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诀》 (一)东风夜放花千树 贵客钩帘看御街,市中珍品一时来,帘前花架无行路,不得金钱不肯回。 冷冷清清,迷迷沉沉,空旷幽深的夜幕不知道要延伸到哪里去。 月亮刚露头,天地还是一片萧索,一个男子在遍布石块和泥坑的乡间小路上踽踽而行。寒风吹过,将冰冷零落的气息灌进衣领,男子禁不住缩了头,再裹一裹衣服,把胳膊揣进怀里去。 道旁是弥望的田地,可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田里没有什么农作物,放眼望去,全是黑秃秃的一片。阡陌纵横之中,偶有几株野树孤零零地站在地头。嶙峋枯瘦的枝干横生开去,刺向青黑的夜幕,像是起舞的剑客。再远一些,是延绵起伏的山坡,如同潺潺清波,流淌在如水的夜幕中。 视野尽头的夜空中,偶有点点花火冲上天空,旋即扩散开去,消失不见。那是欢庆的烟花,也是要去的地方。男子远远见了,脸上露出微笑,加快了脚步,想要赶上那欢跃的气氛。 沿着漫漫长路走上许久,田野、树林、小桥、溪流被纷纷甩到身后,男子眼前的烟花绽放得越来越华美,甚至铺满了半边天空,嬉闹的声音也渐渐传到耳边。再走一程,高低错落的屋舍徐徐出现在眼前,快要到地方了。男子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裹紧了衣服,兴匆匆地赶了过去。 今天是上元佳节,正是万民同乐的好日子。如此良宵美景,没有人想错过。方圆数十里的人都聚到这个市镇,要赶一番热闹。男子迎着扑面而来的欢声笑语,踏着氤氲的市井繁华,欣欣然走进市镇里。 烟柳如荫,笙歌如海,满眼尽是人间繁华。楼宇间花灯齐放,有生肖灯、兽头灯、走马灯、花卉灯、鸟禽灯、鬼神灯,辉映着街巷中接踵摩肩的行人。官绅布衣,走卒贩夫,相好的,伴游的,携妻带儿的,前呼后拥的,汇成看不到尽头人海,伴着喧嚣,一浪一浪地涌过街去。 街面上一溜儿摆着卖茶果儿的。金乳酥、龙凤糕、糖糕、豆糕、麦芽糕各样糕点,软羊面、桐皮面、盐煎面、鸡丝面、插肉面、三鲜面各色小面,芙蓉饼、熟肉饼、菊花饼、梅花饼、樱桃饼各类烧饼,还有长生粥、玉露团、水晶皂儿、药木瓜、杏片、梅子姜、香糖果子等等小吃,赚足了行人的胃口。 沿着长街走下去,便能看见工匠们布置的烟花。几处宫灯围着的空旷地面上,放着一簇簇火石架子。匠人点了引线,一簇火光闪过,万千流光溢彩立刻冲上夜空,勾绘出漫天瑰丽奇景。远远看去,好似重重叠叠的九重宫阙,又像闲闲间间的荷塘金莲,恍惚间是跳跃的精灵,仔细看又是抛洒的流星,凌空摇曳许久,缓缓而散。周围的游人爆发出一阵欢呼,纷纷拍手惊赞。 继续前行,到了悠长的河岸边。河中水灯齐放,星星点点顺流而下,将一汪流波点缀成人间星河。星河之中,宝船彩舟徐徐而行,舟行水影,恰似漂流在夜空中。歌女舞姬在船上起舞,人影婆娑之际,只留下袅袅莺歌,久久留在水波中。 走上断桥,男子驻足远眺,所见之处,无非是欢笑的人流和绚烂的灯火。凡间熙乐,尽在这元夕之夜。 可这似乎并非男子所求,他四顾良久,只换来无限惆怅。灯火煌煌,只如同隔世的喧嚣,与他并无任何纠缠。这是别人的欢乐,却是他的落寞。 徘徊许久,男子准备离去。正要迈步,只觉有微风拂来,一股暗香随之流过,沁人心脾。惊诧之际,转头一瞥,余光中有一抹青色身影飘然掠过。男子猛然惊觉,心念浮动,待到回过神来寻找时,那青色身影却一步一趋,消失于人海之中。男子翘首寻觅,那一抹青影却袅袅而去,好似田萍在水中沉浮,起落不定,又像木叶在林中翻飞,闪躲无踪。男子按捺不住一颗飘飞的心,急匆匆下了桥,追着青影而去。 下了断桥,在河岸边四处寻找,却只见层层叠叠放灯赏景的人。他们一手拉着同伴,一手指着河灯,满脸洋溢着幸福。这里游人如织,却没有心所向往的那个人。 走到长街上,目之所及,全是熙熙攘攘的行人,三两成对,手里拿着糕饼,甜甜蜜蜜地逛着街。这里也没有那一抹青色身影。 到了赏花灯的地方,多的是忙碌的匠人、蹦蹦跳跳的孩童和满脸欢喜的游人,又有舞船的、杂耍的、说唱的,热闹非凡,可还是不见脑海中的那个人。 男子心有难舍,一头扎进喧闹的人海里寻觅。从市镇东头找到西头,从河边找到街口,可是找遍了所有地方,仍旧一无所获,那一抹青色的身影似乎凭空消失了。男子怅然若失,眼前的花灯、欢笑的人群、绽放的火树都渐渐失去了颜色,热闹的市镇也变得索然无味,整个天地都变得昏暗无光。 难道这一抹倩影刚出现就要消失了么?难道刚燃起的希望就如同烟火一般转瞬即逝了么?男子心如灌铅,怀着一丝不甘,漫无目的地在市镇里游荡,期盼着那份渺茫而突然的相遇。 就在默默前行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一条幽静的小巷,别处都是人声鼎沸,这里却空无一人。男子心念一动,抬起脚步慢慢走进去。 小巷悠长而安静,曲曲折折通向郊外。顺着矮墙一步一步走过去,路上尽是攀附在墙砖上的青苔野花,在夜幕下显得尤其可爱。杂生的花叶上残留着点点清霜,在漫天的烟花里映出闪闪的光亮。 拐了几个来回,巷子尽头出现了一条蜿蜒的小溪,小溪之上有一座木桥,而木桥上站着的,正是追寻已久的青色身影!就是她!男子的心一阵跳动,急匆匆地奔过去。寻觅了多少地方都不曾遇见,却终于在这灯火萧索的地方找到了她,这一路的苦心,总算有了结果。 走到木桥前,那一抹身影转过来,清秀的脸庞上浮出笑意。 女子伸出手去,朱唇轻启:“你来了。” 期盼后得来的问候,虽然简单,却胜过千言万语。 男子快步上前,拉着女子的手,道:“终于找到你了。” 四目相对,浓浓秋波无限意,盈盈比翼玲珑心。男子将女子拥入怀中,两人静静感受那份温存。天地间的情意,不在别处,全在这木桥之上了。 夜幕如黛,抹成万里碧海,其中闪闪点点,除却挥之即散的烟花,便是浩瀚的繁星了。 “你看空中那些璀璨的星辰,看起来散落在各处,实际上却始终簇拥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分开,多好。”女子指着星空,若有所思道,“茫茫星海里,我是哪颗星辰?而你,又是哪一颗呢?” 男子抚摸着女子的脸颊,轻轻道:“浩瀚的夜空中,虽然有千万颗繁星,都不及你我情意相通。无论相隔多远,无论是否耀眼,你我都是彼此最恒久的星辰。” 远处繁华依旧,但那繁华属于另一个世界。彼处喧嚣的世界装点了此处清冷的木桥,也辉映着木桥之上的幽思和深情。世间纵有风情万种,却唯有此间最浓。 人间百态,可窥浩瀚宇宙;星辰千变,恰似浮幻红尘。 小镇旁是万仞之高的丹涯山,风云飘卷的山巅之上,正有两人注视着山下的热闹。一女子白衣轻衫,发髻上嵌着一根簪子,稳坐在山石之上;一男子身穿绣着鳞纹的氅衣,背着一卷画轴,袖手立在一旁。这是丹涯山上盘木洞中两位修行高深的仙人,女子是师姐,叫做韩陌英;男子是师弟,叫做屠离休。 韩陌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山下,良久,问道:“师弟,你入门多久了?”山风掠过韩陌英的脸庞,吹起她额前的几缕秀发。青丝飘洒之间,闪过她泉水一般的眼眸。 屠离休听见师姐发问,立刻应答:“三百年。” “三百年了。”韩陌英轻轻叹口气,“你看山下那些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人间在庆祝上元佳节。三百年来,年年如此。” 屠离休点点头:“凡人注重人情世故,每年相聚,总会弄出一些与众不同的繁华。” “每到这个日子,我都喜欢坐在这里看看他们。千百年世事变迁,这些灯火有时候在河西亮起,有时候在河东亮起,有时候璀璨,有时候萧索,可无论如何,每年都会如约而至。”韩陌英用手拂过自己额前的散发,“师弟,你去过那个集镇么?” “从来没有,只是在山上远远地观看灯火。师姐,你不是曾经去过么?” “是的。在你未上山前,我曾经随着师兄一起去游玩过。” “那里是什么样子?” “热闹的街巷,熙攘的人群,那是凡人们相逢团圆的时刻,和山上的冷清安静完全不同。”韩陌英忽然露出哀伤的神色,“上元佳节每年如期而至,可三位师兄却很久没和我们重逢了。” 话说到这里,屠离休也一脸凄然。 屠离休上山之前,丹涯山盘木洞神霄大师收有四位弟子。 大弟子李骥入门最早,修为最高,但是千年前,在与邪魔的一场大战中力竭而死。其肉身焚灭,唯独留下一丝残魂,被神霄大师收在长明灯内。 二弟子澹台明灭未上山前曾有一位妻子,夫妻恩爱。但其妻不幸染上重病,卧床百天之后,呕血数升而亡。适逢神霄大师云游路过,感念澹台明灭丧妻之苦,便收其入门,传其大道。数百年后,澹台明灭奉师命除魔。邪魔败亡之时,吐血而死,其死状之惨烈,勾起了澹台明灭的惨痛回忆。澹台明灭旧痛复发,以致疯魔。幸得神霄大师及时赶到,收其魔心。但澹台明灭修行已乱,难以自控,神霄大师不得已废其仙术,将其置于丹涯山中一棵万年银杏树之内,以求导正其修为。 三弟子千明枞,在屠离休上山前便离开丹涯山独自修行,不知所踪。 四弟子便是韩陌英,也是神霄大师最喜爱的弟子。 尔后数百年,神霄大师再收屠离休,便是第五个弟子。屠离休上山后不久,神霄大师便去溪林山编修道藏,自此未归。屠离休便一直随韩陌英修行,其实也将其视作授业恩师。 数百年来,丹涯山就只有韩陌英与屠离休两人持守山门。 此刻,韩陌英说起三位师兄的事,屠离休也有些感伤。三位师兄里,唯有二师兄澹台明灭在古树内修行,屠离休偶尔前去探望,能见其面,而其余两位师兄,则从未见过。屠离休每每看到二师兄形神枯索,便心生哀怜,更对两位从未谋面的师兄生出许多感叹。 此刻,屠离休虽然也很心酸,但知道于事无补,便劝解韩陌英道:“师姐不必如此伤感,三位师兄洞悟非凡,虽然眼前有些苦难,日后定能觅得大道。” “但愿如此吧。”韩陌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又道,“休儿,数日前,我接到师尊的消息,让我到溪林山协助她编修道藏。我准备这几日就出发,我走后,丹涯山就靠你持守了。一切大小事务,都由你安排,若有难处,可到溪林山找我。” “休儿记下了,一定看守好门户,等师尊和你归来。”屠离休点点头,又问,“编修道藏的事情,我知道的并不多。师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修行较浅,对此事知之甚少,今天正好给你讲一讲。”韩陌英娓娓说来,“仙家修行大道,传承已久。各仙家源远流长,各有千秋。一直以来,各门各宗对自家的道法都视若珍宝,从不轻易外传。数千年前,有一个实力强劲的邪魔向仙道挑战,各仙宗倾尽全力才将其击败。可是经此一役,天下仙宗十丧六七,无数仙家经典毁于一旦,许多道法也就此失传。” 屠离休闻言,脸上现出一丝丝惋惜来。 “后来,诸位宗师商议,将各仙宗的道法精要记录下来,存于一处。一来,避免重蹈散失经典的覆辙;二来,各仙宗也可以借机会彼此切磋,提升境界。溪林山三秋浦的抱一大仙修为深广,德高望重,于是各仙宗将自家道法精要编修成册,存于三秋浦。此后每九百年,众仙长齐聚溪林山,将道藏增删一次,去芜存菁。这便是编修道藏的来龙去脉了。” 屠离休问:“在我看来,编修道藏也不过就是誊抄书目而已,为何师尊去了这么久还没结束?” “仙家道法精深广博,涉及有典籍、秘术、功法、术数、丹药、医论、科仪、符箓、卜问等等诸多功课,而各仙宗又有不同,想要全部编修成册,岂是那么容易?因此,每次编修都要耗费整整三百年的时光。”韩陌英说到这里,叹口气道,“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三百年之期将近了,却仍未编修完成。” 屠离休奇道:“众仙长修为深厚,难道还能遇到什么难解之处么?” “此次编修道藏过程中,众仙长发现术数不能相合,仙法不能圆融,总是出现各种抵牾。抱一大仙和众仙长商议,认为是各家仙法在传承时出现谬误,因此要重新梳理各家典籍。这事耗时耗力,仅凭各仙长根本无力完成,因此都呼唤弟子前去相助。” 屠离休点点头,道:“师姐早去早回,宗门内凡事有我,不必操心。” (二)妖云翻滚肇仙劫 韩陌英和屠离休正说着话,忽然有一片乌云在远处翻滚,一点点地遮蔽了星辰。大风骤起,将山上的草木刮得簌簌作响。山下的凡人似乎也受到惊扰,市镇里的光亮一点点熄灭,热闹的烟火也渐渐停息。 韩陌英修为高深,一眼就看出乌云中妖气弥漫,便向着屠离休道:“有妖孽作祟!山下有凡人聚集,不能让他们受到侵扰,咱们主动出击,要把妖孽消灭在旷野之中。”于是乘风而起,向乌云飞去,屠离休驾云紧随其后。 两人飞至乌云跟前,韩陌英手捏剑诀,叫一声:“烧!”从韩陌英指尖立刻飞出熊熊烈火,直冲乌云而去,顷刻间将乌云驱散干净。云散之时,现出一个面相凶狠的人,手里拿着一条长鞭,摆出一副叫阵的姿势。 韩陌英喝道:“何方妖人在此鬼鬼祟祟!” 那人恶狠狠地盯着韩陌英与屠离休,道:“我在此地做些小事,也不曾得罪二位,二位为何无故寻衅?” 韩陌英“哼”一声,道:“你邪气冲天,裹挟妖风而来,能干什么好事?想来也不过是为非作歹,我等修行之人岂能坐视不理?”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有你的修行,我有我的路数,咱们最好各不相干。阁下要是能留三分薄面,就算不是朋友,将来路上撞见,也算半个旧相识。论起来,凡事也有方便,如何?” “呸!谁跟你是朋友!谁跟你是旧相识!你一个邪门歪道,跟我仙门正宗套什么近乎?你要是收了你的脏手,改了你的邪心,还算你开了一些窍。要是还想在这里偷鸡摸狗,就别怪我不客气!” 那人听了这话,立刻变了脸色:“休要说大话!我也不是吓大的。要是尊驾不留情面,事情闹大了,可不好收场。” 韩陌英怒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从没听说邪魔歪道还敢这样嚣张的。我倒要看看,今天你要怎么收这个场!” 那人见好说无用,眼珠子一转,忽然挥起长鞭向韩陌英直冲过来。韩陌英以手作剑,正准备试试这人的本事如何,那人却忽然消失不见。韩陌英顿感不妙,仓促间还未有什么反应,忽然,四面八方出现了无数个人影,都拿着长鞭,将韩陌英与屠离休围在当中。这人竟然会分身之术! 无数个人影冲了过来,韩陌英与屠离休不敢小瞧,立刻奋起迎战。虽然这人本事平平,可这些影子接连不断地杀上来,也不知那个是真,那个是假,着实不容易应付。 韩陌英拿出发簪,凭空一晃,变成一把火羽扇,轻轻一扇,数团火云翻滚着涌出,向妖人身影烧过去。无数的妖影触火即死,变成飞灰消失不见。可这一片妖影刚被烧尽,那一片又出现了更多。火云来回烧杀,却像是在驱赶蚊蝇,赶走一群,又来一群,简直不胜其烦。 缠斗许久,仍然无法找出这人的真身所在,虽然韩陌英与屠离休不落下风,但这么打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二人正焦心着,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断喝:“妖人休得猖狂!”九天之上,随着话音射下一道白光,将所有的妖人身影罩住。白光所至,诸多身影立刻消失,真身随即被暴露在白光之中。 韩陌英与屠离休被这道白光惊扰,更不知来人底细。韩陌英正要问话,白光收敛,一人手持铜镜站在空中,道:“仙友莫慌,吾乃枯秀山守德真人座下弟子蛮朴子,路过此地,特助二位除魔。” 耳听如此,韩陌英和屠离休才定下心来,赶紧与蛮朴子合在一处,消灭妖人。那妖人被破了幻身,顿时气势大减,不敢再战,转身就想逃。蛮朴子三人立刻围上去,将妖人的去路堵死。 妖人左冲右突,却被三人阻挡,怎么都逃不出包围圈。眼看就要束手被擒,妖人忽然发了狠,甩起鞭子,朝着自己狠打几下,浑身上下立刻窜出火来,不到片刻,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团火球。蛮朴子三人吃了一惊,连连后退,不知此人要干什么。 妖人等火苗把自己全裹住了,大叫一声,劈头向下方冲去。韩陌英和屠离休仍然是满脑子疑惑,蛮朴子却看出了端倪,惊道:“不好,快拦住他!”立刻追过去,要擒住那人。韩陌英与屠离休虽然还不明白为什么,但看见蛮朴子这么做,也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那人带着满身烈火,一头撞向地面。只听“轰隆”一声,火苗四溅,那人灰飞烟灭,可地面也被撞出了一个数丈见方的地洞。 蛮朴子脱口而出:“糟了,还是迟了一步。” 韩陌英问道:“此人自取灭亡,仙友为何如此惊慌?” 蛮朴子道:“二位有所不知,这地面之下大有玄机。” 韩陌英奇道:“什么玄机?仙友说来听听。” “这里不是普通旷野,而是一个古战场,叫做乱石川。数千年间,这里发生过无数大战,不知道有多少人战死在这里。这些尸首死而不殒,都沉寂在荒野之下。多少年来,无人侵扰,倒也无事。可今日,荒野被这妖人生生撞开一个口子,沉睡在这里的尸首必然受惊。若是它们爬出来,必然四处作乱,凡人们可就要遭殃了。” 韩陌英思索道:“照这么说,这妖人怕是早知道此地的玄机,预谋着要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没想到被咱们撞破,走投无路,才拼了个鱼死网破。” 屠离休在一旁问韩陌英:“乱石川中不过是一些死去已久的行尸,妖人能用它们干些什么呢?” 韩陌英道:“修行的法门,总是要一步一个脚印,循序渐进才行。可是这世上偏有一些人,不愿脚踏实地,总想走捷径,一朝修成逍遥法身。乱石川中的这些行尸虽然是死物,却是邪气冲天的东西。这妖人一定是想吸取这些邪气,好帮助自己修行。” “真是丧心病狂!”屠离休道,“用这种邪门的方法来修行,就算有所进益,也是邪气入体,不能长久,这些人难道不知道么?” “他们岂能不知道?这种饮鸩止渴的修行方式,任谁都明白后果。只不过这些人已经昏了头,只想着眼前的好处,全然不管以后的事情。” 正说着,只听见一阵阵哀鸣声从地洞里传来,一具具行尸走肉如同蝼蚁一般,纷纷从洞里爬出来。这个地洞就像大地上的一个烂疮,向外不停地流淌着脓血。 蛮朴子三人毫不迟疑地出手,将这些行尸一个个打得粉碎,扔回地洞里。可是这地洞口不断塌陷,从里边爬出的行尸越来越多,以三人的力量根本来不及阻止。 屠离休皱着眉头道:“这样下去不行,空耗咱们的力量。不如让我进洞,将它们一网打尽。” “不行!地洞里全是怨气极重的死尸,根本不知道有多少,贸然进去,凶多吉少。”蛮朴子道,“让我搬来高山,压在这荒野之上,将它们全部镇住。” 说罢,蛮朴子右手竖起剑指,凭空画出一道灵符,用指尖一弹,灵符随即破碎不见。又捏指成决,脚踏步罡,口中念念有词,大喝一声:“移山!” 不消片刻,空中飞来一座大山,月光照耀之下,巨大的阴影将整片乱石川遮蔽得严严实实。 三人后退数十里,大山从天而降,落在乱石川之上,将密密麻麻的死尸连同地洞一起压在山底。 韩陌英赞道:“仙友果然好手段!这移山之法正好镇住此地的万千行尸。” 蛮朴子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三人还没高兴多久,只听“噼里啪啦”一阵阵石头碎裂的声音,高山竟然一点点裂开来。