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奋斗在激情年代》 第1章 起源 碧空澄澈如洗,微风徐来,伴随着婉转嘀鸣的鸟叫声,使人的心情分外放松,这是个适合户外运动的好天气。 赵明月双脚蹬在岩壁上,双手攀住了一块岩石,身体曲起,停下来喘息,汗水早已汗湿了她额前的头发。她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身后的风景,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眼底如馒头一般的小山头连绵起伏,触目皆是清凉的绿,五月的山林是异常美丽的,令人心旷神怡。每当她感觉到压力不堪重负的时候,便来户外攀岩,就可以得到彻底的放松。 突然,她脚底蹬着的那块岩石突然松动,赵明月直觉不妙,她来不及收回双脚,便听见哗啦一声响,那块岩石便松动掉落了,她踩了空,身体猛地下坠,攀住岩石的双手也一下子失手,整个身体都悬挂在一根登山绳上。岩石还在不断掉落,其中有一块砸中了她的右腿膝盖,赵明月一声痛呼,潜意识地伸出双手抓紧绳子,努力往上爬,想要使自己的双脚尽快找到新的落足点。 自从学会攀岩以来,危险情况她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但是像今天这样岩石直接坍塌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她已经攀爬了一个多小时了,体力耗损严重,此刻只觉得异常吃力,再也无法上升半点。赵明月只好朝已经快攀爬到顶端的丈夫成永刚呼叫求助:“永刚,我这里出现了点意外,没地方落脚了,拉我一把。”她选择的虽然是自然攀岩场地,但是却有极好的防护措施,正常情况下都不会有生命危险,就像是现在这样,虽然看起来很危险,她也并不十分担心,牢固的登山绳足够支撑到救援的到来。 她听见成永刚在对讲机那头说:“好,你等等。” 赵明月松了口气,看来今天和成永刚一起过来是正确的。她松开手,任由登山绳挂着自己,以便节约体力,膝盖处传来的疼痛一阵阵冲击着她的感官,实在是难受,看样子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然而,等待她的不是上升,而是绳子断裂后的自由落体,赵明月猛地抬头,看见了成永刚手里的刀子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光芒,她甚至还看见了他脸上阴冷的笑容。 赵明月在坠地的那一刻,短暂而剧烈的疼痛使她一下子失去了知觉。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身体呈半透明状,几个人将一个血肉模糊的女人抬上直升机,氧气罩还盖在她的脸上,医生不断地按压着她已经变形的胸口,她惊恐地看着那个女人扭曲的脸,那是她自己。 准确来说是她的肉身,穿着登山服,身上还系着安全带,但是那个安全带并没有起到任何保护作用,任谁的登山绳被割断后,也没法从几十米高的悬崖上安全着陆,除非他有翅膀,赵明月没有翅膀,所以她直接摔死了。 赵明月试图进入自己的身体,但是进不去,那具身体身体严重变形,瞳孔扩散,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她在自己身体周围急得团团转,该怎么办?然后她听见了成永刚假惺惺的哭声,还一边焦急地叫着自己的名字。赵明月只觉得恶心想吐,她冲着成永刚怒吼道:“成永刚,你这个杀人凶手!”但是她的声音没人听得见,所有人都在低着头抢救那具尸体。 赵明月看着自己的身体,万念俱灰,她知道明天,不,应该说今天晚上,电视和网络新闻上就会出现“本市女企业家攀岩意外坠亡”的报道,明天,她家里大概会挤满了前来瓜分遗产的亲戚。她甚至还猜得到,成永刚会拿出一纸假遗嘱,将自己的亲戚全都扫地出门,然后关上门肆意狂笑。 成永刚会这么干的,因为自己没有子女,父母双亡,只有他这个法律上的丈夫是第一顺位继承人。赵明月特别后悔,她把人性想得太美好了,以至于她从来没想过成永刚会置自己于死地,亏得她这么多年因为无法生育而对他心存愧疚,以至于他做任何事情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明朋友已经跟她说了,最近成永刚在拉斯维加斯豪赌,她没当回事,总觉得他一个从部队里出来的人,自制力应该会非常强,不至于昏了头脑。他绝对是欠下了巨额债务,才用这种方法来算计自己,难怪他会主动提议陪自己来攀岩。 赵明月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特别失败,纵使在事业上取得再大的成功那又怎么样,最后就这么结束了,不会有任何人记得自己,不会有任何人会为她掉一滴眼泪。没有谁会为她去讨一个公道,她的哥哥嫂子侄儿们会吗?他们可能只会埋怨自己的遗嘱里没有他们的名字。她公司里的那些下属会怀疑她的死因吗?他们肯定只会遗憾地耸耸肩,把这个当成茶余饭后的话题。因为她自己也常说,自己选择的这种极限运动,危险是随时随地的,所以要尽情享受当下。孰料会一语成谶呢,但却不是意外,而是被人谋杀的。 赵明月咬紧了牙关,她恨啊,她想冲上去将成永刚撕得粉碎,但是她的魂魄从成永刚身上穿过,没有对他造成一丝伤害。赵明月看着成永刚也跟着救护人员上了直升机,脸朝向外面,嘴角挂着一丝阴谋得逞的冷笑。 她看见他这个样子,再一次猛地扑上去,直升机启动了,机翼旋转,带出一股巨大的气流,赵明月的魂魄被搅进这股气流中,打散,然后消失不见。 赵明月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发现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她的家,不过还是半透明的魂魄状态。她轻飘飘地掠过别墅的护墙,进到院子里,屋子里灯火通明,她隔着落地玻璃门窗往大厅里看,屋子里没有任何变化,完全没有半点办丧事的氛围,桌上还插着一盆怒放的鲜花,火红的玫瑰在白亮的灯下显得异常刺目。 赵明月试图进入房子,却发现有什么东西将自己阻隔在外,她进不去,她只好飘起来,到了二楼自己的卧室,那儿虽然亮着灯,却没有拉窗帘,屋子里乱糟糟的,很多东西都被扔在地上,仿佛被小偷洗劫过一样。就在她的床上,她看见了两具纠缠的人影,赤身裸体,旁若无人地正在媾合。 床上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成永刚,那个谋杀她的凶手,那个女人是谁?赵明月飞高了一点,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嘴角有一粒绿豆大小的黑痣,赵明月打了个哆嗦,这张脸化成灰她也认得!那是她这辈子最恨的女人,那个女人害得她流产、差点丧命,最后虽然保住了一条性命,却让她一辈子都做不了完整的女人,生不了孩子。她跟那个女人早就断绝了一切来往,为什么她会来自己家,还爬上了自己的床!! 赵明月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她觉得自己全身都燃烧起来了,一对狗男女!她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想要将那对狗男女杀死。赵明月猛地冲向那扇窗户,然后被重重地反弹回来,她想起来了,屋子里有一尊成永刚请回来的金佛在,她现在这状态根本进不去。 但是赵明月不甘心啊,她拼命冲撞着。那对狗男女在她的床上达到了高潮,那个女人猛地惊叫了一声,像死了一样瘫在床上。 随后听见那个女人说:“赵明月已经死了,我这就回去跟成永强离婚去,你娶我!” 成永刚坐起身,皱起眉头:“你跟永强离婚,我又娶你,这像什么话,就这样吧。” 那个叫汪秋兰的女人坐了起来,坦着两个布袋一样下垂的大奶子,揽着成永刚的手臂:“要不是我教你的法子,你能这么干脆利落地摆脱她,还能顺利拿到她的家产?我们的儿子都十几岁了,总不能叫他叔叔一辈子爸爸吧,他还要继承你的家产呢。我还想给你再生个儿子。” 赵明月如遭雷击,原来成永刚的侄子成庆是他和汪秋兰的儿子,哈哈,哈哈,好,这简直太好了!赵明月觉得自己简直要疯掉了,她狂怒着冲向窗玻璃,一定要杀了这对狗男女,她的半透明魂魄已经变成了漆黑的一团。屋外的场景都变了,分明是微风轻动的夜晚,这个别墅的院子里却平地起了一阵狂风,哐当哐当地拍击着窗户,惊动了屋里的狗男女。 成永刚抬起头:“变天了?”看着屋子外面的一团黑影,就觉得不同寻常,脸色不由得变了。 赵明月奋不顾身地冲撞着窗户,窗玻璃哐一下破裂掉落,赵明月冲进屋子,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去,屋里的贱女人猛地惊叫一声:“有鬼啊。” 赵明月张着双臂,就猛地朝汪秋兰扑去,成永刚将他手腕上一串开过光的佛珠朝黑影扔了过去了。 那串珠子像利刃一样倏地朝赵明月直冲过来,就在串珠碰到赵明月的时候,一团金光突然涌现,猛地散发出耀目的金色光芒,将赵明月的魂魄包裹起来,然后消失不见。屋里屋外一下子恢复了平静,只有破碎的窗玻璃和院子里满地的花叶表明了刚才的一切不全是幻觉。 第2章 重生 “明月姐,明月姐!”耳畔传来惊慌失措的哭声,赵明月费力地睁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影,然后她愣住了:“秀儿?” 赵明秀赶紧用手擦了一把眼泪,吸了一下鼻子:“明月姐,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赵明月努力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不亚于发生了十级地震,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看到了只有十来岁的堂妹,自己这是怎么了,到了阴朝地府了吗?居然看到了死去多年的堂妹。“秀儿,这里是阴朝地府吗?” 赵明秀吓得脸色发白:“姐,你别吓我,这里是小岗山。” 赵明月伸手摸摸赵明秀的小手,温热的,鬼会有知觉吗?她慌忙扭头看了一下四周,自己躺在一个山坳里,这个山、这个山不是自己年轻的时候常去打柴烧的小岗山吗?自己不是从悬崖上摔下来摔死了?她难以置信地说:“我、我没死?” 赵明秀听见这话,以为她摔坏了:“明月姐,你没事啊,你就是从山上摔下来。你身上哪里痛?” 没死?赵明月深吸了口气,努力地把这种难以置信的信息消化进肚子里,她明明摔得血肉模糊,都死透了,她亲眼看见自己的身体被直升机带走的。她的魂魄还出来了,看见成永刚和汪秋兰那对狗男女在媾合,就在她变成厉鬼要掐死汪秋兰的时候,一团金光出现了,应该就是那团金光将她带走了。 现在醒来却看见了明秀,这是怎么回事?赵明月有些消化不过来,坐在原地发了许久的呆,然后才转过头摸摸赵明秀的脑袋:“秀儿,姐没事。”说着就要起来,结果发现身上无一处不疼痛,赵明秀赶紧过来搀着她,将她扶坐起来。 赵明月坐在地上,抬头看了一下,有两个塞满了柴的畚箕滚落在自己不远处,路就在这个山坳的上方,斜坡看起来有七八米长的样子,自己应该是从那上面滚下来的。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都是灰尘和泥土,有些地方还被斜坡上的人们砍柴后留下的树根扎伤了,还渗出血来,身上疼痛难当,赵明月不由得呲了呲牙。 赵明秀说:“明月姐,我的柴还是我自己挑算了。” 赵明月说:“好,我先把柴挑上去再说。”赵明月将两个塞得满满的畚箕扶起来,里面装的全都是松针和落叶,没有几根树枝。她看了一下,这山上,除了大树,就没什么灌木,她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小岗山确实是这种情况,那时候煤炭很少,也没有电灯,更没有液化气,人们烧火全都是靠柴草,所以小岗山上的落叶都被人们扫得干干净净的,哪像后来灌木茂密得连路都遮没了。 赵明月看着两个一米多高的畚箕,估摸着这担柴也有百来斤,她怀疑自己能不能挑得动,她已经多少年没干过体力活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挑个百来斤的担子完全不在话下。赵明月弯腰下去,将扁担放在肩上,咬着下唇一用力,居然挑起来了,虽然有些重,但居然能挑得动。 赵明秀捡起一捆枯柴,背在自己肩上,跟着赵明月一起爬上山坡。上了坡,赵明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赵明秀将柴捆放在自己的柴担一头,她的担子是两个矮畚箕,因为个子小,这两个矮畚箕还是她爹特意为她量身订做的。 赵明月看着只及自己前胸的堂妹,瘦瘦小小的实在叫人心疼,说:“秀儿,你那捆柴还是给我吧,我帮你拿。” 赵明秀死活不肯:“不用了,我自己拿得动,我走慢点。”她害怕堂姐再摔跤。 赵明月只好说:“那你慢点来,我先挑下去,然后回来帮你接肩。”说完开始下山。赵明月机械地走着路,心里却震惊得难以置信,自己怎么突然间就到了这儿了?她百思不得其解。下了山,赵明月出了一身的汗,山脚下有一股清澈的溪水,她放下担子,然后去洗了把脸,结果从不算平静的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这分明就是自己十几岁时候的样子啊。两个粗大的麻花辫,眉眼青涩又稚嫩,她难以置信地伸手摸了摸脸,自己又变回年轻时的模样了,自己回到年轻时候了? 尽管刚才看见明秀的时候就在怀疑了,此刻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这才确定起来,自己真的回到年轻时候了! 赵明月使劲在水里照着,想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但是微微晃动的水面照出的确实是一个年轻的自己。赵明月突然有点喜极想哭,上天待她不薄,虽然让她死得那么冤,但是却给了她再世为人的机会,她拼命吸着鼻子,不让眼泪流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将这个事实消化下来,拔腿就想往家跑,但是看见柴担的时候想起来堂妹还在后面呢,她赶紧跑回去将堂妹的担子接过来。“秀儿,姐来帮你。” 赵明秀将那捆柴自己背着,担子让赵明月帮自己挑着,这木柴还是她运气好,她走到一棵大枫树下的时候,正好有一根枯枝从十几米高的树上掉下来,落在她面前,她才捡到的,要换平时,也只能扫一点松针和落叶回去。 赵明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秀儿,你今年多大了?” 赵明秀说:“还有一个月就满十二岁了。” 赵明月在心里算着,自己比堂妹大五岁,那么今年她就是十七岁,也就是1976年,运动的最后一年,自己的人生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一切都还来得及,可以重头开始。赵明月按捺住心中的狂喜:“秀儿,等你生日的时候,姐给你买一块手绢。”看着含苞待放的堂妹,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守护这朵鲜花的盛开,不再让她早早凋零。这一世,她们都要活出一个不一样的人生来“真的啊?谢谢姐。”赵明秀兴奋得蹦跳了起来,一块手绢,她看见城里来的那些知青,不管男女,谁都有一块手绢,看起来好斯文啊。 “真的。”赵明月心说,别说是一块手绢,就是一座金山,姐都能给你弄来。 赵明月和赵明秀姐妹俩挑着柴,一路有说有笑地往家走。熟人看见赵明月都有些意外,这丫头明明摔得不轻,身上还有不少泥灰和血迹,但是却像没事人一样,居然还笑得那么开心,不知道遇上什么好事了。 “明月啊,你身上是怎么回事,摔跤了?你还笑得出来,今天晚上有人约你去吴家岭看电影了?”一个大伯笑眯眯地问。 赵明月一抬头:“长发伯。没有啊,谁去那么远看电影,走到了电影都演完了。”吴家岭离他们这里有二十多里地呢,年轻人腿脚快,撒开脚丫子跑,那也要一两个小时才能赶到,看完电影再摸黑回来,那就得到半夜了。 不过这个年代,没有电视、电脑,人们唯一的娱乐方式便是看电影,文化站的放映员每天赶着他的驴车,拉着他的家当——放映机、幕布、胶片、发电机等,从这个大队跑到那个大队,他每到哪儿,哪儿就像过节一样热闹。因为是挨个大队放过去的,所以连着几个晚上,大家都能一饱眼福,哪怕是同一部电影,也会从这个大队追到那个大队。大家伙对角色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台词都记得滚瓜烂熟,但是却百看不腻,这是精神极度匮乏的表现。 年轻人爱看电影,图的就是热闹,图的就是这种看电影的雀跃心情,还图的就是能够趁着夜色,可以悄悄地和心上人说上几句话,走一段路,于电影的内容追求并不大。 赵长发笑眯眯的:“听说今天晚上放的是《卖花姑娘》,可好看了,你真不去?” 赵明月摇头:“不去。”这要是放在从前,没准她还会跟着去,但现在赵明月丝毫没有兴趣。 赵长发叹息一声说:“你不去,多少小伙子都没心思去喽。” 赵明月嗔怒:“长发伯,你可别瞎说。我先回去了。”说着挑着柴一扭身子,赶紧往家去了。 赵长发说的其实并不过分,赵明月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巴,身材高挑,前凸后翘,像个快要熟透的苹果,人又能干又聪明,照土话说是“想死别个屋里的崽”。唯一不太满意的就是,她家的成分不算太好,是个中农,她的父亲赵顺生解放前已经读完了初中,解放后还在村小学担任过民办教师,运动来了之后,被打为“臭老九”。 但是这不妨碍赵明月受人爱慕,从她十五岁起,媒婆就开始踩踏她家的门槛了。农村不比城里,虽然说也得二十岁才能打结婚证,但是提前说亲是很正常的,说定了,一到年纪就结婚,像她这样十五岁就开始有人说媒的,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头两年,赵明月的父母都推说女儿太小,还不合适说人家,把这些人全都打发掉了,他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又不是养不起,更何况女儿还这么能干懂事,心疼都来不及,决不能稀里糊涂就把女儿给嫁了。 还没说婆家的赵明月美名已经传遍了整个公社,不知道有多少年轻小伙子想着要娶她回去做媳妇呢。 赵明月挑着柴回到家,看见邻居罗五婶从自己家里笑眯眯地出来,转头看见赵明月,上下打量一番:“明月摔跤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赵明月低着头挑着柴到后面的柴房去了。 罗五婶扭头看着她的背影,笑道:“辛苦这两年,等以后嫁了人家,就不用干这种粗活了。” 赵明月听见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来自己跟成永刚的媒就是罗五婶做的,难不成是成永刚让人到自己家里来说媒了? 第3章 前仇 赵明月的母亲胡年春在屋里听见女儿的说话声,赶紧跑了出来:“明月,怎么了,摔哪儿了?” 赵明月放下担子,将柴倒在柴房地上,将辫子甩到身后,回过头来看着母亲,吸了下鼻子:“妈,我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没有大碍。”她看着还是中年的母亲,就忍不住泪盈于睫,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母亲了,母亲是1985年去世的,得的是急性阑尾炎,抢救不及就走了,当时她在外地做生意,回来奔丧的时候就只看到一副黑漆漆的棺木,想起来一辈子都痛,如今看到母亲,就忍不住想哭。 胡年春以为女儿摔痛了,伸出手给她抹眼泪:“告诉妈,哪儿疼,妈给你瞧瞧,给你搽药。” 赵明月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止住不断滑落的泪水,抹干脸上的泪水:“没事,妈,我饿了。”多少年没有吃到母亲亲手做的饭了。 胡年春笑起来:“好,妈马上去做饭。” “我来帮你烧火。” “好。” “我爹和三哥呢?”赵明月看了一眼屋里,没发现他爹和三哥,她记得早两年大哥二哥都结了婚,分了家,家里就剩下三哥和她。 胡年春说:“你爹出去撒网去了,明朗也跟着一起去了。” 赵明月哦了一声,父亲赵顺生是个很会经营生活的人,他不教书后,跟着大家一起下地干活,收了工后,会拎着一个渔网去沟渠或者小河里撒网,捞点小鱼小虾,母亲就将这些鱼虾收拾了,腌上,然后用火熏烤,做成腊鱼,再加上自己种的蔬菜,家里的菜蔬也就基本不缺了。 这个年代,多养几只鸡、多种点菜都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撒网打渔其实也是要冒险的,但是赵顺生一向低调、比较会做人,再加上他有三个身强力壮的儿子,所以也没人专门就这个问题来找碴。 胡年春将米淘好,放在锅里,加上水,又在米上放上洗干净的红薯,将锅盖盖上,边上用布条围一圈,以防跑了热气。然后转身去择菜,抬头看着女儿,火光映在她饱满的额头上,长睫毛投出两团阴影,落在眼睛下,安静专心地烧火,像一只乖巧的小猫,这么漂亮的女儿,一定要嫁个好人家才行。她想起今天罗五媳妇来说的那门亲事,听说男方今年冬天就要去当兵了,他爹还是村里的支书,要是明月嫁过去,以后也能吃上国家粮了。这年头,能吃上国家粮,那就是多少人想盼也盼不来的啊。 赵明月一边烧火,一边在想自己的事,今天应该就是成永刚家里托人来说媒了。记得当初自己并没有就答应下来,因为她心里头有人,当然那人在大家眼里看起来完全是高不可攀的,她以前也这么觉得,所以只是暗暗喜欢,因为自卑从不敢表露。她当时觉得自己心上既然有人,就不能答应别人的提亲,就以自己年龄还小拒绝了成永刚。 后来她眼见着喜欢的人回了城,才终于死了心。成永刚家里又托罗五婶来说媒,家里觉得她年纪大了,觉得对方条件也不错,便答应下来了。 新婚伊始,成永刚对她还是非常不错的,结婚不多久,成永刚的探亲假就结束了,她则留在了老家。过不多久便发现怀了孕,全家人都很高兴,她自己也很高兴,毕竟初为人母。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个孩子,但还是出现了意外。 这个年代的孕妇没那么金贵,谁怀着孕都要去干活的,不干活就没有工分,不过大家对孕妇会稍微照顾些,让干得少一点罢了。那是个秋天,田里的稻子都收了,稻草捆成束在田里晒干,都要挑回去当柴火的。当时她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身子有点重,但也不是不能干活,她跟着大家去挑草,草用长竹竿串起来,长长的一担,比较遮挡视线,一般人看见了,会主动给挑担的人让道。 她走到水渠边的时候,竹竿被人撞了一下,失了重心,摔进了水渠,那个水渠非常深,足有一米半高,而且是秋天,沟渠里也没有水,赵明月掉了下去,悲剧就这样发生了。她当时就血流不止,孩子没了,还差点连命都搭上了,送去县城医院抢救才化险为夷,养了好几年才恢复元气。 撞她的那个人就是成永刚刚进门不久的弟媳妇,汪秋兰。汪秋兰和她是同一个村的,据说一直疯狂暗恋成永刚,做梦都想要嫁给成永刚,但是成永刚不喜欢她,不肯娶,汪秋兰就想办法嫁给了成永刚的弟弟成永强。汪秋兰对赵明月一直羡慕嫉恨,看见赵明月怀了成永刚的孩子,妒火中烧,便给她来了这么一手。 出事后,汪秋兰一直都狡辩说她不是故意的,但赵明月知道她是故意的,想要去告汪秋兰。而成家人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怕打官司丢人,就苦苦哀求赵明月不要再追究汪秋兰的责任了,再者当时汪秋兰也怀上了,成永强甚至还跑来跟赵明月下跪了。成永刚也亲自写信回来说,对于这件意外,他非常痛心,但是一家人不要太伤和气了,孩子没有了,以后还会有的。赵明月和着血泪忍气吞声,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和汪秋兰有过半点瓜葛,也对婆家的人好感不起来。 赵明月也觉得自己还年轻,孩子会有的。几年后,成永刚从部队转业回到县城的一家工厂做了治保主任,赵明月跟着到了县城,夫妻才正式生活在一起。然而孩子并没有如期而至,过了两年,赵明月上医院去检查,被告知再也无法怀孕生孩子。赵明月恨得几乎想去杀了汪秋兰,成永刚也很难过,但他没有提出离婚,赵明月知道他心里也并不好受,夫妻俩就那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赵明月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赚钱上,她胆大心细,有很强的市场敏感度,还有一股子闯劲,生意越做越大,最后成就了一番非常令人艳羡的事业,但是再成功的事业也填补不回来这一份缺失。 她现在回头想一想,成永刚是个传统的人,一直都想要个自己的孩子,跟自己离婚应该是迟早的事。他最初几年不和自己离婚,大概是因为觉得愧疚,后来不和自己离婚,大概是自己有钱了,不舍得离婚。她自己虽然跟成永刚没多少感情,但是不能生育这件事一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她完全没心思去离婚,婚姻这东西,对她来说已经可有可无了,没想到这可有可无的东西却成了一把利刃,最终将她杀死。 她更没有想到,成永刚居然会和汪秋兰私通,生了一个儿子。是了,成永强是个性格懦弱的男人,他和汪秋兰一连生了四个女儿,却不见一个儿子。成家想要孙子传宗接代,为了生儿子想尽了一切办法。赵明月没有回过婆家,但也是听说过的。又过了几年,她听说汪秋兰终于生了个儿子,就是成庆,没想到居然是成永刚的儿子,好一个肥水不流外人田。赵明月望着灶眼里红通通的火苗,牙关紧咬,不住冷笑,恨不得将那对狗男女撕碎了来吃肉。 胡年春抬起头望着女儿:“明月,你笑什么呢?” 赵明月回过神来,转过脸来看着母亲,笑了一下:“没事,妈。”想那么多做什么,现在那一切都要抹掉了,什么遗憾都还没有来得及发生,自己可以拥有一个崭新的人生,让那对狗男女去死吧。 锅里的米饭散发出浓浓的香味,还有一股煮红薯的味道,赵明月深深吸了口气:“真香。” 胡年春说:“明月,你用筷子插一插饭。” “诶!”赵明月站起来,将锅边的布条小心地移开,然后揭开沉重的木锅盖,锅里冒出来浓白的水蒸气,赵明月用筷子在饭锅里插了一些孔,这样就不会煮出夹生饭来。 胡年春又说:“明月,再烧两把就好了。” “嗯。” 赵明月烧好火,然后过来帮母亲择菜,菜是自己家种的苋菜,苗还很细,要一根根摘掉根,赵明月蹲在母亲身边择菜。胡年春说:“搬张小板凳来坐。” 赵明月摇头:“不用,蹲着没事。” 胡年春说:“你不是老说头晕吗,别蹲着,来,你坐我的凳子,我去拿。”说着将自己屁股底下的板凳塞到女儿屁股下头,赵明月连忙跳起来:“妈,不用,我自己去。”赵明月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确实有点头晕,这是贫血的表现,这症状她都有多少年没出现了,都忘了自己曾经贫过血了。 胡年春看着女儿用手扶着额头:“是不是又头晕了?” 赵明月朝母亲笑了一下:“起得太急了,我以后注意点,没事。” “等这几只母鸡下蛋了,我给你酿点糯米酒,每天给你酒糟冲鸡蛋喝,听说特别补血。” 赵明月摇摇头:“不用,妈,没那么娇贵。”家里的鸡蛋那全都要省下换油盐的,谁舍得自己吃啊。 第4章 家人 母女俩正在屋里择菜,听见外面有人说话:“顺生在吗?” 胡年春答:“哪个?主任啊。他不在家,还没回来,有什么事?” 那人走进屋来,边走边说:“今天晚上大队开会,一定要准时出席。”话说得还很官腔。 “开什么会?”胡年春迎了出去。 那人并没有停下来,径直走到厨房门口,看了一眼坐在小板凳上的赵明月,说:“商量一下茶山怎么处理。” “哦,知道了,我让老头子过去。” 赵明月抬头看了一眼,对方冲着她笑了一下,露出一颗亮闪闪的大金牙:“明月在家啊?” 赵明月想了一下,这人可不是他们村的主任,名叫赵金云的么,她面无表情地打了声招呼:“主任叔。” 赵金云笑了起来,然后点头:“告诉你爹,一定要记得来啊,不能缺席。” 胡年春赶紧说:“我知道了。” 赵金云转过身,背着手走了。胡年春压低了声音跟赵明月说:“少跟他说话。”赵明月嗯了一声,知道母亲这话里的意思。她年轻的时候比较单纯,被自己的父母兄长保护得比较好,不知道赵金云原来是个衣冠禽兽,他任职村主任时,利用职权不知道糟蹋过多少个年轻姑娘。后来她嫁了出去,才陆续从别人口中听说起赵金云的事迹,想着自己居然逃过了这个禽兽的魔掌,看来还真不是一般幸运。 有一种人,总是最善于在最恶劣的局势中把握机会,比如赵金云,这人只念过初小,但是他有一张能说会道、颠倒黑白的嘴,还有一副足够黑的心肠。运动伊始,他便进了革委会,通过揭发其他人获得了区革委会的信任,后来一步步爬上村主任的位置,这个在后世人们根本不顾一屑的芝麻官,但是却掌握着这个时代多少人的前程和命运。他们是时代的小丑,让人恨之入骨却莫可奈何。 胡年春又跟女儿强调了一句:“听见了没有?” “妈,我知道。”赵明月点点头,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赵明月,当年她没吃过亏,现在就更不可能吃亏了,“晚上开会,我也跟着爹一起去看看。” 胡年春看了一眼女儿:“女孩子家家,去干什么?” 赵明月不做声,她记得1976年时,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将村里的一整座茶园全都挖掉了,用来改做梯田。他们这里是著名的茶乡,祖祖辈辈都采茶制茶,虽然之前是属于私人的,建国后就成了公有财产,制茶也曾蓬勃发展过一段时间,后来到了文革时期,为了追求粮食产量,不少茶园被清掉,改成了耕地,茶叶生产规模大幅缩水。从那以后就没有恢复过来,到了运动期间,茶叶生产规模更是大幅缩水,他们村的上千亩茶园基本也被荒废掉了。茶园便成了一个废园,除了村里人自己摘点回来炮制茶叶,根本无人去打理问津。 76年,村里通过了一个决定,将所有的茶树砍掉,连根拔起,修整成梯田,用来种粮食。运动结束后,随着市场经济的复苏,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国内的茶业重新蓬勃发展起来,赵明月最初的生意中,就有贩卖茶业一项。原本在本地茶叶生产中一直走在前列的月亮湾村却失去了先机,经济一直落后于本乡镇的其它村。 后来赵明月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看见那退耕还林后的茶山坡,简直可以用满目疮痍来形容。村里的经济还是她重新投资茶园之后才慢慢摆脱贫穷的困境。赵明月对这些事印象极为深刻,所以她想尽力挽救一回,使悲剧不再发生。更重要的是,去开会,还能见见那个人,时间太久,她几乎都快忘记那个人年轻时的样子了。 母女俩弄好饭菜,等了好一会儿,赵顺生和赵明朗才回来。天色已经不早了,胡年春将赵明朗手里的鱼篓接过来,将小鱼倒进木盆里,就要去收拾。 赵顺生说:“先吃饭,晚点再弄。” “你们先吃,我趁着天没黑收拾好,免得点灯。”胡年春头也不抬地说。 赵明月自从父亲进门来,就一直紧抿着唇,一眨不眨地看着依旧高大健康的父亲,不敢说话,怕一说话就要忍不住哭出来。上辈子母亲去世后,赵明月想把父亲接过去跟自己生活,但是父亲以习惯农村生活为由,拒绝了她的提议。其实她知道,父亲是怕她不好做,她嫁到成家,没有一儿半女,却还要赡养老父,成家人会说闲话,所以他坚持独自一个人过活,失了伴的孤雁晚年非常凄凉,年近古稀的老人开始学着洗衣浆衫,煮饭做菜,独自生活了近十年。 赵顺生洗了手,转过头去看赵明月:“明月今天怎么了?”女儿跟父亲一向最亲近,每次他到家都是第一个奔上来迎接的,今天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赵明月吸吸鼻子,别过脸:“爹,你先吃饭,我去帮娘收拾鱼。” 赵顺生说:“那我和明朗先去洗个澡,晚点回来一起吃饭。” 暮日光临,一家人终于坐在一起吃饭了,因为没全黑,为了省油,没有点灯。赵明月习惯了明亮的电灯,还有点不适应这种昏暗,不过胜在年轻,眼力好,就着微弱的光线也吃得津津有味。 “明月,你怎么光吃红薯,去盛饭啊。”胡年春说。 赵明月摇头:“我觉得红薯好吃,我喜欢吃这个。”队里每年分的粮食有限,家里总需要掺杂些杂粮才能够吃,每年差不多要吃上几个月的红薯掺米饭,每次吃饭的时候,母亲会自动自觉地吃红薯,尽量将米饭留给父亲和他们吃。赵明月打小就吃腻了红薯,所以后来无论世人怎么宣传红薯是极佳的抗癌食品,她都没怎么提起过兴致,今晚她却觉得红薯的味道格外香甜。 赵明朗看着妹妹:“明月,今天咋转性了啊,平时谁嫌弃红薯难吃的?” 赵明月朝着三哥皱了下鼻子:“我今天喜欢吃了不行啊?” 赵明朗笑:“那行,喜欢吃就帮哥的也吃了吧。” 赵明月说:“三哥,你的饭也都我帮你吃了吧。” “你这个鬼丫头!” 赵明朗只比赵明月大了三岁,与她感情最为亲厚,从小她就是三哥的小尾巴。这一切都等到他们各自结婚,中间多了另外两个人,夹了另外两个家庭,三嫂又是个特别精明的人,喜欢占小便宜,这才慢慢疏远起来。尤其是赵明月自己没有生育,却又家大业大,她将几个兄长的子女都安排在自己的公司做事,但是这些人并不肯踏踏实实做事,而是都削尖了脑袋在捞钱,算计着继承权,不遗余力地互相使绊子挣表现。 赵明月很为这些侄儿侄女们头痛,但是却没有办法,中国的企业多少都存在这样的问题,更何况她确实没有一个明确的继承人。一谈钱就伤感情,她和几个兄长之间的感情也是这么淡薄下来的。 赵明月更喜欢这种一无所有但是一家人却和和美美的生活,人们处于艰难困苦的时候,感情会显得特别浓,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隔膜。世人常常说“同患难,共富贵”,事实上,多数时候,只有患难可以共,富贵一旦来临,大家便各怀心思,忙于算计,之前那种同舟共济齐心协力的状态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爹,一会儿大队开会,我也想跟着去看看。”赵明月说。 赵顺生说:“去就去呗。”赵顺生并不重男轻女,他甚至有点重女轻男,毕竟只有这么个宝贝女儿,他的思想是很开明的,所以赵明月一直上学上到初中毕业。这时候读高中都是靠推荐的,每个大队只有两个名额,赵明月家成分不算好,尽管成绩很好,也轮不上她上高中,就只能回家务农了。 “谢谢爹!”赵明月笑得甜甜的。 第5章 再见 吃完饭,天已经全黑下来了。赵顺生抽了一袋烟,这才出门,赵明月提着马灯跟在后面给她爹照路。赵明朗本来不打算去的,看见爹和妹妹出门,也跟着一起去了,开会一般每家去一个代表,赵顺生去就可以了,但是今天赵明月跟着去了,赵明朗为了保证妹妹的安全,便也去了。 月亮湾大队是由五个生产小组组成的,共有两百多户,一千二百余人口,是一个比较大的自然村。开会的地点是村子中心的大队院子,平时大队所有的大事都集中在这里举行,包括开会、分粮、放电影等。 朦胧的夜色下,院场中央点着一堆篝火,赵明月看了看大队的院子,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品字形的三座房子,中间是大队办公室,东边是知青们的宿舍,西边是大队的仓库。墙上用白色的石灰刷着这个年代特有的标语“将无产阶级革命进行到底”、“ 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知青们住的那排房子上则刷着“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 赵明月看了一眼知青的住房,将目光收回到会场上,院子里已经摆上了板凳,大家正陆陆续续到场就坐,赵明月跟着她爹坐下了。她明亮的大眼睛扫视了一下主席台,主席台其实就是办公室的走廊,比院场稍高一点,摆上两张条桌,就是主席台了。 那儿亮着一盏马灯,只有一个人在台上就坐,赵明月看着那个低头写东西的身影,便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死命地看着,仿佛要确认是不是在梦中,她的食指曲起来,无意识地伸到嘴前,用牙齿咬住了,生怕自己的情绪失控。她没想到,居然还能见到他,还是这么年轻的他。 赵金云这时拿着一个白色的搪瓷杯子过来了,身上披着一件的确卡中山装,戴着一顶黄军帽,把个领导派头学得十足十,他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又揭开杯盖,喝了一口茶,这才开始说话:“喂,大家都到齐了吧?到齐了,就开始开会。” 一直坐着的年轻人将黑色的钢笔套上笔帽,抬起头来环视了一下整个会场,眼神明亮,一句话也没说。赵明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幸亏天色昏暗,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么直接大胆的眼神。 她没留意到赵金云前头说了些什么,最后听见他说:“……我们村的粮食产量具体情况让沈书记跟大家汇报一下。” 他旁边的年轻人轻咳了一声,然后开始说:“是这样的,我们月亮湾大队的总人口是一千二百二十一人,粮食总产量是四十五万九千零九十六斤,人均粮食产量是三百七十六斤,这其中还包括了上交粮在内。” 赵金云接过话头:“沈旭跃同志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村的人均产粮是三百七十六斤,但是分摊到各人头上,还不到这个数目,大部分人家里粮食不够吃。粮食为什么这么少,这原因是什么,想必大家都知道,那就是我们村的耕地面积太少,所以,我们要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怎么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那就应该扩大耕地面积。我们村委会通过商议,提议将茶园在今年内彻底清除干净,修建成梯田,以提高粮食产量。” 这个提议一说,场下的人全都交头接耳起来。本来茶叶是他们月亮湾甚至整个县的主产,大跃进时期,接到上级通知,要尽一切可能提高粮食产量,减少茶叶产量,于是很多产茶大村将茶园铲除,改为耕地。当时月亮湾的村主任和支书认为这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东西,不能全都清掉,竭尽全力保留下了最大的一片茶山,并争取到每年为公家提供茶叶的份额,茶园才得以保存下来。 运动期间,整个茶叶需求量减少,月亮湾的茶叶量产额也被削减。没有了茶叶收入,人们的生活全都依赖粮食,生活才日益困顿起来。走马上任两年的赵金云便将目光投向了茶山,他想铲除茶园,以此换取粮食产量,以表现他的政绩。 沈旭跃说:“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踊跃发言,这个决定虽然在村委会表决过了,但是我们依旧要集思广益,集合大家的意见和智慧,看看有没有更合理的办法。” 大部分处于当时代的人,都会受到时代的局限,填饱肚子才是首要任务,当然不会考虑到持续发展的重要性,更不会提前预知到,运动马上就要结束,再过几年,就会分田产到户,到时候人们愁的不是填肚子,而是缺钱花的问题了。 赵明月当然知道这个事情这样处理不行,铲掉茶园,这两年内可能让人们能够多分一口口粮,但是再过几年,那就是他们村贫穷的根源了,因为世事从来都是破坏容易再立难。田产一分,人心一散,到时候谁还有那个号召力和财力物力,拉着大家将茶园重新再建起来呢。 但是赵明月也知道,这事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得私下里各个攻破,赵明月活了半辈子,深知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她不会在这个说一句都可能落下罪名的年代,站出来傻乎乎地说她反对。她反对有什么用,一个丫头片子,别人只会当她爱出风头罢了。 好在在场的并非所有人都同意这个意见,人们对茶园的感情要比赵金云对茶园的感情深厚得多,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茶园、采茶、制茶的工艺,就要随着茶园的铲除而消失,大家还是有些不舍的,尽管目前茶园给他们带来的效益并不那么好。 当晚,还是有不少老人表态,不太赞同这个决定,倒是年轻人赞同的比较多,因为他们几乎没有受过茶园的益处,对茶园也没什么感情,而是觉得,茶园的存在,一直在让他们饿肚子。 因为反对的声音比较多,这天晚上的会议还是没什么结果,说是还要再议。 散了会,赵明月跟赵明朗说:“哥,我还有点话想跟沈书记说,你陪我去吧。” 赵明朗有些意外地看着妹妹:“你找书记干嘛?”沈旭跃虽然年轻,才24岁的年纪,但是已经做了两年村支书了,人长得俊,个子又高,待人又非常谦逊有礼,还是个下放来的知青,村里爱慕他的姑娘如过江之鲫,难不成妹妹也喜欢他了? “你陪我去就得了。”赵明月拉着赵明朗的胳膊,跟她爹说,“爹,马灯给你,你先回去成不?我跟三哥晚点回来。” 赵顺生看着女儿:“明月,你找支书啥事呢,这大晚上的。”一个没结婚和大姑娘和一个没结婚的小伙子,让人看了说闲话。 赵明月说:“是正事。有我哥陪着呢,没事的爹,放心吧。” 赵顺生拗不过女儿,只好先回去了。 村民渐渐散去,只有主席台前的几个村干部还没有离去,赵明月并不急着过去,想等赵金云走了再去。结果赵金云发现了他们兄妹:“呀,这不是顺生家的明朗和明月兄妹吗,你们怎么还没走?” 沈旭跃抬起头,朝赵明月看过来,篝火已经暗淡,人的长相看不清楚,沈旭跃只看到了两道身影,一道壮实,一道窈窕。 赵明月只好走过来:“我有点事想找沈书记说。”说完朝着沈旭跃腼腆地笑了一下。 赵金云转过身看了一眼沈旭跃,然后打着哈哈笑:“你们年轻人有事去聊,我先走了。”临走的时候,目光还在赵明月脸上和身上流转了一遍,赵明月只觉得那目光跟毒蛇一样,让人浑身不自在。赵明朗将她往自己身后拉了一下。 沈旭跃将已收好的笔和本子放下了,然后坐下来,抬起头看着赵明月:“有事吗?” 赵明月看着脸上挂着微笑的沈旭跃,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沈书记,我想问问你对将茶园改为梯田的看法,你也觉得应该铲除来做耕地吗?” 沈旭跃有些意外地看着赵明月,这个女孩他是认识的,但是他们却从未打过交道,第一次留心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名字有一个月字,跟自己的名字谐音,他沉吟了一下:“这几年县里分配下来的茶叶任务很少,收入很低,整个茶园几乎都闲置了,导致这两年大家分摊的收入也少了。” “我知道这个原因,我想知道沈书记觉得该不该改呢?”赵明月看着沈旭跃。 沈旭跃犹豫了一下,然后说:“照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茶园改成梯田并不合适。一是因为茶园本来是我们月亮湾固有的传统产业,现在茶叶虽然不景气,但是并不代表将来也不景气。再来改成梯田后,需水量会变大,耕地其实也很难维持,风调雨顺倒还好,要是碰上天干,就会变得非常麻烦。”沈旭跃考虑的问题非常全面。 赵明月微笑起来,他果然还是有见识的,那片梯田虽然在改造头一年获得了丰收,但是第二年就碰上了天旱,梯田几乎颗粒无收,到后来就不再种稻子,而是种黄豆花生之类的去了。 赵明月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觉得改造茶园并不明智,从长远来看,以后茶叶还会是我们的主要产业,虽然暂时产量有所下降,我相信国家很快会发展起来,以后茶叶的需求量还是会非常大的。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能够保留我们的传统优势,改作耕地虽然暂时可能解决大家的吃饭问题,但是有些舍本逐末。我们保留茶园,也是一种可持续发展的经济模式,还能为后来人造福。” 沈旭跃第一次从赵明月嘴里听到“可持续发展”这个词语,细细一琢磨,觉得意义深远,他非常意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姑娘,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她居然知道这个道理。 赵明月笑盈盈的说:“所以我认为咱们村这个决定,还是需要再好好研讨一下,沈书记你觉得呢?” 沈旭跃一时间没有回话,只是抬头看着赵明月,心里琢磨的却是可持续发展这回事。赵明月低下头,一下子便撞进了沈旭跃的眼睛里,四目相对,各自心里都有些异样的悸动。 赵明月连忙移开眼睛,沈旭跃也不着痕迹地低下头:“你说的有道理,这件事我们村支部还要好好讨论一下。” 赵明月又补了一句:“要是改茶园为耕地,那一片地的坡度太大,土质又疏松,不仅蓄水困难,遇上大暴雨,恐怕还会造成水土流失,影响到下面的耕地。”茶园的坡度是很大的,改作梯田非常不合适,这也是当初为什么会留下来的原因。 这是沈旭跃今天晚上从赵明月嘴里听到的第二个词语——“水土流失”,他心里是非常震惊的,如果是城市的知青,平时爱学习,可能会了解到这一些,但是赵明月明明是个农村姑娘,虽然也念过初中,真没想到她会有这么独特的见识。 “我明白了。赵明月同志,我会好好思考你今晚说的话的,把这个问题再在村委会上好好提一提。”沈旭跃觉得,区区一介农村女流之辈都能有这么高瞻远瞩的宏观见识,他堂堂一个村党支部书记,怎么能够犯如此明显的低级错误。 第6章 拒亲 赵明月没想到沈旭跃会这么好说话,抿起嘴笑了一下:“谢谢沈书记,没有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 “不、不,你的见地非常独到,让我很吃惊,绝对不是在胡说八道。”沈旭跃站起来,摆手说。 赵明月说:“我还有件事想麻烦一下沈书记。” “你说。” “沈书记能不能帮我弄一套高中课本。”赵明月想过去跟别人借,但是村里上过高中的人寥寥无几,想要借一套完整的高中课本,是比较困难的,沈旭跃这边都是知青,而且他是城里人,上学的人多,弄一套课本应该要容易多了。 沈旭跃越发意外了:“你要高中课本?” 赵明月点点头:“对。” 沈旭跃沉吟一下:“我应该能弄得到,有了我再找你。” “好,谢谢沈书记。那我先回去了。哥,走吧。”说完拉了一下一直站在旁边没做声的赵明朗,此时赵明朗已经石化了,他从来没想到,那些大道理会是妹妹嘴里说出来的,他有些木木地转过身去,机械地迈着步伐跟上。 沈旭跃目送赵明月兄妹离开,这个女子,真叫人惊讶和意外。 赵明月的心也久久不能平静,她以为自己早就过了心动羞涩的年纪,没想到看到沈旭跃,还是忍不住面红心跳,跟少女怀春一样。她本来觉得自己能够重活一世,这辈子不重蹈覆辙,好好守护自己的亲人,少留遗憾,这就足够了。情情爱爱那些,已经与这颗沧桑的心无关了。 她埋头疾走,全然忘记一直跟在旁边的三哥。赵明朗心中分外狐疑,妹妹今天跟变了个人似的,说的那些话自己都从来没有听说过,她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明月!”赵明朗又大声喊了一声,终于将赵明月从自己的思路里惊醒过来:“三哥,怎么了?” 赵明朗说:“你刚刚说的持续发展什么的,都是什么意思啊?你从哪里听来的?” 赵明月装糊涂:“啊,我是在报纸上看到的呀。” 赵明朗不做声了,妹妹平时就爱读书看报,他是知道的,要不是现在这种情况,读书都要靠推荐,妹妹读书考大学都不是问题吧。“明月,你是不是想上学?” 赵明月愣了一下,估计是刚才自己跟沈旭跃借书的缘故了,她想了想:“三哥,要是有机会上学,你还想不想上?” 赵明朗苦笑了一声:“我还上什么学啊,都二十岁了,哪个学校会收我?” 赵明月叹了口气,他们家兄妹几个都是读书的好苗子,但是被时代耽搁了,没有一个靠读书出路的,大哥二哥都做了农民,三哥比较幸运一点,煤矿来他们这儿招工,赵明朗被推荐去了,做了一辈子的矿工,到四五十岁的时候,那个煤矿枯竭了,赵明朗就下岗了。 “哥,我要是借到了课本,跟我一起学吧,我可能有的还看不懂,我们可以一起研究一下。”赵明月当然不能说明年就可以报名参加高考了。 赵明朗笑笑:“好吧。”这种没有精神生活的时代,人的脑子都麻木得跟木头差不多了,无聊的日子太多,赵明朗已经将自己的初中课本翻过好几遍了。 天上没有月亮,但是星光非常明亮,夜空中的星星如撒在天鹅绒缎面上的碎钻一般,闪闪发光,照亮兄妹俩回家的路。家里还亮着一盏油灯,暖黄的灯光从钉着白色塑料膜的窗户投射出来,虽然暗淡,却异常温暖,父母还在灯下等着他们回来。 赵明月敲开门:“妈,我们回来了。” 不多会儿,赵明月听见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了,暖黄的光线将赵明月兄妹俩笼罩起来,一灯如豆,房间里的一切被照得影影绰绰的,赵明月还有点不能适应这种昏暗,还要过两年才有电呢。 兄妹俩进了屋,赵明月看见父亲还坐在灯下抽旱烟:“爹,你还没睡?” 胡年春对女儿说:“我和你爹等你呢,跟你商量个事。” “噢。”赵明月坐到桌边。 赵明朗也跟着坐了下来。 赵顺生将手里的旱烟拿下来,在桌腿边磕了磕,随口问:“明月今年十七了吧?” 赵明月有些意外,爹怎么会提到年纪的事,她还没回答,胡年春已经答话了:“十一月份就十七周岁了。” 赵顺生说:“你娘十七岁已经生了明亮了。”赵明亮是她大哥。 赵明月明白过来,这是要给她说今天罗五婶过来提的事呢。 赵明朗说:“爹,现在新社会了,女的要二十岁才能领证呢。” 赵顺生说:“二十领证就二十,我也没想让你妹妹这个独女这么早嫁。不过咱们可以提前说个好人家,你没看见那么多姑娘早就订了亲了?姑娘嫁人要趁早,晚了就要被人挑了。” 赵明朗哈哈笑:“我妹这样的姑娘,只有她挑人的份,哪有人挑她的。” 胡年春将门拴好,走到桌边来:“那也要趁早,等以后好点的人家都定下来了,到时候可选的就少了。” 赵顺生说:“明朗你去睡吧,别在这插科打诨。明月啊,今天罗五婶来给你说媒了,让你妈跟你说说,看你自己乐意不。” 胡年春说:“那户人家是隔壁成家村的,那个小伙子你应该也见过,就是村支书成茂林的大儿子,成永刚,今年秋天验兵的时候就会去当兵了。小伙子上过高中,今年十九了,比咱们明月大两岁。我看到过,长得高高瘦瘦的,挺精神的小伙子。” 赵明朗说:“哦,成永刚啊,我认得,比我低一届嘛,上小学的时候还拉过屎在裤子上呢。” 赵明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她怎么没听说过这回事。 赵顺生喝了他一声:“鬼崽子,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滚蛋。” 赵明朗嘟囔:“我只是实话实说,他小时候那么笨,长大能聪明到哪里去?我是怕咱妹妹嫁人不淑。” 胡年春说:“他都能上到高中,也是个文化人了,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赵明朗说:“这可不一定,你看赵小米就知道了,她比我妹妹聪明?还不是因为有个好老子。”赵小米是赵金云的女儿,跟赵明月是同班同学,成绩很一般,推荐上高中的时候,村里只有两个名额,其中就给赵小米占去了一个,另一个给村里一个贫农成分的同学占去了。 赵顺生叹了口气:“人家根正苗红,不嫌弃咱们家的成分,马上又能当兵了,以后就能吃国家粮,明月要是嫁过去,以后就跟着享福了,没什么不好的。” 这个倒是事实,他家成分虽然不算很差,但他爹赵顺生是个臭老九,这两点加起来,就被人给比下去了。赵明朗不再说话,他自认为什么都不比成永刚差,但是让女孩子挑,估计都是先挑成永刚才会考虑他。 胡年春说:“就是啊,汪长福家的二妮跳着脚板想要嫁给他,还准备托罗五媳妇去说媒呢。但是罗五媳妇还没去说呢,成家就先找到她了,让她来咱们家说媒。” 汪长福家的二妮就是汪秋兰。 赵顺生笑看着女儿:“明月,你自己说说,你愿意不?”明显是很满意的。 赵明月笑了笑,非常干脆地说:“不愿意。”一点扭捏也没有。 赵顺生和胡年春两口子对视了一眼:“咋咧?咋不愿意?” 赵明月说:“我还小呢,不想这么早就说人家。成永刚我见过,我不喜欢。” 一时间大家都静默了,没人说话,赵顺生看着女儿,拧起了眉头。 过了一会儿,胡年春说:“那我去跟你五婶说,说你觉得自己太小,现在还不想说?” 推托年龄小,自然是最好的借口,又不伤人,也给自己保留了几分情面,上辈子赵明月就是用的这个理由拒绝的,但是她不想重蹈覆辙,绝对不能给成永刚任何希望,她摇着头说:“我不喜欢,就说我不愿意。” 屋子里三个人都看着赵明月,赵顺生说:“这不大好吧,这样对他对你都不太好。”这样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没关系,就这么说吧。反正我是不可能嫁给成永刚的。”赵明月说着站起来,“我去睡了。” 父母都叹了口气,这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所以也格外宝贝些,也比较由着她的性子去。胡年春小声地说:“我明天去跟罗五媳妇说吧,就说咱们明月觉得自己家里条件差,配不上人家,不愿意。” 赵顺生叹口气:“行吧。” 赵明月回到自己房间,点了盏灯,又去厨房锅里舀了水,然后去洗澡。她天生爱干净,每次母亲都会给她预备一大锅水洗澡。就是条件太过简陋,洗澡只能在木盆里,这让赵明月有点想念浴缸和喷头。 不过也就是一闪念而已,没有什么比重新活一次来得更美好,哪怕物质上一无所有。 赵明月躺在床上,想起今天晚上见过的沈旭跃,不禁感慨万千。她曾经悄悄爱慕过沈旭跃,那是她情窦初开时第一个喜欢的人,他帅气、有文化、有思想、懂礼貌,很难叫人不喜欢。赵明月曾经以为,沈旭跃之于她,就是那天上的太阳,自己是一轮月亮,两个人如同太阳和月亮一样,永远也没法交集,所以她也就只是悄悄地爱慕,从未将这份感情说出口,也从未给任何人知道过。 沈旭跃的父亲是老一辈革命家,曾经位高权重,运动来后,沈父被隔离审查。沈旭跃因为父亲的关系,也只能跟着大家一起下乡改造。 后来运动结束,沈父平反,沈旭跃也回了城。赵明月以为沈旭跃会走仕途,但是他很早就下海经商,成为行业内的翘楚,他的企业后来收归国有,他就成了国企的老总。赵明月自己创办的事业,在海城也算是数得上名号的,但是跟沈旭跃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商业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赵明月和沈旭跃的公司还有过业务上的往来,两人后来还有过数面之缘。就在沈旭跃风头最旺的时候,国内发生了一起特大船难,一辆豪华游轮在海面上发生船难,船上63名游客失踪、死亡,引起了极大的社会反响,而这艘游轮的主人,便是沈旭跃。沈旭跃作为负责人,被直接问责,因为责任重大,最后竟锒铛入狱。 赵明月非常替沈旭跃惋惜不平。据说当时是沈旭跃的妻子邀请朋友在海上开豪华派对,邀请了一两百人,混乱中有大半游客逃生,还有三分之一左右的人丧生。 赵明月当时以为,这大概是沈旭跃要经历的一道坎,可能在狱中待几年,出来后依旧还是一条好汉。但是沈旭跃却再没有出来,在狱中心脏病突发,意外亡故。这让赵明月一直意不能平,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命运真会作弄人啊。 想到这里,赵明月不由得叹了口气。 第7章 命运 赵明月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是却一夜无梦,睡得十分香甜。天才蒙蒙亮时,她就听见了父亲清嗓子的咳嗽声,这是父亲多年以来的起床习惯,赵明月睁开眼睛,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眼眶不由得有些发热,原来这一切并非是做梦。 她摸着黑穿上衣服,然后掀开厚厚的麻布蚊帐下床。打开房门,大门已经开了,母亲也起来了,正提着鸡笼子往外走,看见闺女:“明月,怎么就起来了,不多睡会儿?” 赵明月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从七八点就开始一直睡到早上五点,这么长的睡眠,这么安静浓黑的夜,质量之高就别提了。她笑了笑:“我已经睡醒了。”她走到厨房,准备去挑水,发现水桶已经不见了,估计是父亲挑水去了,“妈,我爹去挑水了?” 胡年春说:“嗯,你去把咱家菜地浇一浇吧。” “好。” 外面天色微亮,人们都趁着还没到上工时间抓紧种菜浇水,现在田地基本上都收归公有,只给每家每户留了一点自留地种菜。这点土地是非常难得的,关系着全家一年的生计,地很少,大家都极尽可能种一些周期短、产量高的蔬菜,这样才能保证一整年不缺菜吃。 上辈子父母去世后,哥嫂都进了城,赵明月就没怎么回过老家,她有点担心自己会找不到自家菜地的位置,但是她显然多虑了,纵使过了那么多年,走在熟悉的田野里时,她的脚步还是会自动寻路。 她走到菜地边,用长柄水瓢从水塘里舀水上来,泼浇到菜地里,现在是五月,还不到最热的时候,每天只需浇一次水,等到骄阳似火的七八月份,那就需要早晚都浇水了。蔬菜都是水养出来的,缺水的蔬菜都干巴巴的,特别老,有水滋养才会水灵灵的。 赵明月正浇着水,有人挑着担子从那头过来了,对方看见她,冲她羞涩地笑了一下:“你好早。” 赵明月抬头一看,发现居然是于有清,他们同村的,也是赵明月的同班同学,她笑了笑:“你也不晚啊。” 于有清低着头,走到水塘的码头边,将桶子沉进水中,装满水提上来:“我去浇水。”他家的自留地在上头的坡地上,水瓢浇不到,只能担水上去浇。那儿的地相对于水边的地来说,要贫瘠不少,也比较难伺候一些。 赵明月看着于有清高高瘦瘦的身影,思绪不由得飘散开来,于有清家里的成分比自己家里还差,是地主。解放前,月亮湾的茶园有一半都是于家的,虽然他爷爷并非是那种为非作歹的恶霸,但是大地主这个身份已经足以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了。他们家便成了月亮湾地位最低的一家,招工、升学这些好事全然都轮不上他们。 所以尽管于有清十分聪明,但也只能跟她一样,念了初中就没法再升学。于有清的姐姐于有芬是她三哥的同学,长得很漂亮,赵明朗曾经还和她谈过恋爱。有一次一个厂子来村里招工,于有芬的条件刚好符合,赵金云说只要于有芬肯陪他睡,就推荐于有芬去,于有芬鬼迷了心窍,听信了赵金云的话。结果赵金云占了便宜,于有芬也未被招去,还怀了身孕,她悲愤交加,觉得实在太过丢人,便投河自尽了,幸亏被人救了。于有芬的大哥于有义知道这件事,怒不可遏,将赵金云揍了个半死。 于有芬堕了胎,在家乡待不下去,和她大哥一起跑到新疆去了。于有清参加了77年高考,考上了大学,怀恨在心的赵金云卡着于有清的档案和户口关系不给转,于有清转不了户口和档案,就上不了学,他甚至还跑到学校去帮忙,也未能成功。于有清愤恨难抑,将赵金云打得半死,甚至连腿都打折了,自己连夜逃到新疆,投奔他哥姐去了。 于有清兄妹几个背井离乡多年,边疆苦寒,环境艰苦,于有清三十来岁的时候,死于一场雪崩,永生没有回归故里。 那个年代,没有户口档案和介绍信,出门寸步难行,更别提上学和参加工作了,薄薄的一张纸,甚至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赵金云这样的败类,手里握着一点权利,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姑娘,阻断了多少人的前程,操控了多少人的命运。 赵明月看着跟自己一般大小的于有清,十几岁的青涩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瘦得跟豆芽儿似的,家庭成分的压迫,使得这个聪慧的少年沉默寡言。如果早知道那些艰难险阻,全都能规避,他们的命运是不是可以发展到另一个方向? 赵明月浇好水的时候,于有清还在挑第四担水,两个大木桶将他单薄的脊背压得都弓了起来。赵明月轻叹了口气:“有清,我浇好水了,先走了啊。” 于有清有点受宠若惊:“诶,好。”两人虽然是同学,也是一个村的,也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但是十几岁的少男男女都是情窦初开、懂得男女有别的年纪,像赵明月这种坦然叫对方名字打招呼的非常少见,起码于有清就不敢亲昵地叫赵明月的名字,要叫也是带了姓的叫。 回到家里,父亲兄长都在准备去队里登记上工了。这个年代,农民跟工人一样上班,早上六点多出门干一小时的活,收工回来吃饭,上午出工三小时,下午也是三小时,干完这几个小时,就可以休息了。 说起来其实是很清闲的,毕竟农村真正忙的时候只有那么一段时间,出工的时候,人到了就好,至于干多少活,全凭个人的自觉了。所以一些偷奸耍滑的人,每天都是在磨洋工,背个锄头下了地,队长来的时候就干两下,没人监督的时候,就跟一群打嗝放屁,到点就走人,典型的出工不出力。 尽管知道是磨洋工,这种情况还是得去啊,不去就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就没钱没粮。 不是农忙时节,赵明月就不用下地,她每天的工作是去生产队的席场编席子。编席子的材料是芦苇,苇杆被揭苇手用刀子破成厚薄均匀的苇片子,人们再将苇片子编织成苇席,苇席的作用很多,可以铺床、晒粮食、做遮雨棚等。 干这活的都是女人:家庭主妇、年轻媳妇和未出嫁的姑娘们。三个女人一台戏,他们这儿干活的就不只三个女人了,三十个还有多的,所以总是非常热闹的。 赵明月去记分员那儿登记完,看见已经有几个姑娘小媳妇在忙活了,已经在干活的于有芬冲她打招手:“明月,过来我旁边,一起说话。” 一个小媳妇看着赵明月说:“明月你昨晚怎么没去看电影,我昨上午不是跟你说了吗?有人可是等了你老半天啊。”这个小媳妇是罗五婶家的侄媳妇,叫成美来,隔壁成家村嫁来的,跟成永刚是同村的。 赵明月想了想,记不起来有那回事了,便歉意地笑笑:“昨天去打柴的时候摔了一跤,脚有点痛,就没去了。” 成美来惊讶地看着她:“摔了啊?不严重吧?” 赵明月摇摇头:“今天好多了,没事。” 成美来说:“你还真是勤快,还自己跑去打柴,让你哥去啊。小岗山多远呀,七八里地呢,挑几十斤的柴,我都觉得累,你一个读书人,没干惯重活,怎么一样受得了啊。” 另一个媳妇笑着说:“照我说,明月就该好好在家养着,别跟我们一样,弄得黑不溜秋、五大三粗的,到时候找个好婆家,这些粗活就都不用干了。” 这要放在以前,赵明月指定羞红了脸,但是今天她只是大大方方地笑一笑:“现在新社会了,妇女都解放了,哪有不干活的道理,谁来养活我们呀。政府不是说了嘛,妇女能顶半天边。” 成美来拍着手笑道:“你们瞅瞅,明月这丫头的嘴皮子越来越利索了,将来有得她的冤家受的。” 一起干活的小媳妇嘻嘻附和:“明月长这么漂亮,又有文化,哪个冤家都乐意啊。” 赵明月知道,女人们在一起嘛,不就是聊这些家长里短的事,说些凑趣逗乐的话,没出嫁的姑娘总是已婚妇女调侃的对象,她也不见怪,走到于有芬身边去干活了。 成美来就笑道:“你们俩姑嫂又凑到一起去了。” 于有芬脸上飞起了红云:“美来嫂子别开玩笑了。”她和赵明朗的恋情并未公开,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给人发现的。 于有芬家里条件比赵明月家里更差,虽然她家人口不多,只有兄妹三个,都是成年的全劳力。但是这个年代,劳力多并不占任何优势,劳力多,就意味着吃得也多。队里分的粮食大头都是按人头分的,小头才按劳力分,像于家这样的情况,分得的粮食完全不够吃,每年都要吃大半年的红薯才能扛过来。 他们家成分低,家里又穷,于有芬的大哥于有义虽然一表人才,但是二十七岁了还没说上亲。这要放在以后,二十七岁还正年轻呢,着什么急啊,但是这个年代,二十七就意味着是大龄青年、超级剩男了。赵明月记得就是这一年年底,于有芬出事之后,就跟着她大哥于有义离开家乡,兄妹俩跑到新疆去谋生去了,后来于有清也去了。于家就只剩下了两位老人,老年又遭遇丧子之痛,晚景相当凄凉。 于有芬是个很文静懂事的姑娘,手脚麻利、干活利索,话很少,大约从小就被父母训诫言多必失,加上那样的家庭成分,也活泼不起来。赵明月一直以为三哥会娶于有芬的,结果赵金云横插了那么一脚,酿成了那么大的悲剧,差点连命都丢了。 于有芬本人固然有些虚荣,不够自爱,但是她这样的出身,恐怕比谁都想改变命运吧,这个年代,只要跳出农门,全家人的命运都会跟着改变,她太急功近利了。结果她没能改变命运,还被命运狠狠地愚弄了。 那赵金云简直是死不足惜,赵明月恨恨地想,这一次,一定要阻止这个悲剧的发生,赵金云这样的跳梁小丑,已经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 第8章 心痒 干活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席场里一片欢腾。苇片在赵明月手上不断地跳跃着,她的身后出现了一张洁白的苇席。她一边忙活,一边听大家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东家长西家短的,旁边的于有芬也十分默契地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干活。 汪秋兰和几个年轻的姑娘媳妇在另一边说昨天晚上的电影,讲得眉飞色舞,唾沫飞溅。要说这汪秋兰,光看脸蛋也有几分姿色,但是个子很矮,心眼也小,嫉妒心相当强,嘴角那颗绿豆大小的黑痣将这个人的阴险和碎嘴表露得一览无遗。 赵明月冷淡地看了一眼汪秋兰,上辈子带来的仇恨不可能完全消失于无踪,但是现在那些事她都还没干过,赵明月不至于去报复她,但是憎恶和疏远那是不可避免的。 大家正干着活呢,干部就下来检查工作了,赵金云穿着一件蓝色的确卡布料的中山装,胸前口袋里插着一支笔,双手背在背后,一路走一路看过来,领导派头十足。走到赵明月和于有芬身边,还特意多停留了几分钟,看她们忙了一阵子,突然说:“明月、有芬,你们俩下了工,来大队办公室找我。” 赵明月和于有芬对视一眼,不明所以,赵明月问:“主任,什么事啊?” 赵金云说:“有事找你们帮忙。”至于是什么忙,就不肯说了,踱着方步一摇一摆地出去了。 大家都听见了赵金云要找赵明月和于有芬,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这时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说:“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啊,连主任都要来找帮忙。” 赵明月回头一看,说这话的不是汪秋兰是谁,她冷冷地看了汪秋兰一眼,那眼神令汪秋兰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低下头去干自己的活去了。 散了工,于有芬跟赵明月说:“我们现在去吗,明月?” 赵明月说:“先不去,先回家吃饭,晚点找我哥陪我们一起去。”赵金云这老东西,最会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假公济私了。她记忆中并没有赵金云找过自己帮忙的回忆,但是这个老色鬼现在找她们帮忙,就不能不提防一点。 于有芬有些胆小怕事,平生最怕领导干部,她犹豫了一下说:“要不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吧,主任说不定在等我们呢。” 赵明月拉住于有芬的胳膊,撒娇道:“有芬姐,我都饿死了,我要先回去吃饭。他叫了我们一起去的,要是你一个人先去了,那我岂不是成逃兵了?” 于有芬看着赵明月:“好吧,那我也回去吃饭。吃了饭我来找你。” “好,吃了饭我去找你。”赵明月告别于有芬回家去了。 赵金云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然后找理由吃年轻姑娘的豆腐,占人的便宜呗。 赵明月回去吃饭,胡年春已经将饭菜都准备好了,早上吃的是白米饭,一天中伙食最好的一顿。胡年春看见赵明月,叹了口气,轻声说:“成家那个小伙子据说特别中意你,什么条件都由你开,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赵明月摇摇头,不说话,金山银山也别想她答应。 正在一旁吃早饭的赵明朗说:“妈,我妹她不乐意,你还强迫她干什么。” 胡年春小声地嘀咕:“我就是觉得那家条件还不错,想让明月慎重考虑一下。” 赵明月笑着说:“妈,我已经慎重考虑过了,真是不用再想了,我绝对不会后悔的。” “那行吧,我找罗五媳妇说去。”胡年春轻叹了口气,然后去喂猪去了。 赵明月对赵明朗说:“三哥,今天早上赵金云找我和有芬姐,让我们去大队找他。” 赵明朗皱起眉头:“这老色鬼搞什么鬼?”又自知失言,赶紧小声对妹妹说,“明月,我跟你说啊,你一定要小心提防赵金云这老东西,千万别和他单独呆一块儿,这人很危险。” 赵明月看着赵明朗:“那他找我们去,怎么办?” 赵明朗拍着胸脯说:“我陪你们一块儿去。” 兄妹俩一放下碗筷,便去找于有芬,正巧于有芬也过来找他们,在路上遇上了,三人折向大队办公室。当着赵明月的面,赵明朗和于有芬两个人倒是一句话都没有,于有芬挽着赵明月的胳膊:“你说主任找我们有什么事?” “不知道,去了就知道了。”赵明月说。 他们赶到大队办公室的时候,赵金云正准备锁门离开,赵明月说:“主任,我们来了,有什么事吗?” 赵金云面上一喜,回头看见站在两个姑娘身后的赵明朗,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怎么才来,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赵明朗说:“主任要是有事去忙,那就先去忙吧,我们下次再来吧。” 赵金云说:“我又没找你,你来做什么?” 赵明朗脸色顿时就变了,赵明月笑道:“我听说主任找我们帮忙,想着我三哥文化水平比我还高,又是男人,力气大一点,没准也能帮得上忙。” 赵金云不说话了,他重新打开门,指着墙角的一个桶子说:“村里那些标语都褪色了,想找两个人来重新刷一遍,想着你们两个人平时表现还不错,就叫了你们过来。” 赵明朗赶紧说:“这活交给我来就正合适,上次的标语也都是我刷的。有些地方比较高,她们姑娘家反而刷不到。” 赵明月笑眯眯的:“那这事就交给我们三个了吧,我三哥刷,我们给他打下手。” 赵金云气不打一处出,摆摆手:“行吧,赶紧拎走,今天之内将所有的标语都要重新刷完,抓紧时间。” 赵明朗将石灰桶和刷子都拿出来,赵金云板着脸将门锁上了:“刷完了记得将桶子和刷子还回来。” 赵明朗看他走了,冲赵明月和于有芬笑一笑:“走吧,先回去找队长记工去,免得说我们旷工。” 他们刚出了大队的院门,就碰上沈旭跃和几个知青从外面回来,沈旭跃看见他们三个:“你们做什么呢?”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洁白的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处,一副沉稳干练的样子,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心想,虽然很土,不过真帅。 赵明朗说:“沈书记,主任让我们几个去刷标语呢。” 沈旭跃看了一眼赵明朗手里的石灰桶,又看看拿着刷子的赵明月,赵明月头发编成了两个粗黑的麻花辫,一个在身前一个在背后,发端用米黄色的毛线系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蝴蝶结被赵明月的鼻息吹动着,微微颤动,沈旭跃只觉得心上似乎被那个毛线蝴蝶结掠过,有点痒痒的。他收回心神:“赵主任说的?不是说明天才开始刷么?那你们去吧。” 赵明朗点点头:“好,那我们走了。” 沈旭跃叫住赵明月:“赵明月。” 赵明月回过头来看着他,沈旭跃说:“你要的书过两天就有了,到时候你再过来一趟。” 赵明月笑得贝齿微露:“好,谢谢沈书记。” 刷标语的活儿并不重,赵明朗负责刷字,于有芬负责提石灰桶,赵明月则负责搬凳子。有些标语刷得高,要踩在板凳上才能够得着,三个人配合默契。 赵明朗一边忙活,一边跟于有芬和赵明月小声地嘱咐:“以后赵金云找你们,千万别一个人去,一定要找个伴一起。” 于有芬显然也是听说过赵金云的事,边点头:“好。” 赵明月爽快地答应着:“我知道了,哥,今天不就叫了你一起来吗。” 赵明朗赞赏道:“就要这么干。” 三个人刷一整个村子的标语,起码有二三十条,任务还是挺繁重的。忙到中午,大家都收了工,赵明月三个人还在刷大队办公室墙壁上的标语,这里的标语字体大,刷起来非常费劲,而且石灰浆也快没了,三人准备刷完石灰浆,就回去吃饭,下午再和了石灰浆明天继续刷。 沈旭跃拿着一个铝制饭盒从外面进来,他已经在食堂吃了午饭回来了,看见他们三人还在忙,站住了:“你们怎么还没下工?” 赵明月说:“还没有,还剩一点石灰水,等刷完了再回去。” 沈旭跃看了一下:“先放在那里吧,一会儿叫几个人帮忙把这院子里的标语刷了,你们回去吃饭吧。” 赵明月顿了一下,看着沈旭跃:“那就谢谢沈书记了,我们先回去了。” 赵明月回到家的时候,只有父亲赵顺生在家,他看见儿女回来,将烟袋在门槛上磕了磕:“回来了,吃饭吧。” 赵明月问:“爹你吃了吗,我妈呢?” 赵顺生说:“我也还没吃,等你们回来吃。你妈去你大哥罗五家了。” 赵明月顿了一下,看样子母亲是和罗五婶说自己的事去了。赵明月去洗手,看见赵明朗对着洗脸盆往里瞅,瞅了半天,也不洗脸。赵明月笑道:“三哥你看什么呢?” 赵明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我看我脸上哪里有石灰。” 赵明月笑道:“你头发上也有石灰浆,干脆洗个头洗个脸吧。” 赵明朗耳朵有些发红:“算了,还是别洗了,下午还要刷呢。” “下午刷了下午再洗,就浪费点水,又不浪费别的。”赵明月心里偷乐,她哥是恋爱中的人,比较注意形象,生怕自己在于有芬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赵明朗说:“那我洗洗吧,一会儿去挑担水回来。” 第9章 计划 胡年春已经回来了,站在大门口和赵顺生小声地说话,赵明月知道他们肯定是在说自己的事,父母大概觉得很可惜,成永刚条件那么好,哪个姑娘不愿意嫁过去啊,偏生自己还要拒绝。要不是自己重活了一世,也会觉得成永刚条件很好,这也是她上辈子同意嫁过去的原因。 她将四个人的饭都盛出来,放在桌上:“爹,妈,吃饭了。” 胡年春看着女儿,轻叹了口气:“吃饭吧。”过了一会儿,胡年春又说,“明月,我已经去让罗五婶把那事给推了。” 赵明月点点头:“好。” 胡年春一边吃饭,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明月啊,你想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赵明月抬头看着母亲,过了一会儿垂下眼帘:“我也不知道。” 赵明朗洗完头脸,头发上还滴着水,走过来,端上自己的饭碗:“妈,你但什么心,我妹将来指定要嫁到城里去的。” 赵明月嗔他:“瞎说八道。”她现在压根都没想过嫁人这回事。 一直不说话的赵顺生说:“明月,这事呢,咱们还是务实一点好。城里人什么的,咱们就别瞎想了,省得期望越高,失望越大,这种事情不是咱们想就能的,还是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你年纪说小也不小了,有合适的,咱们就都留意一下,先见见,觉得合适呢,那就先处着。”赵顺生这话说得很实在,他一向是个很务实的人。 赵明月经历过上辈子那段叫人失望透顶的婚姻,对婚姻这东西,还真没什么期待的:“爹,我真的不着急,这个事咱暂时就不提了吧,也不用麻烦别人帮我留意了。我自己心里有打算。”她上辈子没念过多少书,总觉得是种遗憾,这辈子有机会重来,一定要弥补这个遗憾,至于婚姻,那就都随缘吧,不强求,没有男人也不是活不下去。 胡年春和赵顺生互相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摇摇头,自己女儿年纪不大,主意还真不小。 赵明月兄妹俩吃完饭,也没怎么休息,就赶紧跑去刷标语去了,这天上午才刷了十来条,下午还有十好几条呢,不抓紧时间,今天的任务就完不成了。 他们跑到大队大院,于有芬还没来,沈旭跃已经和一个知青在刷最后一条标语了,沈旭跃拿着刷子亲自在刷。赵明朗赶紧跑过去:“沈书记,我们来了,这事交给我们吧,谢谢你们。” 沈旭跃拿着石灰刷,回头看了一眼赵家兄妹,也不收手,说:“没几个字了,我来就可以。” 赵明月就站在一旁看沈旭跃刷标语,他刷的正是知青宿舍前面那一排“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天地”,正是因为这样一句话,无数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将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奉献在了全国各地的村野。这一段历史,是这一代人最刻骨铭心的记忆。日后沈旭跃他们回忆起这段岁月来,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沈旭跃的个子很高,农村生活将他的身体锻炼得还算强壮,在这个吃饭都只能勉强饱的年代,他能有这样的体魄,也还算是不错了。他举着蘸满石灰浆的刷子,挥舞着孔武有力的胳膊,用力一挥,笔画就到底了,跟赵明朗按原字填充石灰浆不同,他是自己重新写那几个字,虽然跟原来的字并不能百分百重合,但不可否认,他的字要更漂亮一些。 赵明月和赵明朗看得都不由得暗暗佩服。沈旭跃写完最后一个字,画上句号,将刷子递给赵明朗:“好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吧。” “谢谢沈书记帮忙,你的字写得真漂亮。”赵明朗接过沈旭跃的刷子,由衷地感慨说。 沈旭跃笑一笑:“乱写,见笑了。” 赵明月也说:“是真的写得很好看。” 沈旭跃看了一眼赵明月,笑得微微有些赧颜:“过奖。” 赵明月低头看了一下石灰桶里的石灰浆,居然已经重新拌了一桶:“沈书记已经帮我们拌好石灰浆了,太谢谢了。” 沈旭跃点点头:“不客气,我走了。”说着伸手轻挥了一下,转身和同伴离开了,走的时候,步伐非常轻快。 赵明朗说:“没想到沈书记人还挺好的。”以前他总觉得知青们都挺清高的,都抱着团,只愿意跟他们内部人打交道,不屑于和村里人为伍的。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颀长的背影,点了下头。 第二天一早,赵明月去席场上工的时候,发现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然后低下头交头接耳,汪秋兰更是狠狠地剜了自己一眼,那眼神中尽是嫉恨和不满。 赵明月跟大家打了一声招呼,然后走到于有芬身边去干活。于有芬压低了声音说:“他们刚刚在说你连解放军都不愿意嫁,是真的吗?” 赵明月看了一眼成美来,估计她从罗五婶那儿听到了什么,把这事跟大家伙说了,然后大家都在议论自己呢。“没有的事,哪来什么解放军,别听她们瞎说。” 赵明月心气高,这是大家伙都认定了的事,现在连解放军都看不上,肯定是想嫁到城里去吃国家粮。漂亮的姑娘本来就极容易引人嫉妒,尤其是这个漂亮姑娘还心高气傲的话,那就更让人觉得面目可憎了,越漂亮越让人觉得可恶。 赵明月也没心思去管那个,她现在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胆小怕事的赵明月了,这点流言蜚语怕什么,她又不是为别人而活的。 她现在一门心思就是想赚钱,再就是能学习,好赶上明年的高考。虽然她只念过初中,但她的成绩一直很好,七七年的高考非常简单,她自学一年高中课程,去参加高考,考大学的希望还是有的。 这个年头,赚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做生意属于投机倒把,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人们避犹不及,所以赚钱这个念头只能暂时按下。当然,也不是不能赚钱,但都只能赚点小钱,比如卖几个自家的鸡蛋、几把自家种的小菜,要么就去做手艺,比如裁缝、泥瓦匠或者补锅匠等,这些都是人们生活必须的,是不会禁止的。 但是这些小手艺赚的钱也不多,比如一个裁缝,做一天衣服,工钱是两块钱,要交一块钱到生产队,自己还得出二毛五的线头钱,干一天活,只能赚七毛五分钱,另外加可在主人家吃一顿饭。但就算是这样,也比在队上上工强,队上上工一天最多只有五毛钱的收入。这种小钱要赚到什么时候才能发家啊,赵明月也不着急,马上就要改革开放,到时候商机无限,简直可以说是遍地黄金,还怕赚不到钱吗。 这天中午下工的时候,赵明月走得比较晚,她从席场出来,碰上沈旭跃和两个知青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沈旭跃看了一眼赵明月,站住了:“你要的书我已经帮你借到了,你跟我去拿吧。” 赵明月高兴起来:“好,谢谢沈书记。” 跟沈旭跃一起的两个男知青看了一眼赵明月,然后拍着沈旭跃的肩说:“原来这两天到处跑,是为了帮人的忙呢。” 沈旭跃咳咳了两声:“轻点轻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赵明月。 赵明月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到了大队院子,赵明月站住了:“沈书记,我在这里等你吧。” 沈旭跃点头:“好,我马上来。”说着赶紧跑回宿舍去了。 赵明月站在院子里的香樟树下,看着知青的宿舍,她听见从屋子里传来知青们喧闹的声音,估计是有人在取笑沈旭跃。 不多时,沈旭跃拿着一叠书过来了,走到赵明月面前:“我上次忘记问你想要文科的书还是理科的书了,我只借到了文科的课本,有没有关系?” 赵明月摇摇头:“没关系,文科也可以。谢谢沈书记。”伸手将书接了过来。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你怎么想看高中课本?” 赵明月抬眼看着沈旭跃,勾起嘴角:“觉得将来可能用得着,学一点知识总是没错的,平时闲着也是闲着。沈书记上过高中吗?” 沈旭跃点点头:“上过,我上学早,68年高中毕业,一毕业就下乡来了。” 那就是老三届了,赵明月说:“以后要是我学到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请教沈书记吗?” “可以,只要我有空。” 赵明月朝他弯了一下腰:“那就太谢谢沈书记了。” 沈旭跃轻摆手:“不用客气。” “那我先回去了。”赵明月转身准备离开,想了想,又回头跟沈旭跃说,“沈书记,如果将来能重新考大学,你还会考吗?” 沈旭跃略有些诧异地望着赵明月,关于这个问题,父亲在给他写信时倒是提到过,说他将来也许还有机会上学,千万不能就此放弃学业,他心里就狐疑过,也许将来还是会恢复高考的。但是赵明月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呢,这个女孩,真叫人意外。 赵明月没等到他的回答,只好弯起嘴角笑了笑,准备离开,突然听见沈旭跃说:“如果可以,我当然会的。” 赵明月笑起来,转身离去,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军绿色裤子的年轻女人推着自行车,站在大院门口望着自己,那眼神冷冰冰的,仿佛是自己抢了她什么东西似的,赵明月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她听见身后的沈旭跃叫了一声:“吴婕,你来了?” 门口那个女人推着自行车慢慢走了过来,路过赵明月的时候,非常不友好地瞟了她一眼。赵明月抱着书,赶紧走了。原来她就是吴婕,沈旭跃后来的妻子,赵明月偷偷打量了一下对方,长相很普通,不过却掩饰不住一股高傲之气。赵明月知道这个吴婕的家庭背景很好,她父亲和沈旭跃的父亲是战友,沈旭跃会娶她,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赵明月现在想一想,沈旭跃和吴婕之间的感情未必有多深,沈旭跃出事后不久,就听说吴婕另嫁了,这件事当时在社会上也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但是外人听着,除了摇头叹息,还能说什么呢。 赵明月当时的交际圈子很广,跟沈旭跃的圈子也有些重合,她听到八卦,说当年吴婕拼命追求沈旭跃,非他不嫁。但是这段婚姻其实也并不怎么美满,沈旭跃和吴婕早就貌合神离,之所以不离婚,都是为了利益问题和面子问题。赵明月当时就感慨,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不知道沈旭跃是不是还会娶吴婕,如果可以,自己能不能为沈旭跃做一点什么,以阻止悲剧的再次发生。 第10章 问题 赵明月抱着这摞书回去,决心好好研读一番。她曾担心自己过了这么多年,学过的那些东西恐怕早就忘了,幸运的是,翻开自己学过的初中课本,并不十分陌生,熟悉起来还挺快,现在再来学高中课程,发现也还不算太晦涩,多看两遍,也还是能懂。倒是赵明朗,因为毕业的年份比她长,学起来还不如她快。 七七年高考时间是十二月份,现在是五月里,离高考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想要吃透三年的课程,是要抓紧点时间。 这天中午,大家吃了饭都在休息,赵明月则坐在桌旁做数学题,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哭声,赵明月侧耳听了一下,是堂妹明秀在哭。 她放下书本出去,看见赵明秀蹲在地上,抱着她的书包,头抵在膝盖上哭泣。明秀的大哥赵明刚坐在门槛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妹妹,明秀她妈面带怒色,嘴里骂骂咧咧:“姑娘家,能够写自己名字、知道算账就行了,读那么多书做什么,你难道还想考大学?读了大学也是别人家的人,浪费我的钱。” 赵明月皱起眉头,走过去安抚堂妹:“秀儿,哭什么呢?” 赵明秀抬起头,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她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我妈不让我去上学,让我回来干活。” 明秀她妈又说:“早点死回来做事,你以为你读书不要钱啊,一个学期也要三四块钱。早点回来赚钱给你哥娶老婆。” 赵明月将赵明秀拉起来,走到二婶王招娣面前,笑着说:“二婶,现在是新社会了,男女都一样。你现在好好培养明秀,将来没准比儿子还孝顺呢。” 赵明秀的大哥赵明刚今年已经25岁了,人有点木木愣愣的,不是很聪明,加上家里条件不好,到现在都没说上媳妇,二叔和二婶急得团团转,到处在托人帮忙说媳妇。 王招娣说:“我不要女儿孝顺,我将来养老要靠儿子的,女儿是别人家的人,嫁出去就等于泼出去的水。她现在不帮着家里,我难道还指望将来她嫁出去了帮着家里?明刚也才念了两年书,她一个女孩子都念到五年级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说我刻薄她了吗?” 赵明秀在一旁哭着说:“哥哥那是自己不愿意读。你让我把这学期课上完了好吗,还有一个多月就放假了。等我读完小学行不行,妈?” 赵明月看着堂妹,叹了口气,明秀就是太懂事了,为什么不为自己争取一下呢。这时她二叔赵德生挑着水桶回来了,看见女儿在抹眼泪:“秀儿怎么哭了?” 王招娣瞪着丈夫:“你管她哭什么,做你自己的事去。” 赵明月看着二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二婶是个非常精明厉害的女人,没有上过一天学,但是家里一切都被她牢牢抓在手里,从丈夫到子女,一个个都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什么都是她说了算。二叔性子软弱,生的儿子也随二叔,父子俩都木木愣愣的,不怎么聪明,二婶要强,贪小便宜,从来不肯吃亏,所以跟妯娌婆媳以及左邻右舍的关系都不太好,她就像个刺猬一样,随时随刻都竖起了硬刺,准备扎向别人。 赵明月说:“二婶,秀儿这学期的钱都交了,你不让她去上学,不就便宜学校老师了?” 王招娣眨了眨眼睛:“那好吧,上完这个学期,就不能再上了。” 赵明秀破涕为笑,赶紧擦了眼泪,抱着书包跑了。 赵明月看着堂妹的背影,摇了下头,明秀的性子太软弱了,一点都不懂得为自己争取。上辈子她刚出嫁没多久,就听说了明秀投井自杀的悲剧。 王招娣看见比自己儿子小了七八岁的侄女都嫁出去了,儿子却还没娶上媳妇,心里那个着急啊,便到处托人帮忙,为儿子说亲。后来有个人家说,枞山坳里有户人家,家里条件不好,也生了一男一女,儿子三十岁了还没娶亲,留着女儿不给嫁,想要给儿子换一个媳妇。问王招娣愿不愿意。 王招娣听说有姑娘愿意嫁到自己家来,欢喜都来不及,也不管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同意了。这种女儿换儿媳的做法,民间有个说法,叫做棉花换纱,在很偏僻贫穷的地方曾经非常盛行。结果那边那男的是个半边瞎子,又矮又聋,根本算不得一个正常人,倒是那家的闺女跟明秀一样,非常漂亮聪明。亲戚朋友都劝王招娣,不能把明秀这样推进火坑里。王招娣铁了心要娶媳妇,哪里管女儿死活。十五岁的赵明秀就这样被定了婆家。 就在出嫁前一天,赵明秀失踪了,人们在一口废弃很久的井里找到了她的尸体。赵明月赶回来的时候,看见了堂妹冰冷的尸体,二婶一边哭一边骂,还在埋怨女儿没有嫁过去再死,赵明月看得心如坠冰窟,那场面一辈子都不能忘。所以她现在绝对不能再让这个杯具发生。 赵明月坐在家里看书,想到明秀的事,有些心浮气躁,怎样才能解决明秀的问题呢。其实赵明刚除了有点笨之外,倒也没有差到哪里去,而他娶亲最大的障碍,应该就是他妈。哪个姑娘都不愿意嫁到一个婆婆控制欲极强的人家去,而且赵明刚的性格又如此懦弱,什么都听他妈的,这一点确实非常难办啊。 下午去席场上工,赵明月没有看见于有芬,以为她去队上出工去了,也没在意。几个性格外向的小媳妇又在取笑赵明月:“明月,前两天沈书记找你,有什么好事啊?” 赵明月知道这种事总瞒不过去,本来也不是偷偷摸摸的,便说:“跟沈书记借了点书看。” “原来明月还想考女状元啊。”成美来笑道。 赵明月说:“就是觉得无聊得很,借几本书解闷。” 汪秋兰在一旁瘪瘪嘴:“可不是嘛,像我们这种没读书没文化的文盲,就知道干活吃饭,跟文化人没得比。” 成美来取笑她:“你不喜欢有文化?那你怎么天天跟我打听那谁的事,人家可是个高中生。” 汪秋兰被臊得满脸通红,望着赵明月咬牙道:“我喜欢有什么用!人家就喜欢有文化的人,不喜欢我这样的文盲。”汪秋兰爱慕成永刚,在赵明月拒绝成永刚的亲事之后变得更加直接大胆,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赵明月只当笑话听一听,这个年代的女人,天天围着灶台转,除了嫁人生娃,确实没有更多的追求,你不能强求更多。 下了工,赵明月去自家菜地摘菜,发现于有芬在担水浇菜,便跟她打招呼:“有芬姐,你下午没去席场,去队里上工了吗?” 于有芬面上神色复杂,放下担子跑过来和赵明月说话:“明月,我现在好担心。” “担心什么呢?” 于有芬咬着下唇说:“地区的纺织厂要来招女工,咱们生产队里推荐我去了。” 赵明月惊喜地看着于有芬:“真的吗?那太好了,恭喜你啊。” 于有芬面上并无喜色,说:“但是还没有确定呢,他们只招一个人,要求初中毕业生,年龄十八到二十岁,咱们大队符合条件的就只有我和赵保利。” 赵明月皱起眉头:“那怎么办?” 于有芬叹了口气:“我也担心呢,我家的成分不好。” 唯成分论在后来人看来是挺可笑的,但是这个年代,却像一道枷锁,牢牢地套在你的脖子上了。赵明月安慰她:“出身没法选择,但是道路可以自己选。再说赵宝利家里不也是富农吗?” “但是她姓赵,村里要是推荐她去,我就没办法了。”于有芬说。 月亮湾的姓氏很杂,但是赵姓却占有绝对的主力,基本都是共一个祖宗的,所以也都是本家,现在赵金云当主任,有什么好事肯定会先顾及到自己的本家。 赵明月皱着眉头努力回想,是了,76年的时候,地区的纺织厂确实来村里招过工。就是因为这件事,导致于有芬背井离乡,而最后还是赵保利去了纺织厂。想到这里,赵明月抬头看着于有芬:“有芬姐,你很想做工人吗?” 于有芬看着赵明月,叹了口气:“要是能够走出农门,谁不愿意啊,这样我们家也就不会那么穷了,我哥哥弟弟以后娶亲都好办了,我可以帮衬些。” 赵明月很能理解她现在的心境,知道她急于改变家里的现状,但是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好事,只能给她家带来更大的灾难。赵明月想了想说:“有芬姐,其实我觉得,当工人也不一定真的好,未必就适合你。” 于有芬绞着手指,咬着唇:“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机会去工厂上班,现在机会离得这么近,我真的不想放过。我哥已经二十七了,还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我爹妈心里有多着急你不知道。我哥也越来越沉默,这该死的出身,真是把我们都害死了。” 这还是赵明月头一次听见于有芬跟自己说这么知心的话,看样子她是真想跳出农门,赵明月犹豫了一下:“要是需要付出你无法想象的沉重代价,你也愿意吗?” 于有芬咬着下唇:“我豁出去了!”赵金云已经跟她暗示过几回了。 赵明月知道内向的人其实很不好打交道,他们一旦下定决心,那基本上都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我三哥呢?” 于有芬慌乱地看了赵明月一眼,她以为他们掩藏得非常好,没想到被赵明月看了出来:“我,我如果真的去地区了,确实有点对不起明朗。” 赵明月叹了口气:“有芬姐,不要太单纯了,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就算是愿意作出牺牲,但是也未必能收到你想要的效果,而且有可能全盘皆输。我的意见,你还是别想着去什么工厂了,我觉得你去不了。” “为什么?”于有芬咬着牙,赵金云说了,只要她肯答应,就一定保证她能去工厂。 第11章 救人 赵明月皱起眉头,想了想说:“有芬姐,你还记得王小莲的事吗?” 于有芬猛地抬起头看着赵明月,这事是他们公社人尽皆知的,王小莲是跑马山的一个姑娘,她和一个下乡的知青谈恋爱,并且还暗结珠胎,就在这时,那个知青突然回城去了。王小莲发现怀了孕,便去找对方,没想到人家只是跟她玩玩而已,一回去就和别人结了婚。 王小莲便走上了维权的道路,告对方耍流氓,欺骗感情,对方是被她告倒了。但是王小莲这个脸丢得人尽皆知,家里的亲戚朋友没有一个肯接纳她的。她是个受害者不假,但是这样一个社会,有几个人会对一个不自尊自爱的女人同情呢,更多的是鄙夷和嘲笑。王小莲走投无路,最后竟自杀了,一尸两命,叫人叹息。 于有芬咬着唇看着赵明月:“明月,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明月知道用王小莲的例子来打比方不好,但是她作为一个知道于有芬命运的人,要怎么才能警示她,让她不要走上那条错误的道路,要是意外,她可以帮助避免,但如果是于有芬自己选择的道路,她怎样才能帮助避免?赵明月也很为难啊。“有芬姐,我就是想说,做人穷一点没有关系,但是一定要有志气。选择走什么路,一定要慎重,万一踏错了,一辈子都没有后悔药吃的。” 于有芬的脖子根都红了,她总觉得赵明月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打算,所以才跟自己说了这么多,幸亏她是个温和的姑娘,没有抢白赵明月,否则赵明月脸上也挂不住。 赵明月说:“这件事,有芬姐你别管,你要是真的想活动一下,让你爸妈出面,去找大队干部,偷偷塞点好处什么的。你自己别去,我们姑娘家一定要爱惜自己。” 于有芬的眼睛有点涩意,她点点头:“好吧。”尽管她那么想跳出农门,但是要自己被哪个恶心人的赵金云糟蹋,她也不是不害怕的。 赵明月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说:“有芬姐,我跟你透露个消息,你别乱说,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于有芬看着赵明月:“什么?” 赵明月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上面正在开会,以后就再也不按成分出身论英雄了,招工考学都有我们的份。” 于有芬睁大了眼,满脸欣喜:“你说的是真的?” “我也是听人说的,其实也能从报纸上看到有一些蛛丝马迹,不过还没有确定,但是你千万不能告诉第二个人。帮我死守这个秘密,不然我俩都死定了。”赵明月再三叮嘱。 于有芬猛地点头:“诶,好。”她的家庭出身早就告诉她要守口如瓶,否则祸从口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虽然知道这个消息不一定是真实的,但是于有芬还是如打了一剂强心针,这么多年了,这个无形的紧紧扣住咽喉的枷锁终于要松开了吗? 赵明月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消了于有芬为前程献身的念头,但是赵金云并不打算让到嘴的肥肉飞了。他不止一次去找于有芬,甚至还有一次当着赵明月的面暗示于有芬:“有芬啊,上次不是说让你来我办公室交个材料的,结果也没来,你不想去纺织厂上班啦?” 于有芬咬着唇:“我已经让我爹交去了啊。” 赵金云笑得露出了大金牙:“哦对,我想起来了,你那些材料有的还不完善,你爹也说不清楚,最好你自己再来看看。” 于有芬看了一眼赵明月:“那我们现在去看看行不?” 赵金云已经可以确定是于有芬不愿意上道了:“现在我没有时间,以后再说吧。”说完背着手走了。 于有芬叹了口气说:“明月,我是不是肯定去不了?” 赵明月说:“去不了也没关系,不稀罕。”再过个十几年,工人都下岗了,谁还稀罕当工人。 于有芬以为这事就算是黄了,但是过了两天,赵金云来找她:“今天下午来大队办公室,纺织厂的领导要过来面试,你准备一下。” 于有芬喜出望外:“真的吗?要我爹妈都来吗?”上面的领导要来面试,那就说明这事儿差不多板上钉钉了。 赵金云看她一眼:“是你去工作,叫你爹妈干嘛?你自己收拾得漂亮一点,上大队办公室来就行了。” “诶,好,谢谢主任。”于有芬高兴得整个人都飘飘然了,没想到真会有馅儿饼砸到自己头上来。 下午于有芬请了假,回去收拾打扮去了。赵明月到席场之后,没看见于有芬,心里有些诧异,一般来说,于有芬是极少旷工的,她比谁都在乎那点工分的,难道又去队上工了?她随口问了一声记分员:“有芬姐今天下午没来?” 记分员说:“她说下午有事,请假了。” “什么事呢?” 记分员说:“不知道,主任来找过她,她好像还挺高兴的。” 赵明月哦了一声,心里却狐疑起来,赵金云整什么幺蛾子,还是于有芬家里活动得有结果了?但是上辈子明明就是赵保利最后去的纺织厂,这难道还有变故的? 赵明月想着赵金云这人的恶心处,不由得有些担心,便告了假出来,准备去于有芬家里看看,快到于家的时候,看见于有清从家里出来,便喊住他:“有清,有芬姐呢?” 于有清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我姐姐去大队了,说是工厂的人来面试了。”显然也是很兴奋的。 “是吗?去了多久了?”赵明月问。 于有清说:“刚走了不久。” 赵明月心里一动:“有清,我们也去大队,偷偷看看面试是怎么回事。” 于有清看着赵明月:“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那些人也不认识我们。走吧。”赵明月说着拉着于有清的袖子,往大队赶去。 于有清第一次被姑娘家拉袖子,不由得脸都红了,赵明月却只顾着赶路,根本没有注意到于有清的神情。好在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人,大家都去上工了。 于有清嘴里还在念叨:“我还没去记工呢,下午也没请假。” “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偶尔迟个到没事的。”赵明月埋头疾走。 大队院子里静悄悄的,知青们也都出去了,干部们估计都去公社开会了,赵明月和于有清走到大队办公室,门从里面关着,没有上锁。赵明月侧耳贴在门上听了一会,里面并没有人说话的声音。 赵明月探头往窗户缝隙里看,但是窗户掩得很严实,就连上层的窗户都关上了,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景,这种天关这么严干什么,赵明月皱起了眉头。 于有清压低了声音说:“赵明月,走吧,我姐可能不在这里。” 赵明月直起腰,放大嗓门喊:“有芬姐!有芬姐!” 屋子里突然传来了啪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了。赵明月的心猛地一跳:“里面有人。有芬姐,你在里面吗?在里面就吱声。” 赵明月听见有人从鼻子里发出了嗯嗯声,像是在挣扎。赵明月跟于有清说:“有清,你把门踹开。” “不好吧。”于有清从小胆小怕事,不敢做这种大逆不道、违规乱纪的事。 “你听我的,你不踹我踹。快点!”赵明月认定了于有芬是在里面了,抬起腿就去踹门。 于有清看她这么激动,赶紧帮忙一脚把门踹开了。门倒下去的那一刻,赵明月冲了进去,赵金云正从办公室里头的休息室里出来,尽管衣衫还在身上,却看得出非常凌乱,皮带都没系好。赵明月狠狠瞪了赵金云一眼,冲进休息室,看见于有芬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坐在地上呜呜地痛哭,床边的地上还扔着布巾和绳子。 赵明月赶紧扑过去:“有芬姐。我来晚了吗?” 于有芬摇摇头:“明月,呜呜呜呜……”一把抱住赵明月,伤心地哭了起来。 于有清看着姐姐的样子,又看着赵金云在整理衣衫,不由得怒火中烧:“赵金云,我日你祖宗!”说着提起拳头就砸过去。 赵金云赶忙逃开:“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敢打人!” 于有清虽然瘦,但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小伙子,身手敏捷,他扑上去,飞快就抓住了正在躲闪的赵金云,提起拳头就砸。四十几岁的赵金云正值壮年,虽然这些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但也不是吃素的,两个人很快就扭打成了一团。 赵明月将于有芬安抚住,用手指替她将头发大致梳了一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有芬姐,他没占到你的便宜吧?” “没有,幸亏你来得及时。他骗我说有人来面试,其实并没有。”于有芬哭得抽抽噎噎的,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赵明月抱着她:“别怕,有芬姐,没事就好。” 外头赵金云被于有清揍得鬼哭狼嚎的:“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赵明月回过神来,赶紧和于有芬走到外间办公室里,于有清气红了眼,将赵金云压在地上,举起拳头死命打赵金云:“狗杂种,让你欺负人,我打死你,打死你!”长久以来的压抑在这一刻爆发了,消瘦的于有清此刻的拳头似有千钧之力,一下一下砸在赵金云身上。 赵明月赶紧跑过去,拉住了于有清:“有清,别打了,小心出人命,为这样的人不值得!” 于有清停下动作,赤红的双眼终于有了神智,看着赵明月,然后长吁了口气,松开了赵金云。 第12章 报复 赵金云从地上挣扎起来,像兔子一样溜得飞快。赵明月扶着于有芬:“有芬姐,我们走吧。” 于有芬还在抽抽噎噎,于有清喘着粗气看着姐姐和赵明月,赵明月回头叫他:“有清,走啊。” 于有清木木的问:“去哪儿?” 赵明月说:“先回去再说。” 三个人绕着人迹稀少的小路回到了于家,于有芬回到自己房间,扑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 于有清攥着拳头站在堂屋中央,头顶都要冒出烟来,他咬牙切齿的:“赵金云这个狗杂种,他妈的欺人太甚了,我非要弄死他不可!” 赵明月劝了几句于有芬,回头对于有清说:“有清,你别犯傻,冷静一点,你弄死他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觉得你这条命就只值那条烂命的钱?” 于有清红着眼睛,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咬着下唇:“可是那狗日的欺人太甚了,就因为我们家成分低吗?我爷爷以前还救过他爹的命,这个恩将仇报的畜生,简直不是人!” 赵明月看着几临崩溃边沿的于有清,知道这孩子压抑得太久了,她放缓了声音说:“成分不会成为你永远的枷锁,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忍耐,忍过了,以后才能有好日子过。” 于有清咬牙切齿:“人家都欺负我们到这份上了,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赵明月严厉地说:“忍无可忍也要忍。” 于有清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冷静下来:“现在要怎么办?” 赵明月不做声,现在的情况非常复杂,如果公开去声讨,于有芬占不到半点优势,因为她家的成分,社会舆论都不会偏向他们,赵金云甚至还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这是在帮助改造地富分子,也可以反咬一口,说于有芬为了想要招工,而主动要求献身。 但这事被他们撞破了,赵金云肯定怀恨在心,迟早要找机会报复的,以后做什么事都会为难他们。尤其是考大学,赵金云要是在这里卡一道,他们的前途就都被阻断了,一定不能让这个卑鄙小人得逞。 赵明月等于有芬平静一些,才说:“有芬姐,我有话跟你说。” 于有芬停止了哭泣,但是并未说话,大概是在等她说话。赵明月深吸了口气,说:“有芬姐,我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得找个人评理去。” 于有芬猛地转头,抓紧了赵明月的衣袖:“明月,不要,别告诉别人。”这实在是太丢人了,要是传了出去,这以后要怎么做人。 赵明月说:“有芬姐,赵金云就是抓住我们这种心态,知道我们胆小怕事,怕丢人,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做这种恶心事。你要是就这么算了,他以后还会牢牢地坐在那个位置上,掐着所有人的脖子,你想上学、招工,就永远都不可能了。”这个年代,这种事实在是太多了。 “那我以后怎么办?”于有芬哭得成了个泪人儿。 赵明月说:“你难道就这么打落牙齿和血吞了?我们要想法子把赵金云给弄下来,不然以后还有人来招工,你和有清就别想有机会了。” 于有芬眨了一下眼睛,看着赵明月,她心里当然是恨的,但是她更恨自己软弱无能,被赵金云利用了弱点,差点钻了空子。于有芬吸了一下鼻子:“你让我想想。” 赵明月很能理解于有芬的想法,这个年代,谁不要脸呢,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传出去被人玷污了,这一辈子都别想嫁个好人家了。 于有清终于冷静下来,他在一旁说:“姐,今天这事真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俩本来就这样了,但是明月是为了帮你,也得罪了赵金云,这不是阻断了明月的前程吗?” 于有芬抬起头看着赵明月,满眼都是痛苦之色:“对不起,明月,我连累你了。” 赵明月摇摇头,她怕什么连累,要是怕,就不帮她出头了,她只是不想于有芬再步当年的后尘罢了。 于有芬擦了一把眼泪,咬咬牙说:“我去告他?” 赵明月摇头说:“这件事不用闹大,让人知道实情就可以。你告到上头,革委会也还是会偏袒他的。我们把这事告诉大队支书,让他来评理,以后有什么事,他可能会帮我们出头。”最关键的是,要等运动一结束,就罢免掉赵金云的村主任头衔,只要他不当主任,以后就都好办了。 于有芬看着赵明月:“告诉大队支书?” “对。”赵明月清楚地记得,沈旭跃是七七年参加高考后回城的,那之前一直都在他们村担任大队支书。而运动是今年十月份结束的,到时候革委会一解散,赵金云就失了势,等重新选举村干部的时候,只要把罢免赵金云这事提出来,绝对会一呼百应,赵金云就别想再当主任了。沈旭跃现在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只需要他做个见证就行了。 于有芬有些为难,到底怎么跟沈旭跃说,毕竟也差不多算是同龄人,这种事实在难以启齿。赵明月看出于有芬的为难,便说:“要不,我和有清去找沈书记说去?” 于有芬看着弟弟,于有清点了点头。 赵明月和于有清找到了正在地里干活的沈旭跃,他看见赵明月有些意外:“有事?” 赵明月点了下头:“沈书记,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沈旭跃看了她一眼,从地头出来了,赵明月和于有清领着沈旭跃走了很远一段路,在一个空旷无人的地方停下了,之所以选择空旷地方,是担心隔墙有耳。 沈旭跃心里非常诧异,到底有什么事呢。赵明月看差不多了,跟于有清说:“有清,你把你姐姐的事和沈书记说一下吧。” 于有清低着头,把自己见到的那一幕说了,说到后来还是忍不住眼睛发涩。沈旭跃沉默地听完,眉头拧了起来,转过头来看着赵明月:“是你发现不对劲,才去看的?” 赵明月点点头。 沈旭跃说:“赵主任说是工厂的领导来找于有芬面试,才让她去的?” “对,我姐姐是这么说的。”于有清说。 沈旭跃想了一下说:“这件事性质确实非常恶劣,但是我恐怕也无能为力。你们要知道,我只是个外来户,群众基础和影响力都不如本地人。如果我出面主持公道,我担心会弄巧成拙,被人倒打一耙。”沈旭跃对赵金云的行为岂有不知道的,但是他也没办法,一来是女方被侮辱后不敢说,二来是赵金云背后有个革委会做后台,轻易是扳不倒的。 赵明月点点头:“我也考虑到这个问题了,所以我们没有去报案,也没打算将这件事公开。告诉你,只是希望有个人清楚事情经过,知道我们是无辜的受害者,免得到时候被反咬一口。”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叹了口气:“这事我已经知道了。还有,这种事,一定要懂得自我保护,尤其是你们姑娘家,不要落单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明月知道,沈旭跃在提醒自己要注意赵金云:“我知道的,沈书记,谢谢你。没别的事了,那我们就回去上工了。” 沈旭跃摆摆手:“去吧。” 赵明月和于有清转身走了,沈旭跃看着赵明月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赵明月这个女子,胆子可真是不一般大,连救人这种事都敢撞上去,正义感太强烈了。只是过刚易折,尤其是这个年代,谁能够保护她的这份善良和正义呢。 赵金云挨了打,在家躺了两天,然后又大摇大摆地出现了,他看着赵明月和于有芬的眼神,就跟毒蛇一样冰冷恶毒。 赵明月心里有些打鼓,赵金云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要找地方报复回来的。没过几天,公社就要开大会了,而且是批斗大会。 到了运动后期,这种批斗大会已经非常少了,每次开这种大会,都是将那些地富分子拎上台,将他们祖宗的各大罪状、以及他们本人的罪状都列举出来,有脾气暴躁的社员,还会往台上扔东西砸人。 这一次,于有清也被点名叫上了台,原因就是他反革命,居然敢对革命干部动手。于有清从前总是看着自己父亲被叫上台挨批,这次自己居然被点名上台,不由得有些懵。赵金云走过去,狠狠给了于有清两个耳刮子。 于有清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他真想扑上去,跟赵金云拼命,但他还是忍住了,手指甲都掐进了肉里,他知道要是还手了,估计今天就从台上下不来了。 于有芬在台下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挨打,于有义气得攥紧了拳头,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才不往台上冲。 赵明月看着赵金云和于有清,咬紧了牙关,赵金云果然开始报复了,今天的一切,以后要成倍奉还给他。 于有清的爹就在台上,看见儿子被打,连忙拉着儿子跟赵金云点头哈腰赔礼道歉,这种时候不能不识时务,否则就要吃大亏。于有清年纪不大,还不到十八岁,在大部分人眼里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所以革委会的人也没有太过为难他。赵金云趾高气扬地看了一眼于有清,意思是你想跟我斗,实在是太嫩了点。 回去的路上,于有清两个脸颊肿得老高,他爹看得直抹眼泪,儿子为什么受委屈,他们家的人自然全都知道,但是其中的缘由他们却没法说出来,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赵明月和于有芬走在后头,于有芬的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赵明月一边走,一边安慰她。正走着,有人叫赵明月的名字:“赵明月!赵明月同志,请等一下。” 赵明月回头一看,成永刚推着一辆九成新的永久牌二八自行车站在自己身后,头发梳得溜光,穿着挺括的白色短袖衬衫,蓝色的裤子,脚上蹬一双新解放鞋,打扮得就跟相亲似的,正望着自己微笑。 赵明月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来了。 第13章 拒绝 赵明月没有想到,成永刚会在公共场合叫住自己。她想装作不认识,但是自己刚刚回头了,再装不认识就太假了,她只好用手指着自己问:“你叫我?” 成永刚脸上一瞬间非常受伤,赵明月居然不认识自己,好歹也是隔壁村的啊,很多时候还在一起活动过啊,看电影、开会、集体活动什么的,虽然他们之间没有直接交流过,自己的存在感就那么弱吗?但是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了:“不认识吗?我是成家村的,我叫成永刚。” 赵明月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是你啊。” 于有芬看见他们俩聊上了,赶紧跟赵明月说了一声,追赶前面的父兄去了,给他们留下单独的空间,赵明月想喊住都来不及,真是太体谅人的姑娘了。 成永刚自认为很帅气地笑了笑:“你走路来的吗,坐我的自行车好吗?” 这个年代,自行车就相当于后来的桑塔纳,也是非常有档次的东西了,难怪成永刚会推着一辆新车来跟自己说话。 赵明月摇摇头:“不用了,谢谢,我走回去就好了,也不远。”说不远,也有七八里地,走得快也要一个小时。 成永刚被赵明月拒绝,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很有礼貌地说:“那我陪你走走吧。” 赵明月摆手:“你有事就先回去吧,我慢慢走。” 成永刚就有点想不明白了,自己哪里比人差了,赵明月怎么就正眼也不瞧自己一眼呢,他不死心地说:“我陪你走走吧,比一个人走路要有意思一些。” 赵明月没有做声,她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于有芬兄妹几个,离得也不太远,准备赶上去,她实在不愿意和成永刚浪费时间,怕待久一点就开始想掐他了:“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成永刚赶紧出声:“等等,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拒绝我?” 赵明月看也不看一眼成永刚:“我们不合适。” 成永刚说:“我们还没跟处过呢,你怎么就知道不合适了?” 赵明月说:“我不愿意。”说完大步往前走。 成永刚赶紧追上来:“等等,我还想跟你说句话。” 赵明月停下脚步。 成永刚说:“你是不是心里有人?” 赵明月觉得这事是自己的私事,跟成永刚没有关系,况且此时她心里说不上有人,便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喜欢你。再见。”说完就赶紧转身跑了,一边跑一边在后悔,说什么再见,永远不见才好。 成永刚在后面不甘心地说:“你不相处怎么知道不喜欢?” 赵明月心说,我就算是去喜欢一个树根一块石头,也不可能喜欢你,我现在想弄死你的心都有,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别跑过来丢人现眼。下次再见到,别想我这么客气。 成永刚得不到回应,有些愤恨地提起自行车龙头在地上磕了一下,突然又想起这是新车,连忙低头去看有没有磕坏。再抬头看赵明月时,已经变成了一道窈窕的背影了。她为什么就不喜欢自己呢,论身高、长相、学历、家庭条件、前途,自己哪一样拿不出手?她居然正眼都没瞅自己一眼,这实在是太打击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了。 汪秋兰一直在后头不远处跟着他们,看见赵明月把成永刚撇下了,心里既是高兴又是气愤,高兴的是赵明月没有答应成永刚,气愤的是她凭什么拒绝成永刚啊,她有什么资本啊,那么个家庭条件,有人愿意娶她就该烧高香了。 她收拾了一下心情,追上一脸沮丧的成永刚:“啊呀,好巧啊,是永刚啊。” 成永刚看了一眼汪秋兰,知道她是月亮湾的,但是却叫不出名字,那天晚上看电影的时候,他们还一起去一起回的,不能装不认识。她还那么亲昵地叫自己的名字,这心思昭然若揭,便点了下头:“你也还没回去?” 汪秋兰说:“刚刚走路踩在坑里了,不小心崴了一下脚,可不可以载我一程啊?” 成永刚看了一下她的脚,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但还是答应下来了:“好吧。你上来吧。” 汪秋兰笑眯眯的扶着自行车后座,却因为个子矮腿短,28自行车有点高,上不去,她呵呵笑了一声:“这单车好高啊。” 成永刚伸出胳膊,扶着她的一只手肘:“我扶你。” 汪秋兰顿时心花怒放,扶着成永刚的胳膊爬上了车后座,她才不怕被人瞧见呢,越多人看见越好,到时候人们就会传说他们两个在处对象了。 成永刚也确实有点想借汪秋兰来向赵明月示威,你不愿意和我好,还有好多人上赶着要跟我好呢。他踩着自行车,路过赵明月的时候,将车铃铛按得叮当作响,引起了前面一众人的注意,大家都转过头来看着成永刚和汪秋兰,给他们让道。汪秋兰坐在成永刚身后,斜眼瞟了一眼赵明月,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容,赤裸裸地向她示威,就好像成永刚要娶她了一样。 于有芬看着成永刚和汪秋兰:“他们怎么回事?” 赵明月耸耸肩,撇嘴:“我怎么知道。” 于有芬说:“我听说那个男的不是在跟你提亲吗,怎么又和汪秋兰凑一起去了?” 赵明月笑道:“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都是不相干的人,随他去,别理。”她不愿意跟成永刚扯上分毫关系。 于有芬看着她,也没做声。 那边成永刚和汪秋兰骑着车,将一群步行的人甩得老远,成永刚开始问汪秋兰:“你和赵明月熟吗?” 汪秋兰顿了一下:“很熟啊。怎么了?” 成永刚想了想说:“她是不是有对象了?” 汪秋兰摸着自己的辫子,从鼻子里轻笑了一声:“那我就不知道了,跟她要好的男同志很多,就连我们村支书,都跟她关系匪浅。我不知道哪个是她的对象。” 成永刚吃了一惊:“你们村支书?沈旭跃?” “对呀。明月眼光高着呢,她想嫁到城里去,她才不想在农村当农民呢。”汪秋兰添油加醋。 成永刚皱起眉头:“原来是这样吗?” 汪秋兰说:“对呀。我虽然是她的好姐妹,但是也要说一句公道话,明月的脾气真是不太好,她是个非常傲气的人,不太合群,也跟大家玩不到一块去,惹到她不高兴了,她就会挖苦讽刺,非常刻薄,不留情面。不过外人一般都不知道这些,都知道她很漂亮能干,当然这也是真的,这点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汪秋兰这一手玩得非常漂亮,并不一味地贬低赵明月,一边踩一边夸,这就显得很真实了。成永刚听了,默不作声,不知道想什么去了。汪秋兰在他身后偷偷地捂嘴偷乐,今天真是太开心了。 到了月亮湾的时候,成永刚将汪秋兰放下了:“我就不送你进村子了,你自己回去吧。” 汪秋兰从车上下来,点头道谢:“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回来。” 成永刚淡淡道:“举手之劳。” 汪秋兰转身走了一步,又停下来说:“其实我觉得赵明月不是个适合做老婆的人选,我觉得你大可不必把心思放在她一个人身上。” 成永刚喜欢赵明月的时间可以追溯到她还在上初中的时候起,不可能轻易被汪秋兰一两句话就挑拨得不喜欢了,他拧起眉头:“你说的也许是真的,但是我觉得她不仅能干漂亮,还是个很有思想的人,我希望将来的配偶能够是她这样的女子。她的条件好,要求高也说得过去,我会努力朝她想要的那个条件努力的,将来我肯定也能到城里工作,成为一个城里人,不会让她失望的。谢谢你今天跟我说了这么多。”说完连汪秋兰的名字都没问,就直接蹬上车走了。 气得汪秋兰一个劲地跺脚,然后一个不小心,就踩进了一个泥坑里,结果这下真的把脚给崴了。汪秋兰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痛得呲牙咧嘴的,气得七窍生烟,将所有的账全都记在了赵明月头上。 第14章 污蔑 于有清被批斗,全村人都很惊奇,这孩子平时沉默寡言,很少在人前出大气说大话,胆子一向很小,怎么可能会打赵金云呢,必定是赵金云惹得他忍无可忍了才动手的吧。只是这其中的原因,大家只能猜测了。 赵明朗问妹妹:“有清到底怎么惹着赵金云了?还被抓到公社去批斗。” 赵明月耸肩说:“我怎么知道?”这件事她打算替于有芬瞒下来,哪怕是自己的亲哥,她也不能说,倒不是怕她哥对于有芬有偏见,而是担心赵明朗知道实情后,会忍不住去把赵金云给拆了,到时候事情就大条了。赵明朗的脾气可比于有清大多了。 赵明月知道,于有清虽然被赵金云报复过了,但这事肯定还没有完,赵金云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她在安心地等着这一棒槌的到来。 这天晚上大队又召开会议,继续讨论茶园的去留问题,赵明月当然要去看个究竟。沈旭跃在会上将茶园去留的利害关系都详细地分析了一遍,还提到了蓄水和水土流失问题,并强调说,“十年树木”,培植一片茶林不容易,需要很长的时间,树木砍掉容易,再种就难了。说完之后要求大家无记名投票表决。 社员一般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人,眼光有限,就跟墙头草一样,觉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反正都是有道理的。这次沈旭跃将问题一分析出来,大家又都觉得,这茶园还是应该留着啊。 其实大队干部已经开过会议了,大部分都赞成保留茶园,只有赵金云还坚持要铲掉茶园。 社员无记名投票结果,百分之八十支持保留茶园,茶园得以成功保留。赵明月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对沈旭跃不由得多添了几分感激和佩服,他还真是个挺有演讲才能的人,说的话非常具有感染力和说服力。 散会的时候,大家正准备离去,赵金云突然说:“赵明月同志,你留下来,有个问题需要调查一下,请你配合。” 赵明月站住了,看着赵金云,很多人都站住了,看着赵明月。 赵金云拿出一张纸,慢条斯理地说:“最近收到这样一份检举信,沈书记你来看看。” 沈旭跃接过检举信,被上面拙劣稚嫩的文字弄得哭笑不得:“赵主任,这纯粹就是恶作剧吧,这种检举信怎么能够相信?有什么问题,私下里解决就好了,不必拿到大会上来说。没大家的事了,都回去吧,赵明月你留下来就好。” 赵金云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我们是领导干部,群众写信来,那是对我们的信任,自然都要求证一下。乱搞男女关系这种事,说严重也不严重。往小了说,就是个人私事,往大了说,那就是影响社会风气的事。” 说话的声音还挺不小,尤其乱搞男女关系这几个字咬得非常重,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听见了,大家都站住了,赵顺生父子几个都到场开会了,他们当场就变了脸,倒是赵明月冷冷一笑,跨步向前,准备说话。赵顺生连忙喝住了女儿:“明月。”他将脸转向赵金云,“主任,你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啊,这关系到我家闺女的名声啊,她才十几岁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做这种事。” 赵金云又喝了一口茶,笑呵呵地说:“这也不是我说的,是有人检举的。” 沈旭跃在一旁皱起眉头,严肃地说:“赵主任,这种事情关系到一个未婚女性的名誉,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在公众场合说呢。” 赵金云说:“我也没有下结论,到底是不是乱搞男女关系,这不是来找当事人求证了吗?”他又特意把这话强调了一遍。 赵明月的几个哥哥听得简直怒不可遏,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了,赵金云是个什么东西,简直不把他们兄弟几个放在眼里,这么侮辱他们还没出嫁的妹妹,兄弟仨纷纷卷了袖子就要冲上来撕赵金云的嘴。赵明朗怒吼道:“赵金云,你他妈的含血喷人,你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揍死你!”说着就要扑上去教训赵金云。 赵明月赶紧拉住三哥的胳膊:“三哥,你别冲动,听我说。哥,你们别乱来,现在是个讲道理的社会,我不相信有人能够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说地球是方的就是方的。”赵明月跨步向前,“赵主任说有人检举我乱搞男女关系?有人证物证吗?” 赵金云看着赵明月:“这里有一份检举信,说你玩弄成家村的成某某,又跟我们村的于某某来往密切,甚至——”他将手捏成拳头,放在嘴边咳了一声,看了一眼沈旭跃,“跟我们沈书记关系也很密切。” 在场所有的人都哗然。 沈旭跃脸黑得跟锅底一样:“赵主任,人嘴两张皮,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你是个领导干部,这种事不能听风就是雨。别的我不知道,我不敢肯定,就我自己这边,我可以打包票,我跟赵明月同志的来往,一切都是正常的工作往来,从来没做过任何不合规矩的事,纯粹是同志间的友谊。光从这点上来说,这检举信就是无中生有,可信度实在可笑。” 赵明月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成家村的成某某,前阵子有个姓成的来我家提亲,我觉得自己年龄太小拒绝了,这事罗五婶可以作证。至于于某某,我不知道你说的谁,是我的同学于有清吗?我跟他几乎没有私底下的往来,只有一次,那一次的情况赵主任和沈书记都清楚地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就不用我说了吧。赵主任你作为一个领导干部,是人民的公仆,人民群众信任你才推举的你,你就是这样为群众主持公道的吗?” 赵金云打着哈哈说:“我这只是公事公办,我也想为你主持公道,所以才叫你来求证。”他这纯粹就是找借口推脱了,遇到这种事,明知道是子虚乌有的事,谁也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说,现在当着几乎全大队人的面,说赵明月乱搞男女关系,就算不是真的,那也是相当丢脸的。赵金云的目的,自然就是想让赵明月丢人,败坏她的名声。 赵明朗直着脖子嚷嚷:“赵金云,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你别以为当个主任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自己做的那档子恶心事还少吗?你凭什么来侮辱我妹妹。” 赵顺生怒吼一声:“明朗给我闭嘴!闹什么闹。咱们明月没做过这事,都已经说清楚了,分明是有人嫉妒她,才泼脏水给她的。清者自清,有什么好说的。回去了!” 赵明月深吸了口气:“我可以看看那份检举信吗?沈书记。” 沈旭跃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个女孩,将信递给她:“对不起,赵明月同志,这是我们村委会处理问题不当导致的,让你受委屈了。”这种事别说是子虚乌有,就算是真有其事,也没有谁会拿到大场面上来说的,更何况是一个大队主任的嘴里说出来的,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 赵明月低头看了一下那张用铅笔写的检举信,里面好几个错别字,字歪歪扭扭的,就跟小学生写的一样。她看了一下,心里有了个底。然后交还给沈旭跃:“我希望这封信能够由沈书记保存,可以吗?” 沈旭跃看着她,她的镇定让他有些吃惊,一般的姑娘,遇到这种事,绝对臊得都没法见人了,她却还自己沉着冷静地在处理这些问题,还真是淡定啊,他点头道:“可以。” 赵明月看了一眼赵金云,那家伙正笑得一脸得意,很明显,他也知道没有证据,但是他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丑,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这件事就算完全是无中生有,但是别人耳中听去,再一传出去,那话就变成另一种意思了,谣言之所以成为谣言,就是传到最后都会变成面目全非的内容。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赵金云这一手玩得真漂亮啊。 赵明月咬着牙,这笔账她绝对要记下了,日后一定会慢慢偿还的,赵金云,让你还得瑟逍遥吧,看你还能蹦跶几天。 赵明月的大哥赵明亮并不清楚赵金云和赵明月之间的恩怨,他也相信妹妹绝对没有去挑衅赵金云的可能,所以对这件事相当气愤:“赵主任,你作为一个大队主任,居然这样在公共场合点名说我妹妹乱搞男女关系,你这明摆着就是欺负一个没成年的姑娘,你这样未免太下作了。你以后还能让人服众吗?既然这件事是不存在的,你难道不该向我妹妹道个歉吗?” 赵明亮的意思,就是想逼着赵金云为赵明月赔礼道歉,但是赵金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出气,怎么可能轻易认错,他说:“这件事有就有,没有就算了,谁还来跟你斤斤计较啊。” 赵明朗一下子挣脱赵顺生和二哥赵明辉的钳制,猛地冲过去,一脚踹向赵金云身前的桌子,吓得赵金云猛地往后一跳,被自己屁股下的凳子绊倒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沈旭跃眼明手快,将桌子扶住了,没有砸在赵金云身上。赵明朗怒吼道:“你这个狗杂种,什么叫有就有,我日你祖宗。你这是污蔑!” 赵明月赶紧拦腰抱住她三哥:“三哥,你给我冷静一点。事情都这样了,别闹了,我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明白人总会明白的。我说算了,咱们回家!”赵明月说到这里,眼泪也忍不住出来了,这眼泪,一半是感动三哥为自己出头,一半是为了哭给场上的人看的,这个时候自己要是不示弱,别人怎么会同情呢,舆论怎么会倒向自己这一边呢。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了,万一赵金云伤哪儿了,又要赔钱又要吃官司,那就亏大了,反正赵金云也得瑟不了几天了,留着秋后慢慢算账。 大队会计将赵金云扶了起来,沈旭跃说:“双方都冷静一下,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赵明月同志,听到了没有?先回去,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赵明月说:“是,沈书记。” 第15章 余波 赵明月和赵明辉拉着赵明朗回去了,在场围观的人也纷纷摇头四散走了。于有清的爹老于头看着整件事,自然知道赵明月为什么会被赵金云当众羞辱,他眼中含着热泪,低着头叹着气回去了。 赵明月心里还是非常感动的,自己被人欺负,大哥三哥都奋力为自己出头,二哥也在一个劲地安慰自己,到底还是一家人啊。 赵明月抹干了眼泪,跟父亲兄长们说:“我没事,让他说吧,清者自清。他就是想找机会来羞辱我罢了。” 二哥赵明辉一向比较寡言少语,性格也最沉稳,他问:“明月,你是不是哪里得罪赵金云了?还是得罪了别的什么人,怎么无缘无故地来检举你?” 赵明月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心里其实想到了一个可能,写信的那个人是汪秋兰,不然谁还对她有这么大的仇恨。 赵顺生一直都没说话,直到回到家里,进了屋,才开口:“明月,现在出了这事,你要怎么办?” 赵明月垂着眼帘说:“不怎么办,让他们说去。谣言不攻自破。” 大哥赵明亮说:“这纯粹是在毁坏你的名誉,想让你不好找人家啊。” 胡年春听见老伴和儿子们把事情经过说了,吓得七魂失了六魄,眼泪都急出来了:“明月,明月,这要怎么办?以后怎么办呢?” 赵明月看见母亲急成这样,心里也难受,不过这事肯定也瞒不住,与其从别人嘴里听说,不如他们自己告诉她:“妈,没事。我一定能找到好人家的,你放心好了。” 胡年春抹着眼泪:“这是谁啊,这么缺大德的,看不得人家好,我们明月这么好的姑娘,又本分又能干,哪里招惹他了。” 全家人除了赵明月自己,其他人都没法淡定,他们又不知道未来如何,这件事一闹,赵明月的名誉肯定会受损,还会有哪个好人家肯来说亲呢。要不就只能找个远地方的根本没听过这回事的人家才行,可是把唯一的姑娘嫁那么远,做爹妈的一想就心疼啊。 赵明月说:“大哥二哥,你们都回去吧,没有什么事,我不要紧。身正不怕影子斜,总有通情明理的人,如果那个人连我的人品都信不过,我还真觉得没什么值得嫁的,何苦去受罪。” 赵明亮和赵明辉摇着头,都各自回家去了。 父母还依旧在灯下哀声叹气,赵明月劝慰了一阵,然后自己回房间去了。 赵明朗喊住她:“明月,你跟我说老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哪里得罪赵金云了?” 赵明月怎么敢把这事告诉他,先是自己女朋友差点被赵金云霸占,现在又是自己妹妹被赵金云羞辱,这旧账新仇的,以赵明朗的火爆性子,估计非要去杀了赵金云不可,便说:“我真不知道,三哥,这件事我想以后咱们会有机会报仇的,但是不是现在,所以你别冲动,忍一忍好吧?” 赵明朗看着妹妹,她怎么能够这么淡定呢,恨恨地说:“这都什么事啊,一群牛鬼蛇神在作威作福。” 赵明月说:“你别多想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还没着急呢,你们急什么,赶紧去睡吧。” 赵明月回去之后,会场这边还没结束呢,赵金云扶着他的腰,哎哟哟直叫唤:“赵明朗那个王八蛋,这是故意伤害,我要去告他去。” 沈旭跃冷冷地说:“赵主任,这事就算了吧。他一个年轻气盛的年轻人,你就别跟他计较了。再说,确实是你处理问题不太妥当所致,他妹妹一个黄花大闺女,被你这么一说,以后嫁人都难了。” 赵金云听到沈旭跃说赵明月以后嫁人都难了,心里就痛快了,一边扶着腰,一边扬着手说:“那老子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他一般见识了。老子回去了。” 沈旭跃看着赵金云,心里暗暗啐了一口:小人!他本来还想让赵金云给赵明月道歉的,但是现在看来,这个老流氓老无赖不反咬他们一口就好了,道歉,门儿都没有。 赵明月其实没把这个当回事,他们以为这几句空穴来风的话就能把自己击倒了吗?手段未免也太拙劣了些,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吧。 但是她不当回事,把这个当回事的却不少。第二天一早赵明月去浇水,发现于有清早就在挑水浇地了,看见她过来,远远地看着她,也不说话,那眼神中,满满都是歉意。 赵明月叹了口气,说:“有清,我没事,你别放心上。那都是有人看我不顺眼,给我泼脏水呢,我不怕。” 于有清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挑着水转身走了。 去上工的时候,大家都齐刷刷地拿眼睛盯着她,昨天晚上开会的时候,女人去得很少,但是每家都有男人去了,这回去一传,全村上下就都知道了。大部分人看着赵明月,都有些同情,只有极少数人幸灾乐祸,这其中就有汪秋兰。 赵明月在于有芬旁边坐下来,于有芬满脸都是愧疚之色,小声地说:“对不起,明月,让你受委屈了。” 赵明月摆摆手:“没什么,我身正不怕影斜,脚正不怕鞋歪。” 于有芬眼圈都红了,赵明月为了救她,现在被赵金云伺机报复,以后找婆家都困难,自己真是罪该万死了。 下了工,成美来走到赵明月旁边:“明月,到底是咋回事,谁那么缺大德的写那封检举信啊?这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吧,别说你没有那回事,就算是有,那关他屁事啊。那个赵金云也真是的,这种事不该私底下说吗,怎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出来,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赵明月摇摇头:“我不知道,可能不小心踩到别人的痛脚了。” “那你以后咋办呢?”成美来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心眼挺实在的,不是个坏人。 赵明月笑一笑:“没事,反正大家都知道是在胡说八道。” “就是,大家伙心里明白着呢。你别放心上啊,我们不会乱传的。”成美来安慰她。 赵明月点点头:“谢谢美来嫂子。” 成美来叹了口气:“你说你要是当初答应了永刚的亲事,不就没这回事了?” 赵明月笑一笑:“有人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就算是我答应了,这件事也未必不会出现。” 成美来想一想:“说的也是。哎,你说这写信的人谁啊?” “我咋知道,我要是知道,我就去撕了她了。”赵明月冷笑道。 “是该撕了那张嘴,这种搬弄是非的人,真是欠教训。”成美来也恨恨地说。 回到家,赵明月发现自家大嫂二嫂居然都在家,几个侄儿侄女也在,今天什么日子,不年不节的。 大家见她回来,都纷纷跟她打招呼,赵明月笑道:“大嫂二嫂你们都来了啊。” 二嫂笑眯眯的:“明月回来了啊。刚和妈说起你呢。”赵明月的二嫂是个挺会来事的人,性格很开朗,跟她沉默寡言的二哥倒是很互补。 “说我什么呀?”赵明月一边舀水洗手一边问,她心里猜到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了。 胡年春说:“我刚跟你嫂子们说起你的事,大家都在商量,早点给你说个人家,以后你就不会被人说闲话了。” 赵明月没有想到,赵金云昨天晚上闹的那一出,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响,她微皱起眉头:“没有必要吧。” 大嫂说:“我娘家有个堂弟,年纪跟你一样大,也是念过初中的,现在在家跟着他爹学裁缝,将来就有一门手艺了,我这堂弟家里条件差一点,但是人还是不错的,要不你俩相相?” 赵明月觉得有点哭笑不得:“大嫂,谢谢你替我操心了。我才十七岁,离法定结婚年龄还有三年呢,你们着什么急啊。” 二嫂说:“这要是以前,我才不着急呢,但是今日不同往日了啊。免得夜长梦多,早点把你的事定下来,爹妈也才好放心。” 胡年春也说:“对啊明月,还是早点定下来吧。” 赵明月觉得大家是病急了乱投医:“你们想过没有,我现在就算是能定下来,这几年也不能结婚,人家这几年里,会听不到这些事?这简直就是欲盖弥彰了。” 赵明月的话一说,大家都觉得对啊,这么早定下来了,到时候处着处着事情败露,多半是要黄的。 胡年春说:“那怎么办?” 赵明月说:“先不管,晾着好了,等过两年就没人记得这件事了。” 母亲和嫂嫂们都面面相觑:“不管了?” 赵明月笑着说:“不管了。我自己都不担心,你们担什么心啊?” 胡年春看着笑嘻嘻的女儿,心里就觉得愁苦,这到底要怎么办呢。 赵明月依旧是该干嘛干嘛,上工学习,就是有一点不太方便,遇到学不懂的地方,不能直接去找沈旭跃,只能让赵明朗去问。她自己其实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父母兄长都不许她去,说是本来就惹人说闲话了,还不注意点,到时候就真要被人坐实这件事了,以后怎么嫁人呢。 不让去就不去吧,反正有赵明朗这个桥梁呢。为了顺利解答妹妹的疑问,赵明朗也便端正了学习态度,保持两人的学习进度一致。 赵明月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一点颓废样子都不见,这让那些准备看她热闹的人很奇怪,她居然还能够吃得下睡得着吗? 第16章 感动 《卖花姑娘》的电影终于转到月亮湾大队来放了。社员们奔走相告,喜气洋洋,都等着看电影。各生产队也早早就安排好各项工作,准备看电影。 到了放电影这天,队里早就散了工,大队院子前面空旷的晒谷坪上,人们早就将两根十多米高的笔直的杉木竖了起来,白地黑边的荧幕也挂了起来。天还没黑,人们都早早吃了夜饭,搬着板凳去占位子看电影。 月亮湾放电影,整个村子几乎倾巢出动,赵明月也跟着家人一起去看电影。这种盛事,她如果不出席,就会显得非常异类了。 附近几个村落也有好多人都赶了过来,以年轻人和小孩子为主力,将晒谷坪挤得满满堂堂的,足有两三千人之多。 电影还没,场面就先热闹起来了,孩子的嬉闹,年轻人的调笑,成年人的攀谈,此起彼伏,热闹异常。有做小生意的人们,早早挑着担子,在场边做起了生意,有卖凉粉的、卖瓜子花生的、卖糖果的,天色暗下来,这些小摊贩上都亮起了马灯,作为招揽生意的标记。 夜幕低垂,吃饱喝足的放映员终于从大队食堂里出来了,他们的社会地位曾经是非常高的,每到一村,大队干部们都会亲自作陪,好酒好菜招待一番,然后才开始放电影。 放映机的镜头光束终于亮了起来,人们提心吊胆地看着放映员调试镜头,光束终于准确地打到荧幕上,孩子们欢呼起来,电影终于开始了。先出来的都是斑斑驳驳的胶片片花,倒数的数字跳跃起来,“5、4、3、2、1”,终于,字幕出来,电影开始了,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第一个画面的呈现。 天全黑了,唯一的光束就在那个巨大的荧幕上,人们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了那块荧幕上。这种场合谈恋爱最合适不过了,年轻男女们趁着放电影的机会偷偷约会,乌漆墨黑一片,谁也看不清谁的样子,两个人趁机牵个手、亲个嘴,一般也没谁去专门留意。 赵明月和自己父母兄长坐在一起,电影开场之后,赵明朗推了一把赵明月:“明月,我们去后边看电影去。” 赵明月知道他哥想和于有芬约会,拉着自己去做幌子,便跟着一起去了。兄妹俩出来了,赵明朗指着一块跟赵明月说:“有芬在那坐着,你帮我把她叫出来。”这是他们惯常用的方法,赵明月帮她哥叫人,她哥给她一点报酬。 赵明月点点头:“好,你等着啊。”她猫着腰穿过人群,找到于有芬家人坐的位置,伸出手挠了挠于有芬的膝盖,于有芬扭头看见明月,然后笑了,跟着她一起出来了。 于有清看见姐姐跟着赵明月出去了,也赶紧起身,跟着她们一起出来了。出了人群,赵明朗还是按照老规矩,将五毛钱递到赵明月手里。赵明月拿着那五毛钱,轻笑着摇了摇头,她现在没必要要她哥的钱了,不过既然给了,那就拿着吧。 赵明朗和于有芬转到人群后头去找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去看电影了,赵明月准备继续回去看电影,突然被人叫住了:“明月。” 赵明月回头,就着电影荧幕上的光线,看清了于有清的脸:“你怎么出来了?” 于有清冲她笑了一下:“吃瓜子吗?我去买两筒瓜子。” 赵明月来不及拒绝他,他就已经朝小摊子上去了。瓜子是用竹筒量的,价钱不一样,量筒也不一样,有五分钱一筒的,也有八分一筒的,还有一毛钱一筒的,当然是越贵越多。 于有清买了两毛钱瓜子,用纸卷成两个三角筒状,包好,拿过来,递了一个给赵明月:“吃瓜子吧。” 赵明月接过来,笑道:“谢谢。”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纸筒,电影光那一瞬间非常亮,她看着上面的图案,是她最近正在学的几何图形,不由得愣了一下,这种书想要的人到处都找不着,结果别人却拿来当废纸用掉了。这个年头的知识真是不值钱啊,赵明月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于有清扭头看她:“怎么了?” 赵明月说:“我看见这包瓜子的纸张是高中几何课本,觉得挺可惜的。” “你怎么知道是高中几何课本?”于有清问。 赵明月说:“我最近在学这个呢。” 于有清吃惊地说:“你在学高中课本?” 赵明月笑了一下:“觉得挺无聊的,学一点东西,没准将来能用得着。好了,有清,谢谢你的瓜子,我回去看电影了。” 于有清看了一下边上黑漆漆的草地,那儿有许多对情侣在看电影约会,他想跟赵明月说,我们也去那边坐会儿吧,但是他没有勇气,所以只能目送赵明月离开。 赵明月本来想回到父母那儿去看电影的,发现一回头找不到地方了,她找了两圈,看到都是黑压压的人群,不记得自己是从哪儿出来的了。抬头看了一眼荧幕上的画面,是已经看了很多遍的老片子了,看不看也无所谓,要不还是回去看书好了。她这么想着,便转身往回走。 路过一个园子,看见有几点烟火在凤尾竹下闪烁,有人在那儿抽烟,她打算快步走过去,刚走了近,便听见有人问:“哪个?” 赵明月犹豫了一下,这声音听起来有点熟,便说:“是我。” “是赵明月吗?” 赵明月听见那声音,好像是沈旭跃的:“沈书记?” “对,是我。我有话跟你说。” 赵明月心里狐疑,他在这里干什么?“什么事?” 赵明月没有过去,沈旭跃走过来了,赵明月听见他压低了声音说:“关于那封检举信的事。” “检举信怎么了?”黑暗中,她看不清沈旭跃的脸,只能看见他的大致轮廓,听见他的声音,他离自己非常近,也许只有二十厘米远,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 沈旭跃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我查了一下,那封检举信应该是汪秋兰写的。” 温热的气息喷在赵明月的耳朵上,赵明月如同着了火一样腾地燃烧了起来,估计全身都发烫了:“是真的?”她听见自己这么问,感觉声音非常遥远。 沈旭跃退回去一些,说:“应该不会错。我费了点工夫才查出来的。” “我知道了,谢谢沈书记。”赵明月心里非常感动,没想到他会主动替自己做这个事。 沈旭跃说:“我最讨厌玩阴招的人,尤其还来算计我,这事不仅是帮你,也是为我自己。” 赵明月真诚地说:“无论如何,都要感谢你。实在很抱歉,也连累你了。” 沈旭跃长出了口气:“这件事对我来说影响不大,倒是你一个女孩子,平白无故给人泼这种脏水,真让人有点看不下去。”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听得出很愤慨。 赵明月心里莫名感动:“谢谢沈书记相信我,我没有关系的,我相信清者自清,谣言会不攻自破的。” 沈旭跃说:“对,你要相信正义是掌握在大多数人手里,善良才是社会的常态。不要让这点小困难就击倒了,加油!” 赵明月嘴角弯了起来,她摸着手里没开封的瓜子:“沈书记,请你吃瓜子,谢谢你。”说着将手里的那包瓜子递了过去。 沈旭跃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赵明月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 沈旭跃说:“你不看电影了?” 赵明月笑:“沈书记不是也没看?” 沈旭跃说:“我一会儿就去看。等等,瓜子我抓了一把,剩下的给你吧,谢谢。” 赵明月接过那包瓜子:“那我走了啊,沈书记再见。” 赵明月转身离开了,沈旭跃看着那道浅浅的身影,很想说:“赵明月,一起去看电影吧。”但是他还是没说,这个多事之秋,她已经在漩涡的中心了,不能再为她增加负担了。他回头跟几个知青朋友说:“好了,走吧,我们去看电影。” 那几个在一旁安静吸烟的人出来了,揽着沈旭跃的肩说:“怎么不叫她一起去看电影?” 沈旭跃笑了笑:“算了,还是不给人添麻烦了。” 其中一个说:“就是年龄小了点,模样、胆色、见识都不错。” “怎么,你也看上了?”其中一个取笑道。 “嘁,我可没老沈这么重口味。” 沈旭跃用手肘捣了一下朋友的腰:“我口味怎么重了?” 那人说:“你要考虑清楚,娶个农村媳妇,以后回城就难了。” 其中一个笑了起来:“你想得太多了吧!老沈说要留下来做上门女婿了?” 沈旭跃听着,笑着摇了摇头,这都哪跟哪啊,不就是多看了两眼么,多关心了两句么。 第17章 纠缠 赵明月迈着轻盈的步伐回到家,觉得心情分外舒畅,沈旭跃居然帮她去查这件事了,他是真的在替自己着想吧。 她点亮了油灯,翻开英文课本,开始看书,但是纸上的英文字母好像在跳舞一样,根本没有进到脑海里去,赵明月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到沈旭跃身上去了,他为什么要替自己出头去查这件事呢?是因为他看不过去这件事,还是说,他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想到这里,赵明月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赵明月捧着腮,嘴角挂着笑容,像个怀春的少女一样看着跳跃的灯火,橘色的火舌静静地燃烧着,偶尔被一点点微风带动,轻轻摇曳起来,很快就恢复静态。不知道过了多久,灯花啪地一下轻响,门外有人在敲门。赵明月吓了一跳,惊醒过来:“谁啊?” 门外的人过了一会儿才出声:“我是成永刚。” 赵明月皱起眉头,他怎么来了,还跑到自己家里来了,她完全不想搭理他,便不再出声。对方在门外说:“能开一下门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赵明月扭过头,叹了口气:“你走吧,你来我家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成永刚说:“明月,我听说你被检举的事了,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是个好姑娘,肯定是有人嫉妒你才这么陷害你的,让你受委屈了。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赵明月心说,我受不受委屈清不清白也不关你的事,多管闲事。她没好气地说:“你离我远点,我就能清白了。” 成永刚说:“明月,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会给你带来这样的困扰。只要你愿意,我明天就还让人来提亲,我不在乎那些恶意中伤的谣言。” 赵明月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居然敢直接叫自己的名字,简直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这个时候趁机来说这些,是想要趁人之危吗,以为现在自己就会答应他了?简直做梦!这辈子就算是嫁不出去,也不会跟成永刚有任何瓜葛。她冷冷地说:“不用了,你走吧,我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成永刚说:“明月,你这是何苦呢。我是真的不在乎那些。”他不认为,出了这样的事,还会有多少人想娶赵明月。他心疼她,担心她会被这些谣言给毁了,最后随随便便把自己给嫁了。 赵明月心想,他妈的听不听得懂人话啊:“你在不在乎跟我有任何关系?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还有,我跟你完全不熟,不要这么叫我的名字,你没有资格。赶紧走吧,一会儿让人撞见了,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好吧,我走,不给你添麻烦。我明天让媒人来说吧。”成永刚叹了口气。 赵明月心里暴躁得要死,真像块牛皮糖一样叫人心烦,她站了起来,走到门边,隔着门对成永刚说:“成永刚,你还在吗?” 成永刚喜出望外,这是赵明月头一次叫他的名字:“在,我在。” 赵明月顿了一下:“你听好了,我赵明月这辈子就算是不嫁人,也绝对不可能嫁给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永无瓜葛。” 成永刚听到这话,如坠冰窟,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为什么?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 赵明月说:“对,我看见你就烦。以后你别来烦我了,也别把心思放我身上了,我承受不起。” “是不是因为我不是城里人?”成永刚信誓旦旦地说,“我以后会成为城里人的,让你过好日子。” 赵明月冷笑了一声:“我赵明月是那种虚荣的人吗?你将来就算是做官做到中央去,那也跟我没有关系,我跟你永远没有可能。” 成永刚咬着牙:“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那么讨厌我,一点机会都不给我,直接就判了我的死刑?” 赵明月冷笑一声,为什么,因为你曾经亲手送我下黄泉。“多说无益。你知道我的态度就好,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快走吧,我爹妈就要回来了。” 成永刚失魂落魄,第一次死心塌地喜欢一个人,结果会是这样的结局,自己攒了一股子劲,结果还没使,就被人泼了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 过了许久,赵明月听见外面没了动静,终于确信成永刚已经走了。她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发现今天发生的事真多,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啊。 第二天去席场上工的时候,成美来看见赵明月,笑眯眯的问:“明月啊,昨天晚上你又没去看电影啊?找了你几遍都没看见人。” “美来嫂子找我有事?我昨晚上觉得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了。”赵明月撒了个小谎。 成美来笑嘻嘻的:“当然不是我找你,是有人找你看电影。” 赵明月随口问:“谁啊?” 成美来跟她招了一下手,赵明月走过去,成美来在她耳边说:“就是我那本家兄弟,上次去你家提亲的那个。我觉得这小伙不错呀,不听信谣言,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赵明月摇了摇头:“算了,我觉得自己高攀不上,美来嫂子以后别帮他出主意了,耽误人家找合适的姑娘。” “我觉得没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关键是你愿不愿意。你要是愿意什么都好办。” 赵明月看着成美来,为难地说:“嫂子,这事还是算了吧,我不想。” 成美来是个聪明女人,一听就明白了:“好吧,我也不掺和了,依你自己的心意吧。不过我那本家兄弟,也还是挺抢手的,最近就有人在托我婶子去说媒呢。”成美来眼睛朝汪秋兰的方向抬了抬眉毛。 赵明月瞟了一眼,看见汪秋兰正跟别人聊昨天晚上的电影聊得火热,耸了一下肩:“那也不关我事。” 赵明月偷偷注意了一下汪秋兰的神色,果然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眉眼都挂着笑意,看样子心情很好啊。是不是看自己被人耻笑,觉得特别解气啊。不过就算是自己拒绝了成永刚,他也未必看得上汪秋兰。 这对狗男女就是一对绝配,不过呢,他们要是凑作了一堆,岂不是太便宜汪秋兰了,这对贱人,最好是互相折磨到死,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赵明月发现没过两天,这女人脸上的笑容就被揭面罩一样给揭去了,估计是在成永刚那里吃了瘪。赵明月发现汪秋兰看自己的眼神变得格外凶狠,那神态,活像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贱人就是矫情,把什么责任都推卸到别人身上去。 第18章 洗澡 很快就到了割早稻的时候,全村男女老少都出动了,席场那边都暂停了,先抓紧时间抢收稻子要紧,同时也要将晚稻抢插下去。整个村子都热火朝天。 这样的日子是相当紧张忙碌的,天气炎热无比,人也极易疲惫,干完活就想睡觉。因为太过炎热,身上又太脏,每年的这段时间,不论男女,都会下到月亮湾里去洗澡。当然是天黑了才去,男人们在上游,女人们在下游的河湾里,这都是约定俗成的,不能逾越。 去洗澡的一般都是结了婚的女人,也有少数比较大胆泼辣的未婚姑娘去。洗澡的时候,男人女人们就隔着河湾喊话,说一些荤话,这大约是这个年代里最为开放的事了。 男知青们也下河去洗澡,很多时候都要成为妇女们调笑的对象,每每到这个时候,男知青们都要被泼辣胆大的妇女们捉弄得面红耳赤。 赵明月从不去洗澡,一是父母不许,再是她自己也不乐意去,凭什么男人们在上游洗,女人在下游洗啊,臭男人能比女人干净到哪里去?这明显就是女性地位低下的表现。 她家门口有一口大水缸,每天一早,赵明朗就会帮忙将水缸挑得满满的,然后暴晒上一整天,到晚上散工回来的时候,水会有一点温热,再烧一锅热水兑上,足够赵明月洗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澡了。 这天天气格外闷热,大家都在地里忙,个个都汗如雨下。赵明月怕割伤了手臂,穿着长袖上衣,还套着袖套子在地里割稻子,浑身上下如在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不知道干湿了几回。下午的时候,天边涌起了乌黑的云层,还不时有闷雷声传过来,一场大雨正在酝酿中。 生产队长吆喝说:“大家加把劲啊,今天割了的都要打完,晚上就要下雨了,淋湿了就只能吃秧了。” 这种天气太过炎热,水稻被割下来之后堆成了垛,如果不及时脱粒,等被雨淋湿了,温度太高,隔一两天,稻谷就会发芽。于是大家卯足了劲,争取在大雨来之前将所有已割的稻谷都脱完粒。 终于,在天黑之前,人们将所有的稻子都脱好了粒,大家也都累得快要虚脱了。赵明月坐在田埂上喘气,女人们收拾好斗笠镰刀:“走啊,下河洗澡去。” 男人们开玩笑:“快去快去,我一会儿要来偷看。” “你要是敢来,我们就将你短裤都扒了。”女人们也不甘示弱。 赵明月笑着摇了一下头,站起来,准备回去。成美来看见赵明月,拉着她:“走,明月,去河里洗澡去。” 赵明月赶紧推托:“不行,嫂子,我不去,你们去吧。” 又一个小媳妇过来了:“你身上都湿透了吧,这跟洗了个澡有什么区别,又脏又热,赶紧去河里凉快一下去。你以为你坐在那半尺高的脚盆里能洗出个什么花样来,走吧走吧,一起去!” 赵明月被两个小媳妇拉着,头一次下了河。说是头一次也不对,在她十岁之前,也是常跟着父亲哥哥们一起下河洗澡的,游泳是水乡人的基本生活技能,不能不学。 头顶乌云压顶,河水经过一天的暴晒,温度倒是非常舒适宜人。在经过一整天的紧张忙碌和高温蒸馏之后,整个人泡在水里,感受清凉河水的包裹以及温柔的触抚,那感觉就别提了,特别舒适畅快,难怪她们都爱下河来洗澡。 在河湾里洗澡的人很不少,赵明月生产队里的女人们是直接从地里就过来的,都没带换洗衣服,大家都脱了外衣,穿着里面的汗衫,将外衣在水里搓洗。天还没有全黑,赵明月在一旁专心地搓洗衣服,成美来过来了,在赵明月露了半截的上身上打量了几眼:“明月果然有料啊。” 赵明月本来专心致志地洗衣服,听见成美来这么一说,转过头在她脸上和胸前盯了一眼,嘿嘿笑道:“嘿嘿,嫂子,你可比我有料多了。”她上辈子见过的世面多了,穿泳衣在沙滩上都晒过太阳,实在还真没在意这种小荤段子,只是自己目前还是个黄花闺女的身份,所以不好放得开而已。 成美来听她这么一说:“没想到明月这丫头还挺放得开的,大家伙都来看看,平时难得一见啊。”一边说一边吆喝起来。 那些媳妇姑娘们哗啦都涌了上来,赵明月一看那阵仗,这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呢,便赶紧蹲下身去,一个潜泳,离开了原地。赵明月的游泳技术不仅仅停留在小时候那点皮毛水平,更有上辈子在泳池和海里锻炼出来的,潜泳技术那是相当不错,一口气能潜出好几米远。 所以那些人围过来的时候,赵明月已经在河中心冒出头来了,大家看不到人,到处搜寻,有人扭头一看:“明月那丫头到河中间去了呢。” 成美来哈哈大笑:“明月,你再游,你就跑到男人堆里去了啊。” 赵明月刚才还在得意呢,听见成美来一提醒,扭头一看,就在左前方,可不就是男人的地盘了么,不过因为天色昏黑,谁也看不清谁的样子。那群男人也发现了她,纷纷都嚷嚷起来:“那是谁啊,干脆游到我们这边来算了。” “快来吧,到我们这边来洗。” 一群男人爆笑出声。 赵明月给臊得满脸通红,赶紧往河湾里游回来,她游泳的技术很好,还是标准的自由泳姿势,速度也很快,让一群人都看得惊奇不已。 赵明月一回到女人堆里,大家伙全都涌上来朝她泼水,一边取笑她:“看你还跑,下次不小心就钻到男人那边去,我们就不提醒了。”潜水在他们这边有个说法,叫做钻迷子。 赵明月跟大家告饶:“各位嫂子姐妹们,你们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调皮了。” 成美来说:“好了,别闹明月了,赶紧洗洗回去吧,一会儿要下大雨了。” 赵明月也抓紧时间洗头发洗衣服,成美来在她旁边说:“明月,你钻迷子的水平那么好啊,以前都从来没见你下过水啊。” 赵明月嘿嘿笑:“我这是深藏不露。” 成美来说:“那下回去摸螺蛳,你也来呗,人多热闹些。”这年头吃点荤腥不易,肉价昂贵,猪肉七毛八一斤,干一天活还买不到一斤肉,人们为了打牙祭,便只能捞鱼摸螺了。 赵明月犹豫了一下:“好啊。” 洗好澡出来,大家浑身都湿淋淋的,赵明月将洗了的衣服拧干,又重新穿在身上,得赶紧回去冲澡换衣服。几个女人都抱着胳膊上了河堤,缩瑟着往家跑。 到了大路上,正好碰上几个洗完澡回家的知青,沈旭跃就在其中。赵明月浑身湿漉漉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虽然皱皱巴巴的,但也能看得出曼妙的身材来。 一群女人嘻嘻哈哈越过这几个知青,低头往前冲。天色虽然很暗,但是没有全黑,走近了还是能看得清模样的。 一个男知青问:“没想到你们也有女中豪杰啊,今天游到河中间去的是谁啊?” 成美来大胆又泼辣,她回头说:“怎么着,想找我们明月比赛不成?” 赵明月赶紧拉了一把成美来,越来越离谱了,闹着玩就算了,干嘛还扯到比赛去了。 那个男知青笑着说:“好啊,要不要我们下战帖,比试比试?” 成美来嘻嘻笑道:“那要看我们明月答应不答应了。” 赵明月连忙捂住成美来的嘴:“别听她瞎说,我不行,不跟你们比。”说完赶紧拔腿跑了。 沈旭跃看着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不由得心情大好。一个男知青搂着沈旭跃的肩:“又心动了吧?” 沈旭跃推开他的胳膊:“去,瞎说什么呢,别捣乱。”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起来。 那人叹息了一句:“这姑娘不错啊,文也来得武也来得,身材长相样样拿得出手,可惜了,是个农村妹子。” “农村妹子又怎么了?山窝里不准飞出金凤凰?”沈旭跃淡淡地说。 “得,我说对了吧。真动心了。” 第19章 抓贼 刚到家,大雨就瓢泼而至,泼在地上,溅起一股尘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泥腥味儿,空气倒是凉爽起来了。 赵明月又去洗了个澡,换上干燥衣服。大家都在等她吃饭了,赵明月被她妈训了一顿:“明月,以后不许去河里洗澡,你还是个姑娘呢,不像样子。” 赵明月笑起来:“知道了妈,我本来也不想去,被她们硬拉着去的。” 赵明朗说:“洗个澡也没什么,大家都去呢。” “别人去,那就能去吗?”胡年春瞪了儿子一眼。 赵明月笑着安慰她妈:“我以后不去了。” 外面下着雨,还伴有风,煤油灯被吹得摇摇晃晃的,赵明月赶紧拿了个玻璃灯罩罩起来:“爹,今晚上还要去守夜吗?” 赵顺生说:“去,得去看着。” 水稻收割回来,放在晒谷坪上晾晒,到了傍晚的时候,人们就会把晒了一天的稻谷收起来,收成一堆一堆的圆锥体,再用苇席或者稻草盖起来,防雨防露。晚上生产队会安排人去守夜,这年头,大家都吃不饱饭,如果不去守着,估计就被某些不守规矩的人全都挑回家去公饱私囊了。 赵明月听着外面的风雨声:“下雨天应该没人偷吧,谷子都湿了,挑回去做什么?” 赵顺生说:“你以为湿的就没人要了?穷疯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胡年春压低了声音说:“去年割禾下暴雨,轮到罗五看场子,他以为下雨没人偷,结果早上起来,丢了好几担谷。后来汪长福家里吃了好长时间的炒米。” 赵明月满脸疑惑:“炒米?” 赵明朗看着妹妹笑:“偷回去的谷子的湿的,不敢拿出来晒,只能放在锅里炒干,懂了吧。” 赵明月张圆了嘴:“还有这样的?” “罗五也挺倒霉的,被罚了一担谷。”胡年春说。 赵明月说:“那既然都知道是汪长福偷的,干嘛不去找他?” “当时不知道啊,后来有人发现他们家经常吃炒米,这才估摸着是他干的。”胡年春说。 赵顺生咳了一声:“别说那么多,赶紧吃饭,吃了饭去看场。” 吃完饭,大雨依旧倾盆如注,电闪雷鸣,一直都没有停。赵顺生和赵明朗戴着斗笠,穿上蓑衣,拿上手电筒,这是生产队配备的工具,去晒谷场看守谷子去了。 赵明月听着门外哗啦啦的雨声,不禁替父兄有些担心。她在灯下看了一个多小时的书,想着还是要去看看才行,出得门来,发现母亲还在堂屋里坐着:“妈,你怎么还不睡?” 胡年春说:“有点不放心你爸和你哥,这雨怎么还不停。” “已经小很多了,不要紧的,爹和三哥都守着呢。”赵明月安慰母亲。 胡年春说:“下雨天就是这点麻烦,坐都没地方坐。” 要是晴天,晚上直接就睡在场子中间了,但要是下了雨,恐怕就只能在晒谷场上站一晚了。 赵明月说:“妈,要是不放心,咱们去看看吧。” 胡年春点点头:“好啊。” 母女俩找来斗笠蓑衣穿上,赵明月提了一盏马灯,穿上草鞋,照着母亲一起出了门。雨已经比刚开始小了很多了,看样子也快停了。 到了晒谷场,赵明月看见有一个手电的光在晃动,估摸着就是自己爹和哥哥在那儿。赵顺生打着手电往赵明月这边照了一下:“哪个?” 赵明月说:“爹,是我和妈。怎么样?” 赵顺生愤怒地说:“哪个狗日的,在我们过来之前就挑了一担谷走了,就在最边上那一堆,收完谷的时候我还检查过,我来的时候,那一堆的稻草就给掀开了,被舀去了不少,还被大雨冲走了一些。他娘的,真是穷疯了吧,就吃一顿饭的时间。” 胡年春顿时变了脸色:“那队长来看到了没有?” “怎么没有?我刚到,队长就到了,一起检查到的。”赵顺生叹了口气。 赵明月说:“没有线索吗?既然是偷了谷,又是晚上偷的,说不定地上会掉了有谷子,我们四处去看一下,说不定能找得到线索。” 赵明朗说:“下这么大的雨,有也肯定被水冲走了。再说这乌漆墨黑的,倒哪里去找?” 赵明月说:“那也不一定,能冲到哪里去,等明天天亮了就看得见了,要赶在鸡被放出来之前找到,不然被鸡吃了就没有了。” 于是这天晚上,一家人都没怎么睡着,一直在等着天亮。要是那个贼没被找着,这一担谷的损失就得赵明月家里来赔偿,他们家现在连粮食都不够吃呢,再扣了这一担,那就要雪上加霜了。 天还没亮,赵明月就起来了,外面雨已经停了,赵明月跑到晒谷场,开始寻找蛛丝马迹。其实也挺好确定方向的,他既然是在那个角落里偷粮食,那肯定就是那个方位的人家,偷粮食的人不可能舍近求远,赵明月笃定那人没这个力气和智商,况且时间上也不够他去故布疑阵,尤其是还要避开众人的视线。 赵明月果然发现了痕迹,因为是夜里做贼,不敢点灯,走路看不见,又是做贼心虚,肯定有些慌乱,谷子撒落下来是很正常的。 赵明月赶紧叫来赵明朗,兄妹俩沿着撒落的谷子一路找过去,结果就找到了汪长福家门口,赵明月笑了起来:“果然还是他呢。去年尝到甜头了吧。” 赵明朗说:“我们进去问?” “别,赶紧去找队长来。要快点。” 队长还没到,汪长福家里就开门了,汪长福看见赵明月,愣了一下:“明月来我家做什么?” 赵明月笑眯眯的:“找点东西。” 赵明朗已经领着赵顺生和队长沿着谷子一路找过来了,汪长福的脸色顿时有些不自在,汪秋兰的妈唐九妹也出来了,正提着鸡笼出来放鸡。赵明月说:“九婶,等下再放吧。” 唐九妹一脸干瘦,脸色蜡黄,整个人如同吸食鸦片的人一样,此人是个仙娘婆,也就是专门装神弄鬼的,不过运动之后,迷信活动全都被禁止了,唐九妹也就失去了神秘,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她愣了一下:“干什么?” 汪长福说:“什么干什么,赶紧放你的鸡。”他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所以赶紧走过去帮忙放鸡,好让鸡去消灭罪证。 但是队长已经走到他家门前了,那些洒落的谷子虽然不多,但是足以成为证据。队长站在汪长福家门口:“长福,忙呢?” 汪长福赶紧堆上笑脸:“队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队长的脸严肃起来:“长福,昨天晚上我们生产队的谷子被人偷了,偷了还不盖好,把剩下的都冲走了不少。” 汪长福的脸有些僵,嘴角抽了抽:“谁、谁啊,那么大胆子?” 队长看着汪长福:“我看见那谷子一路从晒谷场撒到你家门口来了,所以我现在要去你家检查一下。”这年头没什么法律意识,队长按说也没什么搜查权,但是他说要去,汪长福也不敢拦他。 正说话间,汪家的几个子女都出来了,大大小小站了一门口,他家生得也不少,一共有六个。汪秋兰的头发都没梳,蓬头垢面的带着弟弟妹妹堵在门口。队长进门去,汪家全家人都跟豺狼一样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看。 赵顺生和赵明朗也跟着进去了,赵明月站在门外没进去,汪秋兰看着赵明月,咬着牙说:“赵明月,你什么意思?” 赵明月说:“没什么意思,队上昨晚上丢了谷,我根据线索来丢失的谷。” “那你就找到我家来了?”汪秋兰眼睛里喷着火,几乎想把赵明月给烧死。 赵明月说:“我对事不对人,只找证据,并不针对任何人,要是你们没有偷,那就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赵明月在外面等着,然后听见赵明朗大声说:“找到了,就在这里,谷还是湿的。” 汪家人脸色全都变得煞白。 第20章 心痛 不一会儿,队长和赵顺生出来了,赵明朗跟在后面,将那担谷子挑了出来,放在走廊上。汪家的人都僵住了。 生产队长虎着脸:“老汪,这是什么意思呢,给我们解释一下吧。” 汪长福哆嗦着唇:“不,不是,这是我自己家谷子,我昨天要去碾米呢,不小心打湿了。” 生产队长笑了起来:“是吗?天黑了才下雨的,你天黑了还去碾米?这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去年的陈谷,去年种的谷种是圆粒的,今年种的品种是细长粒的,这分明就是今年的新谷。”生产队长抓起一把稻谷来放在手里看了一下。 汪长福再也没有话可反驳了。生产队长敛了笑容:“老汪,偷集体的粮食这种事你怎么做得出来呢?这是损害集体的利益啊,你这种公饱私囊的行为,让其他社员怎么办?要是大家都跟你一样,你挑一担,我挑一担,那些守规矩的本分人不就要饿死了?” 汪长福嘴唇哆嗦着,蹲了下去,用手捂着脸:“队长,我错了。我家里孩子多,孩子们饿啊。” 生产队长说:“就你家里孩子多,会饿?你家孩子多,劳力少,分的谷比别人家劳力多的也没得少,孩子吃的也比人家劳力要少。你们饿肚子,别人岂不是更饿?你偷了别人家的一担谷,别人家就要饿肚子啊。这种违背良心的事,你也好意思做。” 他们队分粮是按照人头和劳力八九分成,就是说,有六成是按照人头分成,四成是按照劳力来分的。一般人口多的人家,分得的粮食就越多,通常情况下,劳力越多的人家越缺粮食,因为干活多,吃得也多啊。 汪长福说:“我错了,我把谷子还回去,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就是一时间猪油蒙了心,起了贪心。” 生产队长嘀咕说:“去年也丢了几担谷,今年又丢。每次都是下雨的时候丢,实在是见鬼了。” 汪长福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去年绝对不是我偷的,谁要是去年偷了,就遭天打五雷轰。”他话刚落音,天上就轰隆隆,响起了一个巨大的炸雷。汪长福吓得面无人色,“啊”一声,就朝自己屋里跑。 赵明月忍不住偷笑了一下,自己是个惯犯,居然还敢发这样的毒誓。她发现汪秋兰和她的兄弟姐妹都不见了,应该是躲到屋里去了。 生产队长回头看了一眼汪家,汪长福抖抖索索地探出头来,哭丧着脸:“队长,真的不是我干的啊。” 生产队长说:“是不是你干的我也不知道,反正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了,说了也没什么用。” 生产队长说:“明朗,你去把主任和支书都叫过来。” 赵明朗点点头:“好。” 赵顺生对赵明月说:“明月,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赵明月知道父亲可能怕自己和赵金云对上,便点了一下头:“好。” 汪长福偷稻谷被抓的事,很快就传开来了,这叫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中午赵明月下工回来,发现罗五婶在自己家里和母亲聊天,点头打了一声招呼:“五婶。” 罗五婶看着赵明月就笑:“明月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亏得你想到这个办法,替我们出了口恶气。那种贪便宜的黑心人,活该!”罗五婶大概是听母亲说起过自己根据撒落的谷粒找到偷谷贼的事,去年她家看守稻谷的时候,就丢了几担谷,分粮的时候被罚了一担谷,害得他们家粮食都不够吃,想想都气死了。 赵明月笑一笑:“我也是突然想到的。” 罗五婶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便宜了那狗日的,连累我们一家老小大半年都喝稀饭吃红薯干。明月,你放心,婶子一定给你访个好人家嫁了,一定不让你受委屈。” 赵明月抿嘴一笑:“这个事以后再说吧五婶,起码等我这事过去了再说是不是?”赵明月打定主意要考大学,要是罗五婶这中间来给自己提亲,自己又不好拒绝,这不是两面为难么。 罗五婶点头:“那是一定,五婶就慢慢帮你访。” 接下来好几天,赵明月都没有看到汪秋兰下地去干活。人们已经把汪长福偷谷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了,汪家这次丢人可是丢大发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估计都抬不起头来。 这天晚上,赵明月吃了饭,坐在灯下看书,天太热了,蚊子也多,没有蚊香,熏艾草也不大管用,赵明月提了一桶水,卷起裤管将双腿浸泡在水里,既能消暑,又能阻止蚊虫叮咬,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学习。 赵明月刚读了几个英语单词,突然觉得心绞痛起来,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扎了一下似的,那感觉非常强烈,但是很快就消失了。赵明月皱起眉头,用手按压住胸口,上辈子她做过无数回检查,心脏完全没有问题,怎么突然好端端的心绞痛起来,难道重生后有变化,开始心绞痛了?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赵明月的心脏突然又疼痛起来,这一次那种痛感持续得比较久,赵明月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揪住自己的心脏一样,她忍不住叫出声来。正在外面纳凉的胡年春听见她的声音,赶紧跑了出来:“怎么了,明月?” 疼痛感过去,赵明月大口大口地呼吸地着,额头的汗已经汗湿了头发,胡年春关切地看着女儿的脸:“你哪里不舒服,明月?” 赵明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妈,我突然觉得心痛,不舒服。像是被针扎了一样。” “啊?多久了,什么时候出现的问题?”胡年春吓得脸都变了。 赵明月深吸了口气:“就是刚刚,突然痛了两下,第一次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第二次好像有人在拧我的心一样。难受。” 胡年春说:“那你别看书了,赶紧上床休息去。我去找赤脚医生给你拿点药吃。” 赵明月点点头,然后上了床,在床上躺着,想着可能是太累太辛苦,所以引发心肌炎了? 过了好一阵子,胡年春回来了,带回了一些消炎药,将赵明月叫起来吃药。她吃了药后就睡着了,第二天起来,什么事都没有了,赵明月继续出门去出工。 胡年春担忧地说:“明月,你身体不舒服,就休息一下吧,别去出工了。” 赵明月说:“妈,我感觉已经好了,不疼了。如果感觉还不舒服,我就回来休息。” 胡年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你千万别逞强啊。” 赵明朗也刚起来:“明月哪里不舒服?” 胡年春说:“她说心脏有点不舒服。” 赵明朗皱起眉头:“那得赶紧去医院看看啊,心脏病可不是小事啊。” 赵明月摆手:“真的没事,我现在感觉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啊。要是再有不舒服,我再去看医生好吧?”赵明月自认为心脏一向健康,昨天那事肯定只是偶尔太累了才引起的,去医院,就意味着要花钱,赚点钱实在不容易。 这天白天,什么事都没有。赵明月松了口气,果然还是没事吧。结果一到了晚上,又出现了心痛的症状,赵明月疼得大叫了一声,把父母兄长都惊了过来。 将几个人都吓了一跳,赵顺生关切地问:“怎么了,明月?” 赵明月脸色都白了,脸上都是汗水:“心痛。” 胡年春担忧地问:“不是说今天没痛了吗?” 赵明月说:“是啊,白天一点事都没有啊。到了晚上才痛。” 赵明朗说:“这太危险了,我送你去医院。” 赵明月这个时候想反对都不行了,这个医院还是非去不可了:“明天去。妈昨天给我拿的药我再吃点。”她一边说一边喘着气,刚才实在是太疼了。 赵明月吃了药,上床躺着,胡年春不敢放她一个人,陪着她一起睡。赵明月一整晚睡得十分不安稳,第二天一早,胡年春就让儿子送女儿去医院检查身体。 睡了一晚,赵明月感觉好多了:“真是邪了门了,白天又没事,怎么到了晚上就那样呢。” “那也不能大意,走,我陪你去看看。”赵明朗说着,将家里的单车推了出来,“上来,我送你去医院。” 赵明月只好上了三哥的车,心说医院没几个真会看病的医生,全都是红卫兵卫生员,况且这边就算是县城医院,也没法照心电图啊,能查出什么问题来。 胡年春说:“明朗,你陪妹妹去县中医院检查一下,那里有个老中医大夫,姓谢,看病可厉害了,有什么问题他一定查得出来的。” 赵明朗点点头:“诶,好的,妈。你去帮我们去队上请个假啊。” 赵明月听说是个老中医,便松了口气,她坐在三哥身后,说:“三哥,我是不是太累了,休息两天应该就好了?” 赵明朗说:“不管怎么样,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定要重视,要是别的地方,我也就不管了,但是这心脏有问题,那就一定要重视。你忘了,大前年,咱们村的赵四良在地里干着活,突然就栽下去起不来了,他就是心脏病啊。” 赵明月努力想起那件事,是好像有这么个人,她说:“我觉得我没有心脏病,我平时都很健康,赵四良那就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我跟他完全不一样吧。” “看起来是没什么两样,但是病在身体里,要医生说了才算。”赵明朗说。 赵明月只好乖乖地闭嘴,跟着三哥去医院。 第21章 偶遇 中医院的谢大夫有七十多岁了,名气很大,看过的病人不计其数。这年头举凡是知识分子,都要被改造,但是谢大夫却逃过了这一劫,主要原因是他非科班出身,家庭成分是中农,没有受到批判,谢大夫医术精湛,名气也够大,是本县城硕果仅存的老大夫,其余的,你就得去各个牛棚里找了。 老大夫替赵明月把了一下脉,又换另一只手来把了一下,然后说:“没什么问题,看脉象,身体很健康,心脏也挺好。” 赵明月说:“那为什么会心痛呢?” 老大夫仔细看了看赵明月的脸色,说:“姑娘可能是精神过于紧张,身体太过劳顿,好好休息一下就是了。” 赵明月听说自己没病,放下心来:“那大夫你给我开药吗?” 老大夫说:“没病吃什么药,是药三分毒,回去好好休息吧。” 赵明月出来,赵明朗问她:“怎么样?抓药了吗?” 赵明月摇摇头:“没有,大夫说我没病,不给开药。” 赵明朗说:“他是不是看错了啊,没病怎么会心痛呢?” “说是太劳累了,精神过于紧张了。”赵明月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知道自己没病,心情顿时也放松了,“哥,都来县城了,我们去逛逛吧。” 赵明朗点头:“好。去百货商店看看?” 赵明月想起赵明秀的生日很快就到了,她还记得当初答应要送她一块手绢的, 便说:“好啊,我去买点东西。” 兄妹俩驱车赶往人民路的百货大楼,这年头物资稀缺,百货商店那就是最高大上的所在了,能上百货商店买一件东西,那是非常有脸面的事了。这年头大家都穷,但是贫富差距也不明显,百货商店里人头攒头,都是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人。人们围在柜台前挑选商品,然后让售货员帮忙拿商品来看。 百货商店的售货员态度那是相当的拽,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一边看指甲一边说:“看好了再拿,免得看来看去的弄坏了东西。” 人们对这种态度已经见怪不怪,尽管大家都小心翼翼的,但也架不住乡下人嗓门大,人一多,环境也就变得嘈杂起来。买东西的人多,看了东西也未必都买,售货员拿了这个收那个,也确实挺累,难怪脸色那么难看。 赵明朗看了一圈,问妹妹:“要买什么?” 赵明月说:“秀儿快过生日了,我想给她买块手绢。” 赵明朗个子高,指着那头说:“卖布的在那边,手绢应该也在那边。” 兄妹俩越过人群,往布匹专柜挤去。挤到柜台外围,赵明月踮起脚尖看了一下,没看到手绢,便问售货员:“同志你好,打扰一下,请问手绢在哪里?” 那个售货员看她说话挺有礼貌的,便挥了一下手:“那边。” 赵明月看着自己要去的那个角落,顶多只有两三米远,但是卖布的柜台前有一大堆人挤在这儿,要过去还不太容易,天气又热,大家都热得汗津津的,实在是太痛苦了。“哥,我去好了,你在这里等我。” 明明都是农忙时节,怎么还那么多人呢。赵明月抹了一下下巴上的汗,犹豫着要不要回去,上镇里的百货商店去买算了。 就在这时,她听见头顶上有人说:“是你啊,赵明月?” 赵明月抬头,看见了沈旭跃:“沈书记,你怎么也在这里?” 沈旭跃说:“上县里开会,开完了,顺便买点东西回去。你要买东西吗?” 赵明月点头:“对,我想买块手绢。” “在哪儿?”沈旭跃问。 赵明月说:“在那边的角落里。” 沈旭跃说:“你跟我来。”他说着带头挤进人群,“同志,麻烦让让,让我们过去。”凭借他强大的声势和不懈的努力,终于为赵明月杀出一条血路来。 赵明月感激不尽,连忙点头道谢:“太感谢你了,沈书记。” “不客气,你买东西吧。”沈旭跃说。 赵明月赶紧买了一块手绢,当然一块块精挑细选是不可能的,她大致选了一下颜色,选中了一块白底蓝花滚湖蓝色边的手绢,付了钱,回头看见沈旭跃还在,便点头说:“好了。” 沈旭跃说:“那我们走吧。”说着又领着赵明月从原路杀了回去。 赵明朗看见妹妹和沈旭跃,吃惊地说:“沈书记,你怎么也在?” 沈旭跃说:“是啊,刚好也在买点东西。” 赵明月说:“我东西买好了,回去吧。沈书记你也回去吗?” 沈旭跃抬手看了一下手上的手表:“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吃了饭再走吧。” 赵明朗有些犹豫,他们在外头办事,不管多晚,都是回家去吃饭的,毕竟在外头吃饭实在是太贵了。沈旭跃笑着说:“难得这么巧,我请你们吃饭吧。” 赵明朗看着妹妹,赵明月笑了一下:“那就谢谢沈书记了。” 沈旭跃也是骑自行车来的:“你们也是骑车来的吧,我领你们去一个地方,又实惠又好吃。”说着戴上草帽,跨上了自行车。 赵明朗骑上车,赵明月跳上车后座,跟上沈旭跃的车子。正午的太阳晒得人眼前发黑,但是赵明月却丝毫没有察觉到热意,只觉得风吹得很舒服,前面沈旭跃的白色短袖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张张满风的帆。 沈旭跃回头来问:“你们两个来县里做什么?” 赵明朗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赵明月说:“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过来看看大夫。” 沈旭跃猛地回头:“有什么事情吗?” 赵明月笑着摇摇头:“没有,大夫说什么毛病都没有,就是太累了,让好好休息一下。” “那就好。”沈旭跃松了一口气。车子到前头路口,他拐了个弯,然后进了氮肥厂,“我们村里经常来这里买肥料,这食堂的伙食很不错,价钱也很实惠。” 正是吃饭的点,但是食堂的人却不多,应该说是点炒菜的人不多,工人们吃饭都是拿着饭盒去打大锅饭,极少来点菜。 沈旭跃去点菜,时令蔬菜五分钱一份,带肉的菜一毛钱一份,烧鱼三毛钱一份,沈旭跃点了一肉一鱼两个蔬菜。 赵明月说:“沈书记,少点一些,够吃就行了。” 沈旭跃点好菜,回来坐下:“我知道,肯定不浪费。” 赵明月和赵明朗挨着坐,对面就是沈旭跃,三个人坐着等菜上来。赵明月想了想,问:“沈书记你买什么呢?” 沈旭跃说:“帮朋友带点毛线。”说着扬了一下手里的一个纸包。 赵明月哦了一声,既然是毛线,那必定就是女性朋友了,会是谁呢,吴婕吗? 沈旭跃对赵明朗说:“前几天你们生产队里那个偷谷贼,是明朗发现的?” 赵明朗笑起来:“不是,主意是我妹妹出的,我们一起去找到的。” 沈旭跃抬眼看了一下赵明月,眼睛里都是赞许的神色:“对于那些投机倒把、偷鸡摸狗的人,就该这样惩罚,干得漂亮。” 赵明月想起这件事,好像后续处理还没出来呢,便问:“这事后来怎么处理呢?” 沈旭跃说:“结果还没出来,赵金云还在想办法为他们开脱,他们家有点亲戚关系,唐九妹是赵金云老婆的远房表妹。” 赵明月叹了口气,小声地说:“我们国家就是这样,裙带关系太严重了。当然,连坐也很恐怖。” 沈旭跃看了一下四周,对赵明月说:“嘘,这种事不能在公开场合说。” 赵明月吐了一下舌头,羞涩地笑了一下。 沈旭跃说:“不过你说的是对的,就是这个现状。”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菜很快端上来了,沈旭跃起身去打饭,赵明月过去帮忙端饭。沈旭跃一边盛饭,一边回头来冲她笑了一下。 赵明月端着两碗饭回来,一碗给她哥,一碗给自己。沈旭跃端着饭碗过来了,他笑着说:“在外面办事的时候,我就喜欢在外头吃了再回去,起码能填饱肚子。” 赵明月知道,知青在食堂吃饭,每个人的米饭都是限量的,女知青三两米饭,男知青四两,沈旭跃这样的大个子,四两没什么油水的饭,还真是塞不饱肚子。所以常听说知青们自己烧火烤红薯和芋头吃。 食堂里的炒菜油水比自己家里的要足,所以味道非常好,大家都吃得很快,风卷残云一般扒完了一大碗米饭,其实也没来得及吃出什么味儿。吃完第一碗,都去盛第二碗,这时候才停下来慢慢品尝菜的味道。 赵明月注意到,沈旭跃不吃姜,他把鱼里的姜夹出来,放在桌子上。赵明月心里有些奇怪,这年头还有人挑食的。 第22章 治病 赵明月将菜里的姜夹来自己吃了,沈旭跃注意到她的动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能吃姜,吃姜就觉得胃胀难受。” 赵明月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是不是有点姜过敏啊,姜我来吃好了。” 豆角炒肉这个菜里,有几片肥瘦相间的肉,上辈子赵明月为了减肥,已经很多年不吃肥肉了,而且一见到肥肉就有些腻味感,但是现如今看到肉,却一点都不觉得反感,来这边之后,还从来没吃过肉呢。大概还是缺少油水的缘故,所以赵明月也吃了一片肉。这个年代的猪肉,全都是养足了月份、吃猪草长大的,肉鲜味十足,非常好吃。 三人将四个菜都吃得精光,两个男的每人都吃了三大碗米饭,赵明月也吃了两大碗,这个年代,女人吃两大碗饭绝对不是什么大胃,都极其常见,就算是沈旭跃的女知青同事,也能吃这么多。 这是赵明月重生之后吃得最饱足的一顿,家里吃饭怎么可能有这么多菜,顶多两个菜,一个咸菜一个素菜,唯一的荤菜就是蒸小鱼仔,也只在里面放一小勺猪油,确实挺慌的。赵明月巴望着这种日子赶紧过去,尽快让家里富起来,起码能够填饱肚子。 吃了饭,三人结伴回去。沈旭跃拿着草帽戴上,看见赵明朗和赵明月都光着脑袋:“你们没戴帽子?” 赵明月摇摇头:“没有,忘啦。”他们早上出门的时候有点匆忙,经验也不太足,所以竟忘了戴帽子。 沈旭跃说:“去买顶草帽吧,这骑回去要一个多小时呢,晒久了人会中暑的。” 赵明月觉得也在理,于是又跑到百货商店去买了两顶草帽。 赵明月坐在哥哥赵明朗身后,沈旭跃则故意落在他们的后面,一抬头,就能看得见赵明月的身影。两人时不时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各自都掩饰地转过脸去,心却止不住怦怦跳,嘴角不由自主地微扬起来。这种仅仅看到对方就忍不住高兴的感觉,赵明月很多年都没有过了,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上辈子暗恋沈旭跃的时候。 赵明月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最初了,这就是命运吗? 八月初的午后,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赵明月戴着簇新的草帽,虽然还是很热,但已经避过了太阳的直射,不由得觉得沈旭跃考虑得十分周到,他还是个挺细心的人。 三人一边走一边聊天,时间居然过得飞快,到了一个路口的时候,沈旭跃突然停了下来,说:“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将东西给朋友送过去。” 赵明月估计他要去送那团毛线,看样子果然是给吴婕买的,想到这里,情绪不由得有些低落起来。 兄妹俩回到家,父母已经等了很久了:“怎么样明月,有事吗?” 赵明月笑着安慰父母:“谢大夫说没问题,没病。可能是太累了。” “那就好,来吃饭吧。”胡年春说。 赵明月说:“我和哥已经在外面吃了。” 胡年春愣了一下,点点头:“哦,吃的什么呢?” 赵明月压低了声音说:“我们遇到熟人,他请我们吃的饭。” 胡年春听说不是自己花钱吃饭的:“怎么能让别人花钱呢,你有没有把饭钱还给他啊?” 赵明月看着母亲,她忘记母亲是个特别不爱占便宜有原则的人了,便说:“没有,下次我再请回去吧。妈,你们吃饭吧,我去休息一下。” 胡年春看着女儿的背影,摇了摇头。赵明月躺在床上,拿着历史课本翻看,母亲吃了饭过来了,坐在女儿的床边:“怎么躺在床上看书,眼睛不疼?” 赵明月放下书本:“还好。” 胡年春说:“大夫说你身体没事,那怎么痛了两个晚上?” “我也不知道。”赵明月也觉得奇怪,那种疼痛还真不像没事引起的,“但是白天一点事都没有啊。” 胡年春压低了声音说:“罗五媳妇说,你这可能是中了邪了,要我去找个大仙来帮你驱驱邪。” 赵明月坐了起来:“妈,这年头谁还敢请大仙啊?”这年头破除封建迷信,一切跟这沾边的都被禁止了。 胡年春说:“偷偷地请也不是没有的,不给人知道了呗。” 可是这种事能瞒得下吗,尤其又是在农村,家里要来个什么外人,左邻右舍全都知道了,什么来历都打听个一清二楚,到时候被有心人抓住把柄,说是搞封建迷信,那就不得了了。 “今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去就好了,咱们天黑了再走。”胡年春说。 如果是以前,赵明月肯定会觉得罗五婶是在胡说八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鬼怪的存在呢,但是她自己的重生已经完全诠释了怪力乱神之事的存在,所以她这种事谁也说不定,不如就去看看吧。 天黑之后,胡年春果然带着赵明月出了门,赵明朗跟在后头给母亲和妹妹做保镖。母子三人提着马灯,到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去找大仙。 赵明月说:“妈,汪秋兰的妈不就懂这个吗?” “怎么能找她呢?那能信得过吗?万一她去举报我们,不就惨了。”胡年春考虑得很周到,必须要找个完全不相干的没有利害关系的人去问询,否则会引火烧身。 母子三人摸黑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胡年春终于找到一户人家,敲开了对方的门,出来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大娘。说明来意,老大娘将他们让了进去,还看了看门外,以防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然后才关上门。 胡年春说:“张婶,我们进村的时候灭了灯的,没人发现。” 被称作张婶的女人点点头,点亮了屋里的油灯:“来坐吧。” 正说话间,赵明月的胸口就疼痛了起来,她痛苦地蹲了下去,张婶睁大了浑浊的双眼,死命地盯着她看:“姑娘你是不是觉得心痛?”刚才他们来的时候,并没有说是赵明月心脏痛,只说她身上有些不好,但是张婶一眼就看出了病症,令赵明月不得不相信她是有些本事的。 过了好一阵子,赵明月才缓过来,点点头:“是的,好像有人在用针扎一样。” 张婶伸出手来,赶紧拉着她到桌边坐下:“你来。”她就着油灯仔细端详了一下赵明月,又将油灯端起来,放到赵明朗脸边照,“痛了三天了对不对?” 她说得分毫不差,让赵明月诧异万分,胡年春连忙说:“对,对,就是三天,今天是第三天。” 张婶说:“有人在诅咒你呢。这个法事要是连续做上七七四十九天,你就会没命了。” 赵明朗鼓起了双眼:“谁这么恶毒,诅咒我妹妹啊。” 胡年春也吓了一大跳:“张婶,你一定要救我女儿啊。” 张婶说:“你仔细想一想,最近有没有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或者得罪了什么人?” 赵明月皱起眉头,只是,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她最近没去哪里啊,除了前阵子下河去洗过一次澡,就没去过哪里啊。赵明月突然想起了那个装神弄鬼的唐九妹,前几天她正好抓住了偷谷的汪家,会不会是他们在报复自己? 赵明月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我最近好像是得罪过人,她好像也懂这些。” 张婶说:“你给我说清楚一些。” 赵明月就将抓偷谷贼的事情说了,又将汪秋兰的事也说了,包括自己被检举的事,张婶说:“这就没有错了,你得罪了人,她要报复你,正好她又懂这个,所以给你施法呢。” 赵明月说:“真的有这种事吗?光靠诅咒就能杀死对方?” 张婶叹了口气说:“也不一定会杀了你,但是却会让你难受很久。毕竟她要是用这种逆天的方法杀死一个无缘无故的人,她自己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这个是歪门邪道,一般人都不会用的,虽然可能会报复别人,但是自己也需要冒很大的风险,极有可能被反噬。” “那我怎么办,就一直痛下去?”这太难受了,就算是没心脏病,也要被折腾出心脏病来啊。 张婶说:“我帮你化解。” 赵明月双手合十:“那就太谢谢了。” 张婶拿出一张符来,不知道念了些什么,然后将这张符贴在赵明月额头上,又拿出一碗米来收惊,赵明月知道民间有收惊的办法,而且不算是迷信,不过那都是给小孩子的,自己这么大了,还要收惊吗? 张婶给赵明月收了惊,然后将符纸烧了,纸灰放在酒里,让赵明月喝下去,赵明月虽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还是将符纸酒给喝了。 张婶又将那碗收惊的米用一个红色的布袋子装起来:“这个你拿回去,放在你的枕头里,枕着它睡,就能平安无事了。” 赵明月说:“那给我施法的人会怎么样?” 张婶说:“他们做这种背德昧良心的事,总会受到惩罚,姑娘你只管向善,以后多做善事,不存歹念,这样就能平安无事了。” “谢谢张婶。”赵明月给张婶鞠了一躬,她没想到张婶最后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胡年春塞了五块钱给张婶:“谢谢张婶救我女儿。” 张婶拿出三块钱来给胡年春:“我只收两块就好,这也是我师父教我的。救人济世,不能以此来谋取横财。做任何事,都要凭良心来做。” 赵明月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张婶。” 赵明月和母亲哥哥回到家,今天晚上只在张婶家痛了一回,就再也没痛过了,没准是真的好了,不由得松了口气。希望这件事以后不会再困扰自己了。 第23章 报应 赵明月睡了一个非常安稳的囫囵觉,翌日起来,看见母亲和邻居在院子里说话,声音不大,听不清楚说的什么。赵明月洗漱完毕,母亲已经回到屋里来了,神神秘秘地跟赵明月说:“明月,汪秋兰出事了。” 赵明月看着母亲:“怎么了?” 胡年春说:“说是昨天晚上无缘无故地抽风,嘴里吐白沫,然后就昏死过去了。” 