,章妡似懂非懂,却知道这次是误打误撞解开了一个谜团,而她想找的东西原来真的并不存在。九陀山不存在所谓的山妖、蛇精,也不存在对着许愿就可以心想事成的花草,却有各种各样的虫子,数不清潜藏的危险。章妡抬头盯着夏明哲的后脑勺看,想到耍赖逼他陪自己来,又想到他保护自己,下意识轻咬了一下嘴唇。 同去的宁王对凌霄的话未有任何质疑,章煜没有说什么,众人便也都信了凌霄的话。到了这会,章妡与夏明哲等人没有大碍、护卫异常的原因也闹明白了,一行人便都再乘着马车回宫。 回宫的路上,宁王仍是挤到凌霄乘的那辆马车,却对凌霄不停问东问西。他既好奇凌霄准备怎么研究那花草,也好奇凌霄怎么想到要那样去做那个戴在脸上的玩意,还好奇凌霄知道那么多东西。别人弄不明白的,她看一眼就知道了,过去他虽然觉得凌霄医术不错,但今天所见,又觉得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更加厉害一些。 凌霄只觉得宁王一直在旁边碎碎叨叨实在有些烦人,且张口闭口都是不一样的问题,活似肚子里揣了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每每都只是敷衍他。 宁王拎着口罩问,“为什么你能想到这么做?” 凌霄看也不看答,“因为我机智啊!” 宁王指着药箱问,“为什么你会认得这种花?” 凌霄眼也不抬答,“因为我博学啊!” 宁王点点几面问,“为什么你……” 凌霄毫不犹豫答,“因为我多才啊!” 宁王:“……”他笑了两声,又问凌霄说,“太医院那些人也能认得这东西吗?” 凌霄认真想了想才回答他道,“如果他们和我一样机智博学又多才,肯定认得。” 宁王:“……” 耳根子终于清静了,凌霄觉得很满意。 · 章煜果然没有再和章妡说过话,回宫的路上,章妡都在想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回宫之后却仍是没有。章煜只是不与她说话、不看她一眼,仿佛没有想要再搭理她,任由她爱怎么样便怎么样。章妡心慌,却知自己做错了事自觉待在永乐宫,哪儿都不去,重新为章煜准备生辰礼物。 直到七天过去,章煜是那般态度,章妡又没有敢到宣执殿去见他,心里越慌,越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之后章妡听说章煜到长宁宫与冯太后请安,即便冯太后提起她,章煜也是什么话都没有,章妡彻底害怕了,意识到这一次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严重。她哭着找到宋淑好,想要从阿好这里打听章煜为何不理她。 “小公主殿下上次去九陀山的事情,陛下一直在生气。” 阿好带着章妡坐下来,拿帕子替她擦了泪,细细与她说,“小公主殿下想为陛下准备一份特别的生辰礼物,这份真心,陛下自然知道,也明白是殿下好心。可是,若好心办了坏事,还算得上好心吗?陛下对您的疼爱,您定然也十分清楚。往常陛下虽说罚您,但也没有要殿下真受过罪。” “那次您想跟着去冬狩,陛下起初瞧着是不同意,最后不也带上您了么?陛下是当真疼惜殿下的。这次的事情,陛下很是自责,也说不知道该拿您怎么办了,或许是这般,才会是对殿下是这样的态度。” “夏大人陪着您一起去,陛下也同样生气得很。明知道那有危险的事儿,没有拦着您竟还……夏大人是陛下极为看重的臣子,合该最有分寸的,您明白么?” 章妡怔怔看着阿好,两串泪又落下来,问,“皇帝哥哥真的自责了?” 阿好点了点头,章妡眼里顿时含着一大包泪,“明明是我做错了事情,皇帝哥哥却不罚我,还谴责自己,那我岂不成了大罪人了吗?是不该要小夏子陪我去的……他是股肱之臣,却不得不陪着我胡闹……” 她说着说着便没了声,呆呆愣愣坐了许久,又回了永乐宫去。 阿好送走章妡,到殿内去与正在批阅奏折的章煜转述了一回章妡的话。章煜听罢,却问她都与章妡说了些什么。阿好老实与他说了一遍,章煜反而笑道,“可不是生气又自责么?朕已经是这样了,你怎也不知好好的哄朕开心?” 章煜生气虽有也不过是最初的那会,但自责确实不存在,只是阿好故意在章妡面前说得严重些罢了。偏偏章煜拿这个到阿好面前讨巧,面对他的无耻,阿好也只是笑笑,但回他道,“可见确实如陛下所言,是奴婢愚笨得紧。” 没有如愿在阿好这儿占到便宜,反被将了一军,章煜低下头瞧着摊开的奏折,过了一会才说,“你倒是记仇。” · 碧霄宫走水之后,其他妃嫔未再见过谢岚烟,有想去探病的也都被挡在门外。后来不知怎么,宫里就有了谢昭仪或因大火毁了容貌,才会瞧着前阵子天天有太医往碧霄宫的无双殿去,后来却谁也不见,哪怕皇帝陛下都是碰壁的份。 殊不知,先时太医每日去无双殿,皆是为因严刑拷打而遍体鳞伤的海棠与青桃看伤上药。为了令她们供出谢岚烟的下落,叫她们饱受折磨又轻易无法死去的法子可谓狠辣。 赵检逃回封地,第一时间整顿军队,于是没有多久,大启便闹出了内乱,响应者寥寥无几。聂志远收到章煜的命令便火速赶往了宁遥郡,顺利向荣王借了兵。 在赵检及其残党闹出内乱时,即刻带人进行反扑,将此次的事态控制在最小影响之内,并没有对百姓造成太大的危害。 只是破城时,本该在城内的赵检却是了无踪影,这个时候派人追击终究落了下乘。后来,聂志远又从投降的赵检一羽的人口中得知到,赵检早便带着一队人马逃走了,根本无心应战。 犹似此番内乱,仅仅是个幌子,至于赵检究竟逃向了何处却无从得知。他将所知信息加密加急派人送回临安,留下了整顿收编原属于赵检麾下的军队。 聂志远再收到章煜的密函,信中却说待他收编好了军队便回临安,赵检那边自有安排。他尚且负责此次压制内乱的事情,都不曾有任何赵检逃往何处的头绪,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却似胸有成足。聂志远既惊且叹,甚至有点怀疑。可命令已下,他只有服从的份。 谢岚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又和赵检见面了。离开临安城,她一路往南,避人耳目、没有暴露行踪。路途虽艰难,但到底走过来了,她最终抵达了桐城附近。 待穿过桐城,再继续往南,无须半天时间足可达到大宛的边界。当注意到章煜、赵检、赵亮、章烨等人皆不可靠之后,凭着自己回忆起的那些东西,谢岚烟便决心离开大启去往大宛。 还未进城时,谢岚烟恰好碰到章煜派了提前等候赵检的人与同样逃到桐城的赵检对上了,短兵相接自是混战。谢岚烟原本以为那些人是章煜派了捉赵检的,却没有想到也有她的份。于是就这样被卷入其中,不得不努力逃命。无论如何,她都不甘心在这里被抓或是被杀。 人已经在桐城外了,进不了城,面对的只有荒芜山野,谢岚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慌不择路逃命再说。 她虽雇了人护送,但真的出事,反而先跑了。本便身体不好,路途上积攒的疲惫还没有消去,又偏偏在这个时候碰上追杀,谢岚烟一度以为自己是死路一条。 天黑下来的时候,被四个人追在身后的谢岚烟终于误打误撞见到了处破庙。破庙中有人燃起了篝火,谢岚烟拖着快要动不了的身子靠近这个地方。 破庙中恰好有人走出来,谢岚烟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只觉得身形异常高大又不似大启之人。她只顾得上去抓那个人的衣服,勉力说了一句,“救救我……”已是彻底昏了过去。 收到谢岚烟与赵检皆被人救走的消息时,章煜眼底闪过阴鸷之色。本以为这次必定能够将人抓回来,没想到还是叫他们逃了……两个人都准备弃大启投奔大宛,却也是登对。 只是,想到救走他们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大宛派去的人,章煜脸色越发沉了下来。如果赵检当真早便勾结了大宛的国君,透露了投奔之意,那么大启与大宛,怕终究还是要陷入恶战。 章煜长叹一气,收起了万般情绪。事已至此,纠结这两个人的去向无益,与大宛交战本在他计划之中,好好筹备方是正经。他倒是不信,大宛多了一个赵检和一个谢岚烟,他就打不赢这一战。 · 这件事情落定之后,章煜的生辰只差三两天便也到了。阿好不知道谢岚烟与赵检逃出大启的事情,只是见章煜近来似都心情不好,哪怕每日仍一起用膳,待她却始终淡淡的。 阿好仅仅知道赵检逃回封地,闹出内乱的事情。以为章煜是为此事烦扰。对章煜的态度,阿好没有太怎么往心里去,但较过去安静了许多,又一心准备要送给章煜的生辰礼物。 及至章煜生辰的这一日,他如常去上了早朝,后又到长宁宫与冯太后请安,再去凤央宫看了身体情况时好时坏的沈皇后,便回到宣执殿处理政务。他腰间的伤已经好了许多,早已无须阿好天天为其换药。 章煜虽说生辰一切从简,不允宫中为其专门设宴,但冯太后晚上仍在长宁宫摆下了一桌饭。冯太后派人请了长公主章嫤与宁王入宫,喊上小公主章妡,沈皇后勉力撑着并不大好的身子也来了。 宁王知道章煜愁心朝堂之事,用饭时,多有劝酒。沈皇后不时轻咳上一阵,一顿饭用到一半的时候,章煜便开口让她先回去休息、不必勉强。恨自个的身子不争气却也无用,沈皇后只得含泪回凤央宫。 这么一出之后,因章煜本便兴致缺缺,这顿为章煜生辰备下的饭众人便都用得不怎么自在。阿好看在眼中,也开始犹豫自己准备的礼物要不要送出手了。哪知道,回到了宣执殿,服侍章煜洗漱过,他却主动问了起来。 阿好唯有回答道,“准备了,奴婢这便去取。” 章煜躺在斜躺椅上等宋淑好回来,想着她会准备什么样的礼物时,又记起这段时间多少冷落于她。阿好折回侧间的时候,看到的是章煜正在把玩腰间的玉佩,望向壁上挂着的一副山水图,却不知在想着什么。 注意到阿好回来了,怀中又抱着一卷似画轴的东西,章煜精神忽而一震,站起来迎了上去。他扫了两眼阿好怀里的东西,一时问,“这是什么?” 阿好见他感兴趣,笑了笑说,“陛下先看看?”继而走到黑檀黑漆雕花木桌旁,将卷轴放上去,再慢慢在桌面展开。章煜站在她的身侧,看着卷轴慢慢呈现在了他眼前。 一副运用了各色针线,一针一针凝结了不知多少心血的刺绣图。 章煜一寸一寸地看着面前摆着的这幅刺绣,他认得宋淑好绣的是他,又猜测这或许是冬狩时,他挽弓射鹿的那一幕。远山如黛,皓皓蓝天,绣图上的人眼神坚定,面容坚毅。 这样短的时间,她是怎么做到的?这样费时费力的东西,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准备好的……一针一线皆为情谊。章煜还记得,与阿好讨要礼物的时候,她还说她的那些他要看不上眼。 章煜几乎挪不开眼,伸手抚上卷轴,想着阿好或挑灯熬到深夜,便觉得后悔提出这样的要求。阿好在旁边瞧着章煜的表情,他没有笑,也不大瞧得出来喜欢不喜欢,倒似……感动? 阿好原本准备将章煜一箭猎杀一头小鹿的那一幕绣出来,只是时间完全不够,只能做到现在的这样。在给章煜看之前,她还有点担心会不会寒碜了。毕竟章煜到长宁宫用晚膳时,收到的礼物都是绝世稀罕的宝贝。 “你自己一个人准备的?”细细地看了片刻,章煜终于出声打破沉默,转头看向了宋淑好。 阿好抬眼与章煜对视一眼,因他眼中的炙热而面上微微发热,不觉错开眼,点了点头。略想了想,她仍是说,“只是时间不够充裕,否则还可以更好的。” 两个人站得十分近,阿好话还没说完,便猝不及防被章煜抱到怀中,后面的半句话根本是闷在他怀里说的。下一瞬,阿好又听到章煜说,“已经很好了,朕非常喜欢,一定会好好保存。”抬头去看,他脸上竟有了笑意。 这些日子都看不到章煜脸上有笑,因而这一刻阿好看到他俊美的笑容,不觉愣住了。两相对视中,密密麻麻的吻便落了下来,带着如松如兰的气息,带着怜惜与衷心的爱护,时而温柔,时而热烈。 阿好一颗心莫名跳得厉害,想到章煜久违的笑容,承受着他的满腔热情,竟跟着生出了几分的雀跃。被拦腰抱起,放到床榻上的时候,她还未来得及反应,章煜已经欺上来了。 章煜轻轻吻过她的耳尖,舌尖划过她的耳珠,在她耳边轻声说,“谢谢。”那一刻,宋淑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是伸手抱住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阿好可以感觉到章煜身体的反应,也可以感觉到章煜的手探到了她的衣间。可是对上章煜的眸子,再被含住唇瓣的时候,她却似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忘记了应该反抗。 …… 夜已经深了,觉得章煜或是正在熟睡,阿好将章煜揽在她腰间的手小心挪开,起身准备去穿衣。她还未下床榻,便被从身后拦腰抱住,跟着章煜整个人贴了上来,又将下巴磕在她的肩窝处,略哑着声音问,“要去哪?” “唔……按规矩,奴婢不能在这儿留宿。”阿好微微侧头,小声说道。虽然不至于后悔与章煜做了这样的事,但仍是挡不住觉得羞怯。尤其是两个人皆一、丝、不、挂抱在一处睡觉,她实在静不下心、无法入眠。 一句话,却只换来章煜的不满,他直接将宋淑好塞回被窝。两个人一时间面对面,章煜凑了上去,亲了亲她,笑着道,“朕说的话就是规矩,你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第73章 更新 被章煜纠缠了一晚上,到了天将亮未亮之时,阿好终于睡着了。迷迷糊糊感觉到章煜起了身,她神思一凛,还未来得及行动,实则已经穿戴整齐的章煜走过来,将宋淑好摁在床上阻止她起来的动作,再替她将被子盖得更为严实。 “朕现在去上朝,你再睡上一会,等朕回来用早膳。” 阿好睁开眼,缩在被窝里看着章煜。他果然已经洗漱梳洗过,模样庄正,看起来十分精神,不像是折腾了一晚上的人。章煜的话音落下,阿好的唇上便被落下一吻,又被他拿手盖住了眼睛。 “睡吧,朕得走了。” 昨天之前章煜心底暗藏的不痛快,随着宋淑好精心准备的礼物与昨天晚上与她之间的一切,皆一扫而光。这会儿他自然心情甚好,远不似前些日子阴郁到谁也不敢招惹的模样。 章煜看着床榻上的阿好,想到昨夜的美妙滋味,又忍不住在她额间也印下了一个吻。或许是她轻眨了两下眼睛,手心被她的眼睫扫过,带起了一点痒意,章煜却只觉得喜滋滋的。 阿好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是章煜离去的高大背影。她虽仍是困倦,但已经再睡不下去。待章煜离开了,敲敲疼得厉害的脑袋,阿好自顾自地起了身。 穿衣的时候,阿好轻易就看到了章煜在她身上留下的种种欢、爱过的痕迹,不觉忆起夜里的激烈……等到穿好了衣服,凑到铜镜前仔细看过,脖颈之类的地方都还好,阿好略略放心下来。 回到房间,清洗过了一遍又再换过一身衣裳之后,阿好去了太医院找凌霄。凌霄刚从凤央宫回来,洗过手听说阿好的来意,很痛快答应她的话。 “你在这儿等一会,我去取了药给你煎上,待你喝过药以后再回去罢,否则那一位知道了可怎么是好?”凌霄笑笑,坐到阿好的身边,又问,“不会后悔吗?” 侍寝过却没有被赏赐避子汤,那自然是要留的意思了。一次就有身孕的可能性虽然不高,但很多事情也都说不定。凌霄倒是挺理解宋淑好,却也不知道她是否下定了决心。倘使阿好突然反悔,她也得落个不尴不尬的地步。 阿好摇了摇头,说,“谢谢凌姑姑了。” 与章煜发生关系虽是她自己的选择,但她现在是有一日好过一日好的人,压根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要孩子。如果真的不小心有了身孕,她又定然会舍不得下手,不如一开始注意避开才是上策。 “往后叫我凌霄就好了。”凌霄拍拍宋淑好的肩,说,“往后我也叫你阿好,也不用那样的客气,反而觉得生疏。晚些我再与你准备些药丸,明天你再过来取或者我送过去都可以。以后便不必次次都往我这儿跑了,也省得陛下起疑。” 凌霄看了看阿好的眼睛,又问,“近来常熬夜吗?眼睛瞧着有些不对……”阿好觉得她这样就能瞧得出来,很是惊奇,“一眼就看得出来吗?前阵子夜里忙着赶工绣东西,确实熬了一阵子。” “那我再给你配一点明目的药丸,这样也有个幌子,不容易被发现。”说着凌霄凑到阿好的身边,拿肩不轻不重地顶了顶她,“哎,阿好,你听过有一句诗是这样说的吗?” 凌霄的话题转得太快,还在因她的细心周道而感动的阿好自是不明所以。下一瞬,阿好又听到凌霄凑到她耳边说,“人生得意须尽欢,睡了陛下又何妨?” 直白露骨的话语让阿好怔了一下,凌霄却已笑着站起来,“不是什么大事,看你怎么有些愁眉不展的意思?”她弯腰凑到阿好面前,不怕妄议皇帝其实也可以担罪名,说,“要是陛下连你也不碰,我真怀疑陛下其实……咳……好在不是那么一回事。” 无论过去阿好有意还是无意忽视了这么一个事实,但章煜的的确确很久没有翻过后宫妃嫔的牌子了。只是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感觉又不一样。凌霄说罢,却径自去了抓药煎药。阿好独自坐在屋子里,不觉发起了愣。 …… 阿好回到宣执殿时,章煜已经下了早朝,不知是等了多久。阿好一回来便被他牵着手,拖去了用早膳,章煜却没有问她去了哪里。 只是在用膳之前,章煜但先揪住阿好深吻过了一通。直到阿好近乎喘不上气才被放过,之后他似回味般抿了抿唇,方说道,“没尝到药味儿。”语气却听不出是否别有深意。 纵然因他的话霎时间心中一紧,阿好却到底顶住了这似质问又不似质问的话。她神色不变回望章煜,笑着道,“好端端的喝药做什么?”而后拉着章煜在桌边坐下。 章煜直直的看着宋淑好,嘴角弯了弯,大约是满意她的话。他仍是没有追问阿好到底是去了哪里,只被她拉着一道在桌边坐下,而后用起了早膳。 · 章煜二十四岁的生辰过了没有多久,“谢岚烟”在宫中病逝,被恩赐以良妃之礼厚葬。生前在她身边服侍的海棠与青桃两位大宫女,主动请愿为她守灵,停灵过后,她们便随着送葬的队伍去往了皇陵。 或者是因为众人太久没有见过谢岚烟,又或者是她的身体太差,没有人觉得她可以长命,更兼破相毁容的传言。总之,谢岚烟的死,没有在宫里掀起大的波澜。相比之下,最叫众人无法不关心的反而是皇帝久不踏足后宫一事。 在章煜身边服侍的只有宋淑好一个,章煜不入后宫、也不召人侍寝,在其他人看来这事情本便说不通,这就导致很难叫人不注意到宋淑好。 皇帝陛下将人从太后娘娘那儿要过来,放在身边贴身跟着伺候,又叫她住在宣执殿内……种种都似乎在昭示着,此时此刻宋淑好正深得皇帝陛下的恩宠。 这样的宋淑好,无疑已经彻底成了后宫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想不想拔掉,只是被章煜护得实在太好,根本无从下手。 聂韶光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坐着赏景的时候,正巧碰上了谢岚烟的妹妹谢凝露到御花园来散心。谢岚烟的死,对于谢凝露不能说没有打击。 谢凝露之所以能入宫,且未得任何恩宠便坐上正四品妃嫔的位置,都是与她的这个姐姐息息相关的。谢岚烟一死,她也相当于在这宫里没有了倚仗。 大宫女敛冬在谢凝露耳边提醒她凉亭中的人是德妃的时候,她从微愣中回神,眯了眯眼看了看凉亭的方向,才慢慢走了过去。 “妾见过德妃娘娘,给德妃娘娘请安。” 听到谢凝露行礼请安的声音,聂韶光才别过脸来。谢岚烟死前的那段时间在宫里几乎没有存在感,谢凝露只有更加低调。不是现在见着了,聂韶光倒差点记不起这号人物。 “谢嫔也是来赏景的?” 聂韶光与她免过礼,随口问了一句。她观察谢凝露的表情,却不见她有因为谢岚烟的死而多么的伤心,一时觉得过去听的那些姐妹情深的话确实做不得真。 “嗯,妾瞧着今天天气不错,便出来散散心……”谢凝露谢过礼,垂首立着在聂韶光眼前,低眉顺眼回答她的话。 聂韶光听罢,摆了摆手,说,“行了,你去罢,不用在我眼前杵着了。”没有要和谢凝露多聊的意思。与其说聂韶光过去与冯卉两人不和,倒不如说她与这宫里的人几乎都不和。 身份低了的她不放在眼里,身份比她更高的又没有几个。她的哥哥聂志远在章煜跟前正是得用的人,但凡她在宫里不出错,有她的父兄在便自有几分薄面,不会随便有事。她对谁都不大客气,却又有这份底气。 宫里哪怕没有与聂韶光接触过的人,也都多少知道她的这个性子,而谢凝露无疑也是清楚的。知道德妃在这里时,谢凝露心里便起了想法。于是聂韶光打发她离开,她并没有行礼告退。 聂韶光见她不动作,怕是有什么这样那样的话要说,不以为意地轻撇了撇嘴。谢凝露瞥了眼周围的宫人之后,不得不先道,“妾有两句话想与德妃娘娘说。” 见她没有驳回来,谢凝露走上前,凑到了聂韶光的耳边,悄声说过两句。一时之间,聂韶光脸色微变。谢凝露却走开了,与她福了福,说,“德妃娘娘若是得空想寻且喝茶,妾随时可以。”行过礼,谢凝露退出凉亭便转身走了。 聂韶光琢磨着谢凝露的话,虽然只是两句而已,但这两句话背后,似乎包含了许多的内容。她究竟知道多少?聂韶光眸光沉了沉,脸上已没了先前的惬意。 ☆、第74章 更新 聂韶光到凤央宫探望沈婉如的时候,沈婉如正在喝药。她眉头紧皱、表情痛苦,显然厌倦了不停喝药的日子,尽管如此,依然将一碗药喝得干干净净,没有为难任何人。红菱将蜜饯递到她的面前,她只摆手推开,被绿衣扶着重新躺好了。待到绿衣替她盖好了锦被,沈皇后方让人请聂韶光进来。 一脚踏入沈婉如的房间,聂韶光便嗅到了屋子里有些浓重的药味。沈皇后的身体时好时坏不在这一日两日,渐渐的,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她这个样子,包括聂韶光也是一样。只是这会儿进得屋内,看到沈皇后这么一副的要死不活的样子,聂韶光仍是生出了两分同情。 “难为你来了,坐罢。”待到聂韶光与她行过礼,沈婉如方不紧不慢说道。只是听着中气不足,也就缺了那么一点气势。沈婉如与聂韶光过去没有什么对付不对付的,沈婉如看她倒是与她看其他妃嫔没什么不同。 宫女搬了张玫瑰椅过来在床榻旁隔好,聂韶光便坐下来,看了床榻上的人一会,说,“皇后娘娘的身子,竟落至今日的模样了,记得前年还是很好的,这么一年的时间却已是这般。” 她的话不怎么好听,但是沈婉如却并没有恼的意思。她叹了口气,这会儿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听不出有怨,“此一时,彼一时。虽说是有些不好,但也是一时好,一时坏。只能坚持吃着药,御医也说,好好照料着,往后还是能好得起来的。” “只不知道这个往后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是否能等到那个时候……”聂韶光听着沈皇后的话,脸上现出笑意,“皇后娘娘这些日子顾着自己的身子,对其他的事儿,恐怕多少顾不及,但是有些事,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臣妾都需要注意着才是。” 沈皇后听出她是有话要说,也知她无事不会到凤央宫来,便屏退了左右宫人,叫红菱与绿衣守在门外。等过了片刻,沈皇后才蹙着眉头,问,“你这又说的是什么事?宫里头怎么了?” 她虽然确实如聂韶光说的那样很多事情都没有精力多看顾,却也还没有到宫里出了大事却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步。可聂韶光话里的意思,又分明说的是那么回事。沈婉如细细想着,很容易想到了点苗头,却只敛起神思并不表露。 聂韶光嘴角笑意越深,直接对沈皇后道,“陛下至今日依旧无子嗣,后宫多久没有再添新人,连今年的选秀也就那么压下去了。皇后娘娘以为,这都是为什么?无论再怎么不想承认,只怕是,陛下确实心系于一人了。” “皇后娘娘不会不了解陛下的脾性,过去哪怕陛下也不是耽溺后宫之人,但总还是会时而到后宫走动走动的。可如今,皇后娘娘身体这般,陛下又来探望过几次?朝堂上事务繁多或是不假,可陛下不也是隔天便要到长宁宫去的么?这么说来,往日陛下都是天天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如今竟也是这般了。” 话里没有特别提及谁,却又是句句有所指,叫人能够听得出来,暗里说的是同一个人。沈婉如听明白了,却只说,“这是陛下的事情,怎么轮得到你我来置喙?倘若不小心传出去了,陛下又待如何看?” 沈皇后的话只使得聂韶光轻哼一声,似乎是有些不屑,道,“您现在是说这些好话,不正是觉得,但凡自个身体好了,有了子嗣傍身便高枕无忧么?但您的身体如何,您自个比旁人更加的清楚。那个人若是既有陛下宠爱,又有了陛下的子嗣呢?您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得住吗?” “假如您多熬上一日身子才能好得起来,那个人自多一日机会比您先有子嗣。虽说您的身份是皇后娘娘,这后宫无论妃嫔宫女有了孩子,都还是得叫您一声母后,但您没有想过……若是陛下不乐意呢?有些事情,是没法用常理认定的。连淑妃都下去了,太后娘娘的面子难道会小么?” “不会。”沈婉如否认了聂韶光的话,根本不相信皇帝会废了她再另立别人为后。但嘴上听着似斩钉截铁,心里还是因为聂韶光的话起了疑。圣心难测?她这样的身子服侍不得皇帝,且先前提及想要个孩子,也是……沈婉如不觉眼神黯了黯。 聂韶光这个时候却站起身,冷笑反问了一句,“不会?”她又似觉得这话好笑,乐了乐,方说,“您要是真的这样觉得,那便是这样罢。臣妾只知道,陛下的确碰过她,且她自个往太医院跑过了几次。您觉得,她会是自己去讨避子汤么?不管您怎么想,按陛下如今的态度,臣妾与皇后娘娘都不会是对立的。如果您都不好了,如臣妾这样的,能好到哪里去?” 沈婉如抿唇,一时又咳嗽了几声,聂韶光不再多说,只是行礼告退。沈皇后咳个不停,聂韶光一出了房间,听得里头动静的红菱与绿衣便进去看沈皇后的情况。半天止了咳,聂韶光的话却在沈婉如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静静想了很久,方对红菱低声吩咐了几句…… · 隔日,凌霄来与沈皇后请脉便发现有些不对,本今日该有所好转,竟似比昨天还不好了一些。再仔细瞧过,凌霄注意到她似乎是有些气急攻心的迹象。沈皇后对待自己身体情况,一贯态度不算消极,也当得上心平气和。出现这样的情况,定是受了刺激或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才会动了气、伤了身。 观察着沈婉如的神色,凌霄没有问她是否思虑过多,倒是沈皇后先问她,“凌姑姑往日在宫里,可是与宋姑姑的关系不错?我一时想起来,太后娘娘调理身子那阵子,宋姑姑倒是还曾与你谈论过许多这方面的东西,想来你们是兴趣相投的。” 宋淑好近来的一些事情,没有人比凌霄更清楚。沈皇后突然问起她们的关系,倒更像是为了印证别的事。凌霄尚暗暗想着,沈皇后忽而抓住她的手腕,颇为用力,面上却仍是温和的样子,低声问,“凌姑姑,你告诉本宫,宋姑姑近来去太医院找你,都是为了什么事?” 沈皇后虽在病中,但还未虚弱至浑身无力的地步,她用力抓着凌霄,也一样将她给抓疼了。她少有的气势凛凛、语带逼迫之意,是非要凌霄说清楚不可的意思。凌霄却好像没有感觉到手腕传来疼痛一般,笑着说,“宋姑姑说眼睛不舒服,去找奴婢开了药,因是眼睛的毛病,怠慢不得,时常都得看一看,其他的再没有了。” 凌霄状似无辜地与沈皇后对视,浑似对她想知道的那些东西毫不知情、也不明白她话里有话。沈婉如看了她半晌,见她神色不变,始终镇定,又笑了笑,松开了凌霄的手腕,说,“宋姑姑该好好顾着身子才是,到底如今在陛下身边当差……”凌霄一时低下头,没有说话。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沈皇后才让凌霄离开了凤央宫。 凌霄想到沈皇后突然说了这些话,担心阿好会有事,悄悄到了宣执殿,想与她提个醒。谁知阿好不在,凌霄便扑了个空。她拉了个宫人问阿好去了哪里,宫人也道是不清楚。凌霄没有法子,只能先回了太医院。到了太医院后,她才知道阿好好寻过她,只是她人不在,又走了。凌霄听言丢下了药箱,再一路折回去,心里担心更盛。 …… 凌晨寅时,成国公在国公府去世,因是三朝老臣,曾也立下过赫赫战功,章煜下了早朝,便带着群臣到国公府吊唁。因章煜刚起身时便得知了消息,也就提前与阿好说过了。阿好念着他要迟些回来,近日用了凌霄的药,眼睛舒服了许多,于是走了趟太医院,捎了点东西去与她道谢。未想等过好一阵也没有等到凌霄回来,阿好又先回了宣执殿。 虽然不知道凌霄为什么很缺钱,但是阿好想着对方帮了她的大忙,且还冒了险,回报是应该的,今天便捡了几样值钱的首饰并其他的几样物什一起带过去。无奈凌霄并不在,又不敢随便交给其他人,唯有再带回来。因而阿好回到宣执殿,先去了房间将东西放回了匣子里面。她刚刚将东西搁好,房间外一阵吵闹,跟着房间里面便涌进许多的人。 冯太后、沈皇后、德妃,还有冯嬷嬷、姚嬷嬷、红菱、青衣等……转过身瞧见这般的情况,阿好也有些懵。只仍是先与她们行礼请安,心下却想着这又是为着什么。专门挑了陛下不在的时候过来,又面色不善,阿好没法觉得这会是有什么好事。独独是每次都是大阵仗,见到便觉得太过夸张了些。 “把这个狐媚子东西给哀家抓起来!”冯太后一声呵斥,有宫人上前来了押宋淑好,看起来根本不准备给她辩解与反抗的机会。单是听到冯太后的话,足以令宋淑好知道了缘由。之前次次都还寻个借口,这一次,连借口也不准备找了吗? 宣执殿的宫人被堵在了房间外不许进屋里,阿好瞥见站在冯太后身后的一名宫女,手中托盘上搁着酒壶与酒杯,也不知道是不是为她提前备下的毒酒一杯。阿好无端有种预感,今天这些人,来的目的便是索她性命,但她总不能就这样全无反抗、坐以待毙。 眼见那些人走近了,阿好但说,“奴婢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太后娘娘何故要抓奴婢?”说话间却已起了身,抓起附近的一个青花瓷瓶,便冲那两个走近了的宫人砸了过去。瓷瓶碎裂在地上,发出了刺耳声响,她的反抗却令冯太后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阿好努力往窗边摸了过去,小小庆幸自己回来的时候第一打开了窗户通风换气。眼下她若想要翻窗出去,至少省了开窗户的功夫。待在房间里再怎么躲也躲不过,门口又被堵得严严实实,只有从窗户逃出去先避过这会儿再说。她纵然有错,也绝非是与皇帝之间有什么这一条。 “宋淑好,你当真是反了!”冯太后怒指着宋淑好,“还不快点将人给哀家抓起来!哀家倒要看,陛下不在,这次谁还能救得了她!”于是从人群中又走出了两个宫人也来抓宋淑好。 能扔能砸、不能扔、不能砸的,她此刻也顾不上,只是见着什么便又扔又砸,不叫任何人靠近,人也往窗户边退了过去。沈皇后注意到她往窗户退了过去,当下低声与冯太后说了一句,“母后,她想逃出去。” 听到沈皇后的话,德妃看了看她,却垂下眼睑、掩去情绪,一言不发。冯太后还未说话,只见宋淑好攀上窗户,就要翻到房间外面。冯太后抬手,说,“堵住她!”又有人去外面拦宋淑好,而屋子里逼上去的几名宫人也都上前去将宋淑好扒回屋子里。 因是穿着裙子便多少不方便,裙摆不知道被哪里勾住了,宋淑好动作稍有迟钝。几名宫人已经欺过来了,先抓住了她的脚踝后抓住她的裙摆、衣服,将她大力往房间里面拉。 沈皇后与德妃等人,只是站在冯太后身侧,安静的看着这样的一幕。 · 凌霄折回宣执殿时,发觉到宣执殿一片混乱。远远似看到宫人们跪了一地不敢动,走近发现连本保护宣执殿安全的侍卫们都不是先前的样子,莫名有些担忧之色。 打头的护卫认得凌霄是不久前刚来过的那个,又似乎知道她与宋淑好的关系不错,略略解释,便沉声与凌霄说道,“烦请凌姑姑速速去请人来救宋姑姑,至少得拖到陛下回宫。” 宣执殿的人哪怕大着胆子敢去拦冯太后与沈皇后,也对冯太后手中持着的先皇令牌束手无策。他们只能听从了冯太后的命令,待在外面,没法掺和里面的事情。但正是这样,反而更担心要背了皇帝的交待与命令。 皇帝不在,这个时候好去找谁?凌霄心中着急,记起小公主与宋淑好的关系也不差,许多少能拖延时间,便连忙去了永乐宫找章妡。章妡还没弄明白是发生了什么,已经被凌霄拖到了宣执殿。 侍卫自不拦她们,凌霄与章妡顺利寻到了宋淑好的房间外。路上听到凌霄说了一些话,还是脑子里一片浆糊。看到房间门口跪了许多人,门口又守着冯太后的人,章妡想进去,却不被允许。 “本公主你也拦?要不要命了还?”章妡再怎么无知无觉也知道这定然不是在做什么好事,亲自上手去推开那两名宫人。她们不敢动章妡,根本不敢反抗,章妡面有愠色,横着一张脸,拽着凌霄就这样闯了进去。 宋淑好反抗过不知几回、用章煜教给她的防身术成功制住过两名宫人,却还是没有用,仍旧被抓了回来,逼跪在了冯太后等人的面前。房间里一片凌乱,地上四处都是碎瓷片,已没有了先前整齐干净的样貌。 章妡与凌霄闯进来后,看到的除了这些,还有宋淑好被两名宫人反制住双手在身后,跪在地上,在她身前站着两名宫人,一人迫她抬头张嘴,另一人正往她嘴巴里灌什么东西。宋淑好依旧是在挣扎,那些透明的液体便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沾湿她的衣裳。 错愕一瞬,章妡冲了上去,将那那个正给宋淑好灌东西的宫人推倒在地,又去推其他的几个宫人,护在了宋淑好身前。哪怕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章妡却只觉得生气。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又是这样。 风鸢那次的事,她的母后不信宋淑好,章妡便觉得不对劲。到底是在她的母后身边服侍那么久的人,还有比这更加知根知底的吗?即使是犯下了天大的错,她也没有见过,审也不审,问也不问,着急着将人处置了的。 “母后,这是在做什么?”章妡怒视冯太后,气鼓鼓着脸,扬声问。凌霄跟着她也过来了,帮着将几个人宫人扒开去扶宋淑好,又用手指沾了她嘴角的液体嗅了嗅,不觉紧拧了眉。 冯太后见章妡这般护着宋淑好,心生不喜,斥道,“这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你回去。”章妡自然不听,只是微带着恼意说,“不管您是有什么理由,不管阿好犯了什么事,也该等到皇帝哥哥回来了再仔细审问,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凌霄试图扶宋淑好站起身,却发现她先前跪在碎瓷片上,尖利的一端刺进她的膝盖,此刻早已站不住。又不知道究竟是被灌了多少东西,那东西是否带了毒,只是看着宋淑好这会儿眼神都涣散了,精神也似恍惚。凌霄便凑到章妡耳边说了句话,章妡顿时间被惊得呆愣住了。 冯太后不欲与章妡废话,只叫人去将她与凌霄都拉开。听到冯太后的话,又见冯嬷嬷与姚嬷嬷走了过来,章妡尖叫一声,从地上捞了块碎瓷片,就不管不顾往自己的脖子送。 “不许过来!谁都不许过来!不然我就死给她看!”凌霄说阿好可能会没命,章妡几乎吓傻了。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做出了这样的举动。好在有点用,冯嬷嬷与姚嬷嬷两个人都瞬间怯了步子,章妡舒了口气。 “你是什么人,连她也要拿命去护?!”冯太后气极,点着章妡说,“她勾引你的皇帝哥哥,叫你的皇帝哥哥撂下后宫这么多人,淑妃就是这样得罪了她,才叫你的皇帝哥哥给废了。她却又擅自喝下避子汤,无异于谋害皇嗣。你倒是说说,哪条罪名当不上要她的命?你竟然还护她?!” 章妡呆了呆,直觉这些话都有问题,还没反驳,听到外间有宫人与皇帝请安的声音,顿时间惊叫一声,“皇帝哥哥!”冯太后等人,无疑都听到了那行礼的声音,皆不意章煜比预计的早回来许多。待众人转过身,章煜已经跨进了房间,冯太后的话,他或是听见了,当下说了句,“母后可以当着朕的面再说一遍方才的那些话。” 沈婉如脸色发白,垂着眼不敢去看章煜。德妃心下一凛,也别开眼去。冯太后脸色愈不好看,想起先前章煜拿全了冯家的面子做筹码与她谈了许多的条件,且将宋淑好要了过去,而今又……唯有不痛快。 章煜却并没有看她们,他走进了房间视线便落在了宋淑好的身上。看到她情况不对,已然大步走了过去,从凌霄手里将人接了过来,直接横抱在怀中。低头看到宋淑好脸色煞白、唇色发紫,越是眸光沉沉。 他一时间面沉如水,脚下匆匆往外面去,待走到门口的时候,往后稍侧了脸,说,“都待在这里,一个都不许走。待朕回来,仔细清算。”招了吕源与吕川,说,“着人看紧了,但凡放走一个,朕便要了你们的脑袋!” 没有跟着冯太后等人一起迫害宋淑好,这些话独独对两个人不生效。章妡拉着凌霄追了出去,没有再看屋子里的人一眼。章煜这一刻间的言行举止,却令冯太后、沈皇后以及德妃等人,皆在瞬间寒了心,又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懵懵懂懂中,阿好感觉有人来扶她又感觉到有人抱起了她,耳边似乎一直有人在说话,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个人,怀抱熟悉且温暖。她想起,似乎曾有人说过,会一直护着她。可是意识飘忽,又觉得,这些那些,都弄不明白了。 ·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阿好醒来时,只觉得身体哪哪都不舒服。她睁开眼,看到的是凌霄,屋子里点了烛火,原已经是夜里了。再瞧两眼,知道自己是在章煜平时休憩的地方。 凌霄想到外面的情况,在心底叹了口气,却只是对阿好说,“醒了就好,醒了就没事了。”灌过几回药,吐过几回,便算是洗了胃,现在人醒了,应当问题就不大了。凌霄想着,幸得去得及时,没有被灌下太多毒酒,不然…… 阿好却觉得嗅到了血腥气味,外面似乎十分的吵闹。她怔怔听了会,转过脸,看着凌霄,问她,“外面是怎么了?”凌霄压了压嘴角,别开眼去,没有说话。 ☆、第75章 更新 章嫤收到章煜与冯太后之间出了事的消息便赶到了宫里,她这会仍在宣执殿,就站在正殿外,看着殿外空地的惨烈景象,无法言语。在她的身侧,冯太后、沈皇后、德妃都在。宫里但凡有点品阶的妃嫔都被章煜命人请了过来,一个个挨着站在更远的地方。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宣执殿外却是火光冲天。冯嬷嬷、姚嬷嬷、红菱、绿衣、敛冬以及其他叫不上名的宫人皆被摁在地上,将一整片空地都挤满了。板子不间断地落在她们的身上,发出闷重的声响,施以刑罚的大力太监个个犹似索命的阎罗。 谢凝露也在其中,她身下有鲜血淌过,也已再无人前风光,此刻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却连些微的声响都快发不出来了,只能微微喘气。或有被打死的宫人很快被拖下去,再有还未受罚的将空出的地方继续填满。有宫人嚎啕大哭,却被捂住口鼻,不许吵闹。 殿外阶下,鲜血横流,呻、吟无数,空气满是血腥味道,犹似人间炼狱。 章煜负手立在宣执殿的正殿外,冷眼看着这一切,始终神色淡淡,不见动容。章嫤错了两步,想走过去劝章煜收手,想起午后他说的那些话,又顿住了动作。她再看一眼阶下的那些人,终究不忍地垂下了眼。 冯太后迫宋淑好喝下毒酒,欲取她性命。确定宋淑好性命无忧,章煜便开始一一清算。章嫤还记得自己午间到了宣执殿的时候,殿内气氛压抑至叫人几乎窒息,她也很久没有见过章煜盛怒的模样了。那时,章煜瞥了她一眼,她便无法再替自己的母后说一句话。 他对冯太后等人有何说辞俱是不管,只是命人去查。待到查清楚后,但凡沾上了一点关系的宫人,都被押了到宣执殿外,一一处罚。动不了沈皇后与德妃,便叫她们站在殿外,看着她们身边最亲近的人被活活在她们眼前被杖毙。 章嫤记起冯太后说宋淑好擅自喝下避子汤,无异于谋害皇嗣,章煜却只道,与她没有关系。那样直白的话,无异于无论宋淑好的所作所为他喜或不喜,都不许任何人插手,哪怕那是他的身生母亲。 余光注意到殿内有人走了出来,章嫤一时看过去,刚瞧见是宋淑好,章煜却已然走到她的面前。章嫤不禁叹气,看向冯太后,却见冯太后、沈皇后以及德妃的视线都落在宋淑好身上。 凌霄终究觉得有许多人都是无辜,不忍心看她们被活活的打死,还是与阿好透露了几句。她要出去,凌霄也没有特意拦。 阿好从殿内走出来,只是一眼,已被不远处的景象震得脑袋嗡嗡作响,也呆滞住了。章煜走到她的面前,她也未感觉,只是盯着阶下的那些人看,不觉又往前走了几步。章煜将她拉住,见她身体轻颤,伸手捂了她的眼,眉头轻皱,温声说,“别看。” 抬手摸上了章煜的手臂,阿好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指,血腥的、可怖的一切没有消失,变得更加清晰与无可否认。阿好张了张嘴,嗓子偏似卡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终于转过脸,看向了章煜,抓着他手指的手却无力的松开。 痛苦的呻、吟,低低的哭泣声,都在阿好的耳边不断盘绕着,她呆呆愣愣地看章煜,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 是多久的时间,牵扯进来多少人,才会变成这个样子?那些其实无辜的宫人……她过去没有想过、后来担心发生的事,最终还是以超出她想象千百倍的姿态发生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明知道不应该问,知道他是为自己讨公道,阿好还是问了出来。她恨那些一次次只想着索她性命的人,却也无法承受无辜的人因她而死。她不是刽子手,章煜也不是,人命怎么能这样轻贱…… 章煜淡淡睨了一眼阶下情形,复冷冷说道,“他们活该。”他又再看向了阿好,见她眸中有厌恶之色,嘴角但扯了抹笑,问,“你想为他们求情?”那笑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可亲,只令他看起来越发冷漠无情。 凌霄跟着走出殿外,见章煜与宋淑好似在闹别扭,可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接着便看到章煜拉着宋淑好大步走进殿内,凌霄连忙避开。 感觉到章煜斜了她一眼,她不觉僵了身子,又以为这个人实在是可怕。她过去并不知道,皇帝暴戾至此。 阿好还没有回答章煜的话已被他大力拽进殿内,一进了隔间,水晶珠帘晃动声响未消,章煜却将她欺至墙边。阿好的脸被定住了,章煜逼着她对视,问她,“你有什么资格厌弃朕?”章煜捏着宋淑好小巧的下巴,想到她那一记眼神,恨不得直接将她捏碎。 “没有,从来只有陛下厌弃奴婢的份。”阿好吃痛,却没有喊疼,只是咬牙说道。她望着章煜,实在笑不出来。知道会惹他不高兴,依然道,“那么多无辜的性命就这样没了,陛下或许不在乎,对奴婢而言却只是一场噩梦。没有人希望您这么做。” 小公主跑到九陀山的那一次,她还为章煜没有罚无辜的人而高兴过,可是今天再想起那时的自己,简直幼稚得可怕。 她突然就明白冯太后为何日渐不喜她了,谁会愿意看到皇帝陛下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就算是她自己,也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好心”。 “所以呢?”章煜的手探到宋淑好的脖颈,轻轻地摩挲着,复凑到她的耳畔,低声问她。阿好忍不住抖了抖,再想张口,章煜却又欺上她的唇,没有给她说话的余地。 充满侵略性,含着霸道与暴躁的亲吻并没有任何温柔可言,章煜的舌头在阿好的唇齿间横冲直撞,又不时用力啃咬吸允她的唇瓣。手却探向她的衣间,摸到胸前的柔软,或轻或重地揉捏玩弄。 嘴巴里尝到咸腥的味道,只感觉被侵犯的阿好竭力躲避,又去掰章煜的手,反而闹得衣扣被挣开,为他提供了方便。两腿都被章煜压制住了,阿好没有了法子,假似回应,章煜的舌头再探进来却被重重地咬了一口。 疼痛促使阿好被暂且放过,身体尚且虚弱,她靠着墙有些站不住,感觉到手脚都不自觉在颤抖。拉好略显凌乱的衣裳,拿手背擦了擦嘴巴,便发现果然是流血了,只没有能够从章煜的怀里钻出去。 阿好抬眼望向章煜,情绪有一点失控,说,“在陛下眼中,奴婢又当得了什么?今时今日陛下不曾厌倦,自然千般万般都好。若有一日,陛下厌倦了,那么奴婢与殿外那些挨罚的人又有何不同?不过是随时可以取了性命、无关痛痒的人而已。” 章煜低下头,笑又不笑地看着她,“你自己跑去找凌霄要避子汤,朕何曾说过你半个字?你每天吃的那些药丸,有没有问题你自己清楚,朕又说过什么?你做的,朕都顺着你的意。朕替你讨个公道,倒是讨来了你的嫌。” “喝避子汤是因为没法要孩子……”阿好低声说着,“陛下待奴婢的好,奴婢记得,可是奴婢也不想每天都提心吊胆的过。哪怕陛下竭力护奴婢周全,也还是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况不是吗?” “那些因奴婢而惨死的无辜宫人,就是奴婢造下的冤孽。今天这一次,已是一辈子都还不清。”阿好垂着眼,又说,“陛下后宫佳丽无数,往后还会再有新人。总有一天,陛下会厌倦了奴婢。因为一开始就知道定会有那样的一天,所以曲意迎合,但从来都不是奴婢的真心。” “陛下,会者定离,放过奴婢罢。”也放过您自己。阿好想,她的的确确不能再留在皇帝身边了。只要皇帝一日待她好,就会有人想要她的命。有了孩子,她的孩子就要跟着受苦受累。 太后娘娘已彻底容不下她,今天没有能够要了她的性命,来日总还是有机会。护得了一次,护得了二次三次,护得了十次八次吗?时间越长,问题越多,这些都没有办法逃避。何况,皇帝也跟着不得安生。 有没有真心重要吗?她本就不该陷进来,无非自讨苦吃。却也偷了许多的好,但做人不能那么贪心,什么都想要。 “放过?”章煜轻笑,抬手抓着宋淑好的肩,又拿手定着她的脸,“朕救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放过?朕要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放过?” 章煜拿手点着她的左心口,压抑着怒气,“到了今天,你才来说放过。就算朕无论是做了什么,都不是你哀求的,但这么久……” 曲意迎合?皆不是真心?合着这么长的时间,合着那些都是假的。只有他一个人觉得欢喜,活似个傻子。 “你这个人,究竟有没有心?” ☆、第76章 更新 章煜摔了水晶珠帘出去,阿好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来。之后,有宫人进了隔间,将阿好从地上扶着站起身,带着她去别处。 原先聚在宣执殿正殿外的人都散了,没有了先前的哀鸣与悲泣。阶下空地的血迹被拿清水反复冲刷过再不见踪迹,唯有空气中还残留的些许血腥气味,隐隐昭示着先前那些都是真的而非错觉。 阿好原先住的那个房间已是乱七八糟,章煜命人新收拾了个房间。宫人便是将阿好送往了新的住处,道是章煜吩咐让她暂时在这里将养身体。知道自己此时的身体根本折腾不起,阿好顺从了,章煜却没有再出现。 夜深之时,她仍是睡着了,只是时时都在梦里。一时梦到自己被人押着灌毒酒,一时梦到满眼血光、耳边悲号不绝,一时又再梦到浑身血肉模糊的宫人逼到了她面前,说自己冤枉无辜,说是她害了他们。 梦里的场景来回变换,阿好竭力摆脱梦境让自己醒了过来,睁眼看到的却是陌生的一切,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汗涔涔抱着锦被坐了起身,阿好才发现不知谁将琉璃兔子花灯搁到了小几上。 屋子里没有点灯,兔子花灯便是唯一的光源。阿好眼怔怔地看了一会,掀开被子下床想去将东西收起来。谁知两腿发软,刚站起来就跌了一跤,挣扎着爬起来坐回了床边,又觉得自己无用,反倒是想笑。 一笑带出了一串泪,也不知外面有没有人守着,没敢闹出声。于是就这么坐着安静地哭了会,直认为自己傻兮兮的,便伸手抹了泪。 阿好重新躺下,自顾自将被子盖好免得着凉。她想着身上都汗湿了,明早该好好洗洗、换身衣裳,没多会又睡了过去。只是睡着依旧是那些梦境反反复复、不停不休,一夜睡睡醒醒,倒是更累了。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有小宫女在门外轻声问阿好可是醒了。阿好应了一声,两名小宫女便进来服侍她洗漱梳洗,没有多余的话。阿好和她们要了个匣子,将那只琉璃兔子花灯收到了匣子里。 凌霄过来替阿好诊脉,便看到她肿着两只眼睛,眼底又是一片青黑之色,显然是一夜未好好休息。阿好只说做了一夜的梦,和凌霄讨了点安睡的药,凌霄答应了她的话。 想起昨天后来章煜再从殿内出来,隐忍着怒意的模样,看到阿好是这个样子,凌霄欲言又止,却到底问了一句,“你和陛下……”话未说完,先被阿好摇着头打断了。 “总会过去的。”阿好看着凌霄,却低低说道,“昨天那样的事情,不管是哪一件,都不想再遇到一次。夜里也总是梦到那些冤死的宫人,看到他们浑身是血的样子……陛下为了我背上那些骂名,也不值得。” “我爹爹与娘亲,曾经也十分恩爱,是邻里称羡的一对璧人。可是……我的爹爹为了我的娘亲丢了性命,我的娘亲变得疯傻,这辈子也许都只能浑浑噩噩的过。感情这样伤人的东西,或许还是不碰为好。” 宋淑好一番话说得不多么有逻辑,凌霄却听懂了,又觉得慨叹,经历对于一个人的影响当真是很大。因为见识过什么是一生一双人、恩爱两不疑,便有最纯粹的期盼。 像皇帝这样不知有多少女人的人……怎么会是良人?动辄伤及无辜的做法,也太有负担。但她不是局中人,无法评说。凌霄暗自想着,又听到阿好说,“或许是我太过悲观,却从不敢有期待。即使陛下待我很好,也还是……” 她知道章煜为她挡下了许许多多的明枪暗箭,可这样他很累,也依然会有防不胜防的时候,她还是要为能否保住性命提心吊胆。即使努力的想要卸下心防,终究还是没有办法。 凌霄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握着阿好的手,阿好却笑了笑,“我还好,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门外却一时间响起了宫人恭送皇帝离开的动静,阿好的笑在脸上滞了滞,又消失不见。 …… 用过早饭,喝了汤药,阿好觉得舒服了些。闷在屋子里难受,先前询问过没有问题,阿好便想去外面走一走。小宫女没有拦她,只是一直跟在阿好身后。不想她们为难,也只是想在附近随便逛逛,阿好并没有说什么。 恰巧撞见有宫人从宣执殿的正殿往外搬东西,且瞥见有个小公公怀里抱着的卷轴眼熟,阿好上前去将那小公公喊住了。稍微展开卷轴的一角便知是自己先时送给章煜的那副刺绣图,听说是要拿去烧毁,多少心疼自己熬夜的心血。 “小公公且等等。”阿好稍微往周围一瞧,正看到吕川也从殿内走了出来,她便抱着卷轴到了吕川的跟前,说,“川公公……这个,您能不能帮忙问一声陛下,如果陛下不想要了,我可以带回去么?虽然不怎么的稀罕,但到底费了一番功夫……” 吕川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一下头,转身入了殿内。很快吕川就出来了,带回了章煜的话,道:“陛下未曾应允。”阿好颔首,将卷轴交还给了那个小公公,没有继续纠缠。 · 凌霄回到太医院,宁王大大方方坐在她的平常用作办事的房间里等她。见到她回来,主动拿了杯盏帮凌霄倒了杯茶水。 搁下药箱,凌霄走到宁王旁边的位置坐下,倒也坦荡地接受了宁王的殷勤。待到喝过半杯水,搁下茶盏,凌霄方看向了一旁的宁王,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宁王不觉笑着“哎”了一声,却没有故意遮掩,直截了当地说,“你去瞧过阿好了?她和你说什么了吗?昨天到底是怎么着……”他这几天领了命去了办事,不在临安,回来就听说出了事情。知道凌霄当时在场,便干脆来她这打听。 “没有说什么。”凌霄懒懒地回答,“想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也不该是来问我,你去别处打听打听,定然比我知道的更详细。”她后来忙着救宋淑好,只是知道一个大概,更具体的东西,并不大清楚。 那个叫谢凝露的妃嫔,她的大宫女偶然看到过宋淑好到太医院,起了疑心,便记住了这个事,同时告知了谢凝露。谢凝露又将事情告诉德妃,德妃再将事情拿到沈皇后的面前说,沈皇后则将宋淑好的这些事比到冯太后面前做文章。 冯太后本便因皇帝为了宋淑好几次下她的脸不喜。此番察觉到皇帝对宋淑好多半动了真心,更是无法忍受,便有了昨天的那些。倒是避子汤是怎么被发现的,她也觉得奇怪……莫非是冯太后自己的推测? 宁王见凌霄不想谈这个,只得与她说,“我才走了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听皇长姐说,太久没有见过我六哥这么叫人害怕的样子。连她都被吓着了,可见是十分的严重,但阿好怎么就同我六哥闹矛盾了?” 凌霄忍不住想要给宁王一记白眼,像看智障一样看他一瞬之后,才问,“你觉得,昨天的事情没有任何的问题?你觉得阿好是在无理取闹?” 宁王没说话,凌霄却有点生气了,“感情本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你自己不是最清楚?或许在你看来,皇帝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是这样的很好,也不过如此。” “明明有许多的女人,却说自己单喜欢谁,别无二心,这样的话难道不是谁信谁是傻子?你希望阿好怎么做?被皇帝陛下收入后宫,像其他娘娘们一样为陛下终于翻了自己的牌子欢呼雀跃、欣喜不已?人各有志,或许有人愿意过这样的生活,但她不想,也没有任何错。” “何况那是太后娘娘想要她的命,和别人又能是一样吗?她在太后娘娘身边服侍了多少年你知道,可也不过落得这样的下场,且不是第一次想要她的命。换作是你,你寒心不寒心?她害怕、提心吊胆,没有安全感,怎么就是她的错了?” 凌霄越说越是咬牙切齿,“不是你给了别人一点好,别人就真的该感恩戴德。反正我和你这样觉得自己哪怕姬妾站满了后院,只要自己还肯对王妃好,就算得上是好丈夫的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眼见凌霄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拐到了他的身上,且又提起那桩事情,并无任何侍妾的宁王:“……我哪儿是你说的那样了?”他蹙眉,又道,“六哥也有他的苦衷。” “谁没有苦衷?”凌霄恨恨道,“不是打着真爱的幌子,就做什么都可以原谅。你自己瞧瞧阿好的性子,适合这在宫里生活么?也许对她来说,这儿就是一座囚牢,能有什么快乐可言?就算是真的也对陛下有情,又怎么敢说出口?” 宁王被凌霄说得一愣一愣,鬼使神差问,“那你觉得,我六哥要做到什么程度才叫做是好?” 凌霄心想,其实皇帝的身份就是最大的阻碍啊,可还是说,“这要怎么说?只要阿好能卸下心防,不用战战兢兢过,也不必与别人分享一个丈夫,自然就算得上好了。” “那我怎么样才算得上是对你好?”宁王趁机又问。 凌霄愣了一下,一时低下头轻咳了一声。就在宁王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觉得害羞的时候,只见凌霄抬起头,扭捏着说,“也不用什么……给我银子,很多银子,很多很多银子……就可以了。”说完她还重重点了一下头,仿佛是在肯定自己的话皆为诚心诚意。 宁王:“……” · 长宁宫正殿内,冯太后坐在上首处,寒着脸望向下面立着、与自己横眉相对的皇帝章煜,说,“你现在是在质问哀家吗?” 殿内再无其他的人在,章煜始终是初到长宁宫时冷着脸的样子,紧蹙的眉头始终不曾舒展。冯太后的话,亦没有令他变了脸色。章煜负手而立,冷淡回应道,“朕已经安排下去了,待准备妥当了,母后便还是到寒山行宫去修身养性罢。” “哀家为什么非去不可?”冯太后怒极反笑,“哀家是为了你好,你身为皇帝,如何能够对一个女人这般痴迷?后宫那么多妃嫔,你难不成都不管不顾了?只有她死了,你才能好,哀家怎么能看着你折在一个女人手上?” “以前母后也是这么说的……”章煜冷眼看着冯太后,也笑,“朕小时候得了个什么小玩意,您说玩物丧志,便叫人碾碎。朕若养只鸟儿,您便叫人药死。朕若做了不合您心意的事,您便叫朕身边的人都挨顿板子。左不过是,朕喜欢什么,您便要毁了什么。” “往日看在您是朕的身生母亲的份上,敬重您三分,不叫您难堪。既然朕叫母后这么不省心,母后还是去寒山行宫散散心罢。等到您心气顺了的时候,朕会去接您回来的。” 冯太后听他说起旧事,不以为然,却说,“哀家做的,哪一件不是为你好?若不是哀家将你管教得那般严,你如何能够坐上今天的位置?你不知感恩,竟还与哀家作对,你的仁孝之心何在?” 章煜但觉得自己其实是在听一个笑话,他轻笑出声,提醒冯太后,“仁孝之心?母后可还记得,朕为何在苑书阁被关了三年禁闭?” 他的一句话,似乎是将冯太后曾经刻意遗忘的记忆都揪了出来。冯太后骇然,下意识抬手指着章煜,却只是说:“你……”便似卡住了嗓子。 章煜但笑,转身走出殿内,没有再看冯太后一眼。 · 最后阿好还是问到东西都被搬到什么地方烧毁,寻了过去。于是,她不仅将刺绣图捡回来了,顺便还捡到了一条剑穗、一只破破烂烂的风鸢。虽然也瞧见了自己的帕子,但觉得不值当什么,便没有要。 将东西抱回房间之后,阿好略略松气。都是费了心力的东西,如果当真这么给烧没了,她大概会可惜很久。将它们与装在匣子里的琉璃兔子花灯收到了同一个箱子里,阿好便没有再管。 即使仍旧住在宣执殿内,阿好却没有再见过章煜。刻意见面也不是难事,只是谁都没有这么做。吃了凌霄的药,身体日渐好转,夜里还是时时做梦。惊醒时,在黑暗中望着这房间,阿好时常觉出寒森森的冰冷意味。 这样足足过去了小半个月的时间,阿好清早醒来时,吕源忽然找到她,说请她即刻出宫。阿好不知是什么事,吕源也不说。忐忑坐在马车里,路途中不时掀开帘子往外看,阿好便觉得是回府的路。 她越发不安,待下了马车,抬眼一瞧,宋府门口挂着两只白灯笼与白色绸布、绸缎花都太过刺眼。阿好禁不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提了裙子便往府里面跑,路上看到四处都布置过,俨然是…… 顺着声响寻到了地方,阿好站在灵堂门口,看着正中一口棺木,宋府的仆人正跪在灵堂内哭灵,脑内一片空白的她忽然就怯了步子。宁王转过了身,瞧见阿好没注意脚下的门槛,就要跌跤,连忙上去扶了一把。 阿好直着眼睛盯着那口棺木看,忘记了和宁王道一声谢。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迈着步子走过去的,只是看到棺木中自己的娘亲闭眼躺在里面,阿好想也不想,已经跪在了棺木旁。 她怔怔地已没了气息的徐氏,探到棺木去摸徐氏的手,却见她的手腕有数道皮肉外翻的口子。阿好盯着那几道伤痕看了半晌,握着徐氏的手,摸着她的手腕,再没了跳动,终于还是接受了徐氏死了这个事实…… · 停灵三日再送灵,一直到将徐氏安葬,阿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少,只是到后来,仿佛泪也干了,再也哭不出来。来悼念徐氏的不过姨母与表哥,阿好与他们不停道谢。 宋府的仆人都遣散了,宁王帮着打理了一切事宜。阿好觉得既为难了他也麻烦了他,可自己实在不中用,许多事情没有头绪,只能跟着做。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娘亲累赘,可即使如此……这世上,她再也没有了至亲。 在宋府待足了五天,一切的事宜都妥当后,仍是吕源来接阿好回宫。大门一关,锁头一落,阿好看着写着“宋府”两个大字的匾额,只能就着夕阳的余晖与它在心里沉默作别。 阿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宫,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往后该做些什么。天大地大,无以为家,在哪里,或许都没有关系了。坐在马车里,阿好终于拆开了那封据说是她娘亲留下的遗书,乍一看的确是她娘亲的字迹。 可是她的娘亲已经疯癫了十年的时间,十年都不曾握过笔,哪里还写得出这样娟秀的字?想到有人坐在书案后一笔一划小心斟酌着语句,模仿着她娘亲的字迹写下这封信,阿好又忍不住想落泪。 回到宫里天已经黑了,阿好没有胃口便没有用东西,洗漱过躺到床上,却全无睡意,只是睁着眼盯着帐幔发呆。九岁到十九岁,留存的记忆一点点都被翻出来,又觉得过去那么多年里发生的事情,都似不如这大半年时间里发生的事多。 熬到夜深之时,前些日子积攒下来的疲惫慢慢涌上来,不知不觉间阿好便闭眼睡着了。噩梦变得比过去更为汹涌,冲击着她脆弱的神思。阿好梦到了自己的娘亲越走越远,将她一个人丢下,梦到自己的娘亲说根本不想再活…… 吕源与吕川跟在章煜身后,见他走到宋淑好房门外,却止了步子不再进去,都不知该不该劝。前阵子,这样的事情也不少。这几天宋淑好不在,陛下便总要到这房间里来坐一坐。吕源暗暗回想着,又不忍在心里叹气。 一阵哭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夹杂着些许呓语。吕源抬了眼去看章煜的表情,最后心一横,伸手去将房门打开,复躬身往旁边一撤,低声说,“陛下,过了今晚,您要打要罚,奴才绝无半句怨言。” 睡梦中阿好的哭声变得比先前更清晰,也听得清她在说些什么。吕源的行为令章煜脸色沉沉,他谁也没有看,却抬脚走了房间。 吕源忙将门再关好,早已吓了个半死,后怕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别一眼吕川,越发压低了声音,“明儿个我要是再活不成了,看在咱们好歹共事这么多年的份上,可千万记得替我收尸呐。”吕川看看他,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恍惚之间,阿好感觉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那双手温暖而有力,让她一下子就镇定了下来。下一刻,犹似被人抱在怀中,那怀抱同样温暖而可靠,让她不自觉想要依靠…… 她猛然间惊醒,那个抱住了她的人,却没有将她松开,也没有消失不见,她又嗅到熟悉的如松如兰的气息。侧躺在她身边的章煜将手落在她的背上,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 黑暗中,阿好没有说话,章煜也没有,两个人却以这样依偎的姿态紧贴在了一起,无关暧昧或者狎昵。过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阿好深吸了一口气,抽抽鼻子,轻声说,“谢谢陛下写的信……” 章煜身体微僵,跟着再放松,过了一会,他才开口,声音发哑,问,“怎么发现的?”阿好便再说道,“娘亲已经十年没有写过字了。”章煜便笑说,“这会儿倒是一点都不笨了。”心想,他竟忘了这个。 之后两个人陷入沉默,约莫片刻时间,阿好又开口喊了一声,“陛下。”章煜低低地应她,阿好便小声的说,“太、安静了……” 顿了顿,阿好复道,“奴婢将东西都捡回来了,陛下不要,奴婢还是愿意收着的,到底花费过功夫在里面。”章煜仍是低低地应她,却只是说,“睡吧。”阿好一时便默了下去,没有再说任何的话。 ☆、第77章 更新 出了徐氏的头七,整理过心情,宋淑好回了章煜的身边服侍。那一夜过后,章煜虽不冷脸,但始终淡淡的,不会与她做亲昵之事,也不再与她一起用膳,阿好却觉得自在不少。 沈皇后彻底一病不起,德妃聂韶光也过上深居简出的日子,连后宫的其他妃嫔都安分得几乎没有半点儿声响。那一日的事情,当真吓到了许多的人,而不仅仅是宋淑好。 如常送了章煜去上早朝,阿好去用过早膳,再从殿门口走过时,远远看到许久未见的兰芳似是被侍卫拦了下来。阿好便走了过去,与侍卫打过了招呼,在宣执殿附近的一处花丛前站着与兰芳说话。 冯太后身边没了人,过去的薛良月、宋淑好都不在她身边了,一直跟着她的老人冯嬷嬷、姚嬷嬷也折在了前些时候的事情里面,兰芳便被提拔为了大宫女,负责近身照顾冯太后的日常起居。 前阵子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宫里头没有人会不清楚,兰芳自不例外。只是她今天来找阿好,一来是为了看看她怎么样,二来……的确有事相求。无意中听说冯太后或是要去寒山行宫,兰芳便坐卧不宁。 她现下既为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冯太后若是真的到寒山行宫去,她又能逃得过去么?只是,去了那个地方后,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宫里头。 兰芳本以为自己安安生生等到了年龄,再被放出宫,就可以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哪知竟然遇到这样的变故。她无人可求,唯一可以想到的就是阿好。哪怕有些过意不去,终究敌不过对自己将来的深深担忧。 阿好听过兰芳的话,但说道,“我现在不能保证什么,如果可以帮得上你的忙,一定会尽力而为。”阿好这样说,兰芳已觉得十分的感激,她连忙道谢说,“宋姑姑,谢谢你,不管怎么样都很感谢。” 过去兰芳也曾经帮过她许多忙,阿好与她笑着说了声不客气。兰芳想到那些事又再问她,“你现在过得还好吗?听说了不少的事情,有点担心你。” “我挺好的,你和小豆子也都照顾好自己。”阿好说完,想到了什么,让兰芳稍微等一等,自己折回房间。阿好取了两支嵌了碎宝石的金簪子,再用帕子包严实,送到了兰芳面前,“这个你拿着罢,也谢谢你以前帮了我那么多忙。” 兰芳看了眼是什么东西,并不敢收下,阿好一再劝说、推到兰芳的怀里。兰芳觉得阿好这样子不太对,连连拒绝,又问,“宋姑姑……你是不是有事?” “我哪儿像有事了?”阿好笑着反问了一句,兰芳但点点头,道,“太客气了,有一丁点像是以后我们都不会再见面的感觉……这些东西,我不能收。姑姑自己留着罢,总有用处的。” 阿好藏起眼角眉梢可能泄露的情绪,脸上仍是挂着笑,说道,“同在这宫里,哪会没有见面的机会?只是以前忘记了该好好道谢,终于想起来了,将以前的谢礼补上而已。” “姑姑没事就好。”阿好这么说,兰芳也就相信了,且未见她有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地方,可是没有收下阿好塞过来的东西,便一路小跑着回了长宁宫。 · 兰芳走了没多久,章妡又来了宣执殿,不过她不是来找阿好,而是来找章煜的。知道章煜还没有下早朝,气冲冲的章妡直接留在这儿等着。 阿好与章妡煮了一壶茉莉茶,再摆上两碟点心,让她边喝茶吃点心边等,只不知道她为什么是这么一副生气的样子。 不等阿好先问出口,章妡自己耐不住先说了。灌下一杯茉莉花茶,章妡转头气呼呼看着阿好,道,“阿好,你说,小夏子是不是特别的可恶?他看着那么洁身自好、志高清廉的一个人,竟然去喝花酒?喝花酒?天呐!喝花酒?!” 章妡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恨不得郁卒倒地,越愤愤地说,“他怎么能不懂得守身如玉呢?!他竟然去喝花酒?!呜呜呜,我觉得他再也不是我心里的那个纯洁又干净的小夏子了。” “……您是怎么知道夏大人去喝……花酒的?”阿好听了半天,明白了章妡话里的意思,觉得或许有误会,小心发问。 章妡一下抓住阿好的手,泪眼汪汪与她道,“我听十哥说的,十哥总没有道理骗我吧?十哥说,小夏子最近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去那个什么什么醉桃坊?我得求皇帝哥哥允许我出宫去捉奸!” “小公主殿下……您再好好想一想,您当真要去那种地方?”阿好一时反握住了她的手,劝起了她,“别的不说,就算陛下当真答应了,您也真的去了,且见到夏大人在那儿,您又准备怎么办呢?”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夏子误入歧途,身陷泥泞而无所作为呀!”章妡觉得有一点委屈,“我不是胡闹,我偷偷的去了,见到他人了,就带他离开那儿,好好和他说,不能做那样的事情。” 阿好也觉得眼前的章妡不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小公主了……她伸手摸了摸章妡的额头,没有发热,变得更加担心,却说,“小公主殿下很在乎与夏大人有关的事情吗?” “我?在乎?他?”章妡杏眸圆睁,惊诧地看着阿好,又连连摆手,“怎么可能呀!我这哪儿是在乎呢?我只是……只是……”她想了半天,没有想出来要怎么接上话,不得不说,“一个朝廷重臣泥足深陷,无论是我还是别的人,知道了这样的事儿,都必须拯救这个人啊!” 章妡说完了,自己想一想,觉得这个理由特别正直、特别充分,特别有道理!章煜下朝回来之后,章妡在与他说这件事时,直接将这句话照搬了过去。 章煜一面听着章妡的话,一面在龙案后坐下来,想也不想,对章妡说道,“不行。”若章煜耐心多说两句,或许章妡会就此罢休,可章煜拒绝得太过干脆了些,她总有些不甘心便多磨了两句,章煜也只说,“他的事情,与你有什么相干?又不是你的驸马。” 听得驸马两个字,从未往那个方向去想过的章妡忽然红了脸,感觉面上一阵烧得慌。她却说不出话,支支吾吾半天,一跺脚,道,“好,不去。”噘着嘴、红着脸气咻咻走了。 · 宁王身边的人到太医院请凌霄,说是宁王生病,请她到宁王府去看一看、凌霄本不想去,可是送到眼前的十张百两银票实在太过诱惑。 只要走一趟宁王府,一千两银子就到手了,在心里念过了三遍,凌霄变得很有动力。她背上药箱,待遇很好的有轿辇可以坐,跟着来人去往宁王府。 入宫之后出宫的机会不多,宁王府倒是算不上太远。凌霄从轿辇上下来时,一路走一路看,觉得这宁王府也十分气派,不愧是与皇帝最亲近王府的府邸。 宁王府的人待凌霄颇为客气,不知是否宁王提前有过交待。被带到了一处房间,领路的人却无声退下了,似乎是要凌霄自己进去的意思。她感觉不对,可还是推门进去。 进了房间后,只扫了一眼,凌霄便看到宁王正精神抖擞、一点毛病也无地坐在一方红酸枝刻镂空花纹的圆桌旁。圆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的吃食,异常的丰盛,其中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疑似长寿面的东西。 宁王招她过去坐,凌霄无言,却将药箱放下了,净过手边大大方方坐到桌边。再仔细看看一桌子山珍海味,问他,“宁王殿下生病了就是这样治疗的吗?” “不过是为了骗你过来的小把戏,我身体很好,轻易不会生病。”宁王笑笑,倒也坦诚,接着又说,“今天应该是你二十岁的生辰,虽然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叫你觉得讨厌,但还是想为你庆祝一下。” 如果没有宁王这档子事情,连凌霄自己都要忘记了,她的阴历生辰恰恰同样是这一天。花一千两银子将她骗过来,又准备了一桌子美食,且没有说会令她难堪或不自在的话,有这些,已经足够让她坐在这里,好好的吃完这顿饭了。 “谢谢,让殿下费心了。”凌霄郑重道谢,宁王却催她说,“客套的话不说也可以,你先尝尝面条。”一桌好吃的,却叫她先吃一碗素淡的面食,凌霄狐疑看了宁王一眼,终究还是动了筷。 “……”难吃的无以复加。 默默咽下一口不知该怎么形容味道的长寿面,凌霄小心翼翼问宁王说,“这个是……殿下自己做的?”宁王颔首,凌霄只觉得一阵凌乱,再对上了他诚恳的眸子,凌霄忍住眼泪,违心说,“挺好的。” 宁王感到满意,却看出了她吃得痛苦,将面条端开,笑着说,“除了这个,其他都是让御厨做出来的,你可以放心吃、保证味道不会差。” 凌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替宁王倒了一杯酒,再替自己也斟满,“谢谢殿下的一番心意,奴婢先敬您一杯。”宁王并没有拒绝,两个人便就这么开吃了起来。 推杯交盏直喝到了深夜,而一桌子菜也只剩下了残羹冷炙,凌霄冷眼看着宁王,似乎是被自己劝得喝得有点迷糊了。想到宁王为自己这么的尽心尽力,想起他的八块腹肌,再看看今晚月色正好…… 要不要下手,这是个问题,凌霄严肃的想。 ☆、第78章 更新 当被凌霄扶到床榻上躺下时,装醉的宁王尚且天真的以为她是贴心照顾自己。等到衣服被扒开的时候,他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睁眼或者不睁眼似乎都有点不好交代,可是凌霄竟然伸手在他胸前一顿乱摸…… 感觉再装醉就要清白不保的宁王:“……”他仿佛是看上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医女,不仅是个财迷,竟然还是个色鬼!特别特别的主动! 宁王霍然坐起身,好似什么都不知道,假作迷糊要去方便。可在他堪堪坐起来的时候,凌霄也跟着动作,跨坐到了他的身上。凌霄大胆的动作让宁王一瞬间忍不住抖了抖,比喝酒之前还更为清醒。 低头看到胸前衣裳凌乱不堪,抬眼看到凌霄无辜的看着自己,借着一身正气把持住了自己的宁王无言想把凌霄搬到旁边,凌霄自己却先蹭了上来。 凌霄软软的臀部本就挨着他下|体某处,再这么一动一蹭,滋味销~魂得简直难以言喻。宁王僵着身子并不敢动作,反而便宜了某个人。 不介意宁王是否真的醉了,近了身都好办,这会儿看他装不下去,凌霄也没有退缩半分。她凑近宁王,胸前软软的两团贴在宁王身上,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又凑到宁王耳边,吐气如兰。 “宁王殿下,酒喝至酣,情到浓时,这样好的日子,难道您不想和奴婢共赴*巫山吗?” 文绉绉的话让宁王又没有忍住抖了抖,他拉开凌霄,正色,“夜深了,我让人带你去休息。”凌霄伸手戳戳他硬邦邦的胸肌,软着声音,“可是奴婢不想和您分开……”宁王默默将凌霄整个人从自己身上搬了下去。 凌霄:“……”自己都这么主动送到嘴巴边了,竟然还能忍着不吃?不是上面有问题就是下面有问题!哼! 认为做事应该有始有终的凌霄,并不准备轻易放弃。眼看宁王就要下了床榻,凌霄从后面跪坐着抱住他,一双手无辜的摸摸上面又再摸摸下面,稍微比划了一下,心想,也不萎啊……是她撩得不够努力? 于是她再接再厉,凑到宁王耳边又亲又舔,见他僵住身子没有再动作。凌霄心中暗喜,抱着宁王又蹭到他的怀里,捧住他的脸啃了啃他的嘴巴,顺便坐在他怀里扭了扭。 下|体某处再胀大了几分,忍得十分难受的宁王垂眼看着怀里极度不安分的人,在心里咒骂了一句,一个动作便将凌霄压到了身下。努力终于有了成果,凌霄欢欢喜喜伸手环住宁王的脖颈,一双眼睛亮闪闪地回望。 “别后悔。” 听到宁王的话,凌霄暗道,这话也忒小言……却点头如捣蒜,再凑上去亲了亲他,小声说,“不会后悔的。”皮相好、身材好,还是个王爷……如果服务好,咳……上哪儿找这样的福利…… 宁王顿时笑了笑,扣住凌霄的后脑勺,动情地吻上她的唇。 · 奋战过一夜,却只睡了一个时辰,宁王便醒了。喜滋滋的去捞凌霄,却发现怀里空空、床上也没有人,环视了一圈,足以发觉凌霄不管人、衣服还是药箱都已经不见了,他猛然意识到什么。 宁王寒着脸坐起身,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下得床榻,裹好了衣服出了房间。发觉天都还没有亮,再找人一问,凌霄果然是趁着他睡着悄无声息溜回了太医院,且还知道找王府的人相送,更觉得恼怒。 不得不先去上早朝,之后到了太医院,凌霄却去了凤央宫并不在。宁王黑着脸足足坐了半个时辰,凌霄方悠悠从沈皇后那儿回来了。看到等在门口的宁王时,她脸色不变,笑着与他打了一声招呼。 尽管昨晚被折腾了几次,早上有些腰酸背痛,但是宁王比她想象的更器大活好,凌霄感到十分满意,心情自然不错。哪怕只眯了半个时辰就要开工干活,也一点都不觉得烦。 早已预料到宁王会怒气冲冲的来找她,凌霄做足了心理准备。尽管没有并被宁王弄疼,她仍是假装不舒服哎哟了好几声,偏对方不为所动。摁着凌霄坐下来,宁王扶着她的肩,努力控制语气,问,“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打定主意,要当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凌霄,此刻只是佯作无辜的看着宁王,眨巴着眼睛反问,“谁啊?” “你!” “怎么了?” “跑了!” “谁跑了?” “……你!” “我?” “嗯!” “跑哪了?” 宁王:“……”果然是准备睡完就跑,死不认账!他深吸一气,压下去冲动,仍是好脾气问,“昨天晚上的事情,你就当没发生过了?” “宁王殿下在说什么?”凌霄微笑问道,“昨天不是殿下身体不适,奴婢去帮陛下诊过脉,开过了药方,便回了太医院的吗?” 经过凌霄提醒,再次想起那张补肾用的药方,宁王大为光火,“你睡完我,就跑了?也不负责?”说完又感觉这话活似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顿了顿,宁王复道,“反正你我有了夫妻之实,你以后就是宁王妃了!” “您以前与其他人也有过夫妻之实,难道她们都成了宁王妃了?”怎么都没有想到,只是睡了一晚,宁王竟然就准备将她绑到宁王妃的位置上。为了不太刺激到眼前的人,凌霄尽量小声问。 宁王眯了眯眼,冷笑,“我什么时候与其他人有过夫妻之实了……”再开口,下一句话却将凌霄给惊呆了,“只有你一个。” “……”敢情她不但是睡了个王爷,且这王爷还是个纯情小处、男,而自己爽完就跑,没打算负责……感觉自己瞬间化身为了渣女的凌霄无语凝噎、只想含泪问候苍天。想起宁王心里其实有朱砂痣、明月光,那么这还……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 见凌霄愣了愣,宁王趁机再说道,“总之,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会对你负责,你也别总想着不认。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不用您负责,您还是亏待我吧!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凌霄暗自哇哇大哭,面上惨兮兮一片,抓着宁王的手,泣声说道,“奴婢自知身份卑贱,这辈子如何都够不上王妃之位,不能叫殿下这样为难。可以与殿下有那么一夜美好的回忆,奴婢这辈子都知足了,真的。” 可能是凌霄说得太过可怜,非但没叫宁王知难而退,甚至抬手摸摸她的脸,声音变得温柔,“没有关系,这些我都会解决好,不会叫你委屈。” 凌霄听言将脸埋在宁王掌中,哭得更加伤心了…… · 坑人不成反被坑,感觉人生都灰暗了的凌霄到宣执殿给阿好诊脉时,看起来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阿好一时奇怪,却等到凌霄诊完脉,收回手,方问,“怎么了?瞧着像有心事?” 没法细说,凌霄唯有恹恹回答,“我会坚强的……”阿好忍笑,又问,“我身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吧?这么些时日都没有不舒服的,想来是好了。” “脉象上来看挺好的。”凌霄暂时将与宁王之间的种种抛在脑后,见阿好笑着起身去取了个小黑漆描金的匣子回来又递给她。凌霄接过,拨开铜片锁一瞧,竟然是一匣子金银首饰,不由疑问道,“这是做什么?” 阿好便与她说,“是谢礼。那天本是去太医院寻你道谢的,回来却遇到那样的事情,也好在有你帮忙才能躲过那一劫。这些日子,许多事情都麻烦你了。” “虽然说不该这么客气,但是瞧着你似乎有缺银子的地方。这些怕是帮不了你的大忙,可应该也能顶一点用处。若是真心将我当作朋友便收着罢,别推辞。”阿好在床沿端正的坐好,慢慢与凌霄说道。 凌霄本就是个极为机敏的人,而阿好与她说过那些话后,她便比过去更为了解这个人的心思。察觉到阿好说不得是有什么样的想法,凌霄呆看她半晌,禁不住拧了眉,劝她,“阿好,不要冲动。”她压低声音,道,“你与陛下,也并非再没有可能。” “不是冲动……”阿好对着凌霄笑了笑,没有因她发现自己心中所想而惊讶,“陛下也知道,所以应当没什么。娘亲去了我也没了挂念,陛下必然会好好的,我留在宫里只会招来更多麻烦,不能再叫陛下为难。” “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陛下与太后娘娘不和却无动于衷。无论太后娘娘当年是为了什么收留我,闹成现在的这样,总觉得自己是恩将仇报了。不是不恨她容不下我,可如果不是她,那时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还有那次夜里的事……” 换了别人做这样的事情,凌霄可能要骂,可这个人如果是阿好她就没法这样想。她理解得了……看着无辜的人也因她而死,那份来自于皇帝的、已经扭曲的感情怎么敢再碰?即使曾有过期待,或许更多是可怕。 既然能在这后宫好好的过了那么多年,必定不是对什么事都无限包容。凌霄看着,也觉得阿好只是对那些对她有恩的人狠不下心。何况,人的感情本就复杂,也没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想要爱得洒脱、恨得痛快,哪里会那么容易? 想起年初之时,阿好与宁王拌嘴的俏皮,如果没有那些时时压在心头的痛苦与挣扎,她或许也会是活泼可爱、无忧无恼的性子。再想到自己心里埋着的事,她决定帮阿好一把。 凌霄凑到阿好的耳边,与她耳语片刻。阿好听着凌霄的话,脸上浮现错愕之色,怎么都没有想到,凌霄竟然也……阿好看着她,也不由得低声劝道,“凌霄,你如今正是前程大好的时候,这么做又是何必?” “阿好,我也有我的苦衷。” 她会进太医院本就是为了办成一件事,如今那件事眼看就要妥当了,这宫里就不是她该再待的地方。 周御医年初的时候已经辞了太医院的差事,如今定安顿好,无论她有什么事也都不会牵扯周御医身上。她本就已计划好,现在不过多了个有同样想法的人,也没有太大差别。 凌霄暗自想着,对阿好笑道,“这件事便这么说定了。阿好,咱们一块有个伴,即使事情没有成……也还是有个伴。” · 章妡因为不能去捉奸夏明哲而白天咬手帕,夜里咬被角,最近每天都在为这个事情发愁不已。她想了又想,反正她也不喜欢别人,如果小夏子不讨厌她,和他凑在一起还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喝花酒的小夏子没有办法接受……嘤嘤嘤! 纠结半天,章妡摸到了宣执殿,想再来磨一磨章煜同意她出宫去拯救夏明哲于水火之中。在殿外正好碰到了为阿好诊完脉要回太医院的凌霄,章妡闷闷的与她打了一声招呼。 “小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凌霄见到章妡,心下一动,主动关怀起她的情况。章妡摆手没说话,凌霄却凑了过去,问,“是不是,想出宫又因为九陀山的事情不敢乱来?” 被凌霄一下点中心事,对聪明的人向来都崇拜不已的章妡一下来了精神,将凌霄拉到一旁,悄声问,“凌姑姑,你是怎么瞧出来的?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还是有什么窍门?你教教我……” “小公主殿下难道不是在纠结夏大人去喝花酒的事儿么?”凌霄状若疑惑,反问道,又再说,“您先前与奴婢说过这个事情。” “嗯?!”章妡丝毫不记得,意识到自己嘴巴很不牢靠,可到底她和凌霄是有过一起救宋淑好的深切情谊,又觉得没准的确是那样。章妡当即对凌霄倾诉道,“可是该怎么办呢?皇帝哥哥不肯答应我出宫,我求了许多次都没有用。” “您觉得,是拯救夏大人比较重要,还是不惹陛下生气比较重要?”凌霄一本正经的问章妡,章妡想了一下这个问题,觉得脑袋发疼。凌霄又轻咳一声,“小公主殿下,有些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正愁没人帮忙出主意的章妡对凌霄又没有防备,拉着她同自己好好的分析分析。看到章妡像只纯良小白兔一样就这么跳进了自己的坑里,顿时在心里默念了一声罪过,凌霄才让章妡凑到跟前,仔细和她说了起来。 章妡一面听着凌霄的话,一面不断点头,深深同意她此时的每一句话。末了,章妡神色坚定,握着凌霄的手,重重地颔首,“嗯!凌姑姑说得极是。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 凌霄回握章妡的手,在她耳边说,“后天夜里亥时三刻,我们就在西南角的那颗海棠树下碰面。”想到马上就可以拯救夏明哲了,只差没有视死如归的章妡再次重重地点头,“好,都听你的!” · 如往常般过了两天之后,到了与凌霄约定好的日子。阿好较往常都更早了些便起了身,到殿外候着章煜起身,服侍其洗漱梳洗,为他绾发。之后再帮章煜穿上朝服,为他系上平素挂在腰间的玉佩,再蹲身为他抚平裙摆褶皱,送他去上朝。 等到章煜下朝,服侍其用过早膳。与大臣商议过事情,章煜在正殿内批阅奏折,阿好便煮了近来进贡的敬亭绿雪新茶送到了殿内。待到了午时,阿好又服侍章煜用了午膳,之后章煜去小憩,她也回了房间稍事休息。 晚膳是阿好亲自到厨下准备的,菜单花了功夫,都是挑的合章煜口味的菜式。备下晚膳之后,阿好沐浴过,才去服侍章煜用晚膳。章煜却也是刚沐浴回来,头发有些湿,阿好便拿了干巾帮他细细的擦。 章煜一直闭眼靠在斜躺椅上,没有变过动作,阿好帮他擦完头发也没有反应。宫人已经将晚膳送到隔间,阿好觉得章煜并没有睡着,轻轻喊了他一声,章煜果真应了,她再说,“晚膳已经准备好了。”章煜便睁开眼,站起了身。 晚膳比往日都丰盛些,章煜不过看一眼便在桌边坐了下来。阿好跟着走了过去,隔间内一贯没有其他的人,她径自在章煜旁边的位置也坐下,执了酒壶为他也为自己斟满酒。 “奴婢还不曾和陛下好好喝过。”阿好笑着平静说道,又举了酒杯,问他,“奴婢可以敬陛下一杯酒吗?”章煜没有动,阿好自顾自喝光,再替自己满上了。章煜看她一眼,端起了酒杯,终于也一饮而尽。 章煜几乎不说话,阿好便自己说。说起冬狩之行在茅草屋的事,也说起下雪时候的苑书阁,再说到上元节的兔子花灯和一起画风鸢,笑章煜像是哄孩子一般。一面说,一面喝。没有忘记兰芳的事情,到底求了章煜一回。章煜虽不开口,但时时与她对饮,便也喝了许多。 不知究竟是说了多久,也不知究竟是喝了多久,看着章煜趴倒在桌边,阿好想,凌霄给她的药还是好用的。她搁下酒杯,走到章煜的面前,伸手一点一点抚上他的眉眼,亲过他的眼睛,又吻上他的唇瓣,却一触即分。 从隔间出来,阿好笑着与吕源、吕川说陛下睡着了,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只拿了点值钱的东西,什么也没有带,便悄声从窗户翻出去,一路捡了提前摸好可以避开人的路顺利和凌霄碰了面。 宫里的西北角离永巷很近,靠着墙根的地方皆是杂草丛生。凌霄与阿好见面了之后,见四下无人,便带阿好摸进半人高的草丛中。贴着墙根走了百来步,到得了一处更加隐蔽的地方。凌霄拨开杂草,露出了一处明显与别处不同的墙面。 她在杂草里摸索了一阵,摸到了一个拿布包严实了的小铁锤。小铁锤即便敲在墙面上也没有发出太多的声响,原本就动过的墙面早已不似别处结实,凌霄很快敲开了个口子。两个人再合力将这块墙面清理过,便有了足以容得一个人钻出去的四方洞穴。 没有惊动到任何人,凌霄松了一口气,示意阿好自己先走,让她再跟上。阿好点头,等到凌霄钻出去后,也与她一样从那洞穴钻到外面。宫里宫外,一墙之隔。私逃出宫是大罪,被抓回去或许是死路一条,可是凌霄说好歹有个伴。 阿好不知道章煜肯不肯方她离开,如果他不愿意,她的一举一动本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什么都瞒不过也必然会被抓回去。跨过了这道宫墙,阿好以为或许便没有事了,却看到远处有一点点的火把光亮正朝着这边移动。 凌霄也注意到了这个,转头去看阿好,想要与她商量该怎么办,却不防被阿好拿本被她搁下了的铁锤砸了头。阿好下手不轻,凌霄被砸晕了。阿好说了声抱歉,将凌霄又从洞穴拖了回去,将其藏到隐蔽角落借由杂草掩去身影。 等到她再从那个四方的洞穴出去的时候,宁王已经带着人走近。本以为凌霄是与章妡说定一起出宫,再寻机逃走,不想到了地方只看到了章妡一个人,他方知是被摆了一道。收到章煜的消息,待宁王找到这个地方,他又以为人已经跑了,却没有想到宋淑好还在这而不见了凌霄踪影。 “六哥让我来接你回去。”宁王沉住气,对宋淑好说道。 阿好点了一下头,说,“嗯。” 宁王又问,“她人呢?” 阿好却只是蹙眉反问道,“谁?”复摇头说,“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别人了。” 宁王默然,没有继续追问,却叹气,道,“阿好,你……” 宋淑好打断他的话,只是说,“宁王殿下,我们可以走了。” 宁王颔首,一路无话,却没有带宋淑好回宣执殿,而是将人送到了苑书阁。阿好没有任何的话,跟着他上了第三层楼阁。宁王终究忍不住,与她说,“你好好的,等六哥消气,便没事了。” 阿好与他点了点头,温声道,“谢谢,我不会做傻事。”宁王还想再说,又忍住了,安慰了阿好两句,离开了这儿。苑书阁周围却满是持刀的侍卫,阿好站在楼阁上看了看,见有人抬头看她,便走回了里面。 宣执殿内,章煜已经醒来。他躺在榻上,听到宁王在外边回话,道是人已经找到了,也送到了地方安顿好了,却只是摸着腰间玉佩,久久无言。 ☆、第79章 更新 摩拳擦掌等着和凌霄一起出宫去捉喝花酒的夏明哲,可章妡等了半天没有等到该等的人,却等来了自己的十哥。看到自己十哥风风火火来了,问了一句凌霄在哪里,又怒气冲冲的走了,她也没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喂了半天的蚊子,章妡终于后知后觉,凌霄多半是碰上事,没有办法来了,她才拖着什么都还没干却已乏累的身子回了永乐宫。差人去打听了一圈,却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苑书阁那边似乎有些动静,又说可能是阿好出事了,章妡越闹不明白。 关于凌霄的消息却是半点也无,章妡虽担心,但想到自己十哥应当不会伤害她,又稍微安心了。连连打过了几个哈欠,宫女上前来服侍她洗漱,交待过有凌霄的消息即刻通知她,扛不住的章妡便爬到床上先去了休息。 凌霄却堪堪从晕厥中醒过来,想了一瞬记起了先前发生过什么事,发现自己还在这个地方而阿好不见了踪影便彻底呆住了。注意到先前预备逃出宫的那处地方有人看守,她只得从别的方向溜走,回到太医院。 脑袋被砸起一个大包,替自己抹过药膏之后,凌霄怔怔地坐在屋子里,想到阿好没有像她们说好的那样至少有个伴又想气又想哭。宁王来了,坐在她旁边,凌霄也没有管。屋里没有点烛火,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坐了许久。 宁王什么也没有问,后来伸手在凌霄脑袋摸了一圈,顺利找到那个被阿好砸起的不小的脑壳包。他不怀好意的摁了摁,凌霄也只淡淡拂开他的手,皱着眉说了一句,“疼。” “别再跑了。”宁王说,“你能跑到哪里去?”凌霄没说话,宁王却又道,“你信了我一回就可以了,绝对不会让你后悔。嫁给我有那么恐怖吗?我不和你计较你占我便宜的事情就是了。” 虽然被误会是因为不想嫁给他才逃跑,但凌霄并不想解释,过了半晌,才对宁王说,“我是担心你将来要后悔。”宁王也不知有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是摸摸凌霄的头,“我也不会后悔。” · 夜里阿好发起高烧,身上烫得厉害,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早的时候。小宫女匆忙将她给摇醒,又让人速速去宣执殿送消息。太医院便有御医到苑书阁来给阿好看诊,她却一个都不肯,只命人去请凌霄。 宁王没有透露阿好的下落,凌霄到这会才知道阿好竟被软禁在了苑书阁。看着苑书阁外重重把守的侍卫,人要进去里边,她的药箱被翻查过一遍,最后大半的东西被翻了出来不允许带上去。 凌霄想起那一日皇帝的行径与今时今日的行为,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用情再深也不该是这样,这么偏执的感情,有几个人能受得起……她上了第三层阁楼,前后都有小宫女监视她的举动。 阿好躺在床榻上,头上盖着浸过冷水的帕子以降温,只是烧得太过厉害了,这样根本没有多少的用处。凌霄喊了阿好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似乎是精神都有些恍惚。她忙叫人取了陈年老酒过来,兑了点冷水,用来替阿好擦拭身子,再开好了药方,命小宫女去煎药。 浑浑噩噩之间,阿好感觉自己听的了凌霄的声音,她努力睁开眼,想说话却嗓子发疼。心知是自己拖累了凌霄,见到她没事,阿好略略安心,但顾得上说,“你没事就好……”跟着又变得意识迷糊。 这么一句话却叫凌霄鼻子泛了酸意,想到自己还信誓旦旦觉得可以帮上阿好,却也不过如此,很是过意不去。可这会得先叫她退烧才行,凌霄忍住酸涩,忙了起来。 直到半天过去,阿好身体的热度才真正降了下来,不再是一摸过去就烫手,凌霄稍微安定了一点儿。阿好断断续续睡了许多觉,两个人几乎没有说上话,凌霄却不得不暂且离开。 阿好真正意识清醒了已经是夜里,模模糊糊记得凌霄来过,想到她应该的确是好好的,心里少了担忧。用了点东西再喝过药,依旧是睡。夜里又有发热的迹象,却未再像之前那般严重。 第二日清早,凌霄又来看阿好。凌霄本想给阿好带点儿东西,却被扣下了。有小宫女在旁边守着,她们也没法说太多的话,只是稍微确认了一下各自的情况。替阿好诊过脉后,凌霄几乎是被请着出了房间。 章煜却没有到苑书阁看过宋淑好一次,阿好也不问,也没有反抗,等到退了烧、身体好转,便要了笔墨一日又一日在苑书阁不停抄佛经。天气渐渐热起来,阁楼里开始会放一些冰块。后来,小宫女便会时常搬一些书来给阿好看,她读完了再换新的书籍过来。 好巧不巧的,阿好又读到那本说帝后故事的书籍。她记起去年冬天去往猎场的路上,与章煜同乘一辆马车时,看到过的那个说皇后娘娘被桃枝划伤了,皇帝陛下便叫人砍光一片桃林的话。 当时阿好曾想,章煜或也做得出这样的事。殊不知,他会做的,比那还要恐怖千百遍。只是那个时候,阿好从没有想过,章煜会是为了她。被刻意遗忘却忘不掉的画面涌现在脑海,她将书合上,放至一旁,已是看不下去。 小宫女例行询问宋淑好晚膳想用什么,往常都不应声,今天却点了几样菜,又百般挑剔说一样都吃不下。来回换过了许多次,前边的好歹尝过一口,最后送上来的却动也不动,只说并不想吃。 等到夜里,阿好身上泛起了红疙瘩,有些严重,又痒得厉害。小宫女说要去请御医,阿好却一个不肯见,但一遍一遍重复自己要见皇帝陛下,一直闹到了深夜也不肯罢休,折腾得谁都不好过。 章煜出现的时候,几乎是子时了。他沉着脸站在外面,没有进来。阿好躺在床榻上却恰好能够看到他,也没有下了床榻走过去。如果数着日子,两个人已有一个月多没有见面,可是再见到的时候,却是相顾无言。 阿好看了章煜片刻,别开眼去,说,“陛下终于舍得出现了,奴婢还以为,只有等到奴婢死了,您才会肯看一眼奴婢的棺木。” “有什么事。”章煜仍是没有动,眸光沉沉问宋淑好,声音却似发哑。其实阿好看得到,他瘦了许多,整个人也泛着阴沉的感觉,但她不能心软。再难过的事情,终究是会过去。皇帝身边会有新的人,她不那么重要。 即使到了今天,她依然时时想起那个夜晚,感到害怕,觉得身负罪孽。她跨不过去那道坎,在这宫里一日,便是一日的魔怔。她对情爱没有执念,可那么多无辜的性命,她没法觉得理所当然。 阿好只是盯着章煜,笑着问道,“陛下也是要等到奴婢死了,才肯走到奴婢的身边么?”章煜便抬脚走进了屋里,走到了床榻旁,宫人们一时间都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看着章煜一步一步的近了,阿好却觉得有些恍惚。现在这样对他是煎熬,对她而言何尝不是……可是她无法坦然,也无法心安理得。 不错眼地看着章煜,阿好撑起半边身子,章煜没有搭手。她伸手抓了章煜的衣摆,露出的一截白皙小臂,手臂上却满是红红的小疙瘩。 阿好紧拽着章煜的衣服,说,“陛下,您放过奴婢罢,难道您真的要看奴婢死在这宫里才乐意吗?纵然奴婢命贱,也只求您能给奴婢一点点的怜惜。即使不看在奴婢伺候过您一场的份上,便看在……曾经奴婢对您而言,是有那么点利用价值的份上……” 章煜垂眼,望向她手臂上的红疙瘩,但道,“让凌霄给你看一看。” 阿好便笑,却仍是说,“您敢摸着心口和奴婢说从来没有利用过奴婢么?一时一刻都没有么?知道赵世子似对奴婢有意、误以为奴婢是赵世子救命恩人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吗?” 没有理会阿好的话,章煜依旧重复道,“让凌霄给你看一看。” “没有什么好看的……您不答应奴婢的话,这样的事儿以后总还会发生。一时死不了,多折腾上几回,总是可以的。何必呢?即使能关奴婢一辈子,也只是徒增怨恨。” “你想怎么样?” “出宫。”阿好低低的,却坚定地说,“静云庵里有奴婢娘亲相熟的师太,您让奴婢去那儿就行。深宫寂寞,您想奴婢哪怕关在这苑书阁一辈子,也要陪着您,但是奴婢不愿意……不想死在这冷冰冰的宫里,不想……” 大约是身上的红疙瘩闹起了病症发作,阿好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她耐不住伸手去抓那些疙瘩,从脸抓到脖颈,又抓到胳膊,被抓到的地方都很快泛起了一道道红痕。又似乎十分的痒也十分的疼,她经受不起,一面抓一面哭,顾不上与章煜再说话。 又哭又抓过了半天才停,章煜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不言不语。阿好却将脸都抓破了,哭着乞求他,“奴婢求求您了,放过奴婢罢。奴婢别无他求,只想出宫。”却始终没有提起那些梦魇,可不说,一样各自清楚。 章煜静静地看着她,直到阿好又耐不住伸手去抓那些疙瘩,章煜才握住她的手,说,“好。朕明日便让人送你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波 最后一波 最后一波 咬手绢,嘤嘤嘤,顶了二十个锅盖。 ☆、第80章 破冰 阿好只是食物过敏,凌霄来看过,两剂药下去,她身上的红疙瘩便渐渐消了,身上抓破的地方都叫小宫女给擦上了药膏。章煜说话算话,第二日宋淑好被送出了宫,没有人与她作别。 入宫多少年,阿好便有多少年的时间没有到过静云庵。青石板路与黑瓦屋檐皆比记忆中斑驳陈旧,不少地方的墙面也剥落了,不再平整光洁。这儿的香火不旺,胜在清净,又地处半山腰,风景宜人。 知道自己即使离了宫也走不远,阿好没有想去哪儿,不想待在宫里,同样不想回宋府,才想到这个地方。 她在宫里的东西都被一并用马车给运到静云庵,与阿好母亲有些交情的静云师太仍记得她,也照顾着专门辟了处幽静的厢房院落与她住。 阿好从私房中拿出一部分借着香油钱的名义当作是答谢,到了静云庵,便不像在苑书阁时那样,无时无刻都有人严阵以待恨不得拿四双眼、八只耳监视她。章煜没有再派人跟在她的身边,阿好独自住在这一处院落,静云庵里的其他人也甚少来打扰。 住进静云庵了以后,阿好开始过上平静的生活,无论纷争还是算计一下子都离她远了。山上的空气很好,虽是炎炎夏日,但是半点儿都不热。大多数时候,阿好都在院落里待着,自己照顾自己。 有的时候,阿好会出去沿着山路走走,太阳升起或落下时候的景色最美。她住的这一处院落里种着大丛白栀子,恰是花开时节,夜里凉风便时时往屋子里送花香。此外院子里还有几株葡萄,藤蔓缠满棚架,繁茂的碧绿叶片遮蔽出阴凉。 阿好起居与吃住都是一个人,并不与静云庵里的师太们一起。如果有需要买什么的时候,她便会给了银钱托要下山化缘的小师太帮忙捎带。她在宫里的时候勉强当得上是锦衣玉食,到了这儿便随了这儿的习惯也是粗茶淡饭,却并无不适应。 见庵里的人都是自己种一些菜果后,阿好便托小师太帮忙买了小锄头与种子,请了小师太教一教她也学着自己在院子里种上些东西。除去抄经念佛之外,她每日忙碌的不过是一些琐事,可时时自在。即使说不上欢喜,却也不再觉得悲苦。 静云师太偶尔到阿好这里小坐,却总说她未绝了尘念,不该来这样的地方。阿好只是笑,不辩解也不多言,但安静地陪静云师太吃上几盏素茶。 不知哪天起,静云庵附近总有些响动。阿好去散步的时候,瞧见就在静云庵左面的一处地界似乎是破土动工准备修建什么。庵里的小师太便与她说,那儿是在建一座和尚庙。可才将将打起地基,如何就知道是和尚庙了?阿好不以为然。 阿好在院子里种下的菜果冒了嫩芽的这一天,宁王与凌霄一起来了看她。她从院子里剪了两串新近才熟透的碧玉样的葡萄招待他们,与他们两个煮上一壶花茶,又下厨做了一顿饭食。 凌霄看着摆上桌的青菜豆腐、鸡蛋羹、素黄瓜,简直傻眼,恨不得晃着宋淑好的肩膀问一问她,吃不上肉的人生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可看到阿好一脸平静与知足的模样,又忍不住扶额。 “阿好,你这是准备遁入空门、清心寡欲,从此绝了红尘俗念,待到够了七七四十九天就羽化登仙吗?” 凌霄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呵呵笑出声,避免冒犯眼前浑身上下快要绝了俗世烟火气息的人。阿好是离宫了没有错,可凌霄没有想到她出来竟然是为了过这样的生活。 “只是与小师太们同在这庵子里,总不好荤素不忌坏人规矩。”阿好莞尔,没有与他们多聊自己的事情,问起凌霄与宁王的情况,两个人却都仅仅是说一切都好。 直到临走之前,宁王才告诉了阿好一个与后宫有关的消息,说是皇后娘娘在前几天的夜里与世长辞了。乍听到这个消息时,阿好愣了愣,却问,“宫里不该是正忙着么?你们怎么有空来这儿?”宁王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凌霄截住了话头,不多时两个人又一道离开。 又过了七天,夏明哲陪着章妡也来了。阿好在院子里种的菜果已长出了嫩绿的小苗,章妡瞧见十分的感兴趣,兴冲冲的帮忙浇了一道水。 葡萄架上熟透的果子都被阿好拿剪子剪了,送还给庵里的小师太们。这会还坠在藤上的都尚未熟透,章妡与夏明哲便没能尝一尝。 不过阿好这儿恰有小师太们送来的蜜桃,很是新鲜清甜,阿好便洗了拿出来招待。仍是煮一壶花茶,下厨与他们做了一顿吃食。 章妡看着摆上桌的素豆腐、黄瓜鸡蛋及一道素蒸茄子,恨不得落下泪来。她泪眼汪汪问阿好,“这是人过的日子吗?为什么要这样虐待自己?”可怜夏明哲没来得及捂住她的嘴。 阿好问起章妡这些日子过得如何,章妡便捧着脸笑道,“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阿好听得发懵,章妡复说,“凌姑姑教我的话儿,是不是特别的有趣?”阿好忍俊不禁。 用罢饭,章妡又将阿好拉到院子里去说话。她先说起先前一直纠结的夏明哲去喝花酒的事情,道,“我就知道他不是那种不检点的人,十哥怎么能胡说呢?” 再暗自嘀咕过了几句,她转而又劝起了阿好,“你在这儿实在太可怜,连二两肉都吃不上,不能和我一道回宫吗?”一时想起了什么事,章妡变得愤愤的。 “阿好,你是不知道呢,皇帝哥哥心念着你,这些日子又不知瘦了多少,食不下咽、睡寝难安。有的人就妆成你的模样、学着你的声儿到他面前晃荡。那日我有事去找皇帝哥哥,正好给瞧见了,当时我就……”找人绑了她给拖到角落里打成了猪头! 章妡话未说完,直接被夏明哲捂住嘴巴给拖走了。阿好送他们出了静云庵,笑看着他们齐齐上了马车,待人走远,方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 回到宫里,章妡万事不怕,冲到宣执殿,便对头也不抬、忙着批奏折的章煜叨叨起来,只差没有声泪俱下、痛哭流涕。 “皇帝哥哥,您是真的不知道,阿好她就这么些功夫就已经瘦脱形了!皮包骨知道么?浑身捏不出二两肉知道么?您知道她每天吃什么吗?青菜!豆腐!太可怜了,我都看不下去了!郁郁寡欢、愁眉不展您知道么?皇帝哥哥,您去接阿好回来吧……” 见章煜毫无反应,章妡又奋力说了一刻钟,仍是没有反应。她差点怨念地咬起手了帕,章煜终于抬起了头,却淡淡问,“就这样?”章妡只想泪奔,恨恨地一跺脚走了。章煜却只低头,捡了没有看的折子继续批。 迟一些的时候,长公主章嫤也到了宣执殿寻章煜。她身后跟着名宫人,手中提着食盒。章嫤将食盒接过摆在龙案的一角,那宫人退下了,她才说,“你这样天天吃不下两口饭怎么行?才这么几天的功夫都瘦得不成人样了。” 将食盒里的吃食一一端了出来,章嫤指着几样菜式又对章煜道,“她吃什么你吃什么行不行?素豆腐、素蒸茄子、黄瓜鸡蛋,没有了。你这样折腾自己,我们谁又好过了?” 章煜将批好的折子摆放齐整,看了章嫤一眼淡淡道,“瞎折腾的是你们。”章嫤默了默,唯有说道,“母后到寒山行宫去休养了,宫里那么多的妃嫔如今你一个不碰,你为她做了这么多,还不够吗?你们两个,一个似尼姑,一个像和尚……真叫人服气。” “同她没有关系。”章煜站起身,没有管章嫤,径自进了隔间。连连碰壁之下,章嫤几乎气绝,却没有追上去,也没有管那些吃食,兀自大步地走出了正殿。 眼瞧着宁王、小公主、长公主皆未在陛下面前讨着好,吕源对着吕川也唉声叹气起来。吕川一贯脸上瞧不出来多少情绪,同样在殿外听候吩咐的吕源拿胳膊肘捅了捅他,叹了一气。 他一时仰头望天,道,“陛下和宋姑姑两个人如今可怎么办才好?宋姑姑竟然跑去了尼姑庵,这也就罢了,陛下竟叫人在旁边修上一座和尚庙,难不成咱们陛下还准备……”吕源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忍闭了闭眼。 吕川目不斜视,平静地对吕源说,“说来那和尚庙也动工些时日了,依着陛下事事都严谨的性子,现今合该去瞧一瞧、巡视一番才是。” 听着他的话,明白其间意思,吕源抬手摸了摸下巴,又一拍大腿,笑道,“哎哟,小川子,你很可以啊!”说着又捅了捅他,“既然这样,那你还不快进去,提醒陛下一声?” 吕川转头看着吕源,仍是语气平静,“看在你我共事这样多年的份上,我定然会记得替你收尸。” 吕源:“……您当真是个好人。” 章煜靠在斜躺椅上闭目养神,听到吕源的声音在水晶珠帘外响起,便问,“什么时辰了?”吕源答了一句戌时差一刻,章煜方问什么事情。 吕源躬身,低声说道,“方才宫外来信,说那寺庙已建了些时日了……不知陛下可是要亲眼去瞧一瞧情况?” 久久听不见章煜的话,吕源暗自在心里抹了一回泪,可怜小川子这回怕是当真要与他收尸了。忽而感觉一片阴影罩了过来,吕源没抬眼,却知是章煜。 下一瞬,章煜越过吕源,而吕源却听到的他抛出了一个字,“去。”顿时转悲为喜,忙躬身跟上了。 · 准备晚饭的时候,不小心被刀具划伤了手指,阿好回了屋里四处翻找药箱。她明明记得自己专门放到了柜子里,这会儿不知怎么找不见,不得不各个箱子、匣子都瞧一眼确认过一遍。 这么翻找之间,阿好没留神打开了个木箱,箱子里头装着的却是熟悉的东西——她那时在宫里特地捡回来收好的刺绣图、风鸢、剑穗与不必看也知道是装着兔子花灯的匣子。 除了这些熟悉的东西之外,箱子里头还多了一张字条,字条上的铁画银钩写着一句似是责问的话语:既愿意收着,为何不带走?阿好看着这一笔一画,不觉怔了片刻。 回过神来,她将字条搁了回去,又将木箱合上,继续找到了药箱,处理过手指的伤口再去将晚饭做好了。用罢饭、沐浴过,又在院子里坐着乘了会儿凉,阿好才回了屋睡觉。只是少有做了个梦,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可一个多时辰便醒了。 感觉屋子里有点闷,也不知是否天气原因,睁眼瞧见窗子紧闭着,念着许是这个缘由,阿好便起了身去开窗。窗户推开,外边却站着一个人,里边阿好当下呆住了,外边的人也一样是愣了愣。 章煜到了连地基都还没打好的寺庙巡视过一圈之后,吕源提议说今夜月色好,且十分凉快,正适合散步。于是章煜便随便走了走,一不小心走到了阿好住的院落附近,再不小心地散步到了她起居那间屋子的窗户外面……可是她怎么就突然开窗了呢? 月光如流水一般安静从天幕倾泻下来,清风送到鼻尖一阵栀子花香,章煜却耐不住低咳了两声,先错开眼去。仅是相视一瞬,他心底却已然印上了此时宋淑好的模样。 乌发披散又有些睡眼惺忪,怕是刚睡过了一觉,比过去更显恬静淡然的面容,一双秋水无尘、明亮澄澈的眸子,身上着件青色的宽松长袍。明明是这么副清静寡欲的样子,偏叫人……心中难耐。 阿好微抿了唇,也不懂他为何这个时辰出现在了这里。可才这些日子,她就迟钝了许多,没有一下反应过来与他行礼请安。阿好正想请章煜进来屋子坐,外头的人却“嘭”地将窗户给关上了,隐约间,似还听见他说,不要出去? 不觉愣怔的阿好,很快发觉到院子里似有些动静。待她走到门边,打斗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出去或者是不出去都心有顾虑,她会的那一招半式抵不了什么,出去或反而拖了后腿,不出去……又担心外面的情况。方才那下,她只看到了章煜一个人,并没有看到其他护卫或随从。 阿好最终离开了门边,从梳妆匣里取出匕首,回到了窗户旁。将纱窗给破开一个口子,阿好凑上去看院子里的情况。 章煜身边竟没有人,他一个人要挡五个,那些黑衣人不知打哪儿来的,个个都身形高大,观其招式又总觉得霸道狠辣。那些人似乎一度欲往她的方向逼过来,次次都被章煜凭一己之力挡回去,他却是受了伤。 阿好看得着急,离开窗边,又听到吕源与吕川的声音,再凑回去看上一眼,便瞧见他们终于带着侍卫赶到了。阿好奔至门边,出了房间,才看到原来地上已经躺着一人了,莫怪章煜手中持着长刀。 有人顶上后,章煜自然先退下,被保护了起来。阿好刚刚看到他腰上似乎是挨了一刀,可那处附近本就曾经伤过了一回……阿好到了章煜身边,扶着他进了屋子里头到床榻上躺下,取了药箱才想起屋子里还是黑漆漆的,又跑到桌边点亮了烛盏,举到了床边。 阿好没有说话,只是紧抿着唇,烛盏照到章煜腰间果然是受了伤。她先打开了药箱,又放缓动作去解章煜身上的衣裳。有过去照顾章煜的那一段经历,她对处理伤口这样的事儿也不算太过陌生。 独独这时,明明没有抗拒被她带到屋子里来的人却开了口。章煜垂眼看着阿好动作,说,“朕还以为,只有等到朕死了,你才会肯看一眼朕的棺木。”阿好动作一滞,章煜继续道,“你也是要等到朕死了,才肯走到朕的身边吗?” 阿好闷闷地看了一眼章煜,仍是没有说话,却松开了手。章煜咳了一声,却摁住她的手,道,“脱到了一半,你就这么不管了?”外面打斗声未休,阿好心中郁结,干脆也学着章煜那时说过的话,道,“让凌霄帮您看一看。” “没什么好看的……”章煜又说,他紧紧抓着阿好的手,顿了顿复低声说道,“难道你想看朕死在这尼姑庵才乐意吗?” 阿好越听他说话越是郁闷,想抽回手却被攥紧了没有办法。她再去看章煜腰间的伤,血流了太多已经渗透外面的衣裳,得快些处理才行。 她一时叹气,问,“您想怎么样?”章煜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看。阿好终究没有扛住,唯有轻声说道,“陛下,不要这样欺负人。” 章煜便笑了笑,松开她的手,“是你先欺负朕的。”阿好默然,他又再道,“你明知道朕听不得那些话,却偏要说,是只许你欺负人了吗?” 如果不那么做,不说那样的话,他根本不会愿意放她走,否则与凌霄一起的那天夜里,她便走成了。看着她做了那么多什么话都没有,却只准备好了,等着她一旦真敢逃便软禁到苑书阁。 明知道,她只是不喜欢宫里,不想待在宫里,不是厌他恨他,却故意使这样的苦肉计叫她没法不心软。到底是谁在欺负谁?挑在了今天,是不是提前洞察到了?却不让其他人跟得太近……不然凭他的身手怎么会这样容易受伤? 阿好也觉得气恼,不就是欺负人么,谁不会呢?衣服解了一半,章煜此时胸襟半敞,阿好伸手探到了他的衣间,上上下下一顿的乱摸。 听到章煜微微喘气,她也笑了笑。章煜却皱眉,又学了她的话道,“阿好,不要这样欺负人。”阿好收了手,起身准备去打温水过来帮章煜清理伤口,反而又叫他拽紧了手腕。 “又跑?”章煜略带着愠怒问,阿好拿手指点了点他的手背,“这儿是奴婢的住处,奴婢能跑去哪儿?”说罢方才解释,“陛下的伤口得清理一下,外面听着没有大动静了,奴婢去打些温水过来。” 章煜却似并不信她的话,没有松开她的手腕。他兀自从床榻上坐了起来,道,“一个人害怕,朕陪你一起去。”左右刚才没有来得及脱鞋,下地也容易,待到话音落下,他人已经站到了阿好的身旁。阿好忍不住嘀咕,“谁害怕了。”反而被章煜就着抓住她手腕的姿势带着往前走。 …… 为章煜包扎伤口的时候,吕川在外面禀话说一切都已处理妥当,阿好悄声问,“是什么人?瞧着不大对劲……” “大宛国的人。” 受了伤还不好好躺着、跟着她走上走下的结果便是这会儿没了虎虎生威的架势,阿好听他说话都有些没了力气,却问也不问。只是听到他说是大宛国的人,又再问,“谋杀陛下的?” 阿好一问,反被章煜横一眼。难不成是来杀她的?她正觉得莫名奇妙,才听到了章煜说,“是来掳你去大宛的人。”只听了这话又更想不明白,她还想追问,章煜却懒得再说,闭口不言。 直到替章煜包扎好伤口,他都没有再说话。阿好没有在意,自顾自将东西都全收拾妥当了,而章煜却似躺在床榻上不准备动作。阿好不得不小声说,“陛下,夜深了,您该回宫了。” 章煜却不过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躺着,半睁了眼,笑看她,“受伤了,走不动了,估计要等伤好了才能回去。” “这儿是尼姑庵……”阿好再小声提醒他。章煜冲门外喊了一声吕源,吕源即刻应了话,且十分“识趣”说,“是,陛下,从今往后,这儿就是静云寺了。” 阿好:“……”知道在这种事情上压不过章煜,她没有再纠结,说,“那陛下在这儿好好养伤,奴婢去别处休息,明早再来看您。” 章煜长臂一捞又一次顺利抓住了阿好的胳膊,冷笑,“你去别处休息,朕就杀光这庵里的尼姑。” “……你这个暴君。” 作者有话要说: ︿( ̄︶ ̄)︿︿( ̄︶ ̄)︿︿( ̄︶ ̄)︿ 哈哈哈哈哈哈 小心眼的陛下hin可爱! 总之是我的萌点n(*≧▽≦*)n *** 设定里阿好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啊,在后宫里面她是属于正常人,但是后宫这种没有三观的地方,正常人反而比较稀罕。。。。她的很多行为,我觉得其实就是很正常的反应啊。 看到无辜的人因为她而丧命会害怕会有阴影会做噩梦,也不会认为章煜的那种行为是好的。她只是不喜欢后宫,或者说,还没有爱章煜到哪怕不喜欢后宫这个地方也愿意赌上一辈子陪着他。 所以不在后宫的阿好很自在,其实陛下也喜欢这样的她啊,么么大家。 ☆、第81章 更新 被威胁不能去别处睡,阿好唯有翻出多余的被子打了个地铺。这段时间她的生活作息十分规律,今晚折腾到夜深,已是困倦。尽管心底明白章煜要在静云庵养伤没有可能随便说说,阿好仍抱有一丝侥幸,希望他至多待一晚上就离开。 章煜冷眼瞧着阿好当真睡地铺去了,根本没有考虑与他一起休息,甚至哪怕是同在一张床榻、各自盖一床被子这样的可能,很是着恼。他沉着脸下了床榻,将阿好从被窝里捞出来,直接扔到了床上。 尽管是地铺,可阿好没有嫌弃或者觉得不舒服,因而沾了软枕很快就睡着了。突然被章煜抱起了又被送到床上,阿好霎时间惊醒了。还未挣扎着坐起身,章煜已跟着回到床榻上,将她抱在怀中,再伸手扯了被子替两人盖上。整个过程,特别一气呵成。 阿好被他紧紧地抱着,不但动弹不得,而且有些呼吸不畅,很不舒服。一面想要让章煜松开她,一面又要顾念他身上的伤,阿好不敢动作太大又对章煜没有丝毫的影响。她唯有出声道,“陛下……奴婢要喘不上气了……” 听到了这话,章煜依旧迟疑了一下才稍微松开她,如果阿好一动,他便又将人牢牢箍在他的胸前。阿好被迫放弃了挣扎,试图和此刻怎么看都不像是愿意讲道理的章煜讲一讲道理。 “陛下,您腰上有伤。” “嗯。” “陛下,您腰上有伤。”阿好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又说,“不适合有太大的动作,容易不小心扯到伤口。”她仰头看着章煜,诚心诚意劝告。 章煜垂下眼,借着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望向了她。那一次的事情之后,已经有两个多月不曾好好抱过她,也不曾好好看过她。 虽然不如章妡说得那么夸张,但确实是更瘦了一些,抱起来不如以前软乎。本就小小的人更显得小了,总觉得这张脸都不如自己的巴掌大。 原先觉得恼怒的事,在与她的一次又一次冷战中变得越来越明白。的确是他的举动吓到了她,不是她的错。如果他不那么做,她不会夜夜被噩梦纠缠折磨、不得好眠。 其实那些本也可以轻松的化解,偏他固执的不肯低头。明知她时时害怕、惶恐与不安仍是放不下身段,知道她痛苦,却总按捺着,希望她先来求自己。会那样做的宋淑好,便不是宋淑好了。 阿好见章煜看着自己竟发起愣了,禁不住垂下脑袋,却反而越是将脸埋到了他的胸前。她又稍微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一动作,章煜更将她揽了回去,手却不安分落到她的背上,复再往下,终是停搭在了她的腰间。 感觉到他下|身火热的东西,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的阿好僵住了身子,彻底不敢动作。章煜也注意到了阿好的僵硬,反而弯了弯嘴角。伸手轻轻托起阿好的脸,再对上她水润润的眼眸,又觉得她这么一副无辜恬淡的样子,却比往常更惹人怜爱。 章煜只觉得情动,难耐地吻上她的唇瓣,久违的甜美的滋味让他心中一荡,动作却变得温柔。虽则是被迫承受来自章煜的侵袭,但阿好一样发现,自己仍是不抗拒与他的任何亲密接触,甚至是有些无法抵抗拒绝。 唯独是觉得在这样的地方……是不是有些大不敬?正想着,身上忽而有了些微的凉意,阿好才惊觉本就宽松的衣裳被章煜褪下了大半。猛然意识到自己差点就这样沉沦下去与他又发生些什么,阿好两手撑到章煜胸前,企图反抗。 章煜并不给她反抗的机会,他单靠一只手便将阿好双手都束住了。再一个翻身,他又将阿好压在身下,全然不在意自己腰间刚刚受过了伤。他眼底带笑,看着身下衣裳凌乱、微微娇喘的人,耐不住抱住了她,亲吻着她可爱的耳尖。 阿好听到章煜一遍一遍在耳畔喊着她,似乎要将这么长时间没有喊过的一一补回来。他不停地在她的耳边唤道,“阿好,阿好,阿好。”那样的温柔,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 一时之间,又被章煜拿一双极为认真的眸子望着,阿好无措。下一瞬猝不及防听到他用极郑重的语气说出了那样的一句话,阿好眸中刹那积聚起了泪花。看到她一刹落泪,章煜觉得心疼,凑上去亲吻阿好脸上的泪水,却终于觉得释然。 只是没有想到,阿好竟主动回抱他,吻上他的唇瓣,章煜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他回应着阿好稍显羞涩与青涩的动作,一颗心都满满涨涨。得有今生,不再错过,没有比这更幸运的…… · 翌日,章煜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有多久没有睡过这样好的觉了,他自己也不记得,阿好虽不在旁边,但他不着急也不担心。 章煜一时起了身,听到外面有鸟叫声,走到窗户旁,便看到仍旧一身青色宽松衣裳的阿好正举着剪子踮脚去剪挂在藤蔓上的一串碧绿葡萄。 棚架稍微有些高了,她却十分的努力轻易不放弃。章煜忍笑,正想走出去帮忙,阿好反倒先察觉到了他,转头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章煜一瞬恍惚,不知怎么的,便记起自己过去唯一一次到过静云庵时,遇到过一个像碧玉葡萄般的小姑娘。其实记忆早就模糊不清,独独是这一瞬间记了起来。 他又再想到,阿好曾经说过她那时的确在静云庵……难道那时的小姑娘,就是阿好吗?章煜从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过,现在脑子里骤然起了这个念头,再联系起阿好说过的话,他愈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瞧见章煜不知怎么愣住,阿好也走到了窗户旁,伸手在他面前晃晃,倒是叫章煜给捉住了。阿好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但被章煜在唇上啄了一口。想到对方这会还没有洗漱与梳洗,阿好状似嫌恶说了一句,“脏死了。”复径自走开。 此时一颗心都扑在了阿好身上的章煜单单觉得她可爱,脸上止不住笑,又一时喊住了她,问,“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儿吗?”眼见阿好怔了一下,再微红着脸否认了他的话,章煜心里变得肯定,脸上笑意越深。 阿好到厨房去做早饭的时候,章煜自己洗漱好了,却非缠着阿好与他绾发,拿不同的话儿编了各式各样的威胁。她从来不知章煜也有这么无耻的时候,阿好没辙,不得不替他梳了头,再帮他用金冠束了发。 吕源说,一切事情都已安排妥当,让章煜可以安心在这儿养伤,阿好听到这话时,彻底无言。身为帝王,不去上朝,不去处理政务,却窝在这尼姑庵里头乐得自在……哪怕阿好没有将话说出口,章煜却似明白她的想法,说,“朕登基至今少也十载,操劳那样久,休息几日又何妨?何况,朕身上有伤。” 不欲与章煜辩驳他过去有伤也照样上朝从不误事,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不赖上几日都不肯走,阿好随了他去,还是按照自己的步调过日子。 章煜偏偏不想要她静心,一会儿在院子里动一动她的菜苗,一会儿说要帮她种些瓜果,一会儿又道应当栽两株枣树,阿好不胜其烦。 午膳送上了桌,章煜瞧着这一道道荤菜,当下就簇了眉,用筷子点着问,“朕的黄瓜鸡蛋、素蒸茄子、素豆腐呢?”为他坏了别人的规矩,还招来这样的话,阿好没有好气说,“您身上有伤,哪能吃得这样的素?这些都是源公公辛辛苦苦从城里买回来的。还有灶上炖了汤,一会儿您记得喝。” “你去哪?”章煜很快抓住阿好话里的重点。阿好淡淡回应,“今天是奴婢例行跟着小师太们诵经念佛的日子。”章煜拧眉,不怎么乐意,道,“别去。”阿好没有搭理他,章煜来了劲,笑得有些狡诈,“你六根不净,开了色、戒,不管是菩萨还是佛祖都不会收留你的。” 被提醒了昨夜的种种,阿好脸色不变,眨巴着眼睛看着章煜,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倘若奴婢从今日开始回头,佛祖与观世音菩萨那样宽容大度、大慈大悲的人物,说不得不但不会与奴婢计较,反而会称许奴婢有决心有毅力呢。” 章煜沉下脸,又开始了威胁的那一套,“你要是当真去了,朕就拔光你的那些菜苗,叫你白费功夫。”阿好不以为意的点点头,说,“好啊,奴婢正愁那些菜种得不好,自己又舍不得放弃,若能有陛下帮忙,奴婢感激不尽。” 搬起石头却只砸了自己脚的章煜:“……”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陛下是和阿好说了什么,一下把阿好给感动化了呢o( =nwn= )m 我就问一句,甜不甜?╭(╯^╰)╮ ☆、第82章 更新 阿好最后仍旧是去了,丢下章煜一个人。她走后不久,吕川从宫里回来,不仅稍回消息、带了伤药,还依着章煜的吩咐收拾了他日常所需细软,衣服鞋袜等物带到静云庵。 其实章煜要比任何人都清楚,近来朝堂无大事,该安排布置的前些时候他都已经安排布置好了,且有宁王与夏明哲守着,轻易出不了乱子。他虽不在宫里,但这儿也不过是临安城城郊,若快马加鞭,回去也连只需一个多时辰的时间。 听过吕川回禀今日早朝的情况后,章煜再问有无特别的事情,吕川答没有,他便让人退下了。他的东西不多,却也不少,既送过来了,总得收拾。章煜没有干坐着等阿好回来,反而心情很好的、主动归置起了自己的东西。 衣服与阿好的放在同一个柜子里,鞋履与阿好的并排摆在一起,其他的物件儿也都和阿好的搁在一处。做完这些,章煜找出来阿好的小锄头与菜种,到院子里在阿好的菜地旁边也种下了一片。 即使过去没有做过这些,章煜却不以为是难事,挖了坑撒了种埋了土浇了水不就是了么?阿好说,对自个种的菜果不甚满意,章煜觉得,这样好的机会不能错过。再忙过了这么一茬,身上出了不少的汗,章煜又去找了热水自个清洗清洗。 与小师太们待过半日,回到住处的阿好刚跨进了院子便注意到了被章煜倒腾过的那一小块地。她走过去看了看,想象了一下章煜举着小锄头的画面,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回了房间,撞见刚清洗过一番的章煜。他上半身仍赤|裸着,宽肩窄腰且肌理分明的身段本就赏心悦目,莹亮的水珠从他的胸膛间断滑落至小腹,更添性感与诱惑。 阿好一瞬直了眼,迅速反应过来移开视线,想起章煜身上有伤,又出声道,“陛下这么折腾,腰伤何时才能将养好?”却不觉含了少许嗔怪之意。 章煜见到阿好自是欢喜,听她关心尤甚。阿好说话的当口,章煜人已走到了她面前,拿仍是赤|裸的上半身对着阿好,说,“你回来了。”又笑道,“好不了正可多待些时日,求之不得。” 阿好没说话,从章煜手里接过干巾帮他擦干净身上的水珠,又帮他重新给伤口上了药,叫他穿上衣服。这会儿章煜倒是十分听话,将衣服给穿好了。阿好没再管他,走到桌边倒了杯冷茶。 捧着茶杯喝过半杯水,穿戴齐整的章煜又凑过来,摁着她坐下。阿好疑惑,章煜走开取了东西回来,也在她旁边坐了,说,“手伸出来。”阿好没动,章煜握了她的左手,摊开。先是寻到了她根受伤的手指,方看了阿好一眼。 那是昨天不小心伤着的,也不大严重,不疼了阿好便未在意,没想章煜会注意到她手上的这伤。难怪他昨天夜里总时不时捉住她的手,亲了又亲…… 阿好尝试着抽回手,与他轻声说,“已经没事了。”章煜并不依,笑了笑,“吕川特地回宫取来的凝香露,不用岂不是白费苦心?”又将阿好的那手摊开在他掌心,取了膏药细细的抹。 本便注意到章煜身上的衣裳当是新取过来的,再听到他说这话,更是心中明了。阿好往屋子里仔细地看了一圈,很容易便发现齐整的多了不少的东西,且都归置得很好。 伤口只有那么点,膏药抹得再仔细也不过三两句的功夫。阿好又抽回手后,似印证自个想法般,走到柜子旁,打开一看,确实多了几摞章煜的衣服。她禁不住拧了眉,转身问章煜,“陛下……准备在这儿待多长时间?” 不管怎么样他也是皇帝,又不是不稳重的性子,跑到这尼姑庵住个三两日也已经是很不寻常了。偏生看这架势更像是准备长住不走,阿好多少觉得犯难。每天等着他处理的事那么多,即使在这里不是万事不管,终究有许多不方便,难道这也是威胁吗? 章煜却直接走过来将柜门合上,拉着阿好离开屋子径自往厨下去,一面走一面说道,“朕受伤了,朕饿了,该准备晚饭了。”这话落到了阿好的耳中,无疑是故意模糊重点。 “陛下到底准备在这儿住多长的时间?三五天,十天半个月?还是一个月?一季?半年?一年?”阿好定了步子,站住不动,追问章煜。 这对于她来说,是个无法忽视的问题。章煜若是住个三五天,她会好好照顾。十天半个月,倒也不算难……一个月,怕是大臣们都要跑到这尼姑庵来跪请皇帝回宫了。那可不是小事。 章煜转过身,没有因为阿好的追问而犯恼,全似个从来都脾气极好的人,笑着凑过来和阿好咬耳朵。温热的呼吸喷在耳边有些犯痒,阿好躲了躲,反叫章煜大掌定住脑袋,而后听到他说,“一年那么长是不行,明年开春咱们一块儿走。” “去哪?” 阿好古怪的看着章煜,没有明白这是个什么说法。等到明年开春确实是不到一年的时间,可也远超过了半年。既然这么说了,又定然不是回宫,阿好觉得自己糊涂了。 眼瞧着阿好给自己的话弄懵了脸,章煜顷刻得意的逮住机会在她的脸颊亲了一口,小声说,“反正不回宫,到时候就知道了。”如何都不肯多透露。后知后觉被章煜耍了一回,还白白被占了便宜,阿好郁结,但瞧章煜有自己的打算,便不再过问他的事。 嘴上说着要帮阿好的忙,章煜在厨房里面赖着不肯走,时不时趁着阿好在忙腾不开手,从身后拥住阿好一阵歪腻与占便宜。阿好实在不明白他怎么就变了性,黏人又无赖,一点儿都不正经。 有章煜在旁边努力的添乱,半个多时辰都还没将晚饭准备妥当,阿好终还是将他从厨房赶了出去。清净下来便没费多少的功夫就顺利做好了一顿饭,之后将吃食送上桌,因为身上有汗又沾了油烟味,阿好先去了梳洗,只让章煜先用。 再回来章煜仍坐在桌边等她一起,阿好无法,唯有与他一起用饭。吃过晚饭,章煜拖了两张椅子带阿好在院子里头乘凉,虫鸣声似远似近,阵阵不休,却不叫人觉得聒噪。 不知打哪儿飞来了只萤火虫落到了阿好的发间,她虽察觉到似有什么东西落到她发间,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章煜便故意吓唬她说,“不要动,有虫子。”阿好果然不动了,章煜将那只萤火虫捉了下来,放到阿好的手心。 散发着碧色光亮的萤火虫仅仅在阿好的掌中停留了一瞬,堪堪叫她瞧清楚是什么。悬着的心放下了,阿好还未数落章煜拿这种事吓唬她太过幼稚,便被他拖了手拉着站起身。 “怎么了?”见章煜似想要去哪里,阿好问了一句。 “月色好,去散步。” 阿好抬头瞧一眼天边被层层云朵遮蔽而匿去踪影的那钩弯月,抿唇不语。 出了静云庵,章煜牵着阿好沿着山路慢慢的走。夜明珠的光芒代替了月光将两人脚下的路照亮了,走了许久,几乎快要到山脚下时,章煜方带着阿好拐到了一条小径。 许是常有人往这边来,小径上除却偶有碎石之外颇为平整好走,也没有如同小径两旁那般杂草丛生的状况。一直走到小径的尽头,章煜终于停了停,将手中的夜明珠收了起来。 环视一番,瞧得见这是片草木繁盛之地,隐隐还有水流声响。章煜仿佛事先知道有这样的一个地方,想也不想,便借手臂拨开足以掩去阿好整个人身形的茅草,带着她穿了过去。 视野再次变得开阔起来时,阿好看见的是茫茫天地之间,一大片散发莹莹绿光的萤火虫在空中不停飞舞,点点荧光有如夜空中的闪烁繁星。远处溪水潺潺,清风拂面,带来淡淡花香,如梦似幻、亦真亦假。 眼前的景象透着无法言说的摄人心魄,阿好也不忍破坏这份美丽,一时停步不前,连惊叹都压在心里。章煜紧握着她的手,侧过身、微弯了腰咬着她的耳朵说,“喜欢就夸夸朕。” 他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瞧见落在阿好发间的萤火虫才记起在静云庵附近遇到过大片的萤火虫。虽然时间过了这么久,但是周围地貌没有怎么变过,章煜推断还寻得到,所以带着阿好找过来,果然不出他的预料。 “陛下在奴婢心里已经是无所不能了。”阿好悄声回应,说的是心里话。早在冬狩两人跳崖的那一次,她便生出了这样的想法。章煜似乎什么都知道,能算的不能算的,都在他的掌握当中。 章煜却不觉得这句话算得上夸奖,他一时间反问,“高高在上,只可敬仰不可亵渎?”阿好以为这句话耳熟,愣了一下才醒觉也是自己从前说过的话。连她自己都要不记得了,眼前的人怎还一字不差? “不是。”阿好郁郁否认,停顿一瞬,也凑到章煜耳边,低声道,“明明昨天才刚刚‘亵渎’过……”说罢她自顾自往前走,仍被及时反应过来她话中意思的章煜拖住了手。 将阿好的身子扳过来,即使看不清楚也想象得出她脸红的样子,章煜却只是望入她的眼眸,状似一本正经道,“现在也可以,朕不反抗。” · 虽然章煜将本该他处理的许多事务都推到宁王的身上,但相比之下,宁王更不愿意继续看着自己的六哥每天压抑痛苦、忍受折磨,装作若无其事。听到吕川说,章煜在静云庵与阿好相处融洽,宁王松下了一口气,将消息也带给了凌霄。 只是,三天五天过去了,章煜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八天十天过去了,章煜没有要回来的意思。一个月过去了,章煜仍旧没有要回来的意思,甚至一天比一天还过得惬意。每天睁眼都要应付一大堆事情的宁王,终究忍无可忍。 凌霄知道他想要去静云庵请章煜回宫,十分的不认同,“陛下不回来,自然是因为阿好不肯回来,你要让陛下抛下阿好又自己回来在这宫里思念成疾吗?”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在想,尼姑庵这种地方是不是特别刺激特别欲罢不能…… “你知道,我六哥每天在那儿做什么吗?浇花种菜,打猎砍柴,玩儿十天半个月回来就罢了,这都一个月了还没腻味。难道还要过了一年半载再回来吗?”连凌霄竟然站在自己的六哥这边,宁王忍不住愤愤控诉。 “要不然……等陛下让人修建的和尚庙建好了,你也去住上一个月?”凌霄别有用心的给宁王出主意,宁王呆了一下,问,“你去和尚庙做什么?” 凌霄没跟上宁王的脑回路,反问,“我为什么要去和尚庙?”宁王也问,“你不去,我为什么要去?” 听到宁王的这话,凌霄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知道了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她轻咳了一声,唯有与宁王说,“是你去了,我才去。”宁王一怔,到底反应过来了凌霄最初那话里的深意,耐不住抬手送她一个脑瓜崩,“成天想什么呢?” 不约就不约,动手打人干嘛?!凌霄恨恨捂住有点发疼的额头,最后还是没有忍下冲动,送了面前毫无情趣的人一记白眼。 从章煜到静云庵去将追阿好之后,宁王变得越来越忙碌,凌霄冷眼瞧了一个月,知道章煜估计不会轻易回宫。于是,她又再冷眼两天,知宁王一时半会没时间到太医院来骚扰她,再次打起了出宫的主意。如果和阿好的那次没有意外,她早已经在宫外逍遥自在了。 那时的事情到现在已经彻底冷了下来,皇帝不在宫里,宁王暂时没空缠她或者盯她,实在当得上是很不错的机会。暗自琢磨过了两日之后,念着择日不如撞日,凌霄带上早先便准备好的东西,趁着夜深悄悄溜出了太医院。 退路只准备一条怎么行?凌霄窃喜了回自己的谨慎,一路顺利摸到了另一处可以溜出宫的地方。如果不是没有办法,她也不愿意钻这个……十分不潇洒也不神气的……狗洞……凌霄默默替自己鞠了一把同情泪。 虽然姿态不怎么好看,但是成功逃出了宫,凌霄呼吸着宫外的空气,感觉到处都是自由的味道,她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宁王妃的名号对她来说一点都不诱人,比起注定和别人共享一个丈夫,还是睡完就跑、不用负责更合她的心意。 只是除去宫墙之外,四面八方都忽然出现人影,亮起火把是怎么回事?凌霄的欣喜僵在脸上,心底哇凉凉的。被抓了个正着暂且不说,竟瞧着还像是……提前在这儿堵她? 从借小公主迷惑宁王的那次事情来看,凌霄不觉得忙得焦头烂额的宁王会察觉得到她没打消逃跑的心思。毕竟她压根没有表露出半分,而宁王也以为她当真是乖乖的听话了。 正想不通的时候,看清楚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是本该远在静云庵的章煜时,凌霄就认输了。她看起来是强作镇定,人却默默往墙根退了两步,“呵呵,陛下好巧,您也是来看星星看月亮的吗?” “是来和你聊聊人生的。”章煜瞧着瞬间便识相地放弃了挣扎的凌霄,淡淡说道。 · 章煜说有急事要回宫处理,阿好颔首应好却没有放在心上,先行睡下了。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被章煜抱在怀中,也不记得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想着他或许迟迟才归,阿好起身的时候没有吵醒他。 洗漱梳洗之后,阿好到院子里去摘了点新鲜的蔬菜,准备早饭便煮蔬菜粥。偏头瞧见章煜那片撒了菜种,却不见菜果半分影子,只看得到杂草。一时间想起他的那句“朕再也不是无所不能了”,阿好又一次没忍住笑。 阿好将早饭送到屋里的时候,章煜将将睁眼。见他已经醒了,阿好便让他快些起身洗漱,免得早饭要凉。章煜躺在床榻上,但侧过了身子看着她,说,“今天小十和凌霄要来。” 距离上一次见宁王与凌霄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阿好以为是章煜回宫处理事情时,宁王与他说的,便只是好奇,“宁王殿下有空吗?”章煜不置可否,阿好转而道,“那该好好准备午饭,您也快点儿起来吧。” 章煜哼哼了一声,“抱一下再起来。”阿好像看痴儿一样的看了章煜一眼,转身出了屋子。被无视的章煜没有享受到起床拥抱,只能就这么起身,而后轻车熟路洗漱梳洗又坐下自己吃了早饭。 替阿好浇过了菜果,无视了自己鼓捣的那片不争气的菜地后,章煜又替他自个在院子里种下的两棵枣树浇过了水,宁王带着凌霄出现了。凌霄再见到章煜,当下身子就抖了抖,却不得不立刻摆出笑脸,随宁王一起与他行礼请安。 听到了动静的阿好恰巧厨房端了煮好的荷叶茶出来,笑着请宁王与凌霄到正厅坐。阿好招呼他们喝茶,自己再去了厨房端了和章煜昨天一起去打猎时摘了的野果给他们尝。 虽然章煜并没有看她,但凌霄仍是止不住的头皮发麻、呼吸不畅。等到阿好再次去厨房时,坐不住的凌霄借口要帮忙,跟着阿好一起出去了。逃到厨房以后,凌霄才感觉松下了一口气。阿好瞧见她的样子,感觉到了不对劲,便问,“怎么了?和宁王殿下闹不愉快了?” 自觉坐到灶膛后去帮阿好生火,凌霄无力的摆手,“没有,不用担心我,你在这儿……”看阿好春光满面的模样,她又佩服起这个人的知足常乐,笑了笑,“看你在这儿过得自在,我也想来同你作伴了。” “遇到事了?”阿好一面做事一面与凌霄说话,想了想,压低声音问,“你不会是又逃出宫结果叫宁王殿下给抓住了吧?”说着也觉得不对,“宁王殿下的样子,瞧着也不像啊……” 虽然阿好并未完全说中,但是又一次逃出宫与被抓住了都没有错。凌霄一噎,恨不得掩面哭泣,越是可怜巴巴,问,“有那么明显吗?” 随便一猜,没有想过竟然猜准了。阿好也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就联想到昨天章煜说有急事要回宫,又迟疑着问凌霄道,“不是宁王殿下,是……陛下?” 凌霄一下子站了起来,探过身子握住阿好的两只手,泪眼婆娑道,“阿好,你是不是在这尼姑庵里修炼仙术,还学会了掐指一算,你教教我行不行?” “虽然不该问,但是我一直好奇……你一来没有犯错,二来年纪轻轻便在太医院里有了一番作为,这样以身犯险是做什么?”阿好见凌霄罕有的面色严肃,自觉失言,忙说,“陛下既没有为难你,应当是无事,你不要太有负担。” 凌霄想起章煜同她列的那一条又一条的要求,哪里是……没有为难……可是她心里的秘密没有办法对任何人,哪怕是阿好也是一样。她垂下头,恹恹道,“没事,我还想得开,不会寻短见。” 用罢午饭,章煜念着要与阿好一起午休,拐着弯儿催宁王与凌霄离开。宁王拿自己的六哥没有辙,又劝不回人,只能带着凌霄就此离开。阿好心里惦记凌霄的事情,被章煜带到床榻上小憩的时候,问起他昨夜回宫是为了什么事。 “帮小十把媳妇儿堵回来。”章煜垂眼看着阿好,直接说出实话。阿好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说了出来,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沉默一瞬,问,“陛下是知道凌姑姑为什么要出宫?” “可能是像你当初不想要朕一样也不想要小十。” 拿甚喜翻旧账的章煜毫无办法,阿好不得不装傻闭眼,将脸埋在章煜的胸前,瓮声瓮气道,“好困,奴婢先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停电了一天,晚上才来电,虐哭了t-t 只来得及码出六千字,今天就先更这么多了,很抱歉。 猜猜陛下明年开春要带阿好去哪,猜中奖励红包>▽< 以及也可以猜凌霄为什么非要逃出宫,猜中也有红包 不是因为宁王,其实前面提示过的o(n_n)o~ ☆、第83章 更新 大臣们排着队到静云庵跪求章煜回宫的状况始终都没有出现,说着不管他的事的阿好却越来越过意不去。 哪怕有宁王与夏明哲顶着,章煜仍是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每天吕源或者吕川都会带密函到静云庵,章煜远不似看起来那般轻松惬意,阿好都看得见。 这天夜里被章煜缠着歪腻了一场,阿好浑身酸软被他笑着抱去清洗过,又再被抱回床榻一起休息。阿好趴在章煜怀里,没有多少睡意,想起白天他与宁王、夏明哲从用罢午饭一直议事到天黑,终是问,“陛下当真不回宫么?”复道,“您是一国之君,肩上有责任,在这儿终究是误事,奴婢心里也过意不去。” “有陛下在这儿,奴婢很开心。可是,也不想看陛下太过辛苦,且您是万金之躯,如何能一直窝在这样的地方?奴婢在这儿,不会再跑了,陛下可以放心。您得了空,能够来看奴婢一眼,奴婢就满足了。” 章煜不应话也不出声,阿好越说越变得心虚,没有底气。话说得再冠冕堂皇也多少有赶他走的意思,且算不得是心里话,不过是为着自己好受,非说得懂事大度。倘若他不是这样的身份,在这儿住上一辈子……也没有不可以。 即使嘴上没有说过,阿好自己心里却清楚,她变得越来越依赖这个人,也很喜欢同他在一起的这般无忧无扰的生活。明年开春是要去哪儿,章煜依旧不肯透露,可是还有那么长的时间,总不能真的就这么耗着。 知道他还没有睡,久久都听不到他只言片语,阿好以为是自己将章煜给惹恼了,仰了脑袋去看他。章煜不过垂眼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终于开了口,却也只有一个字,“好。”章煜答应得十分的痛快,阿好呆了一下,低下头去,又听他说,“你既也不回宫,便算不得宫里头的人,往后不必再以宫人自居。” 章煜把玩着她的一缕头发,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像待其他人一样待朕便好了。”因过去未想过这个问题,章煜的话让阿好再愣了一下,她正想出声,反而被章煜压在身下,“明天便走了,今晚你得好好待朕才行。”说话间已低头堵了阿好的嘴巴,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 · 被章煜借着第二天会离开的名义纠缠过了一夜,感觉自己几乎是瘫了的阿好睡到日晒三竿方悠悠转醒,章煜果然不见了,她身上的酸痛却仍在。 躺了一会儿,阿好自顾自起了身,洗漱的时候隐约听到厨房有动静,又不太明显,便以为是听错了。只是若有似无的声响持续不断,用木簪子简单挽了个发髻后,她还是去了厨房确认了一眼。 以为已经回宫的章煜出现在了眼前的时候,阿好也说不来究竟意外还是不意外。厨房里头一片狼藉,多半是被章煜折腾的。她一出现,章煜便板着一张脸转过头看着她。阿好没明白他这是到底在做什么,小心问道,“陛下……这是?” 章煜偏过脸去,说,“你先去做自己的事情,等会就有早饭吃了。到时候朕再准备两壶酒,往里头下点凌霄给的药,将你药倒了,偷偷摸摸占点便宜,一准回宫。” 阿好:“……” 知道昨天晚上章煜答应得那么爽快多半有猫腻,可也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一时之间只觉得羞耻,也不知道一张脸该往哪里搁才好,阿好脸都涨红了,又莫名觉得有些生气。看了章煜半晌之后,她没说什么,仅仅是转身离开厨房。 章煜很快追了上来,即使阿好走得急,却比不过他身高腿长,一步赛她两步。追上阿好的步子,章煜便慢悠悠跟在她身后,赶在阿好关门的前一刻,挤进了房间。 见她被惹恼了,章煜反倒是笑了,又被阿好瞪了一眼。章煜这会儿心情不赖,阿好瞪他,他一样觉得可爱,伸手想去摸摸她红似朝霞的脸却被阿好躲开了。 阿好越想越觉得生气,知道章煜不会拿她怎么样,一时说话也没了顾忌,气鼓着脸道,“您还有什么欺负人的招,不如一次用个遍,何必这样耍着我玩。”章煜又伸手来揽她的肩也被阿好躲开了,她望着章煜,见他脸上反而有笑,更觉得不痛快。 “究竟是谁先招惹的谁呢?这会儿是单只我一个人有错?不是您当初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儿,我也不过还是名小小的女官罢了。即使未必能够到了年纪被放出宫,寻个平常人家安安稳稳嫁了,却也不见得会与您有大牵扯。一头栽进去了,没管住自个的心,纵然是我错了,又何以变成现在这样?” “您窝在这静云庵里头,谁会来责怪你,唯有说是我的不是,霸着您不让您走。这名头背了也就背了,左不过多叫人碎嘴两句。您做出这样的事儿,说那样的话,故意朝着人心窝子上戳,是不是就觉得舒坦了?” “我的确是个没有什么念想的人,没有多少奢望,有什么样的日子就过什么样的日子,也不会非要您做什么才觉得开心满意。我没觉得自己有多大的本事,有多么不一样,能一辈子占着您的好,宫里头娘娘们的结局,也是一路看过来的……” 说着说着颊边已挂了两串的泪,阿好自己都没太明白怎么就情绪失控了。说了一阵又觉得没劲,不开心的话何必去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傻愣愣的过下去不也挺好的吗?说出了这些话,又叫两个人都膈应。 小腹一阵坠坠的疼,身下有些异样,阿好才醒觉是小日子到了。本该是前些天的,不知怎么便迟了,赶在了这个时候。 没等章煜说话,阿好再闷闷说道,“奴婢失言了,都是些胡言乱语,陛下别往心里头去,您没有做错什么。”下腹一阵绞痛,脸上还挂着泪的阿好一下子白了脸,伸手捂住了肚子,有些直不起身。 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气恼的章煜,在看到她脸色不对的一刻间变得着急起来。他上前伸手扶住了阿好,想带她先去坐下或是躺着,阿好却似不怎么乐意。就在差点以为阿好是还在闹脾气的时候,章煜想起来,她有过来了小日子身体便极不舒服的情况,反而多少安心了些。 “小日子来了?凌霄给你带的药搁在哪儿了?”章煜问了两句,听到阿好说是在药箱,又道,“朕去帮你煎药,你自个处理一下再躺好。”阿好没说话,章煜一边替她抹了泪,一边安抚道,“是朕先招惹的你,也都是朕做下的事,没有人会责怪你,不要胡思乱想。” 听过她咄咄逼人的话依然温柔与好脾气的章煜,直让阿好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也瞬间没有了脾气。章煜取了药出去了,将门关得严实,又哭又闹丢了一回人的阿好乖乖听他的话,自己收拾过、换了一身衣服便躺到了床榻上。 阿好身上难受,章煜便来来回回照顾了她大半天都没有休息。汤药煎好再放凉到能入口,章煜才送到屋里。阿好一时被他扶着坐起来,待喝过了药,又被往嘴巴里塞了不知道在哪儿弄来的酸酸甜甜的果脯。 章煜拿手掌捂在她的小腹上,问她有没有好受一些,这会儿再想起自己的那些话,阿好更加觉得羞愧与不好意思。 她拉着章煜的手,点了点头,说,“好多了……”又垂下眼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章煜嘴角弯了弯,亲了亲她,才道,“没关系,朕听明白了,不就是想霸着朕一辈子么?朕答应你就是了。” 明明是正正经经与他道歉,依然被拐到奇怪的方向上,阿好鼓了鼓脸,小声嘟囔了一句话,自顾自重新躺下。 章煜却听清楚了她是在说,“您是偷吃了一嘴糖么?”于是趁机凑上去又亲她两口,笑着说,“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 再次逃跑失败且被掐断了后路,尽管不必再担心小命不保,凌霄还是高兴不起来,整日郁郁寡欢。被章妡借着身体不舒服请到了永乐宫,凌霄依旧无精打采。 身体虽无不适,但因委婉表示可以和夏明哲共修百年好,却遭遇拒绝,以致于一样心情不佳的章妡看到她这副模样,越是唉声叹气。两个人对坐在桌边,皆是双手托腮,耸拉着一张俏脸,相望无言。 “凌霄……”章妡无力的喊了她一声,凌霄懒懒的应了,章妡又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宫里越来越冷清了?” 她掰着手开始数了起来,“母后不在宫里了,皇帝哥哥和阿好在静云庵,皇后娘娘也去了,虽然无关紧要,但是其他的娘娘们也被送出宫了大半,感觉连宫人都变少许多……” “这些都没什么,关键是,怎么就只剩下咱们两个作伴了呢?十哥如今每天都忙得不见人影。咱们也不能这么干耗着呀……要不然,咱们自个想办法找点乐子吧?反正这会儿没人有空管咱们。” 虽然在夏明哲那儿遭受了挫折,但向来对万事不够敏感的章妡没有太过伤心,只是这会儿一颗心蠢蠢欲动,便怂恿起凌霄。 “找什么乐子……”凌霄慢慢地抬了眼皮瞅了一眼章妡,并没有抱任何的期待。 章妡见凌霄并没有一口回绝,打起一点精神,悄声道,“之前我不是误会小夏子去喝花酒吗?打听了一圈,知道临安城里有一处清风馆,里头的小倌呐,据说一个赛一个好看,或斯文秀气或英俊潇洒,还有什么四君子的称号。我可好奇了,要不然,咱们去那儿开开眼?” 清风馆,小倌……反应过来章妡话里指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凌霄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章妡见她是这样的反应,直觉自己是出了个极烂的主意,哪知下一刻凌霄猛然激动地握着她的手,“小公主殿下!您这个主意,真真是极好的!” 呵呵,反正走不了,正愁有大把的银子却没地方花。想象了一下一堆美男围簇着自己的场景,凌霄觉得,包、养小白脸也挺不错! · 偷溜出宫去玩这种事情章妡的经验最丰富,没有章煜压着更为方便,带上一个凌霄也是轻而易举。坐在马车上的时候,越想到个个样貌不错的小哥围着伺候自己,越有些兴奋。 为了方便,凌霄与章妡一起妆成了纨绔公子哥的模样。一个一身黛青色暗云纹锦袍、一个一身紫檀色竹纹长衫,一个腰间系了枚墨色玉环,一个腰间坠上枚羊脂白玉玉佩,皆是金冠束发、手中执一把名家字画的檀木扇、脚下踩着墨色绣金线长靴,浑身上下散发着三个字:不差钱。 凌霄对自己的行头十分的满意,会不会看瞧出来是女人不要紧,有钱就可以了,做买卖的谁会和钱过不去?章妡虽觉得夸张,但看凌霄一脸合意,便没有说什么。两个人到了清风馆之后,光凭着这幅打扮也会有人上前来招待。 为了提前堵住那人的嘴说些不称意的话,凌霄十分豪迈的拍出两张百两银票在那人手中,装模作样的说,“把你们这最好的哥儿叫上,伺候得好了,自然还有多多的赏钱。” 章妡顷刻间直了眼,觉得凌霄这会儿当真是威风无比。眼瞧着那人立刻点头哈腰,请她们上座,章妡忍不住嘿嘿直笑,跟在凌霄身后,被引着上了二楼进了个布置得颇为雅致的房间。 被请着坐下后,有个小厮上来端茶倒水,凌霄冷眼瞧着那人也才十五六岁,端的是唇红齿白,还透着股少年英气,倒是对一会的小倌多出了两分期待。 上过茶水,又是酒菜上桌,有扮成随从模样的宫人上前替她们先尝过茶酒饭菜是否有问题。同样是初次到这种地方,章妡不如凌霄定得住,这儿看一看,那儿瞧一瞧。 虽不以为稀罕,但至少新奇。过了一会,还没等来人,章妡无趣坐回桌边,伸手扯了扯凌霄的衣袖,“现在咱们是来了,那什么时候回去呢?” 凌霄喝了一口茶水,心知这是第一次,恐怕也会是最后一次,自然玩得尽兴才行,不然她那么大方做什么?于是回答章妡说,“玩高兴了再走,你想一想,待过了今天,往后这样的机会还能有么?”章妡深以为然的点了头。 正说着,外头响起了一阵动静,瞧得见有数道身影立在了门外。有人敲了门,说是人已经过来了,凌霄便让人进来。 下一瞬门被打开了,顷刻一群小倌跟在那打头的人身后涌进了屋子里并排站好,任君挑选。凌霄往个长得不赖的小哥身上打量了两眼,见对方霎时羞涩地低了头,心中怜惜,更觉得……有钱真好。 见惯了章煜、宁王、夏明哲之流的极品男性,章妡对这些小倌的容貌并无惊喜。凌霄倒是觉得还不错,没有惊吓,已经算得上是惊喜了。剔掉了几个稍显五大三粗的后,余下个个都当得上是模样清秀。 无关的人一时间退下了,被留下来的小倌们围簇在了章妡与凌霄的身边。他们也看得出来这是两位姑娘,其中一位瞧着还有些青涩,且又都多半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并不敢随便乱来。 凌霄同样不敢拿章妡的清白开玩笑,万一染上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病,就变得更加麻烦了。因而待都坐下后,她便先说,“今天只喝酒划拳吃肉聊天,不干别的!你们只逗我们开心了,自有多多的好处。” 章妡尚未经人事,连感情的事儿都还懵懂,并凌霄的话自无可无不可,又觉得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不懂归不懂,反正凌霄说的都对! 那些小倌个个应话,却没有什么拘谨,很快说说笑笑热闹了起来。一时伺候凌霄与章妡两个人喝酒吃菜,又教她们划拳猜谜,得兴了还唱个小曲、表演段单口相声,逗得从未见过这些的章妡乐不可支。 章妡酒量并不好,喝到后来几乎烂醉,只是醉了以后便是睡,倒是不咋呼。凌霄的酒量比章妡要好许多,却也扛不住一杯接着一杯的灌,趁着意识还没有迷糊,甩了银票,终是准备离开了。 · 无论如何,没有被任何意外坏了兴致,凌霄玩得十分尽兴,脸上也一直都挂着笑。刚被小倌们扶着从二楼下来,却发现清风馆被官兵给包围了,再努力睁大眼睛一看,黑着脸大步走到面前的人不是宁王又是谁? 凌霄傻笑了一下,冲宁王举起一只手,摆了摆,同他打了个招呼,“哟!”跟在宁王身边的夏明哲,看到章妡已是烂醉,脸色没有比宁王的好到哪里。 知道凌霄与章妡两个人跑出宫,还是到南风馆这样的地方来胡闹,宁王已是气极。现下瞧见扮作公子哥的凌霄喝得七荤八素,半点儿不讲究倚在一名小倌的身上,越黑了脸。再看一眼旁边已然醉过去了的章妡,他周身都散发着寒气。 瞧见眼前的两个人皆是威仪不凡,也不似惯常会到这来寻欢作乐的公子哥,扶着凌霄的小倌意识到厉害之处,连忙将人给交了出去,细着声说,“只是喝了些酒,并没有做其他的什么,大人请放心。” 凌霄一下没了人扶,有些站立不稳,朝着宁王倒了过去。宁王不动,凌霄自个伸手在他胸前撑了一下,重新站稳了,嘟囔了一声,“小气。”章妡是被带出来的宫人扶着,不似凌霄那般,夏明哲忍了忍,没有上去接过了人。 宁王扫了一眼在场的小倌,像是分辨着那话里的真假,又像是压着怒气。最终也没有说什么,拿胳膊略有些粗鲁的夹着凌霄出了小馆。 等到章妡也被扶着出去之后,夏明哲淡看了那些人一圈,一道出去了。留下了一众小倌面面相觑,可到底有惊无险、还得了不少赏钱,却也不觉得多么不划算。 夏明哲负责送章妡回宫,与她同上了一辆马车,凌霄则被宁王带走了。被某人夹在实在不怎么的舒服,凌霄意识还当得上清醒,一时间哼哼,“妖怪,妖怪,快放开我爷爷,快放开我爷爷。”伸手戳着他的腰窝。宁王被她气笑,带凌霄上得了马车后,扔下了人,只坐在一旁只抱臂看着她。 眯眼瞧见宁王的脸色极不好看,凌霄兀自躺在似小塌般的座椅上,哼哼唧唧的挺尸,并不想同他解释或争辩。 一个满腔怒气,一个装傻充愣,就这么无话走了一路。马车最后在宁王府外停下来,见凌霄仍一动不动,宁王终于出声说,“下去。” 凌霄半道上眯过了一觉,清醒不少,想也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被带到了宁王的地方。她坐起来,脑袋还是发昏,便靠着马车车壁,半睁着眼看着宁王,却并不言语,似是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抗议。 宁王不管,直接拉着她要她下马车,凌霄立刻趴下抱着座椅,不看他,嚷着声儿道,“你再硬来,我就喊非礼了!” “记得喊大声一点。”宁王冷冷说道。 “……你不是应该说,‘就算你喊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你’吗?”凌霄对宁王不按套路出牌,表示非常不满。 凌霄的话却只换来宁王的一声冷笑,她唯有说,“下去也可以,但是你先说一句,‘就算你喊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你’,不然我就抱着它不撒手,有本事你把马车拆了!” 宁王不说话,同样没有继续拖她。对宁王的不配合,也感到十分的不满,凌霄趴在座椅上,变换着粗细声音自己玩了起来。 “不要碰我,不然我叫人了!” “你叫啊你叫啊,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桀桀桀桀桀桀桀!” “破喉咙破喉咙破喉咙!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宁王:“……”又一次被凌霄气笑,宁王仍是冷眼看着她,问,“玩够了吗?” 凌霄嘿嘿一笑,摇了摇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自己趴得更舒服了点,又哼哼唧唧说,“我不要下去,我要回太医院。” 深觉多和她说两句话就要被气死,宁王不再废话,伸手提了她的后衣领,就要将她带下马车。凌霄皱着眉佯作哇哇大哭,“你欺负我!你欺负我!再也不和你玩了!哼!” 这幅同三岁小孩说话的语气,却让宁王当真松了手。之后凌霄坐了起来,捂着脸嘤嘤的哭,虽则并没有落下一滴泪。 “你到底想怎么样?” “回太医院。” “你也不准备解释一下今天晚上的事情?” 本就生气,再被凌霄无所谓的态度一激,宁王几乎压不住怒意,人也变得有些暴躁。凌霄感觉得到他的情绪变化,却仍是说,“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自己花钱买高兴,也没有碍着谁。”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宁王阴沉着一张脸,怒气冲冲的质问让凌霄禁不住缩了一下身子。 她想了想,很认真的说,“把话说明白也可以,我不会考虑嫁给你的。你心里有朱砂痣、明月光,那个人即使成为了他人妇你都放不下,我要怎么相信你以后可以一心一意待我?不过我从没有想要你一心一意待我,你不必有压力。” “那天晚上是我勾引你,但是你痛快了,我也没有要你负责,你可以当是……睡了个小丫鬟,或者是其他什么,总之,不需要用那个绑架我们的关系。所以,我觉得,你无论做什么都不需要我认同,我自己花钱找乐子,也同样并不需要向你汇报。” 看了眼宁王恨不得吃人的模样,凌霄马上收回视线,伸手拍了拍胸口,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那次的事情是我混蛋,不过你…………还挺不错的……你和你将来的宁王妃一定会很性福,我上次给你留的药方很不错的,你可以偶尔吃……一……唔……” 一言不合就亲嘴是什么毛病?有话都不会好好说吗?被宁王捏住了下巴、捧着脸又啃又咬,凌霄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了。推人也推不开,酒意未消,身上又没多少的力气。酒、色误人,诚不欺我,凌霄默默垂泪。 就在凌霄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了,宁王终于放开了她,她努力喘气,嘴巴上火辣辣的,说不出话。 宁王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下了马车,到底是交待了一句送她回太医院。是以马车重新上路,凌霄靠着马车车壁歇了一会,最终抬手擦了擦嘴巴,默默躺下,闭眼休息。 · 夏明哲看着章妡一路昏睡至回到宫里也没有醒来的意思,他没有喊醒章妡,只是坐在马车里头看着她。马车即使走得再怎么平稳,是走还是停的差别仍是明显,章妡在颠簸中一路好睡却因马车停下来而有所感应,迷迷糊糊睁开眼。 她已不记得自己跑到清风馆去玩过一圈,一边问着,“什么时辰了?”正准备翻个身,章妡却感觉身下忽然一空。惊醒的同时,又被一双大手给托住了身子。到了这会,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是在马车里面,在自己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马车里没有什么光亮,章妡坐了起来,要辨认出那是夏明哲却算不得多么的难。回想起自己先前本是在做什么,再看到夏明哲,才发现自己断了片,并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凌霄去了哪里。 黑暗中,感觉到夏明哲似乎有些生气,章妡不明所以,只是笑了笑,说,“这是到哪儿了?凌姑姑人呢?我可能是喝醉了,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正想要掀开马车帘子去看,反而是夏明哲先道,“凌医女被宁王殿下带走了,小公主殿下现在已经回宫了。” 章妡便点了一下头,说,“这么晚还麻烦了你,谢谢你送我回来。”说话间,以为自己该下马车了,却被夏明哲抓住胳膊。章妡莫名觉得局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味傻笑看着他,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夏明哲将话问得平心静气,章妡有点懵,反问了一声,“啊?”刚意识到他指的清风馆,又听到夏明哲说道,“小公主殿下这样乱来,要是出了事,臣要怎么和陛下交待?” 平素脑子都不怎么灵光的章妡,这会儿却没有被夏明哲的话忽悠,她轻轻笑道,“皇帝哥哥去找阿好之前没有要你管着我,自然也不会怪你,何况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多吃了几杯酒。不过还是谢谢你送我回来,知道你嫌我麻烦,以后不会再有事没事缠着你。” 章妡没有故意反讽的意思,话说得真诚,夏明哲偏听得皱了眉。章妡再下马车的时候,他没有去拦,只是跟着下去了。 来接章妡的轿辇就在不远处候着,她上去前,再和夏明哲道了一回谢,与他挥手道别,被宫女扶着上了软轿,回了永乐宫去。 夏明哲在原地站着,没有回应章妡的道谢与道别,安静地看着软轿渐渐没入了黑夜,直到再看不见踪影,又站了好一会,才抬脚离开。 · 即便知道了凌霄、章妡与宁王、夏明哲之间的那点事,章煜却没有多管,也没有多问,由着他们自己去折腾,也没有说给阿好听。 从小日子第一天对章煜闹过了一次之后,阿好变得乖了许多,不吵不闹,章煜说话她也都听。于是,章煜也终于在早晨睡醒之时成功讨到了阿好的拥抱。 等到阿好那几天过去了,趁着七月的天气尚可,章煜开始每天让阿好学习一点拳脚功夫,也教一教她箭术之类。 数次遇到危险却只能等着被人救的经历让阿好不介意学这些,甚至在章煜说要教她时,满口答应了下来,也学得很用心。两个人日常需要做的事情,自此多了重要的一件。 习武也看天赋,阿好自觉没有什么天赋,也似乎不够聪明,很多时候都觉得跟不上。章煜却每每都夸她,不仅耐心且时时鼓励,阿好唯有更加花了心思去学习。再到了后来,章煜叫人搬来了许多的兵书,让阿好都翻一翻、看一看,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章煜分明是在特别培养她,其实这些东西,过去不是一点都没接触过,只到底冯太后没有希望她会太多这些方面的东西,因而学习的更多是琴棋书画的那一类。 现在章煜这般,箭术、拳法、兵书,再联系起了章煜说来年开春要一起离开的话,阿好能够想到的可能仅有一个。 “陛下……要带我去边关吗?”阿好看着眼前的一大摞兵书,看向了章煜,心中有想法,却仍是不太确定的问了一句。 章煜笑着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阿好又说,“可是带着我,不是累赘么?纵然现在开始学习,怕也只能学上些皮毛。”说着再意识到有不对的地方,问,“陛下想御驾亲征?” “想去吗?”章煜看着宋淑好的眼睛,与她道,“陪朕去仔细的看一看,守了这么多年的江山河海究竟是什么模样。” 阿好也望着章煜的眸子,即使他这一刻没有说什么雄心壮志的话,却在忽然之间想起了曾见识过的他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傲人姿态。 那是冬狩之时,章煜例行负责射出第一箭。她第一次见到章煜那般成竹在胸,又神采飞扬的样子。阿好记得,那时见到章煜对自己做到的那些令人惊叹的事,却十分平静,仅仅是扬了扬嘴角,看不出来多少的欣喜,仿若稀松平常。 可是她一直都记得那个画面,记得那个时候,在章煜身上流露出的那一股天下皆在我手的自信与强大。纵然傲气自负,也叫人没有办法不佩服、不心折。 所以,后来在考虑送他的生辰礼物的时候,确定了刺绣图,她便首先记起了这样的一个画面,决定将心里那时章煜的模样绣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这些,心里就恍惚生出了些许的激动。阿好看着章煜,点了一下头,又再重重的、坚定的点了一下头,对他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答案是陛下要带阿好去边关 ︿( ̄︶ ̄)︿︿( ̄︶ ̄)︿︿( ̄︶ ̄)︿ 有人猜到了凌霄的事情!嘿嘿嘿,好机智啊=3= 咳,傲娇说不猜什么的,捏捏脸 ☆、第84章 更新 和小公公斗了两回蛐蛐,赢了几两银子,心情大好的凌霄哼着歌儿回太医院。路上突然下起了雨,瞧着快到地方了,凌霄便没专门去躲,两手护在头顶,冒着雨冲回去。一路冲到了屋檐下才停了下来,她一面抖着身上的水珠一面瞧外头的情况。 转眼之间雨已是下得极大,水珠子练成线了一般往下落,天地的动静似都被雨声淹没了,只留下哗哗的声响。雨水打在屋瓦上,汇成水流顺着瓦檐一束一束落了下来,在屋檐外汇成了道小小的溪流。视线也被白蒙蒙的水雾遮蔽了,估摸着迎面走来个人,不走到近处都看不清是什么模样。 凌霄只看了两眼便推开门进了屋子,虽然没有被淋成落汤鸡,但是这两天本就有些不舒服,她便去找出干净的衣裳,烧了热水又煮了姜汤驱寒气。正捧着小碗背靠廊柱赏着雨天喝着刚煮好的姜汤,她见大雨中有人擎着伞脚步匆匆朝着这儿走了过来。 待到那人走近以后,凌霄才看得见是个小太监。雨实在是太大了些,小太监到了地方的时候,下半身的衣裳几乎湿透了,雨水混着黄泥打得那衣摆脏兮兮的。他只一脸着急,找到刚喝完姜汤搁了碗的凌霄,说,“凌姑姑赶紧随奴才走一趟吧!” 凌霄认得他,是宁王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往常宁王总来的时候,凌霄也常和他笑闹,算不得不熟悉。知道他别有用心,凌霄并不应下他的话,但笑着道,“小公公,太医院里头好的太医不少,为宁王殿下看诊,御医也是请得动的,您还是到别处去请人吧。我今儿个有事,没空去别处,尤其没空去宁王殿下那儿。” 苦肉计这一套她是不会吃的,不管宁王是有病还是没病都有大把的人能帮他看。不是没了她,这个人就得病死了。何况她还烧着水、身上的湿衣裳还没有换,哪也不想去。凌霄正准备再请小太监去别的地方,哪知那小太监扑通一下就直接跪在地上了。 “凌姑姑,奴才求求您,去看看宁王殿下罢!我虽是做奴才的,不该逾矩,但实在看不得殿下那个样子。不管您和殿下之间有什么别扭矛盾,也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他整日丢了魂一样……您是不知道呢,殿下他……他……”说着说着,小太监便在凌霄面前哭起来,一抬手一串泪,好不心酸。 听过小太监的话,凌霄没有说什么,只是抬脚准备去瞧瞧自己的水烧好了没。哪知却被小太监给抱住了腿,凌霄没有忍住翻了个白眼,问,“编不下去了?”当下小太监便嘤了一声,捏着哭腔说,“凌姑姑,您随奴才走一趟宁王府不成吗?”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凌霄试图将自己的腿抽出来却被那小太监给死死的抱住,她有点恼火,却仍是笑着说,“你不放手也行,回头我一准儿逮着机会给你下点好料,保管叫你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小太监仰了头看凌霄,想松手又不大愿意松手,又小心的问,“要多少银子您才肯去?”凌霄乐了,摸着小太监的头回答,“正好我这会儿不缺钱,所以多少银子也还是不去,你大可以死了这条心。” 准备忍痛将自己的身家都贡献出来的小太监在听到凌霄的这句话时,彻底绝望。他不得不松开了凌霄的大腿,站了起来。想要再说什么,见凌霄好走不送的表情,将话噎回了肚子里面,叹着气终于还是离开。或许是怀揣着希望而来却失望而去,连小太监的背影都透出了落寞。 凌霄跟着出了屋子,没多在意小太监。她去瞧过一回热水已经差不多好了,便自顾自取了水去清洗、换过一身衣裳又顺便将头发也洗好了。 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再出来时,雨也已小了下去,太阳从云层背后钻了出来,天际挂着一道彩虹,很是喜人。浑身都舒服了的凌霄,看到这样一幕,心情很好的吹了声口哨。 雨后的空气清新,也带着泥土与青草的气味,草木被雨水冲刷过了一遍,都变得亮澄澄的。外头有风,又有太阳,于是将头发擦到了半干之后,凌霄便在屋檐下坐着,准备再晾一晾头发好能够早点干透。 一不小心却睡着了过去,待到打盹醒来,凌霄刚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已然瞧见章煜身边的大太监吕源此刻也往她这儿来了。 她如今见到章煜就觉得害怕,见到章煜身边的人也差不离。无端端找上她,一准没有什么好事。现在藏起来还来得及吗…… 凌霄看着吕源走近到她面前,也不废话,直接道,“凌姑姑,陛下差我来同您说上一声,让您走一趟宁王府去给宁王殿下诊一回脉。轿子、马车已经备好了,您现在就可以走,不耽误。” “不能不去吗……”凌霄弱弱地问。 “您说呢?”吕源笑看着她,如同她先前笑看宁王身边的小太监那般,“且陛下还交待过,让凌姑姑好好帮宁王殿下看一看,务必一次摸清楚了病因,根治好了,不要再叫殿下整天都不好受。” 凌霄:“……” 不担心宁王对她怎么样,却因为被皇帝拿捏着把柄,凌霄最终还是不得不背着药箱去了宁王府。先前的话说得多么潇洒,现在就感觉脸有多疼。 依着皇帝的意思,她不单单要到宁王府去,还得好好待宁王才行,否则……呵呵。到底还是小命要紧,凌霄坐在马车上,唉声叹气,几次想就这样跳下去,却到底憋了回去。 她努力告诉自己必须忍耐,再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是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终于在马车停在宁王府外足有两刻钟时间后,提着药箱下去了。 宁王府她虽然只来过那么一次而已,但凌霄从踏进了宁王府之后,她觉得路上遇到的人仿佛都认识她,只是相比于之前的那一次,这次不少人看她的眼神变复杂了许多。 被带到了宁王在的房间外的时候,凌霄便听到里面传出来一阵低咳的声音。房门被推开的同时,她也被请了进去。凌霄心下一横,抱紧药箱,面无表情便往里面闯。 转过一道月洞门,再绕过一架云破月出山水镶金嵌玉屏风,宁王正闭着眼躺在床榻上。听到有人进来了,宁王眼也不睁,开口便道,“出去。” 凌霄心想,“嗯,是他让我出去的,皇帝陛下一定不会怪罪我!”默默转过了身。就在凌霄转身之后,又听到身后床榻上的那人语气中略带着些惊讶说道,“你怎么来了?” 心底知道自欺欺人也无用,要是今天不叫宁王好过起来,皇帝铁定不会随便放过她。被发现之后,还未迈出去一步的凌霄唯有再次面对着宁王。 她冲宁王摆出一个笑脸,先是抬手打了一声招呼,而后说,“我来看看你……你脸色怎么都这么不好看?瞧着像是好多天没有进食……嗓子也不舒服?” 凌霄一面说着话,一面走到床榻旁,将药箱搁下,再搬了个绣墩在床边坐好,伸手试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又道,“染了风寒?近来的天气确实有些飘忽,稍不留神就容易受寒气。” 宁王始终看着凌霄也不说话,等到凌霄抬手摸上他的额头时,他神色变得更加古怪。凌霄自己说了半天,也觉得傻兮兮的,还有点尴尬,便干笑了两声。正准备将自己的手收回来时,宁王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紧紧的盯着她。 “谁让你来的?”宁王哑着嗓子问。 你哥呀!凌霄在心里念了一声,脸上还是得保持笑容,说,“没有谁,是我自己要来看你的。我担心你的情况,所以想来看看你。你身体应该很康健,怎么变成这样了?不过长久不闹一次风寒的人,真的闹起来反而比什么都严重,确实是有这样的事儿。” 宁王静静的看她一会,道,“你走吧,六哥那边我自己会去说,不会叫你为难。御医晌午便已经来看过了,没什么事情,不用再费你的心神。” 凌霄又笑,点了下头说,“那就好,记得用饭和吃药,好好休息才能好得快些。”复低头看了一眼宁王抓着自己、全没有要放开意思的手,道,“那什么……既然是这样,您能松开我了吗?” 可是宁王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拽着凌霄也压根没有要让她走的意思。知道会变成这样,所以才不愿意来的凌霄再扯不出来笑,一时间沉下了脸,垂着眼静静坐着,也不再说那些装乖的话。偏偏宁王也不出声,两个人这样枯坐,终究什么意思都没有。 最后是有人送了汤药与粥食过来,才化解了这尴尬沉默。宁王没有松开凌霄的手,就这样让人进来了。那人将东西搁下在床榻旁的小几上,便即刻退下了,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更没有往宁王与凌霄身上看过去一眼。 “您该喝药了。”凌霄说着伸手去掰宁王的手掌,却掰不开,有些泄气问,“您是想怎么样?玩儿虐恋情深吗?” 宁王听到这话,顿时松开了她。凌霄揉着有点发疼的手腕,瞥一眼那汤药与素粥,再看向宁王,说,“您还是好好的吧。我那天说的话虽不是玩笑,但不表示讨厌您,您确实挺好的。” “所以,毁完别人清白就不负责了?”宁王反问了凌霄一句,又是一阵低咳。 如果早知道,宁王当时还只是个小、处、男,她一定不会下手啊!可是谁能想到,一个王爷,一个二十岁了的王爷,竟然还从没碰过女人呢?凌霄悔不当初,又觉得,到底是自己惹出来的债。如今对方反而陷了进来,她也不是一点都不心虚。 “……我那时以为,你早经历过情|事……” “你想找个一心一意待你的人,却以为我早经历过情|事而来招惹我,算是怎么个意思?”其实她没有想过要嫁人,但这就很难解释得明白了。凌霄仍旧是干笑,说不出话。 宁王却再说道,“即使我说,你多半也不会相信。我虽喜欢过别人,但也只是喜欢过。我与她之间没有什么,如今也已不惦念。总不能因为我喜欢过别人,就活该一辈子没有人愿意真心待我。” 听宁王同她说起了道理,凌霄有些头大,说,“不是那个意思。”自然没有因为喜欢过别人就活该一辈子得不到真心的道理。 如今装傻充愣到底没有用了,她一时握紧拳,问宁王道,“那您希望我怎么做才觉得是得到了补偿?除了嫁给你这一条,其他我都可以慎重考虑。”她也确实没有想过,会将宁王弄成了这样。 “这会儿又知道心虚愧疚了?” “……不稀罕就算了。” 凌霄别开脸,感觉到自己是被拿捏住了,不怎么喜欢,便站了起来。她正想给自己找点补,宁王却拖住她的手,紧紧的握着,说,“其他的不必,单是一件,”凌霄看向他等着他后面的话,便听到宁王轻咳两声,说,“陪我睡觉。” “……”要不要脸! · 宁王为了将凌霄抓回去,动用了官兵,长公主章嫤想不知道这个事情也难,自然也就知道章妡跟着跑去清风馆胡闹了一场,顺带着又听说了她与夏明哲之间出了问题。其实她过去倒是没有怎么注意章妡与夏明哲的关系有什么特别,可现在瞧下来,多少有些苗头。 既为皇长姐,冯太后不在宫中,皇帝一时管不上其他的人,宁王也自顾不暇,章嫤便自觉担负起了开解章妡的责任。她将章妡请到了自己的公主府,陪着她一起赏花听戏。 章妡不知道章嫤的心思,只是再来长公主府,便发现自己皇长姐身边服侍的哥儿又换成别的生面孔。想起在清风馆见过的那些小倌,章妡以为,还是皇长姐府里养着的这些更好看。 当她心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本莫名低落的心情一下便好转了。章嫤还未问起她近来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倒是先听章妡说,“皇长姐,我觉得我当真是很笨呢。” 章嫤面露疑惑,章妡又说道,“有皇帝哥哥、有皇长姐,还有十哥护着我,若想要驸马,青年才俊不是任凭我挑选吗?那么我何必非在意……”她话说到这,突然打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章嫤一下子笑了起来,问她,“你在意谁了?是谁招惹你不开心了?你和我说一说。” “没有在意谁,也没有人招惹我不开心。只是一下子觉得,嫌我麻烦的人对我定然没有真心。还有你们对我那么好,才不稀罕别人呢。他不乐意,我更不乐意。” “用凌姑姑的话说,何必为了一颗歪脖树,放弃一整片森林呢?就是这么个道理!谁叫我是这样的身份,谁都不敢欺负。”章妡一通话说得极轻快,听着是心里当真没有了郁结。 挥退左右服侍的人,章嫤看着章妡,问她,“是在说夏大人?他不乐意做你的驸马?你是怎么和他说的?”这件事没有过过明路,自然就是章妡自己和夏明哲提的。章嫤倒不觉得是什么问题,“他是什么心思倒不过如此,你要是当真喜欢,陛下一道圣旨下去,自没有他不乐意的份。” “我才不要呢。”章妡笑眯眯的,“强扭的瓜不甜,何况我也没有多喜欢他,就是觉得他比别人确实要好上一些,且有好几次都救过我。我以为他不嫌我麻烦,原来并不是,次次救我不过是因为不好给皇帝哥哥交待,都是身份作祟,那便算了。” “不过也怪我自己太笨,要是早点明白就好了。还巴巴的亲手做了几回东西当是次次救我的谢礼,现在想一想,或许金银玉器珍宝之流才更加合别人的心意。不说我还是个手笨的,做个什么东西七歪八扭很不好看,许别人瞧见都觉得嫌弃,倒是自己白白叫针扎了手不知道多少回,还不如不浪费那个劲。” 章嫤听着,又问她,“你都送过些什么?”章妡想了想,才回答,“起初送过一回剑穗,后来送过一回香囊,再后来送过一回长命缕……”说到这些,想起自己都没有给皇帝哥哥、皇长姐他们做过,章妡有些不好意思。 “皇长姐你别责怪我都不记着你们,光给别人送。你知道的,以前母后找了嬷嬷教我学这些东西,我都恨不得躲起来叫谁也找不到,时时叫她们帮着我瞒一瞒。就是当真做了,也难看得紧,根本拿不出手。是因为害得他受伤,才觉得应该多用点心才好,想着心意比较重要。可见,这心意比较重要,也是分人的。对着你们自然不差,对别人就不同了。” “既然你想得通透,那我也就放心了。本还怕你心里不怎么好受,看到你没事就好。”章嫤笑着说了两句,又道,“光顾着说话,你尝尝这新做的柿子糕。