那些行尸一个个挤破山石,依旧挣扎着从地下爬出来。 蛮朴子吃了一惊,全没料到移山之法竟然也镇不住这些行尸。三人立刻施展仙术,要扫清这些怪物。可是无论是火烧水淹,刀劈剑砍,这些怪物还是不断从大山里破土而出,几乎要把整座山挤碎了。忽然,高山裂开一道口子,一群群披着甲胄的死尸从口子里涌出来,摇摇晃晃地要走出乱石川。 蛮朴子三人立刻飞过去,将这一群死尸打成粉碎。可三人刚处理完这一边,回头一看,行尸又从别的地方涌出。越来越多的行尸如同密密麻麻的蛆虫,步履蹒跚地向四面散去。 蛮朴子道:“咱们三人对付这么多行尸,力有不及,实在来不及清扫了。再这样下去,必然有漏网之鱼窜到人间。” 韩陌英道:“虽然力量不够,但也要拼一拼,绝不能任由它们在人间肆虐。今日一定要将它们消灭在此地!” “这个地方是千年古战场,里边不知道藏了多少行尸,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应付得了的。”蛮朴子道,“除魔卫道,是我辈重任,不可推卸。今日遇到妖邪作祟,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将其彻底铲除。”一边说着,脚下御起清风,平地而起,直冲云霄。韩陌英和屠离休不知这是何意,赶忙跟上。 高空之上,韩陌英追上蛮朴子,问道:“仙友要做什么?” “今日之事,紧急万分,必要有所牺牲。就让我施展变化,来镇住这些行尸!” 韩陌英听出话外之音,惊道:“仙友且慢,修行不易,千万不可损坏仙体。” “情势所迫,由不得多想了。”蛮朴子长吁一口气,道,“此事过后,还要劳烦二位去枯秀山,向我的传法师父道持真人报知今日之事。” 韩陌英正要问个明白,蛮朴子却捏起指决,默念法咒,忽然凌空扑下。他的道袍猛地张开,身形也随之越来越大。不到片刻,他的身躯竟然变成一座大山,从空中直直地压下去。 韩陌英和屠离休这才明白过来,蛮朴子是要将自己的身躯化成高山,压在千年古战场之上,以彻底镇住这些行尸。 高山呼啸着从空中扑下,重重地落在乱石川之上,砸碎了先前的大山,盖住了千年古战场,也将四散的行尸死死地压在山底。这里本来还是一马平川,此刻却凭空多出一座山峦,高山下边的那些妖邪再也没有作乱的机会了。 韩陌英和屠离休乘风而降,落在蛮朴子化成的高山上。蛮朴子舍身取义,让二人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韩陌英看着脚下的巍巍高山,叹道:“仙道昭明,魔道昏昧,自古以来便是这样。蛮朴子今日以身行法,化身大山,镇压了这里的千万妖邪,其侠行如此,真令人肃然起敬。” 屠离休道:“蛮朴子牺牲自己,捍卫正道,绝不能这样寂寂无名,我们要去枯秀山道持真人处报知他的事情。” 韩陌英点头道:“对,一定要将此事告诉枯秀宫。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两人随即御起清风,向枯秀山而去。 (三)山樵妙化起枯秀 枯秀山延绵起伏,钟灵毓秀,山上有仙宗枯秀宫,由守德真人执掌,座下分作清波、烟霞、松筠、水月四院,由守德真人嫡传弟子道妙真人、道志真人、道修真人、道持真人分别传法。门下弟子数千人,其人丁兴旺,非丹涯山可比。 守德真人道法高深,其弟子也都颇有仙风。他们时常下山行善,为百姓解厄消灾。每逢三清、三元、五腊等节日,常做诸般科仪,请百姓观礼。方圆数百里的百姓常常慕名上山朝拜,更显枯秀宫香火旺盛。 枯秀山是仙山,当此冬日之时,山下的树木已经凋零,但山腰以上,仍是草木葱郁。在一条偏僻的山道上,树影婆娑可爱,偶有鸟雀在林间穿梭,留下几声清脆的鸣叫。清泉边上,有一些机警的小兽竖着耳朵休憩。这里人迹罕至,唯有一些樵夫在此地赶山砍柴。 韩陌英和屠离休飞至枯秀山前,正准备前往枯秀宫,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曲山歌:山风凉呦拂我臂膀,溪水清呦濯我衣裳;携我镰斧呦上山岗,上山岗呦采桂揽芳。 山道上出现一个年轻的樵夫,背上摞着一捆厚厚的柴禾,腰间拴着一柄短斧,正唱着歌,轻快地走着。阳光透过树林,洒下斑驳的光影,樵夫穿行其间,心情看起来好极了。 两人在云中打量着这位樵夫。韩陌英笑笑,对着屠离休道:“咱们不着急走,看看再说。”屠离休会意,两人隐去身形,在半空中静观其变。 “樵哥哥。”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打破了山林的幽静。 年轻的樵夫显然被这声呼唤惊扰了,他停下脚步,放下背上的柴禾,疑惑地四处瞧着,想要寻找这声音的来历。 “樵哥哥。”声音再次传来,缭绕在樵夫的耳边。 樵夫转了个圈,却不见有人,便开口大声道:“是谁在说话?” “樵哥哥,在这里。石头后边,快来,快来。”声音再次从一块山石后边传来。 樵夫满心狐疑,循着声音找过去。走不多远,果然看见一块嶙峋的山石。转过山石,看见一个小姑娘,正支楞着肩膀蹲在地上,远远地看着什么东西。 那姑娘瞥见樵夫,立刻招招手,拉低了声音道:“樵哥哥,快来,快来。” 樵夫见这姑娘举止俏皮,眼神闪烁,便以为是哪家贪玩的小孩,于是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姑娘?怎么独自跑上山来?” 那姑娘将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声的表情,轻声道:“我是个采药人。樵哥哥快来,这里有个好东西。”樵夫的好奇心被引了上来,便走过去,要看看是什么。 等樵夫走近了,那姑娘便以目示意,又指一指远方。樵夫顺着姑娘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见随处可见的灌木林,也看不出什么玄虚。樵夫正要发问,那姑娘道:“樵哥哥,看那树底下,有片红绿红绿的东西。” 樵夫瞅过去,果然看见一点红色,周围簇着一圈绿叶。再仔细分辨一下,樵夫猛然惊觉:那是一株人参!这可真是难得一遇!人参号称“百草之王”,是值大价钱的东西。樵夫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再看看,只见那株人参红顶鲜艳,周围拥着层层叠叠的叶子,这分明是一株百年老参! 樵夫还在惊喜中无法回神,那姑娘拉拉他的手臂道:“樵哥哥,那是一株长了一百年的老参,可遇不可得。这么好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 樵夫缓一缓心神,看着那姑娘,咧开嘴笑道:“好姑娘,找到这么个宝贝。看我去挖出来,换了钱,也分你一份。”说着,迈开腿就要去挖参。 那姑娘却慌忙一把拉住樵夫,道:“急不得!急不得!” 樵夫纳闷了:“怎么了?” “樵哥哥有所不知。这株老参生长了一百年,早就有了灵性,不比寻常人参,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拿到的。” 樵夫笑道:“有什么难的?眼下就在那长着,难道它还会跑不成?” “樵哥哥说对了!这株人参有了灵性,真是会跑的!” 樵夫愣了一愣,这真是闻所未闻,便道:“还真会跑?这怎么可能?” “我骗你做什么?只要有人靠近,那人参就立刻起身,飞一样地跑了,难捉得很。我追逐这株人参已经有两个月了,跑了不知有多少山路,始终捉不到。” “还有这种事情?”樵夫挠挠头,双手一摊,“它要是能跑来跑去,那怎么捉得住?” “那可未必。”小姑娘狡黠地眨眨眼,“我早就想好了办法,只是一个人难办,得要个帮手才行。只要你听我的,咱俩保准能捉住它。” 樵夫点点头:“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追这株人参这么久,早已经摸清了它的路数。它一遇到危险,就喜欢往灌木丛里逃。我在前边的山坡上清理出了一块空地,唯独留了一处灌木丛。我在里边结下了一只十分隐蔽的网,只要将它赶进灌木丛,它就一定会撞进网里,被咱们捉住。” 樵夫撇撇嘴,道:“办法好是好,可要是追起来,它往别处跑,不进灌木丛,那可怎么办?” “这就是需要你协助的地方。咱们两人从不同的方向追,拦住其它方向的去路,就一定能将它赶进灌木丛。”那姑娘扯着樵夫的袖子,道,“我在这等了老半天,就是要等个人来一起捉它。好不容易等来你,你可一定要帮我。” 樵夫嘿嘿一笑,挽起袖子,道:“好,就按你说的来!咱俩今天一起动手,一定要捉住这株人参。” 说干就干。两人挽起袖子,分别从两个方向慢慢向人参靠近。果不其然,等离人参还有十来步的时候,那株人参“噌”地从土里跳出来,抖一抖身子,蹦蹦跳跳地蹿了出去。 那姑娘见状,急得大喊:“快追!快追。”甩起两条胳膊,飞也似地追上去。樵夫也不迟疑,拔腿就赶上去。两人死死地追在人参后边,处处截住去路,一心把它往事先布置好的陷阱里赶。人参夺路而逃,慢慢地被两人堵到灌木丛边上。 眼看两人就要追上来,人参慌不择路,一头扎进灌木丛里。只听得“扑簌扑簌”几声响,灌木丛里传出好一阵嘈杂声。 小姑娘拍手笑道:“捉住了,捉住了。”又向着樵夫招手,“樵哥哥,樵哥哥。快进去捉住人参,别让它跑了。” 樵夫搓一搓双手,也顾不得杂生的荆棘,急不可耐地一头扎进灌木丛。进了林子,樵夫拨开扑面而来的枝叶,搭眼一瞅,看见那株人参正在一个小小的网里挣扎。再细看,根须又密又长,叶子繁茂,顶上一簇红艳艳的参果,果然是一株质地极好的人参。 樵夫喜不自胜,大踏步上前,伸手就要捉那人参,却不提防脚下忽然踩空,摔了个大跟斗。还没等反应过来,一张巨大的网拔地而起,将樵夫网了个结实,吊在半空中。 樵夫一阵惊恐,在网里不断挣扎,大声呼救。却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那采药的姑娘拨开灌木丛,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小鞭子,眉飞色舞地跳了过来。而陷在小网里的人参,此刻却熟练地钻出来,一溜烟跑到姑娘脚底下,手脚并用,“唰唰”地爬上去坐在她肩膀上。 樵夫瞪大了双眼,两只手紧紧地抓着网绳,惊道:“姑娘,这是要干什么?” 那姑娘也不理他,摇头晃脑一番,伸出手逗一逗肩上的人参,道:“人参娃,今天又找了一份乐子。”说完哈哈大笑。那株人参也摇晃着枝叶,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樵夫这才领悟过来,大叫道:“还骗我捉人参,原来你们是一伙的!你们把我困在这里,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姑娘又嘿笑几声,道,“别担心,也就是随便玩玩罢了。”她肩上的人参又摇晃着叶子附和着。 樵夫慌了神,这哪是随便玩玩,简直是要出人命了,于是一边喊叫,一边奋力挣扎。可他被吊在半空中的网里,一点劲也使不上,挣扎得越厉害,那网反而捆得更紧了。 眼看着樵夫挣扎不开,那姑娘用手指戳一戳肩上的人参,挤挤眼睛道:“人参娃,这人已经捆结实了,该你了。” 那人参抖一抖叶子,从姑娘肩上跳下来,变成一棵半人高的参苗。参苗将数根须子迎风一抖,变成几条细长的鞭子。 姑娘对着网里的樵夫道:“你放心,我们也不是坏人,就是借你的屁股用用。”又对着参苗道,“人参娃,别害怕,上!”参苗蹦一蹦,哈哈大笑着,甩起几根长鞭子,毫不客气地朝着樵夫身上抽过去。 眼看樵夫就要受到鞭挞之苦,事情却忽然起了变化。樵夫猛地一挺身,竟然轻易从网中挣脱,稳稳地落到地面,又一把抓住挥过来的鞭子,念一句口诀,轻轻一扯,将参苗拉过来,仍旧变成一株小人参,握在手中。 事出突然,仍在嘿笑的姑娘立刻愣住了,她弄不明白,刚刚还在求饶的樵夫怎么就忽然变得这样有本事。就在这时候,那樵夫手里抓着人参,大踏步地逼了上来。姑娘回过神来,转身就想走,樵夫却伸出另一只手,抓着那姑娘脑后的辫子,默念一句口诀,轻轻一提。那姑娘立刻变了模样,成了一只全身火红的狐狸,尾巴被樵夫提着,悬在半空。 樵夫也变了模样,竟然是个束着高冠,穿着青衫的道人。被提在半空的狐狸和人参本来还在挣扎,一见这个道人,立刻垂头丧气,也不挣扎了,乖乖地垂下脑袋,任凭发落了。 道人将狐狸提到面前,问道:“这下玩得开心么?” 狐狸畏缩地看道人一眼,低下头去,口吐人言:“小师父,徒儿知错了。” 原来,他们是老熟人了。 这道人叫做玉烟子,正是枯秀宫门下弟子,时常在山后金光泉边修行。有一日,玉烟子正在泉边诵读青华宝诰,林间忽然钻出一只全身火红的狐狸。这狐狸并不惧怕玉烟子,徘徊几圈之后,在玉烟子面前卧下,仰起头,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听着。玉烟子十分诧异,也不驱赶,任由它卧在那里。 此后,玉烟子在泉边修行之时,狐狸常常前来相伴。某天,狐狸忽然了悟,化作妙龄少女,向玉烟子问道。玉烟子见其诚心向道,便收其为徒,传其道法。念在她本是狐类,又是在自己诵读青华宝诰时现身,便为其取名胡青华。 枯秀宫择徒极严,不会轻易收山精野怪为弟子,玉烟子自然也不能破规矩。他私下收胡青华为徒,一来有感于二人缘分,二来更是感叹其禀赋难得。 玉烟子收了胡青华,便经常抽空为其传道,但他事务繁忙,不能时时教导,胡青华便常常自己修行。她天赋异禀,常常触类旁通,其修行进步之快,比一般人要高出许多。 胡青华年纪清浅,虽然学道有成,但仍免不了贪玩任性。她有一个小跟班,是一株百年人参,两人闲来无事,经常结伴在山间游窜。又爱设下陷阱迷局,捉弄上山的香客、樵夫、游人。 近几个月来,枯秀宫中的道人屡屡见到鼻青脸肿的香客,衣衫也脏秽不堪,一问之下,都说是被精怪捉弄。要么是看见路边有人参,去捉的时候却掉入陷阱;要么是看见迷路的小女孩,好心带她出去,却被吊在树上,好一阵鞭打。如是种种,虽然碰到的不是坏人,但这恶作剧也让大家很烦心。 玉烟子知道了这些事情,略略一想,就猜到是胡青华在作怪。于是化作樵夫,专门来惩治她。 此刻,胡青华现出原形,连同人参娃被玉烟子提在手中,满面羞愧,一动也不敢动。 玉烟子教训道:“你们两个调皮东西,仗着那点稀松的本事,到处戏弄路人,今天被我逮个正着,还有什么可说的?” 胡青华嗫嚅道:“小师父饶我这一回,徒儿再也不敢了。” 玉烟子斥责道:“我屡次告诫你,修行最忌浮躁。像你们这样心性不定,不思进取,整日以捉弄别人为乐,修行只能成为空谈!真是枉费我一片苦心!” 胡青华用两只前爪捂着脑袋,畏缩着脖子不敢言语。人参娃也收敛了根须和叶子,老老实实不敢动弹。 “今天是遇见我,给你们点小小的教训。要是哪天遇到真正的高人,一怒之下,废了你们的修行,看你们怎么办!”玉烟子的话极为严厉,胡青华不敢回嘴,鼻头一抽一抽,懊恼沮丧之极。 玉烟子到底还是善良,他知道胡青华天性如此,又看她举动,也明白她知错了,语气上就软了下来,道:“也不是为师的训斥你,修行就要有个样子,像你这样贪玩好动,何时才能得道?”胡青华砸吧着嘴,不敢言语。胡青华不说话,玉烟子也教训不下去了,只是盯着她,要让她知道羞愧之意。 眼见师徒之间的闹剧就要结束了,韩陌英在空中叫道:“玉烟子!”原来韩陌英和屠离休早就看出端倪,只是迟迟没有点破罢了。玉烟子去过丹涯山几次,因此大家也都认识。 猛地传来陌生的声音,胡青华和人参娃赶紧挣脱,一溜烟跑进树林,消失不见了。玉烟子抬头一看,原来是故人,也不管那两个,高兴道:“二位仙友,别来无恙啊。”乘云迎上去打招呼。 玉烟子问及二人的来意,韩陌英便将蛮朴子的事情告诉了他。玉烟子闻讯大惊,玉烟子和蛮朴子同属枯秀宫水月院,都是由道持真人传法,感情极好。蛮朴子是第三代弟子中出类拔萃之人,其修为甚至直追四位传法师父,深受守德真人器重,没想到如今却传出这样的噩耗。玉烟子不敢迟疑,领着二人直奔枯秀宫。 到了枯秀宫,玉烟子去请了自己的传法师父道持真人,水月院的弟子听闻此事,也都纷纷前来听个究竟。 道持真人听韩陌英说了蛮朴子之事的来龙去脉,连声嗟叹,又向着玉烟子道:“这是一件大事,去请其余几位师父来。”玉烟子应了一声,赶紧去请道妙、道志、道修三位师父。 不一会儿,三位师父便赶到了,一同前来的还有其他一些听到消息的弟子们。大家听说了蛮朴子的事情,都议论纷纷,脸上显出悲伤和惋惜来。道妙真人身为守德真人座下第一弟子,对此事尤为关心。他一边听着,一边眉头紧缩,暗暗想着解救之法。 玉烟子向道妙真人道:“大师父,我听说像蛮朴子这样的变化,是可以逆转的。不知道大师父可有倒转乾坤之术,能助他再生造化,重得仙胎?” 道妙真人摇头道:“你的想法,我已经考虑过了。的确有这样的仙法,可以重塑蛮朴子肉身。可是依照丹涯山两位客人所说的情况来看,蛮朴子化身高山,是为了镇压乱石川中古战场里的行尸,所以不可轻动。若是他贸然离身,山下的行尸便会泛滥成灾,不可收拾。”众弟子听完,都连连叹息。道志、道修、道持三位真人闻言,也都愁眉不展。 就在此时,韩陌英道:“我倒是有个办法,或许能行。” 这句话立刻让所有人的心中升起一丝希望,道妙真人赶紧道:“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其余人也都竖起耳朵,要听听韩陌英怎么说。 “早年间,我曾遇到一位法师,叫做御鬼大师臣九虫,此人虽然不在仙宗之内,却擅长通灵之术,能御尸鬼,除精魅。湘南曾经发生大洪水,此人驱赶三千死尸垒成尸墙,保得数个市镇周全。如果能请这位法师出手,说不定能镇住古战场中的行尸。到时候,咱们就能施展仙术,恢复蛮朴子的肉身。” 道妙真人大喜,道:“我这就派人去请。” “真人不要着急。此人认熟不认生,陌生人去请,他不一定答应,此事还是交给我们来办。”韩陌英又道,“不过,我要去溪林山协助我师尊编修道藏,脱不开身,就让我师弟代为跑一趟。” 屠离休耳听如此,便道:“我并不知道此人,如何请得来?” 韩陌英道:“你是认识的。五年前,我们一起去楚地拜会我的旧友曾象。在他家中小坐之时,座间另有一位虬髯黑脸的大汉,自称是曾象的朋友,你记得么?” “是有这么一回事。”屠离休仔细想一想,点点头,“我对他印象不深,难道他就是那位能驱尸鬼的法师?” 韩陌英道:“不错,就是他。你到楚地找到他,说出我的名字,他自然不会推脱。” 屠离休点头:“好,此事就交给我来办。” 大事已定,道妙真人向着韩陌英道:“多谢仙友相助。我近日也接到师尊守德真人的谕令,让我到溪林协助他。既然你也要去,咱们正好可以同行。”韩陌英自然同意。 事情商议完毕,道妙真人便邀请韩陌英与屠离休吃些素茶。席间,道妙真人取出自己炼制的三颗八石丹,让屠离休当做见面礼送给臣九虫。用茶完毕,诸人也不久留,道妙真人与韩陌英一起去溪林山,而屠离休则去楚地寻找臣九虫。 (四)人鬼相替是无名 楚地,乃是翼、轸之分野,辽阔无边,苍茫万顷。楚民的风俗虽然与中原有不同之处,但也讲究耕读持家,生活别有一番快乐。屠离休乘着清风,脚不停歇赶到楚地。到了韩陌英所说的地方一打听,才知道臣九虫已经出门办事去了,于是问了去向,乘风先一步赶到地方,在路边候着。 