赵明月张大了嘴,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张婶说的都是真的?” 胡年春冲女儿点了点头:“看样子是真的了。” 赵明月呵呵了一声:“她还真想我死啊。”这女人恶毒到这份上了,简直也太不可理喻了。张婶昨天也说了,这种事的反噬性非常强,不到恨之入骨,一般人不会去冒险做这种事的,汪秋兰之前也只是写封检举信而已,大概是提亲被拒,上回又抓到她家偷谷,怒火烧得她失去了理智才这么干的。难怪好多天都没见她来上工,因为做这种事需要沐浴斋戒一个礼拜。 胡年春拍拍女儿的手:“不管如何,你没事就好了。别人怎么样,那是她自找的。我们做人,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知道吗?” 赵明月点头:“我知道了,妈。汪秋兰送到医院去了没有?” “没有,请了赤脚医生来家里看病呢。唐九妹不可能为个丫头花钱去医院的。”胡年春鄙夷地撇了撇嘴,谁家跟自己家这样,对儿子女儿一视同仁啊。 这一天赵明月的心情挺好,高高兴兴地去上工。早稻基本上都收完了,现在就剩下插晚稻了,赵明月在秧田里拔秧,天气虽然炎热,但是站在水里也还算是过得去,不觉得难以忍受。 沈旭跃和一群男知青过来挑秧,一群年轻人在田边开玩笑:“这是哪位洗的秧啊,泥巴全都在上头,这是想压断我们的腰呢?” 田里拔秧的姑娘们嘻嘻哈哈:“是明月洗的。” 赵明月直起腰来:“我这里水太浅了,全都是泥浆,洗不干净。辛苦大家了。” 赵明月人漂亮,笑得又甜,一众男知青立马没了脾气:“没水了?没水赶紧叫人来车水啊。” “车水的人还没来呢,回家吃饭去了。”队上的工作都是分了工的,车水的专门负责车水,挑担的专门挑担,拔秧的负责拔秧。 沈旭跃看了一下,秧田里的水确实很浅,他说:“没水那赶紧去车水,我去车水,你们先挑着这些秧去给他们插着。” 那几个男知青都挑着担子走了,沈旭跃走到池塘边,回头说:“谁来跟我一起车水。” 姑娘们都说:“赵明月!” 沈旭跃笑着说:“那就赵明月吧,赶紧来帮忙。” 赵明月看了一眼嘻嘻哈哈的姐妹们,面上装作不情愿地从田里上来,在水车后的水坑里洗了手脚,又擦了一把脸,将脸上不存在的泥浆抹了去,这才走到沈旭跃旁边。 沈旭跃问她:“你会车水吗?” 赵明月咧嘴笑:“不太会。”她还从来没车过水,不过平时常看人家车,似乎也不太难。 沈旭跃将一个把手递给她:“很简单,多试几次就好了。我先来,你跟着我的动作就好了。”沈旭跃将把手推下去,赵明月顺势往身前一拉,水车就转动起来了,很快,水就上来了。 沈旭跃赞许地说:“对,就这样的。” 两个人很快就配合默契,水哗啦啦地被车上来,然后流进水沟里,奔腾到秧田里,姐妹们都在下面欢呼:“明月,来水了,真行,再加把油。” 赵明月头一回车水,兴奋得小脸通红,咯咯咯直笑。 沈旭跃听着她咯咯咯的笑声,不由得心情大好,车水的力度也就更大了。 不多久,负责车水的人来了,看见沈旭跃和赵明月在车水,连忙说:“呀,怎么让沈书记在帮我车水呢,实在太麻烦你了,我自己来吧。” 沈旭跃说:“你先接赵明月的手吧。” 赵明月将把手给了他,下到池塘里去洗手洗脸,听见沈旭跃问那人:“还有一个人呢?” “你是说汪长福啊,他家里姑娘犯病了,在家给她治病。” 赵明月站住了,不知道汪秋兰病情如何。 沈旭跃皱起眉头:“汪长福女儿犯的什么病?” 对方说:“我也不清楚,好像是羊癫疯还是什么。在家里发疯。” 沈旭跃说:“病了送医院啊。” 对方说:“这我就不清楚了。” 赵明月估计也听不出什么新情况来了,便回去继续拔秧。秧田里的女人们都在小声地讨论汪秋兰的事。 “……我说好多天没看到秋兰出工了,原来是病了吗?” “得的什么病?” “不知道,说是羊癫疯。” “我看不像羊癫疯,倒是有点像神经病,可能是真疯了。今天早上听见她在家里骂人。” “啊,这好端端的,受什么刺激了?” “我听说前阵子她让人去说媒,那家没答应,她就有点不对劲了,总是一个人在一旁咕咕哝哝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想嫁人想疯了?” “不知道啊,挺可怜的。” “有什么可怜的,她那个臭脾气,我看这都是报应。”一个平时经常被汪秋兰挤兑的姑娘说。 一个年轻媳妇说:“秋兰那张嘴,确实有点损。” 赵明月默默地听着,一句话也没有,这一切,都是汪秋兰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啊。 汪秋兰的病越来越重,村里的姑娘媳妇们都结伴去看望她,然后就个姑娘发现汪秋兰最小的妹妹拿着一个布头缝的小人在玩,她觉得那小娃娃怪怪的,拿起来一看,上面还写着赵明月的名字,一问,说是她姐姐给她做的。 那个姑娘仔细一看,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不是以前人们用来扎小人诅咒的小人吗,小姑娘不知道那是她姐做法事缝的,还以为是给她缝的小布娃娃呢。上面还写着赵明月的名字,那不就是汪秋兰在诅咒赵明月了? 这事很快就传到赵明月耳朵里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赵明月当然不可能就这么饶过他们,要不是她去找了别人来破解,此时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不就是她了吗? 赵明月将村干部都叫了过去,上汪家讨公道去了。汪秋兰的神智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别人问到她这件事的缘由时,她还在骂:“赵明月,我要杀死你!” 汪长福和唐九妹看着神志不清的女儿,百口莫辩,只推说不知道女儿会干这种事。胡年春则说:“汪秋兰才多大,十几岁的丫头,她怎么懂这个,这必定是有人教才会吧。”矛头直指唐九妹,唐九妹气急败坏:“你是什么意思,你说是我教的?” 胡年春平时性格随和,但是遇到别人欺负她的子女时,她就变成了一个护崽的母老虎:“你女儿这么歹毒,用这种方法来诅咒我女儿,你说是谁教的?不是你教的方法,也是你没教好她,心这么毒辣,也不怕遭报应。” 唐九妹怒吼:“你说谁遭报应了?” 胡年春冷笑一声:“躺在床上的那个,难道不是被报应了?” 唐九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然后突然发起疯来,在地上又滚又哭,嚷嚷着说赵家的人欺负他们。然后她的子女全都扯开了嗓门,开始嚎啕,整个屋子都吵翻了天。大队干部全都被迫退到屋外去了。 沈旭跃面色凝重地说:“汪秋兰用封建迷信方法诅咒其他人,不管这种事是不是真实有效,这种行为也一定要查处、杜绝,所以要把她家的东西全都清查一遍,将那些封建余毒全都清理掉。”想到赵明月被汪秋兰诅咒,他就特别气愤,这女人也未免太恶毒了,绝对不能轻饶! 大家都没法反对,有人思想不够进步,脑子里还有封建迷信思想,这种想法人们管不着,但是用这种方法来害人,那就一定要严格查处杜绝。 人们在汪长福家里搜出了许多符纸、法器、道袍,这些东西其实在运动伊始时就都被收缴清查了一遍,不知道唐九妹是怎么把这些偷偷保留下来的。然后一把火将这些都烧掉了。 至此,赵明月的生活才彻底得以平静。人们茶余饭后,说起汪家,都有点害怕,看见汪家的人,都不敢打招呼,一是不喜欢,二是生怕哪里招惹了他们,然后引来杀身之祸。 汪秋兰诅咒赵明月被反噬,当时只是暂时性的神智不清,在家养了半个月,就恢复正常了。但是家里父母兄妹全都埋怨她,父母动辄责骂,弟弟妹妹也不和她说话,村里的人更不敢和她接触,生怕得罪她而招来祸事。 汪长福夫妇急于将她嫁出去,托了媒人去说媒,也不挑男方的条件,只要肯出一百块钱彩礼就可以,起码这个女儿不能白养了。说实话,一百块钱彩礼也不多,好一点的人家,年收入也有一百好几的,取个媳妇花家里一年的收入,也还是情理之中的事。 最后媒婆终于帮忙访到一户人家,那家里条件不怎么好,男方个子矮小,年纪也略大了,快三十岁了,听说只要出得起彩礼就能娶到一个年轻还算漂亮的媳妇,就砸锅卖铁凑了一百块钱,将汪秋兰给娶回去了。前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都没等到过了农历七月。农村有“五亡六绝七死八活”的说法,五六七三个月是不适合办喜事的,兆头不好,通常都是要等到八月以后或者五月之前才办喜事。 结果汪秋兰去了那家不几天,就被人送回来了,还要汪长福家里退彩礼钱。原因是汪秋兰不肯同房,还抓伤了人家的身体。这事闹得很大,汪长福夫妻俩不肯退钱,说是女儿的名声受到了损害,男方纠集了很多人来助威,最后汪长福夫妻俩退还了一半的彩礼。 因为这件事,汪长福夫妇对汪秋兰非打即骂,汪秋兰彻底被孤立起来,性情大变,常常歇斯底里地发脾气,行为也渐渐变得疯疯癫癫起来。 第24章 诱惑 赵明月从家里出来,到席场去上工。现在农忙时节已过,妇女们又开始去席场做事了,这是生产队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每年年底大家分的钱,主要是送粮给公家以及卖苇席得来的钱。 去席场要经过一小片坟场,坟场的年代很久远了,这些年废止了清明节,无人打理祖宗的坟墓,所以那儿长了一大片杂草灌木,看起来有些阴森。赵明月心中坦荡,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每天都很泰然地从那儿来来去去。经过那儿的时候,突然有个人从一大片灌木丛中站了起来,阴恻恻地冲着赵明月笑。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赵明月吓了一跳,她扭头一看,发现汪秋兰衣衫不整的站在灌木丛中,浑身都是草屑泥土,头发上也沾满了草屑,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还朝自己扔石头,一边扔一边骂:“贱人,骚货!不得好死!” 赵明月皱起眉头,径直看着汪秋兰的眼睛,勾起嘴角轻蔑地笑了一下:“汪秋兰,当心这些又报复在你自己身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不想落井下石,但是自己找上门来,就不能够便宜她。 汪秋兰虽然疯癫,绝对不至于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她看见赵明月走了,突然发疯一般朝赵明月扑过来,结果脚被坟地里的荆条勾住了,一个重心不稳,猛地朝前一扑,栽在地上,一张脸被荆棘树枝划得破破烂烂的,痛得她鬼哭狼嚎的。赵明月听见惨叫,也不回头,不管她怎样凄惨,自己也绝对不会心软,上辈子她没能报得了仇,这辈子汪秋兰自己作死,难道不是上天在帮她报仇? 汪秋兰的脸被划伤后,家里也没人管,任其自生自灭,结果伤好了后,人差不多就毁容了,满脸都是坑洼和伤痕,那样子小孩子看了都怕,吓得哇哇直哭。 她病了,就不去上工,家里就要白养活这么大一丫头,脸色能好到哪里去。家里出了个疯婆子,别人看他们家的眼神都会有点不一样,真是全家的脸都给丢尽了,汪秋兰就彻底变成了一颗眼中钉。 汪秋兰虽然有些疯疯癫癫,但是却一直记得成永刚,常常跑到成家村去找成永刚,对着成永刚流哈喇子傻笑。大家就都取笑成永刚:“永刚,疯婆子又来找你了。” 成永刚满心都是嫌恶,这女人心思这么歹毒,居然想咒赵明月死,现在又来缠着自己,简直的活见鬼了,便对着汪秋兰吼:“疯子,丑八怪,滚!” 汪秋兰还是冲着他笑,一点都没被他的恶劣态度吓到,他走哪,就跟到哪儿。甚至有时候还袒胸露乳,想要勾引成永刚。 结果汪秋兰没勾引到成永刚,倒是勾引了不少地痞流氓。等到汪长福家里人发现的时候,汪秋兰已经怀着几个月的身孕了,谁的野种也不知道,唐九妹又惊又怒,弄了偏方来给女儿打胎,然后一把锁,将她反锁在屋里,再也不让她出去招蜂引蝶。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年九月,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领袖谢世了,全国人民都陷入了震惊和悲伤之中。赵明月知道,这事过去之后,马上就要云开月明了,压在人们心头的那块大石终于快要卸掉了。 自从领袖谢世之后,人们的工作积极性和热情似乎也削减了许多。在许多将领袖尊为神明的老百姓心中,伟人应该是能活万岁的,怎么也会死呢? 就在人们处于哀伤中还未恢复过来,这一年国庆过后,又发生了一件振奋国人的大事,si人帮倒台了,运动结束了。赵明月长吁了口气,压在头顶的那片乌云终于消散了,禁锢已久的人心也开始释放出来,大家见了面,虽然不能多说什么,但神色都是喜悦的。 随着运动的结束,许多下乡的知青都开始活动起来,找各种路子返城。知青宿舍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常常有来自附近村落的知青前来串门,都是在商量着回去的路子和方法。 赵明月的生活还在继续,每天照常出工,她已经看到过吴婕好几回了,她知道,沈旭跃肯定也在想法子回城。虽然知道他们上辈子的关系,但她还是忍不住失落,她不希望沈旭跃和吴婕在一起。 运动一结束,下面的革委会也都纷纷解散了,赵金云虽然还是村主任,但是底气却没以前那么足了。赵明月开始暗地里活动,准备联合村民要求罢免赵金云。只要全村拥有选举权五分之一的人数,就能够要求罢免村委会成员,这种事以前没有人干过,赵明月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当然,赵明月还没满十八周岁,没有选举权,但是她家里人有,这事可以让赵明朗去发动。村里满十八岁的人员估计在七八百人左右,也就是说,要找齐一两百个人同意就行。只是这个年头变数太大,人们都如惊弓之鸟,所以要联合两百个人也不太容易。就算是那些受过赵金云欺压的村民,也未必肯在纸上签字按手印。 人们生怕什么时候又突然有了变故,到时候赵金云没被扳倒,自己反而落了把柄,又要被欺凌压迫。这些年里各种运动实在是太多了,大家都怕了。 赵明月也深深理解大家的担忧,但是赵金云迟早是要被扳倒的,他不倒台,被压倒的就是这些无辜的人。 赵明月家里每天晚上都在开会讨论,并且统计人数,忙了一个多礼拜,他们已经成功争取到了八十多个签名,离目标还差一半。他们去走访游说的人家,多半都是被赵金云欺压过的人家,也要多谢这几年赵金云作威作福,尽管有那么多人害怕他,但也有不少人敢于签字按手印。 这种事虽然是私下里进行的,但是纸包不住火,也有那些拍赵金云马屁的人去偷偷告诉了赵金云。赵金云一听这事就急了,得赶紧想办法阻止才行。其时正好有煤矿来村里招工,要招两名矿工。赵金云主动找到赵明月家里来了。 “这一次煤矿来我们村里招工,我觉得你们家明朗的条件非常符合,我帮你推荐过去了。”赵金云满脸都是笑容。 赵明月的父母兄长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馅儿饼掉到自己头上来了?赵金云顿了一下又说:“我知道我这些年做得不够好,有些地方有失偏颇,但是绝对不是故意针对谁的,所以你们千万不要计较。煤矿的人明天就要来面试体检,明朗你准备一下,我先回去了。”说完笑吟吟地走了。 赵明朗先是惊愕,然后突然惊喜起来:“爹,妈,这是让我去做工人了?” 赵顺生也有些激动:“好像是的。” 赵明月撇撇嘴,冷笑一声:“你这还不明白,这是糖衣炮弹呢,不想让我们拉他下台,给你一个甜枣,让你闭嘴。” 赵明朗冷静下来,仔细一想确实如此:“他是知道我们要搞他了,所以将这个好事扔给我,让我们闭嘴?” 赵明月说:“就是这样。” “那我还去不去?”赵明朗面对巨大的诱惑,心动不已,做工人,跳出农门,是每一个农村人最大的理想和愿望啊。 赵明月说:“不去。干嘛要去,你去挖煤,每天在黑窑洞里像个老鼠一样,连太阳都见不到,没准什么时候煤矿塌了,直接就埋在里头了,你觉得这还是香饽饽吗?” 赵明朗被吓了一跳:“是这样吗?” 赵明月转过头对父母说:“哥去做矿工,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太苦、太脏、太累、太危险!谁爱去谁去。” 赵顺生拿出旱烟,装上一锅烟,开始吧嗒吧嗒抽起来。胡年春也从最初的喜悦中冷静下来。赵明朗仔细想过之后,发现煤矿工人确实不是什么好差事,唯一的优势,就是个工人,在工农兵中排列最前。 赵明月又说:“赵金云这是在想搞分化呢,明知道我们是领头人,故意给我们这么大一块诱饵,让我们放弃扳倒他,以后他好继续作威作福,这能忍吗?我觉得,现在运动已经结束了,国家在努力恢复正常运作,学校肯定马上就会恢复正常上课,到时候高考也会恢复,我是想去上大学的,哥你是要上大学还是做煤矿工人,你自己选吧。” 赵明朗看着妹妹,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笃定一定会恢复高考似的。“明月,你说还会恢复高考?可是恢复高考了,我们也能参加吗?我又没上过高中,年纪也这么大了。” 赵明月说:“一切都是未知,我们都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是你现在要是去做了煤矿工人,把联名罢免的事给放下了,你就背叛了那些签字的人,日后赵金云报复大家了怎么办?你就愿意看着他继续作威作福?要是以后能够恢复高考,赵金云还在这个位子上,我们也得被他卡死,盖不了章,开不了介绍信,考上了也上不了大学。所以一定要将赵金云拉下来。” 如果赵明月没有重生,她肯定也会在这件事上迷惘,但是她既然已经看到了前面的光明大道,为什么要去选择一条暂时开阔事实上是一条羊肠小道的弯路呢,所以能避免损失,就一定要避免。 赵明朗长吸了口气:“你让我想想。” 第25章 倒台 赵明朗面对着巨大的诱惑,内心挣扎得很厉害。赵明月看着三哥,自然能理解他的这种心情,但是这件事,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如果她放弃了,以后受耽误受牵连的就不是她一个人了。 全家人都在沉默之中,赵明月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便想出去走走,胡年春叫住她:“明月,一会儿要吃晚饭了,你去哪里?” 赵明月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已经是秋天了,晚稻也收割完毕了,田地里放满了一个个稻草束,那也是公家的财产,留一部分给牛吃,剩下的就按人头分给各家各户,用来垫床、盖屋顶、做柴火,用途广泛。再过些年,就没人烧草了,全都烧煤球和煤气,人们嫌麻烦,将晒干的稻草在地里一把火烧了,火光冲天,浓烟蔽日,污染不可谓不大。 赵明月低着头,信步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村口了,她听见自行车铃声,猛地被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脸上有些茫然,然后突然无声地笑了。自行车铃铛又叮铃叮铃响了两下,赵明月一转头,发现居然是沈旭跃,便冲他露齿一笑。那一笑让沈旭跃的心都化了,她终于看见自己了,便从车上下来:“去哪儿呢?”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些亲昵。 赵明月摇摇头:“没去哪儿,就随便走走,散个步,没想到走到这里来了。沈书记你从哪里回来呢?” 沈旭跃说:“刚从公社回来。你怎么了,有心事?”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低下头,许久都没说话,沈旭跃就一直安静地陪她站着,等她开口说话。赵明月终于开口说:“没什么。” 沈旭跃知道她大概不好说出口,也不追问,只是问:“回家吗?” “嗯。” 两人并排着慢慢往回走。 赵明月说:“今……” 沈旭跃说:“我……” 两人同时开了口,都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一笑,令气氛轻松了起来,沈旭跃笑着说:“你先说吧。” 赵明月说:“今天大队主任来我家,说是要推举我三哥去煤矿做事。” 沈旭跃诧异地说:“文件到大队了吗?我今天在公社开会的时候听说了,还没看到文件呢。” 赵明月问:“村里一般有这样的情况,都是怎么处理的,一个人说了算,还是村委会一起讨论决定的?” 沈旭跃被问住了,这种事确实是赵金云一个人拿主意的时候比较多,虽然说村支书才是一个村的一把手,但是沈旭跃从来没有专断独行过,什么事都是商量着来,往往都是赵金云先提议,大家都不反对,沈旭跃不偏不倚,自然也就同意了。说起来他其实不算有作为的,不是他不能、不想作为,而是这样的大环境下,作为一个外来户,他只能兢兢业业做好分内的事。现在被赵明月问起来,突然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心里觉得有些难受,她会不会因此看不起自己? 赵明月说:“沈书记,你说我们老百姓能不能够推举自己信任的人来做我们的领导干部呢?” 沈旭跃已经听说了赵明朗私下里正在弄联名信,他非常能理解他们想把赵金云赶下台的心情,所以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反正赵金云的后台已倒,他也没有把大家抓出来说是反革命的底气了。“当然可以。” 赵明月笑了起来:“谢谢沈书记。”沈旭跃这么一说,自然也就表明了态度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最近我们大队的知青有不少都回去了,沈书记你是不是也要回去了?” 沈旭跃叹了口气:“我还不知道,等上头的通知吧。” 赵明月知道,沈旭跃的父亲是78年才平反的,比起其他人来,他的回城问题显然更困难一些。“沈书记有多少年没有回家了?” 沈旭跃苦笑了一下:“从我下乡到这里,就一直都没回去过,家里没有人在,而且我家的问题,是不允许回城的。” 赵明月也无奈地笑了一下,这到底是个什么时代啊。她安慰他说:“现在si人帮已经粉碎了,生活慢慢就会回到正轨上去了,会有回去的一天的。” 沈旭跃感激一笑:“希望如此。”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很快就到了村里,赵明月拐进一条小路:“我回家去了,沈书记再见!” “再见!” 回到家,家人已经在等她吃饭了,赵明朗也坐在桌边,兄妹俩对视了一眼,胡年春说:“明月回来了,吃饭吧,就等你了。” 赵明月洗了手,在桌边坐下来,看着三哥,想问又不敢问,怕知道自己不想要的答案。赵明朗笑了一下:“明月,哥不去了。” 赵明月顿觉松了口气,笑道:“哥,我觉得你将来一定会比当煤矿工人有出息多了。” 赵明朗摇摇头苦笑:“你别安慰你哥了。我不去的原因是,我不想向赵金云低头。咱们做人还是要有点骨气的,不能他给我一颗糖,我就把那些棒子全都忘记了,他陷害你的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呢。这种渣滓,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了。” 赵明月笑起来,脱口而出:“三哥,我太崇拜了。” 赵明朗愣了一下,然后面上发红:“我有什么好崇拜的。吃饭吧,吃了饭,咱们再去三队找人谈谈。爹,你去帮我跟赵金云说,我不去煤矿,就说我不想去挖煤。” 赵顺生说:“诶,好。” 经过这个招工的插曲,赵明月和赵明朗的干劲就更足了,他们要尽快说服人们来签名按手印,有了赵金云利诱他这个理由,说服力也就更强了。到十一月初的时候,赵明朗拿到了两百个人的签名,他将这份名单交到沈旭跃手里,要求召开全村大会。其实到十二月底,村里也要进行换届选举了,但是他们一天也等不及,要将赵金云早点拉下马来。 很快,村里召开了社员大会,凡年满十八周岁的社员都要求参加,举行赵金云任免大会。有超过五分之一的村民要求罢免赵金云的村主任之职,全村开会,只要有半数以上的人同意这个决议,赵金云就要下台。赵金云想着还要开会表决才能通过,便抱了一点侥幸心理,他私下里找了很多人承诺,只要他这次没有被罢免,他将会给对方什么好处。 只怪赵金云小人得志,有一点权力就作威作福,这个大会几乎就成了赵金云的批判大会,他这些年的罪状一一被人细数出来:欺男霸女、假公济私、姑息养奸、恃强凌弱……,将手头那点权力简直发挥到了极致。 批判大会中,赵明朗还非常有技巧性地推出原来的村主任,以他来和赵金云做对比,于是大家都觉得赵金云就是一坨狗屎,表决的时候,百分之八十的村民都举手表决要求罢他,赵金云无力回天,终于成了过去式。 当晚,人们又将原来的老主任重新推选了回去,厚道的老主任为大家服务多年,功劳苦劳大家都有目共睹,要不是赵金云,他还会继续在那个位置上呆着。 赵金云被大家罢免之后,后面的会议都没继续了,低着头,夹着尾巴离开了。 赵明月一直旁观着整个会议,看到一切尘埃落定,终于松了一口气。 赵金云下台,月亮湾的人们都松了口气,似乎长久以来压在头顶的那片乌云都消散了似的。赵金云窝在家里三天没出门,到第四天,生产队长来到他家,跟他说:“赵主……老赵,你三天没出工,也没请假,这有点不合规矩啊。” 赵金云这几天在家喝得醉醺醺的,双目赤红,胡子拉碴,眼角都积满了眼屎,跟他做主任时道貌岸然的形象有着云泥之别。他听见生产队长这么一说,便大声嚷嚷:“你嚷什么嚷?我身体不舒服,不休息几天怎么了?” 生产队长说:“你身体不好,不能出工就该请假。不请假就要被批斗,这规矩都是你定的。”本来他们村没这规矩,不上工不记工分即可,后来赵金云上任了,便立了新规矩:无故旷工,累积超过三天,就要拉去批斗。 赵金云听到说是自己的规矩,心里有些得意,但是嘴上却说:“我都不当主任了,我立的规矩还算个屁啊。” 生产队长心说,你那些规矩本来就是个屁,嘴上说:“现在新规矩还没出来,等新规矩出来了,就按照新规矩来。现在还得按照老规矩,否则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就真跟放屁一样了。” 赵金云大为光火:“赵老四,你不就是个生产队长吗,你有什么好神气的?拿着鸡毛当令箭!” 生产队长不高兴了:“要是人人都跟你一样,都不去出工做事,大家都吃屎啊?以后我们要改规矩了,主要按照工分来分粮食,你爱来不来。我话说到这里,走了。” 赵金云几乎气得七窍生烟,冲着生产队长的背影狠狠吐了口口水。但是到了上午,他还是乖乖地去出工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农闲时期了,要干的活也不那么紧张,主要是翻地、除草、蓄肥、烧火灰做肥料,为来年的生产做准备。 赵金云到了地里,拿着锄头,锄两下,然后直起腰,将手撑在锄头柄上,跟边上的人吹牛皮,说他以前在县里和公社的各种见闻,见到过什么大人物,开会时吃到过什么好菜,说得唾沫横飞。 周围的人只是听一听,很少有人兴致勃勃去接腔。当一个人总是忍不住夸耀昔日的荣耀、祖宗的辉煌时,这个人差不多就已经是个废物了,他在当下已经找不到自我存在的价值,只能依靠过去的虚荣才能找到安慰,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赵金云本来就是个泼皮无赖,干活偷奸耍当数第一,在他没当主任之前,他就是这么混过来的,在他当了主任之后,就几乎没下地干过活,别人在忙活,他不是在公社开会,就是背着手在田间地头晃悠,美其名曰监工。 如今他又重操旧业,准备以一个泼皮无赖的姿态去混日子。在他干了三天后,记分员跟他说:“老赵,你最近身体是不是不太好,总见你扶着腰在歇息?大家都觉得你可能身体不好,要重新给你评工分,以后要按照每天八分的工分记。” 一般的全劳力,全天候的工分是十二分,而八分则是女人的全天工分,也是某些病弱男人的工分。赵金云一听,大家都把他当老弱病残呢,心里大为光火,但是他还不能说他没病:“我就是这两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明天就好了。” 记分员说:“那行吧,明天再说。” 第二天,生产队长安排大家蓄肥,让赵金云去挑大粪。这活儿又脏又累,赵金云这辈子都没干过这活儿,当场就要尥蹶子不干。生产队长说:“我们有些同志,干活挑肥拣瘦,避重就轻,这是资本主义才有的意思,一定要好好改造修正才行。” 这话把赵金云的退路堵得死死的,只得硬着头皮去挑大粪。 大家都看着赵金云吃瘪,心里别提多痛快了。赵金云虽然痛恨得咬牙切齿,但也不敢说什么,这些话,其实是他之前常拿出来堵别人的,现在生产队长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他现在只能默默地把这些仇恨都记在心里,希望等哪一天又来场什么运动,到时候把这些泥腿子一个个全都拉去批斗到爹妈都不认得。可惜,他的好日子永远都没再来到。 第26章 希望 十年运动,使得整个社会经济都停滞不前,此时百废待兴,各级部门都在踊跃寻求解决之道。 沈旭跃去县里开会回来,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县里的茶叶需求量增加了,有多少要多少,要求大家踊跃生产茶叶。 沈旭跃和村主任估算了一下,通常来说,茶叶的亩产量在七十斤左右,但是他们村的茶树有些开始老化,产量达不到那个水平,那就算平均亩产五十斤吧,他们村上千亩茶园,差不多能有五千斤的茶叶,便将这个数目的预产量报了上去。 两人喜滋滋地回来,一边走一边估算着茶叶的收入,不同等级的茶叶价格是不相同的,上等茶价格能卖到七八块一斤,中等的能卖四五块,最次等的也有两三块,算平均三四块一斤,那就是一万五到两万块的收入,平均到人头上,就是十几块一个人,到时候每家就能多至少五六十块的收入了,几乎相当于大家的年收入翻番了。这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福音。 沈旭跃想起赵明月当初阻止大家铲除茶园的事来,要是当时决定铲除了,现在哪里还有茶叶可以指望。沈旭跃头一回觉得赵明月的见识不一般,仿佛有先见之明似的。 茶叶重新开始征收,无疑给全村人都打了一剂强心针,大家的精神都被振奋了,有了茶叶收入,人们的收入才能提高,生活才有指望啊。 这个任务指标一下达下来,人们又重新将目光投入到了荒废已久的茶山上,幸亏当时没有砍掉,要是真砍了,那现在就算是哭也哭不回来了。现在茶园虽然荒废了,只要休整一下,茶树照旧会发芽长叶,到来年春天,人们就可以采茶了。 于是这个冬天,整个茶山都是热火朝天的,人们将茶园里的杂草灌木全都清理掉,茶树该修枝的修枝,该补种的补种,该施肥的施肥,就等着几场春雨一来,茶树重新绽吐新芽,人们也好开始忙碌起来。 赵明月在茶园里跟着大家一起修枝,茶树多年没打理,枝蔓横生,有的枝头已有过人高,这些树枝都要被斫去,太高了,采茶不方便,也影响下面茶叶的生长。 茶园里,大家都兴高采烈地聊天,有大胆的人忍不住唱起了采茶歌,歌声悠扬,这歌声人们多年未曾听见,如今再听,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不禁热泪盈眶。 赵明月也很激动,在她的记忆里,只有幼时随着母亲上山采茶的时候听人唱过,因为采茶歌里总少不了采茶的阿哥和阿妹,这在运动期间被视为靡靡之音,是明文禁止的,销声了多年,如今在冬日的阳光下再听,就仿佛人们被桎梏的灵魂冲破了樊笼,心中最真挚自然的感情冲破理性的压抑滚落而出,格外动情感人。 于有芬和赵明月凑在一起,一边干活一边聊天,最近好事接二连三,姐妹俩的心情也前所未有的好,凑在一起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于有清扛着锄头走到她们附近的茶垄,低头给茶树挖粪坑,准备填肥料。 于有芬看着弟弟,突然笑着说:“最近有清不知道怎么了,睡觉都在背英文单词,整天都在埋头看书,我爹妈都在问他是不是准备考状元呢。” 赵明月诧异地看了一眼于有清:“有清在看什么书呢?” 于有芬叹了口气:“高中课本,跟疯魔了似的,叫人看着担心。我们知道有清想读书,但是现在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呢?” 赵明月对于有芬说:“有芬姐,你想不想再读书?” 于有芬摇摇头:“我早就不想了,都这把年纪了,还读什么书,又是这样的家庭出身,一辈子恐怕都指望不上了。” “如果——还有机会考学呢?”赵明月试探着问。 于有芬轻摇头:“我也不考,都过了这些年,忘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拾得起来。上次看了一下有清带回来的书,就跟看天书似的了。” 赵明月听闻这话,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们正在修剪的茶树长了一个粗大的枝桠,在上头形成了一个枝繁叶茂的树冠,将下面树冠遮得枝叶稀稀落落的,如果不考虑摘茶叶的难度,留着上面的显然更好。这棵树明显已经老龄化,需要更新换代了,不过这之前,还是要将上层树冠除掉,留着下面的,因为上面即便长了茶叶也不好摘,费时费力,得不偿失。 沈旭跃拿着一个本子从茶山顶上下来,经过赵明月这儿,看见她正用柴刀费力地斫树枝,便停了下来:“我来吧。” 赵明月看见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好。”说着将柴刀递了过去。 沈旭跃大力挥舞着柴刀,用力砍着树枝,一边砍一边说:“这棵树就算是砍了这个树枝,估计产量也不会很高,需要重新挖了另种。” 赵明月说:“是的。沈书记你在忙什么呢?” “我在统计茶树数量,顺便记一下哪些需要补种和重新种,好去买新茶苗。”沈旭跃已经将那棵树枝砍掉了,将柴刀递给赵明月,自己将那棵树枝拖到中间的小路上,等人来拖走。 赵明月说:“不是生产队长去统计吗?” 沈旭跃笑笑:“茶园需要重新分配一下,以前的分配太模糊了,生产队的统计也有些模糊,有许多数据都是重复的。” 赵明月说:“以后有茶园了,大家的生活就有指望了。” “可不是吗?这说起来,还真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提醒我,我还坚持不下来。”沈旭跃的眼中满是欣赏和赞许的神色。 赵明月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我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就有新政策下来,真是无心插柳。” “你这棵柳插得漂亮。”沈旭跃将自己的本子捡起来,“你们继续忙,我还要去那边统计。” 赵明月说:“沈书记慢走。” 这两人聊得热络,于有芬在一旁偷瞧着,于有清也在下面抬头看着这边的动静,跟魔怔了似的,满心满眼都是难受感伤的神色。 于有芬见沈旭跃走了,问赵明月:“明月,你跟沈书记说过什么呀?” 赵明月说:“没什么,就是那次开会说要铲掉茶园做梯田,我觉得有些不好,就跟沈书记提了一下意见,后来他也想通了,将茶园保留了下来。幸亏他想通了,不然咱们那里还有茶叶可以采啊,就算是上头收再多也没用是不是?” 于有芬诧异地看着赵明月:“明月,原来这事还有你的功劳在呢?” 赵明月笑着摇摇头:“没有,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主要还是大家的功劳啊。” “不管怎么样,你还是让我太佩服了,要是我,就想不到要保留这茶园,就算是想到了,我也不敢去说什么。我总觉得,人是被命运推着走的,推到哪里,就到哪里,还是认命比较好。”于有芬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她每次想要去改变一点什么,总是遭遇着各种不顺,慢慢地便放弃了抗争的想法。 赵明月说:“有芬姐,有时候,人主动一点,积极一点,去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人生,不能老被人推着走,否则自己会后悔。” 于有芬看着她,然后点头:“你说得对。不过总觉得时不待我。” 茶园重新焕发生机,不仅让沈旭跃对赵明月的认识更深入,同时也让另一个人十分震惊,这人就是赵明朗。当初赵明朗亲自陪着妹妹去找沈旭跃,建议保留茶园,说国家经济很快就要发展起来,日后茶园会有更好的发展前景,没想到这不过半年,赵明月的话就应验了。她说要联名上书罢免赵金云,结果也做到了。妹妹实在是太厉害了。 赵明朗没有把这些事往巧合上去想,只是觉得妹妹厉害,他隐隐感觉到,将来妹妹要比很多男人都有出息,作为兄长,说不自豪那是假的。 运动虽然结束了,但是人们的生产方式并没有改变,依旧是出集体工,吃大锅饭。年底分粮分钱的时候,家家户户还都是去年的光景,看样子还是要掺着干粮才能填饱肚子,在吃不饱的情形下,大家刚刚被茶园燃烧起来的斗志不由得又有些偃旗息鼓。 沈旭跃跟大家说:“大家不要这样嘛,等到明年,我相信我们大家就绝对不会饿肚子了。现在虽然苦一点,但是日子总算是有盼头了吧?所以大家都要打起精神来。” 赵明月看着大家低落的士气,其实很想提早将田产承包到户这个政策提前提出来,只是这样一来,恐怕就要修改历史了,安徽凤阳的小岗村第一次提出土地承包到户,那还是1978年底,当时人们还是签了生死状的,可见破旧立新多么困难。后来他们在历史中大书特书了一笔,拉开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序幕,那么浓墨重彩的一笔,赵明月并不想篡改历史,所以她还是和大家一起熬着,先等一等。 况且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忙着拨乱反正,形势还不太明朗乐观,还有那么一些人在趁乱搅混水,真正的晴朗并未来到,所以他们也只能在这种暧昧不明的情况下先熬着。全国人民都在吃苦受难,月亮湾的人们并不比别人更娇贵一些。 第27章 触电 天气越来越冷,很快就要过年了,生产队依旧每天都有事做。这年头的农民比工人要忙碌得多,工人到周末还有休息日,农民则是全年无休。赵金云做主任时,大年初一都是要出工的,以彰显他当主任的作为。 农民真有那么多事要做吗?肯定没有,这其实更多是形式主义,生产效率低下,生产力也极其低下。全年无休,收获的粮食还不够大家填饱肚子的。 但就算是无事,那也得去出工,不出工就没收入,哪怕是去磨洋工、滥竽充数,人也要到场。月亮湾这个冬天的忙碌却是有意义的,大家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将茶山全都休整了一遍,原本杂乱的茶山焕发了新颜,变得精神奕奕起来,只等来年春暖花开,吐芽采茶。 这天赵明月在席场出工,有一个姐妹说:“今晚上落水坞放电影,新电影《长空雄鹰》,说的是抗美援朝战争中空军的故事,有谁愿意去看电影的?” 落水坞离他们这儿并不十分远,年轻人脚力快,步行大概要一个多小时,又是新电影,不算太远,大部分年轻人绝对是要去看的。所以大家都十分踊跃地报名,很快就邀集了一大群人。 于有芬问赵明月:“明月,你去吗?” 赵明月看了一眼于有芬,摇摇头:“我不打算去。”她对这类老片子再熟悉不过了,所以兴致缺缺,不如留在家里多看几页书。 但是中午回去的时候,赵明月被她哥拉住了:“明月,一起去看电影啊。” “干嘛?又要拉我去给你做幌子?”赵明月斜睨她哥。 赵明朗嘿嘿笑:“好妹妹,去吧。” 赵明月想了想:“你那道函数题还没帮我解出来呢,什么时候解好啊?” 赵明朗抓抓头皮:“我一定想办法帮你解出来。只要你陪我去看电影。”赵明朗自己解不开的题目,通常会去找沈旭跃帮忙,只是最近到了年底,公社频频开会,制定来年的计划,沈旭跃忙得双脚不沾尘,很难找到人,所以题目至今未解。 “你准备火把了?”赵明月问了一句,黑灯瞎火的,这又没了月亮,摸黑走那么远路,太危险了。 “你放心,我找到葵花杆子了。”赵明朗拍着胸脯保证。 “哪来的?咱家的不是早就用完了?” 葵花杆子指的是向日葵杆子,秋天的时候收向日葵,连葵花盘和杆子一起并不分离,将葵花籽弄下去之后,向日葵杆子压在水塘里浸泡着,泡上一两个月,使之充分发酵,然后拿出来晒得十分干燥,就成了极好的火把。向日葵杆子点火特别旺,一般的风都吹不灭,一根向日葵杆子能燃烧半个多小时,比普通的草把要好用得多。 赵明朗嘻嘻笑:“我叫了石头一起去,他家今年种了不少向日葵。”他们这儿种向日葵的不多,向日葵杆子就变成了抢手货。 赵明月说:“看在葵花杆子的份上,我就答应了。” 天还没黑,吃过晚饭,赵明月跟着她哥出了门,照例还是赵明月去叫于有芬。于有芬听到赵明月叫她的时候,还很有些意外,因为她上午就问了赵明月,她说不去了,赵明月不去,于有芬自然也不会去看电影,村里同龄的女孩都嫌弃她家的出身,不肯和她来往过密,只有赵明月不嫌弃,跟她来往密切。尽管于有芬并非真正是为了和赵明月一起看电影,而是为了和赵明朗一起约会,这年头没有同性密友打掩护,单身男女单独出去约会,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赵明月在门外喊,于有芬甜甜蜜蜜地答应了一声,赶紧收拾好自己出了门,她刚一出来,于有清就跟上来了。赵明月看见于有芬,刚准备说走吧,又看见了于有清:“有清你也要去看电影?” 于有清点点头:“我也去看看。” 赵明朗说:“那就一起去吧,走了,石头在村口等我们了。” 去看电影的都是年轻人和十几岁的孩子,正是贪玩爱热闹的年纪,大家笑笑闹闹出了村口。赵明月几个走在后面,听见后头又有人追了上来:“前面的人都是去看电影的吧?搭个伴一起。” 赵明月一听那声音,可不是知青们常说的普通话,回头一看,来了三四个知青,走在最后的那个个子很高,看身形有点像是沈旭跃。她心里咯噔一下,沈旭跃居然也会去看电影?那几个人已经大步追了上来,赵明月仔细一看,不是沈旭跃是谁? 赵明朗已经在和他们打招呼了:“你们也要去看电影吗?” “对啊,听说是新片子,还是说解放军空军的,特别想去看看。”一个知青说。 沈旭跃笑道:“卫国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名飞行员,这样的电影当然不能错过。” 赵明月听着沈旭跃的声音,心不由得怦怦乱跳,格外兴奋和紧张,偷偷转过头去看沈旭跃,却发现沈旭跃也正在打量自己,四目相对,双方都羞涩地笑了一下,各自扭过头去。 因为要赶着去看电影,怕去晚了都已经放了,大家走得非常快,几乎是一路小跑,好在都是年轻人,脚力好,这年头没什么交通工具,交通基本靠走,步行几十里路完全不在话下。男的走路比较快,基本都走在前头,女的走得慢一些,落在后头一点,最后一般会有几个男的压阵,赵明朗很自觉地在后头保护妹妹和女友。于有清也跟着他,几个知青不知道怎么想的,也落在后头。 赵明月一边赶路,一边听着他们几个人聊天。叫刘卫国的男知青说:“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和大家一起看电影了,等过完年,我就要回去了。” 他的同伴羡慕地说:“真羡慕你,到时候就剩下我们几个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好事能轮上我呢。” 刘卫国说:“你家里不是在帮你联系单位吗?” 那人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落实。” 沈旭跃说:“放心,谁也不会比我更晚离开,我给大家压轴。” 几个人都不作声了,沈旭跃家里的情况跟他们这些普通知青又不太一样,别人都在忙着找路子回城,沈旭跃家里人还散落在天涯,完全没有人帮忙去运作,除非他父亲的问题得到彻底的解决。 赵明月听他们聊着,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她希望沈旭跃能够早点回去,但是又希望他多留一会儿,这种矛盾的心情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正胡思乱想着,身边的于有芬推了她一下:“明月,我弟问你话呢。” 赵明月猛地惊醒过来:“啊?什么事啊?” 于有清说:“我问你平时英文都是怎么学的?” 赵明月努力打起精神:“先记单词,然后背课文。” 于有清说:“我之前学国际音标的时候没学好,所以好多音都发得不太准,都不怎么敢读。”这年头英文学不好的男生很不少,很多人下意识地带着对英美帝国主义的排斥和憎恶,主观上就不愿意去学,当然也有的确实是语言天赋不行。于有清就属于后者,他的理科成绩非常出色,但是碰上文科尤其是英文,就有点傻眼了。 赵明月说:“我觉得国际音标还是要先学会,然后别的就靠多记单词多背课文了,这样语感才能慢慢提上去。”赵明月的英文可以说其实是上辈子的基础,她后来为了跟外国客户打交道,还特意去学了英文的,听说完全不成问题,现在主要要强化写作,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国际音标是个大问题。”于有清有些为难地说。 于有芬说:“明月,要不你教教我弟呗,我都差不多忘光了。” 赵明月看着于有清,犹豫了一下,这要是放在十年以后,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只是这个年代,男女界限太过分明,必定会招人说闲话。赵明月还是准备答应下来,自己什么都不在乎,还怕那点流言蜚语吗。她正要开口,突然听见刘卫国说:“于有清准备学英文吗?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旭跃啊,他的英文可流利了,都能看英文原著小说。旭跃是吧?” 沈旭跃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你们说什么?” 赵明月略有些诧异地看着沈旭跃,他居然这么厉害?“我同学于有清想学英文,说不会国际音标的发音,想找一个发音比较标准的人教一下他。” 沈旭跃点头:“爱学习是件好事啊,我晚上一般都在宿舍,你要是愿意,可以来找我。”沈旭跃其实不见得是个多么热情的人,但是他愿意帮赵明月这个忙。 于有清本来想找个机会跟赵明月多亲近一下,没想到沈旭跃会主动提出来要帮助自己,对方是村支书,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那就麻烦沈书记了。下次我有问题就来请教你。” 沈旭跃面上含笑:“没有问题,你有问题只管来找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天色暗下去,再也看不清路了,前面的人点起了火把,石头也将葵花杆子点了起来,火光明亮而温暖,照亮了大家脚下的路。大家快步疾走,赶到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场十分钟了,大家在外围找个地方坐下来,男人们跑到别人家的草垛那儿抽了两大把干草来,铺在地上,大家挨挨挤挤地坐了下来。 赵明月抬头看着电影荧幕,专心地看电影,不一会儿,有几个男的起身离开了,赵明月抬头看了一眼,她哥也走了,估摸着是去买瓜子去了。她又专心看电影,没过多久,离开的那几个人又回来了。有人在赵明月身边坐了下来,在她耳边问:“吃瓜子吗?”热气都喷到她耳朵上了。 赵明月一扭头,就着电影荧幕的光线,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居然是沈旭跃,之前坐在她旁边的人好像是于有清,她来不及多想,沈旭跃又问了:“赵明月,吃瓜子不?” 赵明月赶紧回话:“好,谢谢。” 沈旭跃将手放进口袋里,抓了一大把瓜子:“给你。” 赵明月只好赶紧伸手去接,沈旭跃抓的那把瓜子比较大,他担心赵明月的手小接不过来,便将左手放在赵明月手下,护住了赵明月的手掌。赵明月只觉得一股电流从手背上传到心房,酥酥麻麻的,居然是触电的感觉,沈旭跃的手明显也有同样的感觉,他的手一抖,瓜子都没拿稳,撒了点出去。 两人都有点面热心跳,沈旭跃强自镇定下来,小声地说:“拿好。” 赵明月赶紧伸出另一只手,双手合捧,沈旭跃将瓜子放在她的手心里,赵明月耳朵有些发红:“谢谢。” “不客气。” 于有清回来,发现自己的位置已经被沈旭跃占去了,而且赵明月正在吃沈旭跃递给她的瓜子,情绪有些低落,他捏住了手里的两包瓜子,心说,早知道就直接倒在口袋里,不叫那人用纸包了,直接倒在口袋里拿回来了,不会耽误时间,被人抢了位置。 第28章 心醉 电影放的什么内容,赵明月印象并不十分深刻,整个电影放映过程中,她都有些心不在焉,沈旭跃也是如此,两人的交流虽然不多,但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他们挨得近,沈旭跃将自己的左腿微微往左一靠,便碰着了赵明月曲着的膝盖,虽然隔着厚厚的裤子,但是对方身上的体热却还是能够感受得到,这种间接的肢体触碰让两个人禁不住面热心跳。 与喜欢的人进行肢体上的触碰,这是一种最原始最本能的心理与生理上的渴望,双方各自怀着隐秘的心思,按捺住内心的欢喜,小心翼翼地与对方触碰着。赵明月心想,沈旭跃也许跟自己的感觉是一样的。但是她没有更为丰富的经验来判断自己猜测的真假,虽然再世为人,她在恋爱经验上未必会比别人更丰富一些。 电影总算是放完了,赵明月懵懂地站起来,机械地跟着大家往回走,沈旭跃始终走在她旁边,两人一言不发,周围的人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刚才的电影。于有清跟在赵明月身后,看着她和沈旭跃肩并肩,两人步伐一致地走着,虽然他们没有交流,但是那种无形的默契却让他感觉到了,赵明月应该是喜欢沈旭跃的。意识到这个事实,于有清内心无比伤怀,同时也无比自卑,他的初恋,第一次喜欢的女子,正喜欢着别人,而那个人,很显然比自己要好太多了,赵明月会喜欢,也很正常。自卑是于有清的习惯,他把自己隐秘的情怀小心掩藏起来,默默地关注着、关怀着。 到了村口,火把都照完了,一切归于黑暗,在熟悉的环境中,没有灯火,大家也都能够自如地找到回家的路,人们都四散离去。沉默了一路的沈旭跃站住了:“那个,赵明月,我送你回去吧。” 赵明月看了一眼走在前面一点的三哥,心里万分犹豫,她很想让沈旭跃送她回去,但是三哥还在呢,如果他送自己回去,三哥第一个就发现不对劲了,家里人是不允许自己和沈旭跃走得近的。 这时赵明朗回过头来:“明月,我们先送有芬回去,晚点咱们再回家。” 赵明月对沈旭跃小声说:“谢谢沈书记,我三哥在呢,我和他一起回去。” 沈旭跃沉默了一下:“那好吧,你们路上小心,再见!” “再见!” 沈旭跃转身走了,消失在黑暗中,赵明月追上赵明朗的脚步。于有芬笑着说:“明月,沈书记跟你挺熟啊?” 赵明月心头一跳:“啊?没有啊,不是很熟。” 于有芬没有再追问,赵明月松了口气。于有清一直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但是赵明月一口给否决掉了,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和沈旭跃到底要不要好呢。 赵明月的话骗得过于有芬,但是骗不过赵明朗。送回于家姐弟,兄妹俩往回走,赵明朗问妹妹:“明月,你喜欢沈旭跃?” 赵明月说:“你胡说什么呀,哥?” “真不喜欢?”赵明朗又确认了一遍。 赵明月非常无语地看着她哥:“哥,干嘛呀?” 赵明朗认真地说:“沈旭跃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你喜欢他也正常,但是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控制一下自己的感情,他跟我们不一样,迟早是要回城去的,所以他不可能会娶你,你别在他身上浪费太多的感情。” 赵明月就知道家里人是这种担忧,便说:“哥,你能不能控制不去喜欢有芬姐?” 赵明朗被问住了,过了一会他说:“哥是害怕你受到伤害。” 赵明月又说:“我知道哥的好意,这件事你就别管我了,我自己会处理好的,也不会做糊涂事。哥,你别跟爹妈说起这事好吗?”我喜欢他,那是我的事,与他无关。 赵明朗犹豫了一下:“你不让家里帮你介绍对象,是不是因为他?” 赵明月摇头:“不是,我倒没往这方面想。我只是觉得自己还年轻,以后会有无数的可能,为什么要这么早就把自己的下半辈子给定下来?现在都是新社会了,我想自由恋爱结婚。” 赵明朗说:“嗯,我也觉得自由恋爱比较好,不过呢,人还是要切实际一点,不要太好高骛远。” “哥,你放心,我知道的。” 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准备杀年猪了。这是每个家庭一年中最大的产出,一般人家都是养两头猪,一头是给队上养的,一头是给自己家的,不能养多了,养多了就变成了资本主义,要被割尾巴的。 队上的猪早在中秋节的时候就送走了,自己家里的一般都是养到年末才杀,这样过年就有肉吃,也有钱花,可以过一个好年。杀年猪了,就意味着要过年了,孩子们都欢欣雀跃,因为有肉吃了。 过小年这天,赵明月家里杀猪,这天她没上工,和堂妹赵明秀一起去打柴了。赵明月挑了一担柴从小岗山回来,到家门口的时候,看见两三个知青站在自家门口聊天,沈旭跃也在其中,他看见赵明月肩上的担子,赶紧走过来:“给我吧,我来。”说着就伸手来接她肩上的扁担。 “谢谢。”赵明月的脸红了,不过她本来挑着柴走了很长时间的路,脸上早就红扑扑的,不大看得出来,这种红让她的脸色面若桃李,千娇百媚,一时间看得站在走廊上的两个知青都愣了片刻。 赵明月心里纳闷,沈旭跃他们怎么过来了。她指点沈旭跃将柴挑到柴房里:“放在这里吧,谢谢沈书记。” 沈旭跃说:“不客气。” 赵明月没有当面问沈旭跃来自家做什么,走到厨房去问正在忙着做饭菜的母亲:“妈,沈书记他们怎么来了?” 胡年春笑着说:“他们来咱家买肉,正好过来帮忙杀猪,我留他们在家里吃饭了。”几个知青知道她家杀猪,凑钱跑来买肉打牙祭,正巧猪还没杀,就一起帮忙抓猪宰杀。 赵明月心里高兴,嘴上说:“当心他们给你吃穷了。”都是一群壮劳力小伙子,个个都能吃,得多少才能喂饱他们啊。 胡年春笑道:“一顿饭还能给咱们吃穷了啊?” 赵明月看母亲揭开锅盖,里头炖了满满一大锅海带和骨头,她揭开旁边的锅子,里面也有满满一锅芋头炖肥肉,不由得抿嘴笑了。 赵明月将菜一碗碗端上来,因为人多,盛菜都是用的大海碗,一大碗一大碗地堆得冒了尖儿,足见主人的热忱。 沈旭跃笑着说:“婶子,你别是把你家整头猪都端上桌来了吧?别太客气了,随便吃点就好。” 赵明月抿嘴乐,小声地说:“想得美!” 沈旭跃含笑看着赵明月,咧嘴傻乐。 这顿饭非常丰盛,菜式也十分粗犷,大骨炖海带,肥肉炖芋头,炒肺片,小肠汤,大白菜,还有一碗冻鱼,这已经是这年头最丰盛的菜色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让一众长期都缺油少荤的人们眼睛都发出了绿光。 按照惯例,家里有客人在,赵明月和母亲都是在后头厨房吃饭的,不会上桌。堂屋里客人们都上了桌,沈旭跃问:“婶子和赵明月呢,他们怎么不来吃饭?” 赵顺生说:“不用管,我们吃吧。” 沈旭跃说:“那怎么行,他们是最辛劳的人,忙碌了那么久,怎么能够不来吃饭。”说着站了起来,“婶子,赵明月,你们都到外面来吃饭啊。” 胡年春摆手说:“你别管我们,你去吃饭吧,我们在这边吃就好了,这边也有菜。” 沈旭跃站在门口不动:“我们家里,我母亲和姐妹都是跟我们大家一起吃饭的,没有女人不上桌的道理。毛主席都说了,男女平等,这平等首先就要从消除男女分桌吃饭开始。” 赵明月听他这么一说,抿嘴笑,拉着母亲的胳膊:“好了,妈,沈书记都在批评教育我们了,走吧,我们到外面去吃饭。” 沈旭跃含笑看着赵明月:“我可不敢批评教育。” 赵明月和母亲到桌边坐下,加上屠户师傅,一桌子正好八个人。因为家里人多,担心不够吃的,赵明月的大哥二哥帮完忙,拎着猪血和小肠回自己家去了,要到晚上才会过来一起过节。 刘卫国说:“这就好了,正好一桌人。今天过小年,虽然现在还是中午,我们也凑个热闹,跟大家一起团个圆。” 沈旭跃端起酒壶,给胡年春和赵明月都斟了一杯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感谢赵叔和胡婶招待我们几个,这杯酒敬你们。” 杯子里是家酿的米酒,因为粮食少,酒也就显得弥足珍贵,只有逢年过节以及重要的日子才有机会品尝得到。 大家都端起酒杯来敬酒,就连赵明月,也端起了酒杯,她的酒量起码在上辈子还是挺不错的,所以对沈旭跃倒的酒并不拒绝。 胡年春看见女儿喝酒,便说:“明月,你不会喝酒,少喝点。” 赵明月嘴巴笑成了一个弧度:“知道了,妈,我学着喝一点,不喝多了。” 赵顺生举着筷子夹菜,说:“别客气,吃菜吧。” 主人带了头,客套了许久的客人们都举起了筷子,伸向了早就瞄好了的菜碗里,这么久没吃到肉了,如今有机会吃杀猪菜,岂有不放开肚皮大快朵颐的道理。 一时间大家都不喝酒了,只埋头苦吃,胡年春给女儿夹了一大块肥肉,放在她的碗里:“吃吧,明月。” 赵明月看着那一大块切成三角形的肉,只有最上面一层有一点瘦肉,下面全都是白乎乎的肥肉,她有些犹豫,这么粗犷的吃肉方式,她已经多年没有见识过了。这年头吃肉以肥为美,肥肉才有滋味,瘦肉太柴,大家都缺油水,见到肥肉就欢喜。赵明月看大家包括沈旭跃在内,都兴致勃勃地嚼着大肥肉,只好硬着头皮咬了一口,幸而肉炖得也烂了,入口即化,滋味还是很不错的。赵明月吃下一块肉,她妈还要夹第二块过来,赵明月赶紧端上自己的碗转到一边:“妈,我不要了,你自己吃。” 胡年春将肉已经夹了出来,见女儿不要,只好转个弯,将肉放进了旁边老伴的碗里,赵明月看着母亲的动作,心里有种酸酸的滋味,这年头的女人一旦做了母亲,心里就只剩下了儿女和丈夫,自己就完全弱化到无,任何需求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赵明月赶紧给母亲夹了一块肉,放到她碗里:“妈,你也吃。” 胡年春笑了一下:“我吃了的,你别给我夹,自己吃吧。” “女儿给你夹块肉怎么了?吃了吧,妈。”赵明月看着消瘦的母亲,默默地埋头扒饭。 对面的沈旭跃将她们母女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他垂下眼帘,默默将这一幕记在心里。 赵明月的酒量显然还没有锻炼出来,才喝了一杯酒,脸就红得跟花瓣一样娇艳了。胡年春说:“明月喝醉了,不要再喝了。” 赵明月知道自己喝酒上脸,尽管还没醉,也坚持不肯再喝了,便收了杯子,含着笑听大家说话,慢慢吃着饭。 沈旭跃坐在她对面,看着娇艳如花的赵明月,喝着度数并不高的米酒,也觉得自己有点醉了,他在心里说,男人要是能娶到赵明月,这辈子就已经值了。 第29章 做鞋 酒足饭饱,沈旭跃和他的知青朋友连连道谢着离去,几个人都喝了点酒,那点酒不至于喝醉,却足以刺激大家的神经,三人都有点兴奋。刘卫国感慨说:“赵家的女儿真漂亮啊,看得我都差点心动了。” 另外一个人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朋友妻,不可戏,卫国,你可别乱打人家的主意。” 刘卫国喷着酒气,摆摆手:“我哪有,只是那么一感慨,赵明月确实挺漂亮,老沈眼光不错。老沈,你真不考虑把那丫头追过来?” 沈旭跃虽然喝了酒,但是头脑却无比清醒,他仰头看着灰色的天空,吁了口气:“现在说什么都言之过早。”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那么漂亮的姑娘,难保不招别人惦记,等哪天嫁作他人妇了,有你后悔的。”刘卫国说。 “她还小,嫁人应该还早。”沈旭跃迟疑着说,这话明显是在安慰自己,“再说我也不知道明天自己会在哪儿,这种朝不保夕的感觉很不好,我有点怕耽误人家。” 另一个朋友叹道:“赵家的女儿挺好的,不过就是农村人,以后要是回城就麻烦了。对了,你为什么不上大学,你的资历什么都够了吧,而且村里的推荐名单不都是要经你的手?要是能早点回城,也就没这么多顾虑了。”城里人娶农村人,和知青在农村结婚的概念又不一样,至少回城没那么多麻烦事。 沈旭跃说:“我们这几年才轮得上一个名额,之前还被赵金云那些人捏得死死的,他们哪里肯让我出头?” 刘卫国突然嘿嘿笑:“我说啊,你要是真想娶她,做个上门女婿也没什么。” 沈旭跃苦笑一下,谁叫男人总是贪心呢,江山美人想全都拥有,一辈子窝在这个小村里,他实在有些不甘心。能不能有那么一天,他功成名就,赵明月也云英未嫁,然后把她风风光光娶回去? 另一个朋友感叹说:“还是慎重一点好,别跟老缺一样,娶了老婆生了娃,最后撒手不管,这种事太缺德了,对谁都不公平。”老缺原来也是他们这儿的一个知青,年纪比他们大几岁,娶了个农村媳妇,孩子都生了两个,后来有机会回城,因为没办法将老婆孩子的户口迁回城里,为了能回城,便离了婚,说是以后安顿下来再来接老婆孩子回去,结果一去不返。 刘卫国叹气说:“是啊,老缺这还是个男人嘛?自私自利,太缺德了。这种事咱们老沈也干不出来。”他拍拍沈旭跃的肩,“再等等吧,运动已经结束了,大家的问题都陆续要解决。没准会有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沈旭跃此时不由得有些庆幸赵明月年纪还小,不到结婚的年纪,运动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会有无尽的可能。 另一个朋友说:“对了,老沈,那个经常来找你的大小姐呢?她最近是不是要回城了?”他指的是吴婕,吴婕虽然也是个跟他们一同下乡的知青,但是一向都心高气傲,脾气很不小,除了沈旭跃,谁都不怎么待见她,当然,她也不怎么待见别人。 沈旭跃想到吴婕,又想想赵明月,突然有些心烦气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别提这事了,顺其自然吧。” 沈旭跃当然知道吴婕要回城了,她的父亲已经恢复工作,虽然还没有平反,但也是指日可待了。吴婕家里已经帮她找好了接收的单位,马上也要返城了。前几天吴婕还来找过他,问他愿不愿意同她一起回去,她说要是他同意,她会跟她爸写信,让他帮沈旭跃也安排一份工作。 吴婕没说出来的意思是,只要他点头,那就等同于他们两个确立了恋爱关系,以后就要娶她。沈旭跃没有答复吴婕。他不喜欢吴婕,她太娇气,甚至有点跋扈,活脱脱一个大小姐,离他理想中的伴侣差着不是一点半点的距离。吴婕喜欢他,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装聋作哑,把她当妹妹一样照顾,毕竟双方父亲关系不错,又下放在同一个县。他知道吴婕想了很多办法想调到月亮湾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还是没能成行。 沈旭跃抬头看了一下灰蒙蒙的天空,云层厚厚的,遮天蔽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烟消云散,得见青天和朗日。 晴天还没来到,冷雨倒是先来了,淅淅沥沥的,寒风刺骨,又潮又冷,人们总算可以歇息一下,不用去出工了,这年头,农民唯一的休息日,便是雨雪天。这也仅仅是指露天地里的活可以停下来,室内的工作还是要继续的,赵明月还得去席场编席。 新芦苇早已收了回来,现在正是编织旺季,编席比在露天地里干活又好一些,起码不用风吹雨打的,但是有一点不好,冬天特别干燥,容易伤手。天冷了,苇片子也冷得发硬,锋利得跟刀子似的,稍不留神就被苇片子割伤了,所以每个女人的手都被割得伤痕累累,长时间都难以愈合。 赵明月买了蛤蜊油涂抹,但还是不够滋润,伤口愈合得很慢。而且双手经常暴露在空气里,虽然时常都在动作着,也还是免不了长冻疮,等到一忙活起来,双手发热了,冻疮就开始发热发痒,特别难受。赵明月准备明天上街去买点细毛线来织一副手套才行。 结果这天夜里突然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到第二天都没停,地面上全都白了,孩子们都欢呼雀跃的跑去堆雪人,大人们总算有理由在家烤火不出门了,忙碌了一整年,也该歇息两天了。下雪了,路面湿滑,赵明月就不能去赶街了,只好又跑到席场去上工。 傍晚,赵明月从席场下工回家,雪已经停了,天色已经暗了,外面没什么人在走动,孩子们玩了一天雪,此刻也乏了。还有两天就过年了,明天开始休息不去上工,在家好好歇歇,看看书。走到那丛凤尾竹边的时候,闪出来一个人影,对方叫她:“赵明月。” 赵明月猛地一抬头,发现居然是沈旭跃,她略有些诧异:“沈书记。” 沈旭跃快步朝她走了过来:“才下工啊。天好冷,席场冷不冷?”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冒着白气。 赵明月朝他摇了摇头:“还好,席场人多,不算太冷。” 沈旭跃将揣在口袋里的右手拿了出来:“上次看你的手被划得都开口子了,昨天去县城,看到有这个,帮你买了一盒。”他展开手,居然是一盒片仔癀珍珠膏。 赵明月诧异地看着那盒珍珠膏,这个年代这种膏在他们这边很少有卖的,通常只在大城市才有,她怀疑他们县城会有卖,不过心里却是甜丝丝的,没想到沈旭跃会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她垂了眼帘不敢看对方,问:“谢谢。多少钱呀?” 沈旭跃看着她:“不要钱,我送你的。” 赵明月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谢谢你。” 沈旭跃看着她的手:“你长冻疮了?” 赵明月将手收回来,放到身后,点了下头:“长了一点。” 沈旭跃说:“我们屋的刘卫国脚上也长了冻疮,他用麻雀脑子涂了几次,好像好了。不过那东西挺恶心的,有点吓人。你可以用茄子梗烧开水多泡几次,这样也会好,就是效果有点慢。” 赵明月笑起来:“好的,谢谢沈书记。” 沈旭跃一直听她喊自己书记,总觉得心里不得劲,想听她叫自己的名字,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要求来,算了,以后再说吧。沈旭跃说:“那么……我先回去了。” “好,沈书记慢走。”赵明月点点头,低头看着他脚上的解放鞋,估计是在雪地里站久了,鞋子面上已经湿了,他会不会也长冻疮呢?赵明月站在原地,等着沈旭跃的身影跃绕过凤尾竹,消失不见了,才折了一根竹枝,就着雪地里沈旭跃的脚印比划了一下,然后拿着那段竹枝回家去了。 胡年春是个标准的家庭主妇,一有空就想法子缝缝补补,保证全家人的衣服整齐干净。她做鞋子也是一把好手,赵明月不止一次见母亲做过,但她自己从未尝试过,如今她有了做一双棉布鞋的念头。就是现在有点晚了,她又不大会做,恐怕等做好就已经天气暖和了,即便如此,她还是决定要做一双试试。 胡年春发现女儿转了性子,开始学着要做鞋子,觉得好奇,也很支持,虽然现在都开始流行穿解放鞋,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做的布鞋穿得贴脚、透气、舒心,每年都坚持给家人一人做两双鞋子。胡年春看着女儿剪出来的鞋底样子:“明月,这么长的脚,给谁做呢?” 赵明月说:“很长吗?我也不知道给谁做,就是想试着学学。” 胡年春看着女儿:“就算是试着做,也该按照能穿的尺寸来啊,否则不就浪费了?”这年头什么都精贵,就算是纳鞋底的边角布料也是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 赵明月看着母亲:“那我看看,给我三哥穿应该可以吧。”对不起,三哥,借你做一下挡箭牌。 胡年春笑起来,儿子女儿的感情真好:“你对你三哥还真好。” “那当然,我三哥对我也好啊。”赵明月皱皱鼻子。 赵明朗回来了,进了赵明月的屋:“我听说有人要给我做鞋子?” 赵明月正坐在床边,用浆糊将白布一层层糊上去,另一只鞋底已经糊好了,她抬头看着赵明朗,冲他憨笑了一下。赵明朗拿着那只已经粘好的鞋底,用手比划了一下:“这脚比我的还长啊,不是给我做的吧,丫头?” 赵明月赶紧将鞋底抢回来:“嘘,三哥,这不是给你做的。你别告诉咱妈。” 赵明朗在她身边坐下来:“那是给谁做的?爹的脚还没我的脚长呢。” 赵明月不说话,她要是说了,肯定要被赵明朗笑话死去。赵明朗在她的床头看到了一个盒子,拿过来一看:“这是什么,雪花膏?哪来的?” 赵明月赶紧抢回来,放在枕头下藏起来:“别翻我的东西。” “好啊,赵明月同志,你老实交代,背着我们和谁偷偷来往?”赵明朗严肃地说。 赵明月扭头看着她哥:“没有偷偷来往。” “那就是光明正大的?”赵明朗说。 赵明月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才说:“是沈旭跃送我的,他看见我手开裂了,送了一盒珍珠膏给我擦擦。我说给他钱,他不要,我总不能白要人家的东西,就想做双鞋子给他。算是回礼。” 赵明朗说:“你们这一来一往的,不是偷偷来往是什么?小两口之间才这么干呢。明月,这要是给人知道了,对你的名声可不好啊。你们这关系不清不白的,凭什么要给他做鞋子?”给陌生男人做鞋子,那就基本等于表白了,说明她喜欢对方。 赵明月抬起头看着赵明朗,眨了眨眼睛:“这有什么关系,你没穿过有芬姐给你做的鞋子?” 赵明朗被妹妹一下子问住了,他跟于有芬也是在私底下交往,并没有公开,于有芬以前确实给他做过几双鞋子,不过今年好像没有了。 赵明朗站起来:“好吧,随便你,我只是觉得女孩子应该矜持一些,不要那么主动。” 赵明月说:“我知道分寸的,放心吧,哥。”又不是她主动的,她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反正她现在知道了,自己绝对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第30章 饺子 过年这天,天终于放晴了,和暖的冬阳如温暖的手,照拂在厚厚的积雪上,反射出白亮耀眼的光芒。积雪在暖阳的温柔抚摸下,消融无声,化为涓涓细流,顺着屋檐下亮晶晶的冰棱子滴答下来。不时有晶莹的冰棱从屋檐下掉下来,孩子们也不怕冻,将冰棱子拿在手里,到处去嬉戏玩闹。 大队食堂的烟囱里飘着炊烟,屋子里热闹沸腾,知青们都聚在一起过年,大家都卷起袖子,自己动手准备年夜饭,菜蔬是队里配给的,他们又自己凑钱去买了些肉类。知青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花钱比村民们大方多了,如今又有不少人都已定了去向,马上就要回城,自然要好好庆祝一下,所以这个年过得是前所未有的丰盛。 沈旭跃从小是在北方生活的,特别喜欢吃饺子,他去县城采购的时候,看见有面粉卖,便用粮票买了五斤白面,准备回来包饺子。此刻一群年轻人便在厨房里和面剁馅儿,饺子馅儿是白菜猪肉馅儿的,虽然白菜多了点,但也挡不住人们向往饺子的热情。只听得刀敲砧板的叮咚声和人们的欢声笑语响成一片,这个年,是大家来这边后过得最舒心的一个年了,虽然还有不少人没有找到回去的路子,但是那么多人都可以回去了,到自己应该也快了,大家都信心满满。 有人提议唱歌,于是厨房里便响起了嘹亮的歌声,从《社会主义好》一直唱到《打靶归来》,刘卫国说:“经常听这些,来点不一样的,老沈,给我们唱点不一样的吧。” “对啊,老沈,给我们唱一个吧。过完年,我们好多人都要走了,以后想听都听不到了。” 沈旭跃正卷着袖子在揉面,看了一眼大家,说:“去门外看看,有没有别人来。” 一个女孩跑到门外看了一眼:“没人。” 沈旭跃说:“那我轻轻唱一首不一样的,你们安排人守在门口,别让人发现了啊。今天过年,咱们来点欢快的。”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沈旭跃开始唱:“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唱的居然是《红莓花儿开》,大家的神情都激动起来,这个旋律,多么悦耳动听,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多少年没有听到了啊。 “……让我的心上人自己去猜想!”沈旭跃唱完最后一句,整个屋子里都静悄悄的,不少人眼中都含着泪花,沈旭跃笑了一下,“怎么啦?” 有人轻轻啜泣了一下:“老沈,你唱得太好听了。能不能再唱一遍?” 沈旭跃“嘘”了一声:“我可是冒着犯错误的危险在给大家献唱啊,以后有机会,咱们要放开喉咙好好唱。”这个时候的俄国歌绝对是禁区啊。 大家都吸着鼻子点头。沈旭跃拍拍手说:“好了,面好了,会包饺子的来帮包饺子吧,不会的也来学。” 月亮湾的知青原本有二十来个,走到现在,只剩下十多个了,等过完年,走得就剩七八个了,大家共同相处了好几年,同甘共苦,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就如同兄弟姐妹一样,如今要各奔前程,本来是件高兴的事,但是想到以后难再聚首,不由得又有些情绪低落。 沈旭跃不是这群人中年纪最大的,但一直是大家的主心骨,见大家情绪低落,便不断地说笑话,调动气氛。 大家被沈旭跃逗得重新高兴起来,这时有人突然跟沈旭跃说:“老沈,有人来了,好像是找你的。” “谁啊?”沈旭跃放下擀面皮的罐头瓶子往外走。没有擀面杖,就用罐头瓶子替代,罐头瓶子有点大了,不怎么趁手,但也难不住聪明能干的沈旭跃。沈旭跃走到门外,看见院子里站着的吴婕,愣了一下。 吴婕脖子上系着暗红格子的围巾,穿着一件深咖啡色的毛呢大衣,脚上穿着一双皮鞋,打扮得非常摩登,她此刻双手揣在裤兜里,不住地跺着脚,看见沈旭跃,也不过来,沈旭跃只好走过去:“你怎么来了?”大过年的,又不是初一,跑过来干什么。 吴婕将手拿出来,在嘴边呵了口气:“冷死了。旭跃,我今天是来道别的。” 沈旭跃皱皱眉头,吴婕比她还小四五岁呢,平时都管他叫哥,今天居然直呼自己的名字,他努力忽略掉这件事,回头看了一眼厨房:“那去宿舍坐坐吧,我们在包饺子,一会儿吃了饺子再走吧。正好,出门饺子回家面。” 吴婕摇摇头:“不了。我说说话就走,还有朋友等我呢,我们一起回去。” “怎么这么急,不等过完年再走?”沈旭跃问,今天走,过年都得在路上了。 吴婕撇撇嘴:“这鬼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多待,越早回去越好。”她抬头看着沈旭跃,“等我回去了,我跟我爸说一声,帮你安排一个单位,到时候你也可以回去了。” 沈旭跃摆摆手:“不用,我的事我自己会安排。” 吴婕皱起眉头看着沈旭跃:“你自己安排,你想等到什么时候?这世上也就只有你这种傻子,别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尽一切办法要回去,你却有机会还不抓住。你看看,这鬼地方,你待了七八年,你还没待够吗?” 沈旭跃拧起眉头:“这儿没你说的那么不堪,我想回去,也会回去的,但是不想让你帮忙。” 吴婕看着他,咬着唇:“沈旭跃,你是不是从来都没喜欢过我?” 沈旭跃垂下眼帘:“对不起,我一直都只是把你当妹妹看待。没有往那方面考虑过。” 吴婕脸色涨得通红:“谁是你妹妹了?我跟你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你没想跟我处对象,为什么还老跑到我那里去,我们那边的人全都以为你是我对象,你现在说不是,让我的脸往哪里搁?” 沈旭跃诧异地看着吴婕:“每次不都是你让我去的吗?我们从来都没说过在处对象吧。”他极少主动去找吴婕,难道就因为偶尔去帮忙送点东西,做点事,这就成了男女朋友了?这年头,男人和女人除了血亲,就只剩下男女朋友关系了? 吴婕咬着唇:“这还用说吗?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做人?” 沈旭跃无语地看着吴婕:“对不起,我好像从来没有对你做过出格的事,说过出格的话,一直都保持着很纯洁的同志友谊。若是让你有了误会的话,我在这里跟你道歉,谁要是误会了,我也去赔礼道歉,这样太有损你的名誉了,对不起。” 吴婕眨了一下眼睛,眼泪挂上了眼睫毛,显得楚楚可怜的,她狠狠跺了一下脚:“沈旭跃,你是个王八蛋,我恨你。”说完转身就跑了。 沈旭跃看着吴婕的身影:“你慢点,当心路滑。一路顺风!”吴婕回去了也好,自己现在跟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她回去之后,肯定会有更合适的人让她挑选,这样她就会把自己给忘记了。 他想着刚才吴婕的话,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自己差点就被她给诓了,她那是打算利用舆论压力来迫使自己就范,自己为了维护她的名誉而同意跟她在一起?看样子以后还是要多留意一点比较好,省得给人造成误会,不过若是赵明月,那就另当别论,喜欢的人和不喜欢的人当然不能用一样的方法处理。 沈旭跃转身回去包饺子。五斤面,一共包了两百多个饺子,每个人分得二十个左右,根本不够塞牙缝的。幸好还有丰盛的年夜饭,沈旭跃将自己分得的二十个饺子吃了一半,留着另一半装在饭盒里。 吃过年夜饭,大家都围在一起嗑瓜子烤火守岁,沈旭跃悄悄出了门,摸着黑走到了赵家。赵明月家里此刻也热热闹闹的,赵明月的大哥二哥两家子也都过来了,全家老少都聚在一起团年,此刻已经吃了年夜饭,围在一起烤火嗑瓜子聊天。 沈旭跃摸着怀里的饭盒,来之前虽然一直放在锅里保温,走了这么远的路,估计也凉了。饺子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他特别想给赵明月尝尝,她长这么大,估计还没吃过饺子呢。沈旭跃揣着饭盒,小心地护在棉衣下,不让寒风吹凉了。 但是要怎么送过去呢?沈旭跃脑子飞速地转着,以什么名义去敲门,只是为了送十个饺子过去,这成什么事了?还是在外面等着赵明月去上厕所了再叫住她? 沈旭跃等了一会儿,隔壁的房门打开了,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出来了,沈旭跃认识她是赵明月的堂妹,叫什么名字来着?他来不及想起来,赶紧叫住她:“喂,小姑娘,你来一下。” 赵明秀是要出门拿柴的,听见有人叫她,吓了一跳,此时天色已经晚了,三十的晚上又没月光,只有各家窗户里和自己家里房门泻露出来的微弱的光芒,她站在那儿,鼓起勇气问:“谁啊?” 沈旭跃赶紧走到光里:“是我,沈书记。” 赵明秀认出是他来了:“沈书记有事吗?”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赵明秀。” 沈旭跃点点头:“赵明秀,你帮我一个忙好吗?我有点事想找一下你姐姐赵明月,你帮我把她叫出来。悄悄地跟她说,别让别人知道,行吗?” 赵明秀是个单纯的孩子,听见他这么一说,便点点头,往赵明月家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住了:“我怎么跟她说呢?” 沈旭跃说:“你就跟她说,大队书记给她送点东西来,让她一个人出来就好,记住啊,不要让别人知道了。” 赵明秀点点头,然后走了。沈旭跃又隐身在了黑暗中,过了不一会儿赵明月跟着赵明秀出来了,她们站在屋檐下看了一会儿,沈旭跃咳了一声,赵明月朝他这个方向走来了。赵明秀跟在姐姐身后,赵明月看了一眼堂妹,想说别让她跟来,但是又不好说,便让她跟着。 沈旭跃走到赵明月面前:“过年好!” 赵明月就着微弱的灯光看着沈旭跃:“过年好!沈书记你怎么来了?” 沈旭跃将一直揣在怀里的饺子递了上来:“我们今天包了点饺子,我想让你也尝尝,你还没吃过吧?”他们这儿是南方,几乎是不吃饺子的。 赵明月突然感动得无以复加,就几个饺子,居然还给自己送了来,她眼眶有点发热,伸出手来接过那个带着体温的饭盒:“没有吃过,谢谢。一定很好吃吧?” 沈旭跃笑着说:“没有酱油和香醋,不然蘸酱醋吃味道更好。不过是肉馅儿的,味道还不错。你尝尝吧。” 赵明月说:“现在吃?” “对啊,一会儿我把饭盒还带回去。” 赵明秀有些好奇地看着堂姐和大队书记,他们在干嘛呢?赵明月打开铝制饭盒,看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个胖乎乎的饺子,伸出手,拈起一个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沈旭跃急切地问:“好吃吗?” “嗯,好吃。”赵明月的眼泪差点滚了出来,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吃过的最美味的饺子。 赵明月将手里的饭盒递到赵明秀面前:“秀儿,你也尝尝。” 赵明秀从来没见过饺子,她伸手抓了一个,放在嘴里一咬,只觉得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不由得笑弯了眼睛:“明月姐,好好吃。” 这时王招娣在屋里喊了起来:“秀丫头,死哪里去了,柴还没拿回来!” 赵明秀赶紧拔腿就要跑,赵明月拉住她:“别急,再拿一个。秀儿,今天的事就我们三个人知道,谁也不许告诉,啊?” “嗯,我知道。”赵明秀连连点头,又抓了一个饺子在手,撒腿跑了。 两人将目光从赵明秀那儿收回来,看着彼此,不由得会心地笑了。赵明月心里美滋滋的,比嘴里的饺子滋味还鲜美,沈旭跃居然给自己送饺子来。她将饭盒递到沈旭跃面前:“你也吃啊。” 沈旭跃摇头:“我吃过了,我们每人分了二十个,我吃了一半,给你留了一半。” “你包的吗?” 沈旭跃笑:“是的。” 赵明月说:“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真的。谢谢。” “手好点了吗?” 赵明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伸出手来给他看:“已经好很多了,珍珠膏非常好使,特别滋润。茄子梗泡手也很好,冻疮也没那么痒了。” 沈旭跃点头:“以后要注意保暖。” 第31章 送鞋 大年三十夜带着体温的饺子,虽然几乎都要凉透了,但是吃在赵明月嘴里,暖在心里。那天晚上,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短到赵明月吃完那几个饺子,沈旭跃就离开了。没有什么意味深刻的话语,也没什么煽情的话语,但是两个人都明白了一件事,不用挑破,也已经十分清晰明了。 赵明月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美丽,嘴角始终挂着不自觉的傻笑。家里人看着容光焕发的她,都有些奇怪,赵顺生问老婆:“咱们明月怎么了,老是一个人傻笑。” 胡年春看了一眼正在火边糊鞋夹子的赵明月:“女儿长大了呗。”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但是作为过来人,那种表情绝对是恋爱中的人才有的。 赵明朗看着一个劲地傻笑的妹妹,便说:“明月,你吃什么好东西了,乐成那样啊?” 赵明月抬起头,看了一眼赵明朗:“我吃什么啦?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当然不能告诉他是吃饺子了。 “我看你的魂儿都被勾走了一半了。”赵明朗毫不客气地说。 赵明月赶紧收拾了一下表情,偷眼瞧了瞧四周:“三哥你别瞎说,哪有的事!” 赵明朗挪到赵明月身边来,看着妹妹灵巧的手细心地在布上抹着面浆,小心地糊着鞋夹子,压低了声音问:“最近是不是他又来找你了?” 赵明月摇头:“没有啊,我都没出门,哪里去见到他?”坚决不能承认。 赵明朗轻叹了口气:“我说你好歹收敛一些,爹妈都看着呢,你这模样,一看就是怀春了,别让他们替你担心。” 赵明月鼓鼓腮帮子:“好了,我知道了。”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吗?不是都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大概是身边的亲人太让人安心,所以很少去掩饰自己的情绪。 赵明月抓紧时间做鞋子,鞋底要厚才够结实,五六层布做一层鞋夹子,五六层鞋夹子才能做一个鞋底,鞋夹子糊好后要晒干后才能用。恰好过年这两天天气出奇的好,下过雪后,连出了几天大太阳,赵明月将做好鞋夹子一个个放在太阳底下暴晒。 这个年代,过年的氛围那是相当浓的,跟往常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好吃好喝又好玩。这个年代的人们特别热情好客,每到过年,就要倾其所有去准备好酒好菜招待客人。亲戚们来了,饭肯定要给吃饱,菜也是要有肉的,有条件好点的人家,还会招待鸡鸭鱼。所以这个年代流行一句话,“小孩盼过年,大人盼种田”,过年了,孩子们就能大吃大喝了,大人们则都要缩衣节食、勒紧裤腰带,就为了将年过得还像个样子。 初二这天,按照惯例去舅舅家拜年,往年赵明月兄妹去了都要住好几天的,过年做客是最幸福的事,不用干活,还可以吃好吃的,别的不说,起码每顿都能吃上一块肉,这对于常年难沾荤腥的人们来说,是个极大的诱惑,所以大家都爱过年,爱走亲戚。但是这次赵明月只在舅舅家住了一晚就回来了,天气好,她要赶着回来做鞋子,如果拖得时间长了,天气就暖和了,棉鞋就用不上了。 胡年春看着女儿初三就回来了,分外惊奇:“明月,怎么了,跟谁吵架了?” 赵明月笑了起来:“妈,没有啊,我像是跟人吵架的样子吗?” “那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不是要在舅舅家多住几天的?你哥呢?” 赵明月笑:“我哥要做赖皮客。我先回来了,天天在舅舅家大吃大喝,我也不好意思。伟民哥今年要结婚,得省钱花呢。”赵明月只有一个舅舅,却有三个姨妈,每次过年的时候,姨妈家的表兄妹加上自家兄妹,起码得有十来个,都到舅舅家拜年,一住就是好几晚,舅舅家的条件虽然好一点,招待这么多亲戚,也难免吃力啊。 胡年春惊奇地说:“是吗,伟民的亲事定下来了?” “定了,就在四月初九。”赵明月说着走到屋里,去找自己做的鞋夹子,“妈,我的鞋夹子你帮我晒了没有?” “晒了,现在还在外头晒着呢。”胡年春随口应道,“伟民定的是戚家山那家的姑娘吧?” 赵明月说:“好像是吧。妈,鞋夹子还要晒几天?” “再等两天吧。”胡年春说,又继续问侄儿的事,“给了多少彩礼?” 赵明月想一想:“这个具体我就不知道了,好像自行车、缝纫机都有吧。” 胡年春说:“改天等过完节,我回去看看。” 赵明月问:“妈,麻绳还够不,要不要再捻点?”麻绳是用来纳鞋底儿的,棉线纳鞋底容易坏,麻绳结实耐磨。 胡年春说:“你那鞋夹子还要几天才能好,等你三哥回来了让他帮忙捻吧。你先做鞋面。” 赵明月说:“那妈你教我吧。” 胡年春看着女儿翻出棉花来:“你还做棉鞋?” “啊,怎么了?” 胡年春说:“现在都正月了,马上就开春了,棉鞋只能明年才穿了,还是做单鞋吧。” 赵明月犹豫了一下:“好吧,那就做单鞋。” 春节结束之前,赵明月终于将鞋子做了出来,第一次做鞋,不管赵明月多么仔细细心,还是赶不上富足的经验,鞋子做得有些粗糙,鞋底的针脚长短不一,不过缝密密麻麻的,倒也结实。赵明月宝贝似的,将鞋子放在床头,想着找个什么机会送出去。 赵明朗看着妹妹宝贝着那双鞋子,便说:“不是说给我做的嘛,让我试试。” 赵明月皱了皱鼻子:“去,你明知道不是给你的。” “那我试一下也行啊,看看舒不舒服。”赵明朗继续游说。 赵明月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三哥帮忙试一下呢,她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不舒服也做成了,反正也改不了了。” 过年这段时间,赵明月每天都在家里做鞋子,夜里还挑灯纳鞋底儿,几乎没怎么出过门,所以除了初一那天邻里间互相串门拜年,赵明月和沈旭跃在人群中碰面打过一声招呼后,就没有再见过面了,不知道对方最近在忙什么。 正月十五元宵节,按照惯例,十六这天要正式出工了,十五这天晚上要开个动员大会。自破四旧运动以来,元宵点灯这个带有神话色彩的习俗被视为迷信活动,被禁止了,但是人们还是习惯性地在屋子里多点两盏灯,使得屋子更亮堂一些,所以这一晚,天上有明月,地上有明灯,就显得格外美丽一些。 天气晴朗,月光皎洁,给一切都笼得朦胧而美丽。人们吃过晚饭,都陆续聚集到了大队的院子里。赵明月带着做好的鞋子,用东西裹好,拉着赵明朗来到了会场。照例是大队主任和大队支书说话,回首过去,展望未来,鼓舞士气。 动员会一般挺无聊的,好在沈旭跃还算会说,诙谐幽默,努力调动气氛,大家的信心都被调动了起来,茶园不久就要开始采茶了,以后就有这笔额外的收入了,今年要比去年有盼头多了。 开完会,人们都陆续散了,沈旭跃眼尖,老远就看见了赵明月,她今天下午刚洗了头发,来的时候头发还没干透,就披散着。赵明月的头发很长很顺,平时虽然扎麻花辫,但是一洗,就自动捋直了,黝黑的一大把,披散在肩上,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赵明月将手里的鞋子递给赵明朗:“哥,你去帮我送吧。” 赵明朗斜睨着她:“怎么,现在觉得不好意思了?” 赵明月说:“这是公共场合,我不好去找他嘛。好三哥,你帮我这个忙吧,小妹一辈子感激你。” 赵明朗不满地哼了一声,就为了送个东西给一个男人,就要感激自己一辈子,真是女生外向啊,留不住喽。“算了,我去帮你叫他一声,你自己给他吧。” 赵明月想了想,便说:“那我在凤尾竹下等你们。”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一直不走,以为她要找自己说话,但是不一会儿,她又转身走了,月光皎洁,如银一般铺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窈窕的背影。这就走了?沈旭跃心里一阵着急,想连忙出声喊住她,却发现赵明朗朝他走了过来,便收了声。 赵明朗说:“沈书记,有个问题要请教一下你。” 沈旭跃连忙将本子和笔拿起来:“嗯,好,去我宿舍吧。” 走到没人的地方,赵明朗站住了:“沈书记,我妹妹找你有点事,在园子边的凤尾竹下等你。” 沈旭跃一阵欣喜,赶紧就要拔腿往外走,被赵明朗拦住了:“你等下再去吧,我先走了。” 沈旭跃深吸了口气:“好,那我先回去一趟。” 赵明朗先走了,沈旭跃转身回到屋里,想了想,找出一件衣服来准备换上,刘卫国问:“哟,这大晚上的,换什么衣服啊。” 沈旭跃说:“我身上这衣服明天要洗了,现在换也是一样的。” 刘卫国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后天他就要回去了,他站直身,冲着沈旭跃笑:“我看洗衣服是假,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吧。” 沈旭跃耳朵有点发热:“去。瞎说八道。” “你满脸的春色都掩饰不住了,还说我瞎说八道。”刘卫国一边说一边笑着摇头。 沈旭跃换上衣服,又梳了一下头发,这才出门。 赵明月在凤尾竹的阴影里,听着风吹着树林竹子发出沙沙的声响,看着地面上光影摇曳,突然想到,元宵可不是传统的佳人相会的日子,自己居然挑着这么一个日子来找人,这也太巧了,不由得面颊发热起来。 沈旭跃还没来,赵明朗已经先回来了:“他过一会儿才到,我先去那头等你,一会儿给了东西就赶紧回了,别给人撞见了。” “知道了。”赵明月说,唉,真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啊,沈旭跃不提,她肯定不会主动提出来。 赵明朗蹲在园子边的那头,他可不放心自己妹妹大晚上的单独跟个男人约会。要说这人还挺双标的,赵明朗自己约会的时候,就没想过人家也是单独跟着他出来的,没带个兄弟姐妹出来做电灯泡。 沈旭跃到的时候,赵明月老早就看到了他的身影,她从阴影中走出来,还没开口,沈旭跃就奔到她面前了:“明月,你找我?” 赵明月发现,他居然亲昵地直接叫了自己的名字,没带姓,不由得觉得又甜蜜又欣喜,那句沈书记也叫不出口了,只觉得太显生分:“嗯,我给你做了双鞋子,谢谢你给我买珍珠膏。”说着将鞋子递了过去。 沈旭跃喜出望外:“你给我做的?” 赵明月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你试试,看能不能穿。我第一次做,可能做得不好,不要嫌弃。” “不会不会,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我这就试试。”沈旭跃蹲下去,迫不及待地换鞋子。 赵明月低头看着他的动作,很快,沈旭跃就换好了,踩在地上感受了一下,走了两步路:“非常合适,也很舒适,你怎么知道我的鞋码呢?” 赵明月说:“那天在雪地里量的脚印。” 沈旭跃赞叹道:“你真聪明。” 赵明月说:“我本来想给你做一双棉布鞋的,想着春天马上就要来了,才做了单鞋。布鞋有点土,在家穿还可以。” “不土,我喜欢穿布鞋,透气舒服,以前奶奶还在的时候,每年都会给我们做布鞋,后来奶奶去世了,家里就没人做了。”沈旭跃说。 赵明月想说,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常给你做,但是实在不太好意思说出口。“喜欢就好。” 沈旭跃由衷地说:“谢谢你,明月,你还真是心灵手巧。” 赵明月脸上红霞乱飞,心里如吃了蜜糖一样甜:“我乱做的,你不嫌弃就好。” 沈旭跃看她低着头,知道肯定在笑,赵明月的笑容好看,一笑就露出整齐洁白的八颗牙齿,眼睛弯弯的,像个月牙儿,让人的心情都忍不住跟着飞扬起来,可惜现在天色太晚,看不清楚。“我怎么会嫌弃,求都求不来。明月,我想……” 赵明朗在那头学蛙叫——“咕咕、咕咕”,声音在冬夜里相当突兀,赵明月回过神来,连忙说:“沈书记,我哥在那边等我一起回去了,我要回家了。” 沈旭跃把想说的话吞下去,叫住她:“明月,你以后私下里叫我的名字好了,不用叫我书记。” 赵明月甜甜地冲他一笑:“嗯,我走了啊。” 月色映着赵明月洁白的牙齿,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那点光芒直直射进了沈旭跃的心里,在心底一点点晕染开来,直入五脏六腑。沈旭跃的满心满眼里,便只余下赵明月那明媚的一笑了。 第32章 采茶 赵明月跟在赵明朗身后,一起往回走,她抓着身前的一缕头发把玩着,赵明朗哼了一声:“你送鞋子给他,他都没说什么?” “说了啊,说谢谢了。” 赵明朗不满:“就说谢谢?” 赵明月说:“不然还要说什么?”他还说了很喜欢,不过这个没必要告诉三哥,自己知道就好了。 赵明朗说:“他既然愿意跟你来往,那就应该主动提出来追求你,和你正式处对象,而不是这样偷偷摸摸的,你们俩这像什么样子啊?” 赵明月被她哥戳到心事,本来极好的心情也有点打折扣了,她想了想:“也许他有他的考虑吧,或者是时机没到。” “顾虑什么,什么时机?”赵明朗反问,对于自家妹妹的利益,他还是要极力维护的,不管对方是谁,都不能欺负他妹妹。 赵明月说:“那会儿赵金云污蔑我的时候,他站出来说他跟我是纯洁的同志关系,现在也没过多久,就和我在一起了,可能怕人说闲话。” “他要是怕人说闲话,就不应该招惹你。”赵明朗说,“要么他就没打算跟你公开,只想欺骗你的感情,到时候回城了,脚底一抹油,人就跑了。” 要是赵明月没有重生,遇到这样的情况,绝对会和赵明朗的想法一样,不过现在这情况,已经比她预期的好太多了。她相信沈旭跃不是那种偷奸耍滑玩弄感情的人:“哥,感情的事是自愿的,不是他强迫我的,我喜欢他,我愿意为他做点事,我觉得高兴。我会守住自己的底线,让我的爱有尊严,不会失去了自我,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就算是以后不能在一起,我也不吃亏。” 赵明朗看着妹妹,很难想象这样一番话是从他才十七的妹妹嘴里说出来的,她那么小,却想得这么明白,他伸出手来摸摸妹妹的脑袋:“你这么想,哥就放心多了。” 赵明月松了口气:“谢谢哥关心我。” “说什么傻话,谁叫你是我妹妹呢。” 赵明月发现,第二天沈旭跃就将那双布鞋穿在了脚上,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发现了,还有不少人也注意到了,因为沈旭跃脚上一直都是解放鞋、皮鞋和凉鞋,从来没穿过布鞋,倒不是没人给他做过布鞋,但他从来没有收过,如今他居然穿上了布鞋,这真是个大新闻,到底是谁给他做的布鞋? “诶,你们看见了没有,沈书记居然穿布鞋了。” “看到了,我还特意去盯着看了几眼,针脚不怎么样,做鞋的是个新手。” “那是不是说明他现在有对象了?你们说会是谁做的?” “那就不知道了,没准是哪个女知青,刚刚她不是说做得不怎么样嘛。” “对,有这个可能。反正他肯定是看不上咱们村里的姑娘,要找也得找个城里人。” 赵明月编席子的时候,听见大家在一旁议论着这个事,抿嘴笑了笑,然后低头编席。 这天下午,赵明月去上工,听见大家聚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着什么事,个个脸上都是讶异的神情,赵明月一向不喜欢凑这种热闹,疑惑地看了一眼,便去编席。于有芬不多时也过来了,小声地跟赵明月说:“诶,你听说汪秋兰的事了没有?” “什么?”赵明月皱起眉头,有段时间没看见那个疯婆子了。 于有芬说:“我听说她怀上了,已经有四五个月了,不知道是谁的,她妈在给她找药打胎呢。” 赵明月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于有芬说:“听说那阵子她常常跑到外头去,估计是那时候被人占了便宜。唉,你说这人怎么好端端的就疯了,那么年轻,真是……”突然又想到什么,转了口,“作孽啊,没想到她心那么狠,还想诅咒你,这都是报应吧。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赵明月从于有芬的语气中听出了对汪秋兰的恻隐之心,不过她也很理解,于有芬会这么想汪秋兰,那是因为她不知道汪秋兰这个人会坏到什么程度,汪秋兰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她心里可是一点愧疚都没有。别人帮她报复了,正好省得脏了自己的手。 于有芬见她态度淡淡的,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赶紧换了另一个话题。 今年春天的雨水有点多,看起来倒像是个风调雨顺的年成,但是赵顺生却在家里叹气,赵明月问:“爹,你叹什么气呢?” 赵顺生吧嗒着旱烟:“快要清明了,明前茶该采了,要是还继续下雨,到时候茶叶就炒不出来。”月亮湾的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懂得制茶,明前茶是每年中的第一批茶,此时茶叶最细嫩,受虫害少,是最好的一批春茶。 赵明月看看天色:“爹,你别着急,说不定到时候就会天晴了呢。” 赵顺生叹口气:“希望能晴吧。春天制茶最怕就是天气不好,难出好茶。”当农民,无论干哪一行,都是要靠天赏饭吃的。 茶山上的茶树在春风雨露的滋润下,早已复苏过来,正在悄悄地绽吐着新芽。雨水对茶叶来说,其实并非都是好事,有雨水,茶叶是长得快,但也影响茶叶的品质,味道会冲淡,而且碰上雨天采茶制茶,那就难上加难。 幸而到了茶叶能采的时候,连日来的阴雨突然停了,云收雨住,还出了一个大太阳。老大队主任赵四农是个有丰富经验的茶农,他在村广播站里说:“明天如果不下雨,社员们都去采茶,不论男女。”采茶就是跟时间赛跑,上千亩茶园,就算是每个人采一亩,那也需要一千多人,村里人口是有一千多,但不代表人人都能劳动,所以主任便要求男女都去采茶,趁着天气好,赶紧抢收回来。 这个通知一下达下来,男人们都喧哗起来了:“老主任搞什么,男人也要去采茶?这不都是女人的活。” 女人们就说:“嘁,男人不要吃饭?” 当天家家户户都做上了准备工作,把柳条篓子全都拿出来刷洗干净,放在太阳地里晾晒,茶篓已有多年没用了,放在粮仓顶上落灰,如今得终于见天日了,大家洗刷的心情也变得格外好。 第二天一早,天气依旧晴好,人们高高兴兴地提着柳条篓上山了,整个茶山一片生机勃勃,新吐的茶叶还带着新绿的鹅黄,娇嫩动人。 沈旭跃拿着喇叭,对大家说:“先要提醒大家一下,不准浑水摸鱼,茶叶的收入按照大家采茶的工分来分配,而采茶的工分则按照大家采茶的数量来算。我们会划分一个等级,谁采的茶越多,工分就越多,所以大家别老是想着自己偷懒,指望别人多采,别人多采了,那也不是你的,你不采,就没工分。” 赵明月看着站在石头上的沈旭跃,暗暗竖起了大拇指,早就该打破这种平均主义的分配陋习了,吃大锅饭最扼杀人们劳动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太要不得了。 所有人一听这个决定,顿时炸开了锅,那些手脚勤快的人们说:“那好啊,我采得越多,钱就越多是不是?” 有人迟疑着说:“这不好吧,有的人身体不好,手脚太慢,岂不是太吃亏了。” “这活儿女人比较能干,我们家男人多,岂不是吃亏了?” “哈哈,你现在承认你们男人不如我们女人了?” “谁说我们男人不如女人了!” “那你还唧唧歪歪什么,走着瞧吧。” “……” 总体来说,这个提议还是得到了大家的赞同,大部分人都看不惯那些混日子磨洋工的懒人,凭什么大家干了活,要给他们吃白食啊。 干活的时候,大家果然卯足了干劲,十指尖尖采茶忙。赵明月跟很多年轻男女一样,以前没怎么采过茶,不过采茶这活好学,就是需要多练习效率才能提高。 采茶不算个辛苦活,起码不用弯腰,也不用费大力,只要眼准手快,大家一边忙,一边还有空聊天开玩笑。阳春三月,阳光明媚,新茶飘香,人们的心情也变得格外明朗,整个茶园都洋溢着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赵明月低头专心采茶,突然听见成美来笑道:“沈书记,你也要采茶?” 赵明月一抬头,看见沈旭跃提着一个茶篓,走到自己附近来了,眼睛看着她,嘴里答成美来的话:“我当然也要采茶,不采茶就没工分。” 赵明月抿嘴笑了一下,沈旭跃一手抱着茶篓,一手在茶树上拣茶叶,看起来笨手笨脚的样子。赵明月忍不住笑了起来:“沈书记,那儿是我已经采过的了,没剩几片了,你要来这边采才有。” 沈旭跃有些脸红:“哦,好。”说着朝赵明月这边走了过来。 赵明月看他一只手提篓子,一只手采茶,便说:“你怎么不找个绳子将茶篓系在腰上,两只手采茶才快啊。” “我没采过茶,不知道怎么采。”沈旭跃说。 赵明月在自己的口袋里翻了一下,找出一根绳子来,扔给他:“给你,系起来吧。” “谢谢。”沈旭跃看着她笑。 成美来在下面的茶垄里,看着上面这一幕:“哟,明月可真有心啊,随时还带着绳子备用的,是不是早就知道某些人会忘记带绳子啊。” 赵明月斜眼瞟了一下沈旭跃,沈旭跃脸上正挂着笑容在系茶篓,她对成美来说:“美来嫂子,我这还有一段,你要不要啊?” “我不要,你留着给那些粗心大意的家伙用吧。”成美来嘻嘻笑。 赵明月见她终于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了,便低头采茶。沈旭跃也系好了茶篓,重新开始采茶。赵明月看他跟自己采同一棵树上的,压低了声音说:“你去别的地方采呀。” 沈旭跃打量了一下,然后说:“我去你对面采。” 于是就变成了两个人面对面采茶了,赵明月心说,这不是欲盖弥彰吗,她三哥和有芬姐还没有面对面采同一垄茶呢。不由得心急起来,不断给对面的沈旭跃使眼色,一个劲地摆头,示意他去上面的茶垄。沈旭跃则只是望着她笑,仿佛不知道她的意思似的。才阳春三月的天气,赵明月就急得鼻尖上冒出汗来了,这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成美来在下面看着乐了:“你们配合得可真好啊,真像小两口。” 沈旭跃听在耳中,面上笑容不减,赵明月心想: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啊。算了,他不怕别人说,自己也不怕。 明前茶细嫩,但是数量少,所以采起来速度也挺快。赵明月本来是个手脚麻利的人,因为对面有沈旭跃在,她不敢去看他,便低了头专心去采茶,很快就把笨手笨脚的沈旭跃甩到后头去了。 沈旭跃其实手脚也不笨,他看见赵明月不和自己说话,采茶的动作反而更快了,知道她是害羞了,便故意落在后头,让她赶到前头去,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种事果然还是不能偷偷摸摸的啊,得找个机会公开表明一下态度才行,到时候就能名正言顺了。 第33章 亲事 因为采取了新的计分方式,大家干活的效率果然高多了,极少有人浑水摸鱼的,毕竟这关系到自身的收入问题。有几个还不死心,以为就那么一说,就象征性地摘了一些,结果散工去交茶叶的时候就傻眼了,生产队长果然带着一杆秤在那过秤,队长称完:“赵元宝,八两。” 赵元宝问:“队长,那是多少分啊?” 队长说:“这个暂时还不确定,可能是八厘。” “啊?才八厘?”赵元宝有点不敢相信,平时早上出工,全劳力男人是二分,现在忙活一早上才八厘,比平时少一半都不止啊。 队长说:“可能还更少。有人一早上都摘了三斤。沈书记说了,卖茶叶的钱要单独分发,不算在平时的收入里。所以你采得越多,钱就越多。” 赵元宝抓了抓脸,然后转身走了。队长补上一句:“以后别想浑水摸鱼了,采茶不吃大锅饭了。” 吃过早饭,茶山上多了好多家庭主妇。因为听说采茶是按照数量来记工分的,当然是采得越多越好,那些经常在家做家务的家庭主妇们都出来了,虽然不少都还缠过小脚,但这并不妨碍她们熟练的采茶技能,比那些笨手笨脚的男人们要快多了,手动得飞快。 经过早上过秤的环节,大家总算是知道新出台的规矩不是说着玩,而是动真格的,大家都打起了精神,认真采摘茶叶。 天气好,采回来的茶当天就开始炒制,很快,月亮湾就飘出了人们久违的茶香,香醇诱人,沁人心脾,仿佛从前那些美好的日子又都回来了。怡人的茶香为人们的生活注入了新的滋味,大家都觉得生活有了盼头。 这天晚上,大家吃过晚饭,关上房门准备休息。赵明月点亮油灯,和赵明朗一起在灯下学习,听见有人在敲门,大晚上的谁过来呢?赵明月准备起身去开门,听见母亲在那边屋里答话:“谁啊?” “伯娘,是我。” 赵明月听出来是堂妹赵明秀的声音,赶紧起身出去,母亲已经在开门了,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赵明秀站在门口,赵明月问:“秀儿,怎么啦?” 赵明秀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说:“伯娘,明月姐,我妈和我爹在吵架。”声音带着哭腔。 “怎么回事?”赵顺生也穿上衣服出来了,“走,赶紧去看看。” 赵明秀说:“今天翘嘴鲤来我家找我妈说话,然后我妈不知道和我爹说了什么,我爹就跟她吵起来了。” 赵顺生说:“走,赶紧去你家瞧瞧去。” 赵明月牵着赵明秀的手,跟在父母后面,赵明朗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进了二叔家,屋里已经没有了声响,只有赵明刚一个人坐在灯下发愣,看见他们,只是抬头瞅了一眼,也不打招呼,跟个木头人似的。赵明秀去里屋看了一下:“我爹出去了,我妈躺在床上。我去找我爹。”赵明朗跟着堂妹一起去找人了。 胡年春进了里屋,赵明月也跟着进去了,屋里没有亮灯,从堂屋里射进来的灯光隐约可以看得见床上的人影,胡年春对床上的王招娣说:“招娣,睡了吗?” 王招娣转了个身,在床上坐了起来,抹了一把脸:“大嫂。” 胡年春说:“刚刚听见明秀说,你和德生吵架了?为的什么事啊。” 王招娣声音大了起来:“为的什么事?你问问他去。有便宜好事上门,他死活不同意,还跟我吵架。” “到底为什么啊?我听明秀说,翘嘴鲤来过你家。” 翘嘴鲤是个人的外号,月亮湾有两个媒婆,一个就是罗五婶,一个就是翘嘴鲤。不过两个人虽然都做媒,但是做的媒是完全不同的,罗五婶一般都是做的正经媒,起码都是未婚男女,门当户对、条件相当的她才介绍,做事比较靠谱,成功率也就非常高。而翘嘴鲤则就是什么媒都做,不管是二婚三婚、傻子还是瘸子,只要有需要,有钱赚,她都去做,甚至是冥婚,她都做,只是现在不准冥婚才作罢。翘嘴鲤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能把弯的说成直的,方的说成圆的,死的说成活的,此人就是个大忽悠,做事相当不靠谱,所以正经人家的儿女婚事都不会找她,生怕坏了彩头。 王招娣说:“是啊,今天翘嘴鲤来家里给明刚说媒了。” 胡年春吃惊地说:“是吗,说的谁家的啊?” 王招娣说:“汪长福家的。” 赵明月听到这里大吃了一惊。胡年春也吓了一跳:“你别吓我,汪秋兰?”汪家适婚的女儿就只有汪秋兰一个。 王招娣将右手手背往左手心里一敲:“就是她。翘嘴鲤刚跟我说这个的时候,把我气死了,我家明刚就那么差,要取个疯了的破鞋?” 胡年春摆手说:“对啊,你赶紧给拒绝了,这都什么人啊。这不是糟蹋明刚吗?” 王招娣却迟迟疑疑地说:“可是明刚年纪又大了,一直都找不到媳妇,翘嘴鲤说,汪秋兰长得也不差,又是个能生养的,娶过来可以生娃,以后我们也就有后了。而且汪家不要一分钱彩礼钱,还愿意给一台缝纫机做嫁妆。” 胡年春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就因为不要花钱还有赚头,这也未免太小气了点,她不高兴地说:“你就没问过明刚的想法?他愿意不愿意啊。” 王招娣说:“明刚他没说不愿意。” 赵明月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再也沉默不住,走出门去,带起一阵风,将堂屋屋里的灯光都带得摇曳起来了:“明刚,你给我说老实话,你就想娶个疯女人吗?你想要你的孩子将来被人骂他有个疯子娘吗?” 赵明刚转过头,看着赵明月,嘴巴动了动,不说话。 赵明月是个急性子,看见赵明刚这样温吞的性格,急得都要冒火,她冲到他面前:“你倒是给我说话呀。你就那么想娶老婆,不管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都要了?” 赵明刚动了动嘴,小声地嗫嚅了一句:“我不想。” 赵明月看着赵明刚这样,三棒子都敲不出一个屁,简直想要将他的脑袋掰开,看看里头到底装的什么。 赵顺生坐在桌子边,看着赵明刚,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声地劝着侄儿,给他分析利害关系。 赵明月转身回到里屋:“二婶,你怎么这么糊涂呢?” 王招娣看着侄女,不说话。 赵明月说:“我明刚哥就只能配汪秋兰这样的疯婆娘了?你真是拎不清吧,汪家是什么人,吃人都不吐骨头的,精明小气在月亮湾找不出第二家,现在却愿意倒贴把女儿送到你家来,这是巴不得将烫手山芋扔出去,可见他们多么不想要这个麻烦。你就这么想接着,帮他们养一个疯子?” 王招娣说:“可是汪秋兰还能生养,我们娶回来,主要就是想给家里传宗接代。”言下之意,就是想要借汪秋兰的肚子。 赵明月说:“汪秋兰是个疯子,生出来的孩子能没问题?以后你们家就伺候大疯子,又伺候小疯子,你还嫌不够自在吧。你难道想生了孩子,还把大疯子退货回去?当心贪小便宜吃大亏。” 王招娣听见侄女这么一说,有点不高兴了:“你怎么这么说呢,汪秋兰之前又不疯。” 赵明月冷笑:“你知道汪秋兰是怎么疯的吗?她当初是为了诅咒我,没成功被反噬了,所以才变得疯疯癫癫了。如果当初她诅咒我成功了,现在死的就是我了。你觉得这样的女人,你能放心娶回家?” 王招娣迟疑着说:“这、这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当初明月无缘无故心痛了三四天,差点连命都搭上了。”胡年春冷冷地说。 “她已经疯了,应该不会再做那些事了吧。”王招娣还在犹豫。 赵明月说:“你以为汪秋兰是跟谁学的那种事。将来你要是忍受不了疯婆子,将她送回去,她妈对你们怀恨在心,再来对付你们怎么办?” 事关切身安全,王招娣脸上这才露出害怕的神色。 一直没说话的赵顺生在堂屋里说:“她二婶,不是我对你有意见,你要是同意这个事,那咱们两家就别来往了。我们是不可能和仇人做亲戚的。”汪长福和唐九妹这一招可真够狠的,居然把汪秋兰想塞到这边来恶心他们。 赵明月说:“二婶,我明刚哥虽然本分了点,但是身体健康、五官端正、做事勤快,你只要舍得花钱,要给他找一个正经人家的姑娘并不是什么难事。” 胡年春也说:“对啊,招娣你就别省着了,当花的钱还是要花的。明刚哪里比人差了?你要是钱不够,我们家给你凑点都行,千万别找些不三不四的人,害了明刚一辈子。他才二十多岁,这一辈子还长着呢,你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王招娣就是小气,不舍得花钱,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没给儿子说上媳妇。 赵明月又说:“二婶,你是个聪明人,算盘应该比我们打得都清楚,我算给你听啊,你就算花五百块钱娶一个媳妇,那也比免费娶一个什么活都干不了只知道吃的疯子强。就算她一天只吃一斤米,不算菜、不算油烟柴,现在的米是一毛三分八一斤,一年就得差不多五十块钱米钱,你还要给她穿、给她住,这不都是钱?她还有病,万一砸点锅碗瓢盆、吃点药什么的,这不都是钱?不要十年,顶多五年,你省下来这五百块钱就赔得一干二净了。你要是娶个正正经经的儿媳妇,什么事都能帮着做,咱们村茶园可以卖茶了,除了吃穿,她一年绝对不止赚五十块钱,不用十年,这五百块钱不就赚回来了?你还能赚个能干的儿媳妇。二婶,不要计较眼前利益,把眼光放长远一点。” 胡年春说:“对啊,你还不用操心,不用给她洗衣浆衫。疯子疯得厉害了,还会打人的,你何苦找那个罪受。连娃娃都不会带,说不定生下来不小心就给弄死了。你说你娶个疯婆子干什么,让村里人都来瞧你的笑话,以后还抬得起头来吗?” 王招娣听赵明月这么一分析,心想对啊,这么算起来,确实很亏,自己娶个儿媳妇,说不定还不用花五百块钱。她说:“那算了,我去找罗五媳妇,让她替明刚访个好人家的姑娘,多花点钱也算了。” 胡年春和赵明月都松了口气。 这时赵明朗陪着赵德生进来了,他也从二叔嘴里知道大致经过了,二婶想给赵明刚娶汪秋兰,因为不花钱,二叔不愿意,两口子就吵了起来,家里碗都摔了好几个。还好王招娣惦记那些东西是花钱买的,没有将锅给砸了。 赵德生的气还没消,大声说:“你要是同意,我就带着儿女跟你分开过!你去娶!”老实人一般没脾气,一发脾气那也是很大的,因为触及到了底线。 王招娣说:“谁同意啦?” 赵德生有些诧异,居然没有收到意想中的效果,他以为王招娣还要坚持娶汪秋兰呢。他喘了口气:“本来就不该同意,那都是个什么货色,哪个正经人家会要,你这不是在糟践我们自己吗?” 赵明朗说:“二叔说得对,大丈夫何患无妻,明刚哥到底哪里比人差了,非要捡那么个破鞋穿,要是娶了过来,别人把我们家都要笑死了,以后还抬得起头吗。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娶那女人,以后我也不会跟明刚做兄弟,从此以后断绝来往。”他绝对不可能跟差点害死自己妹妹的人做亲戚。 赵顺生说:“好了。你二婶已经想通了,不会再有这事了。放心吧,明刚,别担心,好事多磨,一定会娶到好媳妇的。” 赵明刚沉默地点了点头。 胡年春说:“那行,那你们就好好歇着吧,我们回去了。” 出了二叔家,赵明月想起这事还觉得心里堵得慌,说:“那汪家真够恶心的,想膈应谁呢?” 赵明朗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也是二婶这人糊涂,贪小便宜成习惯了,这种事都能贪便宜的?” 赵明月想起上辈子明秀自杀的事,那场婚事就那么黄了,赵明刚后来到三十岁时才娶上亲,对方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带着两个孩子,不知道这辈子他的命运能不能改变。说实话,他那么个性子,软弱又无能,知根知底的姑娘没有哪个愿意嫁给他。不过这种男人也有好处,适合做丈夫,尤其适合二婶这样控制欲强的女人,听话,好掌控。 赵明月不知道堂哥将来的命运会如何,但是明秀她是救定了,汪秋兰也别想再来掺合进她的生活。 第34章 喜讯 赵明刚到底还是没有娶汪秋兰,罗五婶听说他家愿意多出点彩礼娶媳妇,答应帮他们寻访一个合适的姑娘。 汪家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只好转而又去找翘嘴鲤帮忙,替汪秋兰重新访个人家,他们急于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家里子女多,又多了个吃白饭的,怎能不心烦。他们甚至都想将汪秋兰带到外地去扔了,但是汪秋兰并不一直是疯的,清醒的时候又跟个正常人一样,知道自己是谁,家在哪里,这样是肯定扔不掉的,只能找人来接手。 对月亮湾的人来说,这是个希望之春,但对知青们来说,这是个躁动之春。运动已经结束了,si人帮已经倒台了,那么驻扎农村十年之久的知识青年们,他们的问题也该得到解决了吧。但是上面一直没有相应的政策下来,有门路的知青们都通过招工、病退、困退等方式回了城,余下没有门路的,还在苦苦等候消息。 跟沈旭跃同屋的宋叔白最近很是焦虑,刘卫国回去之后,宋叔白才搬到沈旭跃屋里来的,他接到家里的一封电报,母亲重病卧床,无人照顾,让他赶紧回去照顾。 宋叔白跑到知青连队去请假,结果只给他批了一个星期的假,赶回去看过母亲,回来后更加不安心了。“路上就花了四天时间,在家只待了三天,我妈还在住院,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我爸都七十多了,身体也不好,根本照顾不过来。我真想就在家里不回来了。” 宋叔白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他是家里的老二,大哥下放在新疆,小妹在云南景洪插队,离家千里迢迢,回去更不可能。家中父母年迈,像他这样的情况,完全可以申请困退,回去照顾年迈的双亲,但是每个知青连队的病退与困退名额都是有限的,年还没过完,当年的名额就已经都被瓜分完了,离家多年,大家谁不想回家去呢。 宋叔白只是个平民百姓,没有门路,迟迟都申请不到回城名额,所以只能一忍再忍。“我妈都瘫了,生了几个子女,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没有一个能够在身边,我们这都造了什么孽啊?”堂堂七尺男儿,遇到伤心处,也忍不住埋在手心里无声哭泣。 沈旭跃看着宋叔白,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他出来这么多年,一次都没回去过,家恐怕都不存在了。父母也是居无定所,往往半年才能接到一封信,这信还是从不同的地方寄过来的,他是该庆幸,自己一直在这个地方没有挪窝,所以还能得到家人的消息。不知道父母见到自己,还能不能认得出来。 宋叔白抓住沈旭跃说:“小沈,你能不能帮我去连队想想办法,给我再弄一个困退名额,我担心我妈会撑不过去。”虽然这个知青点大部分人都比沈旭跃还要大上几岁,但是却不由自主地将他当成主心骨。 沈旭跃看着他:“我去帮你问问,不过别抱太大希望,今年的名额已经没有了。指导员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宋叔白点头:“好,谢谢。” 沈旭跃一向不爱去知青连队,他对那个掌管着知青入党、提干、参军、回城、上学等命运的指导员非常愤怒,这人做事全都是凭着他的喜好来,名额他愿意给谁,那就给谁。自己不能上大学也有这人的原因,而许多女知青想要回城或者提干,都要作出一点牺牲,吴婕曾想要调到月亮湾来,大概就是没答应这个指导员的某种要求,所以没能如愿。 沈旭跃跑到公社,跟指导员说明了宋叔白的情况,姓吴的指导员揭开搪瓷杯子的盖子,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月亮湾的宋叔白呀,我知道他的情况。但是小沈啊,你要知道,我这里早就没名额了,帮不上忙。” 沈旭跃说:“凡事都有个特例,能不能特事特办呢?他母亲已经瘫痪在床了,家里的哥哥妹妹都在边疆插队,情况很特殊。” “特事特办当然可以,但是我没那个权力,你可以跟上级部门打报告申请。”吴指导员说。 沈旭跃强抑住怒气,本来宋叔白已经连续打了三年的困退报告了,按说也该轮上他了,但是别人的情况更“特殊”,所以被优先照顾了。“如果跟上级部门打报告,流程需要多久?” 吴指导员说:“快则一两个月,慢则半年一年的,你知道,上级领导也需要调查研究的嘛,特事特办不能随随便便就批了,要不然谁都特办,那不就乱了套了?” 沈旭跃心想,等到批下来,黄花菜都凉了,他说:“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吴指导员双手十指交叉,嘟起嘴,不说话,那嘴跟猪嘴一样肥厚,沈旭跃看得十分想揍过去,只能捏着拳头努力压制自己的怒气,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才呵呵笑:“我是没有办法了。” 沈旭跃咬着牙转过身,准备离开,吴指导员突然说:“哦,还有个事,这里有个调令是给你的。” 沈旭跃一脸不解地转身看着他,自己的调令,哪里来的?吴指导员站起来,装模作样在书柜的一堆文件夹里翻找了一会,又弯腰在抽屉里翻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终于翻找出来了:“这个调令到我这里已经很久了,一直忙,结果就耽搁掉了,昨天整理文件的时候才看到,抱歉,有些耽误了,还好没有过期。” 沈旭跃拿过信封一看,信封已经拆开来了,上面写着某某单位商调函,让沈旭跃带档案和介绍信于五月一日之前去报到。看信封上的邮戳,是四月初就到了,现在都到四月二十几号了,再耽误几天,这调令就过期了,沈旭跃看着这封迟来的调令,真是气不打一处出,杀人的心都有了,小人得志,简直是太他妈猖狂了。 那个一脸油花的家伙还笑得很得意:“幸亏你来了,不来我都给忘了。恭喜你,终于可以回城了。” 沈旭跃从齿缝里迸出一个词来:“谢谢!”然后转身离开。 出了门,沈旭跃重新打开来看了一下,自己怎么会被招工呢,这到底是谁帮忙弄的。沈旭跃看着那个地址,并不是自己的家乡,他也不是很熟,想了许久,好像是吴婕父亲恢复工作的地方,心中顿时豁然开朗,这肯定是吴婕搞的动作。 沈旭跃拿着那张调令,没有半分欣喜,心中犹豫不决,去还是不去呢,他想回城,但不是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想回家。而且他不想受吴婕的恩惠。尤其是在确定自己喜欢赵明月之后,更不能接受任何其他女人的恩惠了。 回到宿舍,沈旭跃往床上一躺,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宋叔白从外面回来,看见沈旭跃的样子,知道自己的事绝对黄了,他叹了口气:“算了,小沈,麻烦你了。” 沈旭跃看着宋叔白:“对不起,帮不上你的忙。” 宋叔白去倒水喝,看见桌上有一个信封,拿起来一看,脸上一阵惊喜:“调令?” 沈旭跃坐起来:“是啊,不过是我的。” 宋叔白脸上的笑容退去:“那恭喜你啊。” 沈旭跃脸上并无欣喜之情:“也没什么好恭喜的,说实话,我并不打算去。” 宋叔白脸上一阵急切:“为什么呀?” 沈旭跃说:“这地方我又不熟,我也不知道是谁帮忙弄的,我不想欠人的人情。” “你真不去?”宋叔白问。 沈旭跃看着宋叔白,点点头:“不打算去。” 宋叔白说:“那可不可以将这个名额让给我呢,小沈?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沈旭跃看着宋叔白:“如果行得通,让给你当然可以。” 宋叔白说:“那我就去想办法,把这个调令的名字换成我的,可能还要麻烦你跟我一起去跑一趟,说明你是愿意让给我的,好不好?” 沈旭跃点点头:“好。不过这儿会不会离你家远了点?” 宋叔白摆手:“没关系,就在隔壁市,只有几个小时车程,这比我在这里近太多了。谢谢你,小沈。”现在都急着回城,谁还管回哪个城呢。 宋叔白花了点心思和功夫,把这份调令的名额换成了自己的。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只要用人单位不追究,问题就不大,更何况还是本人同意的。宋叔白也着了急,因为截止时间快到了,考虑不那么周全,赶紧办妥事情,就收拾行李赶去单位报到了。至于后来吴婕怎么空欢喜一场,怎么指责宋叔白,那是后话了。 赵明月听说了此时,找了个机会问沈旭跃:“不是说那个名额是你的吗,你怎么让给别人了,你不想回城了?”农村条件这么艰苦,谁不想回城啊,他有了机会居然白白就给放弃了。 沈旭跃问她:“你想我回去?” 赵明月抬眼看他:“你迟早也是要回去的。” 沈旭跃摇了一下头:“我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不过如果我回城了,我也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也去城里。” 赵明月冲他笑一下:“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不用他帮忙,她自己也能进城。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心想,一定不能辜负面前这个女子。 赵明月说:“以后有机会,别那么高风亮节了。” 沈旭跃笑起来:“好。其实我是不太想欠别人的人情,所以这才不愿意去。正好老宋家里母亲重病,急着回去,就把机会让给了他。” 到了八月份,沈旭跃接到了父亲的信,他觉得十分诧异,还觉得有些不安,就在上个月底,他才接到了父亲的信,怎么这么快又写信来了。他有些心急地打开信,还好,不是坏消息,算得上是好事,父亲在信上说,他一个在教育系统工作的朋友写信告诉他,目前正在北京召开的科教工作座谈会上提到了恢复高考的可能性,最迟在明年就要恢复高考,但是招考方式和对象还没有确定,下乡知识青年极有可能会是招生对象,让他有时间多看看书、读读报。 沈旭跃拿着信,反复咀嚼了几遍,才体会到父亲的深意,这大概是在提醒自己要做好准备,没准还会有机会参加高考。 沈旭跃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如果真的能够考大学,那就意味着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回城了,这简直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而且从父亲的信里可以看出来,他跟朋友的联系也自由了,那就说明对他的监管也松懈了许多,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也能恢复工作了吧。 沈旭跃想着,现在当务之急,得去将整套高中教材找齐,如果真要高考,提前复习总是没有错的。想到借教材,他突然想起了赵明月来,还是去年的时候,赵明月就找自己借高中课本了,难道是她早就提前预知到这些事了? 沈旭跃想到这个问题,惊讶了许久,不过很快就推翻了这个想法,肯定不会那么巧,赵明月可能是比较上进好学,才想着学习。不过正巧,可以提前跟她打一声招呼,让她也好好准备一下,没准到时候都能参加高考,要是都上了大学,以后他们在一起岂不是更容易了? 他俩现在虽然没有公开挑明在处对象,但也没有完全掩饰,明眼人早就看出端倪来了,况且人们开他们的玩笑时,赵明月没有否认,沈旭跃也默认了,这也相当于半公开状态了。尽管大部分人都不太看好他们,觉得他们有点门不当户不对,认为赵明月的心气果然高,看不上解放军,想要嫁个城里人。但也没人敢明面上说什么,只是静观其变,自然,等着看笑话的人更多一些。 赵明月的家人非常担心,沈旭跃人是不错,条件也很好,但他到底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些知青就好比从天而降的天人,然后又倏地一下子消失了。他们担心沈旭跃某天也突然消失了,留下赵明月伤心不说,还可能会影响到她的声誉。这个年代,恋爱分手并不是什么正常的事,对女方的名誉损失是很大的。 沈旭跃每次找赵明月,都是通过赵明秀帮忙,她已经成了两个人的小喜鹊,总是在牵线搭桥。赵明秀开始不懂,后来慢慢也懂了,对能够帮堂姐和大队书记通风报信觉得还挺自豪的,沈书记长得好看,又有本事,要是能做姐夫,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沈旭跃将赵明月找出来,天气炎热,两人约在河边的大树下见面,风从水面吹上来,无比凉爽舒适,也算是盛夏里的一丝慰藉了。赵明月在树下找到躺在草地上斜躺着的沈旭跃:“你找我?”她总是不大好意思直接唤他的名字。 沈旭跃将嘴里的草扔掉,抬头看着她,赵明月刚刚从太阳地里走过来,天热,她走得急,脸颊都泛红了,汗湿的刘海贴在额头上,看起来娇俏可人,沈旭跃笑得露出了八颗洁白的牙齿:“来啦?热坏了吧,这儿凉快,坐着吹会儿风。”说着拍拍身边的草地。 赵明月在他身边坐下来,望着河面,午后的阳光在水面上跳跃着,银鳞闪闪。树上的蝉急促地叫唤着,有一种“蝉噪林逾静”的意境,一时间两人都静默不说话,享受着凉爽的风的抚慰。 沈旭跃继续往后躺去,从侧后方看着弓腰坐着的赵明月,她穿着一件鹅黄的短袖衬衫,非常明媚美丽,单薄的脊背弯曲着,腰背的脊椎微微凸显了出来,形状优美,令人想忍不住用手去抚摸一下。但沈旭跃也只是想一下,过了片刻,他终于开口说话:“明月,我今天接到我爸的信,他告诉我说,可能要恢复高考了。” “真的啊?”赵明月惊奇地看着沈旭跃,这惊奇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她只知道十月份才发通知说要高考,没想到这才八月,沈旭跃就听到消息了,说不惊奇那是假的。 沈旭跃点头:“对,现在招生对象还没有定,也许招生面会非常广,到时候我们都能报名参加考试。你上次让我帮你借书,看得怎么样了?” 赵明月说:“还好,都看过一遍了。” “这么快?都看完了?”沈旭跃有些意外,白天大家都要出工,时间是非常紧的,那么多课本她都看过了,这未免也太快了些。 赵明月说:“主要就是数学要多花点时间,别的就都看看。”她的记性非常好,像历史政治类的东西,看过之后,都能记个七七八八,等到时候再复习一遍也就差不多了。 “上次给你的书,好像没有物理和化学是不是?”沈旭跃问。 赵明月回头看他,点头:“对。” 沈旭跃想了想:“应该关系也不大,以前的高考也是分了文理科的,如果恢复高考,我估计还会继续沿用以前的分科方法。”沈旭跃说到这里坐了起来,郑重其事地望着她,“明月,你从现在开始要好好准备,我们的命运,可能就在此一搏了。” 赵明月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想说,接下来的路会越来越宽,就算是没有上大学,我们也会有出路的,但是她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好,我一定好好学习。” 第35章 承诺 赵明月回去之后,将这个消息跟赵明朗说了,赵明朗诧异地看着妹妹:“你说的是真的?”难道妹妹的预言这次又要应验? “嗯,是沈旭跃跟我说的。所以哥,机会来啦,赶紧学习准备考试吧。” 赵明朗抓抓脑袋:“但是我能行吗,我都没怎么学习啊。”除了数学,别的他都只马马虎虎地看了一点。 赵明月说:“那就抓紧时间,现在开始学。” “那到底什么时候考试啊?”赵明朗急了,怎么还会有这种事。 赵明月说:“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会很快了,我们抓紧时间就好。”她是知道时间的,但是却不能说,不然她怎么解释自己会未卜先知呢。 从这天开始,兄妹俩开始挑灯熬夜苦读,除了出工,别的时间全都用来学习了。父母都知道了高考要恢复的消息,也很激动,虽然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考,但也全力支持他们。每天晚上,胡年春都会给两个子女做宵夜,一人碗底卧一个荷包蛋,给他们补充营养。 赵明月和赵明朗都吃得不好意思了:“妈,别煎蛋了,留着换油盐。” 胡年春笑着说:“这算什么,要是你们都能考上,一人吃两个蛋都是值得的啊。” 赵明月和赵明朗听了母亲的话,越发埋头苦读起来。 与此同时,沈旭跃也在挑灯夜读,离开学校快十年了,虽然平时也读书看报,但是跟课本还是有差距的,不过还好当初的基础牢固,重新学起来并不算太难。 等到了十月下旬,招生文件果然下来了:“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城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和应届毕业生,符合条件均可报考。考生要具备高中毕业或与之相当的文化水平。”报名不唯成分,考试时间就在本年的十二月,时间之匆促,叫人惊讶。赵明月兄妹才觉得无比庆幸,起码比别人多了两个月的复习时间,已经非常占有优势了。 一时间,所有的知识青年都沸腾了,大家都在想办法借书、复习,准备高考。赵明月去上工的时候,大家笑她:“明月,昨晚上又在熬夜呢,两只眼睛跟黑炭画过似的,真的要考大学啊?” 赵明月笑一笑:“试一试,说不定走狗屎运了呢。” 于有芬问赵明月:“明月,你说我们家这个成分也能报名吗?” 赵明月说:“当然可以啊,你忘了招生文件上怎么说的了,本人表现好,只要你是人才,不管是什么出身,都可以的,人家是择优录取。有芬姐,你也要考啦?” 于有芬摇摇头:“我不考,有清他要报名。” “那好啊。有芬姐,你也一起来报名参加考试吧。万一要是考上了,这一辈子都跳出农门啦。”赵明月劝她。 于有芬摇了摇头:“算了,我怕我考不上。” “考不上也没关系,试一试,又不掉块肉。”赵明月不知道于有芬怎么想的,当初那么想出农门,结果现在有机会了,她却不愿意把握了。 于有芬突然笑起来:“我看你就不止掉了一块肉了。你看看你,最近脸上还有肉吗?” 赵明月笑着摸摸脸:“要是能够考上,再掉一些都是值得的。有芬姐,你真不试试?” 于有芬摇了摇头:“不了,隔得太久了,要从头来过,我肯定不行,我不像有清那样,学了那么久,这总共才只剩下一个多月时间了。” 赵明月说:“大家都一样啊,你可以考中专啊。试试吧,有芬姐。” 于有芬不说话,只是低头干活。 赵明月又说:“有芬姐,我哥他也会考啊,万一他考上了,你们怎么办?” 于有芬抬头看着赵明月:“明月,姐知道你的好意,我也努力试过,拿起书本来,却发现根本看不进去,我是没法考了。这个东西可能就是个命吧,不管怎么样,我信命吧。” 赵明月看着于有芬,她想说:只要你自己想要去改变,就一定能够改变的,你们的命运,我一直都在帮着悄悄改变啊,你为何要自己放弃呢。但于有芬已经说了,她看不进去书,这也就无能为力了。 准备考试的一群人中,有一半左右是初中毕业,高考报名要求不一定是非得有高中毕业证,但是要具有高中毕业同等学力,这个学力证明,就是学校的摸底考试以及地方单位的证明。恢复高考信息一出来,各地的中学都办了补习班,为考生提供补习,还有各种模拟考试。 沈旭跃带着大家去乡中学听课,参加模拟考试,赵明月的模拟成绩非常好,在整个补习班中文科生中是最好的,那些时间真不是白花的。出乎大家的意料,于有清的模拟成绩也非常好,跟沈旭跃都不相上下。于有清是个很沉默寡言的人,他的心志坚定,做事有点一根筋,学习也非常刻苦努力,加上天资聪颖,还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报名的时候于有清还非常担心,担心人家因为他的出身问题不让报,但是报名非常顺利,根本就没有提到出身问题,五毛钱报名费,填一个表格就可以了。 学校有老师给大家补习,但是是晚上,从乡里来回花费的时间太长了,大家去了几天,便决定在家复习,可以互相讨论学习,有不懂的问题就累积起来,到时候一次性去学校问老师。 宽厚的大队主任非常体谅这群备考的年轻人,到了临近考试那段时间,放了大家的假,让大家专心复习,他大手一挥:“好好学习去吧,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 月亮湾报名高考的人连知青在内,一共有十二个,大家为了讨论交流方便,都聚在一起复习,地点就在大队办公室。 已经是冬天了,南方的冬天非常阴冷,复习的时候,冻得人手脚都是冰冷的,有人提议在屋里烧柴烤火。但是烧柴烟大,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哪里还能复习呢。大家便凑了钱,上街去买木炭来烤火。木炭无烟,火烧得旺旺的,暖烘烘的,一屋子年轻人才终于有了安心学习的环境。 赵明月和沈旭跃两人坐在面对面,学习累了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埋头苦读的样子,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便抬起头来对视一眼,便立即精神百倍、疲倦全消,这比任何良方都好使。 唯一受煎熬的就是于有清,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和她喜欢的人心有灵犀,当然非常不是滋味,他很想回家自己复习,但是这些人中,他和沈旭跃的理科成绩最好,他不仅要自己学习,还要给别人当老师,所以走不开身。他也只能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大学,让赵明月对他刮目相看。 高考不考英语,这无疑使得于有清大松了口气,赵明月和哥哥赵明朗都报的是文科,因为物理化学他们都没学过,沈旭跃和于有清则都报的是理科。不论文理,都需要考语文、数学和政治,文科加考史地,理科加考理化,都是四科。 每天他们都学习到深夜才回去,夜里十分寒冷,沈旭跃每晚都坚持送赵明月回去,虽然他们一整天都在一起学习,但是几乎没有说闲话的时候,只有这段时间,两人才放松下来,一路聊聊天,权当休息。沈旭跃会说很多他以前的事,赵明月听得津津有味,她对现在的、过去的沈旭跃都怀有无比浓厚的兴趣,了解得越多越好。 有一天晚上,沈旭跃突然问:“明月,你有没有想过去哪里上学?” 赵明月愣了一下:“你呢?” 沈旭跃笑起来:“是不是我去哪里,你就跟着去哪里?” 赵明月不好意思说是。 沈旭跃又说:“我们当然最好是在一起上学。我想去北京,你想呢?” 赵明月说:“都可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其实我觉得海城也不错。” “对,海城离你们家比较近。但是北京曾经是我的家,我好多年没回去了,想回去看看。报考北京好吗?”沈旭跃的语气有一点恳求。 赵明月点头:“好。” 由于时间紧迫,各地都是自主招生,各省自主命题,因此全国考试的时间并不统一,他们省的考试时间是十二月十号开始,考语文、数学、政治、史地(理化)四门,共两天时间。 考试题目出乎意料的简单,考完最后一门政治,赵明月一身轻松地走出考场,看见沈旭跃已经在考场外推着车等着自己了,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赵明朗从后面追出来,大松了口气:“可算是考完了,真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你们也觉得不难吧。” 沈旭跃点头:“是不难,我担心的是,报考的人太多了,到时候录取才是真正的难题。”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心里不禁怀疑,沈旭跃难道也是重生的,但怎么看都不像啊,如果不是重生的,他未免也太有见识了一些,考虑到的问题非常全面到位。 77年的高考是不难,但是录取比例却是前所未有的高峰,全国报名的多达五百七十万,但是录取的只有二十多万,录取比例是二十九比一,这种录取率,就算是你过了录取线,也未必能够录取得到的。所以赵明月此刻也不敢打包票自己能考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多考一些分数,这样才能保证更大的胜算。 于有清从后面出来了,脸色凝重,赵明月担忧地看着他:“有清,怎么啦?” 于有清抹了一把脸:“好像死了一次似的。觉得好困,想回去睡觉。” 赵明朗笑起来:“那就走吧,过两天再来填志愿。”这一年是考完试之后填志愿。 沈旭跃说:“明月,你坐我车后面吧。有清坐你哥的车。”考场就在乡里的中学,因为离得不远,他们都住在家里,每天早晚来回,大冬天的,寒风刺骨,迎着风,确实不太好受,不过对吃够了苦的年轻人来说,这点苦又算什么呢。 赵明月点点头:“好。”说着跳上了沈旭跃的车后座,沈旭跃稳住自行车,按了一下铃铛,响起叮铃铃清脆的声音,踩动踏板,载着他的幸福回家,他希望,这一次,他们能真正抵达向往的彼岸。 赵明月坐在沈旭跃身后,一手抓着自行车座的座椅,将脸靠在离沈旭跃背部十公分远的地方,让他宽厚的背为自己挡风,还能嗅到他外套上传来的干净清爽的气息,心里冒着欢喜的小泡泡。她不敢搂着沈旭跃的腰,这在这个年代太惊世骇俗了。沈旭跃的心情显然非常好,一路上都在吹口哨,俏皮轻快的口哨感染了一路回家的同村考生,大家都此起彼伏地吹起口哨来。 赵明月一直抿着嘴带着笑意听他的哨音,只觉得心情轻快无比,沈旭跃的口哨从《东方红》突然一换,变成了一首异域情调的曲子,赵明月仔细一听,居然是《红莓花儿开》,她特别喜欢这首歌,听见沈旭跃吹口哨,便忍不住跟着哼了起来,于是独奏变成了二重奏。 这首曲子也特别符合两个人的心境,他们现在虽然已经互明心迹,但是谁也没有开口表白过,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所以这首歌,也算是互相在表白了。 一曲毕,沈旭跃欣喜地转头问:“你也会这首歌?” 赵明月“嗯”了一声。 沈旭跃有些诧异,这首歌已经被禁唱很多年了,与苏联关系破裂的时候,赵明月还只有几岁吧:“你跟谁学的?” 赵明月说:“我偷偷地学的。” “我特别喜欢这歌。” “我也很喜欢。” 两个人都不得会心笑了起来,仿佛在不自觉中,两人就有了灵犀,不用刻意去点化,就已经通了。 填志愿之前,沈旭跃来找赵明月商量,他决定填报清华,全国最好的大学之一,赵明月说:“会不会有点冒险?” 沈旭跃说:“不怕,上清华这是我多年以来的夙愿,从来都没想过还会有填报它的一天,就算是考不上,也算是偿了我的心愿。” “我是文科,报什么学校比较好?” 沈旭跃问:“你想上北大还是人大?这几个学校都在一块儿。” 赵明月笑起来:“不是我想上就能上啊,关键是我能不能上,还是填一个比较保险的吧。”北大和人大谁不想上啊,关键是上不上得了啊。 沈旭跃拧起眉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你考得怎么样,如果真想保险一点,上师范怎么样?以后做老师也不错。” 赵明月无所谓上什么大学,将来的职业可能还是重操旧业,下海捞金,她点点头:“好。哪个学校?” “北师大或者是首都师大。”沈旭跃说。 赵明月说:“有什么区别吗?” “北师大的分数可能比较高,首都师大的分数比较低一点。” 赵明月吸了口气:“那就报个低一点的吧。” 沈旭跃看着她:“明月,你要不要也赌一把,报北师大吧。你填志愿服从分配,如果录不上,还能给你录到别的学校去。” 赵明月想了想,也对,填哪个学校都不能保证百分百录取,如果录取不到第一志愿,那也有可能调剂到别的大学,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今年上不了,明年还能再考,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做准备。再退一万步说,自己也不是只有上大学这一条出路。 “明月,我有话想跟你说。”沈旭跃郑重其事地看着她。 赵明月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眼中微微带着笑意,沈旭跃吸了一口气:“我想说,假如你考上了,我没考上,以后的路和所有的选择,都由你决定,我不会对你有任何要求。假如我考上了,你没考上,或者我们不在一个地方,你等着我,不管多久,我都会来找你。” 赵明月眼睛晶亮,看着沈旭跃,这应该就是他的承诺了,赵明月觉得鼻子略有点酸,她笑着摇头:“旭跃,我也有话跟你说。我一直都会在原地等你,但是我不想成为你的束缚,你要记得:一定要幸福,不要勉强自己。要时刻都问自己的心,不要违背它。”赵明月用手点了一下沈旭跃的左胸,她最希望的,就是他能够幸福,哪怕不是和自己在一起。到现在为止,赵明月觉得于沈旭跃,她已经没有遗憾了,得到的比预期的多太多了。 沈旭跃伸出手,紧紧抓住了赵明月的手,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沈旭跃的手温暖干燥,赵明月的手柔软细腻,温暖从双方的手一直传递到对方的心窝里,暖暖的。两个人一时间都心跳加速,仿佛有磁石一样,牢牢吸住,不舍得松开。 过了许久,沈旭跃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他的声音都有些暗哑。 “嗯。”赵明月抽回手,那上面的温暖来自沈旭跃的,她将两只手叠在一起,希望那温暖能够保存得更久一点。 第36章 录取 他们填志愿的事就这样确定了,沈旭跃报的是清华精密仪器与机械学专业,赵明月填的则是北师大历史系,后面勾画了服从志愿分配。 赵明朗和妹妹对了一下答案,发现有点出入,但是也不算太大,他没敢填北京的学校,非常保险地填了一个本省的医学院,这是家里人商议后的结果,也是赵明月建议的,不管任何年代,人都要吃饭生病,医生是绝对不会失业的,虽然运动期间,许多老医生都被打倒了,但目前都在陆续恢复工作,而且将来这样的错误不可能再会出现。 于有清跟沈旭跃对过答案,他们俩的答案都差不多,填报志愿的时候,他也选择了北京的大学,报的是北京理工。沈旭跃听到他填报的志愿时,建议他说:“有清,你别选北京理工吧,选个别的学校?” 于有清看着他:“为什么?” “北京理工是属于工业和信息部的大学,有很多国防生,我担心在政审上会比较严格。你的成绩已经很好,所以不要冒险比较好。”沈旭跃考虑得很周全。 赵明月也劝他:“有清,保险起见,换一个学校吧?” 于有清脑子里那一根筋不知道怎么就抽了:“不是说不唯成分论了吗?” 沈旭跃说:“理论上是这么说,但是万一呢,你不就白考了?”77年这一届,有很多优秀的考生都是被政审耽搁了,而到了78年,这个问题才杜绝。 于有清说:“那我换一下?” 赵明月点头:“换一下吧,希望到时候都能去北京上学,到时候老乡多,也可以互相照顾一下。” 沈旭跃扭头看着赵明月,这丫头,到底懂不懂人家于有清的心思啊,于有清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吧,她还这么热情地邀请人家。 于有清喜欢赵明月,其实表现得并不明显,他是个感情内敛的人,性格又内向,除了那双眼睛,很难从别处察觉到他的感情。赵明月的心思全都在沈旭跃身上,很少去注意别人的眼神,尤其在她心里,于有清就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弟弟,根本就没往男女关系上想。 沈旭跃发现于有清喜欢赵明月,也是无意中从他看赵明月的眼神中察觉出来的,不过这件事,他也只能装不知道,他不可能去干扰于有清的想法,只能自己尽量做到最好,不让人有机会撬墙角。 于有清去改志愿的时候,看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最初选的学校和专业最好,再选哪个都觉得不好,这就是典型的先入为主的观念了,第一眼看中的东西,就是最好的。他想到报考的时候那么顺利,政审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于是抱了一点侥幸心理,没有再改。 录取工作做得很快,因为年后马上就要开学,时间非常仓促。元旦的时候,街上张贴出了红榜,全县上了分数线的考生名单都在上面,沈旭跃和赵明月名列前茅,赵明月是全县文科第四名,沈旭跃是理科榜眼,于有清是理科探花。赵明朗的成绩差一点,排到了七十名开外了。月亮湾还有两个人也上了线。 大家都很高兴,这么好的成绩,应该不会落榜了吧。过了半个月左右,所有上线的考生都接到了体检通知,要求去检查身体,这是一个要被录取的信号,大家都兴高采烈的去体检。 这几乎要羡慕死旁人了,居然真的能考上大学,尤其是赵家,居然一次性就考上了两个大学生,这简直是太让人羡慕了。而且沈旭跃又是他们家女儿赵明月的对象,这就等于一家子出了三个大学生啊,所以这个事一时间传播得非常迅速,赵家几乎成了全县第一家了。 于有清家里也顿时觉得腰杆都直了,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家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但是赵明月并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她知道,通知书没到手上,这事就不算板上钉钉,况且录取并非按照绝对的成绩来的。沈旭跃和赵明月都很幸运,他们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学校,沈旭跃被调剂到了环境与工程专业,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专业,但能上清华,已经非常好了,不管任何专业都成。赵明月则上的还是北师大的历史系。 而于有清和赵明朗的录取通知迟迟没有下来,两人都有了落榜的心理准备,这真是喜忧参半。赵明月和沈旭跃只好劝慰二人,告诉他们今年夏天还会有机会再考的,让他们别泄气,再充分准备半年,今年再来,但是二人还是止不住郁郁寡欢。 直到过年这天,赵家又接到了一封信,是来自地区一所医专的录取通知书,赵明朗第一志愿被刷下去了,但是考上了本地的医专,这简直太喜出望外了。大过年的,全家人几乎都流出了喜悦的泪水,尤其是赵明朗,蹲在墙角呜呜哭出了声。 赵明月长吁了口气,心里那颗大石总算是放下来了,当初她力阻三哥去煤矿做工人,就是想让他抓住这次高考的机会,跳出农门,结果一波三折,实在太让人纠结了,还好不负所望,最后终于如愿以偿了,她的心愿,总算是可以了结了。 赵家一次性出了两个大学生,很快就成为了当地的美谈。而且赵明月考的还是北京的大学,北京啊,那可是多少老百姓一辈子的神圣梦想啊。过年的时候,家里的亲戚络绎不绝,很多年不来往的亲戚们也都来拜年了,门槛几乎都踏破了。 赵明月有点担心家里的粮食够不够招待亲戚们的。胡年春小声地跟女儿说:“不怕,你和明朗都去上大学了,在学校吃,家里的粮食就省下来了。以后我跟你爹都不用吃红薯啦。而且你舅你姨你姑他们,都拿了钱过来的,去年卖茶叶分得的钱也不少,咱们家现在不缺钱也不缺粮,足够你们的盘缠和生活费了。” 赵明月说:“妈,给我点车费就行了,学校不用交学费,还有生活补贴的。我不用钱。” “怎么不要?你去的是北京,那地方冬天可冷了,你去了总要添衣裳鞋袜什么的。我还给你做了新棉袄,被子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给你嫁人用的,都是新的,现在就先拿去学校用,以后等你嫁人了再做新的。”女儿上大学,一去就是四年,足够她好好准备嫁妆的了。 赵明月有些窘迫地伸手抓抓脑袋,她不知道母亲这么早就给自己准备嫁妆了。 胡年春又说:“你去问问小沈,他要不要被子,需要的话,我也给他准备一床。”过年那天,沈旭跃被叫过来一起过年了,春节里他也来拜年了,算是正式认门了,所以胡年春很自觉地将他归为了自家人。 赵明月想了想:“他就不用了吧。”他家就在北京,难道连床被子都没有? “用不用他说了算,给不给是我们的心意。你不是说他家里都没人在北京了,他回去也不一定有地方落脚,到时候还得住学校。通知书上不是说了,生活用品都要自备吗,这种天多冷啊,你让他盖什么?你去问问他。”胡年春作为母亲,心细如发,什么都考虑到了。 赵明月点点头:“那好吧。我去问问他。”确实也不好说,那么多年都没人在家,谁知道他家还在不在啊。 还没出正月,年的味道还非常浓,人们身上穿着新衣裳、脸上挂着饱足的笑容。去年茶山的收成好,人们的年均收入比前年多了一倍左右,能干的当然不止这些,手脚慢一点的会少一点,但也比往年多多了,月亮湾的人们过了一个舒心的好年。因为这件事,沈旭跃在月亮湾的威望变得非常高,要不是当初他坚持不砍茶园,人们哪里会有这么好的收成呢。 不过年底的时候,人们怀着遗憾重新选举了新的村支书,沈旭跃要去上大学了,这个有能力的村支书留不住了,太可惜了,不过他有了更好的前程,人们当然会真诚地祝福他。 天气依旧寒冷,赵明月出了家门,站在冰冷的空气里,吸了吸鼻子,嗅到一股梅花的清香,到底还是立过春了,空气中已经有了春天的味道。她的心情很好,一切都像这早春的生命,在大地下安静地蛰伏着,等春风一召唤,便全都萌动出来,他们的生活,甚至整个中国,都如同这早春,一切都在绽放的边沿静静等待。1978年,神州大地将要焕发新的容颜。 过完年,赵明月和沈旭跃就要去北京上学了,他们俩的开学时间不一样,但前后也差不了几天,到时候会一起过去。赵明月没上过大学,虽然上辈子也去跟风镀过金,上过mba之类的总裁高管班,那其实并非是为了上学,而是为了经营人脉,算不得上大学,所以现在对上大学还是十分憧憬的。 还没到大队院子,赵明月便遇上了不知从哪里过来的于有清。这个年于有清过得并不好,别人过年都胖了,唯独他消瘦得厉害,使得本来就清瘦的他此刻就像根细细的竹竿,仿佛一阵风都吹倒似的。赵明月出声叫他:“有清!” 于有清看见赵明月,第一反应就是调头想躲开,赵明月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于有清,你给我站住!你说说,我哪里得罪你了,见到我居然就跑。” 于有清只好站住了,慢慢转过身来,他的眼圈有点发红,情绪显然有些激动。 赵明月走过去:“有清,我有话要和你说,遇到你正好,省得我去找你了。” 于有清使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抬头看着赵明月,也不做声,眼睛里没有任何内容,他看着赵明月,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赵明月看见他这个样子,叹了口气说:“你还没接到通知书吧?” 于有清不作声,赵明月说:“你的成绩很好,没有被录取确实很可惜,这绝对是政审的关系。不过你也不必太难过,再准备半年,等七月份的时候再考吧。” 于有清的眼里终于有了神,不过神色非常不屑,他木然地说:“再考有什么用?考了也上不了。” 赵明月说:“每一年的政策都不一样,去年要政审,今年不一定会要。你要是信我,就好好准备半年,再考一次。” 于有清看着赵明月,还是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赵明月安静地等他回话,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你说的是真的吗?” 赵明月看着这个老同学,知道他从小就受人歧视,低人一等,自尊心非常强,也极其敏感,出人头地的念头比谁都强,这次考得那么好,本来以为终于可以扭转命运了,结果又被狠狠地愚弄了一番,这种从充满希望到化为泡影的心路历程,一般人估计都承受不来,于有清肯定被打击得不轻。 赵明月心中充满了同情,她点头:“我说的全都是真的。有清,我知道你一向都很上进,一直不肯屈服于不公平的命运,现在唯成分论的时代就要结束了,再也没有人能用这个来扼住我们的喉咙了。所以我们一定要自己把握住机会,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能被这点小挫折就打倒了。人生还长着呢,未来会有无尽的可能。你那么聪明,我一直相信你不是个平庸的人,你一定可以闯出一片天下来的。” 于有清听完赵明月的话,心中的激动几乎难以自制,赵明月说相信自己不是个平庸的人,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感情差一点就溃堤了,他鼻子发酸、眼圈泛红,赶紧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情绪。赵明月相信他,这比任何人的鼓励、比任何动听的劝慰都要有力得多。 过了许久,于有清抬起头来,神色终于正常了,他认真地说:“谢谢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放弃的。我要再试一次。” 赵明月面带笑容:“这就对了。你等开学了,抽空去学校看一看,问问学校的老师,看看新的招生要求有什么变化,别一味埋头读书,要及时跟进政策要求。你还记得吗,学校的廖老师非常欣赏你,以后我们不在家了,没人讨论,你遇到什么问题,就去请教廖老师。等我们到了北京,会给你写信的,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和沈旭跃说,我们能帮忙的,绝对会尽我们的所能。”赵明月像个大姐姐一样嘱咐他这些,于有清性格内向,不善于跟人打交道,赵明月担心他太封闭,没留意到新的信息,到时候白费很多力气,不仅没用,反而误事。 于有清听她这么叮嘱自己,心里感动得无以复加,她对自己这么好,他们无亲无故的,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过他,他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掉落了下来,他赶紧低下头去。 赵明月看着他:“有清,你怎么啦?” 于有清大力吸了一下鼻子,摇摇头:“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将来一定要考到北京去,哪怕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她,也要看着她过得好好的。 赵明月点了一下头:“好啦,就这么说定了,加油啊。还有,别想太多了,保重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于有清点点头,等赵明月走后,才敢转头去看她的背影,虽然穿着棉袄的背影有些臃肿,却是于有清眼中最亮丽的风景。 沈旭跃看到赵明月有些意外,高兴地迎出来:“你怎么来啦?” 赵明月看见他正在收拾东西:“这就要收拾啦,不是还有三四天吗?” 沈旭跃说:“也该收拾了,不知不觉就在这里生活了快十年了,以为没什么东西,结果收拾起来,发现有好多东西啊。你坐啊,屋里比较乱,你坐床上吧。” 赵明月看着凌乱的屋子:“要我帮忙吗?” “算了,我还是自己来吧。你坐着就好。”沈旭跃说着,将一个提包打开,将一双布鞋塞进去,那是赵明月给他做的布鞋。 赵明月扭头看了看沈旭跃床上的被子,伸手摸了摸他的棉被,已经很陈旧了,摸起来硬硬的,这能暖和吗:“你的被子薄不薄啊?会不会冷?” 沈旭跃抬起头来:“还好。下面垫了稻草,这边的冬天还能过得去。” 赵明月说:“你们学校的通知书是不是也写了让自己带生活用品过去?” 沈旭跃点头:“对啊,要自己带。” “我妈让我问问你,你要不要带棉被过去,新的,我妈做的。”赵明月说到这个还觉得不大好意思,母亲的意思,是拿沈旭跃当女婿了呢。 沈旭跃扭头看着她,然后笑了:“应该不用了吧,我家要是没有,我就去亲戚家拿一床。我怕到时候背两床被子不太方便。” “你这个还要带去?”赵明月指着床上的旧被子惊讶地问他。 沈旭跃说:“我不带,我是说你的呀。” 赵明月反应过来,脸上红云飞染:“我自己能拿动。” “没事,我帮你拿。背着被子走路不方便,再说咱们一起过去,行李肯定很不少,能精简就精简些吧。路途太远了。”沈旭跃说。 赵明月点了点头:“好吧,依你。看你收拾东西,我也该回去收拾东西了。” 沈旭跃直起腰,看着她说:“你要不那么着急,就在我这里多坐会儿呗。” 赵明月本来正准备起来,然后又红着脸坐了回去,两个人在一起,就算什么事也不做,什么话也不说,只要在一个空间里,就能感受到异样的甜蜜。 第37章 远行 马上就要离开家去北京上学了,赵明月把家里的事都细细梳理了一遍,该安排好的安排好,该交代的交代清楚。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赵明秀了,自己去了北京,千里迢迢的,堂妹的事有点鞭长莫及,怕看顾不到,又出现悲剧,不过离上辈子堂妹出事的时候还有两年时间,希望自己能够来得及扭转她的命运。 临走之前,赵德生和王招娣两口子招待侄儿侄女吃饭,还请了沈旭跃来。侄儿侄女现在有出息了,虽然不是自己的子女,但到底还是自家人,当然要尽量搞好关系,以后有什么事,找他们帮忙什么的也好开口。赵明月兄妹俩也都理解这些,这都是人情世故,说起来都是一家人,将来过得好了,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衬一下自家亲戚,也是情理中的事。 王招娣狠狠心,杀了自家打鸣的公鸡,饭菜弄得比过年还丰盛,一个劲地招呼侄儿侄女吃:“明朗、明月、沈书记,都吃啊,别客气。以后你们去了外地,想吃家里的鸡,都不轻易吃得到了。”说着还要拿着自己的筷子来给他们夹鸡肉。 这种劝菜的习惯大抵是中国传统习俗中的一种陋习,尤其是在这个困顿的时代特别盛行,大概是客人们都体谅主人家的不易,看见鱼和肉,不舍得吃,或者不好意思吃,而主人家则为了体现慷慨好客,不由分说就将菜夹到客人碗里来了,不管你爱不爱吃,也不管卫生不卫生。夹到你碗里来的菜,你总不好意思不吃。 赵明月将自己的碗端离桌子,笑着说:“二婶你别客气,我们想吃什么自己会夹,不会客气的,你自己吃,别给我们夹。” 沈旭跃也伸出五指挡着自己的碗,苦笑着说:“对,二婶你别见外,我们自己来就好。” 他俩都拒绝,王招娣夹出的菜最后就都落到了赵明朗碗里,赵明朗的碗里堆得冒了尖,这还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受到二婶如此热情的招待呢,不过这种热情实在有点让人哭笑不得。 赵明月说:“二婶,秀儿呢,她怎么不来吃饭?” 王招娣说:“她在后面吃,别管她。” “二婶,叫秀儿一起来吧,都是自家人,又没有外人,还那么见外做什么。”赵明朗说。 王招娣看了一眼厨房,叫了声:“秀丫头,出来吃饭了。” 不一会儿,赵明秀端着一个碗出来了,小姑娘没有母亲的允许,不敢上桌子,正在厨房里吃剩饭呢。 沈旭跃看着赵明秀笑了:“明秀你怎么躲在厨房里吃饭啊,快来一起吃饭。” 赵明秀羞涩地笑了笑,然后在她哥身边坐下了。 赵明月拿了一双没用的干净筷子,夹了一个大鸡腿:“秀儿,来吃鸡腿。姐姐最喜欢你了,还要好好感谢你呢。” 赵明秀小心地看了一眼王招娣,王招娣说:“姐姐给你夹的,你就吃了吧。” 赵明秀这才跟赵明月说:“谢谢明月姐。” “要多吃点营养品,才会长得高、变得聪明。”赵明月说。 王招娣看着女儿,叹了口气:“她要是有你和明朗一半聪明就好了,我也就不愁了。” 赵明月说:“二婶,秀儿已经很聪明了,她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当初你要是同意她上学,没准将来也能考个学什么的。” 王招娣叹气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都一年多没读书了。当初谁知道还能考大学呢,以前不都是推荐的嘛。” 沈旭跃说:“要是真想给她上,现在重新给她上学也未尝不可。” 赵明秀的眼睛散发出了亮光,真的能够重新上学吗,天知道她有多么羡慕堂哥和堂姐能够上大学,但是她却只能念个小学。 王招娣此刻却迟疑了:“是吗?这都一年多没上了,还能继续再上?” “只要你想给她上,让她去插班,考试能跟上,应该就可以的。”赵明月说。 王招娣随口应道:“那我再看看。” 赵明秀央求说:“妈,你让我上学吧。我每天早上都打好猪草再去上学,放学回来帮你做饭、喂猪、浇水,我都能顾得上的。” 王招娣犹豫着说:“我看看再说,说不定人家学校不会要你呢。”明秀已经快十四岁了,当得了半个劳力,做饭、洗衣、喂猪、劈柴、打草、放牛,采茶也是个好手,样样都能干了,现在采茶都是看效率,不看年龄,一年能赚不少钱呢,这要是去上学了,这笔收入不就没有了? 赵明月说:“二婶,我觉得秀儿要是去上学,将来肯定也能考上学。你让她去上初中,到时候考个中专,然后当老师教书,保准比在家干农活好,以后帮衬家里也会更多一些。” 王招娣看着侄女说:“当老师能好吗?你爸当老师都被批斗了。” 赵明朗说:“二婶,现在时代不同了,以后读书就是我们农村人最大的出路了,当老师绝对比当农民好啊,吃的是国家粮,每个月都拿着固定工资,收入稳定,还受人尊敬,有什么不好?” 沈旭跃也说:“婶子,明朗和明月都说得有道理,咱们国家的传统,一直都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现在wh大革命已经结束了,读书人的好时代马上就要来了。有机会,就要好好把握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德生抹了一把嘴说:“我看沈书记说得有道理,要不让咱秀儿继续去读书?”赵德生只得两个儿女,手心手背都是肉,没老婆那么重男轻女。 赵明秀脸上充满了希冀的光芒。 王招娣看着儿子说:“但是明刚的媳妇还没有着落,咱们家又穷,明秀去上学,不能赚钱不说,还要花学费。她在家里,一年还能采采茶,赚一点钱。”言下之意,损失一个赚钱的劳力,还要花钱,王招娣不满意啊。 赵明秀的小脸马上暗淡下去,低头看着碗里。 赵明月说:“明刚哥的媳妇其实是急不来的,你想,要是秀儿能考上中专,你们家的条件不就改善了?家里有人吃国家粮了,明刚哥说媳妇的筹码也多了,反而是好事啊。二婶,苦也就是苦这两年,咬咬牙,就熬过去了,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咱们秀儿懂事又孝顺,要是出息了,肯定会帮着家里和自己哥哥的。是吧,秀儿?” 赵明秀一个劲地点头:“嗯。妈,你就让我上学吧。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也会努力做事的。我还有寒暑假,还有星期天,都可以去采茶的。” 王招娣被说得有点心动了:“好,我想想。” 赵明月知道,大概也就是言尽于此了,剩下的,都要看王招娣自己怎么打算了。要是明秀能够上初中,人生的路应该是另一种走向吧,她希望堂妹能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 赵明月私下里和赵明秀说:“好好跟你妈说,也要跟你爹和你哥多说点好话,没准你妈就同意了。要是真能重新上学,就一定要好好学习,然后考上去,要珍惜机会,懂吗?” 赵明秀点头:“嗯,我会的。” 二婶家这顿饭吃得不容易,吃到半程,赵德生又开始来给大家劝菜了,你来我挡,好不容易才把一顿饭吃完。 出来之后,沈旭跃长吁了口气:“你二叔二婶简直是太热情了,招架不住啊。还是你爸妈好,不会给人夹菜。” 赵明月笑:“当然,我爹是老师,他懂卫生啊。”他们家就没这种劝菜的陋习,都随客人自己吃,偶尔碰上很拘谨的客人,母亲就会用干净的公筷给人夹菜,点到为止,不会热情得叫人招架不住。 为了让赵明秀能够顺利上学,赵明月还特意跑到自己的中学母校,找了熟悉的廖老师说明这件事,廖老师表示,只要赵明秀愿意来,就一定给她安排插班。赵明月可是廖老师最得意的门生了,这之前,还从来没有哪个学生考上过北京的大学呢。 等安排好一切,出发的日子也就到了。今年过年特别迟,二月七号才过年,还未过元宵节,就已经到了二月中旬了,赵明月和沈旭跃背上鼓鼓的行囊,告别家人,踏上了北上求学之路。 赵明月第一次出远门,而且一去就是半年,父母兄嫂们都舍不得,送了一程又一程,到了村口,早就有一辆拖拉机在那等着他们了。月亮湾出了两个北京的大学生,队上觉得特别有面子,主任和新书记便跑去公社借了拖拉机,送他们两个去县里的长途汽车站。 赵明月再也不让父母送了:“爹、妈,你们都回去吧,女儿走了。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用功学习,等我放假了,就回来看你们。” 沈旭跃也说:“叔、婶,你们别送了。我会照顾明月的,放心吧,一切有我呢。” 赵顺生说:“闺女,去到那里,记得常写信回来。”他的声音都有点哽咽了。母亲胡年春已经在赵顺生身后无声地抹起了眼泪。 “我会的,爹。”赵明月的情绪受到感染,也禁不住鼻子发酸起来,“妈,你别担心,我没事的,我会常写信回来的。你们在家别太辛苦,好好照顾自己。大哥二哥,我不在家,你们常回去看看,多照顾点家里,啊?” 赵明亮和赵明辉摆摆手:“会的,放心吧,家里有我们呢。一路顺风!” 沈旭跃托着赵明月的手肘,将她扶上了车。 赵明朗还没去上学,他离得近,开学也晚一些,所以这次由他送他们到车站去搭车。他爬上车,将沈旭跃拉了上去,朝车下摆摆手:“爹、妈,你们别担心,我送他们上车,你们回去吧。” 拖拉机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冒出黑色的浓烟,开始出发,赵明亮点亮了鞭炮,噼里啪啦地为他们送行。一直没说话的胡年春大声说:“明月,你要好好的。”最后那两个字都被哽咽声淹没了。 赵明月听着母亲的话,眼泪唰地就留下来了,不管自己活了几辈子,自己都是母亲的小女儿,她永远都是自己最亲最爱的人。 沈旭跃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绢,默默地递给赵明月,什么话也没说。 父母兄嫂的身影慢慢变成了黑点,赵明月手搭凉棚,也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了,她知道,母亲的脸上肯定还凝着泪珠。 这时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那个黑点越来越近,沈旭跃和赵明朗都发现了,诧异地说:“咦,那是谁啊?” 赵明月眨了眨眼睛,看清楚了来人,是于有清骑着车在追赶他们的拖拉机,还挥着手在呼唤他们,赵明朗赶紧叫车子停下来。于有清踩着车追了上来,气喘吁吁的:“沈书记,赵明月。”他一边说,一边喘着。 赵明月看着他:“有清,你怎么来啦?” 于有清腼腆地一笑:“我来送送你们。”他说着将一个牛皮纸包裹放到拖拉机车斗里,然后摆摆手,“这是给你们路上吃的。好了,祝你们一路顺风!再见!” 赵明月一头雾水,只好说:“再见!有清,要加油啊,希望你也能来北京上学。” 于有清坚定地点头:“好!” 司机重新开动车,一股浓烟从车后冒出来,将于有清的笑脸笼得模糊了。 沈旭跃拿起于有清的包裹,递给赵明月,赵明月说:“是什么?” 沈旭跃说:“我不知道,你看看吧。” 赵明月拆开来,里面是六个煮熟的鸡蛋,还有一堆黄灿灿的山枳子,一种他们这儿的野果,只有山上才有,酸酸甜甜的,他们小时候常吃的。赵明朗看着那包山枳子,诧异地说:“现在山枳子不好采了吧,他从哪里找来的。” 赵明月摇摇头,拿了一个放在嘴里,一种熟悉的酸甜味道在舌尖上弥漫开来,非常怀念的味道。她递给沈旭跃:“你也尝尝,味道还不错。” 沈旭跃拿起一颗看了看,放在嘴里,然后看着路上那个变成了黑点的身影,微微叹了口气。 此外还有一支新钢笔,赵明月拿着那支钢笔,看了一眼沈旭跃。沈旭跃笑了一下:“这是他送给你的,你拿着吧。” 赵明月说:“也可能是送给你的啊。” 沈旭跃也不多说什么:“送给我的也行,你拿着用吧,我这里有。”沈旭跃指指上口袋里别着的派克钢笔,那是他父亲送给他的礼物,伴随他很多年了,非常好使。 赵明月说:“那行吧,我拿着。”低头将笔放进斜挎书包里。 沈旭跃和赵明朗对视了一眼,赵明朗无声地笑了,沈旭跃轻摇了一下头。 他们要先坐汽车到地区,然后从地区坐火车去省城,再从省城坐火车到北京,需要转上好几趟车,路途遥远,来回一趟可太不容易了。由于离得远,信息不发达,还没法提前买票,得到火车站才能买,如果没有买到当天的票,还要在当地住宿等待,出门相当不便,得做好充分的准备,准备随时在路上被耽搁。 他们俩的行李挺不少,一切都是精简了再精简的,但还是有好几个包裹,赵明月有一个铺盖卷,一袋子衣服,还有一袋子杂七杂八的东西,沈旭跃也有三个包裹,没办法,他在月亮湾待了近十年,虽然很少添置东西,但也积累了不少,收拾收拾,还送了不少给人,但还有那么多。 胡年春本来还要给他们准备两个桶子的,这些都是用得着的,到了北京也要买,但是这个年代没有塑胶桶,也没有轻便的铝桶,都是木桶和铁桶,一个小铁桶,少说也有一两斤吧,又装不了多少东西,提起来叮铃咣铛的,不方便拿。沈旭跃坚决不肯要,太远了,难折腾,去北京再买。他将最重的东西都背在身上,让赵明月提轻便的行李。 赵明月看着省城,跟自己记忆中的相差太远了,要挖到很深的记忆里去,才能搜到一点过去的影子。沈旭跃对省城其实还不如赵明月熟,但是赵明月将问路啊、找地方这些都交给了他,让他去安排,自己乐得清闲,沈旭跃也好有机会表现。 这个年代出远门的人不多,按说比较好买票,但是车也少,这一路北上的人,全都买的同一趟车。沈旭跃排了一个小时的队,最后买到了两张站票。回来时一脸歉意:“对不起,明月,没有坐票,只有站票,明天也没有坐票了,只能将就一下。”路途遥远,时间也不太充裕,等不起。 赵明月笑着摇摇头:“没关系,有票就行。” 沈旭跃说:“咱们上去之后,先找个空地方坐,到时候我去问一下,找两个比较近的地方下车的人,等他们下了,我们就坐他们的位置。” “好,你安排吧。”赵明月报以信任的微笑。 沈旭跃觉得松了口气,赵明月是个特别善解人意,相处起来让人觉得特别轻松。 第38章 体贴 火车是晚上九点半才到站,两个人在简陋的候车室里等车,供人休息的长木椅数量有限,早就被人占据了。赵明月和沈旭跃只好坐在自己的行李上等候,趁着天没黑,沈旭跃找出搪瓷杯子,去打了两杯开水过来:“明月,咱们先吃点东西吧,一会儿天黑了,黑灯瞎火的,不方便。” 赵明月点点头:“好。”她将装食物的袋子翻出来,一个布袋子里装的是已经冷了的馒头和鸡蛋,馒头是沈旭跃去买了面粉来做的,这个比米饭方便携带,一个玻璃罐子里是从家里带的咸菜,里头有一些腌了的腊肉,放在咸菜里一起蒸的。 两人就着热水,吃着冷馒头和冷鸡蛋,沈旭跃说:“等到了北京,我带你去吃炒肝,热乎乎的,吃下去肚子就暖和了。” 赵明月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啊。不过炒肝是什么?” 沈旭跃想了想:“用猪肝和大肠之类做的,反正吃下去非常暖和,比这冷馒头强。” 赵明月看着旁边有人在啃饭团,便说:“我觉得冷馒头比冷饭团要好一点。” 沈旭跃点点头:“也是。” 赵明月夸他:“幸亏你机智。” 沈旭跃就嘿嘿笑。 天黑之后,候车室里亮起了两盏晕黄的白炽灯,将整个候车室照得朦朦胧胧的,光线果然暗淡。早春二月,倒春寒非常严重,尤其到了晚上,寒气袭人,简直无孔不入,两个人坐在一个角落里,抱紧胳膊,等待时间的流逝。赶了一天车,又刚刚吃饱,赵明月直犯困,眼皮不住往下耷拉,沈旭跃怕她在这里睡得感冒了,便一个劲地跟她说话:“……这个时节,北京的冰应该还没有完全融化,去了之后,可能还见得到冰。” 赵明月说:“北京那么冷吗?”她是知道北京挺冷的,但是对北京并不熟,她上辈子的活动范围主要是在南方,尤其是以海城为根据地,偶尔去北京,也是出差,待的时间很短,来去匆匆,很少去注意那些。 沈旭跃说:“对啊。护城河、北海和中x海都会结冰,冬天的时候,中x海的西岸边上还有一个滑冰场呢,我和兄弟姐妹们还去滑过冰。” 赵明月睁大了眼睛:“真的吗?那里都可以去吗,没人管?” 沈旭跃说:“没人管啊,我爸那时候在那边工作,白天的时候我们就过去玩。会溜冰的人很少,我爸还给我弄了一双溜冰鞋,后来不知道那鞋子弄到哪里去了,不过就算是在,我也穿不了了,这都多少年了啊。而且现在那儿也不能去了。” 赵明月看着他:“不用担心,你爸一定会没事的,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沈旭跃点头:“我也觉得。我发现好像自从认识你之后,一切都变得慢慢好起来了。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你在你三哥的陪同下,走过来,大大方方地跟我讨论茶园的去留问题,说起可持续发展,还有水土流失的问题,真的让我非常惊讶。”那个留着两个大麻花辫的姑娘,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赵明月低下头抿嘴笑:“我们又不是那时候才认识的。” “但我们的接触就是从那晚上开始的呀,之前我知道你,但是我们并不了解,甚至都没说过话。”沈旭跃说。 赵明月摇头:“说过呀。” 沈旭跃惊讶道:“什么时候?” 赵明月说:“有一次我打柴从小岗山回来,在村口歇着,你骑着车从公社回来,还特意下车过来问我要不要帮忙。” 沈旭跃皱起眉头冥思苦想这件事,完全没有印象了:“那我帮你了吗?” “没有,我就挑了半担柴,大头我哥在前头挑着呢。不重,所以没让你帮忙。”赵明月抿嘴笑。 沈旭跃问:“那时候你多大?” 赵明月想了想说:“十四岁还是十五岁?你那时候好像刚刚做大队书记不久。”就那一次亲切的问候,让情窦初开的赵明月芳心萌动了。 沈旭跃挠挠脑袋:“嘿嘿,我还真不记得了。” 这时有人提着一大堆行李如压路机一般压过来了:“麻烦让让,同志,让一让啊,谢谢。” 沈旭跃伸出手,将对方的行李往外推一点,以防撞到赵明月。对方感受到沈旭跃的动作,歉意地点一下头:“对不起啊,没撞到吧,东西太多了。” 沈旭跃说:“同志,你要不就放这边吧,往里头去人更多了,没地方落脚。” 那个人抬头往里看了看:“好吧,我就坐这儿了。谢谢啊,同志。” 那人将身上的包裹全都放下来,赵明月才勉强看清楚对方的样子,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棉袄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家织布罩衫,脚上穿着一双手工布鞋,虽然这个年代大家都很土,但是这个人就更土了,简直就是土掉渣了。这种家织布衣服,一般都是年纪比较大的人才穿,年轻人基本都是穿从国营商店里买来的棉布、涤纶、灯芯绒、的确良、的确卡之类的布料做成的衣服,讲究一点的还有呢子面料。 那人见赵明月一个劲地打量他,然后冲着赵明月笑了一下,黑脸膛上露出了一口白牙,赵明月赶紧低下头不再打量他,这么直接地看一个男人,是一种不太礼貌的行为。她的余光瞥见那人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行李,最后在一个袋子上坐了下来,这才有工夫和沈旭跃说话:“同志,你也是等九点三十五那趟去北京的火车吗?” 沈旭跃点点头:“对,晚上也就只有这趟火车,这里人应该都是坐那趟车的。” “人还真多呀。”那人感叹说。 沈旭跃说:“车少,所以人就多了。同志你要去哪里?” 那人笑起来,脸上露出一种自豪的神色,大声地说:“我去北京。你呢?” 沈旭跃说:“这么巧,我们也是。” 那人看看沈旭跃,又看看赵明月:“这个是你妹妹?” 沈旭跃摇了摇头:“不是,是我对象。我们一起去北京上学。” 那人惊讶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都去北京上学啊?真行!” 赵明月的耳朵都红了,这还是沈旭跃头一回在别人面前说自己是他女朋友呢,不由得又甜蜜的抿嘴笑了。 那人又说:“那可真够巧的,我也是去北京上大学啊。同志你们好啊,一起走啊,以后就是老乡了,到那边能有个照应。对了,我在北京大学,我叫梁栋,你们呢。” 这回轮到赵明月吃惊了,这家伙居然考上了北大?沈旭跃也略有些诧异,真是人不可貌相,便伸出手来和他握手:“你好,我是沈旭跃,她叫赵明月。我在清华大学,她在北京师范大学。” “你的普通话说得真不错。”梁栋笑呵呵地跟他握手。 沈旭跃说:“我原本就是北京人,来这里插队的。” “哦,那现在也算是荣归故里了。恭喜恭喜!” 这个叫梁栋的还挺能说,也非常热情,上车的时候,他自己提着那么多东西,都还想着要帮赵明月搬东西,热情得叫人有点招架不住。 上了车,由于三人都没有座位,只好找了个车厢接头处的空位置坐着,车上人真多,过道里都挤满了人。而且大家都带着大包小包的,绝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应该都是去上学或者回城的知青。 这个年代社会风气非常好,人们虽然贫穷,但精神面貌却很饱满,大部分人都有一颗高尚的心,起码赵明月就不担心车上会有扒手。 上了车后,沈旭跃让赵明月看着行李,自己则走开了,过了半个小时,沈旭跃回来跟她说:“前面那个车厢,有两个人到下一站下,我们可以过去,等他们下了再坐他们的位置。梁栋,你要是不嫌弃,也跟我们一起过去吧,三个人可以轮流着坐,比挤在这里舒坦些。” 梁栋看了一眼过道里的人:“人太多了吧,我们行李也多,怎么过去?要不就算了吧,在这里对付一下。” 沈旭跃说:“这要在车上坐二十多个小时呢。这地方离厕所近,太脏了。明月,我们还是过去吧。” 赵明月点点头:“好。”比这更拥挤的火车赵明月也坐过,所以她并不觉得多难。 沈旭跃让梁栋帮他看着行李,和赵明月带着一些行李过去了。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过去,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谁都不喜欢被撞被挤,沈旭跃一路上把被子高举在头上,礼貌地请人让道,最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赵明月发现,那两个要下车的人,是一对来自省城的老夫妇,儿子在海城里工作,孙子出世了,要赶去看望孙子,因为他们就在省城,老早就买好票了,还是有座的。沈旭跃一路打听过去,发现这两位最早下车,于是就跟人套近乎,说好了,等下车后就将座位让给他们坐。 老两口看着赵明月:“小沈,这是你妹妹?” 沈旭跃笑道:“不是,这是我对象,她是小赵。明月,这是张大爷张大娘。” “大爷大娘好!”赵明月赶紧乖巧地跟二老打招呼。 老太太瞅着赵明月眉目俊俏,但是又穿得朴素大方,不由得心生欢喜之情,招呼她:“小赵,来,跟大娘挤一挤坐吧。” 赵明月摆摆手:“不用,谢谢大娘,我站会儿,您坐得舒服一点。我们年轻人,能站得住。” 张大娘听见赵明月也说的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虽然穿得像是乡下人,但这气质跟乡下人就全然不一样了,说话也乖巧有礼,便高高兴兴地拉着她拉家常。沈旭跃看赵明月和大娘聊得开心,便自己去搬剩下的行李去了。 这个年代的火车速度非常慢,从省城到海城不到三百公里,但是火车却需要开上四个小时。所以到达海城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沈旭跃主动将老两口送下车,车子在海城靠站半个多小时,可能需要补给一些水和燃料。 沈旭跃下了车,在站台的小卖部里买了两个大苹果,然后上车来:“明月,吃苹果吗?” 赵明月站了一晚上,有点累了,此刻昏昏欲睡,睁着朦胧的睡眼看着沈旭跃:“啊,苹果啊?好啊。” 沈旭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赵明月,只觉得可爱无比,语气也不由得轻柔多了:“累了吗,吃了苹果就睡吧。” 赵明月揉揉眼睛:“好。” “吃吧,我已经洗干净了,不用削皮。” 赵明月拿着苹果,一股子诱人的果香味,纯天然、无污染的,她咬了一口,满足地冲着沈旭跃笑:“好甜。” 沈旭跃看着她,也满足地咬了一口,他估摸着赵明月从来没吃过苹果,因为他们那边极少有卖的,她又没出过门,哪里吃得上苹果呢:“以后去了北京,那边苹果多,便宜,可以经常吃了。” “嗯。”赵明月的眼睛笑得成了一个月牙儿。 他们这座位是双人座的,对面坐着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和一个年轻姑娘,看穿着打扮就知道是城里人,自从赵明月他们过来,那两人就在闭目睡觉。此刻那个年轻姑娘睁开一条眼峰,瞅了一眼对面,嘴角扯了扯。赵明月和沈旭跃都没注意到。 第二天早上,靠在座位上睡觉的两人醒来,都有点腰酸脖子痛,这样坐车实在是太难熬了,就算是有座位也不好受。对面的大叔和姑娘都醒来了,沈旭跃礼貌地跟他们打招呼,那个大叔还算随和地和他们聊天,但是那个姑娘却一直都没开口说话,眼睛隔着窗玻璃一直朝外看。聊起来,原来才知道这是一对父女,大叔送自己的女儿去北京上大学,这年头被父母送去上学的子女还真不多见。 “我顺便去看望一下家里的亲戚,好多年都没走动了。”大叔笑着说,“听说你们也是去北京上大学的?都在什么学校啊?” 沈旭跃说:“哦,对。我在清华,她在北师大。” “哦,北师大啊,那跟我女儿是校友啊,她也是今年新考上的,在政法系,你在哪个系?”他说着推了一下自己的女儿,“红玉,这是你的校友呢,认识一下吧,你们也是x省的吧,我们是省城的。” 赵明月礼貌地朝对面的姑娘笑了一下:“你好,我叫赵明月,我是历史系的。家是金南地区的。” 那个姑娘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赵明月:“边红玉,省城的。”态度有些倨傲。 赵明月无所谓地笑了笑,这年头的城里人总是看不起乡下人的,边红玉大概是个比较清高的女孩,赵明月也没想着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两个人不是一个系,要多亲密往来也不大可能。 沈旭跃和边大叔聊着,知道沈旭跃是京城人,又要去清华上大学,那态度就变了,连边红玉都转过脸来多看了沈旭跃两眼,甚至还开口说了几句话。赵明月心说,无论什么年头,都有人喜欢看人下菜碟。 虽然边红玉本人态度淡淡的,但是边大叔竭力要求女儿和沈旭跃两人做朋友,赵明月也无所谓,既然想为自己搭人脉,那自己也就搭个人脉呗。 沈旭跃站起来:“明月,我去叫梁栋过来坐吧,他一个人在那边也够辛苦的,上个厕所都没人看行李。” 赵明月点点头:“好,去吧。” 边大叔看沈旭跃走了,转过脸看着赵明月:“小赵年纪很小吧,应届毕业生吗?” 赵明月说:“我今年十八岁,没上过高中,都是靠自学的。” 边大叔的脸有些讶异:“那你运气很好啊。” 赵明月笑了一下,不知可否。 边红玉则用手挡着嘴,鄙夷地撇了撇。 沈旭跃提着梁栋的行李过来了,梁栋还在后头嚷嚷说:“我说不用了,我在那边坐着挺好的,这还要麻烦你们。” 沈旭跃笑着说:“没关系,这儿我们三个人挤一挤也能坐的。正好一路能说说话,边大叔和他女儿也是去北京上大学的,正好一路上有个伴,还要十多个小时才能到北京呢。” 梁栋笑呵呵地跟边家父女打招呼,边大叔为人还是比较世故圆滑,并没有把嫌弃之情表露出来,边红玉则一脸不屑,干脆将脑袋一扭,趴在小桌上睡觉去了。 赵明月淡淡地笑着,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人生百态,还真是挺有意思的。不过边红玉这样的人,最好还是尽量保持距离吧,情商太低,态度傲慢,不怎么值得交往。 第39章 大学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终于到了终点站北京。尽管在沈旭跃的提醒下,赵明月已经将所有能御寒的衣服都穿上了,但是一下火车,她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全身的热气全都跑光了。北京真冷啊,尤其又到了晚上,空气里似乎捞得出冰渣子来,风跟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先是生痛,然后就没了知觉。这年头的北京人,没有保暖内衣,没有羊毛衫,没有羽绒服,他们都是怎么过冬的啊。 沈旭跃关切地问:“冷吗,明月?” 赵明月咬紧牙关,摇头:“呼!还好。” 梁栋则是大力擤了一下鼻子,吸着凉气说:“这天,真够劲。”他完全没有添衣服,原来穿什么,现在就还穿什么。 沈旭跃说:“这还不是最冷的时候,现在快开春了,温度都有点回升了。” 梁栋嘿嘿笑:“不怕,咱扛得住,等适应了就好了。” “快走吧,越站越冷,动起来就不冷了。”沈旭跃催促说。 各大学考虑得还算周到,知道这些日子会有学生来报到,都在车站外设了接待点,还安排了车子接送。出了车站,梁栋就钻到北大的接新生车上去了,赵明月和沈旭跃不是一个学校,他们俩的学校离得还有点距离,沈旭跃跟着上了北师大的车。赵明月说:“要不你先去你们学校,明天再过来找我?”她主要担心晚上没车去清华了。 “没关系,我送你到学校,晚上我就住你们学校的招待所了,反正我也没被子,还铺不了床。”沈旭跃笑道。 “对啊,我都忘了这点了。”赵明月尴尬笑了笑。 满满一车都是赵明月的校友,全都是新生,大家脸上都是旅途劳顿后的烟灰色,大部分人看上去都有了些沧桑感,都是二三十岁的成年人了,像赵明月这样十八九岁本该正常上大学的人则很少,除了赵明月,就还有一个刚上车的边红玉了,她是高三应届生。 因为年龄的特殊性,大家都是从社会中吃过苦、跌爬滚打过来的,所以特别和气友善,刚上车不久就打成一片了。 刚刚恢复招生,这一届招的学生不多,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凑在一块儿来,这辆车在火车站等了三趟列车,才终于凑齐了一车人,拉着回到学校,到学校时已经十点了。 任何手续都不办,先去找宿舍安顿下来,别的第二天再说。沈旭跃将赵明月送到宿舍,宿舍有点老旧了,是个六人间,洗手间每层楼共用一个。赵明月到得不算最早,宿舍里已经来了两个人,天气太冷,那两个人已经钻进被窝里睡下了。看见赵明月带了个男人进来,打了招呼后都窝在被子里不敢动。 沈旭跃帮她将东西提进去,帮她整理好东西、铺好床,然后才说:“明月,我先走了,我的行李都放你这儿,明天早上我再来找你。” 赵明月点点头:“好,那你去吧,早点休息。”她将沈旭跃送到门外,被沈旭跃打发回去了:“不用送了,这儿我比你熟,回去吧。” 赵明月目送沈旭跃离开自己的视线,这才回屋子来,两个同学都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左上第一铺的人说:“你叫赵明月对不对?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春梅,四川重庆的。” 右边上角靠墙的那个说:“我叫唐卫华,陕西西安人。” 赵明月笑一笑:“你们好,我叫赵明月,x省金南人。” “我知道,你们那风景最有名。”李春梅是个典型的川妹子性格,快人快语,十分爽朗。 赵明月笑起来,抓抓脑袋:“好像是的。” 唐卫华问她:“刚刚那个男的是谁啊?” “啊,哦,那是我对象。”赵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那两人都从裹成蚕茧一样的被子里半抬起了身:“你对象啊,你们一个地方的?他送你来的?” 赵明月说:“他刚考上了清华,和我一起过来的,先送我来学校,然后再去自己学校。他插队到我们家乡,是北京人。” “哦。那真好。”那两个人都躺了回去。 三个人又自报了年龄,唐卫华最大,26岁,还是个孩子的妈了,李春梅21岁,未婚。恢复高考之后,招生要求里年龄要求在25岁以下,未婚,但是有技能特别突出的,可以放宽年龄和婚姻要求,因此77、78这两届的学生,有不少已婚人士,甚至是孩子的爹妈,79届就开始就不招收已婚考生了。 唐卫华借了赵明月一壶热水,她简单洗漱了一下,终于可以钻到被窝里睡觉了,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的赵明月,头一碰着枕头,念头里闪过“沈旭跃不知道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没有”,然后就睡着了,实在是太累了。 年轻的身体也容易恢复,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李春梅已经将自己的衣服全都穿上了,紧紧裹着被子,直嚷嚷:“冻死了,太冷了。你们晚上有没没觉得冷?” 赵明月想了想:“好像是有点冷,不过也还能忍受。不是有暖气吗?就是觉得好干,嗓子里好不舒服。”这屋子有暖气管道,不过好像暖气不怎么热,感觉比外面也好不了多少,赵明月太疲乏了,没有在意到冷,只是起来觉得口干舌燥,特别难受,她穿上衣服赶紧去洗漱,一会儿沈旭跃应该要过来了吧。洗脸的时候,一擤鼻子,居然满手都是血,赵明月吃了一惊,这也太干燥了吧。 赵明月洗漱完毕,左等右等不见人来,便朝楼下看去,宿舍门外,沈旭跃挥着手臂跟她打招呼:“明月!” 赵明月赶紧背着书包下楼去:“怎么不上来?” 沈旭跃说:“看守的大妈不让进去了。” “昨晚上还让进啊。”赵明月说。 沈旭跃说:“大概是昨晚上以为我去送你的,所以就让进了。没事,我们先去吃早饭,吃了早饭我陪你去报到。”报名时间前后有几天,先到的就先报名。 “嗯,你呢?” “我不着急,我们要明天才报到。等你安顿好了,我回去看看。”沈旭跃说。 赵明月知道他此刻应该急切地想回去看看家里的情况,她点头,问:“昨晚上在哪里休息的?” 沈旭跃抬手一指说:“就在那边的招待所里 。走吧,去吃早饭,我刚看过了,食堂在那边,离你宿舍很近。一会儿你还要添什么生活用品,都去买了吧,还没有桶子是吧?” “是的。”赵明月点点头,昨晚上还是用杯子装水沾毛巾的,借用别人的桶子她觉得不太好。 这是赵明月到北京后吃的第一顿热乎饭。昨晚下了车之后,在车上等人的时候,沈旭跃跑去买了两个热乎的烙饼,由于天太冷,揣在怀里拿过来的时候,烙饼也凉得差不多了,不过比干馒头还是强多了。回到学校又太晚了,当时困得要死,恨不得早点上床躺平了,压根就没再想起来要吃饭。 早饭吃的是热乎乎的臊子面,四分钱一两,沈旭跃给赵明月要了三两,又给她买了一份炒肝,一毛钱一份,自己则要了半斤面,加一碗炒肝。“吃不饱再加面。”沈旭跃往面条里倒食醋,用筷子搅拌着面条,热气腾腾,看起来就分外温暖。 赵明月说:“足够了,太多了,我害怕吃不完。” “能吃完的,都几顿饭没好好吃了。敞开肚皮吃吧。”沈旭跃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条来。 赵明月以前也没吃过炒肝,在饥寒交迫下,吃下第一碗炒肝,觉得味道还很不错,因此对炒肝的印象也非常好。沈旭跃是多年未曾回老家,在饿肚子的情况下再次吃到久违的美味,那滋味就别提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沈旭跃吃得非常忘情,稀里嗦啰的,一听那声音就知道吃得特别痛快。他埋头大吃了个五分饱,终于才放慢速度品尝起味道来。一边观察赵明月的动静,发现她一直安静地吃着,半点声响也没有,不由得略诧异于她的家教,他在月亮湾的时候,见过不少吃饭动静大的村民,以为那就是常态了,没想到赵明月却与众不同,细嚼慢咽的,非常斯文。 其实沈旭跃一直都觉得赵明月与众不同,她虽然是个只念过初中的农村女孩,但是身上没有自卑、拘谨、忸怩、畏缩的神态,一直都很自信、自然、落落大方,不仅比同龄的农村女孩强,甚至比城里长大的女孩都要自然一些,她身上没有很多城里姑娘都有的优越感。跟她相处的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是恰到好处,让人很愿意去亲近。况且她的识见,比许多男人都要强,这是个一个充满优点,又有点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子。 赵明月抬起头,发现沈旭跃正在看自己,她伸手挡了一下自己的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沈旭跃笑道:“没有。好吃吗?” 赵明月点头:“嗯,非常好吃。” “够不够吃?不够再加点面。”沈旭跃问。 赵明月摇头:“够了,足够了。”其实没吃完她就饱了,但是千万不能浪费粮食,于是她就努力地将碗里的东西全部吃完。这真是非常饱足的一餐,赵明月和沈旭跃都吃得非常满足。 报名很简单,不用交学费,住宿免费,师范院校每个月都有十六块钱的生活补贴,这些钱足够她吃得很好了,甚至还能有盈余。 这年代的大学生待遇真的好,毕业了不用自己找工作,全都是国家分配,都是公务员、国企和事业单位,难怪人们形容大学生活在象牙塔里,考上大学就是跳出农门了,还意味着毕业后每个月都有五十四块钱的工资可拿。当然,这个年代的大学是真不好考,那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他们报完名出来,听见有两个人在议论:“你们读师范真好,还有生活费发,我们学校还要自己去申请生困难补助。” “真的吗?那能申请到吗?” “应该是可以吧,不过是分等级的,一般只有十块钱补助。” “那也够吃饭了。” “是的。” 赵明月听完那两人的对话,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看着沈旭跃,她一直都以为,上大学是有生活补贴的,但是现在居然没有:“旭跃,你听到了没有,你们学校没有生活补贴?” 沈旭跃笑一笑:“我知道啊,没事,他不是说还可以申请补助吗。再说我自己也有一点钱,没关系的。” 沈旭跃陪赵明月报完名,然后又带着她去商店买生活用品:桶子、脸盆、肥皂等。买好东西,沈旭跃跟她说:“明月,我要回家去看一看,你自己先回宿舍好吗?等我回来,我再过来拿东西,有可能今天晚上也不会过来。” 赵明月犹豫了一下:“要我陪你回去吗?” 沈旭跃想了想,摇头:“算了,我自己回去吧,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自己也预料不到会有什么事,所以不想赵明月去面对那些猝不及防的事。 赵明月也是很能理解的:“那好,那你自己路上小心啊。” 沈旭跃点点头:“行,你回去吧。再见!” 赵明月回到宿舍,发现又有一个同学到了,还有母亲陪同一起来的。这个同学长得很高,足有1米7开外,有点壮,头发剪得短短的,有点像男生,一开口,就是一口浓重的北京腔,儿化音特别重,说话也特别快,言语中洋溢着一股自信和爽朗,她冲赵明月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你好,我叫钱斯盛,北京的。” 赵明月看着对方真诚的笑脸,便不由得觉得有一种亲切感,伸出手去和她握手:“你好,我叫赵明月,x省的。” 钱斯盛看着赵明月:“你多大?” 赵明月说:“18岁。” 钱斯盛扭头跟大家说:“看样子赵明月同学应该是我们宿舍年龄最小的了。我20了。” “可能是,还有两个没到,明天最后一天报名了,他们应该也会到了。”李春梅接话。 赵明月将自己的东西放好,看见钱斯盛的母亲坐在自己的桌子边:“阿姨,您好!” 钱母笑着点点头:“你好。你们能够在一起上学,这都是缘分啊,阿姨家就在北京,以后想打牙祭,改善伙食,就来阿姨家吃饭,不要客气,以后你们都是我家斯盛的好朋友了。” 赵明月笑得甜甜的:“那就先谢谢阿姨了。” 钱母待了一会儿就走了,钱斯盛去送母亲,回来时看见赵明月还在收拾东西,便问:“赵明月你年龄这么小,是应届生吗?” 赵明月摇摇头:“不是,我75年初中毕业就回乡务农了。” 钱斯盛竖起大拇指:“真行!不过大家也差不多,我上高中也没上过什么课,天天都在搞劳动,都是靠自己学的。” 唐卫华说:“可不是么,我都毕业多少年了,69年就高中毕业了,然后下放到农村,一呆就是七八年。这一说到可以高考了,临时抱佛脚,没想到也考上了,真是叫人感慨啊。” “是啊,我在印刷厂都上了三四年班了,突然说可以高考了,我还不大置信,我对象非让我一起报考,结果我来北京了,他没考上,说是今年再考,唉!看样子赵明月最幸福,和她对象都考到北京来了,我不知道我那位能不能再考到北京来呢。”李春梅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钱斯盛扭头看着他们:“不是吧,唐姐结婚了,你们俩都有对象了,就剩下我是个单身汉?” 唐卫华笑着说:“你是快乐的单身汉,多好啊,我也想回到单身的时候,无忧无虑,不用想着给孩子喂奶换尿布什么的。不过现在没法自由啦,只能拖着我家的小拖油瓶一起奔向新生活了。你们来看,这是我儿子的照片,可爱不,我来之前给他拍的,要不然我真会想死他去。”唐卫华说着拿出一张两寸大的黑白照片,拿给大家看。 赵明月看着照片上一家三口,男人是典型的陕西汉子,非常敦厚朴实的感觉,孩子长得像爹,虎头虎脑的,很可爱,只有两岁的样子。“唐姐,你儿子多大?真可爱。”赵明月喜欢孩子,看到别人的孩子就忍不住羡慕,不过这辈子,她应该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吧。 唐卫华说:“两岁。我复习考试的时候,为了不打扰我,他爹把他送到了奶奶家去了,真是怪可怜的。”说到这里,唐卫华的眼圈红了,孩子这么小就跟母亲分开,这一分开就是几年,能不牵挂吗。 李春梅说:“唐姐,那你爱人他在家带孩子?” 唐卫华说:“可不是么,当初说是我们两个都一起考,谁考上就谁上,剩下那个留下来照顾孩子。” “那要是都考上了呢?”李春梅问。 “都考上,孩子就交给爷爷奶奶了。