要是喜欢,回头叫人写了做法,带去叫你的小厨房做着吃。”她视线却往屏风后面转了一圈,一时掩去了嘴角笑意。 章嫤故意引着章妡说心里话,不过是因为屏风后面恰巧站着一个夏明哲。夏明哲听过章妡的那些话,眸光沉沉,又压了压嘴角。之后章嫤与章妡聊的多是些家常,他再站了一会,也就先走了。 在长公主府玩得很开心,章妡心情很好的坐着马车回宫,到了宫门处换成轿辇去永乐宫时,看到了背倚着青砖石墙的夏明哲。章妡这会儿没有想要搭理他,别开眼,走向十步开外的轿辇。夏明哲却自己走上前,章妡不知道他速度为何这样的快,自己还没上去轿子,他人已经到了自个跟前。 夏明哲与她行礼,章妡不好不搭理他,但免了他的礼便没有其他的话,反倒是突然听见了夏明哲说,“小公主殿下这会儿有空吗?有事情想找您。”章妡转过身看他,见他眸光深邃的望着自己,也不很想同他说话,便道,“我现在很累了,想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情,还是下次再说吧。” “是不能拖到明天的事情。”夏明哲定定的看着章妡,章妡犹豫了一下,还是有点不情不愿,“有那么重要吗?”夏明哲没有说话,章妡心里有了一点烦躁,仍是耐着性子,“可以,不过最多耽误一刻钟的时间,就在这儿说吧。” “在这儿没法说。”夏明哲扫了一眼周围,直接拉着章妡去别的地方。宫人们一时间俱垂下了眼,没有敢多看,章妡被他带得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却是气鼓了脸,对他不在乎自己意见就擅自决定的行为很有些不高兴。 她很快挣脱夏明哲的钳制,道,“有话在这里说就可以了。” 他们正走到了一颗榕树底下,夕阳的余晖透过叶片之间的缝隙落了下来。夏明哲转过身,看着章妡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略显不悦的看着自己,明明还是稚气未脱的模样。 本以为她还什么都不懂,或许是将其他的感激之类的情绪当成喜欢,才会说要和他凑合着过。可是她在长公主殿下那里说的话,又并见得是那么样的一回事。这儿也不是特别的方便,但是比刚才那个地方好些。夏明哲颔首,说,“行。”应下了话偏迟迟没有下文。 章妡低头看着有蚂蚁举着碎叶片从她的脚边路过,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夏明哲的话,方再次抬头看向他。见夏明哲仍是那般,用深邃的眸光定定的望向自己,她莫名就被看得心慌,又不想说话,拿着脚尖一下一下画着圈。 “上次的事是臣不对,臣从未觉得小公主殿下麻烦……” 夏明哲刚开口,就被章妡打断了,“我不是因为你才去外面玩,你也不用道歉。那些话我都没有放在心里,而且我也没有多喜欢你,不至于为了你伤心欲绝、食不下咽,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如果你的很重要的事情就是这个,那也没有什么需要专门说的。在皇长姐那儿玩了一天,真的很累,我先回去休息了。” 章妡将话说完便头也不回离开,看起来潇洒极了,留下夏明哲一个人站在那儿望着她的背影,眼神一下子黯了下去。 · 以为话说明白了,和夏明哲之间的关系就捋清楚了,自然也就不必再有什么瓜葛,于是当夏明哲比过去更为殷勤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章妡彻底闹不懂了。想去找凌霄给自己出出主意,偏偏找不到凌霄的人,章妡更加郁闷。 从太医院回到永乐宫,宫人捧着几个新鲜玩意过来说是夏大人送的,章妡毫无兴趣,看了一眼便摆手让拿下去。她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自己确实是笨,所以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自个托腮想了半天,仍是觉得要么不搭理,要么将话说得再明白一些。 最后不知怎么,章妡就决定到夏明哲的府上去,再与他在好好说一说。夏明哲住的院子有道连通大街的门,章妡坐着马车到那儿下来了,进了门便到了夏明哲的院落,而不必与夏家其他人碰面。 她走进来的时候,夏明哲正在练剑,似乎是心情不甚爽利,一招一式之中都似带着发泄,剑锋刮过近处的一丛矮木,霎时间闹得碎叶片扑簌簌地落下。 他一样是身高腿长,握着长剑的五指修长而指骨分明,剑柄处缀着一条宝蓝色的剑穗正随着长剑的挥舞不停摆动。章妡认得那是她自己过去编来送给夏明哲的东西,不由撅了一下嘴。 夏明哲注意到章妡来了,当下收敛了动作。有随从上来双手捧着他递过的长剑下去了,他才走向了章妡,脸上有惊喜之意。 看到他的表情,再注意到他或许并没有嫌弃自己手艺差,章妡本来想说的话就有点堵在心口说不出来了。她略鼓了鼓脸,瞪了夏明哲一眼,走到那丛被夏明哲祸祸了的矮木跟前瞧了瞧。 “小公主殿下怎么到臣这儿来了?”夏明哲跟在章妡的身后,问她道。章妡拿手拨了拨矮木丛中伸出来的变得有些光秃秃的枝桠,没有说话。夏明哲便又问她,“那些小玩意,小公主殿下喜欢吗?” 章妡看了他一眼,不满嘀咕,“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干嘛送我那些东西?”虽然只扫了一眼,但是也瞧见了是一只黄玉刻的兔子、一只碧玉雕的鸟雀和一头白玉小鹿。其实也不完全当得是小玩意,毕竟用料很好便足够有分量了,加上雕工异常的精细,绝不是随便寻来或拿出来的。 夏明哲笑了笑,“若是不喜欢这些,下次臣再寻点别的。”章妡心想,还要寻别的?又醒过神来,自己来找他是有话要说,让他往后都不要再这样了。于是她转过身对着夏明哲,微仰了头看他,说,“不用再寻别的了,我不想要。” “那小公主殿下有什么想要的吗?” “没有……”夏明哲忽然逼了过来,章妡下意识退了一步,讷讷回答,又意识到不能退缩,忙说道,“不要,什么都不要,是你的就不要。我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都要得到,不需要非靠谁费那个心思。”正说着话,一只小狗从远处朝着章妡跑了过来,跑到她的腿边,蹭着她的裙摆,十分亲热。 是夏明哲之前送她的小奶狗,前些时候,章妡命人将长大了不少的小狗送回给了他。没想到小狗一下子就认出了她,且看着比之前还要更加漂亮可爱了。虽然和小狗关系很亲密,小狗漂亮可爱,章妡一向都喜欢得不行,但是想到是夏明哲送的,她就不想要了。小狗被送走的时候,呜呜咽咽很是委屈,她差一点就舍不得了。 这会儿瞧见了,章妡脸上闪过惊喜之色又忙压了下去。尽管很想去抱它,依旧按捺着心思没有动。夏明哲在旁边看着,一时间说道,“养了这些时日养得肥肥肉肉,小公主殿下来了正好看它最后一眼。您既然不想要了,左右我也留不住它,不如叫厨房宰了炖肉吃,也是大补。” 章妡听到夏明哲说要将小狗宰了炖肉,想到这个人连大虫也是不怕的,根本不怀疑他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她吓得一个激灵,立刻将小狗从地上抱起来,警惕地望着夏明哲,说,“不可以,你是禽兽吗?怎么连养来作伴的小动物都吃?” 小狗被章妡立着抱在怀中,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是扒拉着伸出舌头舔舔她的脸颊。即使明白小狗是与她亲热,可是耐不住痒的章妡顿时咯咯地笑,忙让小狗停下,喊人救一救她。夏明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径自将小狗抱走了,再喊人将它带下去。 章妡笑了好一会儿,没防备是眼前站着谁,等反应过来,马上绷了脸、止住笑,哼哼两声,实则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又丢人。夏明哲看得有些无奈,见她半边脸上还沾着小狗的口水,便要带去她梳洗。章妡本不愿意答应,可是脸上黏糊糊不好受,想着也没什么大不了,还是跟着夏明哲去了。 净过面、洗过手,夏明哲让人在书房准备好了茶水点心,请章妡坐下来慢慢商谈事情。想到想说的话还没有与他说,章妡不怎么情愿坐了下来。 她也不去碰茶水,也不看那点心,端端正正对着夏明哲,异常正经的说,“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以后都不用送我那些小玩意了,我不想收,也没有多少兴趣,你做这些也是浪费自个的时间。” 夏明哲颔首,说,“好。”章妡见他应下,再道,“我脑瓜子笨,不懂你的那些弯弯绕绕,也不是很想要懂。其实你我本就没有太深的关系,我是觉得你不错,可不错的年轻臣子还有那么多,我想挑哪个就可以挑哪个,多挑几个也不是不行。反正你以前一样没有多喜欢我,不知道突然做那些是因着什么,可是我没有觉得多开心。” 等着夏明哲再次应下一声好并且承诺不会再让她困扰,却迟迟没有等到他开口,章妡与他干瞪眼了一会,正觉得好累的时候,听到夏明哲问,“小公主殿下要说的话,就是这些?” 章妡觉得这话不对,可说不上哪里不太对,犹豫着还是点了一下头,便听到夏明哲说,“其实也不是。”章妡心想,什么也不是,夏明哲又说,“臣还是……挺喜欢小公主殿下的。” 臣还是……挺喜欢小公主殿下的……章妡脑袋嗡的一下,就被这句话给完全占据了思绪。她想了又想,想了再想,还是觉得没有很明白,对面坐着的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呢?她呆呆看着夏明哲,脸上是错愕、惊诧、不可置信,本就不够灵光的脑袋都不太会转了。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夏明哲突然探过了身子。章妡愣愣看着他,还未反应过来,唇瓣便被落下了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之后,夏明哲又凑到她的耳边,说,“就是,挺喜欢你的,并不是没有多喜欢。” 终于意识到夏明哲这会儿离自己极近,且前一刻,他还占了自己的便宜。章妡对上夏明哲的视线,身子一抖。她僵着身子站了起来,顿了一下,推开站到跟前的夏明哲就往外面冲,脑子里依然是一片空白,脸还是不争气的不可抑止的烧了起来,更不争气的是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 她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心里就是觉得委屈,坐着马车回宫的路上,不时掉两滴泪,也谁都不想要搭理。可是夏明哲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章妡想,挺喜欢,并不是没有多喜欢?那为什么还要拒绝自己……这种朝秦暮楚、衣冠禽兽一样的人,说的话可以相信吗? 感觉又要被耍了,生气。 · 凌霄被困在宁王府数日才得以回到太医院,想到这几天的“屈辱”经历,她只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都毁于一旦。好不容易躲回太医院,可一旦记起来了那些,不是长吁短叹,就是扼腕叹息。从去夏府找过夏明哲那次之后,章妡觉得见也不要再见这个人,无奈夏明哲天天纠缠,时时提醒她在夏府的事情。 越来越招架不住夏明哲的章妡打听到凌霄出现了,连忙躲到太医院,找她倾诉与讨主意。两个人再聚到一起,差点执手相看泪目。章妡问凌霄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凌霄想起那些不可描述与少儿不宜的画面,唯有问起章妡的情况,转移了话题。 “你是怎么了?怎么哭丧着一张脸?夏明哲欺负你了?” 听到夏明哲三个字就头疼,再听到凌霄问自己是不是被欺负了,章妡又说不上来那算不算得上是欺负。她纠结了一下,还是与凌霄坦白。 “我是想同他说清楚,才会去寻他。哪里知道,他竟然趁我不备,占我便宜,咬了我一口!这是什么事?!我是不是特别笨,特别好骗?我说可以收他当驸马的时候,他不同意,现在我不要他了,他又黏上来,什么意思?” 凌霄怔了一下才明白章妡所谓咬了一口的具体含义,一时间看眼前在感情方面白得和一张纸一样的小公主殿下都有了点肃然起敬的味道。 可这会儿,想到自己比章妡要惨得多了,便劝她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他们犯贱!送到眼前的时候不知道珍惜,眼看着人跑了,又觉得追悔莫及。黏着他的时候嫌烦,不黏他的时候又觉得不习惯。这不是犯贱是什么?!” 章妡回想自己和夏明哲的情况,好像是有那么点意思,可觉得这个词有点不是很好,于是悄声问,“那这是不是说,他这个人不行,我不搭理他就行了?”哪知话音落下,凌霄转过来满脸愤怒看着自己,说,“不是!男人都犯贱!避不开!” 章妡懵了懵,凌霄却开始说起来,“喜欢他,就得好好的调|教他,让他一心一意地对你一个人好才行。要让他知道是他离不开你,不是你离不开他,这样他就不会自大认为自己没了你反正还有别人。要让你成为那个无可替代!” ……听不懂。 章妡想着,又再问,“那我应该怎么做?”凌霄一下握住章妡的双手,反问她,“你喜欢夏大人吗?”停了好一会,章妡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说,“我不知道。” 凌霄复道,“你在意他,就很难说不喜欢他。他亲你的时候会觉得恶心吗?”见章妡没明白,凌霄默默扶额,再问,“他咬你的时候,你是觉得生气还是觉得恶心?” “生气,特别的生气!” “……完了。”凌霄站了起来,满脸不忍的看着章妡,说,“又一个栽进去了。”她叹气,阿好栽进去了,章妡也栽进去了,就连她自己也……竟然一个一个都栽进去了…… 可怕。 凌霄瘫坐回了椅子,接着整个人趴在桌子上,特别特别的生无可恋。章妡一头雾水地戳戳她的脸,还是没明白自己要怎么办才比较好。凌霄脸紧贴着桌面,有气无力的说,“不需要做什么,等他来找你就是了。” 章妡:“……”还是不明白。 凌霄话音落下没有超过一刻钟的时间,门外首先响起了宁王的声音,章妡倒无所谓,凌霄却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只是下一瞬,章妡又听到夏明哲在外面问凌霄说她在不在这里,顿时间也和凌霄一样坐得笔直。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齐齐恨不得掩面泪奔,却已无处可逃,不得不接受必须面对门外的两个人的事实。 · 知道章煜是准备带她去边关之后,想好好学习的东西太多,阿好便觉得时间不大够用了。章煜却似乎意不在此,并不要她太过忙碌在这些上面。阿好嘴上应了,心里仍是惦记着,可也知道急于求成并没有用。 七月十五的这一天,阿好与章煜两个人都起了一个早,洗漱梳洗好、用过了饭,收拾妥当,再一起从静云庵乘着马车难得回了临安城。徐氏去了之后的第一个中元节,必须得好好祭拜,那么无疑是要回城才行。 宋府不过一段时间没有住人,便已显出了凄凉之意。院子里的枣树却还是蓬蓬勃勃的在长,挂了青翠的枣儿,并未受到任何的影响。阿好那时将仆人都遣散,是因下定决心离开,才借着徐氏去了的由头打发了府里的下人。事实上,哪怕是不住了,本还是应该留人守一守门才好。 到了祠堂祖宗们的灵位前上过了香,阿好看着与自己父亲并排放在一起的母亲的灵位,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受。事实上,徐氏重新清醒过来这件事她曾经假设过无数次,自然也就有心理准备,徐氏可能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即使徐氏选择自我了断,她也没有觉得自己被抛弃,可那时章煜却…… 章煜站在阿好的身侧,注意到她投过来的视线,或也记起了一些事,对她笑了笑,又伸手摸摸她的头。待了一会儿,两个人便出了祠堂。 惦记着姨母与表哥郑观在母亲去世之后都来送过丧,阿好走了一趟郑府,送了谢礼过去。姨母的身体好了些,表哥也定下了亲事,只等明年五月便成婚,阿好笑着恭喜,喝过两杯茶便告辞。 郑观亲自送阿好到了府门外,分别之时,特别为自己过去的鲁莽道歉,说,“我那时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实在不应该,很抱歉。阿好,你如今一个人,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还跑去了静云庵里头住着……我不该碎嘴你的事情,只是有些担心。往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来找表哥。” “谢谢郑表哥。以前母亲在世的时候,也多亏有姨母和你帮忙照顾,无论如何,表妹都很感激。”阿好冲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说,“我如今在静云庵里过得很好,没有什么烦扰,清净又自在,不必担心。” 郑观当下也笑了笑,总觉得往后便更难见到她了,因而迟疑着还是伸手摸了摸阿好的头,说,“表妹千万照顾好自己。”阿好与他点了一下头,终究还是道了别,随后上了马车。 章煜坐在马车里头,见她回来了,似面有不快,故意醋着说,“舍得同你表哥道别了?”阿好笑看了他一眼,章煜又说道,“还让他摸了头。”阿好笑出了声,坐到他的旁边,靠着他的肩蹭了蹭,小声道,“那陛下也摸摸。” 章煜垂下了眼,轻声道,“别人摸过了,朕不高兴了。” 阿好笑倒在章煜身上,一时又坐直了,侧过身拿手捧了章煜的脸,亲了亲他,细声哄着,“陛下不要不高兴。” 章煜嘴角勾了勾,却仍是说,“还是不高兴。” 阿好捧着他的脸,再亲了两下,拿一双乌亮的眸子看着章煜说,“陛下还是不高兴,那我也不高兴了。” 章煜哼了哼,不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万一千字,我已经窒息了。 ☆、第85章 更新 阿好将母亲徐氏葬在了自己父亲的旧坟旁边,新坟旧坟却都已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杂草。坟包周围的野草间,偶尔夹杂两朵黄紫的野花。阿好为自己的父母烧过纸钱,又跪在坟前与他们磕头。 天阴沉沉的,云迷雾锁,阴风时时刮来,天地都透着一股秋凉之意。远远近近独一株孤零零的樟树,绿叶掩映中有两只乌鸦立在一根斜出的树枝上一声一声哑哑的叫着。 章煜扶着阿好站起来,不知道打哪儿飞来两只白蝴蝶,一直在阿好的面前盘桓不去。它们也不惧人,甚至双双落在了阿好的肩上,一动不动。 “记得小时候听老人说过,去世的亲人如果心有惦念会回来看我们的。”阿好笑着说道,伸出手。不一会儿,两只蝴蝶又再飞舞着落到她的掌心,似乎是十分乐意与她亲近。 阿好知道那些话不可考证也没有依据,可是信了又怎么样呢?若这一对蝴蝶,当真是她父母变作的,且特地来看她一眼,她只会觉得高兴。 白蝴蝶在阿好的手心停留了半晌,终究还是飞走了,没有再回来。章煜牵了阿好的手,带着她往回走。握着他干燥温暖的大掌,阿好记起徐氏离开时,章煜尝试用自己娘亲的口吻写下的信。 那时她将这个人彻底惹怒,不愿意再见她,与她有关的东西也都不要了。可气极了的人却依旧细心地想到了这一点,甚至做下那样与性子不符的事。 他一定是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记得她自己无法抉择是否要将自己娘亲治好,心里头的迷茫。他也知道,这唯一一个亲人对她有多么的重要。 后来他到静云庵来看她,抱着她和他说对不起的时候,她再也受不了了。他并没有对不起她啊……阿好心想,这个人明明会有那样暴戾的时候,偏一次次待她温柔至极。 第一次见到章煜时,不知他的身份,那时似乎只是觉得这个人好看得过分。可没有多久,家里出了变故她也忘记了这个。后来再次见面,便知道了他竟是那堂上之君。 当时并不清楚那个清早章煜为什么会出现在静云庵,阿好却始终记得,他从墙头上跳下来,动作潇洒利落,站得稳稳当当的。他朝着自己一步步走过来时,那双明亮的眸子,比清晨的露珠还要喜人。 可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她隐隐意识到,不该有的念想应该提早拔除,也不动声色的同他保持着距离、从不引起他的注意。那时候,不过是想着,定要守好自己的心,不要陷入虚妄的感情当中。 阿好记得章煜陪她放风鸢时曾经说过的话,飞走了便不要了,掉下来还可以让它再飞一次。他心思敏锐,或一直都有察觉到她心底藏着的想法。 于是数次暗中提醒。她如果遇到了事,他不会不管不顾,可她如果自己想跑,他便不会再要。曾说过那样话的人,最后还是没有放她走。她先前也以为自己不过是有点喜欢这个人而已,原来不是。 直到现在,阿好仍不是很明白,章煜最初之时为什么突然待她不一样了。或许是有利用的成分,却又绝不仅仅只是那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过去的那些也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人还是要往前看。 但他现在便很好…… 阿好偏过脸,看向章煜的时候,他正好低了头。一瞬对上了他的眸子,不再是当年的模样,却满盛着坚定与温柔,阿好眼底也溢出笑意。 “爹爹还在的时候,知道娘亲在家中无趣,时常变着花样找了不同的玩意逗娘亲开心。每日从府衙回来,都会给娘亲带爱吃的糕点。休沐的时候,会带着娘亲到城郊游玩赏景。” “家里虽当不上多么的富贵,但是爹爹能给的,都愿意给娘亲。那时我算不得多明白事理,却觉得这般很好……我能给的或许不多,可愿意把我的所有都给你,时时都疼惜。陛下,我能做的,或许也不多,但……” 章煜只笑着打断阿好的话,紧握的双手却变换了姿势,十指紧扣更为亲密。周围有同样来上坟的陌生人递过来视线,阿好并不介意,章煜也不,甚至揽住了她的肩,带着她靠自己更近。 末了,他才说,“不会,你可以做的有很多,回去朕再教你。” 阿好本没有往歪处去想,可章煜的表情实在是不正经,她禁不住脸上一热,偷偷横了身边的人一眼,越惹起他脸上的笑意。 …… 因是中元节,阿好与章煜在临安城中用过晚饭,又一起去热闹的街市买了河灯,复随着人流慢慢走到了河边。点亮了的河灯一一被轻轻放到了河面上,略推一把便顺着水流一路往下。 在中元节的这天,放河灯是为表示对亲友的悼念。因而这会儿的河边颇有些热闹,男男女女皆不在少数,也有些闹哄哄的。阿好安静的看着河灯飘远,心中默念祝愿父亲与母亲来世有缘、顺遂安稳。 天上一轮圆玉盘素光皎皎,熠熠生辉,地上一盏盏河灯将墨色河面照得通亮,泛起粼粼波光。周围不知怎么的,一时有些推搡,章煜将阿好圈在怀中,隔开人群,避免她被磕碰。 有章煜在身边,阿好感觉自己无时无刻不是被温柔所包围,心底的暖意也久久消散不去。日复一日的陪伴之下,她开始生出陪着他在哪儿都无关紧要的想法。因为她能做的,也一样不多,总不能只是叫他一个人牺牲。 人群之中的章煜实在是打眼,本就生得极为俊美,在静云庵住过些时日,身上又散发着光风霁月的气质。穿过长街的时候,不断有小姑娘往他所在的方向频频看过来。 许是因为七夕节刚刚过去不久,有胆儿大的姑娘还试图往他身上丢手帕或荷包,与他示好。阿好偏头见他绷着一张脸,忍不住偷笑。 章煜瞧见了,便这么凑到她的耳边,威胁着说,“你还笑得出来,是逼朕在这大街上做点什么叫他们知道朕是有主的吗?”落到其他人眼里,俨然已是亲密无间的姿态。 “您这么说的话,娘娘们可就不服气了……”阿好憋着笑意没看章煜,低声说了一句。虽然是玩笑话,但知道章煜会佯作生气。她忙先走到一旁的小摊拿了根簪子装模作样瞧起来,还特地扭头去看他,问,“这个好看么?” 章煜确实被她的调皮气到了,知道阿好是故意说这样的话,却又似乎是用这样的法子告诉他……她没有计较这些。 他确实板了脸,一下将阿好手中的东西取走还了回去。章煜低头看着阿好,似咬牙切齿,道,“你想要这些有得是,但你现在先过来好好说一说……”当时便将阿好直接给拖走了。 尚且在回静云庵的路上,阿好便为自己的话付出了代价。被章煜狠狠折腾了好一场,直到承诺再不会说那样的话,又连连求饶才终于被放过。 · 中元节过了没有两天,夏明哲到静云庵来找章煜。他单膝跪在地上,郑重其事,没有避开阿好,直白地说,“臣欲求娶小公主殿下为妻,求陛下首肯。” 阿好多少因为夏明哲的话吃了一惊,看向了他。不管怎么样,先前没有任何的征兆,突然独自前来求陛下赐婚,很难不令人感到惊讶。可是夏明哲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那必然是下定了决心,且是他主动提起,便是对章妡有意了。 一时间,阿好偏头去看章煜,他面上却似淡淡的,仿佛先前便知道了会这样。他们才用过了早饭,章煜吃着阿好煮的桂花茶,过了一会,才问,“她也答应了?”这个她,自然指的是章妡。 夏明哲瞬间面露难色,可见小公主是还不曾答应。犹豫之间,他才说,“陛下若现在答应,开始着手准备的话,到明年三月时间也算充裕,可以赶在陛下离开临安前。”如果不能在章煜走之前将事情落定下来,那便要等更长的时间了,他不想再等那么久。 阿好却在想,原来他知道这些事,又觉得,的确应该是知道的。这或许就是章煜忙碌的原因……离开前需要做的准备必然很多,且涉及到方方面面。不是谁都和她一样,捡上几样东西,说走就可以走。 章煜当下笑了笑,他一笑,夏明哲变得不那么有底气。可是章妡那边说不通,她本就是个任性的脾气,有时候又很犟,是没有了办法才会这么办,不然定还是要她先答应下来才行。 那次亲她一下,她便记上了,总说自己是被欺负了,心里有气。说是让她欺负回来,又噘着嘴说让他不要想再占便宜。过去那个傻里傻气的小丫头,如今是越来越不好骗了。 “朕若是帮了你,你准备怎么谢?” 本以为没戏的夏明哲,没想到章煜答应得这么痛快。如此看来,是与他有一样的想法,想在走之前,将小公主的婚事定了……有章煜的话,夏明哲倒是放心了,他低着头,说,“陛下随意吩咐。” “正好有桩紧要的事情,需要有个人到乐平郡去走一趟。” 乐平郡正是潞王封地,从临安城过去,路上不耽搁,快马加鞭来回半个月倒是也够了。加上办事的时间,估摸着不会超过一个月。这倒是也不算多么难。 听了这话,夏明哲便知道章煜或本就准备点了他去办这次的事,不过正好他自己撞上来,这个口更加好开。夏明哲满口答应章煜的话,不应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可换来章煜同意他与章妡的事,且只是一个月,并不觉得不值得。 夏明哲来过没两天,宁王也独自来了,同样是提的亲事,也无疑是与凌霄的。章煜这次同样很痛快就给出了回复,宁王却并不像夏明哲那么好运气,因为章煜给出的是否定回答。 “为什么?”以为自己只要提出就一定可以得到章煜的肯定,宁王拧了眉看着自己的六哥,当下便反问了一句。 “她现在不行。”章煜答,却没有给出更多解释,又说,“你如果不听我的也可以,但是后果自负。”即使只是这样的话,分明也藏着少许的胁迫之意。 是什么样的后果,宁王尚且不知,可清楚不会是好事。但是章煜并没有彻底将话说绝,仅仅是说现在不行。因而在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后,宁王唯有退而求其次问章煜道,“现在不行,那么要等到什么时候?” “大概三年内。” “……” 宁王愤愤地离开了静云庵。 阿好却好奇章煜不答应宁王的理由,小公主与夏大人是很快应承,到了宁王这儿就是三年内能有戏。阿好无法不想到去边关一事,假如凌霄是要与他们一起走的话,似乎可以说得通。 “凌姑姑也要去边关吗?”章煜没有告诉宁王,对阿好则不避讳,略略颔首表明是这么一回事。阿好恍然大悟,又再问他,“所以是要去三年时间?” 章煜没点头也没有摇头,拉着阿好在旁边的位置坐下,说,“快的话,也许两年就回来了。”复道,“两三年也算不得太久,小十熬一熬就过去了。” 阿好当下笑了笑,难怪不提前叫宁王知道,要是知道了,岂能够答应?一时再想,将她带在身边,却叫宁王与凌霄分开,这样的做派。不过,如果不是有必要的理由,想必不会这般做。 虽然心中有其他的想法,但阿好没有继续追究。只是想起来了小公主与夏明哲两人的那一桩,并没有见章煜有什么动作,阿好转而问,“那小公主的事情,是要怎么办?” “明天请她来玩,问一问她的意思就是了。”章煜不以为意道。 · 第二天,章妡被请到了静云庵。她似乎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只是心情很好,在阿好的院子里到处看了又瞧。章妡觉得自己前次来的时候,还没有这样多东西,因而瞧见那些新鲜的,都忍不住要问。 从章煜强硬地赖着不走到现在,他在院子里除去枣树外还种了些别的,虽然活下来的并不多。后来又弄了几盆茶花、月季之类的花卉摆在了墙角,翠绿的叶片间或含苞待放或花枝招展,自有韵态。 阿好煮了茶、上了点心招她去坐,玩到有些累的章妡方笑着到了厅子里。大约是不在宫中,而章煜也不大严肃,章妡并不见拘谨,大大方方净过手坐下了,去尝阿好做的芸豆卷。 慢吞吞且优雅地尝过了两块芸豆卷后,章妡才笑眯了眼夸阿好的手艺丝毫不比御厨差。章煜并不爱吃这些,根本没有动筷,章妡又说自己的皇帝哥哥这样根本就是暴殄天物,说着这些一点都不惧怕。 章煜也没和章妡计较,只是叫阿好别再忙活。让阿好坐下来,又与她倒上了杯茶水,章煜方问起了章妡,“你和夏明哲是怎么着?” 听到这话,章妡便收敛了些笑意,轻哼了一声,“就知道您主动让吕源带我来这儿是别有目的。”抱怨过后,章妡才道,“我和他没有怎么着,现在是他非要缠着我,我不高兴。正巧您和他说一声,让他别再来烦我了。” “你小时候见着他还喊他明哲哥哥,他给你带饴糖你也喜欢得不得了。他给你那些小玩意你到现在也还留着吧?现在倒是嫌别人烦,你叫他几次三番受伤,朕倒是没听过他说你烦。” “小时候那是不懂事,怎么能做得数?”被章煜说了几句,章妡看起来有点儿不高兴了,“他就算嘴上没有说过,心里肯定也想过。我才不管呢,他这个人变得越来越无耻了,还欺负我,我不想搭理他。” “怎么欺负你了?” 章煜眉头轻挑,章妡既然是这么说,必定得做了点什么才会叫她这么想。就算不是真的欺负,多半是些叫章妡不好意思的事情。 果然就看到章妡吞吞吐吐说不明白了,没多会儿脸都变红了,章煜知道自己想得没有差。章妡支吾半天,到最后也就挤出来了一句,“反正就是欺负我了。” “想欺负回去吗?”章煜问。 章妡愣了一下,看向了自己的六哥。见他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章妡反而有了一点犹豫,不确定的问,“您要帮我欺负回去吗?” “今天刚收到的消息说南边出现了一帮厉害的流寇,正好得差人去处理。他既然欺负了你,朕便将这差事安排给他罢了。” 阿好觉得章煜挺不厚道的,拿这样的假话骗人,叫小公主殿下都惊呆住了。她在桌子底下轻轻的捏了捏章煜的手,面上凝重说了起来。 “是说那一帮连驻守南边的常将军都束手无策的流寇吗?夏大人身手虽然也不错,但是调兵遣将恐经验不多,且对南边也不熟悉。” “听说连常将军带兵去扫荡那群流寇的时候都不小心受了伤,如果没有记错,常将军过去也是极为骁勇善战的。夏大人这要是去了,怕是也得吃不少苦头,别是缺胳膊少腿才好。” 章妡见阿好说得极为认真,且她又不是会随便撒谎的人,而阿好与自己的皇帝哥哥在一起,听说了这些也属于正常。一时间想到夏明哲去了之后,手脚都不齐全地再回临安,章妡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这也是锻炼,若是当真缺胳膊少腿的回来,倒是得怪他自己不行了。何况,本就是要他受教训、吃苦头,为欺负了阿妡付出代价,有什么也说不得是别人的错。你觉得如何?” 被吓了一吓之后,章妡连忙摆手,“那倒是也不必了,虽然是欺负过我,但要是他变成了残废还是赖着我,岂不是更惨?”话说完以后,她沉默一会,想着章煜与阿好的话,又迟疑问,“你们不会是合起伙来诓我吧?” 以为能够顺利骗过了章妡却没想到被她察觉到端倪,阿好有一点想笑却还是忍了下去。她状似好奇的看着章妡,问,“小公主殿下觉得,我是和陛下一样不厚道的人吗?” 阿好的一句话便将章妡给逗笑了,待看到章煜一瞬不欢喜的神色,她更是拍着手笑个不停。敢这样对自己的皇帝哥哥说话的,阿好绝对是第一人呀。章妡笑过一场,阿好也陪着她笑,只有被阿好编排了的章煜笑不出来。 待到笑够了,章妡才说,“那也不必了,皇帝哥哥,虽然我很想欺负回去,但是他救了我那么多次,要是眼睁睁看他去那样危险的地方,那我不是成了没心没肺了吗?我也没有希望他怎么样,就是没什么想法。” 章煜看了看还在笑着的阿好,对章妡说道,“其实还有别的法子也一样可以欺负回去,且保管你称心如意。”章妡看过来了,他才继续说,“你来了,正巧可以和阿好讨教一下。” 微愣之下才体会到章煜话中的意思,刚笑过一场的章妡又止不住笑起来,一面笑一面忍不住说,“我后悔了,才不要来你们这儿玩,你们和和美美的,叫我在旁边干瞪眼。” 阿好笑看了章煜一眼,起身摁着章妡的肩,“小公主殿下再坐一会,陪陛下多说会儿话,待用过了午饭再走罢。” 她一则是去厨房准备午饭,一则是让章煜与章妡有个单独说话的机会。避嫌不避嫌或无所谓,但是许章妡对着她有些话便说不出口了呢? 阿好一走,厅子里余下章妡与章煜两个人。章煜悠悠喝了口茶水,恢复正经,与章妡说,“他到朕的跟前来求娶你了。” “您答应了?”章妡心中一紧,连忙问道。见章煜不说话,她心沉了沉,眉头紧蹙,说,“我先前问他要不要做我的驸马的时候,他都没有答应,这会儿又做这一套?” 章妡依然纠结这个事儿,觉得是夏明哲的不对。他既然愿意,当时就应该立刻答应了她的话,不然哪来那么多事情呢?她主动开口,也要很大的勇气。 “你后来和他谈过了?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没有,我不想和他说话。”章妡想了想,夏明哲咬她嘴巴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自己的皇帝哥哥,否则又得丢人。“皇帝哥哥,我原来也觉得他比别人好,现在看他不过如此,您千万不要答应他的话。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 “好。”章煜面不改色,点了点头。 将章嫤与章煜的盘问只当是关心自己,章妡并无任何负担。她觉得,他们对自己那么好,肯定会尊重她的意思,答应过她的话也会作数。 夏明哲当真是没有再来缠着她了,章妡觉得,一定是皇帝哥哥说过了他,叫他绝了不该有的心思。她松了口气,仍是开开心心的闹腾。就是想去找凌霄的时候,总瞧不见人,有时候也觉得有些无聊。 后来无意中听说夏明哲是去了外头办事,不在临安城,章妡就想起来了在静云庵的时候听到章煜与阿好说的那些。一时间觉得,应当不是那么一回事,一时间又觉得,万一真的是呢。 章妡纠结过一阵,发现自己在担心夏明哲这个人,连忙甩掉念头。可是越是不想要去想,又越是记挂在心里,自己给自己折磨了一场。想去问一问章煜,可是这么一问反而是在说不在乎夏明哲都是假话,章妡便忍住了。 如是煎熬着过了一个月,又没有再得到夏明哲任何消息,章妡狠心想,就算他当真缺胳膊少腿的回来,她也不要心软。 丹桂飘香中,八月中秋也已经到了。宫人搬了新鲜的菊花盆栽,让章妡赏花,她兴致缺缺,瞧过两眼便觉得无趣。不知怎么,章妡想起十三岁的时候,因为自己想玩,夏明哲便在书院里头为她做过一个秋千。那个秋千如今多半不在了。 可惜了一瞬后,章妡喊了两个小太监到自己的跟前,交待他们在永乐宫的小花园里给自己做个秋千玩。小太监应声去了,章妡便托腮等着,无聊看大宫女闻香清点自己小库房里头的东西。 “小公主殿下,这些个还要吗?”闻香将几样东西拿到章妡的面前,因近来章妡天天念着再也不要搭理夏明哲了,而这些东西都是夏明哲送的,她才故意到章妡跟前问的。 章妡看了一眼,瞧见其中那个木刻的小女孩,伸手拿过来看了看。十五岁及笄的时候,夏明哲送她的礼物,听说是他亲手雕出来的。瞧了瞧,章妡将东西放了回去,想说不要了又说不出口,闷闷道,“随便。” 未待闻香再问一句,章妡已不耐烦起身往外面走,说着,“秋千怎么还没有搭好呢?”她记得夏明哲那个时候很快就好了,根本没有叫她多等。 待到章妡走到小花园时,两个小太监将将完事,见到她来,都躬身行礼。章妡看了一眼,伸手拽了拽,感觉还算是结实,便坐了上去。小太监偏说还没有叫人试过,让她等一等,章妡没耐心,只是叫他们帮自己。 她兀自坐在花园的秋千上,也没有真的多想荡秋千,可也没其他的事情好做,心里头好像有很多想法,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秋千却越荡越高,章妡觉得有一点痛快。 但本以为足够结实的秋千并不是那样,折腾得太过,问题便了显出来。还在半空中的秋千忽然松了,章妡感觉自己是在瞬间就被甩了出去,整个人都像往前飞,不由得大惊失色。 一时闭紧了眼,以为会摔倒在地,被不想被谁给抱着在地上滚了滚,有人在身下垫着,并没有怎么样。章妡吓得脸都白了,睁开眼看是谁救的她,却没有想到,竟然是本去了南方的夏明哲。 作者有话要说: 章妡:不要在我面前秀恩爱,这把狗粮我不吃quq ☆、第86章 补全 没有摔倒在地,毁容破相或者断手断脚,无疑当得上是幸运。但这一刻,章妡怔住了,两手紧紧地抓着夏明哲的衣服,直到听见他的闷哼声,才想起应该立刻爬起来。可等到她想起要这么做时,反而被夏明哲伸手圈在怀中。 紧贴着躺在地上的姿势太过暧昧不优雅,周围还有其他的宫人在,觉得夏明哲此举轻浮,章妡当下便生出恼意。正准备挣脱他的双臂,夏明哲却先说已经没有其他的人在了。 没有其他人的人在,他们这样也还是不对啊!章妡刚动了动,夏明哲又喊了一声疼,闹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动作才好。感觉到他的手臂收紧,章妡愤怒的说,“你想做什么?你又欺负人!” 夏明哲松开手臂,章妡迅速爬了起来。躺在地上的人似乎不太好受,不知是不是给她当了一回肉垫的缘故。章妡犹豫着没有去扶,但看到他艰难起身,还没站稳便身形一晃,仍是伸出手去。 当夏明哲无耻的整个人都倚在她身上时,章妡又为自己的心软后悔,恨不得直接丢开这个人,管他去死。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做,只是扶着他。章妡抬眼看夏明哲,见他脸色有些不好,想起方才他护着自己,想着他的难受应该并不是假的,手上更用了点力气。 章妡本想扶着夏明哲去屋子歇着,再叫人请了御医来看。其实不怎么合规矩,可惦记着他的身体,也不觉得所谓的规矩多么重要了。夏明哲说在小花园的石桌旁坐一会就行,章妡没法子,将他扶过去坐下。 “我让人去请御医过来。” 夏明哲看她的眼神实在太露骨,章妡有点受不住便寻了借口想趁机溜走。夏明哲却拽住她,说了一句不必,点着对面的位置要她坐下。 他这会儿看起来一点都不似过去的温文好说话,仍心慌于他突然出现的章妡被他的气场给震住,当真乖乖听话在他对面坐好。局促的感觉尤甚,章妡低头没看对面的人。 “走了一趟乐平郡,见到了潞王殿下。殿下问起了小公主的情况,托臣带了礼物回来,方才已经交给宫人。” 夏明哲慢慢说着,以为他是去了处理南方流寇事情的章妡当下拧了眉,直觉自己是又被耍了,且是被他们合起伙来耍了。 回想章煜答应她的,可的确没有叫夏明哲去负责流寇的事情……而这些朝堂之事也不是什么都要叫她知道的。章妡轻咬了一下嘴唇,说不出心里是喜还是忧。 夏明哲复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拿绸布里外包了几层,搁在汉白玉桌面上,一点点打开,确认过,又再包好推到章妡的面前。 “给你带的礼物,幸得刚刚没有压坏。” 其实在见到夏明哲的时候,她心里是有惊喜的。被他抱在怀中,也觉得不害怕了。看到他惦记着给自己带礼物,也觉得高兴……这些章妡自己都知道,正因为自个知道,她才更不乐意了。 说好不要搭理这个人,怎么还比过去更放不下了呢?她撇了撇嘴,依然低着头,没有和夏明哲说话,也没有去看那礼物。偏又听到他说,不要便收回去了,送出去的礼物还有收回的道理么? “谁说我不要了。”章妡气鼓鼓着脸,伸手去碰绸布,一下没注意到夏明哲伸过来了手,便直接将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微凉的掌心碰到夏明哲温暖的手背,一触之下,章妡想缩回手,可惜快不过他,唯有被摁住手的份。章妡不觉抬眸望向了他,见夏明哲含笑看着自己,阳光斜斜打在他的脸上,竟似有别样的夺目与动人。 章妡一瞬看直了眼,心也跟着变成了乱哄哄的一团。 · 被夏明哲花言巧语哄骗到了静云庵,被拖着手走到了阿好住的院子外,想起自己当日的信誓旦旦,只觉得丢人不已的章妡恨不得转身就走。她紧拽着夏明哲,哀声问,“我不要进去,你自个去不行吗?” “那怎么行?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这会儿反悔了?”夏明哲笑着捏了捏章妡有些肉肉的脸,“不会有人笑话你,不要怕。”已然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章妡心想着,如果你不那么多好话骗着我,我哪儿能被骗上马车,结果就跑到这儿来了?想起自己闹着要从马车上跳下去的时候,夏明哲说如果不介意变成残废就同意她跳的话,章妡还是不大愿意。 她正别扭,章煜似知道他们到了般,走了过来从里边将院门打开了,张口便说了一句,“进来。”不容置疑。他目光扫过夏明哲与章妡,在他们交握的双手停留一瞬又移开,轻笑了笑。 感觉那是在笑自己,章妡瞪了夏明哲一眼,反而被带得走进了院子里头。因是中秋,阿好与章煜正在做小饼。章妡与夏明哲到了厅子里,就瞧见一应的东西。 “哎,做得真好看呢。”章妡凑到阿好面前去瞧,再看看已经做好的那些,指着那几个丑兮兮的,笑道,“这几个,格外不一样,一看就是皇帝哥哥做的!” 章煜挑眉,沉静地说,“你做出来的,未必更好看。”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紧,总归是阿好手把手教他做出来的,那就够了。 “陛下做得很好呀,别具风格、独出心裁又与众不同,待会儿我肯定是要仔细尝尝的。” 章妡做了个牙酸的表情,挤着眉说,“阿好,你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啊。你这样的话,回头得叫凌霄给你好好瞧才行。” “与你何关。”章煜默默将章妡拎到了一边去,瞥了眼夏明哲,问,“都妥当了?”夏明哲便点了头,章煜又说,“那按之前说好的办。” 章煜问的是他与章妡之间的问题,说的是之前夏明哲提过的要在章煜与阿好去边关之前将他与章妡的婚事办完。这些,阿好都听得明白,独独章妡云里雾里。听不出来与自己相关,她并没有纠结。 到了章煜跟前,章妡不似与夏明哲独处时有许多别扭。没有人故意说起之前的事情,提起她说过的话,丢脸的感觉不太严重,章妡很快就忘记了那些。她第一次见人亲手做小饼,章煜又说她做的未必会好看,于是缠着阿好教一教她。 夏明哲与章妡到了没有多久,宁王与凌霄一样到了静云庵,这个样子,更像是聚在一起过节一般。章煜与、宁王、夏明哲去了别处说正经的事,厅子里头留下了阿好、章妡与凌霄。 “凌姑姑,你这阵子去了哪儿?我几次想寻你,怎么都寻不见。”即便见到了熟人,且正值中秋节,方才还笑着的凌霄这会儿看起来也没有多么高兴。章妡问完再想到她几次都与自己的十哥一起出现,又问道,“你与我十哥……” 章妡找不见凌霄,只是她被困在宁王府,被宁王绊住了脚。想到了这些日子,宁王缠着她,像是精、虫、上、脑一般,也根本不担心精、尽、人、亡,凌霄就不想再多说一个字。她无力的摆摆手,瘫坐着,毫无生气。 “獾子怕山猫,一物降一物呀。”阿好笑道,问章妡,“小公主殿下还要学做小饼吗?”才刚起了个头,凌霄与宁王便到了又停了下来。她这么一说,正巧将话题转移了。 “自然是要学的。”章妡忙说了一句,端正坐好,扭头再看了凌霄一眼,“凌姑姑,你也来和我们一起罢。坐在旁边看着,多无趣啊。”再推推她,实际是看不得凌霄郁郁寡欢的模样。 凌霄听懂了阿好的话,受到了刺激,脸上倒是多了点儿表情。她一时挺直身板,哼了一声,“究竟是谁降服谁还不知道呢。”章妡疑惑,阿好但笑,凌霄没有再说,只是净了手,与她们一起忙活。 他们在院子里摆了一桌饭,除了小饼之外,都不是自己准备的。章煜没有说章妡等人会来时,以为只他们两个,阿好便想着自己做便可。章煜提及他们也来,又道已吩咐下去了,阿好自然不再兜揽。 难得六个人聚在一处,这顿饭用得很是和乐。小饼是最后上来的,到了这会,天幕挂上漆黑的帘子。院子里处处都挂了灯笼,在这中秋之夜和着月光,给人与往常皆不同的感受。 小饼送上来后,章煜捡了自己做的给阿好尝一尝。阿好十分给面子,尝过之后还认真的夸奖味道很不错,章煜嘴角立时弯了弯。 凌霄见状,也专门用盘子盛了自己做好的递到宁王面前,佯作谄媚说道,“奴婢心中惦念着宁王殿下,专门为殿下准备的,希望殿下喜欢。” 宁王低头一瞧,竟是金猪样式。他眯眼看凌霄,笑了笑,说,“你做的,什么都喜欢。”可那一记眼神里,分明含着今晚回去给你好看的意思,凌霄心虚笑着别开眼假装没有看见。 夏明哲还记得章妡闹着要和阿好学做小饼的,看到她面前盘子里盛着兔子样式的,便知道该是她自己做的。章妡见他看了过来,只道,“你吃那些不就好了?怎么还惦记我碗里的呢?” 待尝了口自己的手艺,章妡便后悔没有将它送给夏明哲吃了。可尝了也没办法,又不好丢在一旁,章妡无语凝噎,自己做的小饼,再难吃也得哭着吃完! 见章妡眼睛鼻子嘴巴都要拧到一块的纠结模样,已足够知道她的手艺如何。夏明哲的筷子却仍是伸了过来,抢过她碗碟里的小饼三两口吃完,笑眯眯夸奖,“小公主殿下,手艺很好呢。” 那可是她吃过一口的东西呀!章妡瞪他一眼,似是生气,脸却红若朝霞、灿若芙蓉,说不出责怪的话。心里又忍不住想,他竟是一点都不嫌弃。 偏在这个时候,凌霄凑过来捣乱,捏着嗓子娇滴滴的说,“人家也想吃呢。”章妡听见她的调侃,脸更红了。 凌霄笑起来,很是欢畅的样子,却又被宁王揪了回去,“我这有你照着你自个模样做的,不用看别处。” 你才是猪!凌霄愤愤,却不得不摆出笑脸,在皇帝面前做足了对宁王好的模样。章煜揽着阿好看着他们闹在一处,并不参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院子里的六个人哄笑吵闹不停,高悬的圆月始终将清辉散落,笼罩了院落中的一切人与物,似是千年万年如一、无声无息的温柔,永远的包容。 · 中秋节过后,时间仿佛突然走得快了起来。转眼间,天就凉下来许多。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来得有些迟,等到它终于降临的时候,年节便已经近了。 跟着章煜学一些拳脚功夫后,阿好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康健,作息也越来越规律。许是这个原因,加上药物的调理,她的小日子也不如之前那么不好过。冬天的时候,也不如以前畏寒。 前一天后半夜下过一场雪,早晨阿好醒来,走到屋檐下瞧见的便是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世界,她站着看了一会,方去了洗漱梳洗。今天是腊八节,阿好用大米、小米、糯米、紫米和着红豆、芸豆、豇豆与花生、莲子、核桃等果干一起熬上了腊八粥,方折屋里去喊章煜起身。 昨夜章煜又与人议事到夜深了才休息,不可能不再管事,也不可能当真不再上早朝,偶尔还是会去的,只是不频繁,约莫一个月两次。阿好进了屋子,章煜已经醒了。 见到阿好回来了,章煜招呼她到近前,抱着她又躺下。他似极眷恋的展臂抱住阿好,将下巴轻轻磕在她的发顶,闭了眼。阿好习以为常地推一推他,说,“陛下该起身了。” “再陪朕躺一会儿。”除了将双臂收紧了一点,章煜没了其他的动作,根本不像是想要起来。这也是常有的,阿好便就这么窝在他怀里,同他说话,“今天是腊八节呢。” 章煜轻应了声,阿好又说,“年节也很近了。”章煜再应,阿好继续道,“陛下年节也不回宫吗?”这么久的时间,阿好都没有再提起过这个,看到章煜仍是要去上朝,她安心许多。不过,临到年节,没法不旧事重提。 “嗯。”章煜淡淡应了一声,没有特别的情绪,也不意外阿好说起这个话题。阿好沉默了半晌,道,“年节诸多事情,都需要陛下亲自办,没法让任何人代劳。您回去,才方便一些。” “朕改主意了。”章煜徐徐说道,阿好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一时间仰了头去看他,章煜便垂着眼与她对视,复徐徐将话说完了,“你以前说,朕是暴君,如今朕换了心思,准备做一名昏君。” 因为常有无端牵累无辜之人的专横残暴行径,故为暴君。因为为了一名女子,窝在这静云庵里头,不事早朝、不愿回宫,是为昏君。他不咸不淡的说着,仿佛是在与阿好谈论,今天到底是有多冷、明天究竟会不会放晴。 被章煜盯着,偏听明白他的意思,阿好禁不住怔了怔。这话是玩笑,又分明含着戏谑。阿好觉得自个的耳朵有些烫,她在章煜的怀里蹭了蹭,故意问,“陛下说的是三荤五厌的荤吗?” “是色令智昏……”章煜手指抚上阿好的唇瓣,望入她的眼睛,轻笑着说道。见阿好想逃跑,揽着她的手臂多用了些劲,“跑也无用,总之这事儿,你是逃不了干系了。” 这分明就是无赖。 “好吧。”阿好没能下了床榻,不得不继续窝在章煜怀中,点了一下头,带着些许无奈道,“既然陛下已经这么说了,那便这样罢。咱们还在这儿过。” 先前还因听到那样的话而愣住的人,还在问回宫不回宫的人,这会儿好像是坦然了。阿好将脑袋往章煜的胸前轻轻一靠,低声说,“以后史官给您记上一笔,一定特别的好看。” 章煜霎时笑出了声。 · 这个年节到底没有那么容易就过去了。 年节的头一天,阿好曾经担忧过的,百官跪迎皇帝回宫的情景还是出现了。静云庵的师太们似乎提前知晓了一般,都躲着没有一个人出来看热闹的。 官员们请求的声音太过响亮,既无法装作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也无法忽视了这样的一个事实。尤其是,他们的措辞……阿好本是在院子里撒了一把谷子喂着鸟雀,看它们蹦蹦跳跳的靠近。 “臣恭迎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回宫!” 又是一声传进了阿好的耳朵,哪怕乍听到时多么不确定,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之下,想听不清楚、听不明白也十分的难。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章煜之前根本没有与她提起过。 阿好惊骇,凭着她的身份,如何能够一步登天到了那个母仪天下的位置?难道章煜一直在这静云庵,是为了逼大臣们就范?但也应该同她说,与她商量的。或者章煜是觉得,但凡与她说起,她便不会同意。 若以她的性子,确实没法应承……阿好手中还拿着一只先时用来装谷子的青花瓷碗,就这么呆呆傻傻立在屋檐下。一时间,她又想,章煜当真是这样的性子。 就像去年的上元节,带她回府与母亲团聚一样,将什么都准备好了,却什么都不说便带她出宫回了宋府。阿好想到这里,又才恍然醒悟,那竟然是她与自个娘亲过的最后一个上元节。如果不是章煜,连这最后一个上元节都会没有。 但带她回府,算不上是很难的事,这与现在的这桩并不一样。只是哪儿会那么容易……她没有出身也没有地位,后宫的娘娘们、她们背后的家族也不可能会答应得了。可是现在,那些大臣们竟然跪在外面,口口声声说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好像是过了很长的时间,又好像不过是一小会,阿好感觉有人走到了她的面前,将她手中的瓷碗给拿走了。她看向那个人,除了章煜,也不会再有别人。章煜将瓷碗搁下,轻轻牵起了她的手,说,“阿好,走了。” 她当真就跟着走了。 跨出了院子时,阿好不知怎么便有些胆怯地拉住了章煜,缩了缩手。章煜转过身抱住她,轻声说,“阿好,没关系,有朕在。”她便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梦,有个人抱着她,告诉她,我会一直护着你,那样的叫人安心。 阿好渐渐缓了过来,她抬眸去看章煜,他的眼眸里满盛着熟悉的温柔,又蕴藏着鼓励以及肯定。一记眼神便将许许多多的话都包含了,她看得懂,这大约就是他们的默契。 “嗯。”阿好应了章煜一声,复握紧了他的手,说,“有陛下在,不怕。”章煜便笑了,揽了一下她的肩,带着她往静云庵的门口走过去。 那里跪着的是他的臣子,章煜再熟悉不过。对于阿好来说,则不同。有一些,是她认识的,宁王、夏明哲、聂志远……还有许多,都实属陌生。 他们或许很不甘心,阿好想,可他们也没有想到,章煜会比他们预想的要更加强势,哪怕这也在她的预料之外。虽然,章煜明明一贯是个专横的人。打定的主意,轻易不会更改。 章煜牵着阿好站在那处,底下是叩首行礼的大臣们。宁王单膝跪在最前面,待到他们出来了,其他大臣们噤了声,他便铿将有力地说道,“年节将至,恭请陛下与皇后娘娘回宫,共庆佳节。” 阿好感觉章煜轻轻地挠了挠她的手心,又似乎是提醒她不要低下头,虽然她还在努力顶着压力,并没有那么做。而后,她便听到章煜不疾不徐说,“朕自有安排。”似乎并没有考虑他们的话。 宁王又道,“明天便要到年节了,还请陛下与娘娘即刻回宫,共享团圆。”他垂着头,仍是掷地有声,将时间也给定下来了,希望他们马上就回去。阿好往远处看了眼,帝后仪仗俱在。 “那便明天回去。” 章煜说罢,没有再停留,带着阿好返回静云庵中。正是这么一来,他与宁王之间,更似一唱一和,但这不是一件小事,提前便有成算,沟通过,也实属正常。那些大臣们,多半也清楚。 阿好被他牵着往院子走去,章煜没有立刻给出一个解释。阿好觉得,她或许应该要一个解释。这是一件大事,且与她有密切关系,无论怎么样,提前知会一声会好些,可是阿好没有与章煜谈论这个。 直到走回了院子里,章煜才与阿好说话。他先喊了阿好一声,等到阿好应了,才握着她的手说,“待百年之后,我们挑个喜欢的地方让子孙葬在一起罢。无论你喜欢山野、溪流或是其他的什么地方,都可以。” 皇陵里注定有别的人,他可能是不太喜欢,但他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么远,连身后事都开始想到了。只是,谁说过要和他葬在一处?谁又说过要与他有子孙?阿好心想,反正她是没有说过的。 “不可以。”阿好瞧一眼章煜,见他眉头紧蹙,低下头却笑了,“那么远的事,我还没有想过。现在若便应下来,兴许哪天就反悔了呢?这得看陛下的表现。” 她半是正经的说着,使得章煜英气的眉都挑了起来。伸手让阿好抬头看自己,章煜笑又不笑地望着她,问,“要是表现不好呢?” “改嫁?”阿好认真的思考,反问道。 章煜眉心动了动,嘴角噙着笑,唇齿开合间,吐出四个字,“嫁谁杀谁。” · 章煜最后仍是没有搬回宫,阿好以为,他当真是要回去过年节的,毕竟话都说出去了。可是章煜说,开春便要走了,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无关紧要。他回去了一趟,但半天的时间便回来了,似乎是将事情都交给了宁王处理。 阿好一直都知道章煜与宁王兄弟的感情深厚,不过在皇家,深厚到了这种地步也十分少见。宁王也确实从未有过一丝杂念,阿好想,这或许是因为宁王是被自己这位六哥护着长大的吧。 从她与宁王熟起来时,她就时常从宁王口中听到他说六哥长六哥短。那个时候,她应是十一岁,宁王也不过十二岁而已。她听过就忘了,从来没有往心里去。如果那时愿意稍微用一点心,与章煜有关的记忆,或许会更多一些。 这个年节,是阿好与章煜两个人单独过的。其实两个人总不是那么热闹,可也少了规矩。年夜饭是一起准备的,简单却温馨。待到用过了饭后,章煜又带着阿好去了放烟火。 章煜一点儿都不怕,亲自去点,甚至撺掇着阿好也去。阿好怕极了,点完立刻跑远,还被笑话了一回胆小,可胆小总比受伤来得好。烟火腾空的瞬间发出咻咻地响声,炸裂在天幕时又是巨大的声响。 阿好被章煜拥在怀里,被他护住了耳朵,将那些吵闹隔绝开去。那一刻间,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紧靠在一起,却是无限满足。烟火碎裂之后便四下散乱开去,星星点点的火光熄灭了又坠落溪面,荡起水波粼粼。 这样安宁、静谧的时光,哪怕往后都不会再有,她也觉得知足了。阿好心想着,回眸看向了章煜,发现他也在看过来。她在章煜的眼眸中,看到脸上挂着笑容的自己。 阿好转过身,在又是一个烟火炸裂的瞬间,她轻踮脚尖,靠近章煜,在他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她眸光盈盈,看向章煜,轻声说了一句话,却淹没在烟火碎裂的声响中。 章煜仿佛听懂了,刹那间,眼中似有星光流转。他靠近阿好,并不满意那个浮光掠影般的浅吻,笑着将她重新带入怀中,低头覆上带着香甜味道的柔软唇瓣。 在他们身后,火树银花映照出一片良辰美景。 · 上元节刚过的第二天,宁王怒气冲冲到了静云庵。彼时太阳将将升起,还是很早的时候。见宁王这幅样子,阿好还疑惑是怎么了,哪知他到了章煜面前,张口要人,问起了凌霄的下落。 “去了边关。”章煜面不改色心不跳,淡淡地回了宁王一句。 宁王本是满腔怒火,听到这话,顿时便泄了气。 阿好却想,原本以为凌霄是与他们一起上路的,没有想到章煜竟然让她先走一步。看到宁王这样,也不知道是也以为可以等到三月还是才知道这么一件事。 “三年?”宁王又问。 “如果她表现得好,两年回来也不是不可能。” 宁王深吸了一气,稳定了情绪,略略颔首,沉声道,“好,我等。”脸上落寞之意却十分明显。 见章煜看过来,知他有特别的话要与宁王说,便说自己去煮两盏茶,走开了。待到阿好离开,章煜方说,“她必须得去,这是她唯一将功赎罪的机会。” “赎罪?她……做了什么?”宁王呆了一下,不知道章煜指得是什么事情。 章煜没有故意遮掩,说,“皇后的死,与她有关。” 宁王又愣了一下,心中疑惑更甚,“不是病死的吗?她动过手脚?可是……”他以为这说不通,凌霄当时虽然负责照料沈皇后,但还有其他的御医。如果她在中间动了手脚,其他御医没道理竟都无所觉。 “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要逃?”章煜轻笑,“这是她与沈婉如之间的恩怨,她既能够做到不叫人察觉,那是她的本事。她不至于为这个丢了性命,可总得做些补偿才行。” 如果他没有重生,也不会察觉到这其中的蹊跷,如果凌霄没有和阿好约定一起逃跑的话,她没准还真的可以逃出去。凌霄虽然给了他一个解释,但他觉得背后或是还藏着其他理由。 只是凌霄进宫的目的只在于此,那么这个人,就还可以用。她做得无声无息、几乎没有露出马脚,这的确很叫人刮目相看。正好有用得到凌霄的地方,他便没道理错过这么好的机会。这对于她和小十,也是好的。 “待事成之后,她自然会得到应得的。”章煜复道。 宁王看起来是知道章煜指的是什么,仍是苦笑,但已然改了口说,“让她活着回来就行。” “她那样的性子,走到哪里都混得开。”章煜说了一句,宁王点了点头,当是附议他的话,却脸色凝重,心思沉沉回了临安。 · 出了年节以后,一天天的,章妡的婚事便近了。她本为公主,出嫁自有一套规矩与礼仪。夏明哲又对此格外重视,事无巨细都要亲自督促,力求给章妡最好的婚礼。 或许是章妡与夏明哲商定过了,成婚之后,两个人要搬进公主府去住。小两口自己单独住,自在归自在,章妡便必须得当家才行了。章妡对此,小手一挥,十分豪迈的说可以放心。听过她这句话,反而更叫人无法不在意。 章煜说等到章妡婚事过了他们便从临安出发,阿好提前开始收拾。因为是去边关,路途遥远,她总觉得该轻装简从、带的东西越少越好,自然要挑选考虑。 见她样样都舍下,章煜却说到了边关许多东西想找也没处找,让她尽量将要用的以及用惯了的都带上。那便不是什么小工程了,阿好很有事情可以做。 章妡的婚期定在了三月初三,正是阳春好时节,柳条儿抽了新芽,桃树开了烂漫的花。她出嫁的这一天,整个临安城都十分的热闹,十里红妆流光溢彩,花轿沿路所到之处无一不是花团锦簇。 阿好在公主府里与章妡见了一面,她许还是舍不得就此嫁人,哭肿了一双眼,面上两道泪痕花了妆。可见到阿好的时候,又很是高兴,拉着她的手说的话又不是那么回事。 “阿好,我听说了,你也要走。凌姑姑走了,皇帝哥哥和你竟然都是一样,倒是剩下我自己,你们是不是太狠心了些……” “很快就会回来,”阿好宽慰她,“长公主殿下、宁王殿下都是在的,还有驸马爷陪着您,这么大喜的日子,还是开心些。”她笑起来,“我还记得小公主殿下说过,夏大人既当了驸马,往后就是您罩着的人了,您可得好好待驸马爷。” “我还能对他不好么?”章妡轻哼了哼,“他才是别对我不好,否则我非得叫十哥帮我将他给打成猪头不可!” 她一时想到夏明哲说,做了驸马他便可以躺着吃香的喝辣的了,往后事事都得依仗她,就生出了一股欢喜,觉得自己了不起。 凌霄说,这叫做合情合理的包、养小白脸。如果夏明哲表现不好,大不了换一个从头再来。但凡夏明哲惹她不喜欢,哪怕她是到了四十岁,都可以有二十岁的公子哥在身边伺候。 章妡想一想,这样也不赖呢。不过,她还没有和夏明哲说过这些。如果夏明哲哪天对她不好了,她一定会说的。 阿好不知道章妡这会都想到了一些什么,只见她嘴角漾起笑意,想来没有继续想着那些。阿好一直觉得,章妡这样不记事的性子也不错,高兴不高兴都仅仅是瞬间,什么情绪都不会停留得太久,根本没有烦恼。 只是等章妡想过一场,方后知后觉说,“阿好,往后你就是皇后娘娘了,我该叫你一声皇嫂才对呢,我们是一家人。” 阿好笑了笑,说,“这些倒不着急,以后再慢慢分析也罢。但你顶着一张大花脸儿,那怎么行呢?还是叫人送了热水来先梳洗,重新收拾过才好,不然驸马爷准得认上半天。” “拐着弯骂我丑呢,阿好,你变坏了。”章妡皱了一下鼻子,却仍是笑嘻嘻的,并无恼意。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可以换副本了,笑哭脸。 不写清楚另外两对的事情,分开以后就更加没法说了。 一回来一对小包子,看你们懵逼脸2333333333 凌霄的事情,当时有一个读者大大猜中了,非常机智o(n_n)o~ 章妡虽然任性,但是我还是好想说啊…… 希望大家都可以成为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举!想怎么作!就怎么作!o(* ̄▽ ̄*)ブ ☆、第87章 补全 四月的桐城像是浸泡在桐花花海之中,从进入桐城起,视线所及必有桐树,而每一株桐树又无一不是累累的白色花朵坠在枝头,泛着沉静素雅。桐花的香味并不浓郁,恬淡的香气也不叫人腻味。桐城之所以叫做桐城,便是因着满城桐树与每年四月的桐花花海。 一辆看似平平无奇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座气势凛凛的府宅门外,门口两对巨大的白玉石狮威风八面。身着玄色衣袍、眉眼沉稳的中年男子携着一众人候在外面,见着马车停下,略走近了两步,躬身立着。 未几时,马车里下来一人。中年男子微抬眼眸,打量站在不远处的人,深紫色衣袍包裹他修长的身子,有如待出鞘的利剑,隐藏着锋芒。他面容平静地立在马车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似不怒自威。 张文舟是桐城太守,专司治民、进贤、决讼、检奸等事宜。他提前得了消息,知皇帝陛下今日将微服至桐城,便早早命人将皇帝要下榻的府宅仔细清扫过,时间紧急,来不及重新修葺,也是无法。等了大半日的功夫,总算是等到了。 章煜下得了马车,张文舟即刻领着家眷亲属一起跪下行礼,跪伏在地上却久久没有被免礼。他几乎以为自己是一开始便做错了什么,忍不住又抬了眼,只见皇帝依然站在那,望向马车伸出手去。 马车内探出来的纤纤素手轻轻搁在皇帝的掌心,白皙的腕间只戴着一只紫玉镯子,那手将将递出去便被牢牢的握住了。转眼之间,马车里又下来了名女子。 月白绣粉色缠枝荷花夏衫将她衬得越是身姿窈窕,她似生得极为白皙,比桐城里正绽放的桐花都要更白一些,但温婉的面容透着十分健康的红润。乌黑的鬓发间没有太多的首饰,有些不事打扮的模样,通神的气度却极好,恬静大方。 张文舟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他忍不住想去看一眼自己十六岁的女儿,终究憋住了。知道皇帝陛下今日会到桐城,他女儿也是认真打扮过的。女儿本就生得美貌,精心妆扮过更是娇艳。 可是看到眼前的女子,他却觉得自己女儿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张文舟方记起来,那密函之中确实提到了皇后娘娘的字眼。可他当时想着,皇后娘娘明明已经病逝,再者,如何会到桐城…… 他终究没有放在心上,没有想到与皇帝陛下同行的当真有那样一个人。眼前的女子,便是皇后娘娘么……意识到自己怠慢了的张文舟的,后背生出了些许冷汗。 赶路那么许久的路,终于到了目的地,待到下了马车,阿好便下意识的深吸了两口弥漫着桐花香的空气,一时只觉得通体舒畅。一干人仍是在地上跪着,章煜不与他们免礼,阿好轻扯他的衣袖。 章煜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张文舟醒觉过来了,又再与阿好行礼,喊着皇后娘娘。他身后的家眷亲属当下脸上都浮现了少许的错愕,显然是先前不曾知会说明过的。 阿好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她对这个所谓的皇后娘娘的身份没有太大的感觉,甚至也并没有太多自己是为人妇的真实感。不过,她还是喜欢和章煜在一起的。不是不计较名分,可总觉得好像差了一点什么。 张文舟与阿好行礼了之后,其他人陆续便也跟着行礼了。到了这会,章煜才开口免了他们的礼,声音有些冷淡,越令张文舟小心翼翼。章煜没有怎么看他,而他身后的家眷亲属,章煜甚至不曾扫过一眼,仅是牵着阿好进得府宅。 阿好还记得,章煜带着她从临安出发前往桐城是在三月初十的这一天。离开的当日,前一夜的雨下到次日清早还没有停,通往城外的青石板路犹有湿意。风雨将娇嫩的花朵打落在地,和着泥水被步履或悠闲或匆匆的行人来回地蹂、躏,已看不见在花枝上时的娇嫩。 笨重的行礼是单独上了路的,章煜带着她,十分的低调,没有带多少东西,也没有带太多的人,随行亦不过吕源与吕川而已。宁王、夏明哲以及章妡、章嫤到城门送行,并没有什么大的阵仗。 他们没有跟着军队一起走,而早在他们出发之前,被任命为大将军的聂志远已经带领大军先行去往边关。章煜那时的安排便多少意味着,他们不会与大军走一样的路,且对于她而言,是另一层面上的照顾。 去往桐城的路途中,章煜颇为讲究,被褥软枕只用自己带着的,碗碟茶盏等一应用具也从来不会用外面的,宁愿麻烦一些。即使住在客栈里也不会用客栈准备的东西,不过这种讲究又多少必要,不是坏事。 虽然与看起来没有多么着急,但连夜赶路的时候仍是常态,偶有停留也仅仅是为了休息,毕竟没有揣着游山玩水的心。但出这样的远门,对于她来说,是第一次。路途所见有诸多新奇之事,也见识到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仍得了意趣。 而今好不容易到了桐城,疲累归疲累,阿好的心情一点都不坏。她很好奇凌霄提前来了桐城是做什么,如果章煜没有安排,不至于刚出了年节便特别派人护送让凌霄先过来。只现在并不见人,或是还在忙碌。 张文舟一面恭恭敬敬为章煜与阿好引路,一面为他们做着介绍。府宅里一样种着许多的桐树,如同外同的那些一般,盛开着白色的花。其实这府里头的亭台楼阁与建筑没有太精细雅致,或是因这儿是边关,多少透着些粗犷而细腻不足。 阿好边走边看,初来乍到,很难一点都不感到新奇。章煜见她脸上有倦怠之色,偏一双眼睛忙个不停,也是好笑。到了住的房间,他们的行礼已经提前送到了,一个一个大箱子搁在里头,还不曾归置。虽说提前送过来的都是些普通用什,但上头贴着明黄的封条,任是谁也不敢随便乱碰。 “前两天,陛下与娘娘的行礼便送到桐城了。臣命人小心抬到这房间里,仔细清点过,并不曾落下了什么也不曾乱动。” 从进了府宅之后,张文舟便说了许多的话,跟着他们进了房间,瞧见那些大箱子,又这般解释道。先前的话,章煜一句都没有应,到了这会也是沉声命他退下,脸色一直都不是很好。 至少知道皇帝是因为他对皇后娘娘的怠慢而不喜,张文舟战战兢兢地,看一看一直被章煜牵着的宋淑好,连忙从屋子里头退了出去。出了房间,张文舟轻吁一口气,抬手擦擦额头的汗珠,又发现自己的整个后背都被汗水给浸透了。 “累不累?”章煜带着阿好坐下来,脸色一下柔和了许多,问她。阿好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特别累,但是身上不太舒服。”章煜便吩咐准备热水,没多会儿,外头吕川应话,说是热水已经备下了,问是不是现在送进去。 “还是算周道的。”阿好笑道,“陛下也清洗一番罢,然后再睡一会儿,您晚上恐有应酬,还是歇息一会才不那么的累。” 方才的张文舟,仅是桐城的太守而已。对于这座边城来说,最重要的无疑还是驻守的将领。章煜低调的没有声张过,也没有提前通知,那么多半是等晚些才会见人,白天都是有事的。 这是叫阿好说准了,现下在桐城驻守的将领,与章煜的确有些交情。他想要坐稳那个位置、想有能力足够的臣子心甘情愿好好为他守这边关,不可能只是与三两个人亲近。 “一起沐浴,一起睡。”望了阿好一会,章煜慢慢说道。 · 沐浴后,因为不饿便没有用东西,阿好被章煜带着一起睡了一觉。醒来时,天便已经有些黑下来了,屋子里颇为昏暗。隐约听到外面传来吕源的声音,阿好见章煜仍是在睡,轻手轻脚挪开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整理了一下仪容方去了开门。 吕源看到阿好便露出个笑,复低下头,轻声却带了两分恭敬说,“娘娘,还得劳烦您搅一搅陛下的好梦,方将军已经到了,在正厅里候着呢。” 从年节前的那次之后,其他人对她的称呼便改了,哪怕她并没有正式册封。阿好即使有别的想法也没有什么用,其他人依然是要这样叫,她放弃了无谓的辩解与挣扎。 应了吕源一声,阿好再回去屋子里,点亮了烛火,走到床边,章煜已经醒了。她在床沿侧身坐下了,温声说,“陛下该起身了,源公公说,方将军到了,在正厅里喝茶呢。” 章煜便坐了起来,抱了一抱阿好,道,“凌霄一会也该过来了,你们许久没有见,正好说说话。”阿好笑着点头,去要了热水,服侍章煜洗漱过,再帮他重新梳了头。 阿好不太认得那一位方将军,且也不想参与他们的叙旧。她送章煜到去往正厅的月洞门处,便准备回房,恰巧有个小丫鬟寻到了她说凌大人求见。阿好愣了愣,还没走的章煜提示她,“是凌霄。”她才明白过来。 凌霄到了桐城,摇身一变已经是凌大人了,这可非同一般。知道这定然是章煜的手笔了,她变得更加好奇来了桐城的凌霄为章煜是办了什么事。阿好笑着催促章煜快去见客,让小丫鬟带她去见凌霄。 数月不见,重新在桐城相逢,好不容易宋淑好来了,终于见到一个熟人的凌霄当下就抱着她呜呜咽咽装起了委屈。 “你家男人,简直不是人!我这样的一个弱女子竟然被打发到这种地方精忠报国,他怎么好意思呢嘤嘤嘤!” 阿好过来的时候,凌霄正站在一只灯笼下。灯笼的光亮笼罩在她身上,阿好看得出来,她比在临安城的时候要稍微胖了一些,脸上的肉瞧着也多了一些,哪儿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伸手在凌霄的腰间轻轻掐了掐,阿好笑道,“就是这样委屈的?”以为阿好会因为自己的“你家男人”而不好意思,哪知反被她一下就戳穿。 凌霄顿时止住了假哭,苦着脸松开阿好,扁了扁嘴,不满地嘀咕,“小公主在信里头说你变坏了,我还不信呢,原来真是那么一回事。” “凌大人怎么这样污蔑人?您的公正廉明、两袖清风呢?”阿好见凌霄佯作苦闷地皱着一张脸就更加想笑了,又故意逗她。凌霄作势要咯吱她,阿好又连忙讨饶告罪,转移话题,“你现在是住哪儿的?用过饭了没?” “还没有,因为皇帝陛下说让我陪皇后娘娘用饭,那可不就是等你了么?”凌霄坏笑着说道,却控制不住一颗想吐槽的心,“我真是看不下去了,有你们这样歪腻的吗?考虑过旁人的感受吗?”这顿狗粮不想吃! “说来我倒是十分好奇,你在桐城忙什么呢?我们先去用饭,再慢慢说,你不说清楚,我今天是不让你走了。”阿好想带凌霄去膳厅,凌霄却拉住她,“还是去我那儿吧,我近来新得了一坛子青梅酒,很是好喝,你也尝尝。” 两个人相携着出了府。 凌霄住的宅院离阿好与章煜的住的这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十分的近。天将将黑下来,外头人还很多,灯笼挂了起来,照亮了整条长街。桐树下,摊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不消一刻钟的功夫,凌霄便带阿好到了她这里。凌霄住在一个三进的宅院,像是新修葺过,她一个人住也很足够。经过庭院的时候,阿好感觉院子里散着一股药味,许是白日里晒过草药。 宅院里下人很少,见到凌霄,都笑着打一声招呼,不大畏惧她,倒显得亲近。他们并不知道阿好的身份,只当是凌霄的朋友,笑得友善。阿好觉得,凌霄与他们相处,并不给人主仆分明的感觉。 晚饭已经在膳厅里摆好了,凌霄说的要让阿好尝一尝的青梅酒也送了过来。凌霄请着阿好坐了下来,首先为她斟了一杯酒,咧着嘴笑说,“阿好,我们许久不见,今晚不醉不归。” “你明天不要办事么?还是少喝点罢。”阿好见凌霄兴致勃勃,嘴上劝着她却也是笑,“我听说你灌三坛子酒都不会醉,我才不与你拼酒量。”凌霄便切了一声。说说笑笑之间,两个人用饭吃酒,亦颇为惬意。 从凌霄口中,阿好知道了她如今是在军营里面做事。只是不单单是充当军营里头的大夫、郎中,而是主要负责临时组织了一批人进行急救之术的学习。 若是真的爆发战争,死伤无可避免。许多将士或伤得并不那么重,却可能因为救助不及时而死去,又或者是被遗弃在战场。 原先在军队里也有大夫郎中,人手却到底不充足,且很多时候它们都是负责有些品阶的将士伤病问题。普通将士这方面的问题,很可能被忽视。 还有一种比较危急的情况,便是军中突然爆发疫病了。军营人口本就密集,一旦出现了疫病,传染速度是极快的,控制不得当也容易造成很大的损失。 凌霄每日还需带着人在军中负责巡查,是否有将士存在异样的情况,每天做好相应的记录。凌霄说,在她手下做事的是一批娘子军,大多是一些亲人在先前的战争中牺牲的女性,也有些是无所依靠的孤女。 阿好听这些听得极为认真,按照凌霄话里的意思,等到真的开战,她是一样要跟着上战场的。阿好对这支娘子军很是好奇,又觉得钦佩,军中本多为男子,想要在军营里面顺顺利利做事并不简单。 “只要你家男人同意,明天带你去军营里面看看也是可以的。”看到阿好眼里的惊叹,凌霄笑着与她道。 于凌霄而言,甘愿来桐城,保命并不是最重要的一条,而章煜希望她来桐城做什么,却十分重要。这也不过是份一个不留神就要丢了性命的差事,愿意来,更多还是出于本心。 阿好记下了凌霄的话,准备回去与章煜提,她希望自己也能帮上忙。凌霄说,那些人本也不太懂,但学起来不是那么难。既然如此,她一样是可以学的。 到了这边城,真的打起仗,难道她还能天天躲在章煜身后吗?这件事情,在来之前她就想得很清楚了。哪怕只能做一点小事呢,都要比什么做不了来得好。 阿好与凌霄一不小心聊到了夜深,直到听见梆子声,才发现不知不觉这会到了三更天。阿好起了身,对凌霄说,“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儿休息。”停顿了一下,她再道,“来之前宁王殿下曾经交待过,务必提醒你一声,让你给他回个信,同他报个平安。” 凌霄听言,哼哼唧唧了一会,不情不愿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章煜便到了。他没有进来,只在膳厅门口喊了一声,“阿好。” 阿好没有看到他的人,光听到声音倒是也足够了。凌霄满脸奸笑斜她一眼,阿好神态自若走出膳厅,便看到一身玄色衣袍的章煜立在那儿。 “陛下怎么来了?”阿好笑着问,她以为章煜说不定要与方将军秉烛夜谈呢。没有想到,竟然比她和凌霄还早些结束。 章煜喝了酒,身上泛着股酒气,可他一向喝多酒身上的气味也不难闻。他淡淡的应了一声,便当作是回答了阿好的问题,牵了她的手就准备离开。 凌霄跟在阿好身后也走出来,见他们这就要走也不奇怪,摆了摆手便说,“恭送陛下与娘娘!”只章煜毫无反应,阿好转身与凌霄挥了挥手,道了一声别。 倚在墙边看着章煜牵着阿好走出院子,凌霄略想了想阿好的话,终究撇了撇嘴,寻到纸笔,龙飞凤舞写下“还活着”三个大字,便折上信纸塞进信封,漆上火漆叫人记得第二天送出去,回了屋休息。 章煜带着阿好回府宅,夜已经深了,长街上早已没有了先前的热闹。章煜是独自去接阿好的,于是除了他们两个,没了其他的人。这一路上都挂着有灯笼照亮,倒是省了功夫。 桐树静静的伫立着,清风吹拂,送来的唯有桐花香,仰头便是浩瀚星河,美到窒息。阿好直觉章煜当下与平时有些不一样,却也说不出如何不同。她偷偷去打量了一下章煜,仍是觉得不对。 回了房,还没有洗漱梳洗,章煜先将阿好压在了床榻上。他似乎有千金般沉,阿好推不动他。章煜俯凑到她的锁骨处,留下一阵细密绵长的吻,手很快解开她的小衣,寻到绵软之处,不轻不重的揉捏摩挲。 阿好轻轻喘气,抽出他作怪的手,见他一瞬哀怨的眼神,啼笑皆非。她再推了推章煜,问,“陛下怎么了?” “你一顿饭吃到三更天,朕等了你许久也不见你回来。”章煜慢条斯理说道,可那眼中的哀怨之意,似乎比之前更深了。 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阿好噗嗤一笑,同他道歉,“是我错了,不该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叫陛下等着。” 章煜趁势再欺上来,低声说,“要补偿。”依旧很会为自己谋福利。 阿好再次没了辙。 · 夜里询问过章煜的意思之后,翌日阿好便真的跟着凌霄去了军营。念着军营是个严肃的地方,阿好穿了一身素淡的窄袖衣袍,身上也没有什么首饰。阿好以为,在那样的地方,哪怕只稍事打扮,也很容易显得花枝招展。 章煜道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办,没有与阿好一起,但让凌霄好好照顾她。阿好没有多想,不过从府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大门上多了一块匾额,上面有“栖梧府”三个金漆的大字。虽然仅是看了一眼,但阿好瞧着,那很像是章煜的字迹。 她与凌霄骑着马到了军营,阿好记得冬狩的时候凌霄似乎并不会骑马,现在却也骑得非常好了。到得军营之后,她们翻身下马,有士兵面无表情上来将马匹牵了下去,也有人上来检查过身份才真正放她们进军营。 军营里面四处都有士兵巡逻,见到凌霄的时候会点头致意,想来是都认得她,且认可她。阿好更是第一次到军营,但始终目不斜视跟在凌霄的身后,瞧着比在宫里头还要本分。 阿好说不上,可就是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敬畏之心,或许是想到没有这些将士在沙场拼死奋战便没有太平日子过。凌霄直接带着阿好到了一处大帐篷,站在外面就能听到里头说笑的声音。 无须怎么仔细地分辨,也辨别得出来,帐篷里传出来的声音有的听着像是大娘,有的听着是小姑娘,但都异常爽朗,无端便有种说一不二的感觉。 阿好记起来凌霄说过的,娘子军里的女子大多因战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话。悲伤没有将她们击倒,反而令她们变得更为坚强。 凌霄掀开帐篷走进去,满帐篷的人一下就停了说话的声音,可个个看到凌霄脸上都有笑,也不像是因为敬畏,更似习惯以及尊重。阿好草草看了一眼帐篷里头的人,在这儿的应有十多个,长至看起来三十多年的大娘,幼至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都有。 看到宋淑好,众人脸上显出了好奇,其中有位不拘小节一些的大娘张口问,“凌大人,这位标致的姑娘是谁啊?这么突然走进来了,我还以为是见着了仙女儿呢!” 大娘表现出了善意,这让阿好放松了一些,凌霄拍手笑道,“李大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瞧见漂亮的,就指着想帮忙拉红线。咱们军营里头优秀的将士确实挺多,但这位宋姑娘可不行,她是名花有主的人儿了!” 众人一时哄笑了起来,这位李大娘,怕是以前做过不少牵姻缘的事。阿好看一看她,当真有些热心肠的样貌。李大娘听了凌霄的话,也不见尴尬,反而比旁的人笑得更加欢畅。 “宋姑娘来军营做什么的?我瞧着宋姑娘这细胳膊细腿,难道也是要与我们一起做事吗?”又有一位大娘探着身子问道,其他人也一时停了笑等着凌霄的话。 “别看宋姑娘这样,那可是我的顶头上司,今天视察工作来了,都好好表现,不能给自个丢了人。”凌霄没有特别说明阿好的身份,也未将话说死。不少人联想到将军夫人这样的身份,好奇之意明显消了下去。 阿好也笑,说,“你们别信她的话,我还得喊她一声凌大人呢,哪儿能是她的顶头上司?可没有人喊我宋大人。”阿好浑无架子,帐篷里头的人又都因为她的话笑了。 略说过了两句闲篇,凌霄转而问起正事,“今天巡查过了吗?情况怎么样?”一说到了正事,先时的不正经便都收敛了起来。原来这个帐篷里头的人,都是负责巡查当天将士们身体情况的。 除去阿好与凌霄之外,帐篷里头统共十六个人。这十六个人一共被分了四组,每一组的人负责一片区域,确认将士们身体有异或者无恙。之后再由组里领头的那位,与凌霄汇报她们负责区域的巡查情况。 阿好在旁边听着,以为也不像是固定的人负责这一项事情。今天是这些人,明天或许便是别的人了,会不停轮换。凌霄坐到帐篷中的书案后面,一边听一边问又一边记。 处理完了这些,帐篷里的人都各自去了做自己的事。有头疼脑热或是身体异常的将士,凌霄都专门派大夫去了查看情况,她的权利里面还包括对军营中养着的大夫们的调遣。 帐篷里没有旁的人,等到凌霄忙过去一阵,阿好忍不住问,“凌霄,你觉得我要是在这儿,能做些什么呢?我虽然不大懂医术,但你说的那个急救之术我也可以学。写字做记录,这些杂事我也可以做,其他的……” “不着急。”凌霄笑笑,“你以为我说你是我顶头上司是开玩笑的?”阿好没有说话,只因不很明白,凌霄又说,“这会儿估计方女将军正带着咱们的人操练呢,我带你过去瞧一瞧。” “方女将军?是方将军家的千金吗?”阿好没见过凌霄口中的方女将军,不过昨天章煜见的那位将军正好也姓方,她便想到了一块去。 凌霄点了一下头,肯定了阿好的话,复带着她从帐篷里出来。只是两个人还没有走到操练场,已经碰到凌霄提到的这位方女将军了。 方蓉一身绯色衣裳坐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微微俯身看着凌霄。她坐在马背上,自然比阿好与凌霄都高出了一截。阿好仰头去看她,方蓉生得眉清目秀,马尾干净利落地高高束起,又英姿飒爽、英气十足。 “凌大人去何处?”她开口,一字一句都仿似透着干脆与利索。说话之间,她的视线终于落到了阿好身上,又问,“这位是?”方蓉眉头轻挑,虽是出于礼貌问了一句,但更像是没有多少的兴趣。 哪怕阿好尽量将自己打扮得低调不张扬,可是落到了方蓉的眼里,依旧仅仅是位娇滴滴、弱不禁风的姑娘,不应该也不适合到军中重地来。哪怕方蓉今年才十八岁,比阿好还小上一些。 “这是皇后娘娘。”面对方蓉,凌霄没有掩饰阿好的身份,反而笑道,“本以为方小将军是在操练场,准备带娘娘过去看一看,没想你出现在这儿。” 听到凌霄的这么一句话后,既知道了眼前的人是什么样的身份,她再坐在这马背上便是失礼了。方蓉不得不从马背上下来,她又再仔细打量了一下宋淑好,仍是觉得她娇娇柔柔的,也并看不出来哪里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方蓉暗暗想着,想起今天又再见到了皇帝陛下,仍是俊美无双却越发稳重成熟了。她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无知无畏总是喊一声煜哥哥,也总得不到任何回应。可是,陛下原是喜欢这样的么?方蓉觉得,娇滴滴的小姑娘,这样没意思。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方蓉抱拳躬身与宋淑好行了一个礼,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阿好与她免礼,方才听凌霄说方蓉是个傲气的人,现在见到了,当真是那么一回事。那样的感觉,还是颇为明显的。 不过,阿好以为这还是很可以理解的。方蓉才十八岁的年纪已经立过了战功,且还能负责操练女士兵的事情,这无疑是十足的优秀。这样优秀的人,有些傲气才合乎这份出色。 “方女将军这又是去何处?”凌霄礼尚往来地问了一句,方蓉正准备回答她的问题,恰巧又有人骑着马靠近了。 马背上坐着的是与阿好说有其他事情要办而没有办法陪同阿好的章煜。他坐在一匹枣红大马上,仍是一身玄色的衣袍,金冠束发,一如既往身姿挺拔,如松如柏,眸光却只在阿好的身上停留。 方蓉看到他面上是冷的,眼里有几丝温柔,却只是冲着那一个人,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与凌霄一起和章煜行过礼,方蓉再去看宋淑好,但见她似有些欣喜的往枣红大马走近了两步,一笑起来,连阳光都黯淡了,声音也软糯好听,有如三月春风。 她问章煜说,“陛下办完事情了?”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甚至根本没有在意原先说没空的他出现在这里,哪怕那有些出尔反尔的意思。 章煜颔首,当是给了阿好回应,继而与凌霄、方蓉免礼,复笑着道,“你却是很巧,碰上了方将军的千金。她骑射之术是很好,你可以与她比试比试,看看自己的骑射之术究竟是什么样的水平。” 哪怕他用的商量的口气,可实际上并当不得是在商量。阿好听到他的话不免惊讶,这么突然就要她和方蓉比试,何况还是那么厉害的一个方蓉。 方蓉心里则是有些生气,她可不认为自己会输给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这位皇后娘娘。先时在自己的父亲那里,章煜说了一句,方蓉以为那是玩笑话,可没有想到,他这样认真,竟然真的要她与皇后比试。 阿好犹豫着,没有去应章煜的话。这实在是突然,且她毫无心理准备。她倒是也不怕输,不过摸不透他的心思。 在这时间,站在一旁的方蓉却先说道,“皇后娘娘也是擅长骑射之术吗?那可当真想要与娘娘切磋切磋。”已然由不得阿好答应还是不答应。 埋怨的看了一眼章煜,只得到了他安抚的笑,阿好也没了脾气,听之任之。她想一想,丢人又怎么样呢?反正不是只丢她自己的人。但凡讲一讲道理,都得嘀咕上一句他没有眼光。 阿好觉得心里平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补上了,时速已狗带。 =。=我怎么觉得,陛下和阿好只是换了一个地方虐狗呢 ☆、第88章 补全 宋淑好与方蓉之间的比试就这么定下来了。 章煜伸手将阿好带到了马背上,凌霄则与方蓉同乘一骑,四人骑马往操练场过去了。方蓉瞟了一眼章煜与宋淑好之后,便收回了视线,眸光闪过丝晦涩。 或因是在军营,章煜难得本分到连与她说话都是背脊挺直,没有故意贴得很近,手臂堪堪将阿好圈在怀中,也没有太多的接触。 “朕之前教了你那么久,也该验收成果了。” 章煜说的是在静云庵的事情,他确实教过自己不少东西,虽然她觉得自己学得并不是很好。但只是一场比试而已,不算大事,阿好努力放平心态,点了一下头。 四人不多时到了操练场,还有许多的将士仍在操练,热火朝天。立刻有将军上来听候吩咐,章煜交待一些比试相关的准备事宜。从头至尾,他始终没有从马背上下来,交待完又直接带着阿好到了操练场西面边缘地界,也没有允人围观。 视线所及有一排柳树,离操练场约莫百米的距离,细细的鲜绿柳枝正随着清风一荡一荡。阿好坐在马背上,没有等太久,看到有几名士兵靠近了柳树,将葫芦高高挂在了柳枝上。 葫芦里头放进去了鸽子,再挂在柳树上,人则在远处弯弓射箭。若是顺利射中葫芦,葫芦破,鸽子受惊自然飞出,这便是常用于射箭练习的射柳了。若是将此用于比试,则以鸽子飞的高度作为输赢的判断。 阿好过去听闻过、也见过别人的比试,自己参与到其中则是初次。和章煜有了牵扯后,她经历了越来越多过去从来没有想过会经历的事,比较之下,这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件。 他们从马背上下来,有士兵奉上了弓箭。章煜先帮阿好接了过来,检查一番,才将长弓递给阿好,又再与她递过去一支箭,极是顺手。 略比了比自己与柳树的距离,阿好深深觉得……她射出去的箭能碰到那葫芦都算得上是万幸吧?她实在是不知道,章煜究竟哪来的自信觉得她没问题。幸好没有人围观,等回去再好好的和他算账! 阿好正想着的时候,方蓉已经准备好了。她瞥一眼没有底气的宋淑好,脸上勾起了一抹笑。因为比赛规则,阿好必须与方蓉同时射箭才行。