屠离休在田野边一直等到中午时分,小路上隐隐约约出现一匹驴子,驴子上端坐一个虬髯大汉,这便是楚地有名的御鬼大师臣九虫了。 屠离休上前,恭恭敬敬行礼道:“叨扰了,丹涯山屠离休拜见臣九虫法师。” 臣九虫在驴子上将屠离休打量一番,道:“我也不怎么认识你,叫我何干?” 屠离休道:“法师和我在曾象家有过一面之缘,况且韩陌英是我师姐,她也曾屡次说起过你。我与法师,其实算是老朋友了。” 臣九虫听到韩陌英的名字,便从驴子上跳下来,道:“原来是韩陌英的师弟,有礼了。不知道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屠离休双手奉上八石丹,道:“有一桩再生造化的事情,还请法师相助。”便将蛮朴子化身大山之事讲了一遍,言明是要请臣九虫收服乱石川中的行尸。 臣九虫沉吟片刻,道:“仙家之事,最是难办。看似简单易行,其实不知道要绕多少弯子。也罢也罢,我少不得也有求到你们的时候,这份人情,我先做了。不过,眼下我有一件事务要办,等办完了,再说你的事。”将八石丹收了,揣在怀里。屠离休见臣九虫答应了,自然高兴,便陪着臣九虫去办他的事情。 走过一段乡间小路,前边出现一个小村子,村口处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上了年纪,另外两人则是一对夫妇。一见到臣九虫,老人便领着夫妇兴高采烈地迎上去。 臣九虫停了驴子,开口道:“你这个李老头,明知道我在南方拜会朋友,却接二连三地做法事催我,搅得我心神不宁。要不是你老哥曾到我家帮工,我才懒得跑这么远。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赶快说了来。” 李老头赔笑道:“大法师见谅,大法师见谅。我也不是有意打扰大法师,实在是我本家的侄子被鬼魅搅扰得厉害,求到我这里。我思来想去,唯有大法师能帮助他们,所以才焚香数日,求助于大法师。大法师若是能略施神通,除去小侄儿家的鬼魅,年轻人自然有重谢,也更添大法师的威名。”李老头说着,身后的夫妇也点头哈腰地陪笑。 臣九虫哈哈大笑:“老家伙倒是长了一张伶俐的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李老头回头以目示意,身后的一对夫妇立刻上前行礼。男的双手捧了一盒子银钱送到臣九虫面前,开口道:“小的叫李獐头,家里守着个媳妇,膝下无儿。七天前,老父亲亡故。本来,安安心心地送走了,也就没事了。可七天过去了,老父亲一直不能瞑目,用手探鼻,好似还有一息尚存。可叫了郎中来看,都说救不活。而且这几天来,家里连连发生怪事,晚上门闩无缘无故地响,米仓里也有动静,早上起来看,灶下的柴火总是乱成一团。除此之外,圈里的老牛一刻不停地拉着石磨,怎么都停不下来。这些怪事搅得人不得安生,我们小两口实在疲惫得很了。求大法师显神通,帮帮我们吧。” 臣九虫吹一吹胡须,道:“听着也不是什么难事,前边带路,让我去看看。”李獐头立刻上前,将一盒子银钱放到臣九虫的行囊里,又牵了驴子,向身后的村子走去,老人和妇人紧紧跟在后边,生怕侍奉不周。屠离休也就跟上去,看个热闹。 几人进了村,李獐头领着众人直奔自家院宅。还未进院,臣九虫就觉察到院子里有鬼魅徘徊。等进了院子,打眼一瞧,臣九虫心里立刻就有了底。 李獐头瞅见臣九虫微露笑意,猜想是有了眉目,立刻问道:”法师看出端倪了?” “我以为是多大的事,眼见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李獐头闻言大喜,双手作揖道:“求大法师显神通,救救我们一家。” 臣九虫在各屋巡视一番,又去检视了老人的遗体,便回到院中开坛做法。他也不用那些复杂的手段,只是就地点起三柱香,点燃一盏长明灯,将香和灯放在堂前的台阶上,口中念念有词。片刻之后,臣九虫托着长明灯在各屋、仓房、灶下、猪圈、牛槽齐齐走了一番,叫一声“去”!长明灯忽闪忽闪跳动几下,忽然熄灭,一缕白烟袅袅而去,消散在空中。 臣九虫对着李獐头道:“你去看看,老太爷气息如何?” 李獐头立刻跑到堂上,看看停放在屋里的老太爷。只见他双目早已闭上,眉头舒展,气息全无,已经安详地走了。李獐头大喜,让媳妇端来茶水,又取些银钱,答谢臣九虫。 臣九虫看看那些银钱,道:“罢了,罢了。你们也不是大富大贵之家,意思到了就行了,不必再破费。”推了银钱,坐下安安稳稳地喝口茶。 李老头拉个凳子凑在一边坐下,笑道:“法师果然好手段,一出手就把事情办妥了。不过,我这老头子好奇心重,忍不住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法师能给说说不?” 臣九虫放下茶碗,道:“不值得炫耀,不过是个小法术而已。”李獐头小两口也赶紧过来,要听听是怎么回事。 “在这屋里作祟的鬼魅不是别人,正是你家老太爷。”几人听了,脸上全是惊异的神色。 臣九虫问李獐头:“老太爷生前可是个勤劳的人?” 李獐头赶快回答:“正是,正是。老父亲一生勤劳,才挣下这份家业。这几间房的石料、木材,全是老父亲从山里一肩一肩扛回来的,土坯也是老父亲自己筑的。其余田里的事情自不必说,起早贪黑,才有了家里满仓的粮米。” “这就是了。老太爷一生勤劳,到死也停不下来。他临死之时,一口气郁积在胸中,以致不能瞑目。夜半之时,老爷子牵挂家里的诸样物件,于是游魂出窍,在各屋里来回查看,又担心仓里少米,去米仓里转悠,最后竟然将游魂附在牛槽里的老黄牛身上,一刻不停地拉磨。老太爷一生劳苦,到死也闲不住啊。” “怪不得夜里家伙什乱响,搅得人心焦。”李老头忽然一拍大腿,向着李獐头道,“你爹既然安息了,快去看看老黄牛怎么样了?” 李獐头赶紧去看,却见老黄牛没了老太爷的游魂在身,早就瘫倒在槽间,嘴角流涎,气若游丝,没有半点生机了。李獐头回到院子,把情况这么一说。臣九虫摸一摸胡子,道:“可怜老牛啊,不眠不休累了这么多天,还能活着就算是万幸了。好好养个十天半月,兴许还能救过来。” 李獐头问:“法师既然有神通,能不能略施法术,救救这老黄牛,这劳力还有大用处。” 臣九虫嗤笑道:“我能驱鬼,却不能救命。”李獐头耳听如此,也只好叹气。 臣九虫见他们有些丧气,便取出一粒八石丹,递向李獐头,道:“这八石丹是我刚得来的仙家宝贝,凡间不易得。送你们一粒,用水化开,分着服下,可以延年祛病。也可给你家老黄牛槽间撒上一些,救那畜生一命。切记不可贪服,你们凡人身子污浊,经不起仙药大补,多吃便是寻死。”李老头双手接过丹药,千恩万谢一番。事情既然完了,臣九虫便要走,李老头赶紧领着侄子侄媳相送,一直送出很远,方才罢了。 这件事办得漂亮,屠离休赞不绝口。臣九虫摆摆手道:“雕虫小技,见笑了,还是处理蛮朴子的事情吧。”又道,”乱石川里的行尸,我是知道的,想要制住它们,单凭我是不够的,还要另寻帮手。” 屠离休便问:“要寻谁帮忙?” “骷髅大王。” “骷髅大王?这个骷髅大王是什么来历?” “数千年前,秦赵之地发生过一场大战,共有数十万人殒命。尸横遍野,血染大地,战斗之惨烈,数千年来也极其罕见。大战过后,无人清扫战场,尸首任由风吹日晒,终至白骨累累,盈塞旷野。后来,有个有道的君王路过彼处,见白骨森森,于是心生怜悯,命人在此地掘起一座坑冢,收数十万白骨埋于此地,称作万人冢,又寻一个身躯魁梧的骷髅,敕作骷髅大王,镇守在那里。那个骷髅大王历经数千年时光,颇有灵气,是天下野鬼行尸的头领。要是寻他帮忙,这个事情一定能成。” “好,那就有劳法师引路,我随你一起去寻骷髅大王。” “可我没有御风之术,想要去万里之外的秦赵之地,恐怕要费些时候。” “这有何难,我带你去便是。”屠离休解下背上的画轴,展开来,是一副长长的画卷。画卷里不见山水花鸟人物,只有寥寥数笔淡墨,深藏玄机。 臣九虫忍不住赞道:“真是一件好仙器!” 屠离休道:“此卷叫做乾坤太一图,虚实莫测,能包纳万物。你既然不会御风,我就将你装进此图,带到骷髅大王处。”迎风一抖长卷,将臣九虫装进画中。画中黑白交接之处,多出一个小人,须发清晰,正是进了长卷的臣九虫。屠离休收了画,驾着清风平地而起,向秦赵之地而去。 臣九虫被卷入画中时,只觉得眼前一阵迷幻,便置身于渺茫茫的一片天地中。定了神四下一瞧,前不见路,后不见影,上不见天,下不见地,不见一个活物,也不见一处土石。长啸一声,声音传扬出去,立刻散入虚无,听不见一丝回响。 臣九虫试着走上几步,却像坠入无边云雾中,也不知到底是进了还是退了。颠倒之中,忽然听见丝竹之声袅袅而来,打眼仔细一瞧,远处竟然是一架琴,正在兀自独奏。再往前,丝竹声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潺潺的流水声,而脚下凭空出现一条深涧,流水如练,飞落不知尽头。忽然听见震天的一声嘶吼,流水声不复闻,深涧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只斑斓猛虎跳了出来,横吊着额头的“王”字,抖擞着威风,来回巡弋。猛虎转圜片刻,忽而不见,又远远听见千军万马的冲杀之声,渺茫之中,似乎有猎猎旌旗遮天蔽日而来。臣九虫急忙躲避,千军万马化作烟尘散去,眼前又是白茫茫一片。 臣九虫虽然有一些法术在身,也颇有胆识,但见到如此变化莫测的景象,也不免惴惴不安。正在思量这画卷中还藏有多少变化之时,一阵清风吹来,将他平地卷起,眨眼之间,双脚踏地,已经到了画外世界,而屠离休正在收起画轴。原来已经到了秦赵之地。 “好妙的手段!”臣九虫忍不住赞赏。 “过奖了。法师,已经到了秦赵之地,就请法师引路,我们一起去寻骷髅大王。” 臣九虫点头,上了山岗,定了方向,引着屠离休向骷髅大王盘踞的古战场走去。 此处有东西两座大山,中间的平原便是古战场之地。当年两军一场厮杀,有三十余万人埋骨于此。天阴夜黑之时,常有怨鬼哭号,而白天又有骷髅游荡。因这些骷髅死去已久,大多失却了姓名,此地便叫做“无名谷”。无名谷阴森可怖,了无生气,方圆百里无人居住,唯有骷髅大王领着数十万骷髅盘踞于此,是一片真正的死地。 今日正是艳阳高照,无名谷口有两只小骷髅正在对弈,玩的正是六博棋。此棋双方各执六枚棋子,其中一枚称作“枭”,另五枚称作“散”,双方投箸为令,互相进攻,斗智斗巧,其乐无穷。 两只骷髅正斗得兴起,忽然见远处有两条影子晃动,撇下棋盘仔细瞧,竟然是两个活人。 两只骷髅面面相觑,哑然失笑。这其中一只骷髅叫做郑寓,另一只叫做周仝。郑寓用一双骨头手臂将自己的脑袋敲得铛铛作响,道:“真是有意思,竟然会有活人来无名谷?这是要与我们作伴么?” 周仝笑得下颌骨都要掉了,拍着郑寓道:“那得先让他们褪去一身皮肉。”两只骷髅相视大笑。 郑寓得意洋洋,大摇大摆地走上去,大吼一声:“哪来不要命的?”话音刚落,忽然觉得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住,身子一屈,便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再看看周仝,也是伏在地上动也不能动。郑寓立刻知道来者不善,也不敢抬头,只是大呼:“停手,停手。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来人正是屠离休和臣九虫。两人才走近无名谷,臣九虫就远远见到两个骷髅在谷口嬉戏,还未多想,就听见一只骷髅喳喳乱叫,臣九虫右手摇着引魂铃,略施法术,便将两只骷髅死死制住。 臣九虫只是给他们厉害看看,没想伤他们性命,道:“我们二人是道门中人,此次前来,是有求于骷髅大王,你们要是能代为通禀一声,那是再好不过了。” 郑寓和周仝知道这两位不好惹,赶紧说道:“法师稍候,我们去通报,我们去通报。”臣九虫收了法术,郑寓和周仝跳起来,一溜烟跑回谷中。 屠离休向臣九虫道:“这些骷髅倒也不似普通野鬼。” 臣九虫道:“骷髅大王是由人君敕封,已历数千年,不是一般鬼怪,其麾下数十万骷髅也不同于其他野鬼。仙人,咱们千万不可将他们视作邪魔,而要以礼相待,才能成事。” 屠离休点点头:“一切听从法师安排。” 不出一会儿,只见刀枪如林,旌旗如云,一支骷髅大军缓缓压了过来。到了近前,从中间走出一个衣甲齐备的小将军,向着屠离休和臣九虫拱手道:“无名谷向来见不到生人,如今却有两位修行之人到访,甚是稀奇。吾乃骷髅大王麾下钱将军,奉命迎接二位。请二位上轿,随我拜见大王。”大军中抬出两顶八抬大轿,停在屠离休和臣九虫面前。 臣九虫大声道:“谢过钱将军。”抬腿便上了轿子,屠离休也上了另一顶轿。钱将军前边引路,轿夫抬起轿子随行,骷髅大军簇拥着众人,浩浩荡荡向谷中挺进。 (五)赤诚将军赤城印 众人向谷内走了十数里,大军停下,臣九虫和屠离休从轿子中出来,迎面便看见一个庄严肃穆的殿宇。殿门口挂着一副奇怪的门联。上曰:往生不见;下写:今朝方得,门楣正中两个大字:何求。 臣九虫品味一番,道:“颇有些深意啊。” “法师见笑了。”钱将军做一个向里的手势,“二位请进,大王恭候多时了。” 两人随着钱将军进了殿,只见首座上端坐着一个硕大的骷髅大将军,竟比一般骷髅还大出一身来。大将军之下,分列数个小将军。 臣九虫知道这便是骷髅大王,整理衣裳,屈身行礼道:“臣九虫、屠离休拜见骷髅大王!”屠离休也随臣九虫一起行礼。 骷髅大王起身回礼。他站起来时,身躯如同擎天巨柱,压过殿上所有骷髅。一开口,声若洪钟,整个大殿内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请不必多礼。本将军被他们叫个大王,不过是个虚名,其实本姓柏,二位可叫我柏将军。无名谷是死地,已经许久没见过生人,礼仪上只恐有些生疏。慢待之处,还请见谅。”柏将军如此谦和,果然非同一般。 臣九虫道:“柏将军客气了。无名谷虽然是死地,但是就我一路所见,大军只在谷中活动,知礼守节,行动有序,可见将军治军有方。又见到骷髅大殿气派非常,比俗间的殿宇,也胜过几分,心中更是钦佩。” 柏将军哈哈大笑:“法师果然在江湖上走动得久,很会夸人啊。骷髅大军不出谷外,其实另有原因。当初人君敕封之时留下了禁言,若是出谷,便会慢慢失去气息,直至枯死,我等只是遵守禁言而已。至于这座大殿,也是人君命令工匠建造,为的只是让后人能祭拜我们。不过,后来活人渐渐搬离,这座大殿也就为我们所用了。法师说了这一番好言好语,我还不知道二位来到此处的目的,可否告知?” 臣九虫便说了两人的来历,并言明来此地,是要请柏将军相助,收服乱石川之中的行尸野鬼。 柏将军耐心地听完,从座上走下来,在大殿上来回踱步。他壮硕的身躯显得其他人格外娇小。 “乱石川中的行尸,我也有所耳闻。他们不是一直好好地被埋在黄土之下,为何会莫名其妙出来作乱?” 屠离休答道:“我们同一个妖人打斗,那妖人落败之时,一头撞进乱石川中,惊醒了那些行尸。将军既然听说过那些行尸,可知道它们的底细?” “乱石川中的行尸和我们一样,都是古时战场上阵亡的军士,但是有一样不同,那就是,我们有幸得到了人君的敕封。经云:域中有四大,人居其一。人是宇宙中的灵长,而人君更能靖平天下,造福苍生。有了人君的敕封,我们这些骷髅虽然已经死去,但仍能聚集灵气于体内,不至于变成死骨。而乱石川中的行尸,就只能是一群没有灵性的死物了。” “依将军的意思,该如何处置它们?” “那群孤魂野鬼,毫无灵性,要是任它们从地下跑出来,只会到处伤人。不过我这里却有一个宝物,正好能镇住它们。” “什么宝物?” “在我的冢内,有一枚将军印,乃是当年本将军出征时皇帝所赐,到如今已历千年。持此印者,将有威仪加身,能号令鬼卒。只要此印一到,乱石川中的行尸必然俯首称臣,再也不会做乱。” 屠离休大喜过望,起身作揖道:“若是乱石川中的行尸能被顺利收服,蛮朴子也就能恢复肉身了。还请将军赐印。” “且慢!将军印乃宝物,岂能随意示人?”柏将军摆摆手,压下了屠离休的话头。屠离休不由得心中一惊,难道这位骷髅大王不愿拿出宝物? 倒是臣九虫久历江湖,猜出了柏将军的意思,便道:“收服乱石川中的行尸,是件大事,还请将军施以援手。将军若有什么要求,我等但凭驱策,绝无二话。”屠离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柏将军是要提交换的条件。 柏将军向臣九虫微微点头,道:“的确,这里有一件棘手的事情,正好要请大师帮忙。” 猜得没错,果然是有事情!臣九虫当即说道:“请将军言明,只要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在下绝不推辞。” 柏将军哈哈大笑,拍手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将军只管讲来听听。” 柏将军重新回到座上,开口讲来:“这几年来,无名谷外忽然出现一只飞蝗妖。这只飞蝗妖并不四处祸害凡人,却霸占了一处丹穴,只顾日夜开采。它人手有限,便偷偷到我谷中掳走许多小骷髅,做采砂的苦力。可怜我那些小骷髅,出了谷,便慢慢失去气息,又被飞蝗妖强迫着日夜采集丹砂,不堪劳累,全被活活累垮,于是飞蝗妖又来我谷中偷掳骷髅。我们防不胜防,已被他掳走数千小骷髅。而又因人君的禁令,我们也不能出谷寻仇,只能眼睁睁看着飞蝗妖为非作歹,害我鬼卒。” 骷髅大王说到这里,脸上全是愤恨,座下的数个小将军,也都个个握拳擦掌,怒气冲天。 “刚才听闻有高人到访,我便有了这个想法。”柏将军向着屠离休和臣九虫道,“只要二位能为我出口恶气,杀了那飞蝗妖,将我数千鬼卒带回,我便双手奉上将军印,助你们收服乱石川中的行尸大军。” 座下的小将军们也都齐齐起身,向着屠离休和臣九虫道:“拜托二位了。” 降妖伏魔,自然是仙道义不容辞的责任。屠离休和臣九虫立刻起身,向着柏将军道:“将军请放心,此事包在我们身上。将军稍坐,我们这就去会一会那只飞蝗妖。” 柏将军大喜,与众小将军把屠离休和臣九虫送出大殿。柏将军道:“那飞蝗妖就在谷外南方不远处,有劳二位费心了。” 屠离休道:“将军请在殿内等候,不出半日,必有好消息。”又向臣九虫道,“事不宜迟,咱们快去快回。法师驾不了风,就再委屈一下,我用乾坤太一图带你过去。”于是解下背上的画轴,迎风展开,将臣九虫收入画中,又重新背上,踏风而起,向无名谷南方而去。屠离休道法精深,小将军们都连连称赞,柏将军也佩服不已。 无名谷南方百里之外,便有一座丹穴,远远看去,白花花的骷髅成群结队,正里里外外地忙活着。丹穴之上,一股妖气氤氲不散,这便是飞蝗妖郁结的邪气了。 屠离休乘风而降,落在丹穴之前,展开画轴,将臣九虫接出来。那些忙活的骷髅见有人飞来,一个个都眨巴着眼睛,愣愣地看着。 屠离休也不理会这些骷髅,运足了气,大声叫道:“穴中的妖孽,还不快快现身!”这一声大吼如同黄钟大吕,震得那些骷髅纷纷捂着耳朵躲避,有身子弱的,被震得七零八碎,垮成一堆散骨头。 从丹穴中跳出七八个小妖怪,个个扎着头巾,拿着梭镖,领头的大叫:“谁又不老实了,在这里大呼小叫?” 这些小妖怪修行低微,屠离休一眼就将他们看穿,不过是土鳖地虫成精罢了。于是跳过去,一脚一个,将这几个小妖怪齐齐踹死。可怜几个小妖怪,完全不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样的对手,刚才还嚣张得不行,才一眨眼,就全部一命呜呼了。 