不过孩子他爹现在不打算考了,今年夏天的高考要考外语,他的外语成绩很不好,所以考不了了。”唐卫华感慨地说。 赵明月听到这个信息,不由得暗自庆幸了起来,幸亏去年没考外语,要不然她三哥肯定考不上。不过今年考外语,那么于有清就要多准备一门了,不知道他的外语好不好,得写信回去告诉他去。 “对了,我想洗个澡,哪里可以洗澡?”赵明月问。 李春梅说:“那边有个公共澡堂,你可以去里面洗澡,五分钱一次,非常舒服。” 赵明月笑起来:“谢谢。”她决定先洗个澡,然后再去买点信纸回来写信,给家里报个平安,顺便给于有清也写个信,告诉他自己知道的信息。 第40章 对象 当天沈旭跃没有过来,赵明月心里有些惦记,不过也没有太担心,这儿算是他的地盘了,肯定不会有什么事。 宿舍里另外两个舍友也到了:一个叫高东方,来自黑龙江哈尔滨,作为北方人,个子不算高,大概是1米6出头的样子,皮肤很白,有点江南女子的婉约,25岁,未婚;另一个叫毛剑兰,来自主席的故乡湖南湘潭,黑黑瘦瘦的,是一个非常泼辣的女孩,19岁,未婚。算起来,整个宿舍居然是赵明月最小。 大家都有点好奇高东方居然还没有结婚,她现在25岁,等到大学毕业的时候,不就快30岁了。李春梅快人快语:“高东方,你为什么没有结婚?” 高东方温和地笑了一下:“结婚,就一定要找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如果没有找到,那就要继续寻觅。” “你好理想主义啊。你家里人同意吗?”唐卫华问。 高东方说:“我父母都不在了,别人都管不着我,我这个年纪不结婚,也并没有碍着谁,也不犯法,谁能强迫我?” 赵明月心里对高东方暗暗佩服起来,外表看起来是个柔弱的女子,但实际上是个非常刚强的人,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她说:“东方姐肯定能够找得到志同道合的人,你看,咱们这些志同道合的人不都走到一起了吗?我听说了,咱们系里的男女比例是2:1,那就说明男多女少,东方姐慢慢挑去。” 赵明月这话说得非常大胆,这年头谁敢说挑对象啊。钱斯盛过来胳肢赵明月:“你这个妮子,心还真够大的,你还想挑呢。” 赵明月咯咯笑:“我可没想,我是替你们着想。我是没得挑了,你们可要擦亮眼了啊,别挑花了眼。” 钱斯盛说:“大家快来,撕了这妮子的嘴。” 赵明月说的可是大实话,女人找对象,可不比上街买菜,上街买菜都要挑新鲜水灵的,挑对象当然更要精挑细选,那可是过一辈子的人呢。以前是盲婚哑嫁,没得挑,嫁人就跟撞大运,哪有那么多好运气呢,现在是自由恋爱,要是自己还不挑好,那可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其实他们这届的男女比例还不到2:1,赵明月班上31个人,总共只有12个女生,刚好分成两个宿舍。赵明月不算是班里最小的女生,隔壁还有一个应届毕业生,比她还小半岁,唐卫华是班里女生中最大的,也是唯一一个结了婚的,大概结了婚的女人顾虑多,考大学的少,多半都把机会让给了自己的另一半。 新生活马上就要开始了,赵明月对这样的生活非常期待。她写好信,跑到外面去买信封和邮票,将两封信寄了出去,这个年代,电话极少,写信和电报是唯二的联系方式,电报贵,一般只有在极其紧急的情况下才用,平常联系就只能写信了。 六个舍友都到齐了,大部分都是出来参加工作后再回到学校的,而且上大学的心态跟普通的大学生完全不一样,大家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都没有表现出多少不适来,反而很快就和同宿舍的舍友们熟悉起来。大家叽叽喳喳,对新生活充满了热情。 第二天,赵明月没有出去,她心里惦记着沈旭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她从钱斯盛那里借了一本《红楼梦》来翻看,一边等着沈旭跃过来。钱斯盛应该是整个宿舍里家里条件最好的了,她父母都在北京市政府部门工作,她比别人富裕的地方,最明显就是表现在她的书桌上,别人的书桌上多半都是些生活用品,或者一些字典之类的,只有她的书桌上堆满了各种书籍,都是从家里背过来的。 这个年头,所有的人都很饥渴,这个饥渴,表现不是在生理上,而是精神上,在文化艺术科学等方面。这个社会目前最缺的就是书,赵明月曾经为了借一套高中教材都凑不齐,更别提其他的书了,想看点小说之类的,那简直是太难了。这《红楼梦》,其实算是她两辈子以来第一次看,以前只看过电视剧,现在翻着书本,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高东方问:“小钱,你怎么有这么多书?”高东方翻着钱斯盛的书本,里面几乎全都是运动之前出版的。 钱斯盛笑了起来:“我捡的。那时候wg刚开始,好多图书馆都被抄了,成堆成堆的书都被扔了出来,有的被烧了,或者当垃圾扔了。我就偷偷捡了不少回去。我那会儿小,没人管,可惜我都只捡了些小说,还有好多别的书籍,我都没要,现在想想,真可惜。” 高东方也叹息了一声:“可不是么,好在总算是过去了。等明天正式开课了,就能办借书证了,咱们学校图书馆里应该有很多书吧,我以后就有书看了。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考大学吗,就是因为来大学里可以自由自在地看书,没人管。”说着非常兴奋地一扬下巴。 赵明月听着他们的对话,轻摇了一下头,可好,那段混乱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楼下管理宿舍的大妈拿着喇叭在楼下喊:“305的赵明月同学,有人找!” 赵明月一个激灵,赶紧放下书站了起来,由于起得太急,膝盖都碰着桌子腿了,疼得她呲了一下牙,也来不及管那么多,赶紧跑到门外去一看,果真是沈旭跃在楼下大门处等着。 赵明月赶紧跑下楼去。屋里的高东方问:“小赵这是怎么了,跑得那么着急,跟丢了魂似的。” 李春梅趴在床上看书,抬起头来说:“八成是她对象来找了。” 高东方吃惊地说:“小赵就有对象啦?” “是啊,她对象的东西还在咱们宿舍呢,喏,那几个袋子都是他的。”李春梅伸手指了一下地上放着的几个行李袋。 “我还以为是谁的没收拾呢。小赵的对象是干嘛的?”高东方好奇地问。 李春梅说:“听说也刚考到清华来,也是个高材生呢。” “你见过没有?”钱斯盛问。 李春梅说:“见过呀,长得挺好看,个子也高。刚来的时候就是送她到宿舍来的,我估计一会儿还得上来拿东西,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李春梅猜得不错,沈旭跃是来拿东西的。赵明月跑到楼下,看见沈旭跃和一个穿军装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那男人非常高,沈旭跃已经不矮了,有1米82,但是那个男的却看起来比沈旭跃还高上不少,目测起码有1米9左右,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戴一顶黄绿色的军帽,一脸正气。 沈旭跃看见赵明月,老远就冲她招手:“明月!” 赵明月跑到沈旭跃面前:“你来了啊。” 沈旭跃跟她介绍:“明月,这个是我爸爸老战友的儿子,叫宋淮海,你叫他宋大哥,他送我去学校。海哥,这个是我对象,赵明月。” 赵明月礼貌地跟宋淮海点头打招呼:“宋大哥你好!” 宋淮海伸出手来和她握手:“你好,赵明月同志!” 赵明月问沈旭跃:“现在就去拿东西吗?” “对,宿管大妈不让我们进去,你跟她说一声。”沈旭跃苦笑。 赵明月便说:“你们等我一下。”然后转身去跟宿管大妈说,宿管大娘上下打量了一下赵明月,听她说得有礼貌,便说:“那就快去快下来吧,不能逗留太久了。” “诶,好的。”赵明月回头赶紧叫上沈旭跃,“可以了,走吧。” 宋淮海也跟着一起上去了,赵明月先跑上去,赶紧跟大家打声招呼:“我有朋友过来拿东西,是男的,进来没关系吧?” 钱斯盛大声说:“没事儿,进来吧。” 沈旭跃和宋淮海走进去,五双眼睛行注目礼般齐刷刷地盯着他们看,沈旭跃和宋淮海没想到会受到这样的礼遇,顿时觉得有些拘谨,不过沈旭跃还是经过事的,微笑着冲大家打招呼:“大家好!” “你们好,欢迎!”大家都纷纷冲他们笑。 赵明月将沈旭跃的东西提出来:“东西都在这里了。” 沈旭跃将自己的行李提起来,宋淮海也提了一个包,沈旭跃转身出门的时候笑着说:“下次再请大家吃饭,以后明月在这里,就劳烦大家多多照顾了。” “好说。”几个姐妹们都大声笑着说。 赵明月跟着一起出去了,她也想去沈旭跃的学校看一看,她小声地跟沈旭跃说:“我也去你们学校看看吧。” 沈旭跃说:“好,你这边没什么事吧?” 赵明月摇摇头:“班会要晚上才能开始了,晚自习前赶回来就行。” “好,那就去吧。”沈旭跃答应下来。 赵明月说:“你昨晚上住在哪里?” 沈旭跃看着前面宋淮海的背影,说:“住在宋伯伯家里。” “你的被子呢?” “也从宋伯伯家里拿了一床,别担心,我都安排好了。”沈旭跃安慰他。 赵明月想了一下,问他:“那你家里呢?” 沈旭跃说:“家里暂时没人,可能过段时间,我父母就能回来了。” 赵明月不再追问。他们出了宿舍楼,宋淮海在前头走着,拐了个弯,然后停在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旁边,打开后备箱,将他手里的行李袋放了进去。 赵明月:“……”这宋淮海什么来头,看年纪也不大啊,不会超过三十岁,居然还有车,而且还是军车。 沈旭跃打开车门,将自己的袋子放进去,跟赵明月说:“上来吧,这是宋伯伯的车,借我们用一下。”他仔细地看着赵明月的表情,她表现得略显惊讶,但是却没有很拘谨,很大方自然地上了车,关上车门,安静地坐着。 宋淮海坐进驾驶室,发动汽车,将车倒出去,地面上扬起一阵灰尘,这个年代,北师大也没什么水泥地,都是裸露的地面。宋淮海笑着说:“小赵没有来过北京吧?” 赵明月笑道:“肯定没有,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居然还是北京。” “今天等旭跃办完手续,如果还有时间,我领你们去***逛逛吧。”宋淮海主动说。这个年代,每一个来北京的人,都有种朝圣的心理,对***那是有着绝对崇敬的心理,不看***,就等于没来过北京。 沈旭跃说:“海哥弄得到相机吗,借个相机给我,我给明月拍几张照片。” 宋淮海点头说:“可以。” 二月的北京还沉睡在长冬里,来不及被春风唤醒,没有绿色,建筑显得灰扑扑的,人们的衣着也只有蓝、黑、灰几种,也是灰扑扑的,整个城市都是灰扑扑的。但是这个北京却很沉静、端方、大气,四合院小胡同随处可见,街道整齐干净,她是厚重的,也是美丽的,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端庄和自豪,这是无数国人的圣地。 清华离北师大并不远,在空旷的街道上,车子只开了十几分钟就到了,赵明月看到这样空旷的街道,不由得感慨起来,这样的畅行无阻,在二十年后的北京,就已经成了一种奢望了。 清华园非常宽,幸而有车,不然步行估计要走上半小时才能找得到地方。宋淮海说:“旭跃,看样子你是要买一辆自行车了,不然跑来跑去的,腿都跑细了。” 沈旭跃笑一笑:“算了,就当锻炼身体了。”一辆自行车需要一百多块呢,那是他现在能买得起的吗。 宋淮海说:“要不骑我的车来吧,我参军之前买了一辆车,在家放很久了,估计都生锈了,你推去修理一下,上点油。” “不用了,我早点起。在农村什么苦没吃过,走点路算什么。”沈旭跃有他自己的骄傲。 宋淮海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他,笑着说:“你总不能老是走着去师大吧。” 沈旭跃明白了宋淮海的意思,沉默了下来,然后扭头看了一眼赵明月,她正微笑听他们俩说话,一言不发。 沈旭跃说:“好了,海哥,在这里停下吧。” “可以开进去啊。”宋淮海说,“还有点距离呢。” 沈旭跃说:“还是别进去了吧,开着车,别人还以为我是多么大的人物呢,结果还是要申请困难补助的穷学生一个。” 宋淮海点点头:“也好。” 三人下车,两个男人将所有的行李都提起来,赵明月要去帮忙提包,沈旭跃将包提起来:“明月你帮我拿着那个桶子和脸盆吧,别的我们来拿就好了。” 赵明月看了一下,将后备厢里的一个铁桶和一个搪瓷脸盆拿出来,盆底还印着一幅人民子弟兵的图案,一看就知道是部队里发的,估计也是从宋家拿来的。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在打量那个盆子,小声地说:“宋伯母给的,说家里多得用不完,非要塞给我,免得我花钱再买。” 赵明月抿嘴笑了一下:“挺好的啊。”这东西没准真是人家多得用不完,堆在那儿放着生锈… 沈旭跃脸上有些不自在:“一个桶和一个盆我还是买得起的。” 赵明月说:“你这叫节约,不浪费。” 沈旭跃听她这么一说,才终于笑了。 清华是全国最好的大学之一,但是住宿条件未必比北师大的好,也是六人间,房子更为老旧一些,沈旭跃到得比较迟,同宿舍的人都先到了,他是最后一个,其实他们明天还有一天报名时间,可见大家上大学都挺积极的。 赵明月像绝大部分国人一样,对清华北大这样的学校从小就有着一种崇敬仰慕心理,所以沈旭跃能够考上清华,她还是非常为他自豪的,以后她也可以说:“我对象是清华的。”说出去多么响亮啊,倍儿有面子。 办完手续,宋淮海请他们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然后载着他们去参观***,途中还跑了个地方,借到了一个相机。赵明月拍了不少单人照片,也和沈旭跃一起合了影。照相时,赵明月笑得非常甜,尽量展现出自己最漂亮的一面,这年头照相非常不易,这将是自己年轻时珍贵的影像资料,等以后年纪大了,可以慢慢翻看。 第41章 卧谈 沈旭跃带着赵明月玩了一个下午,然后和宋淮海将她送回学校,三人一起在师大食堂吃了晚饭。赵明月回宿舍去了,沈旭跃约好周末来找她,然后就和宋淮海一起走了。 宋淮海一边开车一边问:“就是这个姑娘了?” 沈旭跃“嗯”了一声:“你觉得她怎么样?” 宋淮海想了一下说:“比想象的好。” “你想象是什么样的?”宋淮海比沈旭跃大上三岁,跟沈旭跃的大哥同龄,他们小时候在一个院里长大,常在一起玩耍,宋淮海也就相当于他的哥哥,虽然多年未见,哥俩见了面,依旧还是感觉非常熟悉亲切,岁月并未将他们的兄弟之情冲淡。 宋淮海委婉地说:“我以前出去训练的时候,也接触过一些农村姑娘,咱们郊区的姑娘我也接触过,怎么说呢,比较害羞吧,也有点土。这个赵明月胆子还挺大的。” 沈旭跃笑着说:“是吧。她是个很有见地的人,有时候说的话让我都觉得吃惊和意外。” 宋淮海点头:“看得出来,不亢不卑,很自信的一个姑娘。不过旭跃,你确定要和她在一起了?” “你觉得不好吗?”沈旭跃心中有些轻快,下放农村那么多年,赵明月算是这段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也算是有收获的。 宋淮海用手指点一点方向盘:“也不是说不好,我就是觉得,你们的差距外人看着有点大,你父母可能难以接受。” “有什么差距?我不觉得有差距就好了。现在婚恋早就自由了。至于我爸妈,他们应该也没多少可以反对的。”沈旭跃觉得,父母受了这么多年挫折,不至于在这件事上还这么古板吧,况且门第之见不是早随着那些腐旧的东西一并消除了吗。 宋淮海笑了笑:“话虽如此,也还是留个心眼比较好。”现在虽然说消除了阶级,但也不是不讲究门当户对的,像他们父辈那些老一辈的人,多半还是喜欢内部消化,结儿女亲家的。 沈旭跃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这边赵明月回到宿舍,几位同学都在梳妆打扮了,见到她回来,都纷纷取笑起来,钱斯盛拉着赵明月:“回来了,老实交代,他姓甚名谁,是干什么的,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说说你们的恋爱史!” 赵明月目光流转,看了一下屋子里的几个姐妹,每一个都打扮得工工整整的,便说:“是不是马上要去开班会了?” 高东方说:“开班会不着急,先说你们的罗曼史。” 赵明月弯腰提上自己的热水瓶:“不着急的话,我去水房打个水,不然没水喝了。” “这个死妮子,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老实交代是不是。姐妹们,快来收了她。”钱斯盛抱住了赵明月的腰,将她的水壶放在地上,伸出手来开始胳肢她。钱斯盛比赵明月高,又比她壮,所以欺负起她来毫不费力气,李春梅也跳上来帮忙,赵明月笑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哎哟哎哟”直叫唤。 唐卫华摆了摆手:“先停手,得让她喘口气才能说啊。” 赵明月求饶道:“各位姐姐们,你们得先让我打壶水啊,不然真没水喝了,你们放心,我都交代,但是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吧,先忙完,有空再说,行不行?” 高东方一摆手:“准了,快去吧,等你回来。” 赵明月自己没有同龄姐妹,还极少跟同龄人这样亲密地嬉闹过,不由得觉得也挺好玩,心里不自觉地生出一种亲切感,她们就像自己的姐妹一样。 等她打完水来,发现大家都已经走了,桌上留着一张纸条,给她留了个地址,让她赶紧去教室。赵明月看一眼钱斯盛桌上的闹钟,已经六点四十五了,坏了坏了,看样子是要迟到了,赶紧背上书包,锁上门出来,拔腿就往外跑,第一天开会就迟到,这可不大好。 班会的时间是七点开始,按说十五分钟足够来得及,但是赵明月刚来学校,除了知道食堂和水房在哪儿,对教学楼的方位只是一个大概的了解,根本还没去过,要找起来就费事了。 北京的冬天天黑得早,五点多就天黑了。这个时间,天已经全黑了,为了节约能源,路灯老远才有一个,赵明月拔腿跑了一段,差点还撞上了几个散步的人,对方见她冒冒失失地道歉,便笑着说:“必定是个新生。” 赵明月窘迫得很,连忙转身走了。进了教学楼,发现找错了地方,跑到政法系去了,赶紧转身又去找历史系,一扭头,便碰上了熟人:“真巧啊!你在这儿啊。” 边红玉正和几个同学在走廊里说着话,看见赵明月,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倨傲地轻哼了一下:“你们不在这个楼吧?” 赵明月说:“对啊,我跑错地方了。先走了啊,再见!” 边红玉没做声,再什么见,有什么好见的。 边红玉的同学说:“那是谁啊?” 边红玉耸了一下肩:“忘了叫什么名字了,火车上认识的。” 赵明月找到自己的班级时,班会已经开始了,班主任老师正在台上说话,赵明月走到门口,敲了一下门:“报告,对不起,我来晚了。” 班主任老师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看起来跟台下的学生们年龄也差不多大小,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了一眼赵明月,点头:“进来吧。第一次开班会就迟到,那么第一个自我介绍就是你了,请吧。”班主任含笑将手在讲台上做了一下示范,示意她上去。 班上的人都笑了起来,宿舍的几个姐妹更是捂着嘴吃吃地笑。赵明月满脸窘迫地上了台,台下的男同学眼神不由得唰地一亮,这个头开得好哇。上台发言这种事赵明月并不怵,以前她可是当着几千员工的面都做过演讲,电视台采访、与领导见面诸如此类的严肃场合都参加过,现在当着一群淳朴的七十年代的年轻人,她还是很镇定的,只是自我介绍还没准备好,只能临场发挥了。 她上了台,落落大方地说:“大家好,我叫赵明月,来自x省金南地区。很荣幸成为第一个跟大家认识的人,也很期待在接下来四年时间里能和大家成为亲密的同学、同志、兄弟姐妹,……”短短的不到三分钟的自我介绍,落落大方的态度,再加上她美丽的容颜,自信的笑容,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赵明月下了台,走到同宿舍的姐妹边上坐好,几个舍友都冲她挤眉弄眼的,赵明月则嘘了一声,指指台上,示意下面又有同学上台了。三十一名同学,无一例外都做了自我介绍,这些人的年纪绝大部分都在二十岁以上,都早就参加工作了,甚至还有两个已经三十多了,年纪最长的老陆已经三十三岁了,是两个孩子的爸了,说起自己过去十几年的经历,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唏嘘感叹,因为班里几乎所有人都有着类似的坎坷经历和辛酸故事。 自我介绍完之后,还选了班干部。班干部都是自荐再投票选举的,赵明月看着大家都积极主动地上台去毛遂自荐,宿舍的姐妹们都推说:“明月,你去自荐个文娱委员去。” 赵明月摆手推辞:“我啥都不会啊,做什么文娱委员。” 后排的一个男同学突然插嘴说:“不用会,你去了,搞活动的时候自然就会有人踊跃报名了。” 赵明月听见那个声音,扭头一看,一个留着三七开穿着黑色大衣的男生一手托着腮,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赵明月,眼睛笑盈盈的。赵明月有一个特殊的本领,只要她用心,她就能记住见过一面的人的长相和名字,刚才全班二十几个还不认识的同学,她都记下了,她知道这个人叫王兴凯,北京本地人,一个非常自信的人。 赵明月瞥了对方一眼,回过头来,她旁边的钱斯盛在她耳边小声地说:“这家伙是个高干子弟,花心得很。” 赵明月悄声问她:“你怎么知道?”难怪他那么自信。 钱斯盛说:“他和我高中是一个学校的,比我高两届。在高中时女朋友就谈了好几个。” “哦。” 竞选结束的时候,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毛剑兰居然成功竞争到了学习委员一职,整个305的室友们都很替她高兴。 出了教室,女生们结伴回宿舍,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刚刚结束的班会和新认识的班级同学。李春梅快人快语,说:“你们发现了没有,那个叫王兴凯的,活脱脱的一个小资产阶级,你看他的头发,还有他的大衣和皮鞋,真是油头粉面。” 有人在后面咳了一声,女生们回头,昏暗的路灯下,一个高个子穿着黑色风衣的男生将手放在嘴边掩饰着咳嗽,不是王兴凯是谁。李春梅十分窘迫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偷偷地跟在后面听人说话。” 王兴凯说:“路这么宽,光线这么明亮,我又没蹑手蹑脚,又没蒙面,怎么说我偷偷摸摸?我这是光明正大地走,倒是有人喜欢在人背后说人闲话才是真的吧。” “你!”李春梅有些着恼,但对方确实说的是真的,她的确是在背后议论人家,而且被当事人抓了个现行。赵明月拉了一把李春梅,笑着说:“我们开玩笑呢,都是同学,别当真,她没有恶意的。” 王兴凯听见赵明月说话,然后说:“这就对了,要对我发表意见,当着我的面说就好了,我不会介意的。赵明月同学,你对我有什么看法?可以直接告诉我。” 赵明月心想,这家伙未免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些,她头也不回地说:“对不起,跟你不熟,任何看法都没有。”说着走到姐妹队伍中去了,再也没搭理那家伙。 王兴凯在赵明月这里吃了瘪,摸了摸自己头发,笑了一声,现在不熟,以后就慢慢熟悉了。已经上大学了,再也没有任何压力,除了学习,就是玩乐,又是成年人,从正常需求来看,确实是该谈恋爱了。 回到宿舍,李春梅还有点气呼呼的。唐卫华说:“算了,以后还是别那么心直口快吧,被人当面抓个现行,多窘迫啊。” 李春梅又羞又恼:“我哪里知道他正好就走在我们后面啊,又不做声。” 高东方换了话题:“好了,这事就别提了。下面是小赵的自白时间,快点招供吧,我们等你很久了!” 赵明月知道是躲不了了,便说:“先洗漱,躺倒床上去说去。” 等到大家都上了床,一个个都引颈朝赵明月床上看,赵明月清清嗓子:“其实真的没什么。他在我们大队插队,做村支书。然后我们就认识了,日久生情,然后就在一起了。” “这也太笼统了,我们要具体的过程,具体时间,还有具体事件!老实交代,不许遗漏!”高东方说。 “对,说具体点!”大家都嚷嚷,沈旭跃一看就是个优质男啊,长得又高又帅,还是个高材生,两个人都在北京上学,赵明月真是好命。 赵明月想了想:“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啊。就是有一次我被人泼脏水诬陷我,然后他很同情我,并且帮我去查出了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我觉得挺感动的。再后来我们一起复习考试,时间长了,慢慢就走到一起去了。”她当然不能说自己喜欢沈旭跃已久。 唐卫华说:“他有没有做过什么特别让你感动的事?” 赵明月说:“还好吧,都是些小事。我们那边编苇席,我的手到冬天就全都被苇片子划伤了,他给我送过一次珍珠膏,擦手的。” “那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李春梅趴在被子上问。 赵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什么哪一步啊,什么都没有啊。他去我家吃过饭,拜过年,算是确定恋爱关系了吧,别的都没有啊。” 李春梅嗤地笑了一声:“连手都没拉过?” 赵明月想了想:“没有,不好意思啊。” 唐卫华哈哈笑:“那还真够纯洁的。” “你们为什么老要我说啊,唐大姐你也说说你的恋爱史啊,还有春梅,你也要说。”赵明月嚷嚷,仔细一想,她跟沈旭跃还真够纯洁的,好像连手都没正式牵过啊。 唐卫华嘿嘿笑:“我还真没啥好说的。跟我家那口子是一个地方去到地方上插队的知青,年纪到了,然后就在一起了,很自然而然,就这么简单。” 李春梅说:“我们是经人介绍的,觉得合适,就在一起处了,本来都打算结婚了,听到可以考大学了,就把这事给先搁下了。他现在心里肯定在怨我。”说到这里,她猛地打了个喷嚏,“我说吧,他现在肯定在骂我,这个没良心的。” “小毛呢?”钱斯盛问。 毛剑兰正躺在床上看书,随口答:“我没谈过。” 唐卫华说:“以后就有机会了,这都上大学了,又没升学压力,不解决个人问题,还浪费时间做啥呢。姐妹们,都抓紧时间啊,要是有喜欢的,自己不好意思说出口,告诉大姐,我帮你们去牵线搭桥,不要不好意思,新时代了,女性也可以主动一点。”她说着拍了拍胸,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结了婚的女人就是不一样,那颗八卦的心跳得更激动一些。 李春梅突然拉长了音调说:“我看那个小资产阶级,似乎对咱们明月有兴趣啊。” 赵明月说:“别闹,我都有对象了,不跟他们瞎搀和。” “那是个花心大萝卜,各位姐妹擦亮眼了啊。”钱斯盛拉长了声调说。 “果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李春梅非常解气地说,今天她算是和王兴凯结下这个梁子了。 高东方凉凉地说:“我觉得他也算不上什么金玉其外。小赵,哪天把你家那位叫出来,让那个小资产阶级看一看,让他自己明白,人比人该扔!” 赵明月躺在床上,抿着嘴偷乐,看着天花板上还残留的蜘蛛网,想着:沈旭跃现在在干嘛呢,睡了吗? 第42章 约会 刚开学,一切都是新奇新鲜的,赵明月坐在课堂里上第一节课的时候,相信很多人和她有着同样的感受,好像上一次坐在教室里上课是上辈子的事了,这种感觉特别陌生,但又莫名亲切。甚至在第一节课的时候,有两个特别善感的同学都低头抹起了眼泪,能够重拾课本,重返宽敞明亮的教室来上课,这是多少人这辈子都没敢再想的事情啊。 大家都格外珍惜着这来之不易的生活,他们的心,仿佛一座干涸已久的水库,正在慢慢被知识的清泉灌溉着、滋润着,渐渐充盈起来,恢复生机。他们每天除了上课,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虽然都上了大学,但是大家的基础都参差不齐,为了弥补自己的不足,大家都卯足了劲加班加点给自己补课、充电。 这个年代,学校的生活是单纯的,除了学习,就是参加课外活动,没有勤工俭学一说,因为不需要,也因为大家都没有这个经济意识。学校提供的补助已经足够生活费了,不用为生计发愁。也没想着提前锻炼能力以适应社会,因为完全没有就业压力。 课外活动是丰富多彩的,除了各种运动,就是各种文娱活动。这个年代的读书人更有追求一些,很多人都有着一技之长,比如会乐器、懂戏曲、会写诗、善书画等等,学校里有各种社团,诸如吉他协会、二胡协会、琵琶协会、古筝协会、诗社、文学社、戏剧社、书画社、英语角、篮球社、排球社等等,如果有人要是觉得这些都满足不了他的兴趣爱好,还可以申请自创一个协会。 这些五花八门的社团每天下午都在食堂门口摆着桌子招新,吸引着大家的目光。赵明月的舍友纷纷都入了社团:唐卫红会拉二胡,去了二胡协会;钱斯盛喜欢话剧,去了戏剧社;高东方爱写诗,去了诗社;李春梅喜欢英语,去了英语角;毛剑兰喜欢写文章,去了文学社。赵明月什么特长都没有,所以迟迟都没进社团。 舍友们纷纷邀请她参加自己的社团,高东方说:“小赵,来我们社团,写诗是件很简单的事,只要你喜欢,不会写,会读总可以了吧,读多了,慢慢地就会写了。”这年头的诗歌是非常盛行的。 李春梅说:“小赵,来英语角吧,我早上听你读英语,很流利啊。” 钱斯盛说:“还是来我们戏剧社吧,任何基础都不需要,你还可以体验百样人生。小赵这么漂亮,去我们社团都能演女主角了。” “……” 赵明月也觉得,大家都入了社团,自己总要也加入一个才不显得特出吧,但是自己又没有特长,最后只好选了一个戏剧社,这个应该比较好玩,也简单。每周大概会有一次的社团聚会,需要排练的时候,事情会比较多一点。至此,赵明月总算也完全融入到大学生活中去了,每天都忙忙碌碌的,非常充实。 等到一切都安顿下来,差不多都过了一周了。周六一大早,赵明月就起来了,读了会儿英语,便去吃早饭,准备吃完早饭去宿舍里等沈旭跃,上次沈旭跃说了,周六的时候会来找她。她刚吃完早饭从食堂回来,便看见一个人骑着自行车等在宿舍门口,一只脚踩在踏板上,一只脚支撑在地上,扭头看着宿舍大门,她仔细一看,不是沈旭跃是谁。 赵明月欢天喜地跑上去:“旭跃!” 沈旭跃猛地回头,露出了笑容:“明月。你去吃早饭啦?” “嗯。你吃了没有?”赵明月仔细地看沈旭跃,好像有点瘦了,不过精神非常好,看样子过得很不错,“你好像瘦了啊。” 沈旭跃说:“没有吧。我还没吃呢,本来想早点到,和你一起吃早饭的。”他抬手看了一下腕表,“现在才七点一刻,你怎么起那么早?” 赵明月说:“你不是起得更早。”从他们学校骑车到这里,估计也要半个小时。 沈旭跃说:“你把饭盒放回去,我们出去玩。快点,我等你,。” 赵明月兴奋地跑上楼,轻手轻脚推开门,舍友们还有在睡觉的,高东方坐在被窝里看书,看见她背上书包准备出门,压低了声音问:“小赵,要去约会啦?” 赵明月点头笑:“他带我出去玩。” “瞧把你美的,晚上记得回来啊。”高东方玩笑似的说。 赵明月红了脸,将门轻轻拉上出去。 赵明月跳上沈旭跃的车后座:“走吧,先陪你去吃饭。” 沈旭跃说:“好叻,去外头吃吧,不吃食堂了。”说着将车子蹬起来,迎着晨风出发了,早上还有点凉,赵明月躲在沈旭跃身后,用手拉着他的衣服下摆。 车子上坡的时候,轧过一个石头,车子猛地一颠簸,赵明月的脸便撞上了沈旭跃的背。两个人的热血顿时腾地从心底直涌向全身,沈旭跃心里那个美啊,感觉自己的自行车都凌了空,如踩在云端飞行一般。赵明月的脸上也飞上了红云,眼睛里水光潋滟,别提多么动人了。路上有早起运动的男同学看见赵明月坐在沈旭跃的自行车后,都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沈旭跃说:“别理他们。” 赵明月小声地说:“我不怕,这有什么的。”这年头,年轻女性坐男性的自行车后座,都是非常惊世骇俗的事,整个社会风气压抑人性太久了。 沈旭跃说:“这几天怎么样,还习惯吗?” 赵明月将脸尽量靠近沈旭跃的背:“挺好的,我还加入了戏剧社。你呢?” 沈旭跃笑着说:“我也还不错,加了一个排球社,还有一个英语演说辩论会。” 赵明月笑起来:“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沈旭跃说:“对了,我们学校过阵子会有迎新晚会,你来我们学校看吗?” “你要去表演吗?” “我可能会去表演一个节目。到时候你要是有空,我就来接你。”沈旭跃说。 “好哇,你要表演什么节目?” “这个暂时保密。” “我们学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迎新晚会,好像没听说呢。” 沈旭跃说:“你们戏剧社编排剧了吗?你演什么角色,要是有节目了,一定要叫我来看啊。” 赵明月嘻嘻笑:“我也不知道呢,我从来没有演过戏,不知道会不会让我演。” “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都是学会的。有机会就去,不要害怕。”沈旭跃鼓励她。 “嗯,我们这是去哪儿啊?”赵明月问。 沈旭跃将车子拐进一个小胡同,在一个热气腾腾的早餐摊前停下来:“先吃早饭,然后我们去颐和园玩。” 这是一个卖豆汁的小摊,沈旭跃问:“明月,你再吃一点吧。” 赵明月有些犹豫,豆汁这名字如雷贯耳,但是她却没有勇气尝试过,听说味道特别怪异,像泔水一样:“我吃过了,就算了吧。” 沈旭跃说:“那也喝一碗吧,我特别爱喝这个,尝尝吧。”一脸想要跟她分享的表情。 赵明月只好点头,既然是他爱喝的东西,那就努力尝试一下吧,能喜欢那就最好了。沈旭跃要了两碗豆汁,再要了两套焦圈和烧饼,端了一碟子免费的辣萝卜丝,坐在一旁支开的桌子边开始吃早饭。 赵明月看着浓稠的豆汁,颜色跟豆浆差得太远了点,闻上去也有点怪怪的,她犹豫着要不要喝。沈旭跃已经喝了一大口了,嘴唇上沾了一圈豆汁,他伸出舌头舔了一圈,把豆汁舔去了:“就是这个味儿,太正宗了。” 那边忙碌的老板接茬道:“那当然,我都卖了三十年豆汁儿,全北京城,也没几家比我更正宗的了。” 赵明月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一股酸味,好像还有点馊味儿,她的脸皱成了一团,硬着头皮咽下去,赶紧夹了点萝卜丝压住嘴里的怪异感。沈旭跃看着她的表情,笑得很欢:“怎么样,还能吃得下吗?你多喝两口,味儿就出来了。刚开始喝豆汁儿的人,都不能适应,但是习惯了之后,就绝对会爱上。” 赵明月吃了一点焦圈,脆脆香香的,味道还不错,她老老实实地说:“萝卜丝和焦圈的味道还不错。” 沈旭跃笑着说:“你多喝两口,就能适应了。” 赵明月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豆汁,说:“要不,我匀点给你吧,我都吃过早饭了,尝个味道就好了。” “那好吧。” 赵明月将碗里的豆汁倒了一半多给沈旭跃,自己鼓起勇气再喝第二口,仔细咂摸了一下,觉得还好,比第一口能够接受多了:“再喝感觉也还好。” “这就对了,以后多喝几次,就会喜欢了。”沈旭跃似乎非常期待赵明月也能爱上北京豆汁。 赵明月见他满脸期待,也不好拒绝,不过说实话,她还真不能肯定,自己有没有勇气进行第二次尝试。 喝过热乎乎的豆汁,两个人往颐和园去。冬天的颐和园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两个人在一起,不在乎什么风景,只要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待着就好了。 颐和园的门票真便宜,五分钱一个人,月票更便宜,三毛钱一个人,不过他们也没必要办月票,离得不近,肯定不会天天都来。 颐和园里真安静,这个时间去,早起锻炼的老头老太太都散了,偌大的园子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游人。沈旭跃踩着车,载着赵明月跑到人迹罕至的园子深处。两人下了车,将车子锁在一个亭子边。 眼见四处无人,沈旭跃悄悄地伸出手,拉住了赵明月的手:“走,我带你去参观去。” 沈旭跃的手掌宽厚温暖,而且非常有力,将赵明月的手紧紧地抓在手心里。赵明月看着两人相连的手,不由得低头咬着下唇笑,心头有上百头小鹿在怦怦乱撞。 不多久,赵明月发现自己的手有点湿润的感觉,她猜到,沈旭跃一定在紧张,他的手心都出了汗,但是他并没有松开那两只汗湿的手,只是专心地给她介绍园里的景物,讲这些景物的典故,还说:“我以前在北京的时候,经常来这边玩的。冬天的时候,这边的昆明湖也会结冰,我们会来这里溜冰,比中x海的溜冰场要大,溜得畅快一些。昆明湖的冰现在应该都没有完全融化,不过不敢去溜了,现在已经薄了,经不住人了。” 朝阳已经升了起来,冬日的阳光是薄明的,如恋人的手,小心翼翼的,温软动人。两个人看看湛蓝的天,看看沉静的景,漫无目的的闲逛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如果远远看见有人来,便转个弯,避开人群。这个年代,男女朋友谈恋爱,拉手亲吻甚至都被视为耍流氓,不过wg过后,这种现象好像已经慢慢淡去,人们也渐渐变得开放起来。 沈旭跃温柔地说:“明月,走累了吗,我们回亭子里歇会儿去。” 赵明月点点头:“好。” 两人回到亭子里,选了个能晒太阳的方位,背着太阳坐着。初时两人坐得有点距离,中间起码隔了半米宽。沈旭跃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来看,一边看一边跟赵明月分享,赵明月便引颈过来一起看,两个人便慢慢地挪过去,最后便挨在一起了,胳膊碰着胳膊,大腿碰着大腿,仿佛有磁石一样,紧紧相贴。 这种肢体的接触,给双方身心都带来了极大的满足和隐忍的快乐,沈旭跃伸出右手,抓住了赵明月的左手,与她十指相扣,手心相对。两人的头渐渐也靠到了一起,头碰头、肩并肩、手牵手、膝盖碰膝盖,就好像已经连到了一起,没有什么能够把他们再分开。 沈旭跃在赵明月耳边轻声问:“明月,你冷吗?” 赵明月摇头:“不冷。”她此刻觉得全身暖洋洋的,冷?还真没觉得。 “我也觉得不冷。冬天快要过去了,春天马上就要来了,北京的春天特别美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爬长城、游香山,好不好?”沈旭跃的声音温暖而柔和。 赵明月点头:“嗯。”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了一声咳嗽声,两人赶紧倏地分开,扭头一看,一个带着袖章的老头站在不远处说:“注意点影响,这光天化日的,有伤风化。” 沈旭跃和赵明月脸上一红,然后转过身去,沈旭跃低声说:“我们走吧,换个地方。” 赵明月羞答答地跟着起身,两人在对方的注目里,骑上自行车走了。 直到出了那人的视线,沈旭跃才说:“真是个老古板,管得真宽!自己老了,没人爱了吧,这绝对是嫉妒我们。” 赵明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沈旭跃还挺可爱的。 “简直太扼杀人性了!”沈旭跃还是非常不满,一个礼拜见一次面,都找这么偏僻的地儿来了,还有人来打搅自己的好事,真是郁闷。 赵明月突然将头抵在沈旭跃背上:“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沈旭跃心神一荡,气息都不稳了,自行车龙头都扭了一下,他定下心神说:“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去,然后去逛街吧。” 说到逛街,赵明月便犹豫了,逛街就意味着花钱啊,两个人可都不富裕:“好,那去看看吧,我没什么要买的。” 沈旭跃心里那个感动啊,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女人,他说:“嗯,一起去看看,说不定能看一场电影,别的买不起,电影还是看得起的。”一场电影五毛钱,最贵的一块钱,这点费用,沈旭跃还是出得起的。 第43章 信物 赵明月坐在沈旭跃的车座后面,听着沈旭跃在前头哼着歌儿,还是他们都非常喜欢的那首《红莓花儿开》,赵明月也跟在后头一起哼。快乐如同阳光一样撒落了满地,引起路旁行人的艳羡。 吃了午饭,沈旭跃就近找了一个百货商场,两人进去闲逛,发现里头不如他们县城的百货商店拥挤。大概是面积比较宽敞、商品种类丰富、柜台设计比较合理的缘故。赵明月装作兴致勃勃地东瞧瞧西瞅瞅,沈旭跃一直跟在她后头,看她看什么,就问:“想不想要,买一个吧?” 赵明月回眸一笑:“不用,我就看看,用途也不大。” 沈旭跃心中微叹了口气,没收入就是这样不好,都不能随心所欲给喜欢的人买东西。他一扭头,看见有一群女人围在一个地方挑选东西,他引颈一看,原来是卖纱巾的柜台。沈旭跃用手点点赵明月的肩,抬着下巴示意:“我们上那儿看看去。” 赵明月回头一看:“好啊。” 在这个一切都灰扑扑的年代,纱巾的颜色简直可以用美丽绝伦来形容,红的、黄的、粉的、蓝的、紫的……,像彩虹一样,耀眼夺目,点亮着人们爱美的眼睛。 赵明月看着这些亮色,不由得微笑了起来,美丽的色彩将她的脸庞映得分外明媚。沈旭跃说:“你看看,喜欢哪个颜色?” 赵明月看着他:“给我买吗?” “嗯,送你的。我好像还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呢。”沈旭跃想起于有清送给赵明月的那支钢笔就觉得胸闷,自己作为她的正牌对象,却没送过她什么东西。 赵明月一边用手摸着挂在架子上的丝巾,一边说:“你送过啊,那盒珍珠膏。” 沈旭跃愣了一下:“那个不是用过就没有了吗?” “那也算啊。”赵明月抿嘴笑,用完了盒子她还留着呢,现在都还带着,买来的散装雪花膏就装在那个盒子里,她挑了一条橙色的纱巾,“这个好看吗?” 沈旭跃点头:“我以为你会要那个。”他指着一条桃色的纱巾。 赵明朗笑了起来:“这个感觉比较温暖。”桃色太少女了,她实在用不来。 “那就橙色的吧,橙色好看,衬你的皮肤。”沈旭跃拿着那条纱巾,挤到柜台前去付款。赵明月的皮肤是很白的,虽然夏天的时候常常在太阳地里晒会变黑,但是只要经过一个冬天,她的皮肤就会白回来。 这个年代,男女朋友送纱巾和手绢几乎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仪式,男方送女方纱巾,女方回赠一条手绢,便是定情信物了。一条纱巾,一块二毛钱,点缀出心爱女人的靓丽和娇艳,这是这个年代男人的浪漫了。 赵明月自然明白这纱巾的意义,沈旭跃问:“系起来吗?”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眼中的期待,点点头:“好。”她将纱巾折好,在胸前扎了一个蝴蝶结,“好看吗?” 沈旭跃看着她,笑得露出了白牙齿:“好看。” 赵明月也笑了,拉拉他的衣袖:“你过来这边。”他们到了卖手帕的柜台,赵明月选了一块格子手帕,“你喜欢这个颜色吗?” 沈旭跃说:“我已经有手帕了。” 赵明月看着他:“你的是你的,我送的是我的。” 沈旭跃终于明白过来:“好。你挑的我都喜欢。” 赵明月给他挑了一块手帕,付了五毛钱。沈旭跃郑重其事地将手绢收起来,放在裤子口袋里:“旁边有一个电影院,我们去看电影去吧。” 赵明月犹豫了一下:“咱们还是随便走走吧,不看电影了。”要是每个周末两个人都出来这么逛,又要吃饭又要买东西看电影,沈旭跃的负担就太重了,所以还是节约一点。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自然知道她的想法:“那好吧。我们出去走走。” 两人出了百货商场,迎面而来几个穿着时髦的女性,一路说说笑笑地过来了,沈旭跃和赵明月侧过身让她们先过。其中一个抬起头,看见他们,喜出望外:“旭跃,你回北京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两人抬头一看,不是吴婕是谁。沈旭跃的脸上笑容淡淡的:“是啊。才回来,不知道你也回北京来了。”吴婕回城的时候,去的是其父亲工作所在的城市,并不是北京。 吴婕高兴地说:“我回北京来准备高考。你呢,是怎么回来的?”她看着沈旭跃旁边的赵明月,只觉得有点面熟,却叫不出名字,“这位是?” 沈旭跃说:“我去年参加高考,考到北京来上大学。这个是我对象,她也在北京念书。” 吴婕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起来,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对象?”说到后来声音也拔高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沈旭跃说:“去年开始处的。她叫赵明月,明月,这个是我一个伯父的女儿,叫吴婕,她以前也在我们同一个县插队呢。” 赵明月当然认识吴婕,她想到过,可能会在北京遇到吴婕,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她礼貌地朝吴婕点点头,伸出手去:“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吴婕的手却没有伸出来,她两手都抓住了单肩皮挎包的带子,指节都发白了,咬着唇看着赵明月:“你也在金南地区插队,我怎么不认识啊?” 赵明月看了一眼沈旭跃,沈旭跃说:“她就是金南本地人,家就在月亮湾。” 吴婕眼里的妒火几乎要冒出来,似要将赵明月的脸都烧出两个窟窿来,她用力吞咽了一口口水:“呵呵,原来如此。好啊,很好。”说完招呼也不打,直接扭头走掉了,看样子气得不轻。 赵明月看着吴婕的背影,有些担忧地看着沈旭跃:“她是不是生气了?”北京还真够小的,出来逛个街都能遇到吴婕。吴婕疯狂迷恋沈旭跃,这是她上辈子就知道的事,如今被她撞见了,她不会做出什么很偏激的事来吧。 沈旭跃叹了口气:“没事,不管她。我们走吧。” 沈旭跃推着车,两人沿着马路边上慢慢走,一边走一边聊天,但是气氛远没有刚开始时那么轻松了,两人的心情都有些被吴婕影响。沈旭跃还是尽量说些高兴的事来调动气氛,赵明月便装作很轻松地配合他,慢慢地,才终于将吴婕抛到脑后去了。 热恋期的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走累了就在路边歇会儿,或者骑上自行车踩一段。就这样一路走回了赵明月的学校,赵明月说:“在我们学校食堂吃了饭再回去吧。” 沈旭跃点点头:“好啊,你们学校的伙食比我们学校的好。” 这大概是真话,毕竟师范院校的补贴比其他类学校的补贴要多一些,所以伙食也比较好一点。但是所谓好一点,也就是能够保证每顿有一个荤菜,这年头,物资匮乏,有很多时候,往往是有钱都买不到东西。 赵明月说:“那我回宿舍拿饭盒,你等着我啊。” 赵明月一回去,就被大家拉住了:“哇,小赵,你这纱巾是你对象送的吧,真漂亮。人走啦?” 赵明月说:“还没有,要去咱们食堂吃饭,你们也去吗?” “去啊,是不是你对象请我们吃饭啊?”李春梅开玩笑地问。 赵明月想起上次沈旭跃允诺大家的事,咳了一声:“那行吧,请大家吃食堂行不?” 高东方笑着说:“你看,小赵就会替他对象省钱,真是个贤内助。行,食堂就食堂。走吧,姐妹们。” 唐卫华说:“可惜小钱今天回家去了,还没来,这段免费饭是吃不上了。” 赵明月说:“下次我们单独请她好了。我先去跟他说一声啊,你们后面来。”她赶紧先跑到下面知会沈旭跃去了,沈旭跃说:“现在就请吗,去外面吧。” 赵明月抿嘴乐:“我跟大家说了,请她们去食堂吃,花不了多少钱。让她们自己去点菜,我们给出饭票就好了。” 沈旭跃笑起来:“行,这方法好。” 舍友们都到了,看着郎才女貌的两个人,都有些艳羡地偷笑,沈旭跃大大方方地说:“我现在手头不宽裕,只能请大家吃食堂,以后等宽裕些了,再请大家下馆子。请多多包涵。” 唐卫华说:“行,我们都先记着,到时候要记得请我们下馆子啊。” 因为不算太熟悉,大家还有点拘谨,也没有可劲儿点菜,每人都只要了一荤一素,花费还不到三毛钱,四个人加起来才花了一块多钱,确实不算贵。 打了饭,大家就坐在食堂的饭桌上吃饭,一桌人说说笑笑,倒也融洽。毛剑兰说:“我听说清华园原来是皇家园林,风景特别美,什么时候我们去你那参观,沈同学给我们当导游吗?” “当然可以。”沈旭跃满口应承下来,他们学校是理工科院校,男多女少,宿舍里还有不少人都单身呢,听说沈旭跃有个师大的女友,便动了心思,说师大女生多,可以和师大一起交流学习,顺便多认识一些人。这意思,是想要搞联谊找对象了。沈旭跃当然不会反对,但是说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 高东方也说:“我听说清华是挺漂亮的,等过阵子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去,就更漂亮了。” “好,等那时候,我们一起去参观清华。”赵明月也没有好好去参观过呢。 沈旭跃突然想起个事:“对了,下周六我们学校有迎新晚会,如果各位同学感兴趣,到时候可以和明月一起来我们学校观看文艺表演啊。”到时候他就可以安排自己宿舍的同学来接待她们了。 “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好,我们都要去看看。”这年头娱乐活动太少了,除了看电影,再有就是每个公社一年会举行一回文艺汇演,这是他们所知道的第一次大学生文艺汇演,不知道会和以前的有什么不同,所以大家都很期待。 他们五女一男在食堂里吃饭,自然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这其中就有上食堂来吃饭的王兴凯,他看见班上的女同学都在食堂吃饭,赵明月也在,原本想过去看看的,再仔细一看,赵明月和唐卫华中间还坐着一个陌生男的。那男的是谁?王兴凯没有贸然过去,只是坐在另外一边悄悄打量。 那桌上的人气氛似乎很融洽,赵明月笑得尤其开心,还有些娇羞,时不时还抬头去看一看她左手边的男人,难道这男的和赵明月很熟?他最近一直在悄悄观察赵明月,也主动试探过两回,但是赵明月的态度都淡淡的。难道赵明月已经有对象了? 这边大家吃完饭,都去水槽边洗饭盒。沈旭跃拿过赵明月的饭盒一起洗了,然后一起往宿舍那边走去。王兴凯这顿饭吃得三心二意的,看见李春梅落了单,便叫住她:“诶,李春梅。” 李春梅回头看见他,有些不高兴地瘪了瘪嘴:“小资——你找我干嘛?” 王兴凯看了一眼赵明月和沈旭跃的背影:“刚跟你们一起吃饭的那男的是谁啊?” 李春梅笑起来:“他呀,如你所见,我们宿舍老幺赵明月的对象。清华的高材生,长得帅吧?” 王兴凯如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真的假的?”他都还没主动出击呢,名花就有主了? 李春梅一甩大辫子:“信不信由你。我走啦!”转过身去,心情非常好地哼起了歌儿。把个王兴凯郁闷地一脚踢在柱子上,结果用力过猛,脚上的大头皮鞋居然张嘴了:“他奶奶的,这都什么狗屁鞋啊,伪劣产品!” 赵明月将沈旭跃送到师大校门口,沈旭跃说:“你回去吧,我走了。下周六下午我来接你。” 赵明月说:“要不我们自己坐车过去吧,你不是要上台表演,不做准备工作吗?会不会来不及?”现在实行的还是单休,每周只休息一天,周六也是上全天课的。 沈旭跃说:“没事,我周六下午两节课都休息,有时间的。我那个节目平时就练好了,不需要特别准备的。” “那好吧,到时候我们等你。” “回去吧。我走了啊。”沈旭跃话是这么说,但是却没有动,只是看着赵明月,赵明月只好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一眼,他还是那个维持姿势目送着自己。赵明月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她转过身去,用手指揉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为什么只是这种短暂的分别,也会觉得依依难舍呢。 她加快了脚步,走到拐弯处,再回头看时,沈旭跃已经换了一个姿势,他伸出手跟自己摆了摆,然后踩上踏板,骑上车潇洒地离开了。 赵明月伸手摸了一下脸,抬头看着灰蓝色的天空,这真是短暂而又快乐的一天,多么美妙难忘! 第44章 情书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赵明月低着头预习功课,眼角的余光瞥见身边的毛剑兰起身离开,不一会儿又坐了回来,赵明月没当回事,低头继续看书。 有人用笔在她桌上敲了敲,试图引起她的注意,赵明月一抬头,看见身边的人已经换成了王兴凯。赵明月心说这人怎么老不死心啊,自己一直都没怎么搭理过他呀。 王兴凯张嘴准备说话,然后看见四周都是静悄悄专心学习的人,就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撕下一张纸,写了几个字,将纸推了过来,上面写着:“赵明月,今晚上请你看电影。” 赵明月瞥了一眼,在纸上回:“不去,我要学习。”昨天她出去玩了一天,别人都在学习,她一定要抓紧时间补回来才行。他们这一批同学跟别人不一样,那十年间损失的东西太多了,现在恨不能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来用,所以学习都特别刻苦,就如同海面吸水一样,拼命地吸收着各种知识。赵明月已经将《红楼梦》看完,目前正在研读《三国演义》,她的古文水平有限,读《史记》之类的古籍还有点吃力,所以先从半文半白的小说开始补起。 王兴凯又将纸条推了过来:“偶尔休息一下没关系的,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赵明月只好回他:“我要去也是和我对象一起去,而不是和你。” 王兴凯大受打击,但还是摸摸鼻头,又回了一句:“和同学看一场电影也没什么啊。” 赵明月说:“不了,我没时间。再说我对象知道了会不高兴。麻烦你和毛剑兰将位子换回来吧,你影响我学习了,谢谢。” 王兴凯大受打击,没有再回纸条,过了一会儿,毛剑兰换了回来,赵明月压低了声音问她:“你刚才干嘛跟他换位子啊?” 毛剑兰勾起嘴角笑了笑:“好让他死心啊。” 赵明月:“……”年纪不大,话最少的毛剑兰,看样子是最通透最犀利的一个人。 周二的时候,班长宣布了一件事:“班委会决定,这个星期天我们去参观***和故宫,费用从班费里扣除。不去的同学来报个名。” 赵明月心说,这才刚去了,又要去吗,那还去不去呢,第一次班集体活动,不去好像不好,但是去了好像又有点浪费时间和金钱。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去吧,就当跟班上同学联络感情了。 下了课,赵明月收拾好书包就往图书馆去,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地学习,她也不能落后啊,上辈子没能好好读书,这辈子有机会当然不能错过。不管怎么样,多看书,总是不会错的。 图书馆里最火爆的阅览室就是期刊阅览室,这是最新资讯的源头,每个人都如同饥渴的婴儿一样,急于第一口喝到母奶。所以每次一出了新报纸、新杂志,必定就是最抢手的,去晚了,阅览室连书牌都没有了。 赵明月对最新的期刊倒是兴趣不大,每次也不去抢书牌,过期期刊和图书室都不错,有什么就看什么。 她正在过期期刊阅览室里翻看一本历史期刊,毛剑兰过来了,找到她:“小赵,你的信。” 赵明月喜出望外:“有我的信吗?”这么快家里就回信来了,这好像也没几天啊,她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发现并不是老家寄来的信,而是本埠的信,信封还是清华大学的。 赵明月怀着好奇的心情打开来,第一眼就看落款,发现居然是沈旭跃写来的。他怎么会给自己写信,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吗?赵明月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赶紧偷偷看了一眼四周,还好没人注意。她展开信纸,快速地阅读一遍,发现满纸都是些很普通的事,并没有什么特别要交代的事情,只在信的落款处,用英文写的“yours 旭跃”。赵明月心头豁然开朗,这是一封情书。 紧张的心情化为朵朵怒放的心花,沈旭跃还挺懂得搞浪漫的嘛。赵明月决定再从头到尾好好读一遍,毛剑兰拿了一本杂志过来:“谁给你写的信啊?” 赵明月赶紧将信折起来,压在书下,摇头:“一个朋友。” 毛剑兰看她笑得神采都飞扬起来了,眼珠子一转:“我看是本埠的邮戳,该不会是清华那位同学写来的吧。八成是了,你们还真会搞浪漫,就这么点远的地方,居然还要写信,不浪费邮票钱吗?”毛剑兰笑盈盈的。 赵明月心说,自己脸上难道这么藏不住事了吗,这么容易就被看出来了:“好吧,就是他写的。” 毛剑兰摇头感叹:“热恋中的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然后低下头去翻书去了。 赵明月只觉得毛剑兰这话有点耳熟,便将信又偷偷地拿出来,展开,逐字逐句从头看起,信的开头是:“敬爱的赵明月同志:见信如唔!刚才舍友读诗曰‘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心中突生灵犀,可不就是说的我此时此刻的心情。虽然才刚刚分别,便已分外思念,仿佛你的笑容,还在触手可及的彼端。古人的言辞言简意赅,意蕴无穷,我决定自今日起,研读《诗经》,每隔一段时间,便向你汇报我的学习进度,希望能得到你的监督……” 赵明月将手挡在额间,以掩饰住脸上挥之不去的甜蜜和笑容,沈旭跃也太会搞浪漫了吧。其实不是沈旭跃会搞浪漫,而是这个年代的人,都会搞浪漫。 赵明月去图书馆翻找了许久,终于翻出一本《诗经》来,沈旭跃在那头学习,她也应该去了解一些才行啊。 赵明月当即便写了回信,两个人一来一回,然后差不多就到周末了,周末再见个面,这就是热恋中人的恋爱方式。赵明月很喜欢这种状态,有什么想法,都诉诸于笔端。可以说学习,也可以谈理想,还可以说生活,唯独感情是遮遮掩掩的,不过可以通过读诗来抒发,比如沈旭跃在信中写“今日读到《诗经邶风击鼓》句‘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大约是一种最为理想的爱情婚姻状态,我也愿天下有情人皆能如此”。 赵明月想起平时同沈旭跃见面时,他极少说这类煽情的话,总是一本正经在聊学习、生活、时事、过去、未来,没想到内心里会是这样一个情感细腻且丰富的人。赵明月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感动,她觉得自己太幸运了,总算是没有错过这样的沈旭跃。 星期六下午,赵明月上完课回到宿舍,发现沈旭跃已经在宿舍门口等着了。赵明月赶紧跑上去:“旭跃,你来多久啦?” 沈旭跃看看她,然后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几个同学:“现在出发吧,去我们那边吃晚饭。” “好,等我们把书放回去。” 一群女生回到宿舍,还得梳洗打扮一下。赵明月将头发扎起来,然后用一块手帕系起来,李春梅说:“呀,小赵这样扎起来好看。” 赵明月说:“你们要不也这样弄?” 李春梅摇头:“我不行,我的头发又多又乱,扎了不好看。” 高东方说:“来,小赵,我试试,你帮我弄一下。” 赵明月帮高东方将头发也照自己这样扎起来:“二姐的头发刚编过辫子,有点卷卷的,像烫过的头发,这样也是另外一种风格,也挺好看是不是?”高东方是宿舍的老二,故称二姐,唐卫华就是大姐了。 大家都围过来看了一下:“嗯,不错。比两个麻花辫好看多了。” “好看,我都想留长发了。”钱斯盛笑着说,全宿舍就她一个人理了个短发,因为她喜欢打排球,说短发运动比较方便。 高东方有些羞涩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会不会太乱了?有点影响做事吧。” “这都晚上了,又不用干别的事了,没事,就这样吧。大家都收拾好了吗?出发啦。”赵明月拍拍手,将书包背上,出了门。 沈旭跃在外面等了大概一刻钟,那群女孩才出来,他看见赵明月的发型,跟平时不大一样,头发束在脑后,看起来特别温婉娴静,不由得盯着多瞅了几眼。 李春梅推了赵明月一下:“赶紧过去。” 赵明月低头笑了一下,走到沈旭跃身边,沈旭跃看了一眼赵明月的头花,嘴角弯弯的,回头冲大家伙说:“走吧,我们坐公交车去。” 赵明月突然想起一个事:“晚上不会太晚吧,到时候没车了怎么办?” 沈旭跃说:“不会太晚,9点半也还有公交车呢。要是实在太晚了,我们会想办法把你们送回来的。不会超过你们的熄灯时间。”学校的熄灯时间是10点半。 几个姐妹跟在沈旭跃和赵明月身后,看他们小两口并排在前头走着,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是那种甜蜜的气场让大家都感受到了,几个姐妹都吃吃地笑。赵明月听到大家的笑声,觉得不好意思,便停下来,和大家一起走,让沈旭跃一个人走。大家又推推搡搡,把她推到沈旭跃身边,沈旭跃回头朝大家报以感激的微笑。 到了清华,沈旭跃领着大家去食堂吃晚饭,吃了饭后,带大家参观了一下。大家都觉得自己学校已经很大了,但是到了清华,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清华的校园要比师大的面积大上数倍,没有一整天时间是逛不完了,现在只能大致看一下。 沈旭跃领着大家到了大礼堂,此时礼堂内已经非常热闹了,喇叭里响着运动员进行曲,观看表演的师生们都已经陆续在就坐了。沈旭跃叫来了自己的舍友,跟大家说:“一会儿我有一个节目要表演,没有时间陪大家,让我的同学陪你们看表演。”说着将大家都介绍了一遍,自己就离开了。 这边的女同学看着这架势,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看样子是想搞男女生联谊呢。几个姐妹似笑非笑地看着赵明月,赵明月摆摆手:“我也不知道啊。” 不过男生们都很拘谨,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女同学们便觉得稍稍松了口气。大家落座不久,便有主持人上去报幕,先是学校领导致欢迎辞,然后进入晚会时间。第一个节目是一个集体舞蹈,带有鲜明的时代气息,叫做《不爱红装爱武装》,高东方在赵明月耳边说:“怎么清华的同学还这么老套啊,应该有点新时代的气息才对吧。” 赵明月也憋不住笑:“我也不知道啊。” 一个男生在旁边听见她们的对话,略显尴尬地说:“这个舞蹈是师姐们去年排的舞蹈,这一次说是时间太仓促,没来得及排新舞蹈,这才定了这个节目。” 第二个节目是个大合唱,唱的是《黄河大合唱》,这个歌曲气势恢宏,而且又是合唱,非常有感染力,赵明月也还是头一回听合唱,那声音如波浪一般从前往后袭来,感觉非常有气势。第三个节目是大家都熟悉的《我的祖国》独唱,先前那个合唱团伴奏,唱歌的是个娇小的女学生,但是歌声却极其优美,而且中气十足,真的非常好听。这个年代,能看到这样高质量的现场表演,是非常难得的,大家都沉浸在了音乐当中。 第四个节目是一个吉他弹唱,弹吉他的是个个子不高的男生,抱着一把黄色的木吉他,他一上场,整个礼堂都轰动起来了,学生们纷纷鼓起掌来。沈旭跃的一个同学介绍说:“这是我们学校的情歌王子,吉他高手。” 赵明月觉得分外新奇,现在居然有人会弹吉他,还会唱情歌。不过今天他唱的不是情歌,弹唱的是自己谱曲填词的歌曲,叫《青春》,旋律也说不上多美,但是歌词却写出了众多人的心声,而且那个男生的声音确实非常好听,非常富有磁性,具有感染力,连毛剑兰都觉得特别好听。 再接下来就是一段插科打诨的京剧,京剧之后是一场话剧,著名话剧《雷雨》的节选,钱斯盛推着赵明月:“小赵,这个就是话剧,以后咱们戏剧社就会排这样的戏。” 赵明月看着台上的人,因为物资匮乏,道具服装都很简陋陈旧,不知道是哪一年留下来的,演员虽然是业余的,但也还是表现得可圈可点,至少把大家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真不错。 话剧结束之后,主持人上台来报幕:“下面有请环境与工程系的新生沈旭跃同学为大家表演手风琴独奏。” 几个姐妹都推赵明月:“小赵、小赵,快看,你那位来了。” 沈旭跃上台了,赵明月发现他换了一件衣服,不知道借的谁的大衣穿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往台上一站,器宇轩昂,他朝台下扫了一圈,看着赵明月所在的位置,鞠了一躬,然后开始弹奏。赵明月一听,就愣了,居然是《红莓花儿开》,台下几乎所有人都愣了。 虽然wg已经结束了,但是苏联歌曲在这个年代还没有解禁,至少在公众场合还是没有解禁的,沈旭跃胆子可真够大的,他居然在迎新晚会上唱这个。赵明月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沈旭跃已经开始演唱了:“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 台下所有的人都被这优美的旋律和美丽的歌声打动了,如痴如醉地随着沈旭跃的琴声和歌声摇摆着,等到一曲结束,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居然没有人跳出来说这是不合时宜的。 接下来的节目赵明月没有心思去欣赏了,她一直引颈等待着沈旭跃的到来,过了不多久,沈旭跃从后面转了过来,找到赵明月这儿,挤在她身边坐下了。 赵明月伸手摸了摸鼻子,发现鼻头上居然有了汗珠,她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说:“你怎么敢唱这个歌?” “怎么啦,不好听吗?”沈旭跃笑着说。 赵明月摇头:“不是啊,你们学校老师允许吗?” 沈旭跃说:“当然,团委会老师知道的啊,我都彩排过了,没问题的。” 赵明月松了口气:“我还担心你明天要被领导找去谈话呢。” “放心吧,我要是没把握,肯定不会冒险唱的。这是大学校园,风气要开放得多,你不觉得我唱出了大家的心声?我看大家也都很喜欢啊。”沈旭跃还有点小得意。 赵明月轻吐一口气:“下次早点告诉我说,害我为你捏了把汗。” 沈旭跃在她耳边轻声说:“好,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赵明月的脸发烫,说:“喜没有多少,惊倒是不少。” 沈旭跃轻笑了起来,然后换了个话题:“你今晚头发扎得非常漂亮。” 赵明月的脸更红了:“真的吗?谢谢。” “真的,很好看。” 第45章 北海泛舟 晚会的时间不长,七点半开始,九点就结束了。许久没经文艺熏陶的同学们对今天晚的晚会赞不绝口,虽然沈旭跃别有用心安排了几个男同学来招待她们,没有提前打招呼,这事略有些尴尬,但是瑕不掩瑜,看在这么精彩的表演份上,女生们一致原谅了沈旭跃。 沈旭跃宿舍的六个同学,有一个已经结婚,还有五个未婚,其中有两个已经有对象,剩下三个单身汉。赵明月的同学中,恰好有三个也没有对象,按照人数来配对,倒是恰好就配上了,但是这世上,这种事情是没法按照简单的配对来处理的,不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这俩就该是一对儿,得互相看对眼才成。 沈旭跃和他的同学送赵明月一行人去公交车站搭车,沈旭跃说:“明天早上我过来接你,咱们去逛书店吧。别吃早饭了,等我一起吃。” 赵明月有些为难地摇头:“不行啊,明天见不了面了。我们班上组织同学一起去参观故宫和***,是班里的活动。” 沈旭跃抓抓脑袋:“不是才去看过没几天吗?” “我知道啊,但是班里第一次活动呢,不去不太好。咱们就下周再见吧,我会给你写信的。”赵明月安慰沈旭跃。 沈旭跃只好说:“那好吧,你们玩得开心点。” 那边的女生们走在一起,沈旭跃的几个同学却不敢靠近,只能跟在后面,估计一整晚也没两个搭上话的,都光顾着尴尬去了。赵明月看了一眼那几个男生,压低了声音问:“你是故意把我同学介绍给你同学的吧?” 沈旭跃略有些尴尬地笑:“是我那些同学要求的,咳,不过看样子他们也没把握住机会。” 赵明月说:“我们宿舍只有二姐、四姐和五姐没有对象,大姐结婚了,三姐也有对象的。” 沈旭跃说:“正好,我们宿舍也就是老四、老五、老六三个人没对象。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我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了。” 一路说着,就到了车站,正好有辆车过来,赵明月的同学赶紧都跑过去搭车,沈旭跃对赵明月说:“明月,上车吧,路上小心。” 赵明月落在最后,她紧跑了几步,到了车门边,然后回头朝沈旭跃摆摆手:“回去吧,再见!” 沈旭跃挥手,目送她最后一个上了车,车门关上,将他的牵挂也带走了。 这个年头的公交车是非常拥挤的,因为没有私家车,自行车也还没像八十年代那样全民普及,人们出行都得坐公交车。不过还好晚上没有什么娱乐场所,出门的人比较少,车上人不多。赵明月最后一个上去,正好还有最后一个座位,姐妹几个挤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说起今晚的晚会,大家都叽叽喳喳的,非常兴奋。 李春梅突然话题一转:“老幺,今天晚上沈旭跃什么意思呢,把我们都托付给他的同学照顾?” 赵明月装傻说:“我也不知道,这事他没提前跟我说啊。我估计就是想找他们陪我们大家看节目吧。” 唐卫华笑着说:“我看没那么简单吧,倒有点像是保媒拉纤一样。” 赵明月笑着说:“他可能是想介绍大家认识一下,多认识些朋友总是好的。” 高东方掩着嘴偷笑:“我看学理工科的男的,一个个都木讷得很,他那几个同学,今晚上加起来都没说超过十句话,太闷啦。” 李春梅说公道话:“也未必个个都那样啊,可能是不熟,也许都很内秀呢,你们看咱们老幺家的。” 赵明月说:“对呀,第一次见面,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多相处几次才知道。” 钱斯盛笑着说:“看你的想法,还想让我们多见几次面呢。” “这个都是双方自愿的原则,想去就去,不去也不强求。”赵明月笑着说。 高东方说:“我倒是想再去见见试试,今晚上天黑,什么都没看清楚。要是也能碰到像小沈同志那样知情知趣的,咱们不也可以多一个鸿雁传书的对象了?”这分明是在打笑赵明月了。 大姐唐卫华说:“其实我觉得吧,理工科的男的也挺好,这年头不是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嘛,有技术在身,怎么都不愁没饭吃。而且搞技术的男同志踏实,心眼实,会对人好,就是可能在嘴上不那么擅长表达而已。” 赵明月竖拇指:“大姐说得对。” 几个人就揉捏赵明月,齐齐取笑她:“这是在变相夸你家的那个吧。” 星期三的时候,家里那边终于来信了,赵明月一下子接到了两封信,一封是父亲写来的,一封是于有清写来的。 父亲的信里都是父母的拳拳叮嘱,通篇都是令人宽慰的话,告诉她王招娣同意让赵明秀去上学了,赵明月看完后心情大为舒畅。看完家信,她又拆开于有清的信来看,于有清首先表达了无比的感激之情,说他目前已经在努力补习英语,希望到时候不会耽误高考,整封信的内容不外乎学习上的事、生活上的事、月亮湾的事,洋洋洒洒写了四页纸,足见其多么用心。 赵明月一一写信回去,要求家里将三哥的地址下次随信过来告诉她,并在家信中夹带了两页写给明秀的信纸,鼓励她好好学习。 吃过晚饭,赵明月去校门口的邮筒寄信,她刚将信封塞进邮筒,便听见耳边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非常急促,赵明月扭头一看,脸上便如绽放的鲜花:“你怎么来啦?” 沈旭跃骑在车上,一脚支地:“就是想过来看看你。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赵明月摇头:“没有别的安排,准备去图书馆看书。” “那我也一起去,我们一起上自习。”沈旭跃说。 赵明月抿嘴乐:“好。” 沈旭跃一摆头:“上来吧。” 赵明月跳上车后座,沈旭跃吹着口哨往校内踩去:“还要回宿舍拿书包吗?” “不用,我都背着呢。”赵明月缩在沈旭跃宽厚的背后,心里的高兴几乎要溢出来了,没想到他没等到周末就过来了,“你的信我收到了,回信还没有写。今天我家里来信了,我先回了家里的信,明天给你写信。” “嗯。家里都还好吗?” “挺好的。明秀也去上学了,我真替她高兴。”这件事确实让她高兴了一整天,明秀上学了,她的未来就不一样了吧。 “真的吗,那太好了。”赵明秀还是他们的小红娘呢,这孩子要是也能有个好的未来,他也很替她高兴,“对了,明月,这个周末你们应该没事了吧,我们宿舍的同学让我来转达一下,想请你们宿舍的同学去北海公园划船。” 赵明月说:“北海的冰化了吗?这个时节去划船,安不安全啊?” “这都三月份,都化了,只要不翻船,那还是很安全的。” 赵明月笑着问:“你们舍友瞧上我们哪个同学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问了一下,说是也没看清楚长什么样子,光线太暗了,所以说要去划船,增加了解。” 赵明月说:“那我回去说一声吧,不过这个时候可能人都不齐了,得明天才能告诉你答案。” “嗯,明天晚上我还过来和你一起上自习。”沈旭跃满口答应。 两人在一起学习的感觉真好,一抬头,对方便在你的眼前,看得见他(她)的笑容,听得见他(她)的呼吸,甚至还嗅得到他(她)的气息,一抬腿,便触碰到了对方的存在,两人将腿都伸直了,轻轻相碰,双方的体温从那一小块接触的地方传达过来,让两人从身体到灵魂都有种隐秘的快乐。 赵明月的脸慢慢爬上了红晕,那一点点触碰,让她感觉安心又快乐。沈旭跃显然也有同样的感觉,两人一直维持着那个动作,不舍得移开。两人就这么轻轻触碰着,当最初的面红心躁过去之后,两人都享受着这一点点温暖和安心,然后各自埋头看着自己的书,做着自己的事。 在这种甜蜜的温馨里,时光飞逝,效率似乎也非常高,快下课的时候,沈旭跃看了一下手表,用脚碰了碰赵明月的脚踝,赵明月抬头,他用手指了指手表,两人收拾好东西,一前一后出了图书馆。沈旭跃说:“我送你回宿舍吧。” 赵明月摇头:“我送你去校门口。” “没有什么路灯,太暗了,你去了我不放心,走吧,我送你回去。明天我还过来呢。”沈旭跃不由分说,推着车往女生宿舍走去。 赵明月想到明天还能见到他,心生欢喜,便答应了。 赵明月告别沈旭跃回到宿舍,舍友们也都已经回来了,大家都笑着围上来:“小赵(老幺),今天有人陪伴啊。” 赵明月笑得很开心:“你们都看见啦。” “就坐在门口,没看见才怪呢。面对面,真够亲密的。”李春梅笑得非常暧昧。 赵明月正了正脸色:“我有事要跟大家商量一下,都到齐了没有?” “齐了。说吧,啥事?” 赵明月清清嗓子:“是这样的,沈旭跃受他舍友的委托,想要请我们大家星期天去北海公园划船。” 大家都静寂了三秒,李春梅最先发声:“居然还真有后续啊,你们去不去啊?”她反正是凑热闹的,人家邀请她们,当然都是冲着单身人士去的,她和唐卫华,都只是陪衬而已。 钱斯盛说:“我随便啊。”上次她就大致看了一圈,沈旭跃的那些同学,除了沈旭跃本人,没有一个身高超过1米8的,所以不在她择偶标准之内。 高东方说:“那就去吧。” 赵明月看着正在看书的毛剑兰,说:“剑兰呢?” 毛剑兰说:“去。”毛剑兰虽然不爱凑热闹,但是一般都不会破坏别人兴致。 赵明月笑起来:“那我们就说定啦。明天我去告诉他。” “看样子明天还要见面呢,真幸福。”李春梅取笑她。 赵明月说:“三姐你赶紧督促一下三姐夫,让他也赶紧考北京来,这样你也有伴了。” 于是这个周末,他们去了北海公园。湖水解冻,湖面澄碧如玉,湖边垂柳依依,湖心岛白塔倒影,唯一欠缺的,就是一些绿叶红花了。大家租了两艘手划船,十二个人分成两队上了船,单身的一队,有对象的一队,分配得恰到好处。 赵明月自然是和沈旭跃坐一条船,沈旭跃以前是北海公园的常客,所以不必担心没人会划船,那边船上有钱斯盛这个本地人领头,也不担心船划不起来。 船缓缓地进入了湖面,初时湖面很平静,湖面倒映着垂柳和白塔,分外美丽。赵明月忍不住唱起了歌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水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她的歌声一起来,大家都跟着唱了起来,斯情斯景,这歌简直是太应景了。钱斯盛在另一艘船上咯咯咯笑起来:“我们上小学时来春游,每年都要唱这歌,没想到上大学了,居然还能听到。” 沈旭跃也说:“刚刚明月的歌声让我想起了以前上学时的事了,真没想到还会有机会回来上学,还和同学一起来游湖,真是人生之幸啊。” 大家配合得当,将船缓缓划到了湖心,原来北海还挺大的,在岸边看着不觉得,但是到了湖心,就觉得自己的船成了江湖中的一叶芦苇了。赵明月伸出手去摸湖水,刚解冻的湖水冰凉刺骨,万一掉水里去可就不得了了。 游湖的人不多,除了他们两艘船,另外还有四五艘船,大概这不是最合适的划船季节,来游玩的人少。过了一会儿,起风了。另一条船上的一个男生朗声说:“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这诗还真挺应景的。沈旭跃大声称赞:“好诗!” 风慢慢地变大了,刚刚还是微风,只在湖面吹起皱纹,但是现在却吹得湖面起了波浪,船儿也开始颠簸起来,到最后竟震荡不已。赵明月在水乡长大,倒是不惧这些,大姐唐卫华和沈旭跃一个来自甘肃的同学都说:“好晕,我有点想吐。” 赵明月说:“那我们划到岸边去吧,这水面太不平静了,大姐都晕船了。” 沈旭跃说:“好,我们朝岸边划,往那边上岛吧。” 赵明月招呼另一条船:“二姐,风太大了,我们要靠岸了,到岛上去看白塔去,你们呢?” 那边船上也说:“靠岸吧,我们到岛上去玩。” 于是大家都赶紧将船往岸边划去,突然听见湖心一阵响动,有人惊呼一声:“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赵明月扭头一看,一条离得他们非常近的船不知怎么就侧翻过去了,船上有三四个游客,其中有两个小孩,无一例外都落到了水里,那群人似乎还不会游泳,游船上只有一个救生圈,还被系在了船边上,一下子摘不下来。 沈旭跃一看,赶紧起身,猛地扯开棉衣的扣子,将鞋子也蹬掉了:“我去救人。” 赵明月一边解自己的棉衣扣子,一边说:“大姐,你把船上的救生圈解下来,一会儿我要的时候你就扔给我,我也去救人。” 唐卫华吓了一大跳:“小赵你别乱来啊,你会不会游泳啊?” “我会,别担心!”赵明月当着几个男生的面,将自己的外衣裤鞋子都脱了下来,这些东西到了水里全都是累赘,她粗略活动了一下四肢,然后纵身一跃,紧跟着沈旭跃跳进了水里。 第46章 救人 刚一到水里,赵明月被冰冷刺骨的水激得头脑一片空白,简直是太冷了,她浮出水面,深吸了几口气,划动着四肢,使自己尽快适应环境,然后打量着周围的情况,朝一个正在沉浮的小孩游了过去。沈旭跃已经先一步朝另一个比较远一点的孩子游过去了。 唐卫华和李春梅他们已经将救生圈解了下来,往赵明月扔过去:“小赵,接着!” 赵明月将救生圈拿到手里,游到一个落水游客附近,将一个救生圈扔给他:“拿着救生圈。”然后转身去救那个小孩。那个孩子已经被冻僵了,身上的棉衣吸了水,如石头一样将人往水里带,开始那个孩子还动两下,后来就不动了,慢慢往水里沉去。 赵明月急忙托起那个孩子,然后带着那个孩子朝他们的船游过去:“大姐,你们把孩子接着。把我的衣服给他裹着。”说着奋力将孩子往上托举。 船上的人赶紧将孩子抱了上去,脱衣服进行急救,那边沈旭跃已经将孩子递到离他更近的钱斯盛他们那条船上去了。两人都赶紧回头去救大人。 两个大人此刻都拿了一个救生圈在手,在水里苦苦地支撑着。赵明月和沈旭跃托着两个大人,那边公园管理处的救生员已经开着救生艇赶紧朝这边过来了,他们便托着人往救生艇游。救生艇是柴油机的,速度还挺快,很快就到了他们身边,赵明月和沈旭跃合力将落水的游客推上船,他们自己也被拉上救生艇,大家手忙脚乱地靠了岸。 小一点的孩子已经昏迷过去了,大一点的还有知觉。大人和小孩都在嚎啕大哭,救生员在奋力抢救那个昏迷的孩子。赵明月和沈旭跃上了岸,全身都湿透了,嘴巴冻得紫青,风一吹,牙齿都咯咯咯碰撞作响,上岸了其实比在水里更冷。救生员在给昏迷的孩子控水,又给孩子做人工呼吸,挤压胸口,折腾了好一会儿,那个孩子终于悠悠醒转过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的同学说:“你们怎么办,赶紧找个地方换衣服吧,我们脱衣服给你们穿。” 沈旭跃伸出胳膊揽着赵明月:“不用,我去对面找人帮忙,换洗一下,你们是继续玩还是先回去?明月,你跟我来。” 他们俩的棉衣都被拿去给那两个孩子穿了,有两个男同学将自己的棉衣脱下来,给沈旭跃和赵明月披上:“不玩了,我们也都回去吧。” 沈旭跃说:“那你们先回去吧,等我安顿好就回来了。” 几个同学都担忧地说:“真的没事吗?” “没事,你们放心吧,这附近有我的熟人。” 赵明月控制不住地发抖,跟着沈旭跃出了公园大门,穿过马路,到了对面,赵明月知道,这一片是共和国的核心所在,沈旭跃带着赵明月走到一个大院门口,那门口的警卫都是荷枪的,看见如落汤鸡一般的二人:“站住,干什么的?” 赵明月不解地看着沈旭跃,怎么跑到中x海来了。沈旭跃说:“同志,我找宋华成司令,麻烦通报一声。” “宋司令今天出去了。不在家。”警卫面无表情地说。 沈旭跃说:“那我找他夫人,我是他家的亲戚,麻烦您通报一声。我们刚刚在北海公园看见有人落水,下水救了人,想去他家换洗一下衣服。我们都是大学生。” 那个警卫看见他们这样,犹豫着点了下头,进岗亭打了个内线电话,然后探头来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 “沈旭跃,清华大学的。”沈旭跃倒吸着凉气,两个人嘴唇都冻得青紫,“明月,冷吧?我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跟着跳下来。” 赵明月牙齿咯咯咯作响,说话都有点哆嗦:“我水性很好,那水里有两个孩子呢,稍微晚一点就淹坏了,不能等。” 那个警卫探出头来,朝他们摆手:“进去吧。” “谢谢你同志!” 这么森严的地方,连身份证明都没有,光凭几句话,就让进去了,足见人心之淳朴,也说明了社会之安定。沈旭跃拉着赵明月的手,赶紧往里走,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地方,那边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了,对方是个五六十岁的中年妇女,看见他们俩,大吃了一惊:“旭跃,这是怎么啦,怎么全身都是湿的,落水啦?快进屋。” “方姨,没事,刚刚我们在北海公园里玩,碰到有人翻船,我们下去救人了。”进了屋子,里面热烘烘的暖气终于让他们感觉舒服点了,沈旭跃说,“明月,这个是方姨,淮海哥的妈妈。方姨,这个是我对象,赵明月。” 赵明月赶紧鞠躬:“方姨您好!” 方姨转头来打量了一下赵明月,脸上惊讶之情非常明显,她点了一下头,只是说:“旭跃,你自己去你海哥屋里找换洗衣服去。我去帮这位姑娘找衣服,然后你们去澡堂子里洗个澡。赶紧热乎一下。” “好,麻烦方姨了。”沈旭跃很坦然地进了一个屋子。方姨去了另一个房间,不多时拿了衣服毛巾出来:“姑娘,你穿我闺女的衣服吧,她比你高,衣服可能会大一点。” 赵明月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可挑的,有干燥衣服就是万幸:“没关系的,可以的,谢谢方姨。” 沈旭跃也找了衣服出来:“方姨,澡堂子还是老地方吗?” “不是老地方是哪里。来,这两张票你们拿着。”方姨将两张澡堂票递给沈旭跃。 沈旭跃说:“明月,走吧,我们去洗澡。” 这还是赵明月头一回在这么高规格的地方洗澡,条件果然比一般的澡堂子要好不少,干净得很。赵明月在水龙头下打开热水猛冲,冲了大概一刻钟,肢体的感觉才慢慢恢复过来,然后才脱了湿衣服开始洗澡。 等她洗完澡,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她长吁了一口气,换好衣服出去,沈旭跃早就出来了,他用的时间比赵明月短,一直都在等赵明月,两人站在院子里四目相对,然后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沈旭跃止住笑:“没想到出来逛个公园,居然还能碰到这种事。” “可不是嘛。幸好没有大事。”赵明月嘴角含笑。 沈旭跃看见她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突然想起那年夏天的黄昏,他看见赵明月全身湿透,头发湿淋淋的,抱着胳膊羞涩地在自己面前奔跑而过,没想到今天还有机会见到她出浴的样子。沈旭跃的目光柔和起来:“走吧,回我方姨家。” 赵明月跟着他回到宋家,方姨说:“洗好了?不冷了吧?快来坐,中午在方姨家吃午饭啊。先喝点姜汤,别冻病了。”方姨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姜汤,又看见赵明月的头发还在滴水,便去拿了块干毛巾给她擦头发,还递了把梳子过来。 “谢谢方姨。”赵明月一一接过来。 方姨在沙发上坐下来,说:“旭跃,你对象也下水去救人了?” 沈旭跃笑了笑:“对啊,明月的水性很好,刚开始她下来的时候,把我也吓了一跳。不过幸亏她也下水了,她救上来的那个孩子差点就没救了,再晚点估计都不行了。” 方姨摇头说:“这些人还真是的,怎么这个季节去划船啊,天这么冷,多危险啊。万一要是没碰上你们,不就是死路一条了?” 沈旭跃朝赵明月眨了眨眼睛,方姨肯定不知道,他们其实也在划船。沈旭跃问:“方姨,我宋伯伯呢?” 方姨说:“去开会去了,中午回不来。” “那海哥也没回来?小蕊呢?”沈旭跃问。 “淮海去部队了。小蕊上补习班去了,她一会儿会回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吃饭。”方姨看看时间,“十一点了,我去做饭,你们自己坐啊,别拘束,这里有糖果点心,随便吃。”说着起身出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赵明月和沈旭跃了,赵明月这才有工夫打量这个屋子,宋家住的是一个四合院,他们所在的屋子是四合院里的正厅改成的客厅,墙壁上挂着主席像,屋子里的沙发上都装饰着蕾丝扶手巾,看上去非常讲究。茶几上还有一盆开到尾声的水仙,靠墙的红木高低柜上摆放着录音机和收音机,两个热水瓶,一套青花瓷茶杯,屋子里非常整洁干净,看起来纤尘不染。 即便是司令家,这个家也是够简朴的,确切来说,简朴是这个年代的全民特色,贫富差距很小,大家心理都很平衡,故而对物质的需求并不那么强烈。 赵明月没有去打听,这个宋司令,到底是个什么司令,反正就她一个平头百姓来说,都是高不可攀的人物,知道了也只是给自己凭添压力。 沈旭跃也没有介绍,宋伯伯不管是个多么大的官,于他和赵明月来说,都只是一个长辈。 方姨的饭菜端上桌的时候,宋小蕊也回来了。这是个典型的北方女孩,身材高挑,五官突出,非常漂亮,说话又快又干脆,穿着一身绿色的军装,十分干练利落,见到沈旭跃时,非常高兴:“小旭,你来了?呀,她是——” 沈旭跃赶紧说:“这个就是我对象,赵明月,你叫她小赵就好。明月,这是小蕊姐。” 赵明月赶紧起身打招呼:“小蕊姐你好!” 宋小蕊的惊讶之情全显现在了脸上,伸出手来和她握手:“你好你好!”她转过脸看了几眼沈旭跃,心里肯定在想,他怎么就把人带到自己家里来了,难道真的确定下来了? 沈旭跃解释说:“我跟明月来北海公园玩,碰到有人落水,我们下去救人,衣服都湿了,来你家换衣服。” 宋小蕊恍然大悟,然后又看着赵明月:“她也下去了?” 赵明月笑了一下。宋小蕊竖起拇指,眼中尽是赞许之色:“真行!不过你们男的都干嘛去了,怎么让个姑娘家下水呢?” 沈旭跃无奈地笑笑:“我那些同学全都是旱鸭子,大部分都不会游泳,会的水平也不高。” 宋小蕊笑着摇头:“这年头男人连我们女人都比不上,真叫人同情啊。” 沈旭跃赔笑道:“我知道像小蕊姐这样的巾帼英雄是不让须眉的。” “我看小赵也是啊,对吧?”宋小蕊朝赵明月挤眼。 赵明月抿嘴笑了一下,像宋小蕊这样军人家庭里长大的女孩,性格通常都有点男性化的,宋小蕊绝对有女权主义倾向。 沈旭跃说:“小蕊,你还上什么补习班呢?你不早就大学毕业了吗?” 宋小蕊顿了一下:“觉得知识不够,想考研究生。” 沈旭跃感慨地说:“还是你们有追求啊,你都要上研究生了,我才刚开始上大学。” 宋小蕊拍拍他的肩:“又不是你的错,这个时代如此,没有办法。” 沈旭跃点点头。 方姨在饭厅那边叫:“饭好了,都来吃饭吧。” 几个年轻人转移到饭厅里。方姨笑着说:“我们家小蕊,最崇拜的人就是穆桂英,这不,一直梦想着去考军校呢,也想做个巾帼英雄。” 宋小蕊说:“儿女志在四方,这不是我爸经常教导的?” 方姨有些不高兴地说:“你哥已经去了部队,你还去,我和你爸一个都看不着。” 宋小蕊说:“妈,我天性如此,你要是让我在家相夫教子,做家庭主妇,我非疯了不可。” “你不去考军校,不照样也在研究所上着班呢?谁让你就相夫教子了?”方姨看着自己的女儿,脸色有些不好看。 宋小蕊说:“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北京呢,您就让我去别处见识见识吧。说不定过几年,我就想回来了。” 方姨看着女儿,叹了口气:“人家都想留在家里不出去,你倒好,一门心思想往外跑。你看旭跃,他去农村那么多年,最后不还是回北京来了。旭跃,哪里都没有北京好,对吧?” 沈旭跃笑一笑:“对啊,哪里都没有自己家好。出门在外非常艰苦,小蕊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啊。” 宋小蕊一看就是打小没吃过苦,又特别理想化的人,便昂首挺胸说:“毛主席教导我们,一不怕死二不怕累,干革命就要勇敢往前冲。” 方姨有些不高兴地说:“行啦,别又在这里表态了,吃饭吧。” 第47章 拥抱 非常显然,方姨与女儿之间,还存在着两代人观念上的分歧,老一辈想让儿女踏实安分一点,但是儿女却有着自己的梦想要去追求。 吃完饭,方姨不知道去哪里了。宋小蕊也不午休,陪着沈旭跃和赵明月一起聊天。沈旭跃说:“小蕊,你还想去当兵呢?” 宋小蕊趴在柜子上调收音机,收音机里传来非常机械的女播音员的声音,她把声音调小,转过脸来冲沈旭跃笑:“当初我妈怕我当兵吃苦,悄悄地把我的体检表给改掉了,说我不合格。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现在有机会考军校的研究生,我一定要考上不可。” 沈旭跃说:“那魏勤哥呢?” 宋小蕊顿了一下,低着头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可能是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山窝窝里做他的研究,快两年没有消息了。连我爸都不愿意透露他的消息,我就知道他还活着,别的一概不知。哼,他不回来,我也要出去,凭什么让我在家等着啊。我要是读军校,说不定将来还能和他分到一个部队去呢。” 赵明月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便一直安静地听着,看样子这个魏勤是宋小蕊的对象,应该是部队里搞科研的,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她不由得对宋小蕊有了一些同情,这种漫无目的的等待真心焦啊。 沈旭跃说:“魏勤哥肯定有他的难处,不能跟你联系,所以才没有消息的。等他忙完了,肯定就会回来了。你就算是能跟他分到一起去,那条件也是非常艰苦的,他的想法,肯定是想让你留在北京,不想让你去吃苦。说不定不用两年,他就调回北京来了呢?” “可是我一个人在家里傻等,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宋小蕊用手支着额头,望着柜面发呆。赵明月看着她的身影,已经被一股哀伤笼罩了起来。宋小蕊吸了一下鼻子,抬起头来看着沈旭跃:“小旭,你说我怎么就非认定了魏勤这个木头疙瘩呢?” 沈旭跃笑起来:“魏勤哥不是木头疙瘩,他只是不喜欢表达罢了,他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他现在的情况,是服从国家的需要和组织上的安排,有点身不由己。他心里肯定比你还着急呢,你别想太多。”魏勤当然不是木头疙瘩,否则怎么可能从小就把宋小蕊这个假小子吃得死死的,治得服服帖帖的。 宋小蕊仰头看了一下天花板上的吊灯,眨了眨眼睛:“我看他啊,是准备为科学献身了,压根儿就没想起来要结婚生子这回事吧。我都快30岁了,还在陪着他浪费时间。”说话声音都有点哽咽了。 沈旭跃说:“瞎说八道。不是今年才26吗?” “虚岁也28啦,离30还差多少?” 沈旭跃站起来,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掏出手绢来递给她:“擦擦。” 宋小蕊接过手绢,拭了一下眼泪,又擦了一把鼻涕,将手绢塞回给沈旭跃,然后咯咯笑道:“自己洗去。”宋小蕊想起什么来,回头来看赵明月,走到赵明月身边坐下,“我叫你明月好吗?” “好的,小蕊姐。”赵明月点了下头。 宋小蕊问:“明月今年多大?” 赵明月说:“今年满19了。” 宋小蕊看着沈旭跃:“呀,老牛吃嫩草啊。沈旭跃这头老牛,已经28啦。” 沈旭跃哭笑不得:“我还没满26好不好?” 宋小蕊斜睨他:“那也是老牛,比明月大了7岁呢。明月,你不嫌弃他那么老?” 赵明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不老。大一点好,我妈说,男人大一点,懂得照顾女人一些。” 宋小蕊点头:“这个倒是实话。我爸比我妈大了十岁,什么事都让着她。我们家魏勤只比我大三岁,他有时候就会挤兑我。” “行啦,我要说句公道话,魏勤哥那还不让着你啊?”沈旭跃在一旁说。 宋小蕊挑眉看着他:“他哪里让着我了?当初不让我去当兵也有他的一份,非让我去考大学。自己却巴巴地跑去考军校了,想起这个就来气。我觉得吧,他就是个大男子主义者,觉得女人天生就被男人保护,相夫教子就好,冲锋陷阵是男人的事。人家穆桂英也还挂帅呢,她男人不照样听她的?” 赵明月忍不住抿嘴笑。沈旭跃说:“那穆桂英是人家小说戏剧里戏说的,你还真以为有个穆桂英啊?” 宋小蕊一时间语塞,不知道怎么回沈旭跃了,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那、那秋瑾,她是女的吧?” 沈旭跃说:“照你这样说,□□也是女的。咱们没有不让女同志干革命,每个人都可以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各司其职,这就是为国家为社会在做最大的贡献了。你比如咱们父母那辈,我们父亲全都在搞革命,母亲都在家照顾孩子和他们的生活起居,你觉得咱们的母亲做的事是没有意义的吗?她们就不是为国家为社会在做贡献了?你在研究所上班,那也不是被男人养着啊,照样是自食其力。” 宋小蕊一时间没话了,看着赵明月,赵明月也笑着说:“小蕊姐,男女做的工作有所区别,那是咱们人类的自然性决定的,比如女人生孩子,男人不能生,这种事情并不说明女人就比男人地位低下了,他们想生还生不了呢。每个人的社会角色不同,所做的事都有他的意义,不是人人都得做一样的,才能彰显出人的平等来。” 宋小蕊看看赵明月,又看看沈旭跃:“我说你们两个怎么能在一起呢,说话都一个调调儿,一套一套的,太能说了。行了行了,我服了你们两口子还不行。” 沈旭跃和赵明月都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三人聊得非常投机,宋小蕊对赵明月的印象也越来越好,觉得她就算是个农村姑娘,也不是个普通的农村姑娘,配得上沈旭跃。 方姨推开门进来了:“小蕊还没去补习班呢?” 宋小蕊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差不多了。妈,明月这丫头嘴巴可厉害了,能说会道的,跟小旭挺配的。”她起身拿上书包,回头冲赵明月眨眨眼,然后摆摆手,“我走了啊,以后有空常来家里玩,或者我去你们学校找你们玩也行。” “好。”两人都挥手跟宋小蕊告别。 方姨将手里提着的网兜放在柜子上:“我们家小蕊,脾气就跟个男孩子一样不安分,让我和她爸都操碎了心。” 沈旭跃说:“方姨,你别担心。小蕊其实就是想和魏勤在一起,她也没别的想法。” 方姨叹了口气:“魏勤这孩子也是的,他爸接受劳动改造以后,他主动要求去基地参加科研工作,到现在研究也没个后文,不知道哪天结束,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城来。他们年纪也大了,该结婚了。所以这个事情,我们也着急啊。小蕊一心认定了魏勤,我们也不好反对,人家魏勤也是个好孩子,总不能不声不响就让小蕊跟他断了。” “这种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决定吧。魏勤在外面工作,总有结束的一天,所以方姨你也别太着急。最着急的其实还是小蕊,我们作为她的亲人,一定要无条件支持她才行。”沈旭跃知道长辈们总是想让孩子过得安逸一些,体面一点,但往往都会忽略孩子内心的想法。 方姨点点头,叹气道:“也只能如此了。你们下午还在这边玩啊,等你伯伯回来,吃了晚饭再回去。” 沈旭跃说:“方姨,我正要跟你说呢,我和明月要先回去了。今天来得很冒失,什么都没准备,太唐突了,下次我和明月再正式过来拜访宋伯伯和方姨。我们是和同学一起过来的,他们先回去了,心里肯定担心着我们,我们还是早点回去给大家个交待吧。” 方姨看着他们,点了点头:“那好吧。这些东西是给你们拿回去吃的,你们拿着。”她说着将原来放在柜子上的那个网兜塞给沈旭跃。 沈旭跃推辞了几次,最后还是收下了。赵明月提着她换洗下来的衣服,跟方姨弯腰道别:“谢谢方姨的招待,打扰了。下次再来看您!小蕊姐的衣服,我下次洗好了给送过来。” “衣服你穿着都行,小蕊她有衣服穿的。你也不用太客气,旭跃就跟我侄子一样,都是一家人。”方姨将他们送到院子里,站在四合院的门口挥手。 两人出了大院,被风一吹,赵明月打了两个喷嚏。沈旭跃看着她,担忧地问:“感觉不舒服吗?” 赵明月吸了一下鼻子,摇摇头:“没事。” “那我们赶紧去拿了衣服就回去。” 两人要到对面北海公园去找他们之前被两个孩子穿走的棉衣,沈旭跃一边走一边说:“我小时候也是在这个大院里长大的。” “啊?那你没告诉我你家住哪个院子啊?” 沈旭跃淡淡地说:“也没有意义了,现在那儿都住了别人了。宋伯伯是司令,我爸是政委,魏勤的爸也是个司令,我们几家都住在同一个大院里,一个院儿里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孩子。其中男孩比女孩要多好几个,所以女孩都跟着男孩一起玩,性格都有点像男孩。” “像小蕊姐那样的吗?”赵明月听出沈旭跃说他家的时候,有种淡淡的失落,心里有些心疼。 “对。小蕊只有兄妹两个,她家孩子最少,所以也格外金贵一些。她小时候可皮了,像个男孩子,虽然比我只大了三个月,但是从来不喜欢跟我玩,经常缀在她哥屁股后头。她哥和魏勤同岁,加上我哥,三个人是同穿裤子的铁哥们。不过现在也天各一方,我哥去了南海,海哥在北京,魏勤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窝着呢。”沈旭跃说到这里有点苦笑。 赵明月安慰他说:“现在wg已经结束了,国家都在拨乱反正,以后一切都会正常起来,你们相聚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希望如此吧。”沈旭跃轻叹了口气,又继续说他们的故事,“魏勤是个特别聪明的人,但是话很少。小蕊是我们小院里长得最可爱的女孩,脾气也很大大咧咧,特别好玩,我们院儿里的男孩都对她很好,但她就只认定了魏勤,每天都跟在魏勤屁股后头,我们戏称她是魏小尾巴。我上高中的时候,他们俩就开始悄悄谈恋爱了,那会儿小,没敢公开,我还被魏勤指使去跑腿送信呢。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俩还在一起,挺叫人感慨的。” 赵明月说:“很让人羡慕啊,青梅竹马呢。”她心里想,沈旭跃小时候有没有暗恋过宋小蕊呢,然后她又摇摇头,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现在看起来,就像是非常好的朋友和兄弟。宋小蕊有魏勤,沈旭跃有她,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轨迹。 “对啊,感情比长城还牢固。所以现在也是方姨比较头疼的,魏勤前途未卜,她不想让女儿漫无目的地等下去,但是又不敢说让他们分开,估计谁一说,小蕊就要跟谁翻脸。”沈旭跃感慨地说。 赵明月说:“小蕊姐真叫人佩服。” “是啊。” 两人到了北海公园,问起自己的衣服,管理处果然已经帮忙收起来了,落水的那几个游客已经没事了,回去了。两人要回自己的衣服,管理处的工作人员说要他们留下个人信息,说是游客要给他们学校写感谢信。 沈旭跃觉得不好意思,就说:“算了吧。这都是举手之劳,是我们该做的。” 管理处的同志说:“两位小同志,做好事不留名的心情我能理解,今天的事你们做得非常让人感动。而且这件事将来可能会在你们的人生档案中留下一笔呢,未必不是件好事。”这种天下湖去救人,不是谁都肯干的。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赵明月笑道:“那我们就留个吧。” 沈旭跃点点头:“行。”留一个名字,也许可以为自己的档案争取一点加分。沈旭跃考虑得很周到,将两个宿舍的同学名字都写上去了,他们虽然没下水,也是帮过忙的,做好事也有他们的一份。 周末的公交车上人还挺不少的,已经没有了座位,赵明月上了车,浑浊的空气令她忍不住又打了两个喷嚏。沈旭跃赶紧凑过来问:“是不是感冒了?你的脸好红。” 赵明月眨眨眼,眼睛有点干涩:“好像有点头晕。” 沈旭跃腾出手来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确实有点烫,周围的人全都扭头看着他们,众目睽睽之下,男女居然动手动脚,未免太不知廉耻了。沈旭跃抬起头,将那些质疑的目光都一一瞪回去:看什么看,我对象是为了救人而感冒的,我关心一下就有伤你们的风化了? 赵明月一手拉着吊环,努力使自己不去想不舒服的事,但是鼻子里像着了火一般,喷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她整个人都有点蔫蔫的,挂在吊环上,脑袋垂下去,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沈旭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看了一下,想要找个人来给她让个座位,但是周围坐着的几乎都是老人和孩子,便打消了念头,凑过去一点,将东西都放在脚边,一手抓着吊环,一手搂着赵明月的腰:“明月,你把手松开,靠我身上。一会儿咱们回去看医生。” 赵明月用力吸气喷气,只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松开手,伸手抓住了沈旭跃的外衣,将额头抵在他胸前。 周围的人目光更加跟见了鬼似的,这对男女越来越不要脸了啊。开始有人在指指点点了,沈旭跃板着脸,不高兴地说:“我对象病了。”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指责声全都堵在了嘴里。大家都把脸转过去,一个老人说:“那个姑娘病了是不是?来我这里坐吧。” 沈旭跃摇了一下头:“谢谢大爷,您坐吧,我们年轻人站着没关系,我扶着她呢。”他不愿意接受对方的好意,一是因为那个大爷确实年纪很大了,起码有七八十岁了,二来赵明月有理由光明正大地靠在自己怀里,他也有点舍不得这温香软玉离开自己的怀抱。 于是两个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互相依偎着,攀附着,一路摇摇晃晃回到了师大。 第48章 生病 下了车,沈旭跃直接蹲了下去:“明月,上来,我背你。” 赵明月用手捂住口鼻,偷瞧了一下四周,有些窘迫地说:“算了吧,我自己能走。” 沈旭跃说:“我背你去医务室啊,这样快点。” 沈旭跃静静地等候着,但是赵明月却不敢上去。在学校里,她不敢像在车上那么无所顾忌,学校虽然不反对谈恋爱,也不会提倡,有的学校甚至还有这样的分配原则,有对象的,就尽量往边区地方分,故意棒打鸳鸯,所以很多大学情侣都在毕业前夕分手,以便学校将他们分配到城里。 赵明月虽然不太在乎学校的分配,但是她不愿意沈旭跃被牵连。谈恋爱是一回事,高调谈又是另一回事。 “不用,我可以走的,走吧。”赵明月已经走前头去了。沈旭跃知道她不好意思,便提了东西追上去。 医务室的负责人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同志,她给赵明月量了一下体温,已经烧到39c了,医生说:“已经是高烧了,需要打针。” 沈旭跃安慰赵明月说:“明月,打完针就回去睡一觉,用被子捂一捂,出身汗,明天就好了。” 赵明月点点头:“好。” 过了一会儿,沈旭跃听见一声药瓶子碰撞垃圾桶的声音,那个药瓶子没丢进桶里,撞在垃圾桶外面,滚落到了他脚边,一看,是一瓶青霉素。那个女医生已经举着针管过来了:“那位男同学,你出去回避一下,要打针了。” 沈旭跃看着她:“发烧你怎么给打青霉素?” 女医生被问得一愣:“青霉素怎么啦,这是最好的抗生素药。” 沈旭跃说:“它再好也不是针对发烧的,青霉素是杀菌抗感染的。况且你给人打青霉素,连皮试都不做,就直接打的?” 那个女医生脸上顿时不高兴了:“我这基本上没人做皮试的,没见谁出过问题。我是医生,你来这就该听我的。” 沈旭跃脸色更难看:“你的医术是从哪里学的?我从来没学过医,我也知道青霉素不能直接打,万一过敏,那就是要人命的事。你就这样草菅人命的?” 女医生脸色涨得通红:“我从哪里学的关你什么事。你有本事,怎么不在这里给人看病,反而要我来给你看病?” 沈旭跃伸手去扶赵明月:“明月,我们走,去外面看去。别以为自己穿上白大褂就是医生了,我奉劝你一句,不懂就别装懂,好好去学学吧,别在这里草菅人命了。”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跟着站了起来,两人提上东西准备走。那个女医生不干了:“我这药水都兑好了,你们这就走了?行,先把钱给了。” 沈旭跃扭头看着那个女医生:“我又没有打你的针,为什么要给钱?再说你这儿看病本来就不要钱。”学校医务室的免费看病的。 “不要钱就能浪费?这药水就是给你们准备的,是你们自己不要的,难道还要我来掏钱买?你这是浪费国家资源!你还是个大学生呢,就是这种素质?”那个女医生不依不饶,还给他们戴上了高帽子。 赵明月被烧得昏昏欲睡的,实在没力气跟她闹,便又坐回了椅子上。这时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人提着一把长柄笤帚探进头来:“怎么了?”看起来就是个打扫卫生的清洁工。 女医生说:“他们要打针,我给他们打,他们又不打了,想要浪费药水。” 沈旭跃哭笑不得:“我们不是不打,她给发烧的人打青霉素,而且还不做皮试。我们信不过她,要走,她觉得我们是无理取闹。” 那位老者看了一眼女医生,轻言细语地说:“上次不是跟你说了,青霉素容易过敏,遇到从未打过青霉素的人,一定要先做皮试。” 女医生顿时不再大嗓门了:“我也不知道皮试药物放在哪里,一时间找不出来。” 那位老人回头来看了一下赵明月,说:“她发烧多少度?” 女医生说:“39c,是高烧了。” 老人转过脸来温和地问赵明月:“有别的症状没有?” 赵明月说:“就是觉得头晕,口渴,眼睛干涩,鼻子里冒火似的。” 老人又问:“你之前常打针吗?” “很少,这两年几乎没打过针。”赵明月摇头说。 老人转过脸对女医生说:“给她打一支安痛定。” 那个女医生悻悻的瞪了一眼沈旭跃,然后转身去找药水,嘴上还在唠叨:“那这药水怎么办,不要了?” 老人说:“用不上了,已经暴露在空气中了,只能挤掉不要了。退烧药是安痛定和安乃近,青霉素是消炎杀菌的药,不能搞混了。她那是风寒引起的发烧,打青霉素也没什么效果。”他说话的声音一直都很温和,不急不躁的,但是语气中有着不可质疑的权威性。 女医生虽然不高兴,但也没有反驳什么。 沈旭跃看那个女医生被一个清洁老人训得跟孙子似的,一句话都没有,便对老人说:“谢谢老先生。” 老人扭过头来,看着门口的笤帚,想起什么来,然后叹了口气,朝沈旭跃摆摆手,转身走了。 赵明月知道,这个老人多半也是被打倒的老医生,至今还未恢复工作呢。 打针的时候,赵明月少不了要吃点苦,那女医生下手又狠又快,一下子将针头扎进赵明月的肌肉里。赵明月想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便只好咬牙忍了。 打完针,赵明月皱着脸一瘸一拐地出了医务室的门,沈旭跃关切地迎上来:“打针很疼?” “嗯,有一点点。下次不来了,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赵明月苦笑着说。 沈旭跃知道对方可能是故意在欺负明月,但也知道直接去找人对质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愤慨地说:“这都算怎么回事,会看病的人在扫地,该去扫地的人拿着针管在给人打针,简直是群魔乱舞。” 赵明月焦急地说:“别说那么大声,现在这些都只是暂时的了,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沈旭跃说:“那我送你回去吧,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别着急去学习,等病好了再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好,我知道。” 沈旭跃将赵明月送到宿舍,和宿管大妈磨了半天嘴皮子,终于同意让他进去了。大家看他们回来,都纷纷围上来问候,听说赵明月病了,都很关心地伸手摸她的额头:“小赵你快上去躺着,别下来了,要吃饭喝水,我们都给你准备好。” 沈旭跃照顾赵明月吃了药,打开方姨给他的网兜,翻看了一下,里面是一些牛肉干、葡萄干、山楂果,还有两罐午餐肉,他抓了点牛肉干,又拿了一罐午餐肉,然后将整个网兜都放在赵明月的桌子上:“明月,这个是方姨给我们带的零食,我给你放桌上了,你和大家一起吃。” 赵明月已经缩在被窝里了:“你给我们留一点就好,剩下的都带回去。” “我知道,我拿了的。”沈旭跃跟赵明月的舍友们打完招呼就走了。 赵明月的病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多亏人年轻,身体底子好,第二天就恢复了,不过精神还不大好,赵明月坚持不再去医务室打针,让身体自己慢慢恢复。沈旭跃牵挂她的身体,第二天中午就骑车赶过来了,给她买了苹果和梨送来。 赵明月心疼他太辛苦:“我没事了,都已经好了。宿舍里的姐妹们都很关心我,你中午要休息一下,下午才有精力学习。晚上也别来了,好好学习,啊。我会照顾自己的,周末的时候咱们再见吧。” 沈旭跃说:“我总要来看过才能放心。已经不烧了吧?”说着伸手摸了摸赵明月的额头。 赵明月摇摇头:“不烧了,今早上就好了。就是还有点流鼻涕水,没什么大问题。” 沈旭跃说:“那要不再去拿点药吃吧。” “不用,我让它自己慢慢好吧,这次感冒好了,有了抗体,下次就不容易感冒了。”赵明月说,“对了,方姨给你的那网兜东西,你根本就没看对不对?” 沈旭跃说:“我看了啊,我拿了点牛肉干,还有一罐午餐肉。” 赵明月从口袋里拿出一沓子钞票、粮票和布票,递给他:“这是方姨放在网兜里,她给我们钱和票干什么?” 沈旭跃看着那些钱和票:“可能是给我们用的,怕我们不够吃穿。” “那给你拿着。”赵明月将东西塞到沈旭跃手里。 沈旭跃说:“你拿着,以防不时之需。” 赵明月摆头:“我不要,是方姨给你的。万一我要用,到时候找你借就行了。” 沈旭跃看着她,然后点了下头:“那好,我先拿着吧。不用说借,直接问我要就行。” 没过两天,两人的学校都接到了一封表扬信,学校用大红纸写了通告,贴在宣传栏上,一时间沈旭跃和赵明月都在学校出了名,两个宿舍一下子也都出了名。 赵明月的名声显然更响亮一些,因为她是个女生,敢下水去救人,这一点就令很多男人佩服了。赵明月发现,班里的同学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怪怪的,有那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赵明月也没当回事,事情都已经做了,目前看来,反响还不错,起码到时候可以在自己的操行分上添几分,而且档案上也能够有精彩的一笔。 不久,北京某报刊刊登了一则小文,说的是一个学生去看病的事情,感叹不懂医术的医生胡乱给人开药,而会看病的老医生却拿着笤帚在一旁扫地。文中对这种现象虽然没有明确的批判,却也以一种深沉的无奈感叹出了时人共有的感触。文章署名的是佚名。末尾还有一句“请本文作者尽快与本报社联系,以领取稿费”。看样子写文章的人没有写地址,估计也没有对刊登抱有多大的希望。 周末的时候,沈旭跃拿着那份报纸来给赵明月看,赵明月看完之后:“你写的?” 沈旭跃点头:“对。” 赵明月看到文章最后的那句话,说:“你没有留地址吗?他们让你联系报社去领稿费呢。” 沈旭跃笑着说:“嗯,这就回去写去。本来想着这种事可能不会刊登的,就没敢留名,没想到居然还给登了,这说明咱们的社会越来越好了,以后终于可以正常说话了。” “对啊,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沈旭跃又想起一件事:“我刚过来的时候,在那边看到一个通知,说是x省同乡会,你看到了没有?” 赵明月摇头:“还没有。同乡会吗?”她想起了边红玉那个同乡。 “是的,你去吗?认识些老乡也挺好的,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沈旭跃感叹说,“我也想去参加同乡会呢,可惜我就在自己家乡,到处都是我的老乡。” 赵明月想了想:“那我就去看看吧。”大家不可能都跟边红玉一样势利吧,这也算是拓展人脉的一种方式,这几届的学生,将来都成为了社会的中坚力量,尤其是能考到北京来的人,以后的发展基本都不会太差,“你陪我一起去吗?” “时间好像是下周六晚上,我到时候过来,陪你去走走。”沈旭跃在月亮湾插队多年,对那片土地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 “好。” 星期六下午,沈旭跃上完课就过来了,他和赵明月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去参加老乡会。聚会地点在图书馆西侧的草地上,那而周四时是英语角的集会地点,光线有点暗,不过又不是相亲会,这就无所谓了。 赵明月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摆了一张书桌,有两个男的坐在桌子后面,对方看见他们:“你好同学,你们是来参加x省同乡会的吗?”听口音就有些x省腔。 赵明月点点头:“对,你们都是x省的?” “是。我叫……”对方先是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递上钢笔来,“签个名吧,把你的籍贯还有系别班级宿舍号都留下来,以后我们老乡要是有什么活动,好方便联络。” 赵明月接过笔,将自己的信息都写上了。一个留着平头戴眼镜的男生接过赵明月递回去的纸笔,看了一下名字:“诶,你是不是就是上次的表扬信上那个赵明月?” 赵明月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对,是我。” 对方伸出手来:“你好你好!太荣幸了,你是我们x省的骄傲啊。” 另一个头发稍长点的人看着沈旭跃:“那位同学呢,把你的信息也写一下吧。” 沈旭跃笑着摆手:“我不是x省的,不过我之前是在金南插队,也算半个老乡吧。” “那真是有缘啊,那也留一个吧,交个朋友。”对方热情地要求沈旭跃留信息。 沈旭跃犹豫了一下,说:“我不是你们学校的,没关系吗?” 对方一听他不是自己学校的,就不再坚持了。 看样子师大x省的人并不多,赵明月他们到了十多分钟,都没看见第二拨人。他们俩已经和那两个负责人聊上了,那两个也是这一拨考上来的新生,不过年纪都比较大了,有一个还在学校教了五年书,是数学系的,还有一个是中文系的,就是那个平头眼镜。 数学系的老乡说:“该不会就咱们这三个人吧?” 赵明月说:“我还见过一个,她是政法系的,是个女生,不知道会不会来。” 正说着,边红玉和一个女生过来了,看见赵明月和沈旭跃,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们一下,然后又恢复了正常,还笑着和沈旭跃打招呼:“真巧,又碰到你了。这不算你们的同乡会吧。” 沈旭跃呵呵笑:“是不算,我陪我对象来的。” 和她一起来的那个女生诧异地打量了一下沈旭跃和赵明月:“你们认识?” 边红玉说:“火车上正好一路过来的。” “那还挺巧的。”这个女生也是省城的,叫胡玉,是外语系的。赵明月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胡玉,满腹狐疑,去年根本都没考过外语,外语系也招生吗,那是通过什么渠道招的? 又过了一会儿,来了两个男的,这估计就是他们师大所有的x省老乡了,一共七个人。赵明月因为救人事件,名声在外,一说起来,大家就都知道了,再说起沈旭跃,表扬信上也是有名的,原来就是他们两个一起救的人。大家知道沈旭跃是清华的之后,非让他也把联系方式给留下了,好歹是个北京本地人,有个什么事还能求助一下。负责人又现场将大家的联系方式全都抄了七份,每人发了一份。 大家聊了一会天,然后各自就散了。沈旭跃和赵明月也没回图书馆去看书,两人坐在校园内的一处长椅上聊天,三月的北京已经有了一点春天的气息,不像冬天那么寒气袭人了,夜里在外面还能小坐一会儿。 赵明月笑道:“我原本以为认识些朋友,以后有什么困难好能找个人帮忙,结果倒好,他们对你的兴趣更大。别到时候有什么事都来找你帮忙吧?” 沈旭跃笑笑:“应该不至于吧。如果真找上来了,那也没办法,我尽力而为吧。” “也别什么事都答应,要学会拒绝别人。”沈旭跃有着这个年代人共有的特性,太实诚,又热心肠,万一人家大小事都找上来帮忙,确实也挺麻烦的。 “好,我知道。”沈旭跃突然感慨地说,“明月,我有时候觉得,你像个小女孩一样纯真,但有时候又觉得,你又是个特别成熟懂事的女子,善解人意,深谙人情世故。” 赵明月心头一跳,嘴上说:“有吗?” 沈旭跃悄悄地将她的手抓在手心里:“我觉得有吧。这样挺好的,你不用想着去改变什么。”一个女人,能把纯真和成熟融为一体,对男人来说,本身就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赵明月暗暗松了口气,说实话,这件事一直压在她的心头,并不轻松,总觉得自己这颗沧桑的灵魂有点配不上他,有种在欺骗他的感觉,如今听到他这么说,心头感慨万千,那就这样吧。 第49章 情敌 四月份的时候,赵明月收到了三封信,家里的、三哥赵明朗的、于有清的,带来了两个重磅消息,赵明月看完信后,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第一个应该说是好消息,是父亲信里说的,赵明刚说上媳妇了,秋天的时候就能成亲了。对方是个冲里的姑娘,身体有点微恙,患过小儿麻痹症,走路有点跛,长得倒还算周正,人也不笨,关键是彩礼要得少,只要两百块钱。 另外还有一个姑娘,家里兄弟姊妹多,穷,姑娘人很漂亮,但是要求一千块钱彩礼,好给自己两个哥哥说媳妇,这简直有点像是在卖女儿了。一千块钱,这在农村那是天价了,王招娣无论如何是不肯出的,也出不起。那个有点小儿麻痹症的姑娘,生活能够自理,还能够做家务,种菜采茶都可以,就是不能干重活,王招娣出不起一千块钱彩礼,便选了那个患小儿麻痹症的姑娘。 赵明月看着这个消息,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不管怎么说,算是解决了王招娣的心头大事,儿子总算是娶上媳妇了。赵明月也暗暗松了口气,以后明秀就不会被逼着去跟人换亲了。 另一个消息是于有清带来的,赵明月觉得特别讽刺,是于有芬要嫁人了,对方居然是成永刚的弟弟成永强。赵明月在自己拒绝成永刚后,觉得总算是可以摆脱这个王八蛋了,至于上辈子的仇,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报复回来的。但是她没想到,自己身边的人,居然还会和成家扯上关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永强是个蔫了吧唧闷不吭声的人,个子非常矮,不超过1米65,跟自己和于有芬差不多高;而且长相特别显老,赵明月头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还以为这是成永刚的哥呢,没想到跟自己同龄,二十岁的人跟三十岁似的;话也特别少,一整天都听不见他说上五句话;看人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的,但是你要是对上他的眼神,他就立即闪避过去了,不跟人对视,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于有芬怎么会看上成永强呢,现在唯成分论已经逐渐在取缔,从这两年的高考政策都可以看出来了啊,于有芬该不会还是把这个当成自己的枷锁吧。而且成永强比于有芬小了三岁,这怎么看都不般配啊,难道是她哥跟于有芬提分手了,所以她才找了成永强? 但是赵明朗的信里似乎并没有提到这件事,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有清也不说清楚,只是告诉了她这件事。赵明月简直心如乱麻。 她赶紧写了信给赵明朗,还寄了挂号信,追问他这件事的原因。 沈旭跃过来找她上晚自习,顺便邀她们宿舍的同学周末一起去爬长城,发现赵明月情绪不好,便问怎么回事。赵明月如实说了。沈旭跃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觉得于有芬不该嫁那个人是不是?” 赵明月说:“嫁谁都比嫁那个人好。” 沈旭跃看着她:“为什么?你认识那个人吗?” 赵明月犹豫了一下:“我认识,他跟我以前在一个学校上学,是隔壁班的,特别阴沉的一个人,跟个哑巴似的,不说话,长得又矮,跟我差不多高。况且他年纪比有芬姐还小三岁,他会懂得照顾人吗?” “撇开性格这些不说,从家庭条件来看,那个人是村支书的儿子,家里条件应该比于有芬家里好,于有芬嫁过去,倒也没什么损失。”沈旭跃就事论事。 “可是,有芬姐不能嫁给那个人!”赵明月心里急得很,她现在就算是反对,也跟于有芬通不上话。 沈旭跃说:“你干嘛这么急啊?” 赵明月扭头看着沈旭跃:“她是我哥的女朋友,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嫁给那个家伙去了,简直太想不通了。我哥比那人难道不强一百倍一千倍!于有芬她是怎么想的?” 沈旭跃说:“这里面肯定有你不知道的原因。这是她和你哥之间的事了,况且嫁给谁,是她自己选的,没人强迫她。你也不是她什么人,做不了她的主。” 赵明月没好气地说:“没准就是被逼的呢。”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觉得她有点太过激动了:“明月,你冷静一下。这是于有芬的事,我知道你是喜欢她,想她做你嫂子。但是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 赵明月长叹了口气,将脸埋在手里:“其实我也未必要她做我嫂子,但是我觉得她不能嫁到成家去,成家人太恶心了,我讨厌成家!”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从来没有见过她对谁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憎恶感:“明月,是不是因为成永刚曾经纠缠过你,所以你讨厌他们?” 赵明月一时语塞,看着沈旭跃,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怎么能够说得清楚,上辈子她被成家人坑得那么惨,这辈子,又怎么能够眼看着跟自己关系好的姐妹去跳那个坑呢。她无奈地捧着脸,满脸愁苦:“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特别讨厌他们,反正就是一见就觉得气场不对,特别反感。” 沈旭跃停顿了一下,然后突然说:“成永刚没有对你做过什么吧?” 赵明月一听,完了,他怀疑自己了,她怎么一着急就忘了,成永刚说起来和自己还有点渊源,对沈旭跃来说,几乎都算得上是情敌,自己反应这么激烈,他肯定会怀疑什么吧,赵明月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就是这个人特别死缠烂打,我都明确拒绝过他了,他还三番两次跑到我家来,一点廉耻心都没有,特别烦人。当然,我都没让他进过门。”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赵明月心里打着鼓,后悔得要死,为什么自己要这么纠结呢,为一些已经不相干的人让两人之间生出间隙来。 过了一会儿沈旭跃说:“嗯,不让他进门是对的,你是个姑娘家,要学会保护自己。”他换了个话题,“关于于有芬的事,你得先冷静一下,问问你哥,把事情弄清楚,他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于有芬不应该这么快就嫁人了。于有清的信里,是不是完全没有提到你哥的事?” 赵明月点头:“对,他没有说过我哥的事。我在想,是不是我哥提的分手,他不好意思跟我指责我哥,才不说这个事的原因?” 沈旭跃不以为然地摇头:“我倒是觉得这事应该跟你哥没有关系,以我对你哥的认识,他不会是那么寡情的人。而且就算是他跟于有芬提分手,于有芬也不至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自己嫁出去,而且照你说的,还嫁了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男人。那个男的和你岁数一样大,那就是还不能结婚,但是信上说,她下个月就过门了,真是犯不着这么着急的。对,我越推算越觉得不对劲了,必定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赵明月点头说:“对啊,我就是觉得这事不太合常理,所以才这么着急。希望有芬姐不要有事,一定要幸福啊。” 沈旭跃拍着她的手背:“你别那么担心,你离家千里迢迢的,着急也使不上力。赶紧写信回去,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明月叹了口气:“当初我让她跟我们一起参加高考,要是一起考上了,那该多好啊,可是她死活不愿意去考。” 沈旭跃说:“每个人的人生道路是不一样。积极一点的人,总是不肯安守现状,会努力改变自己的生活,悲观一点的人,不肯努力去争取,于是就被他人左右自己的生活。用宿命论的观点来说,这就是命,所以你看,命运是真的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管如何,你去争取了,那才是真正的属于你自己的命运,这样才会无怨无悔。” 赵明月颔首。沈旭跃说:“我们可以乐观一点去想,也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坏。可能是于有芬自己觉得和你哥差距越来越大了,才选择嫁给别人。而且我觉得,成永刚是成永刚,他弟弟是他弟弟,你并不了解他,他也许还会是个不错的人呢。” 以赵明月对成永强的了解,这人跟不错沾不上边,蔫坏蔫坏的,不过汪秋兰狠,制得住他,要是换了于有芬,不知道又是怎样一个结局了。 赵明月又立即写了一封信回去问于有芬,而且表示反对她嫁给成永强,发的是加急挂号信。因为心里惦记着于有芬的事,赵明月跟着大家去爬长城都有点没精打采的。 两个宿舍的人一起出去玩了两次,差不多也算是熟悉了,那六个单身人士中,有两个似乎看对了眼,就是二姐高东方和沈旭跃宿舍一个来自河北秦皇岛的同学,姓秦,那个人年纪和高东方差不多,戴一副黑框眼镜,长得瘦瘦的,个子不高,1米73的样子,话不多,但是说出的话特别有水平。高东方私下里赞过他,说他有点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赵明月觉得有戏。 这年头爬长城的感觉跟后来的不一样,难得清静,这种清静是相对的,爬长城的人也有,但是不会像后来那样摩肩接踵,起码还能看得见长城的板砖和箭垛。毕竟这年头跑到北京来旅游的那是极少数,大部分人都没有旅游的概念,而且经济上也不允许,除非出差到了北京,或者路过北京,慕名前来朝圣。 四月的北京相当美丽,春风和煦,阳光灿烂,从长城的垛口瞭望群山,群山披上了新绿,还有一些斑斓的野花,开得非常娇媚,将整个春天点缀得活泼俏皮,生机勃勃。沈旭跃还特意跑到宋伯伯那儿借了个相机回来,给大家拍照留念。中国人说,“不到长城非好汉”,现在到了长城,那就得证明一下自己到过长城了不是。 沈旭跃给自己女友拍的照片自然更多一些,还让人给他们拍了两张合影,等到洗出来后,拿着寄回去给赵明月的父母看看,让他们也炫耀一下,女儿和准女婿到长城去过了。 赵明月拍完一张照片,说:“旭跃,我来拍一张。”他总是忙着给别人拍照,自己却没什么机会拍独照。 “好,你从这里看见我,然后按这个键就可以了。”沈旭跃拿着相机教她。 赵明月当然知道怎么拍,她点头:“好。” 拍完照,两人慢慢往上走,好几个同学都爬到前头去了,不过他们不是落在最后面,最后面的是高东方和老秦。赵明月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一个垛口边高谈阔论的两人,笑道:“他们两个很谈得来啊。” 沈旭跃回头看了一眼:“对啊,老秦一向话少,看样子是没碰上想说话的人。” “我们二姐总算是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了。”赵明月低头抿嘴笑。 沈旭跃说:“出来这么多趟,咱俩牺牲了这么多独处的时间陪他们,可算是促成了一对,没浪费我跑前跑后的忙活。以后咱们没准能喝上他们的谢媒酒呢,嘿嘿。”他突然起了促狭心,将手卷成喇叭状,冲着那两个人喊,“喂,老秦,什么风景那么迷人,让你流连忘返,就你落在最后头了。” 赵明月掐了一下他的腰:“你打扰人家干什么呀。” 下面那两个果然臊得面红耳赤,赶紧朝上来了。 沈旭跃嘿嘿笑,他站住了,冲着那两个人说:“我给你们照一张合影吧。” 高东方红着脸:“小赵,你来和我们一起照。” 赵明月知道他俩合影不好意思呢,便说:“好吧。” 于是照相的时候,赵明月站在高东方的右手边,特意保持了一点距离,让他们俩看起来就是一对儿。 从长城回来,沈旭跃跟赵明月说:“以后我就不组织大家集体活动了,都这么熟了,该联系的,自己应该也会联系了。不能让大家都来陪着他们玩,人家还有自己的事呢。” 赵明月知道沈旭跃说的是实话,大家谁都在争分夺秒地学习,而且都不富裕,出来玩花费虽然不多,对一些人来说,也是计划外的开支了。像唐卫华这样的已婚人士,她还要省下她的生活费寄回家去补贴家用呢。况且像这种特别著名的景点,一般班上还会组织去游玩的。 赵明月点头:“嗯,以后就不出去玩了。” 沈旭跃说:“是不叫他们出去玩,我们自己还是要去的。来北京上学,这些基本景点还是要玩个遍,否则也太浪费机会了,多少人一辈子想来都来不了呢。” 赵明月笑:“你就不怕耽误学习?” “这也是学习啊,读书人除了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有的知识,不是在书本上能学到的,得通过实践才能学到。以后等寒暑假了,我们约一些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去行万里路,去海边看一看,去看看长江黄河,还有五岳黄山等等。明月,你说好不好?” 赵明月点点头:“好。”这真是一种理想的人生啊。赵明月发现,沈旭跃是一个特别有追求、特别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人生得此伴侣,三生何其有幸! 这天中午,赵明月上完课,去宿舍拿饭盒打饭,刚走到宿舍门口,忽然听见有人叫她:“赵明月!” 赵明月抬头,看见吴婕从宿管的屋子里走出来,她穿得非常清新,上身穿着白底碎花的的确良长袖衬衫,下面是一条灰色裤子,脚上穿着系带圆头皮鞋,是这个年代最时髦的打扮了。 现在是四月中了,天气其实还有点凉,并没有到穿单衫的时候,不过中午温度高,有爱美的人这么穿。吴婕手臂上搭着一件绿色的毛呢外套,踩着皮鞋噔噔地走到赵明月面前:“你认识我吧?” 赵明月点点头:“你是沈旭跃的熟人。” 吴婕听她这么形容自己,不由得咬了咬下唇:“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是他的对象。” 赵明月诧异地看着吴婕:“明明我才是他的对象。” 吴婕睁大了并不大的眼睛说:“你不知道,我跟他从小就认识,两家门当户对,双方父母都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以前在你们那边插队的时候,就跟他在一起处了,后来我回了城,他就背着我跟你在一起了。你是个无辜的女孩,不要被他骗了。” 赵明月心说,你的脸皮也未免够厚了些,说起谎来都不打草稿,便说:“我认识沈旭跃很多年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用你告诉我。他之前没有谈过对象,这个我清楚地知道。我也见过你,来我们大队知青点找过他,你们是认识,但不用冒充他对象来骗我。” 吴婕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语气也没刚才那么好了,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也忘了,脱口而出:“你既然见过我,你怎么不知道我是他对象?那你还好意思跟他相处,你这就是横刀夺爱,一个可耻的第三者。” 赵明月要是一个未见过世面的人,被她这么咄咄逼人地呼喝两句,肯定是臊得落荒而逃,但是赵明月不是被吓大的,那上辈子那些年也不是白活的,面对吴婕这样的小伎俩,她还真不畏惧,不过这种事要是在自己学校闹起来,对自己确实不利罢了。 她很冷静地说:“谁是第三者,谁心里最清楚。你喜欢沈旭跃,并不意味着沈旭跃就是你对象,沈旭跃并不喜欢你。你想往我身上乱扣帽子,却没想过这是在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吧。” 吴婕看着赵明月:“真是无耻,农村出来的女人就是不要脸,完全不知廉耻,凭着自己长了一张狐狸精脸,到处去勾搭男人!我要找你们学校领导去评理去。” 她们说话的时候,就在宿舍门口,赵明月的舍友看见她和一个趾高气扬的女人在说话,不由得都站住了,后面来的人看见她们看热闹,也都好奇地站在一旁看热闹,好几个姑娘听见吴婕这么一说,都义愤填膺起来,这女人说话颠三倒四的,居然还瞧不起农村人,李春梅捋起袖子冲过来:“这个女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跑到我们学校来羞辱我们的同学,还骂了所有的农村妇女,姐妹们,我们要不要给她点颜色瞧瞧?撕了她那张臭嘴!”四川妹子就是泼辣。 大家都群情激奋起来,要冲过去教训吴婕,吴婕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往后退了几步:“你们大学生就是这个素质?那么多人欺负我一个人。” 毛剑兰冷笑:“你这个城里人素质这么高,跑到我们的地盘来羞辱我们,还说我们欺负你?我们这多人都看着呢,群众眼睛是雪亮的。” 赵明月说:“同学们先别激动,今天我要把这事说清楚,她既然找上门来了,我就断没有背黑锅的道理。你说你是沈旭跃的对象,他对你始乱终弃?那你找他来对证,别在这里信口雌黄,污蔑他也侮辱我,你不要脸,别人还要脸呢。沈旭跃在我们村做了那么多年的支书,全村一千多老老少少都看着呢,他的人品怎么样,我们全村老少都知道。他跟你处对象这事,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你说你是,那你拿出证据来!” “对啊,你拿出证据来!”李春梅嚷嚷。 这年头,提倡的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人们对处对象这事异常慎重,两个人要是处了对象,那绝对都是有人证或者物证的,没有,那就是地下恋情,自然也不会受人保护,而要受人耻笑。吴婕当然拿不出任何证据来,所以她看着一群愤慨的女同学,气势不由得弱了,转过头落荒而逃。 吴婕的算盘是这么打的,她原以为赵明月是个农村女人,肯定胆小怕事,也没什么主见,被自己唬弄几句就信以为真了,没准还能跟沈旭跃分手。就算是不分手,起码也把她羞辱一顿,自己心里好过一点。没想到第一次交锋,自己就全盘皆输,还被当众羞辱,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50章 喜欢 这件事赵明月本来觉得就这么过去算了,没必要跟一个被妒火烧得失去理智的女人去计较。但是吴婕这么一闹,赵明月就出了名,虽然她是受害者,而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的真相,甚至还有人会恶意揣测。 他们的事,确实引人遐想,一个下乡知青,一个美丽的村姑,还有一个长相平平的女知青,三个人之间的故事,真如他们本人说的那么简单吗?很快,学校里就有了谣言,各种版本都有,谣言的最大特色就是传到最初说出去的那个人嘴里,他自己都认不出来这是他说的那件事。 赵明月相信谣言会不攻自破,嘴长在别人身上,她没那个堵人嘴的本领,只能做好自己,问心无愧就好。幸好她的同学都理解她,支持她,也相信沈旭跃的为人。 赵明月没拿定主意是不是要告诉沈旭跃,她觉得吴婕不可能去找沈旭跃,她的目的就是来吓唬自己、羞辱自己。如果要跟沈旭跃说,该用什么说辞呢,委屈告状型,盘问质疑型,还是冷静陈述型? 就在赵明月还没想好说辞时,沈旭跃自己就找上门来了:“前几天吴婕来找过你?” 赵明月瞪大眼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她去找你了?” 沈旭跃哼了一声:“她怎么敢来找我?是老秦告诉我的。” 赵明月明白过来,是高东方跟老秦说的,老秦转告沈旭跃的吧,她无奈地笑了一声:“对啊,大前天中午来的。” “她跟你说什么了?说她是我对象?”沈旭跃问。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你不都知道了吗?” 沈旭跃连忙说:“明月,你别胡思乱想啊。我跟吴婕那是清清白白的同志关系,没有任何暧昧。” “但是人家姑娘喜欢你。”赵明月凉凉地说。 沈旭跃急了:“她喜欢谁是她的事情,我不能控制别人的想法,我能控制我自己的思想,我喜欢谁我清楚得很。” 赵明月问:“你喜欢谁啊?” 沈旭跃扭头看着赵明月,凑过去在她唇角亲了一口:“我喜欢谁还用说吗?” 赵明月顿时羞得耳朵根都红了,这还是沈旭跃头一回亲她,她慌乱地说:“一会儿被人看见。” 沈旭跃说:“天都快黑了,谁眼神那么好啊。说真的明月,我没想到吴婕是那么不理智的一个人,居然会跑到你们学校来闹事。给你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了吧?” 当理智遇到情感,尤其是熊熊燃烧的妒忌,估计都被烧得一点渣子都不剩了,吴婕就是这个情况。赵明月耸肩说:“谣言止于智者,我行得正坐得端,倒是不怕那些。” “我改天去打听一下她在哪儿,跟她当面谈谈,如果能让她来给你道歉,那是再好不过了。”沈旭跃说。 赵明月对吴婕来赔礼道歉没有指望过,她现在是完全不想看到吴婕那狰狞的嘴脸,便说:“道歉就免了吧,你跟她把话说清楚,让她以后别再来烦我就好。” 沈旭跃叹了口气:“我都想不明白她这么做到底图什么,闹出去不是也对她自己不好。” “可能就是气不过,想羞辱我一下,趁机出口恶气。”赵明月斜睨着沈旭跃,“这罪魁祸首可就是你啊。” 沈旭跃虚心点头:“对,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她产生幻想。” 赵明月用手点了点他的胸膛:“以后给我安分点,别到处招蜂引蝶。” “遵命!”沈旭跃看着赵明月,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赵明月看着他:“你笑什么?” 沈旭跃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冷静,我还以为,你看见我肯定要哭鼻子的。” 赵明月说:“事情都过去几天了,要是你当时在场,我没准就哭鼻子了。” 沈旭跃伸出手理了理赵明月的鬓角:“我的明月是个沉着冷静的女子,知诗书,明事理,有大气度,我为她感到自豪。” “我有你说的那么好吗?万一哪天我哭鼻子了,你别觉得失望啊。”赵明月娇嗔了他一眼,不可否认,她被沈旭跃说得心里甜丝丝的。 沈旭跃说:“小鸟依人又是另一种风情。我照样会喜欢。” 赵明月:“……”敢情只要是喜欢的人,做任何事都能找到开脱的理由,真应了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话。而且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喜欢了,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说过啊,赵明月觉得今天沈旭跃嘴格外甜,是不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所以要说点好话来补偿自己啊。 沈旭跃说:“明月,虽然这话不一定有说的必要,但是我还是要说一下。我别的没法跟你承诺,但是人品我可以保证,我绝对不会欺骗你任何事情,尤其是在感情上。赵明月,我沈旭跃这辈子都不会辜负你!” 赵明月伸手掩住他的嘴,笑得非常甜蜜:“我相信你的人品。但是我知道感情这个事是我们自己也无法预知的,我相信你现在所做的承诺都是出于真心,我也希望我们都能做到。我还是那句话,要问自己的心。就像你说的那样,不会欺骗我任何事情,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也请直接告诉我,我不会责怪你的,也会放你自由,真的。” 沈旭跃将赵明月一把搂进怀里,吻着她的发顶:“明月,你这个傻丫头。你叫我怎么舍得?” 赵明月靠在沈旭跃怀里,她清楚地知道,在十年后二十年后,离婚是一件家常便饭的事。不是有谁说过,每一个男人在海誓山盟的时候,都是出自真心,他以为他能够做到,后来说分手的时候,也是真的,他发现自己是真的做不到。赵明月也不对沈旭跃期待天长地久:“我们不说天长地久,只活在当下,好吗?” 沈旭跃抚着赵明月单薄的脊背:“好,都依你。” 赵明月不知道沈旭跃是怎么处理那件事的,过了两天,宋小蕊跑来找她了。赵明月下了课,正和高东方回宿舍,看见宋小蕊在宿舍门口徘徊,因为她依然穿着一身军装,还戴着军帽,非常显眼。赵明月看着那高挑的身影,还有点不敢确定,但是她停了下来不走了,等宋小蕊转过脸来,果然是她:“小蕊姐!” 宋小蕊看见赵明月,走过来搂住她的肩膀:“明月,下课啦?” 赵明月有些惊喜:“嗯,你怎么来啦?我正准备要去吃饭,小蕊姐你吃了没有,我请你吃饭吧。” 宋小蕊抿嘴笑:“我请你吧,还要回宿舍吗,不回咱们就直接走吧。” 赵明月摇摇头:“不用回去了。”她转头跟高东方说,“二姐,我朋友来了,我跟朋友去吃饭,你先回去吧。” 高东方点点头,眼睛里的诧异神色还没有完全敛去,听她这么一说,便转身走了。 宋小蕊说:“明月,我请你下馆子吧。我们去外面吃。” “那太让小蕊姐破费啦。”赵明月不好意思地说。 宋小蕊说:“没事,我每个月都领着五十几块钱工资感觉没处花,吃住都是在家里,挣的工资就自己花用,也用不了多少。” 赵明月知道,在全民涨工资之前,大学生毕业后的工资统一是54.5元,这个数额看似不多,但是在他们一个月10块钱都能吃饱饭还有盈余的年代,已经是笔不小的钱了。像他们村的有些人家,一年的收入才五六十块钱呢。 赵明月伸手挽住宋小蕊的右臂,和她一起往校外走去,宋小蕊和她谈了一会儿近况,然后突然带着歉意地说:“对不起,明月。” 赵明月看着宋小蕊:“怎么了,小蕊姐?” 宋小蕊抿了一下唇,才说:“我不知道吴婕跟我打听你的消息,原来是跑到你们学校来羞辱你。真是对不起,给你带来麻烦了,今天姐是来给你赔罪的。” 赵明月抓住宋小蕊的手:“姐,这事怎么能赖你呢?你肯定也不知道她会这么干吧,要是知道,我相信你肯定不会跟她说的。” 宋小蕊反手抓住赵明月的手:“对啊,我不知道她会来找你。吴婕也是我们一个院儿的,要说从小一起长大也不是,她比我们都小,起码要小上四五岁,根本就玩不到一块儿去。我对她其实也不太了解,不过是一个院的,还算熟悉。那天她突然来找我,问我知不知道小旭回来了。我就说小旭还来过我家呢。然后她就问,知不知道他有对象了。我不正好见过你吗,我就如实说了。她打听你在哪里上学,学什么的。因为她也要考大学,我没多想,就都跟她说了,我不知道她喜欢小旭呀。昨天小旭跑来找我,问是不是我把你的信息告诉了吴婕,还说她来你学校闹事了。我一听就急了。真是抱歉啊,明月,给你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哪天碰到她了一定要骂她一顿。” 赵明月笑一笑:“没关系,小蕊姐,我没事,大家都是明白人。她跑到我们学校来质问我,而且说话特别难听,被我的校友赶走了。” “具体怎么回事,一会儿跟我说话。到地方了,咱们进去一边吃一边说。”宋小蕊拉着她进了一家饭馆,点了三四个菜,还想再点,被中赵明月制止了:“小蕊姐,别点多了,不浪费,吃完就好。” 宋小蕊点头:“好,依你。来,咱们坐下说话。你说说吴婕都说什么了。” 赵明月想了想,就把那天的话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宋小蕊,宋小蕊听得直拍桌子狂笑,那神情跟一个美女完全不沾边,引得周围的食客都侧目看过来,宋小蕊却全然不在乎。赵明月觉得她还真是个性情中人,这个性真叫人愿意亲近。 宋小蕊终于笑完了,抬起头看着赵明月:“她真是这么说的?” 赵明月点点头,宋小蕊学着东北腔说:“哎呀妈呀,她这人怎么这么没脑子呢,也不要脸,一个姑娘家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怕小旭当场去揭穿她。她以后还要不要找对象啊。” 赵明月说:“我也觉得奇怪。她冒着谎言被揭穿的危险来跟我说这事,估计以为我是被吓大的吧。” 菜被送上来了,宋小蕊拿了一双筷子给赵明月:“我觉得吧,是她太自大了,太轻敌了,以为你是个农村来的姑娘,胆子肯定小,被她糊弄两句,估计就会被臊得无地自容。幸亏你胆大心细。她是不是以前没有接触过你?”谁跟赵明月接触过,都不会小瞧了她啊。 赵明月点点头:“对,我们就打过一两次照面,没有接触过。” “难怪!” 吃了两口菜,宋小蕊起身准备去盛饭,被赵明月拉住了:“小蕊姐,我来。” 宋小蕊笑了起来,谁说农村来的就见识少没眼力呢,至少赵明月就不是,吴婕也太自以为是了,把人当傻子一样看待,却不知道,愚人反被愚弄,自食恶果,活该!拖累自己还成了她的帮凶,真是可恨之极!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宋小蕊发现和赵明月非常聊得来,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对很多事情却都了解,而且还很有点自己的见识。比如说到发型的问题,宋小蕊说:“我们院里有个女同志,特别爱追求时髦,最近她去烫了个发,一卷一卷的,像个鸡窝一样顶在脑袋上。”接着她压低了声音说,“据说是从港台传来的,不知道是在那个犄角旮旯的理发店悄悄儿做的,看起来怪怪的。你觉得那样会好看吗?” 赵明月想了一下:“我觉得不好看,显老气。” 宋小蕊轻拍了一下桌子:“对,你说到点子上了。我总觉得怪怪的,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说到点子上了,她本来只有三十来岁,看起来起码老了五到十岁。你也见过这个发型?” 赵明月点头:“嗯,见过。” 吃完饭,两人的感情又增进了一步,女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只要有共同的话题,就很容易打成一片。 宋小蕊告诉了赵明月自己的工作单位,原来她在隶属军区的某研究所上班,难怪每次看见她都穿着军装,不过估计她也是爱穿军装,上次见她是周末,她也这么穿。 赵明月将宋小蕊送到公交车站,宋小蕊说:“明月,有空来找我玩。什么时候陪姐去逛逛街就更好了,我觉得你的眼光肯定很好。”赵明月穿的都是很普通的衣服,但是在色彩搭配上,说不出的巧妙,跟普通人不大一样,但是却让人觉得好看。 赵明月点头:“好。只要小蕊姐有需要,可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安排时间。” “我知道,平时肯定都被小旭订去了对不对?”宋小蕊笑得有些暧昧。 赵明月抿嘴笑:“一般我们不出去玩的话,就是在一起学习。” “好,有空我来找你俩,让小旭给我们做保镖。车来了,我走了啊。明月你回去吧,再见!”宋小蕊轻轻一跃,跳上了公交车,回过头来朝赵明月挥手。 赵明月挥着手:“小蕊姐再见,路上小心!” 高东方坐在书桌前看书,看见赵明月回来:“你朋友走了?” 赵明月放下书包,点头:“嗯。” “是不是跟上回来找你的那个女的有关?”高东方问。 赵明月看着高东方,走过去搂住她的脖子:“谢谢二姐关心我。也是跟那件事有关啦,今天来的这个姐姐是沈旭跃亲戚家的孩子,上次我不是在北海公园救人吗,后来换的就是她的衣服。那个女的去她那儿打听我的消息,她觉得给我带来麻烦了,便跑来跟我赔罪来了。” 高东方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明白了。”她又想问点什么,但是觉得太八卦,于是便止住了话头。 赵明月等了一个多星期,才终于等来了三哥的信。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信一看,信上的字迹非常潦草,可见写信人情绪之激动。赵明朗说,他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他收到了于有芬的分手信,她的信很简单,就说她对不起他,她要结婚了,让他另外再找好姑娘。赵明朗说,他根本就不知道于有芬为什么突然嫁人了,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分手,而且去上大学之前,他们还说好了,等他大学毕业分配了工作就结婚,于有芬也答应了。但是前后不到两个月,于有芬就要嫁给别人了。 赵明朗觉得难以置信,但这是个事实。他请了假回去找于有芬,于有芬已经在准备做新嫁娘了,那家人给的彩礼很丰厚,于有芬自己也很满意。 赵明月觉得这其中一定有隐情,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不知道。 过了两天,她又接到了于有芬的信。于有芬的信不长 ,她是这么说的:“妹妹,我知道你关心我,非常感谢。对不起,我不能做你的嫂子了,我对不起你三哥。如果不嫌弃,以后我们还是做姐妹吧。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快要变成别人的妻子了,但是这个人,却不是我一直想嫁的那个人,而我还得非嫁不可。这大概就是命吧,我的命一向很苦,希望这一次不会走向更苦的深渊。妹妹,请祝福我吧。你一定要永远幸福!” 这是一封充满了隐情和苦涩的信,很明显,于有芬心有不甘。但是为什么不改变呢,还非嫁不可,一定是成家胁迫了于有芬,她为什么不反抗?赵明月纵使满腔愤恨和正义,也终究鞭长莫及,无能为力。 第51章 商机 别人的生活始终是别人,赵明月也深知自己不是救世主,烦恼过后,一切还得继续。她只能默默地祝福于有芬能够幸福,也希望三哥能够走出这段情伤,以后找个更合适的伴侣吧。 北京的春天特别短暂,仿佛一眨眼间它就过去了。进入五月,北京的夏天就初见端倪了,人们都换上了轻薄的衣裳。不少人来上大学之前,就在家里做好了的确良衬衫。的确良是一种涤纶和棉布合成的布料,透气性好,并不怎么好,但是比起棉布来说,它不起皱、轻薄,尤其是经久耐用,是七八十年代最受欢迎的布料。而且的确良色彩丰富,漂亮,为沉闷的年代妆点出一道亮丽的风景。 也有人自己做衣服的。最先引领大家做衣服的是赵明月,起因是沈旭跃给赵明月送了一套衣服,是的确良面料的,衣服是鹅黄的,裙子是白地小碎花的,非常漂亮。赵明月拿着衣服,欣喜地问沈旭跃:“你怎么想起来给我买衣服?” 沈旭跃说:“你忘啦,上次方姨不是给了我一些布票,我看天气热了,就想着给你买块布料做件衣裳,做的时候,发现有不少女同志在那做裙子,我觉得你穿裙子肯定好看,就给你也做了一条裙子。你喜欢吗?” 赵明月欢喜得合不拢嘴,沈旭跃简直是太温柔体贴了:“喜欢,真漂亮。” 沈旭跃说:“下次穿给我看看。” 赵明月点头:“嗯,好。” 赵明月将裙子带回宿舍,大家都知道沈旭跃给她送了条裙子,嚷嚷着让她换来给大家看。赵明月就换上了,一群女生流露出惊艳的神色:“太漂亮啦,明月,像个仙女一样。”赵明月不算很高,1米65,但是身材匀称,丰胸细腰,臀部挺翘,裤子因为常年穿长裤而显得格外白皙,小腿匀称修长,简直就如白玉一样漂亮。 赵明月低头打量了一下裙子,裙子布料太薄了,一穿身上就能把底裤都透出来。赵明月立即将裙子换下来,大家都说:“换了做什么,穿着啊。” 赵明月说:“我还要加工一下。”虽然有的女人就喜欢这么穿,隐隐约约地露出底裤,但未免太过轻佻。赵明月去扯了一块白棉布,缝了一个衬裙,这样再穿上,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哪个女生都爱美,宿舍的姐妹们看见赵明月穿裙子,都激动起来,叽叽喳喳地商量着要买布料做衣服和裙子,钱是从平时的生活费里节省出来的,布票是从家里带的或者从别人那儿买的。李春梅说:“我要多扯几尺布,做一身连衣裙,你们觉得怎么样?” “你会做裙子?”唐卫华惊讶地问。 李春梅说:“我不会,可以拿到裁缝店去啊。” “哦。” 赵明月说:“我会做。”她会裁缝,还是上辈子嫁人后去学的,后来做衣服还为她赚了第一桶金呢,也是她创业的原始资金。 “明月你真的会做裙子?”大家都围过来。 赵明月点点头:“我会,裁剪车线我都会,不过我没有缝纫机啊。”她说着摊开手。 钱斯盛说:“这个不怕,我家里有,哪天去我家做,我们都一起去。” “好啊好啊!” 赵明月说:“那你们先去买布料吧。” 李春梅拖着她:“老幺你不做了吗?不做也去帮我们参考一下。” 大家都纷纷起身,准备去买布料,只有毛剑兰一个人坐在桌边看书不动,赵明月发现她刚才一直就没有参与到话题中来,便走过去:“剑兰,你不做衣服?” 毛剑兰看了一眼赵明月,摇了一下头:“我不喜欢穿裙子。” 姐妹几个都互相对视了一眼,赵明月说:“那好吧,我们走了啊。” 毛剑兰点一下头,瞟了一眼大家,那眼神分明有些落寞。赵明月非常细心,将这些看在了眼里。等出了门,赵明月问唐卫华:“大姐,老五家里条件是不是不太好啊?” 唐卫华点点头:“好像是的,她家里兄妹多,还有个奶奶瘫痪在床,我看她好多次吃饭都不打菜,直接去舀的免费汤。钱都省下来寄回家了。” 学校食堂里有免费西红柿鸡蛋汤或者海带汤。赵明月默然,毛剑兰平时不怎么活跃,但是非常有见识,极少说及自己家里的事,可见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的女孩,便说:“我们大家都做裙子,就她一个人没有。正好我不用做,那我送她一件吧。” 唐卫华说:“也不能都让你一个人出,我也凑点吧。” 钱斯盛在一旁听着她俩的对话,便说:“我也凑点。” 剩下两个也纷纷说要凑份子,赵明月说:“那行,钱就我们几个人凑了,布票就我来出吧。我们给她挑一块漂亮的布料,然后我给她做一款别致的裙子。” 高东方说:“可以,好像这个周末就是她的生日了,就当我们姐妹几个一起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吧。” “好,这个主意好!”大家附和。 李春梅说:“那老幺你要加油啊,最好赶在老五过生日之前把裙子都做出来,这样我们就在她过生日那天一起穿新裙子,好不好?” 赵明月点头:“好,我努把力,四姐帮我打下手啊。” “没问题。” 姐妹几个在百货商店挑选布料,每人挑好自己喜欢的花色,就让赵明月来参谋一下,做裙子合适不合适。赵明月帮大家挑完布料,又给毛剑兰挑了一块布料,然后再买了一卷白布,好给大家做衬裙。 因为要抓紧时间做衣服和裙子,赵明月每天晚上都跟着钱斯盛回家去裁衣服缝衣服,跟沈旭跃约会的时间都没有了。 沈旭跃跑到她们学校扑了个空,没碰上赵明月,李春梅跑去跟他说:“我们最近在借老幺帮忙做事,过几天还给你,你等星期天过来吧。” 沈旭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有什么秘密活动?” 李春梅笑着说:“这个可以暂时保密吗?反正不是坏事,她要忙几天,到时候我们大家请你吃饭,给你赔礼。” 沈旭跃笑着点点头:“那好吧,我先回去了,你帮我转告明月一声,让她记得给我回信。”沈旭跃心想,难道赵明月去排戏去了,他们戏剧社要排节目了? 赵明月在钱斯盛家里做衣服,钱爸爸和钱妈妈都很欢迎,女儿的同学这么能干,又这么热心,当然是要大力支持的。钱妈妈非常热情,每天晚上都要给赵明月和钱斯盛煮鸡蛋吃。这让赵明月觉得非常不好意思:“阿姨,您别浪费,我不吃鸡蛋。” “怎么叫浪费呢?你做这事也是要费心的,吃点补补脑子和身体。”钱妈妈非常和蔼,很喜欢赵明月。 钱妈妈看出来赵明月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长得漂亮,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好,便悄悄儿跟女儿打听,赵明月有没有对象,看样子还准备给她拉红线呢。 钱斯盛就说:“妈,人家小赵有对象了,是咱们北京的,长得好,也是大学生,还清华的呢,跟她很登对。” 钱妈妈略有些小失望:“这样啊,我还想给楚才介绍呢。”钱楚才是钱斯盛的哥哥,钱父是湖北人,所以给子女取了这样两个名字。 “妈你别瞎忙活,让她知道了尴尬。”钱斯盛看着屋子里忙活的赵明月说。 钱妈妈点点头:“好了,我知道了。” 赵明月花了三四个晚上,终于将五个人的衣服和裙子做好了。她还用多余的白布给沈旭跃做了一件白衬衫,本来扯布料的时候她就想过了,多扯一点,好给沈旭跃做件衣服。 姐妹几个拿到新衣服新裙子,一个个都兴奋得不得了,大家都在宿舍里比划着,忙着试新衣。赵明月说:“大家别急着穿啊,扣眼还没锁边呢,我和四姐忙不过来,你们自己锁吧。把扣子也钉上。” 于是大家这个晚上都没出去学习,都忙着缝扣子,锁扣眼。只有毛剑兰独自一人出去了,看得出脸上有些落寞的神色,不过大家都商量好了,要给她一个惊喜,所以就一直憋着没说。她那衣服的活儿,当然就由赵明月来完成了。 第二天是周日,毛剑兰早早地起来了,然后在自己的床头看见了一条小碎花的裙子,正是昨天赵明月缝的那件。她伸手摸了摸那条裙子,真薄,真软,真好看,自己要是也能有一件就好了。可惜她没有那个余钱来买裙子。听说学校的奖学金很丰厚,一等奖有70元钱,她决定一定要努力学习,争取拿到奖学金,到时候就能给自己买一条裙子了。 毛剑兰听见上铺有了动静,知道赵明月起来了,便拉开床帘,对上铺的赵明月说:“小赵,你怎么把裙子放我床上了,忘记拿上去了吧,给你。” 赵明月笑嘻嘻的:“剑兰,生日快乐,这是我们大家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快试一下,看合不合身。” 毛剑兰一下子愣住了:“给、给我的?” 大家都从各自的床帘里探出头来:“老五,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快试裙子!” 毛剑兰激动得热泪盈眶,就在昨天,她还在暗自神伤,觉得自己被大家撇除在外,没法融入到她们的世界里去,没想到大家都看在眼里,给自己准备了这么大的一个惊喜,她深深地给大家鞠了一躬:“谢谢姐妹们!” 大家都齐齐招手:“快去换衣服,看看咱们老幺的手艺怎么样。” 毛剑兰颤抖着手激动地换上裙子,从床帘里钻出来,大家都换好了自己的衣服出来了,满屋子都是鲜亮的颜色,款式各不相同,别提多么亮眼了。 毛剑兰的是圆领小红碎花的大摆连衣裙,束腰的,下摆刚刚盖过膝盖一点,露出小腿。赵明月看着她的裙子,满意得直点头:“嗯,看样子我的眼力还不错,剑兰的尺寸一点都没弄错。大家说好看吗?” “好看,太漂亮了。”大家齐声喝彩。 除了毛剑兰,别的几个都是量身定做的,赵明月作为一个裁缝,目力还是有的,毛剑兰的裙子没有量身,也做得恰到好处,这不能不让大家佩服。 毛剑兰吸了一下鼻子:“谢谢大家。” 李春梅伸手抹了一下她的眼泪:“今天你过二十岁生日,整生日,在我们老家是很重要的。所以要高高兴兴的。” 毛剑兰点头:“嗯,我高兴呢,你们大家对我太好了。” “自己姐妹,别见外。”唐卫华说。 李春梅说:“来,大家看看,我的裙子怎么样?”她说着转了个圈。 李春梅穿了一件荷叶领的绿色长裙,布料颜色有点深,但是绿得很亮,她的皮肤还算白,所以衬着也很不错。大家都点头:“好看。” 唐卫华年纪比较大一点,又是已婚,她比较瘦,且高挑,赵明月给她做的裙子是修身一字裙,普通的白衬衫配着普通的蓝色裙子,后面还开着小叉,看起来一股成熟干练的味道。 高东方的上半身是一件白衬衫,下面是一条玫红色撒摆裙子。钱斯盛是唯一一个坚持不穿裙子的,她觉得自己太胖了,穿裙子不好看,于是赵明月就给她做了一件尖领碎花衬衫,一条修身的高腰裤子,将衬衫下摆塞进裤腰里,显得身材越发高挑。 赵明月则穿着沈旭跃送给她的那套裙子,论款式,倒是赵明月本人这件比较土气一点,不过胜在色彩明媚,比大家的也不逊色。 这一天,女生宿舍楼305室成了整个宿舍楼甚至整个校园里最亮丽的风景,她们六个人一出去,引起了路人的行注目礼,她们身上的衣服,多数都不是常见的款式,别提多么漂亮时髦了。 有不少爱美的女同学过来问:“你们这衣服都是在哪里做的呀,这样式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告诉我吧,我也想去做一件。”还不止一个人这么问。 高东方非常得意,便说:“这个外面没得卖,是我们宿舍的姐妹自己做的。” 便有人说:“真的吗?可以帮我们做吗。可以给加工费啊。” 高东方跟赵明月挤眼:“小赵,你都可以去开成衣店了。” 李春梅说:“对啊,老幺,你这衣服做得这么漂亮,款式都是你自己设计的,这要是拿到成衣店去卖,绝对不便宜啊。” “这个不是我设计的,我是看着画报上学的。”赵明月说,这些都不是她独创的款式,不过有一些比较超前罢了,她心中一动,要不要等到放暑假的时候,自己去开个店,专门给人做衣服,至少短时间内,应该还能赚不少钱。 沈旭跃一个礼拜没有见到赵明月了,到了周末,一大早就过来了,见到赵明月的裙子,笑得露出了满口洁白的牙齿,他偏着脑袋打量了许久,然后不住点头:“好看。” 赵明月笑:“嗯,你买的衣服好看。” 沈旭跃摇头:“都好看,穿这衣服的人更好看,相得益彰。” 赵明月说:“今天是我们宿舍老五过生日,一起去吃饭吧,我们请她。” “好啊,我做东吧。”沈旭跃欣然答应。 “你不用做东,随份子就好了。”赵明月神秘兮兮地说,“一会儿见到我们宿舍的姐妹,可不要看花了眼。”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沈旭跃笑道。 赵明月卖关子:“你看了就知道了。” 正好宿舍的姐妹都下楼来,准备先去图书馆学习,然后到饭点的时候去吃饭,沈旭跃看到她们时,果然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他转过头跟赵明月说:“真的看花了眼。” “漂亮吧?这些全都是我做的。”赵明月脸上有着小小的得意。 沈旭跃瞪大眼诧异地看着赵明月:“真的都是你做的?你怎么会做这些?” 赵明月说:“我学过裁缝啊,款式是我从杂志和画报上看到的。” 沈旭跃惊讶地说:“明月,你真行啊,看到就能做出来。” 几个同学站在他们俩前面,高东方抿嘴笑:“小沈,我们的裙子好看吧?”她其实不比沈旭跃大,但是老秦比沈旭跃大一点点,所以她就跟着老秦叫他小沈。 沈旭跃竖起拇指:“都好看。做这衣服和裙子的人心灵手巧。”他凑到赵明月耳边小声问,“原来你最近都在忙这个?”他还以为是排话剧去了呢。 赵明月点点头:“嗯 。” 大家都“噗嗤笑”了起来:“你想夸小赵你就直说,别拐着弯儿来夸,这样就显得很虚伪了。” 沈旭跃由衷地感叹:“你们的出现,为这个美丽的五月增添了十分亮丽的色彩,我代表看风景的人们感谢你们。” 沈旭跃说得一点儿也不夸张,这年头的色彩实在太过沉闷单调了,的确良布料为这个年代注入了一股清新的风,一般人们只用来做衬衫,像赵明月和她同学这样将的确良做成裙子的,实在很少见。这年头穿裙子的也不是没有,多是蓝色和军绿色粗布做的,因为的确良太薄,做裙子太透了,容易走光,赵明月将衬裙加进去,这样就不影响了。确实是一种改良。 赵明月打开书包,将给沈旭跃做的衬衫拿出来:“我也给做了一件衬衫,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沈旭跃当场就穿上了,大家都惊讶地说:“这衣服后摆怎么是圆的?” 赵明月笑着说:“我故意做成圆的,你们不觉得这样更好看吗?” 大家都觉得有点怪怪的,这种款式太过超前,一时间大家的审美还接受不来,所以都没做声。 沈旭跃自己看了一下:“挺好看,有个性。衣服也很合身。” “对啊。”赵明月心说还不错,他还知道给自己捧场,圆下摆的衣服比起中规中距的直下摆衬衫来,确实更时髦一些,显得俏皮年轻。 沈旭跃将衣服脱下来,如获至宝地收在自己的书包里,对象第一次给自己做的衣服,要好好珍藏,等重要场合才穿。 几个女孩走在校园里,许多男人都纷纷朝他们行注目礼。沈旭跃觉得非常得意,他是万绿丛中一点绿,其他男人看自己,可不是要羡慕死么。而且这样一股清新的风,是自己的对象带起来的,能不让他感到自豪么。 赵明月带起的这股清新风迅速在师大校园里刮了起来,很多爱美的女同学都想办法做上了的确良裙子。李春梅每天都在观察,然后回来跟赵明月说:“今天我又看见有人模仿我的裙子了,做得好粗糙,没收腰,穿起来好大,像个孕妇。”她一边说一边偷乐。 唐卫华说:“明月,今天我们班的李晓芬来找你了,问你有没有空,帮她做一条裙子。” 赵明月说:“可是我没有缝纫机,要做的话得去四姐家,太麻烦他们了。” “她说她愿意付你加工费。”唐卫华说。 赵明月笑着摇头:“还是不方便,算了吧。”这个钱就算是同学给,她也不好意思收,这个年代人们的观念可跟以后不一样,帮自己同学做点事还要收钱,那简直就是掉进钱眼里去了,浑身充满了铜臭味,这要受人鄙视的。 第52章 开业 赵明月会做裙子的事很快就名声在外了,许多男同学都知道了,甚至连老师都知道了。 这天傍晚,赵明月和毛剑兰在操场上散步,五月的黄昏是非常美丽的,天边彩霞将天空染成了紫红色,空气中弥漫着丁香的芬芳,还有两只晚归的蜻蜓缓缓从身边飞过,令人心情愉悦。 毛剑兰突然说:“小赵,看,李老师。” 赵明月一抬头,便看见自己的班主任李老师朝她们迎面走来,他正陪着两位年轻女性在散步,其中一个是李老师的妻子。两人便跟老师和师母打招呼,李老师跟她们点头笑了笑,他旁边的年轻女孩用力摇了一下他的胳膊,然后他无奈的笑了笑。 赵明月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也没留下来和他们一起走,打过招呼就走了。刚错开身没几步,突然听见李老师叫她:“赵明月。” 赵明月回转身,看着老师:“李老师,有事?” 李老师笑得略尴尬,说:“呃,赵明月同学你是不是会做裙子?” 赵明月看着老师,然后点一下头:“对。” 李老师略有些不自然地说:“我妹妹说她很喜欢你做的裙子,问你有没有时间,可以帮她做一件吗?” 赵明月看着李老师身边的两位女性,那个较年轻的女孩不好意思地冲她吐了吐舌头,师母则含着笑在一旁看着。赵明月说:“可是我没有缝纫机。” 师母则说:“我们家有,就在教职工宿舍,你来我家做可以吗?” 赵明月只好点头说:“可以。什么时候呢?” 李老师的妹妹喜出望外:“什么时候都可以,我家有布料。” 李老师瞪了一眼妹妹:“看你方便吧,我在教职工宿舍3栋501室,你有空可以来找我们。一般晚上,你师母都在家,周末也可以。” 赵明月说:“那要不现在过去吧。”因为今天晚上沈旭跃没来,没准明天他就过来了。 “好啊,好啊。”李老师的妹妹兴奋异常。 于是赵明月就拉着毛剑兰一起去了李老师家,给他妹妹做裙子。师母拿出了好几块布料,说是结婚的时候亲戚朋友送的,一直都没用上。赵明月挑了两块布料,便说:“这两块都很漂亮,给玉容做一件,再给师母也做一件吧。”李玉容是李老师的妹妹。 师母喜出望外,她还有点不好意思跟学生请求,没想到学生非常有眼力,知道主动提出来帮她做:“那就太谢谢你了,会不会太辛苦?” 赵明月看着手上的布料,其中有一块是粉底白梅的缎面,这年头非常难得的布料,赵明月有点手痒,便说:“师母,你想不想穿旗袍?” 师母愣了一下:“你看我能穿吗?” 赵明月打量了一下,师母的身材虽然不是特别高,但是不算太瘦,身材凹凸有致。她点点头:“我觉得可以,应该很漂亮。不过旗袍花费的时间比较多,可能要慢慢做,可以吗?” “你要是不嫌麻烦,那当然是可以的。你真的会做旗袍?”这年头穿旗袍的人几乎没有了,那被认为是资产阶级的东西,有也被放着压箱底了,她当时收到这块布料的时候,就感叹过,这样的料子,用来做别的太浪费,除非做旗袍,但是没有几个人会做,而且做了也不敢穿。现在wg已经结束了,人们的思想在渐渐解放,好像没什么人对他人的生活指手画脚了,要是做了旗袍,没准还能穿得出去,更主要的是,这块布料终于不再收着长虫了,能够物尽其用,她当然是高兴的。 赵明月说:“我也很久没做了,师母要是信得过我,那我就试着做一下,行吗?” “行,好!”师母满口答应下来。 赵明月就定下来帮师母做一件旗袍,李玉容做一件连衣裙。连衣裙好做,李玉容年纪不大,只有20来岁,赵明月做的泡泡袖桃心领上衣,下面是普通的撒摆款式,重点在衣袖和领子上。有三个女人帮忙,连衣裙当晚就做好了,李玉容欢喜得很。 旗袍比较难一点,尤其需要滚边,还要编盘扣,这些活儿都非常细致,一时半会儿做不完,只能慢慢做。赵明月将盘扣带回宿舍去做,做这个特别费事,做不好看,衣服的质量就打折扣了。 回家的时候,毛剑兰一脸艳羡地说:“小赵,你怎么那么行呢,什么衣服都会做。” 赵明月笑:“你想学吗?想学我就教你。” 毛剑兰羡慕赵明月的手艺,又有点怕耽误自己的学习时间:“会不会太浪费时间了?” 赵明月笑笑:“看你怎么想吧,你要是觉得耽误学习,那就以后再说吧。”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这个思想逐渐开放起来的年代,人们对美的渴求如同洪水一样汹涌而来。赵明月知道,漂亮的东西人人都想拥有,这坚定了赵明月开店做生意的决心。她决定暑假的时候就不回去了,就在北京开店做衣服,让沈旭跃帮忙租一间房子,自己再借一台缝纫机,就算是一件衣服赚一块钱,一天做上几件,那也有几块钱,除去房租等成本,一个月也能赚好几十呢。 她把这个打算跟沈旭跃说了,他非常诧异地看着她:“你真这么打算的?”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你觉得这样行不行吗?” 沈旭跃想了想:“我觉得也没什么不行,就怕生意不太好。” “我觉得不会太差。”赵明月认为,北京人是大城市的人,观念要比小地方的开放多了,而且北京人也不差钱,本来他们在别人店里做衣服也要花钱,现在有做得更漂亮的裙子穿,为什么不来她这里做。 沈旭跃笑道:“我也怕生意太好了,你太辛苦。” 赵明月说:“要是真的忙,到时候我找一个帮手,比如找一个街坊大妈来帮我锁扣眼钉扣子什么的,我给一点手工费,肯定会有人愿意来做。”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连连摇头:“明月,你的小脑瓜子里怎么有那么多想法啊?而且还这么胆大,说做就做。” 赵明月抿嘴笑:“这样不好吗?” “倒没有不好,就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总觉得你太能干了,让我都有点不自信了。”沈旭跃实话实说,赵明月太能干了点。 赵明月说:“没有你我也不行,我做不到那么多啊。我们分工合作,配合密切,我觉得挺好的。” 沈旭跃点头:“好吧,人家是夫唱妇随,我家里看样子是要妇唱夫随了。” 赵明月羞得耳朵都红了,嗔道:“谁跟你就是夫妇了呀,讨厌!” 沈旭跃哈哈大笑起来。 赵明月花了一个多礼拜的时间,当然也不是每天都在做,断断续续的,终于才将师母的旗袍做出来。赵明月觉得无袖旗袍最漂亮,但是这个年头,无袖旗袍显然有点太超前了,于是便做成了短袖旗袍,纵使这样,也还是顶时髦了。师母拿着旗袍,爱不释手,但是却有点不敢穿,在李玉容的再三催促下,这才去换了。 赵明月看着自己亲手制作的旗袍,穿在师母身上,真是合适,曲线玲珑,实在是太诱人了。李老师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赶紧说:“这个不能穿到外面去啊,在家里穿穿就算了。” 赵明月扭头偷乐,她理解老师的心思,这么勾人的旗袍,穿出去给别的男人养眼,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 师母拿出五块钱来:“谢谢你,明月,这是你帮我们做衣服的工钱。” 赵明月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用课余时间帮师母的忙,怎么能收钱呢,这钱一定不能要。” 李老师说:“拿着吧,赵明月,感谢你给我们带来了一场视觉盛宴,我都多少年没有看到过这么漂亮的衣服了。” 赵明月摇头:“真不用,这要给我,我以后都不敢来看老师和师母了。” 师母说:“这旗袍特别难做,我都亲眼看见的,费神又费时间,真是太辛苦你了。你不收钱,我都不好意思收这个衣服了。” 赵明月说:“这样吧,师母真的觉得衣服好看,以后可以介绍朋友我给她做衣服,收一点加工费。我打算暑假的时候不回去,在北京勤工俭学。” “做衣服吗?”师母问。 赵明月点头:“嗯,我想开个成衣店,就假期的时候帮人做衣服。就是不知道合不合学校的规矩。”学校的校规要求,不准在校学生在校内做生意。 李老师说:“勤工俭学这个想法好啊,也不存在不合规矩,你是假期开店,又不是在学校宿舍里做生意,跟学校的规矩不冲突。”假设学生回老家去做生意,学校也是管不着的。 有了老师的保证,赵明月便放了心:“那我就放心了。” 赵明月既然真的决定要开店,沈旭跃当然是全力支持的,他也知道,这个只是暂时的,等以后他们都工作了,店子肯定就不开了。沈旭跃对北京比赵明月熟悉多了,他很快就找好了房子,而且房东也好说话,等他们搬进来那天起才算房租,所以现在只等学校放假,赵明月搬进去。 到期末了,大家都在专心复习准备考试。大学里一年就这么一次考试,当然要重视。沈旭跃学校比他们学校要求严格一些,每学期都还有一次期中考试。 天气越来越热,蚊子也越来越多,这个多是相对的,比赵明月老家可是少多了,因为蚊子喜欢潮湿的环境,北京干燥,蚊子就少很多。但是这个年代的生态环境太好了,到处都是草地树木,蚊子相应就有了藏身之处,到了晚上,就循着汗味找上门来了。 大家为了第一次考试有个好成绩,都在挑灯夜读,而学校熄灯时间是夜里十点半,过了十点半,就只能点蜡烛了。蜡烛不能在床上点,容易引起火灾,那就只能到桌边去看,天气热,没有空调、风扇等一切降温设施,大家就用桶子接了水,将双腿放进桶子里,既能消暑又能驱蚊。 钱斯盛伸出手在胳膊上猛地一拍:“怎么回事,蚊子怎么都叮我啊。” 赵明月嘻嘻笑:“这说明你的血甜,而且天性乐观。” “说我血甜我倒觉得没什么,天性乐观这是什么说法?”钱斯盛不大理解地说。 赵明月说:“根据研究表明,o型血是最招蚊子的血,而在所有血型里,o型血是最乐天派的,由此证得,你天性乐观。” 钱斯盛看着赵明月,点头:“好像说得有那么一点道理。” 李春梅也不看书了,看着赵明月:“老幺,那别的血型呢?” “我也不太清楚,下次你们去图书馆自己去借那本书看吧,那是外国科学家研究出来的。”赵明月只是对招蚊子的血型印象比较深刻而已,因为她自己也是o型血。 高东方伸了个懒腰:“我背这些年代,脑袋都木了,为什么春秋几年发生什么事,还需要我们都记下来啊。” “因为你是学历史的。”毛剑兰说。 唐卫华说:“你们都饿不饿?” 李春梅说:“饿,但是也没有干粮啊。” 唐卫华嘿嘿笑了一声:“我这儿有,吃完饭的时候我特意多买了三个烙饼,每人半个,过来领,我就懒得起来了。”她说着拿出一个纸包。 “大姐,你就递过来呗。”钱斯盛懒得动弹。 唐卫华说:“我反正是用筷子夹着吃的,你们要用手拿我也不介意。”大家看了半天书,手心里都是汗渍和灰尘,确实不适合直接拿着吃。 赵明月将双脚提出来,第一个跑到外面去洗手了,然后一阵风一样跑回来:“谢谢大姐。”学了大半个晚上,这会儿真有点饿了,来半个饼,还真觉得滋味好极了,“明天晚上的夜宵我包了。” 高东方吃着饼:“来点二锅头配着就更好了。” 钱斯盛忍不住噗地笑了:“二姐你跟谁学的啊,二锅头就饼?” 高东方说:“自创的,穷人的活法。喝了酒,感觉特别好,还能写诗呢。” “那明天我去整一瓶二锅头给你,你写两首诗来。”钱斯盛笑眯眯的。 高东方摇头:“算了,起码也得等考完试再喝,要不然误了考试怎么办。我虽然爱喝酒,但是酒量不行,一喝准要睡死过去。” 赵明月问:“你们考完试都回老家吗?” 唐卫华和李春梅都说要回去,钱斯盛就不用说了,高东方说:“我准备和几个老乡去旅游,还有老秦也一起,男的女的都有,你们谁去?” 赵明月对旅游这事儿挺心动,但是她现在得要开店,走不了,想到这点,估计沈旭跃也是郁闷的,自己还没问过他的暑假打算,就已经把自己的暑假计划下来了。 没人响应,毛剑兰说:“我不回去,准备去找点事做。” 赵明月说:“剑兰你要找什么事做?” 毛剑兰摇摇头:“暂时还不知道,北京这么大的城市,应该能找到临时活干吧,等放假了再说。” 赵明月说:“等我店开起来,看看情况怎么样,要是需要人手,你来我那帮忙吧。” 毛剑兰点点头,笑了:“好啊。” 终于考完了试,该回去的都回去了,没回去的也都各自有了去处。赵明月租的房子在北京最繁华的商业街——西单,当然不是正街,正街的铺面都是国营单位,而是与正街隔着一条马路的街道,那片儿基本上就是个小杂货店之类的,行人也比较少了,租的是一个四合院的一间房子,临街的一间。 沈旭跃自己做了一个招牌,用粗毛笔写上——“制作成衣”,挂在了门头上。赵明月还做了一套样板,一套非常漂亮裙子,挂在门口,开张做生意了。 第53章 红火 房子是租的,缝纫机是从方姨家借的,剪刀、熨斗、线头是赵明月最大的投入。店主只有赵明月一个,沈旭跃作为店主的后盾,拈不了针,顶多只能帮忙穿穿线,要是遇到什么搬东西的重活,就有他的用武之地了。不过对一个成衣制作店来说,除了刚开始搬进来的那台缝纫机,还真没有多少重东西。 赵明月的成衣店跟后来的成衣店区别有点大,除了置备一些做衬里的素色布料,此外就别无布料,一切布料都由顾客本人提供。倒不是赵明月不想置备,有布料的话利润空间就大了,但是这年头不是市场经济,赵明月也没有那个买大批布料的能力,没有钱,更没有布票,所以就只能赚一点加工费。 店铺还没开张,就已经接到了好几单生意,都是师母介绍过来的,其中就有两条旗袍,三条裙子,两套衣服。所以店子一开张,她就开始忙了。 沈旭跃从外头进来,提着一壶酸梅汤:“明月,喝酸梅汤。” 赵明月停下手里的活,这种天气做事还真的挺不好受的,太热了,时刻都在冒汗,这还是四合院的瓦房呢,都热成这样了,要是平房,那不得跟蒸笼一样了啊。 她洗了一把手过来,沈旭跃已经将酸梅汤倒好了,她端着碗一摸:“还是冰镇的?” “嗯,从方姨家顺来的。”沈旭跃嘿嘿笑,这儿离宋伯伯家不远,沈旭跃常在他家跑动,经常会带些吃的喝的来。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老是白吃白喝。” 沈旭跃说:“没事,我这不天天在她家帮忙干苦力呢。再说你不是帮他们也做了几件衣裳吗,我们也算是回报她了。” 赵明月喝了一口酸梅汤,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了,真舒服。沈旭跃也喝了一口,满足地叹息:“真爽!”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有些歉意地说:“旭跃,你暑假原本有什么计划,我都没问过你。” 沈旭跃对赵明月笑了笑:“也没有别的计划,本来想着和你去登泰山、到青岛去看海的。不过既然你已经有了安排,我也重新安排了一下,我们系的老师在做一个环境调查,我报了名,过几天可能要出去做调查。我估计差不多要一个月,到时候你一个人在北京,没有关系吗?”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你去哪里做调查?有多少人去?” 沈旭跃说:“可能去辽宁、河北和山东的一些重工业比较发达的城市。跟老师一起,大概有四五个人,是出公差,学校有补贴的,放心吧。” “那你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别太辛苦了。什时候动身啊?”赵明月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这种天气出去做调查,肯定会晒掉一层皮吧。 沈旭跃说:“大后天。” “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 “都差不多了。你晚上住在这边,虽然治安很好,但是也要留心,睡前检查一下门窗。遇到什么困难,就去找方姨和小蕊帮忙,别一个人硬撑着。”沈旭跃仔细地叮咛赵明月。赵明月没有住在学校,直接就住在店里,里头有一间小耳房,晚上她就住在那儿,正好也能够给客人们换衣服用。 赵明月点头:“我知道。”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要分别,这应该还是他们在一起之后,分离最久的一次了。 沈旭跃说:“我会给你写信的。你吃饭就别太对付了,我去跟房东大妈说一声,在一个月给她十块钱,在她家搭餐吧。”他们租的这房子,一个月也才十块钱,说起来也是相当便宜了。 赵明月点头:“好。你自己在外面也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注意休息。” “嗯,我会的。” 赵明月想了想又说:“你去检验那些污水废弃矿物质的时候,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沈旭跃笑道:“这个我都懂的,你就放心吧。我们老师是专业人士呢。” 赵明月有些依依不舍,心里也有些歉疚:“对不起旭跃,等寒假的时候我们再出去旅游,好不好?” 沈旭跃笑着点点头:“行,可以的。” 果然没两天,沈旭跃就坐上了北上的火车,直接奔沈阳而去。赵明月一个人在北京,没什么熟悉的朋友,顿时觉得有点空落落的。不过还好有事可做,一忙起来,那点点不安就给挤走了。 赵明月给人做一件旗袍,收取的费用是十块钱,做一身普通的裙子和衣服,收取的费用是一块钱,价钱相差非常大,普通衣服一天可以做三四套,而旗袍至少需要三天才能做得好。做旗袍最费神,看起来价格高,但是其实最划不来,赵明月宁愿做点别的。最好做的当然是裤子,只要裁剪好,车上线就行,裤子的扣子也少。而上衣比较麻烦一点,因为要做一点花样出来,比如领子、衣襟、袖子、裙边,做得与众不同,这样才会有人来买,否则跟大众一样的,谁到你这里来做啊。 裙子的花样非常多,赵明月为了方便起见,只设计了四款裙子的花样,用纸画出来,供顾客挑选,有时候正好有成品在店里还没取走,可以参考。定了款式,这样就不用费神去想太多,而且要是款式太多,会被人一下子全都抄袭走,自己也就没有优势可言了。 正如赵明月预料的那样,生意相当不坏,因为衣服做好了,别人穿出去,那就是广告效应,熟悉的人就会打听在哪里做的,于是便不断有人来做衣服。当然,也有不少成衣店会照着赵明月的款式来做,这个赵明月也没办法阻止,这本来也不是她的独创。况且她人力有限,只有一双手,根本就无法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她的订单已经让她快忙不过来了。 赵明月请了房东大妈来帮自己打下手,钉扣子、锁扣眼、剪线头等等,一件衣服给一毛钱,不管是裤子、裙子还是上衣,赵明月不做复杂的款式,有大妈帮忙处理那些小细节,一天可以完成差不多十来件衣裳,大妈一摊就可以赚一块钱,这比大妈自己在家糊纸盒合算。大妈帮赵明月做这些琐事,活儿干完了,就继续糊她的纸盒,做她的家务,什么都不耽误,又多一份收入,她怎么都是乐意的。 房东大妈姓曹,是个特别热情的老太太,赵明月租了她家的房子,一个月给他们家多带来几十块的收入,这对他们来说,当然是好事一件。况且赵明月是个大学生,人漂亮,又有礼貌,好相处,所以她就喜欢待在赵明月这边做事。赵明月也就多了个伴,干活的时候,能够时不常听曹大妈扯上几句,也就不显得那么寂寞了。 这天曹大妈在后面院子里忙,赵明月正忙着,听见有人敲门:“请问老板在吗?” 赵明月从缝纫机上一抬头,就看见宋小蕊半倚在门口,身上正穿着自己给她做的裙子,像仙女一样,她兴奋地叫了一声:“小蕊姐,快请进,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宋小蕊抬腿跨进屋来:“哟,还挺像那么回事啊。”这还是她头一回来自己店里呢,前段时间一直都在忙考试,又加了几天班,好不容易才抽出空来。 赵明月拉着宋小蕊的手进来:“小蕊姐,你快请坐。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她去给宋小蕊倒水喝。 宋小蕊笑道:“你都忙糊涂了,今天星期日啊,放假。我看你很忙啊,这边布料全都是要做的衣服?是不是都没有休息日了?” 赵明月看着那边架子上的布料,无奈地笑了笑:“哪里还有休息日,这订单都排到八月份去了。大家都着急穿新衣服,我正忙着加班加点赶出来呢。” “那你不收个徒弟来帮忙?”宋小蕊问她。 赵明月说:“这做衣服呢,一时半会儿也学不来,我又不是长期开店,哪里有学徒愿意过来学啊。”曹大妈本来看赵明月这里生意这么好,衣服也做得好看,想让自己的女儿跟着她来学,但是听说她只做到暑假结束,这么点时间肯定学不会,于是就打消了念头。 “那你一个人这么忙也不是个事。学徒不好招,那就找个熟练工呗。”宋小蕊说。 赵明月说:“嗯,我也想呢,但是不认识人,我一个人在这边,不是熟人,又觉得不太可靠。” 宋小蕊点头:“这说得倒也是。”她喝了水,歇息了会儿,开始在屋子里转悠,房间里挂满了赵明月做的衣服,成品和半成品都有,宋小蕊看着一件已经完工的紫色旗袍,惊讶地说,“明月,你还会做旗袍?” 赵明月笑道:“对啊。小蕊姐,你喜欢穿旗袍吗?你要是喜欢,我帮你做一件事。” 宋小蕊摸着那件旗袍,仔细地看着做工:“做得真漂亮。真是你做的?” “对。小蕊姐的身材特别适合穿旗袍,你个子高,腿长,但是骨架又不特别大,也不瘦,穿起来肯定好看。”赵明月笑着说。 宋小蕊被她夸得有点脸红,她摸了摸头发:“是吗?可是我从来都没穿过,平时上班也穿军装,用不上。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赵明月说:“这样好了,小蕊姐,我给你做一件红色的旗袍,等你结婚的时候穿,你说好不好?” 宋小蕊的脸更红了:“我结婚还没边儿呢。” “旭跃不是说已经有你对象的消息了吗,年底不就是要回来,到时候你们还不结婚啊?”赵明月笑。 宋小蕊羞涩地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而且天儿那么冷,穿什么旗袍?” “也有冬天的旗袍,这么着吧,你要真的决定结婚,我帮你做礼服,好吗?”赵明月说。 宋小蕊看着赵明月的手艺,确实非常不错,便点头说:“那就先谢谢了。” “就这么说定了。” 宋小蕊在赵明月这里待了一个下午,看她双手如有魔法一般,将一块块布料裁剪成布片,又将零碎的布片合起来,组成一件完整的衣服,将碎布头折一折,用线车一车,就变成了装饰用的花边,成了衣服上的点缀。 宋小蕊感叹说:“明月,小旭真有福气,能找到你这么个心灵手巧的媳妇。” 赵明月笑道:“小蕊姐你别开玩笑,我还不是他媳妇呢。” “怎么,你没想过嫁给他?他没跟你提过?”宋小蕊问。 赵明月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想过啊,他也说过,但是将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我是顺其自然吧,婚姻这事,是没法强求的。” 宋小蕊伸手帮她拈去头发上的一点线头:“难得你想得这么通透。不过我觉得你们一定能在一起,也许不会像我们想象的那么顺利,也不能轻易放弃。” 赵明月点头:“这个我一定会的。”赵明月知道,沈旭跃的父母都还没露过面,从沈旭跃上辈子娶了吴婕一事来说,他家里,想必是非常传统的,父母的权威也是存在的,他们的事,不一定会顺利。但是赵明月不打算就这么放弃,她一定要好好争取一番。 宋小蕊说:“我先跟你打个预防针,我沈叔叔夫妇从小就对子女要求严格,小旭从小就很孝顺听话,他们两位可能不那么好说话。但是我和我妈都是支持你们的,你这么好的女孩,配小旭完全不成问题,所以不要轻易认输,要加油啊。” 赵明月心想果然如此,她吁了口气,点头:“好。” 宋小蕊说:“我相信小旭自己肯定会坚持的,他要是舍得把你这么块珍宝拱手让人了,我一定会帮你寻一个比他更好的男人,让他后悔去。” 赵明月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天晚上,赵明月请宋小蕊吃饭,宋小蕊坚持自己请,赵明月说:“小蕊姐,我现在也能赚钱了,而且一天不比你赚得少呢,你就让我做一回东吧。” 宋小蕊笑起来:“那好吧,就让你做东,你现在比姐有钱了。诶,你悄悄跟姐说,你一天能赚多少钱?” 赵明月想了想:“除去所有成本的话,一般能赚两三块吧。”这是保守的说法宋小蕊说:“也不多啊。你一天能做多少衣服?” 赵明月说:“如果光做裙子,一天能做五六套,我比较喜欢做裙子,虽然要弄一些花边和花样什么的,但还是快的,一套裙子赚一块钱。但是如果做旗袍,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一条旗袍收费十块钱,所以我其实更愿意做普通的裙子。” 宋小蕊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做旗袍的人多吗?” “还好,毕竟做旗袍贵,而且能穿的机会少,只有特别喜欢又不差钱的人才会做。我也乐得清闲。”赵明月说。 宋小蕊说:“我回去帮你宣传一下,让我那些朋友和同事们都来你这儿做衣服。你什么衣服都会做吗?” 赵明月说:“差不多吧。我还会做男式西装呢,不过现在这个布料不大好买,穿西装的人也少。”西装流行要到八十年代初期,还需要两年时间。 宋小蕊点头:“那行,我回去跟大家伙说一说。你什么也给自己放个假呗,来我那儿转转,我看你整天低着头在忙活,也挺辛苦的,反正又没有非得在哪天交货,偶尔也休息一下,钱是赚不完的。” 赵明月点点:“好,我一个礼拜也休息一天吧。” “劳逸结合,这就对了。” 宋小蕊回去之后,果然带了几个朋友过来做衣服。大家都是看在宋小蕊的面子上来的,没想到看到赵明月做过的衣服之后,都有点出乎意料。纵使他们见多识广,也未必见过这么多时髦的款式,毕竟赵明月做了点超越时间的小弊。 星期六这天,赵明月终于给自己放了天假,在门口贴上一张字条“本店歇业一天,定制、取衣请明天来,非常抱歉”。关上门的时候赵明月松了口气,做生意真不容易,一般来说,自己当老板比起上班来要自由许多,但是在时间上却不如上班族那么自由,几乎全年无休。 赵明月去看了宋小蕊,一起吃了午饭,下午回学校一趟,去看毛剑兰。毛剑兰申请留校,在北京找事做,晚上住学校,赵明月知道她在一个街道办的工厂找了份临时工,后来她这边一忙,也就没时间回去看过她。 放了暑假,学校里人很少,感觉有点陌生的样子,地上由于少人踩踏,顽强的小草又探出了头来,长得到处都是。赵明月没有多少把握能够遇到毛剑兰,毕竟这个时间是上班时间,不过要是她不在,她就在宿舍待到晚上,等她回来,至少要打过招呼才走吧。 结果赵明月到了宿舍,发现门是从里面锁上的,那就是说毛剑兰应该在宿舍里,她敲了敲门:“剑兰,开门,我回来了。” 但是里面没人应声,赵明月从窗帘缝隙往里瞅,看不到什么动静,赵明月只好又用力拍门:“剑兰,开门啊,你在里面吗?” 然后屋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赵明月觉得不对劲:“剑兰,你在里面是不是,快开门啊,你说话呀!” 里面又传来了一些动静,好像是呻吟声,赵明月急了,毛剑兰底怎么了?她来不及多想,往后退了一步,猛地抬腿一踹,“哐”一声,门被踢开了,是不是该庆幸这门老旧了,不够结实。赵明月冲进去一看,吓了一大跳:“剑兰,你怎么了?”毛剑兰头发蓬乱、一脸煞白地躺在地上,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刚才应该就是她从床上掉了下来,床边还有一摊秽物。 第54章 归来 赵明月将毛剑兰送到最近的二炮医院急救,一做检查,就说是胃穿孔,要马上进行手术。幸好这是部队医院,受wg冲击比较少,医疗还保有了应有的水平。而且根本就没提费用的事,就先推进去做手术了,赵明月松了口气。 一个护士对她说:“你是病人毛剑兰的家属吧,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赵明月说:“我们是师大的学生。” “你们的医疗卡跟我们医院不对接,需要缴纳一部分医疗费。”护士说。 赵明月点点头:“好,需要多少钱,我赶紧去筹备医药费。” 护士说:“你先预备两百块费用吧,多退少补。” 赵明月说:“好。”她心说还好,这年头起码还能先看病再交钱,于是赶紧跑回去筹钱去了。 这段时间她攒了几十块钱,但是离两百块还差得远呢,只能去找人借,沈旭跃不在,她能想到的人第一个就是宋小蕊。宋小蕊中午送走了赵明月,下午时又看见她来找自己,觉得非常意外,听说她要帮同学借钱凑医药费,便赶紧回去拿钱。 赵明月借到钱,又顺道去找了钱斯盛,告诉她毛剑兰生病住院的事,钱斯盛赶紧跟着她一起去了医院。毛剑兰还在手术中,赵明月和钱斯盛商量了一下,让钱斯盛在医院守着,自己去学校找班主任老师,毛剑兰申请留校,这期间发生什么事,就还是学校的责任。又顺便去宿舍将毛剑兰的生活用品收拾了一些过来。 李老师得知毛剑兰住院的消息,赶紧和师母都跟着来医院了,他们到达医院的时候,毛剑兰已经做完手术回到病房了,还在昏睡中。医生说幸亏送得及时,再晚点就没救了。赵明月想起这事就觉得后怕,幸亏她今天休息,回学校了。 李老师和师母看望过后就走了,留下赵明月和钱斯盛在医院里照顾。钱斯盛用毛巾给毛剑兰擦脸,小声地跟赵明月说:“幸亏你今天回来了,要不然多吓人啊。” 赵明月也摇头:“我也觉得有点后怕,万一我们都不知道,她不就……” “哎,所以说老五还是福大命大,你帮她捡回了一条命。”钱斯盛感叹说,她擦到毛剑兰的手,跟赵明月说,“你看她的手。” 赵明月低头一看,上面全都是伤口,有的缠了胶布,有的没有。赵明月惊讶地说:“她不是在街道办的工厂里做事吗,那个厂子好像是个纸盒厂,怎么会有这么多伤口?” 钱斯盛摇头:“不知道啊,我也一直没有回去看过她,她也没来找过我们。怎么会弄成这样啊?” 赵明月叹了口气说:“她醒来了肯定要急死去,本来是想赚点钱的,结果这么一住院,要花那么多医药费。等她醒了,花了多少钱咱们先不说,等她好了再说啊。” “嗯,好。小赵你不是在西单那边开着店呢,要不你回去吧,我来照顾。” 赵明月说:“四姐,这样好吧,白天我要忙,你来照顾,晚上我来照顾,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钱斯盛点头:“行。医生说暂时也不能进食,以后等可以吃东西了,我从家里给她带,我家也方便一些。” “嗯,好。” 过了一阵,赵明月又说:“你说她平时吃得不多啊,怎么就胃穿孔了呢。”胃穿孔是暴饮暴食才会出现的情况。 钱斯盛想了想:“可能就是平时没吃饱过,胃本来就不好,突然之间吃多了,然后就出问题了。” “可能是这样。四姐你现在回去吧,今晚我来守着,明天早上你过来接替我。” “行。” 遇到这种时候,赵明月才深切体会到人多力量大的优势来。 病房没有空床铺,赵明月就睡在走廊里的长椅上。睡得十分不安稳,隔一阵子,她就起来进病房看一看,看毛剑兰醒来了没有。一直折腾到第二天早上,毛剑兰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赵明月,眼泪唰唰地淌了下来。赵明月冲着她笑:“剑兰,哭什么,没事的,已经没事啦,别哭。” 毛剑兰抓住赵明月的手,咬着下唇努力止住哭声,虚弱地说:“谢谢。” 赵明月理着她的头发:“你也是,这么逞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的。我不是说了,你要是事情找得不顺利,就来我那儿帮我做衣服。” 毛剑兰只抽噎,不做声,她是觉得不好意思让赵明月还给她分钱。 赵明月说:“我也不是白给你钱,你没来,我还得请人帮忙呢。你要是来了,咱们一起做,做得越多,赚的就越多,那都是你自己赚来的呀。” 毛剑兰也觉得那点自尊心太没道理了些:“对不起小赵,谢谢你。” “谢什么,都是自己姐妹。你别难过,等你病好了,就来我店里帮忙,不说多了,一天赚个一两块还是有的。我现在店里生意好得很呢,还请了我的房东大妈来帮我钉扣子什么的,我也是要给她钱的。”赵明月说。 毛剑兰听她这么一说,便点了点头:“好。” “你别想多了,好好休息吧。争取早点出院。”赵明月说。 从这天起,赵明月就在医院和店里两头跑,每天晚上睡在医院,医院里总是人满为患,有时候连长椅都没得睡,只能趴在毛剑兰床边睡。这让毛剑兰心里分外过意不去。赵明月就笑笑:“心里着急,那就快点好起来。” 等最危险的时期过去之后,毛剑兰可以下床活动了,晚上便让赵明月睡到她的病床上来,两人一起挤着睡。好在两个女孩都不胖,赵明月也自知自己睡觉不乱动,不会碰到毛剑兰的伤口,这才能睡个囫囵觉。 过了一个多礼拜,毛剑兰终于可以出院了,赵明月则瘦了一圈,两只眼睛下面都是青色,看得毛剑兰愧疚不已。赵明月将毛剑兰接到她店里,这样可以方便照顾。 手术费用花得不多,除去报销的,只花了一百来块钱,但对毛剑兰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李老师来看望毛剑兰,拿了二十块钱探视费,赵明月和钱斯盛都拿了二十,毛剑兰自己没什么钱,她身边总共加起来不到十块钱。所以算起来,还欠了四十多块钱的债。 赵明月将退回来的钱拿去还给了宋小蕊,毛剑兰欠下的债,就全都是自己的了。毛剑兰想着自己的债务,便暗暗垂泪。赵明月安慰她:“哭什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点钱,等你以后工作出来了,一个月不到就还上了。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好好养身体,然后来帮我的忙。” 毛剑兰吸吸鼻子,用手抹了一下眼泪:“我就是觉得太对不起你了。你看你,要照顾我,又要给我花钱,还要做事,累得你都没睡个囫囵觉。” “这事都是摊上了,没办法,谁也不想的。假设这事儿发生在我身上,你肯定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对吧?”赵明月说。 毛剑兰没有做声,要是这事发生在赵明月身上,她恐怕顶多就只能出点力,钱是帮不上了。