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传奇》 第一章 京郊激变(一) 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 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 元朝末年,民不聊生,各地农民义军纷纷揭竿而起,霎时间天下群雄割据。但却有这么一个衣衫褴褛、沿街乞讨的僧人乞丐,他赤手空拳,从无到有,经历九死一生,在这乱世中杀尽豪强,推翻大元,一统天下,让天下百姓摆脱了战乱得以休养生息,让神州大地挣脱了战火逐步恢复生机。 朱元璋,这个乱世英雄,一手建立了大明王朝,定都应天,年号洪武,在这本应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背后,却在权力的中心不断发生着一件件骇人听闻的惨案,皇帝嗜杀成性,特务机构亲军都尉府的鹰犬更是为了邀功,一个案子东拉西扯,屈打成招,不停的挖掘同党,以至上万人株连被杀,文武百官如同生活在炼狱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洪武十五年八月,大明王朝又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结发妻子皇后马氏病逝归天,上到皇帝下到后宫妃嫔、宫女、文武百官无不伤心欲绝,在这举国衔哀的恸哭声中,又恍惚间好似深深笼罩着一层阴霾和肃杀,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八月的应天府已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午后的天空虽罩着一层阴云见不到日头,却仍是闷热的厉害,憋得叫人喘不上气来。 应天府近郊的一个一进瓦房小院中,一男子在本就不大的庭院中来回的踱着步,此人头戴乌纱幞头,身着一身粗布大氅,天气虽然炎热,但衣和发都扎束整齐,手持一把些许残破的芭蕉扇胡乱的扇动着,额头却大股大股的渗出汗来,顺着下颚淌到前襟却不自知,偶尔间胡乱用袖口拭上一把,却仍不肯停歇半刻,显是十分焦急。 院落正中摆着一张竹制小桌和四把竹凳,桌上放着一壶茶水、两盏茶杯,旁边斜放着一把竹制躺椅,正北一间正房,门关的严严实实,东西各厢房一间,门确都是大敞着。 古人云:“东厨贵人助,南灶财不入”,这户农家小院显也是如此布局,将东厢房作为厨房,灶台点着火,灶上正烧着一只大铜壶,呼呼的冒着热气,水已经烧开了好一阵子。西厢房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十分简陋,但床上被褥叠放整齐,显得十分规矩。 突然间,正房门吱呀的慢慢推开一条缝,从缝隙中挤出一个身高五尺不足的黑胖女人,肚大臀肥,穿着臃肿,一条宽大短裤穿在她身上真真遮住了两条腿,就好像脚直接长在肚子下面,说是一个肉球毫不为过。 矮胖女人手中端着一个铜盆,径直来到厨房,左手将铜盆揽在怀里,右手单手提起铜壶向盆中倒着热水,如此硕大铜壶装上水少说也有一二十斤重,寻常男子也得双手提壶才能倒稳,女人却如同拎起一件茶碗,轻松自如,呼呼的倒着热水,却未淌出一滴,着实臂力惊人。 眼见那矮胖女人倒完热水就要回屋,男子急忙冲到女人身前比划着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进去看看,我怎得也是个医官,我自家的女人生孩子也能帮得上……”说完转身就要进屋,却觉得脖后一紧,霎时间被甩了出去,噔噔蹬蹬正退倒在躺椅上,只见那胖女人摇着头,用右手挥舞比划着,嘴中却不发出半点声响,显是个聋哑人,示意男子不能进去,转身呲溜一声从那窄小的门缝中钻了进去,显得轻巧无比。 男人正待冲上去推门,突听得两声婴儿啼哭之声,伸出去的手瞬间又缩了回来,凑到门边焦急的询问道:“孩子……生啦?是……是……” 男子因过于着急连话都有些说不清,可两声啼哭后,却又突然沉寂了下去,怎么使劲听也再听不到半点婴儿哭闹之声,只从屋内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老爷莫急,还早得很那,圣主会保佑夫人和孩子平安的,请老爷先回厢房安心歇息,千万不能进来坏了规矩。”话音刚落只听得门栓从里面放了下来。 男子甚是气恼,心中暗骂:“这本是我家房子,怎得无缘无故家妻就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姐姐,神神秘秘规矩一大堆,来了三天,不让我进也就罢了,也不让请好的稳婆进,自带了一个丫鬟和一个哑巴肥婆住进去就不见人,真是可气至极!” 但这三日来每每在厢房睡梦中总是恍惚间听到几声婴儿啼哭,但突得醒来却只听得院中蝉鸣,哪还有什么其他声音,只道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可刚刚是白天,那啼哭声听得真切,却又像是梦中之声,来的突然,去的也快,难道自己真的急火上头,心智错乱了不成,男子摸了摸头,只揩出一把汗水,使劲往地上甩了一把,摇了摇头,叹着气朝着躺椅走去。 “萧太医!今日还这么悠闲,躺着喝茶,嫂子生了没?是不是得了个大胖小子,兀自偷着乐,也不通知咱们兄弟!还得让兄弟给你带酒,到底是谁家的喜事!”突然院门当啷一声被推开,一个三十来岁的健硕男人闯了进来,个子不高,但腰身却很粗壮,方脸盘,头发在脑后挽成一股发髻,身穿一身旧布军服,腰间挎着一口短刀,左手拎着一坛烧酒,右手袖子却是挽了起来,显然断了一臂,脚穿草鞋,声音甚是洪亮,话音刚落人已坐在竹凳上,将一坛烧酒墩在桌上,拿起茶壶就往嘴里灌,却不管壶中茶水是凉是烫,只咚咚咚的喝了个底儿掉。 “你疯了不成,国丧期间,哪有什么喜事,叔父被皇上点名给皇后医病,现在皇后归天,不知哪天就落得个满门抄斩!”萧姓男子边低声吼道,边小跑似的冲到门口将院门关紧。 “萧太医多虑了吧,你叔父可是当世神医啊,皇帝皇后亲口褒奖华佗在世,哪会有噗嗤咔嚓那种烂事找上你家。”独臂男子做出个挥刀砍头的动作笑着说道。 “哎,就是这神医的名号让我揪心啊,想我萧丰年,在那今日生明日死的乱世中,自幼就跟着叔父萧九贤做游医讨生活,叔父这人在行医用药上颇具才能,见得多,识得广,眼力毒,用药准,什么怪病奇病在他手里都是药到病除,也担得起神医这个名头。当年马皇后身患乳痈,太医院会诊均束手无策,故张榜招揽名医,我叔父萧九贤揭榜诊疗,马皇后三天痊愈,皇帝大喜,授予太医之职,但叔父自恃清高,不愿入朝为官,便将官职送给了我这不争气的侄子,自己返乡继续行医去了。这些许年过去了,我在太医院还只是个吏目,从九品,一个不入流的小吏,以后就别再叫我什么太医了,惭愧至极啊。”萧丰年边说边踱步到竹桌旁坐下,拿起茶壶往茶杯中倒了倒,却早已是壶底空空,便端壶起身走向灶台,边走边道:“但我治病救人这手艺跟叔父学得倒是七七八八,街坊邻居有个大病小灾的来丰年这基本都能吃几副草药解了难,也算积德行善吧,偶尔来几个达官贵人也是冲着叔父萧神医的名头,问诊拿药诊费颇丰,这些年不愁吃不愁喝的,丰年这个名字也算是实至名归了。”萧丰年双手提起铜壶,往茶壶中蓄满了水,托着茶壶走到院中,又道:“哎,只是马皇后这一归天,怕是我们这些在太医院谋差事的要凶多吉少了。我烂命一条,本就是捡回来的,只怕连累了家妻和未出生的孩子,只求得皇上开恩晚几天发落,让孩子生下来也给萧家留个后,到时候还要兄弟帮忙放你嫂子和侄儿一条生路啊!” “萧大哥这话好没意思,当年若不是大哥救我,焉有小弟命在,大哥这样的好人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即便真有难事,小弟就是拼上这条性命不要,也要保大哥、嫂子和侄儿一家平安,算是报大哥当年的救命之恩!”独臂男子道。 “不用你拼命!你们亲军都尉府的军爷,稍微抬抬手就好了,哥哥的命留下来给你们交差便是。”萧丰年道。 “大哥莫不是瞧不上兄弟们了,当年在黄河岸边,大哥萧丰年、二哥罗通文、小弟包一庖焚香祭天,结拜为异性兄弟,犹如桃园三结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大哥你要是死了,我们兄弟俩即刻拔刀自刎便是!以效先人!”包一庖面带着些许怒色边说边径直跨入厨房,拿了两个大碗和一些吃食,单手抱着放到院中竹桌上,打开酒坛单手一提一甩倒满了两碗酒,酒水半滴没有旁落,放下酒坛径自端起一碗喝了下去。 第一章 京郊激变(二) “刘关张也不见拔刀自刎同日死,你效仿什么先人。只是你们亲军都尉府做的都是皇差,抓人杀人,刀口上混日子,得了命令怕是亲爹亲妈也得动手抓了,否则还不军法从事,满门斩了。”萧丰年道。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亲军都尉府了,亲军都尉府与仪鸾司都刚裁撤,改置锦衣卫,分南、北镇抚二司,南镇抚司管着锦衣卫的法纪、军纠,北镇抚司就是督办皇帝钦定的事,说白了就是做探查、寻访、缉捕、审讯的活,不过可以跳过三法司,直接对朝臣进行抓捕、用刑,甚至直接咔嚓,就算不死关进了诏狱,这辈子也很难活着出来了。小弟就这么一个胳膊了,当护卫是拿不出手的,在北司做点探查寻访这些别人不愿接的杂活倒还凑活,官也不大还是个小旗,手下管着那么三五个人,抓个不识相的文人骚客是够用了,还是二哥升的快,刚刚从总旗升为百户,正六品,管着一百多人,算是大官了。”包一庖边说边又自斟自饮了一碗酒。 “你二哥我是有些日子没见了,不像你这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动不动就来蹭饭。”萧丰年边说边端起一碗酒抿了一口。 “二哥现在接的都是大案,胡惟庸案过二哥手被抓被杀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抓得多功劳大,要不都是从校尉、力士做起,我才干上小旗,人家都是百户了。”包一庖说到这儿颇为感慨了一番,端起一碗酒又直接饮了下去。 “这胡惟庸案都过去两年了,怎么还会有同党?”萧丰年问道。 “哎,胡惟庸在朝任宰相这些年也算是权倾朝野了,自然是党羽满天下,但皇帝要办你,再大的官又怎样,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毛大人,将胡案上升为‘图谋造反’,谁跟胡惟庸写过书信谋过事,有亲戚关系,有师生关系,那就都是胡惟庸的同党,一用刑同党又招出新的同党,只要交代了名字就能抓人,抓了再审,审了再抓。”包一庖说到这里颇有些惆怅。 “这样抓人怕是……”萧丰年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端起酒碗又呷了一口。 “怕是冤杀了不少好人吧,大哥不用这般谨慎,有二哥和小弟在,难不成还怕窗外蹲着检校给咱们记账吗,哈哈哈!”包一庖笑道。 “哎,这些检校手中的记录就是朝中大小官吏的生死簿啊,一句说错第二天就能传到皇上耳中,弄不好就落得个家破人亡。听闻国子监翰林钱宰因有倦意在家中随口吟诗‘四鼓咚咚起着衣,五更朝罢尚嫌迟’,次日早朝皇上对他便说‘昨日作的好诗,不过我并没有嫌啊,改作忧字如何?’吓得钱宰磕头谢罪,回家后竟再不敢随意说话了。”萧丰年面带忧色道。 “是啊,凡是朝中七品以上官吏尽在监视名单上,我手下那几个检校,也领着任务盯梢去了,他们都有谷上走、草上飞、壁虎游龙的江湖功夫,贴窗根,蹲屋顶,钻到柜中,爬到床下看你一天一夜你也未必察觉得到,不过得饶人处且饶人,过我手的记录但凡没有大逆不道的谋逆之词,发些牢骚也不必大题小做。”包一庖回道。 “看来我这从九品不入流的小吏是没有什么监视价值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哈哈哈哈……”萧丰年心情豁然爽朗了一些,端起酒碗道:“来,三弟,咱哥俩干一碗,等孩子生了,叫上你二哥咱们好好喝上它三天三夜!” “好!干!”包一庖与萧丰年把碗碰的当当响,一饮而尽,颇为尽兴。包一庖拎起酒坛继续倒酒,随口道:“不过最近皇后归天,二哥是一直守在宫里的,很难见上面,好像皇上认为皇后大病不治与胡惟庸案党羽有关,二哥在胡案上立有大功,锦衣卫指挥使命二哥参与负责侦缉事宜,看来一场腥风血雨又在所难免了。” 听到这儿萧丰年忽得心头一紧,皱着眉头问道:“对了,前些时日听说皇上钦点我叔父萧九贤进京为皇后治病,还曾有官差来家中询问过叔父下落,叔父常年云游在外,若不在老家会昌,那实是不知他老人家所在了。” “早已找到了。像萧九贤这样的名医也很好找,只要他不进深山采药云游,在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锦衣卫的耳目消息。只是……”包一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呷了口酒,像是有所忌讳不便透露。 萧丰年看出包一庖有难言之意,于是说道:“三弟不必说我也知道,定是我叔父开的方子没能治好皇后的病,怕是凶多吉少了。” “倒也不是……”包一庖又呷了口酒说道:“我跟哥哥说了也无妨,皇后病重,自知很难医好,怕吃药无效,皇上怪罪太医,拒绝太医为她医治,这你们太医院应该都是知道的。萧神医是奉皇命进宫为皇后诊病,都已接至宫门外却又突然传出圣旨不得入内,据宫中人说是皇后自知所得之病已非人力能医,坚决不见萧神医,于是直到皇后归天也未曾见任何一个医生,萧神医现也早已离京云游去了。” 萧丰年眼圈微红,感慨道:“真乃慈孝仁德的好皇后啊,有此国母是天下苍生之福。”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但皇上却不这么认为啊……”包一庖像是自言自语的随便嘟囔了一句,也赔着将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碗,两人都沉默了许久,看着胖女人从身边走过,却不知是第几趟了,萧丰年想叫住她问上两句,却怎奈她是个哑巴,叹了口气,又与包一庖聊了一些琐碎闲事,因本身酒量不大,心中又惦念妻子和孩子,故未多喝,整坛酒几乎都让包一庖喝了去,天渐渐黑了下来,包一庖喝完最后一口酒,起身告辞,萧丰年也未挽留,叮嘱了几句送走包一庖便返回院中,看了看天,天已入夜,望了望北房,屋内也已掌起了灯,细听了听不见什么动静,于是身子晃悠着回到厢房睡觉去了。 夜过二更,天气仍显闷热,萧丰年酒后口干舌燥,一觉醒来再无睡意,听了听院内没什么动静,想是妻子和那一屋人都已睡去了,便打算起身去舀一瓢凉水喝,刚坐起身透过窗子发现北屋房内还隐约亮着灯,便想过去看下情况,忽得发现屋顶房檐处好似挂着一个黑布袋,慢慢往下滑动着,萧丰年使劲揉了揉眼,定睛看去,竟是一人身着黑衣倒挂在房檐上,向窗内探视。 萧丰年瞬间惊得汗毛倒竖,腿上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赶紧低下头,用手轻轻扶地,一点点的爬到窗边,从窗角偷偷望向那个黑影,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觉得天昏地暗,胸口憋闷,就像有人卡住了自己的脖颈,马上便要窒息而死。稍缓得片刻,萧丰年渐渐平静下来,想是家中进了贼,手向四下胡乱摸索着,想找件物事扔到院中吓跑那贼人,可摸来摸去却什么也没摸到,于是心里暗下决心冲出去大喊一声吓跑那贼,却猛然想起包一庖饮酒时说得话,那检校神出鬼没,偷窥监视却让你毫不察觉,于是稍稍探出头去,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那黑衣人影影绰绰像是在画着什么,“果然是锦衣卫派来的探子!”萧丰年心中暗道不好。 “姑奶奶的容貌画好了没有,若是画丑了,你这双狗眼便要不得了!”这一声喊隔着窗子,声音不大,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好似就在耳边低语。只见那黑衣人猛地从房檐飘下,可脚还没沾地,北屋窗子呼得闪出一道白影,人还未全出,一条软鞭已打向黑衣人右脚,黑衣人眼看中招,深吸一口气,腰一用力,右脚点左脚,一个鹞子翻身躲过这一鞭,可那白影眨眼间已冲到眼前,啪啪啪三掌已结结实实打在黑衣人胸口,顺势一掏那张画纸已落在白影之人手中,右手长鞭同时挥出将飞出去的黑衣人卷了回来,轻飘飘得放在脚下,竟无半点响动,只见黑衣人胸口涌动,一口鲜血就要喷出,“莫要吐血,脏了院子!”白影之人又是啪啪啪啪连点黑衣人前胸神封、中府和脖颈云门、气舍四穴,将血逼回其肚中,眼见黑衣人已是不活,白影之人摊开纸张看了一眼,眉头一皱,冷声说道:“找死!”一掌打在黑衣人头顶百会穴取了其性命,转身向刚刚推开门的胖女人挥手示意处理尸体,那胖女人虽是五短身材,却也行动敏捷,只一步便来到黑衣人近前,右手抓住其脖领往上一带已将人夹在腋下,脚下一点竟越过一人高的矮墙飘了出去,身手也是十分了得。 第一章 京郊激变(三) 萧丰年行走江湖二十来年,乱世中打打杀杀的大小阵仗也见过不少,他那两个兄弟都算得上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三弟包一庖南粤混元快刀门高手,善使长牌短刀,左手刀右手盾,以气运盾,冲阵贴身,快刀剔骨,入肉不知,三十六路剔骨混元刀法使得密不透风,攻守兼备,江湖人称庖丁剔骨包一庖。二弟罗通文南粤唐刀门高手,善使一把直柄长刀,双手御刀,十三路破阵斩马刀法,气注刀身,以快制快,以劲破敌,佩刀通体白色,名“白驹”,加之其身体消瘦,脸色苍白,江湖人称白驹太岁罗通文。此二人均是年少成名,得高人指点,刀法精熟,被明朝大将常遇春招致麾下,做贴身护卫,随军南征北战,后与萧丰年结识,结拜为异性兄弟。 萧丰年见这白衣之人的身法和出招都十分迅捷,和三弟的快刀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禁暗暗吃惊,心道如此高手又怎会藏在自己家中。于是便稍稍抬头细看向那白影之人,只见此人上身内穿白色对襟小袖褙子,下身套喇叭长裤,外穿白色无袖无领对襟两侧开叉长裙,头发盘成双螺髻,远看如小家碧玉,但一双杏核眼骨碌碌直转,眼神闪闪发光,小鼻子大嘴巴,显得精明练达,少了几分娇柔,却多了几分精鬼,正是发妻家姐带来的那个侍女。 “燕儿,查探一下可还有遗漏的鹰犬没有。”这时从屋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显然是萧丰年的妻姐发出的指令。 燕儿脚一点地,已轻身来至屋顶,手中软鞭缩入袖中,四下仔细探查后返回屋内,笑着说道:“教……主人放心,已清理干净,没有什么狗儿猫儿鼠儿了。”从袖中取出那张画纸,递了过去。 妻姐看了一眼,眉头一皱,说道:“竟画得如此详尽,锦衣卫的走狗果然厉害。” “红云姐,都画了些什么?”萧丰年之妻艰难的往姐姐身边凑了凑,却又无力坐起,只撑起了半个身子。 “红玉躺好,别动了胎气。”红云紧忙一手扶住红玉,一手将画纸展给她看。 “竟会画得……”话未说完红玉突感腹中一阵剧痛,只觉下身温热液体不断流出,无法控制,“啊!好疼啊……怕是……怕是要生了。” “燕儿!快去寻凤儿回来,她知道怎么办!”红云焦急的冲着燕儿说道。 “我回来了。”只见那矮胖女人未等燕儿转身已闪身进入屋中,说道:“都处理干净了,待我先净手。” 净过手后,凤儿急忙冲到红玉近前一看,急道:“羊水已破,马上要生了,若燕,把装剪刀的篮子递给我,再去把铜壶拿进来,快!”又转过头把枕头铺好,扶红玉躺靠在上面,说道:“夫人把腿弓起打开,不要着急,调好呼吸,我说用力再臀部发力……” 这时若燕拎着铜壶冲了进来,喊道:“若凤姐,开水拿来了!” “用毛巾沾了热水,给夫人擦身!”若凤冲若燕说完转过身扶起红玉的大腿,大声道:“均匀呼吸……使劲!……” 萧丰年躲在厢房,心口一直砰砰砰的跳个不停,久久不能平静,本是起夜喝水的这一会儿工夫,竟有如此高手在自家院中毙死一人,如同做梦一般,使劲揉揉眼,敲敲头,只觉得天旋地转,脑中一片空白,恍惚间听得北房不断传来妻子的喊叫声,声音慢慢在耳中由远及近,由小变大,萧丰年定了定神,心知妻子要临盆了,慢慢的扶墙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摇晃着向院中走去。 萧丰年刚走到门口,正了正衣襟,还未开口,忽听得房内传来婴儿啼哭之声,在哭声中夹杂着若燕的惊叫声:“生出来了!生出来了!孩子生出来了!”又听那家妻姐姐像是发号施令般吼道:“还有一个呢!”那若燕似是恍然大悟,急忙喊道:“对,还有一个!还有一个!继续使劲!……头出来了,出来了……” 萧丰年在门外听的真切,心道:“怎么是两个孩子?竟是双生子!”正在踌躇之际,忽得房门推开,矮胖女人迎出来,冲着萧丰年说道:“恭喜老爷,龙凤胎!” 萧丰年甚是欢喜,早已将刚才院中发生的事情抛之脑后,登时就要往里走,矮胖女人伸手拦住了他,说道:“屋内生过孩子,多有污秽之物,请老爷天明再来!” 萧丰年有些不悦,但想到这些人功夫了得,也就不便发作,只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猛的冲矮胖女人喊道:“你不是哑巴吗?” 矮胖女人一瞪眼,回道:“你才是哑巴!”猛的关上门。 翌日,天蒙蒙亮,萧丰年早早来到院中等候,这时北房门打开,正是那矮胖女人冲着他走过来,也不答话,指了指屋内,示意他可以进去。 萧丰年仔细端详了一下这矮胖女人,虽相貌不佳,但皮肤颇为紧致,倒是个年轻女子,想对她说些感谢的话,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开口,显得有些尴尬。 “我叫白若凤,你可以叫我凤儿。”矮胖女人先开了口。 萧丰年迟疑片刻,道:“我还是叫你若凤吧。” 白若凤又指了指北房,道:“进!” 萧丰年作了个揖便向房内走去。多日未见爱妻,猛的一见竟不知从何开口,只见妻子身边已多了两个襁褓,两个婴儿似是刚吃完奶甜甜的睡着了,甚是可爱。 “快来看看我们的孩子吧,看他们睡得多可爱。”妻子红玉先开口说道:“这是姐姐,这是弟弟,看他那皱眉的样子多像你。” 萧丰年来到床边,看着两个孩子,握住红玉的手,说道:“辛苦你了,红玉。” “没什么辛苦的,一直是家姐在忙,三天都未离开我身边。”红玉说道。 “令姐和……”萧丰年突然转头四处打望,这才发现屋内已无他人。 “已经走了。”红玉道。 “走了!连夜走的?这么急?”萧丰年惊讶道。 “教中有事,姐姐和燕儿先走了。”红玉道。 “教中?红玉,这十年来我都不曾知道你还有这个姐姐,到底是……”萧丰年疑惑的问道。 “丰年……恩公,十二年前幸遇你相救,红玉才得以存活至今日,母亲亡故,现如今,红玉确只剩这么一个姐姐了,她……容我以后慢慢跟你说吧。”红玉道。 “罢了,不提这个,我曾答应你不过问你的往事,不说也罢。还是抱抱我们的孩子吧。”萧丰年慢慢抱起一个孩子端详着,不禁自言自语道:“可……竟是龙凤胎,枉我还是太医,神医后人……哎……脉都把不准了。” “定是你心切,没有听准,行医把脉最忌讳心浮气躁,以后外出行医一定要小心,别因你马虎害了人家性命。”红玉嗔道。 “娘子说的是,是我有些心浮气躁了,我得改,我得改。”萧丰年又抱起另一个孩子笑盈盈的答道。 这时白若凤端着一盘吃食走进屋内,放在桌上,也不答话,端起一碗米粥来到床前,给红玉喂起饭来。 “相公也吃些吧。”红玉道。 “不了,我今日坐班,去太医院吃便是,没什么事我便回来陪你。”说罢,放下孩子依依不舍的离去。 傍晚时分,萧丰年和红玉吃过晚餐,白若凤哄好孩子,便去收拾餐盘,萧丰年坐在床边时不时的拿着小鼓逗着孩子,红玉气色也好转了很多,坐在床上陶醉的看着孩子和丰年,忽似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帕,展于床上,冲萧丰年说道:“丰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萧丰年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此手帕是一件羊毛手巾,四周用金线绣有花纹,中间绣的是一白衣书生抬头望着远方,左手牵着一只牦牛,右手拉着一根白丝带,丝带缠绕着一只锦鲤,那牦牛蹄下踩着白色的云朵飞在空中,昂着头看着远处金色的山峰,那锦鲤通体红色鳞片,背鳍如七彩虹桥般甚是美丽,锦鲤被丝带缠绕着也像飞起一般,丝带尾端弯弯曲曲坠着一本书,手帕右上角的空白处绣着一首诗,正是唐代诗人李商隐的《春雨》。整张手帕做工十分考究,不像寻常之物。 “这只乘云飞升的神牛就是我们的儿子,这条七彩背鳍的锦鲤就是我们的女儿。”红玉用手指着手帕说道。 “那中间这个白衣书生就是我咯。”萧丰年指着手帕笑道。 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 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你看这诗句写的多好,与爱人相见时的欢乐,离别后的相思和失去后的痛苦全在其中。耳环情书已备好,怎么才能送达呢?只寄希望于万里长空,飞来鸿雁……”红玉说着说着眼圈竟红了起来。 第一章 京郊激变(四) “是啊,若有一天我们分开,我才不会空惆怅,我想爱妻,孩子想妈妈,我就带着咱们牛儿、鱼儿去找你,画中这人不是我还能是谁。”萧丰年笑道。 红玉笑着低下了头,良久并未答话。 “我其实并不姓移,本名药罗葛红玉,我的父亲就是元朝中书左丞相、河南王扩廓帖木儿,他的汉名想你必知——王保保,就是被当今圣上称为奇男子的那个人,我的母亲本名药罗葛兰蝶,曾是拜火教圣女,后嫁入王府成为王妃,次年便有了我。”红玉突然说出了自己的身世,萧丰年似是没有听懂,傻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作答。 “前日照顾我的姐姐本名药罗葛红云,非我生母所生,是姨母药罗葛兰莺与东察合台王雅思火者的女儿,是当今拜火教教主。”红玉紧接着说道。 “为何和我说这些?”萧丰年插问道。 “因为你必须带我们的儿子离开这里了。”红玉道。 “为什么?”萧丰年问道。 “锦衣卫已经盯上我们了。”红玉指着那张手帕,说道:“这里面藏着一个惊天的大秘密!”说完将其一剪为二,将锦鲤塞入女儿襁褓,又将神牛塞入儿子襁褓,“若有缘儿女再相见,这个秘密或有一天重现天日,但现在……”红玉突然喝声道:“凤儿,带我教圣女回总坛!” 只见白若凤忽的从门外闪了进来,抱起萧丰年的女儿便走,萧丰年猛的站起来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还未等白若凤走出门外,一个沙哑的声音已在院中响起:“走?怕是来不及了吧!” 不知什么时候,院子中已站定三人,两高一矮,全部身着黑色夜行衣,头绑黑巾,腰带紧扣,袖口绑扎紧实,裤腿收拢于靴中,身后各背一柄长剑,两个高个站在两边,身材宽大魁梧,左侧之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从左眼贯至右唇,右侧之人一对大环眼,络腮胡,显得十分粗犷,中间之人个头矮小,身体瘦消,略有些弓背,显得年岁长些,刚才说话的便是此人。 “你们是什么人!”白若凤圆睁怒目低吼道。 “哼哼,拿你之人!”矮个黑衣人道。 “我乃宫中太医,你们这些宵小之徒,跑到这里打家劫舍,还不快滚!若待我唤来官差,全要了你们性命!”萧丰年冲出门外喊道。 “太医算个屁!”刀疤脸不屑的说道。 “我兄弟是锦衣卫百户,手下高手如云,若让他抓住你们,得活活扒了你们的皮!”萧丰年接着喊道。 “百户?是谁!说来听听!”中间矮个男略显惊讶的问道。 萧丰年略有迟疑,不知当不当说出兄弟姓名,这时红玉从房中走出,将儿子交给萧丰年,低声道:“他们就是鹰犬!一会儿你和凤儿带孩子先走,这三个人我来应付。” “娘子你们走,我来应付!”萧丰年说着就要把孩子还交给红玉,只见红玉突然间怒目低吼道:“你会武功吗!妄自丢了性命!”又对白若凤说道:“你护着老爷和孩子走,不要恋战,我来对付他们。” 白若凤将孩子也交给萧丰年,对红玉说道:“圣使,不过三个娄娄,灭掉便是。” “哈哈哈哈,好大的口气,看这西瓜一般的婆子,真想劈开了看看是红壤还是白壤!”络腮胡道。 话音未落,一缕长鞭已从白若凤左袖中射出,直扑络腮胡面门,络腮胡脚向前一蹬身子已向后飘出数尺,但软鞭却如影随行,追身而至,络腮胡侧头一避,可鞭子啪的一抖,攻向面门的鞭尖瞬间转下,攻向下盘,络腮胡急忙脚尖点地,向上干拔,躲过此鞭,可软鞭招式未老,又啪的横向一甩,一招横扫千军,鞭身向络腮胡齐腰卷来,眼看避无可避。 “老三,还不出剑,怕是要吃亏了。”说话者正是那中间矮个男,虽然白若凤不断攻击络腮胡,但这矮个男和刀疤脸却动也不动,完全没有出手相帮之意,显然是对络腮胡的武功深有信心。 只见络腮胡身子猛的往后一仰,脚往前发力蹬直,瞬间整个身子登时如铁板一块平铺于空中,软鞭竟卷了个空,白若凤暗自一惊,本以为此招必中,却没想到被如此化解,稍一迟楞,络腮胡在空中一招云里翻身,手已抓住鞭身,借势空中十八转,落地时已将软鞭夺于手中。 “好快的鞭法,险些着了这肥婆子的道,果真不可大意啊。”络腮胡显然是有些后怕的自责道。 此时,白若凤汗已从额头大把的渗出,这灵蛇鞭法乃是教中一套上乘功夫,鞭身不长,可藏于袖中,能如暗器般突然击发,旨在出其不意,先发制人,变化灵动,如同毒蛇瞬间攻击猎物一般,敌方未等出招,已被击毙或击伤,在江湖对战时屡试不爽,就在昨日白若燕还用此鞭法瞬间毙敌一人,可今日不但未曾伤敌,还被对方把软鞭夺了去,可见对手绝非泛泛之辈。 红玉也知这灵蛇鞭法的核心要义就是出其不意,击敌不备,先前这络腮胡言语轻慢,大意轻敌,绝对是出招击杀的好时机,凤儿出招劲道十足,变化迅猛,比白若燕还要强上一些,却落得这络腮胡剑不出鞘,空手夺鞭的结果,看来对手绝对是武林中的高手,再看旁边站定的一高一矮两人神情自若,武功应不在络腮胡之下,心道今天这关怕是不好过了。 “几位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今日却深夜来访,这般夜行衣打扮,不知来意如何,道个万儿吧!”红玉开口问道。 “道个屁!你当我们是打家劫舍的贼吗!昨日我四弟被你等暗害,今日来此就是要讨还血债!”刀疤脸回道。 “谁知道你四弟是谁!昨日内子生产,难道你四弟见别人生孩子吓死了不成!”萧丰年忙辩解道。 “哼!你当把人埋到野林子里我们就找不到人了吗?今天倒也不怕与你们交个底,反正是一个也跑不了!”矮个男说道:“我们几个是华山派狂风大剑乔有山座下弟子,本人便是乔大剑首座弟子天地倒悬胡仙柏,我边上的是二弟苍松迎客张仙松,刚才动手的是三弟白虹一剑赵仙林,昨日被你等害死的就是四弟无边落木封仙沐。” 红玉心中一震,没想到来的竟是华山夺命连环四仙剑。当今武林论剑术高下,三大派傲视群雄,分别是华山派、武当派、天山派,这华山派剑法要义在奇、险二字,与秀美险峻的华山景象相映相衍,因此华山剑术奇拔峻秀,高远绝伦,招式处处透着正合奇胜,险中求胜的意境。华山派掌门落雁神剑封有岳,曾在华山最高峰南峰落雁峰的崖柏、突石上修习剑法,寒冬酷暑、狂风暴雪不能动起其身,落叶飞来,身飞崖外一一刺之,如同飞雁一般,创落雁剑法,独步天下。华山醉剑莫有德,资质聪颖,剑招不拘泥于一招一式和衔接套路,剑法见招拆招,随心所欲,每每击之总能料敌于先,后发先至,只是看上去姿态怪异,摇摇晃晃,如同喝醉一般,加之此人嗜酒如命,醉剑之名也是实至名归。华山狂风大剑乔有山,善使一柄双刃大剑,剑身宽阔,长约五尺,舞动起来剑气如狂风一般,飞沙走石,风卷残云,剑气撩过处非死即伤,一套狂风剑法使将开来,数十高手也难近身。华山黄粱万卷书生剑莫有才,醉剑莫有德同胞弟弟,天资聪颖,过目不忘,除了练剑便是读书,将剑法与读书融会贯通,黄粱剑法犹如读书写字,一介书生破万剑,不羁俗世写文章。四人为华山派绝顶高手,人称华山四有(友),而夺命连环四仙剑就是狂风大剑乔有山的座下四大弟子。 第一章 京郊激变(五) “前些时日,家师接到锦衣卫指挥使毛大人书信,毛大人信中相邀家师同为皇上效力,许诺锦衣卫镇抚使之职,从四品,并说有大事请家师帮忙,家师对入朝为官没有兴趣,但毛大人是家师朋友,朋友请他相助也不便推辞,便派我四人下山帮忙,同时也历练一下四弟,四弟封仙沐是我大师伯华山掌门封有岳的独子,这次是第一次下山闯荡江湖。昨日,毛大人派卫所千户陈海大人宴请我四兄弟,酒席间说到最近西域拜火教来了几个高手入京,不知意欲何为,我四弟初出江湖,立功心切,没等他说完便自告奋勇去打探一番,我担心他江湖阅历浅,让二弟跟着,他却不让,只说是探查一番,去去便回,哪知这一去却再也没回来。”矮个男天地倒悬胡仙柏咬牙切齿的说道:“日间我几个兄弟也曾来过,未发现什么异样,得陈海大人帮助,用猎犬在你院旁寻得气味,追至不远处一野林子才寻得我四弟,头顶百会中掌七窍流血而亡,剑身无打斗痕迹,身上有鞭痕,不是你等所为,又会是何人!我四弟死的好冤,若论剑法也是得我师父师伯真传,只是江湖阅历太浅,临阵迎敌,你死我活,不比切磋武艺,定是着了你们的道,剑未出鞘便送了性命!没照看好四弟,我等已无法回去向师傅和掌门交代,若再不擒得凶手,将功赎罪,让师傅师伯他老人家手刃仇人,那死的便会是我们三个!” “大哥,多说无益,动手便是!”络腮胡白虹一剑赵仙林喊道。 “华山派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名门大派,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随你去便是,不要难为他们一家!”白若凤将此事揽在身上,慷慨回道。 “少他妈扣帽子,四弟是你杀的就给老子跪下,其他人都得死!”刀疤脸苍松迎客张仙松骂道。 “连刚出生的婴儿也要杀吗?”红玉怒道。 “我们什么身份,岂会对幼童动手,自有千户大人代为照顾,你们三个随我们上山谢罪便是。”矮个男天地倒悬胡仙柏道。 此刻从门外闪出一人,头戴曲型幞头官帽,身着青绿锦绣官服,脚穿长筒官靴,腰间斜跨一柄长刀,刀柄颇长,刀身略有弯曲。此人身着官服,佩绣春刀,正是锦衣卫千户陈海。 “尔等犯下滔天大罪,皆应满门抄斩,诏狱中没有喂奶的妈子,只有吃人的恶狗!”陈海笑着说道:“把孩子交给我,你们就放心去吧,很快又能在地府团圆了。” “哼!既然如此,那就拼个鱼死网破!”红玉咬牙切齿道。 “哈哈哈哈!鱼死……”络腮胡白虹一剑赵仙林话还没说完,只见白若凤右袖中又射出一道白光,直扑赵仙林咽喉,两人距离太近,登时吓得赵仙林脸色煞白,猛的提起一口气,把整个身子甩向一边,可那白光却如影随形,又化作百点千点亮线,罩住赵仙林全身,赵仙林闭住一口气来回躲闪竟脱不出这白光范围,连抽身拔剑的机会都没有,一招失先,招招受制,手中无剑,无法格挡,眼见气力不支,脚下步伐凌乱不堪,突的支撑不住,摔倒当场,暗道我命休矣,眼睛一闭,只得等死。 嘡啷一声,白光被格挡开来,原来白若凤手中竟握着一把通体白色的软剑,软剑盘于袖口机关之中,登时发射犹如暗器激发,迅捷无比,似如白色闪电,若一击不中也占尽先机,不给敌方喘息,施展快剑,招招紧逼,毙敌于前。只可惜被人挡了开来,救了赵仙林一命。 “又他妈是偷袭!三弟,再托大你他妈命就没了!”刀疤脸苍松迎客张仙松出剑将赵仙林救下。 “雪山游龙剑法?雪崩万点游龙斩!天山派白老七是你什么人!”矮个男天地倒悬胡仙柏惊问道。 “我师父!”白若凤知道华山派夺命连环四仙剑也是名门大派中成了名的剑客,自己师父若论辈分还比他们大上一辈,故如实答道,不做欺瞒。 “白老七是你师父!哼!天山派现在都和魔教混在一起了吗?”胡仙柏不屑的说道。 “我拜火教乃是波斯摩尼教在西域的分支,当今皇上起事源于明教,明教也是摩尼教传入中原的分支,看来当今天下大明朝在你眼中也是魔教了,当今皇帝也是魔教教徒了。你们和明朝的官吏吃吃喝喝,胡作非为,那算不算也和魔教混在一起了!”红玉反驳道。 “你!……”胡仙柏登时恼怒,但斜看了一眼锦衣卫千户陈海,自知言语有失,也不便再答。 明教确为波斯摩尼教传入中原后逐步演化而成,明教教义相信黑暗就要过去,光明即将来临,故其教众敢于造反,自北宋末年直至整个元朝,中原各地皆曾发生明教教众造反之事。元朝朝廷对其十分头疼,定为邪教。明教仪式也颇为古怪,礼拜之日均要吃斋,供奉摩尼和夷数(耶稣)为神,此二神高鼻凹眼黄发,在中原人看来如同魔鬼,于是百姓将明教信徒称为“吃菜事魔”,称明教为魔教。武林大派自是不耻与之交往,大派间约定见到魔教皆可杀之,以正立场,元朝朝廷自是乐见中原人内斗,挑拨离间,借中原武林人之手消灭魔教,自此江湖仇杀不断,恩怨越积越深。元顺帝时期,天下乱象横生,黎民叫苦不迭,明教教众瞬间壮大起来,最终推翻元朝建立明朝。明朝建立之后,江湖各大派对魔教的仇视有所收敛,但多少年积累下的血债却不是能轻易化解的。明朝一统中国后,朝廷也对摩尼教的宣讲自由,推翻暴政的思想颇为反感,对摩尼教的一些分支:拜火教、白莲教、耆那教等也是暗中监视,极力打压。 “我大明王朝推翻暴元乃是上天注定,易经中:‘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明替元这是天意所致,尔等邪魔外道借我大明宣扬邪教,本已是大逆不道,还未追究尔等死罪,居然污蔑起我大明皇上和朝臣,该是满门抄斩之罪!胡大哥、张二哥、赵三哥,你们不必理会,动手便是,生死不论。”陈海见胡仙柏语塞,立刻帮腔反驳道,显是要他们大胆动手。 “天山白七爷和我算是有些交情,但你杀我四弟,此仇不共戴天,你若听话,束手就擒,随我上山,你师父、师爷保你或还有命在。如若不从,休怪我等剑下无情了!”胡仙柏作为四仙剑之首,说话做事还是老成稳重,先把丑话讲在前面,也算给了天山派脸面,一旦动起手来便不再留情了。 “呸!朝廷走狗,你也配谈交情!”白若凤骂道。 江湖人士多草莽出身,对投靠朝廷的行为颇为不耻,认为是失了江湖人的尊严和气节,甘做朝廷走狗,白若凤这一骂让华山派三人面皮上有些挂不住,登时目露凶光。 “好好好!就让我再来领教领教你这雪山剑法的高招!”白虹一剑赵仙林刚才险些丢了命去,惊惧中调息片刻已逐渐恢复了冷静,再不敢大意,早已是剑握在手,环眼怒睁,气沉脚底,精神集中,生怕再被暗算,做足了奋力搏杀的准备。 “凤儿,你且退后,我来对付这白虹一剑!”红玉说话间,已从袖中展出一条软鞭,比之前燕儿凤儿的软鞭长些,鞭身每隔一段被一层精钢包裹,约手掌宽,共分九段,精钢上全部镀了一层银膜,即使在夜间,映衬着微弱的月光星光也能随摆动闪烁,每段钢身上刻有一小孔,鞭尖处是一段精钢三棱尖锥,整条鞭形如九节鞭却又不分节,正是拜火教精心设计的独门兵器追魂鞭。 白虹一剑赵仙林轻哼一声也不答话,挺剑而出,意在先发制人,一招白虹贯日如闪电般直扑红玉,气势如虹,红玉急忙斗腕甩鞭,鞭尖点向赵仙林手腕迫其收招,可赵仙林并不躲闪,只一抖剑尖,弹开鞭锥,其势不减扑向红玉,剑身如一道彩虹刺向其咽喉,白虹一剑果然名不虚传,这看家本领一出,只一剑就要取对方性命,势不可挡。红玉眼见剑气来的凶猛,以鞭画圆缠其剑身,同时身形向后飞出,以避锋芒,眼见剑身要被缠住,赵仙林抽剑侧身,攻向红玉退路方向,红玉舞鞭横扫,拦腰截击,对手或俯身或跳起或后退,再行变招,转守为攻,但赵仙林发力向前,身体侧旋躲过鞭尖,用剑身格开鞭身,转瞬间已扑至红玉面前,鞭长优势化为乌有,红玉也已退至墙边,退无可退,赵仙林剑柄一旋,剑身从下向上划出半个圆,直击红玉小腹,红玉长鞭扫出无法收回格挡,眼见中剑,马上身形侧旋,躲过这一刺,同时以身卷鞭,收鞭反攻赵仙林背心,赵仙林使出半个铁板桥,一腿点地,身子向前躺平躲过鞭锥,同时横扫一剑,直削红玉双腿,红玉侧向一跃左右甩鞭隔开剑锋,两人一鞭一剑竟缠在一起贴身短打起来。但攻势显然在赵仙林这边,逼的红玉节节后退。 第一章 京郊激变(六) 眼见红玉被逼入墙角,赵仙林更是一剑快似一剑,步步紧逼,红玉被剑气罩住全身,只守不攻,忙于应付,脚下步伐已乱,再加上刚刚生过孩子,元气未复,每避一剑都是险象环生。 胡仙柏和张仙松看得津津有味,嘴角上扬,知道三弟已是必胜之势,不出十招便可拿下对手。 “看剑!”红玉突然左袖一甩喊道,那赵仙林之前吃过白若凤的亏,只道红玉左袖中也藏有袖剑,腾的向后跃出,用剑护住周身,脸色惊恐慌乱,显是刚才九死一生对此招还心存芥蒂,但定神一看,红玉左手并无软剑射出,甚是恼火,红玉借此机会跳到院中,暂时脱离险境。 “邪魔外道!此种伎俩也救不了你的性命!”赵仙林显然已恼羞成怒,又挺身向前,准备发招。 “我是提醒你!只此一次,你进招吧!”红玉已是脸色苍白,但仍提起一口气,咬着牙回道。 赵仙林发招向前,但生死搏杀,没有什么规矩可讲,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她说有未必有,她说无却也未必无,招式虽发,却处处小心,攻势比起刚才,势头已减了不少。 红玉边退边用鞭画圆,忽大忽小,鞭身上的小孔不时的发出嘤嘤嗡嗡如蜂鸣之声,让人头昏,只要赵仙林稍一近身,便挥舞左袖,迫使其只得后退。 赵仙林被这虚招晃了数次,已是十分懊恼,下定决心发力向前,绝不再退,集中精神,死死盯住对手,以防有变,却眼见那鞭身大圆中套着中圆,中圆又套着小圆,不停旋转,如同水中旋涡,鞭身镀银精钢处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光亮,如闪闪繁星,浩瀚而美丽,耳边蜂鸣声忽似变成了幽远的歌声,甚是动听,赵仙林两眼渐渐发直,忽听得耳边似是有人轻呼:“曲池、百汇、神阙、中枢,中!”,只觉身上四大要穴如被点中一般,头晕眼花,四肢酸麻无比,无法动弹,剑从手中滑落,已瘫软在地。 红玉鞭身一甩,鞭锥直扑向赵仙林,胡仙柏和张仙松本以为三弟已胜券在握,不时的点头对视,赞叹三弟剑法又有精进,虽被对手虚招晃了几次,但无碍大局,可情势风云突变,三弟不知为何突然瘫倒在地,鞭锥打来,想上前抢救,已然来不及了。 只见鞭锥穿胸而过,往回一带,三棱锥将心肺带将出来,血溅当场,赵仙林吭都没吭一声,登时毙命。 “三弟!”胡仙柏和张仙松同时呼出,苍松迎客张仙松拔剑飞身刺向红玉,天地倒悬胡仙柏抢上抱住赵仙林,一看,心肺都已碎落一地,哪还有救,登时血往上涌,脸涨的通红,已是泪流满面,冲着赵仙林喊道:“三弟!你死的好惨呀!大哥替你报仇,挖她的心!掏她的肺!”说罢,拔剑点地一跃而起,飞向红玉。 刚才和赵仙林缠斗时,红玉其实已是筋疲力尽,若未生产还不打紧,可刚生完孩子,元气大伤,十天半月也未必恢复完全,手脚越打越沉,眼见数招之内便会败在赵仙林剑下,危机中使出拜火教绝学乾坤挪移大法中的移魂之术,迷了其心志,才得以鞭杀白虹一剑赵仙林。 这乾坤挪移大法乃是摩尼教创教立派之根本,发源于古代波斯萨珊王朝,为波斯人摩尼所创立,信仰光明必将战胜黑暗,使用此法,扭转乾坤,拯救世人。唐朝时从波斯传入西域,因其主张男女平等说,武则天在位颇为推崇,广为提倡教义中的女权地位,这也是为什么之后摩尼教在西域的分支拜火教以圣女作为教中掌权者的缘由所在,其以圣女降临作为教中大事,遍选教中纯洁女子为圣女,十六岁后选其圣洁无瑕者供为神明,作为宗派之主,宗法教义的传播者。 唐武时期,摩尼教又从西域传入回鹘,受到回鹘大力扶持,成为国教。引入教义者正是现拜火教第一代教主回鹘国王移地健,姓药罗葛(后教中圣女皆从此姓,红玉、红云等进入中原后称自己姓移,也是沿用移地健的首字),号牟羽可汗。此人天资聪颖,修习乾坤挪移大法不仅功夫修为极高,还能深谙其理,融会贯通,对法经做了详细批注,并拆分为内功心法和外功技法两本经书:乾坤挪移内经和乾坤挪移外法,内经详细阐明了修气运力、移魂换位之修习要点,外法则基于内经的修习特点,罗列各类武功技法的使用详情。移地健所号牟羽可汗,回鹘神话中有一古汗,牟羽可汗便是它的转音,即巫师之意,移形换位、招魂散魄、收如江海,发如星河,神鬼莫测,无所不能。但后人能如同移地健一般天资者太少,全部通学经法者几乎没有,为了不致功法失传,圣女多为修习内功中的乾坤移魂之术和外功中的软鞭、铃索、针刺等轻便小巧的技法,圣火护法使者多为修习内功中的乾坤运力之术和外功中的枪、戟、锤、棒等厚重刚猛的硬功技法。 安史之乱后,因回鹘牟羽可汗领兵助唐平乱有功,摩尼教借回鹘支持,得以在唐广泛传播。但不久后回鹘国破西迁,再加上唐武宗灭佛,摩尼教亦受到打击,至此摩尼教风光不再,以明教、拜火教、白莲教等形式转入民间。 红玉所使乾坤挪移大法中的移魂之术,因其内力有限,若要生效所需条件颇多,对方即使全力配合,若其定力太深也无法施展。白虹一剑赵仙林之前险些被白若凤偷袭杀之,七魂六魄都已出窍,比斗间又给了红玉时间布下移魂阵(内劲催之,炫视迷之,聆音幻之,魔触眠之,以技破之),被迷了心志,鞭杀当场。 此时的红玉早已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莫说天地倒悬胡仙柏和苍松迎客张仙松两大高手同时夹攻,即便此刻对手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三流剑客也能轻松胜她。 苍松迎客张仙松一招白云出岫直扑红玉而来,剑身一抖,一剑化作三剑,三剑化作九剑,剑气如风如云,好似山间云雾从石缝里突然冒出一般,罩住红玉上中下三路,让其避无可避。红玉只得旋鞭御体,护住周身,硬接此招,可刚一甩鞭发力,只觉胸中憋闷,喉咙发咸,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登时瘫倒在地上,已是无力回天,回头望向萧丰年和怀中孩子,眼中含泪,似是告别。 此时只见一道白影冲到红玉身前,正是白若凤,使出一招梅雪争春,剑尖直点张仙松心窝,全身运力于臂,发力向前,手臂亦伸长数寸,此招为全力攻杀技法,体现出一个争字,完全不顾回护。白若凤使出此招一来是自身功力与张仙松相差甚远,守也无用,不如全力搏杀,拼个同归于尽,二来挡在红玉身前,若是不敌,可用自己身体替她挡剑,显然已全无顾及自身性命,拼死护主。 苍松迎客张仙松剑招以变化多端着称,一剑使出,变幻莫测,如云如雾,见到白若凤这般搏杀技法,心里暗笑,简直是正中下怀,只见张仙松向前之势不减,身子一趴,避开敌剑锋芒,再侧向一旋,剑随身走,画出一道圆弧,由刺改削,白若凤一击不中,收招不及,避无可避,右臂已从膀下被齐齐砍落。 白若凤顾不得疼痛,倒地前横身转向,左袖一甩,扣动机关,三枚蜂刺同时击发,蜂刺形如衣针,长约五寸,小指粗细,射向张仙松面门和胸口,只见张仙松并不慌乱,显然江湖对敌阅历丰富,知道断敌一臂,已是必胜,但敌手此刻必会拼死一搏,以求生机或同归于尽,如此近的距离,只见张仙松横剑一格,挡掉两枚蜂刺,头侧向一甩,又躲开一枚,也不做停顿,剑锋向前一挺,直刺白若凤胸膛。 红玉眼见凤儿右臂被砍,已无御敌武器,这一剑刺来,必死无疑,想甩鞭相助,却已使不出半分力气,此刻头顶方向,天地倒悬胡仙柏也已杀到,用的都是江湖成名之技,一招天绅倒挂,由上及下,如雄鹰扑兔,封住上路,剑身画圈,发出嗡嗡之声,剑速极快,织成一张剑网,让敌人无处可逃,只得正面应敌,但己上敌下,占尽上风,顺势而下,一剑破敌。 红玉自知大势已去,不再还手,只恨自己昨晚没舍得让姐姐带走孩子,想多留一天,让丈夫抱抱孩子,再表明心迹,让凤儿带孩子回归总教,现在丈夫不会武功,怕是也难逃一死,孩子刚刚问世就遭此劫难,想到此处,已是泪流满面,凄凉的喊道:“丰年!……孩子!……” 第一章 京郊激变(七) 萧丰年眼见这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面,也不再害怕,想冲上去护住妻子,但抱着两个孩子自己又不会武功,冲过去又能有什么用呢?听到红玉呼喊自己和孩子,也已是满脸泪水,跪在地上,将孩子的脸露出襁褓,让红玉再看看孩子,喊道:“红玉爱妻,我就是那画中男子,带着鱼儿、牛儿定会去找你的,等着我们……” 泪眼相望,柔情似水,竟无半点幽怨之情,就好似这生死搏杀与他们毫无关系,“等你们……”红玉已是趴在地上,满眼泪光温柔的望着孩子微笑着挥着手,像是逗孩儿们玩耍,又像是最后诀别。 刷刷!突的只见两把柳叶飞刀从房顶分别射向胡仙柏和张仙松,速度极快,二人想躲已然不及,都收剑回挡,只听当当两声脆响,胡仙柏和张仙松竟被飞刀震的向后退了开来,足见发刀之人劲力十足。 这时,从北房上飞下三人,也是速度极快,一道白影直扑张仙松,另外一红一白扑向胡仙柏。 白影者飞至张仙松近前还未落地已刷刷刷连出三剑,这三剑看去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径直刺向张仙松颈部、胸口,但此三剑剑速极快,力道十足,竟无法躲避,只得格挡后退,逼得张仙松又向后退出数步。这白影之人也不向前,只低头查看白若凤伤势,点其肩井穴,伤口处撒上止血散,扯出一块手帕,扎住其大臂,看她缓缓还有气息,遂又给其喂食了一颗白色药丸。 一红一白者同时飞向胡仙柏,分别使一长一短两鞭,红衣者长鞭打向胡仙柏胸口,白衣者短鞭打向胡仙柏双腿,迫使其单剑格鞭无法兼顾,只得后退,两人落地后护在红玉身前。这一红一白正是红云和白若燕,只见红云手持的也是那精钢覆裹头带三尖锥的追魂鞭,白若燕拿的就是那日力毙无边落木封仙沐时所用的白色短鞭。 那白影者见白若凤已止住血,精神稍有缓和,遂站立起来。只见此人身高七尺上下,只有二十初头年纪,头戴武生巾,眉清目秀,长相俊美,一身白衣秀士打扮,气宇不凡,只是眉头紧皱,眼露凶光,带着几分杀气。 “白老七!果然是你!华山派与天山派本井水不犯河水,可你徒弟杀我三弟四弟在先,这等血债,只能血偿!”胡仙柏恶狠狠的说道,剑在手中却也不再动手,显然是对面前之人有所顾忌。 此人正是天山七侠排行老七的柳叶飘雪游龙剑白不悔。 天山派位于西域天山托木尔峰,由剑圣白三合与夫人柳叶仙姑于若莲创建,天山派以纯阳心经、雪山游龙剑法、冰心诀、冰心绝情掌法、独门暗器柳叶飘雪独步武林。剑圣白三合年幼时师从蓬莱仙岛清风道人学艺,后立志遍学天下武功,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创新技法,开宗立派,于是游历中原各山各派,修习各门精要功法,其中在少林寺学艺三年,偶得无色禅师指点,以纯阳内功传之,内功精进,后专注于修习剑术,搜集各派剑招古谱,仔细钻研,游历到天山瑶池娘娘庙时,偶遇夫人于若莲,那时的于若莲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生得是美丽动人,白三合则是二十出头,年纪轻轻已是武功不凡,两人都是干柴烈火的年纪,这一见便是情投意合,彼此钦慕,遂相许终身,定居下来,白三合潜心修习各家剑法,融会贯通,夫人从旁指点,创出七十二路雪山游龙剑、三十六路冰心绝情掌,白三合十年后出山,游访各地大小剑派切磋武艺,竟无遇对手,于是消息不胫而走,越传越神,江湖人送雅号:毁天绝情八百掌,灭世天地人合剑,剑圣白三合。白三合顶着剑圣的名头回到天山,与夫人开创天山派,广收弟子,数年间已是响动江湖的大派。 白三合夫妇创派后正式记入名下的弟子共七人,世称天山七剑,因多为行侠仗义之事,人们也称其天山七侠,大侠剑气横秋霍春生,二侠一力降十会阿里甫,三侠花裙子阿娜尔古丽,四侠东海神剑蔡东海,五侠一剑霜寒十四州小剑魔武兴邦,六侠一剑摧破百万师小剑圣武安邦,七侠柳叶飘雪游龙剑白不悔。 七侠白不悔是二十五年前柳叶仙姑于若莲在瑶池娘娘庙门前捡到的弃婴,婴儿周身用红色绸布包裹,襁褓内放有一柄短刀,刀身弯曲,刀鞘两面各镶一红一蓝两颗宝石,刀柄雕有一条青龙,栩栩如生,拔出短刀,刀刃闪烁出幽幽蓝光,显然是一把宝刃。短刀用一张羊毛织巾包裹,织巾上提有一首诗: 人到多情必无情,安敢萧瑟雪荷花。 而今风情已不在,不悔挖心断肠归。 诗名《不悔》,未有署名,而白三合夫妇十几年来一直未有子女,见这孩子聪明伶俐,从配刀和诗句也看得出这孩子应是某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因私情怀上此子,无法交代,便遗弃在庙前,自是乐得收养为子,取名白不悔。 白不悔自小就受到白三合夫妇的悉心培养,一套雪山游龙剑法使得行云流水,出神入化,十四岁就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单论剑术,在剑圣七徒中仅次于小剑魔武兴邦和小剑圣武安邦两兄弟,再加上母亲柳叶仙姑于若莲的私下教导,冰心绝情掌法和柳叶飞刀也使得炉火纯青,十六岁下山初入江湖,便从未吃过败仗,比之剑圣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江湖人称柳叶飘雪游龙剑白七侠,只是成名过早,再加上父母宠爱,对静心修习心法内功这等耗时费力之事不慎感冒,在江湖上也是锋芒毕露,有些狂妄,虽不会做恃强凌弱、欺压善民这等恶事,但行事风格却也邪乎的紧,在江湖上得罪了不少人,只是大家碍于天山派的威势,不与他一般见识罢了。 胡仙柏见是白不悔来了,已是头疼不已,又见其还带了两个帮手,也都功夫了得,本方只剩自己和二弟两人,优势转瞬间变成了劣势,那锦衣卫千户陈海也不像武功卓绝之人,再动手怕是占不得什么便宜,但言语间却决计不肯示弱,江湖上丢了性命不打紧,丢了尊严确是比死还难受的事。 “我四哥一只左眼被书生剑莫有才刺瞎,又谁还回来了!”白不悔道:“你等跑到人家家中行不轨之事,还技不如人,只会在这叫苦卖惨,我看你们也不要叫什么四仙剑了,剩下你们两个,就改叫二仙鸭,嘎嘎嘎嘎,就剩嘴硬了!” 噗嗤,只见白若燕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如叫醉仙鸭!皮酥肉嫩,肥而不腻,就是嘴硬,华山一绝,快来品尝呀!” 此时张仙松牙已是咬得咯咯直响,冲着白不悔低吼道:“他妈的天山白老七欺人太甚!那就让你尝尝张二爷的剑香不香!” 张仙松说罢正要挺剑而出,忽一道火箭从旁直飞云霄,声音尖厉,划破黑暗和静寂,又啪的一声,如同响雷般炸开,霎时间照亮夜空,正是锦衣卫千户陈海发出的响箭号炮,显然是召唤同伴前来接应。 白不悔嘴角闷哼一声:“狗贼!”甩手一把柳叶飞刀直扑陈海胸口,虽然只有一把飞刀,但速度极快,又是打向身体躯干这极难躲闪的部位,眼见陈海连拔刀格挡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击杀当场,刺啦一声,陈海右手竟凭空抓住了飞刀刀身,将飞刀硬接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陈海双手已戴上一了副金丝手套,正是唐门金丝手,原来陈海竟是唐门接打暗器的高手。 “柳叶飘雪,果然名不虚传!”只见飞刀刀尖已插入陈海胸口半寸有余,陈海右手仍握着刀身,不敢贸然拔出,往后退将几步,跌出门外,不知死活。 白不悔飞刀一出,便不理会,挺剑刺向张仙松,显然是怕迟则生变,故先发制人,以求速战速决,张仙松早已做足准备,在四仙剑中是以张仙松最善防守,剑招也最是变化诡谲,在不断的变化中,伺机而动,转守为攻,故得号苍松迎客,意在对方越是攻来越是欢迎,如同迎客访家一般,守住门户,待敌急躁,露出破绽,再行击之。面对白不悔这等江湖一流剑客,张仙松更是只守不攻,只退不进,闪转腾挪,却步伐不乱。 白不悔知其用意,微微一笑,道:“你当真可爱!五招之内取你狗命!”说完忽的剑招一变,身子腾空而起,大臂带动小臂运力于剑身,猛砸下来,“崩!”白不悔喊着剑诀,一招游龙探海,当当当当!接连四剑砸在张仙松剑身之上,只震的张仙松虎口发麻,险些脱手撒剑,赶紧运力于掌,握紧剑柄。“云!”白不悔忽的身形一变,剑尖变得游离不定,快如疾风,又是一招云海茫茫,眨眼间已划出二十多剑,如云如雾,茫茫在身,张仙松刚扎住下盘,却又遇到如此变化诡谲之剑招,比他的剑法更甚多变诡异,急忙用快剑格挡,脚下左躲右闪,几个趔趄险些跌倒。“挂!”白不悔刚还舞动着云雾般的快剑,猛的静止下来,将剑身轻轻贴在张仙松剑上,两剑竟如同有吸力一般,张仙松无论怎么用力甩剑,却也挣脱不了,反而被借力引之,身体失去平衡,好似武当太极剑法,这一招也确有武当太极的运气法门在剑招上,是剑圣白三合结合武当剑法之奥妙创出的剑招,在与夫人于若莲研习剑招对练时故意使出,于若莲摆脱不出,于是笑称此招为缠缠绵绵如胶似漆剑,一旦中招便不愿分开。张仙松本来还可闪转腾挪,拉开距离,但现在却被死死挂住,越用力越无力,脚下无根,显已乱了方寸,脑门上虚汗哗哗直冒,竟已湿透大半衣襟。“撩!”白不悔已看出张仙松脚下失根,手上脱力,马上卷剑一挑,一招狂风吹雪,如同龙卷风将雪块卷飞上天一般,已把张仙松手中之剑挑飞半空,人也登时被甩飞了出去。“斩!”白不悔不等张仙松落地已使出第五招冰锥刺骨游龙斩,人剑合一,化作冰锥,快如闪电,势不可挡,直刺向张仙松胸膛。 第一章 京郊激变(八) “休要伤我二弟!”天地倒悬胡仙柏,忽的从天而降,正是那招成名绝技天绅倒挂,直砸向白不悔。 白不悔也深知此招之厉害,若他执意斩杀张仙松,难免身背露出破绽,被胡仙柏所伤,于是收招同时,双脚猛一点地,转瞬间从身形向前变为向上,身法变化之快,胡仙柏也是惊叹不已。 白不悔一招天外飞仙,由下而上,剑尖向天,只此一剑,如神仙飞升。胡仙柏自上而下,剑招结成剑网,虽罩住了四面八方,却突然发现白不悔一招不变,直击中路,虽然对方由下向上势弱,但惯全身力道于一剑,来势凶猛,自己虽由上向下势强,但招数顾及太多,反而剑弱,白不悔不躲不闪正面一招迎之,剑势竟转弱为强。“穿!”白不悔口念剑诀,运气于臂,整个手臂登时粗了一圈,向上挺臂出剑,全身气力由臂过掌,贯通剑身,右臂竟比左臂长出三寸之多,与白若凤之前使出的搏杀之技如出一辙,但劲道和剑势却不可同日而语。只见剑尖对剑尖,针尖对麦芒,当的一声,胡仙柏所持佩剑竟碎成数段,飞散开来,人也被弹飞了出去。 胡仙柏在空中急忙一个云里翻,稳住身子,落在房顶,看看手中断剑,心下骇然,刚才自己本已是偷袭,又用的是自己成名绝技,白不悔当时正全力发招,竟能收放自如,瞬间由下而上,一招破我剑网,断我剑身,自己这点本事看来和白老七比起来,差的不是一点半点,现下佩剑已断,更是没有一丝胜算,轻声叹了一口气,全身防备松了下来,似是已彻底绝望,毫无战意,看向张仙松,只见张仙松也已就地十八滚倚在墙边,手中扣着三枚丧门钉,随时准备拼死一搏。胡仙柏又长叹了一声,向张仙松摇了摇头,知道白不悔是接打暗器的行家里手,天山派独门暗器柳叶飘雪与唐门暗器暴雨梨花针在武林中并列天下第一暗器,一个刚劲迅猛、飘忽不定,一个密不透风、见血封喉,那白不悔右手持剑,左手五指则套着银丝手甲,其形薄如蚕丝,上面带有机关卡扣,专门用来发刀收刀之用,加之柳叶仙姑于若莲将暗器手法倾囊而授,悉心指点,江湖上称其为柳叶飘雪游龙剑白七侠,一是雪山游龙剑法使得青出于蓝,二就是这柳叶飘雪的暗器使得神出鬼没,接发飞刀犹如信手拈花,普通暗器又怎能伤得了他。 白不悔瞬息之间力挫华山两大高手,此时胡仙柏和张仙松手中之剑一脱一断,已无还手之力,此时取二人性命,如探囊取物,但白不悔收剑落在院中,冲着二人说道:“尔等已败,不必再战,识相就滚回华山,修炼个二三十年,再来寻我报仇!”白不悔知他二人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游历江湖这些年,也见了不少门派纷争,江湖仇杀,灭门血案不断,甚是凄惨,再加上白三合夫妇再三叮嘱,性子也收敛了许多,江湖对战,生死搏杀,当你打败对手而不杀之,放其一条生路,对手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暗存感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像天山、华山这样的大派,若赶尽杀绝胡张二人,必会引来两派血战,到那时不知又有多少人为此丢了性命。 胡张二人本已做好必死之心,但见白不悔放其一条生路,也颇感意外,犹豫间都未答话。突然在房顶蹲立的胡仙柏发现,院子四周影影绰绰闪动着一些黑影,细细看来竟有二三十个黑衣人向院子围了过来,不时发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千户大人!快!千户大人受伤了,扶大人下去医治!”门外传来对话之声,“不必!并无大碍,快随我进去拿贼!”正是陈海答道,只见门砰的一声被撞开,闯进十二三人,持刀并排堵在门口,四周围墙和房顶也刷刷刷的跳上数人,蹲立墙头和屋顶,手持弓箭,搭弓待射,皆是蒙面黑衣打扮。 朱元璋以农民军领袖身份一统天下,登得大宝,小时候受尽官员豪绅的欺凌,故对官员甚是狠厉,但对百姓确是爱护有加,最恨那些欺压良善之官吏,动辄就施以剥皮揎草之刑,将人皮完整剥下,做成口袋,里面填充稻草,悬挂示众,警示官员勿做贪赃枉法、欺压百姓之事。锦衣卫虽嚣张跋扈,但在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做事还是颇为谨慎,夜间执行任务也都是黑衣蒙面,悄声潜行。 最后面的正是锦衣卫千户陈海由一个黑衣人搀扶着迈进院内,胸口飞刀也已拔出,伤口显然经过处理,血已止住,右手在伤口处按压着一块棉巾,已大半被血染成红色。 “将这些乱党统统拿下!”陈海用左手点指着白不悔、红玉、红云等人向众黑衣人喝令道。 堵在门前的黑衣人听到命令,迅速展开包围,当前三人挺刀向前直扑白不悔,后排三人腾空而起,看得出轻身功夫不弱,由上及下同时攻向白不悔,左侧三人和右侧三人则是围向红云、红玉和白若燕。 眼见六人杀到,白不悔左手扣入百宝囊,此百宝囊专为飞刀定制,共插有九把飞刀,先前已打出三把,还剩六把,只见白不悔左手手腕一抖,三枚飞刀同时横空飞出,但却不像先前三把劲道十足,此三枚飞刀在空中不断自旋,犹如在空中飘旋的柳叶,又像随风而动的雪花,划出不规则的弧线,空中攻来的三人见飞刀一出,急忙侧身躲避,但却发现飞刀忽左忽右,两人应变不及,已被飞刀旋入手臂和前胸,当中一人反应迅捷,一个鹞子翻身躲过飞刀,确不想飞过去的飞刀竟会突然加速回转,直旋入当中黑衣人后心,登时毙命,三把飞刀一出,空中三人已是一死两伤。 白不悔发出飞刀同时,右手挥剑迎向地面三人,这三人论个人功夫远不及华山夺命连环四仙剑,但三人进退有度,进招有序,分攻白不悔上中下三路,和空中三人配合起来,显是精心设计的对战阵法。白不悔挡在白若凤身前并不后退,脚上发力,入地三分,竟深深踩出两个脚印,口念剑诀:“截!”身子猛的往下一塌身,手腕大幅旋转,加之小臂外甩,一招孔雀开屏,当当当弹开三刀,此时三人破绽已出,“点!”只见白不悔出剑连点三人手腕,只听啊啊啊三声,三人手腕全部被戳断,三把刀应声落地,眨眼之间,六人已是一死五重伤,再无战力。 围攻红云、红玉、白若燕的六人也未占得任何便宜,红云、燕儿把红玉夹在中间,舞动长短鞭护住周身,但见有人要靠近,便发鞭击之,鞭长刀短,以长打短,迫其后退,六个黑衣人反复进招,却无一人能近身,反有两人被鞭子击伤,虽无大碍,却也不敢再轻易靠近了。 眼见本方人多,却仍是不敌,陈海心下甚是着急,一声唿哨,喊道:“放箭!”登时,四面八方箭如雨下,白不悔站在凤儿身旁替其挡箭,红云、燕儿则分别旋开软鞭,护体挡箭,一时间箭矢虽多,却也难伤其身。 突然,两个黑衣人从北房屋顶跳下,直扑萧丰年,只见一个黑衣人见萧丰年抱着两个孩子,似乎不会武功,便一掌试探打向其肩头,没想到萧丰年应声倒地,孩子也脱手掉在地上,两个黑衣人见已得手,便分别抢上去抓两个孩子,以作要挟之用。 红玉见孩子危险,心头一急,救子心切,运浑身之力于鞭,飞身而出,挺身出鞭,力道竟比对战赵仙林时还猛了三分,一鞭便将一黑衣人贯胸穿透,怕其未死,发力一甩竟将此人甩出院外,可心口一热,喉头一咸,一口鲜血也喷了出来,此时红玉已飞出红云和燕儿的防护鞭网,只为救子竟不顾自身安危,全力击杀一敌已无力再做回护,黑衣人箭矢也齐向红玉射来,噗噗噗噗,刹那间已中数箭,有的箭矢力道过猛竟穿身而出,燕儿急忙冲到红玉身旁甩鞭格箭,红云却飞一般冲到婴儿身旁抱起地上襁褓,见是女孩儿,登时放心回护燕儿和红玉,也不去管萧丰年和男婴。 萧丰年眼见妻子红玉身中数箭,口吐鲜血,趴在地上大声呼喊红玉的名字,红玉似是听到呼唤,微微抬起头,迷离间无力的看向萧丰年,颤巍巍的抬起手指,指向男孩儿,张了张口,用最后的气力轻呼道:“救孩……”话未说完,已沉沉瘫在地上,气绝身亡。 萧丰年眼睁睁的看着妻子死在面前,悲愤交加,见另一黑衣人伸手抓向儿子,便直扑过去,抱住黑衣人左腿,黑衣人连踢数脚,萧丰年口吐鲜血却越抱越紧,绝不松手,黑衣人遂拔刀刺向萧丰年后心,噗的一声单刀从后心穿胸而过,但死的却是那黑衣人,而不是萧丰年。 第一章 京郊激变(九) 不知何时又一黑衣蒙面者已来到近前,一刀从后穿胸毙杀此人。只见他脚踩死尸,左手拔刀,右手袖子从膀下挽起,显然是一个没有右臂的独臂人,此人将刀插入腰带,单手抱起孩子,冲萧丰年喊道:“快跟我走!”便俯身扛起萧丰年,脚下一发力已飞到北房屋顶,顺势踢翻两人,跃到院外,发力急奔,消失在夜色当中。 白不悔见红玉中箭身亡,眉头一皱,左手一甩,两支柳叶飞刀齐出,东厢房屋顶两个黑衣人应声倒地。白不悔甩完飞刀,冲红云喊道:“走!”红云和燕儿心领神会,红云单手抱着孩子舞鞭挡箭,燕儿先背起红玉飞身上了东厢房,红云紧跟其后,白不悔低头问凤儿:“你还能动吗?”凤儿脸色苍白,张口却不能答话,显是伤的极重,但仍点了点头,勉强站了起来。白不悔左手夹住最后一把飞刀,用力甩出,直打向锦衣卫千户陈海,陈海忽见飞刀冲自己飞来,暗叫不好,拉住在旁扶他的黑衣人挡在身前,只见这飞刀劲力十足,打在那黑衣人脑门正中,竟穿头骨而出,陈海头一缩,官帽已被飞刀钉在墙上,也亏得人的头骨是人身骨骼中最为厚实坚硬的部分,这一挡,已缓去大半飞刀力道,才让陈海有机会躲开此刀,再慢得一丝一毫,飞刀插的可就不是他的官帽了。 白不悔甩出飞刀,马上左手抓住凤儿腰带,脚一点地,带着凤儿飞身上房,紧跟红云、燕儿从东厢房屋顶跃到院外,消失在夜色当中。 锦衣卫千户陈海缩在被飞刀毙杀的黑衣人身下,良久,听得院中没了动静,伸手摸了摸头,确认自己并未中刀,才慢慢推开死尸,站了起来,看着院中一片狼藉,黑衣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还能喘气的也都是哀嚎一片,只有墙上射箭之人还算健全,纷纷下来抢救伤者,陈海甚是懊恼,抓起一个正在救人的黑衣人,指向院外方向,吼道:“还不快追!”那黑衣人犹豫片刻,马上持刀追了出去,陈海又对院内喊道:“能动的都去追啊!今天要是抓不住要犯,你们就都去诏狱填坑!”院内尚且健全的黑衣人也均是一脸茫然,稍迟愣片刻便全部追了出去,但此时再追,夜色茫茫,哪还能追得上呢。 陈海望向西厢房一角,胡仙柏和张仙松二人已将赵仙林尸体背起,欲飞身出院,寻得四弟封仙沐尸首一并带回华山。 陈海调了调语气,向胡张二人问道:“两位大哥为何不出手相助?”语气虽很委婉,但能听出带着埋怨之意。 胡仙柏回道:“陈大人,我们江湖草莽,没什么本事,何谈相助,你也见了,兄弟四人今日栽了大跟头,三弟、四弟也枉送了性命,我二人学艺不精,也已是他人手下败将,现在带我三弟、四弟尸首回华山请罪,就此告辞了。”说罢胡张二人飞身而出,也消失在这茫茫夜色当中。陈海看着二人离去,张口欲言,又不知说些什么,忽抻了一下伤口,感觉剧痛,遂捂住胸部刀伤,瘫坐在地上。 再说那蒙面黑衣者抱着孩子扛着萧丰年疾跑了一阵,见后无追兵,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 “二弟,放我下来吧。”萧丰年道,虽然此人蒙着面,但从身形和刚才说话之声,萧丰年早已猜知此人就是二弟包一庖。 包一庖细细查看了四周环境,发现前边隐隐约约有片树林,遂疾步冲到林中,才将萧丰年放下,关心道:“大哥,你伤的不重吧。”萧丰年回道:“我没事,孩子怎么样了?”包一庖看了看怀中孩子,合着眼吧嗒着小嘴,虽经历了这一番折腾,却仍安然的睡着,“没甚大碍!睡得挺香。”包一庖笑着将孩子递给萧丰年,顺势一把将面罩头巾扯下,大口的喘着粗气。 萧丰年抱着孩子,仔细的端详着,想起了自己和妻子的种种往事,刚怀上孩子时,自己还曾说要让孩子好好读书,将来考取状元,光宗耀祖,万万做不得这游医郎中,四处奔波,进山采药,兵荒马乱年间更是九死一生,犹如叫花子一般,自己吃过的苦,不愿让孩子再吃一遍,可红玉却说怎得就知一定是个男孩儿,若是女孩儿,那便如何?萧丰年回道定是男孩儿,太医把脉,一听便知,哪会有错……怀胎十月,萧丰年在屋内打包医书扔到院中,红玉问他这是要搬家吗?萧丰年回道,这些没用的医书都扔了,买些四书五经放在屋内,每日读给孩子听,早点学来,将来定能考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光宗耀祖。红玉笑道,之前还是状元,后来又说进士,现在秀才、举人也都可行,我怕等孩子生出来却还是个小郎中。呸呸,萧丰年嗔怒道,你只管认真听,你听进去了,孩子才能学得会,学得好,将来怎么也能得个秀才,红玉回道,好的,怕是将来只多了一个女秀才(指了指自己)和一个小郎中(又指了指肚子)……妻子临盆,自己在屋外焦急的徘徊……孩子生下来,自己和红玉守着孩子的温存场景……红玉的身世……孩子的名字……红玉为救孩子被锦衣卫射杀的场景不断的在眼前重复着,眼泪鼻涕流的满脸都是,哽咽得已经喘不上气来。 仅仅一个晚上,刚刚还在憧憬未来,转眼间妻子没了,女儿没了,家没了,梦也没了……为什么会这样?他想不通,他不甘心,他不相信,他不想认命,但却只剩下怀中的儿子,只剩下一个兄弟,只剩下哭…… 包一庖想上前劝说两句,却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默默在旁看着,看着萧丰年呜呜的哭着,把头扎到孩子的裹布上呜呜的哭着,自己也不禁流下两行热泪。 忽然间,从树上刷刷刷刷跳下四人,全部黑衣蒙面打扮,三人手持长刀立于前,一人身背黑色长袋立于后,当前一人说道:“等你们多时了,包一庖,你就不怕诛九族吗?” 包一庖初是一惊,心里猛的一紧,单刀已从腰间拔出,深吸一口气,慢慢的镇静了下来,听得出,是锦衣卫总旗汤老六,自己的上司,轻哼了一声,答道:“我还有什么九族,只我一人而已。”转头看了看萧丰年,见其竟不抬头,仍是抱着孩子呜呜的哭着,显然已是绝望至极,无畏生死了。 “汤老六!既然在此设伏,那就赶紧动手吧,领了头功也算没白辛苦!”包一庖冲当前之人说道。 “老包!你踩过线了,保不了你,但兄弟一场,会给你收尸的!”说罢,一摆手,和左右二人一同进招,将包一庖围在当中。 三人也知包一庖是南粤混元快刀门高手,短刀使得甚是厉害,遂先将其包围起来,绕其身不停旋转,知道包一庖少了一只手臂,无法用盾,长牌短刀没有盾,长刀对短刀的优势就越发明显,虽然包一庖三十六路剔骨混元刀法快如闪电,但无盾护体,只要三人一齐攻杀,包一庖定无法同时兼顾。 汤老六忽的招呼一声:“上!”三人同时进招,从三个方向砍向包一庖,只见包一庖也不招架,在三人进招同时,一塌身,猛扑向汤老六左侧之人,从刀锋缝隙处迫近其身,身形步伐甚是敏捷,左侧之人心中暗叫不妙,知包一庖外号庖丁剔骨,一旦近身,不知不觉间心肝肺被其挖了去可能还不自知,吓得一身冷汗,急忙撤步躲闪,包一庖借近身正好避开另外二人围攻,怎能让其闪开,加快步伐,紧贴其身,又借助其身迫使另外二人出刀投鼠忌器,无法全力攻之,虽只一手,但短刀使的是上下纷飞,眨眼间,被贴身之人已身中二十多刀,登时倒地毙命。 汤老六和另外一人心下骇然,均向后一退,拉开距离,长刀护住周身,本是三人围攻一个独臂,占尽优势,但转瞬间,却反被对方毙杀一人,再战下去怕都得死在包一庖刀下。 汤老六回头看向身后站定之人,喊道:“大人,还不出手吗?”语气显得十分焦急,那人却并不答话,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汤老六见其不动,牙关紧咬,恨恨的对身旁之人一使眼色,道:“这点子刀太快,先宰了那个抱孩子的!” 第一章 京郊激变(十) 刚才打斗,左攻右杀,移形换位,此时的汤老六和身旁之人正好站在包一庖和萧丰年中间,此时杀萧丰年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包一庖暗叫不好,急忙挺刀扑杀过来,汤老六和身旁之人也不理会,全力杀向萧丰年。但汤老六却不是真心刺杀萧丰年,暗中蓄力等待包一庖施以援手之时再行反攻,眼见萧丰年就要中刀,包一庖全力将刀甩出,刀如闪电,力大势猛,刀尖竟从黑衣人后心穿胸而出,令其当场毙命,可此时汤老六已回身挺刀刺向包一庖胸口,包一庖全力回护萧丰年,势不可收,眼见中刀,全力扭动身体躲闪,但长刀仍刺穿了其左肩,包一庖也不喊疼,一脚踢向汤老六小腹,将其踢出数丈,刀也脱了手,插在包一庖肩膀。 汤老六手捂小腹,在地上缓了良久,提了几口气,才慢慢站立起来,从包一庖掷刀击杀的黑衣人身上拔出的短刀,冷笑一声,挥刀砍向萧丰年。 包一庖此时已身受重伤,但眼看大哥危难,竟用左手握住刀柄,从左肩把刀拔出,鲜血喷溅一地,也顾不得痛,想再甩刀,却使不上半分力气,只得夹紧手臂,挺刀向前,发力奔向汤老六,却还哪来得及。 刷刷!两道白光闪过,无半点兵器碰撞之声,一颗人头、一把断刀已飞出一丈有余,汤老六此刻已变成一具无头死尸,手握一个刀柄,人却还是站立着,头在地上滚了数圈,脖颈处才喷出血来,刀法之快,刀刃之锋,甚是罕见。 “白驹!”包一庖轻呼道:“二哥!” 只见先前背着黑色长包之人,此时手中已握着一把通体白色的长刀,刀柄奇长,可两手同握,刀身修直,长约六尺,如同长剑,刀刃处闪着蓝光,正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唐刀“白驹”。 那黑衣人并不答话,手中握着“白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扑通一声,汤老六的尸体此刻才倒在地上。 “二哥!……”包一庖松了口气,从衣中掏出止血散,洒在肩头,疼的直撇嘴,继续说道:“大哥一家……” “这等功劳岂能让给汤老六这个废物!”黑衣人突然说道:“大……对不住了!”说完挥动“白驹”刺向萧丰年胸口。 “二哥!你……”包一庖万没想到二哥竟会用刀刺向大哥,又气又急,挺刀直刺蒙面黑衣人后心。 噗嗤,刀已插入蒙面黑衣人后心半寸,而“白驹”却停在萧丰年身前并未刺入。 “二哥!你疯了吗?”包一庖收住刀势喊道。 “老二……”萧丰年抬起头,用红肿而迷离的眼神望向蒙面黑衣人,缓缓说道:“摘了面罩,让哥哥再看看你……” “二哥,放我们走吧!”包一庖也在后面喊道,手中之刀业已收回。 蒙面黑衣人将头巾面罩一扯,露出苍白消瘦的一张长脸,正是白驹太岁罗通文,眼含着泪水,冲萧丰年喊道:“大哥!我放不了你们!要么杀你们立功!要么你们杀我离开!” “二哥!你后心中刀,就当被我们所伤!又怎得不行!”包一庖喊道。 “老三!咱们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是他妈干什么的,你都忘了吗!我若不死,必会查我,咱们三人关系经得起查吗?我罗家上上下下二十八口,我爹唐刀门门人子弟不下百人,全都得为我陪葬!只有我死了,一了百了,才不会查我!”罗通文道。 “老二,放老三和孩子走吧……”萧丰年把孩子放在一旁,含着泪望向罗通文道。 “大哥!你让老三赶紧动……”罗通文动手二字还未说完,只见萧丰年往前一扑,“白驹”已当胸穿了过去,萧丰年双手握住刀刃,嘴中喷出鲜血。 “大哥!”罗通文和包一庖同时喊出。 “老二……我的命……拿去交差,让他们……走!”萧丰年嘴中淌着血,颤巍巍的说道。 “大哥!”罗通文扑通跪在萧丰年面前,握着刀柄的手,指甲已抠进肉中,渗出血来,泪水哗的从眼中冒出,哽咽着喊道。 “大哥!”包一庖此刻也扔掉手中之刀,扑到萧丰年近前扑通跪下,颤抖着握住萧丰年的双手,眼泪鼻涕满脸都是,和在一起流入嘴中,张着嘴竟发不出声,用了几次力才喊出这么一句。 萧丰年缓缓看向包一庖,虽已是虚弱无比,但眼神却比之前清亮了许多,嘴角还带着些许微笑,一喘一喘的缓缓说道:“三弟……我儿子……名叫……萧云牛……驾云飞升的神牛,他有个姐姐……不知……”说到这里,萧丰年眉头紧皱,显得神色黯然,“不知……是否还活着,带牛儿走吧,不要为我报仇……养他……长大成人,拜托了!”说着,萧丰年的血手紧紧握住了包一庖左手,用祈求的眼神看向包一庖。 “大……哥!”包一庖全身颤抖的哽咽道:“你救我兄弟性命,我兄弟却救不得大哥……同年同月同日死啊!” “救我孩子……便是救我!”萧丰年圆眼怒睁,使劲说道:“你欠我的命,现在我要你还了……救我儿子,养他成人,给萧家留后……快走!”萧丰年用尽气力把包一庖的手甩向孩子,道:“我看你们走了……才安心,三弟……你想让大哥……死不瞑目吗?” 包一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抱起孩子,冲萧丰年大声说道:“大哥放心,我包一庖后半生只做一件事,养孩子长大成人!”说罢,转身飞奔离去。 看着包一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当中,萧丰年微笑着舒了一口气,甚是欣慰,转头看向罗通文,说道:“二弟……不要拔刀,让大哥……再多活一会儿……”说着又用双手握住了刀身。 “大哥……我罗通文……猪狗不如……我对不起你啊……你当年不该救我啊……我……我该死啊……”罗通文满脸泪水,双手已松开刀柄,向前跪行两步,紧握在“白驹”刀身之上,鲜血登时顺着手腕如小河般流了下来,将头倚在大哥胸口,浑身颤抖着呜咽道。 “二弟……咱们说说话吧……”萧丰年抬起手,抚摸着罗通文的头,说道:“记得当年……黄河边上……尸横遍野,你和三弟……哎……这都是缘分啊,你们能活下来……不是我的功劳……乃是天意啊!”萧丰年声音越来越小,“我最大的收获……是救了……红玉,那时……她才十岁……”萧丰年说着说着眼中闪出泪光,面露喜色,笑着继续道:“十六岁……嫁给了我……也是报恩吧……哎……恩恩怨怨……此生无悔……”萧丰年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最后轻轻的说道:“二弟……莫再追了……”手往下一垂,不再说话。 “大哥!……啊!……啊!……”罗通文扑向前紧紧抱住萧丰年,仰天长啸,显是悲愤不已,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罗通文慢慢缓和下来,将萧丰年缓缓放平躺在地上,轻轻拔出“白驹”扔在一旁,端跪在地上,冲萧丰年磕了三个响头,准备起身,寻个安静的地方,让大哥入土。 “哎……兄弟之谊,血脉之情,如何选择?确是两难啊!”忽然从罗通文身后传来一人说话之声。 罗通文猛的浑身打了个寒颤,一人站在身后竟浑然不知,可见来人功夫了得,一个懒驴打滚向前翻去,顺手抓起“白驹”,转身双脚蹲立于地,摆出猛虎搏兔之势,立刀身前,看向说话之人。 只见此人头戴黑色曲型幞头官帽,身着大红莽身飞鱼锦服,锦服上绣四爪飞鱼纹,飞鱼类蟒,脚踏黑色长筒官靴,紧束玉带,斜跨绣春刀,刀鞘刻有金丝巨蟒图案,腰间挂有牙牌,上书“锦衣卫指挥使”,正是锦衣卫最高指挥使毛骧。 “毛大人!”罗通文惊道。 “通文,胡惟庸暗通蒙古,意欲谋反,这萧丰年之妻乃是蒙古奸细,原名药罗葛红玉,拜火教教徒,均是我大明之死敌,今日此等奸恶之徒均已伏诛,你立有大功,必得皇上封赏,起来吧。”毛骧笑着对罗通文说道。 “毛大人……这……”罗通文还是心存疑虑,虽已收刀,但手仍是握着刀柄,缓缓起身,望向毛骧。 “那华山派的封仙沐到底画了些什么?”毛骧问道。 罗通文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块软巾,俯首递向毛骧,道:“这是封仙沐身上找到的,我们四人先于陈海找到尸首,拿到拓巾,现其他三人已死,只有我知此事。” 这拓巾本是锦衣卫秘密传递消息之用,上浸有特殊药水,放于记录册夹层或画纸下作为垫巾,将所记内容拓于这垫巾之上,却不留痕迹,待用火一烤,字迹画痕自行显现。 只见毛骧左手摊开拓巾,右手火折子一打,在拓巾上烤了烤,仔细看着上边的画图,也不抬头,嘴角微微一笑,道:“通文,去用那短刀把汤老六的刀口处理一下,你这白驹太过锋利,一验便知是你动的手,若让陈海抓住把柄,我也不好保你。” 罗通文迟愣片刻,业已明白刚才整个打斗过程已全为锦衣卫指挥使毛骧看在眼里,自己的谋逆把柄已抓在毛骧手中,遂一抱拳,躬身回道:“多谢大人开恩!” “要犯已伏诛,其他小喽啰,就由你负责,自行处理吧。”毛骧回道:“只是今后莫要再做出格之事。” “小人谨遵毛大人教诲,唯毛大人马首是瞻!大人保全之恩,万死难报,今后只要毛大人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罗通文单膝跪地,抱拳回道。 “罢了,去把尸体处理干净,那人即是你大哥,救过你性命,就由你将他葬了吧,哎……国法无情,兄弟有情……去吧。”毛骧说完,将拓巾塞入怀中,转头离去。 三日后,锦衣卫北镇抚司衙堂之上,整齐站立着三排锦衣卫士,一太监站于堂前,正宣读着封赏诏令文书:“……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罗通文,斩杀胡惟庸谋反大案要犯萧丰年,因功着升为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从五品,月俸十四石……” 第二章 唐门暗器(一) 一整夜,包一庖抱着男婴逃离野林,片刻不敢停歇,生怕追兵赶来或路上还有埋伏。直到天蒙蒙亮,包一庖已是跑得头晕目眩,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肩膀的血窟窿还不时的渗出血来,也不知是到了哪里,只是在夜色中看哪里荒僻就往哪里跑,此刻,看到前方荒郊野岭处有一破败山神庙,遂跌跌撞撞闯了进去,挺着一口气把孩子安放在满是土灰的破供桌上,便扑通一声直挺挺的昏倒在地上,再无知觉。 一阵孩童哭声,由远及近,慢慢的到了身边,包一庖缓缓睁开双眼,只见一人抱着孩子看着自己,那人背着日头,看不清脸庞,突然听那人开口道:“三弟!你要替我照看好孩子,养他成人,你欠我的命便是还了。”说话者正是大哥萧丰年,包一庖又惊又喜道:“大哥!你没死啊!”那人俯下身将孩子递给包一庖,道:“救我孩子……便是救我!”包一庖待那人附身,定睛一看,只见萧丰年血眼圆睁,满脸污渍,口中不断渗出鲜血,怀中孩子哇哇大哭着…… 腾的一下,包一庖猛的睁开双眼,从恶梦中惊醒过来,满头是汗,整个破庙回荡着婴儿的啼哭之声,看看窗外已是漆黑一片,也不知自己昏过去多久,想撑起身子,却发现左臂怎么也抬不起来,稍微用力伤口便剧痛无比,勉强挺起脖子,看了看襁褓,还安好的放在供桌上,便咚的一声脑袋又砸回原地,大口的喘着粗气,显然已是虚弱至极。 又躺了许久,包一庖逐渐恢复了些气力,咬紧牙关,提起一口气,腰一用力,挺坐了起来,登时头晕眼花,天旋地转,险些又栽倒在地。缓坐了片刻,慢慢翻身转坐为跪,向前趔趄着跪行了两步,头顶在庙墙上,一点点的蹭着墙站了起来,倚坐在一个破水缸上,发现破缸内放着一个木桶,桶中还盛有小半桶清水,应是不久前有路人在此过夜,从山溪中打来的,已是口渴难耐的包一庖,忍着剧痛伸手提桶,可整个手臂却还哪使得上半分力气,只啊的一声,跌入缸中,那破缸经不住这般折腾,登时裂为两半,木桶也滚在一旁,包一庖摔在地上,伤口痛入骨髓,撕心裂肺,但实在是口渴难耐,稍缓片刻,趴过身子,咬着牙,如蛆虫般爬向木桶,将头伸入桶中,大口的允喝起来,那桶中水并不多,不一会儿,已被包一庖舔吸干净。 包一庖喝过水,躺在原地又歇了小半个时辰,逐渐恢复了些气力,手臂也能慢慢抬起,忽发现刚还呱呱而泣、时断时续的婴儿之声,不知什么时候已完全停了下来,无半点响动,包一庖心中一凛,怕是自己不知昏迷了几天几夜,这婴童刚出生数日,不吃不喝,哪还能挨得住,要是饿死在这破庙中,那自己就算死了,在地府中也没脸再见大哥。 包一庖赶紧咬牙撑地站起身来,摇晃着冲向供桌,查看孩子情况,伸手探其鼻息,摸其脖颈脉搏,并无大碍,只见婴童被这么一碰,闭着眼,皱起眉头,又哇哇的哭了两声,伸出小手,含入口中,显是饥饿至极。 在这荒山野岭,自己又身受重伤,找口吃食都千难万难,更不要提这刚出生的婴儿,哪里能找的到刚好喂奶的婆娘,即便是马奶、羊奶也很难寻得,想到此处,包一庖不免有些心灰意冷,但转念想起刚才恶梦中大哥萧丰年的样子,怕是大哥对我不放心,托梦于我,于是心里一横,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出去碰碰运气,大不了就是一死,我若死在路上,或许老天开眼,有过路的善人救下孩子,也算不负大哥临终所托。 包一庖想到此处,遂将襁褓用腰带绑于胸前,摸着黑,颤颤悠悠的向庙外走去。 沿着山间似路非路、曲曲折折的小径,深一脚浅一脚的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却哪里有半点灯火,只听得山中野兽、林中鸟虫的零星叫声,包一庖靠住一棵大树,大口的喘着气,似是无法再挪半步,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大哥……天意如此……小弟尽力了……”。 话刚说完,忽听得前方不远处有几声马嘶,声音听来并不很远,只是这山路弯弯曲曲,遮挡住了视线,包一庖看到希望,猛然迸发出求生的力量,趔趄着向前跑去,翻过一个小山丘,借着月光看去,在不远低洼平地上影影绰绰似是有一个小村庄,说是村庄也不过十几户人家,其中较大的一个院子中,还闪烁着些许灯光,院中似有马厩,那马嘶之声应该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包一庖心中大喜,发力向坡下村庄奔去,只是脚下绵软,无法自控,腾的向前跌倒,还好自己南粤混元快刀门讲究的就是贴身短打,跌扑滚翻的功夫那是入门的基础,为不伤到孩子,包一庖把头腿往中间一卷,形成一个肉球,将孩子包在中间,骨碌碌的滚下了山坡。 待滚到坡底,包一庖顶住最后一口气,半走半爬的向院子挪去,只见这院子只是用篱笆简单扎起了一个三面围挡,院门用木樟子搭建,也没有门栓,一推便开,包一庖顶开院门,扑到院中,只喊道:“马……奶……”便扑通一声倒地晕了过去。 待包一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草垫的木床上,微微探身打量四周,见是一间简陋茅屋,房子不大,屋内摆设不多,只是在自己床边还铺着一张草席,远端支着几个竹架子,摆放着一些竹框,便再无他物,应是此间房主救了自己。 这时屋外走进一农家妇人,身着灰色土布交领长衣,面色略显苍老黑瘦,皮肤干裂,但手脚粗壮,两眼放光,显得精神壮实,看到包一庖醒来甚是欢喜,大声喊道:“诶呀!你可醒啦!还以为你挺不过来,当家的在后山坑都给你挖好了,咱家这大青龙还魂汤还真把你小子给救过来了,真神了!看来,也是老天爷不想收你啊!” 包一庖看向这村妇,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想起身,却只能抬抬脖颈,便再也动弹不得。 “别动!别动!”那村妇赶紧把包一庖的头按回床上,说道:“你这三天水米不进,一会给你熬碗山药糊糊,吃点干货,才有得力气!” 包一庖想打问孩子,抬起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一着急竟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憋得干呕了几下才顺过这口气。 “让你别动你就别动!”只见那村妇又将包一庖的头按了下去,骂道:“天煞的倒霉鬼,别刚还魂汤给你提了口气,你又散了去,白瞎了咱家这好药材!” “等着!我给你弄口吃食!你这厮大晚上跑到院子鬼叫,还以为厉鬼讨命!差点吓死老娘!”村妇边咒骂边走出茅屋。 不一会儿,村妇端着一碗山药糊糊走进屋内,用木勺喂给包一庖吃,眼见包一庖咽不下去,又一趟一趟跑出去兑水搅拌,直到让包一庖吃了大半碗才停下手来,把碗放在床头,抱着屋内的竹筐走到院中,晾晒草药去了。 包一庖吃了碗饭,闭上眼又昏睡了一个多时辰,听得院内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那小子怎么样啦,后山给三叔伯挖的坑还空着,先给他用吧!” “人早醒啦,吃了口饭又睡过去了,咱这还魂汤还真灵啊!”村妇答道。 “看他那伤口溃烂化脓,烧了这三天,能醒过来就算熬过鬼门关啦。”那男子边说边走进茅屋,继续道:“只是这手臂不知能不能保得住啊。” “他本就是个残废,再保不住左手,那不真成棒槌啦。”说到这里村妇咯咯一笑,也跟进屋来。 包一庖睁开眼,只见当前走进一农夫打扮的男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身穿粗布坎肩短裤,头戴一顶宽檐草帽,脚上趿拉着一双草鞋,身后背着一个大竹筐,个子不高,皮肤黝黑,显然是经常户外劳作,太阳烤晒所至。 那男人走到床前,用手摸了摸包一庖额头,拨开草药看了看肩头伤口,皱着眉说道:“还是有些发烫,伤口也还肿着。”转身又冲那村妇道:“再给他熬碗还魂汤,伤口刮刮脓血,捣碎些甘草、黄连、桂枝重新敷上。哎……能不能保住这条臂膀,就看明天能不能消肿退烧了。” “又要用这许多药材,这可都是要往城里卖的,都给他用了,咱家喝西北风去啊!”村妇跟着男人走出茅屋,边走边抱怨道。 第二章 唐门暗器(二) “让你弄你就弄,人都救了一半,还能往回送吗?大柱子从山上摔下来那回,用咱这还魂汤顶了七八天,你却非说没药了,大柱子这一走,六婶现在是一过咱家门口就喊大柱子索你命,哎……积点德吧!”男人责怪道。 “你也不看六婶他们家面相,印堂黑,人中短,眼白多,下巴窄,天生短命鬼,怨不得别人!再说大柱子跟着牛头寨吴大棒槌干那种买卖,早晚不得……”村妇骂道。 “好啦!乡里乡亲的,那几个草药又不是人参灵芝,花不了你几个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给咱家积点德吧,我这都四十来岁了还没个后,兴许咱救了这人,菩萨一显灵就给咱一大胖小子,那可真就阿弥陀佛啦!”男人不耐烦的打断村妇,又是浮屠又是菩萨的东拉西扯的说了一通,显然是对村妇生不出儿子不甚满意。 “哼!我就不生大胖小子!我……”那村妇又想回顶几句,突似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对男子问道:“屋里头那个人带来的大胖小子现在……” “还在三婶家,让二丫头喂奶呢!”男人回道。 “当家的,你说要是这人……”村妇指了指屋内,说道:“那咱还不白捡……” “我呸!”男人一口唾沫喷到村妇脸上,骂道:“我说你这毒婆子要敢做这伤天害理……” “你就知道骂!就知道骂!我哪能做这种事,那黑白无常晚上还不勾了我的魂,下十八层地狱,下油锅,滚针板!”村妇不等男人骂完就回手打向男人,边打边喊道:“我是说万一……” “没什么万一!我去晒草药,你赶紧去熬药吧!”男人边脱下背筐边冲村妇喊道。 村妇自讨没趣的转身熬药去了。 待那村妇熬好还魂汤喂了包一庖,又替其换了外敷草药,不一会儿,包一庖感到浑身发热,伤口发痒,汗透全身,迷迷糊糊之间又被喂食了几次水喝,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包一庖就被地上的翻身响动之声吵醒,扭头一看原来是那农夫睡在床边的草席上,应该是特为照看自己一整夜睡在此处,心下甚是感激,一使劲将身体侧翻过来,试着抬了抬左臂,发现已能做简单活动,再一高抬,突感剧痛钻心,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你醒啦。”农夫听到叫声,打了个哈欠,起身站了起来,凑到床边,摸了摸包一庖的头,又看了看伤口,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不错不错!热症已退,伤口肿胀也消下去许多,这几天再刮刮脓疮,换几次药,手臂算是保住了。” “感谢恩人相救……只是……我那孩儿……”包一庖此刻虽仍虚弱无力,但已能正常开口讲话,赶紧打问孩子情况。 “孩子没事。隔壁三婶家的二丫头刚生了孩子,奶水足,帮着喂养,放心就是。”农夫赶紧回道,让他放心。 听到此消息,包一庖心里登时觉得轻快了许多,“大恩不言谢,恩人救我……救我……父子,还未请教尊姓大名。”说到自己和孩子的关系时,包一庖稍稍犹豫,便以父子相称,避免引起其他麻烦。 “乡村野夫,什么大名尊姓的,我姓吴,我们吴家村的人都姓吴,六月初九生的,就叫吴六九,不过村里人都叫我吴药材,不忙的时候就上山采点草药,进城换点闲钱。”吴药材笑着答道。 “药材大哥真是神医,救了我这条烂命,还保住了这条臂膀,只是……我身上没带什么银钱……”包一庖感激道。 “什么钱不钱的!这点烂草根子也不值个钱!”吴药材听他谈钱有些不高兴,说道:“还神医!我要是神医早去应天府济世堂坐堂去了,每个月二两银钱,一年挣得钱这辈子都花不清。”边说边伸出两个手指,显是十分羡慕,“我们山里人谁还不会个挖草根采树叶儿和着救急的土法子,不过我这大青龙还魂汤可真是个神医教给我的。”吴药材说到这,从腰后掏出个烟袋杆,崴了点碎烟丝,用火镰往火石上一划,就着点燃的火绒,抽了起来,坐在床边慢慢讲道:“这说起来,有半个多月了吧,那天我去这牛头山采药,忽听有人啊的一声从山侧崖边跌了下来,我赶紧爬过去一看,正是六婶家的小子大柱子,脖子都摔断了,哪还有的活?就含着这么一口气,哎……我背着他下山,看还能不能让他再见六婶最后一面。”说到这儿吴药材狠狠吸了一口烟,慢慢吐了出来,继续道:“一眨眼的工夫,不知哪飘来一个人,就跟神仙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鬼魂一般刷的就落在我面前,吓了我一大跳。跟我说大柱子干那种买卖什么的,本不该救,但看我救人这般费力,便说给我个方子可救他性命,什么麻黄、桂枝、甘草、杏仁、大枣……也都是些寻常之物,却叫什么大青龙还魂汤,我也没太在意,可那人临走前在大柱子脖子上一捏一掐,眼见没气的人竟喘开了气,你说是不是神仙,回去我就熬了这还魂汤给大柱子喝,一直挺了七八天都没断气,也算神了,哎……只是我那毒婆子怕大柱子是个无底洞,断了药……不说了,但你可知,我那三叔伯前几日大病了一场,眼看断气,后山坑都挖好了,喝了三碗还魂汤,好了!我那婆娘还说刚好这坑留给你用,喝了还魂汤,你也好了,你说那人是不是神仙!对了,就是前日,刚救得你不久,我在山中竟又碰到那神仙,他问我还魂汤灵不灵,我自是说灵验的紧,神仙点点头,又好似知道你受伤一样,竟又告诉我一个外敷草药治疗刀剑之伤的方子,看配方也都是寻常之物,我刚好便用在你身上,这才保住你这臂膀,你可真是托了咱这人杰地灵牛头山神仙的福啊。” 包一庖听后,颇感此人化腐朽为神奇的用药之风,倒有几分像大哥萧丰年常常提起的叔父萧九贤萧神医的用药风格,只是觉得这飘来飘去的神仙鬼魂之说,应都是吴药材胡诌编造出来的,便不自觉的细问道:“这人长相如何?” “怎么?