屠离休收拾完这几个小妖怪,却不见柏将军说的飞蝗妖,猜想是藏在丹穴中,于是对着臣九虫道:“法师精于御鬼之术,可道法的修为却差了点。丹穴中凶多吉少,法师就留在洞穴外,让我进去消灭飞蝗妖。”臣九虫点头同意。屠离休便独自进了丹穴,寻找飞蝗妖。 丹穴之下,尽是弯弯曲曲的甬道,这是飞蝗妖驱使骷髅挖出的矿道。矿道里到处站着小骷髅,个个身上都披了一层灰土,见有人进来,瞪着空洞洞的大眼眶,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而地下随处可见散落的骨碴子,这些都是累垮的骷髅。屠离休暂时不理会它们,只顾寻找飞蝗妖。可找遍了丹穴,也不见妖孽的踪迹。于是随便找一个小骷髅问道:“知道飞蝗妖在哪么?” 小骷髅怯生生不敢说话,却抬起手向一处矿道指了指。屠离休立刻顺着小骷髅指的方向找过去,追到矿道尽头,果然见到一个黑乎乎的地洞,通向不知道哪儿去。看周围泥土的痕迹,这洞是刚挖出来的。原来,这飞蝗妖知道来者不善,自己敌不过,趁手下小喽啰送死的时候,从后边掘洞逃跑了。屠离休暗笑一声,这作恶多端的妖孽还想挣扎,真是痴心妄想!抬脚便追了进去。 地洞曲曲折折,不知道延伸多远,忽然眼前一亮,竟然通到了地面上。屠离休抬眼四顾,周围一片荒凉,没有妖孽活动的踪迹。屠离休料定飞蝗妖仓促逃窜,谅也逃不了多远,于是乘风而起,在半空中寻找妖孽的踪迹。果然,远处的乱石岗中,有一个妖怪正跌跌撞撞地跑着。再仔细一看,这不就是那飞蝗妖么! 屠离休衣袂带风,一个纵身,掠到飞蝗妖身前,拦住去路。飞蝗妖逃得匆忙,忽然遇到有人拦路,脚步一乱,一头窜出去,连摔几个大跟头,正好滚落在屠离休脚下。 屠离休一脚踩住飞蝗妖,喝道:“妖孽,还想逃到哪里去!” 飞蝗妖趴在地上,一脸苦相地求饶:“上仙饶命!上仙饶命!” 屠离休自然不会可怜这妖孽,抬脚便踩下去,结果了飞蝗妖。这坏事做绝的妖孽,今天也算是活到头了。 消灭了飞蝗妖,屠离休乘风向丹穴飞去。到了丹穴上空,只见许多小骷髅正源源不绝地从矿道里走出来,慢吞吞地排成一个长阵。长阵前边,臣九虫拿着一道幡旗、一只铜铃,正做着法术。 原来,屠离休追捕飞蝗妖的时候,臣九虫也没闲着,他进了丹穴,做起御鬼的法术,将做苦力的骷髅都解救了出来。又见地上随处散落着累垮的骨碴子,心生怜悯,将其拼接好,又施了符水,重新还它们一个囫囵身子。 臣九虫要将它们带回无名谷,可这些骷髅要么是已被折磨许久,要么是拼凑方成,又因离开无名谷太长时间,没了人君的赐福,已经个个是苟延残喘的样子。它们全都佝偻着身子,站都站不住,更别说回无名谷了。于是臣九虫拿了招魂幡,举着引魂铃,做起御鬼法术,引着这些骷髅排着一字长蛇阵,慢慢返回无名谷。 屠离休此前只是听说臣九虫法术高明,但从未亲眼见过。现在看到臣九虫引着列阵的骷髅,浩浩荡荡向无名谷进发,不由得惊赞其高超的御鬼之术。 飞蝗妖已经消灭,小骷髅也已经全部救出,屠离休做起仙术,扬起一场沙尘,将丹穴填盖,彻底了结了这里的事情。 屠离休、臣九虫和骷髅大军一路向北,走了大半天,终于走回无名谷。谷口站着一大群骷髅,为首的正是钱将军。钱将军见屠离休和臣九虫不仅安全归来,还带回了被掳走的小骷髅,大喜过望,老远就向他们招手,又打发一个小骷髅去给柏将军报信。钱将军身后站着的骷髅们也是一片欢呼雀跃,摇着旌旗大声呐喊着。等到屠离休和臣九虫走近了,钱将军和众骷髅簇拥着两人,敲锣打鼓地向骷髅大殿走去。 到了骷髅大殿,柏将军已经领着众小将在门口恭候多时了,一见屠离休和臣九虫,立刻躬身道:“恭迎两位上仙凯旋而归!”又亲自下殿,将二人迎进殿内。 进了骷髅大殿,众人坐定,柏将军向着屠离休道:“两位上仙除掉飞蝗妖,解了我的心头之恨,又将被掳走的骷髅解救了回来,实在是我们无名谷的大救星。”座下的骷髅小将们也都纷纷点头赞许。 “之前,我与二位约定,若是能帮我除掉飞蝗妖,救回被掳走的骷髅,我就奉上将军印,助你们收服乱石川中的行尸。”柏将军向殿下挥一挥手,“如今,二位得胜归来,我也会遵守诺言。将军印就此交给二位。” 殿下一个小骷髅早就候着了,柏将军一发话,小骷髅立刻托着一个锦盒,送到柏将军面前。柏将军接过盒子,亲自下座,走到臣九虫面前,双手送上,道:“请法师接印。” 臣九虫立刻起身,双手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边是一方将军印,取出来仔细端详,这将军印是用煤精石篆刻而成,印面刀痕交错,显得尤为古朴粗犷。印文锋芒毕露,简练有神,仔细辨认,乃是五个大字:赤城将军章。 臣九虫收起将军印,向柏将军道:“多谢将军。有了这件宝物,乱石川中的行尸便不足为虑了。”屠离休也向柏将军拱手致谢。 “不过,此印是我们这些阴兵的信物,现在虽然在你们手上,你们却难以使用它。”柏将军道,“我让亲信钱将军带着此印,助你们一臂之力。” 钱将军应声而起,向臣九虫和屠离休道:“二位,就让我随你们走一遭。” 柏将军又向外叫一声:“郑寓、周仝!”两个小骷髅应声进来。屠离休和臣九虫一看,这不正是先前在无名谷口玩耍的两个小哨鬼么。 柏将军指着这两个小骷髅,向钱将军道:“这两个小鬼聪明伶俐,跟着你去,做个帮手。”郑寓和周仝点头哈腰,叫声“遵命”,立刻跑到钱将军身后站着。 柏将军安排好了一切,又向着臣九虫说道:“由于人君的敕令,我们不敢出无名谷,否则便会灵气丧尽,化作枯骨。这次我能放心让钱将军三人跟你们出谷,是看在法师有御鬼奇术。还望法师多多费心,务必要保全他们性命。” 臣九虫道:“将军请放心,我拼尽全力,也要保他们无虞。” 屠离休在一旁说道:“谈起御鬼之术,自然要靠臣九虫法师。不过要是想保三位周全,我这里倒是有个万全之策。” 柏将军道:“仙人请讲。” 屠离休指一指背上的画轴,道:“此图能包纳万物,是一个混元无极之所。你们身上阴气太重,本来是不能入图的。但如果只有三个骷髅,倒也是无妨。我可以将它们收入图中,便能让他们免遭一切危险。” 柏将军闻言大喜,向屠离休连连道谢。屠离休解下画轴,展开来轻轻一挥,便将钱将军、郑寓、周仝三个骷髅收入画中。殿上众骷髅少不得又惊叹一番。 屠离休又向臣九虫道:“此地距离乱石川路途遥远,法师又不能腾云,我还是依照先前的办法,带着法师去吧。”臣九虫点头,屠离休便将臣九虫也装进图中。 一切妥当,屠离休向柏将军和众小将军作别,腾起云雾,向乱石川飞去。 (六)草头山神草包兵 屠离休腾云驾雾,电奔星驰,眼看着就到了乱石川。云雾之上,远远地看见一座巍峨的大山矗立着,那正是由蛮朴子化身而成。 屠离休乘风而落,见到山前有许多峪口,其中一个更是有百丈之阔,峪口里横七竖八躺着些没有气息的行尸。一定是这些行尸不停地冲击高山,才硬生生撞出了数个峪口。而它们想通过这些峪口逃出大山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消灭,横尸峪口之中。这股力量必是来自蛮朴子,他即使化身成为大山,也拼尽全力阻止行尸外逃。 是时候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些行尸,解救蛮朴子了。屠离休拿出乾坤太一图,放出臣九虫、钱将军、郑寓和周仝。 屠离休道:“眼前的这座大山便是蛮朴子所化,里边镇压的就是乱石川中的行尸。要收伏这些行尸,就全靠各位了。” “这位仙人可是牺牲不小啊。”钱将军赞叹了一番,又道,“好,咱们不找别的入口了,就从眼前这峪口中进去,也让这些杂鬼见识见识将军印的神威。”一行人抬步从峪口里直走进去。 从峪口向里,一路上全是行尸。臣九虫仔细检查了这些死物,道:“这些行尸躺在这里可惜了,不如带着他们,也给咱们壮壮声威。”拿出一道符,凭空烧了,化成符水,泼在这些行尸身上,又拿出招魂幡,口中念起咒语,将幡旗迎风一招,地下的行尸一个个都爬起来,顺从地跟在臣九虫身后,做了僵死的奴仆。这招数真是让屠离休大开眼界,自己纵然修行这么多年,也不会这样厉害的御鬼驱尸之术。 沿着峪口往山中走了一程,钱将军、郑寓和周仝渐渐地有点萎靡不振,不仅走路摇摇晃晃,连身上的白骨也蒙上了一层飞灰,微风一吹,便随风飘散,恰似飞絮一般。 屠离休和臣九虫见了,知道他们是离开无名谷太久,灵气渐渐流失。再这么下去,可要气息丧尽,变成枯骨了。臣九虫从怀中掏出三道灵符,道:“这里有三道清心符,能固心神,凝元气,正好解决这个难题。”将三道灵符分别贴在钱将军、郑寓和周仝的脊梁骨上。 这一招果然奏效,三只骷髅立刻恢复了精气神,身上也不再生出飞灰。钱将军喜道:“有了法师的灵符,我们就算在无名谷外,也能行动自如了。” 臣九虫道:“行事要小心,千万不能大意。灵符一旦脱落,你们依然会有性命之忧。”三个骷髅点点头,加了小心。 走不了多远,忽然有一阵山风刮过,山谷中传出一声喝令:“哪里来的贼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闯我神山!”众人抬头看,却见石头中跳出一尊神仙,拿着钢叉,带着蓑笠,拦住了去路。 屠离休见这个草头神仙嚣张,便问:“你又是谁?” “休要无礼!”那草头神仙顿一顿叉子,拍一拍胸脯,“我乃本地山神,这山方圆五百里,都是我的地面。你们擅闯此山,是要干什么!” 这座山是蛮朴子变化而成,也不是野山,怎么会有山神?屠离休将这草头神仙上下打量一番,道:“这山是我仙友变化而成,落成也不过数旬,怎么就冒出来你这个冒牌神仙!我还没问你盘踞在此是要干什么,你倒问起我们来!” “胡扯!此山由本神镇守,贼人不得擅入!你们这几个鬼鬼祟祟,不请而入,不是好人。现在赶紧退回去便罢,要不然,别怪我翻脸。” “口气倒不小!”屠离休对这个草头神没有一点好感,从乾坤太一图中拿出一柄天蓬尺,道,“在我仙友身上作怪,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别说你要翻脸,我倒想先试试你的斤两。” 草头山神横起钢叉:“还真想打一架不成?” 屠离休也不答话,猛地跳在半空,拿着天蓬尺打了上去,草头山神连忙举着钢叉相迎。这草头山神看起来吊儿郎当,本事更是稀松平常,差了屠离休不是一点半点。还没过上几招,就只能来回躲闪,毫无招架之力了。 眼看打不过,草头山神拖着钢叉溜到一边,指着屠离休,骂一句:“好小子,欺负到山神头上来了,你等着,有你好看的。”屠离休又要打上去,草头山神赶紧缩了头,身子一晃,跳进石头缝里,不见了踪影。 打跑了草头山神,臣九虫问屠离休:“这所谓的山神是什么来历?” “我也没看仔细,八成是个占山为王的野妖精吧。”屠离休收起天蓬尺,“这家伙没什么大本事,不用管他,咱们办正事要紧。”一行人把这件事当个插曲,也不再理会,只是埋头赶路,寻找乱石川中行尸的下落。 到了一处狭长的山谷里,到处都是扭曲的树木,阴气森森,一看就是个不祥之地。只听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树林里涌出一群群行尸。个个手拿刀枪,嘶叫着向屠离休等人杀来。蛰伏已久的行尸们终于现身了! 臣九虫立刻要做起御鬼之法,迎战这些行尸。钱将军却道:“法师不必出手,且看我将军印的厉害。”臣九虫便停了手,想要看钱将军的本事。 钱将军拿出锦盒,捧出将军印,大喝一声:“将军印在此,还不快快束手就降!” 随着这一声断喝,将军印如同烛台一般,发出耀眼的光芒。光芒所至之处,吵嚷的行尸全都丢盔弃甲,向着将军印跪拜,甚至连被臣九虫收服的行尸也都跪伏在地。将军印的震慑力果然非同一般! 钱将军踌躇满志,正准备收起将军印。伏在地上的行尸却又站了起来,都拿起刀枪,像潮水般涌了过来。 钱将军吃惊之余,更是困惑,无往不胜的将军印怎么会突然不灵了?还没等他想明白,身后却传来“救命”的声音。回头一看,一群行尸抓住郑寓和周仝,正七手八脚地向远处拉扯过去。在一旁的屠离休见状,早已打了过去,要抢回他们。而臣九虫也赶紧做起御鬼之术,抵御从四面八方杀过来的行尸。 就在此时,地面一阵颤动,从地底下跳出一个全副披挂的行尸将军来。 这行尸将军一跳出来,就昂着狰狞的脸,振臂大呼:“诸将士,听我号令!”呼声一起,远处又涌过来无数行尸。钱将军看得真切,那行尸将军手中高举着的,是一只玉虎符!虎符是号令军士的信物,在它手上,也算是一件法宝,这就怪不得它能驱使这些行尸了。看来,这个将军便是乱石川行尸的头领了。 眼看要被千万行尸包围,情急之下,钱将军收起将军印,拿出背上的长槊,向行尸将军一指:“来将是谁?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行尸将军将虎符悬在腰间,摸出一柄长刀,喝道:“伏将军在此,贼将受死!”舞着长刀就杀奔过来。钱将军毫无惧色,横着长槊迎了上去。 一个骷髅将军,一个行尸头领,在这谷中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杀。伏将军身材高大,一柄长刀舞得虎虎生风,气势上死死地压住钱将军。可钱将军也不是泛泛之辈,他生前本是沙场宿将,就算死去,一身武艺也没有落下。他将长槊耍得滴水不漏,不仅挡住了所有的进攻,还渐渐地占了上风。 斗上二三十回合,钱将军大喝一声,一槊刺出,穿过长刀的空当,直逼伏将军的面门。只听“咔嚓”一声,伏将军的头颅被生生击飞。可伏将军不会那么轻易服输,即使没有了头颅,仍旧挥舞着长刀力战不退。 可惜,没了头颅,又能猖狂到哪去?钱将军长槊如龙,将伏将军的长刀打飞,又回身一刺,将其捅个对穿。 就在这取胜之际,从旁边却飞出一块大石,向钱将军直直砸去。钱将军躲闪不及,被砸了个跟头。又听见有人喊道:“休要伤我鬼卒!”一个身影从天而降,护在伏将军身前。来人不是别个,正是先前被打跑的草头山神。这草头山神刚才还不堪一击,现在却眼冒金光,脚下踩着赤云,一副神力在手的样子。 钱将军挣扎起来,又要打上去,没想到草头山神将钢叉轻轻一挥,就将钱将军扫出几丈远。钱将军还没爬起来,草头山神早就高高跃起,要一叉结果了钱将军。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兵器格开钢叉,救了钱将军,正是屠离休拿着天蓬尺挡在面前。他本来要去救郑寓和周仝,却看见钱将军不能力敌,于是转身来迎战草头山神。 救起了钱将军,屠离休和草头山神斗在了一起。一接手,屠离休便觉察出不对,草头山神不知使了什么邪法,忽然比之前强了许多,竟像是金仙力士一样,颇有些雷霆手段。 但是屠离休毕竟是神霄大师亲传弟子,根基雄厚,修行精深,纵然草头山神长了一些本事,力战之下,也能渐渐将其压制住。 草头山神得了本事,本以为能一雪前耻,没想到还是打不过,心里渐渐焦躁起来,便在打斗中瞅个空,抽身出去,挟着伏将军的尸首,猛地跳到半空,指着屠离休道:“小子休要猖狂,看我回头再来取你性命。”一闪身,钻进山里去,不见了踪影。 打架不行,跑得却挺快!屠离休追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草头山神溜走。 草头山神一走,遍地的行尸也纷纷退去,被抓走的郑寓和周仝也被撇在一边。可怜两只小骷髅,已经被拉扯成了碎渣。脊骨上的清心符也不知道掉到哪去了,没了符咒的庇佑,就算是这么一会儿,两具骷髅都已经显出了凋零之相。 臣九虫将两具骷髅拼凑完整,做法使其重新恢复元气。可惜两具骷髅仍是无精打采,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臣九虫观察一阵,道:“这个地方死气太重,腐化的气息侵入他俩的骨髓,而且又被行尸拖走撕碎,符咒也已经脱落。他俩已是命悬一线,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变成枯骨了。” 郑寓和周仝闻言,一脸丧气样,脑袋全都垂了下来。钱将军拉住臣九虫道:“法师,千万想想办法,救救他们。他们已经死过一次,要是再死一次,那就是灰飞烟灭,再没有任何念想了。” 臣九虫叹口气,道:“我也无能为力啊。” 屠离休在一旁道:“我倒有个办法。” 其他人一听这话,齐声问道:“仙人有什么好办法?” “我这乾坤太一图内,藏有宇宙混沌之气,若是将他们俩放入图中,既能庇佑他们,又能使其受宇宙精气的浸润。时间久了,也许能让他们再生造化。” 臣九虫喜道:“仙人这个办法好!乾坤太一图暗藏无穷变化,是个好去处。” 屠离休又道:“我看,他们也就不用再回无名谷了,从此就在乾坤太一图中安歇,留在我身边吧。” 郑寓和周仝连连点头:“今后任凭仙人差遣!”屠离休便拿出图来,将两只骷髅收入图中,从此,他们便做了屠离休的随从,常伴左右。 处置了两只小骷髅,众人又商议乱石川行尸的事。本来以为有了将军印,收服乱石川中的行尸就易如反掌,没成想先遇到伏将军阻拦,又有草头山神从中作梗,事情就这样被耽搁。而这草头山神前边不堪一击,再见到时却力量大增,也颇让人费解。 臣九虫道:“不收拾了那草头山神,这事情怕是难办。” 钱将军道:“那家伙有些飞天遁地的本事,一看打不过,转身就逃了。这么深的山,要去哪找他?” 众人正在一筹莫展,忽然听见“咕噜噜”的声音。循声望去,有一个什么圆滚滚的东西在地上兀自打转,仔细一看,原来是伏将军被打掉的头颅。 屠离休笑道:“那草头山神的踪迹有着落了。”抽出天蓬尺,上前朝着那头颅重重地敲一下,那头颅立刻老实了,不再到处乱滚。屠离休又展开乾坤太一图,叫一声“出来”,从图中立刻窜出三只短毛细犬。这是屠离休收服的神犬,极善追踪。 屠离休指一指地上的头颅,三只细犬围着嗅一嗅,抬起头来,“呜呜”叫两声,向着山谷深处狂奔而去。屠离休向着臣九虫道:“法师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脚底生风,紧随三只细犬飞去。 三只细犬穿溪越涧,在山谷里飞奔,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处断崖边。三只细犬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屠离休,看来是找到伏将军的踪迹了。找到了伏将军,草头山神也就不远了。屠离休收了细犬,走到悬崖边,探出头去,果然看到了草头山神和伏将军的身影。 十来丈的崖下,依着山壁被凿出一个裂隙,裂隙里流出的不是清澈泉水,而是一股股浆糊一样的青黑色泥巴。草头山神正靠着那个裂隙,将那些泥巴慢慢地搓成鸡蛋大小的丸子。草头山神身边麻麻点点,已经摆了数十个泥丸了。 眼前的这一幕让屠离休一头雾水,这草头山神打输败走,也不养伤,也不求援,却在这里像小孩子一样玩起了泥巴,可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搓这么些泥丸子,也不知道是能吃还是能怎么的。 吃!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屠离休忽然明白了眼前的一切。 在丹涯山上修行时,师姐韩陌英曾讲到过一件事。昔日有一个修道者,叫做王烈,他独自在太行山中行走时,忽然听到巨雷一样的声响,赶过去一看,原来是山石崩塌。