“小赵,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不着急,等你好了,来帮我干活,从你的工资里慢慢扣。”赵明月说。 毛剑兰的眼眶又湿润了,简直不知道怎么感谢赵明月才好,她帮了自己这么多,还要想法子给自己赚钱,这世上有几个像她这么好的人啊。 毛剑兰在赵明月这边调养,赵明月拿了钱给曹大妈,让她额外做点有营养的食物给她滋补,毛剑兰的身体慢慢康复起来,渐渐有了力气帮着她打打下手。人手一多,赵明月做衣服的速度当然快了起来,比如毛剑兰会帮客人量身,给客人拿衣服,她画好布料线条,毛剑兰会帮着裁剪,这样一天起码可以多做两三件衣服。有时候等缝纫机空了,毛剑兰还会自己去学着车线。 赵明月一边忙着,一边掐指算着沈旭跃回来的日子,他已经离开二十天了,期间也来了两封信,一封是从沈阳发回来的,还有一封是从秦皇岛发回来的,他还寄了一张在秦皇岛的海边拍的相片给她,跟她说:“真想和你一起在海边看日出。” 赵明月很想回信给他,但是却没处寄,因为等她的信一到,沈旭跃早已拔营去了别处,所以只能将每封回信收起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再给他看。 赵明月想起自己有段时间没收到家里的信了,可能是自己改了地址,父亲给记错了,是不是给寄到学校去了,她决定去学校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信。 这天她闲聊的时候和毛剑兰说:“剑兰,你有没有去看过我们班的信箱?我好久没收到家里的信了,是不是给我寄学校去了。” 毛剑兰说:“我生病之前看过,没有你的信,不知道现在有没有。” “那就怪了,我明天去学校看看去,该不会是我爹记错了吧。”她搬到店里来的时候就用新地址写过信回去,爹年纪大了,记错了地址还有可能,但是三哥不会啊,而且于有清基本上是半个月就一封信,几乎雷打不动的,怎么这都过了这么久,还没来信,不知道于有清有没有考上大学。 曹大妈听见赵明月说起信,突然想起什么来:“赵姑娘,你是不是在说信呢?前阵子你不在家,我好像收到了两封信,我不识字,不知道是给谁的,就放在家里柜台上了,我去看看还在不在。”曹大妈赶紧跑到后面去了,不一会儿拿过来两封信。 赵明月拿过来一看,果然是家里和于有清寄来的,看到埠的日期,应该差不多是毛剑兰生病住院那阵子的事了,这都快半个月了。曹大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啊,姑娘,你看我这老糊涂了,一下子就给忘了,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呢。” “没关系,收到了就好。”赵明月拆开信一看,家里的信是三哥写的,他已经在家过暑假了,他说本来打算来北京玩玩的,但是回到家,看见父母那么辛苦,也就不好意思让老人们劳累,乖乖留家里干活去了。赵明月笑起来,三哥还是挺孝顺的。赵明朗还说,他前两天遇到于有芬了,好像已经怀孕了,肚子都显怀了,“我觉得她应该是失身给那个姓成的畜生了”,这是赵明朗的原话。赵明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成永强那个狗东西,居然敢做出这种事来,真是个畜生! 于有清的信是他高考前挤出时间来写的,写得不长,他的心情非常矛盾,一方面踌躇满志,一方面又隐隐不安。7月20日高考,结束距今都有半个多月了,成绩应该出来了,不知道考得如何。赵明月心里暗暗祈祷,希望他能够考上,毕竟这孩子性子太敏感,受过一次打击已经足够了,再来一次,赵明月担心他有点受不了。 她收到信,赶紧写了回信。就在信刚寄出去两三天,她就收到了家里的来信,这次只有一封,是三哥写来的,说是这么久没有收到她的消息,父母都担心了,让他写封信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明月想一想,从她写了上封信回去,至今差不多快一个月了,自己没再写过信回去,难怪父母会担心。赵明朗还在信上说,于有清这次考了全县理科状元,如果不出意外,肯定能上大学了。 赵明月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这一次,于有清应该能上大学了吧。 毛剑兰的身体一天天康复起来,对做衣服的兴趣也浓厚起来,赵明月也没有对她藏私,将自己会的东西都倾囊相授,教她裁剪衣裳,如何扬长避短、搭配色彩。赵明月供她吃住,每天给她发一块钱工资,毛剑兰死活不肯要工资,赵明月就说:“你不要也罢,反正就当还钱给我了,一天算一块。总不能白帮我干。” 毛剑兰说:“其实我觉得我没做什么,反而学到了不少东西。我原来还觉得跟你学裁缝是浪费时间,耽误我赚钱,所以不肯来你这儿,我觉得自己年轻,只要肯吃苦,卖点苦力,多少能赚点钱吧,没想到还倒贴了一把。你看,我眼皮子就这么浅。”说到这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赵明月说:“我这个看起来不上台面,实际上还是挺好赚的,起码比你糊什么纸盒强多了。” “那是,比搬砖头要轻松多了。”毛剑兰笑起来。 赵明月看着她:“你后来不再纸盒厂做了,去工地了?为什么?”难怪那双手伤成那样。 毛剑兰说:“纸盒厂突然清退了临时工,我没地方去,就去找了个工地。” “那你也不来找我。”赵明月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毛剑兰说:“我错了。” “那你那胃是怎么回事?”这事赵明月还没好好问过她呢。 毛剑兰说:“我小时候在家吃杂粮吃多了,本来就有胃病。在工地上干活特别辛苦,每次干完活,我都要吃好多馒头才能抵饿。结果那天不是下了场暴雨吗,我可能是淋了雨受寒了,有点不舒服,吃了晚饭就上床睡了。结果到半夜就开始胃疼了,我以前也胃疼过,觉得熬一熬就过去了,结果没想到越来越难受。” 赵明月吓了一跳:“你还真是拿身体开玩笑啊,疼了那么久,你还不去看医生。” 毛剑兰苦笑了一下,吐舌头:“穷人嘛,怕花钱,再说后来确实是我疼得爬不起来了,幸亏你来了,救了我一条命。明月,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赵明月摆了摆手:“小事一桩,举手之劳。” 毛剑兰看着赵明月,只是笑了笑,无论如何,自己是欠了赵明月一条命了。 毛剑兰开始学着用碎布头缝衣服,她将布头一点点缀起来,准备缀成一块来学裁剪。赵明月就说:“你缝那个干什么,你想要学裁剪,就用白布去裁。” 毛剑兰摆摆手:“不用,这碎布头剩着也是剩着,白布给我裁了怪可惜的。” 赵明月看她缀的布头还挺好看,花花绿绿的,色彩很丰富,搭配倒也协调:“你要不要试着做一件百纳衣。” 毛剑兰看着自己手里的布片:“这个可以吗?” 赵明月说:“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都是用不着的碎布头,你用来做件小孩子的衣服也未尝不可,就是形状凌乱了点,不规则。” “好,我试试。可以给我侄儿做个小衣服。”毛剑兰说。 “好。”碎布头是很练车工的呢。 八月中旬,晒成古铜色的沈旭跃回来了,他出现在店子门口,整张脸就只剩下白牙和眼白是白色的了,赵明月看见他的时候,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沈旭跃背上背着一个迷彩背包,肩上斜挎着一个军绿色的书包,都鼓鼓囊囊的,他冲赵明月傻乐:“明月,我回来了。” 赵明月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起身急,将凳子都绊倒了,脚下被缝纫机的腿给勾住了,一个重心不稳,就要往地上扑,看得一旁的毛剑兰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沈旭跃赶紧奔过来,将赵明月扶住了:“慢点慢点,我这不都回来了吗?” 赵明月的脑袋撞进了沈旭跃怀里,扶着他的胳膊站稳了,抬起头来仔细地打量:“旭跃,真是你是回来了。晒这么黑了,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赵明月欢喜地笑着,眼睛里都闪烁起了泪花。 毛剑兰看着久别重逢的两个恋人,赶紧拿着自己手里的活避到里屋去了,把地方让给他们两个。 沈旭跃冲着赵明月开心地笑着:“是的,不过更结实更健康了。你好像瘦了,是不是没吃好饭、睡好觉啊?” 赵明月打量了他好几遍,终于才反应过来:“我没事。快把包放下来,赶紧坐下。我给你倒水喝,刚刚到北京?” “是啊,还没来得及回学校呢,就直接来你这儿了。我看你一眼,然后要赶回去整理调研资料。”沈旭跃说。 赵明月想要帮他将包取下来,结果发现沉甸甸的,她一下没提起来:“你包里都装的什么呀?” 沈旭跃笑起来:“我自己来。”他先将书包摘下来,然后放下背包,然后坐在赵明月旁边,打开包开始清东西,“我去调研,一路上看到好吃的好玩的,就都带了一些,给你尝尝看看。” 沈旭跃给赵明月拿东西:“这个是在秦皇岛买的大海螺,海螺里面还有一串小海螺项链,给你玩的。这个也是在那边买的鱿鱼丝,我觉得挺好吃的,不知道你习惯这个味儿不。这个是在沈阳买的榛子,从兴安岭那边过来的,很香。这个是从山东买的……”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琳琅满目,都是好东西。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眼睛里温柔似水:“你一路上一直都背着?累不累啊?” 沈旭跃嘿嘿笑:“我还好啦,我们教授喜欢各种石头,他都背了好多石头回去,还不让我们帮忙。” “那你们也得帮啊。”赵明月想起就觉得挺可爱的。 沈旭跃笑道:“帮,当然要帮,上火车、赶路什么的,都得我们帮着扛才能上车。我这是来你这儿了,才躲了懒,让那几个同学去搬了。” 赵明月说:“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吃了饭你再回学校。先去洗个澡,去房间里睡一觉。可以不?” 说到睡觉,沈旭跃打了个哈欠:“好吧,我休息一下。晚上我们去宋伯伯家一趟,说不定我晚上就住他那儿了,明天再回学校。晚半天应该也没事。”到了赵明月这儿,他就觉得全身都放松下来了,之前那一个多月奔波忙碌的精神劲一下子松懈下来,有点提不起了。 “好。我同学毛剑兰在我这里帮忙,两个人做快多了。”赵明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叫毛剑兰:“剑兰,出来吃东西了。” “终于找到帮手了?”沈旭跃笑道。 毛剑兰出来了,大大方方地冲沈旭跃笑:“你好。才到北京,坐火车回来的吧,一路上肯定很辛苦。” 沈旭跃点点头:“还好。你在这里陪着明月,她就不孤单了。” “嗨,哪里是我陪她。我这是落了难,被小赵给搭救了。小赵真是个好人,她救了我的命,还收留了我。”毛剑兰苦笑着说。 沈旭跃这一个多月在到处漂泊,没收到过赵明月的只言片语,是以还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便讶异地问:“怎么回事?” 赵明月说:“别听她说的那么夸张。就是剑兰病了,我给她送到医院去住院。举手之劳而已。” 毛剑兰补充说:“医生说再晚点就没救了。医药费也是她帮我垫付的,找人借的钱,现在又让我在这里做事,你说是不是她救了我的命?” 沈旭跃回头看着赵明月,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既然明月说是举手之劳,你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都是同学,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赵明月说:“炉子上烧着有水,兑上冷水应该够用了,你去洗个澡,先睡一觉。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不饿,我们下车后就吃了饭了。”沈旭跃说着,自己去洗澡去了。 赵明月将吃的东西递给毛剑兰:“来尝尝,他带回来的特产。” 第55章 父母 沈旭跃睡在里间的床上,因为太过疲惫还起了齁声。赵明月做着事,听着那声音,觉得特别安心,他终于回来了,自己总算不用惴惴不安地等着他的消息、担忧他的安危了。 沈旭跃睡到日落西山才起来,赵明月和毛剑兰还在灯下忙活。沈旭跃倚在门口,看着赵明月低着头弯着腰在桌上用尺子画线,身体的玲珑曲线起伏,最后归于浑圆挺翘的臀部,显出一个成年女性的性感来,沈旭跃的喉头不由得滑了一下,他的明月,已经长大成人了。 赵明月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扭头来一看,冲他娇羞一笑:“醒来了?”明眸皓齿,令人觉得世界都灿烂了。 沈旭跃垂下眼帘,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伸了一个懒腰:“嗯。去吃饭吧,都饿了吧?” 赵明月将手里的粉笔放下,招呼毛剑兰:“剑兰,别忙了,吃饭去。” “嗯,等我钉完最后一颗扣子。”毛剑兰手上的动作不停,麻利地缝着扣子,她现在这些活已经做得非常利索漂亮了。 沈旭跃带着他们去西单那边吃饭。天近黄昏,时过立秋,白天还有秋老虎的影子,但是到了傍晚,就觉得非常凉快了,干爽的风一吹,便让人嗅到了秋天的气息,北京的秋天来得比南方的早,但是也结束得快。 沈旭跃轻松地说:“很快就是秋天了,秋天是北京最美丽的季节,天气最为怡人,冷热适中,最适合出去游玩了。到时候我们去爬香山,漫山红叶,如云似霞,特别漂亮。我有十多年没爬过香山了。”沈旭跃说到这个,就禁不住唏嘘感叹。 赵明月理解他的心情:“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剑兰你也去吧。” 毛剑兰笑了笑:“到时候再说,大家都去我就去。”要是集体活动,那就去了,要是人家两口子单独去,自己去了干什么?碍事。 三人在小馆子里吃了晚饭,毛剑兰先回了店里,赵明月跟着沈旭跃去拜访宋伯伯和方姨。虽然赵明月一直都离得他们不远,她和宋小蕊来往也算密切,但却没有去过宋家,毕竟沈旭跃不在,她没有立场过去。这一点赵明月还是有分寸的,和宋家搞好关系是一回事,没事找事,就变成了巴结讨好,这会让人失去尊严,也叫人瞧不起。所以今天沈旭跃让她过去,她也在犹豫。 沈旭跃说:“去吧,正好我回来,又在你这边,一起过去拜访一下。晚点我送你回来。” 赵明月说:“这也没由头的,我去了做什么?” “不用非得什么理由,你是我对象,跟着我去拜访我的长辈,这没什么啊。你还没见过我宋伯伯吧,他对你也很好奇,前几次他还问起你呢。”沈旭跃笑着说。 赵明月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好吧,我们买点水果点心去。对了,你父母不是说恢复工作了,事情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这次去宋伯伯那儿正好打听一下。” 两人进了宋伯伯家住的军区大院,走到宋家小院外面,听见屋子里传来阵阵欢笑声,赵明月站住了脚:“他家里好像有客人,我们这么去合不合适?” 沈旭跃站住了:“没关系吧。我们也是客人啊,哪有来拜访,走到门口还回去的。” 赵明月主要是觉得,宋司令位高权重,来家里做客的肯定也不是一般人,万一冲撞了多不好。 他们正在门口犹豫,突然听见宋小蕊叫了起来:“小旭、明月,是你们吗?快进来、快进来。”原来她正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和人在聊天,发现他俩在门口徘徊,不等他们进来,她已经奔到屋里去了。 赵明月这下就不能不进去了,沈旭跃拉着她的手,进了小院,这回他看清楚院子里另一个人的身影了,不由得愣住了:“大姐?” 赵明月也看见了,那是个中等身材的女子,梳着两个麻花辫,站在桂花树下,模样被树影遮得影影绰绰,看不大清楚。赵明月可以感受到,对方正看着她和沈旭跃,她赶紧将手抽了回来。 “小弟!”对方哽咽地叫了一声。 沈旭跃已经奔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对方,女子已经呜呜哭了起来。沈旭跃也忍不住哽咽了起来,激动得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赵明月看着他们,默然无声,他知道沈旭跃有个姐姐,在家排行老大,早年响应号召,去了北大荒垦荒,还在那边结婚生子了。 屋里的欢谈已经停住了,赵明月看见门口站了几个人,一个中年妇人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又赶紧跨出门走了两步:“小旭?” 沈旭跃浑身一震,松开大姐,慢慢扭过头去,看着对方,喉头颤抖,好半天才发出声来:“妈——”他走过去,抱住了母亲,抬头又看见了门口的人,“爸——”眼泪再也忍不住,唰唰地流了下来。 赵明月的眼眶也是湿润的,没想到那么巧,居然来这里就碰上沈旭跃的父母了,她心里此刻五味杂陈,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这么贸贸然地见了沈旭跃的父母,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那边全家团聚,个个都哭得稀里哗啦的,骨肉血亲十几年未见,激动是正常的,赵明月自然被忘到一边去了。 还好方姨和宋小蕊这两位女主人称职,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高兴事,还哭什么,都进屋来吧。明月,你也快进来,别在院子里站着了。” 宋小蕊跑过来,接过赵明月手里的东西,搂着赵明月的腰,压低了声音说:“对不起啊,明月,没有提前告诉你们,他们是昨天才到北京的,今天到我家来我才知道。我还想明天去告诉你呢,没想到你们今天就过来了。” 赵明月也觉得真是太凑巧了:“旭跃也是今天才回北京的,说要来你们家看看,我说我不来吧,他非让我来,结果倒好,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见了他父母了。你说我咋办啊?” 宋小蕊说:“反正都碰上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见了。说不定他们心情一好,看着你觉得高兴,也就认可了呢。” 赵明月心说,人家骨肉好不容易团聚,自己明显就是个外人,还要将沈旭跃拐带走,那个当妈的心里肯定就不会高兴,真能那么容易认可自己? 她们两个最后进了屋,赵明月环顾了一下整个屋子,发现不止宋小蕊和沈旭跃两家的人,还有好些不认识的人也在场,其中有一个还是自己认识的,就是吴婕,看样子吴家人也在。赵明月一进去,发现几乎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 宋小蕊笑着说:“小旭,你看你光顾着高兴去了,把媳妇儿都给忘了。” 沈旭跃赶紧松开母亲,走到赵明月身边,牵着她的手:“爸,妈,这个是我对象。她叫赵明月,是北师大的学生。明月,这个是我爸爸妈妈,这个是我大姐,这是宋伯伯,这是吴伯伯……” 赵明月保持着八颗牙的标准微笑,朝他介绍的所有人一一打招呼。她细心地观察到,大家的表情也都是礼貌的,不过多属于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第一次见面,估计没法对自己喜欢得起来。只有宋司令的笑容非常真诚:“这个就是小赵同志对不对?快来坐,听你方姨和小蕊说过很多回了,一直都没机会认识,今天可真是赶巧,大家都在,正好认识一下吧。” 沈旭跃将赵明月按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自己则坐在她手边的沙发扶手上,这个动作本来是情侣间常见的,但是沈旭跃的母亲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赵明月心细如发,跟沈旭跃小声地说:“你坐沙发,我去端个凳子来坐。” 沈旭跃自己站了起来:“你坐着,我去。”他搬了个小马扎过来,在赵明月旁边坐下了,一屋子十几个人,都围着茶几而坐,看样子是在喝茶叙旧。 沈旭跃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爸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父说:“我们是昨天到北京的,你姐早几天。” 沈旭跃扭头看着大姐:“大姐,我外甥呢?” 沈大姐原本高兴的脸突然僵了,她摆了摆手:“先不说我,说说你吧。” 沈旭跃说:“我还好,你们也知道,我一直都在金南,那边虽然穷点,但是自然环境也还可以,没有大姐在东北那么恶劣,那边的人也很不错,都很善良淳朴。然后去年参加高考,我就考回北京来了。暑假的时候我们系里的教授要做一个环境调查报告,我跟着他出去跑了一个多月,在辽宁、河北和山东一带转了一圈,今天刚从山东回来。说来看看宋伯伯和方姨,没想到就碰上你们了,真是太好了。” “对啊,我们也是听小蕊说你出去考察去了,这才没去找你。这么多年,你们都在外面吃苦了。小旭,你坐到妈妈这儿来。”沈母与儿子分别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再见到的时候,已经是个英武的青年了,但是在心理上,她还是觉得他是个问着自己要吃的的孩子,她最爱的小儿子,一直都没长大过。 赵明月跟沈旭跃小声地说:“你过去陪你爸妈。” 沈旭跃看了一眼赵明月,有些犹豫,沈大姐脸上泪珠都还没干呢,便笑着说:“小旭大了,现在也是有了媳妇不要娘了。” 一屋子人都笑了,只有吴婕冷哼了一声,撇了下嘴。赵明月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沈旭跃的黑脸也有点不自在,两人都有些尴尬,赵明月用手推了一下他的肩,他只好起了身,过去陪自己的父母。于情于理,他是该陪陪多年未见面的父母,但是赵明月又是第一次见自己的父母,他觉得自己也应该陪着赵明月来面对父母。 “来吃西瓜咯,是小旭和明月带来的。”宋小蕊从厨房里帮着母亲端来切好的西瓜,然后拿了一片给离得比较远的赵明月,在沈旭跃原来坐的那个小马扎上坐下了,冲沈旭跃挤挤眼,意思是我帮你照顾她。沈旭跃递过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几人叙了一会儿旧,激动的情绪都慢慢平静下来,沈旭跃的母亲终于有精力去关注赵明月了,她是个非常刚强的女子,跟做家庭主妇的方姨不同,她是干革命出身的,还是个干部,性格比较强势,这么多年跟着沈父一起在改造,但是脸上的桀骜丝毫没有减损,可见其性情之烈,不过肯定也吃了不少苦头。她问赵明月:“姑娘,你是哪里人,家里是做什么的?” 沈旭跃连忙说:“妈,明月是……” 沈母打断他:“我问的是小赵同志,她自己不会说吗?” 赵明月笑了笑:“是这样的,伯母,我家是金南的,就在旭跃以前插队的那个大队。我家里是务农的,我父亲以前是个代课老师。” 沈母继续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沈旭跃打断他妈:“妈,宋伯伯和吴伯伯他们都在呢,这个事我们还是私下里说吧。” 沈母剜了一眼儿子:“又不是见不得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沈父打断她说:“算了,佩君,这是咱家的私事,还是私下里说吧。我们老朋友还要叙旧呢。” 沈母看了一眼大家,便说:“你们男人的话题我们女人也插不上嘴,你们聊,我们女人进小蕊屋里说话去,好不好小蕊?”看样子是非要盘问个清楚不可了。 宋小蕊怎么好不答应,便只好说:“可以啊。” 于是沈母带头进了里屋,赵明月只好跟着宋小蕊一起去,吴婕也跟着一起来了。沈旭跃看着她们要转移地方,便想跟着一起来,被他大姐按着肩膀压下去了:“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啊,不要参与我们女人的话题,陪爸爸和伯伯们聊天。” 沈旭跃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赵明月跟着母亲走了,有种送羊入虎口的感觉。赵明月回过头来,朝沈旭跃笑了一下,示意他别担心。 沈旭跃的心七上八下的,他知道母亲绝对算不上一个温柔可亲的女性,她一向都很强势,而且喜欢替子女作主。沈旭跃有时候都觉得,如果他一直跟在母亲身边,恐怕会变成那种依赖思想特别严重的人,自己少年离家,虽然吃了不少苦,但对他的成长来说,可能还是一件好事。 赵明月进了里屋,沈母和沈大姐坐在宋小蕊的床边,宋小蕊陪着赵明月坐在凳子上,吴婕看了一下,在沈母的另一边坐了。他们刚坐定,方姨就出现在了宋小蕊的房门口,笑道:“哟,开什么座谈会呢。”她刚才一直在厨房里忙活,这才忙完,看见屋里的女眷都不见了,说是到小蕊屋里来了,便跟了过来,发现屋子里气氛有点沉闷,便知道时佩君恐怕对明月有些不大满意呢。 沈母笑了一下:“方琳你也过来坐吧,开什么会呀,就是随便聊聊天,了解一下。” 方姨就搬了张椅子,坐在床和凳子之间。 沈母看着赵明月:“你叫赵明月对吧?我就管你叫小赵吧,小赵今年多大?” 赵明月说:“好的,伯母。我今年十九。” “那还很小啊。家里兄妹几个啊?” 赵明月说:“四个,三个哥哥。” “都成家了?” “三哥还没有,在我们地区上大学。”赵明月老老实实回答。 沈母又说:“跟我们小旭是怎么认识的?谈了多久了?”儿子去农村插队,找了个农村女人,这个女人虽然已经考上大学,跳出农门了,到底还是个农村的,跟自己家里的条件还差得远呢,儿子找个城里人她都要好好考究考究,更何况是个农村人。 赵明月说:“他在我们村做大队支书,时间长了就认识了。认识时间很久了,正式处对象是去年开始的。”准确一点说,应该是前年冬天就开始了,不过那时候还没有明确化。 沈母又说:“你这样的情况,将来分配工作,多半都是会分回原籍吧?” 一般来说,赵明月如果表现优秀,留在北京的几率是非常大的,而且她本人对分在哪里工作并不十分介意,实在不满意,自己就下海去做生意,沈旭跃在哪里工作,她就去哪里。“这个我不太清楚,到时候要看学校的分配。” 沈母说:“我们家小旭将来必定会留在北京的,要是你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工作,所以在一起也就不大现实了。”她的意思是,你瞧,我没有棒打鸳鸯,是政策逼得你们分的。 赵明月说:“我会和他在一个城市工作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会留在北京?”沈母看着赵明月。 方姨笑了起来:“佩君,让明月留在北京还不容易吗?”其实赵明月留北京,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么,只要表现好,他们这边去跟学校打一声招呼就行。 沈母非常严肃地说:“这我们管不了,绝对不会插手的,不能坏了这个规矩。”说得非常冠冕堂皇。 赵明月说:“我不知道他在哪个城市,但是他去哪里,我就会去哪里。”只要沈旭跃不跟她分手。 沈母看着赵明月,冷冷地说:“如果你们分配不到一个地方,你不工作,跟着他到处跑?”这丫头是什么意思。 赵明月笑一笑:“我当然要工作,我会有我自己的事业。” 一直没做声的吴婕突然插嘴说:“给人做衣服吗?” 赵明月看着吴婕,她的脸上有一丝讥诮的笑容。 沈母问吴婕:“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吴婕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小赵同志放暑假没有回家,在北京开了个成衣店,帮人做衣服裙子。生意应该是很不错,赚了不少钱吧。” 赵明月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开店的,不过估计打听起来也不太难,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吴婕。 宋小蕊看着吴婕:“给人做衣服怎么了?凭本事赚钱吃饭,又不偷不抢的,有什么不光彩的?” 沈母的脸色却不大好看了:“你不是还是个学生吗,怎么就开始做生意了?” 赵明月说:“我家里条件不太好,暑假在北京找点事做,勤工俭学呢。” 吴婕说:“你们师范类学校不是有补贴吗,为什么还要勤工俭学,钱不够你花吗?” 宋小蕊皱着眉头,瞪吴婕:“吴婕,有你什么事儿?” 吴婕看了一眼宋小蕊,转过脸朝向沈母,伸手挽住她的胳膊:“时阿姨想知道啊,我把情况说明白而已。她是旭跃哥的对象,时阿姨想了解多一点有什么不对吗?” 沈母拍拍吴婕的手:“有劳小婕费心了。她说的没错儿,我的确想了解得更多一些。姑娘立志追随我家小旭,我是很感动的,但若是采取这种方法,我是很不赞成的。国家和你父母花了钱培养你出来,你不能这么浪费你一身的本领,读完大学,去做一个小贩,那就不如不读书了。这是辜负了国家对你的栽培,恐怕也辜负了你父母对你的期盼。”在中国,自古生意人就低人一等,商人的地位在这个年头还是很受人歧视的,尤其又是他们这种家庭。 赵明月心说,这帽子扣得真够大的,她微微笑了一下:“我没想过做一个小贩。再说我才刚大一,说去向问题言之过早。”仅仅是做一个小贩吗,她当然不会满足的。 沈母也吁了口气说:“对啊,你们毕业还有三四年呢,我现在就操心将来的事,未免也太未雨绸缪了。今天这话,咱们就当闲聊啊,你别放心上,安心上你的学就行。”这意思是说,将来你能不能和我儿子在一起,也是未知的,她这个做妈的操那么早的心,不是白操了。 第一次与沈旭跃的父母不期而遇,交谈不甚愉快。赵明月知道,自己还有很多场硬仗要打。不过不管怎么样打,也还是得看沈旭跃的态度,否则自己再能征善战也没用。 第56章 表态 晚上离开的时候,沈旭跃用自行车送赵明月回去。赵明月坐在车后座上,一言不发,明显情绪低落,沈旭跃有些担忧地问:“明月,你还好吧?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赵明月低着头说:“没什么,就是问了一些我家里的情况,还说将来毕业后分配的问题。” 沈旭跃说:“下来一起走走好吗?” “嗯。”赵明月从车后座跳了下来,和沈旭跃并肩走着。 “毕业分配什么事?”沈旭跃问。 赵明月说:“你妈说,以后我会被分到原籍去,你会留在北京,我们就得分开。” 沈旭跃沉默了一会儿:“她怎么知道你会回原籍,你这么优秀,留在北京的可能也非常大啊。”而且家里的关系,让赵明月留下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她这么说得我挺担心的。”赵明月担心的是,沈母会故意让她回原籍。 沈旭跃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明月,让你受委屈了。” 赵明月摇头:“没有,她也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但是她已经表现出了对你的态度。这事太突然了,我没有想到会直接遇到他们,让你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我自己也没有思想准备,完全就变成了一场突袭。”沈旭跃看着赵明月,虽然她嘴上一直说没事,但是情绪却高兴不起来。 赵明月想的是,即便是沈旭跃坚持己见,要和自己在一起,他的父母最后会接受自己吗?如果一直不肯接受,这也挺难的,毕竟中国还是个注重家庭传统的地方,婆媳关系还是非常重要的,直接影响到婚姻的质量。 “你父母都已经恢复工作了?”赵明月问。 沈旭跃点头:“嗯,我爸妈刚刚接到平反通知,已经安排在北京工作了。” 赵明月勾了一下嘴角:“以后你就家了。” “是啊。”沈旭跃说,心里却没有预期的高兴,他轻叹了口气。 赵明月说:“这是好事,你叹气作什么?” “我让你受委屈了。” 赵明月扭头看着他:“这是两码事。他们这些年必定也吃了很多苦,你们全家各奔东西,现在终于可以团聚,当然应该高兴才是。” 沈旭跃点点头:“嗯,你放心,明月,我一定会让我妈进一步认识你的。你那么好,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我父母虽然可能有些偏见,但是他们还是明辨是非的,接受你,只是时间的问题。” 赵明月心说,你还真够了解你父母的,才刚刚交锋,你就看出来你父母不喜欢我了,第一印象非常重要,要是开头不好,以后想要扭转印象,就要费很大的劲了。不过这也是她预料中的事,他们那种家庭,和自己这种小老百姓一比较,确实是云泥之别,他们哪会那么容易接受自己。 就连是宋司令两口子,虽然对自己表示很喜欢,但是若真的让他们的儿子也找个自己这样出身的媳妇,估计也要掂量掂量。想到这里,赵明月不由得又恢复了信心:“嗯,我相信。也不要紧,这事跟我预料的情况差不多。” 沈旭跃看她:“你早就料到啦?” 赵明月忽然笑了起来:“我们俩情况跟社会现状是完全吻合的,我妈看你,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你妈看我,是婆婆挑儿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你说对不对?”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连连点头:“对,对,我是你夫婿,你是我媳妇。” 赵明月明白过来,啐了他一口:“呸,谁是你媳妇呢?” 沈旭跃见赵明月的心情似乎轻松多了,便也稍稍放了心,认真对她说:“明月,你要放心,不管怎么样,我妈的态度影响不到我们俩的事。我妈她始终是我妈,她关心我,就会考虑到我的心情和想法,不会蛮不讲理的。现在是新社会了,又不是那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没有谁能够干扰到我们自己对婚姻的自主选择。” 赵明月说:“嗯,所以我觉得别人的态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态度。” 沈旭跃点头:“我明白,你只管放心就好。” 两人走了一阵,沈旭跃说:“我父母回北京来了,暂时还没有安排固定住处,所以等以后安顿好了,我再带你去正式见我父母。” “好。” 沈旭跃又说:“明天我回学校,可能要忙几天,等我忙完了,我就来找你。” “嗯。” “我看你那边的布料还有不少,你这边的事能在暑假结束之前完成吗?” 赵明月说:“我会尽量控制一下数量,现在我就没怎么开始接生意了,争取在暑假结束之前把手头的活都做完。” 沈旭跃说:“你的衣服做得那么好看,以后给我妈和我姐都做两件衣服,女人对穿着方面一向都很注重的,我妈要是知道你这么能干,肯定会对你有改观的。” 赵明月无奈地笑了笑:“我觉得还是算了吧。”今天吴婕说起自己开店的事,她看到了沈母的态度,显然很看不上自己给人做衣服,给她做,不拿去做抹布就不错了,还会喜欢?真不敢指望。 沈旭跃看着她:“怎么了?” 赵明月叹了口气说:“今天吴婕说了,我在北京开店的事,你妈妈好像很看不起开店的。” 沈旭跃皱起了眉头:“今天吴婕是不是又在胡说八道了?” “反正她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话。抓住一切机会贬低我。吴婕这女人太那个了,旭跃,将来就算是我俩不能在一起,你也绝对不能跟吴婕在一起,听到没?”赵明月想起吴婕,就觉得恶心,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愚蠢、狭隘、自以为是,上辈子沈旭跃到底是哪只眼瞎了,居然会看上吴婕。 沈旭跃皱眉看着她:“你怎么又说到这事,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你别瞎想。” 赵明月强调说:“我是说假如。你答应我不?不能跟吴婕有任何关系。” 沈旭跃无奈地看着她。 赵明月又强调了一边:“你到底答应不答应?”语气缓和了一些,带了点撒娇的亲昵。 沈旭跃笑了起来:“好、好,我答应你。说实话,我也很讨厌她。” 赵明月听他这么说,这才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沈旭跃说:“吴婕肯定是唯恐天下不乱,又在编派你了是不是?” “你妈是不是不喜欢人做生意啊?她好像有点看不起生意人的样子。” 沈旭跃想了想说:“我姥爷家书香门第,所以她有点清高。” “难怪有点瞧不上我们这种农村出身的。”赵明月说,而且真看不出来是个素养那么高的人,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就打听自己的事情,还不如自己母亲这种农村妇女通情达理呢。 沈旭跃笑道:“我爸其实也是农民出身的啊。” 赵明月想象了一下,知识分子家庭的小姐和泥腿子出身的革命军人,怎么想怎么不搭,怎么会走到一起去的呢。 沈旭跃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一样,解释说:“我妈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入的党,他俩的亲事是组织上安排的。老一辈的事,都说不清楚了。他们的感情倒是挺好的,不过偶尔我妈生气的时候,会骂我爸是泥腿子,可见她确实有点那个啥,不太瞧得起劳苦大众。” 赵明月心说,就这个觉悟,怎么还干了革命了呢,组织上难道不进行思想考核的? 沈旭跃又说:“其实吧,我妈这人,说白了,就有点形式主义,其实内心里不坏,当初我爸追求她的时候,听说也是困难重重,结果不还是被我爸攻克下了吗。所以我相信,我们也一定能够攻克我妈的。” 赵明月问:“你家里谁做主?” 沈旭跃说:“大事我爸妈商量着来,小事我妈做主。” 得,家里当家作主的还是他妈呢,看样子还真要好好攻克一下才行了。赵明月觉得这事有点棘手,在人际关系处理上,本来是她的强项,但是难就难在任何准备没有,就打上照面了,而且还有吴婕那个贱女人在一旁煽风点火,所以第一印象大打折扣,以后要想消掉这些不好的印象,本来五十分可以办到的事,现在就得努力做到一百分了,也许都不一定够。 赵明月说:“我知道了,慢慢来吧,反正都这样了。” 沈旭跃说:“嗯,别着急,来日方长。” 沈旭跃将赵明月送回去,东西也没带走,就拿了些换洗衣裳过去,说是明天早上顺道过来拿。 赵明月送走沈旭跃,看着满屋子琳琅的衣服裙子,原本满满的成就感也降低了些,坐在灯下捧着腮发愣。 毛剑兰看着她:“怎么了,小赵?刚走了你就想念了啊。” 赵明月轻轻地摇头:“不是这事。我今天碰到他父母了。” 毛剑兰吓了一跳:“吓?不是说他父母在改造么,回来啦?” 赵明月点头:“真倒霉,谁都不知道,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这么撞上了。” 毛剑兰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凶多吉少:“他父母很难相处?” “我估计是很重门第观念的。今天吴婕也在场,说我在这里开店给人做衣服,他妈似乎不大高兴。” 毛剑兰一脸同情:“那你还真是够倒霉的,雪上加霜的事都给你碰上了。他妈当场跟你表态了没有?” “这倒没有,说得很冠冕堂皇。不过她那意思,是非常不看好我和沈旭跃。”赵明月说。 毛剑兰说:“那还好,只要沈旭跃本人态度坚决,他父母也不能怎么样。” “话倒是这么说。但是咱们中国人都是重视家庭的,不被父母看好,所以也就不算是十全十美了。” 毛剑兰说:“嗨,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不用在乎那么多人的想法,只要你们自己乐意就好。去洗洗睡吧,也挺晚了,别想多了。” “嗯。” 第二天一早,沈旭跃就从宋家过来了,还顺道带了早餐过来,一起吃了早饭,休息了一阵子,沈旭跃就拿着行李准备走了。 赵明月想起来什么:“旭跃,你等等,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沈旭跃停下来:“怎么了?” 赵明月进屋,拿了一叠信出来:“这个给你的。回去慢慢看。” 沈旭跃接过来,看着每封信都注明了日期的信,都是自己寄信回来那些日子写的,笑了起来:“好,你回去忙吧,别太辛苦了啊。等我忙完,就过来看你。” “嗯。路上小心。”赵明月挥挥手。 毛剑兰对赵明月说:“至少在我看来,沈旭跃对你还是真心的,他妈的态度应该改变不了什么。你不用担心这点,想想办法,怎么攻克老人的心吧。” 赵明月点头:“我知道了。”这事反正也急不来,先晾一晾再说吧,要是太心急了,反而显得自己太浮躁。不管沈旭跃他妈怎么样,她只要搞定沈旭跃就行。 没过几天,沈旭跃还没过来,沈旭跃的大姐先过来了,是吴婕陪着过来的。沈旭跃他都没好好跟赵明月说过这个大姐的事,她只知道这个大姐叫做沈馥郁,是从北大荒回来的,别的就一概不知了。 她们来的时候,赵明月正在给一个客人量身,这个客人是个三十几岁的男顾客,他要定做一套西装。赵明月这里还从没做过西装,这是第一个来订做的,是一个老客户陪过来的。做西装的要求比较高,细节问题和平时的衬衫又不太相同,这事毛剑兰帮不上忙,就只能赵明月自己动手了。 赵明月正给客人量腰身,一扭头就看见沈大姐了,顿时略有些尴尬:“大姐,你来了,快请坐。你是过来看看,还是想做衣服?” 沈大姐64年就去了北大荒,结果一去就是十几年,去的时候是一名烂漫少女,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过而立之年的少妇了,在北方的苦寒之地吃过不少苦头。沈旭跃跟赵明月提大姐提得少,但对大姐还是很心疼的,说她在北方吃了很多苦。赵明月对她也是同情的。 沈大姐看了一眼赵明月,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赵明月也猜得出来,估计她对自己的印象不会太好。沈大姐没说什么话,只是朝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嘴上说:“你忙吧,我随便看看。” 毛剑兰看见是吴婕那个死女人陪来的,赵明月又恭敬地叫大姐,便立即明白过来,赶紧倒了水给赵明月,赵明月接过来:“大姐你喝水。” 沈大姐看了一眼,接了过来,并不喝,放在了桌子边上,在屋子里转悠着看衣服。发现屋里挂着的衣服确实都挺漂亮,在外面很难见到,心里暗暗诧异,赵明月还是有一点本事的。 毛剑兰热情地给她做导游,给她讲解每一件衣服的特点。沈大姐瞟了一眼毛剑兰:“你是她雇的帮手?” 毛剑兰笑眯眯的:“不是,我是她的同学,暑假留在北京找假期工,小赵这里生意太好,忙不过来,叫我来帮忙的。大姐您看中什么款式,喜欢的话,叫小赵给您做一身。我们这里的款式都是小赵自己设计的,别处是没有的,独一无二。大姐这么漂亮,身材也好,穿裙子一定好看。” 任谁都爱听好话,沈大姐也不例外,毛剑兰平时话不多,但是她是个极聪明的人,说话常常能说到点子上去,两句话把沈大姐夸得笑了起来:“你这嘴可真能说会道。” 毛剑兰笑笑:“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沈大姐点头:“衣服是还不错。” 吴婕听见这话,悄悄翻了个白眼。她是从别人那里辗转打听到赵明月在这里做衣服,也见过别人穿的衣服,款式确实挺别致,她也是个女人,当然分辨得出美丑,但是想到这衣服是从赵明月手里做出来的,别提有多嫉妒了,忿忿骂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绣花枕头嘛。 现在看到这么多漂亮的衣服,那是又嫉妒又怨恨,嫉妒的是,这么多衣服居然都是赵明月做的,怨恨的是,这些衣服自己永远都不能穿!因为她不可能会穿赵明月做的衣服。 赵明月给客人量好尺寸,定好来拿货的时间,客人走了,赵明月赶紧过来陪沈大姐:“大姐,有喜欢的款式吗?我可以给你做一件。” 沈大姐转过身,看着赵明月,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用了,我这个年纪了,还穿什么裙子。我就是路过这儿,顺道来看看罢了。来这儿做衣服的男的不少啊。” 赵明月镇定地说:“不多,我这儿主要是做裙子。男客人比较少,今天这是第一个来我这里做西装的男顾客。” 沈大姐说:“你想法还挺多,居然会想着在北京开店。” 赵明月笑了一下:“本来是帮同学做了几件衣服,喜欢的人很多,大家就怂恿开个店。我想着可以赚点钱补贴一下家里,便趁暑假开了。等开学了,店子就关了。” 沈大姐不置可否:“我要走了,谢谢你的招待,打扰你们干活了。小婕,我们走吧。” 沈大姐出现得突然,走得也突然,赵明月不知道她到底是来干嘛的。赵明月看着她的背影:“大姐慢走!” 毛剑兰看着对方的背影:“什么意思她?” 赵明月摇头:“不知道。”叹了口气,垮下肩,转身去车衣服去了。 毛剑兰安慰她:“别担心,不是过完暑假就不做了吗。” 赵明月心说,我还打算明年继续做,赚钱以后做大买卖的呢。这一家子老古板,看样子不喜欢女人抛头露面,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这么多死规矩。 第57章 家人 沈旭跃人没有到,信倒是到了,大部分是针对于赵明月信里的那些内容回复的。赵明月接到信,马上就写了回信去了。很显然,他们更喜欢用这种方式来交流,用书信交流比面对面直接说的条理更清晰一些,意思表达得更到位一些。而且,当面说不出来的一些难为情的话,还能通过文字表达出来。 沈旭跃忙了一个礼拜,到赵明月这边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下旬了。学校也快开学了,赵明月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她不能把这些衣服还拿到学校去做,也不能无限期给客人拖延下去,必须要赶在假期结束前完工。夏天接近尾声,来做裙子的少了不少,倒也省了不少事。 “明月,你想不想回家去看看?” 沈旭跃问她话的时候,赵明月正在缝纫机前忙碌,她抬起头来,叹了口气:“我原本打算是安排一个星期回家去看看的,但是现在手头的活估计都要忙到开学时去了。等寒假的时候再回吧。” “那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回去。”沈旭跃说。 赵明月诧异地看着他:“你不留在北京过年?” 沈旭跃说:“看看再说,没准到过年那两天我再回来,家人很多年没团聚了,第一次,缺席可能不太好。其实我更想你也能参加我们的聚会。” 赵明月笑笑:“以后再说吧。” 沈旭跃也不坚持,知道目前说这些都言之过早,他说:“开学之前,去我家看看吧。” 赵明月看着他:“你父母都同意我去?” 沈旭跃说:“我还没回去过呢,明天我回去跟他们说一声。” 赵明月也不矫情:“他们要是同意,我就去。”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个问题,他还完全没有跟父母单独沟通过,他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态度,但是跟赵明月家里对自己的态度比起来,差别明显非常大。他觉得有点对不住她。 赵明月当然也知道沈旭跃的压力,但是这个问题,必须他自己去处理,而且必须要明确态度,否则他们俩就处不下去。别人的态度她可以不在乎,但若是沈旭跃自己都游移不定的话,那就没有相处下去的必要了。虽然沈旭跃是她的梦想,但并非所有梦想都会成真的不是吗? 第二天,沈旭跃去了父亲的单位,也知道了自己的新家在哪儿。父母都已经恢复工作,政府分配了一套四合院给他们,院子已经收拾了出来,正式入住了。院子在西四南大街的一个胡同里,地理位置倒是很不错,沈父将沈旭跃送回家,自己就返回单位去了,母亲也在上班,家里只有大姐沈馥郁在。 沈旭跃回到家,当然找不到半点家的感觉,这地方太过陌生,他就是这里的客人。沈馥郁看着弟弟:“都回来了,还站在院子里干什么,进屋来啊。东厢两间房,给你和启学的,你自己挑一间。”沈启学是沈旭跃的大哥。 沈旭跃也不去看房间,跟着沈馥郁进了屋:“我随便哪间都行。大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北京来上班了吗?” 沈馥郁说:“八月十几号到的北京,比你回来早两天。宋伯伯给我弄了个接收单位,等过两天就去上班了。” “还是教书吗?”沈旭跃知道大姐后来在他们农场的子弟学校做了一个民办教师。 沈馥郁无奈地笑笑:“对啊,不然还能干什么。” 沈旭跃问:“大姐,你怎么没参加高考?” “考了,没考上。以后再想办法进修吧。” 沈旭跃说:“你怎么不把我外甥带回来?我姐夫呢,他也没回来?”沈馥郁嫁了个当地的农民,她去了北大荒之后,那边的生活非常艰苦,冬天的时候,尤其缺少绿色蔬菜,沈馥郁患上了夜盲症,天一黑,没有光线就看不见任何东西,有一个当地的年轻小伙子从自己家里拿来秋天储备的胡萝卜给她吃,然后就慢慢将夜盲症治好了。后来沈馥郁就嫁给了他,估计当时也是没料到以后还会有回来的机会。 沈馥郁吸了一下鼻子:“我也想啊,但是他爸不让。你姐夫他又不是北京人,回不了城。可是那地方太苦了,我不想在那待一辈子。”她痛苦地以手掩面。 沈旭跃看着他大姐:“那你跟我姐夫——” “也没离,就这么着,先看着吧,到时候再说。”沈馥郁说着抹了一把眼泪。 沈旭跃叹了口气:“京京也该上学了吧?”京京就是他的外甥,沈馥郁的儿子。 沈馥郁说:“快了,今年都五岁了。” “别担心,以后我们想办法把他们都接过来。”沈旭跃安慰他姐。 沈馥郁低下头,不说话。 沈旭跃说:“大姐,你在那边受苦了。” 沈馥郁苦笑了一下:“谁知道一去就会是那么多年,我以为一辈子就会窝在那边,永远没机会回来了,结果刚安下心,又有机会可以回城了,这不是折腾人吗?我这十几年,失了青春,扎根在了农村,没想到最后还得骨肉分离。这些天我想起你姐夫和儿子就堵得慌,你说这都成什么事了,人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沈旭跃安慰他姐:“姐你别这么想,以后会好起来。你先回来,再慢慢想办法,京京也会回来的,姐夫也会过来的。”沈旭跃并不觉得她大姐自私,比起那些为了回城抛妻弃子的人来说,他姐这样并不算太过分。 沈馥郁看着弟弟:“小旭,还是你好,没有在农村结婚,就没这么多烦恼事。” 说到这个,沈旭跃问沈馥郁:“大姐,咱爸妈对我对象是什么看法?” 沈馥郁看了一眼弟弟:“妈一向都那样,你说能喜欢得起来吗?尤其是我嫁了你姐夫之后,她巴不得咱们家跟农村人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农村人怎么了?农村人淳朴善良啊,而且明月现在也不是农村人了,她现在已经是城里人了。”沈旭跃说。 沈馥郁叹息说:“是啊,你对象至少还跳出农门了,多少还有点底气。不过要让妈接受,还得费点劲。你那个对象是个挺厉害的姑娘。” 沈旭跃问:“大姐,你从哪里看出来她很厉害的?” 沈馥郁说:“一个农村出来的姑娘,居然敢在北京开店做生意,城里的姑娘也没几个这么大胆的。” “大姐,你是不了解明月,她可厉害了,很有想法,而且特别能干。”沈旭跃说起赵明月,就忍不住眉开眼笑。 沈馥郁白了一眼弟弟:“你不怕太能干了,以后你管不住啊。” “怎么叫管啊?老婆是用来尊重和疼爱的,我不用管着她,大家都是平等的,互相尊重和平共处就好了。”沈旭跃说起赵明月,那神情就变得柔情似水了。 沈馥郁说:“你们俩的年纪相差得有点大啊,你怎么会看上她,是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沈旭跃赶紧说:“不是,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我喜欢她,是因为她聪明上进,有主见,有见识,还很善良能干。” 沈馥郁对弟弟那么夸赵明月有点不大相信,一个农村姑娘而已,能有多少见识,胆子大倒是真的,她斜睨弟弟:“就完全没有因为她长得漂亮?” 沈旭跃笑起来:“那个当然能为她加分。大姐,你是没有和明月接触过,要是和她接触了,你肯定会喜欢她的。” 沈馥郁说:“女人有时候太能干了未必是好事,就说她开的那个成衣店,还要给男人去量身,你完全不介意?” 沈旭跃看着大姐:“姐,你去看过她做衣服了?”这件事赵明月完全没跟自己提起过啊。 “那天吴婕叫我去她店里看了一下,正好看着她在给一个男人量腰围。”沈馥郁说,“这事我都没敢跟妈说。” 沈旭跃说:“姐,那是她的工作而已,你想多了。” 沈馥郁说:“不管怎么样,这事要是给熟人或者家里人看到,影响总是不好。” 沈旭跃想了想说:“大姐,你以后别跟吴婕来往,这个女的有问题。” “什么问题?” 沈旭跃说:“太蠢了,人品也有问题。” 沈馥郁看着他:“人家哪里蠢了,今年也考上大学了,还考上师院了。”师院指的是北京师范学院。 沈旭跃说:“说她蠢,是说她不会做人,太自以为是了。她跑到我对象的学校去闹事,声称她自己才是我对象,趁着她回城欺骗了明月和我处对象,后来被揭穿又恼羞成怒说明月是第三者,你说有她这么污蔑人的吗?我跟她除了认识,就没有过任何暧昧关系。” 沈馥郁皱着眉头说:“看来吴婕处事还确实有点问题,不过估计还是真喜欢你才这样的。她很得咱妈的欢心,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的。” “她喜欢谁是她的事,我管不着,但是她不能去伤害别人。你跟她保持点距离就好。”沈旭跃说。 沈馥郁摇摇头:“反正你们之间的事,我不会插手管,你自己看着办。老太太那边你自己去哄。” 沈旭跃说:“我知道。我想过几天让明月来咱们家看看咱爸妈。” 沈馥郁看着他:“会不会太急了点,反正你们离结婚还早得很呢,起码要等大学毕业了以后才行吧。” 沈旭跃说:“双方都知道彼此的存在,这要是不见面,那就是我们太轻慢了,这样肯定不行。我等爸妈回来自己跟他们说。” 中午,沈父和沈母回来了,没有外人在场,一家人第一次聚在一起,都是高兴的,沈母一边揉着面团一边说:“要是启学也回来了就好了。” 沈旭跃说:“大哥不是说今年能回来探亲吗,到时候就能聚在一起了。” 沈母点头:“对啊,真好,咱们一家又都聚在一起了。” 沈馥郁突然小声地说:“要是京京也能回来就好了。” 沈母有些不高兴地说:“当初说了让你别嫁在农村,以后会后患无穷,你偏要。现在可好了,骨肉分离,印证了我说的话吧,你就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沈馥郁忍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说:“我怎么知道会变成这样?这政策一会一个样。那会儿我一个人在东北,吃的那都是什么呀,一冬天都是发了芽的土豆,一到晚上就什么看不见了,我以为自己都瞎了。你们也不知道在哪里,全都指望不上,就他一个人对我好,把家里储存过年用的菜都拿来给我吃了,而且连续几年都是这样。我以为自己一辈子就呆在那儿回不来了,有个人知冷知热的,总比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好。而且我都二十好几了,我不嫁人,我做一辈子老姑娘啊?”她说到这里,已经吧嗒吧嗒掉眼泪了。 沈旭跃赶紧掏出手帕去安慰他姐。 沈父在背后叹了口气:“这事说白了,也都是缘分。等我这边都稳定下来了,给他找个单位,让他也过来吧,一家人总还是要在一起的好。既然已经成为既定事实,就不能继续错下去。虽然素未谋面,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也确实要感谢他照顾你。” 沈馥郁用手帕擦了一下下巴上的眼泪:“谢谢爸。” 沈母看着女儿,然后转头向沈旭跃:“找对象的时候擦亮眼睛了,别到时候来后悔。” 沈旭跃看着母亲:“妈,您就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后悔的。” 沈母不置信地反问:“就你那个叫、叫什么来着的农村姑娘?” 沈旭跃赶紧说:“叫赵明月。” 沈母头也不抬地说:“农村人不好,穷亲戚多,到时候有得你忙的。就跟你爸一样,来的时候一大群,家里坐都没地方坐,跟鬼子进村似的,来一次,家里就要被扫荡一空。” 沈父说:“你说那也太夸张了,那是我的亲人,怎么能跟鬼子一个比喻呢,你这也太瞧不起人了。况且他们来我们家,也从来都没有空过手,哪次不是大包小包的?” 沈母冷笑了一声:“是啊,从老家扛来一袋子大白菜、蒜头、大葱,放家里吃上一个月还吃不完,送人都没人要。” “那也是心意,礼轻情意重!”沈父哼了一声。 沈母见丈夫要发飙了,便说:“行,行,那是情意。” “本来就是。不要瞧不起农村人,他们有情有义得很。你被关在牛棚里生病的时候,他们不是提着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鸡蛋来看你了?”沈父敲着桌子说。 沈旭跃赶紧说:“我爸说得对,农村人虽然穷点,但是大部分都很讲情义。” 沈母瞪着儿子:“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沈旭跃不避母亲的目光:“妈,过几天快开学了,等开学前的周末,我带我对象回来坐坐。” 沈母板着脸说:“我没空招待,你自己招呼去。” 沈旭跃看着母亲这样,又扭头看了看父亲:“爸,您也这么认为?” 沈父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我插不上手。问你妈的意见就行了。” 这是个典型的妻管严,老婆说的都是对的。沈旭跃说:“我都跟我对象说了,我妈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热情好客。到时候我就带人回来了,您看着招待吧。” 沈母被儿子恭维得嘴角忍不住扯出一丝笑意,立即又板起脸说:“少跟我油嘴滑舌,反正要过我这关,门儿都没有。” 沈旭跃看母亲这样,便说:“妈,假如我在农村娶妻生子了,您是不是照样还得承认?” “那你就娶你的农村老婆!”沈母将手里的面团一扔,转身进里屋去了。 沈馥郁看着母亲进屋去了,跟沈旭跃摇了一下头,然后进屋去劝母亲去了。沈旭跃看着案上的面团,卷起袖子,对父亲说:“爸,我给您做面条。” 沈父诧异地看着儿子:“好啊。你还会做面条了?” “对啊,您就等着吃吧。”沈旭跃洗了手,开始揉面条。 沈父看着儿子熟练的动作,感慨地说:“这些年,大家的变化都很大,你也长大了。” “爸,我都快三十了,要搁以前,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沈旭跃想着,等自己毕了业,就已经是而立之年了,可是却什么都还没立起来,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居然都浪费掉了。 沈父说:“是啊,我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是团政委了。” 沈旭跃苦笑了一下:“爸,我的时间浪费得有点多,所以要急起直追了。” “能明白这个道理就行。” 沈旭跃转过头对父亲说:“爸,您真不帮我劝劝我妈?明月是个很好的姑娘,这辈子我要是能娶到她,那真是我的福气。” 沈父看着儿子说到赵明月就眉飞色舞,点了点头:“唔,先看看再说。” 沈旭跃雀跃起来:“谢谢爸!” 第58章 有清 沈旭跃回来告诉赵明月,这个星期天去他家吃饭。赵明月问他:“你爸妈没反对?” 沈旭跃说:“没有。”想了想又说,“不过我妈那人可能说话不太中听,你别放心上。” 赵明月做了一个苦笑的表情:“我还没进门呢,你妈就这态度,我有点担忧我俩的未来啊。” 沈旭跃抓紧赵明月的手:“我知道我妈这人有点狭隘,你别跟她计较,咱俩的事,要是能得到她的祝福,那就再好不过了。要是她有微词,你也别搭理她,跟你在一起的是我,又不是她。反正将来我们肯定不会和她生活在一起。” 赵明月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其实只要沈母不是个歇斯底里、胡搅蛮缠的人,那日子就没什么不好过的。你不喜欢我,我也没必要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就能够相安无事。何况赵明月从未想过从沈旭跃家里得到什么好处,一般来说,只要不存在利益上的关系,一家人还是挺好相处的,矛盾也就不存在了。 毛剑兰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小赵,有你的信。” 赵明月拿过来一看,笑起来:“于有清写来的,他终于来信了,看样子是来报喜了。” 沈旭跃一阵紧张,于有清还一直和明月保持联系呢:“写的什么呀?” 赵明月拆开信,看了两行,简直要高兴坏了:“有清说,他考上北师大了,跟我一个学校,学物理的。” 沈旭跃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个于有清,还真是执着啊。 赵明月低着头兴奋地说:“这太意外,真行,他的成绩其实都可以报考清华的,是我们县的状元呢,没想到他会报考师大。这太好了,以后又多个老乡。我回家就有伴了,嘻嘻。” 沈旭跃的脸顿时都有点黑了,这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啊。 毛剑兰问:“谁考上我们学校了?” 赵明月说:“是我的同学,我们村的,去年和我们一起考的,本来考得挺好,家里的成分不好,就没被录取,今年又考上了,我觉得他真是挺厉害的。”赵明月满脸喜色,替于有清高兴,一直没注意到沈旭跃的脸色。 毛剑兰看赵明月那么高兴,扭头去看沈旭跃,发现他的脸色不大好看,便笑着说:“明月,你那同学肯定是男的吧?你这么高兴,你家老沈都吃醋啦。”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笑道:“旭跃才不会呢,他也认识有清的。我跟于有清就是同学,我一直都把他当弟弟一样看待的。” 毛剑兰说:“他比你小?” 赵明月想了想:“这个我倒是没注意,反正从心理上来说,我觉得我就是他大姐。”她的印象里,见到的于有清就一直都是个小少年,下意识里就觉得他是个孩子,跟自己不是同龄人。 沈旭跃听闻赵明月的话,顿时心情开朗起来:“他应该比明月小,我感觉也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女人都喜欢成熟稳重的男人,像于有清那样的,更多能激起女人的母性。不过于有清确实喜欢明月,他来了,自己就多了一个潜在的情敌,得打起精神来才行,而且那小子居然还考到北师大来了,真是近水楼台啊,偏生他家的还是一轮明月,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赵明月不知道沈旭跃这么想,她现在苦恼的是几天后怎么跟沈旭跃的父母见面,说实话,明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还要涎着脸去赔笑脸,这种事赵明月已经多年没有做过了,也就是在上辈子事业刚刚起步的时候,赔过笑脸求过人,后来基本上都是别人来求自己。这要不是看着沈旭跃的面子上,还真不乐意去讨老太太的欢心。 到了月底,赵明月已经将店里的单全都清算完毕了,跟房东也把房租什么的结算好了,借来的东西也都退还了回去,然后卸下招牌,将自己的东西收好,坐在沈旭跃的自行车后面,回学校。毛剑兰则提着一些东西去坐车。 这个暑假,赵明月开了一个多月的店,刨除成本,赚了一百六十多块钱,这比普通的上班族赚得都要多,几乎相当于赵明月家一年的总收入了。这要是给母亲知道了,肯定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第二天是星期日,本月的最后一天,也是暑假的最后一天。在开学之前,赵明月还有一场仗要打,要去沈旭跃家。 路程太远了,赵明月怕坐久了单车灰头灰脸的,就跟沈旭跃说不骑车,坐公交车去。沈旭跃一大早就过来接她,天气稍微有点凉了,赵明月穿着衬衫长裤,没穿裙子,她估摸着沈母那人肯定见不得自己打扮得太过时髦,太时髦会引起反感,不如朴素一点比较好。比起时下普遍的宽松肥大款式,她的衣服比较修身,也别有一番韵味。 沈旭跃穿着赵明月给他做的那件圆下摆衬衫,不过下摆塞在了裤腰里,裤子也是赵明月新给他做的。 赵明月看着他的穿着,都是自己做的,便舒心地笑了:“我不知道你爸妈喜欢什么,就给你爸买了一包茶叶,他喝茶吗?给你妈买了些点心。”沈母不喜欢自己,她也不大想去揣摩她的喜好和心思,反正就算是猜中了,估计也会挑毛病。 沈旭跃说:“不用那么讲究,照我说,买几个苹果过去就行了。” 赵明月说:“还是别太马虎了,免得你妈又说我没礼貌。好了,走吧。” 她还给沈旭跃大姐的孩子做了一套衣服,想要获得母亲的好感,只要对她的孩子好就行了。可惜这招对沈旭跃的母亲不管用。 沈旭跃的父母大姐都在家,看样子是专门等着赵明月上门来的。赵明月进了屋,礼貌地打了招呼,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在茶几上,中国人没有当面拆礼物的习惯,一般是要等客人离开之后再看的。沈大姐端了茶水和点心上来,顺手就将赵明月带来的东西收到高低柜上去了。 沈母一直坐在沙发上,半倚着看报纸,沈父倒是靠前坐了,和赵明月聊天:“小赵是学什么专业的?” 赵明月说:“历史。” “这个专业不错,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沈父说。 赵明月微笑点头:“是的。” 沈父又说:“小赵老家是金南的,那儿盛产茶叶吧。” “对,伯父您平时喝茶吗?喝什么茶,要是喜欢绿茶的话,我从老家给您带点好茶叶。”赵明月说。 沈父笑道:“我也喝,但是不怎么讲究,有什么就喝什么。淡也使得,浓也可以。” 赵明月说:“我们老家产绿茶,这种茶适合夏秋两季喝,败火,而且绿茶可以抗氧化、防衰老、去皱纹,伯母也可以喝一点,等我以后给伯父伯母多带点茶叶过来。” 沈母虽然在看报纸,事实上一直在偷听他们的谈话,听赵明月这么一说,便放下报纸:“有没有那么神奇,该不会是浮夸的吧。” 沈父说:“茶叶的好处本来就挺多,而且这是孩子的一番心意。” 沈母将报纸再次挡在脸前,不再说话,明显表示不待见赵明月,赵明月早料到会这样,倒也没什么失望的。 和沈父聊了一会儿天,赵明月就被沈旭跃带走参观自己的家了,院子里有几盆新搬来的菊花,此时正在含苞待放,此外还有两个大缸里种着两株茶花,赵明月说:“茶花是不是冬天还要搬到屋子里去?” 沈旭跃说:“应该要的,这里冬天太冷,估计茶花受不了这样的低温。” 他们在外面转悠的时候,沈母进了厨房,沈旭跃看见母亲进厨房了,不由得笑了起来,赵明月问:“笑什么?” 沈旭跃摇头:“没什么,我妈去做饭了。” 赵明月心说,你妈去做饭有什么可高兴的,难不成她本来不打算给我做饭的? 过了一会儿沈母在厨房里喊:“馥郁,馥郁,你过来一下。” 沈馥郁跑了过来:“怎么啦?” 沈母说:“这鱼谁买的?” “我买的。” “那你做吧。” 沈馥郁看着母亲:“妈,你也不做鱼?我不会啊。” 沈母不高兴地说:“你不会你买鱼干什么?你什么时候见我做过鱼?”北方水少,淡水鱼稀缺,所以他们很少有淡水鱼吃,而且也不怎么爱吃鱼,总觉得腥。 “妈,我还以为你会做呢。我今天去买菜,看见鱼很新鲜,就买了一条。京京爸爸的鱼做得特别好。”沈馥郁在东北的时候,其实都没怎么做过饭菜,都是丈夫做给她吃的,这在东北大男人中是极其少见的,可见丈夫对她有多好。 沈母说:“想吃自己做,我是不做鱼,杀鱼我都不会杀。” 赵明月看了一眼沈旭跃:“我去帮你妈的忙吧。” 沈旭跃说:“你会吗?” “我会。”赵明月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帮忙打下手,没自己主过厨,做菜都是上辈子嫁人了之后学到的。 沈旭跃大声说:“妈,明月会做鱼,她来帮您。” 赵明月捋着袖子:“伯母,我来吧。” 沈母看着赵明月,没做声,将案板让给了她。 沈旭跃看了看,赶紧找了个围裙给她系上。这是一条草鱼,居然还是活的,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赵明月将鱼从水里捞出来,先用刀背将鱼敲晕了,这才去洗鱼,将鱼鳞刮了,然后剖鱼。 沈母和沈大姐都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赵明月问:“大姐你想怎么吃?” 沈大姐说:“那种片成薄片做的水煮鱼,你会吗?” 赵明月点头:“好。”水煮鱼还挺考验刀工的,不过又不是饭店,自己家里做,赵明月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尽量弄成薄片就行。她麻利地片鱼,腌鱼,煮鱼。 三个女人联手做出了一大桌子菜,中间主打的就是赵明月做的一大盆水煮鱼,边上的盘子小碗则是沈母做的,有点众星捧月的感觉。 沈旭跃兴奋地给大家舀鱼汤:“我也是头一回尝到明月做的菜呢。大家都尝尝,看好不好吃。” 赵明月腼腆地笑道:“我很久没做了,手艺可能有点生疏了,不好吃请大家多多包涵。” 沈父对赵明月会做菜这点很满意:“不错,不错,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新时代的女性就该是这样的。” 沈馥郁吃了一口鱼:“嗯,跟京京爸做的差不多,滑嫩爽口,挺好吃的。小旭有福气了,明月这么能干。” 赵明月听着沈父和大姐的话,心情大好,至少目前看来,沈父和大姐都已经倒戈自己这边,就剩下沈母这块硬骨头了。 沈母将沈旭跃给自己舀的那碗鱼汤移到丈夫面前:“我不喜欢吃鱼,觉得腥。”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最后沈馥郁说:“妈,这鱼不腥。咱们北边的人吃鱼吃得少,也不大会做,老是觉得淡水鱼有一股子腥味儿,其实处理好了就没有,不信您尝尝。” 沈父喝了一口鱼汤:“嗯,味道不错,没觉得有腥味儿。佩君,小旭给你盛的汤,你都不给面子?”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抱歉地笑了笑,给赵明月夹了一块鱼肉:“我们不觉得腥,觉得鲜,多吃点,明月。我也很喜欢吃鱼,这回来大半年了,还没吃上鱼呢。以前在月亮湾,大家时不常就到河里捞鱼打牙祭了,还真有点怀念啊。什么时候我们再回去捞鱼去?” 赵明月笑笑:“好。” 沈馥郁说:“你们那有河啊,我们在农场的时候,没有河,但是有一个大水泡子,好多的鱼。夏天的时候男人们就下河去捞鱼,冬天的时候,他们就在泡子上钻冰窟窿捞鱼,每到这个时候,就跟过年一样,家家户户都像能分到一些鱼。我家京京也爱吃鱼。” 沈旭跃也拉着赵明月说起月亮湾的一些有趣经历,沈父不失时机地插几句话进来,桌子上变得热闹起来,只有沈母独自一人默不作声地在吃饭。赵明月看着沈母最终还是悄悄地将那碗鱼汤推给了沈父,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离开的时候,沈馥郁将他们送到门口,赵明月说:“大姐,我给京京做了一身衣裳,我也不知道他多高,估摸着做的,你看合不合身,合身的话就寄过去给他穿吧。” 沈馥郁高兴地说:“那就太感谢你了,有劳你费心。以后有时间就常来家里坐,我妈那人她未必是对你有成见。这个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我,我嫁了京京的爸爸,他是个农村人,现在我们一家子分隔千里,不知道还能不能团聚,我妈可能担心你们将来也会出现我这样的情况。所以你给她一点时间,她会慢慢接受你的。” 赵明月觉得沈大姐也是个聪明人,就这么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了,她点点头:“嗯,谢谢大姐。我走了啊,再见!” 第一次来沈旭跃家,除了沈母之外,其余的人还都挺好说话,赵明月的心情还不错。沈旭跃看她脸上表情也还轻松,便松了口气:“明月,我爸和我姐人还不错吧。” 赵明月点点头:“嗯,挺好的。” “我妈这人挺固执的,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的人,所以你别担心,以后她会想通的。” “嗯。”那碗鱼汤她最终还是没喝,可见态度还并没有那么快软下来,不管她,马上要开学了,过阵子于有清就从家里来了,又能听到不少家里的消息了,想到这个,赵明月心情雀跃起来。 新学年开学,一切都是忙碌的。宿舍的姐妹们都回来了,大家说着各自的见闻,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唐卫华还是老样子,李春梅的对象没考上北京的大学,被重庆本地的一所大专录取了,大家都颇为她有些遗憾。高东方暑假出去玩了一圈,说起那些见闻,眉飞色舞,羡慕死宿舍的姐妹了,赵明月想着,到时候一定和沈旭跃一起去玩玩。 大家听说毛剑兰住院的事,都表示十分的同情,大家都劝她,以后不能再那么节省了,一定要好好吃饭。后来的几个姐妹一起凑钱给毛剑兰买了些营养品。 赵明月和沈旭跃还是周末见面,平时书信联系,沈旭跃的信越来越长,而且内容极其缱绻。赵明月看着书信有时候都难免面红耳赤,只觉得这人怎么越来越大胆了。她哪里想到,沈旭跃现在感觉自己危机四伏,母亲在给自己减分,于有清这个小竹马马上又要来挖墙脚,令他感觉非常不安,所以要编织一张柔情的密网,将赵明月牢牢束缚其中。 新生开学在九月中旬,作为师姐的赵明月被安排去迎新。赵明月和毛剑兰坐在历史系的位置上给新生作登记引导,毛剑兰在赵明月耳边悄声说:“小赵,你没发现我们这儿的人格外多一些?” “有吗?”赵明月抬起头,便看见一个背着被窝卷的男生站在她面前,有些脸红地问:“请问政法系在哪里?” 赵明月抬手往边红玉那边指了一下:“就在你斜后方,转头请看。”边红玉正百无聊赖地瞧着他们这边。 那个男生转过头去,果然看见了政法系的大牌子:“谢谢同、同学。”估计一紧张,差点说出同志这个词来。那边边红玉看见这个男生过去,又瞪了一眼赵明月。 毛剑兰噗地笑出了声:“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这是第几个外系的了,这每张桌子前都放着一个大牌子,他自己不会看,偏要来问你。这真是司马昭之心啊。” 赵明月说:“哪有那么多司马昭啊,来人了,赶紧接待吧。”赵明月主动揽下接待的活,其实是想着能够早点看到于有清。 结果于有清是最后一天才到的,这个时候大部分新生都已经到了。于有清还是那么瘦,跟个豆芽儿似的,背着一个大花棉被卷,一手挽着一个行李袋,一手提着一个高铁桶和装着脸盆的网兜,鼻梁上还架了一副黑框眼镜,赵明月看着差点没认出来。倒是于有清几乎是第一眼就扫到了她,然后冲着她傻乐,露出洁白的牙齿。 赵明月看见他,赶紧从桌子后面出来了:“有清,你怎么才到?” 于有清看着赵明月,眼眶里都浮上了水汽,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到省城的时候没赶上火车,第二天才走的,就晚了一天。” “走吧,去报到。我还担心你不来了呢。”赵明月从他手里去接行李袋。 于有清将手里的桶子和网兜给她:“你提这个,这个轻点。我怎么可能不来。” “对啊,我就说嘛。你们系在那边,我先跟我同学打一声招呼。”赵明月带着于有清走到自己系那边,跟毛剑兰说,“剑兰,我送我同学去报到啊,你在这儿看着没关系吧?” “没事。这就是你同学?”毛剑兰看着于有清,真是个腼腆的男生,难怪赵明月说他是个小弟弟呢。 赵明月点头:“嗯。这是我小学和初中的同学,叫于有清。有清,这个是我宿舍的舍友,叫毛剑兰。” 毛剑兰伸出手朝于有清打了一下招呼:“你好!” 于有清腼腆地红了脸,从喉咙里滚出两个模糊的词:“你好!”说普通话,他还很有点羞涩。 赵明月领着于有清往前走,直言不讳地说:“有清,你怎么还这样啊,胆子大一点嘛。你眼睛怎么近视了?” 于有清红着脸用手扶了一下镜框:“嗯,之前就有点近视了。考上大学后,我姐给我配的。” 赵明月顿了一下:“有芬姐她还好吗?” “我也不太清楚,她不跟我们说她的事,但是我觉得她不太快乐。”于有清心无旁骛地学习准备高考,根本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事,突然有一天听说他姐就要嫁人了,把他吓了一跳,这是喜事,家里却没人高兴,于有清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但是大家都不告诉他是怎么回事,怕他分心,等到他考完试,才跟他说明事实,他气得要死,但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赵明月看着这场合,也不太适合深入这个话题,便说:“家里都还好吗?” 于有清“嗯”了一声:“都还行。你爹妈身体挺好的,他们还让我帮你带东西了。” “真的吗?这么远,让你带着多沉哪。我本来打算暑假回去几天的,但是一直都忙,忙到暑假结束的时候才忙完,就没时间回去了。”想起这个,赵明月还觉得有些遗憾。 于有清说:“不重的,都很轻。我现在拿给你吧。” 赵明月说:“先不用,等你报完到,我送你到宿舍,到时候再拿给我也是一样的。”男生进女生宿舍有些困难,但是女生进男生宿舍就容易多了,而且现在是开学期间,一切秩序还没有立起来,进出还是很方便的。 “你家里都还好吧?”赵明月问。 于有清笑着说:“挺好的,我大哥终于说上媳妇了。”他考上大学之后,立即有人来他家给他大哥说媒了。 “真的吗,那是好事一件啊。你爹妈可算是放心了。”赵明月觉得,他们家也算是否极泰来了吧,就是于有芬还有点让人遗憾,“有清,到了,这是你们系,去报名登记吧。” 物理系一向男多女少,此时看见赵明月陪着于有清过来,不由得眼前一亮,便高兴地说:“这位女同学你也是我们系的?” 赵明月笑道:“不是,我陪朋友过来的,我不是新生。” “你是哪个系的?” 赵明月但笑不语,这几天主动来找她攀谈的太多了,赵明月要是还看不出来是因为什么,就太蠢了点,她只觉得这个年代已经很保守了吧,怎么还有这么多积极主动的男生。其实男人追求女人,真是不管什么年代,那热情都是一如既往的热烈。 于有清结结巴巴地和对方交流完了,一个男生主动地说:“我领你们去报名吧。来,我帮你拎东西。” 于有清刚想说“谢谢不用了”,就发现人家已经将赵明月手里的桶子提走了。赵明月冲他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显然对对方的热情很有点无奈。于有清看着赵明月,半年没见,赵明月越来越漂亮了,而且现在完全就像个城里人一样,大方又自信,真叫人羡慕又仰慕。 第59章 偶遇 因为不用交学费,报到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赵明月陪于有清报了名,又送他到宿舍,送于有清过来的那个师兄一直都在打听赵明月的信息,赵明月但笑不语,她已经有对象了,就不在外招蜂引蝶了。那个师兄便以为赵明月是于有清的对象,看了一眼于有清,颇有些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慨,满怀遗憾地走了。 于有清是最后一个到宿舍的,他的同学都到了,看着这最后来的这个居然是佳人相伴,不由得各种羡慕嫉妒。于有清收拾好床铺,从行李里拿出赵明月父母捎给她的一些干果和两包茶叶,天气太热,很多东西都不能捎带,只能捎点干货,也是做父母的一番心意。 赵明月对那两包茶叶非常喜欢,正好可以拿去送沈父和宋司令,宋司令一家帮了他们不少忙,赵明月一直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对方,茶叶虽然不值钱,但好歹也是自己家乡的特产吧。 赵明月等他铺好床,对他说:“有清,我领你熟悉一下学校吧,有什么东西要买的,顺便也买回来。” 于有清赶紧跟着赵明月出来了。他的心情是相当雀跃的,他终于也是个大学生了,这是他多年以来想都不敢想的事啊,没想到这个夙愿居然实现了。学校这么有名气,还在北京,校园这么美丽,前程也不用担心了,真是一个全新的人生。 赵明月将教学楼、图书馆、食堂、操场、商店等一一指给于有清看,告诉他各种注意事项,于有清兴致勃勃地都记了下来。 赵明月跟个大姐姐似的叮嘱他:“有清,你胆子要大一点,自信一点,你要想着,你是凭着真本事考进来的,这里没人会在乎你的出身,很多人家里的成分甚至比你还差。所以跟人打交道的时候坦然一点,自信一点,大家都是平等的。” 于有清嗫嚅着说:“我普通话不标准,说了怕别人笑话。” 赵明月说:“这个没关系,没有谁天生就会说普通话的,我刚刚听你们宿舍一个广东的同学,他的话比我们那儿的方言更重,所以不能因为说不好就不说话。普通话是越说才能越顺溜,况且没有人要求我们去播音,只要能交流就行了。” 于有清点头:“好。” 赵明月指给他看:“二食堂在这边,口味跟我们家那边比较接近,要先买票才能去打饭。我们师范类学校一个月有十六块钱的生活补贴,足够我们吃饭了,所以你也不用省钱,多吃点,你都瘦得跟豆芽一样了。不过刚开始可能不会发得那么及时,你自己身上有点钱吧,不够我先借给你。” “我有的,我家里给我带了一些钱的。”于有清连忙说。 赵明月说:“晚上沈旭跃会过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吃饭吧,你买好东西就先回去休息一下,跟同学熟悉一下,晚一点我们到你宿舍去找你。好吗?” 于有清听她说起沈旭跃,高涨的兴奋之情终于消了一些下去:“好的。那个,你在北京还好吗?”于有清问出这话,就觉得自己嘴太笨了,这不是没话找话吗,赵明月能不好吗,看都看得出来啊。 赵明月点头:“嗯,还不错,我们宿舍的同学都非常好相处。对了,以后我们同省的老乡可能会有聚会,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参加,可以认识些同乡。” “好。”于有清点点头,本来他还想问问沈旭跃的情况,但是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去问,算了,反正能见到的,到时候自己观察吧。 赵明月说:“那我带你去买东西吧,你还有什么日常生活用品没带来的,都去商店买。” 于有清说:“其实基本上都有了,我从家里带过来了。” 赵明月诧异地看着他:“你都不嫌麻烦,行李不沉吗?” 于有清红了耳朵:“我妈说,家里的东西可能会便宜一些。” 赵明月笑着摇了摇头:“能便宜多少,一两分钱而已。你没别的东西要买了?” “要的,还要买一瓶墨水。” “那就去吧。” 赵明月领他买了东西,然后说:“有清,你自己回去吧,我还要去接新生,等晚上的时候我再来找你,一起吃饭。” “好。你先去忙。”于有清连忙点头。 赵明月转过身走了,于有清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虽然他努力在向她靠拢,跟她并肩,但她肯定看不到自己,只能跟她做朋友了吧。 晚上沈旭跃过来,赵明月正在和毛剑兰收桌子,新生开学已经结束了。沈旭跃替她们将桌子搬到自行车后座上,让两个女孩扶着,他在前面推车:“于有清来了吗?” 赵明月点头:“来了。我们一会儿去找他吃饭吧,我都跟他说好了。” “好。他怎么来得那么晚?”沈旭跃问。 “说是在省城没赶上车,耽误了一天。”赵明月说,“剑兰,一起去吃饭吧。” 毛剑兰笑一笑:“算了,还是你们去吧。” 赵明月说:“没关系的,一起去吧。” 毛剑兰说:“你们去,我还得去一趟系里,将这些资料交给老师。” 将东西送回系里,沈旭跃踩着车载着赵明月去找于有清。沈旭跃也懒得上楼,在楼下吼了一嗓子:“于有清!” 于有清从窗口探出头来:“诶,来了。” 赵明月说:“坏了,没跟他说别拿饭盒,一会儿肯定带着饭盒下来了。” 她话没落音,于有清果然拎着饭盒出现了。 沈旭跃忍不住笑了起来:“有清。” “沈书记。”于有清腼腆地朝沈旭跃笑。 “我已经不是书记了,以后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沈旭跃笑着,“你饭盒先放回去吧,我们去外面吃,刚才忘记跟你说了。” 于有清看着他们:“不去食堂吗?” 沈旭跃说:“你第一次来北京,我做东,给你接风洗尘,下馆子。” 于有清看看赵明月,赵明月站在沈旭跃旁边笑:“快去吧。” 他只好转身回去送饭盒。 三个人推着车走到校外,这是于有清这辈子头一回下馆子,他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他羡慕沈旭跃和赵明月的自信泰然,他不知道自己将来能不能像他们一样那么自信。 沈旭跃问起了许多关于老家的事,一些他们都熟悉的人的信息,于有清把知道的都如实相告了。 “赵金云跟人打架,把腿给打断了?”赵明月诧异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没听我爹说起过啊。” 于有清说:“就是夏天发生的事,跟他隔壁的赵老六家里打了一架,腿被打断了。” 赵明月想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不会吧,赵老六多老实啊,怎么敢打赵金云?” 于有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赵老六的大女儿带着孩子回来玩,赵金云喝多了,就说赵老六的外孙长得像他,被赵老六的女婿听见了,然后就和赵金云打了一架,将赵金云的腿打断了。” 赵明月和沈旭跃对视了一眼,赵金云这个畜生,糟蹋了多少姑娘,糟蹋完了还洋洋自得,简直就是作死,赵明月冷哼一声:“活该,被打死都是自找的。” 于有清说:“我也觉得。” 沈旭跃问:“那后来呢,赵老六的女婿呢?” 于有清说:“就赔了点钱吧。赵金云的腿瘸了,拄个拐走路呢。” 沈旭跃皱着眉头说:“像赵金云这样的人,就该被抓起来去坐牢。” 赵明月恨恨地说:“我觉得坐牢都是轻的,但是这种事,几乎没有受害者去揭发举报,就一直让这畜生逍遥法外,简直太可恨了。算了,不说这事了,说了就来气。有清你来了北京,很多地方都值得去玩玩,到时候你们班上肯定会组织集体游玩,我们就不单独陪你去了啊。” 于有清点点头:“好。” 沈旭跃说:“有些地方可能不会组织大家去,我们去的时候,就叫你一起去。过阵子应该要去爬香山,你也去吧。” “好啊。” 赵明月说:“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就跟我们说,找旭跃和我都可以。我在女生宿舍楼305室,有什么事可以到宿舍来找我,跟宿管大妈说,她会传达的。” “对,要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直接找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你,不要太拘束。”沈旭跃笑着说,明月把于有清当弟弟一样照顾,自己这个做姐夫的,当然也不能太小气,对他好了,估计他也不好意思来挖墙脚了。当然,最好是给他找个对象,这样他就不会对明月念念不忘了。 吃完饭,三人回学校,走到校门口,沈旭跃跟于有清说:“有清,我要和明月去图书馆学习,你是不是要回去开班会?” 于有清想起来这事:“啊,对,我要去教室开班会。” 沈旭跃笑眯眯的:“那我和明月就先走了,你自己找得到地方吗?” 于有清说:“应该能找到,我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那行,找不到就多问问,自己慢慢熟悉学校。你们学校也不太大,地方挺好找的。”沈旭跃说。 赵明月冲于有清笑:“这家伙在跟我们炫耀他们学校大呢,有机会去清华转转,确实比我们大几倍,风景也比咱们学校好。” “啊,好。”于有清诧异地张大了嘴,他觉得自己学校已经够大了,清华居然有那么大吗,当初报考的时候,是考虑过清华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报考了北师大,因为还可以和赵明月在一个学校,哪怕自己不能和她怎么样,就近看着也是好的。 沈旭跃跨上了自行车,按了一下铃铛:“上车了,走喽。”他缓缓地踩动着自行车。 赵明月轻盈地跳上车后座,跟于有清挥手再见:“再见。” 于有清看着他们,郎才女貌,真是登对,也只能暗暗羡慕了。 于有清以为自己能够找得到教室的,结果他太高估自己了,也太低估北师大的校园了,一千多亩大的学校对一个新生来说,尤其是对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新生来说,那还是相当大的。 尤其他又有点羞于启齿去问路,结果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物理系的教学楼所在,最后他终于忍不住问了人,说得结结巴巴的,人家给他指了路,不过也没说得十分清楚,因为他此刻离物理系有点远了,于有清也不好意思多问,就那么含含糊糊的听了,然后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结果闯入了一片小树林,学校的小树林一般是什么用途,大部分人都清楚,白天是树林,到了夜间就是情侣们约会的圣地。于有清就是一只稀里糊涂的菜鸟,误入其中,惊起鸳鸯无数,对方没怎么被吓着,倒把他吓得背心都汗湿了。于有清埋头疾走,终于到了人迹比较少的地方,似乎那边有房子,他准备到那边去看一下。 结果他尴尬地发现,他又遇到情侣了,他正准备转身离开,结果却听见了一声清晰的“啪”地一声,似乎是手掌打在肉上的声音。紧接着又是“啪、啪”两声,然后一个女人歇斯底里地吼叫:“xx,你这个骗子,混账,你始乱终弃,你还敢污蔑我,我跟你拼了。” 一个男人骂:“死女人,你敢抓我的脸,看我不打死你!你也不过是个破鞋,别在这里给我装什么贞洁烈妇,那孩子不可能是我的。” 于有清知道这时候自己赶紧走开最好,两口子吵架呢,他去瞎掺合什么。走了几步,听见那个女的不断惨嚎,似乎被打得很惨,于有清动了恻隐之心,然后鼓起勇气叫了一声:“谁在那里?” 不一会儿,一个男的匆匆低着头从一旁溜走了,那个女的在树丛后面压抑地哭着,肝肠寸断。于有清想了想,应该没事了,自己还是走吧,走了几步,那个女的出声了:“有人吗?” 于有清只好站住了:“什么事?” 那个女的抽抽噎噎地说:“可以扶我一下吗?” 于有清只好走了过去,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于有清说:“你、你还好吗?” “你扶我起来。” 于有清只好将对方扶了起来。 对方又说:“你可以送我到医院吗?” 于有清为难地结结巴巴地说:“可是我不知道医院在哪,我还要去开班会,你找个熟人陪你去行吗?” 对方吸了一下鼻子:“我求你帮一下我好不好,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去医院。医院离得不远的,我知道医院在哪儿,你送我到医院门口就可以了。你不帮我,我可能就要死了。” 于有清心说有没有这么夸张啊。对方又说:“我真的不骗你,刚才那个人踢了我的肚子,我现在肚子好痛,呜呜……” 于有清顿时觉得头大,怎么会这样,他就迷个路,居然会碰上这样的事情:“那、那怎么办,我去叫人来。” 对方抓住于有清的手臂:“不行,我求你,这个事不能给别人知道。” 于有清看她这样,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没办法,最后还是将她送到了她指定的一家不大的医院,距离其实并不近,到了医院门口,对方说:“好了,我自己进去,你走吧。你叫什么名字?” 于有清摇摇头:“算了吧,我要去开班会了,不然就来不及了。”那个女的脸一直都被披散的头发遮挡着的,于有清根本都没看清楚对方的样子,他也没想看清楚,女人碰上这样的事已经够惨了,估计也不想别人知道她是谁吧。 那个女的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于有清:“谢谢你,再见!” 于有清找到自己班级的时候,班会都开得差不多了,他跑得满头大汗,迟到又让他紧张不已,班主任说:“怎么来这么晚?” 于有清结结巴巴,还是如实说了:“碰到有个人病了,送她去医院了。” 班主任听说是做好事,便说:“这样啊,赶紧来做自我介绍吧,全班就只剩你一个了。” 赵明月不知道,于有清自己去找教室,结果遇到了这种奇葩事,绝对会主动要求送他到教室的。于有清没把这件事放心上,也没跟人提起过,偶尔想起的时候,就觉得这事挺稀奇的,北京真是什么状况都有,女人也真开放,没结婚就跟人那样。 赵明月经常在学二食堂吃饭,这边的饭菜口味比较合她的口味,她经常能在这里碰到于有清,很多时候两人还能一起吃饭,一边吃一边聊天。 赵明月问他:“有清,你有没有加入过什么社团?” 于有清摇头:“没有,要加入吗?” “也不一定,有喜欢的就加入吧。” “哦,你加过什么社团吗?” 赵明月说:“嗯,我加入了戏剧社。上学期戏剧社都没排过什么节目,不过现在我们就已经开始准备排练了,今年学校为了丰富校园生活,所有的社团会一起举办一个文艺晚会。到时候应该会非常热闹。” “你也要表演吗?排了个什么剧?”于有清觉得很好玩,大学生活真是丰富多彩。 赵明月说:“是曹禺的《雷雨》。”雷雨是经典剧目,而且冲突特别突出,所以都成了话剧必演剧目了。 “那你演谁?” 赵明月摇头:“暂时还没有定,看剧组安排。” “我可以去看你们的排练吗?” 赵明月笑道:“可以啊。对了,这个周六晚上有同乡会,你去吗?” 于有清点头:“去吧。你也去对吗?” “嗯。” 新的学年,x省的老乡队伍又壮大了许多。上学期老乡们一起聚过两次,回老家的时候,还有人邀赵明月一起回家,不过她没回去,就拒绝了。这次老乡聚会,老乡会的负责人提前通知了赵明月,让她一定来参加,赵明月只好带着于有清去了。 今年招生的规模比去年大,老乡比去年的多一些,新生加上老生,差不多有二十来个人。 赵明月在人群中看见了边红玉和胡玉两个人,她们俩很亲热地凑在一起说话,胡玉看见赵明月,便拉着边红玉过来打招呼。边红玉一看见赵明月身边的于有清,赶紧转过脸去,找了个借口走开了。于有清并非发现什么异样,除了赵明月,他是谁都不认识,听着一群人凑在一起说乡音,感觉还挺亲切的,原来他们的老乡还有这么多。 戏剧社的剧目和演员都定了下来,赵明月被安排了蘩漪这个角色,还真是如钱斯盛说的,赵明月会演女主角。赵明月第一次演戏,还演的是个主角,不由得觉得分外荣幸,所以排练也很用心。每个周六的下午最后两节课,她都会去工会的礼堂排练,礼堂面积很大,除了他们戏剧社,还有别的节目组也在那边排练。比如边红玉在的那个舞蹈团最近就一直在排一个大型舞蹈。 于有清对赵明月演戏这件事兴趣浓厚,一直都想抽空来看他们排练。这个周六他就找过来了,礼堂的门半掩着,于有清听见里面传来音乐声,心里有些不确定,正好有人从门里出来,他连忙拦住对方问:“你好同学,请问一下戏剧社是不是在里面排练?” 边红玉的脸一时间变得煞白,然后发现于有清并不像认识自己的样子,便点头:“对的,就在里面。” 于有清笑着点头:“谢谢你啊。”说着就要往里走。 边红玉叫住他:“等一下,你不认识我吗?” 于有清回头来看了一眼边红玉:“我们在哪见过吗?” 边红玉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我是x省的,同乡会上我见过你。” “哦,原来是老乡啊,你好,你好。我记人不是很擅长,上次人太多了,没注意,对不起。”于有清抓了抓后脑勺,腼腆地笑了。 边红玉笑得很开心:“没关系。我叫边红玉,你叫什么来着?” “哦,我叫于有清。” “你是今年的新生吧?” “是的,我是物理系的,大一的新生。” 边红玉笑道:“其实我们也是大一的,不过比你们早来了半年,我是政法系的。” 于有清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尤其是女人,便点着头说:“那我先进去找我同学了。” 边红玉说:“那你去吧。再见!”她看着于有清的背影,勾起了嘴角,真是个傻乎乎的小子。 赵明月正在台上对台词,繁漪的台词太多了,而且感情非常激烈,非常不好把握。还好赵明月也是见过世面的,又经过事,加上人聪明,驾驭得倒还算到位。大家在台上排了一段,然后停下来休息。赵明月早就看到于有清了,下来和他说话:“怎么样?” 于有清说:“还挺有意思的。那么多台词你都要背下来?” 赵明月说:“对啊,不记下来没法演,当演员挺辛苦的,尤其是在台上表演的演员。” 那边的舞蹈已经开始重新排练了,边红玉慢慢地从门外进来,入队,站在队伍中。音乐响起,舞蹈开始排练。 于有清说:“那个女生也是我们老乡啊。” “谁,你说边红玉?”赵明月问。 于有清点头:“刚才在门外遇到她了,她跟我打招呼了,我不不知道她是我们老乡。” 赵明月说:“是的,她也是我们老乡,我去年来北京的时候正好跟她坐在一起。她是省城的,非常傲气,不爱跟人打交道。” 于有清想起刚才边红玉跟自己说话,也没觉得有多傲气啊。 舞蹈老师突然说:“你,边红玉,这个动作又没到位,要跳起来,跳高一点。” 边红玉脸色有些苍白,苦笑了一下:“对不起老师,我肚子疼,跳不起来。” 舞蹈老师说:“从一开始排舞,你就生病,都过这么久了,肚子疼还没好,有没有去看医生?” 边红玉苦笑了一下:“去看了,吃着药呢。” 赵明月看着边红玉的脸,感觉有点不对劲,像是个大病初愈的人一样。 第60章 变故 到了十月中旬,香山的红叶红了,沈旭跃和赵明月约好了周末去爬香山,一同去的还有他们两个宿舍的同学,都是本着自愿的原则,愿意去就去,大家对香山红叶慕名已久,来北京,至少是要看一回的,所以倒是没有人说不去。于有清也没有别的安排,正好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 周末一早,大家就出发了,到了集合地点,却见沈旭跃满脸歉意地跟赵明月说:“明月,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得回去一趟,不能跟大家去玩了,你和大家一起去玩吧。” 赵明月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沈旭跃说:“我外甥病了,我姐夫带着外甥从老家过来了,我得去看看。”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赵明月说。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又看了一眼于有清:“那让有清跟着大家一起去?” 赵明月点头:“嗯,我跟他说一声。” 于有清听说赵明月不能去,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那我也不去了吧。” 赵明月叫来毛剑兰:“剑兰,旭跃家里出了点事,我们要去他家看看,有清跟着你们去香山,你帮我照顾一下他啊。” 毛剑兰非常爽快:“行,没问题。” 于有清虽然有点不愿意,但还是跟着大家一起去了。 上了车,赵明月听沈旭跃说他外甥的事:“我昨晚上不是回去了吗,准备早上过来和你一起去爬山的,我才知道京京出事了。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姐夫打了长途电话回来,说是被孩子被拖拉机轧到腿了,已经送到哈尔滨去治疗了。我姐心疼孩子,非让我姐夫带孩子来北京治疗。今天就能到了。” “啊,被拖拉机轧了,那岂不是很严重?”赵明月想着就觉得可怕。 沈旭跃呼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希望不严重吧,还在才五岁,要是落下什么残疾,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了。也难怪我姐要求要送到北京来。” 赵明月担忧地说:“这么远,不会耽误孩子病情吧?”那么大老远送到北京来,不会耽误治疗吗? 沈旭跃说:“我也觉得我姐这一点欠考虑。不过好像听说伤情还在观察期,没到手术期,医生说可以转院。” 两人心情沉重地到了家里,沈父沈母都在等着,一个个唉声叹气的。沈大姐则在一旁哭泣,赵明月安慰了几句,也无济于事,沈旭跃过去,拍着大姐的肩:“别担心,会好起来的。走吧,我们现在去接人。明月,我和我大姐去车站接人,你在我家等消息,等我们接到人安顿好就回来了。” 沈父的司机送他们过去,沈旭跃还没考到驾照,自然不能开车。沈旭跃陪他大姐去车站,车上位置不够,赵明月再去的话,等接到人了就没地方坐了,所以只能在他家等着。 这是赵明月第二次来沈家,上次中秋节的时候,赵明月以和于有清一起过节为由,拒绝了去沈旭跃家过节,毕竟她只是沈旭跃女朋友,还算不上沈家的人,没有她的存在,沈家人在一起显然更自在一些,至少不会给沈母添堵。 这一次要不是听说沈馥郁的儿子出事了,她也不会过来。而且要是知道自己需要独自面对着沈父沈母,她估计也不会过来。但是现在,她必须得独自面对沈父沈母。 沈母没有了前两次见到的那么干练和趾高气扬,她像个平常的老妇人,脸上有些忧戚,唉声叹气地说:“你说这真是作孽啊。那么小的孩子,就要受这个苦。这要万一以后落下什么病根,那这辈子不就毁了吗?” 沈父不知道是第几次听见老伴说这话了,心情本来就不轻松,这下更是雪上加霜了。“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肯定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赵明月赶紧去给二老倒开水:“伯父伯母,喝茶吧,别担心,孩子还小呢,恢复能力非常强。而且北京的医疗水平全国最高,肯定能把伤治好的。” 不管情况怎样,人总希望听到一些自己想要听的话来宽慰自己,赵明月这话真是说到沈母的心坎上去了,所以她看了一眼赵明月,没有说反驳的话:“对啊,就是这样,孩子还小呢,生长力多旺盛啊,一定会没事的。” 沈父也说:“就是,你担那个心做什么,别胡思乱想。” 然后接下来,赵明月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跟两个全然陌生的长辈在一起,尤其有一个还对自己没有好感的陌生人,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父大概也知道赵明月的尴尬,他很善解人意地和赵明月聊起了她老家的事。赵明月的老家沈父又不熟悉,他们之间唯一可以聊的,就只有沈旭跃了。有了话题可聊,赵明月也就渐渐放松起来,赵明月跟沈父说一些自己所知道的沈旭跃,听沈父说一些她不知道的沈旭跃,两个人互补着拼凑出一个完整清晰的沈旭跃来。 沈母也渐渐被两人的话题吸引住了,确切地说,她是被赵明月说的事给吸引住了,因为儿子那十年的成长,做母亲的是完全缺席的,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时光在双方的回忆中慢慢流逝,赵明月对沈旭跃的了解越来越清晰,原来沈旭跃小时候是个那么调皮捣蛋的孩子。沈父听见家里的挂钟突然响起来,猛地惊醒过来:“十一点了,老婆子,去做午饭了。” 沈母终于换了个姿势,她不想承认,刚才她听得入了迷:“也不知道他们接到孩子了没有?” 沈父说:“应该早就接到了,不是十点钟的火车吗,现在应该已经在医院了。去做饭,一会儿说不定还要去送饭给孩子吃。” 沈母站起来:“好。” 赵明月赶紧说:“我来帮忙吧。” 沈母看了一眼赵明月,没有出声反对。 他们刚做好饭,车子就回来了,回来的只有沈旭跃和司机,沈馥郁两口子都没回,沈母站在院子里:“接到人了吗?情况怎么样?你姐没回来?” 沈旭跃说:“接到了,孩子被拖拉机轧过左腿,还好拖拉机车轮是履带,造成了粉碎性骨折,不是特别严重的那种,要动手术接骨。医生说要是恢复好了,应该没多少后遗症。我姐在医院里陪孩子呢。” 大家都松了口气,沈父说:“那我们先吃饭,吃了饭去医院看看,顺便给他们送饭过去。” “好。”沈旭跃看着赵明月,略有些歉意地冲她笑了笑。 赵明月看见沈旭跃,也觉得松了口气,以后可不这么单独陪他父母了,太难熬了。赵明月低声问:“情况不是很严重吧?” 沈旭跃小声说:“暂时不清楚,医生说要看手术情况,还要看孩子的康复情况。” 吃过饭,赵明月跟着沈家人去医院送饭,并看望孩子。孩子躺在病床上,等待手术,看他的神情倒是很高兴的,大概许久没见到妈妈,现在有爸爸妈妈一起陪伴,疼痛也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沈馥郁的丈夫站起来给自己的岳父岳母鞠躬,这是这个女婿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岳父母,虽然他们已经结婚六七年了。 赵明月看着沈馥郁的丈夫,果然是个典型的东北汉子,身高接近一米九,国字脸,脸膛黝黑,模样周正,用这个年头的审美眼光来看,那是很标准的帅,怪不得沈馥郁愿意嫁给一个农村小伙子。对她好,长得也好,就算是城乡有别,那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 孩子长得像沈馥郁,看起来非常乖巧可爱,也很懂礼貌,可见沈馥郁两口子没少在孩子身上花功夫。 沈旭跃在赵明月耳边悄声说:“我说我姐怎么嫁农村了,肯定是我姐夫长得好看,果不其然吧。女人就是爱俊俏。我妈肯定也会很快被说服的,你瞧着吧。” 赵明月转过脸抿嘴偷笑。果然,沈父看见女婿,态度倒还很正常,沈母看见女婿,那是看了又看,赵明月觉得她本来是努力板着脸的,但是此刻却一点严肃的样子也没有了,对着自己的小外孙,那叫一个和蔼。赵明月小声地跟沈旭跃比拇指:“你说得太对了。”女人看女婿和儿媳的态度真是截然不同啊。 几人在病房里陪着孩子,一边聊天,就说到将来的打算。沈母说:“既然都来了,以后就别回去了,都在北京吧。你们农场那么不安全,你一个人看管不过来,迟早还要出事。京京也大了,以后就在北京上学了。茂林你也在北京找个事做。”沈馥郁的丈夫叫杨茂林。 杨茂林迟疑了一下,沈馥郁板着脸说:“你想回去你就回去,把京京留在北京,他跟着你我怎么放心?” 杨茂林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在北京能干什么。而且我父母都在农场,我也不放心。” “总能找得到事做,有手有脚的。”沈父说,“父母现在年纪也没七老八十不能动,你们现在北京待下来,等着以后安顿好了,就将老人都接过来。这问题都是很好解决的嘛,有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重要的呢?” 杨茂林低着头:“爸您说得对,我先等京京的腿治好了再说吧。” 沈父说:“你做好思想准备就行,我们尽早帮你安排好工作。” “谢谢爸。” 赵明月心说,杨茂林还真是个直性子,多少人想留北京留不了,他倒好,有机会还想推掉。 孩子是手术是在两天后,做完手术之后的那个周末,赵明月又跟着沈旭跃去医院探视孩子。这一次沈父沈母不在,杨茂林也出去了,只有沈馥郁在医院陪儿子。手术很成功,孩子恢复得也很不错,京京是个小人精,看见赵明月给他拿糖果点心,就高兴地叫:“小舅妈!” 把赵明月叫得心花怒放,沈旭跃更是眉开眼笑:“京京真聪明,想要什么,小舅给你买。” 京京说:“想要糖豆儿。” “什么糖豆儿。”沈旭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赵明月却知道了,因为她看见临床的一个小病友在吃五彩糖豆,便捅了捅沈旭跃说:“是那个吧。” 沈旭跃明白过来:“哦,那个呀,晚点给你买。来,小舅给你买小人书,哪吒闹海,你喜欢吗?” “喜欢,谢谢小舅。”京京伸出手来接沈旭跃手里的小人书。 赵明月从书包里拿出一套衣服给沈馥郁:“大姐,我想京京回北京来了,可能换洗衣服都没准备充足,我给他做了一身衣裳。” 沈馥郁接过衣服:“太谢谢你了,明月。”她举着衣服跟儿子说,“京京,小舅妈给做了一套海军服,你喜不喜欢?” 京京欣喜地叫起来:“我喜欢,谢谢小舅妈。我穿上这个衣服,是不是就和大舅一样神气了?” 沈旭跃的大哥沈启学在海军南海舰队,这个年代,人们对军人的崇拜简直可以用狂热来形容,估计小京京没少跟人夸耀过自己当海军的大舅。 沈馥郁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对啊。京京你要快快好起来,以后也能跟大舅一样,当一个光荣的人民解放军。” “我不要当解放军,我要当海军。”京京说着孩子话。 京京兀自看小人书去了,赵明月挺沈旭跃姐弟俩聊天。 沈旭跃说:“姐,我爸是不是安排我姐夫在街道工厂上班了?” 沈馥郁叹了口气,说:“是啊。以后就跟着一群大爷大妈们在厂子里糊纸盒,你姐夫嘴里不说,但是我知道他心里肯定不太乐意。” “为什么呀?”沈旭跃问。 沈馥郁说:“他好不容易才成为我们农场的拖拉机手,现在跑到北京来,不能开拖拉机了,做那些活计,你说他心里能高兴吗?他最爱开拖拉机了。” 沈旭跃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然你们还得分开。” 沈馥郁看了一眼兀自玩耍的京京,吸了一下鼻子:“我也觉得挺对不起他的。要是我们没在一起就好了,没有京京,什么烦心事都没有。” 赵明月安慰沈馥郁:“大姐,别那么想啊。你看京京多可爱,为了孩子,也觉得值啊。姐夫现在的情况只是暂时的,他不可能糊一辈子纸盒。这只是暂时的过渡工作,你不是说他是个拖拉机手吗,那学别的车肯定也容易,可以去学开小车或者卡车,以后做个司机也是可以的。” 沈旭跃也说:“对啊,我最近也在跟爸的司机学开车呢,姐夫以后可以做司机啊。” 赵明月还想说,以后自己跑个体运输也行啊,不过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先就不提了。 沈馥郁被他们俩劝得心情轻松了些:“你们说的也对啊,我去劝劝他。要是能开车,他心里肯定会高兴。”她现在真的觉得赵明月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心胸宽广,见识真不一般。 两人出了医院,沈旭跃叹息说:“明月,我真要感谢你。” “感谢我什么呀?”赵明月抬眉看他。 “感谢你这么努力上进,跟我一起并肩,让我少了这么多烦恼。” 赵明月笑道:“我要是不能和你并肩在一起,我就不会和你谈朋友,所以你也不会有烦恼。”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为什么,难道你不爱我?” 赵明月答:“爱是一回事,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并不是所有在一起的人,都是因为相爱。也并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能在一起。这大概,就是人生的无奈。”她陈述的是一个事实,爱情也许是没有条件的,但是婚姻绝对是有条件的。假如她是一个不知自己前程的普通村姑,那么对沈旭跃的爱慕就只能悄悄埋在心底,不会付诸行动。如果她没考上大学,她和沈旭跃最后恐怕也是以分手收场。 沈旭跃许久都没说出话来,赵明月远比他想象的要成熟,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说:“你说的对。所以我们应该是幸运的,相爱,又能在一起。” 赵明月冲沈旭跃露齿一笑:“对,我们是很幸运。” 他俩因为京京受伤的事,连续两周都没有去爬香山,第三个周末的时候,沈旭跃坚持无论如何都要去香山看看了,再不去,红叶就要凋谢了,要看,就要等到明年了。 赵明月想了想,还是去吧,再等一年,未免也太久了。于是两人下一个周末,相约去了香山。已经是十一月了,经霜之后,黄栌树最深的热情都被激发了出来,整个山林似乎都在燃烧,色彩虽然都红,却并不是一个颜色,红叶层层叠叠,粉红、鲜红、橘红、深红、绛红各种红色斑斓绚丽,如丝绢上泼染的国画,也像一位喝醉了酒的美女,妖娆动人,令人流连忘返。 沈旭跃笑道:“现在的香山正是最美的时节,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而且我们还有了单独出来的机会,没有别人来打搅,所以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不是没有道理的。” 赵明月也笑:“确实如此。” 沈旭跃感叹:“可惜胶卷都是黑白的,要是彩色的就好了,把你和红叶全都照下来,那就太漂亮了。” “以后会有机会的。”赵明月安慰沈旭跃,现在彩色胶卷还没普及,比较少见。 “明月,等下次有彩色胶卷了,我们还过来拍照,好不好?”沈旭跃说。 “好。”赵明月满口答应。 沈旭跃问:“下周是不是有你们的社团文艺晚会?” 赵明月点头:“对啊。” “那我一定要过去看看,一直都很期待你的表现。我去给你拍照。”赵明月排练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一直都没让沈旭跃去看排练,担心自己演的不好,叫他笑话,也担心他现在就看了,等正式演出的时候就没了新鲜感。 赵明月说:“嗯,肯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对了,这周晚上你就别过来找我了,我还得去做衣服,我们剧组的服装都还没有做出来呢。”赵明月不仅是女主角,也是剧组的服装设计师,所有的衣服都是她做的。这一次学校舍得花成本,拨了一笔款子,大家就可以订做一些比较像样的服装了,就是辛苦了赵明月。 两人在香山玩了一整天,享受着优美的风景,佳人(良人)相伴,在没人的树林里,沈旭跃还能牵着赵明月的手一起散步。这种事,在之前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赵明月发现,时隔半年多而已,以前那种男女大防的状态已经松懈了许多,像他们这样大胆在外约会的青年男女是越来越多了,可见被禁锢的人性都在被解放出来。 回到学校,赵明月嘴角还是上扬的,甜蜜陶醉的感觉一直挥散不去。沈旭跃的状况也差不多,眉梢都带着笑意,他吃过晚饭,又陪着一起上了会晚自习,这才回自己学校。赵明月送他走后,也不回图书馆,干脆回了宿舍。 舍友们都还没回来,都在图书馆学习呢,屋子里亮着灯,桌边没人,只有李春梅一个人趴在床上,不知道在干啥。赵明月心情好,便开玩笑:“三姐,又在偷偷地回味你对象的信呢。” 李春梅破天荒地没有回话,只是吸了一下鼻子,然后坐了起来:“他娘的姓王的,个王八蛋,居然敢甩老娘,等老娘回去非抽死他不可。” 赵明月吓了一跳:“怎么了,三姐?”和对象闹别扭了? 李春梅气呼呼地擦了一把眼睛:“哼,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都他妈是陈世美!姓王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考个大专吗,居然敢甩老娘,还说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什么配不上我,不耽误我的前程,跟我和平分手。十成是在那边重新找了女人。我呸!要甩也该老娘甩他才是,真不要脸,当初怎么死皮赖脸追的我,生怕我甩了他,现在居然敢甩我,早知道我就先踹了他了。” 看样子李春梅是真气坏了,一口一个老娘的,以前从没听她这么自称过,赵明月安慰她说:“三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不会说分就分吧。” 李春梅冷笑:“什么误会,我倒是想着他是因为患了绝症不久于人世,不想拖累我高风亮节地跟我分手呢。要说他得绝症假装跟我分手,这个软蛋绝对做不出来,他不拖着我给他守节就不错了。他明明就是和那个小贱人凑一起去了,暑假的时候我还见过那个贱女人,我同事告诉我说他们两个成天泡在一起学习,我还没把她放眼里。现在两个人在一个学校,你说那会儿是在学习还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真是瞎了狗眼了,居然看上了这么个东西,真是浪费我的感情!他娘的王八蛋,我不找个比他强一百倍的我就不姓李!” 赵明月只能安慰李春梅:“三姐,你将来肯定会找得到比他强的,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客是自己受苦。”赵明月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感情这东西太脆弱了,尤其经不起时间和空间的消磨,书上说的那种坚若磐石的爱情,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第61章 矛盾 李春梅的事,让整个宿舍的姐妹都义愤填膺,一个个都想捋着袖子去帮她教训那个陈世美。唯有大姐唐卫华非常冷静:“算了,这种事也强求不来,其实老三一开始说那个男的没考到北京的时候,我心里就觉得:他俩成不了。” 大家都看着唐卫华:“为什么?” 唐卫华说:“我们中国人的传统是讲究门当户对的,就算不是门当户对,一般来说,都是高男配低女,极少有低男配高女的。这个高低呢,不是指身高,也不是指地位的高低,就是指综合的条件,家庭条件、受教育条件以及个人条件。男方条件好一点的,女方条件差一点,这个没关系,很正常,但是女方条件比男方条件好,这个通常很难成。老三就是属于高女配低男,所以成不了。” “是吗?我觉得也不一定啊。”钱斯盛不相信地说。 唐卫华说:“当然也是有的,不能说完全没有。通常来说,女人嫁人,都是想找条件比自己好的,如果碰到条件不如你的,首先你自己心里肯定就不会乐意,其次即便你同意了,父母那一关肯定也不好过。而且我们国家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很多,自尊心强,娶一个条件比自己好的老婆,以后在家里的地位相应就要降低,所以一般也不会娶条件比自己好的老婆。” 赵明月笑道:“其实我倒觉得,没有男人不想娶条件好的女人,肯定有不少男人巴不得自己攀个高枝,这样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关键是没几个能娶得到。” 赵明月这个少奋斗多少年是后来一种比较时髦的说法,这个年代还没人说,所以她这话一出口,大家都笑了起来。 毛剑兰劝李春梅:“三姐,你讲良心,不甩他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他现在主动跟你分手,正好省得你麻烦,以后擦亮眼睛,找一个比他强百倍的。” 高东方也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要为在这个王八蛋身上浪费的那些时间和感情觉得气愤,你应该感到庆幸,在结婚之前认清了这个人的真实面目,避免了错误的扩大和加深。” 李春梅说:“好吧,我就是觉得自己自尊心受到打击了,凭什么是他甩我,不是我甩他!” 赵明月叹道:“因为你做不出这种没良心的事来。” 李春梅低下头不做声了,学校里追求她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是她总觉得对不住她对象,所以全都一口拒绝了,她都想好了,毕业后就要求分配回重庆,两个人就能够继续在一起了,但是没想到这才多久,人家就劈腿了,说不气愤那绝对是假的。 钱斯盛说:“照大姐刚刚说的那个高低配对,你和姐夫不也是高女低男的模式?” 唐卫华笑道:“我们这就不一样了,这是婚后才出现的这个差距。我们结婚之前,两家的条件差不多,他长得比我高,也算是高男低女吧,哈哈。” 高东方说:“小赵这个就是典型的高男低女了吧。” 毛剑兰说:“什么高男低女,我们小赵的条件哪点比沈旭跃差呀。”毛剑兰自从暑假被赵明月救过之后,别提多维护她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唐卫华说:“论个人条件,小赵当然不比沈旭跃差,但是论家庭条件,也算得上是高男低女了。” 毛剑兰不以为然:“当初小赵和沈旭跃谈的时候,沈旭跃父母还不知道在哪个牛棚里改造呢,谁条件更好说不上。我反正觉得,小赵他们起码也算得上是高女配高男。” 大家都笑了起来,唐卫华说:“对对,就是高女配高男的嘛。” 赵明月笑道:“什么高女高男,我们是互相瞅着看对眼了,没考虑到那么多问题。” “所以说,还是你最幸福。”大家都羡慕地说。 赵明月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什么是幸福,大概就是自己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自己,只考虑两个人的感觉,不用去想延伸到现实生活中的问题,那种状态才是真正的幸福。越单纯越幸福,索求得越少越幸福。 大家为李春梅的事唏嘘感叹了一番,为她鼓了一番劲,李春梅消沉了一段时间,然而生活每天都在继续,时间是一剂包医百病的良药,一切创伤都能被时间抹平,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周六晚上,师大筹备了将近两个月的社团文艺晚会终于拉开帷幕了。学校大礼堂里人满为患,全校师生几乎都到场了,还有不少兄弟学校的人也慕名前来观看,将师大的礼堂挤得满满堂堂。到最后人都进不来了,不少人都爬上了礼堂的窗台,隔着窗户往里瞅。 当天下午就已经彩排过了,赵明月表演的节目安排在中间靠后的位置,所以前半场节目估计都得在后台看了,甚至都没法看。 沈旭跃和于有清跟赵明月宿舍的姐妹一起,因为去得早,倒是占了个好位置。先出来的肯定是歌舞类的节目,因为先要热场嘛,由于准备的时间比较充裕,节目排得还挺像模像样的,只是表演服装受时代的限制,不怎么理想。 像乐器独奏与合奏这样的,那就没法统一着装了,大家都尽量穿得光线一些,反正也不是看外表,主要是听声音的。不得不说,观看这场表演的感觉,就像是见证一场火山的爆发,人们长久压抑在心底的感情猛地喷发出来,将整个会场的热情都点燃起来了。 沈旭跃带了相机,也没怎么拍照,因为都是不认识的人,拍了也浪费。等到主持人终于出来报幕,下一个节目是戏剧社选送的话剧《雷雨》,沈旭跃才拿出相机,调好焦距,准备拍照。 幕布拉上,过了许久,才缓缓拉开,场上已经摆上了桌椅、屏风等简单的道具,这些东西看似简单,估计找起来也是费了心思的。 《雷雨》虽然是个经典话剧,但也并非人人都读过,毕竟这个年头,书籍极度匮乏,就算是想看也未必有机会看得到。沈旭跃听说赵明月要表演这个,跑到图书馆去借剧本,但是没有,提前预约了也轮不上,便跑了几个书店,终于买到了这本书,抓紧时间看完了,了解了是个怎样的故事,着重了解繁漪这个角色,因为是赵明月演的嘛。 因为表演时间有限,表演的只是《雷雨》第四幕最为突出的一部分。旁白解说故事背景,介绍场景:鲁侍萍发现儿女的私情,准备让他们私奔,三人在饭厅里遇上繁漪。然后故事开始了。 赵明月演的繁漪穿着一件长袖深色旗袍,裁剪非常合身,将她的玲珑曲线展现得一览无余,头发往后挽成一个发髻,脸上还涂了粉底,抹了口红,比之前跳舞的那些人涂得红通通的脸蛋看起来清爽多了,也显得特别成熟有韵味。 沈旭跃坐直了身体,眼睛盯着赵明月,几乎都忘记她在演戏了。 于有清也咦了一声:“她以前排练的时候没穿过这衣服啊。” 赵明月宿舍的姐妹们说:“小赵这衣服是她自己做的,真好看。” 台上的赵明月已经在表演了,台下有着上千双眼睛,还有沈旭跃在紧紧盯着自己,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以前虽然也有数千员工盯着她发言,但那是做她自己,本色出演,可以即兴发挥,但是现在却不一样,她是演别人,要记台词,记每一个步骤,还得配合他人。 台下所有人都静悄悄的,因为话剧表演跟相声不一样,不能拿麦说话,也没有麦,演员声音要是小了,台下就听不见,太用力了也不行,显得失真。难怪别人说舞台剧特别考验演员的功底。赵明月已经排练了两个月,功夫没少下,成效还是看得见的,不过他们再努力,也是业余演员,专业技能就别提了。好在观众也是业余的,大家都本着看热闹的心情。 大家都觉得,所有人中,表现得最好的还是赵明月,因为她的衣服最好看,形象最好,令人印象最为深刻。节目完成之后,已经出了一身汗的赵明月终于松了口气。从后台下来,然后走前门到了观众席,坐在姐妹们为她预留的位置上,钱斯盛也跟着下来了,她虽然没上台表演,但是一直在后台做后勤工作。 赵明月坐在沈旭跃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怎么样?” 沈旭跃嗅到赵明月身上的脂粉香,心神一荡,笑道:“很好,非常不错。” 于有清说:“比排练的时候还要好。” 大家都说:“表演得很好啊,很有感染力。” 赵明月抿着嘴笑:“其实就是演着玩。” 接下来表演了什么节目,沈旭跃都没怎么注意了,他时不时偷瞄一眼身边的赵明月,被她身上的淡香蛊惑着,心旌神荡。散场之后,沈旭跃的意识还处于在一种恍惚的状态。赵明月身上还穿着那件旗袍,不过外面套了一件厚衣服。沈旭跃看着旗袍开叉处露出的裤子,问她:“你刚刚在场上的时候没穿裤子,冷不冷?” 赵明月说:“还好,时间不长,我也紧张,忘记冷了。我现在这么穿是不是怪怪的?天冷了,不穿裤子禁不住。”现在到了晚上,温度就只有几度了,不穿裤子可不行。 “没关系,穿着好了。这衣服是剧组的?”沈旭跃问。 赵明月笑道:“对,不过是照着我的尺寸做,明天要还回去。” 沈旭跃说:“明月,你穿这个好看,以后自己也做几件来穿吧。”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笑靥如花:“真的吗?你要是喜欢看我穿旗袍,我以后就做两件来穿。” “嗯,你穿旗袍好看,我还给你拍了不少照片,到时候洗出来你自己看。”沈旭跃说。 “京京出院了吗?明天再去看看他?”赵明月问。 沈旭跃说:“应该已经出院了,我这几天也在忙,没回去过,要不你明天跟我一起去我家?” 赵明月想到沈旭跃父母,觉得有些拘束,但是又不能不面对:“好吧。明天去。” 第二天赵明月去沈家的时候,碰上沈馥郁和杨茂林正往外搬东西,赵明月一看,这怎么回事呢,搬家吗?沈旭跃开口一问,果不其然。 沈馥郁说:“我们在平安里租了个房子,一家子搬到那边去住,离我和你姐夫上班的地方都近一点。” 沈旭跃和赵明月对视了一眼,这怎么回事,这才多久就要搬出去住啊。沈旭跃进屋一看,父母和京京都在沙发上坐着呢,京京的小腿打着石膏,手边还放着两个小拐杖,看见他俩,便开心地叫:“小舅,小舅妈。” 沈母不高兴地对孩子说:“那不是小舅妈,叫阿姨。” 京京没说话,看了一眼姥姥,低下头去。 赵明月礼貌地打招呼:“伯父伯母,我来看看你们。” 沈母没好气地说:“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没缺胳膊少腿的,好得很,不用看。我们没七老八十的,哪敢劳动你们大驾来看啊。” 赵明月一脸尴尬,沈父还保持着威严:“你胡说什么呢,女儿长大了,都已经结婚生子了,搬出去住难道不应该吗?” 沈母说:“不就是怕人说他是个上门女婿么?做我家的上门女婿难道还亏了他了?我们家条件不辱没他吧。” 杨茂林正好从门外进来,站在门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沈旭跃说:“妈,您能不能少说两句,我姐夫愿意自力更生没什么不好的。” 沈母口不择言:“哼,自力更生还不是要我们帮忙安排工作。” 杨茂林的脸涨得通红,沈馥郁站在丈夫身边:“妈,我求您了,您就不能少说两句吗?我们全家都是依仗着您老人家,我们自己没出息,这行了吧?” 沈母看着儿子,又看看女儿,然后一起身,就气呼呼地进里屋去了。 赵明月看着在一旁吓得什么话都不敢说的京京,走过去跟京京说:“京京别怕,阿姨带你到院子里去玩,自己能走吗?” 京京连忙点头:“我能。”小家伙赶紧拿着拐杖跟着赵明月出去了。赵明月觉得,大人当着孩子的面闹矛盾,实在是太不好了。 沈旭跃留下来当和事老,赵明月猜想可能是杨茂林要面子,想搬出去住,沈母不愿意,便在这里冷嘲热讽。估计是沈母这人不好相处,这才是矛盾的根源所在。出了门,赵明月陪着在走廊下的藤椅里坐着,京京看了一下屋里,小声地说:“小舅妈,我姥姥骂我爸爸,所以我妈妈才要搬出去。” 赵明月吃惊地看着孩子:“你姥姥骂你爸爸什么了?” 京京想了想:“我爸爸在家给我炖汤喝,我姥姥说他没出息,只会干女人干的活。我妈妈听着就不高兴了,然后他们就吵架了。” 赵明月对老太太有些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上次在医院看见杨茂林的时候,老太太那样子还是挺喜欢的呀,这又怎么不喜欢了,便跟京京说:“你妈妈和姥姥有一点意见不合,你别去管,她们都是喜欢你的。” 京京撅了一下嘴,他其实不喜欢姥姥,太不慈祥了,总是板着一张脸,比老师还严肃。过了一会儿,沈旭跃和杨茂林各提着一个袋子出来了,沈旭跃说:“明月,我们去帮大姐搬家吧,顺便去认认门。” 赵明月点头:“好。” 平安里离他们家不远,杨茂林借了一辆手推板车,自己将所有的家当搬上了车。沈父的专车在门口停着,司机小刘估计受了沈父的指示,要帮他们搬家,一直让他们将东西放车上,但是沈馥郁没有答应,说自己能搬得了。 杨茂林将儿子抱起来,放到被褥上坐着:“京京坐稳了啊,咱们回家了。”语气是很轻松的。 沈馥郁朝院子里喊了一声:“爸,妈,我走了啊,有空就回来看你们。” 赵明月和沈旭跃、沈馥郁三人跟在板车后面,遇到上坡时帮忙推一下。沈馥郁就跟弟弟和赵明月数落母亲:“妈真是太过分了,她以前不那样啊,怎么过了这么些年,就越发蛮不讲理了,还越来越势利。她不喜欢你,就横挑鼻子竖挑眼,做什么都是错的,连你姐夫做个饭,都说他只能围着灶台打转,是没本事的男人才干的事。你说谁受得了她呀?” 沈旭跃看着外甥一直都在看着几个大人,便说:“姐,这话别当着孩子的面说。” “咱妈才没那么多讲究呢,她还拉着京京数落他爸的不是,所以我才坚持要搬出来的。”沈馥郁说。 赵明月听着,有种物伤其类的感受,这老太太也忒难相处了,别的老人不是越活越通透吗,她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以后要真跟沈旭跃结了婚,绝对不能和她住一块,否则就等着被念叨死吧。 沈馥郁找的房子是个四合院大杂院,里面住着好几户人家,老人孩子都不少,以后京京就不会寂寞了。他们租的是两间西厢房,一个外间一个里间,厨房在外面,杨茂林给儿子在外间隔了个小隔间,住在那儿。房子很便宜,不是商用的,一个月才六块钱。赵明月看着这房子,觉得也挺好的,将来要是跟沈旭跃结婚,买不起房子的话,先也这么租个房子,有一大堆邻居,应该也不错。 几个人帮着将东西搬进去,沈馥郁两口子麻利地将东西归置到位,沈馥郁拍拍手:“好了,终于有个我们自己的小窝了。小旭和明月在我们家吃饭吧,第一顿饭,庆祝我们搬家。” 赵明月想了想:“大姐,要不我们晚上再来吧,中午我和旭跃还是回你家去看看,省得伯父伯母多想。” 杨茂林点头:“说的也是,我们这搬出来了,老人家心里肯定空落落的,你们是该回去陪陪。我们就不回去了,谢谢你们啊。” 沈旭跃拉着赵明月的手:“那我们就先走了,下午再过来,你们先忙。” “行。” 出了大杂院的门,两人慢慢地往沈家走。沈旭跃叹了口气:“唉,没想到我妈现在变成这样的人了。可能是身份转换不过来,我们离开她的时候,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回到她身边时,全都是拖家带口的成年人了,大家都有了各自的生活重心。这个家,除了我爸,就没人需要她了,可能心理落差挺大的。” 赵明月说:“应该是这样,老人家的身份还没适应过来。” 沈旭跃说:“所以明月,要是我妈说什么难听的话,你就别跟她计较,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好了。其实我觉得最可怜的应该是我爸,他得成天跟我妈待着,我妈什么火都往他一人身上撒了。” 赵明月想象了一下沈母念叨沈父的情形,哎,哪个两口子不是这么过来的呢,沈父恐怕早就练就了金钟罩神功了,没准还有绝世神功,专克老太太的唠叨抱怨症。 从那以后,直到放寒假,赵明月都没有去过沈家,因为太忙了,也因为不想去。考完期末考试,赵明月就雀跃起来,终于可以回家了,一年没回去了,还真想念父母,家里的变化应该很大吧。 不过她没有准备直接回去,而是和沈旭跃一边旅行,一边南下回家,先到山东去爬泰山,然后去海边看日出,再沿着南下的路线,去苏州和杭州看看,然后再回家。 当然不止他们两个一起去,沈旭跃还找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赵明月也拉上了于有清,不过一行人中,只有赵明月一个女生。赵明月也不担心,这年头人性淳朴,人身安全问题完全不用操心,况且还有沈旭跃和于有清照顾。 出发之前,赵明月跟着沈旭跃回去拜访了他的父母,沈父听说儿子要利用假期出去旅行长见识,并不反对,他也觉得年轻人就该出去见见世面。沈母不乐意,她觉得儿子不该跑到赵明月家去。沈旭跃说:“那里就相当于我的第二故乡,我回去看看家乡而已,顺道送明月回家。我会赶在过年前回来的,陪爸妈一起过年。” 沈父说:“去吧,替我们问候一下小赵的父母。路上小心,好好照顾小赵。” “我知道了,谢谢爸。”沈旭跃觉得,有一个通情达理的家长,真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这是典型的穷游,他们一路搭火车搭顺风车,住旅馆或者住亲朋好友家里,宗旨就是能省则省。赵明月不缺钱,但是同行的其他人缺钱,只好随大流。大家对唯一的女性都很照顾,赵明月的行李几乎就没让她提过,都在沈旭跃和于有清肩上。 他们在冬日里登上了残留着积雪的泰山,领略泰山的苍劲与雄壮,在结冰的海边守候日出,又感受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人间胜景,一路走来,收获颇丰。 路上遇过雨雪,也经过风霜,终于回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故乡,赵明月看着笼在烟雨中的熟悉村落,眼眶不由得发热:爹,妈,女儿回来了。 第62章 回家 在北京上大学的大学生回来了,刚进村,大家都喧哗起来:“咱们村的大学生回来啦!” “呀,大学生回来了。快放鞭炮来迎接。”这自然是玩笑话,不过显然带着酸意。 三人遇到每一个人,都礼貌地打招呼,你不打招呼,别人会觉得你端架子,看不起人。赵明月享受着大家的热情,尽管这其中也不无虚情假意,但那有什么关系呢,一笑置之就行。 于有清折道回自己家去了,赵明月的父母听说女儿回来了,早就站在门口迎接了。赵明月看着又衰老了些的父母,眼泪就忍不住往外涌,不过脸上却是带着笑的,胡年春看着一年未见的女儿,也是笑得热泪盈眶,母女俩拉着手,又哭又笑的,赵顺生说:“女儿回来了,该高兴的,哭什么呀。小沈,欢迎你来,快进屋坐。”说着就要来接沈旭跃手里的包,被沈旭跃拒绝了:“叔,我来就行。” 赵明朗过来,接过沈旭跃手里的包:“给我吧。进屋来吧,妈,外面冷,进屋来烤火。” 胡年春擦了一把眼泪:“对,赶紧进屋来烤火。一路上辛苦了,饿了吧?我去给你们下面条,等一下,马上就好。” 南方的冬天是很冷的,跟北方的干冷不同,一股子湿寒直往骨头里钻,习惯了北方干冷的人是适应不了的,觉得非常难以忍受。不过赵明月和沈旭跃都是习惯了南方冬天的人,回到老家,倒并没有感觉到特别难受。 赵明朗将木柴往一个火盆里放,浓烟从柴火堆里冒出来,整个屋子里都是烟。赵明朗跑去将前后门都开了通风散烟,他笑着说:“等等啊,等柴烧起来,就没烟了。你们什么时候到的省城,都去哪里玩了?”他们平时在家其实是不烤火的,浪费柴火,这是听说沈旭跃和赵明月回来了,临时烧的火盆。 赵明月出发之前给家里写了封信,告诉家里大致的行程,是以家人都知道他们出去旅游了。沈旭跃说:“去了泰山、济南、青岛,然后去苏州和杭州都看过了。” 赵明朗搓搓手:“真羡慕啊,我也想去看看。准备明年暑假去北京。” “好啊,热烈欢迎,我一定给你做向导,要不陪着叔和婶一起来北京吧?”沈旭跃提议。 赵明月也说:“对啊,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三哥到时候陪着爹妈一起来北京看看。” 赵顺生笑眯眯的摆手:“我暂时就不去了,去了得花钱,以后等明月结婚的时候,我和你妈再过去。” 赵明月被她爹说得红了脸,偷瞄了一眼沈旭跃,沈旭跃笑呵呵的:“叔,这个不冲突,以后我和明月结婚的时候你们再来,北京是个好地方,值得一玩再玩的。” 赵顺生摆手:“家里还要出工呢,暑假正是最忙的时候。” “活儿也就那么多,总有忙完的时候。等不忙了,抽空去玩几天也没事的。”沈旭跃不遗余力地劝说。 赵顺生只是笑笑,老人们考量得很清楚,舍不得多花钱,去一趟北京,路费都要好多呢。 赵明月去厨房帮母亲的忙,胡年春正在煎鸡蛋,赵明月帮着烧火,胡年春问:“小沈他在咱家过年?” 赵明月说:“他不在咱家过年,他父母都回北京了,第一年,肯定要回去陪他们过年的,过两天就走了。” “那跑来跑去的,多辛苦。不过也是这个理儿,谁人父母不想儿女陪在身边呢。唉,我想到你过几年就嫁人了,我也舍不得啊。”胡年春说着叹了口气。 赵明月说:“妈,我就算是嫁人了,以后也会经常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在北京安了家,把你和爹也接过去住住。” 胡年春呵呵笑:“去玩玩就算了,住我就不住了,我有自己的家,还有你哥几个呢。你嫁得好,有出息,我们就放心了。你见过小沈的父母了没有?” 赵明月点头:“见过了。” “拿他父母对你什么态度?” 赵明月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便说:“还都挺好的。” “那就好。”胡年春笑眯了眼,女儿这么好看,又是个大学生,没什么配不上沈旭跃的,亲家没道理会嫌弃。 胡年春煮好面条,要亲自端去给沈旭跃,被赵明月制止了,她冲堂屋里叫了一声:“旭跃,吃面了,自己来端。” “诶,好,来了。”沈旭跃欣然应声。 胡年春小声说:“这不好吧,他是客人。” “什么客人,这么熟了,又不是第一次来,妈你去歇着,我们自己来。”赵明月推了一把母亲。 胡年春抿嘴笑:“那我去给你们烧水洗澡吧。”女儿爱干净,这一路风尘仆仆,肯定要洗个澡的。 赵明月说:“妈,你别忙,一会儿我自己来就好。” “没事,你吃面。明朗,去挑两担水回来给你妹妹洗澡。”胡年春摆摆手,去柴房搂柴火去了。 赵明朗拿着扁担挑着水桶给妹妹挑水去了。 家里虽然穷酸简陋,但是大家都相亲相爱,比沈旭跃家可自在多了。沈旭跃小声地说:“还是你家里好。” 赵明月笑嘻嘻的:“我家有什么好,什么都没有。” 沈旭跃说:“不用高屋华堂,家里人和睦团结就最好了。” 他们正吃着面,赵明月的侄儿侄女都闻风而来了,在北京上大学的小姑回来了,肯定有好吃好玩的东西。 赵明月赶紧三两口将剩下的面吃了,面汤也喝了,放下碗筷,冲沈旭跃摆摆手,自己去行李里拿东西去了。北京值得称道的特色东西不多,糖人倒是很有特色,但是不适合带,赵明月买了几个已经干燥的小面人给侄子侄女们玩。 像北京烤鸭、驴打滚这类吃食,完全不适合带,也没有真空包装,所以赵明月就只买了一些金丝蜜枣、茯苓饼、柿饼之类的点心给大家尝个新鲜。孩子们得了好吃好玩的,都高兴地一哄而散了。 沈旭跃吃了面条,陪着赵顺生坐在火盆旁聊天,吃着带回来的北京点心,说一些北京的见闻。赵明月将自己的行李整理了一下,将给父母和兄嫂的礼物都拿了出来,他们都知道自己暑假在北京赚钱,回来肯定要带点礼物才成。 赵明月给父母哥哥都扯了布,准备回来给他们一人做一身新衣裳,给两位嫂子也每人带了一块布料,至于她们拿了给谁做衣服,赵明月就管不着了。 不多久胡年春过来说,水已经烧好了,让赵明月去洗澡,赵明月就让沈旭跃先去了。南方就这点不好,没有北方的澡堂子,冬天洗澡是一种煎熬,太冷了,还洗不干净,但也只能勉强凑合了。 等沈旭跃和赵明月都收拾好之后,赵明月领着沈旭跃出门去看他哥嫂,正好碰上从外面挑柴回来的赵明秀。赵明秀喜出望外:“明月姐!”放下担子赶紧跑过来。 “秀儿!”赵明月也高兴极了,伸手摸摸明秀的头,“长高了些。在家好不好?” 赵明秀搂着她的腰猛地点头:“嗯,挺好的。姐,我今年上初二了,我考了全班第二。” “好,真行,好好学习,一定考上中专。” 赵明秀点头:“嗯。” 赵明月说:“秀儿,我和你沈大哥先去大哥二哥家看看,晚点等我回来,你再来我家,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好。”赵明秀点头,然后回转去担柴,看见有人在走廊下的竹竿上取东西,赶紧说,“嫂子,你别拿了,我来吧。” 赵明月和沈旭跃都扭头去看,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走廊下,正踮起脚尖去够竹竿上晾着的衣服,但是她身量太矮,而且身体明显还有点往右边倾斜,尽管已经努力地踮起了脚尖,要够到那件背心还并不容易。那是个年轻女人,模样长得颇为清秀,不过很明显,身体上有残疾。这应该就是今年秋天过门的堂嫂,赵明刚的老婆。 年轻女人发现赵明月和沈旭跃在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去,赵明月赶紧笑着打招呼:“堂嫂,我是明月。” “是妹妹呀,进屋来坐吧。”年轻女人冲她羞涩地笑起来,明显还有些新媳妇的娇羞。 赵明月说:“堂嫂你忙,我暂时不去了,晚点我来家看你。” 年轻女人点了一下头:“好,妹妹你去忙吧。” 赵明月和沈旭跃转身离开,沈旭跃悄声问赵明月:“这就是赵明刚的媳妇?” “对啊,说是从小就患了小儿麻痹症,有点残疾,很可惜是不是?”赵明月看着刚才堂嫂的样子,模样多周正啊,虽然只说了两句话,但也足以证明是个很聪明有眼力价的女人了,要是没残疾,那该多好,不过要是不残疾,估计也轮不上赵明刚了。 “是挺可惜的。”沈旭跃说。 赵明月说:“走吧,先去我哥家,再去我二叔家。” 赵明月和沈旭跃在大哥二哥家都坐了片刻,聊聊天,说说北京的事,聊聊家里的收成,今年的雨水不太好,有点干旱,影响了收成,还好有茶叶这一块的收成,基本能够补贴上粮食收成的不足,但比起去年来,那还是要差不少。赵明月想到,马上就要包产到户了,到时候村里将茶山也按照人头分配了,大家都能自行支配,以后收成就会慢慢好起来了。 78年底,全国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了,安徽小岗村的农民冒险承包了田产,终于获得了粮食的丰收,这一激励措施使人们看到了填饱肚子的希望,于是不少地方开始效仿,而全国各地实现田产分配到户,还是要1982年。赵明月想,她或许可以帮助大家往前推一把,让月亮湾的村民们也早早享受到这个政策的福利,让大家在明年就开始包产到户,早点摆脱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早点脱贫致富。 回来的路上,赵明月跟沈旭跃感叹说:“目前这种生产方式弊端太多了,大家都没有积极性,干活都是在帮别人干,不是自己的活儿,效率低下,每年的收成连肚子都填不饱。” 沈旭跃说:“可不是吗,大家一出集体工,就开始磨洋工,采茶是按劳分配,大家的积极性就高多了。所以还是给自己干活劲头足一些。” “你说假设把田产都分到各家各户去,你觉得收成会有增加吗?”赵明月问。 沈旭跃想了想:“我觉得会,这就是帮别人干活和干自己的活的差别了,到时候大家保准都很用心。” 赵明月笑道:“所以这政策,我觉得要变一变了。不能再吃大锅饭了。” “你说的对,十一届三中全会已经召开了,全国上下都在从内到外进行拨乱反正,也许农村政策也会跟着一起改了。”很显然,沈旭跃的政治觉悟非常高。 两人就着这个问题说了一路,回到家,天色都晚了,胡年春正忙着在做晚饭。趁着天还没黑,他俩赶紧去了一趟二叔家。二叔家的厨房就在堂屋里端,赵明秀正在烧火,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在灶台前转悠,看那走路的姿势,可不就是赵明刚的妻子。 赵明月站在门口:“堂嫂,秀儿。” 赵明月赶紧放下火钳过来:“沈大哥,明月姐,快进来坐。嫂子,这个就是我在北京上大学的沈大哥和明月姐。” 女子转过身来,冲着他们笑:“妹妹你们来了,快进来坐。”屋里光线有点暗,有点看不清人的模样,但是她的笑容却是非常清晰的,因为他们看见了她一口洁白的牙齿。 赵明月和沈旭跃进屋,将提来的东西放在了桌上,赵明秀赶紧又跑回去烧火,赵明刚的妻子拿着锅铲,麻利地炒菜,姑嫂两个配合倒也默契。不过赵明月看着她以一条腿吃力地支撑着身体,并用一只手支撑着灶台的样子,就觉得挺难过的。 “秀儿,你爹妈和你哥呢?”赵明月问。 赵明刚的妻子代答:“爹和明刚摘菜去了,明天要上街上卖小菜。妈在后面喂猪呢。” 正说着,王招娣提着一个潲盆回来了,她将潲盆放在台阶前,立即有家里的狗跑来舔盆里残留的猪食。赵明月和沈旭跃赶紧打招呼:“二婶。” 王招娣看见赵明月,脸上笑得跟一朵菊花似的:“呀,明月和沈书记来了呀,刚到家是不是?晚上在我家吃饭吧。” 赵明月摆摆手:“不用麻烦了二婶,我妈在家做好了,我就是过来瞧瞧你们和我嫂子。” 王招娣叫过自己的儿媳妇:“槐花,这是咱家明刚在北京上大学的堂妹和堂妹夫。” 槐花抿嘴笑着说:“我已经认识了。” 王招娣洗了手,用一块布擦了一下手,然后将布巾在衣服上扑了扑灰:“我大哥大嫂现在是我们月亮湾最有面子的人了,儿子女儿都考上了大学,这女婿也是个大学生,将来三儿媳肯定也是个大学生,一家的大学生。我们将来也能跟着沾个光呢。”她说着嘿嘿笑了起来。 槐花笑着说:“对啊,弟弟妹妹们有出息,我们也觉得脸上有光。将来咱秀儿也能考学,也是个城里人。” 王招娣被儿媳妇夸得笑了,走过去接过她的铲子:“我来吧,你去陪妹妹妹夫坐会儿。” “行,那就辛苦妈了。”槐花用抹布擦了一下手,踱到桌边来坐下,冲赵明月和沈旭跃笑了笑。 赵明月看着二婶这样子,估摸着家里日子过得还算舒心,槐花还是个挺会做人的姑娘,不由得替赵明刚感到欣慰,纵使在身体上略有缺憾,但是心灵确实很美,这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赵明月将桌上自己带来的布包打开,拿出一块暗绿色的毛呢料子:“嫂子,你们结婚我也不在家,我从北京给你买了块布料,你拿去做件衣裳。” 槐花看着那布料,想伸手去接,又想起来什么,赶紧跑去洗手,然后甩了甩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一下,这才接过来:“呀,真好看,这么好的料子,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王招娣也凑过来瞅了一眼:“呀,是呢子的啊,这好贵吧,快谢谢你妹妹。” 槐花高兴地说:“谢谢妹妹。” 赵明月笑着说:“不客气。秀儿,来,这个是给你做的一条裙子,夏天才能穿。” 赵明秀兴奋地跑过来,接过裙子,抖开来看了一下,是一件的确良连衣裙,小红碎花的:“哇,好漂亮,谢谢明月姐。你在北京买的吗?” 赵明月笑着说:“是姐自己做的,喜欢不?” “姐,你做的裙子比买的还好看,真的,我喜欢极了。”姑娘家都爱美,尤其是对裙子喜欢得不得了,她巴不得明天就是夏天了。 赵明月说:“你好好学习,等以后考上中专了,到北京来玩,姐陪你去爬长城,看***。” 赵明秀心动不已,但是估计也就只能想想了,她妈绝对不舍得给她花那笔路费的。沈旭跃似乎猜出她的担忧,便说:“到时候我给你报销路费。” 王招娣说:“单独去就不用了,到时候等你们结婚的时候,请我们去北京玩玩,那就行了,到时候明秀一起去。” 赵明月说:“这样也行。” 赵明秀兴奋得小脸通红。赵明月说:“嫂子到时候也一起去啊。” 槐花笑了笑:“嗯,好。” 赵明月说:“二婶,这里还有一些我从北京带回来的特产,你们大家尝尝。” 王招娣眉开眼笑:“诶,好,多谢啊。沈书记在这边过年吗?” 赵明月说:“他过两天就回家去了,他送我回来,顺便回来看看大家的。” 王招娣连忙说:“那明天来我家吃晚饭吧,你们都来。” 赵明月代沈旭跃答应了:“好,明天晚上过来。” 不一会儿,二叔和赵明刚挑着小菜回来了,畚箕里有白菜、大蒜、菠菜、芹菜之类的,都是些常见的蔬菜,水灵灵湿漉漉的,看起来非常新鲜。 赵明月二人和他们父子又寒暄了一阵,那边母亲站在门口叫吃饭了,他们就告辞回来了。 饭桌上异常丰盛,有鸡有肉,都是为过年准备的,现在拿来招待沈旭跃这个贵客了。 吃饭的时候,赵明月说:“我看明刚媳妇还是个挺伶俐的人,就是那腿有点可惜。” 胡年春说:“对啊,大家都在羡慕他娶了个聪明媳妇呢,槐花要不是那腿的问题,明刚怎么配得上她。这也是各人的缘分。” 赵明月说:“也好,以后秀儿就不会受哥嫂挤兑了。” “不能挤兑,他们姑嫂感情好着呢。槐花知道明刚这人笨,没出息,就指着明秀以后出息了,拉拔一下她哥,所以对明秀好着呢。”胡年春说,“槐花已经有了,明年明刚就当爹了,你二叔二婶乐坏了,终于可以抱上孙子了。” 赵明月高兴地说:“是吗?那还真是不错啊,我今天都不知道,忘记恭喜他们了。” 吃过饭,天已经全黑了,一家人点着煤油灯,围着火盆一起聊天。冬夜寒气袭人,但是这小小的晕黄的灯火却照出了满屋子的温暖温馨。 赵明朗说:“等明年就好了,我们这儿终于要拉电线了,以后就有电灯了。” “真的吗?”习惯了明亮电灯光线的赵明月回到老家,唯一不能适应的就是夜里没灯,得点油灯,如果拉上电灯了,以后就好了,看来日子是越来越好了。 赵顺生说:“是的,前段时间,村主任还在让我们自己准备电线杆呢,应该等开春了就迁过来了,我准备过几天去砍一棵杉树回来做电线杆。” 赵明月笑道:“等以后有电了,我给爹妈买一台电视机回来,你们就可以看电视了。” 胡年春笑得合不拢嘴:“真的吗,我还没看过电视呢。那东西可贵吧?” 沈旭跃说:“不便宜,要几百块吧。” 赵顺生摇头:“那太贵了,买不起,别买,浪费钱。” 赵明月笑:“等我挣了钱再给爹妈买。” 赵明朗笑着问妹妹:“你暑假挣了多少钱?” 赵明月说:“不多,一百来块钱吧。”她说得还很保守。 她话一落音,全家人都张大了嘴,北京的钱那么好赚,两个月就能赚一百多块钱,他们家一年也才赚一百多块钱啊。 沈旭跃笑着说:“明月现在可厉害了,连我都甘拜下风。”对象这么能挣钱,沈旭跃不是没有危机感的,不过赵明月似乎并不沾沾自喜,以前如何,现在依旧如何,不过给家人买东西的时候手头确实阔绰些了,不用斤斤计较。不得不说,钱还是个挺方便的东西。 赵明朗也连连摇头:“厉害,我也赶不上,只能靠生活补贴过。” “等你们以后出来工作了,肯定就瞧不上这点辛苦费了。”赵明月当然不愿意打击两个大学生的积极性,不想告诉他们等市场经济发展起来,有一段时间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挣得多。 第63章 和美 第二天,赵明月陪着沈旭跃去知青点看望以前的知青同事。知青点剩下的知青已经不多了,大家都在想办法通过各种途径回城,考大学的考大学,招工的招工,困退的困退,病退的病退,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目前只剩下了四名知青。 大家看见沈旭跃,都非常高兴,这还是第一个回城之后回来看望他们的朋友。他们招待沈旭跃和赵明月吃午饭,几个人一起在厨房里忙活,然后让沈旭跃为大家唱歌,就像前年冬天一样,大家兴致盎然,只是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 知青们将平时收藏的酒拿了出来,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大家说起过去的事,聊起渺茫的未来,借着酒意,几个知青都流泪了。沈旭跃默默地陪着大家喝酒,也被大家灌了不少酒,他是来者不拒,大家心里都不痛快,他算得上是青云得意的,被大家灌一下也是应该的,让他们找点平衡感。 结果被灌的人没醉,灌酒的那几个人都醉得一塌糊涂,哭得稀里哗啦的,赵明月一直安静地给大家倒酒添饭,听大家发牢骚。吃了饭,那几个人直接就爬到床上去睡了,赵明月还要帮他们收拾桌子,被沈旭跃制止了:“不用收了,让他们自己收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两人出了大队院子,沈旭跃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走路有些踉跄,赵明月伸手扶住他:“我扶你吧。” 沈旭跃将胳膊揽住赵明月的肩,赵明月以手搀在他腰间,互相扶持着往家走。路上有人看见他们,都纷纷表示诧异,赵明月笑着说:“他喝多了。” 大家也就不说什么,他俩现在跟他们不一样,是大城市人了,城里人的做派和农村是不一样的,这么搀扶着,估计在城里也不稀奇。 沈旭跃叹息着说:“物是人非事事休,希望这一切早点过去吧,大家都能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赵明月安慰说:“不用担心,回城已经是个大趋势,不出两年,这件事就基本都能解决了。” “那就好。希望我下次再来的时候,就不用喝这么苦涩的酒了,以后再聚,喝的都是重聚的美酒。”沈旭跃说。 回到家,胡年春看着他们:“小沈怎么了,没事吧?” 赵明月摇摇头:“没事,跟几个朋友喝得多了点,让他睡一觉就好。”她将沈旭跃扶到三哥的床上,替他脱了鞋子,将被子给他拉上。 胡年春看着女儿伺候沈旭跃睡下了,便小声地说:“你二婶刚刚过来了,说让你们晚上过去吃饭。” 赵明月点头:“好,我知道了。” 胡年春说:“冷不冷,我给你烧火烤吧。” 赵明月摇摇头:“不用,还能熬得住。妈,你来,我给你量个身,然后给你做一身衣裳,等过年的时候穿。” 胡年春笑着摆手:“不用,我不用穿新衣服,留着布料给你自己做,你们年轻人才要穿新衣裳呢。” 赵明月笑着说:“妈,我小时候,你每年都要想办法给我们兄妹几个做一套新衣裳过年,但是你和爹却很少做新衣裳,除非是没衣服穿了才做。你都多少年没做过新衣裳了,我记得清清楚楚呢。现在女儿有能力了,给你做新衣服穿,你不喜欢吗?” 胡年春嘴角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好吧,我就享享女儿的福。” 赵明月拿出尺子给母亲量体,然后用笔记下尺寸,一边量一边问:“我爹和我三哥呢?我给他们也都准备了布料,一人做一身。” “你自己呢?你别老想着我们,忘了你自己了。” 赵明月笑道:“不能忘,我也有。他们人呢?” “你爹出去摘菜去了,你三哥可能去哪里串门去了,晚点应该会回来吧。” 赵明月给母亲量好尺寸,将柜面收拾出来,然后开始裁布料。胡年春觉得好奇:“明月,你从哪里学的做衣服?” 赵明月笑着说:“你忘啦,我跟二嫂学过呀。咱家没缝纫机,一会儿我还去二嫂家做。” “那你才学了多久啊,你就在北京开店了?”胡年春觉得女儿未免也太大胆了。 赵明月抿嘴笑:“一边学一边做,我做得还挺不错呢,真的,不骗你。”从二嫂那儿学的当然只是皮毛,主要还是上辈子学的,不过幸好有跟二嫂学过裁缝这个事打幌子,跟北京那边的人说是在家学的,跟家里的人说是在北京学的,这样就不会穿帮了。 不多会儿赵明朗回来了,赵明月将三哥叫过来:“哥,来,我给你做衣服,给你量身。” 赵明朗伸展胳膊,任由妹妹在自己身上量尺寸:“你想给我做件什么衣服?” 赵明月说:“我给你做一件特别帅气的,你保准喜欢。” “真的?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你能赶得及让我过年穿新衣服吗?”赵明朗笑着说。 赵明月说:“肯定没问题。”她一天做好几件都没问题。 赵顺生回来,听说女儿要给自己做衣服,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了,非常高兴地让赵明月给自己量体。 沈旭跃在里屋躺着,并没有睡得很沉,只是喝多了,脑袋处于麻痹状态,身体也有些懒懒的不想动,他听着屋外的动静,那一家子和乐融融的,在商量着做新衣服的事。他闭着眼,心中十分羡慕,这个家虽然清寒,但是却充满着关爱。要是自己父母也都这么慈爱就好了,可惜母亲那个脾气,哎!以后自己和明月一定也要创建这样一个和睦美满的家庭。 沈旭跃很留恋赵明月家里的氛围,但还是得离开,家里父母也等着他回去过年呢,今年过年大哥也会回来,多年未见,一定要回去团聚才行。所以到了时间,他还是踏上了北上的路程。赵明月将他送到车站,沈旭跃说:“明月,过完年早点过来,确定哪天来,写信给我,我去接你。” 赵明月说:“这个也不能百分百确定,万一路上耽搁呢,不用来接我了,我跟有清一起过来,路上有伴,你就放心吧。” “没事,我到时候一定去接你。”沈旭跃恋恋不舍地看着赵明月,“记得给我写信啊,我会想念你的。”后面这句话压得很低。 赵明月红了脸,低头:“我也会的。” 车子发动了,赵明月站在车下挥手,沈旭跃一直扭头看着车下,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这才扭过头去。 沈旭跃走了,把赵明月的思念也带走了。不过这次分别比起上次暑假的时候,感觉又好多了,好像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感情不像刚开始时那么炽烈急切,变得醇和绵长起来。这世上的爱情本来就没有天长地久吧,慢慢地,会转化为一种习惯,变成最坚实可靠的亲情。 赵明月抓紧时间在家做衣服,赶在过年那天家人都有新衣服穿。二嫂看着赵明月裁剪的款式,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教出的徒弟做的。二嫂开玩笑说:“小妹,我这是典型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你看看你,做的衣服比我的好多了,我真不敢相信这是我教出来的徒弟做的。” 赵明月说:“这个其实在北京的时候做得多了,自己慢慢领悟,才做得越来越好的。” “还是你们读书人有本事,什么事都能自己领悟琢磨,像我们,就只能依葫芦画瓢。”二嫂羡慕地说。 赵明月笑道:“我也是依葫芦画瓢出来的呀。” 二嫂说:“上次你给我带的那个布料,干脆你也帮我做了衣服吧,给我家老大做一身衣裳,剩下的料子给老二做条裤子,好不好?” 赵明月怎么好拒绝:“好,我帮二嫂裁好,然后你来缝好不好?”车线是个基础活,衣服的最大区别在于裁剪。 “可以。”二嫂满口答应下来。 到了腊月二十八,赵明月的衣服都做得差不多了,她拿着衣服兴致勃勃地回去,因为想着要给家人惊喜,衣服做好了就放在二嫂家,等全都做好了才带回去。还没进家门,赵明月就叫:“爹,妈,三哥,衣服做好了,你们来试衣服。” 结果跨进门,屋里一个人都没有,赵明月想起来,父母在后面小杂屋里做豆腐呢。她往赵明朗的屋里瞅了一眼,看见赵明朗居然躺在床上,不知道在干什么:“三哥,你在干嘛呢?你快起来,看看我给你做的衣服,你喜不喜欢,肯定是你以前没看过的款式。” 赵明朗脸上盖着一本医书,没有回答她,赵明月走过去,将他脸上的书揭开来:“该不会是睡着了吧,又不盖被……”书一拿开,看见赵明朗睁大着眼睛望着账顶,木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明月将衣服都放在床上,然后将手在赵明朗眼前晃了一下:“怎么了,三哥?” 赵明朗的眼珠子总算转动了一下,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非常低哑:“我看到于有芬了。” 赵明月在床边坐下来:“你还在为她的事难过呢?” “她是被姓成的那个畜生糟蹋了,怀了孕,所以才嫁过去的。”赵明朗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毫无感情地陈述这件事,事实上,愤怒肯定压抑到了极点。 赵明月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了悟感:“怎么会这样?” 赵明朗说:“她去走亲戚,回来得有点晚了,路上遇上姓成的那个畜生打柴回来,结伴走,然后就被……” “这都是有芬姐告诉你的?”赵明月心说,这年头女人的地位真低下,被男人qj之后,不仅不能去报警抓人,最后还得屈服于这个qj犯,真是没有天理。恐怕还会有人说,这个qj犯肯娶她,就已经是莫大的好运了。赵明月伸手揪住床上的褥子,指节都捏得发白。 赵明朗说:“嗯。我跟她说把孩子打了,不要嫁给那个畜生,去告他。但是她不肯听我的,她觉得自己没脸面对我,也配不上任何人,只能嫁给那个畜生。” 赵明月摇了一下头,这不仅仅是于有芬的悲哀啊,这是整个时代的悲哀:“三哥,算了吧,你跟有芬姐没有缘分。别想了,有芬姐她嫁过去,没准那人对她也不错呢。”上辈子没有缘分,这辈子依旧没有。 赵明朗没做声,不知道在想什么。赵明月拉着赵明朗的胳膊:“哥,你起来吧,我给你做了件新衣裳,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赵明朗懒懒地扫了一眼赵明朗手里抖开的衣服,没有想试的意思,赵明月将他拉起来:“你给点面子好不好,不是我说你,人家都嫁作他人妇了,你还想什么。你长得这么俊,又是个大学生,将来还是个大医生,到时候大姑娘排成行让你选,你什么样的老婆娶不到啊?” 赵明朗终于被妹妹说得笑了起来,他叹了口气:“不是娶不到老婆,就是觉得她挺可怜的,你说她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呢。” 赵明月心说,她上辈子的命还更苦呢。“那你把衣服穿上,一会儿给我看。我去拿爹妈的衣服给他们试去。” 赵明月拿上父母的衣服出来,爹妈在忙,没时间换衣服,就只抖开看了一下,说有空再试。赵明月进屋看赵明朗的新衣服,然后笑了起来,拉着赵明朗出来给她爹妈看:“爹,妈,你看我哥帅不帅?这衣服都能穿去相亲了,是不是?真要想死别人家的姑娘。” 胡年春看着穿着立领中山装的赵明朗,显得挺拔又修长,那是相当的帅气,她呵呵笑道:“果然是人靠衣装,咱们明朗穿着这衣服,那真是变了个人似的。” 赵顺生看着英姿飒爽的儿子,也乐得呵呵笑。 赵明朗心里也有点高兴,但还是板着脸说:“衣服太小了,不能穿外面,冷,我去换了。” 赵明月说:“别换,就把你棉袄套在外面就行,偶尔脱了棉袄耍个帅什么,那也不错呀。” “还是先脱下来吧,过年的时候穿。”胡年春说。 赵明月看着三哥穿得好看,决定回北京去给沈旭跃也做一套,沈旭跃比三哥还高,身材还好,穿这个衣服肯定好看。 赵明月听说于有芬在家,便准备去于家看看。让她专门去成家看她,那她一辈子都不愿意登那道门,春节里去于家拜访也不大好,现在于有芬必定是回来辞年的,现在去看那是再好不过了。赵明月也没给她准备什么礼物,就拿了一包从北京带回来的糖果,然后拿了十块钱,做不了自己嫂子,也不枉费姐妹一场。 赵明月去于家的时候,于有芬正捧着大肚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于有清也陪着她在院子里坐着,他眼尖,远远地就看见赵明月了,高兴地起来迎接:“明月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对赵明月的称呼就从赵明月变成了明月了,赵明月自己一直都没注意到。 赵明月老远就打招呼:“有芬姐。” 于有芬看着赵明月,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赵明月走过去,抱住了于有芬:“姐,你还好吗?” 于有芬搂住赵明月的脖子:“明月……”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赵明月拍拍于有芬的背:“姐,别哭啊,高兴点,怀着孩子呢。”赵明月送开她,掏出手绢来给她擦眼泪。 于有芬吸了一下鼻子,然后笑了起来。赵明月看她的笑容,分外苦涩的感觉,可想而知心里多么难受,即便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没能接受这个事实。 于有清已经端了凳子出来:“明月,坐吧。” 赵明月在于有芬对面坐下来,仔细打量于有芬,她即使笑着,眉头似乎也是拧着的,可能是心情一直不好,脸色也不大好看,脸上因为怀孕长满了雀斑,很瘦,只有肚子是圆的,不过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大。赵明月有点可怜肚子里那个孩子,以母亲不期待的方式来到,在一种不甘的郁结中孕育,孩子的身心恐怕都不会太好吧。 赵明月抓着于有芬的手:“姐,要做妈了,这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别老是愁眉苦脸的,对孩子不好。” 于有芬吸了一下鼻子,点了点头:“好。” 赵明月看了看:“他呢?” 于有芬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她家那位,她抿着唇:“走了,送我过来就回去了。” 赵明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料想这日子也不好过,便说:“有芬姐,你过得还好吗?” 于有芬低着头,卷着自己的衣角,不说话。于有清在一旁说:“我姐这性子太软弱了,日子能好过吗?” 于有芬这种身份嫁过去,婆家绝对是瞧不起的,日子哪里能好过。赵明月看着于有芬,说:“有芬姐,你得学着反抗。你试试凶一点,狠一点,看看那人态度会不会好一点。你别怕,他打你,你就跟他拼命,这样的人,其实惜命得很,就知道拣软柿子捏。你反抗一次狠的,没准以后他就服帖了。”上辈子成永强被凶巴巴的汪秋兰治得服服帖帖,就证明这东西也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 于有芬看着赵明月:“这样能行吗?” 赵明月说:“有什么不行的。你要是不反抗,这辈子你都得被骑在头上,永远被被他呼来喝去的,翻不了身。” 于有清说:“姐,明月说的没错,你不能老师逆来顺受,你得学会反抗,凭什么要被他欺负啊。” 赵明月说:“不要太委曲求全了,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你越让着,他们越看不起你。所以一定要自己强硬起来。” 于有芬低着头,一直都没做声。赵明月说:“你又没亏欠他们,凭什么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啊,女人一定不能小瞧了自己,否则就被人瞧低了。” 于有芬抬头看了一眼赵明月,点了点头。 赵明月说:“这年头,日子不好过,离婚的也是有的,不要这么胆小怕事,你怕什么呢,有有清给你撑腰呢。” “对,姐,不要怕,我会帮你的。”于有清拍着胸脯说。 赵明月又说:“有芬姐,你要是信得过我,也可以来找我帮忙,有什么苦楚,可以写信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解决。” 于有芬吸吸鼻子,用力点头:“好,谢谢明月。” 赵明月看见一滴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被冬阳一照,闪闪发光。 看过于有芬,也算是了却了一个心结。女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靠别人是拯救不来的,赵明月深谙此理,就是不知道于有芬自己能不能理解。 过完年,赵明月和于有清结伴回学校。一路上于有清表现得非常积极主动,提行李、买票、占座位,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令赵明月刮目相看,那个少年长大了。 过完年,北上的人也不少,过道里都挤满了人,两人运气好,买了两张座位票。于有清拿着赵明月的茶杯,分开人群,挤回了座位:“明月,给你水。” 赵明月接过来:“谢谢,辛苦了。” 于有清在赵明月身边坐下来,三个人的座位挤了四个人,两人挨得紧紧的,赵明月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于有清心紧张得怦怦跳。 对面有个话很多的大妈,问于有清:“小伙子,这是你对象?” 于有清脸顿时红了,赵明月赶紧说:“不是,我们是姐弟。” 于有清转头看着赵明月,赵明月跟大妈聊着天,大妈一个劲地夸,弟弟会照顾姐姐,于有清看了两眼赵明月,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明明自己比赵明月大了半岁,就算不是男女朋友,那也是兄妹啊,没想到赵明月一直把自己当弟弟看待。于有清在心里叹了口气。 直到下了车,于有清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他叫住赵明月:“明月,明明我比你大,你什么时候比我大了?” 赵明月转头看着于有清:“是吗?你属什么的,几月生日?” 于有清说:“我属猪,四月的。” 赵明月微张着嘴,确实比自己大了半岁:“我怎么一直觉得我比你大啊,看来是我记错了。”其实她根本就没去想于有清到底多大,反正就觉得他是个小弟弟。 于有清微皱着眉头说:“所以以后别跟人说你是我姐了。” 赵明月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吧,那我不说了。”男人那点小小的自尊心还是要维护的。 他们到站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出了火车站,赵明月准备去找公交车,突然听见有人叫:“明月!” 赵明月抬头一看,沈旭跃就站在出站口,满脸笑容地朝自己跑来:“可算是到了,我都等两天了。”沈旭跃说着,将赵明月手里的包提了过去。 赵明月看着他,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小声地嗔怪:“不是说我们自己回去,不用来接的嘛。” 沈旭跃小声地说:“想你了,希望能够早点看到你。”恋人之间的小离别,是非常有利于增进感情、保持新鲜感的。 赵明月笑得格外甜蜜。 沈旭跃说:“走吧,我开车来了,送你们回学校。有清,谢谢你路上照顾明月。” 于有清发现沈旭跃一到,赵明月满心满眼就全都是他了,自己就变得完全不存在了,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第64章 相亲 沈旭跃领着赵明月和于有清到了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边,驾驶位上有个人在那坐着,赵明月看了一眼,自己不认识,沈父难道换司机了。对方见他们过来,从车上下来了,也是个身高一米八开外的男人,看起来比沈旭跃还要魁梧。 沈旭跃笑着说:“大哥,人接到了。这个是我对象赵明月,这是她的同乡于有清。明月,这是我大哥。” 赵明月明白过来,原来是沈旭跃的大哥沈启学,对方已经伸出手来:“幸会!” “大哥,你好!”赵明月礼貌地跟对方握了一下手。沈启学长得跟沈旭跃有一点点像,不过五官略平凡一些,使得他这个人看起来十分威严有气势。 沈旭跃将行李放在后备箱里,跟赵明月解释说:“大哥是年初一才到家的,这次探亲时间比较长,差不多有一个月。” 赵明月冲沈启学礼貌一笑:“大哥一直都在广东?” 沈启学说:“对,在湛江。” 沈旭跃接口说:“湛江的冬天好过,连棉袄都不用穿。” 于有清好奇地问:“不用穿棉袄吗?” 沈启学说:“不用穿棉袄,穿件毛衣就够了。在那边待习惯了,回来觉得都快冻成冰棍了。” 赵明月笑:“北京的冬天确实比较冷,而且时间太长了。” 沈启学开车,拉着他们去师大。沈旭跃说:“明月,明天就是元宵节了,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来接你。有清也一起来?” 于有清连忙摆手:“不了,我就不去了,谢谢。”自己非亲非故的,去搀和什么呀。 沈旭跃也不坚持。 第二天一早,沈旭跃就来接赵明月,聊起时才知道为什么沈启学能够回来那么长时间,十多年没有回家探亲了,探亲假自然积累了不少,更重要的原因,他这次有一个沈母下达给他的重大政治任务:相亲。过完年,沈启学就30周岁了,这些年在部队里倒是混出了一些成绩,现在是个副营长,据说要不是因为父母的原因,早就该升到团级干部了。 因为无家可归,家里也没人操心他的婚事,领导虽然担着心,但也使不上力,所以父母一平反,就赶紧将他召回来安排终身大事。怎么安排?相亲呗。 沈旭跃说:“我大哥回来,都相了半打姑娘了。” 赵明月笑道:“还没相中?” “没。我妈安排的姑娘,都是不看姑娘长相条件,只要家世相当就行。”沈旭跃说。 赵明月觉得这事沈母真干得出来,上辈子沈旭跃娶了吴婕,多半也有他妈的一份力吧:“你哥这些年没谈过对象?” “当兵前谈过一个。” “那后来呢?” 沈旭跃说:“那姑娘早已嫁人生子了,要不是因为这wg,他们可能早就在一起了吧。这世界阴差阳错的事太多了。” 赵明月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旭跃说:“今天其实也是我哥相亲,在宋伯伯家里,我带你一起去看看。” 赵明月抿嘴笑:“这样不大好吧?” “没什么不好,我大姐他们都在,淮海哥和小蕊也在,魏勤也回来了。你跟我一起去凑凑热闹。”沈旭跃笑道。 赵明月想着这相亲的阵仗,必定会将人家姑娘吓一跳吧。 到了宋司令家里,那阵仗比赵明月想象的还大,一屋子起码有十几个人在,赵明月略有些尴尬地一一打招呼。宋小蕊见到赵明月,高兴地跑来拉着她的手,将她介绍给一个男人:“魏勤,这个就是小旭的对象,赵明月。明月,这就是魏勤。” 赵明月第一次见到魏勤,对方是个瘦高个,眼神坦荡,神态淡定,书卷味非常浓,一看就是个有内涵的人:“魏大哥你好,久仰大名!” 魏勤跟她握了一下手,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一眼赵明月,略一点头:“你好。” 赵明月在宋小蕊耳边说:“小蕊姐你们确定好结婚日期了没有?我好给你们做礼服啊。” 宋小蕊面若桃李,十分娇俏可人,她含笑瞟了一眼魏勤,然后说:“魏勤现在已经调回城里了,目前在西安,我们打算五一结婚。” 赵明月说:“那就好,我就有足够的时间给你做礼服。魏勤哥要不要我给他做,做西装怎么样?” 宋小蕊是见过赵明月的手艺的,知道她衣服做得好:“我问问他。他这人主意可正了,一般人做不得他的主。” “连你都做不了?”赵明月略吃惊,宋小蕊的个性在她看来已经非常强势了,居然被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魏勤吃得死死的,真有点看不出来,赵明月又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魏勤,发现魏勤也在打量她。赵明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宋小蕊看着魏勤,伸手掐了一下他的手心:“你看着明月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明月长得好看?” 魏勤并没有感觉到不好意思,直言不讳地说:“启学见过小赵了没有?” 赵明月愣了一下,然后点头:“见过。” 魏勤说:“今天的相亲,我看又悬了。” 宋小蕊说:“怎么?我看那姑娘长得不错啊,他们聊得还挺好的啊。” 魏勤笑笑说:“那是家长们都聊得挺好的,你没看见启学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赵明月往人群中看了一眼,沈启学身体微倾,双肘支撑在大腿上,两手无意识地把玩着,似乎并未跟他旁边的姑娘说话,那姑娘穿了一件红色的外衣,头发梳成两束,放在身前,就打扮来说,这个年头还算洋气,模样看起来也还不错 。 赵明月问宋小蕊:“那姑娘是做什么的?” 宋小蕊说:“文工团的。” 赵明月听了,说:“条件还挺好啊。” 宋小蕊看了一眼赵明月,小声地说:“文化层次低了些,才念了小学毕业,说是歌舞特别优秀,破格录取的。其实是通过她舅的关系进去的。启学哥要是见过你,恐怕对对象的要求就更高了。我觉得要不这样好了,明月,你看看你的同学中,有没有跟启学哥合适的,给他介绍一下?” 赵明月为难地说:“我觉得不好吧。旭跃他妈肯定会有意见。”沈母本来就对赵明月有意见了,要是大儿媳还是赵明月介绍的,心里不把赵明月给埋怨死才怪。 宋小蕊显然也是对他们的关系有些了解的,点了点头:“说得倒也是。我看启学哥的要求挺高的,人要漂亮,有文化,性格要好,要谈得来。我觉得他这亲,相到休完假估计都定不下来。” 赵明月抿嘴乐:“要求太高了吧。” “没办法,人家自己条件好,当然要求要高,而且有这么多人比着呢,找个条件差点的自己心里那关也过不去。”宋小蕊笑。 赵明月说:“那他以前的女友是不是很漂亮?” 宋小蕊想了想说:“也没有很漂亮,一起长大,互相了解,感情在相处中就深了,外貌倒显得并不重要。现在突然要认识一个陌生人,什么都不了解,各方面要求自然要高。” 赵明月觉得也是这个理,谁也不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能看到对方的内在美。 宋小蕊拉着她:“我们别去凑热闹了,去我屋里聊天去。” 赵明月说:“对,我帮你量身做衣服去。” 中午吃饭的时候,因为人多,坐了满满两大桌,年轻人一桌,年纪大的人一桌,沈启学和相亲的姑娘也跟赵明月他们一桌。赵明月发现沈启学一直埋头吃饭,那个姑娘好几次想跟他说话,他都以“嗯”“啊”“哦”敷衍过去了,宋小蕊小声地跟赵明月说:“我说的没错吧,这事儿成不了。” 赵明月笑了笑,没说什么。 吃过午饭,长辈们都建议年轻人去北海公园转转,这是要撮合沈启学和那姑娘去约会呢,让沈旭跃赵明月他们去当陪衬,沈启学找了个借口溜了。当事人都走了,这些陪衬自然也就不用去了。 沈母的脸当场就拉下来了,赵明月跟着沈旭跃去了沈家,想着晚上还要在他家过节,就知道这顿饭不好吃。沈启学已经在家了,正脱了棉大衣在院子里拿着锤子不知道捣鼓什么,沈旭跃和杨茂林捋了袖子过去帮忙。 沈母怒气冲冲地说:“你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百货公司的也不要,文工团的你不要,你是不是准备打光棍儿了?” 沈启学说:“妈,我这又不是娶不到媳妇了,您急什么呀。这是两个人谈恋爱结婚的事,不是给动物配种,配一次就完事了,不合意,忍一忍就算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话糙理不糙。 沈馥郁和赵明月在一旁听得直乐。 沈启学低头敲钉子,敲得咚咚作响。沈旭跃说:“大哥,你不试着跟人姑娘相处一下?没准能合得来呢。” 沈启学说:“聊过了,没有共同话题,感觉合不来。” 赵明月听着兄弟俩的对话,觉得沈启学还是个挺理想主义的人。 沈母这一下午都在唠叨,说起自己家里三个儿女,简直没一个满意的。沈馥郁无奈地冲赵明月摇头,大家都默契地低头干活,不接腔,让沈母独自去唠叨。也是啊,到了这把年纪,子女要不是婚姻没着落,要不就是完全不满意,这让一向要强的沈母心里怎么气得过。 吃了晚饭,沈旭跃要送赵明月回学校,沈启学说他开车去送,沈旭跃虽然已经学会了开车,但是驾照还没考到。 十五的夜晚,月亮格外明亮,月光如水银乍泄,笼罩在这座古都上。这么静谧的北京,真是连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没想到会有机会置身其中,赵明月有种恍惚感,自己居然穿越了时空,来到了这里,命运之手真是神奇。 沈旭跃打破沉默:“大哥,前门街有灯会,要不咱们去看看?” 沈启学以手点着方向盘:“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说我孤家寡人的,跑到灯会去干什么,你们俩就别来刺激你哥了。” 沈旭跃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大哥,妈给你介绍的那些个,其实条件也还好,并没有那么糟糕啊。” 沈启学说:“妈都是按照她的标准来给我找,家世相当,年龄相当,别的什么都不考虑,不管人姑娘的性格、文化层次、长相、身高,只要是个女的就成。她是生怕我在广东找一个本地媳妇,急吼吼的,一个月以内非让我把终身大事给定下来,你说我烦不烦?” “也是啊,越催得急,人就越反感。”沈旭跃叹了口气。 赵明月对沈启学深表同情。 车子到了师大校门口,车灯亮着,照见前面有人吃力地提着两个大行李袋往校门口走去,赵明月说:“大哥,停一下。” 沈启学猛一踩刹车,车停了。沈旭跃问:“怎么了?” 赵明月说:“看到我同学了,我帮她拎一下东西。” 赵明月说着从车上跳了下去:“剑兰!” 毛剑兰看见赵明月,高兴地笑了:“小赵,你什么时候到的?” 赵明月从她手里接过一个袋子:“昨天到的,刚进来就碰上你了。” 沈旭跃也下来了:“行李都给我吧。小毛刚到?” 毛剑兰点头:“是的。” “那还没吃饭吧?今天过节,现在还饿着肚子,走吧,去吃点东西去。”赵明月说。 毛剑兰连忙摆手:“不用了,我吃了干粮的。” 沈旭跃说:“上车吧。” 赵明月拉着毛剑兰上了车,沈旭跃上了车前座,跟沈启学说:“大哥,这个是明月的同班同学,小毛,毛剑兰。她刚到学校,我们带她去吃饭去。” 毛剑兰觉得怪难为情的:“我真不用了,我都吃了东西了。” 赵明月说:“你都坐了多久的车啦,你别忘了,你的胃不好,别这么对付过去了,走吧。吃了饭再回去。” 沈启学将车子往前开,看到一家还开着门的饭馆,停车。几个人下去,点了几个菜,毛剑兰看他们点了三四个菜,以为大家都要吃,就没制止,结果菜上来了,就她一个人吃:“你们都不吃?” 赵明月笑着说:“我们都在他家里吃过了,他们送我回学校,没想到遇上你了。” “那你们也太浪费了,点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你们也再吃点吧。”毛剑兰节俭惯了,看不得浪费。 赵明月说:“我们陪你吃点吧。” 毛剑兰笑起来:“这还差不多,都看着我吃我怪不好意思的。” 几人一边吃饭,一边聊着天,说起路上的见闻,也很欢快。毛剑兰说:“我刚才下火车的时候,人特别多,下车的人也着急,大家都扛着行李,就有点拥挤,突然听见有位大姐大声喊:‘哎呀,别挤,别挤,我的孩子掉了,我的孩子掉了!’大家一听,都吓了一跳,赶紧不挤了,让她去捡孩子,结果她在地上找了老半天,找到了一只布鞋。哈哈,乐死我了。这位大姐八成是我们湖南人。” 几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湖南人叫鞋子叫‘孩子’?” 毛剑兰笑:“啊,对,我们就管鞋叫‘孩’。” 沈启学说:“广东方言也特别有意思,白话里‘吃了吗’和‘死了吗’的发音很相似,刚去的人弄不懂读音轻重的区别,我有个北方的战友特别爱学白话,经常问人‘你吃了吗’,问成‘你死了吗’。每次都被人骂,结果到现在,那家伙还是没分清楚‘吃了吗’和‘死了吗’的区别,每次都还要说。” 一桌子的人聊得非常欢畅,吃完饭,桌上的菜还有不少剩的,毛剑兰从自己的行李里翻出一个茶杯:“我拿去洗洗,把剩菜打包,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赵明月觉得毛剑兰特别淳朴可亲,要是自己,估计都不好意思打包了。 吃完饭,沈启学去付了账,毛剑兰拿出了两块钱给赵明月:“小赵,你帮我把饭钱给那位大哥。” 赵明月说:“算了吧,剑兰,难得碰上,让他请你一回得了。” “这不行,无功不受禄啊。我又跟人不认识,不能白吃人家的,一定帮我给他啊。”毛剑兰刚从家里过来,赶上过节,一个人在车上啃着冷饭团,别提多辛酸了,刚到学校,就遇到可爱的同学,还陪着她一起吃饭,心里感觉暖暖的。 赵明月将钱捏在手里,并不打算给沈启学,准备明天再还给毛剑兰。毛剑兰是一分钱都要掰做两分钱花的人,要不是他们坚持,她怎么舍得花两块钱去下馆子。 沈启学将他们几个送到宿舍,赵明月跟沈旭跃说:“刚刚剑兰给了我两块钱,说让我还给你大哥。” 沈旭跃说:“还什么呀,我大哥有钱着呢,每个月都有津贴,钱都没处花,让他请一回客怎么了。你就跟她说,你给了,我大哥不要。” 赵明月笑眯眯的:“我也这么打算的。” 沈启学帮毛剑兰从后备箱里提出行李,只觉得沉甸甸的,她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居然提了这么两大袋东西过来,上车下车的,不累吗。 毛剑兰笑着说:“谢谢大哥,我自己来吧。”她其实都没弄清楚沈启学是谁,听见赵明月叫大哥,于是也跟着一起叫大哥。 沈启学提着两袋东西,往宿舍门口走去,沈旭跃赶紧跑过去从他大哥手里接过一袋,宿管大妈将他们拦在门口,沈启学掏出军人证:“部队的,来探亲,行个方便。”这年头,部队的军人在哪都吃香,所以宿管大妈一听说是部队上的,也没说什么,就让进了。 赵明月和毛剑兰空着手走在后面,不得不说,在需要干力气活的时候,男人还挺有用处的。 沈旭跃兄弟俩将行李一直送到楼上才返回,赵明月送走他们,回来将钱还给毛剑兰:“剑兰,钱给你,收好。” 毛剑兰看着她:“不是让你还给那个大哥了吗?” 赵明月笑着说:“那饭菜我们也吃了啊,怎么可能让你掏钱。拿着吧,就当是沈旭跃大哥请我吃的行了吧。你把钱拿着。” 宿舍里唐卫华和李春梅已经到了,另外两个还没到:“你们说什么呢?” 赵明月说:“没事,就是刚才和剑兰去吃了顿饭,她非要自己给钱,放着一堆比她有钱的人不坑,你说她是不是特傻?” 毛剑兰说:“不是这样啦,是我刚回来,他们都吃过饭了,然后陪我去饭馆里吃饭,你说我怎么能让他们掏钱呀。” 唐卫华笑:“没关系,偶尔占点便宜不算什么的,让男人也有机会表现一把,别太逞强了。赶紧收拾睡吧,赶了一天车了。” 毛剑兰洗漱完毕,上了床,才想起一个事来:“小赵,刚才那位大哥,是沈旭跃的大哥?亲哥?” 赵明月笑眯眯的:“对啊,是他大哥。” 毛剑兰抓抓脑袋:“啊,我还以为是司机呢。” 赵明月笑:“没错啊,他就是送我们回来的司机。” 毛剑兰想一想,自己没有做出什么不恭敬的事来吧,这万一给沈旭跃大哥留下不好的印象,不就是给赵明月减分了。 这边兄弟俩回去的路上,沈旭跃说:“刚才小毛还说要还你饭钱呢,我给推了。” “还什么钱啊,也就一两块钱。那姑娘自尊心还挺强的。”沈启学说,然后又笑了笑,“不过说话还挺有意思的,一点都不拘泥。” 沈旭跃心中一动,这是他大哥回来后第一个表现出感兴趣的姑娘。沈旭跃说:“大哥,要不要认识一下?” 沈启学看了一眼沈旭跃,淡淡地说:“那小姑娘年纪不大吧?” 沈旭跃说:“比明月大一点,20岁左右吧。” 沈启学不置可否地说:“还是你们幸运,能够自由恋爱,我还得去相亲才行。” 沈旭跃说:“你也可以自己找,不是非得相亲才行。” “我倒是想,咱妈那架势,我要是不娶一个她看中的女人,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甘心。”沈启学发现母亲确实有点不可理喻,之前没见到赵明月,就听母亲数落过不知多少回赵明月,弄得他对赵明月很好奇,直到见了面,挺漂亮的一姑娘,而且彬彬有礼,不骄不躁的,除了家庭条件稍微差一点,别的都非常不错,母亲那刺挑得简直是有点没道理了。根据这些天她给自己安排的相亲对象来看,不是这个司令的女儿,就是那个政委的侄女,要不就是哪个部长家的亲戚。总而言之,一切都讲究门当户对,明显是要让自己的婚姻变成一桩政治婚姻。 沈旭跃说:“这点你就别搭理了,哪能事事都顺她的心意,结婚是咱们自己的事,一辈子呢。就跟你说的,又不是配种,哪能拉一个过来就算的。” 沈启学叹了口气:“先看看再说吧。” 第65章 恋爱 很快就开学了,日子还像以前那样忙碌而充实。沈旭跃过来和赵明月一起学习,问她:“你上学期不是说想去爬野长城?” 赵明月点头:“对啊,这是我们老师建议去的,说这样才能看到明长城的原貌。” “这个周末我陪你们去吧,你看看你们宿舍有几个同学愿意去的。” “好,我回去问问。” 作为历史系学生,对历史总是希望通过实地考察来了解当时的情况,赵明月宿舍的姐妹听说要去爬野长城,都很积极,没有人缺席。 去的那天,赵明月发现,不仅沈旭跃,还有沈启学、魏勤和宋小蕊,据说他们很久没去玩了,正好都有空,便一起去。 宋小蕊见到赵明月,非常亲密地拉着她的手:“魏勤已经答应让你给他做衣服了,什么时候你给他量个身吧,越快越好,他很快就要回去了。” 赵明月点头:“好,没关系。包我身上了。想要什么样的款式?” 宋小蕊说:“你觉得什么款式比较好看?” “西装和中山装都不错,看他自己喜欢吧。对了,小蕊姐,怎么这次你们大家都去了?” 宋小蕊看了一眼沈启学,笑道:“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明月笑了起来,果然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吗。 这一次,同行的有七女三男,只有沈启学是单身男。赵明月本来想叫于有清一起的,当时沈旭跃说还是别叫了,车子恐怕坐不下,其实真是目的应该是这个吧。 不过车子坐不下也是真的,两辆军用吉普车,每辆车五个人,正好坐满。这年头交通不便利,要是没有车,还真不好去野长城,一天肯定没法来回的。 赵明月也不打算去撮合谁,沈启学要是真想认识她的同学,那就自己主动去了解吧,这种事,她只能帮忙提供机会,不能出力,万一以后没成功,她真是两面不讨好。就算是成功了,碰到沈母那样的婆婆,估计也是要埋怨自己的。 赵明月就老老实实地爬她的山,看她的风景,别的一概不管。山路难走,大家互相扶携拉扯着爬到了半倾颓的长城上,坐在墙根之下歇息。沈旭跃将军用铝壶递过来:“喝水,明月。” 赵明月看了一眼正在和毛剑兰说话的沈启学,问沈旭跃:“你老实说,这次来的目的是不是想给你哥提供机会?” 沈旭跃嘿嘿笑了两声:“我哥对小毛的印象还可以。他相了好多次亲,都没有合意的,这假期马上要过完了,所以想趁机再多了解一下小毛。” 那就是对毛剑兰印象还不错了,赵明月看向那边,两人聊得还很开心的样子,看来还很聊得来,赵明月想了想,还是说了:“但是我觉得不合适啊。” “怎么这么觉得?”沈旭跃问。 赵明月说:“剑兰家的情况你也是了解的,你妈对你哥的要求你也是知道的,剑兰的条件那是差得不少啊,这要是真在一起了,以后麻烦事儿肯定会很多。”而且毛剑兰那么要强的个性,自尊心又强,她能受得了沈母的毫无理由的厌恶与挑刺?她可不是自己啊,那是个真实的20来岁的小姑娘,心理能强大到哪里去。 沈旭跃点头:“我妈确实是个难题。不过前提还得他们合不合得来吧,我妈最近都有些魔障了,她居然把吴婕拉过来给我大哥介绍。” 赵明月“噗”一声将嘴里的水给喷了出去:“这未免也太病急乱投医了吧,吴婕也来了?” 沈旭跃无奈地点了点头:“来了。我哥不同意。” 赵明月觉得吴婕这女人都快赶上汪秋兰了,她不是爱沈旭跃爱得死去活来吗,怎么说跟他大哥相亲,她居然也跑来了,要是真成了,自己这辈子又要重复上一辈子的命运了,跟沈旭跃的事,估计她都要重新考虑一下了。 赵明月说:“幸亏你哥不同意,这要是同意了,都成什么事了?” 沈旭跃笑着对赵明月说:“我现在觉得我自己特别幸运,不用被我妈逼着去相亲。” “可怜的大哥啊。”赵明月摇摇头。 “是啊,大哥就可怜了。” 从长城回来,赵明月也不去打听毛剑兰是否跟沈启学有进一步的发展,这个事,毛剑兰愿意说,她就乐意做个听众,不说,她就装作不知道。 倒是钱斯盛,有一次跟赵明月聊天的时候,问起来沈启学的事:“上次跟我们一起去爬长城的那个是沈旭跃的大哥?” 赵明月点了点头:“对,就是沈旭跃的大哥。长得不像吗?我觉得还是有点像啊。” 钱斯盛点头:“是有点像的。他是不是在部队当兵?我好像记得听他说过是在海军部队是不是?” “是,在南海舰队做军官。四姐你有事?”赵明月看着她。 钱斯盛笑道:“是海军对吧,太好了。我有个表弟准备参军,想了解一下各个部队,我家里有亲戚在陆战部队的,但是不太了解海军和空军是什么模式,想找个内部的人了解一下。” 赵明月恍然大悟地点头:“那需要我帮你问一下?哦,对了,他已经回部队了。” 钱斯盛说:“你帮我打听一下他的联系地址好吗,我拿给我表弟,让他自己去问。” 赵明月满口答应:“好。” 这天赵明月去食堂打饭,发现于有清和一个女生在一起吃饭,她探头看了一下,发现居然是边红玉,两人还有说有笑的。赵明月皱起眉头,有清怎么和边红玉熟了,真是奇怪。她打好饭,端着碗走了过去:“有清。” 于有清回头,看见她,绽开笑脸:“明月,你也来吃饭,一起吃吧。” 边红玉站了起来:“我吃完了,先走了。” 赵明月对边红玉印象不好,她坐了下来:“你怎么跟她一起吃饭?” 于有清说:“怎么了?她也是我们老乡啊,正好碰到了,就一起吃饭。你最近很忙啊,很少看到你来学二吃饭了。” 赵明月说:“最近经常在学一那边,系里宣传部拉我去做宣传干事,有时候要帮着出板报,所以就没来这边吃饭。” 于有清点点头:“哦。” 赵明月想了想,还是说:“有清,你跟边红玉保持一点距离,别和她走近了。我觉得她这人不太单纯,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于有清太单纯,边红玉太世故,别把于有清给带坏了。 于有清点点头:“好,那我少跟她来往。” 赵明月笑着说:“你们班上女生多不多?” 于有清说:“我班上三个女生。” “那还真够少的。”赵明月呵呵笑了两声,他们历史系一个班也才十多个女生,物理系自然更少,学校里目前的情况是男多女少,不少男同学想谈恋爱都找不到对象。 于有清说:“刚才边红玉说咱们同乡会有活动,这周去北海公园玩,你去不去?” 赵明月抬起头,看着外面依旧萧条的景象,现在还不到四月,春天还没来,天气还冷着呢:“这个时候去北海划船吗?” 于有清说:“不知道,可能吧。” 赵明月想起去年自己和沈旭跃一起救人的事,便说:“去看看吧,划船就别去了,当心翻船。去年我和宿舍的同学就这个时候去划船,碰上一家四口掉水里,还是我去把人救上来的呢,冷死了。” 于有清瞪圆了眼看着她:“这种天下水?” “没办法,碰上了,救人要紧。”赵明月无奈地耸了下肩。 于有清说:“那你这次不去了?” 赵明月说:“我跟沈旭跃约好了,还有别的事,去不了。你反正没去过,那就去玩玩吧。玩得开心点。” 于有清听说她要和沈旭跃约会,心里略有些失望,点了点头:“好。” 赵明月回到宿舍,发现高东方和毛剑兰凑在一起看什么,赵明月问:“看什么呢?” 毛剑兰脸略有些红,说:“上次我们去野长城,沈大哥拍的照片,现在给我们寄过来了。” “是吗,给我看看。”赵明月凑过去看照片,原来沈启学真的和毛剑兰在联系啊。那些照片基本上都是大家的合影,都是沈旭跃和沈启学给大家照的,赵明月还觉得奇怪,怎么照片还没洗出来,敢情是沈启学带去了,然后找个机会给毛剑兰寄过来了。 高东方拿着一张照片说:“剑兰这个照得好,谁给你拍的?” 赵明月一看,原来是一张毛剑兰蹲在长城上摘花的照片,她一手拈花,脸朝着镜头,笑得非常灿烂,拍照的人也很有技术:“是呢,真好看。拍照的人水平很高啊。” 毛剑兰红着脸说:“沈大哥拍的。” 钱斯盛回来了,看见大家在看照片,也凑过来一起,听说照片是沈启学寄给毛剑兰的,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原来老五和沈启学在通信呢?” 毛剑兰脸红通通的:“也没有经常,偶尔。” “哦。”钱斯盛笑了一下,放下照片去看书去了。 赵明月也没注意到钱斯盛的表情,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要是他们真的谈朋友了,希望毛剑兰能够扛得住沈母的狂轰滥炸。 别人的生活赵明月不能左右和参与,只能旁观着,自己的日子还是要过的。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又有人开始穿春装了。看着靓丽的春装,赵明月想起去年开店赚钱的事,今年应该继续会有市场,要是能开个服装厂,批量生产,自己就没那么辛苦了,钱也会赚得更多。但是现在一切都只能想想,自己还是个学生,而且没有本钱,得先进行原始资金积累才行。今年夏天,她准备把毛剑兰培养出来,让她也来跟自己一起做衣服,自己负责裁剪,她负责车线,这样效率至少能提高一半。 五一劳动节,宋小蕊结婚。赵明月赶在他们结婚之前,给宋小蕊和魏勤做了两身衣服,魏勤只做了一套中山装,宋小蕊则做了一条旗袍。 他们的婚礼在北京举行,说简单也简单,说隆重也算隆重,没有大摆酒席,但是来的客人却非常多,大多都是魏勤和宋小蕊父母的亲朋好友,魏勤的父母是今年才平反的,正好回来赶上儿子的婚礼。 这是他们wg之后的第一场喜事,大家借着这个机会一起庆祝新生活,所以还算得上非常隆重。魏勤穿着一身银灰色的立领中山装,宋小蕊则穿着一件大红带暗花的半截袖旗袍,幸好五一这几天来了一股寒流,两人穿着这衣服还挺合适的。 新郎和新娘的衣服都裁剪得十分合身,魏勤的个子非常高,穿着这中山装显得十分挺拔潇洒,宋小蕊身材高挑,有胸有屁股,旗袍穿在身上,显得玲珑有致、美丽非凡。这一对新人的衣着跟大家平常看的新人的衣服实在大不相同,几乎吸引了在场所有的目光。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艳羡和赞赏的,也有一些人,看了一眼宋小蕊,就赶紧撇开了眼睛,认为这未免也太特出了,那胸,那屁股,生怕人不知道似的。没办法,不少人都被那种宽松得将女人曲线遮得一干二净的衣服荼毒深远,连美丑的标准都有些政治化了,看到真正的美的东西,反而以为丑。 不过真正美好的东西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不少人在悄悄打听,宋小蕊和魏勤那衣服都在哪儿做的,结婚一生一次,就要穿得与众不同。 赵明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跟沈旭跃说:“怎么样,小蕊姐衣服好看吧?” 沈旭跃满意地说:“等我们结婚,你也做一件这样的旗袍。” 赵明月笑着点头:“好。” 那边有人已经打听到赵明月这里来了:“你好,我是小蕊的表妹,听说我表姐的衣服是你做的?我今年秋天也要结婚,想做一件一样的衣服,你可以帮忙吗?” 赵明月看着对方:“哦,我在上学,平时没有时间,暑假的时候可以,到时候你跟小蕊姐说好吗,她知道哪里能找到我。” 对方点头:“好的,谢谢啊。” 沈旭跃说:“你准备白给他们做?” “当然不白做,我又不认识他们。”赵明月笑着说。 沈旭跃有些担忧地忘了母亲那边一眼,赵明月发现了:“你妈会不会不高兴?”沈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如果自己做个个体户,按照常规思维来说,确实不大好接受。 沈旭跃无奈地说:“她一向如此,不高兴的时候比高兴的时候多得多。” 赵明月本想问问沈旭跃对自己做生意的看法,但是想了想,还是不说了,这个观念都是慢慢改变的,自己要是现在就说去做生意,估计沈旭跃心里也未必会接受。不过她相信以后他会接受的,毕竟他自己上辈子就弃政从商了。 两人参加完宋小蕊的婚礼,沈旭跃送赵明月回学校,两人坐在公交车比较靠后的一排,赵明月看着窗外的风景,突然之间好像看见了熟人,有点不敢确信,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确实是熟人,是李春梅坐在王兴凯的自行车后,两人有说有笑地跟他们往同一个方向走。 沈旭跃看见她一直扭头往窗外看,便问:“怎么啦?” “我好像看见我同学了。”赵明月还有点不太相信这个事实,李春梅怎么和王兴凯在一起,看起来还挺亲密的样子。 “哪个同学?” “我们宿舍的老三,李春梅,和另一个男同学一起。好意外的感觉。” 沈旭跃说:“也没什么呀,男女同学有好感,谈个恋爱这很正常。” 赵明月说:“关键是老三跟那个男同学一点都不对付,两人凑一块就互相掐,没想到他们现在会这么好。” 沈旭跃说:“可能就是互相对掐,掐出感情来了。” “可能是的,还真有意思。”赵明月笑。 赵明月倒是没有觉得,那王兴凯对自己表示过好感,现在转头去追李春梅这点不好,反正李春梅也是知道王兴凯的底细的,他们在一起,也就不存在欺骗的成分。只是觉得意外,明明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最后还会走到一起,这世界不是很奇怪么。 王兴凯这个人怎么样,具体她不了解,不置可否,李春梅应该比她了解得多,李春梅终于从失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也算是好事一件吧。 几个舍友基本上都各得其所了,毛剑兰几乎每隔两周就能收到一封来自湛江的信,虽然她没有说什么,但也足以看得出,她跟沈启学非常聊得来。 只有钱斯盛独自一人还单着,看她的样子,似乎也不热衷这件事,每天只和唐卫华两个泡图书馆,各种大部头的史书一本一本地往宿舍搬。赵明月看的书,基本上都钱斯盛看过之后推荐给她的,就学习上来说,赵明月算不上最优秀的学生,毕竟大家都那么努力,她的底子也有限,况且她自己也并没有打算去深入钻研做学问。 暑假的时候,赵明月先抽空回了一趟老家,她要想办法去推动村里茶园的改革,将茶园分包到户。这件事当然也可以留到过年的时候再办,但是这种事,自然是越早越好。 