你认得此人?”吴药材磕了磕烟杆儿,问道。 “不认得……就是好奇问问……”包一庖赶紧搪塞道,怕引起吴药材疑心。 “哎……在这荒郊野岭的,又受这刀伤,怕你也是干那无本买卖的人吧,怎得还带着个孩子……”显然吴药材对包一庖身份有了疑虑,又说道:“你那一身行头,血啦啦的又脏又臭,我都扔到柴堆后边了,也不像什么正经人的衣服。” “药材大哥不要害怕,我吃这江湖饭,身上少个胳膊多个窟窿都正常的紧,只道我一废人,没什么本事,养不活家,媳妇儿跟人跑了,剩我和这孩子,为了生计,谋些钱财,却从不害命,前些日子本想趁晚讨个吃食,却遇到个硬茬,一刀差点要了我这贱命,哎……我死了也不打紧,只是连累我这可怜的孩子……”包一庖说到此处,眼泪哗哗的淌了出来。 “哎……兄弟不要说了,我有甚害怕的,都是可怜之人,咱这牛头山上有个牛头寨,吴大棒槌插旗做起了那无本买卖,村里的精壮男人,农忙过后也都去凑个数,买卖好了,能捞点酒肉吃,都当过年啦。”吴药材颇为理解包一庖,道:“哎……只是做这一行,怕没的善终啊!还不知兄弟怎么称呼。” 包一庖略思片刻,道:“兄弟姓庖,腊月出生,叫庖腊八,老家南粤潮州府人,跑江湖天南海北,哪里都去。” “南边来的,哎……我那可怜的女儿,一年前跟一个贩茶叶的也去了南边,就再没了音信,换了这么一匹矮脚马,就这么把女儿嫁出去了……”吴药材说着说着也流出泪来。 “药材大哥,莫急,想必是生意忙,没来得及回信,小弟本也打算回老家一趟,等伤好了,帮大哥寻寻人捎个信,也不枉大哥救我一命。”包一庖急忙劝慰道。 “那甚好甚好,我闺女叫吴春花,去年去城里给济世堂药铺送草药,不知怎的,没脸没皮的勾搭上个贩茶叶的,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哎……非要跟人家走,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吴药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个贩茶叶的姓潘,叫潘世荣,从福州武夷山一带贩茶叶到北边,也三十多岁的人了,天南海北的也没成个家,不知怎的就看上我家这个黑丫头,拎着不少茶叶礼品来家里提亲,又解了匹运茶叶的驮马作聘礼,这一匹矮脚马少说也有个五两银子,我那毒婆子也是见钱眼开,看其出手大方,也不细打问打问那人品性如何,第二天就赶着女儿跟人家走了,哎……现在想想……想什么也无用啦……这马我一直没卖,若女儿过的不好……腊八兄弟,你就带我女儿回来,我把马再还他。”吴药材越说越有些伤感。 第二章 唐门暗器(三) “药材大哥,你放心,等我好了,就带着儿子先去武夷山给你传口信,你好人有好报,女儿也一定过得舒坦,怕是外孙子现在都有了。”包一庖笑着回道。 “但愿如此吧……”吴药材长舒了一口气道。 谈话间,吴药材的老婆突然气呼呼的闯了进来,一进屋便开始数落吴药材,什么大早晨起来不去地里看看庄家,在这里唠闲嗑儿,家里就是养的闲人多才穷的,顺带着也把包一庖损了几句,吴药材听不下去,不太耐烦的回了几句后,也懒得理她,这么来来回回吵了一会儿,那村妇才说到正题,说院子中一板车的药材已经装好,让趁着早,赶紧送去城里济世堂药铺,又反复叮嘱吴药材记得要谈价,别整天傻乎乎的别人说多少就是多少,又给他装了几个红薯带在路上吃,吴药材便披上个粗布坎肩,套好马车出门去了。 包一庖就这样在吴药材家中安心住了下来,能下地后就不时的偷偷跑去隔壁看一眼孩子,看完孩子就赶回茅屋,不再走动,还将腰中常挂着用来买酒的半吊钱私下里给了那吴药材家的婆娘,那婆娘见了钱,脸色登时好看了许多,还宰了只老母鸡,熬了鸡汤给包一庖养身子,就这样调养了半月有余,包一庖身体逐渐恢复利落,心想这里虽是荒山野村,但离京畿之地并不太远,锦衣卫的鹰犬若是寻来,怕带着孩子不好脱身,但每每想要离去,又见孩子吃得肥肥胖胖,咯咯欢笑,却也不忍就此离开,过那漂泊露宿、食不果腹的日子。 一日清晨,吴药材又在婆娘的数落声中,赶着马车送药材去了,包一庖无甚可做,便一直躺在床上发呆,突听得门外有人喊那婆娘,声音发闷,像是故意而为,有意压低声音怕旁人听见,便坐起身来,摘耳细听。 “药材家的,当家的听说你家来了亲戚,让我过来拉拉线(探探风),不知是点子(对头)还是合字上的朋友(道上的朋友)?”一个显得猥琐嘶哑的男子声音说道,话语间还夹杂着不少土匪黑话。 “瘸三儿!就你这腿脚,上山下山的,咋还没把你摔死!跟着吴大棒槌那吃了两天屎尿,话都不会说啦,老娘面前装什么土匪,滚!”婆娘高声冲着来人骂道。 “哎呀……你这疯婆子!我这可是奉命行事!看见我背后这杆大旗没有?要是惹恼了我们……”瘸三儿提高了调门回道。 “滚!告诉吴大棒槌,要是瞧他这表姑烦了,就派个腿脚利索的带着家伙事的来,娘的!连只鸡都追不上的东西,就别来这儿恶心老娘啦!”未等瘸三儿说完,婆娘又骂了回去。 原来这个牛头山里除了这吴家村,还三三两两散住着些农户山民,多也是沾亲带故七大姑八大姨的,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这牛头寨连同大当家的也都是姓吴,早年间兵荒马乱,战祸连连,山民们吃不上饭,逃荒的逃荒,要饭的要饭,吴家村里一个叫吴大锤的粗壮汉子也跑出牛头山入了盐帮,靠贩私盐讨个营生,都是刀口上混日子,在帮里也跟着别人学了几手功夫,复杂的弄不懂,就喜欢使那长杆狼牙棒,舞动起来呼呼生风,甚是威武,再加上人长得高大,脑子却不很灵光,一根筋,点火就着,人们干脆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吴大棒槌,他自己听得倒挺受用。后来盐帮内部出了些变故,吴大棒槌也就此回了牛头山,农活是不再干了,靠着一杆狼牙棒,占山建了这牛头寨,靠着山路劫些财物,也算不愁吃喝,只是近来,山里混不下去的、吃不上饭的、沾亲带故的亲戚朋友都来投靠,弄得寨子里也是乌烟瘴气,出去做个无本买卖,大马队不敢劫,跑的快的追不上,就剩下拖家带口、胆小怕事的老实人,却还没什么钱财,寨里的日子过得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只能勉强糊口度日。 这瘸三儿也是吴家村人,小时候掏鸟窝从树上掉下来,摔坏了身子,干不得重活,走路也是一瘸一拐,在村里净干些偷鸡摸狗之事,是人见人嫌,狗见狗厌,眼看混的连饭都吃不上,干脆投了牛头寨入伙,在寨中干些巡山、放风、传消息的活,也算讨口饭吃。这天吴大棒槌给他安排了个打探消息的活,可把他乐坏了,在寨子里寻摸了半天找了个破旗子插在背后,激动的一瘸一拐的跑来村里亮相,至于要打探什么却分毫没放在心上,只知道找到一个带孩子的独臂男人就赏十两银子。 “药材家的,你……你……这分明是……不把我……”瘸三儿气急,说话都有些不利索,用手点指着婆娘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撇着。 “就不把你当人,怎的?”婆娘不等瘸三儿说完,替他把话续了上来。 “你……你可知我现在……什么身份!”瘸三儿又指了指身后的破旗说道。 “什么身份?你们寨子要养条狗,你屁股后边那根旗子就得是它的,狗都不如的玩意,还能是什么身份!”婆娘叉着腰,踮着脚,越骂越解气。 “你……你……你……”瘸三儿用手指着婆娘,气已至极,脸涨的通红,竟憋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婆娘看他气的说不出话,甚是好笑,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声来,语气稍缓道:“瘸三儿,你到底来做什么?脖子后边插根杆,跟要砍头似的!” 那瘸三儿猛的把身后破旗一拔,一抬手将破旗指向天空,道:“令旗!”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两眼圆睁瞪着婆娘。 那婆娘也不知瘸三儿到底要做什么,就静静的看着他,没有答话。 “我……”瘸三儿等了片刻,手中破旗一舞,瞪圆双目大声喝道:“乃传令官是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等瘸三儿说完,婆娘这边已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险些背过气去。 这时,三三两两的村妇和孩童也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看起了笑话。 只见那瘸三儿仍是神情镇定,刷的一声将破旗指向看热闹的众人,一字一句道:“抓住带孩子的……独臂男人,赏银……十两!”突觉不对,马上改口道:“赏银五两!……不对不对……一两!对!赏银……一两!” 这瘸三儿也是有意思的紧,当着众人的面不停改价,围着看热闹的村妇孩童如同看耍猴戏一般,都笑得前仰后合,只是此时那婆娘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在茅屋内听热闹的包一庖也是猛的打了个激灵,暗叫不好,再不走怕是要出事了。 这瘸三儿拿着破旗当令箭,学着唱戏人的模样在人群前左舞右摆,早已忘了来此的目的,不一会儿便耍的没了劲儿,仰坐在地上呼呼的喘着气,人们见他耍够闹够了,没什么意思也一一散开回家去了。 这时,吴药材家的婆娘凑过来,冲着瘸三儿低声问道:“你怎知我家里的亲戚是带孩子的独臂男人?” “被我说中了不是!”瘸三儿颇为得意的看向婆娘,又道:“路上碰到六婶子,她跟我说你家来了不三不四的亲戚,我就猜准是那带孩子的独臂男人,你说我这脑瓜子……” “哎呀!别废话!你们抓他作甚?”婆娘打断瘸三儿的话把,继续问道。 “谁说要抓他?”瘸三儿不乐意的问道。 “你刚才说抓住给十两银子!”婆娘赶紧回道。 “我说的是……一两!”瘸三儿伸出一根手指冲着婆娘道:“当家的说找到就给钱,可没说抓住才给钱!” “吴大棒槌跟这个人有仇?”婆娘皱着眉低声问道。 “没有的事,今天盐帮的传令官来了寨子,跟当家的说要寻带孩子的独臂男人,一百两!银子!”瘸三儿特意将‘传令官’和‘一百两’说的甚是响亮,以衬托自己身份不低,办事重要。 “你不是说十两!”婆娘怒道。 “当家的跟我说十两,一百两是我偷听到的。”瘸三儿赶紧辩解道,忽又发现不对,忙道:“是一两!” “少跟姑奶奶玩这空手套白狼,十两到底是不是真的!”婆娘有些不耐烦,怒道。 瘸三儿想了片刻,回道:“当家的说的,应该是真的……不过咱们得一人一半!” “好!那你赶紧回去跟吴大棒槌说,那带孩子的独臂男人就在我家,让我抓住了,带上钱过来拿人便是。”婆娘凑到瘸三儿耳边低语道。 “是让我们一起抓住的。”瘸三儿赶紧纠正道。 “是是是!快去报信吧!”婆娘不耐烦的哄道。 “好,等我好消息!”瘸三儿笑着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向山上跑去。 第二章 唐门暗器(四) 婆娘送走瘸三儿,回到院中搬了把板凳坐在门口择起菜来,时不时的回头看看茅屋,却不见屋中有任何动静,于是起身轻声走近茅屋探头向里边看去,只见包一庖躺在床上沉沉的睡着,也便放心的退了出来。 此时的包一庖心中已是翻江倒海般的难熬,想是等到日头落山,趁夜抱了孩子悄悄离去,但现在还未到晌午,若不快走,怕夜长梦多。只是现在若这般张扬离去,村里人多眼杂,门口又有个把门的婆娘,孩子也还在隔壁家寄养着,唐突行事,闹将起来,怕让村民把自己围了,无法脱身,若是伤了人,那岂不是恩将仇报,这种事自己是决计做不出的。不过听刚才婆娘骂那人瘸三儿,损他腿脚不好,上山之路自是比下山难走许多,待他上得山去报信再带人下来,约莫也要日头偏西了。 在养伤的半个月中,包一庖已对这吴家村农户山民的生活习性略知一二,大多村民早上趁着凉快忙完农事,吃过晌午饭后,日头太毒,便不再下地,均躲在家中睡觉。想到此处,包一庖心下也缓和了许多,并不着急鲁莽行事,只待吃过晌午饭村民们午休后,便穿好吴药材拿来的旧衣草鞋,悄声抱孩子离开。 午间,包一庖吃过了婆娘送来的饭食,约莫又等了一个时辰,只听得外面蝉鸣鸟叫,不见人声,包一庖向外望了一眼,四下无人,便要离开。突听得远处山路传来阵阵马蹄之声,蹄声交杂混乱,显是来人众多,骑行飞快,眨眼间已到了村口,包一庖心道现在出去等同自投罗网,便赶紧退回茅屋,从茅草缝隙间窥探来人,见机行事。 只见来人共骑了十匹马,每匹马均是头大颈短,胸宽鬃长,皮厚毛粗,四肢有力,蹄上掌钉踏在地上是当当直响,显都是训练有素的军马。再看来人均身着粗布淡绿军服,头戴宽檐圆形毡帽,身后背弓,斜跨腰刀,应都为府衙军校,只有居中一人头戴曲型幞头官帽,包一庖细细看来,心中一凛,竟是锦衣卫千户陈海。 “这村子有没有主事的!”一名军校冲着村子方向大声喝问道。 这样接连喝问了五六遍,才见一户人家缓慢走出一老者,怯生生的答道:“我是这吴家村的村长,大人,不知有何吩咐啊?” “哼!你们胆敢窝藏朝廷要犯,怕都是不想活了吧!”那名军校冲村长喝道。 “大人这是从何说起啊,大人要是抓牛头寨的贼人,那牛头寨在那牛头山的西山头上,我们这吴家村住的可都是良善之人啊。”村长腿脚微微颤抖,略显紧张的回道。 “少废话!你这老东西好不乖巧,一会儿搜出人来,全村上下怕是活不得一个!”军校呵斥威胁道。 突然,远处一户人家屋后闪过一个黑影,身法甚是灵动,在房屋和树木间闪转腾挪,眨眼间已朝牛头山方向奔出数丈,眼见就要钻入山林。 “哼!”只见马队中一军校,轻哼一声,搭弓拉箭,嗖的一支雕翎箭划空而出,如似长眼一般,直追那黑影而去。只听啊的一声,那黑影已中箭倒地,另一军校早已快马杀到,下马查看后,冲马队方向喊道:“一个小贼!已经死啦!不是那姓包的!” “生儿!”只见那村长扑通一声跪扑于地上,抬手朝向那被射杀之人方向,痛苦的呼喊道。 原来这牛头寨的贼匪多半都是牛头山的山民,农忙时贼匪就变成了农民,不忙时农民就又变成了贼匪,每次官兵剿匪,先要路过这吴家村,村中便安排那跑得快的小子去山上报信,这山里长大的孩子专走那野林陡石之路,如同野猴子般迅捷,官兵哪赶得上,等到了牛头寨,也便找不到一个贼人了,往往放把火了事,那穷寨子三间茅屋都嫌多,官兵一走,第二天就又建了起来,送信的孩子便得一两银子,村子里的孩子们现在是天天盼着官府剿匪,去挣这一两银钱。 那吴啊生就是这次去报信的孩子,却哪想竟被一箭射杀,村长心痛如刀割,惨叫着孩子的名字,又冲军校骂道:“你们这些天杀的走狗,光天化日竟残害百姓,没有王法啦!你们不得好死啊!” 这时村里男女老幼均手持农具奔了出来,挡在马队面前,大声喊骂着:“滥杀无辜……杀人偿命……禽兽不如……不能放跑了杀人犯……” “都是贼!”锦衣卫千户陈海突然恶狠狠的骂道,只见马队中又一军校从马上扔下一人,已被打的奄奄一息,村民一看,竟是六婶,陈海在马上用马鞭点指着地上妇人道:“此人已交代,你们中有人窝藏朝廷钦犯,赶紧把人交了出来,便饶尔等不死!如若顽抗,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只听得刷刷刷抽刀之声,当前三个军校拔刀在手,对着村民,见这架势村民们也都安静了下来,不敢做声。 只见陈海一甩马鞭抽向地上妇人,问道:“快说!是哪家窝藏了朝廷钦犯,好好交代,便饶你不死!” 地上妇人被这一鞭抽得撕心裂肺般疼痛,抱着头哀嚎呻吟了几声,也并不答话。 原来这妇人就是吴药材的六婶,一直怀恨吴药材家的婆娘不救自己儿子大柱子,见吴药材家中住进来个神神秘秘的生人,还抱了个大胖小子寄养在二丫头家,想必是吴药材想儿子却生不出,便找了这人贩子拐来个大胖小子,心里越想越恨,自己儿子没了,他却白得个儿子,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之事,便急匆匆的去城里报官抓人贩子,路上遇到瘸三儿,打问有没有见过带孩子的独臂男人,六婶虽未见过那人贩子模样,却也想把山贼往吴药材家引,干脆就说那人就在吴药材家中。等到了城里衙门口,衙役不让进,她说村里来了人贩子,衙役也懒得搭理这等村妇,随便问了句,那人长什么样?六婶便比着瘸三儿的话说是一个带着大胖小子的独臂男人。这一说可不得了,直接被衙役带进了大堂,堂上官老爷正在审犯人,旁边就坐着陈海等一干锦衣卫,听到此等消息,陈海猛的跳了起来,直接上刑审这妇人,让其带路才来到这牛头山下吴家村。六婶虽恨吴药材家婆娘,但山里同姓村民往往遇到外敌情同一家,眼见给村子带来灭顶灾祸,便趴在地上任其抽打,也不再吐一字。 陈海见那妇人不说话,心中来气,便一鞭一鞭越抽越狠。 眼见那妇人就要被打死,村民们虽都害怕,但心中均已是愤恨至极,已有胆大之人混在人群中喊道:“官家这样草菅人命,反正都是一死,跟他们拼了……官逼民反啦……” 陈海眉头一皱,也不愿引出这民变之事,但事已至此,钦犯未抓到,若还在这等贱民身上服了软,以后在衙门也便无法立足了,见只有区区二三十个村民,便心下一横,准备下令捕杀。 正在此时,忽听得山路上传来叮叮咣咣的敲锣声,其间还夹杂着杂乱的呼喊吆喝之声。 只见山路尽头渐渐出现一队人马,说是一队人马却也只是一只马和一队人,约莫二十人上下,中间骑马者身材高大,袒胸露乳,一字粗眉,环眼微睁,头发和胡子长在了一起,如野人一般,旁边两人扛着一杆狼牙棒,当前敲锣的正是那瘸三儿。 这瘸三儿为了那十两银子,回山路上一路小跑,原本一瘸一拐晃荡半日才到,这下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回到寨中,向吴大棒槌和盐帮来人禀报了吴药材婆娘所说之事,那盐帮来人听到人已寻得,甚是欣喜,从马鞍上取下鸽笼,掏出信鸽,书写概要,飞鸽传书,将消息传了出去。 吴大棒槌见为盐帮立此大功,心下甚喜,脑子一热,让瘸三儿马上传令寨中兄弟全部随他下山拿人。寨中本无马匹,那盐帮来人眼光甚是活泛,便将自己的马匹借于吴大棒槌,说不是抓人,只是寻人,莫要伤到大人和孩子,还许诺盐帮说话吐字如钉,飞鸽已发,不出半日,便会送来那一百两纹银。 这瘸三儿领了开路先锋的差事,敲起锣来甚是卖力,抬眼看到村口站满了人,以为是来迎接他们,便更是拼了命的敲,边敲边吆喝道:“牛头山武威!牛头寨威武!吴寨主武威!……”只是喊来喊去就会这么几个词,其他众人也起哄附和着,倒有些山大王出场的气势。 第二章 唐门暗器(五) 只有那盐帮来人略感不妙,心道这山野小村怎会有这许多马匹,再一细看,那马上之人都穿着军校官服,更是眉头紧皱,冲着骑在马上洋洋自得的吴大棒槌喊道:“大当家的,不对啊!怎么会有这许多官差!” 吴大棒槌听到盐帮来人的话,细细看去,也发觉不对,刚要张口喊停,却只见那瘸三儿大喝一声:“弟兄们!跟我冲过去,给大当家的开路!谁先拿得独臂人!先得赏钱咯!”众匪徒一哄而上,奔将出去,都唯恐落后了没有赏钱,哪还叫的住,只剩下吴大棒槌和那盐帮来人留在后边。 吴家村的村民们见牛头寨的匪众呼喊着冲将下来,以为是来接应大家,消灭这帮鹰犬,顿时气势大振,欢呼雀跃,几个胆大的带头舞动锄头、耙子领着大伙儿逼向陈海众人。 陈海领着这群军校初时确实吃了一惊,人人上马拔刀,微微散开,列阵前后两排,各呈半圆弧状,前排五人面向山路匪众,后排四人面向村民,陈海居中,以应对两方来敌。但等那匪众快冲到近前,只见一个个骨瘦如柴,缩肩弓背,竟还有些老弱残疾之人,手中拿的刀不是刀,棍不是棍,木杆上绑个尖石头就能当长矛用,只有两个稍显壮实的匪徒扛着杆狼牙棒,算得上是把正经武器。 “哼!”陈海此刻嘴角微微一笑,轻哼了一声,道:“果然是勾结山匪,意图造反,众弟兄听令,随我灭贼!格杀勿论!” 冲在前面的匪众中,有那么两个眼尖脑子快的,发现不大对劲,赶紧喊道:“不好!有官兵!”这下这些匪徒才看清楚在他们对面的不是什么农夫山民,而是战马、军刀和杀气腾腾的眼神,于是很快就展现出了这帮人真正的实力,那就是掉头鼠窜,可此时再跑,早已是来不及了。 “杀!”陈海向匪众方向一挥手,前排五人纵马而出,挥刀斩向匪众,只见这五名军校骑艺精湛,刀法纯熟,所到处人头滚落,哀嚎一片,转瞬间已有七八人横尸当场,其他未死之人也尽是四散奔逃。 村民们看到此景,甚是可怖,也都吓得掉头就跑,哭爹喊娘声不断。 陈海见状,哈哈一笑,向村民方向一挥手,喊道:“杀!一个不留!”只见后排四人握缰持刀,均是两脚一磕马镫,也杀奔而出。 眼见军校就要追上那跑得慢的妇孺孩童,只听得吱呀……吱呀……两声山魈般怪叫鸣响,划空而来,甚是刺耳,回荡山间,只见两只哨箭在空中各兜出一道诡异长弧,竟如同会拐弯一般,各穿透本不在同一直线上的两名军校,眨眼间杀向村民的四人中箭穿身,坠马而亡。 “追魂箭!”陈海心中一凛,轻呼道。 只见山中来路上骑马奔来两人,一人身穿灰袍,外套红色锦缎马甲,头戴红顶瓜皮帽,一人身穿褐袍,外套蓝色锦缎马甲,头戴蓝顶瓜皮帽,两人均是五短身材,肚大如鼓,每人手中握有一把长弓,刚才那两箭显然出自这二人之手。 陈海唿的吹出一声口哨,召唤杀向匪众的五名军校归队。 那五人本正杀得尽兴,听到刺耳哨箭,看到四名同伴瞬间被如同鬼魅般的两箭毙杀当场,心中无不骇然,也无心再追杀那些蟊贼,听到陈海唿哨,便都拨马回归本队。 只是有一名军校,正待拨马掉头,只听得前边一人不停的当当敲着破锣,反复喊着:“大家不要跑!跟着大当家的杀敌啊!……大家不要跑!跟着大当家的杀敌啊!……”甚是烦人,便冲杀过去,想斩了此人,再回归本队。 原来敲锣这人正是瘸三儿,虽然敲锣喊话让大家不要跑,其实他也在跑,只是他腿脚不好,跑得比别人慢,怕大家若是都跑了,那挨刀的就只有自己了,便不停呼喊杀敌。正边敲边跑边喊着,突见一军校冲自己杀来,吓得是屁滚尿流,扔了破锣,连滚带爬的往回猛跑,可越着急他那腿脚越不好使,脚下被石头一绊,扑腾一下脸着地载倒在这坑坑洼洼的石头路上,登时满脸鲜血混着烂泥,如同土狗一般,抬头一看,那军刀已砍向自己脑袋,眼睛一闭,喊道:“想我瘸三儿,不对,想我吴三四今日竟死在此地,真乃天无绝人之路,英雄不问出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喊完之后一睁眼,只见一个人头骨碌碌的从眼前滚过,瘸三儿流着泪哭道:“哎……我这头就这么被人砍了,真是惨啊,不过倒也不疼,都是身外之物,就随他去吧……”看着人头顺着山坡滚了下去,突然又觉不对,自己眼睛在头上,又怎能看到自己人头滚下去呢?赶紧用手一摸,原来头还在,死的那个却是骑马杀来的军校。 出手相助瘸三儿的正是那吴大棒槌身旁的盐帮信使,只见他右手持刀,身体腾空前窜,刀刃向下,双手推刀前刺,出刀甚是迅猛,只一招就将飞马而来的军校斩去头颅,刀法之精湛,让人拍手叫绝。 “好!这招猛虎跳涧使得好!使得妙!”那红帽矮胖子边纵马赶来,边大声喝彩。 “好是好,只是双脚落地不稳,若对方还招,岂不没了后路变化。”那蓝帽矮胖子道。 “我徒弟这金背刀使得好,就是好,关你屁事!”红帽矮胖子道。 “我徒弟这金背刀有破绽,就是要说,又关你屁事!”蓝帽矮胖子回道。 “人头都砍下来了,对方又怎么还招!”红帽矮胖子又道。 “要是人头没砍下来,不就可以还招啦!”蓝帽矮胖子又回道。 “我说好!是因为人头真的砍下来了!”红帽矮胖子急道。 “我说不好!是因为……人头有可能砍不下来!下盘不稳,岂不任人宰割!”蓝帽矮胖子强词夺理道。 这一红一蓝两个矮胖子,边骑马边吵了起来,直到来到陈海等五人面前,仍是喋喋不休吵个不停。 “追魂箭!金背刀!二位应该就是追魂穿心王秋江和追魂破胆王秋河啦。”陈海见此二人只顾自吵自话,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于是恨恨的问道。 “呦,这小子居然知道我们的名号!不简单!不简单!”红帽矮胖子赞道。 “我们这么有名,知道我们的名号,很简单!很简单!”蓝帽矮胖子却反驳道。 陈海见此二人还在斗嘴抬杠,更是恼怒,道:“你们杀我大明军校,难道要造反不成!” “我们盐帮还用造反吗?”红帽矮胖子反问道。 “我们盐帮就是要造反!”蓝帽矮胖子肯定道。 话说确也是如此,中国历代采盐贩盐都是官府掌管,因人人都得吃盐,控制了盐的买卖就等于控制住了天下百姓,是官府税收的重要来源,刑律规定私人不得贩盐,贩盐一担便是杀头之罪,但百姓得吃饭,穷人得养家,走投无路者,通过贩卖私盐,养家糊口,又为对抗官府剿杀,便聚众立起了这盐帮,所以说但凡加入盐帮者,岂不等同于造反。 元朝末年,大大小小的起义军数不胜数,通过不断的互相攻伐兼并,这天下诸多义军中,势力最强大的最后仅剩三人,便是朱元璋、陈友谅和张士诚。而这张士诚便是盐帮出身,他本是盐帮盐场的烧盐工,眼见天下大乱,便与其弟张士义、张士德、张士信联合壮士李华甫、李伯升等十八人拿着十八条扁担起事造反,号称“盐帮十八条扁担”后称“盐帮十八条好汉”。从此,张士诚的义军声威大震,所向无敌,从江北打到江南,并在高邮建国,号大周,自称诚王,只是后被朱元璋剿灭,但盐帮还是存留了下来,因为盐帮代表的是穷苦百姓的生计之路。那十八条好汉在战乱中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李华甫、李伯升两人在帮中主事,后明朝使臣招安各路好汉,李伯升愿归顺大明,但李华甫不愿盐帮依附朝廷,做朝廷走狗,便有了一场帮中内斗的惨案,李华甫靠着穿心、破胆、刮骨、抽肠盐帮四猛士和贵人相助,才斩杀了李伯升坐上盐帮帮主之位。而帮中兄弟自相残杀,寒了很多弟兄的心,有的便自行离去,吴大棒槌就是在那时离开盐帮回到牛头山落草的。 原来,这一红一蓝两个矮胖子,正是盐帮穿心、破胆、刮骨、抽肠四大猛士中的追魂穿心王秋江和追魂破胆王秋河,此二人接到飞鸽传书便遵帮主之命前来寻人。 这时那个使刀的盐帮信使来到近前,双手一抱拳,道:“师傅在上,徒儿有礼了!” “好徒儿!刀使得不错,又进步了!”红帽矮胖子追魂穿心王秋江夸奖道。 “好徒儿!双脚落地不稳,还得加练下盘功夫啊!”蓝帽矮胖子追魂破胆王秋河责怪道。 第二章 唐门暗器(六) “多谢两位师傅教诲!”那个使刀的盐帮信使又是一抱拳。 “还不知你这小子是何来路?”陈海见那群窝囊匪众当中竟有如此高手,已是诧异至极,又见他称这盐帮二猛为师傅,便阴沉着语气问道。 “我徒弟你都不知道,盐帮金背刀马亮是也!”红帽矮胖子抢着答道。 “我徒弟你应该知道,盐帮金背刀马亮非也!”蓝帽矮胖子也赶紧说道。 “什么叫盐帮金背刀马亮非也!难道他不叫马亮吗?”红帽矮胖子责怪道。 “叫马亮也可以非也,难道不能改名叫马不亮,马非亮吗?”蓝帽矮胖子回道。 在这生死搏杀之时,这二人还在打嗑斗嘴,陈海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手握紧了刀柄,向身旁四人使了个眼色,准备看准时机,先发制人,一齐动手。 “我们再斗嘴,怕是要被这群鹰犬偷袭了!”红帽矮胖子看出陈海眼神不对,提醒道。 “我们哪有斗嘴?他们哪里偷袭?”蓝帽矮胖子继续抬杠道。 话音刚落,突然刷的一声,陈海纵马一刀刺向红帽矮胖子追魂穿心王秋江,另外四个军校,见陈海动手,便两人一组,分别砍向蓝帽矮胖子追魂破胆王秋河和金背刀马亮。 只见陈海这一刀借助马跃之势,直刺向王秋江咽喉,力道十足,却又飘忽不定,如风卷残叶,让人无法躲闪,此招正是唐门千叶刀法中的“一叶如风”,王秋江不敢大意,赶紧勒马侧头躲过这一刺,哪知这一刺招数并未用老,直接刀身一转,刀刃横向扫来,上下飘动,一招“一叶障目”,似是扫向双眼,又似扫向脖颈,还似扫向胸腹,王秋江急忙在马背上挺身后仰,一招铁板桥躲过这一扫,可这刀刚扫过头顶便又是一转,刀刃顺势向下劈来,“一叶落知天下秋”,此刻王秋江整个身子都躺在马背上,再想躲闪已然不及,眼看就要被一劈为二,王秋江双脚用力,猛磕马镫,马肚子一疼,登时飞跃出去,那一刀竟落了个空。 红帽矮胖子追魂穿心王秋江躲过陈海这刺扫劈三连招,甚是惊险,脑门上也渗出汗来,赞道:“好刀法,唐门千叶刀,你竟是唐门子弟,还未请教大名?” 陈海似是未听到这红帽矮胖子所问,并未答话,只是拨转马头,准备再战。 “哼哼,不说也罢,刚才真是小瞧了你,险些栽了跟头。再来打过!”说罢,王秋江也抽出一柄短刀,拨转马头,挺刀而出。 此刻,另外一边,两个军校骑着马绕着蓝帽矮胖子追魂破胆王秋河不停转圈,突然两人同时出刀,一个从正面攻击上路,一个从背面攻击下路,王秋河喊了一声来得好,左手侧向一拉缰绳,两脚一磕马镫,马向左侧旋跑,避开后面一刀,同时右手出刀也不格挡,径直攻向面前军校,待面前军校刀至眼前,顺着马势往左一闪,避开正面一刀,自己的右手刀也点到军校当胸,一招拨草入洞,眼见得手,可那军校也非庸手,身子往马身上侧向一躺,刀同时横带上撩,划向王秋河手腕,逼其收招,此时后身军校也已攻来,若收招回身便会后心中刀,只见王秋河双脚脱开马镫,在马身上一滚,一招大蟒翻身,同时避开两招,可后身军校的军刀已转为下劈,王秋河用刀格挡,左脚踢向其手腕,那军校赶紧收招,可前侧军校的刀此时也贴着马背横扫过来,王秋河在马背上一个鲤鱼打挺,躲过这一刀,顺势站在马背上,一招龙卷旋轮,在马背上舞刀自旋,削向两人脖颈,当当两声,那两名军校同时回护,格挡开来,又马上同时出刀扫向王秋河双腿,逼他下马,那王秋河往前一跃,竟踩在马头上,马受力不住,往前一栽,王秋河站立不稳掉了下去,两个军校大喜,齐催马前冲,同时挺刀刺向王秋河,只见王秋河左手抓住马脖缰绳,往左侧一悠,躲过右侧一刺,右手刀一挡,格开左侧一刺,可那马本已趔趄,再这样一悠,登时向前栽倒,王秋河也不管马,把自己荡在空中,直扑右侧军校,那军校见王秋河飞向自己,横刀便扫,王秋河也不格挡,在空中竟将身子后甩,一个云里翻身,躲过这一扫,从空中翻到军校身后,落在马上,来了个凤凰夺巢,那军校登时大惊,想要收刀转身却哪还来得及,被一刀从背向前穿了个透心凉。 另一边马亮也正和两个军校缠斗在一起,刚才马亮一招得手,斩杀一名军校,多是因为那军校面对无能匪众太过大意,完全没有防守之心,又全力攻向瘸三儿,被旁侧马亮突袭一刀砍去了脑袋。而此刻这两名军校却是集中精神配合攻杀,又都骑在马上,不停借助马势,奔跑冲砍,马亮在地上不断躲闪游走,招架格挡,哪里还有什么攻势,眼见脚下步伐混乱,那两名军校又是加急砍劈,一刀已在马亮后背划出一条血口,情势甚是危急。 蓝帽矮胖子追魂破胆王秋河得手击杀一人,拔刀将那死尸推下马,另一军校见两人合击却被王秋河反杀一人,遂不敢上前,用刀护在身前,扯住马缰倒退了几步。王秋河见王秋江和那军官斗得势均,而马亮却已是险象环生,遂从后背取下弓箭,搭弓上箭一气呵成,只见那箭头形如鸭嘴,箭身修长镂有两个哨孔,稍调角度,拉弓满力,吱呀的一声,哨箭射出,直扑围攻马亮军校后心,那军校听得怪声向自己袭来,只觉身后恶风阵阵,往前猛的一趴,将将躲过这一箭,可这箭略过他身体后竟划出圆弧,绕过马亮,直射向另一军校,那军校初始看那箭矢并未射向自己,便无防备,只是替同伴担心,可谁知这箭竟突然转弯,如同长眼一般扑向自己,再想要躲却已然不及,被一箭穿喉,当场毙命。 “诶呀!可惜可惜!本是一箭双狗!却给跑了一只!可气至极!”蓝帽矮胖子追魂破胆王秋河本是要一箭射杀这两名军校,不料那背身军校竟似背后生眼,躲过此箭,遂一拍大腿,甚是惋惜。 那趴在马背上的军校此时已是惊出一身冷汗,偷偷扭头望去,见那人又要张弓搭箭,惊恐至极,用单刀往马臀部猛的一击,欲先逃开,却突感前方一道寒光扑面,正是马亮挺刀劈来,只见那军校身子猛的坐起,后仰拨马夹镫,转向避开这一刀,也不还击,打马便走,可突感头顶一阵恶风扑来,还未及转头看清,一狼牙大棒已结结实实砸在头上,登时脑浆迸裂,栽下马去。 只见一彪形大汉,手持长杆狼牙大棒,纵马奔来,挥棒便砸,这一棒下去竟把那军校头颈打入身腹,力道十分刚猛,军校所乘之马也受力不住,跪倒在地上,那大汉一招毙敌,端坐马上,嘴中哇哇大叫,正是牛头寨寨主吴大棒槌。 紧跟着就听到破锣声响,由远及近,只见那瘸三儿将锣挂于胸前,边跑边敲,嘴中喊着:“牛头寨武威!大当家威武!随大当家杀敌喽!……”众贼匪刚还被杀的抱头鼠窜,四散奔逃,此刻一看对方只剩两人,己方已占优势,便又都反身杀来,大呼小叫,好似都要争先恐后杀敌立功一般。 蓝帽矮胖子追魂破胆王秋河本欲再补一箭,可箭刚上弦,那军校已被吴大棒槌一棒击杀,也不犹豫,身子侧向一仰,吱呀一声,那哨箭竟向空中射出,正对王秋河的那名军校刚抬眼一瞄,一马一刀已冲杀过来,电光火石间,王秋河收弓打马出刀一气呵成,那军校本已挺刀护身,见那蓝帽之人来势甚凶,赶紧格挡躲闪,拨马欲逃,可王秋河已纵马欺到那军校近前,便再不给他逃离之机,快刀如风,招招向其退路击去,那军校马头拨向哪边,王秋河便杀向哪边,只见那军校左躲右闪,上格下挡,应接不暇,哪还跑得开,这时怪叫之声从天而降,那军校心知不妙,见已无路可逃,一咬牙,挺刀蹬出,不再格护,扑向王秋河,欲同归于尽。只见那王秋河轻身一跃跳到马上,一招黄莺串架,垫步托刀,隔开这一扑,紧跟一招掩刀旋风腿,一个收刀回旋踢将那军校又踢了回去,此时怪叫之声业已杀到,嗤的一声将那军校穿于马上,连人带马滚地而亡。 刚还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十名锦衣卫官军校尉,此刻仅剩下陈海一人,正与那红帽矮胖子追魂穿心王秋江战在一处,斗得正酣。 第二章 唐门暗器(七) 只见陈海与王秋江在马上你来我往,唐门千叶刀对金背刀,一个变化多端、飘忽不定,一个劲道十足、攻守兼备,虽都不是马上刀法,但两人的本派刀法使得甚是纯熟,只见刀影上下纷飞,你攻我挡,我进你退,有来有往,初时也算打了个势均力敌。可那金背刀讲究的是根基稳健,力从地起,腿上功夫融合在刀法之中,但在马上作战,腿法和用劲都受到限制,就明显不如唐门千叶刀这种灵动刀法在马上使的得心应手,斗得久了,慢慢处于下风,变得守多攻少,越来越被动。 陈海占得主动,便不给对手留有喘息之机,引马贴身,刀影飘飘,连绵不绝,将王秋江罩在当中,眼见已是必胜之势,可对战同时,听得那边惨叫声不断,偷眼望去,只见己方之人全部毙命,心里不免有些慌乱,暗叫不妙,已无心恋战,急思脱身之策。 王秋江被这唐门千叶刀罩在当中,左格右闪,上挡下躲,身子拧巴着,早已失了平衡,连打马脱开的机会都不得,眼见不出几招便会不敌,业已汗透全身,大口喘着粗气。但突见陈海略有分心,这电光火石之间,王秋江当机立断,抓住这转瞬之机,扭动身子右手挥刀格挡,但刀背之后已于左手暗藏一镖,一招回头望月扬手镖,这梅花镖突从刀背上射出,如此近的距离直扑陈海,陈海此刻回神想躲却已然不及,镖已至胸前,啊的一声,捂着胸口栽下马去。 这金背刀又叫金背镖刀,刀法中融合着刀镖合一的技法,关键时刻使出,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这追魂穿心王秋江本已是败势,但抓住陈海分心这一刹的时机,使出此招,转败为胜,见已得手,甚是喜悦,急忙纵马上前补刀。 王秋江挺刀前刺,地上却哪有人影,正待诧异,只见马肚下翻上一人,稍一扬手,那梅花镖已反射回来,正打在王秋江右膀肩头,劲力十足,入肉刻骨,王秋江只觉右肩一阵剧痛,再无力握刀,刀一脱手,向后飞出,摔于马下。 这马肚下翻上甩镖之人正是陈海,只见他左手戴着金丝手套,专门用来接打暗器,见敌手突施飞镖,便将计就计,假意中镖坠马,实则早已接镖,藏于马肚,待敌前攻,反手击之。 这一得手,陈海也不迟疑,打马向前准备斩杀王秋江,这样敌少一人,自己胜算和脱身的机会就大了许多。 王秋河和马亮在解决了那四个锦衣卫军校后,见王秋江处于劣势,急忙赶来助阵,生死相搏,也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武林规矩,生便是赢,死便是败,准备一拥而上,三人围攻陈海,眼见王秋江一招回头望月扬手镖得手,都是欢喜得紧,但哪料敌人竟是接打暗器之高手,眨眼间已反伤王秋江,待陈海将下杀手之际,两人均是救人心切,全力挺身攻向陈海,逼其回手。 那陈海确是江湖经验老道,已见王秋江刀已脱手,中镖坠马,不死也已无战力,便假意斩杀,待另外两人挺身相救,必会因全力救人无法回护,那时反手击之,反杀此二人,便会即刻逆转全胜。 眼见二人杀来,陈海也不躲闪,仍挺刀向前杀向王秋江,待二人已到眼前,猛的侧身一抬左袖,咔吧一声,登时从袖中射出漫天细针,瞬间扑散开来,速度极快,在这极近距离,慢说二人全力冲来,就算做足准备,在这漫天飞针面前,没有遮蔽之物,也决计难以躲避。 “二弟!亮儿!小心他是唐门高手!”王秋江在地上手捂伤口,大声提醒二人,但确是迟了。 “快躲!”王秋河急忙横带马缰向右,身子猛坠于马身右侧,用马挡针,只听嗤嗤嗤嗤……数十银针已刺入马身,王秋河虽已是反应迅猛,但蹬在马镫上的左小腿避之不及,已中了五六针,银针虽细,却劲道十足,穿裤入肉,直钻骨髓,登时觉得左腿酥麻无比却不甚疼痛,暗叫不好,心知这银针有毒,左腿再想用力,却早已不听使唤,扑通从马上掉落,在地上连滚数圈,跌撞到路边巨石上才停了下来,已是头破血流,左手右脚均已撞断,勉强用右手封住左腿穴道,以避毒血上流,若毒血攻心,登时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而此刻马亮,已从头到脚,身中不下三四十针,身体僵硬,但扑势不减,被陈海顺势挥刀一斩,削去持刀右臂,再一侧踢,将人踢飞数丈,落在王秋河近前,再看马亮已是七窍流血,只冲王秋河张口说了句:“师傅……我腿法慢……”话未说尽,便气绝身亡。 “二弟!亮儿!”王秋江也不顾右肩之镖伤,身子横向一滚,已摘下弓箭,搭弓拉箭,吱呀一身,哨箭穿马而出,射向陈海。 再看那陈海反应极快,脚上一蹬,一个云里翻身,从马上飞身而出,躲过此箭,而胯下之马,登时被射穿肚腹,一声惨嘶,倒地而亡。 王秋江这一箭因肩伤未得使出全力,角度准星也差了许多,一击不中,便想再射第二箭,只是刚才这一发力,右肩镖伤已是撕裂开来,血浆喷涌而出,再加上镖尖入骨,箭虽上弦,却怎么也拉不开这千斤之弓。 陈海刚一落地,脚尖迅捷猛蹬,不等王秋江第二箭射出,前扑挥刀急砍,只见这王秋江躲闪不及,用弓一挡,右手带弓已被齐齐砍断,疼的哇哇大叫。 陈海此刻已是面露喜色,抬手便要补刀。 王秋江此刻已无还手之力,便抱着右腕冲陈海怒骂道:“唐门狗贼!我盐帮兄弟是绝不会放过你的!定会灭你满门!” 陈海一愣,微微一笑,道:“你怎知我是唐门弟子?” “哼!这暴雨梨花针,只有唐门门主唐刚烈和座下四大关门弟子才有,想你便是这四狗贼之一,杀我兄弟,可这满地银针你是消不去的,我帮主少刻便到,杀你狗贼,灭你唐门,盐帮兄弟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王秋江死死望着陈海,咬牙切齿道。 突然,远处传来马匹飞奔之声,似是有多匹快马,从山下疾驰而来,陈海抬手之刀并未下落,而是缓缓收刀入鞘,轻蔑的看了看王秋江和王秋河两兄弟,笑道:“你们的帮主来了,便留你们狗命,替我唐门带话!唐门好汉但凡还有一人,必将杀尽盐帮恶狗!替我师伯和盐帮老帮主李伯升报仇!”说罢,转身奔向密林,跑到一半,回头用蜀中方言喊道:“砍脑壳的,老子在蜀中唐家堡等尔等瓜娃儿前来送死!莫得食言撒!哈哈哈哈……” 在笑声中,陈海隐入了山中密林。 山路上,四匹马疾驰而来,均是黑纱蒙面,外罩黑色兜帽披风,转眼已来到王秋江、王秋河近前。 “大哥、二哥!怎么会这样!”只见当前两人翻身下马,分别冲向二人,赶紧查看伤势,处理伤口。后两人也即刻下马,掀起兜帽,撸下面巾,其中身穿白衣者正是天山七侠柳叶飘雪游龙剑白不悔。 “秋江!秋河!到底发生了什么!”白不悔身边黑衣老者急忙冲向王秋江,关切的问道。 “帮主!我没事,快去看看老二和亮儿,他们都中了那唐门暴雨梨花针,快给他们治伤解毒啊!”王秋江冲那黑衣老者喊道。 原来来者正是盐帮帮主李华甫,和穿心、破胆、刮骨、抽肠盐帮四猛的另外二猛,浪里刮骨张大鲈和浪里抽肠张二鲈。 这时,浪里抽肠张二鲈冲众人喊道:“帮主!三哥!亮子死了,二哥也中了狗贼的毒,这可哪里找解毒之药啊!” “去那些死尸上搜一搜,看看有没有解药!”李华甫道。 “先吃了这粒冰蟾银莲丹,可解百毒!”这时白不悔赶到王秋河近前,从怀中掏出一小瓷瓶,倒出一粒白色药丸,喂到王秋河口中,又道:“这是我大师哥所做之药,用天山冰蟾、雪莲子、雪参等名贵药材制成,是解毒、续命的神药,快快服下吧。” 天山七侠中的大侠剑气横秋霍春生,是早年间剑圣白三合在少林寺随无色禅师学艺时认识的一个少林俗家弟子,论年龄这霍春生比白三合还大着几岁,平日里进山采草制药,换钱养家,因酷爱习武,一有时间就来少林寺随少林弟子演习武艺,那无色禅师见此人虽不十分聪慧,但生性憨厚,心性纯良,便教授了他一些解毒用药之理,同时让他随白三合一同修习纯阳内功心法。三年后,白三合欲下山游历,那无色禅师也不阻拦,只是提醒白三合这样杂学天下各类武功心法实是非常危险,有些内功本是相克,混练起来,若无定力,轻则伤及脏腑,重则走火入魔,筋脉错乱,性命不保,劝其习武切忌贪多,又让他收霍春生为徒,道此人颇懂医理,将来可救他性命。白三合与霍春生已识得多年,身边确实缺一个老实听话之人服侍,便一口答应,收他做了大弟子,后在天山又传他剑法,因此人长得老气横秋,剑法虽不出众,但内功底子打得深厚,每每出招,剑未及,气先至,故得名剑气横秋霍春生。随白三合来到天山后,霍春生除了修习武功,便时常进山采集各类名贵药材,这天山冰蟾乃是解毒神物,只在天山至寒之地才罕能得见,霍春生这二十年来在天山也只抓得十只,和天山雪莲、雪参调配做成丹药,能解百毒、提气续命、强身健体,可谓神药。 第二章 唐门暗器(八) 王秋河吃下冰蟾银莲丹后,只觉浑身气血汹涌,游走奇经八脉,浑身说不出的舒畅,赶紧自行打坐调匀气息,慢慢气色有所回转,软麻之感消失不见。 “白七侠这等神药,用到我这等无用之人身上,实是浪费至极啊……”王秋河冲白不悔稍一抱拳客气道,也不等对方回答,便瘸着腿冲到马亮身旁,抱住徒儿,欲哭无泪,张口干呕,显是悲伤至极,待缓过气来,才嚎啕大哭起来。 “亮儿!你不能死啊!亮儿!让为师去死吧,让为师代你去死吧,亮儿!……孩子啊!……让为父代你去死吧!老天爷你他妈不长眼啊!留我这废人活着干甚!让我孩子活过来吧!让我去死!求你啦!……求你们啦!求求你们啦……”王秋河跪抱着马亮,不停的在地上给大家磕头,脑门血浆已溅的满地都是,浪里刮骨张大鲈和浪里抽肠张二鲈赶紧上前抱住王秋河,防他自残,不一会儿,王秋江也趔趄着冲了过来,四人抱在一起,哭成一片。 这时,牛头山寨主吴大棒槌带着匪众跑了过来,扑通扑通跪倒一片,趴在地上呼喊着:“帮主在上,孩儿们给您老人家磕头了!”便都咚咚咚的磕起头来。李华甫问清了情况,便让吴大棒槌找人先做个简易棺木收敛了马亮的尸身,眼见天色转黑,两个兄弟还身受重伤,便在吴家村找了个空屋住了进去,浪里刮骨张大鲈给了吴大棒槌一锭银子,足有五两,让他换些吃食来,吴大棒槌推脱不过就收了下来,让瘸三儿赶紧去办,瘸三儿伸手要钱,却挨了吴大棒槌一大巴掌,捂着脸跑出去挨家挨户的讨吃食去了。 张大鲈、张二鲈将王氏兄弟安顿好,上了伤药,见其入睡,又吩咐吴大棒槌安排人手在山下各要道埋伏盯梢,一有动静就点号炮通知山上,以防官兵夜袭,吴大棒槌领了命令出去安排。 张氏两兄弟将各项事宜安排妥当后,便回到正屋,坐在李华甫和白不悔下手边,也不说话,屋里一片寂静,颇显冷清。只见那瘸三儿提了壶热水进屋给李华甫等人沏了茶,说道:“我们吴家村乡亲们感激各位英雄救命之恩,正在杀鸡宰羊,给各位准备酒菜,请英雄们稍等。”见也没人答话,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李华甫打破平静,深深叹了一口气,对白不悔说道:“我这四个兄弟,也都是英雄之后,这追魂穿心王秋江和追魂破胆王秋河两兄弟乃是梁山好汉地微星矮脚虎王英和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的后人,征讨方腊时,二人战死沙场,小李广花荣感激王英当年清风寨劫囚救命之恩,收养其后人并授其武功,秋河这把弓就是当年花荣所用的游子弓,一代一代传到现在,这追魂箭如同鬼魅,一箭穿心,一箭破胆,这王氏二兄弟便是我盐帮陆路头领。”李华甫转眼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王秋河,不禁叹了口气,接着又道:“这浪里刮骨张大鲈和浪里抽肠张二鲈两兄弟也是梁山好汉天损星浪里白条张顺的后人,入得水中如鲈鱼入江,抽肠刮骨如同抽筋刮鳞般简单,是我盐帮水路头领。”李华甫又深深叹了一口气,悲叹道:“这四人都是我盐帮的英雄好汉,遭此劫难却抱在一起痛哭,哎……让白七侠见笑了,真是英雄气短啊!” “李帮主不必这么说,盐帮英雄好汉也都是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即是徒弟,又是儿子,惨遭毒手,哪能不哀。”白不悔劝慰道。 “哎,这话从何说起呢。”李华甫思索片刻,回道:“那马亮也是帮中兄弟,因长得酷似王秋河当年之子,故被王秋江、王秋河共同收为徒弟,待其如子。不知白七侠是否知道当年我帮中内斗之事,此事还与你五哥有些关系,当年若不是天山五侠出手相助,我等五人怕是早就被扔到江中喂鱼了。” “我倒是听我五哥提过此事,也不甚详知,记得我爹早年间回蓬莱仙岛看望师祖清风道人,应师祖所托,收了我四哥东海神剑蔡东海为徒,回天山途经江浙一带,见两个八九岁男孩各执一条短棍竟在高邮城墙上对战,那城墙足有四丈高,若是掉下来不死也得残了,下面围了很多人,有的关切喊孩子们赶紧下来,有的起哄让孩子们赶紧动手,有的眉头紧皱,有的眉开眼笑,我爹带着四哥也饶有兴趣立足观看,若有意外也可及时出手相救。只见那两个孩子站在墙头,毫不畏惧,眼神中透着坚毅,动起手来,一招一式都显得轻盈灵动,更为可贵的是这两个孩子在这小小年纪出招还招竟不拘泥于定式,随心而动,却招招应对得当,对武功之理解甚至远超许多大人,显然是不世出的学武奇才,我爹就动了收此二童为徒的念头。” 白不悔说到这儿,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又慢慢道来:“那两个孩子被其父亲揪下城墙,正在训斥,我爹便带着四哥过去打问这两个孩子跟谁学武,原来这两孩童的父亲平时爱使些枪棒,也谈不上什么武功家数,就教了孩子一些肤浅枪棒功夫,以求强身健体。我爹一乐,便给这两个孩子出了道题,让他们拿手中之棒合攻我四哥,我四哥不许还手,只要一炷香工夫之内能打到他,或逼他出圈,就算赢,如果赢了四哥,谁先打到,四哥手中的那把剑便归谁,我四哥那把佩剑虽说不上是削铁如泥的名剑,但也是稀罕的紧,是师祖赠与四哥的一把龙泉剑。我爹于是绕着石砖空场走了一小圈,每一步都显得轻盈无比,却都在石砖上印下一个清晰可见的脚印,在场围观之人无不叫绝,那两个孩子见了也是连连称奇,其父也不阻拦,知道是来了高人,便让孩子去试他一试,若能得高人指点一二,将来必受益非浅。那两个孩子倒也不怯场,越是与高手比试就越兴奋,当即舞动短棍,攻向四哥,初时四哥不以为意,见两个孩子完全不懂武功,只是乱冲乱舞,便背着手轻身躲避,行的是八卦九宫步法,身形潇洒飘逸,那两个孩子却又怎能碰得其半分,众人纷纷叫好。半炷香工夫过后,那两个孩子却丝毫不显疲累,竟是越追越打越精神,好几次分毫间就似触到四哥,四哥此时也不像开始那般轻松,步伐也变的慌乱起来,又过一会儿,那两个孩子好似在追逐中领悟了这八卦九宫步法的规律,竟能料敌于先,出招截击,两人一前一后夹攻,四哥眼见避无可避,一使内力,用气将两个孩子弹出圈外,终究是没碰到四哥,围观之人都轻叹惋惜,可在我爹看来,四哥已是输了,轻哼一声,将自己佩剑递给其中一个孩子,说你们赢了,我四哥面红耳赤立在当场,确是羞臊的紧啊。” 白不悔从腰间解下佩剑,长约四尺,剑鞘通体白色,镶有一条火龙盘于鞘身,龙嘴微张,吐出白色剑柄,稍一拔剑,在油灯下,竟映射出一道清亮之光,夺人眼目,显是一把神兵利器。 白不悔微微拔剑,又收剑回鞘,继续道:“我爹那把剑可是天山派神兵雪山游龙剑,就是我现下带的这把,这可是削金断玉的神器,那两个孩子竟看也不看,将剑递回,扑通扑通齐齐跪地磕头,只求我爹收为徒弟,我爹当下也甚是欢喜,要知道我爹那时人称剑圣,创立天山派,江湖声望极高,可对收的四个徒弟都不甚满意,大哥剑气横秋霍春生,憨厚老实但剑法造诣不高,二哥一力降十会阿里甫,空有一身蛮力却不懂用巧,三姐花裙子阿娜尔古丽,只学得我娘的冰心掌、柳叶飞刀和轻柔剑法,其实二哥三姐是我娘收入天山派的,尤其是二哥连剑都不会用,趁手兵器竟是一个重一百二十斤的藏佛大杵,若是我爹根本不会收其为徒,四哥东海神剑蔡东海是师祖出家前叔伯侄子家的孩子,武学造诣也算不上一流,只是碍于师祖情面收了下来,此刻见这两孩童骨骼轻盈,思维敏捷,悟性极高,当下就笑着点头同意收其为徒,那孩子父亲得知我爹乃是当今武林剑圣白三合,激动的差点也跪了下来,哪有不同意之理。这样我爹便带着我四哥、五哥、六哥回到天山,又恰巧赶上……我……” 白不悔说到此处略显语塞,稍微顿了一顿,又道:“我爹悉心指导我们练剑,五哥、六哥果真是习武奇才,也肯下苦功,就这样在山上学艺十年便已开窍,剑法使得是出神入化,但修习的内功法门确有不同,五哥学得我娘的冰心诀,只道那纯阳内力一练便头昏脑胀,也不知为何,六哥学得我爹的纯阳心经,两人内劲法门大相径庭,虽习得相同剑招,但使将起来确是千差万别。五哥使剑寒光点点,幻化无穷,寒冰真气,融于剑身,一剑击出,如魔穿心,师兄弟戏称他为冰心小剑魔。六哥使剑纯阳内劲,护剑周身,剑所至处,热浪涛涛,摧肝破胆,其剑势最像我爹,师兄弟都叫他火胆小剑圣。”说到此处只见白不悔面带喜色,眉梢轻佻,显是十分激动,而众人也都听得痴了,如入剑境当中。 第二章 唐门暗器(九) 可突的白不悔眉头一皱,继续道:“我爹见五哥六哥在武功造诣上均有小成,便准下山省亲,可把五哥六哥高兴坏了,但此刻突传来消息,蒙古鞑子兵为明军所败,被赶出了中原,残兵败将逃到此处,在山下村镇烧杀抢掠。我爹便派我大哥、二哥、四哥下山查探,出手相助百姓,我六哥自小仗义,志向安邦为民,便不愿回家,要去解决那些欺压良善的鞑子兵,我五哥也要留下,但我爹却坚持让他们返乡,原来是收到书信,说我五哥、六哥的父亲……已于不久前离开人世……” 说到此处,那李华甫也好似感同身受一般,摇了摇头,扼腕叹息道:“哎……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李华甫所念之词正是苏轼的《江城子》,只是此处说的却是那父子之情,情至深处,在坐之人无不眼含热泪。 白不悔轻拭了一下眼泪,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道:“哎……可我六哥决计不回,说当年爹让他们学艺为的就是安邦兴国,为国为民,不再让百姓受鞑子兵欺辱,如果丢下百姓不管,爹的在天之灵也会责怪他们兄弟不孝。五哥对六哥道,你若不走,我也不走,一起杀敌。可六哥却对五哥道,你是长兄,若不回乡祭奠,为人耻笑,我两兄弟一人祭父,一人杀敌,父亲必会含笑九泉。就这样我五哥、六哥含着泪,一个回乡祭拜亡父,一个下山解救乡民。” 说到此处,在坐众人皆是悲愤交加,那张二鲈已腾的站起身来,泪流满面,颤声说道:“好一对安邦兴国,为国为民的好兄弟!” 白不悔对张二鲈点了点头,似是十分认同他的评价,又拭了一把眼泪,继续道:“后听说我五哥调和盐帮内斗,刚刚出山,第一战就在这江浙之地连败十大高手,我六哥也是一出手就连毙数十名鞑子军官,震慑乱军,迫其退去,均是一战成名,便得了这一剑霜寒十四州小剑魔武兴邦,一剑摧破百万师小剑圣武安邦的雅号。”讲到这里,白不悔表情也由悲伤转为骄傲,看向李华甫道:“至于如何败的那十大高手,我是问了几次,五哥只是一乐,说已记不清了,便自去练剑,具体情形,我也不甚清楚。” “要说这五侠武兴邦和六侠武安邦和我倒还有些渊源。”李华甫紧接着白不悔的话说道:“他们的父亲武文通和我是义结金兰的异姓兄弟,我们俩从小在这高邮城长大,我出身于一个普通盐民之家,家境贫寒,而武文通则出身于士绅之家,良田千亩,家境富裕,但那元朝将人分为四等,一等蒙古人,二等色目人,三等金人,四等就是我们这些南人,自打蒙古人灭了南宋,良田换主,武家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我们南人那些年受尽了那些高高在上之人的凌辱,于是我和武文通结拜为异姓兄弟,立志推翻元朝,救民于水火,便拜盐帮中一些懂些功夫的人为师,在这枪棒上确也着实下了番苦功。后来我兄弟二人在张士诚大哥的带领下,靠着十八条扁担起事,举义旗反元,天下苦难之人一呼百应,一年内便连克兴化、高邮、常熟,次年正月,张大哥在高邮称诚王,立国号大周,年号天佑,终于让我等盐民翻了身,南人们也算过上了扬眉吐气的日子,人人舞枪弄棒,立誓驱逐鞑虏,那武兄弟的两个儿子平日里就跟着他爹和我学些枪棒,也算是我的半个儿子,一个叫兴邦、一个叫安邦,立志将来兴国安邦。一日在高邮城墙上斗耍,机缘巧合遇到剑术名师,便拜师去了天山学艺,这一去就是十年。只可惜后我大周被朱元璋派大将常遇春和徐达反复攻打,终被破城灭国,张大哥也被……,未死在鞑子兵刀下,却是落得这般下场,哎……也是天意如此吧!他朱元璋灭了元朝得了天下那是他的造化,我不嫉恨,但要我等盐民归顺,却是决计不行!” 说到这里,李华甫眼圈已是微微发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长叹了一口气,又道:“当年盐帮十八条好汉最后就剩下我、武文通、李伯升三人,武兄弟在破城之日身受重伤,养好伤后身体一直不好,也无法接受城破灭国、大哥身死的事实,把自己关在家中,不问帮中之事,盐帮那时实际是我和李伯升暂时打理。后朱元璋派亲信毛骧前来游说我二人,让我等带盐帮弟兄助他打天下,还许诺了我等官职,我又岂会理他,但李伯升表面不说,暗地里却背着我与那毛骧拉拢盐帮弟兄,一日他们来到武兄弟家暗中游说,我武兄弟哪等他说完,便拎起大枪,刺向二贼,这二贼见游说不成,恼羞成怒,便起了杀心,竟将武兄弟夫妇和一个贴身丫鬟全部残害,放火烧了宅子,这灭门之恨,我盐帮中但凡还有骨气之人,都是咬碎钢牙,发誓灭此二贼,替武兄弟报仇。我知武兄弟还有二子在天山学艺,便派了帮中亲近之人赶去报信。其实李伯升在帮中做的这些龌龊之事,已被很多人不耻,要灭他却也不难,我与盐帮四猛商议,定在当月月末的盐帮红利大会上动手,替武兄弟报仇,却哪知这恶贼毛骧、李伯升竟邀了外敌,还绑了我等家人,逼我等就范,秋河兄弟不肯妥协,怒骂李伯升,这恶贼竟当着众人面将其妻儿杀死……”说到伤心处,李华甫与那张氏兄弟均已是泪流满面,呜咽之声久久不能平复。 这时瘸三儿引着一妇人端着刚做好的饭菜迈进屋来,瘸三儿见众人哭的悲伤,也不知为何,便对妇人道:“英雄们怕是饿的难受,竟哭成这样,快些上菜添饭……”那浪里抽肠张二鲈本就心里难过,听得瘸三儿这般说话,以为是故意嘲笑众人,站起身来一脚将其蹬出门外,吓得瘸三儿捂着屁股连忙磕头求饶,那妇人也吓得不轻,手中碗筷滑落下来,白不悔伸手接住,放在桌上,赶紧道:“大嫂不必惊慌,此事与你等无关。” 那妇人赶紧放下盘碗,便急忙出了正屋,待到屋外便对那瘸三儿说道:“饭菜都做好了,我当家人大早赶车去城中送药,现在还未回来,说好的做好饭菜你便帮去打问,麻烦兄弟赶紧派人去山下看看。” “我说药材家的,你当牛头寨是给你家开的不成?这三更半夜的,谁敢走这山路,不是找死吗?等明日天亮了,我亲自去给你寻人,今天官军这么一闹,你知多少人还在山里躲着,怕是你们家药材回来道上听了消息,也躲进了山,不用担心。”瘸三儿揉着屁股,不耐烦的回道。 “我们家药材赶着马车怎么躲进山!你小子又他娘的说话如放屁!忽悠老娘!”那妇人怒道。 原来说话之人正是吴药材家的婆娘,而白不悔、李华甫等众人所在之处正是吴药材家,那婆娘见当家人迟迟未归,担心其安危,便要去寻,哪知瘸三儿拉住她要她给众人烧菜做饭,婆娘开始并不答允,瘸三儿答应她烧好饭菜就让寨中兄弟帮去山中寻人,那婆娘这才作罢,哪知那瘸三儿事后又反悔,一怒之下,在院中竟骂了起来。 “你们家男人赶着马车,叫药材?”白不悔站起身来,走到院中问道。 “是啊,这位爷,你可见到我们家药材了?”婆娘赶紧问道。 “来的路上,我们本遇到一怀抱婴儿的独臂山民,本要打问此人和婴儿来历,这时一马车赶上山来,那独臂山民喊其药材大哥,说山上官兵杀人,还说他救了什么婶子的二丫头的孩子跑下山来,劝那赶马车的和我等众人千万不要上山。那赶马车的似是跟他很熟,听他一劝也停了下来,我等因担心盐帮兄弟安危便赶上了山,那赶马车的不知是否是你要寻之人,此刻应该是和那抱孩子的山民躲在山中某处不敢回家吧。”白不悔回道。 “多谢大爷相告,那抱孩子的独臂男人,我们家药材也确实认识,那人半个多月前受了刀伤,抱着孩子大半夜晕在我家院中,是我当家的用那还魂汤救了此人,哎,也是个可怜之人,残废之身,老婆跑了,只带着个孩子,干点讨吃食的无本买卖,险些丢了性命,是我们家心善,救了这爷俩,今日瘸三儿给吴大棒槌报信,说寻得那抱孩子的独臂男人就是此人,自是我的功劳……也不求……什么……”那婆娘说到寻人报酬之处变得支支吾吾,不知如何道来才好要那十两银钱。 “半个月前?”白不悔眉头一皱,似是有些忧虑,自言自语道。 第二章 唐门暗器(十) 那婆娘见自己刚一提功劳报酬,那白衣大爷便眉头紧皱,赶紧岔开话题,道:“这天杀的死鬼,自己躲了起来,也不管他这婆娘是死是活,怕是要等我死了,再娶个小的,给他生那大胖小子去……呜呜呜呜……”说着说着便如同真有其事一般哭了起来。 “药材家的,我说躲起来了吧,你偏不信。哎,不过话说回来,你说你生不出儿子,哪个男人不得寻思寻思,那吴药材天天进城,还不……”这瘸三儿正说的得意,啪的一声,被那婆娘一巴掌重重打在脸上,“诶呦!你这疯婆子!看我不……”瘸三儿话未说完,又被那婆娘一脚踹倒在地,疼的是嗷嗷直叫,倒在地上便骂那婆娘,他骂一句,那婆娘便踹他一脚,这一句一脚,不一会儿,竟被生生踹到了院门口,众人看了不免都笑出声来,刚才的悲伤之情也缓和了许多。 这时门口走进一人,身材魁梧,肩上扛着狼牙大棒,见二人在这院中又打又骂,十分不悦,开口骂道:“瘸三儿!你他娘的在这儿胡闹什么!搅扰了各位英雄,我扒了你的皮!” 来人正是牛头寨大当家吴大棒槌,急匆匆赶来似是有要紧之事与众英雄禀报。 “吴寨主,山下情形如何?”李华甫走到屋外焦急询问道。 “帮主!你不必这样叫我,咱还是那盐帮小弟,你就叫我大棒槌就行。”吴大棒槌说着呵呵一乐,又道:“山下这三四里路上都已布好消息埋伏,帮主今晚放心安睡,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弟兄们就点号炮通知山上,明日我差两个兄弟去山下雇辆马车,好送两位受伤的英雄回帮中调养。” “吴大棒……吴寨主,咱家就有马车,还去什么山下雇,等明个我寻了那挨千刀的回来,让他送救咱吴家村的好汉回家。”那婆娘见吴大棒槌骂了瘸三儿,心下甚是解气,便笑着揽下这送人的差事。 可吴大棒槌看向那婆娘却是眉头一皱,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哎……只怕你家赶马车的回不来了。” “你看,你看,药材家的!我说这吴药材天天进城,还不得有个相好的,被不如儿子都会喊爹啦!那指定是回不来啦!你就是不信我,这下大当家的说……哎呦……”瘸三儿听大当家的这么一说,赶紧凑过来故意挤兑那婆娘道,却未等说完就被吴大棒槌一脚踹出院外。 “娘的!哪都有你,再让我听到你放屁,我就给你那屁股嘴上来上一棒槌!”吴大棒槌冲着瘸三儿边骂边举起狼牙棒作势要砸,吓得瘸三儿连滚带爬跑的没了影子。 “药材家的婆娘,太阳落山前我带寨中兄弟下山巡视,在山下岔路口,有一马车,还有一人一马都……烧成了焦炭……哎……怕就是你们家……药材兄弟。”吴大棒槌对那婆娘道。 “烧成焦炭……”只见那婆娘登时愣在当场,还想说话,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心知这吴家村就只有他家有这么一匹矮脚马,还是用女儿换来的彩礼,心似明镜,却又心有不甘,只见其干张嘴不说话,一口气没喘上来,扑通一声晕倒在地。吴大棒槌赶紧唤来手下,抬了那婆娘去隔壁救治,见瘸三儿躲在不远处,便喊他盯好这婆娘,若这婆娘想不开死了,就让瘸三儿下去陪她。那瘸三儿见吴大棒槌恼怒,也不敢多说,支支吾吾的应承着,抬着那婆娘去了。 “谁会对一赶车山民下如此狠手?难不成是那抱孩子的独臂人所为?”白不悔自言自语道。 “看来那独臂男人应不是山民,当时急于上山,看他穿着麻衣草鞋,便当是个山民,也未曾细问,怕此人正是我们和朝廷鹰犬都在寻找的那抱走婴童的独臂刀客庖丁剔骨包一庖。”李华甫说道:“可这包一庖据帮中眼线打探,也是个讲义气的汉子,舍得身家性命不要,救那萧丰年父子,却怎会用这般残忍手段残害那救他性命之人?” “哼!这包一庖也是锦衣卫出身,自是带着鹰犬习气,对锦衣卫那套巡查探访、严刑逼供的手段,他自是知晓其中厉害,为求自保杀人灭口,还哪管什么救命恩情。”张大鲈回道。 “几位英雄,那马车焦尸附近,还发现了这等物事,不像是我们山里人所有之物,我也看不明白,就带了回来。”吴大棒槌忽似想起什么,赶紧插话道,边说边从兜囊中掏出一些碎裂铁片和铁砂摊在众人面前。 “唐门霹雳弹!”白不悔轻声惊道:“这是唐门霹雳堂的独门暗器!一经击发,炸裂开来,三丈之内,寸草不生,杀伤极大,又叫‘天女散花’。我天山派也是使飞刀的行家,却最是忌讳唐门暴雨梨花针和这霹雳弹,我娘为破解这两种暗器下了数十年苦功,只……”白不悔稍一停顿,心道本派机密不便在此透漏,便马上转口道:“只是这等暗器一般唐门弟子根本没有资格使用,只有唐门门主唐刚烈和座下四堂口的堂主才可配得,看来那独臂之人与这唐门有着莫大关联!” “我只听说过此物,就像我们帮中水路上炸船用的火炮,用皮囊包裹火药,点了引信扔出,一整条小船瞬间烧成灰碳,若是包裹铁皮那就是火雷,数丈之内被铁片削到必死无疑,用不好就是同归于尽,若非逼不得已,不敢乱用此物。”张大鲈说道。 “唐门共有四大堂口,修罗堂、炼药堂、机关堂、霹雳堂。修罗堂负责教授唐门弟子刀枪剑戟的功法和暗器手法,并培养唐门死士,这唐门死士甚是可怖,身上穿有霹雳穿山甲,一旦被兵器击穿便会炸裂击发铁砂弹丸,和敌人同归于尽,很多名门侠士就是被这等死士戕害。炼药堂负责炼制各类毒药和解药,像唐门毒针、毒蒺藜、毒砂等暗器之上均淬有剧毒,非唐门独门解药或世上罕有的解百毒之圣药而不能解。机关堂负责制作各种机关陷阱,这暴雨梨花针就是机关堂的镇堂之宝,拳头大的方匣,按不同角度排有九横九纵八十一针,非靠人力击发,内设机关绷簧,一旦触发,银针如满天花雨飞射开来,三丈之内,若无遮挡之物,必中此针,针上往往涂有剧毒,针入脏器,立毙身亡。霹雳堂负责制作各类火器,刚才提到的唐门死士所穿的霹雳穿山甲便是出自这霹雳堂的杰作,而霹雳堂的镇堂之宝,就是这霹雳弹,其不同一般炸药需要用火点燃引信使用,而是用铁皮包裹火药成一核桃大小弹丸,铁皮之上嵌有铁砂,内设点火机关,用前将机关拧动,掷出碰撞后炸裂,三丈之内,人无完尸,玉石俱焚,但使得不好往往会误伤自身,此等杀器,即使是唐门高手,也是极少使用。没想到在这牛头山这等杀器竟用在一个山民身上,让人难以理解。”白不悔见众人对唐门暗器了解甚少,而母亲于若莲专门研究破解之道,自也是懂得很多,便如数家珍般的向李华甫、张大鲈等人细细说道。 “这唐门亦正亦邪,算不上什么光明磊落的名门大派,用暗器毒药伤人自是被武林人士所不耻,但这阴毒狠辣的把式,也少有人敢去招惹,只是这次唐门与我盐帮的梁子算是越结越深,伤我秋江、秋河兄弟,害死马亮,早晚有一天,便要去这唐门讨回公道!”李华甫恨恨的说道。 “帮主说的不错……早晚有一天,我定会手刃那恶贼,替我孩儿报仇雪恨!”只见王秋河已从床上起来,扶着门框对着众人说道:“你们还记得当年与李伯升的那场帮中恶斗吗?前来助贼的十大高手中就有这唐门恶贼在内,来人便是唐门门主唐刚烈的师兄唐刚猛,今日用那暴雨梨花针伤我和亮儿之贼,便提到要为他师伯报仇,和我盐帮不共戴天!哼!还说在蜀中唐家堡等着我们……”说到此处,王秋河狠狠锤了一下门框,含着泪恶狠狠的说道:“他唐家堡就是阴曹地府,我也要闯它一闯,宰尽他唐门恶贼!” “秋河兄弟放心!欺我盐帮兄弟者,我必讨之!杀我盐帮兄弟者,我必诛之!”李华甫赶忙上前扶住王秋河,四目相对,眼中充满着悲愤和坚毅之情。 李华甫转头对白不悔说道:“李伯升和毛骧这两个恶贼招来这些外人,干预我盐帮内部之事,又用绑架要挟这等龌龊手段逼我们就范,哎……这些外人本就和李伯升无甚两样,还号称什么武林高手、名门正派,一群武林败类而已,我们未去找他们算账,他们却还找上门来,再加上那独臂人也和唐门有莫大联系,白七侠,看来若要找寻那孩子,唐门这关怕是躲不过了。”李华甫自知唐门并不好闯,有意拉上白不悔,便是拉上了天山派。 “我五哥曾与我说,盐帮兄弟重情重义,帮主更是深明大义之人,若在江南遇有难处可找李帮主解难。这次我等几人惹了那朝廷的官司,多亏帮主帮我安顿了随行之人,好生埋葬了我的那位朋友,还张罗替我寻那婴孩,那婴孩便是我那朋友的遗孤,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本是我份内之事,李帮主竟当成自家事去寻,已是感激不尽,这次盐帮兄弟死伤,全是因我而起,李帮主放心,去那唐门,我必随之。再者,当年我五哥一剑挑了十大高手,料想这唐刚猛必在其中,此事帮主不提,我天山派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只是小弟不知当时具体情形,还望帮主和盐帮兄弟细细讲来,也让我明白这个中缘由。”白不悔说道。 “当年五侠对我盐帮恩重如山,这点小忙,白七侠就不必再提了。至于当年盐帮内斗和五侠相助之事,哎……此事说来也是话长,咱们回屋,先吃些饭食,再慢慢道来。”李华甫叹了口气,抬头仰望天空,似是仔细回忆着当年往事,又摇了摇头,便扶着王秋河走进屋内落座。 院中一干众人也均随李华甫回归屋内,吴大棒槌吩咐手下又上了些酒肉,众人便边吃边聊了起来。 第三章 剑魔出世(一) 不一会儿,那农家木桌上已是杯盘罗列满当,酒肉饭食一应俱全,此刻众人均已是饥肠辘辘,客套几句便自行开动,端饭夹菜,一袋烟的工夫桌上盘碗已是盆光钵净。 这时吴大棒槌拎起酒坛给每人倒了一碗酒,道:“各位英雄来我牛头山,确是招待不周,还伤了两位英雄,折了一条好汉,小弟心痛的很,这碗酒权当赔罪,还请各位英雄多多担待。” “吴大当家这说的是哪里话,你还认我盐帮,那便都是兄弟。”李华甫虽为盐帮帮主,却无半分架子,也知当年吴大棒槌离开盐帮事出有因,也是个义气汉子,便端起碗来,说道:“喝了这碗酒,我们还都是一家人,盐帮随时欢迎兄弟回家。” “多谢帮主不弃,我吴大棒槌生是盐帮人,死是盐帮鬼,干!”说罢吴大棒槌抬手仰脖将酒一饮而尽。 与坐众人也都不含糊,均是抬手一饮而尽,即便是那王秋河身上余毒未消,断肢打着夹板,喝起酒来也不落下风,这盐帮兄弟,本就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生死事小,饮酒事大,宁可醉死,也不肯在这饮酒上怂得半分。 眨眼工夫,已是每人饮了七八碗酒,众人也都显得有些上头,借着酒劲,话匣子也便打开,气氛登时热闹起来。 “我吴大棒槌这等货色竟有幸和天山白七侠同桌共饮,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做梦是都不敢想的啊,兄弟我敬白七侠一碗,以后还要请白七侠多多罩着兄弟,指点个一招半式,日后帮中谁还敢说咱耍把式只会抡棒槌,到了江湖上咱也敢拍着胸脯吹吹牛皮不是,哈哈哈哈。”吴大棒槌端起酒碗,对白不悔极具奉承道。 白不悔甚是受用,赶忙举碗与吴大棒槌酒碗一碰,笑着回道:“吴兄过誉了,兄弟我有什么本事,都是江湖上的朋友敬我天山派,敬我爹娘和师兄师姐的为人,才会对我高看了这么一眼,图有个虚名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我说吴大棒槌,你莫要借了七侠之名,去干那些偷鸡摸狗、欺男霸女之事,坏了天山派和七侠的名声,我盐帮可不替你兜着啊。”张二鲈凑过来打趣道。 “我呸!”吴大棒槌腾的站起身来,冲着张二鲈怒道:“我说张四哥,你好生瞧不起兄弟啊,兄弟我落草这些年,什么时候偷过鸡摸过狗的,欺负几个男人倒是有,却哪碰过什么女人,我这牛头寨里可全是光棍!” 众人听了都是哈哈大笑,那张大鲈赶紧戏道:“就算真有女人愿意上山,若是看到山上全是什么棒槌、瘸子、独眼、傻子之流,吓也吓死了,那自然只剩下一群光棍。” 众人又都是哈哈一笑,那吴大棒槌虽是脑子不好使,也知张大鲈在戏骂他牛头寨之人各个品相怪异,也不恼怒,笑着回道:“张三哥见识自是比我这棒槌强上百倍,赶明儿可还得托张三哥带带我山上这二三十口瘸子、傻子开开荤啊。” “二三十口!你这是吃大户来啦!老子现在还天天睡在船上,咸鱼一条,比你也强不到哪去!”张大鲈赶紧回道,生怕上了吴大棒槌的套,将那烂事都揽到自己身上,说不清楚。 “我看棒槌配咸鱼,倒刚好是一对!”李华甫用手点指吴大棒槌和张大鲈撮合道,登时逗得众人哄堂大笑,纷纷给二人敬酒,似是办起喜事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白不悔见众人均喝得尽兴,也不便提起当年盐帮内斗,五哥出手调和之事,只是笑着推杯换盏,言语却少了许多。那李华甫看在眼里,于是举碗对白不悔道:“七侠便再与哥哥饮了此碗,这一碗是我敬五侠当年的救命之恩,五侠今日未到,请七侠代饮此碗。” “好!我便代五哥喝了!”白不悔说罢抬手一饮而尽。 “当年五侠救命之恩,我也敬五侠一碗,也请七侠代饮!”张二鲈见帮主提起当年五侠出手相助之事,心中生出无限感慨,举碗敬道。 张大鲈、王秋河见老四敬酒,也都感激五侠,不肯落后,都纷纷举碗来敬。 “好!我均代五哥喝了!干!”白不悔也不多言,又连饮三碗。 众人齐声叫好,夸七侠酒量惊人,每碗必干,性情豪爽,与盐帮兄弟脾气甚是相投,端也是一条好汉。 “李帮主,各位兄弟,大家敬我五哥,也是敬我天山派,我岂有不喝之理。”白不悔双手端起满满一碗酒,冲着桌上各位环视一周,道:“我也代我五哥,敬盐帮各位英雄一碗!” “好!干!”众人端碗还礼,也均是一饮而尽,甚是痛快。 不到半个时辰,三坛十斤装烧刀子酒已被几人喝的干干净净,吴大棒槌命手下再去抬酒,定要今晚喝个痛快。 白不悔借此时机,向李华甫说道:“幸好我五哥未到,五哥不喜饮酒,若是要喝通宵,岂不无聊至极,睡倒在这酒桌之上。”众人纷纷大笑,都戏称幸好今日来的是七侠而不是五侠。 “五侠虽不饮酒,但行事光明磊落,豪情万丈,一剑挑十雄,现在想来,那场景就如同昨日,历历在目,让人血脉喷张,心潮澎湃。”李华甫似是回忆起了当年之事,对白不悔激动的说道。 “当年情形,还请李帮主细细讲来,让我也领略一下五哥这剑魔出世的英武豪迈之情!”白不悔赶紧应道,似是早已饥渴难耐,待闻其祥。 “哎……”李华甫回述之前先长长叹了口气,似是想起那悲伤往事,不禁黯然感慨,慢慢开口道来:“我和五侠、六侠的父亲武文通自小结识,八拜之交,立志推翻元朝,复我汉家江山,后在盐帮学得一招二式,那武文通善使一杆大枪,号称学得三十六路杨家枪法,虽不甚考究,那枪也使得呼呼生风,闪转腾挪有模有样,很多招式变化无师自通,颇有些习武天赋,帮中人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杨六郎武文通。我自小随父挑盐贩卖,这臂膀上也渐渐练得劲力过人,长大后杂学了一些棍棒之术,可使来用去,最趁手的还是我那挑盐的扁担,遂制了一条三十六斤重的铜扁担,舞动起来也算颇有气势,帮里人也给起了个诨号,叫铁臂铜扁李华甫。” 听到这里,那吴大棒槌粗声赞道:“原来帮主这般厉害,那三十六斤重的铜扁,可比我这狼牙大棒重的多了,若被那铜扁拍上,人不登时成了馅饼。”那盐帮三猛也均啧啧称是。 李华甫淡淡一笑,继续说道:“那时蒙古鞑子不许我汉人习武,兵器更是不得私有,张士诚大哥带着我等兄弟共十八人,各抄一把扁担,扯旗造了反,盐民一呼百应,短短一年,便打下这江南半壁,连蒙古鞑子也不敢小觑,元朝的丞相脱脱亲率百万大军来攻,把高邮围得水泄不通,但我等兄弟众志成城,力保城池不失,竟逼退了蒙古鞑子这百万之师,自此我盐帮十八条好汉之威名响彻大江南北,天下英雄纷纷来投。” “好!”白不悔听到此处,心潮澎湃,挑起拇指,大声称是。与坐众人也是连连叫好,赞这盐帮十八条好汉不畏强敌,义气深重,团结一心,各个配得上这英雄好汉之名。 李华甫冲白不悔点了点头,对其赞许表达谢意,又继续说道:“这十八条好汉中还有一人,便是这李伯升。当年李伯升出身刽子手,善使一柄鬼头大刀,此人当年也是一条勇猛过人的好汉,蒙古大军攻城之时,北城城墙被豁开一条口子,李伯升一人当先,带领军民冲出豁口,力敌蒙古鞑子兵,身中十多刀而不退,更用一招力劈华山将一带队攻城的蒙古将军连人带马劈为两半,震慑敌军,直到豁口被封堵严实,这李伯升才被吊篮拉回城中,城中军民均赞其神勇,送了个诨号,叫鬼头开山李伯升。” “这李伯升当年也确是神勇,我兄弟来投盐帮,初时对这鬼头开山也是佩服的紧,只是后来……哼!”王秋河提起这李伯升,已是眉头紧锁,牙关紧咬,眼中充血,似是有那不共戴天之仇。 李华甫道:“哎……李伯升这人做过刽子手,出手果断狠辣,上阵杀敌是把好手,却也是个官迷,十分爱财。在义军起事初期便经常私分战利品,高邮一战,因功升任千夫长后,克扣粮饷、私吞金银便如家常便饭,越做越过分,帮中兄弟不满告到张士诚大哥那里,张大哥因惜他是个人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了了之。却哪想这厮做了千夫长还想着那万夫长,张大哥怎能让他这种人做万夫长,这厮便多有不满,到处宣扬自己立有大功,却分赏最少,污蔑张大哥处事不公。” 第三章 剑魔出世(二) “恶狗就是恶狗,装的再好,早晚也要咬人!”王秋河咬牙切齿道。 李华甫点点头,继续道:“后张大哥与朱元璋、陈友谅三分了这元朝的半壁江山,张大哥本无心去再争这天下,只想带着兄弟们守住这江南富庶之地,过安乐日子。可在这乱世之间,你不争,别人又怎会不抢呢。这朱元璋也确是个人物,鄱阳湖一战灭了陈友谅,便转过头来对付张大哥,半年不到,徐州、盐城甚至高邮都被其占了去,张大哥带着我等兄弟退守平江,众兄弟背水一战,又想到当年面对蒙古鞑子百万大军死守高邮城的场景,人人激愤,誓死守城,这小小平江城,任那常遇春、徐达怎么来攻,都打退了回去,整整十个月,朱元璋的军队没有前进一步!” 王秋河、张氏兄弟听到这里均是拳头紧握,眉头紧皱,眼中流露出坚毅的神情,似是又回到了当年死守平江的战场之上。 “整整十个月!城中之人却哪还有个人样,到了后来饿死的、病死的比战死的人还多,张大哥却没让军士抢过百姓一粒粮,就这样军民齐心,整整十个月没有让敌军迈过城池一步!”李华甫讲着讲着,脸颊上已流下两行热泪,“后来朱元璋派亲信毛骧前来劝降,许诺只要张大哥投降,可保其官爵和荣华,张大哥岂会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不顾帮中兄弟情谊,当着信使和众兄弟们的面,将妻子和两个儿子送上齐云楼,放火活活烧死,立誓与城共存亡,绝不受降。可那毛骧刚走不久,由李伯升主守的北门就莫名其妙的被夜袭破城,现在想来,怕是那李伯升早已被毛骧买通作为内应,里应外合,这城岂有不破之理。张大哥就此被俘,却仍决计不降,绝食自缢而亡,张大哥的尸体竟被那毛骧乱棍击碎,尸身喂狗,后又纵火将骨头烧成灰粉,撒在江河之中,让张大哥落得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张大哥啊!……你死的好惨那!……狗贼李伯升!……狗贼毛骧定剥尔之皮,食尔之肉才解此恨啊!……”此时屋中王秋河、张氏兄弟与那吴大棒槌早已是诅咒谩骂哭成一片。 说到此处,李华甫难抑悲痛之情,呜呜痛哭起来。白不悔也是感同身受,流下热泪,劝李帮主和盐帮各位兄弟节哀,将来定会助盐帮诛灭恶贼,报仇雪恨。 李华甫待情绪稍缓,拭去泪痕,拍了拍还在呜咽抽泣的几位兄弟,向白不悔拱手抱拳深施一礼,便继续道来:“平江城破,张大哥身死,武文通兄弟身受重伤,被大鲈、二鲈从尸体堆里抢了出来,我等众人乘小舟扮作渔民走水路逃回高邮,算是捡了一条命。哎……不谋这天下,可日子还是要过的,回到高邮老家,我等又重回盐帮,干起了老本行。武兄弟受伤颇重,休养数月,时不时还会咳血,难以痊愈,再加上心灰意冷,便居家不出,也不愿再过问这帮中之事。那时,帮中地位最高的就只剩下我和李伯升二人,故帮中事物就暂由我二人代管。先前视财如命的李伯升,竟似变了个人,疏财仗义,解危救难,颇得人心,那时我真有意推他坐上这帮主之位,辅佐他做番事业,重振盐帮。可一次我俩在盐帮红利大会分金厅议事,这李伯升就与我提到了将来盐民的出路,说这朱元璋虽灭了张士诚大哥,还杀了不少我盐帮兄弟,但确是对抗元朝鞑子兵的英雄,在这乱世之中,农民义军相互攻伐吞并也是正常,当年张士诚大哥不也带着我等灭了不少义军豪强吗,现在若能依附朱元璋的西吴军,将来推翻元朝,我等兄弟也少不了封侯拜将。我也自知其言有理,但想到张士诚大哥杀妻灭子誓死不降的决心和被挫骨扬灰的死法,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同意我等盐帮兄弟替那朱元璋卖命,李伯升见我执拗,便也不再提此事。直到第二年,这朱元璋在击破各路农民义军之后,也在应天称了帝,国号大明,年号洪武。没几日,那毛骧就来到高邮城盐帮议事堂,见到这当年残害张士诚大哥的恶贼,我岂能放过,当即就要动手剁了此贼替张大哥报仇,可那李伯升却加以拦阻,说什么毛大人是招抚钦差,不得无礼等恶心之语,见我不听,竟叫其亲信随人把我制住,抬出堂外。” “这李伯升果然是吃里扒外,摇尾乞怜的恶狗!死狗!臭狗!”吴大棒槌一巴掌猛的拍在桌上,显是怒不可遏,震的桌上盆碗翻作一团。 “哼!亏得当年张士诚大哥如此待他,他却引那害死张大哥的恶贼作座上宾,真是恶心之至,我盐帮兄弟又怎会服他!”张二鲈紧接着一拳也砸在桌上,那木质方桌险些被砸翻,筷子被震落了一地。 李华甫看向张二鲈,点头道:“我当时也便是如此想法,若换个旁人前来,我不理便是,犯不着挡他人前程。这毛骧当年将张大哥尸首大棍击碎,纵狗啃食,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我等盐帮兄弟若还是人,岂能放过此贼!我便与穿心、破胆、刮骨、抽肠盐帮四猛引着二三十个有骨气的盐帮汉子,堵住了这议事堂,定要斩杀毛骧恶贼,替张大哥报仇雪恨。这李伯升似是早有准备,边责备我等不识大体,惊了钦差,边一声唿哨,堂内堂外登时杀出一百来号刀斧手,弟兄们当下不服便动起手来,我等来人虽少,但都是精壮猛士,出手拼斗也未落下风,但里里外外都是我盐帮兄弟,不一会儿便折了七八条性命,见那毛骧一旁阴笑,我也不愿此等奸人看我盐帮内斗的笑话,便率众离去,但要我等归顺朱明,替那朝廷卖力,是决计不行!万万不行!” “决计不行!万万不行!就是不行!”王秋河、张氏兄弟和吴大棒槌大声附和道。 李华甫看到众人义气深重、慷慨激愤之情,便是点头微微一笑,却又马上收起笑容,皱紧眉头,狠狠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哎……盐帮内斗便从此刻开始,一些当年随着张士诚大哥拼杀的老人均是站在我等这边,可一些新进帮众,不明就里,被那李伯升哄骗,以为我等故意挡其前程,便与我等盐帮老人斗在一处,大小冲突不断,半月间竟死死伤伤四五百人,真是亲者痛仇者快!盐帮不少兄弟不愿自相残杀,也便自行离去。” “是了!是了!兄弟们真是穷怕了,饿怕了,那李伯升说跟着他便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自是有人跟了去,昨日还是有饭一起吃,有汤一起喝的兄弟,转眼竟刀兵相见……麻子、大炮、二狗、三傻子……哎……兄弟们都没了,我待着也没意思,就回了咱这牛头山。”吴大棒槌说着说着,心中十分憋闷,抬手端碗欲饮,却是空空,便对着外边怒骂道:“瘸三儿,酒抬来没有,娘的,我怎就收了你这么个瘸货,干什么都墨迹!” 李华甫站起身来,拍了怕吴大棒槌肩膀,即表示对其当时离去的认同,也安抚其稍安勿躁,不必动怒,又继续说道:“后在帮中老人和滩上帮、井上帮等兄弟帮会的调停下,这内斗情势才有所缓和,我与那李伯升约定在八月二十八盐帮红利大会上讲清说明,若真尿不到一壶去,便各走各路,各奔前程。” 李华甫说到此处突语气一转,加大调门道:“可这盐帮生意从产运到散卖,从水路到陆路,一环扣着一环,各中关系复杂,又怎得分!如何分!我便与秋江、秋河、大鲈、二鲈四猛约定,联合帮中反对李伯升的一众兄弟,就在当月的盐帮红利大会上动手,擒了此贼,若他能当众认错,断绝投靠朝廷的念想,念他曾为盐帮立过功流过血,便饶他一条狗命,赶出盐帮,若他不从,便不再客气……” 说到这里,李华甫用手比划一个砍头的动作,继续道:“当日,帮会各堂口的堂主、分舵舵主、把头、商会票号的账房均汇集分金厅,我和四猛带了帮中十名精壮死士在堂中暗藏兵刃,以摔杯为号,一齐动手,大鲈、二鲈领五人负责牵制李伯升所带之人,秋江、秋河领五人擒拿李伯升,在外还安排了二十名兄弟暗中接应,一旦李伯升进入分金厅,便封住进出路口,防他逃脱和其所部接应救援。 第三章 剑魔出世(三) 那日,李伯升如约而至,而身旁却跟着毛骧这恶贼,竟只带了四名随从,我们也认得,就是盐帮四鬼头,曾和李伯升当年一起做过刽子手,拜了同一个师傅,吃这人头饭,会耍几招鬼头刀,但也是稀松平常的紧,在我和四猛看来不过是些三脚猫的功夫,只是平日里帮这李伯升克扣盐民,搜刮敛财,倒是凶悍,如同恶鬼,帮中盐民便称此四人为鬼头。我和四猛稍一对视,心下会意,均是微微一笑,料想解决四鬼头,拿下李伯升易如反掌,顺带宰了这恶贼毛骧,替张士诚大哥报这血海深仇。 可这李伯升和毛骧似是胸有成竹,有恃无恐,竟都笑盈盈的分宾主落座,对我和四猛及身后这十个兄弟看也不看,自行扇着折扇,谈笑风生。我便质问这李伯升为何带帮外之人来我盐帮分金厅,李伯升只道将来他所经营之盐运要为官家所许,那毛大人便是监察特使,来盐帮巡视也正常的很,让我不必大惊小怪,还劝我为盐帮兄弟生计考虑,顺了朝廷,共享荣华。” “这恶贼只顾自己享乐,什么为了盐帮兄弟考虑,朝廷抽这盐税极重,百姓买不起官盐,才来买我盐帮这私盐,若顺了朝廷,加上了这盐税,到最后苦的还不是百姓和底层盐民,李伯升和毛骧这等恶贼倒是可享荣华富贵!”张大鲈怕七侠不明其理忙插话分辨道,白不悔听后连连点头。 李华甫继续道:“我指了指摆在供桌上张士诚大哥的灵位对李伯升怒道,当年张大哥如何待你,你却带这残害张大哥的恶贼前来,你的良心难道被狗吃了吗?李伯升还欲辩说,可那毛骧却抢先开口道,李伯升这等深明大义之义士,心怎会被狗吃,倒是那嘴硬骨头贱的反贼,被那狗吃得是干干净净…… 毛骧恶贼此话一出,我等登时恼怒,未等其说完,我与四猛纷纷拔刀,身后十人也都从衣衫中抽出短刀匕首,怒斥毛骧朝廷走狗,便欲一拥而上斩杀此恶贼,也顾不上什么摔杯不摔杯了。 那李伯升却腾的跳起反质问我为何带这许多手持兵刃之人来这分金厅,毛骧便故意对李伯升说什么伯升兄弟太过仁善,还说我等是长反骨之人,贼就是贼,说话岂能作数,还说什么我们故意摆下这鸿门宴陷害他们这样的忠良之类的话,嘲讽我等众人无信。” “这个时候还与他废什么话!上去剁了这斯,先痛快了再说!”吴大棒槌腾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冲到院外,抄起狼牙棒便猛砸猛抡起来,似是心中愤闷之情无处宣泄,便如同他在现场一般,舞棒向毛骧和李伯升砸砍过去。 “哼!我等哪还管什么摔杯为号,我和二鲈早就砍将过去,那四鬼头这等庸包也敢上前阻挡,平日早就看他们不惯,此刻也不再留手,我一招江中滚背,贴着一人扎来的鬼头刀从下旋翻而过,再接一招翻江倒海,刀已旋斩掉那斯右臂,不等他鬼叫,再横削一刀,已是人头落地!”张大鲈也腾身站起,拔出单刀,在院中边舞边说,待其舞到人头落地,众人皆是叫好。 张二鲈也拔刀跳入院中,舞刀说道:“那胖鬼头自以为身肥力大,挥那鬼头刀向我砍来,肚腹便露在我面前,若是平日在江船中用叉,只一招哪吒探海,就给他穿三个窟窿透透气,那时我用短刀,便一招转身撩刀,避其刀锋,斩其手腕,只听啊的一声鬼叫,那厮手刀齐落,紧跟一招金龙出洞,上步冲刺,那鬼头便是咚的一声砸在地上,却也没叫得上第二声来。”众人又是齐声叫好,便是这两三下就两颗鬼头落地,甚是痛快。 张大鲈接着挥刀上步一勾一拦,喝道:“另一鬼头,见势不妙,想要抽刀撤步,我哪能放过,一招单刀赴会,欺近上前,勾腕回削其小臂,让其无法回退只得向前,便顺势转腕撩刺,那鬼头叫都没叫,又一人头落地!” 未等张大鲈说完,张二鲈已是低身挺刀扫出,道:“最后一个鬼头,哪还敢战,便是拔腿就跑,我一招童子迎宾,前扫下勾拦,那斯左脚便被砍断,哪还跑得动,栽倒在地,哇哇鬼叫,我这上前便是一削,又一鬼头滚了出去!” 众人又是齐声叫好,赞这张氏兄弟手段高明,杀得甚是解气。那吴大棒槌更是喊道:“这便上前斩了那朝廷狗贼,替张帮主报仇!” “哎……”这时李华甫叹了口气,也从屋中走到院内,接着道:“我与秋江、秋河见这四鬼头如此不堪一击,心下甚喜,便一挥手,身后十个兄弟一拥而上,拿此二贼。哪成想忽从堂屋梁上飞下四人,三男一女,当前一男僧人打扮,身材矮胖,手持一柄一丈多长精铁打造的方便连环铲,头肥脸圆,中间挤着一对三角眼,甚是猥琐。而另一女子身着青衣,二十岁上下,双手持一对峨眉刺,容貌清秀,眼似水杏,眉间却带着杀气,冷峻逼人。另外两人身材瘦小,穿着奇特,一黑一白,黑衣黑帽者手持钢爪,白衣白帽者手持银钩,好似那黑白无常。 这四人藏身房梁之上,竟不被厅堂内众人察觉,绝非等闲之辈。那矮胖僧人,手持长柄沉重兵器,从房上落下竟轻如燕雀,那青衣女子,飘飘点地,姿态优雅,宛若天上仙子,而那黑白无常,一个脸色惨白,一个面如玄铁,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如鬼魅一般。此四人刚一落地,也不答话,便与我众弟兄动起手来,那矮胖僧人舞动大铲,一个横扫千军,已是拦腰截断一名壮士,击飞一名好汉撞在堂柱上重伤吐血。那青衣女子所持峨眉刺形如银笔,刺上圆环套在指上,舞动起来旋如风车,让人眼花缭乱,游走在我等众人之间,踩的是那井字八角步法,刀刃碰她不着,转瞬间,三名好汉纷纷手腕、脚腕中刺,兵器脱手,重伤跌倒在地。那黑白无常一钩一爪,眨眼间绕过短刀,一个勾在一名壮士大臂,一个抓在一名壮士肩头,带将回来,便都是一掌,击在胸口,两名壮士登时七窍喷血而亡。 我与秋江、秋河、大鲈、二鲈四猛,见来了硬手便冲过去拼杀,我冲于当先便与那和尚斗在一处,我这铜扁与大铲也都算刚猛武器,各自出招,互不相让,当的一声,两样兵刃撞在一起,登时震得我双手虎口发麻,铜扁险些脱手,可那和尚却似无恙,又舞着大铲向我砸来,我只得挺扁一架,又是当的一声,竟似有千金之力,震得我双腿发颤,险些跪在地上。这两下硬碰硬,让我心下骇然,本以为自己在硬功夫上不含糊,却与这和尚比之相差甚远,便不再硬接其招,游走躲闪,想以巧破敌,哪想那和尚虽又矮又胖,却也十分灵活,甚至步法尤快于我,游走间也变成了他攻我守,招招落于下风。 大鲈、二鲈合击那女子,一左一右同时挺刀攻向其两侧,可这女子也不硬接,双手刺各引刀内收,撤步闪身,一招顺水推舟,再将刀顺势外弹,借敌之手,攻向对方,大鲈、二鲈本是攻向女子,却变成自己互攻,赶紧撤刀,可那女子双手刺竟随刀而出,分刺向大鲈、二鲈,一招顺手牵羊,攻向二人胸口,大鲈、二鲈只得再发力向外格挡,那女子双刺竟自在手中旋转,二人手腕登时被割破寸许伤口,短刀脱手,若非躲得快,手也便不保了。 秋江、秋河与那黑白无常斗在一起,秋江纵身跳起,秋河挺刀直刺,一上一下先合攻那白无常,那白无常银钩舞动,先勾住秋河短刀,再上扬格挡秋江攻势,同时上步左手出掌击向秋河,秋河想收刀斩其手掌,刀却被银钩勾住带开,眼见中掌,只得脱刀后撤,而那白无常顺势掌心向上,击向秋江,秋江怕刀也被勾,撤刀用脚点向其掌,一招燕子取水,借其掌势,向后弹开,却哪想那黑无常飞爪已到,正勾在秋江右腿上,刺啦一声,划出五条血沟,秋江也惨叫一声,重伤摔落在地。” 李华甫讲到此处,大鲈、二鲈均是哀叹一声,收刀入鞘,低头不语,显是技不如人,自惭形秽。 “这些人本就是名家高手,打不过也没甚打紧,大不了就是一死,咱兄弟没有一个认怂的,端的都是好汉!”王秋河支撑起身子,扶在门边大声说道。 “对!死便死了,又有什么打紧!”这时从另一茅屋中缓步走出一人,正是王秋江,抱着包裹好的断腕,怒声答道。 第三章 剑魔出世(四) “秋江兄弟,你可好些?”李华甫关切的问道。 “不打紧,断了条手,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听得兄弟们院中舞刀弄棒,也忍不住出来看看,吴大当家的,再向你讨碗酒喝,就是死,也得等喝痛快了不是!”王秋江将自身伤势说的如此轻描淡写,毫不在意断手之事,竟还向吴大棒槌讨要酒喝,那不惧生死、临难不避之豪情酣畅淋漓的展现于众人面前。 “好说!好说!刚才三坛酒已让我们几个喝得干干净净,这小村子没有卖酒的小店,已吩咐小的们去山下客栈寻酒了,一会儿咱定喝他个痛快!”吴大棒槌赶紧回道。 “我们还是回屋中讲话吧。”白不悔见王秋江、王秋河均有伤在身,不便久立,于是提议回屋中坐下再说,张大鲈、张二鲈赶紧扶了王秋江、王秋河随众人回到屋中落坐。 李华甫坐定后继续讲道:“我见转眼间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便虚晃了一招,待那矮胖和尚避让,趁机抽身回归,那和尚见我退开,便要上前再战,被那毛骧叫住,便也回归了本队。哎,没想到对方请来如此高手,败的是一塌糊涂,那李伯升、毛骧在众人面前不杀我等,便是要我等求饶,同意他为帮主,归顺朝廷,我兄弟几人死便死了,哪会求这等狗贼,便痛骂二狗,盐帮弟兄宁做人死,不做狗活! 那李伯升、毛骧二贼见我等宁死不肯屈服,也不着急动手,这时厅外突闯入一干众人,竟是那李伯升当年做刽子手时的师傅樊大贵带着帮众押着我等好汉的家小闯了进来。这等兵荒马乱的年月,我和秋江本有妻室,但早已失散,不知死活,大鲈、二鲈更是天天睡在船板上,光棍一条,只是秋河兄弟有一妻一儿一女住在这高邮城,还有部分追随我等的好汉家小,一并被押了进来。 樊大贵这斯干的就是那砍头的买卖,心狠手黑,犹如索命恶鬼,帮中人便将其名大贵改为大鬼,是李伯升和四鬼头的师傅,此人已是五十多岁年纪,干瘦如柴,勾肩驼背,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看似弱不禁风,如冢中枯骨,可干起那杀人放火之事,却从不拖泥带水,甚是狠辣。 这樊大鬼阴阳怪气的冲着我等好汉道:‘几位好汉,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天下是大明朝的天下,你等不归顺朝廷,那便是反贼,家人岂不被你等连累,这不,奉毛大人之命,将反贼及其家小全部拿下问罪。但我盐帮兄弟怎能坐视不理呀,李伯升李帮主便苦苦求情,毛大人才同意只要你等归顺朝廷,便还是自家人,你等家人也便是大明朝的子民,又岂会有罪,也就不用砍头腰斩、剥皮抽筋啦!哈哈哈哈……’ 原来这李伯升、毛骧二贼早就知道我等设下埋伏,安排樊大鬼带人抓了我等家小,逼我等就范,路口的二十个弟兄也被这恶贼困杀,竟无一个活口。 樊大鬼见我等并不答话,均是怒目而视,便转头叫道:‘先将那几个老不死的押上来,祭祭刀!’只见四名老者被推搡上前,踢跪于众人面前,老人们眼含热泪,看着他们眼前伤的伤死的死的孩子们,哭着呼喊其名,甚是凄惨,身后壮士也都呼唤爹娘,两人挺刀冲出,砍向樊大鬼,却被那黑白无常一勾一抓,击倒在地,那矮胖和尚,挥铲连砸,两位壮士登时被砸得脑浆迸裂,那四位老人,拼死冲向孩子,那樊大鬼一挥手,四个刽子手上前便是一刀,将四位老人斩为两截,厅堂盐帮众人无不骇然,均躲在一旁不敢出声,堂上只听得我等的叫骂和哭喊之声。 只见那樊大鬼嘻嘻哈哈,还假惺惺的求那矮胖和尚为死者超度,愿其早升极乐,又劝我等赶紧跪下认错,免得再造杀孽。此刻我等兄弟早已目眦尽裂,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剥其皮、抽其筋,秋河兄弟纵身上前便要斩杀此鬼,却被那白无常从旁截击一掌拍在肩头,跌在地上,口吐鲜血。那樊大鬼见秋河兄弟来攻,假意害怕连忙后退,摆手呼道:‘秋河侄儿,莫急动手,莫急动手,看看这又是谁?’一挥手秋河兄弟的一妻一子一女便被押了上来。 秋河兄弟冲贼众喊道:‘帮中之事,祸不及妻儿,你们这么做又怎得服众,我盐帮兄弟多为义气深重之人,又怎会听任你等恶贼驱使,放了我妻儿,我便立刻自刎!’说罢便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之上。 那樊大鬼嘿嘿阴笑道:‘秋河贤侄,若要你命,早便要了,现下就是要你等跪地求饶,让帮中弟兄看看,不服新帮主,不顺新朝廷,是什么下场!’ 秋河兄弟怒道:‘你这狗贼,要杀便杀,要我等求饶,痴心妄想!对面帮中的兄弟们,我们跟着张士诚大哥打天下之时,一起喝酒,一起杀敌,何等痛快!立功得赏,犯错杀头,什么时候含糊过,又什么时候累及过家人!我王秋河死便死了,不需盐帮弟兄搭救,但对老人、女人、孩子下手,这岂是我盐帮好汉所为!’ 这时在一旁观望的盐帮众人中,也有那么几个实在看不过去,应声附和着秋河兄弟的话。 那樊大鬼见秋河兄弟毫不屈服,还引得帮中众人异样之声,便拉过秋河兄弟的儿子,拔出一柄匕首抵在孩子心口,阴笑着问道:‘孩子!你爹好不爱惜你的性命!告诉爷爷你几岁了?’ ‘八……’孩子哭着刚要回答,秋河兄弟就怒道:‘清亮!不要理会这贼人!爹一直教你男子汉要有骨气!他要你做什么,你便偏不做什么!孩子,看着爹!不要哭!你能不能做到?’ ‘能!’王清亮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坚定的回答道。 ‘好好好!既然如此,那也就怪不得我这做长辈的无情了!’樊大鬼那恶贼说罢竟将匕首扎入孩子胸口,血登时染红了孩子前胸,恶狠狠的奸声问道:‘疼也不疼?去劝你爹跪地求饶,便不扎你,否则在你身上扎上一百刀,剁你的耳朵,挖你的眼睛,割你的舌头,你怕不怕?’王清亮含着泪咬着嘴唇,也不答话,看向父亲。 ‘孩子!你还记得张伯伯家的哥哥们吗?坏人来了,张伯伯问刘娘娘和张家哥哥怕不怕,他们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秋河兄弟说的便是张士诚大哥面对毛骧劝降,送妻儿上齐云楼活活烧死之事。 ‘记得!’王清亮点点头,接着道:‘刘娘娘和张家哥哥都说不怕,刘娘娘还说要让坏人看到我们不怕他们。’ ‘对对对……’秋河兄弟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继续问道:‘刘娘娘带着张家哥哥上了那齐云楼,你可都见到了?’ ‘见到了,刘娘娘让人点火把楼烧了,说要让坏人看看,刘娘娘和张家哥哥都不怕死,不怕坏人!’王清亮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哽咽着答道。 ‘对……对对……’秋河兄弟已是泪如泉涌,继续抽泣着问道:‘那张家哥哥喊疼了没有?’ ‘没有……’王清亮哭着答道:‘张伯伯当着坏人的面问张家哥哥疼不疼,张家哥哥都说一点也不疼……呜呜……’ ‘是了……张家哥哥厉不厉害?’