崩塌处有一块已经破裂的青石,青石中裂开一个穴口,穴中流出青泥,王烈把青泥搓成泥丸嚼着吃了,不久便飞升成仙,这青泥就是仙人们常常说起的石髓。石髓是山岳之精华,世所罕见,有起死回生、凝气成仙的神效。 如今的情形,与韩陌英所讲的王烈啖石髓成仙的事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王烈所啖的石髓出自太行山,而草头山神要吃的石髓却是来自蛮朴子变化而成的高山。草头山神吃的哪是什么石髓,根本就是蛮朴子的精血!怪不得草头山神再次交手时力量大增,原来是得了神力! 就在此时,草头山神举起两个泥丸,往身边伏将军的肚脐里塞去。屠离休顿时气冲上顶,这个混蛋山神,竟然还要糟蹋石髓,替那具僵尸起死回生! 屠离休取出天蓬尺,大喝一声:“妖贼胆敢放肆!”从崖顶一冲而下。 草头山神听到断喝,愣了神,抬头一看,只见一人如同雄鹰一样从空中杀下来,惊慌之余,赶紧扔掉手中的石丸,举起钢叉相迎。可是他还没吃下石髓,实力不济,怎能抵挡住怒气冲冲的屠离休?钢叉刚举起来,就被屠离休一尺打断。 草头山神慌了,又要遁形而走。屠离休手快,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天蓬尺立刻打到后脊背,草头山神闷哼一声,瘫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 屠离休踩着草头山神,拷问道:“你是哪来的土腿子,敢在这里耍威风?” 草头山神只是哼哼着,却不答话。 屠离休照头给了一尺,骂道:“还不老实!再不说,敲烂你的狗头!” 草头山神这才开了口,可说的竟也是猖狂之语:“你算哪颗葱,凭什么问起我的来历!” 屠离休又敲一尺:“说还是不说!” 草头山神犟嘴道:“爷爷的来历,你还不配知道!” 管他什么来历,都不是好东西!屠离休也懒得再跟他纠缠,一尺敲下去,结果了草头山神的性命。这厮一命呜呼,现出了原形,是只毛头野貂。一个野妖精,竟然也敢兴风作浪,真是胆大包天! 收拾了草头山神,屠离休注意到地上伏将军的尸身。伏将军是这些野僵尸的首领,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想要制服乱石川中地行尸,可不能忽视了它。不过,自己并不懂得通灵御鬼之术,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屠离休思量一会儿,提起伏将军,要把它带回到臣九虫跟前,让他来处理。 一阵腾云驾雾,屠离休就回到了先前的地方。在半空中一瞧,看见臣九虫和钱将军正坐在一边等着。屠离休一抬手,将伏将军的尸身从半空中扔了下去。 臣九虫和钱将军坐得好好的,忽然从天而降一具尸身,落在两人面前。两人不免惊了一跳,起身抬头看,才见屠离休从半空中徐徐而降。 臣九虫连忙问:“仙人已经除了那草头山神了?” “宵小之辈,举手就收拾了。”屠离休又指着地上伏将军的尸首道,“这家伙是此地行尸的首领,怎么个处理法,还要看法师的意思。” 臣九虫端详了一阵,道:“这千年妖尸,腐气甚重,没什么用处了,烧了便是。”拿出一道灵符,念起法咒,点着了,扔到伏将军的身上,这尸身立刻燃起熊熊大火。 正烧着妖尸,周围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然是层层叠叠涌过来的行尸,首领被烧,这些散碎的行尸竟然要来护主。 屠离休和臣九虫各自做起法术,准备接战。钱将军也要上前迎战,却忽然发现熊熊燃烧的钱将军腰间有什么东西泛出光亮,仔细一看,原来是玉虎符,伏将军就是靠着这个东西号令乱石川中的行尸。 钱将军一阵窃喜,喊道:“有办法了!”一伸手,迎着烈火从伏将军腰间拿出玉虎符,扔在地上,拿出长槊砸成碎渣。 妖尸的法宝被捣毁,蜂拥而来的行尸群龙无首,立刻乱了阵脚。钱将军跳到阵前,高举将军印,喝道:“将军印在此,尔等僵死之鬼奴,不得擅动,且听我之号令!” 喝令一出,漫山遍林的行尸纷纷跪倒,以头触地,一动也不敢动。钱将军就地操练起行尸,将军印所指之处,行尸进退有度,无不遵从。 钱将军志气满满,收起将军印,向着屠离休和臣九虫道:“乱石川中的行尸,已被我全部收服了。” 屠离休和臣九虫惊异于将军印的威力,连连称赞。 “不过,”钱将军又道,“这里的形势和咱们之前的估计略有偏差。乱石川中的行尸不是乌合之众,而是有一个头领,便是佩带玉虎符的伏将军。我杀了他之后,便能手持将军印,取而代之,成为这群行尸的首领,坐镇乱石川。可是,如果我离开,这群行尸就会失去约束,再次到处作乱。” 臣九虫皱眉道:“这么一说,事情似乎有些复杂了。” 钱将军道:“如今之计,我只能一直守在乱石川,以防行尸失控了。” 臣九虫思量一阵,道:“可是你不能久在无名谷外,这该如何是好?” “这就得求助于法师了。”钱将军向着臣九虫道,“请法师施以援手,多给我留些清心符,也好保我性命。” 臣九虫摸着长髯,道:“你为了管束行尸,镇守乱石川,让人钦佩。符咒留得再多,也有用完的一天。这样吧,我将清心符的咒法传授给你,不就万事大吉了。” 钱将军喜不自胜,道:“要是法师肯将咒法传授给我,可就真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 “不过,这咒法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学会的。一者,你非道门中人,道家心法还要从头学起;二者,你是死卒之身,这就更增加了难度。这样吧,我就留在此地教你,直到你学会了,我再离去,怎么样?”钱将军大喜过望,连连称谢。 钱将军又向屠离休道:“乱石川中的行尸已经被我收服,仙人可以回去思量解救蛮朴子的办法了。” 屠离休点头道:“这次多谢将军出手相助。这里就仰仗将军了,以后若有机会,我也会时时来看望将军。”几人各道珍重。臣九虫和钱将军留在乱石川,屠离休驾起清风,去枯秀山向诸位仙师报知此地之事,商议解救蛮朴子。 (七)仙图漫卷藏真道 解决了乱石川中的事,屠离休一刻不停赶往向枯秀山,要将收服行尸的事报知枯秀宫诸位真人。 正在御风而行的时候,忽然远远看见地面上腾起好一阵烟尘。屠离休忍不住多瞅一眼,见到一大队骑手正在策马急奔,而在前边不远处,有一只叼着油布袋子的狐狸正在拼命逃跑。屠离休看得真切,那只狐狸不是普通野兽,已经成就了精怪之身。看来,是这只狐狸精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四处追赶。 除灭这样的小妖怪,对于屠离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屠离休有心过问,于是落了风,从天而降,拦在那队骑手前面。这队骑手正赶得急,忽然见到天上掉下一个人拦在面前,忙不迭地要拉住马。一时间人喧马嘶,乱成一团。 屠离休安抚道:“诸位莫慌,我是修行之人。看见你们正在追赶狐狸精,有心帮忙。可否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我,我也好看机会出手。” 领头一个身形彪悍的人,是这群人的首领。这人倒也见过些世面,很快镇定下来,下了马,向以屠离休作礼,道:“仙人能帮我们,真是我们的运气。我们是山下村庄的庄户,靠着打猎为生。庄里常常屯着些生肉,以备荒年。这一阵子,生肉总是莫名其妙地丢失,我们严加看守,才发现是狐狸精作祟,于是加派人手,设下埋伏,要擒住这畜生。今天这狐狸精被我们抓个正着,只是没想到这畜生机灵得很,三两下就逃了出去。我们急忙追赶,一路追到这里。” 弄清楚了原委,屠离休心里便有了数。他向这队骑手做了个停下的手势,道:“这件小事就让我来解决吧。你们在此稍等,我去去就来。”纵身一跃,驾起清风,直追狐狸精而去。 那狐狸精虽然狡猾,但修行终究太浅,屠离休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它的踪迹。屠离休御风疾行,眼看就要擒住,那畜生却将身子一拐,逃进了一片灌木林中。屠离休挟着清风,紧跟着飞了进去。 追不过数里,屠离休就已经撵上了狐狸精。这狐狸精也知道被高人追赶,左拐右突,想要摆脱。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屠离休紧赶几步,掠到狐狸精身后,拿出天蓬尺,猛地挥过,重重地打在狐狸精身上。狐狸精发出一声尖利地鸣叫,身子被打出数丈远,摔在一棵大树之前。 屠离休再上前一步,拿出乾坤太一图,要收了这只狐狸精。可就在此时,冷不防从大树后边窜出一条火蛇,直冲屠离休的面门。屠离休急忙后退,躲开袭击,又拉开一箭之地,要仔细看来人的门路。 只见此人束着高冠,穿着青衫,是个清秀的道士。再细看之下,这道士不是别人,竟然是早已认识的枯秀宫门人玉烟子。 玉烟子见到屠离休,也是十分诧异,两人都问起在此地的缘由。屠离休便说是狐狸精作祟,自己是追踪狐狸精至此。 玉烟子皱着眉头,看看蜷缩在树下的狐狸,见它叼着一个油布袋子,便问屠离休:“你说,是它在山下偷乡民的生肉?” 屠离休点点头:“追它的乡民就在灌木林之外候着。” 玉烟子上前,拿下狐狸精口中的油布袋子,打开一看,里边果然装着两三只羊腿。玉烟子大怒,指着地上的狐狸精骂道:“混账东西,说了多少次不要偷窃,怎么还敢下山作乱!”那狐狸精发出“呜呜”的低吟声,不敢答话。 见此情景,屠离休奇道:“你竟与这狐狸精认识?” 玉烟子叹口气,点头道:“此事说来话长,还要细细地讲给你听。只是这只狐狸精还有教诲的余地,请仙兄不要伤它性命。它偷的东西都在这里,还了便是,我再多加训诫,保证它以后不敢再犯。” 有玉烟子作保,屠离休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便道:“既然如此,且饶它一回。追讨的乡民还在灌木林外,我先把这些生肉还回去。”便拿了油布袋子,飞身而去。 到了灌木林外,屠离休将生肉还给众乡民,告诉他们不要担心妖精的事,回去好好过生活便可。乡民千恩万谢一番,打马回村。屠离休惦念着玉烟子,转身返回了灌木林。 到了灌木林,找到玉烟子,才发现除了玉烟子和狐狸精外,树下还多了一位青衫缕衣的女子。这女子眉宇间隐隐有些不俗之气,肩头上坐着一只人参精。可就算是如此气质飘然的女子,仍逃不出屠离休的法眼,这女子其实也是一只狐狸精。 此时,玉烟子还在训斥先前的狐狸精。那狐狸精已经化成人形,正怯生生地站在一旁,垂耳听着训斥。 屠离休向玉烟子道:“仙兄,你与他们是旧相识?” 玉烟子听了问话,便停了训斥,向屠离休讲出了他们的渊源。 这两只狐狸精,乃是一窝生长,一兄一妹,妹妹便是玉烟子私下收的徒弟胡青华。玉烟子向胡青华传道久了,才知道她还有个哥哥。叫来一看,竟也有些天分,于是为其取名胡金炉,向他们一并传道。没想到,日子久了,才发现胡金炉偶有小偷小摸的行为,品行上略有不正。玉烟子屡次教导,他却总也改不了,因此多有厌恶,不愿再教导他,只是碍于胡青华的情面,少不得有些来往。 此次胡青华邀请玉烟子来洞中做客,胡金炉旧习难改,又去偷东西,却被抓了个正着。这让玉烟子十分生气,因此又教训一通。 玉烟子讲完这些,向着屠离休道:“我私自收他们为徒的事,还请仙兄为我保密啊。” 屠离休笑笑道:“这个好说。我也不是嘴长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还是知道的。” 玉烟子便邀请屠离休一起去胡青华的洞府中做客,屠离休怕拂了玉烟子的面子,便答应下来。于是狐狸兄妹在前带路,引着玉烟子、屠离休向自家洞府而去。 向着灌木林深处走上好一阵,茵茵草石之间出现一个不大的山洞,这就是狐狸兄妹的住处了。 几人抬步进去,走到深处,便发现几处石室,这是狐狸兄妹起居的地方。其中一间石室,陈列着石桌石凳,是个待客的小厅。狐狸兄妹取些野果、清茶,几人进了小厅,在石桌边坐了,一起说说话。 言谈中,胡青华问起仙器的用法。玉烟子考虑屠离休是客,于是顺水推舟,向屠离休道:“仙兄,今日你在这里,不如由你来为她解惑,如何?” 屠离休笑道:“既然是你的弟子,我何苦来教?不妥,不妥。”玉烟子却笑颜相劝,屠离休推不过,只好答应下来,于是向着胡青华道:“既然玉烟子有言,我就姑且说一说。凡修道者,必然要先修炼仙器。仙器林林总总,因人而异,取舍不同,气象也就不同。善者炼仁爱之器,恶者炼暴戾之器;智者炼通达之器,愚者炼鲁钝之器;勇者炼无畏之器,怯者炼徘徊之器。仙器盛则人兴,仙器灭则人衰。仙器之于仙家,犹如精魄之于人体,必须时时煅炼,才能日益精进,修成大道。” 胡青华若有所悟,又问:“请问仙人修炼的是什么仙器?” “便是此图。”屠离休指一指背上的画轴,“这本来是一条结满鲜桃的桃枝,我师尊神霄大师将其点化,成为一卷画轴,我日日修炼,成了乾坤太一图。” “这图有什么妙用?” “图如其名,包藏乾坤,暗合太一,无所不容,无所不纳。” 胡青华听得入神,忍不住去打量那卷画轴。胡金炉更是兴致勃勃,在一旁道:“仙人能否展示展示,让我开开眼界。” 屠离休哈哈大笑:“这有何难?”从背后摸出画轴,顺手一展,乾坤太一图就如同布帘子一样在众人面前徐徐铺开。 胡金炉看着新鲜,便想去摸一摸,一伸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毛茸茸的狐狸爪,惊讶之下,低头再看,发现自己已经现了原形,而胡青华也变回了狐狸,正端坐在对面,一脸茫然。胡金炉再一看,发现乾坤太一图早已不见,屠离休和玉烟子也不知所踪。 胡金炉有些迷惑,要问胡青华是怎么回事,一开口,却是“吱吱呀呀”的声音,原来,他们连人语也忘却了。两只狐狸开始寻找寻玉烟子和屠离休,寻遍了洞府,又寻出洞外,一直寻到灌木林深处。 灌木林中有一洼水塘,胡金炉口渴,俯下身子埋头喝水。喝了一阵,抬起头来,却发现胡青华正趴在池边,对着几叶起落的浮萍出神。胡金炉呼唤几声,示意她继续走,胡青华却充耳不闻,仍旧盯着浮萍,似乎忘记了寻人的事。 忽然,水塘里传来“呱呱”的蛙鸣声。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池塘边的荷叶上蹲坐着一只硕大的金色蟾蜍,正在鼓叫个不停。两只狐狸被这只金色蟾蜍吸引住,慢慢踱过去,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来。 这蟾蜍全身金黄,肥硕的身躯盖在莲叶上,就像一个蓬松柔软的金色大馒头。胡青华看得入神,把小尾巴摇来摇去,又伸出爪子,想要摸一摸。就在此时,胡金炉却忽然向前一跃,一口吞掉了金蟾蜍。 胡青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等看到胡金炉嘴里露出来的两条蟾蜍腿,立刻急了。她在胡金炉身边来回地跳,又用前爪拍拍打打,希望胡金炉把蟾蜍吐出来。可是胡金炉却不以为意,嘴巴一张一合,将金色蟾蜍整个吞了进去。 胡青华喜欢那只金色大蟾蜍,这下被胡金炉一口吃掉,可是把她惹急了。胡青华一下窜到胡金炉背上,又是撕咬,又是顶撞,只想让胡金炉吐出大蟾蜍。可胡金炉哪里听?也不管上蹿下跳的胡青华,抖一抖身子,志得意满地向前走。 忽然,胡金炉一阵腹痛,忍不住一头栽倒在地,蜷起身子抽搐着。胡青华吓了一跳,远远跳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胡金炉抽搐半晌,忽然一张口,呕出一团东西,正是那只金色大蟾蜍。 金蟾蜍挣扎两下,忽然蹦起来,鼓着眼睛瞪着胡金炉。胡金炉口中流涎,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蟾蜍。 金蟾蜍“呱呱”叫两声,忽然涨起了身子,变得越来越庞大。转瞬之间,金蟾蜍就长成三丈多高,摇身一变,变成一个金甲神。 两只狐狸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金甲神便举着两柄金锤,向胡金炉砸了下去。眼看胡金炉的性命就要不保,两只狐狸都捂着脑袋,忍不住叫出声来。 只听“啊”的一声叫唤,两只狐狸忽然喊出了人声。狐狸兄妹从臂弯里探出头,发现已经恢复了人身,正端坐在自家洞府中。眼前的灌木林、池塘、金甲神也都不见踪影,只有屠离休和玉烟子坐在对面,笑吟吟地看着她们。 屠离休笑道:“刚才在图中遨游一番,感受如何?” 狐狸兄妹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胡青华恍然大悟:“我们刚才是身在图中了?”屠离休呵呵一笑,点了点头。 胡青华露出了一脸的惊奇,而胡金炉却因为在图中吞了金蟾蜍,此刻满脸羞愧。 胡青华和玉烟子坐得近,拉一拉玉烟子的胳膊央求道:“师父,我向你学道那么久,才学了些皮毛,也没见过你的仙器。今天你也让我看看,让徒儿开开眼吧。” 玉烟子笑一笑,道:“好,就让你看看。我的仙器原本是一炉三昧真火,我修炼日久,已经突破到另一层境界。如今,我以身体作炉,将三昧真火盛在体内。我自己便是仙器了。” 玉烟子做起仙术,两只眼睛里泛出火光。忽然,他嘴巴一张,从口中吐出一团火焰。这团火焰只有拳头般大小,但是焰气逼人,蕴含无限精气。 胡青华瞪大了眼睛,呆坐着甚至连话都不会说了。玉烟子道:“这团三昧真火,凝聚了我五百年的修为,不避水雪,不惧风雨,乃是纯阳至刚之火。” 屠离休赞不绝口,胡青华回过神来,也跟着连连叫好。 忽然,胡金炉看向洞口,脸色一变,道:“不好,那些猎人又杀进来了。” 屠离休、胡青华闻言,赶紧转过头去,要看看是怎么回事。玉烟子听说有外人进来,赶紧做法,要收回三昧真火。 却不提防胡金炉忽然动手,拿出一只葫芦来,叫一声“收”,将这团三昧真火收入葫芦中,又立刻摇身变成狐狸,飞一样向洞穴深处逃去。 屠离休甫一转头,看洞口无人,心中狐疑,又听见身后的响动,转过身来,却只看见逃向洞穴深处的狐狸背影。再看玉烟子,失去了胸中的三昧真火,便是失去了精气,此刻正惊恐地卧倒在石桌上,没有一丝力气。 屠离休猛然醒悟,是狐狸精趁着玉烟子完全暴露自己的三昧真火时,偷走了他的精气,于是勃然大怒,指着胡青华道:“妖孽胆敢如此!”胡青华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屠离休抽出天蓬尺,一尺打过去,将胡青华打倒在地,再一步上前,就要下重手。玉烟子却忽然扑过去,拦在胡青华前边,有气无力道:“仙兄不要为难她。她的为人我知道,她一心为我好,不会害我。这全是她哥哥作孽。” 屠离休正在气头上,一心要打死这只狐狸精,哪里肯依?玉烟子却死死地护住胡青华,只顾着替她求饶。屠离休拗不过,气得顿足道:“你真是个烂好人!将来害死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上前在胡青华的颈下点上一尺,封住胡青华的变化,抽出图,叫一声,“郑寓,周仝!” 图里应声跳出两个骷髅来,向着屠离休道:“仙人有何吩咐?” 屠离休指着胡青华和玉烟子道:“看着这只狐狸精,不要让她溜了。好生服侍我的这位仙友,等我回来。”郑寓、周仝应了一声,守在两人跟前。