赵明月把沈旭跃也喊回去了,沈旭跃曾经在茶园改造上出过大力,在村里还颇有威信,如果由他出面去提意见,被采纳的几率比她自己去提意见要大得多。 沈旭跃听完赵明月的打算:“你是说,将茶园全都分包到各家各户去?” “对啊,不是已经有地方将田产分包到户了,我觉得我们村也该试试,这样大家就不用饿肚子了。”赵明月说,“先可以把茶园分包出去,到年底的时候,就可以分包村里的田地了,一步一步来。让大家先尝试一下,自己收成会不会比吃大锅饭的收成要多。”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宠溺地说:“你呀,真是忧国忧民,你都跑到北京了,还想着家乡的人呢。” 赵明月说:“没办法,谁叫我父兄都在那里呢,我想让大家早点摆脱贫困,过上温饱,早点奔小康。” 沈旭跃点头:“是早该这样了。” 于有清一直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谈话,有些诧异地说:“你们俩说什么呢?” 赵明月笑:“没什么,就是想改善一下咱们家乡的现状。” 于有清微张着嘴看着赵明月,他从来没有考虑到这些,也从来没有想过以一己之力去改变大家的生活,因为那完全不是他该考虑的事,但是赵明月这个女子,她却想用一己之力改善大家的生活。于有清的观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一个普通人,也能改变大家的生活吗? 沈旭跃说:“有清也一起帮我们去说服大家吧。到时候把明朗也叫过来,我们四个人商量一下,找一个比较合适的机会去劝说村干部,我觉得这样的话,说服力可能会比较大一些。” 于有清愣愣地说:“我也去?” 沈旭跃看着已经傻了的于有清,笑着说:“来,我给你分析一下这个情况,到时候你再配合我们就可以。” 沈旭跃和赵明月为于有清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都是被动地活着,别人给予什么样的生活方式,自己就接受,努力去适应,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也有机会去主动改变自己以及别人的生活方式。 回到家,赵明月把自己的打算和三哥一说,赵明朗果然欣然同意他们的计划。四个年轻人努力为这件事奔波,其实这两年茶园的收成差不多就是按劳分配的模式了,谁采得多,谁就赚得多,如果分配到各家各户,那么自己采了自家的茶制茶,不会制茶的,就将茶青卖给会制茶的人,茶园从公家的变成自家的,照料得肯定会更仔细一些。 年轻人说服了村干部,他们召集了村民来开会,大家一听全都哗然了,当初队上将各家各户的责任田收上去的时候,刚开始吃大锅饭,大家的热情还是非常高的,敞开了肚皮吃,结果吃到后来,什么都没有了,这就是典型的吃了上顿没下顿,越吃肚子越饿。大家就都怀念起当初田地在自己手里的时候来,自己家有计划,起码不会饿肚子啊。 如今说起要重分茶园,大家都兴致高涨,摩拳擦掌,大有大干一番事业的架势。赵明月以为改革多少会受到一点阻碍,没想到事情很顺利,大家都非常容易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大概是因为多劳多得的茶园分配模式起了良好的铺垫。 第66章 内助 茶园分包得这么顺利,赵明月也是舒了一口气,这样的话,到年底分包田产,想必也会十分顺利吧。 忙完这些,赵明月就可以放心回北京了,放假前就跟曹大妈说好了,今年继续租她家的房子,缝纫机可能还是要借方姨家的。想到这些,赵明月觉得浑身轻松。 开完会,几个人披着星月,一路说说笑笑回到家中。看见母亲还抱着二哥的小女儿在院子里纳凉,赵明月走过去:“妈,怎么还没睡?” “萍萍说热,不肯在屋里睡。” 萍萍是小侄女的名字,赵明月的二哥生了两个女儿,二嫂要强,非要生个儿子不可,这已经怀上第三胎了,按照政策来说,就是超生,为了躲避计划生育,二嫂跑到亲戚家去了,两个女儿就放在自己家里让母亲照顾着。 赵明月知道,上辈子他二哥生了三个女儿,到第四胎才生了个儿子。其实赵明月的父母是非常开明的家长,并没有要求非要生孙子不可。但是二嫂却担心别人瞧不起她,因为大嫂生了两个都是儿子,她要是只生女儿,觉得自己在赵家的地位就太低下了,而且没有儿子,也会让村里人瞧不起的,所以拼死拼活要生个儿子出来。 这年头的计划生育抓得还挺严的,为了躲避计划生育,不少人都东躲西藏,就为了生一个带把的。上辈子赵明月没少听二嫂跟自己诉过苦,说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了那么多女儿,叫人瞧不起。赵明月只能默默地听着,因为她自己一个都没有,连个女儿都没有。 沈旭跃端了板凳过来:“明月,坐吧,乘一下凉。” 赵明月坐下来,沈旭跃给她用蒲扇打风,顿时觉得无比凉快。如果没有风,农村的夏夜前半夜还是有点燥热,到了后半夜,才会凉快起来。 天空中星河如练,繁星密布在幽蓝的天际上,有流星偶尔划过,璀璨夺目,但是能遇上流星的几率不多,流萤比流星数量多得多,而且速度也慢,飘飘忽忽的,泛着一点黄绿色的小荧光,在头顶上轻盈掠过。 耳畔传来虫鸣蛙叫之声,还有母亲哄着侄女睡觉的儿歌,这样的夜晚,幸福得叫人心醉。沈旭跃也默不作声,听着这夏夜的鸣奏曲,仿佛也陶醉了。 隔壁已经熄灯的二叔家突然亮起了灯,然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听见王招娣嘱咐儿子的声音:“明刚,拿个光去,去请张三婶过来。” 胡年春一听到这话,就说:“肯定是槐花要生了。明刚,是不是你媳妇要生了?” 赵明刚有些激动地说:“是的,伯娘。我要去喊接生婆来。” 胡年春说:“痛了多久了?” “才刚刚开始痛。” “那就先不着急,你去吧,路上小心。”胡年春说,她怀里的小丫头嘤咛了一声,似乎有点被吵醒了。 胡年春拍了拍怀里的孙女,对赵明月说:“明月,你抱一下萍萍,我去看看槐花。” 赵明月说:“妈,我也去吧。” 胡年春说:“你去做什么?别去,在家待着。” 赵明月只好抱过侄女,母亲不让她去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一个没嫁人的大姑娘,去产房是不太好。 沈旭跃问:“明刚媳妇要生孩子了?” 赵明月想一想:“应该是的,过年的时候不是已经说怀上了,差不多也到日子了。” 不一会儿,二叔家灯火通明,二叔挑着水桶出了门,赵明月说:“旭跃,拿个手电去帮二叔挑水,小心点别摔着了。” “好。”沈旭跃答应着去了。 赵明朗说:“我去吧。” 沈旭跃说:“没关系,我能行。” 赵明朗和赵顺生也过去了,他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不一会儿,赵明朗回来从自己家里提了两个桶子去,估计是母亲嘱咐他的。 赵明月摇着怀里的侄女,小丫头终于熟睡了,在陌生的小姑怀里也睡得很香甜。赵明月将孩子抱起来,放到母亲床上,小丫头嘤咛了一声,赵明月拍着她哄了两句,也就安稳了。赵明月坐在麻布蚊帐里,给侄女打着扇,屋里黑魆魆的,没有开灯,怕有灯光照射刺激到两个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明月听见沈旭跃在外面叫她:“明月,睡了吗?” 赵明月从蚊帐里出来:“还没有,挑好水了?” “嗯,我看见明刚已经把接生婆接过来了。” 赵明月想了想:“那你去休息吧,应该没事,反正我们也不能去看,等消息好了。” 沈旭跃点头:“好。” 沈旭跃回房间去了,赵明月想了想,走到二叔家里,探头往槐花房里看了一眼,屋子里点着好几盏煤油灯,母亲和二婶都在那儿,大嫂也过来了,接生婆在一旁坐着,几个人在闲聊。今年春天,电线已经拉到月亮湾来了,但安装电灯都是本着自愿的原则。二婶估计听人说电费比煤油灯贵,舍不得花钱,就没拉电线,所以现在屋子里还是只能靠煤油灯照明,灯光非常暗淡。 赵明月在门口问:“妈,要不要把我们家的电灯牵一条过来?” 胡年春说:“怎么牵?” “我哥和旭跃应该会吧,有线和灯泡就可以。” 王招娣说:“不用了明月,槐花可能要生到早上才能生出来了,第一胎,没那么快的。” 赵明月点点头:“哦,也好。”她刚才一点动静也没听见,槐花很安静地躺在床上,还能平静地和大家聊着天,估计是阵痛刚开始。她走到厨房去,看见赵明秀坐在灶台后面烧火,看见她:“姐。” 赵明月走过去,摸摸明秀的头发,她身上穿着的,就是赵明月给她做的裙子,小姑娘刚好开始发育,穿着这裙子还挺好看的。“要我帮忙吗?” 赵明秀摇摇头:“不用,我忙得过来。” 赵明月在二叔家待了一会,就被母亲打发回去了:“明月,你回去休息吧,没那么快的。” 赵明月心想可能明早醒来,小侄儿就出生了,便回去了。到了半夜,终于听见了槐花的叫声,赵明月被惊醒来,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那声音可真够惨的。她迷迷糊糊又睡了,不知什么时候又醒来了,赵明月看着天色,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应该正是三四点钟的时候,她听见外面一阵喧哗,还没有生下来吗? 赵明月赶紧起来,跑到隔壁去看,屋子里站了好几个人,母亲和大嫂依旧还在,还有隔壁的几个大娘大婶。只听见接生婆说:“她身体不好,力气不够,胎位不太正,难产了。” 赵明月下意识地说:“赶紧送医院啊。” 大家都朝门口看过来,接生婆说:“槐花再使把力,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谁都能熬过来,别怕啊。”农村都这样,女人生孩子就全靠自己,生得顺利,那是你的运气,生得不好,那就是你倒霉。 槐花已经浑身湿透了,早就没了多少力气。赵明月听见槐花的声音非常虚弱,也顾不得污秽了,赶紧走过去说:“你们别拖了,槐花嫂子已经没力气了,赶紧送医院,不然就危险了。” 胡年春和大嫂也说:“那、那就送医院吧,这样拖下去多危险啊。” 赵明月说:“我去叫人来帮忙。”她赶紧跑回去,将三哥和沈旭跃都叫了起来,大哥也被大嫂叫来了,又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邻居,赶紧拆了扇门板,将产妇抱到床上,抬着送去医院。 没有车,全靠步行过去的,一群男人一路小跑着,赶到医院的时候,天才微微亮,送急救室,剖腹产,婴儿终于顺利降生,是个男孩。槐花因为产后虚弱住了几天的院。 因为是个男孩,王招娣对儿媳去医院生孩子的事也没多大怨言,要不然得埋怨死赵明月。 赵明月则无所谓,人命关天,被埋怨就埋怨吧。 赵明刚夫妻俩对赵明月却是感激淋涕的,非要留着赵明月在家喝喜酒,赵明月却没法留了,由于时间紧迫,来不及给婴儿做衣服和鞋袜,又没地方买现成的,只好扯了一块布,买了两盒麦乳精,拿了十块钱,和沈旭跃一起去看了槐花和侄子。 赵明朗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北京游玩,便一路同行。到街上搭车的时候,沈旭跃拉了一下赵明月的手肘,示意她往街边看,赵明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于有芬抱着一个孩子,站在街边,她脚边放着一个篮子,看样子像是在等人。 赵明月看了一眼身边的赵明朗,说:“三哥,我去看看有芬姐。” 赵明朗明显顿了一下,往街边一看,然后说:“我也过去看看吧。” 赵明月看见成永强从那头走了过来,便跟赵明朗说:“三哥,你别去了吧,我去就行了。” 赵明朗明白过来,然后点了下头,赵明月也来不及买点什么了,径直就走过去了:“有芬姐。” 于有芬看见赵明月,一脸欣喜:“明月,你回来啦?我弟也回来了是不是?” 赵明月笑着点了点头:“嗯,不过我马上就要走了,北京还有事情,我回来有好几天了,没看见你回家去,所以也没去你家看你。这是小外甥女?好可爱哦。”她听于有清说起过,于有芬生了个女儿。 于有芬点点头,看着怀里正在熟睡的婴儿,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对。这是囡囡。你就要走了吗?不在家多玩几天。” 赵明月伸出手:“嗯,有事,要走了。囡囡好可爱,长得像有芬姐,我抱抱可以吗?” 于有芬点点头:“好。”她小心地将孩子放到赵明月怀里。 赵明月抱着个软绵绵的婴儿,觉得心都化了。她特别喜欢孩子,尤其是上辈子自己不能生之后,对别人的孩子羡慕得不得了,有好几年都在深夜里偷偷饮泣,这辈子,她一定可以弥补那个遗憾,像所有的女人一样,也能抱着自己的孩子的。 成永强已经走过来了,看着赵明月,愣了一下,于有芬跟他说:“你把这篮子提着,先去那边等我吧,我一会儿就过来。” 赵明月抬起头看着成永强:“有芬姐,这个是姐夫吧?” 于有芬笑了一下:“是囡囡的爸爸。” 成永强看见赵明月跟他打招呼,笑了一下,站在原处没动,于有芬又催了一声:“你先去呀,我跟明月说会儿话。” 成永强才不大乐意地弯腰提起篮子走了。 赵明月看于有芬跟丈夫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处于弱势的感觉,便笑着说:“他好像还听你的啊。” “我照你说的那样,囡囡出生后,我跟他大吵了一架,以后他就不敢呼来喝去地使唤我了。果然都是欺负老实人,哼。”于有芬说到这里,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赵明月笑了起来:“对付那些人,就应该这样。” 于有芬又板下脸说:“不过他爹妈还是老样子,囡囡出生之后,看见是个女儿,他妈三天都没跟我说过话。” 赵明月皱着眉头说:“这女人怎么这样,她自己不也是个女的吗?你别搭理她,你只管将囡囡爸爸训服帖了,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就行,反正你不可能指望两个老人的。”成家的老太太,是个特别势利的女人,比沈母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是个典型的墙头草,当初赵明月刚小产,还没出院呢,她转身就去伺候罪魁祸首汪秋兰去了。后来汪秋兰连生了三个女儿,赵明月发了财,她立马调转脸回头来巴结赵明月,数落汪秋兰的各种不是,让人心寒得很。 于有芬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被他家欺负了。”于有芬鼓足勇气跟成永强拼死吵了一架,发现效果显著,成永强居然开始放软了态度,对她也和气恭敬多了。她从中尝到了甜头,决定以后继续朝这个方向努力。 赵明月怀里的婴儿扭了扭,然后开始小声嘤嘤起来。于有芬连忙说:“我来吧,囡囡可能饿了,睡很久了,也该醒了。” 赵明月回头看了一眼沈旭跃和三哥,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五块钱:“有芬姐,我要走了,要去赶车。这个给囡囡买点吃的。”说着将钱塞到孩子的怀里。 于有芬拿着钱:“不用明月,别那么客气。” 赵明月已经退后两步了,她摆摆手:“再见,姐,你和囡囡都要好好的。” 于有芬看着赵明月,点点头:“那你路上小心。” “好的,再见!” 赵明月回到沈旭跃和赵明朗身边,赵明朗问:“你都跟她说什么了?她还好吗?” 赵明月笑笑:“还好,聊了一下她的近况,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 赵明朗听见这话,松了口气:“那就好。”扭头去看了于有芬一眼。于有芬也发现了沈旭跃和赵明朗,站在原地望了好一会儿,直到他们都上了车才转身离开。 到了北京,赵明月陪着赵明朗玩了两天,就交给沈旭跃去陪伴了,她则将成衣店重新开了起来,最开始接的还是熟人的单,都是宋小蕊介绍来的。做着做着,以前的老顾客又都知道消息,渐渐都过来了。 去年她做的裙子款式今年大街上涌现了不少,这种衣服本来难度就不大,只要手巧一点,用点心思,都能学会。赵明月又换了几种款式,力求与众不同,这样才能不断地吸引客人。 放假之前,赵明月就已经和毛剑兰说好了,暑假的时候他们一起开店做衣服,到时候收入对半分,毛剑兰哪里好意思要一半的收入,坚持只要三分之一。两人推来搡去的,最后还是按照毛剑兰说的,她只要三分之一的收入。 赵明月负责裁剪,毛剑兰负责车线,碰到有难度比较大的缝合,就让赵明月来。两个人分工合作,配合紧密,效率就高多了。 赵明朗知道妹妹在北京开店,特意跑到店里来参观了一下,看见两个姑娘做的琳琅满目的漂亮裙子,觉得难以置信,自己的妹妹居然这么能干:“明月,这衣服都是你做的?” 赵明月说:“对啊,我裁剪的,我同学车线的。” 赵明朗说:“你从哪里学来的?” “大众电影的杂志上,那些演员们穿的服装,我看看就会了。” “妹妹,你好聪明啊,我真为你自豪。” 赵明月笑:“知道我有多能干了吧。” 沈旭跃在一旁笑着说:“是的,太能干了,让我有紧迫感。” 赵明朗说:“我也觉得有些汗颜。” 赵明月笑道:“术业有专攻,你们擅长的领域我就不行啊。” 沈旭跃笑着说:“我将来估计也就做个研究员了。明朗你还能做个医生。” 赵明月说:“我将来也就是个老师啊,做衣服不可能做一辈子的,我只能当做一个兴趣爱好来做。”裁缝这个职业,在服装工业兴起之前,还是非常吃香的,尤其是衣服做得好的人,那是很受人尊敬的,但是到了八十年代以后,国内服装业兴盛起来,手工制作的衣服被批量生产冲击得完全没了立足之地。无数裁缝师傅被淘汰掉,最后留存下来的大概不到百分之一,这一部分人,都是因为技艺精湛和机遇巧合转向了高档成衣制作,专门为有钱人量身订做衣服。上辈子,赵明月自己就穿过手工订做的衣服。 “有一门特长也是很了不起的,我好像都没什么特长。”沈旭跃感慨说。 赵明朗说:“我就更没有了。” 赵明月笑着说:“你们不要那么妄自菲薄,要善于发现自己的优点,比如旭跃,你的外语非常好,这是我比不上的啊,你有兴趣,可以做做翻译之类的,这个我想做也做不了。而且你不是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吗,会写文章,我就写不来。你还会唱歌弹琴,这些都是你的特长和优点啊。”沈旭跃就是典型的文艺男青年,这年头最吃香的类型啊。 沈旭跃被赵明月一点,立即醒悟过来:“那也算是特长吗?” “当然,别人及不上的,就都是你的长处。”赵明月笑眯眯的。 赵明朗说:“那我呢?” 赵明月拧起眉头想了想:“哥你比较能吃。” 在场的几个人都忍不住喷了出来,赵明朗红了脸:“明月你可真会挤兑你哥。” 赵明月说:“哥,你的特长是能吃能干,这个在农村,是非常有优势的,但是你现在已经跳出了农门,所以那些都算不上了。你得自己去培养一些兴趣爱好作为特长。” 沈旭跃突然说:“明朗,你有没有发现,明月特别适合做老师。有一双善于发现他人优点的眼睛,而且特别会谆谆善诱,会夸人。” 赵明朗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是吗?看样子我选择这个专业是对口啦,以后能做个好老师。” “肯定能。”沈旭跃赞许地笑道。 赵明月不知道自己这样随意的一番聊天,让沈旭跃和赵明朗的生活都发生了改变。沈旭跃通过反思,决定将自己的优点发挥出来,开始翻译他们专业领域内的文章。环境工程这个研究,国内起步要比国外晚不少,他们学校又是国内首个开设的专业,具有领头羊的性质。 这个领域在国内来说,几乎都是空白的,师生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一边学习着国外的先进经验,一边结合着本国的国情进行研究总结。大部分教材和资料都是从国外引进的,小部分是国内的专家自己撰写的。沈旭跃常常会看到不少引进的原始外文资料,这还是他外文水平比较高,能看懂才有得看,外文水平比较低的,就只能看一些翻译过来的资料。 沈旭跃决定试着将自己看过的英文著作翻译过来,这当然不能是他一个人完成,毕竟这些都是权威性的东西,不能想当然来翻译,必须要十分严谨才行,他将自己的想法跟他的教授谈了,教授喜出望外,答应给他做指导老师,师生一起去探索这个领域。 从大一暑假开始,沈旭跃大学期间的课余时间,几乎都花在了翻译专业著述上了,到大学毕业的时候,沈旭跃和他的教授一共编译了好几本权威性的专业著作。这不能不说也有赵明月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而赵明朗觉得自己确实没什么特长,他的兴趣爱好也不多,顶多就是下下象棋,这个特长实在有点拿不出手,于是他就将他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业上。他是学针灸的,教这个的是当地非常有名望的老中医,赵明朗刻苦钻研,深受老中医的喜爱,后来赵明朗能在针灸上小有成就,赵明月也算是功不可没吧。 第67章 冲突 这天店里来了几个客人,当时赵明月正在给客人量身,听见京京甜甜地喊了一声“小舅妈”,她扭头一看,立即笑逐颜开:“大姐,姐夫,京京,你们来啦?快请坐。我这还有点事要忙,马上就好。” 沈馥郁和杨茂林牵着儿子的手,从门外跨了进来。京京的腿已经康复了,走路蹦蹦跳跳的,完全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小孩子的生命力旺盛,只要加强锻炼,康复是迟早的事。 毛剑兰看见沈馥郁一家子,居然没有上次沈馥郁来的时候那么大方自然,她犹豫了一下,才去给他们一家子倒水喝。 赵明月说:“大姐,你们先坐会儿,我马上就忙完了。”她手脚麻利地将客人的衣服量好,约好时间,这才回头来招待沈馥郁一家。 赵明月问:“大姐,是不是要做衣服?” “对啊,我们一家准备今年冬天回老家去过年,现在就做冬衣,会不会太早了?” 赵明月笑:“不早,早点准备早点做好。要做什么样的衣服?” 沈馥郁说:“我们一家三口都要做棉袄,我还想给我爸妈做一套衣服。” “给伯父伯母做吗?”赵明月问。 沈馥郁点头:“嗯。给他们一人做一身外套吧。” 赵明月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其实我一直都想给伯父伯母做衣服的,但是怕伯母不喜欢。” 沈馥郁叹气说:“我妈的脾气是不大好,常当面给人难堪。幸亏你心宽,不计较,我妈不知道这样让小旭多难做啊。我家茂林就受不了她这样。” 赵明月嘻嘻笑:“我也不常去,偶尔才去。旭跃说让我对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我就这么干的,不往心里去。” 毛剑兰一直安静地听他们聊天,然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他们,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赵明月说:“大姐,伯父伯母的尺寸要我去量吗?” 沈馥郁说:“我都量好了,来给你。” “好。”她也顺便给二老做两身衣服吧,不然说自己多没礼貌。 沈馥郁一家子待了一上午,赵明月给他们量身,又说好衣服要求,需要多少布料棉花等,沈馥郁自己去准备。中午赵明月请他们一家子去吃饭。 送走他们,毛剑兰问:“小赵,那个……”她欲言又止。 赵明月问她:“怎么了,剑兰?” 毛剑兰抿了一下唇:“沈旭跃的母亲很难相处吗?” 赵明月顿了一下说:“不大好相处,她比较看重门第,不大瞧得起农村人。” “那她对你怎么样,接受你了吗?”毛剑兰问。 赵明月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反正不管如何,估计是讨不了她的喜欢了。”说完叹了口气。 毛剑兰也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一处发呆。赵明月心想,大概沈启学向她表白了,她在担心沈母对她的看法。 开学之前,赵明月两沈大姐定做的衣服全都做好了,赵明月给二老各做了两套衣服,托沈馥郁一并带过去。 沈馥郁说:“你自己带去吧,我就不表功了。” “大姐,你帮我带去吧,我觉得伯母可能不会要我的衣服。” 沈馥郁想了想说:“国庆后是我爸的生日,你顺便带过去做生日礼物,他们管保不会拒绝的。” “那好吧,我自己带。” 等到沈父过生日的时候,赵明月跟着沈旭跃去沈家给老人做寿。因为是寻常生日,就没有请亲朋好友来吃饭,只有两个子女过来陪伴。 沈母看见赵明月,脸上并无半分欢迎的神色。沈父倒是很高兴她过来,对赵明月送的礼物也表现出很喜欢。沈母只瞟了一眼,表现出很不屑的样子。赵明月心想,她该不会真把自己做的衣服拿去当抹布使了吧。 老人生日,子女当然要好好表现,杨茂林两口子负责做饭菜,沈母被女儿推在一边,她插不上手,就在后面监督,一会儿说“这个肉不能这么切”,一会儿说“那个菜不能搭配”,沈馥郁将她推出去:“妈,您别操心了,只管等吃吧,我们来就好,您去陪我爸。” 赵明月也不好闲着,便卷着袖子去厨房帮忙:“大姐,有什么我能做的,只管吩咐。”沈母看了一眼赵明月,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这顿饭吃得还算顺利,大概沈母知道是老爷子过生日,还挺注意场合的,饭桌上一直都沉默着不做声。吃完饭,沈母将沈旭跃和赵明月叫了去,赵明月心里还在嘀咕,找自己干嘛呢。然后听见沈母开门见山地问:“你大哥谈对象了,你们知道吧?” 赵明月心说,沈启学跟谁谈,毛剑兰吗?沈旭跃摇头:“不知道啊,大哥没跟我说过。” 沈母看着赵明月:“小赵你也不知道?” 赵明月摇摇头:“我不清楚。”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什么意思,直接问到自己头上来了。 沈母一手拍在桌子上,喝一声:“一个个给我装糊涂,好,你们装,装到他们结婚生子了才来跟我报备是不是?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沈旭跃和赵明月都吓了一跳。沈旭跃皱着眉头:“妈,这事我的确不知道,大哥他又没跟我说过。” 沈母指着赵明月:“那姑娘就是你同学,你敢说你不知道?” 赵明月冷静地说:“伯母,这事我真不知道,大哥他是兄长,不可能有什么事都跟我汇报,我也没资格去管。” 沈母简直怒不可遏:“你们一个个无法无天,他谈的那个女的,就是你的同学,不是你牵线搭桥的,他们能认识?” 赵明月就知道会是这样,沈母果真会迁怒到自己头上来:“我从来没有给大哥牵过线搭过桥,大哥在北京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爬过一次长城。我宿舍的同学全都去了,可能就是那次无意间认识的,要说牵线搭桥,天地良心,我可从没想过这种事。”她早就料到沈母是这种态度,从来都没想过把自己的同学往火坑里推。 沈母咬着牙,简直要把赵明月的肉都咬下来:“你是故意想让我出洋相,跟我对着干吧。你看我不顺眼,就拉你的同学去勾搭启学,故意来气我的是不是?” 沈旭跃听见母亲说这话,简直要气死了:“妈,您胡说什么呀。什么勾搭,太难听了。明月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她同学介绍给大哥,是大哥自己看中了人家姑娘,还是我去帮忙提供机会认识的,跟明月什么关系都没有。” 沈母看着儿子,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简直是要气死我。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农村人,你偏要给他介绍农村的,好拉过来给你的女人拉帮助威对付我是不是?” 沈旭跃简直要气死了:“妈,您简直不可理喻,这事跟明月任何关系都没有,也跟您完全没有关系,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孤立您,对付您。这是我大哥的终身幸福,他想要找个志同道合的、自己喜欢的女人,而不是您给他介绍的门当户对的随便什么女人。您怎么就从来不问问大哥的感受,把他往他根本就不喜欢的女人那里推?” 沈母看着沈旭跃:“你这个畜生,你懂个屁!门不当户不对怎么结婚?别人怎么看你?怎么看我?要给人笑话死去。以后穷亲戚一大堆,你想甩都甩不掉!” 沈旭跃咬着牙关,咀嚼肌都在脸上突出来了,他说:“您跟我爸也从来没有门当户对,怎么也结了婚了。我们自己过日子,不是过给别人看的。您活了这么大岁数,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沈母看着儿子,站起来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拍打他:“你这个畜生,你翅膀硬了,你就不把你妈放在眼里了,还来教训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拉扯长大的,我白生养你了,打死你算了。我把话放在前头,你要是和你哥都娶了农村女人,那我就死给你们看!” 赵明月看着已经有点歇斯底里的沈母,不知道说什么好。沈父本来在外间开心地逗弄着外孙,听见屋里的动静,走到门口,推门,门是从里面闩上的,沈父说:“开门,你们娘儿几个在里头干什么?” 赵明月准备去开门,沈母突然大声叫:“你要是开了那道门,你就永远别进我家门!” 一句话把赵明月给惊住了,沈旭跃用力深呼吸了一口气:“妈,您这是何必啊。谁也不是天生就是城里人,我太姥爷他也是个农村人,您为什么就这么执着于城里人的优越感呢?城里人比农村好哪儿了?” 沈母擦掉渗出来的眼泪:“城里人不好,那她们为什么一个个都要争做城里人?” 沈旭跃说:“您也知道他们已经是城里人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母大声说:“你大哥绝对不能找她的同学!” 沈旭跃说:“大哥的事,我们做不了主,您自己去跟他说去。” 沈母狠狠地说:“你大哥要是娶那个女的,你们就不能在一起,你们要是在一起,你大哥就不能娶那个女的。” 赵明月觉得这老太太无理取闹得特别可笑,但是她却把这无理取闹当成了她的教条,还用来规范和强迫自己的子女,这分明就是要棒打鸳鸯,她心里生出了一股浓浓的悲哀。 沈父在外面踢门:“搞什么,快开门,佩君,你又在跟孩子们闹什么?” 沈旭跃将自己的胳膊从母亲的手下抽出来,然后去开了门,他站在门边,面色凄然地说:“爸,妈,我离开家的那十年,一直都在想念你们,总是想着你们的各种好,我的想象中,我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父母慈爱,兄弟姐妹友爱团结。好不容易盼到这么一天了,结果现实那么残酷,我的母亲除了慈爱之外,她还很固执,特别争强好胜,特别要面子、爱慕虚荣,甚至蛮不讲理。那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其实可能是我幻想中的,它从来就没存在过。所以,我宁愿我没回来过。” 沈父叹了口气:“佩君,你何必那么固执,把儿女逼得这个份上呢?你做个慈爱通达的母亲,不是挺好的吗?你何必去强求儿女按照你的方式去活,他们自己活得高兴,不就挺好的吗?” 沈母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说:“你们走吧,都走!滚!” 沈旭跃拉着赵明月的手,然后出了房门,提上他们的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沈馥郁在厅里叫了他们一声:“小旭,明月。” 沈旭跃和赵明月都没有回应,两人出了门,看着空中翻飞的金黄的银杏树叶,像断翼的蝴蝶,无力地在风中挣扎着,最后坠入了尘埃,一如人的命运。 沈旭跃过了许久才开口:“对不起,明月。” 赵明月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回握了一下相牵的手。沈母之所以如此歇斯底里,大概还是因为毛剑兰是自己的同学,她觉得沈启学也被自己成功拉拢,又介绍了自己的同学给他,两个儿子都因为女人背叛了她,她估计对自己恨之入骨,所以才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妈看来是完全没法接受我了。”赵明月仰头看着灰蓝色的天空,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沈旭跃心里一阵紧张:“不会的,明月,我妈只是对这个事实一时间没法消化,所以才反应这么强烈。我觉得她是没法接受我哥也找了一个农村出来的姑娘,她找不到我大哥,就把气全都撒我们身上了。对不起,明月,叫你受委屈了。” 赵明月自诩内心已经十分强大了,但是碰到这样的母亲,真叫人无语啊。 沈旭跃听不到赵明月的回应,长叹了一口气说:“我真的对她特别失望,让子女按照她的想法去活,这样可能是感觉特别有成就感吧。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喜欢操纵别人的人生了,早知道她这样,我宁愿我在农村没有回来过,当个农民都算了,反正她看不见也就管不着了。” 赵明月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无限的哀伤,叹了口气,说:“旭跃,你别担心,我没关系。” 沈旭跃扭头看着赵明月,站住不走了,然后说:“明月,你知道吧,我在你家的时候,看到你和你爸妈还有哥哥一起相亲相爱,心里别提多么羡慕了,我就想,要是我的家也这么和睦就好了。但是我知道,指望我妈可能是不行了,我只能寄希望将来,我自己创建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来,你说我能吗?” 赵明月望着沈旭跃,眼中满是温柔,她柔声说:“能的,我相信。”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真想当街就把她搂在怀里,但是他不能,只好用温柔的目光,制成一张密密的柔情的网,将她包裹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只余下了彼此,忘却周身的环境,不知道过了多久,路边有人咳了一声,将两人惊醒,赵明月耳朵都红了,赶紧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失态。 沈旭跃也望了望四周,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我们去公园坐坐吧。” 赵明月点点头:“好。” 沈旭跃推着自行车,赵明月沉默地跟着他,两人慢慢地走着。赵明月说:“剑兰真的和你哥在处对象吗?” 沈旭跃说:“我没问过我哥,这种事他不说,我也不好意思问。你天天跟小毛在一起,有没有发现什么?” 赵明月说:“他们倒是经常在联系,但是剑兰没有跟我说过他们在处对象,她不说,我当然也不好问。” 这年头人的感情都内敛,赵明月和沈旭跃都不是那种八卦心特别重的人,对方不说,他们肯定是不会去求证的。 沈旭跃觉得有些诧异:“我就奇怪了,到底是谁知道我大哥在处对象呢,还告诉我妈了,刚才也忘记问了。我得写信去问问我哥才行。” 赵明月有着更深层的担忧:“你妈要死要活不让你哥和你都娶农村人,那怎么办?” 沈旭跃想起母亲那句威胁,迟疑地说:“她应该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当真的。” “就算不当真,这也很严重了。你要告诉你哥吗?”赵明月问。 这个问题相当棘手,沈母的意思是,你们当中只能成一对,还不是当着四个人的面说的,只是当着沈旭跃和赵明月的面说的。他俩要是不告诉沈启学,他和毛剑兰感情日益深厚,以后结婚时受阻,被逼着要分开,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事,就算是不分开,那结婚的阻碍也是相当大的啊。他俩要是告诉大哥了,这岂不是在通知大哥,为了我们俩的幸福,你们俩别谈了,妈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这未免也太自私了。 沈旭跃思来想去,叹了口气:“这确实是个大麻烦,我妈真狠。” 赵明月也苦笑了一下:“是啊,你家老太太扔了一个烫手铁球给我们,要烫死我们才行。” “这可怎么办,告诉不告诉都不好办哪。”沈旭跃苦笑着摇头。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开玩笑似的说:“要不咱俩分了算了?” 沈旭跃脸色唰地一变,将自行车往地上一推,啪一声倒了,把赵明月吓了一跳。沈旭跃脸色铁青:“你想和我分手?成全我哥和毛剑兰?” 赵明月自知自己有些失言,她连忙抓住他的手:“我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沈旭跃突然死死将她扣在怀里,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赵明月,我给我听着,除非我死,你别想把我甩了。你永远也别想把我扔开!” 赵明月的眼眶顿时涌出了泪水,她从来没有想过,沈旭跃会爱她到这种地步,她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沈旭跃几乎将她的腰勒断的力度,很痛,但是她却需要,这提醒她,这个男人是多么需要她。她最后终于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沈旭跃吸了一下鼻子,将她松开:“对不起,弄疼你了吗?” 赵明月摇摇头:“没有,还好。” 沈旭跃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温柔地说:“以后不要跟我提分手这两个字,这一点都不好玩。别人的事我们负不起责任,哪怕是我大哥的,我们不要去插手管,我们只管过我们自己的,我会通知他一声,告诉他我妈的态度,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要让我们为他们让步牺牲,门儿都没有!” 赵明月点点头:“好。”一直以来,她和沈旭跃的恋爱,她都觉得自己是主导方,沈旭跃是她的梦中情人,他们在一起了,在感情上,她都觉得自己付出得比较多一点,也更主动一点,直到这一刻,她才有一种从心理上的依赖感,这个男人是可以依靠的,他可以当家作主,自己可以全身心信赖他,什么都不去操心,交给他就好。 沈旭跃说:“以后你不想跟我回去,就别去,不用去看我妈的脸色。每次我看你乐呵呵地受着她的数落和冷眼,我就觉得特别难受。我心里在想,这真是我妈吗?你那么多优点,她一点都看不到,就会一味地挑刺,她的心被猪油蒙了吧。她想娶谁让她自己娶去,我懒得搭理她,她要是反对我们俩在一起,大不了就别来往,等她老了动不了了,我会去照顾她,给她养老送终。” 赵明月安静地没说话,听沈旭跃说,沈旭跃将地上倒了的自行车扶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周围对他们投来诧异目光的人们,一手推着车,一手牵着赵明月的手:“走吧。” 赵明月弯起嘴角笑了,这个男人,态度多么坚决,他跟自己在同一战线上,所以她心里不惧不忧,不管前路有多少阻碍,他们的幸福都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赵明月回去,见到毛剑兰,心里有些愧疚和同情,她和沈启学这种分隔两地的异地恋,感情基础能有多牢固呢。在恋爱中,女人的投入通常比男人要深,沈启学要是扛不住压力,分了手,受伤害的可不就是毛剑兰。要是沈启学真的喜欢她,两人一定要在一起,那就得去扛来自沈母的压力,这也是一种伤害啊,不知道她能不能扛得住。无论如何,沈家的男人都不好爱。 赵明月心想,她上辈子应该多了解一些沈旭跃的,多打听一些八卦,起码了解一下他父母的为人啊。这辈子她就不去爱上沈旭跃了,躲得远远的,可是谁又会料到,她还会有机会重生呢。而且爱情这东西,悄没声息就来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又吸引到沈旭跃了。所以,人生有多么无奈,就算是重生的,你也有很多现实的困难和苦楚无法规避,还得老老实实去面对和承受。 第68章 剑兰 沈旭跃跟自己大哥联系了,告诉了他母亲的态度,也问明了他跟谁说过他谈对象的事,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是吴婕。这个女人不断写信给沈启学,沈启学最后只得告诉她自己已经有对象了。吴婕还不死心,非要问个究竟。沈旭跃和沈馥郁都没跟他说过吴婕的极品事,他没有设防,就说了,于是就有了后来那么一出。 赵明月觉得这吴婕真是无耻到了极点,搬弄是非数得上天下第一,偏生这种人居然还活得格外滋润,难道真叫做人至贱则无敌吗。事已至此,已无他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自从上次在沈家闹了那么一回,沈旭跃就没提过让赵明月去自己家里,他不忍心让她去承受母亲的冷眼和刁难。 沈旭跃跑赵明月这儿跑得更勤快了,只要有空,就过来这边和她学习,不过很明显,他的时间没以前那么宽裕了,他的翻译工作占去了大量的课余时间,而这些需要借助大量的专业资料,所以一忙起来,根本就走不开身。 赵明月知道他忙正事,也不计较,周末有空的时候,反而会跑到清华去陪沈旭跃工作。沈旭跃在宿舍里捧着大部头词典查资料,她就在一旁看她自己的书。两人在忙碌的间隙会偶尔抬头对视一眼,然后又各自忙自己的,这种相处模式难得的充实美好。 沈旭跃宿舍的舍友们别提多艳羡了,有这么个大美女相伴,做任何事都干劲十足啊,不过这些都是羡慕不来的。 沈旭跃的忙碌是有成绩的,到赵明月过生日的时候,沈旭跃给赵明月送了一块石英表,日本产的。赵明月接到礼物,惊喜地说:“这个好贵吧?”现在的石英表那绝对是奢侈品啊,一块表起码要一百多块钱,能够带得起手表的,那绝对都是有钱人。 沈旭跃笑着说:“还好。这个是我做翻译的稿费,自己赚钱买的。你喜欢吗?” 赵明月用力点头:“嗯,喜欢,很喜欢。”她曾拥有过不少精美的机械名表,但是没有一块值得上这块的意义大。 沈旭跃将手表套在赵明月左手手腕上,摸摸表面,说:“以后就不用问别人时间了。”能够送得起一块手表,对一个男人来说,是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 赵明月说:“可是我没什么送给你的。” “不用送,我有手表。”沈旭跃将腕上的手表给赵明月看,那是一块颇有些年头的机械表,需要上发条才能走,“这个手表要经常调时间,听说石英表很准时,不用调时,也不用上发条,非常方便。” 赵明月笑:“以后你就跟我对时吧。” “好,以后就听从党组织的指挥,让打哪就打哪。”沈旭跃笑道。 这年头流行一句炫富的话,“穿皮鞋走大道,镶金牙开口笑,戴手表挽三道”,皮鞋、金牙、手表都是财富的代表。赵明月的手表在同学中引起了一阵轰动,她是班上第一个戴手表的女生,小巧精美的手表在大家的手里传看着,大家啧啧称赞,也为它的价格咋舌。一块石英表的价格一百五十块钱,这对一群没有收入的大学生来说,实在是太过奢侈了。大家领着每个月十六块钱的补贴,要差不多不吃不喝一年,才能买得起这样一块手表,所以赵明月的手表可想而知有多么奢侈。 赵明月也觉得有些奢侈了,但这是沈旭跃的心意,也是他的决心,她当然不会责备他,欢喜还来不及呢。谁都是有虚荣心的,对象舍得花这么大的价钱买一个手表,这也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呢。 大家都艳羡地说:“小赵,沈旭跃对你可真没得说的,居然这么舍得为你花钱。” 赵明月笑得很开心:“对啊,我也没想到。他赚到稿费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买了个手表。我觉得好贵啊。” “贵什么呀。再贵不及心意贵。况且是他自己赚的钱,我觉得挺好的,意义非凡。”高东方说。 “就是。” 李春梅说:“要是谁也这么努力地赚钱,给我买个手表,我肯定感动得以身相许。” 大家都笑了起来,钱斯盛说:“我把这话转达给王兴凯吧。”李春梅跟王兴凯早就公开出双入对了,宿舍的姐妹惊诧过后,都有点担心她会被王兴凯这个浪荡子给欺骗了,不过好像过了半年,王兴凯跟李春梅还依旧处着对象,大家都在暗暗称奇,莫非浪子也收心了,被李春梅给收服了? 李春梅说:“可别,他就是个怂包,他可一分钱都赚不了。” 赵明月抿嘴笑:“你可千万别当面这么说他,男人都是需要夸的,好面子。他不会赚钱可以省啊,他平时给你花的那些也不少,省下来也能买块手表了。” “我看他可不像你们家老沈那样有心,他平时花个三两块估计不计较,一下子要他掏个百八十的,估计就要肉疼死去。”李春梅笑道。 但是不久后,大家发现李春梅手上也多了一块小巧精致的石英表,宿舍的姐妹又都传看了一遍,唐卫华问:“王兴凯给你买的?” 李春梅抿嘴笑而不答,钱斯盛说:“该不会真的以身相许了吧?” 李春梅哼了一声:“哪有那么容易,以身相许也得结婚之后了,便宜哪是那么好占的。” 唐卫华竖拇指:“就应该这样的,男人嘛,就该吊他们的胃口,别一口喂饱了,喂饱就跑了。让他多付出,他才懂得珍惜。” 一席话把宿舍的姐妹都说得面红耳赤的,高东方嘻嘻笑:“有了大姐,我们受益匪浅啊。” 整个宿舍里,最安静的就是毛剑兰了,她一如既往地坐着干自己的事情,没参与到话题中来。赵明月发现最近毛剑兰话变得格外少,也不像以前那样跟自己谈心了,她知道应该是因为沈启学的缘故,她也从来没有去催促过她,只要她愿意讲,她还是很乐意当一个安静的听众,她不说,自己就不会去做一个无聊的长舌妇。 快期末了,大家都开始准备复习。沈旭跃很忙,既要准备期末考试,又要翻译文章,一个礼拜只有周三晚上能来看赵明月,赵明月则会在周日的时候去沈旭跃那儿学习,两人一周见两次面,余下的时间就全都交给书信倾诉。他们的书信来往频繁,已经积了厚厚一叠了,赵明月用个木匣子装起来,想沈旭跃的时候,就翻出信来读一读。 这天傍晚,大家都吃了饭去图书馆学习了,赵明月打完开水,准备背着书包去图书馆。毛剑兰叫住她:“小赵,有空吗?能陪我聊聊天吗?” 赵明月看着她:“好啊。” 毛剑兰说:“我们去外面吧。” 赵明月点点头:“可以。” 现在已经天寒地冻了,晚上已经不能在外面呆着了。毛剑兰想得周到,她领着赵明月到了学校食堂,那儿晚上有个小窗口还营业,亮着一盏暖黄的灯,等着吃宵夜的同学前来买包子油条之类的吃食。 毛剑兰买了两碗热腾腾的粉汤和包子,和赵明月在食堂的角落里坐了,有热乎的东西,背风,这样就不冷了。 赵明月说:“你不用破费,我都吃过饭了。不饿。” 毛剑兰笑了笑:“好久没和你说说话了,今天耽误你的时间。” “说什么话,有话随时都可以和我聊,不用客气。” 毛剑兰伸手抿了一下鬓角,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来,递到赵明月手里,赵明月一看,是一块银色的女式石英表,她看着毛剑兰,毛剑兰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这表,是沈旭跃的大哥寄给我的。” 赵明月明白过来,这么贵重的东西,应该就是定情信物了吧:“大哥跟你在处对象对不对?” 毛剑兰低着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对不起,小赵,这个事一直都没跟你说,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这有什么关系,你想就说。”赵明月微笑着说,没有谁谈恋爱还要跟别人报备的。 毛剑兰又低下头去,用手捧着热腾腾的的汤碗:“我们联系的时间已经很长了,这你应该知道,就是那次去了长城回来后开始联系的,算是很聊得来吧,他懂的很多,也很机智幽默,跟他通信非常有意思。我心里,其实也是喜欢他的。上个学期期末的时候,他在信里说,希望和我建立恋爱关系。我说我要考虑一下,后来暑假的时候,我回复他了,说同意他的请求。” 赵明月点头,原来如此,既然聊了这么久,那也应该是建立在互相了解的基础之上的。“我跟大哥接触不多,但是知道他的为人肯定是可靠的。你跟他聊得来,那说明你们很投缘,我祝福你们。” 毛剑兰说:“启学的为人我信得过。但是我知道,我和他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我家里的条件非常不好,前头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能够来上大学,那纯粹是因为运气,我初中都没有念完,家里条件太差了。但是我特别喜欢读书,也不甘心命运就是如此,所以一直坚持自学,恰好政策有改变,我搭了这个顺风车考上了大学。家里人连饭都吃不饱,我能够上大学,真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她说着以手掩面,长叹了一口气。 赵明月心想,难怪那么拼命赚钱,连命几乎都搭上了。毛剑兰继续说:“我真没有想过,会在大学里谈恋爱,我的想法就是,能顺顺利利完成学业,不饿肚子,这就是天大的幸运了。能够认识启学,还多亏了你,谢谢你。可是我担心,我跟他长久不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赵明月问。 毛剑兰苦涩地说:“我跟他的差距太大了。简直就是云泥之别,我跟他在一起,以后恐怕只能拖他的后腿,我怕耽误他。所以这个手表,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的家人或者他吧,我想趁着我们之间感情还不那么深厚的时候,早点断了,免得日后更痛苦。” 赵明月震惊地看着毛剑兰:“剑兰,你怎么这么想啊。你怎么可能耽误他呢?你将来毕了业,也是一名人民教师,没有配不上他的地方。你既然爱他,就应该勇敢去爱,你在乎这些条件做什么?”上辈子的时候,她曾经觉得自己配不上沈旭跃,而后来,她发现自己完全可以与他比肩,将来的事,谁说得准的。 毛剑兰垂着眼摇了摇头,赵明月看不见她眼里的情绪,但是可以猜到她有多么难受:“我也许是拖不了后腿,但是绝对不能为他助力。他会有更好的前程,也能找得到更合适的女子。” 赵明月严肃地说:“你已经写信告诉他,要和他分手了?” 毛剑兰点点头,伸手抓住了书包。 赵明月注意到这个细节动作,问:“信已经寄了?” 毛剑兰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还没有。” 赵明月问:“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找过你了?” 毛剑兰抬眼看着赵明月,有些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 “没人找你,为什么你突然会有这种想法,你和他之间的差距,不是在你答应和他确立关系之前就知道的吗?是谁来找你,沈旭跃的妈妈?” 毛剑兰垂下眼帘不做声。 赵明月说:“剑兰,你说话呀,他妈说话是特别难听。但是这个事情你不能就这么单方面就中止了你们的关系。大哥他都不知道这个事,他满腔热情,你给他泼了这盆冷水,原因是因为他的母亲反对你们在一起,他远在南方回不来,让你独自一人面对他那刁难的母亲。你让他怎么想,作为男人的自尊心该多么受打击啊。” 毛剑兰突然啜泣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妈说话太难听了,我想到以后要跟这么一个长辈打交道,我就觉得毛骨悚然。我见了一次,我就觉得受不了,你怎么受得了的?” 赵明月也沉默了,她怎么受得了的,她不过是多活了几十年,见过更刁难的人,经受过更痛苦的折磨,而毛剑兰,她只是个20岁的小姑娘,纵使吃过那么多苦,也肯定没见过人性如此之恶吧。 赵明月伸手摸摸毛剑兰的肩膀:“对不起,剑兰。我觉得肯定是因为我,而迁怒到你身上去了。旭跃他妈特别看不起农村人,本来就不喜欢我,你又是我的同学,她就觉得这是我在搞鬼,故意和你串通一气在对付她。这个老太太已经完全不可理喻了,我这几个月都没去他家,实在不想见到她歇斯底里的样子。” 毛剑兰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抽泣了一下,然后有两颗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滴在面前的粉汤里,她庆幸自己遇上了良人,沈启学那么优秀,结果却是这样伤感的一个结局。 赵明月掏出手绢给她擦眼泪:“剑兰,你别哭,别难过。真的对不起。” 毛剑兰摇头,接过手绢,捂住口鼻,哭得更伤心了。赵明月只能搂着她的肩安慰她。 过了许久,毛剑兰终于平静了一些,赵明月说:“你要听听我应付他妈的吗?” 毛剑兰没有出声,赵明月说:“其实他的家人大部分都很好,他爸、大姐都很通情达理,只有他妈是个不可理喻的人,她很要面子,爱慕虚荣,希望儿女都娶得好、嫁得好。但是大姐因为命运的捉弄,嫁到了农村。沈旭跃和我在农村结识,这些东西,都是她无法左右的,等她看到的时候,都已经成了定局了。其实她还想拆散我跟旭跃,但旭跃的态度非常坚决,为了我已经跟他妈吵过几架了。他告诉我说,别搭理他妈,什么话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就好了。我这人面皮很厚的,所以也就忍过去了。你要想和沈大哥在一起,对他妈唯一的办法就是忍,没有别的法子。” 毛剑兰吸了一下鼻子,还是没说话。 赵明月接着说:“沈大哥是家里唯一一个对象还没有定下来的,年纪已经过了三十了,上次回来时间不短,主要就是为了相亲。他妈为了找个门当户对的儿媳,根本就不管姑娘的长相、性格、学历、人品、智商等等,只要家世相当,就全都拉过来介绍给沈大哥。我听旭跃说起过,沈大哥见过的姑娘,起码有一个排,但是他都没有见到合意的。元宵节我从他家回来,正好遇到你,沈大哥对你印象应该不错,旭跃他没有考虑那么多,便找了机会让大哥结识你。后来,他妈从别人那儿得知你们在处对象的事了,就是上旭跃他爸过生日的时候,她把我和旭跃大骂了一通,说我们串通一气来对付她。我就一直担着心,没想到她还是来找你了。对不起,剑兰,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不会这么为难你的。” 毛剑兰摇摇头:“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可能认识沈启学。这不怪你,小赵,真的,他妈讨厌我,肯定不是因为你。” 赵明月叹了口气:“他妈妈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不希望我和启学在一起,我出身低微,以后帮不到他,会阻碍他的前途。他应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将来岳丈家里也能够提携一把。”毛剑兰平静地说着这些事。 赵明月说:“你不妨问问沈启学的态度,他是想要锦绣前程呢,还是想要一个志同道合的妻子?况且他要是跟你在一起,也未必会没有前程。” 毛剑兰摇了一下头:“我不想逼他来做选择。他妈妈还说了,如果我不跟他分开,等我毕业的时候,就写信给学校,让学校将我分配回老家或者边区去,我还是没办法和他在一起。” 赵明月不由得呵呵笑了一下:“当初这话她也跟我说过,她就没别的辙了,只会干棒打鸳鸯的事。” 毛剑兰看着赵明月:“那万一真的分不到一块儿,你们怎么办?” 赵明月说:“我问你,将来你就能和沈大哥分到一块了?他在部队,你就算是分在北京,那也是分隔两地啊。” 毛剑兰说:“我本来的打算是,等我毕业了,我要是能留在北京最好,他的家也在北京,他一放假就回北京来。如果不能留在北京,我就申请去湛江,离他近一点。” 赵明月笑起来:“这其实不跟你回老家差不多嘛。” 毛剑兰扶着额头:“我怕被分到边区去了,到时候地方那么偏僻,我不着家,离他也远,在一起的可能几乎为零了。我看他妈妈那样子,还真干得出来这种事。我家里好不容易盼着我出息了,我要是分到边区去了,两头都顾不上,你说我怎么办?” 赵明月叹了口气,这个担忧并不是多余的,他们这些领着国家补贴上学的教育类大学生,确实要服从国家分配,怕就怕沈母不讲道理,在背后使阴招。毛剑兰不是自己,她绝对没有那个辞职下海的魄力,家里好不容易盼出来一个吃公家粮的,那就是全家的骄傲和指望,怎么舍得轻易舍弃。 赵明月说:“我觉得,分手这件事你还是别在信里跟他说,他接到信会急疯去。他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能回来?” 毛剑兰看着已经冷掉的粉汤:“他说明年春天才能回来了,一年只能探一次亲。” 赵明月说:“那就等明年春天他回来了你们当面去商量,也要不了多久了,这个表,你收着。”她将手表放回毛剑兰手里。 毛剑兰拿着那块表,用手指慢慢地摩挲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她才拿到手不几天,还舍不得戴上,来不及消化完这种喜悦,就被沈母将这份喜悦击得粉碎。“万一他妈妈还来找我怎么办?” “你就跟她说,这种事,你要当面跟沈大哥说。你夸大一点照顾沈大哥感情和想法方面的事,说在信里提出分手担心他的信心和自尊心会受打击什么的。他妈再怎么讨厌我们,也还是心疼自己儿子的,应该不会逼你。”赵明月说。 毛剑兰看着赵明月,点了点头:“谢谢你,小赵。” 赵明月说:“其实我还很希望能我们能做妯娌,咱们之间就没了那么多矛盾。可是……唉!” 毛剑兰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赵明月估摸着毛剑兰暂时不会再和沈启学说分手的事,但是心里的担忧却化解不了,不知道他们两个,将来会何去何从,她真不希望大家都受伤害。其实沈母也是个很悲哀可怜的老太太,但她真不是想针对她,她压根儿都没想过要将自己的任何一个同学介绍给沈启学,但是命运的手,还是将他们维系在了一起,不知道会走向何方。 第69章 想 放寒假的时候,沈旭跃没有和赵明月去旅游,也没有送她回家,他很忙,他们系里准备出版一本译著合集,其中收录了几篇他的译作,教授叫了沈旭跃去帮忙编辑校对,这对他来说是个极好的锻炼机会。赵明月也觉得机会难得,非常支持他留在学校帮忙,她和于有清一起回老家。 放假之前,同乡会的老乡就组织大家一起买票,赵明月想着人多也热闹些,便同意了一起买票。上了车之后,大家的车座基本上都是连着的,赵明月平时跟老乡来往不多,就想和于有清坐一块儿,于有清当然欣然同意。 赵明月先坐下了,她的座位靠着窗户,于有清就在她旁边坐着,本来于有清旁边是一个男老乡,这时边红玉过来了:“老张,咱们换个位置,你去坐我那个位置。” 那个男老乡也没说什么,就答应了。 赵明月看着边红玉,发现她的气色非常不好,消瘦得厉害,而且脸色偏黄,脸上甚至还有黄褐斑。赵明月皱了下眉头,她记得第一次看见边红玉的时候,她的皮肤还是很好的,虽然没有欺雪赛霜,但也是白里透红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没吃过苦的。如今看着样子,倒像是个生了孩子的妇女。 于有清很自然地和边红玉打招呼,赵明月皱了一下眉头,他跟边红玉很熟吗?边红玉拿出一个湖蓝色印花的绸布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些红果子,托在手心里问于有清:“有清,你吃山楂吗?”叫得还很亲密的样子。 “好,谢谢。”于有清笑了一下,从她手里拿了一个,又拿了一个,递了个给赵明月。赵明月接过来,边红玉瞟了她一眼,也没她打招呼。 赵明月对边红玉这个女人印象一向不好,但是却想不通这么势利的女人为什么会对于有清另眼相看。于有清穷得叮当响不说,性格也比较内向,这两年因为上了大学自信了许多,也稍稍开朗了些,但总体来说还是个内向的男生。身体消瘦,长相也只属于端正,戴一副黑框大眼镜,看起来就是一副忠厚木讷的样子。才华情趣几乎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 在目前男多女少的大学校园里,于有清这样的男生,几乎是没有女生看得上的,尤其是边红玉这么势利的女人,是什么令她改了性,发现了于有清的好? 于有清和边红玉聊得很投机,两人看起来似乎还挺熟的样子,当着边红玉的面,赵明月不好问得于有清,便拿了一本书在手里,看起自己的书来。刚开始她还竖起耳朵在偷听他们俩的对话,后来渐渐被书本内容吸引,便完全沉浸到书本的世界里去了。 等她再醒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换成了边红玉,而于有清则坐在最边上那个位子。边红玉脱了鞋子,将自己穿着丝袜的脚架在对面座椅上,腿上盖着一件衣服。赵明月看那衣服有点眼熟,那不是于有清的外套吗。 赵明月扭头去看他们,于有清安静地坐着,边红玉似乎已经睡着了,身体向左边倾斜着,靠在于有清身上,于有清的耳朵有点发红。赵明月心里警铃大作,难道于有清和边红玉在处对象?怎么一点迹象都没看出来。 赵明月站了起来,碰了一下边红玉:“麻烦让一下,我要上厕所。” 边红玉从于有清身上起来,将腿收了回去,赵明月瞟了于有清一眼,于有清的脸顿时红了。 赵明月回来的时候,于有清正和边红玉小声地说话,赵明月跟边红玉说:“你想睡觉,就坐里边去吧,可以趴在桌子上睡。” 边红玉抬头看了一眼赵明月,迟疑了一下:“那就谢谢了。”然后挪了进去。 赵明月在于有清和边红玉中间坐下来,赵明月开始和于有清聊天,说的是他们的家乡话,她不怕边红玉听得懂,因为他们那儿的方言体系复杂,有的地方邻乡的口音都大相径庭,所以说方言,边红玉肯定听不懂。 赵明月当然也不会当着边红玉的面问于有清关于他们的事,只是跟于有清拉一些家常,说说学校的事。赵明月才惊觉,她对于有清的近况了解得非常少,他近期似乎很少来找自己,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难道是因为谈对象了? 两人聊起来,赵明月发现于有清也变得非常健谈了,而且懂的东西也不少,可见他一直在努力充实自己。赵明月有种邻家少年已长成的感触,自己一直把于有清纳入羽翼之下庇护着,但是人家现在自己已经长成雄鹰了。她对边红玉和于有清的事也许是自己过于紧张了,有清他自己应该能有辨别能力吧。说不定边红玉在相处中也发现了于有清是支潜力股,才会另眼相看吧。 两人一直聊到深夜,赵明月实在扛不住,也开始打起瞌睡来,边红玉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叫过赵明月,让她坐到里头去,于有清也坚持让她进去,赵明月想了想,还是进去趴着睡了。 车子是第二天下午才到站,当天已经没了回金南的车,他们要在省城住一个晚上。下车的时候,边红玉极力邀请他们到自己家里去,赵明月简直要怀疑自己以前认识的边红玉是不是错觉,她居然变得这么热情好客,还是她真的看上于有清了? 赵明月当然是不会接受的,她跟边红玉又不熟,去她家干什么。于有清也不大好意思去,便也婉拒了。赵明月见边红玉走开一点,便悄声问于有清:“你们两个在处对象?” 于有清脸色胀得通红:“没有,没有,就是一起出去玩了几次,比较聊得来,我觉得她还算比较好相处吧。” 赵明月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于有清挠了挠脑袋。出了站,有人来接边红玉,赵明月看着那个戴着蓝色帽子的中年男人,记起来是那年去北京送女儿上学的边大叔,边红玉跟她父亲会合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等着于有清和赵明月过去,非常亲热地将于有清介绍给她爸:“爸,这个是我的校友,于有清,物理系的高材生。他是金南的,跟我一起回来的,平时在学校非常照顾我。” 于有清被边红玉弄得脸红得又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边叔叔您好!” 赵明月也打了一声招呼。边大叔看了一眼赵明月,这才把注意力放到于有清身上,女儿特意介绍的异性,肯定要留心观察一下才行。不过边大叔并没有表现出十分的热忱出来,只是礼貌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边红玉说:“爸,我这两个老乡今天不能回金南了,晚上要住在这里,我想请他们去我们家过夜。” 赵明月连忙摆手:“不用了,谢谢,我们就在车站附近住旅社,明天一早就能够回去了。不麻烦你们了,再见!” 边大叔跟女儿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摆摆手,推着车往前走,边红玉看了一眼她爸,跺了一下脚,然后跟于有清说:“有清,等回学校的时候我们再一起走吧,你知道我家在哪儿的,到时候来找我啊,我们说好了的。” 于有清讷讷地点头:“好。再见!” 边红玉一步三回头,及到她爸叫她,这才拔腿追上她爸。 赵明月看着边红玉,转过头看着于有清,笑他:“有清,你行啊,这么快就有城里的姑娘青眼相看了。” 于有清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吧,她就是想和我们一起去北京,说一个人在路上太寂寞了。” 赵明月问:“边红玉在学校没谈对象?” 于有清摇摇头:“我不知道啊。” 赵明月看了一眼于有清,然后不再说话,转身往车站走去,先去买票,明天一早就回家。 回到家中,发现家里气氛有些不对,一问,原来是二嫂又生了个女儿,计生办的人过来罚款,要求要交两百块钱,二哥拿不出来,跑到父母这里来借钱。 父母这边钱也不多,家里目前只有两个劳力,父亲出工,母亲养猪,一年的收入加起来一百块都不到。茶山虽然有进项,但是要靠劳力去采才能有收入,他家目前最缺的就是劳力,所以收入也低了。 而胡年春因为想着给小儿子和女儿准备结婚用的物品,每年都会备置一些棉被被套之类的,基本上是没什么余钱的。所以二哥过来借钱时,胡年春将家里仅有的压箱底的一百块钱拿了出来。而拿这钱的时候,又被大嫂看见了。大嫂这人比较耿直一点,不如二嫂那么聪明伶俐,但是并不代表她就没有想法。 孔子不是说了“不患寡患不均”么,所以这两天大嫂正为这点事和母亲在闹别扭呢。胡年春看着女儿,就委屈得抹眼泪:“明辉两口子是没有办法,没钱交罚款,家里的东西都要被抬走了。你大嫂说你侄儿们大了,家里要添张床,差三十块钱,让我借点,我哪里还有钱。她就觉得我偏着你二哥,心里不舒服,所以才跟我闹呢。” 赵明月知道,这婆媳的关系,就算是像母亲这样好的婆婆,也都是存在的。大哥结婚的时候,家里给置办了一辆自行车,二哥结婚的时候,二嫂要求要一辆缝纫机,家里就没给买自行车,买的缝纫机。但是自行车的价格比缝纫机便宜了二十元,这个价格差,就成了妯娌和婆媳之间的裂缝根源。大嫂就觉得自己太笨,没有二嫂那么会讨巧,不讨公婆喜欢,所以总是吃亏的,对婆婆和妯娌一直都是有疙瘩的。唯一让大嫂觉得安慰的是,自己争气,一口气生了俩儿子。二嫂生儿子的压力也就来源于此。 赵明月说:“妈,我大嫂说还差多少钱呢?” 胡年春说:“她哪里是差钱,他们两口子又没出去躲计划生育,天天出工、采茶,收入比我和你爹还高。她就是看着我借钱给你二哥,觉得我偏向他了,这才来跟我借钱。” “哦,我明白了,你去跟大嫂说一声吧,说有钱可以借给她了,是我拿回来孝敬爹妈的。” 胡年春拉着女儿的手:“不要借,借什么借,借了还有还吗?” 赵明月说:“妈,这个事呢,我大嫂她心里不平衡,所以才会来跟你借钱。你是长辈,你把一碗水端平了,它就不会洒出去。这钱呢,你还是借给大嫂,你去找二哥打个欠条,也问大嫂要个欠条,以后得问她要来,钱就你拿着。” 胡年春看着女儿:“这样行吗?” 赵顺生吧嗒吧嗒地抽烟:“我看没什么不行的,就这么办。我去找明辉要欠条。”说完背着手走了。 胡年春叹了口气说:“明月,队上有消息说,明年公社可能不收茶叶了,我们采到的茶叶要自己卖,你说这怎么办?要去哪里卖茶?” 赵明月听见母亲的话,心中一动:“妈,明年就不收了吗?” 胡年春点头:“可能不收了,今年队上去送茶的时候,听见公社这么说的。哎,这可要怎么办,那茶叶还采不采啊,采了卖不出去,不是白采了?” 赵明月心说,这没道理不收茶叶啊,国家已经改革开放了,经济很快就复苏起来,到时候缺的不是钱,而是商品和物资。“妈,这你别担心,你只管采你的茶,制你的茶叶就好,总会卖得出去的。”实在不行,到时候就自己卖,上辈子她贩卖过茶叶,手头还有一笔资源呢,到时候去寻访一下,不愁卖不出去。赵明月心里盘算,这是不是意味着,发家致富的步伐也要加快了? 不过这个事还得好好合计一下才行。赵明月发现,这件事实际操作起来还不太容易,自己要上学,根本顾不上来。就算是可以找人来做这件事,但这个路子肯定要自己先去跑通了才行。还有,这茶叶的包装也是个问题,最好是要注册一个商标,包装好的茶叶,比散装的茶叶身价高了几倍都不止。 大哥和二哥都在家务农,到时候真要做这个的话,就带着他们去跑,让他们自己早点出来做生意吧,带出来就不管了。不过他们愿不愿意干也是个问题,八十年代商机无限,但是做生意的人却是少数,很多是走投无路的人被迫做生意,所以八十年代有个怪现状,最先发家的多是社会上的无业游民甚至是从监狱出来的劳改犯。 而且八十年代做生意还得冒风险,有一个词始终伴随着经商的人,那就是投机倒把,而且还有一个投机倒把罪,这顶帽子一扣下来,那真是寒冷腊月里兜天的一盆凉水,从头冷到脚。所以这个尺度也要好好把握。 赵明月想了想,首先可以保守一点,先不想着牟取暴利,公社不收购茶叶,那村里可以自己创办工厂,对茶叶进行集体加工包装,然后再联系商家,这是农民的集体事业,也就不存在什么投机倒把了。 赵顺生从赵明辉家里回来,手里拿了一张借条,然后又拿着赵明月给的三十块钱去了赵明亮家里。赵明月看着父亲略佝偻的背影,心里非常心酸,生了这么多子女,好不容易拉拔大,而且一个个安排结婚生子,结果最后还落得被埋怨,这就是中国的父母,一辈子都在奉献。 赵明月看着赵明朗:“三哥,咱家一贫如洗,以后你娶媳妇,爹妈可就帮不上忙了。” 赵明朗说:“我也没打算让他们帮,以后我自己挣钱娶媳妇。” 赵明月笑着说:“城里媳妇也不好娶,要房子要彩礼,不便宜呢。” “那我就找个不要房子不要彩礼的。”赵明朗信心十足。 赵明月说:“姑娘结婚要房子要彩礼也很正常,房子其实不用担心,你分配工作了,单位会给你分配宿舍,只是可能会要三转一响、六十四条腿之类。到时候你得多少年才能挣齐这些结婚用品啊。”三转一响是指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六十四条腿是指一整套木家具,包括床、桌、椅、各种柜子等。 赵明朗看着妹妹:“这个要求也太高了吧?能买得起三转一响的,那都是小康水平人家了,这难道不能结婚后慢慢办?” 赵明月抿嘴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嫂子,同意结婚后办。” “那是必须的,不这样的我不要。”赵明朗说得豪气万丈。 “那我就等着,到时候别为难咱爹妈。妈,你都听见了啊,我哥将来不会问家里要彩礼的。”赵明月笑嘻嘻地跟她妈说。 胡年春笑道:“要真是这样,那我跟你爹就省心啦。不过我也不亏待你三哥,三转一响我们办不起,就跟你大哥二哥一样,三转挑一样,别的就负担不起了。” 每个没结婚的男人,都豪气万丈,将来要找个怎样孝顺通情达理的媳妇,媳妇将来要如何如何听自己的,结果等媳妇找到的时候,一个个都成了老婆奴,把老子老娘早忘在脑后了。 赵明月知道三哥也想找一个最为理想的伴侣,但事实上能不能理想,那都得看运气了。 赵明月叫过赵明朗:“三哥,你来一下,跟你商量个事。” 赵明朗跟着赵明月进了里屋:“什么事?” 赵明月说:“你刚才听到妈说了没有,以后公社不收购茶叶了,我们的茶叶要自己去卖。” 赵明朗点点头:“我回来后也听说了,不过暂时还没定,明年我估计还是会收的。” 赵明月叹了口气:“这才刚分包茶园,大家的热情刚点燃起来,公社要是不收购茶叶了,这也太打击积极性了。” “是啊。你不是说还打算建议今年分包耕地?我看这个事一来,大家的热情估计都高不起来了。”赵明朗说。 赵明月点点头:“是有这个问题存在。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啊。” 赵明朗一向知道妹妹胆大心细有远见,听见妹妹这么一说,便知道又有新点子,便睁大了眼睛:“你说。” 赵明月说:“我觉得公社不收购茶叶,并不代表大家不喝茶了是不是?茶叶肯定是还有市场的,中国人这么多呢,还有很多地方不产茶。公社不收,但是老百姓还是要喝茶,所以茶叶不是卖不掉,而是卖给谁、怎么卖的问题。” 赵明朗抬起眉:“然后呢?” 赵明月说:“现在咱们国家的政策已经在改革开放了,经济在快速复苏,市场也会逐渐扩大化,不再像以前那样受局限。到时候我们可以自己去开拓市场。” “什么意思?” 赵明月看着她哥:“我们自己去找买家。” “怎么找,去哪找?”赵明朗将问题抛出来。 赵明月说:“省城、上海、北京,大城市啊,他们有商场、市场,肯定就要东西卖,需要采购,我们可以直接跟他们对接就可以。” 赵明朗说:“你是说我们去找?” 赵明月点头:“这个具体怎么操作,到时候再说。我们先要关心茶叶的问题,得先保证有茶叶,还得保证茶叶的品质。这些都有了,才能谈市场。到时候市场要是开拓起来,我们村这点茶叶恐怕不够卖。而且公社不收茶叶,也不止我们的村的茶叶卖不出去。我们可以集中收购起来,然后一起去卖。” 赵明朗觉得妹妹的心可真够大的,卖自己家的茶叶不算,还要卖全村的,卖全村的不算,还要卖全公社的,他妹妹是不是个女中豪杰,太有想法了啊。 赵明月继续说:“光有茶叶还不行,得有包装,有一个品牌,而且最好的统一制茶,这样才能保证茶叶的品质。你说,在我们村弄个茶叶加工厂,怎么样?” 赵明朗的嘴已经合不拢了:“你说,要办工厂?”妹妹的想法未免太大胆了些。 赵明月笑盈盈看着她哥:“你觉得可行吗?” 赵明朗说:“你得让我想想啊,让我消化消化。” 第70章 初吻 赵明月提出的这个点子,赵明朗是闻所未闻,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他们自己还能办工厂!赵明朗思量了许久,问:“你说谁来办这个工厂?” 赵明月说:“村里办。村里将茶青收过来,然后制茶卖茶。” 赵明朗皱着眉头说:“如果照你这么说,当初茶园就不该分包下去,直接由村里统一管理就更好了。安排人去采茶,然后再制茶销售。” 赵明月摇头说:“就怕安排下去的人又跟从前一样磨洋工,而且分配也成问题,到时候是按人头呢还是按劳力?现在分包到各家各户下去也有好处。村里负责统一制茶卖茶,茶厂的收入,除去制茶的成本,给负责人、制茶和卖茶的人的工资,剩下的就按照各自提供的茶青数量分配。这就激励大家采茶的积极性,他想要赚更多的钱,就得多采茶。有人不愿意将茶叶送到工厂来,那就自己制茶,自己卖茶。”目前的情况只能如此,等以后谁有能力,还可以承包茶厂,收购茶青,制茶卖茶。 赵明朗问:“那要是其他村子的人送茶青过来,也是一样吗?” 赵明月说:“别的村子我估计这样比较难操作,信任是个大问题。如果他们不同意这个模式,只能收购他们的茶青了。” “听起来似乎有可行性。”赵明朗说。 “哥,我们再合计合计,把细节问题都考虑到,然后再去找村主任说去。不过这也只是个初步打算,我觉得暂时应该还用不着,我们先跟他们通个气,当务之急,是要将耕地全都分包下去。”赵明月拿出本子和笔,开始做策划。 这次没有沈旭跃在,就必须赵明月兄妹俩出头了,为了壮大声势,他们又将于有清拉了过来,村里仅有的几个大学生为村民谋福利,村干部当然是非常诚恳地听从他们的意见的。 村干部家家户户都有茶园,显然也遇到了赵明月家里同样的问题,他们也在为这个事犯愁呢,这才刚恢复收购茶叶不两年,大家刚尝到一些甜头,现在又都说不要了,这不是断了财路吗。 听赵明月说可以自己去寻找销路,村主任不禁来了兴趣:“谁去寻销路,去哪里寻?” 赵明月说:“我和我哥去,到时候从村里找几个人品好信誉佳的人,又见过世面的人跟着我们去跑就可以了。” 村主任拍桌子:“这个想法好,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转得快啊,敢想敢闯,到底多读了几年书。我们会大力支持你们的。” 赵明月趁机提出分包责任田的事,这事在暑假的时候就提过了,村干部早已经过深思熟虑,说是会在过年之前将这个问题解决。 过年之前,村里召开了社员大会,宣布了这个决议,然后由各生产队将本队的田地重新丈量,按人均分配,然后将原本十几亩几十亩宽的大丘田地重新间分开来。这些田地本来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后来集体化,为了便于机械耕种,就将耕地之间的田埂全都挖掉了。不过机械化只搞了一两年,成本太高,以后就全都变成了人工耕种,而大块田却没有重新划分开来,这给耕种其实带来很大的麻烦,施肥、喷洒农药的时候特别麻烦,但人是有惰性的,能维持现状就尽量维持现状,非得要必须改变的时候才会去变动。 赵明月看着田产分包到户,才觉得今年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过年的时候,亲戚朋友们来家拜年,这两年赵明月兄妹考上大学之后,家里亲戚来得格外勤了些,估计都想着早点搞好关系,以后万一有什么事好开口求帮忙。 亲戚们爱登门,这是一件有面子的事,但是亲戚们来了得要吃的喝的呀,不说多丰盛,顿顿得有肉吧。胡年春为这事都愁死了,那压箱底备用的一百块钱给赵明辉借去了,手头变得紧巴巴的,最后还是赵明月掏了钱出来帮贴家里,这个年才能过下去。胡年春心生感慨,还是女儿贴心啊,生的儿子一个个都是要钱的。 这天赵明月的舅舅和姨妈们都过来拜年了,正好有大太阳,大家就都在太阳地里晒太阳嗑瓜子聊天。大家的关注点自然都在赵明月和赵明朗身上,众星捧月似的将兄妹俩围在一起,先从赵明月和沈旭跃的问题上问起,赵明月自然都是拣好的说,不让大家担心。沈母那块硬骨头暂时只能扔到一边,慢慢来,不过她还真有点担心,等结婚的时候,家里的亲戚过去,沈母会不会给脸子看。离毕业还有两年半,估计毕业后就该结婚了,因为到时候沈旭跃就三十岁了,不知道到时候沈母的态度会不会转变。 大家都艳羡赵明月,说她有福气,好眼光,居然能找到沈旭跃这个北京人。赵明月只能面上笑着,内心里的苦楚只能自己扛着了。赵明朗大概知道一点沈旭跃父母的态度,去年去北京的时候,赵明朗去沈旭跃家拜访过。当时沈启学和毛剑兰的事尚未东窗事发,沈母的态度虽然说不上和蔼可亲,但也能在场面上过得去,赵明朗也没十分放在心上,加之赵明月不让他告诉家里,他也就没跟父母说起过。 大家说完赵明月的事,就都把话头转向了赵明朗,大姨问:“明朗今年都二十三了吧?” 赵明朗笑:“对啊。” “找对象了没有?” 赵明朗说:“还没呢,我还没毕业,不着急。” 大姨说:“该找了,你这年纪都该结婚了,现在读着书,所以才没结婚,还有一年多就该毕业了吧,到时候你就二十四了,还不结婚?” 赵明朗说:“不着急,我先工作两年,攒点钱,以后再娶媳妇。” 二姨说:“工作两年攒点钱倒是不错,不过可以先谈着,然后再结婚。谈的时间长一点,了解也多一些。” 胡年春和赵明月母女俩在一旁纳鞋底儿,胡年春听见两个妹妹这么说:“大妹二妹,你们要是有合适的姑娘,给明朗介绍一下也要得嘛。” 大姨笑着说:“我正想跟你们说呢。我家大姑子有个侄女,在咱们镇里的供销社上班,吃国家粮,是顶职上去的,她爹原来在铁路上工作。姑娘人长得不错,能说会道。看明朗觉得行不行,你要是觉得可以,大姨给你们牵个线。” 赵明朗错愕了一下,怎么说风就是雨的,怎么这么快:“啊?这个……” 赵明月笑嘻嘻地说:“大姨二姨,你们着什么急啊,以后我哥分配在医院里工作,医院的护士都是女的,他还找不到合适的对象?我哥要做医生,找个护士或者女医生,这不正是夫唱妇随吗?” 赵明月听说对方是顶职上去的,又在供销社工作,这样的人通常能说会道,而且这年头百货公司和供销社那些职员的态度,大部分都势利得很,没有省油的灯,况且再过些年,供销社都撤了,第一批下岗的就是他们,有想法的自己做点小生意,没想法的就做了家庭主妇,到时候一群闲人凑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的,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对父母能好到哪里去,便不太乐意让他哥找这样的。 大姨被赵明月这么一说,倒有点愣住了,二姨和舅舅都说:“明月说得有道理。” 大姨讪讪地说:“倒也是这个道理。不过明朗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谈得朋友了。” 赵明月笑道:“急什么,沈旭跃等大学毕业的时候,都要三十岁了。我那些同学,好多都是二十四五岁才上的大学,我哥年纪真不算大的。” 赵明朗被妹妹解了围,松了口气:“就是啊,谢谢大姨,我不着急。”虽然这年头介绍相亲是主流,但是更多的年轻人还是愿意自由恋爱,赵明朗也不例外。 赵明月私下里跟赵明朗说:“哥,擦亮眼睛了,给我找个好嫂子。” 赵明朗笑道:“尽量完成任务吧。” 快开学了,赵明月有些急切地想回学校了,因为有将近一个月没看到沈旭跃了,不知道他家这个年过得平静不平静,大姐一家子去东北过年,大哥不知道回没回来过年,要是回来了,家里必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沈旭跃这个年肯定都过不好。 好不容易可以动身了,赵明月和于有清一起出发返校。于有清还记得边红玉年前让他去找她一起上学的事,赵明月心里不大痛快,她不想和边红玉一起走,但是于有清说:“当时已经说好了,我还是去叫一声吧,不然说我不守信用。” 赵明月不忍泼凉水,于有清还真是个实心眼的人,她觉得边红玉就那么一说,也未必真等到他们来了才走。“那你去找找看吧,我在车站等你。” 于有清还真去了,赵明月等了大半个下午,于有清才回来,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有点垂头丧气:“边红玉已经走了。” 赵明月叹了口气,还真是个傻小子,你要做尾生,人家却不守信。“走了就算了,我们自己去吧。” 于有清非常尴尬:“我没想到她就是随便那么一说。” 赵明月说:“以后她说话,你别放心上,懒得搭理,跟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早跟你说了。” 于有清点点头:“哦。” 到了北京,依旧是沈旭跃来接的他们,这一次是他自己开车来的,其实赵明月都没跟他说过哪天过来,他估摸着赵明月该到了,就过来等她。 于有清看着沈旭跃,说都没说,人就来接了,这才是真正的有心人吧,不由得更加懊恼了。于有清对边红玉说不上喜欢,只是有一点点虚荣,一个城里的姑娘对自己表现得那么热情,这让于有清有些受宠若惊。加上他一直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向旭日,自己一腔热情不能倾诉,也无处宣泄,只能默默地藏在心底,而且越酿越浓,他只能躲开赵明月。这个时候边红玉出现了,那种小暧昧对纯情的于有清来说,是非常明显的暗示了,他想着,也许可以从别的地方让他缓解一下对赵明月的苦恋,结果还是他自作多情了。 赵明月哪里知道于有清的心思,她此刻的注意力全在沈旭跃身上了:“大姐大哥回来了没有?” “大姐一家子都回来了。大哥还没有,说是这两天到。”沈旭跃说。 “他没回来过春节?” “没有。我妈为这事也在生他的气呢,说他过年的时候不回家,过完年才回来。其实我哥说是有战友要回去过春节,他和战友轮班,休假的时间错开了一下。” 赵明月点了一下头:“原来是这样。”她也明白,沈启学虽然说是和战友轮班,不过恐怕更是为了和毛剑兰在一起待的时间更长一点,所以才推迟回来的。 赵明月回到学校,发现毛剑兰已经返校了,估计也是想早点见到沈启学。赵明月想到他们的问题,不由得有些黯然,不知道这次交锋,又会出现什么腥风血雨。 赵明月赶在沈启学没回来之前去拜访了一下沈父沈母,送了一些茶叶和土特产过去,沈母的态度还是淡漠的,倒是没有冷言相向。赵明月发现,自己脸皮可真够厚的,居然觉得老太太不骂自己就已经是非常好的情况了,哎,人可真容易满足啊。要是父母知道自己在沈旭跃家里受这种委屈,必定会心疼得掉眼泪吧。 开学第一天,沈启学也回到了北京,当天下午就来找毛剑兰。毛剑兰离开之后,一整晚都没有回来,直到第二天,她才从外面回来,大家都正准备去上课,看见她满脸憔悴,脸上似乎还带着泪痕,一言不发地钻进了被窝。 赵明月问了两句,都没有得到回应,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毛剑兰谈恋爱的事除了赵明月,并无人知晓实情,钱斯盛猜到了一些,但是也不肯定。赵明月听见毛剑兰在被窝里压抑地哭泣着,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她已经跟沈启学摊牌了? 大家都轻手轻脚地出来了,抓住赵明月:“小赵(老幺),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赵明月抬头往前一看,看见宿舍门口还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你们等等,我过去看看。” 赵明月跑到吉普车旁:“大哥。” 沈启学正锁着眉头在抽烟,烟雾将他的脸笼得有些模糊,扭头看见她,将烟掐灭了:“有空吗?陪我聊聊。” 赵明月想到一二节还有课呢,不过目前这情况,两个人都不太对劲,便跟自己的舍友说了,让她们帮自己跟老师请个假,这才上了沈启学的车。 沈启学将车子开出了校园,最后在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开门见山地说:“我跟小毛在谈朋友,你知道吧?” 赵明月点了点头:“嗯,去年她跟我说了。” “她要跟我分手!我特意安排了一个月的假期,配合她开学的时间回来,第一天见面就是说要分手!”沈启学一口标准的京腔,控诉着这件事。满腔热情跑回来,结果却是一盆凉水浇下来,简直跟掉进了冰窟窿一样,换谁也受不了。 赵明月垂下眼帘:“去年她就跟我说了,想和你分手,我说还是让她当面跟你说比较好。看样子她确实一见到你的面就说了。” 沈启学双目赤红地看着赵明月:“她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因为我是个大老粗,没文化?” 赵明月知道沈启学钻牛角尖了:“分手的原因她没跟你说吗?” “她说了,她说我们不合适,家世背景都相差太远,地域相差太远,生活习惯都不相同,所以要跟我分手。”沈启学说,“这些她之前不早就知道吗?为什么跟我谈了这么久后又突然想起来是问题了?” 赵明月心想,毛剑兰没说明原因,为什么不说?她不说自己来说吧:“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你妈。你妈没有让你跟她分手?” 沈启学睁大眼看着赵明月,赵明月不看他,继续说:“你妈不喜欢农村人。她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你姐夫。但是姐夫的事已经成定局。她希望我跟旭跃也能分开,好找个吴婕或者什么样的姑娘,总之跟你家门当户对的,旭跃没有答应。你妈不喜欢我,你觉得她会喜欢同是农村出来的毛剑兰?而且尤其这个毛剑兰,还是我的同学。” 沈启学看着她,眉头紧锁,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原来如此。所以她来找小毛了?” 赵明月说:“对,她跟剑兰说希望你们分开。剑兰当时扛不住压力,想写信跟你提分手,被我劝住了。我觉得这个事在信里跟你说不好,隔着几千里,问句话都问不到,不如当面跟你说更清楚一点。” “难怪,她刚见到我就说要分手。”沈启学捏起拳头锤了一下方向盘,捶在了喇叭上,喇叭猛地响了起来,“小赵,我送你回去。” 赵明月说:“大哥,你别冲动,不要回去找你妈吵架,这个事要冷静下来好好谈谈。” 沈启学大声说:“这事你叫我怎么冷静?” 赵明月说:“沈伯母已经不喜欢剑兰了,你再回去闹,只会加深她对剑兰的恶劣印象,半点好处也没有。” 沈启学终于深呼吸了两口气,冷静下来,他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对。谢谢你,小赵,我知道怎么做了。我现在送你回去吧,耽误你的时间了,抱歉。”他说着发动了车子。 赵明月摆手:“没关系。不过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尊重一下剑兰的意见,看看她到底怎么打算的。就我来看,她还太年轻了,经历的事太少了。” 沈启学诧异地看着赵明月:“小旭说你比小毛还小啊,怎么听你这话,倒像个大姐一样的。” 赵明月笑笑:“我虽然年纪小,但是心理年龄却远比年龄要大。” 沈启学点头:“倒是有这种感觉,你太冷静了。我妈平时是不是百般刁难你?” 赵明月无奈笑道:“百般刁难倒是没有,就是基本上无视我的存在,有时候冷嘲热讽几句。为你俩的事,上次和旭跃一起挨了一顿臭骂,说我故意联合同学勾引她大儿子来孤立她。我觉得老太太也挺可怜的,哎,天地良心啊,这事真跟我没关系。” 沈启学也无奈地勾起嘴角笑了笑:“这事确实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我妈冤枉你了。” “可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赵明月叹息了一句。 沈启学突然说:“要是小毛也跟你一样豁达就好了。” 赵明月抬了一下眉毛,自己很豁达吗。 沈启学开着车子已经快到校门口了,他说:“你帮我安慰一下小毛吧,帮我说一声对不起,昨晚上我太激动了。让她等我的消息。” “好。”赵明月心想,一宿未归,孤男寡女的,该不会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吧,不过这也不关自己的事,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去插手,只做自己该做的。 接下来几天,沈启学频繁来找毛剑兰,具体进展如何,毛剑兰和沈启学都未曾跟赵明月汇报过。周末的时候,赵明月去了清华,找到在沈旭跃,他现在已经有办公室可以办公了,是系里专门为编辑部批的办公室,平时一般都只有沈旭跃在,房间里还有暖气,条件不错。 “你最近回去了吗?”赵明月问他。 沈旭跃说:“这两天正忙,没回去。怎么了?” 赵明月笑:“你要不要回去声援一下你哥?” 沈旭跃叹了口气:“我自身难保,他们还是自求多福吧。其实我觉得,他们俩的事,不在我妈的态度,而在小毛的态度。她要是像你一样能不在乎那些,我妈再折腾也是没用的。” 赵明月瞪他:“谁说我不在乎了?” 沈旭跃站起来,伸手环抱住她:“我知道你当然在乎,但是你很坚强,也很坚定,所以我才不担心,谢谢,明月。” 赵明月嘻嘻笑了两声,沈旭跃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赵明月感觉到有些异样,猛地抬头,撞进了沈旭跃笑意盈盈的眼中,脸瞬时红了。沈旭跃在她鼻子上亲了一下,赵明月闭上了眼睛,沈旭跃喉头滑动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轻轻吻上了那两片粉红的唇瓣。 四唇相印,温柔的触感令双方都有些失神,沈旭跃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赵明月的唇,赵明月下意识地微启朱唇,沈旭跃试探性地探了进去。 这是两人的初吻,来得有些突然,赵明月甚至都没有想到过。与心爱的人接吻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妙,让人的灵魂都舒展开来,感官完全失灵,只有触感还在,美妙的感觉直抵人的灵魂深处,两人沉醉在这种美好中,缱绻缠绵,不忍分离。 第71章 住院 终于,两人都有点喘不过气来,这才分开,赵明月将头埋在沈旭跃怀里,久久都没有抬起头来。沈旭跃吻了吻她的发顶,脸颊贴着她的脑袋,与她紧紧相拥。 接吻的感受是如此的美妙,沈旭跃简直有点爱上这样了。这屋子里除了他们就没有别人,以后他想什么时候亲她都可以,他忍不住偷看对面看书的赵明月。 赵明月被他看得脸颊发烫:“你看什么呢?” 沈旭跃冲她露齿一笑,标准的八颗牙,白生生的,足见心情之愉悦。 赵明月拿了书挡在面前:“好啦,赶紧干活吧。” 她害羞了,沈旭跃满心愉悦:“我这两天抽空回去看看,了解一下情况。” 赵明月点点头:“好。” 沈旭跃还没回去,赵明月这边就已经知道结果了,毛剑兰坚持跟沈启学分了手。沈启学似乎不愿意,每天都跑到学校来堵人,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头扔了满地,熬得胡子拉碴、双目赤红,哪里还有当初那个英姿飒爽的形象。 但毛剑兰就是避而不见。赵明月倒是帮着他们传了好几次话,毛剑兰斩钉截铁地不回应。她的性格本来就跟果决,这回下了决心,就不肯回头,她自尊心本来就强,好不容易熬到出人头地,结果还要被人百般讽刺刁难,觉得以后就算是和沈启学在一起,也是被沈母瞧不上,她不愿意受那个委屈。 赵明月看着他们这样,一个追一个躲,搞得两个人都形容憔悴,觉得很是愧疚,要是当初自己不叫沈启学停下车就好了,他们就不会相识,以后也不会出现这种事了。赵明月只好去跟沈启学说:“算了吧,大哥,你回去冷静一下,好好休息一下。剑兰也累了。” 沈启学看一眼赵明月,低下头不做声。赵明月觉得,沈启学可能觉得不甘心的成分更多一些,她叹了口气:“大哥,你别去怪伯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要说这件事里,做得最错的,就是我和旭跃了,不该为你们牵这个线搭这个桥的。” 沈启学抬头望着天,叹息:“是啊,要是不认识,就什么事也没有。” 赵明月说:“这件事,你也别怪剑兰。只能说你们俩有缘无分,你们都要好好的。” 沈启学苦笑了一声,然后转身,挺直了腰杆,赵明月又见到了那个英姿飒爽的年轻军官,沈启学背对着赵明月说:“替我转告一声,就说,对不起,我不该打扰她平静的生活,请她保重。”然后大踏步往前走了。 赵明月突然觉得有些心酸,这到底是怎样的阴差阳错,让两个都这么优秀的人这么痛苦。 沈旭跃跑来找赵明月的时候,是两天后了:“我哥昨天走了,回部队了。” 赵明月惊讶地说:“这么快就走了?不是还有半个月吗?” 沈旭跃苦恼地说:“我都没赶上跟他打招呼。唉,这都什么事啊,都怪我,不该出这个头给他们拉红线的。” 赵明月捏了一下他的胳膊:“算了,这个事情让双方都冷静一下吧。你也是,不早点跟我商量,就自己做了主。” “我哪里知道会闹成这个结果。”沈旭跃叹气。 “不用想都知道,你妈本来就不喜欢我,让你大哥跟我的同学处对象,她心里怎么想?” 沈旭跃无奈地摇头:“真是不懂你们女人的那点歪歪道道的小心思,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当然是人好,谈得来,才会在一起的,谁去专门找个人来气她啊,又没跟她有仇。” 赵明月说:“大哥走了,你妈什么态度?” “我妈生病住院了。” 赵明月吓了一跳:“啊?!住院了啊,什么病?” 沈旭跃说:“说是血压高,气的吧,现在还在医院呢,住了好几天了。” “那你不去照顾?” 沈旭跃说:“我姐在照顾呢,晚上我姐夫守着。其实没什么事,估计是想逼着我哥和小毛分开。我妈也是,看见毛剑兰不跟我哥来往了,赶紧又安排他去相亲,你说这不赶着往伤口上撒盐么,所以我哥当天就去买票回部队了。” 赵明月叹了口气,这都成什么事了啊:“要不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你妈吧。” 沈旭跃说:“周末再去吧,她明天就出院了。年纪大了,这都是惯常的毛病,没什么大碍。我觉得应该是三分病七分装的。” 赵明月无奈地笑了一下。 沈旭跃拿出一个盒子:“这个是我哥放在我姐那儿,要求转交给小毛的,说是留个纪念。” 赵明月看着那个盒子,是个手表盒子,叹气:“我拿去给她吧。” 回到宿舍,赵明月告诉毛剑兰:“他走了,回部队了。” 毛剑兰抬起头睁大眼看着赵明月,过了一会儿,眼睛变得湿漉漉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差点就掉落下来了。赵明月将手表递过去:“他说,这个留给你做纪念。” 毛剑兰摇头,不肯接,眼泪被她摇晃得四处飞溅,然后伸手捂住了脸,失声痛哭。赵明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腹部:“拿着吧,别浪费了他的一番心意,好好收着。” 毛剑兰哭着说:“我不能要。” “这是一段记忆,放在他哪里也是存着,放在你这里也是存着,留个纪念也好。” 毛剑兰不再做声。 宿舍的姐妹们都看着毛剑兰,最近她和沈启学的事闹得全宿舍人都知道了,大家都对她深表同情,但是谁也无能为力。 自那之后,毛剑兰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脸上极少有笑模样。第一次谈恋爱,就是这种刻骨铭心的经历,对以后再找对象估计都有了心理障碍,赵明月有些同情她。那块手表,毛剑兰也一直没有戴过。 但是这一切都还是要过去的。赵明月去看了沈母,其实也没什么事,老太太气得血压有点高,赵明月买了不少山楂果去给老太太降血压。她也没给赵明月好脸色看,可能还是在埋怨赵明月多管闲事吧。 这年暑假,赵明月听说公社还在收购茶叶,她就没有回去,依旧在北京开店做生意,跟毛剑兰合伙。赵明月一个暑假下来,能攒上一百多块钱,三个暑假下来,除去花费的,倒是存了四百块钱,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但是对赵明月来说,还是太少了,根本就不能干什么,还得继续存。 春去秋来,赵明月已经大三了。赵明月发现,于有清从老家回来,又跟边红玉走得很近,她简直哭笑不得,他们怎么又凑到一块儿去了。 那天赵明月在图书馆碰到一个老乡,就是第一次同乡会时认识的胡玉,胡玉看见她,跟她打完招呼,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赵明月看她似乎有话要说:“我们去外面坐坐吧。” 胡玉点点头:“好。” 两人在校园里找了条长椅坐下,树上的银杏树叶又染上了风霜,变得金黄,阳光照射着银杏树叶,似乎变成了半透明的了,秋天又要来了。赵明月感慨说:“北京的秋天真美丽。” 胡玉看着头顶的银杏树叶,问:“于有清跟你是一个地方的吧?” 赵明月说:“对呀,一个村的,怎么了?” “他最近是不是和边红玉走得很近?” 赵明月说:“我见过两次,也觉得有些奇怪。” 胡玉想了想,然后还是说了:“最好叫他少跟边红玉来往。” 赵明月扭头看着她,她跟胡玉并不熟,不知道为何她会提醒自己这个事,胡玉压低了声音说:“边红玉这人私生活比较糜烂,我有朋友说,看到她在看医院的妇产科。” 赵明月惊讶地看着胡玉:“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虽然看妇科并非人人都是那个方面的事,但是结合她的脸色,就能明白个七八分了。 胡玉说:“我觉得于有清是个很淳朴善良的人,上次我回去的时候扭伤了脚,我的行李都是他帮我提着的。” 赵明月点了一下头:“好,我去提醒一下他。” 胡玉又补充说:“边红玉在学校谈了起码四个男朋友了。当然谈恋爱自由,我们不该干涉,但是她明显跟于有清不是一路人,最好还是别让于有清跟她搅和在一块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赵明月对边红玉的印象一向不好,如此看来,此人的私生活也不太检点,还真要提醒于有清多注意一点,别被欺骗了感情。 赵明月碰到于有清的时候,问他:“有清,你什么时候又和边红玉走到一块儿去了?她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你跟她瞎搅和什么?” 于有清也觉得有些无奈:“我没有跟她搅和,是她自己非要跟着我的,暑假回家的时候,她跟老乡们说,我是她对象。大家都在起哄。” “然后你也稀里糊涂就这么应承了?”赵明月问他。 于有清连忙摇头:“没有。我没当真。” 赵明月说:“你别理她,以后跟我一起去图书馆上食堂,我倒要看看她怎么纠缠你。” 于有清说:“哦,好。” 赵明月跟于有清约好了,吃饭的时候在学二碰头,她的教室离学二近一点,买好了饭菜等于有清的时候,发现边红玉又亦步亦趋地跟在于有清一旁,买好了饭菜,非常自然地坐在他的旁边,还将自己碗里的肉夹给于有清吃:“你多吃点肉,这样能长胖一点。” 于有清被弄得面红耳赤的:“不、不用,你自己吃吧。” 边红玉完全无视赵明月的存在:“你经常吃白菜豆腐,那个营养不够的,所以你才这么瘦,要多吃点肉才行。你学理科的,费脑子,要多补充点肉食,不然营养跟不上。” 于有清尴尬地看着对面的赵明月。 赵明月缓缓地扒着饭,斜着眼睛看着边红玉,边红玉还在不亦乐乎地挑拣自己碗里的肉给于有清,赵明月咳了一声,边红玉将脸转向她:“你也要吃肉吗?我这里好像没有了。” 赵明月开门见山地说:“不用。你在追我们有清?”于有清的脸变得通红。 边红玉脸上一点不好意思地都没有,把脸转向于有清:“我们已经是在处对象了,对吧,有清?” 于有清连忙说:“没、没有啊。” 边红玉脸略僵了一下,然后说:“于有清,我现在正式跟你提出请求,我想跟你谈恋爱,你同意吗?” 于有清的耳朵红得都要滴血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大胆的女性跟人表白的,而且还当着赵明月的面,他羞得几乎要掉头就走。 边红玉坚持地看着于有清:“于有清同学,我在问你话呢,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于有清吁了口气,小声地说:“对不起,我们不合适。” 赵明月差点噗一声笑出来。 边红玉脸色终于变了一下,有些发红,估计是气的:“于有清我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帮我这个帮我那个,睡觉的时候还让我靠在你身上,你以为这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干的事?那么多人都看着呢,都认定你是我对象,这下你居然不认账了,你让我脸往哪里搁?”她没想到自己这种姿色和家庭背景,看上于有清这个木讷的小子,居然还会被人拒绝。 赵明月说:“你是不是吃定他老实,不敢反抗你是不是?你占他便宜,反过来还要人负责,这世上真有颠倒黑白是非的事啊。” 在于有清和边红玉的世界里,还没有女人占男人便宜一说,所以赵明月这么一说,边红玉气得瞪圆了眼:“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一个女人怎么占他的便宜?” “你自己送上门去,还叫人负责,这就是占人便宜。”赵明月冷冷地说,“边红玉,我不知道你葫芦坛子里卖的什么药,这么欺负于有清我就看不过去。” 边红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然后拉长了脸,毫不客气地对赵明月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于有清是你什么人?少管我们闲事!” 赵明月一直觉得边红玉这人应该还是有心计的吧,怎么这会儿变得这么蠢啊,愤怒会叫人智商变低?便对于有清说:“有清,我们去外面吃吧。” 于有清点点头:“好。” 边红玉看着于有清:“于有清,你真是不知好歹!” 于有清愣了一下,低声说:“对不起。” 赵明月说:“你哪里对不起她了?走吧。” 于有清赶紧跟着赵明月走了。边红玉气得咬着牙,大声说:“赵明月,你自己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你这样拉着于有清算什么意思?你这样的女人,真是不知廉耻!”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在看着他们了,赵明月脸色一僵:“你说话放客气一点,有清是我的同学,朋友,老乡,男女同学一起吃饭,这就是不知廉耻了?有清不喜欢你,你偏要死缠烂打,这才叫不知廉耻吧。” 于有清一看事情要闹大,赶紧拉着赵明月走了。边红玉将筷子一扔,饭也不吃了,冲着看热闹的人吼:“看什么看!” 赵明月觉得,不说边红玉的人品问题,这样的性格,也不适合于有清啊,以后万一在一起,不被吃得死死的,永无翻身之日。赵明月说:“以后少搭理她,这样的女人你惹不起。”她不跟于有清说边红玉的私生活问题,对一个女人来说,名声还是比较重要的吧,她也没有证据,就不乱传话了。 “哦。”于有清应了一句。 “她再来找你,你不要跟她说话。男人,要果断一点,当断则断,这才是一个男人的魄力,别拖泥带水的,让人觉得你在半推半就,给她希望似的。”赵明月说。 于有清被说得面红耳赤,这一点,确实是他做得不好,难怪赵明月看不上自己。“我知道了。” 赵明月又笑道:“她能看得上你,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好事,说明你有优点。要自信一点,如果遇到喜欢的女生,可以大胆一点去追求。” 于有清被赵明月这么一夸,心情又明朗了起来:“嗯。” 北京的秋天来得早,也去得早,今年他们没有去香山看红叶,赵明月和沈旭跃就在清华园里看金黄的银杏树叶。一夜秋风过后,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的银杏叶,踩上去软绵绵的。赵明月从地上拣出干净的、形状漂亮的银杏树叶,夹在书本中做标本。 沈旭跃也拣了一些,在银杏树叶上写上诗句,用塑料膜覆上,压成真空书签,可以保鲜不褪色,送给赵明月,令赵明月爱不释手。 沈旭跃这学期有个实习,要去秦皇岛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实习,实习时间是十二月份,到元旦期间结束。赵明月觉得奇怪,怎么这个季节安排去实习,天寒地冻的。不过也没办法,学校这么安排,自然是非去不可的。不过由于这次实习的地点是固定的,他们还可以通信,勉强能够聊以慰藉。 沈旭跃离开半个月后,沈馥郁跑到学校来找赵明月:“明月,我妈住院了。” “啊?伯母病了?”赵明月大吃了一惊,看着满脸憔悴的沈大姐。 沈馥郁焦急地说:“早上地上结了冰,出门时滑倒了,邻居跑来学校告诉我,现在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赵明月说:“摔哪儿了,严不严重?” 沈馥郁吸着鼻子说:“医生说是摔到腰了,具体情况要看恢复得怎么样。你说最近事情怎么那么多呢,接二连三的,就没断过。” “还有什么事情?”赵明月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 沈馥郁说:“启学在演习中受伤了,现在在广州南方医院抢救,我爸和茂林都去了广州。结果他们前脚才走,这后脚我妈就出事了。这真是乱糟糟的,你说叫什么事啊。” “啊!大哥不严重吧?”赵明月担忧地问,居然需要抢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馥郁捂住嘴摇摇头,情绪几乎都要崩溃了:“我不知道,都下了病危通知了。” 赵明月倒抽了口凉气,“姐,你别吓我,不是真的吧?” 沈馥郁眼泪唰唰地往下流:“茂林打电话告诉我的,我不敢告诉我妈。这个事你也别跟她说。” 赵明月脑子乱糟糟的,沈大哥要出事了吗,赵明月努力深呼吸,使自己镇定下来,上辈子沈启学没有早逝啊,那么这辈子应该也不会,但是大家的命运都在改变,他的会不会也会变了呢? 过了好一阵子,赵明月才冷静下来:“大姐,你别哭,大哥不会有事的,他福大命大,一定会挺过去的。走,我们去医院看伯母。” 沈馥郁抹掉眼泪:“明月,姐还有个事要麻烦你。你看我家里有京京,晚上没法在医院守夜,你能不能晚上帮我去照顾我妈?” 赵明月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下来:“可以,晚上我去。那白天呢?” 沈馥郁说:“白天我有课的时候让方姨帮我去照看,我下了课就去照顾她,晚上就要麻烦你了。” 赵明月说:“没关系,白天我要是没课,我也可以过去,我们俩把课表对一下,安排一下时间。我去收点东西,咱们去医院。”赵明月知道,这也许是沈家最艰难的时候了,不管老太太为人如何,得先让老太太康复起来。沈旭跃不在,自己就代他照顾母亲吧,要是他知道大哥此刻在医院里危在旦夕,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 赵明月到了医院,沈母躺在惨白的病床上,方姨正在给沈母削苹果。赵明月走过去打招呼:“伯母,方姨。伯母,您好些了吗?身上难受吗?”沈母的脸色有些蜡黄,嘴唇干燥没有血色,一点都看不出平时的骄扬跋扈来,但就是这个老太太,却有着无穷的杀伤力,把一堆子女折腾得死去活来。 沈母看着赵明月,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地说:“好些了。” 方姨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沈母:“佩君,吃苹果吧。” 沈母动一下头:“不吃。” 沈馥郁凑过来:“妈,您吃点水果吧,您看您嘴唇都干裂了。” 沈母不接苹果,虚弱地说:“你爸打电话回来没有,启学怎么样了?” 沈馥郁犹豫了一下:“没有,还没打回来。” 沈馥郁拉着方姨出去说话去了。赵明月将方姨放在床头柜上的苹果切成小片,放在一个碗里:“伯母您吃点水果,您把身体养好了,才能不让大哥担心。您放心吧,大哥会没事的,只是演习,又不是真打仗,不会有多大的危险的。” 沈母抬起手,伸手抓了一片苹果在手,放到嘴里。赵明月说:“伯母您多吃点。” 不一会儿沈馥郁和方姨进来:“妈,方姨先回去了,我也要回去做饭,让明月在这里照顾你,好不好?我做了饭给你们送过来。” 沈母眼珠子转了转,看着女儿,似乎有点不太愿意,但是也没出声反对。 第72章 谢谢 赵明月看了一下,床头柜上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她端去倒了,从水壶里倒了半杯热水:“伯母,喝点水吧。” 沈母皱着眉头不接腔,赵明月将杯子放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母轻哼了一声,看样子是哪里开始痛了。赵明月说:“伯母,我给您找大夫过来看看吧?” 沈母不做声,赵明月觉得这老太太真难伺候,自己是来照顾她的,她还摆这么高的姿态,好像谁求着要照顾她一样,问话也不答,谁知道你要干什么,哪里不舒坦。 赵明月去找大夫,顺便问明了沈母的病情,原来是摔到腰椎骨了,幸好不算很严重,只要卧床修养就行,严重的腰椎骨骨折,会导致瘫痪的。 赵明月听后暗暗庆幸了一下,要是老太太摔严重了,身体好不了,依她的脾性,以后大家还会有好日子过吗。她把大夫带回了病房,大夫问了一下沈母的情况,说:“大妈您这是正常的病痛,您要是扛得住,我就不给您吃止痛片,止痛片也是有副作用的。” 沈母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扛得住。 赵明月说:“大夫,我们能有什么办法给她减除疼痛吗?” 大夫说:“她伤的是腰部,目前的情况尚不稳定,只能卧床静养。你最好说点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减轻她的病痛,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赵明月点头:“谢谢大夫。” 大夫走了,沈母闭上眼睛,不再哼哼,咬着牙忍痛。她也是个吃过苦头的人,忍耐力还是非常强的。赵明月看着她脸上的咀嚼肌都鼓出来了,知道她肯定痛得难受,便跟她说话:“伯母,要不要写信叫旭跃回来?” 沈母一只手摆了一下,示意不用。 赵明月又说:“他还有十三天就实习结束了,快要回来了,到时候您应该也出院了。” 沈母嗯了一声。 赵明月一直一个人说话,又没什么回应,感觉挺尴尬的。医院的高干病房没有空位了,沈母住的是双人病房,同病房的大妈是一个人在住院,她的子女都在工作,老伴已经不在了,一切都是自理,或者护士代劳,看着沈母有人陪,别提多羡慕了,便跟沈母说话:“大妹子,这姑娘是你什么人啊?” 沈母说:“我侄女。” 赵明月:“……” 大妈感慨说:“你侄女可真是个好姑娘,这么细心。” 沈母没再做声。 过了一会儿,沈母动了一下,伸手去掀被子,赵明月赶紧站了起来:“伯母,您想上厕所吗?” 沈母点了一下头。赵明月说:“我背您过去吧。”这病房非常老旧,每层楼只有一个公共厕所,要上厕所,就要跑到病房外头去,沈母摔到腰,连躺着都疼,别说自己走个十几米去厕所了。 沈母没有反对,赵明月扶着她坐起来,然后将她拉到背上:“伯母,我这样背您腰疼吗?” 沈母趴在她背上,蹦出两个字:“还好。” 赵明月背着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厕所,又抓住她的手臂轻轻放下来,然后半扶半抱着到厕所隔间,沈母的脚落在地上,都感觉扎针一般的疼。赵明月扶着她进去,沈母根本就蹲不下去,赵明月只能抱住她的腋下,托着她完成了上厕所这件极其寻常的小事。 沈母被这事刺激得话都不想说了,自己平时那么精明强干,如今却在赵明月面前变得这样无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回到病房里躺下,将脸转向一边,什么话都不说。 赵明月也能理解她的尴尬和痛苦,也不去问什么,只是仔细地替她掖好被子,然后坐在一旁发呆,她觉得自己没考虑周到,应该带本书来的。 隔壁床的老太太一个人寂寞无聊,便找赵明月聊天:“姑娘你多大了啊?”这老太太是个上海人,说的普通话带着一口吴腔。 “二十一岁。” 老太太感叹地说:“多年轻啊,真好。姑娘你参加工作了没?在哪里上班?” 赵明月笑道:“还没有,在上学。” 老太太睁大眼睛看着她:“上大学呢吧?” 赵明月点点头:“嗯。” “哎呀呀,上大学好啊,国家的栋梁啊,了不起。”老太太赞不绝口。 赵明月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妈您过奖了。” 老太太侧躺着,面向赵明月:“我说的是真的,咱们国家现在大学生太少了。姑娘你念的什么学校?” 赵明月说:“北京师范大学。” 老太太点头:“好呀,将来就是老师了,教书育人,辛勤的园丁,受人爱戴和尊重。”这老太太看样子还是有点文化水平的。 赵明月抿嘴笑:“我希望能够不误人子弟就好。” 老太太竖拇指:“这是有责任心的想法,不错,好好学,国家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啊。” 老太太的心脏有点不好,在医院里住院调养,侧躺了一会儿,她翻身过去躺平了,伸手抚了抚胸,赵明月说:“大妈,您就这么躺着跟我说话就好,不用侧过来说。” 老太太说:“姑娘你帮我把病床稍稍摇上来一点就可以了。” 赵明月将病床摇上了一点,老太太倚在床头,扭过脸来,就可以看到赵明月了:“这样就好多了,谢谢姑娘。” 赵明月摆摆手:“不用客气。大妈,您是上海人吧?” 老太太点头:“对,不过来北京已经很多年了,三十多年了,解放的时候过来的。” 那边沈母轻咳了一声,赵明月赶紧转身过去:“伯母,您哪里不舒服,疼吗?” 沈母摇了摇头,伸手往床头柜动了一下,想拿毛巾,赵明月赶紧说:“要毛巾对吗?” 沈母点了一下头,赵明月将毛巾递给她,她擦了一下鼻子,赵明月接过去:“伯母,您喝点水吧,水还没有凉,温的,正好可以喝。” 沈母摇头:“不喝水。” 赵明月看着她干燥的唇:“伯母您喝点吧,天气太干了,您是病人,多喝点水才能恢复得快。”她估摸着沈母怕喝多了水又要上厕所。 隔壁床的老太太说:“大妹子,要多喝点水,医生也是这么说的。不怕上厕所,你侄女这么孝顺贴心,不要怕麻烦年轻人。” 沈母从赵明月手里接过杯子,赵明月将她的头抬起来一些,让她喝了点水。沈母叹了口气:“不知道启学怎么样了。” 赵明月心里叹息了一声,嘴上说:“没事的伯母,大哥他身强力壮,康复能力强着呢,不出几天就出院了。”心里同时祈祷,大哥一定要没事啊。 沈母点了下头:“你坐吧。”说完闭上了眼睛。 赵明月终于松了口气,这是沈母头一次主动跟自己说话:“诶,好。”她又跟隔壁的老太太说,“大妈我给您也倒上水。” “诶,好,多谢姑娘啊。”老太太高兴地答道。 赵明月替她倒上水,老太太一脸笑意地接过去,连连说谢谢。 老太太也看出沈母对赵明月的态度很冷淡,她还以为沈母这性格就是这样,要不就是太痛了的缘故。老太太爱唠嗑,便问:“姑娘你家大哥也生病了?” “嗯,他在外地受了伤。”赵明月转过身背向沈母,将手放在嘴边,朝老太太轻嘘了一声,示意她别提这个事,老太太理解地点点头。 老太太换了个话题:“姑娘你找对象了没有?” 沈母在病床上闭眼躺着,竖起耳朵开始听八卦。 赵明月羞涩地笑了一下:“找了。” 老太太笑道:“姑娘真俊,我还想着,你要是没找对象,可以介绍给我家老小呢,他是个外交官,被派到日本去了,也还没结婚,年纪也不小啦,三十了,外交学院毕业的,我这当妈的还替他着急呢。” 赵明月看着老太太,年纪估计也有将近七十岁了,但是五官的轮廓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女,气质非常好,又这么和善友好,儿子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赵明月羞涩地笑了笑:“谢谢大妈,我已经有对象了。” 老太太叹息了一声:“按说这事儿也不该咱们做长辈的管,结婚是他自己的事,但是子女年纪大了还不结婚,做长辈的当然心急啊,你说是吧,大妹子?” 沈母“嗯”了一声。老太太说:“大妹子你有几个子女啊?” 沈母说:“三个。” 老太太躺在床上,满足地说:“我有四个儿女,两男两女,儿子都做了外交官,女儿也嫁了外交官,一家子全都在国外工作。所以我这一病啊,他们都顾不上咯。我家老头子要是还在就好了,现在政策好了,时代也变了,哎!” 赵明月看着老太太:“大妈,您先生也是外交官吧?” 老太太摆手:“他年轻时也是,后来就回来在外交部任职。” “那您是不是也在国外生活过?”赵明月觉得这一家子肯定非常传奇,居然一大家子都是外交官,老太太的丈夫,必定是外交部的高官。 老太太点头:“对呀,在阿尔巴尼亚住过三年,又在莫斯科住过四年。” 赵明月有些敬佩地说:“大妈,您的人生经历真是丰富呀。” 老太太叹了口气:“要说人生经历,那还真没有多少比我们这代人经历得多了,大妹子是吧?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新中国建立,土改,wg,改革开放,都叫咱们赶上了。” 沈母也感慨地点了点头:“对啊。” 老太太笑着说:“就是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死去活来的,活着的,都是幸运儿。” 赵明月觉得这老太太算是活出境界来了,心中无限感慨:“大妈您贵姓?” 老太太笑道:“我免贵姓傅。姑娘你呢?” 赵明月赶紧说:“我叫赵明月。” “明月,是个好名字呀。”傅老太太点头。 赵明月说:“我爹取的,他是个民办老师,念过一些书。” 傅老太太点头:“姑娘,听你的口音,应该也不是北京人吧。”赵明月的普通话虽然标准,但是没有任何北京腔。 赵明月笑道:“是,我是x省的。” “那离我老家近啊,咱们算得上是半个老乡啦。”傅老太太突然觉得两人距离又拉近了一些,开始拉着赵明月说家乡的事儿。 沈母听着他们聊天,慢慢地也就忘了自己身上的病痛了。直到赵明月看见外面有人提着水壶去打水,她站起来:“伯母,大妈,我去给你们打开水吧,一会儿打点热水过来,给你们都擦擦身。” “诶,好,谢谢明月姑娘。”傅老太太感激地说。 赵明月提着水壶出去了,傅老太太对沈母说:“你这侄女,真是孝顺懂事,真叫人羡慕。” 沈母笑了笑,没有做声。 这时沈馥郁带着儿子,提着保温饭盒过来了:“妈,您好点了没有,来吃饭了。明月呢?” 沈母说:“打水去了。” 沈馥郁将沈母摇起来,扶她倚在床头,准备让她吃饭。沈母说:“你把桌子推上来,我自己来吃。”他们这病房,医疗设施全国一流,用的都是最先进的设备,不过就是病房太老旧了点,没有配套单一的卫生间。 赵明月提着水壶回来了:“大姐,京京,你们来了?” 京京甜甜地叫:“小舅妈!” 因为有外人在,赵明月脸顿时红了,应也是,不应也不是:“京京真乖,在学校里好不好玩?” “嗯,今天和同学踢毽子比赛,我赢了。”京京非常得意地说。 “真棒。”赵明月摸摸他的脑袋。 沈馥郁说:“京京,我抱你到床上坐着吧,小舅妈要吃饭了,一会儿再跟小舅妈玩。明月,你吃饭吧。这个饭盒给你的。” 赵明月说:“姐你们吃了吗?” “我们都吃过了。” 赵明月看着傅老太太:“大妈,您吃饭怎么解决?” 傅老太太笑着说:“一会儿护士会给我端上来。” 赵明月觉得他们在吃,老太太一个人看着,总觉得不大好:“要不我现在去给您打饭?” 沈馥郁说:“明月,你坐吧,我去。大妈,找那个护士问啊?” 傅老太太说:“不用麻烦了。” “没事,您说吧。” 傅老太太说:“小刘护士。” “好,我去问问。”沈馥郁出去了。 赵明月倒了水,给沈母擦了手,这才帮她打开饭盒让她吃饭。 傅老太太看着赵明月,真是细心又麻利,京京乖乖地坐在床边,看着几个大人,傅老太太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京京一点都不害羞:“我叫京京,北京的京。”他原本一口东北腔,来到北京一年多,就完全变成了京腔,说得非常的顺溜。 傅老太太逗他:“这个是你姥姥对不对?那这个是小舅妈?” 京京笑着说:“嗯,对,我妈妈说,她是我小舅的女朋友。” 赵明月脸顿时红了,傅老太太明白过来,敢情赵明月不是沈母的侄女,而是准儿媳呢,刚才她还在想挖人墙脚,介绍给自己儿子呢,不由得哈哈笑:“对不住,不清楚状况,抱歉抱歉。” 赵明月红了脸:“没关系,大妈。” 傅老太太羡慕地对沈母说:“大妹子,你可真有福气,找了这么个孝顺的儿媳妇。”刚才以为是侄女,她还觉得没什么,反正都是别人家的,现在真是实实在在羡慕起沈母来。 沈母看了一眼赵明月,过了一会儿才说:“大姐您客气了。” 不一会儿沈馥郁替傅老太太端了饭上来,赵明月这才自己开始吃饭。沈馥郁说:“妈,我接到爸的电话了,启学已经没事了,现在只要养着,过阵子就好了。等过几天他们就回来了。” 赵明月看着沈馥郁,沈馥郁的气色果然好多了,眼中的忧郁淡了许多,那就是说,沈启学已经脱险了,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幸好没事了,不然的话叫沈母和沈旭跃怎么办。 沈母听见女儿这么说,停下来扒饭的手:“真的没事啦?” 赵明月笑着说:“伯母,您没听错,大哥没事啦。” 沈母终于点点头,眼泪却止不住流淌了下来,连忙伸手去抹眼泪,赵明月赶紧拿着毛巾给她擦眼泪:“伯母,大哥吉人天相,肯定会没事的。现在您就好好养着,年底了,大哥又该回来了。” 沈母拿着毛巾捂住脸呜呜地哭,大儿子走的时候还生着她的气,后来就再也没跟她说过话,到现在都没原谅她,她还在生他的气。结果部队突然来了电话,通知家里人去医院,她自己在这个系统工作多年,难道不知道这是最危急的信号,恐怕是凶多吉少。她害怕自己再也来不及见儿子一面,现在听见他脱险了,自然是百感交集,忍不住哭了起来。 赵明月和沈馥郁在一旁用手轻抚着她的背安慰她,京京睁着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正在流眼泪的姥姥,赵明月朝他指了指饭盒,又指了指沈母,做了个吃饭的动作,京京明白过来:“姥姥,别哭了,吃饭吧,饭都凉了。” 赵明月朝他竖了个拇指。 沈馥郁说:“对啊,妈,吃饭吧,早点康复起来,然后我们去看启学也可以。” 沈母果然吸了口气,止住了哭声,擦了一把眼泪,点头:“好,吃饭。” 赵明月总算松了口气,这顿饭吃得一波三折的,不过却是一顿放心的饭,吃了饭,沈馥郁和赵明月一起,帮母亲擦了澡,安顿她躺下,这才提着饭盒离开。 双人病房里有个沙发,赵明月晚上就准备睡在沙发里,她去护士站借了条棉被过来。沈母看见她蜷缩在窄小的沙发里,也没说什么,叹了口气,自己闭上眼睛睡了。 半夜里,赵明月背着沈母去上了一趟厕所,隔壁的傅老太太也想去上厕所,赵明月扶着她一起去的。老太太感叹说:“哎呀,还是要儿女在身边的好啊,人老了,就容易有个病痛什么的,需要人照顾。” “对呀,大妈,您一个人怪寂寞的吧。”赵明月小声地说。 傅老太太说:“对啊,也没办法,都有正经事要做。当初也是没办法,国内闹得厉害,不如在外面呆着。”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说。 赵明月心想,子女要是都在外面,这老人是不是就得扛着天大的压力,真是都不容易啊。 第二天一早,赵明月伺候沈母起床洗漱完毕,给沈母买了早饭,然后匆匆赶回学校去上课。宿舍的人都觉得诧异,问她干吗去了,昨天赵明月走的时候大家都不在宿舍,她只留了个纸条给大家,说有事去医院了。赵明月说:“沈旭跃他妈病了,我去医院陪夜。” 大家都很诧异,怎么叫她去陪护,赵明月含糊应付过去了,她想过是不是把沈启学受伤的事告诉毛剑兰,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本来都已经断得差不多了,这又提起来,剪不断理还乱,沈启学已经脱险,说明就没事了,告诉毛剑兰,估计也是徒添担忧。沈母那边刚平息下来,这又挑出事端来,给大家都找不痛快呢。 从这天开始,赵明月每天在学校和医院之间来回奔波,沈母没有动手术,在医院打了五天的针就出院了。出院后依旧是在家卧床休息,沈馥郁带着儿子回娘家来住,白天赵明月没课的时候还是会过来照顾沈母,协助她做康复训练。 出院两天后,沈父和杨茂林这才从广州赶回来,沈启学已经脱离危险,转入普通病房。赵明月这才知道,原来沈启学参加军演,战友在枪械操作中失误,为了救战友,差点连命都搭上了。还好他生命力顽强,硬挺了过来,否则带回来的,恐怕就是一捧骨灰了。 “那启学还在住院?怎么不把他带回北京来治疗?”沈母问。 沈父说:“回什么北京,南方医院医疗水平也非常高。他受那么重的伤,这么远,搬来搬去的,不死也给折腾去半条命了。别担心了,等他养好伤出院,应该会有一个假期,可能会回来看看。” 沈母这才放心下来。 赵明月说:“伯母,伯父回来了,以后我就不每天过来了。” 沈母点点头,脸上有些难为情的表情:“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谢谢。” 赵明月终于从沈母嘴里听到一声谢,心想,这段时间忙碌还算值得的吧。 第73章 请客 沈旭跃从秦皇岛回来,才发现原来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他对赵明月感激不尽:“谢谢你,明月,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对,辛苦你了。” 赵明月笑着摇摇头:“客气什么,要是这种事发生在我家,你正好在,肯定也不会视而不见的。”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自己能够找到她这个伴侣,真乃三生有幸:“你瘦了,是不是最近照顾我妈累的?” 赵明月伸手摸摸脸:“瘦了吗?没关系,我们年轻人多睡几觉,多吃点饭就补回来了。倒是你,好是真瘦了,那边生活比较清苦吗?” 沈旭跃笑盈盈望着她,不做声,看得赵明月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过了许久,他才说:“我妈请你元旦去我家吃饭。” 赵明月满脸惊讶:“啊,你妈请我吃饭?” 沈旭跃想要严肃点,但那一口白牙还是笑得都露出来了:“千真万确,她还问我你喜欢吃什么菜来着。” 赵明月缩了一下脖子,兴奋得不能自抑,沈母居然主动请自己吃饭了,这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沈旭跃也高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总算是熬出头了,我就知道我妈这人能发现你的好的,这叫日久见人心。” 赵明月笑着说:“恐怕是患难见真情。元旦不就是明天了吗?呀,我得去准备一点礼物去。” 沈旭跃说:“不用礼物,人去了就行了。我妈大概是想向你表达感激呢。” “她现在已经好了吧?”赵明月问。 沈旭跃说:“可以下地活动了,不过还不能长时间站立,年纪大了,恢复能力比较差,所以应该要花不少时间。我妈身体不好,已经办了病退了。这样也好,本来年纪也大了,不适合操劳了。” 赵明月问:“你妈多大年纪啊?” 沈旭跃说:“都六十四了。要不是因为wg,早该退休了,恢复工作之后,人手紧缺,所以才让她继续上岗。” “是该退了,好好休息一下。你陪我去市场买一点东西吧。” 沈旭跃宠溺地说:“好。” 第二天,赵明月和沈旭跃去了沈家,沈馥郁一家子早都到了,京京欢天喜地地跑来迎接赵明月:“小舅妈!” 沈母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见京京那么叫,也没说什么,看着赵明月,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来了啊?” “伯母,您好点了吗?”赵明月将自己买的鱼肝油递给沈母,“这个给您买的,每天吃一颗,可以促进钙质吸收,您的腰能好得更快。” 沈母接过来,远远地看着瓶子:“富含维他命a、d……” 赵明月笑着说:“对,维生素a、d都是促进钙质吸收的。还可以每天买一些骨头来炖汤,可以补钙。” “好,谢谢!”沈母脸上挂着笑容。 京京在一旁看着大人说话,赵明月说:“京京也可以吃鱼肝油,喝骨头汤,然后长得高高壮壮的。” 沈旭跃说:“我们家京京以后肯定能长高个,以后进门都要撞门头啦。” 京京跳了一下:“我以后要长得比小舅还高。” 沈旭跃说:“你可悠着点,别长到两米高,以后找媳妇儿都难咯。” 京京用力摇脑袋:“我不找媳妇儿。”他正是性别意识开始萌芽的时候,所以说到媳妇儿,就觉得羞死人。 沈母哈哈笑,摸着外孙的脑袋:“好,不找。” 沈大姐和杨茂林在厨房里忙活,沈父在家里看报纸,听见他们的声音,出来打了一声招呼。赵明月觉得,自己这才是来做客吧,以前根本没有做客的感觉,主人家不尊重你,当然没有做客人的尊严。 这次做客,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融洽和乐。沈老太太不钻牛角尖,不霸道发蛮,其实还是个挺关心儿女的母亲。 这一天最高兴的要属沈旭跃了,他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母亲终于接受了明月,他们俩心里终于不用再觉得疙瘩了。他不由得想起大哥的事来,觉得挺遗憾的,牵线的事确实有点轻率,没有慎重考虑,对不住大哥和毛剑兰,让他们都那么痛苦。 过完元旦,马上就放寒假了。沈旭跃又准备和赵明月一起去旅游,顺便送她回家,跟父母一说,他们居然也答应了。入冬之前,赵明月已经确定了老家那边的公社明年不再收茶叶了,便让家里给她寄了一些好茶叶来,还让村里开了一封介绍信,准备回去的时候,顺道去省城或者地区看看,去找一下茶叶的收购点,她想过去上海,但是上海太远了一点,路费也要多不少,要是茶叶数量不多,省城也应该就能销得了,可以节省一些路费,当然上海的价钱可能会更好一些。 沈旭跃听说赵明月的打算,自然是举双手赞同的,月亮湾相当于他的老家,马上又是外家了,能帮那当然是愿意帮的。 这一次旅游的路线是中部地区,准备去太行山,河南的洛阳、嵩山,安徽的黄山,江西的鄱阳湖和庐山等地,主要是游玩名山。还是穷游的方式,能省则省,借宿老乡家,给点伙食费,买点吃的喝的。 他们没有叫别人,只有他们俩加上于有清三个人。于有清会跟上来,当然也是想一起去玩玩,如果让他独自去,他肯定没有那个勇气,有伴的话,就顺道一起去了。他虽然很穷,但是每个月十几块的生活费还能省出几块钱,一个学期下来,也能攒个一二十块钱,学生票都是半价,花不了多少钱,主要就是吃饭的钱。 沈旭跃说,按照他们这种玩法,估计一百块钱都能把全中国游遍了。但是这种穷游比较花时间,原计划还要到山西去的,后来发现时间有点紧迫,从黄山下来之后,他们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沈旭跃略有些遗憾地说:“庐山这次去不了,等下次我们抽个时间,去武汉、洞庭湖、鄱阳湖一起玩,我还想去天府之国四川看看,特别想去杜甫草堂瞅瞅。” 赵明月笑道:“嗯,以后会有机会去的。” 于有清已经觉得很满足了:“我觉得跟着你们真是长见识,要不然我一个人哪里敢走这么多地方啊。” 沈旭跃说:“有清想不想去东三省玩玩?” 于有清点头说:“好啊,去看看长白山和兴安岭。其实我还很想去草原,还想去大漠,看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这几年的大学生活不是白熏陶的,于有清现在也是一个满腔浪漫情怀的文艺青年了。 沈旭跃哈哈笑:“有想法,都该去。” 赵明月也很替于有清感到骄傲,环境和际遇真的能改变一个人,于有清现在也是一个自信的青年了。 三人到了省城,沈旭跃问:“我们就这样去找商场吗?” 赵明月说:“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行李先寄存起来,好好收拾一下,不能就这样去跟人做生意,看人下菜碟儿的还是不少的。” 三人找到旅社,好好洗漱了一番,换上了最体面的衣服。赵明月将自己背了一路的茶叶拿了出来,茶叶是用一个精致的洋铁盒子装着的,然后用袋子将这些茶叶提起来。“走吧,看我怎么跟人谈生意。” 沈旭跃满脸期待:“你去跟人谈吗?” 赵明月说:“我们一起去,你看我有说得不好的地方,给我补充就可以。” 茶叶这东西只要保存得好,不发霉,就不算过期,一些红茶比如普洱是越陈越香,不过绿茶还是要新鲜,当年的绿茶就最好了。南方天气湿热,要保存不大容易,所以真的要自己卖茶的话,就必须做好包装,这包装一跟上,档次也就上去了,价格自然也跟着上去了。 这已经是1981年初了,市场经济开始复苏,市场上买卖的东西也逐渐丰富起来,人们的手头也开始有点钱了,可以消费得起必需品以外的东西了。赵明月三人先在一个副食商品店转了一圈,发现买东西的人可真多,人们对新鲜物品尤其感兴趣,比如瓶装啤酒,还得限量买。 赵明月去找售货员问:“同志,您这有没有茶叶买啊?” “茶叶?没有。”对方摇了摇头。 沈旭跃拉了一下赵明月的胳膊,小声地问:“你不是来这卖茶叶的吗,怎么跑这儿买茶叶了?” 赵明月笑了笑:“这叫调查市场,没有卖,我这个才好卖啊。” 赵明月看了一圈,看见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上衣口袋里别着两支钢笔的中年男人,那人正背着手,优哉游哉地在看着整个市场,就像一个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 赵明月主动跟他攀谈:“同志您好!” 那人看了一眼赵明月:“有什么事吗?”语气非常傲慢,上位者就是这样。 赵明月微笑着问:“您是副食市场的负责人吗?” 对方傲慢地说:“什么事?” 赵明月的笑容非常礼貌:“是这样的,我是金南地区云雾县南岙公社月亮湾的,我叫赵明月,我在北京师范大学上学,这个是我的学生证。” 对方听见她在北京上大学,拿起她的学生证看了一下,赵明月又跟他介绍沈旭跃和于有清,以确保他们不是骗子。对方说:“你们有什么事呢?” 赵明月说:“请问您怎么称呼?” 对方说:“我是市场部的主任,也姓赵。” “那真是巧了,咱们是家门,赵主任您好!”赵明月伸出手跟他握手,她的态度落落大方,既不让人感觉到自卑,又不让人感觉到傲慢,把握得恰到好处,“是这样的赵主任,我的家乡是有名绿茶之乡,这您应该知道。” 赵主任点了点头:“听过。” 赵明月说:“我们家乡产的茶叶,往年都是公社为茶厂统一收购,按照政策配送到全国各地,甚至是出国换取外汇的。很少流传到市面上来,我刚才也在您的市场问过了,这里没有茶叶卖。” 赵主任点头:“我这里不卖茶叶很多年了。”茶叶并非必需品,在人们饭都吃不饱的年代,这些东西自然是可有可无的。 赵明月知道,茶文化的复兴,是从八十年开始的,现在人们也开始重新喝茶了。她笑笑说:“我看那边的啤酒,卖得特别俏。这说明大家现在的生活水平高了,收入也增加了,对生活的质量也要求高了。赵主任想不想为贵市场引进一些绿茶呢?” 赵主任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你是来推销茶叶的?” 赵明月笑了起来,她长得漂亮,一笑,整个屋子里好像都明亮了起来:“赵主任您是明白人。是这样的,从今年起我们公社不再收购茶叶了,我们老家茶农生产的茶叶需要自己去找销路。我在外面上大学,听到家里以后茶叶卖不出去,心里替大家着急,想着这外面这么多人喝不上茶,家乡的茶叶却只能放着长霉,这不是太可惜了吗?所以我就想帮帮家乡的乡亲们,利用放寒假的机会,来找一找销路,为大家出点力。” 赵主任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三个人,沈旭跃掏出村里的介绍信给赵主任看:“赵主任您好,这是我们大队给我们的委托书。我是曾经下放到月亮湾的知青,在月亮湾生活了差不多十年,做了四年的村支书。这次听说家乡人民有需要,所以我也跟着一起过来帮忙找路子,希望能够帮助家乡人民早一点脱贫致富。我们那儿茶叶卖不出去,你们这儿没有茶叶卖。您看您是不是考虑一下我们合作。” 赵明月从兜里拿出茶叶来:“赵主任,您看看,这是我们今年新出的绿茶,您闻闻,多香啊。” 赵主任凑过去嗅了一下,然后用手拈起茶叶看了一下,赵明月说:“您看着茶叶色泽多漂亮,形状多整齐一致,我可以给您泡一杯试试。” 赵主任摆了摆手:“不用泡了,我平时也喝茶,知道这是好茶。不过呢,这采购茶叶的事,我得跟我们市场其他的领导干部商量一下,现在不能给你答复。” 赵明月拿出一小包用塑料膜袋装着的茶叶:“赵主任,这个是给您试用的,我们从老家过来,在这边待不了很久,明天可以来问结果吗?” 赵主任点头:“可以。” 赵明月说:“这在我们来说,是一件双赢的事情,我希望赵主任能够慎重考虑,期待您的答复。”她笑着朝对方鞠了一躬,“多谢拨冗听我详谈,再见!” “再见,慢走。”赵主任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这样主动积极地上门来推销东西的,看着三人的背影,不由得感慨地摇了摇头。 出了副食市场,于有清长吁了口气:“这感觉好尴尬呀。” 赵明月笑了起来,这大概就是这个年代人共同的感觉,觉得做买卖是一件非常不好意思有点丢人的事,不过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呢,买卖都是双方自愿的,又不强买强卖,而且又不偷不抢的,根本就不丢人好不好。最先克服这种羞耻感的人,是最先富起来的人。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佩服地说:“明月,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赵明月冲他露齿一笑:“不好吗?” 沈旭跃点点头:“我们去下一家?”赵明月跟人攀谈的时候,他觉得一点都不尴尬,她的谈吐自信优雅,娓娓而谈,具有感染力和说服力,他都被打动了。 赵明月说:“好,我们今天就撒大网,我不信偌大一个省城,就没有人愿意买我们的茶叶,总会捞上两条鱼来的。” 这天他们走访了所有的大副食市场和两家商场,有一家当时就跟他们达成了协议。赵明月目前并没有茶叶,谈妥合作,约好新茶出来的时候,就叫老乡送茶叶过来。至于价格,到时候根据市场价面议。 沈旭跃说:“为什么不谈妥价格?” 赵明月摇头:“商品都没有,怎么谈价格。咱们国家的市场已经不是当初的市场了,你没发现吗,现在的商品价格每天都在变化,市里每天的报纸都有商品零售指导价的。我们的茶叶虽然是批发价,价格变动很小,但是副食市场这边肯定会计较的。况且我也担心把价格现在就谈妥了,到时候茶叶涨起来,我们也吃亏。”现在市场一天一个样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十年八年的价格都不会变动。 于有清说:“我其实有点担心,你没把价格谈下来,到时候东西送来了,却没有合理的价格,我们不是白跑了吗?” 赵明月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这就要咱们村里安排过来的人会不会谈了,你放心,他既然要茶叶,最低底价肯定会有保障的,要是他们恶意压价,我们还可以去监督部门举报。” 沈旭跃说:“如果是你在这里跟他们谈,我一点都不担心他们压价,但是村里的老乡就不好说了。” 赵明月白他一眼:“别小瞧了人,我们村难道就没能人了?” 沈旭跃笑道:“我们村最能的,就是你了,除了你,再也没人敢称第一。有清你说是吧?” 赵明月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嗔道:“瞎说。” 于有清也笑道:“老沈说的其实是对的。” 第二天,赵明月如约去打探消息,得到的回复是,有两家愿意收购茶叶试试情况。赵明月说:“看吧,我说不愁卖的。”她将这三家的详细情况记下来,地址,联系人,需求意向,甚至还有负责人的性格特点等等,此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沈旭跃说:“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赵明月点头:“可以,到金南了咱们再去打探一下。” “对,金南近一点,也比较方便一些。可以省一些路费。” 赵明月摇头:“只怕金南这边的情况不如省城的理想,咱们那边种茶的多,金南很多人应该都能弄得到茶叶,到时候茶叶价格和需求量肯定都赶不上省城。” 他们回去一问,果不其然,跟赵明月预想的情况差不多,就算是愿意收购茶叶,数量要求也不多。 回到家,赵明月将自己找的销路和村干部说了,大家都信心十足,村主任说:“是不是这就办工厂了?” 赵明月点头:“可以先把场地收拾出来,一切必备工具也都准备好。制茶和卖茶的人也都可以着手挑了,找能干的,手艺好的人,尽量保证公平公正,不要惹大家说闲话。” 村主任点头:“这个我们都会考虑好的,你就放心。哎,还是你们年轻人有想法啊,说干就干,咱们都有盼头啰。” 去年分了责任田,大家卯足劲干了一年,收成果然比出集体工好多了,再也不用饿肚子了。沈旭跃每次过来,都发现大家的生活变得比原来更好了,知道这里头有赵明月的功劳,心中不由得分外自豪,他的明月,小脑瓜里的想法特别多,每次都叫人惊讶,以一己之力努力改善着大家的生活,这种情怀,并不是所有有能力的人都愿意做的。 赵顺生和胡年春见准女婿来了,格外热情,准备留他在家里过年。沈旭跃说:“叔,婶,我还是不能在这边过年,早就和明月商量好了,我要去部队探望我大哥,他前段时间受了重伤,我还没去看过他呢。” 二老听见他哥受伤,关心地问:“严重吗?” 沈旭跃说:“当时挺严重的,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既然这样,那我们也就不强留了,这两天在我家好好休息一下。”二老说。 沈旭跃要去看沈启学,那是在离开北京之前就说好的,沈启学在医院躺了两个月,才完全康复起来,说是训练耽误得太多,要回去抓紧时间补上,就不回家过年了。沈旭跃想着自己和大哥差点就天人相隔了,当时也没去探望,正好送赵明月回来,已经到了南方,离那边也近了,便过去看看大哥,可能就在那边过年了,家里父母也是同意的。 赵明月也是支持他去的,所以他在赵明月家待了两天,就出发去广东了。 赵明朗是快过年的时候才回到家的,他已经大三了,今年上半年就要毕业,目前在县中医院实习:“老妹,你猜带我的老师是谁?” 赵明月想了想:“是不是那年我心绞痛去看病的那个老大夫,姓什么来着?” 赵明朗竖起大拇指:“对,就是他,谢大夫。” “这还真是缘分,好好学啊,哥,以后也做个名医。” “好,我一定努力。” 赵明朗对自己没能一起去跑市场有些遗憾:“我也应该跟着你们一起去就好了。” 赵明月说:“以后需要你的时候还多着呢,到时候你应该会分配到县中医院吧?” “暂时不清楚,不过估计是这样,听说在哪里实习,就会分配到哪里去。”赵明朗说。 “对啊,你离家近,将来这边有什么状况,就要你多照顾点了。”赵明月说。 赵明朗满口答应下来:“没问题,包我身上了。” 第74章 家事 回到学校,沈旭跃带给赵明月一个劲爆的消息:沈启学好像谈对象了。 赵明月吃了一惊:“这么快?那姑娘是谁,做什么的?” 沈旭跃说:“其实我大哥他还没跟我承认,我春节的时候不是在他那么,他休了五天假,说是陪我过节,领着我去广州了。我以为他就是去做复检的,结果好像是去看人的。” 赵明月说:“看谁啊?” “南方医院的一个女大夫,广州人。听我哥说,他之前在医院住院的时候认识的,那个女大夫很照顾他。我看得出来那个女大夫挺欣赏我哥的,我哥也说那姑娘在追求他,不过他还没想好是不是要跟她谈。”沈旭跃说。 赵明月笑了起来:“这意思是说,大哥要找个广东人?”她想起大部分广东人说普通话的感觉,因为语系发音的问题,说普通话时舌头似乎永远都捋不直,要是和一口北方话的沈母对话,那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场面。 沈旭跃说:“我哥没承认。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没确定还跑去找人干什么,这不是他的风格。我见过那姑娘,有点黑,但是人非常温柔,性格很好,不错。” 赵明月也点头:“广东姑娘好啊,都很温柔,贤妻良母的典范。不过人家基本不外嫁,以后大哥就留在广州军区了?” “这也是个问题,我爸是想在他退休之前,让我哥回北京来。” 赵明月眨眼:“他不是海军吗,可是北京没海啊?” 沈旭跃用手指点她的额头:“哈哈,北京怎么没海,什刹海、中南海、北海、后海,都是海。开个玩笑,北京是总军区,哪个军种这儿都有。海军司令部难道是虚设的?” “原来如此。”赵明月点头,对于部队的事,她知之甚少。 沈旭跃说:“我大哥去年军演中救人立功了,今年应该会升到正营级。他自己想在地方上多锻炼几年,不过我父母的想法还是让他回北京来。” “他要是回来,跟那个广东姑娘不是又没戏了?” “如果他们能确定在一起,也没有关系,结婚后我嫂子可以跟着调回北京。” 赵明月点头,不过想到广东姑娘从温暖的南方来到这天寒地冻的北京,不知道受得了不。 沈旭跃又说:“这些暂时都不确定,我也没跟我妈说我哥找对象的事,让他自己去解释去。” 赵明月想起毛剑兰来,便觉得有些遗憾,到底还是没有缘分啊。不知道沈大哥找了个跟自己完全没有瓜葛的外地人,沈母的态度会不会好转一些。 赵明月再看到毛剑兰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愧疚,她至今似乎都没缓过来,本来人就不怎么开朗,现在人更加沉默寡言了。男人对感情的事总是比女人更看得开一些,你瞧,沈启学不就很快开启一段新的感情了吗。可是毛剑兰却毫无动静,追求她的男同学不是没有,都被她给拒绝了。宿舍的姐妹们也劝过,说忘掉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接受另一个人,毛剑兰说暂时不想谈恋爱,还是踏踏实实学习,毕业以后再说吧。 赵明月想起来,他们很快也要毕业了,只剩一年多时间了,毕了业后,应该会留在北京吧,到时候可能就要结婚生子了。想到结婚生子,赵明月有些期待,她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像京京一样调皮可爱,她可以见证他一点点长大,仔细观察他的每一点变化,这恐怕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 五一劳动节放假,赵明月跟着沈旭跃回去看望他的父母。沈馥郁一家子都在娘家,自从上次沈母摔伤之后,母女的关系也得到了缓和,不管怎样,还是家人最好,孤苦无助的时候,家人会给予最无私的关怀和照顾。 他俩到的时候,大家正在讨论一件事,就是杨茂林辞职下海的事。杨茂林想开车,正好他知道有个人在招司机,他想辞了工作去给人开车。 大家各抒己见,沈父说:“你要是辞了工作,那就是干个体户了,个体户都是自负盈亏,以后想回单位上班都不行了。” 杨茂林说:“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我在工厂干活,一个月赚二十三块钱,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我们总不能老租人家的房子,我得自己买房子,给馥郁和京京一个家。我给人开车,刚去他就给我开四十块一个月,以后还会涨。等我赚到钱,我就自己买一辆车跑运输。” 沈母说:“干个体户赚的是多,但是开车不安全,冒着生命危险。你经常在外面跑,家里就剩老婆孩子,万一有点什么事,连个可指望的人都没有。” 沈馥郁对杨茂林是绝对支持的,她知道丈夫憋很久了,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她怎么能够不支持:“妈,我也没什么,京京跟着我在学校,我照顾得过来的。再说不是还有你们呢吗,让茂林去吧,只要他小心谨慎一点,就不会有事的。” 杨茂林看着妻子的眼神那是相当的炽热,脸膛上泛着兴奋的红晕:“对,爸妈,你们放心,我会很谨慎的。” 沈旭跃和赵明月坐在一旁,安静地听他们说着,沈旭跃问:“姐夫,你帮人开车主要拉什么?” 杨茂林说:“我帮忙开的是大卡车,经常跑山东和河北一些地方,拉农副产品到北京来,然后又拉着北京工厂生产的东西到外地去。” 沈旭跃意外地问:“那车是私人的,不是国营单位的车?” 杨茂林点头说:“是私人的,他原本也是在单位上着班,后来筹钱买了一辆货车,自己跑运输。开始是和他小舅子一起开的,小舅子跑了几个月,就自己筹钱买车去了。他一个人跑着太辛苦,也不太安全,便想招一个会开车的司机跟车。我想啊,他小舅子那么快就自己单干了,我给他干两年,肯定也能单干,自己买车做买卖。到时候我就能在北京买房了。”他说到这里,两眼放着希望的光芒。 赵明月发现,原来有想法的人还很不少啊。沈父说:“你想要开车,我们给你想个办法,看哪家单位招司机,到时候推荐你过去?” 杨茂林摇头:“爸,我的目的是为了以后自己也做买卖,而不仅仅是开车。” 沈馥郁扭着手说:“其实我在想,能不能给茂林筹钱买个车,我们一开始就给自己做,等以后赚了钱,会还给家里的。” 沈旭跃摆手说:“其实姐夫跟着别人一起去跑车挺好的,起码先可以熟悉线路和操作模式,这样先积累经验,以后自己单干就挺好的。” 只有沈母在叹息:“你从单位出来了,以后退休可咋办,国家是不管的了。” 杨茂林说:“妈,这个就不用担心了,我自己能挣钱了,就能留着钱以后养老。” 赵明月心想,这个完全不必担心,单位都可以代缴养老金,不过所有的都得自己出。 “将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你说去做生意赚钱,也不知道能不能赚得到。”沈母还是忧心忡忡。 赵明月说:“伯母,姐夫他可以办理停薪留职啊,就是不上班,不领工资,但是可以记工龄的,自己缴纳各种保险,等到了退休的年龄,也是可以领退休金的。”她其实挺支持杨茂林的想法,有胆色和闯劲。 赵明月说的这个停薪留职的政策,是八十年代兴起的一种劳动合同,现在大家都还不太熟悉。沈母听见赵明月这么一说:“真的吗?有这个政策了?”说着将脸转向丈夫。 沈父说:“我又不管工业这块,你们自己去查一下,如果可以这样办,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赵明月说:“听我的同学提起的。” 杨茂林和沈馥郁听说有这个政策,简直喜出望外,如果真能那样,就不担心以后的事了。 最后沈父说:“现在国家的政策放宽了,经济正在蓬勃发展,赚钱的机会也更多了,要切记不能急功近利,尤其不能投机倒把、损人利己,少走弯路。”这话就等于是同意了。 沈馥郁赶紧推了一把丈夫,两口子齐声说:“谢谢爸的支持。” 沈旭跃问赵明月:“你觉得我姐夫这想法咋样?” “挺好的。”赵明月说。 “我觉得也是,咱们国家的运输这一块相当的薄弱,南方的东西很多都到不了北方,北方的东西也去不了南方。我们上次去太行山,那里的老乡不是一辈子都没见过橘子长啥样。” 赵明月也点头说:“可别说,我们村有多少人没见过苹果长啥样啊。” 沈旭跃叹息着说:“国家的发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听说美国那边,现在基本上都是家家户户都有小车了,我们这边连个拖拉机都少见,这差距不是一点半点的,一定要急起直追才行。” “已经改革开放了,很快就会发展起来了。”赵明月说。 日子如白驹过隙,马上就是暑假了。赵明月还有一年毕业,她三哥赵明朗念的是专科,已经毕业了,分配在县中医院,算是他们家第一个吃国家粮的。 赵明月的父母都松了口气,眉头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觉得生活特别有盼头,每天干活都感觉到特别有劲儿。家里那两亩责任田被侍弄得整整齐齐的,茶园自己照顾不来那么多,只留了一亩,另外的平均分给了两个大儿子。 村里的茶叶加工厂做得还不错,赵明亮被安排去跑销售,因为他念过初中,人又够灵活,又年轻力壮,正是村里需要的人手。这事让赵明月大嫂觉得非常扬眉吐气,家里平白多了一份收入,还是这么体面的事,真是羡慕死旁人。 二嫂本来就觉得自己被大哥大嫂压着,这下子更翻不了身了,心里别提多憋屈了。她去找公婆,想要让他们把自己丈夫也安排进茶厂去做事,别的做不了,制茶还是会的吧。 赵顺生和胡年春觉得特别为难,这事是村里安排的,当初为了公平起见,每一大家子选一个人,茶厂的工作量有限,需要的人就只那么多,不能保证谁都进去。二嫂就觉得这肯定是公婆偏袒大哥,不然为什么非要让赵明亮去跑销路,而不是安排她家明辉去制茶。 赵顺生左右为难,去找了一次村主任,问能不能把明辉也安排进茶厂。主任是个脾气比较耿直的人,原则性非常强:“这件事不能例外,我们村委会挑人,都是尽量公平公正,你们要是想让明辉来茶厂上班,那明亮就不能来了。你们家明月早就说了,一定要公平,我这是在尽量做到公平啊。” 赵顺生说:“当初你们也没问过我们啊,你就直接定了,现在弄得兄弟俩生矛盾,哎!”要是早说了,让他们兄弟俩公平竞争,这样就少很多闲话了。 村主任说:“我们选明亮,那是因为村里需要他这样的人,像他这样能说会道、思想活泛又读过书的人很少,这也是没得办法啊。” 赵顺生叹了口气:“那你说咋办,不能再通融一下了?” 村主任说:“暂时只能这样了,等明年看销路能不能扩大一些,到时候我们再从别的村收购茶青,这样需要制茶的人就多了,我们到时候再给安排吧。” 赵明月听说这个安排时,就知道家里肯定要生矛盾,虽然都是自己的亲哥,但是对于两个哥哥来说,他们已经不再是亲密无间的兄弟了,他们俩之间隔着两个女人,还有两个小家,各自都在为自己打算。赵明月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偏袒谁都不行,得一碗水端平。 所以一放暑假,她就直接回家来了,没办法,她得想法子为家里解决矛盾。二嫂一见到赵明月,就拉着她抹眼泪诉苦,说自己家里本来就比大哥家困难,现在村里干部挑人,还就挑了大哥,一点都不考虑她家的实际情况,这不是让好的更好,差的更差吗。 赵明月也觉得很为难,当初她为了保证公平,才没有徇私情让村干部安排自己的两个兄长去茶厂。人家确实是本着公平的原则来安排的,安排下去之后,有人不满是肯定的,但这是发展的初级阶段,这个过程大家必须要接受啊。 赵明月说:“二嫂,二哥的事我确实帮不上忙,不能重新安排了。要不我给你安排一个事吧,可能赚得不多,但好歹也有点收入,看你愿不愿意做。” 二嫂听说小妹要给自己安排活做,赶紧抹干了眼泪:“好,你说,我肯定做。” “我在北京学会了做几种新款式的裙子,就是我之前给明秀做的那种,你看到没?” 二嫂想了想,点头:“看到了。” 赵明月说:“二嫂,我的裁缝是你教的,但是我现在会的一些款式你可能不会做,我们整个县估计都还没人做过,我教你做这样的裙子,你到镇上去租个房子,然后给人做衣服,你愿不愿意?不过我觉得生意肯定赶不上我在北京的好,毕竟北京人收入高,愿意花钱做新衣服的也多,咱们镇上的人太少了。你要是胆子再大一点,咱们就到县城去租房子做衣服,县里的人不少,而且有钱人也多一些。” 二嫂看着赵明月:“那一个月能赚多少呢?” 赵明月说:“我估摸着,一个月至少能赚一二十块吧。纯利润。” 二嫂有些怀疑:“真的能赚那么多吗?” 赵明月说:“我帮人做一身衣服,上衣和裤子,或者是一条裙子,收取的费用是一块钱,你要是一天能够接到两个单,除去成本,至少能纯赚一块钱,这样一个月就有三十块的收入了。” 二嫂听着,然后说:“做一套衣服就要一块钱吗,是不是有点贵啊?” 赵明月说:“你要是觉得贵,你可以收费便宜点,五毛八毛的,只要你觉得划得来。不过我觉得我的衣服主要还是卖款式,款式漂亮了,人们就舍得花钱。” 二嫂咬着下唇:“那我愿意试一试。”她想着,一个月赚不了三十块,有十几块也不错啊,那些在茶厂上班的人,一个月也就赚个十几块吧。 赵明月知道自己这个二嫂骨子里也是不安分的,想出人头地,比别人过得好一些,她说:“你要是同意,那我们就去县城找房子开店。不过这样一来,家里的田地和茶园怎么办,交给我二哥吗?” 二嫂说:“都交给你二哥,我带着大丫和三丫去开店,大丫还能帮我看三丫。”大丫虽然才五岁,但是这个年代,谁不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早早就开始做家务照顾弟妹了。 赵明月点点头:“那好吧。我们和二哥还有爸妈商量一下,要是都同意,那就上城里去找房子。”赵明月想着去县城也好,起码三哥在那里上班,二嫂要是有什么事情,三哥还能照应着点。 家里人对赵明月带着二嫂去开成衣店这件事非常意外,都觉得这样能行吗?赵明月说:“现在大家的手头松一些了,对好东西追求也多了,我觉得要是衣服做得好看,就不愁没有生意。我在北京也是做这个的,生意好得很,每天都忙不过来。在老家肯定也是有生意的,爱美是人之天性。反正成本也不高,不如去试试吧。” 于是姑嫂两个就上了县城,赵明朗听说妹妹要帮二嫂在城里开店,感觉有些意外,不过也还是表示支持,他在县城待的时间不短了,从实习到参加工作,也快一年了,对县城的环境还算比较熟悉,找房子还出了不少力。 房子就找在离医院不远的一条街上,赵明月还特意挑选了派出所的斜对面,以确保安全。租金比北京便宜多了,才五块钱一个月,房子很宽敞,后面还可以隔开来做饭住宿。 赵明辉想办法将自己家里的缝纫机搬到了县城,找了两条凳子和几块木板拼了一张床,床上挂上麻布蚊帐,里面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赵明月还用一块粗布将后面拦了起来,两个女人带着孩子在这里,其实有点不太安全。改革开放带来的不仅仅是思想上解放,还有各种犯罪念头的滋生,所以这才有了后来1983年的全国性严打。所以赵明月选择了离派出所很近的房子,但纵使如此,还是要自己多加防范才行。 缝纫机摆上来,赵明月亲手书写的“北京成衣制作”牌子挂起来,这店子就算是开张了。为什么要用北京这两个字呢,当然是为了广告噱头,小地方的人都向往大地方,觉得远的、大的,那儿的东西就是好的,更何况是人们心目中最神圣的首都。赵明月的确是从北京回来的,这衣服的款式目前也只有北京有,说是北京成衣并无虚夸的成分。 赵明月和二嫂去百货公司扯了两块花布,做了两件漂亮的连衣裙,挂在店里招揽生意。多余的布料给两个小侄女每人做了一身漂亮的小裙子,穿在身上当模特儿。漂亮的裙子和偌大的北京噱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第一天来看热闹的人非常多,询价的也不少,来做衣服的却没有,估计还是嫌贵。二嫂心急地问赵明月:“妹妹,是不是太贵了?” 赵明月说:“不着急,看看再说。” 第二天赵明朗带了几个女同事过来,她们看着赵明月做的衣服,都觉得很漂亮,有两个人决定做一身衣服试试,于是生意就算开张了。 赵明月并不打算整个暑假都在家做衣服的,她只是在这里教二嫂做,二嫂本来就是个熟手,但是衣服裁剪得很普通,没有特色,赵明月就告诉她哪些地方需要注意,收腰怎么收,做装饰怎么做。二嫂也是个很聪明的人,触类旁通,很快就学会了。 生意开张之后,接下来的就比较好做了。一般每天都能有一两笔生意,有时候没有,但到了周末,就不止一两笔生意了,所以完全可以达到赵明月预期的目标。二嫂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赵明月在县城呆了一个多礼拜,确信二嫂都学会了,便决定回北京了。二嫂还有点不舍得放她走:“妹妹,你要是走了,我怕我做不好。” “没事,二嫂,就照你平时做的那样去做就好了,肯定没问题的。我在北京的店也开着呢,我同学一个人在那打理着,忙不过来,我得过去了。我跟三哥交代了,让他没事就来你这坐坐。二哥也是经常过来的,你跟他说一声,要是家里不忙,也让他过来陪你。最近外面不太太平,地痞流氓多,晚上早点关门,早上也别那么早起来。”赵明月仔细叮嘱二嫂,是她撺掇她来开店的,万一出现安全问题,那可就麻烦了。 二嫂点点头:“好,我会注意的。” 其实赵明月也无需太担心,赵明辉三天两头都在往县城跑,给老婆孩子送菜送米的。 大嫂对赵明月帮二嫂开店的事又不满了,听说开店一个月能赚二三十块,自己男人卖茶叶才赚多少钱啊,一年顶多就去几次而已,家里人分明就是向着老二家里。 赵明月从母亲嘴里听到大嫂的埋怨,简直有点无语,这人心啊,总是不满的,十个手指头也有长有短啊,为什么要比着别人呢,知足就好了嘛。 第75章 偶遇 赵明月也考虑过让两个嫂子一起去开店,但是大嫂根本不会做衣服,去分一杯羹二嫂肯定不高兴。两个嫂子的关系并不融洽,强行让她们在一起做生意,只怕会加深她们的矛盾。 赵明月找到大哥大嫂,开门见山地说:“大嫂不会做衣服,所以我没让你和二嫂一起去开店。如果你也想做生意,小妹我也愿意帮忙的。” 赵明月的大嫂是个性格比较内向的人,嘴也比较笨,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做生意其实并不合适,她也从没想过自己要去做生意,听见赵明月这么一说,便愣住了:“做生意啊,我没想过。” 赵明月说:“你和二嫂都是我嫂子,我并没有偏袒二嫂的意思,就是想让两个哥哥家都早点富裕起来,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能帮则帮。二老也是希望大家都越过越好,家里和和气气的,不希望大家生矛盾和间隙,希望大哥大嫂能够理解。” 赵明亮瞪着老婆说:“我都说了,不要再去跟爹妈埋怨了,咱们家这日子难道还不够好吗?这都是小妹带来的,要是没有她,我们哪能像现在这样宽裕?” 赵明月笑着跟赵明亮说:“大哥,其实还有一个路子,你也可以试试。你不是去省城吗,我上次去看了,省城的好多东西都比咱们这儿便宜些,你要是愿意,卖茶的时候顺便帮人从省城捎带一些回来,然后赚点差价。” 赵明亮皱着眉头:“我给谁带呢?” “你看谁有需要就给谁带呗,那些开店的,或者要结婚办大事买贵重物品的,他们专门去省城买肯定划不来,你给人带,比咱们这儿卖的便宜一点,你能赚一点差价就行。” 赵明亮和大嫂都眼睛发亮起来:“你说的对啊,这确实是个好法子。”这根本就是无本买卖。 赵明月笑着说:“大哥,商机无处不在,就看你怎么发现了。” 赵明亮拍着大腿:“妹妹你可真聪明,我服了你了,好,上次我还听说夏生爹想买个收音机,嫌贵了点,我去问问,看能不能从省城帮他带。” 赵明月说:“大哥,这个事你悠着点,赚一点就好,不要太狠了,省得别人告你投机倒把,你悄悄儿的就好,别太大张旗鼓的。” “这我肯定知道,你甭担心。” 赵明月这一次彻底解决了两个兄长的矛盾,当天下午,大嫂就端着自己家做的米面送了过来,还亲亲热热地叫了爹妈,把胡年春惊着了,这大儿媳前两天还在说他们偏心,这几天看见他们都把脸转过去装没看见。 傍晚,胡年春将米面煮了,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一边纳凉一边吃米面。 胡年春问:“明月,你到底跟你嫂子说啥了,她怎么就消气了?” 赵明月笑眯眯的品尝着软滑的米面:“山人自有妙计。妈,以后他们的事你就甭管了,你都推给我,说这事儿我没办法,问你妹妹去。” 胡年春叹息了一声:“那也不行啊,你哪能都顾得上,以后你还有自己的小家呢。他们是兄长,应该照顾你才对,怎么咱们家都反过来了,倒让你来照顾哥哥。” 赵明月摇摇头:“没关系,只要家里和睦就好了,反正也是我能力范围事我才帮,帮不了的,我不会打肿脸充胖子。” 赵明秀一手抱着侄儿,一手拿着蒲扇从她家出来了:“大伯、伯娘、明月姐,你们才吃饭啊。” 胡年春赶紧起身,将自己的凳子让出来一部分给侄女坐:“秀儿来坐这儿。吃了吗?” 赵明秀坐下来:“吃过了。” 赵明月看着堂妹,明秀今年已经十七岁了,长得亭亭玉立,模样也很端秀,就像一朵正在怒放的鲜花。赵明月心想,真好,堂妹已经度过了十五岁的劫难,终于长大成人了。“军军长得真可爱,吃米面吗?”她夹了点米面去喂侄子,小家伙张开嘴就一口吞了下去。这孩子像他妈,眉清目秀的,刚满周岁,就学了好多话,看起来比他爸要机灵多了。 赵明秀说:“姐,他已经吃饱了,别喂了,你自己吃吧。” 今年堂妹赵明秀初中毕业了,她知道学习机会来之不易,非常用功,学习成绩非常好,报考了县里的师范学校。 这年头中专也是包分配的,学习成绩好的农村学生,第一选择就是中专,因为上高中还得多花三年钱,而且考大学的竞争更激烈。等到大学毕业后,中专出来已经工作三四年了,早早就开始赚钱,至于将来的发展,大学生可能是赚得比中专生多,但现在工资都是固定的,也多不到哪里去。所以考中在的人特别多,竞争是相当激烈的,那也是万人挤独木桥,录取率比考高中低多了。 赵明月问她:“秀儿,成绩出来了吗?” 赵明秀点头:“出来是出来了,但是不知道录取了没有。”中考成绩这两天刚好出来了,不过录取工作还没有完成。赵明秀的成绩很不错,发挥没有失常,不出意外,应该是考上了。 赵明秀心里为自己的前途有些紧张,赵明月安慰她说:“秀儿,别担心,肯定能考上的。” 赵明秀咬着下唇说:“万一没考上呢?” “那也没关系,姐供你再上一年。”赵明月安慰她,明秀还是有些悲观,骨子里总是把最坏的打算先想好了。 赵明秀低头看着侄儿把玩自己的发辫,说:“到时候我妈肯定要把我骂死去。” 赵明月笑着拍拍她的肩:“别瞎想,她要是骂你,你就让她去考试试。”这自然是安慰堂妹的话,赵明月很想等到她的录取结果出来,但恐怕等不及了。 赵明秀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赵明月说:“你别担心,要是真考不上,你妈又不让你复读,你来北京找姐,到时候我给你在北京找一个事做。” 赵明秀睁着大眼睛看着赵明月:“真的吗?姐。” 赵明月点头:“嗯,真的。”到时候大不了将裁缝这门手艺教给她,让她在北京开店,现在的北京,还怕没有就业机会吗。 胡年春听见女儿大包大揽的,自己兄弟的事也包揽着,堂兄妹的事也包揽着,女儿变得这么能干,真让她觉得自豪,但是又心疼女儿,这得多操心哪。 赵顺生也想说点什么,但是当着侄女的面,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晚上睡觉之前,赵顺生站在赵明月的房门前:“明月睡了吗?” 赵明月正在灯下看书,连忙说:“还没呢,爹,进来吧。” 赵顺生进了房间,赵明月看见父亲进来了,赶紧要下床来,赵顺生说:“别出来了,外面都是蚊子,你明天就要走了,爹和你说说话。” 赵明月说:“怎么啦,爹?” 赵顺生坐在赵明月床边,背对着赵明月,父女俩隔着蚊帐说话:“明月,这些年你做的事爹都看着呢,你也别太辛苦了。” “我不辛苦,爹。”赵明月笑着说。 赵顺生抽了一口旱烟,吐了一口烟,烟雾袅袅,闻起来略带些辛辣味,这是父亲特有的味道。赵明月想起来,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给爹买过烟,每次都是只买穿的吃的,只有沈旭跃每次过来的时候,会带一些过滤嘴香烟,他总是仔细地收着,等到逢年过节的时候,亲戚朋友们来了,这才拿出来跟大家分享。 赵明月说:“爹,下次我给你点好烟回来抽。” 赵顺生摆摆手:“不用,爹抽这个就好,你们买的那个烟,不够味儿,太淡了。” “爹,您也要少抽点,年纪大了,抽烟容易咳嗽。” “诶,好。”赵顺生应下来,“明月,姑娘家别太逞强了,悠着点,尤其是小沈的事,你别多插手,让他觉得你太强势,男人都是喜欢女人依赖自己多一点的。” 赵明月从来没听父亲跟自己谈论过这个问题,此刻听到他娓娓而谈,不由得有些鼻子发酸:“好,我记得了。” “上次听明朗无意间说起,说小沈他妈似乎不是很乐意你们在一起,她为难你了没有?”赵顺生这话是无意间听儿子说起的,他也没告诉老伴,怕她担心,女人家的心思重,喜欢想东想西的,万一听说女儿受委屈,心里肯定更难过。 赵明月说:“没有,爹。她之前是有点不太喜欢我,因为我们家是农村的。去年她不是摔了一跤嘛,我去医院照顾了她好几天,现在她终于想通了,已经对我挺好了。” 赵顺生点点头:“那就好。咱们本本分分的,做该做的事情,问心无愧就好,啊?” “我知道,爹。” “你哥哥们的事情,你也帮了不少,帮到这个份上就算了,不用去管了。他们都在为自己,我们也没要求他们为我们做点什么,他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别把他们当成你的责任,你也有自己的生活,多花点时间过你自己的小日子,懂了没?”赵顺生心疼女儿,明明是最小的一个,却像家里的老大,什么事都她一个人撑起来,有多辛苦,这些做父母的都看在眼里。 赵明月点点头:“好的,爹。”父女俩的谈心,让赵明月觉得心里暖暖的,原来自己做的一起,父母都看在眼里的,“爹,你们也别辛苦了,年纪也大了,种不来那么多地,就都给哥哥们种算了,你让他们每年分你一点粮食就够,我给你们寄生活费。” 赵顺生笑道:“我们身体还行,好着呢,能干活。在农村,哪有说六十岁就退休的,就是到了七十岁,自己能动,也不会靠子女。早早地就享福,那是在享儿女的福气。你放心,我不会和你妈太辛苦的,我们自己种点粮食够吃,喂点猪、采点茶叶足够平时生活开销。还不到需要你们养老的时候,要真干不动了,我们不会勉强的。” 赵明月鼻子酸酸的,这就是自己的父母,农村大多老人的真实想法,非要干到自己干不动了,这才能停下来,就为了自己不成为子女的负担。“爹,你们种点够吃的就行,平时农忙的时候,也要叫我哥他们来帮忙。” “我会的,你哥哥们都会来帮忙的,别担心。”赵顺生说,“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灯太暗了,看久了伤眼。” “好的,爹。” 第二天赵明月离开家去北京,大嫂还给自己塞了几个煮鸡蛋。到了镇上,等车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她扭头一看,发现于有芬背着一个孩子在朝自己招手。赵明月笑了起来,快步走过去:“有芬姐。”她看见于有芬的肚子,那明显是又怀上了。 于有芬带着少妇的风韵,气色看起来还不错:“明月,你又要走了吗,去县里还是回北京?我前几天回去给家里送点东西,没碰上你,我弟说你去县里了。” 赵明月伸手摸了一把正在她背上熟睡的囡囡:“是的,我去县城给我二嫂给了裁缝店,让她去帮人做做衣服。现在准备回北京了。有芬姐,你又要生啦?” 于有芬的脸蛋黑里透红:“对啊,还要几个月,大概入冬的时候就能生了。北京的水土是不是特别养人啊,你这几年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赵明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没有,就是没下地干活了,所以看起来白了不少。有芬姐你过得还好吧?” 于有芬点了点头:“还行。” “那就好,你这是来街上做什么?” 于有芬说:“我来卖点鸡蛋。”她转过脸,看着身后的邮局,成永强从邮局里出来了,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个穿着白色短袖汗衫、绿色军裤的男人,比成永强高了一大截,不是成永刚是谁。 赵明月脸色顿时有些僵,跟于有芬说:“有芬姐,车快来了,我要走了。” 成永刚已经发现她了,登时一脸喜出望外:“明月,是你啊,真巧!” 赵明月眼皮跳了一下,真是不要脸,谁跟他那么熟。 于有芬看着自家大伯,又看看赵明月,不由得抿嘴笑,成永刚还在兀自兴奋:“你这是去哪里,刚回来吗?” 赵明月不搭理他:“有芬姐,我走了啊。”然后快步离开。 成永刚看着她的背影,失魂落魄的,赵明月就是他心中永远的白月光,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忘不了。 正好有一辆车进站,赵明月赶紧上了车,真倒霉啊,为什么这都能遇上他!她坐在车上的角落里,不一会儿,她发现成永刚也穿过马路过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串香蕉,也买票上了车,走到赵明月旁边:“明月,我送送你。这个给你路上吃。” 赵明月目光森寒地望着他:“不用了,我跟你不熟,你别跟着我好吗?别叫我的名字,那不是你叫的。” 成永刚看着赵明月,喉结滑动了一下:“咱们很多年没见面了,可以聊聊吗,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赵明月赶紧换了一个单人座位,这排单人座是当阳晒的那边,但是为了避开成永刚的骚扰,晒一下也算了。成永刚也换到了她的前面,转过头来跟她说话,赵明月想再换座位,发现已经坐满了,她想下车,但是知道成永刚肯定也会跟上来的,便无奈地说:“成永刚,我觉得你没有必要这样。我们也不熟,根本就算不上是朋友,你跟我聊什么呢?” 成永刚笑着说:“随便聊聊嘛。我听说你考上北京的大学了,真了不起。快要毕业了吧,以后还会回老家来工作吗?” 赵明月将头转向窗外,根本不看成永刚,也不搭理他,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耳朵被太阳照得呈半透明的肉红色,成永刚很想伸手去捻一下。赵明月要是知道他有这想法,绝对要将自己的耳朵捂起来,或者将成永刚的手给剁了。 成永刚无奈地笑了一下,继续自说自话:“我现在已经转志愿兵了,要是我愿意,可以在部队里一直干下去,收入也不错,就是当地的条件艰苦了一些,不过我挺喜欢部队里的生活。以后我转业回来,也许还能分到地区去。” 赵明月知道,成永刚在青海当兵,那儿环境真不是一般的艰苦,她跟着去看过。她看见车子要发了,跟成永刚说:“你赶紧下车吧,别跟着我了。我明年就要结婚了,毕了业我会留在北京工作,我对象是北京人。” 成永刚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意识到自己和赵明月的差距,就算是家里条件再优越,让他参了军,做了志愿兵,以后转业成为城里人,变成吃国家粮的干部,跟赵明月的差距还是无法弥补的。他有些受伤地低下头:“早知道我也参加高考就好了。” 赵明月心里冷笑,就算是他参加高考,那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车要开了,你快下去吧。” 成永刚忽然觉得有些灰心丧气,将手里的香蕉放到赵明月身上:“这是给你路上吃的,不要拒绝,再见,祝你一路顺风。” 赵明月想将东西扔回给他,他已经快速跳下车去了。车子已经发动了,他站在车下朝赵明月挥手,赵明月提起那袋串香蕉,将香蕉从车窗外扔了下去,大声说:“不用了谢谢,带回去给囡囡吃。” 车子绝尘而去,扬起漫天尘灰,成永刚的脸震惊得仿佛破碎的瓷片,赵明月居然这么绝情,自己送几个香蕉都要扔下车还给自己,她就这么瞧不起自己!成永刚的手捏成了拳头。 赵明月扔完香蕉,发现车上的人全都诧异地看着她,赵明月转过脸,朝向窗外,他们大概会觉得自己太不讲情面,可是对于一个曾经谋杀过你的人,你愿意给他面子吗?她只想永远也跟这人没有瓜葛,要是敢来招惹,那就别说她心狠。 赵明月到了县城,去看了二嫂的店,发现一切都如常,又去看了一下三哥。赵明朗穿着白大褂,跟着谢大夫在看诊,他的个子高,穿着白大褂显得玉树临风,真是个帅小伙,赵明月发现不少女大夫和护士都亲热地跟赵明朗说话。 赵明月将她哥招过来,在他耳边悄悄地说:“哥,掉花篮里啦,可擦亮眼睛了,别挑花了眼。” 赵明朗看着古灵精怪的妹妹,抿着嘴笑:“放心,一定选一个才貌双全、蕙质兰心的。” “多相处一下才能了解,有什么情况记得跟我汇报啊,我帮你参谋。”赵明月笑眯眯的。 兄妹俩亲亲密密说话的时候,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大夫捧着一个盘子过来了,看见他们,脸色有些不好看,然后装作没看见,撞了一下赵明月,盘子里的一把镊子“哗”一下掉到地上去了。 赵明朗赶紧帮着捡起来:“洪大夫,走路小心点嘛。” 那个被称为洪大夫的女人看了一眼赵明朗,又瞪了一眼赵明月,转身走了。赵明月瘪了一下嘴,在赵明朗耳边轻声说:“哥,这个不行,情商太低了。” 赵明朗眨眨眼:“什么叫情商?” 赵明月说:“情商就是接人待物、处理事情和情绪的能力,这个洪大夫不能成为我嫂子的候选人啊。” 赵明朗嘿嘿笑:“你这么快就看出合不合适啦?就因为她撞了你一下。” “如果我是她,我会当面来跟你打招呼,你肯定就会把我介绍给她了对吧,或者会单独问你跟你在一起的姑娘是谁,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带着明显的敌意去撞对方。这种人心胸狭窄,爱记仇,睚眦必报,而且耐不住性子,你不信多观察一下。”赵明月说。 赵明朗听妹妹这么一说,笑了起来:“那好吧,我再观察一下。”本来这个洪大夫是他们学校的校友,长得也还可以,他还打算发展一下的呢。 赵明月拍拍她哥的胳膊:“好啦,你自己慢慢观察吧,我要走了。” 赵明朗说:“那我不送你了。”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多联系,有空多回家去照顾点。”赵明月跟三哥摆摆手,转过身,潇洒离去。 第76章 救美 赵明月回到北京,毛剑兰已经独自开了半个月的店了,见她回来,总算松了口气:“小赵,你可算回来了,这儿都积了好几件衣裳了。” “什么衣裳,你还做不了?”赵明月问。 “两套男式西装,还有三条旗袍,我哪能做啊,别把人的给做坏了,非得你来做才行。”毛剑兰说。 赵明月将旗袍拿过来,每块布料里都夹着一张纸条,写着量好的尺寸和款式要求:“他们都不着急要吧?” “我跟他们说了,你要晚点才能回来,他们愿意等就等着,不能等就去别人家做。” “成,那我现在开始做。” 毛剑兰忙了一会儿,停下来说:“小赵,明年咱们就不能在一起做衣服了。” 赵明月抬头看着她:“你要是还想做,咱们可以等暑假的时候再来开店。” 毛剑兰笑了一下说:“我到时候应该会回老家,不会留在北京了。” “为什么?北京不好吗?”赵明月问。 毛剑兰摇摇头:“北京当然什么都好,但是我不太想留在这里。” 赵明月不再说什么,北京对毛剑兰来说,应该是个伤心地吧,但是人一定要往前看,不能老沉湎在过去的回忆中。 其实赵明月就是想开店也开不了了,曹大妈已经跟她说了,她这房子要长期出租给人家开铺子了,赵明月就不能再在暑假的时候租短期房了,做完今年,明年想做,那也得换个地方。这是正常现象,经济复苏,市场活跃,自然一切都要跟着变化。 赵明月和沈旭跃带了自己家里产的茶叶去拜访宋司令和方姨,遇上宋小蕊也在娘家,她今年研究生已经毕业了,直接留校工作,现在正是暑假期间。赵明月看着宋小蕊,她有些发福,脸上略有些浮肿,再看小腹,有些微隆,便惊喜地问:“小蕊姐,你有啦?” 宋小蕊抿着嘴幸福地点头:“嗯,四个月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恭喜小蕊姐。”赵明月兴奋得抱住了宋小蕊。 魏勤今年调回了北京,两口子终于不用分居两地。他们早就打算要孩子了,但是因为宋小蕊还在读研,生孩子会耽误学业,所以这事就拖到了毕业后。没想到刚一毕业,这个孩子就来了,真是太及时了,小两口别提多高兴了。 赵明月替她高兴:“我觉得做老师真不错,每年都有几个月的假期,现在怀孕了,正好可以休息。” “对啊,到时候你不是也要教书吗,也能享受这样的长假了。”宋小蕊满足地摸着自己的小腹,“等孩子出生的时候,我正好在放寒假,这样就可以多休一段时间的产假了。明月,你们明年毕业就结婚吧,然后赶紧也生一个,我们家孩子就有伴儿了。” 沈旭跃望着赵明月笑:“那我们也早点?” 赵明月不好意思地说:“那起码也要等毕了业再说吧。” “对,等工作定下来吧。”沈旭跃说。 赵明月看着宋小蕊的肚子,心里颇有些羡慕,做母亲的女人,都是她羡慕的对象:“小蕊姐,再过两个月你肚子就大了,我现在给你做两条宽松的裤子吧。” 宋小蕊说:“对呀,我也正想找你说这个事呢。” 赵明月说:“你想要什么样的裤子,松紧带的,还是背带裤?冬天的话,穿得比较多,我给你做两条宽松的牛仔背带裤吧。” 宋小蕊点头:“好啊,那太谢谢你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 回去的路上,赵明月问沈旭跃:“你将来会分配到什么单位去?” “我也不大清楚,可能是研究所,也可能是某个环保部门。”沈旭跃说。 赵明月想,沈旭跃当初在农村就是做支书的,现在加上他家里的背景,到时候多半都会分配在政府部门,那就是说,沈旭跃到时候会做公务员吧。到时候他们两个一个做公务员,一个做老师,要是没有太大的野心,日子倒也过得去。以沈旭跃的家世,他以后多半要往上游走,如果他从政,自己肯定就不能去做生意了。但是赵明月对高居庙堂兴趣不大,那里面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常常是翻云覆雨,不如远居江湖,做一对闲云野鹤,以自己重生所占的优势,那是得尽先机。但是,这都得看沈旭跃自己的选择。 暑假结束之前,赵明月接到了堂妹赵明秀的来信,是来报喜的,她已经被县里的师范学校录取了,全家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她妈还破天荒地摆了四桌,这是她头一回被家人重视,虽然她觉得这其实是母亲在跟亲朋好友炫耀,但她也觉得高兴,自己也终于可以为父母争光了。 赵明月由衷为堂妹感到高兴,为她做了两身新衣裳,给她寄过去,让她上学时能穿得体面一些。堂妹的事终于尘埃落定,这让赵明月放下心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大四开学之后,大家都开始为各自的前途忙碌奔波了,当然不是找工作的问题,而是去哪里工作的问题。由于这一批大学生里多半都是超龄的,还有不少拖家带口的,大部分人都打算毕业后就参加工作,只有极少数年纪小一点,家里条件相对不错的打算继续深造,考研或者留学。 赵明月也犹豫过要不要考研究生,后来想一想还是算了,她也不是个安心做学问的性子,她们宿舍里倒是有一个打算出国留学的,就是钱斯盛。钱斯盛年纪不算顶大,家里父母都是公务员,不差钱,她爱读书,喜欢做学问,准备申请英国牛津大学的欧洲中世纪史的硕士研究生。 高东方倒是很想继续深造,不过以她目前的年龄来说,最好还是赶紧结婚生子,再拖下去,以后就要变成高龄产妇了,所以就放弃了深造的打算。 象牙塔的恋情,最经不起现实的冲击,不知道等毕业的时候,会有多少人迫于各种现实压力分手。 大四上学期实习,他们学校的学生都被分配到了全市的各个中学。实习期为三个月,时间不算短,除了部分学生自行联系实习单位,余下的都是学校安排,因为这一届大学生少,学校尽可能地为大家提供了比较宽松的实习环境,一个专业的学生,每个学校只安排四到五个人,这样学生就能够充分得到锻炼。 赵明月宿舍的几个人,只有唐卫华要求自主实习,回到早就联系好的西安某中学去实习,她毕业后就在那所学校教书了,这样可以提前熟悉工作环境。赵明月则服从学校安排,被分配到了北京四中,这所学校是北京鼎鼎有名的中学。跟她一起分到四中实习的还有高东方,宿舍其余几个人都被分到了各大学的附属中学。 北京四中的升学率历来为人们津津乐道,这也就意味着学生生源好,学生聪明,聪明的学生心高气傲,调皮捣蛋,不服管教。赵明月倒是不怵这些学生,再调皮也不过是一群小孩子,以她活了两辈子的眼光来看,八十年代的中学生简直淳朴得可爱。 学生聪明,就意味着思路活泼,对老师的要求也高,所以真正让学生心服口服的,还是老师的本领。实习老师最大的问题就是脸嫩,面皮薄,胆子小,缺乏威信,对于十几岁的青春期少年来说,最爱干的事就是挑衅权威,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赵明月的优势是,面对一个班几十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她能镇定自若地上课,而且谈吐优雅,条理清晰,这一点,就足以使学生不敢轻视她。 她这几年不算是浪费时间,扎扎实实地学了不少知识,足够应付学生的各种课堂提问。对于那些思想天马行空的学生,以她几十年的人生经历,应付几个题外话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所以赵明月只上了几节课,就征服了一众荷尔蒙分泌正旺盛的青春期高一学生,赵老师年轻漂亮,而且风趣幽默,课讲得好,她能从历史书中的知识旁征博引映射到现实生活的种种,课堂非常活泼,让学生感觉到课本的知识跟自己贴得很近。她很快就成了这一拨实习老师中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 高东方那边的情况比较苦逼一点,她班上有个很调皮的男生,总是在课堂上与他辩论,能从历史说到政治,从古代说到当下,话题生冷不忌,而且相当激进。按照高东方的说法,这样的学生是个相当激进的分子,要是他早生几年,估计要被蹂躏死。现在wg已经结束了,那个学生才能安然活到现在。 赵明月却有些担心,这样的激进分子,估计再过几年,在另一场运动中肯定会成为中坚分子。 高东方说:“这个臭小子,搞得我备好的课都没讲完。” 赵明月说:“你应该掌控全场,别让他牵着你的鼻子走。你可以让他在课堂上安静,下课时间再跟他辩论。” 高东方很无奈地说:“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总能轻易被这个学生挑起怒气。真是气死我了。” 赵明月同情地摇头笑笑。 北京市四中离他们学校倒是不远,每天早上,他们从师大出发,到学校去上班,下午学校放学的时候再赶回学校,每天如此,风雨无阻。 沈旭跃是理工科,他的实习期一向比较长,去年就实习过,今年还有实习,跟去年不同的是,他今年的实习单位没有安排在外地,就在北京的污水处理厂,实习期差不多和赵明月的重合。 两人自从实习之后,见面就少了,只有星期天的时候才能碰头,还得两人都没事才行。 这天放学,赵明月和高东方结伴同走。出了四中校门,高东方说:“小赵,咱们去那边巷子里吃炸酱面去,我想吃了。” 赵明月说:“中午不是去吃了吗?一会儿回学校食堂去吃饭吧。” 高东方说:“我下午跟那臭小子辩论了一节课,现在元气大伤,饿死我了,需要补充体能,走吧,陪我去吃。反正晚上回去也还是要吃饭的。” 赵明月笑了一下:“好吧。”那家炸酱面馆是一家新开的小面馆,但是味道却相当不错,据说老板家以前就是开面馆的,家传手艺,但是后来不让私人开店,就关了门,这两年政策稍微松动了些,可以自己做买卖了,老板就赶紧将面馆重新开了起来。 要去那个面馆,需要穿过两条胡同,赵明月看着狭窄的胡同,除了她俩就没别人,她心想,要是在这里来个抢劫的,根本就是无处可逃。不是她想多了,而是最近社会真不大太平,常常会听到类似的传闻,谁谁又被抢了,哪儿又遭窃了。 赵明月想到这个念头,就跟高东方说了,高东方伸手摸了一下胳膊,不会那么背时吧?赵明月嘿嘿笑了两声:“没准。”她正说着,然后转进一条巷子,然后猛地后退,高东方想问发生什么事了,就被赵明月伸出手捂住了嘴巴,拉着她往回跑了好一段。 高东方吓了一跳:“怎么了?” 赵明月压低了声音说:“有人在那边持刀抢劫。” 高东方吓了一大跳:“怎么办?” 赵明月说:“你听我的,我们一起跺脚,快速跺脚,我说话,你应声。” 高东方猛地点头,赵明月猛地哒哒哒原地踏步起来,一边踏步一边说:“小方、老陈、刘晓峰、杨曦,你们快点啊。” 高东方连忙接腔:“小赵你能不能别那么快。” 赵明月嘻嘻笑:“小方你别那么快,哎呀,你别抓我,放开我,救命!”然后她又装成男人的声音,“你们能不能别闹了,一会儿又扭到脚了我可不管。” 赵明月一边自说自话着,一边猛地往前冲过去,扭头往巷子里一看,持刀抢劫的人已经走了,只有那个被抢劫的对象坐在地上。赵明月心想那些人应该已经走了吧,便问地上的受害者:“你没事吧?” 那个男生抬起头来,看见她身后的高东方:“高老师?” 高东方看着那个学生:“冯侃?怎么回事?” “刚才有人将我的自行车抢走了。” 高东方伸手将学生扶了起来,没好气地说:“那怎么不求救啊?” “他不准我叫,说叫了就割破我的喉咙。”冯侃无奈地说。 赵明月说:“车子丢了,去报警吧。” 冯侃没精打采地点头。 他们不敢在巷子里逗留,赶紧原路退了出来,赵明月听高东方说起,才知道这个男生就是经常跟她抬杠的那个男生。赵明月看这男生瘦瘦的,黑黑的,一双眼睛没精打采的,看样子被打击得不轻。 高东方揶揄说:“平时顶撞老师的勇气哪儿去了?” 赵明月拉了一把高东方:“这位同学,你以后别走捷径了,安全至上,走大路吧。走小路也要和同学结伴,起码要两三个人。”她自己想起来也捏了一把冷汗,要是前面不是有冯侃过去了,那歹徒不就正好遇上她俩了? 冯侃点点头:“哦。” 闹了这么一出,两人自然没有心思再去吃面,赶紧坐车回去了,再晚点就天黑了,天黑了就更不安全了。 赵明月以为这事就是她们遇上呢,她们把今天的经历跟钱斯盛和李春梅说了, 叮嘱她俩平时外出也要小心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剑兰怎么还没回来?去图书馆了吗?” “应该没有吧。”李春梅说着想起什么,“哦,对了,这个学期她不是找了份家教,今天星期三,应该是做家教去了。” 大家都在宿舍里看书备课,讨论白天上课遇到的问题,交流经验教训,气氛非常融洽。大概快十点钟的时候,毛剑兰回来了,衣衫还有些凌乱,脸上的表情泫然欲泣,见到大家,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大家都吓了一跳:“怎么了,剑兰(老五)?” 毛剑兰抽了一下鼻子:“我今天被人抢了。” “啊?”大家一齐发声,“到底怎么回事?丢什么东西了,受伤了吗?” 毛剑兰摇摇头说:“我放了学去给学生做家教,回来的时候经过一条小路,有人突然跳了出来,捂住我的嘴将我往草丛里拖。我咬了那人的手一口,大声叫救命,那人就猛地打了我一拳。小赵的老乡于有清正好经过,他跑上来救我,被那个家伙打伤了,不过那个人也跑了。” 赵明月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有清受伤了?严不严重?你有没有事啊?” 毛剑兰猛地摇头:“我没事,他受伤了,送到医院去包扎了。” “有没有住院?”赵明月听得都急死了,“你快点说清楚啊。” 毛剑兰猛地吸了口气,止住了哭声:“医生说回来休息两天,没有住院,我刚刚送他回宿舍了。” 赵明月坐不住了,赶紧拔腿就往外面跑。赵明月看着满身瘀伤的于有清,真是又急又担心:“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于有清说:“我从外面做家教回来,听见有人叫救命,便跑过去救人,没想到是毛剑兰。” “你救人,怎么把自己伤成这样?” “我也打那个人了。” “最后还是给他跑了?” 于有清嗯了一声。 赵明月说:“你自己也是的,救人也要注意保护自己啊。看你那小身板,以后好好锻炼锻炼吧。” 于有清嘿嘿笑了两声。 赵明月觉得庆幸,还好毛剑兰遇上了于有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抢劫她的那家伙,分明就是想劫色吧。现在怎么这么乱啊,连京城都这样,看来那场严打真是必不可少。 于有清受了伤,不能下水,毛剑兰为了报答他,每天都去帮他打饭、洗衣服。于有清的同学都在说,英雄救美,结果美人以身相许,这点牺牲还是值得的。于有清倒是没那么想,要是那样,这不就是挟恩图报么。 物理系安排的实习时间比历史系晚半个月,巧的是,于有清居然和毛剑兰分配在了同一个学校。两人在实习学校碰到,都觉得略有些尴尬,但是却也按捺不住有些欢喜。 一般来说,实习老师可以跟实习单位申请留校,而如果实习老师在实习期间表现好,而那个学校正好又需要招新人的话,双方就可以达成一致。赵明月自然也是想过留在四中的,她和沈旭跃商量了一下,沈旭跃说四中是个很不错的单位,如果赵明月想做老师,当然可以去申请。其实沈旭跃觉得赵明月的才能,走仕途应该更适合她。 赵明月把自己的申请报告打上去了,虽然他们学校很多人最后并不一定真的去教书了,但是比起到政府部门上班,她更愿意做个老师。当然,跟她一起的其他同学也都打了报告,好单位谁都想进,只是会招多少人,这就都要看四中的需求了。 宿舍的几个姐妹都打了报告,甚至连说不打算留在北京的毛剑兰都打了申请报告。赵明月觉得有些奇怪,是什么让她改变了主意?但也没有去细问,她愿意留在北京,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放寒假前,他们终于结束了实习,拿到一份优秀的实习报告单,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是不是意味着,留北京的可能性又大了一些? 放寒假之前,沈旭跃跟赵明月说:“寒假晚点回家吧,我大哥要带对象回来。” 赵明月诧异地看着沈旭跃:“是那个广州姑娘?” 沈旭跃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准备要结婚啦?”赵明月问。 沈旭跃说:“差不多吧,带回来给我爸妈看看。” 赵明月说:“你妈应该早就知道这事儿了吧?她什么态度?” 沈旭跃点头:“我哥上次跟她说了,她好像也没有特别反对。那个姑娘家世还不错,父母都是军医,除了不是北京人之外,我妈也没什么可反对的。” 赵明月点点头:“大哥可算是修成正果了。” “可不是嘛,也该结婚了,都三十二了。” “那我晚点回去,也认识一下这未来的嫂子。”赵明月开玩笑道。 沈旭跃摸摸她的头发:“我是希望你们能够认识一下,我觉得你应该跟她处得来。” 赵明月也对这个未来的嫂子怀有很强的好奇心,到底是个怎样温柔的女子,把沈大哥这个硬汉从失恋的低谷中拉了出来,又转而爱上她呢。 第77章 大嫂 放寒假后,赵明月没有立即回去,她要等见过沈启学的女友才回去。宿舍里其他人都回去了,连毛剑兰都走了,就只有她一个人在,白天她就去找沈旭跃,晚上则回学校宿舍。 沈旭跃放了假也仍在学校忙活,还是忙的那些事,翻译、校对,准备出他的第三本译著。 这天赵明月说:“小蕊姐是不是快要生了?” 沈旭跃停下来,看着她:“应该是吧,小蕊说是年前生,要不咱们下午去看看她?” 当天下午,两人就去看宋小蕊,宋小蕊和魏勤住的是魏勤单位分配的房子,在他们单位的大院里。魏勤是搞兵器装备研究的,属于机密单位,进去还查得非常严,比去沈家和宋家都要查得严。 进去的时候,门口的警卫查了证件,还打电话到魏勤家对证,但是他家的电话没人接。警卫说:“他家没人,要不你们还是回去吧。” 赵明月问沈旭跃:“难道他们去方姨那儿了?” 沈旭跃问:“同志,你看见他们出门了吗?魏勤的老婆快要生了。” 警卫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值班这段时间没有看见她出去。”他们院儿就一个大肚婆,大家都认得。 赵明月说:“那可能是早就出去了?” “也有可能。不过这大冬天的,能去哪儿?等等,我打个电话问一下方姨吧。”沈旭跃跟警卫室借了电话,打到宋家去,方姨接了电话,说:“小蕊没来我这儿啊,他们前天过来过一趟。你们去她家了吗?她没在家?” 沈旭跃说:“嗯,我在他们大院外了,但是她家没人,我想问问是不是去你那了,所以打电话确认一下。可能是出去了。”他挂了电话,跟赵明月摇头,“没去。” 赵明月跟警卫说:“解放军同志,我姐她没有出门,家里没人接电话,麻烦您让我们去看一眼行吧。她大着肚子,一个人在家,万一要是要生了,没人怎么办?” 警卫想了想,于是点头说:“那行,你们去看一下吧。” 赵明月和沈旭跃赶紧往里走,这是个几进深的四合院,宋小蕊家住在最里面的那一进。到了宋小蕊家门口,门窗都是关着的,但是窗帘没有合起来,从外面看得见里面窗台上的一盆水仙花。赵明月凑到窗户边上往里瞅了一眼,一看就吓着了,宋小蕊摊坐在地上,地上湿了一地,看样子是要生了:“旭跃,快打开门,小蕊姐要生了。” 沈旭跃顾不得想什么,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屋子里有暖气,倒是不怎么冷,但是地板上肯定是凉的,不知道宋小蕊躺在地上多久了。 赵明月赶紧跑上去,抱起宋小蕊的上半身:“小蕊姐,你快醒醒!” 宋小蕊并没有完全昏迷过去,她只是突然阵痛起来,支撑不住,还没到床上,就坐在了地上,宋小蕊满头大汗,脸色苍白,显得非常虚弱,看见赵明月,终于松了口气:“明月,好痛……” 沈旭跃拿了件大衣将人一裹,抱起来就往外走,亏得他身强力壮,抱着体重起码一百五的宋小蕊居然还能跑得动。但是也只能跑到前院里,警卫看见这样,赶紧上来帮忙。赵明月从屋里拿了点备用的东西,赶紧跟上去。 这个时间正在上班,院里的人不多,不过正好有个领导在家,他的专车也在,赶紧叫了警卫员送人到医院去。 医院离得不远,宋小蕊被送进了产房,沈旭跃身上都有些脏了,赵明月看着他,两人对视苦笑,沈旭跃整个人都脱力了,说:“幸亏我们过来看她,要不然等魏勤下班回来就惨了。” 赵明月点头:“希望大人孩子都没事。我们去通知方姨和魏勤哥吧。” 沈旭跃说:“好,我去打电话。” 赵明月坐在产房门外焦急地等待着,听着宋小蕊在里头大声地喊叫,生孩子有多痛,赵明月是知道的,那完全就是在身上撕裂出一块肉去。寒冬腊月天,她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不一会儿一个护士出来,说:“羊水已经流得差不多了,不能顺产,需要剖腹产,家属来签字。” 赵明月说:“我不是家属,只是朋友,可以签字吗?如果不行,能不能让产妇自己签字。”她记得要是病人自己意识清醒的话,可以自己签字的。 护士说:“那行,就让产妇自己签吧。” 等沈旭跃打完电话回来,赵明月跟他说:“不能顺产,需要剖腹产。” “那就剖腹产。”沈旭跃说。 赵明月说:“她说要家属签字,我们不算家属,我让小蕊姐自己签字了。” 沈旭跃点点头:“可以。应该不会有事吧。” 赵明月双手交叉紧握,放在唇边,做祈祷状:“希望不会有事。” 方姨两口子赶到的时候,里面已经传来了婴儿的哭声。方姨紧张地抓住他俩:“小蕊生了吗?” 赵明月点点头:“对,已经生了。刚刚生下来。” 方姨紧张地望着产房:“怎么还没出来?” 赵明月搂着她的肩:“方姨,别紧张,等一下就出来了。我们送到的时候,小蕊姐的羊水都流得差不多了,医生只能给她剖腹产。” “剖腹产?”方姨又紧张起来,“小蕊不会有危险吧?” 宋司令说:“别担心,这是在医院里呢,要相信医生的技术。” 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士抱着一个包裹好的婴儿出来了:“是个女孩,母女平安!” 大家都松了口气。方姨赶紧上去将孩子抱在臂弯里,小婴儿红通通的,小脸皱巴巴的,闭着眼睛,薄薄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看得人心都化了。 赵明月看着孩子,心里感动得想流泪,她说:“恭喜方姨、宋伯伯。” 方姨含着泪:“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明月,小旭,今天多亏你们去了,否则小蕊就危险了。” 不多时魏勤也过来了,魏勤的父母调去外地了,不在京里,否则也不会让宋小蕊独自在家。医生正好推着宋小蕊和孩子出来,宋小蕊身体太过虚弱,而且又做了手术,已经昏睡过去了。 魏勤激动得都吼了出来,沈旭跃将他拉住,安抚了好久才平静下来,魏勤抓了几下自己的脑袋,懊恼得要死:“都怪我,太大意了,预产期说还有一个星期,我就想着明天才送她去妈妈那儿,没想到就差点出事了。小旭,今天多亏了你们去看小蕊,要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魏勤说着,眼眶都湿了。 