秋河兄弟继续问道。 ‘厉害……’王清亮哭着答道。 ‘很好!现在坏人要剁你的耳朵,挖你的眼睛,割你的舌头,你怕是不怕?’秋河兄弟泪眼汪汪的看着孩子,继续问道。 ‘不怕!’王清亮坚毅的点着头答道。 这时,樊大鬼听到孩子这般答话已有些恼羞成怒,便道:‘好好好!那我就剁你的耳朵,挖你的眼睛,割你的舌头!看你疼是不疼!’说罢,揪住王清亮的右耳,抽出匕首往下一削,登时将整个耳朵剁了下来,血喷溅了樊大鬼一身,疼的孩子哇哇大哭,捂着伤口蜷缩着趴倒在地上。 ‘哼哼!现在疼是不疼啊?’樊大鬼得意的问道。 ‘不疼……呜呜……你想让我疼……呜呜……我就是不疼……呜呜……一点也不疼……’王清亮边哭边咬着牙答道。 ‘好孩子!……你真是……爹的……好儿子!……’秋河兄弟此刻也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樊大鬼更是气急败坏,便道:‘好小子,那我就挖你的眼睛!’说罢,便抓住孩子头发后扯,将头扬起,一刀下去,正刺在右眼上,王清亮啊的一声,鲜血登时从右眼喷射而出,溅了那樊大鬼一脸。 ‘疼也不疼?’樊大鬼已是面露狰狞之色,狠狠的问道。 ‘呜呜……一点也不疼……’王清亮已疼的浑身抽搐,倒在地上,嘴上却仍喊不疼。 第三章 剑魔出世(五) ‘哼!如此逼问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邀我等前来就是看你们做这卑鄙龌龊之事吗!’此刻在厅堂门口处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大声喝问道。只见此人身形修长,身着蓝布紧身长衫,头戴书生帽,二十岁初头,面目俊朗,眉宇之间充斥着英气,并非盐帮中人,似也是李伯升、毛骧邀来的帮手,在其身旁还三三两两站立着些服装奇异之人,便都是随樊大鬼等众人一同进入厅堂的,也并非盐帮中人。 樊大鬼回头看向此人,心下甚是不悦,但忍住并未发作,只是冲着地上的王清亮喝道:‘也罢,那就给这小畜生来个痛快!’便握紧匕首刺向王清亮。 这时,孩子的母亲挣脱束缚,冲向樊大鬼,从背后一把将其推开,趴在王清亮身上,哭喊道:‘休要伤我孩儿……恶贼……休要伤我孩儿!’ 这保护孩子的妇人便是秋河的发妻,两个孩子的母亲李氏,眼见孩子被这恶鬼残害,心中早就没了开始时的惊惧害怕之情,便如发疯了似得挣脱束缚扑向樊大鬼,舐犊之情,让李氏这弱流女子迸发出惊人之力,竟将那樊大鬼推撞出数步,趔趄跌出,站立不稳,趴倒在地上,甚是狼狈。 旁边围观众人,见这恶鬼被妇人撞出,跌了个狗啃屎,均感解气,有的便叫出好来。 那樊大鬼恼羞成怒,冲过去抓住李氏头发将其拽起,见其还做挣扎,便猛的将匕首从其后腰刺入,随即一脚将其踹开,冲手下呼喝道:‘还不给我剁了这个贱人!’三名手下听到喝令各挥鬼头刀刺出,可怜那李氏竟被三柄大刀同时穿透胸腹,望着眼前因害怕蜷缩成一团惊恐啜泣的女儿,眼露悲切爱惜之情,张了张口,只喷出一口鲜血,伸出手来想去拉住女儿,却身子一沉,惨死当场。 ‘娘!’王清亮见母亲被坏人杀害,早就忘了自身伤痛,起身撞开樊大鬼,冲向母亲,抱住那早已死去却还被刀架在当空的李氏哭喊着:‘娘!……娘你别死啊……我一点也不疼!……你别管我……我不怕坏人……你别死啊,娘!……’ ‘小畜生找死!’那樊大鬼夺过旁边手下鬼头刀,向前捅出,从王清亮后心戳入,前胸穿出,孩子只呃了一下,便不再发声,抱着母亲一同去了……” 说到此处,在场之人无不动容流泪,那王秋河更是哭的撕心裂肺,竟坐立不稳,跌扑于地上,冲着门外伸手哭喊道:“孩子娘……亮儿……是我害了你们啊!……不!不是我害的!是那恶贼害的!……不是恶贼害的!……没死……那恶贼的刀是杀不死人的!……一点也不疼……”说着说着竟语无伦次起来,张氏兄弟赶紧过来将其扶起,好生相劝。 王秋江见状,拭了一把眼泪,长叹了一口气,对白不悔道:“哎……我这兄弟全家遭此劫难,此后便时不时的犯这疯痴之症,我说什么他便反说,仿若他便是那死去的孩子,也是可怜至极啊。” 白不悔此刻已是怒目圆睁,恨恨的说道:“当时我若在此,早将这些奸贼一一斩了,哪还容他们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恶事!简直猪狗不如!天理不容!人人得而诛之!我这五哥,也不过如此!此时还不出手,哼!真是让我这做弟弟的小觑了他!”说着说着,白不悔竟埋怨起五哥,若是早些出手便能救下这母子。 李华甫赶紧解释道:“这也怪不得五侠,这都是我帮中内斗,帮中众人且还围观无人出头,外人自也不便出手。” “什么内人!外人!五哥、六哥的父亲不就是这盐帮中人吗?不正是被那些恶贼害死的吗?我五哥就是有这般优柔寡断最是让我不佩服,若是如六哥那般嫉恶如仇,便早就杀他个痛快了!” 李华甫忙道:“五侠、六侠的父母被那李伯升和毛骧所害也是后来才知,当时李伯升让其帮中亲近之徒谎称武家失火,才至……”说到此处,李华甫也长叹了一口气,道:“哎……归根结底都是我盐帮养出这等恶贼,终是养虎为患,自食恶果了!” “那我五哥到底来是没来!”白不悔仍是追问其五哥情形。 “来是来了……却救了……”王秋河此刻已被扶坐在椅上,情绪稍缓,见白不悔问到此处,便阴沉着脸咬牙切齿道:“却救了那不知廉耻、忘恩负义的小畜生!” 白不悔看向王秋河,眉头紧皱,面露疑惑之情,赶紧追问道:“此话怎讲?” 见王秋河只是眼中充满悲愤神情,并不答话,李华甫怕他又受刺激胡言乱语起来,便接过话茬,答道:“哎,救的便是秋河的女儿王清婉。” “王清婉!我五哥的徒弟王清婉?”白不悔惊诧道。 “怎么!这孩子已是天山派门人了吗?我等只道……”李华甫等人似是对王清婉加入天山派之事毫不知情,听到白不悔此言,也颇为诧异。 “我等只道她没脸见人,羞死在那荒僻阴暗之地。怎么天山派连这等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不孝之徒也收吗?”王秋河接过话来恶狠狠的问道。 “忘恩负义,贪生怕死?此话又待怎讲?清婉姐……王清婉却是我五哥带回天山,当时身受重伤,五哥说是被兵匪所害,路上偶遇便出手相救,其已无家人,养好伤便居住在天山做些杂活。清婉姐与我年纪相仿,平日不爱说话,但为人却是极好,别人不愿做的苦累之事,她都不推,默默去做,还经常照顾我等,我视其为姐姐,却怎会是什么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不孝之徒!”白不悔对王秋河之话甚是不以为意,且对其暗讽天山派收徒不义、藏污纳垢之言也十分不满,继续道:“我天山派收徒要求极高,若无我爹允许,天山派弟子是不允许私自收徒的,我五哥也是到了三十岁才被允许收两名弟子传授武艺,且必须是德行资质均佳之人才可,那年我五哥招徒比武,冲着这小剑魔的名头,来应试者不下千人,骨骼清奇之学武奇才也不在少数,五哥却连理都不理,只道比武最后胜出的四人能接他三招便收其为徒,却无一人能挨得住,五哥正要下场,清婉姐走上台来便道:‘我试试如何?’随即左手一掌击出,竟是冰心掌法中的冰清玉碎,直打向五哥当胸,五哥回手一剑刺其咽喉,逼她退身,而清婉姐竟不躲闪,正如这招冰清玉碎,出招之时便无退路,心如冰玉般清澈,再无杂念,宁为玉碎,绝不回头!五哥见其不避,急忙收招,才未伤人,却已被那掌打中,虽无大碍,但也是输了。爹娘和众位师兄弟都愣在当场,清婉姐只是看着五哥道:‘这招冰清玉碎用的可好?’五哥怒道:‘简直乌七八糟,乱解其意!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好和不好!’清婉姐道:‘你输了,便要收我为徒,教我武功,我若不懂,乱解其意,你便要教我懂,教我会,教我知其意,明其理,否则我还会这样用招!’五哥只是看着她并不答话,这时娘走了出来,冲着众人道:‘我天山派言出必行!此女子三招之内未败反胜,便是我天山派弟子,由武兴邦传其武艺!’”白不悔说道此处,转头对王秋河道:“这样天下皆知之事,只是你等孤陋寡闻,怎道我天山派收徒不分良莠!” “哼!”王秋河闷哼一声,也不答话。 “还是让我来说吧。”李华甫赶紧回道:“那樊大鬼杀了秋河兄弟一妻一子还不罢休,又将秋河兄弟的女儿,便是这王清婉拎了出来,恶狠狠的说道:‘如你这般漂亮的女娃,若也不听话,便挖了双眼割了舌头,脸上再划上几十刀,做那瞎子哑巴丑八怪可好!’王清婉见娘和弟弟均惨死在眼前,早已吓的抖如筛糠,哪还敢说话。 ‘清婉!不要怕他!你娘和弟弟都是好样的,宁死也没有说一句讨饶之话!你比弟弟还大上两岁,更要坚强!死便死了,一会儿爹爹就过去陪你们,咱么一家人团团圆圆永不分离!’秋河兄弟冲着他女儿王清婉喊道。 ‘好!有骨气!那就先挖了女娃子这对招子!’樊大鬼恶狠狠的冲王清婉说道,便作势将匕首扎向其左眼。 ‘别……别……求你……别挖我的眼睛……’王清婉使劲向后躲闪,惊惧惶恐的喊道。 那樊大鬼见女娃求饶,甚是得意,奸笑着问道:‘那你可知道自己错了?’见女娃只哭不答,樊大鬼便将匕首抵在王清婉脸蛋上作势要划。 ‘我错了……呜呜呜呜……’王清婉赶紧委屈害怕的低声答道。 第三章 剑魔出世(六) 清婉这女娃自小就长得清秀可人,尤其那红扑扑的小脸蛋衬着一对黑黝黝的大眼睛,人人见了都夸漂亮,见樊大鬼要在其脸上划上几十刀,变成那瞎子丑鬼,便是怕得再也没了主见,任那恶鬼随意摆布。 那樊大鬼眼见女娃讨饶,又将匕首往清婉脸上压了压,追问道:‘很好!你爹爹是不是也错了?’ ‘错了……’王清婉哭着从嘴角挤出两字,声音小的只有她和樊大鬼才听得到。 ‘他妈的大点声!说王秋河你他妈背叛盐帮,罪该万死!说!’樊大鬼一把拎起女娃脖领,让其脸朝向秋河兄弟,大声对王清婉喝道。 王清婉已是满脸是泪,看向他爹,哭道:‘爹……我好害怕……’ 秋河兄弟大声喝道:‘清婉!你若还叫我爹,便不要再向那些坏人求饶!’ 清婉哭道:‘可是……爹,他们要挖我的眼睛……呜呜……爹……’ 秋河兄弟怒吼道:‘清婉!住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与你娘绝不肯向这恶贼低头,要眼睛要耳朵随他拿去便是,却决不可讨饶失了气节!’ ‘有骨气!那我便先挖了女娃这对招子!’樊大鬼说罢便要动手。 ‘爹!……’王清婉惨声喊道:‘求求你……求求你……认个错吧……求求你救救女儿吧……求求你……救救女儿吧……’ ‘你爹是不是背叛盐帮的败类?是不是!’樊大鬼的匕首刀尖已划破王清婉眼下皮肤,血渗了出来。 ‘是……’王清婉哭道。 ‘是什么!大声说出来!’那樊大鬼用力压住匕首冲王清婉咆哮着。 ‘是……背叛盐帮……’王清婉只感脸部剧痛,急忙照着樊大鬼所说念了前边几字,后边那‘败类’二字却决计不敢说出口,只是呜呜的哭着。 ‘那你爹该不该死?’樊大鬼便又得意的问道。 王清婉看向他爹,见其已是怒目圆睁,不敢说该死二字,便又向他爹喊道:‘爹……你就认个错吧,求你了爹……’ ‘畜生!……’秋河兄弟刚喊出两个字便是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双腿竟自行站立不住,跪倒于地,单手握刀撑地,勉强支起身体,面部狰狞可怖,浑身不停的颤抖着,恨恨的说道:‘我怎就生养了你这么个软骨头!贼不杀汝,我亦杀之……你不再是我女儿!我也不再是你爹!’ ‘哈哈哈哈!’樊大鬼大声笑道:‘快说!你爹该不该死!’ 王清婉委屈的向樊大鬼哭求道:‘爷爷,求求你别杀我爹,求求你……’ ‘哼!你既然不听话,那便别怪爷爷心狠了!’樊大鬼边阴森鬼笑,边举起匕首扎向王清婉右眼。 ‘住手!’只见那青衣女子突然大喝一声,挺峨眉刺扎向樊大鬼手腕,樊大鬼惊呼一声,急忙撤腕躲避,但峨眉刺快如闪电,却还哪躲的开,怕是这右手不保了。 当的一声,那矮胖和尚将大铲挡在樊大鬼身前,弹开了这一刺,同时那黑白无常左钩右爪一同攻向青衣女子,那青衣女子双手收刺各向外一点,左手刺正点在这银钩钩刃上,右手刺则点在那钢爪爪心处,借力飞身反弹跃向矮胖和尚,便是一脚,那和尚大吃一惊,没想到在黑白无常双攻之势下,还能反攻自身,急忙双手架铲,用铲杆向外挡开这一脚,只见那青衣女子蜻蜓点水,右足踏在铲杆,弹射而出,如离弦之箭,刷刷两刺,竟又飞身回点在已是收势的银钩钢爪上,那银钩钢爪受力回弹,同时反攻向黑白无常,黑白无常也是一惊,见这女子出招甚是伶俐,借力打力使得游刃有余,不敢大意,全力撤身腾空翻转,卸去银钩钢爪之力道,才不至被自己武器打成重伤,青衣女子只一个来回便化去三人攻势,还险些反伤其身,武功着实了得,见三人不再攻来,也便不追,收招落地,此刻那矮胖和尚被这小女子轻轻一蹬,已退出数步,羞恼的是面红耳赤,而那白无常早已是吓的脸色黑紫,黑无常则是惊的脸色煞白。 樊大鬼急忙冲青衣女子喊道:‘圣水仙子!你这是何意?难不成要反水吗?’ 那青衣女子冷声回道:‘你这等人厌狗嫌的东西,谁又和你一伙了,还不赶紧放开那女娃子!若再威逼便先取了你这狗命!’说罢,右手刺点指向樊大鬼……” “圣水仙姑?”白不悔突然插话道:“我的小姨娘?难道是峨眉三仙子的圣水仙子何新燕?” “是了,正是峨眉圣水仙子何新燕!”李华甫点头确认道。 “峨眉派怎么会搅到这等帮派内斗中来?”白不悔甚是不解道:“峨眉掌门,我的大姨娘,清音仙子夏纸鹞,菩萨心肠,遇到事情只会将心比心,解危救难,替人出头这种事是决计不会答应的。我娘柳叶仙子于若莲,更是兰质薰心,心比天高,这种……”白不悔想说这种帮派内斗的烂事他娘决计不会理会,但话到嘴边,忽觉在盐帮众人面前如此说话有些不妥,便没把‘烂事’二字说出口,“这种事是决计不会参与的。我的小姨娘,圣水仙子何新燕,虽有些蛮横,但心性纯良,和这盐帮也本无往来,怎么会……” “七侠有所不知,那一众高手都是毛骧这恶贼请来的!”李华甫见白不悔甚是疑惑,便赶紧回道:“那朱元璋也是农民义军出身,其起事的口号便是推翻暴元,解救天下苍生,一些名门大派确是颇为赞成,这毛骧邀得各路好手前来援护,也便是借了这朱明之势,可干的却是那龌龊肮脏的勾当!” “这便是了,我小姨娘这人虽是女子,但做起事来却是豪放不羁,性情直爽,嫉恶如仇,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定是被那毛骧蒙骗,才搅到这种事情中来!”白不悔豁然大悟道。 “哎……圣水仙子确是心性纯良之人,见到这等恶贼欺辱民妇幼童,便反手相助,不愧为女中豪侠。”李华甫冲白不悔点点头,以示赞同,又道:“只是其他人却是差了很多,与那樊大鬼都是一丘之貉。那矮胖和尚便是紫金山不惹庵寺的主持,人称紫金宝铲的庆宝和尚,那黑白无常便是崆峒派的无常二老,白无常勾魂银钩韩英,黑无常索命飞爪贾龙。 那庆宝和尚见只是圣水仙子何新燕一人站在众人对立面,便挺身挡在樊大鬼身前道:‘哼!仙子既已反水,那便休怪大和尚无理了,樊老兄只管动手,有我和崆峒二老在此,料这妮子也翻不了天,一会儿我等料理了这妮子,看谁还敢管这等闲事!’ ‘我也来管一管这闲事!’庆宝和尚话刚说完,便有人搭腔,只是说话之人此刻已站在庆宝和尚身后,吓得和尚浑身一激灵,猛的挥舞大铲向身后扫去,却哪有人在,正待诧异,那人又在和尚身后说道:‘宁武子……’,三字刚出,和尚便是一招翻江倒海,反应迅捷无比,身子腾空倒立翻起,大铲从下向身后旋抡而出,和尚心道这下定将此人劈开了去,却哪料翻身过来仍不见人,突的从身后又传来声音:‘邦有道则智……’,和尚猛的舞动大铲就地一招金刚旋风,大铲随身旋转扫出,劲力甚猛,呼呼挂风,周身一丈之地便是有人也会被截为两段,可此招仍未打中说话之人,和尚头顶却传来声音:‘邦无道则愚……’,和尚赶紧一招蛰龙升天,握铲柄向上发力击出,却还是扑了个空,身后声音便又传来:‘其上可及也……’,和尚知是来了高手,自己已是使出全力发招,却连人影都见不得,此人若要自己性命,如探囊取物,便不再反击,一个懒驴打滚,就地滚开,甚是狼狈,这时那声音又便传来,却是从那樊大鬼的身后:‘其蠢不可及也。’,扑通一声,樊大鬼已被踹出数丈,跌的甚惨,半天竟站不起身来。庆宝和尚定睛看去,见说话之人就是之前站在门口的那个书生。 ‘书生剑!你疯了吗?’庆宝和尚怒声质问道。 可那书生却是不理,牵了王清婉的手,走向秋河兄弟,言道:‘宁武子你可知,春秋卫国人,遇明君时国家太平便崭露头角施展才华,遇昏君时国家混乱便装作愚笨藏其本领,子曰此人愚不可及,却是褒扬宁武子这种装蠢自保的本事别人学不来,而你这等愚不可及便是真的蠢笨到家,竟让妻儿因你私念遭此劫难,愚不可及,蠢上加蠢。’书生痛斥秋河兄弟后,便俯身对王清婉道:‘快去吧,跟你那愚不可及的爹快些离开此地,回头好生安葬了你那可怜的娘亲和弟弟,哎……愚不可及,有头无脑。’” “书生剑!难道是华山黄粱万卷书生剑莫有才?”白不悔这次更是惊诧的问道。 第三章 剑魔出世(七) “对!就是这华山书生剑,也是那毛骧邀来的好手。”李华甫回道。 “这……这个……即使是现在我五哥六哥剑术大成,名震天下,也未必敢说赢得了这华山书生剑,我四哥一只左眼就是被这书生剑莫有才刺瞎的,怎得连他这般身份之人也来管这盐帮之事,真是怪哉奇哉!” “七侠可能不知,这书生剑莫有才虽师从华山剑术大师鹤乘风习武练剑,但此人还有个老师便是那诗文大家龙门子宋濂,而这宋濂当年就是为朱元璋撰修《元史》的总裁官。那毛骧托此关系说动书生剑援手,那便简单至极,如探囊取物一般。”李华甫如此一说,便让白不悔疑窦顿开,点头称是。 世人都知这华山书生剑莫有才爱读书胜过习武千倍万倍,据说自幼就曾随一诗书先生在那仙华山修书,再加上有过目不忘之能,论起才学那真称得上是满腹经纶,博古通今。这个诗书先生便是号称“浙东四先生”之一的龙门子宋濂,书生剑莫有才对此人极为尊敬,其所说之话,莫有不从。若是毛骧征得宋濂同意,以为大明收服江湖帮众为由,让书生剑帮忙出头,这书生剑自然也不会违拗老师之意,便也搅到了这盐帮内斗之事中来。 “可照你这么说,这王清婉应是圣水仙子和书生剑所救,刚才秋河大……”白不悔想到之前王秋河提及清婉是他五哥所救,可听李华甫所讲救人者却是另有其人,便待细细询问,刚开口要说秋河大哥,却突想起自己刚称和王秋河之女王清婉已是姐弟之交,便再叫王秋河大哥,似是不妥,只是前些时日与盐帮众人相交时,均是以大哥相称,此刻也叫顺了嘴,便急忙改口道:“秋河副帮主刚才提及我五哥救人之事,不知是真是假,哎……我五哥到底是来也没来,真是急煞我也。” “当然来了,否则我等焉有命在。”李华甫回道:“书生剑莫有才,踢飞樊大鬼,救下王清婉,那庆宝和尚和崆峒二老也颇为忌惮书生剑,不敢上前阻止,这王清婉便跑向秋河兄弟,却哪想人群当中突飞出一颗飞蝗石,直打向王清婉后脑,劲力十足,速度奇快,若被打上,定会破骨入脑,女娃焉还有命在。书生剑和圣水仙子那时精力均放在和尚及崆峒二老身上,王清婉又是飞奔向秋河,此刻这一飞蝗石突的打来,那书生剑便有再快的身法也是救不及了。 眼见那飞蝗石就要打中清婉,突然从空中飞下一把柳叶飞刀,计算之精准,力道之得当,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飞刀刚刚好挡在飞石之前,将其弹开,再看那飞刀方向不改,竟直没入地下,这分金厅地板均是山石所制,极为坚硬,刀剑劈来也不过一道划痕,这飞刀之利,真是天下无双啊。” 白不悔点了点头,自知这定是五哥所为,看似打中飞石,其中难易便只有善使飞刀暗器之高手才懂其理,若这柳叶飞刀只是打中飞石,那便只需准头力道合适便可,但飞石被飞刀打中定会碎裂开来,那溅开的碎石,威力甚至远超整石之效,杀伤覆盖面更大,而要挡住飞石,飞刀自身角度又能不受外力改变,便是要准头、力道、角度,还有那旋转之手法,均计算的不差毫厘,才能打出如此效果,这便是飞刀杀人易救人难的道理所在。这五哥自幼便随母亲柳叶仙姑于若莲习这冰心诀和柳叶飞刀,飞刀使得早已是得心应手,出神入化,这天下第一的飞刀用在他手,便更是青出于蓝,比自己这般手法还强出一大截,在天山派众兄弟当中也是飞刀第一高手。 “这时从房梁上飞下一人,竟是一名身穿银丝软袍,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身子略显瘦弱,但面部清秀,两眼放光,一袭白衣,飘然而出,自带着一股超凡脱俗的侠气,落在王清婉身前,护其周全。这便是救我盐帮于水火的恩人,天山五侠武兴邦了。”李华甫说到此处抱拳向天一拜,以表感激之情,便又继续道:“圣水仙子、庆宝和尚、崆峒二老均是表情愕然,此前四人躲在房梁之时,竟对五侠毫无察觉,也对此人轻身闭气之能赞叹不已,再加上那一手飞刀之功力,在场高手无不心下佩服,暗挑大指。均是细细打量此少年,揣摩其路数家底。 这时人群中又跳出一人,此人个头不高,身形消瘦,一身藏青色巴蜀长袍,头裹布巾,脸上满是皱褶,小眼骨碌碌贼转,却也炯炯有神,便是刚才打出飞蝗石之人。此人冲那少年一挑大指道:‘娃娃好俊的功夫!这飞刀莫不是柳叶仙子所教,蜀中之地,只有这峨眉柳叶飞刀,才能与我唐门暗器一较上下了。’这说话之人便是那唐门暗器高手,唐门门主遮天毒手唐刚烈的师兄暴雨雷电唐刚猛。 那少年厉声回道:‘我并非峨眉弟子,却是师从柳叶仙姑和天山派掌门两位恩师,你一大人却从背后施暗器偷袭这女娃,好生歹毒,这等阴毒手法怎配和我天山派柳叶飞刀一较上下!’ ‘哈哈哈哈,娃娃好大的口气,这等尖酸刻薄、目中无人,莫不是也是跟你师娘学的?’唐刚猛笑道。 ‘呸!唐师兄!你若再言语调戏我峨眉中人,休怪我翻脸无情了!’圣水仙子何新燕嗔道。 ‘好好好好,’唐刚猛忙笑着摆手道:‘是我言语不周,得罪了仙子,还请恕罪,’说着冲圣水仙子一抱拳,又转头皮笑肉不笑的冲武兴邦道:‘哈哈哈哈,只是你这天山派的娃娃难道要替那些盐帮叛徒出头吗?’ ‘出头又如何,我爹便是当年盐帮十八条好汉之一的武文通,而今父母被奸人所害,定要回来查明真相,血债血偿!’那少年刚毅果决的对众人喝道,父母之仇,灭门只恨,岂能善罢甘休。 ‘武家儿子回来啦?你是武家老大还是老二?哎……你可算回来啦!’这时,原本与那毛骧站在一旁的李伯升突然开口喊道:‘数月前,你爹娘家中失火,二人就这么……哎……等我带帮中兄弟赶去救人,却烧得哪还有人样,哎……武家儿子你刚刚回来,可去坟上看过令大人了?’ 少年不等李伯升说完,便怒斥道:‘呸!狗贼李伯升!你不用假惺惺这般姿态,我早已回来半月有余,不露身份便是要查出我父母遇害真相!我父母就是被你这奸贼所害,放火烧房的不就是刚才残害那对母子的樊姓老头吗!’ ‘不错!我武兄弟和弟妹就是被李伯升和毛骧这两个恶贼害死的,这等丑事在帮中早已不是秘密,还遮遮掩掩作甚!’我此刻赶紧随声附和,揭露这恶贼阴险骗术,便又问那少年道:‘你是兴邦还是安邦,可还记得伯伯吗?’ ‘李伯伯,我是兴邦,安邦有要事在身,不能一同随我回来祭拜父母大人,李伯伯与我父八拜之交,当年教我兄弟棍棒,又怎能忘记,李伯伯放心,有我在,就绝不会让这些奸贼得逞!’武兴邦眼含热泪,冲我动情回道。 这时,那樊大鬼已从地上爬起,赶紧喊道:‘武家小儿,你这是听谁胡言乱语,那武文通论辈分还是我侄儿,我哪能对自己侄儿做那杀人放火之事,莫轻信了恶人谗言,被人利用……’ 未等樊大鬼说完,只见一把飞刀已插入其胸前锁骨,飞刀并不向前穿出,而是在骨中旋转,所旋处正是锁骨之下中府穴,此穴是肺之精气聚集之处,被这飞刀旋搅,刮骨剜肉,剧痛无比,再加上肺气难聚,呼吸困难,那樊大鬼憋疼的脸色煞白,可却怎得也吸不进气来,连惨叫之声都发不出,显然是武兴邦故意而为,让其受尽折磨,替父母报仇。 ‘你这恶贼!还敢说话!现在倒是说啊!’武兴邦对那樊大鬼咬牙切齿道:‘你那肺痨鬼的儿子可没你这般会撒谎,便也不用受这刮骨剜肉之苦,既然叫什么大鬼,就赶紧去那鬼门关找你那鬼儿子吧!’ 那樊大鬼听得此话,忍着剧痛爬将起来,目眦尽裂,张牙舞爪,大口呼喝,却发不出半点声响,突得一把鬼头刀从其身后当胸穿出,那樊大鬼微有挣扎,便如烂泥一般瘫死在地,真去了那鬼门关。 众人看去,只见杀那樊大鬼的竟是那朝廷特使毛骧。 毛骧丢下鬼头刀,用手帕擦了擦手上血渍,冲着众人喊道:‘诸位听了,这盐帮之人,三教九流,乌合之众,无论哪方对错,做起事来均是龌龊下流,上不得台面!这姓樊的老鬼真真是可恶,做出这等恶事,岂不让我等英雄也随其受辱吗,扰乱我等团结之心,险些坏了朝廷大事,现下我便杀了此鬼,以正视听!各位都是朝廷苦心请来协助诏安江湖诸帮各派的高人,大事面前,还请各位英雄不拘小节,齐心协力,只有天下太平,百姓才得安生啊!’ 第三章 剑魔出世(八) ‘毛骧恶贼,我父母为你所害,此仇不共戴天,拿命来!’武兴邦怒声呼喝,话音未止,飞刀已出,直扑毛骧面门,此飞刀似是倾注了武兴邦全部愤怒,用尽全力击发而出,其迅猛之势,连唐刚猛、莫有才等一众高手都不禁骇然,心道这毛骧已是必死无疑。 可那毛骧却是动作奇快,眨眼间已抽刀在手,那绣春长刀从那金丝巨蟒刀鞘中抽出之时便持续发出嘤嘤之声,刀刃森森映得寒光刺目,显是把宝刀利刃,毛骧右手握刀向前劈出竟将飞刀一分为二,而绣春长刀与柳叶飞刀如此对冲却稳如泰山一般,不偏不晃,那毛骧仅右手单手舞刀竟有如此功力,实是刀法精熟,腕力惊人,那飞刀虽被劈开,但前进之势不减,竟化成两把飞刃扑向毛骧,凶险之势比之刚才又增数倍,只见毛骧右手一旋,按动绷簧,咔吧一声,竟从刀柄处弹出一柄短刀,毛骧左手接刀,在脸前一旋,当当两声,已把断裂飞刃全部弹开,这抽刀、出刀、弹刀、旋刀只转瞬之间便已使出,竟破了武兴邦这全力一掷的柳叶飞刀。” “子母鸳鸯刀!”白不悔惊道:“此刀竟会在毛骧手中,我当真小觑了此人,听我爹讲,当年他修习剑术大成,游历江湖之时,曾路经一百花谷地,听得有人使刀习武,便远远驻足观瞧,使的便是这子母鸳鸯刀,长刀攻势凌厉,短刀护住全身,时而短刀击出,长刀便回护近前,这长刀短刀各有套路,绝无重复,快慢节奏也全然不同,本应是两套刀法,却为一人使出,真乃奇事,我爹如此本事也自叹不能如此分心用剑。便上前与那人攀谈,才知那人是这百花谷主,只他一人居住于此,两人均是刀剑行家,相谈甚欢,仿若知己,我爹便在那百花谷一住就是月余,我爹与那人每日切磋武艺,刀剑相拼,竟不分胜负,两人惺惺相惜,甚是投缘,那人便跟我爹讲了这子母鸳鸯刀的来历。” 白不悔说到此处稍有停顿,细细回忆片刻后又继续道:“那人跟我爹说,这鸳鸯刀法本为夫妻刀法,是当年百花谷一对恩爱夫妻所创,这夫妻二人都是当世的武林高手,看破世俗后隐居此谷,初时创这刀法,只是两夫妻相互嬉闹争斗而致,这夫妻二人虽是恩爱,却性情古怪,事事互不相让,论起刀法来也是彼此不服,于是就斗将起来,他用长刀,我便用短刀,他招数稳重,我便招数灵动,他以攻代守,我便主守反攻,今日你的招数赢了我,明日我便苦思招数反赢你,这样持续了数月,两人竟各创出了一套极为厉害的刀法,一个叫‘惩治不听话老头子刀法’,一个叫‘管教不可爱老婆子刀法’,当时隐居百花谷的还有一位得道高僧,此人功夫更是登峰造极,为破解此夫妻二人矛盾,便苦思冥想,对这两套刀法进行了一番修改,融合为一套相互配合的刀法。一刀攻时,其变招后招也便全是攻杀技法和变化,全然不顾防守,虽然攻法犀利无比,却也漏洞百出;另一刀守时,上下左右前后不停游走,仿若一堵刀墙,其各式招法能避锤斧、避刀枪、避箭矢、避针刺,可只守不攻却也赢不了人。这一长一短两套刀法各自使时均破绽极大,不甚完美,但若齐心合用,便是一套无敌刀法,故起名为夫妻刀法,也叫鸳鸯刀法。当时,江湖上还有一对夫妇均是用剑,双剑合璧天下无双,便与这鸳鸯刀对战,却竟不敌。后来老婆子先于老头子离世,老头子便每日左手长刀右手短刀,一人分饰两角,刀法使将起来便如同夫妻同在。那用剑夫妇见其可怜,便用玄铁为其打造了一把可合可分的子母鸳鸯刀。老头子后将此刀及刀法传于一乱世弃儿,只因此人有一项异能,便是天生能够分心二用,这人便是与我爹在百花谷对战的那位用刀高手。可那毛骧恶贼怎会用得此刀,看来其与百花谷的那位高人必有着紧密联系,待我回得天山,再向我爹细细打问此事。” 李华甫接道:“当时众人也都未想到此一朝廷命官竟会是如此武功了得的当世高手,可那毛骧似乎并不想自己动手,急忙合刀回鞘,若非当时有性命之忧,应是不愿显露自己的武功家底。 那毛骧见众人均用异样眼光看向自己,便急忙冲众人喊道:‘诸位,为我大明朝廷,也为天下百姓,毛某人恳请各位出手相助!眼前这位少年愿为这些盐帮叛贼出头,从个人讲与我并无利害关系,但从天下计,江山不得一统,百姓便永无安宁之日!今日请各位高手前来,便是要解决此事,还望众位高手能以天下苍生为念,齐心合力,助我大明平定叛贼,拜托拜托。’毛骧说到此处双手抱拳向众人深作一揖。 武兴邦此刻看向面前众人,轻蔑一笑,也不退让,低头对王清婉道:‘你快些后退,去找你爹,这里有我,便不会有事。’ 那清婉此刻已拭去眼泪,不再哭泣,看向武兴邦竟笑着点了点头,回身跑向秋河。 ‘小弟不才,先献丑了,小娃娃先接咱一招!’这时人群中传出一人喊声,此人嗓音嘶哑无比,尖锐刺耳,让人听来浑身发冷,话音未落,已有一人挺钢叉飞出,直刺向武兴邦。 武兴邦见一身渔夫打扮之人舞叉来刺,并不躲闪,也不拔剑,眼见钢叉就到胸口,猛的挥出左手,便要单手二指夹住叉尖。可那渔夫身形一变,突转方向,竟挺叉直刺向王清婉后心,武兴邦大惊,未料想此贼用心竟如此险恶,赶紧脚一点地,飞向那渔夫,右手夺叉,左手伸出二指,点向渔夫肋部章门穴,逼其撤手回护,那渔夫见这少年动作如此之快,心中也是一惊,但毕竟江湖阅历强于武兴邦太多,心道这娃娃武功虽强,但阅历尚浅,一眼便看穿其心思,抓其心性弱点,趁其不备袭杀之。只见那渔夫也不回护,竟右手一甩,将叉撒手投出,飞刺向王清婉,这一下又出武兴邦意料,没想到此人竟不要性命也要杀这女娃,便也不再管那渔夫,左手收入刀囊中一甩,一把飞刀旋飞而出,当的一声,刀身与那叉尖侧撞,分别弹开,一刀一叉嗖嗖两声从王清婉两侧飞过,都钉在墙上。 可武兴邦全力救护王清婉,却是正中那渔夫下怀,此刻武兴邦与渔夫面对着面只有尺寸之距,又在空中飞驰,不便躲闪,精力又全放在救护王清婉身上,只见那渔夫左手一扬,一把飞沙噗的撒向武兴邦面部,若是飞刀暗器武兴邦倒可接了去,只是这一把扬沙,便如何也无法完全避开了。 ‘小心毒沙!’张大鲈、张二鲈此刻便齐声喊道。 这个渔夫打扮之人其实与大鲈二鲈兄弟已是江上的老相识了,那人便是海沙帮的帮主刘澄海,除了打渔河运,也尽干些江上无本的买卖,此人水性极好,善使一柄钢叉,随身带有毒囊,囊中毒沙混有赤毒和腐毒,一旦吸入或沾染皮肤及伤口,便会腐蚀肌理,灼烧骨肉,往往打在脸上,双目登时便会烧瞎,盐帮中水路不少兄弟都被这海沙帮的阴毒暗器伤了双目,与我盐帮也算得上是死对头。 武兴邦虽武功卓绝,但太过年轻,还是着了这江湖老油子的道,眼见毒沙扑面,眼睛怕是保不住了。可兴邦果然不是凡人,急出右掌,只感一阵寒风袭来,竟将毒沙反吹回去,全然打在那海沙帮刘澄海的脸上,真可谓是恶有恶报,自食其果啊。” “这也不奇,五哥的掌法练的便是我天山派的绝技冰心绝情掌,是我爹的绝情掌法和我娘的冰心掌法融汇而成,只是这冰心与绝情……”白不悔说到此处稍一犹豫,又笑着对众人解释道:“五哥这掌名曰寒风瑟瑟,是专破毒沙、毒雾之类的暗器招数,出自我娘之手,用到此时便是恰到好处,也不奇怪。” “是了,是了,恰到好处,哈哈哈哈。”李华甫也爽朗笑道:“只是那刘澄海便不这么想了,一对招子就被自己这看家毒物给烧毁了,在地上捂着脸,哀嚎着打着滚,甚是解气啊!只是……” 李华甫本是说得喜眉笑眼,突然语气一转,表情又阴郁了下来,看了看桌边默默不语的王秋河,叹了口气道:“哎……若只是听到这刘澄海的惨叫,我便是开心的紧,只是……又传来那……王清婉的惨叫之声。那清婉跑到秋河兄弟身前,便要扶起他爹,可谁曾想,秋河起身便是一刀,那清婉的右手就被……哎……” “原来清婉姐的右手竟是被……他爹砍断的!”白不悔眉头紧皱,颇为不悦。 第三章 剑魔出世(九) “哼!这小畜生早就不是我女儿,我说过,贼不杀她,我便杀之,只砍下她右手算是便宜了这孽畜!”王秋河坐在桌边低着头,用低沉阴狠的声音颤巍巍的说道。 “屁话!那书生说的果然不错,你真是不如那宁武子!”白不悔阴沉着脸回道。 李华甫急忙接话道:“哎,事已至此,也不必再提了。那时,武兴邦转头见此状况,急忙冲来,一脚踢飞秋河手中短刀,点了王清婉手腕部的神门穴,撒了止血散,用绢帕包裹伤口,还让清婉吃了一粒丹药,我想应是那冰蟾银莲丹。哎……可怜这清婉疼的是撕心裂肺,却咬住嘴唇不喊不叫。 武兴邦也是气极,竟拔出佩剑指向秋河兄弟,怒道:‘你也配做爹吗?那书生剑之话说的一点不错,你真是愚不可及,蠢上加蠢,枉为人父,该死!该死!该死!’说着便要动手。 只是这时清婉拉住了武兴邦衣襟,哭求道:‘恩人,请别杀我爹,求你了……’武兴邦长叹一口气,才算收回长剑。那清婉又转头对他爹道:‘爹……我不疼,一点也不疼了……’” “别再说了!我没错!我没错!我一点也没错!小畜生就是这样会骗人,她若不疼,当初怎会向那樊大鬼求饶!是她!是她害死她娘!是她害死了亮儿!就是她……”王秋河边哭喊边冲向屋外,那疯痴之症便是又犯了,张氏兄弟急忙追出,架住其左右臂膀,防其自残,拖入旁边茅屋,好生安慰看护。 “哎……”李华甫见此场景不免叹息,冲着白不悔道:“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那后来又是如何?还请李帮主细说与我。”白不悔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便请李华甫继续讲来。 李华甫继续说道:“武兴邦将王清婉安置在厅堂一角,持剑走到刘澄海近前,冲众人喝道:‘谁若再敢伤此女娃,哪怕是他爹也罢,这便是下场!’说到此处,只见剑影一闪,那刘澄海的人头已滚出一丈之外。 ‘我先来待你照看此娃吧,你便专心决斗,这里高手如云,你这少年莫要托大,江湖险恶,可不比切磋武艺,要小心了。’说话之人正是华山书生剑莫有才。 武兴邦之前见过书生剑戏逗庆宝和尚,讥讽王秋河,救护王清婉,便也点头同意,只道:‘你只要看好女娃,便是最后,我可饶你不死!’ 那书生剑莫有才哈哈大笑,便拱手一抱拳回道:‘好好好,多谢大侠开恩。’ 武兴邦转头便对众人道:‘还有谁不服,便请出招吧!’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中年汉子,身材魁梧,浓眉方脸,身着一身水墨色长袍,身后斜背一柄长剑。此人大踏步走到武兴邦面前,面色沉静,一抱拳低声喝道:‘我便来请教天山派这剑术高招!’ 武兴邦也是抱拳还礼,道:‘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仍是面色阴沉,低声回道:‘无名之辈,跟家父学得一招半式而已,请教了!’ ‘少庄主不必过谦,武家小子,此人便是颍州白鹿山庄少庄主刘靖南,他爹便是武当太极快剑名家刘福通,他爹的师傅怕是你天山白老爷子也得敬其三分。哼!那便是武当剑术大师,太极无形段白鹿!’此刻,李伯升突然高声插话,借着武当之名给己方造势。 ‘我这点微末道行,不提也罢,和家父还差得甚远,那我便讨个便宜,先进招了!’刘靖南语气仍是低沉,言语虽很谦逊,却也透着一股傲慢,从身后拔剑,亮了个仙人指路,便待进招。 ‘请!’武兴邦也剑尖指地,待其进招。 刘靖南一招青龙出水,直刺武兴邦咽喉,招式简单却极为快速,武兴邦并不躲闪,挥剑一格,那人也不变招,当的一声两剑相碰,脆声响彻大厅,只这一碰,那人又是一招金针指南,攻向武兴邦腋下,武兴邦一挽剑,旋了个剑花,当的一声,两剑相撞,声音刚起,那人便又即刻一招刘海戏蟾,攻向武兴邦下腹,武兴邦立起剑身外拨,又是当的一声将其攻势弹开。刘靖南环绕武兴邦周身不停出招进攻,招招快速狠辣,却从无虚招,当当当当的两剑碰撞之声不绝于耳,这刘靖南的快剑果然得高人传授,招式简单扼要,动作松脆迅猛,步法奔腾灵动,每一招都凌厉无比,越打越快,只见武兴邦只得防守,毫无还手之力,站在原地竟动都动不得半步。 那李伯升引着其爪牙帮众不停拍手叫好,以为胜券在握,却哪知武兴邦只是试其剑招,眼见三十招过后,武兴邦喝道:‘好快剑!只可惜只学会了招式,未领悟其意境,一味图快,对付庸手自是无法招架,我便以快打快,你待如何?’说罢挺剑反攻而出,身法灵若游龙,剑招似蛇吐信,意剑合一,每每出招都针对刘靖南的快剑,总是快他半步,击其不得不护之处,再看刘靖南的快剑每招每式都使不完整,不停回救躲闪,步法散乱,快剑也变成了猴戏,极为狼狈。 武兴邦其实早已可拿下此战,只是见此人当初恭敬有理,师出名门,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不想伤其性命,待其自知不敌,自行退去,可哪知刘靖南此人生性骄傲的紧,眼见被这般戏耍,恼羞成怒,竟不再躲闪退却,挺剑直刺武兴邦咽喉,想拼个同归于尽,可武兴邦剑尖早已刺向其手腕,噗嗤一声,这刘靖南右手手腕被剑刺透,筋骨尽断,只剩肉皮连接,悬于右臂,剑早已脱手,却哪伤得着武兴邦,这右手没了,一身武艺也算是废了。 ‘靖南贤弟!’这时人群中急飞出一人,浑身上下穿着麻衣白服,如同戴孝,伸手接住刘靖南,护其回归,查看伤势,止血包扎一番,抬头怒道:‘你这小畜生好不狠辣,我贤弟这辈子算是毁了,一会儿散人也叫你尝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哼!他自不量力,又怎怪旁人!你来便来,少废话!’武兴邦也恼怒回道。 ‘那散人便讨教讨教你的拳脚功夫!’那穿着重孝之人说罢便一拳打来,使得便是宋太祖三十二势长拳,一招探马手,攻向武兴邦持剑右臂肘关节,而步法先进一步后撤半步,以防其挺剑攻击,只探其虚实,待其出招再行变化。 武兴邦蹬身向后撤出,收剑入鞘,道:‘你既不用兵刃,我也只用拳脚便是,只是你这重孝之人,不在家守孝,来此管这闲事,不过也倒好,一会儿命没了,可以回家一起葬了,倒也方便!’ 那人哈哈一笑,骂道:‘你这小畜生,装起傻来倒真有一套,难道没听说过我们白莲教吗?白莲教,白莲教,爹娘不死穿重孝。大街小巷,白叟黄童,哪个不知!’ ‘这姓武的小畜生无知,散人不必与其一般见识!武家小子,这位便是白莲教左护法金刚无敌神拳太保韩人龙,算你小子好福气,死在弥勒下生白莲教护法拳下,也算给你超度往生了!’李伯升又高声喊道,似是对这韩人龙极为尊崇,盼其赶紧灭了武兴邦。 ‘有敌无敌,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什么白莲黑莲,也从未听过,少说废话,别耽误了你投胎转世!’武兴邦听他们左一个小畜生右一个小畜生,心下甚恼,便不愿多话,挥掌而出,与那韩人龙斗在一处。 韩人龙这太祖长拳练的确是到家,不像刘靖南那般用起招来一味图快,不讲变化,虽霸道至极,却无从驾驭,这长拳本是很多拳术的入门基础,虽无甚新意,却千人千法,不同人使出,同样招式效果确是大相径庭,这韩人龙的拳法一出,以快速短拳为主,变换多端,却是虚招多实招少,拳以步先,重点却是落在脚下,上边千拳万掌多为虚,而脚下稳步而进则为实,蓄势待攻,迫对手失衡之时,便力由地生,全力发招击之,即得全胜。 武兴邦的冰心绝情掌使得也是快如闪电,每一招都压制对方小臂,控制其关节,破坏其攻势,虽韩人龙拳法变化多端,武兴邦却随变应变,快上加快,这拳掌互斗,多为虚招变换,一招未使全便幻化出三招,三招又幻化出九招,两人犹如生出千掌万手,你来我往,让人看的是眼花缭乱,而拳掌相碰却是甚少。 这时,韩人龙一招倒骑龙,诈输佯走,给武兴邦卖了个破绽,引诱其追赶来攻,待其追赶第一步前脚落地,后脚还未跟上的瞬间,突然发招反击。武兴邦哪知是计,见其败退,便急攻而上,韩人龙见其中计,心下甚喜,待其第一步未落稳之时,一招鬼蹴脚,抢先而出,踢向武兴邦膝盖,同时两拳同出,左拳对向武兴邦右掌,右拳打向武兴邦胸口,三招齐出,有攻有守,有上有下,时机拿捏精准,心道此招必中无疑。 第三章 剑魔出世(十) 武兴邦见对方全力攻来,退无可退,便右掌向前全力击出,右脚猛的点地,将身子向后甩出,拳掌一对,啪的一声巨响,打了个势均力敌,武兴邦借此为支点,将身子一侧猛的倒翻过来,来了个金钟倒挂,躲开了另外一脚一拳。这样一来,形势当即翻转,本来胜券在握,全力攻出的韩人龙此刻却是收招不及,破绽百出,只见武兴邦左掌全力拍下,正打在韩人龙头顶天门穴上,又是啪的一声巨响,现场众人均是骇然,心道天门穴正中此掌,必是脑浆迸裂,哪还能活。 只见韩人龙噔噔蹬蹬向后退出数步,竟未倒地,武兴邦也是一惊,这一掌自己运全身真气击出,对方必死无疑,可此刻韩人龙只是退后数步,并无大碍,不禁喊出:‘金钟罩铁布衫!’ 看来白莲教这刀枪不入的功夫,果真不假,只是这横练功夫都有一个练门,全身各处均练得刀枪不入,而只有这个练门最为薄弱,他处练得越强,此处练门便越弱,这处练门便是这金钟罩铁布衫的死穴,只要对手找到这死穴,纵使再强大的武林高手,对方也能将他一招毙命。 武兴邦惊诧过后,微微一笑,道:‘金刚无敌,还真是有点道行!只是这再无敌的金钟罩,怕也有死穴不是!人身上这三十六大要穴,看来是要打个遍了。’ 说罢,武兴邦便飞扑上前,双掌齐出,而韩人龙此刻脑子嗡嗡作响,虽站立未倒,确是耳鸣眼花,眼前一片模糊,脑中如同炸裂,憋得连话都说不出,急忙运气全身,护住要害,只守不攻,待调匀心神,再行反击。听得武兴邦掌风已到,韩人龙也不躲闪,猛的回身,将整个后背亮给了对方,啪啪啪啪,接连数掌,分别打在脑后藏血穴、背心中原穴、脊骨上的凤眼穴、命门穴和肾俞穴,又是啪啪数掌,打在侧身的志室穴和下身的凤尾穴、海底穴,武兴邦收掌道:‘不用试了,你的死穴必在胸腹,看你双手护着小腹这么紧,若我没猜错的话,你的死穴便是位于肚脐正中的六宫穴和肚脐下的气海穴、关元穴、中游穴这四穴之一了。’ 只见那韩人龙恶狠狠的瞪向武兴邦,想必是被其猜中了要害,要知此等死穴一旦为人所知,便是将自身命门交由他人保管一般,对于金钟罩铁布衫这等练家,即使不死,也再无力立足于江湖,那韩人龙见武兴邦在众人面前说出其练门,便是绝了自己后路,已是面露凶光,双拳紧握,见武兴邦此刻得意洋洋,突的双拳击出,做殊死一搏。 ‘你还有力打人吗?’武兴邦笑着问道,只见他双手各伸出一指,便抵住了韩人龙这两拳,飞起一腿,直踢中韩人龙气海穴,那金刚无敌一口黑血喷出,抬头看了武兴邦一眼,便扑通栽倒在地,七窍流血而亡。” “五哥习的冰心诀,这寒冰真气借掌击灌于韩人龙诸般要穴,各个关节早就被这寒气封住,他那两拳能打出就已是不易了,哪还有什么力气,便是用一根小指也能抵得住了。”白不悔对五哥两指接拳给李华甫等人做了一番解释,众人才恍然大悟。 “是了是了,当时我还称奇,以为兴邦过于托大,竟用指接拳,原来有此伏笔,天山派武学果然是独步天下,名不虚传啊。”李华甫点头称是,又继续道:“当时在场众人,见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已是两死一重伤,都不再做声。沉默良久,那庆宝和尚突开口道:‘这娃娃出手好生狠辣,众位也不必跟他讲什么单打独斗的江湖规矩,我知崆峒二老一向联手作战,银钩钢爪乃是江湖一绝,对手是一人也罢,是一百人也罢,都是二人合力相斗,今日这娃娃怕是还得要二老共同出手,才能降得住啊。’ 矮胖和尚这么一说,一是来者皆是江湖成了名的侠客,说武兴邦出手狠辣,让众人不必在意什么江湖规矩,解了众人怕世人嘲笑其以多欺少的顾虑,二是鼓动崆峒二老先行动手,大赞其江湖威名,把其架在高处,令二人不得不出手一战。 崆峒二老也不理那矮胖和尚,相互对视一望,白无常勾魂银钩韩英笑道:‘师弟,这娃娃已打了小半个时辰,真气也耗得大半,你我同去收了他,也算捡个便宜,江湖立万扬名,便是此刻!’黑无常索命飞爪贾龙阴着脸点了点头,道:‘上!’ 这黑白无常说罢同时飞身扑向武兴邦,一左一右拉开架势,也不与武兴邦答话,见其剑未出鞘,便心有灵犀般同时攻出,这白无常银钩勾向武兴邦左脚,那黑无常钢爪抓向武兴邦右臂。 武兴邦见此二人上下左右齐攻,便来了个左右互换,左脚向右踢向钢爪套索,右手拔剑刺向左边白无常手腕,这一下连躲带打,立时反攻而出,逼退白无常收钩,踢飞黑无常钢爪。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武兴邦已挺剑攻向黑无常,此刻黑无常钢爪在外,便右手拉回钢爪反攻武兴邦后心,左手拔出护身短刀格挡来剑,武兴邦听到身后恶风来袭,也不回头,仍是挺剑刺向黑无常胸口,那黑无常用短刀往左一格,当的一声将剑弹开,武兴邦一俯身,顺势从黑无常左腋下穿过,左手在其腿部鹳口穴上一点而过,那黑无常只觉腿部酸麻,无法动弹,左手短刀刚被剑弹开,眼见钢爪反抓向自己当胸,暗叫不好,一闭眼只得等死,当的一声,钢爪已被银钩勾住,并未抓在黑无常身上。 ‘师弟无恙?’白无常赶来救下黑无常,焦急询问道。 那黑无常睁眼摸了摸胸口,见无大碍,轻叹了口气,脸色又已吓得煞白,颤声回道:‘腿麻!’ ‘看剑!’武兴邦此刻挺剑又刺向黑无常背心,白无常赶紧上前挥钩挡剑,当的一声,剑钩相撞,各自弹开,武兴邦顺势绕过白无常又从黑无常右腋下穿过,那黑无常还未反应过来,见武兴邦又冲了过来,心一慌,正待出招,右手脉腕穴已被点中,钢爪当啷脱手,砸在右脚上,脚面被自己钢爪插出了两个血洞。 ‘师弟可好?’白无常又赶紧护在黑无常身前,焦急询问道。 ‘手麻!脚痛!’黑无常咧着嘴回道。 ‘再看剑!’武兴邦紧接着又转身挺剑刺向黑无常胸口,白无常此刻也杀红了眼,直接将身体挡在黑无常身前,舞钩挂剑,没想到武兴邦竟不收剑,被这银钩勾中,那白无常大喜,往回一带,想夺了武兴邦的兵刃,哪知武兴邦也不回扯,竟顺势向前一撞,一下把托在最后的黑无常间接撞飞了出去,后脑磕在墙上,登时头破血流。 ‘师弟怎样?’白无常赶紧将剑脱开,跳出圈外看向黑无常,焦急问道。 ‘头痛!’黑无常满脸是血,坐在墙边说道。 ‘再看一剑!’武兴邦也不给二老喘息机会,又挺剑刺向黑无常咽喉。 这时白无常离黑无常却远了很多,此刻再想救人,已是不及,眼见武兴邦的剑尖已刺到黑无常脖颈,只得一闭眼喊道:‘师弟保重!’。 ‘认输!’黑无常突然喊道。 武兴邦赶紧抖腕收剑,剑尖只在黑无常的脸颊上划出一道口子,无碍生死,武兴邦站定用剑点指黑无常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他说认输!就是服了,打不过你!你怎么就非得冲着我师弟一个人来,就不能冲我来吗?’白无常赶紧大声说道。 ‘你二人不是一体的吗?打谁不一样,他即已认输了,现在便来打你!’武兴邦笑着回道。 ‘我二人生便一起生,死便一起死,打架便一起打架,认输也便一起认输!不用打了,要杀你便将我们一起杀了,要放便要将我二人都放了才是!’白无常大声道。 ‘都放!’黑无常赶紧附和道。 ‘那为什么不是都杀?’武兴邦已经笑出声来,便又向黑无常问道。 ‘要杀便杀,我师弟不擅说话,何必欺他!’白无常恼怒道。 ‘要杀!’黑无常也怒色道。 ‘真的要杀?’武兴邦作势挺剑要刺黑无常。 ‘不真!’黑无常赶紧回道。 厅中众人无不笑的前仰后翻,刚才的肃杀之气竟被此二老消的一干二净,武兴邦也笑的捂着肚子直不起身,收起剑来,向白无常挥了挥手,笑道:‘赶紧带你师弟走吧,谁说你师弟不擅说话,只两个字便救了你二人性命,可是大大的会说话,你倒是要向师弟多多学习才是!’ 那白无常赶紧收起银钩,向武兴邦一抱拳,便背起黑无常,向门外走去,临出门口,回头向武兴邦道:‘多谢少侠不杀之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无期!’黑无常趴在白无常背上赶紧说道。 厅中众人又都是一阵哄笑,有人竟大声起哄道:‘看来还是师弟会说话啊,自然是后会无期才对嘛!哈哈哈哈……’ 那黑白无常也不理会,转头飞身而出,再不见人影。” “哈哈哈哈,果然有趣,这崆峒二老倒也是可爱的紧。”白不悔此刻已是笑的是合不拢嘴,其他众人也均是笑的前仰后合。 这时,瘸三儿引着几个汉子抬着十坛烧酒走进院子,一进门便听瘸三儿喊道:“大当家的,有酒了!大当家的,有酒了!”只是这瘸三儿急着邀功,口齿又不甚伶俐,大家都听成是:“大当家的,有救了!大当家的,有救了!” 只见吴大棒槌起身一脚将瘸三儿踹出院子,骂道:“娘的!你这是咒我死不成!早晚有一天先剁了你这瘸子!”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酒来了,咱们接着喝!我去叫大鲈、二鲈,还有秋河大哥,今晚定要喝他个痛快!”吴大棒槌边说边奔向茅屋喊人。 众人也均是说的口干舌燥,早想喝上几碗,便又都围在桌边,大碗倒酒,觥筹交错,酒酣耳热,谈笑风生起来。 第四章 九死一生(一) 酒过三巡,众人又喝去了五坛酒,均都是目酣神醉,喝得酣畅淋漓,醉言醉语的说个不停。 白不悔便又向李华甫问道:“那崆峒二老走后,接下来又是如何,可急死我也,请帮主快快讲来,我便在此谢过!”说罢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李华甫赶紧端碗回敬,也是一饮而尽,随即道:“对对对,咱还得接着说!”说罢,放下酒碗,使劲眨了眨已显得醉意朦胧的双眼,皱眉细想了片刻,便又继续开口道:“那崆峒二老走后,本来刚刚还是轻松欢愉的气氛一下子就变的如死一般沉寂,最后还是那矮和尚先开的腔。 只见这庆宝和尚清了清嗓子,冲圣水仙子何新燕双手合十深施一礼道:‘阿弥陀佛,圣水仙子,圣水仙姑!刚才仙姑一人战我和崆峒二老三人,竟不落下风,算是让和尚开了眼界,哎……和尚也知这娃娃与你沾亲,可正如刚才毛大人所说,为天下苍生计,这战乱的日子得早些终结了才是啊,要不仙姑去劝劝你这外甥,便是能不动武则不动武,好说好商量嘛。’ ‘你这和尚怎么不自己去劝,我看这里最能说的便是你!’何新燕并不上套,反激和尚前去应对。 ‘仙姑这说的是哪里话,和尚这笨嘴拙舌,念经诵文尚显迟钝,又怎会劝人,再者和尚武功微末,远不及仙姑,不敢在仙姑面前班门弄斧不是。’庆宝和尚赶紧赔笑回话,委婉推拒,知道自己斤两,绝对不是那武兴邦的对手。 ‘你这和尚!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认输便是!学学那崆峒二老,省的枉自丢了性命!我本来是要出手的,可你这一劝,倒成了仙姑听了和尚的话,那怎么能成,我便不去,由别人先上吧!’何新燕立眉怒道。 ‘这……’庆宝和尚也不知如何回话,甚是尴尬,心中早已恼这何新燕,可却不露声色,仍是皮笑肉不笑的躬身回道:‘哎呀,和尚认输也不打紧,输赢本对和尚无甚意义,总是要回归寺庙吃斋念佛的,仙子也不必听和尚劝,那便再等一等,自是还有高手愿意抓这机会扬名立万不是,毕竟那娃娃气力损耗不少啊!’最后一句庆宝和尚提高了嗓门,一是说给其他众人听,这等捡便宜的大好机会,实是难得,二是激圣水仙子出手,你不出手还有的是人愿意出手。 ‘也罢!和尚这么说也有道理,我便前去劝上一劝!’何新燕点头回道,说完便向武兴邦走去。 ‘娃娃这柳叶飞刀和冰心掌使得不错,确是得师姐真传,青出于蓝啊!’何新燕走近上下打量了武兴邦一番,颇为欣赏的点了点头,微笑着赞许道。 ‘姨母过誉了,师母经常与我提起,峨眉派的圣水仙姑的峨眉刺和峨眉鞭最是厉害,尤其是峨眉刺这短小精干的兵器在姨母使来,攻则轻灵神气,快劲粘连,守则挪闪蹉转,动作快妙,接防暗器也是一绝,师母说她的柳叶飞刀即使天下第一,也伤不到圣水仙姑分毫。’武兴邦略显腼腆的回道。 ‘哈哈哈哈,姐姐的徒儿好会说话。’何新燕掩口一笑,又道:‘你爹爹和娘亲被奸人所害,报仇雪恨,天经地义,姨姨也自当帮你!’ ‘多谢姨母相助,报仇之事,我想自己动手。’武兴邦向圣水仙子一抱拳,谢过其相助之情。 ‘也对,父母大仇自当亲手了断,姨姨此番前来,也只是听信那唐门师兄所言,以为只是帮农民义军出些气力,哪想是这般情形,我现在故意与你交谈,便是为你争取些时间,你可趁机自行调息,定要小心那唐门唐刚猛,他的暴雨梨花针带有剧毒,见血封喉,我知姐姐对破解此暗器颇有研究,但若无十分把握,还是以躲为主,此暗器由机关击发,临战只可使用一次,定要小心啊。这里的高手怕是还有那华山书生剑和那朝廷特使毛骧,后边全是硬仗,姨姨自当助你,切勿大意啊。’何新燕像是关切自家孩子般谆谆教导,无微不至。 ‘多谢姨母教导,兴邦自当小心行事。’武兴邦又一抱拳,以示感激。 ‘我说圣水仙姑啊,你这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啊,两个人说了这般许多话,那小子是服还是不服啊!这厅堂上还有这许多人看着等着,你那般笑眼盈盈、柔声细语的,莫不是看上了这俊秀少年!’庆宝和尚见此二人一会儿欢笑,一会儿抱拳,哪像是劝降,分明是给这少年争取时间,调匀气息,便赶紧插话喊道。 ‘我呸!’何新燕瞠目怒道:‘你这和尚也不像什么好种,竟说些这等不三不四的淫词秽语,一会儿便不用这少年,姑奶奶也要割了你的舌头!’ ‘哎呀……姑奶奶啊,你就是要割了我这颗光头,我也拱手相送便是,只是你们说了这许久,到底什么结果,能不能给大家伙通报一声,真急死和尚了!’庆宝和尚自知不是圣水仙子的对手,只得以退为进,耐着性子柔声问道。 ‘姑奶奶是劝不动这少年,但也打不过他,只得学那崆峒二老,认输便是!’何新燕厉声回道。 ‘什么!还未动手,仙姑怎知打不过呢?’庆宝和尚听得圣水仙子认输,十分不悦,本想说她这岂不是瞎耽误工夫,给那小子争取时间调息恢复,但话到嘴边还是不愿激化矛盾,引火烧身,便也无奈的回问了一句废话。 ‘和尚若能打过,那你上便是!姑奶奶给你腾地儿!’何新燕一摆手,示意庆宝和尚上前。 ‘我!……你!……’庆宝和尚此刻脸憋涨的通红,手握大铲在地上咚咚咚连砸了三下,显是有些忍无可忍,怒道:‘好!那和尚我……我……’ ‘和尚勿急,和尚勿急啊!’突然那蜀中打扮的唐门高手唐刚猛站出喊道:‘大师不如和在下一起动手,胜算岂不大些。’ ‘甚好!甚好!’庆宝和尚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满脸堆笑,赶紧回道:‘唐施主果然见识卓绝,这等时候,为国为民除害,便是联手合攻,也是深明大义之举啊!’ ‘便是,便是!有大师这等佛法高人指点,我等山野粗人便也有了主心骨!那山人便同大师一同会会这娃娃!’唐刚猛阴笑着回道。 这唐门本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门派,早已恶名远扬,唐门中人最是善于设计使用各种暗器、毒药,行事诡秘,做事不按常理,往往让人捉摸不透,心生畏惧,此刻做出合攻一少年之举自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哼!这唐门狗贼,真是无耻至极!我五哥当年不过十七八岁少年,他们车轮战不说,竟还要联手合攻,无耻之徒!死有余辜!”白不悔听到此处一拍桌子怒道。 “那真真是死有余辜!七侠便听我细细说来!”李华甫也是一拍桌面,亢奋的对白不悔说道:“这两个无耻之徒当真就一个舞铲一个抽刀合围向武兴邦,武兴邦拔剑掐了个剑诀,起手亮了个摘星望月,待二人来攻。 那矮胖和尚一招鲁达问路,直挺月牙铲戳向武兴邦小腿,武兴邦并不硬接,身子稍稍横移,避开这一铲,也不还招,剑身收于胸前,剑尖则指向围绕己身快速移动旋转的唐刚猛。矮胖和尚又是一招狂风扫叶,仍是打向武兴邦小腿,迫其躲闪,使其下盘不稳,给那唐刚猛创造袭杀之机,只见武兴邦轻一点地,如随风落叶般轻巧避开铁铲,眼睛和剑尖仍是对着不停旋跑的唐刚猛。矮胖和尚见这少年步法轻盈,便上步一招雷公劈石,砸向武兴邦头顶,武兴邦连看都不看,眼见铲到头皮,只一晃身,便如鬼魅般躲了过去,眼睛却仍是不离那唐刚猛。就这样那矮胖和尚又是夜叉探海、猛虎回头、金刚击鼓、黑虎搅尾……连使了二十多招,竟无一招碰到武兴邦,连兵刃相碰的机会都没有,那唐武二人一跑一盯,气息均匀,矮胖和尚自己反却累得呼呼带喘,大汗淋漓。 武兴邦此战精力高度集中,必是从其师母柳叶仙子于若莲处听得这唐门中人行事不寻常理,做事不择手段,尤其这唐门暗器,手法狠辣阴毒,往往防不胜防,故而从一交战,武兴邦便眼不离那唐刚猛,只是苦了那庆宝和尚,全力舞动大铲打了半天,却全打在空气上,武兴邦和唐刚猛二人也对其全不在意,竟都是把这和尚当成了空气一般,视而不见。 第四章 九死一生(二) 唐刚猛以极快的身法绕武兴邦周身快速游走,眼见那庆宝和尚冲着武兴邦又抡又砸,可已绕了二十多圈竟还是找不出武兴邦什么明显破绽,心里暗赞这少年功夫了得,便在武兴邦避让庆宝和尚大铲之时,忽的舞刀急攻,一招杨穿三叶,使得便是那唐门千叶刀法,这一刀去势极猛,刀身却是飘摆如落叶,忽上忽下,三分像是刺向头颈,三分又像刺向胸口,三分还像刺向小腹,虽是一招却如三招,你若全力防御一处,必会漏出另外两处破绽,若三处全护,必无重点,分散心神,对方若突施全力攻击一处,即便护到也不免有破防之忧。 这武兴邦虽年纪不大,临阵对敌却是沉稳,让这庆宝和尚挥舞大铲扫来砸去,换做旁人早已心燥,便会急于出手料理了那和尚,若是如此,便正中那唐刚猛下怀。这唐门中人出手,极其不愿正面对敌,即使对手明显弱于己方,也会挑选对方不备之机,突施阴招、暗器,偷袭对手,以最小代价获最大收益,是故此法已成为唐门对敌之主要策略,唐门高手更是如此,要么不出招,一出招便会用尽其极,置敌于死地。 武兴邦见唐刚猛发招来攻,虽早已做足准备,心下还是一紧,此时自己刚刚跳起避开那和尚大铲,身在空中不便闪避,只得出剑拆招,那唐刚猛长刀来势极为飘忽,武兴邦紧皱眉头,咬紧牙关,心知此刻若发招格护,便正中此招套路,这本就是一套三中选一的招数,后招变化全随对方应对而变,我便不动,由他来攻,他便无从变化,即破了此招后续套路,但也极为凶险,若应对稍晚,对方虽无变招,却是全力攻杀一点,这便也要了自己性命。 眼见刀离武兴邦身体只有寸许,唐刚猛原是微抖的手腕突然一紧,发力攻向武兴邦小腹,这一招选击小腹,其意十分歹毒,正是因武兴邦此刻悬于空中,必会下落,若攻头颈和前胸,对手顺下落之势塌身可避,而击小腹,对手便极难避开了。 武兴邦见其手腕用力,知时机已到,即刻右手出剑还招,却并不格刀,而是直刺唐刚猛用刀之手腕关节,左手竟掌心向外护住小腹,以掌挡刀。原来武兴邦左手戴有银丝手甲,本是用来接打飞刀之用,此刻临机挡那长刀,却也是极为凶险之举,若对方再运力强攻,只凭手甲防护,怕也难抵挡,只是此刻自己右手剑也抵近敌方手腕,到时敌方必会断腕重伤,己身这点风险便也自行消解了去。 唐刚猛心中一惊,这少年之举大出其意料,未想对方竟然用此同归于尽之打法,心下十分恼恨,急忙收招避剑,开口讽刺道:‘仙人板板!这天山剑法不要再叫什么游龙剑法咯,改叫同归于尽剑法倒是合适的紧嘞!’ ‘唐师兄难道未见那少年戴着银丝手甲吗?’圣水仙子何新燕笑着对唐刚猛提点道。 唐刚猛被何新燕这么一点,突发现武兴邦左手戴有银丝手甲,便是如同唐门的金丝手套一般作用,心下骇然,没想到这少年临机拆招,不拘泥于招式套路,利用己方之能势,全凭一瞬之决断,便做出如此正确的应对之策,真乃武学少有之奇才。刚才只是觉得用一只手换那少年性命不值,才收招避剑,现在看来,若自己以手搏命,怕是连伤都伤不到那少年一下,想到此处唐刚猛是又惊又惧,汗哗的从额头淌了下来。 武兴邦见唐刚猛收招避开自己一剑,虽未受伤,却脸露惊惧之色,便在对手迟疑之际,刷的一招人剑合一,人形如剑,剑形似人,直飞向唐刚猛,吓得那唐刚猛竟不知如何应对,情急之下使了一招狗吃屎,直把脸趴在地上,才算将将躲过。” “冰锥刺骨游龙斩!五哥使得便是我天山派雪山游龙剑法中威力最强的一招攻法,往往在破敌关键之时用出,那唐刚猛能躲过此招,虽是狗吃屎,却也是吃出了极高水平,不愧是唐门绝学啊!”白不悔笑着赞那唐门高招狗吃屎使得好使得秒,也是尖酸刻薄的紧。 “哈哈哈哈,唐门狗吃屎,真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不不,是无狗能及才对!哈哈哈哈……”吴大棒槌等众人也都是狂笑附和道。 “这唐刚猛除了吃屎比狗厉害,逃起跑来也比那丧家犬还要丧家犬!”李华甫也大声笑道:“武兴邦虽然这一剑未中那唐门狗贼,却再不给其机会,便是一剑紧似一剑,一招快似一招,这天山派的雪山游龙剑法真是奥妙至极啊,有时快如闪电,有时绵如秋雨,有时如云如雾,有时简捷了当,直打得那唐刚猛屁滚尿流,虽有还手之心,却只剩逃跑之力,那真是狼狈如狗啊。” 众人听到此处又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对了,还忘了那矮秃驴庆宝和尚,前边两人边追边打,后边这和尚拎着那大铲,似个大肉球般的在后紧追,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矮胖和尚在做什么,却累的是汗流浃背,呼哧带喘,好不可笑!”李华甫边说边学那庆宝和尚呼哧呼哧跑步的样子,众人看了又都是哈哈大笑了一番。 李华甫跟着众人一阵欢笑畅饮后,收了收笑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刚才咱弟兄们欢笑快乐,无非是喜这五侠攻势凌厉,但秋江、秋河、大鲈、二鲈你们当时都在现场,也看得清楚,那唐刚猛怎得会是弱手,他虽步步后退,左躲右闪,守多攻少,其实却是步伐不乱,见招拆招,伺机窥探,寻找敌之破绽进而反击。眨眼工夫,武兴邦和唐刚猛这攻攻守守竟已二十来招,武兴邦突施一剑假意攻其上盘,待唐刚猛低头避让之时,手腕猛的一抖,将剑尖直甩向下,转而攻向了唐刚猛膝盖关节之处,这剑变招毫无征兆,又迅捷无比,此刻唐刚猛已是重心下沉,全身重量压在小腿,想躲已是不及,便挥刀格挡,却哪想武兴邦向下甩剑也是虚招,眼见刀剑相碰,武兴邦手腕急向上抬,剑尖又登时向上,正冲向那唐刚猛面门而来,这一剑上下上的三变,和那唐刚猛当初使的一刀三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招不用老,根据敌势临机而变。此刻的唐刚猛本就是附身向下,又加上刚要防御自身下盘向下立刀挡剑,面部随身下沉便是更快,这剑尖疾如闪电般的上挑,正是对上自己面门,眼见剑尖离左眼不到半寸,却哪还能躲,只听这唐刚猛大叫一声,急伸左手,也学那武兴邦一般,掌心向外,硬接这一剑。若换做他人,这肉掌岂能挡得住那锋利无比的钢铁之刃,得亏唐门高手唐刚猛左手也戴着那本门用来接打暗器的金丝手套,只是攻者武兴邦乃天山派剑术高手,硬接来剑,怕是保得住左眼,却保不得左手了。” 吴大棒槌大声叫好道:“真是好俊的功夫!听得我都直打哆嗦!这一剑怎么就能这样上蹿下跳的,我便是躲不来了,那唐门的吃屎狗也就交代在这儿吧!” 在坐众人也均是点头,赞这武兴邦剑法精妙,白不悔最是知道五哥用剑灵活善变,从不拘泥于剑招所限,与人对战,以巧胜居多,往往用着这招还不到三分就已变换成别招别式的中段后段,变招也是还没用老,又早已换成他招,那七十二路雪山游龙剑法,在他使来便是千招万招也是有了。临机对敌,尤其对战高手最忌讳的就是硬记对方招式,又以固定招法应对,便是记得再准,练得再熟,也无法真正窥探上层剑术之精妙,往往在生死搏杀之际还会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白不悔和武兴邦这等剑术高手自是早已深谙其中道理。 “哎……”那李华甫本是说得兴起,却在此时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道:“当时在现场我便也是这样认为,这些年每每夜晚难眠之时,想起当时情形,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后才觉察这唐刚猛作为唐门一等一的高手,着实没有那么简单啊。秋江、秋河、大鲈、二鲈当时我们大家都认为那唐刚猛实是因无法躲避,才被迫用手挡剑,可有印象那厮在以掌接剑之时,大喊了一声,可还曾记得他喊的什么?” 王秋江、王秋河、张大鲈、张二鲈四人均是面面相觑,谁也答不上来,均想当时剑都到了眼前,惊恐之下喊出声来也十分正常,至于喊了什么,慢说当时没人注意,就算当真听清,这许多年过去,却还有谁记得住,便是均不答话,等那李华甫详细道来。 “巴适得板!”李华甫仿着川中口音说了一句方言,又对四人问道:“是不是这么喊的?” 张二鲈挠了挠头道:“大哥这么一说,那唐狗便好像是喊了这么一句,当时我好似听他喊什么‘必死的’,以为那厮知其必死无疑,便认栽了,不过那个时候谁还管他到底喊的什么,都瞪着眼盼那五侠一剑给他脑袋穿个窟窿!” 第四章 九死一生(三) “这一句乃是川蜀方言。”李华甫解释道:“意思是说好的紧,来得好!我也是几年前,与一川地贩盐的汉子闲谈时,他无意间高兴起来喊了这么一句,竟是与那唐刚猛当年之语气音调甚至是表情完全一致,我这一听一看心里便是一颤,细细问来才知这句话是叫好之意,再想到当年武唐对战后来发生的事情,才知这唐刚猛果不简单,若非刚好对战的是武兴邦,便是天山派剑圣之尊在此,怕是也免不了要着了这唐狗的道啊。” 白不悔听李华甫提及他爹,便也眉头一皱,问道:“李帮主此话怎讲,区区一个唐门狗贼,我爹便不用剑也能收拾了他,又怎会着了他的道!” “七侠容我细说。”李华甫伸手示意白不悔莫急,往白不悔身边凑了凑问道:“此刻换做是你,避无可避,用左手掌心朝外挡在眼前,是要作甚?” “正如你说,那唐狗左手戴有金丝手套,便是学我五哥,用手挡剑啊,退一步说,即便当时他没戴那金丝手套,情急之下,人下意识的用手遮挡眼前来剑,也是正常反应,有何不对吗?”白不悔不假思索,将心中所想如实道来。 “可那唐刚猛为何要喊来得好呢?”李华甫又问道。 “便是……”白不悔稍加思索道:“便是说的反话!” 李华甫微微一笑又问道:“江湖对战,给对方叫好,说这等反话也不在少数,只是……七侠,便是你,会在什么时候喊这反话?难道也会在这生死攸关之时喊吗?” 白不悔眉头紧蹙,细下一想,便觉不对,回道:“确不该此时喊好啊,如若是我,自当是信心满满,持必胜之心时才会如此!” “着啊!”李华甫一拍大腿道:“便是如此,当初武兴邦用手接刀,而其剑已至敌腕,是计算好的保己伤敌之高明招数,只要懂得其理,武功修为到了,便任是何人,都可用得,是好招,是妙招!而那唐门之人行事却是极难用常理度之,他们用的招往往是那阴招,是损招,甚至是同归于尽的浑招,并不是人人可用啊。七侠再想,那唐门之人若是袖口一抬,是要何为?” “便是要发暗器!”白不悔迅速回道。 “对啊!那唐刚猛手掌掌心朝外,挡在眼前,袖口便是冲向哪里?”李华甫紧跟着问道。 “自然冲向五哥,那便是要发暗器!”白不悔惊呼道。 “正是,这唐刚猛乃是唐门一等一的高手,其刀法不在唐门门主唐刚烈之下,那一招杨穿三叶,刀法用的是何等精妙,怎会突的就像狗一样败逃起来,其意必是要诱敌深入,趁敌不备,突施暗器,败中求胜。而这败中求胜的‘败’,却是用极了心思,若败得假了,以武兴邦之聪慧,又怎得看不出来,便是要等他使出这连续变化之招,再舍掉自己一只左手,那便是败得真真切切,对手无论换做是谁也难以想到这一败竟是假败了。”李华甫对着白不悔细细分析道。 白不悔心中一凛道:“是啊,换做是谁,这个时候也必是心中大喜,定会急进攻杀,力求全胜,完全不会防备敌人此时施以暗器!这抬掌挡剑,看似是迫不得已,其实是早有预谋,以此法做掩护,抬手发射暗器,任谁也难想到,真是阴险至极,防不胜防啊!” “对!就是这看似迫不得已,其实早有预谋,武兴邦在那一刻便已中计,所以那唐刚猛才会心中狂喜,大声叫好!”李华甫附和着应道。 “这唐门狗贼用的也必是那暴雨梨花针了!”白不悔咬牙切齿的问道。 “对!”李华甫看着白不悔使劲的点了点头,继续道:“就是这唐门第一暗器暴雨梨花针!当时武兴邦之剑尖已抵到了唐刚猛的左掌之上,只听得咔吧一声机关击发的脆响,那点点银针以漫天掩地之势从唐刚猛左袖中飞射而出,我等旁观众人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仍在诧异以剑击掌怎会发出如此声响,你道这武兴邦如何应对?天山五侠真乃神人也啊!” “便是如何应对?”白不悔听得有些痴了,便急忙问道。 “先喝酒!先喝酒!这嗓子说的都快冒烟了!”李华甫此刻卖了个关子,故意不说,端起酒碗便要与众人痛饮。 “诶呀!李帮主!李大哥!这关键时刻,还喝什么酒啊!”白不悔心急火燎的冲李华甫嗔怪道,赶紧抓起桌上酒碗,往李华甫酒碗上重重一碰,一饮而尽道:“便赶紧喝了此碗酒,再继续说来,五哥如何应对,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众人见白不悔这心急如焚的样子甚是可爱,都不禁乐了起来,李华甫也是哈哈一笑,一仰脖将一碗酒一饮而尽,吧嗒吧嗒嘴,收了收笑容继续对白不悔道:“这武兴邦真是武学奇才啊,见这暴雨梨花针一出,竟大声喊出一个字,你猜是何字?” “何字?”白不悔并不猜答,只是追问。 “着!”李华甫大喝一声,喊出一个‘着’字。 “啊!我五哥早就料到了!”白不悔惊呼道。 “正是!”李华甫点头道:“要不我说武兴邦真乃武学之奇才,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计就计,谁是黄雀,谁是螳螂,那就看谁能料到最后,料的最准!这武兴邦之剑招在那针如雨下的紧要当口,竟还有一变,手腕再是一抖,剑尖微微向下直刺向唐刚猛的咽喉,同时左手扯住大褂也是一抖,那银丝白袍刷的裹在武兴邦身前,银针打在上面竟全被弹开,看来这银丝褂袍也是专门用来挡避暗器的宝物啊!” “正是正是!五哥穿的便是我娘特制的避火天蛛甲,可避火、避毒、避暗器、避箭矢,是用天山雪蛛的蛛丝织成,这天山雪蛛所吐之丝,轻如蚕丝,却极为坚韧,不怕利刃,不惧火烧,只有那雪蛛唾液才可蚀断蛛丝,这天山雪蛛只在那天山终年积雪的山脊雪洞中生活,个头有成人手掌大小,所织蛛网可捕食牛羊虎豹,母亲专门在天山雪洞中饲养这雪蛛,收集其蛛丝织成丝袍,便是我和五哥身上所穿的这避火天蛛甲,天山派此甲共有三件,还有一件是娘给爹做的,只是爹年岁大了,穿这银袍不甚合适,便当成旧衣物收了起来,实在是……”白不悔如数家珍似的侃侃而谈这天山宝甲的来历渊源,只是话未说完,那吴大棒槌便托着煤油灯来到近前,傻呵呵的盯着白不悔所穿的避火天蛛甲,呆呆的问道:“白七侠!这就是那宝甲啊,我用火烧烧看,让我试试啊,让我试试。”边说边要用那煤油灯烧白不悔所穿的银袍下摆,李华甫看这傻子所为真是又气又恼,便要上前阻止,白不悔冲他摆了摆手,示意让吴大棒槌试试无妨,只见那吴大棒槌如何用火烧这银袍,竟都是点它不着,嘴中啧啧称奇,竟如孩童般惊喜的跳了起来,这一跳可好,那煤油洒溅在银袍之上,竟也是油不沾衣,果真是世间罕见的宝甲,把在坐众人都看呆了,心中无不艳羡。 “果然是宝物啊,我等粗人见识不足,不识此物倒也罢了,那唐刚猛怕也是从未听过此等宝甲,便也决计想不到自己所设之奸计竟会被破吧。”李华甫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道:“看来武兴邦早就等他使这暴雨梨花针了,那唐刚猛怕是到死都没想到对方竟比他还要多算一步,那抹脖子的一剑终究是没躲过去,登时颈血喷射如注,扑通栽倒在地,气绝身亡。不过此贼倒不寂寞,黄泉路上还有个陪伴,自然不是武兴邦,而是那在后边呼哧带喘、不停追赶的庆宝和尚,这银针大部分被武兴邦的银袍挡下,只怪这和尚脑袋又肥又大,余下银针,竟七七八八的全扎在和尚那张肥脸上,这银针均是喂有剧毒,见血封喉,可怜这庆宝和尚脸上麻痒无比,难受的哇哇大叫,双手抓脸,挣扎了片刻,便七窍流血而亡,死相甚是可怖。” “阿弥陀佛,陀佛阿弥,愿这肥僧在黄泉路上度那唐狗直下十八层地狱,也算送贼送到底,功德圆满了。”张大鲈双手合十,学那和尚语气,口中念念有词,把在坐众人逗得哈哈大笑,均端碗一碰,齐声道:“阿弥陀佛,功德圆满……” 几碗酒下肚,终究还是这白不悔最是耐不住性子,碗还未放便向李华甫急切问道:“接下来我五哥战的又是哪位?是那华山书生剑还是子母鸳鸯刀?” 第四章 九死一生(四) 李华甫看着白不悔这心急如焚、迫不及待的样子,不由自主的哈哈一笑,反而不紧不慢的清了清嗓子,没有直接回答白不悔这一问,倒是缓声慢语的顾左右而言他道:“那天凡是见识了武唐大战之人,无不心惊色变,这圣水仙子何新燕紧握峨眉双刺的那双手,竟似也在微微颤抖,那张俏脸早已是吓得面无血色,可见武兴邦迎着暴雨梨花针剑斩唐刚猛那一幕是多么惊心动魄、险象环生,现场静的怕是那银针落地滚动之声都能听得到。约莫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这圣水仙子的脸色算是稍有缓和,便率先笑着冲武兴邦说道:‘破唐门第一暗器暴雨梨花针!斩唐门第一高手暴雨雷电唐刚猛!你这娃娃当真是如你师父,刚刚出世便要名震江湖,我这姨姨为你高兴,也为我二姐教出这么好的徒儿开心,我是真的不及啊!’ 武兴邦稍一迟愣,似乎也是刚从那动魄心惊的一幕中回过神来,赶紧抱拳行礼,谦逊回道:‘姨母过誉,孩儿承受不起,都是师父师母教授得法,才有孩儿今天。’ ‘恩酬期必报,岂是辄轻生。神剑冲霄去,谁为平不平。’这时厅堂角落传来华山书生剑莫有才的吟诗之声,只见这书生手上衣上沾得是血迹斑斑,长衫下摆还被撕去一块,显是帮着王清婉绑扎处理伤口所致,此刻站在女娃身前,手中摇着纸扇,笑盈盈的冲武兴邦吟诗念句,不过这种场合,这般装束,实是有些格格不入、全不搭调,远远看去倒像个落魄书生百无聊赖,自行的卖弄文采而已。 ‘武少侠真是好手段,书生确是看得呆了,实在佩服的紧那。只是少侠还在年少,切莫为这名利所惑,真正的侠客,那便是……’说到此处,书生剑莫有才刷的合起折扇,一字一句念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书生念的是唐朝大诗人李白《侠客行》里的句子,其意在说武兴邦十步之内,击杀唐刚猛这等高手,便是即刻回归天山,虽要远行千里,却哪还有人敢去阻拦,只是劝武兴邦功成之后,即刻拂衣而去便是,不露声色,深藏身名,才是侠客之道。 ‘你这酸书生,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我这外甥功夫如此了得,长得又是一表人才,扬名最是少年时,哪像你这落魄书生,说你是书生怕是都抬举了,今天那丐帮的叫花子幸亏没来,否则你和他们站在一起,那才真的是分辨不出,般配的很那!怎的不服气?这便要出手以大欺小吗?你们这般车轮大战,欺负一个少年郎,别人休说了,死的死跑的跑,倒是这华山派,枉称名门大派,也做这等趁火打劫的龌龊勾当,姑奶奶我便第一个瞧不上,也不答应!’何新燕连珠炮般的向莫有才斥责道,自是深知此人武功了得,比那唐刚猛不知强了多少,便言语相讥,让他碍于身份,不便出手,给武兴邦争得时间,调息恢复。 ‘圣水仙子!我刚刚是哪一句提到我不服气啦?’莫有才被这何新燕无来由的一顿数落也颇有些气恼,便又追问道:‘又是哪一句提到我要出手相欺这少年?更是哪里像那叫花子了!’边说边环视着周身,整了整撕破的长衫下摆,拍了怕衣上灰尘,反而更是弄得血渍斑斑,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女人那,女人!子曰的不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你说谁是小人!’何新燕立眉质问道。 ‘我……我没说,是子曰的。’莫有才刚一出口便知言语有些失当,再被何新燕这么一逼问,慌乱间也不知如何回答,便胡乱的应了一句。 ‘诶呦诶呦,说了不敢认,看来这书生剑也不是什么大丈夫咯,那便是小人!便是鼠辈!便是连女子都不如的欺世盗名之徒咯!’何新燕自是得理不饶人,犹如泼妇般向莫有才连连讥讽道。 莫有才不敢再接话,也不敢看向何新燕,便想岔开话题,扭头对武兴邦道:‘武少侠,书生看你剑法这般精妙,突想起一首诗来,便愿在此送与少侠……’ ‘大户人家送礼自是送金送银,叫花子讨饭便要先唱一段鼠来宝,听了也让人开心高兴不是,就是这穷酸书生最是可气,小里小气倒也罢了,还总念些别人听不懂的东西,竟好意思说是送与人家,你知人家愿不愿听,怕是听了更来气,便还不如那叫花子强,真是又穷又酸又可恨!’何新燕见莫有才不敢与己争辩,心里甚是开心得意,不等书生说完,便又插言讥讽。 莫有才眉头微微一皱,充耳不闻,装作不知,并不去理会那何新燕,只是刷的从腰带中抽出一把软剑,冲武兴邦说道:‘少侠可看好了!’说罢便是一招白云出岫,直杀向武兴邦,武兴邦和何新燕均是一惊,本以为这书生真要念什么诗句,却哪想此人如此不堪,所说所做全不一致,竟出剑突袭,都心生厌恶之情,武兴邦赶紧撤步横剑准备招架,何新燕双手握刺,便要从后夹击这书生。 眼见软剑离武兴邦不到数寸,莫有才猛的身子一侧,回身便是一招有凤来仪,剑尖直划向从身后来攻的何新燕,何新燕也是一惊,没想到这书生剑变招如此之快,全无征兆,赶紧收刺回护,可那莫有才却是并不攻来,剑招只使到三分即刻变为苍松迎客,剑身刚收半寸又变招为金雁横空,飞身而起,剑尖横划,又迫向武兴邦,武兴邦见其来攻,正要出剑相格,莫有才一招青山隐隐早已收剑回撤,可又是剑尖未撤出半寸,便是一招清风送爽又递剑而出,逼得武兴邦不得不后撤半步,以避锋芒。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莫有才突的念出一句诗来,可手上脚下并不停歇,一招白虹贯日刷的使出,人剑合一,直扑何新燕,何新燕大惊,知这白虹贯日是华山剑法中攻势最为凌厉的一招,急忙使出全力向后跳开避让,可那莫有才的白虹贯日只是作势一点,剑尖向前只出了一寸,便又是一招钟鼓齐鸣,剑尖左右摆动,像是要攻武兴邦,又像要攻何新燕,弄得武何二人均是一头雾水,不知其意,本要退开的何新燕刚要收住回撤脚步,只见那莫有才刷的一招云霞追影,剑尖又追向自己,心下大骇,便不收力,登时飞身向后跳出丈许,再看莫有才却是早已变招而去,压根没有追来。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这书生软剑舞着舞着又冒出一句诗来,这下武何二人便是看得清楚,原来莫有才出剑使招竟是在写那诗句,每一式用的都是那华山剑法中的基础剑招,剑尖如笔,在空中乱舞狂书,真似那书法大家行云流水般的挥笔狂草,可每笔每划均是从剑招中引出,每招每式均无刻意书写之痕迹,使将起来气势如虹,仿如临敌对战一般,将招式随意拆解组合,便是在这舞剑书字之时,武何二人联手合击竟也进不得半步,反被逼得不断后退躲闪,是以武何二人觉察之后,无不惊惧,尤其是那武兴邦,刚一出道,便连胜江湖好手,虽言语谦逊,其实心中早已骄傲的紧,现下与莫有才这一交手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这点能耐还差得远,便也不再执着,飞身跳出圈外,看这书生舞剑写诗。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莫有才见武何二人均已跳开,也不理会,剑随身动,身随剑走,忽徐徐如风,忽动如脱兔,一招一式均是力贯剑身,剑尖将出未出,却是气冲霄汉,势不可挡,口中随剑念念有词,一字一句由丹田而发,铿锵有力,音色浑厚,如千里传来,震的人耳嗡嗡作响。 最后一式燕落回巢,莫有才挽了个剑花,收招落定,缓缓做了组定神吐纳之功,调匀气息,脸露微笑之色,只见其两眼炯炯有神,仿若能放光一般,可知这书生刚才舞剑写字,全身已是贯足了内劲,所拆招式虽都是临时组合,随意狂舞,却招招都如临敌搏杀,力贯剑身,是故武何二人当初合攻不进,便也不奇了。 ‘这首唐末画僧贯休的《献钱尚父》,书生舞得不好,只是抒表心意,以示少侠,’莫有才将软剑收于腰带之中,对武兴邦慢慢说道:‘黄巢之乱时,画僧贯休正避居吴越之地,那时画僧与吴越之王钱镠交往莫逆,便写此诗,以表景仰之情,预祝其出征大捷,安定吴越十四州。便也如少侠今日这般,以一敌十,一把利剑横扫浙地众高手,真可谓是一剑霜寒十四州!’ ‘多谢莫大剑指教!兴邦不甚懂那诗文,这用剑之道,不着于形,收发于心,行剑于势,发招如云,兴邦悟性有限,只学得不到三分,惭愧惭愧,枉莫大剑费了这许多工夫,兴邦在这里拜谢了。’武兴邦还剑入鞘,双手一抱,深作一揖,以表感激敬仰之情。 第四章 九死一生(五) ‘哼!我看是故意卖弄而已!念诗就念诗,舞剑就舞剑,又是舞剑又是写字,分明是看我们不起,若是遇到真正高手……’何新燕话到此处,突觉不对,这么说不是将自己和武兴邦均排除在真正高手之外了吗,便赶紧改口道:‘若我和兴邦随便一人真发招相攻,你便早就命丧黄泉了!还敢这般托大,你那首诗干脆就去念给阎王小鬼听吧!’ 莫有才无奈一笑,便也双手一抱拳,向何新燕深作一揖道:‘那书生便多谢仙子开恩,没有真发招相攻,让不才写完了这些诗句。只是书生确还有一事相求,此事书生自己是决计做不来的,只盼仙子相助,书生自是感激不尽。’ 何新燕脸颊微微一红,轻声回问:‘什么事?只要不是什么……你这书呆子休要提些龌龊之事,否则姑奶奶便一刺要了你的性命!’ 莫有才也是一愣,赶忙回道:‘仙子怎这般看我,书生提的自是助人之事,就是这女娃子。’说着回身指了指倚在厅角的王清婉,继续道:‘这女娃甚是可怜,娘亲和弟弟死了,现受此重伤,又万万不能留在她那愚不可及的父亲身边,哎……书生一人浪荡江湖,无家无业,正如仙子所鄙,与那乞丐无异,经常便是食不果腹,实在无法带这么个女娃子在身边,还请仙子收其回归峨眉,女娃子心性不坏,救她一命,必会善得善果,福泽后世。’ ‘哼!你倒会做好人,好话都让你说了,累事却让别人做,看你傻呆呆的,却还有这般鬼心眼儿,真是看不出来啊!’何新燕虽未拒绝,却并不欢喜的对莫有才嗔道。 ‘我哪也不去,只想留在爹爹身边!’王清婉脸色惨白,倚在墙边,听何莫二人谈论自己,便忍住疼痛,使出全力发声回道。 ‘谁要你这小畜生留在身边!你看你看,别人哪个愿意要你,都避你不及,嫌你丢人,怕带你这等无父无母的小畜生回去辱没了先人,自己赶紧滚去那无人之地,羞死了算,也省得我费力杀你!’秋河兄弟自是凶言以拒。 ‘我便要她!’听到如此恶语,又是出自女娃父亲之口,武兴邦突感一阵酸楚,心头一热,厉声喝道。只是话一出口,又觉不妥,自己一男子众目睽睽之下,大声讨要一个小姑娘,传将出去,风言风语也不甚好听,便又赶紧解释道:‘我大师哥善于医道,必会治好这女娃之伤,我三师姐心灵手巧,最善木雕,可帮这女娃雕个木手,便如真手一般,到时再送她回姨母身边,可还妥当?’ ‘甚是妥当!少侠仁义!书生佩服!’莫有才不待何新燕回答便抢先替她应道。 ‘你这书生!又做那口头好人!可恶至极!’何新燕细眉微耸,杏眼圆睁,冲莫有才嗔骂道。 ‘仙子说的是!这口头好人,当真无耻!二位做了书生做不来之事,那便是书生输了,江湖上自当广为宣扬,我华山莫有才今日败于峨眉圣水仙子何新燕之手,当真心服口服,外带佩服!’莫有才说着便向何新燕作揖行礼。 ‘谁要你宣扬!什么叫你做不来便是输了?若真就动手,你也未必能赢!’何新燕此时容颜间微露喜色,却仍嗔道。 ‘若真动手,不才必输无疑!’莫有才又是一揖。 ‘你还要说,虽败给我,却还不服气,结果又败于天山派少侠武兴邦之手!’何新燕又厉声说道,可话刚说一半便已笑出声来。 ‘确是又败,武少侠仁义,也不愿为难与我,书生感激仙子和武少侠的不杀之恩。’莫有才再是一揖。 正待几人谈话之时,突嗖的一声,只见一人已越过人群,飞出厅外,身法极快,看向背影竟是那朝廷特使毛骧,此人见这武兴邦连败七大高手,飞刀也险些要了自己性命,此刻又与那华山黄粱万卷书生剑莫有才、峨眉圣水仙子何新燕相谈甚欢,眼见此三人便是同盟一体,形势急转直下,便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走为上策,只是未与那李伯升商量,一人趁敌不备飞身离去。 ‘毛骧狗贼休走!’武兴邦见毛骧逃出,纵身一跃跳至厅门,却哪还见那贼身影,早已去得远了。 毛骧虽走,李伯升却是难逃,武兴邦未堵住那毛骧,转身恶狠狠的寻向李伯升,见此人将逃未逃,便急忙飞身挡在其身前,怒道:‘李伯升!父母之仇!灭门之恨!便在此刻做个了断!念你是我长辈,便先请进招吧!’ 李伯升见那毛骧也不与己商量,见势不妙兀自逃跑,恼恨至极,此刻被武兴邦堵在厅中,先前十大高手坐阵都未斗过这少年,便是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和的和,以自己这点本事哪有什么胜算,怎还敢先动刀动枪,只得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痛哭流涕道:‘贤侄,当年我与你父追随张士诚大哥起事反元,十八条好汉名震江南半壁,哎……兄弟情深,肝胆相照,多少大战同生共死,只是这天下之势不可逆,张士诚大哥败了……哎……当时我与明朝招抚特使毛骧,寻访武文通兄弟,本无加害之意,甚至愿让你父出山任这盐帮帮主,只盼其归顺明朝,共同抗元,可……哎……可这武兄弟见这毛骧便挺枪来攻,那毛骧出手也是狠辣,我还未及劝阻,就……就下了杀手……’ ‘兴邦!少听他胡言乱语!’此刻我见这李伯升来这一套,想博取同情,卖惨求生,便大声喝道:‘李伯升,那毛骧虽非善类,却从不拔刀示人,我这武兄弟夫妇都是你这恶贼动手杀害,这在帮中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兴邦,你也调查过那樊大鬼,应知此事,这李伯升无非是怕武兄弟和我跟他争这帮主之位,便是存心借机杀害,现在又来推脱!李伯升你要是条好汉,就如实说来,一死而已,有甚可怕!再这般推三阻四,机关算尽,便是当年十八条好汉的英雄气概也都让你丢尽了!’ ‘你!……李华甫!你想当这帮主,便要陷害于我,武家贤侄,你年少不更事,千万别中了这厮的挑拨离间之计啊!’那李伯升竟还欲狡辩,反诬我陷害。 只是武兴邦早已心如明镜,怒视此贼,低声吼道:‘李伯升!少些废话!赶紧出手吧!’ ‘贤侄……你……你……哎……莫上那恶人之当啊,我便万万不能出手,贤侄你可知……’这李伯升真是个下贱之人,都到此时,还这般叽叽歪歪,不知廉耻,我便欺近其身后,噗嗤一刀从其后腰捅入,为我那些盐帮兄弟和家小报了仇!武兴邦见我动手也拔剑出鞘,一剑横扫,将那李伯升头颅砍下,也替他爹娘报了仇雪了恨!痛快!痛快啊!” “痛快!痛快!”王秋江、王秋河、张大鲈、张二鲈等众人也大声附和道,便均是端起酒碗痛饮了一番。 白不悔听到此处也颇为感慨,对李华甫道:“原来五哥这‘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别号,竟出自那书生剑之口,不久前我与徒儿还和那华山狂风剑乔有山的几个弟子动过手,这华山弟子竟和那朝廷鹰犬沆瀣一气,今日听李帮主这般描述,看来华山门人也是良莠不齐啊,这书生剑的所作所为倒是令人佩服。” 李华甫点头回道:“不错,这书生剑确是个明事理之人,我和武兴邦动手宰了这李伯升,只听那书生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做了恶事必得恶果!从来天运总循环,报应昭彰善恶间。信是冥冥原有主,人生何必用机关?’声音还在厅中环绕,人却早已不知去向。” 白不悔淡淡一笑道:“此人行为做事倒颇有些侠气,配得上这‘剑侠’二字,将来若能遇到,我倒真想和此人切磋切磋。”说罢,语气稍顿,收了笑容,又凑向李华甫关切的轻声问道:“后来,清婉姐就跟着我五哥回了天山?” 李华甫看了看王秋河,见其正与王秋江等人喝酒谈笑,便轻声对白不悔回道:“哎……那女娃子执意要留在他爹身边,右手被他爹砍了去,这娃娃就如同丢了魂,心气早就没了,武兴邦和何新燕无论如何劝他,要带她离去,可那女娃子就是不走,宁可死在他爹刀下,要与她娘和弟弟去阴世团聚。哎……真是可怜那……我便上前劝了两句,要她先跟着武兴邦回天山把伤养好,等我好好劝劝他爹,待他爹回心转意,再以书信告知,到时便可回归一家团聚。只是这一等就是十多年,都以为那女娃子在路上已经……那女娃子现在怕也如你这般大小了吧,他爹却还是……哎……不提了,不提了,但愿过不多久,我那秋河兄弟看得开了,便去寻他那可怜的女儿,父女相认,便还是一家人嘛。” 第四章 九死一生(六) 白不悔连连点头称是,又向李华甫求助道:“哎……是了是了,到时还请李帮主从中多多劝慰,清婉姐绝对是个细心良善之人,我白不悔以人格担保,现在又是我天山派门人,是我五哥唯一的弟子,剑法掌法也是了得,盼将来他们能父女团聚,这也是五哥和我共同的心愿。” 李华甫伸手轻轻拍了拍白不悔,点头答应,见王秋河前来敬酒,便不再多说,转而与众人欢颜畅饮起来。 翌日,天已大亮,白不悔与李华甫等众人均已收拾利索,上马准备回归盐帮本部,吴大棒槌也打算率牛头寨众人随行回归,被李华甫暂时劝阻道:“朝廷鹰犬在这吴家村折了这许多人马,必会前来报复,此处不可再行住人,张大鲈、吴大锤你二人率牛头寨众人先帮着村民搬家到安全之地,再行回归,对了,好生安置死伤村民,所有费用一概算在盐帮身上。” 张大鲈、吴大锤二人抱拳接令,便去安排,吴大锤见吴药材家的婆娘瘫坐在院子一角,哭的已没人样,便对瘸三儿道:“瘸三儿!你带两个人下山,好生收敛了吴药材的尸身,帮着选个地方葬了,带这药材家的婆娘赶紧搬家。” “这吴药材哪还有什么尸身,不都烧成灰了吗?”瘸三儿怕那婆娘听见,拧着身子捂着嘴向吴大锤问道。 “少他妈废话!你找个盒子,将那灰土装殓一下便是!”吴大锤不耐烦的回道。 “是是,小的明白,这就去办,请大当家的放心!”瘸三儿赶紧赔笑应承道,说罢便一瘸一拐的招呼人去了。 “这采药的村民怎会死在唐门暗器霹雳弹之下,这独臂人包一庖也从未听说是唐门中人,只知他是南粤混元快刀门的好手,哎……真是想不通啊!”白不悔见吴大锤安排瘸三儿收拾吴药材的骨灰,便也自言自语的问了一句。 李华甫听白不悔此问,便凑过来回道:“这只能寻得那独臂人,才可问明真相啊,也不知此人是死是活,是否去了那唐家堡。” 白不悔见李华甫答话,便赶紧回道:“哎……也只得如此了。盐帮兄弟遍布天下,此事还要劳烦李帮主帮着寻人打探,若此人真在那唐门之地,也请帮主书信告知,我天山派绝不袖手旁观,必将会同盐帮兄弟同去这唐家堡要人!还要为死去的马亮兄弟报仇!” 李华甫听白不悔答应天山派帮着盐帮共同对付那唐门之敌,心下甚是欢喜,赶忙应承道:“七侠放心,我等即刻传令帮中兄弟散出消息寻那独臂之人,一经寻得此人,便快马书信相告。” “如此甚好!白某在此谢过李帮主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白不悔一抱拳,便拨马要走。 “怎么七侠不与我等同归吗?你的几位朋友不是还在我盐帮本部暂居调养?”李华甫见白不悔这便要走,急忙问道。 白不悔哈哈一笑,说道:“我那朋友和徒儿都是女眷,在昨日我随几位哥哥出来,她们均也收拾行囊不再叨扰,回归天山了,我这正是要去追赶她们,就此别过了。” 李华甫恍然大悟,才想到自己盐帮本部多为莽撞男子,这些女眷独居于此确是不便,赶紧冲白不悔一抱拳,道:“原来如此,那李某也不便多留白七侠,望日后再得相见,便如昨晚,通宵畅饮,不醉不欢!” “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白不悔一抱拳,说罢打马而去,渐行渐远,消失在了那山路尽头。 再说那包一庖,那日听得吴药材家婆娘与瘸三儿的对话后,本打算在村民午间酣睡之时,抱了萧云牛离开此地,却哪想锦衣卫千户陈海带人前来搜拿自己,后赶巧这些鹰犬与那盐帮追魂穿心王秋江和追魂破胆王秋河以及金背刀马亮混战在一处,待得双方对峙僵持之机,包一庖趁乱纵身跳出藏身茅屋,直奔隔壁二丫头家,但此刻村里人都跑乱了,哪还找得到二丫头和孩子,登时把包一庖急的直跳脚。忽听得旁边柴房有婴儿呱呱哭闹之声,心里一喜,急奔过去,打开柴房门,只听得婴儿哭声便是从那柴垛后边传来,包一庖急忙拨开柴垛,只见三个女子抱着两个孩子躲在后面,正是吴药材家婆娘、三婶、二丫头和孩子。 “把孩子交给我吧。”包一庖边说边不容分说的从二丫头怀中抱过孩子,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儿和物事,和来时没什么两样。 “放心!没事的,外面有高人相助。”包一庖说完转身要走,但见二丫头等人均吓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又回身说道:“今日劫难过后,切记!一定要离开此地,切记!” 包一庖抱着孩子双漆跪地,冲着三人一头磕到地上,道:“救命之恩,不敢言谢,若有来生,做牛做马再来报答!”说罢,起身抱着孩子奔出院外,混在四散的人群中,向山中密林一头扎了进去。 包一庖怀抱男婴随着村民没入山林后,并不上山,而是寻着坡势缓处向山下跑去,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细听周围再无人声,便钻出山林,沿着山路急行下山。 眼见行至山脚岔路口,再沿岔路前行数里,便是官道,算是彻底出了这牛头山,包一庖这下山一路也算顺利,心中欢喜,原本提着的心便也放了下来,待到路口,脚步稍停,辨了辨方向,看了看怀中婴儿,再欲前行,突听得马蹄声由远及近,四匹快马疾驰而来,此时再躲,已然不及,包一庖心中不免责怪自己,这个时候怎就这般大意,现在再躲,怕是反而让人生疑,见自己身着山民陋服,便决定先装作逃难山民,再见机行事。 骑马赶来的正是那白不悔、李华甫、张大鲈、张二鲈四人,四人骑马从包一庖身边疾驰而过,便要在这山路岔口转行上山,包一庖见这四人并未理会自己,心中大喜,便要沿着岔路赶紧离去,突然身后有人喊道:“前边这位兄弟,请等一下!”包一庖心中便是一紧,假装不知是喊自己,也不回头,仍向前急走。原来喊话之人正是天山派的柳叶飘雪游龙剑白不悔,刚才骑马从包一庖身边一闪而过,虽未正眼观瞧,只是一撇,见一独臂山民怀抱一襁褓低头急行,便是心中一惊,暗道此人莫不就是自己要找之人,故急忙拨马掉头,喊这山民,见此人并不理会,加急前行,便更生疑窦,打马赶了上来,横向一带,挡在包一庖身前。 白不悔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包一庖,见此人右臂从肩膀截断,左臂揽着一襁褓,抱在怀中,身穿麻衣短裤,脚踩草鞋,一身山民打扮,低着头故意扭向一边,好像刻意避开自己视线,便开口问道:“你是这山里的山民吗?” 包一庖低着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答话。 “这是你的孩子吗?”白不悔用马鞭点指包一庖怀中婴儿继续问道。 包一庖仍是低着头,又是轻轻嗯了一声。 白不悔见此人一直不正面答话,心中已觉不对,便加紧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此刻李华甫、张大鲈、张二鲈三人也拨马赶了过来,李华甫问道:“白七侠,这山民有何不妥吗?”边问边瞥了一眼此人,便是咦了一声,见这山民只有左臂还怀抱一婴儿,猛的一惊,这不正是己方所寻之人吗,见此人仍不答话,便厉声喝道:“快说!你叫什么!住在哪!”张大鲈、张二鲈二人此刻也发觉不对,赶紧打马将包一庖围了起来,厉声附和道:“快说!” 此时的包一庖已心知不妙,只是对方四人均骑乘快马,自己莫说没带武器还抱着个婴儿,便是单刀在手轻装应敌,左肩重伤未愈,也未必敌得过这四人,便是打也不是,跑也不是。此刻又被骑马四人连番喝问,包一庖不知如何作答,脑中一片混乱,嗡嗡作响,只待敌人动手,便随便攻向一人,若能抢得一马,还有逃脱的可能,想到此处,包一庖偷偷抬眼扫了四人一眼,见几人均是黑纱蒙面,外罩黑色兜帽披风,其中三人肤色黝黑,肌肉紧实,显然都是练家子,倒是刚才那苦苦追问自己之人,则是内穿一身银丝长袍,白如雪平如镜,甚是华贵,显是个年轻公子哥,想必武功最弱,便决定从他下手。 包一庖正待动手,突发现岔路不远处赶来一辆马车,赶车之人正是吴药材,心中一动,知是那吴药材往城中送草药,此刻刚好赶车回来,便学着吴家村山民口音向吴药材挥手呼喊道:“药材大哥,咱村子让官兵剿了,那些兵都骑着马杀人嘞!” 