屠离休安顿好这里,拔腿就向洞穴深处追去。 等追到洞里边,才发现有好几个岔路口,狐狸精也不知道逃向了哪个方向。这也难不住人,屠离休展开图来,念一句法咒,从图中跳出三只短毛细犬,三只细犬在地上稍稍闻一闻,便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这便是狐狸精逃遁的方向。屠离休毫不迟疑,跟着细犬追了过去。 追了一阵,竟然从另一个出口跑出山洞。洞外是一片茂密的蒿草,足足有一人多高,掩盖住了狐狸精逃跑的踪迹。可纵然狐狸精再狡猾,也藏不住自身留下的气味。三条细犬循着气味,一刻不停地追了上去。 屠离休跳到半空,顺着细犬追击的方向仔细寻找,果然见远处的蒿草丛里有动静,那八成就是狐狸精了。屠离休御风急追,眼看就要追上,那狐狸精却窜出蒿草丛,向草丛外布满碎石的荒坡逃去,而荒坡上,则有一个幽深的山洞。 这狐狸精想要逃进山洞!屠离休急忙拦截,可仍迟了一步,眼看着狐狸精的踪迹消失在山洞里。三只细犬没停步,紧随狐狸进了洞,屠离休也顾不得许多,跟着细犬追了进去。 这个山洞曲曲折折,入口处还十分狭窄,走一会儿就变得越来越宽阔。走得深了,便感觉有热浪从深处不断涌来,洞内似乎燃烧着熊熊烈火。 走了数百丈之深,眼前忽然出现火红的亮光,一仞千丈地渊横亘在眼前,灼热的气息奔涌而上,炙烤着冰冷的地下世界。屠离休探头一看,地渊之下是汹涌不息的岩浆,怪不得热气逼人。 想不到狐狸精竟然逃到了这样凶险的地方!三只细犬惧怕火焰,低声“呜呜”着畏缩不前。屠离休只好收了细犬,自己驾着清风,跳入地渊,寻找狐狸精的踪迹。 刚走不多远,屠离休只觉得背后一热,赶紧闪开,一道熔浆擦过他的身子,落入滚沸的熔火中去。屠离休转身一看,地渊两边广布着无数洞穴,其中一个地穴中,趴着一只野牛一般大小的火红色大蛤蟆,正鼓着眼睛看着他,用熔浆袭击屠离休的就是这只怪物。 就在这一瞬间,火蛤蟆肚子一胀一合,一股炽热的熔浆从大嘴巴中砰然而出,直冲屠离休。屠离休轻轻躲开,抽出天蓬尺,飞掠过去,在火蛤蟆的头顶上重重地敲了一尺。 这火蛤蟆看着又大又凶狠,其实不堪一击。只挨了一尺,便“呱”地大叫一声,翻着肚皮倒下,死透了。 火蛤蟆是死了,可临死时叫出的凄厉声响,却久久回荡在地渊之中。不一会儿,许多地洞里纷纷爬出大大小小的火蛤蟆来,都瞪着大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屠离休。而深渊之中的熔浆里,忽然冒出许多岩石,仔细一看,竟然是许多火乌龟,也都昂着头,死死地看着屠离休。 形势立刻变得很凶险,屠离休竟然陷入了这些熔火怪物的重围之中。顷刻之间,这些怪物都不断向屠离休喷吐着熔浆。有的火蛤蟆高高跃起,想来吞咬屠离休,而熔浆中的火乌龟,竟然也摇摇晃晃地向屠离休的方向爬过来。 这些怪物并非有多难对付,但是屠离休为的是抓住逃跑的狐狸精,不想在此大开杀伐。屠离休情知今日想抓住狐狸精,已是不可能了,也就不再过多纠缠,驾起清风逃离怪物的包围,向洞外飞去。 回到狐狸洞府,郑寓、周仝正紧紧地守在石桌前,而玉烟子和胡青华相互依靠,坐在石凳上。 郑寓、周仝一见屠离休,立刻站直了身子,齐声道:“仙人安好!” 玉烟子见了屠离休,气若游丝地问道:“仙兄追到胡金炉了么?” 屠离休心中憋着怒气,摇摇头,道:“被他逃进了一个广布熔浆的地洞里,找不到踪迹了。” 胡青华在一旁忽然怯生生地插了一句:“那个地洞我知道,是一个叫做火石洞的地方。” 屠离休一听胡青华说话,立刻就发了气,指着她怒道:“都知道些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胡青华低声说道:“我和哥哥曾经去那附近玩耍,看到了那个地洞。我看那地方凶险,不是好地方,就远远地避开,哥哥却独自一人进了洞。后来,哥哥经常去那个地方,还说那叫做‘火石洞’。” “他藏在洞里什么地方?他去那里边干什么去了?” “不知道。”胡青华摇头,声音越发地低了,“他从来不告诉我那里边的事情。” “一丘之貉!玉烟子的三昧真火要是寻不回来,还要拿你是问!” 玉烟子拖着虚弱的气息道:“胡青华虽然有些顽皮,但品性不坏,仙兄不要为难她。” 玉烟子这么护着她,让屠离休一阵叹息,只得说道:“我要不要为难她已经不重要了。你是枯秀宫的门人,这件事,只能由枯秀宫诸位仙师决断了。” 玉烟子一听,急了:“不行,不行,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师父们知道,他们一定会重罚青华。” “糊涂啊!你都伤成这样了,如何瞒得住?”屠离休道,“这件事,根本不是我能决定得了的,结果如何,就全看枯秀宫各位仙师了。”也不顾玉烟子阻拦,拿出乾坤太一图来,轻轻一招,将玉烟子、胡青华和郑寓周仝一起收进去,抬步出了狐狸洞,脚下生风,向枯秀山而去。 (八)青华洒泪别玉烟 到了枯秀山,屠离休直奔枯秀宫。刚到宫观门前,正好撞见一个枯秀宫门人,乃是清波堂弟子邓荣,于是向其说明,有要事禀告枯秀宫的几位师父。邓荣不敢耽搁,立刻请入屠离休,让其在茶堂休息。此时,道妙真人已去溪林山,枯秀宫只余道志、道修、道持三位真人,邓荣便去请这三位师父出来。 不到片刻,道志、道修、道持三位真人连着数名弟子到了茶堂,屠离休起身相迎,道持真人一见屠离休,就知道肯定与蛮朴子有关,便问事情如何。 屠离休答道:“托几位师父的洪福,我找到了御鬼大师臣九虫,臣九虫又请到了无名谷骷髅大王出手,协助我们收服了乱石川中的行尸。后顾之忧已经消除,几位师父可以找时间做法,解救蛮朴子了。” 三位真人都面露喜色。道持真人向着屠离休道:“这可真是件大好事。我们立刻测算一个良辰吉日,择机做法,恢复蛮朴子的肉身。” “还有一事,要告知几位真人。” “什么事?” “我上山之时,恰遇一桩案子。枯秀宫门下弟子玉烟子被一只狐狸精盗走体内的三昧真火,如今气息虚浮,失掉了一身修行。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不敢有所隐瞒,如实向各位真人禀报。” “什么!”道持真人惊得喊出声来,其余二位真人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 道持真人急忙上前,拉着屠离休道:“玉烟子现在在哪?那狐狸精又在何处?” 屠离休从背上拿下画轴,道:“狐狸精逃得快,未能捉住,不过捉了狐狸精的妹子在此。玉烟子也被我带了回来。”将画轴展开,轻轻一抖,玉烟子和胡青华便从图中滚落出来。 道持真人一见玉烟子,连忙上去查看,只见他脸色蜡黄,气虚体弱,早已经没了修行之人的神采。 道持真人怒从心头起,见到躺在一边的胡青华,指着大喝:“孽畜!胆敢伤我爱徒。”亮开手心,手中多了一柄拂尘,抬手就向胡青华身上抽去。胡青华蜷作一团,不敢有丝毫动作。 玉烟子瘫在地上,扯着道持真人的衣角,道:“师父不要责怪她,她是个善良的人。是她哥哥做下坏事,与她无干。” 道持真人怒道:“狐狸成精,能是什么善良之人?” 玉烟子道:“徒儿与她相识已久,知道她的品行。她虽然是狐狸成精,也偶有顽皮,可是本性纯良,不是坏人。这次的事情,是他哥哥一手做下,与她无关,求师父饶过她。” “劣徒!竟然被狐狸精迷了心窍!就算是她哥哥所为,这笔账,她也逃不掉。”道持真人手一挥,甩开玉烟子,上前揪着胡青华的衣领,怒道,“说!你哥哥逃到哪里去了?” 胡青华吓得抖抖索索,颤巍巍答道:“他逃进了火石洞,其余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道持真人遏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提起胡青华,狠狠地摔在地上。 胡青华本就是弱女子,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被这么重重一摔,闷哼一声,口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瘫在地上,没了一点活人气息。 道持真人举起拂尘,就要下重手,彻底消灭胡青华。玉烟子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扑过去,护在胡青华身前,道:“请师父千万饶她性命,否则,徒儿情愿死在你面前。” 道持真人根本不听,一把抓起玉烟子,要把他扯开,玉烟子拼死把胡青华笼在怀里,死死护住,涕泪泗流道:“若是胡青华死了,我也就无意于人世了。” 事情到了这地步,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异于玉烟子和胡青华的感情,全没想到他俩能如此相守,甚至要共赴黄泉。屠离休心生可怜,忍不住劝道:“真人息怒,其实也不必如此。” 道持真人只当没听见,仍然拉拉扯扯,要分开玉烟子和胡青华。玉烟子被推搡得颠来倒去,在地上滚了好几个来回。 志、修二位真人也觉得眼前的事太过鲁莽,纷纷向道持真人道:“师弟,先住了手再说。”见好说无用,都上来规劝,劝了好一阵,才把盛怒的道持真人拉了回来。 道持真人怒极而悲,指着玉烟子,泪眼涟涟地向自己的二位师兄道:“简直是造孽啊!好好的弟子,竟然受了狐狸精的迷惑,走上邪路。枉费我的教导啊。” 道志真人劝道:“事已至此,已无奈何。玉烟子和这狐狸感情笃厚,你硬来也没用。师弟不要急躁,以免错上加错,害了玉烟子。” 道持真人泣叹不已,捶胸顿足道:“师兄啊,我这水月院内,就数蛮朴子和玉烟子仙法娴熟,修为深厚,是我最得意的两位弟子。没想到,一个成了石山,一个又被狐狸精迷惑,失了道法。两个得意弟子一前一后地遭灾,我实在过不去心里的这道坎啊!” 道志真人将道持真人劝回到座上,好言安抚道:“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师弟不要伤神。蛮朴子虽然已成石山,但是眼看着能救回来,这个先不必担心。至于玉烟子,虽然道法已失,但好在人身无恙,在宫内好好静养,也能慢慢地再修道果。这个狐狸精嘛,看在玉烟子的情面上,就饶她不死,但也不能便宜了她。我看,不如毁了她的修行,打回原形,逐入山林,任其自生自灭。这样处置,师弟以为如何?” 道持真人一脸哀伤,也不答话,过一会儿,微微地点了点头。 道志真人便向玉烟子道:“徒儿,今天这道坎,是无论如何也要过。我已经为你寻了一个解决的办法,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你就听了我的话,与这狐狸精分开,各自安生吧。你要还是固执己见,拉着狐狸精不撒手,那我们只能硬来。到时候,怕是闹得不好收拾,你们也难有个好结果。” 道志真人谆谆之言,玉烟子思前想后,也只能听了。可是心中仍然不忍,看看怀中的胡青华,泪眼婆娑道:“为你性命打算,我只能和你分开了。他日若有缘分能再找到你,千万不要相忘。” 胡青华挨了打,嘴角的血沫点点滴滴落在肩上,渗出一片片的红。她忍着疼,替玉烟子擦一把眼泪,道:“今天能留得一条性命,已是万幸。我追随你这么多年,是此生最值得回忆的事情。你的音容笑貌,你的教诲,我都深深地记在心里头。我只愿你能养好身子,再生造化,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就算日后找不到你,想着你平平安安的样子,我也高兴。” 玉烟子早已哭作一团。他性情温和,自小循规蹈矩,是个极其稳重的人。可自从私下收了胡青华为徒之后,被她的伶俐调皮所吸引,竟也慢慢地喜欢陪她做些好玩好笑的事。玉烟子喜欢胡青华,心中涌出一万句珍重的话,可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哭得泪眼滂沱。 道志真人道:“凡事终有一别,早点分开,也免得愁苦伤神。你们还是不要再纠缠了吧。”拿出三清铃,捏个诀,念起法咒,一摇铃,胡青华的法力立刻被三清铃吸尽,现出原形,变成了一只皮毛光滑的狐狸。 道志真人伸手去抓胡青华,玉烟子嘴里只冒出一句“青华”,还想再拉扯一下,可那狐狸早被道志真人生生抢去。道志真人提起狐狸一看,这畜生颈下竟然还紧紧地挂着一株瑟瑟发抖的小人参。道志真人嗤笑道:“山野小妖,成不了什么气候。”手臂一扬,一阵清风卷着狐狸飘出了枯秀宫,落下山崖,坠入了青葱无垠的林海,不知所踪。 玉烟子伏在地上,望着枯秀宫门,心如刀绞,唯有眼泪滴滴坠地,打湿了颈下的地面。 道志真人吩咐左右的弟子:“扶玉烟子回屋,好生照看。”立刻有几个弟子上来,搀扶着玉烟子回房。玉烟子被人扶着,仍然不时回头,似乎还想寻找胡青华的踪迹。 屠离休在一旁目睹这一切,心中为玉烟子和胡青华感到惋惜。两人一为仙,一为妖,就算相交为友,也并无不妥。只可惜被胡青华的哥哥从中作乱,害了两个人一生。那只臭狐狸,可真是坏透了,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屠离休暗暗下决心,若有机会,一定擒住那臭狐狸,替玉烟子做一个了断。 屠离休还在自顾想着,道持真人忽然发问:“屠离休,你可知道那狐狸精逃遁而去的火石洞,是个什么样的洞穴?” 屠离休如实回答:“当时,我追着狐狸精到了火石洞,也仔仔细细看了那里的情况。那洞穴蜿蜒伸展到地下数百丈,里边广布熔浆地火,熔浆之中,又生着些火龟、火蟾蜍,个个凶狠异常。我修道多年,从未见过这样凶险的景象。” 志、修、持三位真人商议一阵,都理不出个头绪。以他们多年来的见识,也找不出火石洞的底细,只觉得不是个好去处。道持真人恨恨道:“不管多凶险,都要去看一看。一定要抓住那只野狐狸,为我徒儿雪恨!” 道志真人道:“妖孽横生之地,不能大意,以免反受其害。” “二师兄所言有理,千万不能莽撞。”道修真人点头道,“不如先遣几个得力的弟子去探探虚实,再商议下一步的打算。我院中弟子张东钊、李望元素来聪慧机警,能担大任,正好让他们去火石洞走一趟。” 道志真人点头道:“东、望二位弟子是松筠院中的翘楚,道法超然,让他们去火石洞,是再好不过了。”于是道修真人吩咐身边弟子传话,让张东钊、李望元去火石洞一探究竟。 屠离休见枯秀宫的事情都有了解决的办法,下边自有他们办理,也就不用自己操心了,于是向志、修、持三位真人说明离去之意。三位真人感谢屠离休的帮忙,要邀请他在枯秀山游玩几日。但屠离休离开丹涯山已久,牵挂山中道场,于是辞谢,执意要回。三位真人也就不再挽留,亲自送他出门。几人在枯秀宫门口道别,屠离休驾起清风,向丹涯山而去。 屠离休要回丹涯山,不仅仅是牵挂山中道场,更是牵挂自己的二师兄澹台明灭。他历经大劫,形神枯瘦,意乱神迷,被神霄大师置于山间万年古木之内,需要隔三差五供给清泉解渴,送山果充饥,更要为其诵念真经,才能稳住心神。近百年来,虽然其心神已经得到恢复,修为也重新导正,已经不需要旁人照顾,但屠离休仍然经常去看望他,只希望他能早日完全复原。 屠离休回到丹涯山,不干别的,先要打扫自家道场。神霄大师的道场不同于别家,既没有鳞次栉比的殿宇,也不是雅致清傲的宫观,不过是山中一个不大的洞府。枯秀宫既是仙居,又供凡人供奉瞻仰,因此宫观比列,而神霄大师的道场却只为自己栖身,因此并没有什么排场。 洞府深处,供着一盏长明灯,大师兄李骥的一丝残魂就被收在灯中。屠离休为其添些灯油,祝祷一番,助其长明不熄。略一休息,屠离休便开始打扫洞府,除尘理秽。等到清扫完毕,已是傍晚时分,便去一处山谷中摘了些野果,带着去看望二师兄澹台明灭。 屠离休乘着清风,到了后山的一处林地。林地郁郁葱葱,中间有一棵参天大树,如同展翅的雄鹰,傲然独立,几乎遮蔽了整块林地。澹台明灭便栖身在这棵大树中。 屠离休走进林地,不过半里,就已经到了这棵大树跟前。离地数丈高的树干上,有一个树洞,这就是澹台明灭休息的地方。 屠离休轻轻一跳,跃上树洞旁的一根横枝,坐下来,向着树洞道:“二师兄,屠离休来看你了。” 树洞里传来一丝孱弱的回音:“休儿,你来了。” 屠离休将野果递进树洞,放在手前的地方,道:“二师兄,尝尝新摘的野果。” 树洞里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又问:“这一阵子,一直都没见陌英和你,是有什么事情么?” 屠离休如实回答:“料理了一点事,费了些时间。”便把遭遇妖人以来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了韩陌英去溪林山的事情。 树洞里传出声音:“这么一来,盘木洞就留下你一个人了。” 屠离休叹息道:“的确,师姐这一去,盘木洞就只剩孤零零的我了。” 良久,树洞里又有声音:“你自上山起,就一直跟在陌英身边,从未离开半步。如今你独自支撑宗门,凡事一定要想周全。”屠离休点头应声。 两人又闲聊许久,直至夜幕降临。此时,明月高挂空中,给山林染上一层银辉。高耸的古树披着银装,直冲静谧广阔的夜幕,像是一架登天的悬梯。闪闪点点的星辰,透过树荫泛着白色的光,像是在古木上徘徊的精灵。 夜已深,屠离休辞别澹台明灭,自回洞府歇息。 以后的时间里,屠离休独自守在丹涯山,看守门户。他日日洒扫,勤于修行,倒也自得其乐。 (九)吕家精诚生至宝 这一天,屠离休正安坐在洞府外,对着翻滚的云海若有所思。忽然飘过一阵灯油之气,氤氲在屠离休口鼻之前。屠离休知道这是洞府中有情况,便回去看看是什么回事。 走到洞府深处,只见石桌上供奉的长明灯正在忽闪忽闪地跳动,不像平常的模样。长明灯内收有大师兄李骥的一缕残魂,此刻这样闪烁不定,必是有事。 屠离休道:“师兄,可有什么吩咐?” 长明灯跳转不迭,灯烟飘转处,一粒火光跳出来,撞在地上。火光熄灭之时,地上留下烟火熏烤的痕迹,仔细看去,是几个字:老妇顿首,呈以烟信,恭迎天尊,除灾解困。 屠离休立刻明白,这是山下有凡人遇到灾祸,做起救苦科仪,祈求修行之人救难。丹涯山虽然不是名山教宗,比不得那些道门祖庭祈禳旺盛,但是偶尔也会收到一些救苦的祈旨。 既然已经入了道门,就不能坐视人间疾苦不管。屠离休立刻启程,去山下找这户人家。 驾着清风,屠离休不多久便到了地方。这是河边一个不大的村庄,两岸住了三四十户人家。屠离休在云端仔细看,河西一户人家中散出青烟,心里便明白,必是那户人家有灾。 屠离休停了风,从空中落到那户人家的院中。有个老妇人正低头跪在蒲团上喃喃自语,面前一个木案,案上有一只香炉,竖着几炷香。 屠离休站定,道:“丹涯山屠离休在此,尔等凡人有何灾厄,尽管说来。” 老妇人正低着头,忽然听到有人说话,抬头一看,凭空出现一个道人,立刻明白是有仙人前来相助,脸上密布的愁云立刻消散得一干二净,忙不迭地磕头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谢仙人,谢仙人。” 屠离休一伸手,将老妇人拉起来,道:“不必多礼,有什么难事,只管说。” “好,好。”老夫人一边应声,一边点头哈腰道,“仙人请跟我来,我家的难处全在这屋里头了。” 屠离休走进屋,迎面就见到堂屋里长着一株海棠。好好的正屋,桌椅俨然,却在正中的地面上突兀地矗立着半人高的鲜花,而这株海棠极为艳丽,红色的花瓣如同鲜血一般浓稠,更令人毛骨悚然。这花已经很诡异了,屋里又传来阵阵焦躁的鼻息声。