方姨将小人儿放到女婿怀里:“魏勤,来抱抱你女儿,别难过,小蕊福大命大,多亏了小旭两口子。你们女儿也是他们救了,算是有缘分,等以后认作干爹干妈。” 魏勤猛地点头:“好,好。”小心翼翼地将娇弱的女儿抱在怀里,这个七尺男儿,脸上柔和得滴得出水来。 宋司令说:“把孩子也放床上去,怪冷的。” 魏勤点点头,将孩子轻轻地放在媳妇旁边,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心里酸酸胀胀的。 宋小蕊没醒,赵明月和沈旭跃待了一会,就告辞走了,说明天再来看小蕊。出了门,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不由得吁了口气,两人对视一眼,觉得真是无比戏剧化。 赵明月说:“幸亏我们想着今天去看她,要不然多危险啊。” “可不是吗,以后你要是快生了,我得天天守着。”沈旭跃感慨地说。 赵明月的嘴角扬了起来:“现在说那话干啥,还早得很呢。” “怎么早?要是咱们明年结婚,明年这个时间说不定你已经怀上了。”沈旭跃眼睛笑盈盈的。 赵明月说:“就算是要生孩子,你也不可能天天在家守着吧,还得上班呢。我吸取小蕊姐的经验教训,不那么大意,一个人在家待着。” “对,到时候叫我妈去照顾你。”沈旭跃说。 赵明月想到沈旭跃他妈的脾气,要是她来照顾自己,那日子可真不好过呀,便说:“到时候我能不能叫我妈过来照顾我?” 沈旭跃点头:“好,要是你妈愿意来,让她过来照顾你就再好不过了。”沈旭跃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母亲那个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 “那咱们先说好了啊。”赵明月说,“走吧,回去换一身衣裳去,你的衣服都脏了。” 沈旭跃当时抱着宋小蕊,身上沾了不少羊水和血污,幸亏他也不太讲究,要是给个老辈儿的男人,肯定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嗯,走,赶紧回去换衣服去。” “咱们明天再来看小蕊姐吧。” “好,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第二天他们两个去医院看宋小蕊,买了不少营养品,还有赵明月亲手给小宝宝做的小衣裳小鞋子,这些都是她利用课余时间慢慢做的,非常的精巧。 宋小蕊已经苏醒过来了,不过还不能下地,得在医院住几天院。宋小蕊看见他们两个,感激得热泪盈眶,赵明月说:“小蕊姐,别哭,生孩子不能流眼泪。幸好没事,你和孩子都福大命大。” 宋小蕊点点头:“谢谢明月和小旭,大恩大德无以回报。” 赵明月替她抹去眼角滑落下来的泪水:“跟我们不用那么见外,这以后啊,宝宝就是我干女儿了,我救我干女儿一命,这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小蕊姐,你同意吗?” 宋小蕊抿着嘴笑着点头:“好。”自己和女儿的命都是他们救的,认个干女儿哪有不乐意的。 魏勤端了鸡汤过来,脸上洋溢着初为人父的喜悦,给老婆舀汤喝:“小旭,明月,你们喝点不?” 沈旭跃笑起来:“开玩笑吧哥,这可是我干女儿的口粮,我怎么能够虎口夺食啊。”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孩子还没睁眼,能够看得出轮廓来,眉毛鼻子像爸爸,嘴巴像妈妈,几乎是集合了父母的优点,以后肯定是个小美女。“宝宝长得好可爱,起了个什么名字?” 宋小蕊一边喝着鸡汤,一边说:“先起了个小名,冬天出生的,叫冬冬,大名还没有定,等他爸想。” 魏勤说:“其实我都起好了,但是两边的长辈都不同意,说是太草率了。” 沈旭跃笑道:“你给她起了个什么名字?” “咱们这一辈人特别辛苦,所经受的挫折也太多了,我希望孩子一生顺顺遂遂,平平安安,所以起名叫做魏遂,顺遂的遂,遂是如意顺利的意思。” 沈旭跃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你可真会开玩笑,你要是姓个别的倒还算了,偏偏你就姓魏,还给女儿起名叫魏遂,还是换个吧。” 宋小蕊也附和:“我也不喜欢,还是让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一起想办法,集思广益吧。对了,明月你放假没有回去吗?” “哦,旭跃说大哥要带女朋友回来,让我看看再走,所以就留下来了。”赵明月笑着说,“要不是我留着没走,也赶不上你生宝宝啊。” 宋小蕊笑了起来:“这可真是我们母女的福气,这说起来还得要感学启学哥和未来的嫂子了。” 魏勤说:“嗯,到时候让启学那小子给我女儿包个厚厚的压岁红包。” 宋小蕊说:“等摆满月酒的时候明月应该已经回到学校了,到时候再来喝喜酒吧。” “好呢,一定要来的。”赵明月看宋小蕊喝完了汤,将自己带来的小衣服拿出来给宋小蕊看,“小蕊姐,我给冬冬做了几身小衣裳,都洗过的,直接可以穿。” 宋小蕊看着那一件件漂亮的小衣服,爱不释手:“明月,你的手怎么这么巧啊,真好看,你还织了小毛衣啊。旭跃,你真有福气,咱们明月这么能干,连我都要嫉妒了。”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你的意思是,你对魏勤哥不大满意了?” 宋小蕊撅嘴:“魏勤每天都在忙工作,就知道他那些长枪短炮的,太无趣了。” 沈旭跃朝魏勤抬抬眉:“魏勤哥,你听到了没有,要对小蕊和冬冬上点心了。” “一定一定,我一定改正不足之处,你们给我做监督啊。” 满屋子都是和乐融融的气氛,将外面的严冬都逼得退远了。 过小年那天,沈启学才带着女朋友回到北京。赵明月没回家,自然是在沈旭跃家过小年,等过完小年,她就该回去了。 北方人腊月二十三过年,南方要二十四才过。过小年这天要除尘,赵明月跟着沈旭跃早早就过来帮忙打扫卫生了,沈馥郁一家子也没回老家过年,也回娘家来一起过年,一家人凑在一起,热闹非凡,倒还真有了点过年的气氛。 沈馥郁说:“等启学到了,人就齐活了。” 沈母笑得眼角的鱼尾纹都出来了:“对啊,他们下午就到了,到时候旭跃去接吧。” 杨茂林说:“我去接也可以。”杨茂林这半年给人开车,整个人都变得自信开朗起来,看样子人还是要做自己擅长又喜欢的事,才能发挥出最大的能动性、调动最大的积极性。 沈旭跃说:“行,到时候姐夫你去接吧。” 沈馥郁回头对丈夫说:“你天天开车,还没过足瘾啊,让小旭去!” 杨茂林嘿嘿笑了两声,他知道媳妇这么说是想让他多陪他们母子一会,整个腊月里,他都在开车,今天过小年才休息的,明天还得出车,赶在春节前拉最后一趟蔬菜。 下午,沈旭跃开着车出去了,赵明月也被他叫去了,两人一起去接人。赵明月对这个广东姑娘非常好奇,问了许多,但是沈旭跃也只有一面之缘,说不上太多的感觉:“等你自己看到就知道了。” 火车是下午五点多到站,接到他们,回到家正好赶上吃晚饭。 赵明月和沈旭跃早就下了车,坐在有暖气的候车室里等着。候车室里人头攒头,看样子还是有不少人从北京赶回老家过年的。作为一个古都,北京其实可以算得上一个移民城市,不过很多都是移民了几代好几代,他们的子孙后代就变成了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赵明月看着他们,想着将来自己也将成为一个新北京人,再过几代,自己的子孙也都成了土生土长的老北京。成为城里人,这大概是祖祖辈辈的人都在努力靠拢的目标。 五点一刻,他们听到火车站的广播播报接站的消息,沈启学坐的车到了。他们俩出去接人,赵明月戴着针织的绒线帽子,脖子上是绒线围巾,沈旭跃脖子上也有一条,这些都是赵明月偷闲织的。宿舍的姐妹们也都跟着她学了编织,甚至带动了一股风潮,学校不少女生也都跟着学了起来。 沈旭跃将赵明月的手揣在自己的军大衣兜里,翘首企盼着渐渐涌出来的人潮,他老远就看见了自己的大哥,伸着手朝他们挥动:“大哥,这边!” 赵明月踮着脚尖去看,高大的沈启学在人群中其实并不显眼,北方人高个儿多,但是他绿色的军大衣非常显眼,所以一眼就看到了,他提着一个行李袋,背着一个绿色的迷彩背包,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姑娘,姑娘个子不算高,大概1米6左右,梳着两个麻花辫,也围着一个围脖,看不清长什么样。 沈启学领着人过来了,冲着他们笑了一下:“你们都在啊,小赵也没回去?好冷,简直有点不能适应。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是方臻。方臻,这是我弟他女朋友,赵明月。” 赵明月将手从沈旭跃兜里抽出来,伸向对方:“你好!” 那个叫方臻的姑娘跟她握手,另一只手将自己的围脖往下拨了一下,冲赵明月笑:“你好!”赵明月看清了对方的样子,小脸、大眼睛,长得很秀丽,不过就是黑了点,一笑露一口洁白的牙齿。 沈旭跃将方臻手里的行李接过来:“走吧,回去吃饭,就等你们了。” 两个男人走在前头,赵明月和方臻走在后面:“第一次来北京吗?” 方臻点点头:“是的,没想到这么冷。”方臻的鼻子冻得通红,说话喷出一股白气。 赵明月说:“对啊,这边的最低温度都到零下十几度呢,跟广东没法比。” 方臻倒吸了口凉气:“我们那儿,最冷也才四五度,我都觉得受不了。”她说话没有卷舌音,都是直来直去的,不过声音还挺好听的。 “习惯就好了。室内还好,都有暖气,冬天其实也还好过。比我老家感觉要好一点。我们老家冬天下雨,寒气刺骨,那才叫折磨人。”赵明月笑道。 “你老家是哪里的?” 赵明月说:“x省。说起来是南方,跟你们那儿比起来又是不南不北的地方了。” “嘻嘻,我还没去过呢,这是我第一次出广东省,没想到就跨越大半个中国了,坐车坐好久。” 两个女孩叽叽喳喳聊得非常火热,很快就热络起来了。这大概也是沈旭跃为什么要将赵明月带过来的缘故,怕方臻一个人突然融入大家会不太自在吧,要是跟赵明月熟了点,这会让她觉得自在些。 沈旭跃开动车子,拉着大家回家吃饭。 方臻的普通话虽然不够顺溜,但是交流完全不成问题的,她比赵明月年长几岁,今年已经二十六了,工作了好几年,也懂人情世故,跟沈父沈母交流得还算顺利。沈母似乎也没有表现出不喜欢来,不过要说多么热情客气,那还是说不上的。 吃了饭,大家聊了一会儿天,沈启学领着女友去澡堂子里洗澡,家里剩下的人在一起聊天,沈馥郁说:“我看不错,懂礼貌,有眼色。” 沈旭跃也点头:“我知道她对大哥挺好的,我觉得这样就够了。” 沈父说:“反正我没什么意见,媳妇是自己挑的,以后受苦还是享福,都是自己受着。” 赵明月突然特别想笑,这大概就是他自己的深刻体会,他娶了沈母,这些年吃苦也好,享福也好,他自己心里有数。听沈旭跃说,父亲是个很大度的人,从来没有打骂过老婆,也很少在人前指责她。赵明月心想,这一点沈旭跃要是继承到了,自己的日子应该会很好过,从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他的确是这么个人。 沈母发话了:“就是个子矮了点。我也不管了,随他去吧。只一点要求,都得回北京来。”儿子年纪大了,越拖越不是个事,这叫方臻的姑娘,家世什么的都不错,就是远了点,不过远点也没什么,反正是儿子娶过来,又不是嫁过去。 第78章 留校 这天晚上赵明月没有回学校,留在沈家过夜,和方臻一起挤一张床。晚上两个姑娘聊了不少话,估计方臻想通过赵明月了解沈父沈母的脾气性格以及对自己的态度,好几次都把话题往那方面引,赵明月说得很含糊其辞,只告诉她沈父沈母对她印象不错,并没有告诉她沈母的真实面目。沈母那种面目,也许永远也不会向方臻展示,自己又何必为沈母塑造一个不慈的形象呢,让她自己慢慢去发现吧。 赵明月发现,这个叫方臻的姑娘,性情真是温顺,说话也温柔,见谁都是笑盈盈的,令大家都很喜欢,连沈母都对她板不起脸来。而且又勤快又懂事,看样子沈家是能接受这姑娘嫁给沈启学了。赵明月心想,沈启学也的确需要找这么一个识大体的媳妇,毕竟是长子嘛。 见过人了,当然就该回去了,赵明月买是腊月二十四下午的车票,家里父母都等着回去过年呢。沈父沈母倒是想留过她在家里过年,赵明月想着以后结婚了,就不大可能回家过年了,所以还是坚持回去了。 沈旭跃本来说要送她回老家,然后又赶回来过年,赵明月拒绝了,这样太颠簸了,她已经来往过老家和北京多次,自己回家根本不成问题。沈旭跃依依不舍地将她送上了车,心里提心吊胆的,生怕有什么闪失,赵明月回以安慰的笑容,被列车一声长鸣,带走了。 一路奔波,赵明月回到家中,家里一切如旧,父母身体健朗,兄嫂也很和睦,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大哥去卖了两趟茶,帮人捎带东西,一趟也能赚个几十块。二嫂的小店平均每个月也能赚个一二十块,这比在家干耗着强多了,所以也觉得很满意。 照母亲的话来说,现在就差着赵明朗的终身大事没着落了,要是也找了对象,她的心就彻底放下了。赵明朗则一脸泰然,表示完全不着急,慢慢找。 由于公社停止收购茶叶,这一带的茶农只能将茶叶拿到本地的市场去卖,这就形成了供过于求的情况,一些生意人见有利可图,便大肆打压茶价,大量低价收购茶叶,然后带到外面去卖。茶农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到外面去卖,但是数量太少,太划不来。 月亮湾的茶叶因为自寻销路,倒是影响不大,周围村庄对月亮湾羡慕不已。有不少人便通过各种途径将自家的茶叶送到月亮湾来,委托亲朋帮忙卖茶叶,这样就能卖个好价钱了。赵明月听说了这个情况,便跟村干部说时机差不多已经成熟了,可以向周围村庄的茶农收购茶青。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周围十村八庄的人都过来打探消息,以确认是否属实。 赵明亮则有点担心销售问题,跑来跟妹妹请教:“我们固定给那三家市场供货,他们要的量也是固定的,这多出来的怎么办?” 赵明月说:“现在市场已经松动了,应该会有不少新开办的市场,可以主动去找路子。”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赵明亮默记在心。赵明月又指点一下他跟人谈判的技巧,末了又交代说:“如果省城销不了,可以去上海试试,那边的市场更大,价格更好。” 赵明亮豁然开朗:“我懂了,妹妹,我懂了。” 赵明月笑了笑:“出门在外,和气生财,多注意点就好。” 过完年,赵明月和于有清一起返校,两人闲话家常,赵明月问:“有芬姐回来拜年了吧,初二那天我去舅舅家了,又没碰上她。” 于有清叹了口气:“回来了,一直在家住着呢,现在都没回去。” 赵明月听出不对来:“怎么啦?和你姐夫吵架了吗?” 于有清说:“那个畜生,他不配做我姐夫。我让我姐跟他离婚。” “发生什么事了?”赵明月不解地问。 于有清没好气地说:“他差点把我姐给打死了。” 赵明月惊骇地看着于有清:“这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农村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出了这么大的事,赵明月居然没有听到风声,也许父母知道,但是没跟她说。 于有清说:“还不是因为我姐又生了个女儿,他们全家都嫌弃我姐不会生儿子,不给好脸子看。我姐跟她婆婆吵架,她婆婆还撺掇那个畜生来打我姐,还差点将我外甥女摔死了。” 赵明月无语地扶着额头,为什么成永强这辈子娶了于有芬,还是不断地生女儿,难道是注定命里没有儿子?可怜的于有芬,又成了重男轻女的牺牲品了:“那就离了吧,跟这人过有什么意思,不能让人这么作践自己。” “我支持我姐离婚。但是我爹妈都不太赞同,我大哥也不是很赞同。”于有清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他们的意思,这年头离婚实在是太稀奇了。离了婚的女人就不好再嫁了,成家肯定是不会要孩子的,我姐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她又没手艺,以后孩子怎么办?” 赵明月说:“你怎么在家的时候不告诉我呢,应该早点和我说的,我好去劝劝你姐。那个畜生,居然会动手打人,真是没看出来。” 于有清又说:“我姐是年二十九那天回来的,遍体鳞伤。过年那个畜生都没登门,看样子完全没打算认错求饶。” “你姐怎么说?” “她不说话,也不回去,不知道怎么想的,问起来就只会哭。” 赵明月说:“那就离了吧,告诉你姐别担心。一定会有活路的,现在国家在开发经济,国家划了几个经济特区,引进外资,广东那边有个深圳经济特区,很多香港人跑到那边建工厂,招收工人,她可以去那边找事做,绝对饿不死她们母女的。” 于有清看着赵明月,似乎问题到了她这里,就从来不是问题,都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真的可以在那边找到事做吗?”他也是看报纸新闻的,知道那些政策,但是对于这些详细的内容却不知道,赵明月怎么知道深圳有香港工厂呢。 赵明月说:“当然可以,现在去那边的人很少,大家的信息都很蔽塞。不过去那边的话,都要到乡政府去办身份证和边防证,现在抓得严,这些证件绝对不能少。”人民公社已经于去年解体,建立了乡政府。 于有清点点头:“那我回头写信跟我姐说一声。” 赵明月叹了口气:“这要是我当面跟她说就好了,等到了学校,我给她写信封吧。成永强那个畜生,简直就不是人,要你姐干脆点,早点跟他离了,这样的男人留着干什么,给自己找罪受呢。” 于有清点点头:“嗯。” 赵明月的心情本来挺好的,但是听见于有芬的经历,心中顿时难受得要死,当初她费了那么老大的劲,将她从赵金云手里救下来,结果没想到命运还是这样多桀,她那命怎么那么苦呢。于有芬现在谁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去改变命运了。 回到北京,沈旭跃告诉赵明月,家里已经同意了沈启学和方臻的婚事,他们俩今年就要结婚了,不过是在部队里办,一切从简。 赵明月听到这个消息,低落的心情才好一点:“那我们是不是要准备一份礼物啊。” 沈旭跃说:“对啊,我想好了,给我哥送一台海鸥相机,用我的稿费买。” 赵明月笑着说:“我没有稿费,那我还是从事老本行吧,给他们一人做一身衣裳。不过我估计他们也不怎么用得上,平时他们都是穿军装吧?” “那不管他,他们总不能365天都穿军装吧,上次他们回来,不就没穿?”沈旭跃说。 赵明月点点头:“那行,我去买布料做衣服去。” “先别忙,要等到五一才结婚呢,还早着呢。”沈旭跃拉着她说,“今天没事,我们好久没有出去逛逛了,去逛街吧。” 赵明月看了一眼沈旭跃,欣然同意了。 赵明月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逛过百货商场了,她每次去商店买得最多的东西就是布料,还有针线纽扣之类的,总是买完东西就走了。宿舍里的几个姐妹也基本上不怎么逛街,大家都不富裕,省着钱办自己该办的东西。 赵明月发现,百货商场里的商品种类似乎丰富了不少,逛商场的人也更多了,熙熙攘攘的,都是顾客。这是国家的经济复苏的体现,人们的生活水平也在提高。 赵明月看见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像是从国外进口来的,不少人都觉得新鲜,看热闹的人很多,赵明月见惯不怪,沈旭跃的求知欲很强,看到稀奇的,要是人不多,就过去看看,赵明月就和他一起研究一番。 沈旭跃拉着赵明月到了鞋帽专柜,站着看了一会,然后指着一双带帮的高跟短靴说:“同志,给我拿那双女鞋来看看。” 赵明月说:“干嘛呢?” “给你买双皮鞋穿。你不是说回家长冻疮了吗?我应该早点陪你来买鞋子的,穿一双保暖的鞋子回去就不会冻脚了。”沈旭跃说。 赵明月笑着说:“等过几天就好了,不要浪费钱。” 沈旭跃说:“北京的冬天还长着呢,起码还要两个月才能完全结束。” 售货员看沈旭跃穿得像个干部,赵明月一身衣着也很讲究,非常配合地将鞋子拿给了沈旭跃。其实他俩的衣服都是赵明月自己做的,但是款式都非常时髦,料子也不错。自己能赚钱,在穿着上,她倒是没苛刻自己,任何年代,先敬罗衫后敬人的都不少。 沈旭跃看着那双皮鞋,里面还有绒毛:“试一试吧。” 赵明月也不矫情,便问鞋的码数,换对了码子,这才试鞋:“大小合适。” 沈旭跃说:“我看看,还不错,要了吧。” 赵明月有些犹豫:“这鞋子穿不了多久,天又热了。” “没关系,这鞋子是牛皮的,能穿好几年呢,等天冷了又能穿。”沈旭跃说。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自己脚上的皮鞋,是他爸部队里发的,他好像对自己的穿着不是很在意,有什么穿什么,没有刻意讲究过,只不过穿得很工整就是了。他现在的衣服,基本上都是赵明月给做的,从里到外都是,也难免就讲究起来了。 赵明月说:“那买了?” “买吧。”沈旭跃问售货员,“多少钱一双,同志?” “这是上海货,质量非常好好,还带羊毛的,牛皮鞋,非常耐穿,三十二元一双。”售货员说。北京到底还是大地方,售货员的素质也是与时俱进的,这要是早几年,估计没谁会主动介绍商品,你爱买不买。 赵明月咋舌,相当于好多人一个月的工资呢,她拉了一下沈旭跃的胳膊,沈旭跃说:“那麻烦你帮我包一下吧。”说着就从口袋里掏钱。 赵明月看见沈旭跃掏钱,连个钱夹子都没有,便想着一会儿给他买个皮夹子去。她压低了声音跟他说:“好贵啊。” “不贵,这是必需品。”沈旭跃说。 赵明月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这算什么必需品。 沈旭跃帮赵明月提着鞋子,赵明月拉着他转了几圈,终于见到有卖皮夹子的了,赶紧过去:“我送你一个钱包,你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沈旭跃说:“要这个干嘛,不是有口袋吗。” 赵明月心想,沈旭跃肯定不知道,钱夹和皮带在以后会被称为男人的脸面,她要从现在开始维护他的脸面。“选一个吧,我送你的礼物。”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明月,你是不是觉得我送你东西,你觉得不好意思,就一定要给回礼?” 赵明月眨着眼看着他:“据说在西方国家,钱包就是一个男人的脸面,我想让我的男人有脸面些。” 沈旭跃听见她说这话,立即不反对了,便说:“那你帮我挑选一个吧,我都喜欢。” 赵明月在玻璃柜台前看了一下,然后选中了一个款式简约的黑色钱包。卖钱包的生意显然不如别的,这个年代,大部分人还没有用钱包的意识,觉得花那么多钱买个皮夹子来装钱,真是奢侈到家了。 售货员看见有人终于买东西,赶紧过来招呼:“您要这一款是吧?眼光真好,这是上海产的钱包,您看看,这质量多好,牛皮的。” 赵明月打开来看了看,做工果然精细:“多少钱一个?” “十六块。”售货员说。 沈旭跃一听价格就拖着赵明月的手肘,准备拉她走,赵明月不动:“行,您给我拿一个新的吧,我买了。” 沈旭跃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一个这么小的东西,又不实用,还这么贵,别买了,太浪费。”这要赵明月给人做多少件衣裳才能赚得回来啊,太奢侈了。 赵明月笑眯眯的付了款,将钱包递给沈旭跃:“拿着吧。我看过,这钱包做工非常精细,车线都非常好,你别看这东西小,做起来可费时间了。值这个价的。” 沈旭跃说:“我要是钱包丢了,估计里头的钱还不值这个钱包贵重。” “那你就好好保管吧,沈旭跃同志。”赵明月伸手挽住他的手臂,“我们去买点东西吧,过几天要去喝干女儿的满月酒了,咱们这做干爹干妈的,一定要送点礼物才成吧。” 沈旭跃笑眯眯地点头,完全没有反驳她的话,其实他们俩现在还没结婚呢,还不能认干女儿。 赵明月拉着沈旭跃到了首饰专柜,早几年这些东西是没有的,随着wg的结束,改革开放的发展,这些东西又开始悄悄兴起来了,不过买卖首饰的人还是非常少的,毕竟这些东西比较贵重,能有闲钱消费得起的人不多。而且大家的观念里,戴首饰都是小资产阶级的专利,很多人的观念还没转换过来。 赵明月说:“给冬冬买对银手镯,还是买个玉坠?” 沈旭跃说:“手镯吧,总觉得女孩子跟银比较贴切。” “那就买手镯。你看哪一款比较好看?”赵明月低头看柜台。 沈旭跃终于还是提醒赵明月了:“明月,咱们俩现在还没结婚,按理来说,还不能当干爹干妈,咱们现在就送了,到时候正式认的时候,咱们是不是还得再买?” 赵明月顿时羞红了脸:“可不是吗?”不可能到时候空手啊。 沈旭跃在她耳边悄声说:“其实我倒希望咱们现在就能送。” 赵明月的耳朵都红了。 最后他们只买了一对虎头鞋,又买了一件小披风,至于那些礼物,还是等以后他们结了婚后正式收干女儿的时候再说吧。 回来之后,宿舍的姐妹们看见赵明月的高跟皮鞋,都艳羡得很:“又是老沈给你买的?” 赵明月点头:“嗯,他说我脚生冻疮了,买双鞋子保暖。” 李春梅说:“怕只怕到时候脚一暖和,然后就奇痒无比。” 赵明月满脸窘迫,可不是这样嘛,不过这也是沈旭跃的一番心意,痒就痒吧,也是甜蜜的折磨。 马上就要毕业了,最后一个学期还有几门课要修,剩下的就是写毕业论文了。大家的心都有点躁动起来,虽然工作不愁,但是大家对分配也都是有些惴惴不安的,他们是第一届恢复高考后的大学生,怎么分配,大家心里都没有谱。除了像唐卫华这样的极少数要求回到原籍工作的,大部分人都想留在北京,毕竟北京的条件比别处好太多了,能够留在北京,以后自己的子孙后代就全都是北京人了。 师范类学校都是国家培养的,工作分配都得服从国家的安排,师范生的原则是哪里来回哪里去,而且无从反抗。但现在的情况是,北京各学校也亟需补充师资力量,所以大家都期盼着能够留在北京。 赵明月心里对工作分配并不特别紧张,她估摸着,大家基本上都能留在北京,因为跟全国各地一样,北京也呈现出严重的人才短缺,作为一个国家的政治文化中心,北京的大学集合了全国的精英,这自然首先当然要满足北京的需求。而且沈旭跃肯定不会让她分回原籍的。 他们这群天之骄子,就好像是试验田里的第一批作物,到底会是结什么果,大家都只能焦急又耐心地等候着。毕业论文答辩过后,大家还依旧按部就班地学习着,每天不学到半夜是不会有人去睡觉的,因为一旦离开学校,就再也没有这么丰富的学习资源和良好的学习氛围。 赵明月虽然无心做学问,但是这四年多时间里,在这样浓重的学习氛围下,也看了不少书籍,史籍、哲学、文学等等,她的文化素养已经得到了质的飞跃,不夸张地说,她现在也是满腹诗书了。 某天上午,大家接到通知,要宣布毕业分配去向了。他们宿舍就只有钱斯盛不用担心这个,因为她已经定下来去英国留学了,她是最早从毕业去向的焦虑中解脱出来的。班里还有四名同学考上了学校的研究生,所以也无需担心分配去向。 大家都去了教室里等待,老师拿着名单在讲台上念,念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后面则是毕业去向。先公布的是分配到外地的学生,唐卫华的名字是第一个,她是早就跟西安的那所学校联系好,那边学校发函过来要求的,毫无悬念。 接下来有五名同学分配到外地,基本上都是回原籍,剩下的同学则是分配到了北京市的各单位,有文史研究所的,也有各重点中学,高东方去了北京四中,李春梅和毛剑兰都去实习的学校,赵明月的名字却迟迟没有出现,直到最后,赵明月才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居然是留校。她对这个结果非常意外,自己的成绩在班上顶多算是中等,怎么会留校呢,难道是沈旭跃家里人活动的结果? 不过既然是留校,那也好,好歹是留在北京了。结果一公布,只有极少数两个人没有达到预期目标,余下的人都解脱似的松了口气。 高东方说:“我还以为小赵也会跟我一起去四中呢。” 赵明月说:“我倒是想呢,不知道怎么给我留校了,我也没拿过奖学金什么的。” “你不是系里宣传部的吗,大概学校老师觉得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就留下来了。”唐卫华说。 赵明月想起来这茬,这两年她确实在宣传部做事。 李春梅笑着说:“留校多好啊,大学老师,说起来可比中学老师威风多了。” 赵明月摊手说:“其实我都没打算做学问。” “也不一定就让你教书了,也可能是分管学生工作。总而言之,能留在北京就最好不过了。”钱斯盛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肩,虽然她不用分配,但也替宿舍姐妹们操心着,所以也跟着去开会了。 赵明月点点头:“对,能留北京就好。”至少不用担心分居两地,也不用想着辞了工作招沈母白眼。 第79章 毕业 赵明月接到分配通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沈旭跃。沈旭跃听说她留校,一把抱起她,开心地转了一个圈:“太好了!这下我们就高枕无忧了。” 赵明月看着他:“这事不是你家里给我办的,我怎么就留校了呢?” 沈旭跃摇摇头:“当然不是,我让我爸找人打听了一下,说你已经定下来被分在北京了,然后我爸就没管了,他觉得反正只要是在北京就好了。可能学校觉得你表现突出,所以给你留校了。” 赵明月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这老爷子还真是心宽:“那你呢,什么时候分配单位?” 沈旭跃说:“过两天就分配了吧。马上就要毕业了,咱们什么时候结婚?” 赵明月说:“这个嘛,得问问我爹妈,看看他们的意见,我估计得九月份以后了。” “太久了吧,越早越好啊。”沈旭跃做了快三十年和尚了,这下终于可以结婚了,巴不得早一点美人在怀了,但是却听来这么一个消息。 赵明月笑起来:“急什么,你不信回去问问你爸妈,肯定也不会让这个时间结婚的。这种事都有讲究的,五、六、七几个月是不能结婚的,要入秋以后才成,你看谁家办喜事是挑这几个月的?” 沈旭跃平时很少注意到这些细节问题,皱着眉头一想:“那我哥和小蕊都是五一结的婚啊。” 赵明月说:“说的农历五、六、七三个月,天气太热了,不好办喜事,所以都避开这段时间。” 沈旭跃点点头,似乎觉得也有理,便说:“那也好,我们也有时间好好准备一下。” 两人凑在一块,感觉好不甜蜜,沈旭跃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啊,咱们从认识到现在,都有七八年了,要算上那之前从未交流的年头,都有十几年了,没想到咱们的缘分这样深。” 赵明月捧着腮看着沈旭跃,嘴角深深往上扬,自己认识他何止十几年呢,都有好几十年了,这辈子真像是做梦一样啊。 沈旭跃说:“到时候咱们住单位的房子,还是自己去外头租房子?” 赵明月摆摆手:“等你的工作定下来再说吧。” “也对。”沈旭跃内心已经按捺不住雀跃之情,开始规划他俩结婚的事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们这样甜蜜,临近毕业,工作分配下来之后,也有少数人没能像预期的那样留在北京,而是分配回了原籍。现下的分配情况是这样的,一般由高校统一分配,但是有的地方单位会向某高校引进人才,向有关部门打申请之后,高校就会推荐来自该地的毕业生过去。学生碰到这样的情况,也不得不去,你要是不去,那就是不服从分配,学校也不会再给你安排接收单位,而且也不会给你开介绍信,没有介绍信,就入不了职。这年头的大学生是没有择业自由的,安排你去哪儿就得去哪儿。 于是每年都会有那么一些毕业生被分配到了自己不想去的单位和地方,没有办法,不去也得去。有不少在学校谈恋爱的情侣就被迫要分开,毕竟工作不在一个地方,以后就几乎不可能会在一起了。 宿舍的姐妹们都在恭喜赵明月和李春梅,唐卫华说:“老二、老三和老幺终于修成正果了,毕了业就能结婚了,可惜,喝不上你们的喜酒了。” 钱斯盛说:“我估计也喝不上了,等离校的时候,我们大家去聚个餐吧,好好喝一通,把喜酒提前喝过来,对了,把你们那一半都叫过来。” 但是高东方却有些郁郁寡欢,赵明月看出她的情绪有些不对:“怎么了,二姐?” 高东方看着她,眼圈儿都红了:“老秦要去石家庄。” “啊?”大家都吓了一跳,“不是说分在北京吗?” “他们那省里有个单位来要人,系里就把他推荐上去了。”高东方说到这里,眼泪都下来了。 所有人都静了,这要怎么办,虽然石家庄离北京不远,但也有两百多公里,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分居两地啊,赵明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们怎办?” 高东方抹着眼泪:“我也不清楚,从北京到石家庄,要坐四五个小时的车呢。” 大家都同情地看着她,她和老秦年纪都大了,两人难得志趣相投,毕了业差不多就三十岁了,早就打算一毕业就结婚的,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 毛剑兰小心翼翼地说:“能不能调动单位呢?” 赵明月想到,调动单位的话,从北京调去石家庄可能比较容易,但是从石家庄调回北京,恐怕就比较难了。 赵明月说:“二姐,你别难过,如果你们真的感情牢固,就是距离也隔不开的,这人是活的,可以调动的。大不了先分居两地个一两年,到时候想办法调到一起去就好了。” 李春梅说:“二姐,你不是有寒暑假嘛,在一起的时间还是会有的。” 高东方叹了口气:“我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些,要是都分在北京,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要调动工作,那得多难啊。”他们一个礼拜才休息一天,想要周末团聚,那是不可能的了。如果真的在一起,那就只有寒暑假的时间,此外就是老秦平时自己积攒的假期,总之,聚少离多是免不了的。 因为有了高东方的事,宿舍的人也高兴不起来了。 同时因为恋爱关系也闹出了很多事来,他们学校有个化学系的毕业生,毕业分配之后,被分配在了北京。因为他没有回家乡,他原来在老家的对象就找来了,结果跑来一看,这个同学在北京已经另外找了对象。老家那个对象是在考大学之前找的,本来打算结婚了,后来听说可以考大学,女方便支持他考大学,约好毕业后就回去结婚的。结果事到临头变了卦,人家姑娘等了他四五年,人都等老了,他却琵琶别抱了。 他那对象也是个性子刚烈的,跑到他们系里去闹,说他忘恩负义、始乱终弃,学校觉得这个事影响恶劣,便将这个学生的介绍信给扣下了,延迟毕业。 大家对这件事唏嘘感叹不已,有说女方太冲动、男方很无辜的,又说男方太薄情寡义、咎由自取的,说法莫衷一是。 赵明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各有各的立场,这种事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苦楚了,外人怎么议论也枉然。 赵明月在食堂碰到于有清,这才想起来问他的分配单位,于有清告诉她,自己分配在原来实习的单位了,赵明月一听:“那就是和我们宿舍的剑兰在一个学校了?” 于有清脸上有着几不可见的红晕:“她也分在师大附中了?” “对啊,你们还挺有缘分的。哎呀,太好了,你也留在北京了,以后可算有个人可以一起说说家乡话。我留校了。”赵明月高兴地说。 于有清表现得并不诧异:“我知道了。” 赵明月说:“你怎么知道的?” 于有清说:“我听、听你的同学说的。” “你听我哪个同学说的?” 于有清含糊其辞:“忘了叫什么了,就是你们宿舍的。” 赵明月以前偶尔会带于有清一起出去玩,估计也认识了他们宿舍的舍友:“总之,咱们都留北京了,挺好的,以后就可以常来往了。” “嗯。” 沈旭跃的单位也定下来了,他去了中央某部门,这是在赵明月预料之中的事,他果然还是去了政府部门工作。沈旭跃有些意外,他以为自己会分配在环境部门的,因为那样才对口,现在这样,跟他的专业八竿子都打不着边儿。但是这年头,分配工作想专业对口也是需要撞大运的。 工作分配一定下来,就感觉到了浓浓的毕业氛围,大家都在准备毕业事宜了,写同学录、合影留念,请老师同学吃饭,一团繁忙的景象。 这个周六的晚上,赵明月宿舍的同学聚餐,叫来了沈旭跃、老秦和王兴凯,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聚会,也恐怕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聚,就得多年以后了,唐卫华回了西安,钱斯盛去了英国,大家以后就真的各奔东西了。 饭桌上,他们上了好几瓶二锅头,这个时候不喝酒,以后就没机会喝了。所以就算是酒量再不好的人,也没有拒绝这杯离别的酒。大家吃着饭,喝着酒,渐渐地话就多了起来,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女生们都动了感情,抱在一起呜呜地哭,赵明月趁着酒兴,也无拘无束地肆意哭了一回。三个男人看着抱头痛哭的女人,也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然后举着酒杯,三人碰杯,喝着闷酒,虽然他们平时也不常接触,但是这么一看,也算是连襟了啊,难得有缘。 哭过闹过之后,大家都坐在马路牙子上看星星,马路上车辆很少,北京的天空还能看得见漫天繁星,夏夜干爽的风从街道上呼啸而过,大家都沉默不语,知道这一幕恐怕会铭记一辈子。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歌儿:“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这首歌太应景了,唱得眼睛还红肿的姑娘们眼眶又湿润了。 赵明月连忙出言打断大家:“别唱这么伤感的歌了,我们来开个演唱会吧。唱一点高兴的歌儿。旭跃,你先来给大家起个头吧。” 沈旭跃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好,我就抛砖引玉吧,给大家起个头。我唱个什么呢,好多年了,我还是喜欢这首歌,还是给大家唱一首《红莓花儿开》吧。”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唱,“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正是我心爱……” 大家都开始跟着轻轻地哼唱,这首歌,使大家的心情都轻快浪漫起来。唱完之后,大家都鼓掌,赵明月说:“下面我来给大家演唱一首吧,唱点新歌,《月亮代表我的心》,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你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赵明月这首歌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了,大家平时也偷偷地听的,但是没想到赵明月居然会唱,而且还唱得很不错,大家都小小惊艳了一把,就连沈旭跃,也忍不住频频转头来看身边的赵明月。没有灯光,没有音乐,只有几个喝得半酣的好友,夜色昏沉,星光灿烂,离绪纷乱,却引发了大家心中无限的温情。 赵明月这首歌唱完之后,马上就有李春梅接过去唱《甜蜜蜜》了,这两年邓丽君的歌风靡了两岸三地,街头巷尾也渐渐开始公然传唱了,因为思想受压制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人们的心都急于跳出囚笼,寻找宣泄的渠道,来自海峡对岸的这些“靡靡之音”恰好就拯救了人们无处宣泄的情绪。 大家将几乎会唱的流行歌都唱遍了,有《走在乡间的小路》、《外婆的澎湖湾》、《小城故事》、《恰似你的温柔》、《牧羊曲》等等,最后以一首合唱《年轻的朋友们》结束。 赵明月发现,原来大家居然会唱这么多歌,而且这个年代的歌居然都这么好听,真叫人感慨万千。赵明月唱得不多,只拣大家都熟悉的唱,不敢唱她自己熟悉的歌,万一人家那歌现在还没有发行,自己要是唱出来了,不就露馅儿了。 末了唐卫华总结说:“今晚上实在是太高兴了,好吧,曲终人散,我们也该回去了。” 他们几人从地上起来,一转身,发现身后站了好些人,吓了一大跳:“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人笑呵呵地说:“听你们唱歌,唱得挺好听的。” 赵明月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咱们还真是在开演唱会,没想到还真有听众,走吧,回去了。谢谢各位捧场。” 那几个人也啪啪啪响起了零落的掌声,一群人赶紧嘻嘻哈哈趁着夜色跑了。这个美妙的夜晚,大约真要铭记在心一辈子了。 接下来还有不少饭局,请老师们吃谢师宴,全班吃散伙宴,还有老乡会、社团的聚餐等等,真是比过年还要丰盛,那真是有种胡吃海塞的感觉,大家平时缩衣节食,到了这个时节,把平时省下来的钱都拿出来吃了喝了,因为从今往后,大家不再是一穷二白的无产阶级啦,要变成有工资收入的有产阶级了。 陆陆续续,开始有人离开学校奔赴工作地点了。赵明月不用走,直接去学校报到就行,学校把她依旧分配到了历史系,不过目前并不负责教学,而是负责行政文秘工作。赵明月想着也是,自己这水平,去给师弟师妹们讲课,岂不是有点误人子弟。 沈旭跃跟她说:“你如果想教书,那就考个研吧,等我们结了婚以后考,在职读就行,毕业后差不多就可以任教了。” 赵明月说:“暂时不说这个,等以后再说吧。” 沈旭跃看着她,也点头同意了,目前他们还有重要事情要办,得抓紧时间结婚生子了,沈旭跃已经三十了,早就该当爹了。 赵明月报到后,学校给分配了一间单身宿舍,从此以后,她就有自己的房间了。要是结婚的话,学校还会给安排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公寓,每个月象征性地付那么几块钱租金就可以了,这简直就是太美好了。 沈旭跃那边单位也有单身宿舍,不过结婚后的待遇更好,是个两室一厅的公寓。果然公务员的待遇就是比事业单位好点。 其实做老师真的挺清闲的,一年有几个月的假期,赵明月刚报到不多久,学校就放了假。赵明月得到了工作后的第一个假期,而且是带薪的,简直是太美好有没有。 沈旭跃这个公务员除了周末,就只有少得可怜的年假,以后大概就真的只能做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公仆了,轻易脱不开身了。 沈旭跃走不开,赵明月有假期,当然要回老家去看看,顺便也要回去跟父母商量一下她的婚事。他们初步定好了,婚期就定在十一国庆,到时候肯定要请父母和家里的亲戚去的,一些结婚的细节问题,还得请教自己的父母再定夺。 临走之前,赵明月去看望了沈父沈母,也得打过一声招呼再走。去的时候沈馥郁两口子也在,他们正在商量什么事,见到他们俩,便收了口。 沈旭跃问道:“你们都在讨论什么呢?” 沈父没做声,沈母说:“你姐夫想买车了。” 沈旭跃坐下来,赵明月将自己买来的西瓜拿到厨房里去切,她来这边很多次了,现在已经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她切西瓜的时候,正在外面玩耍的京京一阵风进来了:“小舅妈,我刚才看见你啦。” 赵明月看着满头大汗的孩子:“你在玩什么呢,弄得满头大汗的。快来洗手吃西瓜。” “抓特务。”京京跑到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拧开水龙头哗哗地冲洗着,然后将脑袋也伸到水龙头去冲,被赵明月一把拉住了:“别冲水,刚出汗不要这么洗,会生病的。来吃西瓜吧。放假了吧?” 京京接过一片西瓜,张开掉了门牙的嘴咬了一大口:“真沙,甜!小舅妈,我已经放假了,爸爸要买大卡车,然后带我们回老家看爷爷奶奶。” 赵明月愣了一下,刚才他们在说买车的事呢,她点点头:“大卡车啊,真神气!” “可不是嘛。”京京美滋滋地享受着甘甜的西瓜。 赵明月将切好的西瓜端到客厅里来,沈母拿着扇子拼命扇风,顶上的吊风扇对着几人呼呼地吹,还是没能让她凉快下来,可见情绪非常激动。 她将西瓜放在桌上,沈旭跃说:“明月,来这边坐着吹风。” 赵明月坐在沈旭跃身边,听见沈母说:“今天当着旭跃两口子的面,我表个态,你要买车可以,钱我们给你筹,但是得打个借条。赚了钱得还回来。好几千块呢,我们可没那么多钱,还得去帮你们借。” 杨茂林点头:“这是当然的,妈,我保证两年内就把所有的钱都还上。” 沈父说:“照我的脾气,是不同意你买车的,你这人性子太火爆,万一又忍不住,在路上惹出点什么事来,谁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诶,我知道了,爸,以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一定会小心谨慎的。”杨茂林态度非常好。 赵明月听着这话,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把眼看着沈旭跃,沈旭跃也轻摇了一下头,让她先别问。赵明月便转头去看杨茂林,他剃成了个光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私下里的时候,赵明月才听沈旭跃说起缘由,原来杨茂林跟着他的老板去开车,到河北去拉西瓜,结果遇上了地痞流氓劫道,沟通不顺,跟几个流氓打了一架,杨茂林人高马大,又是东北人,从小打架就是家常便饭,那几个流氓没占到便宜,灰溜溜地跑了。第二次他们再去,又在那地方给拦劫了,这次对方叫了地方派出所的人,说他们打架斗殴,派出所的人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他和老板都抓去关了好几天。他们估摸着,这派出所里有那些地头蛇的人。 这年头信息又不灵通,家里人得知消息的时候,两人已经被教育了一番放出来了。人倒是没吃多大亏,就是被打了一顿,但是车上装的满满一车西瓜,都是七八成熟的瓜了,天气又炎热,在帆布下捂了好几天,结果一车瓜就全都坏掉了,那车价值几百块钱的瓜就这么全都给糟蹋掉了。 其实这事错不在杨茂林,老板心疼自己的损失,便把他给解雇了,杨茂林的工资也没给发,他非常气愤,决定要自己买车来当老板,不受制于人。 赵明月说:“这事也不全是姐夫的错,现在的地痞流氓太猖獗了。” “可不是吗。社会秩序这样乱,是该整顿了,我看不出多久,这事就得定下来。”沈旭跃叹了口气。 赵明月也知道,严打马上就要开始了。 “自己买了车也好,省得受制于人。”赵明月说,靠给人打工发家致富的那是少数,要赚钱,还得自己当老板。 沈旭跃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第80章 三嫂 赵明月留在北京的大学教书,这个消息在她未回家之前就传遍了,不仅月亮湾所有人都知道了,整个南岙乡甚至云雾县都有很多人知道了这件事。大学老师,还在北京,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赵顺生和胡年春有了如此争气的女儿,只觉得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荣光,腰板儿挺得笔直,任何时候都是一脸笑呵呵的模样。赵顺生在他们这一支中排行第三,现在谁见了,都要客客气气地称呼一声“三爷爷”“三伯”或者“三叔”。 于有清也回来了,他姐的离婚案一直拖到现在也没解决,他是回来帮他姐去交涉离婚事件的。 成永强没有过来接于有芬,估计是受其父母的撺掇,准备离了婚再娶。于有芬也彻底死了心,主动提出跟成永强离婚,但是她提出孩子归她,要求成永强一次性给两千块钱的赡养费。农村离婚没什么财产分割,甚至连孩子的赡养费都是一句空话,有良心的就给了,没良心的你去哭去闹也依旧拿不到手。所以于有清建议他姐干脆一次性了断最好。 两千块钱抚养两个孩子到成年,这赡养费其实够便宜的,尤其日后还会通货膨胀、货币贬值,两千块能抵个什么。但现在是83年,正常的农村人均年收入是一百多块,两千块钱,就相当于十几年的收入了,成家自然不愿意给,认定是于有芬狮子大张口。 很多人都劝于有芬,干脆就算了,将孩子丢给成家,都是他的骨血,他爱养不养,离了,她一个人潇洒自在,以后再嫁人都好得很,为什么要带着两个拖油瓶在身边呢。于有芬却舍不得自己的两个女儿,成家重男轻女到那种地步,他们绝对不会善待自己的女儿,女儿在那边只会受苦,以后有了后妈,还要受后妈的虐待。她宁愿自己苦一点,也要将孩子带在身边。 于家父母都摇头,两个兄弟也各执一词,最后于有清拍了板,他支持姐姐要来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将来有什么困难,他这个当小舅的能帮就一定会帮。于有清现在是家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他既然开口承诺,那就是定下来了。 现在的问题是,离婚那两千块钱能不能要得来。成家只愿意给五百块钱,他们儿子离了婚,还要娶亲,当然不肯给那么多钱,所以这个事就一直胶着着。于有清就说,不愿意给就拖着,反正那边急于娶,这边不急于嫁,看谁拖得起。 赵明月头一次暑假这么清闲,不用想着赚钱,只在家陪伴父母,帮着母亲采茶、缝被子,和父母商量结婚的细节。 还跟着她大哥去卖了一次茶叶。兄妹俩说起村里茶厂的事,赵明亮有些感慨地说:“我觉得茶厂也做不久。” “怎么呢?”赵明月诧异地看着大哥。 赵明亮说:“我们从各个村收回来茶青,赚的钱都是全村平分,这是白赚的钱,但还是有很多人觉得不公平。有的人家人多,有的人家人少,按户头分,人多的人家觉得不公平,按人头分,人少的人家觉得不公平,这始终都是个问题。每天都有人去找村主任说这个事,他都烦死了。” 赵明月也叹了口气:“对啊,总会有人觉得不满意的。大哥,到时候要是村里的茶厂开不下去,你可以自己出来开茶厂。”这种吃大锅饭的想法,让很多人都对村里有依赖思想,估计大家都会觉得理所当然吧,她最初的想法是想让大家共同致富,现在却有人觉得这样不公平。 赵明亮看着妹妹,抬了一下眉:“你是说,让我开茶厂?” 赵明月说:“你跟二哥一起合伙,反正你现在已经知道销路了,你和二哥一个负责制茶,一个负责卖茶,这样不是很好吗?” 赵明亮的小算盘也未尝没有这样打过:“但是我怕人骂,到时候村里人会戳脊梁骨的吧,我们赚了钱不分给他们,他们会说我们吃独食。” “你看着村里的茶厂怎么开吧,要是实在开不下去,你就自己出来单干。这个时候就是各凭本事了,他们谁想跟你一样单干,也行啊,谁也没拦着,你说是吧。”赵明月知道,这种平均主义大锅饭总是存在弊端的,共产主义目前也只是一个理想而已。集体统一制茶卖茶,是比较符合目前的国情的,但是过几年,市场经济彻底发展起来,恐怕不止赵明亮想出来单干,会有更多的人出来单干了。他们村里,可没有一个魄力十足的吴仁宝。 其实以后茶厂真的发展起来,不管是公是私,对村里经济的促进都是一件好事,这样可以安置就业,促进本地经济的发展。 赵明月从外面回来,看见母亲又在整理棉花:“妈,这么热的天,你还弄什么棉花呢?” 胡年春看见女儿,脸上露出笑容:“我把棉花收拾一下,晒好,然后请师傅来打棉被,给你结婚准备的。” 赵明月说:“你不是已经给我准备了三床棉被了?” “三床哪里够啊,我得给你们准备四床被子,四床褥子。按老规矩来说得八铺八盖的,但是你那边太远了,带过去不方便,我们只好减半了。”胡年春笑眯眯地说。 赵明月吓了一大跳:“妈你别吓我,还八铺八盖,你就是这四铺四盖也够吓人的了,这么远,你说怎么带过去?照我说,给我两床就够了,不够我以后去买。” 胡年春笑着摆摆手:“这个就你别担心了,到时候我们和你舅你姨他们一起过去,这么多人,能拿得下的。你要是嫁在本地,我们还得打了家具过去。现在小沈说家具他那边置办,不用我这边办,你说这被子褥子的怎么能够不好好准备,不然显得我们家太寒碜了。” 赵明月再次感觉到可怜天下父母心,她说:“妈,我们其实一切都从简的,没那么多讲究。这些东西,我们自己可以慢慢置办。家里条件不好,这旭跃也是知道的。我嫁他家去,也没跟他要彩礼啊。” 胡年春说:“既然他家准备家具,还要买缝纫机和自行车,那彩礼就免了。但我这边肯定也要准备嫁妆的,不能光嫁了个人去。你就别担心了,我都会准备好的。” 赵明月进到自己房里,看见床上放着红红绿绿的缎面被单,不由得笑了起来:“妈,你就别给我准备这个缎面的钉被了,你给我准备棉布的套被就可以。你要知道,我在北京的房子不宽,不像咱家这样,没那么宽敞的地方给我去缝被子。” 这年头流行的棉被被套,都是被里和被面分开的两块布料,叫做钉被,冬天来临之前,家家户户都要先将被子钉起来,这可是件大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得在堂屋或者院子里铺上席子,然后再铺上被单和被胎,一针一线缝合起来,好几床被子要忙活大半天。钉被子了,就意味着冬天快来了。不像后来流行的套被,只一个布袋子,将棉胎塞进去,抓住几个角,抖整齐就行了,讲究点的还在被子上缝几针,不让被胎滑动。 胡年春扭头看着女儿:“那怎么行呢?这缎面钉被,才显得出讲究啊。你要是嫌麻烦,妈给你多准备两套套被,但是这个被面肯定还是要的。不然说我们家一点礼数都没有。”缎面用来做被面,棉布用来做被里,这样既好看,又盖得舒服,就是缝起来忒麻烦,拆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赵明月看着母亲,无奈地叹了口气:“那行吧,你说了算。”以后等她有钱了,就买个大房子,弄个大床,直接就在床上缝被子。 赵明月问母亲:“妈,我三哥都没结婚,我要是先结婚了,会不会对我哥有什么影响?”虽然她觉得没什么要紧的,但是老辈人讲究这个,还是说开比较好。 胡年春顿了一下:“这个应该关系不大,谁叫他自己不先找的。小沈年纪那么大了,是该结婚了。你三哥现在不是已经找了对象了吗?” “真的啊?他怎么都没跟我说。”赵明月皱皱鼻子,“哼,这个赵明朗,说了有对象就要告诉我的,结果有了都不告诉我。” 胡年春说:“这事他估计也还没确定,上次他回家来过端午,我说你马上要毕业了,秋天应该就要结婚了,他还没定下来,别怪妹妹嫁在前头了。你哥就说,他现在也快定下来了,让我们别担心,你只管结婚就好。” “那真是太好了,我明天去县城看看他。”赵明月对未来嫂子还是很期待的,不知她哥找了个什么样的。 “那你就去看看吧。”胡年春用手将棉花里没轧干净的棉花籽给揪出来,扔在地上,一只鸡跑来,啄了一下,发现不能吃,便放下了。 胡年春叹了口气:“以后你就去北京了,要回来也就难了吧。” “妈,你不用担心,以后啊,过年可能我回不来了,但是我有寒暑假呢,假期长得很,我有时间回来看你和爹。就是旭跃他的时间可能比较少,不像我们这样有这么长的假。”赵明月走过来帮母亲整理棉花,发现一摸到手上,就是汗,便放下了,这种天,太热了,但是母亲却整理得很自如,半点汗都出。 胡年春听到这样,也不由得点了点头:“这个倒也是,没关系,抽不出空就算了,工作要紧。” 赵明月又说:“到时候你和爹还可以来北京看我们嘛,在我那儿多住段时间。” 胡年春笑起来:“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家里养着鸡、鸭和猪,你爹还种着地,根本走不开。” “那就不种不养了,都交给我哥嫂他们。”赵明月说,“妈,我还想,要是我怀孕生孩子了,到时候接你过去照顾我,行吗?” 胡年春看着女儿,然后点点头:“好。”她就这么个宝贝乖女儿,又贴心又懂事,还那么能干,要不是她自己有出息考到北京去了,还真舍不得她嫁那么远。但是孩子总是有自己的生活,做父母的老了,也帮不了儿女更多了,他们有更好的生活,自然要放手让他们去追求。 第二天,赵明月骑着车去了县城。她先去了二嫂那儿,二嫂的店开了有一年了,还挺有模有样的,生意也逐渐稳定下来了,每天气定神闲地在店里忙活,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惶惶不安地等客上门,生怕生意不好。 二嫂见了她,高兴得很:“妹妹,你来啦?快坐。”二嫂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来给她端板凳、递扇子、倒水。 “不用忙二嫂,我自己来。店里生意还可以吧?”赵明月从二嫂手里接过扇子,坐在门口扇风。 二嫂满脸笑容:“还行。多亏了你后来给我寄的两个新样板。县里有几家裁缝店也跟着我们去年的款式做,不过他们没我这里的款式新,所以还是我这里生意比较好。” 赵明月点头:“那就好。二嫂,我三哥找女朋友啦?” 二嫂看着赵明月:“对啊,他没跟你说?” “没有。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你见过没有?”赵明月好奇心旺盛。 二嫂笑着说:“我见过,来我店里做过两次衣服。长得不错,家是县城的,是他们医院的医生,就是不太爱说话。” 赵明月点点头:“那我一会儿去看看吧。” “你去呗,要我陪你去不?”二嫂问。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你忙你的。”赵明月笑眯眯的。 “那在我这儿吃饭吧。”二嫂说。 赵明月摆摆手:“我去让我三哥请我吃饭。” 赵明月坐了片刻,就起身去中医院了,大热天的,热死个人,她戴了顶草帽,手臂为了防晒也套了两个袖套子,骑着自行车过去了。 赵明朗没想到妹妹会来看他,有点喜出望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都回来多久啦,你都不回来看看,你这个没良心的。”赵明月嗔怪他哥。 赵明朗说:“天地良心啊,我这段时间是在跟同事换班攒假期呢,好等农忙的时候回去帮爹妈收稻子。我估摸着你也该回来了,想着你应该会来看我了,结果等了这么久。” 赵明月说:“刚到家就碰上大哥去卖茶叶,我跟着出去跑了一趟,然后就来你这儿了。” “那你回来的时候也不顺道来看看我?”赵明朗说。 赵明月笑着说:“我想让爹妈先高兴嘛,这不是来看你了。” 赵明朗抬手看了一下手表,说:“走,我下班了,带你去吃饭。”说着将身上的白大褂脱下来,挂在柜子边的衣帽钩上。 “哟,我哥也戴手表了,我看看,多少钱啊?”赵明月笑着将他的手拿过来看了一下,是块上海产的石英表。 赵明朗的脸上绽露出笑容:“不要钱,捡的。” “嗬,哪儿有捡的,我也去捡个。谁送的?”赵明月笑得非常暧昧。 赵明朗用手指点了一下赵明月的额头:“你这个鬼精灵的丫头。” 赵明月跟着她哥出了医院大门,看了一下:“哥,就我们俩去吃饭?” “你还想叫谁去?”赵明朗斜睨她。 赵明月笑眯眯的:“送你手表的这个人呗。” 赵明朗说:“她呀,不在这里。” 赵明月立即警觉起来:“我二嫂明明说是你们医院的医生啊?今天不上班?”难道又换了? 赵明朗噗地笑出了声:“是个医生,但不是我们医院的。是隔壁那家的。” 赵明月引颈一看,明白过来,原来是县人民医院的,笑嘻嘻道:“行啊,哥,以后咱们家就中西合璧啦,有前途啊。” 赵明朗白了她一眼。赵明月说:“哥,咱们去隔壁叫她一起吃饭去吧。” 赵明朗说:“去什么呀,时候到了,自然就能领给你们看了。” “那你还领给二嫂看了呢。”赵明月不满意地哼了一声,“快点吧,我今天特意跑过来,就是为了要看我未来三嫂的。你去不去?” 赵明朗无奈:“好,好,去,行了吧。” 赵明月跟在他后面叽叽呱呱说:“你看我来,就应该主动带我去看她的,我以后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想要看到我三嫂子,那得要猴年马月啊。” 赵明朗站住了,看着赵明月,想到这古灵精怪的妹妹以后就要嫁人了,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顶:“对不起明月,你结婚哥可能没时间去。我把假期都攒来回家搞农忙了。” 赵明月也猜到是这样,上班族,就是这样身不由己:“没关系,你帮爹妈,我就觉得没那么失落了。”她跟三哥年纪相差最近,相伴的时间最久,兄妹俩在一起玩的时间也多,感情最为亲厚,当然希望她结婚,三哥能来。 赵明朗说:“你别难过,等明年我结婚了,我就有婚假了,我们度蜜月的时候去你家,好不好?” 赵明月笑起来:“好。” 赵明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叹了口气:“我妹妹这就要嫁人了,我还真舍不得呢。”这个妹妹,说是妹妹,其实更是老师和朋友,在他的人生道路上,阻止过好几次走歪路,说起来,还真是要感谢她,才会有自己现在的日子,要不然现在自己不知在哪个地底下做老鼠在挖煤呢。 “我哥要娶别人了,我也担心有了嫂子,你不会像以前那样疼我了。”赵明月鼓了一下腮帮子。 赵明朗安抚地笑了一下:“当然还是像以前那样疼你,以后还会多个人关心你。” “你是说我嫂子吗?”赵明月冲他哥眨了一下左眼。 赵明朗笑而不语:“她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尤其是见到陌生人话很少。但是人很善良,所以你别见怪。” “那你怎么认识她的?”赵明月觉得好奇。 赵明朗说:“她去二嫂店里做衣服,碰上过一回。后来我们去地区开会,又碰上了,我主动去找她说的话,她刚开始不爱搭理我,架不住我金城所致啊。” 赵明月伸出大拇指:“就该这样,看准了,就要尽快下手。真男人!” 赵明朗哈哈大笑。说话间已经到了人民医院门口,赵明月说:“我进去叫她,你等我一会。” 赵明月点点头,站在阴凉地里遮阴。大概过了十分钟,赵明朗领着一个姑娘出来了,那姑娘个子还很高挑,比赵明月还要高上几分,头发剪得齐耳长,鹅蛋脸,眉目很是俊秀,有一点淡淡疏离感,大概是性格所致。对方看见赵明月,弯起嘴角淡淡笑了一下。 赵明朗赶紧解释:“这是桂丹,人民医院耳鼻喉科的大夫。丹丹,这是我妹妹,明月,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 桂丹伸出手来:“你好。” 赵明月听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真是悦耳:“你好,我可以叫你丹丹姐吗?” 桂丹点点头:“嗯。”话很少。 赵明朗说:“走吧,我们去吃饭。我们来得有点迟了,她都已经在吃饭了。再吃一点吧,丹丹?” 桂丹说:“好。”真是惜字如金。 赵明月笑道:“丹丹姐的声音这么好听,为什么不爱说话啊。” 桂丹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奶奶说,多说多错。” 赵明月笑了起来:“嗯,没关系,你喜欢就好。”这一点也说明她家的家教很好,起码不是个爱嚼舌根、搬弄是非的人。 赵明朗显然很喜欢桂丹,他一个劲地在赵明月和桂丹之间调节气氛,但是桂丹显然还不大能适应和赵明月相处,话还是很少。吃饭的时候,可以看得出家教相当不错,斯文有礼,细嚼慢咽的,一点声响也没有。 赵明月觉得,他哥要是娶了桂丹,那生活品位估计要得到质的飞升,不知道能否磨合得过来。 吃了饭,兄妹俩又将桂丹送回医院。赵明月跟她哥说:“你跟她单独在一块的时候,她的话也这么少?” 赵明朗摇头:“不会,跟我在一起,话会多一些。” “她家里是做什么的?”赵明月问。 “她爷爷和爸爸以前都是医生。不过都受迫害去世了,现在家里就只有奶奶和母亲,还有一个哥哥,已经结婚了。”赵明朗说。 原来也是个吃过苦头的人。 赵明朗又说:“她高考的时候,成绩非常好,报考了医大,但是没有被录取,上了一所专科,跟我是同一年毕业的。” 赵明月说:“我觉得她很不错,好好待她,哥。” “我当然会的。”赵明朗笑了一下。 第81章 结婚 赵明月知道过完这个暑假,以后她就不单单是父母的女儿了,还是别人的妻子和儿媳了,想要这么随心所欲陪着父母也不能够了,以后她的第一考量就是丈夫,还得顾及公婆的感受,回个娘家都要跟大家打招呼说理由了。所以这个暑假她的第一要任,就是留在家里陪父母。 农忙收稻子的时候,赵明月想下地帮忙干活,被父母和哥哥嫂嫂们拦住了:“不要去,这么大太阳,晒坏了怎么办,你不久就要做新娘子了,要漂漂亮亮的才行。我们这多么人,哪里还用得着你帮忙,在家待着,给我们做饭就成了。” 赵明月只好留在家里做饭菜,看着父母兄嫂晒得又黑又瘦,心里既感动又内疚,这都是她最亲最爱的亲人,纵使他们都有点为自己的小家庭打算盘,但他们都是爱护自己的。所以她只能尽心尽力地为大家做饭菜,照顾几个侄子侄女。 忙完农忙,暑假就差不多该结束了,老师比学生开学早,八月下旬就该上班了。赵明月要返校了,于有清要比她晚几天走,法院已经判了他姐的离婚案,经过调解,成永强最后答应支付一千五百块钱赡养费。但是钱还没有拿到手,于有清知道这事拖不得,得尽快了结,这几天正和他哥在成家要钱呢。 赵明月知道一千五百块现在看起来很多,但是却支持不了多久,她也和于有芬聊过,为她将来的出路出谋划策,当然只是提供一些点子,做决定的还是于有芬自己。于有芬的人生道路,还得她自己去走,她不是救世主,只能为她做到这些。 赵明月带着全家人的叮咛踏上了去北京的路,想到以后北京就是她的归宿了,心里感慨万千。 到了北京,她才发现自己要做的事情非常多。开学了,要开始忙工作了。国庆节要结婚,离婚期只有一个月多一点时间了,还有许多东西要准备,这年头可没什么婚庆公司,所有事情都得自己策划准备,沈旭跃已经跟他的单位打了申请报告,婚房一时半会儿还批不下来,到时候结婚,就只能在沈家举行了,婚房只能暂时先用沈旭跃的单身宿舍。 沈母正在操持儿子的婚事,请木匠师傅来打家具。其实国营商店有成套的家具,但是沈母眼光很高,她觉得那些款式太老土,而且棕红色这个色调太难看,不适合年轻人用,便坚持自己打家具。赵明月觉得这事还挺难为沈母的,什么东西都得买,木头、配件、配饰等,还得去访一个巧手的木匠。木匠一忙活,就是十天半个月的,这段时间在家吃住,还得给做饭菜,多辛苦啊。除了家具,还得给他们准备被子褥子之类的。 沈母其实并没有觉得累,她的两个儿子终于都要成家立业了,她心头的大石也要放下了,觉得情绪高涨,终于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了。沈启学的婚礼,是直接在部队里办的,父母根本没为他结婚准备过什么,所以这次打家具,沈母干脆打了两套,兄弟俩一人一套。 赵明月想说,不用做家具了,过几年这些式样肯定过时,又得重新买新的,但这都是父母的心意,做子女的当然不好拒绝。其实相对于自己打的新家具,赵明月更喜欢上旧货市场去淘家具。暑假回家之前,她就将自己的东西都搬到教职工宿舍去了,并没有在那边住,现在才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原本有的一张床,别的什么都没有。她觉得屋子里应该还需要添置一些家具,便趁周末拉着沈旭跃去旧货市场买家具。 旧货市场的东西很不少,东西参差不齐,但也有不少好东西,比如明清两代的家具。上辈子有一段时间收藏特别热,赵明月也看过不少这一类型的电视节目,听马未都说收藏之类的,对他说的家具收藏兴趣浓厚,曾经还花大价钱买了一套红木老家具放在家里。她知道这个时间入收藏市场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也得有点资本才行,先得有人带着入门,还得有闲钱,赵明月这两者都不具备,那么就只能淘点还过得去的家具自己来用用。 挑了几件旧家具,花了一百多块钱。沈旭跃看着她买这些古色古香的柜子、桌子、椅子:“你花的钱买一套全新的家具都够了,这家具太过时了,这桌子连个抽屉都没有。” 赵明月摸着褐色的条桌:“这是古董啊,有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的。” 沈旭跃笑道:“好吧,搞不懂你们学历史的人怎么想的。” 赵明月冲他笑:“你看这些旧家具,你不觉得做得特别漂亮吗?” 沈旭跃看了看,点了一下头:“也是,古人做这东西还是挺费了一番心思的,很讲究。” “可不是嘛。以后等咱们有钱了,我就买一整套的老式家具,放家里头摆着。”就做家具来说,古人比现代人讲究多了,不仅具有实用价值,更具有艺术价值。放在二十年后,一套完整的硬木老家具,其价值可以达到数十上百万,而那些花梨木、紫檀木之类的古典家具,更是论件卖的,上千万一件都是有的。不过她也只是想想,现在就是给她一套,她也买不起,没钱啊,好的东西,这年头就算是再便宜,那也是需要几百几千块的。 沈旭跃听见赵明月这么一说,不置可否,只是觉得她的小脑瓜子又在异想天开了:“老家具好是好,但是跟不上现在的时代了,也不大实用。” 赵明月点点头:“这个倒也是。对了,你那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要不要给你买点家具用?”沈旭跃那屋子也很简陋,除了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别的都没有,连衣服都是收在箱子里或者挂在衣架上的。 沈旭跃摇摇头:“不用,我等我妈把家具做好了,再搬点家具过去。对不起,明月,我们结婚后暂时只能住单身宿舍,单位的婚房大概要年底才能有了。”因为他们单位分配的婚房要大一点,就在他们单位申请了,赵明月这边的单身宿舍可以一直住着,平时在这边办公午休,冬天怕冷不想回家,也可以住在这边,周末才回去。 赵明月笑起来:“我连六人间的学生宿舍都住过,两人住单身宿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沈旭跃听她这么一说,这才松了口气:“咱们把哪些需要邀请的同学朋友都统计一下吧,不能铺张浪费,但是便饭肯定是要吃一顿的。” “好,我们把名单都列一下,到时候还得写请柬送过去。” 两人预估了一下宾客名单,提早去饭店订了酒席。幸而市场经济已经发展起来了,除了国营的食堂和饭店,还有不少可供选择的私家饭店。 除了准备宾客名单,赵明月还得准备结婚礼服,十一的时候天气凉快了,正好可以穿厚一点。沈旭跃给了她二百块钱,让她去买衣服鞋子。赵明月就去扯了几块布料回来,给自己做一身旗袍,又做了一身毛呢料子的外套,还给沈旭跃亲手缝制了一套毛呢料子的中山装。这些料子都不便宜,沈旭跃给的两百块钱都花得差不多了,赵明月自己又添了些钱给两人各买了一双皮鞋,这样,结婚的行头总算是准备齐活了。 此外,还要提前给赵明月老家来的亲戚们准备住宿的地方。沈家的院子不窄,赵明月的宿舍也能住人,但是沈旭跃父母那边肯定也会有亲戚过来,所以还得去外面的宾馆预定房间。 结婚本来是两个人的事,简单一点的办法,就是扯一张证,然后和家人一起吃顿饭就够了,时髦一点的做法,就是两个人利用婚假去度个蜜月之类的。但是沈家三个子女,结婚没有一个操办的,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嫁了娶了,一点喜庆的气氛都没有,所以家里人也觉得太冷清了,这次老三结婚,一定要办一次才行。赵明月家里也赞成要操办,他家只有一个女儿,怎么能够悄没声息地就嫁了呢。 赵明月就一边上着班,一边忙碌着结婚的事。赵明月之前自己做过老板,什么事都亲自做过,行政工作都是很琐碎的事,难度不大,就是事情杂了些,她适应得得心应手。 这个周末,赵明月去沈家,看见家具已经做完了,上着乳黄色的清水蜡克,显得非常淡雅,就目前的眼光来看,确实比时下的大众家具要漂亮多了。但是家具上面镶嵌的玻璃门和玻璃下贴着的红红绿绿图案,还是让人觉得俗气,但是每个时代都有局限性,赵明月也就不说什么了。 沈母非常得意地向他们炫耀自己的成绩:“你们看,这家具漂亮不?” “嗯,真好看,比买的好看多了。”赵明月实话实说。 “就是啊,商店里的家具丑死了,不如自己做的这么精致美观,虽然钱花得多一点,辛苦一点,但是值啊。”沈母乐得脸上都开了花,“明月,你过来一下,伯母跟你说说话。” 赵明月看了一眼沈旭跃,然后走了过去:“伯母,什么事。” 沈母看着赵明月,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叹息了一声:“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来我家也受了不少委屈,之前伯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就多担待啊,别往心里去。伯母这脾气你也知道,来得快也去得快。以后我们就要成为一家人了,有什么难处和需要,你就跟伯母说。” 赵明月点点,笑得非常甜:“谢谢伯母,我会的。” 沈母从身后拿出两个绒面盒子:“这个呢,是我和你伯父的心意,你家里那边也讲客气,不让我们出彩礼。我们没有准备彩礼,就送你一点结婚礼物,你收着。” 赵明月转脸去看沈旭跃,沈旭跃笑着说:“既然是我爸妈的心意,那你就收着吧。” 赵明月接过来:“谢谢伯母。” 沈父在一旁说:“以后你们结婚了,小旭还需要你多照顾,希望你们和和气气的。年轻人性格冲动,有什么事,都互相包容一下,忍一忍,事情也就过去了。” 赵明月和沈旭跃都点头应下来。 私下里和沈旭跃相处的时候,赵明月将盒子打开来,居然是一条金项链和一对金戒指。沈旭跃笑着说:“原来我爸妈都准备好了,我还打算我去买的呢。” 赵明月摸着金项链和金戒指,突然间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她吸了一下鼻子,沈旭跃温柔地问:“怎么啦?” 赵明月说:“我高兴。”不是高兴得了金首饰,而是高兴沈母终于重视自己了。 沈旭跃非常懂她:“我就说,我妈会接受你的” 赵明月眼眶湿润地点了点头。 结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赵明月和沈旭跃挑了一个比较吉利的日子,去领了结婚证。结婚证是一张非常简单对折的纸,没有装饰,没有花边,左边是两个人的名字、性别、年龄以及籍贯,下面一句简单的话“自愿结婚,经审符合中国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右边是贴相片处,下面是持证人和发证机关。 两个人的结婚照笑得非常甜蜜,脑袋挨得非常近,真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这一年,沈旭跃三十岁,赵明月二十三岁,在他们认识七周年后,终于喜结连理。 拿到盖着大红印章的结婚证,赵明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居然真的嫁给他了,她的眼眶忍不住湿润了。沈旭跃也感触万千,将赵明月抱在怀里,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享受着这份温情和幸福。 赵明月接到三哥的电话,告诉她,家里的亲戚们已经开始动身了,来的亲戚不少,准备好接待工作。赵明月心里既忐忑又高兴,高兴的是,父母终于要来北京了,忐忑的是,怕他们觉得自己在北京的生活环境太艰苦,令他们担忧。 一般按照老规矩,女儿结婚,父母是不会去送亲的,而是让女方的兄嫂、叔伯、舅舅姨妈他们去送亲。但是赵明月直接在北京出嫁,不是从娘家接出去的,自然也就不用按那些老规矩来办了。 父母是提前两天到的,赵明月干脆就休了婚假,在家接待父母兄嫂。非常可惜的是,赵明月离二十三周岁还差三个月,享受不到晚婚假,沈旭跃的假期倒是非常长,一共有十五天的晚婚假,而赵明月只有三天。 家里这次来的人不少,赵顺生夫妇都来了,大哥、二嫂、三哥,二婶也来了,还有一个姑妈、舅母、两个姨妈,基本上都带了一个孩子,老老少少加起来也有十多个。还有一大堆行李,果然有八床被子,还有两个箱子,这都是给赵明月带的嫁妆。 赵明月接到自己的亲人,就忍不住抹眼泪:“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多辛苦啊。” 三哥赵明朗笑话她:“这就开始哭鼻子啦,等到结婚那天,岂不是出不了门啦?” “三哥你真坏,你不是说没有空来吗?”赵明月见到赵明朗,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简直有点喜出望外。 赵明朗嘻嘻笑:“这个就叫惊喜,我唯一的妹妹结婚,我就是下半年不休息,我也要过来参加婚礼的。” “谢谢三哥。” 沈旭跃和杨茂林各自开着一辆军用吉普车来接人,赵明月让父母长辈们带着孩子坐了上去,自己则和两个哥哥打了一辆的士跟着。 赵明朗笑着说:“沈旭跃还真会给你长脸,这一来,就是专车接送。” 赵明月笑得非常开心:“可不是嘛,生怕怠慢了外家人。” 大哥抱着怀里的小儿子一起看窗外的风景:“我这辈子也看一回北京。” 赵明月笑着说:“大哥喜欢这儿,以后可以常来北京玩啊,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大哥摆摆手:“你可别说,来一趟还真不容易呢,倒车倒几趟,路上要一天时间,都赶上我去两三趟省城了。” “那等以后有飞机,坐飞机过来。” 大哥吓了一跳:“你别吓我,飞机哪里是我们这种老百姓坐的呀,有火车坐就觉得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赵明月听得咯咯笑。 他们看着窗外的夜景,赵明月给大哥指点介绍着。此际的北京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除了干燥了些,偶尔有些风沙,一切都十分宜人,风景优美,气温适宜,最适合出游。 赵明月说:“可惜我的假期太短了,到时候让旭跃陪着大家去北京四处看看,难得来一次。” “那可不是,一定要好好看看才行。”大哥接茬道。 赵明朗说:“你的假期是几天?” 赵明月无奈地说:“只有三天,我在结婚前就全休了,等国庆过后,再请两天假。” “你的婚假,哦对,你还不到二十三周岁呢。”赵明朗明白过来。 赵明月说:“早知道我就年底结婚了。” 赵明朗说:“你可别,年底结婚要冻死我们大家啊。” “就是考虑到这个原因,所以才选择这个时节结婚的。让大家在北京好好玩几天,不然冬天就没法玩了,外面太冷了。” 他们先带大家去吃了饭,再送到招待所安顿下来,第二天再上沈家去拜访。本来是说让他们住在沈家的,但是赵明月知道家人到时候肯定是在学校这边送自己出嫁的,那就住在自己学校的招待所里,省得来回奔波,这就相当于单位这边就是自己娘家了。双方父母都同意这么安排。 晚上母亲胡年春跟着到了赵明月的宿舍去睡,女儿要嫁人了,做母亲自然有不少体己话要交待的。胡年春看着女儿睡在一间十多平方米的小屋里,不由得有些唏嘘:“你们学校就给你分了这么大间屋子?” 赵明月笑道:“可不是吗,我现在是单身教师,以后的话,要是结婚了,我可以在学校申请一室一厅的房子,但是我不打算申请,旭跃单位的房子要大一些,有两室一厅,他那边申请。我这个房子就做临时宿舍,平时在这边休息,周末了再回家。” 胡年春总算知道了,原来城里百般好,其实也有不如意的地方,住的地方就跟个鸽子笼一样。 赵明月笑着说:“本来就是啊,农村再穷,但是地大屋宽。城里人多,地方小,只能一人分个小房子。我这还算是好的,还有比我住得更差的呢,有很多人一家三口都挤在这么大一间房子里。” “哦哟哟,那不跟我们村的赵相同家一样了,一个儿子分半间屋?”胡年春说的这个赵相同是他们村的一个穷人家,家里四个儿子,只有三间房,四个儿子都结了婚,结果每人只分得半间屋。赵明月曾一度非常疑惑,就那样的人家,儿子居然都娶上媳妇了。 赵明月笑道:“差不多吧,城里人越来越多,但是地方和房子都有限,只能这样挤着。现在好多地方都要拆迁盖楼房了,就是为了解决这个住房问题。” 母女俩聊着私房话题,赵明月将沈母送的金首饰拿给母亲看,让母亲放心,沈家对自己还是不错的。沈母也笑呵呵的,亲家对女儿好就行。 要嫁女儿了,胡年春很是激动,迟迟没有睡意,最后赵明月催着母亲睡下了,坐了一天的火车,虽然都是卧铺,那也够辛苦的。 第二天早上,经过一夜休息的亲人们总算是大致恢复了精神,大家洗漱一番,换上体面的衣服去沈家做客。沈母一向不喜欢农村亲戚,不过这回家里来的农村亲戚可不少,沈父老家的亲戚也来了不少,沈母还是很注意场合的,表现得很是得体。 大家都对沈旭跃家的院子很感兴趣,这院子不小,在农村也是有钱人家了呢,何况是北京城里。亲戚们终于对沈旭跃家里情况有了直观的认识。 大姨问赵明月:“你们结婚后住在这里吗?” 赵明月摇头:“不,我们单位有宿舍,住单位。”谁愿意跟沈母住一块啊,没问题住久了都会出问题啊,保持距离最好。 大姨点点头:“嗯,分开住比较好,不要和公公婆婆一起住,再通情达理的婆婆,都会挑儿媳妇毛病的。” 赵明月抿嘴偷乐,看来这是天下婆媳的通病么。 第82章 新婚 沈家的院子虽然不小,但是架不住客人多,赵家这边十几个,沈家老家那边由于离得近,来的人就更多了,据说这还只是老家的亲戚,还有大部分北京本地亲朋好友,要婚礼当天才会过来,所以显得还是很拥挤的。 一群南腔北调的亲戚,还有十来个孩子,将整个小院闹得都翻过天来了。由于语言障碍,双方交流有点困难,所以客人还是自成团体,但是孩子们却不怎么受语言限制,很快就打成了一片,院子里倒也和乐融融。 吃过午饭,沈旭跃提议让赵明月陪着亲人去逛北京,他自己则有不少事情需要忙活,走不开身。人多,车坐不下,自然只能坐公交车。杨茂林开着一辆中巴车,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招呼:“是不是要出去玩,上车来,我送你们去。” 赵明月笑道:“姐夫,你哪来的客车?” 杨茂林说:“跟人借的。旭跃说,这些天你们肯定要出去玩玩,没有车不方便,让我去租辆车来用,我就给大家做司机了,你们想去哪里,直接跟我说就好了。” 赵明月笑道:“那就太感谢姐夫了。爹,妈,上车吧,旭跃姐夫开车送咱们去玩。” 于是一群人上了车。去游北京,当天下午,他们去了***,又去看了故宫。赵明月拿着相机,给家人照相,大家轮流站在广场的旗杆下,拍下宏伟高大的***城楼,以后拿着这个照片,足以跟人炫耀一辈子了。 赵明月问大哥:“怎么不带大嫂一起过来玩?” 赵明亮说:“本来让她和你二嫂一起过来的,结果发现来的全都是娘子军,担心男人太少了,于是就派了我过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以后等有空了,大哥再陪着大嫂一起过来玩吧。” 赵明亮说:“等以后你生孩子满月了,要是摆酒,再让你大嫂过来。” 赵明月笑了笑:“好。”满月酒可能就不摆了,现在提倡勤俭节约,反对铺张浪费,沈旭跃现在是国家干部了,不能不以身作则。这一次他们还是一切从简,结果亲朋好友也到了八桌。 第二天,赵明月就不去沈旭跃家了,他俩也不见面了,全家人一齐动手,装饰赵明月的新房,贴上红双喜,就等她做新嫁娘了。 婚礼定在十一这天,跟共和国诞辰是同一天,好记,不容易忘。一大早,母女俩就起了床,头天晚上,母女俩说了半宿的话,胡年春交代了女儿不少事,过完今天,赵明月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母亲的感触当然良多。 亲人们也从招待所那边过来了,于有清也过来了,赵明月大学宿舍的几个姐妹也来了,匆匆吃过早饭,就来给赵明月梳妆打扮。赵明月换上了那件亲手做的旗袍,红底描浅金蝴蝶型状花纹的缎面,非常漂亮,又不显俗气,就是稍微有点薄,好在白天的气温还不算太低,感谢改革开放,长统丝袜也能有买了,可以不用光腿。 大姨帮赵明月梳头,大姨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全都结婚生子了,儿孙满堂,家里条件在农村也算中上,可谓是全福之人。大姨给她梳头的时候,高东方和李春梅他们就在一旁喊:“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赵明月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高东方说:“这都是老三想出来的点子,不知道她是从哪本书里翻出来。等她结婚的时候,我们也给她念念好了。” 大姨给她梳了个髻,又在发髻边簪了一朵红色的头花。这个发型意味深远,古代女子婚后都要束发,意味着成了一个女人,正好这发型也跟赵明月的旗袍十分搭配。 赵明月熟悉打扮过后,脸上略施脂粉,看起来明艳照人,大家一看,都十分惊艳,就连她爹,看着女儿这样,都愣了一会儿,然后点头说:“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 赵明月看着她爹的眼眶都开始湿润了,不知道到时候自己会不会忍不住哭出来。外面的爆竹已经响了起来,迎亲的队伍到了。这个年代北京还没有禁烟花爆竹,办喜事还是能放爆竹的,噼里啪啦一响,热闹的气氛就起来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将房门关了,然后等着新郎来迎亲。因为只有一间房子,很多人都在这间屋子里待着。在妯娌姐妹的道贺声里,本来有着不舍情绪的胡年春愁绪倒是淡了很多,哭嫁这个环节看样子要省略了。 沈旭跃被一群朋友簇拥着上楼来,在楼道里被一群小孩子拦住了,一个劲地问着要糖吃,沈旭跃发了许多喜糖,这才让过去。许多邻居也在看热闹,沈旭跃的喜糖是逢人就发,终于到了贴着红双喜的宿舍门口,开始敲门:“爸,妈,开门!”这是沈旭跃第一次改口叫赵明月的父母。 屋里赵明月的姐妹们就作弄他,让他对诗什么的,沈旭跃也算是个文化人,但是架不住有备而来的高东方啊,从古体诗到现代诗都有,而且都是情诗,他绞尽脑汁磕磕巴巴答对着,最后终于满意了,这才开门放人进去。 沈旭跃穿着立领中山装,头发用发蜡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见人开口笑,逢人就发喜糖。给岳父母敬过茶,然后穿过满屋子的人群,杀出重围,终于见到了坐在床上的赵明月,他的新娘今天打扮得真是娇艳动人,像一朵怒放的红玫瑰。沈旭跃屏住呼吸:“明月,我来接你回家。”伸手去牵她的手,赵明月坐着不动。 大家都哄笑起来,李春梅说:“妹夫,我们老幺没穿鞋,赶紧给她穿鞋吧。” 沈旭跃看了看赵明月的脚,果然没穿鞋子,他明白过来,这可能是哪儿的习俗呢:“鞋呢?” “得你去找啊,就在这屋子里。”大家哄笑。 屋子里原有的鞋子都被大家收走了,只有赵明月需要穿的那双鞋子被藏在屋里,沈旭跃到处去找鞋子,床底下,桌底下,柜子底下,就差跪地上去找了,逗得大家一阵阵哄笑,最后在柜子顶上找到了赵明月的圆口半高跟皮鞋,蹲下来,一手拿着鞋,一手握着脚踝,细心地替赵明月穿上。赵明月看着沈旭跃,心情激动而荡漾,以后,这个给自己穿鞋的男人,会领着自己走完这一生吧。 沈旭跃站起来,伸手去牵赵明月,赵明亮过来:“妹夫,我们那边的习俗是哥哥送妹妹上花轿的,我来背她,你在前面带路。”赵明亮在赵明月身前蹲下,赵明月爬上大哥宽厚的背,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大哥把自己背在背上去找爹妈,现在这样恍惚又回到当年,令她感慨良多,这一辈子,恐怕是最后一次被大哥背了。 大家热热闹闹簇拥着新人出门。赵明月回头看了一眼人群里的父母,他们脸上带着不舍又幸福的笑容,她的鼻子不由得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赵顺生夫妇显然也感觉到女儿从此以后要离自己而去,成为别人家的人了,忍不住伸手抹了一下眼睛。二嫂和三哥陪着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他们又马上破涕为笑了。 赵明月被放到军用吉普车的后座上,开车的是杨茂林。宿舍楼前还停着两辆中巴车,是来接赵明月的亲朋好友的。大家都上了车,跟随婚车到沈家去。 沈旭跃握着赵明月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老婆,你今天真漂亮!”沈旭跃心里的得意都要溢出来了,赵明月终于是他老婆了。 赵明月回他一句:“你今天也很帅。” 沈旭跃满面红光:“是吧,我们真是登对的郎才女貌。” 车子到了沈家,沈旭跃给赵明月打开车门扶她下车,牵着她的手,走进自家院子,客人们都过来讨喜糖吃,说吉利话,屋子里热热闹闹的。等所有客人都到齐了之后,赵明月在沈旭跃的陪同下,给长辈们点烟倒茶,终于改口叫沈父沈母为爸妈,还得了两个改口红包。 休息片刻,大家去饭店吃午饭,没有人主持婚宴,只有双方的父母代表发了言,也没有挨桌敬酒的习俗,这年头一切从简,过程倒是便利得很。赵明月觉得这样挺好的,不那么折腾。 倒是沈旭跃的几个同学朋友,年轻人耐不住寂寞,又羡慕嫉妒他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跑上来给沈旭跃敬酒灌酒。沈旭跃也是来者不拒,那些人看他喝得爽快,劲头更足了,继续敬酒。赵明月赶紧抢过来帮沈旭跃倒酒,沈旭跃喝到嘴里,发现味道寡淡,才知道被老婆兑了水,不由得觉得开心,还是老婆好,会心疼人。 吃过午饭,这婚礼差不多就算结束了,本地的亲朋们就都回去了,只有沈旭跃那几个朋友,约好晚上来闹洞房。 大家又都回到沈家,一起喝茶磕瓜子聊天、看收到的各种礼物。家里的亲人们吃过晚饭,这才送沈旭跃和赵明月回新房。 杨茂林将新人送回沈旭跃的单位,亲戚们也跟着去看了,单位宿舍,环境是很不错,就是房间窄了点,屋子里被床、书桌、高低柜和立柜塞得满满的,几乎就只能容人转身。幸亏他们不用做饭,到时候就吃食堂,否则这么大点屋子,哪里容得下啊。 床上摆着好几床被子,都是赵明月的父母从老家带过来的,每床被子都是在老家就请人缝好的,也需要找一个全福的女人来帮忙做,这样才能沾染上好福气,有个好预兆。 人们将赵明月的侄女和侄儿抱到床上,让两个孩子去滚床。沈旭跃一直都笑呵呵地看着这一切,他的朋友们也都来了,吵吵嚷嚷地要闹洞房。 条件比较简陋,像抹锅底之类的就免了,表演啃苹果吃糖之类的还是要的,大家闹了一阵,就都散去了。杨茂林依然负责将客人们送回去。 闹了一天,此刻终于清静了,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由得都噗嗤笑了。沈旭跃走过来抱着赵明月:“老婆,你穿旗袍真漂亮。” 赵明月轻笑不语。沈旭跃凑过来亲她,赵明月躲了一下:“等等,先去洗个澡。”两人满身都是汗,先后去澡堂子洗了澡,沈旭跃洗完后,回到屋里,看见穿着睡衣的赵明月正在衣柜边整理东西,她回头看着沈旭跃,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沈旭跃走过来,抱住赵明月,埋首在她颈间使劲地嗅:“真香。” 赵明月说:“我用的香皂,跟你用的是一样的啊。” 沈旭跃毛茸茸的脑袋像只大狗一样摇摆着:“不是香皂香,是你身上原本就香。” 赵明月笑了一下:“哪有。好了,放开我,替我将那床被子放到柜子上层去。” 沈旭跃松开手,将一床被子捞起来,折了一下:“放哪儿?” “那上面。” 沈旭跃这才发现,原来柜子里有这么多被子:“怎么这么多被子?” 赵明月说:“这还只是一半呢,还有一半在你家。我妈给我们做了八床,你妈也给我们准备了两床。” 沈旭跃目瞪口呆:“要这么多被子干什么?哪里用得了那么多。” 赵明月微笑着:“总能用得着的,以后等房子大了就好了。” 沈旭跃说:“房子再大,也用不了这么多。” “用得了的,这些被子有薄有厚,有的是褥子,也只能同时铺三四个床而已。”赵明月说着将收到的礼物整理一下,这年头结婚送礼物,多半都是送的布料,赵明月这次就收了不少,到时候给家里的亲戚们每人回一块。 有的是送暖水瓶、脸盆、炊壶之类的实用品,大哥送了一床毛毯,二嫂送的是四件套,只有赵明朗送的是一个收录机,还是三哥最疼自己了。不过沈旭跃的哥姐更大方,大姐送的是个海鸥牌照相机,大哥没回来,寄了钱过来,托父母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价格都不低于三百块。 赵明月拿着相机:“让大哥大姐破费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大姐家的账还没还清吧。” 沈旭跃拿过相机,笑着说:“没事,姐夫现在比较能赚了,很快就能还上了。” 赵明月说:“以后找个机会,也给大姐送点什么,他们结婚生孩子咱们都没赶上,不能让他们做老大的总吃亏。” “嗯,以后等他们买房子了,我们帮忙出点力。”沈旭跃说。 赵明月点点头,转身继续去整理东西。沈旭跃看她像个陀螺一样不断地忙碌着,便说:“我说老婆,你不累吗?” 赵明月听见他这么一声老婆,顿时停了下来,耳朵也慢慢烧红了,沈旭跃走过来,搂住她的腰,将她手里的东西拿下来,放回去:“今天都忙了一天了,赶紧睡吧。” 赵明月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说实话,她心里紧张多过期待,她总觉得自己心里没有对沈旭跃完全坦白。沈旭跃说:“天气凉快了,你穿得这么单薄,上床来睡吧。” 赵明月坐在床边,有些手足无措,她紧张地看着沈旭跃,沈旭跃发现她的神色有些不对:“怎么了,你是不是害怕?” 赵明月不说话,脱了鞋子,拉开被子钻进了被窝里,沈旭跃紧跟着她上了床,贴着她侧躺下来,手放到她的腰上,赵明月身体有些僵硬,沈旭跃的动作迟疑了一下,气氛略有些不对劲。赵明月一个劲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没事,不要老去想上辈子的事,她现在是完好无缺的,没有对不起沈旭跃。 她转过身,将头埋进沈旭跃怀里:“就是有些紧张。” 沈旭跃释然一笑,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其实我也有点。” 沈旭跃在赵明月额上亲了一下,沿着她高挺的鼻梁亲下来,然后停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吮吸着,伸出舌头轻轻描摹着。感情通过最亲密的方式终于渐渐调动起来,赵明月的脑海很快就被温柔的甜蜜和悸动填满了,她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经历。 沈旭跃虽然没有经历过这些,但是他早已成年,并且很聪明,是个自学能力极强的学生,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带领赵明月陷入情感的漩涡,载浮载沉着,品尝着人生的至味,以及那种刻骨铭心的身心交融的满足感和快乐感。 夜凉如水,却侵不进热情如火的新房,也扑不灭爱人心中的火焰。秋虫在某处的角落突然低低鸣叫了一声,然后静默下去。屋里也终于安静下来,一场饕餮盛宴终于落下帷幕,也开启了沈旭跃和赵明月的崭新人生。 新婚燕尔,新婚夫妇间的甜蜜是不用看也能感受得到的。第二天,赵明月并没有休息,她还有三天假,终于可以好好陪着父母和亲戚们去游玩了。沈旭跃继续租了一辆中巴车,自己做司机,载着大家去爬长城、登香山、游颐和园,将北京的名胜古迹都逛遍了,拍了好几卷胶卷的照片,满足了众人对北京的各种仰慕崇敬之情。 赵明月的假期结束之后,父母就说要回家了,出来也有七八天了,该回去了。赵明月却有点舍不得父母离开:“妈,你们在这儿多玩两天吧,旭跃他有假期呢,他还能休息十来天。” 胡年春说:“不了,闺女,我们还是回去了,你舅妈姨妈他们个个家里都有事情的,北京是好,但终归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看过就行了。” “可是你们来一次多不容易,我舍不得你们这么快就走了。”赵明月实在恋恋不舍。 胡年春拍着女儿的手背:“你听妈的,闺女,以后我和你爹再过来,你舅妈姑妈他们都觉得这边太干燥,有点水土不服。再说我们在这里,每天吃的住的玩的,那都得花钱啊,十多个人呢,那是一笔多么大的开销啊。” 赵明月知道母亲总是替自己考虑的,赵顺生在一旁说:“明月,你三哥也该回去上班了,不能再拖了,我们来玩了好几天了,好地方都去了,所以你就别留了。说好了,以后等你生孩子了,我和你妈再过来。” 赵明月点点头:“那说好了,爹和妈到时候都要过来啊。” “会的。” 于是在赵明月上班的那天,沈旭跃去给大家都买了卧铺票,送他们踏上了归途。赵明月下午请了假,赶到火车站去送自己的父母,他们贴着窗看着站台上的女儿女婿,脸被玻璃挤压得都有些变形。赵明月在结婚那天没有哭,但这一刻,她的眼泪如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年迈的父母眼眶也湿润了。沈旭跃挥着手,一手搂着妻子的肩,跟岳父岳母告别。火车鸣起长笛,缓缓滑动,带走了赵明月的亲人们,把她留在了爱人的身边。 赵明月上了班,沈旭跃无事可做,干脆就销了假回单位上班,留着假期等明年夏天陪赵明月回老家。生活终于渐渐步入正轨,婚房没有批下来,两人都还住着单身宿舍,沈旭跃怕赵明月累着,便主动到赵明月这边来过夜,自己早晚赶着上下班。 日子甜蜜而又平淡,生活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两人在一起多年,早就习惯性地将对方放在心上了,成为了彼此不可取代的牵挂,现在只是住在了一起,贴得更近了些。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对方在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有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对方。 这次结婚,将沈旭跃的积蓄都掏得差不多了。沈旭跃拿着账本跟赵明月笑:“结婚的成本太高了,幸好一辈子只结一次婚。” 赵明月故意说:“那可未必,有人就不嫌成本高,觉得换老婆比较刺激新鲜。” 沈旭跃猛地摇头:“谁比我老婆更好啊,我舍得不花那笔冤枉钱,还是守着我老婆好了。” 赵明月抿着嘴笑:“对了,二姐要结婚了,不过是在秦皇岛办,我们要不要去呢?” “什么时候?”沈旭跃问。 赵明月说:“好像是十一月份。不是什么假期,就是个周末,他俩都有晚婚假,可以休半个月。” “那我们请假去?”高东方是赵明月的同学,老秦是沈旭跃的同学,按理怎么都该去的。 赵明月说:“二姐好像知道我们也不方便,就没给我们发请帖。” “那要不还是我去吧,你不用去了,我可以请一天假,加上周末两天,这样差不多就来得及了。他们俩要是都分在北京,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真是天不遂人愿。”沈旭跃说。 赵明月也无奈地摇头:“就是啊。你去的话,我去问问二姐,他们家地址在那儿,具体什么时间。” “好。” 第83章 家常 北京的冬天一向来得早,到了十月下旬,就冷起来了,最低温度只有几度,这在南方,冬天也就是这样了,因为南方只有极冷的时候,才会到零度左右,也只有短短几天。所以赵明月觉得北京最难熬的那段时间,就是暖气没来前那段时间,晚上睡觉时被窝里冷冰冰的,但是现在好了,她有了个天然暖炉,有人给她取暖了,再漫长的冬夜也不觉得难熬了。 赵明月跟沈旭跃在一起相处多年,但是要说百分百了解沈旭跃,那还说不上,顶多只能算了解八分,还有两分,就是沈旭跃的个人习惯问题,没跟一个人生活在一起,那就不能说是对这个人完全了解。赵明月知道沈旭跃很个很宽宏大量的人,很多小事都不计较,两人住在一起之后,才发现他有很多生活细节也是不计较的。 比如懒,这大概是所有男人的通病,也大概是人性的通病,女人的自觉性比男人要好,这点毋庸置疑。赵明月发现,天气一冷,沈旭跃的懒病就犯了,他不爱洗澡,夏天倒是洗得勤快,每天必须得洗,但是天气一凉,你不催,他就不会想起来洗澡,尽管洗澡很方便,上澡堂子里去,完全不冷,他就懒得动弹,他说洗完澡还得洗衣服,冻手。 赵明月爱干净,以前在老家,冬天洗澡是一种折磨,所以被迫减少了洗澡的次数,现在在北方,洗澡方便,只要不是三九天,赵明月几乎是每天都要洗的,所以她澡堂子跑得特别勤快。管澡堂子的大妈已经非常熟悉她了,每次见到她,就说:“姑娘,又来洗澡了?小心皮肤太干燥,容易得皮肤病。” 这点也是实情,从中医养生学来说,冬天防阳气外泄,应该要多穿衣服保暖,皮肤也会自动分泌油脂,这样可以保护皮肤,锁住阳气外泄,如果常洗澡,不仅容易阳气外泄,还容易破坏皮肤角质层,引起皮肤病。所以赵明月每次洗完澡后,都要抹上雪花膏,每年她的雪花膏是用得最多的。到了极冷的冬天,才会减少洗澡次数,隔两三天洗一次。 沈旭跃不洗澡,赵明月就要催:“赶紧去洗澡,衣服肥皂都给你准备好了,澡票在桌上。” 沈旭跃看着她:“前天不是才洗了?” “这都有两天了啊,这天气又不很冷,该洗了。”赵明月一边叠衣服一边说。 沈旭跃用手揉了一下鼻子:“老婆,你还是每天都洗澡啊?难怪我觉得你的皮肤没有以前好了,有点干燥。” 赵明月:“……” 沈旭跃说:“你不知道,冬天洗澡太勤快了,伤皮肤,大夫说的。” 赵明月迟疑地问:“我都抹了雪花膏的,还干燥?” “有点。我看你天天都在洗衣服,你不觉得冻手啊?少洗几个澡,得省多少时间和事情啊,还能省点澡票。”沈旭跃咕哝。 赵明月柳眉倒竖:“哦,我洗澡多用了澡票钱了是吧?” 沈旭跃赶紧摆手:“不是那个意思,你以前在老家也没洗这么勤快吧,怎么我们这儿更冷,你反倒洗得勤快了。” “那不是因为方便吗?” 沈旭跃说:“天这么冷,你不用天天都洗澡了,洗衣服水太凉了,对身体也不好。” 赵明月斜睨着他:“就知道给我找各种借口,你要是心疼我,就帮我洗衣服啊。赶紧去洗澡吧,不讲卫生的人不许上我的床,我都没让你天天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沈旭跃无奈地笑了一声:“好吧,我去洗澡。”为了能爬床,他只能拎着桶端着盆,带着一脸慷慨赴义的表情去了。 沈旭跃不愿意天天洗澡,那么至少得天天洗脚吧。赵明月觉得自己对他的要求已经够低了,但是这家伙一进屋子就直接脱鞋子上床了,连袜子都不脱。 赵明月喊:“你这人怎么说不听啊,让你在门口换了拖鞋进来,结果你穿着鞋就直接进来了。你还不洗脚就上床了,外面的裤子也不脱掉,把灰尘都带到床上去了。” 沈旭跃说:“老婆,我进屋前就拍了身上的灰尘了,我觉得这屋子里每天落的灰尘肯定比身上带来的灰尘都大,你信不信?”北京的秋冬季节,在北方还没有封冻之前,那风中的灰尘叫做那个扬扬洒洒,真是痛苦。 “你都知道屋子里本来灰尘就大,所以我不让穿脏鞋子进屋。我经常拖地,就是为了让屋里灰尘少一点,就这样我还得半个月就要换洗一次床单,你还帮着雪上加霜。”赵明月拿着一条扑灰尘的毛巾,一边用力甩床上的灰尘,一边说,“你赶紧去洗脚,然后把裤子脱了再上床,还记得刷牙。” 沈旭跃听着赵明月的唠叨,嘴角便扬了起来,是不是女人一旦做了媳妇,就变得唠叨了,不过这种唠叨听得真舒心,就是那种家的感觉。他心疼老婆半个月就洗一次床单,只好乖乖地下床去洗脚脱裤子。沈旭跃终于收拾好,钻到被窝里,倚在床头看书,床头的台灯亮着,白炽灯散发出晕黄的光线,显得非常温暖温馨。 赵明月将屋子拖了一遍,洗了拖把回来,又去洗漱,这才爬上床来。沈旭跃放下手里的书,伸手抱住她的腰,用鼻子蹭着她的脸颊:“老婆,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失望了?” 赵明月愣了一下:“啊?” “就是我不讲卫生,让你经常那么辛苦地打扫卫生。”沈旭跃用长着胡茬子的下巴磨蹭她的脸。 赵明月笑了起来:“你说这个啊,我没有生气,知道你们男人都是这个德行,我爹,我哥哥们,都跟你差不多,懒,不自觉,非要催着才愿意动弹。我希望我讲得多了,你自己慢慢养成好习惯,这样我就省很多事了。” “遵命!我一定养成爱卫生的好习惯。你真是我的好老婆,宽宏又大量。”沈旭跃在赵明月脸上亲了一下。 冬日天冷,人就惫懒,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早上天亮得晚,沈旭跃沉迷于温柔乡里,赖床不肯起来,总是被赵明月三催四请才会起来。赵明月以前总以为沈旭跃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怎么结了婚人反倒退回去了,逆生长了,像个小孩一样喜欢让人管教了呢。 当然并不总是这样,比如这天早上,赵明月没有按时起床,沈旭跃觉得不对劲,拿过手表一看,已经到平时起床的时间了:“老婆,你不舒服吗?” 赵明月闷闷地说:“肚子有点疼。” “生病啦?”沈旭跃吓了一跳,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没有发烧啊。” 赵明月小声地说:“是来那个了。” 沈旭跃没反应过来:“哪个?” 赵明月将嘴唇凑到沈旭跃耳边,沈旭跃明白过来:“哦,那你躺着,我去买早饭。要不今天不上班了?” 赵明月摇摇头:“哪有为这个不上班的,我躺会儿就好了。” 沈旭跃赶紧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了起来,穿上冰冷的衣服,然后迅速洗漱完毕,跑到食堂去买早饭。他记起以前谁说过女人这段时间内最脆弱,需要好好呵护,便给赵明月买了两个煮鸡蛋,又打了一份热腾腾的稀饭,端到楼上。赵明月已经起来了,脸色有些苍白,正在拿水壶倒水洗脸,沈旭跃赶紧抢过来,给她倒上洗脸水:“我来我来。” 赵明月记得结婚头几天,他总是这么殷勤,后来慢慢就懈怠了。体贴照顾很容易,难得的是一辈子都体贴照顾。不过呢,自己身体不舒适的时候,他懂得体贴照顾,这就已经很好了。 沈旭跃说:“好了,来洗脸。洗好了就吃早饭吧。冷了好几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供暖。” 赵明月说:“这才十月底呢,还要过阵子吧。往年都要到十一月中旬了。” “要是再冷下去,应该就要提前供暖了。”沈旭跃说,“一般是连续好几天温度在五度以下,就要开始供暖。” 沈旭跃坐在桌边开始吃早饭,他看着放在桶子里的被单,是昨天晚上赵明月换下来的:“老婆,被子等我晚上回来洗,你歇着,水太凉了,别冻坏了。” 赵明月本来也不打算洗,等过了这几天再说的,听他说要主动洗被子,便说:“嗯,咱们晚上把几个水壶都打满热水,兑水洗,这样才不那么冷。” 沈旭跃皱着眉头说:“天都这么冷了,北方还没冰冻吗,等冰冻就好了,没有沙尘,被子就不用换那么勤快了。” “应该快了吧。”赵明月将毛巾晾起来,打开雪花膏,抹了点在脸上,问他,“你不抹点?” 沈旭跃笑:“我一个大男人抹那个做什么?” 赵明月伸手指刮刮他的脸:“这脸都快赶上砂纸了,男人也要懂得保养啊。” 沈旭跃看着赵明月:“我抹点蛤蜊油就好了,防冻防干燥。” “那你也得抹啊。” 沈旭跃将脸伸向她:“那你给我抹点。” 赵明月弄了点雪花膏抹在他脸上,沈旭跃直说:“太香了,叫人闻着笑话。” “谁笑你?这味道很淡的,根本不浓,不是凑得很近是闻不出来的。” 赵明月洗了手来吃饭,看着桌上的鸡蛋:“给我买的?” “嗯,吃吧,补充营养。”沈旭跃宠溺地看着她。 赵明月将鸡蛋壳敲开,然后把壳剥了,递到沈旭跃嘴边:“这个给你,我吃一个就够了。” 沈旭跃不要:“都给你吃,我不要。” 赵明月便固执地伸着手,沈旭跃这才知道他的妻子多么执拗,接过来:“真拿你没办法。” 赵明月看他吃了,笑了,敲开另一个鸡蛋,开始吃早饭。 每天他们都是这样吃了早饭各自去上班,沈旭跃比赵明月辛苦多了,得骑车顶着凛冽的寒风去上班。赵明月担心等天真的冷了,零下十几度的温度,沈旭跃还这么风里来雪里去的,这未免也太遭罪了。但是让沈旭跃不回来吧,她又有点说不出口,新婚燕尔的,谁愿意这么早就分居啊,所以还是由得他跑。 晚上下班之后,等沈旭跃回来,两人去食堂吃饭,职工宿舍太窄,没法做饭,还好学校有食堂,也免去做饭菜之苦,饭后提着水壶去打水,然后将水壶往宿舍楼下一放,一起去散步。 沈旭跃有时候会参与到学生的球队中去运动一下,打篮球或者排球,赵明月就在一旁看着。赵明月虽然不教书,但是认识她的学生很不少,谁叫她是美女老师呢,美女在哪里的辨识度都比较高。可惜的是美女老师已经结婚了,每天都和她的丈夫一起出来散步,郎才女貌,还真是养眼啊。沈旭跃去打球的时候,还挺受欢迎的。 散步运动完毕,小两口就回家洗漱,收拾好后上床窝着,倚靠在床头看书或看电视。赵明月并不怎么喜欢看电视,因为电视太小了,只有十四寸,而且又是黑白的,节目也单调,对她的吸引力那是相当一般。而且电视信号也不稳定,看着看着,就有了雪花点,得下去摇天线接信号,谁愿意从热烘烘的被窝里爬下床去弄啊。 沈旭跃不嫌麻烦,他喜欢看新闻联播,有时还会看看电视剧,这年头的电视剧非常少,基本上都是舶来品,香港的或者日本的,沈旭跃看得津津有味,因为从这些电视剧中,可以了解一些国外的生活状况,赵明月偶尔也会放下书本陪着一起看。 日子很平淡,也很温馨。周末的时候,他们会去看看沈父沈母,帮忙打打煤球、洗晒被褥之类的。虽然家家都供暖,但是烧饭做菜主要还是依靠煤炭,北京的家家户户都会准备一堆煤球。赵明月作为家里目前唯一的壮劳力,自然要经常出力的。杨茂林自打买了车,三天两头不着家,他自己家的煤球有时候还是沈旭跃去帮忙打的呢。 一个阳光灿烂空气冰冷的周末,赵明月在沈旭跃父母家帮忙洗被单,沈母的胳膊在下放的时候弄出了风湿病,冬天一碰冷水就钻心的疼,赵明月和沈旭跃就会主动来帮沈母干活,洗大件的东西。 沈旭跃怕冻着媳妇,在煤炉子上烧热水给她用。 沈母抱出棉被,准备晾晒在院子里的竹竿上,她的胳膊酸痛,举不上去,赵明月看着她吃力地往上抬,自己双手是湿的,便喊:“旭跃,快来帮妈。” 沈旭跃赶紧从厨房里跑出来:“妈,我来。” 沈母看见儿子将自己手里的活接过去,笑了笑,说:“柜子里还有两床,你帮我捞出来晒一晒。” 沈旭跃看着被子:“妈,这是新被子,谁要用啊?” “你哥快回来了,十一月底就回北京了。”沈母笑眯眯的。 沈旭跃惊讶地看着母亲:“我哥要回来了?” 沈母说:“是你爸安排的。” “那我哥同意了没有?”沈旭跃记得他哥是要准备在地方锻炼几年的。 沈母诧异地看着儿子:“他有什么不同意的?从地方回到北京,多少人想回来都回不来啊。” 沈旭跃直觉有点不妙,这么大的事,起码要征得本人的同意才好说吧,父母该不会来个先斩后奏吧:“那我嫂子呢?” “她也跟着一起调回来啊,到军区总医院,不过可能要晚点,大概要到元旦了。”沈母说。 “他们自己同意就行,我是很欢迎的。”沈旭跃说,兄弟要是能够在一个城市工作,有点事彼此还有个照应,不怕鞭长莫及,挺好的。 沈启学回来的时候,沈旭跃正好去秦皇岛参加高东方和老秦的婚礼去了,虽然他们并不让他去,说是太麻烦他们了,但是他们双方都是同学,关系又好,怎么能够不去呢。 赵明月也不知道沈启学具体是哪天回来,沈旭跃并不在家,她没事不会主动跑到婆家去,去找毛剑兰玩了,自打结了婚,就一直和沈旭跃腻歪在一起,还没出去见过朋友呢。 毛剑兰在师大附中教书,配了副眼镜,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赵明月笑嘻嘻的叫她:“毛老师。” 毛剑兰看着她,揶揄她:“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终于舍得出门了?” 赵明月闹了个大红脸,伸手去捏毛剑兰的脸:“你这嘴怎么越来越厉害了。” 毛剑兰笑嘻嘻地抓住她的手:“你们家那位呢?” 赵明月说:“去秦皇岛参加二姐的婚礼去了。” 毛剑兰惊愕地说:“她不是没让我们去吗?” 赵明月说:“是没让,他和老秦关系好,二姐又是我同学,觉得不去不好,所以还是请了天假过去了。” 毛剑兰点点头:“其实按理说咱们都该去的,姐妹一场。” 赵明月说:“也没办法,谁叫离得远呢,要是在北京,那是不请也要去的。” “对啊。难得你有空,我们去逛街吧,叫上春梅,给二姐买点礼物,等她回来了咱们再去送给她。”毛剑兰说。 赵明月点头:“好啊。” 两人一起出了门,在楼下碰上于有清,单身老师不分男女,都住在一栋楼里。赵明月叫住他:“有清!” 于有清抬头看着他俩,不知道怎么就脸红了,赵明月没注意到:“有清,我们要去逛街,你去吗?” 于有清迟疑了一下,毛剑兰说:“你不是说要去买书吗,一起去啊。” “哦,好。”于有清赶紧答应下来。 赵明月心想,难道他俩之间有什么猫腻,便暗暗留心观察起来。要是于有清和毛剑兰在一起,确实是挺合适的,他俩都是穷苦孩子出身,背景相仿,都吃过苦,肯定会懂得珍惜生活,就是两人的性格都偏内向,这点不是很好。 他们又到人大附中去叫上了李春梅,数人结伴上街,买东西其实是其次,主要还是跟几个朋友见个面,聊聊天,联络下感情。 作为几人中唯一已经结婚的人,赵明月自然要被大家取笑一番的,赵明月知道大家都开善意的玩笑,当然不会当真。 赵明月问李春梅:“三姐,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李春梅犹豫了一下:“我还不知道呢。王兴凯那家伙跟沈旭跃可不是一路人,他天生是个爱玩的,定不下心来,我在想是不是分了算了。” 大家都看着她:“都两三年的感情了,不能说断就断了吧。” 李春梅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一直拖着呢,半死不活的。你们也知道,他天生就是个花花公子,跟我会谈这么久,大概就是没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花了心力和一些钱,觉得不甘心。但是呢,我跟他说结婚,他又不愿意,顾左右而言他,显然也是不甘心。我倒希望,他干脆一点跟我说分手算了,省得左右为难。” 毛剑兰说:“那你不如自己主动提?” 李春梅摇了一下头:“我也不甘心啊,我又不是木头,跟他谈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会没有感情?只是这样耗着,确实挺浪费大家的时间的。” 赵明月听在耳中,估计他俩不是对彼此没有感情,但是要更进一步,却有点不愿意向前,退一步又有点不舍,于是就这么胶着着。 李春梅望着天,耸了下肩:“到底还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还得想想,然后主动跟他分了吧,我好找个老实一点的耙耳朵嫁了算了。” 于有清好奇地问:“什么是耙耳朵?” “耙耳朵就是耳朵软,怕老婆的那种男人。”李春梅说。 于有清听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赵明月看见他的动作,笑道:“有清将来肯定是个耙耳朵,疼老婆,听老婆的话。” 于有清的耳朵变得通红,而毛剑兰不知道怎么的脸也红了,赵明月发现了两个人的小秘密,觉得非常有意思,她也没点破,只是安慰李春梅:“没关系,跟他开诚布公谈一谈吧,我觉得他对你不是没有感情的,可能天生性子散漫,不喜欢受拘束,所以才迟迟不愿意结婚。要是真是不肯跟你结婚,那就早点分了,别耽误彼此的时间,谁都不年轻了,青春经不起浪费。” 李春梅听赵明月说起这些,就忍不住有些眼圈发红,她轻轻啜泣了一声:“我怎么就这么背,找的男人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呢,我难道就那么差,没有男人愿意娶吗?” 赵明月伸手搂住她的肩,安慰她:“只是你的姻缘未到而已,不用妄自菲薄。”李春梅性格外向,性情跳脱,喜欢的人都是那种能说会玩的类型,而这种人,又最缺乏定性,所以情路才这么坎坷。 因为李春梅的事,大家的游兴都不由自主地低落了起来,买好礼物,在新华书店逛了许久,各自买了一些书,就回家去了。 赵明月想着沈旭跃要今天晚上才会回来,便有些意兴阑珊,一个人在学校外头的书店待了许久,直到快吃晚饭时才起身回去,到了家门口,拿出钥匙开门,发现一张夹在门缝里的纸条掉了下来,她捡起来,上面写着:“旭跃、明月,有空回家一趟。大姐。” 第84章 出事 赵明月拿着纸条,想了一下,将东西放进屋里,然后又留了一张字条给沈旭跃,说自己去沈家了,然后匆匆出门,在校门外的路边摊买了两个葱油饼,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赶路。 家里会出什么事呢?大姐要亲自跑来找他们,不会又是哪个老人病了吧,这可就麻烦了。赵明月胡思乱想着,心怀焦虑地回到了沈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客厅里亮着一盏灯,警卫室的警卫员看见她来,朝她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赵明月走到门口,敲了一下门:“爸,妈!” 不一会儿有人来开了门,开门的是沈母,看见她一个人:“小旭呢?” 赵明月说:“他昨天去秦皇岛了,今天晚上才能回来,还没到家。妈,我今天去看望朋友,回来才看到大姐留的字条,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沈母转身进了屋,赵明月掩上门,跟着进去了,发现屋子里就只有沈母一个人:“妈,爸呢?” 沈母坐在沙发上,然后抽了一下鼻子,开始小声地哭起来:“他在里屋躺着呢。” “爸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赵明月看着沈父的卧室,没开灯,屋里黑漆漆的。 沈母摇了摇头:“你爸没事。你大哥回来了,父子俩吵了一架,你爸气狠了,拿起茶杯砸了启学的脑袋。” 赵明月吓了一跳:“那大哥没事吧?” 沈母低着头:“你大姐送他去医院了。” 赵明月坐在沈母旁边:“妈,你别担心,去的是哪家医院,我一会儿过去看看。” 沈母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附近的医院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爸和大哥怎么会吵起来呢。”赵明月满脸忧虑,沈父和沈启学看起来都是极好相处的人啊,父子怎么会大动干戈呢。 沈母吸了一下鼻子:“还不是把你大哥调回来的事,他怪你爸自作主张了。可是你爸说不定哪天就要退了,他想趁现在还使得上力,早点把他弄回来有什么不好?” 赵明月不知道说什么好,无论哪个时代,两代人之间的分歧是永远存在的,父母想要给孩子安排他们觉得最好走的路,但是孩子却想走自己想走的路。两代人的关系就像是拔河一样,要是双方是往同一个方向使力的,事情就变得容易多了,要是双方各据一边,势必有一方胜利,有一方会摔倒,更甚者双方都要摔倒。 赵明月想了想,小声地问:“之前没有和大哥商量吗?” “怎么没有?说过的,你大哥他也同意调动,不过他想明年上半年再调回来。你爸就想着干脆现在将他调回来算了,就是这点分歧。早半年而已,有什么关系?”沈母一边说一边吸着鼻子,想到长子怒气冲冲地质问丈夫,丈夫被长子气得毫不留情地扔茶杯,她就觉得心痛得要死,这都是作什么孽啊,一家人闹成这样,就不能消停点好好过日子吗。 赵明月轻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起个事:“妈,你们吃过饭了吗?” 沈母摇摇头:“不想吃,没胃口。” “那爸也没吃?” 沈母摇摇头。 赵明月说:“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去,不能饿着肚子啊。”她走到父母卧室门口,朝里面说,“爸,您消消气,别跟大哥计较,父子没有隔夜仇,等他想通了,就会来跟您道歉的。”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回音,赵明月估计他也听到了,便说:“爸,我去给您做点饭,您一会儿起来吃点吧。” 她说完这些,转身去了厨房。厨房里冰锅冷灶的,赵明月看了一下,还好,门口挂着的篮子里有一些包好的饺子。现在天气凉了,室外就成了天然的大冰箱。 赵明月赶紧刷锅烧水下饺子。等她忙完端了饺子进客厅,沈父已经起来了,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着在抽烟,烟雾将他的脸笼得模糊不清。赵明月将茶几收拾出来,将饺子端上来,又去端了酱碟过来:“爸,妈,吃点饺子吧,天太冷了,不能不吃东西。” 沈母将筷子拿给丈夫:“明月你吃晚饭了没有?没有也吃点吧。” 赵明月点点头:“诶,好,我也吃点。” 一家三口沉默地吃着饺子,赵明月是头一回看见沈父这么沉默,觉得老人怪可怜的,在她看来,沈父一向都是通情达理的长辈,非常好相处,但是没想到也会简单粗暴地干涉子女的生活。当然,他肯定有他的考量,但是子女也有自己的考量,大哥已经三十多岁了,又成了家,还不顾他的意见这样安排,是有些不太尊重人。 赵明月不忍心责备父母,她深深明白父母的用意,所以只能期盼他们都快点消气,尽快和好,大嫂也要过来了,到时候全家终于可以团聚在一起了。 吃过简单的晚饭,赵明月收拾了一下碗筷,然后说:“爸,妈,我去大姐家看看,问问情况。” 沈父说:“算了,不去了,这黑灯瞎火的,不安全,也别回去了,晚上就住在家里吧。他妈,去把旭跃的房间收拾出来。” 赵明月愣了一下:“没关系的,妈。我骑家里的自行车过去,那路都是大路,有路灯的,大姐家离得也不远,我骑车过去,很快就回来了。”她觉得这样起码可以让二老早点放心。 沈母看着她:“要不叫警卫员小刘开车送你过去吧?” 赵明月摆摆手:“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很快就回来了。” 沈母看着她:“那行,你快去快回,晚上就别回家了,住在家里。” 赵明月点点头:“诶,好。” 赵明月骑着车出了门,发现开始下小雪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不知道旭跃回来了没有。她将帽子拉得低一点,将围巾围得高一点,只留着两个眼睛在外面,低着头,迅速地踩着车往平安里踩去。她不知道沈启学去哪家医院了,估摸着沈启学应该也没有住院,而是去大姐那儿了,沈启学只是不想见父母,所以才躲在大姐家不回来。 赵明月一路踩得飞快,十多分钟就到了沈馥郁家,她推着车进了院子,沈馥郁家的窗户里亮着暖黄的灯,屋里有人声,她将车放在走廊上,上了锁,然后去敲门:“大姐!” 沈馥郁很快就来开了门:“明月,你怎么过来了?呀,下雪了。” 赵明月将帽子摘下来,抖落上面的雪花:“是的,下小雪。” “快进屋。”沈馥郁将她让进屋里。 赵明月大口喘息了几下,骑得太急了,风又大,她都没好好喘息过。沈启学陪着京京坐在灯下,两人都回头来看赵明月,沈启学的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京京看见她,兴奋地喊:“小舅妈。” 赵明月走过去:“京京乖,在写作业呢?大哥。” 沈启学点点头:“还没跟你说一声恭喜呢。” “谢谢大哥,还有你们送的礼物。”赵明月礼貌地笑道。 沈启学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沈馥郁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旭跃呢?” “旭跃去秦皇岛参加同学的婚礼了,还没回来。晚上应该到了。大哥伤得严重吗?” 沈启学伸手抚了一下额头:“没事,一点皮外伤。” 赵明月说:“还是注意点比较好,小心别脑震荡了。大嫂还好吗?” 沈启学叹了口气:“应该还好吧,我有一个多月没看到她了。” 沈馥郁就说:“其实爸这么安排也没什么不好的,你和方臻都在北京,两个人就能住一块了。” 沈启学不做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本来跟我同一个部队的战友,他是要调回南京军区的,因为我的调动,他的调令就被撤销了,因为我们部队只有一个调动名额。我想迟一年再调回来也是可以的,但是他们显然不愿意,就这么草率地给我做了决定,让我觉得很难做人。” 赵明月和沈馥郁都沉默了,原来是因为这么个事,沈馥郁说:“爸应该不知道你战友这事吧?” 沈启学说:“他虽然不知道我的战友要调动,但我也跟他说好了,今年不调动,明年上半年再调动,结果最后还是今年就把我调回来了。我根本都没脸去见我战友。” 赵明月心想,他可能觉得一是没尊重他的意见,二是得罪了战友,所以才这么大火气。 沈馥郁说:“爸不知道,那就是无心之过,你也就不必太在意了。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跟你战友写个信解释一下,说明这不是你故意这样的。” 沈启学不再说什么。 赵明月坐了片刻,说:“大哥,你今晚上回去吗?” 沈启学摇摇头:“不了,我看我们大家都需要冷静一下。” “医生检查说没事吧?” 沈启学说:“没事。” 赵明月站起身:“那我就回去了,大姐,大哥,爸妈还在家等着我呢。” 沈馥郁看着外面渐渐变大的雪,有些担忧地说:“外面下大雪了,要不你就不走了,在我这过夜算了吧,路上不安全。” 赵明月心说怎么走哪儿都被留夜啊:“大姐,我还是回去吧,不然爸妈看我没回去,心里肯定着急。” “你一个人走夜路我不太放心。启学,你干脆陪明月一起回去吧,也别让爸妈担心。” 沈启学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说话,门被敲响了:“姐,明月!”是沈旭跃的声音。 赵明月打开门,喜出望外:“你怎么来啦?” “我看你还没回来,来接你啊。大姐,大哥,京京。” 沈旭跃身上沾满了雪花,进屋遇上暖气,马上就要融化,赵明月赶紧给他扑掉身上的雪花:“你什么时候到家的?” 沈旭跃说:“我回到家,看见你的字条,赶紧就回家去了,刚到家,爸妈说你来大姐这儿了,我就过来了,怕你回来的路上不安全。具体发生什么事我还不知道呢,怎么啦?” 沈馥郁和沈启学都叹了口气,然后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沈旭跃皱着眉头说:“咱爸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这次怎么这么操之过急呢。” 沈馥郁也觉得有些不能理解:“会不会咱爸要退了,所以才这么着急办启学的事?” 屋子里几个人都面面相觑,沈旭跃说:“不会这么快吧,我听妈说还要过两年啊。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你再跟老头子置气也无济于事了,反而伤了父子和气,弄得全家人都不心安,大哥,你跟我们回去吧。” 沈启学摇摇头:“我现在不想回去,你们先回去吧。” 沈旭跃是开车过来的,将赵明月的车子挂在吉普车后,然后两人一起上了车,赵明月心想,要是自己有个驾照,会开车,这样出门家里人就不担心了,也不用人来接自己了,但是现在驾照不好考啊。 两人冒着雪回家,风已经停了,雪花纷纷扬扬,非常密,被晕黄的车灯和路灯照得带了点橙粉色,看样子是要下场大雪。天气干冷干冷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沈旭跃问:“明月,咱们在我爸妈那儿住呢,还是回去?” 赵明月说:“随便你,要不就住家里头吧,不回宿舍了,明天一早咱们再赶去单位上班就行了。”她担心沈旭跃赶来赶去的太辛苦。 沈旭跃说:“那明天你要早起了,早上很冷的。” “没关系,我坐公交车去上班,不冷。” 两人回到家,下了车,将自行车拎了回来,就那么几分钟的工夫,两人头上肩上都积了不少雪,站在门口拍尽了雪才进屋。沈父沈母还没有去睡,坐在灯下等他们,沈母问:“他不回来?” 沈父哼了一声。 赵明月觉得,现在沈父沈母的态度就跟当初对待她的态度掉了个个儿,沈父也傲娇了,唉!她说:“大哥的脑袋没事,伤口处理了一下,今晚在大姐那边过夜了。”她看了一下沈父,他头发花白,两鬓苍苍,确实已经老了,今年已经六十八了,早就到退休的年龄了,难怪他这么心急要把儿子弄回来。 沈旭跃在沙发上坐下来,赵明月听见他的肚子咕地响了一声:“你还没吃饭?” 沈旭跃摸摸肚子:“没有,都饿过头了。” 赵明月说:“饺子还有,我给你下点饺子去。” 赵明月煮饺子的时候,沈母来厨房打水给沈父洗脸。等赵明月端了饺子回来的时候,沈父已经回房间去休息了,沈母坐在沙发上,斜倚在沈旭跃肩膀上流眼泪。 沈旭跃拍拍母亲的肩膀,小声地说:“妈,没事的,您放心,我爸身体好着呢,不会有事的。” 沈母吸吸鼻子,用手抹了一把眼泪,然后站起身来:“我去睡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赵明月将饺子放下,看着沈旭跃,用眼神询问他。沈旭跃拉着她坐下:“一会再说。” 赵明月点点头,听起来像是沈父身体出问题了。赵明月看见沈旭跃一口塞一个饺子,可见是饿得狠了,便给他倒水:“你慢点,小心噎着。” 沈旭跃冲她笑:“就中午吃了一顿,这都快十个小时了,饿死了。” 赵明月抬起头看了一眼屋里的挂钟,已经快十点半了:“婚礼还顺利吧?” 沈旭跃点点头:“嗯,还不错。那边也在下大雪。” “北京是今晚上才下的,看样子今晚要下一宿了。”赵明月看着大片的雪花打在窗玻璃上。 沈旭跃吃完饺子,歇了片刻,看着父母房间关上的门,才跟赵明月说:“听我妈说,我爸有点轻微的中风。” “啊?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没听说啊?”赵明月吓了一大跳。 沈旭跃说:“就是前段时间了,不算严重,有些轻微的手抖,上医院治疗了两天,就好了。他们怕我们担心,所以没告诉我们。爸估计很清楚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在这个位置上坐不久了,所以才想着尽快安排我哥的事。” 赵明月心里十分难过,沈父那么好的人,也会中风吗?“那他就不能受刺激啊,大哥今天还和他大吵了一架。”她想想都觉得后怕。 沈旭跃说:“不行,我得去跟我大哥说一声去。” 赵明月拉住他:“这都半夜了,你还去干嘛,明天再说吧,洗洗睡去。” 深夜,窗外的大雪簌簌地坠落着,小夫妻俩都没有睡意,赵明月依靠在沈旭跃怀里,听他说起父亲的经历,听得越多,赵明月就越同情沈父:“爸爸太辛苦了,这辈子吃了太多苦。他早点退下来也好,早点休息。” 沈旭跃说:“只怕他也有些不舍,毕竟工作了那么多年,突然间让他停下来什么都不干,他肯定会觉得特别失落。” “可是他那个病,就要好好休息才行啊,不能过度操劳。”赵明月说,“总是要有舍才有得的。” “嗯,等到时候找点事让他做,分散一下注意力就好了。”沈旭跃说。 赵明月点头:“对。” 沈旭跃搂着赵明月说:“咱们尽快生个孩子吧,把孩子给我爸妈看着,他们就有寄托了。” 赵明月想象一下两个叱咤风云多年的老领导,到老年最后变成两个保姆,觉得有些于心不忍:“这样不大好吧,带孩子更辛苦。” 沈旭跃说:“请个保姆,让保姆在这边帮忙带孩子,然后二老只需要含饴弄孙就行。” 赵明月没做声,她并不大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跟着祖父母长大,孩子从小跟着父母,这样才能够得到足够爱和安全感,成长出健全的人格来。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大亮,沈母就跑到沈旭跃的房间来拍门了:“小旭,明月,你们快来,你爸出事了!”声音带着哭腔。 沈旭跃和赵明月心里一惊,赶紧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也顾不上了,抓上棉袄就跑下了床:“妈,我爸怎么了?” 赵明月多穿了条裤子,也跟着跑了出来。 沈母哭着说:“你爸说要上厕所,但是起不来床了,说话也口齿不清。” 沈旭跃一心急,就要赶紧背起父亲送去医院,赵明月拦住他:“慢点,旭跃,你别动爸爸。爸爸这是中风了,等我想想,看要怎么急救。”这时候没有手机,也没有网络,一切都得靠自己,可是自己也不是什么医生。 沈旭跃一拍脑袋:“我都急糊涂了,等等,我打电话去问问医生。”沈父这样级别的干部,都是配有专门的医生的,沈旭跃赶紧跑到客厅去打电话。 五分钟后,沈旭跃回来了,大声说:“说是要给耳朵和手指尖放血,这样就可以避免病情恶化,十个手指头都要扎。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了。” 赵明月点头:“好,我马上就弄。妈,快去找针来,要是有没用过的注射针头就更好了。” “好像有,我去找。”沈母的主心骨快没了,她吓得六神无主,听见儿子儿媳这么一说,便赶紧去忙活。 赵明月掐着沈父的手指头,沈旭跃拿着针头,用力一扎,黑红色的血珠子渗了出来。等到忙完沈父似乎也松了口气,沈母替他摸着胸口:“老头子,你好点了没?” 沈父吐出一个词来:“好。” 沈母吸了一下鼻子:“比刚才好多了,说话清晰多了。” 警卫员也被屋里的动静惊醒了,赶紧披上衣服跑过来问情况:“首长怎么了?生病了吗?我去开车送他去医院。” 赵明月说:“小刘你别着急,是中风了,我们等救护车来。你赶紧回去穿衣服去,别冻感冒了。” 警卫员年纪不大,才十九岁,听见赵明月这么一说,赶紧跑回去了。 沈旭跃和赵明月都回屋去穿戴整齐,然后去帮沈父穿好衣服,一会儿救护车要过来了。赵明月估摸着上不了班了,估计晚点还要去打电话请假。 雪已经停了,院子里的积雪起码有一尺多深。赵明月心里有点着急,这样子车子能开进来吗,路上的积雪不知道有没有人在清扫。这时天还太早了,只有六点多钟,她跑到门外一看,积雪跟棉被一样,平平整整的,根本没有遭到任何破坏,赵明月直觉情况有点糟糕:“旭跃,外面继续都封路了,车子不一定进得来,怎么办?” 警卫员小刘已经穿戴整齐:“我这就去扫雪。” 沈旭跃说:“我再去打电话确认一下,看看能不能来,不能来我们自己送去。”其实医院离他家并不远,但是医生说了,中风病人最好不要随意搬动,所以他才会等着救护车来。 沈旭跃打通了电话:“那边说已经过来了,救护车比较高,应该影响不大。”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赵明月听见了救护车的警报声,她终于松了口气,还好车子能开进来。医生很快抬着担架进来了,将沈父抬到急救车上,送去医院。 第85章 喜事 沈父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沈旭跃交待赵明月:“明月,你去大姐家告诉大哥大姐,说爸爸住院了,就在b大医院。” 赵明月点点头:“好,我现在就过去。” 沈母拿了一些日常用品,跟随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 赵明月看了一下厚厚的积雪,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短靴,回去换了一双雨鞋,然后锁上房门,朝平安里走去。这么大的雪,自行车是肯定没法骑了,这边也没有去大姐家的公交车,只能步行过去。天色已经亮了,天光落在白雪上,地面非常白亮,幸好没有太阳,否则眼睛都要晃瞎。 地面都是积雪,看不清雪下的路况,赵明月不敢走人行道,只能走马路上,因为马路上没有坑洼,不用担心崴脚。 赵明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沈馥郁家,身后留下两行歪歪斜斜的脚印。赵明月到的时候,沈启学正带着京京在院子里扫雪堆雪人,看见赵明月,手上的动作停住了,直觉告诉他有不好的事发生了。京京却毫无察觉,兴奋地扑上去:“小舅妈!” 赵明月扶住京京,抬头看着沈启学:“大哥,爸病了。”赵明月说出这话的时候,就忍不住眼眶红了。 沈启学将手里的铲子一扔,快步走上来:“怎么回事?爸怎么啦?” 赵明月伸手抹了一下滚出来的眼泪,声音颤抖地说:“爸今天早上中风了。” 沈启学动了一下脖子,有些难以置信地咽了一口口水,眼眶一下子红了:“你说是真的?” 沈馥郁正在屋里做早饭,听见外面的动静,赶紧跑了出来:“弟妹,怎么回事?爸怎么啦?” 赵明月扭头看着沈馥郁,吸了一下鼻子:“爸爸中风了,送到医院去了。” 沈馥郁手里的铲子哐当一声掉落到了地上:“真的?” 赵明月点点头:“他早上起不来床,说话也含糊不清,我们给他做过急救,现在已经送到医院去了,不知道具体情况怎么样。旭跃让我先来告诉你们一声。” 沈启学的大力吸了一下鼻子,转身就往外走:“在哪个医院?” 沈馥郁反应过来了,然后说:“启学,你别着急,爸肯定会没事的。” 沈启学又急忙问了一声:“我问你是在哪个医院?” 赵明月赶紧说:“就在b大医院。” 沈启学点点头,然后拔腿就往外跑,沈馥郁在后面喊都喊不住。赵明月也赶紧拔腿追上去,被沈馥郁喊住了:“弟妹,你等等,我们一起过去。京京,来,跟妈妈去医院看姥爷。” 赵明月说:“姐,你不用去上班吗?” 沈馥郁愣了一下:“那我先去趟学校,找老师代一下课,我晚点再来。”她的工作跟赵明月的不同,她一个人带着一个班的孩子,几十个人等着她上课,她不去,孩子们就要大闹天宫了。 赵明月转身去医院,沈启学已经跑得没边了。赵明月知道,沈启学这下肯定要后悔死了,老爷子这个时候病了,又是在父子俩吵完架之后犯的病,他肯定会把这些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万一要是有点什么,这辈子都没法安生了。现在只能祈求老爷子一定不能有事啊。 赵明月循着沈启学的脚步,往医院赶去。到了医院门口的时候,赵明月看了看,去早餐店买了一些早点,这才进医院。她跟值班台的护士打听一下沈父的情况,找到病房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做完检查,在病房里输液了。 沈启学蹲在沈父床边,埋头在床边,看样子是在哭。沈母在一旁抹眼泪,沈旭跃劝了大哥又要劝母亲,回头看见媳妇站在门口,过来接她手里的东西。 赵明月问:“爸情况怎么样?” 沈旭跃说:“大夫说是中度脑中风,目前看不出情况好坏,要等急症期过了才知道。看具体恢复状况吧。” 赵明月点点头:“那爸爸能说话了吧?” “可以了。”沈旭跃将东西那到床边:“妈,大哥,别难过了,吃早饭吧。” 赵明月端了一碗粥:“爸,您饿不饿,我给您买了一份粥,您喝点粥吧?” 沈父躺在床上,眼角有一颗浑浊的泪珠滚落下来,赵明月将粥放在桌子边,掏出手绢,替他拭去眼泪,这个戎马一生的老军人如今落下老泪,可见内心多么无助和难过,她出言安慰他:“爸,您别担心,会好起来的。您别多想,现在好好疗养,只要能吃能睡,肯定会恢复得像从前一样的。” 沈父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赵明月说:“爸,我扶您起来吃早饭吧?” 沈父又点了一下头,他此刻没有食欲,但是知道人是铁饭是钢,身体想要好起来,那就必须得进食,补充营养,身体才能好得更快。 沈旭跃替父亲将床稍稍摇上来一些,沈启学起身,接过赵明月手里的粥:“弟妹,我来吧。” 赵明月将粥递给沈启学,然后退到一边,沈母转过脸去朝着窗外,呜呜地哭泣,赵明月搂着婆婆的肩,小声地说:“妈,别难过,爸会好起来的,我们不能丧失了信心,得给他鼓励和勇气,相信他会好,他才会有信心啊。” 沈母点点头:“嗯。” 沈旭跃赶紧说:“妈,吃饭吧。” 沈母叹了口气,点了下头,但是并不去吃东西,赵明月将沈旭跃手里的包子递到沈母手里,沈母擦了一把眼泪,坐到一边去吃早饭。一边吃,一边忍不住落泪,不知道又想起什么伤心的事来了。 沈旭跃拉着赵明月走到门外:“大夫说,爸的情况会恢复得怎么样,还是要看他自己,就目前来看,四肢没有什么大碍,没有引起偏瘫。如果恢复得好,生活就能够自理,如果恢复得不好,可能以后都需要人伺候了。” 赵明月听得头皮一阵阵发麻,那个叱咤风云的父亲,以后就只能这样了吗?她觉得命运对老人真是不公平,一辈子为祖国奉献,又被迫害了十几年,将来只能在病床上度过吗?她说:“爸爸一定会好的,他不会有事的。” 沈旭跃点头:“当然,我也相信一定会好的,医院也在用最好的药物治疗,但是我们做子女的,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赵明月点头:“我现在担心大哥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爸妈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他之前就中过风呢?这样大哥也就能理解了啊。”沟通不善真是要害死人啊。 沈旭跃叹了口气:“希望爸会好起来,这样大哥就不会背负心理负担了。” 赵明月说:“哪里可以打电话,给我们的单位请个假吧。” 沈旭跃点头:“好,我去打电话,你们办公室的电话是多少来着。” 赵明月告诉了他。 沈旭跃离开后,赵明月回到病房。沈父住的是高干病房,一个单间,房间的条件非常好,除了那张雪白的病床,别的都跟居家的摆设一个样,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这样的环境,应该也利于恢复吧。 沈启学还在喂父亲的早饭,沈父喝完粥,点了下头:“好了。你去上班。”这话是跟沈启学说的,口齿不清,大着舌头。 沈启学听着父亲的声音,眼眶又湿润了:“爸,我留下来照顾您,今天不上班了。” 沈父摆摆手:“去,都去上班,你妈照顾我。” 沈启学不做声,站着不动。赵明月走过去:“爸,我已经请好假了,今天留下来照顾您。” 沈父摆了一下手,示意不用。赵明月转头看着沈母,沈母走过来:“老头子,我和小刘留下来照顾你,让孩子们都回去上班。” 沈父闭了下眼睛,表示同意。 沈旭跃回来了,赵明月说:“爸让我们都去上班。” 沈旭跃说:“我都请好假了。要不你先回去上班,今天我留下来照顾爸爸。大哥,你也去上班吧。” 沈启学沉默不语,沈父就急了,抬起没打针的手拍了一下床,沈旭跃拉着沈启学出去了:“大哥你是不是要去单位报到?是的话,那就今天去,这事不能耽搁,也别辜负了爸的心意。” 沈启学点点头:“好。你白天在这里陪爸,我晚上过来守夜。”虽然有个警卫员小刘在,但是人家毕竟还只是个外人。 沈旭跃点点头:“好。” 赵明月坐着公交车回学校,主干道上的积雪正在被清理,车子开得很慢,慢慢往前挪动着。整个北京银装素裹,车上的人们都不着急,非常有闲情地聊着这场大雪,一般遇到这种大雪的时候,单位上班都不会要求按点到达。 赵明月还很少见到北京下这么大的雪,这要是在平时,该是件多么雀跃的事,可是今天这场雪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迷人啊,起码对沈家,就好像是某种预兆一样。老爷子自己肯定是急得要死吧,两个儿子还没有成长起来呢,自己就倒下了。 赵明月这一天工作都有点心不在焉,通讯不便利,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心里如吊了一桶水,七上八下的。直到下午下了班,赵明月准备去医院看望沈父,沈旭跃回来了。赵明月说:“爸好点了没?” 沈旭跃长吁了口气,往床上一趟:“下午的时候可以下床去上厕所了。” “医生不是说要躺着休息吗?” 沈旭跃摇着头:“老爷子犟得很,非要证明自己没有残废,要下床。态度很坚决,所以我就扶着他下去了,还好,能走动,不过腿脚发软,没多少力气。” 赵明月点点头:“那大哥过去了吗?” “嗯,他下午就过来了,今天只是去单位报到,明天正式上岗。”沈旭跃说,“你过来坐坐。” 赵明月走过去坐下,沈旭跃抱住她的腰,将脑袋贴在她的肚子上:“今天多亏了你,要不然我都急疯了,肯定要坏事。医生说,幸亏做了急救措施,否则情况还要更糟糕。” 赵明月用手抚着他的脑袋:“只要爸爸没事就好了。” 沈旭跃说:“今天爸的老领导和老战友都来看过他了。” “说什么没有?” “没有,就让他好好养着。现在也不适合说什么吧,我估计爸这次以后,就会退下来了,他已经力不从心了。”沈旭跃叹了口气。 “一会儿我们再过去看看爸吧?” “算了,明天再去吧,大哥现在在那边陪着,大姐也在。”沈旭跃闭着眼睛说。 赵明月说:“那我明天请假过去照顾爸爸。” “小刘在那照顾呢,你照顾爸也不太方便。明天下班后去看看就行了。”沈旭跃说。 “不用给爸妈做饭吗?”赵明月问。 沈旭跃摇头:“妈自己会做吧,雪已经化了,医院离家里也不远。” 赵明月说:“我还是去吧,我虽然帮不上太多忙,但是我们的心意,老人心里舒坦一些。学校这边事情也不太多,我今天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而且也跟领导请好假了。” 沈旭跃蹭了蹭赵明月的肚子:“行。” 沈父在医院住着,第一流的医生会诊,用的又是最好的药物,恢复起来倒也还算可以,只是年纪大了,还是不如他自己期望的快。住了一个礼拜左右,他就觉得该出院了,但是医院还是要求他再住一个星期,直到病情彻底稳定。子女们也要求他多住几天,等到身体完全稳定下来再出院。 但是沈父觉得自己在医院住得不舒服,觉得憋屈,不够清静,回家更好一点。医院条件再好,那还是个医院,氛围叫人紧张,怎么也比不上自己家里舒适,最后大家只好同意他回家,只是要麻烦他的专业医生每天来家里给打针检查身体。 老爷子身体看起来并没有大碍,但是反应明显迟缓了些,毕竟中风是脑部血管受损,极有可能会压迫到神经,导致某些功能的丧失和减弱。沈父这情况看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要是他的肢体受损,行动不便,这可不是要把他急死去。至于以后还能不能恢复到病前的状态,谁也不知道了。 因为老爷子病了,为了照顾老人,沈旭跃两口子就干脆住在了家里,大姐一家子也回来得很勤快,还有那些老朋友老战友们,也会隔三差五过来坐坐,大家都愿意多陪陪他,让他开心点,少想那些不如意的事,这样心情好,身体就恢复得更快一些。 唯一不能常回家的就是沈启学,他在部队里,每个月只有一次回家的机会,对于老爷子,他是最愧疚的。为了减轻他的心理负担,沈父和沈旭跃都跟他谈过心,让他放下心理包袱,这事说起来实在不算他的责任,只能说是意外。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沈父的身体终于渐渐好了起来,他主动要求回单位去,不过不是去上班的,而是申请退休的,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尤其是脑力这一块已经不能如往常一样了,他不退,肯定没人说他什么,但这是典型的占着茅坑不拉屎,这种事,沈父是做不出来的。现在他已经可以放心退下来了,至少在这之前,他已经安排好了长子的出路,也帮着长媳安排好了工作调动。 沈父退休之后,警卫员和专车就都撤销了,家则不用搬,可以住到沈父沈母都百年之后。这些变故并非没有影响的,沈父沈母明显都有些短暂的不能适应,情绪也有些低落。 元旦的时候,方臻从广州过来了。沈启学将她从车站接了回来,大家看着她的脸色,顿时吓了一跳,这是病了? 但是沈启学却没有半分愁容,脸色反而带了喜色:“爸,妈,方臻有了。” 全家人都喜出望外,连忙道贺,这总算是这段日子以来的第一件喜事,压在全家头顶的愁云终于消散开去,整个院子里都充满了喜悦的笑声。 晚上吃饭的时候,全家十几口人都在,杨茂林也没有出车,在家过元旦,饭桌上都是他从外地带回来的各种山珍海味等土产,摆了满满一桌子。沈父高兴地说:“咱们全家终于第一次聚齐了啊,而且喜事盈门,今天是个好日子,明天是元旦了,这是新生活的开始。咱们一起来喝一杯,庆祝一下!” 沈父当然不能喝酒,他和京京还有方臻都喝果珍,其余的人则喝酒。赵明月小抿了一口酒,沈旭跃夹了一个海参放到赵明月碗里:“吃这个,据说特别补。” 赵明月闻到海参的味道,突然觉得有点恶心,胃里如翻江倒海一样,赶紧跑到外头去吐了起来。沈旭跃脸色一变,赶紧跑了出来:“明月,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赵明月张嘴又哇地呕吐了起来,沈母从后面跟了出来:“怎么了,病了吗?” 赵明月深呼吸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啊,就是刚刚突然觉得有点恶心反胃。”沈旭跃给她端来水漱口,她漱了口,然后进屋。 大家都看着她,赵明月歉意地笑了一下:“没事,大家吃饭吧。”她在桌边坐了下来,闻到碗里的那块海鲜味儿,还是有点难受,夹起来给了沈旭跃,“我不想吃这个,我吃别的。”她看着那些鸡鸭鱼肉,突然都失了胃口,平时这些都是难得吃到的,如今见到了,居然一点食欲都没有,赵明月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难道是怀孕了? 她旁边的方臻看着她一直夹白菜豆腐吃,便悄声问她:“明月,你是不是也有了?” 赵明月说:“我不知道啊,之前还没发现这种状况。” 方臻说:“上医院检查一下吧。” 赵明月点点头:“好。” 等到吃完饭,沈馥郁才说:“明月是不是吃不惯海鲜?” 赵明月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情况,以前吃过海鲜啊,没有这种反应。” “我看你今天也没怎么吃肉,胃不舒服吗?”沈馥郁问。 赵明月摇了摇头:“就是有点恶心想吐。” 沈馥郁笑了起来,转身跟沈母说:“妈,说不定明月也有了呢。” 沈母笑着说:“其实我刚才也有点怀疑了。不过明月看样子自己也不知道,明天还是上医院检查一下吧。” 沈旭跃听着这个消息,人都傻掉了,扭头看着自己媳妇:“是真的吗?真的怀上了?”他要做爸爸了? 赵明月不敢肯定,所以不给他太大的希望,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这还得去医院检查过后才知道啊。” “明天我陪你去医院。”沈旭跃简直要乐疯了。 晚上休息的时候,沈旭跃一个劲地打量赵明月的肚子,想要从她的肚子上看出什么来。赵明月推开他的脑袋:“你傻了吧,你以为你是透视眼啊,能看得透我的肚子。明天上医院就知道了。” 沈旭跃猛地点头:“嗯,好。老婆,睡觉吧。” 赵明月爬上床,钻到被窝里,沈旭跃抱着她的腰,耳朵贴在肚子上。赵明月哭笑不得:“都说了,根本就听不到什么。” “我听到了有什么在跳动的声音。” 赵明月望着天花板:“那是我的心跳。”这男人有时候怎么那么幼稚呢。 沈旭跃嘿嘿笑了一声:“要是真的是小宝宝就好了,我们可以和大哥一起生宝宝。” 赵明月说:“一起是不可能啦,大嫂的孩子都快四个月了,我们顶多也才一个多月。” “那也差不多啊。我比我哥小了三岁,我的孩子比他的只小了三个月,这是一种进步啊!我们快要赶上他了。”沈旭跃一高兴起来,就开始胡言乱语。 赵明月忍不住觉得好笑:“赶上又怎么样?” “说明我们在进步,他们落后了呗。” 小夫妻俩躺在床上,畅想着孩子的未来,主要是沈旭跃在畅想,还开始为孩子取名字了。赵明月觉得这事还是别抱太大的希望,所以沈旭跃畅想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提醒他:“这事还没确定,等确定再说行吧?” 沈旭跃说:“先起好也一样的,反正用得着。” 沈旭跃对孩子的期待那么高,赵明月是既高兴又有点担忧,她希望真的已经怀上了,并且不要出任何差错,顺顺利利产下这个孩子,那么,这辈子,她就圆满了。 第二天一早,沈旭跃就要陪着赵明月去医院,赵明月说:“医院八点才上班呢,去那么早也是等着。” 于是沈旭跃只好点头:“那好吧,咱们先吃饭,吃了饭再过去。” 大家都取笑沈旭跃:“小旭就是个毛头小伙子一样,你都三十岁了,怎么那么毛毛躁躁的啊。” 沈旭跃完全不介意:“你们要理解头一回当爹的人的感受。” 沈启学说:“你急什么,该来的自然会来。” 沈旭跃白他哥一眼:“你当然不急,你要来的已经来了嘛。” 第86章 怀孕 检验结果出来后,沈旭跃简直要找不着北了,想伸胳膊去抱赵明月,又怕碰着她,最后还是抱住了她,趁没人看见,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太好了,老婆,我要当爸爸了!” 赵明月低着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幸福、感动、惊喜、庆幸、委屈,都有,眼圈忍不住就红了。沈旭跃看她不做声,情绪似乎也有些不对,便小心地问:“怎么啦?不高兴吗?” 赵明月摇摇头,吸了一下鼻子:“不是,高兴,太高兴了。” 沈旭跃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颊:“高兴也别哭啊,笑一个。” 赵明月破涕为笑,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一刻真的觉得自己新生了,她又重新来过了,孩子又有了,幸福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遥不可及了。 赵明月怀孕的消息无疑又给沈家带来了一重惊喜,现在可谓是双喜临门了,老爷子今天笑得格外多,也格外爽朗真诚,这是他生病之后最开心的一天了,全家人的心情也不由得轻松起来。 方臻虽然是个外科医生,但是对基本的护理和康复训练也还是清楚的,知道公公的病是因为自己丈夫而起的,所以对老爷子的身体也上了心,在康复训练上提出了不少建议。 现在家里有了个医生,都感觉到分外放心,这样一来,大家的健康都多了一重保障。 赵明月怀了孩子,沈旭跃简直要把她宠上天去。为了不让她太劳累,他们从家里搬回了学校宿舍,因为早晚赶上下班太辛苦了。但这样也有弊端,就是伙食水平下降,学校食堂吃的肯定赶不上家里的。 沈母除了照顾老爷子,也会三天两头给两个儿媳炖汤滋补。沈旭跃每天下班的时候,便顺道回家拿汤给媳妇喝,因为母亲要照顾父亲,还要给大嫂送汤,要是再给自己媳妇送的话,实在是太辛苦了。 他们没有厨房,从家里带来的汤都凉透了。沈旭跃便想了个主意,弄了个酒精炉子,将汤放在酒精炉子上加热。赵明月想来想去,还是让沈旭跃去买了个炉子,又弄了一些煤球来,生了个炉子,因为在室内生炉子不安全,便让他在宿舍外头围了个避风的地方,将煤炉子放在走廊上,这样就不用担心煤气中毒了。 有了煤炉子,就可以自己炖汤喝了,不用麻烦沈母忙活了。有了火,自己也可以做饭菜,但是想着大冬天的在寒风凛冽的走廊上炒菜,这实在是种非人的折磨,就把做饭这事儿免了去,还是上食堂去吃饭。煤炉子用来烧水和煲汤,有时候还可以熬点粥喝。 沈旭跃就多了一件事,每天上菜市场去买菜。他总是一大清早就起来了,买了菜回来,然后抓紧时间收拾好,放在炉火上炖着,再去上班。等赵明月中午下班回来,就可以喝上滋味鲜美的老火靓汤了。 沈旭跃自从知道老婆怀孕,那真是化身二十四孝好老公,不惧艰难险阻,都要为赵明月弄来一口好吃的。赵明月怀孕之后,胃口不太好,时而想吃点这个,时而想吃点那个,多半都是她家乡的吃食,北京虽然是首都,物产丰富,但这个年头,它还没法像南方一样,到了冬天还能吃到各种各样的蔬菜水果,连吃个鱼,都没法是鲜活的。沈旭跃觉得很对不起她,只能想办法弄点新鲜的吃食来满足她的胃口。 赵明月的怀孕反应比较严重,刚开始那段时间,简直是吃什么吐什么,还好吐过之后还能吃得进去。怀孕头两个月,赵明月吃得很不少,但是体重完全没有增加,甚至还有点消瘦。好在不久之后就放寒假了,赵明月和沈旭跃搬回了沈家,有沈母照顾她的饮食,不用忙碌,休息得也好一些,慢慢地,孕吐现象终于减轻了许多,身体也逐渐胖了起来。 沈旭跃上班的地方离父母家其实更近一些,住到家里来,他上下班路上花费的时间也节省了许多,陪伴赵明月的时间也多了,还能想法子给她去踅摸一些好吃的。在这么多人照顾下,赵明月的生活过得越来越滋润,身体也渐渐地跟着丰满圆润起来,她有点担心,自己这样吃下去,会不会变成一个大胖子,到时候别有个体重过大的婴儿就不好办了,那生起来可是自己受苦。 但是沈母和沈旭跃都说她想多了:“你本来就瘦,不多吃一点,怎么够两个人的营养啊,别怕胖,能吃是福。” 于是赵明月只好接受了被当成猪养一样的生活。 方臻就没有赵明月幸运了,她从南方来到北方,第一关首先要过的就是水土关。一般人换了地方,总是会出现水土不服现象的,方臻就遇到了水土不服的现象,一来北京就感冒,可怜的是她还怀着孩子,不能吃药打针,只能硬扛着,拖了半个月才好起来。就这一点来说,这个时间安排她调动工作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是在调动之前,谁也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 沈启学刚到北京没多久,他申请的已婚军官宿舍还没有批下来,所以两口子还不能住在一起。方臻还得上班,又刚到一个新地方,环境什么都是陌生的,唯一熟悉的丈夫又不能常回来,怀孕的人又敏感脆弱,所以心情非常低落。 大家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生怕有个什么闪失。赵明月放了假后,回到沈家去住,便建议方臻也回来住,一起做个伴。 方臻本来是住在医院宿舍的,这样上下班比较方便一点。被赵明月一劝,想了想还是搬回来住了,因为一个人住在宿舍实在是太孤独了。这样一来,就得辛苦一点,要坐公交车去上下班,好在已经过了最危险的前三个月,还算安全。医院里也知道她怀孕,没有给她安排太重的任务,没有给她安排过晚班,只需上白班就可以了。 妯娌两个在一起,年轻人有话题可聊,方臻的情绪开始好转,身体也慢慢适应了北方的气候,逐渐稳定起来,不过依旧瘦得厉害。 沈馥郁也放了寒假,丈夫经常出车不在家,便带着儿子回到娘家来住,随便帮着母亲照顾两个怀孕的弟媳妇。自打沈父病了之后,全家人的关系前所未有的融洽友爱,这也是因祸得福吧。 见方臻瘦得厉害,沈母和沈馥郁两人就拼命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想让她快点胖起来。沈母和沈馥郁都是典型的北方人,做的饭菜也是粗犷的北方菜系,方臻是来自最讲究吃食的广东,吃着她们做的北方菜,胃口也不怎么好。赵明月大概猜到她的口味,便做了南方的菜给她吃,又根据方臻自己说的煲老火靓汤的方法,给方臻煲汤喝。 方臻非常感动:“明月,你自己也是需要照顾的人,不用这么辛苦为我忙活的。” 赵明月笑道:“我哪里是为你忙活啊,是我自己嘴也馋了,想跟你学点做好吃好喝的,我们母子跟着一起受益。” 方臻唯有默默记在心里。父母看着两个儿媳感情如此深厚,也觉得欣慰,家和万事兴,这样就好啊。沈启学在部队里和老婆打电话,得知弟媳妇这么照顾自己媳妇,也说将来要好好报答她。 赵明月觉得做一个老师还是挺好的,你瞅瞅,谁还能像老师这样,一放就是这么长时间的假啊,正好可以给她在家养胎。没事的时候,就在家里做小孩子的衣服和鞋子,除了给自己的孩子做,也要给方臻的孩子做一些。沈母也忙着给两个孙子织毛衣毛裤,沈馥郁也跟着一起织毛衣,婆媳大姑仨没事就在一起干活唠嗑,北方女人性情爽朗,还挺多欢乐的。赵明月发现,只要沈母不霸蛮和钻牛角尖的时候,她其实还是个很有见地的老太太,早些年那些书都不是白念的。 宋小蕊也放了寒假,闲来无事,也会带着小女儿冬冬过来串门子,几个女人就在太阳地里晒太阳做手工。刚满周岁的冬冬已经能够满地跑了,小姑娘长得玉雪可爱,眉眼集合了父母的优点,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小家伙还很活泼大胆,特别爱美,喜欢年轻漂亮的人,见到干妈赵明月,就跟见了亲妈似的。每次过来,都抱着赵明月的双腿扭麻花儿似的缠住不放,赵明月便要放下手里的活计来逗弄一番。 一岁左右的孩子开始学说话了,赵明月教她叫“干妈”,她还不大转得过弯来,只会叫妈,每次看见赵明月就喊:“妈,妈。”一个字一个字的蹦,非常老成,跟叫自己妈妈又不一样,逗得大家都笑得要死。 冬冬还喜欢好看的哥哥,经常要跟在京京屁股后头玩,京京正是鸡飞狗跳的七八岁年纪,玩得上天入地的,哪里愿意带着这么个流鼻涕的小拖油瓶。但是冬冬就要这个小哥哥,不让跟就哭,京京是好孩子,小妹妹哭了,那就先勉为其难哄一下她吧。 沈馥郁就笑:“我看见冬冬缠着京京,就想起小蕊小时候缠着魏勤的样子了,撒泼打滚流猫尿,冬冬尽得妈妈的真传,哈哈哈哈。” 宋小蕊瞪着沈馥郁:“大姐,我小时候有那么烦人吗?” “烦人不烦人,得问魏勤才知道。”沈馥郁哈哈笑。 赵明月抿嘴乐:“魏勤哥肯定不会觉得烦的。” 宋小蕊得意地说:“那当然,他要是烦我,我一脚给他踹西天去。” 冬冬的大名终于有了,是她爷爷起的,叫做魏哲慧,希望她聪明,她爸则觉得自己老爹起名字的水平也很一般,不如自己起的,始终都叫女儿魏遂,这大概是要作为冬冬之外的第二个小名了。每次魏勤一叫冬冬魏遂的时候,赵明月就忍不住想笑。 宋小蕊说:“以后你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可要慎重一点了,别让沈旭跃瞎起。” 赵明月说:“他不会,他慎重着呢,其实我觉得吧,名字还是随意一点好,有寓意就更好了,我觉得京京的名字就挺好,简单又好记,反正名字也就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京京的大名,叫做杨念京。 沈馥郁笑着说:“当初离北京远,一走就那么多年没回来,以为回不来了,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以解思乡之情。但他还是不喜欢,说同学老管他叫和尚念经。” 京京彼时正带着冬冬这个小尾巴在院子里追逐嬉戏,两个孩子的欢声笑语使得整个院子都温暖起来。 赵明月满脸温柔地看着两个孩子,嘴上说:“小蕊姐,冬冬的名字那么复杂,等她上学,肯定会跟你们哭,你信不信。” 宋小蕊笑:“她的名字总要比我的好吧,我小时候写自己的名字时,那个蕊字每次都要折磨我一遍,三个心啊,我根本弯不起来,真是每次写都要哭。” 赵明月想起自己小时候写“心”字的时候,确实那弯钩的笔画特别难写,宋小蕊还得写三个叠在一起的心,可想而知有多么困难,不由得觉得好笑。 沈馥郁在一旁撇嘴说:“要说名字复杂,你们都赶不上我,我的名字不仅难写,还难认,小时候好多同学都管我叫沈香有。” 大家都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宋小蕊一边织着毛衣,一边问赵明月:“明月,你想生个儿子还是女儿?” 赵明月说:“都可以,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贴心。儿子是妈妈的守护神,有安全感。” 宋小蕊便问一旁听评剧晒太阳的沈父:“沈伯伯,您想要个孙子还是孙女儿?” 沈父睁开眼睛,说:“孙子孙女儿都一样,我都喜欢。” 赵明月笑嘻嘻的:“看吧,我就知道爸妈都是特别开明的父母。” 宋小蕊说:“上次听方臻的语气,是想生个儿子啊。” “广东人比较传统,需要儿子传宗接代,现在只许生一个,其实男女都一样。”赵明月笑笑说。 宋小蕊点头:“我也不管魏勤父母怎么想,我家就冬冬这么一个孩子了,这既是我女儿,也是我儿子。”她又转过头去问沈馥郁,“大姐,你之前是不是可以生二胎啊,现在能生吗?” 沈馥郁说:“能生我也不生了,这么大把年纪了,高龄产妇,太危险了。带孩子有多辛苦你也是知道的,我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赵明月问过沈旭跃,他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沈旭跃当时说,想要个像赵明月一样的女儿。是以赵明月完全没有压力,生儿生女都一样。也许沈父沈母内心里还是想要孙子的,但是现在实行计划生育,他们又是公职人员,沈旭跃自己还是个公务员,根本就没得选。这要是在农村,保不齐还会出现二嫂和于有芬那样的情况,在城里,这种现象就几乎能够杜绝了。计划生育,首先让城里的女性地位高了起来,中国女性的地位也才慢慢提升了起来。 日子过得安逸,这个寒假,赵明月体重重了好几斤,全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养出来的。一家人迎来了第一个团聚的新年。 沈旭跃是大年三十那天下午才放的假,单位发了不少福利,米、油、水果、干货之类的,比赵明月学校的福利好不少。赵明月发现,沈旭跃脸上没有多少喜气,她觉得有些奇怪,自打自己怀了孕,沈旭跃一直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情绪一直就没低落过,今天大过年的,这是怎么了? 赵明月问:“怎么了?” 沈旭跃看着媳妇,扯了个生硬的笑容,摇摇头:“没事。” 赵明月心说,你那心事全都写在脸上呢,既然不想让自己知道,那就不问了,你迟早得告诉我的。“姐夫和大姐在厨房里做年夜饭,你去帮忙吧。” 她和方臻两个孕妇被赶出了厨房,让她们只管等吃就好。沈旭跃卷起袖子:“好,我去帮忙。” 沈启学陪着父亲在下象棋,自打老爷子病过之后,沈启学变得非常孝顺,从不大声跟父母说一句重话,大概是感受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紧迫感了。本来老爷子可以风风光光地从那个位置上退下来,如今却只能因病惨淡收场,这让做儿子的心里不是不愧疚的。 老爷子一生风云变幻,几起几落,经历何其坎坷,心理承受能力也是相当强的,虽然刚开始有一点失落,但很快也就适应了,比几个子女倒是更看得开一些。现如今每天晒晒太阳、看看报、听听评剧和京戏,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只等着含饴弄孙了。 全家第一次人这么齐整过年,其中包括了肚子里两个未曾出世的小宝贝也在场,气氛非常和乐融洽。只有赵明月偶尔察觉到沈旭跃的笑容有些落寞,她越发笃定他心里有事了,可能还不是什么好事,这样的日子不好开口说。赵明月的心情也不由得低落下来,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吃过年夜饭,一家人围炉守夜,一起包饺子,等待十二点的时候吃饺子。两个孕妇坐不住,不到点就犯了困,便先去睡了。到了约莫十二点的时候,赵明月听见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她被惊醒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沈旭跃进了房间,脱衣上床,挨着她睡下,赵明月还嗅到了淡淡的硫磺味道,知道他刚才是放鞭炮去了。 沈旭跃伸出手来搂赵明月的腰,赵明月转过身,将脸贴在沈旭跃的胸前:“你今天怎么了?” 沈旭跃僵了一下,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以手抚摸着赵明月的背,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明月,年后我把你妈接过来好不好,来照顾你。” 赵明月吃了一惊:“这么快就接过来吗?” 沈旭跃叹息了一声:“我不想那么早告诉你的,但还是没瞒住你,我又怕你胡思乱想,干脆告诉你吧,年后我要出个差。” “去哪儿?多久?” 沈旭跃说:“美国,快的话三个月,慢的话可能要半年。” 赵明月心中一阵激动:“怎么要那么久,不能让别人去吗?你们单位似乎跟国外也没什么关系啊。” 沈旭跃说:“不是我们单位的事,是我原来学校借调的,学校跟美国引进一个大项目,这个项目是国家级别的,需要专业知识扎实,而且外语水平比较高的专业人士去学习。你知道,我们是这个专业的第一届学员,没有更多可选择的余地,教授就想到了我,跟我们单位申请借调我过去,我们单位也同意了。” 赵明月抓紧了沈旭跃的衣襟:“就你一个人去吗,找不到别人了?”要是在平时,她肯定不会阻拦沈旭跃的工作,但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怀着孩子,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要出国。 沈旭跃抱紧她:“不止我一个,还有另外一个同学。我也不想去,但是没有办法,没有更合适的人选,那边接洽的学者正好是我翻译过他文章的学者,这是教授举荐我的缘故。我会尽快完成任务,尽早赶回来,一定赶在孩子出生前回来。” 赵明月的鼻子就不由得发酸起来,明明一切否极泰来了,日子眼看越来越好了,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又杀出个程咬金来。她实在不舍得沈旭跃出国,她转过身,背对着沈旭跃侧躺着。沈旭跃温言道歉了许久,天知道他有多么不想去美国,起码也等他孩子出生了再说吧,但是组织指派的任务是无法拒绝的。 沈旭跃说:“单位也是今天才通知我的,真他娘的过分,连个年都不让人过好。” 其实也怪不得单位,这年头能出国,在谁看来都是好事吧,偏生沈旭跃这儿就不算,真是不凑巧。 赵明月说:“迟点也不行?” 沈旭跃无奈地摇头:“不行。” 赵明月说:“什么时候走?” “要办理护照和签证之类的,大概需要两个礼拜的样子,也就是说,差不多过完元宵节就要动身了。” “那你去接我妈过来?”赵明月问。 沈旭跃说:“嗯,我想把妈妈接过来,我不想你住在家里,跑来跑去的上班太辛苦了。我妈要照顾我爸,还有大嫂也需要照顾,照顾你肯定就没那么细致。所以去回去接妈妈过来,她照顾你我是最放心的。” 赵明月到是想过接母亲过来伺候自己坐月子,然后帮忙带一段时间孩子,但是没想过会这么快。 沈旭跃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们单位告诉我,房子已经批下来,年后就可以入住了。但是我去了美国,这几个月恐怕没法搬了,等我回来以后再说吧。” 赵明月心里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幸好只是去几个月,而不是几年:“那你去了,一定要尽快回来,我们等你回来。” 沈旭跃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一定,你放心。” 第87章 日常 知道沈旭跃马上要走,赵明月的心情无论如何是轻快不起来了,孩子还没出世呢,自己正需要人陪伴和照顾的时候,丈夫就要离开,这给谁都轻松不起来。 家里人也很快都知道沈旭跃马上要去美国的事了,家人大多对这个事第一反应就是惊愕,出国是好事,但是赵明月正怀着孩子呢,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怎么偏生赶在这个时候呢。 方臻最能理解她的心情:“明月,你别担心,小叔去不多久的,只要三个月就回来了,你别担心。” 赵明月点点头:“没事,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了。”不接受也没办法,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能寄希望事情顺利,沈旭跃能够早点回来。 因为接下来还有许多手续要办,沈旭跃年初四就出发了,去岳父母家接丈母娘过来。 本来春节里女婿上门拜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沈旭跃跑来拜年这事儿却把岳父母都吓了一跳,因为女儿没回来啊,他们还以为赵明月出了什么事呢。 沈旭跃说明了原因,胡年春说:“你这孩子,需要我过去,你给明朗打个电话,我就过去了啊。” 沈旭跃说:“没事,本来我也该回来拜年的,只是太远了点,所以没法回家,这就顺道过来给爸妈拜年了。而且这次本来是接妈过去帮忙的,怎么能够打个电话就算了呢,那么远的路,妈一个人也没法去,一定要过来接才行。”岳母不识字,要去北京,就必须得人送,这样多麻烦别人。虽然也可以托付于有清陪着一起过来,但是显得太没有诚意了。 年还没过完,家里亲戚都没接待完,但是沈旭跃时间仓促,也不能耽搁,胡年春只好安排后来的亲戚们让儿媳们做饭招待。沈旭跃给几个哥哥拜年表达歉意,每家都送上赵明月准备的礼物。两个嫂子听说沈旭跃要出国去公干,接婆婆去照顾怀孕的妹妹,倒没什么不高兴,还挺支持的,你看吧,就算是嫁到北京了,也还是离不开娘家的帮助。 年初六,胡年春就跟着女婿踏上了北上的列车,到了省城,沈旭跃还特意去给岳母买了一件棉大衣,这种天气,不多穿点不行,尤其是年纪大的长辈,万一冻出个三长两短,那可就麻烦了。 胡年春还是头一回去北方过冬天,早就听说过北方天寒地冻,但是到了北京,一下车,才体会到什么叫做天寒地冻,寒风吹得她几乎没站住。沈旭跃扶着她的手臂:“妈,我扶您。” 胡年春冻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心思百转千回,女儿就在这个地方生活,这哪里是人能够禁得住的啊,直到进了出站通道,被里面的暖气包裹,胡年春才喘过气来:“你们这儿冬天这么冷?” 沈旭跃歉意地说:“外面是这样的,到了晚上,一般都有零下几度,风还大。但是屋子里都有暖气,只要穿一件毛衣就够了。”最冷其实有零下十几度。 胡年春长吁了口气:“这还差不多,我以为你们这儿冬天这么冷呢,真是要把人都冻坏了。” 沈旭跃领着岳母打了一辆车,赶紧回家。 赵明月知道母亲今天要过来,所以早早就等着了,一直到了八点多,沈旭跃才回来,带来了赵明月最想见的人。赵明月伸出胳膊抱住母亲:“妈,给你拜年了。辛苦了吧?” 沈父沈母也赶紧打招呼:“亲家母,新年好!欢迎、欢迎!” 胡年春抱着女儿,跟亲家打招呼,赵明月扶着母亲坐到沙发上:“妈,把外套脱了吧,屋里暖和。” 胡年春伸手摸了一把被强风吹得凌乱的头发,长吁了口气:“屋子里这样差不多,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沈母已经起身去给他们做晚饭了,沈父说:“家里事情多,我们对明月照顾不过来,就只能麻烦亲家母了。” 胡年春摆摆手:“没关系,这也是我该做的。亲家公你的身体好点了吗?” 沈父点点头:“已经好多了,多谢挂念。” 胡年春看着女儿:“胖了。” 赵明月抓着母亲的手:“妈妈天天给我做好吃的,又不用上班,吃得好睡得好,当然要胖了。” 胡年春点点头:“胖点好。” 方臻从里屋出来:“明月,婶娘到了吗?” “到了,大嫂,你不睡了?妈,这个是大嫂。”赵明月介绍说。方臻已经上班了,但还是住在婆家,因为沈启学那边的宿舍快要批下来了,到时候直接从家里搬到沈启学单位去,他们俩都在海淀区上班,离得非常近,上班倒也方便。 又是一阵寒暄,沈母和沈旭跃端着菜和面条过来了:“亲家母,我们已经吃过晚饭了,没有特意等你,给你下了点面条,不要嫌弃。” 赵明月笑着说:“妈,我跟大嫂都饿了,所以就先吃饭了,没有等你们。” 胡年春说:“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大肚婆本来就是要早点吃的,我不要紧的,随便吃点就好。” 沈旭跃陪着岳母一起吃晚饭。 赵明月看着母亲和丈夫,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母亲到了,真好。但是想着不久的将来,沈旭跃要离开他们远行,心底那些忧虑又升了上来,人生总是难以两全啊。 胡年春一边吃饭,一边和女儿聊天:“你三哥今年去那个姑娘家拜年了。” 赵明月高兴起来:“是不是三哥快要结婚啦?” 胡年春摇头:“具体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是上半年还是下半年。” 赵明月说:“我希望是下半年,要是腊月的时候结婚最好,我还能回去参加婚礼。” 胡年春说:“我要是在你这边照顾你几个月,上半年应该是没时间结婚了,估计要等到下半年了。” 赵明月叹了口气:“这么说起来,还真有点对不住三哥呢。”母亲不在家,三哥自然不好结婚吧,要结婚,起码也得等到下半年了。 沈旭跃笑着说:“到时候我给他送一份大礼,赔礼道歉。” “好,最好是从美国带回来的,在国内都买不到的独一无二的礼物。”赵明月笑道。 “那是肯定的。”沈旭跃笑道。 胡年春过来了,暂时就住在沈家。沈旭跃已经请了几天假,回到家后第二天,马上就去上班了,单位很多事情都要安排,出差那边的护照签证也要落实到位,非常繁忙。 赵明月每天在家里帮他整理行李,一点点地收拾,还要给他做一些去那边穿的衣服。沈旭跃要去的地方是美国旧金山,那儿的气候比北京可暖和多了,到那边,估计就不用穿棉袄了,不管什么季节,西装和衬衫都是最合适宜的。所以赵明月抓紧时间给沈旭跃做衣服,国内的衣服太老土了,到了美国就有点不合时宜了,赵明月给他做了好几身比较高端大气的西装、衬衫,这样一来,应该就不用去那边另外购置衣服了。 胡年春看女儿在缝纫机前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说:“商店不是有吗,你给他去买两身不是更合适,你这样多辛苦?” 赵明月对母亲笑:“商店买的衣服没有我做的好,没有我做的款式新颖。我给他做的这个衣服,到美国去都不过时。” 胡年春拿起衣服来看,有点怀疑女儿的话:“美国人也穿这种?” “对啊,美国人也穿衬衫西装。”赵明月说。 赵明月做衣服,沈母和胡年春就帮着打下手,剪线头、钉扣子、缝扣眼。 沈母说:“明月,你也别老给他一个人做,你自己也要做点穿啊。” 赵明月笑着说:“妈,我现在做也穿不了,等我生了孩子以后再做。” 沈母点点头:“说的也是。” 赵明月有一箱子结婚时收到的布料,现在将好的拣出来都做衣服,还给沈父沈母以及自己父母做了一身衣服,笑嘻嘻地说:“现在做好,等我肚子大了,就不好踩缝纫机了。” 胡年春看着女儿这么懂事,会体贴照顾人,觉得欣慰又自豪,又有点心疼她。 沈母见儿媳这么会做人,自然也是半点怨言和偏见都没有,把她当女儿一样疼了。 沈旭跃的行李终于慢慢收拾齐整了,他的行程也提上日程了。正月十四这天,元宵节还没过,沈旭跃就告别父母妻儿,踏上了去异国他乡的路,赵明月只将丈夫送到了院门口,看着那辆出租车带走了自己的丈夫,消失在拐角处。 赵明月来不及伤感,学校已经开学了,她得投入工作了。她和母亲一起搬到了学校宿舍,母女俩一起守候着孩子的成长,等待着沈旭跃的归来。 胡年春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回到这里来了,她本以为,要女儿快生的时候才会过来,不过既然需要自己,那就安心住下来吧。 赵明月住在学校宿舍,准备还在学校食堂吃饭,自己家里煲点汤就好。但是母亲说,既然家里有火,那就在家做吧,自己做的饭菜好吃一些。于是赵明月看着母亲将厨具餐具一点点置备齐整,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完整的家。 赵明月担心北京太冷,会冻着母亲。过了春节,冬天还是没有过去的,依旧非常寒冷,但是母亲的适应能力显然比她预料的要好,她来北京连个喷嚏都没打过,照她自己的话说:“老皮老肉的,不怕冷,习惯了就好。” 自己在家做饭,其实有很多不便之处,家里没有水龙头,得到走廊尽头去提水来用,胡年春不以为意:“这才多远,总没咱们家离水井那么远吧,这还不用爬坡,方便得很。” 胡年春还学会了去菜市场买菜,跟人家讨价还价,她从来没上过学,但是却听得懂普通话,自己不会说,跟超明月学会了数字的普通话说法,跟人讨价的时候连说带比划,居然也能够跟人沟通。而且她很会算数,心算能力非常强,这点赵明月以前不知道,因为家里买卖东西,都是父亲一手包办,母亲从来不过问。她一直以为母亲就是那种传统的等待丈夫安排一切的女人,如今看来,母亲厉害得很呢,要是她上过学,跟自己生在一个时代,肯定是个女强人。 周末的时候,赵明月会陪着母亲一起上菜市场买菜,听着她一个说着柔软南方腔的老太太和一群嗓门粗大的北方大爷大妈讨价还价,觉得非常有意思。总而言之,母亲的适应能力非常之强。赵明月想到自己的适应能力,也似乎超乎寻常,可见是有遗传的。 有了母亲的照顾,赵明月的生活水平得到了质的提升,胃口好,体重直线飙升。赵明月说出自己担忧将来孩子太大不好生,母亲说:“没关系,你身形长得跟妈一样,好生养,你大哥生下来就有九斤,我不是照样把他生下来了?” 赵明月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原来他大哥是个九斤仔啊,听母亲这么一说,她就放心了,横竖在北京呢,难产的话就剖腹,肯定没问题的,多吃点,孩子健壮一点,身体也好一些。 沈旭跃到美国旧金山后,马上就给赵明月写了信回来,航空邮件非常慢,花了半个月时间才收到。赵明月接到他的信,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信是这么写的:“明月吾妻:见信如唔! 才离家,便已分外想念你及孩子,远隔重洋,只能日思夜想,盼你能收到我的思念。 两日前已抵达旧金山,住在旧金山东湾伯克利市,学校位于山丘上,风景非常优美,抬眼便可见湛蓝的海湾,如诗如画,随信附明信片一张,可见其貌,你所见这风景便是我眼中之景,与你同享。 这边一切尚好,只是饮食习惯难以认同,西人每顿一个面包加热狗(一种烤肠)便能打发,我和老张吃了两天,便觉难以忍受,但是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否则就得饿肚子。听说西餐也有似我们煎煮的菜式,估计不会便宜,我还是想想吧。盼晚上做梦,能梦见你和母亲一起做的美食,聊以慰藉。 抵美之后,真如见了西洋镜,颇长见识,西人风俗与我们迥异,十分有趣。我们的住所是伯克利大学安排的一套公寓,我与老张同住一套两居室,每人一个房间,厨卫俱全,非常方便,只是没什么东西可以煮,这边的商店所卖吃食皆是西餐。听说旧金山市有繁华的唐人街,卖各种中式食品,有空或许可以去看看,不过似乎离得不近,去一趟也不太方便。 …… 你给我做的衣服甚好,再合时宜不过,要不是我知道你没出过国门,我简直要怀疑你来美国看过他们的穿着。老张去商场买的西装,以他自己话说,如同乡下人进城,极惹人注目,他准备去本地买两身衣裳。我觉得西人并不特别讲究,但老张说我们是国人代表,自然要顾及国人体面,如此一想,又颇觉合理。 我们已开始学习,来后发现事情可能不如想象中容易,这边全英文讲学,教授水平极高,语速极快,我的英文尚且不够用,老张更是如丧失了听力一般,目前最大问题,就是语言问题,所以我得抓紧时间学习,任务艰巨,争取早日结业回到你与孩子身边。望好好照顾自己身体,不可太辛劳、忧虑,我在大洋彼端遥望你。 千言万语,下笔数言。盼回音。吻你! 旭跃 83年2月28日” 赵明月看完信,心中感慨万千,接收到的唯一一个信息就是:他可能不能按时回来,起码三个月时间可能搞不定。赵明月千等万等,等来了消息,却发现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顺利,不由得忧从中来。不过这件事,她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国内与国外太久没有交流沟通,肯定存在着巨大的差距,他的学习任务绝对不可能轻松的。 赵明月看着那张明信片,深蓝色的海面波涛粼粼,闪烁着银光,十分美丽。她知道,这也是沈旭跃的眼睛所见之景。 气温渐渐回升,北京的春天也快来了,但是迟迟不肯露面。胡年春第一次在北京过冬:“这都二月份了,都还这么冷,这里的人什么时候才能种地啊?”她说的二月,是指农历二月,在老辈的日历里,永远都只有农历,因为跟农事息息相关。 赵明月说:“这边人不种水稻,种小麦,小麦应该是去年秋天就种下了,等到春天的时候才长出来。” 胡年春睁大了眼:“吓!这么冷的天,那些种子都冻不死?” 赵明月笑道:“这种作物就是特别扛冻的,要是咱们那儿,没准还长不出来呢。” 胡年春来一次北京,还真长了不少见识,跟他们老家那儿真是大相径庭。 赵明月的肚子开始显怀,穿着大衣棉袄的时候,倒是不大看得出来,但是等春天一来,就藏不住了。不少同事都知道她怀孕了,因为她家每天都在做好吃好喝的,香味馋死个人,还请了母亲过来专门给做饭吃,一般没事不会这么大张旗鼓让老人来照顾生活的。 在收到沈旭跃的第三封信时,春天终于来了,沈旭跃果然不能如预期的三个月回来,起码还要多留两个月,他的学习任务倒能如期完成,但是他的同伴老张因为语言的障碍,比他的学习进步慢了一个多月,两人负责的课题是不一样的,所以沈旭跃也帮不上忙,但也不能他先学完了就回去了,既然同去的,肯定要同回才行。 赵明月脱下了厚重的棉衣,换上了呢大衣,身上总算感觉轻了好几斤,不过另一个位置却重了好几斤,她已经有快五个月的身孕了,肚子明显大了起来,而且她最近一直都在拼命滋补,整个人都变得圆润起来,连双下巴都隐隐可见了。赵明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生孩子的代价可真够大的,希望生完孩子后还能瘦回来,自己现在还算年轻,应该比较好恢复。 周末的时候,赵明月会和母亲回沈家去看看,有时候会碰到方臻也回来坐坐,方臻在海军司令部住着,等闲不让人进,除非她自己出来才行。方臻已经有八个多月了,快要生了,肚子非常大,像个气球一样,赵明月想到自己到时候也那样,不由得觉得头皮阵阵发麻。 沈母见了赵明月,就问:“旭跃说什么时候回来?” 赵明月说:“前两天接到信,说学习任务比较重,还要两个月才行。” 沈母叹了口气:“一定要在你生孩子前回来才行啊。” 赵明月反倒要过来安慰婆婆:“在我生孩子之前肯定能回来的,妈你就放心吧。” 北京的春天非常美丽,但是也很多风沙,赵明月常常听见母亲说:“鼎锅里怎么又这么多沙子啊,我明明都盖得严严实实的。” 赵明月说:“可能是风吹的,也可能本来水里就有沙子。” “真是作孽哦,我要把炉子提到屋里来做菜,不然饭菜里都沙子。这北京就没几天好日子,还是去年你结婚那几天好一点。”胡年春说,首都的神圣光环慢慢在她心中暗淡下去,北京这地方,冬天冷得要死,又那么长,好不容易等来春天,结果到处都是沙尘,就没几天轻省日子,毛主席就在这样的地方生活,那还不如他们老家呢。 赵明月在屋子里看书,听着母亲在外面唠叨,不由得勾起嘴角笑了。 春天最麻烦的事不是沙尘,而是冷热多变的天气,这种天气人就容易感冒。赵明月小心又谨慎,但还是感冒了,感冒了还不算,还咳嗽了,在这个漫天飞絮的季节,咳嗽真是件要人命的事,她怀着孩子,不能打针,也不能吃药,只能硬扛着。 胡年春有很多治疗感冒咳嗽的小方子,不用打针吃药也能好,但是离了本乡土,这些都派不上用场,因为根本就找不到她所要的材料,比如枇杷叶子熬水,哪里去找枇杷树。没有办法,只能给她熬冰糖雪梨。幸亏北京的梨多,想吃多少有多少。 于有清听说赵明月感冒了,扛了两箱雪梨过来,给赵明月当水吃。赵明月心里焦急,但也毫无办法,只能默默祈祷着身体快点好起来。 第88章 待产 咳嗽这种病,印证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句老话,来得突然,去得慢。赵明月没有想过,自己对一个感冒如此束手无策,为了孩子的健康,不能吃药打针,只能靠着冰糖雪梨和自身的抵抗力慢慢痊愈,内心焦虑而无助。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春天不好,明明是最美丽最令人期待的春天啊,怎么现在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她每天都戴着口罩,将喝的水都换成了母亲给她熬的冰糖雪梨水,几乎把梨子当饭吃,这样差不多过了七八天,咳嗽才彻底好起来。经此一事,以致后来赵明月对以后的每个春天都如临大敌,早早就准备好了口罩,以应付漫天的飞絮。 北京的春天短,真正能够感受到春天气息的,前后不过一个多月,然后就立即开启夏天模式,到了六月,天气已经非常热了。方臻在这个六月生了一个男孩,母子平安健康,这是沈家的长孙,全家人都兴高采烈,一家老少都围着这个小宝贝打转。 赵明月也替他们高兴。母亲胡年春知道方臻生了个男孩之后,高兴之余却有些担忧:“女儿,小沈有没有跟你说过,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赵明月知道母亲的担忧:“他喜欢女孩,说想要女儿来着。” 胡年春松了口气:“那就好。” 赵明月安慰母亲说:“妈,你别担心,他不会重男轻女的。我觉得生女儿更好一点,你看吧,他大姐生了个儿子,大哥也生了个儿子,我要是生个女儿,家里就这一个女孩了,肯定受宠爱。而且女儿贴心啊,要是有个女儿像我这样,多好哇。” 胡年春看着女儿,叹气说:“妈也知道女儿好,贴心,但是就担心你公公婆婆有那种想法,以后对你有看法。”胡年春是传统的女人,养儿防老、传宗接代这种思想根深蒂固,可是女儿吃公家粮,只能生一个,当然生女孩自己也会喜欢,要是个男孩,那就是十全十美了。 赵明月笑道:“妈,孩子性别都已经定了,不管是男是女,那都是我们的缘分,我都会爱护这个孩子的。” “当然,自己的孩子怎么会不喜欢,你公公婆婆不介意就更好了。”胡年春说。 赵明月想了想:“我有一次问过他爸,他好像是说男女都一样。婆婆的态度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她已经有孙子了,应该就不会太介意我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吧。” 赵明月的肚子已经非常大了,六个多月,身子已经非常沉了,走路有点像螃蟹,一摇一晃的,赵明月心想,为了这个孩子,牺牲可真够大的,不过都是值得的。每天傍晚,她都要和母亲到校园里去走走,散散步。医生也说了,适当的运动可以有助于顺产。 六月的北京,已经非常热了,但是傍晚的天气非常凉爽,有微风徐徐吹来,风是来自南方的风,沙尘非常少,说起来,北京倒是夏冬两个季节的空气质量比较好了。 母女俩走了一段,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来休息一阵,赵明月说:“旭跃说比预期要多两个月时间,要八月份才能回来呢,到时候我都该生了,不会真要等我生孩子了才回吧。” 胡年春说:“别担心,说了会回来,肯定就会回来的,你安心养好胎就好了。” 赵明月掏出手绢扇风,尽管傍晚还挺凉快,但是怀孕后期体质偏热,特别怕热,刚走一段,就觉得背心发热了。“妈,我们周末去买个电风扇吧,我觉得太热了。” 胡年春点点头:“好,去买一台吧。” 赵明月说:“顺便回家去看看大嫂和侄儿,我给小孩子做的几件衣裳也送过去。”方臻是前几天生的,赵明月还没去看过侄儿呢,就听沈启学来报过一次喜,方臻生了孩子后,已经回到沈家去坐月子了。 胡年春问:“到时候你坐月子在哪坐?回你婆婆那儿?还是在这边。” 赵明月想了想:“要是旭跃赶在我生孩子之前回来就好了,他可以将房子布置好,到时候我们就直接搬过去。不然还得回他爸妈那儿。到时候两个孩子,吵得要死,休息都没法休息。”到时候沈母要带沈启学的孩子,自己又带一个回去,两个孩子一起嚎或者轮流嚎,这都是件令人头疼的事。 胡年春说:“对啊,带孩子就怕凑在一起了,一个哭,另一个被吵着了,肯定也要哭。” 赵明月摸着自己的肚子:“一会儿我去给沈旭跃写信,要求他无论如何都要在八月份之前赶回来。” 胡年春笑着说:“让他尽力就行了,办不到也没办法。” “他的问题我估计不大,就是跟他一起去的那个家伙拖后腿了。”赵明月叹了口气。 周末的时候,赵明月在母亲的陪同下,坐公交车到了沈家,车上有人看着她们母女,还有人主动给她们让座,这年头的人素质高,热情善良,主动帮助有需要的人士,根本就无需售票员提醒。 到了沈家,赵明月看见院子里的竹竿上晾满了尿布片子,屋子里有孩子在小声地哇哇哭,赵明月进了院子,看见沈父抱着孩子出来了,站在走廊下,一边摇着手臂:“乖,不哭啊。” 赵明月看着沈父满脸慈祥的笑容,便笑了,老人的心情想必非常不错:“爸。” 沈父一抬头,看见赵明月母女:“亲家母,明月,你们回来了。” “嗯,我妈和大嫂呢?” “你妈买菜去了,你嫂子在给孩子冲奶粉,快进屋坐。” 赵明月走过去,看着那个婴儿,皮肤有点儿黑,五官小小的,挤在一起,看起来像沈启学多一点,正张着嘴嗷嗷哭,赵明月伸手摸了摸他柔嫩的小脸蛋:“真可爱,叫什么名字?” 沈父说:“大名叫沈润晟,小名叫壮壮。大名是他爸取的,拗口得很。” “哪两个字?”赵明月问。 方臻在屋子里听见外面的声音,便走到门口,手里还拿着奶瓶在摇晃:“明月,婶娘,你们都回来了,快进屋来坐。你是问壮壮的名字吗?润就是滋润的润,晟是日成晟,旺盛的意思。”她的额头还裹着一块帕子,这是老辈人坐月子的法子,产妇头不能吹风,否则以后会头痛。 赵明月想了想,那字可真够生僻的,不知道他们两口子是从哪里翻出来的,便笑道:“寓意挺好。” 方臻从沈父手里抱过正在哭奶吃的壮壮:“乖儿子,不哭啊,来,喝奶奶。”自己先尝了一口,确信不烫了,这才塞到儿子嘴里,孩子有了奶水,立马不哭了。 沈父将孩子放到方臻怀里,自己出去了。 赵明月问:“怎么呢,奶水不够吗?” 方臻不好意思地说:“有点少了,妈妈给做了好多催奶的东西,还是不太够,只能搭配着奶粉喝。” 赵明月看了一下桌子上的奶粉,还是美国进口的,方臻循着她的目光,说:“这个是爸托人买来的,美国进口的婴儿奶粉。壮壮还挺爱喝的。” 赵明月点点头:“你要是奶水不够,我写信让旭跃从美国寄一点回来,不知道能不能寄。” 方臻说:“我这边应该够了,暂时不用了。他在那边,你让他到时候带点回来,给你的孩子备用也可以。咱们国家还没有婴幼儿奶粉呢。” 赵明月说:“我到时候还是尽量自己喂奶吧,我怕牛奶喝多了孩子上火。”这年可没什么奶粉伴侣之类的。 方臻点点头:“这个倒也是,壮壮就有点便秘。” “所以你还是尽量多吃点催奶的食物,自己喂奶比较健康一些。” “嗯,好。” 赵明月将母亲提着的书包拿过来,从里面拿出一叠衣服,有五六件:“大嫂,这个是我给壮壮做的,你拿着给他穿。” 方臻一手拿着奶瓶,一手抱着孩子,腾不出手来,看了一眼,点头说:“哎呀,明月的手就是巧,做得多好看呐。壮壮快谢谢二婶。” 赵明月笑着说:“衣服我都洗过,直接可以穿。夏天带孩子还是好多了,天气热,不怕冻着孩子。” 方臻说:“妈还在说,天热了不能裹腿。” 赵明月问母亲:“妈,小孩子生下来要裹腿吗?” 胡年春说:“老一辈人说孩子生下来要裹腿,说是怕长成罗圈腿。” 方臻恍然大悟:“原来是怕罗圈腿啊,罗圈腿是因为缺钙或者过早站立走路压迫骨骼的缘故吧,那这样我就放心了,不用给壮壮裹腿了。” 赵明月笑了起来:“是这么回事啊。” 沈父从厨房里过来,端了洗好的苹果放在桌上:“亲家母,吃水果。明月最近都还好吧?” 赵明月点点头:“挺好的,爸。”她拿了一个苹果给母亲,自己也拿了一个在手里。 沈父说:“旭跃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你也别担心,这孩子心里肯定也着急呢,他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你就安心养胎。等放暑假了,就回这边来住,你那边楼房没家里凉快,屋子也太窄了,住得憋闷。” 赵明月想到家里方臻带着孩子在,便有些犹豫,方臻非常善解人意地说:“爸,按说该让明月回来住着,但是我担心壮壮会吵到她,打扰她休息。” 沈父想了想:“说的也是,那生了孩子后过来吧,到时候旭跃回来了,你那屋子就不够住了。” 赵明月说:“爸,要是旭跃回得晚,那到时候我就回家来坐月子,要是回得早,他把单位的房子收拾出来了,我们就搬到他单位的房子去。有我妈照顾我们,没有关系的。不然两个孩子都在家里,吵得您和妈妈也不安生。” 沈父点了点头:“也好。” 沈母提着菜篮子从外面回来了:“明月和亲家母过来了啊。” 赵明月起身说:“嗯,我来看看爸妈还有大嫂和小侄子。” 沈母说:“你坐,你别乱动。最近我这边一直在忙,都没过去看你,你那边还好吧?”赵明月虽然有母亲照顾着,沈母还是会隔三岔五过去看看她,给她送点吃的用的,两个儿媳都在待产,有点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是准备双份,不厚此薄彼,这一点倒是做得很公平。从内心里说,赵明月这个小儿媳跟她相处的时间比较长,也更开朗懂事一些,她心里还有点偏着小儿媳的。不过大儿媳千里迢迢一人跑到北京来,又没亲人在身边陪伴,她也不能坐视不理就是了。 “很好,妈。侄子长得真好,好可爱,像大哥。”壮壮已经喝完奶了,打了个呵欠,舒服地扭动了一下,准备睡觉。 沈母说到孙子,便忍不住满脸慈爱:“对啊,眉眼鼻子像你大哥,嘴巴像方臻。” 赵明月说:“可以给我抱抱吗?” 方臻将儿子摇了摇,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赵明月怀里。赵明月抱着小侄子,正好搁在自己凸起的肚子上,还挺好玩。小家伙小小的,软软的,也没什么重量似的。“啊哟哟,真乖。”赵明月脸上散发出柔和的母性光芒。 方臻说:“他不哭闹的时候还好,带孩子可辛苦了,过一会儿就饿了,尿了,晚上也是这样,饿了就张嘴哭着要吃的,根本没法睡个囫囵觉,你看我的眼睛,一直都肿着,根本就睁不开,巴不得一整天都睡着。” 赵明月说:“是吗,那我可要做好思想准备了。”据说大部分人要做了父母之后,才能体会到自己父母的艰辛,因为带孩子真的不容易,反正赵明月发现自己怀孩子就不容易了,还要将他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一路拉扯长大,就深知这是一项漫长又艰巨的任务。 放暑假了,沈旭跃还没回来,赵明月猜他大概真要八月份才能回家了。她觉得对母亲特别抱歉:“妈,真是辛苦你了。” 胡年春摇摇头:“这辛苦什么呀,我也没啥事,每天就给你做做饭而已。就是你爸,一个人在家,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家里事情多,又要种地又要采茶,家里还要喂鸡喂猪,不知道忙得过来不。” 母亲说到这些,赵明月更加内疚了,母亲想家了,离开家都快半年了,她挂念父亲了。父亲一人在家,忙里又忙外的,肯定很辛苦吧。虽然父亲的来信说家里都好,不要挂念,让母亲安心在北京待着,但是他肯定也想母亲能早点回家的。 赵明月说:“妈,等我生了孩子,就让旭跃送你回去。” 胡年春看着他:“我在这里帮你带孩子啊。” 赵明月说:“要不我就把爹接过来,要不我就自己去找个保姆过来帮忙带孩子,你回家去陪我爸。”她也仔细想过,孩子从出生到上托儿所,起码还有两年时间,不能让父母一直分开这么久,父亲也需要人照顾。 胡年春也没想好这件事:“等孩子生了再说吧。” 赵明月又想到,家里还有三个哥哥呢,二哥还要生儿子的,三哥还没结婚,没道理让母亲专门给自己看孩子,这点对两个哥哥都不公平,尤其是对父母不公平,辛劳了一辈子,到老了还要给子女做保姆,这件事还得和沈旭跃好好商量一下才行。 于有清回老家之前,过来看望赵明月,不是他一个人来的,是和毛剑兰一起来的,两个人都有些羞答答的。赵明月看着他们,眨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第89章 归来 “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呀,这都要回去见家长了才告诉我们。”赵明月笑眯眯的说。 于有清红着脸,将手心在膝盖上擦了擦:“你就别取笑我们了。” 赵明月戏谑地说:“真好,你们俩在一起了,我就可以少准备一份结婚礼物了。我觉得吧,大家要是全都内部消化了,那才叫好呢。”她这话还意有所指,说的是李春梅和王兴凯那一对。 毛剑兰和于有清都红着脸,偷瞟了一眼对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赵明月笑:“开个玩笑,放心,到时候你们结婚,我一定送份大礼。” 于有清说:“我要回家去,想问问你们有什么要捎带的没有。” “剑兰也跟你回去吗?” 于有清看了一眼毛剑兰:“我们先去她家,然后再回我家。” 这是要谈婚论嫁的节奏了啊。“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 毛剑兰说:“这个要回去商量一下,如果不是今年寒假,可能就要等到明年寒假了。” “那是要回家摆喜酒了?你们早点结婚吧,最好是今年,等年底的时候我三哥也要结婚,我应该也会回去,顺便一起喝你们的喜酒。”赵明月喜滋滋的,毛剑兰接受了于有清,这就说明她完全从之前那段情伤中走出来了。 于有清说:“摆喜酒应该是在家里摆,这边会请朋友们吃个便饭。” 最后赵明月让于有清帮忙捎了点钱回去,也给父亲捎了几件自己做的衣服回去:“如果方便的话,你们从家里过来的时候,帮我带一些茶叶过来好不好?” “可以,茶叶又不占地方。”于有清满口答应。 “那就麻烦你们了。在我家吃午饭吧,天气太热了,等晚点凉快了再走。”赵明月说。 于有清和毛剑兰走后,赵明月母女俩聊天,说起他俩的事来,胡年春说:“有清来北京上学后,变了很多啊,以前可没这么大胆的。” 赵明月笑笑:“对啊,环境和境遇能改变人很多。有清可算是出息了。” 胡年春突然笑着说:“有个事你当笑话听听就好了。你们都来北京上学之后,有一回在茶山采茶,遇到有清他妈,她跟聊天,说现在你们俩都去北京上学了,又做了同学,两人是一个地方过去的,要是能够在一起就更好了。” 赵明月吃惊地看着母亲:“你是说,有清他妈还想过我做她儿媳妇呢?” 胡年春看着女儿,笑道:“只怕不止他妈想过,有清自己也想过呢。头几年你暑假没回来,有清回去过假期,还会时不时跑到咱家来帮忙干活,我看得出,这孩子应该对你有意思。不过他应该知道你和小沈好,所以也没敢说什么。我也没跟你说起过这事,现在你们俩都各自成家了,这话也就当闲话聊了。” 赵明月听着她妈说的话,半晌都没出声,原来于有清喜欢过自己吗,她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有不少蛛丝马迹,不过她一直在心里将他当弟弟,没往那方面想过。“妈,这话咱们娘儿俩当闲话说说就算了,千万不要跟别人提起啊,万一要是给他媳妇知道了不好。有清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他自己有分寸,就算是他喜欢过我,那也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已经结婚了,他也快要结婚了,他什么都没说过,这事咱们就当不知道吧。”