因而,等到阿好也准备妥当,这比赛才正式开始。 方蓉本便是个中好手,弯弓射箭做得极为流畅,瞄准了之后,在她手中,一支支长箭飞射了出去,带着破空的气势。秉着哪怕是输也得输得好看些的心理,阿好没有破罐子破摔,而极为认真的集中注意力,做自己该做的事,全然没有被方蓉干扰,在这一刻间也并没有注意她的情况。 她的目标一共是三只葫芦。回想着在静云庵被章煜带出去一同打猎,射杀小猎物时感觉,阿好拉紧弓弦,视线集中在悬挂在柳条上的目标。一箭出去之后又是一箭,连发三箭。过程尽管短暂,却是心无旁骛,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做完了这些,她才松了口气,而后发觉,自己的那三只葫芦果然是一个都没有被射中,因为并没有一只鸽子从葫芦里飞出来。反观方蓉的那边,受了刺激的三只白鸽顿时间呼啦啦冲向碧蓝的天空,奋力地扑腾翅膀。 对比之下的差距太大,哪怕只有章煜与凌霄在围观,似乎,好像,仿佛……还是颇为丢人……阿好无奈的笑一笑,章煜将她手里的长弓接过去。阿好终究没忍住埋怨地瞪了他一下,章煜反而也笑起来。 “方小将军果然是厉害得紧,我实在自愧不如,献丑了。” 阿好转头对方蓉说了一句,为自己挽回点颜面,可是方蓉的表情却不太对。她看起来没有赢了她的高兴,也不是淡定的模样,而是面带震惊之色。 听到了阿好的话,方蓉从惊讶中回神,哪怕收敛了些表情,仍是沉着一张脸。古怪的看了一眼阿好后,她询问章煜,“臣女可以去瞧一眼那几只葫芦吗?”章煜颔首,她便往柳树走了过去。 本是安静看热闹的凌霄不嫌事大,当下凑过来安慰阿好,“宽心一些,这也没有多大不了的。人嘛,有的时候,不努力一下,你都不知道什么叫绝望呢!” 阿好怔了一瞬,继而哭笑不得问凌霄,“凌大人这是在安慰我吗?”章煜拿眼斜凌霄,她忙做了一个闭嘴的表情,笑着躲开了,又问,“方小将军为什么要亲自去看那葫芦?” 这也是阿好的疑问,她仰头看章煜,章煜含笑道,“她输给了你,自然是要去弄个明白的。”他看起来并不是在糊弄人。 阿好又怔了一下,凌霄也愣住了,她甚至惊得张大嘴巴,不敢相信的看向阿好。章煜说得实在太过笃定,两个人一瞬都没怀疑他的话。 方蓉没多会就回来了,手中还拎着三只葫芦。它们都无一不是贯穿着一只长箭,里面还有少许血迹渗了出来,这是比试当中属于阿好的那三只葫芦。葫芦里的鸽子没有飞出来,是因为直接被箭射死了。 再次看阿好的时候,方蓉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不可能是动了手脚,那么就是眼前的人的确是有这样的本事了。这与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她是如何做到的?何况她看起来娇娇弱弱。 纵然仍觉得不可置信,想不明白,方蓉却也愿赌服输,痛快说道,“皇后娘娘好箭术,是臣女技不如人了。” 可是阿好一样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方蓉确认过了,那应该是像章煜说的那样,但她的箭术什么时候那么好了?她晕晕乎乎点一下头,还没有说话,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有如铜钟的笑声。 方蓉两步走过去,恭敬地喊了一声,“父亲。”站到了方仁广的身侧。方将军看看自己女儿,还是笑着说道,“人不可貌相,皇后娘娘着实令人大开眼界。”他复望向章煜,又说,“陛下教出来的人,确实不同凡响。” 阿好随着章煜转过身,但见一高大威猛、魁梧健壮的中年男子大步走过来。他面上留着络腮胡,看起来很是粗犷,额头贴近发际线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方蓉与他站在一处,倒瞧不大出来是父女。 方仁广的话令阿好有些许恍惚,章煜却已然笑道,“令千金亦颇有您的风范,不愧是大启少有的巾帼女子。”从言语来看,他待这位方将军,很是敬重。 阿好站在章煜的身旁,对自己赢了方蓉这一件事仍是懵懵懂懂的,于是只管微笑没有说话。她可能需要回去好好问问章煜了,真的没有帮她走后门?凌霄与方仁广问好之后,没有再开口。 略与凌霄点头致意,方仁广顺着章煜的话说道,“陛下谬赞了,倒是皇后娘娘既有此番风范与实力,陛下先前说的那件事,想来是没有问题。”只是他的话出口,阿好心中疑问便硬生生又多了一个。 章煜轻笑了两声,眉头舒展,却仅是说,“话虽如此,但还须从长计议。” · 作为章煜自作主张令她与方蓉比试了一场以及他隐瞒自己事情的惩罚,回栖梧府的时候,阿好没有遂了他的意与他同乘一骑。凌霄仍有事,他们走的时候,她留在了军营中。 佯作生气回到房间,即刻有丫鬟送了温水进来伺候阿好与章煜梳洗。这是个眼生的丫鬟,阿好一眼便十分肯定。面前的丫鬟肤如白雪,唇似蔻丹,身材又很是丰满,胸脯处鼓胀胀的。这样惹眼的人,之前出现过还是没有出现过很难记错。 对于此刻正故作对章煜不喜的宋淑好而言,这无疑是章煜的又一个把柄了。她似笑非笑的斜了章煜一眼,又打量了两下这个丫鬟。丫鬟注意到了阿好的视线,羞涩地低下头,露出一截雪白优雅的脖颈。 要不是看到阿好这幅表情,章煜还真的没有正眼瞧过那人。路上瞧着阿好在和他置气,他担心真的将她给惹着,毕竟瞒着她的这一件不算小事,这会儿只想赶紧把人哄好了,无暇顾及其他。 注意到那丫鬟后,章煜刹那沉了脸,不知道吕源和吕川怎么办的事,竟然将这样的人放了进来,偏偏宋淑好还是这个样子。他命那丫鬟退下,美艳丫鬟白了白脸,偷看一眼浑身散发寒气与不近人情感觉的章煜,再心有不甘也终究是出去了。 章煜捏捏阿好的脸,说,“回来收拾你。”跟着也走出了房间。看到吕源瞧见那丫鬟的惊措样子,章煜脸色更加不好,“将人送去张文舟那里,便说朕赏他一个美妾,叫他好好享用。” 吕源连忙应下了话,即刻去办这件事。在章煜与阿好没有到桐城之前,栖梧府的清扫打理等事宜都是张文舟负责的。哪怕这不是他的意思或与他关系不大,但章煜找他算账也并不算找错了人。 张文舟的夫人是极厉害的,将张文舟管着成婚之后十数年都安安分分,在自个夫人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现下招来了这样的事情,房中无端端多出个美人,不必章煜动手,张夫人自先将该收拾的收拾、该料理的料理。 吕源也没想,一个错眼不留神就叫别有用心的人溜进去了,这委实是失职。如今帝后是这般光景,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闹这么不长眼的乱子。 领着那个丫鬟出了栖梧府,吕源一时间又想着,类似的事情其实也不算少,宫里宫外都碰上过许多。幸得宋淑好不是尖酸泼辣的性子,否则如何受得了? 在吕源看来不是尖酸泼辣性子的宋淑好,这一刻却在与章煜秋后算账。章煜折回了房中,她便坐在床头,笑嘻嘻说,“那样的美人,陛下也不怜惜则个,瞧瞧将美人都吓白了脸,瞧着怪叫人心疼的。” 章煜也不是第一次见她牙尖嘴利的样子,可那次是对着宁王,他无什么所谓,还觉得她这般也可爱得紧。如今宋淑好对他这般,他才知道什么叫又爱又恨。哪怕清楚的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话,仍是有点儿被气着了,却不值当什么。 他耐着性子,也在床头坐下,没有应阿好的这话,自顾自说道,“我家阿好今天真厉害,把女将军都给比下去了。”很有哄人的好态度。 这句“我家阿好”,更似应合凌霄与阿好说话时喜欢用的那句“你家男人”。阿好俨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只她面色不改,歪了歪脑袋,“许是叫史书上楚国的养由基大将军给附身了?” “难道不是朕过去教得好么?”章煜挑眉反问。阿好呵呵了一声,没有了其他的话。章煜黑脸,凑了上前,却已缓和了脸色,说,“总之,承认是朕的了?”他面上绽出了一个极温柔的笑,“可朕也没有想到你有这样的箭术,这得好好奖励才行。” 想也知道章煜的奖励会是什么,阿好斜乜他一眼,道,“不敢当不敢当,既然连陛下也没有想到,那不是该去安慰安慰或是受了打击的方女将军吗?到底输在我这样的人手里,不知道好不好缓过来。” “朕只是没有想到你能做到直接将葫芦射穿,不是没有想到你会赢。”章煜纠正她的话,“她小看了你,输在了你的手上,正挫一挫她的傲气,这对她来说,并不是坏事。” 阿好了然点了下头,沉吟道,“原来陛下是为了帮别人,才没有商量便突然叫我去同人比试的,既是这样,那就很好理解了。”以为宋淑好顺了气,没想一开口还是歪曲着他的意思,叫他噎了一噎。 接连在阿好这儿碰了一鼻子的灰,章煜终究没有忍住,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与她说,“你这是准备气死朕?” 阿好并不买账,也是越来越不怕他,正色道,“那可怎么敢呢?我要真是那样做了,得叫多少的姑娘心都碎了呀!总归我是负责不起的。” 她反复揪住这个不放,章煜又没法否认那些不是自己招来的,即使否认得了也没法否认自己有过许多的妃嫔。他注定落了下乘,无法辩驳。 章煜脸上没有了笑,目不转睛看了阿好一会,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折腾了半天也累了,你先休息一会。” 阿好便知道他是生气了,生气但不敢在她的身上发泄,唯有自己憋着,所以刹那脸上有受伤神色。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话,确实容易叫章煜难堪。这么一想,仿佛是被宠坏了,才会仗着他的情,敢在他面前放肆。 章煜起身想要出去冷静冷静,衣袖被人扯住了,那只绵软的手探到他的衣袖间,寻到他半握的拳一点一点掰开,很是执着的样子。垂眼对上阿好的眸子,他顷刻便无法再心中有气。 沉默与章煜对视了片刻,阿好握着他的手,又低垂了眉眼研究他掌心的纹路。章煜也知道她不会再闹,嘴角翘了翘,却迅速掩盖了情绪。他有意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淡淡问道,“还有事吗?” 阿好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低了头,放轻声音,对章煜说,“不诚实的小孩子会没有糖吃。”言语中似乎是有点无可奈何,又似乎含着喟叹之意。 章煜嘴角又翘了翘,连眼底都满是笑意,追问,“那要是很诚实呢?”阿好貌似认真地思考了半晌的功夫,才回答,“会有很多很多糖吃。” “容朕考虑考虑。” 他说得好像自己是阿好口中会吃到很多糖的那个人。 · 聂志远率领的大军比章煜、阿好一行提前出发,却迟了一些才到桐城。大军没有进入桐城,而是在桐城城郊约莫十五里外安营扎寨、整顿休养。 章煜仍是没有与阿好坦白他的打算,倒是阿好与方蓉的那场比试,在军营里小范围的传开了。只方蓉连着几日情绪不佳,任谁都能猜到她多半是输了比试。这是件很容易叫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因为大家都知道,方蓉是很厉害的。 阿好后来几日都跟着凌霄去了军营做事与学习,到了桐城后她变得闲不下来,没有碰到过方蓉了。与那些大娘与姑娘们再见面的时候,她们待阿好比第一天更多了几分尊敬,也开始喊她娘娘,是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大军抵达桐城,章煜一日比一日忙碌,他身边的吕源与吕川也是一样。即使同样在军营里,他也往往与阿好见不了面、一起用饭。不过,章煜每次忙完了事情,都会去接阿好回栖梧府。阿好跟着凌霄做事,心里变得踏实,没有总在意章煜怎么样。 慢慢的阿好熟悉了凌霄在做的那些事务,也学会了凌霄教给别人的急救之术。大约是因为她实在没架子,又很好说话,那些大娘与姑娘们,都愿意同她呆在一起也不排斥与她共事。闲时也会让她说一说临安城里的闲篇,或者讲看过的话本里的故事。 这天,章煜比往常都更快便结束了该处理的事务。他走到帐篷外的时候,听到阿好似乎在与人讲故事。章煜驻足也听了会,大约是说的书生与花妖。 平平的故事被她讲得绘声绘色,其他人大概听得很认真。当阿好说话的时候,便没有了其他的声音。讲到有趣的地方,众人跟着齐齐哄笑,气氛热烈。 章煜没有进去帐篷里面,也没有叫任何人通报。他就站在帐篷外,低咳了一声,不消半刻钟,阿好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当真是章煜,她有些许诧异,却不是因为他在这,而是他今天这么早便来了,到底现在连晌午都还没到。 “陛下已经好了吗?”章煜颔首,且没有说有别的事情,阿好就明白这是要回去了。她笑了笑,又说道,“陛下且等一等,我去打一声招呼。” 章煜站在那等她,阿好折回帐篷里说了两句话后再出来便跟着章煜走了。 早上两个人出来的时候便在下着小雨,这会儿倒是停了,只路面仍是湿哒哒的。路边的桐树上盛开的桐花被打落下来不少,将道路都铺成了白色□□,与这阴雨天气相衬更显凄美。 回到栖梧府后,两个人用罢午饭才回了房间。阿好进了房间,视线便被出门前还不存在的一样东西给吸引住了。 黑檀木立柱横杆木施上是一套大气且华贵的战甲,光线透过窗子打进来落在明光金凯鱼鳞样腹甲上,顿时间金光耀眼。 这是一件宝相麒麟明光铠,红底鹿皮绒外衬的头盔顶端有金色的莲花,麒麟护肩显出霸气,镀金甲片借铁环与厚厚的胸镜编缀出威严甲身,一条嵌美玉的宝相纹腰带松松垮垮搭在腰间,其余护颈、护臂、护尾、膝裙、吊腿无一处不精致大气。 可它出现在这儿,能够说明的只有一件事。阿好忘记了迈步,呆愣地站在远处看着这件铠甲。纵使知道也一直都做好了章煜要上战场的心理准备,真的要面对那一天时,心里的感受还是有所差别。 失态却也仅仅是片刻,阿好反应过来,扭身去看章煜,发现他正望着自己,连忙脸上挤了个笑。在乎归在乎,她对章煜也并非是毫无信心。她信他,也信他终会大获全胜。 像是知道自己对于章煜的担忧一般,阿好突然间便领悟到了一件她一直没有弄明白的事。有战争便有危险,章煜不会因为不想与她分开才带她来桐城,一定是有别的原因或目的,这个她一直都想得很清楚。 章煜不阻止她每日去军营、跟着凌霄学以前不懂的东西,在静云庵又教她骑射之术、让她接触兵法,还有与方蓉的那次比试……他始终有所考虑与迟疑,大概也是因为担忧,可又希望她去做。只因取得胜利之后,若是在战争中活下来了,但凡有哪怕一丁点的作为,便很好立功,也很好博得人心。 皇后之位——章煜在帮她为这个做打算。倘若她可以立下功绩,日后再回临安,会无须面对那么多的压力与阻力。哪怕他可以不顾大臣的意见将她立为皇后,到底与她靠自己“以德服人”不一样。 章煜有这样的想法,却或更担心她会出事。他大概也觉得,没有什么比她好好的更为重要。忽然之间,阿好就想明白、想通透了。她轻吁一口气,如果可以,她自然愿意与他并肩而立、安危与共,可她总觉得自己会拖后腿。 在后宫里纵然那么些年,她做的也多是服侍人的事情,会的那些到了战场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战场上的事情不是儿戏……不过,她其实也没有想要站到多么瞩目的位置。只要能做好自己的事、做出一份哪怕微小的贡献,她也觉得足够了。 阿好想了一阵,章煜见她凝思着,没有出声打扰,哪怕他并不知道阿好这个时候是在想着些什么。章煜看到她微拧的眉松开了,脸上有了释然。她渐渐恢复寻常的神态,重新变得镇定与平静,似也跟着松下心弦。 走到明光金凯的面前,阿好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又转身看向章煜。在她迈步的时候,章煜就跟上了。她走到铠甲附近,章煜也到了这里。 阿好望着近在眼前的人,略点了一下头,不带一丝怀疑说,“陛下定能够天从人愿。”顿了顿,她转而再道,“我虽帮不上陛下的大忙,但是可以跟着凌霄一起做事,想来可以派上些微的用场。陛下不怕的,我便也不怕。” 她这么一说,章煜就知道阿好是领悟了他为什么会带着她来桐城,否则留在临安,远离战乱,必然安全得多。临安有宁王在,也可以照顾得到她。这一刻,她坚定地说自己不怕,当真没有丝毫的怯懦。 他看上了这个人,真的不是没有理由。 章煜刚刚唔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与阿好说别的话,外面传来了一阵吵闹,像是女子的哭声。吕川在外面道,是张太守家的千金。这么哭哭啼啼闯进来,能是因为什么事,于他来说却不难想到。 阿好随着章煜出来看,便见院子里头正跪着一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水蓝绣白色桐花的儒衫,鬓发间只一支白玉兰花簪子,满是清淡与素雅。只这会儿红肿着一双眼,哭得一抽一噎,连形象都顾不上了,极伤心的样子,乍看过去很有些可怜。 张文舟的女儿张绣莹看到皇帝与皇后从房间里出来了,顿时间磕下头去,泣声说道,“求陛下与娘娘开恩,饶过臣女的爹爹罢!” 阿好想起前阵子出现的那个美艳的丫鬟,后来那个人虽然不见了,但吕源说性命无虞,她便没有太过在意。具体如何,章煜更没有与她说起过,难道是张太守的手笔吗?可要是当时就罚了,应也不至于现在来求情? 张绣莹跪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水蓝色的裙摆一下就变脏了,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句话,不停地磕头。章煜没有说话,阿好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也未开口。 吕源走了过去,请张绣莹起身,她执意不肯。吕源便指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过来,将人直接给架走了,没有给她多哪怕片刻在他们面前停留的机会。 张绣莹被婆子堵了嘴,连哀泣声都不怎么听得见了。吕源没有折回来,跟着去了看一看是什么情况。她人被带走,章煜也牵着阿好回了屋。 “那个丫鬟,朕让吕源送去了给张文舟,之后有什么事朕也不清楚。” 阿好看了看章煜,眼里一下洒满笑意。章煜这是在给她解释呢,哪怕她没有将事情怪到他身上。 不过这么说来,就是张太守的家事了,但张绣莹来求情,怕是那个丫鬟给张太守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变相的惩罚吗?依然是眼前的人做事的风格。 她与章煜轻点了一下头,道,“等源公公回来,看看是怎么说的。”回到屋内,两个人又再看到了木施上的明光金凯。阿好不由得轻叹了一气,章煜便说,“你跟凌霄在后方,朕还是比较安心的。不过战事一起,怕是会常有不能见面的时候了。” 一个在前方,一个在后方,出现这样的情况实属正常。除非宋淑好跟着章煜去上阵杀敌,可这实在太难,且章煜也不可能答应。 阿好自己同样知道,真那样了却不会是好事反而叫章煜分心得厉害。她在后方是最合适的,章煜安排凌霄,怕也有让后方的作用得到突出的缘故,即使那本就重要。 “陛下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总会追上的。”阿好仰着头,笑盈盈说道。 章煜笑了笑,神色认真的说,“朕开路,你殿后,都不能有事。”阿好点了一下头,仿佛是认同他的话,又肯定道,“我们都会好好的。” …… 午憩醒来,吕源已经回来了,说张文舟并无大事,只是张夫人闹了一闹,将张绣莹给吓到了。章煜与阿好听过他的话,都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眼看就要面临聚少离多,他们都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与事上。 · 战事一天天逼近,凌霄身在其中,自然清楚。她挑了个日子,将余下的两小坛子青梅酒全都拿了出来,请阿好过府用饭。章煜送阿好去按时赴凌霄的约,阿好到了她这儿,才知道方蓉也在。 从那次的事情之后,阿好没有再碰到过方蓉,或是对方不想见她,有意避开。今天在凌霄这里再次见面,多还是因为凌霄暗中的安排。想到后面的事,如果方蓉有心结,早点解开确有必要。 方蓉见到宋淑好,也是出乎了意料。愕然之余,她起身与她行了一个礼,只面上看着有些尴尬之色、不是很自在。与宋淑好的那次比试,对于方蓉来说的确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哪怕自己的父亲没有一句话是责怪或不满,甚至开解于她,方蓉依然心有郁结。她仍是不怎么明白,宋淑好是有多大的能耐,既能够拥有那天底下独一份、令人梦寐以求的感情,还能够处处不输于人。 听说她原本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而皇帝陛下与太后娘娘疏远与她离不了关系,方蓉更加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了。在方蓉的印象中,皇帝陛下与太后娘娘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到头来,还是因为这么一个外人闹成那样。 凌霄见她们两个人皆不说话,于是从中调停,招呼两个人动筷,一道儿吃酒用饭。说了许多的笑话,偏偏没有能够逗乐任何一个。一通折腾后,这顿饭倒是越吃越叫人难受。 方蓉一直在喝酒也不怎么吃菜,一杯接一杯不停下肚。阿好以为她酒量该是十分不错,哪知道方蓉很快便喝醉了,开始酒后吐“真言”。 她举着酒杯隔着桌子与阿好对面站着,皱着眉嘟囔,“我真是纳闷,你这个瘦得像根竹竿样,那日怎么就比赢我了?” 阿好看她喝醉了,便诚恳说,“因为我幸运吧。” 方蓉便不屑地哼了一声,仰头喝下一杯酒,闷闷地说道,“运气也是实力,没有好运气,有实力也能折腾死人。” 凌霄见她才四五杯酒下肚就已经喝醉了,看宋淑好,还一副好玩、有趣的样子,一瞬间有点儿无语。她悄悄与阿好说,“本来是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坐下来聊一聊的,现在看来,是我多事了。” 方蓉见她们两个竟然说起悄悄话,立时不乐意了,“背着我嘀咕什么呢?可是在说我的坏话?”她拿手指向了凌霄,仿佛是握着一把剑,“说,你究竟在讲我什么,老实回答,可以饶你一命!” 凌霄推开方蓉的手,不禁翻了一个白眼,却配合地尖声喊道,“女侠饶命!我是冤枉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谁和你同根了?”方蓉不满地嘟囔,话转了一圈,继续先前与阿好说着的,“我还是不明白,你这个样子的人,怎么就叫陛下痴迷了呢?” 阿好眨眼,自己就算不是什么绝世倾城的美人,也不至于是“这个样子”吧。看在方蓉比她小两岁的份上,不与她计较。阿好仍回答了方蓉的问题,睁着眼睛说瞎话,“因为我努力吧。” 方蓉一听就愤怒了,“我以前也很努力,怎么就没有用呢?!你骗人!” 凌霄见阿好玩方蓉玩得很开心,再看方蓉醉得都快没意识了,逗一逗,怕的确有趣。于是她也凑了回热闹,赶在阿好说话之前,奸笑着道,“因为你丑啊!” 方蓉:“……你欺负我!”她似乎被凌霄的话一下击溃得瘫倒在椅子上,趴着桌子呜呜咽咽哭了一阵,便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不是背了好几个龟壳,码到现在终于码完了九千,困死了,去睡觉t-t 这一章应该没有立g,对吧_(:3ゝ∠)_ ☆、第89章 更新 方蓉醉死了,压根不记得前一晚后来都发现了什么,单单记得是丢了人。第二日再见到凌霄的时候,她纠结着没有上前打招呼,凌霄却先扭了过来同她问好,方蓉没办法装看不见。 “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吗,方小将军?”凌霄摆出一张笑嘻嘻的脸,快步走到了近前,方蓉不得不点了头,说,“挺好的,谢谢凌大人的关心。”略板了板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些。 凌霄闻言伸手轻轻的拍拍方蓉的肩,叹气说,“那就很好,我本来还担心你……”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又是摇头,很是可惜又很无奈的样子。 方蓉的性子是最不喜欢别人话说一半打住的,如果不是知道凌霄这样多半与她昨天醉酒之后的言行有关,她只会冷脸不再搭理这个人。可她也知道自己喝醉酒不是很好……便无法不在意昨天夜里的事情,特别是看到凌霄这样。 知道自己的酒量并不大好,在外面她素来是不沾酒的,偏偏昨天见到了皇后,心里郁闷,便一下失了控制。凌霄准备的酒,喝着没有觉得如何,没想到后劲那么大,她昏睡到了一宿才醒过来。 “我昨天……后来是怎么了?”方蓉斟酌着,问凌霄道。 凌霄一副不好说的模样,仍是叹气摇头,见方蓉有点急了,才瞧着四下无人,拉她到一旁,与她低声说道,“昨天小将军喝高了以后,抱着皇后娘娘又哭又闹,任是拉也拉不动,说那次的比试输了十分不乐意,说自己也爱慕……十分不甘心……咳,皇后娘娘倒是不计较的,还同我说,今天若见着了你,好好开解开解。” “……”听完凌霄的描述,方蓉心底顿时冒出了一点生无可恋的冲动。这样实在是太丢人了,比那一日比试输给了皇后还要更加的丢人。可她爱慕谁了? 她嘴巴动了动想要辩解,复听得凌霄说道,“皇后娘娘还让我转告小将军,纵然那次是比赢了小将军,也压根没有办法与小将军比较。因小将军可以上战场,斩杀敌军,保卫疆土,令人钦佩得紧。” 方蓉想象一下自己抱着皇后哭哭啼啼,还说着那些话的样子,恨不得将一整个人都掩了去,不再人前出现。她这会但顾着自己丢人,便顾不得要多探究一下凌霄话里的真假。本就是丢脸的事情,若一再地追问,像是丢了好几倍的人。 “让皇后娘娘见笑了。”方蓉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抬眸见到宋淑好像是准备朝这边走来,脸上无意识地有些涨红。她不愿意继续到宋淑好面前丢人,连忙寻了个借口告辞,又对凌霄说,“昨晚那些都是胡言乱语,也烦请凌大人转告皇后娘娘不必放在心上。”经过宋淑好的时候,方蓉低着头与她行过礼,走得更快了。 阿好见方蓉似乎是躲着她,想到昨天夜里的种种,念着方蓉许是面皮薄。方蓉肯定知道自己喝多了多少失态,又原本就有些介怀她,所以觉得不好意思,脸都红了,也就没有故意拉方蓉多说话。 待到走到了凌霄面前,看清楚她脸上像做坏事得逞的笑,阿好便问了她一句,“你同方小将军是说了什么?”凌霄当下嘿嘿一乐,挑了眉,说,“自然是帮娘娘搞定情敌呀!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赏赐?” 阿好不理她的调侃,只是说,“方女将军脸都红了。”凌霄便将方蓉托她转告的话与阿好说了一遍,阿好听过点了一下头,可没说什么,很快问起了凌霄别的事情。 不过,阿好必须得承认,有了那一次醉酒,方蓉对待她的态度转变了许多。虽然没有怎么亲近,但是不再机锋相对,也不会有故意轻视的时候。但相安无事阿好也觉得很足够,而且一如她见到那件明光金凯时所想的,战争很快就降临了,她和方蓉没有那么多碰面机会。 · 章煜计划对大宛发动突袭,抢占下先机,同时鼓舞士气。休养生息过后的大军将会暗中绕过桐城,直接逼近到大宛边境,以有大宛士兵伤害了大启百姓作为由头,在一个本该是睡着觉的凌晨对大宛进行讨伐。 离预定日子还有一天的时间,章煜真正要去军队了。他们起身的时候,天幕还是浓墨般的黑。阿好服侍章煜洗漱、梳洗,替他绾发,帮他穿上了那身厚重的铁甲。章煜准备将吕川带走,但是将吕源留在了她身边,供她之后差遣,因为阿好身边实在没有可以用的人。 到了这个时候,便感觉空气里都是严肃的意味,压得人脸上扬不起笑来。来桐城时盛放的桐花已经有些开败了,桐树枝头稀稀落落还有些许没有凋零的,却更显孤寂。凌晨的风无声打在脸上,有些许的凉意。 章煜穿着一身铁甲,腰间配着一柄长剑,坐在高头大马上,很是威风凛凛。马背上的他拿一双深邃的眸子望着阿好,阿好也定定地看向了他。要对方注意安全、珍重身体的话已经说过了千百遍,临到真要分别,却是两个人都说不出话。 无言地相视了片刻后,吕川提醒了一声时辰,是不得不出发了的意思。章煜终于收回视线,到底还是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而后不再留恋地双腿一夹马肚,他身下的大马便跑了起来。随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阿好没来得及回应他的话。 送章煜离开了之后,兀自在栖梧府外站立了片刻,阿好又直接去了找凌霄。章煜有他要做的事情,她也一样。凌霄会带着她训练出来的那批懂得急救之术的人去上战场,不必冲锋陷阵,但也需要紧跟在队伍后方,及时救人才行。阿好打算加入凌霄的队伍做事,也是提前商量过的。 这一刻间,同样起身了的凌霄正在书房里面待着。书案上搁着来自同一个人的一摞信笺,凌霄都看过了一遍,最终提笔好好的与那个人写了封信。她刚刚将信装进了信笺,阿好便寻过来了。凌霄便出了书房去见她,两个人随便用过了点早饭,又一起去了军营里。 到得第二天,战争就这样突然地爆发了。 宋淑好跟在凌霄的队伍里面,与其他人一样穿着褚色窄袖的衣袍,身上只带了临时简单处理伤患所需的东西与防身的匕首,方便行动。与大宛国交兵之后,当大军在向前推进的同时,遗留下的是战火过后的满目疮痍。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战争,甚至参与到其中。她眼中所见的,是数不清的尸首,或者大宛国的将士,或者大启的将士,耳中所听的,皆是痛苦的呻、吟,鼻尖嗅到的,只有血腥气味。那是一种极其压抑的感觉,让人浑身无论哪一处都会感觉到不适,又不得不竭力压下去。 战场上用于抢救伤员的时间极其的宝贵,血往脑门涌的同时,宋淑好随着其他人一起投入到紧张的救援当中。被大军落下了的将士不是已奄奄一息,就是缺胳膊少腿,或者受伤不轻。她只能忍受着这些触目惊心以及心颤,利用从凌霄那里学来的急救之术,帮他们进行简单的伤口处理,让人将他们带离前线。 没有多久的功夫,宋淑好的身上沾满了血迹,但那个时候,任是谁也什么都不顾上了。满脑子都想着救人,多救一个就多一个人可以活下来。吕源跟在她的左右,帮她一起做事,顺便保护她。即便如此,这样一整天下来,她也不成样子、浑身都快要瘫软到没了力气。包括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但晚上还得负责照顾查看伤员的情况,没有办法真正休息。 章煜只用了五天的功夫便顺利攻下了第一座城池,之后乘胜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连破大宛三城,形势一片大好。越过了大宛的青玄山后,大军才停了下来安营扎寨,稍事休整,这也是要继续攻打的意思。直到这个时候,宋淑好与凌霄她们也才能跟着喘一口气,而她也有整整一个月时间没见过章煜了。 吕源因为要顾及她,很是劳累,大军暂时停了下来,阿好也让他去好好休息休息。阿好和凌霄住在一个帐子里面,互相也有个照应。凌霄比她还要累得多,她本就是医女,不止需要参与抢救。当伤员救下来之后,她还得与其他的军中大夫一起再替伤兵看伤与诊断。 凌霄似乎是有一套旁的大夫不会的治伤手段,经过她手的将士痊愈得都比一般情况下要更快一些。很多重伤的士兵,得到她的抢救都顺利地保住了性命。可是这么一个月下来,凌霄整个人便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两颊都凹陷下去。很多时候为了抢救伤员,是连一口粮食都顾不上吃的。 青玄山附近有条河流,大军在这附近安顿,为避免水源出现问题,专门派了士兵守在了河边。不过这么一来,总算是可以好好清洗一回了。只是哪怕仔仔细细清洗过,阿好依然觉得身上满是血腥的味道。即使过去一个月的时间,仍旧时常睁眼闭眼都是残肢与尸骨,每一次参与抢救,面对的都是活生生的人间惨剧。 她曾经碰到过一个看起来不过是二十上下的年轻士兵,胸腹中了数刀又被马匹碾过不知多少回,身上的盔甲都散了,肠子从碎裂的甲胄下漏了出来。他人却还并没有死,尽管痛苦可恨努力在呼吸着,甚至想要向她求救,却说不出来话。 奔到了这个人的身边,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伤成了这个样子,怎么都活不成了。可看到那个人渴求的眼神,她终究狠不下心直接撇下了不管,替他上伤药、帮他止血,能做的还没有做足全套,人先彻底断了气了。哪怕现在想起来,宋淑好依然忍不住想叹气。可是当时她也只能替这个年轻的士兵合上不瞑目的眼,便又去了救别的人。 · 章煜来找宋淑好的时候,她刚刚去给凌霄开了一个小灶、专门替她做了几样吃食。凌霄实在太劳累了,人也瘦了太过厉害,宋淑好担心她会支撑不住。而且从大军停下来之后,清洗过一番凌霄就开始睡觉,除去吃饭喝水,睡了快有一天一夜了。好像是积攒了太多的疲劳,急需靠睡眠舒缓。 将吃食搁下,喊醒凌霄让她用一点东西,宋淑好便听到了章煜的声音。有太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见到他的人,倒是比过去更为敏感。一瞬错觉,又一瞬清醒,她走出了帐篷,章煜立在外面。一刹那,她仿佛感觉他们是还在桐城,还没有与大宛开战,她正跟着凌霄学习、章煜到军营处理事务,这会过来接她回栖梧府一样。 但到底不是那么一回事。 看到章煜,阿好的脸上终究有了笑。此刻恰是傍晚时分,天慢慢就要黑下来了,帐篷外面各处都亮起火把。借着火光,阿好看清楚章煜如今的模样。他穿了一身墨色便装,仍是身姿挺拔,可眼底一片青黑之色,不过精神头看起来还可以,却也瘦削了。不过她知道,章煜并没有受伤。吕源见她出来了,又隐去了身形,到了暗处。 章煜望着从帐篷里走出来的宋淑好,顿时间拧了眉。她人本便很瘦,现在更瘦下去几圈,那手腕纤细得一掐就会断了一样。原本的那头及腰的乌发不知道什么时候绞短了,梳成一束小辫搭在了肩头。他又后悔了,现在就想把人送回去……但这一刻看到了她,便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陛下?”阿好见章煜眼也不错、一言不发看着自己,眼中有些她不怎么看得明白的情绪,到底先出声唤了他一句。章煜便唔了一声,牵了她的手,将阿好带去了自己的帐篷。 章煜的帐篷比凌霄与宋淑好住得大上许多,门口重重士兵守卫。一进了帐篷,被满溢的相思之情占据全部心情的章煜便将宋淑好欺在榻上,捧着她的脸,吻上了她的唇。见不到章煜的时候,阿好不觉得自己多想他,一旦见到了这个人,那些不过是被死死压在了心底的思念,瞬间就喷发出来,将人彻底淹没。 阿好伸手回抱住章煜,又挽上他的脖颈,努力地回应他的这个深吻。或许是长久未见,多少折磨,阿好感觉他似乎十分的急切,唇舌也似打战一般,恨不得将一切都扫荡与占有,不断侵蚀着她口中每一寸领地,重重的吸允、不停的啃咬,仿佛是永远都不会餍足。可她到底一样想着这个人,不受控制地迷醉在了这一记缠绵的亲吻之中。 她被章煜亲得晕晕乎乎的,什么时候衣服被解开了也有点不清楚,直到章煜挺身进入才发出了一声嘤咛。太久没有过……而章煜又有些着急,阿好忍不住喊了一声疼。章煜便没有动,只是埋在她体内,温柔地亲吻着她的唇瓣,让她先适应。一时吻上她尖尖的下巴,又是一阵怜惜。 过了一会,感觉到身下的人缓和了,章煜才慢慢抽动了起来。阿好没有再喊过疼,他动作也变得越来越快,在她的体内大出大入。或许是想念作祟,两个人都有些疯狂,相互索求着,说不出的动情,道不尽的缱绻。可在这样的地方,阿好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一味地想要亲吻章煜,倒是在他的身上留下数枚印记。 待到云散雨收,两个人都腻出了一身汗,阿好被章煜抱在怀中,气喘吁吁。她的手恰好抵在章煜的腰间,干脆伸手摸了摸,章煜身材本就是精瘦,现下更是直接就摸得到肋骨了。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陛下瘦了好一些。”章煜伸手覆上她胸前其中的一团,不正经地说,“你也一样,这儿都小了……” 阿好皱着眉拿开他的手,轻声道,“我要起来回去了,不能在您帐子里留得太久。”章煜忙收紧手臂,将人紧紧圈在自个怀里,笑着认错,又对她说,“那也还是喜欢,没有关系,朕不介意。”阿好抬眸去看了看他,哼了哼,“我真的得回去了,您自个好好休息。” 低头在阿好的额间亲了亲,章煜才道,“实在太过想你,下次见面怕是又得许久以后,让朕多抱上一会,迟些再一起用饭。”虽然很想要将阿好留下来,但他没法那么做,何况晚些还得商议事情。现下哪怕是抱抱她,也变得很奢侈了,必须得好好珍惜。章煜这么一说,阿好便任由他抱着,没有再折腾了。 两个人小声说了一会话,只是在章煜说过的迟些一起用饭之前,阿好又被他要了一回,身子越发酸软。他似乎也清楚,还帮忙按摩揉捏了好一阵,阿好以为被皇帝陛下伺候的感觉到底还是舒服的……直到清洗过,两个人才终于一起用了饭。之后章煜没有再多留阿好,便将她又送了回去,各自忙碌或是休息调整。 · 大宛国都的皇宫内,大宛国君姬恒听底下的人禀明过前线消息,眉间微蹙,须臾又舒展开来。他目光如炬,看向了同在殿内的一干臣子们,继而淡声问,“你们怎么说?” 大启先前突然主动求和联姻,虽知不会那么的简单,但现在这样的阵仗,一样叫人看不明白。不过月余时间,已然是连破三城对大宛来说更不会是什么好的征兆。 “皇上,那大启的聂志远将军,当得上是个人才,确不可轻视。赵大人本便为大启官员,必定与这聂将军有过不少接触,想必赵大人此番可以支援应战。” 当下说话的是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臣,语气却并不十分的友好,尤其是当他看向他口中这位赵大人时的眼神异常锐利。他对这个从大启投奔来的年轻人没有什么好的印象,何况背叛这种事情有一就可以有二,偏偏今上还肯用这个人。 姬恒听了这话,也看向了被点了名的赵检,这个从大启投靠而来的安平王世子。赵检投靠大宛的时候,给的诚意很足,而这个人他过去也一直都知道。那时,他也与赵检的父亲赵亮有过了一些接触。赵亮意图谋篡,可惜失败了。 赵亮已死,赵检这个世子自落不得好下场,投奔大宛,求一条活路的同时一样求其他的——比如杀回大启,夺下皇位,为父报仇。他倒是不十分在乎赵检究竟有哪一些想法,只要他的想法不会对大宛不利,那便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 垂首立在一旁的赵检,没有看向任何人,仅是低着头往中间略走了两步,略一行礼,而后道,“但皇上一声令下,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语气也说不上诚恳不诚恳的,更像是将话先摆在这里的意思。 察觉赵检或许是有自己的想法,姬恒便又道,“你说说看。” “是。”赵检应下他的话,才说了起来,“上一次大启与大宛联姻,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而这一次,大启不但联姻了,甚至以此为掩护,对大宛主动挑起了战争。月余时间连破三城,而今大军驻扎在青玄山附近,必定是准备趁势继续攻城。聂志远虽是用兵如神,然到底缺了经验往常也没有这么大胆的时候。依臣愚见,此番恐怕是延嘉帝御驾亲征了。” 章煜亲自带兵侵略大宛,过去他不是十分肯定那一桩事情算是真正有了结论。他曾试探过章煜,可也没有探到什么特别肯定的结果。只是那时存了章煜和自己一样的心思,章煜提前派人到桐城想办法堵截他也可以算得上是佐证。而章煜对大宛的心思,则将他彻底暴露。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大启的半壁江山被大宛占据……势必是要讨回来的,章煜估计也不知道后来都发生了什么事。他对前世的记忆也停留在自己死前一幕,死后的事情便不知道了,那么章煜肯定也是一样。他死在了那个水牢里面,记得自己怎么待过他,必定也会寻机报仇。 思及此,赵检的眼眸中迸发出了一丝的怨毒。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与章煜脱不了关系。如果章煜不插手,让他将宋淑好带走了,他不是不能考虑放弃某些想法。可是章煜却以宋淑好为饵,故意将他引上钩,唯一目的不过取他性命,那么就注定只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殿内的其他人听到赵检的话都多半显出了些许讶异,大启皇帝亲自征战,可前线竟并没有发现到这一点。反观姬恒,脸色依旧淡淡的,看不出来有任何意外之色。等到赵检说完之后,他继续淡声问,“你有什么想法?” 赵检终于微微抬起了头,但还是没有看谁,而后与姬恒说道,“臣愿意即刻奔赴前线,为大宛安定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既章煜已经讨上门,他自然没有不应战的道理。上辈子,章煜就输在了他手里,这辈子又待如何? 姬恒几不可见的颔首却并没有说话,也就等于是没有下最后的定论。先前说话的那名老臣,见姬恒似乎犹豫,便存了心思希望他不会信赵检的话,正欲开口,反而叫姬恒先堵住话头了。 “既如此,那你今天便出发罢。”姬恒笑着看向赵检。那一笑之间,暗藏着诡异的神色,看过去一眼,便仿佛是被浑身冰冷却危险至极的蟒蛇缠上了,叫人一下就不愿意再动作,也不想发出任何的声音,生怕一不小心丢了性命。 …… 商议完了事情,姬恒没有即刻离开,仍旧待在御书房里头。没有多久的功夫,宫人进来禀报,说谢夫人求见,他便允了。片刻之后,谢岚烟从外面走了进来。姬恒没有看她,但问,“什么事?” 这个女人,也是他从大启给捡回来的。那时他的人到桐城去接赵检,他因别的缘由也混进了大启,当时恰在桐城城郊的一处破庙休息,顺道等着底下的人将事情都办妥当。 正在逃命的这个女人,误打误撞逃到了他休息的破庙外。见到她的时候,她十分狼狈,且看起来连半条命都不剩,后边还有人没放弃追杀她,不救自然死路一条。 但仍是救了她一回,大约当时心情不错。救了以后,又发现她与赵检是旧相识,这倒是有些意思,干脆就捡回来了。于是知道了她曾经是大启后宫里的一名妃嫔,竟然自己想办法逃出来了,也颇为有趣。 除去身体弱了点,其他倒是都不差,干脆收为了妃嫔。没意料二十岁了竟然还是个没破瓜的,难怪会从大启的后宫逃跑,姬恒觉得很能理解谢岚烟的心思。守着个女人多多的皇帝却偏偏皇帝还是个不行的……那还守他做什么呢? 谢岚烟在离姬恒十步远外站定,行了一个礼,而后才说,“妾听说皇上派了赵大人去前线?”话说得直接,且不掩饰自己都知道一些什么,这倒也不是她第一次在姬恒面前这样了。 “舍不得了?”姬恒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反问谢岚烟一句,也似乎并没有真的将她当作自己的妃嫔,更像是其他的关系。可是大宛后宫上下都知道,皇上对这位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谢夫人极恩宠,时时宿在她的宫中。 谢岚烟也笑笑,“妾管他去死呢。”转而再说,“依妾愚见,皇上御驾亲征方为上策,正好去将大启皇帝一举拿下,届时自可反攻回去,说不定还能直捣临安,将大启吞并了呢。” 她知道姬恒是有本事的,比章煜绝对不会输。上辈子,就是他御驾亲征,才在背后对安平王造反产生了莫大助力,而今派一个赵检去有什么用……凝思一瞬,谢岚烟笑道,“赵大人若要当真去了,怕是终究不能活着回来了。” “为什么?你仿佛是很希望他死的样子。”姬恒仍是笑着,不过正眼看谢岚烟了,又说,“你们不还是旧相识吗?不知道赵大人听到你这话,会不会伤心?” “并不是妾希望赵大人死,而是赵大人有死穴在别人的手中,自然是要被人狠狠地戳。这要是战场上分了心神,丢了性命也就见怪不怪了。”谢岚烟语气淡淡的,评述着赵检生死。 如若章煜御驾亲征了,怕是宋淑好也在军队里面。这么好利用来诱赵检现身的人,他会不利用吗?有情又是怎么样,怕是自己斩除后患要更加重要一些。赵检一日在大宛,他岂一日能够安心? 姬恒有些感兴趣的样子,谢岚烟却收起话匣,没有解释。姬恒复道,“你不解释倒是不要紧,但你这样,仿佛是故意提醒要注意他可能会有不对劲,别叫他丢了性命。” 谢岚烟又笑了笑,“皇上这么想也没有什么不对。”她的确不希望赵检太过容易就死了,落到章煜手里也可以,一面受尽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面还得看章煜和宋淑好这样那样恩爱,身心皆受虐,听起来也挺不错。 姬恒似笑非笑,谢岚烟说过了些没头没脑的话,便退下了。姬恒浑不介意的样子,由着她去,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将她的话听进去耳中、放在了心上。不过当下想到大启皇帝正在亲自带兵攻打大宛,他倒是有点想要会一会这个人。 · 大军在青玄山休息了七天的时间,阿好只与章煜见过那一面。凌霄昏睡了两天,整个人总算是缓了过来,看起来真正有了精神,用饭都能多用上两口也开始会说笑了。这几天没有打仗,原先重伤的都被留在了上一座城池休养,凌霄稍微轻松了一些,并没有太多需要照顾的伤兵。 休整过,大军拔寨起营又继续向前进发。直到抵达下一座城池之后,阿好才知道,章煜并没有与他们一样歇着。他悄悄带领五千精兵,使下巧计,先是顺利斩杀守城的十数名将领,而后破了大宛的五万守城之军将第四座城池也拿下了。大军赶过来,相当于是撑住场子,免得被立刻反扑。 但是这一次是真的要休养了,阿好听说大宛国的援军已经到达,想来后面便又会难上许多。大军进入了城中,百姓们能逃的已经逃走了,逃不了留下的,倒是也没有遭遇危机。章煜下了令,不可随便对普通百姓动手、不可强抢民女或钱财,将士们都严守着这条规矩,只要人本分便相安无事。 街道上满脸肃杀的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看守严密。章煜带出来的五千精兵难免有死伤,受了伤的士兵俱都安排在一处大宅子里面等待治疗。凌霄又忙了起来,阿好也过去帮她。以前觉得触目惊心的东西,现在即使仍触目惊心,却再也不会心颤或者害怕了,看得多了以后,人也跟着麻木,由不得谁。 凌霄专门负责替受了重伤的士兵在看诊,最后是有一个士兵的后背被砍了又深又长的一刀,即使还没有清理过伤口,乍一下也几乎能看得到白骨都要露出来了。可是这样的,无论是凌霄还是宋淑好,都见过了不少。人被用木板运到一个干净的屋子里,凌霄让人端来熬煮好的汤药,让那人喝下了,自己则在旁边准备了起来。 宋淑好看到凌霄拿出一套东西,里面摆着的是细长的针,但与普通的绣花针并不一样,而是带弧度的。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凌霄没有避她,表情严肃。受伤的士兵喝下汤药后便似乎昏迷了过去,宋淑好帮那个士兵清理了伤口,除了洗去血迹外还得处理伤口周围的腐肉,但那个士兵似乎没有什么感觉,连半句呻、吟都没有发出。 等到凌霄准备好了,她便开始拿特别的针线帮士兵缝合伤口。宋淑好觉得十分惊奇与不可思议,可她没有觉得凌霄这是在开玩笑……之前她就听说过了,凌霄有一套别人不会的救治伤员的办法却比普通的好用,想必就是这个。好像是衣服破了拿绣花针缝补一样的感觉,原来伤口也可以这样处理吗? 宋淑好看凌霄聚精会神、死死盯着针线与伤口,动作却不迟钝,那手法也是特殊的,恐怕轻易不好学会。如果有那么简单,就会教给别的人了,绣花缝补这样的活,她们有几个不会?到底还是不一样。她在旁边一直都没有说话,如果凌霄说需要什么帮助,阿好便会帮她去做事。 最终好了的时候,宋淑好看得凌霄打了个结,拿剪子剪了线,真的像是做女工时的收尾一样。士兵后背的伤口被拿针线缝过了一回,不再像先前那样的狰狞了。看起来轻松的事却并不多么的轻松,凌霄在收工时才松了一口气,她的额头仍旧满是汗,尽管中间阿好还帮她擦过几回。 “他是喝了什么东西?怎么都没有知觉了一样?”扶着凌霄坐下来稍微歇一歇,阿好新奇问道。茶水提前备下了,阿好给凌霄倒了一杯,又问她饿不饿,从怀里掏出拿油纸包好的一张葱油饼给她吃。 凌霄道过个谢,才说,“是在九陀山发现的那种花草,医书上写过将其与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天南星等按照相应的分量进行煎煮,得到的汤汁服下之后,可暂时失去知觉、不会感觉到痛楚。我将那东西带回去后便研究了一阵子,发现行得通,才敢真的偶尔用用。” “没有想到那种会致人生出幻觉的东西竟由此奇效,不知道的人倒是只对它畏之如虎了。”阿好笑道,想起那时章妡非要去九陀山找那种并不存在的花,却误打误撞发现了这个。今天,这种花草却发挥出了救命的效用。倘若没有失去知觉,这样的看着 就必定锥心的疼痛,恐也无人承受得住。 一时间再想到别的,宋淑好又问,“这个东西,能用来防身么?比如药粉一撒叫人一下子晕过去之类的?说出来以后,才感觉听着就玄乎。”反倒自己先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凌霄却应了她的话说是可以,约定了回头再教她。两人才说好,外面吕源的声音响起来,说是章煜找她过去,阿好便先走了。 五千精兵对五万守城之兵且还赢了,尽管没有听说章煜受伤,真的见到人的时候,她还是不放心的确认过了一遍。到底是受伤了,不过不怎么的严重,也好好处理过了。阿好还没说什么,章煜却还有心情同她开玩笑,低喘着气,说,“就算很想朕,也不能这么心急啊。” 阿好觉得自己有一点想打他。仰头看看眼前的人,才几天的功夫,好似又瘦了一圈。阿好没有心情同他开玩笑,只是主动展臂抱住了他,将脸贴在他胸前,说,“陛下没事太好了。” 章煜便回拥住阿好,伸手摸她的头给她安抚,但是没有说特别的话。两个人静静地抱了一会,章煜才道,“到时候,你便留在这里等朕罢,不要再跟着大军一起走了。” 他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且她也没有出事,阿好难免疑惑,便问了一声缘由。章煜回答说,“后面只会比现在辛苦得多,你现在就已经瘦成这个样子,让人怎么放心得下?”他抓着阿好的胳膊捏了捏,似有些懊恼的样子,“朕后悔带你来了。” 阿好便笑了笑,“我没事的啊,倒是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以后会做得更好的。如果只是因为担心我,陛下实在没有必要。既然来了,总不能现在才想起来退怯?何况,就算留在了这里,也不见得就多么安全,或许还得分出人手保护我?那是当真要叫别人看笑话了。” 章煜抿唇没有说话,阿好凑过去亲了亲他,又耐心说,“是我自己愿意来才会来的,没有人逼迫我,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管多辛苦,都应该坚持下去,是不是?”章煜没有吃她的这一套,只说,“不是。” 阿好放开章煜,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不诚实的小孩子会没有糖吃。”章煜便叹了一口气,阿好又笑起来,知道他不会再劝自己了。她不是不明白章煜的想法,但不是顺着他的意就不会出事了。即使现在准备回临安,路上也不知多少危险。战乱导致四处都是难民以及流民,光是出大宛边境的这么些路就足够叫人提心吊胆的了。 要是真的说辛苦,凌霄比她辛苦不知道多少倍,且同样是女子。还有那些大娘、姑娘们,也没有一个退却的。虽然对于他们来说,亲人死在了与大宛的战争里面,现在做的事情,多少有报仇雪恨的意思,是有一个信念在的。 章煜果然没有再说这个了。 没多会又有人来与章煜禀事,阿好没有继续在他这里多留,和吕源一起回去了找凌霄。吕源似乎是知道章煜同她说的事,竟然劝起了她说,“娘娘,听奴才说一句,您留在这儿,也是好的……” 阿好不想再讨论这个,刚听到了吕源说了一半,就没有多管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源公公是觉得陪着我无趣,或者是贪生怕死想留在这儿享福了罢,否则说这个做什么?” 她语气虽然没有多么的不好,但是态度十分的坚决。阿好当然知道这两样都不是原因,可她似乎并不很想要听,且她觉得吕源也没有想要告诉她,不然就不用拐弯抹角的了。 吕源当即噤声,没有再说下去,面上看起来有些无可奈何又长叹一气。 阿好找到凌霄的时候,她正在共事的大娘、姑娘们一起喝酒用饭。进得城里不似在外面驻扎的时候,的确可以放松一下。现在这样,应该是要在这里多留一阵子的。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一时笑得很和乐。 凌霄看得阿好回来,忙招呼她一起坐,众人挤开位置,摆上了新的碗筷,阿好便没有客气直接挨着凌霄坐了下来。凌霄再看到了本跟在阿好身后的吕源,坏笑道,“小源子,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我们不介意啊!” 吕源是公公,自然与一般的男子有些不同。凌霄这么说,戏谑之意太过明显。不过听到她的话,吕源不怒反笑,朗声道,“宁王……”他才刚说了两个字,凌霄已经败下阵。吕源顿时间笑得分外得意,凌霄却咬牙切齿,偏有位大娘追问,“宁王殿下怎么了?” 凌霄冲吕源使眼色,吕源奸笑两声,“没有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宁王殿下远在临安。”放过凌霄,直接走开了。其他人多少有点懵,唯有宋淑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便在旁边低笑,凌霄捏了一下她的手,又招呼众人一起吃酒用饭。 作者有话要说: 在小黑屋锁了一万一,终于出来了,哭唧唧qaq 最近评论都少了很多,可能是我更新不定的原因t-t 总之关门放赵检了。 丢一个新坑文案预览的传送门,感兴趣可以提前收藏o(*////▽////*)q app的话,只能去专栏收藏了=。= 预计《盛宠女官》完结后开,青梅竹马双向暗恋甜文一枚,1v1,结局he。 应该会比这本更甜。 非正式文案: 一道圣旨从天而降, 沈碧落成为了武安侯府世子韩骁的准夫人。 外人都说, 韩骁丑若钟馗,并且凶名赫赫,冷面无情。 沈碧落笑眯眯:这个人的好,只有她知道。 韩骁:上面好还是下面好? 落落:o(*////▽////*)q ☆、第90章 更新 一顿饭用到兴起时,聂志远寻了过来。他现今是大将军,在场的人都认得他,因而他一出现,众人都搁下手中的筷子纷纷起身,宋淑好也没有例外。 过去宋淑好对于聂志远这个人没有太多了解,只知道他是德妃聂韶光的亲哥哥,在战场上也是个厉害的人物,且当得上年轻有为。 聂志远生得颇为高大,古铜色皮肤,五官俊朗,同人说话的时候规矩礼貌,将身上的肃杀之气冲淡许多。他与宋淑好行礼,之后请凌霄走一趟,说有个将士身上烫得厉害。 原是下午的时候那个后背受伤十分严重的人,似乎是聂志远的部下,因知道是凌霄帮忙看的伤,他便过来了找人。虽然没有特别催促,但俨然是希望凌霄现在就走一趟。 “好,我现在就过去看看。”凌霄听他说明过情况,即刻应道。伤口缝合之后还得应对十之**会出现的发炎情况,伤口一旦发炎便极容易引起高烧。条件有限无法很好的做到消炎,不盯着一点不行。 宋淑好本想跟着去帮忙,凌霄却只是说不必让她好好休息,她才没有坚持,凌霄便先出去了。聂志远与宋淑好又行礼告退,方转身离开。 凌霄去看过那名将士的情况,便发现实在烧得太厉害,恐怕是要守一夜等他渡过了危险期才行。聂志远始终待在凌霄的身边,能帮忙则帮忙,不能帮忙则在旁边看着。 直到那人体温稍降,再给他灌下两碗汤药,凌霄才得以坐下歇口气。陪在一旁的聂志远请她到外面去说话,凌霄以为他是想问那将士情况又不想张扬,便没有防备跟着他出了屋子。 不料跟在聂志远身后走到了院子里的香樟树下,转过身来的人第一做的事情,却是抓着她的手腕、目露凶光逼视着她。他是练武之人,力气极大,且凌霄没有预料,一时便反抗不得。 她累了一天,勉强能休息一会,坐下来吃顿好饭,喝点小酒缓解缓解压力。可他来了说是人有情况,饭吃到半道也直接跟着过来了。对于聂志远多少粗鲁且不善的举动,凌霄感到十分不喜。 “聂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凌霄无惧于他,但皱眉反问,语气也有些不好。聂志远态度恶劣,她已经很疲累了,没有心情和他玩些莫名其妙的套路。 想了一瞬,凌霄恍然明白了聂志远的心思,面上禁不住浮现冷笑。收不回自己的手,她干脆也不浪费力气,就这么回瞪聂志远,笑道,“你觉得我用的看伤的法子不对?救人的法子不对?你觉得我用的法子和别人不一样,怀疑我有问题?你看到我用药便让他动弹不得、失去知觉,对我不放心?” 她呵了一声,冷下脸,继续说,“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是受命于皇帝陛下的,无论用什么药材、使什么法子,陛下都是一清二楚,且从不曾说过什么的。你要是非觉得我有问题,何不直接去与陛下说?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您出门可以带上。” 聂志远不意自己的心思就这么被凌霄戳穿了,面上有一点难堪,只是夜色沉沉,并看不出来。他拽着凌霄手腕的力气却小下去,一时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凌霄趁势收回了手,懒得再和他多说一句,扭头直接走了。 守到第二日天亮时分,那将士终于熬过一劫。后半夜的时候,睡醒一觉的宋淑好见凌霄一直没回去休息,便寻了过来陪着凌霄一起忙。确定已经没有大碍之后,她也松下一口气。 相比于她好歹昨晚睡过一觉,凌霄几乎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宋淑好忙催促她回去休息。聂志远虽然在这,但因为凌霄无视他,后来宋淑好过来,他便还是先走了,这会儿又过来了看那将士。 宋淑好与他是没有什么话可以说的,他的妹妹是德妃,有这层原因在,难免说不出的有些尴尬。许是见凌霄一宿都没有歇过,兼之意识到自己前一夜唐突,见到凌霄离开,聂志远便即刻追了出去。 虽然担心凌霄的情况,但是想到不至于对她不利,加上还需要等有人过来替换她照顾这名将士,阿好没有跟着去看情况。凌霄也没想要搭理聂志远,只是走自己的路。 知道自己熬得有些狠了,身体也感觉得出来撑不太住,凌霄现下只想快点回去休息,免得在外面倒下了不好看。哪知聂志远偏偏纠缠不休,即使道个歉都这样叫人讨厌。 她不得不站定,耐着脾气对挡了她路的人说,“我要回去歇着了,实在没有空和您掰扯。您要是真的有精力没地方发泄,不如去跑上几圈,既不必打扰别人还能强身健体。” 聂志远眉头紧蹙,对凌霄这样的不耐烦显然算不得高兴,仍是压着脾气道,“昨天夜里的事是我不对,不该那样同你说话……”他还在说着,就看到眼前的人似乎站立不住,伸手扶了一把。 凌霄讨厌聂志远更讨厌聂志远碰自己,他手伸出来了她便立刻甩开。只是没想一下力道用得太猛了,眼前猛然一黑,跟着失去了意识。 聂志远见凌霄身体忽然瘫软,忙打横抱起她,低头一瞧才发现她是昏了过去。静静地看了怀里的人半晌,聂志远微抿了唇,而后快步将人送回去,又找了其他大夫瞧一瞧。 凌霄再醒来时,聂志远已经不见了,宋淑好在旁边照顾她。见到她醒来,似乎想起身,阿好忙摁住她,“不用着急的,现在是下午了,我回来以后睡了三个时辰才来照顾你,没有关系。” 听过宋淑好的话,凌霄停下挣扎起身的动作,就这么躺在床上,回想起昏过去之前的事,忍不住抬手敲了敲脑袋。阿好坐在床榻旁,又说,“你实在太拼了,身体都支撑不下去了,这怎么行?这些日子看下来,便知道你是缺不得,才更要顾惜着自己。” 其实这些话说来说去也没有多少意思,之前宋淑好也觉得凌霄自己有分寸,自然不会多啰嗦。可是凌霄今天直接便昏过去了,她不叮嘱两句,心里怎么都踏实不下来。 凌霄便笑着说自己会多注意,劝阿好不要太过担心。如果不是聂志远纠缠不休,她也并不至于会在外面就倒下了。但这样的话,她没有在阿好面前提。阿好没有再啰嗦下去,打了水帮凌霄洗漱过,又端了粥食让她用。 ·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城池名叫奉城,大军在奉城休整了半个月,而大宛那边竟无半点动静,这有点叫人想不明白。只是,半个月间,陆陆续续有队伍从奉城悄悄出发了,等到半个月过去,奉城但余下三万兵力。 阿好记得章煜曾经说过,要她留在奉城不要继续跟着大军行动的话,她这会儿没有担心是因为此番负责领兵的是方仁广将军,且凌霄与军中不少大夫也还留在这里。军机密要之类的东西不可能与她一一说得清楚,她必须得相信章煜有自己的安排。 在奉城呆了半个月后便似乎是逢到了雨季,大雨陆陆续续下了七天都没有停,护城河水都满涨了,眼看着就要面临洪水的灾害。只是到了第八天,天又放了晴,顿时缓和许多。 章煜此时不在奉城,阿好无从得知他的情况。也许可以去问方仁广将军,可不是那么好开口,且她不希望造成无谓的麻烦。既不告诉她,不见得是不肯却有可能是不能。 大雨停了仅仅是半天的时间,又再继续下了起来,且连续下了十数天都没有停。这么一耗,便生生在奉城耗了一个多月。没有命令允许他们离开,他们必须得呆在这里。 十数天的大雨让奉城根本熬不住,城里开始灌进来水,地势低的地方,有的房屋都被冲得倒塌了,没有冲榻的也没法住人。方将军下令让士兵护送或者说押着没地方住的百姓到得别处暂时受不到水灾的地方,专门辟出来几处大的院落安置这些人。 也有人死在了水灾里,多多少少会有没逃得及时的。凌霄便去与方将军说,如果见着了尸体便要赶紧使人捞起来,否则有闹出来瘟疫的隐患。如果在这个时候闹出来瘟疫,那无疑又是一记大麻烦,方将军思量之后应了凌霄的话。 到得现在了,阿好也明白大宛国为何迟迟没有大动作了。水灾一闹起来,这个时候坐着看他们焦头烂额就是,何必费许多的功夫?不过这么一来,最怕的便是起了混乱,说不得要叫人浑水摸鱼。 阿好站在廊下,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似下不完的雨,生出了些愁绪,隐隐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奉城只留下了三万兵力,大概是唯一最好得到安慰的事情了。要是大军扎堆留在奉城,事情只会更加麻烦,就是不知道章煜这会儿是在哪,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好不好…… 又睡醒一觉的凌霄从屋子里走出来,没顾忌地伸了个懒腰。大雨阻了人办事,过了这样久,哪怕最初是重伤的人都好了许多,不需要时时在意。凌霄自然清闲得没有事情可做,干脆睡觉当养精蓄锐。 见阿好拧眉,凌霄不觉笑道,“我们的皇后娘娘这是在忧国忧民呢?这雨差不多也该停了,过了这几日,要忙的事不会少。那个时候,娘娘可多多出力。” 她嘴上是这么说着的,眼一扫外面,心里同样底气不足。被打趣的人却是一派正经,“只要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凌大人随便吩咐。”凌霄顿时去挠宋淑好,两个人又笑作一团。 如同凌霄说的,再下过一日后,雨渐渐小下去,断断续续又过去了一天,到夜里的时候雨就真正停住了。第二天放了晴,奉城里地势低、涨了水的地方也很快退了水,歇过这一阵的宋淑好与凌霄忙了起来。 洪水退了,城中被淹过水的地区皆是狼藉一片,而他们当下必须完成的是瘟疫爆发的预防工作。不少因水灾丧命的人尸体都被及时捞出来了,没有捞得及时现在显了出来却已经是叫人看一眼就受不住。 可还是得处理才行。 仍是由凌霄负责带队,和方将军借了些人,交待了相关的事情,便与众人一起穿梭在淹过水的那片区域忙碌。除此之外,城里四处又都用大锅依着凌霄配的药方熬起汤药,浓郁的中药味儿四处飘散。 忙忙停停间,大太阳正晒得人身体发虚,不好的消息又传到了城中。大宛的军队分了三路对奉城进行围堵,余下没有堵住的那个方向,因为暴雨导致了山体滑坡,通往别处的已经被彻底封死了。现在就是派人去疏通也是不可能的。 被大宛的军队围城了,城中都是大宛的百姓,如果不是方将军压制着,恐怕消息一传出来就要动乱。方将军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如果谁乱来,那就先屠光城中百姓,再杀出去和大宛的大军拼个你死我活。 话虽残暴了些,效果却是极好的,再加上有些异动的人即刻就被处死了,杀鸡儆猴。哪怕都是大宛国的人,可寻常百姓多不过图生活过得安稳。此番即使城池被攻陷他们也没有被虐待,自然不会故意求死,非要和将士们干上了。 方将军并不迎战,只是死守着城门。城外的六万大宛军队也似不敢轻举妄动,如若满城的百姓受累,消息传到了别处,也一样会造成恐慌,且容易叫他们失了百姓的信任。于是演变成了拉锯战,且对于守城的他们来说是明显处于下风的一场拉锯战。 大水闹了一场,现在与其他地方来往的路都封死了,而城中的粮食有限,受了灾的百姓有好一些得养着,还有军队的人,每天的消耗量都很大。方将军显然也知道粮仓必须守住,派了得力亲信负责此项事情。 吕源说现在章煜他们正在努力拿下南湾城,据说并不大顺利,且也没有得了有大军正赶来救援的消息,宋淑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话。 南湾城是大宛极其重要的一座城池,想要通往大宛腹地,就势必要将南湾城拿下才行。他们这边攻打,那边必定是死守的……想也不会容易。 · 到得最后,她与凌霄、吕源一起去了见方仁广将军,方蓉当下也在。方将军本就是生得一张严肃脸,现下面对这样严峻的形势更是显出威仪。尽管宋淑好几个人还没有说什么,他便似乎都知道了,先行开了口。 “这一战必须得打赢才行。”他缓缓说道,语气坚定。可是大家都知道,这一战想要打赢一点都不容易,于是都沉默着。方将军复再说道,“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传来,陛下那边恐是分不出余力,这一次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方蓉皱着眉,带着些许懊恼说,“连着大半个月的大雨也是帮了他们,否则若按照原本的计划走,怎么都落不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他们原本也是要去支援攻陷南湾城,偏生被大雨堵得走不了了。大宛大军定也是瞧着这般状况,才挑在这个时候围堵奉城。 奉城不算是什么重城,可大宛一旦开始反扑,无论重要与否,顺利夺回一城声势壮大起来了,也能够稳定住军心。倘若这时失败了,对军心的稳定也是会有不好影响的。可是这一战要怎么赢? 要应对城外大军还得严防城内的百姓,方蓉想一想都觉得头疼。 阿好一样在想,这一战究竟要怎么赢。百姓们倘若可以利用,不必防备着,自然可以省下来兵力。至少是有三万大军的,既然兵力上已经比大宛弱了,便更不能够让将士们陷入到饥不饱腹的地步。 方将军在这个时候好像记起了宋淑好的皇后身份般,竟与她说,“不知皇后娘娘可是有什么想法?”他叹了口气,“早知道,大雨一小,便该使人悄悄将娘娘先送走的,如今竟陷入到危险的境地了,也不知该如何与陛下交待。” 阿好便觉得他有些奇怪。方仁广身经百战,在这样关系到上万人性命的事上,身份根本不重要,何以要询问她的意见?他总不会觉得她能够有法子吧?再则……后头的话也似乎不大对劲。 但其他人这个时候竟然都看向了她。 大宛的军队不动作,但围堵着,看他们一天天消耗,自然是要逼降的意思。现下是粮仓守住了情况还好一些,倘若没有守住,那就当真顶不住几天了。阿好沉吟了半晌,方看着方将军,平静的说,“百姓们可以不要,城却是必须守住的。” 这满城的百姓如今被堵在这里,多待一天多耗一天的粮食,那是看得到消失的速度。那么大宛军队围城,到底是为了救百姓还是只是为了夺城呢?做起来其实是同一件事,可对于这满城的百姓来说,这个出发点,不可谓不重要。 虽然不是真的想要听宋淑好的意见,但是没有料到她还是抓到了这重点,方仁广当下便眯了眯眼眸,旁边的凌霄却是笑了起来,“这个主意好呢,那样多百姓,留着还得养着,不如送回给大宛,就是不知道百姓们乐意不乐意回去。” 宋淑好也笑,“粮仓被烧,没了粮食,留在这儿就是等死,那么自然是乐意回去的。”她纵然有想法,也必定存在许多的不足,或许方将军他们已经想到了……不过,应当是不妨碍她也稍微说上一二的。 既然是背水一战,自然要真的叫人以为没有了退路才好。倘若将百姓们直接送回给大宛,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收呢?怕是知道有问题也必须将人收回去的。仁爱宽厚的名声,必定是想要的,否则就直接攻进城来了。而现下若更多的是想要逼他们就范,毁了粮仓就是很好的突破点。 越拖越对他们不利,还是速战速决为上。先前出现过百姓情绪被煽动的情况,那么百姓中有没有混入大宛的内应委实是不好说。他们必定十分清楚,奉城在这一两个月是频频有大雨的,趁早利用到这一点一样有那个可能。 一时间,几人各自皆有想法,方蓉也因他们的话沉思。过得片刻,方仁广略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徐徐说道,“此事不难。”语气含了两分轻松。再看向宋淑好的时候,眼神已是与先前有所不同。 方将军最终没有解释接下来究竟要怎么办,怕是还得好好商量筹划的。稍微说过了一阵话后,宋淑好与凌霄、吕源一起与方将军、方蓉告辞了。 路上,凌霄很有话聊,拉着宋淑好道,“我和你说,我曾经听过一种组织,专门做洗脑的活儿。知道什么叫洗脑吗?就是每天我都告诉你,跟着我什么都不用干就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进荷包,你一天不信,隔天我还是这样说,你两天不信,我还是这样说,三天、四天……这样日复一日,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信了。” “那银子呢?”宋淑好有点好奇的样子。 “我会和你说,你需要先花一点成本,无论一两银子、十两银子,都是可以的。之后,我还会和你说,你可以找你的朋友、亲人一起参与进来,他们无论拿一两银子、十两银子或者更多,也都是可以的。你多找一个人,我便给你一些银两,这样你的荷包就有银子进账了。” 宋淑好笑了起来,“这是骗子吧。” 凌霄跟着笑,“可他们依然骗到了许多的人。”顿了顿,再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断有人与大宛的百姓说,他们已经被大宛给抛弃了,不会再管他们的死活了。一次不信,两次,三次……说不定就信了呢?如果再出一些事情,就更加容易使人这么想了。也许,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这样法子也可以试一试。” “凌大人应该与方将军说的。”阿好驻足,看着凌霄道。 去过了方将军那里一趟之后,他们都感觉心里就有底了,尽管还并不清楚究竟会怎么办。方将军看起来,沉着且可靠。如果可以将百姓的问题解决妥当,便少了负担,形势便不会对他们那么不利。 听到阿好的话后,凌霄仿佛很不好意思,一下子拿双手捂了脸,扭捏着说,“人家只是个大夫而已……”旁边也仿佛传来了一声嗤笑。凌霄当下便瞪了吕源一眼,吕源笑道,“凌大人,奴才这便帮您再走一趟方将军那儿,您觉得呢?” 她根本不懂什么领兵打仗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多计谋策略,并不以为自己说的话能当一回事。不过说出来给宋淑好随便听听罢了,可吕源这么说……凌霄还没有应话,阿好已经先道,“劳烦源公公了。” 吕源当下应声走了。 “许是有其他事情要与方将军商量的。”阿好解释了一句,凌霄又说,“我也觉得不太对,陛下怎么都不可能把你丢在这儿不管的,可是方将军说没有援兵来救。” “源公公说……”阿好凑到凌霄的耳边,轻声简单说了一下,复道,“情况太不利了,也不能坐着等,还是看看方将军有什么策略罢。我们也得想想能够做些什么才行。”她一时低声问,“凌大人,您会配药么?不是救人的那种。” 凌霄眨眨眼,“我们回去慢慢说。” · 被围城之后的四天,两方对峙,各无动作。奉城内,百姓没有异动,水源、粮仓都严防死守,没有出现任何的问题,倒是抓了好几个奸细。 到了被围城的第五天夜里,一把大火惊醒了不知多少人,粮仓走水,守粮仓的将士死的死、伤的伤,粮食都被烧毁了,城内的余粮瞬时寥寥无几。 第六天的清早,奉城粮仓再无粮的消息几乎在奉城内都传遍了。方将军站在城楼上,望向逼到护城河外的大宛大军,表情悲痛,却没有采取特别的动作。只是,奉城里开始有了大宛国君不顾百姓死活,才会暗中派人烧毁粮仓之类的流言。 第八天的时候,方将军去了见大宛的百姓,百姓们亦是在苦苦撑着,几日吃不上一顿饱饭。方将军与百姓说明了粮仓被烧的事情,又连连叹气。 “昔我大启军队入奉城,不敢动百姓们的一粒米、一尺布,而今亦不过落到此番地步。罢罢罢,不能叫你们陪着挨饿,到底还有那么多的小孩、老人,今天便就此放你们去了也好过受那牵累。” 说的竟是要开城门放他们离开的事。初初被围城之时,他威胁的话犹在耳边,可是活着的这些人都知道自己确实没有受过苦难,尤其是这些遭遇了洪灾的难民们,皆得到很好的安置。可是这个时候,真的可以走便也没有人愿意留下。 之后派人与大宛大军交涉后,互相通了不要伤及无辜百姓的心思,便当真要百姓们收拾了东西,打开一半的城门,由着他们即刻逃命去了。起初也没有人敢真的出去,可胆大的开过那个头便不同了,有官兵在旁边维持秩序,倒是也没有出什么乱子。 奉城的百姓有一万多,大宛的大军一下要接手这么多平民百姓也不是那么好处理。这些百姓中间,又不知道混了多少大启军队的人。 负责带兵夺回奉城的赵检在主帐篷中,脸色严肃听底下的人禀报过情况。明知有诈却不得不被牵着鼻子走,只因姬恒的一句不可伤害无辜百姓。 “少了百姓牵累,又被掐断了粮食的来源,他们不可能继续耗下去,多半很快就要反攻,玩儿背水一战的那套,拼死一搏。” 与帐篷内的几名将领略略说过后,赵检下令让他们去安排清点兵马的事宜,随时准备好应战,并且提防百姓是否有异常情况,自己则出了帐篷,到了前方亲自去看情况。 赵检骑着马到了城楼下,抬了头去看城楼上的人,方仁广也是他熟悉的,在方仁广的旁边站着的人正是他的女儿方蓉。只是此一刻间,赵检的视线直接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在奉城,章煜带她到这样危险的地方来,居然没有将她带在身边。赵检眯眼,看着身褚色粗糙衣袍的宋淑好,心中滋味难以言喻。他不过看得了两眼,那道身影便从城楼上消失了,不曾往他的方向看过来。 她到底还是跟了章煜了。 赵检冷冷地想着,又记起宋淑好曾经护章煜的事情。那个时候,她怎么都不肯承认自己是对章煜有意。直到她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他信了那些话,却无可挽回。重来一世,他有心想要补偿,可宋淑好根本不肯领情。 过去他一直想,她至少还是与自己说过的,一日夫妻百日恩,而他们做了五年的夫妻。那时,她质问自己,为什么他们连一日恩也无?哪怕是现在想起那样的话,都还能感觉到心中隐隐刺痛。离开大启,离开她的身边后,他才越来越想得清楚。无论她做什么,做过什么,他都还是…… 即使宋淑好不曾救过他,其实也不会改变他的心。前一世,他一直不明白,从来待他温婉可亲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了态度,冷冰冰的,无论他怎么样哄都换不来她的一句温言软语,而后她便做出了数次救章煜的事情,他才会气极,拿刀尖对着她。 可如今,她也还是与章煜好了。 但不能看着宋淑好就这样跟着章煜,她跟着章煜,只会受更多的委屈,现在不就是将她冷落在这了么?明知道奉城会有危险。必须得叫宋淑好看清楚她在章煜心里也算不得什么,不能叫她被章煜欺骗。如果不是为了对付他,章煜又怎么会对她好? 无论如何,今朝既在奉城重逢,那便必定要将她带走! 赵检正当想着,忽而有人上前来低声禀报,说是百姓们闹起了乱子。他眉心微动,又看一眼城楼上的人,冷哼了一声,掉转马头,一面往回走,一面问是怎么一回事。 · 宋淑好原本并不想到城楼上去的,只是凌霄拉着要她陪同,说是去城楼上看一眼就行,顺便再辨一辩风向,她便不怎么好继续推辞。在城楼上呆了不过一刻钟便下来了。 今天已经是被围城的第八天,百姓们现在都被放了出去,两军交战更是一触即发。再依着方将军的意思,今天就是会动手的。她与凌霄从城楼上下来后,便开始去做准备,围城之前没有消息进来,被围城之后消息更加进不来了。 眼下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逃过这次劫难,即使有心担忧章煜,也没有那么多精力了。如果还想要见到他,必定得先应付完眼下的危机才行,且她绝对不能死。 百姓们的撤离,似乎让原本紧张、压抑的气氛得到了些许的缓解,熬到了傍晚时分,备下的饭菜比起前几天来说竟当得上丰盛。 宋淑好与凌霄坐在饭桌边不由对视一眼,双双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也知道这是必将到来的。哪知道,面前竟摆了小饼,原来已经到中秋了。宋淑好觉得自己的日子可能过得有些混沌,一时又想,难怪今晚的月亮那么的圆。 这顿饭说不出是吃的什么滋味,但确实吃饱了。用罢了饭,他们被召集,听了方将军一番慷慨激昂、振奋士气的话,将士们更清楚的知道今晚开始的这一战究竟意味着什么,应喊的声音响彻了云霄。 夜幕已经降临了,须臾之间,战鼓的声响也在月色中骤然响起,且变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令人感到心惊。号角也吹响了,城门打开,方将军领兵涌出城外,迎上了大宛军队。不多时,厮杀的声音响彻夜空。 宋淑好依然跟着凌霄在后方帮忙救治伤员,根本无暇思考其他的事情,也分不开半点的心神。此番兵力悬殊,战况只会更加惨烈。明月将天地都映亮了,可看到的不过茫茫月色之下的尸体横陈、血流成河。 因是身在后方,附近多出来一个人,宋淑好本没有太怎么注意。可那人不是步履匆匆的样子,她便起了疑。可惜先前埋头帮士兵处理伤口有些忽视周围的情况,这会儿她刚抬了眼,同时去摸藏在身上的匕首,却既没有看到劈面而来的长刀,也不是欲置她于死地,却对上了一双并不陌生的眼眸。 宋淑好自己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可是对视一瞬便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尽管看不太清楚他的模样。但是赵检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心下一惊,将将摸出袖中匕首,温热的鲜血先溅在了她的脸上。眨眼之间,她的口鼻又都被捂住了,刺向赵检的匕首被挡下,而再下一瞬,她便失去了意识,连呼救都没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你媳妇儿要被人掳走了。 陛下:你特么倒是让朕回来啊?!!!!! 亲妈:哦。 之前买的核桃吃光了,感觉脑子不够用,有bug欢迎指出t-t ☆、第91章 更新 宋淑好在一阵颠簸中醒了过来,头疼得厉害。在努力回忆的同时,她很快发现自己嘴巴被堵住、眼睛被蒙住、手脚被捆住。 她整个人似乎是被绳索绑着趴在马背上,鼻尖可以嗅到马匹会有的腥臊味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概无论挣扎还是呼救都是徒劳。 眼下也的确不是挣扎的好时机,如果她不想要死的话。宋淑好下意识地微微侧头,可是眼前一片黑蒙蒙、什么都看不到。唯一可以感觉的是光线不昏暗,便极有可能是白天,隐约也可以感觉到有太阳光照过来。 于是只能继续回忆之前的事。 大宛六万大军围城,唯有拼死一搏、努力应战。她仍是在后方救人,吕源不在她身边,她当时正在救一个士兵。赵检突然出现,将士兵杀死又将她弄昏过去。 她尚记得,安平王赵亮死在章煜的手上,而赵检受伤逃回封地又引起了内乱。只是内乱很快被镇压了下去,赵检却没有被抓回临安。那之后与赵检有关的事情,她便什么都不清楚了。可是赵检竟然出现在大宛的奉城……但又为什么要掳走她? 想起与赵检有过的那些接触,他似乎也每每都喜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很多时候都像是希望可以帮她,方式却令人不敢恭维。但若章煜知道赵检仍活着,或依然是要取他性命。 赵检已有过谋逆之举,而他的父亲赵亮正是死在章煜的手上。这是有杀父之仇在的,便注定两个人如今只会是站在了对立面。宋淑好想到这里,心觉若之后有机会,她或可探一探赵检的心思…… 在马背上趴了不知道多久,整个人被颠得难受极了,马背上的人终于勒停了马匹。听到那人的声音,宋淑好便知道离她极近的这个人不是旁的谁,而正是赵检,这倒也不大意外了。 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到了何处,宋淑好只感觉到赵检先行翻身下马,之后又解开将她绑在马背上的绳索,再横抱着她去往别处,却没有管她到底醒没醒。 靠着鼻尖可嗅到的味道,耳边可听到的声响,以及周围环境变化带来的感觉作为判断的依据,阿好推断赵检带着她到了一处宅院里面,不知是否他现下的住处。如果是这样,无疑是离开了奉城的地界。 想起了奉城,宋淑又想起了凌霄、吕源、方将军等人。可惜不知道现在是过了多久的时间,也不知道那背水一战究竟怎么样了……她无声无息就没了踪迹,他们估计都要着急的罢。哪怕只是因为无法给章煜一个交待。 她似乎被赵检带到了一间屋子里面,有丫鬟与他行礼的声音,喊他为赵大人。但他又能是在哪里做官呢?宋淑好心下叹气,怎么都没有想到,赵检竟然是从大启逃走投奔大宛、在大宛做了官员。 这分明是通敌卖国。不知道章煜亲自带兵攻打大宛是否有这一层的原因,也许安平王本就与大宛国有特别的接触,所以才会在那个时候直接下了杀手。而赵检被大宛国君接收得这样顺利,也很难不叫人觉得大宛国君是对大启有想法。 “找一身干净的衣裳过来,帮她好好梳洗清理,打扮一番。”赵检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宋淑好感觉到他动作很轻地将她放在了小塌上。 之后没有多会,她的嘴巴便没有再被堵住了。但赵检却捏着她的下巴,迫她开口的同时往她嘴里塞了几颗小药丸,又逼着她尽数吞下。宋淑好被呛得没办法开口说话,却感觉身体忽而发软,意识也再次变得模糊了。 · 凌霄发现宋淑好不见了踪影的时候,大军已经成功从奉城撤离了。选在夜里与大宛的大军开战,仅是为了趁着夜色兵分三路,各自杀出生机,暂且避走,留给大宛一座空城。 城中早已设下埋伏,只等大宛的大军进入奉城来一场瓮中捉鳖。待到那个时候,大军再重新杀回来。可是凌霄没有想到,计划顺利实施,甚至皇帝在意料之外带着援兵赶到了,宋淑好却人间蒸发了一般。 先前大宛军队接收的奉城百姓中毫无疑问混了不少的内应,围城数日,城中的流言使得奉城的百姓对大宛国君与大军心有嫌隙。 当看到一名孩童因为体力不济摔倒在地,却遭到了大宛士兵欺辱的时候,内应煽动之下百姓们立时大闹了一场。毕竟连幼小的孩童都是那般待遇,谁会觉得自己的待遇反而会很好的? 奉城百姓闹事,混乱之中,大宛的军队里面也混入了些许他们的人。待到夜里两军直接开战,至黎明之时,大启三路兵马皆假作溃走,看起来是将奉城抛弃了。 大宛将奉城重新接手了过去,却没有预料到所谓的空城并非真正的空城。于是,里应外合之下,大宛的六万大军有半数因进入奉城中伏而损失惨重,余下的兵马再被围剿了一番更死伤无数,到最后大宛六万大军从奉城逃走的已不足一万人。 这本该是件极令人高兴的事情,毕竟他们成功的将奉城守住了且大溃敌军。可凌霄却怎么都笑不出来,生该见人,死该见尸,可什么都没有。 发现宋淑好不见踪影之后,便冒险回去再查探也没有任何的收获……只是如今这个样子,也就只能够安慰自己一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连续数日行军赶路不曾好好休息过,又紧着击溃大宛大军,章煜此刻两眼猩红,面容憔悴,浑身上下却透着似欲啃骨嗜血的煞气。四处皆无宋淑好的消息,他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吕源,一忍再忍,终究是将人一脚踢开。 “朕让你跟在她身边保护她,你就是这样保护的?!她人不见了,你就这样一无所知?”章煜暴怒,已无半分的冷静,“她若有事,你拿命来陪葬!” 凌霄走到了帐篷外时,便听到里面传来章煜的怒喝声,她看看手中拿着的被找回来的宋淑好奔带着防身的匕首。心下虽也有些害怕,但到底是走了进去。 入得帐子,凌霄便见本便受了重伤的吕源趴在地上,面前一滩血迹,嘴角亦犹有血痕。看得了一眼,她便收回目光,也不去看情绪极差的章煜,只说,“这是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阿好平时用来防身的匕首,估计是被人给劫走了……” 章煜忽然冲到她的面前,凌霄一瞬惊吓,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匕首掏出来过自然是反抗了的,但更可能对方有备而来并不是偶然碰上大宛的士兵被攻击。不然源公公不会受这样重的伤……若说是知道她身份这么做还说得过去,但阿好的身份可以说是没有怎么暴露,怎么会被人给盯上了呢……” 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凌霄见章煜盯着那东西看当下噤了声。过得片刻,章煜抬手捏了捏眉心,问,“她是不是上过城楼?”凌霄便想起来她们在城楼上停留过片刻的时间,终究没有隐瞒,点头应是。 章煜神色霎时更差了一些,他却仅是抓着匕首走回案几后面坐下,整个人疲惫地靠在虎皮长椅上。等到稍微缓和了些情绪,章煜才道,“朕知道了,都下去吧。” 凌霄去扶了吕源一起告了退。 在南湾城的时候,没有见到过赵检的影子,反而是姬恒亲自带兵。当时他猜测赵检或许是来了奉城,比计划提早带兵赶回来,没想到她还是出了事。如果她出现在过城楼上……那么十之**是与赵检有关系。 章煜缓下了一口气,又命人请了方仁广进来。 凌霄回到自己的帐篷后没多会,在奉城一战中受伤的方蓉已经找了过来。见她唉声叹气、愁眉不展,说起宋淑好,凌霄默默问,“你也担心娘娘的情况吗?” 方蓉没有看她却只是点头,“陛下这样看重娘娘,而今若是大宛拿娘娘做为威胁陛下的筹码,可怎生才好?” 想到极可能是因自己拉着阿好去城楼上,才会导致她被人盯上,凌霄沉默下去,脸色较先前更加凝重。 · 宋淑好再次醒来的时候,嘴巴没有再被堵着、眼睛也没有被蒙着了,原本身上穿着的稍显粗糙的衣服被换成了柔软的裙衫。她感觉身上仍是酸软,屋子里点了蜡烛,睁开眼便看到有个人背着手背对着自己,似乎在与丫鬟着交待什么。 微侧过了脸,注意到宋淑好醒了,赵检立时转过身,大步走到了她面前。赵检稍稍弯下腰,宋淑好感觉有一大团乌云笼在了自己上方,跟着听到他说,“醒了?我让丫鬟去准备一点吃食,待会你用些。” 宋淑好垂眼便又发现,原先只是用绳索将她的手脚束缚住,这会儿那些不见了,却换成了镣铐,锁住了她的手脚。尽管赵检的话语听起来是温柔的,可他的行径却在说明着他的防备与警觉。 想要张口倒先轻咳了几声,宋淑好镇定下来,再抬眼去看眼前的人,内心只涌起一阵的厌恶,但脸上浮现的是恰到好处的错愕。既她这么掳走,又是这样的对待,何必假惺惺装好人呢?她却不得不压抑下所有的情绪。 “赵世子这是做什么……”张口说话,声音嘶哑,连质问都显得毫无气势。对当下的情况一无所知,她觉得十分的不妙,可要怎样才能放松眼前的人的警惕又是一个难题。才刚说了几个字,宋淑好又没有忍住低头咳了一次。 “不做什么,只是为你好。”赵检低声说着,“是得先委屈你一阵子,万一你乱跑或者做不该做的事,小命就保不住了。” 为她好……这句听不出丝毫诚意的话令宋淑好心底划过丝阴郁。她大喘了口气,哑着声音说,“您抓了我,有什么用处么?我于您而言,也不过是个死不足惜的人罢了。” “于我死不足惜……”赵检述了一遍她的话,又笑道,“那于章煜呢?”宋淑好一怔,抬眸看向了赵检,他脸上的表情仿佛是扭曲的,带着阴狠,叫人很不舒服。 宋淑好垂下眼,低声问,“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说罢自嘲一笑,“原先我是不明白的,现在看到赵世子,便明白过来了……” 赵检伸手捏住宋淑好的下巴,逼她不得不抬头看着自己,一双眼来回扫过她的脸,问道,“明白了什么?” 想甩开赵检的手却没有能够成功,宋淑好蹙眉,别开眼说,“我亦不知道,我原是可以这样被利用的。” 赵检轻笑两声,“你的假话一贯说得真。