似乎是有人噩梦缠身,难以入眠。 老妇人引着屠离休进了里屋,日光从狭小的窗户里透进来,照在一张木床上。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眼目紧闭,鼻息如雷,看上去似乎是睡着了。可是他眉头紧锁,嘴角流涎,身子时不时地抖动,显然是被梦魇所困扰。这人虽然是中人身材,可是形神枯削,颧骨高耸,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人样。 老妇人指着年轻人,叹一口气道:“这是我家小儿,叫做吕范儿,三年前便卧床一睡不起,看了不知道多少郎中,吃了不知道多少药,都不见好。他这样一天一天地瘦下去,眼看就要活不成了。我这才焚香求神,求仙人救命。” 屠离休仔细看看吕范儿,对着老妇人道:“他魂不在位,神不归心,显然是劳心交瘁已久,不是一般病症。你把他的事情仔仔细细给我说一遍。” 老妇人点头,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屠离休听。 这个村庄叫做吕家庄,此户中当家人早早过世,只剩下老妇人守着小儿吕范儿过日子。吕范儿聪明俊俏,是吕家庄后辈中拔尖的人。庄里另有张家姑娘,与其青梅竹马。两人从小玩到大,一个不离一个,庄里人都说是前世定下的姻缘。等到两人长成,正是要商量婚事的年纪。没想到,张家姑娘命薄,在井台上摔了一跤,伤了额头,半月之后,便一命归西。 吕范儿眼见心上人入了土,伤心欲绝,日夜啼哭,以至于双眼泣血。数日之内,泣出的鲜血盛满了面盆,凝为一团,十分骇人。吕家老太怕吓着了别人,偷偷将血团埋在自家堂屋之下。过不了旬日,竟然长出一株血色海棠。说也奇怪,自从长出海棠花,吕范儿便沉沉睡去。吕家老太暗想,睡过去也比整日地哭好,所以也不去叫醒,只是日日伺候着儿子。而那株海棠既然是吕范儿心血长成,吕家老太也不敢拔除,只好任它长去。这样越长越繁盛,竟然有了半人多高。 一晃三年过去,吕范儿虽然沉睡,可是被噩梦困扰,不得安息。眼见他日渐消瘦,吕家老太四处求医,可就算散尽家财,也没有个结果,只得求助于仙家。 “原来是因情而病,倒是个情种。”屠离休笑道,“此事不难,刚才我略略观察,我已经找到病根了。” 吕家老太两眼立刻有了神:“仙人果然法术高明,却不知道该怎么解救我家范儿?” “世间有些小妖,并不十分凶狠,却让人不胜其烦,吕范儿就是遇到叫做‘啖情鬼’的小妖。这种小妖专以痴情人的情愫为食,贪吃不尽。愁情绵长的人一旦遇上,便会被其早晚啃噬,直至不省人事。等到情愫散尽,人也就寡情冷淡,成了废人了。” 吕家老太点头恍悟,才知道还有这样的奇事。 屠离休手持一道灵符,扫遍吕范儿全身,随即烧成飞灰。又捏起剑诀,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喝一声:“现形!”房梁上抖抖索索,立刻掉下几只小虫。屠离休手快,一把凌空接着,送到吕家老太面前,道:“老人家来看,这些便是‘啖情鬼’了。” 吕家老太凑过去,只见屠离休的手掌上爬着几只米虫般大小的虫子,头须蠕动不已。吕家老太将信将疑道:“就这样几只虫子,也能叫妖?” 屠离休笑道:“小小妖孽,没有多大修为,只能化为虫豸,聊以活命。”手掌一翻,将几只虫子扔在地下,一脚踩为齑粉。 吕家老太见虫子已死,吕范儿却仍未睁眼,疑心地问:“我家范儿怎么还不醒?” “不要着急。”屠离休挽起袖子道,“还有两只大的,有点本事,潜入吕范儿梦中,不方便收拾。看我遁入吕范儿梦中,捉他出来。” 正要做法,却听见有人高叫:“这等小事,何劳仙主动手!让我们去办就是了。” 屠离休闻言,心中暗喜,把背上的乾坤太一图抖一抖,从中飞出两只披挂整齐的骷髅,正是郑寓和周仝。刚才的话就是他们说的。 吕家老太被吓得连连后退,屠离休连忙安抚:“老人家不要慌,他们是我的亲随,不是恶人。”又向郑寓和周仝道,“你们既然有心替我出手,那就看你们的本事了。”做个法,将两个骷髅送进吕范儿梦中。 吕家老太惊魂甫定,问道:“我听说,仙鬼殊途。仙人怎么同这些鬼卒有来往?” 屠离休呵呵笑道:“善恶不分族类,修行只凭真心。只要诚心向道,便是同路之人,不必有神人仙鬼之分。”吕家老太闻言,连连称是。 不出一会儿,吕范儿手脚耸动,喉咙里吭哧吭哧的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忽然,嘴巴一张,咳出几个桃核来。桃核在地上跳几下,忽然变大,眨眼间就变成两只骷髅,正是郑寓和周仝。两人各捆了一个面目青黑的小妖,便是潜入吕范儿梦中的两只‘啖情鬼’了。 屠离休呵斥道:“无知妖孽,害人不浅。本想一棍子打死,却又嫌便宜了你们。吕家被你们祸害不轻,以致家业凋敝。罚你们在此劳作,助他们操持家业。”以手凭空写咒,在两只小妖头上一点,小妖便立刻化成了两只骡子。 屠离休向吕家老太道:“这两只骡子,就供你们使唤了。”吕家老太喜不自胜,赶紧牵了栓到圈里。 过不了一会儿,吕范儿眉眼跳动,看着像是要苏醒了。吕家老太赶紧扶他坐起来,用手摩挲后背。半晌,吕范儿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吕家老太见儿子醒过来,高兴地摇着他的肩膀道:“范儿,范儿,你醒了!” 吕范儿看着自己的老娘,愣了半晌,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吕家老太吓了一跳,连忙道:“儿啊,你这刚醒来,又哭得什么?”伸手将儿子搂在怀里,一边叹气,一边哭着劝解。可劝了好一阵,吕范儿仍旧哭个不停,泪水把吕家老太的前襟都打湿了。 屠离休早已明白,道:“老太婆,你家小儿入情太深,到底是情关难过啊。” 吕家老太泪眼婆娑道:“他现在这么伤心,倒不如睡着安生。” “看来,只有彻底断了这一段孽缘,才能让他重新焕发生机。”屠离休右手竖起一指,在左手手心写个“忘”字,口中念念有词: “一往而深,情之所起,起而不成,困之所生; 劳心劳形,难养其年,耗气耗神,难保其身; 忘字一诀,尘缘皆散,断字一念,情丝尽斩。” 左手在吕范儿头顶上一拍,大声道,“忘了吧!” 法术立刻见效。吕范儿停止了痛哭,瞪大了眼睛,抬起头,迷惑地看着吕家老太,问道:“娘,你哭什么?” 吕范儿能这么问,必然是忘掉了伤心的往事。吕家老太大喜过望,摩挲着吕范儿的头顶,道:“为娘的没哭。是家里有了好事!是好事!”又指着屠离休,向吕范儿道,“这是山上来的仙人,帮咱们家过难关来了。快和我一起谢谢仙人。”说着便拉起吕范儿,要跪谢屠离休。 屠离休伸手拦着,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既然灾厄已除,你们便可好好过活,我也要回山了。”吕家老太赶紧拉起吕范儿,紧随相送。 走至堂屋,屠离休见那株血海棠妖艳异常,心中暗叫奇怪,忍不住多端详几眼,道:“刚才没有仔细看,这会儿细细研究,这株血海棠精气旺盛,真是一株难得的奇花异草。” 这株血海棠是吕范儿的鲜血长成,吕家老太怕儿子看见起疑,于是借口要送屠离休粮米,支吕范儿去邻家借米。待儿子走了,吕家老太赶紧道:“这东西来得奇怪,也没下种,也没浇水,硬生生长成这样。仙人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屠离休围着血海棠走了一圈,伸手抓着花的根部,轻轻一提,将血海棠连根拔起。这下看得清清楚楚,海棠花的根部,是一个大如鹅卵的血石。 吕家老太一脸惊骇,不知这其中的奥秘。 屠离休心中却有了数,道:“情人之血,化为血玉,血玉之上,长出这株海棠,到如今,这血玉愈发厚重,可见蕴含深沉,而这株血海棠也愈发茁壮。我记得师尊曾说起过,世间的宝物,但凡至真至纯之物,必然会有非凡之象,也会有非凡之用。吕范儿泣出鲜血,化作血玉,随即长出血海棠,前后三年,越来越繁茂,这样的造化,世间罕有。这株血玉海棠必然是灵物,不能等闲视之。”沉思片刻,道,“如此灵物,不能让其生长在堂屋之内,否则便会沾染烟火俗气,失了灵性。一定要将其移至雨露滋润的地方,才能让其吸收天地精华,最终成就灵器仙根。” 吕家老太道:“我们是凡人,用不了这样神奇的东西。不如仙人拿了这花,回到仙境种下,岂不是一件好事?” “不好,不好。”屠离休连连摇头,“这是你家小儿的精血凝成的,是属于你家的宝物,我岂能随便夺走?” 吕家老太道:“我们清苦人家,实在是用不了贵重之物。这样的好东西,放在我家里,埋没了不说,要是引来贪婪之人,反倒给我家招来灾祸。仙人还是赶紧拿走吧。”一般人见到宝物,恨不得立刻据为己有,全然不顾自己是否有这份机缘。而吕家老太如此通达,真是个饱历世事、极具智慧的老人。 “好吧。”屠离休转念一想,答应下来,“你刚才做了那一番祝祷,已经将自家底细泄露出去了。方圆数百里之内,若是有心术不正的人,说不定就会循迹而来。我就将血玉海棠带走吧,免得为你家招灾。”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吕家老太合掌,谢不绝口。 屠离休便将血玉海棠收进乾坤太一图中,安抚了吕家老太,拔地乘云而起,返回丹涯山。 (十)黑须奸邪盗仙魂 屠离休纵云而行,刚飞过一片山林,忽然从半山腰漫起来一团黑雾,飘飘袅袅,像是飞在空中的草灰。这黑雾妖气弥漫,一看便知道是有妖怪作祟。 屠离休踩着风,停在空中,拿出天蓬尺,喝道:“何方妖孽,胆敢拦我去路,还不速速现身!” 黑雾散开,半空中冒出一个黑脸妖怪。这妖怪一脸黑相,尖嘴瘦腮,生着两撇黑胡须,猥琐至极。妖怪露出了真容,一抖手上的钢刀,指着屠离休道:“臭道士,拿了什么好宝贝?既然路过黑须山,还不献于本黑须王!” 还真是被说中了,果然有妖怪觊觎血玉海棠!还没走多远呢,就直接拦在路上明抢了。屠离休怒道:“好嚣张的妖怪,竟然明火执仗地跳出来抢东西。看我今天不收拾了你!”拿着天蓬尺便打了上去。 妖怪也举刀冲过来,两人就在半空中斗起来。 这妖怪敢冲上来叫阵,果然是有些本事。屠离休暗暗称奇,自己修道三百年来,还少见这样的敌手。 可屠离休终究出自名山仙宗,不是一般的游山方士,对付这样的妖怪,一旦摸清了对方的路数,便渐渐占了上风。拼斗半晌,妖怪料知不敌,转身向山间的树林逃去。屠离休怎会轻易放手,立刻踏云紧随而下。妖怪在灌木林中硬生生撞开一条路,没命地逃窜。屠离休腿边生风,紧追不舍。 追至一处山坳前,那妖怪忽然停止逃窜,转身站定,阴沉沉地看着屠离休。屠离休喝道:“死到临头,看你还能逃到哪去?”举起天蓬尺便打了上去。那妖怪却将身子一摇,忽地消失。屠离休这一尺打了个空。 想遁形!屠离休心里暗笑,穷途末路,还能躲到哪去。正要四下寻找妖怪的踪迹,忽然觉得心神紊乱,抬头看时,只见面前的树梢上悬着一盏油灯。这油灯闪着晦暗不明的灯火,让屠离休心神迷离,竟然要忘掉手上的动作。 不好!屠离休猛地醒悟,这灯可以摄人心魄!屠离休赶紧跳上树梢,要打灭那盏油灯。可谁知刚到灯前,那灯忽然消失不见。四下里寻找,竟然又出现在别处树梢。再赶过去,仍旧是在此处消失,在彼处出现。追来赶去,屠离休始终无法扑灭那盏灯。 那盏灯扑朔迷离,屠离休在其威慑下,已经心神恍惚,渐渐无力再战。不能在此地久留了,否则便会魂魄尽失!屠离休要逃离此地,于是拼尽全力,纵身一跃,想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乘风而去。刚起身,半空中却忽然现出两只硕大的苍鹰,张着利爪向屠离休扑来。屠离休心神溃散,连风都难以驾驭,更何况要迎战两只妖禽。既然不敌,屠离休便顺势落于地下,展开乾坤太一图,叫一声:“金睛团尾兽,出来!” 图中忽地跳出一只斑斓猛虎,毛皮鲜亮,长着赤色的眼睛,尾巴上有一簇长毛。屠离休翻上虎背,叫道:“走!”那虎撒开四爪,飞也似地逃了去。两只大苍鹰毫不放弃,展开双翅,紧追不舍。 金睛团尾兽左窜右突,专挑灌木横生的地方使劲钻,一边躲避着苍鹰的追捕,一边带着屠离休狂奔。幸亏山高林密,苍鹰虽然跟得紧,却始终无法扑中屠离休。跳过几个山脊,金睛团尾兽渐渐将苍鹰甩在了身后。 屠离休在虎背上有气无力,如坠烟雾,任由老虎带着他奔逃。忽然,屠离休听见哗哗的流水拍击声,便道:“水声鼎沸的地方必是深涧,到涧水边上看看。” 金睛团尾兽听了这话,立刻向发出水声的地方跑去。到了跟前,果然是一条深涧,一条泉水奔流如练,从山顶涌下来,滔滔而去。 屠离休强撑着身体,展开图,收了猛虎,又道:“郑寓、周仝,快快现身。” 两只小骷髅应声而出,听候指令。屠离休道:“如今我遭大劫,魂魄被歹人摄走,已经力枯势微,无力施展仙术。现在妖怪追得急,我要藏身图中避险。你二人拿上图,跳入涧中,找隐蔽的地方藏身。追击的苍鹰无法入水,找不到我的踪迹,等躲上一阵,妖怪走了,咱们再离开此地。” 郑寓、周仝领命。屠离休便跳进图中,两只小骷髅拿上图,“扑通”一声跳下深涧,向水深处游去。游到涧底,忽然见到一个水缸般大小的洞口。郑寓道:“别处水浅,怕掩不住踪迹。这里正好有个洞,咱们进去躲避。”周仝点头同意,两只骷髅便鱼贯而入,游入洞中。 这洞看似是个水窝子,进去才发现,竟然是个幽深的通道。两只骷髅一直游进去,通道慢慢向上,忽然水尽,一探头,竟然到了一个石洞中。 两个骷髅一阵高兴。郑寓抖一抖身上的水,道:“这个地方妙得很,任谁也找不到。” 周仝也道:“在这避一避,等上一阵,再问仙主接下来如何办。”两只骷髅满心欢喜,又见洞中有些嶙峋怪石,便各寻一块石头,舒舒服服躺下,只等日子慢慢地过去。这一躺便是一整天,两只骷髅无所事事,便拿些石子做棋子,照样玩起六博棋来,权做打发时间。 两只骷髅下一会儿棋,闲聊起来。郑寓环顾自周,摇头晃脑道:“此地甚好,又宽敞,又干净,还有涧水封路,唯有一条水下通道通向外边,是个绝佳的地方。不要说是在此避难,就算长时间住在此地,我看也行。” 周仝“嘿嘿”笑道:“兄弟说得妙。这地方清净,我最喜欢。”一边说着,一边起来,长长地伸个懒腰,准备四处转一转。正走着,忽然发现另一处隐秘的通道,忍不住惊呼:“兄弟快来看,这里怎么还有一处通道。” 郑寓闻言,赶紧过去瞧一瞧。可不是么,这通道口隐藏在石壁中,远了看,竟然看不出痕迹来,走近了,才发现是一条蜿蜒的小通道。 两只骷髅探头探脑地走进去,七拐八拐,竟然到了一个石室中。石室里陈列着石桌石椅、石杯石碗,最里边还有一张石榻,这里竟然是个起居之所! 两只骷髅目瞪口呆,完全想不到这里别有洞天。郑寓暗暗思量半晌,失声叫道:“不好,能住在这涧水之下的,必是能人异士。咱们贸然闯入,大有不妥,不如速速退去。” 周仝连声附和,两只骷髅赶紧撤回,准备从来时的水路退出去。 刚出石室,还未入水,就听见水中有拨水分浪之声。郑寓吃了一惊:“完了,八成是主人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周仝环顾四面,指着角落里的石头道:“先躲到石头后边。”两只骷髅拔足奔过去,伏在石头后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只听得水声响动,便有脚步轻踏的声音,果然是有人回来了。两只骷髅缩紧了身子,不敢露头。 那脚步声忽然停下,过一会儿,便听见一阵轻快的笑声,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哪来的野鬼,竟然闯我的洞府?还不快快滚出来!” 还是被发现了。两只骷髅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只好乖乖地从石头后边走出来。 眼前是一位英气逼人的女子,手中拿了两股宝剑,正恶狠狠地盯着两只骷髅。 郑寓打量了女子,料想是位独自修行的仙人,如果和和气气说些好话,或许能求得谅解,于是拱手道:“女仙人息怒。我们两人在涧边游水,误入仙人居所,实在是有些莽撞,特向仙人赔罪。女仙人可四处查点,洞中绝对没有任何损失,也无擅动的痕迹。我们并无擅闯之意,实在是无心之过。女仙人宽宏大量,请饶恕我们这一次。我们立刻就走,再也不敢冒犯了。” 女子将两只骷髅上下打量一番,忽然看到周仝怀里抱着的乾坤太一图,立刻变了脸,喝道:“两只死卒,说的什么鬼话!我这洞府在深水底下,岂是随随便便能误入的?分明是偷我的东西,还不快快交出来!” 郑寓顺着女子的眼光看去,知道她怀疑这图的来历,赶紧分辩道:“女仙人误会了,这图是我们的,不是偷的。” 女子仗剑大喝:“快给我拿过来!” 屠离休就藏在图中,岂能轻易将图给出去?周仝抱紧了乾坤太一图,丝毫不敢松手。 女子大怒,举剑砍了过来。两只骷髅吓得大叫一声,连连后退。慌乱之中,郑寓使个眼色,忽然一窜,向女子扑过去,周仝则抱着乾坤太一图撒腿就跑。他们是想丢卒保帅,让周仝先走,好保得屠离休安全。 可那女子到底有些修行,岂是已死的鬼卒能比?郑寓还未扑到女子面前,女子手起一剑,将郑寓劈成两半。那边周仝还未入水,女子从后边赶上,揪回来猛地一摔,周仝也碎成了几块。 两只骷髅瞬间变成了一堆骨头,乾坤太一图也骨碌碌滚落在地。 女子上前,正要拿起图,图中忽然传来声音:“女仙人高抬贵手,勿要赶尽杀绝!” 女子吃了一惊,举剑指着地上的图道:“何人说话,快快现身。否则,我便烧了这图,让你化为灰烬!” 乾坤太一图中升起一道仙气,仙气散开,现出一人,正是屠离休。 屠离休本以为能躲过一劫,谁曾想两只骷髅误闯他人洞府,正中他人之怀。此时被人挟持,屠离休也只能硬着头皮出来。他魂魄被人收去大半,难以御法,无力迎战,只好道:“我是修行之人,刚刚遭了劫难,逃离时慌不择路,误入女仙洞府,实在是莽撞。我这就离去,请女仙高抬贵手!”他口里一边说着话,一边暗思脱身之法。 没想到那女子将他打量一番,忽然转变脸色,杀气渐渐消退下去。屠离休见她杀意渐消,以为她要耍什么花招,暗暗小心提防着。 女子忽然指着屠离休身上的鳞纹氅衣道:“你这衣服哪来的?” 屠离休如实回答:“这是友人所赠。” “何人所赠?” “这个么...”屠离休有点迟疑,“有那么重要么?” 女子却不管屠离休的话,又道:“我只问你,你身上这件鳞纹氅衣,可是三百年前一条赤色巨蟒所赠?” 此话一出,屠离休立刻愣在原地。他瞪直了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道:“你就是那条赤蟒?” 那女子惊喜不已,扔掉手中宝剑,道:“正是,正是。你便是那只白猿了!” 两人眼中蹦出欣喜,禁不住上前,仔细打量对方。天涯无处不相逢,两人全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朝思暮想之人。 这里却有着一段他年偶遇的故事,要从屠离休拜师学艺说起。 屠离休本是巫峡中的一只白猿。江水入夔门,便是三峡。三峡之地,江水湍急雄浑,两岸奇峰陡立,是江水中最险急的地方。古来大小船只到此,都加倍小心,稍有不慎,便会船翻人亡。而两岸峭壁上,长着古木怪林,多有猿群聚集。猿群在林中穿行,不时发出长啸。啸声尖利悠长,回荡在峡谷之内,更显得凄苦悲伤,远行之人闻之,忍不住思念故土亲人,往往潸然泪下。而三峡之中,尤以巫峡中猿群最多,啸声最远。