第四章 九死一生(七) 吴药材赶马车回家,草药卖的好,心情不错,这回山之路也不复杂,便哼着小曲躺在车上小憩,任由马走,刚听得前方有人说话,便起身来看,竟已快到近前,只见四个骑马的黑衣人将一山民围在当中,顿感不妙,怕是遇到了那杀人劫财的游匪,正待勒马停车调转方向,忽听那山民喊自己名字,仔细一看竟是包一庖,听他喊说官兵杀人,便赶紧颤声回道:“这不是……腊八兄弟,你……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嫂子可还好?” “嫂子和三婶子、二丫头都躲在柴房,我抱着二丫头的孩子先跑了。”包一庖大声说这孩子是村民二丫头的,便是故意说给那骑马四人听的,只见包一庖赶紧跪在地下给四人边磕头边哭喊道:“四位军爷,我们可不是那牛头寨的贼人那,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啊,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这时吴药材也赶紧跑过来,扑通跪倒在地,也连连磕头求道:“几位军爷,小人们都是这山里的善民,从不做那恶事啊,还请高抬贵手,高抬贵手……”边说边从怀里掏出卖草药得来的半吊铜钱,递向四人。 “哎……”白不悔见此二人将己方四人当成杀人放火的官兵,心下也是无奈,便叹了口气,对着包一庖问道:“我等四人不是那朝廷鹰犬,你们起来吧,刚才你说官兵骑马杀人,是何情况?” 包一庖见其不再怀疑自己身份,便更是装作胆怯山民的样子,趴在地上哭声连连的哀嚎道:“我也不知道啊……那些人来了就说我们窝藏朝廷要犯,便是又打又杀,死了……死了好多人,六婶子死了……生儿死了,他们还要杀人,吴大棒槌就来了,还来了两个神箭手,杀了不少当兵的,可当兵的人多,就打了起来,我就……我就……把药材家嫂子、三婶子、二丫头藏在柴垛后边,我抱着孩子便趁乱跑了出来,我们这是招谁惹谁了啊……都是那牛头寨惹的祸啊……”说着说着包一庖又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定是秋江、秋河与那朝廷鹰犬打了起来!”李华甫听包一庖说两个神箭手,便知是自己派去打前站的王秋江和王秋河兄弟二人,于是急忙对白不悔说道。 白不悔知道李华甫担心自己兄弟安危,便赶紧拨转马头,对李华甫道:“李帮主,咱们快些上山,也好助兄弟们一臂之力!” “我也得赶紧回去,去救我那可怜的婆子!”吴药材竟也起身,要赶马车一同上山。 “药材大哥不可啊,那些官兵厉害的很,一刀一颗人头,准的很那,千万不能上山去啊!”包一庖赶紧爬了起来,抱着孩子冲到吴药材身前,不让他上车赶马。 白不悔等四人并不理会包一庖和吴药材,均是扬鞭打马,一声唿哨,疾驰上山而去。 包一庖见这四人走远,轻呼了一口气,心道好险好险,差点就露了馅,只觉这四人江湖习气很重,想不出这些人是什么来路,反正是和那朝廷官军不对路便是,也多亏得这些人,自己才得以趁乱逃出,否则怕早已被那陈海拿了回去。 包一庖此刻也不再多想,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便急忙对焦急万分的吴药材说道:“药材大哥,莫急,那些官兵已被……”包一庖想说那些官兵已被不知从哪来的高手杀了大半,却怕这吴药材听不明白,以为自己诳他,于是继续道:“已被……吴大棒槌带来的人杀了大半,刚才这四人我想也是吴大棒槌邀来的朋友吧,怕是一会儿就能杀退官军了,咱们赶紧往外躲躲,一会儿官军败退下来,别让咱爷俩吃了瓜落儿,让人捎带脚的抓去充数领赏。” 吴药材听包一庖这么一说,也觉有理,只是仍是担心自家婆娘,便又犹犹豫豫的问道:“腊八兄弟,我家那婆娘……” 包一庖知他心意,不等吴药材说完,便赶紧回道:“药材大哥放心,都躲起来了,安全的很那,咱们只管先行离去,等夜深了再回来寻人,兄弟我以命担保,嫂子绝对没事!” 吴药材听包一庖说得这般肯定,便也心宽了许多,又问:“那我便信你,只是……腊八兄弟,咱们现在要去哪里?” “先回头往官道走,那里人多,这些鹰爪子不敢乱抓人,然后找个客栈先住下,等晚上再说。”包一庖回道。 吴药材听后,低头惨淡一笑,沉默了片刻抬头对包一庖道:“腊八兄弟,你这老哥哥我没什么心计,也不会什么打算,只是吃了这么多年饭,也多多少少懂点事理。兄弟你是干什么的,我是一直没有深问,看你抱着这娃,急匆匆的样子,怕是到了那客栈也不会再回头了吧。” 包一庖被这一问,也颇有些尴尬,这吴药材夫妇对自己和孩子有救命之恩,本应以诚相待,但很多事情确是无法直言相告,思索良久,轻叹一声,回道:“药材大哥,有些事情恕兄弟我不能直言奉告,但大哥放心,我决不是那为非作歹之徒,大哥夫妇救我和孩子性命,必当以命相报,不瞒大哥,今日朝廷的那些鹰爪子,就是来寻我和这孩子的,我这一去便绝不可再回头了,将来我养大这孩子成人,必将还来回报大哥大嫂,那时便请大哥给划个道,到时候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小弟也不会皱下眉头!” “哎……”吴药材听包一庖这么一说,也未感惊讶,只是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和你嫂子都过得挺好,就是放心不下我那丫头……”说着说着吴药材眼中泛起泪花,想是对女儿的思念和挂怀,一旦提及,不免心酸,赶紧抹了把眼泪,继续说道:“腊八兄弟,哥哥就求你一事,帮哥哥找到我那可怜的丫头,若她过得不好,便带她回来。” 包一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神炯炯,微含泪光,斩钉截铁道:“药材大哥放心!小弟发誓,此生若还能喘气,必竭尽全力为大哥寻得女儿,若自食其言,就让小弟死于万刃之下,受尽那凌迟之苦!” “好!腊八兄弟,我信你!”吴药材边说边扶起跪在地上的包一庖,赶紧叮嘱道:“我那丫头叫吴春花,今年刚好二十出头,跟着那贩茶叶的去了福建武夷山,具体在哪我也不知,只知道那贩茶叶的叫潘世荣,比我这丫头大着十来岁。哎……兄弟这一路上带着孩子也不容易,便在方便之时帮我寻寻那丫头,若真寻不到,这也是天意,什么千刀万剐的,咱小小山民命贱,也担不起这么大的干系,便是多多保重,一路平安吧。” 吴药材说完便吆喝着那匹拉车的矮脚马掉头回转,待将马车调转过来便回头对包一庖道:“你带孩子上车,咱这就赶紧离……” 吴药材正待转身上车赶马,也催包一庖抱着孩子赶紧上车,可话未说完,忽见一官衣打扮之人,正阴森森的站在车板上,阴笑着看向他和包一庖,吓得吴药材一下子向后噔噔噔噔连退出一丈有余,扑通一声仰身摔倒在地,用手颤巍巍的指向包一庖身后,嘴里结结巴巴的不知说些什么,显得十分惊恐。 包一庖刚刚坐上板车,见吴药材这般模样,赶紧回身一看,也登时吓得脸色煞白,直惊得跳立了起来,原来站在他们身后的正是那锦衣卫千户陈海。 “哈哈哈哈……”陈海突然一阵狂笑,直笑得包一庖和吴药材心中发麻,狂笑过后,陈海得意的对包一庖吼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子为了抓你这王八蛋,刚才险些死在那两个混账矮冬瓜手里,你倒可好,趁乱跑了,还好老天爷长眼,没让你这残废跑远,竟让老子在这儿又逮到你小子,这运气真是他妈的好到挡不住啊!” 包一庖并不答话,只是抱着孩子直直的看向陈海,他死倒不怕,只是没能保全怀中男婴,怕到了阴世无法向大哥萧丰年交代,心里不免有些不甘。 “包一庖!”陈海继续恶狠狠的向包一庖低声吼道:“你好大的胆子,平时还真看不出你这废人还有这两下子,锦衣卫的规矩你是懂的,听话些,还能少受些罪,把孩子交给我吧!”说着便试探着伸手去抓男婴,包一庖也不躲闪,待陈海抓男婴之手将至未至之时,猛的沉肩向陈海胸口撞去,这一撞来势甚猛,陈海赶紧向后跳开避让,落在地上,此刻业已拔刀在手,喊了一句“找死!”便要挥刀攻来。 包一庖手中没有武器还怀抱婴儿,知无法与陈海正面对决,看到脚下摆放着不少装草药的空箩筐,便发力左一脚右一脚的踢向陈海,这箩筐虽轻,却在空中飘忽不定,一个接一个飞来,逼的陈海只得挥刀一一砍开,竟不能飞身上得板车。 第四章 九死一生(八) “药材大哥!快赶马走啊!”包一庖边踢那箩筐,边喊吴药材赶紧催马赶车逃跑,吴药材被这一喊,也登时清醒过来,起身扬起马鞭,不待上车便狠狠抽在那矮脚马屁股上,那马平日都是被吴药材夫妇好生伺候,也算养尊处优过得舒服,哪里挨过这样狠抽猛打,这一鞭子下去,便如受惊了一般,撒开蹄子,拖着板车急奔而去,吴药材待车略过身边,急忙跳上,又是加了几鞭,转瞬之间,竟将陈海甩在数丈之外。 陈海见那二人竟要逃脱,心下一急,暗道这煮熟的鸭子岂能让它飞了,左手已从镖囊中扣住四枚毒蒺藜,一扬手将这暗器甩出,直打向那逃跑二人。 包一庖和吴药材在这破马车上左颠右晃,本就难以站稳,这陈海四枚毒蒺藜打来,包一庖还想踢框挡那暗器,却发现此刻板车上早已是空无一物,那毒蒺藜来势甚猛,手法精准,眼见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包一庖便一背身挡在吴药材身前,心道若我必死,便保住吴药材,一是还了他救命之恩,二是万一他能虎口脱险,也可养活这孩子,便也是未负大哥萧丰年临终所托,想到此处,心中释然,脸带微笑,轻声呼道:“萧大哥,我便找你去了……” 就在此时,突从路边林中飞出四颗酸枣,不偏不倚正砸中这四枚毒蒺藜,而每颗枣子与那毒蒺藜相撞,也不弹开,直带着毒蒺藜飞向一边,没入路边草丛,显是高人随手摘得酸枣击发,以上乘内力灌之,便如金刚之石,撞在毒蒺藜上并不弹开也不转向,而如同有吸力一般,将那毒蒺藜吸于枣身,带将出去。 这突来的变故也让陈海和包一庖心中一惊,知是来了高人,尤其是陈海,自己本就是唐门暗器高手,所发暗器手法精纯,再加上那毒蒺藜比酸枣大出数倍,竟被其一带而走,看来暗中发枣之人,功力比自己不知强了多少,心里便是一凉,暗道若此高人助那二人逃跑,自己是决计无法得手了。 陈海此刻心绪已乱,这稍一迟愣,又一颗酸枣打至身前,此刻想躲已是不及,幸亏自身学的便是那接打暗器的高明手法,左手还戴着金丝手套,下意识的伸出左手食指中指,运力一夹,便将那酸枣夹于两指之间,时机手法用得毫厘不差,可还未待其反应,那枣中之核已是脱枣而出,噗的一声,直钻入陈海左肩肩头。 陈海左肩中招,整个左臂已无法抬起,急忙闪身躲入路边树后,心里暗暗佩服这发枣之人,竟能将内力贯穿入枣,分别包裹枣皮和枣核,就如同子母镖一般,母镖被拦,子镖击发,让敌人防不胜防,这等运力手法,自己是闻所未闻,极是佩服。但同时也恼恨这发枣之人,救人便是,还要这般羞辱自己,便是一咬牙,心道我抓不到人,也不让你救得,想到此处,右手手中已摸出了一颗铁胆,正是那唐门暗器霹雳弹。 眼见那马车去的远了,陈海猛的从树后跃出,急奔数步,将铁胆机关旋扭,右手贯全身之力甩出,直砸向马车,急忙又躲在一棵大树之后,心道这霹雳弹一旦击发爆炸,数丈之内寸草不生,任你扔什么枣皮枣核也都没什么卵用了。 片刻,只听得一声巨响,震的是山摇地动,陈海偷眼瞧去,只见马车与那矮脚马已被炸翻在地,熊熊烈火将马车包裹其中,心中大喜,知那两人连带婴童必死无疑,也不前去查探,自己坏了那高手救人的计划,知其必怀恨于己,哪还敢去触这霉头,捂着左肩伤口悄悄的没入了路边林中,逃走了。 林子深处,包一庖仍还觉得脑中嗡嗡作响,那爆炸之声震得自己头昏耳鸣,直缓了有半炷香的工夫,才渐渐意识清醒过来,恍惚间想起那爆炸巨响之前,自己似被一人拎住脖领,飞入林中,此人身法奇快,力道极大,自己在其手中竟如小鸡一般,任其摆布,不过也多亏此人出手相救,自己和这孩子才得以活命,想到此处,包一庖低头看向怀中男婴,却哪还有人,心中一惊,暗叫不好,莫不是自己在那霹雳弹的爆震之下,失手丢下了怀中婴孩,头上虚汗哗哗如雨而下,想要赶紧起身去寻孩子,可腿却软如面条,哪还站得起来。 “孩子没事,莫要寻了!”突然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犹如钟鸣一般,振聋发聩,摄人心魄,包一庖随声看去,只见身前不远处一棵大树的树枝上背身站立一人,正兀自的逗着怀中婴儿,刚才说话的便是此人。 包一庖急忙跪爬过去,冲着那人连磕了三个头,便急切问道:“多谢恩公搭救,刚那锦衣卫所用火器威力巨大,可曾伤到孩子?” “我说没事便是一点也没事,孩子有我运力保护,现在是好的很,只是看上去有些饿了,在这荒山野岭,哪里去给你找奶喝呀?”那人也不回头,边逗着孩子边柔声回道,似是说向包一庖,又似与那婴童对话。 “太好了,太好了……”包一庖知道孩子无恙,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这眼泪鼻涕也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抹着,弄得满脸脏兮兮的沾满了泥沙,包一庖也不在意,待情绪稍稳,又环视四周,没有发现吴药材的身影,于是起身又向树上之人问道:“敢问恩公,那赶车之人,不知身在何处?” “哼!”那树上站立之人轻哼了一声,喝道:“你这小子,自身都难保,还顾及什么他人,那人便还在车上,已被炸成了灰粉!” “哎……此人对我和孩子有救命之恩……”包一庖叹息道,可未等他说完,那树上之人便又厉声喝道:“是对你有救命之恩,却不是对孩子,若你不活,这胖小子怕是早被那农家收养了去,又有何性命之忧。倒是救活了你,这孩子才不断经历这生生死死的磨难!” 包一庖听此人所说确有其理,而且似是早知那吴药材一家境况,自己和孩子的境遇描述得也十分准确,就如同这些日子此人与自己共住在吴药材家中一般,忽想起那日吴药材与自己闲谈时提及在山中遇到一个神仙,传他救人的药方,此人莫不就是那个吴药材口中的神仙,便赶紧问道:“恩公知道这吴药材?” “自是知道,此人头脑不甚灵光,却不是什么坏人,我见其善心救人,便传了他两个药方……”说到此处,那树上之人稍作停顿,突语气一转,怒声喝问道:“此人已知你身份,又知你去向!你这小子,也枉做了这许多年的锦衣卫士,留着他,你和孩子尚有活路否?” 包一庖细下一想,心知确是如此,刚才陈海已当着吴药材的面抖了自己的底,吴药材又托付自己去那福建武夷山寻人,此人即知自己来路,又知自己去向,还在陈海面前露了相,若他不死,陈海必会寻他找到自己,想到此处,心中无限感慨,感慨自己这个衙门特务机构混迹多年之人,竟还不如那教人治病的山野之人心思缜密,杀伐果断,故而赶紧一抱拳,语气坚定的大声回道:“恩公教训的是,还未请教恩公大名,莫不就是我大哥萧丰年……”说到此处,包一庖抬头偷眼望向那树梢,却是不见刚才那人踪影,心里一惊,这转眼工夫,此人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果如吴药材所说不是神仙便是鬼魂。 正待包一庖疑惑之时,身后突传来那人说话之声:“这吴药材是个心善之人,即已身死,你答应他的事,便大胆去做,也算报他救命之恩。” 包一庖赶紧转身看去,只见一青袍老者站于身前,此人朱颜白发,长髯于胸,仙风道骨,两眼如电,面露和蔼之色,正细细打量着自己。只见此老者一面,包一庖便心生佩服敬仰之情,暗想此人难道当真是那神仙下凡,也未可知。赶紧跪地趴倒,口中呼喊:“老神仙!多谢老神仙救命之恩!”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我哪是什么神仙,一个游历四方的山野之人而已,你也不必猜我是谁,今后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你只需记住,此后万万不可再去寻你的那些狐朋狗友,要隐便要全隐,方可躲避鹰犬追杀,我已在这男婴襁褓中放入两张配方,便是那吴药材救你所用的大青龙还魂汤和去腐生肌膏,所用之草药甚是平常,用来做那糊口的营生,可保你爷俩平安度日,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露你武功家底!去吧!”说罢轻轻将那男婴襁褓放在包一庖身前。 包一庖赶紧抱起男婴,细细打量一番,见孩子手挠脚踢,笑脸盈盈,十分欢快,心里也舒爽不少,待要感激拜谢那老者之时,却早已不见其影,心知此老者乃世外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便又原地趴俯,拜了三拜,呼道:“多谢老神仙指点迷津!” 第四章 九死一生(九) 包一庖抱着孩子并未着急赶路,在林中采摘了些浆果,喂了显有些饥饿烦躁的萧云牛,待日头西落,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便抱好孩子准备离去。刚要行至这牛头山岔路口时,突听到山上熙熙攘攘下来一队人,均是手持火把,向这岔路口走来,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肩上扛着一长柄狼牙棒,边走边冲着众人大声喊道:“并肩子(弟兄们)!今天晚上都精神点,死了这多黑皮(衙役捕快),还跑了个翅子顶罗(戴官帽的),钩子们(抓人的捕快)岂能善罢甘休,招子(眼睛)都放亮点,钩子扎手(厉害),一有动静,点了炮赶紧扯呼(跑),都听啦?”众人听后连连称是。 包一庖听这些人说的是那土匪黑话,想多半是这牛头寨的山匪,那高大汉子应就是村里人常说的牛头寨当家的吴大棒槌,便躲在远处暗中观瞧,见机行事。 不多会儿,这群人便来到岔路口,那高大汉子对人群中的两人喊道:“老狗!小虎!你们两个就守住这岔路口!招子放亮点,别他娘的又躲起来迷瞪,鹰爪子淌过来(官兵摸过来),让人摘了瓢(割了脑袋)都不知道!”只见人群中一老一小两个山匪应了一句,便将火把往地上一插,蹲坐在这岔口路边。那高大汉子又引着众人沿着岔路向官道走去,显然是在安排手下沿路设下消息埋伏,防那官兵夜袭。 包一庖此刻眉头紧锁,心中暗暗叫苦,本打算趁夜色出了这牛头山再往南边赶路,哪知这帮山匪沿这山路一路设防,自己带着个孩子想要出山便是千难万难了。包一庖正待发愁突听到不远处匪群一阵骚乱,只听有人喊道:“这有辆马车……啊!”便是一声惊呼,只见发现马车之人惊叫着向后跑开,显是吓得不轻。那高大汉子怒道:“你这王八羔子!喊什么喊,难道见鬼啦!”那惊叫之人回道:“真是见鬼!你看那还是个人不?”边说边指向那早已烧焦的吴药材尸身。山匪们听说有鬼都不敢靠近,那高大汉子喝令两人前去探查,只见那两人颤颤巍巍的挪了十几步也没挪出去一丈距离,那高大汉子正要发作,突一眼神好脑子灵光的山匪喊道:“这……这不是吴药材家的马车吗?这一地装草药的箩筐不就是吴药材家的吗?那矮脚马……那人……那人莫不就是吴药材?”众人一听不是鬼,是吴药材,也便不再害怕,纷纷围了上来,见人、马、车都烧成这样,连连称惨,便是七嘴八舌,说长道短,乱作一团,就连刚才守在岔路口的老狗和小虎都跑过来瞧这热闹,哪还管什么把风放哨。 包一庖见众匪都围在那马车周边,熙熙攘攘,没人关心路上情形,心中一喜,趁这机会赶紧沿着路边树林,向官道摸去,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身后已瞧不见火把光亮,便回到岔路向着官道急行而去。 包一庖抱着孩子跑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官道之上,细下辨明了方向,并不多做停留,又沿官道疾奔了七八里路,才步子放缓,找了个僻静之处,倚在大石之后,稍作休整。 包一庖这一歇,那肚子便咕噜咕噜的闹将起来,除了中午吃了那一顿,便是再无水米进肚,一直折腾到现在,之前形势紧迫之时也觉不得肚饿,现下一歇,便是饿得心里发慌,头脑发昏,只怪自己出来的急,也没揣带些干粮在身上,只得忍到天明,寻个人家讨口饭吃。 包一庖简单在大石后边铺了些草,打算在此将就一晚,忽听得马蹄声由远及近,赶紧趴在石后,仔细查看,只见一前一后两匹快马疾驰而来,当前一人骑得飞快,后边之人被越落越远,只听后边那人喊道:“谢九哥!这深更半夜又不是去会你那相好的,骑这飞快作甚!难不成是要赶着投胎吗?”前边之人稍带了带马,放慢了些速度,回身道:“二弟,海沙帮刘二爷请咱兄弟俩去吃这毒娘子儿子的满月宴,可是有桩天大的好买卖送给咱巢湖帮啊,时间紧,还不得走漏风声,等一会儿到了前边的喜来客栈,咱再歇脚,到时候我再慢慢与你细说,这满月宴怕是在这江边混饭的大小帮会,都要去混口肉吃,咱兄弟要是错过了,可是大大的可惜啊!”后边之人说话间也已赶了上来,说道:“既是如此,小弟全听大哥吩咐,那就赶紧赶路吧,这喜来客栈少说还有三十里路,哎,早点过去还可睡他个好觉!”说罢两人便扬鞭打马消失在夜色当中。 在这空寂的夜晚,包一庖将此二人的对话听得是清清楚楚,只道是江湖门派间的朋友去参加这海沙帮的喜宴,也未上心,倒是记住了三十里路外有家喜来客栈,便闭上眼睛搂着孩子睡了过去。 待天微亮,包一庖收拾利落抱了孩子便又沿着官道向前赶路,约莫走了三个时辰便见前边不远处有一客栈,此时已近正午,包一庖本就是饥肠辘辘,又走了这一上午,饿的是前胸贴后背,也不管客店中有没有鹰爪子的眼线,推开店门便找了个角落坐定,要了三张大饼和一碗肉汤,没几口便狼吞虎咽的吃了个干净,这肚中有食心中不慌,此时包一庖才算是舒了口气,松快了许多,忽想起孩子也是一夜未食,刚才路上哭闹了好几次,也怕是饿坏了,赶紧找店家又要了碗米糊糊,给孩子喂着吃了,那店家掌柜见这一残疾山民带着这么一个婴童,这时店中无客闲来无事,也便顺口问了一句:“这孩子怕是饿坏了,吃了这么些糊糊,怎不让孩子娘带着,也还有口奶喝。”包一庖也不抬头,随便回了一句:“便是要回娘家,找他娘去。”那掌柜一笑,又道:“怎么,两口子拌嘴啦?这孩子娘也是,连未满月的孩子都不管,就回娘家啦?”包一庖假装无奈叹了口气,也不回答,那掌柜便又要开口询问,这时二楼一间房门吱呀一声被猛的推开,走出一高一矮两人,均是短衣襟小打扮,皮肤黝黑,身材健硕。矮个男子喊道:“店家!赶紧切上二斤熟牛肉,五张大饼,吃饱了好赶路!”那掌柜赶紧应了一声,叫醒那还在后厨门边迷糊着的小伙计快些准备餐食,赶紧擦了张桌子,请那二人坐下,随口问道:“两位爷这是急着去哪啊?”那高个男子一拍桌子,骂道:“少他妈废话,再多嘴割了你这舌头下酒!”那掌柜见这二人凶悍,赶紧道了不是,退了开来。 “这不是谢九哥和王二哥吗?这一大清早就动这么大肝火,光这狗儿的舌头怎够下酒,便是掏了心肝肺,怕是才够你两兄弟喝上一壶啊!”这时二楼又一房门推开,走出一人,身材不高,体型微胖,头发灰白,显是年纪不小,圆脸小眼,两撇八字胡,随着说话不停翘动,颇有喜感。 那两个黑汉子抬头看向说话之人,矮个黑汉子大声回道:“这不是田大爷!今儿怎么这么得空,不在你那太泊湖呆着,跑到这荒山野店,看来是有大买卖要做啊!” 那八字胡笑着回道:“彼此彼此,怕咱们是要一路同行了。” 高个黑汉子问道:“怎么?田大爷也是刘二爷邀来的吗?怎得就你一人?” “正是!”八字胡大声回道:“只是不是在下一人前往,咱老田要有好事,怎能不带着大杵山、小杵山的两位当家的一起吃肉啊!”话未说完便又是吱呀一声,从另一房中走出两人,此二人身高八尺挂零,体型粗壮,犹如两座巨塔一般,均是红脸汉子,一个留着山羊胡,肩上扛着一樽镀金大鼎,另一个则是长须及胸,手中握有一杆镀金大杵,站在那里颇有关二爷之威。 那高个黑汉子见此二塔走出,也不惊奇,皮笑肉不笑的回道:“果然又是二位罗汉护着这田矮子出来,田爷真是威风气派啊!” 八字胡赶紧笑道:“哈哈哈哈,谢九哥真是说笑,我这人天生胆小,才请得这大杵山铁杵罗汉孙恢景和小杵山金鼎罗汉孙宏景保着小老儿出来做点买卖,哪有你们巢湖双雄九头蛇谢九和水鹞子王鹤鸣本事大名头响啊!” 那高个黑汉子九头蛇谢九也是哈哈一笑,抱拳回道:“田爷过谦了,这太泊湖的大把头卷叶龙须田金喜,别的不说,在这江边混饭吃的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才叫名震两江四岸啊!” 八字胡卷叶龙须田金喜连连摆手笑道:“兄弟这点微末道行,怕是连这江里的小鱼小虾都震不住,得亏这大杵山和小杵山在咱这太泊湖中,有两位当家的罗汉帮衬,才震得住那些江中强人,保我这太泊湖平安无事啊。” 第四章 九死一生(十) 此刻那长须红脸汉子铁杵罗汉孙恢景冲田金喜一抱拳道:“我兄弟二人得有今日,全靠田大哥提携,这次有了好买卖田大哥也不忘兄弟,带着我二人吃肉,兄弟自当拼死相报!” 那山羊胡红脸汉子金鼎罗汉孙宏景紧跟着说道:“大哥说的是!要是哪个不识相的敢抢田大哥买卖,我兄弟二人就让这狗儿的尝尝咱这大杵和大鼎的斤两!”说着便将扛在肩头的大鼎咚的砸在楼板上,震得这客栈小二楼直晃了三晃,吓得那掌柜的连连告饶道:“哎呦,大爷啊……轻点啊……小店不结实,经不起几位爷这般锤砸,几位爷……和气生财,千万别动气啊……” 那矮个黑汉子水鹞子王鹤鸣听这孙宏景之话显是说给他们哥俩听的,便哼了一声,大声回道:“抢了又便怎得!这江里的生意便是要在江里说话,个子高顶个屁用,也翻不了江,倒不了海!真到了水里连根棒槌都不如!”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那铁杵罗汉孙恢景将大杵往楼板上重重一戳,怒道:“那爷爷便在这里把你这水鹞子先砸成肉泥再说!” 那掌柜的赶紧跑到堂中连连拜求道:“几位爷!几位爷!消消气!消消气!和气生财,咱先吃饭,小店酒肉管够!”转身冲后厨骂道:“来喜!进喜!你们两个狗东西,都死绝啦!赶紧上菜上饭!大爷还急着吃完饭赶路做大事,都让你们这两个狗东西耽误了!可快点吧!” 那水鹞子王鹤鸣嘿嘿一笑,也不理会掌柜的这般呼喊,腾的一声站起身来喝道:“你以为在这陆地上爷爷就怕你不成,好久没有挖人心肝下饭了,今天便来点荤腥,倒也不坏!” 咚咚两声,那孙恢景和孙宏景已是一个握杵一个扛鼎从二楼跳了下来,直震得那掌柜的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刚刚端着碗盘出来的店小二也被这一震站立不稳向前跌倒,碗盘饼肉散碎了一地。 “莫动手!莫动手!”这时二楼的田金喜假装着急的样子,连连摆手焦急的顺着楼梯从二楼跑下,边跑边喊:“掌柜的说的对啊,和气生财!刘二爷说的这买卖可大的很那,怕是那海龙帮、太湖帮、刘家渡、解家岭都得来人那,咱在这斗个你死我活,不都便宜了他们!” 那掌柜的赶紧站起身来,陪笑附和道:“还是这位爷说得对啊,和气生财!有话好好说,先吃饭,先……”这时掌柜的看向摔在地上的伙计,上去便是一脚,骂道:“进喜!你个狗东西,走路都不会走啦!你个吃屎的玩意,还不赶紧收拾了,给大爷们再上新的!” “慢!”田金喜突然拉下脸来,对这掌柜的喊道:“掌柜的,咱可没得罪你吧?” 那掌柜的早已是吓得脸无血色,也不知田金喜这是什么意思,赶紧连连作揖苦笑着回道:“瞧大爷您说的,都是小店招待不周,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田金喜小眼睛骨碌碌直转,上下打量着掌柜的,又道:“掌柜的可知咱叫什么名字?” 那掌柜的被这田金喜看得发毛,也不知他这一问是什么意思,强挤出笑容,回道:“大爷姓氏尊贵,小老儿耳聋眼花,没听得太真……” 未等掌柜的说完,那田金喜阴森森的说道:“咱叫田金喜……” “田大爷!好名字!”掌柜的赶紧奉承道:“金玉满堂!喜从天降!田大爷好名字!” 那田金喜嘿嘿一乐,又道:“那你刚才喊什么‘金喜,你个狗东西,吃屎的玩意!’那便是看我不起咯。” 那掌柜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抽自己嘴巴,指着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伙计,求饶道:“田大爷,你瞧我这狗嘴,就是该打!我刚才骂的是这个狗……是这个伙计,他叫进喜,进出的进,喜欢的喜,我这就给他改名,以后就叫添喜……不不!叫添宝,不能冲了大爷的名号,就叫添宝!添宝还不快拜谢田……不不,这添字也不合适,叫得宝,这下不会犯田大爷的忌讳了,你说是吧,田大爷……” 田金喜哈哈一笑,连连摆手道:“这下犯不着了,得宝,得宝!哈哈哈哈……妙妙妙!掌柜的,赶紧上些拿手的饭菜,吃饱肚子,我们好赶路,得宝!” 掌柜的见这田金喜哈哈一笑,提着的心也登时放下了一大半,赶紧吩咐伙计去准备饭菜,自己收拾地上散碎的碗盘饼肉,突发现那包一庖抱着孩子背着身正顺着墙边往门外蹭去,便气不打一处来的冲过去,一把揪住包一庖脖领子骂道:“你这吃白食的!还没给钱就想溜!三张大饼一碗肉汤一共四个大钱,快些掏了钱滚蛋!娘的!一个穷要饭的残废,还敢坐在桌上吃饭,拿不出钱就打断你这狗腿!” 包一庖带着孩子能跑出来本就是九死一生,身上哪会有钱,便是一个大钱也拿不出来,刚才见这些江湖强人险要动手恶斗,便想躲在角落趁乱偷偷溜走,哪道这掌柜的眼尖,又憋着一肚子的火,见这包一庖要吃白食,便抓住包一庖连珠炮的一通数落,把气都撒在了他身上。 掌柜的见包一庖即不掏钱也不答话,便知自己猜得不错,这厮果然是个吃白食的,怒道:“怎么?四个大钱都拿不出来!你还真是个臭要饭的!” “掌柜的叫我吗?”这时店门外突然冒出一个半大小子,全身脏兮兮的裹着个破麻袋,头发乱蓬蓬的,左手拿着一根破木棍,右手端着一个破碗,瘦的是皮包骨头,却是面带笑容,神采飞扬,见到满地的大饼牛肉,更是眼中放光,喜道:“掌柜的!你真是大善人!是叫我收了这满地的大饼牛肉吗?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肉啊!”说罢便要进店去捡。 那掌柜的赶紧够着踢出一脚,把那小叫花踢出门外,骂道:“真他娘的晦气,一个还没打发,这又来一个叫花子,滚!那牛肉是你能吃的吗?喂了狗也不能给你们这些叫花子吃了去!” 那小叫花被踢了这一脚也不甚在意,死皮赖脸的笑着回道:“掌柜的!我这可是给你送钱来着,你就把地上的吃食赏了我吧,好人有好报,掌柜的将来必是大富大贵、多子多孙、长命百岁!” 掌柜的左手仍抓着包一庖脖领子不放,听那小叫花一说,便随口问道:“送钱?送什么钱?” 小叫花满眼都是那地上的大饼牛肉,咽了咽口水,说道:“刚才盐帮马队的把头,叫了我们丐帮弟子去挨家挨户传口信,说要找一个抱着孩子的独臂男人,只要送到盐帮堂口便是两百两银子,怕是买你这客栈都够买两个了,这还不是送钱!” 掌柜的轻蔑的回了一句:“谁知你这叫花子说得真假,坑蒙拐骗倒是……”刚又要数落那小叫花几句,突然一激灵,猛的看向包一庖,这不正是那抱着孩子的独臂男人吗! 小叫花此刻已是一个箭步冲进店内边捡边往嘴里塞肉,咕哝着嘴道:“假不了!那盐帮把头给了每人一个大钱,让我们传话,整整发出去几吊钱,你说能有假!说要找的那人没了右臂,抱着一个还没满月的男孩,找到就给钱!不信你去问我们丐帮的兄弟,都得了大钱,收人钱财替人传话,千真万确!” 这掌柜的此刻也不再管那小叫花进店捡肉,看了看包一庖右臂,又看了看孩子,冷笑道:“你小子竟值两百两银子!我早就看你这残废不对劲,穿的跟个叫花子似的,抱着的孩子却用红绸子布包着,一看就不是你的孩子!原来是个拍孩子的人贩子!怕是偷了这盐帮大户家的公子,让人家悬赏拿你,嘿嘿,真是老天有眼啊,让咱捡了这天大的便宜!来喜!进喜!快出来绑了这吃白食的贼!” 这掌柜的边喊人边用两手死死抱住包一庖,这时一人凑到掌柜的身边问道:“掌柜的,你在喊我吗?” 那掌柜的以为伙计到了,便回头喊道:“快绑了……”突的发现说话的竟是那田金喜,吓得一激灵,登时冒了一头白毛汗,赶紧解释道:“我我……在……喊伙计,得……得宝……” “哈哈哈哈……”那田金喜见掌柜的刚还喜笑颜开,突见了自己吓成这般模样,忍不住哈哈直乐,便道:“四个大钱就要绑人,未免过分了,这伙计的饭钱我出了,便放人吧!” “可……这……这人……”掌柜的岂是为了那四个大钱绑人,可又不便说绑人是为了去盐帮换那二百两银钱,嘴里就跟吃了哑药一般,这个那个的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田金喜见这掌柜的支支吾吾仍不放人,便脸一沉,喝道:“你这老头是要找死不成!” 那掌柜的一听此话登时松了手,心道这外财不是自己的,强取怕是要赔上性命,便叹了口气,悻悻的说道:“田大爷仁义,替这叫花子出钱,自是放人,田大爷好福气,好福气……” 那田金喜哈哈一乐,便不再理会掌柜的,小眼上下翻飞,细细打量着包一庖和怀中的孩子。 包一庖见有人替自己出了饭钱,赶紧向那田金喜深鞠一躬,道了句谢,转身便要离去,可刚刚转身,就有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肩膀,那只手如铁钳一般死死扳住自己肩头,包一庖未敢发力,怕露了武功家底,简单挣扎了几下,却哪能挣脱得开,只听得身后传来那田金喜的说话之声:“朋友!别急着走,坐下来聊聊吧。” 第五章 毒掌渔娘(一) 原来这太泊湖的大把头卷叶龙须田金喜做的也是那打渔河运的买卖,在太泊湖要想靠水吃饭,做这水里来水里去的买卖,那就得田金喜点头才行,每条船按月上份子钱,才能安稳的吃上这碗饭。自然田金喜与那盐帮掌管水路盐运的张大鲈、张二鲈兄弟交情匪浅,在前几日就得到张二鲈托人传来的消息,帮中要找一个带孩子的独臂男人,找到便是纹银一百两的酬金,刚才听那小叫花所说寻人的信息一点不差,只是酬金涨到了纹银两百两,自然是对小叫花口中的消息深信不疑,知道盐帮必是急于寻得此独臂男人,看来此人对盐帮来说有着天大的干系,要知道两百两银钱,买像样的渔船足足可以买上二十条,在这渔民当中便是财主了,只是盐帮是大帮,耳目众多也寻不到此人,自己一个太泊湖的地头蛇,自也是多想无益,钱是不少,却没把这寻人之事放在心上。刚才田金喜带着大杵山铁杵罗汉孙恢景和小杵山金鼎罗汉孙宏景与那巢湖双雄九头蛇谢九和水鹞子王鹤鸣在客栈中剑拔弩张,试探彼此虚实,全没留意躲在店房一角的包一庖,只在那店房掌柜抓住包一庖骂他吃白食时,才瞥了一眼,如田金喜这般主意多眼皮活的买卖人,只这一瞥就觉不对,见那汉子少了右臂又怀中抱着婴童,这不正是盐帮要寻的那个人吗?心中一乐,只道今天真是个得宝的好日子,本就是海沙帮刘二爷邀自己前来做一笔大买卖,这路上又白捡了盐帮二百两酬银,想到此处,赶紧上前截了那店房掌柜的胡,用龙爪手锁住了包一庖,带回坐位,吩咐孙恢景、孙宏景二人看好此人和孩子,待今晚了结了海沙帮刘二爷所托付的买卖,便带此独臂之人和孩子去盐帮换那酬金。 田金喜也道这独臂男人要么是个人贩子,要么是那绑票的,受人所托拐了盐帮大人物家的孩子,这里边的事自是要先问个清楚,自己只是图财,江湖上的恩怨则是能不搅进去便绝不去蹚这浑水,当然,如若这独臂男人和孩子对于盐帮干系重大,绝不仅仅是二百两酬银那么简单,那他田金喜便手握这肉票待价而沽,看哪边出的多,便将这独臂男人和孩子交于哪方,怕是弄不好要比那海沙帮刘二爷介绍的买卖还要来钱,至于自己和盐帮张大鲈、张二鲈的关系,与这银钱比起来,也不值一提。 “这位朋友!道个万儿吧!(报个名号)”田金喜把包一庖按在凳上坐了,左手仍搭在其肩头,见包一庖抱着孩子,缩头缩脑,傻里傻气,不像见过什么世面的人,便又试探着问道:“是合字上的朋友吗?一碗水端来大家喝嘛!(是道上的朋友吗?这绑票得来的钱财大家一起分嘛!)”田金喜故意用江湖黑话试这包一庖,见其呆坐在那里并不回答,心道这小子在这装傻充愣,便得给他上点颜色,于是手上加力,用上了自己看家的龙爪手的功夫,只稍稍一用力,那包一庖便诶呦诶呦的疼得只往下缩,竟顺着凳子出溜到地上,连哭带叫的不停哀求。 田金喜见此人这般情形,也是一皱眉,觉得这独臂男人不像是道上之人,也不会什么武功,便又问:“你是哪里人?带着孩子干什么去?” 包一庖左手紧紧抱着孩子,在肩头蹭了把鼻涕和眼泪,险些蹭到田金喜手上,学着那吴家村的口音颤巍巍的回道:“俺是牛头山吴家村人,媳妇生了孩子嫌弃俺这残废养活不了她们娘俩,便一气跟着个贩茶叶的跑了,俺这不带着孩子去寻那婆娘回来……”说着说着又是鼻涕眼泪的在那肩头蹭来蹭去,田金喜也嫌这人脏,便松了扣在包一庖肩头的龙爪手,坐在其身旁仔细打量此人。 “这位朋友,起来吧,别在地上坐着了。”田金喜忽的满脸堆笑扶包一庖坐了起来,继续问道:“朋友尊姓大名还没请教?” 包一庖怯生生的偷偷看了一眼田金喜,小声回道:“俺一山里人,哪来什么名字,平日在山里捡些草药,村里人都叫俺药材。” “原来是药材兄弟!”田金喜笑着一拱手,又点指着包一庖断臂问道:“你这右臂……” 包一庖刚要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偷偷问道:“这位大哥是衙门里的公差吧?” “哈哈哈哈……”田金喜昂头爽朗一笑,便道:“药材兄弟放心,我乃江湖中人,与那朝廷鹰爪子不同路,大胆说便是!” 包一庖哦了一声,便又偷偷冲那田金喜道:“俺本是个农民,牛头寨的吴大棒槌做些买卖让俺们凑个人头,就是跟着喊两嗓子,回来便有肉吃,哪知道遇到官家,都带着家伙事,俺这胳膊就让人给砍了去,便成了现在这样一个废人,哎……农活是干不成了,还得靠家里婆娘养活……”说到此处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了起来。 田金喜见这残废竟开始冲自己诉苦,便一皱眉,不等他说完又问道:“这孩子真是你的?这般好的红绸布也是你买的吗?” “孩子肯定是俺的,这大胖小子还能是谁的!跟那不得好死的茶叶贩子半点关系都没有!就是俺儿子!”包一庖突然加大了嗓门喊道:“红绸布是俺婆娘的嫁妆,这……这没脸没皮的婆娘……怎就这么狠心啊……定是让那不得好死的茶贩子下了迷药,拐了去啊……”喊着喊着又嚎啕大哭起来,那怀中孩子被这哭声一惊也哇哇哭了起来,这小小的客栈便满是这爷俩的哭声,田金喜也再没了问话的兴致,脸一沉喝道:“别嚎啦!” 包一庖被这一吼登时吓得收了声,可那孩子却哪停得住,便是越哭越厉害,任这包一庖如何哄逗也停不下来。 这时那小叫花凑了过来,说道:“这位爷,孩子怕是饿了,我给他嚼口饼吃吧。”说着便咬了一口大饼,在口中反复嚼碎吐了出来,递给包一庖,又道:“这饼可香了,娃娃肯定爱吃。” “对对对!赶紧让孩子吃点东西,怕是饿坏了!”那田金喜小眼骨碌一转,又变出一副关切的嘴脸冲包一庖说道。 包一庖心知这田金喜又在试探自己,自己一个叫花子般的山民,有口面饼吃那就跟过年一般,岂会嫌弃那小叫花脏,便急忙接过小叫花嚼烂的面饼,一点一点喂着怀中的孩子,可那孩子却是不吃,仍哭闹不止。 这小叫花也凑过来眉开眼笑的看着包一庖怀中的婴童,见其不吃,仍是哭闹,便道:“这娃娃怕是尿了吧,爷你手不方便,给我伺候这娃娃吧,我把他个屎尿便好了。”说着便伸手去抱那孩子,包一庖也不阻拦,让这小叫花随便将孩子抱了去,然后顺手将手中面饼塞进嘴中,嚼了几口便咽了下去,还又添了添手掌上的碎面渣,直恶心的那田金喜和孙氏兄弟反胃干呕,都扭过头不再看这个叫花子。 不一会儿,小叫花从门外抱着孩子高兴得跑了回来,将孩子递给包一庖道:“爷,这孩子就是尿了,刚在门外给孩子把了屎尿,尿布我也拧干了,你看这娃娃笑了不是。” 包一庖赶紧接过孩子,谢过那小叫花后,又站起身来向田金喜道谢,说完便准备离去。 田金喜见这包一庖如此恶心,一点没有江湖中人的气概,便也对此人没了兴趣,但就这么让他走了又觉可惜,倒不如回头带着此人顺路去那盐帮堂口兑换酬银,碰碰运气,即便盐帮找的不是此人,张大鲈、张二鲈也定会感激,算是做了个顺水人情,也倒不错。田金喜想到此处,便笑着对包一庖道:“药材兄弟这是要去哪里啊,不如跟着我兄弟三人一起前行,我们刚好要与那南边的茶商做笔买卖,顺便打问你那婆娘下落,你说可好啊?”虽是问话,却不由分说的将包一庖又按回到凳子上,那田金喜又给孙氏兄弟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盯好这残废,别让他跑了。 包一庖此刻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忐忑不安,暗暗叫苦,却也有苦难说,便只得苦笑着谢过田金喜,先做个顺毛驴,再寻找时机脱身。 田金喜、孙恢景、孙宏景与那谢九、王鹤鸣分别吃饱喝足,各自回到房中歇息,田金喜将包一庖带到自己房中,包一庖几次辞行都被田金喜拦住,田金喜见这人执拗的很,便干脆翻脸,对包一庖怒道再要敢说一个走字便宰了他和孩子,直吓得包一庖躲在墙角不再说话。 直到日头偏西,谢九、王鹤鸣先行离了店房而去,田金喜与孙氏兄弟随后也带着包一庖出了店房,三人各自骑了马才发现包一庖没有坐骑,包一庖见状赶紧又要辞行,却还没开口,已被那孙宏景一把拎起放入肩上扛着的大鼎当中,打马而去。 第五章 毒掌渔娘(二) 不多时,几人便来到了江边渡口,只见江边停着一艘大福船,盖有二层船楼,船身遍布彩旗,灯火通明,渡口处锣鼓喧天,好不热闹。一身着灰袍瘦高老者和一身着红袍的中年男人见田金喜几人骑马而来,赶紧迎上。 那灰袍瘦高老者笑着喊道:“这不是太泊湖的大把头田爷和两位罗汉驾到,真是赏脸啊,兄弟我这点薄面还真能请得动几位好汉,此生便再无憾事了,一会儿小老儿定要好好请三位好汉喝上几杯,以表感激之情啊!” 田金喜与孙氏兄弟三人赶紧离镫下马迎了上去,田金喜抱拳笑着回道:“刘二爷、焦帮主,得亏兄弟们心中还记得田某人,兄弟自是感激得紧,一会儿定当陪好刘二爷,多喝他几杯,今日便是不醉不归!”又转头向那红衣男子道:“恭喜恭喜,焦帮主喜得贵子,兄弟们也都替焦帮主开心,咱这太泊湖没啥好玩意,一点土特产还请笑纳啊!”说着指了指身后孙恢景用大杵挑着的两个大箱子,显得分量极重。 那红衣男子也笑着一抱拳,回道:“田爷能来就是给足了焦某人面子,还带这许多礼品,真是破费了!田爷、二位罗汉赶紧里边请!” 原来,田金喜口中所喊的焦帮主便是这红衣男子,此人正是海沙帮的帮主焦得志,是原海沙帮帮主刘澄海的徒弟,田金喜口中所喊的刘二爷便是刘澄海的胞弟刘澄江。当年刘澄海受邀替盐帮李伯升出头,却哪想死在天山派小剑魔武兴邦剑下,这刘澄海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叫刘冬儿,本应刘澄江接这海沙帮帮主之位,只是这人吃喝嫖赌闲散惯了,管不了这帮中事物,便撮合焦得志娶了刘冬儿,接下这海沙帮也算名正言顺,再加上刘澄江在旁帮衬,帮中也未敢有人反对,这一晃十多年来,焦得志和刘冬儿才得了这么一子,那刘澄江便牵头广邀江湖上的朋友,来喝这满月酒,共贺这海沙帮后继有人的喜事。 包一庖此刻抱着孩子蹲坐在大鼎当中,被金鼎罗汉孙宏景这样举着走来走去,倒也乐得清闲,心道这金鼎罗汉真是有把力气,这大鼎少说也得有三四百斤重,扛在肩上行走,里边之人竟不觉摇晃,如坐平地,可见此人膀上的力气不下八百斤。包一庖坐在其中也不露头,只听得外边动静并不做声,刘二爷所邀的朋友大多识得金鼎罗汉,知其有事没事扛着个大鼎,除了一些没见过世面的下人被这罗汉举着的大鼎惊到,倒也没人关心这鼎中是否还有他物。 不多时,众人都来到这大福船的船舱当中,说是船舱,却是专门用来宴请宾朋的宴厅,正前方搭建有戏台,台上之人正唱着一出贵妃醉酒,台下摆放着一张大桌,均已是好酒好菜、鸡鸭鱼肉、杯盘罗列、满满当当,大桌一圈摆了十几张木椅,业已坐得八八九九,船舱两侧均有楼梯,向上可达二楼观景台和客房,向下则是船工和厨子干活的地方,传菜的侍者来来回回甚是繁忙,仓内宾朋熙熙攘攘,大呼小叫,好不热闹,眼看良辰已到就要开席。 刘澄江见所邀好友均已到齐,便叫停戏子,站在台上大声招呼道:“诸位朋友!今日是我海沙帮帮主和夫人,也是我这师侄和侄女,所生公子满月的大好日子,咱这吃山水饭的江湖好汉能到的都到了,真是给足了我海沙帮的面子,在此小老儿拜谢各位好汉了!现下良辰吉时已到,有请咱海沙帮的小公子登场!” 刘澄江刚刚说完,便从二楼走下一女子,约莫三十岁上下年纪,内穿青色礼衣,外披红色大袖套衫,身材娇小匀称,皮肤白皙似水,鹅蛋脸,大眼睛,小翘鼻,小嘴巴,只是嘴唇发紫,眉眼间还带着一丝黑气,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甚是可爱,有着典型的江南女子娇小温婉、柔美可人的特点,怀中抱一男婴,用红绸布包裹,两手戴有蚕丝手套,显得大而厚实,不像是女子之手,丝线间还隐隐透出黝黑的肤色,与那娇媚白皙的面庞十分不搭,此人便是海沙帮的帮主夫人刘冬儿。这刘冬儿看上去娇小妩媚,似是个柔弱女子,可在这海沙帮却是个狠辣角色,练的是那阴毒功夫毒砂掌,被此掌打中之人,毒气由掌劲送入体内,腐灼其五脏六腑,令中掌之人深受挖心抽肠之痛,往往还未毒发,就早已难忍剧痛自尽而亡,江湖中人谈起这门阴毒功夫无不色变,故给其起了个雅号叫毒掌渔娘刘冬儿,海沙帮帮众私底下都称其为毒娘子,在海沙帮地位早已是凌驾于帮主焦得志和其二叔刘澄江之上,帮中的大事小事都得毒娘子说了算,是帮中说一不二的头号人物。 刘冬儿边下楼边笑着对众人说道:“各位英雄好汉能为我儿前来参加这满月宴,是给足了我海沙帮面子,今日各位朋友只管吃喝,改日冬儿必带着我这孩儿,陪着我那帮主夫君,备下厚礼,前往各位英雄所在之处,登门道谢!”这时刘冬儿已走到圆桌正位,将孩子递给身旁的焦得志,回头冲台上的刘澄江说道:“二叔,可以开席了。” 刘澄江听得刘冬儿此话,便笑着大声喊道:“诸位!喜今日,正吉时,添贵子,得福祉,祝我郎,健茁壮,海沙帮,更兴旺!现在开席!诸位!请端起酒,共饮此杯,今日各位英雄一定要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众人纷纷端杯敬向刘冬儿和焦得志,刘冬儿看了看手中酒杯,回头冲一十六七岁的俏丫头说道:“霖儿,给我换大碗,今日高兴,我便用大碗与众英雄对饮!”这厅中的江湖汉子齐声喊好,甚是佩服这毒娘子的豪爽之气,只是在毒娘子身边抱着孩子的海沙帮帮主焦得志却皮笑肉不笑的在一旁冷冷看着,似是并不开心。 一会儿工夫,刘冬儿已与众人对饮了十几碗烈酒,面颊微红,眼带醉意,更是显得妩媚,扭头对焦得志喊道:“得志!你怎么不喝酒啊,这许多朋友都是为你我而来,快过来喝酒啊!”又对焦得志身后两个徒弟喊道:“家厚!云英!你们这两个笨徒弟,真是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家厚,快给你师父换大碗倒酒!云英,去接了你家少主人!得志,快来喝酒啊!” 焦得志将孩子交给身后的女徒弟王云英,冲其使了个眼色,赶紧转身接过男徒弟洛家厚倒好酒的酒碗,对刘冬儿说道:“娘子,这碗酒我敬你!”刘冬儿此刻已喝得有些上头,醉意朦朦的捶了一下焦得志,娇嗔道:“你不去敬客人,反过来敬自己娘子,你想把我灌倒,做些什么?”此时的刘冬儿带着酒意,竟当着众人撩拨起自己的夫君,更是显得风情万种,在坐的男子都看傻了,看呆了,心道这毒娘子竟是这般千娇百媚的美人,见那焦得志并不回答,有人便迫不及待的越俎代庖道:“自是要做那种风月之事,今晚咱们兄弟有福,可以看场好戏咯!” 刘冬儿捂着嘴咯咯咯的笑弯了腰,正要骂那多嘴的汉子,只见那焦得志端起碗一饮而尽,哼哼一笑,回道:“自是有好戏看!待我再敬酒来!”说完便让徒弟洛家厚连倒了三碗酒,从桌上端起一碗酒冲着众人道:“各位朋友能应邀而来,兄弟感激的很,便是连喝三碗,先行谢过,事成再做答谢!”说罢便连干三碗。 刘冬儿笑道:“堂堂帮主可不能耍滑,要一碗一碗的敬酒,莫让好汉们笑话你这帮主喝酒还不如夫人!” 可焦得志似是没有听到一般,又端起一碗酒,冷冷的看向刘冬儿说道:“这碗酒敬你爹,我的恩师!” 此时,刘冬儿已感不对,渐渐收起了放浪的表情,醉意也似消去了大半,皱眉看向焦得志,关切的问道:“得志?你今日是怎么了?不开心吗?” 焦得志并不回答,只是将酒一饮而尽,刘冬儿见其不答话,点了点头,说道:“好,敬我爹!”也端起一碗酒干了下去。 焦得志夺过洛家厚手中酒坛,自己又斟满了一碗酒,冲着刘澄江说道:“二叔,这碗酒我敬您!我焦得志能十六岁坐上这帮主之位,没有二叔的提携和帮助,是走不到今天的,干!”说罢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刘冬儿见情势不对,赶紧对洛家厚和王云英喊道:“家厚!云英!你们师父喝多了,扶他上楼休息!” “我还清醒得很!”此刻,焦得志眼中竟隐隐含着泪花,大声喝止推开前来搀扶自己的洛家厚,对刘冬儿恨恨的说道:“还有一碗酒没敬!” 刘冬儿怒道:“不用敬了!”转头又对刘澄江道:“二叔,你赶紧带得志回去,免得他在这众英雄面前丢了咱海沙帮的脸面!” 第五章 毒掌渔娘(三) 可刚还是喜笑颜开、言语随和的刘澄江,突然脸色一沉,也不看那刘冬儿,淡淡的回了一句:“就让他敬酒便是!” 只见那焦得志刷的一甩,将大红外袍褪去,里边竟穿着一身丧服,端起一碗酒,眼中满含悲愤之情,对着刘冬儿恶狠狠的说道:“这碗酒……敬我的湘儿!”说罢便要一饮而尽,可说时迟那时快,碗还没到嘴边,竟被一阵掌风打飞了出去,撞在船柱上摔得粉碎。 出掌击碗的便是毒娘子刘冬儿,只见她眼中含泪,愤恨的看向焦得志,一字一句的念道:“我……不许你……敬……那……婊子!” 焦得志冲刘冬儿怒道:“湘儿不是婊子!她是我的爱妾!” 刘冬儿也厉声回道:“那我又算什么?我可是你的结发妻子!” 焦得志不屑的哼笑了几声,道:“你不过是个残忍的毒妇而已!” “哎……”刘澄江重重的叹了口气,道:“那湘儿……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就……” “闭嘴!”刘冬儿目眦尽裂般冲刘澄江吼道:“你个老匹夫!都是你使得坏!若不是你带得志去那烟花云雨之地,又怎会有这般烂事!” “你就不能给她一条活路吗?”焦得志已是泪流满面,狠狠的瞪向刘冬儿,质问道:“三年了!湘儿陪了我三年,一个温柔善良的姑娘,无欲无求,从不向我讨要什么,却给了我关怀,给了我慰藉,给了我怜爱,给了我男人的尊严……你却用那毒砂掌将其折磨至死,让湘儿疼的抓破了自己的脸庞,抓破了自己的胸膛,抓破了肚腹扯出自己的肠子,在煎熬中慢慢死去!只有你这残忍的毒妇才干得出这等惨绝人寰的恶事!” “哼!”刘冬儿冷冷一笑,道:“我便这样做了又怎样!这帮中里里外外都是我在打点,你却跟着那老匹夫去寻欢作乐,还搞了个婊子养起来,我宰了她也是为了你好!我当你和她不过是捧场做戏,宰了这婊子你便可回心转意!” “回不去了!”焦得志冷冰冰的回道:“我在你眼中不过是个傀儡而已!早已是无心之人,又哪来的转意!我的心早已给了湘儿!今日,我便要替湘儿报仇!” “好!……好!……好!……”刘冬儿含着泪水用一种愤恨的眼神看向焦得志,连喊三个‘好’字,又道:“你为了那个婊子,竟要在自己儿子面前杀死自己妻子,你可……真……” “哈哈哈哈……”焦得志未等刘冬儿说完已是狂笑不止,道:“那是我的儿子吗?” “你什么意思!”刘冬儿突觉眼前之人如此陌生,怒道:“这不是你的儿子,那还会是谁的!我可没有你那么不要脸!” “哼!”焦得志轻哼一声,用轻蔑的眼神看向刘冬儿,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怕什么家丑外扬了!你这毒妇去学了那阴毒功夫,也让我跟着一起习练,是也不是?” 刘冬儿不知焦得志突然说这学功之事是何用意,便如实回道:“便是!我爹爹,也是你的恩师,被那天山派的恶徒削首而亡,为报此大仇,我们只得去学这毒功,才有万一之机会,若论平常功夫,我们海沙帮无论如何也不及那天山派,又怎能报仇,当年你自是知此情由,也是心甘情愿随我学这毒功,不是吗?” 焦得志点头道:“不错!当年师父在盐帮分金厅与天山派武兴邦对决,双目被伤,已无还手之力,那天山派恶徒竟还将师父削首,这等不共戴天之仇,此生必报,我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又怎么会在意练这毒功。” 刘冬儿见他此说,心中也不免认同,遂问道:“那你说这练功之事便是何意?” 焦得志答道:“你我夫妻初时本也算恩爱,可十几年来却没生得一儿半女,你我都知,练这毒功,先要伤己,才可伤敌,多少次你我险些没有闯过这毒关,多少次差点死在自己的毒功之下,那五毒吸附于掌,浸入肌肤,融入血脉,每练一次毒功,便要五脏六腑俱损一次,我这身体早已练坏,又怎还有能力去传宗接代,我和湘儿三年来多少个日夜缠绵在一起,她那肚子却哪有半点变化,你这毒妇怀了这么个毒孩儿,又怎会是我的!” “哈哈哈哈……”刘冬儿轻蔑狂笑道:“那种烟花之地的婊子,身子早让那些臭男人玩坏了!天天吃那打孩子的药,损尽了阴德,又怎会生得了孩子!你还真好意思当着这众人说得出口,当真是不要脸至极!” 焦得志怒道:“你休要侮辱湘儿,便说你自己!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哼!”刘冬儿轻哼一声,回道:“怎么来的!那便真是你的孩子你可信吗?” “呸!”焦得志骂道:“荡妇!自己做了那事还不敢承认,我便要在这众人面前揭了你的丑,让你活着被人厌,死了被人骂,生生世世遭人唾弃!” “你!……”刘冬儿怒目抬左手指向焦得志,手指不停的剧烈颤抖,已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觉得头晕眼花,登时站立不稳,便要跌倒,赶紧用右手撑在桌边,才将将没有倒下,丫鬟霖儿和大徒弟洛家厚赶紧抢上近前,一左一右扶住了刘冬儿。 “哈哈哈哈……得志啊得志,看不出你还有这番心思,长进不小啊……”刘冬儿缓得片刻,气极而笑道:“你可知近五年来我为何让你跟着那老匹夫鬼混?我又怎不知那老匹夫带着你出入那烟花之地,只是看你一直不得儿女自责的样子甚是可怜,便是要你远离帮中繁务,不再练这毒功,慢慢调养身子,一年之前你我云雨之后,不久我发觉身子异样,便是有了你的儿子,你的身子那时便已恢复正常,我当你早知,却没想到你竟一直怀疑于我,更是与我疏远,我以为都是你在外养的那个婊子惹的祸,便一不做二不休宰了那个贱人,本想你会回心转意,哪道会是今天这个结果,哈哈哈哈……真是造化弄人啊!” “呸!”焦得志不以为意道:“少在这里给自己脸上贴金,你让我和二叔不管这帮中事务,无非是想一人独揽大权罢了!这孩子的爹到底是谁,你当我真的不知吗?” 刘冬儿一皱眉,喝问道:“是谁?你倒是说清楚!” “呵呵呵呵……”焦得志冷声轻笑道:“你倒真是不怕丢脸,夫妻一场,说出来我还嫌丢人脏了嘴,你若识相,便与你那野汉带了孩子滚出这海沙帮,永不踏入这江河之地,便是给你们条生路,让你们苟且一生,也算善终吧!” “哈哈哈哈……”刘冬儿看着焦得志,左手已指向刘澄江,大声狂笑道:“原来根在此处!怕这话都是那老匹夫教你的吧!这十几年来,我们千难万难都挺过来了,如今又喜得此子,你若下来好好与我商议,你在外总领帮务,我在家相夫教子,也无不可。可当下本是咱们孩子满月的喜日子,你却这般无情相逼,我怎能就范,便与你这薄情寡义之人和那老匹夫斗到底!” “哼!”焦得志怒道:“那是你和你那野汉的喜事,却是我的丑事,我们海沙帮的丑事!在我这里要办的只有一件丧事和一件仇事!” “好!”刘冬儿干脆的回道:“既如此,那便将此事说清,再翻脸动手,也算清楚明白。” 焦得志冷声一笑,道:“人家都是家丑不外扬,你倒可好,上赶着说给外人听。也罢!那便说个清楚明白!”一转头对身后女徒弟王云英喊道:“云英!你便将你所见之事说给大家听吧!” 此刻,王云英正低着头哄着怀中的孩子玩耍,被师父焦得志这么一喊,吓得身子一缩,偷眼望向四周,见众人目光都盯向了自己,也不敢再看向师娘刘冬儿,赶忙装作未听真切的样子,又低头哄抱起怀中那有些哭闹的婴儿,仿若此事跟她无关。 焦得志见王云英并不答话,又大声喊道:“云英!莫要害怕!把你知道的事如实说来便是!” 刘冬儿此刻也似笑非笑的说道:“云英!他要你说什么你便说什么,我倒要听听和我相好的野汉子到底是谁?早些知道,还可早点去亲近亲近!” 师父师娘这么一说,王云英便不得不回话了,于是慢慢抬起头,眼含泪花,弱弱的回道:“师父,师娘,我……我……一个……怎么懂得那种事……”原来王云英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娃子,与师娘身边的丫鬟霖儿年纪相仿,虽没有霖儿那般清纯柔美、善解人意,却也是八面玲珑、妩媚妖娆,十分善于察言观色,尤其当着男人的面装起可怜来那更是楚楚动人,让人心疼怜爱。 第五章 毒掌渔娘(四) 这时刘澄江忍耐不住,凑上前来,对王云英道:“英儿啊,谁问你懂不懂那种事啦,便是问你看到了什么,如实说来就好!” “师公……”王云英此刻脸已涨的通红,泪珠在眼中滚了好几圈,委屈的瞪向刘澄江,泣声回道:“我又能看到什么,每天晚上……都是……都是师哥和霖儿进出后院,要看……要看也是……也是……” “师妹!”洛家厚听得王云英这般推说,心中十分恼恨,不等她说完,便怒道:“你在说些什么!这又关我和霖儿何事!” “小畜生!”焦得志狠狠的瞪向洛家厚,怒吼道:“终于忍不住冒出头来啦!这便最好!” “师父!我……”洛家厚被师父这一骂,仿似受了极大的委屈和羞辱,泪水哗的从眼中涌了出来,便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厚儿啊……哎……”刘澄江见洛家厚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心里甚是欢喜,便不再给他解释的机会,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连连嘬那牙花子,叹息道:“如你这般俊朗男子,还愁找不到好姑娘吗?就是见识太少啦,早些跟着师公去开开眼,长长见识,怎会走到今天这步啊!” “老匹夫!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刘冬儿左手点指着刘澄江怒道:“家厚这么好个孩子,你们竟也往他头上扣屎盆子!”转头看向焦得志,又道:“为了陷害于我,你竟连自己的徒弟都不放过!大家都叫我毒娘子,我看咱海沙帮最毒的应该是你!你这阴险小人!”说罢,又向王云英质问道:“云英!这便是你师父、师公教你说的话吗?” 王云英哭着回道:“师娘,这些不是师父、师公教我的,是我亲眼看到的,师父不在家的那些日子,我经常深夜听到偏院有响动,以为是家里进了贼人,便暗中探查,却发现是师哥深夜偷偷去了您和师父住的后院,给他开门的便是霖儿!” “师妹!”洛家厚此刻已是双目充血,恶狠狠的看向王云英,吼道:“你便是这般恨我吗?我不瞒你欺你,是因为我拿你当自己妹子!你恨我害我,我也不怪你,可你陷害师娘,却是万万不该!咱们当年若没师父师娘收养,早就饿死在那逃荒的路上了,你是师娘从饥民的煮锅里救下的,你还记得吗!” 王云英此刻也是呜呜痛哭,抹着眼泪委屈回道:“我没有陷害师娘,我说的是实话!” “云英姐姐……”刘冬儿的贴身丫鬟霖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王云英近前,用她那如月光一样温柔的眼神微笑着看向王云英,眼中充满了泪花,泪花在眼眶中打着旋,却迟迟未落,“我知道你恨的是我,不是你师娘和师哥,你那么喜欢家……” “霖儿!”王云英不等霖儿说完,便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声喊道:“你干嘛要来抢孩子,孩子是师娘的,我自会护着,不用你来抢!” 王云英这一喊,登时让霖儿愣在原地,本要对王云英说的话也便没讲出来,自己哪有什么抢孩子的动作,正要解释,还未开口,突噗嗤一声,一把短刀从霖儿后腰穿前胸而出,刀柄直没入身体,可怜那霖儿只张了张嘴,却哪还有半点声响,身子一歪便死在当场。 “霖儿!”刘冬儿与洛家厚同时惊呼道,任谁也没想到事情变故竟会来得如此之快,洛家厚此刻已抢到霖儿身前,发力一掌打向从后袭杀霖儿的刘澄江,那刘澄江虽为洛家厚的师公,却武功稀松的紧,整天风花雪月的日子早已将其身子掏空,这一掌打来哪能接的住,直把这老头击飞了出去,撞在那戏台子上。 洛家厚将霖儿尸体抱在怀中,嚎啕大哭,痛苦不已,不停用拳头捶打自身,责怪自己没能及时出手救下霖儿,那打在身上的拳,一拳比一拳重,可那身上的痛却不及心痛之万一。看他这般哀伤,在场之人多数已猜得内在缘由,无不扼腕叹息。 这洛家厚和王云英是刘冬儿八年前在洪灾逃难的人群中救下的孤儿,那时的孩童,这时已长成俊秀少年和美貌少女,洛家厚比王云英大上两岁,两人拜了焦得志和刘冬儿为师,每日自是朝夕相处,王云英便对洛家厚暗生情愫,可洛家厚却只拿王云英当师妹看待,几次王云英向洛家厚流露心声,却都被洛家厚找了些托词蒙混过去,后来洛家厚不堪其扰,也怕师妹误会,便干脆对其挑明自己喜欢的是师母身边的贴身丫鬟霖儿,王云英得不到师哥的心自是伤心欲绝,每日闷闷不乐,又见师哥与那霖儿在夜间私会,妒从心起,由爱生恨,但那霖儿由师娘护着,自己几次欺辱于她都被师娘骂走,便也对师娘怀恨在心,无时无刻不在寻机报复。后得知师父跟着师公混迹于那风月场所,还赎了个妓女包养起来,娶为妾室,便私下里装作无意间将此消息透露给霖儿,那时刘冬儿肚子已高高隆起,身怀有孕,丈夫却时常不在身边,从霖儿口中又听得此事,虽早已心知丈夫跟着她那二叔干不得什么好事,但只当丈夫是捧场做戏,谁想他竟娶了个妓女为妾,不免逾越了刘冬儿的底线,便恼羞成怒找到那妓女所在,用毒砂掌将其折磨至死。焦得志知道此事后虽很愤怒但也无奈,知是自己不对在先,也便乖乖回到刘冬儿身边,服侍其左右,刘冬儿见丈夫回心转意自是高兴的很,便也不再提及那事。可王云英怎肯就此罢手,又待师娘临盆之时,向刘澄江假装无意提及师父与师娘相处十余年未有孩子,师父便赌气不回家了,都是师哥早起晚归的照顾师娘,还好师娘怀了孩子,师父一高兴就又回来了云云。那刘澄江什么人物,好事找不到,坏事却从来都有他的份,一听这事登时来了精神,对那焦得志添油加醋的混说一气,说本想赎了湘儿给焦得志续个后,哪知三年都不见动静,这刘冬儿倒是在家不声不响的怀上了孩子,又把洛家厚和他师娘如何如何行那不轨之事,湘儿如何如何配合的天衣无缝,便如同他亲临当场瞧着一般,无风起浪的一番渲染,还生怕焦得志不信,竟把王云英叫来验证,那王云英装作怯生生的样子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清楚,其实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这便由不得焦得志不信了,旧时的怨恨和不满统统被勾了出来,便与刘澄江共谋在这孩子满月宴上广邀江湖朋友,除去这刘冬儿,海沙帮便都是他爷俩的天下了。 “诶呦……诶呦……”刘澄江被洛家厚这一掌打的是七荤八素,半天才缓过劲来,病歪歪的爬起身来喊道:“这个欺师灭祖的东西,真就要了我这条老命了!得志!还不动手,更待何时啊!” 焦得志并未理会刘澄江,只是看向刘冬儿淡淡说道:“你与这孽徒做出这等丑事,我焦得志也再无法容你,今日你我夫妻缘尽,就此恩断义绝,便在此处做个了断吧!” 刘冬儿眼中含泪,看着焦得志也淡淡回道:“我十五岁嫁了你,这十来年磕磕绊绊也得你照顾周全,我对你是一心一意,即便此时也还是这话,这孩子就是你的种,你信也不信并不重要,今日你我无论谁生谁死,望都不要累及这孩子。” 焦得志此刻也流出泪水,毕竟夫妻十几年,共同经历了不知多少生生死死帮派恶斗,如今却走到这般田地,心里也颇为难过,抱过王云英怀中婴儿仔细端详,竟不禁自言自语道:“这便是我的儿子吗?” 王云英见师父此刻竟有些动情,心道不妙,但在师娘和众人面前又不便做得过于明显,稍加思索,便装作害怕的样子,凑到师哥洛家厚面前,边哭边怯生生的细声问道:“师哥,霖儿妹妹还有救吗?” 洛家厚听王云英这般明知故问、虚情假意的问话,早已是怒火中烧,抬头骂道:“都是你这贱人害的,还在这假惺惺的装什么好人!我便替霖儿宰了你这贱人!”说罢一掌击出,直拍向王云英面门,王云英跟着师父师娘修习武功,虽未练那毒砂掌,但掌上功夫也是不弱,挡开洛家厚这一掌并非难事,只是此刻却假意躲他不开,让这一掌打在肩头,整个人登时飞了出去,正砸在那饭桌之上,杯碗碟盘连同整张桌子被砸翻一地,众人急忙起身后退躲闪。 说巧不巧,金鼎罗汉孙宏景这猛的起身一退,竟将身后大鼎撞翻,咣当一声大鼎倒在地上,只见刷的一人从鼎中翻出,用的竟是九滚十八跌地趟拳的功夫。 第五章 毒掌渔娘(五) 这一下田金喜、孙恢景、孙宏景均是看在眼里,田金喜心道这人竟会功夫,之前装傻充愣都是做给自己看的,看来此人果不简单,赶紧给孙恢景、孙宏景使了个眼色,示意先拿下此人,再做盘问。孙家兄弟人不仅长得高大,行动起来也是灵活迅猛,眨眼间已同时冲到船舱入口,如两座巨塔挡在门前,便是任谁也跑不出去了。 再说这包一庖原是抱着孩子斜靠在那大鼎当中,本打算等宴会众人喝醉之时趁着夜色再行逃去,便安安生生在那鼎中听着外边动静,谁料这喜宴喝着喝着竟喝出事来,突听得哗啦一声桌子像是被掀翻,紧跟着大鼎被向后撞倒,包一庖急忙抱紧孩子,下意识的来了一套就地十八滚,翻到大厅一角,虽然孩子和自己均未受伤,但显了这手功夫,便是露了馅,见那双塔已挡在门口,心中暗暗叫苦,只得硬着头皮跟他们拼了! 刘澄江见铁杵罗汉孙恢景和金鼎罗汉孙宏景已按约定计策封住了船舱入口,心中大喜,急呼:“谢九哥你带水鹞子赶紧封了左梯下口,罗把头你和木道人快封那左梯上口,钱帮主、刘把头封那右梯下口,郭大哥、解二哥你们封那右梯上口,田把头和二位罗汉已占住了舱口,外面也都是我带来的帮中亲信,天罗地网已成,这婆娘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好个天罗地网!”毒掌渔娘刘冬儿此刻已摘去蚕丝手套,只见其双掌黑中透紫,手心处裂纹沟壑纵横如同龟背,双手五指从指尖到指节已呈黑色,手指和指甲均比那常人厚了数倍,即坚且尖,好似那乌黑铁爪,一看便知,这掌上指上喂有剧毒,若是让其拍上一掌划上一指,当下即便不死也绝难善终了。 刘澄江见焦得志还在抱着孩子妄自伤神,心中恼恨这男子真是优柔寡断,大声呼喝道:“得志!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动手,那毒妇已经亮爪子了!” 焦得志抬头看向刘冬儿,见其目光如炬,眉头紧皱,不停环视四周,亮出毒掌,双掌指尖内扣,摆了个野马分鬃,防住左右来敌,双腿微曲前后分立,脚尖虚以点地,摆出狮象搏兔,全力拼杀的架势。就好似又回到了当年他夫妻二人刚刚成亲,接管了这海沙帮,其他门派均欺他们年少,不断寻衅挑事,他二人为了能在江湖中立足,只得死顶硬拼,每每拼杀都以命相搏,就好似此刻刘冬儿的这般样子,看得不禁流下泪来,只可惜今日夫妻已成对立,再不能相护御敌共同奋战了,只是即刻就要动手,却也总下不了那狠心。 这时,王云英捂着受伤的肩膀,咬着牙从残桌碎盘中挣扎着爬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向洛家厚哭喊道:“师哥,你好狠啊!我没有想害霖儿,也没有想害你的孩子,更不会耻笑于你啊!你何必下此死手,你即想要我命,拿去便是!”说罢便要起身凑过去再受她师哥一掌,只是手上腿上均被那破碎杯碗划得伤痕累累,一个站立不稳又摔在地上,甚是可怜。 焦得志听王云英这一喊,登时醒悟,心道这孩子是那孽徒和这荡妇所生得孽种,这等有背人伦纲常的丑事竟都被他们做了出来,留着这孽种,自己便无一日不被人耻笑,想到此处,焦得志已是目露凶光,看向怀中婴儿,恶狠狠的说道:“既是孽种!留他何用!”说罢,举掌便向婴儿拍去! 而此刻包一庖正与那一田二塔斗在一处,只是包一庖手中没有武器,又抱着孩子,只得在三人间不停游走躲闪,只见其刚刚躲过田金喜正面抓来的两爪,大杵已冲自己下盘扫到,包一庖点地跃起,却正撞上那砸来的大鼎,包一庖一咬牙,丹田发力,便在空中来了个瑶子倒翻身,双足踢向大鼎,却哪踢得动,被这一鼎砸了出去,正撞在焦得志后背之上。 焦得志被这一撞,原本拍向婴儿面门的那一掌即被带偏,却也重重的打在包裹婴儿的襁褓之上,这焦得志练的也是那毒砂掌,这毒气是靠掌劲内力摧入体内,即便没有肌肤相触,若对方无内力护体抵御,也会中这掌毒,即便焦得志五年没练这毒功,掌上毒性早已褪去大半,可毒杀一个刚满月的孩子也是绰绰有余。这一掌虽被撞偏打在襁褓上,可那婴儿又怎受得住这掌力,即便没打在要害怕也中毒不轻,总归是凶多吉少。 刘冬儿本正拉开架势,护好周身,待敌来攻,突见焦得志掌击自己的孩子,登时吓得脸色煞白,也顾不得周围情势,大骂一声:“畜生!”便一掌全力拍向焦得志面门。 焦得志后背被撞得不轻,站立不稳,向前趔趄了几步,见刘冬儿全力发掌打向自己,不敢硬接,赶紧将那婴童甩向刘冬儿所发毒掌,又顺势一塌身出一掌打向刘冬儿小腹,刘冬儿见其用孩子挡架,心中更恨,却也怕伤到孩子,不得不强行收掌,只是这毒砂掌每一掌均是运气而出,以气摧毒,掌未到毒先至,此刻即便收住掌力,掌毒却是无法收回,刘冬儿便不敢用手接那婴童,直将右掌向外甩开,用自己的胸膛挡接住了飞来的孩子,可这中腹的空当也暴露给了焦得志,砰的一声,焦得志这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刘冬儿小腹之上,把刘冬儿直打飞了出去,孩子也落在了地上,不知死活。 包一庖被那大鼎砸飞撞在焦得志后背,两头受力冲击,便是撞得头也晕脚也麻,从空中摔到地上,自己没有右臂,左臂又抱着孩子,只得毫无支撑的头朝下着地,摔得是七荤八素,竟一时间晕了过去,孩子自也脱了手,掉在地上,被这么一摔,登时便哇哇大哭了起来。 刘冬儿挨这一掌着实不轻,忍着剧痛刚刚爬起,便一口黑血喷了出来,刘澄江、焦得志及众人均是大喜,见这婆娘已受重伤,便都拉开架势跃跃欲试,抢着来收这毒娘子的命。 那巢湖双雄九头蛇谢九和水鹞子王鹤鸣离得最近,只见谢九手握一柄九齿鱼叉飞身跃起,直叉向刘冬儿前胸,王鹤鸣双手各持一把三股短叉,攻其下盘,左右短叉分刺向刘冬儿两腿。 此刻的刘冬儿一口血喷出,已是浑身酸软无力,两眼朦朦胧胧看不清事物,心道孩子已死,自己活着也无甚意义,明知敌人已挺叉攻来,却早已无心应招,毫无斗志,心灰意懒,只求速死。可突听得那婴儿啼哭之声,甚是响亮,心头便是一震,就好似吃了那起死回生的仙药,浑身一下子就充满了力气,暗道原来焦得志那一掌确是打偏了,刚想到此处,那谢九的九齿鱼叉也已扎到了胸前,只见这刘冬儿左手一抬竟一把攥住了那鱼叉的五头利齿,用力一拧,鱼叉的五条齿竟被这刘冬儿单手挽了一个圈,刘冬儿左手将这鱼叉往后一带,右手一掌正打在谢九的胸口,直打得这九头蛇谢九鱼叉脱手,身子径直飞了出去。这时王鹤鸣的双叉也到,只见这刘冬儿左手将那鱼叉一甩,砸向王鹤鸣,王鹤鸣赶紧用左叉挡开飞来的鱼叉,右叉向前之势不减,可那刘冬儿也不躲闪,右手同样一把握住短叉正中的长刃,向下一用力竟将叉刃掰弯,也是往回一带,左掌化爪,往王鹤鸣脸上一抓,登时抓出五条血沟,疼的王鹤鸣嗷嗷直叫,刘冬儿并不理会,一脚正蹬过去,便将这水鹞子王鹤鸣也踢飞了出去。 这刘冬儿虽受了重伤,可这一掌一脚击飞两人,只在瞬息之间,年纪不过三十初头的这么一个娇小女子,手上脚上竟有这般功力,可见其在这拳脚功夫上确是下过一番苦功,再看那谢九和王鹤鸣,一个捂胸,一个捂脸,均是躺在地上哀嚎打滚,显然是这掌毒浸入血脉,灼烧其肌肉骨骼、经脉五脏,不多时,那谢九的胸口和王鹤鸣的脸竟都被自己抓得是血肉模糊,挣扎片刻便不再动弹,再看二人已是七窍流血、面目狰狞,显是受尽折磨,痛苦而死。 在场众人见这二人死状无不心下骇然,本都已跃跃欲试,想上前捡这现成的便宜,宰了这已身受重伤的毒娘子,现下也都缩了回去,互相观望,不敢近前。 这时的船舱中除了那婴孩的啼哭之声,便再没有其他半点响动,每个人都定在原地,静观其变,不敢贸然出手。突然在那残桌碎盘中,王云英艰难的爬动了两下,显然受伤不轻,浑身上下已被划破多处,伤口都浸出血来,只见她慢慢爬向哭闹的孩子,笑着说道:“太好了,孩子没事,孩子没事……”刚说完便又无力的趴倒在地上。 第五章 毒掌渔娘(六) 这时,刘澄江突然喊道:“得志!众位好汉!先攻那孩子,这便是那娘们的死穴!” “巢湖双雄九头蛇谢九和水鹞子王鹤鸣已死!是他们自不量力!”刘冬儿听那刘澄江鼓动众人攻杀自己刚满月的孩子,便是此刻自己未伤,怕也难敌这么多人合攻,又怎护得住孩子,于是忍住腹中剧痛,大声冲众人喝道:“海龙帮翻江龙钱志远钱帮主,你我两帮均是做这江河上的买卖,摩擦是有的,却没什么大的恩怨,这长江长的很,你若退去,我答应你,便以九江湖口为界以西全为你海龙帮的地盘,我海沙帮帮众今后便绝不踏过此界半步!铜陵刘家渡的大把头黄脸水鬼刘远,你这地盘不大却是水路要冲,你若退去,我答应你这铜陵刘家渡东西各三十里江面都是你的地盘,我海沙帮每过一条船都按规矩给你刘大把头上份子钱!池州龙潭铁臂神拳郭大寿郭大爷,解家岭通臂猿猴解立武解二爷,二位爷的这五行拳和通臂拳在江湖上是大有名头,小妹自是佩服的紧,若二位爷今日能暂且退去,小妹日后定当上门重礼答谢,二位爷家里均是人丁兴旺,何必千里迢迢前来结怨,劝二位莫要蹚我海沙帮这趟浑水。”说罢又扭头看向舱口,道:“太泊湖卷叶龙须田金喜和铁杵、金鼎两位罗汉,你们这般远道而来,怕为的并不是什么地盘吧,你们如若退去,我海沙帮便送你们一百条大船,今后也自是朋友,买卖多得很,我保你们财源滚滚!”说完又转头看向船舱左侧,道:“太湖帮大把头太湖白鱼罗三四,天目山大树观观主木道人何来由,我知你二位是挚友,若二位也能就此退去,我便也送太湖帮一百条大船,凡是太湖来的货船,在我海沙帮的地盘一律不收份子钱,另外我海沙帮每月给天目山大树观添一百两香油钱,三年不断!” 刘澄江见刘冬儿在这当口竟一一详细点明了自己所邀朋友的家底路数,还分别许以好处,说得是头头是道,讲得是张弛有度,心道这娘们果然见识不浅,让她这般笼络人心,便是要坏大事,赶紧冲众人喊道:“各位好汉!你们都是我刘澄江的朋友,却和这毒娘子没什么交情,这毒妇的为人你们怕也听闻了不少吧!是个有仇必报的主,顶大点屁事就能灭了人家满门,今日各位朋友若是退了,怕不出半年,那毒妇便会一个一个寻你们报仇,到那时候再后悔怕就晚啦!” “哼!”刘冬儿冷哼一声,又道:“我刚才所说之话不是与那老匹夫争着拉拢各位,是给你们机会,我毒娘子有仇必报,却也言出必行,若非如此我在这海沙帮岂能立足,我这话绝不再说二遍,请各位早下决断,海沙帮自己的事情还是由我们自己解决,便请各位就此退了,以后也还是朋友。” “哈哈哈哈……”焦得志此刻突然放声大笑,冲刘冬儿喝道:“你这毒妇!中了我这全力一击的毒砂掌竟还没死,真是奇迹!”又转头冲着众人大声喊道:“众位,这毒妇练的毒砂掌与我相同,身上自会有些抗毒之力,但我这毒砂掌全力击中其小腹,便是毒已摧入她五脏六腑,神仙来了都难救她,此刻莫要再给她调息之机,只要我们全力攻杀,不出片刻,便会累得她毒发身亡!” “好!”刘澄江听焦得志这么一说,心下也有了底气,便高声喊道:“各位都听了吧,这毒妇装腔作势而已,便在此刻,我们一齐动手,先剁了这孽种,再宰了这毒妇,我海沙帮不会忘了各位朋友的恩义,定当厚礼相报!” 正当刘澄江在那得意的喊着,突见一人挺短刀向自己杀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洛家厚不知何时已不再抱着那死尸,竟手握着自己偷杀霖儿的那柄短刀直砍向自己面门。 刘澄江自知不是洛家厚的对手,手中又无武器护身,便啊的一声,急忙转身便跑,还哪像个武林中人,就似那街头落败的泼皮无赖抱头鼠窜,甚是丢人现眼。洛家厚也不管这许多,跟在后边紧追不舍,便是要杀了这老贼替霖儿报仇,可这刘澄江虽手上功夫浅薄的很,但逃起跑来却带着些轻身功夫的家底,一时半刻洛家厚竟也追他不上,两人便绕着这船舱兜起圈来。 趴在地上的王云英看得着急,冲二人喊道:“师公!师哥!你们不要打了!你们都到师父这来,师父有话要对你们讲!” 刘澄江听这王云英一喊,登时茅塞顿开,心道:对呀,我跟这小畜生绕什么圈子,他师父正恨得他牙根痒痒,我便带他过去,让焦得志收拾了这小畜生!想到此处便向焦得志方向急奔而去,那洛家厚早就杀红了眼,哪还想得了那许多,也挺刀随后直追杀过来。 洛家厚发力急奔眨眼间已追至刘澄江身后,猛探出右臂将短刀递出,直刺向刘澄江后心,眼看就要得手,忽听耳边恶风不善,正是师父焦得志一掌打来,急忙收刀撤步闪身,却还是慢了一步,被这一掌擦在肩头,虽未打实,也觉得右臂酸麻无比,肩头火辣辣的疼痛,短刀拿捏不住,脱手掉在地上。 “哈哈……”刘澄江双手拄着膝盖,大口的喘着粗气,边喘边笑着骂道:“小……小畜生……看你还追……追不追……” 刘冬儿心知那刘澄江所邀众人被自己刚才以利相劝,只能稍微延缓,真正的关键便是要拿下焦得志,厅中众人此刻均在观望,若是焦得志胜了,自己和孩子以及家厚便即刻会被这些人乱刃分尸,若自己胜了,便不说那些人也会自行退出。 洛家厚追杀刘澄江之时,刘冬儿其实并不关心,只是偷眼死死盯着焦得志,见焦得志出手击向洛家厚,心中一喜,等的便是这绝佳之机,猛提一口气,运足全身真力集中于右掌,一跃而起,由上向下拍向焦得志后颈。 “来得好!”焦得志一回身,左手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直刺向刘冬儿来掌,原来焦得志与那刘冬儿夫妻十几载,对她的武功套路出招习惯早已熟知,便故意出掌打向洛家厚卖了一个破绽出来,这刘冬儿果然上当,全力攻来,焦得志要的便是她这全力攻来,腰间早已准备好一柄锋利匕首,待她毒掌攻到,转身急刺,便要破她这毒砂掌。 刘冬儿这毒砂掌击发而出,毒气便已从掌中以内力摧至掌前,虽然自己手掌在铁砂中反复拍打抽插已练得坚实厚重,但毕竟还是肉掌,却也无法正面硬顶那利刃之尖,这匕首刺破毒掌后不仅登时破了这毒砂掌之功,还会让毒气顺着伤口反灌入自身血脉,顺着血脉浸入五脏六腑,比那由肌肤摧入之毒还要猛烈百倍,不消半刻便会毒发,到时何种惨状,让人不敢去想。 刘冬儿见焦得志反身握匕首刺来,已知中计,可自己全力搏杀一击,此掌一出便再收无可收了,眼见刀尖已碰到掌心,急忙化掌为抓,手腕外旋,让掌心避开刀尖,五指一合已将刀身抓于手中,发力一扣便要夺刃,转瞬之间便逆转了形势,刘冬儿心中一喜,便是又要故伎重演,如杀那巢湖双雄一般,一手夺刃一手毙敌,可其左掌要出未出之时,只见那焦得志左手早已松开匕首,化握为掌,原来这握匕首一刺竟是虚招,焦得志早已运气于左掌,待刘冬儿抓去匕首之时便以掌趁虚而入,这一下刘冬儿是再无可解之策,心中一急,刚提着的一口气也憋忍不住,喉头一痒,哇的一口黑血喷了焦得志一脸,同时砰的一声,焦得志那一掌也结结实实的拍在了刘冬儿胸口,将其直挺挺的打飞了出去。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让人看得是热血沸腾,短短一瞬之间,杀与被杀,制与反制,来来回回交替数次,最终还是那焦得志棋高一着,这当胸一掌便十成十的要了那刘冬儿之命。 然而让焦得志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刘冬儿在临中掌之前竟将一口黑血喷到自己脸上,要知道这毒娘子常年练这毒砂掌,血脉中早已浸毒,再加上刚才小腹又中焦得志一记毒掌,这血液之中的毒性便是更强,黑血刚一喷到脸上便烧得焦得志疼痛不已,但其心思不乱,强忍剧痛,不去乱抓,否则毒血必会随着抓破的伤口渗入体内。 这时王云英从残桌旁拎起半坛酒冲了过来,冲焦得志喊道:“师父!我这有酒,给你冲脸!”说罢,便将酒坛之酒倒向焦得志脸面,冲去那毒血,可即便如此,焦得志那脸也被烧得红肿变形,双眼更是烧得黑中发紫,不停的缓缓渗出黑血。 第五章 毒掌渔娘(七) 焦得志心知这毒血烧坏些肌肤倒不打紧,只是毒血入眼,而眼又是人体最为柔弱之处,直通脑颅和血脉,若不赶紧处置,不消半刻,待毒入脑,便会立即七窍喷血而亡,想到此处,咬着牙对身旁的王云英低吼道:“我手指有毒!云英!你帮师父把双眼挖出,放出毒血,快!” “师父!我……”王云英看向焦得志,知其所言不假,但还是不敢下手。 “快动手!否则我命休矣!”焦得志喊道。 王云英点点头,不再犹豫,伸出双手,分别用食指中指扣住焦得志双眼,一用力,已将焦得志两个眼球挖了出来。 “啊!……”焦得志惨叫一声趴倒在地,又咬着牙将身子撑了起来,脸部朝下,让眼中毒血不停流出,渐渐黑血变成紫血,紫血又变成红血,才让王云英给自己止血上药,命是保住了,可这一对招子便是毁了。 可让人更想不到的是那本应死透的刘冬儿竟颤颤悠悠的又爬了起来,只见其双手支地,刚一起身又是一口黑血吐了出来,便又倒在了地上,显然已是身受重创,即是未死也离死不远了,可刘冬儿竟硬是挺着这口气,一下一下爬向那哭闹着的婴儿。 “这婆子真他娘的命硬!”刘澄江见刘冬儿竟还未死,是又气又慌,赶紧冲众人喊道:“各位好汉,你们还不动手吗?赶紧宰了这毒婆子和这毒崽子!” 刘澄江话刚说完,只见一人已舞着一柄三齿鱼叉,刺向刘冬儿,此人正是海龙帮帮主翻江龙钱志远,口中念念有词道:“今日老子便宰了这毒娘子!替我那些枉死的兄弟们报仇!”可那鱼叉还没到刘冬儿脸前,这钱志远已被洛家厚拦腰抱住撞飞了出去,直顶到船舱舱口旁的船柱上,这一顶将那钱志远撞的不轻,鱼叉都脱了手,再看那洛家厚仍是死死抱住钱志远不放手,钱志远气急,双手猛捶洛家厚后心,可洛家厚不躲不闪,似是死了心将头埋入钱志远怀中,双手结了个死扣,将钱志远顶在船柱上死不放手。 此时的刘冬儿也不管旁边如何打斗,一点一点爬到哭闹着的婴童近前,将其抱起,浑身又似生出了力气,竟腾得坐了起来,将孩子紧紧抱入怀中。 “我便先帮你打发了这小崽子!”这时,铜陵刘家渡的大把头黄脸水鬼刘远见这毒娘子满眼都是孩子,便大喝一声挺短刀刺向刘冬儿怀中婴童。 可这刘远之刀离那刘冬儿还有一丈有余,猛然发现自己身上已多了七八个窟窿,突突的往外冒血,就见一独臂男子身法极快,在自己身边游来游去,一柄短刀刺刺这捅捅那,还来不及看清对方路数,甚至未感觉到疼痛,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明不白的死了。 原来刚才包一庖头撞在地上晕了过去,却总因心中惦念孩子,迷迷糊糊似醒非醒的暗自挣扎着不愿睡去,那刘澄江喊说要攻杀孩子之时,包一庖便醒了大半,只是偷偷观察着舱中形势,并未出手。后见那刘远喊要先宰了孩子,便不再犹豫,手中早已摸到刚才洛家厚掉落的那柄短刀,待刘远挺刀刺来,便给他来了一套庖丁解牛,将那三十六路剔骨混元刀法啪啪啪啪全使了一遍,甚是解气。 太泊湖卷叶龙须田金喜本也冲去要灭那毒娘子,但见这包一庖快刀如此厉害,便赶紧收住脚步,回头冲铁杵罗汉孙恢景和金鼎罗汉孙宏景摆了摆手,示意先干了那和钱志远缠斗在一起的洛家厚,再合力攻杀这独臂人和毒娘子。 这两个罗汉心领神会,回身便是一杵一鼎砸向洛家厚后腰,咚咚两声将洛家厚砸得是腰折骨断,下手狠辣,竟把钱志远也吓得连连嚎叫,大骂起太泊湖双塔的祖宗八辈来。 这洛家厚口吐鲜血,心知不活,便用最后气力从怀中掏出一小臂长短手掌宽厚用麻绳捆扎紧实的包有铁皮的牛皮袋,外露一根长引子,用火折子一点,颤声喊道:“霖儿……哥来找你了……师娘!快走啊……”此刻他师娘又怎会理他,却是那王云英含着泪用那充满幽怨的眼神看向洛家厚,深情的回道:“师哥……走好!” 这田金喜见洛家厚点了那牛皮袋,不禁大惊失色,狂喊道:“火雷!快跑!” 这江河之上混饭吃的又有谁不知这火雷,干那火拼炸船的买卖时都没少用这东西,均知其威力巨大,见洛家厚点了火雷,这一田二塔与那钱志远都登时吓得面如土灰,赶紧发力逃开,只是那钱志远身上挂着洛家厚,刚被二塔一砸,两人都陷在船板之中,想跑却怎么也推不开这洛家厚,只听轰隆一声,船舱舱口处被炸出个大坑,整个船舱哗啦哗啦塌了下来。 包一庖眼见船舱要塌,赶紧抱起地上襁褓,抬头又见那刘冬儿坐在地上怀中也抱着一红色襁褓,此刻混乱,来不及分辨到底哪个才是萧云牛,便干脆冲了过去将那刘冬儿带孩子一并扛起,飞身从那船舱炸开的缺口处跳了出去。 此刻,舱中其他众人也纷纷从船中跳到岸上,最后出来的是那王云英,只见她背着双目已瞎的焦得志艰难的逃了出来,刚刚迈上岸边,船舱便轰隆一声全塌了下来,整条大船也完全陷入火海之中。 刘澄江等众人见那包一庖背着刘冬儿就在前方,并未跑远,便发力追去,势要灭了此二人方才罢休,却突听噗噗噗噗四声,不知何物闪电一般打在冲在最前四人的腿部鹳口穴上,田金喜、何来由、郭大寿、解立武四人齐齐扑通扑通跪倒在地,便再也抬不起腿来,那木道人何来由一摸才知打在腿上的竟是一颗枣子,赶紧在穴位上推拿两下却是丝毫未缓,心知来了高人,便道:“有高人相助,莫再追了!” 可那刘澄江却不肯罢手,心知自己已在江上布下了天罗地网,那二十多条渔船都是自己人,便大声喝道:“船上的弟兄们赶紧动手!莫叫前边那二人跑了!”可喊了半天却只见一条小渔船向那二人划去。 那小渔船划至包一庖和刘冬儿近前,只见一个小叫花划着桨不停向他二人呼喊道:“二位!快上船,我带你们走!”包一庖一眼认出那划船的正是当日在喜来客栈给萧云牛把屎把尿的那个小叫花,便也不多想,赶紧扛着刘冬儿跳上渔船,顺着江水消失在这夜色当中。 那刘澄江见包一庖和刘冬儿上了一艘小渔船跑了,自己的二十多条渔船竟是一动不动,恼恨至极,跳上一条渔船刚要冲那船上帮众发作,却见船上之人已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连看了几艘均是如此,心中也知有人暗中帮那婆娘,但仍是难消心头之气,这煮熟的鸭子竟然给飞了,便冲着江岸的夜色骂道:“这是哪个王八蛋干……”话还没说完一个鹅卵石大小的东西噗的一声飞入口中,砸掉了一排门牙,疼得刘澄江嗷嗷直叫,将那鹅卵石吐出一看,竟是一颗枣子,心下骇然,知那高人就在周边,便也不敢再大呼小叫,偷摸着躲了起来。 包一庖上船后将刘冬儿和孩子安置在渔船底舱,顾不得查看其死活,赶紧拔出腰间短刀,来到船尾,以防有人追来,却只见江面一片平静,只远远的看见那着火的大船,慢慢的化为一个亮点,便长舒了一口气,躺靠在船尾放松了下来。看到那划船的小叫花一下一下的摇着桨,便问道:“你是谁?” “我是小六子。”小叫花笑着答道。 “我是问你是做什么的?不是个叫花子吗?怎么会有条渔船?又怎么会来救我们?”包一庖此刻已是满脑子疑问,一口气连问了几个问题。 “我是丐帮三袋弟子,今年八岁,本名杨初六,人们都叫我小六子,”小叫花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是丐帮江南分舵舵主毛一脚的弟子,我的师公是丐帮执法长老往生达摩梁念宗,反正我也没有见过,便是今日晚间,一个白胡子老头找到我,说他是我师公的朋友,请我帮个忙,让我划着这只渔船,在岸边等你。” “你知道我是谁?”包一庖问道。 “不知道,那老头只说我见过你,是抱孩子的独臂人,我一听便知是你了。”小六子回道。 “你个小叫花竟会划船?这船是你的还是那老头的?”包一庖接着问道。 第五章 毒掌渔娘(八) “我从小就在江边长大,爹娘都是渔民,只是……都病死了……”小六子说到此处略显得有些伤感,但马上又是一乐,继续回道:“划船游水自是生下来便会,只是这只渔船不是我的,是那白胡子老头送给我的,说只要接得你们上船,这船便归我了。但那老头是我师公的朋友,我说不要,他说要得,我就要了。” 包一庖听这小六子说话十分可爱,也不禁笑了一声,至于小六子口中所说的白胡子老头,他也猜得出应是曾经出手救他和孩子的那林中老神仙,这一路上一直暗中帮他,心下甚是感激。 包一庖基本问清了这小叫花的来路和救自己的目的,心里也敞亮了很多,便要再问些其他事情,突想起渔船底舱中的刘冬儿和孩子,还不知她们的死活,便赶忙飞奔了过去。 刚才借着大船着火的光亮,还隐约能看见个人影,现在再下这船舱,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包一庖一身山民打扮,自也没带那火折子,只得伸出双手一点一点向前摸索。突然眼前一亮,在自己面前闪现出一张两眼圆睁、脸色煞白、满是血污的女人脸,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吓得包一庖啊的一声,不由自主的连退数步,脚下一绊,扑通一声仰面栽倒。 只听那女人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包一庖并不回答,起身反问道:“你还活着吗?你到底是人是鬼?” 只听那女人惨淡一笑,低声回道:“便是女鬼吧……”边说边用火折子点亮了那船舱中吊着的一盏煤油灯。 借着煤油灯光,包一庖看清那女人正抱着孩子喂奶,隐约间能听见婴童吧嗒吧嗒嘬奶的声音,在那女人身边还放着一个襁褓,包一庖试探着问道:“我能抱回我的孩子吗?”见那女人也不答话,包一庖慢慢凑上前去抱走了地上的襁褓,这一抱只觉得这襁褓冰冷坚硬,似是抱了一根木头,凑到灯光下一看,只见一男婴脸色铁青,两眼鼓出眼眶,舌头从口中吐出,七窍均流有黑血,竟是一具早已凉透的死婴,吓得包一庖又是一声惊叫,直把那襁褓扔了出去,连退数步扑通一声又仰面栽倒。 “你这男人还真是胆小……”那女人见包一庖不停惊叫摔跤,便阴沉沉的冒出这么一句。 “那孩子!……那孩子!……”包一庖坐在地上,手指着那地上的襁褓,惊惧惶恐的喊道。 “那不是你的孩子……”女人又阴沉沉的说道:“那是我的孩子……” 包一庖缓了缓心神,问道:“你是说……你的孩子已经……” “对!”女人冷冷回道:“我的孩子已经被他亲爹一掌打死了!” 包一庖便又指向女人怀中婴童,忐忑的问道:“那……我这孩子……” “你这孩子饿了,我便在给他喂奶……”女人淡淡回道。 包一庖猛的打了个激灵,想到刚才在大船中的恶斗场面,那焦得志被这毒娘子喷了一脸毒血,竟落得挖眼求生的地步,赶忙起身喝问道:“你这女人的血不都是有毒的吗?那……那……怎能喂……” 只听这女人冷笑了几声,回道:“喂得便也是那毒奶……” 包一庖听闻此话,噌得从腰间拔出短刀,恶狠狠的指向那女人。 “可这孩子却喝得甚欢,便是毒他不死……”女人接着又道。 包一庖细细看去,只见那男婴吧嗒吧嗒使劲嘬着奶,小手抓抓这挠挠那,不停舞动,似是十分欢快,没有半点中毒的样子。 “不用担心孩子……”女人淡淡的说道:“我的师父跟我说过,这五圣毒砂掌只有一种解药,便是练这毒功女子分娩之后所产的乳汁,你这孩子好福气啊,喝了我这乳汁,便再不惧那五圣之毒。” 包一庖听后似懂非懂,并未全解其意,只是看孩子确实无恙,便收起短刀,关切的问道:“那你的伤势如何?需要什么尽管说来。” 女人一笑,道:“我胸腹各中了那薄情无义之人一掌,按理说早该毒发,却偏偏赶上我刚刚分娩,抗毒之性最强,血中虽已含剧毒,却毒不至五脏,身体慢慢消解,现已化去了这体内大半毒素,只是这两掌拍的实在,均带有铁砂掌的内劲,将我这脏腑伤得不轻,不停的咳出血块,自是内脏受损,怕也活不了多久了,若那些贼人杀来,你们带着孩子只管逃去,我这将死之人,不必再救了。” 包一庖回道:“放心,那些人没有追来,有高人暗中相助,即便追来,还有我在,便会保你和孩子周全。” 女人轻轻一笑,也不回答,只是低头静静的看着怀中婴童吃奶的样子。 翌日清晨,包一庖与小六子将渔船拉上一个浅滩,用芦草盖好,便在江边林地找了一个低洼之处安顿了下来。船上一夜,包一庖也了解了这毒掌渔娘刘冬儿的简单身世,同时也大概将自己和孩子的身世以及这一路的遭遇讲给了刘冬儿听,两个落难之人虽互不了解,但在这生死危难之中莫名的彼此建起了这么一层信任的寄托。 包一庖将那老神仙写的大青龙还魂汤和去腐生肌膏的配方给了小六子,让他去寻个村镇,抓些药回来,小六子声称没钱,那刘冬儿咳了一口血,有气无力的一掷,扔给小六子两锭银子,每锭银子均有十两大小,可把这小六子吓坏了,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银锭,愣是不敢去接,包一庖想想也是,一个小叫花拿着二十两纹银,别再招惹了官司,便在渔船上的钱罐子里找了一吊钱给了小六子,让他除了照方买药,再随便买些吃食回来,小六子应了一声便自去了。 不到半日,小六子便将所需之物买了回来,包一庖按配方煎了那大青龙还魂汤,还捣鼓出一团去腐生肌膏,分别给刘冬儿内服外敷,不到半日刘冬儿便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外敷药膏的那两处掌伤,黑血也慢慢被药膏吸附了出来,几人竟是都想不到这药如此神效,皆是啧啧称奇,又过了三日,刘冬儿已是大为好转,这条命便是保住了。三人便在林中找了个藏风聚水的好地方,将孩子葬了,刘冬儿坟前立誓要杀光所有仇人,并要其每一人在死前受尽这毒掌折磨,方能消去她心中这家破失子之痛。 刘冬儿知那包一庖要去武夷山,自己本就伤势未愈需人照料,再加上对这水路甚是熟悉,便领着包一庖和小六子一同沿江而行,就这样三人一舟昼伏夜行,沿长江一直往西不到半月就到了江西九江府湖口县,简单休整后便驾舟转入鄱阳湖,再由鄱阳湖转道至信江,一直沿江向南行进,又过了半月有余,便到了饶州府枫泽湖,此后再没有水路可行,三人便靠岸停歇,商议下一步的打算。 夜色中,三人聚在这船头,小六子煮了锅鱼汤简单分成三份放在小桌上,便耐不住饥饿自行吃了起来,包一庖和刘冬儿却是没有半分食欲,一个看向雾蒙蒙的湖面,一个怀抱孩子逗其玩耍。 “你身子痊愈了吧?”包一庖打破沉寂,看向刘冬儿关切的问了一句。 “老天有眼,知我大仇未报,不忍让我就这么死去,幸得你神药医治,早已好利索了。”刘冬儿也不抬头,眼看着孩子,嘴里喃喃回道。 “哎……好了便是……”包一庖又问道:“后边有何打算?” “自是杀尽仇人!”刘冬儿恨恨说道:“替我儿报仇!”猛的抬起头看向包一庖,“往后余生!只此一念!” 包一庖扭头又看向湖面,不禁轻声长叹道:“哎……怎么人人都有这么多的恩仇要报,这世间的恩何时才能还完,这世间的怨又何时才可算清……” 刘冬儿噗嗤一笑,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柳眉杏睛微微弯成月牙状,略有些调皮的问道:“你这是看破红尘,准备剃度出家了吗?” 包一庖看向刘冬儿,这一个多月以来便是第一次见她露出笑容,没想到这毒娘子笑起来竟是如此娇媚,在这湖光月色的映衬下,更是显得美艳动人,让人怜爱,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刘冬儿见包一庖直愣愣的看着自己,便扭头看向一边不再理他。 “为何要练这毒功?”包一庖从上到下细细品味着眼前这柔美动人的江南女子,待看到其戴着打渔用的厚实麻布手套的双手时,眉头一皱,随口问道。 “为父报仇,你不早就知道了吗?”刘冬儿并不回头,淡淡答道。 “就没得选吗?”包一庖痴愣愣的又问道。 刘冬儿转过头来立眉凝视着包一庖,反问道:“你为何要断这右臂,没得选吗?” 包一庖猛的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刚才像是着了魔,竟不自知的问了些奇怪的问题,实在不像自己风格,便一挠头哈哈一乐,道:“没得选!没得选!要有的选我就选断根手指好了。” 第五章 毒掌渔娘(九) “傻子!”刘冬儿又是噗嗤一笑道:“当然是选断别人的手臂了!” “就是就是!”小六子也附和道:“哪有还选断自己的指头的,真是傻子!” 三人哈哈哈哈的都笑了起来,笑得是那么开心,那么清爽,便在此刻三人似是再没了那忧愁怨恨,只剩下欢笑。 次日已至晌午,刘冬儿在船舱内给孩子喂足了奶水,才将其边哄边亲的抱了出来,递给了已在岸边等候多时的包一庖,笑着说道:“包大哥,由此再去那武夷山还有两百里山路,路上茶商来往甚多,可结伴前行,愿你和云牛都能平平安安,过上常人的生活,但愿有一天我们还能相见!” 包一庖接过孩子,却是笑不出来,知那刘冬儿此去报仇必是凶多吉少,便一字一句的叮嘱道:“多加小心!切莫急于求成,一切可从长计议!” “知道了。”刘冬儿笑着答道,转头对小六子喊道:“小六!出发!” 