你既然跟在了他身边,岂会不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你若真觉得他是利用你,便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您仿佛很了解我的性子……”赵检力道又大了点,下巴被他捏得生疼,宋淑好吃痛了一声,仍是咳起来。 赵检便放开她,等到缓和过来以后,她继续说,“这世上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您为什么会觉得我事事都有得选择?如果真的可以选,我又何必入宫呢?” 听她说起了这个,赵检想到了她父亲的死,心底被痛楚碾过一回,压了压嘴角,一时没有说话。他不再开口了,宋淑好便也是无言,可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过得了一会,宋淑好复听到赵检与她道,“往日我处处都为你着想,你却总是不肯领情。或许是我唐突了,但是你跟着章煜又能得到什么?他为何主动挑起与大宛的战争,为何明知这样危险还将你带到这里……他知道,我在乎你,便以你为饵,定要逼我现身。他对你,的确不过是利用。” “如果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离开奉城的时候,就应该带你一起走。可是他将你留下来了,他又知道我会带兵到奉城。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多半是他主动提出让你留在奉城的,你自己好好想一想罢。” 宋淑好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赵检将她的表情看在了眼里,却抬手掂了一缕她的头发,又说道,“原本你那一头乌发多么好看,而今你竟然是为了那个人剪了……这是何必呢?他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 惊愣之后,宋淑好只是垂下了眼掩去了情绪,抿唇不语。 等到再晚一些,丫鬟送来几样简单的吃食,宋淑好并不肯用。赵检在旁边看着,冷笑道,“你纵是为了他不吃不喝又怎样?而今我已将你掳来,你名誉尽毁,也已不可能回到他身边。” 这句话,却是真正刺到了宋淑好的心里。即使赵检没有对她做什么,即使真的回去了,的的确确还是得面对那样的情况。哪怕章煜不介意,不在乎,又怎么样呢?倘若身在那样的位置,从来都是要应对许多状况、顶着别人的喋喋不休。 丫鬟再喂过来东西的时候,她便像是屈服了一般,小口小口吃了起来。只是宋淑好自己也知道,她是得好好吃东西的。境况本就太过不好了些,倘若一味饿着,更没有办法寻机会反抗了。 赵检一直在旁边看着,似乎对她乖乖用饭还是满意的。吃过东西后,丫鬟又再服侍她漱口,倒似将她当位小姐看待。只在这时,房间外有人喊赵检,似乎是说有客人到了。赵检又走了出去。 屋里即使有丫鬟,也都不会是与她一条心思的,宋淑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没有与任何人说话。可她怎么想,都想不到出路。 匕首虽是在那时便被赵检打落了,但她身上除去匕首之外,本还有凌霄给她用来防身的药包。据说只要将那药包捂住口鼻,不多会就能叫人失去意识昏过去。可是现在,那些东西都没有了……她应该怎么办? 唯一还藏着的,大概就是赵检不知道她如今已多少会点拳脚功夫了。但是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妄图靠逃走也太过天真了些。宋淑好在心里叹气,没有想到,当真还是拖了章煜的后腿。但愿他足够镇定,不会乱来。 · 赵检从房间里走出去,到了正厅,看到谢岚烟的时候,眯了眯眼眸。谢岚烟如今是姬恒的妃嫔,他倒还是得与她行礼才行。想起姬恒将谢岚烟救回去,还收到自己后宫里面,他也弄不懂那个人究竟是什么心思。 “她人呢?” 谢岚烟穿着一身绯红色绣金线折枝海棠曳地裙,比之过去,脸上更透着不可一世的感觉。她身体似乎不像过去那般弱了,虽然仍是不够好,但是时常在外面走动,也没有关系了。章煜是存心不想要治好她的。 “不明白谢夫人是什么意思。”赵检语气淡淡的,不知道姬恒为什么将她带来南湾城,也不知谢岚烟这会为什么会找上他,还是张口来要人。 谢岚烟似笑非笑,“赵大人装什么糊涂呢?你将宋淑好劫回来,难道不是为了当作威胁大启皇帝的筹码吗?奉城一战,大宛损失了将近五万将士,这笔账,赵大人难道就忘了?纵您不记得,皇上他,也是记得的。” “这件事,我自有主张。”赵检拧眉,又再说道。 谢岚烟依然是在笑着,“您有主张便有了,总归皇上下了令要将人带走。您若是有意见,还是直接去与皇上说罢。” 话音落下后,谢岚烟抬手,外面进来一名侍卫长,是直属于姬恒的人,赵检认得。谢岚烟吩咐去搜宋淑好的下落,那侍卫长便领命去了。 这是赵检拦不住的。他脸色变换了几轮,最终没有瞬时失态,可依然忍不住质问谢岚烟,“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我一介弱女子,还能够做什么?” 谢岚烟噙着笑,看着赵检阴郁的神色,不以为意。她自然不会看着他就这么得到宋淑好……怎么能让他高兴呢?当然是白高兴一场才好。 若是将宋淑好留在他手里,指不定就叫赵检得了她的身子。她是不在乎宋淑好的清白不清白的,可是叫赵检得了,她就是不乐意。他休想再有一天的好日子,便是要叫他只能够看着,求而不得。 …… 宋淑好没有睡着,仅是闭目养神,听到外面一阵动静时,便已睁开眼。屋子里的丫鬟还没去看是什么情况,外面的人已经闯进来了。那些人皆腰间佩剑,虽服侍有所不同,但看着便像是侍卫或护卫。 那些人见到了她后,直接上来拉扯。那丫鬟似乎并不会说话,上前来拦也是嗯嗯个不停。可她也没什么能耐,一下就便被那些人推倒在地。宋淑好被拖到地上,再被拽了起来,推拉着往房间外面走去。 刚走到院子里,迎面宋淑好看到赵检手中持着长剑,押着谢岚烟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院子里挂着的灯笼散着弱弱的光亮,在看到谢岚烟的一刹那,宋淑好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可是她又清楚的知道,那不是梦。章煜当初与她说过,不能随便放过背叛他的人,那时的确是指的谢岚烟。但,谢岚烟竟然也出现在了大宛。是了,无论是赵检还是谢岚烟,她后来都没再听说过消息。 她虽不知道,不代表章煜一样不知道。这一刻间,宋淑好甚至觉得,眼前的赵检、谢岚烟,以及并不在这儿的章煜,他们之间是拥有互相清楚了解,而又为外人所不知的巨大秘密。若非如此,何以都常常有些叫人觉得难以捉摸的举动? “放开她。”赵检沉声与押着宋淑好的两名侍卫说道。 他不能叫他们将宋淑好带走,她若是到了姬恒的手里,尚不知姬恒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也不知道谢岚烟是说了什么话,才会叫姬恒当真派人来押她。如果没有特别原因,他不至于会在乎一个于他而言不起眼的人物。 即使赵检的长剑就架在谢岚烟的脖子上,她却看不到一丝慌乱,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在赵检开口后,她想也不想,便说,“皇上下旨要将这个人带走,赵大人是抗旨不尊,不必听他的话。” 赵检手中长剑顿时逼近两分,在谢岚烟的脖颈上压出了一道血痕。宋淑好听不懂他们的话,但明白竟然是大宛的皇帝要见她。还听到旁边的侍卫喊谢岚烟做谢夫人,她竟然成了大宛国君后宫中的妃嫔么? 宋淑好觉得,即使是亲眼所见,也无可想象。她真的不是在做梦吗?到底不是在梦里了,却似乎太过离奇了些。她虽然不喜欢赵检,但是能感觉得出来赵检不会伤她性命,会不会做过分的事情尚且不知道,可如果是大宛国君,那是比赵检更加无法相信的人物。 “如果她死在了这里,你们觉得你们就可以交差了吗?这件事,我定会好好地给皇上一个交待。”赵检沉声说着,本以为威胁谢岚烟有用,不意她说出那样的话……但她从来都是狠毒之人,那便更不能给叫宋淑好落到姬恒的手上。 谢岚烟看着一身镣铐的宋淑好,在这一刻,却莫名想起了前一世的事。她在后宫里,等待赵检有朝一日夺了大启的江山,尊她为后。那时冯太后赐婚,赵检便取宋淑好做夫人,她本不在意。 没有想到,等发觉的时候,赵检竟然对宋淑好动了情。她又怎么能够忍受?只是发现的时候太晚了,那已经是宋淑好嫁给赵检的第四年。赵检是当真将她放在心上,才会叫她事事不知、天真得可以。 但凭什么她需要在章煜身边忍受,而宋淑好就可以被赵检宠爱呢?她让宋淑好知道她的存在,揭发了赵检篡位野心。哪怕嘴硬,但宋淑好果真是受了刺激,她与赵检之间的夫妻恩爱也到此为止。 后来,她使人撺掇宋淑好去救章煜,帮着宋淑好混在士兵中间。宋淑好或许是知道她的意图,又或许不知道,但终究是为章煜挡下那一剑。赵检便疯了,她冷眼看着,隐隐感觉到,若再留着宋淑好这个人,皇后的位置,或就不会是她的了。 她自不会无动于衷。安平王与赵检成功夺下皇位,囚禁了章煜,她便让冯太后见到了宋淑好最后一面。冯太后果然与宋淑好说,要她竭力将章煜从水牢救出去。但凭她一己之力又有什么办法? 总还是得有人帮上一把才行的。 大约也是对赵检没有了念想的缘故,她叫宋淑好知道,章煜被困在水牢里面被严刑拷打、百般折磨,透露赵检将进出水牢的令牌与钥匙皆带在身上,宋淑好也就真的行动了。 章煜是救不出去的,她曾去看过一次,那时他已经快要死了,剩了那么两口气而已……不过她那个时候也真的没有预料,章煜竟然早做好打算。 他从开始便是要等宁王杀回临安,将皇位从赵亮与赵检手中抢回去,而他自己却没有存活的心。只是说不得,这也是为了刺激宁王,毕竟,宁王待他实在敬重敬爱。这个人,实在太过狠心,对自己,也对别人。 她那时是不知道这些的,心思尚且扑在别的上面……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看到了,宋淑好去救章煜,无论如何,宋淑好都不可能碰到皇后的位置了。 可是,赵检竟还是舍不得杀她。就算宋淑好一次又一次去救章煜,背叛他,说那样痛斥他的话,就算他当真是气极了,赵检还是舍不得这个人。 谢岚烟眯眼看着就在不远处的宋淑好,想到她如今或是又得了章煜的心,实在看不出来她是哪里来的本事。难道真的人各有命?不是她的,怎么努力都得不来吗?她才不信命! “赵大人。”谢岚烟能察觉到自己的脖颈处有鲜血渗出来了,她语气还是平静,还是看不到一丝的慌乱,“您是不是不记得那句话了?要不要提醒您一遍?” 没有等到他开口,谢岚烟先慢慢地说起来。 “赵检,如果有来生,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罢。” 宋淑好听到谢岚烟说了些奇怪的话,听到来生这样的字眼,心不觉突突地跳了两下,不知道她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赵检的反应……就更加奇怪了。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看错,在谢岚烟说出那句莫名的话的一瞬间,赵检身子一颤,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长剑。甚至,赵检当下的第一反应竟是看向她,而那双眼眸中,竟似所有的情绪都在瞬间被悲伤隐没。 那是她看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理解的反应。 不过,赵检很快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眼眸不再含着悲伤之意,只是深深沉沉的,有如一泉湖水,让人探不到底。赵检将谢岚烟摔在地上,一手仍握着长剑,一手则摁着她的头直接往地上撞过去。那一下又一下,脑袋磕在地上“咚咚咚”的声响,激得人头皮发麻。 谢岚烟的脑袋很快便被磕破了,有鲜血渗了出来,流在铺得极平整的青石板上,在夜色中显出一抹暗色。谢岚烟被压着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宋淑好看得身子都颤了颤,脑袋却对这突来的变故反应不及。 其他人似乎也因为这愣住了,待回过神后便有护卫上前去了救人。但当他们靠近的时候,赵检便从地上起来了,他丢下谢岚烟,手中提着的长剑闪出寒光,一下接着一下啃噬所有靠近他的人的血肉。 宋淑好只能够看着,没有办法做任何的事情。赵检的身手似乎也不赖,靠近他的人一个一个倒了下去,只是他一样受了伤。到得了最后,连押着她的两个侍卫,都上前去了对付他,也没有能够将他怎么样。 她看到赵检目光凌厉地扫过地上的人,而后将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宋淑好看着他,因为他眸中的冰冷而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是脚上镣铐太重,她迈不开步子,只是稍微动一动,那镣铐都因磕碰而发出刺耳的声响。 赵检就这样提着剑朝她走了过来,鲜红的血液沿着剑身滑落剑尖,又一颗接着一颗滴落在了地上。赵检一步一步走过来,血滴便落了一路,像是在地上开出了一长串暗色的花。 “回去。” 赵检伸手推着宋淑好转过身,让她进了房间。那一刻,她有点儿怀疑,如果她不听赵检的话,他手中的长剑便要朝着她刺过来了……因为赵检走近以后,她看得到,这个人已杀红了眼。 宋淑好回到了屋里,先时被侍卫推倒在地的丫鬟此时又恭敬地立在了旁边。她在床边坐下,因前后发生的这些事闹得脑袋发疼,几乎无法消化,也不懂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但是谢岚烟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赵检听了谢岚烟的话会有那样大的反应,还在听到那话之后看向了她。可总不会是她说过的话罢。宋淑好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而赵检又是那样对谢岚烟的,像恨极了她一般,更是没有半点儿怜惜。倘使谢岚烟真的成为了大宛国君的妃嫔,赵检又怎么能这样随便动手?但他看起来压根不在意。 宋淑好呆坐在床沿,看到丫鬟拿湿布擦着地上的血迹,才知是赵检走进来又出去时留下的。她往房门处看过去一眼,外面似乎站了不少人,赵检的声音隐约可以听到,大约是在交待看守住她。 这么一下子……好像就变得更难逃走了。 …… 宋淑好再次见到赵检,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昨天夜里的事情,好像都已经处置好了,他什么事情都没有,那个大宛国君竟然一点都不计较。 赵检使人准备了早膳送到房间里面,对她反而比先前温和。可是这样的温和,反而令她更不安心。 她身上的镣铐一夜都没有被解开,到了现在已经将她的手腕脚腕都磨破,伤口又继续被蹭着,那疼痛长久都没有办法消去。 “该用早饭了。”赵检走到了床榻旁,对宋淑好轻声道。丫鬟已经服侍宋淑好洗漱梳洗过了,让她坐在床边,赵检说完以后,伸出手扶着她起身。 宋淑好也不知道,除了暂时顺从赵检应该怎么办。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随着赵检的动作站起了身。膝盖却不知道怎么忽然便发软,差点站不住。 “怎么了?”赵检看着她,又问。 宋淑好暗暗深吸一口气,没有看赵检,只是低着头,声音放得很轻,“脚腕伤着了,有些站不稳。”她话音不过刚刚落下,赵检已蹲下身,撩起她的裙摆,似乎是想要去看她脚腕的伤。 他突来的动作令宋淑好吓了一大跳,下一瞬,听到的反而是脚上镣铐被打开的声音。脚腕上伤口被磨得发疼的感觉也散了一些,之后赵检站起来,又将她手上的镣铐也解开了。 赵检说,“就这样罢,你不要想着跑。”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一半的时候又推翻重新写了一遍qaq 么么哒。 ☆、第92章 归来 宋淑好确实没有跑。她清醒的第三天,亦即是在见到谢岚烟、赵检异样之后又过了两天时间,章煜已经带兵攻城了。 虽然被困在房间里面,时时刻刻有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连院子都不准许她出去,但是打战了与没有打战的气氛还是有不同之处。 赵检没有特别告诉她这件事,但是前两日,他一天至少会出现三次,后来便一天仅出现一次,很难叫人什么都不察觉。 只是当时,宋淑好不清楚章煜就在城外,也不知道自己是身在南湾城,甚至不知道奉城究竟怎样了。没有任何的消息来源让她无法获知到任何想要获知的事。 赵检每次与她都不过说些琐碎的事情,譬如那一日的天气、饭桌上摆着的菜式之流,嘴巴十分严。哪怕态度温善,依然令宋淑好觉得不可理喻。 始终寻不到突破口,她心里的焦虑却是一天胜过一天,可不敢显露一星半点。为了让赵检尽量地放松警惕,宋淑好没有与他刻意打听任何事,话也很少,但不会给他摆脸色。 她是希望可以再混乱一点的,乱了才可以有更多机会逃跑。纵然食欲不佳,依然一天三餐都尽量多吃些。赵检没有与她任何为难,也没有碰过她,大概是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得了第七日的时候,用罢了晚饭,天慢慢黑下来了,丫鬟在屋子里点亮了烛火,赵检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一名丫鬟的手中捧着一件红底刺绣的嫁衣。 视线扫过赵检以及在他身后被丫鬟恭敬捧着的那套衣裳,宋淑好站起身,微拧了眉看向了他。赵检扬了扬嘴角,也看着她,说,“换上衣服,带你去个地方。” 心下思量着赵检的话,而显然他此番行径是别有目的,宋淑好但微讶着问,“去哪儿?”却没有得到赵检的任何回应。 宋淑好一时抿唇走到那丫鬟面前,伸手翻看了一下她手中的这套衣裳。她没有看错,这的确是一身嫁衣。赵检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又还能去哪里? 心中有了猜测,但这个猜想令宋淑好有些许惶恐。倘若真的是她推断的那样,这便会是她最后的机会……只是即使有这个机会,也不叫她感觉到希望…… “为什么要穿嫁衣?”宋淑好没有转身,视线聚在艳色衣裳的金线花边上,再次问赵检道。她直觉赵检其实是不吝于告诉她答案的。 这倒是在宋淑好的预料中。赵检转身看着宋淑好的背影,脸带微笑,说,“如果章煜以为你我已成亲,他会怎么样?在你与江山之间,他又会做什么选择,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其实我早便提醒过你,这个人对你不过是利用。真的到了必须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你且看看他是如何自私自利……你已经回不去他的身边了,但怕你这性子会不肯死心,我也是不得已才会这样做。” 赵检拿她当作威胁章煜的筹码,做出这样事情的人,怎么好在她面前说别人是利用她呢?不过听赵检的意思,现下带兵攻城的人便无疑是章煜了。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希望还能够沉得住气。 宋淑好紧拧着眉,如果要让她出现在章煜的面前,而又是两方对峙的情况,那么至少是会上城楼去罢。届时周围想必都是将士,即使制得了赵检也无法逃脱,但若从城楼上再下来,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看不出来赵世子还喜欢做这种事情,对于你们来说,一个女人没有了反正还有大把,怎么可能比得过权利与地位?我哪会那么没有自知之明呢。何况是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宋淑好稍微静下心思,与赵检周旋。 赵检笑了笑,伸手扳过宋淑好,看清楚她此刻脸上没有落寞反而带着三分倔强之意,他笑容愈深,似乎颇为满意。 他伸手碰了碰宋淑好的脸,探过身子凑到宋淑好的耳边,低声说,“既然你表现得对章煜那么不在乎,应该也不会介意按照我的意思去做吧?” 原本心底就潜藏着对赵检的不喜,这会他离自己极近又伸手碰她,宋淑好忍下了犯恶心的冲动,似不敢反抗般绷了绷身子,又红了脸。望着宋淑好皮肤透出淡粉色,赵检低低地笑出声,有些愉悦的样子,但到底还是放过了她。 赵检轻抬了抬下巴,又再说道,“你这些日子看起来都很听话,事事不违背我,如果那是真的,这会就该继续按照我说的去做。”他伸手摸了摸宋淑好的头,“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 宋淑好任由丫鬟替她打扮,还帮她上了妆,只是待她温和的赵检却从不曾放下过对她的防备。她身上从来不会有任何的首饰,不说金钗金簪,哪怕木簪子,她都没有见过。她需要有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可根本没有机会得到。 大红嫁衣穿上身,除此之外,她身上依然是什么首饰也无。丫鬟很快便帮她收拾妥当了,让她坐在了床边。赵检重新从外面走进来,再次见到她时,他缓步靠近,眼中却又一次流露出了她无法理解的悲伤之意。 那样的眼神,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向另外一个人、回忆另外一段事。想到赵检曾经有过一位夫人,宋淑好只能够想,她们难道很像吗?她并不太想要去探究关于赵检的这些奇怪反应与他的过去,但这一刻间他的目光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宋淑好低垂了眉眼,站起身。 赵检走到宋淑好面前,当看到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她,他的脑海里便清晰浮现出当年她嫁给自己的情形。那个洞房花烛夜,红盖头下一张宜喜宜嗔的脸,比烛火还要明亮。 她那时会含羞带怯的看着自己,笑得腼腆温婉,与他说话时,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偶尔也会有愠怒又或者娇嗔的时候,眉眼间透露出来的却是令人心动的可爱,即使是生气的样子,也不会叫人讨厌。 但那些,竟也离他那么远了。 即使重来一辈子,却好像也没有办法再回到那个时候了。甚至比起那个时候她对自己的一半好态度,都再享受不到。 她明明不记得那些事情,偏偏待他疏远之至。是因为她说过,哪怕有下辈子,都不要再见他吗?所以,即使真的有了这一世亦没有改变他们关系的冷淡。 赵检垂眼望着眼前的宋淑好,心中动容,又觉得压抑。到得了最后,他不过是知道了自己父亲是她的杀父仇人。如果宋淑好知道,她父亲死、母亲疯,她自己入宫都因他而起……赵检到底不敢深想下去。 垂在身侧的手臂动了动,几欲将眼前的人揽到怀中,却先对上了宋淑好的视线。她眸光盈盈看着自己,嘴角微翘,又轻眨了眼,睫毛煽动,在烛光的映照下投下小小的阴影…… 赵检的心里像是被塞进了蜜一样,那些不好的情绪瞬时去了大半,更忍不住跟着心笙摇曳。她却似羞涩般垂下了眼,耳朵红红的,轻声说道,“不是婚礼,穿上这个总觉得奇怪……” “好看。”赵检温声回应,想要喊她的小名,嗓子却似被堵住了一般,推着宋淑好往铜镜前去。看着铜镜里面映出的那张娇美的脸,赵检心想,等解决完了她与章煜的事情,定要将她娶过门。 宋淑好往铜镜里看了眼,顺便瞟了一眼赵检此刻的样子。她小心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又再次说道,“就是总觉得,好像少了一点什么。”大红且庄重的衣裳却没有任何首饰作陪衬,的确有些许不协调。 赵检轻笑,摆了摆手,有丫鬟出去再进来,紫檀木托盘上搁着一应赤金首饰。赵检根本没有说什么,那丫鬟竟然就会意了还这样快拿了东西进来,宋淑好没办法不感到惊讶。 “之前怕你会伤到自己,才没有让她们给你配首饰。不过既然要装,总要装得像一些,少了这些,总是不那么郑重的。” 赵检不以为意的说着,似半点儿都不担心也不在乎宋淑好会不会用这些金钗、金簪对付他。跟着他扫过托盘里摆着的一样样首饰,挑了几样帮宋淑好戴上,慢条斯理的,也不在乎耽搁时间。 宋淑好无心在意那些东西的样式,只是细细分辨赵检的动作。即使赵检不在乎、或不将她可能出现的反抗放在心上,却并不代表她应该就此放弃。不管怎样,手边总算是有了用来攻击的东西了。 她一样记得,凌霄告诉过她,如果碰上与敌人力量悬殊的情况,只要能够近身,用利器攻击那人的脖颈,一旦找准了位置很可能一击致命。 凌霄当时比划给了她看那个具体的部位,她还记得……而今没有退路,若能拿下赵检性命,应当多少可以帮到章煜吧。 · 被迫与赵检一起骑马到了城楼处,一路上,都可以看到大宛的士兵。到城楼附近,更几乎是一步一岗,拿着武器的士兵个个面色严肃,看她时,眼神凌厉。宋淑好定了定心神,跟着赵检一步一步走上去。 上得城楼,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了。纵然此时本已是天黑,但冲天的火光,没有妨碍宋淑好将城楼下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几乎是一眼,她便看到了坐在马背上、一身明光金凯的章煜。在他的身后,万千军马严阵以待。 见到他的瞬间,宋淑好恨不能立刻落下泪来。隔得这样的远,她看不清楚章煜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可是,在看到了章煜的一刹那,她就知道章煜的视线也递了过来,落在了她的身上。 当城楼上出现了一抹艳红时,章煜便将目光定格在了宋淑好的身上。十数日都没有她的任何消息,看到她站在赵检的身边,他只恨自己没有将她保护好,却要一个人去面对这种种的困境。得到她是因侥幸,失去她却太过容易。 如若不带她来,如若将她留在临安,不自作主张想要将皇后的位置塞到她的手里……怎么都不会变成了这样。但是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带她回去。章煜略仰了头,定定地看着城楼上的宋淑好,哪怕知道她没有在看自己,他也没有移开视线。 只是一眼的时间,却好似千万年般长久。宋淑好别开了眼,赵检拉着她走到了城楼正中位置。放眼望去,除了章煜之外,她无法再辨认出任何一个人。可是她知道,在章煜的身后,有许许多多都是她认识的人,他们都在看着。 宋淑好没有觉得悲伤也无法生出任何悲壮,她仅仅是在想,哪怕是死,也一定要让章煜可以将她的尸骨带回去才行。哪怕是死,也不想留在这个陌生、于她没有任何意义的地方。 城楼之下,数以万计的大启士兵犹如滚滚的乌云,他们原本叫嚣着,却在章煜抬手的瞬间变得安静了下来。大风骤起,吹得宋淑好身上的衣袍都鼓胀胀的。城楼上一面又一面昭示大宛军队的旗帜随风翻卷着,发出猎猎声响。 她听到赵检使人向城下的章煜说着挑衅的话,问章煜,是否想要将她救回去。宋淑好却没有再去看城楼下的人,只是偏头去看赵检。赵检低头她,眉头轻挑仿佛询问她有什么话想说,脸上似有得意之色。 须臾之间,又有人上了城楼。赵检站在宋淑好的左手边,那个人出现的方向正是靠近赵检的那一侧。宋淑好并不认得这个人,但看他通身气度、衣着服饰与前拥后簇的阵仗,不难猜到他的身份。 但是,宋淑好虽与赵检一样转过了身,但并没有将视线停留在姬恒身上。她听到周围的人都在低头与眼前的人行礼,甚至赵检也是。迎上姬恒的视线,一瞬之后错开了眼,姬恒移开目光,看向城楼下的章煜以及章煜身后的军队。 在这一刻之间,也是在赵检抬头的瞬间,宋淑好伸手拔下了发间一支金簪,寻到准确的位置并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赵检的脖颈刺了过去。 她一颗心跳得极为厉害,在她动作的时候,赵检甚至开始转过身了。可是,托福于章煜曾经抓着她学习拳法武艺,赵检转过来的速度并不比她的动作快。 金簪刺进了赵检的脖颈,他一掌拍在宋淑好的身上。宋淑好伸手抓住城墙,硬生生地受着他的这一掌。当将金簪拔出的同时,鲜血从赵检的脖颈处喷溅了出来,温热的血液落到宋淑好的脸上,她也被那一掌打得后退了两步。 突来的变故让近处的士兵立刻围了过来,宋淑好丢下金簪,忍着心口的疼痛,在城墙上一个借力,从城楼上跳了下去。她不想要知道赵检说的所谓答案,也不想让章煜做出所谓的选择,她并没有准备给他选择的机会。 章煜看不清这一会城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但他清清楚楚的看到,宋淑好身形一晃,接着她整个人坠了下来。他忽然就大脑空白了,下意识驱马冲了过去,恨不能快一些、再快一些…… 坠落的速度极快而本就有风,宋淑好本想再去看一眼章煜,但眼睛刺痛到无法睁开。她不得不闭上眼,放弃了这个念头。那一刻间,她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忍不住想,如果没有就此摔死变得半残不废……要怎么办…… 直到倒在了地上,赵检都没有明白,宋淑好为什么会对他做出这样的举动。毫不留情、毫不畏惧地,对他动手,且出手便要取他性命。可是他真的不明白吗?还是仅仅是不想要去面对。 临到头来,还是乐意被她欺骗,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什么都不知道,好像她还是会与最初那般,待他温柔、待他可亲。 真的什么都回不去了。 宋淑好不会再回到他的身边。他一遍一遍说,宋淑好回不到章煜身边,终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即便没有办法与章煜一起,她也不会乐意同他一处。这便是真相了……就算不难想到还是抱着那么丝希望。 就像她与他说过的,即使有来生,都不要再见面。败在章煜的手上,挽不回她,这一世,能够与她哪怕是表面上看起来……平心静气相处了这么七天,又死在她手里,总也好过落到章煜的手上。 也许,待她回去,章煜便可以借着亲手斩杀了乱臣贼子的名义,顺利扶她坐稳皇后的位置。赵检闭上眼,感觉身上的血液都在不停往外涌,意识也开始模糊。 他却好像看到他们成亲那一年,昏黄的烛光之下,一身大红嫁衣的宋淑好坐在床边,冲他嫣然一笑。即使宋淑好没有爱过他,一定也曾经尝试过爱他罢。 …… 迎接宋淑好的却不是预期中冰冷的地面,而是熟悉的、温暖的怀抱。宋淑好感觉自己听到了章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用臂膀硬生生将她接住了,坠落下来的冲击那么大,他却好像浑无所觉,只是直挺挺坐在马背上托住她。宋淑好没有敢睁开眼睛,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章煜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脸上还溅了些鲜血,紧紧地闭着眼睛,似乎是紧张到不行。可是到底还是在的他怀里了,他真的赶上了。章煜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微弯了腰拿额头轻轻抵着宋淑好的,又亲吻了一下他的眉心。 “阿好,我们回家。” 章煜低低的、沙哑的声音在宋淑好的耳边回荡。她慢慢睁开了眼,眼前是那个会让她觉得安心与可靠的人。往章煜怀里略缩了缩,宋淑好点了一下头,也轻声回应,只一个字—— “好。” 章煜看到她亮亮的眼眸,纤尘不染,又一如往昔比过夜空里的星光,一下子像是将他的生命都照亮了。 他扬了扬嘴角,再扬了扬嘴角,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 她回来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 在章煜冲上前的下一刻,拥簇在他周围保护他的将士反应过来,纷纷策马上前将他与宋淑好保护在了中间。只是众人都有点没跟上事情发展,展眼之间,竟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城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确认过宋淑好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章煜让她在马背上坐好,调转方向,便准备往回走。在他们身后,城门突然便打开了。顷刻之间,一批跟着一批大宛的将士涌到了城门外,却不是为了攻击他们。 形成一个保护的圈子后,那些将士或坐在马背上、或手持□□在城门外站定,昂首看向在他们对面的大启将士,仍有些剑拔弩张。 未几时,姬恒乘着马慢慢悠悠从城里出来了。他看起来是气定神闲、怡怡然的模样,好似要去赏花看景,而不是面对着前来攻城的大军。 “来者是客,怎不喝杯茶再走?”姬恒首先出声说道。 章煜带兵赶回奉城,大启大军暂停进宫南湾城。宋淑好不见后,章煜再回来,对南湾城的攻势便远超之前,七天后,守着南湾城的大宛大军便已然有些抗不住了。否则,赵检也不会乐意这么快让章煜见到宋淑好。 低头在宋淑好的耳边轻声交待了一句,又拿手仔细擦去她脸上的血迹,章煜才重新调转回去,看向了不远处的姬恒。之前在攻打南湾城的时候,章煜便与他有过接触。此时再见,不完全当得上是陌生。 章煜没有说话,姬恒看了眼在他怀里的宋淑好,略弯了弯嘴角,说,“送你一份礼物。”他说着,往后略看过去,便有两名孔武有力的将士又走出来。其中的一个,扛着赵检的尸体,而另一个人,则是扛着谢岚烟的尸体。 宋淑好一时间定睛细看,不免有些诧异。赵检就罢了……谢岚烟竟然也……她想起那个时候,谢岚烟好似是得了这位大宛国君的宠,还可以领着他的命到赵检那儿去准备带走她的。这么几日的功夫,便被取了性命、当作示好。 千辛万苦从后宫逃走,到了大宛,又成为大宛国君的妃嫔。这期间,或是含着千算万算,可到头来,也不过如此吗? 宋淑好想起自己见识过的被厌弃了的那些娘娘们,谢岚烟比之那些人,仿似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去沦落到一样的结局。 依然没有能够真正改变什么。 宋淑好心下叹气,不是为了谢岚烟,仅仅是想到那样多人活着的艰难。当自己没有可以依仗的东西时,无论到得什么样的高度,终还是会轻易掉下来……哪怕是付出了一切。 略停顿了一下,姬恒又再与章煜说道,“我的诚意。” “大宛国君的诚意,我也只好却之不恭了。”章煜目光掠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嘴角噙着抹笑意,淡淡道。 他直接抬手命人去将两具尸体拖回来。很快有人上前去,也自然没有忘记检查确认尸体没诈,而后才接收了这两具尸体。 待这件事结束了,姬恒与章煜颔首,又说了一句,“有缘再见。” 姬恒说过这话便没有再多留,转了方向骑着马又悠悠然然地回了南湾城内。在他准备转身的一瞬间,本守护在周围的大宛将士都挡住了他的身影,避免他遭受来自于大启军队可能的暗箭。 章煜没说什么,手搭在宋淑好的腰间,也带着她离开。宋淑好仰头看章煜,与他视线相触,便露出个甜美的笑容。之后没有多久,大启撤了兵,没有再继续攻打南湾城。 这不平静的一夜,无论如何,也还是在这里打住了。 · 章煜将宋淑好带回来了,不仅将她带回来了,还带回了赵检与谢岚烟的尸体。不过,尸体并没有多留,带回营地之后,便在外面的空旷处架起木柴,直接将两人的尸体焚烧了。 使人盯着、亲眼看尸体被烧毁,章煜带着宋淑好回帐篷。听说过宋淑好回来了的消息,凌霄也顾不上其他的,闯到了章煜的帐子里,见到了人便抱着一顿痛哭。 要是宋淑好出了事,她怕是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了。这几天,她每天都在担惊受怕、都在后悔自责,幸好……人好好的回来了。凌霄顾不上形象,抱着宋淑好一味地嚎哭。 开始的时候,宋淑好还被激动的凌霄闹得也有了点哭意,可凌霄哭得实在太过惊天震地,她到底没憋住笑出了声。听到她笑,凌霄松开宋淑好,一面抹泪一面轻打了她一下以示不满。 平复过了情绪、无视章煜,凌霄抓起宋淑好的手,替她号脉,又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受伤。确认她好好的,一点事情都没有,凌霄才真正松下一口气了。 “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那我就放心了。要是身体都不舒服的地方,一定及时告诉我。”再三交待过后,凌霄才扬着笑脸离开帐篷。 宋淑好本想喊她再帮章煜看看伤,章煜却阻止了她,她只能先顺了他的意。除去凌霄,便也没有人再来打扰了。宋淑好帮章煜将身上的铠甲脱下,期间发现护臂都有碎裂的痕迹,她又撸起章煜的衣袖去查看他手臂的情况。 她从城楼坠下,章煜要靠着一双手生生接住她,宋淑好以为,没有骨折一则是因为护臂做了缓冲,二则完全是因为幸运。但还是受了些伤,章煜的一双手臂都被压出了大片的红痕,有好几处地方还沁出了血。 瞥见宋淑好眼中的心疼,根本没有将这点小伤放在眼里的章煜,心里却是暖孜孜的。她在身边就好了,从此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再看不到别的人……章煜默默想着,展臂将宋淑好拥在了怀里。 这一刻,章煜什么都不想做,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想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哪怕仅仅是这样抱着她,也觉得无比欢喜。是除了宋淑好之外的任何人与物,都无法比拟、也无法给予他的欢喜。 即使章煜没有说话,没有其他的动作,宋淑好也觉得可以感受到他内心喷薄而出的愉悦,带着欣喜又带着庆幸。她却也一样感到庆幸,庆幸的是,哪怕不知道能不能够接住她,章煜一样拼尽全力。 如果他没有做出那样的举动,她此刻又会是如何呢? 好在,并没有如果的事。 · 被章煜抱了不知道多久,虽然不觉得腻味,但直觉再这样下去,章煜恐怕能够抱着她到天亮。宋淑好不得不委婉提醒,自己有点不舒服。章煜当下松开她。 到了这会,章煜终于再次注意到她身上大红的嫁衣,自然觉得碍眼至极。见章煜动手来剥自己的衣服,虽然宋淑好也不喜欢此刻身上穿着的,但还是阻止了章煜的动作,与他要干净的衣裳和热水说想要清洗。 “朕可以帮你,正好一起。”章煜舔着脸说,宋淑好看了他一眼,他便笑着出去吩咐,又让人准备了点吃食过来,担心宋淑好会饿着。哪怕看起来,这几天她并没有被虐待。 到底还是没有让章煜得逞了,宋淑好自己清洗过,一颗心才完全定了下来。她是真的回来了,好好的回到了章煜的身边。这几天几夜的经历,却足以令她一辈子都记得,而这样的经历,也绝对不会再重来一次了。 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被赶出去了的章煜却在别处也仔细清洗过。宋淑好要来膏药,替章煜的一双手臂破了口子的地方都细细抹上。看得出来,章煜是很疲惫的,即使不问不猜也可以想象他的担心,他又似乎冲在最前面。 从脉脉温情从缓过了神,宋淑好开始检查他身上有没有添新的伤口。章煜也不反抗,任由她探到自己身上乱摸,却凑近了叼住她的耳边,说,“饿不饿?朕让人做了几样吃食,吃一点待会才有力气……” 发现章煜身上添了好几处伤,有的伤口还一点都不浅,偏他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着不正经的话。宋淑好又生气又触动,干脆回击,转过脸对着章煜,恶狠狠叼住他的唇便咬了一口。 章煜只是笑,见她心疼自己到落泪便舍不得,又连忙小声地哄,说自己没事、没有关系,一下一下吻去宋淑好脸上的泪痕。 哪知并不得用,反而叫她哭得更加厉害。章煜惟有拥住她,让宋淑好靠在自己身上,轻轻地按揉着她的肩,希望让她的情绪舒缓下来。 那一道道的伤口,都像是在告诉她,章煜为了尽快将她找回来有多么不顾一切、多么拼命。但凡想到了这个,宋淑好就禁不住想要流泪。她却忘记了自己从城楼下跳下去时,根本是抱着舍了这条命也无所谓的心…… 发泄过了一场,宋淑好本埋在心里的害怕、惶恐、无措等种种的情绪,便都一一被抛弃。收拾过了心情,她仍是将脸埋在章煜的怀中,只因为……每次在他面前哭都觉得十分丢脸。 章煜这会却很没有“良心”,抱着宋淑好的全程都嘴角上翘着。见她明明止住了哭意,还是不肯抬起头,再仔细看看,竟是红了脸,章煜笑意深深,吻了吻她露在外面的耳朵,悄声说道,“阿好,喝点水。” 顺手捞到一旁小塌上搁着的茶壶,倒了杯温水,递到了她的面前。宋淑好慢慢吞吞才离开章煜的怀抱,接过了茶杯抱着,低头小口小口喝水。章煜的视线好似黏在她的身上,似一瞬都舍不得挪开,宋淑好忍不住脸又红了红。 到底没有任何的胃口,两个人最后什么吃食都没有用,相拥着躺下休息,依旧没有任何人来打扰。章煜只是抱着宋淑好,没有任何的杂念,只是这样便安心。两个人凑在一起,小声地说话。 章煜同宋淑好道歉,说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了委屈。宋淑好便摇着头说没有,说他没有做错任何的事,说自己平安回来了,说自己没有委屈,又说自己让他担心了。 两个人恨不得比着说自己的不是,依偎在一起,相互安慰、安抚对方。即使没有做什么亲密的事,却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更心系着对方。 这么小声地说着话,耳边听着章煜的心跳,感觉着他一如既往可靠的怀抱,宋淑好慢慢也变得困倦了,睡意涌了上来。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章煜问,是不是知道他会接住她,才会奋不顾身从城楼上跳了下来。 宋淑好在他怀里蹭了蹭,嘴角弯弯,说,“对,我相信陛下呢。”说着这样的假话却面不改色心不跳,极是顺口。 感觉章煜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她不觉又笑了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宋淑好再也抗不住困意,闭上眼,在章煜的怀里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回来了~(≧▽≦)/~ 明天写回朝,哼哼哼,一路甜到底。 求撒花=3= ☆、第93章 回朝 姬恒主动交出赵检与谢岚烟,且还是交的尸体,即使没有明说,却已然是在表明希望可以化干戈为玉帛。章煜收下了赵检与谢岚烟的尸体,则相当于是同意了这件事。 对于章煜而言,事情发展到现在,他此番征战大宛,赵检以及谢岚烟都死了,姬恒也绝了原本对大启蠢蠢欲动的心思。除此之外,他预期中的其他数个目的也都已达到,只是还得等班师回朝再慢慢将后续的事都落实。 现下大启手中握着大宛的数座城池,姬恒想要将它们要回去——既主动示好,便说明不欲再继续对战,那么自然得拿同等的东西进行交换。这也意味着,他只需要坐等姬恒送上好处便行。 两国若交战,最为辛苦与艰苦的自然是百姓。而今他的目的达成,大启又捞到了好处,撤兵也不是难事。速度快或慢,则端看姬恒究竟是什么态度了。后续的事情,倒是不需要章煜亲自上阵,交给使臣去谈妥便足够。 长长久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难得好眠的章煜醒来时心情十分的不赖。低头看到怀里仍旧睡得香甜的人,章煜的嘴角翘了翘。这会也根本舍不得将宋淑好放开,倒将手臂更收紧了些。 他不着急起身,不过是静静看着阿好的睡着的模样,时不时伸手去摸摸她的脸,拿手指碰碰她的眼睫,亦或是浅吻她的唇瓣、亲吻她的额头。看她在睡梦中眉尖轻蹙,脸上是懵懂的模样,便觉得有趣又可爱。 宋淑好是在章煜不停的骚扰之下醒来的,睁眼便对上章煜含笑的眼眸。她笑着闭了眼将脸往他胸前又埋了埋,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陛下睡醒了……”待离开章煜的怀抱,便发现其实已经不早了,只是她自己睡得太沉。 不过一夜时间,恍惚昨天夜里的事情已是很久之前,阿好没有再去想。纵然眷恋章煜的怀抱,却也觉得不该继续赖床,阿好想要坐起身,偏被章煜拿手臂勾住了腰。章煜的另一只手臂绕到阿好的背后,将她往自己怀里摁了摁。 两个人一时间变得更为亲密,章煜甚至还在这个时候,不怀好意地拿某处顶了顶她的下|体。即使隔着衣料也感觉得到他那处的坚硬,无视章煜的暗示,阿好却只拿手指戳戳他,说,“陛下,该起身了。” 章煜状似无辜地看着她,冷静回应道,“已经起来了……”阿好一怔,章煜又拿某处顶了顶她,阿好顿时间气笑,并不想要搭理他的无耻与不要脸。 她愤愤然迅速起身,未在章煜怀里流连。阿好刚准备穿鞋下地,章煜已不管不顾将她拖回去,而后动作麻利将人压在了身下。 听到阿好嘀咕了一句流氓,又见她佯作生气别开脸,章煜忍不住低笑,凑上去亲了亲她的鼻尖。 “不着急,我们先做该做的事。” 章煜低声哄着,却抑制不住心底对阿好的喜爱,笑着凑到她的脖颈落下一个又一个吻,努力用行动博回她的“欢心”。 · 凌霄再次见到阿好的时候,已然是用过午饭之后了。看阿好脸上有笑,不像是留下了阴影或者情绪不宁的样子,凌霄放下了心,想揶揄她两句,又觉得不很合适,只能暂时放弃。 军营里面现下流传着注重关于宋淑好的事迹,凌霄都听过一遍,却觉得一个说法比一个说法更加玄幻,添油加醋颇为严重。 只是这些各式各样的说法,都有相同内容是关于宋淑好亲手取了叛臣贼子赵检的性命,以及她直接从城楼上跳下来,被皇帝接住了。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那一刻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但凌霄知道,以阿好的性子,在那个时候,必然存了并不好的心思。既然什么事也没有,那些倒是完全不必追究,包括这些天,她的经历。 因为对阿好这些日子碰到的事情一无所知,凌霄说话有些小心,即使面上带笑也生怕会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反而是阿好看出她的心思,宽慰她两句,又问起了吕源的情况。 凌霄没忍住敛起笑,叹了一口气,她看着面前的人,幽幽道,“你这个人,当真是像你的名字一样……”凌霄仍是觉得惊奇,宋淑好在后宫待了那样十数年,到底是怎么样才保持住了这份善良宽厚的性子?可又不叫人觉得讨厌。 她确实是没事了,然后便关心起了别人。吕源本是章煜派在她的身边保护她的,结果她却叫赵检从奉城掳走了。以章煜曾有过的表现,吕源的小命还在,已是念了情分。 可吕源是跟在章煜身边十数年的老人,被这样的对待了,也说不得是有怨的。即使没有怨,或多或少会有不舒服。 她定然是想到了这一层,才会在这个时候念着想要先找一找吕源。光是冲着这份真挚与真诚,也足够笼络人心,让人心服口服。 凌霄还在心里感慨,却听到宋淑好的话,“凌霄,有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同你说一声的……”见阿好冲她招手,凌霄想也不想便已附耳过去,而后又听到了宋淑好说道,“其实‘淑好’二字是取的美丽之意,不是说……” 她怎么就一点都不想听呢! 欺负谁文盲呢!怒摔! 愣忡之下,一瞬风中凌乱的凌霄只想收回自己之前的想法。她怎么觉得,这个人分明是越来越恶劣了呢?难道是跟在皇帝身边久了,近墨者黑?! 看到宋淑好脸上的笑,被捉弄到了的凌霄点着她,笑得无奈,“阿好,你现在真的是……”又不知该怎么形容,不得不作罢,复笑道,“好好好,是我弄错了,让你看了一回笑话。我这就带你去找源公公行了吧?” 阿好捉住了凌霄的手指,却笑着说,“哪里会敢看宁王妃的笑话呢?可不是不要命了?” 甚少被打趣这个,乍一听到不知怎么就觉得不好意思了。凌霄气得跺脚又拿宋淑好没办法,干脆抽回手不再理她,自顾自先走一步。阿好见状,为免凌霄不肯带她去找吕源,连忙追了上去。 …… 宋淑好当初被赵检掳前,吕源没能及时回到她身边,便是因为被缠住了。那天夜里,他负了重伤,后来心窝子又挨了章煜一脚。此外再加上于心不安跟着从奉城到了南湾城,哪怕是到了这会儿,伤势也没有好转多少。 凌霄领着阿好过来探望吕源时,他正躺在榻上静养。到底知道了宋淑好平安无事,他松下心弦才顾得上自己,真正能够安心的养伤。 不声不响,见到宋淑好竟然过来看他,吕源连忙从小塌上翻身下得地上,便欲跪下磕头赔罪,反是叫阿好伸手扶住。他也不敢真叫阿好扶他,连忙站定了,与阿好行礼。 “我听凌霄说,源公公身上的伤有些严重,便不必这样了。” 与吕源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过去他们一个服侍冯太后、一个服侍章煜,当得上是平等的。即使到了现在,宋淑好依然是将吕源这样看待,见他与自己行礼又样子恭敬,反而不太自在。 坚持让吕源重新躺下,阿好才又与他说,“陛下已经不生气了,源公公且安心的养伤。我也一样什么事都没有,不必太过自责……” 她不过是说了这么几句话,哪知榻上躺着的吕源竟拿袖子遮住脸就大哭了起来。宋淑好吓了吓,凌霄也是懵了懵,吕源便呜呜咽咽说了许多的话。他话说得颇为含糊,想要听清楚、听明白还得费些脑子。不过大致是听得懂的,一半是后悔自责,一半是心有余悸与庆幸阿好没事。 吕源是跟在章煜身边做事的人,难有失态的时候,这会儿哭成了这样,阿好只能连忙劝他。过得片刻功夫,他倒是也止住了哭,可能是觉得没脸了,始终拿袖子挡着不叫她们看自己。 早先曾经被吕源拿话噎过了好几次,凌霄深觉“报复”的机会终于来了。她一时奸笑着伸手去扒拉他的衣袖、迫他露脸,嘴上还没忘说着,“哎呀,我们的源公公这是怎么了?瞧瞧这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小模样……” 然而,还没有等凌霄说过瘾,宋淑好便与吕源告辞,将她直接拖了出去……总不能不给宋淑好这个面子,凌霄含恨咬衣袖,不得不就此放过了吕源。 · 姬恒诚意十足,开出的交换条件让人满意。在南湾城停留了数日,待到与大宛之间达成了协议、签下了协约书后,章煜方下了命令,带着大军从南湾城撤离。 本以为快也得费上两年功夫,计划到底不如变化,连一年都没有用上,事情都解决了。大军从大宛真正撤离又需要缓一阵,提前带阿好回到了桐城,章煜也考虑起别的安排。 当下正巧是九月,离今年过去还有三个月功夫,赶一赶的话,或能够在年节之前班师回朝。但章煜并没有想要等到军队全部从大宛撤离,再随大军一起回临安。 于是,与阿好商议过后,选在一个天气不错的早晨,章煜带着她,捎带一个负责打杂的吕川,从桐城的栖梧府出发,提前便踏上了归程。 回到了大启境内之后,自然和尚在大宛时不一样。答应过要带阿好去看一看大启的风光,章煜并不想食言,而眼下便是个很好的时机。 凌霄发现章煜与宋淑好不见了踪影,已是他们离开当天的中午了。她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倒是见着了还在努力养伤的吕源。 从吕源口中得知章煜和宋淑好已经先走了,想到他们两个人跑去游山玩水、尝遍美食、优哉游哉…… 一点都不嫉妒!凌霄默默含泪咬手绢。 即使有心与其他人组队仿效章煜和宋淑好那般,也提前一路玩回临安,可身边并不存在合适的人选,凌霄被迫放弃这个奢想。每天哀哀怨怨在桐城,不得不等着大军整合完毕再一起回去。 与大宛之间达成协议之事,以及相应的一系列安排,自然传回了临安城。打一开始便做好了要等到两年之后才能再见到凌霄,而今分开不到一年便可重逢,宁王看着密函,整个人都兴奋了。 以凌霄的身份与职责,余下的事情与她关系不大,提前走也不会影响到大局。深知这一点的宁王,思定之余立刻喊吩咐了下去安排人到桐城接凌霄回来这一件重要的事。 当宁王的人抵达桐城且奉上宁王的信,明白了一切的凌霄为自己提前得到解放而欢呼。她欢欢喜喜、和和乐乐地收拾妥当行礼,抱着对吕源深深的同情,特地去了与他告别。 “源公公,安心养伤,谨遵医嘱,务必平心静气,切记不可动怒,不可暴躁,不可烦闷,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哟!” 凌霄自觉此刻自己的笑容有如春风般和煦,然而看到吕源黑脸咬牙的模样,终于找回了场子的她哈哈大笑,坐上马车,也离开了桐城。没有一丝犹豫,抛弃了这个曾经的难兄难弟。 · 宁王在信里说,那些人可以凭她心意随便调遣,凌霄在心里夸了他一声懂事的同时并不客气地选择了一路走一路玩。虽然时间算不上多充足,但是有人保护、有人出银子,自己只需要享受,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她没道理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直到十二月中旬,凌霄得了消息大军不日便将会赶回来,才恋恋不舍收起继续玩乐的心思,赶在那之前先行回了临安。年初便走了,到得年尾回来,在外面的日子总还是苦的。 就在凌霄默默感慨回家真好的时候,她终于发现了一个特别严重且无法忽视的问题。离开临安之前她都是住在太医院的,现在大军尚未回朝,她自己总不能跑回太医院去住,何况她也并不想要回去。 进城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此时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凌霄默默垂泪。但不想屈服于直接被带到宁王府,痛定思痛,凌霄放软声音,与从到桐城接她、又一路保护她的那个冷面侍卫扭捏说道,“那个……人家想先去一趟小公主府可以么……” 望着眼前好似不胜娇羞的人,再想到那个一路上大吃大喝、恨不能四处调戏良家少年的人,思及这是自家主子宁王殿下心心念念的人物,冷面侍卫的面庞仿佛在瞬间崩出了一道裂缝。 但到底还是将凌霄送到了小公主府。 与夏明哲成婚八个月而身孕已有五个月时间的章妡,因为天气寒冷,缩在屋子里哪儿都不想去。听到底下的人禀报说有客人,她当下让丫鬟扶着她在小塌上坐了起来,跟着起身便往外面去。 幸得早先听自己十哥念叨过无数遍凌霄就要回来了的事,章妡才没有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第一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知道自己身子重不敢乱来,惟有慢慢往正厅走去。 尚站在正厅外,章妡便已看到身形瘦削的凌霄,想到她不知吃了多少苦,眼底顿时间凝了泪。凌霄听到了动静,也很快注意到章妡,见她如今挺着大肚子,连忙自己先走到她面前。 两人一时间拉着手、泪眼朦胧看着对方,又恨不能抱在一起放声痛哭。感觉凌霄瘦得身上摸不出来二两肉,章妡终究还是落了泪,正伤心着,便听到凌霄说,“小公主殿下……”有些动容的样子。 哽咽着应了一声,章妡便听凌霄又道,“你怎么……”她再应,凌霄顿了顿,好似不忍心一般,语气分外沉痛,“胖了这么多?!” 章妡:“……” 一点也不想要和这个人做朋友了。 现在就把她赶出去还来不来得及? 没有预想中久别重逢的痛哭流涕与感慨万千,反而被凌霄上来就插了一刀……恍惚进入一孕傻三年状态的章妡,还没有来得及将脸上的激动换成愤怒,凌霄却已先放开她又扣了她的手腕,便直接帮她号起了脉。 于是,章妡将想要说出口的指责收回了肚子里,静静地站在那。过得片刻,凌霄终于松手,笑着恭喜起了她。两个人坐下来,章妡命人奉茶又送上许多的果品点心,拉着凌霄恨不能聊个三天三夜。 在章妡连环轰炸式的关心与爱护中几乎插不进嘴,原本就别有目的的凌霄只能见缝插针,赶在章妡歇气的一刻,立即表明自己的来意。 “陛下和阿好的去向、在边关的所见所闻、在大宛都发生了什么,这些我们都可以回头再慢慢聊。现下我有件要紧的事,除了拜托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章妡义气地收起满腹好奇,问凌霄,“什么事情?”又打下了包票,“只要我能够办得到,必然是要帮你的。” “我是提早回来的,如今大军还未到临安,我没办法回太医院,一时没有歇脚的地方,你能不能……” “不能。” “或者是别院之类的……” “没有。” “又或者……” “办不到。” “……”话都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拒绝了,凌霄愤怒指责面前出尔反尔的人,“说好的会帮我呢?!” 章妡握住凌霄的手,笑眯眯道,“我十哥几个月前就命人在宁王府准备妥当了房间,只等你回来,随时都可以住进去,怎么会是没有歇脚的地方呢?”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听到章妡的话,凌霄立刻警觉,在她点头之后,问出口,“你不会是……已经派人去通知你的十哥我在这吧?” 章妡抬手摸摸凌霄的脑袋,笑眯眯夸奖,“我家十嫂好聪明啊!” 谁是你家十嫂?! 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小公举! 原以为可以忽悠到章妡帮她一把,毕竟她身边跟着宁王的人,想躲都没办法躲。谁知道,章妡完全不顾她们当初一起征战清风馆的革命友谊、毫无原则地站在了宁王一边。 凌霄再次愤怒,“你当真不肯帮我?看着我跳火坑?!” “我的确是在帮你的啊,从此走上人生的幸福康庄大道,有没有?”章妡一本正经说着她成婚时,凌霄曾经送给她的祝福。 凌霄泪目,扒拉下章妡搭在自己脑袋的手反握住,泣声说道,“你这样恐怕马上就要失去我了……”努力摆出可怜模样,挣扎着想要博一把同情。 “没有关系,横竖我也不可能和十哥抢你。”章妡真诚地看着凌霄,淡定回应。 “……?!!” 说好的一孕傻三年呢?! 无视凌霄转悲为怒,章妡冲终于出现在了正厅外的宁王与夏明哲笑着挥手打招呼,一面说着,“十哥,要记得答应我的事!”一面与夏明哲撒娇,“夫君,我坐了一会腰都酸了,你一会帮我揉揉好不好?”章妡站起身,等夏明哲走近,便挽着他的手臂直接离开。 沉浸于自己居然被章妡出卖了的悲伤与惊讶之中,凌霄顾不上在心里怒骂她残忍虐狗,却没有敢转过身、侧过脸去看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 感觉到宁王不断走近,凌霄心里纠结不已。当宁王的手没有犹豫搭上她的肩,终是决定豁出去的凌霄僵着转过身,迅速摆上了笑脸,“嘿嘿嘿,宁王殿下,好巧啊。” 宁王垂眼看着她,淡淡应道,“是挺巧的。”却很好的掩去了看到她瘦成这个样子时瞬间便冒出来的心疼。哪怕已经隔了这么久的时间,该算的账还是要算的。 约莫一年没有再见,眼前的人倒似成熟稳重许多。凌霄别开眼,没有细细地看……好么,不就是……咳,元宵节睡完了人,第二天又跑了吗……身为宁王,怎么可以过了快一年还和她计较这种事情呢?! 凌霄心虚想着,却恨不得找个地缝将自己直接塞进去。 想起宁王写给她的、送到桐城的一封又一封情意厚重的信,哪怕是她跟着军队去了大宛的那些日子,他都没有断过。想到他这份远超出她预期的深厚感情,没心没肺惯了的凌霄就觉得没法面对这个人了。 怂得不要不要的。 凌霄装不下去,宁王也不说话,两个人便沉默相对。掌下握着的肩膀瘦到有些硌手,见凌霄埋着头、看也不敢看他,好似在努力反省,宁王轻压嘴角,片刻之后收回了动作。 “玩够了?舍得回来了?”宁王仍垂着眼,盯着凌霄看。 凌霄偷偷瞧宁王,不小心对看一眼,她又飞快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迟疑着点了一下头。自己招惹到的人,哪怕栽在他的手上,也只能认了……不然怎么办呢? 害得对方陷进来却吃完就跑,撩完不认,那就真的变成渣渣了。 最终败下阵来的凌霄一边偷瞄一边拉过了宁王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化身怂包,咬牙低声道,“我不会再跑了……”说罢连自己都觉得惨不忍闻,可还是禁不住红了脸,没敢多看他哪怕是一眼。 宁王弯了弯嘴角,轻拍了拍凌霄的脑袋,夸奖她,“乖。” · 被带回了宁王府,接连三天都没能顺利下得了床,凌霄直觉这当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捂脸垂泪却换不来宁王的一眼同情。 第四天,即使他是说带自己去个地方,想到总好比继续困在床上强,凌霄想也没有想、问也没有问便立刻答应下来。坐着马车一路出了城郊,前几天都没有睡好的凌霄在迷迷糊糊中被带下马车。 站定之后,凌霄看清楚眼前是究竟是什么地方。她再看看旁边的宁王,又继续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确定不远处就是静云庵而在他们眼前的这个多半是当年皇帝要建的和尚庙了。 凌霄:“……宁王殿下,您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 “往事不要再提……” 连她的玩笑话都记到了现在,还特意拿出来对付她,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人的气量这么小?! 被宁王牵着要往“寺庙”里走,一看就还是个空无一人的地方,能有什么好事吗?凌霄拖着他的手,坚决不肯迈哪怕一步。 还没等到宁王说话,凌霄便看到那“寺庙”里走出了一个人,定睛一看,这个人恰恰是比她先离开桐城的宋淑好。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还是往歪得不能再歪的地方想……凌霄脸上烧得有些厉害。 “午饭备下了,快进点来吧。”本是等了许久都没见到人来,阿好才到门口看一眼,眼瞧着宁王与凌霄已经到了,自然招呼起他们。 瞪了一眼根本没有提前和她说明过情况的章烨,凌霄顶着一张火辣辣的脸准备跟着阿好进去,却被他长臂一捞带回了身边。 宁王凑到了凌霄的耳边,压低声音至只有他们能听得清楚,说,“你方才在想什么?和尚庙?” 脑内因为章烨的话霎时闪过不可描述的画面,被戳破了心思的凌霄一下子便烧红了脸。做完坏事的人却丢下了他,自顾自走在前面。凌霄恼怒地望着章烨老神在在的背影,只能在脑内对他进行了花样十八式的胖揍! …… 宋淑好最初逼迫他答应让她出宫、允许她到静云庵的时候,章煜实在说不上淡定地吩咐在静云庵附近修建一座寺庙。只是到最后,寺庙并没有修建起来,反而是有了现在这处幽静的宅院。 宅院内翠竹丛生,处处皆透着静谧之意,但即使在这冬日,也不令人感到萧瑟或冷清。章煜忙着和宋淑好过二人世界,根本不愿意招待他们。用罢了午饭,宁王带凌霄到宅子里四处走走看看。 被宁王带到了角落,摁到墙上时,凌霄以为亲亲抱抱就是极限。哪里知道,他竟然准备玩真的?!看着这几天好似被泰迪附身的章烨,凌霄默默扶额,“大白天的……” “你不是很期待吗?”宁王冷静反问。 “……”原来在章烨的心里她就是个泰迪精……凌霄暗暗忧桑了一下,摆出羞赧笑容,低着头小声地矜持说了一句,“我害羞。”却只换来一声“呵呵”。 深感被鄙视了的凌霄还没炸毛,却先被宁王封住了嘴巴,无法说话…… · 章煜与宋淑好只比凌霄提前七天回了临安,虽说是游山玩水,但是时间长了也难免疲累,因而留足了时间好好休息。 初初看到静云庵附近当真多了新的屋宇,阿好还有点诧异。那时在静云庵住着的时候,后来便没有再有什么动静,哪知道回来便落成了。 两个人在这儿住了十来天,年关越近,聂志远终于率大军到了临安城外。只待休整过一夜后,待第二日清早,众将士再行进城。 当得上是得胜归来,百官将至城门相迎,章煜自然需要露面。到得这一天天还未亮时,阿好同他一起起身,章煜将她送到宁王府后,方才赶去与军队汇合。 站在宁王府的府门口,仍是吕川陪着他离开,章煜的身影在渐渐明亮的天色中慢慢远了。阿好却记起来在桐城时,是比现在还要更早一些的时候,天还是黑漆漆的。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站在栖梧府的府门口,目送着他离开,马蹄声渐行渐远直至再听不见。恍惚觉得相似的场景却已然千差万别,而今依然一切都好,那便足矣。 略迟一些的时候,宁王也从出了门,他今天便是要负责带领百官到城门迎接章煜以及将士们的那个人,少不得一样忙碌。凌霄似还睡得迷迷糊糊,便被宁王揪起来送他。 知道阿好来了,凌霄没有滚回床上睡回笼觉。她与阿好两个人一起用过早饭,便直接坐着马车去了朱雀大街,占到了临街茶楼最好的位置,等着看大军回城的热闹。 虽然是冬天,但是百姓们依然热情不减,热热闹闹地将一整条街都挤得水泄不通。今天的天气十分会看气氛,既出了大大的太阳,又没有什么风,仰头可以看到蓝天与白云相互衬托,莫名可爱。 阿好和凌霄坐的这个地方位置巧妙,不浓也不烈的阳光打在身上,晒得整个人都暖乎乎的。许是因为太过舒服了,凌霄不住打哈欠。阿好与她新倒杯热茶,凌霄接过说了声谢谢,将茶杯捧在手心小口地喝。 一时间,长街传来一阵喧闹,阿好与凌霄皆看了过去,便见长龙一样的队伍正准备从长街经过。街道两侧有官兵负责维护秩序,百姓们好奇大将军究竟是什么模样,都探头探脑地看。 百姓们的欢呼声与议论声,让整条长街都显出人声鼎沸的意味。穿戴齐整的将士们似不为所动、只面容肃杀从长街经过。马蹄踏过街道,马背上的人无一不是虎虎生威、气贯长虹。 游龙一样的队伍打长街走过,阿好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众星拱月的章煜而去。他一如既往在人前面无表情、气势凛凛,却从来无损勃勃英姿,徒增魅力。 在章煜的身侧,马背上其中一人是聂志远,阿好自然认得。注意到聂志远抬头看向了她与凌霄所在的方向,且将视线落在凌霄的身上,阿好微拧了眉,当下没说什么。 等到热闹散尽之后,阿好方问起了先前忙着闭目养神的凌霄。只因为觉得聂志远的眼神有些怪异,而又不曾知道凌霄与他有太多交集,她才略上了心。 “没有呀,我同他不熟。”凌霄与阿好说道。但提起这个人,凌霄倒是记起了那时聂志远无端端质问她的事。后来偶尔同聂志远见到,他的态度便客气很多,但她也没太在意。 百姓们都三三两两慢慢地散了,长街上变得不再如先前那般拥堵,阿好与凌霄也相携着回了宁王府。由于多等了一会,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刚刚稍事梳洗、净面洗手,暖了身子,吕川领着圣旨到了。 一道与凌霄有关的圣旨,却与宁王、婚姻没有关系。这道圣旨,与凌霄此番在征战大宛中所作出的贡献有关,她的付出得到一致的认可。章煜与她赏赐了金银珠宝、良田织锦、府邸宅院,除此之外,最最重要的—— 她被封侯了。 这是绝无仅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凌霄封侯,开放女子为官,无责任yy。 陛下要做的又一件事-。- qaq谢谢大家的花花 ☆、第94章 前世番外(一) 宋淑好从长宁宫的正殿内出来透口气,倚着朱漆红柱子仰头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头,下意识眯了眼。身后有人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宋淑好转过身,见是薛良月,便笑了笑。 “阿好,恭喜你。”薛良月的脸上立时扬起一抹明艳的笑容,语气十分真诚地与宋淑好道喜,而后又打趣起她,“从今往后,我该称呼你是世子夫人才对,见着你可得行礼才行,就像这样……”说着便作势要与她福身。 太后娘娘将宋淑好指婚于安平王世子的懿旨已下,表明皇帝陛下也无意见,那么这件事便已然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到底这是赵世子主动求娶的,往后宋淑好做了世子妃,人前必然风光。 她身份低微、也没有什么背景,能与安平王世子成百年之好,即使是做续弦,在外人看来也值得了。毕竟安平王在皇帝陛下面前,一向是颇有分量的人物,与他做儿媳,会差到哪里去呢? “你这样的话,可莫要往外面多说……”宋淑好没有心思与薛良月玩闹,只耐着性子提醒她。 薛良月挽了她的手,一时间笑道,“在你面前才说的,如何能够到外面去说呢?不过,总归是好事呢,赵世子一表人才,且你也当得上是遂了心愿……回头见着了赵世子,你与他说说情,定能够答应你将娘亲带着的。” 家中变故,而今她只剩下疯癫了的母亲这么一个亲人。当真嫁给了世子,便不会在临安城,得去封地了。将娘亲留在临安她是不放心的,如果能带着一起去封地,那是最好,这还得那个人答应才行…… 宋淑好听着薛良月的话,心下生出些想法,又想到她说的遂了心愿,倒不知该怎么说。宣了懿旨后,太后娘娘单独留她说了阵话,明里暗里有一些那样的意思,只怕她此番即使离开这后宫出嫁了,也不会轻松。 不过这样的结果,也早有心理准备。比起困在这后宫里脱不了身,总是好上那么一丁点的。嫁给谁不是嫁呢?既然没有选择的余地,还是坦然地接受、好好面对能叫自己那么好过些。 “要是能那样便好了。”宋淑好笑容淡淡的,应了薛良月一句。 想起过去与这位安平王世子之间没有过什么接触,止于行礼请安罢了,要开口求他,还得仔细斟酌才行。 脑海中浮现赵检高高大大、英俊风流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很难说话的人。看起来和实际上一样好说话便好了,宋淑好暗自想道。 薛良月见宋淑好不觉愣神,压了压嘴角,却叹了口气,“而今你是好了,我也觉得高兴,只是不知道我自个……什么时候,我也能如愿呢?” 宋淑好被她的话拉回了思绪,知道薛良月有意留在皇帝陛下的身边,便宽慰她,“你这样好,总是不用担心的。陛下也夸赞过你数次,实在不必妄自菲薄的。” 薛良月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 费了番功夫才好不容易打听到了赵检今天会从这儿经过,宋淑好提前守在了附近,等着他的出现。远远看到一身靛蓝锦袍的赵检与同行之人一面说话一面朝这边走过来,宋淑好咬牙定了定心神,终是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迎了上去。 到得赵检面前,宋淑好垂首与他行礼。感觉到他将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似乎在打量又或者审视她,宋淑好想了想,仍是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说,“世子殿下,奴婢有一事相求。” 赵检的确在观察眼前的人,被冯太后养在身边近十年,倒出落得水灵。听闻她的父亲曾经是名小官,可十年前便已经死了,而她的母亲也变得痴傻、不知世事常情。那是当真一点儿背景都没有,否则冯太后不会几次透露出撮合的心思。 但以为往他身边安排个女人,就能拿捏住他、还是制住他么?未免太过小看了人,何况是眼前的这个人……宋淑好,估摸着也差不多二十岁了吧。倒是不小了。他的前妻死的时候,还不如她现在大。 这么快就有求于他?赵检心中哂笑,面上一派平和,道,“什么事?你说。”本与赵检一路的人见状先行告辞,只余下宋淑好与赵检单独说话。 “奴婢想问世子殿下一声,届时奴婢若是想要带着自个的娘亲,世子殿下是否允准?”宋淑好知道这对于眼前的人来说实在只当得上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可于她而言,却很重要。她必须得解释清楚,好让他明白缘由。 “实不相瞒,奴婢的母亲在十年前便已无法再照顾自己了,假使奴婢当真……要是留母亲自己在临安城,无人看顾,实在无法放心也无法安心……但不知道,会不会与世子殿下添麻烦?” 宋淑好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赵检的表情,可也没有能够探知到他的心思。因为他全程听了这些话,都没有任何哪怕微小的反应。到底还是不行吗?宋淑好想,如果是这样,那也没有办法,只能再重新考虑了。 赵检听过她话,却也没有想到她是为了这个说要求自己。他没有急着回答,便看到宋淑好不动声色掩藏起失落,可是比起前一刻明亮的眼神,到底还是变得黯淡了。 沉默半晌,垂眼看着宋淑好,赵检徐徐开口,道,“待到大婚之后,你我自然便是一家人,也合该将你的娘亲一道接过去的,你不必担心。” 话音将将落下后,赵检便看到面前本变得失落的人脸上一下浮现出惊喜的笑容。连先前黯淡下去的眸子,都在刹那间变得亮亮的,满盛着喜悦。阳光照下来,落在她白皙的面庞,有种近乎透明的错觉。 赵检一时间故意略弯了腰、低下头,离得近了,连宋淑好脸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楚。不防他骤然缩短距离,宋淑好一瞬已红了脸,透着粉色的两颊便有如夏日里最新鲜甜美的水蜜桃,诱人无比。 她垂首轻眨着眼后退两步,从这暧昧中抽离出去。赵检重新直了身子,玩味的看着眼前的人。宋淑好却仅仅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世子殿下。”而后很快又行礼告退,匆匆走了。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赵检没有再多留,也抬脚离开。 · 一日跟着一日,不知不觉间,宋淑好出嫁的日子便越来越近了。她是要直接从宫里被护送到安平王的封地去的,而为了赶上吉日也需要提前上路才行。 冯太后让宋淑好出嫁得风风光光,不说极其丰厚的妆奁,其他样样包括嫁衣、头面首饰之流亦都是用了最好的料子、最上乘的宝石。即便是种种的细节,也无一处不是周道的。 临到出发前,冯太后又一次找了宋淑好单独说话。宋淑好静静地立在一旁,垂首聆听。冯太后看着她,一再叹气,仿佛是极舍不得又无可奈何。过得片刻,冯太后才慢慢与她说了起来。 “阿好,这一次你出嫁,往后要再见面,恐便不那么容易了。你去了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无论如何,日后你都是世子妃的身份,旁的人是欺负不了你去的。人生地不熟,或有些艰难之处,也须小心些才是。” “哀家上次同你说的那些,权且作罢了……你先好好安顿下来,若是有什么事情,哀家自会使人送消息给你的。你得了空,也记得与哀家来两封信,让哀家知道你过得如何。” 宋淑好将冯太后的话一一都应了,如同往常那般地顺从。冯太后看着她,想起皇帝说用不着靠她来做什么内应,也不指望靠一个女人诸种的话。 一时间冯太后心下叹气,却也惟有先这样办了。不管怎么样,有那么样的一个人在,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派上了用场,有备无患也是好的。 宋淑好也在心里思量着冯太后的话,先时与她说,分明是要她在赵检身边做奸细的意思。现下又变换说法,却不知是因着什么。但既太后娘娘已是这般说,她也无须再自寻烦恼…… 听得冯太后叮嘱了她一些别的话之后,宋淑好与她磕过头,方真正退下。踏出长宁宫的一刻,她回头看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不管过去有一些什么,却是当真要同它告别了。 翌日跪别冯太后、皇帝,宋淑好便踏上了出嫁之路。乘着轿辇出得了临安城,为了方便赶路又再换了马车,坐在马车里的宋淑好掀开马车帘子往外面看去,周遭风景却已然处处陌生。 看得一会,宋淑好收回视线,重新端坐好。想到日后能够常在自己娘亲的身边照顾她,宋淑好心里淡淡的愁绪顷刻便被冲淡。不管怎样,还是换来与娘亲的团聚,这也很好了…… · 安平王世子迎娶太子妃,毫无疑问隆重又热闹。既然是太后娘娘亲下懿旨指的婚,那么好是好,不好也是好。至少在明面上是无人敢随意评说的。 虽说是自个娶妻,但赵检并不怎么有所谓。拜过了堂,使人将宋淑好先行送入洞房后,他便去了与亲友们喝酒谈笑。直到醉意醺醺、夜色已深,赵检方收了心,去了见宋淑好。 到底有过一次成亲的经历,对这些已无任何好奇或激动之类的情绪。他心绪平平站到了床榻旁,看着端坐在床沿、顶着红盖头的宋淑好,没有期待、只是走过场地帮她掀开盖头。 下一刻,他的眼底便映入了张宜喜宜嗔、含羞带怯的脸。即使被冷落了这样久,她看起来全无不耐烦,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透着沉静与温婉。 赵检看到她拿一双清亮的眸子带了些许的探究望向自己,那样的一双眼眸,却似胜过万千的华光。一瞬之间,她脸上的笑容愈盛,衬得一张脸好似比烛火还让人觉得明亮。 当下错开眼,又看到她粉嫩的唇瓣。大概是重新梳洗过了,宋淑好的脸上没有了浓妆,连口脂似乎都没有再用……赵检忽然觉得有一点口干舌燥。 他想起宋淑好与他说有事相求的那次,因为他突然凑近,她明明害羞了又竭力假装什么都没有。而今他们已经拜过了堂,便是真正的夫妻了,想要怎么亲密都可以。赵检突然很想再看一看宋淑好脸红的模样。 感觉到赵检看自己的眼神分外炙热,又似微愣住了,宋淑好克制避开视线的冲动,仍是看着赵检,低唤他一声,“世子殿下?” 赵检当下便笑了笑,弯腰执了宋淑好的手,带着她站起身,“我们的交杯酒还没有喝过。”稍微停顿了一下,方又说道,“你我既已结为夫妻,这称呼也应当改一改,难道还要喊一辈子的世子殿下吗?” 从赵检的口中听到了“一辈子”这样的字眼,宋淑好一怔之下点了头,张了张嘴想就此顺了他的意喊出那两个字,却没有能够发出声音。赵检似无所觉,只是牵着她走到桌边。 提了酒壶替两个人都斟满了一杯酒后,赵检将其中一杯塞到宋淑好的手中,犹似漫不经心勾了她的手臂,说,“这个不需要我教罢?” 宋淑好应了一声,将自己的手臂略往上抬了抬,慢慢凑近了酒杯。赵检当下也在做一样的事,两个人渐渐凑近,即使没有挨在一处,仿似也一样变得亲密而而暧昧。 赵检斜睨着宋淑好,看她目不斜视,瞧着有些郑重的样子,反是好笑。为什么是她被指婚,这是不用挑破也各自心知肚明的事情,他不信她不知……却还是能作出这幅样子来么? 他是不介意陪她玩一玩的。 喝罢了交杯酒,赵检又从宋淑好手中拿过酒杯搁在桌上,笑着喊她一声,“夫人。”便见宋淑好眼睫轻颤,他继续说,“**一刻,我们也该歇息了。” 宋淑好没有说话,迟疑着点头,赵检复笑了笑,一个动作便将她横抱了起来。见她没忘伸手抓着自己的衣服,低着头又不看他,脚下顿了顿,赵检方抱着她走向了红帷暖帐…… · 一如答应过宋淑好的那样,赵检派人将她的母亲徐氏从临安接了过来。他还专门在王府里面安排了一处僻静的院落给徐氏安住,且拨了些稳重老诚的下人在徐氏身边服侍。 赵检时常都忙碌,有时候一两天可以见到一面,有时候要四五天才能见他,宋淑好也没有太过在意。徐氏被接过来以后,知道赵检常不得空,她心思大半便放在别的事情上面了。 只是他依着承诺将自己的娘亲接来,宋淑好心有感激也想要道谢,便主动与赵检做了些鞋袜、寝衣之类的贴身衣物。他是世子的身份,什么也不缺,但这些到底用得上。 因为长久没有见着人,宋淑好也没想差人去请赵检过来,她便依着自己的感觉,比划着赵检的尺寸将东西一一都做好了。那之后,过了四五天都未见到他,宋淑好将东西收好却也不着急。 相处过一段时间,宋淑好也摸明白了些赵检的习惯。譬如说,到她院子来虽不频繁也不固定隔多少日,但只要赵检出现便必定是夜里。偶尔也会在与她一起用晚饭,更多的时候会来得更晚一些,差不多是歇息的时候,睡醒便又离开。 本就没有对嫁给赵检后的生活有多少的期待,他来与不来自然都谈不上欢喜失落。宋淑好想,人来了便好生服侍,不来她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也无不可。换了个地方、换了个人服侍罢了,不谈感情都没有差别。 摸明白了赵检的一些习惯之后,宋淑好知道他白天不会突然到她院子里去,往徐氏那儿去得也就比最初频繁。假手别人照顾,和自己服侍,尽心尽力的程度自有差别,因而她还是愿意自己多出些力的。 徐氏已是这般,平时是再也不能受刺激,又时常莫名情绪激动,还可能伤人。旁的人要安抚暴躁的徐氏不算太容易,通常都得动手,一不小心,徐氏也会受伤。可是在她面前时,徐氏总十分听话乖巧,这也是宋淑好想多自己照顾她的原因之一。 赵检这天并不怎么的忙,见新近疼宠的侍妾丽娘借着送茶点的名义到外书房寻他歪腻,看着她那张泛着艳丽的面庞,他便忽而记起了宋淑好。 成亲到现在,倘若自己不去她的房中,她也从来不问不请。只是次次去了,她又乖顺温柔,从不摆谱置气。赵检想了想,推开丽娘,走出书房,打听到宋淑好在徐氏的院子里,便径自过去了。 赵检见到宋淑好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动作温柔地帮徐氏擦头发。安安分分、不吵不闹的徐氏,乍看起来与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差别。宋淑好颇为专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赵检便也不让人出声打扰。 即使是在做帮自己娘亲洗头这样的事情,赵检却觉得宋淑好脸上的笑都比对着他时要灿烂太多。也许是因为当下心情不错?但有什么事情这样值得她高兴的? 展眼便是秋天,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不再似春夏那般郁郁葱葱、繁盛葱茏。枯黄的叶片被风吹得恋恋不舍在枝头轻颤了颤,方悠悠地打着旋儿落下。 宋淑好的注意力终于被从她眼前划过的树叶吸引去两分,见那叶片要往铜盆里落下来,她伸手去接了往地上一放又抬起头来。赵检站在远处看了好一会,到底等来了宋淑好的一瞥。 不意赵检会出现在这儿,宋淑好看到他时有些惊讶,脸上的笑容犹在。想到或许赵检是有事寻她,宋淑好笑意愈深,遥遥地与他说道,“世子且再稍微等一等,我这便好了。”她现在是实在不大方便过去。 原本赵检说过,要换个称呼,宋淑好也想着改口喊他作夫君。只是这两个字每每梗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她惟有退而喊他一声世子。好在赵检并没有表现出不乐意或不喜欢,她就一直都这么称呼他了。 赵检见宋淑好也不请自己进去坐,便微抿了抿唇。只她笑容较先前还要灿烂,终究是略略颔首。赵检却不再站在远处,而是朝着她走了过去。 到得近前,赵检看着宋淑好很快将手里的事她做完了,听她柔声安抚过了徐氏,交待底下的人仔细照看,才来得及顾一顾他。 宋淑好今天穿着身水蓝色绣折枝杏花织锦褙子,白皙的腕间一只糖白玉镯子,也不是多么费心思打扮过的模样,但一站起来便有些娉婷袅娜的意味。 绕到赵检的面前,宋淑好是惯常的轻声细语,问他,“世子今天不忙吗?还是有什么事?”说着她自己先低头笑了笑,“即便世子无事,我也正好有事想找您呢。” 赵检看徐氏被带进了房间,又不想与宋淑好在这里讲话,便点头,淡淡说道,“回去再说。”当先转了身,就往院子外走去。宋淑好见状,连忙跟上。 因身高腿长,赵检走路要比宋淑好快许多。略侧过脸,余光见宋淑好不远不近地跟着了,赵检便也没有特别停下来等她。 回到了宋淑好住的院子,赵检径自入了房间,在炕床上坐了下来。过得一会,宋淑好也跟着进来,便先与他倒了杯茶。赵检看宋淑好一眼,到底还是走得着急,竟连鼻尖都冒了些汗。 将茶盏推到另一边,赵检淡声说道,“我不渴,你自己喝。”宋淑好便笑着坐下,赵检方问,“你有什么事情要找我的?”他心下却在想,即使有事要找他,她也是一点都不急,便等着他自己出现。 这分明是不在意他的意思了。 “也非什么大事,只是想着累烦世子操了心,还未好好谢过,近来便自己亲手做一点贴身的衣物当作是谢礼。虽然这些都是份内,原也应该是我做的。” 与赵检稍微解释了一下,宋淑好起身从柜子里将东西一一拿了出来,又说,“但没有提前量过尺寸,也不知道会不会大了小了,世子不若试试么?若是不合身,正好记着了再改一改。” 从柜子里整齐取出来,多半是早便已经做好了……做好了,说要谢他,却这样地没有诚意。默然听过宋淑好的话,赵检抬眸看她一眼,脸上即刻显出笑,温声道,“夫人亲手做的,岂有不合身的道理?” 宋淑好抿唇笑笑,仍是帮着他都试过一遍,倒是意外的当真都合身,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改动的地方。这也省了她的功夫了。宋淑好想着,又说,“若世子不嫌弃的话,又不方便现在捎走了,回头我使人与您送过去也是方便的。” 这样明里暗里好似说他来不来都无所谓,赵检心中不觉生出了少许愠怒。他仍笑,没有点头同意宋淑好说的,反是道,“不必了,之后不那么忙,我会常来,放在这儿就行了。” 本没有其他的意思,只听到赵检的话,好似是自己在暗暗抱怨他来得少一般,宋淑好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到底他说要这样,也没有任何问题,宋淑好便应了下来,未再多言。 · 后来赵检果然便来得多了。 哪怕有时候晚了也会过来休息,若是不能来的,也会派人说一声。大多数的时候,还会早些过来,与她一起用晚饭。偶尔有时间,赵检还可能会来同她用午饭,再带她去午憩。 从长久不来一次到几乎是天天都出现,赵检前后的变化太大,宋淑好也不知他这是什么心思。不过,赵检来了,她都是一贯的温和态度。这么过了一阵子,她偶然也听到了些碎嘴的闲话,倒未放在心上。 那些闲话却提醒了她,因为赵检来她这儿变得频繁,去别处自然便少了。有人心气高些,不大乐意,便怕是要蠢蠢欲动。 是以,假使赵检前阵子新收入房中的丽娘找上她,她也不觉得奇怪。宋淑好独独不能接受的是,丽娘趁着自己一时不察,设计欺负了她的娘亲。 注意到徐氏的手臂上冒出来数块淤青,宋淑好是不记得她哪里磕碰到了,而徐氏自己是说不清楚的,她自然找服侍徐氏的人来问。偏偏个个都说不明白,这些伤是哪里来的。 宋淑好便知道这是故意瞒着她。其他的事情上,她可以不计较,但关系到她娘亲的事却绝对不愿意轻轻揭过。一旦开了这个头,往后徐氏被欺负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多。宋淑好难得生气,板着脸的样子,却当真有几分世子妃的样子了。 “无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找你们问话。你们今天若是说不清楚这件事,该怎么罚便怎么罚,我一个都不会姑息。我再问你们一句,希望有人实话实说,最近是不是有不相干的人来过?” 底下跪着的丫鬟婆子没一个吭声,宋淑好喊人进来,便要吩咐将她们拖到院子里去打板子,其中一人终于说,“世子妃息怒,真的没有不相干的人来过。不过奴婢偶然瞧见过……”她朝着一个婆子看过去一眼,“有人曾鬼鬼祟祟与别个人躲在假山后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婆子当下大喊着冤枉,竭力地否认这回事。宋淑好不与她掰扯,让人将徐氏扶了出来。徐氏见到那婆子,便显出害怕的样子,躲躲闪闪地,又护自己的手臂。 过去这样的情况是徐氏没有过的,宋淑好看得心疼,知那婆子定是收下了好处才这般。于是先吩咐了人将徐氏带回房间,之后才着人仔细审问,要其将前因后果一一供出。 挨了板子、吃了苦头,那婆子很快将丽娘给招了出来。回到自己的院子,宋淑好反而变得冷静了许多,仅是喊了人,又再去请丽娘。她对赵检的这些姬妾,是从没有为难过的,到底不在意、也无心思与她们斗来斗去。 虽然很想要让赵检自己管一管他的人,但不敢保证他会舍得让他宠爱的侍妾受惩罚,便惟有自己动手了。只是丽娘被请到的同时,赵检也一样跟了过来,宋淑好说不上惊讶不惊讶,却以为他是特地走一趟好护丽娘。 原是宋淑好差人去请丽娘的时候,她正与赵检在一处。底下的人新献了一批舞姬,赵检半躺在小塌上听着管弦丝竹、欣赏舞姬表演,丽娘便倚在他的怀中与他喂酒喂果。听说是宋淑好找人,赵检便也来了。 “你办自己的事,我只是过来坐一坐。” 见着宋淑好后,赵检先欣赏了一下她极为罕见的生气模样,才摆出了自己的话。他印象里的宋淑好,从来都是笑着,能叫她动怒,怕便是与徐氏有关系。毕竟她是不在意自己有多少女人的。 丽娘闻言,脸上瞬时闪过诧异。她以为,世子陪她来是担心她受委屈,但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宋淑好也有点儿莫名,他的意思是不会插手?这样也好,倘若他一心要护这个人,没得要闹得更加不好看。 赵检一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全程都没有插嘴过一句,无论丽娘如何向他投去求助与委屈的眼神,他皆是视而不见。 直到宋淑好与丽娘对峙,将人证、物证俱摆在了她面前,赵检方不咸不淡说道,“依我看,打个十板子,直接打发出去,倒也省事。”说罢又询问宋淑好的意见,“夫人以为呢?” 宋淑好转过头看赵检,想辨别一下他的心思。在看清楚了赵检眼中的暗示之后,她才颔首说道,“一切都依您的意思。” 他如果舍得,她也没什么想说的。只是,宋淑好也明白,赵检这样的举动,多少是在维护她的地位。 