以于有清的责任心和道德感,肯定不会对不起毛剑兰的,至少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找机会跟自己说过什么,一直都保持着朋友的距离,就说明他有足够自制力。 胡年春笑笑:“当然,这事我肯定不会乱说,他那个对象,是你同学吧?挺好的一个姑娘,配有清是足够了。” 赵明月叹了口气:“对啊,当初她和旭跃的大哥还谈过一阵子,后来旭跃他妈死活不同意,就分了,因为是旭跃给他们牵的红线,我觉得挺对不住她的。她消沉过好一阵子,现在跟有清好了,可算是想通了,真是谢天谢地。妈,这话你也别跟别人说啊,咱们娘俩唠嗑说说就好了,说多了怕有心人胡说八道。” 胡年春点头:“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妈明白。” 赵明月当然是知道母亲并不是个爱八卦唠叨的人,所以才跟母亲说起这事。毛剑兰跟沈启学谈恋爱,其实就是书信联系了一段时间,除了她们宿舍的人知道,估计别人都不知道,于有清自然也不知道,她要是想告诉于有清,自然会自己说,要是不想说,自己绝对不能去多这个嘴,弄得别人心里生疙瘩。总而言之,这两个人都想通了,各自走了出来,这就是好事一件。 赵明月天天撕着墙上的日历,数着沈旭跃回来的日子,也数着孩子出生的日子。沈旭跃说了,最迟八月初就回来,她的预产期是八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个时候生孩子又好又不好,好的是带孩子方便,不怕孩子着凉受冻,但是她自己却要在最热的日子里坐月子,按老规矩,坐月子是不能洗澡洗头的,一个月时间不能洗澡洗头,赵明月简直要疯掉去。 母女俩聊天的时候,赵明月苦哈哈地说:“妈,坐月子真不能洗澡洗头?” 胡年春说:“老规矩是不能,洗澡应该可以吧,头几天是不能洗。洗头还是不要了,你二婶生明刚的时候也是这个月份,她也觉得太难受,非要洗头,这些年每到冬天,一受点风寒就脑筋抽得痛,你没见她常裹着块帕子呢。” 赵明月苦恼地看着母亲:“那头一个把星期不洗总可以吧,不能十天半个月都不洗啊,这种天气,不洗头我都要臭掉去。” 胡年春看着女儿:“没办法,女人生孩子就是这样。” 赵明月一直盼望着沈旭跃回来,此刻却又有点不想了,她实在不想把自己那个邋遢的形象给他看见。赵明月只好去求助方臻,因为方臻也是夏天坐月子的,方臻已经出了月子,还在产假期间,知道赵明月的苦楚,便说:“我也是坚持了半个月才洗的头,时间太长了受不了。你可以把酒精温热一下,然后用棉花蘸酒精擦拭头皮。本来我也想这么干来着,但是启学不在家,我找不到人帮忙,只好咬着牙忍着。” 赵明月听她这么一说,又有点期盼沈旭跃回来了,他回来了,起码就有人帮自己干这活了。 到了七月底,沈旭跃终于回来了,他下了飞机,就风尘仆仆往赵明月学校赶,当时赵明月正和母亲坐在走廊上的折叠小桌子上吃晚饭,傍晚的风还算凉快,白天的暑气也正在渐渐消散。赵明月背着楼梯那头坐着,胡年春坐在她对面,看见沈旭跃,夹起的那筷子豆芽菜就全掉桌子上了。 赵明月看着母亲的菜掉了:“妈,你怎么……” 胡年春的脸上神色惊喜不已:“小沈回来了!” 赵明月猛地回头,看见丈夫背着一个包,一手提着一个包,站在自己身后,惊得差点从小椅子上倒下去,沈旭跃赶紧扔了手里的包,冲上来扶住了她:“老婆!” 沈旭跃从来不当着外人的面喊她老婆的,现在是激动得难以自制,一声老婆脱口而出。赵明月放下手里的碗筷,颤巍巍想站起来:“你怎么回来啦?” “你别站起来,你坐着。”沈旭跃将她扶着又坐了下去,“我回来了,明月,妈。” 赵明月眼眶里闪烁着泪花:“我还以为你真要等孩子生了之后你才能回来呢。” 沈旭跃的鼻子也有些发酸,半跪在赵明月身边:“对不起,明月,让你等这么久。我的心其实早就飞回来了。” 胡年春这时已经进屋去拿碗了,女儿女婿这么久没见,自然有很多贴心的话要说的。 赵明月说:“你还没吃晚饭吧,把东西放下,去洗个脸,赶紧来吃饭。”母亲还在呢,体己话要私下里说才好。 沈旭跃赶紧将肩上的包放下,然后又将那两个行李袋提到屋里去,洗了脸和手,坐到桌子边,不住地打量着赵明月,他离开的时候,赵明月的肚子完全没有显出来,现在她的肚子圆滚滚的,像个气球一样,而且也胖了不少,脸变得十分圆润,不过皮肤看起来似乎更好了,白里透红的,非常水灵。 赵明月被他一个劲地盯着看得都不好意思了:“变化很大是不是?是不是都有点不敢认?” 沈旭跃说:“嗯,是有点。对不起,明月,让你受苦了。” 赵明月看着丈夫:“你瘦了。”而且还黑了。 沈旭跃说:“那儿的太阳比我们这儿大,人黑了,就显瘦。想你和妈做的饭菜,吃得不合胃口,所以都胖不起来。” “肯定是课程太重了,这才这么瘦,回来好好补一补。”赵明月一个劲地给沈旭跃夹菜。 沈旭跃看着碗里堆得冒尖的菜,心里有种酸酸的感觉:“你自己也吃啊。”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心里那种不上不下的不安感终于落到了实处,快半年了,这个人终于回到自己身边了,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两人都有一肚子话要说,但是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便默默地吃着饭。沈旭跃是突然回来的,饭做得不够,胡年春又赶紧去给他下了一碗面条。 吃完饭,收了桌子碗筷,沈旭跃抢着去洗碗,胡年春看着女婿的背影,对赵明月说:“这下好了,小沈终于回来了。” 赵明月用手指擦着滚落下来的眼泪,心中百感交集。 胡年春拍拍女儿的手背:“现在不用担心了啊,还哭什么,应该高兴才是。” 赵明月点了点头,破涕为笑:“嗯。” 胡年春说:“这晚上怎么办?小沈回家去住?” 赵明月说:“只能这样了。让他这几天赶紧将单位的房子收拾出来,然后搬过去。” 胡年春说:“你都快生了,搬来搬去的不好,不如等生了后再搬吧。”老辈人对生孩子这件事特别讲究,怀孕期间,搬家、移动家具、修补房子,这些都是不行的,怕冲撞了胎气。 赵明月说:“那怎么办,万一晚上要生了,妈咱俩怎么去医院?” 胡年春想了想:“那等你快生的时候,晚上我就去你婆婆家住几晚,让他在这边守着你。” 赵明月头一回觉得房子太窄居然是一件这么苦逼的事。 沈旭跃回来了,听见他们母女俩在商量什么,便问:“你们说什么呢?” 胡年春说:“说到时候明月快生的时候,我去你家住,你在这边守着她。” “不搬回家去吗?”沈旭跃问。 赵明月说:“妈说怀孕期间搬家不好。” 沈旭跃愣了一下:“那我去招待所住吧,明月最多还有半个月就生了吧?” 胡年春说:“住什么招待所,乱花钱。”老人家总是舍不得那点钱的。 沈旭跃说:“花不了多少钱的,妈,我住在这边,我们都放心一些。要不就现在搬回家去住。明月快生了,我不在她身边,我放不下心。”他已经缺席这么久了,当然不能继续缺席,否则他都要愧为人夫人父了。 赵明月说:“搬回去就算了,你抓紧时间把你单位的房子收拾出来,等生了孩子就搬过去。我不想搬你爸妈那儿,搬来搬去的,太折腾了。” 沈旭跃点点头:“也好,那我明天先去单位报个到,估计还没那么快上班,我先把房子给收拾出来,今晚上我就住招待所去。” 胡年春说:“既然还住招待所,那我去招待所住好了,你们两个好说说话。” 赵明月没有出声反对,沈旭跃推辞了一下,最后也接受了这个提议,他心里当然想和妻子好好聚一聚的,毕竟这么久都没见了,积了满肚子的话,当着岳母的面不好说。岳母这么善解人意,他不能不领这个情。 胡年春说:“那就这么说好了。” 沈旭跃将老婆扶坐在床上,打开他的行李,开始往外拿东西,他去的时候,赵明月只给他收拾了一个行李袋,结果回来的时候,带了三个行李袋,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吃的、用的、穿的、玩的什么都有。 赵明月看着他拿出来那么多东西:“你哪来那么多钱啊?你带去的钱是不是除了吃饭,就没怎么用?”穷家富路,沈旭跃出国的时候,赵明月将家里所有的钱都给他带上了,而且父母也给了他一笔钱,以备不时之需。 沈旭跃说:“我去那边学习,也是有工资的啊,还是按照那边的标准来发的。你看着这么多,其实也没花多少钱,行李都是限重的,超重了要加钱的。”他说着拿出一件牛仔裙给赵明月,“这个是给你的,老外们都穿牛仔的,时髦。” 赵明月拿着比划了一下:“好。我现在穿不了,以后再穿。” 沈旭跃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递给胡年春:“妈,这是给您带的花旗参,这叫做美国人参,吃了可以补气养血,可以直接这么吃,也可以炖汤。”还有给长辈们带的一些深海鱼油、卵磷脂、银杏片等保健药品,给男人们带的剃须刀,女人们带的丝巾,孩子们带的小玩具等。 胡年春捧了一堆东西在手,直说:“真是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千里迢迢从美国带回来,每个人都有。” 沈旭跃歉意地说:“去那么远的地方,总要给大家带点东西,但是能力有限,只能带点纪念品,大家不要嫌弃就好。” 胡年春说:“心意到了就行,这些东西肯定也不便宜。” 这也是事实,美国的东西再便宜,物价比国内还是要高的,毕竟生活水平在那儿呢。沈旭跃是去交流学习,并不是去留学,他是不允许打工的,只有在实验室内帮着教授做实验,能挣一点工资,也不多,所以这次回来,几乎花光了所有的钱。 给家人带一点纪念性的小礼物就好了,但是给自己老婆孩子买的东西肯定不能少,毕竟难得去一次美国,他给赵明月带了香水、护肤品和化妆品,衣服、鞋子、皮包,还给孩子买了益智玩具、成衣等。 赵明月看着摆了一床的东西,心里盘算着,这得花多少钱啊,他去那边真是把钱都省下来给家人买东西了吧。 赵明月说:“你给你自己买什么了?” 沈旭跃停了一下:“我自己买了双鞋子,我脚上穿的就是,还有身上穿的这t恤和裤子,都是在美国买的。” 赵明月低头一看,他脚上是双皮凉鞋,估计是在那边过夏天太热了才买的,穿得已经半旧不新了,她鼻子突然酸酸的,半晌都没抬头。沈旭跃还在整理东西,将要带回去给父母和大哥大姐的东西都整理出来,没注意到赵明月的情绪低落了起来。 胡年春说:“小沈你在家里收拾,我陪明月去洗澡。” 沈旭跃直起腰:“哦,好,东西太乱了,我将这些收拾好。” 赵明月跟着母亲去澡堂子洗澡,她现在身子太重了,根本弯不下腰去,洗澡也需要人帮忙才行。胡年春感叹地说:“小沈还真是舍不得给自己花钱,钱都给大家买东西了。”女儿找了这么个体贴的男人,做母亲的,岂有不欣慰的。 当天晚上,胡年春就坚持住到招待所去了,让他们小两口团聚。天气太热,好不容易能顾团聚的小两口除了亲吻,连搂抱都不行,太热了,一碰就就是汗,中间还隔着一个大皮球一样的肚子,两口子只能侧躺着面对面说话,诉说着别后的相思。 赵明月情绪兴奋,很晚都不想睡,虽然早已是瞌睡连连了。沈旭跃摸着她的脸:“老婆,睡吧,我不会走了。” 赵明月伸手抓着沈旭跃的一个手指头,然后闭上眼睛开始睡觉。黑暗中,沈旭跃听着赵明月的呼吸声,终于长吁了口气,还好终于赶在孩子出生前回来了,否则他这个当爹的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这一晚上,沈旭跃终于体会到孕妇的不易,赵明月夜里睡觉要翻几次身,因为肚子太大,总维持一个姿势会很难受,过一段时间就要换一下,找个舒适的姿势睡才行。夜里小腿还抽了一次筋,疼得难受,把酣睡中的沈旭跃叫起来帮她揉腿。 沈旭跃说:“怎么会抽筋?是不是缺什么?” “大夫说是缺钙,之前经常抽筋,最近好多了。” “缺钙就补钙啊。”沈旭跃担忧地说。 “补了,天天都炖骨头汤喝,不过可能是有些单一了,吸收没之前好了。”赵明月打了个哈欠。 沈旭跃说:“明天我去问问大夫,看还有什么是适合补钙的。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不疼了。睡吧,老公。”赵明月迷迷糊糊地说。 沈旭跃第一次听见她喊自己老公,他觉得很意外,国内好像没有人叫老公的。他在旧金山时,认识一些台湾来的华人,倒是管丈夫叫老公,沈旭跃细细咂摸过,觉得老公这个称谓跟老婆确实还挺登对的,没想到自己老婆也会这么叫,不由得觉得分外称心,连忙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老婆,睡吧。” 第二天,沈旭跃领着老婆和岳母回家去,沈父沈母见他回来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儿子再不回来,他们都觉得对不起儿媳和亲家母了。这回来了,可算是给了一个交代了。 沈旭跃也没多做停留,回家之后,就去单位报到,去收拾房子去了,赵明月跟着去看了一下,单位房子是早两年修好的公寓,在这个年代来说,格局还算是比较合理的,以她的目光来看,还算是可以的,起码是个单独的空间,还有一个独立的厨卫。 夫妻俩大致规划了一下,将家具怎么摆设,然后剩下的事就交给沈旭跃去安排了,赵明月是个孕妇,自然不会去帮着搬家。 沈旭跃到家后也只有一天休息时间,正好杨茂林在家,就叫他帮忙,当天开车将所有的家具都拉到新房里,然后再利用空余时间,慢慢打扫卫生,布置新家。 八月六日凌晨,正在睡觉的赵明月突然感觉到肚子一阵疼痛,她预感到要生了,赶紧将睡得香甜的沈旭跃推醒来:“旭跃,旭跃,我肚子疼。” 沈旭跃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啊?老婆,要生了吗?我送你去医院。” 赵明月皱着眉头说:“是开始疼了,还不着急,一会儿去叫妈过来。” 沈旭跃清醒过来:“这离预产期还有好几天啊,怎么这么早,是不是早产了?” 赵明月无力地笑了一下:“不是,医生说这个范围内是正常现象,过了八个半月就不算早产了。去叫妈来吧,我没事,一时半会儿生不了。” “好,好,我赶紧去。”沈旭跃忙不迭地答应了,跳起身去叫人了。 第90章 生子 老婆要生孩子了,沈旭跃紧张得要死,相对而言,胡年春和赵明月就镇定多了。沈旭跃叫了丈母娘过来,就说:“我去叫出租车来,赶紧送明月去医院。” 赵明月说:“不着急,妈说要阵痛会有好几个小时呢,等天亮了我们再去,现在估计也没车,而且去医院了也是躺着等。” 沈旭跃抓着赵明月的手:“那你受得住不?” 赵明月额头上都是汗水:“没关系,女人生孩子,谁都是这么痛过来的。” “那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赵明月喘着气:“你陪着我就好了。” 沈旭跃伸出手,握住赵明月的手,他拿着手绢给赵明月擦汗。赵明月阵痛发作的时候,手紧紧攥住沈旭跃的手,捏得沈旭跃的手都痛了,沈旭跃心疼地看着老婆,自己都这样痛,可见她是多么疼痛:“老婆,我现在送你去医院吧?” 赵明月皱着眉头忍痛,过了好一阵子,阵痛过去,她松了口气:“没事,这个疼痛还能忍受。还是等天亮了再去。” 胡年春已经将女儿住院用的生活用品都准备好了,然后倒了一杯水,又兑上红糖,拿给赵明月:“喝水。” 沈旭跃赶紧拿过水杯,扶起赵明月来喝水,她流了那么多汗,肯定要多喝水补充水分才行,否则肯定会脱水。赵明月也感觉到口渴,一杯子水去了一大半。 沈旭跃看了一下时间,是两点四十分,起码要到五点钟天才微亮,这是说,还需要两个多小时,他们才能去医院。看着赵明月这样疼痛,他束手无策,感觉到自己特别没用。 胡年春生过四个孩子,也看别人生过很多孩子,所以对这事经验还算丰富,她指挥沈旭跃去倒水搓毛巾给赵明月擦澡,这样可以给她散热降温,身上也会舒服很多。 赵明月说:“帮我把衣服也换了,衣服都湿了。” 沈旭跃说:“好,我帮你换。” 赵明月的孕妇装都是她自己做的棉布裙子,幸亏是夏天,穿这个倒是非常方便,脱换也方便。 赵明月的下一波阵痛隔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痛的,痛过两次后,就快天亮了。因为没法打电话,沈旭跃只好骑着车跑倒出租车站叫车,电话只有办公室和邮局才有,这个时间都没开门呢,根本没办法打到出租车公司去叫车,只能去出租车站点等车。这年头的出租车非要到出租车站才能叫得到车,路上拦车根本不会停,路边拉客属于非法运营。 其实医院离他们学校不远,但是沈旭跃担心赵明月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坐自行车后座也怕太危险,叫救护车也太大题小做了些,只能叫出租车来接。沈旭跃心想,这要是自己有车该多好啊,美国人家家户户都有车,但是中国人连叫个出租车都这么难,这就是差距啊,中国什么时候才能赶上美国的水平呢,再有五十年行不行,沈旭跃心里叹了口气。他一边骑车,一边胡思乱想着,到了出租车站台,还好学校附近有个就有个出租车站台,沈旭跃赶紧叫了辆车,跟师傅说明情况,自己也不上车,就让出租车司机跟着自己走。 这年头人心也淳朴,这么打车也打到了,生孩子是天大的事,大家都很重视。沈旭跃领着师傅到了学校教职工宿舍楼下,上楼去接赵明月,伸出胳膊就要抱她,赵明月说:“不用抱,我自己走下去,我现在不痛,你扶着我就好了。” 沈旭跃想着黑灯瞎火的,一会儿要下楼梯,也不安全,便说:“好,我给你打手电,咱们慢慢下楼梯啊。” 胡年春提着水壶、换洗衣裳之类跟在后面。 三个人慢慢下了楼,上了车,赵明月想起什么:“你的自行车锁上了没有?” 沈旭跃想了一下:“没有,等一下,我去锁车。” “大妹子,你可真镇定,比你家那口子镇定多了。”出租车司机笑呵呵地说。 赵明月笑了一下:“他就是急慌了,生孩子哪有那么快的。” 沈旭跃锁上了自行车,上了出租车前座:“好了,走吧。” 刚到医院,新一轮的阵痛开始了,现在阵痛的时间缩短了,不再是一小时一次,差不多是半小时一次了,沈旭跃觉得是快生了,他一着急,伸出胳膊将赵明月打横一抱,就往医院里冲,急吼吼地喊:“大夫,大夫,快点,我老婆要生了。” 这一波阵痛十分厉害,赵明月疼得都没法思考了,下意识里找到一个地方张嘴就咬,咬在沈旭跃的胳膊上,沈旭跃猛地一疼,差点松手,然后他咬牙顶住了:“老婆别怕,到医院了,马上就能住院了。” 有急救大夫过来,领着他到了急救室,沈旭跃说:“大夫,你快帮帮我老婆,她要生了。” 妇产科的值班医生过来,看了一下:“才刚开宫口,早得很呢,现在是阵痛,先送她去病房,晚点再去产房。家属去办住院手续。” 沈旭跃看着风轻云淡的大夫,有点蒙:“那我老婆这么疼,没有办法缓解一下吗?” 中年女大夫面无表情:“女人生孩子,谁不是这样。这才刚开始呢,后面还有得疼。镇定一点,年轻人。” 沈旭跃:“……” 赵明月疼得不肯叫出声,咬着牙忍痛,差点连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沈旭跃赶紧从胡年春提着的行李里拿出一块毛巾,塞在她嘴里:“老婆,你咬这个,别咬自己。我去办住院手续,你等我一下,马上就来啊。妈,你看着点明月,我很快就回来了。” 沈旭跃办完手续回到急救室,发现赵明月已经不见了,急得到处乱找,抓着人就问:“我老婆哪儿去了,就是刚才送过来的孕妇。”像只没头苍蝇,哪里还有半点平时沉稳的样子。 这时胡年春站在走廊上朝他招手:“小沈,这边。” 沈旭跃看见丈母娘,赶紧跑了过去,看见赵明月在病床上躺着了,屋子里还有另外两个孕妇和一个产妇。赵明月一声不吭地咬着牙忍着,额头上都是黄豆大的汗珠。 沈旭跃将水杯拿过来,等她熬过这一波阵痛,他抓住她的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大夫过来了,交代了赵明月正确的呼吸方法,说这样可以节省体力,也减轻疼痛。沈旭跃就在一旁跟赵明月一起学着呼吸,胡年春看着他们的前村支书就跟个小孩似的,因为老婆生孩子而手足无措,哪里像他们农村的男人,老婆生孩子,他们就袖手在一旁睁大眼傻等着,城里人的做派还是不一样,女儿这辈子算是嫁对人了。 天已经大亮了,赵明月的阵痛一次次比之前来得频繁,沈旭跃怕她受不住,赶紧去给她买吃的来补充体力,医生说了,孩子还没出生呢,真等生的时候,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时间太早了,早餐店也才刚开门,也没什么吃食,沈旭跃买了一份粥,正好又看见个推板车出来卖西瓜的,赵明月赶紧又买了两个大西瓜,捧回来给赵明月补充能量。正好这时她不能吃硬的食物,将西瓜压成汁水给她喝再好不过了。 赵明月喝了点粥。沈旭跃将西瓜仔细地去了籽,放在杯子里碾压成汁水,等赵明月不痛的时候给她喝。赵明月又喝了一些西瓜汁,喘了口气:“好了,够了。旭跃,你要不要回去通知一声爸妈?” 沈旭跃摇头说:“算了,等生了我再回去吧。” 赵明月说:“大夫说还要几个小时呢,我一点多才开始阵痛的,起码要中午才能生。” 沈旭跃想了一下,岳母在这边守着,那自己回去让母亲给明月做点吃的,生了孩子肯定辛苦,生完了肚子也会饿,于是说:“好,我回去吧,让我妈给你炖点汤。” 胡年春说:“我回去炖就好了。” 沈旭跃说:“没事,妈,我正好顺便回去报个信,你在这边陪明月。” 沈旭跃跑回家,向父母报告了这个喜讯,又交待母亲炖点鸡汤给赵明月送来。沈父则跟着沈旭跃去了医院。到了之后,结果发现人已经不在病房了,他一慌,赶紧出门去,看见丈母娘在产房门口坐着,沈旭跃赶紧过去:“妈,要生了吗?” 胡年春点点头:“是的,医生说快要生了,送到里面去了。亲家公也来了。” 沈父点头:“辛苦你们了。” 胡年春摆摆手,转身看向病房,赵明月在里面发出呻吟声,沈旭跃在外头急得团团转,几次想进去,被胡年春拉住了:“女人生孩子,你们男人进去干什么。一会儿就好了,别急。” “他们进去多久了?”沈旭跃抹着脑门子上的汗说,他的背心已经完全湿透了,足见心情之紧张。 胡年春说:“才刚一会儿。有大夫在,不用担心。” 沈旭跃觉得这段时间真是难熬,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走得那么慢。直到那扇简陋的门后传出来清脆的婴儿哭声,这声音仿佛天籁一般,将沈旭跃自漫长无边的黑暗中解放出来,终于见到了黎明的曙光,他大喘了一口气,几乎就要冲进门去。被沈父拉住了:“小旭,你急什么,等下就出来了。” 很快,门开了,一个女护士出来,公事公办地说:“恭喜,是个男孩,八斤八两,母子平安。” 沈旭跃几乎要跪倒了,他有儿子了!母子平安!他当爸爸了! 胡年春听见说是个男孩,不由得松了口气。沈父也高兴得直点头:“太好了,太好了!” 沈旭跃抱住父亲的肩:“爸,我有儿子了。” 沈父高兴地拍着儿子的肩:“恭喜啊。” 沈旭跃说:“谢谢爸。”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哽咽了。 很快,产房的门开了,护士抱着一个用毛巾被裹着的婴儿出来了,沈旭跃赶紧伸出胳膊小心翼翼地接住了孩子,像接住了一个世界。他看着红通通的婴儿,简直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情,鼻子突然酸酸的,这就是他的儿子,和明月一起生的儿子,他这么小,这么娇嫩,眼睛紧闭,嘴唇小小地蠕动着,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似的,真是神奇啊。他的儿子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一生下来皮肤是光滑饱满的,而不是皱巴巴的。 赵明月很快也被推了出来,赵明月抱着孩子迎上去:“老婆,快看咱们的儿子。” 赵明月头发都被汗湿了,脸色苍白,嘴唇也淡无血色,显然已经脱力了,她无力说话,只是闭了一下眼睛,表示她已经知道了。胡年春看着沈旭跃笨手笨脚的样子,赶紧将孩子从他手里要过来,然后抱回到病房去了。 沈旭跃小跑着跟上,沈父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由得摇了摇头,三十多岁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一样,平时看着不是挺稳重的么,哎,都已经当爹啦。这又多了个孙子,还以为会是个小孙女呢,已经有两个孙子了,要是有个小孙女撒撒娇也好啊。 沈旭跃趴在床头,跟赵明月小声地说着话,孩子就放在赵明月的枕头边,一家三口凑在一起,画面极其温馨。沈旭跃伸手替赵明月移开黏在脸颊上的头发,心疼地说:“老婆,辛苦你了。” 赵明月的眼角滑下了眼泪,她的孩子,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她这辈子真是圆满了。沈旭跃吓了一跳,赶紧问:“老婆,你哭什么?怎么啦?” 赵明月让眼泪肆意地流,嘴角带着笑容:“我高兴,儿子终于出生了。” 沈旭跃伸出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水:“高兴点,老婆,咱们终于有儿子了。咱不哭啊。来,喝点红糖水,补充一下体力,我已经跟妈说了,让她炖鸡汤来给你喝。一会儿应该就到了。”沈旭跃用勺子舀着红糖水喂她。 不多时,大家都过来了,沈母提着汤,方臻抱着孩子,沈馥郁带着京京,都跑来看望赵明月母子。又添了个孙子,沈母高兴得眼角鱼尾纹都多了两道,拉着胡年春的手一个劲地夸赵明月的好。 这边年轻人都凑在一起说话聊天,沈旭跃端着汤喂赵明月,赵明月虽然非常困了,但还是准备吃点东西再睡,一边喝汤,一边听大姐大嫂一起说话聊天。 大姐将赵明月的儿子抱在怀里,笑眯眯地说:“这下好了,以后就是三个臭小子,京京倒是大了,应该不会和弟弟们打架,壮壮和小不点只差了两个月,到时候小哥俩肯定要争个高下,天天在家打架,家里要翻天了。” 京京则凑在妈妈身边看刚出生的小弟弟。 沈旭跃白他姐一眼:“你当我儿子是野蛮人呢,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 沈馥郁轻轻拍着小婴儿,一边冲方臻怀里壮壮的笑:“壮壮,你听见没,你小叔要撺掇你弟弟用智力和你一决高下,咱们不能输给他呀。” 壮壮已经两个月了,还不大会动,但是眼珠子滴溜溜转,已经能管事,看见小小的婴儿,就在他妈怀里一挺一挺的,想要去看小婴儿。 沈馥郁说:“哟,壮壮就会认小弟弟啦?来吧,你们哥俩好,亲一个。” 俩小屁孩当然亲不了,一个正睡得香,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是亲呢,方臻抱着儿子凑过来,让两个小家伙贴了一下脸蛋,小婴儿觉得不舒服,扭了扭身体表示抗议。 京京问:“小舅,小弟弟叫什么名字呀?”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两人确实想了许久,都没把孩子的名字给定下来,沈旭跃说:“这不是家里的老三么,小名就叫三子。” 赵明月皱了皱眉头:“你也太省事了,不行,换一个。” 沈旭跃嘿嘿笑了一声:“有了,叫亮亮。” 大家都问:“为什么?” 沈旭跃笑眯眯的:“他爸是太阳,他妈是月亮,太阳和月亮都照着,你们说能不亮吗?” 京京有些迷糊不解地问:“小舅妈是月亮我知道,小舅怎么是太阳呢?” 沈馥郁告诉儿子:“你小舅的名字中有个旭字,旭是刚升起的太阳。” 京京突然一拍手,想起一个好点子:“既然是太阳和月亮,那接下来就应该是小星星了,所以小弟弟应该叫星星啊。” 沈馥郁夸奖儿子:“你看,我儿子多会起名字啊,就这么着了,小名大名都叫星星。” 沈旭跃瞪了大姐一眼:“你才猩猩呢。” 赵明月也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她想起了吉祥三宝。方臻有些不明白地说:“星星挺好的呀,太阳、月亮和星星,你们一家子多配啊。” 赵明月说:“大嫂,这可跟动物园里的猩猩一个名了,不好。” 方臻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沈旭跃说:“不要乱起名字,就这么说定了,叫亮亮。咱儿子叫亮亮。”他喂完了老婆鸡汤,然后叹息了一声,“其实要是个女儿就更好了。” “儿子有什么不好?”沈馥郁对怀里的小婴儿说,“亮亮是个男孩有什么不好呀?又能摔又能打,一点都不娇气,是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没什么不好的。” 京京伸手小心地触碰着亮亮的脸蛋:“小弟弟好啊,以后我就可以带着他一起玩。” 赵明月逗京京说:“小妹妹你就不带啦?” “小妹妹爱哭。”京京觉得,小妹妹都像冬冬妹妹一样,太娇气,不好玩。 沈旭跃看着外甥,逗他:“你现在不喜欢小妹妹,以后会连媳妇都娶不上。” 京京正是知道男女有别的时候,听见小舅这么一说,赶紧撅了嘴出去玩了:“妈妈,我出去玩了。” 沈馥郁说:“那你去吧,别走远了啊。” “嗯,知道。” 赵明月说:“其实我也想生个女儿的,女儿贴心。家里有两个男孩了,我家亮亮要是个女孩,肯定受两个小哥哥照顾。” 沈旭跃说:“对啊,我一直都想要个女儿来着,女儿可以穿裙子,可以扎小辫,打扮得娇滴滴的。以我和明月的基因,肯定生出个最漂亮的女儿,想死别人家儿子,踏破门槛我都不松口,急死别人家的儿子。” 沈馥郁伸手掐了一把弟弟的胳膊:“你就做梦吧你,儿子你就不喜欢啦。” 沈旭跃一本正经地说:“儿子当然也喜欢,儿子的话,那咱们家唯一的女性就享多一点福吧,我就要把他培养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糙汉子,让他从小就懂得照顾妈妈、保护妈妈。要是个女儿,我就得把一份爱分成两份去爱,现在是个儿子,我这操心就少多了。” 沈旭跃今天头一回当爹,兴奋得语无伦次,开了话匣子,说话也荤素不忌,什么都讲得出口,大姐和大嫂被逗得直乐,也对赵明月分外羡慕。 赵明月累了,听着他们的话,忍不住打哈欠。沈母在那边看见了,便说:“你们少说两句,明月要休息了,刚生了孩子,怪累的,让她好好睡一觉,我们去外面吃饭去。旭跃你在这儿等着啊,等我们吃完了你再去吃吧,或者我们给你带点回来?” 沈旭跃点头:“行,给我带点吧。”他准备今天守着老婆孩子不走了。 赵明月看着他手臂上青紫的牙印,那是自己痛急了咬的:“对不起,旭跃,咬伤你了。” 沈旭跃看了一眼,嘻嘻笑:“这就是荣誉勋章啊,不碍事,你睡吧。” 赵明月说:“你也大半个晚上没休息,也睡一下吧。” “行,我趴一下,你睡吧,别担心。”沈旭跃摸摸她的头发,赵明月点点,闭上眼睛,睡了。 沈旭跃伸手理了理赵明月的头发,又亲了亲宝贝儿子,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他的世界都在这里。 他准备趴着打个盹,突然想起一个事,好像忘记跟单位请假了,便赶紧出去打了个电话,跟领导汇报了情况。 领导听说他喜得贵子,笑呵呵地说:“看你没来,估计你老婆是生了。给你放三天假,到时候记得带红蛋来发啊。” “一定一定!”沈旭跃笑嘻嘻的答应着,这个时候别说红蛋,人家要金蛋估计都满口应下来了。 第91章 老家 赵明月在医院住了三天院,出院之后,搬到了沈旭跃单位宿舍,两室一厅的房子,每个月象征性地交五块钱房租,基本等于免费使用。 胡年春住过赵明月那窄小的单身宿舍,现在住两室一厅的房子,觉得生活质量直接上升,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起码不用在走廊上做饭吃饭了,觉得非常满意。 沈父沈母打的那一套家具也都搬了过来,房间布置得温馨又漂亮,感觉比原来住的地方好多了,这才是居家过日子的感觉,赵明月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属于自己的家。房子虽小,三代同堂,沈旭跃和赵明月都感觉挺完美了。 小宝贝疙瘩亮亮简直是一天一个样,他眉眼稍稍长开了些,眼睛也睁开来了,眼珠子又黑又亮。仔细看,五官长得像赵明月更多一些,长大后肯定是个美男子。亮亮很能闹腾,却不是无原则的闹腾,要吃了,哭,要撒了,哭,嗓门超大,中气十足,一边哭还一边扭,让你忽视都不可能。别的时候都还好,安安静静地睡着。 沈旭跃突发奇想,想给儿子拍一系列照片,每天一张,然后拿去洗出来,做成相册,记录他每天的变化。赵明月说怕闪光照到他的眼睛,不让拍,等以后大点再说。 沈旭跃很宝贝儿子,三十一岁才喜当爹,岂有不宝贝的。下班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亲亲儿子,只要他不睡觉,就抱在怀里逗弄。胡年春说:“你就天天抱吧,到时候撒不了手,看谁有工夫来抱。” 这么小的孩子一切都遵循着本能,他知道躺在长辈的怀里,听着大人的心跳会觉得安心,要是习惯了被人抱着,就总喜欢被抱着,不抱就哭闹。赵明月也不赞成沈旭跃时刻抱着儿子:“他睡着了你就放着,别给他惯出毛病来了。你每天有空就抱这么一会儿,白天你不在家,谁时时刻刻都抱着呀,真是要累死去。” 沈旭跃想了想:“也是,我在美国的时候,他们老外带孩子,两个月大就跟父母分床睡,长大了非常自立,自理能力相当强,咱们儿子也这么培养好了。我去买个小摇篮来,到时候就让他睡小摇篮,小小男子汉,要从小就培养起来。” 赵明月笑道:“这还差不多。快去给你儿子洗尿布,又积了一堆了。” 洗尿片这活儿是沈旭跃主动揽下来的,说是不麻烦岳母大人。“又有一堆了?好吧,我去洗。” 胡年春刚开始听说他主动要洗尿布,觉得很诧异,因为在他们那边的农村,男人也都不干这活的,洗衣洗尿布,几乎没有男人会动手。就连她家的几个儿子,洗衣服都是能躲则躲,也都没怎么动手给孩子洗过尿布,儿媳坐月子的时候这些都是她的事,等出了月子,洗尿布就是儿媳的事了。 沈旭跃家从小就实行军事化管理,被父亲训练要自力更生,衣服鞋袜都是自己刷洗。所以这会儿给儿子洗尿片,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了,老婆没出月子,不能到外面去吹风,岳母辛辛苦苦帮忙带孩子,自然能帮她省力就帮她省点。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日子过得还是非常滋润。赵明月感觉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不能洗澡和洗头了,还好有沈旭跃这二十四孝老公伺候着,每天都给她擦澡,用药用酒精给她擦头皮。这种天,沈旭跃自己一天巴不得洗三个澡,但是老婆一个月都不能洗澡,可见有多么难受了,别提多心疼她了:“女人生孩子这么辛苦,还好咱们只要生一个。要不然多遭罪啊,像我妈和你妈,都生了三四个,遭老了罪了。” 赵明月躺在沈旭跃的大腿上,让他帮忙擦洗头皮,为了坐月子方便,赵明月早就跑去把头发给剪短了,只留了两寸长,方便打理,她闭着眼睛享受沈旭跃的服务,说:“你想不想要个女儿?” 沈旭跃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咱们不是不能生了吗?” “按政策来说是不能生了。” “难道去抱养一个?” 赵明月说:“当然要自己生啊。”别人家的孩子大多都养不亲,正是本着这个原则,上辈子她就没抱养孩子,宁愿捐点钱给孤儿院。 沈旭跃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抱养孩子。你说还要生个女儿,那是违背政策再生?” 赵明月闭着眼睛:“只是想一想。”没准哪天他们都不在这单位干了,自己出去创业,可以再生一个。 亮亮一天天长大起来,也长得越来越圆润可爱,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亮晶晶的,每天系着一个红色的小肚兜,看起来比年画上的胖娃娃还可爱。赵明月终于熬过了痛苦的月子期,出月子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痛快淋漓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将头发用洗发水洗了一遍又一遍。出来的时候,终于有种再世为人的轻松感。 夜里,沈旭跃抱着终于肯让他亲近的赵明月,揉着她柔软的短发,贴在她颈间呼吸她的气息:“老婆,我还是喜欢你长头发的样子,所以还是把头发留起来吧。”赵明月的发质好,长发又黑又直,手感丝滑,特别好。 赵明月说:“好,天气也凉快了,我把头发留起来。亮亮的名字该起了吧,早点去登记上户口本啊。” “你说叫什么名字好?”沈旭跃一直都没给儿子起好名。 赵明月说:“我想好了,叫沐阳好了。” 沈旭跃心中一动:“沐浴阳光?” “对啊,我本来想给儿子起名叫沐光,阳光和月光嘛,但是想到月光也是从阳光那里反射来的,沐光没有沐阳好听,干脆就叫沐阳了。你觉得怎么样,老公?” 沈旭跃抱着赵明月使劲揉了揉,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那就这么定了,叫沈沐阳。” 亮亮满月的时候,没有摆满月酒,本着一切从简的原则,只叫了几个关系特别亲近的亲朋好友,一起吃了顿便饭,还是在自己家里吃的。杨茂林不出车,担任大厨,沈旭跃和沈启学兄弟俩打下手。结果不多会儿,沈启学就被赶了回来,原因是笨手笨脚的,专门帮倒忙。 这家伙常年吃食堂,除了包饺子下面条,别的都不会,叫拌菜,连盐和糖都分不清楚,叫洗菜,能把一棵白菜扔掉一半,简直就是添乱。 宋小蕊听说沈启学被沈旭跃赶回来,跑到厨房一看,沈旭跃果然像模像样地在切菜,动作还挺娴熟,便觉颇为惊奇:“小旭,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做菜?” 沈旭跃说:“有需求的时候自然就学会了。” “那我叫我家魏勤来跟你好好学学。”宋小蕊兴致勃勃。 沈旭跃看着满案的生肉生菜:“算了,别让他来添乱了,大家都等着吃饭呢。” 亮亮满月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份了,天气凉爽起来,虽然还有点秋老虎的燥热,但是比起八月份来,已经是太舒适了,赵明月觉得,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三伏天坐月子,只要扛过三伏天坐月子的人,都能成大事业。 亮亮戴着虎头小帽,穿着虎头鞋,身上穿着红色的衣服,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衬着他雪白的肌肤,那叫一个粉雕玉琢,任谁见了都想去啃一口。大家都争相抱着这个小娃娃玩,一个月大的孩子还不会认人,谁抱都可以,赵明月乐得清闲。 家里空前热闹,大小孩子齐聚一堂,京京,冬冬,壮壮,亮亮,年龄大小不一,笑声、哭声此起彼伏,别提多喧闹了。 方姨看着这么多孩子,不由得感叹起来:“我们家淮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结婚啊,还不找,眼看就要四十了。” 宋小蕊说:“妈,我哥才三十四呢。” 方姨苦笑了一下:“按虚岁可不就是三十六了?离四十还差得了多少?” 赵明月问宋小蕊:“对了,淮海哥怎么不结婚?” 宋小蕊叹了口气:“我哥以前有过一个女朋友,当时他在新疆当兵,姑娘是文工团的,后来那个姑娘主动要求去边疆哨所演出,其实就是为了去看我哥,结果返回的时候遇上雪崩,人就没了。这事就成了我哥心中的伤疤,谁都不能去碰去揭。我妈着急啊,都试探性地问了好几回,被我哥不咸不淡地回绝了。这都十多年了,我哥还没走出来呢。” 赵明月惋惜地叹了一声,原来宋家的人,一个个都是痴情种。也是,这年头重情重义的人本来多,为一句话等一辈子的都有,更何况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呢。 出了月子,赵明月开始和沈旭跃商量母亲的事。当初赵明月是打算过等自己生孩子的时候接母亲过来照顾自己几个月,没想到沈旭跃在自己刚怀孕的时候就出国去了,提前把母亲接了过来,现在孩子都出生了,母亲在北京住了大半年,虽然她不说要回去,但是明显地,母亲想回家了。她也打电话回去问过父亲,老人家并不想来北京,既然这样,那就只有送母亲回去了。 “我们去找个可靠的保姆来吧,让你妈帮忙去打听一下,老家的亲戚也可以,关键是要老实可靠。”赵明月说。这年头还没什么正规的家政公司,找人都得靠熟人帮忙。 沈旭跃点头:“嗯,我跟我妈去说一声。” “等确定能找到人,然后咱们就送妈回去,三哥今年要结婚,家里事情肯定不会少。”赵明月当然希望母亲给自己带孩子,但是这种情况,自己也不能太自私了,家里还有好几个哥哥呢,况且父母也有自己的生活。 沈旭跃点头答应下来,沈母听说他们要找保姆,便答应去帮忙寻访。托赵明月在学校工作的福,孩子是在假期生的,不用提前休产假,开学之后还能休三个月的产假,这样可以到十一月中旬再去上课。 九月底,沈母说找到了一个比较可靠的本地保姆,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愿意来帮忙看孩子。沈旭跃每个月给二十块钱的工资,吃住都在自己家里,对方挺满意这个待遇。赵明月说,先让来试试吧,要是合适,就留下来做,要是不合适,还退回去。毕竟带孩子的事不能马虎,要是身体不好,或者人品又问题,这些都是不行的,对孩子影响太大了。 找保姆的事也早就跟母亲说好了,等找到保姆,就送母亲回家去。胡年春一方面心疼女儿花钱请人看孩子,一方面又想回家。赵明月说:“妈,爹他又不肯来北京,我们也不能一直把你留在北京帮我们照顾孩子。二嫂又快生了,三哥年底也要结婚了,家里事情多,都需要你回去操劳。我这边请得到人,所以就先送你回去,以后等家里那边你们都没事了,再接你们过来玩。” 做父母的当然都希望面面俱到,能够帮助子女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是这不可能,人的精力毕竟有限。胡年春听说女儿已经安排好,便答应下来。 新来的保姆是本地人,很快就到了,是个收拾得很干净,性格也很爽利,做事麻利,带孩子也是有经验的,据她自己说,她的孙子也才刚上幼儿园,才带了孩子不多久。赵明月和胡年春看她照顾亮亮还算麻利,虽然有些小细节和她们处理得不一样,但那是个人习惯问题,没有大问题,于是都放了心,让她先做着。 这边保姆一定下来,沈旭跃就休了几天假,送丈母娘回老家,这还是去年结婚时没休完的婚假,一年内有效,这正好就快到一年了,所以这次干脆就休完了。赵明月也想回去,但是孩子太小了,还是等年底的时候再回去吧。 沈旭跃送岳母回到家的时候,月亮湾正在发生大变故。时值1983年,正在开展全国性严打,这次严打力度空前绝后,惩罚措施也是相当严厉。有人不满村里的茶叶收入的分配方式,居心叵测跑去派出所告状,说村干部贪污,于是快七十岁的老主任被抓去审讯。沈旭跃回去的时候,老主任还被关在派出所没出来呢。 赵明月当初让村里带头办工厂,就是为了躲避这场严打,结果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善意之举给村主任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她远远低估了人性之恶。 沈旭跃从北京回来,大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拉着他去救人。在大多数老百姓心目中,北京那地方的人都是干部,更何况沈旭跃还是在北京当干部,一定可以想办法把老主任救出来。 第92章 办厂 说起这个告状的人,就是汪秋兰的爹汪长福。村里茶厂的收入一直都是按户头分的,很多人家儿子一结婚,就赶紧分家出去,这样便可以多分一份钱。汪家人口多,加上汪秋兰,一共是六个子女,他家女儿多,儿子少,而且儿子还年纪小,不到成家分户的时候,所以每年收入分配下来,他们就觉得自己家里吃亏了。汪长福和唐九妹两口子去村支书和村主任家里闹过很多回,要求按人头分钱。 但是分配这事是大家开会讨论决定下来的,本来就没法存在着绝对的合理性,本着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岂能是说改就改了的。所以尽管他们闹了很多回,都没能如愿。唐九妹为此跑到村里的几个干部大吵大闹过,把人都得罪光了,矛盾完全不可调和。他们家早就里子和面子全都挂不住了,整一个变成了破落户,跟泼皮差不多。 严打这个政策下达之后,不少地痞流氓都被抓了起来,唐九妹回娘家听说某村的一个村干部因为贪污被抓了起来,便回来和汪长福商量,跑到派出所去告状去了。要知道,严打期间,每个地方的犯罪分子数量都是有指标的,所以只要有人去检举你,基本上都要被抓去审讯。老主任倒霉,就这么被抓进去了。 老主任被抓去之后,他家里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村里其他几个干部也着急,想去求情保人,但是又怕自己受牵连。说实话,谁当个村干部能够完全一清二白啊,多少都是要沾点光的,像他们村里这样肯为村民们想法子谋生路的,那已经是相当好的村官了。 沈旭跃刚到月亮湾,就被村干部和主任家的人接二连三的来找,求他出面帮忙去派出所保人出来。因为他以前干过村支书,现在去北京当干部了,开办茶厂的事又是他媳妇赵明月建议弄的,现在村主任为这个事受牵连了,理应要去帮个忙吧。沈旭跃也没办法,觉得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只能去出面保人。 人就是这样,你做了一百件好事,估计没有几个人记得你的恩情,你做了一件给别人带来坏影响的事,那责任就完全是你的了,所以说,好人难做,赵明月如此,村主任也如此。 沈旭跃将自己中央xx部门的工作证拿出来,还是能唬得住人的,派出所的人听他说明白来龙去脉,其实老主任其实也没犯什么大事,没有实际性的证据,贪污受贿也不是这次严打的主题,这次主要是打击刑事犯罪活动,便将关了一礼拜之久的老主任放了出来。 沈旭跃看到老主任,老人原本花白的头发已经全都白了,身形也佝偻下去,形容憔悴,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这次打击不可谓不重。沈旭跃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老主任,我来接你回去。” 老主任抬起浑浊的眼,看着沈旭跃,老泪纵横,觉得又委屈又心酸,他这图的是什么呀,这辈子什么饭都吃过了,居然还要吃牢饭,为了改善大家的生活殚精竭虑,结果被人摆了一道,一世的清誉毁于一旦,这还有脸回去吗。 沈旭跃看着哭得跟个孩子似的老人,心里也心酸不已:“主任,让你受委屈了。” 老主任抓住沈旭跃的手,不断地摇头,抹眼泪:“别提啦,别提啦。” 回到村里,老主任第一件事就是主动提出辞职,死活也不干主任了。村里其他几个干部都不愿意他辞职,村里还有个茶厂呢,这是个定时炸弹,老主任不干了,那就要别人来顶着,大家都怕啊,万一哪个丧心病狂的又跑去举报呢。 老主任大声吼了一声:“不干了,什么都不干了,厂子也不开了,随他们去!奶奶的,我们开厂子,辛辛苦苦干活赚钱,平白无故分给他们钱,到头来嫌少,让我去吃牢饭,我图什么呀?厂子不开了,茶叶也不管了,他们自己愿意怎么弄就怎么弄吧!我他妈倒八辈子霉,碰到这样一些忘恩负义的畜生!” “咱们自己村的茶叶也不收了?”这个茶叶是按照各家自己茶园的产量来的,倒不存在什么分配不公的情况。 老主任摆摆手:“不管了,喂饭喂成习惯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吃了,随他们去吧,没有村里的茶厂,他们的茶叶就卖不出去了?” 村干部都不再做声,这件事确实让大家心都凉透了,听说村里茶厂不开,大家都松了口气,这是典型的多做多错,不做不错,不开,就不用担负责任,大家都安全。 第二天,全村召开会议,村主任当着所有村民的面辞去了村主任一职,村支书宣布,从明天起,茶厂再也不收任何茶叶,茶厂停办,所有茶叶由村民自行处理,也不再从隔壁各村收购茶青,村里以后再也没有茶叶分成。 这个决定一公布,全村哗然。 汪长福和唐九妹傻眼了,这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真叫痛快,他们本来嫌少,现在好了,完全没有了,大家都没有了,彻底公平了。 于是大家都把矛头对向了汪家,一时间,汪家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全村的人恨不得将他们扒皮吃肉喝血啃骨头。有人气不过,当场就冲上去要教训他:“老畜生,你这个老畜生,你不配做我月亮湾的人,你一粒耗子屎坏了一锅汤,我今天非要把你这粒耗子屎给清出去!” 当然,激动的人被拉住了,伤人就变成了刑事犯罪了,不是往枪口上撞呢,得不偿失。反正汪家以后就成了月亮湾的罪人了,再也别想抬起头来。 沈旭跃在家这段时间,亲眼目睹了这些事,除了唏嘘感叹,别无他言。赵明亮私下里和沈旭跃聊天的时候,说起这事,也感叹不已:“当初妹妹一番好意,出了这么个点子,大家每家都要多几十上百块的收入,没想到为主任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沈旭跃说:“是啊,这本来是村里为大家额外创收,时间长了,他们就以为这是理所当然了。人心不足蛇吞象。” “唉,以后就没有茶叶送了,省城那边也就供应不上了,也没跟人打个招呼,这样不知道好不好。”就在这不久之前,赵明亮去省城送过一次茶,目前茶厂没多少存货,不足以再跑一趟,估计剩那些茶叶都要返回给各家各户。赵明亮还感到惋惜的是,自己帮人捎带东西这笔生意就做不了了。 沈旭跃说:“大哥,你既然有销售渠道,可以自己收购茶叶去卖,就是需要一些本钱。”本地的茶叶便宜,省城的茶叶贵,可以赚一些差价。 赵明亮点头:“对啊,当初妹妹跟我说了,如果村里的茶厂开不下去了,就让我和明辉两个一起合伙开厂子,我当时想这怎么可能,看样子现在真要我自己开厂子了。不过这个节骨眼上,我还是先不弄了,等过过风头再说吧。” 沈旭跃心想,明月居然早就料到会有开不下去的一天,这也未免太神奇了:“既然明月是这么说的,那你和二哥可以商量一下,可以把这个事做起来。” 赵明亮点点头:“嗯,我先和明辉商量去,先去贩茶叶卖,把省里那条销路给维持下来,开厂子的事,晚点再说。” “可以,要是本钱不够,我和明月给你们想办法凑点。”沈旭跃说。 赵明亮点头:“好,要实在不够,我再找你们。你们最近肯定手头也不宽裕,听妈说你去美国花了不少钱,妹妹生孩子,又请了保姆,你们每天吃饭喝水都要花钱,也不容易。” 沈旭跃笑道:“是不太宽裕,但是胜在每个月都有工资发。” 赵明亮说:“你们钱赚得多,开销也大。年底妹妹又要回来吧,到时候肯定又要花钱,所以最好还是攒点钱以备急用。” “大哥说得有道理,我知道了。”沈旭跃还是挺感动的,自己主动提出借钱给他,他都没立即接受,还是很为他们着想的。 胡年春回来之后,忙着给赵明朗结婚打家具,赵明辉媳妇快要生了,也要忙着伺候月子,事情果然很不少。赵顺生这大半年时间一个人在家,单身老男人哪里能叫过日子啊,真如同赵明月母女俩担心的那样,每餐也就煨熟几粒饭,生活完全没有质量可言。胡年春回来之后,这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沈旭跃在家呆了几天,看家里这边的事都办好了,就回北京去了。赵明月听说老家的事,也是唏嘘感叹了一番:“真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我以为等一些人熟悉市场之后,胆子大的人,会带头去开私人茶厂,没想到村里的茶厂就这么给停掉了,真是可惜。” 沈旭跃说:“正好也给了大哥机会,我觉得明年他们就可以自己开茶厂了,毕竟大家已经习惯了统一送茶,很多人都不爱出去卖茶。” 赵明月点点头:“也是这样,应该能够发展起来。不过要跟大哥说一声,这个度一定要把握好,尤其是这个价格,最怕人利用这个来做文章,投机倒把现在还是个重罪呢。” “对,刚开始,步子稳一点,少赚一点,这个都没关系。”沈旭跃说。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突然笑了起来,沈旭跃有些莫名其妙:“我脸上有什么吗?” 赵明月笑着摇摇头:“我说你这次回去大出风头了,中央的干部啊。” 沈旭跃哈哈大笑起来:“我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了,惭愧。倒是你,好像什么都预料到了,你怎么这么厉害,好像都猜得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一样。” “没有,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当时也有私心,想让大哥有机会自己开茶厂,没想到还能成真。”赵明月心想,有沈旭跃这个身份也挺好,至少大哥和二哥在家开茶厂的话,底气也足一些,那些想闹事的人,估计也会忌惮几分吧。 方臻领了独生子女证,有五个半月的产假,这样就可以在家待上小半年。赵明月这才知道还有独生子女的优待产假,便和沈旭跃商量,是不是也去领个证,可以多休一段时间的产假。其实他们不去领这个证,也是不允许生二胎的,虽然赵明月还很想生个女儿,最后沈旭跃拍板,领了,这样就可以在家多休息一段时间。 这样一来,她和方臻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用去上班,妯娌两个经常在一起交流育儿心得。方臻对赵明月感到有些抱歉,她的儿子婆婆帮忙照看,赵明月的孩子则要自己请保姆。赵明月自己则不在乎,她宁愿请保姆,也不愿意让婆婆帮自己带孩子,婆婆的性格太强势了,喜欢什么都得听她的,她受不了婆婆那脾气。明面上看起来,是自己吃了亏,但实际上她觉得,吃亏是福啊。 保姆带孩子还是很有经验的,给赵明月省了不少心。赵明月再世为人,别的经验都有,唯独这带孩子,那是什么经验都没有,都得一切从头摸索着学起。她和沈旭跃两个人,把亮亮当成了个试验田,每天都往里头撒种子、浇水、施肥,不知道将来会结出什么果来。 赵明月本能地觉得,教育孩子,就该以身作则,什么样的父母,就会教出什么样的孩子来,所以也没有刻意去追求什么效果,因为她自己就是在父母这种以身作则的教育中长大的。 沈旭跃觉得,给孩子足够的爱,当然,是有原则性的爱,不是溺爱,这样孩子就不会长歪。“我们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这样教育孩子保准没错。” 赵明月看着他:“你是白脸还是黑脸?” 沈旭跃嘿嘿笑:“很明显,我脸黑。” 赵明月说:“得了吧,我看你也黑不起来。咱们俩我是严母,你是慈父,这样就可以了。” 沈旭跃说:“这臭小子比我幸运,我家里是严父严母,典型的棍棒底下出孝子。” “现在已经不流行棍棒教育了,要以理服人、以德服人,你这个当慈父的,一定要准备好大道理啊。”赵明月拍着沈旭跃的肩。 沈旭跃拍胸脯:“一定,一定。” 这对初为人父人母的年轻男女,摸索着教育孩子的方法,闹出了不少笑话。 周末于有清过来串门,赵明月看他一个人过来,便问:“剑兰呢,她今天怎么没过来?” 于有清说:“她今天有事没来。” 赵明月洗了水果过来,坐在沈旭跃旁边。于有清抱着壮壮逗弄了一会儿,还给赵明月,然后说:“你还记得成永强吗?” 赵明月愣了一下:“不就是你姐夫?” 于有清说:“是我姐的前夫,算不上我姐夫了。他出事了。” 赵明月说:“出什么事?” “他以流氓罪被抓起来了,据说可能会被判死刑。”于有清叹息了一声。 赵明月吓了一跳:“吓,谁去告的,你姐吗?” “怎么可能是我姐,我姐人在深圳呢。他跟我姐离了婚,还没重新娶老婆,那家伙又自己作死,引诱了他们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还没成年,然后被人揭发了,就被抓起来了。现在不是严打嘛,情况非常严重,兜不住了,他老子娘急了,病急乱投医,便求到我这里来了,想让我来找老沈,让他出面去求情。”于有清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明月皱着眉头,会想到来求沈旭跃,估计是上次救老主任的事造成的影响,便说:“旭跃有什么权力能够管得上这种事?”说实话,这一轮严打,最严重的就是流氓罪和抢劫罪,只要一沾边,不是坐牢就是死刑,情节稍微严重一点,就必死无疑。 于有清点头:“对啊,我也这么跟他们说了,但是他们在电话里跟我哭诉,说要给我们下跪,让我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帮忙。我觉得他们家人真不要脸,孩子他们管过吗,居然还用孩子来说事。说实话,这东西死有余辜,当初是怎么害我姐的,要是早几年严打,这家伙早就死了。毁了我姐一生,结果还这么对待我姐和孩子,真是活该!” 沈旭跃说:“那你想怎么办?这种事情,我肯定插不上手,我就是最基层的一个办事员。”要是他爸还在那个位置上,可能能出得上力,不过这是中央的政策,拥护都来不及,怎么会去往枪口上撞。成永强这死东西,确实死有余辜。 于有清说:“我也没办法,我不过是个教书匠而已,国家政策如此,他自己不检点,咎由自取,谁也不会有心理负担。只是我两个外甥女,以后就要顶着死刑犯的爹一辈子了,真是可怜。” 赵明月叹息了一声,自己救了于有芬和于有清,然后带出了这个连锁反应,真是没有想到的事,成永强上辈子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这辈子居然毁了两个女人的一生,最后居然落到这样的下场,这是成家的报应吗?为什么没有报应到成永刚身上? 于有清摆摆手:“算了,不去想这个事了,还拿来给你们添烦恼,对不住。” 赵明月换了个话题:“你去剑兰家情况还好吧?是不是准备年底结婚?” 于有清点点头:“对,准备年底结婚。她家里条件非常不好,兄妹多,比我家条件还差得多。他父母提出要1000块钱彩礼,我也同意了。到时候就不去她家摆酒,只在我家摆酒,然后请北京这边的同学同事吃个便饭。” 赵明月吃了一惊:“你哪来那么多钱?”于有清的工资和她的工资一样,第一年工资是58.5元一个月,一年满打满算也才700多块钱,还要吃穿用度,能够攒下两三百块钱就非常不错了。 于有清叹息了一声说:“不够我去借吧。她家里的情况实在是太困难了点,一家十多口人挤在两间房子里,奶奶搭了个茅草棚子住在外面,看着就觉得心酸。希望这笔钱给他们,能够再修两间屋。弟弟妹妹也大了,不能全都挤在一起。” 赵明月没想到毛剑兰家里条件居然那么差,难怪她那么节省,看样子于有清娶了毛剑兰,以后负担也不会轻啊:“那以后你的负担就重了,你家里这边负担也不轻呢。” 于有清笑了一下:“还好,我家这边还好,我姐姐自己能赚钱了,孩子现在还不用我操心。她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在上学,成绩非常好,我答应支援他们两个上学,还好现在学费也不算太贵,我们应该负担得起。先苦几年吧,以后等他们读完书,家里条件慢慢就好了。” 赵明月钦佩地看着于有清,他居然那么无私地将这一切都扛起来了,毛剑兰找了于有清,绝对要比沈启学合适多了,至少沈母就不可能让自己儿子毫无条件地支持儿媳的娘家,而于有清家里,这一切都可以由于有清自己做主。 赵明月叹息了一声:“有清,这件事你其实可以和剑兰商量一下的,彩礼或许可以少给点,羊毛出在羊身上啊,以后全都是你们俩的负担了。” 于有清低着头,手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没事,明月,这事我们都算过了。我们俩一个月差不多可以省下来100块钱左右,一年就能省出1000块钱了。” 赵明月觉得于有清也太夸张了:“你们两个一个月十几块钱就够吃喝了,别开玩笑呢?宁愿慢一点还钱,也要注意身体,至少在吃的上头,不能苛刻自己。而且结婚还得花钱啊。”当初她和沈旭跃俩的积蓄,加起来也有一千多块吧,那可是都花得差不多了,没有剩的,本来还有一笔她积攒下来的创业基金呢。还有公公婆婆那边花的钱,这些都没算在内,结婚是个花大钱的事。 于有清点点头:“除了彩礼和喜酒,别的我们什么都不办了,一切从简。” 赵明月真佩服于有清的勇气,还没结婚,就要背上一屁股的债,便说:“到时候看看我们这边有没有余钱,要是有,也给你借点吧。”说着看了一眼沈旭跃。 沈旭跃只是点了点头,老婆答应了,他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况且于有清和毛剑兰都算是跟他们颇有渊源的人。 于有清眼眶有些湿润:“谢谢你们!” 第93章 姐妹 赵明月听说于有清的结婚计划,料想他和毛剑兰的婚礼会非常简朴,便想着送点什么礼物给他们,希望能为他们的婚礼锦上添花,不太贵重但是又很实用的东西,送什么好呢。 沈旭跃说:“要不还是发挥你的专长,给新娘子做一身衣服吧。” 赵明月说:“衣服剑兰自己会做啊。” “她会做但是未必舍得做。”沈旭跃说。 赵明月想,要是自己送了衣服,毛剑兰又做了,这个礼物是不是就没那么实用了。正当她为这个事犯愁的时候,毛剑兰自己找上门来了,她是来借缝纫机的:“我想给有清做一身衣裳,结婚的时候穿,你帮我裁剪吧,我怕我裁得不够好。” 赵明月看着她:“可以啊,我帮你裁。那你自己呢?” 毛剑兰笑着说:“我自己去年做了一身新衣裳,就穿了一两回,到时候结婚就还穿那个吧。能省则省。” 赵明月摇了摇头,她的奉献精神可真够大的,结婚都不买件新衣裳:“有清的衣服你给他做,你结婚的时候,我别的礼物就不送了,我给你做一身衣裳吧。” 毛剑兰抓着赵明月的手,感动得许久都没出声,过了许久,她抿了一下嘴:“谢谢,小赵,我总是在麻烦你,让你帮忙,等我们以后日子宽裕一点了,一定要好好报答你们。” 赵明月笑道:“说什么报答,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来吧,尺寸给我,想给他做一身什么样的衣服?” 毛剑兰将尺寸拿给赵明月,说了要求,赵明月将布料在柜子上展开来,开始忙活。毛剑兰在一旁看她忙活,一边闲聊:“春梅到底还是和王兴凯分了。上个礼拜,二姐在帮她牵红线相亲呢。” 赵明月吃了一惊:“三姐已经分啦?”她有了孩子后,走不开身,就很少去参加姐妹们的聚会。 “嗯,春梅哭得很伤心。二姐说,忘记王兴凯的最好办法,就是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恋爱。我觉得很有道理。”毛剑兰低着头说。 赵明月看了一眼毛剑兰,点了点头,她大概是深有体会吧。“改天我要去看看她,我天天带孩子,都不知道今夕何夕了,跟大家都脱节了。二姐怀上了没有?” 毛剑兰想了想:“这个倒忘记问了。他们两口子在想办法调到一起去。” 赵明月皱起眉头说:“老秦来北京的可能性比较小吧,难道她去石家庄?” 毛剑兰叹了口气:“估计是这样。” “真是可惜。”赵明月叹息道,这年头,谁不想往好一点的地方去呢,石家庄虽然也是个省会城市,但是跟北京比起来,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赵明月说:“要么下周我们聚一下吧,来我家,我给他们打电话,叫他们一起过来,来我家打打牙祭也好。”他们都是吃食堂的,估计伙食水平都有限。 毛剑兰点头答应:“好啊。我们上次也说了,准备约个时间来你家的,估计这周春梅还在约会,所以没时间。” 赵明月去商场给毛剑兰挑了一块布料,红色的毛呢料子,不是大红的,平时也能穿的那种,回来给毛剑兰做了一身衣服。 周末的时候,几个同学都来了赵明月家。天气冷了,赵明月让沈旭跃去买了些羊肉、牛肉,又买了只烤鸭,准备吃火锅。 自从赵明月的儿子摆了满月酒后,大家就没有聚在一起过了,见了面,都很兴奋,叽叽喳喳的寒暄,几个女人抱着粉嘟嘟的亮亮亲来亲去的。亮亮也不认生,特别爱热闹,也很给面子,谁逗都笑呵呵的,露出没有长牙的牙龈,可爱得不得了。 李春梅抱着亮亮舍不得撒手:“老幺,你儿子归我了,我抱走了。”李春梅的目标是,毕业就结婚,结婚就生娃,结果赵明月的儿子都快半岁了,她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说起来就心酸。 赵明月笑道:“行啊,赶紧生个闺女来,我就把儿子定给你了。对了,听说上次二姐给你介绍对象了,怎么样?” 李春梅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道:“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们真就定娃娃亲吧,说好了,你儿子给我做女婿了。老沈,听见没,我把你儿子定下来做女婿了,到时候不许嫌弃我女儿长得丑。”最后这句话她是朝着厨房里忙活的沈旭跃说的。 沈旭跃哈哈笑着说:“行,到时候别赖账就行。”李春梅是个典型的重庆妹子,肤白眼大,长得还挺标致的,生的女儿肯定丑不了。 高东方说:“春梅,我觉得你还是慢了几拍,我跟老五的可能还比较大一些。我对亮亮很满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毛剑兰也过来凑热闹:“我也非常满意。” 李春梅走到门口:“你们都不许跟我争,谁跟我争,我跟谁急!”她作势抱着亮亮就要走,这时正好有人敲门,李春梅顺手将门拧开了,沈启学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哟,今天真热闹,有客人在呢?”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毛剑兰略有些僵硬地扭动了一下身体,想要把自己隐身起来,但是没有用。赵明月赶紧出来打圆场:“什么风把大哥给吹来了,今天休息吗?” 沈启学已经看到了毛剑兰,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对啊,老家亲戚过来,送了些羊肉和鸡鸭过来,妈看你们没回去,就让我送过来。”这是沈启学和毛剑兰分手之后第一次见面,上次赵明月在家里摆满月酒,沈启学没有回来,毛剑兰因为沈母的关系,也没有去,只是私下里来看了赵明月母子。 赵明月起身来接他手里的东西,鸡鸭还是活的,羊肉倒是冻得硬了,还有一些苹果、梨、柿饼之类的,估计都是老家的亲戚送来的:“怎么这么多,家里留着吃啊。” “家里都留了的。”沈启学说,“我东西送到了,先回去了。” 沈旭跃出来说:“回去什么,这都快饭点了,大哥也还没吃饭吧,在这边一起吃,正好家里有客人,人多热闹。” 赵明月知道他和毛剑兰两个人都会有些不自在,但是作为最起码的礼貌,还是要留吃饭:“大哥,就在我家吃吧,多双筷子而已。” 高东方和李春梅也都留他,只有毛剑兰不做声。赵明月看了他们一眼,心想这个心结也该解开了,不然老梗在心里,也不是个事,便说:“大家都很久没见了,随便聊聊天也好,坐吧。”沈启学跟他们宿舍的姐妹也都是认识的,只是不太熟而已。 沈启学犹豫了一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将外面的军大衣脱下,挂在椅子背上,露出里面的军绿色军装,他朝亮亮伸出手:“来,大伯抱抱,看亮亮重了没有。” 亮亮显然是很喜欢沈启学的军绿色军装,他被沈启学抱住之后,伸出手抓住了一颗亮晶晶的铜扣子,努力往嘴里塞。 高东方看着亮亮的动作:“老六,亮亮是不是饿了?” 赵明月说:“应该没有,才刚喂了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是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沈启学满脸慈爱地看着亮亮:“跟我家壮壮差不多重了,这小子比壮壮能长。” 赵明月说:“听说壮壮老感冒,身体没有亮亮好。” “是啊,你们家亮亮怎么长得虎头虎脑的,多精神的小伙子啊,怎么带的?”沈启学笑着问。 赵明月笑:“多亏了刘妈,她带孩子很有经验。” 然后大家就都没话了,沈启学只好换了话题,问高东方她们:“你们最近都还好吧,在什么单位工作?” 高东方一一替大家介绍了,沈启学终于把脸转向毛剑兰:“小毛你最近好吗?” 赵明月注意到沈启学的神态和眼神,发现非常坦荡,很好,沈启学已经不介意那事了。 毛剑兰嘴角颤抖了一下,扯了一个笑脸:“还不错,年底准备结婚了。”说到结婚,毛剑兰终于神色坦然起来了。 沈启学似乎松了口气的感觉:“真的吗?恭喜你!”这声恭喜,是发自肺腑的,他脸上笑得非常真诚,心底的大石恐怕也落了下去。 毛剑兰笑笑:“谢谢。我也没来得及恭喜你喜得贵子呢。” “谢谢!也祝你早生贵子!”沈启学笑得白牙都露出来了。 赵明月和高东方、李春梅悄悄对视了一眼,也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是两人都释怀了,也算是好事一件吧。 沈启学问:“对象是哪里人?” “是我同事,明月的老乡,也是我们校友。”毛剑兰说到于有清,笑得有些羞涩,可见心里还是挺甜蜜的。赵明月问过她和于有清在一起的缘故,她说当初实习的时候被于有清救过一次,觉得他虽然看起来单薄,但是人挺好的,有男子气概,让人有安全感,经过实习那段时间的接触,觉得两人也挺聊得来的,这才决定留在北京的。 沈启学点点头:“挺好。祝福你们!” 毛剑兰略一颔首,笑道:“谢谢!” 赵明月笑了起来,这样不就挺好的,一笑泯恩仇,还能彼此真诚地祝福对方,那段过往,也就了然无痕了。 沈旭跃将生好的火锅炉子端到桌上,将各色准备好的菜端上桌:“好了,准备开吃了。刘妈,你也坐吧。” 刘妈说:“我不坐,你们先吃,我抱亮亮。” 赵明月说:“亮亮我抱着就好了,你坐吧,都是我同学,自己人,不用那么拘束的,坐吧。” 于是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围炉而坐,雾气蒸腾,外面寒风呼啸,屋子里暖意融融,倒是真正过冬的感觉。 席间,赵明月又问起李春梅相亲那件事。李春梅说:“别提了,没成。” 高东方说:“那家伙是我同事,教数学的,我接触得也不多,没想到那家伙挺小气的,跟老三去吃饭,还让老三掏钱。对不住啊,老三。” 李春梅摆摆手:“没关系,了解不够,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很正常。其实那家伙小气倒不是最大的问题,而是太怂了。我们不是去逛颐和园么,回来的时候车上有个小偷在偷钱包,我们俩都看见了,他居然装没看见,我这个暴脾气,直接就把那小偷揪住了,那小偷挣扎着逃下车,他居然没来帮我,还说我不该管闲事,万一小偷有刀子怎么办。你看这世风日下,就是给这么些没出息的男人给惯出来的。” 赵明月皱着眉头说:“居然还有这样的人?也太明哲保身了吧。”这年头民风淳朴,风气正,小偷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尤其是这个严打的节骨眼上,还真是很少有人向恶势力低头的,也难怪李春梅会这么义愤填膺。 李春梅撇了一下嘴:“可不是吗?比我们重庆的耙耳朵还不如,起码人家还是疼老婆听老婆的。” 高东方眼珠子转了转,说:“要不,让沈大哥给你介绍个部队的军官吧。沈大哥,你们部队里有没有还没结婚的军官?” 沈启学正在吃羊肉,听见自己被点名,抬起头看着大家,顿了一下才说:“没结婚的军官倒是大把,就是怕你们这些文化人瞧不起我们这些大老粗。你要是愿意,我倒可以牵个线。” 李春梅脸上泛着粉色,不知道是吃火锅热的,还是被大家说要给她介绍对象羞的,她嘿嘿笑了两声,不置可否。大家便只好都不说这个事了。 赵明月突然想起了宋淮海,他可不就是没结婚么,不过人家也不知道愿不愿意谈对象啊,说媒这种事情,一次没成功,下次再说就怯场了。所以她还是不敢贸然去给人牵红线保媒。 李春梅自己不表态,大家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沈启学吃了午饭,也不多停留,先回家去了,他一个月也就休息这么一两天,得回家好好陪陪老婆孩子。 方臻的产假就要休完了,马上要回单位去上班,他们单位分的宿舍只有一室一厅,比较窄,沈母也没法去那边帮他们带孩子,到时候方臻还得家里单位两头跑,给孩子喂奶,等孩子断奶后,就彻底交给沈母帮忙带。 赵明月觉得,这么看起来,还是自家亮亮比较好一点,可以一直呆在父母身边。 沈启学离开后,高东方问李春梅:“我刚说的那个建议好不好嘛?你觉得当兵的怎么样?” 李春梅伸手抓着发梢的一把头发在手指头上绕圈,她烫了个头发,头发蓬松的一大把,可能疏于打理,所以发型显得不怎么洋气,倒是有些凌乱:“我也不知道,他们当军官的,应该都是有学历要求的吧?” 沈旭跃说:“至少也得是高中毕业以上了。绝对不是文盲,你放心,有的像我哥这样,还上过军校呢。” 李春梅腼腆地笑了一下,然后又想起什么来:“可是你大哥都回去了。”言下之意是现在想答应也没机会了。 赵明月说:“你要是愿意,晚点让旭跃跑一趟,把你的要求跟大哥说一声,然后让他去帮你物色一个就好了。” 李春梅用手拍了拍红扑扑的脸颊:“嗨!我怎么觉得这好像都有点反过来了,当初我是宿舍里最早有对象的那拨,结果你们现在一个个都结婚了,就我还在单着,这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毛剑兰斯文地笑着:“这一次就要转到你家了。” 李春梅说:“希望吧,再单下去,我都觉得我自己要嫁不出去了。” 赵明月说:“这怎么可能嫁不出去,我们这么多人,有的是资源,你要是愿意,我们一星期给你安排一次相亲,把我们认识的单身男同事都给你拉过来挑选。” 李春梅摆摆手:“别开玩笑了,我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挑人家啊。” 高东方说:“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不过就谈过两个对象而已,就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了,这又不是你的错。” 李春梅无力地笑了一下,这种事情,落在哪个姑娘身上,估计都会多想的,明明都是奔着结婚恋爱去的,但是却接连被人甩,难免会自我怀疑甚至自我否定。 “缘分未到而已。”毛剑兰淡淡地说,“不用着急。” 赵明月看李春梅都有些想哭了,赶紧换了个话题:“三姐,你那头发什么时候做的呀?” 李春梅说:“很丑是不是?我一同事非拉着我去,把我头发给弄坏了,我准备等过了冬天,天气暖和了,就去剪了,以后可不烫发了,丑死了。”这年头可没有拉直一说,头发烫坏了,就得剪掉。 赵明月说:“不丑,你买点发蜡,每天抹一点,定定型,就挺好看的。” 李春梅吐吐舌头:“我不太会打理。” “慢慢学就会了。捯饬捯饬,还是很年轻漂亮的,相信二姐,还是很有魅力的。”高东方摸摸她的脑袋。 李春梅说:“唉,也26啦,一眨眼就奔30了,岁月催人老啊。” 高东方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不要在姐面前说‘老’这个字眼,你还没资格!”高东方比她大四五岁,这会儿已经是三十出头了。 李春梅抱着高东方的肩撒娇:“二姐一向都年轻漂亮,永远18岁。赶紧给我们生个小外甥吧。” “我打算生个女儿,订下老六家的儿子,你就甭想了,另外去找女婿吧!”高东方笑着说。 李春梅嘿嘿笑:“那你加油,别让老五抢了先。” 赵明月突然想起钱斯盛来:“你们最近谁跟四姐联系过,她怎么样?” “我跟老四还联系着,她说要毕业后才能回国了,可能还会读博士。”高东方其实很羡慕钱斯盛的,起码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顾虑很多现实因素。 李春梅说:“她还会回来吗?我怎么觉得老四是要嫁到大不列颠去了。” 赵明月说:“也不是没有可能啊,以后她没准在英国定居,我们还能去英国走亲戚呢。” 大家都对她这异想天开的话笑了起来,显然没几个人相信,还能随随便便去英国走亲戚的。 李春梅说:“明年暑假把大姐也叫过来聚聚吧,一直听说她要带丈夫孩子来北京的,到现在都还没来过。” 赵明月附和:“好啊,到时候大家好好聚聚,就差四姐了,可惜路费太贵,不然也回来度个假多好。” “到时候大家都带家属来,春梅一定也要领一个来啊。”毛剑兰冲李春梅眨眼。 李春梅鼓起腮帮:“好,我一定努力,尽快搞定一个。” 姐妹们都走了之后,赵明月两口子私下里聊天:“你说把春梅介绍淮海哥怎么样?” 沈旭跃愣了一下:“淮海哥?他的工作性质跟我哥不太一样,每年的假期比较少,也不定时的。” “我还没问过,他是什么兵种啊?”赵明月想一想,确实一年中顶多能见到一两回宋淮海,而且时间相当不定。 沈旭跃说:“他是侦察营的,长年都在训练、执行特殊任务。” 赵明月顿时肃然起敬,这年头的侦察兵,就相当于后来的特种兵啊,原来宋淮海还是个特种兵:“这样啊,介绍给春梅就有点不合适了。那淮海哥现在应该也是个军官了吧。” “嗯,他比我哥级别还高,团级干部了。” 赵明月心想,事业倒是小有成就,但是这样的工作性质,确实耽误找对象啊,不过估计他也不想找:“宋伯伯怎么不把他调回北京市里来?” 沈旭跃说:“怎么不想?他自己不愿意回来,说呆在市里骨头都生锈了,变成废物了。他那个兵种,回来大概是在警卫团,警卫团哪里在外头那么自由自在。” “那也总不能一直在那儿待着不回来,一把年纪了,也该成家了。” “你应该也听说过新疆那件事了。估计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也不怎么想改变。” 赵明月无奈地摇摇头:“难怪方姨着急呢,换我我也急啊。” “唉,急也没用,各人有各人的缘分。” 给李春梅介绍对象,说起来资源似乎不少,但真正筛选起来并不多,首先得是大学生吧,这年头的大学生少啊,他们算是头一拨,分配到他们单位的也没几个,再把年龄、条件什么的筛选一下,符合条件也没剩下几个,而这几个里头,未必又都看得对眼。 所以最后,竟然还是得拜托沈启学帮忙介绍他的战友。相亲那天定在元旦节,地点是在赵明月家里,沈启学领着人来了,赵明月一看到沈启学带过来的人,就差点喷了,那不就是宋淮海吗。 第94章 家常 宋淮海脸上也是极度尴尬的,一张黑脸都看得出红晕来了。赵明月和沈旭跃两口子憋住笑打招呼:“淮海哥,怎么是你?快请坐,休假了吗?” 宋淮海清了一下嗓子:“嗯,是的。”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赵明月怀里的亮亮,“这是你儿子?叫什么?”这是他头一回见到亮亮。 赵明月抱着亮亮递给宋淮海:“淮海哥你抱抱吗?他小名叫亮亮,大名叫沈沐阳。” 宋淮海将近1米9的大高个,像个铁塔一样,伸手去接亮亮的时候,有点手忙脚乱,又带着十分的小心翼翼,生怕手重了,弄疼了这个小婴儿。 亮亮是个吉祥物,见人就是一张笑脸,一点都不认生,这要得益于他父母三个月大就让他单独睡小摇篮的缘故,不会特别黏谁,谁都能够抱得住。 沈启学在一旁咳了一声,说:“介绍一下,这个是宋淮海同志,xx部队的干部。”他对李春梅不是太熟悉,所以只介绍到这里就没说了。 赵明月只好做女方的介绍人:“淮海哥,这个是我大学同学,李春梅,她是重庆人,现在在人大附中教书。” 宋淮海一手抱着亮亮,一边将手伸向李春梅:“你好!” 李春梅略有些窘迫地伸出手去,跟他握了一下:“你好!”她其实是见过宋淮海一面的,刚上大学的时候,沈旭跃和宋淮海去她们宿舍拿过东西,不过也就是一面之缘,根本没什么印象了。宋淮海太高了,面冷,一看就不苟言笑,李春梅是个很开朗健谈的人,面对宋淮海,居然也静悄悄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启学对李春梅根本就不熟悉,也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接下来打圆场的主要还是赵明月和沈旭跃。 赵明月和沈旭跃两口子跟打补丁似的,将李春梅和宋淮海的情况都说了一下,倒是沈启学这个正式介绍人,坐在一旁插不上嘴。 介绍完后,赵明月起身去厨房帮忙,看刘妈煮的红枣鸡蛋有没有好。回头来看客厅里,发现沈旭跃兄弟俩不知道去哪儿了,屋子里只剩下了坐得跟钢板一样笔直的宋淮海和李春梅,两人似乎没什么交谈。赵明月心说,这事儿一看就成不了啊。 沈旭跃兄弟俩在门外抽烟吹冷风,给宋淮海和李春梅提供独处的空间。沈旭跃问他哥:“不是说介绍你们单位的战友么,怎么变成淮海哥了?” 沈启学哈哈笑:“这是宋伯伯和方姨委托我的,正好淮海回来探亲,就把他拉来了,还老大不乐意呢。” “这样不大好吧,他不乐意,人家姑娘可是兴冲冲地来相亲的。”沈旭跃说。 沈启学抽了一口烟,吐了个烟圈:“有什么关系,这次要是他们看不对眼,下个月我再给她介绍我们单位的战友。给淮海一个机会,这把年纪了,我们都当爹了,他也该谈对象了,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 赵明月在厨房里慢吞吞地干着活,一边不断留意着客厅里两人的动静,那两个人依然沉默着不说话,赵明月心里都着急了。不一会儿亮亮小宝贝出招了,滋了一泡尿,然后开始在宋淮海身上扭动,咿咿呀呀起来。刘妈听见动静,就知道是亮亮尿了,正准备要出去帮忙,被赵明月拉住了,她大声说:“亮亮是不是尿湿了,床尾有干尿布,你们帮忙换一下。” 宋淮海的手装过枪械,抓过敌人,但是却没换过尿布,所以一时间有些傻眼,举着亮亮不知道如何是好。亮亮兜着一屁股湿乎乎的尿,感觉相当不舒适,还没有人给他换,抗议声更大了。 李春梅看着宋淮海的样子有点好笑,赶紧说:“亮亮给我吧,我来帮他换。” 宋淮海将亮亮递到李春梅手里,李春梅虽然不是很会换尿布,但是作为女性,天生就具有母性,这事情她也看别人做过,所以也还算换得有模有样。 宋淮海突然问:“你带过孩子吗?” 李春梅愣了一下:“啊?没有,见人带过。” “那你喜欢孩子吗?”宋淮海问。 李春梅笑了起来:“嗯,喜欢,挺可爱的。你呢?” 两人总算打开话题了,不过话题很窘,第一次聊的居然就是孩子。赵明月在厨房里憋不住想笑,他们两个能不能正常点,哪有相亲第一回就聊孩子的,这话题跨度太大了些吧。 赵明月端了红枣鸡蛋出来,顺便将屋子外面吹寒风的两个也解救了回来,宋淮海和李春梅这边差不多也算是聊上了。 吃过午饭,介绍人打发宋淮海和李春梅自己出去转悠,情况会如何,端看他们自己是否频率能够对得上了。 沈启学兄弟和赵明月都有点不看好这一对,相差也太大了点,宋淮海身高1米89,李春梅勉强才1米63,二十好几厘米的身高差,足足矮了一个头。宋淮海不会介意李春梅的身高?而且宋淮海的工作性质,李春梅未必能够忍受得了。 沈启学说:“能不能成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我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帮兄弟也就只能帮到这个份上了。” 赵明月密切关注着这两个的后续发展,一个礼拜后,赵明月借口去看李春梅,顺便了解后续情况,李春梅有些羞答答地说,两人目前正在联系中。赵明月一看,就知道李春梅春心动了,也难怪,宋淮海是个军人,这年头的军人地位超乎寻常的高,没有女人对军人不崇拜和仰慕的,嫁一个军人几乎是每一个女孩子的梦想,宋淮海长得五官端正,身材高大,给人十足的安全感,确实很招女人喜欢。 只是赵明月有些担心宋淮海那边,他对李春梅的态度又会如何,万一他还一直念念不忘已经死去的前女友,李春梅岂不是吃亏。无论如何,活着的人是竞争不过死去的人。她对李春梅说:“淮海哥那边是什么态度?” 李春梅说:“他说可以了解相处一下。” 赵明月点了点头:“也可以,不过呢,他休假的时间比较短,你们相处的时间会比较少,我担心你们这样下去,还是了解得不够。” 李春梅点点头:“我也听说了。不过我假期可以去他的部队探亲,这样相处的时间就多了。” 赵明月看着李春梅,她的决心似乎还挺大的:“那他是真打算跟你谈了,确定了恋爱关系了没有?”她就怕李春梅剃头挑子一头热,万一宋淮海没有那个意思,不就在浪费李春梅的时间。 李春梅点点头:“应该算是吧。” 赵明月略有些诧异,宋淮海居然会答应:“那就好,你们好了解一下。希望能够早日喝到你们的喜酒。” 李春梅呼了一口气:“其实吧,我心里也有点担忧。他满足了我作为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幻想,高大、英俊,又是个军人,简直是太完美了。但是我知道他的心却是残缺不全的,也许那块残缺,我永远也填不上。” 赵明月心中一动,看着她:“他跟你说什么了?” “嗯,他跟我说过他前女友的故事,我觉得特别可怜可惜,我心疼他,但是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抚平他的创伤。” 原来这事儿宋淮海已经跟她说了,赵明月说:“他把那件事已经告诉你了啊,其实我觉得这样也还好,他一开始就跟你开诚布公说了这件事,没有欺骗你,说明他是个很坦诚的人,也大概是真的想和你处对象。在爱情上,他可能达不到你百分百的要求,但是在婚姻上,他绝对是忠诚的,所以这就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看你觉得值不值得。” 李春梅听过这事,点点头:“嗯,我好好考虑一下。” 赵明月结结实实休息了一个学期,直到放寒假,她都没有回学校去上课。放寒假的时候,于有清和毛剑兰打完结婚证,然后回老家去办喜酒。赵明月准备和他们一起回老家,沈旭跃单位还没有放假,要到过年前才能放了,到时候必定赶不上赵明朗的婚礼,赵明月就带着孩子先回去。沈旭跃虽然舍不得老婆孩子,也只得答应了。保姆刘妈就放了假,等过完年后再来上班。 赵明月有一年半时间没有回去了,上次回去还是毕业那年的暑假,这次回去,颇有点兴奋和期待,因为是头一回带着儿子回娘家。 带着孩子旅行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沈旭跃给他们母子俩买了卧铺票,于有清两口子舍不得卧铺票的钱,买的是坐票,他们帮赵明月提行李,别的时候,赵明月还是得带着儿子独自坐在卧铺车厢里。 亮亮平时很乖,但是到了陌生的环境里,还是有点闹腾,把赵明月折腾得够呛,她想着到时候沈旭跃会来接他们母子回家,不用一个人带孩子,便觉得松了口气。 二十几个小时总算是熬到了,下了车第一件事,就是冷,这种冷跟北方的干冷不一样,是一种冰寒刺骨的感觉。赵明月怕儿子冻着,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层又一层,生怕冻出个三长两短来。 头天坐火车,要到第三天才能到家,可见回家之路多么艰辛,而等民航普及和高铁修起来,还要二十年呢,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们在省城歇了一晚上,第二天坐客车回家。赵明月跟毛剑兰说:“老家太远了,回家一次不容易吧。” 毛剑兰说:“也还好,跟我老家差不多。就是回家过冬太冷了,我现在已经习惯了在北方过冬,老家这边,冬天的时候,似乎被子都是湿的。”这大概是所有在南北方都生活过的人的切身体会。 “我也是,还是北方过冬舒服一些,起码洗澡就方便多了。”赵明月想到回家后没有澡堂子洗澡就犯愁。 赵明月最担心的,还是儿子水土不服。她带亮亮回来的时候,公婆还有些担忧,说孩子太小了,万一水土不服,生病就麻烦了。赵明月想着三哥跟自己感情那么好,结婚都不回来,也太说不过去。亮亮已经半岁了,身体一直都比较好,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吧,况且父母都在家呢,他们都有丰富的带孩子经验。 赵明月带着儿子回到家,自然受到了热忱的欢迎。粉雕玉琢的亮亮夺去了几乎所有的目光,受到了全家老少的喜爱,尤其是表姐表哥们,都喜欢抱一抱这个来自北京的小弟弟,亮亮非常给力,见谁都爱笑。 大哥赵明亮见到小外甥:“嘿,小子,这么爱笑,就该叫笑笑,你爹妈怎么给你取了跟你大舅一样的名字,你都不抗议一声?” 赵明月哈哈笑:“当时起名的时候还真没想到那么多,还好这只是小名,大名不叫亮亮。” 赵明亮问:“大名叫什么?” 赵明月说:“大名叫沈沐阳。” “那就该叫阳阳啊,叫什么亮亮。”于是赵明亮同志给小外甥起了第二个小名,阳阳,老家的所有亲戚都管亮亮叫阳阳,赵明月觉得也好,省得搞混了,阳阳也很好听啊。 父母都在为赵明朗的婚礼做准备,赵明朗本人则还在医院上班,休息日抽空回家来看望妹妹和外甥,抱着亮亮舍不得撒手:“是不是长得像我?” 还别说,亮亮跟赵明朗还真有几分想象,都是高鼻梁双眼皮,不过这些赵明月也有,她跟赵明朗的相貌比较像,长得像他们爹。 “当然像,外甥像舅嘛。”赵明月笑着说,“三哥,结婚的时候是在家里,还是到你们单位的房子去?” 赵明朗说:“到家里来,家里这边摆酒比较方便一点。” 赵明月点头:“也是,三嫂同意就可以了。”要是在县城摆酒的话,没有那么宽的地方,去饭店吃又太贵了,不如自己家摆酒这么节省。 “她当然同意,都听我的。”赵明朗非常得意。 赵明月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三嫂,那副清冷的个性,估计也是不大爱管事的人,赵明朗以后操心的事就多一些了。“争取尽早生个大胖小子啊。” 赵明朗看着外甥:“当然,你哥我已经比你落后了,一切都要抓紧了。” “哥,还上北京度蜜月吗?”赵明月问。 赵明朗摇了摇头:“暂时去不了,等明年天气暖和一些,我们休假再去。她一直都想去北京看看,一定会去的。” “好,来之前一定要告诉我们。”赵明月笑着说,拿出一个盒子,“三哥,这个是我和旭跃给你们的结婚礼物,希望你们会喜欢。” 赵明朗拿着盒子拆开来,惊喜地说:“柯达相机?” 赵明月笑着说:“嗯,还有两盒彩色胶卷。” “这太贵重了,太让你们破费了。”赵明朗喜滋滋的拿着相机摆弄,这年头已经有不少人能够买得起相机了,但是一般都是国产的相机,有门道的顶多买个日本相机,要买欧美相机却不容易,有钱也未必买得到,因为市场上没有这个。 赵明月笑眯眯的:“我们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好。手头也不宽裕,所以只能送点小东西。” “这可不是小东西了,这是好东西,我要好好收起来。还有这彩色胶卷啊,咱们这儿市里都没得卖的,要留着慢慢照。谢谢老妹啊。”赵明朗宝贝似的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彩色胶卷太珍贵了,省城都未必买得到啊。 赵明月说:“等你结婚的时候,我给你拍几张?” “好啊。你会照吗?”赵明朗说。 “当然会,包我身上了。” 赵明月说:“你和嫂子结婚的礼服做了没有,没有我帮你们做。” 赵明朗笑嘻嘻的:“没有呢,就等着你回来帮忙做。” “我没有带布料回来,明天去县城买去。”冬衣的布料厚,她带着孩子,提东西不方便,就没有特意从北京带布料回来。 赵明朗说:“不用买了,布料我都带回来了。还有你嫂子的尺寸,我都量好了,省得你跑。” 赵明月睨了他一眼:“就不能让嫂子将就我一下,自己过来让我量,顺便过来看看咱爹妈。” 赵明朗嘿嘿笑:“她那边比较忙,不一定能够和我排到一天的假。” “现在就知道护着媳妇了。以后结了婚,爹妈都在家,你们在县城,嫂子娘家也在城里,你就相当于入赘啦。”赵明月开玩笑似的说。 赵明朗严肃地说:“入赘是不可能的,我在县里住着,那也是住我自己家,不去她家,到时候我可以接爹妈一起过去住。” 赵明月说:“爹妈肯定不会过去的。你有空多回来看看爹妈,别老往丈母娘家跑,一碗水端平了就好。爹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常有各种病痛,你和嫂子都在医院工作,最好每半年就给爹妈做一次体检,这点不能疏忽。平时多回来看看,大哥二哥年后要开厂子,估计会非常忙,也不一定照顾得到。”赵明月担心的是,母亲85年的时候是因为阑尾炎去的,这已经是84年年头了,那个揪心的日子很快就近了,要是可以,她倒愿意将父母接过去自己照顾,但是他们恐怕不肯。 赵明朗点头:“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爹妈。” 赵明月又说:“将来你们生孩子的话,让你岳母帮忙带孩子还是让咱妈去帮忙带?” “这暂时还不知道,要看看以后的情况了。”赵明朗说。 赵明月其实倒是希望母亲能够帮三哥去带孩子,他们现在结婚,明后年怎么也得生孩子了,那正好是母亲犯病期间,这样一来应该就安全了。 赵明朗的婚礼日子近了,赵明月抓紧时间给哥嫂做新衣服。现在已经开始流行西装了,就给赵明朗做了一套西装,给桂丹做了一件修身的中长大衣。 赵明月回到老家之后,天气放晴了,阳光非常明媚,这样的日子最好晒太阳,赵明月放了心,这样一来,亮亮也就不那么容易感冒,晚上盖着晒过太阳的棉被,也暖烘烘的,正好睡觉。 婚期临近,父母都忙得转不开身,布置新房,购买婚宴需要的干货,跟亲朋邻居预订鸡鸭鱼,什么都得亲力亲为。于有清家里也在忙同样的事,他们的日子定在二十二日,比赵明朗的晚两天。 赵明月紧赶慢赶,将衣服都做好了,让大哥跑了一趟县城,将衣服给桂丹送过去,赵明朗这身就留在家里等他回来穿。 二嫂阴历十月份的时候生了个儿子,总算松了口气,生子大战终于可以拉下帷幕了。自打她怀了孕之后,就把县城的成衣铺子给关了,并且退了房子,生儿子比赚钱重要。为了躲计划生育,她是东躲西藏的,直到快要生那几天,这才悄悄回倒家来。孩子只要一出生,就安全了,不管罚钱也好,拆屋也好,反正不能把孩子给塞回肚子里去,也不能把孩子给处死,身外之物就随便怎么折腾吧。 姑嫂就在太阳地里晒太阳聊天,抱着儿子交流育子心得。大嫂有时候也会过来一起聊天,冬天属于农闲时期,除了做点家务,就没别的事。大哥二哥已经跟村里签好了合同,将原来的茶厂承包了下来,准备明年开茶厂,目前来说,成本并不高,只是租房子和场地的钱,一年也不过几百块。真正要花钱,要到开春以后,买茶青需要大笔的钱,不过如果沟通得好,还可以先赊账,卖完茶叶再给钱。 这天赵明月抱着儿子在晒太阳,几个侄子侄女在院子里玩跳房子,就连赵明刚的儿子,都能够满地跑了,跟着堂哥堂姐们撒蹄子疯玩。 赵明秀放寒假在家,看到堂姐回来,高兴得要死,每天一有空就过来找堂姐说话,帮她抱孩子。赵明月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堂妹,心里别提多有成就感了,感谢重生,让堂妹拥有如此明丽的人生。 院子外头跑来了一个小女孩,一个女声在后面喊:“艳艳,慢点,别摔着了。” 赵明月扭头一看,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过来,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头上扎着艳丽的头花,她后头跟着一个女人,不是于有芬是谁:“有芬姐!” 于有芬站在院子那头看着她们:“大家都在呢,我听说明月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 赵明月笑着说:“有芬姐快来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于有芬一手牵着一个女儿走了过来,大嫂已经去端了板凳过来给她坐了,于有芬的衣着比大嫂二嫂他们要时髦一些,带着明显的港风,裤脚还是喇叭裤,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别的变化,脸上气色比上回见到时好多了,神态也比较自信,她笑着说:“昨天下午才到家。” 赵明月说:“在那边还好吗?” 于有芬点点头:“嗯,还不错,就是上班比较忙,没什么自由,一个月休息两天。” “待遇呢?” 于有芬说:“也还可以,三十块钱一个月。” 大嫂和二嫂都惊讶地说:“这么多?” 于有芬笑了笑:“还好,就是很忙,晚上经常要加班到九十点。” “做什么呢?” 于有芬说:“童装厂,就我女儿身上穿的这种。” 大家都去扭头去看两个女孩的衣服,颜色艳丽,款式也比较时髦,内地基本上还没见到过,应该是给国外厂商代理加工的。赵明月的小侄女们都围过来看囡囡和艳艳的衣服和头花,伸手还去摸一摸拉一拉,十分艳羡。于有芬从口袋里拿出几条鲜艳的绸子,分给几个女孩子:“来,这个给你们扎头发,厂里缝花边用的。” 几个小女孩欢天喜地接过去,围在赵明秀身边,让小姑姑帮她们扎头花。几条鲜艳的绸子,点亮了几个孩子的笑脸和童年。 大人们则围在一起聊天,大嫂二嫂都对深圳兴趣浓厚,缠着于有芬打听深圳的事。于有芬无奈笑着说:“你们家里有事做,去那边干什么,累得很。我也想在家带女儿,但是我不赚钱,谁来养活她们呢?”外面打工说起来光鲜,但是那种工作强度并不比在家干农活轻松多少,而且是一年到头都得那么忙。 赵明月说:“对啊,年后咱哥就要开茶厂了,到时候嫂子们都忙不过来呢。”外面的世界确实很精彩,充满了诱惑,但同样也充满了无奈,如果家里有出路,谁会背井离乡去外头谋生啊。 于有芬笑着说:“就是啊,我还在想,到时候你们茶厂如果开大起来,要找人做事,我也回来帮你们做事好了,还能在家看着两个孩子。” 二嫂只当她开玩笑:“你在外面那么高的工资,哪里看得上家里这点钱哟。” 于有芬只是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去逗亮亮去了。 第95章 下海 赵明朗的婚礼如期进行,结婚那天阳光明媚,实在是个好日子。全家人都喜气洋洋,个个都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不光是为了好日子,也为了能照一张彩色照片。因为赵明朗之前就打好招呼了,他结婚这天,会照彩照,于是大家都准备好了来照彩照。 赵明月的任务则是给大家照相,赵明秀帮她照顾儿子。她拿着自己送赵明朗的柯达相机,装上彩色胶卷,郑重地给新郎新娘和亲朋好友们拍照,因为胶卷有限,来的客人太多,大家都以家为单位,拍彩色合影。这年头,拍一张彩色相片简直太难得了,大家都兴致勃勃的,把个婚礼搞得热闹又另类。 赵明月将相机放在凳子上定时,给全家拍了一张合影,唯一遗憾的是,缺了沈旭跃。赵明朗看得出她的失落,安慰她:“等旭跃过来了,我们再一起拍全家福,还有一个胶卷没用呢。” 赵明月笑着点了点头,就是稍稍有些失落,这样喜庆热闹的日子,沈旭跃缺席,他们全家没有团聚。 于有清结婚的时候,赵明月也被请去喝喜酒了,毛剑兰穿着赵明月送的衣服,人显得精神又漂亮,女人果然是做新娘子那天最美,桂丹是,毛剑兰是,自己应该也是。 于有清的婚宴果然不比赵明朗的丰盛,客人请得也不多,但这也是他们能够尽到的最大努力了。毛剑兰家里要一千块钱彩礼,于有清父母知道后都吓了一跳,这简直像是在买媳妇了。所以于家人对毛剑兰的态度也不那么自然,赵明月看在眼里,有些替毛剑兰担忧。 赵明月说:“这事你们可以瞒一点啊,别说那么多,说五百都成。” 毛剑兰摇头:“我总觉得欺骗大家不好,还是说实话吧,我宁愿大家对我有意见,也不愿意说谎。” 赵明月叹了口气,真是个执拗的人。 毛剑兰说:“日久见人心,以后他们慢慢会知道的。” 赵明月点头:“嗯,别多想,开心点,大喜的日子呢。” 大年三十那天,沈旭跃终于赶到了,赵明月看着风尘仆仆的沈旭跃:“我以为你都赶不上年夜饭了。” 沈旭跃一脸疲倦,看着妻儿,释然地笑了,将儿子抱在怀里,用胡茬子扎他柔嫩的小脸蛋,亮亮被扎得不舒服,一个劲地扭着脑袋,嘴里嗯嗯发出抗议声。沈旭跃说:“才这么几天不见,就不认爸爸了?” 赵明月看着丈夫:“好啦,赶紧去洗把脸,把胡子刮一刮,马上要吃饭了。” 沈旭跃趁人不注意,在赵明月脸上亲了一下,差不多半个月没见着了,真是想得慌。沈旭跃刮胡子的时候,赵明月抱着儿子在一旁看着,沈旭跃还抽空来跟她说话:“姐夫又买了一辆小轿车,开出租。” 赵明月惊讶地说:“行啊,姐夫很有眼光和胆色啊。那他怎么弄到出租车牌照的?” 沈旭跃说:“挂靠了一下出租公司。” 赵明月赞叹道:“姐夫真会赚钱。” 沈旭跃笑了一声:“是啊。” 这年头,最赚钱的职业就是出租车司机,一个月能有好几千呢,八十年代,中国最赚钱的行业就是出租司机、个体户和厨师,其中出租车司机又是所有司机中最赚钱的。 这年头,几乎没有几辆私家车,而且驾照十分难考,考取一张驾照,费用要1000块,还得有关系和门道才考得到。有点身份、不差钱的人,自己没车,所以出门都坐出租车,有的甚至长期包出租,这是身份的体现。虽然出租司机也是公家职业,拿工资的,但是有各种外快。而杨茂林则自己买私家车,挂靠到出租公司,每月交一点钱给公司,剩下的就全都是自己挣的,这真是捡到一个金元宝了。 赵明月也有些心动,杨茂林找得到挂靠的机会,要是自己有钱,也去买一辆出租车,然后挂靠公司,请人开,那岂不是财源滚滚来,不过这个司机不太好找是真的。 沈旭跃刮好胡子,看着赵明月:“老婆,你想啥呢?” 赵明月说:“我也想发财呢。” 沈旭跃一向知道自己老婆生财有道,便说:“你也想下海了?”这两年,下海这个词汇悄然兴起。 赵明月上辈子是个商人,这辈子只做了个普通老师,还不是教书育人的那种,所以干得也没多大的劲,只是想着家庭美满和睦,钱并不是衡量幸福的标准,而且沈旭跃是要走仕途的,作为他的配偶,最好还是避一点嫌,所以才安贫乐道。不过眼看着这么好的机遇不去把握,总觉得有点对不住她骨子里带来的商人基因。好在相关法律也没有明确规定公务员配偶不能经商,只要避开他所管辖的范畴,那也是可以的。 赵明月笑道:“有点儿。”要知道,这年头最不受欢迎的职业,就是教师,待遇实在是太低了,所以有句话说,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知识分子的社会地位还是低啊。她想给爱人和孩子有一个比较富足的生活,这样他们在金钱上不匮乏,沈旭跃也就不会在利益上受诱惑,可以少走歪路。 沈旭跃也没有反对:“先看看,做什么生意,都是需要本钱的是不是,咱们现在一穷二白的,想做什么也做不起来。” 赵明月听见他这么说,知道他是不反对的,便点头:“好。” 沈旭跃回来了,难得人这么齐整凑在一起吃饭,全家人一起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年。赵顺生和胡年春儿孙满堂,子女全都成了家,他们觉得这一辈子的任务可算是完成了。这就是中国父母的典型心态,养儿育女,抚养成年了还不算,还得看着他们都成家立业,有甚者,还得操心孙子孙女的成长和婚姻大事,真是一辈子都有操不完的心。不过换言之,这大概也就是他们的一种寄托和成就。价值观如此,跟西方人迥异,多少中国人一辈子根本就没为自己活过一天。 年初四,赵明月和沈旭跃就踏上了归程,沈旭跃要赶在年初七上班。除了父母的身体,赵明月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大哥二哥合伙开办茶厂,暂时也不请别人,卖茶是大哥和二哥的事,制茶有父亲和二叔,再加上赵明刚,自己家里人就足够忙得过来了。准备等规模稍大一些,再从村里请人。大家都摩拳擦掌,要干一番大事业来,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赵明月心里盘算过,自己要做生意的话,首先可以从服装这方面开始。北方的轻纺工业远不如长三角和珠三角发达,所以服装厂少,但北方人也得穿衣,于是大部分只能从南方运输过来的。赵明月心想,到时候可以直接在北京开个服装厂,这样销售也便利,离家也近,省去不少麻烦。做服装生意,跟沈旭跃管辖的职业范围基本上完全不搭界,不必担心政审问题。 不过这之前,还是老老实实上班吧,儿子还没断奶呢,本钱也没有着落呢,一切都还只是个设想。 赵明月回到北京之后,赶紧去给公婆拜年。正好大姐沈馥郁一家子也从东北过完年回来,两拨人凑一起了。这个年,沈父沈母过得很冷清,只有大儿子一家在北京,而且沈启学过完年,马上就回部队去了,就剩下老两口和大儿媳、大孙子,幸亏还有个孙子陪着,否则这个年就太凄凉了。 亮亮在南方的时候没有感冒,回到北京自己家里,反而有点小感冒。沈母有些怨怪赵明月:“孩子这么小,还带着跑来跑去的,折腾出病来,他又不能说,多难受。” 赵明月乖乖地认错:“我错了妈,以后不在冬天的时候带亮亮去外婆家了,让他暑假回去。” 沈母见她态度还好,念叨了几句,就不念了。 还好亮亮只是一点小感冒,没有什么大问题,过了两天就好了。 杨茂林赚了钱,一家人的生活质量都跟着提高了起来。沈馥郁头发烫成了大波浪卷,头上戴着紫貂帽子,脖子上围着貂皮围脖,穿着海豹皮大衣,脚上穿着高筒靴,整个人看起来洋气无比。京京身上也是皮军帽,小皮衣,大头皮鞋,帅气得很。 他们还给沈父沈母都买了皮大衣、貂皮帽子,全都是从东北那边带过来的。沈父拿着衣服还挺不高兴:“这都是从苏联走私来的东西吧!” 沈馥郁睁大眼睛说:“这哪里是走私货,这是我们东北人的土特产。您忘了?人生、鹿茸和貂皮,是我们兴安岭三宝。” 几个年轻辈的听着沈父的唠叨,就觉得可乐。 方臻和赵明月也跟着沾光,每人得了一条紫貂围脖,暖烘烘的,老洋气了。 全家人都实打实地感觉到干个体户的优势来,起码不缺钱花啊。听说沈馥郁两口子准备今年干一年,年底就买房子了,再也不用租房子了,看看,这要是在单位干,谁买得起房子啊。 保姆还没有来,赵明月还没开学,就自己在家带孩子。难得没有外人在场,等亮亮睡了,两口子可以好好地说说话,沈旭跃搂着赵明月说:“什么时候咱们也能买个房子就好了。” 赵明月转过脸,在他脸上蹭了蹭:“咱们这住得也不错啊。” “还是窄了点,况且也不是咱们自己的。等亮亮大了,家里来个什么人,都没地方住,还得跑去住招待所。”沈旭跃叹息着说。 “也是。但是买房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得从长计议。”赵明月说。 沈旭跃说:“我们学校都有老师悄悄地跑到外头去炒更,赚取外快。”沈旭跃自打美国学习归来之后,为了交接,还经常往学校跑。 赵明月吃了一惊:“你们学校也有人炒更?”炒更这个说法是来自粤语,利用业余时间创收,许多高校老师有技术,一些新办的企业缺乏人才,于是这些老师们就利用周末去接私活,赚外快。这情况在八十年代非常盛行,不过只是在乡镇企业比较发达的长三角和珠三角地区,没想到北京也有。 沈旭跃说:“是啊。厂子里面缺乏技术人员,老师们有技术,但是又缺钱,于是就互惠互利了。但是这事明面上是不允许的,被抓住了惩罚是很严重的,叫做技术投机倒把罪。” 赵明月伸手摸摸沈旭跃的脸颊:“这事你就别去干了,太危险。” 沈旭跃嘿嘿笑着说:“还正好有人来找我去接私活呢。” 赵明月转过身,捧着他的脸:“老公,算了,你还是别去了。你跟老师们不一样,你是国家干部,要是被揪出来,那就不得了。”技术投机倒把罪是要判刑坐牢的,被抓住政治前途基本上就给毁了。 沈旭跃说:“我也想赚点钱给你和孩子买吃的穿的。” 赵明月笑着亲了他一口:“你还是专心上你的班,赚钱的事就交给我吧。” 沈旭跃摸摸赵明月的脸蛋,叹息:“这样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啊。” 赵明月摇头:“工作性质不一样,怎么能说自己没用呢。工作的意义并非是用钱来衡量的,你想从政,我就支持你。” 沈旭跃亲了赵明月一下:“谢谢老婆。” 冬去春来,时间过得飞快。五一的时候,他们收到喜讯,宋淮海和李春梅结婚了,婚礼是在部队办的,然后回市区度蜜月的时候,请亲朋好友们吃了一顿便饭。这个结果真是惊呆了赵明月两口子,太意外了,没想到他们真能成。宋家对李春梅很满意,没挑什么门当户对,宋淮海愿意结婚,宋司令和方姨都已经要烧高香了,何况李春梅还是个大学生。 宋小蕊跟赵明月开玩笑说:“原本跟你说把你同学介绍给启学哥,结果他没成功,我哥倒成功了,这世上的事,可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不过这对小夫妻从结婚开始,就注定要分离,他们团聚的时间很短,李春梅放寒暑假的时候去部队,宋淮海每年会争取到差不多一个月的假期,一年加起来能够在一起的时间大约是四个月,但就算是李春梅去部队探亲,小两口也未必能够天天碰面,宋淮海经常会有任务。两口子聚少离多,不过这样倒能够促进感情保鲜,小别胜新婚嘛。 赵明月担心李春梅一个人在北京挺寂寞的,尤其是怀孩子之后会辛苦。但是她忘了,还有方姨这个模范婆婆在呢,对李春梅的照顾那是无微不至,比自己妈还贴心。所以世上这事啊,说不死,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上帝收走你某方面,总会给你在另一方面作为补偿。 这一年真是喜事连连,先是毛剑兰怀孕,接着高东方那边传来了喜讯,再后是暑假过后,李春梅也传来了怀孕的消息,真是把大家都乐坏了。 赵明月说:“这你要仨要都是生闺女,我儿子不就三个媳妇了?啊呀呀,这可是犯罪的呀!” 李春梅说:“当然是我女婿了,我定得最早!” 高东方说:“但是你生得最晚!” 毛剑兰凉凉地说:“你们都别争,我闺女比你们早几个月出来,这几个月时间足够培养感情了,都没你们什么事儿了。” 赵明月笑得打跌:“没关系,要是都是闺女,我还可以推荐我家大哥的儿子,那小伙子也帅得很,比我儿子就差那么一点点儿。”这当然是私下里开玩笑才敢这么说,当面赵明月可不敢说自己儿子比壮壮长得好,会被他爹妈记恨的。 平心而论,壮壮的基因那是相当好,一南一北,地域跨度大,孩子基因优,集合了父母的所有优点,聪明得很。当然,亮亮也不差,虽然这南北跨度小了点儿,架不住父母基因更好啊,才刚一岁多,就是个万人迷了,走哪儿都被人注目,太可爱了。 这年国庆节过后,于有清和毛剑兰的女儿出生了。把高东方和李春梅那个羡慕嫉妒恨哪,说生女儿就是女儿,真是有没有那么好的事啊。 高东方的女儿是过年的时候才生的,年龄偏大,难产了,最后是剖腹产生的,幸而母女平安,虽然磨难颇多,也算是心想事成。他们两口子商量了许久,决定还是暂时分居两地,以后老秦再想办法调回北京来,让老秦的母亲过来北京照顾高东方。老秦现在就在悄悄炒更,做起了星期六工程师,据说收入也还不错。 李春梅生孩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春天了,宋淮海休假回来陪老婆生孩子。这小家伙懒得很,不紧不慢的,比预产期晚了一个礼拜才出来,等得家人都急死了。终于生下来了,是个儿子,全家人都欢天喜地。只有李春梅满脸不高兴,说好的女儿呢,赵明月家的帅儿子成为别人家的女婿了,想着就不甘心啊。 宋淮海说:“这还不容易,认来做干儿子,不就成你儿子了?” 李春梅激动得拍打宋淮海的胳膊:“还是你最聪明了。” 宋淮海宠溺地看着老婆好,发现他们俩的这种相处方式挺好,李春梅性格比较泼辣要强,他的性格也是说一不二,两人不时刻黏在一起,每次见面互相体谅珍惜还来不及,很少去挑对方的毛病,就少了很多针尖对麦芒的时刻。 赵明月带着儿子来探望李春梅,亮亮快两岁了,已经能够撒蹄子到处跑了。非常活泼好动,好奇心旺盛,一刻都不能放松,不然一眨眼就不见了。 李春梅躺在病床上,看着亮亮:“唉,做不了我女婿,大概是要做我儿子的情敌了。” 赵明月逗着小婴儿:“就你这小样儿,想追毛毛还是冰冰啊?”毛毛是毛剑兰的女儿,冰冰是高东方的女儿。 李春梅笑嘻嘻的:“自然要左拥右抱。” 亮亮一个劲地往床上蹭,想看小宝宝,赵明月抱起儿子让他看宝宝:“亮亮,这个小弟弟怎么样?” 亮亮看着皱巴巴的小婴儿,撇了撇嘴:“丑丑的。” 赵明月笑死了:“听见没,你儿子丑丑的,哪里是我儿子的对手。” 李春梅抬手捏了一把亮亮漂亮的小脸蛋:“你是个男孩子,睫毛比女孩子还长,以后哪个女孩子愿意给你做老婆啊。听阿姨的,把睫毛剪掉吧。” 亮亮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别提多漂亮了,他也知道自己睫毛漂亮,便嘟着小嘴:“不行,剪了丑丑的。” “男孩子要丑一点,像你宋伯伯,这样才威风。”李春梅逗他。 亮亮转过头去看宋淮海,他最崇拜穿绿军装的军人了,皱着小眉头犹豫了一下:“好。” 几个大人哈哈大笑,赵明月摸着儿子的小脑袋:“李阿姨骗你的,别搭理她,不剪啊,越剪越长。” 亮亮懵懵懂懂,不知道大人们笑什么。 亮亮已经快两岁了,到时候就可以去上幼儿园了,赵明月开始打算停薪留职下海了。就在这时,沈旭跃接到了调令,去天津出任某区区委副书记,这是要下基层锻炼呢。 赵明月对此很淡定,她早就猜到了,沈旭跃要有更好的前程,就一定会下基层锻炼,沈家人似乎也料到了这一点,并不意外。好在天津并不远,周末也能赶个来回,一家人还能团聚。 沈旭跃说:“你要不暂时别停薪留职了,我不在北京,你一个人在家又要带孩子又要创业,多辛苦啊。” 赵明月笑笑:“没关系,亮亮可以上托儿所了,我把他送到爷爷奶奶那儿去,跟壮壮一起上学,就是要辛苦爸妈一些。平时我晚上就住那边,周末的时候带儿子回家来等你。” 沈旭跃想一想:“也好,我周末回来,其实也可以住在父母家里。”这年头的双职工家庭,孩子更小一点就送托儿所的也有。 于是夫妻俩就这么打算了,赵明月准备上完这个学期的课,就申请停薪留职了。当然,这件事要跟沈父沈母合计一下,毕竟是瞒不住的,亮亮还要交给他们带呢。 赵明月提出停薪留职一说,沈父和沈母都十分意外,沈父说:“明月,你要下海?” 赵明月点头:“我想下海试试。” 沈母说话直接一些:“是不是看着你姐夫干个体户赚了钱心动?其实你们的日子过得挺好的,大学老师的工作多体面啊,为什么要去做个体户呢?你姐夫当时那工作实在是没什么前途才下海的呀。” 沈旭跃说:“爸,妈,其实不是因为姐夫赚了钱明月才想下海的。而是我们都觉得明月更适合去经商,她的眼光一向很独到,肯定能做出一番事业来的。” 沈父点点头:“现在国家的经济正在发展,机遇非常好,我倒是相信能够做出一番事业来。只是你要去天津,明月要是辞职下海,孩子怎么办呢?” 赵明月抿了一下唇:“所以想要来麻烦爸妈。我想把亮亮送去上托儿所,就是要麻烦爸妈去帮我接送孩子。不过我早晚还是跟上班一样住在家里,会陪着他,只是偶尔要出差。” 沈母自己也是一个职业女性,并不反对儿媳上班,但是儿媳辞职去创业,这点她却不大能接受,这太离经叛道了,所以她保持着沉默。 赵明月知道这事也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说得通,只好先商量着,等沈父沈母慢慢想通,如果他们不愿意,到时候恐怕还得请刘妈来照顾亮亮。 第96章 赚钱 赵明月到学校去申请停薪留职的时候,也遭到了学校领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阻,说她是wg后国家第一批培养出来的大学生,作为国家的人才,就应该对得起国家的栽培,不应该为了一己之私辞职去干个体户。 赵明月觉得学校领导说得很有道理,但她也觉得,自己在学校干点打杂的工作,换个人来也照样能做,她去开办工厂的话,能为更多的人提供就业机会,为社会创造更多的财富,这未必不是在为国家和社会作贡献。赵明月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谁来劝都不动摇,最后还是将这个申请给办下来了。 做生意首先就需要本钱,尤其是开办工厂,这年头生活水平再低,起码也需要个几千上万块吧,别的不说,租场地、买设备、买原料、请工人,这些都是需要钱的。 赵明月两口子刚毕业的时候,每人工资是58.5元一个月,一年后工资涨了一点,68元一个月,沈旭跃单位福利待遇比赵明月的好一点,有一点补贴,加起来不到80块,算起来两口子一个月收入不到150元钱一个月。 赵明月虽然会理财,但是除了省钱存钱,这年头还真是理不出什么财来,两口子工作才三年,家里开销也大,生孩子、请保姆,还有人情往来,总共只存了1000块钱,这点作为本钱,实在是太少了点。 钱不够,那就得去借。沈父沈母二老的工资加起来有四百多一个月,除了吃喝穿,别的用度也不大,估计身边也有一笔积蓄了,但是他们并不大赞同赵明月下海创业,赵明月不好跟他们借钱,只好跑去跟大姐沈馥郁借钱。大姐家有两台车,卡车请了别人开,出租车杨茂林自己开,他家是这个年代最受瞩目的万元户,年收入在万元以上,已经买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四合院,日子过得是蒸蒸日上,别提多滋润了。 赵明月说要借钱去做生意,沈馥郁看着弟媳,有些难以置信地说:“你真要下海?” 赵明月笑着说:“是啊,我辞职报告都打了。已经下海了。” 要是放在几年前,沈馥郁肯定二话不说就要反对,但是这几年自己丈夫下海,已经成了成功的弄潮儿,尝到了下海的甜头,她自然不会去阻拦别人下海,但是作为大姐,她也有她的考量:“你一个女人家跟男人们不一样,到处跑不好吧。” 赵明月上辈子什么依仗都没有,也闯出了一番天地,这辈子天时地利人和,难度只会更小,她才不担心呢:“不要紧,大姐,我有分寸的。” “你和小旭的日子过得挺好的,怎么也想着去下海赚钱呢?”沈馥郁有些不理解。 赵明月笑着说:“我这性格啊,在学校里就坐不住,我都快憋死了。再者旭跃将来要做官,我担心官场上诱惑太多,他万一走了歪路呢,要是我们自己家有钱,他就没有后顾之忧,也就犯不着去犯错误。” 沈馥郁听赵明月这么一说,觉得也是个理,手头有权力的,别人就愿意巴结奉承,时间一长,这个廉洁问题还真不好说,始终是个隐患。沈馥郁想着弟媳也是为了弟弟,便说:“你要多少呢?” 赵明月说:“5000,大姐有吗?” 沈馥郁瞪圆了眼看着她:“你可狮子大张口,胃口可真大啊,刚开始就要这么多本钱。” 赵明月笑笑:“我想去南方进点货,赚一两笔大的,然后就回来开厂子。” “进什么货?”沈馥郁问。 赵明月说:“什么都可以,主要是服装吧,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值钱好卖的,一起进点。” “服装多沉啊,你什么都不懂,一个人去?”沈馥郁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明月。 赵明月说:“火车上可以办托运,只要有钱,什么事都好办。” 沈馥郁摇头说:“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我不敢借你这笔钱。” 赵明月说:“大姐,你就相信我一回吧,我能干的。” 沈馥郁说:“不是我不相信你,你带着那么多钱,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钱是身外之物,也就算了,你自己要是吃点亏,这辈子可怎么活啊,多危险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赵明月笑道:“这点你就当心吧大姐,这两年不是正好严打嘛,社会犯罪率已经非常低了,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事故的。”赵明月说的也是实情,自打严打过后,社会秩序确实好了许多,犯罪率那是直线降低。要是早两年,赵明月还真不敢就这么揣一大笔钱出门。 赵明月想了想说:“如果大姐不放心我带那么多钱去,我还有一个提议,不知道大姐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干。姐夫不是有车吗,我跟他的车一起过去,买点北方的特产到南方去倒卖,然后再从南方进货回来。赚的钱平分。” 沈馥郁将信将疑:“这能行吗?” 赵明月笑道:“没什么不行的,等姐夫回来,我跟姐夫商量一下。” 杨茂林这些年已经很少出长途车了,自己开出租,还找了个司机换班开,他开白班,司机开晚班,还有时间回家照顾妻儿,日子是相当的惬意。 到傍晚的时候,杨茂林果然回来做晚饭,赵明月带着儿子在他们家还没走,听她说起这个事,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杨茂林就嗅到了商机,这样一趟下来,起码要赚几千块,这可比装点蔬菜水果快多了。不过风险也更大。 赵明月说:“做什么生意都是要担风险的。姐夫开出租也是有风险的,要确保不出车祸才好,对不对?” 杨茂林点头:“这倒是。不过我从来没有去过广东,东西装去了,能卖得掉吗?你说去进货,你知道去哪里进吗?” 赵明月知道杨茂林都问在点子上:“卖货应该没有问题,方臻不是广州人吗,可以让方臻家里人帮忙联系一下市场,咱们运去的东西不难卖掉。至于进货,我暂时还没有路子,要不我先去寻路子,一旦有了眉目,我打电话给你们,你们再过来,行吗?” 沈馥郁觉得,赵明月身上不带那么多钱,危险就小多了,就当是去旅行了:“这样可行吗?” 杨茂林点点头:“我觉得可行。” 赵明月虽然没有借到钱,也算是达成了合作意向。她将孩子送到公婆那儿,去方臻那儿走了一趟,也不等沈旭跃回来,就挎着包独自南下去了广东。因为这才星期二,沈旭跃要星期六晚上才能回来,要是顺利的话,说不定她周日就能到家了,不过这也只是这么一想。 这年头火车非常慢,从北京到广州,特快也需要两天一夜。到了广州,赵明月带着礼物和方臻让自己捎带的礼物去拜访方臻的父母。方家是地道的广州人,祖辈在这里生活了多年,也是当地的一个大族,家里的亲戚们在各行各业做事,也有下海经商的,开店、开厂的也不少,因为天时地利的缘故,广东人的生意头脑远比别的地方人转得快。 方臻自打调到北京之后,就没回去过,壮壮两岁多了,都还没见过外公外婆,这让方父方母分外挂念,不过方臻两口子打算今年年底回广东去过年,这让父母分外期待。赵明月去拜访他们,无非也就是帮忙捎带一点北方的特产,还是大姐大姐夫他们从东北带回来的人参鹿茸,北方的其他特产也没什么好带的,最主要还是说说方臻的近况。 事情比赵明月想象的要顺利得多,这年头的人情味特别浓,得知赵明月是来这边寻门道做生意的,方父方母非常热情,主动地给她介绍了几个做生意的家族亲戚,让他们帮忙牵线搭桥。赵明月在亲戚们的陪同下,熟悉了广州的市场。然后又根据他们提供的资源,去深圳找了几家制衣厂,了解了一下市场和合作模式。 赵明月在一家叫鸿发的制衣厂参观,这家厂子主要加工代理牛仔裤,是方臻一个族叔的香港亲戚开的,赵明月才有了机会进工厂参观。接待她的是一个经理,广州人,也是方臻的远房堂哥,会说蹩脚的广普,他非常自信地陪着赵明月参观自己的制衣车间:“我们这边的牛仔裤,模板来自美国,衣服款式在全国其他地方找不出第二家。” 赵明月拿起一条牛仔裤看了一下,就这个年代来说,确实是非常时髦的款式了,她说:“如果我需要一个款式的衣服,给你下单,需要多少件你才能给我做?” 方经理说:“至少要一万件。” 赵明月叹了口气,这个数量她怎么可能做得起,赵明月便说:“我想要买三千条牛仔裤,工厂什么时候能够有货呢?” 方经理犹豫了一下说:“我们其实只接外单,不做零单。” 赵明月笑着说:“对,这我当然知道。但是你们开门做生意,除了外单,别的生意送上门来都不做?难道贵公司打算做一辈子代理加工?我这只是初次合作的要求,以后可能要求的数量会更多。” 方经理说:“这个我要跟我的老板讨论,才能确定给你答复。” 赵明月其实可以去批发市场买到她需要的服装,但是既然有工厂,为什么不直接跟工厂订购呢,这样就少了批发市场的一层成本,而且有什么需求,可以直接跟对方说。 赵明月第二天再去鸿发厂的时候,对方就给了答复,至少需要五千件起订,而且先得预付定金,签了合同,这样他们才能开单制作,否则空说无凭,赵明月又不提供原料,到时候不要了,他们的损失谁来负责。而且这还是看在亲戚的份上,不要原料才愿意接单的。 赵明月只带了一千多块钱来,而一件牛仔裤从工厂预定,价格是两块钱一条,五千条裤子,就是一万块钱的成本,她这点钱远远不够,但是这裤子拿到北京去卖,一条至少能卖到五块一条,刨除成本,这样起码可以赚到两块钱一条,一转手就是一万块钱。 赵明月咬咬牙,跟对方商量了一下,先签合同,交一千块的定金,对方也同意了,答应十天后提货。赵明月签好合同,打电话回北京,她这已经算是先斩后奏了,一千块钱的定金已经交了出去,不给尾款,那一千块钱就打水漂了,说如果钱不够,就让沈旭跃去银行借贷。 沈馥郁接到电话,自然得赶紧想办法筹钱,她家的现金不够,最后还是朝父母那里借钱,凑齐了九千块钱现金。一般来说,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去银行借钱的。 杨茂林那边赶紧买了大枣和核桃,这也是提前就打好招呼的,要装的时候马上就有了,然后往南方开拨过来。 沈家人第一次见识到赵明月的大胆,第一笔生意,就直接砸进去一万块钱,全家人的积蓄几乎都在里头了。沈旭跃得知消息,手心都有点冒汗,一万块钱,那可是他们两口子十年工资才能攒得起来的积蓄,老婆千万别出岔子,一定要顶住啊。 五天后,赵明月在广州等到了杨茂林,这次是他亲自押车过来的,当然,还带着一大包现金,这年头可没有百元大钞,也没有银行卡,全是十块钱面值的大团结,除了投在干货里的两千块成本,余下的七千块钱现金,装了满满一个手提袋。 方家人帮了不少忙,干货运到之后,他们帮忙找销售渠道,用了五天时间,将所有的核桃和大枣全都卖掉,这些干货还赚了两千块,然后跑到制衣厂去提货。五千件牛仔裤打包搬上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并且留下了联系方式,以后有需要再联系。 杨茂林手里还有两千块卖干货赚到的钱,他们也拿去批发了两千块的童装,来的时候是一车满满的干货,回去的时候则是半车衣服,不过价值却翻了几倍。 为了方便和安全,还是杨茂林押车回去,赵明月坐火车回去,买的是卧铺票,因为时间太长了,坐票会累死去。赵明月回到家,已经是离家半个多月后了,沈旭跃刚好在家过周末,牵着儿子,看着风尘仆仆的老婆,鼻子就酸酸的:“总算是回来了。” 赵明月冲着老公孩子露齿一笑:“嗯,回来来。亮亮,妈妈抱。” 但是亮亮看着她却不愿意过去,紧紧抓住爸爸的手,赵明月心里有点小受伤,才这么久儿子就不认自己了:“不认识妈妈了?” 亮亮说:“妈妈脏。” 赵明月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这种天坐火车,又没有空调,大家都开着窗散热,坐了快两天时间,难免浑身都是灰尘,又出了汗,全身都脏兮兮的,赵明月笑起来,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妈妈去洗澡,一会儿来抱你好不好?” 亮亮点头:“嗯。” 沈旭跃接过赵明月手里的行李,赵明月说:“里头有吃的,你拿给儿子吃。”自己赶紧跑进屋去拿衣服洗澡。 沈父沈母坐在客厅里吹风扇,赵明月赶紧打招呼:“爸,妈,我回来了。” 二老看见她回来,应了声:“可算是回来了。茂林呢?” “姐夫在后头呢,明天估计就到了。”汽车速度比火车慢一点,“我先去洗个澡,一会儿跟你们仔细说。” 赵明月洗完澡回来,看见儿子和壮壮正抱着香蕉在啃,沈旭跃在切菠萝,赵明月走到亲人身边坐下来,将儿子抱在自己膝盖上,一只手去翻袋子:“广东的水果挺多的,但是水果都不好带,太远了,带回来就坏掉了,只带了些香蕉和菠萝。这是方臻爸妈送的荔枝干和桂圆干。” “这东西死沉的,放你姐夫车上就够了,你也不嫌沉。你这一趟跑得,人都瘦了一圈。”沈母责备地说,到底还是心疼她。 赵明月笑着说:“我就一样带了一点点,多的都在姐夫那儿呢。我先回来了,总要点东西接待孩子们的。亮亮,壮壮,好吃吗?” 买香蕉的时候特意挑最生的买,过了两天,这就完全熟透了,主要还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北方的香蕉少,因为路上不方便,又不易保存,万一路上一耽搁,就坏掉了,所以卖得也贵,孩子们也不能常吃。 这会儿两个孩子吃得正欢,不断地点头:“好吃!” 沈旭跃问赵明月:“情况怎么样?” “具体还要等姐夫回来才知道了,我明天去各个批发市场去看看,了解一下具体市场。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能赚的。”赵明月说,大家已经穿了几十年的大脚裤子,现在思想解放,展现身体曲线的牛仔裤最受年轻人追捧,她知道这东西绝对好卖。 沈母终于说了:“你胆子也真够大的,一万块钱的生意,张口就做了。” 赵明月笑着吐舌头:“那是因为有爸妈和旭跃这个坚强的后盾作支撑,我才这么大胆,谢谢爸妈的支持。” 沈父轻叹了口气,没有做声,沈母则无奈地摇了摇头,钱已经套进去了,希望能够尽快兑现吧。 当天晚上,沈旭跃没有回天津,两口子小别胜新婚,好好亲热了一番。完事之后,赵明月贴着沈旭跃的胸口问:“老公,我是不是太大胆了?” “是有点。不过我会全力支持你的,做什么决定我都赞同。”沈旭跃宠老婆几乎要变得没原则了。 赵明月笑嘻嘻地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就等着瞧吧。” 第二天一大清早,沈旭跃就起来了,赶车去火车站,好去天津上班。赵明月心里盘算着,等赚了钱,就给沈旭跃买辆车,自己开车,从北京到天津顶多两个小时就够了,这样就不用那么辛苦地去赶火车了。 沈旭跃走后,赵明月也起来了,她今天还有好多事要去忙,得去各个服装市场调查市场。小孩子也醒得早,赵明月刚起来,儿子亮亮就醒了。赵明月抱着儿子在院子里坐着,看沈父逗鸟,夏天的早晨非常凉爽,鸟儿欢快地叽叽喳喳,四方天井上的蓝天纯净,万里无云,偶有鸽子飞过,响着鸽哨,亮亮兴奋地抬头看着鸽子,竖起耳朵听哨音。回到北京,赵明月觉得这生活总算是又回到正轨了。 亮亮很久没有见到妈妈了,特别黏她,这一天赵明月走哪儿,他都跟着,不肯撒手。赵明月只好带着儿子一起出去,她骑车,将儿子放在自行车前杠的座椅上,给他戴一顶宽檐帽子,还有一副从广东带回来的小墨镜,母子俩一起去逛市场。 赵明月了解到,大商场里居然有苹果牛仔裤卖,一条价格是二十八块,价格如此昂贵,居然还很畅销。而一般的市场里,牛仔裤很少见,常常一有货就脱销了,打听了一下价格,起码也要十块钱一条。赵明月心说妈呀,这也未免太暴利了吧。 她进的牛仔裤虽然赶不上苹果的,但是质量也不差,尤其是裤型漂亮,绝对走俏。自己就算是八块钱一条批发给那些零售商,估计都会被疯抢。要是不嫌麻烦,还可以自己零卖,十块钱一条,五千条牛仔裤,估计不出十天就卖光了。不过自己卖,就还得找场地、请人工,场面铁定也还是混乱的,五千条裤子,要卖到吐血去。 当天下午,杨茂林就回来了,他们商量了一下卖法,最后还是决定批发,自己卖是赚得多,但是辛苦啊,尤其是这种天气。 这年头市场还不成熟,也没有所谓的城管,他们就在批发市场外围搭了个临时帐篷,开始卖衣服。牛仔裤批发,九块钱一条,三条以上算批发,零卖十块一条,懒得找零,童装是一块钱一套进的,批发则卖四块一套,零卖五块一套。很快,闻风而来的人们将他们的摊位挤了个水泄不通。杨茂林早有预见,特意请了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哥们过来帮忙卖东西看场子,但还是挡不住忙乱。 赵明月和沈馥郁则负责收款,批发的有之,零买的有之,场面比过节还热闹。第一天,五千条牛仔裤就去掉了两千条,童装也去了一小半,把一群人累得够呛。赵明月给每个帮忙的人一天二十块钱工钱,每人还送了一条牛仔裤,大家喜滋滋地回去了,约好明天再来。 忙活了一天,赵明月和沈馥郁几乎都累趴下了,回到家,一句话都不想说。杨茂林将装钱的纸箱子扛进屋:“数钱吧。” 赵明月和沈馥郁都无力地摆手:“放着明天吧,手都抽筋了,明天卖完了一起点。” 沈父沈母看着他们这阵势,互相对视了一眼:“卖得怎么样?” 杨茂林靠在沙发椅上,说:“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真的。卖得太火了,我只能佩服弟妹的眼光,我开这么多年车,估计还没有这一次赚得多。” 沈父沈母都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咱们先吃饭吧。” 几人赶紧吃完饭,然后将装钱的箱子放柜子里一锁,就去休息了,明天还得继续再战。第二天,场面比第一天更火爆,因为很多人都得到了消息,跑来批发、零买,五千条牛仔裤,两千套童装,两天功夫全部售罄。 赵明月真切体会到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感觉,一扎扎钞票被清点出来,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装了满满一纸箱。最后清算出来的数额是55426块,刨除10500元成本,最后净挣44900多块。 全家人都惊呆了! 第97章 赵明月自己也有些意外,她根本没想到会赚这么多,本来以为能赚个一两万就不错了,没想到结果远超过预期。 将各自的成本都拿出之后,赵明月从利润中拿了两万块:“这次多亏了姐夫和大姐,我拿两万好了,剩下的都给你们。” 沈馥郁说:“那怎么行,都说好了是对半分的。” 赵明月笑着说:“没关系,这已经超过我的预期了,两万就足够了。”赵明月深知吃亏是福的道理,跟自己家人不必计较得那么清楚,这样他们就不会因为你太计较而跟你斤斤计较。 “那我们也不好多拿这么多钱啊,好几千呢。”沈馥郁看着那笔钱,虽然相对于这次赚的钱来说,这是个零头,但是对普通人来说,这四千多块是几年的收入呢,不能说拿了就拿了。 赵明月笑着说:“拿着吧,大姐,以后我要是再缺钱,再跟你们借。” 沈馥郁说:“你借钱是借钱的事,我们有肯定会帮忙。这钱我也不能拿,要不给爸妈吧,也就相当于他们投资的红利。” 沈父沈母被女儿媳妇的这个大手笔惊住了,沈母连忙摆手:“不要不要,我要这钱干什么,我们自己的钱已经足够花了,你们拿去,肯定都还用得着。” 沈父开口说:“要我说,还是你们平分好了。” 沈馥郁又数了两千块出来,拿给赵明月:“弟妹,你拿着这两千。多余的零头,咱们就给爸妈,就当是我们孝敬给二老的,拿去买点好吃的。”她又将剩下的九百多零头给了沈父沈母。沈父沈母这次没有再拒绝,将钱接了过去。 分钱的时候,杨茂林一直都没做声,家里当家作主的一直都是自己媳妇,老婆说了算。分完钱,杨茂林说:“弟妹,咱还去吗?” 赵明月想了想说:“可以再去一趟,我先跟人家订货,然后再过去。”赵明月还想去一趟广东,主要是想从那边买一批电动缝纫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工业化时代,脚踏缝纫机已经跟不上形势了,没有电动缝纫机,就没有效率,自然也就赚不到钱。 “那还开车去吗?”杨茂林问。 赵明月说:“开吧,除了装衣服,我还想买几台缝纫机回来,顺便帮我带回来。” 沈馥郁说:“缝纫机?你不是有吗,怎么还要买?咱们这边也有卖的啊,那边便宜些吗?” 赵明月想了想说:“是这样的,爸,妈,大姐,我其实是想自己开一个服装厂,在北京做服装卖。咱们北方轻纺工业比较薄弱,大部分衣服都是从南边运过来的,如果我们就在自己家门口做,成本也低,价格上可以占优势,要是衣服质量好,销售完全不成问题。我这次去深圳参观他们的服装厂,发现他们并不用咱们这种脚踏缝纫机,用的是工业缝纫机,是用电带动的,不管多厚的布料,都能够车得进去,而且速度快,效率高。所以我想去那边买几台电动缝纫机回来。” 大家都诧异地看着赵明月:“你打算开厂子?” 赵明月笑着点了点头:“我既然下海了,就要做大一点,这样也能给别人提供一些就业机会,也算是我为社会做一些贡献吧。” 沈父听着这话点头:“不错,有想法。” 赵明月笑了笑:“谢谢爸的夸奖。” 沈馥郁竖起大拇指:“真行!”这个弟媳妇可真是个女中英豪,不得了。 赵明月说:“我先去联系那边厂家吧,跟他们再订一批货,然后我们再过去。我可能要先过去看看缝纫机,到时候姐夫你们开车过去。” 沈母看着儿媳,心思百转千回,这丫头心可真够大的,居然还准备开厂子当老板,她叹息了一声:“这才回家没两天,马上就要走啊,亮亮都舍不得你。” 赵明月歉意地笑了一下:“妈,对不起,辛苦您了。创业都是这样的,刚开始辛苦一点,忙一点,等我这边的厂子开起来,以后除了去南边进布料,基本上就不用出去跑了。” “进布料还要去广东?” 赵明月摇头:“不用不用,到时候去江苏或者山东就差不多了。” 沈母一听去山东,这就近得很了,便点了下头:“你要开厂子,小旭知道吗?” 赵明月点头:“他知道的,我这都跟他商量好了的。” 沈母听说儿子都知道,便不再做声,儿媳太能干了,她都担心自己儿子和儿媳之间的关系会失衡。 赵明月当天就打电话去深圳的厂家,跟对方又预订了一万条牛仔裤,一千条牛仔短裤,以后不去了,干脆就多买点。这年头没有传真机,也没有银行转账,签合同还挺不方便的,赵明月这个只能算作口头合约,合约和定金都要去了才行。对方上次跟她合作还算愉快,又是亲戚作保,答应如果一个星期内定金能够汇到,就马上开单做。赵明月叹了口气,这样还得自己跑去签合同交定金才行啊,算了,再跑一趟吧,还得在那边呆半个月。 赵明月在家休息了一天,马上又奔赴广东,这一路上又是两天一夜的行程。一个人上路,没敢多带钱,只揣了五千块钱在身上,余下的让杨茂林带过来,一万多件衣服,货款需要两万多块呢,还有买缝纫机的钱,预算也是一万块左右,她可不敢一个人揣着几万钱到处跑。 赵明月直接先去深圳签合同交定金,厂家抓紧时间赶货,还是十天提货。办完事,想了想,打算去看看于有芬。于有芬在深圳的一家童装厂,不知道过得如何,上次过来,事情多,没想着去看她,这次顺道去看看。 八十年代的深圳带着非常神秘的色彩,进海关都是要盘查身份证和边防证的,没有边防证就闯关,那是不能进的,要是在关内被查出来没有边防证,那得要送去东莞的樟木头关押教育,并让家人拿钱去赎人。赵明月自然是深谙此事,早就办好了边防证。 于有芬所在的制衣厂位于深圳罗湖区的八卦岭,那一片全都是服装厂,八十年代,深圳的工厂都集中在特区内,后来随着发展的深入,工厂逐渐迁到了关外,关内的工厂就极其稀少了。 赵明月去找于有芬的时候,她还没下班,门口的保安不让进,得在外面等着。等下班铃声一响,工厂的女工们如潮水一般往外涌,女工们都很年轻,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纪,像于有芬这样的,年纪算是偏大的了。她们身上穿着不太合身的工厂制服,年轻的脸上带着笑容,这样的生活,对她们来说,也算是一种改善吧。 赵明月站在厂门口,仔细地盯着看了许久,都没有发现于有芬,因为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要凭着脸在上千人中找一个人,还真不大容易。于有芬倒是发现了赵明月,因为她跟大家穿着不一样,又站得比较高,非常显眼,她看见赵明月还有点不大置信,再三打量了一下,这才确信是她:“明月?赵明月!” 赵明月听见于有芬叫她,终于在人群中看见她,朝她摆摆手:“有芬姐。” 于有芬奔跑过来,抓住她的手,幸兴奋地说:“你怎么来啦?” 赵明月高兴地抱了一下她:“我来深圳办点事,顺便来看看你。” 于有芬说:“这么巧,你来深圳办什么事?” 赵明月说:“我来做生意。走吧,有芬姐,我请你吃饭去。” 于有芬拉着她的手:“我请,我请,来我这儿了,怎么还能还让你请吃饭。” 赵明月笑道:“没关系,有芬姐,我现在做生意有钱了,请姐吃顿饭怎么啦。晚上还加班不,有多长休息时间?” 于有芬说:“六点半上班,差不多有一个小时。你晚上住哪儿,要不去我宿舍挤一晚吧?” 赵明月想了想:“也好,咱们俩说说话。” 于有芬高兴地说:“太好了,我一会儿去找我们主管签个字条,留宿朋友也是要经过批准的。”于有芬吐吐舌头。 “没关系,先去吃饭。”赵明月知道这边工厂的管理是非常严格的。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起赵明月做生意的事,于有芬听说她停薪留职出来做生意,叹息着摇头:“你那么好的工作都辞了,真可惜。” 赵明月笑着说:“我想着赚大钱呢,做老师可穷了,一个月才多少工资啊。” “那总比我们强多了,而且大学老师多受人尊敬啊。”于有芬说起来还是惋惜不已。 赵明月问:“有芬姐,你在厂里做什么工呢?” 于有芬说:“车工,是今年才开始做的,车工工资高。我之前是做手工的,就是缝缝扣子和扣眼之类的。车工算是技术工,工资比手工高一半呢,所以过完年上来,我花钱去外面的车工班学了半个月,然后考上了车工部。” 赵明月看着她:“那好啊,车电车对不对?” “对,就是电车。” 赵明月看着于有芬,有种心花怒放的欣喜,这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有芬姐,我跟你说啊,我这趟生意结束之后,我就准备在北京开个服装厂,准备先买几台电车。但是我现在没有熟练的车工,你愿不愿意去北京帮我?” 于有芬惊讶地看着赵明月,夹起的菜都掉了下去:“你要开厂子?” 赵明月点点头:“对,我是这么打算的。” 于有芬说:“你要真开,那我肯定愿意去帮你。” 赵明月笑起来:“暂时还没有完全定下来,等我那边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就写信告诉你,你再过来,工资绝对不会比这边的少,你放心好了。” 于有芬吸了一下鼻子,用力点头:“好。”给赵明月打工,肯定不会吃亏,而且在那边的话,自己弟弟也在,赵明月也算得上一个妹妹,就能互相照应了,这可不比独自一人在深圳好得多? 赵明月说:“要是我那边办得顺利,以后有芬姐还可以将两个侄女都接过来,在北京安家了。”于有芬是个电车熟练工,如果请了她来,她就能当师傅了,这比自己摸索着去学电车,然后又去教其他人不快得多了? 于有芬含着泪笑着说:“那要真能那样,那就太好了。”他们厂子里,几乎全都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一般结了婚生了孩子的,谁舍得把孩子扔家里头出来啊,这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才出来的。 吃过饭,于有芬去工厂找领导开了条子,带着赵明月回到自己的宿舍。房间在二楼,楼外是高大的洋紫荆,浓密的树冠将屋子里遮得非常阴暗,于有芬说:“宿舍条件很差,将就一下啊。” 十六个人一个房间,拥挤程度可想而知,四面都是床,只有中间有个一米多宽的过道,每张床都挂着床帘,地上全都是桶子、脸盆、鞋子,有人端着饭盆盘着腿坐在床上吃饭,一边吃饭一边和人说话,大多说的都是粤语,看样子还是以广东本地人居多。虽然是夏天,但是房间里依旧阴暗潮湿,嘈杂又闷热。赵明月心想,在外面讨生活真不容易啊。 于有芬指着上铺的一张床说:“明月,姐住这个床,你先去刚才跟你说的地方冲凉,然后回宿舍等我吧,我要去上班,九点半下班。现在是淡季,还没那么忙,要是旺季,起码要到十一点才能下班。”广东人管洗澡叫冲凉。 赵明月点点头:“行,你去忙你吧,我自己来就好。” 于有芬将钥匙给了她,嘱咐她:“你出去时钱和贵重物品都带上,人多手杂。” 赵明月笑了笑:“知道了,你去吧。” 于有芬交代好一切,这才去上班,屋子里也有人没去上班,可见加班并非所有部门都去。屋子里的人看着赵明月,有人问她:“你是新来的?”明显的广普。 赵明月说:“我过来看看我姐。” “你是哪里人?” “北京的。” “哇,北京啊,那么远地方来这里?找工还是来玩?” 赵明月笑道:“过来玩。” “我就说呢,北京人怎么可能需要打工。”这个姑娘说。 赵明月笑笑,原来北京人在大家的心目中都属于有钱人么。 赵明月在于有芬这里度过了难忘的一晚,这里的经历太特别了,就算是活了两辈子,赵明月也没有过打工的经历,没有和打工妹一起相处的经历。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话,这些打工妹虽然很苦很累,但是都对生活充满了期待和热爱,期待发工资的日子,给父母寄钱,自己留下一小部分,去添置一件喜欢的衣服、鞋子或者头饰,或者计划给弟弟妹妹们买一点小东西,这样就能高兴许久。 这晚上姐妹俩也说了很久的话,说各自的孩子,聊家里的亲人,还说以后的规划,一直说到后半夜才入睡,赵明月有些抱歉,明天于有芬还要上一整天的班呢。第二天早上,于有芬要去上班,赵明月则告别于有芬,去广州。 到广州先拜访方臻父母,再去找之前帮忙的那些族叔,买电动缝纫机还需要拜托他们帮忙。很巧,广州这边就有生产电动缝纫机的机电厂,族叔陪着赵明月过去买缝纫机。电动缝纫机价格比普通缝纫机贵几倍,一台普通的缝纫机才一百多块钱,而一台电动缝纫机价格则要五六百,这种缝纫机,除了工业用,一般家用谁用这么贵的东西啊。赵明月知道这东西是省不了的,必须得买,这就是前期投资。 过了几天,杨茂林开着车拉着货到广州了,这一次他拉了一车青苹果过来,南方没有苹果,物以稀为贵,自然也赚了一小笔。卖完苹果,赵明月去买了十台缝纫机,然后才去制衣厂拉牛仔裤,装了满满一车回去。 等回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中旬了。夏天还没有完全过去,这一次牛仔短裤卖得非常火爆,进货是一块钱一条,卖则卖六块,虽然没有牛仔裤赚得多,也算是试探一下市场吧。 这一次货物比较多,花了一个礼拜才卖完,价格也比上次便宜了些,批发是八块一条,零售还是十块。卖完又净赚了七万五千块,赵明月分得了三万多块钱。杨茂林尝到甜头,还想去广东,赵明月说:“姐夫,这个牛仔裤市场暂时估计就不那么好做了,这次的价格就赶不上上次的了,有人看到我们赚了钱,肯定也会想办法从南边进货来,市场慢慢就会饱和起来。” 杨茂林看她不打算再去,自己又从没跟深圳的厂家直接接触过,自然也就不好做,便打消了念头,继续回去开出租了。不过赚了大钱又回来开出租,总觉得有点不得劲,钱太少了啊,跑一年都不如跑广东一次,还心心念念着想去广东继续发大财。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赵明月没心思去广东发财了,她忙着将她的厂子开起来,开厂子的事情多,得去租场地,办执照,还要买原料,招工。等到这一切都归置到位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份了,赵明月此时也将于有芬从深圳请了过来,给招来的女工进行电车培训。 于有芬一来北京,就被委以重任,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明月,我也不算是熟练工啊,当不了师傅。”她车工干了不到一年,哪里做得了师傅。 赵明月笑着说:“你要是做不了,咱们这就没人做得了,我们全都不会啊。别担心,咱们摸索着来,我自己也要学呢。” 于有芬便战战兢兢地走马上任了。 工人都是从北京本地招的年轻女性,最好是有缝纫基础的,没有基础,那就看悟性,能学的,那就学车工,不能学的,做手工。 衣服的款式是赵明月自己设计的,天气已经凉了,等工人们学会了电车正式开工,估计都得到十一月份了。北京的冬天漫长,这第一批服装,还得做冬装,要是在南方,这个时候就必须得做春装了,因为等做出来,冬天已经过去了,服装就滞销了。 厂子开工了,赵明月也忙了起来,除了监督服装生产,她还得去跑市场。每天她带着她的衣服,跑北京的各个服装批发市场和服装商场,去推销自己的衣服。她和沈旭跃亲自出马,做模特,将样板穿在身上,拍成彩色照片,放大洗出来,贴在一个大笔记本上,制成一本宣传册页,拿到外面去跟人推销。 模特给力,衣服漂亮,好东西还是有人识货的,开始是试探性的订单,先来个十几二十件,要是好卖,再添。万事开头难,赵明月也不厌其烦,多小的单都愿意接,只要打开局面,到时候商家自己找上门来就好办了。 最开始几个月赵明月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忙,没有订单,得去跑订单,有了订单,则要担心能不能按时出货。有了货,还得自己去送货。忙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沈旭跃看着老婆这么辛苦,心疼得不行:“要不咱还是别干这个了,太辛苦了。” 赵明月知道他说傻话:“我已经成了离弦之箭,射出去了,那还能收得回,必须要到目的地才行。” 沈旭跃说:“我心疼你太辛苦了。” 赵明月说:“创业初期,谁都是困难的。你说倒卖赚钱吧,但是风险多大啊,那两次姐夫跑车去广州,我生怕他路上出了什么岔子,万一遇上车祸或者被人拦路打劫,那就都白忙活了,还有生命威胁,成天都提心吊胆的。而且每次一走就是半个月,见不到你和儿子,辛苦程度比这个未必差多少。等我这边步入正轨了,慢慢就好了。” 沈旭跃说:“老婆,觉得困难,就跟你男人说,我的肩膀和胸膛永远为你敞开着。想哭想骂都行,我给你当出气筒。” 赵明月抿嘴笑:“不用,我才不会哭呢。骂人也犯不着,我虽然累,但是很充实很开心,真的,有成就感啊。我就是觉得对不起咱妈和亮亮,辛苦她老人家了,亮亮也怪可怜的。”说到这里,她有点笑不出来了。 她现在住在公婆这边,每天回到家,儿子都睡着了,赵明月只能亲亲儿子的小脸蛋,有时候还听见儿子说梦话,嘟囔着叫妈妈,这个时候,赵明月就忍不住红了眼圈。所以每天早上无论多么困,她都一定要爬起来给儿子起床穿衣服,和儿子一起吃早餐。 亮亮说:“妈妈是仙女,在我想的时候就出现了。” 赵明月说:“亮亮什么时候想妈妈啦?” 亮亮仰着小脑袋看着她:“我每天睡觉的时候都想看到妈妈,奶奶跟我说,你在心里想妈妈,然后明天早上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妈妈了。” 赵明月鼻子突然酸酸的:“亮亮真乖。妈妈是仙女,亮亮就是小神仙。” “是哪吒那样的吗?”亮亮欣喜地问,他最喜欢看动画片《哪吒闹海》,每次电视里一播,他就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对,比哪吒还厉害。”赵明月亲着儿子的小脸蛋。 亮亮高兴了,笑得眼睛都变成了月牙儿:“那壮壮呢?” 赵明月说:“壮壮也是小神仙。” “比我厉害吗?” 赵明月看了看门口,悄悄地在儿子耳边说:“当然是亮亮厉害。” 亮亮高兴得咯咯直笑,小脸蛋别提多得意了。 赵明月看着儿子的笑脸,心里充满着信心和力量,一定要好好干,早点安顿下来,给儿子一个安定的环境。 第98章 天伦 创业初期,一切都要开源节流,赵明月既当老板,又当销售,还要兼任财务和设计师,忙得跟个陀螺一样转不停,简直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 忙过一个冬天,春天来临的时候,赵明月的工厂也迎来了第一个春天。这个年代,缺的不是钱,而是物资,赚钱需要胆色和勇气,只要是下海的人,瞎子都能捞着个金元宝,更何况是有前瞻性的赵明月。 赵明月厂里出产的衣服款式别致,质量也好,比同样质量的从南方过来的衣服还能便宜一些,做生意的人分毫必争,岂会不想拣便宜的买? 于是才到三月份,赵明月厂里的订单就开始积压了,十几个人根本忙不过来。赵明月抓紧时间招工、引进设备,扩大规模,当初租房子的时候,就料到了这个情况,特意租了个大院子。这边忙着赶货,那边忙着培训,很快工人就达到了三十几号人。 赵明月并没有想过引领时尚潮流,用二十一世纪的服装款式来冲击八十年代的人们审美观,她只要紧跟时尚潮流,在苗头一起的时候抓住机会,并且稍加改良,这样就可以大赚特赚了。这两年开始流行健美裤和蝙蝠衫,但是北方市场上并不多见,一开春,赵明月就开始大量制作健美裤和蝙蝠衫,订单如雪片一样飞过来,生意火爆到不行。 工厂开办不到半年,就开始盈利了。赵明月一边抓紧时间赶订单,一边积极扩大规模,买了不少设备,又去劳务市场招了不少工人,到年中的时候,厂子里就有四十台机器,六十多号工人了。赵明月还招了两个销售,让他们负责去跑市场,又招了一个会计,专门负责管账,还买了一台小货车,请了一个司机,专门负责送货,把自己解放出来,工厂总算开始步入正轨。 周末的时候,赵明月终于不用加班算账、送货,可以回家陪儿子和丈夫。沈旭跃也不用每到周末就带着儿子陪老婆加班了。周六的傍晚,赵明月回到家,看见儿子跟着两个哥哥在玩,三个男孩在墙根下抓蜻蜓,京京带头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往墙角的夜来香花丛走过去,壮壮和亮亮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弯着腰,缩着脖子,探着小脑袋往墙根下看去。 赵明月生怕打扰到孩子们,轻轻地跨进院子,看着他们的动作,亮亮一扭头,看见了妈妈,也顾不上蜻蜓了,欢喜地惊叫着跑过:“妈妈!” 他这一叫,自然惊动了正在栖息的蜻蜓,飞走了,两个小哥哥都扭头来看:“小舅妈(二婶)。” 赵明月伸手一把抱住了奔跑过来的儿子,抱起来亲了一口:“宝贝儿,想妈妈了吗?” 亮亮用力点了点头:“嗯!想了。” 赵明月问:“爸爸回来了吗?” “还没有。”亮亮脆生生的答。 赵明月说:“妈妈明天放假了,带亮亮去北海公园划船好不好?” “好,我还想去动物园。”亮亮把玩着妈妈的发梢。 “可以,早上去动物园,下午去划船,好不好?” “好。” 现在正在暑假中,几个孩子都不用上学,京京几乎每天都在姥姥家玩,因为隔壁有几个同龄的小朋友,还有两个小跟班。京京和壮壮也说:“我们也要去。” “好,都去!”赵明月抱着儿子往家里走,“壮壮,你妈妈回来了吗?” “回来了。”壮壮回答。 正说着,方臻就出现在厨房门口,手里的盘子里盛着切成三角状的西瓜:“明月回来了?快来吃西瓜了。” 赵明月笑着点点头:“大嫂。明天我带孩子们去动物园,你去吗?” 方臻迟疑了一下:“这么热,你带他们去动物园?” 赵明月歉意地笑:“我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早就说好了带孩子出去玩的,结果他每周末都陪着我在厂里加班。” 方臻笑她:“你这个女强人,要是做个老师,现在不就在放暑假,多自在啊。” 赵明月咳了一声,笑道:“我不是闲不住么。现在好了,我以后也能跟你们一样,可以周末休息了。” 方臻说:“找到会计了?” “嗯。这周来上班了。”赵明月松了口气。 方臻将西瓜递给她,亮亮伸手想去接,赵明月看着他沾满了泥灰的小手:“亮亮,先去洗手,再吃东西,这样就不会肚子疼啦。” 方臻也跟自己儿子说:“去,洗手再来吃。” 壮壮仰头看着他妈:“妈妈帮我洗。” “让二婶顺便帮你洗了。” 赵明月回头对壮壮说:“壮壮,过来吧。” 京京已经是个上中学的小少年了,自然会自己洗手。 沈父听见屋外的动静,拿着半导体收音机出来了,看着热闹的院子,眼睛浮着笑意。这几年老爷子退了之后,沈母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儿女也没什么烦心事,儿孙满堂,心情舒畅,身体调养得很好,没有出现过再次中风。 沈母这两年也变了不少,虽然还是免不了唠叨,但也不故意去刁难刻薄,一家人相处得也还算融洽。 一个家庭,如果不存在利益上的冲突,父慈子孝,兄弟姐妹感情好,那还是很和睦的,沈家目前就这样。沈馥郁家里不缺钱花,沈启学两口子没有做生意,钱不多,一个月收入也有两百多块,足够他们全家花销了,赵明月这边看起来最有钱,其实最紧巴,因为赵明月的钱都拿来投资了,一家子的吃穿用度,都是用的沈旭跃的工资,说起来,目前沈旭跃就是赵明月坚强的后盾。 孩子们洗完手,蹬蹬蹬跑进屋里去吃西瓜,沈母在屋子里喊:“轻点,别把纱门的纱给刮坏了。”夏天为了防蚊子,都装了纱门窗的。 赵明月跟在后面走进屋去:“妈,我回来了。” 沈母正在叠衣服:“你回来了正好,水已经烧好了,你给亮亮洗澡吧。这臭小子,天天都念叨要让妈妈给洗澡。我说奶奶给你洗不行?他就说,奶奶没有妈妈香。” 赵明月忍不住笑出了声,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 亮亮正捧着一瓣西瓜在啃,西瓜汁顺着嘴角流到了衣服上,幸亏穿的不是白衣服,染上了西瓜汁也看不出来。赵明月放下手里的包,走过去用手绢给儿子擦了一下下巴,然后拿了一块西瓜吃起来。 方臻伸手替儿子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京京,你妈妈今天怎么没来?” 京京已经啃完一片西瓜,在啃第二片了,小孩子正在长身体,食量特别大:“我妈妈今天烫头发去了,说烫完头发才过来。” 赵明月问:“你爸呢?” 京京说:“我爸去广东了。” 赵明月诧异地说:“你爸去广东干什么?” “好像是谁叫他一起去做生意。” 赵明月心说,这事儿怎么没听他们说起过,不过料想京京也说不出什么来,一会儿问问大姐好了。 方臻笑着说:“还是大姐比较会懂得享受生活。” 赵明月说:“你也可以啊。” 方臻说:“我就没必要去烫头发了。天天带着帽子,烫了也不知道给谁看。” “当然是给大哥看啊。” “哈哈,他?你知道当初他怎么说春梅那头发,跟个鸟窝似的。他是个老古板,接受不了新鲜事物,我看还是算了吧。”方臻说起这事就笑嘻嘻的。 赵明月忍不住笑出声来:“大哥这么说春梅的头发吗?” “这话你别跟春梅说啊。她现在头发都剪短了,利落得很。”方臻说。 赵明月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很久都没跟大家伙见面了,一直忙得天昏地暗的:“我好久没跟大家聚一下了,忙得都不知今夕何夕了。” 方臻说:“对啊,我们都在说你是商业界的撒切尔,铁娘子了。” 赵明月感觉非常窘迫:“哪有那么夸张,以后我就不那么忙了,有空和大家一起玩了。” “妈妈我也要去。”亮亮听见玩,不失时机地插话进来。 赵明月笑眯眯的:“好,我儿子也去。” 亮亮的性格像赵明月,非常开朗,喜欢说话,说起来叽叽喳喳的,特别有意思。而壮壮的性格则比较内向一点,不怎么爱说话,没事就闷不吭声地坐在一旁自己玩耍,不知道在想什么。方臻说儿子这样不好,赵明月就说没什么不好,沉默是金,尤其是男人,话少显得沉稳。只要孩子性格好,人品端正,不用去管话多还是话少。 赵明月等儿子吃完西瓜,又陪着儿子画了一会儿画。亮亮最爱画哪吒,大眼睛,圆脸蛋,藕荷手臂和小腿,还有一个金圈圈。画画的时候,亮亮的嘴巴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跟赵明月说今天发生的事,京京哥哥给他做了小风车,壮壮抢了他的小风车啦。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相处,总是会存在很多争执的,因为都不懂得礼让。 赵明月就说:“壮壮也要那个纸风车,那就让给壮壮,让京京哥哥再给你做一个。” “可是他已经有一个了。”亮亮说,“他的转不快。” “那你就把自己给他玩一会儿,两个人一起玩,好孩子要和大家一起分享玩具。”赵明月教导他。 “好吧。” 母子俩玩了一会儿,然后去给亮亮洗澡,亮亮坐在院子的澡盆里,兴奋得直扑水,妈妈好久没给自己洗白白了,兴奋啊。他拿着一个皮球在澡盆里玩耍,嘴里“啾啾啾啾”地叫着,不知道在高兴什么,赵明月帮他洗完头发,将香皂打在他身上,在他小小的身体上抹着,逗他:“亮亮,奶奶给你洗澡不香?” “也香。没有妈妈洗的香。”这小人精,嘴巴真甜,赵明月真担心这小子以后会变成个京油子。 沈旭跃夹着公文包从院门外跨进来:“儿子诶,你都快赶上卫嘴子了。” 亮亮腾一下从盆里站起来:“爸爸!大麻花!” 赵明月回头看丈夫:“回来啦?” “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沈旭跃惊喜地说。 赵明月说:“会计和司机找到了,我就不用算账送货了。以后周末也不用加班了。” 沈旭跃快步走过来:“那太好了,我们爷俩就不用陪着你去加班了。”他一边高兴地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又忍不住亲了赵明月一口。 亮亮伸手捂住眼睛,咯咯笑:“羞羞脸。” 赵明月嗔道:“你老不正经,当着孩子的面呢。” “爸爸爱妈妈,这是最好的爱的教育。”沈旭跃非常得意,“亮亮,麻花在这里,洗了澡再来吃。” 京京跑了出来:“小舅,天津大麻花!” 沈旭跃说:“接着,自己拿。” 壮壮跟在京京屁股后头,也要大麻花,沈母在一旁叫:“现在不能吃,一会儿要吃饭了,先放着,吃了饭再吃。” 满院子热闹闹的,充满了温馨的氛围。沈旭跃放下包,洗了手,拿了个小马扎坐在一旁看老婆和儿子,感觉真幸福呀,这才像是过日子嘛。 赵明月说:“明天带孩子们去动物园玩,下午要是还有精力,去北海公园划船去。” “好。”沈旭跃满口答应,他们一家都好久没出去玩了。 赵明月将儿子身上的肥皂泡全都冲洗干净,将他擦干,抱到沈旭跃怀里,小家伙赤条条的,在父母怀里打着滚,别提多高兴了,爸爸妈妈都回来了。孩子的心多小啊,小得只要有爸爸妈妈,世界就完满了。 天黑下来,沈馥郁也回来了,头发果然被烫得一卷一卷的,看上去洋气了许多,她这个年龄,烫个头发,倒是相得益彰。 吃饭的时候,赵明月问:“大姐,姐夫去做什么生意呢?” 沈馥郁说:“有人拉他合伙,去南方进电器来卖。” “哦,有门道吗?” “有的吧。那个人也是经常往南方跑的。”沈馥郁说。 赵明月点点头:“靠谱就行。” 沈馥郁没再说什么,她也不知道靠不靠谱,那人是杨茂林跑出租时认识的,坐过他好几次车,两人聊起来,便知道对方都去过广东。杨茂林一直都对去广东淘金念念不忘,赵明月不再去,他其实心思一直都没断过,这会儿一有机会,便动了心,开着车跟着一起去了。 亮亮今晚上特别兴奋,到了平时睡觉的点也还不想睡,一家三口躺在床上,扇扇子聊天,亮亮掰着自己的脚丫子放到嘴边啃,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父母聊天。赵明月伸手捏着儿子胳膊上的肉窝窝:“亮亮,你怎么啃自己的脚丫子啊,没吃饱?” 亮亮说:“王轩也这么啃。”王轩是幼儿园里的小朋友。 “脏死啦,脚丫子臭臭的,不要啃。”赵明月挠着儿子的胳肢窝,亮亮被逗得咯咯咯直笑,也没精力去啃自己的脚丫子了。 沈旭跃一礼拜回来一次,想和老婆亲热一下,但是儿子始终不肯睡觉,实在是件麻烦事,便说:“亮亮,你怎么还不睡觉?快点睡。” 亮亮打着哈欠:“想听妈妈唱歌。” 赵明月笑着说:“好吧,你躺好,妈妈给你唱。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她一边轻拍着儿子的肚皮,一边唱着歌儿,亮亮最爱听这首歌,因为歌里有妈妈。赵明月每次就给他唱这歌,他听着就能睡着。 赵明月自己唱着这歌的时候,感觉像是回到了老家,晚上和父母兄长们一起在晒场上的谷堆边乘凉,听蛙噪虫鸣,看流萤飞逝,夜风吹来阵阵草木的清香。 沈旭跃听着她的歌声,思绪也飘忽到了那个遥远的村庄,突然说:“等亮亮大一些,送他去姥姥姥爷家过暑假。”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没有在乡下生活过的孩子,童年总是有缺憾的。”赵明月说。 沈旭跃看着儿子:“臭小子终于睡着了吧?”他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儿子抱到床那头的角落里,回过身来搂住媳妇,咕哝着说,“这条件,想亲热一下都不容易啊。” 赵明月轻笑着说:“等我工厂完全安顿下来了,我们就回家去住。我打算先给你买辆车子,然后我们再买座房子……”她还要继续规划,嘴已经被沈旭跃堵上了。 第二天,一家三口带着京京和壮壮一起,踏上了游园之旅。方臻和沈馥郁对动物园兴趣不大,又嫌热,就没跟着去。孩子们总是喜欢各种动物的,京京几乎每年春游或者秋游都会来动物园,但他每次都兴趣浓厚,这孩子特别喜欢马,每次去了动物园,就蹲在那儿看马,让其他人去逛,逛完之后,去叫他一起走就行了。 沈旭跃开玩笑说:“这么爱马,让你爸给你买一匹。” “我老家有马,我还骑过。但是我妈妈不带我回去过暑假,等过两年,我上高中了,我就自己回老家去过暑假。”京京说,这孩子十三岁,已经跟赵明月一般高了。 赵明月说:“我们什么时候也抽个空,去京京老家玩玩,带着亮亮一起去。” 沈旭跃说:“好啊,等亮亮再大一些。”太小了不记事,去了有点可惜。 这一天,他们玩得筋疲力尽的,赵明月夫妻俩各自抱着一个玩得已经睡着的小孩子回到家,发现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沈馥郁看见他们就哭了,沈旭跃连忙问:“怎么了大姐?”方臻赶紧过来将他怀里的壮壮接过去。 沈馥郁说:“你姐夫他出事了。” 沈旭跃就急了:“啊,出什么事了?” “车子在路上被人打劫了,你姐夫还受了伤,货全丢了。”沈馥郁抹着眼泪说。 “伤得严重不?人在哪儿?” 沈馥郁说:“说是砍到背上了,没有生命危险。在湖北和河南交界的地方,现在人在信阳住院。” 沈旭跃说:“那我去信阳,是不是还要带钱过去?其他人有事没有?” 沈馥郁红着眼睛摇头:“司机小冯没有受伤,是他打电话告诉我的,让我送钱过去。我跟你一起去信阳。” “报警了没有?”沈旭跃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沈馥郁摇头。沈旭跃赶紧打电话托人买最快一班去信阳的火车票。 赵明月发现父母都担心得六神无主了,尤其是沈父,坐在那儿一言不发。赵明月担心老爷子受刺激,便说:“爸,您别担心啊,姐夫他会没事的。” 沈父过了半晌才说:“国家不是在严打了吗,怎么这群畜生还这么猖狂,没把这群畜生抓起来枪毙!我去打个电话。” 赵明月看见老爷子是真动怒了,生怕他一生气,血管就爆了,赶紧悄声跟沈母说:“妈,您去劝劝爸,小心他的血管。” 沈母赶紧去劝老爷子去了。这边沈旭跃已经找朋友订了火车票,订的是当天晚上十一点的票,明天就能到了。 这一晚上全家都愁云惨淡的,赵明月都不敢怎么说话,去南方做生意的事是她挑的头,要是她不带头,杨茂林就不会有这心思了,所以这事她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对不起,大姐,要不是我,姐夫也不会想着去南方做生意了。”她最怕的就是在路上出现安全事故,还好她那两次都没事,唯独这次他跟别人去,就出事了,可见危险系数非常大。 沈馥郁摇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这纯粹是意外罢了。” 沈旭跃说:“现在是怎么回事谁都不知道,等去了才清楚。都别担心,姐夫人没事就放心了,货丢了,能找回来就找,找不回来,就当破财免灾了。” 吃过饭,沈旭跃和大姐沈馥郁就去火车站了,本来当晚沈旭跃准备回天津的,看样子单位那边也要请假了。 第二天下午,沈旭跃就到了信阳,了解了事情经过后,给赵明月打电话回来:“姐夫估计是被人坑了,跟他合伙做生意的人跑了,那一车货也被搬得一干二净的,那些人应该全都是那家伙安排的,四万块钱的货,全都丢了。” 赵明月吃了一惊:“四万块都是姐夫的?” “那倒没有,有一半是他的。”沈旭跃说,“跟他一起做生意的那家伙,是他开出租认识的客人,对方坐了他几次车,聊得熟了,就这么搭上了,听说对方在南边有门道装电器,便跟着去了。他太轻信对方了,唉!”说到底,都是一个贪字作祟。 赵明月说:“你安慰一下姐夫,人没事就好,钱是身外之物,别担心,会赚回来的。”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爸跟他原来的下属打电话了,让他帮忙查一下这个事,当地的公安局也在调查这事,不知道能不能破案。姐夫的伤情不算太严重,过两天就出院了,我在这边待两天,然后和小冯一起把车开回来,大姐陪着姐夫坐火车回去。” 赵明月说:“好,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单位那边已经请假了吧?” “请了。我挂了啊,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99章 红火 过了几天,沈旭跃回来了,沈馥郁也陪着丈夫一起回来了,全家人都来安慰杨茂林。这个高大的北方汉子,面对家人的亲切问候时,忍不住淌下了泪:“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都怪我,不该轻信别人。” 沈旭跃说:“姐夫,你就别自责了。人没事就好,钱财都是身外物,很快就能赚回来了。” 赵明月也说:“姐夫,别担心钱的事,好好养身体,赚钱以后再说。” 杨茂林看着沈旭跃两口子,点了点头,他自己都觉得难为情,要是不那么急功近利,怎么会这么轻易被人坑了,两万块钱啊,这可是他一年多的收入,一下子就给人坑走了,还受了伤,让家里人都担心,这怎么让人抬得起头来。 沈父说:“养好身体,还是安安分分开你的出租,长途太危险,不要乱跑了。钱要那么多做什么,够花就行了。” 赵明月觉得,早知道应该建议沈馥郁去买个铺子的,钱花了,没了本钱,杨茂林就不会想着去倒卖了,以后这个铺子也是坐等升值的,而且光收租子都是一笔不小的收入。现在损失了这么一大笔钱,可不把两口子给肉疼死。不过经此一回,杨茂林应该不会再去倒卖了。 杨茂林点点头:“对不起,爸妈,让你们担心了。我以后还是好好开我的出租吧。” 沈旭跃又安慰说:“说不定公安局能破案,到时候损失还能追回来一些。” 杨茂林叹气:“希望吧。”不过还是没怎么抱希望。 这事儿暂时就先告一段落,至于破案的事,大家其实都没抱太大希望。能破自然最好,不能破谁也没办法。 赵明月心想,让杨茂林老开出租也不是个事,出租车司机这两年是挺光鲜的,赚的也不少,但是等大家都有私家车之后,出租车也就只能算个普通职业了,而且还辛苦得要死,最好还是转型,不能干一辈子出租吧。 赵明月去采购电动缝纫机的时候,发现了市面上已经有电脑缝纫机卖了,不过价钱贵得惊人,一台就要四千多,可以抵得上好几台电动缝纫机了。电脑缝纫机是可以绣花的,赵明月看着电脑缝纫机绣出来的样板,由于是新产品,功能有限,绣出来的花样也很简单。赵明月一直想给自己的服装做成一个品牌,如果有了电脑缝纫机,绣一个商标,镶在衣服上,以后慢慢就成为她家独有的标识了,也算是一种广告。由于条件的限制,这年头大部分衣服都还没带商标,商标只是印在外包装上。 但是这价钱确实太贵了点,而且这样的东西更新换代太快了,赵明月有些犹豫,回来跟沈旭跃商量了一下,沈旭跃说:“更新换代了话,会影响使用吗?” 赵明月说:“倒是不会,就是更新的产品效果会更精细吧。而且机器的价格会更便宜一点,当然,价格也不是什么问题。” 沈旭跃想了想说:“如果你想要精细一些,那就等等吧,可以再观望一段时间再买。” “那我到年底再看看。”赵明月说,“我先给你买一辆车吧。” “你不是要留着钱扩大规模的,哪有钱买车?”沈旭跃问。 赵明月略带歉意地笑笑,确实是这么回事,她赚了钱就砸进厂子里去了,多少钱都觉得不够似的:“扩大规模多少钱都不够,不如先给你买车好了,免得你那么辛苦。你想要什么样的车?普通轿车还是吉普车?” 沈旭跃看着媳妇,觉得他们俩的位置有些对调,不应该是自己给媳妇买东西才对吗?赵明月看他不做声:“怎么啦?我脸上有什么?” 沈旭跃伸手抱住赵明月:“媳妇,你太能干了,我有压力。” 赵明月抿嘴乐:“要不你也来跟我一起干吧。你当老板,我给你打下手好了。” 沈旭跃想了想,自己要是经商的话,未必会有赵明月这种远见和市场敏锐度,他摇摇头:“算了,我还是做我的人民公仆吧。”不在同一个领域,他或许才能找到自己的坐标,成就自己的事业,与她并驾齐驱。 赵明月搂着他的腰,抿嘴笑:“就是啊,你就该为人民服务的,好好做你的公仆吧。公仆就该是人民供养的,你是公仆,我是人民,我供养你,不就天经地义了?所以不要有压力。” 沈旭跃听着她的解释,笑着在她头顶上吻了一下:“好吧,都听你的。” “你还没说你要开什么车呢?”赵明月说。 沈旭跃说:“买个一般的就好,不要太破费。” 赵明月则说:“要买就买个好点的,冬天路滑,要好车才放心。” 沈旭跃说:“那买个吉普吧。” 赵明月点头:“嗯。下周咱们去看车。” “这么快?” 赵明月说:“正好收了一笔货款在手,我还没花出去呢。我发现我现在觉得钱烧手,有钱就恨不能全都扔出去,用光了。不过好像没怎么往家里拿,嘻嘻,还得你养着我们娘儿俩。” 沈旭跃笑:“花光就花光,我养着你们,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就让你养着。” 赵明月的工厂快到四环了,离家有一段距离,踩单车太辛苦,她便买了一辆摩托车,风里来雨里去的。她准备过段时间也去考个驾照,然后也给自己买辆车来开,好歹也是个小老板了,总不能大冬天的还天天兜风。 当初考虑了发展前景,赵明月租了一个不小的平房院子,但是明显有点不够用了。现在的情况是,要么就买块地皮,自己建厂舍,要么就把隔壁的院子也租下来,就在这附近继续租隔壁的院子。 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买地皮盖房子比较合适,以她目前的财力,肯定是买不起地皮的,但是既然是做生意,那就得投资,可以跟银行去贷款。八十年代,国家为了推动经济发展,每年都要推出一笔无期无息贷款和低息贷款,鼓励人们贷款创业,但是这个年头,贷款投资这个概念太新颖了,人们的思想也不够开放,害怕借钱还不起,都有点小心翼翼的,愿意贷款创业的人极少,赵明月决定要做这个吃螃蟹的人。 当然,贷款不是问题,问题是先得把买地皮的事定下来,这事儿可是大事,不能赵明月一个人说了算,得跟全家人商量着来。一个周末,趁着沈启学也休假在家,赵明月将大姐和姐夫都叫了过来,全家人在一起开家庭会议。 赵明月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她,除了沈旭跃之外。因为这事赵明月先已经跟他商量过了,丈夫是自己人,赵明月当然要第一个争取。 沈母说:“为什么要从银行贷款?钱不够,我们跟亲戚朋友去借啊。” 赵明月摇摇头:“妈,数额太大了,借不来那么多,我跟银行贷款,一次性就到位了,还不用欠大家的人情。” 沈父沉吟了一下:“你打算贷多少?” 赵明月说:“起码需要100万。”这还是保守的算法,她还不清楚地皮的具体价格,估计至少也要10万每亩。 全家人都惊呆了:“这么多钱!”就算是他们家这种家境,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啊。 赵明月说:“所以借不来,只能跟国家贷款了。这是件大事,所以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我给大家算一笔账:我的工厂是流水线作业,一个熟练工一天可以生产50件衣服,现在我有60台机器,一个月就能生产9万件衣服,每件衣服只赚5毛钱,一个月的纯利润就有4万5,一年就能赚54万。如果我的工厂有100台机器,那工厂每年的利润就在90万元。我只需要一年多的时间,成本就全赚回来了。” 大家一听赵明月的账本,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居然有这么赚钱。赵明月说:“我说的5毛钱一件,是指利润最薄的衣服。这是最保守的算法。而且要是工人都熟练了,这缝纫效率会大大提高,我相信起码还有一半的提升空间。当然,这需要技术的熟练性,还需要机器一切都好。”像于有芬这样的熟练工,一天可以车80件衣服,赵明月知道,她的速度还有提升的空间。 家里人知道赵明月开厂子,但是从没有听她算过账,她也很少表现出阔绰来,除了给沈旭跃买了一台车,每个季度给家里人送一些衣服,别的吃穿用度跟家里人都一样,没想到居然这么有钱,一个月居然能赚好几万。 沈旭跃是知道大致情况的,他知道老婆厂子里的月收入在上万块,但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 赵明月看着大家都不说话,知道这个底交得有点彻底,把大家都吓倒了,她略有些尴尬地说:“我今天可是跟大家都交了底了,就是想得到大家的支持,我准备买地皮,自己建工厂,我相信,不用一年的时间,我就能回本。” 沈馥郁看着赵明月:“明月,你那些衣服都卖哪儿去了,照你说的,你一个月能做几万件衣服,有那么多人买吗?” 赵明月说:“工厂的订单反正一直就没有断过,工人每周只休息一天,平时还要加班,有时候周末还要加班。衣服不仅买在北京,也卖到周围各省,大姐你要知道,北方的市场大着呢,北方的人这么多,而我们北方的服装厂又特别少。” 方臻服气地竖起拇指:“明月,你可真行,真正的女强人啊。” 赵明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当初也不知道会有这么大的市场,做起来才知道。” 沈启学说:“很显然,弟妹已经经过深思熟虑了,所以我支持。” 大家都纷纷表态赞同,只有沈母还有些忧心,少数服从多数,最后表决通过。赵明月鞠了一躬:“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一定努力好好干的。” 赵明月请到了尚方宝剑,开始放手大干起来,她在四环开外去寻了一块地皮,这里现在还是农村,但是不用十年,这里就会发展起来了,再过二十年,这里也是市中心了。实际花费要超过赵明月的预算,这一年全国城市的土地均价在5-10万元每亩,但是北京是首都,地皮肯定要贵一些,她圈了一块10亩大的地,就花了两百万,建房子倒是便宜,总共预算才一二十万。 一般低额贷款,是无需抵押的,赵明月需要贷款三百万元的巨款,除了抵押自己的工厂,最后还是劳动沈父的大驾去作保,这才从银行里贷出款来。等贷款批下来,地皮批下来,开始动工建房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春天了。赵明月考了一个驾照,自己买了一辆小车,每天在工厂、工地、家里三头跑,真真忙得跟个陀螺一样。 家里见她太辛苦,便建议让杨茂林去帮忙监管工地,赵明月巴不得有个可靠的人来帮忙,只是人家不主动,她就觉得开不了口,来自己这里干活,就是帮自己打工了,她不好意思使唤自己家里人。 南方的雨水多,建房子一般不会选择春夏两季,但是北方的雨水少,春天虽然也有降雨,不会像南方那样淫雨连绵,天气不算太热,倒是适合修建房子。 赵明月眼见着房子一点一点地修起来,厂房、仓库、办公楼、宿舍、食堂,都是按照近千人的工厂规模来设计的,赵明月全程参与规划和设计,根据后世的建筑优点,提出更为合理的要求,起码保证三十年内不用重新改建。 房子全都是五层建筑,厂房不宜过高,一般都是到三四层左右就算很高了,太高了不利于装载货物,一二三层可以用来做厂房,四、五层可以用作办公室。 房子修起来很快,一个多月时间就全部竣工了,加上装修和布置,一共花了两个月左右时间。这年头也没什么乳胶,全都是贴磁砖和刷石灰粉,所以也就不担心什么甲醛之类的,北方天气干燥,也不担心新房子湿气重,房子一修好,晾上半个月,基本上就可以搬进去了。 六月份,赵明月的工厂乔迁新居,近百号工人全都搬迁到四环外的新厂房里,大家看着宽敞明亮的厂房,还有干净整齐的宿舍,一个个都觉得十分满意,尤其满意的是,每间宿舍居然还配套了厕所和浴室,这简直是太完美了。这一点,自然是赵明月要求加上的。 所有的工人都对新搬的工厂十分满意,工作条件改善了、居住条件也改善了,这简直是北京居住条件最好的工厂了,比那些狭窄拥挤的筒子楼强太多了。 工人宿舍暂时是四人间,以后要是人多了,可以改成上下铺,成为八人间。厂里的销售、会计、中层管理人员等,成家的可以申请单人宿舍,没成家的则是双人一间宿舍。 赵明月给于有芬则安排了一个单人宿舍,今年夏天,她的两个女儿就要接到北京来了,到时候会在北京上学。 赵明月另外还修了一个公寓楼,里面有一居室的格局,也有两居室的格局,还有三室一厅的格局,以后可以给管理层的双职工家庭住。她给自己也留了一套房子,他们一家三口也可以住在这里。 搬进新厂房之后,贷款还有盈余,赵明月又进行了新一轮的扩大规模,买进了一批新机器,招了一次工,工厂的工人已经达到两百人的规模,机器也达到了一百台。业务队伍也壮大了不少,他们的生意,已经做到了东三省了,可谓是蒸蒸日上。 赵明月将新出品的电脑缝纫机也买了回来,开始打造他们服装品牌。工厂名字叫吉祥星服装厂,寓意当然是太阳、月亮和星星这吉祥三星,是他们一家三口的集合。他们厂子的logo是一轮圆日,内中有一轮月亮和一颗小星星,这是赵明月和沈旭跃两个人一起设计的,这个logo,也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意思。用金线绣成图案,这就成了商标,他们的吉祥星,已经随着成千上万件衣服散落到千家万户了。 杨茂林本来听从老婆的建议,准备把自己的出租车发给别人去开,来赵明月厂里管事。赵明月上辈子吃够了亲戚们参与到自己公司的苦头,大家都各自为政,自创小团体,各自打着小算盘,加大了公司管理的难度,损失自然也不少。赵明月知道,亲戚来厂里做事,最后被利益驱使,总是难免伤了和气。 她便给杨茂林提了一个建议,不如也去贷一笔款,多买几台车,请几个司机,组成一个车队,做运输队。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长短途运输越来越繁荣,市场前景非常大。就连赵明月自己工厂里的原料和货物,也是需要请人来运输的,她不可能为了运输货物,养着一支车队,自己有一辆车运送一下本地的货物就已经足够了。 杨茂林觉得赵明月的建议很好,他本来就喜欢开车,要是能够做大,自己当老板,也算是一份事业了。于是杨茂林果然去贷了十万块钱的款,买了五台解放牌汽车,组成了一支货车队。 其实国家是到84年才明确私人购置汽车的合法性,也就是说,在这之前,私人买车都不算是合法的,当然,大家各显其能,也有少数人拥有自己的车,比如杨茂林就是。84年过后,买车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货车,因为国内的轿车生产数量极其有限,这曾被认为是资产阶级产物,在国家政策上是不允许的。后来放宽政策,轿车生产才放宽,买轿车的也还是少,毕竟对刚刚发展起步的中国人来说,生产工具要比生活工具更必需。杨茂林这支运输队,正是应时而生,赶上了最好的时机。 在买车的时候,杨茂林征询过赵明月的意见,买轿车还是货车,赵明月是有意想将他的公司往物流公司方面引导,便提议买货车。运输队只是一个开端,赵明月知道,只要坚持下去,以后就会发展成为一个物流公司。杨茂林也欣然接受了。 赵明月不让杨茂林在自己厂里做事,而是出主意让他贷款买车,这事让沈馥郁心中起了一些芥蒂。去年杨茂林跑长途出事的事她记忆犹新,她觉得,既然跑长途存在着危险,为什么还让他去跑,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赵明月厂子里也是大量需要人力,请外人也是请,请亲戚难道不是请?亲戚去帮忙,难道不好,总不会坑她吧,真是搞不懂赵明月的想法,明显是防着自家人吧。 赵明月多会察颜观色,揣摩人心啊,她跟沈旭跃说:“大姐心里埋怨我了,怪我不让姐夫在咱家厂里干活。” 沈旭跃安慰她说:“其实你的考量也对,姐夫来厂里干活,咱们就成了雇佣关系和上下级关系了,牵涉到利益,就容易伤感情。” 赵明月叹息地说:“我这样干,也还是伤到感情了,她以为我不想分给他们好处呢,唉!” 沈旭跃说:“没事,时间长点,大姐就会理解的。自己做老板总比给人打工强啊。” 事已至此,赵明月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赵明月说:“旭跃,我有个想法。” “什么?” 赵明月说:“我想把公司的股份分一部分出去给家里人,毕竟当初创业的时候,他们也帮过不少忙。大哥和大嫂在单位上班,收入有限,我三哥两口子也都是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虽然不缺钱花,但是要说多宽裕也不可能。我们赚钱,就是为了让生活过得更好一点,让家人也过得好一点。我不想谁缺钱花就来找我们借钱,这样会造成厚此薄彼的现象,影响大家的感情,我给他们每年都固定一笔分红,这笔钱就随便他们自己花费,至于怎么花,够不够,这些我们就不管了,实在再缺钱,可以来跟我们借,打借条。但是有一点要求,股份给出去,我不想他们来参与公司的经营和运作,只管拿钱就好。” 家族企业最容易养蛀虫,还碍于情面不能说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沈旭跃也想过很多回,市场经济发展起来,人们手头渐渐有钱了,欲望也就多了,人心也变得复杂浮躁起来,不似以前那么淳朴了。他们家现在确实是一群亲戚中最富有的,而父母兄弟也都还跟以前一样,拿着工资,生活不上不下,与他们家比起来,就差很远了,这种差距肯定会导致大家心理不平衡。既然赵明月也考虑到这个问题了,那正好,两口子想到一块去了,于是便一起合计。 赵明月提出给两边的五个兄姐每人百分之二的公司红利,父母那边就不给股份了,直接给钱,省得以后分不清楚,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到时候父母不在了,兄弟姐妹还要闹得来分家产。这百分之二看起来不多,但公司如果一年有一百万的红利,那就是两万块钱,八十年代的两万块钱,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赵明月想得更远,将来等自己公司盈利到千万上亿,百分之二的股份那也是一笔数额非常大的分红了。 这钱全都是赵明月赚的,她说这么分配,沈旭跃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行,你说了算。” “嗯,到时候我们还得开一个家庭会议。今年年底,我想回老家一趟,把这个事跟家里人说一声,你跟我一起回去吧,带着亮亮一起回去。”赵明月说,有几年没有回家了,母亲的阑尾炎是去年才犯的,送医就诊很及时,做了手术,现在已经无碍了,自己一直忙,还没来得及回去探望呢,想起这点赵明月就觉得愧疚。 “好,都听你的。” 第100章 重聚 夏日的一天,赵明月接到高东方的电话:“大忙人,有没有时间,一起出来聚聚啊。” 赵明月赶紧说:“有的有的,在哪里聚?”她看了一下桌上的台历,现在应该已经放暑假了。 高东方说:“北京饭店。” 赵明月心里略感诧异,居然会在北京饭店,那地方她们一般也不会去啊,有特殊的客人,电光火石间,赵明月反应过来:“四姐回来了对不对?” 高东方咯咯笑道:“你这丫头,也太聪明了些,光说个聚会的地点你就知道聚会的主题了,难怪做那么大的生意呢。对啦,是老四从英国回来了,她做东,在北京饭店请我们吃饭,把你家男人孩子都带上。老四也带对象回来了,这回真做了不列颠媳妇了。”高东方现在也算是事事顺心,老秦调动工作无望,便用了另一种方式回北京——考研,去年参加了研究生考试,顺利通过,今年秋天就该入学了,一家子总算是都到了北京。 赵明月心里高兴:“太好了。跟四姐说我做东吧。”姐妹几个现在就她下海经商,不愁钱的问题。 高东方嘻嘻笑道:“这个你自己跟老四商量去,反正我是吃白食的。” “大姐也会过来的吧?”赵明月想着姐妹几个终于可以团聚了,十分期待。 “来的,他们一家明天动身,后天就到了。”高东方嗓门不小,可见也是非常高兴的。 “太好了,大家伙都能聚一聚了,毕业足足有五年了吧?”赵明月说。 “可不,正好五年呢。按说咱们班上也该举办个同学聚会了。让老班长去准备去。” 赵明月想着全班同学聚会其实也不那么容易,虽然大部分都在北京,像唐卫华这样毕业回原籍的也有,班里还有回新疆老家的同学。“先不管那么多,咱们几个先聚了再说。” 周六的时候,沈旭跃从天津回来了,他现在自己有了车,回家方便多了,周六下午回来,周一早上出门,日子不要太惬意。 晚上在父母家吃了饭,两口子带着儿子开车回自己家。沈旭跃原来单位的房子退了,毕竟不在原单位做了,没道理还一直住在那边不走,赵明月单位的房子自然也早就退了,现在他们在西城区买了一套四合院,周末的时候就回自己家去住。按赵明月的说法,总算有自己的窝了,以后随便工作岗位怎么变动,这个家是不会变了。 回到家,赵明月将给老公儿子新做的衣服拿给他们:“这个明天穿,要去见客人,还有外国友人,咱们不能丢了人啊。” 亮亮已经四岁了,小家伙什么话都会说了,古灵精怪的,浓眉大眼,一脸聪明相,特别惹人喜欢。他现在是十万个为什么,好奇心异常旺盛,问题问得刁钻又古怪,有时候一屋子大人都招架不住。“妈妈,外国友人就是黄头发蓝眼睛的对不对?”中国虽然对外开放年头不长,但北京街头也还是能见到老外的,电视新闻里偶尔也有,亮亮平时看见时总觉得很稀罕好玩,每次都要盯着看好久。 赵明月说:“有的是,有的也是黑头发黑眼睛,还有的是红头发绿眼睛。” 亮亮激动起来:“红头发绿眼睛,那就跟《西游记》里的妖怪一样,我要带金箍棒去。”最近电视里正在热播《西游记》,亮亮和壮壮是孙悟空的忠实粉丝,小哥俩每天拿着一根棍子在院子里耍棍,降妖伏魔。赵明月将家里的电视早就换上了进口大彩电,父母那边也换上了彩电,是以看得出红头发的妖怪。 沈旭跃说:“又乱来了,都说了是友人,那就是朋友,怎么能带棍子去呢,显得多不礼貌。” 亮亮有些难以置信地说:“不是妖怪,是朋友?”红头发绿眼睛的人,居然还是爸爸妈妈的朋友。 赵明月说:“对了,亮亮,明天见到外国友人,要有礼貌,不能随便指指点点噢。” “好吧。” 赵明月跟沈旭跃说:“明天早上顺道去接春梅,淮海没在家,就他去不了,真可惜。” 沈旭跃说:“胶卷准备好了吗?” “嗯,准备好了。”赵明月看着自己的老公和孩子,沈旭跃还是那么帅,儿子也越来越帅气,都是最好的年纪,自己凑镜子里看一下,嗯,很好,没有人老珠黄,还是风华正茂。 沈旭跃仿佛理解她的心思似的:“不用照了,我老婆还是那么年轻漂亮。”两口子相差七岁,沈旭跃还挺担心自己过早衰老,平时也挺注重保养,起码不敢让身材走了型。 “嘻嘻,我家两个男人也还都那么帅!”赵明月弯腰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 亮亮也撅着嘴在妈妈脸上亲了一下:“妈妈最漂亮了。” 赵明月顿时心花怒放,儿子真是个小蜜糖。 第二天一早,沈旭跃开着车,去宋家接了李春梅母子。李春梅自打结了婚,就一直住在婆家,婆婆帮忙带孩子,她晚上则回来陪儿子。本来这个暑假,她准备带着儿子去部队探亲的,正准备要走呢,听说钱斯盛回来要聚会,便推迟了行程。 李春梅的儿子小名叫皮皮,确实是个比较顽皮的孩子,今年已经两岁了,正是学说话的年纪,也是最好玩的年纪,不过胆子有点小,见了陌生人有些羞怯。 亮亮一见到小弟弟,就凑过来亲他,皮皮不让亲,扭过脸去,李春梅哈哈笑:“万人迷亮亮,在我儿子这里吃瘪了吧。皮皮就不买你的账,你这个小情敌。” 亮亮趴在前排座椅之间,问前面的赵明月:“妈妈,什么是情敌?敌人吗?” 赵明月扭过头去对亮亮说 :“不是,是哥哥,皮皮不喜欢你比他大。” “我就比他大!”亮亮得意地说,他举着手里的玩具枪,“皮皮,你想玩吗?” 皮皮说:“我爸爸有真枪!” 亮亮受打击了,过了一会才说:“我爸爸有车!我大伯也有枪,他是解放军!” 皮皮说:“我爸爸是解放军。” 亮亮觉得家里什么都好,唯独爸爸不是解放军这一点,他最郁闷了:“我爷爷打过仗,杀过日本鬼子!” 皮皮扭头看着他:“我爷爷也打过!” 亮亮占不到优势,着急啊,看了看:“我爸爸是领导,我妈妈是总经理!” 李春梅笑嘻嘻的:“老幺,你儿子着急的样子真好玩。” “小孩子嘛,总喜欢争强好胜的。让他们闹去。”赵明月说着,开始和她聊钱斯盛和唐卫华的事。 李春梅说:“好多年没有看到他们了,真是很期待呢,听说老四还带男朋友回来了,是个老外?”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去了才知道。”赵明月说。 北京饭店离他们家非常近,开车很快就到了,两个孩子还在跟斗鸡眼一样在争执呢,赵明月说:“好了,亮亮,咱们是哥哥,要让着弟弟,有点风度,啊,别跟他计较。” 亮亮从车上下来,身上穿着赵明月新做的小衬衫和背带短裤,脚上蹬着皮凉鞋,非常简单帅气的打扮。牵着妈妈的手,看着皮皮被他妈妈抱在怀里,冲他做了个鬼脸。 高东方早就到了,和钱斯盛坐在大堂的沙发上休息聊天。赵明月看着钱斯盛,快步走上去:“四姐,好久不见,想死我了。你大变了样了,越来越漂亮了。” 钱斯盛穿着非常职业的西装套裙,典型的英式打扮,显得非常干练,她赶紧站起来,和赵明月来了个热烈的拥抱:“老六,好久不见!老了老了,就你还是那么年轻,而且是真的漂亮好多啊。这是你儿子,哈喽,小帅哥,跟阿姨握个手吧,你叫什么名字?” 亮亮非常喜欢这种成人化的打招呼方式,伸出手和钱斯盛握手:“阿姨,你好!我叫亮亮,大名叫沈沐阳。” “嘿呀,真懂礼貌,亮亮你好,这个是阿姨给你的礼物。”钱斯盛将一个包装得非常精美的礼物盒子递给他。 亮亮看着赵明月,赵明月点头示意他可以接,他欢喜地接过来:“谢谢阿姨。” 钱斯盛高兴地说:“老六家的儿子真懂礼貌,太可爱了,长得这么像妈妈,我太喜欢了。” 李春梅在一旁说:“喜欢你也赶紧生一个。” 钱斯盛伸出胳膊,将李春梅和皮皮抱了个满怀:“三姐,真高兴见到你们。” 李春梅说:“你可算是舍得回来了。” “天天想回来,可惜身不由己啊。这个是你儿子,长得不像你啊。来,阿姨给你的礼物,拿着。”钱斯盛将一个盒子递到皮皮怀里。 皮皮不接礼物,李春梅帮他接下了:“皮皮,快叫阿姨啊,谢谢阿姨。儿子长得像他爸。” 皮皮的胆子没有亮亮的大,偷眼瞧了一下钱斯盛,没有叫出来,他在妈妈身上扭了几下,李春梅将他放下来:“去跟哥哥姐姐们玩吧。” 高东方也说:“皮皮,来和冰冰一起玩。” 赵明月也说:“亮亮,去和弟弟妹妹一起玩,要有礼貌,有绅士风度,照顾弟弟妹妹。” “嗯,好,妈妈你帮我拿着礼物。”亮亮将礼物放到赵明月手里,虽然他很想拆开来看,但还是忍住了。这里他最大,他找到了当老大的感觉,胸中顿时涌起一股豪情。以往他在家里是老么,什么都是受哥哥照顾,当然也要受哥哥们欺负。 姐妹四个一起聊天,赵明月问:“你们那口子呢?” “老秦和欧文在外面抽烟聊天呢。”钱斯盛说。 李春梅说:“欧文还懂中文,你教的?” 钱斯盛点头:“会一点,不多。” 高东方笑嘻嘻的:“老秦会说英文,也是会一点,不多。两人连说带比划,勉强能够交流。” 赵明月问:“大姐和大姐夫呢?” “他们昨天晚上到的北京,也没让我们去接,说是自己安顿好了,今天会赶过来。”高东方说。 赵明月说:“那应该跟我说一声啊,叫旭跃去接他们呀,还住什么旅馆,住我家就好了。等他们来了我跟他们说去,直接都搬到我家去,要不就住这北京饭店了。” 李春梅笑道:“咱们老六发达了,现在说话都是一股子款爷的口气。” 赵明月嘻嘻笑:“我呀,就是个暴发户。” 钱斯盛说:“可别这么说,这年头,哪有什么世家暴发户的,靠自己的勤劳和智慧赚来的钱,都没什么可耻的。老沈呢?” 赵明月说:“他停车去了。这会儿应该来了吧,没准在外头碰上老秦他们了,聊了起来。不管他,一会儿总归都要过来的。四姐,你在英国还好吗?” 钱斯盛说:“还好,就是那儿太潮湿了,我刚去那儿时都快要疯啦,觉得头发上都长蘑菇了。真的,那儿床底下都长蘑菇的,我真的惊呆了。那边冬天很湿冷,回到北京,我倒有点不习惯了,太干了。” “那你以后打算在英国定居了?”赵明月问。 钱斯盛点点头:“暂时应该是,没准将来会回来。” 李春梅问:“欧文是干嘛的?” 钱斯盛说:“他也是研究历史的。我们俩简直有点错位,我跑到英国去研究欧洲古代历史,他在英国研究的则是中国古代史,他常来跟我讨论一些中国历史问题,一来二去就熟了。” 高东方说:“我说这挺好的,双方互补,是不是?” “在学术上来说算是吧。但是性格上,我们俩还是有点像,都认准理不肯让步的那种,所以有时候也吵架。不过他有一点好,就是争执归争执,不进行人身攻击,实在太过火,他就会停下来,到外面去,我们俩冷静一下,消了气就好。”钱斯盛嘴角也挂着一丝无奈的笑容。 赵明月说:“挺好的,这说明他能够包容,两个人只要有一方退步,就能够过得下去,最怕就是针尖对麦芒。” 李春梅笑起来:“这说的可不是我跟我家老宋么。我们俩性格就都要强,不过好在聚少离多,每次相处得快要濒临爆发的边沿,然后我们就都分开了,也就消气了。” “所以啊,什么锅配什么盖,这都是配好的。”高东方抿着嘴笑。 赵明月问:“四姐,现在就剩下你一个没结婚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 “明年。”钱斯盛说。 李春梅说:“这么晚,明年你都三十了吧?早点结婚好啊。” 钱斯盛低头笑一笑:“要不是我坚持,他还不想结婚呢。国外人都结婚迟,还有好多一辈子都不结婚,只谈恋爱、同居。” 高东方摇头说:“这观念太新潮了,咱们还是别跟他们学,该结婚还得结。” “所以我们才定下来明年结婚啊。”钱斯盛说。 李春梅叹了口气:“可惜你们在英国结婚,我们都去不了。” 赵明月说:“到时候我给四姐寄一份结婚礼物。” “心意到了就算了,太远了,寄东西划不来。”钱斯盛摆手说。 赵明月说:“那我们就提前准备好,这次就给你带上了。” “好,这个主意不错。”高东方和李春梅都附和。 他们这边正说着,又有人进来了,一大拨人,唐卫华一家三口,还有沈旭跃、老秦和欧文。赵明月第一次见到唐卫华的丈夫和儿子,以前倒是见过照片,不过印象都很浅了,老秦是个典型的西北汉子,非常高大,一脸憨厚,他们的儿子已经有十一岁了,是个半大的少年了,个子很高,像爸爸,都快赶上唐卫华的身高了。 唐卫华走上来,将四个姐妹都搂抱住了:“好久不见,想死我了。老五还没到是不是?来,互相介绍一下,这个是你们大姐夫,老周,这是我儿子,周书航。航航,快叫阿姨。”小少年还有些腼腆,不过在妈妈的教导下一个个跟阿姨打招呼。 钱斯盛拉过欧文跟大家介绍,欧文长得很高,目测在1米85以上,跟钱斯盛的身高倒是很般配,偏瘦,棕色的头发,蓝眼睛,长得算是老外比较符合中国人的审美。他的中文带着严重的英国腔,一个劲地笑着跟大家说“你豪”,蓝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笑意。 赵明月赶紧将儿子叫过来:“亮亮,快来,跟叔叔和阿姨打招呼。” 亮亮低着头,飞快地冲了过来,从将小脑袋从人群外挤了进来:“妈妈,我看见了,外国友人叔叔。” 大人们都笑了起来,沈旭跃过来抱起儿子:“亮亮,跟欧文叔叔说,哈喽,欧文叔叔。” 亮亮依葫芦画瓢:“哈喽,欧文叔叔。” 欧文伸出手,摸了一下亮亮的小脸蛋,亮亮明显有些害怕,但还是没有躲闪开去,赵明月又拉着他去认识唐阿姨和周叔叔去了。 人基本都齐了,就差着毛剑兰一家三口了,赵明月说:“咱们先进包房吧,一会儿让前台帮我们传达一声就好了。” “好,我们先进去吧。”钱斯盛也答应下来,这么一大群人在大堂里等着也不是办法。 他们进了包厢,十几个人坐了满满一屋子,热闹非凡,女人们都忙着叙旧,男人们则聊一些时下的政治经济话题。沈旭跃的英文水平最好,陪着欧文聊天,说英国和中国的风俗和时政等。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毛剑兰才和于有清带着女儿毛毛出现,毛剑兰鼻子上渗着汗珠:“实在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我女儿早上有点发烧,带她去打了针,然后才赶过来的。让她跟着爸爸在家,她也不愿意,非要跟着我一起来。” 毛毛果然趴在毛剑兰肩上,一动不动的,亮亮跟她打招呼都不理会。 钱斯盛说:“那孩子不要紧吧,睡了吗?要不在楼上去开个房间,让她去休息一下。” 毛剑兰说:“没关系,我抱着就好。” 唐卫华说:“孩子不舒服,不来也没关系。” “我怕大家等着,早就约好了,不能老等我一个人。”毛剑兰歉意地说。 赵明月知道这就是通讯不便利的弱点,要是有手机,随便打个电话说一声就好,反正大家都在北京,哪天再聚都可以。 五年后重聚,人都齐了,每个人都带了家属过来,只有李春梅家那口子缺席。大家说起宋淮海,唐卫华说:“那个大高个的解放军啊,我记得。我当时看着他的时候,心里就在想,这个高个子,他媳妇得多高啊,没想到他媳妇居然是我们老三家。” 钱斯盛也笑着说:“我也有印象呢。这么说起来,都不算陌生了。” 六个姐妹五个孩子,毛毛身上不舒服,在妈妈怀里不愿意动弹。其他几个孩子都玩得很开心,周书航这个小哥哥认真地带着几个小弟弟妹妹玩。 李春梅说:“老四,赶紧生了,生个混血儿,听说混血儿都特别漂亮,我很期待呢。要是个闺女,给我做儿媳妇得了。”她到哪里都不忘给自己儿子找媳妇。 “哈哈,好,我加把油啊。”钱斯盛也笑眯眯的应下来,姐妹们都生了,她看着也羡慕呢。 赵明月看着济济一堂的包间,觉得心中满满都是幸福,真好,过了这么些年,大家都很幸福。 吃过饭,自然要回学校去看一看的。鉴于天气太热,下午去还太早,赵明月建议大家先在饭店休息一下,等傍晚的时候再去学校。她在饭店开了两个双床套房,大人们上去聊天,房间给孩子们休息睡午觉。 于是一群人转移阵地,上楼去。高东方开玩笑说:“这要不是有个富婆在这里,我这辈子估计都不会来北京饭店开房。” 赵明月笑道:“北京饭店有什么好住的,难道还赶得上你家里?人家酒店打广告说,宾至如归,归的什么呀?当然是家,所以再豪华的酒店,都赶不上自己家里。你自己是北京人,还想着住什么北京饭店哦。” 钱斯盛点头:“老六说得在理。” 唐卫华话:“金窝银窝,不如我自家的草窝。” 赵明月抿嘴笑:“大姐,你们今晚上就跟着去我家的草窝吧,不要住在外头了。这次来北京,好好玩几天,吃住我全包了。” 唐卫华笑:“行,就吃你的住你的啦,什么时候你们来西安,我做东啊。” 李春梅说:“我们要是都去啦,你那有地方住吗?” “没有就打地铺,放心,客人肯定有床睡的。”唐卫华哈哈笑。 男人们都陪着孩子们去隔壁午睡,姐妹几个则在另一个房间里聊天,六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一张床上,像当年的卧谈会一样,躺着聊天。仿佛时光飞速倒转,又回到了五年前,他们还没有毕业的日子。 不过聊的话题,却都是分别之后的了,有感伤,有欢乐,还有着浓浓的幸福感,能够重逢,还聚在一起聊天,确实就是一种最大的幸福了。 高东方说:“咱们明天去老六的工厂参观一下吧,我听她吹得说特别漂亮,我还没去过呢。你们去过没有?” 毛剑兰说:“我去过,去那边看毛毛她姑。环境确实不错。” 赵明月说:“好啊,我是热烈欢迎的。” “你是迫不及待想跟我们炫耀吧。”李春梅调侃她。 赵明月笑道:“嗨,有什么好炫耀的。等哪天小妹我成了亿万富豪,再来说炫耀的事。” 李春梅伸手捏捏赵明月的脸蛋:“我真不觉得你这是在夸海口,我认为还真有这种可能。你看,我们一个月工资才多点钱,一百多块而已,这丫头一年就以百万计在那赚钱了。这种差距,我不得不服啊。”她会知道这个底细,自然不是赵明月告诉她的,而是两家的婆婆聊天时说起来的。 大家都倒吸了口凉气:“老六,老三说的真的?” 赵明月嘻嘻笑道:“没有那么多,一年赚个几十万吧。” “那也够多了呀。”唐卫华说,“真没想到你会下海经商,也是,咱们宿舍啊,就你胆子最大。