小六子应了一声,便将船撑离湖边,往回划去,包一庖站在湖边伫立良久,见那小船越行越远,直到已模糊的看不清楚,才转头向武夷山方向行去。 包一庖带着孩子沿山路行了不到半日,身后由远及近驶来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一个瘦小干枯的老头,经过包一庖身边时,老头勒了勒马,问道:“这位兄弟是从外地来的吧,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抱着个孩子是要做什么去啊。” 包一庖没了刘冬儿引路,这行了小半日也心里发慌,正待找个当地人询问路线,见一马车从身后赶来,心中不禁欢喜,还没上前询问,那赶车的老者倒是先开了口,便赶紧回道:“俺是北边来的,带着孩子去访个亲戚,只知道俺那妹子在武夷山,这一年了没有音信,只能边走边打听。” “哎……”老头叹了口气道:“上车吧,再往前不到十里就是灯盏窝,那里有个小客店,现在却停不得人了,都是贼窝的探子,从灯盏窝往南二十里便是花轿顶,连同此后五十里路没有一家客栈,只有到了那温林关才好歇脚,若去那武夷山,便要从温林关向西二十里到了七仙山,再沿山路向南行个七八十里就到了。不过像你这样一个人走路,怕是到不了温林关,就被那花轿顶的强人绑了。” 包一庖听老者这一说连声道谢,赶紧上了马车,心道若非遇到这样一个好心人,自己一会儿怕是带着孩子就投进了那贼窝子,这一路上经历了这许多磨难,也让包一庖心有余悸,这一上车便向那老者谢道:“多谢老人家搭救,俺一个外地人可真不知这路上的凶险,这一路上……哎……” “哎……”那赶车的老者也长叹了一口气,道:“莫说你这远来的外地人,就是咱这本地的茶商,过这花轿顶也便如同过那鬼门关那!” 包一庖听他这般一说,赶紧问道:“这花轿顶的强人这般厉害吗?” “哎……”那赶车的老者又是一声长叹,道:“我那儿子、儿媳便都是……”说着说着竟抹起泪来,“都是被这花轿顶的四虎害死的!” “四虎?”包一庖问道。 “对!”赶车老者使劲的点了点头道:“四虎!飞天虎严老大,下山虎严老二,智多虎严老三,锦毛虎严老四。这四虎便是拦路抢劫、杀人放火、绑票勒索无恶不作!” “官家就没人管吗?”包一庖问道。 “哼!”老者怒道:“那些兵老爷早就让这四虎买通了,那四虎劫我们茶商的辛苦钱,怕是一半都到了那些当官的兜里,我们茶商告得紧了便差些兵丁走走样子,在这山里转上一圈便打道回府,有时竟还与那匪众吃吃喝喝,根本就是兵匪一家!” 包一庖一皱眉,怒道:“这也太过胆大妄为,若州府县衙这般行事,可直接向那朝廷监察御史……”说到此处,包一庖突觉不对,自己现在只是一山民,哪会懂得这朝廷行事之道,便赶紧装作语塞:“可直接……直接……找……找皇上……” “嘿!”那老者一乐,道:“便是找那玉皇大帝也没卵用!这四虎来头可不小,就连许多州府衙的老爷都远道而来拜山,名曰游山访友,探寻仙人,这穷山恶水之地能有什么友,还仙人,都是贼人!” “竟有这等事?”包一庖疑道。 “可不是!”那老者道:“要说这四虎也不是我们本地人,听闻是从山东那边过来的流寇,功夫十分了得,一年前来到此处占山为王,这山头形状如同那娶新娘用的花轿顶子,我们本地人都称这山为花轿顶,那四虎的寨子便就在那花轿顶上。哎……他们这一来,我们这儿的茶民茶商的苦日子也算来了,还哪敢再有人坐着花轿过这花轿顶啊!” 那老者顿了顿,给包一庖指了指前方,提醒道:“你瞧!前边不远就是灯盏窝,也是个小山头,下边有个小客店,你也别去投店,就随我往前走,晚上便在这马车上将就一宿,若这路上一切顺利,等咱爷俩过了花轿顶,到了温林关再找个客栈歇马安顿。” 包一庖顺着老者所指方向,隐约看到前边山脚下搭着间草棚,旁边盖着几间茅草屋,心里不免有些忐忑,看了看怀中孩子还在熟睡,便轻轻将腰刀抽出,藏在大车草甸子下面。 那老者见此刻天色已暗,又见那草棚子里空无一人,便悄悄一打马,加快了速度,从这小客店旁溜了过去,往前行了有七八里路,老头的心才算放了下来,转头向包一庖笑道:“算是过了一关……” 老者话未说完,就听得前方马踏銮铃之声由远及近,那老者赶紧收起笑容,紧张的对包一庖说道:“快!把身上银钱藏好,就说是我的亲戚,莫要说话,一切我来答对!”刚说完,便见三人三马已来到近前。 三人见到马车,便勒马收缰向老者和车内不停打量,只听一头裹黑巾的喽啰兵喝问道:“潘老头!这黑灯瞎火的,不去店里歇歇,难不成车上装着宝贝,故意躲着我们!” 另一个贼头鼠脑的喽啰兵向车棚内看去,急忙喊道:“四爷!果然有货,这车上有人!” 只见当前一个身着锦袍、腰挎短剑、脸色惨白、眼窝深陷、嘴唇暗红的病态男子咳嗽了一声,骂道:“老不死的!你儿子和儿媳的赎金还没交够,怎么自己留着钱不救儿子,又娶了一房回去自己享用不成!” 那潘老头强压怒火回道:“我那点家当都给了你们,你们也不放人,一年了,还找我要钱,我儿子儿媳怕是早就让你们给害了!” 那病态白脸男子嘿嘿一乐,道:“你这老头心眼儿倒不少,你那儿子儿媳在山上有吃有喝,快活得很那,这一年少说也花了一千两银子,之前送来的那点钱哪还够花,你再不给钱,那他们的好日子可就过到头啦!”那两个喽啰听了也都哈哈直乐,起哄道:“对!不给钱,那就让你那刚过门的儿媳妇用身子抵债啦,哈哈哈哈……” 潘老头脸色气得铁青,伸手颤巍巍的点指着那喽啰兵,道:“你……你……” “你他妈什么你!”那贼头鼠脑的喽啰兵抬手便抽了潘老头一马鞭,转身向那白脸男子回道:“四爷,车里是个男的,还抱着个孩子!” “娘的!”白脸男子道:“老东西,车里是什么人啊,这过路费可交啦?”不等潘老头回答,便向那两个喽啰吩咐道:“你们两个去搜搜看,摸摸那人的来路。” 那两个喽啰答应一声便都翻身下马,扑向车内,边骂边将包一庖拉扯下车,包一庖抱着孩子并未出手,按照潘老头交代,也不答话。潘老头赶紧跳下车冲那白脸男子求道:“四当家的,这是我远房亲戚,身子残了,媳妇跑了,穷得没饭吃了,才带着孩子过来投我,哪有什么钱那!” 潘老头话刚说完,就听那戴黑头巾的喽啰兴奋的喊道:“银子!银子!好大的银子!”原来刘冬儿和包一庖分别之时,将那两锭十两重的银子塞给了包一庖,做为他和孩子路上吃住之用,谁想竟惹出了麻烦,这三个贼人连同那潘老头都惊得瞠目结舌,心下均不知这山民打扮之人是何来路。 那白脸男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包一庖,笑着说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大户,先跟爷上山,到了山上好好给你安排安排!” 包一庖看了一眼那白脸男子,也不再装蒜,冷冰冰的回道:“上山便上山,让潘老爷子带了孩子先去,我便随你上山!” “那怎么成!”白脸男子笑道:“谁知道这老东西在车上又藏了多少银子,天黑了,便一起带回山上细细查找,只要钱带足了,潘老头,你那儿子儿媳也都带走便是!”说罢一摆手,又对那两个喽啰吩咐道:“把这两头肥猪绑了,赶车上山!” 第五章 毒掌渔娘(十) “四爷!”那贼头鼠脑的喽啰兵道:“这小子一条胳膊,没法绑啊!” 白脸男子怒道:“娘的,你个饭桶!不会绑脚吗?让那一个胳膊的抱着孩子,还能跑了不成!” 喽啰兵听后连连点头称是,包一庖心道还用你等绑我,现下便废了你们三个,见那喽啰兵拿着绳子前来,便要一脚将其蹬飞,正待动手,忽听得山路上又有马蹄之声疾驰而来,只见四人四马瞬息之间已来到近前,当前一人身材高大,膀大腰粗,身后斜背一柄虎头大刀,两眼似灯,眉毛倒树,满脸的胡子茬,头顶却是锃光瓦亮一根毛也没有,其后三人均是喽啰兵打扮,紧跟在这光头身后。 那光头来到白脸男子近前,带住马,道:“老四!饶州知府可接到了?” 那白脸男子回道:“二哥!你看我逮了两只肥猪!”说罢便将那两锭银子用手指一弹,嗖嗖两声射向光头。 那光头看也不看,只一摆手,便将那两锭银子弹了回来,不偏不倚正落在白脸男子马鞍上的口袋当中,责怪道:“哎!老四!你怎么分不清轻重,这般时候了,瑞大人还没到,大哥都等急了,怕出了什么事,让你去探查,你却逮起这肉票来,可别误了大事!这不大哥又让我带人再来查探。” 两人正说着,便从灯盏窝方向驶来一辆马车,两马同架,黑楠木的车身,雕梁画栋,甚是华贵,车前有三骑开路,还未走近,当前一瘦小精干的男子便喊道:“前面可是二哥、四弟?” 光头一笑,对那白脸男子道:“太好了,三弟他们终于到了!”说罢便冲那马车方向喊道:“三弟!你可回来了,大哥他们都等急了!” 那瘦小男子引着身后两人和马车说话间已来到近前,说道:“二哥、四弟,你们久等了,我身后这二位是唐刀门的高手,”回头指向一头卷毛的中年男子道:“这位是狮子头许震,”又一指旁边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子道:“这位是冷面刀娃李福,此二位爷是瑞大人新进的贴身护卫。” 光头与白脸男子赶紧一抱拳,道:“久仰久仰!” 狮子头许震和冷面刀娃李福也赶紧抱拳还礼,许震道:“早闻山东登州四虎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个个英雄气概,名不虚传!”原来那光头就是这花轿顶匪寨的二当家下山虎严老二,引马车前来的瘦小男子便是三当家智多虎严老三,那病态白脸男子便是锦毛虎严老四。 智多虎严老三赶紧笑着回道:“许大哥过誉了,我四兄弟哪敢称什么英雄气概,和唐刀门的英雄一比,这虎也变成猫了。” 这时,严老二急忙插话问道:“瑞大人可到了?” 严老三道:“到了,便在车上,瑞大人路上定要去选一件奇珍送与伊娘,便是耽误了些时辰。” “好好好,”严老二赶紧回道:“那就赶紧上山吧,大哥和伊娘怕是都等急了。” 说罢严老二和严老三便引着许震、李福和那双套马的华贵马车向山上行去,严老四拖在后面,向那喽啰兵一挥手,示意带上包一庖和潘老头,赶着那破马车一起上山。 包一庖见一下来了这许多高手,便不敢再冒然动武,只得暂且屈服,上了马车,由潘老头赶着上了山。 来到山上,包一庖和潘老头被关在一间柴房里,便再没人理会,包一庖对那潘老头低声说道:“潘老爷子,这山上的匪头子怕是都在陪那瑞大人吃酒,一会儿你替我抱了孩子,我撬开这柴门,咱们便偷偷下山。” 潘老头道:“这位兄弟,我不知你什么来头,一会儿你自己走了便是,我既然上了山,便要去寻寻我那苦命的孩子和他媳妇。” “哎……”包一庖轻轻叹了口气道:“罢了,你那儿子和儿媳叫什么?我便先去摸摸底,省得你乱闯这贼窝,救不得人倒丢了性命。” “我儿子叫潘世荣,儿媳妇叫吴春花……”潘老头道。 “什么!”包一庖惊道:“吴春花!你儿媳妇是不是从南直隶应天府牛头山吴家村来的?” “对啊!”潘老头也是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我……”包一庖稍一停顿,回道:“我便是吴家村来的,我叫……我叫吴腊八,是你儿媳妇……的堂哥,这孩子一走便没了消息,我这才受他爹所托,来武夷山寻人的。” “亲家……”潘老头看向包一庖竟激动的哭了出来,“我……我……对不起……” 包一庖赶紧劝道:“潘老爷子,别激动,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帮我抱着孩子,我先去……” 包一庖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外边有人讲话。 “呦,四爷,怎么不前厅吃酒,跑到这偏院来啦,是要找个地方松快松快放放水吗?”只听一喽啰兵说道。 严老四骂道:“放你娘个爪!老子不愿吃那晦气酒,出来看看那两头猪还在不在!” “瞧你说的四爷,那两头猪能在我眼皮底下跑咯?”喽啰兵笑着回道:“是不是伊娘娘晚上要陪那官老爷,四爷你吃醋啦。” “娘的!”严老四抬手便给了那喽啰兵一记耳光,骂道:“连你也敢……” 那喽啰兵被这一巴掌扇得是晕头转向,连忙求饶道:“诶呦……四爷呦……小的再也不敢了,饶命啊,四爷……四爷饶命啊……”边说边捂着脸看向严老四,却发现严老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扇人的手竟还僵在空中,只是龇牙咧嘴使劲挤出几个字:“谁……点……点……点……老子……穴……道……” 正当这喽啰兵诧异之时,从严老四身后突然闪出一人,正是庖丁剔骨包一庖,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严老四身上短剑,一剑刺出,那喽啰兵连‘啊’都没喊出来就被刺穿了喉咙,栽倒在地。 包一庖将严老四拖到柴房,用剑抵住其咽喉,逼问道:“潘老头的儿子和儿媳关在哪里?” 严老四瞪着包一庖骂道:“小子,你竟会这点穴的功夫,老子大意了,有本事……啊!……”严老四还没说完,大腿上就多了个窟窿。 “说不说?”包一庖作势再扎。 “我说,我说!”严老四赶紧服软道:“肉票都绑在后院养着,有话好说,莫要动手,我带英雄过去找人便是。” “老爷子,你带好孩子在这等我,我领这狗贼去后院寻人。”包一庖边说边找了块破布塞进严老四嘴里,用短剑抵住其后心,朝着后院走去。 那严老四僵硬着身子,一拐一拐的走向后院,离那院门还有段距离,突听院内传来说话之声,“感谢大当家招待,这月的份子按老规矩存五成到永祥当铺,酒就不多喝了,我这便去见见伊娘。” “哈哈哈哈,听说瑞大人有件稀罕的宝物要送给伊娘,那我们兄弟也不便打扰了,老二、老三,咱这就赶紧出去吧,别搅了瑞大人和伊娘的好事啊。” 包一庖赶紧勒住严老四脖子,拖到一旁草丛当中,只见一驼子大步从后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严老二和严老三,严老四嘴里塞着破布,见到来人便使劲呜呜呜的咕哝着嘴,包一庖赶紧使劲一勒,低吼道:“再不老实,就要了你的狗……”话未说完,忽觉头顶恶风扑来,包一庖心道不妙,也不抬头,身子一仰,向上便是一剑,来人一个空中侧翻躲开这一剑,身未落地又左右两爪同时攻来,分别抓向包一庖左肩和右肋,用的便是金刚虎爪功里的饿虎扑食,力灌十指,齐齐抓来,若被抓到,这左臂和右肋的骨头便都会被这虎爪抓断,包一庖赶紧向后一跃,将将避开了这两爪,但严老四也便脱出了自己控制,抬眼看去,偷袭自己的竟是刚才走出院子的驼子,此人真是好耳力,那么微弱的一丝响动都被其察觉到了,包一庖心里不免有些怯意。 “你是何人?来我花轿顶有何贵干?”那驼子恶狠狠地问道。 这时,严老二和严老三也已赶到近前,扯去严老四嘴中破布,那严老四大声喊道:“大哥!赶紧灭了他,他是潘家茶园那老不死的请来的杀手,替他儿子和儿媳报仇来的!”原来那驼子便是这花轿顶的大当家飞天虎严老大。 “莫喊叫!”严老大阴沉着脸冲严老四低吼道:“别搅扰了瑞大人的雅兴!”又转头向包一庖问道:“还没请教这位兄弟大名,可否道个万儿啊?” 包一庖并不回道,只是向严老四问道:“那潘老头的儿子儿媳何在?” “哈……”严老四刚想放声大笑,却见严老大瞪向自己,便赶紧收声,低声回道:“我花轿顶只绑死票,从不留活口,你要找的人就在那地府,一会儿便送你,还有那老东西去找他们!”说完便又转头对严老三道:“三哥,我这腿上挨了一剑,你便替我去偏院柴房宰了那潘老头,那老东西还在那等着这王八蛋的好消息,你便去给他个惊喜。对了,那老头还抱着个娃娃,便是这王八蛋的崽子,活着带过来,当着这王八蛋的面宰给他看,方能消我心头只恨!” 智多虎严老三道:“那是最好,大哥,我便去去就回。”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对判官笔,便向那柴房奔去。 包一庖见那严老三要去伤害潘老头和孩子,心中一急,忙挺剑上前,欲拦其去路,刚冲两步,便见一柄大刀横空砍来,当的一声,将包一庖连剑带人震出去三四丈远,竟是好大的力气,只见下山路严老二挡在包一庖身前,喝道:“小子!先跟你二爷过过招!” 第六章 花轿除贼(一) 包一庖心中起急,也不废话,心道一个山贼莽夫能有什么本事,便挺剑上前直刺严老二哽嗓咽喉,想用最简单的方法了结了这莽夫。可哪成想那严老二虎头刀刀身一横绕头一旋,一招裹脑刀护住头颈,弹开包一庖这一剑,顺势向前一劈,已向包一庖当头砍来,包一庖这轻便武器哪敢硬接那虎头大刀,赶紧侧身躲闪,那大刀劈到一半突变撩刀,斜撩向包一庖脖颈,包一庖急忙点地后撤,那大刀也旋即变为扎刀,追身而至,包一庖急忙跃起,脚一点刀背向前便又刺对方咽喉,那严老二还是一个缠头旋刀连守带攻,又把包一庖这简单一刺带了出去,再看那甩出的大刀突然刀刃一旋,往回一抹,刺啦一声,已将包一庖左臂划出一个口子,得亏包一庖下意识的缩身收臂,才未受重伤,可现在攻势已然全在那严老二一边,自己确如无头苍蝇般乱冲乱撞,忙于应付,脚下步伐早已失了分寸,偶尔攻势也被那虎头大刀简单一崩顺势化解,再看那严老二这大刀使得呼呼生风,刀法张弛有度,招式连贯浑厚,甚合章法,将这大刀砍、撩、刺、截、拦、崩、斩、抹、带、缠、裹的技法用得是淋漓尽致、得心应手。 正在这包一庖和严老二互斗之时,突然远处传来一人惨叫之声,包一庖心里一凉,暗道定是那潘老头被严老三害了,本就处于下风,再加上这心中烦乱,便是完全被那虎头刀罩在当中,再无攻势,左躲右闪,臂上腿上也被大刀划出三四道血口子,眼见脚下趔趄,已是站立不稳,不几合便要被那严老二毙于大刀之下。 这时一人甚是狼狈的蹒跚着跑了过来,跑动中左晃右晃,连摔带爬,呼吸急促,显然是受了重伤,爬近一看,竟是智多虎严老三。这严老三手中判官笔早已不见,不停撕扯自己衣服,抓向后背,口中鼻中不停的呛出血来,咕哝着喊道:“大哥……救我……” 飞天虎严老大见是三弟赶紧上前抱住严老三,见其口吐黑血,眼见不活,心下不禁大骇,急切问道:“三弟!是谁下的这般狠手,你伤在何处?” “后背……啊……”严老三不停伸手抓向后背,噗的一口血喷到了严老大手上,严老大只觉手背火烧一般疼痛,再撕开严老三后背衣服一看,便是啊的一声惊叫,原来在其背心深深的印着一个血掌印,已呈黑紫颜色,严老大惨声叫道:“毒砂掌!” “不错!”突从夜色中传出一女子声音,“你这山贼还算有些见识!” 严老大看向那人说话方向,恶狠狠的问道:“来者何人?为何对我三弟下此狠辣毒手?” “他要伤我孩儿,我岂能容他!”说话间,只见一青衣女子已走到近前,怀中抱着一婴童,身后跟着一人,便是那潘老头。 此时,严老二见三哥身受重伤,又来了硬茬子,便赶紧收招,退了回来,与那严老四凑到严老大身旁,一是护其左右,二是查看严老三的伤势,包一庖也算得以解脱,大口的喘着粗气,看向那神秘女子,只看了一眼,心中不禁欢喜,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几处刀伤还淌着血,便赶紧跑了过去,满脸笑容的喊道:“冬儿……”却只喊了个名字,再不知接下来的话该如何出口。 原来打伤严老三的这神秘女子正是毒掌渔娘刘冬儿,刘冬儿看到包一庖这一身刀口子,眉头便是一皱,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形如香囊的粉色小布囊,递给包一庖道:“这是止血散,”便一扭头不再看他,“哼!真是丢人,连个山贼都打不过!” 包一庖傻傻一乐,边敷药边笑着说道:“我这兵刃不称手,才……孩子还好吧?” 刘冬儿淡淡回道:“有我在,当然还好!” 包一庖乐道:“好,好……你在就好……” “啊!……”只听那严老三一声惨叫,双手紧紧抓住严老大右手,嘴中、鼻中、眼中均喷出渗出黑血,用最后气力喊道:“好疼啊……替我报仇……”说完便头一栽死在了严老大怀中。 “三弟!……三哥!……”严家三兄弟大声哭喊着,这时严老二腾的跳到刘冬儿面前,摆了个夜战八方藏刀式,喝问道:“你这娘们什么来头!对我三弟下此狠手,便让你尝尝我这虎头大刀,把你和那小崽子一起剁成肉馅喂狗!替我三弟报仇!” 包一庖挺剑挡在刘冬儿和孩子身前,道:“严老二,咱们还没打完,再比划比划!” “哼!”严老二轻蔑的看了一眼包一庖,道:“你这点伎俩还敢再来送死,便先打发了你,再收拾那娘们!”说罢便一刀当头劈去。 而此刻的包一庖早已是心安神定,再临阵对敌便是冷静沉着了许多,通过刚才一战,已知这严老二刀法纯熟,绝非泛泛之辈,且力道沉猛,刀势霸道刚劲,但使这沉重兵刃往往灵活变化不足,而自己的三十六路剔骨混元刀法则是以快速多变、见缝插针为长,自己刚才急于求成,总想一招毙敌,以刚对刚,便真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越打越不顺手,再加上心浮气躁,竟是险些死于那虎头刀下。此刻见那严老二虎头刀再次劈来,便是胸有成竹一般,并不招架,也不后退,反而欺身近前,贴在那严老二身边避开了这大刀刀锋,严老二见这独臂人呲溜一下竟如耗子一般钻到了自己身旁,心里一惊,赶紧收刀绕身一旋,便又要用那裹刀的技法崩开包一庖的短剑,可包一庖此刻只是近身游走,却未发一剑,严老二又怎得崩剑呢,只是严老二心下情急,不等敌发招,便按着对战习惯,只要对方近身便用裹刀战法,只可惜正对上那以见缝插针见长的剔骨混元刀法,这庖丁剔骨包一庖见这身壮如牛的汉子出招之处尽是破绽,便是闪转腾挪绕其周身游走,任其大刀怎样狂舞,就是不离其身躯半步,这捅一下那戳一下,横砍一下斜劈一下,给那严老二来了个庖丁解牛,这包一庖是越打越轻松越打越开心,又想在刘冬儿面前显摆显摆自己这两手刀招,便是早有机会一剑毙敌,却不下那死手,直把这三十六路剔骨混元刀法来来回回使了三遍,还待再来,可那严老二却是再也挺不住了,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看其身上,竟已是大大小小几十个窟窿眼,生生因失血过多累死当场。 包一庖跳回刘冬儿身旁,擦了把汗,笑着问道:“怎么样?这下没丢人吧。” 刘冬儿回道:“怎么突然变厉害了?” 包一庖哈哈一笑,道:“有你坐阵,自然变厉害了!” 刘冬儿噗嗤一乐,道:“既然如此,那两个山贼也交给你收拾吧。” 包一庖应了一声,便要上前,被刘冬儿赶紧叫住,让他先调匀气息,提醒他生死搏杀之际,切不可大意轻敌。 严老大见二弟对战刚才那个独臂人,本以为胜券在握,却哪知那独臂人如同换了个人似的,自己二弟竟是一招半式都碰不到此人,而那独臂人却仿似猫戏耗子般,扎了严老二数十刀,自己二弟竟被当场活活放血累死,心道此二人竟是这般凌厉狠辣的杀手,那潘老头怎会有如此本事请到这等高人,定是下了血本给足了银钱。想到此处,便放下严老三尸身,站了起来,向包一庖和刘冬儿一抱拳,惨声笑着说道:“二位,我严家四虎技不如人,二弟三弟死在你们手上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们认栽!不知那潘老头给了你们多少银子,说个数,我加倍便是,还请二位高抬贵手,就此下山。” “哈哈哈哈……”包一庖突然放声大笑,道:“那潘老爷子又给了你们多少银子,却不肯放他儿子儿媳下山!”转头对身后的潘老头道:“老爷子,你倒给他们说个数,多少才能放过他们?” 那老头恶狠狠地望向严老大和严老四,骂道:“恶贼!便是还我儿子和儿媳命来!” “好!”严老大大声回道:“这便还你!”转头对严老四使了个眼色道:“四弟,他儿子儿媳是你抓的杀的,你便上前让那潘老头扎你两剑,还他命去!” 严老四知其大哥用意,此刻本方二人怕早已不是对方二人的敌手,大哥让他上前的意思便是拿那个最为薄弱的潘老头下手,一会儿假意让他砍扎自己,实则是反制擒了这老头作为人质,让对方投鼠忌器,再做应对。 刘冬儿对包一庖低声道:“这两人使诈,莫要……”可话没说完,那潘老头早已是怒火中烧,听闻严老大说自己儿子儿媳都是这严老四杀的,便快步过来夺过包一庖手中短剑,冲上前去,要亲手宰了那严老四替自己儿子儿媳报仇。 严老四笑盈盈的站在那里,对潘老头喊道:“快来快来,我不还手,只能砍两剑哦。” 第六章 花轿除贼(二) 刘冬儿叫了一声不好,见包一庖手中没了武器,便将孩子往他怀里一塞,飞身追向那潘老头,可离那老头还有一步距离,身前突闪出一人,挡住去路,刘冬儿抬头一看,见正是那飞天虎严老大。 严老大笑着说道:“潘老头的仇就让他自己报好了,我们都莫要打扰才是。”边说边右掌递出,五指内扣,一招单虎出洞抓向刘冬儿肩头。 刘冬儿见严老大虎爪拿向自己左肩,知其用的是擒拿手中拿骨的手法,这擒拿手可分拿骨、拿筋、拿穴三种手法,其中拿骨是最核心最常见的手法,也就是拿人的反关节,按这反关节的部位可分为拿指、拿腕、拿肘、拿肩、拿头颈、拿腰、拿膝、拿足踝,在这些关节中,攻击最多的往往是上肢的指、腕、肘、肩、颈几个部位。刘冬儿待那虎爪将到未到自己左肩时,猛一缩身,避开这一爪,同时伸出右手也以虎爪形态抓向严老大右手手腕,用的便是那擒拿手拿腕的手法,边抓边道:“只怕这潘老头不中用,刺不到那贼小子,我便帮他一帮!” 严老大见这毒娘子的毒爪拿向自己右腕,手法极快,一瞬之间竟已摸到自己脉门,心中一惊,赶紧猛缩右手,避开这一抓,同时左手探出拿向毒娘子的右臂肘关节,怒道:“毒妇!还是先帮你自己吧!” 刘冬儿轻轻一笑,并不收肘,反而挺肘向前猛戳严老大左手小指关节,同时,以肘为轴向前弹出右臂,用右手抓向其脖颈,回道:“君子贵人贱己,先人而后己,自当时先帮那潘老头了。” 严老大见那毒娘子右手不退,仍向前抓向自己脖颈,又是一惊,赶紧往后一甩头,躲开这一抓,可这一避也消去了不少自己手上的力道,左手小指便被毒娘子右肘重重一戳,往反关节一带,整根小指当即便被戳折,这左手的虎爪便是废了半只,疼得严老大直骂道:“你这毒妇贱货,还装什么君子,看我不撕破你那面皮!”说罢便伸右手向刘冬儿面门抓去。 刘冬儿见其右手抓来,赶紧伸左手去接,这左手只伸三根手指,用的却是那鹰爪的功夫,这鹰爪、虎爪各有不同,鹰爪讲究的是指尖用力,以戳击贯穿敌身而破甲,而虎爪则是五指整体用力,同时贯以腕、臂之力,以猛力抓敌人要害而擒拿。刘冬儿将这三指指尖贯以真力,摧毒而出,直抓向严老大右手掌心,乐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便给你挠挠这虎爪!” 严老大啊的一声,右手掌心已被那毒娘子的鹰爪戳中,掌心一疼赶紧缩了回来,翻手一看,只见右手掌心多了三个血窟窿,往外流着黑血,心道不妙,已中了那毒娘子的掌毒,又想起严老三的死状,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冷汗便哗哗的流得满脸都是,惊恐的向严老四吼道:“老四!赶紧动手擒了那老头,这毒婆子扎手的紧!” 刘冬儿知那严老大中了这掌毒便是不久即会发作,趁其慌乱猛伸右掌拍向其胸口,严老大慌忙伸左手四指抓向刘冬儿右手手腕逼其退掌,可这刘冬儿出掌为虚,实则是待其来拿自己手腕之时,右手猛一扣腕化掌为爪,反抓住严老大左手无名指,反向一扳,咔嚓一声,又断一根手指,刘冬儿笑道:“这下虎爪要变鹰爪了!”疼得严老大是嗷嗷直叫。 这时那严老四已是一脚踢到潘老头小腹,将其踢翻,夺下短剑,悻悻的对潘老头道:“我可只说不动手,没说不动脚,你也来来回回刺了十几剑,可就是刺不中,你说气人不气人!”边说边用脚将潘老头踩在地上,用剑抵住其后心,冲严老大喊道:“大哥!这老不死的已被拿住了!” 严老大听后赶紧向刘冬儿喊道:“那潘老头已被拿住,还不住手吗?” 刘冬儿一笑,回道:“你抓个老头便要我住手,”边说边又伸出左手,化为鹰爪,抓向严老大右肩肩头,“天下那么多老头,又与我何干?”严老大右手已是酸麻,鼻孔嘴角已渗出黑血,浑身有着火辣辣的灼烧之感,显已中毒颇深,再这般打斗下去,毒血游走全身,便是毒发得更快更猛,赶紧探出左臂用左手三指反锁刘冬儿的左手中指,刘冬儿见其左手抓来,顺势一转腕,又化鹰爪为虎爪,侧向一抓便用五指反锁住严老大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再是用力一扳,又扳断其两根手指,“你说对不对,拇指大老虎!哈哈哈哈……” 此刻的严老大右手中毒,整个右臂肿胀麻痹无法抬起,左手则是四根手指被生生掰断,两只手还能活动的之剩下一个拇指,口鼻中已不断喷出血来,心知不活,便冲严老四喊道:“老四!动手!宰了那老东西,黄泉路上再和他算总账!” 严老四眼见大哥被那毒娘子打的狼狈不堪,只剩一口活气,心知大势已去,听到严老大喊话后,便一咬牙手上用劲就要捅穿这潘老头心窝。可在这将捅未捅之际,严老四屁股上却被人重重踢了一脚,诶呦一声直向前扑跌了出去,手中短剑也脱了手,回头一看原来是那抱着孩子的独臂人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自己身后,再看严老大已是被那毒娘子一掌拍在胸口仰面栽倒在地,眼见不活,心道三十六计走为上,便一撑身子腿上发力就要逃跑,可这右腿却是一软,扑通一声又栽倒在地,加上这严老四心急着逃跑,没想到腿上无力,手上也没撑住,便是来了个狗吃屎,跌得满脸泥灰,原来这严老四右腿早先前就被包一庖刺了一剑,刚才那一脚又正踢在他尾闾骨末端的凤尾穴上,这腿上还哪使得出半点力气,便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潘老头本趴在地上等死,忽听那严老四惨叫一声飞了出去,又见其想要逃跑却爬不起来,便嗷的一声跃了起来,抄起地上短剑就向趴在地上的严老四刺去,口中还不停重复念叨着:“让你再躲!让你再躲……”那严老四此刻确哪还能躲得开,被这潘老头一刀一刀连捅了二三十个血窟窿,早已是气绝身亡。 严老大眼看着四弟被那潘老头捅死,想这也算是因果报应,命中定数,便要叹息一声,却是一口黑血喷了出来,只觉得五脏六腑似是被火灼烧,疼痛难忍,本想自我做个了结,却是两手被废,哪还使得出那金刚虎爪功,只得向毒娘子哀求给他个痛快,让他速死。 刘冬儿冷冷说道:“去求那潘老头吧!”便看着这严老大在这哀嚎声中痛苦死去。自此这花轿顶上为害一方的严氏四虎,便被包一庖和刘冬儿彻底除了去。 包一庖抱着孩子来到刘冬儿近前,问道:“你怎么又……” 刘冬儿不等他问完,便回到:“只是不放心孩子,便回来寻看,见那路上客店里全是山匪探哨,就知你和孩子定难过关,便一一灭了那些山匪,问出这花轿顶的位置,果如我所料,你这人真是带不了孩子,可怜的云牛差点就遭了那拿判官笔的毒手!” 包一庖心中感激,傻笑着张了几次嘴却不知如何表达,突然浑身一激灵,瞬间收起了笑容,只见那后院墙上赫然站着两人,个高的头发蓬松,个矮的身材瘦小,在夜色中看不清表情,只见这两人手中均握着一柄长刀,站在墙上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这里的一切。 刘冬儿此刻也注意到墙上二人,低声对包一庖提醒道:“小心了,墙上这二人不知何时就已站在那里了,声息全无,竟不被咱们发觉,怕是比那四虎还要难对付。” “这二人是唐刀门的高手,”包一庖低声回道:“个高的叫狮子头许震,个矮的叫冷面刀娃李福,是那饶州知府的贴身护卫。我和这唐刀门有些渊源,先过去搭搭话。” 说罢,包一庖向前走了两步,冲那墙上二人喊道:“二位是唐刀门的吗?”见那二人并不作答,又问道:“罗通文与二位怎么称呼?” “你是何人?”高个卷毛有些诧异的回问道。 “我是唐刀门白驹太岁罗通文的兄弟,不知二位和罗二哥什么关系?”包一庖答道。 “你是包三哥吧,白驹太岁是我们的大师兄,大师兄与我们讲过他黄河岸上三结义的事。”这高个卷毛见包一庖一只手臂,怀中还抱着孩子,已基本猜出其身份,边说着话边从矮墙上跳了下来,长刀収鞘,一抱拳道:“小弟狮子头许震,墙上的那个是冷面刀娃李福。” 包一庖赶紧客套回道:“久仰二位兄弟大名,也常听二哥说起,只是无缘相见。”抬头看向李福,却见其仍是站在墙上,也不说话,脸色阴沉,手中握着长刀一动不动。 第六章 花轿除贼(三) 许震赶紧道:“包三哥勿怪,我兄弟二人身上担着护卫之责,你们刚才与那四虎相斗,我兄弟都看在眼里,不知其中恩怨,也不便插手,只要不与我们为难,现下便各行各路吧,日后闲时再见,兄弟定当请哥哥吃酒。” “既然都看到了,便没那么容易好走了!”刘冬儿在一旁冷冷说道。 许震轻轻一乐,轻蔑的看了一眼刘冬儿道:“毒掌渔娘刘冬儿!你这海沙帮的荡妇,做了那等不知羞耻之事,还有脸活着,现下江湖上到处都在寻你,你这荡妇的人头倒是值钱,五百两纹银,怕那四虎也是为这赏银和你杠上的吧!”转头又对包一庖说道:“包三哥,你和这毒娘子如何走到一起我并不知,也不想知,你的事我是有所耳闻的,萧丰年谋反一案,牵扯上了大师兄和包三哥,大师兄大义灭亲……只是包三哥却是通缉在逃,还望……此案现已是大师兄主办,还望包三哥早日投案,只需与反贼划清界限,大师兄应不会为难……” 这许震话未说完,突听李福喊道:“师兄小心!”便见这冷面刀娃已是飞身近前一刀刺向许震身后,原来刘冬儿听这许震所说自己情形心里十分恼怒,怒其道听途说侮辱自己清白,也知此人即知自己行藏,便是留他不得,便趁其与包一庖对话之机,偷偷溜至其背后暗施毒掌,却都被这李福看在眼里,出刀来攻。 李福这一刺去势迅捷无比,那刘冬儿本是离许震不过丈许,又是先行发掌,可掌还离那许震有数寸之余,长刀已刺到自己哽嗓前不过半寸之距,令那刘冬儿不禁大惊失色,赶紧撤掌连退数步才勉强避开这一刀。 这唐刀门的唐刀刀身长约六尺,刀柄可两手同握,本是马上作战的武器,古唐刀刀法大致分为刺、扎、斩、劈、扫、撩、推、割八种,后经唐刀门门主罗公良改进,创出了这破阵斩马刀法,共计十三式,陆上马上均可使用,招式简洁,没有那么多的花哨,刀法使将起来能够以长打短,以快对快,以劲破敌,十分霸道凶悍,且融入了许多软鞭、软剑的技巧,很多技法一经使出让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匪夷所思,自也是防不胜防,再加上这唐刀门有两把世传之宝刀,一把名曰白象,一把名曰白驹,这罗公良仗着这宝刀白象将唐刀门破阵斩马十三式发挥到了极致,在江湖上经历大小战阵不下百场,竟是百战百胜从未败过,人送绰号百战刀王罗公良,是当世一等一的绝顶高手,其门下弟子也个个身手不凡,江湖地位颇高,很受朝廷赏识,众多门人在这朝中任有要职,整个唐刀门也算是风光无限。 刚才李福的这一刺用的便是这唐刀门破阵斩马十三式中的刺击的技法,是刀法中最为致命的技法之一,尤以快速准确急刺点刺为主,上刺咽喉,下刺胸腹,侧刺两臂及两肋,每刺均要点向敌之要害,瞬间消去敌人反击能力,刚才刘冬儿若非反应的快,连退了数步,怕是早已被这长刀刺穿了脖颈要害。 “果然是不要脸的毒妇!”许震骂道:“福弟,你便收拾了吧,小心她的毒砂掌!” “等一下!”包一庖想要阻拦,“这里边有误会!” “哼!”李福阴着脸轻蔑的哼了一声,根本不去理那包一庖,脚下猛一发力,已扑向刘冬儿。只见这李福双手横握手中长刀,刀刃向外,刀身锁死,水平端于胸前,全力冲向刘冬儿,让刀刃随着身体的左右移动形成横向攻击,用的便是这破阵斩马十三式中划击的技法,此技法常用于马战,靠的便是向前的冲力,横斩敌之腰身,还可根据敌之变化随时出刀变招。眨眼间这李福已扑到刘冬儿面前,如若是平常之人攻来,刘冬儿必是向前出掌,身向后退,让己毒掌先于敌刀击中敌身,便自是破了敌方这扑身一击,可这李福脚下速度极快,便如同骑上了战马一般,即便同向而奔,刘冬儿也未必跑得过这李福,更不用提倒身后退了,若用平常之战法,即便自己打中了这李福,也早被其长刀横斩成了两截,眼见这李福已欺到了身前不足半步,此刻再退已然不及,便双足猛一点地,将身子蹬于空中,避开这横划一击,同时双脚向后甩开,来了个鹞子倒翻身,由上向下出右掌拍向李福头顶。 李福见其跳起,随即用出撩劈技法,双手舞刀,由下往上撩刀而出,待敌被撩中或躲避之时,突然变换成由上向下的劈击,将敌直接从空中斩下,此技法是唐刀门门主罗公良的得意之作,无数武林高手便是死于此招之下。刘冬儿的手臂自是没那刀长,见李福撩刀斩向自己臂膀,便赶紧收掌,腰一用力来了个云里翻身,避开这一刀,却不想那刀刚擦过己身,竟猛的向下劈来,没有任何过渡环节,此刻自己身在空中已再无变向之力,只得眼睛一闭,兀自等死。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李福手中长刀与一短剑相撞,各自弹开,原来包一庖见李福攻向刘冬儿,便心知不妙,自己和罗通文是拜把子的过命兄弟,唐刀门的破阵斩马十三式他早就领教过,与自己的三十六路剔骨混元刀法也对战过数十次,往往只两三招便被他二哥锁在地上动弹不得,心道这刘冬儿绝不是李福的对手,便赶紧将孩子交给潘老头,顺手接过短剑,眼见李福用出唐刀撩劈技法,早知这招厉害所在,便待其长刀下劈之时,出剑相格,救下刘冬儿。 刘冬儿落地后感激的看了一眼包一庖,便摆出狮象搏兔的姿态,以防李福再攻。 包一庖立剑身前,摆了个童子拜佛的架势,关切的看了一眼刘冬儿,问道:“你没事吧。” “还好。”刘冬儿简单回了两字,眼睛一直死死盯向李福。 再看这李福,虽长着一张白净的娃娃脸,却仍是一脸阴郁表情,难怪别人都叫他冷面刀娃,李福单手挽了个刀花,将刀尖点指向包一庖,冷冷说道:“一起上吧!” 这武林中人称兄道弟起来,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也能七扯八扯的攀上关系,但若是动起手来,便是亲兄弟也讲不得什么情面了。包一庖此刻即已站在刘冬儿一边,便也不再废话,本来就打算二人合攻,随口回了一句:“也好!” 李福双手握刀,先行动手,一个探身向前,劈向包一庖,这唐刀双手劈砍技法,形如力劈华山之刀招,可因刀身过长,故更讲究双手和手臂力量的运用和重心的把控,这一刀劈出不仅要又稳又准,势大力沉,还要重心不丢,能发能收,可进可退。包一庖不敢单手用剑挡刀,也知这唐刀刀身极长,越是后退越是被动,自己剔骨混元刀法又是近身刀法,便身子一偏向前发力,贴向李福,来了个开门见山,刷刷便是两刀,虚砍其右臂,实则横削其左手,李福赶紧右手立刀收起左手,用左手推刀背向前,不仅将剑挡出,还能借推刀之力攻向对手,便是一招攻中带守,守中有攻的推挡技法。包一庖短剑被弹开,中腹空挡露出,见这一刀推撩而来,身子急往后仰去,一个平板桥直挺挺的砸在地上,才将将躲过这一刀,可那李福再不给他起身之机,向下一压刀,又向包一庖斩去,包一庖急忙横向一滚,躲开这一斩,按常理李福应抬刀再斩,可此刻李福却是并不抬刀,而是直接用刀身横扇,这一招正是破阵斩马十三式中独有的扇击技法,如那扁担立面横扇一般,若被扇到不免骨断筋折,包一庖此刻倒在地上只得翻滚躲避,却是无暇起身,这一刀扇来便是避无可避,只得深吸一口气硬接这一下,到时什么后果只能听天由命了。 “福弟小心身后!”许震大声提醒道。 “嗯!”李福应了一声,急忙将长刀向身后削去,原来是那刘冬儿趁他与包一庖斗得正酣从身后袭来,这长刀后甩切削的技法讲究的是入刀出刀的角度,左进右出,右进左出,上进下出,下进上出,让敌人进也怕,退也难,挡不住,躲不开。这李福只听那身后掌风便已断定敌人体位,并不回头,将长刀向后由左下往右上甩出,直削向刘冬儿左腿和击来的右臂。刘冬儿见这一刀斜削而来,心中大惊,本是自己背后偷袭,即便不中也能逼李福退开,解了包一庖之难,可那李福竟如同长了后眼一般,长刀向后削得是即快又准,眼见左腿便要中刀,急忙扭腰盘起左腿,才将将躲过,可那刀瞬时已至右臂,却是怎么也躲不开了,只听刺啦一声,右臂衣袖已被划开一个大口,得亏这李福刀法还未入无我化境,稍稍偏差,才让刘冬儿保住了这右臂。 第六章 花轿除贼(四) 李福这一削切未中,急忙转身双手握住刀柄,往回猛的一带,只见这长刀被这外削之力和回甩之力带得扭曲,竟将刘冬儿盘在刀身当中,无法逃脱,这一招便是那破阵斩马十三式中极难运用的擒拿技法。刘冬儿心下大骇,没想到这刚猛长刀竟如软剑一般能回转卷击,急忙想缩身退出刀圈,那李福的冷脸突然现出一丝笑意,原来他正等着刘冬儿缩脖这一下,双手便又猛的一拧一抽,利用猛力将刀身缩紧,刀刃内卷,这长刀竟如软鞭一般勒向刘冬儿脖颈,这便是破阵斩马十三式中最为诡异的绞杀技法。 “冬儿!头千万别动!”包一庖大声喊道,他深知这唐刀绞杀技法的绝妙之处和破解之道,自是他二哥罗通文讲与他的,这长刀绞杀往往让人心生恐惧,缩身遁逃,可越是要躲要逃,便是越会被那内卷刀刃带到脖颈,不免被卷去头颅,可这长刀毕竟不是软鞭,靠猛力内卷,却是决计卷不到脖颈那么细,否则早就折断了,只要不躲不闪顺着刀圈运动之势等在那里,这刀内卷之力转瞬就会反弹而开,便是化解了这唐刀绞杀的技法。 刘冬儿听包一庖这一喊,心中早已没了主意,眼见刀圈越缩越紧,刀刃已到颈前,心一横,眼一闭,便是再不动弹,嘡的一声,刀身果然自行弹开,并未伤及自己,可那刀刃却离哽嗓只是毫厘之间,当时若急于躲闪,此刻早已是人头落地了。 包一庖便在此刻出剑击来,因为他深知这唐刀绞杀技法还有一个致命弱点,便是在这绞杀技法被破,刀身反弹而出之时,之前这李福的长刀往往无论进退无论攻守全在持刀人的控制之下,而此绞杀技法刀圈反弹而出却是处于失控状态,持刀人必用全身气力控住反弹的刀身,否则长刀便会崩开手掌,这手腕腕骨也定会被崩裂,这时敌人若不死,攻向持刀人,便是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眼见包一庖这剑已刺向李福心窝,可李福此刻正在运力控刀,哪还动弹得了半步,便是要被那短剑扎个透心凉,只听当的一声,狮子头许震此刻也已出刀,格开了包一庖这要命一剑,将李福救下。 许震、李福和包一庖、刘冬儿各自退开,李福这小白脸蛋已被吓得又白了一层,全无血色,怒视着包一庖,喊道:“你!你!你!”只说出三个‘你’字,却再也吐不出其他半个字,心中恨这包一庖竟能知晓自己唐刀门破阵斩马十三式的破解之法,险些要了自己性命。 而此刻的包一庖却不理会这李福的脸色变得是如何难看,只是看向刘冬儿,还是问的那句:“你没事吧?” “没事,”此刻的刘冬儿虽也还是回的那句,眼里却是满含着泪水感激的看向包一庖,“你又救了我一命。” “你刚才不也救了我一命。”包一庖笑道。 “我不是救你!”刘冬儿流出泪水,有些恼怒道:“我只是等他露出破绽……” 包一庖不等她说完便仰头哈哈一笑,大声道:“我也是!” 这时,许震大声说道:“包三哥,看来我们大师兄跟你说了很多唐刀门中的密事,李福师弟才会着了你们的道,否则你二人早就死在他的刀下了。” 包一庖笑了笑,回道:“生死搏杀,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活着便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你那李福师弟用长刀打一手无寸铁的女子,这又算是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咱们都放下手中刀剑,比试比试这拳脚上的功夫如何!” 许震本意是想讥讽包一庖和刘冬儿以二敌一,还屡次偷袭,甚至借着知晓本门技法之漏洞暗施毒手,十分卑鄙无耻,行径恶劣。可被包一庖这么一说竟也答不上话来,自己兄弟二人若真弃刀不用,包一庖还好说,那毒掌渔娘的毒砂掌却是不好对付了,刚才四虎中的大虎、三虎毒发时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便也不敢托大,答应比试什么拳脚功夫。 这时,突从后院中传出一女子的哭泣之声:“大人,你便赶紧走吧,不要再管伊娘,我这般无人疼爱的孤苦之人,死在那些恶人手里,也算是解脱,大人……你便走吧……呜呜呜呜……”紧接着又传出一男子声音:“伊娘莫怕,有我在,定不会让那些恶人伤害于你。”紧接着那男子似是有意大声向院外喊话:“你们两个怎么这么磨叽!唐刀门就这点本事吗?连个小贼都对付不了!回头我便要去找你们罗公良老爷子念叨念叨了!” 许震和李福听到院内之人喊话便对视一看,互相默默点了点头,那许震大声回道:“瑞大人放心!我们兄弟这便打发了这几个贼人,请瑞大人和伊娘稍候片刻!”说罢,转头对包一庖道:“包三哥,你确不打算向朝廷投案认罪吗?” 包一庖哼哼一笑,道:“少来这假惺惺的东西了,你便还没你那师弟直爽!动手便是!” 许震这人心思极其缜密,他既知那包一庖是大师兄罗通文的结拜兄弟,而大师兄又是自己师父唐刀门门主罗公良的独子,便也对那包一庖好言相待,他在这官场上江湖上见过太多这样的事,知道有些人不好自己杀,有些事不好自己做,但这包一庖既已点破自己这点心思,便也不再伪装,此刻已是面露凶光,恶狠狠的说道:“好!那便送你们归西!” 这时,包一庖凑到刘冬儿耳边悄声说道:“一会与他二人对决,若你我各自为战,一人对一人,那你我必败,即使二人对一人,你我也未必能胜。若想取胜,你便听好,你我必须相互配合,二人对二人时,将那李福、许震吸引到一起混战,这唐刀刀身极长,最忌讳己方扎堆,便就施展不开,而你我短剑、双掌却可游刃有余,那李福心眼儿不多,最是骄傲,刚才险些被杀,怕此刻已是心浮气躁的很,你我只管先行合攻那李福,一是用他的身体挡开许震的攻击,二是趁那李福心神不定之时,先除了他,便可专心对付那许震。冬儿!你要记住,这唐刀门的长刀不仅刀身修长,还很沉重,本是马上对战所用,现用在陆上最大的问题就在脚下,使用这种长而重的武器,必须双手发力,而力的源泉来于脚下,你看刚才李福用刀,很少单脚发力,单手持刀,所以你我配合攻向一人之时,我攻上路为虚,目的为引开或格开长刀,你攻下路为实,目的就是用毒砂掌击中其腿脚。只有这般行事,你我若能心有灵犀,配合得当,便是还有万一之机会,过了这一关。” 许震此时也凑到李福近前,低声道:“师弟,这包一庖和大师兄曾经关系甚密,自是打探了很多咱们唐刀门中武功技法的奥妙,一会儿此人由我来对付,你去对付那个女人便是。” 许震自是了解师弟李福这人心性甚是高傲,你越是说他对付不了,他便是越要抢着上前,果不其然,李福回道:“这包一庖定要由我来战,以血刚才一剑之耻!” “哎……”许震假装叹了口气,道:“好吧,师弟定要多加小心,我尽快料理了那荡妇,便来帮你。” “谁要你帮!”李福怒道:“这么一个残废!我一人便够!” 许震点了点头,说道:“也罢,那就赶紧料理了此二人,瑞大人怕是要等急了。” 说罢,许震、李福二人便提刀分别攻向刘冬儿、包一庖,包一庖见那二人动手,便要招呼刘冬儿按临时商定的计划一同迎敌,可两人刚刚认识不久,彼此之间的武功家底都互不了解,从未有过携手配合应战的经验,很多事情纸上谈兵总是头头是道,似乎稳操胜券,可一到了实战当中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自己与刘冬儿定的那些战术,莫说完全用不出来,便是用出来了,也未必有用,刚才那李福以一敌二都这般难缠,眼下许震、李福同时杀到近前,便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与他们拼了,想到此处,包一庖随口来了句:“为了孩子,跟他们拼了!” 刘冬儿一点头,也不答话,脚下发力直冲李福奔去,包一庖持剑紧随其后,李福本来起手握刀于胸前用的还是那划击技法,但见刘冬儿和包一庖一前一后紧挨着冲向自己,心中一乐,便想向给他们来个串糖葫芦,未等敌人出招便率先变招为刺击技法,力求一箭双雕,在师兄面前也露露脸,找回刚才丢掉的面子。 刘冬儿见李福一刀刺来,便按计划一塌腰躲过这一刺的同时,向前贴近李福下盘,而包一庖则是一跃而起,避刀同时挺剑刺向李福咽喉,李福见这二人一上一下同时扑来,顿感不妙,自己这一刀本出的是信心满满,又快又狠,哪知对方早有准备,不仅避开自己这一刺,还分上下齐攻,自己若是划击状态本也无妨,可随敌之攻势从容应变,可现在长刀出手,一时间难以收招,只得侧向急躲,甩头避剑,同时将长刀向下劈砍,逼那刘冬儿退开,可刘冬儿此刻并未出掌而是先行绕开李福正面,原来她知自己若处于李福正面攻击,即便出掌也未必有效,还会将自己置身于李福和许震的夹击之下,一掌未中就完全陷入被动,本是自己与包一庖二人合击李福,到时候就变成了许震、李福合击自己了。 第六章 花轿除贼(五) 不得不说这刘冬儿临敌应变能力极强,便是贴到了李福近前数寸却仍不出掌,反而绕开,李福这一劈砍自是落空,而那许震刺向刘冬儿的一刀也刚好被李福身体挡住,急忙收刀才没刺中李福,李福见师哥向自己刺来,虽已及时收刀,但不免心中还是一惊,稍稍顿了片刻,就在这一顿之时,那包一庖已在空中一个云里翻身,回身又是一剑刺向自己背心,李福心中起急赶紧用出那唐刀回身切削的技法,可角度力道却是全然不对,只是当的一声被动的弹开了包一庖那一剑,突听得啪的一声响,刘冬儿的一掌已打到李福的右腿膝盖之上,便是咔嚓一声,李福的膝关节已反向折了过去,整个右腿登时断折,疼的李福连连惨叫,站立不稳便要跌倒,急忙用长刀支住身体,才未倒下。许震此刻也是一惊,见师弟右腿折断,赶紧全力又是一刀杀向刘冬儿,防其再出毒掌伤害师弟,可那刘冬儿一掌即中却不着急再出第二掌,而是又绕向李福一侧,让其身体始终隔在自己和许震之间,这可把许震气的嘴中哼哼直叫,自己的长刀便是发力也不是,收力也不是,可还没哼出两声,只听李福又是啊的一声惨叫,一柄短剑已从其身后刺入心脏,原来那包一庖虽被李福后削一击挡开短剑,可那长刀对己身却并无威胁,且力道不足,自己从容落地便双足一点,又是一剑刺出,那李福右腿被打断,正疼得嗷嗷直叫,长刀拄地,后背完全没了防备,而那许震又追着刘冬儿杀得似乎上了头,也完全没去理会包一庖,包一庖这一剑便是扎的结结实实,清清楚楚,那李福也只啊了一声,便扑通栽倒在地,登时气绝身亡,死得也算干脆利索。 李福这一死,三人竟全都愣在那里,这包一庖、刘冬儿刚才还被李福打的狼狈不堪,险些丧命,此刻却只一个回合,便将李福斩杀当场,都觉得不可思议,如同做梦一般。而那许震本还盘算着让李福先杀了包一庖,自己再解决那毒娘子,担心自己如若击杀那毒娘子过快,不免要出手相帮师弟,将来大师兄追究起自己结义兄弟被杀之事,自己也不好推脱,可没成想,那包一庖没死,毒娘子没死,自己师弟冷面刀娃李福却是第一个让人给宰了,也是惊得愣在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实,这也印证了李福和许震虽刀法精湛,师出名门,却称不上是一流的高手,在自己攻势顺时,便是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每一招都使得淋漓尽致,游刃有余,可刚一得势,便骄傲自大,急于求成,这心态失衡便是江湖临阵对敌之大忌,果不其然反将自身陷于被动之中,却又不能随机应变,互相弥补漏失,反而师兄弟之间彼此揣度,互不信任,转瞬间便乱了阵脚,败得是一塌糊涂。而包一庖和刘冬儿虽单打独斗处于劣势,却能冷静应对,配合得当,同仇敌忾,心有灵犀,便是一击而中,赢得是干净利索,反衬出此二人的临阵应变能力倒是极具一流高手的潜质,得胜也自在情理之中。 “你!你们!”许震痴愣愣的看向包一庖和刘冬儿,本想说你们竟杀了我师弟,可这话说出来却是一点意义也没有,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包一庖哈哈一笑,得意的看向刘冬儿,道:“怎么样!我说得可对?” 刘冬儿眉头紧皱,杏眼圆睁,面带嗔容,脸蛋气得微微有些涨红,瞪向包一庖,怒道:“还没有结束,就得意忘形!你又与那躺在地上的有何区分!你我的功夫均在二贼之下,这许震不好对付,不过当下他失了锐气,你我便如法炮制,速战速决,不给他喘息机会,一会儿你我攻出,我便在他周身游走,这人生性猜疑心重,必会提防于我,不敢全力反击于你,你只管全力攻他,结果如何,就看你这剑够不够快了。” “好!”包一庖赶紧收起笑容,拉开架势,道:“你说得对,是我得意忘形了,那便按你所说,赶紧收拾了这卷毛!”说罢和刘冬儿对视一眼,同时攻向狮子头许震。 许震见包一庖和刘冬儿同时攻来,不免有些慌乱,将长刀护在身前,先护好周身,再寻机攻出。包一庖当前一剑刺向许震胸口,来得是即快且狠,似是完全不顾及对方反击可能,毕其功于此一剑。 若在平常,这般大的漏洞,便一个突刺收拾了来人,可此刻的许震眼中余光不停扫向刘冬儿,时时防着这个毒妇暗施毒掌,不敢贸然反击,待包一庖短剑杀到胸前,便将长刀一立再向外一拨,当的一声将短剑弹开,但就在这将弹出未弹出之际,许震的长刀刀身已搭在短剑之上,向下猛的一勾,便又将短剑带回,用的便是那唐刀门破阵斩马十三式中的固定技法,包一庖手中之剑被这么一弹一勾,整个动作被定在当场,那许震见敌剑固定,急忙旋刀斩向包一庖手臂,包一庖心中一惊,赶紧撒剑撤手,但为时已晚,这左臂就算保住,左手也便没了。突然刘冬儿在许震身后大喝一声“着!”便一掌拍向其后腰,许震一惊,急忙侧身躲避,收刀回撩,却见刘冬儿早已避至一丈之外,那一掌原也只是个虚招,而包一庖此刻却得以趁机撤手,又从地上捡起了短剑,许震心知上当,气得又哼哼了数声。 “让你全力攻,也不是如这样傻子一般的攻法,你的特点是什么?”刘冬儿冲着包一庖大声斥责道。 包一庖当下也是心中懊悔,刚才这般莽撞的攻法,便是将对手完全当成了不会武功的莽汉,说是不得意忘形,却还是不免焦躁心急了些,刚才若不是刘冬儿引开许震,自己这右臂也便没了,就当真成了一个人棍,此刻被刘冬儿这一骂,也清醒了许多,心道自己擅长的便是那贴身快攻、灵活多变的战法,想到此处,轻声叹了口气,一咬牙又持剑逼向许震。 许震见包一庖又再攻来,便仍是横剑当胸,待那包一庖出剑后再行反击,可包一庖此刻却是持剑不攻,将身子直贴向自己,许震一惊,心道这小子要干什么,难不成要和我摔跤,便用出划击技法,靠身体旋转将刀刃划向包一庖,包一庖身子往下一扎,躲开这长刀一划,一剑点向许震左脚脚背,许震急忙撤步,同时将长刀下斩,可忽觉身后掌风袭来,知是那毒妇毒掌打来,急忙向后甩刀切削,可那刘冬儿又是早已收掌躲出丈许,这许震疑心太重,便是让那刘冬儿死死拿捏在手,待那许震再回身对付包一庖,却不觉中腿上、小腹已中了三剑,心道不妙,这庖丁剔骨包一庖的能耐他是听大师兄说过的,三十六路剔骨混元刀法用得又快又贼,如若让其近身,不出半刻便被扎成蜂窝却还不自知,当年他大师兄还感慨过,若他三弟右臂仍在,左手刀右手盾,他也不用这宝刀白驹,便是真打不过他三弟庖丁剔骨包一庖了。并且许震刚才也见识了这包一庖贴身戏杀下山虎严老二的整个过程,便也不敢再小觑此人,急忙撤身舞刀使出擒拿技法锁向包一庖,忽又听身后刘冬儿大喝一声“看我毒砂掌!”,许震此刻已气得肺都快炸裂开来,心知这毒妇可能又是用虚招诈自己回护,可这身后一掌却又不敢不防,万一是真,便是如那严老三不得好死了,可防了身后,身前包一庖又无法控制,这急切之中赶忙用出唐刀门破阵斩马十三式中的翻身技法,将刀身在地上一立,自己借刀身支撑腾空翻起,躲开前后夹击的这一剑一掌,跳出二人包围,得以喘息片刻。 这许震挂彩后,便不愿再与二人纠缠,心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刚一跳出包围,便急切寻找逃跑路线,突然发现不远处那潘老头正抱着孩子站在那里,心中一喜,知这潘老头不会武功,而那孩子正是这包一庖和刘冬儿的软肋,只要拿了这孩子,那包刘二人还不任他宰割,想到此处,便挺刀冲向潘老头。 第六章 花轿除贼(六) 包一庖和刘冬儿见许震挺刀刺向潘老头和孩子,均是一惊,懊悔没有提防这恶贼出此阴招,都急忙全力攻向许震,那包一庖离得近些,挺剑飞身扑向许震,就仿若那夜京郊野林当中,自己飞身扑向汤老六一般,口中不禁喊道:“大哥小心!”便下意识的将那短剑掷出,许震似是早有准备,见包一庖短剑掷来,便反身一个切削,将剑弹开,顺势刺向急扑而来的包一庖,这时的包一庖便也如同那晚野林中的包一庖,早就用出全身之气力,哪还有力再转身闪躲,这一刀刺来,心知必死无疑,便咬紧牙关,扑向刀刃,要用身子接刀,再抱死那许震,让刘冬儿下手灭这狗贼,可眼见刀尖已抵至胸前,忽被人一撞,横飞了出去,只见刘冬儿飞身将他撞开,挥掌攻出,便是替他用身子接刀,再用毒砂掌毙杀许震,也是一招同归于尽的打法。 只听啪的一声,刘冬儿一掌已重重击在那许震当胸,这一掌乃是拼死一击,便是用足了十成十的气力,直打得那许震心肺具碎,一声闷哼,口喷鲜血,倒地而亡,而刘冬儿也身插长刀,向前栽倒在地。 “冬儿!”包一庖惨呼一声,冲向刘冬儿,深知其是替己挡刀,难抑心中悲伤,满眼泪水,将刘冬儿紧紧抱在怀里,把头凑到刘冬儿脸旁,痛哭哀嚎,甚是凄厉。 “你鼻涕都流到我脸上了……”只见刘冬儿努力将包一庖推开,有气无力的说道。 包一庖心中一惊,抬头看向怀中的刘冬儿,喜道:“冬儿!你……你没死啊!” “不知道……”刘冬儿此刻仍是脸色苍白,用微弱的声音回道:“也许马上就死了吧……那许震死了吗?” “死了!”包一庖边说,边撕开刘冬儿腹部衣衫,见那刀只是从腰腹侧面穿破了些皮肉,并未伤及脏器,虽也伤得不轻,但决计危及不到生命,心中大喜,便对刘冬儿大声喊道:“没事了,没事了!那狗贼的刀刺偏了!” 刘冬儿挣扎着起身看了一眼伤势,见那一刀果真刺偏,也是舒缓一笑,人一下子精神了许多,伸手撑地慢慢从包一庖怀中挪开,坐在了地上,轻轻的将长刀一点一点拔出,疼得是豆大的汗珠刷刷的从额头流了下来,却始终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直到将刀完全从身体中抽了出来,才大口的喘起气来,血也同时哗的从伤口涌了出来。 包一庖在一旁保持着刚才抱起刘冬儿时的跪立姿态,见刘冬儿慢慢拔刀,自己也使劲的攥起了拳头,大气都不敢出,就好像是在自己身上拔刀一样,似乎这样就能帮着刘冬儿分担疼痛,只是待刘冬儿拔出刀后,他还是那般傻愣愣的看着,便被刘冬儿瞪了一眼,责怪道:“你想看着我流血至死吗?还不给我止血散……”。 包一庖被这一说,登时醒悟过来,赶紧将那个粉色小布囊掏了出来,给刘冬儿伤口处上药。 这时,突然从后院中又传出那女子的声音:“瑞大人,你要丢下伊娘不管了吗?呜呜呜呜……你便自己去吧,呜呜呜呜……我给你挡住门口……”,只听得后院传来嘶嘶沙沙似是有人爬墙的声音,“住口!贱人!别喊!我出去调来兵马……先灭了……救你……很快便回来救你……” 刘冬儿此刻衣衫破烂不整,让包一庖这般为自己治伤,不免会有肌肤接触,也有些难为情,苍白的脸上多少透出了些许红霞,听得院中动静,急忙对包一庖道:“你快去院中结果了那狗官和荡妇,莫要管我了,我自己处理伤口便是。” 这时潘老头抱着孩子也凑了过来,说道:“我来帮你吧,姑娘。”边说边把孩子放在一旁,解下粗布腰带,从襁褓中扯出一张被剪成三角形的手帕,敷在刘冬儿伤口处,再用腰带绑扎紧实。 包一庖站起身来,看了看刘冬儿伤势已无大碍,又有潘老头在旁照顾她和孩子,于是长长舒了口气,想这一道道的难关终于都闯过去了,心里不免放松了许多,冲刘冬儿点了下头,道:“好,我去看看!”说罢便要去捡那丢在地上的短剑。 “咦!”包一庖突然发现地上竟然有两颗枣子,完好无损的散落在周边,心中不免想到那牛头山野林中救自己和孩子于危难之中的老神仙,用得也是这般大小的枣子挡开了那唐门高手的暗器,便赶紧拾起让刘冬儿观瞧。 刘冬儿在路上已听闻了包一庖口中所讲的这个老神仙的能耐,初时还有些不信,以为是包一庖对自己有所戒备,编个故事掩盖其身份和行踪,便也未多问。这时看到这两颗枣子顺手拿起一颗轻轻一捏,枣子便如同香灰做成的一般,连肉带核瞬间化为灰粉,显然是武功极高之人,将深厚内力灌于枣中,那枣子有内力加持之时便如金石般坚硬,待内力慢慢散去,枣肉枣核早已被内力烧成碳粉,便是刘冬儿这般一捏就碎成飞灰随风飘了去。 “啊!”刘冬儿心中也是一惊,赶紧拾起刚刚从自己小腹一侧抽出的长刀,只见刀尖处竟有碎裂的纹理,显然是被坚硬之物击打所致,难不成就是这枣子? 包一庖同时赶紧翻看那许震死尸,发现其背心窝内的中原穴竟被打出一个深深的肉坑,脊骨也已被震断,想是在被刘冬儿掌击之前,许震就被这枣子击碎了心脏,早已是一个死人了,怪不得竟一动不动的硬吃了刘冬儿这再明显不过的同归于尽的一掌。 此刻的包一庖高兴的冲刘冬儿说道:“你看!我没骗你吧!想不到那老神仙一直护佑在咱们左右!”说罢赶紧跪在地上向着黑暗处不断磕头,呼喊道:“多谢老神仙救命之恩!多谢老神仙……多谢老神仙……”可刘冬儿此刻脸色却变得铁青,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发呆。 “大人……伊娘害怕……”突然又从后院中传来那女子说话之声,紧接着便又是一男子骂道:“臭婊子!你拉我作甚,快放手!”哗啦啦一阵嘈杂响动,似是那爬墙男子掉了下来,撞翻了院墙周边的瓦罐。 包一庖听得响动,捡起地上的短剑,直奔后院而去。来到院门外一脚将门踹开,这一进门便是一惊,原来这后院中的布设竟是有着不同寻常般的别致,这后院位置本就远离花轿顶贼匪所在的前厅大院和偏院,是要沿着环山小径再深行两三里山路,建在那山涧崖壁绝径前的一块平台之上。这后院房舍均是青砖灰瓦,与那前院的木房草屋形成鲜明对比,院内铺有石板小路,路边植有草木花竹,院墙边整齐的摆放着一排紫泥花盆,盆中开着白色、红色、粉色、紫色奇花,其根茎如人状,花心若漏斗,长长的花冠向外展开重叠着的五片星状花瓣,似是穿着五色裙摆的美艳少女随着微风翩翩起舞,散播着五彩花粉,带着异香飘荡在空中,还未进院便已是香气扑鼻,让人神魂颠倒,如痴如醉。院中设有一个水池,池中摆放着奇型怪石,虽不大却别有一番风味,似是那大户人家闺秀所居的别致庭院,更为新奇的是这两人高的院墙只有三面,青砖瓦房背面并无围墙,而是一块突出崖壁的小平台,映入眼帘的是那山涧绝壁处的一条山溪小瀑,潺潺溪水溅起的水雾紧紧裹住了这平台瓦屋,站在平台之上便犹如来到云中仙境一般,什么忧愁烦闷登时便消失不见,如若再配上一位佳人相伴,那便真是神仙眷侣,怕就是皇上来了,也会忘却那皇权后宫的勾心斗角,再也不思返还。这包一庖猛的一头扎进来,竟是瞬间忘记了所来何干,痴愣愣的被那奇香异景所迷,站在那里胡思乱想起来。 “大人!他……他……进来了……”只见一粉衣少女蜷缩在院墙边,怀中似是抱着一株紫色五瓣奇花,深深将头埋在双膝之间,身体不停发抖,用手指向站立在门口的包一庖,嘴唇哆嗦着冲身旁站立的男子说道。 那站在粉衣少女身旁的男子,约莫五十岁上下年纪,头戴银丝清巾,身着镶边马面袍,袍子边缘镶有真丝线条,袍子正面用金丝勾勒出五彩瑞鹤的图案,一看便是官老爷的打扮,此人圆脸鼠目山羊胡,站在那里双腿剧烈颤抖着,似是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缩着脖子抬眼偷瞄着包一庖。 包一庖听得这粉衣少女喊声,一个激灵缓过神来,急忙挺剑冲到那官老爷近前,将剑尖顶住那人心口,怒道:“你便是那饶州知府,姓瑞的狗官吧!” 那官老爷舌头似是打了卷,哆里哆嗦说出的话含含糊糊,却并非求饶之词,而是以威胁口气冲包一庖呼道:“你……你……这贼……这……我……定叫人……叫人将你等……剿了,还……不快滚……滚……” 第六章 花轿除贼(七) 包一庖本是心生好笑,暗道这狗官死到临头还算有点骨气,突闻到一阵甜腻浓烈的花香,瞬感头昏不适,刚还觉得那狗官所言可笑,却突然想到此人所配贴身护卫均是唐刀门高手,自己和刘冬儿侥幸杀了那李福、许震,可又担心起这饶州知府所言成真,若一招呼再冒出一众高手,自己和刘冬儿便不会再有那般好运了,不知不觉间竟发现那饶州知府身后隐隐站立一黑衣之人,身后背着黑色长形包裹,头戴黑色兜帽,此人猛一闪身向前,抬头露出狡黠目光,冷冷一笑,低声道:“老三!你还没死吗?孩子在哪?孩子在哪!”说罢便一抖包裹,亮出白驹,抽刀斩来,包一庖大喊一声:“二哥!”眼睛一闭,挺剑而出,再睁眼时,只见那饶州知府已被刺穿心窝,早已不活,至于他二哥却哪有人影,只是他心生的幻像罢了,吓得包一庖脸色惨白,那插在死尸身上的剑也手抖得拔不出来,只得松手站在原地喘着粗气,惊恐之余所生浊汗哗哗的顺着脖颈流成了河。 “英雄……救我……”那粉衣少女缓缓抬起头来,似是无意间掉落了那紫色花朵,手中不知何时又多出一朵粉色奇花,有意无意的轻轻一吹,一股淡淡甜香散了开来,那少女突伸出手来拉向包一庖左手,眼中含泪凝望,只见这女子皮肤白皙,眼神柔美迷离,脸色稍显憔悴却是更透出一种哀怨忧伤之美,让人不禁怜惜,那眼中似是传递着一种哀求和崇敬,让包一庖不禁打了个冷颤,竟是不由自主的一把攥住了那粉衣少女递来的纤纤小手,突然心中一颤,赶紧松开,包一庖恍惚间不禁惊奇刚刚自己做出的古怪举止,反常诡异的很,好像行为不为己所控,险些做出那龌龊之事,不知所措的对那粉衣少女解释道:“姑娘……我……我……我……”却是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 那粉衣女子见包一庖这般狼狈之状,泯然一笑,站起身来,抬头看了一眼包一庖,又急忙含羞低垂眼帘,脸上现出微红之色,嘴角却仍含着那淡淡的一抹微笑,如沁人心脾的清茶一般让人魂牵梦绕,双手主动拉向包一庖左手,可还未拉上,却见那院门处站立一人,手中抱着一红色襁褓,静静的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粉衣女子啊的惊叫一声,缩回双手,又掩面哭了起来。 包一庖见那粉衣少女突又哭泣,不免关切劝道:“姑娘不必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只是被贼人所逼,不得不自保,才动手宰了这些……这些……” “才动手宰了这些山贼狗官!为民除害!”门口站立的刘冬儿顺着包一庖的话大声回道,边说边绕着院中水池假山转了两圈,踱步来到两人近前,问那少女:“你是何人?为何身在这贼窝,还能住在这仙境般的小院之中?” 那粉衣少女被刘冬儿这一问,便哭得更加厉害,好半天才抽泣着回道:“我本饶州府南部樟树县人士,家父姓苏,是做茶运的生意人,去年上元节,我随父母一同来到那饶州城赏花灯,却……却被……”粉衣女子指了指地上的死尸道:“被这饶州知府看到,不几日便来到家中提亲,逼我……逼我……,因我早有婚约,父母自是推诿不从,却不想他们竟勾结贼匪,在运茶的路上将家父绑了票,我和母亲拿钱去赎人,却……呜呜呜呜……”粉衣少女说着说着又情不自禁的哭了起来,“他们拿了钱却不放人,父母都被那帮贼人害死,只留下我一孤苦女子在这花轿别苑,专门服侍这……呜呜呜呜……”少女又指了指地上之人,掩面而泣,不再答话。 包一庖听这少女这般说话,也道这姑娘与自己一样是被山贼所虏,赶紧说道:“苏姑娘,那些山贼头领都被我们灭了,只是一会儿悄声随我们下山便是,莫要惊动了其他贼人。” 苏姑娘扑通一声跪在包一庖身前,哭着说道:“多谢恩公替我报了大仇,伊娘一直不敢寻死,只是因为大仇未报,一直委屈求活,任那贼人百般羞辱,只求寻机报仇,此刻心愿已了,便是……”说着便伸右手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眼睛一闭,猛的扎向自己喉咙。 包一庖一把抓住苏伊娘右手,急道:“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哎……生在这人世间,谁又不经历这千般万般的苦难,命是父母给的,是老天爷赐的,断不可随意舍弃啊!” “人家姑娘舍生取义,以死明志,贤淑之女子为守贞洁而舍生,你也不必拦了,随她去吧,一个女子若这般归家,活着还不如死了!”刘冬儿在一旁抱着孩子淡淡说道。 包一庖攥着苏伊娘的手便是更紧,回道:“那也不能由她这般……” “你自己还在被人追杀!怎还管这闲事!真是个大蠢蛋,你若看上了这俊俏的小美人舍她不得,便带她自行去吧,只怕你出不了……”刘冬儿面露怒容,不等包一庖说完便厉声喝骂道,可话说到一半又言辞踌躇,话到嘴边却戛然而止,似是颇为忌惮此话为他人听到。 “呜呜呜呜……恩公不必管我,只是……”苏伊娘右手松开了银簪,使劲抽了几下,包一庖才缓缓松开,女子从怀中掏出一精致首饰小盒,只见这小盒以红木制成,四周边角被精心雕琢着一朵朵五彩奇花,盒盖更是形如一朵盛开的紫色巨花,雕工极其细致,在那小巧的金属锁扣上则镶嵌着一颗鱼眼大小浑圆通透的珍珠,让整个木盒散发出一种古朴而高贵的气息,显然盒中之物应十分贵重。苏伊娘托起此盒,道:“此乃我苏家祖传之物,是我以命托这狗官为我寻来,见此物便如同见我父母,这团圆之日,便是我动手之时,即便不成,也绝不苟活,却哪想得到恩公相助,自是父母在天之灵护佑,此物便请恩公收下,以表小女感激之情!” “这怎么行!姑娘自行留着便是,我等除贼并非为了财物……”包一庖急忙推开苏伊娘递来的木盒。 苏伊娘见包一庖不收,便急切说道:“恩公!这里边并非什么珠宝贵器,而是……而是一件武林中的奇物,曾是一位高人赠与家父,说拥有此物便可独步武林,可家父对武学不感兴趣,此物也便没了用武之地,我想恩公这等高人必会懂得使用之法,还请恩公收下。” 包一庖听苏伊娘这么一说也是一惊,自己这般三番五次的为黑白两道追杀,多次死里逃生皆因有高人暗中相助,否则早已去了那鬼门关报到,自己若能有一奇物傍身而再不惧江湖人士追杀,是再好不过,便不自觉的接过了那小盒,仔细端详起来,心道这里面莫不是什么武林秘籍,难不成也是那老神仙借这女子之手转交于我?想着想着便情不自禁的将手指扣在了那颗珍珠之上,轻轻一拨,盒盖猛的弹开,一股白烟迎面扑来,包一庖暗道不好,想要提醒刘冬儿小心,可嘴角只微微一动,一句话都没喊出,人已不省人事,昏倒过去。 此刻的苏伊娘早已凑到那刘冬儿近前,假意逗看孩子,却是从怀中掏出一束白色奇花,在包一庖打开木盒的一刹那,噗的一吹,那白色花粉便将刘冬儿头颈包裹其中,苏伊娘哈哈一笑,已夺过刘冬儿怀中襁褓,闪在一旁,看着两人,阴阳怪气的乐道:“黄泉路上做对野鸳鸯,也是快活的很那,这毒掌渔娘不过如此,只可惜这江湖上的五毒娘便只剩下四个了,哈哈哈哈……宝宝乖……伊娘疼……” 这苏伊娘笑着笑着突然咦了一声,原来她突感怀中所抱襁褓甚是轻快,仔细一看这襁褓中竟哪有什么婴童,只是一块裹布而已,心中不禁一惊,就在此刻,突传来刘冬儿的笑声,只见这刘冬儿并未昏厥倒地,而是笑着转过身来,道:“今日这五毒娘却是该只剩下四个,不过死得那个却是你这个阴险毒妇,闭月羞花母夜叉苏伊伊!” “这不可能!”苏伊伊眉头紧皱,一把将襁褓丢在一旁,手中已多出了一把袖珍花剪,“这情花毒粉怎会对你无效!” “你这淫浪的小花匠,就你那点本事还敢跟我动手吗?”刘冬儿轻蔑的看了苏伊伊一眼,从鼻中扯出一朵由三角叶瓣组成的黄棕色小花,“这千里光,你以为就你识得!” 第六章 花轿除贼(八) 苏伊伊见刘冬儿手中黄花,脸色已变得甚是难看,再也没了刚才那般憔悴柔美的表情,阴着脸,咬着牙,举着花剪恨恨的盯着刘冬儿,却也不敢上前动手,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马上转出一副可怜之相,哭着求到:“姐姐,你我都是女人,谁愿在这世间做那让人唾弃的毒妇,都是这世道所逼啊……呜呜……妹妹一直对姐姐崇敬有加,只可惜无缘谋面,怎敢有加害姐姐之心,今日也只是为求自保才……还请姐姐看在咱五毒娘都是女人的份上,饶过妹妹这一次吧……呜呜……” “苏伊伊!”刘冬儿走到苏伊伊近前,道:“你我本无冤仇,若在平日我也不会为难与你,只是现下我的仇家正在四处寻我,也不便留你这个活口了,你若想死得痛快,便自己动手,否则在我这毒掌之下可没有好死一说!” “姐姐……呜呜……求你放过……”只见这苏伊伊哭喊着求饶,可话未说完,突然挺花剪刺向刘冬儿胸膛。 刘冬儿动也未动,左手一把抓住刺来的花剪,一个翻腕已将花剪夺在手中,右手也已扣住苏伊伊右手脉门,道:“你不能死在我毒掌之下,便替我去死吧,这世间再也没了毒掌渔娘刘冬儿!”说罢,一剪将苏伊伊右手剪下。 “啊……”苏伊伊惨叫一声,抱着右腕趴在地上痛苦不已,惨声骂道:“刘冬儿!你真不愧是毒娘!啊……竟要这般折磨于我……我诅咒你……必会死得惨我十倍……百倍!哈哈哈哈……定会肠穿肚烂、容貌尽毁、体无完肤……” “哈哈哈哈……”刘冬儿仰头哈哈大笑,道:“那又怎样!我只是要你手臂留下这剪刀之痕!”说着便又是一剪扎进苏伊伊心窝,给了这闭月羞花母夜叉致命一剪,也算是让她死了个痛快。 这刘冬儿将花剪拔出,走到包一庖身旁,死死盯着这昏睡过去的男人沉思了好一会儿,才从鼻中哼了一声,转身走向水池,将那花剪用池水洗净,揣入怀中,又在池边采了几朵黄棕色小花,在手中揉碎,将揉烂的花肉塞入包一庖口中鼻中,不一会儿,包一庖猛的瞪大双眼腾的坐起身来,大口的喘着气,嘴中含糊的喊道:“娘子!别走!娘子……” 刘冬儿见这痴傻男子还在胡言乱语,又是哼了一声,没好气的冷冷说道:“你那娘子怕已到了鬼门关,你若追她,现在还来得及!” 包一庖又缓了片刻,才算缓过神来,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刘冬儿,又看了看死在一边的苏伊伊,口中念叨着:“这……这……” “这什么这!”刘冬儿走到苏伊伊尸体旁,捡起那只断手,递向包一庖道:“你那小娘子的柔嫩小手,要是不是?” “你!”包一庖不知发生了什么,看刘冬儿拿着苏伊伊的断手递给自己,不禁心生厌恶之感,怒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做了该做之事!”刘冬儿淡淡回道,边说边将这断手手掌与自己毒掌相接,将毒气注入这断掌之中,扔在尸体一旁,又将苏伊伊左手拾起,同样注入毒气。 此刻包一庖也渐渐完全清醒过来,站起身,来到刘冬儿近前,道:“这女子用迷药害我,我想起来了!” “哼!”刘冬儿也不抬头,冷冷回道:“怕在梦中已与这淫妇洞房花烛了吧!” “你……你……”包一庖一惊,支吾了几句,轻声回问道:“你怎么知道……” 刘冬儿站起身来,指了指这花轿别苑四周种植的奇花道:“你可知这些都是什么花?” 包一庖摇了摇头,回道:“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些花的花香很是奇特,让人神醉。” 刘冬儿看了包一庖一眼,道:“也算有所觉悟,还没痴傻到家!”又缓步走到那些奇花近前,摘下一朵白花,道:“这些花叫曼陀罗花,一种剧毒植物,花香有致幻之能,本也是一剂奇药,神医华佗的麻沸散就是用这曼陀罗的花瓣花粉所制。此种花共分十色,分别为白色、粉色、紫色、红色、茶色、黄色、金色、蓝色、绿色、黑色,最为常见的便是这白色、粉色、红色和紫色。这白色曼陀罗又叫情花,将其混在酒中一起饮用,会让人们忘却伤感和疼痛,陷入那朝思暮想的柔美梦境之中……便如你刚才那样!”刘冬儿侧头瞪了包一庖一眼,又摘下一朵粉色奇花道:“这粉色曼陀罗花瓣粉嫩可爱,是不是很像你那伊娘脸上娇羞的红霞!迷了你这蠢汉子的心志!”刘冬儿走了两步,从地上捡起一朵紫色奇花,继续道:“这紫色曼陀罗的花香会不知不觉让人内心生出恐惧,颜色越深效果越剧,又叫恐怖之花,这朵的颜色就已是极深,闻了其花香无需睡梦,怕是就在眼前便会幻化出恐怖的事物,让人不寒而栗。” “是了!是了!”包一庖惊叫道:“刚刚我就看到我……二哥……要杀我和孩子……” 刘冬儿也没理他,继续摘下一朵红花道:“这红色曼陀罗花的花色鲜艳,其颜色酷似鲜血,就好似那血腥的爱意,让你为其痴狂,不惜流血舍命。那母夜叉怎么不对你用这血腥之花,也好让你挖心掏肺给她!” 包一庖挠了挠头,道:“看来这些曼陀罗花只对男人有效!女人便没事!” 刘冬儿怒道:“只对蠢猪有效!哪分什么男女!” 包一庖嘿嘿一乐,也不反驳。 “只可惜此院中只有这四色,其他六色便是只有那个地方才长得出吧……”刘冬儿看了一遍院中花朵自言自语道。 “那你是怎么识破这……这贼女子的?”包一庖试探着问道。 刘冬儿瞥了包一庖一眼道:“越是这柔情娇媚的女子就越会骗你们这些蠢男人,却哪能骗得过我!” “可你也很柔情娇媚,难道也在骗我不成?”包一庖乐道。 “住口!”刘冬儿细眉一竖,怒道:“不许说我!” “好好好,不说便不说……”包一庖连连摆手,道:“我也没有其他恶意……” “你口中鼻中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刘冬儿问道。 “是……呸……呸……”包一庖吐了几口,从鼻中扣出一些黄色花肉,道:“这是什么东西?刚才就觉得口中奇苦无比!” “算是一种小型菊花吧!”刘冬儿来到池边又采了一朵黄棕色小花,道:“此花名曰千里光,也是一味解毒奇药,其味苦,性寒,归肺,肝经,有清热解毒,凉血消肿,清肝明目之效,是专门解这曼陀罗花毒的解药。” “原来如此!”包一庖凑到近前接过那黄棕色小花细细看来,不禁感慨道:“没想到你还懂得这许多用药之理。” “我练这毒掌,自是要采集五毒,若不懂些解毒之理,那便早就把自己毒死了!”刘冬儿轻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很多毒物毒花我也未曾亲见,都是我师父教给我的。” “你师父是?”包一庖又问。 刘冬儿有些不耐烦道:“你这男人真是好烦,一会儿再与你说,先处理了这尸身!” 包一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突然脸色大变,惊呼道:“孩……孩子!”边喊边扑向那地上的襁褓。 刘冬儿也没理他,径直走向那瓦房屋内,进屋前扭头回了一句:“孩子在潘老头那,我让他在门外等着!” 不一会儿,刘冬儿从屋中取了煤油倒在苏伊伊脸上手上,用油灯将其尸身点燃,顺手又将油灯仍入这花轿别苑的房中,不禁感叹一声,道:“想我刘冬儿之名便与这山中仙境一同消去,也算无憾了!” 随着火势渐涨,刘冬儿指了指地上的苏伊伊,对包一庖道:“你可知此人是谁?” 包一庖摇了摇头,道:“不就是个山贼吗?” 刘冬儿又问:“你可听说过江湖上的五毒娘?” 包一庖又摇了摇头,道:“没听过,便是此人吗?” 刘冬儿叹了口气,道:“你这人怎得也算是个江湖人物,见识却这般浅薄,还……还很幼稚!这五毒娘是指五个人!五个女人!江湖上最毒的……五个女人!” 包一庖使劲想了想,皱着眉头回道:“我这大半生都在军中和衙门口度过,江湖的很多事也懒得打听,确是没听说过这五个最毒的女人。” 刘冬儿扭头瞪了一眼包一庖,道:“你记住!江湖上的五毒娘便是……闭月羞花母夜叉苏伊伊!情花蛇女欧阳姬!鬼笑雪蛛于若莲!五毒蛊仙龙甘蓝!还有……毒掌渔娘……便是大名鼎鼎的江湖五毒娘!” 包一庖一听,呵呵一乐,抱拳一揖道:“原来夫人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五毒娘之一,小人眼拙,没识出英雄,还请夫人多多包涵,勿怪勿怪。” 刘冬儿没好气的回道:“我算哪门子英雄,别人叫我们五毒娘是在骂我们阴毒,你这英雄二字听得更像是讥讽!” “不不不不……”包一庖连连摆手,道:“我是真心佩服……钦佩……景仰……信服……” 刘冬儿没理会包一庖的贫嘴,又指了指地上已被烧焦的苏伊伊的尸身道:“这人是谁,你知道了?” 第六章 花轿除贼(九) “闭月羞花母夜叉苏伊伊啊,你刚说的。”包一庖回道。 刘冬儿摇了摇头道:“这人是毒掌渔娘刘冬儿,她中了那闭月羞花母夜叉的花毒,又被其独门兵器剪去右掌,刺穿心窝而死,你看她那掌骨上被火一烧呈蓝褐色,就知定是那早已掌毒入骨的海沙帮毒娘子了……” “好一招移花接木!”包一庖连连点头,道:“不如再把那狗官的死尸砍去右臂,那江湖上的快刀手,庖丁剔骨包一庖,也就……” “我刚才说你肤浅幼稚……就当我没说!”刘冬儿瞪向包一庖,道:“你是蠢蛋加蠢猪!画蛇添足也没你这么添的!我和这苏伊伊说不好听一个在江一个在山都是贼,干了不少杀人越货的勾当,我被人追杀,来投她,她要赏金便杀我,却搭进去一个官匪勾结的饶州知府四品州官做陪葬,怕官家追查只得焚尸灭迹,远走他处,便也再无其他,没人会深究。而你这一死必会引来锦衣卫查探,他们对你何等熟悉,稍一比对体型便知是假,从而也会识破我这谋划,反而给了他们这许多线索,朝廷鹰犬中的追踪高手若要找寻你我,岂不易如反掌!” 包一庖听得目瞪口呆,愣了多时才道:“你可知我曾是锦衣卫……却也没有你这般缜密心思,真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刘冬儿回问道。 “可惜你是个女子……”包一庖一本正经道:“否则以你这般心机,怕早就在衙门中破案无数,便是百户、千户也早就做了,可惜啊……可惜……” “哼!”刘冬儿轻哼一声,又道:“你这人天性愚钝!有些事这辈子你都想不到做不出,你曾说你二哥宁死也……哎……这又与我何干!日后你自己小心便是……” 包一庖听她一说,知其所指,当日他二哥白驹太岁罗通文若真心助他和大哥,又怎会让大哥惨死在他的白驹之下呢?想到此处不禁黯然神伤,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火影越烧越烈,墙边奇花也都被烤蔫缩成一团,随口自言自语道:“若这情花烈酒能解我愁,便是毒药,来上一杯,又有何惧……” “这情花解不了你的忧愁,只是平添你的情欲而已。”刘冬儿道:“若能得那情花蛇女欧阳姬用十色曼陀罗花粉调制而成的无忧散,便倒是真可消去你的一切烦忧,重新为人……” “欧阳姬?”包一庖猛的回过神来,问道:“此人不就是你刚说的五毒娘之一的……” “对!”刘冬儿点了点头,道:“就是那漫山遍野开满白色曼陀罗花的西域白驼山庄的女少主欧阳姬!” “白驼山庄!”包一庖惊道:“欧阳神龙这老贼的地盘!” 刘冬儿咦了一声,问道:“怎么?你一小小锦衣卫和这天下第一毒欧阳神龙还有过节吗?” “我这右臂……”包一庖看了看自己右肩下空空的袖子,咬着牙恨恨说道:“就是拜这老贼所赐!” “什么?”刘冬儿奇道:“这武林天下第一竟……”话没说完,突听咔吧一声巨响,那瓦房支柱已被烧断,整个屋顶塌了下来,屋内火焰噗的一声被吹散开来,便烧的更旺更猛,逼得刘冬儿和包一庖赶紧退出院外。 那潘老头焦急的等在外面,早见院中火光四起,却也不敢探头去看,见二人此刻一起出来,心中也算一颗石头落了地,抱着孩子满脸欢喜的迎了上来,小声劝道:“二位,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啊,那前院贼窝中谁知还有多少恶匪,这大火一起,那些贼众转眼便到,还是快些下山吧。” 刘冬儿点了点头,接过孩子,冲包一庖说道:“走吧,下山。”包一庖应了一声,便先头开路,寻得马车,由潘老头赶着大车,急匆匆的向山下赶去。 潘老头赶着马车在这夜色中借着明月引路,晃晃悠悠行了两个多时辰,眼见来到山脚,孩子早已受不得这山路颠簸,不停哭闹,刘冬儿看了一眼傻愣愣盯着自己和孩子发呆的包一庖,说道:“你转过身去,我要给孩子喂奶了!” 包一庖嗯了一声,赶紧转身看向车外,坐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这欧阳姬是欧阳神龙的女儿吗?” 刘冬儿边哄着孩子吃奶,边笑着回道:“怎么?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去寻仇吗?” “呵呵……”包一庖淡淡一笑,道:“什么仇不仇的,这欧阳神龙的儿子便是我和二哥给宰的,早就赚够本了。” “什么!”刘冬儿一惊,道:“你还有这般本事,怕是吹牛吧!” 包一庖并未回答,似是陷入沉思,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洪武二年,我与二哥作为明朝第一先锋大将常遇春将军的近卫,随军北伐,谁曾想这也是我兄弟二人最后一次与常将军出征……”包一庖顿了片刻,叹了口气,稍带哽咽的继续说道:“这一路上元军在常将军的奔袭战法下简直不堪一击,灭元将江文清破锦州,大败元丞相也速破全宁,再败元丞相脱火赤破大兴州,只一个月就破了元朝精心布设号称能守二十年的防线,直逼元顺帝所在的大都,那元顺帝早就被吓破了胆,哪还敢战,连夜逃亡应昌,我与二哥随常将军一路追杀数百里,灭宗王齐克慎和平章鼎珠,俘获元军数万,辎重无数,可谓是大胜中的大胜……只是常将军嫌这数万俘虏拖累大军行进速度,又动了杀降的念头……”包一庖说到此处又哀叹一声,道:“吾皇常劝诫常将军杀降不祥,只是常将军从不在意,这次大军行至柳河川,正欲动手坑杀那些降兵,谁料常将军不知何故突暴毙身亡,致使军中大乱,蒙古降兵趁机逃散,我和二哥因此变故,受命前往汉中向明开国第一大将徐达将军禀明军情,无法按约定合围驻守定西沈儿峪的元大将王保保所领的十万蒙古大军。待我和二哥来到徐营之时,正赶上徐达将军率军夜袭沈儿峪,大破王保保十万大军,我兄弟二人禀明军情,也一路随军追杀,欲拿了王保保立这头功,我兄弟随常将军别的不说,这奔袭的本事自是学得到家,便当仁不让领着先锋马队追在最前,直杀到黄河边,眼见那王保保带着妻女被滔滔河水阻住去路,这头功唾手可得,却……” 说到此处,包一庖突然语塞,又陷入沉思,不再言语,刘冬儿此刻却是听得入神,见他不讲,以为是包一庖故意卖关子,便急切的催道:“却什么?接着往下说啊!” 包一庖掀起布帘看了看夜色星空,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许久才长长将这口气吐了出来,继续道:“却杀出一骑白马着白袍的蒙古小将,此人虽身着蒙古战袍,却是颧骨高耸,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棕黑发色,显然是个色目人,引着十骑蒙古骑兵,均舞着蒙古弯刀杀奔而来,这白袍的蒙古小将甚是勇猛,一个冲锋就斩杀了三个明军先锋,那十骑蒙古骑兵也个个身手不弱,明军先锋马队虽人数占优,却敌他们不过,死伤惨重,显然这白袍的蒙古小将和那十骑蒙古骑兵都是功夫不凡精挑细选出的勇士,我和二哥心知遇到了硬茬,便互相使了个眼色,擒贼先擒王,一起合围向那气焰最是嚣张的白袍小将。” “这白袍小将莫不就是那欧阳神龙的儿子?”刘冬儿听得入神,不禁问道。 “对!就是这厮,只是那时我和二哥并不知晓,只道此人是王保保的近卫勇士,不过这白袍小将刀法确是奇特,不几个回合已杀了七八个明军先锋骑兵,口中还聒噪的很,哇哇乱喊着一些蒙古话,其中倒还夹杂着一些我们能听懂的官话,什么‘谁敢与我欧阳嬴一战’之类言词……”包一庖说到此处,本欲回头详说,突想起刘冬儿正在喂奶,便赶紧回身,清了下嗓子继续道:“这欧阳嬴便是那白驼山庄少主,欧阳老贼的嫡子,我和二哥见这厮狂妄嚣张,便一同杀向此人,二哥知此人厉害,此时才从身后拔出那把唐刀白驹,这唐刀本就是马战的兵刃,二哥借马之冲力一个点刺,扎向欧阳嬴胸口,这欧阳嬴也真算得上高手,只撇了一眼,便知这白驹乃是宝刃,一改刚才猛打猛冲的战法,并不硬接二哥这一刀,而是拨马一转避开这一刺,回身一旋,手中弯刀外刃已削向二哥脖颈,二哥急忙收刀外格,那欧阳嬴却一转刀身,用弯刀刀尖戳向二哥,弯刀弧度刚好绕开那白驹,二哥只得急忙向后躺身才将将避开这一戳,只是那欧阳嬴早已收刀俯身于马背向上一撩,那弯刀又已削向二哥脖颈……哎……这蒙古弯刀不过唐刀一半长短,本是一种近身肉搏武器,后经成吉思汗改进用于马战,其刀身弯如月牙,无需过多发力,光靠马匹的冲击就可快速割下敌首,甚至可绕开敌之武器盾牌,直接取对方首级,使用起来灵活多变,这欧阳嬴的刀法绝对得高人传授,只一个回合便避开白驹要取了二哥头颅!” 第六章 花轿除贼(十) “哼,看来你那二哥的唐刀刀法也不过徒有虚名而已,一个回合都顶不下来!”刘冬儿刚才与那冷面刀娃李福一战,险些丧命于这唐刀之下,此刻借机暗讽其无用,不禁心中甚是舒畅。 “哎……”包一庖摇了摇头,继续道:“二哥刀法自是不弱,只是当时决没想到这白袍蒙古小将是天下第一欧阳神龙的儿子,只当是一个颇有些勇力的蒙古卫士而已,便想用白驹之利,将这欧阳嬴连人带刀一起削了去,谁知还是轻敌了,便是一个回合便要被斩于马下……不过幸好有我在身旁,那时我还有右臂……伸手用盾替二哥挡去这一刀,却没想到这蒙古刀轻盈无比,在我这盾上一划,已顺势削向我的脖颈,果然是斩首的利器,此时再躲已是不及,便干脆来个同归于尽、向死而生的战法,也挺刀直刺那欧阳嬴面门,逼着他不得不收刀拨马而去,我和二哥也算躲过了这一劫。” “这欧阳嬴当真厉害,只一个回合……你和你二哥怕不是他的对手了!”刘冬儿道。 “哼哼……”包一庖哼笑了两声,道:“我二哥这唐刀门破阵斩马刀法也是得其父百战刀王罗公良的真传,这唐刀门门主百战刀王可是与那天山派剑圣白三合齐名的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即使与那天下第一的毒王欧阳神龙相斗也未必落得下风,我二哥被那欧阳嬴一刀险些取了性命,骨子里的那股傲气也不禁被激发而出,反而让我闪于一旁,要与那欧阳嬴单打独斗。” “哈哈……”刘冬儿一乐,道:“你这二哥也算有点骨气,只是我赌他胜不了那英武的白袍小将!” “那你便赌输了!”包一庖赶紧接话道:“这欧阳嬴就是死在我二哥的白驹之下!” “哦?”刘冬儿颇为不信。 包一庖继续道:“那欧阳嬴其实与我和二哥当时的想法也差不多,也当我们不过是明军普通的先锋骑兵,刚才那一个冲锋竟没有伤到我和二哥,还被逼退了开来,早被气得嗷嗷直叫,见我二哥又摆出单打独斗的对决态势,更是气恼,直接挥舞着那蒙古弯刀,冲二哥杀来,而此刻的二哥却是冷静的出奇,这就是我二哥不同于常人之处,越是在危急时刻,越是理智镇定,有时冷静的让人害怕……” “哼,你自是不如,天真的像个傻子!”刘冬儿借机损道。 “哎……”包一庖长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二哥这破阵斩马十三式中有多少奇招你我也都领教过了,可他在此刻迎击欧阳嬴时却只用了马战中最为常见的划击的技法,与那欧阳嬴也形成了马战中最为常见的骑兵对冲之势,那欧阳嬴在这种对冲中斩落人头无数,便自是不出意料的使出刚才从我盾上划削的技法,也想用这蒙古弯刀顺着二哥唐刀白驹借着战马向前冲击之势划向其头颈,便可四两拨千斤,轻松斩了二哥的首级,可这也正是二哥等的机会,在弯刀贴上白驹的那一刹,二哥猛的一个撩杀,已将那弯刀削断,那欧阳嬴也是反应极快,见自己弯刀已断,只一瞬间,身子已向后仰去,两马对冲,其速已是急快,却快不过二哥的唐刀撩劈,你也领教过,这撩劈技法就是在敌躲避之时,突然变换成由上向下的劈击,那欧阳嬴骑着马冲出极远,已到了黄河岸边,战马自然收步,才把那欧阳嬴的上半身甩进了黄河滔滔河水之中,这欧阳嬴也只是一个回合,就被二哥的白驹齐腰斩断,岸边战马之上只剩下了欧阳嬴的下半身和一只断手还紧紧的握着马缰,那战马还以为主人仍在骑乘,竟又调转马身冲杀过来,却只是带着那欧阳嬴的半具尸身,甚是可怖,也很可怜。” “你二哥这人果然心思缜密!”刘冬儿不禁有些佩服道:“他手握白驹这种宝刃,却使出最为朴实的刀招,加上之前自己的狼狈败相,自是给那欧阳嬴挖了一个大坑,便是只这一招就宰了欧阳嬴这般的高手,着实是赢在了此人的心计之上啊!” “却是如此啊!”包一庖也不禁感慨道:“后来我与二哥谈及这一战,他也便是如你所说这般所想,看来天下闻名的毒娘子的心思也不输给我二哥啊……” “哼!”刘冬儿并不领情,回道:“我和你二哥也不尽相同……你们宰了那欧阳神龙的独子,这天下第一的毒王岂会与你等善罢甘休,你和你那二哥怎还能这般幸运的活到今日……” “老贼那时就已经来了!”包一庖未等刘冬儿说完,便回道:“黄河上一根巨木横渡而来,这巨木上站着一手握铁杖的老者,这老者未等巨木靠岸便飞身扑来,口中喊着‘赢儿’,其声如洪钟,撕心裂肺般直刺入岸上众人耳朵,震得人耳鸣头昏,离这老者数步之内且内力不足者已被这喊声震得七窍流血死在当场,我和二哥也不禁骇然,不知此人来历,竟有如此深厚内力,直到此人冲到我等近前,将那战马一杖毙倒,抱着那半段死尸痛哭之时,才看清这老者模样,头发灰白,眼窝深邃,鼻梁高耸,也是色目人的长相,手中的铁杖雕有一巨大蛇头,露出两排尖尖毒牙,蛇口中向上吐出红信,其信子伸出蛇头数寸,分成两叉,在阳光下信子两边刀刃处泛着红光,一看便是削金断玉的利器……” “灵蛇宝杖!”刘冬儿眉头紧皱,不禁喊出声来。 “对!”包一庖道:“就是那白驼山庄灵蛇毒王所用的灵蛇宝杖!我和二哥见这灵蛇杖也心知此人就是那欧阳神龙,不免心生寒意,见这老贼抱着那半截死尸痛哭流涕,也猜出刚才那白袍小将的身份,二哥对我偷偷说道‘快走!’却……” “却还哪走得了!”刘冬儿替包一庖说道:“这欧阳神龙武功天下第一,你们杀了他的爱子,岂能放过你等,我倒是奇了,你和你二哥是怎么躲过那一劫活下来的!” “哈哈哈哈……”包一庖仰头一笑,道:“算是老天爷让我们活下来的吧,这欧阳神龙再厉害,也还是拗不过这老天爷的意志,我和二哥拨马要走,可刚转过马头,却见那老贼早已站在马前,我和二哥竟是全未看清其动作,二哥反应极快,已是一刀砍向那老贼,那老贼用蛇杖一格就将白驹弹飞,我还在诧异看着飞开的白驹,那老贼一掌已是拍在二哥胸口,直将二哥打飞下马,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这老贼又抡起蛇杖砸向二哥,我便飞身挡在二哥身前,想用盾挡开那蛇杖,却被那蛇杖将盾砸的稀烂,右臂也被那蛇杖信子一带,便被削了去,我左手本欲挺刀与那老贼拼死一搏,却还未出手已被一脚蹬在胸口,只听得胸骨断裂之声,一口血已从口中喷出,便再也没了知觉,本应是死了吧……” 说到此处,包一庖低下头,用左手揉了揉胸口,似是还能感受到当年欧阳神龙这一脚之力带来的苦楚,慢慢叹了口气,又道:“这老贼不知为何,不将我等斩尽杀绝,二哥后来说他昏迷中隐隐听到有人喊‘神龙护法’,这老贼定是听到那王保保的召唤,又以为我等已死,便去救护他的主子了。这也是后来我和二哥得大哥所救,侥幸活下来多方打问才知,这欧阳神龙早就跟随这元朝中书左丞相、河南王扩廓帖木儿,也就是王保保多年,是他的神龙护法使者,随后追来的明军将士也说,这王保保和其妻女被一持铁杖的老头扶上一根巨木,漂过了黄河,这老头甚是厉害,一人站在岸边,竟是数十铁骑不得近身,在其周边死于铁杖之下的人马竟堆成了一座小山,众将士见此人厉害,便均不敢上前,躲在远处观望,直到那王保保和妻女靠着一根巨木渡过了黄河,那老头才仰天长啸一声,抱起了半截死尸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这十多年过去了,再未听说此贼在江湖上行走,怕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过度被老天爷收了去吧,哈哈哈哈……那便最好不过……” “哎……”刘冬儿轻叹一声,抚摸着吃饱喝足在怀中已是熟睡的孩子的小脸蛋,自言自语道:“天下父母皆如此,这也便是天意吧……” 第七章 武夷风情(一) 包一庖与刘冬儿就在这夜色中,就在这颠簸的马车上,彼此倾诉着许多自己不为人知的往事,漫漫长夜两人却没有丝毫的困意,共同闯过了这许多生死劫难,就好似世间真有天意一般,本应是死了,却总是奇迹般的活着,就像是命中注定要一起走完这条路,一起做完一件事,丝丝扣扣都指向了刘冬儿怀中的孩子,这也许就是他们命运的结点吧。 “对了,”包一庖突然问道:“你还没说你的师父是谁?” 刘冬儿轻轻一笑,道:“你这男人还真是婆婆妈妈,竟还记得这事。我的师父其实早就说给你了,只是你这人愚笨,非要问个明白。” “是吗?”包一庖惊愕的仔细回忆着,边想边说:“你在那花轿别苑,只说练这毒掌,你师父教你采集五毒,需懂毒理,才能自保,却是没说谁教你的。” “哎……”刘冬儿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即学这毒砂掌,自是向那懂得毒术之人求教,这五毒娘中谁又最善提炼青蛇、蜈蚣、蝎子、蜘蛛、蟾蜍这五圣之毒呢?” 包一庖稍加思索便道:“青蛇……难道是那欧阳老贼的女儿情花蛇女欧阳姬?” 刘冬儿摇了摇头,回道:“这欧阳姬一善养花,便是那十色曼陀罗,二善养蛇,漫山蛇洞中都是她的花青蛇,可这青蛇也只是五圣之一,自然教我五毒之人不是她。