丽娘似不可置信,又不得不面对赵检说出的那句话。她跪行到赵检面前,将手摁在他的大腿上,整个人软软地趴着在他身上,嘤嘤泣泣地告罪求饶。 宋淑好一瞬别开了眼,赵检瞥见她的动作,嘴角略勾了勾。他没有看趴在他身上的丽娘,只没什么表情地摆手让人进来,不管不顾丽娘的哭喊,由着人将她拖了下去。 待到室内余下他与宋淑好两个,赵检扭头再意味不明的与她说道,“这又是有什么值当生气的?我还以为你是气我对她太好了,叫我白白高兴一场。” 宋淑好望着赵检,被他突来的话弄得一怔。赵检却先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什么时候能看到你像在意你娘亲一样在意我,你我这夫妻也就不算白做了。” 难道自己对他不够好吗?宋淑好心想,除了感情之外,能给的她都给了。她虽不爱他,但也没有爱别个人。她仅仅是并不想要去碰感情这种东西。但这样的话,即使说出来也并不会被理解。 “七出里面说过的,为人妇者不可善妒,世子何以希望我做个妒妇呢?”宋淑好沉默半晌,悠悠叹道。 赵检当下却凑到她的耳边,咬了一下她的耳朵,说,“别的不提,还是先喊一声夫君来听听吧。”突来的亲密举动让宋淑好面上泛起一片红霞之色。 她偷看了赵检一眼,两相对视,想到他觉得自己做得仍是不够好,终究垂下眼,低低地喊了声,“夫君。” 轻轻的两个字像是羽毛一样钻进了他的心里,激得一整颗心都泛起了痒意。赵检心生欢喜,揽过了宋淑好的肩,含笑吻上她的唇瓣…… …… 再记起徐氏的事,仍是揽着宋淑好,赵检微低了头,在她耳边问,“你娘亲的病……不然我寻几个好的大夫专门帮你娘亲诊治这癫赖之症?许是就治好了呢。” 宋淑好靠在他的肩上,轻轻摇头,说,“但是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办。也许娘亲她……情愿是这样,也不想再面对那些令她伤心的事情呢。可是看到娘亲这样,我也觉得心疼。” 她轻蹙眉头,眉眼间有少许的迷茫无助之色,甚至带了些许的恼意。 赵检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思索片刻,方道,“既如此,倒不若一切随缘,你亦不必太过纠结于心,让自己难受。” 宋淑好几不可见的与赵检点一了下头,却觉得,相较往常,他今天是否过分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刚好正文有点卡,又觉得可以写前世的番外了,就先写了这个=3= 评论看到好多赵检粉,还要站赵好cp,不知道写前世算不算发糖【笑哭脸 ☆、第95章 前世番外(二) 丽娘的事情过去之后,赵检越频频往宋淑好这儿来,他原本养着的那些侍妾,却都这么冷待着。因为不觉得自己是做了特别的事讨他开心,宋淑好很难不生出无事献殷勤的感觉,控制不住地心里有点防备。 不过,一日又一日,无论是言语还是行为,赵检都都没有与她任何的为难。既无法坦然无谓地承受他的好心与好意,宋淑好以为自己能够做的无非是以同样的态度对待赵检。他对自己好一分,便也还一分,或者多还几分也可以。 与临安会下漫天漫地大雪的冬天不同,这里的冬天见不到什么雪片,却处处都透着阴湿的冷意。宋淑好往常不觉得自己多么地怕冷,真觉得冷的时候也熬得住,如今却以为屋子里烧上好几个炭盆也远远不够,出门便总觉得有些痛苦。 赵检知道她这般,找人做了件白狐皮裘的绒毛立领斗篷与宋淑好,让她在出门的时候穿,且连同徐氏都顾念到了,也捎带了一件。除此之外,他还瞬时向宋淑好提出了替他做一件披风的要求,宋淑好答应了下来。 在将赵检要求的披风做好了的当天夜里,他一如既往到了宋淑好这儿来休息。待他进得了屋里,帮他解下斗篷时,宋淑好才知道外面下起了雨夹雪,不由得说,“天气这样不好,也不着急过来的。” 赵检却似乎心情不错,先去净了手、梳洗整理过,折回来才与她笑道,“你不是说今晚一起吃火锅吗?闻着香味,便找过来了。难得你主动找我一起用饭……可是披风做好了?” “嗯。”宋淑好笑着点头,又吩咐了下去准备摆饭。 赵检与她进得里间,她便取了披风出来,帮他试了一试。现下的天气,宋淑好觉得冷得要命,赵检却好似半点都不惧,常常是裹个披风便够了。要不是夜里下了雨夹雪,怕他仍要觉得斗篷不必。 黛紫色瑞锦暗纹绣云纹银线滚边的披风在赵检身上变得更加贵气,尺寸本便是比照着他的做的,没有不合身的道理。宋淑好帮他系好披风,又整理了一下不够平整的地方,仔细看了看,方说,“比想的还适合您一些。” 赵检握着她的手,眼里是没有掩饰的深情,嘴角弯了弯,与宋淑好说,“你做的怎么会不合适……也是我今年生辰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物了,多谢夫人。”他徐徐将话说出了口,无意外看到她脸上的诧异。 “我竟不知今天是您的生辰……”宋淑好呆呆说了句,对着赵检不免有一点难以为情。再被他盯着看,过得一会脸上便浮起了红晕。 她从没有关心过赵检的这些,先前也没有人与她任何的提醒。如果赵检自己不提起,怕是等过去了她还是不清楚。赵检又似早知她不清楚,自己变着法子从她这儿要得一份生辰礼一般,这就更叫人惭愧了。 “这也没什么,往后记得便好。”见宋淑好的满脸懊丧,赵检一面解下斗篷,一面与她说,“总归年年都要过的,也不是没了机会。”听得外面丫鬟说已经摆好了饭,他又笑道,“先用饭罢。” 宋淑好低着头应赵检的话,以为真正明白了他说的自己待他不够好的话。当真是关心不足吗?偷看始终面带笑容的赵检两眼,宋淑好暗自思量片刻,终归觉得或是该再多几分关切…… · 作为妻子却不知道丈夫的生辰,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宋淑好也觉得抱歉,到得第二日,为了与赵检赔罪,便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合赵检口味的饭菜,命人去请了赵检。 赵检看起来很惊喜,比平常用饭用得还多些,又说比府里的厨子做得更美味,能时常吃到便好了。宋淑好虽没有应他的话,心里却记下了,后来得了空,便总是会自己下厨准备晚饭。 可惜徐氏终究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一场大病好坏拖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最后在一个寂寂无声的深夜里,徐氏悄悄地便走了。徐氏生病且始终不见好转的这些日子,宋淑好放心不下,时常在病榻旁服侍照顾,熬夜也常有。 这么熬了一个月,人也瘦了许多。那日用罢晚饭后,赵检去探望徐氏,看徐氏的情况似乎是有所好转,晚饭用了一小碗素粥,比平常强了不少。他又见宋淑好苦苦强撑,好歹才说服她先回去好好休息。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徐氏会在夜里悄悄便去了。赵检记得,当时宋淑好刚睡着没有多久的时间,她突然惊醒,一身的冷汗。外面便有人来了禀报,说是徐氏已经去了…… 徐氏的身后事宋淑好本想亲自料理,到底经验不足、精神崩溃,难以为继,赵检便帮她将一切事宜都安排妥当了。 身在异乡又没有旁的亲人来吊唁,多少有些凄清。灵堂里长久回荡的,是宋淑好哭泣与哽咽的声音。从得知徐氏去了,到徐氏被火化,赵检觉得宋淑好的眼泪便从没有停过。 她哭过几度背气晕厥,每天都肿着两只眼睛。陪着宋淑好一起看着徐氏被火化的时候,赵检想起那一次徐氏被人弄伤,她极生气的模样。因为在意徐氏,所以会生气与伤心,但对着他,依然是没有这些情绪的。 之后的一段时间,夜里宋淑好不得好眠,常常梦中惊醒,赵检便拥着她,小声的安慰。唯一的亲人突然去世的事情令宋淑好神伤过度,赵检的安慰令她感到分外的暖心。 只是想到自己这样的折腾,难免连累赵检休息不好,宋淑好与他道谢之后,便又劝他暂时到别处去休息。赵检见她垂着眼、似一心为了他好,说出这样的话,反而紧蹙眉头。 “我去别处倒无所谓,但你怎么办?你现在这样,我看着能不心疼吗?你若真将我看做了夫君,便不会在这个时候与我道谢,也会知道,无论如何,至少还有我在。”赵检低声地说着,言语中没有责备,却有叹息之意。 赵检的这一句“至少还有我在”让宋淑好不知如何回应他的话,因为她知道,赵检的这些话,大半都是真的。她虽认同自己是赵检的妻子,但从没有将他当作过亲人看待,也不曾真正在心里依靠过他。 但他现在这么说……这些日子,再忙赵检也抽出时间陪着她,时常安慰她,又将一切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如果不是还有赵检在,她恐怕早已是一团乱。 想到了这个,宋淑好心便软了下来。她靠在赵检的怀中,虽没有去看他,但摸索到他的手紧紧握着,轻声说道,“夫君辛苦了,娘亲已经走了,除了夫君,我再无依靠。” 赵检没有应声,他的沉默让宋淑好心里渐渐生出忐忑,片刻之后,却听到他再次开口,说,“你的父亲可是葬在临安?待到日后得了机会再去临安,将你父亲与母亲葬在一处吧。” 宋淑好没有意料赵检连这个都已经考虑到了,她抬眸去看,瞬间跌入了赵检宠溺的眼神当中。宋淑好心中一动,垂下眼睑却落下一串泪,干脆将脸埋在了赵检胸前,闷着声音说道,“好,夫君记得陪我。” 赵检抬手一下一下摸着宋淑好的头,应下她的话。 · 说定要带徐氏的骨灰回临安,因一直没有回去,这件事便迟迟都没有做到。可是一年又一年,时间便也这么地过去了。嫁给赵检四年,宋淑好一直没有过身孕,流言横生,却堵不了别人的嘴。 赵检将原本后院里的侍妾慢慢都遣散了,宋淑好暗暗劝过他几次,赵检不听,她也只能随赵检去了。她曾经偶然听到过底下的人碎嘴,称她是不下蛋的母鸡,霸占着世子爷,哪儿也不许世子爷去,又说是她撒泼耍赖,硬逼着世子爷将侍妾都送出去了。 都是一些臆测出来的东西,宋淑好不往心里去,也不觉得受伤或是如何。倒不清楚赵检怎么也知道了这些话,将那几个碎嘴的仆从都打发了出去,但没有与她提起过,她一直到了后来才发现。 在嫁给赵检的第四年,临近年底的时候,赵检终于提及皇帝下了旨意,他们可以去临安了。这几年,边关一直在打战,宋淑好还是知道的。后来也听说,宁王被皇帝派去了边关。 宋淑好知道安平王过去便是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才得了陛下的重视,而赵检也是跟着安平王一起上沙场的。她先前以为,或许赵检说不得也要奔赴边关。 心里虽然有想法,但她从来没有问起过。反而是赵检隐晦说到因皇帝忌惮,这件事恐不会发生。宋淑好便相信了赵检的话。皇帝忌惮安平王并不假,否则太后娘娘不会与她说那些话。 也正是这般,待在赵检身边的她处境从来尴尬。有些事情即使心知肚明,为了还能好好地过下去,总是要装糊涂的。她心里坦荡,无论赵检有什么想法、怎么看待,她终究坚持遵循自己的心意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时隔数年,再次回到了临安。还记得与宋淑好约定过,要将她的父亲与母亲葬在一处的赵检,到底是陪着她一起去了。看着自己的爹爹与娘亲紧挨着的坟包,宋淑好感慨之余,亦终于了却了心里的这一桩事。 安平王与赵检入宫面圣,宋淑好身为世子妃,也又见到冯太后。四年的时间并不算短,冯太后也似老了一些。寒暄之余,冯太后命人请了薛良月来与她见面。宋淑好便知道,薛良月是如愿留在了皇帝的身边,而今已经是薛修仪了。 借着太久没有见面、好不容易再见,想好好与宋淑好说说话的名义,冯太后将她一留再留,入了夜也未允她离开。宋淑好便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当听到冯太后说起当年的事,问起她可还记得九岁那年,她也清楚了冯太后的心思。 但是,待在赵检身边四年,她从来都没有接触到过赵检生活起居之外的那些东西。所听所闻,都无外乎是一些琐事。赵检也不会与他说起自己都在忙什么,或者是其他的一些要事。她如实说明,不知道冯太后信或不信。 直到赵检到长宁宫接宋淑好,冯太后终于放了她走,她却变得心事重重。她一直都明白,赵检待她再好,终究隔了一层,否则不会常常让人送避子汤到她的面前,看着她尽数喝下才会离开。 回到驿馆后,赵检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也知道冯太后与她说了什么话,如常拥着她入眠时,说了好些安抚她的话。到得最后,他悠悠叹气,说,“我知道,你定一直介怀孩子的问题,但如今……你也该知道的,很多事情都未有定数,我是担心你与孩子会受累。” 宋淑好没有接话,赵检便只是抱着她,在她耳边说,“我以为你会不乐意,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你的想法,也从来没有反对过……阿好,你信我。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就要个孩子吧。” 四年的时间,赵检与她说过无数动听的话,他为自己做过的事,她都看在眼里。他让自己信他,可是否认自己有谋朝篡位的心?可是,他做的许多事,都只让人捉摸不透。 宋淑好安静地看着赵检,终究是说,“夫君信我,我便也信夫君。”赵检对这个答案,似乎没有不满意的地方,笑着含住她的唇道,“我自然信你……” · 皇帝陛下在宫中设下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宋淑好随赵检赴宴。席间,宋淑好被灌了不少的酒,脑袋便有些晕了,一时想去更衣,便请了宫人带她过去。本想与赵检说一声,却发现他并不在席间。 宋淑好没有多想,暂时离席。出来之后,发现原先与她领路的宫人不见了。虽然奇怪那宫人怎一声不吭便消失,但是宫里她本便熟悉,也就自己摸着路往回走。 头还是有些晕,外面冷,又有风,吹得人清醒不少,宋淑好便想在外面稍微待一会再回去。过去在冯太后身边服侍,她习惯走路脚步轻,几乎没有声音。自己一个人,宋淑好便捡了近路,也未遇到其他宫人。 不远不近看到翠竹掩映两个人相拥的身影,宋淑好不堪撞破这样一幕,忙欲趁着别人没有发现悄悄避开,恍然却似听到了赵检的声音。哪怕没有四年也至少是三年的朝夕相处,她已然对赵检的声音极其熟悉,甚至说得上敏感。 酒醒了大半的宋淑好,以为自己没有听错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没有听错。即便知道这样不好,她仍是躲到暗处,偷听他们说话。可是听到的那些话,既让她惊讶无措,也让她不可置信。 “阿检,你什么时候才能带我离开这儿?我总觉得我的身体要撑不住了……过了这个新年,便又是一年了……” 宋淑好模糊地听着这些话,辨认着这个声音,当意识到对方的身份时,惊骇得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谢昭仪?宋淑好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不会认错这个声音。 与谢昭仪在一起的那人,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明年罢,你再忍一忍。”这个声音,宋淑好更不会认错。她更加糊涂,但是眼前的一幕,相拥在一起的赵检与谢岚烟,让她除了面对这个事实,没有其他的选择。 后来他们又说了许多衷肠话,宋淑好记起赵检曾经抱着她,也说过许多类似的话语。她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醒,想到前一夜,赵检还在她耳边说,要他信她、说要个孩子,她心里就无法抑制地涌出恶心的感觉。 数次深呼吸后,宋淑好沉下心思,掩去情绪,又悄悄地躲开了。途中竟遇到皇帝,宋淑好连忙行礼,皇帝却只抬脚离开。宋淑好看到他,又想起谢岚烟与赵检,不觉站了片刻,才继续往回走。 她不想要去质问赵检,或者去挖掘这其中到底都有些什么隐情。无论真相是何模样,都与她以为的相去甚远。 差点耽溺在赵检对她的好中,差点以为他对她也许是有真心,总以为自己对他确实不够好,而现实到底令她看明白了。对她的好,或许只是麻痹她的假象,而所谓真心,也是交付的别人。 自作多情已经足够狼狈与羞耻,质问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难堪,夫妻之情终究不过是个笑话。但即使最终不过是被抛弃的命运,她也不想要变成赵检与他交付真心的那个人眼中的笑柄。 赵检说,明年便会带谢岚烟离开……他是准备做什么?是否冯太后暗示她的那些都是真的,是否他的确有谋朝篡位的意图?所谓因皇帝忌惮,才不允他奔赴边关的话又是否仅仅是托词而已? 宋淑好反反复复在想这些,当再次面对赵检时,她以为自己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待他像从前一样,却不过徒劳。 但凡想到自己曾经傻愣愣地为他做的那些事感动不已,便更加觉得自己天真,也总感觉能够看到,赵检在背后笑她究竟有多么好骗。 其实这些也都没有什么,识人不清是她自己的问题。是她自己不该差点交付出真心,想着若与他一辈子这么过下去,也不见得有什么不好。如果一点都不在意,而今无论看到什么、知道什么,便不会有这样那样的情绪了。 只是,马上便是嫁给他的第五年,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不是铁心石肠的人,无法面对他日复一日的好而无动于衷。 无论过去是怎么样,现在知道了,或许也并不迟罢。一面是夫妻的情分,一面是活命的恩情,即使出现本该最为难的局面,她从此之后亦无须摇摆了。 想要安生过自己小日子的人从来也只她一个。 前一夜才哄过的人,后一夜又不知怎么冷着脸闹起别扭,且怎么都哄不好。本便有些心烦意乱的赵检,到后来没了耐性,皱着眉让宋淑好看着自己,略有些恼怒最后又问她一遍。 “你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了?我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他这会记不得过去宋淑好是不会与他摆这样的冷脸的,仅想到宋淑好看着章煜的背影呆站了许久,也不知两个人是说了什么。 可是赵检没有得到任何的解释,唯有宋淑好冷冷地一句:“没事”,他烦躁地坐了起来。再看一眼宋淑好,便下了床榻,说,“总归是看我烦了?我去别处休息就是。”披了衣服出了房间。 两个人的关系几乎是一下子便冷下去。 到得临安,赵检变得十分忙碌,而宋淑好也当不上清闲。冯太后时常派人请她入宫说话,即使不进宫,要应酬的人也一点都不算少。等到过了年节,这样的情况尤甚。 他们好似回到了最初之时,赵检五六日不露面,而她也只忙于自己的事情。最大的不同,大约是过去赵检出现了,她会好言好脸相对,如今却做不到了。 三月的时候,赵检忽然使人无时无刻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没过去几天的功夫,又让人将她禁足在驿馆。在她想尽办法都无法脱身期间,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当她终于可以获得一些消息时,听到的却是安平王父子谋乱之事。 宋淑好想起赵检答应带谢岚烟离开的话,原来并非真正的离开,而是要将谢岚烟从皇帝身边夺过来。无须奔赴边关并不是因皇帝忌惮,而是等着现在这一刻。 宋淑好记得,曾听小公主提起,宁王奔往边关前,朝廷已经派了许多人去了,可见情况十分不妙。因为边关战况危急,今年的年节,都是一切从简,在这样的时候,赵检想着的却是…… 她知道,赵检求娶她别有目的,但不去在意是因为他对自己并不差,且以为赵检是为了表忠心而顺从太后娘娘的意。她那时也的确没有想到,赵检背后暗藏的心思这么深。到底篡位从来都不是小事。 他为权利为地位或也为谢岚烟,对忠心赤胆嗤之以鼻,选在大启面对外患时,发起了这次内乱。她的看法或许不重要,但实在无法苟同。她是微不足道的人,成不了大事,却并不想要与他“荣华与共”。 宋淑好觉得自己应该做一点什么,但连驿馆都出不去、也见不到赵检的她又似乎是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有一天,有两个身穿盔甲似是士兵的人拿着令牌来说要带走她。被暗示是冯太后派他们来的,且出示了冯太后的贴身信物之后,宋淑好便暂时相信了。她急于从赵检的辖制中脱离,也没有不断深究。 被带出了驿馆之后,宋淑好才知临安城中已是处处混乱。换上与他们相同的衣服、穿上一样的盔甲,头上再盖上铁质头盔遮掩面容,除去偏于瘦弱之外,并不大惹人注意。 宫中只比城中更加乱,而趁着这混乱,他们顺利溜进宫中,然而宫里四处不是厮杀搏命的士兵就是仓皇在往外逃的宫人。宋淑好没有见到冯太后,长宁宫已经变得空无一人。 想要溜出宫便不比之前容易了,误打误撞之下,宋淑好被带着混入了赵检手下的士兵当中。他们说,太后娘娘或已经出宫,还需要确认皇帝陛下的安危。可是后来,他们被分散到了不同的地方。 宋淑好被迫跟着其他人走,而领他们去的人却在抵达目的地后立刻加入了战斗。她第一次直面这样的血淋淋的厮杀,在人群当中,她看到了赵检,还有被赵检使人擒住的皇帝。 他已然浑身是伤,手中长剑却紧紧地攥着。纵然身陷囹圄,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的惧惮。皇帝虽曾有残暴之举,但并不是昏君,大启在他的治理之下,没有越来越差,且少了许多贪官污吏。 宋淑好记得,自己入宫的那一年,也同样是皇帝登基的第一年。她那时对朝堂之事尚且懵懂、也接触得并不多,可长大之后到底清楚,十四岁便登位的皇帝当时面临的是如何困难的境地。只是,身在这个位置,总是得扛起相应的责任。 倘若这是一位昏庸无能的帝王、揭竿而起是为大义,她亦无话可说,但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她受了太后娘娘的活命恩情,如今皇帝真的有事,太后娘娘又如何自处?但她该怎么救人? 宋淑好满脑子的混乱,却看到赵检欲将皇帝直接杀死。身体先于意识行动,回过神时,自己竟已站到皇帝的身前。赵检手中的长剑刺入她的身体,她看到赵检满脸愕然。 她其实明白,走到了今天,自己能活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即使赵检留她一命,也不过是如此。宁王尚在边关,或是哪一日便可杀回来,赵检杀了皇帝,宁王若知,又岂会放过他?不过是多一场血流成河的惨剧。 倒下去的这一刻,宋淑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她却清楚知道,她的力量如此微弱,连自己都救不了,何况别人…… 但赵检没有了回头路,她亦无法再陪他走一程。 · 睁眼醒来的时候,宋淑好发现自己不在驿馆,她环视了一圈屋内的环境,隐约辨认出自己该是在宫中。头昏昏沉沉,身体乏力,耳边有些闹哄哄的,她只看到人影攒动。 过了一会,有个身穿明黄衣饰的人被宫人簇拥着走进来。宋淑好偏头去看,进来的人正是赵检。看来她是昏迷了不止一天、没有死成,但赵检竟已登基,不知道皇帝是不是还活着…… 赵检挥退了宫人,坐到了床榻旁边。宋淑好听到他柔声与自己说话,问自己哪里不舒服。那样的温言温语,好似他们都还停留在过去相处和睦的时候一般。她甚至不知道,赵检为什么要救活她。 宋淑好很软弱的想,而今死了都好过面对这让人无力的一切。死了或可撒手万事不管,活着却不得不做出选择。只是她希望,她是无愧于心的。 她看着赵检,看到他眉眼间挡不住的春风得意,明知那些话不该说,会激怒他,仍是按捺不住。宋淑好努力撑起半边身子,盯着汉白玉地面,哑着嗓子斥责。 “赵检,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忠义于你而言,究竟算得了什么?国有外患,你明明骁勇善战,却不肯抵御外敌,转而将矛头对准陛下,这与小人究竟有什么区别?” 还想要说,却因牵动了伤口,疼得厉害,又止不住地咳。宋淑好便发现,自己现在身体的情况,怕是连下地都艰难,想要做点什么更是难上加难。 无视赵检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宋淑好又欲说话却先被他捏住了下巴。赵检逼迫她抬起头,他寒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说,“你到底是谁的夫人?我的苦处你看不见,却处处都为他说话?合着你心里一直都藏着这么个人是不是?” 宋淑好只觉得好笑,心里藏了人的明明是他,却将这样的帽子盖到自己的头上,是觉得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吗? 她当真忍不住笑了笑,道,“没有,我心里谁都没有,你不必恶意揣测,但我就是没有办法认同你的行为。有些话,说出来除了变得难看,没有任何的意义,你心里明白。” 赵检捏着宋淑好下巴的手忍不住加了力道,却因为看到她惨白的脸色,而收回了手。他原以为,宋淑好对他也不过如此。但她突然的冷落,却叫他感觉到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章煜已是他的手下败将,无论宋淑好心里有谁,都只能待在他的身边。赵检想到这里,终于定了定心神,静下心思。压下心底的怒意后,赵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恢复和缓。 “不管你是怎么想,这一切已然成为定局。你想清楚了便乖乖待在我身边,之前的那些,我都不会与你计较。你先好好养伤,得了空我再来看你。”他说罢便已起身,不想再看到宋淑好冷淡的表情,直接走了出去。 宋淑好闭眼倒回了床榻上,心里却越感到绝望。 如果从一开始就顺从了赵检,不去做任何的反抗、不去做任何惹他不喜的事,或许念在往昔情分,不但能保住性命,还能够继续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死脑筋地无法自欺欺人下去。 乖乖待在他的身边?不与她计较?宋淑好压了压嘴角,做戏而已,她也不是全然不会。只是他曾经说过的情话都太过讽刺,她不愿意再相信。 · 谢岚烟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宋淑好没有觉得意外。赵检成功篡位,谢岚烟自然被赵检从皇帝身边夺了过来。谢岚烟若是对赵检有情,怕是容不下她这个所谓的夫人的存在。 看着谢岚烟满脸的高傲,宋淑好不觉得自己与她有什么话可说,但显然,谢岚烟与她的想法并不一样。她躺在床榻上,偏头看着谢岚烟,等着她开口。 对上宋淑好的眼眸,想到赵检的举止之后,谢岚烟略沉了沉心思,嘴角迅速扬起了冷笑,望着宋淑好故意说道,“你是挺有本事的,这几年,在赵检身上废了不少的功夫吧?” “但你以为自己做了赵检的夫人就了不起了吗?你以为他当真在乎你?即使你们做了五年的夫妻又怎么样,我跟了他十年,你觉得呢?” “如今他做了皇帝,迟早是要立后的。比情谊、比情分,我不会输给你。何况,他也承诺过,会将后位留给我。那么你这位夫人,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谢岚烟淡淡瞥了眼宋淑好,见她脸色不变,摇了摇头,好似浑然无谓,道,“你们是怎么样,与我无关,不用特地到我面前来说这些话。”她冷冷静静、平平淡淡说着这样的话,眼底看不到一丝波澜。 宋淑好的话让谢岚烟感觉到嘲讽,她仍是维持着冷笑,与宋淑好点了点头,耐不住说,“你说得对,替别人挡剑,和他作对,你都已经做了,没道理还在乎这些。” “可是那又怎样?你就算做了这些,也压根救不了皇帝,还会害了他。你太自以为是了,你要是不护他,他本还能多活两天。” 谢岚烟讥笑着说出这些话,宋淑好却在想她之前说过的、差点被忽略的话,低低复述了一遍:“你跟了赵检十年,入宫却不过九年……” 这便是说,从一开始,谢岚烟入宫便与赵检有关系。他是心里有着别人,还能面不改色与自己说那些衷情的话。还好是,没有真的一头栽进去,否则现在还不知要落到多么凄惨的境地。 宋淑好笑看了谢岚烟一眼,抿唇说,“我记得,你是与陛下有救命之恩的。就算赵检让你去做那些,你也心甘情愿么?可见你是很爱他了。” “这也与你无关。”谢岚烟眯眼看了看宋淑好,觉得她前一瞬的笑容,要多碍眼便有多碍眼。 略略停顿之后,谢岚烟又说,“你口中的陛下,如今已是阶下囚,被关在了水牢里面,插翅难飞。你觉得,每天被严刑拷打的他,还能够活几天呢?” “我亦自身难保,如何还管得了别人?您太高看我了。”宋淑好仍是摇头,反而放低了声音。 谢岚烟不觉眉头轻挑,倒也无什么想说的了,便道,“你也是谦虚得很。”记起了别的,便提醒宋淑好,“薛姑姑可比你聪明呢,过去是皇帝的妃嫔,如今是赵检的妃嫔,怎么过都是好日子,还犯不着牺牲什么。” 宋淑好听她说起了薛良月,却没有想到,薛良月竟然……她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表情,谢岚烟见她变了脸色,心里终于舒坦了一些,但未再多留,很快走了。 · 又一次见到冯太后的信物,且示意她,冯太后人便在长春宫时,宋淑好惊疑不定,却不知道该不该信。长春宫是冷宫,平常甚少有人去,但此番宫里遭遇变故,怕也不再似往常那般藏得住人。 挨了两三日,身体情况好转些许,宋淑好还是决定去看一眼。她悄悄弄昏了一名宫女,宫换上那人的衣服,趁着无人察觉,很快往长春宫摸了过去。当真找到冯太后时,冯太后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冯太后握着宋淑好的手,颤声道,“阿好,哀家求求你,一定要想办法,将陛下救出去……只要陛下能出去……只要……一定会有办法的……” “倘若你还顾念,哀家当年收养你的恩情,顾念哀家为你父母报仇的恩情,千万答应哀家的话……否则哀家,死也无法瞑目了……” 宋淑好看着奄奄一息的冯太后,听她艰难地说这些话,最终还是点头,回握住冯太后的手,说,“奴婢答应您,就算拼上奴婢的性命,也一定会努力。” “谢谢。”冯太后虚弱道,又说,“外面,小十他,会回来的。”宋淑好再点头,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却感觉到冯太后的手恍然失了力气,再看冯太后,已然闭了眼,再没有了生气。 从长春宫出来,悄悄地回去,宋淑好脑海里却一直在想着冯太后的话。她很清楚,自己没有能力……宁王身在边关无异于远水救不了近火,而她唯一能够利用的,或也只剩下,赵检那不知真假的感情了。 打昏了一名宫女,偷溜出去,赵检再出现时,却没有质问她一句,宋淑好便知道他一定是清楚她去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才会这般淡定。 谢岚烟说,皇帝被关在水牢里面,每天都被严刑拷打。她记得皇帝被赵检使人擒住的时候已是负了伤,如此怕是撑不了多久的时间。她昏迷了好几天,到现在……已经有七八天。 要摸清楚怎么去水牢、想办法弄到可能需要的令牌与钥匙,她还需要时间,但不知道,皇帝能不能撑得到那个时候。救不出去也要救,倘若真死在那儿,反倒是解脱了。 宋淑好躺在床榻上,暗暗地轻吁口气,转过脸去看赵检的时候,长长久久之后,再面对他时,脸上终于显出笑了。她做一场戏,赵检或不爱听,但希望他配合,让她将这场戏做完,此后两人便可再无瓜葛。 对谁都是好事。 幸好赵检还算是配合。撑着病体备下一桌的酒菜,与他灌了许多的酒,他便真的醉了。从他身上摸到令牌与钥匙,他也没有醒。可是到得水牢,见到了章煜,想就此将他带出去的时候,赵检却不肯和之前一样装糊涂。 这场戏再无法继续。 见到章煜的时候,宋淑好便知道他快要不行了。章煜遍体鳞伤、浑身都没有力气,而她自己身上也还带着重伤,谁也逃不远。 于是从一开始就清楚,两个人都出不去。但她没有了选择的余地,也没有了任何办法。哪怕知道那是一条死路,依然得踏上去。 看到赵检向她伸出了手,要她回去时,宋淑好只有摇头拒绝。她来时便没有抱着活的心,怎么可能再和他回去?这天下、天下的一切确实都是他的,但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宋淑好看着与赵检站在一起的人,看到谢岚烟、薛良月,便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了。都看着她背叛赵检,去救皇帝,赵检再想留她的命,也得仔细掂量。假如她是谢岚烟,一定也容不得像她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到得现在,却不必继续伪装了。 知道没有资格指责任何人,可看到薛良月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忍住。她们曾经有过一起生活、一起成长的时光,时间推着她们向前,踏上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可再怎么走,也不该是这样的。 今天她死后,谢岚烟便可以得偿所愿了。她没有好心到特别成全,只是没有选择站在赵检一边的时候,有些结果便已经注定了。即使谢岚烟不特别引导她,也是一样的。 “不就是想和他做对亡命鸳鸯么?我成全你!” 赵检的话闯入耳中,宋淑好仍是只觉得好笑。他口口声声的不计较,便是认定她心里有别人,所以才“背叛”他吗?又或者是,拿刀尖对着她,逼到她喉间,再近一寸,便可取她性命? 用手去握住长刀,宋淑好并没有任何想法,手心冒了血,却也没有觉得多么疼。皇帝整个人倚在她的背上,实在很沉。他快要支撑不住了吗?宋淑好微微侧过了头,轻声鼓励,希望他能再多撑上一会。 她还可以做最后一次努力的。 “赵检,你若执意不肯放我们离开,那就先从我下手。我是愚蠢又可笑,可做不出来忘恩负义之事。今时今日,国已不国,难道要我往后靠卑微地讨好你来苟活吗?” “纵然你不曾爱我,我们成婚也有五年。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我都跟着你,没有做出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以为,倘若你还肯顾念点情分,总该明白我们立场不同,无关对错……可你终究还是只想杀我。” 宋淑好冷静地说着这些话,主动将赵检手中的长刀往自己喉间送过去,赵检一瞬松开手,到底是不敢真的杀她。可她还没有来得及将胁迫的话说出口,身后的人却先行倒下了。 瞥一眼倒在下了的皇帝,紧闭了眼,似也无了呼吸。宋淑好又感觉到一个身影闪到赵检面前,她转过视线,谢岚烟的手里已经握住了那长刀。 谢岚烟没有赵检的犹豫,将长刀与宋淑好的面前刺了过去,插入她的心口。宋淑看到,赵检将谢岚烟推开,眨眼便将她接到了怀中。但又有什么意思呢? 宋淑好想,她到底还是解脱了。 微微闭眼又睁开眼,宋淑好拽着赵检的衣领,看着他似痛苦的面庞,送了他最后一句话—— “赵检,如果有来生,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罢。” 真心真意,不想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六点,终于写完了=v= 女主不完美,不可能每一个举动都正确,每一句话都没有问题,也不可能讨每一个人的喜欢。 在我眼里,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人,身心健康,努力想要无愧于心地活下去。=v= 因为受到父母的影响,见识过最美好的感情,就不会觉得赵检或者章煜会是良人。 与其说心软,不如说没法无条件地理所当然接受别人的好,而且人和人的感情,更多还是相处出来的。 这一世真正完全身心都接纳章煜,也是她从城楼跳下去,章煜接住她的时候,因为是可以感觉到把命都交给对方一样的信任。下一章更新就会写到了。会对章煜心动,惊鸿一瞥也是大前提。-3- 啰啰嗦嗦,总之,这一章评论送红包,求冒泡啊=3= ☆、第96章 更新 直到吕川提醒了两声,又和凌霄道恭喜,她才从惊愣中回过神。凌霄欢欢喜喜地接了旨,迫不及待带着宋淑好一道去看看皇帝赐给她的侯府。 即便原本章煜提过表现得好有赏赐,可只顾着保命的凌霄没有抱太大的期待。现在旨意下了,赏赐滚滚的来了,不要白不要! 自觉“农奴”翻身成为了“地主”,一时之间,凌霄变得特别特别有底气。如今的她封了侯,做了官,要钱有钱,要房有房,宁王还能随便逼她嫁人嘛?! 二十一岁就要嫁人,凌霄怎么想怎么不自在,哪怕她知道,很多人才十多岁就已经当了孩子娘了……但别人是别人,别人不是她。 凌霄得到的这处府宅看得出来有些历史,装饰多为半旧,却充满了古朴韵味。宅子占地颇广,比凌霄在桐城住的宅子大许多。即使尚在冬天,少了花草繁盛的陪衬,亭台楼阁、假山翠湖仍叫人品出别样趣味。 府中有两棵并立的参天合欢树,据说曾是住在这宅子里一对恩爱夫妻在一次吵架之后为重修旧好而亲手种下,已有数十年的时间,不辨真假。除此之外,管事仆从亦都已经挑选好,无须凌霄操心。 兴冲冲拉着阿好稍微逛了逛之后,凌霄一颗心落定回了肚子里面。纵然知道,皇帝与她赏赐是有绊住她的意思,而封侯的背后很难没有别的目的且她是得继续替皇帝办事了。 但对于如今的她而言,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权当是拥有了一份新的工作,往后太医院,也是不必再去了。看在这些赏赐与这座宅子的份上,凌霄觉得,皇帝在她心里的形象瞬间高大八个档次!已经从负分,瞬间涨为及格了! “阿好,我一个人在这住也怪闷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这次回来之后,皇帝势必是要回宫了,凌霄趁机怂恿起阿好。 “我们两个一起住的话,正好有个伴,也不那么无聊。”她听宁王提过,阿好正式封后还须花费一段时间,因章煜有其他的准备,那么便是说,阿好暂时不回宫也是可以的。 如果皇帝有心,说不定是要将正式封后作为阿好的出嫁婚礼,既如此也总不能从宫里出嫁呀!她这儿也不算是特别差劲的选择,且有阿好在的话,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和宁王独处了!谁让他现在总欺负自己?被压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凌霄暗自想了一遭的功夫,阿好已经给出了自己的回复,说,“好啊。”凌霄看过来时,阿好也看她,“静云庵暂时是不好去了,若是回宋府也只我一个人,不如同你一道,相互有个照应,且方便许多。那我就不客气地叨扰了。” “那有什么呢?你不嫌弃,我高兴还来不及。”凌霄笑道,又问,“不过,我现在是不是该进宫去谢恩?”别的有功之臣多是当面受恩、谢恩,她此番有些不同,具体的规矩算不得十分明白,可阿好必定是清楚的。 阿好便笑着点头,说,“穿着官服去罢,想必是备下了的。” 于是,半个时辰后,凌霄身穿着提前已经准备好的酡红绣孔雀绣花边圆领袍样式官服出了门。那是与寻常官员衣袍有些不一样的,虽然都样式简洁,但柔美中带着直率,而不过于刚强,衬得人很是精神亮丽。 送走凌霄之后,阿好也没有闲着,开始带人帮她收拾与检查大宅。这倒不是她犯别扭,而是与章煜提前商定过的事,也没有自作主张。 她现在已经不介意回宫或者是不回宫了,过去时常会觉得还有一点什么不太对,又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所以隐隐还是会避开这个问题,不去下决心。 但是在南湾城的那次,当她不抱任何的希望,从城楼上跳下时,章煜将她稳稳接住,她便什么都不想再计较。消失那么多天的时间,且是被赵检掳走的,章煜却没有问过她期间的任何事。 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得到,他对自己的爱护与尊重,怜惜与舍不得。她当时并没有想过章煜会冲上来,谁都不知道能不能赶得及,而即使赶上了又会不会两个人都受伤,甚至章煜也不知道她是否受过侵犯、或被迫做过什么事。仿佛是什么都不愿计较,只要她回去。 那一刻她却没有和章煜一样的心思。 赵检曾经说过,她被掳走,名誉尽毁,也回不到章煜的身边。当时的她,的确是类似的想法,而又偏偏无法逃脱赵检的掌控。即使还想要再见章煜,却没有抱什么希望。 其实,她本也可以想,外人怎么说与她有什么干系,但总不这么简单。而今倒是不在意了,章煜用他的一举一动告诉她没有关系。他似乎一直都是如此,说得很少却做得很多,让人觉得可靠而又安心。 章煜虽没有承诺过之后会怎么样,可是阿好觉得自己现在只想相信他。信章煜不会委屈自己,信章煜会将事情都处理得稳妥,不会令她变得为难。那么,她也无须瞎操心。 凌霄的这处宅院,阿好以为,宁王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因为当瞧过了一遍之后便发现,有一些地方是新修葺过,而各式用什皆一应俱全,连新制的四季衣裳都装了几个大箱子。 但她看凌霄的意思……想来宁王还得磨一磨,也说不得是两个人的乐趣。倒是小公主比她们都先要做孩子娘了,数着日子,来年四月便得生,比她们都先一步。 下午过半,算着时辰,估摸着凌霄快要回来了,又猜着章煜与宁王都要到,阿好想了菜单报与管事,吩咐准备饭食。之后再与管事要来了茶具,挑了大红袍,提前开始煮茶,等他们来。 凌霄蹦蹦跳跳出现的时候,阿好正将茶煮好,她伸手端过一杯便喝下,热茶下肚又似顷刻神清气爽、通体舒畅,表情很享受却全然没有品茶的心思。宁王含笑跟在她身后,章煜则更慢一步。 他们倒是也没使人提前通报一声。 阿好看着章煜,眨眼站起了身,见他没有喝茶的意思,转身又往外面走,便跟了上去。走出门外,章煜已在等着她了,阿好追上去,两个人并肩走在回廊下,一面说着话。 “刚煮好的茶怎么不喝呢?暖暖身子也好。饭食已经叫厨房备下了,估摸着还得稍微等一小会。让他们做了佛手金卷、荷叶鸡、姜汁鱼片几样你平日吃得多些的,炖了燕窝鸡丝汤给你补补身子,你待会记得喝一些。” 章煜扭头看阿好,嘴角微翘。外面到底不比屋里暖和,见她穿得不多,章煜便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给阿好仔细地裹上,牵着她的手去到了别的空置的房间。 他是累了一天,从清早起来便没休息,见了许多的人。要说半点儿疲惫都没有,到底不是铁打的,可瞧见了她,听到她暖心的话,又觉得都算不得什么了。 进了房间后,刚关上门,阿好便被章煜抵在门上。见他目光灼灼望着自己,阿好轻踮了脚,抬手抱住章煜,笑着说,“陛下辛苦了。”章煜便也笑起来,他却不说话,只是低头索吻,直逼到阿好气喘吁吁。 “东西都叫人送过来了,你先在凌霄这儿住上一阵子,到时候我再来接你。”章煜吻着宋淑好的额头,轻声说道,又叹气,“不能时时见面了。” “陛下先忙,我也会找些事情做的。”阿好笑道,“得了空,陛下便来看我,方便的时候我也会进宫去见陛下。年节也不远,到时候陛下可以休息,又能在一处了。过几个月,小公主便要生产,我也得提前准备好礼物才行,不知道会是位小姐还是少爷,索性提前备足双份……” “你只管别人去了,那我们呢?”章煜低头凝视她,阿好装傻,垂着眼、微红着脸嘟囔,“我们什么?” 章煜便轻哼一声,阿好但笑,连忙哄他道,“凌霄说了,我的身体还得调理一阵,住在她这里,正是方便,对不对?我还等陛下来接我呢。” 她现在确实太瘦,生孩子又是个鬼门关走一圈的事,章煜不敢冒险,只能先将她养胖一些。但章煜也不是特别着急,有了孩子,阿好的心思就不会在他一个人身上了……唔,迟一些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知道章煜和阿好定是去了歪腻,凌霄虽饿,但不着急。宁王在旁边替她端茶倒水送点心,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忙得不亦乐乎。 想起今天初初见到凌霄时,便被她雄赳赳、气昂昂威胁如今只有心思立业,没有心情安家,宁王内心呵呵了一声。但是确定了她的心思,他也不再急迫。 原先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想法,所以心里怎么都不踏实,可现在明白她到底是个豆腐心,不会舍下自己,那便不同了。既然她愿意玩,陪她玩一玩就是,毕竟媳妇儿出息着呢! “凌大人,我要是表现得好的话,可以争取上门提亲的机会吗?”宁王坐在凌霄旁边,递上一盘翠玉豆糕,可怜兮兮问道。 “可以考虑。”凌霄掂了一块糕点,笑眯眯地回应。宁王再接再厉,又特地压低了声音说,“那今天晚上可以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吗?” 凌霄顿时斜眼,“不可以。”前阵子被折腾得腰酸背痛、下不得床的惨痛经历还没忘记,好不容易脱离魔爪,难道主动收留他然后等着被吃?!她才没有那么傻呢! 宁王默默缩在一旁,点了点头,道,“凌大人,我会继续努力的。”凌霄满意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依然笑眯眯地说,“乖。” …… 用罢了晚饭,章煜与宁王一道离开。阿好与凌霄送他们到了二门外,看到他们上了马车才各自回去洗漱休息。 凌霄接了旨意,从明天起便要“走马上任”,继续为建设大启而贡献自己的一份力。没有宁王的折腾,她哼着小曲早早地躺下,以为会一夜好眠,却在床榻上辗转半个时辰都没有睡着,忍不住暗骂了两句自己的不争气。 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凌霄想要坐起身,又压下去了心思。这么大半夜,偷偷摸摸来的,除了章烨还会有别人吗?她弯了弯嘴角,意识到心里竟然有一点高兴,连忙板了脸继续装睡,耳朵却竖起来。 感觉宁王蹑手蹑脚靠近床榻,偷偷摸摸就想直接脱了鞋钻到被窝里,简直不要太无耻!凌霄故意翻个身,再睁眼,就看到黑暗中宁王对她摆出一张笑脸。 “我就知道,没有我你睡不着。”宁王一本正经地说道,而后动作迅速,掀开锦被挤到床榻上,拥住凌霄说,“凌大人,我来给您暖床了!不要拒绝我的一片心意!” 先是被他拿手堵住嘴巴无法说话,再刹那又被他摁在胸口、整张脸都被迫埋进去,几乎快要窒息的凌霄:“……”要不要脸还要不要脸! 宋淑好因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屋子里炭盆烧得太旺,又出了汗,待到沐浴过,已经不早了。正准备躺下,却听到了有人敲窗户的声音,她笑着走过去,打开窗子,章煜的脸不意外地映入了眼帘。 “陛下不是回宫了吗?”阿好笑着问,却侧身避开,复悄声说,“外面冷得厉害,陛下快进来罢。”只是这般不走大门,反而悄悄摸摸,倒似偷、情一般。 章煜笑了笑,翻身入得室内。阿好将窗户关好了又返身去摸了他的手和脸,俱是一片凉意,不忍道,“不如不走呢,还在外面受了回寒。” “我现在是知道了……”松开宋淑好的手,章煜解下了身上的披风,见她目露疑惑,方凑近说,“一晚上都不想分开是什么滋味。” 阿好默默不说话。 · 前一夜宋淑好与凌霄一道送章煜、宁王离开,第二日一早,宋淑好送章煜、宁王、凌霄出门,对于某些事情,四个人皆是心照不宣,不以为奇。 用罢早饭后,宋淑好找了管事来问话,打听到了临安城中唯一的女子书院的具体位置之后,便准备去找一找负责书院的那位女夫子聊天。 她乘着马车出门,倒也带了一名丫鬟。只到得书院门口,刚下马车,便被不知哪家的仆从给拦下了。那仆从道,他家老夫人有话想与她说,求与她见上一面。问及是哪一家,仆从又应话。 聂老将军夫人,无疑是德妃与聂将军的母亲。宋淑好心下不解,聂老夫人突然找上自己是为了什么事,她迟疑着没有答应。聂老夫人却又亲自过来了,出于礼貌,她没有办法推辞。 到得城中茶楼的雅间坐下后,因很是很想与眼前的人独处,宋淑好没有让那丫鬟守在外面。 聂老夫人没有急着开口,打量过她片刻时间,终于说,“现下咱们大启的皇后娘娘,原是这般的模样。”她的语气并无鄙夷、也不是居高临下的,却说不上来的叫人不好受。 聂老夫人说出这句话,脸上已显出个笑。宋淑好会同意跟着她来茶楼,如若除去礼貌这一层外,也是因为看到聂老夫人的样子憔悴。既然能够直接找到她面前,想必是费了功夫与心思。可是,聂老夫人甫一开口,阿好便以为,她们的谈话,或许很难愉快了。 宋淑好一时没有说话,聂老夫人长叹了一气,忽而离了座,跪在了她的面前。聂老夫人突然的举动让宋淑好惊吓,连忙站起身去扶,她却执意不肯起来。 当下,聂老夫人只是悲泣说道,“老身的丈夫是为大启捐躯、马革裹尸,老身唯一的儿子,亦始终为陛下出生入死,老身唯一的女儿,十六岁便入宫服侍陛下,到如今已有八个年头。” “想当年,韶光执意入宫,老身亦是日日抹泪,却拗不过对女儿的疼惜,顺了她的意。到如今,陛下一道圣旨,竟是将韶光送回了聂府。她终日茶不思、饭不想,郁郁寡欢,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消瘦。到底是心头肉,老身也跟着难受,寝食不安。” “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想必娘娘是最为清楚的。她是做错了什么,竟要落到这样的地步?陛下疼惜娘娘,帝后和睦,是大启之幸,老身自也一样高兴,只不知,有谁来疼惜一下老身的女儿?” “听闻娘娘深入敌营,刺杀叛臣逆贼,当是果敢烈性的女子。现下见了,老身亦不觉得娘娘是那等自私自利的人。只不知,娘娘如何忍心,看着无辜的人就这样被牵累?” 宋淑好没有想到,聂老夫人找上她,竟是为了说这些话。她蹲下身,望向聂老夫人,点了点头,问,“那么您希望我怎么做呢?又或者您希望我做什么呢?” 德妃被送回了聂家……章煜虽未与她仔细说过这些事,但她也没有觉得章煜会随便做下这样的决定。她也没道理听了外人的话,反过来认为章煜如何的不是。她同样不明白,聂老夫人为何会来找她。 心思稍缓,宋淑好复徐徐道,“您说的话,我可以理解,也都体谅,但是仍是想要问,倘若是德妃娘娘处于我的位置,您还会有类似的想法么?” “您可以认为,我是在用恶意揣测,或者觉得我自私自利,可我的确无法答应您任何的话。陛下无论做任何决定,都必然是他自己的想法,我没有办法左右。” “您今天说的事,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之前没有得知半点儿消息。纵然知道了,也只是知道,不可能要求陛下将旨意收回来。” 宋淑好手上用了力,将聂老夫人扶着重新站起了身。章煜若嘴上说着只喜欢她一个,又与别的女子欢好,她是无法接受的,也不会甘于委屈自己,哪怕是喜欢着这个人。她从前便是对章煜没有任何的期待。 章煜因此冷落别的人,被冷落的人很难说不可怜。不管他现在打算怎么安排,都不会改变他后宫曾有不少妃嫔的过去。这是一个摆不脱的问题,也必须要去面对。章煜顶着压力做这件事,她不可能主动退缩,那无疑于站在他的对面往他身上插刀。 如果这也算一场较量,她不过比别的人幸运一些,而没有成为输的那一方。事实上,既然接受不了现在这样的结果,当初又为什么非要赌这一把呢?指责她,总是无济于事的。 见聂老夫人垂泪,宋淑好沉默半晌,复道,“无论我说什么,都有些事不关已,所以不痛不痒的感觉。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您,也说不出自己多么无辜的话。可假使您说的是真的,那么从一开始,或也清楚未必能够有期望的结果。” 如果是自己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自然该承担相应的结果,不管那个结果是好还是坏。总不能,得到一切是理所当然,而未遂了心愿就是别人的错。 大启并无女子不可改嫁的说法,野史上亦曾记载过,后宫妃嫔被送出宫,再嫁与其他人的事例。无论是不是事实,但凡从她口里说出来便又无异于风凉话。 聂老夫人一时抹泪不说话,哭过了片刻后,又慢慢地说了许久,宋淑好认认真真的听了,便尝试着劝了劝她,虽然瞧着那样的场景有些诡异。之后送走聂老夫人,她又坐着马车到了书院,没有再被谁拦下。 · 临近年节,书院里并无学生上课,几名总角孩童在院子里面嬉闹,见到有人来,热情地上前询问。宋淑好看他们虽穿着朴素,但皆落落大方,温文有礼,对那名女夫子更多了些许的好奇。 管事与她说,这位女夫子是个十成的好人,收养了不少的孤儿。且若是家里条件不好的孩童想要去读书认字,也从来不会拒绝,甚至不收束脩也可以,只是在成绩上多些要求。或者哪怕是年龄大一些的、甚至是妇人到书院里旁听,亦不曾赶过人。 “我们夫子在书房里呢。”听到宋淑好说是来找女夫子的,一名圆鼓鼓脸蛋的小女孩笑嘻嘻道,“您若是想见她,怕是得稍微等一会,我们夫子还得一盏茶功夫才出来。”请着宋淑好去坐了,与她倒上了杯茶水,便由着她随意地等。 宋淑好静静打量书院环境,称不上极好,有的墙面看得到已经剥落了。如果从管事的话来分析,并不难想到以这位女夫子的作风,相比于支出而言,收入是偏于微薄的,银两不够充足也不叫人意外。 她还是知道的,章煜想要开放女子为官,且以凌霄作为第一人。在战场上,凌霄虽是身在后方、没有冲在最前面上阵杀敌,但便是因为有凌霄以及她经手训练出来的抢救伤兵的那批人在,才有这次战争中的死伤人数相较过去少了近乎两成。 这已经是很厉害的了,任是谁都无法否认这个事实。更何况,她后来也知道了,在奉城的那一战中,城内设伏时凌霄的计策的确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这边又是一记大功。 章煜看准了凌霄,予她权利参与到对大宛的征战中,给她机会立下功劳,等的便是当下这刻。而之所以让凌霄领着一批女子做事,也是为了支撑得住立场,很大程度上避开了让人给出凌霄只是特殊例子之类说辞的可能。 跟着凌霄做事的那段经历,让宋淑好觉得自己比自己以为的更有用,而不仅仅是服侍谁、照顾谁,抑或讨好谁。看到那些大娘与姑娘们无畏无惧的模样,她也更加深刻认识到,当女子走出内宅,去做相夫教子之外的事情,一样不会差。 这之外,最为重要的一点是章煜有同样的看法。宋淑好不知道章煜是在什么时候生出这般想法的,而且过去都好像不曾有任何的端倪。但又显然,他在更早的时候便开始考虑,可超乎寻常的想法要真正实施下去又绝不是易事。 一蹴而就倒是不太行得通,慢慢来,却也不见得没有戏。寒门出身,想要拥有更好的前程则唯有读书这一条路,女子若可为官,则也需要走这条路才行。如此,拥有读书的机会则是大前提。 如果是富贵人家,通常都会请先生到府中教习,皇家的书院,虽会挑选大臣儿女做为陪读,但可以说与普通人家并没有任何关系。她是考虑到这一点,对临安城的这唯一与普通人家有关联的女子书院也想多一份了解。 宋淑好正想着时,女夫子已从书房出来了。她看起来已是三十上下的年岁,穿着一身素淡衣袍,不施粉黛,亦只用缎带束发,五官称不上精致,却清逸脱俗,自有一股飘飘出尘的气质。 相互见礼后,女夫子在宋淑好的旁边先坐了下来,再请她也坐下了,才不疏不离问道,“不知夫人到书院来,有何贵干?” 宋淑好便笑道,“听闻过夫子事迹,想要与您请教一些问题,便寻过来了。”她顿了顿,才与女夫子慢慢说起来。起初是宋淑好自己在说,后来女夫子渐渐地对她的话感了兴趣,打开了话匣,两个人才聊得越来越深。 许多的话宋淑好不急着同女夫子提及,而多是在谈论小姑娘读书习字相关的事情。哪怕是这样,不知不觉,大半天便过去了。 宋淑好与她聊得投机,但说得太久,也不得不暂时打住,留待慢慢再探讨。告别之后,女夫子一直送宋淑好到书院门口,脸上终于有了点点笑意。临到分别的时候,宋淑好得知了她的名姓,便笑着点头记在心里。 上得了马车,看见里面坐着的人,宋淑好没有犹豫地蹭过去,甜甜糯糯地喊了一声,“陛下。”又说,“您怎么来了?”松懈下来便感觉到了疲累,她直接闭眼靠到章煜肩上,脸上的笑却没有消散过。 章煜见她心情没有不好,本得知聂老夫人找上了她的消息而顾虑她会胡思乱想的心便放下了。展臂让宋淑好躺下靠在自己腿上,章煜只说,“来接你。”宋淑想也不想,应了一声,闻着章煜身上熟悉的如松似柏味道,恍然睡去。 · 凌霄被章煜任命为选拔女性官员的负责人,到得年节的时候,侯府的大门便几乎被踏破了。想要走关系的、谈交情的、套近乎的、贿赂的……甚至是连两家祖上不知隔着多少个弯弯绕绕的交情都有拿出来说的。 宋淑好每天早晨醒来,见到凌霄,常忍不住笑着打趣她,“凌大人,今天可曾见到新的亲戚呢?”凌霄每每恨恨地咬牙,扑上来便是对她一顿咯吱**伺候。 每一个来的人,凌霄都见了,宋淑好旁观过一次,她拿着一摞纸,次次都龙飞凤舞不知道在记些什么。不说宋淑好认不得凌霄写了些什么,有时候,凌霄自己事后再看,也不认得……还得咬着笔杆想半天才能记起来。 这个新年,除去到章妡那儿串过一次门以及与女夫子杜郁清拜过一次年,宋淑好便没有去过别处。她不与凌霄住在一个院子里,章煜来了,也从来都不露面。凌霄也不和章煜讨论事情,每次只拉着宁王在书房里说话。 大年十四的这天,凌霄府上到了一位特别的客人。这一天,章妡得了空闲又来了找宋淑好与凌霄玩,挺着快六个月的大肚子,拉着她们两个,再拿夏明哲凑数打叶子牌,而章煜与宁王坐在厅中随便吃茶。 客人被仆从带过来的时候,他们恰好又打完了一局。 章妡连赢了第五把,凌霄捂着心口悲痛地将宁王拿给她当赌资的又一张银票递了过去,愤愤道,“你们夫妻联手,欺负我和阿好单枪匹马、孤军奋战,我们也要申请家属帮忙!” “凌大人,不要输不起啊!”章妡喜滋滋收下银票,先是对夏明哲许以赞赏的目光,而后才欢快地对凌霄说道。 宁王对凌霄这句申请家属帮忙分外满意,搁下茶盏走到凌霄身边,揽过她的肩,低头道,“我若是帮你都赢回来,会有奖励么,凌大人?” 他的话音落下,章煜的声音便悠悠地响起,“我家阿好就不用帮忙,一局都没有输过。”不输不赢,正正好。阿好笑着不说话,让出位置与宁王,走到章煜的身边去了。 聂志远本意只是来和凌霄拜个年而已,以为快要出年节了,或是没有客人,却没有想到她这里过分地热闹……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宁王殿下、小公主殿下、夏大人……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先前底下的人禀报说是聂将军上门来了的时候,众人已经惊讶过一回,这会儿当真看到他,更是莫名。因为凌霄与他不熟悉,这是大家都清楚的。 宁王当下故意哀怨地看一眼凌霄,凌霄无语望房梁,丢下手里的叶子牌,起身走到聂志远的面前,笑着道,“聂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不知您今天……” 她话还没有说完,聂志远从惊异中回过神,与众人一一行礼或问好,脸却板得像块砖。早知道这么多人在这里,且还都是这样的身份,他便不会来了。这会儿进退两难,更是尴尬。 章煜与宋淑好耳语了一句,复起身道正好想起件事,将聂志远带到别处去说话。他们走后,宁王抓紧机会连连叹了三口气,很是可怜的模样。 章妡便笑着道,“我们凌大人,看来是很受欢迎的呀。”凌霄白她一眼,呵呵了一声,偏宋淑好也唯恐天下不乱,说,“上一次……” 纵然只这么三个字,凌霄听了,记起大军回城那天宋淑好与她说过的事,已立刻求饶。宁王听着这话,不复淡定,追问道,“上一次怎么了?” 宋淑好但笑,继续说,“也有一位将军来府上,为自己的远房表妹说道。”宁王狐疑,凌霄已附和,“聂将军可是有亲……”说着又感觉这话不大对,忙打住,转而说,“也没准是为了表妹来的!毕竟我同他一点都不熟!” 她义正词严,也没忘对宁王挤出个安抚的笑脸。恰此时,管事站在厅子外,询问凌霄,“聂将军带了一马车的新年贺礼,该如何处置?” 错觉上一瞬才说完的话,下一瞬就被打了脸,凌霄默然无语。难道她其实真的和聂志远是有什么吗?! 噎了噎,她很快经绷着脸,眉头紧蹙,大公无私道,“怎么处置?当然是退回去啊!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收这么重的礼?除了宁王殿下的,谁的也不收!” 顿了顿,弱弱地补充,“陛下的赏赐除外。” 想了想,又继续补充,“小公主的也除外。” 宁王:“……”并没有觉得自己在凌大人的心里多么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聂老夫人那个情节有点作死,不过是避不开的问题,所以还是写了=。= 接受一切有理有据的反驳,不接受人参和公鸡,以及所有的前提是身处后宫,而不是拿现代婚姻关系去套。 竟然码到早上八点多,早安。t-t ☆、第97章 求医 章妡身子重,上元节这样注定人潮涌动的时期谁也不敢让她出门。她也不闹,用罢了饭挽着夏明哲笑送章煜与阿好、宁王与凌霄出门去玩,而后乘着马车回了小公主府。 凌霄的府宅离长街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四人悠悠然散步过去,到得地方,章煜便带着阿好躲开了宁王与凌霄,不再与他们一道。护卫皆隐在暗处,俱都不出来打搅。 或是今年打了胜仗,临安城的上元节似比往常还要热闹些。天幕之上,盈盈圆月银光笼罩天地,天幕之下,城中大街小巷张灯结彩,车水马龙。这一时间,男女老少皆结伴出门游玩,长街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喧嚣中越显出了繁盛意味。 宋淑好记起,前年的这一天,徐氏还在,章煜送给了她一场惊喜;去年的这一天,徐氏已去,他们也即将离开临安城,便两个人独自过节,没有凑任何热闹。一年又一年,无声无息好像就变得很不一样了。 有手中举着兔子灯的孩童被大人牵着打章煜与阿好身边经过,脸上是天真浪漫的笑容。阿好便忆起章煜送她的兔子灯,实在不明白那时上元节章煜怎么会送她那个……她不是小孩子,至少该是送盏花灯罢。 不过其实很多时候,章煜都没有很会哄人,阿好也清楚。她倒是现在都记得,第一次在章煜面前丢人哭过一回的时候,这个人瞪着眼斥她哭得丑不拉几。那个时候顾着慌张害怕,现在想起来反而好笑。 长街两侧皆挂满了灯笼,烛光摇曳中,来往的姑娘们多有往章煜身上递过来探究目光的。去年中元节,章煜带着她打长街走过时,阿好便领教过他的招眼,今天当得上是体会越深。 顺着人流走到灯市的这一路上,试图朝章煜丢帕子、荷包、果子以引起他注意的少女俱都有,他稍稍抬头或是抿唇便足以引起一阵低呼,实在很难忽视。 到得灯市入口出,阿好往章煜身旁略靠了靠,章煜便稍低了头,凑过来听她要说什么话,依旧紧紧牵着她的手。阿好微笑,侧过脸在他的耳边说道,“陛下,您又招蜂引蝶了哦……” 阿好说完当下撒开章煜的手,一径先踏入了灯市,回眸看了一眼章煜,笑着继续往前。相比起被灯笼照亮的长街,灯市要更加人声鼎沸。一则是这边聚着的人一样不少,二则是猜灯谜、闹花灯皆在这里,甚至还有耍龙灯的。 花灯如昼,人影憧憧,暖黄色的光线落在宋淑好身上,她周身也似有一圈淡淡的光晕。章煜望向宋淑好,看她一时回望顾盼,透露出调皮的眼眸与带着笑意的姣好面庞仿佛让灯火都黯淡了两分,没有什么比那更为夺目。 余光扫到前面的摊贩有卖面具的,章煜抿唇上前,随便挑了一对,搁下银子便大步去了追宋淑好。她没有走远,许是担心人多会将两人给冲散,仅是在一盏紫檀木六角琉璃走马灯前站定了,仔细地看。 这盏走马灯的六面都被精细地绘上了花草鸟鱼,挑角的地方皆雕有别致的小小游鱼,鱼嘴上又垂下来缀着红玛瑙圆珠的穗子。 灯内点着的烛火令里面的轮轴带着剪纸转动着,器宇轩昂的大将军坐在马背上的剪影便在琉璃屏上不停走动,很有些趣致。 章煜瞥了一眼那灯已然收回了视线,他一贯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兴趣。阿好见章煜走到她的身侧,伸手去挽他的手臂,想同他说话,却是先发现了他手里拿着的面具。 领悟过来章煜是什么心思,阿好仰头看他,粲然一笑。章煜弯了弯嘴角,轻挑眉头,先是伸手将其中的一只面具比到阿好的脸上,再自己戴上余下的那一只,借以挡去接下来可能来自旁人的窥探视线。 阿好接过面具,自己戴稳了,便继续之前没有做完的事,抬手挽上章煜的臂弯,问他道,“这盏花灯好看吗?小公主都没法子出门来赏花灯,正巧可以给她捎两盏,也当是凑过热闹了。或者有别的觉得好的,买回去我们自己看。” 那面具有些大了,也是宋淑好太瘦、脸太小,便不够稳当。章煜眼神宠溺,帮她稍微调整了一下面具好戴得更舒服,颔首说道,“你挑中了就行。”阿好便没有客气,让店家展示了一下,看过没有问题,章煜顺手付了银钱。 后来两人又买下几盏别的花灯,其中一盏荷花灯也颇为精巧。它是被四方的琉璃盒子罩住的一朵硕大且盛开的粉色荷花,层层叠叠的花瓣中簇拥着嫩黄的莲蓬,而莲蓬上则点着一支蜡烛。花灯下面衬着荷叶样式的底盘,底部还盘绕着两尾锦鲤,看着就十分讨喜。 章煜与阿好对猜灯谜兴致都不大高,因此两人没有去凑那个热闹。倒是与凌霄、宁王正好错开。直到烟火忽然腾空而起在云霄炸裂开来,他们离开灯市,又顺着人流走到了石梁拱桥上。 白玉盘一般的圆月,举头可见。数十道烟火一起在黑漆漆的天幕绽放,碎裂的声响有如雷动,仿佛将寂寥无边的夜色撕开了一角,显出白日的模样。散落的火光掉入桥下无声流动的人间银河,荡起水波微动。 章煜拥着宋淑好,觉得过于吵闹,拿手捂住她的耳朵。阿好扭头冲他笑了笑,仍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一刻眼前的良辰美景。在他们的身后,来来往往的行人皆是语笑喧阗,偶或嬉戏追逐,好不快活。 两年前,章煜夜里偷偷到静云庵去看宋淑好。他使了法子故意留下了,缠得宋淑好脱不了身,抱着她的时候,用极为郑重的语气同她说对不起,又与她说……我爱你。 简单的六个字与极为郑重的语气,轻易在阿好的心底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但她还从未与章煜说过类似的话,也没有认认真真用最简单直接的话语和章煜表达过自己的心意。 阿好不知道,这一刻为什么自己想起的是这些。只是,在这样的嘈杂的环境,被章煜拥在胸前,感受到他由衷的爱护,她就觉得蠢蠢欲动,想要做点什么。于是,当真便做了—— 扯了扯章煜的衣袖,又拂开他捂着自己耳朵的手,阿好含笑望入他探询的眼眸,招他微弯下了腰。章煜几乎是想也不想,便依着她的意思动作。 只下一刻,阿好动作迅速,一手掀起了章煜脸上的面具、另一手掀起自己脸上戴着的,凑上前趁章煜猝不及防之时,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之后松了面具,又趁着烟火腾空的一瞬,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下三个字。 周遭太过巨大的动静将宋淑好本就说得不怎样响亮的话轻易遮掩,可哪怕仅凭着她唇齿开合的微小动作,章煜亦足以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虽然没有在意她说不说类似的话,但她真的说出口,感觉又是完全不同。 抬起手臂,拿宽大的衣袖遮挡了任何可能扫过来的视线。章煜满心欢喜亲了亲宋淑好,也同她一般,凑近了阿好的耳边,道,“没有听清楚,等晚上回去我们再慢慢说。”而后很快收起动作,好似什么事情都不曾有。 凌霄拉着宁王去猜灯谜,直到宁王赢下两盏最好的花灯才罢休。也不要旁的人帮忙,她高高兴兴提着花灯,拉着宁王也到拱桥凑上一回烟火的热闹。不妨撞在了章煜与宋淑好甜蜜恩爱的当口。 虽然并没有看清楚他们是做了什么,但是这全然不影响凌霄靠着自己的想象推断出一个基本正确的结果。她靠着石栏杆上,啧了一声,看了一眼宁王,又嬉皮笑脸地“汪汪”两声。 宁王怔了一瞬,顷刻靠近凌霄,含情脉脉看着她,微笑说道,“凌大人,如果你不介意,我们也可以……”言语间也抬了手臂用宽大的衣袖挡住两人的脸。 凌霄瞬间低下了头,害羞极了的模样,娇嗔道,“人家还想要脸……” “……嗯,我不要脸。” · 踩着未完的烟火离开石梁拱桥,准备慢慢往回走的时候,宁王与凌霄已经闪了,而阿好与章煜仍是遇到了两个不陌生的人。 长公主章嫤是熟人,即使碰见也不奇怪,但是站在章嫤身边的人,却令他们一时都掩不去心底的诧异。大宛的国君,本应远在千里之外的人,为什么会年节未出便出现在临安城,这会儿还是与章嫤在一起? 章嫤见到他们,倒是热情地打起招呼,见阿好与章煜都看着身旁的人,便说,“今天偶然遇见的……说是无处可去,瞧着他可怜,想着收留他两日。”冠冕堂皇的说辞之下,掩盖的究竟是什么目的,至少她和章煜心照不宣了。 姬恒穿得确实有些朴素简单,身上也没有露财的物什,粗布蓝裳穿在他身上反而将他的皮相衬得更俊美。打扮虽是这般,但明显没有受什么苦难、脸色也一点都不憔悴,只他出现在临安城的目的难以捉摸。 宋淑好仅那时在城楼上见过姬恒一面,不过这样的人见过一面之后便印象很深了,因此同样很快认出了他。 长公主定然轻易想不到他真正身份是什么,恐怕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呢……否则如何都不至于会拎不清到将人往长公主府里领,但又的确是很难往那样的方面去想。 宋淑好便看向章煜,见他看着姬恒,脸上显出一抹笑,道,“大宛国君亲带着自己的母亲到大启来求医,会否太过低调了一些?”他仍是牵着她,捏了捏她的手,像是告诉她可以放心。 姬恒笑着拱手,对章煜的话也不见奇怪,说,“既见着了熟人,恐还得拜托您帮忙才行了。”倒似平平常常,被识破身份也不以为意。 旁边的章嫤好不容易才接受了姬恒的身份、又听到这样的话,难得窘迫得脸都红了。居然阴沟里翻船……章嫤暗恨自己阅男无数,竟然还是有被男、色给迷惑了的一天,简直丢人。 宁王与凌霄先在前面不太远的地方等了章煜和阿好半天,想着一同回去,反而远远见他们在桥头附近站定了。虽然辨不清在他们对面的两人的面容,但是宁王认出了章嫤,而凌霄的视线则落在了与章嫤一起的姬恒身上。 宽肩窄腰身量长气质佳,通常集齐以上几点都很难样貌差……凌霄戳了戳和自己一起的宁王,掩藏起一颗想要“一睹芳容”的心,正经说道,“既是碰到了长公主殿下,我们也过去打个招呼吧。” 宁王睨一眼凌霄,感觉这个眼珠子都快贴到陌生男性身上的人是在将自己当傻子……有他在身边,还有心情看别的男人?宁王寒了脸,没有搭理她的话,“不去,等会过来了再问好也一样。” “唔……那你在这等一等。”看了看宁王,见他黑着一张脸,语气里也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凌霄并没有买醋缸附身的某人的账,丢了这么句话,便直接往阿好他们在的地方走过去了。 醋缸附身且还被凌霄丢在了原地的宁王:“……”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和她努力争取上门提亲的机会,宁王唯有继续黑着脸跟上去了。不跟着,岂不是主动送机会给她“红杏出墙”? 凌霄与宁王也聚过来,互相打过招呼,并不认得姬恒的凌霄的目光上下在他身上扫过,审视了一下他的面容与身段,暗叹果然极品。见阿好似乎认得那人,凌霄便探头低声问她,“这个美男是什么人?” “大宛国君……”阿好低声回道,并没有与凌霄遮掩或隐瞒。凌霄呆了一瞬,眼睛瞪成了两颗圆溜溜的葡萄,再看阿好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由得干笑了两声。她原本只是想要欣赏一下美男的心,顷刻便碎裂。 宁王分辨出阿好说的话,心底的诧异不比凌霄少,但见自己的六哥淡定,自也不至于失态。他一时挑眉也略扫了姬恒两眼,再低头看凌霄已收回视线,且蹭到他身边,抬手勾住了他的手臂,到底弯了弯嘴角。 知晓了姬恒的身份,章嫤自打消了春风一度的心思,章煜让人替姬恒专门新安排了住处,姬恒没有拒绝,事情便也好办。几个人不多时分开了,章嫤回了长公主府,章煜他们四人则回了侯府。 阿好交待了人将三盏花灯送到小公主府去,净手洗面之后,丫鬟送上了刚煮好的汤圆与点心果品,又与章煜、宁王、凌霄一道围坐桌边。章煜为阿好盛了一碗汤圆,便听到宁王问,“六哥,大宛国君来临安城做什么?” 凌霄将碗摆到宁王的面前,他一面说话一面接过替她盛吃食,满满地一大碗。宁王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凌霄感到满意,拿了汤匙便埋头吃,等着听章煜是怎么个说法。 “找凌霄的。”章煜淡淡说道。 一言不合就躺枪的凌霄一口汤圆差点没有直接喷出来,她颤巍巍看向章煜,弱弱地辩驳:“我压根就不认识这个人……” “他是来求医的,也没有指明要找谁。但是陛下说的并没有错,如果其他人治得好便不会千里迢迢来临安求医了;如果连你也治不好,那怕是真的治不好……没有任何办法了。”慢条斯理地咽下了一颗汤圆后,阿好帮着章煜解释。 她见识过不止一次了,凌霄有一些治病的手法与众不同且有奇效,也对她的医术十分有信心。大宛是与大启相当的国家,自然不会缺了名医、神医,可依然求到了这里,更可能是因姬恒也感觉到之前战争中的一些不同。 但是,也没有这么轻易叫他得逞的。大宛与大启关系本便当不上多么好,自没有有求必应的道理。即使最后出手相帮了,少不得要多捞许多的好处。那样一来,凌霄便又有立功的机会了。 身为大宛国君,却只身闯到有过节的别的国家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这不怕死的胆量也是真叫人无话可说,多半是有后招。 凌霄听过阿好的解释,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可他也不知道到底谁可以帮他,我们更没有非帮他不可的理由,先晾着就是了。” “出了年节,你还有空闲管这些个琐事?”宁王笑道,“估摸着不出多少天,大宛大军压境的消息就要传回来了,他既敢来,不可能毫无防备。就是当真在大启出了什么事情,定也是要其他人讨回来的。” 大启与大宛休战才多久时间,两方实际上无疑都没有再次开战的意思,大宛国君挑在这个时候来大启,自然一样是看中了这点。大军压境是为表明了态度,无论怎样,态度总是得强硬。相比于最初时候的惊讶,宁王早已恢复了镇定。 二月下旬便要进行女官选拨相关的考核,凌霄既是负责人,自须总揽一切事宜,其中包括考核相关的诸多内容。能帮衬她的人到底还是太少了,她还得好好想想考察些什么……诗词歌赋必须第一时间抛弃,毕竟她不会,呵呵。 “自然是没空的。”凌霄略想了想,没有迟疑地应话,又记起了什么,对阿好说道,“你也来报名参加考核吧,我不给你开小灶,但你肯定能过……”因为我们三观合!“陛下肯定没有意见。”怕宋淑好犹豫,凌霄又补充一句。 只是,宋淑好任何犹豫,痛快地答应了,说,“好的啊,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的……虽然没有觉得自己一定行,但试一试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在这之外,她和女夫子杜郁清已说定过,待到出了年节她便到书院去帮忙一个月的时间,是为了学习也是为了观摩。作为回报,书院修葺所需的费用到时都由她出。 时时有事可做便觉得格外充实,到时候凌霄他们都会忙起来,她不是闲赋在府里章煜也无须在意她会否无聊。不管怎么看,这样的计划都是好的。 说过了姬恒的事,又定下了这桩,众人吃过宵夜,各自回了院子去休息。 · 阿好被“秋后算账”的章煜纠缠到夜深方睡去,幸而睡得安稳,第二日醒来时精神头便不错。章煜已去了上朝,她睡得有些沉了,并不记得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起身的。 凌霄现下倒是不必与章煜、宁王一样早早出门,等到阿好起床,她也收拾妥当,两人一起用过早饭,方各自乘了马车,该去衙门的去衙门,该去书院的去书院。 冬日的寒意尚未褪去,书院门口两株桃树却已绽了粉色花朵。阿好下了马车就一眼瞧见了,不觉心情便更好了一些。杜郁清见阿好来了,也不过分客气,略问过两句好便交待起今天的事宜。 因是刚出了年节的第一天,会有新的孩童被送到书院来学习的,杜郁清也新收了几名孤儿。是以,这第一天并不急着上课,而是要先安顿好新的学生,且做好每个人进入书院学习的相应记录。 交待过宋淑好该怎么做,再看她自己试过几次没有问题,杜郁清便放心了。杜郁清新收了三名孤儿,两个女孩一个男孩,都是七八岁上下的年龄,皆是黑黑瘦瘦的模样。 三个人除皆是父母意外去了,也都无亲戚愿意收留,也说不得被卖过却偏无人愿买才会遭了遗弃。宋淑好看他们怯怯懦懦地睁着一双黑白分明、不谙世事的眸子立在书案前望着她,不发一言。 耐心地询问过了数遍,宋淑好才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他们的名字,也不过是一个小名,若是追问姓氏却再也答不上来了。两名女孩,眼角有一颗泪痣的,叫做冬冬,另一个叫做玲儿,那名男孩则是叫做大成。 宋淑好与他们一一做好记录,杜郁清便又带他们去到了别处,和其他的孩子待在一起。之后陆陆续续有大人带着七八岁的孩童过来,一直持续到晌午,便几乎没有人了。 杜郁清沏了热茶,送了一盏到宋淑好的面前,“休息一下罢,通常情况下,过了上午便不会再来人了。”搓搓发凉的手,宋淑好捧过茶盏,与杜郁清道声谢,方笑着站起身,“想是为了赶早,早点儿能做完的事,或也不喜拖延。” 两个人走出去,院子里面,年龄相仿的小孩子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玩耍,俱是不怕冷的样子,也或者是因为蹦蹦跳跳,身子自然变得暖和。即便是看到宋淑好分外怯懦的冬冬、玲儿与大成,这个时候也与其他人玩在一起了。 小孩子或许会对大人有所防备,对同龄人到底没有那么多心思,不但更加亲近也更加地自在。宋淑好喝着茶,看他们都是欢欢喜喜的样子,无忧无虑的,跟着弯了弯嘴角。 “因为年龄都还小,即使遇到些不好的事情,那些带来的伤害不会继续加深,多半还是能够好起来的。只是,像他们这样的孩子还有太多,我一个人,能做的也很少,且也不是多么无私伟大,仅是为了自己高兴。”杜郁清也和宋淑好一样看着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带着些许感慨说道。 与宋淑好聊过几次,杜郁清对她所说的,若能广开书院,让女孩也能多到书院里学习的事情十分感兴趣。这也是她愿意与宋淑好亲近的最重要的原因。宋淑好第一次到书院来的那天,她其实看见了有位老夫人请她到别处说话的那一幕。 虽然看不出来宋淑好的身份,但是杜郁清能从那位老夫人的穿着打扮辨认得出来,老夫人定属于临安城中的名门贵族。更为奇妙的是老夫人对待宋淑好的态度,想要与她说两句话,都全不敢硬来,甚至还有两分恭敬。 朝廷欲开放女子为官之事在有位姑娘被封了侯时,已传得沸沸扬扬,杜郁清多少耳闻,而偏偏宋淑好与她说的话又很不一般,她很难没有半点猜测与心思。 她的确不像是被封侯的那个人,但难保与这之后的事情有所关系。即使宋淑好表现得友善,杜郁清也没有以为她会做什么坏事,可该留的心眼还是一样留了。万一是个身份高贵的,不小心得罪了,总很难说。 “不管是为了什么,您现在做的这些,都是真心待他们好的,这便足矣。”宋淑好佩服杜郁清能够付出行动、做了这些事情,并不知她心思转了几转,只是微笑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评论和关心,所以我昨天悄悄摸摸偷了一个懒…… 然后就发现果然不能偷懒,这七千字写了一整天_(:3ゝ∠)_ 上个月努力日更九千已经掏空了身体,这个月只能日更六千为主,三千为辅了(*/w\*) 多出来的时间准备新坑。 原先想写青梅竹马,思路不太顺,就换了一个画风差得有点远的…… 新坑《将军见我多有病》如无意外822开,先放文案出来。 古代版迷妹与男神的故事,预期画风软萌甜,感兴趣可以提前收藏(づ ̄3 ̄)づ╭ 文案: 继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之后, 沈家七小姐成为了韩大将军的头号“迷妹”, 每次表达爱意的方式都特别含蓄—— 沈落:韩将军,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将来的夫君同你一模一样。(⊙v⊙) 韩玹:…… ☆、第98章 日出 正如章煜所了解到的,与姬恒同行临安城的人中有他的母亲姜氏,且姬恒便是为了姜氏来临安求医。姜氏确实身染疾病,甚至当得上无法见人。因为在她的脖颈处,有一团拳头大、肉肉的东西。 打发现起,姜氏便吃了许多汤药、看了许多大夫,这东西却没有能够消下去,反而是越长越大。到得现在,已是十分可怖,与此同时,姜氏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差了,久久口不能言。 姬恒在临安城安顿下来,而看在从大宛捞到许多好处的份上,章煜本着和平共处的友好理念,差了不少御医、太医去帮他的母亲姜氏看病。御医与太医们皆是尽心尽力,但仍旧无一不是无功而返。 凌霄便也听说了姜氏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的那套东西能拿出来用的情况少得可怜,先前也试过行得通……听过了姜氏的毛病,倒不觉得棘手,只是即使有点儿心痒,现下也无法主动去帮姜氏治病。 宁王问她能不能治好的时候,她倒是点了头,但除了并不想要的宁王的亲亲表扬之外再没有了下文。加上忙其他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一时间凌霄自然是将这一桩在心里搁下了。 后来有天,凌霄累瘫回到府里,待她梳洗沐浴过,迟她回来的宁王直接将她拖进闺房,殷勤地让她躺好,帮她捏肩捶背。这般的行径,很是应和“无事献殷勤”那句话。 虽然这样的事倒也不是第一次,但今天凌霄便感觉到了不同。只是,依然受用。凌霄翘着腿享受着宁王的“献媚”,闲来伸手勾住他的下巴,左右仔细地端详了一番他的脸,唔了一声,说,“美人儿这般乖巧懂事,我心甚悦。” 宁王拍了她的手,也笑道,“然后呢?按照话本里的走势,凌大人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对我做点什么?”说话间拉着凌霄的手勾到自己腰间,暗示与诱、惑之意不能更明显。 看着宁王这幅欲、求、不满,急求交、欢的“浪荡”模样,凌霄呵呵,想抽回手却无法,动了动身子,懒怠地说,“累,没精力。” 宁王却顺势挤到了小榻上,反过来揽着凌霄的腰帮她不轻不重地按摩着,在她耳边吐气道,“我来,你只要……”凌霄转头,真诚地看着他,问,“小妖精就这么想榨干我吗?” “不,是想被你榨干。” “……” 凌霄并没有想和他争执谁榨干谁的问题,她默了默,拉开了点两人亲密无间的距离,正经问,“有什么事?” “昨天夜里姜氏病重,几近没命,今天姬恒找上了六哥,许以条件,要求让你去替姜氏治病……” 宁王把玩着凌霄的头发,慢慢地说,“他倒也不知道是你,只是确定有这么样的一个人,他见过你替别人治伤留下的创口,还有你给过阿好用来防身的药包。” 凌霄便听明白了,阿好被赵检劫走那次,她身上的东西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看到新鲜的东西难免会好奇。阿好后来也和她提过,不过不是什么要事,说过了不用担心她自己一样抛在了脑后。 倒是没有想到被姬恒惦记上了,还好这个人不知道她……但是听宁王这样说,怕是许了不差的条件了。凌霄心绪淡淡,就算是大宛国君,那也是无事献殷勤啊……可这些无须她操心。 “安排好了,告诉我时间就行。” “你不问问事成之后的奖励吗?” “我这样大公无私、刚正不阿,和那种有好处才肯做事的人能一样吗?”凌霄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嗯,不能。”宁王附和,将话题又拐回去,平静说道,“待到凌大人事成,便把我奖励给你。”总之这一句是一定要说出来的。 本以为糊弄过去了的凌霄:“……”深知和这个越来越不要脸的人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凌霄转了个身,说,“我睡一会,用晚饭了再喊我。” 她是真的累倦,因而闭眼很快睡着了,宁王便没有继续扰她休息。 …… 凌霄替姜氏看诊的时间定在了三天后,她将其他事情推后空了一天时间出来。为了保护她,这件事并不张扬,而姬恒也暂时被请到了别处。所有能见到凌霄的,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自己人。为了准备得更加万全,凌霄与许多人混在一起,进入房间,亦并不暴露。 姜氏同样没有看到凌霄,在出现之前,她先让人与姜氏灌下了麻沸散。待到她出现时,姜氏已经陷入了麻痹与昏睡。宁王陪在一旁,屏风之后,除去他、凌霄以及床榻上的姜氏,再无他人。 整个过程极快又极为顺利,凌霄做的事情,只是用自己的一套用具把姜氏脖颈上的东西割了下来,挤出污血之后,清理过伤口便再将伤口进行缝合。简单、粗暴并且有效。 凌霄做事的时候十分专注,宁王第一次见这样的手法,不无惊奇。但他一样很是安静,也没有用奇怪的目光看凌霄。只是想起来,在九陀山时她便曾显出来的几分神秘,又记起她谋杀沈皇后,想办法溜出宫…… 其实凌霄的很多事情,他都没有很清楚,甚至在与她纠缠不清之后反而不去多探究。可是,在她身上发现越多秘密后,却更明白她不想为谁停留的心思。思及凌霄到底对他心软,宁王垂眼,抿唇,无论如何,他总是要将她捆在身边的。 直到结束姜氏也没有醒,后续的事情不怎么难搞,无非药理调养。凌霄没有再多管了,而是全部交给了另外一名御医去处理。她对姜氏的病感兴趣,除了多出小白鼠供她实验手法外,也方便她确认类似的病症好不好处理。 坐着马车回府时,凌霄靠着车壁,看宁王如来时一般,不见任何情绪波动。她没有太累,便生出了戏弄的心思,说,“难道宁王殿下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宁王眸光微闪,笑了笑,“问了凌大人就会回答吗?” “不会。” 宁王攒眉,“但我还是想问。”凌霄眯眼,等着他的话,多少以为他是按捺不住想要多探究她的过往,偏听到他继续说,“凌大人,我什么时候才能娶你?” “……等我想嫁了。” “那你什么时候才会想嫁?” “看心情。” 宁王颔首,“好,等凌大人。” 他语气欢快,凑上去亲了亲凌霄的额头,凌霄没有抗拒。一种强烈的、暖融融的情绪终于从凌霄的心底升腾而起,她果然还是很喜欢……这个人的尊重和包容。至于他的那些黑历史,唔,往事不要再提。 · 姜氏病情渐渐好转,到二月上旬时,姬恒终于带着她离开临安,回大宛去了。他走得干脆利落,倒是让人有点相信了他当真是为了与姜氏求医才会有了这一次的举动。 对于阿好与凌霄来说,随着中旬的靠近,姬恒的事情她们顾不上关心,也不知道他与章煜谈妥的条件是什么。在书院里的一个月时间,阿好帮杜郁清的忙,与书院里的学生相处,同时不断地观察。 每天回到府里,她都会对当天的事情做下记录。到了现在,离参加女官考核尚有两天功夫,阿好便抽时间对自己在书院里的心得体会做了总结,准备迟些交到章煜手中。 参加女官考核的多为世家或官家小姐,因是朝廷初涉开放女子为官,其中有多少看得见、看不见的好处,但凡了解都清楚,便不会不想分一杯羹。 更何况,别人没有份自己也没有份还好,别人有份而自己没份,那就不同了。既是看重利益,便不可能会愿意将好处拱手相让。 在一众出身优异的姑娘当中,阿好便显得有些特别,有识得她的不免奇怪,却没有上前同她攀谈。杜郁清被阿好怂恿,也参加了此次的考核。 凌霄亲自把关的试题,说好听一点儿叫独到,说不好听一点……咳。或许是同她相处得多,对她的行事风格与思维方式都太熟悉,阿好虽也觉得有一点离奇,但仍将试题都答完了。 考核的结果需在七天之后才会出来。 章煜等在马车里,阿好出来上得了马车便看到他了。他似乎与凌霄那般,对阿好有信心,见到她便怡怡然说,“我家阿好马上就要出息了,朕的骄傲。” 阿好无言,说,“您见过试题的罢?虽说是附加题,但是父亲和丈夫同时掉到水里先救谁这样的问题您竟然同意了?” 章煜挑眉看她,问,“你怎么答的?” “当然是救父亲啊。”阿好不假思索立刻给出了回复,章煜轻哼,她笑道,“陛下不是会凫水吗?” 沉思了一下,她又说,“这么一想的话,应该让您救我父亲,我在岸边等着才对。毕竟我不会凫水,跳下去反而是送死,您一定舍不得。” “你一定是第一名。”章煜意味深长地说道。 但阿好还没有等到章煜说的第一名,先等来了别的。 她以为章煜应该很忙,考核一过,后面阅卷的工作他必定也要参与。因至此一轮,参与的人数也与科考无法比,章煜须得亲自过目,进行挑选评阅,又只有七天的时间。至少她在府里休息的这几天,凌霄与宁王皆是忙得见不到人。 章煜却每每准时来寻她,天将黑为黑,陪她一起用饭散步,做着简单无趣的事,似也满足。到得第五天的时候,本该是平常准备休息的时辰了,章煜看起来浑无睡意,只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大半夜的,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应当是很诡异的事,但阿好听他说出口,便颔首答应了。而今夜里尚有寒意,她取了披风,将自己裹得很是暖和,也没有多问什么便跟着章煜出了门,轻松且自在,没有忧虑。 去的地方有些远,偏是夜里,还在路上的时候,宋淑好已经靠在章煜的身上睡着了。