因此在三峡中行船的艄公常常唱道:“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巫峡之中,有一群猿猴,居住在峡边陡崖之上。其中一只,天生浑身雪一样白,不与别的猿猴相同。有一天,白猿看着滔滔东流的江水,忽然心生不解,向族中最年长的猿猴问道:“爷爷,你可知道这江水流向何处?” 猿群每日除去找果子吃,便是嬉戏打闹,逍遥自在,从不考虑别的事。白猿提出这样的问题,让老猿大为惊讶。但是他一向知道白猿举止非凡,志向不浅,于是答道:“江水顺流而下,汇入了东海。” 白猿又问:“江水每日这么灌下去,东海的水怎么没有溢出来?” 老猿挠挠头,道:“据说,东海之外,有一个叫做归墟的地方。归墟无底无边,海水一直灌进归墟里去,便不会溢出来。” “那归墟里边是什么呢?” 老猿捋一捋长长的胡子,道:“这我也就不知道了。” “那谁能知道呢?” 老猿一指远处,道:“我曾听说,在群山之中,有神人居住。他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要是有心,可以去找到神人,拜其为师,学些道术,便能尽知天下之事。” 白猿沉思片刻,道:“谢爷爷指点。我有心去山中找神人,拜其为师,学得真道术。” 周围的猿猴们听到这边的对话,都围上来,叽叽喳喳地看个热闹。 老猿道:“要学真道术,岂是那么容易的?但凡飞禽走兽,要修道的,先要褪去禽兽之身,化作人形,打牢根基。然后要觅得良师,经年累月修习之后,才能成功。这是一条漫长而艰苦的路,意志不坚定的人,是走不到终点,学不成真道术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白猿向着老猿拜了三拜,道:“我已经想清楚了,此去一定要学成真道术,洞悉天地间的奥秘,绝不半途而废。” 老猿赞许地点点头,这只白猿果然不是寻常之物,于是道:“既有大决心,必有大成功,你就大胆去吧。这小小巫峡,也不是你的久居之地。”围在一边的猿群也都群情激昂,为白猿喝彩。 白猿言出便行,当即拨开猿群,向大山深处走去。群猿看着白猿渐渐远去的背影,都忍不住呐喊长啸,为白猿壮行。 白猿由此一去不返,去往山中寻找神人,学习道术。 走了不知多少地,翻了不知多少山,白猿到了一个叫颍山的地方。走进深山,白猿寻到了一处水潭,水潭边长满桃树,桃林深处,有一处洞穴,不知深浅。白猿记起老猿的话,想要修道,先要褪去禽兽之身。于是打定主意,在此洞穴之中修成人形,再去寻找神人。 正要进洞,从洞穴中忽然传出“嘶嘶”的声响,一条赤色蟒蛇从洞中缓缓游出来。这蟒蛇一身赤红的鳞片,昂着高高的头,口中不停地吐着信子,杀气腾腾地盯着白猿。 白猿却不惊慌,拱手道:“蛇大仙,我本是巫峡中的白猿,想要去学些真道术。眼下无处可去,想在此地修成人身。请蛇大仙发发善心,将此洞借于我。我若能在此修成人身,必定感念蛇大仙的恩德。” 赤色蟒蛇转圜一阵,忽然低下头,慢慢游到别出去,不见了踪影。白猿见蟒蛇让了路,便昂首进了洞,在此处修炼人身。 春去秋来数载,白猿终于修成人身,于是要去山中寻找神人。等他出了洞,走出桃林,到了潭水边上,低头一看的时候,便瞅见了自己的倒影。这一眼,却羞煞了白猿。原来他修成了人身,可是身上无一丝一线遮丑,真是难堪得很。 白猿羞愧难当,正在手足无措之时,见到水潭边有一团物件。走上去一看,竟是一件蛇蜕,这一定是那赤色蟒蛇所留。白猿大喜,拿过来披在身上,正好遮丑。那蛇蜕上鳞甲错落,没有一丝损坏,真是又漂亮又实用。 有了遮身之物,白猿忽然想到,既然要去拜师,两手空空,可不大礼貌。四处一看,正好见桃林中野桃繁茂,红艳艳的一片,甚是喜人。于是上前,拣那果实丰盈的桃枝,折下一枝扛在肩上,权做拜师的见面礼。 一切妥当,白猿便向深山中寻去。 又不知翻了多少山,到了一条冲天绝壁之前。白猿也不怕,将桃枝系在背上,找细小的落脚之处,一点一点攀上去。攀崖过半,抬头一看,只见绝壁之上,横生着一丛灌木林,枝繁叶茂,遮住了整片山崖。白猿爬进去,才发现这是一株枝干粗大的古木,盘踞在绝壁之上。 白猿靠在粗大的枝干上稍稍歇息,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从古木的枝叶深处传来:“外边是什么人?既然到了,就进来相见吧。”白猿站起来,循声望去,只见枝叶掩映的绝壁上有一个山洞,那声音便是从山洞中传来。白猿一步步攀到洞前,抬脚走了进去。 这洞初时狭窄悠长,走过一段,便豁然开朗。宽敞的洞内,竟是一个道场。道场顶上,似有明光映照,光影交错之中,站着一位白衣女子,衣着飘飘,丝带环身,气度超然。 白猿知道这便是他要寻找的神人,于是恭恭敬敬地跪下,将桃枝举过头顶,道:“神人在上,请受我大礼。我本是巫山中一只白猿,经过长途跋涉来到此处,只愿拜神人为师,学习真道术,洞悉世间奥妙。请神人接纳。” 那女子道:“此地名唤丹涯山,此洞叫做盘木洞,吾乃此处修行之人,叫做神霄大师。你既然想拜我为师,可知学道之艰难?道阻且长,稍有不慎,便会坠入魔道,一事无成,你能静气沉心,循道而行么?” 白猿顿首:“弟子已经下了大决心,一定要学到真道术,绝不会半途而废。” 神霄大师点点头:“好!既然如此,我便收你为徒。”又问,“你姓甚名谁?” 白猿有些羞赧,道:“弟子还未有姓名。” “天地万物灵长,皆有其姓名,否则如何称呼?你既然还未有姓名,为师就为你取一个,可好?” 白猿欣喜不已,叩头道:“请师尊赐名。” 神霄大师沉思一会儿,道:“我曾有一位师兄,撰有《至道》三篇,我独爱其中《无忧》一篇,其中有几句讲到:‘屠体焚身,行逍遥之乐,解倒悬之忧。无纵天地之离,无同阴阳之休,溃则去,成则守。干越之剑,匣而藏之,不至时不用,其贵也;北海之珠,袖而掩之,不遇人不出,其明也。真人之行,闲闲焉居之,恢恢乎游之。道恶乎至?曰,始于正,远于变。’我时常诵念这几句话,感悟颇深。今日便讨个巧,从中为你取名。就取姓屠,取名离休,从此唤作屠离休,如何?” 白猿喜不自胜,深深一拜,道:“多谢师尊赐名,自此,我也有姓有名,就叫做屠离休了。” 神霄大师颔首赞许,将屠离休仔仔细细打量一番,问道:“你身上所披是何物?手中的桃枝又作何之用?” 屠离休老老实实回答:“身上所披是一条赤蟒之蛇蜕,用来遮身。手中桃枝是拜师的见面礼,请师尊笑纳。” 神霄大师笑道:“蛇蜕毕竟不是丝麻之物,用来遮身大有不便。”挥一挥手,臂上的丝带拂过,屠离休身上的蛇蜕立刻变成一件氅衣。氅衣上留有鳞纹,正是蟒蛇鳞片的印记。 神霄大师又道:“凡我修道之人,必修仙器,仙器盛则人兴,仙器灭则人衰。你手中的桃枝既然承载了你的心意,正好做你的仙器。”说罢,轻念口诀,竖起食指,对着桃枝轻轻一点,桃枝慢慢变化,成了一卷画轴。 神霄大师道:“此图可叫做乾坤太一图,你日后要勤加修炼,必将助你修行有成。” 屠离休举图深深一拜,跪领教诲。自此,屠离休便留在丹涯山,修其道果。而其和赤色蟒蛇相遇一事,则深深地铭刻在心中。闲暇之时,屠离休每每回忆起当时情景,总是心生向往,期待着将来某日的相见。 (十一)三百岁月两生缘 屠离休和赤蟒在颍山相遇,其后三百年不复相见,成了各自心中的遗憾。如今赤蟒已经修成人身,又通过屠离休身上的鳞纹氅衣与之相认,了却了一段往事。两人久别重逢,自然分外亲切,便以兄妹相称。 屠离休细说了自己修道有成之事,便问赤蟒在何处修行。 赤蟒感叹良久,道:“我不如你行得顺。咱们在颍山相见之时,我已经有了一些灵性,不久便能修成人形。后来寻访名师未果,只得辗转四处,寻找栖身之所。凡间险恶,只能与妖兽为友,以求免遭强敌荼毒。数百年来,只学了些旁门妖术,用以立身。后来,无意间找到这个居所,便一直独居在此,也算有个清静的安身处。” 屠离休慨然无语,良久,道:“靠这些旁门妖术岂能学真道法?我师尊神霄大师乐于传道,只是眼下正在溪林山编修道藏,不得相见。将来若有机缘,我可以向她引荐,让你拜在丹涯山门下修行,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赤蟒脸上立刻有了喜色:“我四处求访名师,但少有仙缘,找不到好师父。好不容易寻到几个,都嫌我屈身山野已久,是个野妖精,不愿收纳。如今有好去处,我自然乐意。” 屠离休见她有心学道,心想她虽然沉沦于山野,但是依然如以前一般善良可亲,自然也满心欢喜。欣喜之余,又问赤蟒姓氏。 赤蟒摇头道:“无名无姓,自称蟒大仙而已。” 屠离休沉默半晌,道:“但凡游蛇之类,都可以叫做蟒大仙,这个名号不中听。我为你取个新名字如何?” 赤蟒轻笑道:“不妨说来听听。” “三百年前,我们在颍山相遇时,你那杀气腾腾的眼神着实让我害怕,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后来,我和同门师姐聊起此事,仍然心有余悸,私下里将你叫做‘颍山之瞳’。我想从这里取两个字,再取‘赤’字为姓,就叫你赤颍瞳,你觉得如何?” “赤颍瞳?”赤蟒歪着头想一想,拍手道,“朗朗上口,确实比蟒大仙好听多了。好,以后我就用这个名字了。” 两人欢喜一阵,早没了敌意,就如一家人一样。赤颍瞳忽然想起眼前的事,便问屠离休遭了什么劫难。 屠离休叹气道:“我与一个自称黑须王的妖怪打斗,中了他的计,被他摄去了许多魂魄,如今神魂游离,难以御法,与凡人无异了。” 赤颍瞳一听黑须王的名字,脱口而出道:“是他!” “怎么?你也知道他?” “你有所不知。黑须王是盘踞在此地的妖大王。方圆数百里大大小小的妖精,都受其约束,每月都要按例进贡,岁末年尾,还要为其祝酒。我在此地居住,也要隔三差五向他进贡,生怕怠慢了他。你是怎么惹上他的?” “我在吕家庄替人消灾解厄,得了一件宝贝,不想被他知晓。那妖怪起了贪心,竟然青天白日来抢。我和他交战,眼看就要取胜,没想到他本事平平,却有一盏摄魂灯,甚是厉害。我一时大意,被这法宝收去许多魂魄,败下阵来。我拼死逃脱,跑到此地避难,才捡回一条命。意外的是,竟然在此地碰见了你。” “这怕就是缘分吧。三百年见不着,这次却因祸相见。”赤颍瞳正说着,忽然又脸色一变,惊叫道,“哎呀,前边那两个骷髅怕是你的帮手,被我错杀了,这该如何是好。” 可不是么,郑寓、周仝的骨头还在地上散落着呢。屠离休道:“一点误会,不妨事。他们在我图中受了乾坤之气氤氲,已经有了灵气,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于是上前将一地的骨骼拼好,叫道,“郑寓、周仝,起来吧。” 地上的骨架子动动手脚,竟然真的活了过来。两只骷髅爬起来,一见到赤颍瞳,吓得连连后退。屠离休连忙道:“不要怕,她是我的老朋友。前面是一点误会,不必在意。”又展开图道,“你们刚刚被打散,失了些灵气,赶紧回到图中吧。”两只骷髅这才放下心来,咧嘴一笑,齐齐一蹦,跳进乾坤太一图。 处理了两只骷髅,赤颍瞳又问道:“你现在丢了魂魄,仙术不济,黑须王又到处找你,该如何是好?” 屠离休道:“刚才在图中之时,我已经考虑过了。我现在魂魄不全,无法施展仙术,除却能驱使图中所藏之物外,已经与凡人无异。为今之计,只有求助于他人,先找回我的魂魄再说。” “求助于谁呢?”赤颍瞳道,“不如回去找你师尊?” “摄魂灯不是仙家法宝,乃是旁门妖器,师尊未必知道如何应付。”屠离休道,“这几天,我思来想去,唯有一人能帮我。” “谁?” “便是身在乱石川的御鬼大师臣九虫。他为人正直,虽然不出于仙宗,却精通御鬼驱魂之术,正好可以帮我。” “那好!”赤颍瞳拍手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屠离休望着赤颍瞳道:“此处离乱石川还很远,路途艰险,若是咱俩同去,怕是要让你吃不少苦。” 赤颍瞳笑道:“茫茫人海,我们分手却又相会,这是天赐的缘分。这一路,我就与你同行了。”赤颍瞳这样有情有义,让屠离休倍感欣慰。 赤颍瞳又道:“黑须王必然命令此地的妖精到处找你,你不可露头,就还藏在图中,我将图装进行囊中随身带着,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你的行踪。等过了黑须王的地盘,你就能出来缓口气了。不过,可有一样事得让你知道。” “什么事?” “我无名师授业,只是学了些乱七杂八的法术,修行低微,比不得你。我驾不了云,也乘不了风。此去乱石川,路途遥远,我只能凭着双脚一点点走过去。想来你一向乘风惯了,而我这路上费时费力,你要多忍耐。” 屠离休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未修道之前,也是四脚着地走惯了路的,怕的是什么。”于是屠离休向赤颍瞳说了去乱石川的路,之后便藏身图中。赤颍瞳将图装入行囊,又把行囊挂在腰间,收拾了自家洞府,启程向乱石川而去。 道门仙宗之人修行高深,往往腾云驾雾,一日就能游遍五湖四海。可是赤颍瞳修行太浅,没有驾云的本事,比不得那些高人,只能靠着双脚慢慢走。他出了自家洞穴,一步一步向乱石川而去。路上碰见了各样妖精,但大家都在黑须王手下过活,是熟识的人,有问赤颍瞳去何地的,只回答说是走亲访友,也就顺顺利利过去,一路上并无阻碍。等出了黑须王的势力范围,屠离休就从图中出来,舒缓舒缓身子,与赤颍瞳同行。两人晓行夜宿,长途跋涉个把月,眼看着就要到乱石川了。 正走间,面前忽然出现一条宽阔的大河,向着蛮朴子化成的大山蜿蜒而去。屠离休奇道:“先前并未见到这里有河,现在怎么凭空出现,真是奇怪。” 赤颍瞳登高看看,指着前方道:“前边有条水坝,拦住了大河的去路。”屠离休顺着赤颍瞳的指尖看过去,果然看到一条水坝,阻住了河水。两人决定走到跟前去,看个究竟。 顺着河岸还未走几步,忽然听到水声响动。屠离休和赤颍瞳慌忙躲避之时,一队虾兵蟹将从水中冲出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一名虾将军拿着钢叉,指着二人道:“哪里来的生人,敢犯我河界!” 屠离休见了这些凶神恶煞的水族,倒也不怕,客客气气道:“我们是过路的行人,只在河边行走,也没有到水中嬉闹,没有不敬的地方。今日天清气朗,大家各行各路,和和气气的,岂不快活?何必怒气冲天,坏了清净呢。” 虾将军却不领情:“你们这些岸上的人,个个都不是好人,只会耍嘴上功夫。任你说多少漂亮的话,也难走脱,先捉回去,再看我家大王如何发落!”手一招,身边的虾兵蟹将都拿着兵器招呼上来。 屠离休暗暗叫苦,若是放在以前,这些兵卒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可现在恰好魂不附体,没有了仙术,如何迎战!只好慌忙展开图,叫郑寓、周仝出来拼斗。而赤颍瞳却早已拿起双剑,一边迎战众水兵,一边护着屠离休。 好在赤颍瞳的修行虽然不高,拳脚功夫却是极其出色的。水兵虽然人多势众,竟也被赤颍瞳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虾将军眼看落了下风,掏出一个水螺,吹一吹,一声极其雄浑的号响传了出去。不到片刻,水中钻出乌压压一票兵卒来,将屠离休和赤颍瞳围得水泄不通。 情势立刻不妙起来,屠离休一边躲闪,一边想着破敌之策。还未等想出什么好计策,忽然从空中跳下一只青牛,顶着双角,冲入阵中,将众水兵撞得七零八落,又返身回来,护在屠离休和赤颍瞳身前。 空中传来一个声音:“你们这些水族好没教养,无缘无故袭击过往路人,是何道理?” 屠离休和赤颍瞳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仙人驾云停在半空,正喝问地上的水兵。此人虽然面生,但是既然能为二人解围,看来应该是友非敌。 虾将军吃了败仗,嘴上却依然不饶人,仰面指着那人道:“你们这些道人,仗着有些道术就欺压我们,也太霸道了!这几个犯我水界,我拘拿她们,又干你们什么事?” 屠离休立刻回敬:“我们顺着河岸行走而已,几时犯你水界了?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虾将军恼怒道:“顺着河岸走?那是骗人的鬼话。谁知道你们这些人又暗暗的使什么手段祸害我们?我们吃你们的亏还少么?” 空中那人骂虾将军道:“好你个虾妖精,倒会诬赖好人了。给你明说了,这两人是我朋友,今天你们谁敢动他们一根毫毛,我可就翻脸了。” “怎么,还想破了约定,提早动手不成?” “你们先动手,坏了规矩,倒来怪我?你们要是还不识好歹,搅了局,回头闹到你们大王那去,定要叫你们这些鱼虾吃不了兜着走。” 虾将军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一阵,道:“今天算你们运气,来日再分高下。”手一招,领着一簇水兵拨开水面,回到河里去了。 危难解除,屠离休将郑寓、周仝收回图中,向空中那人拱手道:“多谢朋友出手相助。我是丹涯山神霄大师门下弟子屠离休,请问朋友尊讳?” 那人呵呵一笑,落了云,将青牛收在身边,走到屠离休跟前,道:“何必见外,我是认识你的。” 这话让屠离休颇感意外,眼前这人确实没有见过,他为何说认识自己。 那人继续道:“我是枯秀山枯秀宫道志真人座下弟子闾丘德远,你并没见过我。但是之前你去枯秀宫传递消息时,我也在场,所以认得你。” 原来如此!屠离休高兴之余,道:“幸亏你来得及时,替我解围,要不然今天我可就难受了。” 闾丘德远道:“刚才我听见水螺号响,便知道是这河中的水族有打斗,因此驾云出来查看,正好撞见。” 屠离休道:“以前这里并没有这条河,怎么无缘无故出现一条大河来?” “此事有些说头,我来慢慢告诉你。”闾丘德远道,“枯秀宫道志、道修、道持三位师父来此地开坛做法,以求恢复蛮朴子的肉身。这种再生造化的法术耗时耗力,因此让十二名弟子护法,另外让我和西河少微两位弟子在此巡山。本来一切无事,可忽然有一神人到此,自称琼水河神,要引琼水河经过此山。此山是蛮朴子变化而成,正要恢复肉身,岂能让他过去?三位师父已经开坛,不能搅扰。我便与之交涉,让其改道,可河神蛮横无理,一定要引水过山。我便筑起水坝,拦住河水。两家互不相让,多有争执。争吵不休之时,河神有个属臣说出个办法,让两家赌斗,输的一家就此罢手。我们商议一番,暂且同意了这个办法,因此各自罢手,只等来日比斗。没想到你们忽然到来,他们不分好歹,竟然要为难你们。” “原来是这样。”屠离休道,“刚才那些水兵口气甚大,也都不是什么善茬。” 闾丘德远问道:“你也是有修行的人,怎么会被这些虾兵蟹将围困?” 屠离休叹道:“惭愧啊。我中了妖术,魂魄失散,使不了仙术,与凡人无异。” 闾丘德远惊道:“怎会如此?这该如何是好?” “我来此地,就是向御鬼大师臣九虫求援。他通晓妖鬼的邪法,定能助我寻回魂魄。”屠离休又指着身边的赤颍瞳道,“这是我的好友赤颍瞳,一路之上,全靠她的照顾。” 闾丘德远与赤颍瞳相互施礼,算是认识了。闾丘德远道:“为了配合三位师父的法术,臣九虫和钱将军出了山,在山外起居,咱们现在就去寻他们。”于是三人一起出发,去找臣九虫。闾丘德远也不驾云,陪着屠离休和赤颍瞳,慢慢地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