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毛剑兰闭着眼睛说:“我当初跟着小赵一起做衣服,真没想到她能做出这么大一番事业来啊。我突然想起那句话来,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那时候真是浮夸,但是放在现在,还真有不少人实现了。” 钱斯盛说:“这就是机遇问题,老六抓住了,所以她就成功了。成功永远属于那些有勇气并善于抓住机遇的人。” 第101章 股份 姐妹几个重聚,自然好好叙了一番旧。当天下午,他们等到不那么热的时候,打车回学校故地重游了一番。一行人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感触良多,因为多了几个孩子的嬉闹,这件伤感的事变得欢乐了许多。中午的饭是钱斯盛请的,晚上就由赵明月做东,吃完饭,大家这才各自散去。赵明月领着唐卫华一家子去自己家里住宿。 第二天,姐妹几个又去赵明月的厂里参观了一番,大家看着这么大的厂子,都忍不住啧啧称赞,赵明月真是个女强人啊。聚会结束之后,李春梅带着孩子去了宋淮海的驻地探亲去了。于有清和老婆孩子则回老家去了,顺便去接于有芬的两个女儿来北京。 赵明月作为一个资深的成功企业家,自然知道怎么识人用人,怎样才能调动员工最大的积极性,维持工厂这个机器的正常运作,在最大程度上把自己解放出来,所以到这个时候,她基本上不需要事事躬亲了。唐卫华一家子在北京的这段日子里,她还尽可能地抽出时间来陪他们。 游玩有唐卫华自己做导游,她在北京生活了四年多,对北京相当熟悉,而且钱斯盛也带着欧文一起在游北京,两家凑一起,自然无需赵明月作陪。她所要做的,不过是在她家的时候好好招待唐卫华一家子罢了。 唐卫华一家在北京逗留了大约一周,一家子玩得非常尽兴,心满意足地走了,赵明月的生活才重新恢复到原来的轨道里。 服装厂的生意蒸蒸日上,看起来前景似乎一片大好,但是赵明月知道,光靠做服装,是发不了大财的,必须还要拓展业务才行。当然,如果能够做成香奈儿、阿玛尼这样的高端品牌,那也是可以的,但是赵明月深知自己没有那个设计水平,中国似乎也不存在那样环境,加上在国际上的尴尬地位,再怎么有实力,也很难得到全世界的公认,这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意识形态问题。当然,即便如此,她也要把她的吉祥星尽量做强做好,做不到世界顶级水平,那也要做到国内的顶级水平。 赵明月打算服装只是其中的一个品类,还准备弄一个进出口贸易。上辈子她最开始是做茶叶生意的,后来无意间结识了一个日本茶商,开始出口绿茶,发现出口这一块利润丰厚,便有意识地去寻找外国的客户,逐渐开拓了欧美和中东市场。 再后来,她出口的就不仅仅是茶叶了,90年代初的外贸生意几乎是最赚钱的,除了出口,她还做起了进口生意,她在进出口这一块发了家,积累了大量的资金。机缘巧合之下,做起了房地产开发。她的商业大厦就这么构筑了起来。不过现在来看,那些似乎都是倒买倒卖,没有多少实际性的产品在手。 做房地产固然赚钱,但是这个行业也非常敏感,房地产行业,说白了就是一个权钱行业,现在沈旭跃从政,再从事这个行业的话,就相当敏感了,而且听说他很快就要升职调岗,所以她不打算从事这个行业。机遇这么好,做别的照样可以赚大钱。 此外还要从事什么行业,要先看看机遇问题。做事业都讲究不熟不做,一个门外汉顶多只能浅尝辄止,要想真正做大做强,那是没有份的。 八月的一个周六,赵明月开车回到沈家院子,发现院门口停着一辆新车,还是辆桑塔纳,赵明月估摸着是杨茂林新买的车。他们一家子前段时间回东北老家了,估计现在回来了。 她下车,进了院子,看见亮亮和壮壮各拿着一根棍子在院子里大闹天宫,嘴里还拟声发着打斗的声音。赵明月说:“亮亮,小心别戳到眼睛啊。” 亮亮一听母亲的声音,扭过头来:“妈妈,你回来了。”不过并没有放弃打斗跑过来,显然入戏颇深。 壮壮乖乖地叫了一声:“二婶。”这孩子沉稳,从小就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听沈母说大哥小时候也不是这个样子,那么这份沉稳应该是遗传倒方臻的。 赵明月说:“壮壮乖。”她将手里的豌豆黄晃了一下,“都洗手来吃豌豆黄。” 两个孩子听见有吃的,赶紧扔下手里的棍子跑进屋来了,赵明月看着两个淌着汗珠子的小鬼:“洗手了没有?” 亮亮嘿嘿笑了一声,伸着两只小手掌给妈妈看:“干净的,不用洗。” 赵明月教训他:“又忘了是不是?细菌是肉眼看不到的,快去洗,洗了手才能吃东西。”亮亮只好转身去洗手。 屋里的沈馥郁听见外面的动静,走到门口,笑得非常开心:“明月,看到外面的车了没有,你姐夫买给我的。” “大姐回来了?看到了,真好看。”赵明月点头,一边进了屋,笑着说,“姐你可要小心啊,别给刮花了。” 沈馥郁嘻嘻笑,压低了声音说:“我还真有点怕刮花了,路上开得特别慢,熄了好几次火。嘻嘻。” 赵明月忍不住笑,新手都有这毛病,幸亏现在路上车不多,要是等以后车水马龙的那种状况,这种水平的新手,不天天撞车才怪:“多开开就习惯了。哪个新车都是要撞几次的。” 沈馥郁说:“我可舍不得撞了。” 赵明月进了屋,看见杨茂林正陪沈父坐着喝茶,京京坐在一旁拿着遥控器转台看电视。“爸,姐夫和京京从老家回来了啊。方臻今天值晚班?” 沈馥郁在后面答:“嗯,她今天不回来。” 京京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小舅妈。”这孩子已经到了变声期,说话跟个鸭公似的,声音粗哑,很难听,他都不大爱说话了。叛逆期的孩子,都这样。 赵明月应了一声,将挎包放下,然后去外面洗手,那两个小的孩子已经打水仗似的洗完了手,争先恐后地往屋里跑,抢着吃豌豆黄。 沈馥郁跟在赵明月后面:“明月,姐有个事想麻烦你。” 赵明月说:“啥事啊,姐?” 沈馥郁说:“等旭跃到家了,咱们再说。” 赵明月点点头:“哦,好。”这么郑重其事又说不出口的事,估计都是钱的事。 沈旭跃到七点多钟的时候也到家了,赵明月已经帮儿子洗好了澡,一家子准备吃饭了,专等沈旭跃。赵明月接过沈旭跃的包,跟他说:“我估计大姐今天要跟咱们借钱,我准备把股份的事趁这个机会说了。”之前她就一直想说来着,但是总觉得平白无故就说给股份,觉得不太好,要是今天提出借钱,就正好说出来了,虽然方臻和沈启学不在家,但是父母给他们做代表也是可以的,他们应该不会嫌少。 沈旭跃点点头:“好。” 一家子和乐融融地吃过了晚饭,饭后孩子们在客厅里看电视,沈馥郁两口子则和赵明月两口子转到另一个房间去谈事。 沈馥郁开门见山:“小旭,明月,姐今天求你们个事儿。” 赵明月点了一下头:“姐有话你就直说吧。” 沈馥郁看着杨茂林,杨茂林说:“是这样的,我们这次回了老家,老家的亲戚想要来北京找点事做,我现在条件好些了,帮帮家里人也是应该的。家里那边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土地一年到头只能种一季,时间短,冬天太长了,没什么收入,经济都很困难。我想你们厂是不是一直都在招人,能不能给他们安排个事做。” 赵明月心说,不是借钱,是这个事吗?她心里有些犯难,要是一味拒绝,也不大好,要是一股脑接收,也未必合适啊。“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是男是女,年纪多大 ?” 杨茂林说:“主要都是男的,最大的也才三十来岁,年轻人,想寻个出路,还有两个没成家的姑娘。” 赵明月想了想说:“是男的话,姐夫你为什么不带着他们去学开车,这样好歹也是一门技术,然后可以帮你开车。要是来我厂里,男人除了当个搬运工,就没有别的前途了,我们厂里的工人基本都是女工。女的来我厂里我可以答应。” 沈馥郁笑着说:“明月总是考虑得最周到的,我也觉得可以安排他们学开车。” 赵明月点头说:“先安排他们跟着你们的司机去学车,你们那车不是每辆车都安排了一个副手去跟车嘛,再多安排一个,让他们教一教就可以。”其实副手都不用杨茂林和沈馥郁花钱请,都是开车的司机自己带的徒弟,这年头没什么驾校,学开车技术全都是师傅带徒弟,一般都是司机的兄弟、子侄之类的,没有关系和门路,你去哪里学开车啊。 杨茂林为难地说:“可是我现在的司机都够了,学会了也没车给他们开。” 沈馥郁看了丈夫一眼,说:“车不够就买呀。明月你也知道,你姐夫车队的生意很好,有时候忙不过来,还得推掉好多生意。我们早就想多买几台车了,但就是钱不够,这就是姐要麻烦你的事了。”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 赵明月明白了,果然还是借钱吧。赵明月跟丈夫说:“旭跃,去请爸妈过来吧。”转头对沈馥郁夫妻俩说,“今天有个事想跟大姐姐夫说。” 不一会儿,沈父和沈母也进屋来了。赵明月见人齐了,笑了一下说:“今天大哥大嫂不在,爸妈在,就替他们做主吧。是这样的,爸,妈,大姐,姐夫,我这厂子能够开起来,当初多亏了家里人的帮忙,要不是你们,我这厂子肯定开不起来。这开头两年赚了些钱,基本都拿去扩大规模了,也从来都没见过一分现钱,爸妈也是知道的,我们每次给的生活费都是等旭跃发工资才给的。今年开始,工厂总算步入正轨了,当然,现在还欠着银行的一大笔贷款,我也在慢慢还,厂里的经营状况还算不错,有两年应该就能还清了。我有一个想法,想把工厂的股份红利分一点给你们。” 沈馥郁两口子对视了一眼,没说话。沈父沈母摆着手说:“我不要什么股份,我们一把年纪了,能吃多少用多少。” 赵明月说:“爸,妈,这不是工厂的股份,只是这一部分股份产生的红利。意思是说,我的厂子要是一年能产生一百万的利润,从这一部分利润里分多少出来给你们。并没有把我厂子的本金也分给你们。” 沈父摇头说:“这我们也用不着,看病买药都不花钱,我和你妈能吃多少用多少?你留着钱自己做大事。” 赵明月说:“爸妈要是不要这些分红,那我就分给大姐和大哥,他们都用得着,尤其是大哥和大嫂,他们两口子都在单位上班,收入有限,日子也紧巴巴的,我和旭跃想着,能帮衬一点是一点吧。” 沈父沈母听见她这么说,便也不再反对。赵明月继续说:“我打算给大姐和大哥每人分百分之二的股份红利。每年的工厂利润分红,就按照这个标准给他们。你们觉得可以吗?” 沈父说:“厂子是你的,你觉得可以就行。我没什么意见,你大哥大嫂应该也不会有意见。” 赵明月看着沈馥郁和杨茂林:“那大姐和姐夫呢?” 沈馥郁乍一听说要分股份给他们,还挺高兴的,但是听到只有百分之二,而且还只是分红,不是真正的股份,心里还略有点失望,感觉挺少的,不过这都是赵明月的钱,她愿意分一点出来,也算是她的情义了。 杨茂林点头说:“我们也没有意见,那就多谢了。”本来去广州合伙做生意是赵明月拉着一起去的,赚的钱是平分的,这厂子也是赵明月一手创办起来的,不给他们也没什么话说,更何况她主动提出来给钱。 沈馥郁说:“你姐夫说同意就是同意了,那真让你们破费了。” 一直没说话的沈旭跃说:“这个事呢,我觉得最好还是立个字据,请个律师来做见证,不然口说无凭,以后会有怎样的变故大家都不知道。还有一个事情,明月没说,我也想提一下,红利是给了大姐和大哥,但是大姐和大哥并没有真正拥有工厂的股份,所以我希望你们都不要参与到工厂的运作和管理中去,最好也别安排什么亲戚朋友来工厂,不然明月会不好管理。 “当然,大家都希望自己的亲人生活条件有改善,我们有能力,按理是该帮一把。但不管是在工厂里还是在官场上,最怕的就是裙带关系,一有了这一层关系,就容易滋生腐败,这让当权的人很难办,不处理,腐败就会越来越严重,影响到整体的运作,处理呢,又是亲戚朋友,伤感情,这一点,我想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我不想让明月夹在中间为难,也不想伤了我们兄弟姐们之间的和气。希望哥哥姐姐都能理解。” 赵明月感激地看着丈夫,这个事本来是要她说的,现在沈旭跃全都代她说了,说是他的主意,自己做了个这个坏人,让她完全置身事外。 沈馥郁和杨茂林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们之前就说了,要将老家的亲戚安排到赵明月的厂里去,赵明月也答应了,现在沈旭跃又这么说,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呢。沈馥郁说:“那我们老家的几个亲戚怎么办?我都答应人家了。” 赵明月笑着说:“旭跃刚刚说的,确实有他的道理,但是法律也不外乎人情嘛。如果是安排普通的工人,我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但是来了之后,没有特权,跟工人们一样吃住,领相应层次的工资。如果不合格,我这边依然也可以辞退。这样好不好,大姐?” 沈馥郁点头:“好,可以。”毕竟是请人做事的,不是来养老太爷的。 一直没出声的沈母突然感慨说:“家里钱多了,好像关系也就变得复杂了。” 沈父说:“社会发展也是这样啊,最明显的,就是帝王家。他们因为层层利害关系,哪里有什么亲情,弑父杀兄的事,历史上难道还少见?我觉得旭跃提出的这个要求就很好,你们在立那个字据的时候,将这些最好也加上。明月和旭跃给馥郁和启学钱,那是他们厚道,不给,也是情理中的,谁也不能拿他们说什么。所以不要觉得理所当然。兄弟姐妹,血浓于水,帮个忙是应该的,你们帮他们,他们又何尝没在帮你们呢?帮了忙有回报,就要懂得感恩,这样双方都感恩,家里才能融洽和谐。” 杨茂林点头:“爸教训得对。”杨茂林自认自己就没那个肚量,他有钱,回家帮贴一下父母兄弟,给一次是一次,别人还会觉得他好,有情义。但是每年都固定给一笔钱,他觉得自己做不到。 沈馥郁一直没做声,杨茂林伸手捏了捏老婆的手心。 赵明月笑了起来:“谢谢爸爸的理解,我们懂的。我和旭跃都最珍惜咱们家的这份和睦和融洽,我希望大家的生活都越来越好,不管有钱没钱,大家都还始终是一样地互相关爱、互相体谅、互相帮助。我最怕的就是有了钱就忘了本,大家互相猜忌,互相算计,得到的,未必就比失去的多。” 沈母点点头:“明月说的有道理,你们姐弟的感情一定要始终如一,团结友爱。明月是个能干的媳妇,也是个好媳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她是一心一意地为旭跃、为这个家在奉献。我支持她的做法。” 沈馥郁笑了一下,捏了一下赵明月的手:“好,弟妹,都听你的,姐谢谢你!”她一直都觉得,赵明月创办这个厂子,他们两口子功不可没,所以当赵明月不让杨茂林去工厂做事,而是去买车跑运输,心里就一直都有些疙瘩,觉得赵明月这人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现在听她这么一分析,确实也有道理,她让杨茂林去厂里做事,未免就不是利用亲戚的特权,时间一长,难免不会为自己打算,赵明月可能不会说什么,但是双方间的感情肯定就会受影响。现在她却愿意平白拿出分红来给他们,大概就是为了消除自己心里的那种不满吧。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狭隘了,自私了。 赵明月又笑着说:“当然,厂里现在的红利有限。姐夫要扩大车队的规模,钱不够,我可以借钱给你们,不过要打借条的啊。” 沈父说:“当然要打借条。给的是给的,借的是借的,亲兄弟,明算账,就不会伤感情。” 沈馥郁笑了起来:“好,谢谢明月。我们一定打借条。” 这件事就算是完满解决了,沈父沈母会帮他们将这件事转达给沈启学夫妇,赵明月要做的,就是将股份红利赠予合同拟出来,让他们签字就可以了。 当晚,赵明月两口子回到家,觉得心头的那块大石总算是卸下来了,赵明月抱着丈夫:“今天真是多亏了你,让你做坏人了。” 沈旭跃吻着她的额头:“这个坏人就该我来做,毕竟我是他们的亲兄弟,我说了,他们怪罪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同样的话,你说出来,他们肯定就觉得没那么简单了。” 赵明月笑眯眯的:“你这么说,说不定他们还是会觉得这是我们商量好的策略。” “那就让他们想去,反正我又没占他们便宜,我们吃亏了,他们还有什么不乐意的?”沈旭跃说。 第二天方臻下了晚班回来,沈母找了个机会,把这事儿跟方臻说了,方臻顿觉有一种被馅儿饼砸中的感觉:“妈,旭跃和明月说给我们百分之二的股份?” 沈父强调说:“不是股份,是股份红利,本金没给你。”昨晚上赵明月特意解释了一下红利和股权的区别,免得造成误会。 沈母点点头:“对啊,明月说是感谢当初你家里人帮她的忙,才有了今天的成绩。” 方臻笑着说:“嗨,那不都是举手之劳嘛。明月也真是太客气了,那也太多了。”按照赵明月说的,百分之二的分红,工厂一年盈利一百万,那他们就能分到两万块啊,她和沈启学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撑死了一年也就四五千块,这可不是个大馅儿饼么。 沈母笑着说:“给你就拿着。他们两口子也体谅你们两口子拿着死工资,也没个外快什么的,不知道挣到哪年才能买个房子呢。我这房子只能住,产权不归咱们。你们俩也不能一直住在单位宿舍吧,总得要有个自己的家。”赵明月愿意帮忙,却是也去了他们老两口这块心病,他们这房子是国家配给的,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等他们都去世后,国家会把房子收回去的。沈启学和方臻的收入虽然也算是中等家庭,但是在姐弟三个中,却又算是最差的了,父母总是比较操心条件差一点的子女,现在赵明月愿意拉扯一把,可不是皆大欢喜么。 方臻笑嘻嘻的:“那我可要好好感谢一下他们两口子去。” 方臻除了周末,平时晚上是不住在家里的,她住在沈启学的单位宿舍里,所以周一晚上,沈启学就知道了自己被赠予了一笔财富:“这么多?那怎么好意思要啊。”这不是弟弟弟妹施舍给他们的嘛。 方臻说:“我也觉得挺多的,我跟明月和旭跃说,觉得太多了。你知道明月怎么跟我说的?她说:‘你就当是劫富济贫好了,国家政策不也是说先富带动后富吗?’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我竟然无话可说。” 沈启学忍不住“噗”了一声:“好吧,那咱们也劫富济贫一回。回头好好感谢一下两个大富豪去。” 方臻兴致勃勃的:“那咱们来规划一下,买哪里的房子吧。”方臻已经开始打算把这笔钱用到实处了。 第102章 小姐妹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于有清和毛剑兰从老家回来了,他们将于有芬的两个女儿带了过来。于有芬的大女儿已经八岁,上小学了,小女儿小一点,也上学前班了。 于有芬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打工,跟女儿聚少离多,心里总觉得对不住女儿,现在她在赵明月厂里做师傅,一个月工资有好几十块,她花得少,钱都攒了下来,一直都想着把女儿接来北京。正好于有清两口子都在学校教书,答应平时可以帮她指点两个孩子的学习,所以她咬咬牙,就将女儿接了过来。 两个小姑娘能够来北京,可羡慕坏了不少村里人,都说她们是沾了赵明月的光。这两个孩子平时在外公外婆家可没少遭人白眼,父母离婚,父亲又是个qj犯,还被判了死刑。这种家庭背景的孩子,不被人歧视才怪呢。这也是于有芬要把女儿接过来的原因,离得远,谁也不知道她们的背景,因此也就无从歧视起了。 于有芬知道,这确实是沾了赵明月的光,要不是赵明月拉拔她,她此时最多也就是在深圳的制衣厂里做个车工,工资虽然也不会少多少,但是想把两个女儿接到身边,那基本是不可能的,她一个人绝对照顾不来。现在有弟弟弟媳在这边,可以帮衬一把,赵明月给她分配了单间,女儿可以跟她住在一起,一家人总算可以团聚了。 于有清拿着茶叶给赵明月送过去,赵明月看见他:“有清过来啦?” “对,要开学了,就过来了。”于有清笑着说,这些年他褪去了青涩,显得沉稳了许多。他们刚结婚那两年,日子确实非常清苦,好在毛剑兰持家有道,也算是坚持下来了。还完账,压力就去掉了,毛剑兰将丈夫女儿照顾得非常细致入微,生活虽然不富裕,但也平淡温馨,于有清心宽下来,身体也发了点福,不像早年时那么清瘦,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快坐吧,有芬姐的女儿也都接过来了?”赵明月起身给他泡茶。 于有清将装茶叶的袋子放到她的办公桌上:“接来了,两个孩子听说要来北京,高兴得很呢。” 赵明月笑道:“是啊,一家子总算是团聚了。” 于有清叹了口气:“对啊,早应该接过来的。在家里把孩子都憋坏了。” “怎么了?”赵明月听着他的语气有些沉重的感觉。 于有清说:“农村里还不是那样,小孩子不懂事,总是恶语相向。就跟我小时候一样,因为出身的问题,总是受人欺负,没想到这摘了成分的帽子,我的两个小外甥女又被戴上了另一种出身的帽子。两个孩子胆子都很小,尤其是大的。” 赵明月看着桌面上的茶壶,叹了口气:“没关系,孩子忘性大,在北京高高兴兴的,就把那些不愉快的经历都给忘了。” 于有清笑着说:“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想把两个孩子都带在我身边,我和剑兰一起教育她们。我姐怕麻烦我们,想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孩子都不会说普通话,你们厂里面又没有别的孩子,所以我觉得不太合适,孩子会很孤僻。” 赵明月点头:“对,这是个问题。要不就去跟有芬姐说一声,先让两个女孩去你家住着,周末的时候,再过来妈妈这儿。”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姐不答应,所以来找你帮忙去劝说一下,她最听你的了。” 赵明月点点头:“好,我去跟她说一声。家里都还好吧?” 于有清说:“挺好的。这些茶叶都是你哥的厂里生产出来的,都有包装了呢。” 赵明月打开袋子一看,拿出来一盒茶叶,盒子是铁皮盒的,以绿色为底色,外面印着茶叶的名字,她笑起来:“我大哥还真做了包装了,不错,这下子看起来档次就高了。”做品牌和包装也是赵明月给的建议,以前他们的茶叶总是论斤散卖,那么好的茶叶送过去,别人拿去包装一下,身价就翻了好几倍,自己做成品牌,别说赚好几倍,起码翻倍是可以的。 于有清笑着说:“这是你的主意吧。你总是那么稀奇古怪的想法,真叫人佩服。” 赵明月抿嘴笑:“也不是,在外面看多了,就下意识地模仿。别人能做的,咱们肯定也能做到,不要太低估自己了。” 于有清想起当年赵明月劝说自己考大学的事,她从来不看轻任何一个人,自己能有今天,不就是因为当年她的鼓励和劝诫。他笑着点了点头:“对,就是这样。” 赵明月说:“我爹妈都挺好的吧?” “好着呢。他们二老还经常在茶厂里转悠,帮着打下手呢。茶厂已经重新建了,比原来好多了。村里也有人学着你哥开茶厂了。”于有清说的这些,其实赵明月从跟家里的通话中也了解到的,但是经由别人的眼中看到又转达过来,就又得到了一番证实。 “我年底回家看看去,好久没有回去了。”赵明月叹息了一声。 于有清笑道:“你跟我们不一样,事情太多了。平时忙,也要注意身体。” 赵明月点点头:“我知道,谢谢关心。中午也在这边吃饭吧,我让食堂炒几个小菜。” 于有清摆摆手:“不用了,我一会儿就回去了,刚回来,家里也要好好收拾一下,剑兰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忙不过来。现在还没开学,让两个外甥女在我姐这边先玩几天。你帮我劝说一下,然后接到我那边去学说普通话。”来到外面,这语言关是第一个需要通过的。 “好呢。那你慢走。有空过来坐坐。”赵明月笑着说。 于有清点了一下头,起身出去了。 中午快吃饭的时候,赵明月提前出来了,于有芬的两个女儿过来,她这个做阿姨的,肯定要去接个风。当然也只是在食堂吃饭,厂里的食堂有两种,一种的大锅饭,一种是小炒。工人们一般都是吃大锅饭,工人意思一下出点伙食费,管理阶层是包吃住。小炒则是另算的。赵明月是老板,吃食堂也不花钱,只去点菜就可以了。 赵明月去了于有芬的宿舍,于有芬还在上班,两个女孩在妈妈的宿舍里玩,小姐妹俩穿得非常朴素,衣服虽然没有打补丁,但也是洗得很旧了的。赵明月敲了敲门,用家乡话说:“囡囡,艳艳,还认得阿姨不?” 赵明月有三年多没回去了,上次见到囡囡的时候,她还不到五岁,应该是记不得赵明月了。囡囡看见她,用手挡在眼前,有些害羞地地笑了,露出缺了的牙齿,小女孩正在换牙:“认得,我在家里的照片上看到过。” 赵明月笑起来:“囡囡真乖,妈妈还没下班?”她走进去,将两个女孩拉在自己膝盖边,搂着两个孩子说话,两个孩子胆子都很小,赵明月拉她们在身边,就乖乖地站着,囡囡看着自己的手,艳艳胆子大一些,偷偷地打量着赵明月。赵明月摸摸两个孩子头:“我是明月阿姨,是大丫的姑姑。”大丫是二哥的大女儿。 艳艳笑着拍手:“我知道了,你就是北京的那个大老板阿姨。” 赵明月哈哈笑起来:“阿姨不是大老板,以后你们就叫我明月阿姨,知道吗?” 小姐妹俩从善如流:“明月阿姨。” “真乖。”赵明月打量着两个女孩,还好,都长得像于有芬,不太看得出来成家人的血统,这样看起来就顺眼多了,在农村长大的缘故,孩子都黑黑的,憨憨的,不过底子还是不错,都挺清秀的,养一段时间,也就跟城里娃一样白净了,最主要的,是要把胆量和自信练出来。 赵明月将自己带来的糖果给两个孩子:“吃糖吧。” 艳艳年纪小,看见有吃的,赶紧伸手去接,被姐姐抓住了手:“妹妹,不能要阿姨的糖。” 赵明月看着囡囡,说:“不要紧,囡囡,阿姨给的东西,是可以要的。别人给的东西,要经过妈妈的同意才行。” 囡囡睁着小鹿一般的眼睛将信将疑地看着赵明月,还是不去接赵明月手里的糖,这时下班铃声响了,两个孩子都不由自主地往门口看,小的问:“是什么响了?” 赵明月说:“是下班的铃声,妈妈下班了,等一下阿姨带你们去吃饭。” “妈妈去吗?”囡囡问。 赵明月笑:“当然也去。” 囡囡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不出两分钟,于有芬飞快地从楼下跑上来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自己的女儿,看见赵明月坐在自己屋里:“明月,你来啦。” 两个女孩欢天喜地跑上去抱住母亲:“妈妈。” 赵明月笑着说:“有芬姐,你两个女儿都很可爱。囡囡真懂事,我给她糖吃,她还不要呢,要等你同意才行。” 于有芬伸手摸着女儿的脑袋:“囡囡真乖。谢谢阿姨吧。” 囡囡点点头:“谢谢阿姨。” 赵明月将糖果放在桌上:“走吧,吃饭去。我今天给两个小朋友接风,我请客。” 于有芬也没有推辞:“那就快谢谢阿姨。” 两个女孩乖乖说谢谢。 赵明月走在前头,于有芬一手牵着一个女儿,母女三个叽叽喳喳地说话,赵明月时不时插一句话进去。赵明月带着他们去了小食堂,将几个肉菜各点了一份。两个小女孩第一次在外面吃饭,新鲜得不得了,小心翼翼地到处看。赵明月看着两个孩子的神情,也很能理解这种心情,第一次到了陌生的大城市,一切都是新鲜的,但对她们来说,又都是敬畏的。 等上菜的时间,赵明月跟于有芬说:“刚刚有清来跟我说了,他想让两个外甥女去他那儿。” 于有芬看着两个女儿:“我想让孩子中午去他那儿吃饭,晚上还是自己坐车回来,不想太麻烦他们了,他自己也有个孩子呢,带三个孩子太辛苦了。” 赵明月说:“但是我觉得,他们是老师,能够更好地培养两个孩子。你让他们平时在舅舅那儿,周末的时候再过来你这边,她们在那边可以结识不少同龄的小伙伴,对他们早日融入北京有好处啊。学说话、做游戏什么的,要是在厂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孩子,会越来越孤僻的。” 于有芬犹豫了,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叹息了一声,囡囡有些紧张地看着妈妈,觉得妈妈好像要把自己送走了一样,脸上有种泫然欲泣的表情。 赵明月赶紧摸着她的头说:“囡囡,你别哭啊,舅舅家你去过呀,他们在学校,有很多小朋友和哥哥姐姐,你在那边,会更快学会说普通话。然后北京的小朋友就不会取笑你,你知道吗?你平时想妈妈了,也可以让舅舅带你来,你还可以给阿姨打电话,我去接你过来都可以。放假的时候,你们就可以来妈妈这儿,和妈妈一起住了。” 囡囡听赵明月这么一说,脸上又有种了悟的表情,赵明月笑着说:“你也不想北京的同学取消你不会说普通话对不对?” 囡囡点点头:“舅舅家到这里要多久?”虽然她是跟着舅舅坐车来的,但由于一直都处于要见到妈妈的兴奋状态,没注意坐了多久的车,况且七八岁的孩子,对时间也没什么概念。 于有芬摸着女儿的肩:“很快的,坐车马上就到了,你放学后都可以来妈妈这儿的。” 赵明月说:“还没有开学呢,你先在妈妈这儿玩几天,然后再去舅舅那儿。以后等星期六的时候,再让舅舅送你们来妈妈这儿,等你会坐车了,你就带着妹妹自己来都可以。” 囡囡点点头,妹妹艳艳什么话都没有,只是专心地吃着糖,不时和妈妈说话,似乎全然不担心这个问题。 菜上来了,有鸡有肉,两个孩子看到桌上的菜,立即两眼放光,这么多肉,过年和家里来客人才能吃上肉呢。赵明月使劲给孩子夹肉:“多吃点,长胖一点。” 两个孩子将头埋进碗里去了,不再考虑刚才担忧的问题,有肉吃,对两个孩子来说,那是目前最大的幸福了。 于有芬心疼地看着女儿们,眼眶里都湿润了,赵明月说:“你也吃吧,有芬姐。” 于有芬伸手抹了一下鼻子,点点头,开始吃饭。赵明月说:“你把孩子放在有清那儿,上学的事都由他们去操心了,你每个月给点生活费就好了。剑兰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会好好教育孩子的。”当初于有清娶她,花了一千块钱的彩礼,毛剑兰一直心里记挂着这件事,觉得亏欠了于有清和于家,一直都在找机会弥补,现在帮大姐照顾一下孩子,必定是相当乐意的。 “学费我也自己交。”于有芬说。 赵明月点头:“当然。有困难的话,也可以跟我说。” 于有芬摇头:“好。现在其实也没什么困难了,我攒了一笔钱,足够两个孩子上学了。” 赵明月说:“你也别太苛刻自己,好好收拾打扮一下,你也还年轻呢,才三十出头,不老。”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出来,有合适的,找一个人嫁了,毕竟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太辛苦了。虽然赵明月觉得女人并不一定非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但是对于有芬来说,现在支撑她的是两个女儿,等女儿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生活,一个个离她而去,到时候她的生活中还会剩下什么呢,这是一个很现实很残酷的问题,不得不考虑。 其实她也听说过有人给于有芬介绍对象的,不过都被她一口拒绝了。她现在这个厂里,女多男少,又在郊区,所以想找个合适的人家也不容易。 于有芬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赵明月也没有强求,婚姻这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于有芬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估计再次结婚需要格外大的勇气,赵明月很理解她。 工厂大院里多了两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显得有生机多了。工人们都很喜欢,经常会拿着糖果去给两个孩子吃。两个孩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关注和恩宠啊,都有些受宠若惊,不过慢慢也就习惯了,还学着开口说普通话。其实她们私下里和小舅家的小表妹交流的时候,也都是不自觉地说普通话的。孩子学话快,尤其是更活泼的艳艳,很快就学会了说普通话,囡囡有些怕羞,学得倒是慢一些。 赵明月也将两个女孩带到自家去玩过,跟亮亮他们还挺玩得来。临近开学的时候,于有清将两个外甥女带走了,带他们去适应北京的生活。 赵明月看到于有芬的两个孩子,特别想回家了,以前她还计划过暑假的时候带着儿子回娘家,让他体验农村的生活,现在她暑假都没了,每天忙得跟个陀螺一样,这个计划一直都没成行。亮亮一直都很向往去姥姥家喂鸡喂鸭、钓鱼抓虾,还想下河洗澡,赵明月答应过儿子,但是都没去成,所以感到很抱歉,便说:“今年冬天带你去姥姥家过年。” 亮亮说:“好,去河里洗澡。”这真是天生的牛犊不怕虎。 赵明月哈哈笑:“冬天去洗什么澡,冻死去。” “那能干什么?钓鱼可以吗?”亮亮一脸期待地看着妈妈。 赵明月说:“到时候让舅舅带你到山上去抓野鸡。” 亮亮猛地拍手:“好诶,好诶。”于是亮亮天天盼过年,过年了,妈妈就带他去姥姥家了。 终于到了寒假,亮亮天天盼着妈妈带他去姥姥家。赵明月不能说走就走,她得将年底的工作都安排好,等工资、年终奖都发放了,厂里的工人们也都放了假,安排好值班人员,这样才能放心走人。他们厂里效益不错,但是春节是中国人最隆重的传统节日,再忙也得放假,所以前后也安排了十二天假期,赵明月就跟着大家一起放假。 沈旭跃那边放假倒没赵明月这边多,只有春节几天,不过他可以休年假,他工作了好几年,年假有五天,和春假加起来,差不多能和赵明月的假期重合。于是一家三口在年二十六这天,踏上了回娘家的旅程。 第103章 哥嫂 一路上有了亮亮这个好奇心旺盛又不知疲倦的小家伙,他们的旅途变得非常热闹有意思。亮亮最爱坐车了,不管是自行车、小轿车、公交车还是火车,比较起来,他最喜欢的还是火车,因为它最大。上车之后,他兴奋异常,到了睡觉的点也了无睡意,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之后,就在车厢的过道里跑来跑去。 他们买的是软卧,人比较少,亮亮好奇地打量着车上的每个小房间,一个大房子里有那么多小房子,一个小房子里又住着几个人,这感觉太新奇啦。沈旭跃跟着儿子到处跑,结果孩子还没累着,倒把他累得精疲力竭了。亮亮跑累了,终于要睡了,可算是把两口子解放出来。 赵明月将儿子放在自己的铺上,一只手支着脑袋,看着小家伙安详的睡脸,伸手指轻抚他的眉眼,小家伙睡得很沉,没有半点反应。赵明月心中感慨,这辈子总算是没白活,她的儿子都这么大了。沈旭跃走过来,坐在铺位边上,看着他的妻儿,两张肖似的脸,都是他最爱的人,让人觉得幸福感十足。沈旭跃伸手摸摸儿子的小脸蛋,跟妻子说:“睡吧,早点休息,明天他起来,又要应付他十万个为什么呢。” 赵明月点点头:“嗯,就睡了,你也睡吧。” 车厢的灯灭了,火车轮子碰着车轨的接口处,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哐当”声,赵明月枕着这熟悉的声音入眠,睡梦中,是她熟悉的家园,她和沈旭跃初次相遇的地方。 天亮后,亮亮果然一直趴在车窗外看窗外的风景,叽叽喳喳问个不停,车窗外有广袤的平原、悠闲的牛羊、连绵的山脉、浩淼的江河,在孩子的眼中,一切都是新奇的、美妙的,他看着这些美丽的风景,总能出各种奇妙的话语来。这些记忆,也许会像梦境一样,烙印在亮亮的脑海中,让他成年之后,分不清哪是记忆那是梦境。 一路奔波,到家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父母早就知道他们要回来,早早做好了饭等着他们回来。四年未回,家里的变化非常大,两个哥哥赚了钱后都修了红砖的大瓦房,父母这边的房子没有改建,说是喜欢住老屋,夏天凉快。他们年纪大了,修了新房也不知道能住上几年,干脆就不修了。 赵明月已经有四年没有见到父母了,自打亮亮出生那年冬天回来过,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父母已经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了许多,赵明月见到父母的时候,心中十分酸楚,眼眶都忍不住湿润了。 赵顺生和胡年春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胡年春含着泪笑着使劲点头:“嗯,回来了就好,快来吃饭了。亮亮都这么大了,来,让外婆抱抱。” 亮亮听不懂外婆的话,抬头看着妈妈,赵明月牵着儿子的小手:“亮亮,叫姥姥和姥爷,你不是和姥姥说过电话的吗?” 亮亮看着两位老人,大声地叫:“姥姥,姥爷。”一点羞怯都没有。 “跟姥姥抱一个,你小时候,姥姥天天抱着你呢。”赵明月谆谆善诱着儿子。 亮亮看着姥姥的胳膊,张开了双臂,胡年春将他抱了起来:“呀,这么沉了,真是个好样的。” 赵明月说:“亮亮,亲亲姥姥和姥爷吧。” 亮亮从善如流,每个老人都亲了一下。赵顺生激动地点头:“阳阳真乖。”抹了一把滚落出来的浊泪。 亮亮听懂阳阳两个字了,仰头问妈妈:“妈妈,阳阳也是我对不对?”他的大名叫沈沐阳,但是从来没有人叫过他阳阳。 赵明月笑着点头:“对啊,阳阳也是你。” 胡年春说:“带着孩子来吃饭,一边吃饭一边烤火,冻坏了吧?” 赵明月吸吸鼻子:“家里是还有点冷,都不太习惯了。” 亮亮穿着厚棉袄,像只背着厚壳的小乌龟,行动不便,觉得很不舒服,他在家里除了出门,很少穿这么厚的:“妈妈,想脱衣服。” 沈旭跃说:“傻儿子,不能脱,家里没有暖气,脱衣服会感冒的,穿着,要睡觉的时候才能脱。” 亮亮点点头,走到桌子边,看着屋子里一屋子的小朋友,都带着善意的笑容笑嘻嘻地看着他,赵明月说:“亮亮,这些都是表哥表姐。叫哥哥姐姐吧,等吃了饭,你就可以和他们一起去玩了。” 亮亮点点头:“好。”他不怕生,只要有玩伴就好。 赵明月一家三口吃饭:“爹,妈,你们不再吃点?” “我们都吃过了,孩子们都饿得早,我们就没等你们了,给你留着饭菜。你们吃吧。”胡年春拉过最小的孙子,用力拍打着他膝盖上和屁股上的灰尘,这是二哥家的宝贝儿子,那个孩子被奶奶扑灰,头还一直扭过来,黑漆漆的眼珠子看着远道而来的客人,小脸上红彤彤的,还起着黑痂子,那是太过干燥所致。 赵顺生坐了一会,起身离开了。赵明月一边吃饭,一边和侄子侄女们说话,大侄子已经十几岁了,最小的也有四岁了,一群人都挨挨挤挤地坐在火盆的那一边,时不时偷偷瞧着对面的三个客人。大的认识姑姑,小的印象很淡薄,听见赵明月会说家乡话,还觉得很新奇呢。 赵明月问侄儿侄女:“你们爸妈呢?”赵明月知道,自从办了工厂,哥嫂他们就都在父母这儿吃饭了,几个孩子也都交给了父母管,父母恐怕是最辛苦的了,要照顾六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又要给十几个人做饭菜。赵明月心疼父母,但是在农村,父母要是能够劳动,断然没有请保姆的可能。不过父母都觉得很泰然,子女还能依靠得上自己,对自己来说就是一种肯定和嘉奖,心里是十分乐意为子女做这些事的。 “在厂里。”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回答。 “厂里现在还在做茶叶吗?”赵明月问。沈旭跃则忙着喂儿子饭去了,本来四岁多的亮亮已经自己吃饭了,但是现在他身上穿得多,活动不便,桌子也有点高,吃饭这件本来很简单的事也变得困难起来,只能让父母代劳了。 最大的侄子说:“没有,之前做的,我爸妈和二叔二婶在收拾仓库。” 赵明月点点头,这就难怪了,她还以为采冬茶了呢。冬天是茶树的休眠期,但是因为气候关系而数量稀少,但是茶叶中的极品,价格也分外昂贵,有人为了追求利益,不惜伤害茶树的根本去培植冬茶,她担心两个哥哥也这么急功近利。 亮亮吃着饭,一边在好奇地打量着表哥表姐们,还主动打起了招呼,他一开口就是一口标准的京腔,把一众哥哥姐姐们听得觉得好玩,却有些不好意思跟他说话。赵明月知道,侄儿侄女当着他们的面不好意思和亮亮说普通话,等没了大人在场,他们就能玩得起来了。 一家三口吃过饭,赵明月将自己从北京带回来的果脯糕点之类的小零食拿给孩子们吃,每人还都带了一些礼物,万花筒、拉洋片、塑料枪之类,大一点的送的是比较实用的钢笔之类的,孩子们接到吃的玩的用的都欢天喜地的。亮亮很快也和几个孩子玩到一块儿去了。 赵明月和沈旭跃都想去茶厂看看,孩子们就自告奋勇给姑姑姑父带路,村里人看着赵明月一家子,都纷纷过来打招呼。赵明月在北京开厂子赚钱做大老板,沈旭跃在北京当官,大家都是听说了的。她还帮衬着家里的两个哥哥开了茶厂,村里的茶叶都送到了他们厂子里,就连隔壁各个村的茶叶也都送到这里来,那厂子是越开越大了,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一家子红红火火的,真是羡煞旁人。 赵明月和沈旭跃笑着跟邻居们一一打招呼,乡音字正腔圆,就好似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故土一样。在大家眼中,便又觉得他们特别平易近人了,一点架子都不拿捏。 工厂还是在原来的知青点,不过房子已经扒了,重新盖成了两座大瓦房,非常宽敞明亮,有烘炒室、包装室等,还有一台茶叶烘烤机。在赵明月看来,还是比较简陋的,但是在大哥二哥眼中,却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进步了。 赵顺生在赵明月吃饭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工厂来了,所以赵明月一到厂里,两个哥哥就都知道了,他们像迎接贵宾一样迎接自己的妹妹妹夫,厂子里已经放了假,帮忙做事的人都回去过年了,只有他们自己在收拾东西。大哥二哥像炫耀宝贝似的领他们参观自己的茶厂,赵明月看着这些成绩,知道这个念头在农村能够做成这种规模已经很了不起了。 赵明亮自豪地跟妹妹说:“我买了这个烘烤机,就不怕它下雨了,下雹子都不怕。就是只有一台,下雨天收的茶叶也就有限,多了忙不过来,等明年夏天的时候我们打算再买一台。你二哥比我想得还要美,他想买一整套制茶的机器呢。” 二哥赵明辉嘿嘿笑着说:“我们去买机器的时候,参观过人家的工厂,他们那做茶叶主要都是靠机器,不像我们这儿,几乎全都靠人力,效率太低了。要是我们有了那一整套机器,就不用担心收回来的茶叶加工不完,也能收更多的茶叶来炒茶,赚得就更多了。”二哥话不多,但是主意却是有的。 赵明月看着烘烤机,点头说:“对,光靠人力确实不行,效率太低了。买一套机器大概要多少钱?” 大哥说:“起码要两万吧。我们这钱还不够,慢慢来。” 赵明月笑着说:“我给大哥二哥出点力吧,买了这一套机器。” 赵明亮和赵明辉当然想过找赵明月借钱,但是他们在重建工厂的时候,就已经跟赵明月借了一笔钱了,再借就有点说不出口了。此刻听赵明月这么爽快地说借钱,自然喜不自禁:“那就太感谢妹妹了,等我们赚了钱,就还给你们。” 赵明月摆摆手:“这钱不用还,是我支持大哥二哥创业的。”当初赵明月初步设想,是跟沈旭跃的哥姐一样,自己的三个哥哥每人给百分之二的红利,后来想一想,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只要大哥二哥家里的事业创办好了,肯定不会想着去北京进自己的工厂,谁都是恋故土的,所以大哥二哥这边的工厂基础建设,她决定帮他们出这个力了。 沈旭跃说:“我好像听说家里还有人也在办茶厂。” 赵明亮点头:“对,是有人也在办厂子,隔壁村的。” 沈旭跃说:“那这样一来,是不是就会有人跟你竞争收购茶青了。” 赵明亮叹了口气:“对啊,这我也没办法,总不能不让人开厂子吧,我们也没这个权力,到时候只能看谁的价格好了。” 沈旭跃和赵明月对视了一眼,赵明月说:“这样一来,恐怕就会引起恶性竞争啊。” 沈旭跃也说:“对,这样不利于发展,茶农自然都乐见其成,你们哄抬价格,谁高他就卖给谁,你们的利润恐怕就会越来越薄。” 赵明亮和赵明辉虽然没有这么直观深远的认识,也隐隐感觉到了不妙,听他们这么一说,都愣了:“那怎么办?”茶厂已经建了起来,那么大一笔钱都投入进来了,要是赚不到钱,那不是白干了。 赵明月想了想说:“可以跟村里人去承包他们的茶山,按照每亩每年多少钱承包下来,然后请人去采茶就可以了。” 赵明亮说:“包下来,那些都包下来吗?” 赵明月说:“你办茶厂,首先就要考虑到原料的问题,保证原料充足,没有原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厂子就是个空壳。所以首先得自己手上有一片茶山,保证最基本的产出,要想再扩大规模,可以从其他的地方收购茶青。这样就不必担心有人为了抢原料而哄抬茶青的价格。” 赵明辉说:“但是,谁愿意把茶园让我们承包呢?” 赵明月说:“我听说咱们这儿已经开始有人去上海一带去打工了,家里的茶山肯定就会荒废下来,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去外面的。大哥二哥不妨去走访一下,看看谁家愿意将茶园承包给你。至于价格,你得分成两部分算,一部分是茶青的费用,一部分是采茶的人工费,你就按照茶青的价格给他们出价。他们要是嫌低了,你就分析给他们听,说这是茶青的价格,如果他们愿意过来采茶,采茶的费用则另算。这样对他们来说,钱其实并没有少,甚至他们要是更勤快些,赚得会比原来还多。这样你们也不缺少劳力,毕竟上千亩茶山,你们自己也是忙不过来的,肯定是要请人的。” 赵明亮听妹妹这么一说,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那就是说,我们就能保证,起码自己有茶青了是吧?” 赵明月和沈旭跃都笑着点头:“就是这么回事,可能会比你直接收购茶青要多不少事,但是你可以高枕无忧地开茶厂了。” 赵明辉说:“妹妹说的倒是很有道理,但是我们承包一亩茶山,一年至少要两百块钱吧。那一千亩,就是二十万,这也太多了点。” 沈旭跃在一旁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费用可能会少一点,不过见效会慢一点。” 赵明月看着丈夫:“什么?” 沈旭跃说:“承包荒山,自己种茶。我们这儿还有不少山可以种茶的吧,要是能够承包下来种茶叶,也就不需要从茶农手里承包茶园了,成本应该会比较低。茶树三四年就可以摘了。” 在一旁一直没做声的赵顺生说:“三年就可以了。” 赵明月问父亲:“爹,咱们这儿哪些山还能种茶?” “多了,南头岭、松子凹,那些地方都可以种茶。”赵顺生是个种茶的老把式,对于这些情况了如指掌。 赵明月说:“那既然这样,就承包荒山吧,现在是年底,正好可以去跟村里去承包了,开春后就马上开山种树,以后就全都是摇钱树啊,大哥,二哥。” 赵明亮笑眯眯的:“还是你们有办法,你们一回来,就将我们的问题全都解决了。” 赵明月说:“还是那句话,厂子买机器的钱以及承包荒山的头三年费用,还有买茶苗的钱,都由我出,钱就不用还我了。” 两个哥哥都喜出望外地看着她。赵明月说:“不过大哥二哥,我有个要求。” 赵明亮说:“你说。” 赵明月想了想,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两个哥哥,又把两个正在仓库收拣东西的嫂子叫了过来,把前情和两个嫂子也都说了一遍,然后才说:“这个事情呢,我想过很多次了,觉得这样处理,看哥嫂们有什么意见没有。厂子的基本建设和头三年承包荒山、买茶树的钱,都归我出了,不用你们还,但是我需要茶厂百分之十的股份,就是说每年你们赚的钱分出来百分之十给我,你们同意吗?” 大哥和二哥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赵明月打的什么主意。赵明月说:“厂里的事情我都不会插手管,但是你们要是有什么重大的决策拿不定主意的事,可以跟我说,我会尽量帮忙出主意。” 一时间大家都不做声,各自在盘算。赵明月的要求其实不过分,工厂的茶叶销售路子是她跑下来的,开茶厂也是她的主意,现在重建茶厂,也是她的钱,她要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也都不过分。 赵明亮点点头:“可以,我同意,这个厂子,没有你,也建不起来。” 大哥同意了,二哥自然也会同意,本来这个厂子做主的就是大哥。 赵明月看了一眼大嫂和二嫂,知道她们心里恐怕会有一点想法,自己那么有钱,还要来分他们这么点钱做什么。 赵明月笑着说:“我也明说了吧,我要这百分之十的股份,其实不是给我自己的,我是准备给三哥的。大哥、二哥、三哥都是我的亲哥,我希望大家都过得好,所以我才愿意投资这个茶厂。如果三哥也来管理工厂,那自然是三个人均分的,但是三哥他有自己的事业,肯定没有时间来打理厂子,所以我只为他争取百分之十的股份,希望能够改善他的生活。也希望大嫂二嫂能够理解。将来父母的赡养,就由我来负责好了,不用哥哥嫂子们操心。” 赵顺生看着女儿,嘴巴动了动,没有做声。 赵明月明亮的眼睛又扫视了一圈兄嫂:“哥哥嫂子们对我这个决定有什么反对意见吗?如果有,不妨早点说出来,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你情我愿比较好,免得以后生矛盾,影响感情,如果你们不愿意出让这个股份。那我就要调整一下方案。” 大嫂拉了一下赵明朗的胳膊,二嫂想了想说:“这个我们再商量一下可以吗?” 赵明月点头:“可以。” 赵明月早就知道自己娘家这边的事比较难办,要是那笔股份自己拿了,嫂子们估计心里再怎么不满,也不好意思反对,要是给了三哥,她们恐怕会觉得肉疼,认为那是自己的钱白给了赵明朗。毕竟赵明朗一分钱一份力都不出,白拿钱,这事儿未免太好了。 赵明月其实可以不跟他们说这些股份的用途,私下里给三哥,但她就是想看看嫂子的态度和底限,早点把话说开来,不藏着掖着,以后也就不用扯皮。现在侄儿侄女们都大了,有那么多个呢,他们要是不愿意在家办茶厂,向往外面的世界,哥嫂还想把他们塞到自己的厂里来怎么办,那岂不是又重蹈了上辈子的覆辙。 第104章 解决 两口子私下相处的时候,沈旭跃问赵明月:“不是说给三个哥哥百分之二的红利么?” 赵明月说:“我也想过,但是给钱不如帮他们弄一个赚钱的门路,他们都年纪轻轻,会想能干,我平白给了他们钱,未必是件好事。”万一兄长们以为有了自己这棵好乘凉的大树,都好逸恶劳,不务正业了,这不是害了他们吗。有钱就变坏的例子举不胜举,尤其是来得太容易的钱,那些买彩票中大奖的人,因为来得太容易,抛妻弃子,大肆挥霍,不几年就变成穷光蛋。所以钱还是自己挣的比较懂得珍惜。 沈旭跃点点头:“也是这个道理。你说这百分之十的股份给三哥,我估计两个嫂子会不大乐意。” “应该会有想法,毕竟三哥没有参与到其中去。如果他们不同意,我就让他们到时候还我一部分钱,我拿去给三哥开个诊所或者药店也好。”赵明月打算好了,要不就支持三个哥哥都创业,三哥是个中医,开个中医诊所还是很不错的,只要有本事,哪愁没病人。 沈旭跃赞许地伸出大拇指:“不错,这个想法很好,我支持。” 赵明月说:“我就担心有一点比较难办,到时候我不让侄子侄女进我的工厂,家里会不会多想?这跟你们家那情况不一样,他们都有自己的事业,而且大家都在一起,不必担心感情疏远了。我要是跟哥嫂说,将来不想让他们子女去我的厂里,他们会不会觉得我看不起他们,不让他们去北京,故意要疏远老家的亲戚?” 沈旭跃皱着眉头想:“说清楚的话,应该还好吧。最好是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赵明月说:“弄个创业基金或者上学基金怎么样?到时候孩子上大学、甚至出国留学、或者自己创业,都可以从这里领到一笔钱,当然,创业基金的话只给一笔,不能再多,让他们自己去外头闯去。你家的和我家的孩子都一视同仁,应该就不会觉得我是在疏远他们了吧。” 沈旭跃想了想:“这个主意似乎不错。不过恐怕也会有人觉得不公平,毕竟他们家的孩子数量又不一样,二哥家还有四个孩子呢。” “这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他们要是想不通,就自己再去生去,我不介意多出一笔钱。他们那情况难道不是一样的么,他们自家里的家产,两个孩子分和四个孩子分,难道会是均等的?”赵明月说,说到这里突然又笑了起来,“我怎么觉得我就是块大肥肉啊,给他们这个割一点,那个割一点。我有那么大本事养着这么一大帮子人吗?” 沈旭跃伸手摸摸媳妇的脑袋:“辛苦你了,累死累活不算,还要维持这么大一家子的关系。没钱还好说,有钱就容易生分,可见钱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可不是嘛,就怕我这么辛苦,到时候也没人领情,这才是最寒心的。”赵明月叹了口气。 沈旭跃说:“怎么会?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两口子在屋子里商量这事,胡年春和赵顺生敲了敲虚掩的门:“明月。” 赵明月说:“妈,我在呢,你进来吧。” 赵顺生和胡年春推开门,走了进来,赵明月问:“爹也来了。亮亮呢?” “在外面和哥哥姐姐一起玩呢。”胡年春说着,在赵明月身边坐了下来,赵顺生在凳子上坐了下来:“要烤火吗?” “不用,还不算太冷。”赵明月说。 胡年春开始说正事:“我听你爹说你要出钱给你两个哥哥包山种茶?” 赵明月点点头:“是这么打算的。” “白给,不是借的?”胡年春诧异地说。 赵明月说:“算是吧。” “怎么能白给呢,你的哪一分钱是捡来的啊,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给你哥哥。有钱借就不错了,哪有白给的,亲兄弟明算账,这样才能维持得下去。你要是给成习惯了,他们都以为你是块大肥肉,天天都想着法子去你那抠钱。”胡年春对女儿这种做法非常不赞同,几个儿子都已经算非常好了啊,老大老二开厂,老三自己当医生,全都赚得比别人多,两个大儿子还是万元户了,日子过得比村里人都好,完全没有必要接济。 赵顺生也吧嗒了一下旱烟,然后说:“小沈啊,明月,你们俩赚钱也不容易,你哥哥们生活条件都不差,不用你给钱。让他们自己挣去。” 胡年春接着说:“你给了,他们未必记得你的好,还想着给得不够多呢。你今天说要那个什么股,你两个嫂子就不愿意了吧,钱都是你出的,你想要多少还不是你说了算。你只要一成,她们都觉得你要得多了。” 赵明月笑了一声,看着爹妈,说:“其实嫂子们可能觉得我把那钱给三哥了,他们觉得不太乐意吧,毕竟三哥什么都没干。” 胡年春说:“所以说,谁都不要给,你的钱,好好收着。让他们自己挣去,有手有脚的,又不是赚不到钱。” 赵明月知道母亲说得在理,但是还是为了双方的亲戚求个平衡啊:“我就是觉得自己现在条件好一点,帮衬一下几个哥哥,让他们早点富裕起来,日子好过一点。” “日子已经很好了。已经盖了新房,你大哥还准备买拖拉机,家里天天有肉吃,早些年,连饭都吃不饱呢,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胡年春说。 沈旭跃看着岳母,说:“妈,这个事明月已经说了,我们也就不好再改口,至于最后具体怎么弄,先看看哥哥嫂子的意见。” 赵明月说:“爹,妈,我是这么打算的,要是大哥二哥不愿意将股份分给三哥,我就让他们还我一笔钱,到时候我把这钱给三哥,支持他开个诊所什么的,这样我就算赞助三个哥哥创业了。” 胡年春摇头叹息说:“你这闺女,不把钱当回事。” 赵明月说:“妈,我赚钱也是为了让生活过得好一点,让家里人生活好一点。其实我这里还有一个要求没有提,我想让哥哥们家里都搞得好一点,以后他们的孩子长大了,就不会把人往我那边塞。我最怕的就是亲戚来我手下做事了,做得好倒还算了,就怕做得不好,还搞很多名堂,我又不能炒人又不能骂,你说我多难做吧。” 胡年春说:“有什么不能骂的,你是长辈,该骂就骂。” “我要是骂了,处理了,哥哥嫂子们会没有想法,会没话说?这样就伤了感情伤和气。一家人最后还是因为这个把感情搞淡了,这是我最怕的事,所以我想着干脆让他们把自己家里弄好了,以后也就不会指着我了。有困难,我愿意帮忙,但是不能到我那儿去做事,我宁愿给钱给他们自己出去做生意。”赵明月说。她此刻深感这件事跟自己家里人说明白的困难来,要怎样把握这个度,才算是合适的,不伤感情。 赵顺生磕了一下烟斗,说:“明月考虑的问题也不是不存在,确实可能会这样。既然这么想,那就明说了。” 赵明月说:“我担心哥嫂们会觉得我看不起他们,不让他们去我家。” “去走亲戚和去做事要分开啊,又不是一回事。”胡年春说,“再说了,离得这么远,关系本来就不好亲近,你要是不叫他们去,他们哪里会想起来去你们家走走,没事平时连个电话都没给你打过吧。” 胡年春说的是事实,一般来说,跟赵明月互相保持联系的只有赵明朗,大哥二哥没事从不会主动打电话问候一声,都是赵明月这边主动打回来的。赵明月跟两个哥哥年龄相差比较大,感情本来不不算深厚,现在他们都结婚成家,有了各自的家庭,又不懂得怎么表达感情,变得疏离就成了意料中的事了。 大抵大部分亲戚之间都是这样的吧,尤其是离得这么远。怕的是没事不联系,有事必来找,你还不能拒绝,拒绝还说你这人薄情寡义。做人哪,总是难以十全十美,让所有人满意的。 赵明月笑了一下:“妈,这个咱就不说了,我是妹妹,吃点亏就算了。不管怎么样,我头前把话就说开了,到时候省得来扯皮。” 胡年春说:“行。” 晚上一家子聚在一起吃饭,大哥说吃完饭再来商量这事。大人孩子围在一起吃饭,一张八仙桌坐不下,摆了两张八仙桌,差不多才坐满了,大人们一桌,小朋友们一桌。亮亮跟哥哥姐姐们玩了一下午,已经非常熟了,吃饭的时候,也要和哥哥姐姐们坐一桌,还不让赵明月喂饭。赵明月乐得清闲,让他自己去折腾去,只是嘱咐说:“吃饭的时候不要把饭洒了啊,要珍惜粮食。” 亮亮在那一桌大声回答:“知道。《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唐诗是赵明月教的,他还挺会活用。 亮亮把一屋子的人都逗得哈哈大笑,纷纷夸他厉害,小家伙受到表扬,显得洋洋得意,扬着小脑袋吃饭。有孩子在,欢乐总是多的。 吃过饭,亮亮跟着哥哥姐姐们去大舅家玩了,因为大人们有重要的事情商量,小朋友们是不能旁听的。难得亮亮不黏人,倒是二哥家的宝贝儿子,从天一擦黑起,就开始缠着妈妈了,饭还没吃完,人就睡着了。 大嫂说:“明月,你家阳阳很离得你啊。” 赵明月笑着说:“是啊,打小就分开睡的,很独立。不会太黏人。” 二嫂说:“我家这个就不行,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就走到哪跟到哪。”她的小儿子是个宝贝疙瘩,带得娇。 赵明月说:“男孩子,别那么娇惯,以后还要他撑起整个家呢。” 大家寒暄了一阵,赵明月说:“哥嫂们回去商量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把预算算出来?” 赵明亮愣了一下:“预算?你是说包山和买设备的钱?” 赵明月点头:“对啊,大概要承包多少山地,要多少茶苗,还有买设备的钱,大致算一下就好。” “这个还没有做过预算。现在来算一下吧。”大哥显然没做惯大事,考虑得还不够周详。 赵明月说:“那我们一起来算吧。就拿一千亩茶园来算,一亩地的承包费用大概是五块钱每年,包地的钱不多,一年是五千块。一亩地大概要种植三千株茶苗,一株茶苗的价格是五分钱左右,一千亩地所需费用是十五万元。当然,茶苗买得多,可能价格会更便宜,可能是两三分就能买到,就算是三分吧,也需要九万块钱。还需要请人来开荒种茶树。所以这刚开始,十几万肯定是少不了的。” 赵明月这数目一算出来,大家都倒吸了口凉气,十几万,一辈子都没听说过这么多钱啊。父母都愣住了,几个哥嫂更是面面相觑,他们的工厂扩建,至今也花了不过两万块,没想到承包个山地种茶居然要花那么多钱。 赵明辉说:“那我们承包村里的茶山呢?” 赵明月看了一眼二哥,说:“现在茶叶的价格是多少?平均算十块钱一斤吧,一亩地每年能产五十斤干茶叶,收入就是五百块每亩。你承包一亩地得多少钱,至少要两百块吧,我估计这应该都不止吧,一千亩地一年的费用也是二十万。还有采茶的工钱呢。而且每年都要这么多。” 大家一时间都不说话了,这个成本他们根本还没算过,没想到投入会这么大。 二嫂说:“我们能不能少包点地,一千亩也太多了,用得了那么多吗。” 赵明月看了一眼二嫂:“你现在觉得多,怕花钱,等到那一天,你就会嫌少了,你想再包山都没得包了。我们不能光看眼下的需求,目光要长远一点。就算是一千亩茶园,按照目前的市价,一年也就只能赚五十万,还要除去各种成本,你们自己能够赚个一半都撑死了。” 哥哥嫂子们都张圆了嘴,他们现在开茶厂,因为规模有限,买茶青的价格也比较高,兄弟每人一年能赚个一万多块钱,已经觉得非常了不起了,也是人人羡慕的万元户了,现在听说一年可以赚二十多万,那真是为他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之前是想都不敢想啊。 赵明月接着说:“所以说,还是自己承包荒山比较划得来,毕竟地便宜,你可以一包就是十年二十年的,每年花的钱有限,茶树要是维护得好,很多年都可以不换。” 大哥赵明亮停滞的脑子终于转动起来:“明月,你是说这笔钱你都帮我们出了?” 赵明月说:“对,我帮你们出了。你们看是给我百分之十的股份呢,还是还我钱。当然,还我的钱不用都还,给我三分之一就够了,我拿去给三哥。” 大哥和二哥面面相觑:“我们再商量一下?”一年要是赚二十万的话,就要拿出两万块钱给老三,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赵明月点了一下头:“可以。” 哥嫂几个都出去了。他们讨论了一个下午,都没把方案定下来,连个基本的账都没算,可见是在凭感觉走了。 赵顺生和胡年春一直都没出声,听着女儿要拿十几万块钱来给几个儿子办茶厂,那个心疼啊,十几万啊,可不是一点点,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啊。这年头的万元户都少见啊,她一下子就全都拿出来了,女儿在北京真的赚了那么多钱吗。 胡年春说:“明月啊,你该不会是要从别人那儿借钱给你哥用吧。” 沈旭跃笑了一下:“妈,别担心,我们会量力而行的,做不来的事,肯定不会打肿脸充胖子。” 胡年春点点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你们真有那么多钱啊?” “也还好。”赵明月说。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哥嫂们都回来了,大哥说:“照你说的那样,我们还你三分之一的钱吧。” 赵明月点点头,到底还是舍不得白分三哥一份钱:“头几年内赚的钱,主要就还我这边吧。我尽早给三哥。”88年有一次大的通货膨胀,货币贬值,物价飞涨,到90年代以后,钱就更不值钱了,所以还钱要趁早。 大哥点头:“可以。” 赵明月又说:“还有一件事情,我在这里想要说一下。我希望哥哥嫂子们你们别多想啊,我有我的考量,你们现在自己也在做事,到时候肯定也会跟我遇到同样的问题。就是将来我不希望哥嫂们安排家里人到我厂里来做事,来北京玩,或者来读书、来创业、找事做,都可以,我还可以帮忙,但是我不会接收任何亲戚来我厂里做事的。这个主要是怕有人利用亲戚关系搞特权,到时候我不好管,管了,又要伤感情,所以我一个亲戚都不用。我跟旭跃家里那边也说好了,别给我安排亲戚们来做事,他们也都答应了。” 哥嫂几个都看着赵明月,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胡年春说:“你妹妹的意思,就是怕自己家里去她那儿做事,让她不好管。管也不对,不管也不对,所以弄得她为难,反而伤了亲戚间的和气,你们就多体谅一下。” 二哥赵明辉点头说:“好,可以。” 赵明月松了口气:“这个事我希望哥哥嫂子们能够理解,我是很欢迎大家去北京玩的。甚至将来侄子侄女们来北京找事做、创业都可以,我还准备给侄子侄女们设立一个学习和创业基金,只要考上大学、甚至想出国留学的、自己创业的,我都可以赞助资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来我厂里,我怕滋生腐败,然后闹起来,大家面上不好看,心里也不舒服。” 哥哥嫂子们听说她还愿意出钱送侄儿侄女们上大学、留学、创业,都有些意外,当然更没有反对的理由了。赵明月见这事终于了结了,松了口气,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至于钱的事情,等地承包下来,她回家去后,款子再汇过来,钱交给父亲管理,需要一笔就来提一笔,省得瞒报谎报。 赵明月总算可以安下心来过年了,等三哥回来过年的时候,跟他们两口子再说一声,这事就算彻底搞定了。三哥那边料想应该没什么问题,他跟自己关系也最亲厚,私下里多帮衬一些她都乐意。 第105章 三哥 这年腊月没有三十日,赵明月回到家的第二天就过年了,三哥赵明朗带着妻儿回来了,他们的女儿贝贝才一岁多,长得非常可爱,桂丹也很会打扮,小姑娘被捯饬得可爱极了。亮亮一见到小妹妹就喜欢上了,将自己的玩具和糖果给她,爱美是天性,亮亮四岁就尽得精髓。 赵明朗早就知道妹妹要回家过年的,但是自己上班走不开,直到过年才放假。兄妹俩见了面就有说不完的话。听说赵明月准备给自己出钱办诊所,赵明朗摆手说:“不用了吧,我暂时没打算出来单干。水平还不到家。” 赵明月笑着说:“那就等以后再办,钱我先给你,你拿着去买房买地都可以。” 赵明朗摇头:“我不要你的钱,我跟你嫂子都能挣呢,不缺钱花。你赚钱不容易,自己留着。我要真缺钱了,再跟你借。” 赵明月看着他:“三哥,这钱你就拿着吧。本来想给你争取一点茶厂的股份,每年坐等分红就好了。但是大哥二哥心里不太乐意,那就只能给你自己去创业了。那笔钱,我分成了三份,这一份就是给你的。” 赵明朗笑着说:“我不出钱不出力,给我股份就不合适,给我我也不能要。你的钱我也不能平白无故的要啊。” 赵明月看着赵明朗说:“哥,你就当是小妹钱多,帮你改善经济条件的还不行?” 赵明朗看着妹妹,说起来,自己这辈子是受妹妹恩惠最大的人了,虽然她并没有直接为自己做过什么,但是当初阻止自己去煤矿,叫着自己学习考大学,这全都是她的功劳。现在她经济条件好了,还要无私地帮助几个哥哥创业,这说起来都叫自己这个做兄长的汗颜:“小妹,咱们家这情况都倒过来了,别人都是大的照顾小的,咱们家几个哥哥却都是在受你的照顾。哥知道你有能力,想帮助大家都过得好一点。但是真的这不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情,哥哥们都能自己过好自己的生活。我们创业,你肯借钱,就已经很好了,没道理平白无故地给我们钱。真的,小妹,哥谢谢你,给钱就不用了,真有一天我要创业需要钱,到时候跟你借。” 赵明月看着三哥,知道还是这个哥哥最好了,不肯要自己的钱,但是既然大哥二哥都给了,就没道理不给三哥,她说:“三哥你现在要是不要,那我就先帮你收着,哪天你想出来创业了,你再找我要。将来侄女大了,考大学或者出国留学,我也负担了,跟其他的侄女侄女们一样,提供学习基金和创业基金。” 赵明朗拍拍赵明月的肩:“我说你啊,就是个操心的命。这么远的事,你都考虑到了,贝贝能不能上大学,会不会出国,咱现在都不知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那也就谢谢你了。” 赵明月点点头:“不用跟我客气。我有能力,帮大家改善生活,这也是应该的,所以不用太见外。” “你也别太辛苦,女人家,不要太要强了,别只顾着事业忘记了家庭,多放点心思在丈夫孩子身上。” 赵明月笑着点头:“我知道的,三哥。” 亮亮从门外探进头来,大声叫:“妈妈,妈妈,爸爸说要带我去抓兔子,快来快来!” 赵明月起身:“去哪里抓兔子啊?” 沈旭跃拿着一杆火铳站在门外:“去松子坳看看,大哥二哥准备去承包那边的山地来种茶,我们也去看看吧。” “那你背了铳干什么?”赵明月看见沈旭跃跟个老猎户似的,“哪来的?” 沈旭跃说:“大哥跟人家买的。背去看看,要是有野物就打一个。”这年头还没有推出禁枪令,民间还有不少人持有猎枪。 “那多危险啊。”赵明月说。 沈旭跃看着她:“你还信不过我吗?我会是乱来的?” 赵明月笑了起来:“那你枪法好不好啊?” 沈旭跃拍胸脯:“放心好了,十拿九稳。”当初他们军区大院的小孩,可都是经过实弹训练的,沈旭跃的枪法还是挺不错的。 赵明月说:“我换双鞋子,跟你们一起去看看。三哥你去吗?” 赵明朗说:“当然要去看看。走吧。”他走过去跟沈旭跃讨论鸟铳和猎物去了。 亮亮一路上兴致勃勃,打猎啊,还有比这更好玩的事吗,爸爸肩上背着枪,真的枪哦,威风凛凛,超神气! 赵明月抱着亮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有些泥泞的路上。前几天下了雨,这几天没有晴,地面被打湿之后,踩上去就变得非常滑腻了。赵明月抱着儿子走了几分钟,就有点气喘吁吁的:“亮亮,你自己下来走好不好,妈妈抱不动了。” 亮亮还没说话,赵明朗回过头说:“明月,阳阳我帮你抱。” 赵明月说:“亮亮,让三舅抱你好不好?” 亮亮扭头看着三舅:“好。” 赵明朗接过亮亮,一把把他扛在肩上,逗得亮亮咯咯直笑,最后赵明朗将亮亮放在脖子上骑马,亮亮捧着三舅的脑袋:“骑马,驾、驾!” 赵明月看着儿子兴奋的小脸,也被感染了,忍不住觉得欣慰。沈旭跃走在前头,提着枪,和大哥二哥走在前头,一边走一边讨论什么。几个侄子侄女也跟在一旁,一路上笑笑闹闹的。 松子坳在村里原有的茶山背后,那儿也长满了荒草和灌木,要清除起来还不大容易呢,起码需要两三年时间才能开垦得出来,说三年就能采茶的可能性很小,就算是能采,数量也有限。不过正因为此,价钱也是便宜的,一千二百亩地,一年的费用才五千块钱,而且承包时间是五十年,这要给一般人,谁也不会要,要来有什么用,人们一年的收入不过几百块钱,谁花几千块钱来买一块荒地?有钱烧得慌吧。 但是他们买来种茶就不一样了,虽然前期投入得要一大笔钱,但是等以后赚钱也多啊。所以说,有钱人越有钱,穷人越穷,就是这个理,在同等的机遇面前,有钱人拿得出本钱,没钱的人再有想法也就只能看着了。 翻过茶山,就到了松子坳,眼前是一片茫茫的枯黄的茅草,灌木倒是少,北风从草原上呼啸而过,碾压出一道道波痕,有一种风萧萧兮的苍茫感,想到将来这里就是一片葱茏的茶园,心中便不由得生出一股豪情来。这一带比较荒僻,很少有人来,要是真种了茶树,估计还得修一条路过来。 跟着一起过来的侄儿侄女们跑进草丛中,一边跑一边喊:“兔子,兔子快出来!” 亮亮急切地从赵明朗身上下来,也跟着往草丛里跑:“兔子,兔子!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说着说着就唱起来了。 几个大人看了一下地形和土质,商量着要怎么处理,沈旭跃说:“这个光靠人力也不行,请推土机过来吧。先把茅草都烧掉,然后推土机来推一遍,这样种茶就差不多了。要是靠人力,挖到哪一年去。” 赵明朗也点头:“对,是要请车子来。” 赵明亮兴奋地说:“要是有推土机就快了,一下子就全翻过来了。” 赵明月说:“一点一点来,能种多少亩就垦多少亩,垦多了忙不过来又长草了。” “对,这个也是个道理。” 几个大人在这边聊着天,那边孩子们已经玩疯了,亮亮跟着哥哥姐姐们在厚厚的干茅草丛中嬉闹打滚,尖叫着,笑闹着,就跟脱了缰的小野马一样,别提多开心了。 突然,草丛中飞出一个东西来,扑啦啦扇动着翅膀,往远处逃走了。亮亮大叫起来:“大鸟,好大的鸟!妈妈,你看到没有?” 几个孩子也疯狂地追逐起来,想要将那东西再次赶出来。 赵明月说:“看到了,是一只野鸡。” “爸爸,快打呀,野鸡。”亮亮突然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变得异常兴奋起来。 沈旭跃说:“好了,就来了。孩子们都回来,不要去追了,一会儿飞得更远了,就打不到了。”他拿着猎枪往那边赶过去,打猎去了。 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将孩子都叫了回来,赵明朗主动担任起追赶野鸡的任务,沈旭跃则负责潜伏放枪。很快,他们就猎到了一只野鸡,是只公鸡,毛色斑斓,褐白相间的尾羽长长的,非常好看。亮亮已经将野鸡的长尾羽要过去了,这太威风了,这么好看,跟孙悟空头上的皇冠一样。 这个年头,野生动物还不少,沈旭跃后来又猎到了一只野兔,孩子们还意犹未尽,想要继续去打猎,沈旭跃则坚持不打了,作为一个学环境工程出身的人,自然知道环境可持续性的重要性,打猎是兴之所至,又不是为了生存,没必要赶尽杀光。 孩子们兴高采烈的,带着猎物回家去了,今天的年夜饭又多了两道菜。 回到家,母亲和大嫂二嫂都在厨房忙活,三嫂则带着女儿在灶间帮忙烧火,赵明月回来后赶紧过来帮忙:“三嫂,我来烧火吧,你带贝贝去休息一下。” “好。”桂丹冲赵明月笑了一下,然后抱着女儿出去了。 厨房里全都是鸡鸭鱼肉,还有不少海鲜干货,彰显出这个年的丰盛。灶膛里的柴火熊熊烧着,煤炉子也烧得红通通的,锅子里咕咕响着,冒出热腾腾的水蒸气,散发出阵阵肉香味。 沈旭跃和几个哥哥忙着将野兔褪毛开膛,胡年春也去搭手处理野鸡,亮亮跟在姥姥身边,抢着要野鸡尾毛,这个他要带回北京去的,给京京哥和壮壮看看,这是爸爸打的野鸡毛。 外面时不时传来鞭炮的劈啪声,整个村庄的上空都漂浮着肉香和硫磺交织的味道,显得年味儿十足,人们的生活是越来越好了。赵明月感概地望着灶膛里,柴火熊熊,红红的火舌舔着锅底,看起来十分柔软,就好像人们现在的生活一样,红红火火,越来越旺。这就是她所想要的生活吧,人寿年丰,和睦友爱。 赵明月正对着灶膛的火出神,听见大嫂叫她:“明月,明秀叫你。” 赵明月猛地抬头,看见堂妹赵明秀站在厨房门口:“明月姐。” 赵明月赶紧出来:“秀儿,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要在那边过年呢。”赵明秀今年也有23岁了,毕业出来也有两三年了,在镇里的小学教书,谈了一个镇政府工作的对象,对方还是个县城人呢,听说去对象家见对方父母去了。之前那个小伙子来过他们家了,大家都看见了,赵明月没赶上,都说是个一表人才的年轻人。 赵明秀抓着赵明月的手:“姐,你别取笑我了。”明秀变得腼腆起来,看着赵明月只是笑,话很少。 赵明月拉着她到屋里去说话:“最近好吗?”她看着堂妹,虽然不及自己高,但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眉清目秀,是个极标致的姑娘,生活的安定使她显得满足又自信,真好。 赵明秀点点头:“嗯,挺好的。姐,你们好吗?” “嗯,都挺好的。你对象什么时候再来你家,让姐给你看看。”赵明月笑着说。 赵明秀羞涩地笑:“初二的时候会来拜年。” “是吗,到时候我可要好好看看。对你好不好?” 赵明秀点头:“嗯,还行。” 赵明月笑着说:“对你好就好。跟姐说说他的情况吧,谁给你介绍的?” 赵明秀说:“我们校长介绍的,校长是他的表姑父。他也念的是中专,比我大两岁,个子不太高,1米72吧,长得还过得去。他家里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他爹是县里的干部,他妈也是个老师。反正他家里人对我还都不错。” “那就好。他是家里的长子,应该就比较有担当,父母都是公职人员,以后就不需要你们负担养老。他性格怎么样?开朗还是内向?” “挺开朗的,嘴巴挺能说的。”赵明秀羞涩地说。 赵明月对太能说会道的男人印象其实不大好,有点油滑,不过对方既然看上了农村出身的赵明秀,除了看中她的人品相貌,大概也是看中了他们赵家的背景,起码堂哥堂姐条件都不错,很能拿得出手,尤其是沈旭跃的身份应该非常有分量。“关键是对你好就行,人品也要可靠,不能太浮躁、太花心,多相处一下,多了解一下。” 赵明秀用力点头:“好。”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赵明月知道,自己说这么多也是白搭,都见过双方父母了,肯定就是结婚的节奏了。 “明年五一吧。” 赵明月笑着说:“有空来北京玩啊。” “姐,我也要跟你说,我们打算明年五一结婚之后,就去北京玩。” “是该去玩玩,早多少年前就说好了,考上中专就来北京玩,结果这都毕业几年了,还没去成。来吧,到时候姐陪你们好好看看北京。”赵明月说。 赵明秀笑得非常开心:“谢谢姐。” 二婶家里现在的条件也过得去了,至少不会像当年那样穷得叮当响,媳妇都娶不起。明秀出来工作了,二叔和明刚在赵明亮兄弟俩的茶厂里帮忙,家里经济也宽裕多了,在村里也算得上中上人家了。赵明刚现在也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好不美满。 赵明月可羡慕有女儿的人了,她要是也有个贴心小棉袄就好了,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和沈旭跃说起这个遗憾来,沈旭跃摸着她的肩头:“没事,以后咱们儿媳妇,你也当女儿来疼好了。” 赵明月听着好笑,儿媳再怎么样好也不可能跟女儿是一样的,所以这个遗憾是不可能补上了,沈旭跃还在单位上着班,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守纪奉公吧,看看别人家的女儿过过干瘾。 年初二的时候,赵明秀的对象果然来拜年了。个子虽然不高,但也不显得单薄,逢人三分笑脸,见人就发烟发糖,是个挺会来事的人。尤其是对赵明月夫妇的态度十分客气恭敬,都有点接近巴结了,这一点让赵明月心里有点不舒服,这表现得未免也太明显了,功利心真够强的,于是心里便有点不看好这人。 赵明秀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不时伸手去拉她对象的衣袖子。对方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便又稍稍收敛一下,过一阵子,又故态复萌,好像是没法控制的一样。看样子天生是个会做官的。 沈旭跃也对这家伙的印象不太好,但是大过年的,谁去打这个破啊。而且婚事都定下来了,又是赵明秀的领导介绍的,想退婚都得好好考量一下吧。 赵明月说:“这家伙太浮躁了。” “是的,功利心太强了。要是对明秀好,那就算了吧。”沈旭跃说。 赵明月知道,话虽如此,但是人们总是对这一类人心里都难以好感亲近起来,不知道赵明秀自己怎么想。这就是人生百态,一样米养百样人。“明秀今天自己也察觉到了,肯定会有想法的,我们也不说什么,让她自己去决定吧。”就算是再心疼这个妹妹,到底也只是个堂妹,她不能大包大揽她的人生。 沈旭跃说:“对,随她去吧。” 第106章 招贤 很快就过完了年,假期也将结束,赵明月夫妻俩带着儿子踏上了归途。接下来这一年,将会遇到很多问题,赵明月得打起精神好好应对。明年对沈旭跃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年,不能让他出岔子才行。 亮亮对在姥姥家过年非常满意,完全不觉得冷,只觉得好玩,还说以后还想再来,赵明月决定等孩子上小学后就安排他去娘家过暑假,在农村生活一段时间,开拓眼界,丰富经历,陶冶情操。 回到家,一切又都开始忙碌起来。赵明月看着春装一批批出厂,想着又该设计夏装了,顿时觉得疲惫。这本来不是她的专长,这几年赶鸭子上架,做了几年设计师,已经觉得比较为难了,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得赶紧招几个专业设计师来才行,自己只需要引导一下、提一点意见就够了,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招聘服装设计师。 但是这个年代,大家都还在吃大锅饭,有国企这些大树遮着,极少有人愿意跳槽出来找工作。赵明月自从过年开工之后,就将招聘设计师的启事挂到劳务市场去了。结果半个月里,只有一个人来应聘,对方还是个裁缝,只会做一些最普通的款式,还不如赵明月自己呢,赵明月留了他下来做板房师傅,负责制版,毕竟他还算是个内行,能够按照设计图将衣料裁剪出来,对面料的特点也比较熟悉。这个师傅对这份工作还挺满意的,反正也是做衣服,待遇也还不错。 赵明月不是没有想过去京服装学院招聘两名优秀的毕业生,年轻人对时尚的敏锐度要强很多,但是现在的大学生全都是有单位分配的,去公企就意味着捧铁饭碗,私企就没那么牢靠了,一般的人应该都不会愿意来。不过赵明月还是打算去试一试,只是毕业生毕竟年轻,难当大任,还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优秀设计师来挑大梁就好,否则就还得自己挑大梁。 这年头的服装设计师非常少,要招个合适的还真不大容易,关键是信息闭塞,光靠一个劳务市场哪里够呢。 周末的早晨,是全家人最幸福的时刻。赵明月赖在舒服的被窝里不想起来,春困秋乏,春天是的最好睡懒觉的季节,暖气已经停了,北京的倒春寒也是够冷的,哪里舍得离开热烘烘的被窝啊。 儿子在隔壁房间里喊要起床了,沈旭跃爬起来,裹上外套,跑到隔壁去将小宝贝亮亮一把抱起来,然后一手操起他的衣服,抱着跑进了他们的卧室。 亮亮穿着秋衣秋裤,冻得缩成了一团,大声尖叫着:“爸,你要冻死我了!” 赵明月在被窝里,将被子掀开来一点:“快进来,快进来,把我家宝贝冻坏了,妈妈给你捂一捂。” 亮亮上了床,赶紧钻进被窝里,赵明月将儿子搂在怀里:“嘻嘻,全身都成冰疙瘩了,来,妈妈给你捂捂。” 亮亮抱着她的脖子:“妈妈早安。” “乖儿子早安。”赵明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沈旭跃也赶紧钻进被窝里。亮亮说:“爸爸,去买豆汁儿,我要吃四个焦圈儿。”这个小家伙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了,居然爱喝豆汁,赵明月至今也没接受那个味儿。 沈旭跃将胳膊伸过去,将儿子媳妇全都揽在他的胳膊上,然后说:“等等,等你爸捂一捂,爸也冷啊。” 赵明月摸着儿子的小肚子:“亮亮能吃四个焦圈,真是个大胃王。” “我要长高,超过壮壮!”亮亮大声说,“壮壮他能吃三个焦圈,我要比他吃得多。” 赵明月笑喷了:“吃饱了就行了,吃多了撑得难受。” “不难受,我吃得完。”亮亮固执地说。 沈旭跃闭着眼睛说:“行,一会儿给你买四个。”儿子在耳边聒噪着,这感觉真好。亮亮现在一有机会,还是想和爸爸妈妈一起睡,等再过两年大了,知道怕丑了,叫他跟父母睡估计都不愿意了。 赵明月又想睡回笼觉了,但是亮亮却躺不住了,他要起床去玩,沈旭跃只好起来,给自己和儿子穿上衣服,父子俩去洗漱,然后出门晨练买早点。赵明月则睡在被窝里,老公不催,儿子不叫,都心疼她平时上班累。 沈旭跃现在还在天津上班,等开完两会,他的工作岗位就要调动了,不知道会调到哪里去,别是外省就麻烦了,赵明月又不能跟着去,两口子只能分居两地了。不过要真是那样也没办法,多少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沈旭跃带着儿子买完早餐回来,见赵明月还在睡,便说:“老婆,起来吃早饭了。” 赵明月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伸个懒腰:“你帮我从衣柜里拿秋衣出来。” 沈旭跃从善如流:“要哪件?白色还是黑色?” 赵明月说:“黑色的吧。再帮我拿件羊毛外套。” 沈旭跃替她将衣服扔到床上,赵明月坐起来脱睡衣穿秋衣,拿着羊毛衫说:“北京这春天过得也太快了,春装穿不了几天,夏天就到了。我的夏装款式才确定下来两款呢,还得想办法自己琢磨。你说这服装设计师怎么那么不好找啊,什么时候才能招得到人呢。” 沈旭跃扭头看了一眼报纸,突然说:“老婆,你要不在报纸上做个广告,招收服装设计师?”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这样好了,我在报纸上干脆做一个服装设计大奖赛,同时招贤纳才,你觉得好不好?”赵明月被沈旭跃点亮了灵感,异常兴奋起来,这年头的电视还没普及,唯有报纸是人们最大的信息渠道,又有成本低,受众广的优势,所以在报纸上做广告再合适不过了。 沈旭跃说:“这个主意不错啊。就算是招不到人,也能征集到好点子,一举两得啊,不错,去晚报发一个大版面的广告,醒目一点。” 赵明月冲他伸出大拇指:“简直是太棒了。你说给多少奖金?” 沈旭跃想了想说:“特等奖设两百,一等奖一百,二等奖五十,三等奖三十,保准有人踊跃报名。你觉得贵不贵了?” “不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干脆广告词都你给我拟好吧。谢谢老公!”赵明月笑眯眯地在沈旭跃脸上亲了一口。 “没问题。”做这么个比赛的软文,对沈大才子来说还是非常容易的。 为了使这件事显得更真实可信,赵明月接受沈旭跃的提议,去了一趟北京服装学院,赞助了院方一笔费用,邀请他们作为这次大赛的评委。 赵明月亲自出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了北京服装学院的院长答应亲自来做评委。毕竟现在重视服装设计的人太少了,赵明月的慎重,让老院长感受到了尊重以及对服装设计事业的推动。 两天后,《北京晚报》上用大版面刊登了“吉祥星杯”首届服装大奖赛,并诚纳社会各界英才。赵明月也是财大气粗,做了这么大版面的广告。不过她觉得很合算,这既是给自己公司打广告,又是给自己招人才,一举多得。为了让广告有更多的人看到,接下来几天,赵明月又在晚报和晨报上做了小广告。广告上写着,应征稿件可以通过邮寄的方式到厂里,也可以由本人亲自送过来,欢迎到厂里参观。 几天后,厂里就开始陆续收到社会各界寄来的应征稿件了,这年头的人版权意识薄弱,基本都不设防的。赵明月只要求服装设计手稿,有不少人为了中奖的几率大一些,将一些细节都写得很详细,甚至还包括一些面料和尺寸。这不是给赵明月送资源嘛,要是碰到那些不良的主办方,直接采用,连奖金都昧下了。 不过赵明月还是很厚道的,没有必要为省这点小钱而昧良心,这都是创造者的心血,理应得到尊重。截稿日期为一个半月,主要是为了让人们有更多的创作时间。 她这次只在北京做广告,主要是为了招工方便。一般来说,这个年头愿意背井离乡出去闯荡的还是少数。况且服装这东西,小地方的人受地域和资讯的影响,视界有限,跟时尚潮流还是不大接得上轨。上海倒是个好地方,只是太远了点,如果这次不够理想,下次可以到上海去打广告做比赛。 征稿结束之后,一共收到了两百多份来稿,其中有一半左右是服装学院的学生寄来的,剩下的一半则来自社会各界。可见喜欢做这个的人还很不少,其中也发现了不少优秀的作品。赵明月请来了服装学院的几位老师,对这些稿件进行评审,选出了三十多份优秀作品,设特等奖一名,一等奖三名,二等奖和三等奖分别为十名和十五名。 出结果那天正是丁香花开的五月,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丁香花香,五月的天是轻盈曼妙的,如同空中飘扬的柳絮一般,令人的心也不由得柔软轻快起来。 参赛稿里,有两个参赛者的作品表现出了十分的灵气,分别获得了特等奖和一等奖,赵明月决定给对方寄发奖金的时候,顺便把聘书给寄过去,看看对方愿不愿意来厂里做事。赵明月心情非常好,评审结束之后,陪着几位专家参观自己的工厂,这些老师们在闲聊中,得知赵明月原本也是在师大工作的,辞了工作下海,创下这么大一份事业,都非常感慨。赵明月一个外行人,倒是做起了服装生意,他们这些一辈子跟服装打交道的,却还在学校教书。 几个人正四处看着,有人来找赵明月,赵明月跟老师们说:“几位老师失陪一下,我有点事情走开几分钟。” 来找她的是公司的一位经理,姓王,负责服装生产的。“王经理,什么事?” 王经理说:“赵总,外面来了个应征的参赛者。” 赵明月诧异地说:“怎么才来?我们昨天就已经截稿了啊。” 王经理说:“这个参赛者是从上海来的,说是知道这个消息比较迟了,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您要不要看看他的作品?” 赵明月诧异地说:“是男是女啊?” “男的,一个小伙子。我刚从外面进来,听见他在门口和门卫说话呢,门卫不让他进,我听说他的目的之后,便看了一下他的稿子,画得还不错,所以我把他带进来了,您看看吧。”王经理笑着说。 赵明月点点头:“好,在样品陈列室吗?” “对,我让他去陈列室等着了。” 赵明月说:“你去帮我陪一下那些老师们,我去看看就来。”赵明月对这个从上海赶来的设计师非常感兴趣,居然吸引来了上海的设计师。 陈列室就在一楼,每次做出的新款都保留一款下来,挂在陈列室里,既可以给客户推荐参观,也可以为自己保留样品提供灵感。 赵明月从窗户看进去,一个头发烫成朋克卷的男人正背对着赵明月在打量陈列室里的样品,一边看一边在用笔和纸画着什么。她笑着敲了敲门:“你好!” 那人转过头来,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长得有着南方男人的纤细和白皙,身上穿着的衣服也很有特色,不是大众款,应该是自己做的,对方说:“您好!请问您是?” 赵明月笑了一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明月,吉祥星的老板。” 那人赶紧走过来,伸出双手和赵明月握手:“我听说了,这里服装全都是您设计的?您真了不起。” 赵明月笑了笑,这哪里算是她设计的,不过是剽窃了前人诸多的智慧罢了:“哪里,过奖了。” 小伙子连忙说:“哦,对了。我叫孙爻,就是八卦中的那个爻卦的爻。” 赵明月点头:“我懂。” 孙爻叹了一口气,脸上有些纠结地说:“我是从上海来的,我前两天才从亲戚那儿知道你们这儿在举行服装设计大赛,刚刚听王经理说,比赛已经结束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赵明月说:“可以给我看看你的设计稿吗?” “可以,可以。”孙爻赶紧将自己的速写本递上来,“这两幅是我这两天画的,比较仓促,没有上色,衣服面料什么的也没有考虑得很周全。前面是我以前画的,您看看吧。” 赵明月翻了一下,衣服都非常前卫大胆,远超过了这个时代人们的意识,这是一个非常有灵气有想法的年轻人,其中有几款确实可以做出来,估计还能带起一股潮流。 孙爻说:“您看我身上的衣服,全都是我自己设计。我从小就爱做衣服,喜欢画画,不爱读书,所以只勉强念完了初中,家里送我去牙膏厂上班,我待不下去,总想自己开店做衣服,但是又没有本钱。听说您这里不仅征集作品,还招设计师对不对?” 赵明月看着他的作品,嘴角勾起了深深的弧度,这不是送上门来的人才么,虽然超前了些,修改一下,就能够做成新的服装款式了,自己带他两年,或许只需要一年,以后就能挑大梁了。“不错,看得出你很有想法,服装设计得很有特色,这些衣服有几款还能做成实物,推向市场,这样就会有很多的人穿你做的衣服了。” 孙爻惊喜地说:“真的吗?”每一个裁缝和服装设计师,都是希望更多的人穿着自己制作或设计的衣服,孙爻也不例外,他的服装设计非常大胆,做出的衣服除了他自己敢穿,别人都不愿意穿,这总算是遇到一个伯乐了。 “当然是真的。你愿意留在我们厂里吗?”赵明月问。 孙爻猛地点头:“我愿意我愿意。”这小伙子想着自己的梦想能够实现,别的什么都不问了,赶紧答应下来。 赵明月收起他的速写本,说:“看得出来你很有想法,但是实际经验不是特别足,所以还是要在工厂里多熟悉一下流程。我会安排几个经验丰富的制版师傅带你,熟悉面料和衣服的制作流程,还有一些衣服的细节问题,希望你能够把你的想法更升华一下,将天马行空的思想和实际操作结合起来。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是一个出色的服装设计师了。” 孙爻猛地点头:“好,谢谢赵老板。”他说着深深鞠了一躬。 赵明月笑道:“不用那么客气,叫我赵姐就好了。至于工资待遇,我让人事跟你说,不满意你可以跟我提。你就不参加这次设计大赛了,因为我们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你的设计稿,我们公司每采纳一款,会给你付相应的设计费,这是工资之外的,算是你的智慧所得。可以吧?” “可以,可以!谢谢赵姐!”孙爻真的觉得自己是遇上伯乐了。 “你这是已经打算来我们厂里了?”赵明月看着门口的地板上放着一个大行李袋,看样子这小伙子家当都搬过来了。 孙爻嘿嘿笑,牙花都露出来了:“对,我这是投奔赵姐来了。” 赵明月笑着说:“我要是没收你呢?” “那我就去找我的亲戚。我不打算回去了,就在北京找个事做算了。”孙爻抓抓脸,笑得很憨厚。 赵明月点头:“行,我一会儿让王经理来找你,你的身份证什么都带上了吧,跟他去人事登记一下,他们会给你安排住宿的。” “谢谢赵姐!”孙爻说着又鞠了一躬。 于是这么一匹千里马就这样主动撞上门来了。赵明月当然还是跟对方的亲戚和家里都联络了一下,确信这小子不是撒谎,没有不良记录,毕竟这年头人犯了事,想找个地方隐藏一下太容易了,身份证没有联网,十分不安全。不过其实也是多虑的,人犯了事,肯定不会往大城市跑,只会往偏远的地方逃。这个孙爻,显然就是个充满理想和梦想的年轻人,在家长们眼中,有些离经叛道而已。 比赛结果公布以后,赵明月发送奖金的时候,挑选了几个比较优秀的参赛者顺道寄去了聘书,她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来应聘,估计不会太多。果然,发出去的四份聘书,只有两个来厂里看了,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一个,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以前是在一家国营服装厂做设计的,家里经济比较紧张,负担重,赵明月这边给的工资高,他就辞了原来的工作过来了。 这样一来,赵明月就有了一名经验丰富的设计师,带着孙爻,就足以应付设计工作了,她自己只需最后把关就可以了,彻底将自己解放出来。 第107章 出轨 五月份的时候,赵明月去北京服装学院招聘设计师。这两年,各大高校毕业生分配不完全靠学校指定了,学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自主择业,比如自己联系就业单位,或者跟来学校招聘的单位签订就业合同。 所以赵明月也赶上这一阵风了,只是前来问询的很多,因为毕竟是北京的企业,但是递简历的人很少,因为是民营企业。学生们辛辛苦苦考上了大学,家里人都指着端铁饭碗,哪里舍得去给人打工,朝不保夕的,尽管赵明月提供的条件很难优渥,一去就签订至少五年的合同。 其实这些年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国有企业和集体企业受市场冲击非常大,有不少小厂子的效益已经非常差了,其实是在苦苦支撑。但是人们已经习惯了国家分配和铁饭碗的惯性思维,还没能改变旧观念。 最后赵明月在那坐了一天,只收到了两份简历,这都是比较大胆的,不打算墨守成规的学生,但是纵使如此,他们也未必保证会去,因为还要跟家里人商量。 赵明月心说,这两年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不把握,等将来自己的公司发展起来,再想进来,就要经过严格考核了,非得有真本事才行。她现在来招人,不过是为了储备人才,将来公司服装这块一定会继续发展,仅有两个设计师是不够的。不过她也不着急,今年不行就等明年,此外还可以继续举行服装设计比赛,再从中招人。 除了服装这一块,赵明月开始在寻求其它的路子,她看好家用电器这一块,中国的家电市场目前是一个几乎还没分割的巨大蛋糕,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电器越来越普及,只要在一个领域内一直保持着技术的领先地位,那么就会屹立不倒。当然,这需要巨大的技术支持和经济支持,经济上倒是不担心,赵明月想着最好是能够收购一家电子公司才好,有基础,比自己一切从零开始要好。 但是北京的企业,再怎么不好,也不会在短短这几年内支撑不下去,毕竟是首都。赵明月暂时又不能离开北京,因为沈旭跃调去河北某市任副市长去了,离得不近,一两个月才能回家来探视一次,她不能把儿子一个人扔在家里,成为一个留守儿童。 亮亮快要上小学了,沈旭跃倒是说过,可以带着儿子去他任地读书,但是这法子明显不妥,沈旭跃的工作又不稳定,过几年就挪地方了,孩子也要跟着到处跑,又要重新适应新生活,对性格各方面成长都不利。赵明月也不想离开北京,只能静候良机了。 这天赵明月开着车去办事,在一个商场门口停车去买点东西,碰上一男一女从商场里出来,女的挽着男的胳膊,显得好不亲密。赵明月开始没在意,这种事在别人眼里也许稀奇,她却觉得稀疏平常。但是她视线扫过之后,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再仔细一看,那男的不是杨茂林是谁,而女的并不是沈馥郁。 赵明月猛地一惊,这是怎么回事?那对男女已经走向了停在路边的一辆小车,赵明月赶紧追上去,叫:“杨茂林。” 杨茂林猛地回头,看见了赵明月,吓得脸色一变,赶紧将胳膊上女人的手移开了,赵明月这才看见那女的烫着卷发,脸上擦着白粉,嘴巴涂得血红,多漂亮不见得,倒是有几分狐媚相,关键是年轻。 杨茂林看着赵明月,结结巴巴地说:“明、明月,这、这是个我表妹,从东北老家来的,我带她来买点东西。” 赵明月笑了一下:“是吗?怎么不和大姐一起来?” “她要上班。”杨茂林额头上都冒出汗来了。 赵明月淡淡地说:“哦,我知道了。送表妹什么东西了?” 那个女的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赵明月看到一根金灿灿的链子,心里冷笑一下,给表妹送金链子,见了鬼的表妹,情妹还差不多。 杨茂林结巴着说:“没、没什么,没看中。” 赵明月说:“哦,那我进去买点东西。”说着转身就走。 杨茂林叫住赵明月:“等等,这事儿你能不能不跟你大姐说,我怕她不高兴。” 赵明月说:“你自己跟她说吧。”她心里冷笑,大姐知道当然不可能高兴。男人有钱就变坏,真没几个好东西,当初多宝贝沈馥郁啊,现在年纪大了,人老珠黄了,他有钱了,就开始耍花花心思了,真是不知廉耻,当初是靠着谁才发家的呢。这是这个社会的一种病态,物质文明发展起来了,精神文明发展没跟上,人们精神空虚,便追求各种感官上的刺激享受,于是便有了各种怪现状,出轨离婚也逐渐成为这个年代的时髦话题。 赵明月暂时不打算将这事告诉沈馥郁,这事一说出去,以沈馥郁的性子,必定要闹翻天去,多半都是以离婚收场。但是既然碰上了,也不能当全然没看见,如果杨茂林还有廉耻之心,就应该适可而止。 赵明月也没心思买东西了,开车回了沈家。今天星期六,学校上半天课,亮亮放了假,正和壮壮在外面和隔壁的小朋友们玩耍,看见赵明月的车,站在路边朝她挥手,叫了一声“妈妈”,然后又跑去玩了,他们在玩抓强盗的游戏,小孩子们的最爱。 赵明月将车停在院子门口,刚下车,便看见京京背着个书包,没精打采地回来了。“京京放学了?” 他抬起眼皮看见赵明月,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小舅妈。” “怎么了,京京?”赵明月关心地问,想着今天看到的那些事,觉得这孩子怪可怜的,这个年纪正是叛逆期,要是知道爸爸做了那样的事,必定会非常愤怒,会酿成什么后果也不知道,这也是赵明月不敢贸然跟沈馥郁说的原因,因为沈馥郁本身也不是个冷静的人,遇到这样的事,必定要闹个你死我活的,到时候受伤害最大的,除了她自己,还有孩子。 京京说:“没什么。我想姥姥了,来看看姥姥。” “你妈是不是还没下班?”赵明月问。 京京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的表情变得非常怪异,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赵明月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了京京?” 京京吸了一下鼻子,咬着牙说:“我昨天放学的时候和同学去玩,看见我爸搂着一个女人去看电影,那个女的不是我妈。” 赵明月如遭雷击,这个杨茂林,不是作死吗,做这种事情还这么高调,居然还给孩子看见了,她强自镇定地说:“你会不会看错了?” 京京摇头:“我自己爸,怎么可能看错?” “那你告诉你妈妈了吗?”赵明月问。 京京蹲了下去,双手交叉抱着搁在膝盖上,脑袋搁在手臂上:“没有,我不知道怎么说。” 赵明月看着孩子几乎要哭了,她也跟着蹲下来,叹了口气说:“咱们私下里跟你爸谈谈吧,然后再确定要不要跟你妈说,暂时先别告诉其他人。”家里老的少的,告诉他们肯定都心急,这年头出轨离婚可都是大事,老人们身体都不好,万一急出个三长两短来,那就坏了。 京京点了点头:“嗯。”这孩子也有分寸,想了一晚上,觉得这件事还是找小舅妈商量比较好,因为她比较能干,靠得住,告诉别人都只能光着急。 赵明月摸摸他的脑袋:“别难过了,孩子,我们先回去吃饭,下午我们一起去找你爸。” 京京点点头,眼睛还是没什么神采,这孩子今年十五岁,长得比赵明月高了大半个头,正在发育中,身体单薄得很,看着像个大人了,其实还是个孩子,看着怪可怜的。 赵明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孩子,这个事不管怎么样,是你爸妈的事,你别为这事想太多了,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你也有你的人生。不要用大人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你好好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就好了,妈妈不容易,你多体谅一下她。” 京京点头:“嗯。” 赵明月知道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通,得慢慢来。她心里都快把杨茂林千刀万剐了,他自己爱怎么风流都行,能不能别当着孩子的面啊,以前对孩子那么好,现在倒好,直接当头给了他一棒,这能让人接受吗。 吃过午饭,赵明月带着京京出去了,用手提电话给杨茂林打电话,这是摩托罗拉公司新推出的行动电话,跟砖头一样沉重,一个起码有一斤重,去年才在中国上市。价格贵得要死,摩托罗拉推出的市场价是两万,但是买到手却需要两万五,还要六千块的联网费,就这样,还不是人人都买得到的。赵明月买了一个,杨茂林也弄了一个,做生意有这个倒是方便多了。 电话拨通了,赵明月说:“姐夫,我和京京有话跟你说,在哪里见个面吧。” 杨茂林愣了一下:“京京找我有什么事?” “昨天傍晚,京京和同学去看电影,碰上你也去看电影了。”赵明月不拐弯抹角,直接明说了。 杨茂林顿时惊了:“那、那好吧。”他说了个茶馆的名字,约好在那儿见面。 赵明月开着车,往那儿赶过去,刚开出胡同巷子,看见沈馥郁的车子开过来了,赵明月停下来打个招呼:“大姐,我带京京去办点事儿。” 京京不敢看他妈的眼睛,只是说:“妈,小舅妈送我去我同学那儿。” 两人的话有点对不上,沈馥郁也没太在意:“早去早回。”她的精神状态不错,显然并不知道杨茂林的事。 赵明月这边车里两人心情沉重。京京突然说:“我爸真的跟别的女人好上了,不要我妈了?” 赵明月愣了一下,许久才出声:“你爸爸可能有点受不住诱惑,一时间脑子糊涂了,干了混账事。” “真恶心。”京京说。 赵明月说:“京京,如果你爸爸愿意改过自新,你愿意原谅他吗?” 京京说:“这要看我妈会不会原谅他。” 赵明月迟疑了一下,想说“要是你爸爸态度好,不告诉你妈妈呢”,但知道这对京京不公平,让一个孩子帮忙来保守秘密,让大人不受伤害,这似乎有点本末倒置了。而且让京京瞒着不说,他每天都想着自己在欺骗母亲,总会觉得内心不安,这不是一种折磨吗,便说:“先跟你爸说吧,他要是态度好,就让他自己去跟你妈妈认错。” 杨茂林一直靠在自己的车边抽烟,看见他们来了,扔了烟头,走了过来:“京京,明月。” 京京厌恶地看了一眼杨茂林,扭过头去。赵明月看着杨茂林,他现在的神情比上午自己见到的时候颓丧多了,可见被儿子发现了,心里也不好受。 杨茂林看着儿子的态度,说:“对不起,京京。” 京京没好气地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是我老子,我怎么也管不到你去。” 杨茂林被噎了一下:“京京,爸爸只是一时糊涂,爸爸不会再犯错误了,真的,我跟你保证。” 赵明月原本还以为需要进茶馆去说话,现在看来都可以省了,直接在路边就能说开来了。 京京说:“你不用跟我保证,你自己去跟我妈说吧,她原谅你,你再跟她保证。” 杨茂林脸色煞白,嘴巴动了一下,没有做声,显然不想告诉沈馥郁。京京瞟着他,厉声说:“你有本事做,怎么没本事承认,还想要我给你保守秘密?你既然要做,当初就该做得滴水不漏,不要给我碰见了。你知道我看到后是什么感觉吗?我觉得特别恶心,那居然是我爸,我从小就敬爱的爸爸干出来的事情,你做那事的时候,就没有考虑到会被人发现,会被我和我妈知道?” 杨茂林抿着唇,不做声。赵明月冷眼看着杨茂林,这人就算是找情妇,也是高调得不得了,出入电影院、商场,就不怕被熟人撞见?北京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这么短短两天工夫,就被自己和京京都撞见了,这不是他自己作死作出来的吗。赵明月说:“姐夫,这件事情你不能让京京帮你掩饰,他才多大,就为你承受这么沉重的心理压力,你有没有考虑过他的心理健康?这件事情你还是主动和大姐坦白吧,如果你不说,我帮你说。” 杨茂林自己显然也没想到会那么倒霉,偷个嘴儿,就被儿子和弟媳妇都撞见了,想要兜都兜不住了。他的肩膀塌下去,整个人的精神气似乎都被抽走了,整个人顿时老了五岁,他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去跟她说吧。” 赵明月知道,他家里的经济大权一直掌握在沈馥郁手里,虽然并没有把所有的钱都抓在手里,毕竟她并没有在车行上班,自己还上着课,车行是需要资金流动的,但她对车行的收入账目门儿清,杨茂林想掩藏什么是不可能的,闹离婚,让杨茂林净身出户都是有可能的。 赵明月说:“姐夫,你怎么那么糊涂呢?这日子才过好一点,你是嫌太安逸了是不是?大姐那么好的人,孩子这么懂事,你有什么不满足的?”怎么总是要搞出点破事来呢,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杨茂林抹了一把脸:“我太得意忘形了,别人一怂恿一诱惑,我就把持不住了,我有罪。你大姐呢?” 赵明月说:“回爸妈那儿了。” 杨茂林说:“晚上回去我再跟她说吧,不要惊动老人了。京京,跟爸回去吧。” 京京看也不看他:“我跟小舅妈回去。”说着拉开赵明月的车门,直接坐了上去。 赵明月开车回到家,沈馥郁坐在沙发上和父母聊着天,一边看着电视,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这些年生活安定,经济富足,沈馥郁人到中年,已经开始发福了,整个人胖胖的,是不如前些年那么好看了。“你们怎么又都回来了?” 赵明月强笑了一下:“办完事就回来了。” 京京乖巧地坐在母亲身边,不做声,沈馥郁伸手摸摸儿子的脑袋:“我家京京居然长得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京京脸上的表情都快哭了。 赵明月笑着掩饰:“你可别不承认,自己也在变老了。” 沈馥郁伸手摸了摸脸:“我老了吗?” 赵明月说:“运动一下,减点肥吧,每天别吃完饭就坐着,对身体不好,容易三高。” “什么三高?” “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赵明月说。 沈馥郁笑道:“你都快赶上方臻了。” “天天耳濡目染,当然要学一点。”赵明月转头向沈父,“爸,您最近的血压还好吧?” “还好,每天早晚都量着,不算太高。”沈父点点头,这些年老人也老了,已经七十五了,头发都快白完了,不过精神还算矍铄。 沈母在一旁说:“馥郁,明月说得对,胖了身体不好。也不好看。” 沈馥郁干笑了一声:“是吗?那我要减减肥去。” 当天晚上,沈馥郁回去了,赵明月想留着京京在家,别去见证父母撕破脸的场面,京京小声地说:“我要回去保护我妈,万一他打我妈了,我能帮个手。” 赵明月看着孩子,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便点头:“好,有什么事情给小舅妈打电话,我的移动电话一直都开着的。” 当天晚上,赵明月没有跟儿子回自己家,就在父母这边,怕沈馥郁受了刺激会跑回来,老人一着急就上火,没人看着那就坏了。一直到九点多钟,她的手提电话响了,她估摸着是京京打过来的,拿着电话到了院门口才接:“京京吗?” “小舅妈,我妈妈出去了,开车出去的,我不知道去哪里了,可能是回姥姥家了。”京京焦急地说。 赵明月安慰他说:“你别慌。你爸妈打架了吗?” “我妈生气用东西砸我爸了,但是他没有还手,一直在讨饶认错。”京京说。 赵明月说:“好,我知道了。我有了你妈妈的消息就告诉你,你别担心啊。” 过了几分钟,家门口果然开过来一辆车,车非常快,停车的时候,还差点撞到赵明月的车,沈馥郁推开车门,满脸泪痕地走出来。 赵明月赶紧迎上去:“大姐。” 沈馥郁看着赵明月,就抱着她呜呜哭了起来。赵明月拍拍她的肩,也没说话,沉默地陪着她。 沈馥郁知道赵明月肯定也知道了,过了一会儿,她吸吸鼻子,问:“你是不是也知道了?” 赵明月叹了口气:“我今天上午去友谊商场,在门口看到了。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京京,才知道这孩子昨晚上也遇到了。” 沈馥郁咬牙切齿地说:“杨茂林这个杂碎,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啃他的骨头,这个杀千刀,我要杀了他。” 赵明月轻拍着她的背:“大姐,你别激动,你要为京京多考虑啊,现在不光你受委屈,孩子也委屈啊。我和京京都觉得,你应该有知情权,所以这事就没瞒着你了。而且让京京来帮忙掩饰这件事,对孩子不公平,他还小,心理承受能力弱,我担心他受的伤害更大。” 沈馥郁听到这里,顿时嚎啕大哭起来。赵明月担心家里父母都听见了,一会儿知道就坏事了。结果沈母正好去厨房,听见外面有人在哭,便问:“谁在那里哭啊?” 沈馥郁听见母亲的声音,哭得更大声了,赵明月心里发慌,赶紧说:“大姐,你悠着点,别让爸妈替你担心,老爷子还有高血压呢。” 沈馥郁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妈,是我。” “怎么了,馥郁?”沈母走过来问。 沈馥郁松开赵明月,抽噎着说:“我跟杨茂林吵架了,我要跟他离婚。” 第108章 矛盾 沈母吓了一大跳:“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跟茂林怎么吵架了,为的什么事,怎么好好的说离婚呢?”虽然沈馥郁以前也偶尔有跟杨茂林吵架回娘家的时候,但是从没听她说过要离婚啊。 沈馥郁吸了一下鼻子,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两只眼红肿得跟桃子似的,可见是哭了很久了。赵明月看着也十分不忍心,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满心的满足和欢喜,结果被这样残酷的事实击得粉碎。 沈馥郁想了想,还是没把那事说出来,委婉地说:“他现在跟我不一条心了,所以我不想跟他过了。” 沈母不知道事情,这话听得隐晦,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便说:“两口子拌嘴是很正常的,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那就是还能原谅的,日子还是能过的。” 沈馥郁问:“妈,您说什么是原则性的错误?” 沈母说:“比如赌博打人、在外头有人……”说到这里,便顿住了,看着沈馥郁,“女儿,是不是杨茂林在外头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杨茂林可有一阵子没来了,以前跑她家跑得可勤快了,这两个月似乎都没怎么见来过。 沈馥郁委屈的眼泪唰唰地往下淌,抱住母亲,呜呜地流泪。 沈母可一直都是个急性子,心气也特别高,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脾性,她颤声问:“馥郁,是不是这畜生在外头有人了?” 沈馥郁只是哭,不说话。沈母已经全然明白过来了,顿时火冒三丈:“这个畜生,这个畜生,他竟然能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他只要敢过来,我就打断他的腿!” 赵明月在一旁看着着急:“妈,您别激动。”老太太虽然身体比老爷子好一点,但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血压也有点高。 沈母看着女儿,又看看儿媳,唉声叹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呢?他就嫌日子那么安逸吗,非要弄点事出来。这要给你爸知道了,非拿枪崩了他不可。这个畜生,他别想登我的门!” 沈馥郁听着母亲骂杨茂林,心里觉得舒坦多了,慢慢止住了哭声:“妈,你说我怎么办,这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沈父见沈母和赵明月出去那么久都没回来,走到门口来看:“谁来了,你们在干什么呢,怎么不进屋?” 赵明月一惊,这下老爷子也知道了,看沈母和沈馥郁的情绪,估计也瞒不住,老爷子可别气出个什么好歹来,她赶紧叫了一声:“爸。” 沈馥郁看着父亲,抹了一下眼泪:“爸,是我。” 沈父已经看清了院子里的沈馥郁:“站在院子哭什么,有话进屋来说。” 三个人默默地进了屋,壮壮和亮亮还在客厅里看电视,看着大姑一脸泪痕地进来了,两个孩子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都看着大人们,赵明月将两个孩子叫过来:“亮亮,壮壮,你们来。”她将两个孩子带到小偏厅去了,那儿平时很少用,里头放着一台被淘汰的黑白电视,她打发两个孩子在屋里看电视,“大人有事情要谈,你们两个乖乖的,坐在这边看电视啊。” 两个孩子似乎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乖乖的点了点头,亮亮还说:“妈妈你快点来。”大人哭,孩子就没有安全感,所以想要大人的陪伴。赵明月点头:“好,妈妈很快就来了。” 她想了想,拿起电话给京京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妈妈已经到姥姥家了。这才回到客厅里,沈母已经气愤填膺地将杨茂林的事说了,老爷子果然气得将茶杯都扔了:“太他妈欺人太甚,这个畜生,我要去崩了他。” 赵明月赶紧跑过来,拦住老人:“爸,您别着急,您消消气,别激动,小心你的血压。”她赶紧将降血压的药拿在手里,准备给沈父吃药,今天偏生方臻又在加班没回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急坏人。 沈父喘着粗气,额上青筋暴涨,看得赵明月心惊不已,赶紧替他拍背顺气:“爸,这事儿已经发生了,您再生气也是没用的,咱们坐下来,好好说说处理方式好不好,您别这么激动,你先吃点药吧。” 沈父走到客厅里,来回踱步,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赵明月将药拿出来,然后倒了水,递到沈父面前,沈父看了她一眼,停下来,将药吃了。 终于,五分钟后,他不再走动了,停下来说:“这个事情京京也知道了?” 赵明月和沈馥郁都点头:“是的。”赵明月不敢说昨天京京碰到他爸了,估计老爷子知道会气死去。 沈母没好气地说:“当初我就说了,不让你嫁到农村去,你偏要。你就算是找个农村人,你也要找个有文化的,素质高的吧。你看看这人,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有两个臭钱,就想要跳起来了,这地球就呆不住了,想要去外太空了吧。真是个没教养的畜生!” 沈母脾气一上来,又有了当年那个尖酸刻薄的架势。沈馥郁只是低着头哭泣,没有反驳。她一直都在维护着自己的丈夫,她觉得杨茂林从一无所有到身家百万,终于能让自己扬眉吐气了,跟父母有个交代了,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杨茂林居然将她来之不易的幸福又摔得粉碎。如今,她已经无话可说了,心如死灰,觉得人生再无了乐趣。 沈父说:“现在说那些都没用了,看事情怎么处理吧。” 沈馥郁咬着牙说:“我要离婚。” 沈父沈母都看着她,按说这种事欺到他们老沈家的头上了,绝对没有忍气吞声的可能,但是真要离婚吗?沈父说:“你是真不打算跟他一起过了?” 沈馥郁双手支在膝盖上,双手覆在脸上:“不想过了,没意思。” 赵明月一直都没出声,对于这件事,她真不知道怎么劝说的好,离了吧,对孩子不好,不离吧,谁又能忍呢。连京京都说,觉得恶心,更何况是沈馥郁本人呢。这个镜子,自从杨茂林出轨那天起,就已经破裂了,想要怎么弥补,也是不可能恢复到原状了,哪怕是破镜重圆也好,任其这么碎下去也好,镜子已经不是原来的镜子了。 沈父说:“行,只要你考虑清楚,我们就支持你的决定。国家早就取缔了包办婚姻,而且婚恋自由,结离自由,没必要委屈自己。” 沈母倒是没有刚开始那么斩钉截铁地说离婚了,回过味来,考虑的问题更加全面一些:“馥郁,你好好想想吧,不要跟结婚时那样草率。” 沈馥郁身子往后一靠,倚在沙发上,半晌都没出声。赵明月看着这场面,也没说什么,只是走了出去,进了小偏厅,两个孩子还在看电视,看惯了彩色电视,这会儿来看黑白电视,觉得一点吸引力都没有。看见赵明月进来,两个孩子都站起来:“好了吗?” 亮亮走过来,抱住妈妈的腰:“妈妈,我想睡觉。” 赵明月将他抱起来:“好,妈妈带你去睡觉。壮壮你呢?” 壮壮说:“我还想看会儿电视,外面的电视可以看吗?” 赵明月摇摇头,伸手去牵壮壮的手:“不行,要不也去睡觉吧,明天再看。” 壮壮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将手放进赵明月手里,两个孩子大了,他们俩平时在这边就睡一个房间,每人一张小床,培养孩子的独立性。方臻打算今年下半年开学之后,孩子要上学前班了,就将壮壮接回海军司令部的宿舍去,一家人住在一起,沈启学在部队里,不能常回家,父子两个相处的时间很少,不利于培养感情。 赵明月将两个孩子都安顿睡好之后,想了想,决定给沈旭跃打个电话,她拿着手提电话走到院子里,拨通了沈旭跃宿舍的电话。不多久,沈旭跃接了起来:“喂?” 赵明月听着他熟悉的声音,突然安心了许多,她说:“是我,旭跃。” “老婆,你想我了?”沈旭跃的声音带着笑意,“儿子睡了没?” 赵明月嘴角弯了起来,嗯了一声:“亮亮已经睡了。你呢,准备休息了吗?” 沈旭跃说:“还没有,在研究一份文件。家里都好吧?” 赵明月说:“不太好,出了点事。” “啊?怎么回事?”沈旭跃吓了一跳。 赵明月赶紧说:“是大姐家的事,我今天撞见杨茂林跟一个女的在逛街,两个人很亲密的样子,杨茂林还给她买金项链呢。这事我本来还没打算好要不要跟大姐说……” 赵明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旭跃截住了:“别,这个事你先别说。我姐那性子,非要闹个你死我活不可,让京京怎么办?” 赵明月无奈地叹了口气:“晚了,你听我把话说完吧。我本来打算先瞒着吧,结果你知道吧,昨天京京和同学出去玩,碰上他爸和那女的在看电影,所以这事是完全兜不住了。杨茂林是自己作死吧,嫌日子过得太好了,我都想抽他。” 沈旭跃在那边忍不住骂了一句国骂:“然后我姐也知道了?” “嗯,我跟京京去找了杨茂林,让他自己跟大姐说。今晚上大姐就在和杨茂林打架,然后她跑回来了,爸妈也全都知道了。”赵明月说。 沈旭跃冷笑了一声:“真是自寻死路,不要脸,这事等我回来,我非要揍他一顿不可,就凭他这么伤害我姐和我外甥。我姐的态度是什么?离还是和?” 赵明月叹气说:“大姐现在说要离,不知道等她想过来又会怎样。” “爸妈呢?他们的身体还好吧,情绪是不是很激动?” “爸妈身体还好,吃着药呢,估计都气得不轻。他们让大姐想清楚。”赵明月说。 沈旭跃说:“现在大家都在气头上,一切决定都是一时冲动,需要冷静下好好考虑才行。我回头给杨茂林打电话,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简直不是个东西,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啊,亏得这些年我们掏心掏肺地对他,帮他将事业做起来。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得陇望蜀,这下好,撑死他!” 赵明月说:“是啊,我也想不通他是怎么想的,两口子同甘共苦,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过得好了,反而不愿意踏实过了。人心真是多变。” 沈旭跃回过味来:“明月,家里的事又得麻烦你操心了,我这隔得这么远,一时半会儿又赶不回来。” “我也帮不上别的忙,只能照顾一下爸妈的身体。”赵明月说。 沈旭跃说:“这样就够了,回头让我给大哥打个电话,让他请假回家一趟。杨茂林既然做出这种事,就不能轻饶了他,不然还以为我们家人好欺负呢。” 赵明月听他着语气,似乎要揍杨茂林一顿,不过她也没阻止,反正她也特别想抽杨茂林一顿:“旭跃,你一个人在外面还好吗?”她突然觉得两口子分居两地挺危险的,杨茂林还没有跟沈馥郁分开住呢,就已经搞出这种事来了,沈旭跃可是一人在外独居啊,这个年纪的男人,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年纪。以他的条件,倒贴上来的人肯定也不会少吧。他会不会也会把持不住,犯这样的错误。 沈旭跃问:“怎么这么问?” 赵明月说:“我在想,我是不是要去做全职家庭主妇,跟着你到处跑。”这话当然是这么说说,试探一下沈旭跃而已,女人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不能没有了主见和事业,不能以男人为天,否则失去了这个男人,就会一无所有了。 沈旭跃笑了起来:“我当然希望你能跟我常在一起,但是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不能要求你为我做那么大的牺牲。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是第二个杨茂林,这点自制力我还是有的,否则怎么对得起你这么多年的不离不弃,还有咱们可爱的儿子。” 赵明月说:“我还是很相信你的品质和道德的。”她在想,要不要将厂里的作息调整一下,分大小周轮休,大周的时候就带儿子去看沈旭跃,他保准非常意外和高兴吧,他那儿离北京有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开车还有点辛苦。 两口子又聊了一会儿,沈旭跃挂了电话,说是要给大哥和杨茂林打电话去。赵明月不知道杨茂林会不会过来,按常理,他是该过来负荆请罪的,虽然这样做只会火上浇油。 果然,她这么想着,外面就有车灯亮了起来,杨茂林带着京京过来了,京京提着他的书包,看见姥姥姥爷说:“我在姥姥家住几天。” 杨茂林站在门口,有点不敢进来,小心地叫了一声:“爸,妈,馥郁,对不起,我知错了。” 沈父看见他,就忍不住往自己腰上摸,似乎想拔枪出来崩了他,但是却摸了个空,低头看着桌上的茶杯,用力一扔,力道不够,砸在了杨茂林脚边,碎裂的瓷片和茶水泼了一地。 沈母抄起院子里的大笤帚,就向杨茂林抽过去,一边抽一边骂:“你这个畜生,你爹妈没在身边,没人管教你是不是,今天我就代你妈教训你。你这个挨千刀!” 杨茂林被抽得满院子跑,赵明月赶紧跑去拦住沈母:“妈,您别激动,当心你的身体。”她怕她这么一激动,万一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沈母被赵明月拦着了,胸口剧烈起伏着,嘴里骂道:“杨茂林你这个畜生,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哪点配得上我们馥郁,你这个泥腿子,早知道当年就该让你们离婚的,省得拖到现在这把年纪了,你就该一辈子都在东北当你的农民,别想从我家得到任何好处。你这个畜生,还有脸来我们家,给我滚,滚蛋!” 杨茂林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反驳。 赵明月抢过沈母手里的笤帚,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妈,您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当心身体。” 沈馥郁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杨茂林:“你走吧,我要跟你离婚。” 杨茂林终于出声了:“爸,妈,老婆,你们原谅我吧,我就是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犯了,我发誓,假如以后再犯,就遭天打五雷轰!” 赵明月皱着眉头,男人的誓言全都是狗屁,轻易把这话说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可信之人。 沈馥郁冷冷地说:“儿子、房子、存款都归我,车行也是我家出钱给你办起来的,那也是我的,当初你来北京,工作都是我爸妈给你找的,你学车的钱还都是我们家给你凑的,我们不欠你任何东西,你从哪儿来,就滚哪儿去,回你的农场开你的拖拉机去。” 沈母说:“馥郁说得对,你本来就什么都没有,现在还学会了开车,自己凭本事去吃饭吧,靠女人靠丈母娘家做什么,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了,有了点臭钱骨头都轻了,忘了自己的根了是吧?呸,忘恩负义的东西,良心都给狗吃了!”她说着狠狠啐了一口。 杨茂林噗通一下跪在了院子里,呜呜哭了起来:“爸,妈,老婆,我错了,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以后再也不犯了。” 沈父和沈母都没再搭理他,沈馥郁也转身进了屋,京京一个人木然地坐在客厅里,看着没打开的电视发呆。赵明月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京京,别难过了,去睡吧。” 京京吸了一下鼻子。站了起来,往客房里去了。 赵明月也懒得去管,直接回房间去睡了。沈馥郁洗完澡,跑来敲赵明月的门:“弟妹,我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赵明月怎么能够不同意,跑去开了门,看见沈馥郁的两只肿泡眼。姑嫂两个躺在床上,赵明月听着沈馥郁说起这件事:“……难怪这段时间老是说车行事忙,回来得很少,原来是因为这个事,我想着就寒心,亏我还担心他腰椎病有没有犯,简直就是犯贱。早些年没钱还好些,跟个孙子似的,这有了钱就变坏了。” 赵明月想起那句诗来,“悔教夫婿觅封侯”,男人没本事,女人觉得他没用,他有了本事,却又把女人抛到脑后去了,多么矛盾的事。 赵明月听沈馥郁说了半宿,最后终于抵不住困倦,睡着了。 第109章 惊喜 第二天起来,发现杨茂林已经将院子打扫干净了,还买了一堆早点回来,不知道是一夜没走呢,还是去了又回来了。亮亮和壮壮想去吃,被沈母叫住了:“不要吃他的东西,一会儿奶奶给你们做早饭。” 两个孩子都有些不解地看着大人,这个不是姑父吗,他买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吃呢? 赵明月将亮亮和壮壮带去刷牙洗脸:“你们乖乖的,听奶奶话啊。” 两个孩子懵懂地点头。方臻下了夜班回来,看见一大早大姐一家子就到了,杨茂林一个人蹲在院子里,没人搭理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赵明月悄悄地拉过方臻,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她,方臻张圆了嘴:“怎么会这样?” “唉,不知道怎么想的。”赵明月叹气说。 沈母给大家蒸了包子,熬了稀饭,大家正吃着早饭,沈启学回来了,看样子是沈旭跃打电话告诉他,他请假回来了。沈启学看着院子里蹲着的杨茂林,将他叫到一间空屋里,狠揍了两拳,他虽然是个军官,但训练也没断过,就跟铜拳铁臂一样,揍得杨茂林胃酸都反出来了。沈启学说:“不管结果如何,这两拳是代我大姐和外甥打你的。照我的脾气,打死都活该。这么美满的家庭,你自己非要去拆散,真是怎么样都不叫人同情。” 杨茂林没有做声,也没有还手。 他们从屋里出来,大家看着杨茂林的样子,知道他被沈启学打了一顿,大家都没做声,杨茂林还是没让进屋。 过了一晚,沈馥郁的眼睛还是红肿的,估计一晚都没睡,早饭也没吃,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沈启学过去劝了几句。她也没说话。 吃过早饭后,打发两个孩子去邻居家玩,家里人开始商量这件事。沈父说:“馥郁,你自己想怎么处理?” 沈馥郁抹了一把眼泪,没有做声,估计想了一整晚,考虑得多了,离婚的念头也没之前那么强烈了。 沈启学说:“要离就离,我是不会反对的。” 沈馥郁看了一眼弟弟,没做声。 沈母说:“就算是不离,也不能这么便宜了他。”沈母一晚上也没睡好,思前想后,综合因素多了,离婚也未必就是个解决问题的方法,这个年头,离婚的人太少了,谁家有人离了婚,那可是个大新闻。 沈馥郁问儿子:“京京,要是妈妈离婚了,你跟着妈妈好吗?” 京京一直都没开过腔,只是把脸转向母亲,点了点头。 沈馥郁看着赵明月:“明月,你觉得呢?” 赵明月看着她:“大姐,这种事,我们虽然是家人,但到底还是外人,所以这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不管怎样,都要好好考虑清楚,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沈父说:“也是这样,要不你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带着京京回来住,想清楚再说吧。” 这个主意大家都没有反对,分手容易分家难,更何况还有一个孩子在。 沈启学出去跟杨茂林交涉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杨茂林已经走了。沈馥郁母子就在娘家住了下来。 赵明月知道,沈馥郁未必对杨茂林完全没有感情了,她也未必真想离婚,只是太失望,太伤心,自尊心各方面都受不了。分开冷静一段时间是最好的。 赵明月看着这两口子的事,有点想沈旭跃了。她将厂里的作息时间调整了一下,分大小周休息,第一个双休日的时候,亮亮正好放暑假了。赵明月知道沈旭跃要下个礼拜才回来,便准备好带儿子去看沈旭跃,天才刚刚亮,她就带着儿子出门了,天气太热了,晚点出发就会被太阳炙烤着,所以不如早点动身。 亮亮非常激动:“妈妈,我们去看爸爸吗?” “对,我们给爸爸一个惊喜好不好?”赵明月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化着淡妆,穿着漂亮的裙子,墨镜推在头上,因为要开车,高跟鞋脱下放在车后座里,脚上穿着一双平跟布鞋。亮亮鼻梁上也架着一副小墨镜,母子俩都酷毙了。 “什么是惊喜?”亮亮坐在车后座上,被安全带缚住了,小脑袋四处扭动着打量路边的风景。 赵明月说:“惊喜就是爸爸不知道我们要去,他看到我们,就会觉得特别惊讶,特别高兴,这就是惊喜。” 亮亮说:“耶,我喜欢惊喜。” 赵明月头一次去沈旭跃那儿,还不怎么熟悉路,好在这年头的路况也不复杂,顺着指示牌能很快找到正确的,就算是找不到,停车问一下,也是会有人指点的,这年头人心还是挺淳朴的。车子出了北京城,一路南下,亮亮一直伸着小脑袋在打量车窗外的风景,问题就没有停过,有了这么一个小喇叭。赵明月自然就不会犯困了。 母子俩开到八点多钟的时候,在路边的一个小镇上停下来吃了早饭,然后继续赶路。一直到十点多钟,天气开始炎热起来,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赵明月将车子直接开到了市政府,今天周六,政府机关上午还上着班呢,十点多应该还没下班。 赵明月将车停在市政府门口,换上鞋子,带着儿子下车,大门,门卫拦住他们:“请问你们找谁?” 赵明月摘了墨镜,笑着说:“同志,您好,我想找沈副市长。” 门卫听着她的口音,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你们是沈市长什么人?” “他是我爸爸。”亮亮戴着墨镜,酷酷的。 赵明月说:“他应该还在上班吧,要不同志您告诉我沈市长的宿舍在哪儿吧,我去他宿舍等。” 门卫听见亮亮的话,早就明白过来了,这是市长爱人从北京过来看望了呢,赶紧说:“不用,你们进去吧,沈市长的办公室在三楼,门上挂着牌子的,很容易找得到。” 赵明月笑着点头:“那就太谢谢您了。需要看一下我的工作证吗?” “不用,不用,您登记一下就可以了。”门卫赶紧摆手。 赵明月登记了一下,然后牵着亮亮往院里走,亮亮一路上蹦蹦跳跳的,因为很快就可以见到爸爸了:“妈妈,好热。这里比北京的太阳大。” 赵明月笑道:“哪有,你平时晒太阳晒得太少了。多晒晒太阳,这样才会健康。”男孩子,就要糙一点,不然跟个姑娘一样了,赵明月希望儿子是个能吃苦耐劳的男子汉。 这年头,市政府大院也不大,院子里停着几辆公车,办公楼则只有一栋三层楼的瓦房。赵明月牵着亮亮进去,一路上遇到不少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对戴墨镜的母子。 上了三楼,赵明月才将墨镜摘下来,站在楼梯口往两头看了一下,看看副市长的办公室在哪儿,结果囧了,两边都有副市长办公室呢。赵明月问儿子:“你说爸爸会在那边呢?” 亮亮看了一下,指向左边:“这边。” 赵明月一看:“行,咱们去看看。”说着牵着儿子就过去了。正好从一间办公室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叫住他们:“同志,你们干什么,找谁呢?” 赵明月笑着说:“我们找沈旭跃同志。” 对方眨眨眼睛,语气变得缓和了许多:“从北京来的?” 赵明月点点头:“对。” 对方赶紧伸出手来:“你好你好,我是xx市的市长,敝姓廖。你一定是旭跃同志的爱人对不对?” 赵明月赶紧伸出手去握手:“您好,廖市长。对,是我,我叫赵明月,这是我儿子亮亮。亮亮,叫市长伯伯好。旭跃他在吧?” 亮亮非常甜地叫了一声:“市长伯伯好。” “诶,真乖。旭跃在呢。”说完大声吼了一嗓子,“沈旭跃同志,出来接客了。” 赵明月听见这豪爽的说法,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不到一分钟,沈旭跃的脑袋就从左边那间副市长办公室探出来了:“叫谁接……”然后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明、明月,亮亮,你们怎么来啦?” 亮亮松开赵明月的手,奔跑过去:“爸爸!” 沈旭跃一把将儿子抱起来:“乖儿子,想死爸爸了。亲一口。”说着在亮亮小脸蛋上亲了一口,扭头来看着赵明月傻乐。 廖市长说:“你赶紧下班吧,带爱人孩子去歇着。” 赵明月摆手说:“不用,我们在他办公室等着他下班就好了,不急的,反正也快了。” 隔壁几个办公室早就听见廖市长的那一声狮子吼,大家都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发现是沈旭跃的妻儿,都兴趣盎然。沈旭跃一一给赵明月介绍她的同事,大家看着赵明月,眼睛里都流露出惊艳的神色,原来沈旭跃老婆这么漂亮,难怪平时大家私下里谈论他们单位一枝花的时候他从来不插嘴,那哪里比得过嘛。 打过一圈招呼,沈旭跃领着妻儿回到办公室去了。沈旭跃还没消化完惊喜:“我做梦都没想到你们会过来,你怎么会想到带儿子来我这儿的,你不上班啊?” “儿子想你了,天天都问你什么时候回家,我安排厂里休息大小周了,这周双休,正好带亮亮来看你。不知道你住哪儿,直接来了你们单位。”赵明月笑着说。 沈旭跃看着妻子,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柔情,他知道,不光是儿子想他了,老婆也想他了:“我不是说好下周就回去了吗,你还这么辛苦赶过来。开这么久的车,累坏了吧?”沈旭跃赶紧倒水给他们喝。 赵明月说:“你就算是回去,一个月也见不到一回面,儿子都快要把你给忘了。” 亮亮捧着搪瓷杯子,咕咚咕咚灌下大半杯凉开水,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喘了一口气说:“我不会把爸爸忘了的。”然后跳下椅子,开始打量爸爸的办公室。 “儿子真乖。”沈旭跃又要去给赵明月倒水。 赵明月说:“我自己来就好,你忙你的吧。” “我这周的工作都忙完了,我给你倒,你坐着好好歇着。”沈旭跃将水杯抢过去,继续捧着水壶倒水。 赵明月说:“你这儿工作环境还不错啊,同事们好像都挺好相处的。” 沈旭跃笑着点头:“嗯,都还行,所以你们就甭担心了。家里一切都还好吧?”沈馥郁的事,他早就从电话里知道了后续了。 赵明月说:“还是那个样子,杨茂林每天都跑过来给家里做饭打扫卫生,接送京京上学,就跟当初刚来到北京时那样。大姐也没松口说和好,也没说离,僵持着。” 沈旭跃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谁说不是呢。” 两口子这边聊着,便有沈旭跃的同事不时跑来找他问点事、借点东西,其实赵明月是看出来了,问事是假,来看她是真,因为他们在说话的时候,对方的眼神总往自己这儿溜。赵明月心说,看吧看吧,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有点自知之明,谁也别想动那个花花肠子把沈旭跃往沟里拉。 十二点,下班时间到了,沈旭跃一手牵着儿子,一手帮媳妇拎着挎包,领着他们回宿舍。沈旭跃开着赵明月的车回到宿舍大院,虽然他是一个人住,单位安排的宿舍还是按照正规福利来的,是个两居室的小公寓,沈旭跃平时也就只在这里睡睡觉,吃饭全都是在职工食堂,厨房基本上都没派上什么用途。 现在老婆孩子来了,当然还是得在外头吃。赵明月说要体验沈旭跃平时的生活,中午跟着他去吃食堂,食堂的伙食还不错,两荤一素。一家三口一人一个搪瓷盆子,坐在食堂的小桌上吃饭,亮亮第一次吃食堂,兴奋稀奇得很,大口大口地扒着饭,吃得十分香甜。 沈旭跃拣出自己碗里的肉来给儿子吃:“亮亮,爸爸这里的饭好吃吧?” 亮亮使劲点头:“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沈旭跃笑着跟妻子说,“我说了吧,不用担心,在这边一切都不错,除了有点孤单之外,别的都好。” 赵明月说:“那我以后多跑几次,带着亮亮来看你。” 沈旭跃当然希望和妻儿多见面,但是又不想她那么辛苦:“要不还是我回去吧,我辛苦一点,下午下了班就走,晚上就到家了,在家住一晚再回来。你带着孩子开车,不安全。” 赵明月说:“这个你别担心,你一个月回一次家,我一个月来你这一次,一个月就能见两次面了。等亮亮上学了,我偶尔给他请半天假过来,不会常请。冬天里我就不来了,开车不安全,你也别回去那么勤快了,安全至上。” 沈旭跃想着老婆的良苦用心,点头:“好,都听你的。来之前给我说一声,别像今天这么贸然就来了。” 赵明月揶揄他:“我就要突然袭击,这样我就能知道你有没有背着我搞鬼。” 沈旭跃嗔了一眼媳妇:“你想哪儿去了?我是担心万一我出去到下面工作去了,你没碰上人怎么办?” 赵明月抿嘴笑:“我知道啦。我昨天来之前,不是也给你打电话了,确定你在市里,我才过来的嘛。” “嗯,跟我说一声,我好安排呀。” “没啥好安排的,你的宿舍钥匙给我一把,你还给我办个出入证,我以后来了,就能够直接去你宿舍,不用去办公室了,影响不好。” 沈旭跃说:“你知道影响不好,怎么还大摇大摆地去了我办公室?” 赵明月说:“我和儿子去了,是给你长脸去了啊,你难道不觉得特有面子?” 沈旭跃低头笑,今天确实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一家三口正和乐融融地吃着饭,有人过来打招呼:“沈市长,已经吃上了?” 赵明月听着声音,是个女声,扭头一看,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长得挺端庄的,看着有几分姿色,手里提着一个搪瓷碗,看样子是来打饭的。 沈旭跃扭头:“马主任,才来吃饭?这位是我爱人,这是我儿子,他们今天从北京过来看我。明月,这是办公室的马主任,亮亮,叫阿姨。” 亮亮从碗里抬起头,叫了一声:“阿姨好。”然后又低下头去吃饭了。 赵明月伸出手和对方打招呼:“您好,马主任。” 对方伸手握了一下赵明月的手:“您好。我去打饭去,你们慢慢吃。” 赵明月看着沈旭跃:“你人气还是挺旺的嘛,谁见了都要过来打招呼。” 沈旭跃笑道:“难道不是你人气太旺的缘故,大家都是慕名前来看望你的。” 赵明月挑眉:“是吗?” “当然是的。” 吃过饭,沈旭跃去刷了几个饭盆子,一家三口沿着院子里的阴凉地里慢慢溜达着散步,赵明月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亮亮则像只小狗一样欢快地摇着小尾巴,这里看看,哪里瞅瞅,兴趣浓厚。 “一会儿回去睡个午觉,等天四五点钟的时候,我领着你们去市里转悠一下,看看我工作的城市。”沈旭跃说。 赵明月无所谓去哪儿,反正一家人待在一起就好。 一家三口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周末,亮亮走的时候还意犹未尽:“爸爸,我下次还要来看猴子。”因为他们出去逛的时候,看见街边有人在耍猴戏,亮亮对会作揖会敬礼的猴子兴趣浓厚,蹲在那儿看了一个多小时。赵明月明知那猴子可怜,但是耍猴戏的人生活也不容易,于是只好陪儿子看了许久。 沈旭跃说:“好,回去乖乖听妈妈和奶奶的话,下次再让妈妈带你来看猴子。” 亮亮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对两口子来说,这种小别胜新婚的惊喜,是感情保鲜的最佳办法。赵明月并非不相信沈旭跃,信任是幸福婚姻最大的保障,但任何事都不是理所当然的,要用心去经营,才能够保证婚姻的长长久久,感情的浓烈绵长。 第110章 完结 沈馥郁和杨茂林两口子的事最后还是和解了。杨茂林将所有的经济大权都交了出去。沈馥郁认为,男人变坏,就是因为手上有钱的缘故,所以她把家里的经济大权牢牢抓在手里,每一笔出入账目,都要经过她的手,杨茂林手头的零花钱,每次都不超过一百块,而且数目花费用在哪里,都要跟沈馥郁报账。 为了掌管车行的账目,沈馥郁还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专心做起了车行的会计兼出纳。赵明月觉得有些可惜,两口子本来有各自的事业和空间,这不挺好的么,现在朝夕相对,这难道就是杨茂林想要的?但是沈馥郁有自己的打算,她为了做好会计,还去考了一个会计证,决定就此改行做会计了。反正她以前也是教数学的,现在还是跟数字打交道。 赵明月看她是吃一堑长一智了,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便也放了心。除了工作,沈馥郁也开始注重保养,不仅托朋友从国外带护肤品回来,又在赵明月的建议下做运动减肥。沈馥郁人到中年出现婚姻危机,还能重新振作奋发起来,这点挺让赵明月佩服的。现在估计感到危机的,该是杨茂林了。男人又是何必去犯贱呢,给你信任和自由,你胡乱糟蹋,结果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了,连尊严都快没了。 88年下半年,赵明月买下了一个处于亏损状态的电扇厂,拓展业务算是迈出了第一步。她花重金招聘了不少专业技术人员,从事空调和空调扇开发,决定从基础做起,再慢慢过渡到其他的家电产品。 89年底,沈旭跃被调任冀州省会市委副书记,赵明月松了一口气,她的亲人和朋友们都安全无虞地度过了这至关重要的一年。这一年她确实捏了一把汗,沈旭跃在政府部门上班,朋友们都在学校教书,京京正好上高中,都是非常敏感的身份和年纪,一个不小心,就出岔子了。幸好都没事。 这一年,赵明月公司的利润实现了翻倍增长,生意非常红火,年底的时候,赵明月给所有的员工都发了一个大红包,让大家回去过个热热闹闹的春节。年三十中午,赵明月还集中了所有值班和没回家的员工在一起聚餐,上全聚德去吃烤鸭,提前吃年夜饭。 于有芬今年没有回家,带着两个女儿一起去了饭店。两个小姑娘现在说一口标准的北京话,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看起来就像是地道的城里人了。亮亮跟着妈妈一起去了饭店,他和两个小姐姐也算熟悉,凑在一起玩得很开心。 聚餐的员工有三十个左右,加上他们的家属,一共摆了五桌,带孩子来的也不少,赵明月就让孩子们专门坐了一桌,任由他们自己玩闹去。 亮亮俨然很有主人翁精神,虽然全桌他年纪算是最小的(再小一点的不愿意跟着他们一起坐,跟着他们爸妈去了),他举着双手,用荷叶饼卷着鸭肉,卷好就放在碟子里,摆了满满一碟子:“姐姐,我给你们卷了烤鸭,你们吃吧。” 囡囡和艳艳都高兴地接过来:“谢谢亮亮。” 艳艳旁边有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睁着黑亮的眼睛看着他们,不吃东西,也不做声。亮亮说:“小哥哥,你也要我帮你卷吗?” 那个小男孩有点羞涩,点了点头:“好。” 亮亮卷了一个荷叶饼,递给他,小男孩伸出手来,他的手背上都长了冻疮,开着裂缝,看起来好吓人,他旁边的两个小女孩都吓了一跳。 亮亮看着他的手:“小哥哥,你的手怎么啦?” 小男孩将荷叶饼塞进嘴里,这才说:“冻的。” 囡囡说:“我知道,是冻疮,太冷了,冻的。你们家里没有暖气吗?” 小男孩摇摇头:“我家只有炕。学校有暖气。” “你家在哪里呀?”亮亮问。 小男孩说:“通州。” 孩子们都不知道通州在哪儿。 “那痛不痛啊?”亮亮关心地问。 小男孩说:“不疼,晚上睡觉了之后很痒。” 囡囡问:“你叫什么名字?你爸爸妈妈是谁?” 小男孩垂下眼帘:“我叫高建军。我爸爸是高师傅,我妈妈已经死了。” 他的话一出口,一桌子正在热热闹闹吃饭的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在他们小小的心中,死亡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大家连带对高建军也有点畏惧起来,看他的眼神都有点闪躲。高建军低下头,将自己蜷缩起来。 艳艳坐在他的旁边,突然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地说:“其实我爸爸也死了。” 高建军抬起头转脸看着艳艳,艳艳冲他一笑,然后夹了自己碗里亮亮卷的一个荷叶饼给他:“这个给你吃吧。” 亮亮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他知道小哥哥难过了,连忙说:“小哥哥,我的鸡腿让你吃吧,我没吃过的。” 高建军点点头:“谢谢。”小男孩用后背擦了一下眼睛。 饭还没吃完,几个孩子就结下了深刻的友谊。 吃完饭,赵明月送走了各位同事,然后开车送于有芬母女去于有清那儿,于有清今年也没回去过年,姐弟俩家正好一起过。三个孩子坐在后座上叽叽呱呱地聊天,说着高建军的事。 赵明月问:“你们说谁呢?” 亮亮抢先回答:“一个小哥哥,他的手都长冻疮了,烂了,好吓人。” 艳艳说:“他妈妈死了,家里只有他和爸爸,他平时在爷爷奶奶家里,放假了才过来的。” 赵明月皱起眉头:“叫什么名字呀?” “他叫高建军。”囡囡年纪大一些,还是弄清了重点,“他爸爸叫高师傅。” 赵明月想了一下,应该是电器厂那边的老员工。 于有芬说:“是不是今天跟我坐一桌的老高啊?” “他怎么坐到你那桌去了?”赵明月诧异地问,虽然两边工厂都是自己的员工,但是平时也没什么互动往来,吃饭的时候也是自动分桌了。 “应该是他们那边坐不下了,来我们这桌的,是个很老实巴交的人。”于有芬说。 赵明月心想,等开年了再去了解一下情况,家里条件有困难的员工,应该要多一点照顾才行,一个好的公司,是能使每一个员工都能有归属感,这样他们才会对公司有更多的热爱和忠诚。 他们在饭店吃饭的时候,沈旭跃才刚回到家,是自己开车回来的,现在工作的地方比原来所在的地方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三个多小时就能到家了。这样以后不管回家还是去探望都方便多了,如果高速修起来就更好了。 赵明月送完于有芬母女回来,看着才到家不久的丈夫:“可算是赶回来了,什么时候调回北京就好了。” 沈旭跃认命地说:“没把我调到南方或者西北去就不错了,不敢奢望回北京。” 赵明月轻叹了口气:“那要是这期任满调你到外省去,可怎么办?” 沈旭跃握着妻子的手:“大过年的,不叹气。去外省也没什么,现在不是都开通民航了吗,到时候直接坐飞机回来。” 赵明月笑道:“我还是赚钱去买私人飞机吧。” “瞎说,咱们国家哪有私人飞机。”沈旭跃好笑地看着异想天开的妻子。 赵明月说:“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反正我要好好赚钱就是了。” “别掉钱眼里去了。”沈旭跃对妻子赚钱的本事真的非常佩服。 赵明月说:“我才不掉钱眼里呢,钱这个东西,你被它奴役着,自然就会被它左右,你奴役着它,你就能发现可以利用它做好多事情。我赚钱的同时,不也正在养活着更多的人?钱是个双刃剑,利用好了,就能够做很多好事。” 沈旭跃赞许地竖起拇指:“高见!对了,我们市里正在搞招商会,你有什么建议?” 赵明月想了想说:“我的建议就是别杀鸡取卵,看到利益就走不动道。要看那钱能不能赚,要是牺牲子孙后代的利益去赚钱,那就是断子绝孙的钱,这事儿咱们可不能干。”她说的是事实,八九十年代,中国改革开放之初,变成了全世界的加工厂,欧美许多污染严重的厂子都往中国转移,一些领导干部为了追求gdp和政绩,完全不顾可持续发展,将污染严重、破坏大的厂子引进来,结果就成了一个影响当地居民生活的大毒瘤。 沈旭跃笑道:“这个是必须的,你忘了我是学什么的了?” 赵明月点头:“对,你是这方面的专家。” “唉,专家说不上了,要是一直都在做学问,可能真成了专家了,现在做了这一行,就只能算个内行人士罢了。”沈旭跃说。 方臻从外面进来,看着屋里说话的小两口,笑道:“大过年的,还在忧国忧民,赶紧来帮忙贴春联,然后准备吃饭了。” 赵明月笑道:“来了。” 沈旭跃将外套穿上,出门去贴春联去。 京京带着两个小弟弟在院子里放鞭炮,亮亮和壮壮不怕冷,哥儿几个裹得厚厚的,各拿着一根香,颤巍巍地去点鞭炮的捻子。天气太冷了,不多会儿香就熄了,京京便打发那两个小哥俩跑回厨房去点火,点燃了继续再来。 赵明月说:“京京,让弟弟们离鞭炮远一点,别隔太近了,小心炸伤了眼睛。” 京京说:“知道。” “妈妈,我很小心。”亮亮吸溜着鼻子脆生生地说。 “对,就是要小心一点。” 沈启学站在凳子上,将浆糊刷在门头上,然后跟下面的人说:“好,春联拿来。” 沈旭跃便将春联挑出来,递上去:“左一点,对,就那个位置。” 赵明月看着自己也帮不上忙,便去厨房了。厨房里氤氲着热气,各种浓郁的食物香味扑鼻而来。这里人是最集中的,沈母在剁肉和饺子馅儿,杨茂林在掌勺,沈馥郁在揉面。“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沈母说:“你帮我把葱都给择了洗了,还有白菜也洗了。” 赵明月卷起袖子:“好。” 方臻则忙着收拾桌子,将碗筷都在桌上摆好,只有沈父像个老领导,背着手这儿瞅瞅,那儿看看,像是在视察,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容。 暮色渐渐笼下来,外面的鞭炮声渐渐密起来,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年渐渐就热闹起来了,这时隔壁邻居家的鞭炮也噼里啪啦响了起来,青色的硝烟腾空而起。亮亮和壮壮急了,亮亮扭过头说:“妈妈,隔壁都放鞭炮了,我们什么时候放?” 沈旭跃哈哈笑道:“快来拿鞭炮,让京京去放,你们都进来,洗手准备吃饭了。” 赵明月从厨房出来,带着儿子和壮壮去厨房洗手。 京京拿出鞭炮,用竹竿挂起来,然后说:“放鞭炮了,快进屋去啊。”然后点燃捻子,将竹竿递出去,鞭炮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亮亮和壮壮在门帘里拍着手:“噢、噢,过年了!” 赵明月看着欢天喜地的儿子,也露出了笑脸:“对啊,过年了。” 亮亮掀开门帘子:“妈妈,下雪了呢。” “是真的呢。” 两个孩子拍着手:“下雪了,过年了,真好玩!” 沈旭跃站在门口大声喊:“都进屋来,吃年夜饭了。” 孩子们雀跃地跑进屋去:“噢、噢,团圆了,发红包了。” 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年夜饭,老人们在桌前已经坐定了,沈旭跃将酒给大人们斟上,赵明月将饮料给老人孩子们倒上。 大家端着酒杯,沈父带头站起来:“来,庆祝咱们全家顺顺利利奔向九十年代!生活条件好了,但是也要懂得珍惜,这样才能有这么和和美美的一天。” 沈启学说:“爸说得有道理,干杯!大家过年好!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 大家举杯相碰。 赵明月看看丈夫,又看看一本正经的儿子,扫过笑容满面的家人,也笑了,这就是她一直追求的生活,一天美过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写到这里,就算完结了,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和鼓励,鞠躬!可能还会写点番外,喜欢的请继续关注更新。 第111章 番外一快乐之夏 服装厂的一批机器出了点毛病,厂里的技术工人怎么也修不好,赵明月想着是不是该淘汰掉了,去换一批新的算了。副厂长跟赵明月说:“赵总,要不要请电器厂那边的师傅过来看一眼?” 赵明月猛地回过神来:“对啊,这也是电子产品嘛,你打电话,让那边的老师傅过来看一看。” 于是电器厂的修理师傅过来了,赵明月一看,不是上次去那边探望过的高师傅是谁。高师傅的妻子原来也是电扇厂的职工,后来生病去世了,高师傅一直都没续弦,一个人照顾不来儿子,便将他送回了通州老家,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赵明月自己有孩子,知道不能跟孩子生活在一起的揪心感,她想帮高师傅一点忙,但似乎也帮不上,北方男人多半都糙汉子,照顾自己都够呛,更何况是照顾一个孩子。 高师傅过来的时候,赵明月就把他交给了于有芬,于有芬现在是一号车间的车间主任了,坏掉的几台机器恰好就是一号车间的,正好由她负责。于是这两人就过去忙活了,高师傅技术果然过硬,很快就找到了问题所在,不过要修理却花了一点时间,前后跑了好几天。 赵明月不知道,这一次就促成了高师傅和于有芬的好事,其实也不是她促成的,而是厂里比较热心的女同事知道这两个人的情况,便有心帮他们牵线搭桥。结果一来二去,居然也就成了。 二人年纪大了,又是二婚,所以双方也没有扭捏,觉得双方人品性格都还不错,合得来,于是就直接奔结婚的主题而去了,尤其是双方的孩子见过面之后,发现还都是认识的熟人,这一层的隔阂也少了许多。 于有清夫妇给大姐把了一下关,觉得高师傅人不错,挺憨厚老实的一个人,可靠,便也同意了。他们又征求了一下赵明月的意见,赵明月真是没想到会有这种好事,当然也是极力支持的。 考虑到两个孩子的上学问题,于有芬的户口早已经由赵明月工厂落了北京户口,所以这下结婚也方便。五月底,两人就扯了证结了婚。 赵明月给他们在服装厂的职工宿舍安排了一套三居室的公寓,因为他们家有三个孩子,三居室才勉强够住。他们结婚的时候,赵明月还送了一台黑白电视机作为贺礼。 于有芬有了自己的家,女儿们也都大了,不好住在小舅家,便都接了回来,高师傅的儿子也被接了过来,在市里上学,三个孩子可以结伴一起上下学,自己坐公交车,这年头的社会治安还是非常好的。于有芬本来是个善良的人,对高师傅的孩子视若己出。高师傅也是个很厚道的人,对两个女孩非常好。一家子相处得还很和睦融洽。 暑假的时候,赵明月听说于有芬要带着丈夫和孩子们回老家见父母,她想着自己也有两年没回去了,正好放暑假,不如带亮亮一起回去,就是不知道沈旭跃能不能请假一起去,一家人能一起回去就好了。 她打电话问沈旭跃,沈旭跃说可以安排休年假回去,但是时间不会太长,加上假期前后只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赵明月心里盘算一下:“也可以,就一个星期吧,我订机票,咱们坐飞机回去,这样路上就不会耽搁那么久了。” 坐火车的话,路上需要差不多两天两夜,要是坐飞机,差不多当天就能够到家了。不过这样一来,就只能和于有芬他们分开走了,他们先走,于有芬姐弟两家子随后来。 沈旭跃觉得可行,便说:“好,你定好时间,我头天晚上赶回来,然后第二天出发去机场,这样就可以节省出来一天时间。” 亮亮知道要做飞机去姥姥家,显得特别兴奋和期待。京京已经考完高考,只等录取通知书了,心情有点焦躁不安,听说小舅妈要回老家,也很想跟着去放松一下。赵明月答应带他一起去。壮壮看见哥哥弟弟都要去亮亮姥姥家,便也想去,于是赵明月夫妇俩就带了仨孩子一起回老家。 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骄阳似火的七月末了,飞机一早从北京出发,两个小时后就到了赵明月老家所在的省会城市。赵明月给家里打了电话,然后带着孩子们转长途车回金南,到金南时已经快下午三点,到了站,就看见大哥赵明亮朝他们挥手。赵明亮今年买了一辆二手小车,到哪都开着它,这次是特意开车过来接他们的。 赵明亮替赵明月接过行李:“是不是热坏了?饿了吗,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回去?” 几个孩子都饥肠辘辘,听见大舅这么一说,纷纷都说好。 于是赵明亮拉着他们去了一家饭店,这个点根本不是吃饭的点,店家们都懒洋洋地坐在屋里午睡听收音机,一条土狗趴在门口的青石地砖上吐着舌头散热。 孩子们小心地绕过那条黄色的土狗,进了屋子,便觉得一股子凉意迎面而来。金南是个古城,大部分街道都还保留着古貌,可惜在接下来的数年时间内,这些老建筑基本上都被拆了,只留下了一两条街道作为城市的记忆。 赵明亮和赵明月一起点了菜,饭是现成的,凉菜也是现成的,装盘送上来就好,孩子们也等不及热菜,端着饭碗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般将两盘子凉菜吃了个精光。 几个大人都没怎么动筷子,让孩子们先吃,他们在路上其实也准备了些干粮的,不过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都大,吃多少都很快消化掉了。 店老板的动作也很快,马上就炒好了一个菜端上来,于是大家一边吃一边等。赵明月两口子和大哥说起家里的近况,赵明亮高兴地说:“这两年鲜茶叶涨价了,涨得很厉害,原来只要一块钱一斤,现在都卖到两块一斤了,太贵了。你们那年让我承包松子坳来种茶,简直是太明智了,今年就能采茶了,省了我们多少成本啊。” 沈旭跃说:“茶叶也涨价了吧?” “唔,涨了,现在一般的茶都卖到十多块一斤了,最好的春茶都卖到上百块了。”赵明亮喜滋滋的,笑得眼角的鱼尾纹非常明显。他已经是四十岁的中年人了。 赵明月也很替哥哥们高兴:“那就太好了。爹妈身体都好吧?” “嗯,还不错。就是春天的时候爹摔了一跤,左手撑在地上,骨头错位了,你三哥接过去养了两个月,现在已经基本上好了,就是不能提重物。”赵明亮说。 赵明月惊讶地看着大哥:“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告诉我?三哥只说接了爹妈过去住一段时间,我还以为是去帮他们看孩子去了,是不是就是因为爹摔了一跤?” 赵明亮点头:“老三说也没特别严重,所以爹妈都不让我跟你们说,怕你担心。” 赵明月急得脸上都发白了,她咬着唇,许久都没说话。沈旭跃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没事,爹不是没事吗,咱们也都回来了,好好陪陪他们。” 亮亮正在低头吃饭,大人们说的是妈妈的老家话,他又听不懂,所以也没在意,突然听见妈妈吸了一下鼻子,抬起头来看着母亲:“妈妈,你怎么哭啦?” 赵明月摇了一下头:“没事,想你姥爷了。” “一会儿不就能见到姥爷了吗?”亮亮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 赵明月点头:“嗯,妈妈高兴呢,所以才想哭。” “高兴也会哭吗?”亮亮不解地问。 “会,有个成语叫做喜极而泣,”赵明月摸摸儿子的头,“乖,吃饭吧。” 赵明月也没什么心情了,赶紧扒了一碗饭,然后催促着上了路。下午四点多钟,暑气正在开始消退,但依旧非常炎热,车子里有空调也没用,从金南回到家,也要开两三个小时的车,现在动身,回去差不多赶上晚饭了。更何况赵明月归心似箭。 窗外的田园风光呈现出一派怡人景象,泛黄的水稻如彩色的地毯一样在视野里绵延开去。壮壮趴在窗户上惊喜地叫:“哇,这肯定是大米,我在书上看到过。” 亮亮说:“这不是大米,是稻子,妈妈我说得对不对?” 赵明亮一边开车一边说:“对,是水稻,真聪明。稻子剥了壳,就是大米了。” 两个孩子都很高兴,因为他们觉得自己都说对了。 京京惊叹地说:“这边好多山啊。” 从平原地区来的孩子,初到丘陵地带,觉得一切都分外好奇。亮亮十分得意地说:“对,我姥姥家有好多好多山,还有河呢。我这次可以去河里洗澡了,妈妈,是不是?” 赵明月笑着说:“对,都给你们带了泳裤,到时候去河里洗澡吧。不过不能往深处去,安全至上。” 赵明亮说:“没关系,家里有轮胎,家里的孩子洗澡也用这个玩呢。” 孩子们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终于在六点多钟的时候到了月亮湾。夕阳洗下,余辉落在河湾里,反射出满江的金鳞银鳞。孩子们看到河,就兴奋起来了,嚷嚷着要去洗澡,因为在北京,除了护城河和公园里的几个湖,就再也看不到别的水了,北方人多是旱鸭子。 沈旭跃说:“不着急,等我们先回家去,跟姥姥姥爷打过招呼再来洗澡。” 亮亮听说可以下河洗澡,别提多兴奋了。 车子驶入村道,村道上有晚归的老牛,肚子圆滚滚的,迈着沉重悠徐的步子,还有一群回家的鸭子,摇摇摆摆争先恐后地追赶着同伴。赵明辉的车子跟在老牛和鸭群后面,孩子们开了车窗,都伸着脖子惊奇看着水牛和鸭子,真是新鲜好玩。亮亮挥着小胳膊:“你好,大水牛!还有鸭子,好多好多。” 一向内向的壮壮也被逗得玩兴大发,趴在车窗边看得津津有味。 村道太窄,车子没法过,就在后面走走停停。赵明月说:“这路太窄了,该修一修了。” 赵明亮说:“能过车,就将就了。大家都不舍得掏钱来修路。” 赵明月说:“我来修吧,修成水泥路,需要几万块钱?”要想富,先修路,这是真理,算是她为家乡人做的一点贡献吧。 赵明亮看着妹妹:“你来修?” “嗯,我出钱,大家出力就好了。修路是方便大家的事,应该不会有人反对吧?”赵明月问。 赵明亮点头:“好,我去给你问问村支书。” 赵明亮将车子开回家,家里的人都在等着了,赵顺生夫妇,赵明辉两口子,见了面之后少不了寒暄。父亲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赵明月捧着他的手,眼眶忍不住红了,有些埋怨地说:“爹,受伤了也不告诉女儿,不把女儿当女儿了?” 赵顺生抓紧女儿的手:“傻闺女,你怎么不是爹的女儿了?我已经好了,没事了,也没多重的伤,告诉怕你担心,有你哥哥们照顾呢。” 沈旭跃说:“爸,妈,以后有什么事情,一定不要瞒着我们。我们在北京,那边的名医多,技术和药也是最好的,有什么需要,就直接跟我们说,我们买药回来,或者去北京看病,都行。现在都方便了,坐飞机当天就到了,你看我们早上出门,现在就到家了,多快啊。” 胡年春抹着欣喜的泪水,点头:“好。我们知道了。辛苦了,让孩子都先歇着吧,马上可以吃饭了。” 赵明月感慨地发现,自己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大,父母也一年比一年老,这大概就是自然界的更迭规律,老的老去,少的成长起来,孩子,就是长辈们的延续。 他们身后还有一大群孩子们,看见客人们,都用好奇地目光打量着。赵明月一一给大家介绍,京京已经上完高中了,见到陌生人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是很懂礼貌的,他长得像他爸,十七岁的他身高已经一米八多了,长得也很帅,给大家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简直就是北方少年的代言人。 亮亮一如既往地大胆,跟表哥表姐们介绍自己的堂哥壮壮,壮壮有点内向,所以笑得非常羞涩,没怎么说话。 亮亮打过一圈招呼,赶紧说:“爸爸,我要去洗澡,去河里洗澡。” 沈旭跃说:“好,我们先去洗澡。妈,我们先去洗个澡,回来在吃饭吧,太热了,身上都是汗。” 胡年春点头:“好,那洗完了回来吃吧。” 赵明亮从家里拿出两个轮胎,一个汽车轮胎,一个小车轮胎:“给你们拿着,去洗澡。谁还没洗澡的,跟着一起去吧。” 孩子们都欢呼雀跃起来,洗过的也要跟着再去啊,都纷纷跑去拿毛巾拿衣服。 赵明月将大家的泳衣泳裤都拿出来,给他们带上,她自己也在家里换上了泳衣,然后套上衣服,跟着一起去了。 沈旭跃问:“你也跟着一起去?” “去,咱们比试比试。”赵明月挑起眉斜睨着丈夫。 沈旭跃跃跃欲试:“好啊。”他想起当年唯一一次见到赵明月在河里洗澡的情形了,当初好像说过要比赛来着,不过以后都没了机会。 亮亮看着妈妈要跟着他们去,便说:“妈妈,你也去吗?” “嗯,妈妈去教你游泳。”赵明月摸着儿子的头说。 “妈妈你会游泳?”亮亮睁大了惊奇的眼睛。 “当然,妈妈游泳可厉害呢。”就是有太久没游了,不知道体力还跟得上不。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河边,孩子们都噗通噗通下了水,赵明月家的三个孩子有点小心翼翼的,他们连游泳池都没怎么去过,见到水那是既欢喜又有点害怕,缩手缩脚的。 赵明月说:“京京,你拿着那个大轮胎下去。”京京到底大一些,带头先下去了,一边走一边惊呼,这感觉太刺激了。 沈旭跃将小轮胎套在壮壮身上,将孩子推进了水中,小家伙激动得哇哇直叫。亮亮急了:“爸爸,我也要。” 沈旭跃抱着儿子下了水,一步一步走到水中:“儿子,爸爸抱着你,你来划水。” 赵明月也脱了衣服,穿着泳衣下了水,一手扶着壮壮身上的小轮胎:“好不好玩,壮壮?” 壮壮兴奋地用手脚撩着水,使劲地点头。赵明月叫来堂哥家的几个孩子,让他们带着壮壮去玩,孩子们都兴奋地过来了,围着壮壮打转。赵明月说:“在河湾里就行了,不要去水流太急的地方。” 那边京京已经借着轮胎的浮力,在水里扑腾得非常欢快了。赵明亮家的两个儿子都有十多岁了,大的跟京京年纪差不多,也很热情主动去接近北京来的客人,教京京学游泳去了。 孩子们都自得其乐,赵明月也欢快地在水里游起了泳来。清澈沁凉的河水真是舒服,水的浮力托着她,如母亲温柔的手,抚摸着她。赵明月干脆不发力了,就让水托着自己,仰躺在水里,轻轻摆动着双腿,在水面上漂浮着,睁大眼,看着暮色渐渐笼上的天际,绯红的云朵还在缓缓地漂移着,偶尔有飞鸟唧一声飞过。有一种远离尘嚣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水起了波动,赵明月扭头一看,沈旭跃正努力地朝自己这边游呢,她换了个姿势,站在水里:“亮亮呢?” “交给他大舅了。”沈旭跃游到妻子身边,她穿着红色的泳衣,看起来就像一条红色的美人鱼,他忍不住伸手在水里揽住她的腰,“老婆,比试一下吧?” 赵明月舒展了一下双臂:“可以,到哪里为止?” “我们再游过去一点,然后回头游到孩子们那儿去。”沈旭跃说。 “行。” 到了指定地方,沈旭跃朝那边人群挥手:“孩子们,我要和亮亮妈妈比赛,看谁先游到你们那儿,你们谁来做裁判?” 孩子们立即沸腾起来了:“我来,我来。” 赵明月笑嘻嘻的:“亮亮,给妈妈加油!” 亮亮大声说:“妈妈加油!” 沈旭跃一声令下,两个人开始往前游,大概有个五十米的距离。赵明月的水性很好,沈旭跃的也不差,不过比体力来说,女人还是赶不上男人的,沈旭跃没有发力,抱着让老婆的心态,结果可想而知,被甩下了一截。 亮亮站在水里欢呼:“妈妈赢了,妈妈是冠军!爸爸输了,差劲。” 赵明月抱住儿子亲了一下:“妈妈教你游泳去。” 壮壮说:“二婶,我也想学。” 赵明月说:“好,摘了游泳圈,跟着二叔去学去。” 暮色四合时,赵明月从水里上来,裹着大浴巾,催促水里的几个孩子:“上来了,天都要黑了,该回去吃饭了。” 亮亮在水里扑腾,跟母亲撒娇:“妈妈,再玩会儿吧,我快学会游泳了。” “不玩了,你嘴唇都发紫了,赶紧上来。明天晚上再来。”赵明月催促儿子。 亮亮恋恋不舍地从水里上来,赵明月将一条浴巾扔给他,让他擦干水。水里的人陆陆续续上来了,第一次下河洗澡玩了快个把小时,三个北京来的孩子还是意犹未尽的。 玩闹过一场,孩子们彼此都熟悉了,回去的时候,一边走一边打闹着,蚊子追着人嗡嗡地在头顶上响着。亮亮已经把父母抛到后脑勺去了,跟着哥哥姐姐们玩得正开心。 赵明亮在后面说:“明月,你家阳阳在我们这里玩一个暑假,保准就跟个野猴子一样了。” 赵明月也想过将儿子放在老家过暑假,但是这边水多,有点担心他的安全,再者家里孩子多,父母也未必照看得过来。她问沈旭跃:“要将亮亮放在老家过暑假吗?” 沈旭跃迟疑了一下:“看亮亮自己愿意不,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赵明月心里还是有些犹豫,决定等问过儿子再说。 吃过晚饭,大家搬了凉席和躺椅在院子里纳凉,看星星、看月亮,拿着扇子扑流萤,几个孩子躺在竹床上,南腔北调汇集一堂,也说得津津有味。大人们拿着扇子在一旁给孩子赶蚊子。偶尔会有人叫:“哎呀,又有蚊子。”然后啪一声拍在肉上的声音。 亮亮枕在妈妈的腿上,打着哈欠,带着浓浓的睡意说:“姥姥家好玩,就是蚊子太多了。” 第二天,赵明月两口子在父兄的陪同下去找了村干部。当初老支书被举报拘留了几天,后来他就退了,现在的支书是老支书他儿子,听说赵明月要出钱赞助村里修路,父子俩简直喜出望外。老支书握着沈旭跃的手:“你们两口子真是有情有义,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想办法为大家做好事,到时候路修好了,一定给你们立一个功德碑。” 沈旭跃笑着摆手:“功德碑就算了,明月她有能力,愿意为大家出点力,做点她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老支书坚持说:“要立,要立,这路修好了,立个牌子,出钱出力的全都刻上名字。” 赵明月说:“我们去丈量一下,计算一下所需花费。” 赵明月两口子忙着修路的事,最后赵明月拿出三万块钱,来修他们村从村口到柏油路边这条路,这条路有五百多米长,在原来的基础上拓宽一些,能够并行两辆小车,并且铺上水泥河卵石混泥土,这样一来,起码几十年村里都不用再修路了。 两个哥哥的茶厂开得红红火火的,松子坳里已经不复当初茅草遍地的情形,全都变成了整整齐齐的茶垄,看上去长势喜人。两个哥哥都对赵明月两口子当年的建议无比感激,如今就是坐拥金山了。 这两年茶叶市场好了,市场都不用自己去跑了,有茶商自动上门来收茶叶。村民们的茶叶也跟着一起发展起来,市场好了,茶农就赚钱了,一亩茶山,收成好的,年收入能够达到近千元,大家虽然不能像赵明亮兄弟俩那样发大财,但是改善生活却是足够的了,早就解决了温饱问题,正在奔小康了。 赵明月还去县城看了三哥,再次问起他开诊所的事,赵明朗有些心动,这些年下海的人多了,比拿着死工资要强,他正准备也停薪留职出来单干试试。 赵明月说:“要多少钱,我现在给你。” 赵明朗说:“借给我就可以了,等赚了钱再还你,没有利息给你。” 赵明月知道三哥有着读书人的骨气,便说:“行,先拿去用,不着急还,哪天有余钱了再给我都成。”给了也不要,拿去给父母养老吧。她打开随身的背包,拿出几叠崭新的蓝色老人头,“五万够不够?” 赵明朗看着那厚厚的几扎钱,吓了一跳:“你怎么带那么多现金?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赵明月笑着说:“坐飞机的,很安全呢。我早些年一个人去广州做生意,身上也是带着上万块钱,那时候最大币值还是十块钱一张的,又是坐火车,慢车,人多得要死,比这个可麻烦多了。”说着将钱塞到赵明朗手里,当初给两个哥哥投资茶园,花了将近十二三万,如今给三哥五万,也正好差不多了。 赵明朗说:“哪用得了那么多,我就租个房子,装修一下,几千就够了。” “租什么房子,干脆就买下来,就不用受别人限制了。”赵明月说,“拿着,钱不够,再跟我说,我再借你一点。” “够了够了,足够了。”赵明朗连忙点头。 他们到家两天后,于有芬他们才回到家,坐火车确实慢多了。亮亮又多了几个玩伴,从北京回来的大小孩子就有七个,加上村里原来的孩子,一群人整天都呼朋引伴,跑来跑去,把月亮湾都快掀过来了。北京来的孩子跟着村里的孩子去钓鱼捞鱼、抓知了、捉金龟子、掏鸟窝、摔泥泡、放牛骑牛,去地里挖地瓜、掰玉米烤着吃,也教村里的孩子玩北京的游戏,相处得完全没有隔阂。 时间过得飞快,一礼拜时间稍纵即逝,沈旭跃的假期到了,必须得返回了。亮亮还有些意犹未尽:“妈妈,不多玩几天吗?” “那要不你自己留在姥姥家?爸爸妈妈要回去工作了。”赵明月说。 亮亮撅着小嘴:“那我自己怎么回去?” “要不到时候妈妈来接你,或者等于叔叔回北京的时候,你跟着他们一起回来好了。”赵明月说,于有清两口子放暑假,在家的时间会比较长。 “那壮壮呢?” 壮壮摇着头说:“我想回家。” “京京哥呢?”亮亮看着京京。 京京是跟着来做客的,小舅舅妈都回去了,他自然没有留下来的道理,便说:“我也得回去了。” 亮亮失望地耷拉着脑袋:“那我还是回去吧。” 赵明月揉着儿子的脑袋:“咱们下次再来吧。” “真的吗?”亮亮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母亲,“明年还来?” 赵明月看着儿子,点头:“嗯,明年还来。”到时候自己多安排点假期,陪儿子在老家玩上半个月。 亮亮又问:“妈妈,回北京能够去护城河洗澡吗?”亮亮才刚刚学会狗刨,每天都要在水里泡上两个小时,皮肤发皱了才肯上来。 赵明月笑着说:“护城河不行,水太脏了,妈妈去给你们到体育馆办个泳票,你们到游泳馆去游。” 壮壮说:“二婶,我也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京京也去,你跟着哥哥一起去。”沈旭跃笑着说。 两个孩子高兴地跳起来:“太好了!” 离开的时候,还是赵明亮开车送他们,这一次直接送到省城机场了,因为带了不少行李,都是家里搜罗起来的土特产,塞了满满一后备箱。 父母兄嫂侄子们都站在车外目送他们,赵明月看着白发苍苍的父母,忍住发酸的鼻子:“爹,妈,我们走了啊,有空来北京玩。”其实这次也劝说了许久,还是没能说服父母跟着他们一起去,他们事情多着呢。 胡年春以手掩着口鼻,点点头:“好。你们有空多回来看看,路上小心!” “嗯。亮亮,跟姥姥姥爷再见!” 亮亮伸手挥手:“姥姥姥爷拜拜!”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母亲,“妈妈,我以后还会再来的对不对?” 赵明月说:“当然会。”自己也会常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是番外,就是无责任的,所以我决定下一个番外写生女儿吧,满足大家的需求。 第112章 番外二吾家有女 赵明月自从生了亮亮之后,两口子同房总是做好避孕措施的,然而百密一疏,她三十二岁这年春天,发现自己有两个月没来大姨妈了,心下觉得奇怪,以为自己工作太忙,身体出问题了,赶紧跑到医院去检查,结果发现是怀孕了。 这个结果把她给吓住了,尽管她一直都很想要生个女儿,但是为了沈旭跃的工作,这个想法一直没有付诸行动,结果这个孩子它居然自己来了。而且还这么悄没声息的,怀孕两个多月,一点妊娠反应都没有,想当初怀亮亮的时候,那反应多强烈啊。 怎么办,有了孩子,要还是不要?按说这个孩子是不能要的,因为亮亮已经领了独生子女证了,沈旭跃又是公职人员,自己要是生了这个孩子,是违反规定的,极有可能会影响到沈旭跃的前途。但是要把这个孩子打掉,赵明月心里却是百般不乐意,上辈子想生都生不出来,这辈子能生了居然还给打掉,这让她觉得对不住这个孩子。 于是她跟沈旭跃商量,沈旭跃也觉得很为难,这国家政策问题,他作为干部,首先就要以身作则,当然不能知法犯法。但是说实话,他也很想再要个孩子,尤其是女孩。 这个问题最后拿到全家来商量讨论,最后还是决定生下这个孩子,赵明月上医院开了一个不适合堕胎的证明,弄了一个准生证。这计划生育的最大根源,就是来自当年的“人多力量大”的鼓励生育政策,当初一个劲地生,一家子生十个八个,人口突然爆棚,到后来,生两个都不允许,全家只有一个独苗苗,这一根独苗茁壮成长了倒还好,万一半途夭折了,剩下老两口,真是半点指望都没有,以后社会上的失独老人会越来越多,这难道就不是社会问题? 赵明月年纪大了,这些年忙于工作,身体也不是特别健康,于是将工作交给了下属主管,每周只工作两天,剩下的时间就安心养胎去了。 赵明月希望生个女儿,家里几乎所有人都希望是个女孩,因为前几个都是男孩,大家都想要个女孩来疼。 赵明月担心儿子亮亮会接受不了自己再生一个孩子,会瓜分走父母长辈对他的关爱,但是亮亮并没有表现出这种心理来。他从小就和壮壮在一起长大,从来就没觉得自己是个独生子女,因为他在家里最小,大家都爱指使他跑腿,小哥俩有什么事儿,壮壮总是推给他去做。所以现在马上要有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他期待得很:“我想要个小弟弟,小弟弟就会成为我的小跟班儿了。” 赵明月小心地问:“万一是个小妹妹呢?” 亮亮看着母亲,叹了口气:“唉,小妹妹也行,就是太爱哭了。” 赵明月说:“我们可以让小妹妹经常笑啊。有了小妹妹,你就长大了,是个懂事能干的哥哥了,我们要照顾好保护好小妹妹。” 亮亮小大人似的说:“当然,我是哥哥,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 赵明月听见儿子这么说,便松了口气。 这个老二大概知道自己来得有点不合时宜,所以很乖巧安静,没怎么给赵明月罪受。这让赵明月怀孕期间非常舒服,年底的时候,小家伙终于在大家的期盼中呱呱坠地了。她降生的那天,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赵明月知道天气太冷,可能会出各种意外,早早就提前去了医院住院,反正也不差钱。生的那天果然天降大雪,要是从家里冒雪赶到医院去,可不是要急煞人。 除了亮亮,所有的人都如愿以偿,是个六斤八两的小女孩,非常健康,全家人欢天喜地,终于有个可爱的小公主了。 小公主是晨曦微露的时候出生的,大名沈沐曦,小名雪儿,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正好大雪纷飞,这名字也饱含了全家人的期盼,希望小公主玉雪可爱。 雪儿一天天长大了,这个孩子果然如同大家期待的那样,长得玉雪可爱,而且性格特别好,爱笑。打小就笑呵呵的,很少哭,谁抱都可以,成了大家的开心果。壮壮亮亮都长大了,开始有了独立的人格,就不怎么跟爷爷奶奶亲了,沈父沈母老两口正不知道如何填补内心的失落,正好雪儿来了,老两口又有事情忙了,每天含饴弄孙,别提多高兴了。 父母年纪大了,赵明月不敢再劳烦他们帮忙照顾孩子,就请了一个保姆来帮忙照顾孩子,断奶之前,孩子带在自己身边,断奶之后,孩子就放在沈父沈母那儿,和保姆一起照看。自己晚上还是回到沈家来。 沈旭跃依旧在外地工作,这次因为生了女儿,沈旭跃调任工作没有升职,是平调到了山东济南,离家更远了,一个月回一次家都有点勉强。但是家里有个小宝贝让人挂心,便还是尽量一个月回去一次,赶不及,就坐飞机,反正家里有钱,不用单位报销差旅费。 雪儿脾气好,不爱哭闹,好奇心也相当旺盛。这个周末,沈父不在家去,出门去逛公园去了,沈母和保姆出门买菜去了,亮亮早就起来了,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赵明月独自在家照顾孩子,她要上厕所,便扯了一张席子,铺在地板上,女儿放在上面坐着,七八个月大的雪儿能爬不能走,放床上沙发上都不安全,只能放地上,所幸天气炎热。 赵明月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女儿和自己拉的粑粑玩得正开心,看见赵明月,还伸手将自己的黄金分享给妈妈,要和妈妈一起玩,嘴巴还喔喔地发出快乐的声音。 赵明月哭笑不得地说:“小祖宗,你是个姑娘家,怎么这么豪放呢。”赶紧抱着沾满了黄金的女儿到卫生间去冲洗,这两年自己家里装了热水器,用水倒是方便多了。 雪儿还兀自玩得高兴呢。赵明月心想,这点糗事,可以等女儿以后大了,当成笑话说给她听,肯定要羞死去。 再大一点,赵明月发现女儿跟儿子不大一样,亮亮十个月就能叫爸爸妈妈,雪儿一岁两个月了还只会喔喔地叫,吐不出完整的词来。她心想,坏了,该不会是因为自己早期怀孕不知道,感冒发烧吃了什么药,把孩子给吃坏了吧。她说出自己的担忧,沈旭跃笑道:“你想多了吧,孩子开口晚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赵明月不能不担心啊:“我担心孩子别有什么自闭症之类的。” “你看我们女儿像是有自闭症吗?”沈旭跃抱着女儿,将雪儿放在自己脚背上坐着摇晃,逗得她咯咯咯直笑。 赵明月皱着眉头说:“那她为什么不说话呢。雪儿,来,叫妈妈。” 雪儿看着她:“哇哇。” 赵明月捏着女儿的嘴:“乖,舌头伸出来给妈妈看看。”她做了个吐舌头的动作。 雪儿也跟着吐舌头,好像看不出来什么不对劲。赵明月说:“我哪天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了,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 结果第二天跟公婆说起来,婆婆说:“我们家旭跃不也是快一岁多才开始说话的?” 沈父说:“是吗?” 沈母瞪他一眼:“你那会儿就知道工作,哪里注意到这个。明月,别担心,我们平时有空,多跟孩子说说话,教教她,很快就会了。” 一岁多的雪儿还不会说话,只会喔喔哇哇地叫,但是已经健步如飞了,而且力大无穷。 赵明月的厂里有不少材料,布匹或者电线之类的,这些东西最怕老鼠糟蹋,就养了几只猫来抓老鼠。猫是没有限制自由的,除了喂食,别的时候都是到处跑的,所以母猫又从外头招惹了公猫,生了几窝小猫崽,都快泛滥成灾了,于是赵明月抓了两只回自家院子来养。 这猫养得非常憨,雪儿最喜欢毛茸茸的动物,没事就会去逗猫,经常将猫抱在怀里,揉来揉去的,捏来捏去的,猫不堪其苦,有时候就会跑得远远的,躲起来。 这天赵明月回来,就看见女儿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仰着头,双手抓住树干,直径四五厘米的小树给她摇得枝叶乱颤,她一边摇还一边叫:“猫——” 赵明月听见这声“猫”都惊呆了,她怎么也没料到,女儿第一声叫的不是爸,也不是妈,居然是他们家的猫,一只土猫。她快步走过去,看见虎斑猫瑟瑟地缩在石榴树细小的枝桠上,不知道怎么摆脱小魔女的魔掌。赵明月赶紧将女儿抱起来:“雪儿,妈妈抱。叫妈妈。” 雪儿扭头看着那只猫,用手指着:“猫——”字正腔圆。 赵明月都要哭了,不知道是为女儿开口说话而哭,还是为第一声叫的是猫而哭,她把她的脸扭过来,让她看着自己:“乖女儿,叫妈妈,不是猫,妈妈。” 雪儿扭过头来看着妈妈,认真地说:“猫猫。” 得,完败给了一只猫,看样子还是自己陪伴得太少了。 不过不管怎样,总算是开口说话了,赵明月还是很高兴的。雪儿成天把猫挂在嘴上,别的词语基本不接受,要说她还接受其他的词语,那就是哥哥了,不过叫哥哥叫不完整,只会叫“多多”。雪儿不喜欢和同龄的女孩子一起玩,喜欢和男孩子一起玩,而且特别黏哥哥,跟个小跟屁虫似的,亮亮却不大爱妹妹跟着,平时抱着逗一逗亲一亲就算了,要让这拖着口水和鼻涕的小尾巴跟着出去玩,他要抓狂去。 不能和自己哥哥一起玩的雪儿只好和胡同里的小哥们一起玩,胡同里还有那么几个孩子,年纪两三岁四五岁不等,雪儿是最小的,力气却顶大,起码比那两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力气大。小孩子们在一起玩,无非就是追追打打,玩玩具或者沙子泥巴。 赵明月平时当然不会让女儿玩泥沙,女孩子玩那个多脏啊,但是她自己工作忙,休息时间能抱一抱闺女就不错了。平时带雪儿的主要是保姆,沈母年纪大了,腿脚没以前那么健壮了,走多了路就腿酸,雪儿说话不利索,但是那小短腿可有劲儿了,走得蹭蹭的,拉都拉不住,沈母跟不住,只得败下阵来。 于是赵明月每天都在听婆婆和保姆跟自己告状,雪儿今天玩的时候把隔壁的楠楠推了个屁墩,或者今天为了一个小哥哥把另一个小女孩打哭了。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哪里跟雪儿这个名字还扯得上半点关系,唯一扯得上关系的,大概就是皮肤白,欺雪赛霜似的,不过估计也维持不了多久,等她大一点,绝对会是个女汉子,比男孩子还野,到外面疯一阵就黑了。 赵明月只觉得头大,明明是要生个贴心小棉袄啊,怎么比亮亮还像个男孩子呢。沈旭跃倒是很看得开:“没关系,女儿胆子大,不受人欺负,我最担心就是女儿太本分,被人欺负呢。”父亲对女儿的感情和母亲对女儿的感情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觉得女儿就是自己的私有物,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不能被任何别的异性觊觎,不管怎样都觉得可爱,都觉得理所当然,哪怕是再丑都觉得最可爱,跟何况女儿还这么漂亮。 家里的男人也都觉得雪儿这样挺正常,尤其是沈父和大伯沈启学,他们都是行伍出身,看不得娇滴滴羞答答的女孩,觉得雪儿这样最好,有将门之风。 全家就这么一宝贝公主,那可不是全都宠着她去,想怎样就怎样,要什么就有什么,赵明月觉得这要把女儿宠上天去,以后无法无天没人镇得住场子可怎么办,于是在一大堆红脸当中,她这个做妈的只好挺身而出,来唱黑脸。不管大家怎么宠,必须得有原则,讲道理。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更何况是一切凭着本能判断的孩子,于是赵明月本来要养个贴心小棉袄的,结果这个小棉袄温暖了家里其他人,就是不肯来温暖她。雪儿跟她最不亲近。赵明月真是气不打一处出,当初拼了那么老大劲生了个闺女,结果闺女还不跟她亲,这可咋办。 等到雪儿再大点的时候,赵明月发现,她家女儿有点笨笨的,说好听点,就是单纯,说直白一点,就是脑子一根筋,不带拐弯的。她觉得谁好,她就认定谁,一股脑地对别人好,也不管别人是为了骗她的糖还是哄她的玩具,她心甘情愿贡献出自己的吃食和玩具,自己还觉得挺美。 赵明月就觉得奇怪了,这孩子这点到底随了谁呢,家里谁都很精明伶俐啊,偏生女儿生了一副聪明相,经常干笨事。 沈旭跃对这点不大满意,生怕别人给点好处就把女儿哄走了,就灌输她:“男孩子都是坏人,不要和他们好,他们叫你去玩,你也别去。” 雪儿眨巴着眼看着爸爸:“可是我想玩。” 沈旭跃说:“你和楠楠一起玩就好,不要和男孩子一起玩。他们只会打仗踢球,你会干吗呀?” 雪儿非常骄傲地说:“我也会!” 沈旭跃就漏气了。 他跟赵明月说:“完了完了,女儿怎么这么单纯,别人一个苹果就哄走了。” 赵明月说:“为今之计,只有严防死守,多跟她谈谈危险性。在物质上尽量满足吧,反正咱们也不差钱。” 女儿这样子,只有富养了。但是物质上,她还真没有克扣过女儿什么,总比同龄人还要好。女儿最缺的,其实还是玩伴,偏生她还不喜欢和女孩子一起玩,给她买了很多的芭比娃娃,正版的娃娃,哪一个都不便宜,还配有漂亮的衣服鞋子,但是她看看就扔一边去了,把哥哥玩的玻璃珠、小贴纸、弹弓、变形金刚搜罗出来,玩得津津有味。赵明月觉得女儿绝对是生错性别了。 沈旭跃突然感慨说:“怎么觉得女儿有一种熟悉感。” “你女儿你不熟悉就怪了。”赵明月白他一眼。 沈旭跃一拍脑袋:“宋小蕊,咱们家雪儿就跟当年的宋小蕊一样,见天儿跟在男孩子屁股后头玩。把儿子叫过来,亮亮,亮亮,过来。” 亮亮正在屋里看漫画书,对老爸的叫声充耳不闻。沈旭跃加大了分贝:“沈沐阳同志!” 亮亮听见老爸叫自己大名了,知道有正事儿了,赶紧放下书跑出来,立正站好:“到!” 沈旭跃上下打量了他一通:“沈沐阳同志,你今年多大了?” 亮亮不解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老妈,赵明月耸了一下肩,不知道丈夫葫芦坛子里卖什么药,他只好回答:“12周岁。” 沈旭跃点头:“嗯,比潘冬子还大两岁了,应该能够胜任我交给你的任务了。沈沐阳,你现在听好了,我现在把沈沐曦同志,也就是你妹妹雪儿委托给你照顾,你课余时间,去哪里玩都得带着她。” 亮亮一下子蔫了:“啊?!爸,你不是吧,我带着妹妹去玩?”妹妹才三岁,自己去哪儿都得带着? 沈旭跃说:“没办法,你家妹妹太单纯了,别人说什么都信,我怕被人给骗走了,现在外面好多拐卖小孩的。” 亮亮欲哭无泪,他不想哪里都带着一个跟屁虫啊,他的好多活动,妹妹根本就不能参与,到时候朋友们都要疏远他了。他求助地看着母亲:“妈。” 赵明月无奈地看着丈夫,说:“这也不是个事儿啊,当年你们一起玩,小蕊跟大家年纪相差不远,亮亮和雪儿差了八岁多呢,怎么可能玩到一块儿去?”亮亮这个年纪的人玩心重,万一一玩起来把雪儿给忘了,雪儿自己跑了,那才是真要命。 亮亮使劲点头。 沈旭跃不为所动:“雪儿是咱们家的宝贝,当初生她之前,亮亮就答应了,要好好照顾妹妹的,现在需要你履行职责了,你答应吗?” 亮亮苦着脸,答应也是,不答应也不是。 他们一家子正在僵持着,发现在院子里玩的雪儿进屋来了,一边跨进门槛一边说:“进来,进来!” 三人扭头一看,看见雪儿胳膊下挟着一条半米高的大狗往屋里拖,还兴奋地嚷嚷:“爸爸,我捡到一条狗。” 亮亮说:“那不是隔壁苏奶奶家的狗吗?” 赵明月说:“雪儿,把狗放开,当心它咬你。” 沈旭跃已经一个健步冲上去了,一把将女儿抱起来,结果小家伙抱着狗的手根本不松开,还差点将狗都拎了起来,三四十斤重的大狗啊。不过最后还是没拎起来,狗一得了自由,“汪”一声逃窜而去。 沈旭跃苦口婆心地说:“雪儿,不要抓人家的狗,狗会咬人的。” 雪儿伸手摸摸沈旭跃的脸:“爸爸,放心,我知道它不会咬我的,小狗才会咬人。”小狗指的是苏奶奶家的另一条吉娃娃,那吉娃娃凶巴巴的,会咬人。很显然,人家虽然小,但是早就懂得分辨善恶了。 赵明月说:“总而言之,你不能去抓人家的狗,就算是不咬人,也好脏。” 雪儿不搭理赵明月,跟爸爸咬耳朵说悄悄话去了,父女俩聊得可亲热了,赵明月看着心里酸酸的,真是远香近臭,她爸一个月回来一次,她黏糊得厉害,跟自己天天见着,却像两只斗鸡一样。 赵明月最后叹了口气:“算了,雪儿也大了,可以上幼儿园中班了,送她去幼儿园吧。” 雪儿一听说要去幼儿园,就满脸不高兴,觉得自己要被送走了,瘪着嘴就要装哭,但是这孩子几乎是不掉眼泪的,所以赵明月也不怕她这一招,说:“幼儿园里好多小朋友,有好多小哥哥呢。” 雪儿扭头看着妈妈:“真的吗?” 赵明月点头:“真的。” 亮亮也赶紧保证:“是真的,有好多小朋友,妹妹你会喜欢幼儿园的。” 于是雪儿同学被发配到了幼儿园,并且在那里混得如鱼得水,凭着她的天生神力,招揽到了一众的小弟,大姐头做得十分风光。 当然,雪儿也并非总是让赵明月心塞的,女汉子有时候也非常可爱的。比如有一次雪儿跟着赵明月在办公室玩,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四起,下起了大暴雨,外面电闪雷鸣,轰隆隆作响,雪儿钻进赵明月怀里,脑袋紧紧贴着她胸口:“妈妈,我保护你,你别害怕。” 赵明月摸着女儿的秀发:“乖宝贝,有你在,妈妈就不害怕了。” 单纯女汉子雪儿从小就爱做男生大把,不爱穿裙子,喜欢穿裤子,因为裙子不方便爬上爬下,露了小裤裤会被人取笑;不喜欢留长发,因为和人打架的时候总被揪住头发。还闹过不少笑话,比如学着男孩子站着撒尿,结果尿湿了一裤子。 赵明月一直觉得女儿是个生错性别的男孩,结果到上学前班的时候,雪儿开始转性啦,要穿裙子,要扎辫子了。没有裙子和辫子,就不去上学。 赵明月大为惊奇,以前可是最爱上学的啊,放学了都不肯回家呢,还想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女儿怎么一下子转性了,她悄声儿问女儿:“怎么了,雪儿,为什么不要去上学?” 雪儿撅着嘴:“我昨天就说了,今天要穿裙子上学,没有裙子我就不去。” 赵明月说:“你以前也不穿裙子的啊,给你买了都不穿,后来就没给你买裙子了。你不是最爱穿小军装吗?”她的衣服大部分都是男款的,她自己喜欢,赵明月觉得,反正小孩子,性别差异不大,穿男款就男款吧,结果小祖宗现在闹革命了,不穿了。 雪儿将衣服扔地上:“不要,这个难看。” 赵明月不怒反笑:“嘿,你终于知道这个难看了?你今天先穿一天吧,等妈妈去给你买了,明天才有裙子穿啊。”这审美总算是觉醒了,真欣慰啊。 雪儿又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其实她自己还是很喜欢的,眼睛都忍不住湿润了:“是张宇航说这个难看的,他不跟我玩儿,他只和刘蓓蓓一起玩。” 赵明月恍然大悟,原来是家里的丫头喜欢一小哥了,难怪要转性,她从衣柜里挑了半天,终于找出一件粉红色的泡泡袖衬衣,这还是毛剑兰在六一儿童节的时候买的,知道她不喜欢穿裙子,特意买的衣服,雪儿一直不爱红妆爱武装,瞧不上,也就没穿。“穿这个好不好,这是毛阿姨给你买的漂亮衣服。” 雪儿看着红色的衣服,终于才破涕为笑。赵明月看着女儿,唉,这丫头,牙齿磕掉都不哭的,结果为了一个男孩不喜欢她穿的衣服而掉金豆子,真是女生外向啊,以后哪里还留得住人,要是告诉她爸,非急出心脏病来不可。 雪儿穿上新衣服,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妈妈,我要扎辫子。” 赵明月看着女儿不足一寸长的头发:“你头发太短了,扎不起来啊,以后就不剪了,留起来扎辫子吧。” “不嘛,我要扎,我还要戴花。”雪儿想起刘蓓蓓一身洋装,扎着蝴蝶结,还抱着洋娃娃,张宇航就拉着她的手,跟牵着小新娘似的,别提多羡慕了。她想起来洋娃娃,然后翻箱倒柜找自己的芭比娃娃。 赵明月问:“你找什么?” 雪儿说:“我找娃娃。” 赵明月说:“你的变形金刚不是在沙发上吗?” “不要金刚,要芭比娃娃。”雪儿还到处在找。 赵明月明白过来:“芭比娃娃放在奶奶家,都多久了,你都不要了,奶奶可能早就扔了。” 雪儿一瘪嘴,又要哭。 赵明月赶紧说:“别哭别哭,今天妈妈给你买裙子的时候一起买了。” 雪儿又想回来头发的事:“那头发呢?” “一会儿出门了,到小店给你买两个漂亮的发卡,可以吧?” “带花的?” “对,带花的。” 折腾了一早上,终于把这个转性了的闺女送去上学了。 赵明月以为女儿就是三分钟热度,可能闹一会儿就算了,不过就算是这样,她还是高高兴兴地去给女儿买了裙子皮鞋和洋娃娃,好不容易有机会将女儿往正途上掰,她绝对不会放过的。 结果没想到,自此,雪儿彻底告别了女汉子的装扮,打扮得跟个小公主一样了,赵明月看着小公主一样的女儿,感动得热泪盈眶,觉得要是她说话做事也能继续收敛一点,就是个完美的小公主了。 这一切不过是个起点,赵明月发现女儿愿意学跳舞了,也愿意学钢琴了,因为那个小情敌刘蓓蓓都会,人家还是领舞。论长相,雪儿绝对是天使般的相貌,不过个性嘛,目前跟魔鬼比较接近一点。 赵明月赶紧送女儿去报舞蹈班和钢琴班,不指望她学出什么成绩来,练练体型和动作,磨练一下心性,使她跟女孩更接近一点。 沈旭跃回来,发现他的宝贝女儿开始朝他不能控制的方向脱缰奔驰而去,差点流下来一行辛酸的泪,女儿这么小,就开始注意到别的男人了,这简直太令人心碎了。他认为,女儿起码要大学毕业后才能够谈恋爱,结果呢,离那个期限还差着十几年呢。 在这一点上,沈旭跃和赵明月产生了分歧:“不行,女儿还这么小,你不教育她这样是不对的,反而鼓励和怂恿她,这怎么能行?早恋是不对的。” 赵明月白他一眼:“什么早恋?她还小得很呢,只是单纯的对男孩子的喜欢,跟恋什么的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你吓担什么心?况且这个喜欢是正面积极的,我当然要支持,我不想看着女儿在女汉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沈旭跃惊愕地说:“什么女汉子?” 赵明月自知失言,便掩饰说:“就是像男孩子一样的女孩。不会穿着,不会打扮,性格大大咧咧,跟男生一样,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谁说一定要有女人味了?”沈旭跃不高兴地说。 赵明月瞪着他:“嘁,你说话亏不亏良心啊,那我以后也跟个男人一样对你,你乐意不?” 沈旭跃转身搂住老婆的腰,叹气说:“我就是觉得太早了嘛。”感觉自己的珍宝被人要摘走了似的。 赵明月说:“她现在也就是性别意识刚刚萌芽的时候,我们要好好引导,不会朝早恋那个方向发展。就算是早恋,那也没什么,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不是去过美国,人家那小孩子,还没上小学呢,就开始亲嘴儿了,你觉得那样不对?” 沈旭跃想一想,那个环境里,还真没觉得什么不对的,但是要放到自己女儿身上,那就是绝对不行的:“别想,亲嘴绝对不行!” 赵明月笑道:“亲嘴当然不行,拉拉小手总还是可以的。时代在进步了,我们做父母的,要与时俱进,不要太古板了。” 沈旭跃叹了口气,他一直都知道女大不中留,没想到女儿还没大起来,就要开始担心这个问题了。 赵明月说:“你回来了,跟我一起去接雪儿下课吧,今天她有舞蹈课,在少年宫。”94年后,全国实行双休,沈旭跃的终于不用摸黑到家了,每次回来可以跟家人多相处半天。 沈旭跃开着车,问:“亮亮呢?” 赵明月说:“去踢球了。” 沈旭跃说:“亮亮那性子也太野了点,偏科太严重,要不要把他送到国外去上学?” 赵明月迟疑了一下:“孩子还太小,起码等高中毕业吧,还得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去国外上学,就算去国外,我希望也是他自己申请到的。”作为母亲,还真是不舍得让孩子离开自己那么远,巴不得在自己能够看得到的地方,不过孩子总归会长大,要放手让他去飞翔。 沈旭跃说:“可以提前跟他谈一谈,他快十五了,很多事该自己拿主意了。” 赵明月对亮亮其实还是挺放心的,这孩子从小就聪明,而且有主见,自我约束能力非常强,这一点倒是随了他们俩。“到时候也去美国?跟京京一起?”京京大学毕业后去了美国读硕士,后来还继续读博士,一直都非常努力上进,很争气的孩子。 沈旭跃说:“京京到时候都该回来了吧,他难道要留在美国发展?” “这还不清楚,大姐的意思当然是希望他回来的。” 沈旭跃突然感慨说:“看着看着,我们就老了啊。” 赵明月扭头看着他:“没有,还很年轻呢,在我眼里,你永远都那么年轻帅气。” 沈旭跃笑了,伸手抓紧赵明月的手:“在我眼里,你也永远那么漂亮迷人。” 车子停在少年宫门口,一群穿着黑色跳舞装的小女孩结伴涌出大门,一个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别着漂亮发卡的女孩突然从人群中奔出来,朝沈旭跃和赵明月大声叫:“爸爸,妈妈!”像小天使一样可爱的女孩不是他们的女儿是谁。 沈旭跃张开双臂,将女儿抱起来,往空中一抛,又牢牢接住:“乖女儿,咱们回家咯。” 作者有话要说:文倒这里就算完结了,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和鼓励,咱们新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