章煜便干脆让宋淑好枕着他的大腿躺下休息,拿了提前准备的毛毯仔细地将她裹好,避免着凉。 马车起初的时候走得平稳,后来稍有颠簸,宋淑好并没有被吵醒。或许是因为在章煜的怀里,才会睡得如此安心。可她又偏偏做了一个梦。 很奇怪的梦。 她看到了赵检、谢岚烟、薛良月,一些说不上名字的陌生人,还有章煜,以及站在章煜身前的她自己。那仿佛是一处水牢,章煜身陷囹圄,而她的姿态,依稀是在护着这个人。 宋淑好觉得既疑惑又迷茫,赵检与谢岚烟都已经死了,她以前也从未曾梦到过这两个人,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梦?还有章煜,为什么会成为阶下囚,看起来还是濒死的模样? 甚至,她可以感觉到,梦境里自己看向赵检时,内心充斥的只有绝望。她看到自己仿似淡定平静,语气始终缓和,却一句又一句,不停在刺赵检。可是,她依然看不明白。 很微妙,她想起了在南湾城时,谢岚烟莫名的话、赵检奇怪的反应,当时她便在意的诸如“来生”这样的字眼……梦境里的事,不似将来,却似过去,也真实得并不像在梦里。 思绪再飘远,记起的是是往昔章煜一改对她的冷淡的诸种举动,那个时候,章煜无端端待她很好。同一时期,赵检与章煜一样的有让人闹不明白的行径。她似乎有一点懂了……但又不想去探究一切。 梦境里那个自己内心涌动的绝望,让她直觉不是好事。既然不是好事、且又与她现在的生活无关,不知道,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那么何必徒增烦躁。 当梦里出现赵检拿刀尖对着她的场景时,宋淑好拒绝继续看下去。她终于从睡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趴在章煜的背上。章煜的背脊一向是挺拔而可靠,让人下意识愿意依赖,鼻尖嗅到的是他如松如柏的气息混杂凉意。 宋淑好睁开眼,群山在他们的脚下,天际微微发白,雾水与露水打裙摆擦过,鸟儿惊飞,冲天而起。她似乎睡了很长的时间,而章煜不知道背了她多久,这么一步步地眼看就快要到山顶了。 山路崎岖,章煜不分心,宋淑好又没有任何的动作,因而未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她醒了。宋淑好盯着他的后脑勺看,目光下移,落到他宽厚的肩膀,再略往上,是他的脖颈…… 宋淑好动了动,凑了上去,在章煜的脖颈亲了亲,复抬了下巴,目标转移到他耳朵,咬了咬他的耳廓,再舔了舔他的耳边,挑、逗与使坏的意思昭然若揭。章煜便知道她醒了——很难不知道她醒了。 他颇为不雅地捏捏背上的人的屁、股,轻斥,“别闹。”宋淑好停了手,没有继续动作,只是章煜没放她下来,她也没有体谅地主动下地自己走,仍是趴在他的背上,低声说,“我做了一个梦。” 章煜脚下动作不停,应了一声,宋淑好又说,“梦里面有很多的人,我梦到,我挡在陛下的身前,似乎是想要救陛下……”她轻轻柔柔的话语飘飘忽忽落到章煜的耳中,却是重重地砸在他的心里。 不需要说得多么直白、描述得多么具体,她这般说,章煜就知道她梦到了什么。两个人贴得太近了一些,哪怕是章煜身体瞬间微微僵硬又很快恢复如常,宋淑好仍是感觉到了。 她没有多等章煜开口,先说道,“可是我不想看,我觉得那些都不重要,所以我醒了。陛下,你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吗?你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以前我总是想,一辈子那么长,能好好在一起一天便是一天,相安无事也不容易。但如果又生出了白头不相离的期待呢?等到我们都老了,头花发白,牙也掉没了,还是在一起,哪怕是拌嘴吵架呢。不过那个时候……陛下可能背不动我了……” 宋淑好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想到下一次章煜背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手臂箍得更紧,也更不想下来了。累烦他的时候不多,偶尔为之,权当情、趣。 他当然不会对不起她,章煜嘴角便扬了起来,虽然宋淑好看不见。章煜始终目视前方,他们的目的地就要到了。听着宋淑好的话,他又笑,“老了,也背得动。背不动,一定是你太胖了……”立刻反咬一口,顿了顿,再道,“有些话好像是被你抢先了……” 宋淑好没听明白章煜后面的半句话,章煜也不解释。章煜体力再好,背着她上山、走了那么长的路,身上便冒了汗。只是停下来,宋淑好也不见他气喘吁吁。她掏了帕子替章煜擦汗,章煜看一眼天边,制止了她的动作。 跟着章煜的视线,宋淑好一样看过去,鱼肚白的天幕透着迷离之色,朦朦胧胧、将亮未亮。章煜带着她在悬崖边坐了下来,将她抱在了胸前,以保护的姿势。 宋淑好低头去看,透过层层迷蒙白雾,脚底下是大片大片的草木,残留着冬日的萧瑟,又已显出春天的芬芳。一条溪水蜿蜒在丛林间,宛若飘摇的绸带。 展眼之间,天变得更亮了。再不过眨眼的功夫,一轮红日从天边跃起,顷刻霞光四射,穿透云雾,霎时间落了满眼。 她便知道章煜为什么会这样做了。在静云庵的时候,她曾经抱怨过一次,山不够高、日出不够美,本是无心的话,他却记得。独独是挑在这个时候,或还有其他的缘由。 宋淑好感觉到章煜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他将下巴搭在了她的肩上,慢条斯理开始同她说话。轻嗅着宋淑好发间的清香,看着旭日高升的美景,章煜她在的耳边,一字一句要她听得清楚。 天地之间,好似唯有他们两个,他们只有彼此,相依相偎。章煜慢慢地回想,想着过去的事情,也慢慢地同怀里的人说话。他仍是想起宋淑好刚刚提过的那一幕场景,他的确不希望她想起过去的事。 即使没有刻意了解过她都经历了些什么,可是那时候她来救自己,如果他当时肯多想一些、多体会一些,不难知道,她本就没有抱希望。 但期间一刻,虽然宋淑好做的是在他看来愚蠢的事,亦或是她的目的也不在于要将他救走,但唯有他自己知道,对于那时同样没有对生抱任何希望的他而言,那是巨大的慰藉。 他从来与一个“好”字沾不上关系,双手染透鲜血,是无数人的性命。比起软弱可欺,他宁愿与世人落下暴戾恣睢的印象。 坐上这个位置,想将他拉下去的人太多,一朝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他知道他走的每一步都踏着森森白骨,可他不愿认输。即使将自己的性命算计进去,玉石俱焚,他一样不在乎。 可现在,他是再没办法有那样的想法了。他心有牵挂,不是负累,想起便觉得欢喜。一面之缘,他转头忘了,她却一直记得。但是她如此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像他这样的,她其实不想要,所以她也当不记得。 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人。他对情爱没有念想,她期待最纯粹真挚的感情。时间淬炼,没有击溃她心里深藏的美好,反而令她变得执着。她曾经觉得,他并给不了她想要的。她或许没有弄错。 但她这样好。 章煜想,但她这样好,他舍不得放手。 “阿好,深宫寂寞,你愿不愿意陪我?” 末了,章煜在宋淑好的耳边问着她,声音低沉。飞鸟不断掠过他们的脚下,鸟叫声盘旋不去。满目霞光换作金黄,落在宋淑好的发上,像镀了一层赤金。 如果她依然是不愿意,他一定会顺她的心思。但是他也想,能给她最好的,哪怕她不是那么想要。 可他到底无赖。 “想好了再回答……不然,朕抱着你一起跳下去。”章煜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明晃晃的威胁。脚下不是万丈深渊却再没有那时两人跳崖的温泉,跳下去,纵不粉身碎骨,定是活不成了。 宋淑好侧眸看章煜,脸上却有疑惑,“陛下不是已经差人做好了凤冠凤袍吗?听说日子也定下了?您这样说,我还以为,您是……” 见章煜黑了脸,宋淑好没有再说下去,她浅浅而笑,望着章煜,说,“深宫寂寞,我陪着您。醉酒三千场,亦不诉别离。我看到过陛下的心,我信它。” “但您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想好了再回答,不然我抱着陛下一起跳下去。” 章煜:“……” 作者有话要说: 。。qaq感觉我是一条废鱼 ☆、第99章 大婚 虽然没有刻意打听,章煜也没有刻意提及,但在他郑重地提出来之前,宋淑好便知道他的准备与计划。即使在更早时,她心里已有了决定,而今并不犹豫,但她可以感觉到章煜还是紧张。 从他们回了临安,宋淑好就清楚章煜已经开始准备迎娶她的事了。到得现在,几乎一切都妥当,他终于提了出来,但如果她不答应呢?可是,他们都知道对方的心意,她或许不应该拆章煜的台而应装作不清楚。 倚靠在章煜的胸前,往他怀里蹭了蹭,宋淑好望着眼前的山川美景,满心欢喜。无论是怎么开始、最终要如何结束,都走到了现在的这一步。她遵从自己的心,没有勉强。 章煜确实紧张,他怕宋淑好会觉得自己没有经过了她的同意便先准备好一切,也怕她会觉得自己在逼她,尽管他又知道,她不会那样想。珍视一个人与珍视一个人的真正心情,他越来越有体会。 失而复得令他更加小心翼翼,唯恐惹她不喜。章煜仰头望了望天边旭日,忆起宋淑好现在常有同他贫嘴的时候,反而止不住笑意。她不再害怕与畏惧,对他彻底放心,才会这样的。但当初的她又是什么模样? “朕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章煜的声音近在耳边,不知他想到什么,才冒出这么一句话。宋淑好略略沉吟,便觉得自己懂了,于是也说,“我也觉得被欺骗了……”她笑了笑,低头摆弄章煜的手掌,故意说,“大军回朝后,您说不能时时见面了,可明明……”每天都在见面。 “我原本还有一点期待的。” 听到宋淑好的低笑声,章煜伸手掐着她的腰,迫她与自己贴得更紧,咬牙切齿沉声问,“期待什么?期待见不到朕?”说着便忍不住咬了咬她的耳朵,到底不敢下重力,“朕果然被欺骗了。” 宋淑好返身伸手攀上了他的肩,笑吟吟地在板着脸的章煜唇上亲了一口,说,“期待小别之后陛下的惊喜呀,难道不是么?” 连做新衣的尺寸都没有差人来量,就是为了瞒住她,奈何她还是察觉了。不过,真要瞒得半点消息头不漏对章煜来说也不难。没有那样做,是因为怕惊喜变成惊吓吗? 章煜挑眉,道,“是。”目光却落在了宋淑好粉润的唇。 他嘴角微弯,掩去眸中的情动之意,靠近了一下又一下地轻吻,浅尝辄止,并不想在这里做某些事。宋淑好偏抬手摁下他的脑袋,主动加深这个亲吻,舌尖舔过他的唇,又伸入唇齿,同他纠缠,分明是起了坏心。 宋淑好攻、势强劲,章煜顾忌两个人的安全,反抗动作并不大,为她提供了不少便利。直到被她顺势推倒在地,看宋淑好骑、坐在自己身上,章煜曲意迁就,没有斥她乱来,仿似满脸期待。 俯身又再亲了亲章煜,感觉得到他下、身变化,宋淑好在他耳边吐气,“陛下,我准备回去了,您要多躺一会儿吗?”一时间笑得无辜从他身上下去,很快立到了一旁。 这样的话无疑兜头一盆冷水,幸得章煜没有入套,知道宋淑好的胆子并未大到敢在这种地方同他乱来。他只是佯做脸僵,也起了身,不置一词,两人一道下山。 宋淑好本以为,章煜宽容了她的玩笑,却偏偏忘记这个人爱秋后算账的脾性。待上得了马车,回程的路上,她便已无处可逃。 被摁倒在了小塌,强行进入,正做坏事的章煜一面动作,一面捂住了宋淑好的嘴巴,在她的耳边说,“如果你希望外面的人听到,可以随便反抗。” 宋淑好:“……”羞红了脸却是自食其果,气喘吁吁的宋淑好唯有在心里暗骂章煜的无耻与混蛋。 · 考核的结果终于出来了,宋淑好入选,却不是章煜说过的第一,但总归是达到了她的预期。之后便有事可做,她依然不会过于清闲。过去或许不觉得,如今若再整日独自待着,怕是时时都觉得无聊无趣,而章煜不可能总有时间陪她。 只是,在这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在一年多前,章煜已强硬地在百官面前宣告过封宋淑好为后,但迟迟没有准备册封大典。了却了数桩心事,确定过宋淑好的心意,他却直接将册封大典变成了两个人的婚礼。 侯府摇身一变成为了宋淑好出嫁之所,在花团锦簇的三月里挂起大红灯笼、大红绸布,整座府宅都被喜气包围。无论是对于章煜还是对于宋淑好而言,婚礼来得太迟,却又当得上是时机恰当。 凌霄与章妡为宋淑好送嫁,甚至长公主也来了,考核入选的杜郁清同样地来了添妆凑热闹。连当初在边关相处过许久的大娘与姑娘们,都被章煜悄悄请了过来。哪怕没有父母亲人,却一样热热闹闹、说笑逗乐。 宋淑好端坐在梳妆台前,划去心底的紧张,努力保持着微笑。请来的梳头婆婆一面为她梳头,一面高声唱喝:“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大家都笑了起来。 章煜亲自到侯府迎亲,他一贯自持,面有喜色却仍保持风度,坐在马背上,一身喜袍衬得他前所未有的器宇轩昂、容光焕发。宁王充当哥哥的角色,将宋淑好背出府宅,背上花轿。 坐在轿子里面,听着外面锣鼓喧天、炮仗四下响起,红盖头阻隔视线,阿好垂首盯着大红色绣繁复花纹的裙摆,忍不住伸手摁了摁心口的位置。 在那个地方,涌动着许多的情绪,欢喜与雀跃、澎湃与难耐。她原以为自己会平静淡定,却终究还是无法自持。她大概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喜欢章煜,因而比以为的更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花轿被一路抬到了宫门处,所到之处,红妆惹眼。宋淑好被扶着下轿,红色鸳鸯绣鞋踩上了提前铺好的红毡。她站定着,隐隐约约看到章煜接过旁边的人递去的弓箭。一箭射天,二箭射地,三箭射向远方,射出的一箭都是祈愿。 其后,媒婆扶着她往前走,跨过了火盆,听到旁边的人高声笑道,“新娘跨火盆,红红火火一春春。”复跨过了马鞍,听到旁边的人继续朗声唱道,“新娘跨马鞍,一声顺遂常平安。” 实则稀松平常的祝福,阿好却禁不住泪湿了眼。跟着入了宫,章煜牵着她去拜天地,全不是宫里的规矩。 他的手掌温暖而又干燥,牵着她的时候,让她甘愿将全部都交付出去。章煜亲自将她送进了洞房,扶她在床沿坐下。 虽然没有看得清楚,但是阿好能感觉到,这里应该是宣执殿,章煜将这儿改成了洞房。没有人敢进来闹,四下里静悄悄的,章煜站在床前,既不说话也不动作,阿好不觉紧张,又不知道为何会生出这般情绪。 章煜站在宋淑好跟前,一样觉得紧张,且比她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紧张。紧张之余,便剩下满心的期待了。他小心翼翼、动作放得很轻,揭开盖头,便看到宋淑好抬了眼,一双眸子湿漉漉地望着他,像是温驯、需要爱抚的小兽,顿时心生怜惜。 阿好笑起来,迎上章煜的眸光,站起了身。她看到章煜的眼里有万千星光,便握住他的手,像花蝴蝶那般在他的面前转了转,问,“好看吗?”反而不见羞涩之意。 章煜嘴角含着笑意,颔首,说,“好看。”阿好又笑,“但是首饰太沉了……好累……”她靠近章煜,踮脚主动送上一吻,口脂便染上了章煜的唇,滑稽且不协调又透着一丝妖冶。 她吃吃地笑,捏着也一味在笑的章煜的手心,“陛下去忙,我等您。”章煜还得去应酬,并不像她已经没有了其他事。 章煜没有应她的话,展眉抬手抚上她如云鬓发,须臾间,珠翠环佩尽去,发髻松散,青丝如瀑垂在阿好的身后。阿好看着他,章煜翘着嘴角,以指为梳替她松松地挽了个发髻,用金翠簪子固定。 待到做完了这些,让阿好变得舒服了些,章煜方说,“朕去去就来。”又抓了阿好的手,葱根玉指拂过他的唇以擦去上面的口脂。他不怀好意,舌尖舔过指腹,酥麻的感觉瞬间传来,阿好想缩回手,却因手掌被他抓得得太紧而没有办法。 阿好一时眼睑微垂,待到章煜终于放过她,她仰头一笑,凑近抱着他,同样不怀好意,手探入他的衣间,故意地撩。 软嫩的掌抚过他紧绷的腰腹,向下,即将逼近某处,又停住,往上,停留在他胸前,又滑到背后,轻轻地抓。她仰头,吻上他的喉结,细细地啃。攀上他的肩,轻咬他的下巴。 章煜气息便起了变化,阿好却忽然抽离了,后退两步,笑得无辜,说,“陛下该去了。”是特意招惹了他,且不负责。要他心痒难耐、煎熬到再次回来。 “朕又不急了。”章煜眼眸轻眯,闲闲而笑,一步迈到阿好的跟前,揽着她的腰,再一个动作便已然将她欺到床榻上。 他也不在意会沾上阿好唇上的口脂了,舌头没有犹豫地长驱直入,在她的唇齿间翻搅纠缠。大掌解开她身上嫁衣,四处作怪,迫她同自己一样情动。 身下花生枣子莲子桂圆等一应喜果硌得阿好生疼,顾着“惩罚”她的章煜并不予理会。她终于忍不住求饶,章煜笑看她,略扬了眉,“回来再仔细收拾你。” 阿好曲起一腿,在他两腿间蹭了蹭,知道他终究还是得先去应酬,便大胆撩拨,挑衅道,“好呀,等陛下。”她衣裳凌乱,半边圆润且白皙的肩头裸、露在外,唇瓣红润,娇喘微微,妩媚而诱人。 章煜简直是被她气笑,这个人是被她纵得越来越不怕了,可他怎么就是生不起来气呢?在她的肩上轻咬一口解气,知道阿好是故意,他却不得不起身整理衣裳,平顺气息,忍下心底的躁动,暂时离开。 待到章煜走了,阿好嫌脸上脂粉太厚,且被纠缠得身上出了汗,便想清洗,于是喊了人进来。不想,进来的人却是许久不见的兰芳。 距离上一次两个人见面,过去的时间实在不短,而阿好当初答应了兰芳,与章煜说将她留下来,章煜便真的照办了。兰芳笑意盈盈地,屈身与她行礼,说,“娘娘有何吩咐?” 阿好惊喜地站起身,拉过兰芳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一点什么。她没有刻意想过,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昔日宫中故人,可见到了便是惊喜。不过想一想,兰芳今年应当是有二十岁,也该放出宫去嫁人了。 “娘娘,看到你好好的,奴婢便安心了。”兰芳轻笑着松开了她的手,放低了声音,继续说着。 “原本奴婢要被放出宫,本是见不到娘娘了。陛下说,娘娘初回宫里,恐不习惯,让奴婢多在宫里留两个月,惯常是没有在陛下身边服侍过的。幸得娘娘回来了,能再见到,实在是欢喜。” “嗯,谢谢你。”阿好笑着点头,又寒暄过一会,才说明了自己的需要。之后沐浴梳洗,仍是松松挽着发髻,但不施粉黛,仅是在兰芳的坚持下在眉心点了一朵桃花花钿。 章煜使人送了些点心汤水过来,未免她会饿了。阿好用了些,多半是与兰芳两个人说着闲话,又听说小豆子也调到了她的身边服侍。这是章煜的用心,阿好嘴角弯弯,想到自己刚欺负过他一回,有了一点点的心虚。 说好去去就回的章煜到底还是被绊住不短的时间才脱身,待回到了宣执殿,便见阿好已经褪下原本那身繁复的喜袍,换成了一身轻薄许多的同样大红的罗裳。 厚重的脂粉被洗去,显出她原本的模样,清丽温婉。额间一朵盈盈桃花,衬得面庞更是白皙。粉白抹胸裹住雪脯,上绣一对蝴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阿好主动走上前,也见章煜梳洗过才进来,不忍微笑。当下笑着拉着章煜到桌边坐下了,阿好方说道,“陛下一定吃得很少,还是用点东西为好。”又替两人各倒了杯酒,“交杯酒也是要喝的罢?” 章煜以手支颐,但笑看她,阿好有心补偿,主动将酒杯放到他的手中。明知道是要做什么的,但没等阿好端起自己的这一杯酒,章煜便已一饮而尽。 阿好不知他心思,正想问一声,先被章煜扣住了后脑勺,看到他逼至面前。下一刻,唇被他的堵住,佳酿被送到了喉间,一时也有沿着嘴角要往下落的,又被他的舌尖卷着收回口中,吞入腹里,舔得干干净净。 这般动作太过暧、昧、淫、耻,被吻到近乎意乱情迷,缓过劲来的阿好不觉羞恼,瞪他一眼。章煜却气定神闲,将余下的那一杯酒塞到了她的手中,闲闲说道,“嗯,交杯酒,该交换了。”却是眸光深沉,红着眼,显然在忍耐。 章煜的闺、房、情、趣太过羞、耻,阿好觉得并不想和他同流合污。章煜却提前看破她的心思,待她起身欲逃,立刻抓住她的手腕,瞬间将她带入怀中,跌坐在了他的身前。 “跑什么?”章煜轻笑着吻上她的耳背,带着些许酒气的气息喷薄,手却已不安分地探到抹胸里,覆上雪团,不轻不重地揉捏。 拨开一缕散落的乌发,章煜似是得了意趣,伸手扯下她半边衣裳,又端了酒杯,沿着她的雪肩倒下。酒水从嫩豆腐般的皮肤上滑落,泛着剔透的晶莹,章煜低头吻上她的肩,舌尖扫过她的脊背,一寸一寸向下。 异样的刺激令阿好身子轻颤,偏逃脱不得,又身子泛软。早知他是狼,便不该撞上去,倒是让他变换出了花样。思及自己因心虚欺负了他一回想要补偿一点的心思,明知他从来都自己会找回来竟还心软,阿好咬唇,欲哭无泪。 龙凤花烛,照亮一室旖、旎、春、光。 · 第二天,阿好是被章煜吻醒的。明明是一起睡,她尚且昏昏沉沉,睁开眼都十分艰难,作怪的人却已然变得十分精神。 章煜实在太能折腾,她怕了。担心他大早上又来,阿好连忙逼自己清醒些,主动问,“陛下就睡醒了吗?我还好困……”嘟囔着要继续睡过去。 见她努力地睁眼半天仍是眯着眼眸,当真是困得眼皮都睁不开,本就迷迷糊糊还特意装糊涂的样子,可爱得紧。他把玩着阿好的一缕头发,在旁边念起歪诗,“**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阿好:“……”头好疼,好想晕过去。 不得不重新睁开了眼,阿好定了定心神,更清醒了一些,苦兮兮说,“陛下,我们起身罢?”章煜一点头,唔了一声,摸摸她的粉脸,解释,“那些大臣估计在外面等了快两个时辰了……” 阿好:“……?!”要见大臣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说……她记得自己问过的,但是章煜明明说,他当时说了三个字,“没关系。”明明很有关系啊! 受到的惊吓与冲击太大,再多的困意也散了,阿好挣扎着起身,低头看到身上布满红痕,目不忍视,几乎闭着眼穿衣。章煜跟着她一道起来,变得安分,不再作妖。 两人一起洗漱梳洗好,为多争取点时间,章煜张口要她绾发的时候,阿好想也没想便应了。章煜偏在旁边捣乱,不知哪儿摸到把金剪子,先是利落地剪下她的一缕头发,复再趁着她一愣的时候,与自己也剪下了一缕发。 阿好看着他干脆地将两绺头发绾在了一起,弯着嘴角,一面结发,一面念念有词道,“结发与妻知,相要以终老。”阿好无言,却又欢喜,笑了笑,搁下玉梳,去取了个香囊,让他将绾成结的发放进去再收好了。 “您还在意这个呢?”阿好重新回到章煜的身边,继续帮他绾发,又说,“您将话说得这样的满,倒是什么都不担心呢。不过,陛下这样……我好生喜欢。” 说话之间,阿好从背后拥了一下章煜,又很快放开。铜镜里映出章煜微笑的模样,她也跟着笑了一下。 一天又一天这样走下去,一辈子再长再短,终究会走完,至少相伴的时候,快乐多于悲伤,欢喜多于哀愁。何谓值得与不值得。 等到整理好仪容,章煜牵着阿好跨出了殿内,百官顷刻跪迎,齐齐请安,声势浩大。却不是章煜说的等了许多个时辰,只是等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 这其实算是宋淑好与朝堂上的官员初次正式会面,在静云庵的那一次,实在算不得什么。今时今日,不论对这位皇后娘娘有无意见,已无人再多嘴。 有章煜把薪助火,而今的宋淑好,名声极佳。既曾在战事中立下汗马功劳、斩杀叛臣,又以策论惊朝堂,言之有物、才思敏捷,且低调谦逊,虚怀若谷。 她虽然摆不起架子,但是板一板脸,尚且能唬人,又本就落落大方,兼之凤袍在身,便有了几分母仪天下的意思。帝后并立于阶上,姿容冠绝,赏心悦目。 章煜在宋淑好旁边小声地说,让她照着念,与百官例行训过话,方才与众人免礼平身。待完成了这些后,遣退众人以后,章煜带她折回殿内,等着用早膳,又说她表现得好,应有嘉奖。 “能先欠着吗?”在桌边坐下,等早膳送上来时,听到章煜的话,再对上他别有深意的眼神,而他往常的奖励方式太过熟悉,阿好下意识颤了颤身子,小心地问。 章煜意外地大方,颔首说道,“可以。”阿好来不及欣喜,他又补充,“推迟半天再送给你。” 阿好:“……”仿佛并没有多少的差别。 作者有话要说: 笑,突然想起一个莫名的点。 男主总是手心温暖,唔,为什么呢…… 因为经常手凉多半肾虚啊?(? ???w??? ?)? ☆、第100章 有喜 婚礼之后,回到宫里,宋淑好进入了一种异常规律的生活。每天她先送章煜去上朝,自己再睡一个时辰便起身,用过早膳从宫里出发,到衙门里去报道。她在凌霄的手下做事,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到得了傍晚,章煜有空通常会来接她回宫,两人再一起用过了晚膳,相携散步消食,夜稍晚则梳洗休息。或者章煜不上早朝的时候,两个人可以多睡会,早膳也在一块用,之后再各自去忙。 但章煜从未说过,哪怕提起过半个字,他大力扶持凌霄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过去这个原因便不必与任何人解释,而今更是无需解释。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步入了正轨,走上预期的道路。 从将冯太后送往了寒山行宫休养到如今,因为种种的原因,章煜并没有去看过她一次。时间已过去了一年多,长公主章嫤到底暗里劝过了几次。近来冯太后的身体不大好,她便又与章煜提了一回。 章煜自有考量,便抽出了一天空,没有带宋淑好,同她说过一声,独自带了人骑马去往寒山行宫。太阳初升时从宫里出发,快马加鞭,待章煜到得地方,也接近中午了。冯太后先得了消息,命人备下了午饭。 寒山行宫中有一大片桃林,在三月春风中花开烂漫。行宫里的这片桃林倒似乎有一些来历,野史上记载过是端贤皇后曾在寒山行宫休养时种下的,年代久远,而今却已不可考。 久久不曾见过章煜,冯太后看得出来颇为高兴,仿佛也不再计较过去的那些事,也不计较他将自己软禁在这个地方,且一年多都不出现。章煜始终神色淡淡,观察冯太后的脸色,确实有些大病初愈的模样,但未说什么。 两人在桌边坐了下来,气氛却并不怎么好,尴尬沉郁。膳厅里没有其他的人在,冯太后主动招呼章煜起用饭,大约试图缓解这样的气氛,章煜没有领情。冯太后便沉了脸,搁下筷子坐着看他。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冯太后没好气地问。 章煜轻抬眼眸,笑又不笑,“不过是来看看您,还能有什么意思?”带了嘲讽的话令气氛更加不好,他微微停顿,继续说,“或者母后想与朕叙叙旧?谈谈三哥到底是怎么死的?三哥死的那一年,母后还记得他多大吗?” 话题转开顿时扯到了她第一个孩子身上,冯太后刹那间脸色骤变,暗自倒吸一口凉气。闭眼掩去眼底情绪,她复睁开,语气不稳道,“没事翻这么劳什子旧事做什么……何苦要揭哀家的伤疤?!” 她似面有痛色,不愿多说,颇为痛苦,内心却震惊。这么多年,从没有在皇帝口中再听到过这件事,原以为,他……冯太后不觉心情阴郁,那个时候他才五岁,如何能知道那样多?且一直瞒到现在。他之前,也的确对她孝敬的! “朕以为,母后已经忘了。”他无什么情绪地说着,对冯太后脸色大变,未予理会,“您这会定是在想,那个时候朕才五岁,怎么会知道内情?但您莫非是也忘记了,朕为何会被父皇监、禁在苑书阁数年?” 冯太后脸色变得凝重,他在五岁的时候,做出了弑母之举,虽未得手,但叫先皇震怒……但她是知道的,先皇看似震怒将其监、禁,却到底喜欢他这股狠劲,表面监、禁实为保护,令他平稳地渡过了那一次危机。 可那个时候,她是与他仔细解释过的,那些事情与她没有关系,他明明信了。现在却又说出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倘若他一直都知道,也记得那些,何以之前……冯太后摸不透章煜的想法。 “你当时太小了,什么都不懂,犯下了错事,哀家不怪你。”冯太后稳住了情绪,佯作听不懂章煜话里的意思。章煜当下笑了一声,冯太后略生出窘迫之意,又听得他凉凉说道,“母后一如既往地待朕好。” 冯太后到底沉默下去,章煜复转开了话题,却很快提起旁的事,“母后看着并不想同朕叙旧,说说最近的事也可以,譬如母后主动联系荣王这一桩,朕也是颇感兴趣的。” 一件,两件……冯太后眼眸微眯,轻笑了笑,“陛下这又是什么意思?荣王新近又添了位千金,哀家关心一下,有何不可?陛下到如今都无子嗣,哀家才是真的着急得紧。” “唔……是指从小千金谈到兵权这样的关心吗?母后关心人的方式,还当真是特别得紧。”章煜刺她一句又跟着一句,句句不让。 章煜看着眼前的人,但觉得讽刺。如果只是当年的事情,碍着各方面,看在她是自己身生母亲、看在长姐的份上,都绝不会故意为难她。偏她一天比一天不知足,掌控不了他这个皇帝,满足不了自己的**,竟就意图扶持旁人上位,当真是可笑。 “陛下说的话,哀家并听不懂。”冯太后矢口否认,说话间面色不变又仿似正义凛然一般。 想到章煜不顺自己的意、想到他令自己难堪、想到他意图对冯家下手,冯太后心里就像扎进了一根倒刺,拔、出、来便是连血带肉。 他才是真的忘记了,没有她这个母后在,他何以能够坐上这个位置?那时才十四岁的他,要怎么入先皇的眼?还不都是靠她的吗?!可如今坐稳了位置,他便统统地忘记了,还这样对她这个母后。 莫怪了,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小时候便做出弑母之举,也是情理之中。换作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绝对是信自己的母亲,也绝对做不出那样的忤逆之事! 冯太后沉默一瞬,又笑着斥责,“陛下当真是变了,若是过去,陛下都必然会相信哀家、维护哀家,也从来都孝顺哀家。可陛下为何变了?” “陛下将莫须有的罪名就这样往哀家身上扣,阿嫤知道了又该怎么想?妡儿岂能接受?朝臣要如何看待?难道陛下想要众叛亲离吗?!” 章煜不为所动,手指轻点了点桌面,冷笑着反问,“众叛亲离?看来您是当真不知道,到底是谁将您和荣王之间通的消息告诉朕的……”这么多年,在他母后心里,竟真的将他当作了傀儡,以为他可以凭她摆弄! 冯太后思绪顿了顿,明了他话中意思,眉心微动却是心底一寒,脸上却笑着,“陛下是越来越厉害了……原是连荣王都拿下了。” 话锋一转,她又说道,“哀家最没有料到的是,陛下当真会对阿好动了情。原先,哀家都是想着,这个人变成了陛下的软肋,迟早会毁了陛下。现在,哀家又在想了,即使是毁在她的手上,陛下恐也是甘之如饴。” “既是如此,在陛下来的路上,哀家亦使人送了封信出去,陛下可以猜一猜那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凭哀家对她的了解,即便哀家曾那样对她,她定还是劝过陛下来寒山行宫看哀家的,谁让哀家救过她、帮过她,她一直都觉得欠了哀家的恩情呢?” “如果陛下今天是来接哀家回宫的,那信便不会送到她手上,只看起来,陛下并没有那般的心思。那么,而今哀家说的话,她到底会信几分呢?” 从冯太后口中听到了宋淑好的名字、再听到这样的话,章煜内心掀起波澜,面上尚且绷得住。他眼底带笑,轻慢瞥一眼冯太后,嘴角微弯,不见异色,反而与眼前的人说,“信又如何?朕有何惧?” “煜儿,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嘴硬。”冯太后微微一笑,徐徐说道。 …… 章煜回到宫里时,天慢慢地黑下来了。宋淑好已经从衙门先回到了宫里,但似乎没有在等章煜。她也没有叫人准备晚膳,尽管章煜在走之前与她说过会回来得早一些。 兰芳说阿好在殿内独自待着,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章煜面色一凛,甩袖大步走了进去。他的母后会在信里说什么……章煜并非一点都猜不到,尽管如此,他也不敢说阿好到底会怎么想。 走进正殿,入了隔间,章煜便看到宋淑好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连他进来了都似无所觉又似不大在意。他轻咳一声,须臾,宋淑好动作缓慢地抬头,眉头紧蹙,眼角似有残泪,看他的眼神也颇为古怪。 章煜顿时心下一紧,大步走上前,弯腰低声问,“怎么了?”想要伸手去揽她的肩安慰,只是在那一刻,章煜发现,自己却更担心会被她推开……竟不敢动作。 他心思沉沉,等着宋淑好开口。 阿好慢慢地站起了身,垂着脑袋立在章煜的面前,抿着唇,忍着没有再哭。章煜低头看她,片刻也没等到她告诉自己怎么了,不觉拧眉,压了嘴角。 章煜感觉时间过去特别地久,久到他也快要忍受不了,面前的人才有了动作。她拉过自己的手,紧紧握着,身子前倾,脑袋轻轻地抵在他的胸前,深吸一气,缓缓开了口。 她语带残留的些许哭意,有些无法解释的样子,章煜一颗心都悬着,直到听到宋淑好说,“姨母也去了……走之前,还在惦记着我好不好……”章煜难得怔了一下,追问,“所以你就哭了?” 宋淑好不大好意思地将脸往他胸前深埋了埋,点了一下头,稳住了情绪,又低声说道,“想起了娘亲,便一下没忍住……”她没有说,大约小日子近了也有点影响,因而情绪不大稳定。 还以为是……章煜没忍住笑了一下,悬着的心当即瞬时放下。宋淑好仰头,就看到章煜的笑容,越紧拧了眉,“陛下笑什么?”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章煜的表情,再回想前一刻他的样子,垂了垂眼睑,又问,“陛下去行宫,一切都顺利么?”章煜踏入隔间时,面上似乎带着一点隐忍之意,宋淑好未看得十分清楚,不很确定。 “嗯,没什么。”嘴上是这样说的,章煜却想知道,宋淑好是否收到了冯太后的信。他是不觉得冯太后有必要编假话唬他的,但她是还没有看到信还是已经看过了还是其他怎样……他现在完全不清楚。 想着摸不透,而万一宋淑好根本没有收到过所谓的信笺,自己主动说起反倒奇怪,章煜便先绕开了话题,问她,“是想要去与你姨母送丧吗?” 章煜为了令她皇后的身份体面些,提拔了郑家,将她的姨父封为了肃康伯,且赐住了肃康伯府。思及这些,阿好便摇头,她出现未必是好的。真的要去,也该等迟一些再去烧香祭拜。 “没有关系,想必表哥现在也是很忙的,去了反而添乱。”看到了章煜,阿好的情绪平复得很快,她也记起了另一件被忘在脑后的事。 阿好一手握着章煜的手掌,一手抓着他的胳膊,仍是仰了脑袋,慢吞吞说,“差点被骗过去,陛下撒谎了罢?要是在行宫什么事都没有,太后娘娘为何会突然使人送信与我?” 章煜失笑,摸她的发,没有说话,阿好继续道,“不过……那封信我没有拆,也没有留,唔,已经烧没了,陛下会怪我吗?” 也许她不想看也该留给章煜看一眼,谁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呢?可她并不想将信留下,自己没有看的心思并且没有给章煜看的心思。大概不会是太好的内容罢,她恶意地揣测一次。 和太后娘娘之间无论是恩情或者是怨怼,于她而言,在太后娘娘一次次欲索她性命之时便已清算完了。既她于太后娘娘来说是随意揉搓、性命也不值一提的人,那她们两个也没有什么可说。 阿好想,她同章煜说过唯一的一次去看看冯太后,除了是因为小公主听说冯太后身体不适心里担忧而拜托她,也是她自己迟疑。 她并没有希望冯太后一辈子都在行宫里待着,同样不希望章煜为难。但她清楚,章煜不会单纯为了她才没有接冯太后回宫。章煜很明白,她不那么介意这些。 想着想着,阿好又觉得,章煜当真是个麻烦呀……虽然最终没有能躲开,但是最开始想躲开他的想法无比正确……她无意识地轻叹了一口气。 见宋淑好兀自出神还叹气,章煜无言,拇指亲摁了摁她的脑门,“不介意也不怪你,但你叹气做什么?”她没有看过那信正合他的心意,而他一点都不好奇信里的内容。 “唔,就是在想,陛下还挺麻烦的。”阿好一贯诚实回答道。 章煜:“……”竟然被嫌弃。 · 不知不觉间便被章煜养胖了不少,阿好站在照得见全身的铜镜前,细细看了看,觉得现在这样正好,不想继续再胖下去了。她今天休沐,没有去衙门,想着用过了早膳出宫去祭拜一回自己的姨母。 吃食摆上桌,她反是食欲不振,本是有些饿的,可看到了桌上的东西以后,便不大想用了。算着小日子本该来的时间已过去七八天,又突然出现这样的反应,阿好心有所觉,可未确定,又不想声张,便没有差人去请御医,也未说什么。 兰芳服侍宋淑好用饭,替她盛了小半碗鸡汁粥,复递了青瓷汤匙过去。阿好没让她服侍,喊兰芳一起坐下用饭,又发觉到了不对。 跟着章煜学了些武,阿好的五官聪敏许多,感观也变得更加敏锐。意识有道视线躲躲闪闪往她这边不时探过来,阿好一面接过汤匙,一面状似无意往那边睨了一眼。 不远处几名衣着统一的宫女规矩地立在那边,皆是垂着头,没有见谁奇怪的,她便收回目光。兰芳惯常是不会应她一起用膳的,每每退至一旁,待她有需要才会再次上前。 阿好低头准备用一点东西,闻到鸡汤的味道,却是忍不住反胃。一口东西还没有送到嘴边,恶心与干呕齐齐地出现,手中汤匙放下时没有控制好力道,与瓷碗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用帕子捂嘴干呕的同时,宋淑好余光注意着方才几名宫人的方向,便瞧见其中一人瑟缩了一下身子,又往她这般看了过来。兰芳注意到了宋淑好的异常,连忙走了过来,帮她顺着气。 宋淑好干呕了一会便缓过来了,只到底不大舒服,对眼前的早膳更彻底没有了食欲。兰芳在旁边问,“娘娘身体不舒服,可是使人去请御医?”已是这般,她不得不点了一下头,又让兰芳附耳过来。 耳语过两句,兰芳依着宋淑好的话看向了无端端不对劲的那名宫女,待站直身子,便板着脸走过去,准备将那人揪到外面,交给了小豆子仔细审问。 兰芳走近,那宫女好似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没有往其他地方跑,反而是不管不顾冲到宋淑好面前跪下了。兰芳忙护到宋淑好身前,将那宫女隔得远了些。待那宫女到得近前,宋淑好才看清楚她的脸,是有些眼熟的,可一时想不起。 “娘娘,您不记得奴婢了吗?”宫女扬着一张脸,看向了宋淑好,眼底有泪。宋淑好又再好好看了看她,有了些许印象,犹豫地询问,“翠儿?”那宫女听到这话,眼里的泪瞬时涌出来。 “奴婢是翠儿,娘娘还记得奴婢……”翠儿哭泣着说道,她像下定了决心,停顿了一下之后,眼中流露出丝丝坚毅,“娘娘,奴婢有一事相告。”她咬着牙,艰难地将一个又一个字挤出来,夹杂着掩不去的恐惧。 相比于最初那个瘦小的小姑娘,眼前的人长开了许多,宋淑好当真是不怎么认得她了。哪怕是她在宫里时,也不怎么会见到翠儿,偶尔见过一两次,看翠儿都似过得不错。 翠儿说,有人威胁她、逼她在宋淑好的茶水或者是吃食里面下毒,但她害怕,也记得宋淑好救过她的命,即便答应了那人的话也不忍下手。是因为这样,才会一直看过来,心里始终犹豫迟疑。 兰芳惊讶掩嘴,看向宋淑好,却见她神色淡淡的,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她甚至颔首,先对翠儿道,“我还不能信你的话。”复侧过脸与兰芳说,“把人带下去罢,仔细查一查。”仍是先前的那般态度。 晕晕乎乎地应了一声,兰芳才喊人将翠儿带了下去,内心一阵的后怕,却没忘记吩咐下去请御医到宣执殿。回到宋淑好的身边,兰芳低声道,“这翠儿当真是太奇怪了……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淑好没有接兰芳的话,自顾自站起了身,眸光微闪,不但没有了胃口,且彻底没了用饭的心思。过得半晌,宋淑好方与兰芳说,“等陛下迟些下了早朝,我会与他提放你出宫的事,没有别的意思,但你不必搅进来。” 兰芳微愣,惊讶得嘴巴微张反说不出一个字。 待到御医来了,宋淑好不着急诊脉,先托其将殿内的茶水、吃食等俱检查过了一遍,都没有被下过毒的迹象。尚且谈不上如何的心安,但至少心里有数。但想要在宣执殿动手,这本身就极为艰难。 事实上,她对翠儿的话半信半疑。没有全信是因为与翠儿不熟悉,相信是因为多少认可她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翠儿所表现出来的害怕与慌张,急迫与忙乱,都不像是假的。 宋淑好交待太监小豆子务必将翠儿看守好,而早间在殿内发生的事情也交待过兰芳不许透露出去半个字。如此,至少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便不怎么分得清是翠儿自己主动承认的,还是事情败露被揪出来的了。 完成过宋淑好吩咐的事,到得最后,御医终于得以隔着帐幔与宋淑好请脉。反复确认过三次,再隐晦地与宋淑好提了几个问题,最后再次进行确定般诊脉一次,那名御医方站了起来,躬着身子,徐徐说道,“恭喜皇后娘娘,从脉象上来看,皇后娘娘应是有喜了!” 听到这样的话,阿好心里先有了准备,情绪便不浓不烈。只是她抬眼,看到恰好下朝回来了的章煜。 他听见御医的话,直勾勾地看着她,一时竟傻愣住忘记迈步,阿好到底没忍住略掩了嘴,扑哧一笑道,“陛下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奥运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早起仿佛是为了看比赛,看了女子十米双人跳水,女子团体体操还有举重,游泳……_(:3ゝ∠)_ 身体被掏空qaq ☆、第101章 提亲 章煜回来的时间不早不晚,正赶在御医与宋淑好道喜的一刻间。他怔了一下,惊喜的情绪便从心底一寸一寸地漫了上来。眼角眉梢都盖不去的欢悦充分暴露心思,也令章煜再无法像平常在外人面前那般自持。 御医极有眼色,行过礼便主动退出去。虽隔着帐幔无法完全看清楚章煜,但不妨碍宋淑好一眼出他,也不影响她感应到他此时的心情。 掀开帐幔,阿好便见章煜已三两步走到了床榻旁,兰芳也已领着宫人悄声地退下了。她本想坐起身,看章煜到了眼前便歇了心思。 章煜倾身伸手握住她的时候,阿好顺势将他带着一起躺下来,两个人面对面瞬间贴得极近说着话。章煜拿掌心贴到阿好的腹部,有一点纠结地垂眼盯着看。 阿好便想笑,将声音放低了问,“陛下为什么纠结?”这个孩子来得不早也不晚,或者可以认为正是时候。至少现在,他们谁都不会觉得给不了他一个好的将来、也不会觉得无法照顾好他。 “嗯,只是在想……”话说到了一半,章煜硬生生地停住,他看向了阿好,也展了个笑,眼中似有点点华光,转而又问,“今天还准备出宫吗?朕陪你去?”他还记得阿好说过的话,下了朝很快回来也是因为这个。 “改天吧……今天有更重要的事,不过得让陛下操心了。”阿好将先时与翠儿有关的事和章煜说了一遍。她本该自己解决的,可顾及到身孕,不想动气,唯有让章煜去解决,而且他手里的人查起来会快得多。 听过了阿好的话,只蹙眉一瞬,章煜便与她说不必太过在意了,将事情交给他去处理就行。他想到了一个人,且以为这种行事方式甚符合那人的性子,当即心中一凛。 阿好没有不信他解决不了,自然点头。章煜欲起身先去交待两句,阿好反而拉住他,“人已经关起来仔细审问了,陛下也无须太着急。”拉着章煜又谈论起了孩子的事。 两个人从应该做些什么准备谈到男孩女孩的问题,又再谈到阿好有了身孕,而衙门去不去了的问题。阿好觉得,如果身体没有太多的不适,没什么关系,章煜却坚持她应该好好养身体。 意见无法统一,免不了有一些争执,两个人却都十分的客气,谁也没有大声,皆是轻声细语、表达着自己的想法。说到最后,便都笑了,毕竟都未曾这样同人吵架过。 阿好却没有放弃,继续说服他,“陛下如今开放女子为官,免不了要涉及到这个问题。我不是特例,若区别对待又岂能好?如若,女子怀孕则不可再为官,那么陛下先前做的,意义或大不如前。” 姑娘到了十五岁及笄便可出嫁,且多数在二十岁之前便会嫁人。宋淑好以为,如若有了身孕则要放弃为官的这一条路,那么无非是要姑娘迟迟不出嫁,抑或不敢要孩子,再不然便是不选择为官,严苛一点则是不嫁人。 这显然是毫无保障的。 阿好曾与凌霄讨论过了类似的问题,到底她们本为女子,更容易想到这些,却也有所顾虑。借着她有身孕这个机缘将这个问题提出来,也可以让章煜考虑得多一些。 知晓了她的心思,章煜便慢看了宋淑好一眼。即使是男子,未至弱冠之年亦少有为官的,但他们可以照样成家、有孩子,这些都不会影响到他们的仕途,甚至还可能有所裨益。 “一定是凌霄与你提过。”章煜慢悠悠地说着,略略沉吟,复道,“回头朕再找她细说一说,但是朕同样得考虑到也许有了孩子以后,她们便已放弃这条路了。” “也许,在她们选择了这条路的时候,会选择放弃出嫁、放弃有孩子,因为心中同样有抱负在。这样的人,现在或许少,但说不得往后会越来越多呢?” 阿好辩驳章煜的话,一时思及本朝丁忧制度,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虽放在一起说不大合适,但若以此作为一个借鉴,许以复任的机会,大约是会好一些的。说来需要烦恼这个的人,总不会太多。” 章煜笑了笑,拿一本正经的她没辙,退让一步道,“既如此,总归你是暂时不该去衙门。头三个月合该谨慎一些,有什么没有完成的说给凌霄,让她再去安排就是。” 阿好见他已让步,没有再坚持,只是说,“再看看情况,也是可以的。” · 宋淑好有身孕的消息,不多时传到了凌霄与宁王、章妡与夏明哲等人的耳中。 章妡只消再过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便要临盆了,自诩有经验恨不得亲自与阿好传授,要不是夏明哲拦着,怕是听到消息就进宫去了。 对比之下,宁王看一看马上要有第一个孩子的章妡与夏明哲,再看一看可以准备做孩子爹娘的宋淑好与章煜,最后看看到现在仍旧无名无分的自己……简直心痛到窒息。 “唔,以后应该没有人会怀疑皇帝陛下不行了。”无视宁王幽怨的眼神,听过消息的凌霄不咸不淡评论了一句,又乐呵呵说,“抽空去宫里给咱们的皇后娘娘把个脉玩玩。” “凌大人,”纵然被忽略了控诉,向来在追凌霄这件事上发扬着不折不挠精神的宁王平静地喊她一声。 凌霄斜乜他一眼,宁王无畏道,“我现在也需要凌大人为我把脉。”顿了顿,解释,“心口疼,感觉快要喘不过气了……” “……”凌霄笑着看他,“嗯,今天天气是挺闷的。” “凌大人,你应该问我为什么会心口疼才对。”宁王纠正道。 “别人都能怀孕而你不能所以感到绝望?” “呵呵。心疼我自己。”看凌霄装作一派真诚的样子,他就恨不得把她摁在身下花样十八式好好教育一番!宁王内心愤愤,表面冷漠回应。 凌霄:“……”感觉自己仿佛又变成了渣女。 伏低做小没有换来凌大人的眷顾,有小情绪的宁王这天夜里破天荒没有和过去一样为凌大人暖床,而是兀自回了宁王府。 只感觉宁王越来越作的凌霄也没有哄人的心思,累了一天,收拾过,她便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第二天的安排,怀疑了一回宁王半夜要偷偷溜回来,不多时,轻松入眠。 待到睡醒一觉,不过子时附近,凌霄感觉到口渴,便下床去喝水。刚走到桌边的时候,脑袋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那一股疼痛来得又猛又急,她神思恍惚,不得不撑着桌面稳住身形,却没有撑住,转瞬跌坐在地上。 这样的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她寒着脸,一直以为一切都好了,没想到竟然又出现了。缓过痛楚,凌霄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久违的声音,那个声音冰冷地与她说,“你占了我的身子,就算成功帮我报了仇,我也终究心有不甘。” …… 回到宁王府,宁王下定决心定要晾一晾凌大人。只是他在床榻上辗转了两个时辰也没有能够睡着,最终安慰自己没有他暖床凌大人一定要睡不着,悄悄摸摸起了身穿戴好,半夜奔向了凌霄的府宅。 好在隔得不怎么远,宁王没多会便回来了,一路顺畅且没有惊动任何人到了凌霄的房间外。见凌霄果然与他留门又留窗,顿时感到了一丝丝的安慰。 轻手轻脚进得房间,迎接他的却不是意料之中熟睡的凌大人。看到在桌边的凌霄强撑着站起来,极为痛苦的样子,他吓了一大跳,连忙奔了过去扶人。 “滚!”听到凌霄骤然的一句低声呵斥,宁王拧眉,旋即又发现,凌霄并不是在与他说话,一时之间,他越发眉头紧蹙。 宁王手臂用力搀着凌霄避免她站不稳,想要将她带到床榻上去躺着,待到做完这件事。他又发现凌霄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并且不停地在说话,从桌边到床榻再到躺下之后都没有停。 那些话他并不很听得明白。 凌霄说,“从你溺水自杀成功的那一刻起,你已经不存在了。哪怕你现在不甘心也没有用,你早就死了。” “那不是我自己的选择,但是和你谈下的条件我达成了,不守承诺的人是你。你的心情我不想体会也不想了解,和我没关系。” “呵呵,你要是回得来你早就回来了,何必等到现在。就算躲了两年照样是个渣渣,劝你早点放弃。” “嗯,我害怕,我简直怕死了。” 宁王:“……” 凌霄闭着眼,面上则是从不曾见的极度冷淡,而说出的话越来越嘲讽。宁王听得云里雾里,也不清楚道她是否在噩梦。于是试图将凌霄喊醒,却只摸到她满额的冷汗。 须臾间,凌霄终于不再说话了,脸上原本是淡漠神色,却在转眼功夫变得极为痛苦。她紧紧抓着宁王的手臂,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尽力气,且大口大口地喘气。 约莫等了片刻,凌霄呼吸渐渐恢复了平缓。宁王有所觉,没有着急别的,坐在榻边等着。待又再过了半晌功夫,凌霄到底睁开眼了。 视线重新聚焦,定格在了探到她眼前的这张明晃晃的脸上,凌霄心情糟糕,看到宁王也没有多少好转。停了一瞬,方才意识到自己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凌霄松开了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做噩梦了?”宁王担忧问道。 尽管听不懂那些话,却也不是不能感觉出来她不像做了噩梦的样子。她不见害怕,睁开眼的一瞬间眸子冰冷,那种严肃感与戒备感,更像是在防范着什么既知的危险。 只是他同样感觉得到,凌霄十之八、、九不想与任何人说这些,否则,他不会到今天才会无意发现。宁王握着她的手,试图让她从自己这儿得到些许安慰与支撑。 凌霄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也发现自己身上冒了许多冷汗。看到宁王,实在不奇怪……却也知道,他大概是听到了一些什么。做噩梦能从床上做到桌边去吗?章烨为她找的这个台阶当真是破破烂烂的。 “难道不是没有你睡不着、想你想到心口疼才对吗?”恢复镇定,凌霄笑了一下,即刻如往常般调、戏起了宁王。 即便她情绪转化极快,一笑一说话便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宁王心里仍有忧虑,反而没有与凌霄逗笑的心思。看她额前碎发都被汗湿了,藏起其他的心绪,宁王站起身,温声说,“我去喊人送热水进来。” 见宁王迈步往门外去的背影,凌霄拿拳头敲了敲脑袋、有一点发愁。她两臂摊开无力地躺在床榻上,睁大眼睛盯着帐顶看,隔了好一会,才轻吁了一口气。 外间响起宁王低语的声音,过得片刻,他再次走进来。念着凌霄出了许多的汗,宁王先折到桌边与她倒了杯冷茶才走到了床榻旁。 反倒是凌霄自己忘记自己原本是口渴下床去倒水喝,她从章烨手中接过茶杯,闷声灌下一杯茶。抬眸看到宁王讶然失笑的样子,将茶杯往他跟前一递,轻抬下巴,宁王便又与她倒了杯茶。 屋子里的气氛无端带着些不自然,凌霄喝过了水,两个人一下子反而没有什么话好说,各自揣着心事。一直到丫鬟在外面低声禀报热水准备好了,凌霄才主动挥散了那些许不自在。 在宁王拉着她从床榻上起来时,凌霄半坐着却没有着急下地,反而冲宁王展开双臂,笑道,“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分明是主动求拥抱的意思。 难得凌霄这么积极,即使有别的原因,宁王一样没有拒绝。他看着凌霄,也笑了一下,而后直接横抱起她就带着她往净房去沐浴。 凌霄配合地伸手揽住宁王的脖颈,也觉得他们两个人应该有一个结果了。她没有故意吊着这个人的意思,只是一直都还有一点不确定以及自己还有少许没有处理完的事情,但是……现在也不那么重要了。 她有点儿佩服宁王可以忍住不探究她的事情,哪怕在她身上有再奇怪的事,宁王都可以憋着不问,也不会因此与她争吵。真是没法不担心他会被憋坏……凌霄暗暗想道。 宁王目视前方、好好看路,但是将将跨过了月洞门,便被凌霄用了力气拉着他低头,于是也顿了步子,附耳过去听她要说什么。 凌霄当即凑上来,却迟迟没有说话,宁王微侧过了脸,望向她,哪知道一下便被伺机而动的凌霄堵住了嘴巴。她直接从他的怀里蹿到地上,踮脚与他拥吻。隐隐约约,宁王听到她说—— “我嫁你,来提亲。” · 从鸳鸯浴开始的一夜缠绵与凌霄主动说及自己的一些心事,皆令宁王的心情大好。第二日无须早朝,他却因为惦记着提亲的事,恨不得立刻办妥,因此早早起身回了一趟宁王府,去做了些安排。 宁王再回来的时候,凌霄已经起身了,但除此之外,府里还迎来了一位特殊的人物。他眯眼看着和凌霄一起坐在正厅里喝茶的那个人,问管事道,“那是哪家的人?” “是聂将军府托的人。” 宁王看一眼管事,见他没有撒谎的意思,当下微抿了唇角。想到聂志远,以及他的隐晦心思,顿时又呵呵了一声。宁王径自往正厅进去,没有顾忌。 此时和凌霄一道坐在正厅里的是一位中年媒婆,花枝招展的样子。媒婆正手舞足蹈和凌霄说着这一门亲事到底有多么好,而她与提亲这家的少爷又究竟是多么相配……唾沫横飞之间,恨不能将聂志远夸上了天。 在宁王出现在了正厅外时,凌霄便发现了他,且嫌他进来得慢。待他走近,除了“嗯”、“哦”、“是吗?”之外没了其他话的凌霄难得有了别的反应。 她霍然起身,笑着迎向了宁王,含情脉脉的模样像是在迎接自己回府的夫君,看得媒婆一愣一愣的。暗示他配合自己,凌霄转过身,终于回应那媒婆。 “不必再说且你可以去回话,说我已经定亲。你再告诉那个人,我的未婚夫比他高比他强比他好看比他有钱比他体贴……所以,他这种眼高于顶、自以为是、恶意满满的,我看不上眼。” “还有,记得劝劝他们一大家子,仗势欺人的事情还是少做点为好。谁知道人家会不会准备记一辈子,随时要还回去呢?自己做下的事也该承担好后果,怨天怨地觉得所有人都亏欠于你,我就想问一问,阁下何不同风起?” 凌霄一大通的话,媒婆只听明白了最开始的两三句。宁王却更在意她说出“未婚夫”的字眼,且通篇都在夸他。嗯,一定都是心里话,以前不说绝对是因为害羞不好意思。 待说罢,凌霄特意问眼前的人道,“宁王殿下,您觉得呢?” “凌大人说得极是,”宁王迅速沉下了脸,瞥一眼分明是呆愣住了的媒婆,沉声反问,“听清楚了还不快走?”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威压之意。 媒婆听到凌霄重音说出来的“宁王殿下”四个字,下意识多看了看眼前这位风姿潇洒的人物,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好。她诺诺不敢多言,连忙与两人告退,匆匆跨出了正厅。 “凌大人,我表现得好吗?”媒婆一走,宁王便笑看凌霄,讨好问道。凌霄拍拍他的肩,难得表扬,“很好很满意。” 宁王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你说他仗势欺人……他欺负过你?”得意了一瞬,宁王没有忽略凌霄的话,抓住自己在意的点,问了一句。 那其实是一件极小的事情,虽然每次提及聂志远这个人,凌霄就会想起来,但不至于揪着不放,还为此报复或者是如何。 她摇了摇头,“不是我,是你六嫂。好在傅老夫人说的那些话没有影响到她,否则现在你六嫂就不是你六嫂了。” 看宁王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清楚,凌霄也没有想仔细解释,又说,“过去,不提也罢……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进宫一趟。” “有。”凌霄说不提,宁王便不问,应声道。 · 询问过每天与她请脉的御医,御医说,她虽是到了待产的时候,但胎气强健,想出门走走也不是不行,章妡便欢欢喜喜拉着夏明哲一起入宫去看宋淑好。 两个人将将到了宣执殿没有多久,宁王与凌霄也到了。六个人聚在正殿内,凌霄看一眼章妡圆滚滚的肚子,替她把了回脉,笑道,“你肚子这么大,不会一下生出来两个吧?” “生出来两个又怎么了?”章妡斜眼,又笑,“可也没听说是个双生胎,你之前也不曾说过,可见不是……” “哎,等我生的时候,你来看看我吧,你在旁边我就放心了。”凌霄的医术好,生孩子又是头等的大事,章妡最信得过她,因而有了这般的话。 “我也想去,你怎么不喊我一起?”阿好笑问,章妡忙转脸看着她说,“六嫂,你要来,我还能不乐意不成?” 三言两语便说定了。 宋淑好没有好意思说,她是想提前观摩观摩,章妡是个现成的……何况她也不想待在宫里等消息,还是到她的小公主府等着不那么揪心。刚出生的孩子是什么模样,她同样有一点好奇。 凌霄抓了宋淑好的手也替她把了回脉,收回手之后,便理了理衣袖,叹了口气,有些发愁模样。宁王看得奇怪,忍不住问,“怎么了这是?” “个个都好,没有我的用武之地。” “哦……回去帮我看,一定派得上用场。”宁王意味深长地说道。 章煜睨一眼宁王,再看凌霄的态度,轻松察觉出他们两个之间与过去的不同,淡淡发问,“挑好成亲的日子了?” 宁王顿时笑容灿烂,凌霄反而是神色平静。章妡见状,知道其实是有戏,挽着夏明哲的胳膊笑,“我这是终于能吃上十哥的喜酒了?” “你先准备着你家孩子的满月宴吧还是,百日宴也可以准备着,到时有得你操心不过来的事情,其他的再说。” 章妡一噎,随即想到婚礼的准备的确时间要长一些,又点头,“唔,那倒也没什么,反正我的孩子会是最大的,哥哥姐姐的地位在这里了。”说着故作感慨叹了口气,“谁能想到最小的我也有这么一天呢……” 宁王在旁边摸摸下巴,心想,凌大人不着急但是我着急啊,还是一步迈到位了才踏实。这么想着,他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掉了队,但是要让凌大人怀孕…… 瞬间感觉自己遇到了又一个难题。 作者有话要说: 关注了一下商姑娘的事情,“赚钱的女奴”这么恶意的话不懂怎么说得出口…… 明明是世界一流的体操运动员,却被某些人这样诋毁。 整件事看下来,感觉还是最介意这个。 时速虽然已狗带,但是继续努力码字,希望晚上还可以更新。 希望,嗯_(:3ゝ∠)_ 韩玹:…… ☆、第102章 怀疑 媒婆愁眉苦脸从侯府出来,到将军府去回话。聂韶光知道自己哥哥近来在忙什么事,这会她正巧与聂志远在一处,将媒婆的话听了个十成十,做主遣退了那媒婆便哂笑。 “早先就知道会是这样,瞧你巴巴贴上去,也不嫌丢人呢。这下倒是好了,白叫人奚落一回,连咱们聂家都被小看了。真不知道,你是吃了什么**汤,才会打上这样的主意。” 聂韶光一番话多少显得刻薄无情,聂志远寒着一张脸,因为自己妹妹的话而紧拧了眉,面色颇不好看。他坐在上首位置,手臂搭在小几上,袖中的手一时紧握成拳,多少有些隐忍的意思。 打被从宫里送回府中,已快有小半年的时间,妹妹聂韶光心绪一直不稳,也无几日心情好的时候。聂志远因着这个,怜惜她便处处退让,聂家其他人也一样,从不计较她时常冒出来的伤人言语。 但到底还是将她纵得厉害了。 聂韶光却不在意自己哥哥是什么心情,仍是在说,“她同那个贱蹄子本就是一伙的人,如何能够对你有好脸色?人家是连话都懒得同你说,偏你要贴上去。是了,娶了她,好处却也不少……” “你若是心情不好,我安排人送你去江南玩一阵子。”聂志远松开拳头,究竟是压下去其他心思,口气淡淡说道。整日待在府里也无半点益处,倒不如去外面散散心。 “不想去。”聂韶光立刻回绝,又冷笑道,“我有什么心情不好的,还值当跑到外面去受苦受累?!无非是你们觉得我被送回来丢人,不想我在这府里碍眼罢了。”她脸色极为阴郁,眉眼间隐有灰黑之气。 聂韶光咬着牙,将心底涌出来的诸多情绪一一压下。再想到凌霄,她略略稳了稳心神,对聂志远说,“这个凌霄,甚至古怪,和常人有些不同。当初她在太医院里时候,便是因讨了太后娘娘的欢心,而得到了重用。她的一些东西,竟然是旁的御医所不会的。” “试想她不过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如何比得过那么多御医?天纵奇才不成?她若真的有那么厉害,皇后娘娘便不会死了……而今她得陛下重用也是古怪。”聂韶光说着,心里忽然之间冒出来了一个念头。 她不由得怔住,因为内心的那个想法,她多想一分,便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沈皇后薨,陛下不见多么悲伤,且似早知会如此。那个时候,陛下的心思且大半都落在了当时已被送出宫了的宋淑好身上。 凌霄是太医院中负责沈皇后病情治疗的人之一,沈皇后因病而逝,陛下那般性子的人,没有责罚他们任何一个!虽说是沈皇后自己依赖她,但那也是因为她过去调理沈皇后的身子多有见效,后来如何便没有效用了? 沈皇后去了之后,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皇后之下的四妃里,本是独独余下了她一个人,她合该才是最接近凤位的那个人,无论家世,还是其他……但是,皇帝却直接下旨封宋淑好为后,且干脆不回宫了。 多么荒唐。 聂韶光越想越咬牙切齿,再后来,她被送出了宫,皇帝御驾亲征。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凌霄便莫名其妙封了侯,连宋淑好都立下了功劳,大臣们竟就接受了这个人是皇后了…… 一定是他们合谋杀了沈皇后,聂韶光想,这些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有什么做不来的呢?沈皇后若不死,那个狐媚子要怎么走到今天的位置?可见其中大有蹊跷! 发了一会呆后,聂韶光回过神看着聂志远,说,“哥哥,你之前有没有查过凌霄这个人?!这个人,恐怕很有问题。”她翘了翘嘴角,笑容诡异,“哥哥,你仔细地让人去查一查她,一定有大问题!” “你又发什么疯?”聂志远见她表情有些怪异,并不将她的话当真,低斥一声,又说,“她如今是个侯爷,你当她还是个普通人不成?陛下而今器重她,她又与皇后娘娘交好,你是想要赔上整个家族胡闹不成?” 听聂志远竟是这般与她说话,聂韶光暗恨,“我入宫之后,不曾与家族带回来半点的好处?我被送出宫,家族没有得到半点的好处?你是我哥哥,尚且是这样与我说话,旁人又要如何评论我?索性在你们眼里,我死了也就罢了!” 她异常气恼地跺脚,不想再与聂志远多说,拔腿离开。聂志远想去拦她,想到她任性至此,却收了继续骄纵的心思。可聂韶光的话,他也多少上心…… 到底他清楚,凌霄这个人,确实是有些奇怪之处。 · 纵然凌霄态度坚决拒绝了聂家的提亲,可聂志远一次又一次的举动,让宁王对他起了注意。他只是奇怪,以聂家的情况来看,怎么可能真的接受得了凌霄,而聂志远的坚持也是莫名。 但在这之外,宁王更介意的是,这个人紧盯着凌霄不放。她身上可挖的东西太多,一旦聂志远起了不好的心思,说不定会如何。再则,他的妹妹一贯性子不是太好相与,倘若暗地里针对起了凌霄,又是个麻烦。 宁王心下有计较,却不想凌霄因为这些而坏了心情,没有主动提及。准备妥当之后,顺利且郑重地托姑母上门与凌霄提过亲。凌霄无父无母,便自己做主同意自己的婚事,轻松答应,让章烨吃到了一颗定心丸。 到得了这会儿,宁王终于可以准备自己的婚事,每天都神采飞扬。算着时间,定在八月上旬,既可以准备充分,又能赶在中秋节之前。这倒是与凌霄商量出来的结果,凌霄同意了,才算真正定数。 章煜对翠儿的那件事上心,查到冯太后身上,他不奇怪。派人加紧对冯太后在行宫的看守,换过了一遍冯太后身边的人,章煜要求每天都禀报冯太后的情况。 依着宋淑好的意思,章煜将兰芳也放出去了宫、与她不少赏赐。翠儿差点被利用犯下错误的事,但她主动承认了,也没有真的行动,便没有被责罚,同样被放出了宫去。到得了选秀的时间,宫里趁机新换了一批宫人。 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后,这件事便没有再掀起波澜,宋淑好亦没有出事,只身边换了新的人服侍。 天气在悄无声息中逐渐炎热,荷塘里冒出尖尖绿芽,又在夏日的灿烂光景中展出田田荷叶,婷婷曼曼地擎出水面。粉白的荷花被簇拥期间,姿态妙曼,绿叶掩映之间仿似藏着点点娇怯。 在一个伴着阵阵蝉鸣与清凉夜风的晚上,与预产期接近的章妡真正发动了。宋淑好与章煜从宫里到了小公主府的时候,更近些的凌霄与宁王先到了一步。这个时候,章妡躺在床上,被阵痛折磨着,十分不好受。 凌霄给章妡把过了脉以后,直接将满脸着急心疼的夏明哲轰了出去。夏明哲罕见瞪眼,挣扎道,“我在这陪着她……”凌霄只嫌弃他要关心则乱,且到底有些碍手碍脚,与宁王使了个眼色,让将人带出去。 宋淑好见状便低声与章煜说了一句,章煜轻轻地颔首,与宁王两个人将不肯离开的夏明哲带出产房。没有了他们三个在,本略显狭窄拥挤的地方一下子变得了开阔许多。 章妡生产的过程颇为顺利,从发动到胎儿出生,不过两个多时辰的时间。尽管顺利,却也辛苦与痛苦。期间,凌霄面色严肃,与产婆配合,井井有条做事,宋淑好反而帮不上多少的忙。 她在旁边看着,替浸泡在汗水里的章妡感到揪心。因为是夏天,又担心不小心会受凉,并不敢开窗,屋子里多少闷热。哪怕仅是在旁边坐着,宋淑好都跟着出了一头的汗。 其实一切都早早开始做起了准备,真的到了现在亦皆有条不紊在进行,但终究无法随便放心。紧张与担忧,汗水与眼泪,痛楚的喊声,血腥的味道,在这方空间里不停氤氲积聚。 直到听见产婆欢喜地一声“生了!”,这件事才尘埃落定。章妡几乎一下子便晕了过去,将一身的力气都用尽。宋淑好没有凑上前,但看到那个被产婆抱着去清洗的小婴儿,异常地稚嫩与脆弱。 是位小少爷。 红紫的皮肤,薄薄的唇,乌黑的发紧贴着头皮,眯着一双小小的眼睛。才一点点大的孩子,身上无一处不小巧,粉粉的拳头与脚丫子看一眼就觉得可爱得不行。 他很快哭了起来,声音响亮,颇有气力,昭示着他的健康。产婆与丫鬟一起动作麻利地将小婴儿清洗干净,将他包裹好了,只显出个小小的脑袋。 章妡没有大碍,仅仅是因为脱力犯晕,需要好好休息,没有出现最可怕的血崩情况。凌霄确认过她的情况之后,说要让夏明哲进来帮忙,宋淑好便主动出去。 产房外,没有去厅子里喝茶而是在外面等着的章煜与宁王虽有所担心,但到底还当得上淡定。夏明哲急出一身冷汗,听到婴儿的哭声,又想章妡是怎么样了。见到宋淑好出来,立刻迎上去,巴巴地看她。 “小公主没事……”宋淑好一走出产房,迎面夏明哲大步迈过来,她似恍然间便知道他最想听什么,又说,“驸马进去搭把手吧。”她还未说孩子的情况,夏明哲便一点头,自顾自进去了。 念着左右进去便知道具体的情况,宋淑好传过了话,走到章煜身边,与他和宁王说,“是位小少爷,长得很好看。”章煜伸出手,她便会意地握住。 “听着那哭声就像是,有男子汉气概。”宁王笑道,一时间再说,“我去让人将消息递给皇长姐,恐也是等得着急。”留下章煜与宋淑好两个人在这里。 章煜手中用力,将宋淑好带得离自己更近一些,低头看着她,轻声问,“见识过了,害怕了?”他注意到了她眼中隐隐的忧虑。 “没有,怎么会害怕呢?”宋淑好笑了笑,曲起一指,抠了抠章煜的手心,半是解释说道,“刚出生的小婴儿,看起来有点新奇。”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小的婴儿。 “阿妡出生还没两天,朕就见过她了,皱巴巴的一团,像只小老鼠,一点都不好看。”章煜面上似不以为意,随口说道。 那时看着像小老鼠一样的章妡,如今也自己有了孩子了。章煜心里其实没有多少的感慨,但是想到宋淑好肚子里有他们的孩子,便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后来两个人又谈了些别的,正说着,凌霄从产房走出来,看他们温情对望,故意笑着啧了一声。视线往周围扫了一圈,见宁王正从廊下走过来,她脚下顿时转了方向。 夏明哲被凌霄喊进去,负责拿薄毯裹住章妡将她抱起来,以方便将床榻上的被褥床单等物换新过了干净的,又再将章妡擦身子、换干净的衣裳。 他做得顺手,到底平时章妡不方便,都是他帮忙。等到章妡醒了以后,再替她把过一次脉,交待过了点事,凌霄便先出来,留他们自己说话。 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连蝉鸣声都已听不见了,徒留清爽夜风徐徐。母子平安,便是最好的情况。到得后来,宁王与章煜都看过了一眼孩子,确定再没有了其他的事,四人离开小公主府,各自回去休息。 乘马车回宫的路上,本倚在章煜肩膀上犯困的宋淑好想起和他提过的事,记得了又怕忘,当下便问道,“陛下查过了吗,聂将军的事?” “嗯,小十看着,不会有问题。”章煜展臂拦她在怀里,借着夜明珠的光看到宋淑好困得眼皮都耸拉着,将她摁到自己怀里躺下来,“别想了,快睡。” 与凌霄有关的事情,宁王必定异常上心且绝不会懈怠。章煜只消这样说,便足以散了她的不安。宋淑好不客气的点头,笑着拿手揽住章煜的腰,闭了眼没多会就睡着了。 · 聂韶光罕有地出了门,她将自己稍微打扮了一番,但并没有十分张扬且专门挑了身素净些的衣裳。聂老夫人见她终于愿意出门,唯恐多追究要令她不喜欢,反而催促着她出去走走逛逛。 乘着马车穿过朱雀大街之后,聂韶光让车夫绕了两圈,才交待他去什么地方。车夫有所犹豫,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小姐要去那个地方,却抗不过自己没有置喙的权利,依着吩咐办事。 马车最终在一座透着古老与质朴的宅院外稳稳当当地停住了,聂韶光从马车上下来便抬头,眯眼看到“沈府”二字,嘴角勾了勾。吩咐车夫递上拜帖,她立在沈府门口,不信沈夫人会不见她。 她今天要说的事情关乎到她的女儿沈婉如,沈夫人不可能不在意。 聂韶光自信满满,一如她所想的那般,沈夫人收到拜帖,看过了内容之后,使人将她迎进府中。沈夫人的贴身丫鬟在前面引路,带着目不斜视的聂韶光往沈夫人的院子去。 沈婉如去世之后,章煜待沈家并不薄,但对于疼惜女儿沈夫人的来说,沈婉如的去世多少令她伤心了许久。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一子半女都没有留下,人便没有了。 待字闺中时,沈夫人知道自己女儿身体不差,偏在宫中香消玉殒,还是因生病药石无治。沈婉如临走前的那阵子,沈夫人入宫频繁,见女儿情况时好时坏,被折腾得憔悴得不像样子,哪里能不心疼呢? 纵然遗憾伤怀,人去了这么久,日子还得过下去,总归是要走出来的。后来皇帝陛下立昔日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为后,又与太后娘娘关系闹僵,沈夫人心里觉得不大舒服,到底一个字都不敢多嘴。 现在看到昔日的德妃说自己女儿的死别有蹊跷,她心中惊诧,知道不应该继续探究,可按捺不住心思。宽慰过自己只是见上一面,听一听她是什么说法,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沈夫人命丫鬟去了请人。 正襟危坐、手边一盏清茶,沈夫人看着缓步走了过来的聂韶光,心中微微叹气。观她气色、身形便知道,回到了将军府的聂韶光并没有过得多么的好,怕是心有不甘、放不下执念。 聂韶光与沈夫人主动见过礼,规规矩矩的。虽说聂韶光如今不是德妃的身份,相比于沈夫人也当得上是一位小辈,但是沈夫人与她十分客气,在她见礼的时候已主动站起身,回了个半礼方才请她坐下。 命丫鬟奉茶之后,沈夫人面容温和看着聂韶光,掩去心思,微笑道,“聂大小姐今日竟有空闲到沈府小坐,我也是吃了一惊,不知道聂大小姐,究竟是想要说些什么?” 沈夫人没有与聂韶光拐弯抹角,她是极在意聂韶光话里的意思的,而这个人会来必然是看准了她在意,那么便无须掩饰了。既然主动找上来,那么有所求的人便是聂韶光。 慢看了一眼周围的丫鬟婆子,聂韶光一样笑对沈夫人,“夫人觉得,这样多的人在真的好说话吗?外人听去了那恐怕是极严重的。”她悠悠然然的语气中带了些傲慢,让沈夫人听着并不大舒服。 丫鬟在这个时候与聂韶光送上了热茶,沈夫人便将屋子里的人都遣退了,吩咐贴身的丫鬟守在外面,不允许任何人进来。待到没有了其他人在,沈夫人对着聂韶光略一颔首,问,“那么现在可以说了吗?” 聂韶光也与她点了点头,笑着压低了声音,“沈夫人,事关重大,我还是想要先问一声,倘若皇后娘娘当初的死因有蹊跷……您会怎么做呢?比如说,她其实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呢?” 沈夫人闻言脸色大变,惊骇地看着聂韶光,注意到她眼里闪过的一抹疯狂。她一瞬失去先前的精神,面上显出憔悴之意。 聂韶光出口的话便太过惊悚与可怖,沈夫人藏在袖中的手颤了颤,连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打颤,强撑着却抖着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甚至不敢去深想这三言两语的背后,隐藏着多么巨大的秘密! 相比于沈夫人的骇然,聂韶光嘴角笑意渐深。要是沈夫人表现得浑不在意,对她来说才的个大问题,在意便好,在意才能有用。 聂韶光感到满意,被送出宫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心的底好不容易再次生出了一种名为愉悦的情绪,令她觉得欢喜。 …… 和沈夫人进行过了愉快的谈话,聂韶光回到将军府,而府里等着她的,却是怒气冲天的聂志远。她并不想理,也觉得累了,想回房去休息,却被强行带到了聂志远的书房。 手腕被抓得生疼,聂韶光十分不悦,而她从武力上来说全无法与自己哥哥抗衡,便挣脱不得。这种被钳制的感觉,让她非常的不痛快。被带进书房,趁着聂志远稍微松手了的瞬间,聂韶光甩开他的手臂。 “你什么意思?”不善地盯着聂志远,聂韶光冷眼相对,当先质问道。聂志远压抑怒气,往前买了一步,高大的身形像是罩着聂韶光一般,他冷笑,也问,“你今天去沈家做什么?” 聂韶光轻眯眼眸,不畏惧地对上了聂志远的视线,笑容里带着嘲讽之意,“我能去做什么?现在又管起我来了?既然管我去死,何必在这儿数落我这不是那不是的?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不着你来管!” “你要是胡闹,我只能叫人将你看管起来,不许你踏出院子一步了。”聂志远见她情绪激动,却知她所做之事严重,硬着心肠威胁道,“你现在安安生生的,对大家都好,没有人不管你的死活,是你自己一直走不出来。” “当年你要入宫的时候,家里是怎么劝你拦你的?娘当年因为你非要入宫,哭了多少、掉了多少泪?她现在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你就不能够多替她想一想?还要娘为你操多少心你才乐意?” 聂志远一席话颇为不客气,聂韶光只是被他刺激得更加情绪失控,她往前迈了一步,仰头看着自己哥哥,两行泪从眼角滑落,泣声问,“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不要我了,我这辈子都毁在了他手上,他凭什么?你告诉我,他凭什么?!” 聂韶光内心的软弱显出了一角,令聂志远不知如何回答。他心里何尝不心疼自己的妹妹,但事已至此,能够怎么办?难道要不知死活与那个人作对吗?何况,家族已经接受了补偿,这件事,是不会再更改的了。 他常常会在想,如果当年坚持拦住自己妹妹,不妥协,至少妹妹不会入宫,也不会时时都不开心,更不会沦落到了今天的地步。却再难更改了,时光永远不会倒流,一切都成了定数。 聂韶光只掉了几滴泪便止住哭意。 相对无言,兄妹两个终究是不欢而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时速回来了,早早更新o(*≧▽≦)ツ┏━┓ ☆、第103章 别离 聂家与沈家往日交集不多,聂韶光与沈家有所接触,聂志远无法不当一回事,也令章煜与宁王有所注意。尤其是在那之后,聂韶光又拜访了陈家。陈家有与她一样,被从宫中送出来了的陈怡菲,这事便变得耐人寻味。 只是聂韶光的目的尚且不明,聂家的其他人未见有任何动静,如何都不至于主动出手,因此当下宁王不过叫人盯紧些,没有特别做什么。唯独与沈家有了牵扯,他想起沈皇后,恐事情变得复杂。 聂韶光或是为了对付凌霄,却不会仅仅是为了对付她。这之外,可能被卷进去的人与事太多,无论章煜还是宋淑好,以及以凌霄打头刚起步的许多东西也都可能因此遭殃。 当初宁王对章煜欲将后宫一干妃嫔重新安置一事有所异议,奈何自己六哥下定决心、不愿更改。但终究这一举动涉及到太多问题,尤其涉及到一些家族,且对自己六哥极为不利,而今便觉得隐患冒出来了。 最糟糕的情况便是过去的诸多努力都化为泡影。 但聂家、沈家以及陈家,在这之后皆无任何的异常,包括聂韶光自己也恢复了深居简出的生活。既有了心理准备,倒是观望为上。本是在意聂志远的举动,未意料有了这等的发现。 宁王将情况一一说与章煜听,他仍是没有特别地说什么,也不知是否意料到会有今天的情况,亦或者愿意坦然的面对。只提醒了宁王一声,多上心凌霄的安全问题。 没有了后续进展,这件事便暂时冷了下来。 · 宋淑好的早孕反应有些严重,孕吐、嗜睡、食欲不振几乎样样不落。她饭食须吃得极清淡,荤腥油腻皆不能沾,每天六成的时间都是在昏睡,是再也没有精力顾及其他的事了。 章煜跟着操心她每一餐的吃食问题,让御膳房变着花样做东西。见宋淑好吃得略多两口的便记在心里,交待下去往这些方面下一下功夫。 只是很多时候,章煜下朝回来看到的宋淑好是在睡觉,与大臣议事回来看到她是在睡觉,批完奏折回来看到她还是在睡觉…… 这也是没有法子了。 但每天宋淑好午睡醒来到夜里休息的这段时间,精神头都是比较好的,章煜便每每将这段时间空出来陪她。用罢晚饭,章煜会趁着太阳下山而天还没有黑,陪着宋淑好去散步。 一池的碧叶红花笼罩在残留着明艳的暮霞之中,荷香淡淡,打池水上吹来的风卷着些许白日的暖意,并不大清爽。倚着白玉栏杆,望着满眼的美景,宋淑好记起白天长公主章嫤来见过她一面的事,偏头去看章煜,若有所思。 章煜的视线落在宋淑好身上便没有再移开过,此时她看过来,两个人对视着。须臾,章煜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微笑问,“怎么?”略略思索过又问,“长姐今天可是来与你告别的?” 宋淑好“嗯”了一声,她是在想这件事。章嫤知晓她有了身孕不大好受,进宫了来看她,闲谈间,提及要离开临安。消息来得突然且毫无征兆,她有些诧异,反观章嫤却十分平静,应当是慎重之下才做出的决定。 “究竟是要去那样远的地方……” 大宛国君姬恒带着其母姜氏曾到临安来求医,且当真求得了。那时,章煜与其谈妥的条件,不是其他而是与大宛讨教一些优良的诸如养蚕这般的技术。往先虽有心学习,但碍于条件限制,而今正大光明,前些时候一直在挑人,但没有想到,长公主自告奋勇。 宋淑好心想,她跟着章煜去边关,除了章煜也还有凌霄相伴,但章嫤要去大宛,亲友皆都不在身边,到底辛苦。此番这一去,多少是要废上不短的时日的。因也不止那一项事,而章嫤去了又必定是领头之人,轻易分不开身。 “她不是脆弱易折的人,既是自己要求,定做好了面对各种情况的准备。”章煜宽慰宋淑好,觉得她与自己一样想起在边关时的日子了。 经历了那段时间的聚少离多以及惊险害怕,如今愈喜静默相守、平安顺遂的生活。世事难料,他竟也有安静下来只想好好过的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只是,那时一些的事情终究是个隐患,若被人拿来大做文章……章煜暗暗想道,假使当真有人跳出来作恶,翻这些个本翻篇了的旧账,便休怪他杀一儆百了。 宋淑好心里也明白,点了点头说,“但愿一切顺利。” · 章妡与夏明哲为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夏玉澄,长至一个月,夏玉澄不再是刚出生时候的红紫皮肤模样,变得白白胖胖。 不管是长公主、章煜或者宁王,他们这些人都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对章妡的这个孩子自格外喜欢。满月的这一天,夏玉澄收到了许多的礼物,样样价值不菲。 夏玉澄长得极为可爱,虽然多半时间都在睡觉,但醒着的时候颇为乖巧,很是好哄,夜里也不怎么的闹腾。大约是长得好看,哪怕他是自顾自吐泡泡玩得嘴巴满是口水,也没有人舍得嫌弃。 章嫤选在章妡出了月子后的第三天从临安城出发,护卫随行官员之流都是由章煜亲自安排的,她自己则只带上了两个贴身丫鬟。 太阳渐升,清早的风带着清新。章嫤说不想看离别,没有让其他人相送,皆妥当之后便乘着马车从长公主府出发了,府中面首被她提早遣散。 虽没有露面,但章煜、宁王、章妡都不约而同到城楼上目送章嫤离开。那是他们的长姐,是至亲之人,无法当真不送别。 马车渐远,踏上去往大宛的路途,无论舍与不舍,都仍是一点一点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章妡心里难受,被夏明哲宽慰拥着下得城楼。后又在马车上躲开章煜与宁王哭了一阵,等回到府里见到孩子,心情才真正好转。相比之下的章煜与宁王情绪绷得住,目送章嫤的马车离开便各自去了忙碌。 宁王与凌霄暂且回府,章煜与宋淑好则回宫去了。今天比往日都起得要早,路上的时候,宋淑好没忍住犯困睡了一觉,回去了仍是倒床就睡。章煜忍笑,出得隔间待在正殿内批阅奏折。 冯太后派人“兴师问罪”,道不该让章嫤去那样远的地方吃苦受累,章煜未予理会。如若不是为了做出点功绩,日后好为冯太后求情,他的长姐何故会远离优渥生活,去到大宛? 章煜同意,一则是为章嫤说下的话,她说,自己身为长公主,享受过荣华富贵,总不能一点事都不愿意做。章嫤没说的,是她的行为亦等于对章煜如今推行的许多政策的支持。 二则是,冯太后心思始终不肯歇,兼之聂韶光的行为已然入了她的眼,怕是迟早有所行动。如果真的是那般,章嫤夹在中间无疑最是难做,不如让她避开。 最后则是因为章嫤个人的原因。自驸马去世年岁已长,虽章嫤未曾说过,但章煜心里并非没有数,当年驸马同她贴身丫鬟相好、暴露则殉情之事,到底于她有一些的影响。如今能够到外面走走看看,对她心境开阔多有益处。 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也该走出来了。 章煜一时想起了旧事,略有失神,便叫人从后面拥住了,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他微侧过脸,见宋淑好眼睛还闭着,脸贴在他的脖颈上,还蹭了蹭,懒洋洋的模样,不由得失笑。 他拨开了宋淑好的手,将她拽至身前。宋淑好干脆寻机坐到章煜身上,两臂攀着他的肩,整个人窝在他怀里,两眼还是紧闭,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该是在睡觉,突然黏上来。 “不是在睡觉吗?怎么跑出来了?”章煜轻拍她的背,低声在她耳边问,似怕惊着怀里显然没有醒来的人。 宋淑好也不睁眼,仍是懒怠窝在章煜身上,耍赖似的回应,“困,睡不着,要陛下抱着睡……”她说罢,终于掀开眼皮偷看了一眼章煜,对上他的眼神便知道坏事了。 知道章煜在忙,虽然骚、扰是为有意,但更多是开玩笑的意思。又觉得困又偏偏睡不着实在不好受,宋淑好无端端起了玩心,难得想要闹一闹章煜,可是没有撩、拨挑、逗的意思。 偷看过了章煜这一眼,宋淑好立刻认输缩了缩身子,又再缩回了手臂,想要从他身上下来。一向眼疾手快的章煜,轻松摁住她的身子、止住了她的动作,宋淑好没能如愿逃开。 章煜轻挑了眉看着宋淑好,嘴角微弯,笑容中带着玩味,“陪你睡?”宋淑好抿唇摇头,连忙说道,“陛下忙,我自己睡。” 自宋淑好有孕起章煜便一直克制没有再碰过她,到现在有两个月多的时间,克制力再强总会在有些人、有些事面前轻松地土崩瓦解。章煜没再说话,将宋淑好横抱起便往隔间大步走去。 即便知道章煜不会令她受伤,突然被抱了起来她下意识地还是伸手抓紧章煜的胳膊。她有身孕,章煜确实没有碰她、为难她,但被迫用手和嘴代替令宋淑好感到崩溃。 无心之过闹成这样,要是有心岂不被压榨到底?事后收拾过,再看到章煜一脸餍足伸手抱住她哄她睡觉,一副正正经经的样子,宋淑好无言相对,却更怕再惹到他,默默闭眼安静躺着不敢多动作。静悄悄中,这次她却真睡着了…… · 聂韶光约陈怡菲出来喝茶,陈怡菲本并不想要赴约,但转念想到索性一次说清楚,她还是去了。上得茶楼的二层,入得雅间,聂韶光已经到了好一会。临窗自有风景,大街上的嘈杂声从窗户飘了进来。 陈怡菲在聂韶光对面坐下了,聂韶光见她一身银红白底栀子花对襟襦裙,比在宫中时更明媚动人。聂韶光眸光闪了闪,撇了撇嘴,心里有些不屑,也不懂这人变得这样快。在宫里的时候,寻机争宠的事儿她可是没有少做,出宫了又一脸的快活…… 聂韶光未显露出心思,甚至主动与陈怡菲倒茶。可惜陈怡菲却不受用,她没有赏脸去碰那茶水,开口便与聂韶光说,“我同你一向没有话可说,在宫里时是这样,出宫了更是,往后你还是不要找我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被宝宝强的离婚八卦刷屏了一天。。。 昨天评论看到有读者大大说醉了,然后我有点懵……主要是不知道是指什么。 唔,想从各个角度讨论一下皇帝遣散后宫会引发的后果,就像很多人认为,皇帝有真爱是对其他妃嫔的不公平。确实不公平吧,但是我也觉得,后宫这个环境,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第104章 更新 陈怡菲的话直白,语气又不见得多好,聂韶光的脸色立时间变得铁青。她找陈怡菲出来,主要是为一起喝茶聊天,寻机还能谈谈别的事情。本以为,她们该是同一个阵营的人,哪知道,陈怡菲是这般的态度。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就这样甘心了?” 情绪一下落到了低谷,聂韶光勉强耐着性子,控制住口气没有坏到了极点。她是想不明白的,听过了那些,陈怡菲如何还能坐得住?竟还与她说出这般的话。 陈怡菲神色淡淡的,对这两声质问很有些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单手托腮,露出一截葱白的手腕,白皙纤长的手指衬着粉面,优雅动人。她另一手轻轻地扣了一下桌面,像是在思索着。 过得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的陈怡菲莞尔而笑,脸上越浮现一层淡淡的粉色,整个人更加叫人觉得明艳,像是开在阳春三月里的花朵,极致的灿烂。 聂韶光看着看着便觉得陈怡菲的样子刺眼了,她当下转开视线,落在手中的茶杯上。杯中茶水清浅,没有茶叶浮浮沉沉,一望见底。听得陈怡菲开口说话,她眯了眯眼眸,却觉得自己不大明白。 陈怡菲与她说,“唔,我要成亲了,没有心思顾其他不相干的事情。不甘心的人是你不是我,这喜酒或许你也没有想要喝,我便不与你特别送请帖了。其实又何必呢?不是你的,任你再怎么挣扎也不是你的。” 这又算得是什么话?聂韶光想,她究竟还敢成亲呢,也是不怕人会笑话!然而这一刻,坐在聂韶光对面的陈怡菲却在想,没有料到他竟还等着自己……兜兜转转还能有这样的归宿,老天爷也是待她不薄了。 “不是我的,便可以是那个人的?”聂韶光控制不住,眼里迸出了两道怨毒的视线。她紧紧盯着陈怡菲,忽而间笑道,缓和下来语气与表情。 “你竟还能够嫁人呢……指不得是叫人怎么看,背地里怎么辱骂,你还能够有这样的心思。你当真是不怕呢,许那家子人表面上接受了你,内里说不得如何的厌弃,你是还当自己不过十五岁的未出阁少女么?” 这样的话,陈怡菲便很不爱听了。强行将她自己的想法按到别人的身上有什么意思呢?既已从宫里出来了,且不会再回去,还不兴得她有新的生活?再好的人,不是自己的也就不见得好了。再差的人,同自己无关,也就碍不到自己的眼。 唔,皇帝是那个好的,眼前的人是那个不好的,总之都同她关系不大了。 陈怡菲笑了笑,似无什么所谓,“改嫁的事儿又不算少,何以在我身上便行不通了?倘若之后真受了委屈,自有爹娘为我主张的,您何必操这份操不上的心?” 该传达的意思传达到了,她是再不想与聂韶光聊下去,说罢便起了身,与聂韶光告辞,拂袖走了。从头至尾,陈怡菲都没有碰过聂韶光为她斟的那杯茶。 聂韶光一个人在茶楼里坐了许久,大街上的行人渐多又渐少,从喧闹到冷清,便似她走过的路。当初在宫里是如何的风光,而今却什么都不剩了,心同身子还有年华都交付了出去,换得被遗弃的下场,她要怎么说放下便放下? 到底陈怡菲那样的无动于衷,她怎么都做不到。 聂韶光只是坐着,一动不动的,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又听到了什么。即便是这样,时间还是按照自己的步调一点一滴地流逝着,无论她是怎么样。 天色渐晚,连夕阳的余晖都隐没了,聂韶光终于慢吞吞起了身,感觉两腿都坐到发麻。她拖着疲惫身心回到了将军府,入得了闺房,便有人送上封信笺,是冯太后派人递来的。 想起陈怡菲说不甘心的人是她,聂韶光垂在身侧的手掌半握了握。她不甘心没有错,她做不到就这么再找个人将自己给嫁了。