不过话说回来,在那花轿别苑代我去死的闭月羞花母夜叉苏伊伊倒与那欧阳家有些渊源,这苏伊伊本是白驼山庄的一花奴,功夫谈不上,但人长得妩媚,十分善解人意,又会调养这曼陀罗花,很得欧阳神龙喜欢,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这苏伊伊逃出了白驼山庄,还为躲避追杀,与山贼恶匪勾结串联,只活动于山野茂林之中,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只是这女人心狠手辣,极少留活口,又善用美色和花毒,死于她手的人多了,江湖中人也便将她归为毒娘之列,其实说来说去,不过是欧阳家一花奴而已,实不配和我等同列!” 包一庖点了点头道:“确是不配!原来还有这般渊源在里面,这苏伊伊不过是个心毒手狠善于迷惑男人的妖妇罢了,若不是与这欧阳家有关联,怕这等市井女人也入不了江湖人的眼。” 刘冬儿瞥了一眼包一庖,道:“入不了江湖人的眼,却是很入你的眼啊,满嘴姑娘莫怕,满眼的美人柔情,死了还喊着人家名字……” 包一庖不等刘冬儿说完,赶紧不好意思的打断道:“不提了,不提这个……对了,我知道了,那五圣中有蜘蛛,你师父莫非是鬼笑雪蛛于若莲?” 刘冬儿哈哈一乐,道:“这于若莲只在天山养那雪蛛,又怎会调这五毒,你这人果然笨的紧!” “天山?”包一庖疑声道:“天山派剑圣白三合的夫人柳叶仙姑于若莲?” “哼!”刘冬儿不屑的哼了一声,回道:“对啊!就是这天山贼窝里的于若莲!此人善养那天山雪蛛,提取雪蛛毒液涂抹在其独门暗器柳叶飘雪之上,凡是中此蛛毒者,死前均是浑身抽搐,面带笑容,极其诡异,江湖人谈起此毒无不惶恐,便又给这柳叶仙姑起了个外号叫鬼笑雪蛛于若莲,也并入了毒娘之列,此人我早晚要除,杀尽这天山贼人,为我爹报仇!” “原来是她……”包一庖关切的对刘冬儿说道:“不过这天山派可不好惹啊,莫说那剑圣白三合武功造诣已入化境,便是那天山七侠,个个是……” “呸!”刘冬儿不等包一庖说完,便怒道:“什么天山七侠,天山七狗而已,我之所以练这毒掌,便就是要用来对付这些天山恶狗的!” “哎……”包一庖不禁叹了口气,感慨道:“只要身在这江湖,恩恩怨怨又何时才能算结清呢?” “自是……”刘冬儿看了眼怀中孩子,眼中含着泪花,道:“自是……先要替我儿报了这血海深仇,若还有命……再去寻那天山恶狗……” “报仇之事……”包一庖皱起眉头看向刘冬儿,劝慰道:“还是从长计议吧……看来你的师父……” “自然是五毒蛊仙龙甘蓝!”刘冬儿悄悄抹了把眼泪,回道:“都让你猜了个遍,最后才说对,真是蠢猪笨蛋!” 包一庖嘿嘿一乐,道:“对对,五毒蛊仙,五毒俱全,五仙教的教主龙甘蓝!此人为苗人,此教也在苗疆,你……” “我要杀那天山恶狗,自要学天下最毒的招数才行,便寻去苗疆,哭求龙教主收我为徒,龙教主虽习毒蛊之术,却是一爽朗豪放的女人,知我一女流为强贼所欺,报仇不易,便破例收了我这外族之人为徒,教我五圣采毒之法和毒砂掌的习练法门,将采来的五圣之毒混于铁砂之中,每日坚持用掌指在混合毒砂中揉擦拍打,刚开始时,手掌青肿,脱皮落肉,必须用师父教的解毒秘方来洗手,才可消毒去肿,吸毒入掌,苦练三年便有小成,十年便可大成,虽苦虽毒,却是一条捷径,这毒掌练成,凡被毒砂掌所伤而致死者,其脏腑均呈黑褐色,可见此毒之威力,中掌者非依配毒之解药而不可救,可这五圣之毒单说一种还可调配解药,五圣合一之毒却是无药可解,师父曾说过在世上倒是有一种解法可解五毒,便是那练此五毒掌女人的乳汁,可这毒砂掌过于歹毒,又容易自伤,练功时毒性浸入肌肤骨骼,致使掌肉厚实,掌色发黑,这样一双毒手便是丑陋无比,又哪有女人肯练,只有我这……呵呵呵呵……倒是产出了这世上仅有的五圣之毒的解药,可却……却……没救得我儿……”说着说着刘冬儿两行热泪已顺着脸颊流到了怀中婴儿的脸上,急忙用手帕擦拭,冲着怀中孩子笑道:“倒是便宜了你这崽子,将来便是五毒不侵了……” “这孩子便是天意,便是你我的缘分吧……”包一庖接话道:“不如放下那些怨仇……” “我知你意……也知……也知那老神仙之意……”刘冬儿说到此处,透过布帘看了看车外的夜色,继续道:“你我湖边一别,我便是放心不下这孩子才行反转,且容我再思,日后再做定夺吧。” “也罢……”包一庖看了看刘冬儿怀中的孩子,道:“这孩子叫……萧云牛……” 翌日直到日头偏西,潘老头赶着马车才到了这温林关,冲着车上的包一庖和刘冬儿道:“温林关到了,终于可以歇歇脚了!” 包一庖颇为开心的说道:“终于可以好好吃上一顿,睡上一觉了!” 可刘冬儿却抱着孩子对潘老头道:“潘老爷子,我们住不得客栈,能不能劳你采买些吃食,继续赶路。” “这……”潘老头有些犹豫,思索片刻回道:“我也知道你们不是寻常之人,我这老命是你们救的,家仇也是你们给报的,不说了,这温林关也是人多嘴杂之地,你们就在这车上等候,我去前面铺面采买些吃食,咱这就得赶紧出城,从温林关向西不到二十里有座七仙山,山下有座荒废的道观,我们便在那里歇脚吧。” 刘冬儿点了点头,道:“多谢老人家了……” 于是潘老头采买利索便赶着马车向西急行,直到天色渐黑,才隐隐看到前面连绵排列着七座山峰,酷似北斗七星状,潘老头道:“前面就是七仙山了,都累坏了吧……我这老头子也快被颠散架了,一会儿到了那道观,咱们吃些东西,好好休息一晚再赶路。二位放心,这道观荒废有些年头了,此地离那温林关不到二十里路,一般行人过客都会去那里投宿,不会在这荒山破观中过夜的。” 潘老头又赶着车约莫行了半个时辰,来到山脚下一座道观门前才勒住马引二人下了车,只见这道观院门早已不知去向,门前石阶也断裂成几块,缝隙间长满杂草,院门门楣上歪斜着挂着一块木匾,虽是破旧不堪,却仍能清晰看到匾上书写着三个大字“七星观”,潘老头踏入院中喊了一声,见无人回应,便示意包刘二人随他进去,这道观倒也不大,院内只有一个不大的泥瓦房,分前后两个套间,前厅供奉着三清神像,正中端坐着玉清元始天尊,两边分别为上清灵宝天尊和太清道德天尊,这三尊石像雕工极为精细,石像所绘颜彩如新,应是有人刚刚刷过,屋中陈设虽破旧不堪,却也似有人打扫过,并未有厚厚的灰尘,后屋有一通铺,上边还铺着厚厚的草垫,供人休息之用。 刘冬儿抱着孩子不禁咦了一声,道:“这道观虽是破败,却好似有人在此间打扫,莫非……” 第七章 武夷风情(二) 潘老头嘿嘿一乐,回道:“这七星观以前可是大大的有名,香火不断……”潘老头边说边盘腿席地而坐,从随身包袱中取出些刚刚在温林关采买的吃食,道:“二位咱们先吃些东西,垫补垫补,我再给你们慢慢讲讲这山中的故事,你们便都明白了。” 包一庖早就是饿得发昏,不等潘老头说完,已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用烙饼卷了一大块猪头肉,大嚼猛吃起来,刘冬儿却仍带疑虑的四下探查一番后,确定再无他人,才坐在包一庖旁边,拿了块槽子糕慢慢吃着。 潘老头取出水葫芦喝了一口顺了顺,打了个嗝,说道:“这七仙山又叫七星山,早些年间,这山上有个七仙观,山下有个七星观,这七仙观呢,住着个铁拐道人,这七星观则住着个北斗道人,这两个道人啊,为了多挣那香火钱,都号称自己的道观才是道家正宗,是天神下了凡间,解救世人,这里边还有两段故事嘞……” 潘老头边说边嚼了一口大饼,继续道:“这七仙山从远处看,共有七个山头,恰好对应天上的北斗七星,故这七个山峰分别按星宿的名字叫做天枢峰、天璇峰、天玑峰、天权峰、玉横峰、开阳峰和瑶光峰,所以啊这七仙山也叫做七星山。这七星观的观主北斗道人,便对来往香客行人说这七座山乃是天上掌管北斗七星的北斗星君在人间设立的法坛,自己则是北斗星君化作人间的肉身,来人间降妖除魔,凡是家中有鬼怪作祟的,别人捉不了的,他北斗星君自是不怕,只要由他在家中设好这北斗七星阵法,不出三日,定能除妖斩魔,只是……这北斗七星阵的花销可不小啊,一般人家哪能承担的起哦……” “这些道人,无非是打着给人捉妖捉鬼的名头骗些钱财,这世间哪有什么妖啊鬼的,都是自己吓自己!”包一庖拿起水葫芦喝了一口,也随便回了一句。 “哼!”刘冬儿冷冷说道:“这妖再邪哪有人邪,这鬼再恶也没有人恶!” “哎……”潘老头叹了口气,继续道:“话虽如此,但有些事却是邪乎的很,自是有妖魔作怪,记得那时温林关有一布商,家里公子不知得了何病,突然变得痴痴傻傻,看了许多郎中都不见好转,后这家人来求北斗道人去看,这道人一进屋子便识得这是狐妖作祟,迷了他家公子,家人自是害怕,便按道人吩咐在家中布设七星法坛,那北斗道人当着众人开坛做法,念过法咒后,突然大喊‘你这妖孽,好大胆子,还敢混在人中窥探!’嘴中含一口鸡血喷向众人,吓得人们四散开来,却果见人群中竟凭空现出了一只狐狸,被这道人一把抓住,这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很多人都见了,是真有道行!” “哈哈哈哈……”包一庖笑得连嘴中食物都喷溅了出来。 潘老头脸色大变,急忙压着嗓音对包一庖劝道:“你可别不信,这山中沾了灵气的物件,可都邪的很那,别笑了,要是亵渎了那神灵……今晚怕是……” 刘冬儿也瞪了一眼包一庖,嗔怪道:“吃着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包一庖赶紧收起笑容,专心吃起东西,不再吭声。 “哎……”潘老头又是叹了口气,道:“你们也别怪我这老头胆小,这年头人活着不易啊,敬些鬼神,少些灾祸吧……”说着便跪在地上冲着四个方向分别磕了三个头,口中喃喃念道:“各路神仙,若在地下碰到我那可怜的儿子儿媳,还请多多照应,他们都是好人那,人世间受了不少苦,在这阴世间就让他们少吃些苦头吧,老头子我在这里给各路神仙磕头了……” 包一庖待潘老头重新坐定,虽然收了笑容,但仍显得一脸好奇的样子,问道:“那个七仙观的铁拐道人又是如何厉害人物?便也说说吧。” 潘老头不紧不慢的点了点头,说道:“这七仙山啊,其实历来还有一个传说,相传这七个山头是由七只山羊被观音菩萨点化而成的。传说早年间,武夷君、皇太姥等武夷十三仙准备在中秋节设宴招待诸仙,广发请帖,在八仙中只邀请了铁拐李做代表,铁拐李问信使是否要带一些东西去,使者说:‘武夷君请您带一腿羊肉去就可。’铁拐李当时喝了不少酒,一高兴便对信使说了大话:‘回去告诉武夷君,到时我给他赶一群羊去。’等快到了中秋,铁拐李准备动身前往武夷山,派弟子去买羊,可就是买不到,情急之下他想到了蓬莱阁养了很多‘修戒’的山羊,于是就代表八仙挑了八只上好的白山羊准备上路,但吃这些羊是触犯天条的,所以当羊问铁拐李:‘带我们去哪里?’铁拐李便骗这些羊说:‘带你们到武夷山修戒。’就这样赶着羊匆忙上了路,一路跋山涉水,眼看就要到了那武夷山,便在一个道观停下来,对弟子说:‘这些羊都瘦得不像样了,多拿些豆料去,把这些羊好好喂喂。’这些羊看到豆料就拼命吃起来,吃了一筐又一筐,那个弟子就有些生气了,说了一句:‘你们还拼命吃,谁吃得越胖就死得越快!’这些羊一下就停住了嘴,问怎么回事?后来这些羊才明白去武夷山修戒都是铁拐李编的谎话,便都不跟铁拐李走了,铁拐李一怒之下便把一只羊扔进了道观的炼丹炉,吓得其他七只羊只得乖乖前行,一路走一路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引来了正在武夷山莲台打坐的观音菩萨,观音菩萨与铁拐李商量把这七只羊留在此地,铁拐李知道事情败露便也没有反对,观音菩萨就对这些羊说:‘这里冬天风大且冷,我把你们点化成山峰,为福建百姓挡住这寒冷的北风,这也是修戒,五千年后你们再轮回上天界,怎样?’羊自然是同意,于是观音菩萨念念有词,这七只羊瞬间变成了七座山峰,就是这七仙山了。” 包一庖又忍不住哈哈一乐,笑道:“看来这铁拐道人就是这铁拐李的化身,守着这七座山,要等那五千年后才能吃上这羊肉了。” 潘老头赶紧回道:“可不敢这么说啊,这铁拐道人是真有能耐,右腿天生残疾,拄着铁拐却能行走如飞,据说有呼风唤雨之能,降妖除魔更是手到擒来,人们都说这铁拐道人就是那八仙铁拐李下凡了。和我们潘家一起种茶贩茶的有个茶商叫田大胆,那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从不敬鬼神,一日与我们一起往北边贩茶,路上耽搁,天晚了,没能进得了温林关,只得在城外山间林地将就一宿,这田大胆喝了些酒说了很多犯忌讳的话,我们旁人听得都怕,这山野林中藏着多少鬼神,赶紧劝他睡了,怕他胡言乱语,引来妖物,再害了大家,谁知第二天一早,大家都收拾利索准备进城,这田大胆却突然两手乱抓,大喊大叫,不停的摔跟头,我们几个要好的过去一看,可吓出一身冷汗,只见那田大胆两眼血红,流出血泪,竟是双目失明,乱抓乱挠,疼得嗷嗷直叫。这时,昨晚未能进城与我们一同在城外歇息的铁拐道人突然喊道:‘都闪开!这是蟾妖作怪,待我收他!’说罢手从怀中不知抓了一把什么黄色粉末,呼的洒向田大胆,眨眼间竟是凭空抓回一只癞蛤蟆,原来真是那蟾蜍精作怪!这铁拐道人又从怀中掏出一颗紫色的草花,让人捣烂涂在田大胆眼睛上,没一会儿,田大胆那肿胀双眼便消下去不少,眼中红丝也褪去不少,便能模模糊糊看得些东西,在场众人无不称神,都说这铁拐道人就是铁拐李下凡,于是此后找他做法的人是越来越多……” “哼哼,”刘冬儿哼笑两声,道:“这铁拐道人倒是颇懂些医理,这紫草性寒,能凉血消肿,正可解这蟾蜍赤毒……” “再配上这障眼手法,真可谓是天衣无缝,用心良苦了。”包一庖赶紧笑着接话道。 “天衣无缝吗?”刘冬儿也笑着回问道:“这道人怎么知道那田大胆当晚就要中那蟾毒,随身就带着这新鲜的紫草?” “哎……”潘老头见二人不信,便赶紧说道:“你们外来之人,不信也在情理之中,若你们当时亲眼所见,便不会这般调侃了。” 刘冬儿收起笑容,问道:“既然这二位道长这般好本领,怎么这道观却破败成这样?” 第七章 武夷风情(三) “这还要从两年前说起,”潘老头边说边掏出烟杆烟袋,点上抽了一口,才道:“这两年前,不知从哪来了个云游的和尚,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身黑袍,不住寺庙,却只去那道观,号称要向这北斗道人和铁拐道人讨教什么道家的阴阳之术,甚是奇怪,人们都叫他妖僧,还听人说,有相识见得此僧容颜,便惊惧此人张着一对三角眼,如一只病虎,一看便是嗜杀成性之人,还说就像什么元朝那个忽什么皇帝身边的一个和尚,咱也不知道,反正不是好人,这和尚听了这骂人的话反而是开怀大笑,受用的很,真是个妖僧啊!” “元世祖忽必烈!”包一庖怒道:“他身边那个和尚,就是大奸贼刘秉忠,此人聪颖好学,自幼修习佛法,却是不守佛门清净,也不助我宋人,反而做了那元朝开国皇帝的幕府,多次献计助忽必烈征伐大宋,破我城池,杀我百姓,就连那元朝国号‘大元’,都是此贼建议忽必烈取《易经》‘大哉乾元’之意!那黑袍和尚像此人,看来也是个嗜杀成性,善于玩弄阴谋的妖僧!” 潘老头挠了挠头,抽了口烟,回道:“这……咱一贩茶的小老儿就不知道啦,不过……这妖僧来头倒是不小,开始啊,那北斗道人和铁拐道人都当此人是个傻子,一个和尚,不去寺庙探讨佛法,却来道观讨教什么阴阳之术,可这和尚的师父却是大大的有来头啊,你们猜是谁?” 包一庖和刘冬儿互相望了一眼,均是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等怪和尚,便都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潘老头见二人答不上来,便故作神秘的说道:“这和尚的师父啊……便是……便是那……通玄明素弘道大法师!” “子阳子!席应诊!”包一庖惊呼道。 “对对对对!”潘老头赶紧接话道:“就是子阳子大法师!此人乃是当世道法之圣人啊,只可惜,几年前……撒手人寰啦,谁曾想这样的道家老圣人,竟收了一个和尚当徒弟,那黑袍和尚好像姓姚,法号叫什么道衍,他手中拿着一本书,说是子阳子大法师临终留下的一本子阳剑法的剑谱,还说谁能在这阴阳道术上胜了这黑袍和尚,就可得此剑谱,那北斗道人和铁拐道人可都是降妖除魔的高人,对子阳子大法师的遗物自是稀罕的很,便划出道来,要比一比降妖伏魔的法术,于是约定三日后在这七仙山天枢峰七仙观中设坛斗法。” “诶呀!”包一庖突然惊叫道:“这样的好戏,可惜……可惜……没亲眼所见,真是可惜啊!” 潘老头乐呵着回道:“可不是!开坛斗法那天,整个七仙观人山人海,挤满了看热闹的,去晚了,连道观的大门都看不见!那日,眼见这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可那黑袍和尚还没到,大家啊,都有些失望,以为那和尚不敢来了,突然就见一个黑影,单手托着一口棺材,从这棵树一下就飞到那棵树,就这样飞着上了山,那叫好声真是喊成了一片,不一会儿便来到法坛之前,将那棺材往地上一扔,这棺材一看就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还粘着泥那,这棺材一落地,里边竟似有活物一般,带得棺材不停晃动,吓得人们是嗷嗷乱叫,刚才还拥挤的院子一下子就散出一大片空地,嗓门大的不停的喊:‘诈尸啦!诈尸啦……’就连那北斗道人和铁拐道人都惊的脸色煞白,最后还是那北斗道人先开得口,说这光天化日之下哪能有什么诈尸,是和尚故弄玄虚而已,看了看日头又道午时已到,便要开坛,这时那铁拐道人赶紧过来说什么这看热闹的人群里混进了妖气,便说今日谁捉的妖物多便是胜者,说罢拿出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点了符纸,口中一喷,一团火雾冲人群扑来,当前一排看热闹的吓得都是往后一闪,就这点工夫,这铁拐道人手中已抓住了一只兔子,还笑呵呵的冲着那兔子说,你这孽障,今日便要附在那刘二身上,随他回家勾引人家小媳妇去吗?这时前排一人惊呼道,他昨日刚买了个小妾,这妖孽就知道啦,道长真是神人啊,救了他一家,说完便跪在地上咚咚磕起头来……” “哈哈哈哈……”包一庖已是笑得前仰后合,问道:“这刘二……你可认得?” “不认得,”潘老头回道:“听口音也是外地人,应该是做买卖的路过此地,凑过来看热闹的。” “你听着便是,”刘冬儿也面带笑颜,故作镇静的冲包一庖说到:“哪有那么多问题!” 包一庖强忍着收起笑容,点了点头,对潘老头道:“老爷子,你继续说。” 潘老头抽了口烟,便津津有味的继续说道:“这铁拐道人露了一手,那北斗道人自是坐不住了,手舞拂尘,绕着法坛转了好几圈,突然用手点指一个在法坛边侍奉的小道童,说你这妖孽如此大胆,竟敢附身道童,坏我法场,我说怎么法坛上烛火飘忽,原来是你这妖孽作怪!说着便一拂尘打在那道童头上,那道童扑通一声直直向后坐倒,一张嘴,口中竟蹦出一只青蛙,那北斗道人一把抓住这青蛙,说原来是只青蛙精,还好没有修炼到家,否则这娃娃的命便是没了,那道童此时才清醒过来,不停磕头谢师父救命之恩。诶呀,这些妖孽啊,真是胆大,竟敢搅闹道场,嘿!这不,赶了个正着,被道长收了去!” “哎……”刘冬儿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只是叹了口气,问了一句:“那黑袍和尚又显露了什么本事?” 潘老头赶紧回道:“那和尚若说功夫倒是不弱,能飞檐走壁,单手托起一口大棺材,臂力也是惊人啊!但若论这降妖除魔的道法自是门外汉了,和尚就是和尚,哪比得了两位道长,铁拐道人请那和尚捉妖,可那和尚却说他们捉的这种妖,自己捉不来,只是刚才道长捉妖的动作太快没看清楚,再让两位道长示范给他看,那铁拐道长得意的很啊,拄着拐踱着步,突然转头瞪向人群,大喊妖孽,原来躲在这里,便伸手抽出一张符纸点了,拿起酒葫芦又要喝酒,却是喝了半天没喝到一口,仔细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酒葫芦底下被戳了个洞,那酒早就流了个干净,刚看了一眼,便猛的抖起手来,那符纸已烧到了手指,气的铁拐道人破口大骂,可还没骂两句就有人提醒他符袋着火了,不知怎么的,铁拐道人挎在腰间装符纸的袋子竟也着起火来,吓得这铁拐道人赶紧摘下符袋扔了去,对着众人说这妖怪道法好深,看来只能用那血咒之术收它了,便在法坛供桌上取出黄色符纸,却找不到盛鸡血的碗,便问道童,道童说刚才还在桌上,不知怎么就没了,哎呀呀,这妖怪道行可真深,竟耍弄起道长来,那铁拐道人也是急了,竟伸出手指在口中一咬,便要用自己的血来写这符咒,却是下嘴不够狠,咬了几次都没咬破,便把道童叫来,将手指伸到道童口中,叫他来咬,那道童这一咬定是使出了全力,疼得那铁拐道人惨叫一声,两根手指险些被那道童咬断,鲜血直流,那铁拐道人气得骂了道童半天,才想起要写血咒,赶忙回到供桌,却又找不到符纸了,这可急坏了铁拐道人,这手指的血还在哗哗的流着,整个袖口都被血染红了……” “哈哈哈哈……”包一庖此刻再也忍耐不住,捂着肚子笑得是前仰后合。 刘冬儿瞪了一眼包一庖,对潘老头说道:“不用理他,继续说吧。” 潘老头也看了一眼包一庖,叹了口气道:“哎……这妖物看来神通的很,那铁拐道人举着流血的手,四处找那符纸,道袍袖摆不知怎的,破了个洞,竟掉出一条被细绳绑着的小青蛇,铁拐道人大喊一声妖怪在这里,正要俯身去抓,屁股后边的道袍竟也破了个大口子,掉出了一只乌鸦,一只狸猫,一只田鼠,一只乌龟……反正不少古怪东西都被细绳绑着拴在那铁拐道人的腰带上,那铁拐道人一急,抓蛇的手没抓到七寸,直接抓到了蛇嘴上,被那青蛇咬了一口,惨叫一声,喊道这群妖物找我报仇来啦,大家快跑吧,我命休矣,便往后一躺不再动弹,三四个道童赶忙上前把铁拐道人抬到后院救治去了……” “哈哈哈哈……”包一庖边笑边问:“那群妖物是不是也随铁拐道人去了后院……” “是啊!”潘老头道:“那些妖物都用妖法勾住了铁拐道人,自是随他去了……” “哈哈哈哈……可惜,可惜,若那铁拐道人还在世,真想也去与他切磋切磋这戏法……不不不不,是道法……哈哈哈哈……”包一庖躺在地上,乐得直不起身来。 “那北斗道人呢?”刘冬儿也不理会包一庖,继续对潘老头问道:“是不是该他出手了?” 第七章 武夷风情(四) “哎……”潘老头叹了口气,眉头紧皱,磕了磕烟斗,慢慢说道:“这北斗道人可惨啦……本来看着铁拐道人被道童抬了下去,便要出手相助,丢下拂尘,从身后拔出一柄桃木剑,正要对付那蛇妖,可那黑袍和尚却喊道那小青蛇有何可惧,拍了拍身边的棺材说道,真正的妖物在这里,人们看去才发现,那供桌上的符纸和鸡血碗竟都在这棺材上,那和尚对北斗道人问道你可知这棺材中是何妖物?北斗道人用桃木剑指向那棺材,说不就是个僵尸怪吗?这烈日当头,打开棺材便要它见光死!那黑袍和尚哈哈大笑,说到天下第一相士袁珙给我相面,说我是一只病虎,将来必会吃人,你说我是不是妖,今日便让你这道士见见我这真身!说着便一掌拍在那棺材上,整个棺材竟是哗啦一下碎裂崩开,棺材里竟趴着一只大老虎!把看热闹的人吓得是转头便逃,门口处的院墙都被挤塌了,只剩下几个胆子大的趴在墙头上继续观望,我也被人群给挤了出来,后听那些趴在墙上的人说,那老虎十分听那和尚的话,一下就将北斗道人扑倒在地,若不是黑袍和尚拿着好似锤子一般的两样法器一敲,大老虎才回身没有当场吃了那北斗道人,哎……这北斗道人吓得是屎尿拉了一裤,自己都走不了路了,是两个胆大的道童,把他拖下山的,下了山就再没见过此人了,这不,这山下的七星观也便没人打理了,如今已破败成如此模样,哎……后来听说那铁拐道人也没死,从后山小路逃下了山不见踪迹,这黑袍和尚便占了那七仙观修习阴阳道法,时不时的也来山下打扫这七星观,开始人们都以为那和尚是虎妖,再也没人来这道观敬香,可后来这两年,也没发生过什么老虎伤人的事,这和尚对人们也很客气,经常在这七星观放些吃食,铺好草铺,打满水缸,清理灰尘,粉刷神像,人们也渐渐消了戒心,只道是那北斗道人和铁拐道人法力有限,抓些猫妖、狗妖的倒还行,遇到这虎妖便只得逃命了,也有人传这黑袍和尚乃是子阳子大法师降服的千年虎妖,已修成人形,炼成人性,也是得道之妖,不会再为害人间,有些人遇到难事求助于他,这和尚也都耐心相帮,说来也是个好妖吧……” “这和尚……”包一庖一个挺身坐直,冲潘老头问道:“还在这七仙山上?那明日可要拜访拜访这位高僧啦!” “你还嫌惹的事不够多吗?”刘冬儿怒道:“这和尚若难为你我,你这残废之人能对付得了那猛虎吗?” 包一庖不知如何作答,知刘冬儿所言不错,自己带着孩子几次死里逃生,实在是不便再旁生枝节,当务之急就是找个地方隐居下来,把孩子平安养大,完成萧丰年大哥临终所托。 “二位呀,”潘老头赶紧接话道:“你们现在就是想见也见不到那和尚啦,最近啊,这不皇后刚刚驾崩,皇上下旨召各方高僧入京为马皇后诵经祈福,这道衍和尚便在其中啊,好像还听朝廷传话的人说,这些诵经的高僧会分给诸王带回其领地,为皇室子孙继续祈福,以后啊,便是再也见不到这黑袍和尚啦。这两座道观也算是真正荒废了,哎……不说了,不说了,天晚啦,赶紧休息吧,你们带着孩子睡后屋,我一会儿卷个草铺盖,在这前厅讲究一宿便是。” “原来如此!”包一庖站起身来说道:“这和尚不见也罢,睡觉睡觉!我也睡在这外屋,冬儿带着孩子睡里屋便是。”边说边随着潘老头一起走向后屋抱那草铺去了。 夜过三更,整个七星观寂静无声,只听得些许蝉鸣虫叫,忽一个黑影从观中悄悄走出,直走到院门处,才停住脚步,一动不动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要走吗?”突然一个阴沉的声音不知从何方传来。 “是谁!”那黑影警觉的四处张望,却没发现说话之人,便低声询问道:“是……老神仙吗?” “哼!你果真聪明,确可担此重任!”那个阴沉的声音回道。 “我不得不走!”黑影还在四处寻望,低声回道:“不知老神仙能否放我离去?” “毒掌渔娘!”阴沉的声音又隐隐传来,“不用找了,我就在你身后,你在犹豫,我也在犹豫!” 黑影猛一转身,果见身后站定一人,此人背身而立,竟是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其身法如同鬼魅,若取自己性命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功力相差如此悬殊,这黑影也便不再做那无意义的提防,整个身子放松了下来,月光下映出一副俏丽的女子脸庞,正是那毒掌渔娘刘冬儿,此刻她正看向那神秘之人,淡淡说道:“你在犹豫杀不杀我,若我留下照顾孩子,你便留我性命,若我离去,你便……” “正是!”那神秘人转过身来,只见此人一身青袍,朱颜白发,长髯于胸,颇有长者之风,只是眼中透着一丝杀气。 “哼!”刘冬儿哼笑一声,道:“我倒不是怕死,我犹豫担心的便也是这孩子,只是我大仇未报,若带这孩子归隐,这杀父灭子之仇,便不知何日才能去报了!” “我对你观察多日,虽名为毒娘,却并非奸恶之徒,做事谨慎,心思缜密,出手果敢,不拘小节,可托大事,况且这孩子刚出生不久,正需乳母,你便再合适不过了。”青衣老者缓缓说道:“至于你那点仇怨,我可替你做个了结,你看可好?” “不好!”刘冬儿斩钉截铁的回道:“我的大仇一定要我亲手来报!否则……”说着说着刘冬儿不禁低下头看向自己双掌,“否则我这苦练十年的毒砂掌,岂不白费了功夫!” “哼!”那青衣老者不屑的说道:“你那毒砂掌能对付得了天山派的小剑魔武兴邦吗?若我替你出手,此人活不过今年中秋,你看可好?” “真的不必了!”刘冬儿断然拒绝道:“生死有命,我的命数本就是用来报仇的,此生再无至亲,有幸杀光所有仇人,我也便没了活着的意义,即便死在报仇的路上,这也正是我的宿命所在,再无他求了。” “这个孩子也是你的宿命!”青衣老者道:“否则你早就死了,还提什么报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在那花轿别苑用苏伊伊做移花接木之局,便是已做好了隐世的准备,不是吗?” “呵呵呵呵……”刘冬儿苦笑了几声,道:“老神仙观察细致入微,这正是我犹豫所在,我确也舍不下这孩子!便是……便是若要陪这孩子长大又何止十年!”说到此处,刘冬儿已是双目充血,却又潸然泪下,咬住嘴唇,恨恨说道:“十六年之后,孩子长大成人,我便再无牵挂,那时……报仇!” “好!”青衣老者道:“十六年之后,若我还健在,必将助你复仇!也算对你养育孩子的酬谢吧。” 刘冬儿回道:“我养孩子,不必酬谢,是我真心所致,只是……” “只是什么?”青衣老者问道:“有什么条件你尽可提出!” “只是……”刘冬儿犹豫片刻,道:“你须放过包一庖,让他与我一起养育这孩子,他定会守诺,替他大哥完成宿愿。” “你!”青衣老者脸色微变,道:“你竟能……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许震刺中我那一刀,本应是刺向包一庖的吧……”刘冬儿抬头看向青衣老者,继续道:“以你的本事,说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那许震的招法对你来说可算是慢如龟爬,你既出手相助,用枣子弹开其刀,又怎会让刀伤及我身,应为你临时起意所致,当时扑向许震之刀的是包一庖,你并不想救他,而想借许震之刀除他而去,可当我撞开包一庖替他扑向许震之刀时,你因还需我照料孩子,便急忙出手,虽救了我,却还是让刀伤到了我的小腹,这对于你这等高手,是极不寻常的吧。” “哈哈哈哈……”青衣老者不禁轻笑了几声,道:“你这女子,果不是凡人,我没看走眼,孩子交给你,我便可放心离去了。那包一庖护这孩子之心,我是绝不怀疑,只是此人愚昧幼稚,身背官司,且身有残疾,极易辨识,他自身都难保,又怎护得了孩子。” “有我在,你可放心。”刘冬儿接话道:“我一独身女子带着孩子,是非太多,需要这么一个可靠的男人。” 青衣老者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是,那便都由你吧,这孩子便拜托你们照顾了!” 刘冬儿赶紧问道:“怎么?你这天下第一不再守护着这孩子了?” 青衣老者笑道:“什么天下第一天下第二的,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便让那欧阳替我作这天下第一吧,不再多说,我们便就此别过!” 第七章 武夷风情(五) “等一下!”刘冬儿突然叫住那老者,问道:“还未请教高人大名,日后孩子懂事了……” “不必提我,”青衣老者没等刘冬儿说完,便插话道:“也不必让孩子知道我的存在,你就是孩子的母亲,那姓包的便是孩子的父亲,仅此而已。” “在世华佗神医萧九贤?”刘冬儿问道。 青衣老者呵呵一笑,道:“不必问了,也不必找我,到时,我自会来看孩子!”说罢一闪身整个人便消失在夜色当中。 刘冬儿盯着这山中茫茫夜色,良久才转过身来,走向道观,忽从身后又传来那老者声音:“你这般美貌女子,嫁给那独臂人,不般配啊……” 刘冬儿猛的转过头,看向夜空,眼中不禁流下两行泪水。 翌日清晨,潘老头早早起来收拾马车,包一庖也帮着拾了些草料给马喂了,等刘冬儿喂好了孩子出来,三人便准备继续赶路。 刘冬儿上车前,向潘老头问道:“此行还有多远?” 潘老头边引着马掉头,边说道:“不远了,离我那武夷山的潘家茶园不远了,从这七仙山沿山路向南再行个七八十里路就到了。” “潘老爷子,”刘冬儿又问道:“不知我们能否在你那茶园暂住?” “那是再好不过啦!”潘老头喜上眉梢,高兴的说道:“我现在一孤身老头子,早就没了念想,和两位恩人经历了这许多事情,本有意留二位陪陪我这糟老头子,却也张不开嘴,毕竟我那破茶园子,也没什么好东西,穷山沟里也怕二位住不惯啊。” “不会的,”刘冬儿赶紧回道:“相反,倒是怕连累了您老人家。” “有什么可连累的!”潘老头说道:“我不是傻子,自也知道你们二位身上担着不少干系,不怕!反正我这老头子是不怕!你们帮我报了大仇,什么都不用说了,我这老命是两位救的,本就是赚来的,还怕什么连累,若不嫌弃,我那潘家茶园就是咱们的家了。” “太好了!”刘冬儿甚是欢喜,但马上又正色说道:“只是我们以前很多身世不能相告,以后也需改名换姓,多有欺瞒,甚至……甚至做出很多不好之事,只求能避开灾祸,平安养大这孩子。” “哎……”潘老头长叹了口气,道:“上车吧,你们的事我不问,一会儿车上商量好咱们的关系,我回去便给山里的茶农朋友们说,山里人淳朴,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有我在,你们就安心扎根便是。” 就这样,一行三人便赶着马车向武夷山方向行去。 潘老头撩开车帘子,边赶车边回头问道:“回头我该如何称呼二位啊?” 包一庖没有头绪,看了看刘冬儿,问道:“咱们俩……” 刘冬儿不等包一庖说完,便道:“先不说咱们俩,你和那吴春花,也就是潘老爷子的儿媳妇,有些关系吧。” “我俩能有什么关系!面都没见过!”包一庖急赤白脸的回道。 刘冬儿脸色一沉,叹了口气,道:“我是说……我是说你来这武夷山寻人,不是说你自己是受那吴家村救你之人,叫什么吴药材的所托,也就是吴春花他爹所托,来寻这吴春花,那你是不是谎称过和吴春花是什么亲戚关系吗?” “哦……”包一庖这才明白刘冬儿刚才所问的意思,差点误解刘冬儿是问他和吴春花之间有什么男女之事,显然是自己走偏了心思,脸色一红,回道:“我……我……我当时……跟潘老爷子说……我是吴家村来的,我叫……我叫吴腊八,是他儿媳妇……也就是吴春花的堂哥,说他爹一年多没孩子消息,便托我来这武夷山寻人。” “嗯,”刘冬儿点了点头,继续道:“你便叫吴腊八,吴春花的堂哥,村中遭强人洗劫,父母亲人都遇难了,没得活路,只得带着老婆孩子来投堂妹,却不想堂妹夫妇也被山贼所害,幸得潘老爷子收留,才在潘家茶园安顿下来。” “妙!妙!妙!”包一庖高兴的连声大叫,道:“这安排真是天衣无缝,妙啊!” 刘冬儿瞪了包一庖一眼,嗔道:“妙哪里啦?是不是妙在你带着老婆孩子这里啊!” 包一庖嘿嘿一乐,自知有些失态,扭头看向车外,不再答话。 “我也不能再叫刘冬儿了……”刘冬儿淡淡说道:“哎……既然你姓吴,我也便姓吴吧,刘冬儿,留在冬天,便是无有夏天,我便叫……吴夏至……” “好,好……”包一庖轻轻叫了两声好,看了看刘冬儿脸色,小声说道:“我是腊八,你是夏至,好……好……” 刘冬儿将头扭向窗外,缓缓说道:“下边说说咱们俩……” “好……”包一庖面带笑容,却只是小心翼翼的轻声回了一个字。 “你我是夫妻……”刘冬儿低头看向怀中婴儿,道:“孩子自然姓吴,名为云牛,就叫吴云牛。” “好……”包一庖还是一个好字。 “只是……”刘冬儿猛然抬头对包一庖叮嘱道:“你我到了潘家茶园,便不得再显露半点武功,我们夫妻,你种茶,我采茶,便是地地道道的茶农,还要……” “还要怎样?”包一庖看向刘冬儿,不知她还要叮嘱什么,自是都会答应。 “哎……”刘冬儿说到此处不禁流下泪来,叹了口气道:“等我们到了茶园,安顿下来,再与你说吧。” 包一庖见刘冬儿伤心流泪,眉头一皱,腰板一挺,大声道:“冬儿,这一路上得你照应,我和孩子才得无恙,我感激你,佩服你,也……也喜欢你,但我包一庖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哎……一个残废之人,没什么奢望,也决计做不出那种趁人之危的事,你我不做夫妻,我……我显老一些,就当你叔叔吧!” 刘冬儿噗嗤一笑,擦了擦眼泪,道:“包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要是让我以后一直叫你叔叔,我可做不来……你这人心性善良淳朴,为人正直,身上之伤也是因民族大义抗元大业所致,是大大的英雄,是好汉子!倒是我这破了身子的女人配不上你才是,你莫要计较,我伤心的是另外一回事,只有等你我安顿好了,我才……我才能告知于你……” “好吧,冬儿,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是不要勉强自己,”包一庖说着说着用左手拍了拍胸脯,道:“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你和孩子平安,我用……我这条性命担保!” 就这样,三人一车行了两日,便来到了这武夷山境内,一进山,青山绿水,小溪潺潺,美景如画,不禁引得刘冬儿和包一庖心旷神怡,好似抛去了所有烦心之事,均带着那清澈的笑容,指指这儿,点点那儿,潘老头也兴致勃勃的给他们讲解着这山中风情,就这样慢慢行了半日,才到了那潘家茶园,日头早已偏西,三人简单做了些吃食,潘老头便安排刘冬儿和包一庖住在了他儿子儿媳的婚房里,那大大的喜字还贴在房屋正中,潘老头又端了壶酒,拿了两个杯子,放在房中桌上,乐呵呵的说道:“新婚之夜,喝两杯吧,我老头子就不陪了。”说完便回房休息去了。 此刻房中就剩下刘冬儿和包一庖,刘冬儿抱着孩子坐在床上,包一庖坐在桌边,摆弄着杯子,时不时的偷眼看向刘冬儿,见刘冬儿只是低头哄着孩子,便倒好两杯酒,说道:“不如喝……” “先不喝酒,”刘冬儿打断包一庖,继续道:“等我哄睡了孩子,还有一事要办!” “好……”包一庖不知刘冬儿何意,也只能说一个好字,慢慢的等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孩子早已睡熟,刘冬儿慢慢将孩子放在床上,拿起床边一面铜镜,仔细的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一会儿嬉笑,一会儿忧伤,不一会儿又哭泣,就好似那不懂事的孩童,又似那心绪阴晴不定的懵懂少女,弄得包一庖一头雾水,呆愣愣的看着刘冬儿,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刘冬儿放下铜镜,拭去眼泪,来到包一庖身旁坐下,脱下手套,看着自己那双颜色紫黑、茧子厚重的双手,自言自语道:“好难看的一双手啊,不过以后采茶都要带着手套吧。” “不难看!”包一庖边说边伸手握住了刘冬儿的手掌。 刘冬儿抬头看向包一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问道:“包大哥,我长得好看吗?” 包一庖使劲点了点头,道:“好看!我包一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说着便一把将刘冬儿搂入怀中,亲亲她那弯弯的眉毛,亲亲她那大大的眼睛,亲亲那挺挺的小鼻子,又亲亲那樱桃般的小嘴巴,刘冬儿就这样让他抱着亲着,心中之火也在不断燃烧,浑身不由控制的不停颤抖,不自禁的竟哼出声来,包一庖亲着亲着便要褪去刘冬儿衣衫,刘冬儿却是一挣,将包一庖推开,流着泪道:“包大哥,你记住我的容貌了吗?” 第七章 武夷风情(六) 包一庖愣在一边,点了点头道:“记住了,怎么了冬儿?” 刘冬儿哭着说道:“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你愿意看,别人也愿意看,可我不能让别人看,这贩茶的商人太多识得我的样子,这美丽的脸蛋会招来灾祸!包大哥,你记住了吗?我现在的样子。” 包一庖使劲点了点头,问道:“那你便待在家中,外边由我……” 刘冬儿不等包一庖说完,便学着那青袍老者的语气冲自己说道:“你这般美貌女子,嫁给那独臂人……”说罢,便双掌运气,将掌毒逼出,猛的捂在自己脸上。 “冬儿!”包一庖没想到刘冬儿竟会这般下作,赶紧上前阻止,却已然不及,等他一只一只拉开刘冬儿双手,呈现在他面前的已是一张肿胀如鼓、黑紫相间、极为丑陋的脸庞,让人看一眼都会闪开目光的脸庞,一张让那青袍老者满意的脸庞。 “冬儿啊……”包一庖看着刘冬儿这张肿胀丑陋的脸庞,已哭得满脸泪水,“你这又何苦……”说着,便将刘冬儿双掌按在自己脸上,一股火辣辣的疼痛直透过皮肉钻入骨中。 刘冬儿赶紧撤开双手,哭着问道:“你这又何必……” 包一庖忍着剧痛,却发自肺腑的笑道:“一个独臂人定会引人指指点点,看的人多了也是大大的不好,这样,你我夫妻便是再没人识得了,我的妻子只有在我心中惦记着便是最好……” 说着,包一庖一把又将刘冬儿揽入怀中,端起桌上酒杯,递给刘冬儿,又自己端起一杯,笑着说道:“洞房夜,交杯酒……” 包一庖与刘冬儿……更贴切的说应该是从那牛头山吴家村逃难而来的吴腊八和吴夏至夫妇,跟着潘老头在这武夷山中的潘家茶园,一起种茶,一起采茶,一起养育着吴云牛长大,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不知不觉已过了八个年头,又快到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 天刚蒙蒙亮,一个睫毛修长斜飞入鬓,眼睛浑圆鼻子英挺,头发有些不修边幅简单束着的俊秀少年,蹑手蹑脚的从房中走出,轻轻关上房门,正待出院,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女人声音:“云牛!又要偷偷跑出去玩吗?忘记了今日要去山下梅古村范先生那读书吗?” “娘!那先生不好,上回您让我带去的几包菜茶,那范先生直接扔了出来,说这样的土茶拿去给他是不是拿他当要饭的了,还说像我这样的人,早点去地里种茶,还能帮上家里的忙,读书是白费工夫!让我以后都不要去他那读书了,他还把爹送他的一只老母鸡也让我带回来……带……我给……弄丢了……”少年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说漏了嘴,赶紧圆道。 “是真丢了吗?还是和那田大鸣偷偷烤着吃了!”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满脸黑紫色烧伤疤痕的女人走了出来,生气的向少年问道。 “娘!我怎么会做那种事!真的……真的是……鸡自己……飞走了……”少年本还想辩解,却是越说越没了底气。 “干娘,那只老母鸡是云牛哥给我奶奶炖鸡汤吃了,”这时,突然从院外闯进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小姑娘,着急的皱着眉头,不大不小一对杏核眼隐隐含着泪花,清澈明亮得就似两颗晶莹的宝石,小鼻子小眼睛,凑在一起显得是那么小巧可爱,只是山里的孩子天天在那日头下玩耍,便是晒得和吴云牛一般皮肤黝黑,本来偷偷在院外等着吴云牛出来再去找他们的好朋友田大鸣一起去干那早就约好的‘大事’,见干娘追问起那只老母鸡的下落,便忍不住冲出来,替吴云牛解释道:“奶奶累病了,没钱……没钱给奶奶看病,云牛哥说这炖母鸡的鸡汤最是养身补气,便给奶奶……” “荷花?这么早,你怎么来了?”此刻见自己的干女儿突然出现,吴云牛的母亲吴夏至不禁有些惊讶,听她这么一说,便赶紧关切的问道:“许家奶奶可好些了?哎……不是早跟你说过,你父母不在了,干爹干娘就是你亲爹亲娘,你这傻哥哥也就是你亲哥,奶奶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呢?” “是奶奶不让我说的,”小姑娘许荷花委屈的说道:“奶奶说你们也没钱,连云牛哥上学都……都……” “哎……算了算了……”吴母叹了口气,不再与那小姑娘争辩,只是说道:“一会儿啊,我和你干爹去看看许家奶奶,这有病了哪能硬挺呢!”说着吴母不禁咦了一声,问道:“荷花!这么早你和云牛要去做什么?” “我们……我们是……去……”许荷花仔细思索着如何编个合适的理由搪塞过去。 “是去山上采些草药!”吴云牛赶紧接话道:“奶奶病了,我知道爹爹常配的那大青龙还魂汤的方子,便是照着去采药,给奶奶熬了喝。” “胡闹!”吴母生气道:“是药三分毒,这药岂是乱熬乱喝的!先得让大夫看看是什么病状,才能对症下药!再说!家里不是备着青龙汤的几味草药吗?还要去采什么?” “有两味用完了,”吴云牛赶紧说道:“您忘了前些日子,田大鸣他爹又犯了那怪病,爹让我给他包了几副药送过去,家里的桂枝和大枣这两味药已经没了,我便是和荷花妹妹约好早晨一起去山里采来!” “是真的吗?”吴母颇为不信的质疑道。 “是真的,是真的!”许荷花赶紧连连点头确认道。 “那你们便去吧,”吴母知道他们所做之事乃是孝举,便不再阻止,反而叮嘱道:“这两味药并不难找,莫去那悬崖险地,路上互相有个照应,早去早回。” “知道了,娘!”吴云牛一听他娘松了口放他出去,便高兴的赶紧拉上许荷花飞一般的奔出了院子,生怕他娘再反悔。 吴母此刻也好似发觉到了什么不对劲,赶紧大声冲那两个孩童飞奔着的身影喊道:“吴云牛!回来还要去上学,我带你去求那范先生!” 吴云牛拉着许荷花这一路飞奔,直到转过几道弯,再也看不到潘家茶园里的那两间瓦房和逼着他上学的娘亲,才停下来使劲喘了几口气,对许荷花笑着说道:“好险那!差点就出不来啦!” “我们真的去采药吗?”许荷花认真的问道。 “当然不是啦!”吴云牛大声回道:“咱们不是和大鸣约好了吗?就去天心岩九龙窠去采那大红袍茶叶!” “可是干娘说不让去悬崖险地……”许荷花有些担心的说道:“那三棵大红袍母树可都长在悬崖峭壁上,而且……还有天心寺的僧人看着,我看……还是不要去了吧。” “早知道就不带你了!”吴云牛有些生气道:“我和大鸣一个放风,一个采茶也就够了,那荷花你就先回家吧,等我们好消息便是。” “不行!”许荷花也有些焦急的说道:“干娘说让咱们路上相互照应,我也得去,万一……万一……” “诶呀!没什么万一!”吴云牛拉上许荷花继续向前赶路,边走边说:“这瑞家茶庄多么欺负人!逼死了你父母,还逼着奶奶没日没夜的给他们制作‘龙团’茶饼,就是要给那皇帝上贡,把奶奶都累病了,大鸣说这次建宁府要咱崇安县准备两件茶贡,一件是‘龙团’茶饼,另一件就是这武夷山大红袍,这三棵大红袍母树每年产茶不过一斤,这瑞老爷早就派人和天心寺的和尚天天守着那三棵茶树,怕的就是那大红袍茶叶被人偷采了去!哼!我们便都给他采了,让那黑心的瑞老爷交不了差,皇上一生气就会杀他的头,给你爹娘和咱奶奶报仇出气!” “可是……”许荷花还是有些担心,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没什么可是!”吴云牛不等许荷花说完,便道:“一会儿到了那天心岩九龙窠,你就自己躲好,千万别出声,就算万一我和大鸣被那瑞家的家丁和天心寺的和尚发现,我们也跑得掉,这山上小路我们闭着眼都知道怎么走,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咱们还在大鸣家门口汇合。” 说着说着,两人眼前不远处便是出现了一个独立院子,院中有三间青砖瓦房,显得比吴云牛家的房子气派了许多。吴云牛对许荷花说道:“快到了,咱们再走快些,田大鸣怕是等急……” 吴云牛话未说完,突然从路边树上跳下一人,可把吴云牛和许荷花吓了一大跳,只见此人也不过十岁左右年纪,大脑袋,宽脑门,大眼大鼻子厚嘴唇,连个子都比吴云牛高出了一头,显得十分壮实,气呼呼的对两人说道:“都什么时辰了,你们才来!还以为你们不敢去了!” 第七章 武夷风情(七) “怎么会!”吴云牛赶紧解释道:“出门时,被我娘看到了,非逼我去梅古村范先生那念书,还好我机智…反正是差点就来不了了,不说了,赶紧出发吧,现在走虽赶不上和尚做早课,但还能赶上那天心寺吃午饭的时辰,那时候和尚和瑞家家丁都会去寺里吃饭,咱们便更好下手!” 田大鸣点了点头,憨憨的嘿嘿一乐,道:“你说的也对,那咱这就赶紧出发!”说罢,三人便一起向那天心岩九龙窠行去。 不多时,三人眼前便多了一条溪流,吴云牛说道:“九曲溪到了,咱们沿着这溪流一直向东走便是。” “哪里是向东一直走啊,”田大鸣不是很高兴的说道:“分明是要来来回回绕很多弯子,哎……还要走好远咯……” “那有什么办法,”许荷花回道:“咱这武夷山三十六峰九十九岩,峰岩交错,这盈盈溪水贯穿其中,折为九曲,所以才叫那九曲溪嘛。你不想沿着溪流走,那便直接飞过去好了,是吧,云牛哥。” 吴云牛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我听爷爷说,这九曲溪可是大有来头的,是彭祖仙人为了百姓挖出来的一条河。” 田大鸣不屑的说道:“你爷爷净会编些神鬼故事,我爹可不信那些!” “对嘛,对嘛!”许荷花见田大鸣说潘爷爷坏话,便生气的回道:“你爹是田大胆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蟾蜍和青蛙,哈哈哈哈……” “你!”田大鸣也有些生气,说道:“许荷花,你再这么说,以后就不要再来我家找我玩了!我也不再帮你采那树上的果子吃了!” “好啦好啦!”吴云牛赶紧打断二人,阻止他们继续吵下去,说道:“这彭祖仙人怎会有假!这九曲溪汇入崇阳溪的地方不就建着那武夷宫吗!你们不是都去过!爷爷说很早很早以前,这武夷山还是一座荒山,周边啊也是一片荒地,什么都没有,更没有什么武夷山这个名字了,后来彭祖一家人和早先的武夷山民来到了这里定居,可却遇到了大洪水,山民新盖的房子都被这洪水冲塌了,刚种起来的庄家也都被冲毁了,实在是活不下去。彭祖仙人便带着他的儿子彭武和彭夷开山挖河,疏通洪水,洪水走了,百姓们才可安居乐业。彭武和彭夷挖的这条河便是九曲溪了,山民们为了纪念彭武和彭夷便将此山命名为武夷山,还建了武夷宫供奉着彭祖等仙人,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我……我……”田大鸣我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得说道:“我……不知道……” “哼!”许荷花见田大鸣答不上来,开心的哼了一声,说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你不知道便是假的吗?你看!”许荷花边说边伸手指了指前面的两座山峰,问道:“前面就是玉女峰和大王峰,你可知道这两座山峰的由来?” “嗯……”田大鸣想了半天,支支吾吾的回道:“大家都这么叫……便是……便是……” “哎……”许荷花叹了口气,道:“亏你田家还是祖祖辈辈生在这武夷山,竟连这山峰名字的由来都不知道,以后见到外来之人,再不要说你是武夷山人,省得人家问你这山水的由来,你回人家这山水都是装神弄鬼胡编乱造而来,那可丢死人了!” “荷花妹妹!”田大鸣有些不服气的说道:“你要知道便说给我听,不用这样挖苦人吧!” 许荷花掩嘴噗嗤一乐,回道:“那好,你可听好了!奶奶跟我讲过,传说天界有一位美丽的仙女,十分喜爱游览人间的山水,便有一次来到了咱们武夷山,一下就被这里的美景迷住了,便再也舍不得离去。你们看!你们看!”许荷花用手指向前面山峰的半山腰,喊道:“半山腰的平台上那块岩石,你们说像什么?” 田大鸣挠了挠头,想了片刻,便兴奋的喊道:“像……一张大饼!” “哼!”许荷花不屑的哼了一声,道:“你就知道吃!是妆镜台,仙女梳头的地方,下边的潭水叫浴香潭,是仙女沐浴的地方。奶奶说仙女在这里临溪梳洗,含情顾盼,是在等一个人。” “啊?等人?”田大鸣惊道:“不会是在等我们吧。” 许荷花嗔骂道:“谁会等你这头大笨牛!” “我可不是牛哦,嘿嘿……”田大鸣一乐,用手指着吴云牛道:“他才是牛,大笨牛!” “云牛哥才不笨!”许荷花赶紧说道:“你最笨,就知道吃,大笨猪!人家仙女怎么会等大笨猪!” 田大鸣没再理会许荷花骂自己大笨猪,直接好奇的问道:“那仙女在等谁啊?” “自然是在等她心中的好哥哥……”许荷花说着说着不禁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偷偷瞄了一眼吴云牛,说道:“便是那天界中与仙女相爱的大王了。”说着,许荷花又伸手指了指在那玉女峰旁边大王峰,道:“这大王果然寻到了这武夷山,便和仙女在此定居了下来。” “哦……”田大鸣恍然大悟道:“这大王峰原来便是大王啊。” “是啊!哎……”许荷花突然叹了口气,继续道:“谁知天界还有一个坏人,叫铁板鬼,他呀,也喜欢人家仙女,见大王和仙女这般恩爱,便心生恨意,背后捣鬼,偷偷向玉皇大帝告密,说仙女和大王私自下凡相爱,有违天条,玉皇大帝一怒之下,便将仙女和大王变成了两座山峰,就是前面的玉女峰和大王峰了。后来呀,这铁板鬼还不死心,自己死皮赖脸化成了一块岩石,横在玉女峰和大王峰中间,叫他们近在咫尺,也无法相见。”许荷花又伸手一指那两座山峰间的一块形如铁板的岩石,道:“看,那块铁板一样的岩石便是铁板鬼了,变成了现在的铁板嶂!” “诶……呦……”田大鸣走在吴云牛和许荷花两人中间,边走边瞧着那铁板嶂,自言自语道:“这铁板鬼还真是可恶,都害人家变成了山峰,还要挡在中间,”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许荷花,傻笑道:“确实是个坏人啊!” 许荷花此刻则是瞪着田大鸣,道:“那你还挡在中间,快走开啦!”说着便一把将田大鸣推开,自己来到吴云牛身旁。 田大鸣被这一推,似是懂了什么,只道自己刚才还骂那铁板鬼,却早被别人当成了铁板鬼,便是生气的要冲许荷花发泄一番,可还没张口,却从前方不远处传来一个沙哑尖酸的声音:“呀!这不是荷花妹妹,还有胆小鸣和蠢牛牛,你们这是要一起去哪呀?” 三人抬头看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站立着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尖脑袋,尖下巴,小老鼠眼滴溜溜直转,满脸的麻子坑,长得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一张嘴还是个哑巴嗓,可穿着上却是颇为体面,一身的绸子装,一手提着个蝈蝈笼子,一手拿着把陀螺鞭子,不停的摇着,一看便是土财主家的傻儿子,后边还跟着两个瘦的跟麻杆似的家丁。 田大鸣最恨别人说他胆小,因为他爹原来外号叫田大胆,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可许多年前因贩茶路上被蟾蜍精上过身,现在便是见了青蛙都怕的哆嗦,人们背后都笑他田小胆,连他儿子都受了连累,本来叫田大鸣,却被那些喜欢无事生非的孩子笑话为胆小鸣,每次有孩子这么叫他,都会引得田大鸣与其干上一架,刚才被那麻脸小子这么一叫,便是压不住火,怒道:“你这死麻子脸,找打是不!” 原来那麻脸小子便是瑞家茶庄瑞老爷家的小少爷瑞健,是瑞家的独苗,瑞老爷老来得子,便给孩子起名叫健,本意是要孩子健康长寿,结果这孩子不到六岁便染上了天花,这瑞家撒钱般的遍请名医,用了无数好药才保住这孩子一条命,却落得一脸麻子痴痴傻傻的毛病,被田大鸣骂是麻子脸,便也是生气至极,把蝈蝈笼子往地上一摔,舞着陀螺鞭子便冲上来,要抽田大鸣。可田大鸣比这麻子脸要壮实得多,哪会怕这个病夫,便是一把抓住抽来的鞭子,往回一拽,便把那麻子脸抻了个跟头,吃了一嘴土,麻子脸趴在地上使劲往外吐着嘴里的泥土,边吐边冲身后家丁嘶哑的喊道:“快!给我……给我打死这些……呸呸……这些混蛋!给我打……呸……呸……” 那两个家丁见小少爷吃了亏,一个赶紧跑过来扶,另一个撸起袖子便要来揍田大鸣,可刚到田大鸣面前,屁股上就被吴云牛从后面狠狠的踢了一脚,向前噔噔蹬蹬连冲了几步,脚下站立不稳,扑通一声栽进了溪流之中,另一个家丁刚扶起麻脸小少爷,便气哄哄的冲过来一脚踢向吴云牛,吴云牛赶忙一闪身躲过这一脚,那家丁正要再踢,便听砰的一声,一个大土块正砸在脸上,砸得脑瓜子嗡嗡直响,转身便要冲向扔土块的田大鸣,可刚迈两步,屁股上也被吴云牛一脚踢中,便也乖乖的冲进了那九曲溪中。 第七章 武夷风情(八) 许荷花见两个家丁都被吴云牛踢进溪中,便是高兴得拍手叫好道:“云牛哥好棒!云牛哥好棒!” 吴云牛见那两个家丁从溪中挣扎着站起身,气呼呼的又要冲来,便赶紧冲许荷花和田大鸣挥了挥手,道:“快跑!”喊完便拉上许荷花沿着溪流向东跑去,田大鸣也跟其后,可刚跑两步,突看到那麻子脸在旁骂骂咧咧,便转身跑过去,一把拎住那麻子脸的脖领子,来到溪边,骂道:“死麻子脸!去死吧!”便是一脚把这麻子脸也踹进了溪中,转身才向吴云牛和许荷花追去。 三人跑了好久,早就把那两个家丁甩得看不见踪影,眼见已来到那大王山山脚,便都停下了脚步,大口的喘着气,稍歇了片刻,吴云牛便对二人说道:“这九曲溪前面大片茶园便是那瑞家茶庄了,里边有好多看庄子的打手,咱们别自投罗网,便从这大王山的小路绕过去吧。” 二人均点头同意,便一起沿着大王山的山路走去。田大鸣还有些不服气的说道:“这九曲溪的茶园哪里是他瑞家的,前朝这里可都是皇家设立的御茶园,那好茶树都在这里,是专门用来制那龙团贡茶用的,可惜现在被那根本不懂茶的瑞家占了去,靠的不就是那瑞老爷的兄弟,好像原来是什么饶州知府,多年前莫名死在了那贼窝花轿顶,我爹说是那饶州知府回家探亲,被花轿顶的贼给绑了肉票,后来给撕了票,这山上贼人也算歪打正着的做了件好事吧。” “你爹又在那乱编故事!”吴云牛皱着眉头说道:“分明就是官贼勾结,最后分赃不均,才互动起手来,结果两败俱伤,那山贼和姓瑞的饶州知府才都死在了贼窝花轿顶。” “你又知道!”田大鸣不服气的回问道:“你说的难道就不是自己编出来的?” “当然不是!”吴云牛斩钉截铁的说道:“你们知道的,潘爷爷不是我亲爷爷,是我姑父的亲爹,姑母、姑父就是在贩茶的路上被那花轿顶的贼绑了,爷爷砸锅卖铁凑不够钱,姑母、姑父就被那山贼撕了票!爷爷说给山贼的赎金都要存在永祥当铺才行,永祥当铺就是那瑞家茶园的老爷瑞祥开的,你说他们瑞家是不是和山贼勾结!” “怪不得!”田大鸣恍然大悟般叫道:“我爹这些年贩茶都要把钱存在那永祥当铺的各地分号中,回来兑钱要收走三成的利,若不把钱存在永祥当铺,回来定会被那山贼劫去,便是血本无归了!” “可恶的永祥当铺!”许荷花抹了把眼泪,恨恨的说道:“两年前我爹娘听那贩茶的马队说咱武夷山的蒸青团茶在北边十分抢手,我许家祖祖辈辈给皇家御茶园制茶,这手艺在这武夷山都是独一份,奶奶、爹爹和娘亲便将房子和我许家的茶园一起抵押给了那永祥当铺,换钱买来了那好茶树产的原茶,没日没夜的干了足足一个月,将原茶都制成了龙团茶饼,可都是按前朝贡茶的标准做的,爹爹说这些龙团茶饼只要运到京城,就能翻上十倍的价,可刚走到那七仙山,就被贼人给劫去了,爹和娘回到家还不到一天,那永祥当铺的打手就来收房子和茶园,爹爹和娘亲气不过,就……呜呜呜呜……就都跳崖……呜呜呜呜……”许荷花说到那伤心处,竟不禁哭了起来。 “这永祥当铺真是太坏了!”田大鸣怒道:“荷花妹妹,你别哭,哥哥早晚替你烧了那贼当铺,给你爹娘报仇!” “谢谢大鸣哥……”许荷花感激的看了一眼田大鸣,继续呜咽着说道:“我爹娘走了,他们就要把我带走卖给……卖给……呜呜呜呜……我奶奶拦住了那瑞老爷,说她有制那贡茶龙团茶饼的手艺,就替他们瑞家茶庄制茶还债,才把我救了下来,要不是奶奶……我……呜呜呜呜……” “这瑞家干得坏事真是数不清啊!”吴云牛攥着拳头恨恨的说道:“这笔笔血债,早晚要让他们瑞家偿命!” “早知道刚才就干脆把那瑞家的傻儿子死麻子脸给他一脚踢死得了!”田大鸣说着说着狠狠的冲着地上踢了一脚。 “踢死了那麻子脸,瑞家打手还不抄了咱们的家!”吴云牛说道:“就算咱三个跑了,可许家奶奶、田老爹、我爹娘怎么办?咱还是按计划好的办法来!去偷采了那天心岩九龙窠的大红袍,让他们瑞家做不成贡茶,皇帝一生气就会将他瑞家满门抄斩!” “对!”田大鸣开心的乐道:“满门抄斩!” 许荷花也擦净了眼泪,笑着使劲点了点头,附和道:“满门抄斩!” 三人同时哈哈大笑一番,便又有说有笑的拉起手沿着这大王山的小路继续向前走去。 三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这山路便是越来越难走,参天大树一棵棵搅在一起,遮住了太阳,只漏过斑斑点点的亮光,映在这丛林小路上,让人不禁感到有那么一丝的压抑,三人便都不再说话,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着,时不时头顶上飞过几只山猴,吓得许荷花紧紧握住吴云牛的手,不敢抬头看,只是紧紧的跟着走路。 “诶呦!”田大鸣突然惊叫了一声,吓得许荷花扑通趴倒在地上,脸色惨白的看向田大鸣,害怕的问道:“怎……怎么了?” 田大鸣揉了揉头顶,从地上捡起一颗大大的桃子,仰头看了看,发现一只山猴趴在树枝上正望着他,田大鸣嘿嘿一乐,将手中桃子递给还趴在地上的许荷花,说道:“荷花妹妹,这可是猴子采得仙桃,可甜得很那,你尝尝。” 许荷花并没接那桃子,只是慢慢从地上爬起,也抬头看向那只山猴,忐忑的问道:“这猴子为什么用桃子砸你啊,会不会是他们不喜欢我们,要赶我们走啊!我听奶奶说,这大王山上的猴子可厉害了,用石头丢人,次次都打在头上,咱们还是快走吧,一会儿猴群来了,怕就走不掉了。” “不会的,”田大鸣肯定的回道:“咱们又没惹那猴子,它们干嘛丢咱们石头。” “它们是没丢石头,”许荷花指了指田大鸣手中的桃子,道:“它们不是用桃子丢你了,你看那只猴子还趴在树上盯着你看那!” “哈哈哈哈……”田大鸣大声笑道:“那山猴是不小心掉了桃子,想等我们走了再来拾取,所以一直看着我们,不信你看。”田大鸣边说边将那桃子向山猴扔去,那山猴一把便将桃子接在怀中,吱吱吱吱的叫了几声,在这些参天大树间蹦来蹦去,不一会便跑远了。 “还真的是啊!”许荷花捂着胸口轻舒了口气,放松了许多,笑着说道:“人家的桃子就还给人家吧,你要是吃了,那猴子还不是要挨饿,自然恨你,便会用石头丢你头!” “这些猴子早吃饱了!”田大鸣回道:“他们是在为冬天储存食物呢,还会酿那猴儿酒!荷花妹妹,你可见过醉猴?” “又吹牛!”许荷花一噘嘴道:“猴子都会酿酒了,你爹便是最高兴!可以去那猴子窝偷酒喝!” 田大鸣鬼笑着神秘兮兮的说道:“我爹当然高兴,他就最爱偷这猴儿酿的百果茶酒喝。” 许荷花白了一眼田大鸣,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田大鸣此刻突然收起笑脸,正色道:“荷花妹妹!这你便不知道了吧,还自称是什么武夷山人,这猴子酿酒的故事没有听说过吗?” “呸!”许荷花冲田大鸣吐了吐舌头,道:“只听说过你那酒鬼爹爹酿酒、喝酒还有醉酒,便没听过这猴子还会酿酒!” “诶呀,诶呀,”田大鸣稍显得意的说道:“那便让咱这祖祖辈辈、土生土长的武夷山人,给你讲讲这武夷山茶酒的故事。” 许荷花笑道:“好啊,那你便讲来听听,看你怎么胡编乱造!” 田大鸣清了清嗓子,问道:“这武夷山三十六峰,有一天柱峰,就像一尊倒扣着的酒坛,人们都叫它酒坛峰,你们可知道?” “当然知道!”吴云牛抢着回答道:“一会儿往前不远,到了这九曲溪的第五曲处,便可见到那酒坛峰了。” “没错没错!”田大鸣给吴云牛竖了个大指,继续道:“相传啊,很久以前这武夷山酒坛峰上住着一位老农夫,他酿的茶酒醇美甘冽,只要酒坛一开,武夷山这三十六峰九十九岩便三天三夜都飘着那浓浓的酒香。种田采茶的乡亲们喝了这老农酿造的茶酒,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活都不觉得劳累,赶路的过客喝了这老农酿造的茶酒,走九千九百九十九里路都不觉得辛苦。人们自是对那酒坛峰的老农从心底里喜欢,便尊称他为‘田父’。这武夷山田父酿酒的故事,便随着那茶酒的酒香飘荡而去,传遍了四面八方。” 第七章 武夷风情(九) “诶呦,诶呦!”许荷花冲着田大鸣用手指在自己脸上划了两下,讥讽他没脸没皮,笑着说道:“原来饶了一圈,是你田家先人酿的酒啊,还什么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活都不累,走九千九百九十九里路都不苦,这牛皮让你吹的,你家要真能酿出这样的酒,怕早就不干那贩茶叶的买卖了吧!” “荷花妹妹!”田大鸣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可别不信,这田父酿得茶酒可是真有其事,我爹每次出门贩茶都会带上好几个大葫芦的茶酒,路上啊不舍得给别人喝,都是晚上自己偷偷喝,可那酒塞一开,便是再也藏不住了,一起贩茶的朋友便顺着酒香找来了。” “有那么神吗?”许荷花有些不信,问道:“难道你田家真会酿那茶酒?” “其实啊……”田大鸣稍微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不是我田家会酿酒,是这里边有个大秘密,只有我爹知道,后来我爹告诉了我,便在这世上只有我和我爹两个人知道了……” 许荷花见这田大鸣说起话来婆婆妈妈,便一噘嘴道:“那你和你爹便继续守着这个大秘密吧,我和云牛哥也不想听。” 吴云牛赶紧点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胡编出来的故事,有什么好听的!” “我胡编!”田大鸣急道:“那你们便听了!其实这茶酒啊便是那武夷山的猴儿酿的!” 许荷花笑道:“原来你田家先人是猴儿啊,哈哈哈哈……” 田大鸣没有理会许荷花的嘲笑,表情严肃的压低声音说道:“这猴儿啊,每年会将吃不完的果子存储起来,存在哪呢?它们会在山林中找到那些空树来存放百果,这空树必须足够大,还要能密封不漏液,能够保证百果越冬不烂的树木,咱这武夷山虽然树多,又能有几棵这样的空树?山中诸猴在这秋收的季节采百果存于那树洞之中,用来贮藏越冬,为了防止百果腐烂,便会在洞中放入咱武夷山特有的菜茶,但若当年冬天用不尽这储存的越冬果实,猴儿们便会忘记曾储藏过一洞百果,然后这一洞百果便逐渐发酵,最后酿成一洞带着茶香的百果酒,也就是传说中的茶酒了。我爹便找到了几处这样的树洞,就在……” “啊!”没等田大鸣说完,许荷花突然惊叫一声,倒退几步,扑通一声,向后跌坐在地上。 田大鸣和吴云牛都被这许荷花的惊叫声吓了一跳,直愣愣的盯着跌坐在地上的许荷花,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许荷花脸色已是吓得苍白,颤巍巍的举起手指,指向田大鸣身后,惊惧的喊道:“吊……吊死鬼!”。 田大鸣和吴云牛顺着许荷花所指,扭头看去,也都同时啊的惊叫了一声,均是吓得连退数步,扑通扑通全都跌坐在地上。 原来不知何时,一个肥嘟嘟的矮胖老头从树上顺着一根藤条,竟是悄无声息的滑了下来,贴在那田大鸣身后,竖着耳朵偷听着三人讲话,若不是许荷花无意间抬眼瞧见,便是现在三人也察觉不到此人的存在。 那矮胖老头赶忙从藤上跳下,只见此人头发乱蓬蓬的用一根红绳扎在一起,满脸的胡子茬,小眯眯眼笑得弯成了月牙,酒糟鼻大嘴巴,整个人圆嘟嘟的似个皮球,身穿破布坎肩和裤衩,脚上趿拉着一双破草鞋,挎着个大酒葫芦,身后还背着把长剑,把脸凑到田大鸣跟前,怪笑着说道:“你们不用理我,继续说,继续说,刚才说到那树洞就在……就在哪啊?” “快跑!”吴云牛抓起一把泥土丢向那矮胖老头,拉起许荷花和田大鸣顺着山路向东跑去,那酒糟鼻的怪老头在后面边追边喊自己不是坏人,让娃娃莫怕,可吴云牛三人哪会信他,便是跑得更快,不一会儿便把那怪老头甩没了踪影,却仍不停歇,直到跑到山脚,来到九曲溪边,才停下脚步,坐在滩地上,大口的喘着气。 “那个怪人……是谁啊?可……可吓死我了!”田大鸣躺在滩地上,边大口喘着气边笑着问道。 “是……是吊死鬼啊!”许荷花面色苍白的回道:“他……他要……上你的身啊!” “不会吧!”田大鸣一下惊坐了起来,他爹曾被那蟾蜍精上过身,最是害怕这妖魔上身,听到许荷花这么一说,便也吓得收起了笑容,浑身打了个寒颤,不停的看向自己身后,颤声问向吴云牛:“我背后没……没什么东西吧?” “没有……没有!”吴云牛翻着田大鸣衣服里外仔细检查着,说道:“我看那怪人不像是鬼啊,再说,这鬼怎么会光天化日之下跑出来呢?” “那段林子树荫遮住了光,鬼便现身了!”许荷花一本正经的说道:“现在我们跑出这林子,阳光充足,那吊死鬼就不敢追来了!” 田大鸣听许荷花这么一说,便是长舒了口气,道:“不敢追来,那便放心了!” “不过……”许荷花又皱起眉头,担忧的说道:“听奶奶说,修行厉害的鬼,也可以在阳光下活动的。” “啊!”田大鸣惊得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喊道:“那……那咱们还是快走吧,万一……万一那吊死鬼……还是快走吧!”边说边沿着溪流向前跑去。 许荷花见田大鸣跑开,也不禁害怕,啊了一声,也赶紧跑开,吴云牛见二人都跑开了,自己心里也没了底,害怕那吊死鬼真的追来,便赶紧起身向二人追去,三人就这样又一溜烟的向东跑去。 正午时分,吴云牛三人已是来到了那天心岩九龙窠,均趴在草丛当中,观察着前方动静。 “看!”吴云牛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庙宇,轻声说道:“那便是天心寺了!” “那大红袍茶树在哪啊?”许荷花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前方庙宇,赶紧趴低身子,紧张的轻声问道。 “喏,”吴云牛又指了指庙宇不远处的悬崖边,说道:“那几棵大红袍茶树就长在那悬崖峭壁上,看到旁边搭着的那个草棚没?就在那草棚旁边。” “咦?”田大鸣看向那草棚,不禁疑惑道:“怎么那草棚下全是道士,却不见和尚?这天心寺不是和尚住的寺庙吗?什么时候改成道观了?” 吴云牛听田大鸣一说,细细看去,只见那草棚下坐着三人,全部身着道袍,却是有些奇怪。 这时,从寺庙中走出一个和尚,有气无力的冲那草棚方向喊道:“吃饭啦,吃饭啦!”也不待那草棚中的道士回话,便掉头回转,进了寺庙。 “喂!和尚!”只见那草棚中一高个道士猛的跳起来,冲那和尚喊话,见那和尚并不睬他,便破口骂道:“这他妈的死秃驴,也不知道给咱兄弟把饭送过来,他奶奶的,一会儿过去便剁了这个贼秃!” 这时草棚里又站起一矮胖道士,骂道:“狗子!别他妈叫啦!三当家的还在庙里,不是说了要以礼相待这帮秃瓢吗?等八月十五收了货,再收拾这帮秃驴也不迟!” “得嘞!”刚才骂和尚的那个道士哈着腰点了点头,回道:“都听六哥的,那咱兄弟就受受累,挪几步,到那破庙里垫补两口?” “走吧!”那个矮胖道士抄起一把片刀,扛在肩上,一走三晃的向寺庙走去,边走边冲还在棚子里坐着的那个有些驼背的道士喊道:“罗锅子!你先盯着,一会儿让狗子吃完了换你!” 那罗锅道士赶忙笑着点头哈腰道:“好嘞,六哥,你和狗哥先吃,这几棵破茶树,有我在,跑不了!” 于是那个矮胖道士带着那个叫狗子的道士,边走边骂这庙里的伙食没点油水,又骂这日头毒,摊上这看茶树的破差事,骂着骂着便进了寺庙。 吴云牛赶忙拍了拍趴在旁边的田大鸣,笑着说道:“机会来啦,一会儿你引开那个罗锅道士,我去偷采那大红袍。” 田大鸣摇了摇头,道:“你脑子灵,还是你引开那罗锅道士,我去采茶!” 吴云牛赶紧摆手,道:“不行!那茶树长在悬崖上,我身子轻,茶树能经得住我。” 田大鸣腾的一下挺起身子,有些生气的说道:“我比你大两岁,做哥哥的怎么能让弟弟去冒险!就是我去,要么回家!” 吴云牛见拗不过田大鸣,便点了点头,叮嘱道:“一会儿我引开那罗锅道士,你便看看那悬崖好不好爬,如果徒手爬不了,咱们便改天晚上带绳子再来,可千万别冒险啊!” “好的!知道了!真够啰嗦的!”田大鸣不耐烦的回了吴云牛一句,便对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许荷花道:“荷花,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如果我们被道士发现了,你就往回跑,咱们都往回跑,还在我家前面那棵红豆杉树下汇合。” 三人又商量了一会儿,约定好如何打配合以及逃跑路线,吴云牛便和田大鸣伏在草丛中向那草棚方向慢慢爬去,在那罗锅道士身后不到十步距离,吴云牛示意田大鸣趴好,便悄悄站起身来,蹑手蹑脚来到那罗锅道士身后,凑到其耳边突然喊道:“道长!” 第七章 武夷风情(十) “诶呦妈呀!”那罗锅道士被这一喊吓得扑通一声连同坐着的木凳一齐翻倒在地上,赶忙摸起身边的片刀,爬起身来,仔细一看眼前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便气不打一处来,揉了揉屁股,骂道:“小兔崽子,你找死啊!” 吴云牛装作傻呆呆的样子,说道:“我不找死,我找你。” 罗锅道士嘿嘿一乐,道:“小孩儿,怕你还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嘿嘿,找我便是找死!” 吴云牛挠挠头,装作不解的问道:“那道士你叫死吗?你原来叫死道士!” 罗锅道士大怒,骂道:“小兔崽子,拐弯抹角的骂人,看我不宰了你!”说着便举起片刀作势要砍吴云牛。 吴云牛赶忙连连摆手,装作害怕的样子,喊道:“我有一件宝物……” 那罗锅道士一听有宝物,便收起片刀,问道:“什么宝物?” 吴云牛想了想,说道:“我在河边发现了一颗玉石,可惜太沉了,拿不动,你帮我拿吧。” 罗锅道士盯着吴云牛,也想了想,说道:“你个傻小子知道玉石长什么模样,怕是拿块河里的破石头消遣我吧!还是先砍了你再说!”说罢便又要举刀砍向吴云牛。 吴云牛此刻也有些发慌,过来的时候没想过这道士还带着刀,动不动就要砍人,本来是想用言语把这道士引开,却不想这道士跟土匪一般,举刀就要砍向自己,便赶紧胡乱说道:“我自是知道!自是……知道!和……和我姐姐的玉簪子一个颜色!” “你姐姐?”那罗锅道士听吴云牛提到女人,便又收起片刀,色眯眯的问道:“你姐姐在哪啊?多大了?” 吴云牛见这道士不像好人,便故意引诱他道:“嗯……我姐姐今年十八了,可漂亮了,在河边见到好大的一块玉石,便要和我一起抬回家,可是抬不动,便让我来找人帮忙。” 罗锅道士笑得眼都睁不开了,那背驼得便是更加厉害,使劲咽了一口口水道:“十八岁的小美人,快!快带我去!” 吴云牛指了指罗锅道士手里的片刀,说道:“可是……我姐姐怕刀。” 罗锅道士见对方只是个傻小子,早就没了戒心,心里已全在想着这傻小子的姐姐是如何如何水灵的一个小美人,便一甩手将片刀丢在一旁,连连点头道:“对对对,美人怕刀,我不带刀,不带刀,咱们快走吧!找美人……找姐姐……” 吴云牛见这罗锅道士把刀扔了,提着的心也放下了不少,仍装作傻呵呵的样子,挥了挥手,道:“那跟我走吧,死道士。” 那罗锅道士一皱眉,怒道:“谁是死道士!我叫罗锅……”话说到一半突想到,这罗锅子本就是别人嘲笑自己的外号,说给这傻小子也不大合适,可一时半会儿又记不得自己原来叫什么名字,便是僵在那里。 吴云牛听他说自己叫罗锅,心想这傻道士还真是不知好赖话,便说到:“罗锅!跟我走吧!” 那罗锅道士听这傻小子叫自己罗锅,便更是生气,怒道:“我!我……不许叫我罗锅!” 吴云牛忽觉得这道士好生有趣,本想再逗逗他,但想到那边田大鸣还等着偷采大红袍,便忍住笑,继续傻呵呵的说道:“那……死道士,跟我走吧!” 这罗锅道士气得嘴都歪了,但看着眼前这个小子傻里傻气,也便不再跟他计较,心道还是先找那美人要紧,于是点了点头,回道:“走吧走吧,你前边带路!” 吴云牛转身便朝山下溪边跑去,边跑边喊:“死道士,你快点,我姐姐怕是等急了,自己就先回家啦!” 那罗锅道士一听美人等急了要自己回家,便赶紧追向吴云牛,边跑边搓着手色兮兮的回道:“来喽,来喽……” 这吴云牛前边跑,罗锅道士后边追,不一会儿都不见了踪影,此刻田大鸣才蹑手蹑脚的站起身,看了看寺庙方向,见没人出来,便欢喜的跑到草棚边上,向崖下看去,果见有三棵茶树长在那峭壁之上,这悬崖峭壁虽陡,却还是有些坡度和抓手之处,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探着脚一点一点向崖下茶树爬去。 约莫用了一炷香的时间,田大鸣才爬到那三棵大红袍茶树近前,心中十分欢喜,抬头看了看崖上见没有什么道士和尚出现,便大胆的攀上一棵茶树,一点一点挪向枝头,小心翼翼的采摘起茶叶来。 “哈哈哈哈……清心禅师真是得道高僧啊!”突然从那天心寺中传出一阵尖厉的笑声,只见一道一僧并排走出寺门,那和尚穿着朴素,一身灰袍僧衣,三十多岁年纪,长相颇为俊朗,慈眉善目,不苟言笑,单手立于胸前,口中默念着经文,缓缓向前踱着步,而旁边的道士却是穿着不凡,全然不同于刚才草棚中的那三个道士所穿的灰绿色道衣,而是一身白色绸布道袍,头顶白色道观,甚是显眼,人长得又高又瘦,尖嘴猴腮,走路轻飘,脚下无根,全然不像个出家人,身后还背着一把长弓,斜跨箭囊,刚才发出笑声的便是此人。 “哎……”那白衣道士不禁叹了口气,诉苦道:“我等兄弟便没禅师这般看得透啦,什么繁华三千,看淡则是浮云,烦恼无数,想开便是晴天,哎……都他娘的是扯淡!那建宁知府钱大人一句话,我兄弟三人就得从北边巴巴的赶过来,像狗一样给他钱大人看着这门户,那姓瑞的茶庄老爷也不是什么好鸟,给兄弟安排这看茶树的烂事,哎……谁让咱兄弟人微言轻,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人家说什么咱就做什么啦,守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大鱼大肉吃不着,连个娘们也没有,可真算是繁华没有烦恼无数啊,哈哈哈哈……禅师你说是也不是?” “阿弥陀佛……”那被道士称作清心禅师的灰袍和尚眼睛似闭非闭,面无表情,只是默默念道:“所愿所不愿,不如心甘情愿,所得所不得,不如心安理得。” “哈哈哈哈……”那白衣道士又是仰头大笑,声音甚是尖厉刺耳,回道:“禅师所说真乃至理名言,可是这世上很多事就是不如愿啊!我不想来这荒山野岭守着这些破茶树,却还是来了,自是心不甘情不愿!我想天天能逮到那富贵茶商带着那美貌的小娘子,宰了茶商,夺了金银,收了那小娘子,却偏偏逮不到,急得我是夜夜睡不好觉,又怎能心安理得呢?你说是不是啊……清心大禅师!” 清心禅师眉头一皱,停下了脚步,似是有些生气,却仍未抬头,只是将双手合十于胸前,口中又默念了几句经文,才缓缓释怀,表情放松了下来,淡淡的说道:“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不可强求,得到未必是福,失去未必是祸。有些事……上天在看,让你做不成,也是在……感化和保护你啊……” “保护我?”白衣道士也站定脚步用带着恨意的眼神看向清心禅师,怒气冲冲的质问道:“我爹眼看病死了,我去求那药铺掌柜施舍点救命的药都不得,谁在保护我?我娘在我眼前活活饿死,谁在保护我?我给那地主家放羊,命连羊都不如,一只羊病死了,就把我往死里打,给那羊偿命!又是谁在保护我?” 清心禅师闭目不答,只是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又自顾自的念起了那经文,却也听不清楚,白衣道士见和尚被问住了,哈哈大笑,转身走到崖边,心情甚是舒畅,刚要再感叹几句,突然咦了一声,仔细看向那崖下的大红袍茶树,见一孩童正趴在那茶树枝上采着茶叶,不禁使劲揉了揉眼,确认并非幻觉,便大声喊道:“什么人!谁在那采茶!” 清心禅师听那白衣道士一喊,心中也是一惊,再不念那经文,紧赶两步来到崖边,看向那大红袍茶树,果见一孩童趴在那茶树枝上,似是十分惊惧,只是抱着树枝一动不动,也正看着自己和那道士。 “哼!”那白衣道士轻哼一声,骂道:“偷东西偷到老子头上来啦,小兔崽子!看不给你点教训……”正要吩咐手下去拿那孩子,却环视四周一圈不见那几个看守茶树的道士,怒道:“这几个混账玩意,又他娘躲清闲去了,一会儿看老子不收拾他们!”边说边从背后将长弓抄在手中,从箭囊中取出一根羽箭,搭在弓上,瞄向趴在茶树枝上的田大鸣。 “不可!”清心禅师见那白衣道士竟要放箭射那孩童,急忙上前两步喝止道,却见那道士不加理会,拉弓之手已做松弦之举,和尚想要阻拦却是来不及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和尚突然伸出两指,在那道士拉弓手肘上轻轻一点,可箭却已是嗖的一声,径直射向了那趴在茶树枝上的田大鸣。 第八章 山中奇遇(一) 白衣道士拉弓弦的手肘被和尚这么一点,箭一发出,那道士便是眉头一皱,显然是失了准星,果然这一箭偏出很多,没有射中那趴在茶树枝上的田大鸣,可赶巧不巧,这箭就刚好撞在了那田大鸣所趴的树枝根部,这茶树的树枝本就细软,被这硬弓长箭射中,只听咔吧一声脆响,断裂开来,连人带枝一起坠落山崖。 “孩子!”那清心禅师伸出手凄厉的大叫一声,却也是鞭长莫及,无能为力,只看着这可怜的孩子抱着茶树枝向那崖底坠去。 “哈哈哈哈!掉下去啦!哈哈哈哈……”那白衣道士高兴的尖声大笑,回头对那清心禅师讥讽道:“多谢禅师出手指点,这就是你说的天意不可违吧,哈哈哈哈,冥冥中自有定数,这孩子往生极乐可有你一半的功劳啊,哈哈哈哈……” 清心禅师此刻眉头已纵成一团,眼睛微闭,咬着牙一字一字的沉沉念道:“阿弥陀佛!”双手紧紧合十于胸前,手背上已是青筋暴起,显是愤怒至极,运力于掌,便要拍向那得意忘形的白衣道士。 “大鸣哥!”突然一个女孩从草丛中冲出,直跑到那悬崖边上,趴在崖石上向下不停张望,边哭边喊着:“大鸣哥……呜呜……大鸣哥……你没事吧……大鸣哥……呜呜……” “咦!”那白衣道士一笑,道:“怎么又跑出一个女娃子?”正待上前抓了问话,又见一个男孩从山下跑了上来,大声冲那女孩喊道:“荷花!快跑啊!荷花!” 许荷花趴在那崖石上哭成泪人,却是一动不动,只是转头哭道:“云牛哥,大鸣哥他……掉下去了……呜呜呜呜……” 吴云牛边向许荷花跑去边焦急的喊道:“荷花!你快跑啊,小心坏人!” 这时,吴云牛身后那罗锅道士也追了上来,只见此人浑身湿透,一身泥浆,显然是刚从那溪水中爬出,边跑边骂:“你个小王八!敢骗老子,看我逮到你不把你大卸八块!” 此时,刚才进庙吃饭的两个道士,听到外边大呼小叫也都跑了出来,见罗锅道士在追那男孩,便也不由分说的围了过去。 吴云牛跑到许荷花身边,拉住她的手也俯身看了眼崖下,焦急的说道:“荷花!快跟我跑,那些道士都是坏人!”可刚拉起许荷花,一转身,却见那三个穿灰绿色道衣的道士已将两人围在崖边,却是无路可逃了。 许荷花站起身来,也无逃跑之意,只是伤心的哭着,突然指着那拿着长弓的白衣道士,哭道:“就是他!就是他用箭射大鸣哥的,大鸣哥才……呜呜……掉下悬崖了……呜呜……” “唉……”白衣道士不以为意的唉了一声,模仿着女娃娃的口气略显郑重的解释道:“大鸣哥,可不是我射下去的!”一扭头,又冲身旁的清心禅师奸笑道:“你说对吧,清心大……” 这白衣道士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清心禅师一掌已打在他胸口,这一掌去势甚猛,快如闪电,那白衣道士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被从悬崖上击飞了出去,哀嚎着坠入崖底。 那三个穿灰绿色道衣的道士,只听得有人惨叫坠崖,声音似是十分熟悉,都便扭头朝崖下看去,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身后人影闪动,那清心禅师已是以极快的身法来到那一高一矮两个道士身后,啪啪便是两掌,那两个道士便如同两块石头一般,划着弧线飞出悬崖,怪叫着掉了下去。 那罗锅道士一身泥污,连咳带喘的刚刚跑到这崖边,还未来得及调息,便见白衣道士和他那六哥、狗哥都被这清心禅师打下崖去,迟愣片刻,猛的调转方向,扭头便跑,可还没跑两步,背心就被人用手指点了一下,登时觉得整个后背带着两臂酸麻刺痛,小腿又被人一踢,扑通一声便向前栽倒在地,两手发麻使不出半点力气,挣扎了半天也没挺起身来。 清心禅师蹲立在那罗锅道士近前,一抓那人脖领将其上身拎起,问道:“你想不想也如那三人一样做个飞人?” 那罗锅道士连连摇头,求饶道:“大……大师饶命,大师饶命,我……我不想飞……不想飞……饶命……” 清心禅师冷冷问道:“那你便如实说来,你们这些人一看便不是道士,到底是何许人?” 罗锅道士赶忙连连点头称是,道:“是是是,如实说,如实说……我们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道士,都是吃绿林这碗饭的,原在燕地喜峰口附近山林中聚义,以道观掩人耳目,弟兄们都穿这道袍示人,三个当家的……叫虎力真仙、鹿力真仙和羊力真仙,刚刚被……大师打下悬崖的穿白色道袍的就是我们三当家的……羊力真仙。” 清心禅师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们不在燕地呆着,缘何来这武夷山天心寺?” 罗锅道士赶忙回道:“其实……其实我们三个当家的背后的靠山就是现在的建宁知府钱代钱大人,此人原是燕王府的内官,后又在军中做过守备,这不两年前调任过来,便也带着我等……我等亲信,来替他做事……” “那这钱代为何让你们替换那瑞家茶庄的丁匠来看护这几棵茶树?”清心禅师不等那罗锅说完便又问道。 “这我便不知了……”那罗锅忐忑的看了一眼和尚,又赶忙说道:“对了对了,好像听三当家的说,是什么状元说这几棵茶树的茶喝了能治百病,叫什么大红袍,还说都传到皇上耳朵里去了,钱大人为讨好京里的官员和皇上,便要在这次的贡茶里加上这大红袍,怕那瑞家茶园的人不可靠,便让我等来此守护。” “哎……”清心禅师长长叹了口气,似是明白了此中过往之事,显得颇为惆怅,便又冲那罗锅问道:“这羊道人死了,那虎和鹿又在何处?” “杨道人?”罗锅道士迟愣了一下,恍然明白过来:“哦哦哦,羊力真仙,钱大人让虎力真仙守在那花轿顶,聚了山中的残匪为他将来所用,鹿力真仙和羊力真仙就守在七仙山,刚好山上山下都有道观,便就占了,替钱大人专门劫那不听话的茶商马队。” “我爹爹和娘亲就是你们这些坏人害的!”突然和吴云牛一起站在崖边的许荷花,哭着喊道:“你们和那瑞家的永祥当铺勾结,逼死了我的爹娘,呜呜呜呜……” “这……这……”罗锅道士被许荷花这么一喊,也不知如何作答,又看了一眼那和尚,慌忙辩解道:“那是瑞祥瑞老爷和钱大人的事,他们商量好的,只是让我们做事而已,他们差人传来消息,让我们劫谁就劫谁,劫的货物也都交给了钱大人处置。” “哼!”清心禅师眉头紧皱,哼了一声,冷冷说道:“看来你们已在此地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了……” 罗锅道士惊惧的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只可惜两只手被点麻了抬不起来,便只有那头像不郎鼓一般摇来晃去,呼喊道:“大师……你……你是佛家高僧,慈……慈悲为怀,说话算数,我知道的都说了,就就……就放了我吧……” 清心禅师看了这罗锅一眼,微闭双目,单手立于胸前,口中默念了几句经文,便是自言自语道:“阿弥陀佛,即便是点化我皈依佛祖的沐讲禅师,也必会是如此行事吧。”只说完这么一句,便见这清心禅师瞬间圆眼怒睁,满是杀气,一把将那罗锅道士扔出数丈开外,直坠下崖去。 “啊!”许荷花不禁轻声叫了出来,虽然她恨死了这些劫她父母的坏人,却也是不敢就真的杀人,突见这和尚将人如猫狗般扔下悬崖,便也被这和尚的狠辣惊得连退两步,险些踩空,滑落悬崖。 吴云牛一把将许荷花拉住,眼中也对面前这和尚充满了畏惧之色,壮着胆子大声说道:“他都说了实话,为何还要杀他!” 此刻,清心禅师早已恢复常态,双目似睁似闭,口中不知念着什么,似是在诵那佛经,突开口冲吴云牛回道:“一日,山路上行人匆匆,忽从山中扑出一猛虎,跳向人群,电光火石间,一老僧挥出禅杖正打在那虎头之上,猛虎头骨碎裂瘫在地上,行人纷纷前来向老僧道谢,称老僧为神人,为这山野除了一害,可老僧却只念道:‘虎为害,人之心念也,人为害,虎之心念也,何对何错?’便不再理会那些行人,自行去了。” “那虎要伤人,又怎么不是害呢?”许荷花躲在吴云牛身后,偷偷问道。 清心禅师微微一笑,道:“小姑娘,你可知老虎一般不会主动伤人,往往是这虎心念当中感到有人危及到了它或它的幼崽,才会有伤人之举,而人亦是如此。无论是虎是人,都是因心生恐惧而动杀念。谁为害?站的角度不同自然答案也就不同了。” 第八章 山中奇遇(二) 许荷花摇了摇头,似是没有听懂,而吴云牛却是点了点头,道:“那个罗锅道士便是虎,我们便是人,若放了罗锅道士,他必会回去向那狗官和贼匪们报信,便会又来伤人,就如同纵虎伤人一般。只是从那罗锅道士眼中看来,他的同伙才是人,而我们却是虎了。” 清心禅师用赞赏的眼神看向吴云牛,连连点头,笑着答道:“不错不错!你这孩子颇有些慧根,你是……” 还未等清心禅师说完,“诶呀!”许荷花突然惊叫道:“云牛哥,大鸣哥还在崖下,不知……不知……”说着说着便又哭了起来。 “我摸下去看看,你便在这等我。”吴云牛看了看这悬崖,些许有些坡度,便要试探着向下爬去。 “不可!”清心禅师急忙喊道:“这山后有条小路,可绕到崖下,便在那……”说着伸手指向草棚后方,话未说完便咦了一声,只见那草棚后走来一人,正是那偷采茶叶,被白衣道士射下悬崖的孩子。 “大鸣哥!”“田大鸣!”许荷花和吴云牛看到田大鸣从草棚后的小路走了上来,不约而同的惊呼道,欣喜得奔了过去,三人抱在一起竟高兴得哭了起来。 三人拉着手,你一句我一句的有说有笑,吴云牛全身上下打量着田大鸣,惊奇的问道:“大鸣,你怎么连一点伤都没有,难道你会飞不成?” 清心禅师此刻也赶了过来,同样用惊奇的眼神打量着田大鸣,难以想象这娃娃从这数十丈高的悬崖上坠下,竟会毫发无损,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那田大鸣被吴云牛这么一问,便突然变得脸色惨白,赶忙扑通一声跪倒在那清心禅师身前,连连磕头哭道:“大师傅救我啊,大师傅救我……” 田大鸣这突然而怪异的举止,让在场几人都是摸不着头脑,那清心禅师赶紧俯身扶起田大鸣,问道:“娃娃这是为何啊,便让我如何救你?” 田大鸣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冲清心禅师说道:“我……我……我被那吊死鬼……上了身啦!”边说边将后背亮给清心禅师,急切问道:“我后背有没有鬼啊,大师傅救我啊!” 清心禅师被这田大鸣说得是一头雾水,仔细看了看这娃娃的背部,却是什么也没有,便一皱眉,说道:“娃娃莫急,你背上干净的很,这光天化日之下又怎会有鬼?便是慢慢道来,你刚才坠崖后都发生了什么?” “是啊!大鸣!”吴云牛也焦急的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荷花则是躲在吴云牛身后,害怕的问道:“那……那吊死鬼……真的跟来了吗?” 田大鸣听清心禅师说他后背很干净,也便冷静了许多,细想了想,便慢慢说道:“我那时就是抱着树枝,咔吧一声,树枝断了,就一下子掉了下去,只听得风声呼呼的,一点力气也使不出,知道自己要摔死了,便眼一闭不敢再看再想,只觉得身子猛的一震,就停了下来,却也没觉得多疼,倒是肚子像是被什么勒着,有些不舒服,等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还能想事情,人死了难道脑子里还能想事吗?又感觉自己好似还在空中,一顿一顿的往下坠着,便一睁眼,竟真的在空中飘着,离地面不过一人高的距离,当时脑子里便想我是真的死了,魂都飘出来了,便是有点想哭,竟也真的哭了出来,用袖子一抹,还有鼻涕眼泪的,我还正奇怪呢,突然发现肚子上抱着两只手,却不是我的手……” “啊!”许荷花突然大喊一声:“有鬼啊!”便捂住耳朵不敢再听。 田大鸣被许荷花这一嗓子着实吓得不轻,竟浑身颤抖起来,也跟着大声喊道:“有鬼……有鬼啊!真的有鬼!” 清心禅师眉头皱得便是更紧,急切问道:“那鬼长什么模样?” 田大鸣看了一眼清心禅师,稍稍平复了下心情,惊惧的回道:“我……我一回头,只见一人正从我身后抱着我,他身上还系着一根藤条,就是……就是那山林中遇到的长得像……像皮球一样的……怪老头!原来……原来他一直附在我的背上那!” “啊!”许荷花又是一声惊叫,本来刚刚死死捂住了耳朵,但仍是好奇便手指间偷偷留了个缝,听到那鬼还附在田大鸣背上,便又赶紧捂紧了耳朵,不敢再听。 “后来呢?”清心禅师并没理会许荷花,只是急切的向田大鸣询问道。 “后来……”田大鸣想了想,继续道:“后来我就用手里的树枝使劲打他那抱着我的鬼手,还向后打他的头,这吊死鬼就喊让我别打,我让他放开我,他便真的放开我了,我就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扭头一看那吊死鬼还在空中吊着,便不敢多看,赶紧沿着不远处一条小路跑去,那吊死鬼竟还喊我等等,说他还会来找我的!我便更不敢停步,跑着跑着……便……便又回到这了。” 清心禅师此刻眉头早已舒展开来,竟还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你这娃娃得贵人相助,竟还说人家是鬼,若无那人救你,你便早是鬼啦。” “是真的有吊死鬼!”许荷花听那吊死鬼没有追来,也便放松了许多,急忙冲清心禅师回到:“我们在大王山林子里亲眼见到的,当时就趴在大鸣哥身后,云牛哥你也见了,对吧!” 吴云牛点了点头,却是说道:“当时我们都见了,不知那怪老头是人是鬼,就……就都跑了……” “哈哈哈哈……”清心禅师哈哈一笑,说道:“是人也罢,是鬼也好,人要取你性命,鬼却救你性命,这人和鬼孰好孰坏?” “都坏!”许荷花赶紧接话道:“射大鸣哥的道士是坏人!吓大鸣哥的吊死鬼便是坏鬼!” “好好好,”清心禅师微微一点头,对着三个孩子笑着说道:“这日头已往山下走了,你们三个娃娃便赶紧回家吧,否则一会儿天黑了,那鬼岂不是……” 没等清心禅师说完,许荷花便赶紧喊道:“对对对,咱们赶紧回家吧,一会儿天黑了,那吊死鬼便能爬上山来找我们了,快走吧,云牛哥!大鸣哥!”说着便一手拉着吴云牛,一手拉着田大鸣就要往回走。 吴云牛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冲那清心禅师问道:“大师傅,我有一疑问,不知能不能说?” 清心禅师笑了笑,回道:“但讲无妨。” 吴云牛道:“大师傅,你骗了那罗锅道士,虽是出于好心,但骗人仍是犯戒吧。” 清心禅师点了点头,回道:“不错,做人做事均要信守承诺,我骗了那人自也是不对,佛教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我便是连犯两戒,哎……自当去佛前请罪。” “可是大师傅,”吴云牛又问道:“你说过对与不对,都是出自人心,你为了救我们而杀了坏人,便是对,你为不让那坏人通风报信再来害人而骗了他,便也是对,不是吗?自是不用去佛前请罪了。” 清心禅师摇了摇头,道:“你们说我做得对,是因为我助了你们,若我助了那些贼人,他们是不是也会说我做得对呢?那究竟我做得是对还是不对?” “这……”吴云牛也不知如何回答。 清心禅师继续道:“对与不对都是人心所想,总归是有了执念才会去想,但想来想去却总是脱不开自身之欲望,只有放下执念,那么一切才会是对的,错的也会变成对的,如果把着执念不放,那便看什么都是不对,对的也会变成错的。” 吴云牛挠了挠头,似是有些懂了,便又问道:“坏人若不放下执念,好人却放下了执念,那好人岂不要吃亏!” “哈哈哈哈……”清心禅师突然爽朗一笑,竟是更加欣赏的看着吴云牛,连连点头赞道:“你这娃娃小小年纪竟是慧根这般深厚,将来必可成大事啊!”紧接着又缓缓收起笑容,说道:“放下执念又分什么好人先还是坏人先,只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的时候那些所谓的好人并不比那所谓的坏人更容易放下心中的执念啊。” “那,大师傅,”吴云牛接着又问道:“你为救我们,不让那坏人犯杀戒,却自己犯了杀戒,但你不犯杀戒,那坏人便会犯杀戒,到底该如何去做呢?” 清心禅师又是连连点头,回道:“坏人心中无佛,何谈杀戒?而我为佛门中人,自有那戒条约束,无论出自何心,犯了杀戒便是错,但又不得不救人,只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说到此处,那清心禅师双手合十于胸前,口念阿弥陀佛,便又默默诵起经来。 吴云牛也学着清心禅师的样子,双手合十于胸前,拜了一拜,说道:“谢谢大师傅,虽然我还不是很懂,但我知道,你为了消去我们的灾祸,却把那更大的灾祸引到了自己头上,你是我们的恩人!”说着便拉了傻愣愣站在旁边的田大鸣和许荷花一起跪倒,拜谢清心禅师的救命之恩。 第八章 山中奇遇(三) 清心禅师点了点头道:“娃娃,愿你将来能得遇名师,做一番事业。都便去吧,只是……回家后,断不可提及今日山上之事,否则必会招引血光之灾!” 三人又再次拜谢了清心禅师,便手拉着手,往家的方向跑了去。临转弯前,那吴云牛又向矗立在原地的清心禅师招了招手,喊道:“那打虎的老僧是真的吗?” 清心禅师睁眼一笑,大声回道:“福建泉南灵源山,沐讲禅师是也。” 翌日清早,太阳在山的另一侧刚刚透出微弱的晨光,鸡还在院中角落打着瞌睡,吴云牛却已悄悄的推开了房门,蹑手蹑脚的一点一点挪向院外,突然一人挡在他的身前阻住去路,吓得吴云牛啊的叫了一声,往后连退几步,借着微弱的晨光,细细看去,原来是他的母亲气呼呼的堵在了院门口。 吴云牛舒了口气,笑着对母亲说道:“娘,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刚才……刚才还没得人影,却一点声息都听不到,就……就跑到我前边了,可吓死我了,好厉害,好厉害!”边说边竖起大指,啧啧称奇。 “少在这贫嘴!”吴母仍是一脸怒色道:“昨天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这天还没亮又要跑去找那田大鸣厮混吗?” “没有没有……”吴云牛仔细在脑中思索着对策,磕磕巴巴的说道:“我今天……去山上采那……” “你什么也不用采!”吴母知他又在编造借口出去,便打断他的话头,直接说道:“少拿采药当借口,今天必须去范先生那读书认字!”说完便将上学用的斜跨小布包仍给了吴云牛。 “可是……”吴云牛接过布包斜挂在肩上,还想再做些挣扎,便道:“许家奶奶的病急需……” “哼!”吴母轻哼了一声,生气的说道:“你和荷花昨天在山里疯跑了一天,又何时想到奶奶的病了?等到你们采药回来,怕是……我和你爹昨天已带着许家奶奶去崇安县的药铺找坐诊郎中看了,只是过度劳累染了风寒,拿了些药,吃几日便好。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去范先生那读书学字,昨天我在县城买了包月饼,马上过节了,今日我带着你去看望人家范先生,求人家好好教你,别再把你赶回来啦!” “娘!”吴云牛有些委屈的辩解道:“不是我不好好学,是那范先生他……他看不起咱们家……” “好了!”吴母不等他说完,便道:“今日我带你便去求他,本来留着给你交学费的钱,昨日用来给许家奶奶抓了药,咱跟那范先生好好说说,等贩茶的马队回来,兑了钱,再给他补交学费。” “娘!”吴云牛赶紧道:“那范先生不会听的,他一点不像个读书人!” “这不用你管!”吴母边说边要拉住吴云牛一起下山去那梅古村找范先生。 “娘!”吴云牛往后一撤手,赶紧说道:“那我自己去求他好了。” “不行!”吴母不由分说的上前一步抓住了吴云牛的手腕,道:“今天必须我带着你去!” “娘!”吴云牛挣扎了半天,竟是完全抽不开被母亲抓着的手腕,被拖拽着向院外走去,也有些生气的说道:“那范先生和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本就看不起咱们山里人,你这模样去了,他们会更加嘲笑我的!” 听到吴云牛此话,吴母似是被那雷电击中了一般,瞬间停下了脚步,直愣愣的站在原地,抓着吴云牛手腕的手也缓缓松了开来,扭过身,似是轻轻拭了把眼泪,也不回头,一伸手将拎着的那包月饼递给吴云牛,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也对……你还是自己去吧。” 吴云牛接过递来的月饼,眼中也含着泪花,知道刚才的话伤了母亲的心,连忙解释道:“娘……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 “好了……”吴母不听他说完,便道:“早点去吧,好好求人家范先生。哼,”突然哼笑了一声,继续道:“你爹啊,还等着你中秀才那……” 吴云牛嗯了一声,擦了把眼泪,拎着月饼便朝山下走去,边走边扭头看向站在院门口的母亲,母亲便是一直站在那里,见他回头便招一招手,直到转过弯去,便再也看不到人影,此刻的吴云牛不知哪来的一大股怨气,竟是委屈的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向山下跑去,直到跑到了那九曲溪,才洗了把脸,沿着溪流缓缓走着,想着许多在梅古村范先生那读书时受到的刁难,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去读书?就为了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做大官吗?可他见过的寥寥几个读过书的有钱人和只是听别人说过的县官州官,却都是坏人,那读书就是为了去当坏人吗?突然吴云牛又想起了昨天天心寺清心禅师对他讲的话,好与坏都是心中的执念,可是人心中又怎能没有执念呢?吴云牛是越想越糊涂,不知不觉已沿着溪流走了近一个时辰,一抬头便诶呀惊叫了一声,自己这脑子里迷迷瞪瞪的想这想那,竟不自觉的走反了方向,已是来到了这武夷山狮子峰的山脚。 吴云牛不禁抬头望向了狮子峰临溪一侧的两块奇特岩石,一大一小相互毗连,其上花卉丛生,藤萝牵饶,螺髻堆翠,这武夷山的山民都说那是观音菩萨头上的高髻,便也称那两块岩石为大小观音岩。就在那大观音岩下的一块能够背山望水的小平台上,整齐的竖着三座用山石打磨而成的墓碑,吴云牛望着望着不禁流下泪水,口中喃喃道:“爷爷……是你想我了吗?”说着便哇哇的哭了起来。 原来在两年前,吴云牛的爷爷,也就是潘家茶园的主人潘老爷子得了那咳血之病,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吴云牛的父母吴腊八和吴夏至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给潘老爷子寻医治病,却没见多大好转,潘老爷子知自己大限已到,便不再吃药,也很少进食,不愿成为家里的负担,拖垮了这个家,不久便于去年的中秋节后撒手西去。 吴云牛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拎着的那包月饼,心道:“这中秋佳节就要到了,一定是爷爷想吃月饼了,见我手里拎着月饼,便把我召了过来。哼!把这么好吃的月饼给那势利眼姓范的吃,还不如给爷爷、姑母和姑父吃!”想到此处,便不再犹豫,也不再想那求范先生教自己读书的事,大踏步朝着那山上观音岩奔去。 不多时,吴云牛便来到观音岩下的小平台,分别在爷爷、姑母和姑父的墓碑前呈品字形摆了三组月饼,磕了头,将包中剩下的一个月饼揣在怀中,凑到爷爷的墓碑前,哭道:“爷爷,你要是活着该多好啊,娘再逼着我去那姓范的家里读书,你就可以替云牛挡住了,每年你都说不爱吃这月饼,留给我吃,今年你便吃三个,我吃一个……就是不给那姓范的吃!” “你为什么这么恨自己的先生呢?读书有什么不好吗?”突然从吴云牛身后传出一人说话之声,声音清脆如铃,虽带着些稚气,却听起来如那黄莺鸣叫,甚是好听。 吴云牛被这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得只往前跌了个跟头,回身看去,却见一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女孩站在不远处,身着一身月色百褶罗裙,外披水蓝色轻纱,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碧落髻,插着一支梅花簪子,眉似弯柳,眸似水潭,皮肤白皙,显得十分端庄,微风吹来,轻纱飞舞,又让那女孩周身散发出一丝丝的灵气。 这几日在吴云牛身边竟发生一些神鬼怪事,忽见这么一个小女孩站在身后,细细看过并不认识,也不是这山里人的打扮,便疑神疑鬼的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那蓝衣女孩背手一笑,回道:“看把你吓得,还是个男子,胆子却如鼷鼠一般小。” 吴云牛被这么一个小女孩嘲笑胆小,心中便是大大的不悦,腾的跳了起来,大声道:“我哪有胆小!是你偷偷躲在别人身后故意吓人!” 那女孩双手抓住百褶裙晃了几晃,装成并非存心而为的样子,惊讶的说道:“啊?我站在这……么这么远的地方,说了句话,就吓到你啦,那真是对不起啦!” “哼!”吴云牛气得呼呼直喘,知道那女孩在用言语讥讽他,便指着身前的墓碑道:“这是我爷爷、姑母和姑父的墓碑,我来看我爷爷,你便是来此做什么?” “我也是来看我爷爷的啊!”那蓝衣女孩笑着淡淡一说,表情俏皮,就好似故意逗耍吴云牛一般。 吴云牛便是更加生气,怒道:“那你爷爷在哪?是活人还是死人?” 那蓝衣女孩听吴云牛问他爷爷是活人死人,便有些不高兴,噘着嘴,生气的说道:“我爷爷是活人还是死人关你什么事!你想知道在哪啊,喏,”说着便伸手向上一抬,指着那观音岩上最大的岩洞,道:“就在那岩洞之中。” 第八章 山中奇遇(四) 吴云牛抬头一看,表情一下子变得洋洋得意起来,心道这女孩一定是外地来的,不知道这些岩洞的用处,便瞥了一眼那女孩,道:“你这女孩子,穿得倒挺斯文,就是爱骗人!” 蓝衣女孩听到吴云牛说她爱骗人,便是怒道:“我才没有骗人!不信你上去看看!” 吴云牛哈哈一乐,笑道:“那里怎么上的去,难道飞上去不成!”原来在观音岩上临近溪水一面,大大小小散布着不少岩洞,可都在那光滑的崖壁之上,莫说是人,就是猴子也决计爬不上去,恐怕只有那飞鸟才能飞上去吧。 “哼!”蓝衣女孩哼笑了一声,对吴云牛讥讽道:“你自己上不去,是你没本事!我爷爷自然上得去!” “啊?”吴云牛接着乐道:“你爷爷多大岁数啦?你爷爷若在那岩洞里,怕是有一千岁了吧,哈哈哈哈……你也有九百岁了吧,哈哈哈哈……老妖婆……” “你!”那蓝衣女孩不知吴云牛到底在说些什么,只道这人是在骂自己,便气呼呼的说道:“无礼山民,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无知女娃!”吴云牛马上回道:“这观音岩上的岩洞,都是古越人的悬棺墓洞,早就有上千年了,你说你爷爷在那洞中,不是一千岁是什么?” “哦?”蓝衣女孩半信半疑的抬头望去,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洞穴,确是不少洞中似乎放着那木棺,有的还露出了一截。 “你看!”吴云牛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洞穴,道:“那露出来的形如小船的棺材,便是古越人的船棺了。” 蓝衣女孩收起目光,看向吴云牛,道:“我爷爷又不是古越人,怎会有一千岁,爷爷只是进那洞中休息而已。” 吴云牛用手指着崖壁上的洞穴,全然不信的说道:“进那洞中休息!你看那崖壁多么光滑,以前的古栈道早就拆了,人是绝对上不去的!” “可是我就见我爷爷飞一样的爬上去了!”蓝衣女孩仍是一口咬定他爷爷便在那洞中。 “那你爷爷怎么不带你一起飞上去啊,哈哈……”吴云牛笑道:“你现在喊你爷爷下来,他若真的能飞,我给你当马骑,任凭你发落差遣!” “可是……”蓝衣女孩犹豫道:“我是偷偷跟来的,再说洞穴那么高,喊也听不到啊。” “哎……”吴云牛显然不想再和她斗嘴,刚才争来辩去已让本就没吃早饭的肚子叫得更加厉害,于是从怀中掏出那月饼便要开吃,却见那蓝衣女孩似是眼馋的很,便掰了一半月饼分给她吃。 那蓝衣女孩显然也饿坏了,接过那半块月饼道了声谢,便大口吃了起来,没几下就将半个月饼吞进肚中,似是没吃饱,眼中便盯着吴云牛手中还未开吃的半个月饼,吴云牛见这女孩吃相颇为可爱,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将自己手中的半个月饼分成两份,一份给她吃,一份自己吃。 吃完月饼,那蓝衣女孩又道了声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 吴云牛回道:“我叫吴云牛,八岁了,就住在这不远处的潘家茶园。” “哦,”蓝衣女孩点了点头,道:“我叫蓝孝悌,今年七岁,和父母住在京城,中秋佳节,父亲便带着我和母亲来看望爷爷,我爷爷便是这武夷书院的山长,可是有名的大诗人,你不知道吗?” “武夷书院?”吴云牛连连摇头,道:“不知道啊,没听说过。” “就在那大王峰前不远的平林渡九曲溪畔,那书院可是大圣人朱熹建的,你不知道吗?”蓝孝悌顺着溪流方向指给吴云牛看。 吴云牛听她一说便沮丧的点了点头,道:“那地方都是官家的,那边的茶园以前都是御茶园,我们山民百姓只能从山路绕行,自是不知那都有些什么。” “哦,”蓝孝悌看出吴云牛有些不开心,便岔开话题道:“刚才我见你在骂那教书先生,怎么先生对你不好吗?你是不是不喜欢读书?” “我并不是不喜欢读书,”吴云牛道:“只是梅古村的范秀才这人势利的很,没钱人家的孩子便是怎么求他,他也不教,就算交了学费,他也只是骂你笨说你蠢,却从不认真教你,只对那些地主官绅家的孩子和颜悦色,这样的人,你说可恨不可恨!” “着实可恨!”蓝孝悌愤然挥拳在空中一划,道:“这范秀才真是尖酸刻薄,丢了读书人的脸!”转头又笑着对吴云牛道:“要不,一会儿见了我爷爷,让他教你,有我在,保证不收学费!” “真的吗?”吴云牛听蓝孝悌这么一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的一下子蹦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我蓝孝悌从不骗人!”蓝孝悌也是开心的回道:“只是我爷爷比较喜欢……” 吴云牛听蓝孝悌这么一说,便是一皱眉,问道:“怎么?还是要东西抵学费是吗?” “不是不是!”蓝孝悌连连摆手道:“我是说我爷爷比较喜欢茶道,你家又住在茶园,随便准备些茶品,总不能空着手吧,这也不合拜师之礼啊。” “哦,”吴云牛点了点头,道:“茶叶我倒是有,只是……”说着便从斜挎的布包中掏出两包茶,继续道:“这是许家奶奶做的菜茶,我娘让我带给范秀才,那范秀才直接扔出了院子,说这样的土茶是给叫花子喝的……” “这范秀才真是可恶,”蓝孝悌接过那两包菜茶,说道:“一会儿见了我爷爷,我就说是好茶,是武夷山的名茶,反正他在岩洞中总不能煮茶喝吧!” “啊?”吴云牛听蓝孝悌这么一说,吃了一惊,道:“你爷爷真在那岩洞中啊!” 蓝孝悌表情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蓝孝悌从不骗人!” “那我们真的要去那洞中找你爷爷吗?”吴云牛又问道。 “哎……”蓝孝悌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父亲带我和母亲来到这武夷书院,爷爷便搬了出去,不见我们,今日早上,我见爷爷偷偷回了书院,装了一大包东西出来,便偷偷跟到这里,看着他进了那最大的洞穴,可惜我不会飞,上不去。” “啊?”吴云牛不可思议的抬头看了看那崖壁上的洞穴,问道:“你爷爷是怎么上去的?” “就是……”蓝孝悌左手抓一下右脚蹬一下,右手抓一下左脚蹬一下,比划着说道:“就是这样一下子就爬上去了。” 吴云牛在一旁看着蓝孝悌比划着又抓又蹬甚是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蓝孝悌见吴云牛笑话自己动作难看,便是一叉腰,气道:“有什么好笑的!就是这么上去的!” “不笑了,不笑了!”吴云牛连连摆手,忍住笑容,又问道:“你爷爷为什么躲着你们啊?” “我开始也不知道,”蓝孝悌回道:“后来听我爹说,都是跟我叔公有关。我叔公可是大大的有名,大明朝大将军凉国公蓝玉你可听过?” 吴云牛摇了摇头,但听到‘大将军’三个字,就觉得应该是很大很大的官,但到底有多大便不知道了。 “我叔公可是咱大明朝现在最厉害的将军了,连皇帝都说我叔公可比汉之卫青,唐之李靖。”蓝孝悌颇为自豪的说道:“我爹能连升三级,当上礼部右侍郎,也是沾了我叔公的光,这次千里迢迢来福建与爷爷一起过中秋,还不是我爹想在爷爷面前显摆显摆。可爷爷却说他大难临头,让我爹辞官回来与他一起研究学问,我爹觉得爷爷莫名其妙,自是不从。再加上我爹这一来,周边县府的官员纷纷赶来道贺,爷爷嫌烦,一个都不愿见,就说什么避祸,搬出了书院,喏,”说着指了指观音岩上的洞穴道:“就去那洞里避祸隐居了。” 吴云牛挠了挠头,也没有听多大明白,很多人名和官职都是他听都没听说过的,但却清楚了这蓝孝悌是那大官家的小姐,便是显得有些拘谨,刚才那得理不饶人的劲也不知跑哪去了,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三缄其口起来。 这蓝孝悌却是越说越活跃,越说越开心,用手扯住吴云牛衣袖,有些撒娇的道:“你比我大一岁,我就叫你阿牛哥吧,你可以叫我孝悌,也可以叫我小蓝。阿牛哥,你给想想办法,怎么才能到那岩洞里呢?” 若在平时,田大鸣或许荷花提出这样的要求,吴云牛早就骂他们是不是疯了是不是傻了,然后断然拒绝扭头离开,可这蓝孝悌拉着他的衣袖,叫着他阿牛哥,便让吴云牛再也无法拒绝,可自己又不会飞,却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那岩洞中去,突然吴云牛眼前一亮,想到昨日救田大鸣的那个吊死鬼,不是顺着一根编好的藤条,从悬崖绝壁上一点一点滑下去了吗,想到这,便高兴的对蓝孝悌说道:“孝……小蓝,我有办法了,但得去溪对面的大王峰找根藤条,我知道在哪,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第八章 山中奇遇(五) 蓝孝悌开心的点了点头,说道:“好的,阿牛哥,你快去快回,路上要小心啊,我就在这等你。” 吴云牛也笑着点头应了一声,便飞一般的朝那大王峰小路密林方向跑去,想着那日吊死鬼从那高高的树上滑下所用的藤条,用在此处便是再合适不过了。 约莫跑了半个时辰,吴云牛来到了那日撞见吊死鬼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根从树上垂下的藤条,担心记错了位置,便在附近边转边找,突然远远望去,一根粗壮的大树上,垂下一根长长的藤条,心中大喜,急忙奔了过去。 跑到近前,吴云牛发现那棵大树的树干上,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一个不大不小似乎只能小孩通过的树洞,藤条正好垂到了树洞里,吴云牛着急取那藤条,也就没管这许多,急匆匆的爬上树干,从那树洞中往外使劲一拉那藤条,竟是没拉动,便双手抓紧藤条,往树下一跳,才把那藤条往外拽出一截,可好像藤条在树洞里的那头拴着什么东西,吴云牛刚刚脚尖点地,便嗖的一下被反拉了回去,又来到了那树洞口,听到树洞里似是有人在说话,诶呦诶呦的,显然是有人在树洞里撞得不轻,可朝树洞里望了望,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吴云牛不禁心生惧意,暗道不会是那吊死鬼就在这树洞中睡觉吧,这么一想,浑身便是打了个激灵,赶紧缩回头来准备逃跑,可刚一转身,便见一张长着酒糟鼻子满是胡子茬的怪脸正贴着自己观瞧。 “啊!”吴云牛吓得大叫一声,向后一翻身,便跌进了那树洞之中。 “诶呦!”洞中那人被吴云牛这一砸,便又惨叫一声,扑通扑通两人竟似掉入了池塘,没想到这树洞里的水竟有半人深浅,吴云牛挣扎了几下才从水中爬起,只感觉这水黏黏怪怪的,满是果肉发酵的味道,其中还隐隐透着一股水果的清香和茶香。 “你怎么也跳下来啦!不是你说在树上拉着我吗?”树洞里那人突然喊道。 “咦,”吴云牛不禁咦了一声,感觉树洞中说话之人的声音是那么熟悉,突然喊道:“田大鸣!” “啊!”树洞中那人也是一惊,喊道:“吴云牛!” 吴云牛此刻的心情便是又惊喜又奇怪,惊喜的是树洞中说话的不是什么鬼怪而是人,奇怪的是田大鸣怎么会在这树洞之中,便急切问道:“田大鸣!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面好像也怀着同样的疑问,回道:“吴云牛!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突然从树洞上方传来一人说话之声,道:“树洞里的两位,抓好绳子,我便拉你们上来。” 田大鸣赶紧对吴云牛道:“快,抓紧绳子,他要拉人了。” 吴云牛也不知树上之人到底是谁,但田大鸣总不会害自己,便照着他所说抓紧了绳子,外边之人突然一用力,两人便是嗖的一下被拉出了洞口,飞了出去,正待两人在空中惊惧之时,只觉脖领处被人拽住,便是轻飘飘的落了地,转头一看,正是那日从树上顺着藤条滑下来的怪老头。 “你!你!”吴云牛赶紧退后了两步,指着那怪老头,冲田大鸣问道:“这吊死鬼到底是谁?” 田大鸣嘿嘿一乐,道:“他不是什么吊死鬼,可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哦。” 这时那个怪老头凑到田大鸣近前,焦急的问道:“打上来没有?” 田大鸣挥了挥手里的大葫芦,笑着说道:“全在这里!” 那怪老头赶紧抢过葫芦,凑在鼻子边深深一吸,便是陶醉的神魂颠倒,激动的大喊道:“猴儿酒!猴儿酒!好香的猴儿酒啊!” 田大鸣笑着冲那怪老头问道:“师父,什么时候教我武功啊?” 那怪老头抱着酒葫芦,回道:“好说,好说!等我先喝饱这猴儿酒再说!”便嗖的一下飞到那一丈多高的树枝上,躺在枝角咚咚咚的喝起酒来,也不再理会树下的这两个孩子。 吴云牛此刻是一头雾水,见那怪老头飞到树上喝酒,便赶紧凑到田大鸣近前,问道:“那怪老头究竟是什么人?” 田大鸣嘿嘿嘿的笑得合不拢嘴,对吴云牛说道:“那怪老头正是华山剑派的醉剑莫大侠!可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大剑客,厉害极了!你听过吗?” 吴云牛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 “哎……”田大鸣叹了口气,道:“你们这些山里的孩子就是没见识,江湖上谁人不知华山醉剑莫有德,怕是比那华山掌门还要厉害的人物!” “那你又怎么知道!”吴云牛气他说自己没见识,便反问道。 “我……”田大鸣想了想,回道:“我听我爹喝醉酒说的,他跑茶运,路上听的这些江湖大事多了去,话说这天下三大剑派之一的华山派中,坐第二把交椅的便是这醉剑莫大侠了!” “那又怎样?”吴云牛听田大鸣这般吹捧此人,便不屑的回了一句。 “怎样!”田大鸣激动的连脖子都梗了起来,说道:“他答应我给他打一葫芦咱这武夷山的茶酒,也就是他口中所说的猴儿酒,便教我一招,嘿嘿嘿嘿,咱这山上的茶酒树,我可知道好几处,便是打上一百葫芦也是够了,到时候……到时候我学了厉害的武功,便是田大侠了,嘿嘿嘿嘿……” 吴云牛见田大鸣傻笑的样子,也不禁乐了起来,又问道:“这莫大侠是怎么找到你的?” 田大鸣一瞪眼,回道:“还不是你和许荷花,说好的早上还在我家前面那棵红豆杉树下汇合,结果你和许荷花都没来,倒是这吊死鬼又从树上吊了下来……哎……不过因祸得福,这吊……这莫大侠是来寻那猴儿酒的,便是一直追着我,嘿嘿,莫大侠已经答应收我为徒了,条件是给他找那猴儿酒!” 吴云牛听后也不禁感慨道:“这可真是天大的缘分啊,以后咱这武夷山就得靠田大侠维持公道啦!” 田大鸣听吴云牛这么一说便更是激动,回道:“那是自然!到时候咱先除了那七仙山的贼道,还有姓瑞的……” “诶呀!”吴云牛不等田大鸣说完,突然想到还要取藤条去帮那蓝孝悌,便赶忙爬上大树,解下藤条,对田大鸣说道:“我借用一下藤条,明天还你!”说完便一溜烟的跑了。 田大鸣愣在那里,缓了半天才道:“这山里人真是傻子多啊,莫大侠在这里,不说等会儿一起拜师学那高深武功,竟要借什么藤条,那藤条用借吗?满林子都是,哎……” 吴云牛这一来一回,再加上中间遇到田大鸣和华山派的怪老头莫有德这一番折腾,便是三个时辰过去了,眼看着日头有些偏西,吴云牛也渐渐放慢了脚步,心道:那蓝孝悌应该早回家了吧,这荒山中哪个女孩子敢在坟前一个人等这么长时间,怕是到了正午,肚子饿了,自己就忍不住回家吃饭去了。想到此处,自己的肚子也便咕咕的叫了起来,吴云牛叹了口气,便把脚步放得更慢。 “你终于回来啦!怎么这么长时间?”突然一个人影从那观音岩下的平台探出头来,冲着山下吴云牛呼喊道:“我还以为你让山里的老虎吃了,真是急死我了!” 吴云牛抬头一看,竟是蓝孝悌,她还等在那里,正朝自己不停挥手,也便高兴的挥了挥手,一下子浑身充满了力气,三步并作两步的向山上奔去。 吴云牛刚一跑上平台,蓝孝悌便冲了过来,拉住了吴云牛的衣襟,眼圈有些发红,似是哭过的样子,冲吴云牛说道:“这……这山里面有大猴子!好几次嗖的窜过去,吓死人了,我就念着你快点回来,快点回来,可趴在这台子上等啊等,就是看不到你的人影,以为你让老虎吃了,真急死我了,咦……”蓝孝悌说着说着,突然像是闻到了什么,贴在吴云牛身前闻闻这闻闻那,问道:“怎么有果子酱的味道,还有一股茶香,真好闻。” 吴云牛被蓝孝悌贴的这么近,都能闻到她发上的清香,也不禁僵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一下,连话都说不利索,只是“我……我……我……”了半天,却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你怎么了,啊牛哥?”蓝孝悌将那如宝石般清澈的大眼睛睁得浑圆,关切的盯着吴云牛说道。 “我……”吴云牛深吸了口气,稳了下心神,回道:“我是说,你……你怎么还没回家……” “回家?”蓝孝悌不解的说道:“不是说好了在这等你拿藤条回来吗?我蓝孝悌说话算数,从不骗人!说要等你,就一定等你!” 吴云牛听蓝孝悌这么一说也是一愣,没想到这女孩子竟是这般倔强,但听她说一定要等自己回来,便是从心底乐开了花,赶忙将肩上盘好的藤条摘下来,高兴的说道:“藤条找来了,走,咱们这就去观音岩上找棵大树绑好,便可顺着藤条爬进那崖壁上的岩洞了。” 第八章 山中奇遇(六) 两个孩子便开心的向山上爬去,不多时便将藤条绑好,向岩下顺去,正好能够到达那蓝孝悌所指的岩洞,便是吴云牛在先,蓝孝悌在后,一前一后的抱紧藤条,贴着观音岩的崖壁,一点一点向下滑去。 开始还算顺利,两人都是手抓藤条,脚点崖壁,慢慢向下爬着,当爬到一半时,忽然刮来一阵山风,甚是猛烈,将吴云牛和蓝孝悌一下子吹得摆动了起来,幅度越来越大,两人脚上吃不上力,只能用手死死抓住藤条,在这光溜溜的悬崖峭壁上摆来摆去,实是凶险万分。 “孝悌!抓紧啊!孝悌!千万不能放手!”吴云牛大声提醒着蓝孝悌。 “我……”蓝孝悌声音已变得有些颤抖,惊惧的回道:“我……快抓不住了……啊牛哥……我……”说着说着,蓝孝悌的一只手已在不停摆动的藤条和身体的抻带下,抓握不住松了开来,另外一只手也很快无法承受那摆动之力,整个身子便被甩了出去,直坠下山崖。 这电光火石之际,吴云牛左手将藤条带入怀中抱紧,急伸出右手一把抓住蓝孝悌的右腕,将其救下,可吴云牛自身也在这峭壁之上不停飘摆,此刻一只手还要承担两人的重量,便刷的一下被向下抻带而去,左手被藤条上的尖刺划出数条血口,慢慢的只感到手臂酸麻无力,又一阵山风吹来,藤条便摆得更快,一下子就把吴云牛和蓝孝悌一齐甩了出去。 这时忽见一身材瘦小,身着灰布道袍,头戴四方平定巾的老者,在这光滑的岩壁上如履平地,竟是飞一般的斜着身子奔了过来,一把抓住吴云牛脱开的藤条的左手,往回一带,在岩壁上连踏数步,竟是带着两人直飞回了那岩洞之中。 吴云牛和蓝孝悌被安置在这岩洞洞口,两人均是大口喘气,眼睛直愣愣的看向洞外,好半天才缓缓回过神来。蓝孝悌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老者,便是哇的一声扑到其怀里哭了起来。 “哎……”那老者叹了口气,道:“你这娃娃真不让人省心,竟敢爬这观音岩,古越人选此地长眠,自是知这突出的岩石光滑无比,山风怪力穿于其间,极难攀爬,若不是我早听到你两个顽童要爬这岩石,做足了准备,现在你两个娃娃怕是早丢了命去。” “那爷爷你……”蓝孝悌从那老者怀中探出头来,哭声问道:“你怎么能在这岩石上飞来飞去?” “呵呵……”老者苦笑一声,道:“你这娃娃,又怎能和我比呢?当年我和你二爷爷在武当山随那老圣人张三丰学习道法,研习诗经,也得老圣人指点,习得了些武当纯阳无极功中呼吸吐纳的养生之法,这习练的日子久了,竟是也有了些内劲,稍一发力,便觉浑身清灵,如那鸿毛,在这峭壁上疾驰便如那鸿雁斜飞一般,上下这岩洞也自是不在话下了。可这观音岩又怎是你两个娃娃能爬得了的,莫说是你们,便是那常年采药的药农,也不敢来这观音岩采药啊!” “那也怪你!”蓝孝悌一噘嘴,撒着娇嗔怪道:“谁让爷爷你不在书院呆着,非要来这岩洞住呢?” “哎……”那老者又是一声长叹,道:“你这娃娃还小,此中缘由你爹都参不透,你又怎能懂呢?待你大些了,懂了事理,便自会明白了,哎……只怕……” “只怕什么?”蓝孝悌见爷爷话说到一半便即打住,不禁问道。 那老者并未理会蓝孝悌,而是冲吴云牛问道:“你这个男娃子又是哪家的孩子?手上的伤让我瞧瞧,可严重吗?” “啊?”蓝孝悌突然惊叫着冲向吴云牛,拉起他的左手,看到一条条血沟,还在往外淌着血,便急得又哭了起来,道:“阿牛哥,疼不疼啊,都是为了救我……” “没事没事,”吴云牛笑着说道:“这点伤算什么,一会儿抹把香灰止了血就没事了。” “诶,抹什么香灰,”那老者说道:“我这里有止血消肿的药膏,孝悌啊,你拿去给他手上涂了,便没事了。” 蓝孝悌赶紧接过爷爷递来的药盒,认真的给吴云牛的伤口涂抹起来,涂了一层又一层,直用去大半盒药膏,那老者实在看不下去,才道:“够了,够了!我这一盒武当神药八宝紫金膏,就让你这么用了,真是暴殄天物啊!” 蓝孝悌嘿嘿一乐,不理她爷爷,反而冲吴云牛问道:“够了吗,阿牛哥?还疼吗?要不再涂两下。”说着又挖出一大块药膏涂在吴云牛手上。 吴云牛只是看着蓝孝悌这样一点一点给自己涂药,竟是看得呆了,心中感到无比的舒畅和自在,哪还感觉到有半点疼痛,就是此刻涂得是那毒药,也便会让她这样一遍一遍的涂抹吧。 “娃娃……娃娃!好些了吗?”老者连问了吴云牛数句。 “啊?”吴云牛突的缓过神来,只见那老者向他问话,急忙答道:“我……我叫吴云牛,八岁了,我家就在潘家茶园……” “哈哈哈哈……”蓝孝悌用手掩着嘴咯咯的笑道:“阿牛哥,你是不是傻了,我爷爷问你好些了吗,你却说你叫……哈哈哈哈……” 那老者也是一笑,便道:“你这娃娃怕是被刚才坠崖那下吓坏了,一会儿我送你下岩,便赶紧回家去吧。” “不可不可!”蓝孝悌突然站起身,大声说道:“阿牛哥是专门下来找你拜师的。” “拜师?”那老者也是一愣,有些生气的说道:“拜什么师,你们这些娃娃又要胡闹些什么!” 蓝孝悌便将吴云牛去梅古村范秀才家读书的事夹杂着自己的感情一五一十的跟他爷爷讲了,最后还不忘捧一捧他的爷爷,说道:“人家阿牛哥知道了这武夷山中竟有爷爷这样厉害的大诗人,便是找来了藤条,冒着掉下悬崖的危险也要来这岩洞求你教他读书,爷爷你说这阿牛哥是不是有你常常提起的读书人应有的那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啊。” 那老者听了蓝孝悌这般添油加醋、连吹带捧的一番说辞后,并未太多感慨,只是道:“世风日下,现在的读书人越来越没了读书人该有的样子,只是我却教不了这孩子,这孩子看上去有些愚钝……哎……若只是粗浅的学些文字,便去再找个教书先生吧。” 蓝孝悌听了他爷爷说的话,十分不悦,皱着眉头,争辩道:“你怎知阿牛哥愚钝,即便看上去显得愚钝了些,那又怎不会是大智若愚呢!” “呵呵呵呵……”那老者无奈的笑了几声,说道:“大智若愚,那是因为有大智慧的人,往往其所思所想所做异于常人,经常被人误认为是愚钝,却不是真正的愚钝,而你这个阿牛哥……” “我这个阿牛哥便也不是真正的愚钝!”蓝孝悌不等她爷爷说完,便抢先道:“阿牛哥!你便证明给我爷爷看!” 吴云牛看着蓝孝悌,心中虽是感激其为自己据理力争,但要自己证明自己不笨,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只是傻愣愣的戳在那里,便是显得更加愚钝了。 蓝孝悌见吴云牛不说话,也替他着急,突然想到刚才爷爷说他和他爹都参不透的那个问题,便脱口而出道:“阿牛哥,刚才爷爷说他来这岩洞避祸,还说我爹爹不懂,我也不懂,那你懂不懂?”刚说完,蓝孝悌就觉得这个问题对吴云牛这样对他家中情形完全不了解之人来说太过刁难,便有些后悔,正想着办法收回此问。 “我想……”吴云牛突然开口道:“是因为你爹爹和你爷爷都有各自的执念吧。” “啊?”蓝孝悌被吴云牛这一答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急忙问道:“什么执念?” 吴云牛挠了挠头,笑着说道:“我也不是太懂,只是我觉得……就好像刚才爷爷所说现在的读书人越来越没了读书人该有的样子,那读书人该是什么样子呢?爷爷心中有个样子,范秀才心中有个样子,而这样子不就是心中的执念吗?所以懂与不懂,对与不对,都是源于执念不同,若能都放下执念,或是……” “或是什么?”那老者突然情绪激动的大声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了……”吴云牛又挠了挠头,说道:“只是觉得这执念若能有个规矩,就会没那么多麻烦了!” “妙妙妙!”那老者连连拍手叫道:“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还能是谁教的!”蓝孝悌见爷爷突变得如此激动,也一下子精神起来,知道吴云牛刚刚所说对了爷爷的心思,便是一下子挡在吴云牛身前,大声回道:“难道是我教的!你教的!刚才的问题明明是在这洞中刚刚提到,又是我们家的家事,谁能教他,就是他聪明,就是他大智若愚!” 第八章 山中奇遇(七) “是……”吴云牛不想伙同蓝孝悌骗他爷爷,本想说这些道理是那天心寺的清心禅师昨日说给他听的,但一想到清风禅师警告他们不要将此事讲与他人,会惹来杀身之祸,便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 那老者欣赏的看着吴云牛连连点头,赞道:“你这娃子却也是孺子可教,甚好,甚好!” 蓝孝悌一听,高兴的拉过吴云牛,道:“爷爷说你是可教之才,便是答应了教你,还不快拜师!” “等一下,”老者赶紧打断蓝孝悌,插言道:“这孩子确是有些慧根,故我可教他一些修身养性之大道和作诗写词之意法,至于读书写字之事我便没有精力去教了,还是让他去请个……” “读书写字我来教!”蓝孝悌抢着答道:“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我都读过,我便来教他读书习字。”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罢了罢了,就你那点学识,小心误人子弟啊。” 蓝孝悌赶忙扭头看向吴云牛,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学?” 吴云牛急忙点了点头,道:“愿意,愿意!” “好!”蓝孝悌双手一叉腰,一本正经的对吴云牛说道:“以后你就叫我小蓝先生,叫我爷爷便是老蓝先生!要有拜师礼哦……对了!”蓝孝悌说到此处突然想起吴云牛给他的两包茶叶,急忙从自己兜囊中掏出那菜茶递给他爷爷,道:“阿牛哥家里是开茶园的,这可是武夷山最好最好的茶叶了,保证你从没喝过……” 只听得岩洞一侧咣当一声巨响,原来放在那里的古越人船棺的棺材盖子一下子被从里面推了起来砸在地上,直吓得吴云牛和蓝孝悌连退数步,倚在岩壁边,抖成一片。 “诈……诈尸啦!”吴云牛脸色惨白的看向那船棺,用手颤巍巍的点指着棺材里突然坐起的一个人影说道。 “好茶?哪来的好茶?快煮来尝尝!”只听那坐在棺材里的人影大声喊道。 蓝孝悌初时也和吴云牛一样吓得脸色惨白,可一听这棺材中人说话,便又激动的笑了起来,急忙奔了过去,边跑边喊:“二爷爷!你怎么躲在棺材里啊,可吓死孝悌了!” “哈哈哈哈……孝悌来啦!”那坐在棺材里的人一跃便飞了出来,只见此人穿着一身青衣布袍,头上扎裹着儒巾,身形年纪与那灰布道袍老者相仿,抱着蓝孝悌说道:“本来你二爷爷在这棺床里睡得好好的,你大爷爷因为他儿子那点事,跑到我这来躲清闲,哎……真是扰人清梦啊!可还没两天怎又带了两个娃娃进来,我这活死人的好日子,算是过到头啦!” “什么活死人?”蓝孝悌不解的问道:“你明明没死,为什么要睡在这死人的棺材里啊?” “哼!”灰布道袍老者说道:“你这二爷爷,词穷言尽,作不出那诗来,便说自己活着也如同死人,就整日的睡在这棺材里,那不就成了活死人啦!” “哈哈……”蓝孝悌轻声一笑,戏问道:“躺在这棺材里便能作出诗吗?” 那青衣布袍老者又是哈哈一笑,回道:“若作出来啦,我就不在这棺材里躺着了,你这大爷爷自己也好长时间没写出什么新诗了吧,还在这里五十步笑百步,真是越笑越糊涂啊!” “二爷爷,”蓝孝悌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吴云牛道:“那个孩子是阿牛哥,大爷爷说他有慧根,我想他可以帮你找灵感写出好诗句。” “你们刚才的对话我都听到了,这孩子却是不错!”青衣布袍老者话头一转,问道:“这娃娃带来的好茶在哪里,好久没有喝到那好茶了,便是馋死我了,作不出好诗句,多半是因为没有好茶品味啊!” “可是二爷爷……”蓝孝悌将那两包菜茶拿在手里,为难的说道:“这武夷山第一等的好茶就这么两包了,是阿牛哥拜师用的,可不能给你乱喝。” “什么!”青衣布袍老者大声喝道:“不就是教那武当派修身养性的心法和那作诗写词的套路嘛,我也会,顺便我还可教他书法,便拜我为师好了!” 蓝孝悌连连拍手叫好,对吴云牛喊道:“太好了!太好了!阿牛哥,我二爷爷也愿教你了,快来一起拜师!”说着便把吴云牛拉到她大爷爷、二爷爷近前,让他跪下,一字一句的教他说道:“徒儿阿牛哥……不对不对……徒儿吴云牛,在此古越人的悬棺墓洞中,拜着有《蓝山集》的大诗人蓝仁和着有《蓝涧集》的大诗人蓝智为师,学习他们那高深的修身养性之大道和作诗写词之意法,还有那行云流水、笔走龙蛇的书法,徒儿自当天天做那好茶孝敬两位师傅……”就这样蓝孝悌说一句,吴云牛学一句,就在这观音岩的岩洞中拜了蓝仁、蓝智这等文学大家为师,开启了他习文弄墨的新人生。 “《山居》 无人知隐处,古木伴荒丘。 茅屋三年筑,沙田七月收。 林疏休剪竹,溪满可行舟。 偶与邻翁饮,斜阳起更留。” 天还没亮,潘家茶园的院外就传来郎朗的背诗声,吱呀一声,房门推开,走出一独臂男人,激动的冲身后的女人说道:“这才两个月,咱家的云牛竟都会背诗了,弄不好啊,真出个秀才举子也说不定啊!” “哼!”女人一推身前的男人,走出屋外,道:“你呀!要有时间就去问问田大鸣他爹,贩茶的马队回来这么久了,什么时候兑换银钱,牛儿这两个月的学费都还没交,这梅古村范先生那说不定哪天就又把牛儿赶回来啦,还秀才!等被赶回了家,就跟着你学绣花得了!” “好好好,”独臂男子尴尬的笑了笑,回道:“往年都是潘老爷子去兑那银钱,日子久了也都习惯了,你我也就不愿再做那抛头露面之事,哎……今日我便去问问田大鸣他爹,这一年的茶钱,什么时候兑……” “爹,娘,”吴云牛听到父母谈话,知道爹娘脸上有烧伤,爹又是个残疾人,不愿过多抛头露面,引人耻笑,便从院外走了进来,冲爹娘说道:“田大鸣家那就让我去问吧,前些日子大鸣还说过,他爹找了永祥当铺好几趟,才兑出不到两成的银钱,说马队的伙计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我今日去问问,若能兑给我一些铜钱,我便直接交给范先生,就不劳烦爹娘来回跑动了。” “这永祥当铺真是越来越可恨,早知道这样,当年……”吴云牛他爹吴腊八听吴云牛这么一说,便想起潘老爷子曾经历数那瑞家做过的种种恶事,不禁咬牙切齿道。 “这日子都不好过!”吴云牛他娘吴夏至不等吴腊八说完,便打断道:“咱家还有地,自己种茶,自己种菜,自己种粮,养活自己没有问题,比那些佃农、雇工的日子要强多了,你就别抱怨了!”边说边瞪了一眼吴腊八,又转头对吴云牛道:“牛儿,那今日你便去田大鸣家问问,若能少兑些银钱,就直接带给范先生,不够的以后再补,要好好跟范先生说,知道吗?” “好的!知道了爹娘,”吴云牛抬头看了看,见那日头已从山缝里跳了出来,天色渐明,便道:“那我这就去啦。”说着回屋挎上布包,就要出发。 吴母赶紧往吴云牛包里塞了两个红薯,道:“路上吃,去了田大鸣那别跟他瞎跑,记得去上学!” “知道啦!”吴云牛头也不回的一溜烟向山下跑去。 吴云牛自是不会去梅古村范先生那读书,但去田大鸣家转一圈是早就想好的事,便拿着爹娘的‘令箭’开心的向田大鸣家径直狂奔而去。 吴云牛刚跑到田大鸣家院外,就听得院中传来嘿哈嘿哈的声音,一推门便见田大鸣正一个人在院中挥拳踢腿,大汗淋漓,显然已练了有些时辰。 田大鸣见吴云牛来了,激动的冲过来一把拉住吴云牛的手就往院子里拽,道:“现在见你一面比见那皇上还难,我去了你家多少次,你娘都说你上学去了,怎么今天这么得空来找我玩啦?” “哎……我娘天天盯着我去上学,就是不放心我跑去找你和荷花玩!”边说边坐在院中长凳上,继续道:“今天我娘说范先生那催要学费了,让我爹来找你爹要那茶钱,我这不拦下这差事自己来了,也好找你玩会儿。” “啊!”田大鸣一皱眉,道:“你也是来讨钱的啊,我爹……哎……这几日讨钱的人天天上门,我爹拿不出钱,便躲到山里我家旧茶园的茅屋那去住了。” 吴云牛赶忙摆了摆手,道:“我不是来讨钱的,诶,你刚才嘿呦嘿呦的在练什么?” 田大鸣一听吴云牛提到这个话题,便一下子眉飞色舞起来,刷的跳到院子当中,来了个白鹤亮翅,说道:“当然是练那高深的……”‘武功’二字还没说出口,便因单腿站立不稳倒了下去。 第八章 山中奇遇(八) “哈哈哈哈……”吴云牛见他站都站不稳,还说练什么高深武功,便是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也险些从那长凳上摔下来,“真是高深……学不来,学不来……” “什么那么好笑啊?”许荷花从院门外探出身来,笑嘻嘻的问道:“老远就听到云牛哥的笑声啦!” 吴云牛见许荷花来了,赶紧跑过去把她拉到长凳上一起坐了,笑着说道:“我在笑田大鸣练那高深的武功,可……可好看啦,比那皮影戏还好看,咱们坐在这一起看。”抬头又冲田大鸣道:“快点开始吧……哈哈……” 田大鸣双手一叉腰,不高兴的说道:“你们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里娃娃,我现在是在打基础,学那高深武功最忌讳的就是心急,打好底子才能更进一步。学武的基础便是这手法、步法和腿法,你看这手法分拳、掌、勾三种手型,”边说边伸出右手比划起来,“冲拳、亮掌、抡臂三种手法,”冲着吴云牛便是一个冲拳,吓得吴云牛和许荷花急忙往后闪身,“步型又分弓步、马步、仆步、虚步、歇步五种步型,击步、垫步、弧形步三种步法。”说着又亮了个马步,稍稍有些不稳,赶紧撤步支住才没倒地,“要说这腿法便更是讲究,分屈腿、摆腿、击腿、扫腿,”说着便来了个正踢,踢得是呼呼挂风,颇有气势,“如果再加上跳跃动作,便是这……旋风腿!”说着便一踩身旁的酒坛子,跳到空中,扭动身体,将腿旋踢而出,可是用力过猛,两腿旋出,却是身子朝下,扑通一声跌了个狗吃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吴云牛和许荷花捂着肚子笑得已从长凳上滚到地下,直夸道:“好一招旋风腿……哈哈哈哈……厉害厉害……哈哈哈哈……” 田大鸣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正要解释刚才那招旋风腿就是要身子着地才厉害,还没开口,院门突然咣的一声被人用脚踹开,闯进三个彪形大汉,当前一人是个光头独眼龙,后边跟着两人都光着膀子,一个身上有好几条刀疤,另一个则是胸前满是刺青。 这三个大汉均是面相凶恶,一进院便张牙舞爪般四处转看,嘴里骂骂咧咧,一看便都不是好人。那光头独眼龙一脚踢翻院角的一个空酒坛,骂道:“这他奶奶的田酒鬼,有钱买酒没钱还账!” 田大鸣见那三人在自家院中又踢又砸,便壮着胆冲那独眼龙喊道:“你们是什么人!干嘛来我家砸东西!” 那独眼龙听田大鸣这一喊,便掉头来到他身前,一把抓住田大鸣脖领将他拎了起来,恶狠狠的说道:“小兔崽子!爷爷们是来要账的,你那胆小的爹跑哪去啦,欠了俺们跑马的钱,自己有酒有肉的活得倒快活,爷爷们可揭不开锅啦!再不还钱,就拿你这院房子和茶园子抵债!” “他们不是马队的伙计!”许荷花用手指着那光头独眼龙,满眼怒色的喊道:“他是永祥当铺的打手!当年就是他到我家逼债,收了茶园,逼死我爹娘的!” “他奶奶的!哪又冒出个不怕死的小畜生!”独眼龙扔下田大鸣,恶狠狠的冲着许荷花走去。 田大鸣见那独眼龙要伤害许荷花,便大喝一声:“恶贼!看我罗汉拳!”便是全力一拳砸向那独眼龙后腰,嘭的一声这一拳打了个结结实实,疼得那独眼龙捂着后腰嗷嗷直叫,田大鸣打中这一拳,心里又激动又紧张,便准备蓄势再攻,可第二拳还没打出,便觉身后呼呼生风,只见那浑身刀疤的大汉一脚踢来,便也是嘭的一声,田大鸣整个人竟被踢飞了出去,直撞在那院墙之上,摔得是眼冒金星,半天爬不起身,三个恶汉此刻也一起冲了上来,围住田大鸣是又骂又打,那田大鸣此时哪还能使出什么武功,只得抱着头被这三个大汉连打带踹,惨不忍睹。 “住手!”吴云牛见田大鸣被这三个大汉按在地上又打又踹,再这般打下去便是连命都没了,急忙冲过去,抓住那刺青大汉右手手腕喝道:“你们三个大人竟围打一个小孩,好不要脸!” 那刺青大汉见一瘦弱小孩抓拉其手腕,便气不打一处来,猛的一挥右臂,想把这孩子甩飞出去,可是这手臂竟是没能移动半寸,还被那孩子抓得又痛又麻,便腾出左手,挥拳砸向吴云牛。 吴云牛见那大汉挥拳打来,心中又惊又急,眼睛一闭,伸双手向前推挡而出,这两只手掌正推在那大汉的肚子上,便听嘭的一声,这身高七尺膀大腰圆的汉子竟被那身形瘦小的吴云牛击飞了出去,直撞上那院墙,落在一个大酒坛上,将酒坛砸得粉碎,疼得在地上哀嚎惨叫,爬不起身。 独眼龙和刀疤大汉都是一惊,眼见这吴云牛比那田大鸣还矮上一头,身形瘦弱,心道这娃娃怎会有如此大的力气,便不再管那田大鸣,齐向吴云牛围了过来。 吴云牛睁眼瞧去,见那刺青大汉倒在一丈之外的院墙边抱着头痛苦哀嚎,实在不相信是自己所为,只是当时那大汉拳头砸来,自己下意识的想要推开对方,没想到情急之下自己竟能使出如此神力,此刻只觉得自己浑身气血翻腾,似是体内有千万股气流汇向双掌,深吸一口气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轻灵明快之感,双手不觉间化掌为拳,越握越紧,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竟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便有一种迫不及待发力挥出的冲动。 这时,吴云牛见那独眼龙和刀疤大汉左右夹向自己,便是使劲深吸了一口气,一拳挥向那刀疤大汉,那大汉急忙伸手一挡,可这小拳头打在那大手掌上,竟似那小锤头打在大棉袄上一般,把那大手掌直打进了大汉挺着的肚子里,凹进去好一个大坑,这大汉哎呦一声便嗖的顺着院门飞了出去,好一会儿才听到扑通一声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那独眼龙眼睁睁的看着刀疤大汉被打飞出去,竟好似也不相信起自己那仅剩的一只好眼来,使劲的揉了又揉,恼怒间一声大吼,抬脚便向吴云牛踢来。 此刻的吴云牛感觉自己就像在梦中一般,否则实是无法解释自己哪来的这般气力,心道既然是在梦中,自己便要化作那武林中的大侠,用这无敌神力消灭那世间恶徒。见那独眼龙一脚踢来,反而开心的喊道:“来得好!”一拳挥出,正打在那独眼龙蹬来的脚掌之上,便听咔吧一声,独眼龙的小腿骨瞬间断成两截,整条腿都反向弯了过去,便也是嗖的一声飞出一丈多远,砸在那酒坛之上,摔得是七荤八素,疼得连话都喊不出来,只是张着嘴抱着折断的小腿不停的在地上打着滚。 不消一袋烟的工夫,吴云牛已将三个大汉打翻在地,激动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天,用手使劲捏了捏自己脸蛋,竟疼的自己哎呦了一声,心道这梦也太真实了吧。 “云牛哥!”许荷花开心的冲了过来,抱着吴云牛的胳膊转着圈的跳着,高兴的喊着:“好厉害啊,云牛哥!太厉害了,云牛哥!” 此刻,田大鸣也颤颤悠悠的站起身来,揉着身上被打疼的地方,仔细端详着吴云牛,不解的问道:“你这用的是什么法术?好厉害呀!是跟谁学的?” 吴云牛也是迟愣在那里,没有回答田大鸣,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反而问道:“这不是在做梦吧?刚才那些……难道都是真的?” 旁边的许荷花也疑惑的说道:“不是做梦吧?难道是做梦?”于是冲田大鸣身上轻轻的来了一拳,说道:“做梦是不会感觉疼的!” “哎呦!”许荷花这轻轻一拳,直疼得田大鸣跳了起来,喊道:“当然不是做梦!疼死我啦!” 吴云牛见真的不是做梦,正要兴奋的说些什么,突见那刺青大汉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赶紧挡在许荷花和田大鸣身前,挥舞着拳头作势要打。 那刺青大汉连连摆手求饶道:“别打,别打!服了,我服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边说边一瘸一拐的走向那小腿折断痛苦哀嚎着的独眼龙。 “哼!”许荷花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冲到前面,用手点指着那独眼龙,道:“不许走!你要说清楚,你是不是那永祥当铺的打手!当年……当年你们为什么逼死我爹娘!”说着说着,眼圈有些泛红,这一提到自己的爹和娘,泪水便不自禁的顺着脸颊哗哗的流了下来。 “对!”吴云牛也挺身站到前面,冲那独眼龙喝道:“说清楚了再走!否则……”说着便挥了挥拳头,继续道:“就再挨我几拳!” 那独眼龙听说还要再挨几拳,便是连连摆手,求饶道:“不敢打了,不敢打了……小侠……不不不……大侠,饶命啊,大侠……” 第八章 山中奇遇(九) “那你还不快说!”田大鸣也捂着打肿的脸蛋凑到前边,喝道:“为什么假装马队伙计过来讨钱!为什么永祥当铺不给我爹兑钱,还来逼我爹卖地卖房子!” “好好好,哎呦……我说,我说……”独眼龙慢慢撑起了身子,疼得龇牙咧嘴的惨声说道:“这都是永祥当铺的老东家瑞祥瑞老爷的主意,哎呦……他想把这武夷山从种茶到制茶、贩茶的买卖全都拢到他瑞家名下,到时候这武夷山的茶叶他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武夷山的佃农他想收多少租就收多少租,设计收那许家的茶园和这田家的茶园,也都是瑞老爷吩咐的,我们就是跑腿办事,哎呦……大侠饶命啊……” “这瑞扒皮真是太可恨啦!”许荷花气的直跳脚,骂道:“阎王殿的大鬼小鬼怎么还不来收了这样的坏人!让他下十八层地狱,下油锅,滚针板!” “决不能让这瑞扒皮得逞!”吴云牛同样气愤的说道:“否则,咱武夷山的百姓就没好日子过了!” “对!不能让他们得逞!”田大鸣也是一脸怒色的附和道。 这时,那刺青大汉已扶起了独眼龙,一瘸一拐的绕开吴云牛等三人向外走去,眼见已走到了院门口。田大鸣见状,揉了揉自己被踢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屁股,冲过去飞起一脚正蹬在那独眼龙屁股上,那两人便是哎呦一声连滚带爬的跌了出去,田大鸣站在门口,指着那扑在地上嗷嗷乱叫的独眼龙,喝道:“你这独眼龙……你这瘸腿的独眼龙,要再敢来我田家闹事,便再打断你那条腿,戳瞎你那只眼,让你变成无腿大瞎子!看你还怎么害人!” 那刺青大汉和刀疤大汉赶紧过来扶起了独眼龙,便是一瘸一拐的连头都不敢回的一溜烟向山下跑去。 “云牛哥,”许荷花用惊诧的眼神看着吴云牛,问道:“你那法术是跟谁学的,怎么那么厉害,以前从没见你用过。” 吴云牛挠了挠头,皱着眉仔细想了又想,看着自己的双手,道:“我也不知道,突然就变得……变得这么有力气了。” “不愿说就算了,”田大鸣阴阳怪气的说道:“我还不愿意听,不愿意学那,正宗的高深武学一定要打好基础,”说着便要摆个骑马蹲裆的架势,可屁股刚一往下就疼得哎呦了一声,又站直了身子,揉着屁股接着说道:“歪门邪道的法术初时用得方便,可到了以后,怕是会要走火入魔呦!” “我真的没学什么……歪门邪道的法术!”吴云牛急道:“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在读数,别的什么也没干!” 许荷花见吴云牛就是不说,也有些不开心的说道:“云牛哥,你要是不想说,那我们也不问了。” “对对对,”田大鸣赶紧帮腔道:“荷花妹妹,咱们不问了,我练的这高深武功可不像他这般藏着掖着,我教你一起练好不好?” 许荷花点了点头,又犹豫的说道:“可是我手脚笨,怕学不好。” “诶呀!”田大鸣拉过许荷花,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说道:“高深武功不怕笨,就是要一点一点打好基础,不像那些歪门邪道的法术,会害死人的,咱们可不能学啊!” 吴云牛见田大鸣和许荷花对自己颇有怨言,竟是要疏远自己,心中起急,想要解释,却连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便是干着急,什么也说不出,抬头一看日头,已是升的老高,心中一惊,暗道:“不好,怕是要误了读书的时辰!”便赶紧向院外跑去,刚跑出院子,又回过身,冲田大鸣和许荷花喊道:“大鸣、荷花,我得去上课了,刚才的事等我弄明白了,一定告诉你们!”说罢便向那观音岩跑去。 眼看已到正午,吴云牛才气喘吁吁的跑到观音岩下,平日里都是他和蓝孝悌先在岩下集合,读书时辰到了,大爷爷或二爷爷便会下来接他们上去,可此刻岩下空荡荡的哪有一人,吴云牛站在那里,心中是又气又急,气的是大爷爷刚跟他讲过读书人最讲诚信守时,自己便读书来迟,岂不是失信于人,急的是大爷爷、二爷爷若认为他是不守信之人不再教他,自己便白白丢了这读书明理的机会,在这又气又急间,竟是忍不住流下泪水,恨恨的用手锤起自己的脑袋。 “阿牛哥!”突然从观音岩下的一块大石后边闪出一人轻声呼道。 吴云牛急忙转身望去,见竟是蓝孝悌,仿若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几步冲上前去,本想握住蓝孝悌的手,却是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激动的问道:“小蓝,你怎么在这!” 蓝孝悌看着吴云牛哭红的眼睛,道:“本想……本想躲起来吓你一跳,却见你哭了,还打自己……就……出来了。” 吴云牛将头扭向一侧,悔恨的说道:“我……我迟到了。” 蓝孝悌赶忙安慰道:“一定是家里有事,以前每次都是你第一个到,一会儿我跟大爷爷和二爷爷说。” “哎……”吴云牛转头看向蓝孝悌,道:“还是别说了,总之是我来晚了,大爷爷、二爷爷要骂就让他们骂我两句,我心里还好受些。” 蓝孝悌嘻嘻一笑,道:“没事的,今天是二爷爷下来接我们,刚才他等久了,无精打采的便要回去睡觉,肯定是没精神想喝那好茶了,你今天带那菜茶没有?我这二爷爷不知为何,最喜欢喝你带的菜茶,一会儿拿出茶叶,他一高兴,准保就不骂你了!” “带了带了!”吴云牛赶忙掏出一包茶叶,高兴的递给蓝孝悌。 蓝孝悌接过茶叶,冲吴云牛笑着点了点头,便抬头喊道:“二爷爷,别睡了,接我们上去啦!” 不一会儿,观音岩上便现出一人影,在那岩壁上斜走如飞,直飘落到二人面前,口中念叨着:“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来此作甚!”说着便两手分别抓了蓝孝悌和吴云牛后脖领,脚上发力,贴着岩壁,直飞进那岩洞之中。 刚一进洞,蓝孝悌便在二爷爷面前挥舞着那包茶叶,鬼笑着说道:“二爷爷,你看这是什么?你最喜欢的菜茶!” 那头戴儒巾的老者蓝智见孙女蓝孝悌手中晃着茶包,心痒难耐,笑着便要去夺,可刚伸出手又急忙缩了回来,面色严肃的说道:“你们大爷爷可还在里边生气呢,还不赶紧过去赔不是!” 吴云牛低着头应了一声,赶忙来到在岩洞内侧斜坐着的头戴方帽的老者蓝仁近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大爷爷,我来晚了,你责罚我吧。” “哎……”蓝仁看了一眼吴云牛,淡淡的说道:“我也不必问你来迟的理由,只道这是第一次迟到,也是最后一次,若下次再迟,便今后都不用来了。读书人要有骨气,要有毅力!即便千难万难,说好的事情,定好的时日,就必会履约而至,诚心守约是读书人之本,否则将来面向那花花世界,便会失了方向,丢了初心,坠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与其这样,便还不如不读书不识字。” 吴云牛使劲磕了个头,嗯了一声,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好了,”蓝仁看了一眼吴云牛,点了点头,道:“今日你和孝悌就随你们二爷爷学那书法去吧。哎……这个女娃子也是不省心,他爹都来了三封信,催我差人送她回京城,可这孩子非要跟着我们这两个老头子学什么诗文,其实是想跟你这小子在这山路玩耍罢了,哎……去吧去吧。” 这时,突从洞口处传来蓝孝悌的喊声:“二爷爷,水烧开了,我放茶叶了。” 蓝智正忙着在一旁将一小块菜茶茶饼捣碎,见蓝孝悌竟拿着一大块菜茶茶饼要往那烧开的铁壶中直扔进去,惊得直跳起一人多高,喊道:“住手!丫头,快住手!” 蓝孝悌被二爷爷这么一喊,愣在那里,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二爷爷,不解的问道:“二爷爷你不是要煮茶吗?我便来帮你。” 蓝智几步赶过去从蓝孝悌手里将那茶饼一把夺下,才算舒了口气,念叨着:“这么好的茶,还好没让你这丫头糟蹋了。”抬头看了一眼蓝孝悌,见她一脸懵懂的样子,便笑着解释道:“这武夷山的菜茶,多是长于这红砂岩土之上,故又叫岩茶,喝这岩茶,直接放入壶中煮,无疑是明珠暗投,不仅茶的浓淡无法掌控,还失去了细品那武夷山红砂岩特有的岩骨味道的机会,故喝这岩茶,定要将其捣碎,盖碗冲泡,可要用这盖碗泡茶,最是讲究手法,注水之后,便是合盖出汤,一定要细注水,快出汤,若是出得慢了,泡出来的汤水,茶味便会过浓,掩盖了岩骨的味道。出汤时,这盖碗合盖开口大小和倾倒的角度都有讲究,大了则碎茶沫出得多,小了则影响出汤速度,注水、合盖、出汤、沥干整个冲泡过程全凭手感一气呵成,高手泡出来的岩茶,不仅能喝到茶香,还能品到此茶生长之地的岩骨之味。”讲到此处,那蓝智情不自禁的闭上双眼,竟是自顾自的陶醉起来,嘴角还流出了些许口水,让人看着便都心醉,直想着如能喝上这么一碗茶,便是死了也值得。 第八章 山中奇遇(十) “这同样的茶,同样的水,泡出的茶汤难道还会有那么大的差别吗?”蓝孝悌听他二爷爷将沏茶的手法说得这般玄幻,似是有些不以为然。 “哈哈哈哈……”蓝智看着蓝孝悌那痴痴的样子不禁欣然一笑,招呼吴云牛过来一起围了那茶桌坐下,每人身前摆放一茶碗,捏少许刚刚捣烂的碎茶放入盖碗中,提起水壶慢慢往盖碗中注水,然后端起盖碗,手腕稍斜,手指将合盖处错开一角,刷的绕茶桌一转,已是倒好三碗茶汤,桌上竟是半滴未洒,碗中汤水清澈,也是不见半丝茶沫,吴云牛和蓝孝悌见识了二爷爷的这一手绝活,均是拍手叫好,好生钦佩。 蓝智在两个娃娃面前露了这么一手,也颇为自得,左手捻着胡须,笑着说道:“你们便是尝尝,看能尝出什么味道。我也给你们讲个茶圣陆羽的故事,让你们长长见识,知道这沏茶的手法能玄到什么地步。” “太好啦!太好啦!”蓝孝悌高兴的是手舞足蹈,拍手道:“可以听故事啦!” 蓝智清了清嗓子,说道:“这陆羽啊本是一个弃婴,在唐开元年间被遗弃在那龙盖寺,寺庙主持智积禅师发现了他并将他抱回寺中收养,陆羽也是因此受益,自小陪在那智积禅师身边,在黄卷青灯、钟声梵音中,学文识字,习诵佛经。那智积禅师十分喜好喝茶,精于茶道,陆羽跟在他身边,自也学会了那煮茶的本事,日子久了,这智积禅师便是习惯了只喝陆羽煮的茶,可这陆羽并不愿皈依佛法,伴随青灯古佛度过余生,于是在他十二岁那年偷偷出了这龙盖寺,智积禅师再也喝不到陆羽煮的茶,便是自此不再饮茶。” “啊?”吴云牛吹了吹茶碗中冒着热气的茶汤,抿了一口,道:“这智积禅师竟是这么痴迷那陆羽煮的茶,别人的茶竟是喝都不喝,看来这陆羽煮茶的手法是极其高明了。” “是了是了,”蓝智点了点头,继续讲道:“唐朝代宗皇帝也喜品茶,听说龙盖寺智积禅师茶道颇深,便邀智积禅师一起品茶论道,代宗皇帝每日命人煮上等好茶给智积禅师品尝,但每次智积禅师只饮一口便不再喝。代宗不解,经过一番询问才知智积禅师非陆羽煮的茶不饮,便偷偷下令派人将陆羽寻来,命其进宫煮茶,再与智积禅师一起品尝,哪知这智积禅师尝了一口便连声叫好,将茶一饮而尽,并向代宗问道渐儿何在?这渐儿便是陆羽的小名。代宗见此情形也不禁感慨,说这陆羽乃是唐朝第一煮茶高手。” “这陆羽煮茶的手法可真是厉害啊!”蓝孝悌边抿着茶汤边感慨道:“不过,我倒觉得最厉害的还是那智积禅师,他竟能一下就喝出是谁煮的茶,不是更加厉害!” “哈哈哈哈……”蓝智爽朗的笑道:“不错!这一起饮茶论道也要找那投缘之人,若是话不投机,说半句都嫌多,气都气饱了,还品什么茶啊!” 吴云牛也是连连点头,暗自揣度道:“没想到这饮茶还有这般高深的道道,自己是茶农的儿子,天天与茶为伴,却对茶理毫不上心,便真是目光短浅,有眼无珠了。”想着想着不禁摇起头来,长长的叹了口气。 蓝智见吴云牛喝了茶汤又摇头又叹气的,便问道:“怎么?喝不出里边的味道吗?” 吴云牛又细细抿了一口,思索片刻,说道:“二爷爷若不提醒,我便只知这是菜茶的味道,但细细品来,感觉……” “感觉什么?”蓝孝悌自己是一点没喝出什么名堂,只是觉得茶汤清香可口,见吴云牛略有所思的品着茶,便好奇的盯着他问道。 “感觉就似这观音岩下的那片野茶林里泥土的味道,”吴云牛闭上双目,细细回忆思索道:“我每每来这观音岩下爷爷的墓碑前,与爷爷说些悄悄话,风起时便是这种味道,就在这茶汤中,藏着这种味道。” “不错不错!”蓝智一下从矮凳上蹦了起来,激动的说道:“没想到你这娃娃真是慧根深长,竟能品出这茶的出处!”转头向蓝仁喊道:“大哥!你快过来啊,大哥!这娃娃可不简单啊,竟能从茶汤中品出这茶的产出之地,真是奇了!” 蓝孝悌吃惊的捂着嘴,问道:“真的吗?不是哄我们玩吧,二爷爷!” “哈哈哈哈……”蓝智笑道:“确是对了,前日我给云牛带回去加工的原茶,就是在这岩下的野茶林里采的!” 蓝仁不紧不慢的走到这茶桌前,坐了下来,用欣赏的眼神望向吴云牛,笑着说道:“咱这武夷山是碧水丹山,峭峰深壑,高山幽泉,烂石砾壤,迷雾沛雨,早阳多阴,最适宜茶树生长。武夷三十六峰,九十九岩,峰峰有茶树,岩岩皆茶香,可每一处的茶却又都有所不同,因为各处茶树所生境地各不相同,有些茶树生长于悬崖,有些生长于杂树丛生的小山坡,有些生长于终年云雾缭绕的长峡谷,有些则生长于涧泉浸润的烂砾壤。甚至在同一地点的同一种茶树,也会因所处位置不同而有所差异,就在这观音岩上,顶部、中部、底部的光照、湿度、土壤各不相同,其生长的茶树自也会随着时日的增长逐渐产生变异和分化,便是‘岩岩有茶,茶茶不同’,故细细品时,便会发现每一棵茶树所产的茶叶都有他自己的味道。” “原来这茶的味道还能分得如此细致,”吴云牛听了大爷爷一席话,不觉间大长见识,感慨道:“平时喝茶都当水饮,却是从未感觉有何不同,怕是只有大爷爷、二爷爷这等茶道高手,才能将茶中那独有的岩骨之味勾出来吧。” 蓝智被吴云牛这么一夸,便更是洋洋得意,刚想再吹上几句,蓝仁却突然说道:“也不尽然,很多时候这茶的独有味道,都在那炒茶制茶时被同化消去了,那样的成茶,即便再高的煮茶高手,也无法将那原茶的岩骨之味勾出来了。” 吴云牛一皱眉,赶紧问道:“这么说来,这制茶的过程也很重要了?那如何才能保住这原茶的岩骨之味呢?” 蓝仁哈哈一乐,道:“其实啊,一直帮咱们制茶的,你口中的许家奶奶便是那制茶高手,这菜茶虽被很多不懂茶的人视为是贱民之茶,但若出自高人之手制出,便是上品,即便那皇家茶园产的优品原茶,若是庸手制出,便也只能是中品或下品,真正懂得品茶者往往能从那简略茶包中鉴出上品之茶,而不懂茶之人,便只会识得那茶的包装是否精美了。” 吴云牛使劲点了点头,眉开眼笑道:“那许家奶奶便是制茶高手了!因为她制的茶能够保留茶的岩骨之味,这样大爷爷、二爷爷这样的煮茶高手便能将茶的岩骨味勾出来了。” “对对对!”蓝仁也是笑着答道:“你这许家奶奶绝对是制茶中高手的高手,能将最不起眼的菜茶制成上品之茶,绝非凡手啊。” “嗯!”吴云牛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道:“许家奶奶在前朝便是武夷山九曲溪旁御茶园中专制龙团贡茶的茶师,这些日子奶奶在帮我制茶时,还经常跟我讲起现在会制这大龙团茶手艺的人少了,怕还能制那宋时小龙团茶手艺的人除了奶奶一人,便是再也没了。” “小龙团茶!”蓝仁、蓝智二人同时惊叫着跳起身来,竟将那茶桌上的茶具掀翻了一片,吓得吴云牛和蓝孝悌赶忙躲到了一边,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两位爷爷如此震惊。 第九章 文武之争(一) 蓝仁见到两个孩子惊吓的样子,自知有些失态,赶忙定了定神,微笑着解释道:“这小龙团茶是宋代的一种小茶饼,始制于北宋宰相丁谓在福建做官之时,是专供北宋宫廷饮用的贡茶,茶饼上印有盘龙图案,有大龙和小龙之分,其小龙者品色做工最佳,也极为珍贵,宋人称之为‘小龙团’,这小龙团每年所产不过百饼,均深藏于大内之中,皇帝极少赏赐,二十饼才重一斤,即便是王公大臣也是求之而不得,感叹‘黄金可得,龙团难求’,大诗人苏轼在《荔枝叹》中就提到‘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这诗中提到的‘粟粒芽’便是只在这武夷溪边生长的用于制那小龙团的极其珍贵的茶叶,而丁公和蔡公则是当时有名的制茶大师,他们制出的小龙团最是精美,很受当时人们的追捧,这宋朝时期茶叶在人们生活中地位极高,对制茶技艺精熟的高人,宋人也是极尽赞美和推崇。” “对了!”吴云牛听大爷爷这么一讲,便是激动的喊道:“这许家奶奶本就叫蔡氏,奶奶常说他爹当年就是这制作龙团贡茶的一等茶师,许家奶奶便是从小随他爹学的这制茶的手艺!前些年还……”说到这,本还眉飞色舞的吴云牛突然语塞,表情瞬间阴郁了下来。 “前些年还什么?”蓝孝悌见吴云牛表情突变,不禁心奇的问道。 “前些年,许家奶奶其实也做了一批这样的龙团贡茶,只是……”吴云牛便将那许家如何抵押茶园赶制龙团茶饼,如何在茶运途中遭那奸人所劫,如何被瑞家逼债逼死了许荷花的爹娘,就剩下许家奶奶和许荷花相依为命,还要替瑞家茶庄制茶还债的凄惨经历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哐啷一声,蓝智一掌重重的拍在茶桌上,震得茶碗散落一片,怒道:“这等欺行霸市、勾结贼匪、草菅人命的奸商恶霸,真是天理不容,怎得还逍遥的活在这世上,却无人管治!” 蓝孝悌也是一脸怒容的愤愤说道:“大爷爷、二爷爷,你们这么厉害,便去收拾了那些坏人,帮许家奶奶和许家妹妹报仇!” “哎……”蓝仁长叹了一口气,道:“这商匪沆瀣一气,官商同流合污,历朝历代皆有之,总之是逃不出一个利字,需以德教化众人,以法治理天下,才可得官清法正、国泰民安之盛世,民不教则风不正,法不明则国不治,这才是病根所在啊!” “那便不管了吗?”蓝孝悌有些不解的问道。 “管!”蓝仁正色说道:“可这管也要分如何管,是治其表还是治其本,若只是治其表,便可约三五壮士,以暴治之,或寻个位高权重之人,以势压之,但即便抹去了这瑞家,还会出来那李家、王家,弱势百姓依然不得太平安稳。若要治本……”说到此处,这蓝仁转头看向吴云牛,说道:“便要你等娃娃好好读书学理,将来修书立本,弘扬文化,取法乎上,教化于民,才能正视听,明法条,持操守,继开来,消去这世间戾气,得以开创民富国强之盛世。” 吴云牛此刻也是神色严肃的盯着大爷爷,听着他所讲的每一字每一句,似是在暗下决心,时而思索时而点头,见大爷爷说完,便急切问道:“这修书很难吗?” “哈哈哈哈……”蓝仁似是有些惆怅的干笑了几声,回道:“我和你二爷爷年少时又何尝不是意气风发,立志修书,可这乱世之中,还谈什么修书,能避祸则已是万幸了。如今改朝换代,以暴治国必不能长久,仍需提倡文治,收服人心。将来你等若遇明君,能够明白武定祸乱、文致太平的道理,集国家之力,修文固本,让万民能够学到古人的智慧和经验,不断提升自己的道德修养,百姓认同自己的文化,以己身为华夏儿女而自豪,则民风便会朴实纯正,官员不为私欲所驱使,能明白自己的职责和使命,则官风便会清正廉洁。” “明白了,大爷爷!”此刻的吴云牛竟已是泪如泉涌,眼神炯炯的慷慨言道:“我便要去修书,让天下之人都能看,都能学,都能修身立德,善待他人,让天下百姓都可安生立业,得以休养生息。” “好孩子!”蓝仁此刻也是眼含热泪,双手紧紧抱住吴云牛肩膀,激动的说道:“从今日起,我和你二爷爷便会毫不保留,将我们所学倾囊以授,助你大志得展!” “好!”蓝智也是满眼神情激昂,大声喊道:“便从现在开始,咱们就继续习这书法!”说着便从一旁拿出两根棺材上拆下的木棒,扔给吴云牛一根,道:“前几日教的《王羲之十七帖》里的字可都会写了?今日老头子我浑身是劲,不使出来怕要被憋坏了身子,便来舞一段这书中龙象、无上范本、天下第一的草书《王羲之十七帖》,你们可看好了!”说罢,蓝智以棍代笔,凭空点划,那草书一笔而下,连绵不绝,有时如脱缰骏马绝尘而来,有时如蛟龙飞天流转腾挪,一会儿静抹慢书,若霜林无叶,空空寂寂,一会儿急划狂舞,似舞鹤游天,群鸿戏海,其身飘若浮云,其笔矫若蛟龙,身姿展而不夸,笔迹流水行云,一贯到底,直把吴云牛看得痴了傻了,二爷爷都已收笔落定,用蓝孝悌送来的手帕擦着汗,那吴云牛竟还愣在那里,痴痴的看着前方,口中傻傻念道:“太好了,太妙了,太棒了……” 蓝仁看了眼吴云牛,笑着对蓝智说道:“这孩子真是有股痴劲,是个做学问的人,你看他那入定一般的样子,竟还在回味你那王羲之十七帖的草书。”又转头对蓝孝悌道:“你不是一直说那小子大智若愚吗?此刻他的样子便就是了。” 蓝孝悌好奇的跑到吴云牛身前,用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问道:“阿牛哥?你要大智若愚到什么时候啊?” 突然,吴云牛一下子回过了神,猛的跳起身来兴奋的喊道:“太好了!太妙了!太棒了!我就学这个,就学这个!”直把那蓝孝悌吓得摔坐在地上,惹得蓝仁、蓝智哈哈大笑起来。 三个月后,这四季如春的武夷山也迎来了真正的开春季节,此时的狮子峰上一片清新秀丽、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秀美景色,只见一少年手握一根树枝,在空中潇洒的挥来划去,似是在舞剑,又似在写字,身形矫捷,动作舒展,手腕轻柔灵动,那树枝被舞得上下纷飞,却又不失分寸,如一条游龙,从头至尾,一气呵成,竟无半点磕绊。 “阿牛哥!”一蹲坐在煮茶风炉前的女孩突然喊道:“水烧好了,可以冲泡你做的茶叶了,看看你这制茶的手艺和沏茶的手艺又进步了多少,要不要先练习练习那盖碗冲泡的手法,我再去叫大爷爷和二爷爷上来品茶。” “不用了,孝悌!”那少年冲女孩说道:“我再走一遍这《王羲之十七帖》,你直接去叫大爷爷和二爷爷吧,我今日有新的沏茶之法,便让两位爷爷尝尝我这小陆羽的手艺。” “好嘞!”女孩说罢便向狮子峰下观音岩跑去,少年则是又拿起树枝,起笔狂书起来。 “好一个《王羲之十七帖》!”突然从少年身后传来一人赞许之声,少年大惊,赶紧收起树枝,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岁出头,身着蓝布外袍,头戴书生巾,背着一个大书箱的消瘦书生正端端的站在自己身后,不禁惊诧此人何时来到自己身后,竟是全然没有察觉。 “只是这‘示’字的独点,起笔应以尖锋入纸,向右下方顺势下按收笔,继而才得有收有发,连上下一个‘复’字……”这书生竟也不理会少年投来的惊诧目光,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你是何人?”少年问道。 “第一句就这般如此抒放,显是用力过甚,虽可尽抒豪迈奔放之情,可却曲解了原帖之意啊。”那书生仍是不理少年,只是自言自语道:“十七日这天信已写好,本想请郗司马带去,还未启程,就收到来信,那时的他应是深感欣慰,情浓意浓,这字也便应是绵绵不绝,劲力渐入才对。” “你知道我在写字?”少年继续问道。 “你刚才写的是:‘十七日先书,郗司马未去。即日得足下书,为慰。先书以具,示复数字。’”书生看了一眼那少年,笑着说道:“王羲之的《十七帖》本是一部汇帖,共二十七帖,一百三十四行,一千一百六十六字,以第一帖首二字‘十七’名之。你刚写的便是这第一帖了,可对?” 第九章 文武之争(二) “哈哈哈哈……对对对!”此刻突从峰下走来两个老者,身后跟着一个女孩,当前一身着青衣布袍,头扎儒巾的老者笑着喊道:“书生说的不错,果然是书法大家,一会儿老夫还得多多请教嘞!” 那书生赶忙迎上前去,抱拳一拜道:“蓝二爷这说的哪里话,我这穷酸书生哪能承得起‘指教’二字,刚才在诗文大家面前卖弄,实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面前舞大刀,献丑了,献丑了。” 青衣老者爽朗一笑,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若论这草书行笔之法,在大名鼎鼎的书生剑面前,老夫这点能耐,还有我那不成器的徒儿才是出丑的很那!”说着便一招呼那少年,道:“云牛啊,快来拜过华山书生剑莫大侠,这位可是比你二爷爷强过百倍千倍的书法大家,尤其是在这王羲之草帖上的造诣便真就是当今天下第一,无人能及啊,那《王羲之十七帖》很多笔划连带之处的行笔,老夫也是从莫大侠那里学来的,学得不像,画虎类猫,教的徒儿便更是不伦不类,得遇高人而不求教便是有罪,云牛啊,你在这行笔之中但有不解之处,便可请教莫大侠,千万莫失了这良机啊!” 那少年听后连连点头,竟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冲那书生磕起头来,弄得那书生也不知如何是好,赶紧将少年扶起,说道:“这……这……半句未教,怎敢受此大礼,孩子快起来,这书法行文,本就是随心而抒,因人而异,咱们以后交流这帖中行笔之法,便是直抒己见,不必过多繁文缛节,反而让人不痛快了。” “怎会是半句未教,刚才那‘示’字一点的起笔和收笔,便已是让老夫和徒儿受益匪浅了,”青衣老者用手指了指那少年,对书生又道:“这是我和大哥刚收的一个小徒弟,叫吴云牛,这孩子在悟性上颇具慧根,是个难得的做学问的好材料啊!”又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孩,道:“这是我大哥的亲孙女蓝孝悌,孝悌啊,还不前来拜过莫大侠。” 蓝孝悌赶忙凑上前,右手压左手搭在左腰边,右脚后支,微微屈膝,低头行了个万福之礼,道:“莫大侠好。” 华山书生剑莫有才赶忙点头示意,夸道:“一个聪明能干的徒弟,一个知书达礼的孙女,二老真是有福啊!” “却哪里有莫大侠有福,怎么这峨眉圣水仙子没跟着你一起来这武夷山游玩一番?”这时那灰袍老者蓝仁上前一步笑着问道。 “哎……”书生剑莫有才无奈的连连摇头,道:“哪里是什么福,却是……前些时日又与我生气,便回了峨眉……”说到此处,突见一旁摆着茶桌茶炉,便赶紧岔开话题点指着立在一旁的茶桌道:“不提了,不提了,倒是书生口渴,讨碗茶喝可否?” “哈哈哈哈……”蓝仁爽朗一笑,说道:“今日赶巧,我们正要一起尝尝我这徒儿制的茶,味道究竟如何,莫大侠不嫌弃便请一起尝尝,不登大雅之堂,招待不周之处,切莫嫌弃怪罪啊。”几人便是说笑着围了茶桌分宾主落了座。 “大爷爷、二爷爷、莫大侠……”吴云牛在茶桌上依次摆放着茶碗。 “还有我!”蓝孝悌坏笑着点了点桌子,吴云牛腼腆的笑着看了她一眼,也在她面前摆了一个茶碗,最后一个放在自己面前。 “今日便请各位品尝一下我前些时日亲手做的三包岩茶,”边说边在桌上放了三个冲茶用的盖碗,又从茶桌下取上三个茶包,“此三包茶为我亲手采摘的这武夷山的春茶,依着许家奶奶教的手法拣芽、洗芽、蒸芽、研碾、压片去膏、最后烘炒。这可是比着制那龙团茶饼的路数做的,采茶时要在太阳出来前采那还挂着露水的带梗肥芽,必须用指甲迅速夹断,不能扯断,茶芽挑拣时将瘦瘪难看的剔除,然后用虎啸岩下的语儿泉的泉水进行冲洗,再捡出其中匀整的芽叶进行蒸青,然后小榨去水,大榨去茶汁,研细入模进行压片去膏,压片时间不能长也不能短,要能刚刚好将膏除尽即可,再用无烟无味的纯净炭火进行烘炒,最后才出了这些许成茶。” “太棒了,太棒了!”蓝孝悌听得都有些入了神,用佩服的眼神望着吴云牛,使劲拍着小手,喊道:“阿牛哥,好厉害!” 吴云牛瞧了一眼蓝孝悌,尴尬的笑着说道:“其中不少茶叶在制茶过程中因我手法失当……被许家奶奶当做废茶扔了,最后就只剩这三小包还算过得去……”边说边尴尬的笑了笑。 “太好了!”蓝孝悌也不管吴云牛说了什么,只是高兴的拍手赞道:“许家奶奶都通过了,那这三包茶就必是上品了!” 吴云牛没有再理会蓝孝悌,低着头从三个茶包中分别取出少许茶叶依次放在三个盖碗当中,说道:“许家奶奶跟我说,这武夷山春茶的嫩芽最是鲜嫩,在碎茶时不能像陈茶茶饼那样拆得过碎,否则就失了这春茶嫩芽上的清新之味,故我在拆茶时尽量保留了茶芽的完整,这样才能品出这三包茶的不同之处,这也算给大家出的一个小小的茶题,来增加品茶的趣味。” “好好好!”蓝孝悌已是激动的站了起来,拍着手紧张的盯着那三个冲茶盖碗,兀自念叨着:“我一定第一个猜出这三包茶里边的秘密!” 只见吴云牛左手提起茶炉上的水壶,比着二爷爷冲茶的样子,将开水细细注入第一个盖碗,在那热水将满未满之时,刷的用右手抄起盖碗,轻轻摇晃,让碗中茶叶充分浸泡,手指间微微用力,将碗盖错开一条窄缝,手腕微斜,在茶桌上的几个茶碗间来回环绕,将茶汤均匀的注入几个茶碗之中,不多时茶碗便被同时注满,整个冲茶过程手法娴熟,一气呵成,桌上未洒落一滴茶汤,碗中也未有一片碎叶混入,吴云牛将盖碗放下,将茶碗推到与坐各位面前,淡淡说了一句:“请品茶。” “好!”蓝仁、蓝智和那莫有才齐声喝彩道:“好手法!好茶功!”几人纷纷端起茶碗,看着碗中琥珀色的清澈茶汤,还未端至嘴前,便已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与坐众人不禁神醉,迫不及待想要喝上一口,却又不舍得一饮而尽,均是轻轻一呷,便将茶碗端于眼前再看,置于鼻前再闻,实是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一杯茶缓缓喝尽,蓝智不禁得意的向莫有才说道:“我们家这‘小陆羽’冲的茶可还入得了口?” “哈哈哈哈……”莫有才爽朗一笑,道:“自是入得,这娃娃也担得起‘小陆羽’的称号,这茶入到口中,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之感,就像沐浴在阳光之下,浑身上下感觉既松快又舒适,便想要昏昏睡去,好不自在。” “啊!”吴云牛听那书生剑这么一说,不禁轻呼了一声,心中暗暗赞道:这书生好生厉害,竟能品出这茶中岩韵,的确是茶道中的高手! 蓝仁、蓝智听莫有才这么一说,也是赞许的纷纷点头称是,只有那蓝孝悌皱着眉头,一口一口抿着茶汤,直到喝尽也未觉出有何异样,独自坐在一旁唉声叹气。 吴云牛见众人均已喝完第一碗茶,便起身说道:“请各位再饮第二碗茶。”说着又如法炮制将第二盖碗中的茶叶冲好,与坐几位也是细细品尝,这时蓝智抢在前面率先言道:“这碗茶的香气与前一碗并无不同,应都是同一茶种,只是此碗茶汤喝入肚中之时,让人觉得似有丝丝柔滑之感,剪不断理还乱,如沐在那柔和春风之中,使人脑中不禁浮想联翩,可就在那春心荡漾之中又隐隐藏着些许忧伤之感,真是让人回味无穷啊。” “妙哉,妙哉!”蓝仁捋着胡须,细细品着蓝智所说之话,不禁感慨道:“浮想联翩,春心荡漾,妙妙妙!形容的妙啊!便就是这种感觉!” 吴云牛等众人品评完毕,便又道:“再请各位饮这第三碗茶。”说罢又熟练的注水出汤,给每人斟了这第三碗茶汤,待众人饮后,均是沉默了良久,那蓝仁便是先开了口,道:“这……第三碗茶汤与前两碗也是同种,只是饮后总觉不快,一股凉意直扑心窝,让人口含热烫,却是心寒如冰,不觉间便让人陷入那阴郁之中,沉沉不可自拔,好似这世间凡夫俗子般,有着消不尽的无穷烦恼,只得委曲求全,逆来顺受。” “哎……”蓝智长叹了口气,点头道:“确是这种感觉。” 莫有才听后也微微点头称是,道:“这三茶同种,却在生长中渐生差异,便也如人生一般,即便同根之人,饱经人世沧桑后,却早已是面目全非了!” 第九章 文武之争(三) “哦!”蓝孝悌听她两位爷爷和书生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初时还越听越糊涂,可听了一会儿,突然便似领悟到了什么,开心的大声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三碗茶汤的区别就在第一碗让人感觉温暖,第二碗让人感觉清爽,第三碗则让人感觉寒冷,所以说,这最关键的一点便是……便是……茶炉上的那壶水放凉了,所以越往后沏的茶就越冷!”说到这,蓝孝悌开心的跳了起来,高兴的向吴云牛问道:“阿牛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就是这样没错了!” 吴云牛看着蓝孝悌的样子,也不禁开怀笑道:“那你刚才喝第三碗茶汤时,烫不烫嘴?” “烫死我了,我还吹了好几口,可一喝还是烫……”蓝孝悌忽感不对,急忙住口,似是自己刚刚之言推翻了自己先前下的结论,脸一红,便是一扭头害羞的跑开了,直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蓝仁捋着胡须,面带笑容对莫有才道:“还是请莫大侠点出此茶题之解吧。” 莫有才稍一摆手道:“两位前辈,别再叫我莫大侠了,书生实在是承受不起,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有才吧。”说罢又故意笑着冲蓝孝悌逃开的方向大声说道:“其实,孝悌说的不错,这三碗茶确是第一碗让人感觉温暖,第二碗让人感觉清爽,第三碗则让人感觉寒冷,故这第一碗之茶定是出自那山岩之顶,茶树整日沐浴在阳光之中,所产茶芽也自带了阳光的温暖,这第二碗之茶定是出自那山岩之腰,茶树不断受山风吹拂,所产茶芽也就自带着一些风劲,这第三碗之茶则是出自那山岩之底,茶树被山石所遮掩,见不得阳光,整日生在阴暗之中,所产茶芽也便自带着阴冷之气了。” “莫大侠厉害!”吴云牛笑着一抱拳道:“所言即为此茶题正解!” “我也说对了一半!”蓝孝悌此刻已风一般的开心的跑了回来,笑着对吴云牛说道:“算是……” “算是一知半解吧!”蓝智未等蓝孝悌说完便大声抢道,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这时莫有才突然说道:“其实,孝悌说这壶水有问题,确也是如此!” “是吗?是吗?”蓝孝悌听莫有才这么一说,便是兴奋的喊道:“我就说这水有问题,看看,看看!”转头冲着自己二爷爷道:“什么一知半解,明明是是真知灼见!” 蓝智没有理会蓝孝悌,对莫有才正色问道:“有才啊,这水可是云牛从武夷山虎啸岩下的语儿泉打来的泉水,水质甘甜凛冽,用来泡这武夷岩茶,其味醇香无比,怎会有问题?” “哈哈哈哈……”莫有才哈哈一乐,道:“这语儿泉的泉水自是好水,只是这煮水之壶却有问题。” “有何问题?”蓝智不解的问道。 “泡这春茶,不易用铁壶。”莫有才指了指茶炉上的铁壶道:“春茶比陈茶味甘,且有朝气,而铁壶自带着一种沧桑和厚重之气,煮出之水往往会带着一丝苦涩,掩去了这语儿泉的泉水和春茶茶芽中的甘甜之味,自是影响了这茶的汤色和口感。” “原来如此!”蓝智不禁连连点头称是,道:“那何物煮的水才能配得上这武夷春茶?” “便是此壶!”莫有才从身后的书箱中掏出一壶,此壶通体银色,置于阳光之下闪闪发光,“这银壶煮出的水既柔且软,能够保留泉水中的甘甜,又能将这春茶中的盎然生机之情激活唤醒,泡出的茶,茶色更纯,茶味更甘,满满春意便都融在了这茶汤之中。” “妙妙妙!”蓝智不禁赞道:“那便快用此壶煮水再冲,让老夫也感受感受这茶中的春意!” “用此壶煮水不错,但煮这语儿泉的泉水却还是差了些。”莫有才摇了摇头,示意吴云牛不用去取那水缸中的泉水,转身又从书箱中掏出一封装着的瓦罐,笑着说道:“要煮的水便在这里。” “哦?”蓝智此刻也不禁好奇的问道:“此罐中所装何水,竟能比过我们这的语儿泉水?” “哈哈哈哈……”莫有才又是哈哈一乐,吟诗道:“空花落尽酒倾缸,日上山融雪涨江。红焙浅瓯新火活,龙团小碾斗晴窗。” “哈哈哈哈……妙啊!”蓝仁此刻也是欣然乐道:“这罐中装的莫不是那华山之巅的寒冰之水?” “不错不错!”莫有才眼中放光,赞道:“老先生果然神人,竟是猜的这么准!” “哈哈哈哈……”蓝仁笑道:“这首苏轼的《记梦回文二首》,写的便是苏轼在那雪后初晴、大梦初醒之时,梦到以雪水烹煮那小龙团贡茶,茶汤刚刚入口便突的醒来,竟觉口中隐隐泛出茶香,令人回味无穷,便挥笔写下了这首诗。我这徒儿所做之茶便是比着那小龙团贡茶的手法而制,若如苏轼所言,自是用那冰雪之水来煮才能体味到当年苏轼在梦中所饮茶汤之甘美。你从华山而来,带得也便是这华山之巅的冰川雪水了!” “是了,是了!”莫有才边笑边打开瓦罐封口,道:“就是这华山所产的冰川雪水,我来这武夷山看望二老,不知该带些什么礼物,只道二老好茶,于是就带了这银壶雪水,不知可合二老心意啊。” “甚合,甚合!”蓝智拍手喊道:“云牛!快用银壶煮这冰川雪水,一会儿再冲茶来喝……诶呀,我这口水都流出来啦!哈哈哈哈……” 众人见蓝智这般样子,也都哈哈乐出声来,蓝仁不禁感慨道:“一碗好茶,不知倾倒多少高人雅士,或诗、或词、或赋、或文、或书、或画,品出的茶味、茶韵、茶思、茶理何止千万,直至今日仍让人回味不尽。没有好茶,宛如无米之炊,纵然巧妇,亦难为之。上好之茶,若无好水佐之,则如没有沃土的种子。茶、水俱佳,如无好壶,同样无功。此外,还需懂茶之士、精湛茶艺、旷达胸怀、良好意境,方能将茶之妙趣推至极境,便是如现在这般,真乃天意所至,美哉妙哉!” 众人听了都是欣然点头,这诸多巧合于此时此地竟能凑在一起,却实非人力所为,实乃天意所至。不多时,茶汤冲好,众人纷纷闭目细品,陶醉于那无声之中,竟是大气都不敢出。 “这冰川雪水……”蓝孝悌忍不住开口说道:“怎么喝起来还是这么烫嘴!” “哎……”蓝仁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这好好的意境就被你这丫头生生破坏了。” “哎……”蓝孝悌也学着大爷爷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可惜莫叔叔千里迢迢背来的水,被我这般不懂茶之人喝了,真是浪费啊!” “怎会浪费呢?”莫有才笑道:“这茶原本就是一味治病的良药,配上这冰川雪水,便能消痰化气,医治痰火之症,即便无病,还有延年益寿之功,这‘茶’字上面的草字头为廿,就是二十,下面可拆为八十八,加在一起便是一百零八,所以说喝茶得茶寿,这茶寿就是一百零八岁了。” “哈哈哈!”蓝孝悌高兴的拍手道:“大爷爷、二爷爷、阿牛哥,那我们喝了这茶就都能活一百零八岁了!诶呀,阿牛哥啊,我们今后还有一百年可活,这么长的日子该如何打发啊,真是伤脑筋!” “你这娃娃,还有嫌自己命长的!”蓝智笑着嗔道:“这茶与水的关系确是至深,不同的茶用同一种水冲泡,或者不同的水冲泡同一种茶,甚至不同的茶用不同的水冲泡,其效果往往各有千秋,甚至是大相径庭。刚才提到苏轼所作诗文,用雪水煮茶,便可看出这苏轼饮茶极其看重水质,这里边还有一个小故事那!” “太好了!”蓝孝悌赶紧拉了拉吴云牛,高兴的说道:“阿牛哥,又可以听故事了!”转头对二爷爷催促道:“二爷爷,快讲给我们听!” 蓝智捋了下胡须,慢慢道来:“这苏轼一生嗜茶,在他刚入朝为官时,没想到朝中宰相王安石也是茶道中人,两人品茶论道起来极其投缘,这王安石常年有痰火之症,便请在黄州为官的苏轼来往长江三峡时,顺便从中峡给他带一瓮水,用来冲泡那阳羡茶。苏轼自是答应,不到月余便亲自将水送至王安石府上,王安石非常高兴,便留苏轼在家中一同品茶,可当侍者将新泡之茶捧上之时,王安石一见茶色,顿时皱起了眉头,道:‘你这水是从哪里取来的?’苏轼回答:‘中峡。’王安石摇头道:‘此水是下峡之水,如何假装是中峡之水?’苏轼大惊,脸红着问道:‘您是如何分辨出的?’王安石笑道:‘上峡的水,水性太急,下峡的水,水性又太缓,只有中峡的水是缓急相半,中和相当,这在古书上有明确记载。故而用三峡水烹阳羡茶,上峡之水,茶味太浓,下峡之水,味又太淡,唯有中峡之水,才不浓不淡,恰到好处。你看这茶,茶色半晌才开始出现,这不明摆着就是下峡之水吗?’原来苏轼在过三峡时,完全被两岸鬼斧神工般的景致所迷,深深陶醉其中,待其回过神来,船已至下峡,便急忙装了下峡之水,妄称中峡之水。可王安石的一双慧眼和丰富学识,让苏轼叹服不已,随即离席,诚恳谢罪。” 第九章 文武之争(四) “原来这水的作用这么大啊!”蓝孝悌不禁感叹道:“幸亏那王安石发现的早,否则喝错了水还不……一命呜呼啊!” “哈哈哈……”蓝仁淡淡轻笑了几声,脸色似又变得凝重,说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啊,这水能去病,亦能致病,唐代名医孙思邈曾记载:‘凡遇山水坞中出泉者,不可久居,常食作瘿病;凡阴地冷水不可饮,饮之必作虐病。’便是说长饮那山涧坞中之死水便容易得那大脖子的瘿病。而深阴之地的冷水也不宜饮用,一是过于寒凉,二是有蚊蝇孳生出没,倘若深阴地水不经煮沸便直接饮用,就很容易染上疟疾伤寒之类的病症。” “哦,原来如此……”蓝孝悌若有所思迟愣片刻后,便对吴云牛一本正经道:“阿牛哥,以后打水煮茶一定不可用那山涧坞中的死水和深阴之地的冷水,否则我们今后那一百年的寿命便是要折抵没了!” “哈哈哈哈……”众人听后又是一阵哄笑,只是那蓝仁很快收起了笑容,长叹了一声,带着些懊悔之意,慢慢说道:“我与蓝智兄弟二人来这武夷山拜前元文学大家清碧先生杜本为师,所学甚丰,受益匪浅,也随着师父着书写诗无数,只是先师还有一能,怪我兄弟二人沉溺于这茶道,无法发扬光大,而此能本可造福于天下苍生,哎……每每想起,无不心生愧疚……”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冲着吴云牛说道:“此书为先师所着,名曰《伤寒金镜录》,书中详细记载如何辨明伤寒等外感病症,区分轻重缓急、寒热虚实,同时详述了方药配制和治疗之法……云牛啊,这半年来,我和你二爷爷常见你入山采药,为山民配些汤剂,颇有些济世救人之心,便于今日将此书传于你,或比放在我们两个无用的老头子身上要有用的多啦!” 蓝智此刻也收起笑容,频频点头,对吴云牛说道:“是啊,这样一本济世之书,若断于我二人之手,他日去了那极乐世界,也无颜面对先师啊!云牛啊,你要好好看,好好学,将来学以致用,救苍生于危,解百姓之难,也是功德无量之善行啊!” 吴云牛双手小心翼翼接过此书,仔细端详了一番,将书收于怀中,感激的说道:“云牛定不负大爷爷和二爷爷嘱托,我武夷茶农中多有为恶官奸商欺压,无钱医病者,今日得此宝书,可是大有用武之地了,我也替我们穷苦山民们谢过大爷爷和二爷爷了。”说着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蓝智缓步上前将吴云牛扶起,笑着说道:“好好好,好孩子!你能有如此想法,此书交给你,我们老俩也就放心了。这天山雪水来之不易,继续饮茶,继续饮茶!”几人便又是如刚才那般一边品茶,一边谈笑,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蓝智站起身来,展了展身子,对莫有才说道:“有才啊,这茶虽好,却抵不了肚饿,便随我去那悬棺墓洞吃些阴饭可好?” “哈哈哈哈……”莫有才腾身站起,背起书箱,笑道:“早闻前辈活死人大名,今日便去开开眼,阳饭吃够了,便也吃回阴饭尝尝鲜!” “哈哈哈哈……”蓝仁也是一笑,站起身道:“什么阴饭阳饭,便是让你尝尝我们这武夷山的野味,可香的很那!” 说罢,蓝仁、蓝智便分别抱了蓝孝悌和吴云牛,脚一点地,轻身向那观音岩峭壁上的岩洞飞去,莫有才缓走两步,毫不用力,却紧跟其后,闲庭信步般也进到那岩洞之中。 蓝智放下吴云牛,让他赶紧去将炭火调旺些,再把放在一旁的竹筒子架在炭火上烤制,笑着对莫有才说道:“有才啊,今日你给我们千里迢迢带来银壶雪水,我们便请你尝尝这武夷山的竹筒鸡,这竹筒和野山鸡都是我武夷山所产,可都带着那茶香啊,哈哈哈,将鸡肉和各种调料放入竹筒中腌制,再用火烤煮,这鸡肉嫩滑自不必说,吃到口中不仅有肉香、还有茶香和这竹筒的香气,便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莫有才感叹道:“日间饮茶刮去肚中油水,此刻便是听蓝前辈这么一说,已是大有食欲,肚子早就耐不住寂寞,咕咕的在叫了。” 此刻岩洞中不停传来咕咕咕咕的响动,却是吴云牛和蓝孝悌也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肚子不停的发出抗议之声,那蓝孝悌使劲一捂肚子,道:“我可不饿,我的肚子才没咕咕叫!”逗得众人均是大笑,这一笑,洞中每个人的肚子便是叫得更欢了。 不多时,竹筒鸡便已烧好,整个岩洞中都飘着肉香,吴云牛又给众人端来混着野菜山珍的武夷菜饭,蓝仁一声“开饭!”几人便不再客气自行大吃起来,显然都已饿坏,尤其是那蓝孝悌,吃起东西全然不像是个女孩子,吃得满脸都是鸡汁,吃完自己的,一看吴云牛那还有个鸡腿未动,便一下子抢了过来,说道:“我们小辈一定要孝敬长辈,便是像我这样……”转头冲大爷爷、二爷爷和莫有才问道:“两位爷爷和莫叔叔,这个鸡腿你们吃吗?”不等答话,便又回头冲吴云牛说道:“爷爷和莫叔叔都不吃,但又不能浪费,所以只能由我勉为其难代劳啦!”说罢便大口吃起鸡腿来,看这吃相便是如同个小叫花,哪里像什么官家的大小姐,吴云牛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将自己盛放鸡肉的竹筒挪远了一些,免得一会儿这大小姐吃完鸡腿又来抢吃别的。 不多时,这众人面前的竹筒鸡便都被消灭的干干净净,饱餐过后,蓝仁不禁向莫有才问道:“你那龙门子的师傅当年被牵扯进胡惟庸案,导致一家遭祸,这一走已有十年了吧,他这一走,你也多年未来这武夷山,我想今日你能前来必是有什么大事要办,如果需我二老帮忙,只管开口便是。” 