聂韶光接过了信又遣退底下的人,自顾自拆开信笺看了起来…… · 章嫤达到桐城之后写了信回临安,到得这个时候,已是七月流火的天气,夏天的热意退了不少,变得凉爽起来。 冯太后一直都待在寒山行宫,夏玉澄已是两个多月了,章妡央着夏明哲陪她带着孩子去过一趟行宫,好叫冯太后也瞧一瞧。夏玉澄被养得糯米团子样,玉雪可爱一团喜气,冯太后看一眼就喜欢得不行。 “这样好的孩子,能时常见到便好了。可怜见一面,还要小娃娃坐那样久的马车,他还这样小,如何经受得起?我想想便心疼得不行,总归是不大心疼你的。都说隔代亲,可见是不假了。” 冯太后手中握着支拨浪鼓,摇一摇逗弄被章妡抱在怀里的夏玉澄,见夏玉澄立时笑眯了眼,很是开心的样子,越发眉开眼笑,同章妡说着。 章妡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她往前与自己六哥提过将母后接回宫,可是想到以前阿好差点丧命的事也觉得心有愧疚。他们是亲人,感情自然是不同的,想要原谅或是不难。可是阿好…… 在那些事情发生之前,阿好待自己的母后极为敬重,又始终是心存感激。但这样的人,偏生想要她的命,那又该如何自处呢?章妡觉得,这件事始终是自己母后做错了,这多叫皇帝哥哥为难呢?阿好差点便不要皇帝哥哥了! 章妡心底悠悠叹气,面上笑着,“路上总是走得平稳的,他时常睡着,倒是没有多少的感觉。路上瞧见不曾见的风景,还很是喜欢,恨不得挥舞小手小脚。待他再大一点,便能够常来看母后了。” 知道冯太后是希望她说出劝一劝她六哥的承诺,章妡却同样清楚她无法承诺。假使自己的母后不曾犯过错,如何会被困在这行宫里呢?但玉澄是外孙,总不能不见的,出生到现在两个多月,这也才见了第一面。 冯太后依旧笑吟吟逗夏玉澄玩,仿似她没有暗示过章妡什么,而章妡也没有回绝过什么。过得片刻,她才似不经意提起,“陛下如今好吗?哀家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也不曾见过他的人,总归他过得好,哀家便越宽心了。” 章妡应了一声,笑着说一切都好,转念想起下个月自己的十哥要与凌霄成亲了,便说了一嘴。终究是件喜事,又是长辈,知会一声应也是无妨的。可是阿好有了身孕的事,章妡没有提及。 她往日总担心自己会说错了话,后来有夏明哲在,能提前询问,该说不该说心里更加有谱。到得现在,自己拿主意也无妨,再不似过去莽撞,也不会常闹出这样那样的事情来了。 “小十如今也要成家了,这倒是喜上加喜的。看到你们好,哀家才也好,否则一颗心难免悬着,不怎么放心。你如今有了澄儿,恐是比过去明白哀家的心思。做娘的,有几个不盼着孩子好的呢?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之后冯太后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类似的话,章妡都笑着应她。夏明哲在旁边喝茶,甚少插、嘴,偶尔冯太后问他两句,他也就答上两句,不卑不亢的,身上透着股令人觉得可靠的沉稳。 章妡与夏明哲在寒山行宫待过了一夜,到得第二天,陪冯太后用过早膳,他们才离开了。冯太后起来的时候,两眼红肿,伺候她的人隐隐透露,说是夜里哭过好几场。章妡心里便有些不好受,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回临安城的路上,夏玉澄被夏明哲小心抱在怀里睡觉。章妡轻轻靠在他的肩上,面有愁容,连连地叹气。夏明哲知她心中所想,因而主动轻声说道,“陛下会做到今天这一步,绝不是只因那些事,你也不必愧疚。” “终究是母后呢……”章妡也轻声回话,道理自然都明白的,不过她不知道的那些事到底是什么呢?连夏明哲都不肯与她说,那或许是不知道为好了。章妡又叹了口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六哥定也不好受,阿好夹在中间也是为难,幸得……” 想说幸好自己是与夏明哲单独住不受谁的管教,夏老爷与夏夫人也待她客客气气。至少这表面的和气是维持得住,无什么矛盾,便事事都好了。这却让夏明哲不能与父母住在一处尽孝心,两头跑多有顾念不及,尤其是她有了身孕之后一直到现在,夏明哲更脱不得身。 章妡想了想,似乎应该表扬他奖励他的?于是她离了夏明哲的肩,略坐得端正了一些。待夏明哲转头看过来,章妡便凑上去亲了亲他,而后重新靠在他的肩,含笑说道,“幸得嫁给你不后悔。” · 宁王最终定了八月初八这一天作两人的大喜之日,盖因凌霄胡诌的一句“八月八、必会发”,正好又是个黄道吉日,时间定得便颇为顺畅。 为了迎娶凌霄,宁王将宁王府重新布置过一番,专门辟了一处院落当作凌霄的药房。她还是喜欢这些的,纵现下瞧着没太多机会施展,备着总是不会错。 越是临近成亲的日子,宁王越是兴奋。 到得了八月,宋淑好便也显怀了。折腾过两个月,后来总算安定许多,各种症状都变轻了,不怎么地难受。往日备下的桂花茶还有些,她起了兴子,让人找出来数着时辰章煜要回来了,想与他煮一回茶。 但不知是生疏了,还是精力不够集中,不小心烫着了手。往常皇帝陛下便从来将皇后娘娘疼得和眼珠子一样的,而今娘娘有了身孕更是不同,这一点小伤也是不能受的。周围服侍的宫人瞬间惊慌,又是取冷水又是翻药膏又是请御医。 那红痕其实不过指甲盖的大小,虽有些火辣辣的疼,但算不得多么严重,宋淑好觉得她们夸张了一些,到底请御医是不必了,可阻止不及。拿冷水清洗过后,正往烫着的地方抹清清凉凉的药膏,章煜便进来了。 他本心情不错,面上带了些许笑意,而这些情绪在看到宋淑好似乎受伤了时顷刻消失不见。章煜拧眉大步走到宋淑好身边,旁边的宫人立时间退到了一旁,又在宋淑好的示意下齐齐退下。 瞧过了宋淑好手背上的红痕,再扫一眼桌面上摆着的东西,他已基本知晓是怎么一回事,不免说道,“何必亲自做这些?现在是没有怎么样,要是真的烫伤了可怎么办?” 可她不知道自己变得这样没用,连些许小事都做不好了。 宋淑好笑着叹了口气,“原想着与陛下煮一盏茶,哪知连这已不行了?倒是同别人无关的。”也是担心章煜迁怒无关的人,宋淑好才让宫人暂且退出去。“那又怎么办才好呢?” “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章煜拂袖坐了下来,将宋淑好没煮完的茶继续煮好,这却是他第一次动手,往常都是懒的。 娴熟与否却是其次,但动作行云流水一般,而章煜本就生得极俊美,无须旁的烘托,此番情形已是赏心悦目。指骨分明且修长的手指搭在质地细腻、晶莹润泽的秘色瓷茶具上,相映成趣,明明只这般,竟叫人挪不开眼。 宋淑好干脆坐在一旁托腮看着他,欣赏眼前的景象。章煜一派坦然,将茶煮好后,先斟了一杯送到她的面前,挑着眉询问,“大师点评点评?” 伸手端了茶盏品过茶水,宋淑好望着章煜,未见他眼中有所期待,笑了笑,似认真思考过了,才说,“香气与回味不足,色泽也不够清亮,将来多试几次想是能有进步的。” 章煜见她故作正经便笑了一声,这话又觉得听着耳熟。狐疑看了宋淑好一眼,章煜便记起来了,当下失笑,拿手点了点她,很没有办法的样子。 那该是多久前的事了?纵当初是她教的章妡煮茶的手艺,可他没有贬损,不过客观评价,偏叫她记在了心里?或者一下子想了起来便用到他身上?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终究是故意为之。 章煜不与宋淑好多计较,兀自与自己斟了茶,也不怕烫直接灌了半盏,重又搁下了,方说,“而今挑好的地方学院都已办起来了,杜郁清负责的,当是不会有大问题,她究竟有许多的经验。” 这是筹备许久的事情,交由杜郁清负责,是因她能力足够,否则如何也都不至于重用到这个地步。是机会却也不是没有风险,若办不好问题便大了。顶不住这压力,恐不会敢应承。 兴办学院,尤其是令寻常人家的子女有到书院学习的机会,但这到底不容易。女子无才为德的观念在百姓中太过根深蒂固,可放眼看大户人家的千金,哪个不是打小学习琴棋书画的? 若是能够在一众贵女中凭靠才学博得了头筹,往往引人称羡,叫人另眼相待,其他人也都愿意同她结交。若当真无才为好,缘何是这般的情况?可见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假使一切顺利,往后便可在其他地方都照样施行下去。但是初次尝试,又多有阻碍,恐还是会遇到不少问题的,只能慢慢改进了。”宋淑好说道,“但念书习字这样的事或也不可强求,定有人实在不感兴趣,无法静心学习。逼迫着学了,怕是用处不大。” “即便有机会入朝为官,到底是一条狭窄的路,难以走通。能有其他的选择,恐是更好?譬如学医、学刺绣、学手工,穷苦百姓多有无法看病的,习得一二医术,头疼脑热总是不怕了。若能有一门手艺,究竟是赚钱的行当,自己能挣银子,便不会那样辛苦。” “这些纵想得到,还得慢慢来。”章煜瞧她说得认真,细细听过,才开口,“如果与大宛之间关系能够真正缓和得了,全面开放通商也是能够考虑的。”如若事成,对于大宛同样不坏,但这就要看章嫤及跟着她去了大宛的那些人的本事了。 宋淑好想,是在大宛身上讹到不少的银子,才能够舍得投入那样多去尝试这些不知是有用还是无用的东西,不然定会更加的慎重。 何况,这要涉及到许多人的利益问题,现在没有落到举步维艰的境况,只是因为章煜态度足够强硬,以及在他的手上一批年轻官员的支持。 但还有许多东西是难以拔除的,许多观念亦难以更改。 · 陈怡菲嫁人的日子比宁王与凌霄的日子要早上几天,虽然是再嫁,但热热闹闹、排场不小,可见男方家里还是颇接受这门亲事的。宋淑好与章煜商量过,低调使人送了贺礼到场。 是到得了陈怡菲嫁人的这天,宋淑好才知道,娶她的那人同她是青梅竹马。陈怡菲入宫,那人伤心不已,却也断了念想,在父母的安排下另娶。可惜妻子有了身孕后,因身体孱弱,不小心小产,却也丢了性命,他便就此成了鳏夫。 两相伤心之下,那人已是无心再娶。直到陈怡菲从宫中出来,他们再次相遇,一切方变得不同了。两个人都尚且年轻,到如今结为夫妻,变得美满,叫人由心祝福。 待陈怡菲再嫁的事过去了几日,凌霄与宁王的婚期也紧跟着到了。婚礼的前一夜,用罢晚饭,宁王信誓旦旦说要早点回去休息,第二天一大早好来接她,凌霄不置可否,由着他去了。 明知道第二日天不亮就要被揪起来梳妆打扮做准备,直到夜深凌霄仍旧毫无睡意,她没有喊人,自己悄悄起身,到院子里的大理石桌旁坐着发呆。 空气隐约含着丹桂的甜腻香气,月牙弯弯,星子闪烁,虫鸣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或轻或重,或缓或急,反衬得夜里静谧。 凌霄心里藏着事,这会儿反复想起,不是很好受。她几乎半个身子趴在大理石桌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桌面,直愣愣盯着远处的幽深与黑暗。 一开始的时候,哪里想到会走到今天的这一步呢……她还是要嫁人了。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她却知道,她的有所欺瞒对于宁王来说,算不得是多么的公平,但是没有办法说明白。可是她十分清楚,假使自己一旦松口,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宁王总会答应,于他的感情而言,她回报的实在不多。 聂韶光接触沈家的事,她一样知道,而聂韶光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举动,定是从她身上得到了启发。凌霄心想,他难道不希望听一个解释吗?至少该有一个理由。他到底与章煜不同,不是心狠手辣的人。 凌霄坐直身子,一手托腮,另一手的手指点着大理寺桌面,一下又一下,但未发出什么声响。有人走近,她察觉到了,但那脚步声,她只消一听就知道来的人是章烨。 “凌大人这是想我想到长夜难耐吗?”即使压低了声音,在这寂静中,仍是有些突兀。宁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凌霄没有被惊吓,也不以为奇怪。 宁王迈着长腿三两步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抬眼看向凌霄。夜色中两人的表情都不算多清晰,朦朦胧胧的,像是隔着了一层纱,怎么都无法辨认。 如果是放在平时,凌霄会有心情同他逗笑上两句,她也习惯同他拌嘴了,今晚却没有那份心思。但他就一点都没有感觉吗?凌霄以为不是那样,他一向是不说的,总是对她很包容。 凌霄难得沉默不语,宁王收敛心神,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凌霄甚少地垂着眼躲避他投来的视线,在思考要怎么将那件事说清楚才好。沈皇后的事,皇帝知道,他定然也知道,至少在这件事上,应该给他一个交待的。 “不说也是可以的。”过得了一会的时间,宁王徐徐开口,语气依旧轻松,“有些事情,我想知道自己去查就清楚了。” “比如呢?”凌霄问道,她有些许好奇,他会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吗? 宁王看破了她的心思,很快便说,“比如旧时恩怨,总有因由。”虽然费了不少的功夫,但还是查清楚了。 凌霄是为化名,而沈婉如亦曾犯下错事。 当年那名十六岁的少年,出身纵比她低了不少,也绝非她作践别人到丢了性命的理由……只是心慕于她、与她表露心迹,便觉得自己被侮辱,眼里再容不下这个人。 沈丞相与沈夫人都是知道这件事的。 他当真知道,凌霄轻叹了口气。 凌霄本非凌霄,而是孟陵苕。孟父带着一家四口在沈府做事,是沈府专门养着的大夫。孟陵苕的哥哥爱慕了沈家的大小姐沈婉如,便落得一条死路。孟父孟母知晓儿子死因,愤怒反抗,亦不曾落了个好下场。 独独孟陵苕幸存下来,那也是机缘巧合了。还是得托从沈府逃走的一名小妾的福,捎带上了那时才九岁的她。那小妾将孟陵苕养至十八岁,要她回沈府报仇,孟陵苕却选择了沉湖自尽。 再醒来时,世上已无孟陵苕,而从此有了凌霄。 作者有话要说: 叹气。 宝宝强这个八卦看得心塞,不想结婚真的不是没有原因=。= ☆、第105章 更新 但宁王是不会知道了,她化名凌霄不单单是为隐藏身份。 有些事,终究瞒着才是正途。 宁王与凌霄一样,记起了自己派人查到的这些。他是不太好评论什么,可在这件事上他同样不好苛责什么。如果这件事能够就此止步,至少不会落到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处境。 尽管宁王觉得,这也无法完全解释清楚凌霄身上的一些事,可似乎不那么重要。他知道,眼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且实际上并无坏心、绝非恶人,假使有无法言说的秘密又有什么要紧? 但凌霄却在为此烦恼。 他要是当真介怀,不会是看起来的不闻不问,毕竟也没有情愿欺骗或委屈自己的心思。可见是凌霄将成亲这件事看得很重,才会是这般。宁王便想起来,曾经这个人可是说过没有想要嫁人的。 一时间,宁王暗忖,难得见到凌霄有良心的样子,他或许应该抓紧机会“趁虚而入”。于是握住凌霄的有些微凉意的手,他轻笑了笑,说,“谁都不能拿这件事情来指责你,除了你自己。” 不了解期间的真相,站的立场不一样,对同一件事情的态度与评论便有可能是天差地别。但他不与她共进退又是要怎么样?也不能允许外人欺负她的。 几无月光,远处三四盏灯笼明灭火光照不了他们在的这方小小天地。即便此时眼睛已然适应了黑暗,凌霄仍旧看不大清楚章烨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犯傻,心里却喜欢。 纵然别有原因,她也不是那么坦然地可以直面沈皇后之死而心里没有任何想法。于她而言,那终究是一场折磨,更做不到坦然无畏。因此许多的事,亦是她自我赎罪的方式。 但这些到底沉重,她并不大喜欢拿出来说。是不是应该彻底放下?其实过去了这样久的时间,渐渐的,似乎不像过去那么折磨了。孟陵苕的魂灵也一日比一日变得安宁,不再像最初那般,时时叫她痛不欲生,可她终究愿意活着。 凌霄反手握住章烨的手,把玩起了他的手指。她垂着眼,沉吟不语,过得了好一会,方慢悠悠开口,问宁王说,“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似乎是声明,只要他想知道,便可以拥有答案。 宁王挑眉,心想,今晚果然是很有良心的。他没有犹豫,没有推辞,几乎是立时便一字一句对凌霄说道,“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他的语速不疾不徐,反显得郑重。 凌霄的嘴角弯了弯,颔首,并无动摇、坚定回答,“喜欢。” 这般答案,未使章烨多么满意,他抿唇,看一眼凌霄,眼眸轻眯,又说,“可是凌大人,我觉得你一点都不爱我。” 知道宁王想要听什么话,凌霄却没有买他的账,她扬声反问,“哦?是吗?这样的话,明天的婚礼不如不办?” 未免凌霄说完就逃走,宁王早已动作敏捷抓住她的胳膊,听到她的话,更有些咬牙切齿的心。他没有松手,站起来倾身上前,另一手轻捏又微抬凌霄的下巴,便吻上了她的唇,暗恨道,“没良心。” 凌霄反笑得更畅快。 须臾间,苍穹之上三两朵浮云悠悠遮住弯弯的月牙,匿去踪影,似也羞于看到恼人的一幕。 · 凌霄出嫁得极为顺利,没有被任何事情所干扰。宁王绝不会允许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因此事事都布置得极为细致稳妥。 来为凌霄添妆的人有不少的人,章妡与宋淑好自不缺席,而凌霄的僚友一样来了许多,便很有几分闹腾。纵是这时,凌霄都耐不住与宋淑好把了回脉,又说胎气稳健、要她勤加走动,反被章妡取笑有操不完的心。 宁王府与凌霄的府邸距离不大远,一段路再怎么慢吞吞走也走不出半个时辰,且路途上这喜庆能传的范围只有这样大。其实本是件大事的,一个是宁王爷,一个是陛下新近倚重的女官,很难不叫人在意。 偏生章烨觉得不够,他身穿喜袍、骑着高头大马接到了同样的一身喜袍、盖着红盖头的凌霄后,极为高调地带着迎亲的队伍、带着花轿内的凌霄。恨不能在临安城转个遍,让天下都知道,他终于娶到了意中人。 正是因为宁王的不低调,看热闹的百姓极多,恨不能将长街围个水泄不通。大家探着脖子,看高头大马上长得俊美的男子满面喜气,气势凛凛,连带对花轿里的新娘多了好奇。幸得提前安排了官差维护秩序,才算是没有出乱子。 聂韶光隐在人群当中,看大红花轿打长街走过,宁王意气风华坐于马背上,那份喜悦与得意,昭示着这又是一份美满姻缘。她便生出一种感觉,谁都是好的,独独她不是如此。 为什么她便偏偏求不得? 聂韶光恨恨,又想起自己的哥哥,不禁压了压嘴角。而今凌霄嫁给了宁王,她哥哥也该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狠狠拒绝了罢?从一开始,那就不是与他一路的人,如何会接受他呢? 不过,她还是觉得奇怪,自己哥哥惯常在感情的方面就是一根呆木头,怎么就刚刚好对凌霄动了心了?聂韶光再想一想,依然感到奇怪,假使在边关时候已生出了感情,怎回来后又似毫无动静? 要不是自己哥哥巴巴跑去提亲,她还真不知道这回事! 聂韶光回到家中,自己哥哥没有去宁王府喝喜酒——到底是官员,没有不去的道理,而是在书房里面擦拭他的宝剑。聂韶光吓了吓,聂志远看到她进来,也未曾使人通报,一面收了东西一面蹙眉说,“要进来怎么也不敲门?” 他将宝剑收了起来,不像是要冲动行事的样子,聂韶光定了定心神,笑道,“一时忘了,下次定会记得。”聂韶光反常很好说话,聂志远看了她一眼,心觉她定是有什么事。 待到下一刻时,聂志远当真听到自己妹妹说,“凌霄今天出嫁,还是嫁给了宁王,哥哥,我也去看了看,那排场、那阵仗是极热闹极喜庆的。倒是哥哥你,没什么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聂志远镇定反问。 聂韶光笑了笑,“没事自然是最好,可我好奇呢,哥哥既也不那么的在意,当初怎么会使人去提亲的?这一点也不像您……”她有心打探,聂志远没有看不出来的。 “合则聚,不合则散,既无缘分,自也罢休了,难道还要苦苦哀求不成?”聂志远的话说得含糊又不含糊。只是觉得她同别人不大一样,有些上心,而他此前从未对别人上心过,因此便起了念头。 倘若早知道她与宁王有什么,便不会去插一脚了。 聂韶光看自己哥哥一派坦然模样,忍不住问,“为何哥哥不去争取呢?竟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放弃了?兴许争一把便有好结果呢……”换作是她,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哪怕要面对的是王爷又如何呢? “她心都系在别人身上了,还有什么可争取的,我又哪里有那样喜欢她?”聂志远不甚在意地说着,却想起了聂韶光心底有搁不下的事。 往常都不说,怕触到她伤心事也怕刺激到了她,现在说到了这里,便觉得没有关系。是以,聂志远很快又与聂韶光道,“而今你也一样该学着放下了,总是强求不得。陈家姑娘再嫁这门亲事不差,说明过往那些影响并不大。你若能像陈家姑娘一般,无论是母亲还是我,都真正放心了。” 聂志远说的陈怡菲了,她再嫁的事,一样许多人关注。哪怕不刻意打听,一样或多或少知道些。话转到了她身上,聂韶光自然不怎么爱听。本是为了从聂志远这里套话才态度好的,听到这些,她自然又是脸僵。 “我又是有什么好再嫁的?人家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有什么呢?还要叫人背后说,指不定怎么看不起,我才不稀罕!” “不稀罕就先歇了折腾的心思,难不成你还想要回宫里去吗?今年大选,陛下只让底下的人挑了些宫女,你若想回去,也不过是这样的路。” 绕来绕去,左不过是这些话,聂韶光没有想要听。她板着一张脸,不悦地盯着聂志远。一时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脑海里闪过了个想法,她眼眸轻眯,说,“哥哥,你老实交待,而今的宁王妃……你可是清楚她有些古怪?” 聂志远抬眸看向她,心底划过了丝异样,但脸上看不出什么,只是拧着眉轻斥聂韶光一句,“你成天想着这样事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听到聂志远这样的责问,聂韶光心里便有些惴惴的,她可没法说自己究竟有什么想法……和聂志远一般拧眉,看着自己的哥哥,撇了撇嘴,不满道,“没感觉到你对我好,只感觉到你帮着外人。” 说罢,聂韶光像来时那样,没有打个招呼便拔腿走出了聂志远的书房。 · 八月中秋,章煜收到了章嫤平安抵达大宛国都的消息。宋淑好在旁边凑过去看了一眼那密函,见章煜视线递了过来,便梗着脖子转开脸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做的样子。 “阿妡说今天都去她那儿过节,倒是不着急。你先睡个午觉,我将奏折批完,晚些时候一起过去。”章煜将密函收了起来,与宋淑好道。他们已经用过了午膳,宋淑好的作息又极规律,正是该准备午憩的时候了。 待她点头,章煜陪着宋淑好去午休,哄她睡下才折回殿内做事。这当口,吕源从外面走进来,低声道,“陛下,太后娘娘差人送了小饼,人就候在了殿外。”便是询问见或不见的意思。 “吩咐御膳房准备一盒小饼,让那人带回去,说是母后的关心朕收到了。”他是想忽略冯太后的存在,但对方没有那份心,这些日子暗地里没少折腾。借着中秋节送来小饼,似是提醒他还要记得这个母后。 可她还不死心,他如何能够将她忘了?是时时刻刻都得记得才行的,否则出了什么篓子,也还得自己想办法堵上。纵然是些小动作,慢慢地,却看得出一些导向了。正因如此……章煜眼神忽而变得凌厉,他如何能看宋淑好再伤心委屈?必不能让那些人用那些事去刺她! 宋淑好午觉睡得安稳,直睡了一个多时辰都不见醒。章煜命人备下热水,准备喊醒她沐浴梳洗,收拾好了,他们便该出门了,却见她睡得香甜,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嘴角微微翘起,心情很好的样子。 章煜跟着也高兴,他不觉得自己能给宋淑好多少的东西。她对吃穿用度都当不上那么的在意,好则好了,差一点也无妨,但她是委屈了自己才回到这宫里。 只要她要,为她倾尽所有又如何?而她那样容易满足,几乎不提要求。章煜凝视着宋淑好恬静睡颜,默默想道,那么便唯有让她天天过得安稳、顺遂、开心,才当得上是他能够做到最好的事了。 章煜抬手摸摸宋淑好的脸,轻唤了她几声。哪知床榻上的人,缩了缩身子,两手抱住他的手掌,便拿脸往他的掌心轻蹭了蹭,像只慵懒惬意的猫儿。他嘴角翘了翘,俯身亲了亲她,“阿好,醒一醒。” 宋淑好好像听到他的话,过得半晌,当真迷迷糊糊睁开眼,却不想醒的样子,小声嘟囔。章煜便笑了一声,说,“再不起该迟了,不然不去了也行……” 他话一说,宋淑好记起来是要去章妡那儿过中秋,立时努力将眼睛半睁开,“不行啊,得去,我还给玉澄准备了礼物呢。”夏玉澄还不到三个月大,近来还略有身体不适的情况,今天想要一起过节,唯有往小公主府聚了。 宋淑好醒醒神,对章煜露出个笑脸,展臂和他讨了个抱。她由心的笑容,落在章煜眼中,像见到秋天里树枝上挂着的熟透的果子,不尝也知道格外清甜。可总还是想尝一尝的,吃到了嘴里才是真正的滋味。 章煜将她抱了起来,直接带着她去沐浴,不假手于人,亲自服侍…… · 夏玉澄越长越可爱、越长越讨喜,稍一逗乐,便会咯咯笑出声,很是高兴。有的时候,大家并不敢逗他,担心他会笑得太厉害,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但凡见过他的,似乎没有不喜欢。 章煜与宋淑好到时,夏玉澄正在耐心地抱着自己的手指头啃得十分认真。见着了他们两个,反而将那抛弃了,睁着黑珍珠样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们,兀自无声笑了起来,挥舞着小胖胳膊。 宋淑好有了身孕,越是喜欢小孩子,她伸手想要去抱,却被章煜抢了一个先。知道他是担心她会累着,且或不那么方便,宋淑好没有说什么,只这般逗逗夏玉澄,却也喜欢,又将带给夏玉澄的礼物送上了。 新婚燕尔的凌霄与宁王姗姗来迟,章妡作为女主人,招待起他们来头头是道。众人说得一会话,厨房将饭食都准备好了,章妡让奶娘将夏玉澄带下去,众人便围坐到桌边去用饭。 顾念宋淑好吃食上多有忌讳,章妡又有过经验,反而照顾起了她,特地吩咐厨房准备了些合时宜的饭菜。本便极相熟,一顿饭自用得和乐融融的。 待酒足饭饱,章妡还命人摆下香案,将用白玉盘盛着的小饼、特地切成莲花样的西瓜并其他的一应时令蔬果整齐摆于案上。香案上,红烛火火的燃烧着,正冲着圆月的方向还摆了一座月亮神像,很有祭月的架势了。 “拜一拜罢,图个吉利呢。”章妡将宋淑好与凌霄带到了香案前,夏明哲、章煜与宁王自然跟上,她看着众人,脸上纵有笑,却是极认真地说,“要一直团团圆圆才好。” 凌霄仰头看一眼天幕,再瞧着章妡,不免笑了笑,“好啊,心诚则灵。”拉过宋淑好,三个人一起先拜过,各自催促章煜等人一起祭拜。他们过去是有些不屑于这些的,究竟女孩儿或求个“貌似嫦娥,面如皓月”,他们实在没什么好求的,而今却不得不屈服。 祭月之后,众人坐在小花园中,赏月吃饼,喝茶聊天,甚是惬意。章妡抱着茶盏,想起去年今天,只有她与夏明哲,再往前一年的中秋节,是他们六人一起在静云庵里过的。 章妡还在追忆着过去的时候,凌霄已借着一起去更衣的话,与宋淑好单独走开。让丫鬟离得远一些后,凌霄才与宋淑好道,“我近来心里总有点不踏实,也不知是为着什么……细想了想,或不单是我自己发愁自己的事情。” 宋淑好秀眉轻蹙,问,“是说我在宫里该小心一些吗?”凌霄说心里不踏实、又说不止为自己的事且单独与她提,那无疑是担忧她的意思了。她这样的回答,并不怪异。 凌霄果然就点了一下头,说,“总归想问问你,只要你自己不在意,旁的人自然伤不得你的。” “你说。” “假使有人拿在奉城与南湾城的事做文章,辱骂于你,你可会介怀?无论如何,你知道,我们定然会信你。”凌霄顿了一下,还是将话说了出来,“恐是要遭我的牵累了,看不顺眼我的人太多,估摸迟早是要刁难的。” 宋淑好便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那些事,凌霄不提起,她已经不记得了。而今能够记起来的,都是一些会令她开心的事情,何来的介怀不介怀?何况,她早先就想明白了,否则不会能安生待在章煜的身边。但听凌霄的意思,应是有其他的什么动静? 她想过了一圈,笑说,“不喜欢我的人怕也是很多的,不过你说的是哪一个?”凌霄没有发出声音,借助口型向宋淑好传递了一个名字。宋淑好有一瞬诧异,追问,“已是有所行动了?” 凌霄点头,宋淑好便默了默。未等过去多久,宋淑好再次开口,道,“若是如此,也说不得是你遭我牵累。不过,我没有在意那时的那些,别人怎么说都绝伤不到我的。何况,我也并不见得会哑口无言。” 她近来发现常有人跟踪她,抓到了一个知道是聂韶光做下的好事,心里就多了一份警觉。再结合一些其他的异动,凌霄她再想得深了些,心里不免防备,也在意宋淑好的情况。 大家都没有说起、问起过宋淑好被人掳走的那一件事,这件事却无疑还是留在了许多人心里,随时等着拿出来大做文章。聂韶光现在或许还不清楚,但难保往后会是怎样,尤其是她还有个哥哥名叫聂志远。 如果不是有什么想法,聂韶光何故派人紧盯着她?盯着却也没有做什么,像是在等一个把柄。但是谁知道聂韶光又是不是被其他人利用呢? 这后面的事实在太复杂了,她更加关心宋淑好的状态,也是第一次主动问起于宋淑好而言实在当不得是美妙的回忆。只得到这般答复,究竟安心许多。 “还不清楚是要怎么样,得再看一看,只能不变应万变了。” 宋淑好点了一下头,表示赞同。 …… 两人说了一阵的话,回去略迟了些,但也没有人说什么。究竟没有在小公主府待得太晚,宋淑好往往休息得早,章煜怕她犯困,多坐了一会就带着她先走了。 凌霄的事,章煜会不知道吗?宋淑好不这样觉得,但是章煜定也不会与她说。假使他自己能解决,肯定不会与她透露半个字。她便以为,自己还是应该知道的,不然当真有什么意外出现,难免一下不知如何应对。 回宫的路上,宋淑好没有多提。直到回了宣执殿,相拥着躺下,宋淑好才对章煜说道,“如果有关系到我的事,陛下千万不要瞒着我。” “知道还是比不知道好,不是不相信陛下会护好我和孩子,可要是一头雾水难免觉得傻兮兮的,且心里有了数,才更好应对,兴许我能帮得上忙呢?” 章煜垂眼看着她,很是认真的样子,笑着摸摸她的头,“没有什么事,我都可以应付。你安安心心将我们的儿子生下来便好,这已经很辛苦了。”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御医说的?可我想要女儿……”宋淑好抓住重点,“我想要女儿,头一胎必须是女儿,你非要儿子可以找别人生。” 找别人生?章煜不禁黑脸,这人还有良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 唔,下一章就生。 ☆、第106章 更新 中秋一过,天渐凉渐冷,时间也一下子走得快了许多。再过得年节,宋淑好便二十四岁了。她已经是七个多月的身孕,预产期在二、三月份,十分近。这个年节更是哪也去不了,她被迫待在宣执殿内好好养胎。 怀孕的缘故令宋淑好晚上睡觉时常会要起夜,每每折腾得章煜睡不安稳,且他次次都要亲自“伺候”她才肯安生。因章煜还需早起上朝,有一次用午膳的时候,见他眼底有青黑之色,宋淑好便说了一句可是要分开睡一阵。 章煜听到她的话,立时间脸色就不大好了。那次是足有小半天的功夫,章煜都对她不怎么愿意搭理的样子,俨然生了气。宋淑好又不得不哄章煜一回,叫他消了气,后来自然再没有提过这样的话。 见识过章妡生夏玉澄时候的情况,且凌霄说她是属于生得极顺利的,宋淑好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她以为将自己照顾得很好,临盆应也问题不大。殊不知,等到自己上阵,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痛不欲生。 锥心刺骨、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身体的每一寸地方钻了出来,吞噬着她的全部思绪、占据了她的全部想法。从头至尾她都只有这么一个感觉,疼,漫天漫地、怎么都堵不住的疼。 耳朵嗡嗡作响,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只能凭着本能不断用力,想要将孩子好好的生下来。眼睛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糊住,雾蒙蒙的一片,那会儿任是什么人与物都映不进眼底。 像是一路跌跌撞撞,也像是在大海里浮浮沉沉,漫无边际。直到被温暖熟悉的手掌紧紧握住,宋淑好始有了一二分镇静。独独是能够感觉得到他的紧张不安,与他掌心里腻出的冷汗。 不知什么时候,下、身有什么从她的身体脱离了出来,宋淑好整个人也一下子就松懈了,大口大口的喘气,更似卸下了担子。她几乎无法睁眼,却听到耳边传来章煜的轻哄,于是努力睁开一条细缝,想告诉他,自己很好。 但也只来得及冲章煜笑一笑,宋淑好昏了过去。 待到她挣扎着醒了,不过片刻之后,章煜却已不再床榻旁。凌霄走过来,笑着对她说,“是女儿,孩子很健康。”又要宋淑好先别多想这些,要她跟着自己的话做,免不了一番的折腾。 从章煜说过回想要个儿子,宋淑好便常在凌霄面前说自己想要个女儿,还让凌霄帮她看看,说心里能有个底。可没等到真的生下来,谁保得准是男孩女孩?而今总算没有叫章煜得逞。 担心宋淑好会着凉,章煜早先便命人在屋里多添炭盆,这会儿反是热得厉害。章煜没多会折回来,宋淑好被收拾过,他又喂她喝了半杯水,奶娘方将清洗好的孩子抱了过来。 先时,宋淑好听到她的哭声,觉得比夏玉澄刚出生时候的哭声还要响,就觉得何止是健康,实在是很有活力呐。小婴儿被包裹在襁褓中,半闭着眼,这会儿很是安静。 宋淑好仔细地瞧了瞧,笑问章煜道,“陛下说,小公主出生的时候像只小老鼠一样,那咱们的女儿呢……” “自然是好看得紧。”章煜想也不想便回答。宋淑好现下仍疲累,他将孩子抱在自己的怀里,低头看着,怎么看怎么喜欢。而今就算像只小猴子又如何,长大了定然是极漂亮的。 宋淑好笑了笑,两个人看得了会,奶娘上前将小婴儿抱了下去。章煜想陪宋淑好休息,才醒觉自己的中衣都被汗湿了,他先前心思都扑在了宋淑好同孩子身上,没顾上自己,连忙先去沐浴。待道再回来,宋淑好已然是睡着了。 看着她沉静睡着的样子,想到她这些日子的辛苦,章煜已然将想要个儿子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守在榻边,见识她将女儿生下来的情况,他当真是害怕……而这样的辛苦,却不想她再经历。 章煜暗忖,生孩子这样辛苦,到底没有什么比宋淑好平安无事更好的了。 · 宋淑好早先就和章煜凑在一起为女儿想名字,最终定下了叫章妧。妧也,美好也,女儿的降生,带给他们的便是美好。宋淑好对这个名字十分的满意,每天对章妧的关心更远超章煜。 章妧尚小,每天大部分时间都须睡觉,除去饿了、不舒服之外便没有其他吵闹的时候。可照顾小婴儿,依然是件费心力的事情,幸得有奶娘们轮流照料,宋淑好才不那么辛苦。不过她听从凌霄的意见,尽量母乳喂养。 被忽视了的章煜,每每只能在夜里到宋淑好面前找一点存在感,却也不过如此。然而被忽视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想还没有孩子的时候,宋淑好不是时时刻刻都关心着他、一颗心全系在他身上么?多叫人受用。 “早知道,还是应该再迟两年要孩子。”章煜忍不住抱怨。 可惜没有换来宋淑好的安慰,反而听到她说,“已经生下来了又当如何?再塞回肚子里面去吗?” 章煜哼了哼,有苦难言。 待宋淑好出了月子,已然是四月的天。遵从凌霄的提示,坐月子期间,宋淑好过得轻松。天气不错的时候还可以出门走动、赏花看景,享受春光的灿烂,她原先也以为得待在屋子里闷一个月才行。 相较于宋淑好与章妡,即便成婚半年多,且宁王十分的努力,但凌霄的肚子始终不见动静。为此,宁王心有郁闷,却是束手无策,而后安慰自己,孩子的事情,得凭一个缘字。 凌霄仍是每天去衙门,与未成亲前的生活差别不大,只是,同僚待她,多了几分的客气。没有特别情况的时候,宁王每天都送她道府衙、又会去接她回府。 起初大家心照不宣、背地里称羡两句两人感情好。到得后来便都习惯了,偶尔还能开两句玩笑,总归凌霄次次都落落大方,不至于为此生气。 四月初六的这天,宁王还未起身便被章煜急召入宫,自无法与凌霄一起出门,和尚且睡着的她说过了一声便先走一步。凌霄没有在意,兀自睡醒起身收拾好,用过了早膳,便坐着马车出了宁王府。 时辰尚早,路上的行人不大多。在去往衙门的途中,破空一支长箭从暗处朝着马车袭来,那箭尖提前点了火,射到马车上,而陆陆续续又有许多这样的长箭雨点一般射向了马车。没多会,车帘子便烧了起来。 在第一支箭袭来时,车夫已将马车勒停了,即便想要说让凌霄待在马车里不要出来也没有办法。要是不下马车,恐是要被活活烧死或闷死在里头了。 暗中一直是有人护送的,遇到偷袭,此时都现出了身形,护在了马车周围,保证凌霄的安全。对方来势汹汹,凌霄却不以为他们是想要她的命,到底逼她出现了之后,暗中射来的长箭已换作了平常,不再带着火苗。 护卫手中握着的长刀不断挥舞,以抵挡这攻势,然很快一批黑衣人又出现了,也是袭击他们的。不知对方究竟派了多少的人,恨不能将四面八方全围堵上,叫人无处可逃。 即便这个时候再去搬救兵也已经来不及了,护卫一面反抗一面想要将凌霄送往别处,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凌霄拧眉站在被包围的中心,心有所想,却无慌张……哪怕,她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倒下。 “宁王妃,反抗无用,还是随我们走一趟罢。”到得了最后,一名似是领头的黑衣人提着染血长剑走到凌霄的面前,沉声说道。 而后他便看到凌霄笑了笑,一点了头,说,“好。”干脆利落。 …… 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分明是提前布下了陷阱等着凌霄出现而好将她带走。只是,那些黑衣人的来历却完全没有暴露,本该是十分不妙的事。 宁王得了消息,知道凌霄被人带走了的时候,人尚且在宫里。但他看起来不怎么着急,对这个消息也算不得意外,只是看向了章煜,道,“如此,想来估算的时间是准了。” 章煜几不可见地颔首,见他这幅样子,不免笑了笑,“你倒是不担心,万一一会人没出现呢?” 宁王默默看着自己的六哥,反问,“担心有用吗?”自己六哥分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当然不希望凌霄冒险,但这个事没有别人能代替。何况,凌霄说过会保护好自己,他得信她。 “一定会出现的,既然选在这个时间,便是知道越拖越对他们不利,他们必须速战速决。”略停了一下,宁王才笃定说道。 章煜不置可否,但站起身,说,“小十,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7章 对峙 似乎是一个寻常的早朝。 百官陆续入得宫门,走过长长的甬道,沿着汉白玉阶拾级而上,入得大殿内,久久都只听得到轻微的脚步声与衣摆摩擦的细微响动。 天际微亮之时,章煜大步流星、目不斜视走进了大殿内。他一撩衣摆在龙椅上坐了下来,面上是稀松平常的神色,复轻抬下巴,目光扫向了整齐立着的大臣们。 一时,殿内寂静,而后便有大太监尖细的声音回荡着,说些“有事启奏”之类的话,大臣们便动了起来,与章煜回禀重要的事宜。 如是过得了约莫半个时辰,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动静,那动静越来越大,以致于殿内的众人想忽视也难。突来的情况,使得不明情况的大臣们唯有面面相觑。 章煜似眉头紧蹙,正欲使人查看情况,便见御林统领神色严肃走进来,立时抱拳单膝跪地行礼,垂首低沉说道,“启禀陛下,太后娘娘在殿外求见!” 那是合该在寒山行宫的冯太后,偏偏出现在了这个地方,且按照礼矩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只是当下,更多的人还是疑心于冯太后在早朝时间,毫无预兆求见皇帝陛下的目的。 “现在是早朝时间,朕并不得空,让母后有什么事情待朕下了早朝再说。”章煜仿佛不知冯太后出现这件事其中深浅,但如此回应御林统领的话。 只是在场的人都清楚,皇帝与太后之间早先便生了龃龉,至今都不曾和好过。那御林统领看起来倒不似其他人有许多弯弯绕绕,章煜如此说了,他便领话退下去了转达。 可事情没有就此平息下去。过得了片刻,冯太后的声音响了起来,传入众人的耳中,“陛下不见哀家,是准备不管凌大人的死活吗?” 她缓步入得殿内,穿着一身红织金寿字缎大袖袍,头戴如意云片累丝缀珍珠红宝的龙凤金冠,既郑重又威仪,是太后娘娘的风范与气势。在她的身后正是被押着的凌霄,她口中的凌大人。 殿内所有人的视线在瞬时间汇集到了冯太后与凌霄身上,而此番变故的因由似是已有所显。太后或早不满于皇帝陛下冷落态度,而拿凌大人开刀,或者更多的是在针对皇后了。 到底,无论是谁都看得清楚,凌霄当得上是皇帝培养起来的宋皇后的一个倚仗。有能力只是一方面,力排众议重用此人并不那么的简单。 但如今,凌霄亦已然成为了宁王妃,身份尤甚以往,越是显赫。冯太后这样的行径,是丝毫都不与宁王留情面了。并且怎么看,都有些不管不顾的。 果不其然,未等章煜说话,宁王先站了出来。他错愕看着冯太后,又看向了凌霄,往前迈了几步,问道,“母后这是什么意思?”凌霄与宁王对望了一眼,确定对方没有遇到大问题,事情仍在掌控之中。 冯太后看得他一眼,一拂衣袖,淡声,“小十,哀家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哀家何尝不是?但这样的坏事,只能是哀家来做了。” 她目光移开,略侧过身子,落到凌霄身上。冯太后轻叹一气,又说道,“若哀家能够早些察觉,婉如便不会白白冤死了,哀家实在愧对于沈家。” 顿一顿,冯太后望向了没有言语的章煜,轻扯嘴角,“陛下觉得呢?” 一席话绕了绕终究是涉及了许多事,冯太后最后的这一声反问尤其显得意味深长。依着她的意思,沈皇后当初竟是冤死的?而凌霄本是医治过沈皇后的人。 众人一时间骇然。 · 今天天气有些闷,宋淑好醒来的时候,章煜已然不在身边,但这也习惯了。她梳洗过,奶娘将章妧抱了过来,宋淑好便是光看着她看个半天,都不会觉得腻。 见到宫人摆下了早饭,宋淑好一面逗着刚吃饱了的章妧,一面问,“今天怎么摆饭摆得这样早?是陛下的意思?” 底下的人应了一下,她没有多想。低头再看,见章妧忽而就睡着了,不免笑了笑,又将孩子交回给了奶娘,自顾自坐到桌边用早饭。 吃着便感觉到不怎么对劲了,既章煜提前知道今天会有事、迟些才能回来,如何不直接同她说,倒是交待好了底下的人……这不是章煜一贯与她的态度,倒似有别的原因,宋淑好胃口就有些差了。 她搁下汤匙,拿帕子擦了擦嘴,问,“陛下是怎么说的?”便有宫人回答,“陛下说,让提前准备好早膳,待娘娘起来便能有得用,让娘娘不必等。” 这话又听不出来不对,就是真的有什么,哪能这么容易在这三言两句中暴露?宋淑好拧眉,起身走到了殿外。她是熟悉了与章煜之间的这些,才会感觉到与往日的些许不一样,可也说明不了太多,兴许是她多想了。 灰惨惨的天不知不觉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没有一点声响,唯有亲眼瞧见了才知道是这样的天气。站得靠外些,细风卷着雨丝扑面而来,有些痒又有些凉。 她才站了没多一会的功夫,有一群人从雨幕中朝着宣执殿走过来。定睛细瞧,竟是章妡带着夏玉澄,宋淑好吃惊她这样早就进了宫,想去迎手边又没有伞,等使人去取得伞来,人已经到了跟前。 “怎么这样早?”宋淑好连忙将章妡迎进殿内,看她与夏玉澄身上、脸上都没淋到雨,便问,“可曾用过早膳了?” “我这不是赶着来同六嫂一起用么?”章妡当下笑道,宋淑好这边早饭刚撤下了,但也无碍,她又命人重新准备,快些送来,先同章妡坐着喝茶。 章妡说,“说来倒是我着急了一些,六哥的生辰不是很近了吗?我便在准备生辰礼,又想着许是能够聚聚,何况六哥今年也该是……”唔,她想一想,一不留神都要二十九了啊。 “总归是来同你商量。”章妡略有点搪塞地说道。 宋淑好笑起来,心里却想着,可是来得有些太巧合了?即使是为了这些事,小公主也不必要顶着这样的天气来罢?还带着夏玉澄呢,这般的天气哪能不担心受凉的。还是出门的时候没什么,路上才下的雨? 这当口,章妡注意着宋淑好的表情,不知自己可将她说服了。夏明哲亲自将她送到了宣执殿附近的,她来是为陪着宋淑好,也是提防着万一有什么事。她不知道全部,却清楚若此次处理不妥,凌霄与宋淑好都可能有难,而她不希望看到。 两个人各有心思。 · 剑拨弩张的气氛在大殿内迅速蔓延开去,冯太后一声反问尤在殿内环绕。她神色傲然紧盯章煜,对于周遭的吵闹未多理会,章煜却只是紧抿着唇,仍是不言不语。 宁王却是按捺不住的,他往冯太后的方向再走了两步,低声问,“母后的话,何以叫人听不明白了?您说的这些,与王妃有何关系?” 冯太后就看向他,几乎是哀叹着说道,“假使不是查清楚了,哀家怎么敢冤枉好人呢?只当初未曾往那个方向想过,才会叫她钻了空子,到得如今,竟是做上了宁王妃。但现在醒悟了,小十,那也是犹未晚矣。” 其后不再管其他人,冯太后便徐徐说了起来。她从凌霄如何入得太医院说起,又说她如何取第自己的信任,而那一阵子,沈皇后的身体的确不好。之后,她将凌霄推荐给了沈皇后调理身子,且眼见着沈皇后身体情况好转,借此就取得了沈皇后的信任。 许是真的无人可用了,冯太后只能自己口口声声地说。谈及凌霄这样步步为营,让沈皇后对她放松警惕,也令其他人都对她放心,待寻得时机,方对沈皇后真正下手。 为了不让自己暴露,她使得沈皇后看起来像是病情反反复复,身体亏损严重,再顺理成章地药石无用、因病而逝,自己则全身而退。冯太后说着这些,殿内反倒安静了下来,可无人不是在细细的听。 只冯太后说得太过玄乎了些,凌霄若有这等本事,有谁能够挡得了她?那依着这样的话,岂不是……许是有人想到,如果当真是那样,连陛下性命都难保。 单单针对沈皇后,总该有个原因?或是为了而今的皇后娘娘?可冯太后不曾说到了这些,旁人猜想到亦不敢随便的开口。 冯太后也觉得憋屈,她如今的确是无人可用了,否则哪里要自己在这里扯着嗓子说许多的话?但是皇帝委实过分得很,冯家的人一大半都被贬职,说是开放女子为官却也没有录用冯家的姑娘。半点脸面都不给她,这像个什么样子? “母后即使是这般说,也总该讲究个证据。”待冯太后停了话,大臣们一时议论纷纷,宁王复站出来说道。假使没有证据,任是说得天花乱坠,到底站不稳脚跟。 冯太后责怪地看他一眼,“小十,没有证据,哀家怎么会站在这里?” 她当下拢一拢衣袖,神色越显出淡漠之色,“但在这之外,哀家更想要问一问,陛下既然清楚这些事,何以仍是重用了这个人,难道是有特别的原因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应该。。大结局倒计时了? 两个□□一起轰隆隆= ̄w ̄= ☆、第108章 亏欠 夏玉澄差不多一岁了,已是会说话又会走路。章妡带他来时路上他睡着了,到了宣执殿后,睡得一会便醒来,像小时候一般乖巧,不吵不闹,只说要找娘亲。 新的早点恰重新摆上桌,宋淑好陪着章妡坐下。不多时,夏玉澄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行至她们面前,奶娘在后面追着他走。到得桌边,他便仰起小脑袋。 夏玉澄穿了一身宝蓝色云鹤兰芝锦袍,胖嘟嘟的一张嫩白小脸,小手也是胖乎乎的。他好奇地垫着脚,艰难地瞧了一圈桌上的吃食,长而密的眼睫忽闪忽闪,一时又眉开眼笑,极是可爱。 “娘,饿。” 他虽只说了这么两个字,但口齿清晰,且明明白白地向章妡传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语气软软糯糯,再配上团子似的脸蛋与天真的表情,叫人感觉仿佛是吃着了一口白糖糕,顷刻便甜滋滋的。 宋淑好嘴角弯弯望着乖巧的夏玉澄,当下倒是不记得其他的事,反是在想,女儿可爱,儿子也不赖啊。她虽更喜欢女儿,但有个儿子似乎也不错,只一时半会不想再生。 章妡对夏玉澄更是千依百顺,她顺手将夏玉澄抱了起来在旁边的圈椅上坐稳。宋淑好便使人拿了小些的、适合夏玉澄用的碗筷过来,因是章妧迟早也要用,她还挺着大肚子的时候,章煜便叫人提前备下了,很是等不及。 看起来很是软糯可爱的夏玉澄,却早已坚持要自己用饭而并不肯要人喂。宫人将餐具摆到夏玉澄的面前,章妡小声询问他想吃哪一样,他便乖乖巧巧地回答了,哪怕是这样小的年纪,已显出温润儒雅的端倪。 宋淑好看得用饭的夏玉澄一阵,心情变好了不少,但仍记起了先前的事情,因而走出去交待太监小豆子一声,让他到大殿去悄悄地瞧一眼情况。如若什么都没有,她自然便放心了。 用罢了饭,睡醒一觉的章妧饿得哭起来,宋淑好便去喂过她一回。章妡寻机将刚好回来的小豆子堵在殿外,要他不乱说话,言下之意,是不要提及大殿里发生的事情。 于是等到宋淑好再见到小豆子,依旧什么消息都未得知。她以为这次当真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些,到底没有任何凭证,只是靠着蛛丝马迹推测,即便弄错了,似乎也合情合理。 章妧吃饱却没有睡,宋淑好便将她抱过来同夏玉澄一起玩。夏玉澄看着才有一个多月大的章妧,瞪圆了眼。也不是第一次见,却次次都满脸新奇。他拿自己的小胖手轻轻地握了握章妧更小的手,笑眯眯地喊,“妹妹。” 然而章妧是没有办法回应夏玉澄的话,她拿着乌润的眸子望着夏玉澄看了半晌,张开小巧的嘴巴打了个哈欠,靠在宋淑好的怀里,转眼又睡着了。夏玉澄想拿手去碰碰章妧的脸,到底没有动,靠回了章妡的身边。 “妹妹睡着了。”章妡捏捏夏玉澄的脸,肉呼呼的脸蛋捏起来手感细腻,“澄儿自己玩罢。”夏玉澄点头,宋淑好又抱着章妧去了睡觉,待折回来便笑着道,“你是活泼的性子,偏生澄儿这么安静。” 章妡轻笑着哼了哼,“阿妧日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呢,说不得反而是个性子活泼的,同你全然不一样,到时候看你还怎么说我。” “她长大了要真是你说的那样我还喜欢呢。”宋淑好全无担心,她希望章妧可以无忧无虑、健健康康的长大,太文静了也不必,闹腾一些也无妨。许她是其实个喜欢操心的性子?她便没有担心过孩子会否变得顽劣。 宣执殿内一派平和,殿外却不大平静。只并非是在殿门口,而是刚要入得宣执殿地界的地方,有人试图闯进来,被禁卫军远远就挡下了。这边的吵闹,压根传不到殿内几人耳中。 “这是太后娘娘的令牌,放我过去!”聂韶光身后跟着乌压压一大群人,与禁卫军形成了对峙。任是谁瞧见这般的情况,也不可能放她往前,何况是早先便得了命令。 禁卫军统领往前走了一步,聂韶光警惕地缩了缩身子,刚想将手臂也收回来,却叫那人一把抓住胳膊。下一瞬,统领将她手中的令牌抢了过来,甩开聂韶光的手臂。 再看得一眼那令牌,不顾聂韶光灰白的面色,冷着脸不带任何感□□彩道,“陛下早下了死令,如若有人拿着太后娘娘的令牌要闯宣执殿,则即刻将人压下。” 他手一扬,身后侍卫俱涌上前去,要将聂韶光拿下。聂韶光惊惧,连忙退到后面让护卫在前面挡着她,两拨人一时便起了冲突,根本没有怎么商量。 · 大殿内,紧绷的气氛未有一丝松懈。冯太后质问之后,便一直在等着章煜回话,她的一句“特别的原因”极易令人多想,而那又能是为着什么?即便到得今时今日,大概也没有人忘记了,那时皇帝为着宋淑好,曾犯下如何的杀戮之孽。 而今的皇后娘娘,是凭着皇帝陛下一人的意思才坐上这个位置的。那时,为着这样的一个人,罢朝、不回宫,逼得群臣不得不去静云庵恭迎,这些事,任是如何都绝磨灭不去。 还有谁会不清楚,皇帝陛下待而今的皇后娘娘多么珍之重之,疼之爱之?如今是连三宫六院都不要了,只守着那一个人。沈皇后若占据着皇后之位,又从来都贤良淑德、宽容大度,何曾犯过什么错?那一直是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的。 为得可以腾出那个位置,串通了那时尚且是医女的凌霄,让沈皇后死得让人没有任何能够怀疑的地方……一旦想到这样的可能,不少人暗自咋舌,或是头皮发麻,因为实在难以想象也觉得难以接受! 亦有人偷偷去看沈丞相的表情,逝世的沈皇后是沈丞相的爱女,当初得知沈皇后病逝的消息,沈丞相便称病足有半个月不曾上过早朝。假使真是这么一回事,何以接受得了这样大的打击? 即使尚不曾证实,终究是脸色惨淡了。 相比于冯太后的步步紧逼,本该有所狼狈的皇帝却仅仅是也扯了扯嘴角。他站了起来,身姿挺拔站在了龙椅前,一身龙袍衬得他成熟坚毅的面庞更显不怒自威之感。 章煜负手而立,眸光淡淡望着冯太后。他不急着开口,慢条斯理的拾级而下,待行至殿中,与冯太后隔着一段距离站定住。大臣们这才醒觉一些,纷纷站立好,躬身垂首收敛思绪。 “朕尚且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要怎么回答母后的话?既然母后说是有证据,不如先叫朕开开眼,才好谈后边的事?”章煜哂笑,“假若不是那么一回事,不知母后要怎么做?” 是逼着冯太后自己将底牌亮出来的意思,且要她自己为自己的话负责。那是真正不留情面了,但亲生母亲咄咄逼问、恨不得叫他当着群臣的面下不来台,又哪里是要他好的意思?只要不是软弱之人,必定会反抗的。 被冯太后使人弄晕了的凌霄好巧不巧在这时醒来了,眼中尚且有迷茫的神色,过了一会,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冯太后看她一眼,笑了笑,“即使不说这一桩,再说说别的,哀家也不介意。” “陛下御驾亲征,攻打大宛之时,皇后曾叫人掳了去,那是许多天的功夫消失不见了,这件事,总是不假的罢?那么多天时间,也不知皇后在敌军手中,究竟是个什么待遇?陛下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吗?” 章煜是下过令不宣扬这件事的,而冯太后却仍是知道了,那又算不得奇怪,总归能有将消息供给她的人。只是许多大臣都不知晓,比之先前那些,再听到这一桩更是瞿然。 皇后曾被敌军掳走数日……那当真是无可想象。谁知道那中间发生过什么,假使被人凌、辱,也没有人知道的。如果皇后曾经遭受过凌、辱,又何以为后?可见证过那一天宋淑好从城楼一跃而下的人,心思又有些不同了。那样的举动究竟是以死谢罪,还是以死表明清白? 他们谁也不清楚。 皇帝陛下分毫都不计较,谁乐得去撞刀口?哪怕说错一个字,恐性命都要不保。何况连皇帝陛下自己都不介意,他们还能说什么呢?之后再看起来,好似也无什么特别的。 “没有。”章煜抬眸看着冯太后,没有犹豫地回答,“朕没有想过那些。”他来回踱了两步,沉声道,“但朕时常会想,假使能够将皇后保护得更好一些,她便无须以死证清白,也不会留给世人一个诟病于她的借口。” “这合该是朕亏欠于她的。” 章煜对宋淑好用情至深,从这三言两语已可得知,冯太后神色一凛,却听得他反问,“不知母后可还曾记得,当年是为了什么,母后才将她养在身边?若是母后不记得,朕可以与母后提醒一二。” 心绪一时翻涌,冯太后让自己重新镇定下来。她暗暗轻吁一口气,正欲说话,殿外一名禁军首领又大步进得了殿内。那禁军首领冲章煜抱拳行礼之后,双手奉上一枚令牌,回禀,“有人欲持太后娘娘令牌擅闯宣执殿,人已经拿下了,听候陛下处置。” 这聂韶光好歹曾也是德妃,如何这么不顶用?目光掠过那枚镀金令牌,心中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冯太后恨恨地咬牙。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大结局(上) 在章煜的示意之下,聂韶光被带进了殿内,她神色萎靡,像是朵枯败了的花,徒留颓丧与凄清。殿内众人视线火辣落在她的身上,而她被押进来,便数聂志远最为诧异。 章煜抬手点了点聂韶光,脸上笑意越深,顺势说道,“母后的令牌,为何会在别人手上,又为何会持着去宣执殿……母后能够给出一个解释吗?” 这是不太能解释的,冯太后原先是要将宋淑好带过来、握在自己手里,没想到聂韶光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到,唯有强作镇定。她看得聂韶光一眼,似无愧于心,朗声反问,“陛下难道没有觉得,皇后被掳之事,更欠大臣们一个解释吗?” 章煜轻唔一声,很快回答道,“不觉得,朕为何要与他们解释,这同他们有什么关系?”冯太后不意料章煜会是这样以无耻的做派与她拉扯,而下一刻,她又听得了章煜说,“皇后孤身斩杀叛臣,他们知道这是事实,就足够了。” 聂韶光听见章煜的话,本无什么生气的脸在一瞬的愤慨散了之后越显消沉。他为什么不在意那些?怎么会有人不在意那些……难道宋淑好就算是被人玷污过,他也不在乎吗? 真真是无法理解。 聂韶光心想,谁会愿意真心接受同别的男人有染过的女人呢?看着接受的,谁知道是有什么样不能见人的目的,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最可恨的是,就因着那样一个人,她这辈子都毁了。 可她终究力量微弱,无法为自己报仇,而今落到皇帝手上,又有什么活路?皇帝将一切都掌控在了手中,哪怕是太后娘娘也没有办法了。但她自身难保,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聂韶光怔怔地,一时看到了自己的哥哥聂志远。她想起两人数不清的争吵,似乎便是从她多年前执意入宫开始的。但此刻,他用饱含着担忧、焦虑、发愁的眼神望着她,不见愠怒与责怪…… 心中莫名触动得厉害,微抿了唇角,聂韶光垂下眼睑,不敢再看。她的思绪却在这时变得混乱不堪,想起自己的娘亲,想到自己的哥哥,记得他们对自己的关心与爱护包容,可是她都做了一些什么呢? 假使她没有执意的入宫,一切都会不同,也许就不会一路错到底了,也不会明知是错依然不愿意回头。聂韶光感觉自己一下清明一下混沌,冯太后与章煜的声音不断闯进她的耳朵。 她听得明白又或者并不明白,却终究知道了皇帝的心思。那些种种的隐患,或可能被拿来做文章的却还未发作过的事,便一次清扫完毕。谁撞上去,便由谁担着,即使那个人是太后娘娘,亦无差别。帝王无情,明知如此,又何必一再幻想自己于他会是不一样的那个人呢? 聂韶光半闭了眼,长久都折磨着她的那些东西,一瞬顿悟。然而到底是太迟了,倘若早点明白,无论如何,她都还有亲人会爱她疼她,无论是嫁给谁,也都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只是终究没有回头路。 章煜说,不在乎、不介意,冯太后甚为恼怒。她眉心紧蹙,又往前迈了一步,像意识过来自己不是要与章煜纠缠,而有其他目的,是以一指凌霄,厉声说,“沈皇后的事情,陛下给不出交待,而皇后被掳的事情,陛下也给不出交待,这要如何叫人心悦诚服?!” 她又点出了沈丞相,“纵然不论别人如何,陛下可曾想过沈丞相是什么感受?还有遣散后宫之事,又叫那些被送出宫的孩子以后要如何自处?陛下做事,可曾真的用过一二分的心、为别人考虑?” “您说得好像朕一直都是以德服人一样。”章煜笑了一声,面有无辜之色,很是冤枉的样子。可他说得不错,自他坐上这个位置到现在,在一些偏于私人的事情上都是颇为任性的,一向不在意旁的人怎么说。 神思逐渐清醒过来的凌霄,往宁王那儿看过去一眼,示意他自己无事。她又去看章煜,便见章煜偏头看向沈丞相,直接道,“沈丞相自己可说说,您也同太后娘娘一样,认为沈皇后的病逝有些蹊跷么?” 沈丞相躬身站了出来,还没有开口,冯太后已是先冷笑道,“陛下这样问,岂不是容不得人说真话?”章煜并不搭她的话,但眸光沉沉看着沈丞相。沈丞相越发躬了身子,冷静地说,“臣相信陛下彻查的结果。” 当年的事情假如翻出来,对于沈家来说并无任何好处。即便冯太后不清楚站在谁的那边其实是一个无需多考虑的问题,总归沈丞相是万分清楚的。再怎么样逝去的人都回不来了,曾经发生过的事也没有办法抹去,而指认凌霄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不仅如此,在他身上,还负担着一整个家族,他只能为家族做出最有利的选择。当年将女儿送进宫是如此,如今选择无论真相为何皆既往不咎,同样是如此。如果当年的事翻出来,只会令沈家蒙羞,那是无从选择的。 冯太后身子一绷,眯眼看沈丞相,这也与之前说好的不同……她又去看聂韶光,见聂韶光低垂着脑袋,没有了多少生气,真正察觉到了或许现在的这些不过是一个圈套罢了,而她已经踏进皇帝的这个圈套里面,无法抽身。 章煜不在意冯太后此时是什么想法,在沈丞相话音落下之后,他又徐徐说道,“丞相或可瞧一瞧母后的证据。”听着不痛不痒的。 沈丞相便又说,“一切但听陛下旨意。” 章煜对这样的回答显然异常满意,他笑又不笑望着冯太后,辨不出喜怒,似冷冷清清的,问,“丞相是这样的说法,母后是否仍要坚持对峙到底?” 一唱一和,再将话抛回给了她,冯太后意识到了章煜的心思。大臣中亦不乏对这些事有些这样那样想法的,而今借她的口将话说开、将那些的心思堵住,且还能够有个由头彻底制住她。 皇帝竟然这样毫不顾忌地算计于她! 如若是这么一回事,那么她手中的其他人,恐怕现在也已经被皇帝的人制住了吧?一旦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冯太后几欲呕血,又变得更加急迫。 “陛下强逼丞相,他如何敢说真话?沈皇后被此人所杀乃为事实,哀家绝不能放过此等大逆不道之人。皇后不清不白,亦令大启皇室蒙羞,这样的人又何以母仪天下?!”冯太后急切的说着,怒气填胸,目眦尽裂,“陛下一再纵容,不辨是非,如何服众?!” “哀家失望之至……” 她变得异常的暴躁,无法容忍一直都对她百般迁就的儿子突然有一天为了别的女人对她一落千丈,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她自己养大的!可是她并没有来得及将心里最后的那一句话说出口,便被章煜打断了。 冯太后看到自己过去引以为荣的儿子眉眼冷淡,更有甚者,眸光一刹凌厉地盯着她看,其中不带一丝的感情。她听到了那样淡漠的反问,带着讥讽。 章煜问她,“您这是想要玩儿大义灭亲吗?”他的目光却冲着殿外的方向,好像知道有什么快要到了,在等待着。冯太后忽然说不下去了,她知道,自己全无回旋余地,输得彻底。 偏偏他还要问,“母后怎么不说了?” 冯太后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余光扫过被押着的凌霄,胸中一震,又是暗自咬牙。袖中匕首滑落至手心,紧紧地握着,那原本是为宋淑好准备的,却竟然半点用场都派不上。 她恨自己养了只中山狼,如果宋淑好听她的话,皇帝对她态度怎么会越来越恶劣?冯太后将匕首抓在了掌心,一时间,殿内又有人进来了,是章煜在等的人。她跟着众人的视线一并看了过去,发现一个是方仁广,一个是夏明哲。 方将军与夏明哲都是神色肃杀,大步走入了殿内,没有看任何人。两人与章煜行礼之后,方将军开口道,“叛乱已经平息,逆臣贼子皆都拿下,其中冯彰畏罪自杀,请陛下示下。”他声如洪钟,叫殿内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亦是哗然。 冯太后当下身形一晃,目光再次触及凌霄之时,她心无所想,手腕一翻,复拔出匕首,便趁着众人不备,欲刺向凌霄。但凌霄的心思只在冯太后身上,扣押着她的人倒是松懈了,这使得凌霄轻易脱身。 她没有上佳的身手,但在冯太后举着匕首刺向她的这一刻,仍是避开了攻击又顺势反握住了冯太后的手腕。冯太后吃痛之下,凌霄的另一只手举着药包捂住冯太后的口鼻。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冯太后已是软绵绵倒下了。凌霄心跳如雷,但此时,她终究轻吁一口气,收起手中东西,见宁王大踏步走过来,她也小跑着迎了上去,对大臣们的目瞪口呆不以为意。 这一场闹剧,于冯太后倒下的一瞬间,终于走向了结束。跟着冯太后进得大殿的人,审时度势跪地求饶。殿内闹哄哄的乱作了一团。 聂韶光随着其他人一起跪了下来,她伏在地上,忍不住身子发颤,哀声痛哭。在这样的一瞬间,她只知道自己悔之晚矣。 然而,本该松了口气的章煜反是紧绷着一张脸,神色较之先前更为严肃…… · 被夏玉澄缠着讲了两个话本上的故事与他听,宋淑好脸上挂着笑,心里莫名仍是觉得不对劲。章妡在旁边同她说笑,不知宋淑好想到了什么,笑容忽而滞住,便听到她问,“你真的没有瞒我什么事吗?” 章妡心里一个咯噔,却连忙笑道,“我还能瞒你什么事?”又急着将这件事撇了开去,转移话题,低头看着夏玉澄问,“故事好听吗?澄儿还想听其他的吗?” 夏玉澄点了头,奶声奶气回答,“好听。”胖乎乎的小肉手轻轻拉着宋淑好的衣袖,撒着娇,“要,要。”满脸无邪与期待,还想听宋淑好说故事。 但宋淑好的心思收不回来了。尽管章妡说没有瞒她事情,尽管她派人去大殿看情况也未得知有异样的消息,宋淑好依然坐不住。看着夏玉澄,抬手摸摸他的头,宋淑好耐心哄他,“澄儿乖,今天已经听了两个了,下次再听好不好?” 夏玉澄似懂非懂的眨眼,看了看章妡,扑到她的身上,好似纠结了半晌,仔细权衡过,才点了一下头。章妡不敢故意引导,那只会令宋淑好更轻易便发觉到不对劲。 章妡咬唇在心里合计着时辰的问题,估摸着到现在,事情应该差不多结束了,却又不敢安心。见宋淑好往殿外走,也不敢拦,唯有让奶娘照顾夏玉澄,再赶紧跟了上去。 宋淑好走到了外面,知道宫里有大事发生的太监小豆子正在外面发着愁,又束手无策。不防宋淑好突然出来,没有来得及将情绪藏好,便不尴不尬地立在那里,有些无措地陪着笑脸。 “小豆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你也瞒着我?”宋淑好一眼就看出了小豆子的异样,何况他们相识太久。宋淑好以为,小豆子该是站在她一边的。若说瞒下了她也就罢了,既她已经发现,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哪怕明白这个道理,小豆子也没敢立时将话掏出来。眼见章妡跟在宋淑好身后也出现了,他越是紧闭着嘴巴不说话。宋淑好转过身子也去看章妡,拧眉问,“单单瞒着我一个人?” 章妡知道这是瞒不下去了,给小豆子使了个眼色让他退下,章妡拉着宋淑好到一旁,低声说道,“六嫂你先别太担心,不会有事的。瞒着你固然不对,但这是六哥的意思,而且现在估摸着事情也快解决了……” 即使今天将宋淑好瞒过去了,他日这件事必定还是会叫她知道。因而章妡很不厚道地将章煜给卖了,虽则她没有说错,这的确是章煜的意思。 “相信六哥,不会有事的。”章妡拉着宋淑好的手,耐心地劝她,“夫君也说,一切都早已安排妥当,不会有任何的意外,我们在宣执殿等他们就可以了。” 真的是有事情发生了……宋淑好听着章妡这些话,悠悠叹了口气。仰头见雨不知道何时停了,太阳虽还没有露脸,乌云却看得到正被风刮着往远处退去。待雨过天晴,云开日出,一切便仍会是水绿山青的模样。 她没有什么不能信章煜的,但有的时候,并不喜欢自己被保护得太好,那可能会令她沉迷在章煜的保护之中,忘记了世间险恶。宋淑好收回了视线,见章妡满脸的担忧,便冲她一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没事的,我不会冲动。” 既然是章煜的意思,在这里等着也没有任何的不可以。她当下反握住章妡的手,说,“既然小公主知道是什么事情,便同我说一说罢,只是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并不想单单自己被蒙在了鼓里。” 章妡看得宋淑好半晌后,松懈了心思,轻轻颔首。 · 将事情都处理完毕,章煜神清气爽回到了宣执殿。夏明哲随他一起到宣执殿,准备将章妡与夏玉澄接走。章妡看起来面有难色,与章煜低声说了句,“皇帝哥哥,阿好都知道了……”说过便果断丢下这桩事,跟着夏明哲回府。 有不算短的一段时间章妡都改口喊他六哥,喊宋淑好六嫂,而今她祭出了一声“皇帝哥哥”,章煜便知宋淑好恐怕并不怎么的高兴。他是不意外宋淑好会知道,且总是会知道的,只是他希望那些真正波及不到她身上。现在解决了,便都没有要紧了。 章妧仍是在睡觉,由奶娘照看着。章煜先去看过熟睡中的女儿,方问过宋淑好在哪,去了找她。她没有乱跑,仍是待在了殿内。章煜迈步进得了隔间,视线扫过,很容易寻到了宋淑好。 月白彩绣折枝木槿春衫勾勒出伫立窗前的袅娜身姿,与窗外绿意交映着,有如泼墨彩画。宋淑好听到响动,却没有回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不知在看什么,也不知在想什么。 章煜脚下不停走过去,站到她的身后,伸手过去揽宋淑好的肩,却被挣开。原本一动不动的人终于略侧了脑袋,章煜低头看着宋淑好,她视线偏只落在了他的衣袍上。 在一瞬之后,宋淑好转过身,背抵着窗口。因为章煜逼得实在太近,她不得不往后略仰了仰身子,抬眼看眼前的他。仍是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孔,年岁只在他的脸上留下成熟的痕迹,却不减一丝风采,反而更为迷人。 从章妡口中无法得知全部的事,可宋淑好仍明白了章煜种种心思。她心里清楚,很多事都清楚的…… 譬如章煜为她做过的那些,立她为后、陪她住在静云庵,包括更早之前,连她也不认同的那些,亦或者之后的许许多多,桩桩件件,都不容易。 倘若这些,大臣们都可不多计较,而有一件却注定是最难迈过去的——赵检曾将她掳走过数日。 时人最重清白且最无法接受不清白,若非如此,她的母亲不会一夜便被逼疯。那一件事的发生,不管她自己是怎么想,章煜愿意是怎么看,落在外人的眼里,终归是污点一样的存在。 章煜却想为她洗去,甚至不去计较真相究竟为何,哪怕她其实不在乎别人怎么评论,也不愿意她受到半句诟病指摘。 宋淑好以为,她仿佛看到有个人,将一腔赤诚毫无保留掏了出来,捧给她看。那样的小心翼翼,想要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不想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章煜很久以前便曾经说过,会保护她,不会让她有事。可是他说过这话之后,仍发生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他们之间,也在欢笑与伤痛之间越来越纠缠不清,而后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她暗地里想起这句话时,常笑章煜承诺太早,根本没有预料到后来会有这么多的事。可是章煜仍在努力实践他许下的承诺,努力地履行,尽已所能、倾已所有。 感情是牵绊,是束缚,章煜却心甘情愿被缠绕其间,将一颗心交付她的手中,好似任凭她揉搓拿捏,也不恨不怨。所以,将一切伤害挡在她之外,不让难堪的言语有半点可能落到她耳边。 为了她,他已然做了太多不可能的事。 宋淑好心绪起伏,低下头,怕再多看他一眼就会受不住。她怎么能说自己很乐意于章煜为她做这些?可是呀,被人由衷爱护的感觉又是这样的好,无法抗拒。 但是,不将她保护得那样好也可以的……宋淑好想,她愿意与他一起分担,并不害怕或是畏惧。她不眨眼地望向了章煜,轻声喊,“陛下。” 章煜应得一声,她又说,“流言不会伤害到我,因为我不是为了别人而活,也不是为了被任何人认可而活着。别人的看法,不那么重要,但求自己无愧于心。” 她伸手拥住了章煜,整个人都向他贴了过去,“只有我在乎的人才会伤害到我,陛下,或者阿妧,或者是凌霄他们。但陛下并不会伤害我,对吗?” 章煜垂着眼,抬手抚上了宋淑好的背,说,“对。”宋淑好笑了起来,轻声回应他的话,“我知道的。”章煜也笑了笑,覆在宋淑好背上的手掌却轻颤了一下,因为他明白宋淑好话里的意思—— 只要他相信她,她便无所畏惧。 那一次的失而复得,令他时常保持小心,不愿也不舍让她有哪怕一丁点的委屈。可是她这样说,是在告诉他,她心里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怨怼,且早已放下。她不会受到伤害,只要他信她。 章煜闭眼,将宋淑好紧紧揽在胸前,他长吁了一气,再睁开眼时,将那些顾虑都放下了。有的时候,他很担心那会成为她的噩梦,尽管她夜里时时安睡。可是他就曾经犯下过这样的事,令她辗转难眠,睁眼闭眼都有如置身梦靥。 但她明明白白告诉他,没有关系。 章煜拥着宋淑好,低声回应,“我也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0章 大结局(下) 延嘉十六年,五月二十四。 大启后宫的御花园,纵万紫千红的春光不复,仍有碧树红花相映成趣。徐徐清风从湖面拂往水榭,撇去空气中的燥热,带着盛放荷花缕缕幽香。远处蝉鸣声一阵跟着一阵,咿咿呀呀不休不停。 古雅的轩榭中,宋淑好、凌霄与章妡分坐在黑鸡翅木雕花方桌旁,一面喝茶,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等章煜、章烨与夏明哲商议过朝事。水榭的一角,夏玉澄与章妧两个小家伙脑袋顶着脑袋,正凑在一起研究着孔明锁。 夏玉澄与章妧到底都还太小,并无法顺利的完成孔明锁的拼合,但他们都乐意尝试,且不吵不闹,便没有人阻止。说是一起研究,实则不过夏玉澄摆弄,章妧在旁边巴巴看。 她到底才一岁出头,离懂事的年纪还远着。此时摆着一张粉嫩又略有些肉乎乎的小脸,拿湿漉漉、黑亮亮的眼睛盯住夏玉澄手里的东西,偶尔伸出小爪子为他添一添乱。 “妹妹……”夏玉澄慢吞吞地喊得章妧一声,没有因为她的捣乱而生气或恼怒,他歪着头看了看章妧,好声好气的说,“不能着急的……”章妧学他的样子,也歪了歪脑袋,“哦”了一句。 凌霄托腮望着夏玉澄和章妧一本正经说话,悠悠笑道,“两个小屁孩……”伸手摸摸自己鼓胀胀的肚子,很快她和章烨也会有个小屁孩了。而今的凌霄已有将近六个月的身孕,距离生产不过是四个月的时间。 不像宋淑好与章妡怀孕时多少折腾,从发现有了身孕一直到现在,除去在饭食上口味略有变化之外,凌霄几乎没有吃到什么苦头。她吃得好、睡得香,手里的事都交了出去,全无忧虑,因而胖了许多,已然是圆鼓鼓的脸,箩大的身子。 “我家澄儿多乖呢,这样小就会照顾妹妹了。”章妡对凌霄小屁孩的评论不甚满意,主动替自己儿子辩驳。夏玉澄从出生起就乖巧得不行,章妡甚至希望他能更活泼一些,可这又强求不得。 宋淑好笑着听章妡与凌霄拌嘴,忽有所感,转头看向了水榭外。远处,章煜、宁王和夏明哲正大踏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她笑意深深,扭头与章妧说道,“妧儿,爹爹来接我们了。” 章妧迈着小短腿走到宋淑好身旁,将脸隔着裙摆贴在她的大腿上,小声地嘟囔了两句,“爹爹臭,不要爹爹。”连小嘴也噘了起来,不甚开心的样子。 夏玉澄也走到章妡身旁,拿软乎乎的小手去握住了自个娘亲的,仰头看她,认真地说,“娘,去接爹爹。”章妡笑了笑,“不必,爹爹自己会来找我们。”夏玉澄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只有凌霄稳坐不动,她一起一坐都要挺着个大肚子,实在不方便。反正章烨会屁颠屁颠过来找她,她完全没有必要折腾自己。 自前一年冯太后的那出闹剧过后,从前关乎到凌霄与宋淑好的那些暗藏机锋的事便再生不出波澜。这不得不说是章煜的功劳,他为了将那些隐患解决,费了不少的心思。 聂韶光最终没有受到处置,但她心有歉疚,又对世事不抱念想,终是做出削发为尼、余生相伴青灯古佛的决定。而今在庵子里,过得清贫却也平和。从前身上掩不去的戾气,尽数消失。 她的哥哥聂志远,或是因章煜放过聂家心存感激,或是还有别的心事,总之,他主动请缨,镇守边关,远离了临安城。后来,宋淑好曾听方蓉说过一句,聂志远在边关成了亲,娶的正是桐城太守张文舟的女儿张秀莹。 章煜、宁王与夏明哲三人不多会功夫便走到了水榭,宁王扶着凌霄起了身,带她回宁王府。夏明哲一手抱起夏玉澄,一手牵着章妡,也回小公主府去。水榭里转眼只剩下章煜、宋淑好与章妧。 对于章妧这个女儿,作为亲爹的章煜,除去喜爱、疼爱、宠爱,便或许只能用溺爱形容。然而,章妧无故并不是很领他的情。 譬如此时,章煜将章妧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上,章妧偏拿一双小手推他的脸,扁着嘴喊,“不要爹爹,不要爹爹……”眼底即刻蓄了泪,看起来好不可怜。 看她嘤嘤嘤地就要哭起来,章煜挑着眉,无辜问,“为什么不要爹爹?爹爹对你不够好吗?”说着又开始诱哄章妧,“爹爹给你买小糖人,买只大凤凰样的,妧儿想不想要?” 宋淑好站了起来,听见章煜的话,便说,“买了她也瞧不过一刻钟就丢开,次次都是浪费。”她并不怎么赞同章煜的这种做派,只会将女儿宠坏。章煜剑眉一扬,看一眼章妧,便道,“那又怎么了?只要妧儿喜欢,她想怎样都可以。” 仿佛是明白宋淑好的意思,章妧哼哼地对章煜说了句,“不要,不要”,便泪眼汪汪望着宋淑好,扭着小身子就要往她怀里扑,压根不怕摔下去,无所顾忌。 宋淑好不得不将章妧抱了过来,细看看章煜的样子,她抿唇,又问,“陛下是有高兴的事儿吧?”章妧到得娘亲怀里,瞬时变得十分乖巧,趴在她的胸前,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章煜。 章煜颔首,算是肯定了宋淑好的话,而后解释,“长姐要回来了,已经上了路,能够赶到八月中秋前到临安。”章嫤去大宛差不多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这便意味着,章煜有两年没见过自己姐姐。 而今总算是能见到了,如何会不高兴? 宋淑好亦觉得惊喜,笑说,“那当真是一件喜事了,妧儿都还没有见过她的大姑姑呢,第一次见面可得好生打扮一番才行。” 章煜翘着嘴角,手臂绕到宋淑好背后轻拥住她,宠溺道,“你的女儿,怎么打扮都好看……” · 正如章嫤递回来的消息所说的那般,她赶在八月中秋之前回到了临安城。只是,在见到她的时候,无论是章煜、宋淑好,还是章妡、宁王俱都一下愣住,章妡甚至没忍住惊呼,“长姐,你有身孕了?!谁的?!” 章妡的疑问,也是在场其他人的疑问。眼前的人是看得见有身孕的,而章嫤竟然挺着个大肚子赶回了临安,她身边还看不到大概是孩子爹的人……当真不能怪来接她的众人不淡定。 相比之下,章嫤面上既看不出甜蜜欢喜,也无忧愁哀思,她只是笑容淡淡,平平静静吐出了一句,“姬恒的。” 听到这个名字,章妡愣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都感觉快要爆炸了。姬恒的?!大宛国君的?!自己皇长姐去大宛这两年,未免交流得也太深入了吧…… 她目瞪口呆,不知该作何反应。不会吧……不是真的吧……章妡脑海里反复盘旋着这两句话。纵然知道章嫤不是开玩笑,她依然无法立刻接受这个事实。 章嫤已然去逗弄起夏玉澄和章妧,听他们甜甜糯糯地喊自己,可惜身子重,没办法抱一抱。章嫤离开时,夏玉澄才出生不久,而今他已是能走会跑,喊起人来好是利索。 夏玉澄是被宁王牵着,章妧则被章煜抱在怀中。章嫤瞧得粉嫩嫩的章妧两眼,便笑道,“妧儿,姑姑给你带了好些礼物回来,待会回去了,我们慢慢拆。” 章妧两手搂着章煜的脖子,略有些害羞的倒过去,却不忘软软的说,“谢……姑姑……”即使心里明白应该道谢,却不十分说得明白。 然而章嫤看得欢喜,抬手捏捏她的脸。之后和众人说得了一会话,她便重新上了马车,一路往长公主府去。 得知她归来的消息,长公主府便使人仔细打扫过,但什么东西都没有动过。章嫤走时是什么模样,现在仍是什么模样。 凌霄九个月的身孕了,眼看就要到临盆的日子,宁王不敢让她到处跑,是以没有带她一起来。章嫤心中清楚,自无责怪。她先时虽在大宛,但时常和章煜通信,对于他们几个人的大事,便没有不了解的。 回到了临安城,连空气都仿佛被熟悉的感觉所包裹。即使在大宛没有过得差,也没有受任何的委屈,但靠在马车车壁的章嫤仍是暗自感慨了一声回家真好。不免又想起姬恒,她却只嘴角微翘。 章煜抱着章妧上了马车,宋淑好跟着上去。章妧便蹭到了宋淑好的身边,要和自己的娘亲在一块。宋淑好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又想起章嫤的事,问章煜说,“陛下之前知道吗?” 大启的长公主身怀大宛国君的孩子,这其实算不得是小事。不过,宋淑好觉得章煜大概先前也是不清楚的。如果当真知道,或许会与她稍微地提一提。章嫤态度太过坦然,宋淑好也拿不准章煜现在是什么想法。 章嫤与姬恒接触甚多,这件事章煜是知道的,但他们发展到了这步却不知道,可见到底还是被瞒着。念及章嫤的年龄,章煜以为她自己在做什么想必心里有数,倒不想评论什么。 是以对于宋淑好的问题,章煜只答,“长姐既然将这个孩子留下了,不会不清楚这其中的含义。”外人置喙,终究有他和小十相护,最重要的还是她自己明白自己在做的事。 章煜转而想到章嫤一路回来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如若有,他一定会知道,可见她与姬恒之间的关系没有崩溃。于是心里重归了安定。 宋淑好见章煜一时沉思,没有出声打搅。 · 送了章嫤回长公主府,章煜命人请来御医为她诊脉。相比旁的女子而言,章嫤三十二岁的年纪才有这一胎,无疑是十分的迟,且危险程度也比较高,须得谨慎再谨慎。 御医说路途奔波,因而胎气有些不稳,却好在没有大问题,于是开了安胎的药方,交待章嫤一定好好服用。众人也体谅章嫤疲惫,没有围着她说太多话。因是第二日便到中秋了,宴席也定在了隔天,既是过节也是为她接风洗尘。 权衡之下,中秋节大家都聚到了宁王府,究竟凌霄这样实在没有办法出门。相较于凌霄,章嫤五个月的身子,稍微走动走动也无妨。宁王府与长公主府只隔着半刻钟的路,十分的近。 这一年的中秋,因为章嫤的回来,变得比过去更加的热闹了。更不说还有夏玉澄与章妧两个小朋友不时冒出几句有趣的话,逗得大家都笑个不停。 席间众人,似乎个个都终于有了归宿。章煜与宋淑好,章烨与凌霄,章妡与夏明哲,章嫤……章煜与她聊过了姬恒,知无需担心她。 所有人都心情愉悦,因而席间始终气氛和乐,言笑晏晏。那些或烦心或恼人的事,在这一刻都不被想起,仿佛什么都已经远走了,徒留下一厅的花好月圆。 宴席上,章煜喝了不少,身上泛着酒气。章妧闻见了,便不愿意靠近他,小声地嘟囔了好几句臭爹爹,便去找夏玉澄一起玩。后来两个人玩困了,便被奶娘带着先去睡觉。 凌霄与章嫤而今都有身孕,不宜太闹腾也没法闹腾得太晚,是以用过了饭,众人赏了回月便各自回去了。先将章嫤送回了长公主府之后,章煜才折回来,带着宋淑好、章妧一起回宫。 章妧本睡得香甜,被抱起来的时候有所感觉,嘀咕了两声但没有醒。宋淑好拿件小褙子替她略盖了盖,以避免着凉。一旁的章煜或是因喝了酒,手颇不安分,在她身上四处的游走,从背到腰又到胸前…… 马车里没有光,透着车窗,有月光笼罩下来。章煜正巧坐在窗边,那淡淡的光亮照在他脸上,叫他的表情变得有几分迷离。 他怀里还抱着睡着章妧,宋淑好顾忌这个,只将他的手移开。再抬眼看见了他的样子,便抿唇低声说,“陛下若是想装醉胡来,妧儿在,我没法计较,但回去了以后……” “回去了,要对我怎么样?”趁着宋淑好话没说完,章煜故意问道。 宋淑好又看他一眼,叹了口气,“不会对陛下怎么样,只是觉得,陪妧儿睡上十天半个月也是不错的。” 章煜:“……不许!” · 即便对女儿章妧千宠万爱,在她刚出生的时候便将其封为了长乐公主,但是,皇帝陛下心里仍藏着一件无法言说的痛心事—— 哪怕是被奶娘带下去了休息,睡到半夜的时候,章妧时常哭着跑来找宋淑好。赖在床上不肯走,必须抱着宋淑好才肯继续睡。因为疼爱女儿,宋淑好便交待如果有章妧夜里找她的情况,直接将章妧带过来就可以。 因为这般,有过一次差点被章妧看到章煜压着宋淑好的经历之后,宋淑好便常常拒绝和他……每当这个时候,章煜便会多后悔一分没有迟点再要孩子。 这也使得当宋淑好说出要去陪章妧睡的威胁时,章煜第一反应就是阻止与服软。吃不到已经足够可怜,看不到也摸不到……总之他暂时认输。 后来的一路,章煜都特别安分,没有再对宋淑好动手动脚。 只是等回了宫后,奶娘将章妧带去了睡觉,章煜便缠上了正在卸首饰的宋淑好。从背后拥住她,章煜下巴搭在宋淑好的肩窝处,凑到她的脖子亲了亲,又去咬她的耳朵。 两个人都还没有梳洗,章煜身上的酒气虽散了一些,但仍清晰可闻。他一靠近,尤其是凑得这样近,那酒气便闯入宋淑好鼻尖。 她刚卸下了对红玛瑙碎耳钉,手臂还举着,章煜就贴了上来,宋淑好干脆顺手摸了摸他的脸。被章煜亲过和咬过的地方闹起痒意,她略动了动,说,“陛下,时辰不早了,该洗漱休息了。” 章煜恍若未闻,埋首在她颈边,一下又一下细细地吻。宋淑好反手定住他的脸,不太轻松地转过身。章煜目光热烈地看着她,却低声说,“好些天没有……”仿佛是觉得委屈。 宋淑好顿时失笑,也知今天是中秋,许是该满足他。可他一身酒气,她和女儿一样不喜欢,只得道,“那陛下先去梳洗,便是满身的酒气,妧儿才会嫌臭的。” 她将将松口,章煜忽而打横抱起了她。宋淑好猝不及防,两臂忙搂住他的脖子,镇定下来又因为他太过突然的动作而不满。 章煜但笑,吻住宋淑好的唇,将自己满腔的热烈灌入她心底。直到纠缠得她气喘吁吁,章煜方满意放开,继而展眉,得意地说,“一起去。” 从浴池再到床榻,不知是今夜的夜色迷人还是烈酒作祟,章煜比往日都要更加地凶残与热情。宋淑好直受不住,即使软言软语地求饶,章煜也不肯放过她。 到得后来,她索性自暴自弃,随章煜去了,浑身酸软瘫在床上,任由章煜在她身体里大出大入,放弃挣扎,连哼哼声都没有。 然而她冷淡的不予回应,让章煜心生不满。将宋淑好翻过身,变成趴在床上的姿势,章煜重新压上去,挺身进入,又在她脸上咬了一口,“专心一点。” 宋淑好这才蚊子音般哼了哼,无力道,“好累……想休息……”章煜便笑,“朕还没有累,你累什么……”他猛然一个顶撞,宋淑好嘤咛出声,将脸埋在了锦被里面。 章煜笑了一声,从背后探过手覆上了她的雪峰,又落到她的腰间,揽着往上抬了抬,以便两人的身体契合得更好,方便他继续动作。宋淑好无语凝噎,真不知道他今天夜里哪来的精力。 正当想着,外面隐隐响起了章妧的哭声,还有喊她娘亲的声音。本已浑身无力的宋淑好身子一震,连忙扭身去推伏在她身上的章煜,“妧儿来了,你快下去。”又四处找衣服。 然而章煜不肯理会,仍将她揪回身下,控诉,“我这样,你怎么忍心?他们不敢擅自让妧儿进来,没关系。反正之前动静这么大,他们肯定知道……何况,我没听见,许是你弄错了。” 这个时候了还不正经,宋淑好气得打了他一下。可章煜根本不觉得疼,自然无动于衷,反而变得更为卖力。宋淑好又去推他,却根本推不动,还被扣住手腕。 但是过得一会,章妧的哭声变得越来越近,且已然是到了房间外了。也不知是怎么,章妧似哭得一抽一抽的,听着就叫人心疼。宋淑好又慌又急,怒道,“妧儿来了,你再不下去,我明天当真去和妧儿睡了。” 被狠狠威胁了的章煜:“……” 章妧在外面哭得撕心裂肺的,宋淑好匆匆忙忙穿好衣裳,去外面抱过哭过满脸泪痕的女儿。看章妧哭成了泪人,心疼得不行的宋淑好忙小声地温柔哄着。 被宋淑好抱在怀里,大约是累了,又得到了安抚,章妧过得一会便渐渐止了哭意,慢慢闭上眼睛。只是不肯离开她的怀抱,宋淑好稍微动作,章妧就抽抽鼻子,她不得不暂时这么抱着。 当下一颗心都扑在了女儿的身上,宋淑好顾不及章煜如何。直到女儿平静下来,沉沉睡着,宋淑好才去看他。章煜也穿得齐整,半坐在床榻上,沉着一张俊脸,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莫名看出了一点哀怨味道,宋淑好忍笑,想到他这般,确实是辛苦的,便抱着睡着了的章妧走过去。示意章煜凑过来,宋淑好亲了亲他,也哄道,“陛下乖乖的,不要不开心。”用着哄章妧的口气。 章煜轻哼,半垂下眼睛,并不看她,叹气说,“朕不重要。”宋淑好笑了笑,他又说,“人微言轻,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宋淑好笑出了声,章煜斜眼看了过来,宋淑好忙又凑过去亲了亲他,压下笑意,却郑重地说,“不会,陛下和妧儿一样,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以后也一直会是最重要的人,我爱你们呀。” 章煜翘了翘嘴角,说,“以后也要一起睡。” “好。” 夜色泠泠中,皎洁圆玉盘高悬一如既往天边。清冷的月光从窗子外照进来,散了一地。凉风骤起,纱帐轻轻晃了晃。 从梦魇中挣扎着醒来,章煜额头沁了冷汗。他却只顾偏头去看身侧,见宋淑好与章妧都正酣睡,这样的真实鲜活。章煜轻轻吁气,伸手拥住妻女,将梦境里的前尘往事拂去。 今时今日,俗世里的美好,他都已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终于码完了!圆满的大结局奉上=3= 接下来几天会更新番外,有想看的留评给我。 谢谢大家一路的支持,鞠躬,鞠躬,再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