莫有才赶紧一抱拳,回道:“前辈真是洞察秋毫,我师父在时,常带着我来这武夷书院与二老研修诗句文章,有才那时也是受益匪浅,师父这一走,我便来得少了,实是不该,只是华山中大事小情不断,还请二老多多体谅。有才此次来这武夷山,是奉掌门之命,寻我那酒鬼师兄,于二月初二龙抬头,赶往天山与我华山派其他众人汇合,共赴论剑大会。” “怎么?”蓝智插话道:“有德来武夷山了吗?我老俩从未见过,也未听人说起,他自是不会来书院与我等饮茶,你何不去周边县镇的酒馆找找看。” “当然找了,”莫有才叹了口气,继续道:“这周边大大小小的酒店客栈我都寻了问了,却都说没见过我那酒鬼师兄,真是急死我了,眼看这就要到二月初二,怕是再晚就来不及如约赶去天山了。” “那你又怎知他定是来了这武夷山?”蓝仁问道。 莫有才原原本本的回道:“半年前,我师兄听闻一伙扮成道士的贼众,路过西安府华州华阴县时,犯下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大案,带头的匪首有三人,号称虎力、羊力、鹿力真仙,做完案后,这伙盗匪不做停留,直向南边逃去,我师兄便一路寻迹追踪,三个月前,我们收得师兄飞鸽传书,说在武夷山发现这帮贼众踪迹,还说他们与当地官员商贾有染,待他探明实情一并歼灭,为民除害。可这一晃三个月过去了,却是再未收到师兄任何消息,眼看天山论剑大会就在眼前,我也担心师兄安危,便向掌门讨了这个寻人的差事,来了武夷山。” “华山醉剑莫有德莫大侠?”本是正和蓝孝悌收拾残羹的吴云牛听闻三人对话,随口说了一句。 “对!”莫有才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急切的冲吴云牛问道:“你见过此人?” 吴云牛点了点头,回道:“见过,他与猴儿们一起住在那大王峰的林中,天天偷喝那猴儿酿的猴儿酒,还收了田大鸣为徒弟,不过我也有一个多月没见过田大鸣了,更是有两三个月没见过那吊死……那华山醉剑莫大侠了,不知现在他还在不在那大王峰。” “此人长什么模样,你可记得?”莫有才怕吴云牛认错人,仔细求证道。 “此人……”吴云牛仔细回忆了片刻,说道:“此人红鼻头,头发乱蓬蓬的,个子不是很高,但肚子圆鼓鼓的像个皮球。” “对对对!”莫有才高兴的说道:“便是我师兄没错!可这田大鸣又是什么人?师兄这人最是怕麻烦,号称此生只与酒相伴,不近女色,不收徒弟,逍遥一生,痛快一世,怎么来了这武夷山就心性大变,收了这田大鸣做徒弟。” 第九章 文武之争(五) “这田大鸣也是武夷山茶农的孩子,比我大两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人可是仗义的很嘞!”吴云牛开心的说道:“听说醉剑莫大侠十分喜爱喝那猴儿酒,可又找不到,便收了田大鸣做他徒弟,一壶酒教一招,这样算来快五个月了吧,我想田大鸣学个一百来招应是有了,只可怜了那山中的猴儿们,辛辛苦苦酿的酒,就被田大鸣偷了去,不过能为我武夷山培养这么一位小侠出来,也算值得了。” “真的假的?”蓝孝悌赶紧好奇的问道:“这武夷山的猴儿还会酿酒吗?” “当然是真的!”吴云牛也是激动的说道:“我开始也不信,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天相见时,我去那大王峰找藤条,便遇到了醉剑莫大侠和田大鸣正在偷那猴儿酒,还赶巧不巧的掉进了猴儿酿酒的树洞里,这才算是真的信了。” “对了对了!”蓝孝悌拍手说道:“那日我说你身上一股果子酱的味道,以为你半路自己偷吃果子去了,原来这是猴儿酒的味道啊,还真是好闻呢!” “诶!”蓝智赶忙打断蓝孝悌,说道:“人家正在打问正事,你这娃娃就不要胡乱插话了!” 蓝孝悌一噘嘴,不情愿的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莫有才赶紧说道:“云牛,那你能不能带我去找找这醉剑莫大侠?” 吴云牛点了点头,又向洞外看了看天,道:“当然没问题,只是现在天晚了,我得赶紧回家,否则爹娘该着急了!” 莫有才也点了点头,道:“那好,今日你便回家,明日一早我们便在这岩下汇合,去你说的大王峰找那醉剑和田大鸣,可好?” 吴云牛欣然答应,又笑着对蓝孝悌说道:“明日我也带你一起去看看那猴儿酿酒的树洞!” 蓝孝悌听后十分开心,拍手叫道:“好啊,好啊!明天去看那猴儿酿酒咯!” 莫有才也是呵呵一乐,对吴云牛说道:“那我便送你下这岩洞,咱们说好了,明日一早,天明之时,不见不散!”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吴云牛就已来到观音岩下,见那华山书生剑莫有才早已在此等候,便急赶两步上前深施一礼,道:“我来晚了,让莫叔叔久等了。” 莫有才微笑着一摆手,道:“不晚不晚,你路途远,能到的这么早,怕是天还未亮便动身了吧。”又看了看吴云牛身上有多处磕碰痕迹,便道:“黑暗中行此山路,多有危险,是我疏忽了,本应将约定时间再推后一些才好。” 吴云牛傻乐了两声,回道:“不碍事,这山路熟的很,闭着眼也能走,只是怕来迟了,误了事,才跑得急了些,摔了两跤。”边说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早就没事了!” 莫有才点了点头,道:“没事便好,那咱们这就出发,你在前边引路,去寻我那醉剑师兄。” 吴云牛点了点头,却是不动,不停四处张望,问道:“孝悌怎么没来?不是说好她也一起去的吗?” 莫有才嘿嘿一乐,道:“她的两个爷爷怕她路上胡闹,误了正事,便不送她下那岩洞,看来是去不成了。” “可是……”吴云牛眉头紧皱,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可是约定好的事怎能说不算就不算呢!孝悌不会胡闹的,她最是守约,说一起去就一定会一起去,说不胡闹便绝不会误了我们寻人之事!能不能……” “阿牛哥……”突然从吴云牛身后传来蓝孝悌的声音。 吴云牛急忙转身瞧去,只见蓝孝悌正端端的站在自己身后,眼中含着的泪花,正一圈一圈的在眼眶中旋着,目光中满含着委屈和感激之情,正痴痴的看着自己,忽的忍不住哭出声来,便是一下子扑在了吴云牛怀中,直吓得吴云牛如那僵尸一般矗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谢谢你,阿牛哥!你对我真好!”蓝孝悌哭着说道。 “孝……小蓝……”吴云牛磕磕绊绊的问道:“你怎么下来的?” 蓝孝悌刷的松开抱着吴云牛的双手,脸色眨眼间便是由阴转晴,虽还挂着泪花,却已是鬼笑着说道:“你猜!” 吴云牛看了站在身旁的莫有才一眼,回道:“定是莫叔叔带你下来的。” “你怎么知道!”蓝孝悌蹦着惊叫道。 吴云牛微微一乐,回道:“莫叔叔说两位爷爷不带你下来,那能带你下岩洞的便只剩下莫叔叔了,难不成是你自己下来的?” 蓝孝悌点了点头,觉得吴云牛说得有理,又紧接着冲莫有才笑着说道:“莫叔叔,我赢了!我说阿牛哥和我约好一起去,便绝不会骗人,我不到,他是不会走的!” 莫有才哈哈一乐,冲着吴云牛说道:“这女娃娃鬼精的很,她爷爷不让她下岩洞,她便缠住我,跟我打赌她不到你便不走,若是赌赢了便带她一起去,结果还真让这女娃娃说中了,不错不错,你这孩子确是个守信之人,那么我输了,便也守约,带着女娃娃一起去便是!” “太好啦,太好啦!”蓝孝悌拍着手高兴得跳了起来,边跳边喊道:“那我们便赶紧一起出发吧!去看猴儿酿酒咯!” 三人便一起向那武夷山大王峰行去,这大王峰与狮子峰相距并不很远,只隔着一条九曲溪,不多时三人便已来到了大王峰的密林之中,沿着这山中小路,吴云牛与蓝孝悌是边跑边瞧,边追边闹,边说边笑,若不是后边还跟着个莫有才,怕是早就忘了那寻人之事了。 “看我这招‘金雁横空’!”突然从密林深处远远传来一女孩喊话之声,紧接着又传来一男孩声音:“哇,厉害厉害!看我这招旭日初升!”“看招!傍花拂柳!”“好厉害,看我千斤坠地!”“看你再躲!石破天惊!”“啊!不妙不妙!燕徊朝阳!我跑!”“想跑!白虹贯日!诶呀!”“没事吧,荷花!这白虹贯日可是华山绝招,须得人剑合一,将气力全部贯入剑中,再行发招,你才刚学,不得要领,还是不用的好,小心伤不到人,反而伤了自己……” “是田大鸣和许荷花!”吴云牛听得林中传来的对话之声,便是激动的喊道,喊罢,便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急奔而去。 “大鸣!荷花!你们果然在这!”吴云牛边跑边向田大鸣和许荷花招手喊道。 “是云牛哥!”许荷花见吴云牛跑来也是激动的连连挥手欢呼道:“云牛哥,我们在这!” “吴云牛!”田大鸣也激动的边跳边喊:“太好了,可想死我了!” 不一会儿,三人便跑到了一起,抱到了一起,喊到了一起,个个激动的手舞足蹈,连眼泪都情不自禁的涌了出来。 待三人稍稍平静,许荷花抱着吴云牛的胳膊不放,含着泪花欢笑着冲吴云牛问道:“云牛哥!我天天去找你,干娘都说你去上学了,可想死我了,你怎么会跑到……” “呦呦呦呦!好没羞啊!”突然早已追来站在一旁的蓝孝悌酸酸的说道:“难道你们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吗?这样抱着阿牛哥,你这女娃以后还嫁不嫁人啊!”蓝孝悌说这话时好像全然忘记了刚刚在观音岩下自己也是如眼前女娃这般哭着抱着吴云牛。 “那我便嫁给云牛哥!”许荷花随口回道。 “没羞没臊!好不要脸!”蓝孝悌骂道。 “你才没羞没臊!不要脸!”许荷花也毫不退让的回骂道。 吴云牛赶紧挡在两人中间,劝道:“不要吵了,不要吵了,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许荷花不等吴云牛说完,便生气的用手点指着蓝孝悌,问道:“这个小屁孩是谁啊!怎么从没见过!” 蓝孝悌一听对方骂自己是小屁孩,便也是一叉腰,用手点指着许荷花,喝问道:“小屁孩说谁?” 许荷花大声回道:“说你!” 蓝孝悌又问:“小屁孩又说谁?” 许荷花想都不想,便又大声回道:“说你!说你!” 蓝孝悌突然面带喜色的鬼笑道:“小屁孩刚才又在说谁啊?” 许荷花大声回道:“说你!说……”突然,许荷花醒悟过来,发现自己上了当,掉进了那女娃娃的圈套里,竟是让自己一直在骂自己小屁孩,便赶紧停口。 “好啦!”吴云牛大声喊道:“都不要吵啦!”为了不让许荷花和蓝孝悌再插话,便赶紧指了指蓝孝悌,说道:“她叫蓝孝悌,是……” “没见过!没听过!不想听!”许荷花一捂耳朵假装不听吴云牛说话。 “谁稀罕你听啦!”蓝孝悌赶紧回了一句,便对吴云牛说道:“阿牛哥,咱们走吧,别再跟这不懂事的小屁孩一般见识了!” “你才是不懂事的小屁孩!”许荷花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大声冲蓝孝悌喊道。 “不懂事的小屁孩说谁?”蓝孝悌又用出这招。 第九章 文武之争(六) “哼!”许荷花不再上当,冲吴云牛问道:“云牛哥!这个女娃子可不是咱武夷山人,你是哪里遇到的?好不讲理!” 吴云牛见许荷花这么一问,赶紧接上自己刚才的的话头,说道:“她叫蓝孝悌,是我在狮子峰观音岩上的悬棺墓洞中认识的,她爷爷可是……” “啊!”许荷花突然脸色大变,怯生生的向后退了几步,颤巍巍的低声道:“她……她是鬼洞里的……” 蓝孝悌看到眼前的女娃娃听说自己住在观音岩上的悬棺墓洞便吓成这样,心中一盘算,便假装沉着脸压低嗓音说道:“吴云牛!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肉最鲜嫩的女娃娃吗?好久没吃小孩子了,今日便尝尝鲜,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啊?” “啊!”许荷花已吓得是浑身颤抖,哭着对吴云牛喊道:“云牛哥,别……千万别说……别说我的名字,女鬼会……会上我的身……吃我的魂……” 蓝孝悌心中已是乐开了花,但仍是装作一脸鬼相的阴沉着说道:“这女娃娃好像叫许荷花?还是叫小屁孩?到底叫哪个名字?我好上她的身啊!” 许荷花赶紧答道:“我叫……我叫小屁孩,不叫许荷花……” “哼!”田大鸣一舞手中的木剑,挡在许荷花身前,冲着蓝孝悌大声吼道:“你这妖孽,若敢伤害荷花妹妹,便看我这招……” 许荷花赶紧凑到田大鸣耳边,说道:“不是荷花妹妹,是小屁孩妹妹……” “哈哈哈哈……”蓝孝悌听许荷花自己说自己叫什么小屁孩妹妹,实在憋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得是前仰后合。 吴云牛知道许荷花这个小妹妹胆子小,最是怕那鬼啊怪啊的,见蓝孝悌这般吓唬刁难许荷花,心里也有些不悦,便对蓝孝悌嗔怪道:“孝悌!你怎么能这样捉弄人!荷花妹妹胆子小,你别再吓她了!” 田大鸣向前凑了一步,冲吴云牛问道:“那家伙到底是人是鬼?” 吴云牛叹了口气道:“自然是人,大大的活人!”回头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身后默不作声的莫有才,赶紧向田大鸣问道:“一会儿再给你们详细介绍!大鸣,我先问你,你那醉剑师父现在在哪?” 田大鸣不知吴云牛何意,见他问起自己师父,便抬头看了看,说道:“不就在……” 田大鸣话未说完,站在吴云牛身后的莫有才突然哈哈大笑几声,冲着躺在树杈上的一个抱着酒葫芦睡觉之人说道:“师兄,别来无恙啊!还是这般贪酒,你让我找的好苦啊!”只见这书生边说着话,手指处便是轻轻一弹,一颗石子随即飞出,正打在那树杈根部,只听咔吧一声,那手腕粗细的树杈竟被这小小石子一撞之下断成两截,树上之人随着断裂树枝一起落下,扑通一声重重砸在地上,直吓得刚还吵来吵去的孩童们呆愣在当场。 只见那摔落之人竟在土地上砸出一个大坑,显然摔得不轻,此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双手仍是紧紧抱着葫芦,没有半点声息。 “师父!”田大鸣见此状况,已是惊吓的脸色煞白,急冲过去伸手探了探那人鼻息,惊呼道:“师父啊!你死的好惨啊!”眼泪便是刷的奔涌而出,哀嚎着扑向那人身上,扑通一声,田大鸣竟是硬生生的扑到了地上,沾了一脸的泥土,再看那从树上摔下之人却还是刚才抱着葫芦的样子,躺在一边,田大鸣抹了抹脸上的泥土,又向那人扑去,“师父啊!你死的……”扑通一声,却还是扑到了地上,田大鸣抬起头来不禁感到诧异,见那人仍是抱着葫芦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可再一细看,却是躺在了那人掉下来时所砸土坑的几步之外了。 抱着葫芦之人突然开口道:“你这傻孩子,别再扑了,弄坏了我这装酒的葫芦,我便是摔不死也被你气死了!” 蓝孝悌急忙跑过去,仔细观瞧那抱葫芦之人,只见此人果如吴云牛所说,头发蓬乱如野人,满脸通红,酒糟鼻头,肚大如鼓,死死的抱着一个大酒葫芦,紧闭双目,嘴里咕哝咕哝的不知念叨着什么。 “你就是华山醉剑莫有德吗?”蓝孝悌见这树上摔下之人行为颇为古怪,知道此人无事,刚刚是在戏弄那田大鸣,便笑着冲他直截了当的问道。 “你找我何事啊?”那人闭着眼嘴里咕哝了这么一句。 “不是我找你!”蓝孝悌边说边回头指了指书生剑莫有才,道:“是你的师弟找你有事,我是帮他的忙,一起来寻你的。”说完,只见那醉剑莫有德仍是抱着酒葫芦不理人,便心念一动,鬼笑着说道:“对了,我还受到这武夷山老猴王所托,查一查这山中何人一直偷他的猴儿酒喝,若找到此人,一定要……一定要……” “一定要怎样?”许荷花躲在一旁惊惧的问道。 蓝孝悌看了一眼许荷花,心中一乐,又压低了嗓音,说道:“我老猴王借这知书达理、温柔善良、美丽活泼的女娃子之身给你们这些人带个话,谁要是偷了我的猴儿酒,便要让我的猴儿们抓了他来,蒸了煮了,给我老猴王下酒!” “啊!”许荷花轻呼一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还抱着酒葫芦的醉剑莫有德,哭着说道:“是……是我偷拿的,不关师父和大鸣哥的事……” “咳!”那醉剑莫有德一个骨碌坐起身来,冲书生剑莫有才道:“师弟啊,你这是从哪带来这么个古灵精怪的贼娃子,这般欺辱我的徒儿!我可看不下去了,你若不管,我便要出手教训教训这个贼娃子了!” 蓝孝悌听那醉剑莫有德说自己是什么贼娃子,便是眉梢一立,圆眼一瞪,气道:“贼娃子说谁!” 醉剑莫有德使劲睁大那本就小的可怜的双眼,仔细打量着站在眼前正在给自己挖坑的女娃娃,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一个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好不容易才定住脚步,凑到蓝孝悌近前,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贼娃子,你刚才说什么?” 蓝孝悌心中鬼心眼一动,便想再故技重施,戏弄下这个醉鬼,正要开口再说那句‘贼娃子说谁?’,可一张嘴,却是舌头发僵,怎么使劲也喊不出半个字,不禁急得流出泪来。 “哎……”书生剑莫有才早已看出他师兄刚才故作酒醉模样,晃动间已是出手点中了蓝孝悌的哑穴,便是上前拍了一下蓝孝悌的后背,说道:“师兄啊,你又何必跟一个女娃娃这般计较,小心别有用心之人知道了,说你以大欺小,再传到咱们那古板刻薄的掌门耳中,便又要罚你去那思过崖自醒了。” 蓝孝悌被书生剑莫有才这么一拍,登时感觉体内气息涌动,左冲右闯,一阵头晕目眩,站立不稳,险些摔倒,便是诶呀了一声,呼道:“我这是怎么了……我……”蓝孝悌突然发现自己又能发声,便在嘴中动了动舌头,只觉那酸麻之感已去,虽然不知为何刚才无法说话,但心知定是那醉剑莫有德捣的鬼,便是一吐舌头,不再招惹此人,躲在了吴云牛身后。 “这思过崖我是不会去了!”醉剑莫有德冲着莫有才摆了摆手,道:“那天山论剑大会我也不会去的!” “可是掌门有令……”书生剑莫有才听莫有德竟是这番说辞便是一皱眉道。 “咱们这个掌门啊!”醉剑莫有德不等莫有才说完,便插话道:“自从他那独子死后,变得是一天比一天乖张,恨不得天下所有门派都要听他号令,这次去天山参加论剑大会,怕又要拼个你死我活,争那剑术第一的虚名了,哎……” “看来你早有此念!”书生剑莫有才道:“所以才留着那群扮作道士的贼匪不杀,以此拖延时日,便可不去那论剑大会了。” “哈哈哈……”醉剑莫有德轻笑两声,摇了摇头,道:“也不尽然,我一路追踪这伙贼匪来到这武夷山,其实心中也在纳闷,为何这帮北人要千里迢迢来这武夷山,便没有急着动手……”莫有德边说边示意莫有才随自己走远一些,不愿那些孩童听到,“后来发现,这三匪首全是听命于建宁知府钱代,而这钱代又和那燕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半个月前,那钱代在府中设宴,招待那虎力真仙和鹿力真仙两个匪首……” “怎么不是三个匪首?”书生剑莫有才问道。 “那羊力真仙已被天心寺的清心禅师灭了,”醉剑莫有德指了指聚在远处说笑的孩子们,道:“此中事由机缘巧合间跟那些孩子也有关系,此事我以后再详细与你说来。” “那这钱代和两个匪首岂能善罢甘休,必会找那天心寺清心禅师的麻烦!也必会顺藤摸瓜找到这些孩子!”书生剑莫有才道。 “哼哼!”醉剑莫有德哼笑两声,道:“那清心禅师的师父来头可是不小,就连那燕王府也敬他三分。” “哦?”书生剑莫有才好奇的问道:“此为何人,竟是王府都不敢招惹?” 第九章 文武之争(七) “福建泉南灵源山,沐讲禅师!”醉剑莫有德道:“此人出家前可是大大的有名!便是元末第一猛将张定边!是当年陈友谅帐下一员虎将,在当年鄱阳湖大战中,险些以一己之力生擒朱元璋,其猛不输常遇春,其勇其智更不在那徐达之下。陈友谅兵败身死后,朱元璋几次想将此人收为己用,愿以优于徐达、常遇春等人的待遇厚待他,都被这张定边以‘一臣不事二主’之名拒绝了,明军上下包括当今圣上无不对此人钦佩不已。后这张定边来到了福建灵源山,建了那灵源寺,自此放下了尘世间的杀戮之气,一心皈依佛门,号沐讲禅师,造福百姓,广施万民,很受当地人的敬仰和爱戴。”说到此处,醉剑莫有德一转身压低声音冲着莫有才说道:“那日,钱代在府中与那虎力、鹿力两匪首吃酒时提到,燕王府的黑衣法师命他等人要极尽所能拉拢这张定边,说此人在这湖广福建一带极具号召力,若此人能助燕王,将来大事可定!” “什么大事?”书生剑莫有才也是压低声音,紧张的问道。 “这我便不知了,”醉剑莫有德摇了摇头,说道:“他们吃酒时并未言明,只是那钱代还说,奉燕王府黑衣法师之命,让虎力真仙率他在花轿顶新招募的贼匪回归燕地,以图大事!” “大事?”书生剑莫有才眉头紧皱,不禁问道:“难不成燕王要造反?” “呵呵……”醉剑莫有德干笑两声,说道:“这我便不知了,本想趁那虎力真仙未走,将其一锅端了,可一直不明那钱代口中所说的黑衣法师是谁,听那钱代口气,此人显然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我便没有贸然行事、打草惊蛇,就放了那虎力真仙北归,哎……现在想来也不知是对是错……”说着说着,这醉剑莫有德只感心中憋闷,端起酒葫芦便是咚咚咚的喝了起来。 “我只是听闻近些时日,太子朱标身体境况十分不佳,据说已到了咳血的地步,怕是……难不成那燕王想要……哎……”书生剑莫有才长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又与我何干!师兄,言归正传,咱们现下就出发,还能赶到天山与咱华山派众人汇合,你是去也不去?” “诶呀!”醉剑莫有德又一抬葫芦喝了口酒,道:“师弟啊!那个掌门虽不喝酒,却是昏头昏脑,还不及我这酒鬼清醒,若如他这般争强好胜,实在是华山弟子之祸事啊,这些年为了争那剑术第一的名号,咱华山折去了多少兄弟,多少弟子落下那终身残疾,你难道都看不见吗?我每每顶撞于他,他都罚我去那思过崖,好让他眼不见心不烦,可这小小思过崖又怎能困得住我,哎……只是不愿与他争而已!” “哎……”书生剑莫有才也是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愿去啊,只是身为华山弟子,掌门有令,若是不从,岂不等同叛门?” “所以啊……”醉剑莫有德缓缓说道:“你便与我一起探查这建宁知府钱代与贼匪恶商勾结之事,待查明其欺压百姓、图财害命的实情,咱兄弟便出手为百姓除了这些害虫,也算大功一件了,咱们那华山派掌门落雁神剑封有岳也自不会难为你我兄弟了!” “难为不难为的,反正都已习惯了!”书生剑莫有才道:“咱兄弟二人师从华山派剑术大师鹤乘风习剑,而掌门师兄和三师兄狂风大剑乔有山则是师从老掌门岳乘龙,咱们的师父和老掌门在这剑法修行上本就分歧极大,咱们的师父更看重剑随人变、因人而异、因材施教,认为修习剑法当以剑意为首、剑招次之、剑气为辅,而老掌门则是更看重剑招划一、苦修内功、气剑一体,认为剑招为首,剑气次之,剑意为辅,咱们师父一向看不惯老掌门的教授之法,便是多有不合,争吵不断,一气之下竟出走华山至今没有音信,而老掌门也自是看不上咱兄弟俩,给了咱们多少气受和羞辱,老掌门归天后,哎……封师兄和乔师兄也自是觉得咱兄弟碍眼,便是能打发咱们多远就打发咱们多远,只有到了每四年一次的论剑大会,才想起咱兄弟的好,哈哈哈哈……罢罢罢!便如师兄所说,咱就留在此地为民除害,不去参加什么天山的狗屁论剑大会了!” “好!”醉剑莫有德笑着喊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如再设个彩头,若是咱俩出手,太过简单,起不到拖延时日之效,不如看谁教的徒弟先灭了那狗贼,便是谁赢!” “徒弟?”书生剑莫有才一愣,回道:“我哪有徒弟,倒是刚才听你说收了那两个娃娃为徒,这便如何来比?” “怎么?”醉剑莫有德道:“你带来的那一男一女两个娃娃不是你新收的徒弟吗?” “哈哈哈哈……”书生剑莫有才哈哈一乐,便将自己来访蓝仁、蓝智两位前辈前后所发生的种种趣事,以及吴云牛和蓝孝悌的身世都讲与了师兄,还特意强调这吴云牛是个学文习武的好材料,自己确是有意收他为徒,只可惜这孩子已拜了蓝仁、蓝智为师,自己便不好再夺人所爱了。 那醉剑莫有德听师弟这么一说,也不禁哈哈笑了两声,责怪道:“要说你这书生剑真是书生意气,看书看傻了,你们文人拜师求学,又不受门派所限,多几个师父又何妨,你不是还有个龙门子的老师吗?听你刚才所说,已是指点了这孩子书法,便是他的老师,正如咱们的师父所说,修习剑法当以剑意为首、剑招次之、剑气为辅,而往往习武之人,总是先学招数,再修内功,直到有所大成,其中头脑灵动者才会逐步领悟这剑法中的意境,而此子只随你学书法,不学剑招,那便可随意抒发,以意为先,以念为动,不受一招一式所限,不正是咱们师父所望之事吗?” “对对对!”书生剑莫有才不禁高兴的拍手喊道:“师兄所言极是!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这无意之间竟是误打误撞的如了咱师父之所愿,这是天意,也是这孩子的造化!” “哈哈哈哈……”醉剑莫有德笑道:“造化归造化,只是你教文,我教武,想必这结果还是我胜啊!” “未必,未必!”书生剑莫有才道:“谁说灭贼武必胜文?我便教文,你便教武,最后倒是看看是文赢还是武胜!” “哈哈哈哈……”醉剑莫有德开怀大笑道:“好好好!我是实在猜不出你教那孩子写字就能把那些恶贼写死不成?哈哈哈哈……若我胜了,你便给我寻百坛这世间美酒佳酿,可好?” “好!”书生剑莫有才道:“若我赢了,你便为我寻百部这世间已失传了的古书,可行?” “好!那咱们便一言为定!”“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看看是文赢!”“还是武胜!”莫有才与莫有德击掌立约,互不相让,便促成了这文武之争! “这论剑大会啊!”田大鸣此刻正津津有味的对着吴云牛和蓝孝悌大谈特谈道:“每四年由天下三大剑派轮流操办,你们知道这三大剑派都是谁吗?” “是华山派、武当派和天山派!”许荷花见吴云牛和蓝孝悌都不说话,便开心的抢着答道。 “嗯,不错!”田大鸣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道:“今年二月初二的论剑大会便是天山派操办,哎……只可惜离我们这武夷山太远了,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今年我是赶不过去了,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头先让给别人当吧!” “哈哈!”蓝孝悌笑道:“就你这样能做天下第一剑?怕是天下第一吹牛皮才对!” “你们别不信!”田大鸣拍了拍胸脯,说道:“容我再好好修行几年,到时候剑挑三大派,咱华山田大侠便是一战成名!” “是谁要剑挑三大派啊?”醉剑莫有德引着师弟已来到几个孩子近前,冲田大鸣说道:“你这娃娃练不得两招便开始胡思乱想、夸夸其谈,我看那女娃娃说得不错,要是争这天下第一吹牛皮,你倒是大大的有机会!” 田大鸣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大鸣、荷花,还不快过来见过你们师叔!这位便是你们四师叔,华山派黄粱万卷书生剑莫有才,也是我的同胞兄弟。”醉剑莫有德示意两个徒弟前来拜了自己师弟,又对几个孩子说了刚才约定的文武之争之事,让徒儿们好好习练武功,到时看谁能先拔这头筹。 “师父!我和大鸣师兄一定好好习武,杀了那些恶人,为我父母报仇!”许荷花含着泪在众人面前立誓道。 “好!师父也每日少喝些酒,多指点指点你们!”醉剑莫有德说完转身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吴云牛,道:“你这个娃娃便跟着有才好好习文,到时候我便要看看你只用这草书行笔是如何破敌的!” 第九章 文武之争(八) 吴云牛愣在原地,虽已听了刚才醉剑莫有德所说的文武之争之事,却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道这练习草书也能杀敌吗?便是摇了摇头,不解的问道:“我又不会武功,怎么能破敌?” “你武功那么厉害,还说自己不会武功,真是好没意思!”田大鸣听吴云牛这么一说,便是心里十分不痛快,于是不等吴云牛解释,便将三个月前吴云牛在自己家中如何一人力战三个流氓恶霸之事讲给了众人听。 吴云牛听田大鸣这般稍有些添油加醋的描述自己,心里不禁有些起急,慌忙说道:“我确实没学过什么武功啊,真的没骗你们!” 蓝孝悌见吴云牛着急的样子,也急忙辩解道:“阿牛哥从不骗人,他说没练过就是没练过,也许……也许是大力牛魔王上身也说不准……”边说边看了一眼旁边站立的许荷花,直把许荷花吓了一个激灵。 田大鸣不相信的哼笑道:“你跟着师叔学武这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咱们都是华山派,练得自也是光明正大的功夫,干嘛这般遮遮掩掩的!” 吴云牛还欲辩解,只见那醉剑莫有德突的伸手拿住吴云牛右手手腕,微微加力,吴云牛只感觉手腕处酸麻无比,便不由得浑身使劲,内劲周身涌动,不断汇集于手腕受力之处,啪的一声,竟将醉剑莫有德捏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弹了开来。 “纯阳无极功!”醉剑莫有德不禁一惊,冲着吴云牛问道:“你是武当弟子?” 这纯阳无极功乃是武当派开山鼻祖武圣人张三丰所创,此功法至刚至阳,仅适合男子修炼,为武当派最为精髓的内功心法,可内外双修,动静结合。于内可通过吸气、运气、闭气、吐气的呼吸吐纳之法,达到修习内劲、调理气息、修身养性之用,只要熟练运用此法门行呼吸吐纳之法,即便在睡觉之中也是在练功,修习一日往往等同常人修习一月,但此功法对人之慧根要求极高,修习之人必须具有高世之智、目达耳通、七窍玲珑之韵,且无杂学于身,有凝神入定之能,方可初窥门径,否则即便张真人再世当面教授,也难得其要领,强行修炼,反会逆气而行,有害无益,故武当派除了武圣本人将这纯阳无极功练至化境,便再无一人可望其项背。于外则是通过一些身体手脚的动作招法,通练筋骨,直达五脏,具有强身健体、驱邪扶正、消病去根之效,此外练功法修习门槛较低,人人均可习练,长期修行可令人精神矍铄、百病不侵,还能提升身体抗击承打之能,广为武当门人修习内功之用。 “我……我……”吴云牛此刻脸已是憋涨得通红,连他自己也不明其理,只是口中含糊着念道:“我……我……不是……我……” 书生剑莫有才赶紧上前将紧张无助的吴云牛揽入怀中,用手轻轻搭了下其脉搏,笑呵呵的问道:“真乃奇了,云牛,可有人教你一些吸气、呼气的方法?” 吴云牛仔细想了想,回道:“大爷爷教过我如何吸气、运气、闭气和呼气,说要顺势而为,感觉体内气息流转,只可引导,不可强加,让气游走周身,带走体内污浊之气,可正身清心,修身养性,连睡觉都会更香更甜,一觉醒来,便可有更好的精气神,读书习字自可事半功倍。” “哈哈哈哈……”醉剑莫有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对莫有才说道:“师弟啊,这冥冥之中自有那天意,正如刚才所讲,咱哥俩的师父一直推崇的修习剑法之道,其实极难实现,以剑意为首、剑招次之、剑气为辅,其最难点便是这以气为辅,不学剑招的前提之下,必要以气为载体,令其游走周身,将剑意隐于奇经八脉,运气而行剑,虽手中无剑,却是心中有剑,意中有剑,化作剑气,穿行于身,便是写字亦为剑招,画画亦为剑招,手舞为招,挠头为招,炒菜吃饭皆可为招矣。可若未打通奇经八脉,气行不畅,无内劲支撑,且又不懂武功招式,却哪还有什么剑意可寻,便如那空中楼阁、海市蜃楼,虽美却无实,可遇而不可求也!” 莫有才也是连连点头,兴奋的说道:“不错不错!蓝氏二老年少时曾游历各个名山宝刹,探究佛理道学,曾与我师父龙门子提过,其兄弟二人在武当山得遇武圣张三丰,一起探究自然之道,本性之道,至仁至礼之道,深悟道至无为便无不为。那张三丰便对二蓝道:‘你二人年纪不大却能体味无为而无不为之道,我便传你们一套无为之心法,依此法修习,即便吃饭、睡觉、喝茶、饮酒便是无为也是修行,只要心中有道,道便时时在处处在,无所为亦无所不为矣。’于是武圣张三丰便传了二蓝一套呼吸吐纳之法,我想便是那武当纯阳无极功的内修心法,这二蓝如今虽不会任何武功招式,却能飞檐走壁,身康体壮,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应就是修习那天下第一的至刚至阳的内功心法所致。”莫有才说着说着便伸手轻轻抚摸了下吴云牛的头顶,笑道:“你这娃娃真是天造之才,我便该如何教你?若我师父在此那就好了,哎……我不敢教你华山剑法,那些招式于你无用,便就先教你正在习练的草书《王羲之十七帖》吧。” 吴云牛看着书生剑莫有才,懵懂的点了点头,说道:“多谢莫叔叔教我。” 这时蓝孝悌急忙冲过来,在吴云牛手臂上使劲一拍,责怪道:“怎么还叫叔叔,哎……真是笨……”提到‘笨’字突觉不妥,便又道:“真是……大智若愚的很啊!这样吧,还像以前那样,便是我说一句,你学一句吧!”说着蓝孝悌便拽着吴云牛一起跪在书生剑莫有才身前,说道:“我蓝孝悌,”说完看了吴云牛一眼,示意他跟着说。 吴云牛赶紧跟着说道:“我蓝孝悌……” 蓝孝悌使劲白了吴云牛一眼,轻声提醒道:“阿牛哥,你是不是又在琢磨刚才他们说的那些东西,一有听不懂的事,你就变得这般痴痴傻傻,现在咱们在拜师呢,你叫蓝孝悌,那我又是谁!” 吴云牛一怔之下,回过神来,高兴的说道:“对对对!你叫蓝孝悌,那我又是谁?我就是太在意我是谁了,太在意那些字是谁了,莫叔叔你刚说武圣人曾说‘只要心中有道,道便时时在处处在,无所为亦无所不为。’这句话我觉得不对,难道心中无道,道便不时时在处处在了吗?应反过来说,道本是时时在处处在,本就在心中,只是存在你知与不知之别而已,便如那《王羲之十七帖》,每每写来总感不畅,越练越熟越有此感,现在想来是我太想写好此帖,便仔细研习这帖中词句的含义,其实字就是字,我太在意其含义,便怎么写也脱不开那无形框框的束缚,我若忘记这帖中之意,只是写字,不!只是随心而画,便是每次都有所依,每次都又有不同,岂不是无为而无所不为吗?这道本就在其中,不去抑制,只是顺势而为,随心书写此帖,便是道之所现,于那些文人大家看来是胡闹,反而在那些不识字之人看来却如行云流水,意在先,形在后,气即为理融于其中而已!莫叔叔那日你说我不明《王羲之十七帖》中第一帖之意而显得笔法抒放,显得用力过甚,虽可尽抒豪迈奔放之情,可却曲解了原帖之意。其实在这狂书草帖行笔之中,所含之道却是恰恰相反,是我太在意这原帖之意了,我那时本想挥笔更野,用力再甚,却为帖意所限,实在是逆理而为,刻意而为,不就成了虽有为而无所为吗?这春意盎然之时,生机勃勃之季,万物岂会受外力所限而不生?莫叔叔,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书生剑莫有才听得呆愣在那里,也如入定了一般,僵硬着身子伸手抱拳,道:“书……书生……受教了……” 蓝孝悌见状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打在吴云牛手臂上,愤愤的说道:“阿牛哥!我们这是在拜师!你在那里胡说些什么,看把莫叔叔气得……” “是了是了!”书生剑莫有才突然大叫道:“抛开帖中之意,随心而书才是这草书之道在人心中的映像,笔意为先,剑意为先,其实都是心中之道为先,而剑招、笔划其实……我这一生以为将诗文融于剑招,便是做到了剑意为先,剑招次之,其实是大错特错了,意为先并不是诗文之意,而是心中之道,而这道本就无为,而我却反而刻意而为,怪不得师父说我愚钝!”说完便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吴云牛面前,一头磕在地上,哭着喊道:“师父!我明白了!” 蓝孝悌被眼前情景惊得瞠目结舌、一头雾水,眼睛睁得滚圆,直直盯着书生剑莫有才,嘴巴也张得老大,却只是支支吾吾的说道:“莫……莫叔叔,是……是我们拜你为师,不是……不是让你拜师……” 第九章 文武之争(九) “哈哈哈哈……”醉剑莫有德见此情形突然哈哈大笑,痛快的灌了口酒,道:“这两人太像了,冥冥之中便就是师徒,谁是师?谁为徒?哈哈哈哈……有趣,有趣!”说罢,点指了下田大鸣和许荷花,道:“你们两个随我去练功,莫在这里偷懒了!”又转头冲莫有才说道:“师弟!既然二月二咱们不去参加那论剑大会,那就定这二月二为咱们文武之争的盖棺之日,看看到底是文赢还是武胜!”说罢,两手分别抓了田大鸣和许荷花衣领,脚一点地嗖的一声飞行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在那密林之中。 半月后,武夷山狮子峰上,吴云牛手持一树枝,身形舞动,上点下抹,左撩右划,一套《王羲之十七帖》写下来,已是满头大汗,顾不得擦拭,转头冲书生剑莫有才问道:“师父,今日这帖写得如何?” 书生剑莫有才双手环抱于胸前,眉头微皱,说道:“怎么?今日写得这般犹豫,心中有不解之事吗?” 吴云牛会心一笑,回道:“师父您看出来啦!我确是有……有些事情不知如何是好。” 莫有才轻轻一笑,说道:“那你说说,何事不解?” “这……文武之争……”吴云牛稍显犹豫,望了一眼莫有才,继续道:“师父,你是不是想让我用这树枝作剑,草书为招,去……去杀人……” “哈哈哈哈……”莫有才大笑几声,却感觉不出任何笑意,只见其转头看向远方,仿若自言自语般淡淡说道:“杀人……你这样一个孩童,如何杀人?哎……这文武之争又与你何干……”说罢转头对吴云牛说道:“云牛!这树枝是笔不是剑,这草书是文并非招,你不想杀人,自也不用杀人,莫要再顾虑这些,从明天起,我再教你写另外一帖,就叫它……诛暴讨逆帖!” 吴云牛点头应道:“多谢师父教导,只是还有半月便是二月二龙抬头了,我若不以笔为剑,去杀……那岂不是输了,这文又怎能斗过武呢?” “哈哈哈哈……”莫有才此刻却是笑得甚为爽朗,对吴云牛说道:“这文有时候比武要狠辣的多,这笔有时候比那剑要锋利百倍!” 吴云牛对其师父所说之话仍不甚明了,正要细问,忽听有人在远处喊道:“师父!这招金雁横空我练会啦!”只见蓝孝悌正一蹦一跳的朝着这狮子峰跑来。 不一会儿,蓝孝悌已手持一柄木剑,跑到莫有才和吴云牛近前,也顾不上调匀气息,边喘边喊:“看我这招金雁横空!”说罢,只见蓝孝悌飞身跃起,跳向吴云牛,手中木剑在空中横划,扫向吴云牛臂膀,吴云牛见她打来,下意识的将手中树枝向上一立,却是又准又快,那树枝枝头正好点在木剑剑尖之上,只听啪的一声,蓝孝悌手中木剑把持不住,脱手而出,打着旋飞了出去,这蓝孝悌丢了剑,心中一乱便是落地不稳,直栽到吴云牛怀中,口中还大叫着:“我的雁呢?我的雁……不不不,我的剑呢……” 莫有才不禁哈哈乐道:“金雁横空飞剑去……” 吴云牛随口接道:“孝悌落地寻雁来!” 说完,莫有才和吴云牛均是哈哈大笑起来,直气得蓝孝悌狠狠踢了吴云牛一脚,红着脸去找她的木剑去了。 时光如梭,不觉间又过去半月,眼看离那二月初二不过三日,阳光西斜,洒在狮子峰上,吴云牛刚练完一套书法行笔,坐在地上喘着气眺望着远方,蓝孝悌则是在一旁舞着木剑研习着师父刚教的几个招法。 “云牛哥!”突然从狮子峰下传来一人呼喊之声,吴云牛急忙转头瞧去,见是许荷花正急匆匆的朝自己跑来,便是轻轻一跳,站起身来,高兴的迎了过去。 “荷花!你怎么来了?”吴云牛边跑边笑着问道。 “云牛……哥……”许荷花跑得甚急,边大口的喘着气边断断续续的说道:“不好了……田……田大鸣他……他去杀那狗官了!” “什么?”吴云牛听许荷花这么一说,眉头一皱,急忙问道:“田大鸣他干什么去了?” “他……他……”许荷花使劲大口喘了两口气,稍微调匀呼吸,继续说道:“他去杀那建宁知府钱代啦!” “啊?”吴云牛惊呼一声,又问道:“他去杀人?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师父和师叔约定的文武之争的赌约了!也……也为了给我爹娘报仇!”许荷花焦急的回道:“这眼看就要到二月二了,田大鸣几次请示师父去杀那钱代,都被师父骂了回来,这次便等师父喝醉酒睡熟了,把师父的宝剑偷了出来,就下山直奔建宁府寻那狗官钱代去了!” “这个田大鸣!还真敢去杀人啊!”吴云牛此刻也是如那热锅上的蚂蚁,心中着急,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又冲许荷花问道:“他拿了真剑出去,你有没有告诉你师父啊!” “我……”许荷花犹犹豫豫的看向吴云牛,低声回道:“我没敢告诉师父,怕师父知道了,一生气,就……就把我们逐出师门……” “哎!”吴云牛气道:“你们呀!我这便跟你去寻那田大胆!他还真是大胆,这样提着剑去杀官,怕是还没近身,就被那钱代身边的兵丁衙役给拿了!”说着便拉了许荷花朝山下跑去。 “我也要去!”蓝孝悌在一旁听得真切,见二人要走,便急忙赶过来喊道。 吴云牛看了一眼拿着木剑煞有介事的蓝孝悌,叹了口气,道:“你就不要添乱了,这样吧,你赶紧将此事告知师父,让他和师伯也去寻这田大鸣,万一……万一田大鸣和那些恶人动起手来,有咱师父师伯在,便是多少坏人也不怕了!” “可是……”蓝孝悌皱着小眉头,说道:“师父和大爷爷、二爷爷说去山中寻那诗情画意之境,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你便在这狮子峰观音岩等着,太阳马上要下山了,我想他们很快会回来的!”边说边带着许荷花朝山下奔去,回头又道:“孝悌!一定要等到师父回来,人命关天啊!” “嗯!”蓝孝悌使劲点了点头,喊道:“我蓝孝悌说话算数,一定等到师父,再一起去找你们!” 吴云牛和许荷花这一路狂奔,紧赶慢赶总算在这建宁府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天色早已入夜,二人在这城里便如那无头苍蝇般东一头西一头的胡跑乱撞着,哪里找得见那狗官钱代的宅子,直累得两人坐靠在一高墙窄巷内大口的喘着气,却也都是没了主意。 “诶!”许荷花突然指着窄巷深处的一个黑影,冲吴云牛轻声说道:“云牛哥,快看!那个黑影怎么好像……好像是……” “是田大鸣!”吴云牛细细看去,虽看不真切,但与那田大鸣从小一起长大,那黑影的身形和动作,便不是田大鸣还能是谁,就算化成灰也能认得出是这小子。 “对对!就是大鸣哥!”许荷花也是激动的叫了起来:“大鸣哥……” “别喊!”吴云牛赶紧捂住许荷花嘴巴,怕她大喊大叫惹来麻烦,低声道:“咱们悄悄过去看个究竟!” 吴云牛和许荷花便放轻脚步,向那巷子深处走去,这窄巷走到尽头是个死路,为三面两人高的青砖石墙包围,显然是大户人家院墙交界之处,这窄巷越往里走越是漆黑,便是白天也少见得阳光,那黑影完全没有察觉到吴许二人靠近,似是正在往一面高墙上扔着什么东西。 吴云牛走近那黑影,轻声呼道:“田大鸣!” 那黑影突的蹦起老高,像是只受惊吓的猫,双手在背后胡乱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到那背上宝剑的刀柄。 “是我,田大鸣!”吴云牛赶紧说道:“吴云牛!还有荷花!” 那黑影听吴云牛这般一说,便登时冷静了下来,仔细看了看吴许二人,便是用手顺了顺胸口,长呼了一口气,道:“可吓死我啦!你们怎么来啦!” “当然是找你这个傻大胆!”吴云牛气道:“你来这建宁城行刺知府,不是找死吗!还好你没找到路,快跟我回去吧!” “谁说我没找到!”田大鸣不服气的回道:“这面墙里面就是那狗官钱代的宅子,我刚才绕到正门偷偷瞧了,好像来了不少客人,进门时都呼那穿官衣的为钱大人,必就是那狗官!正门有守卫我进不去,就绕到这巷子里,打算爬过去,就是墙有点高,比我的轻功稍稍高了一点,才……”边说边指了指地上绑着一根三叉树枝的麻绳,继续道:“才打算用这绳索攀过去!” “还好你没攀过去!”吴云牛扯了一把田大鸣,道:“快跟我回去吧,别闯出祸事来,连小命都丢了,还谈什么报仇!” 第九章 文武之争(十) 田大鸣甩开吴云牛拉扯他的手臂,急道:“不可!我听门口领头的守卫说什么今天钱大人与客人有要事相谈,要严防死守,不放任何人进去!我们便进去偷听他们商量要干什么坏事,若是又做劫抢许荷花父母那般的事,我们便早点通知人家,不让他们得逞!” “嗯!”许荷花听后使劲的点了点头,眉头紧皱,攥着拳头,似是又想起了父母,眼中已泛起泪花。 “哎……”吴云牛看了看田大鸣又看了看许荷花,叹了口气,冲田大鸣问道:“那你不杀人了?” 田大鸣嘿嘿一乐,回道:“我哪杀过人啊!其实……来到这建宁城就有点后悔了,只是……只是答应了荷花妹妹替他父母报仇,才硬着头皮守在那狗官宅子前偷听偷看,这不让我发现了他们要商谈秘密之事,便打算偷溜进去听了,再去坏他们的‘好’事!” “哎……”吴云牛又是叹了口气,犹豫再三,才道:“那……那好吧,咱们就偷偷进去,只听他们说些什么,千万不要让他们发现才是!” 田大鸣和许荷花纷纷点头同意,三人便搭起叠罗汉,田大鸣在下,吴云牛居中,将许荷花托起,拽好绳子翻到墙头那边,再由田大鸣慢慢把许荷花顺下去,待许荷花将绳子那头固定好,吴云牛和田大鸣便一前一后的攀进了建宁知府钱代的宅院当中。 吴云牛、田大鸣和许荷花三人在宅院中没费什么工夫,便寻到一青石墙环护的大院,只见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两棵粗壮高大的美人树已是开满了粉中泛黄、黄中有白的花朵,引得满园花香,两树之间便是一间青砖砌面灰瓦覆檐的正厅大房,丫鬟仆人捧着餐盘佳肴进进出出,似是厅中正在操办宴席。 三人避开来往仆人,躲在厅房后墙根下,隐在黑暗之中,也不敢抬头,只是侧耳使劲听着厅中动静。 突从厅中传来一人高喝之声,道:“好啦!饭菜上得差不多啦,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传下话去,没我吩咐,任何人不得进这双树园!”只听得丫鬟仆人杂乱的答应着,便都疾步出了厅堂,不多时,整个园子便是寂静无声,只隐隐听得厅中众人谈笑言语着什么,却也听不太真。 见周围没人走动,田大鸣便也胆子大了些,探出身子四处观瞧了一番,便将这厅房后墙一处虚掩着的窗子慢慢打开一条缝,顺着缝隙向厅内偷偷看去。只见厅中共有八人围坐一桌,居中坐北朝南分左右落座两人,左边坐着一身披袈裟的大和尚,右边坐着一身着大红锦衣官服之人,只是这两人均是背对着田大鸣所在后窗,便也瞧不见正脸模样。和尚左手边依次坐着一紫衣中年人,一棕袍高个瘦肖之人,还有一穿道袍的道士,那身着大红锦衣官袍之人右手边则是依次坐着一身着青色锦绣官服之人,一身着深绿军衣之人,最后是一穿着红蓝相间布袍的胖子。 那穿棕袍又高又瘦之人站起身来,冲各位一举杯,说道:“今日我小小钱府能迎来这许多贵客,真是小人八辈子修来之福啊,招待不周,还请各位贵人多多包涵,下官一杯薄酒,先敬各位,当然,大师以茶代酒,也请满饮了此杯,小人自是感激,这便先干为敬了。”说罢便是一举杯将酒一饮而尽,与坐众人也纷纷举杯还礼。 那穿棕袍的高瘦之人,饮完酒,马上收起笑容,冲着坐在门口处的道士和胖子喝道:“你说,你等做的那些烂事,已连累的我都身家不保!若不是毛指挥使看在燕王殿下的面上,不下杀手,此刻我等三人早就身首异处了!还不快些拜谢毛指挥使不杀之恩!”说罢,那穿棕袍的高瘦之人便引着道士和胖子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称谢。 那身着大红锦衣官服之人也不起身,摆了摆手淡淡说道:“燕王殿下早就于我有恩,哎……况且近来我也有颇多烦心之事,幸得燕王殿下指点迷津,才能处处化险为夷,钱大人乃是燕王府邸老人,我自是要帮的,不必这般多礼了,快些起身吧!” 原来那穿棕袍的高瘦之人便是这建宁知府钱代,只见他又连磕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见身旁那道士和胖子也要起身,便冲着二人怒道:“谁让你二人起来啦!继续磕头!” 那道士和胖子听钱代这么一喊,便又是扑通扑通趴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钱代指着那道士,骂道:“你这鹿头蠢道,还有那虎头、羊头,在西安府华州华阴县犯下那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大案,真是骇人听闻,黑衣法师早有意除了你等三个祸害,只是现下为用人之际才没下得杀手,可你倒好,又与这瑞祥……”说着那钱代伸手点指着趴在地上的胖子,继续道:“与这等黑心商人勾结,谋财害命,不知怎的,这消息竟传到了江西道监察御史解缙那里,此人为人刻薄,得罪了很多皇亲权贵,虽被贬出京城,但此人深得皇上喜爱,当今天子曾在宫廷对那解缙说过:‘朕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当知无不言。’这解缙竟是一纸《诛暴讨逆书》将我等告到了皇上那里,你说你们……你们!哎……我和你们几个的性命丢了倒不打紧,若是因我们之过失连累了燕王殿下,岂不是罪无可赦,万死而难辞其咎了!” 那跪趴在地上的道士鹿力真仙和瑞家茶庄的老板胖子瑞祥便是将头磕得更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大呼着饶命。 “哼!”突然坐在那大和尚左手边的紫衣中年人阴阳怪气的说道:“饶命!怎么饶?难道要抗旨吗?” 这钱代听那紫衣中年人这般一说,便是吓得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呼道:“陈大人!小人全是被这两人连累,实是无辜啊,还请陈大人明察,饶过小人这一次吧……” “哼!”那紫衣中年人又轻哼了一声,说道:“我陈瑛只不过是个山东按察使,可管不了你福建的事,要你的命?饶你的命?我可没那本事,你倒是先听听皇上是怎么说的吧!蒋百户,你便念给他们听听?”说着这紫衣中年人山东按察使陈瑛便向坐在对面身着青色锦绣官服之人递了个眼色。 这着青衣官服的蒋百户并不马上作答,而是偷眼看了看坐在身旁的毛指挥使,见其无意间微微点头,便已知其深意,笑着对陈瑛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卷黄色绫绸,说道:“诸位不必起身了,我只简单言明这圣旨之意,供大家揣度应对,便请听了……”边说边展开那黄色绫绸布,正色道:“缙之书朕已审阅,既见文臣之博学深思,亦察觉社稷安危百姓危难,朕深感忧虑。对于龙团贡茶之议,朕深知此奢靡之风已违背简朴之本,故罢造龙团贡茶。查丁显捏造大红袍贡茶一事属实,贬为驯象卫,着锦衣卫看管。建宁知府钱代,滥用权谋、欺压百姓,朕决定严厉处置,施剥皮揎草刑,着锦衣卫即刻前往抄家罚没其全部家产。奸商瑞祥勾结山匪一事,朕深感震怒,必以酷刑严惩!着锦衣卫将其去衣,绑于刑台之上,用刀将其皮肉层层割开,受百刀之苦后,以断人五马之刑将其肢解,残尸挂于城门风干,以警示天下奸商恶霸。至于山匪之患由福建都指挥使司遣兵剿灭,限期半月,以还百姓之安居。”念罢,蒋百户将圣旨收好放入怀中,端坐于座,不再多说一字。 那建宁知府钱代、山贼鹿力真仙和那奸商瑞祥听得圣旨所绘之刑法,均是吓得浑身抖如筛糠、软若烂泥,趴在地上竟都抽作一团,张着嘴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哈哈哈哈……”突然那身着大红锦衣官服的毛指挥使大声笑道:“这驯象卫乃是广西都指挥使司所辖十卫之一,专门遣人训那野象,用来对付麓川土司的象阵,司此职者,不是死于那毒蚊瘴气,便也死于那象足之下,踩若烂泥一般,便是谁都认不出了,状元郎,丁翰林!你可想好要去啦?” 第十章 血溅茶园(一) 只见那蒋百户身旁身着深绿军衣之人,听毛指挥使这般说自己,便只是长叹一声,一直低着的头微微抬起,看了一眼毛指挥使,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绿布军袍,便是冷冷说道:“既然圣意如此,便去训象也好,莫要再提什么状元郎,也不要再提什么丁翰林,哎……我命如此,造化弄人吧!” “哎……”那山东按察使陈瑛刚才还一副冷冰冰的嘴脸,却是突然变得面色柔和,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样,说道:“丁翰林乃是洪武十七年的状元,资禀聪敏,博通经史,朝中谁人不知,京城名流便是均想与之结交,那门槛怕是都被踏破了吧。”说着说着已站起身来,走到丁翰林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想那大红袍茶叶自是有治病养生之效,丁翰林自己不就是喝那茶汤消的病祛的灾吗?这在京师早已传为佳话!”这陈瑛边说边绕桌走动,又道:“在座各位可知这大红袍的来历?当年福建一举子进京赶考路过武夷山之时,不巧病倒在路上,却是刚巧遇到那天心寺一老僧路过,便叫人把他抬回寺中,见他脸色苍白,体瘦腹胀,就将那天心岩九龙窠采制的茶叶用沸水冲泡给举子喝了,连喝几碗后,举子便觉腹胀减退,如此几天基本康复,举子拜别那老僧时言道:‘师傅见义相救,小生若今科得中,定重返故地谢恩。’哪知这举子竟是一语中的,不久后果然高中状元,举子考中状元之后,如约前来致谢和尚,问及茶叶出处,得知后脱下状元所穿的大红袍披在那茶树之上,这天心岩九龙窠的几棵茶树故而得那美名‘大红袍’。此茶便是即能治病,又有天随人愿、心想事成之寓意,便在京师已是千金难求,那举子之名更是广传于大街小巷,便是咱这福建建阳的大才子,丁显是也!”这陈瑛说到此处,猛的伸手指向坐在一旁闷闷不乐的丁翰林,突然面色一沉,继续道:“本来丁翰林想让皇上也能品尝到这大红袍的茶韵,得以益寿延年,便委托福建建宁知府钱代将那大红袍茶树保护起来,以便采来茶叶同龙团贡茶一起进贡给皇上,却被那刻薄尖酸的小人解缙诬陷诽谤,可惜皇上听信了此小人的诽谤之言,竟将咱这大才子贬去那不毛之地养象,实在是……哎……实在是小人得志,君子受累,本是一片至诚之心,却落得这般下场,哎……可悲!可叹!丁翰林你一定要想开些,今日都是咱自家的朋友,便可放开饮酒,畅所欲言,即便是借酒消愁,也莫要把那烦闷之事憋在心里啊!” “没有什么丁翰林了……”丁显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看了看身上的深绿粗布军袍,冲着身旁蒋百户和毛指挥使缓缓说道:“我现在只不过是个戴罪养象的小吏,竟要劳烦锦衣卫指挥使毛大人和蒋百户亲自押送,便是让小人更加无地自处、羞愧难当了。” 那身着大红官袍的锦衣卫指挥使突然站起身来,义正言辞的说道:“丁翰林是我毛骧敬佩之人,便不提什么官职,我等能送一送丁翰林也是以表心中敬仰之意,哎……这养象、养马本就是个差事,我等给驯象卫所当值的头头打个招呼,他们自不会难为于你,若以后跟对了明主,东山再起也未可知也!” 丁显听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这般说来,身子不禁一震,抬起头眼中放着光,急忙问道:“毛指挥使此话怎讲?我该如何跟对明主?” “哈哈哈哈……”毛骧仰头哈哈一乐,并未直接回答丁显所问,反而问道:“当年在这武夷山搭救丁翰林的老僧,可是那福建泉南灵源山的沐讲禅师?” 丁显连连点头,道:“对,正是沐讲禅师,他本不是那天心寺的僧人,只是那日刚巧来探他的徒儿,也就是天心寺的主持清心禅师,偶遇我病倒路边,便施手相救,哎……我如今被贬流放,又经故地,便是无颜再见老禅师了!” “诶!”毛骧不以为意的说道:“怎会无颜!反倒是你和这沐讲禅师有缘的很那,每每落难之时,都会机缘巧合般来到这武夷山,如再受那沐讲禅师点拨,岂不是又可遇难成祥、化险为夷了!” 丁显不明其意,继续问道:“毛指挥使的意思是说……我要跟对之人便是这沐讲禅师?难不成要我出家当和尚?” 毛骧哈哈一乐,连连摆手道:“非也,非也!只是丁翰林这般的人才,在朝中能言敢说,一身正气,自是得罪了很多人,这太子一党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便是借这贡茶之事陷害丁翰林,这些事丁翰林只管与那沐讲禅师诉说,他自会明白其中道理。” “可是……”丁显仍是不解的追问道:“奏报这贡茶之事者,乃是那江西道监察御史解缙,此人虽有些多管闲事,却也不是太子党羽,他也是因直言上谏,得罪了兵部尚书沈溍,被其在皇上面前告了一状,才被贬出京师,去那江西做了个小小御史……” “好啦!”毛骧不等丁显说完便打断其话,满脸怒容道:“看来丁翰林是非愿去做这驯象的小吏,也不愿得罪太子啦!那便如你所愿,怕只怕你受不了那苦,再要是病倒,可没有什么大红袍伺候了!” “毛指挥使……哎……”丁显听出毛骧言语中的威胁之意,便思索片刻,叹了口气道:“我知毛指挥使意思,便是这太子一党嫌我多事,找个由头将我贬出京去,若能见到沐讲禅师,也便直言不讳,自是……自是燕王殿下才是我大明的未来明主……” “哈哈哈哈……”毛骧仰头哈哈大笑,对那丁显赞道:“丁翰林果然是聪明之人,一点就透,便是暂且委身在那驯象卫,也不会有人敢于为难翰林,等到他日大势已定,便可再行委以重任,丁翰林这一身才华才可得以施展啊!” “只是……”那紫衣中年人山东按察使陈瑛突然插话道:“这将贡茶之事透给那江西道监察御史解缙之人,怕就是这沐讲禅师的爱徒天心寺的主持清心和尚了!” “不错不错!”趴在地上的道士鹿力真仙赶紧接话道:“我三弟遵钱大人之命去守护那三棵大红袍茶树,却被这清心和尚害了,这和尚坏得很,大人们只要一句话,我便带弟兄们去灭了这天心寺,宰了那些碍事的秃驴!” “阿弥陀佛!”一直坐在正中并不答话的大和尚听这道士骂和尚为秃驴,便是心中不悦,突然口念佛号,声音不大却是直钻人耳,震得人脑嗡嗡作响,显是内力十分深厚,趴在门口的道士和胖子均无法承受,紧捂双耳抱着头乱撞,显得痛苦不已。 “啊!”躲在厅堂后窗偷听的田大鸣也被这佛号震得耳中刺痛无比,忍不住叫出声来。 “什么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身着紫衣的山东按察使陈瑛和身着青衣官服姓蒋的锦衣卫百户同时飞身而出,已破窗来到厅外,一前一后将吴云牛等三人夹在当中。 “从哪来的三个娃娃,竟躲在这里偷听,不要命了吗?”陈瑛见是三个土里土气的孩子,便恶狠狠的问道。 “怕是那钱代家里的顽童跑到这里捣乱吧!”那蒋百户回道。 此刻,钱代、鹿力道士以及奸商瑞祥都跑出厅外,那钱代当前跑来,仔细辨看着缩在墙根处的三个孩子,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便大声喝问道:“你们三个娃娃是哪里来的,赶快如实说来,否则现在就要了你们的小命!” 田大鸣见是钱代,便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使劲吸了口气,鼓足勇气,一手叉腰一手点指着钱代,喝道:“狗官钱代!小爷爷我……我……是来取你狗命的!” 陈瑛、蒋百户等人听了都不禁乐出声来,那陈瑛眼珠子一转,便笑着套那孩子的话道:“你们为什么要杀钱大人啊?他又哪里得罪你们啦?” “哼!”许荷花此刻也使劲一跳直起身来,指着钱代和那鹿力道士说道:“狗官!还有那坏道士!害死我爹娘,我便要为我爹娘报仇!” “阿弥陀佛!”此刻那披着袈裟的大和尚以及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也踱着步走了过来,和尚说道:“你这钱代又做了什么恶事,竟引得娃娃都来与你寻仇!” 钱代被大和尚这么一问,也是心里发慌,实在不知这些孩子来历,便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师父!”那蒋百户突然说道:“这几个娃娃浑身穿的破烂,怕是那街上的小乞丐,翻进这大户人家打秋风来了!” 那陈瑛赶紧附和道:“我看师弟说得没错,这几个小叫花子一看便不是什么好种,全都是贼!” 第十章 血溅茶园(二) 许荷花听那陈瑛骂自己是贼,便伸出右手指着陈瑛生气的回骂道:“你才是贼!”可这‘贼’字还没出口,自己右手手腕已被那陈瑛用三指掐住,动作之快竟是让许荷花连反应都不及,便见那陈瑛稍一用力,只疼得许荷花撕心裂肺般惨叫,若那陈瑛再加些力,许荷花这腕骨登时便会被捏得粉碎。 “快放开荷花妹妹!”田大鸣见许荷花手腕被那陈瑛掐住,疼得哭喊连连,便愤怒的吼道,同时伸手在后背拔那宝剑,却是怎么也摸不到剑柄,一急之下,胡乱间抓住宝剑一头,便是一招白虹贯日,将剑递出,却是拿反了宝剑,只见田大鸣抓着剑鞘一端向前刺出,正好将剑柄递给了陈瑛。 那陈瑛哈哈一乐,道:“谢谢小娃娃递剑!”便要伸手拔剑,突感身后一股疾风扑来,侧脸一瞧,竟是吴云牛挥拳砸向自己后腰,急忙将握剑柄之手型变为三指掐那剑柄,一拿一拽一甩,便将宝剑抽出剑鞘向后甩出,剑柄不偏不倚正戳在吴云牛肩头,直把吴云牛撞飞了出去,那剑反弹回来,剑柄又刚好被陈瑛握住,顺势一剑递出,直刺向田大鸣脖颈。 这田大鸣哪见过这般阵势,那一招白虹贯日使出便已是浑身僵硬,连街边孩童用树枝打架都不及,显得又笨又蠢,眨眼间剑尖已抵近自己咽喉,却是脑瓜子嗡嗡作响,连躲都不知如何去躲了,便是呆愣愣的戳在那里。 “住手!”突从那厅房边的美人树上飞下一黑衣人,一拳直打向陈瑛头顶百会穴,那陈瑛感到头顶之上恶风不善,急忙收剑向上刺去,只见那黑衣人在空中一个侧翻避开这一刺,以右脚为轴,体向右转,抬左脚向左侧弹蹬剑身,同时收右拳,出左拳,仍是砸向那陈瑛头顶。 陈瑛见此人拳势来得凶猛,急忙侧头避让,躲开那黑衣人左手一拳,但手中之剑却是被蹬个正着,脱手飞了出去,直撞上那树干弹在地上,陈瑛急忙松开掐着许荷花的左手,伸出三指扣向那人左手脉门,只见那黑衣人并不抽手躲闪,而是化拳为掌,一个旋腕避开陈瑛这一抓,顺势向陈瑛胸口拍去,那陈瑛急出右拳抵住黑衣人左掌,便是啪的一声,拳掌相交,瞬间将两人弹开一丈距离。 “黑虎登山!白云盖顶!”陈瑛站定后惊诧的看向那黑衣人,呼道:“罗汉拳!你也是我少林门人?” “哼!”那黑衣蒙面之人轻哼一声,不屑的回道:“你这阴险狠辣之人也配当少林弟子,学了我少林鹰爪拳,却是做了那朝廷的鹰爪子!” 陈瑛哈哈一乐,道:“那你这黑衣蒙面的少林弟子,却是干的什么勾当?” 那黑衣人并不理会陈瑛,向三个孩子说道:“你们三个,还不快走!” “走?往哪里走啊!”陈瑛边说边伸出左手化作鹰爪,作势抓向仍瘫坐在地上抱着手腕的许荷花。 黑衣人岂容他再抓那女娃娃,急忙左脚向前一步,同时右拳向前击出,直砸向陈瑛面门,左掌向内屈肘附于右上臂内侧以防对手反击,这一招攻中带守之技法,使得是干净利索,劲力十足,直看得陈瑛大声叫好。 “好个迎面捶!”陈瑛不禁赞道,急收回左手,以肘格拳,同时出右拳击向那黑衣人小腹,黑衣人见其攻来,左掌急忙下压,拿向陈瑛右腕,那陈瑛见对方出掌,便反向一扣,化右拳为爪,倒抓向黑衣人左掌五指,用的是分筋错骨的鹰爪抓法,若被抓住,那黑衣人的五指登时便会被反向掰断,黑衣人见势不妙,急忙抽手躲开这一抓,却哪知这鹰爪倒抓乃是虚招,此刻早已是化爪为掌又拍向黑衣人小腹,眼见掌已贴在衣上,黑衣人使出全身劲力,横向一转身形,想旋转腰腹,避开这一掌,哪知那陈瑛又化掌为指,伸出中食二指正点在那黑衣人的腹部气海穴上。 黑衣人旋身飞开,只觉得丹田气力难聚,浑身酸软,两脚竟是站立不稳,急忙伸手扶在树干之上,才没倒下,但若那陈瑛再攻,怕是已无还手之力了。 “哈哈哈哈……”站在一旁观战的蒋百户不禁赞道:“师兄这鹰爪拳果然使得是出神入化,沾衣号脉,分筋错骨,点穴闭气,真是变化无穷啊!” 陈瑛听得师弟夸赞,也是颇为得意,便是慢慢走到黑衣人近前,一伸手扯去那人头罩面巾,露出一张白净面皮和光秃秃的头顶,果然是个和尚。 “清心禅师!”躲在一旁观战的奸商瑞祥忽然大声喊道:“他……他就是那……天心寺的主持……清心和尚!” “哦?”一直站在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听得瑞祥之言,急忙上前一步,说道:“原来是天心寺主持清心禅师来了,那可真是贵客登门啊,本就想请禅师见面一叙,没想到还未请,禅师就到了,真是缘分天注定,快请屋里坐了,咱们边吃边叙,交个朋友!” “哼!”清心禅师扶住树,怒道:“谁会与你们这等奸恶之徒坐下叙谈!你们这些鹰爪子几次三番想要陷害我师父,我又怎能与你等为伍!” “禅师休要误会!”毛骧急忙辩解道:“你的师父沐讲禅师,我等众人十分敬佩,甚至远在北方的燕王殿下也是佩服之至,托我等前来拜会,岂敢做那陷害之事,定是有些小人做事不当,让清心禅师误会了,”说着一指站在不远处的鹿力道士和那奸商瑞祥,继续道:“禅师只管发落,我来动手,灭去这些宵小之徒,以消禅师之误解。” “哼!”清心禅师轻哼一声,回道:“我师父自是了解燕王之用意,却是早已表明心迹,师父他既入了空门,便不再过问世事,每日吃斋念佛,修习禅道,世上只有‘沐讲’,再无‘定边’,望燕王和你们这些人不要再去打扰他老人家了!” “哎……”毛骧摇头叹气,十分不悦,说道:“清心禅师这般不识抬举,连燕王殿下也不放在眼里吗?那我等也便没什么客气可讲了!” “哈哈哈哈……”清心禅师爽朗一笑,回道:“那便赶紧动手吧,只是我和尚一人做事一人当,便请放过这些不懂事的孩子,我想燕王殿下这样的英雄豪杰自不会做那恃强凌弱、欺辱幼小的卑劣之事吧!” “燕王殿下自是不会!我等朝廷官员也是不会!”毛骧笑着回道:“只是有些不学无术的宵小之徒,却是没有教养,杀起人来哪管什么好人坏人、老人小孩,自是恶事做尽,让人痛恨不已啊!”说着便是看了一眼那缩着脖子躲在一旁的鹿力道士。 那鹿力道士心领神会,马上一挺脖子,拔出腰间短刀,胡乱舞着,向那些孩童走去。 清心禅师见那鹿力道士要对孩童下手,心中恼怒至极,集中气力想要冲开穴道,几番尝试却是毫无效果,便将气力全部集于左掌,猛的拍向树干,将身子弹出,伸出右拳,砸向那鹿力道士。 “不可不可!”那陈瑛见状笑着边说边伸出右手化作鹰爪抓向清心禅师打向鹿力道士的右拳手腕,眼见就要得手,突觉一物扑面而来,竟是一把剑鞘。 原来那田大鸣手握着剑鞘,使出的还是那招白虹贯日,不过此时的田大鸣已是冷静放松了许多,这一招白虹贯日乃是华山剑法中最为犀利的攻击招式之一,那田大鸣在山中何止练了千遍万遍,总是幻想着有朝一日用出此招,大败敌手,名扬江湖,此刻全心全意使出此招,虽只是剑鞘,却是威力不小,一招发出,呼呼带风,直扑那陈瑛面门。 陈瑛见这剑鞘来势凶猛,心中十分恼怒,却也不敢怠慢,只得放过那清心禅师,回手抓向剑鞘,用三指锁住剑鞘端头,刚要用力回拉,便觉腿上一软,左腿扑通跪在地上,回头只见那吴云牛已是一拳打在自己左腿腿窝,心中不禁骇然,没想到这么一个孩童竟有如此力气,竟将自己打得跪在地上,实是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便是心中更加恼恨,甩开剑鞘,便要一掌拍向吴云牛头顶,掌刚发未发,又觉小腹一阵剧痛,竟是那许荷花捡起地上宝剑,刺中自己小腹,幸得这女娃娃力气不大,一剑只刺进身子一寸有余,虽不致命,却也是伤的不轻,便赶紧一脚踢中许荷花握剑之手,将剑踢飞到空中,回掌便打向那许荷花,只道先解决了这可恨的小妮子,再一一收拾其他几人,哪知背后竟被一只大手锁住肩头,压下了发力打向许荷花的手臂,侧头一看竟是清心禅师,原来清心禅师右掌拍在那鹿力道士刀身之上,将道士弹飞,同时也反身弹回,刚好趴在陈瑛背后,便用右手锁住其右肩,左手高高抬起,喝道“看我这招醍醐灌顶可还用得!”便是一掌重重打在那陈瑛后脑之上,只听啪的一声,直把陈瑛头骨打凹了进去,那陈瑛闷哼一声,扑通栽倒在地,已是不活。 第十章 血溅茶园(三) “啊!”那一直杵在一旁不发一言的大和尚突然惊道:“瑛儿!”说话间脚一点地,便是扑向那清心禅师,伸出右掌全力击出,直拍向还趴在陈瑛背后的清心禅师面门,那清心禅师见此掌来势极为凶猛,也无力躲闪,心道自己已是必死无疑,便是一闭眼,口中念起佛经,不再反抗,只求速死。 “莫要伤他!”突然吴云牛张开双臂挡在清心禅师身前,那大和尚也是一惊,绝没想到这么一个孩童竟会舍身救人,而且身法这般迅捷,此刻收掌已是不及,只听啪的一声,那吴云牛胸口中掌,竟如那被狂风吹起的风筝一般,直直的朝着院外飞去。 这时,从院外突然飞进一高一矮两人,高瘦之人在空中接下吴云牛,矮胖之人则是接住刚才被陈瑛踢飞的宝剑,手腕微抖,剑身则被晃得哗愣哗愣直响,突一震腕发力下劈,那宝剑便似是长了嘴一般,咻的一声怪叫,便是一招独劈华山,直挺挺朝那大和尚头顶劈去。 剑未到,气已至,冷冷剑气摧到脸上,不禁让大和尚打了个冷颤,知道来了高手,便也不敢大意,深吸一口气,压至丹田,脚上运力一蹬,气灌于右掌,整个右掌便是大了一倍,猛的发力向上击出,便又是那招大力金刚掌,却比刚才击打吴云牛时强了数倍,掌风如火,顶开冰冷剑气,直卷向那矮胖之人。 矮胖之人见这大和尚掌力惊人,尤其是这掌风内劲强如蛮牛一般,便也是一惊,不敢硬顶,便是在空中来了一个燕子点头,前身往前一探,后身向后甩出,整个人在空中呈现倒挂之势,避开掌风,猛的抖剑向下旋刺,便是一招天绅倒悬,将那大和尚罩在剑气当中,不得脱身。 那大和尚也无意躲闪,刚才一掌击出,招未使老,一抡臂膀,整个僧袍大袖鼓鼓生风,忽将右臂猛的摆出,便是一招排山倒海,将那罩在头顶的点点寒气一冲而散,那如火热浪打着旋直卷向矮胖之人。 矮胖之人不禁心中一凛,暗道这和尚的掌法好生厉害,便不敢再行强攻硬突,借着掌风来了个燕子倒飞,在空中顺势一翻,已飞出三丈开外,身子虽胖,落地却是悄无声息,将剑向后一背,掏出酒葫芦便是咚咚咚的喝了几口,说道:“大和尚这般好的武艺,少林寺中怕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怎就这般狠辣,对一个娃娃下此狠手,着实可恨!” 那大和尚看了一眼被高瘦之人接下的吴云牛,此时这孩子已是一动不动,口中鼻中涌出的鲜血,已将胸前衣衫染红了大片,想是早已死透,便无奈的摇了摇头,双手合十于胸前,口念佛号,并不答话。 “这娃娃自己找死,又怎怪得我师父!”那蒋百户突然喝道:“你们偷袭围攻害了我师兄鹰爪神拳陈瑛,这贼娃娃的贱命怎抵得了,便是要将你等全宰了,方得解气!” “呸!”那趴在陈瑛身上的清心禅师见吴云牛为救自己竟用胸口硬接了那大和尚的大力金刚掌,便就算是这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也难活命,更何况是个不懂武功的娃娃,听那蒋百户这般胡言,心中不禁生出无尽的悔恨和恼怒,眼中充血,厉声喝道:“简直一派胡言!这使鹰爪之人苦苦相逼那几个孩子,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况且这厮也是死在我的掌下,你若来寻仇,便冲我来,用那般狠辣手段打一个孩子,还算什么佛门中人!” “好好好!”那蒋百户见清心禅师已被点了穴道,此刻下半身如那瘫子一般,无法用力,就等他这句话,便要上前捡个便宜,收了这清心禅师的性命。 可这蒋百户刚一拔刀,却见一人影已欺近杀来,一柄软剑如那游鱼一般弯转穿行于夜色当中,映出点点寒光,无声无息间已是游到了那蒋百户持刀的手腕上,直吓得这蒋百户急忙后退撒刀抽手,可还是慢了一丝半刻,那手背上已被划开了一条三寸长的口子,刀也掉落在地上,还没待他看清来人,那游鱼一般的软剑也已追至身前,眼前寒光夺目,直吓得蒋百户仰身避剑,可还是刺啦一声,肩头被划开一条大口,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刚一抬头,只见一瘦高人影已是挥剑刺向自己咽喉,再要想躲早已是无路可退,只得等死。 哗愣哗愣哗愣……当的一声,一柄乌黑如炭的短刀,旋着刀花,挡在蒋百户身前,将那游鱼软剑格了开来,只见那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右手长刀左手短刀,立在蒋百户身前,笑盈盈的说道:“华山书生剑,好久不见了!” 原来从院墙外飞进的两人,矮胖者正是那华山派醉剑莫有德,高瘦者则是华山派黄粱万卷书生剑莫有才。书生剑莫有才在傍晚时分随着那蓝氏二老回到狮子峰观音岩,听得一直等在那里的蓝孝悌所述,便赶紧寻得师兄莫有德,赶来这建宁城,待寻到知府钱代的府宅,飞身而入,刚好见那大和尚一掌将吴云牛击飞,便是一个救人,一个攻杀。书生剑莫有才抱着吴云牛轻轻落在地上,一摸其脉象,却道这娃娃全身筋脉已被那大和尚的大力金刚掌震得粉碎,哪还有活人气息,不觉一股恨意直冲脑门,听那蒋百户说吴云牛这娃娃命贱,便已按捺不住满腔怒火,手上一发力已将腰间盘绕着的游鱼软剑吸在手中,发招杀向那蒋百户,只三招便要取了其性命,哪想从旁却杀出一人,挡开了自己软剑,听那人说话,仔细看去,正是二十年前,盐帮内斗中替那李伯升出头的明朝招抚特使毛骧。 “二十年了!你这狗贼竟还活在这世上!”书生剑莫有才咬着牙恨恨说道:“当年悔不该放你归去,变成今日之祸害,累得我徒儿殒命!” “哦?”毛骧看了看不远处被田大鸣和许荷花抱着的已无声息的吴云牛,叹了口气,道:“这娃娃竟是你的徒弟,哎……只可惜本应是大好前程,却落得这般下场……罢了!看来今日这梁子结得太深,也不必多言了,就在此地决一生死,免得以后你寻我,我找你,可麻烦的很那!” “好!”书生剑莫有才眼中满是恨意,死死盯着那毛骧,道:“便在此地决一生死!” 毛骧阴着脸冷冷一笑,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矮胖之人,道:“我想此人应是华山派四大剑之一的醉剑莫有德吧,刚才一瞬之间,只在空中出剑,便是招招出奇,剑剑凌厉,寒光点点,煞气逼人,果然不是俗手,只可惜在大师面前还是不免逊色了许多啊!” “嘿嘿嘿嘿……”那醉剑莫有德则是又拿出酒葫芦大口的喝了几口酒,眼色迷离,带着醉意,嗤笑几声,缓缓说道:“刚才……肚中无酒,便是手上无力,才与那大和尚打了个平手,现在……嗝……现在肚中有酒,人自是有了醉意,剑也便有了杀意,嘿嘿……大和尚只怕此刻已不是我这酒鬼的对手啦!” “这大力金刚掌非一般僧人能够驾驭!”书生剑莫有才盯着那大和尚,问道:“看你这和尚身披大红袈裟,且功力不弱,必是嵩山少林寺中‘慧’字辈的僧人,这慧悟、慧通、慧明,不知你是哪个,既要决那生死,还是请先报清名号,再动手不迟!” “阿弥陀佛!”那大和尚口念佛号,淡淡回道:“小僧法号慧明,妄为‘慧’字辈僧人,却是与我那方丈师兄慧悟和藏经阁管事慧通师兄差的甚远,实不敢相提并论,损了我嵩山少林的威名。” “哼!”清心禅师不屑的回道:“你嵩山少林竟收纳这些奸恶之徒,怕是早没了什么威名,倒是臭名远扬了!” “阿弥陀佛!”嵩山少林寺慧明禅师眉头一皱,说道:“你这小僧出口如此不济,看来这沐讲禅师收的徒儿也不过如此!” “哼!”清心禅师回道:“我虽不济,却也决计不会对那幼童下如此狠辣之杀手,我莆田少林寺方丈沐念禅师以及我师父沐讲禅师所收之徒也没有一个去做那朝廷鹰犬,行那欺压百姓之事!” “阿弥陀佛!”嵩山少林寺慧明禅师口中虽念着佛号,脸上却是满挂怒容,嘴角微微颤抖,却是无言以对,不免对这清心禅师起了杀心。 “慧明禅师不必听这妖僧胡言!”锦衣卫指挥使毛骧突然说道:“刚才此人从背后偷袭,用掌击毙陈瑛之时,心中哪还有什么佛家五戒,那被建宁知府派去看护大红袍茶树之人,也均遭此人毒手,竟是将活人扔下悬崖活活摔死,手段之毒辣,堪比佛家所说之‘魔罗’,大师只管动手除去此魔障,便是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第十章 血溅茶园(四) “阿弥陀佛!”嵩山少林寺慧明禅师听那毛骧一言,心中甚是欢喜,便也无所顾忌,眉头舒展,口念佛号,只等对方动手。 这时,那华山醉剑莫有德醉醺醺的望了一眼师弟莫有才,说道:“师弟啊,我见那拿长短刀之人刚才出刀极快,并不是个俗手,应对之时,可不能大意啊!” 书生剑莫有才点了点头,道:“此人刀法二十年前我便见识过,曾一刀劈开天山派小剑魔的柳叶飞刀,武功绝不在那小剑魔之下,我自会小心应付,只是那嵩山少林寺的大和尚慧明也不是庸手,达摩院的管事,大力金刚掌可也狠辣的紧那!” “哈哈哈哈,不怕不怕……”醉剑莫有德又连喝了几口酒,道:“有这猴儿酒,便是猴王附体,还会怕他这秃驴不成!哈哈哈哈……” 这醉剑莫有德本是仰头哈哈狂笑,只是笑着笑着双脚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向前栽倒,眼看脸要着地,便是腰身一挺,整个人便斜着定在那里,脚一用力,人便贴着地向前蹿出,双手抓向那慧明和尚的双脚。 这惠明和尚虽是站在那里无招无式双手合十,却早已是气聚丹田,双掌汇力,做足了准备,可这华山醉剑迟迟不拔剑出招,竟是喝酒喝得迷迷糊糊,不等动手便自己摔倒在地,可就在这当口,那醉剑莫有德突的贴地扑来抓向自己双足,便是万万没有想到,只得双足点地,腾身后撤,躲开醉剑这一扑一抓,再看那醉剑莫有德一扑未中,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嘴中咕哝着:“和尚不好,见我摔倒,扶都不扶,却是跑了……” 这惠明和尚乃是嵩山少林寺的高僧,刚才躲开华山醉剑这一扑,虽无甚大碍,却是被人看来,便是对方还未出剑,只摔了个跟头,就已把自己吓得逃开老远,显然是跌了身份,再加上那醉剑莫有德嘴中不清不楚说些怪话,激得和尚心中不免恼恨,便是双足发力,已在石板地上踩出两个深深的脚印,作势绝不再退,心中暗道,你这醉鬼若再这般扑来,便让你好看。 醉剑莫有德手一撑地,身子飘然而起,盘坐在地上,使劲晃了晃头,自言自语道:“哎呀!与那大和尚打架,本想喝酒壮胆,却是一不小心多喝了几口,醉成这样,可是大大的不妙!”边说边用手拍了拍自己脑袋,显得清醒了不少,眼神中也有了那么一丝精气神,便是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可身子还是前扑后仰左摇右摆,腰腹间却是力发即止、聚气丹田,那双足则是如钉在地上一般纹丝不动,任那上盘如何百枝摇晃,中盘却如铜鼓汇劲,下盘更似生了根基,显然是一套高明的武功身法,只见这醉剑莫有德伸出左手,做端酒杯状,冲着那惠明和尚说道:“来!大和尚你也喝上一杯,等你醉了,咱们再打,这才公平嘛!”说着便趔趄着冲那和尚走去,深一步浅一步,看似脚上绵软、步法杂乱,其实行的却是那太白醉酒的步法,手上行的则是那醉拳中的端杯拳。 那惠明和尚见这醉剑莫有德晃晃悠悠欺到身前,也不为其醉态所惑,口中喝道:“装模作样!”便是右掌挥出,直拍向莫有德胸口。 醉剑莫有德见这一掌来势颇凶,便好似怕那左手端着的酒杯被碰洒了一般,右手赶紧一抱左手,向回一收,同时汇力于双拳,左手的端杯拳将食指关节顶出为尖状,发力向那和尚右掌掌心顶去,啪的一声,这醉剑莫有德便是噔噔蹬蹬的连退数步,站立不稳一下坐倒在地,却是悄无声息,也不是屁股着地,而是单腿盘坐,如弹簧般一起一伏,用得便是那盘腿跌的技法,可口中却是连声埋怨道:“你这大和尚好不通情理,我敬酒于你,你却打翻我的酒杯,这好好的猴儿酒都被你弄洒了!”边说边用嘴做添酒状,好似那左手真的端着酒杯一般。 那惠明和尚站在原地却是纹丝未动,看似这一掌将那醉剑莫有德打飞,可右掌掌心处却是隐隐作痛,偷眼观瞧,竟见自己右掌掌心上被点出一个红点,心中不禁一凛,暗道自己苦练这大力金刚掌法几十年,便是坚硬岩石也能拍碎,怎得竟被这醉鬼一拳点伤,不免眉头紧皱,心知刚才拳掌相交,看似自己赢了,其实则是输了。 那醉剑莫有德知道这慧明和尚的大力金刚掌法十分了得,若硬打硬拼是必败无疑,便是佯装醉酒,让敌人分心大意,以言语相讥,让敌人烦躁托大,再以拳代剑,让敌人防御之心大减,这慧明和尚自视甚高,竟是自己踩下脚印作势不躲,简直就是给自己画了个牢笼,醉剑莫有德以拳攻来,那和尚自更不会躲,便以掌对拳,硬接硬挡,可醉剑莫有德其实是将端杯拳的食指关节化作剑尖,全身汇力于一点,使得也便是华山剑法中的白虹贯日,这白虹一剑即出,那便是手中无剑,也威力强劲,幸得这慧明和尚双掌练得犹如金石一般,才没被这一‘剑’击穿手掌,却也是受伤不轻。 “阿弥陀佛!”惠明和尚口念佛号,向前迈出一步,走出了自己的脚印,冲着醉剑莫有德说道:“施主真是好心计,和尚自愧不如,施主若还这般装疯卖傻,那和尚便要先攻了!”这慧明和尚毕竟是老江湖,吃了这么一个暗亏,马上不敢托大,自行走出自己的画的‘牢笼’,便要转守为攻,先下手为强。 “和尚!这才刚喝一杯,不过瘾,不过……”醉剑莫有德还想故技重施,又虚端一杯酒向和尚走去。 惠明和尚轻哼一声,不等那醉剑莫有德说完,便是身形一晃,大袖一摆,并不以掌对拳,而是右臂外推,一招达摩拂袖将莫有德端杯拳弹开,再前出左掌,便是一招金刚推山,劲力十足,直拍向莫有德当胸。 醉剑莫有德不敢托大,也不再多言,急忙使了个千斤坠,身子往后一仰,躲开和尚这一掌,便是以足为支点,贴地旋向一侧,迅速弹起,一招买椟还珠,这一躲一回,脚虽未动,身形却变,再以拳为剑,从那和尚身侧挺‘剑’而出,一招清风送爽,直杀向和尚腋窝。 那惠明和尚虽然身大体宽,却也十分灵巧,见对手从侧面攻来,身形一转,竟一下绕到对手背后,右手立掌为刀,一招金刚劈柴,向醉剑莫有德后心砸去。 醉剑莫有德心中一惊,没想到这大和尚动作如此之快,急忙身子前趴,在地上横向一滚,避开敌掌,同时躺在地上双脚一夹,又是一招地趟拳中的剪刀脚,夹向那和尚右腿。 慧明和尚抬起右腿,一招金鸡独立避开这一剪,同时俯下身子右掌下抄,左掌环抱,一招海底捞沙,两掌分上下反夹向对手前胸后背。 醉剑莫有德双手撑地,将身子弹在空中,避开这一夹,同时双脚轮番踢向那和尚,一招鸳鸯连环腿,逼得和尚不得不回掌护体,啪啪啪啪,几下掌脚相碰,将两人各自弹开,莫有德刚一落地,又趔趄着倒身向前,冲向那慧明和尚,便是你来我往,又战在一处。 华山书生剑莫有才见师兄与那嵩山少林寺惠明和尚打得有来有回,不分上下,心知师兄当前只是斟酒、初饮、微醉状态,还未至颠狂醉和烂醉之形,到时拔剑乱舞,无双无对,才可发挥他醉剑之极致,便不再关心师兄,手握游鱼软剑,点指向那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说道:“二十年前,曾见你这长短双刀招式颇为奇特,书生孤陋寡闻,不知你这刀法出处,今日便来讨教几招,便是即分输赢,也决生死!” “好!”那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冷冷笑道:“既是如此,便也让你死得明白!”边说边用长刀横空一划,那通体乌黑的剑身在空气中嘤嘤嗡嗡怪叫不断,左手短刀则是刀柄细长,刀身平直不过一尺,刀背上带有指环,便如那峨眉刺一般,将中指套在环中,旋刀于空,发出哗愣哗愣之声,这一长一短两刀可分可合,显然是一把特别打造的奇兵宝刃。毛骧舞了几下这长短双刀,淡淡说道:“此兵刃名曰子母鸳鸯刀,是一把玄铁打造的神兵利刃,是专门为两套刀法量身定制而成,长刀主攻,短刀主守,两套刀法全无干系,各有套路,是以一人绝难使出,只有那天生拥有左右互搏之能者方可驾驭!只可惜……”说到此处,那毛骧眼中隐隐流露出一丝哀伤,却又一闪而过,眉头微皱,继续说道:“我师父……也是我的养父……被一阴险小人所害!那人与我师父比试刀法,结果刀断落败,却假意认输,突以断刀偷袭……师父虽身受重伤,却也重创那阴险小人,将其赶跑,我那时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师父说他比武时我必须躲在百花谷的花草丛中远远看着,若他胜了才能出来,若是败了……哼!人心险恶!说是比武,却也是在决那生死!自是不择手段!” 第十章 血溅茶园(五) 那毛骧稍稍调匀气息,对书生剑莫有才说道:“这二十多年,我极少显露此刀及其刀法,只因我还没找到那断刀的主人,也不便过多暴露自己身份,如华山书生剑这般剑术大家也不识得此兵刃,倒也不足为奇,只是今日又到了那即分输赢,也决生死之时,我毛骧做事,要么不做,要做做绝,便不会再重蹈我师父之覆辙!一旦动手便绝不留情!” “哼!”书生剑莫有才阴着脸,听那毛骧说了这许多话,冷冷哼道:“那便最好,说这许多废话,还不是要死!” “哈哈哈哈……”那毛骧仰天大笑,突的右手长刀急出,刺向书生剑莫有才当胸,左手短刀则是搭在右臂之上,缓缓挽着剑花,护在长刀左右。 “来得好!”书生剑莫有才见那毛骧率先动手,便是大呼一声:“你们害死我徒儿,我便用徒儿习练的这《王羲之十七帖》送你们这些该死的鬼下那地府!”说罢,稍一侧身避开刀锋,便一抖那游鱼软剑,划了个弧线,剑身从上弯转而下,点向毛骧右手手腕。 那毛骧右手长刀并不收招,而是一转刀刃,继续横划对手脖颈,左手短刀则是护住右手手腕,刚刚还在缓缓舞动,见那软剑点来,这短刀突变为急速旋转,如一面刀墙将那软剑弹开。 书生剑莫有才见软剑攻不进去,便急忙回撤,用软剑剑身在那长刀侧面一弹,格开这一划,同时一抖手腕,让软剑剑尖向下兜转,便是刺向毛骧小腹。 那毛骧似是毫不在意,身形变都未变,仍是发力向前,右手长刀突然上下翻飞,化作三条刀影,直扑书生剑上中下三路,而那左手短刀并不格挡软剑剑尖,而是直扑其剑身,一点一勾一挽已将软剑锁在怀中无法回护。 书生剑莫有才此刻不禁大骇,急忙撒开软剑剑柄,抽手侧身,才避开这三路刀锋,那软剑撒手后依着其弯转弧度反向弹出,剑柄反而绕过短刀砸向毛骧面门,毛骧稍一侧头,书生剑已欺身近前,也不接剑,而是左手食指一弹那软剑剑身,将剑尖弹向毛骧胸口,同时出右手二指点向毛骧肋部章门穴。 毛骧本是长刀攻,短刀守,攻得犀利,守得严密,却没想到这书生剑莫有才用剑手法之奇妙,实是出乎其所料,竟不握剑,而以手指弹剑相攻,这样软剑便是剑尖、剑柄皆可攻击,同时出右手化指为剑,竟是同时三点袭来,自己的短刀便再是如何防护,也防不住这三点齐攻,不得不撤步收长刀回护己身,逼那书生收指回撤,同时短刀上下翻转弹开那软剑刀尖、刀柄,才化去了这次危机。 书生剑莫有才腾空接了弹回的游鱼软剑,刚才那三点齐攻正是在写那《王羲之十七帖》中第三帖的‘计与足下别廿六年’中‘计’字的草书简写偏旁,莫有才不禁心中暗暗伤感,这‘计’字偏旁倒写,还是他那徒儿所创,忧伤处便是更添了几分怒气,于是挺剑顺势下劈,便是转守为攻,又与那毛骧缠斗在一起。 再说那华山醉剑莫有德与嵩山少林寺慧明大和尚已是你来我往斗了一百多合,却是不分胜负。只见那慧明和尚一掌击来,醉剑莫有德在空中来了个燕子倒翻身,用脚点向那大和尚来掌,砰的一声,这醉剑莫有德借着掌风,腾空飞起,直挂在那树杈之上,掏出酒葫芦咚咚咚的便是喝了几口,向树下惠明和尚喊道:“你这和尚真是敬酒不吃,罚酒也不吃!掀翻了我多少酒杯!”边说边用左手摆了个端酒杯的姿态,怒道:“心里不爽!看来老酒鬼我只能自己喝啦,便是喝他个痛快!”说罢,便将葫芦口怼进自己嘴里,一口气将那酒葫芦喝了个一干二净,随手一扔,长长舒了口气,呼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三百杯!”这华山醉剑莫有德狂喊乱呼,已是醉的癫狂,忽的从身后拔剑而出,从树上直扑而下,便又是那招天绅倒悬,手腕狂抖不止,整个剑圈宛如一片密云,直向那大和尚卷来。 慧明和尚之前对过此招,知此招是一个由上攻下、借势打力、以势压人的剑招,便比着先前应对之法,仍是深吸一口气,压至丹田,脚上运力一蹬,气灌于右掌,猛的发力向上击出,便又要用那大力金刚掌法,摧破醉剑莫有德的剑网。可这一掌推出,虽是掌风处热浪滚滚,却是不比之前,竟被那黑云压顶般的剑网顶了回来。 慧明大和尚心道不妙,想要撤步闪身,可这华山剑法中的天绅倒悬最为厉害的便是四面八方封住了对手的所有去路,你若不避不躲,径直向上对攻,虽在气势上有所吃亏,却也可拼个你死我活,闯出条生路,可如若心生退意,便是正中此招之下怀,那便是千剑万剑,如云如雾,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直掉进那剑雨涡流之中。 刷刷刷刷……刺啦……刺啦……那慧明大和尚舞动双袖,呼呼挂风,一招凤凰展翅,想要强钻剑网,这臂上、背上却是被划了七八个大口子,刚避开两剑,却又是一剑迎面扑来,大和尚此刻已失了锐气,丹田之气溃散难聚,惊惧之下只得左躲右闪,全无了还手之力,一仰头虽闪过了要害,脖领处却还是被划了一剑,不觉中那惠明和尚竟是颤声喊道:“容……容我拿了禅杖……再战……” 醉剑莫有德不等惠明和尚说完,便是刷刷刷的连出三剑,哪会给他再战的机会,便是要趁你败要你命,不留后患。噗嗤一声,一剑已是刺进慧明大和尚左胸两寸有余,那慧明大和尚口吐鲜血,便是由死向生,不再躲闪,出右掌全力击向醉剑莫有德胸口,莫有德虽处癫狂状态,却也知道大和尚这垂死一掌的威力,便也不敢再强行进剑,赶紧收招,将气力另聚于左掌,与那慧明大和尚右掌一对,便是啪的一声,被震飞了出去,直飘出三丈有余,才落了地,左手已被震的发麻发木,刚才若是强行进剑,此刻怕也已被那大和尚打成了重伤。 “噗……”慧明和尚捂住左胸,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已是站立不起,显然受伤极重,而躲在一旁的蒋百户,见师父落难竟是不敢上前挡护,醉剑莫有德收了收醉意,冲着慧明和尚冷冷说道:“你这和尚收了这许多徒弟,却是不分良莠,如今大难临头,竟无人相护,真是可怜可怜!”说着便要举剑再刺,取了这慧明大和尚的性命。 “等等!”突然在一旁盘腿而坐的清心禅师呼道:“华山醉剑莫大侠,请手下留情!这慧明禅师虽是愚钝,不会识人,却也是我少林颇有名望的高僧,南北少林本一家,这慧明禅师也是家师的朋友,还请放他一马,莫把这梁子结深,否则将来华山、少林可都不好收场。” “哼!”这醉剑莫有德回头指了指吴云牛,怒道:“收场?我师弟徒儿这条命又该谁来还?”说罢,便又要举剑斩杀那慧明大和尚。 “啊!”突然,不远处传来华山书生剑莫有才一声轻呼,只见其右手小臂上已被划出一条血口,游鱼软剑也弹飞了出去,那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右手长刀便是攻得更凶,已把莫有才罩在其中,逼向角落,怕不出十个回合,这书生剑莫有才便要被斩于刀下。 原来这华山书生剑莫有才所用剑招虽奇虽妙,却是太过机巧,又刻意迎合那书法狂草,掌控难度极大,初时还可与那毛骧斗个势均力敌,可当毛骧熟悉了其技法招式,每每短刀防护之时,直接点向那书生剑莫有才弹剑的手指,只道点他不中也可长刀回护,但那书生剑若有一个失手,便是尽失攻守之能,那时就成了砧板之肉任人宰割了,果不其然,那书生剑莫有才在长刀凌厉攻势下不免脚下生乱,手上失了分寸,强行去够那游鱼软剑,反被毛骧的短刀划中小臂,软剑也弹飞了出去,便再无反击能力,只能左躲右闪,渐渐被那毛骧长短双刀逼入墙角。 “师弟莫怕!我来助你!”华山醉剑莫有德见师弟有难,便也不再管这慧明大和尚的死活,转身向那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攻去,只见这醉剑莫有德跳向空中,用自己长剑将那弹飞的游鱼软剑一引一拨,已是回甩向书生剑莫有才,同时在空中左脚搭右脚,右脚搭左脚,径直向前发力,便是一招白云出岫,挺剑直刺向那毛骧后心。 毛骧见那醉剑莫有德从后来攻,虽不敢大意,赶紧以左手短刀护住后心,却是向前之势不改,眼见这书生剑莫有才已是手中无剑,又被逼入死角,不出片刻便可分胜负、决生死,这毛骧哪肯就此罢手,右手长刀便是攻得更紧。 第十章 血溅茶园(六) 当的一声,毛骧左手短刀旋成刀墙向后推出将醉剑莫有德来剑弹开,可身子却是前探,右手长刀加紧前攻,刷刷刷三刀直出,竟是上点头下点脚,还有一刀竟是点向空中,攻向那飞回的游鱼软剑,这三刀幅度之大让人看得咋舌,若非亲见,实难相信会有如此荡气回肠、大开大合的刀法,可左手短刀却是凄凄婉婉,一旋一回头,像是那不舍夫君离家的妻子,这长短刀法舞至极致之时,连那毛骧口中都不禁念道:“无人来往冷清清,叫他不应天怎闻?不忍听,不美听,听得疏钟山外两三声。” 这毛骧此刻在这生死搏杀之际,口中所念的竟是那元曲《拜月亭》中的凄美曲词,不禁让人感到一丝幽怨和不舍,这《拜月亭》曲中所讲的是一书生和一女子在战乱中均与家人失散,两人相遇共度患难,日久生情,私定终身,结为夫妻,可后来却为父母所阻,几经磨难,才最终夫妻团聚,有情人终成眷属。便如那子母鸳鸯刀,长刀似那书生,短刀似那女子,书生志在远方,女子不离不弃,尤其在这前攻后守之时,两刀分离最远,思念之情便是最甚,也是这刀法最为凄美凌厉之时。 那书生剑莫有才见这长刀攻势凌厉,竟连飞身接剑的机会都不得,只是这长刀一上一下攻头攻脚,中路便是大开破绽,料想是对手认为自己手中无剑无法突击,便将本是攻向中路的那一刀甩向空中,阻挡自己去接那游鱼软剑,自也就不怕这刀法的中路空虚为人利用了。 书生剑莫有才见此情形,便是牙关紧咬,心一横,不再想着去接那游鱼软剑,而干脆化自己肉身为剑,也不再退,突的脚下发力,向前飞出,伸出右臂,探出二指,一招白虹贯日,直杀向那毛骧胸腹之空当。 那毛骧不禁一惊,只道这书生剑莫有才必会想尽办法接那软剑,再与他师兄一前一后夹击自己,便是胜算大大的提升,却不想在这般夹攻转胜的大好形势之下,书生剑莫有才竟会选择冒险以肉身化剑奋力一搏,实是出人意料,便要收回短刀,斩向那书生右臂。可此时那醉剑莫有德业已从身后杀来,用的是那华山剑法中的旭日三剑,第一剑:日出东山,剑尖由下向上撩起,若是不防便会被这一剑劈为两半,这一前一后同时攻来,都是取命之杀招,转瞬之间,这毛骧也陷入了那决死之地。 “哈哈哈哈……”只见这毛骧突的大笑,向前斩向那书生剑莫有才右臂的短刀并不回收,而是向前更甚,如那女子不顾自己安危,只顾前护心爱的郎君一般,虽为短刀,却是用的攻杀之招,而那长刀则是猛的向后化弧,挡在身后,似那男子不忍妻子受到伤害,挺身挡在爱妻身前,为其避开刀剑,用的却是那防护之招,这一前一后,长刀短刀相错,转瞬间又要分离,便是嘤嘤嗡嗡响个不停,好似那哭泣之声,便也激得这刀势更为凌厉,毛骧口中不禁念唱道:“你靠栏槛临台榭,我准备名香爇,心事悠悠凭谁说?” 书生剑莫有才见这短刀来的凶悍,若再不收招这右臂便是没了,不过此时长刀已撤,刚好回身接那游鱼软剑,便猛的在空中来了个横翻,手一点地,身子向后弹出,避开这短刀,同时接了那空中飞来的游鱼软剑。 醉剑莫有德见那长刀划来,想要挡开自己这一剑,便不愿刀剑相碰,顺势变招,使出这旭日三剑的第二剑:一轮红日,刚才直直上撩的技法突然变为画圆,便是要在那毛骧后背掏个窟窿。 “与你殷勤参拜遥天月,此意也无别。”只听那毛骧口中高昂吟唱,短刀已是回护后身,旋如龙卷,绕着长刀回转,便是护在长刀周身,弹开那攻来的长剑。 醉剑莫有德见短刀回护,便随即变招,使出这旭日三剑的第三剑:曙光初照,刚才那一轮红日画圆的招法其实更多深意是要引开对手护在中路的刀剑,为这第三招创造攻杀条件,见那毛骧短刀,追着自己长剑画圆,中心空当大开,便是一剑点向毛骧后心。 这毛骧竟不转身,似是身不由己,身随刀走,这长刀短刀均在背后与那醉剑莫有德斗法,自己身体只得背身倒退,配合那双刀攻向对手,便好似刀有情义,人似傀儡,只听这毛骧口中吟唱着:“天哪!这一柱香,则愿削减了俺尊君狠切;这一柱香,则愿俺那抛闪下的男儿较些。”那长刀抢着向前攻杀醉剑莫有德,而短刀虽短,却也进得更快,竟已超过长刀挺在前面,长刀不愿短刀为己出头,便再发力前攻,又反超了短刀,这一长一短两刀环绕着醉剑莫有德的长剑交错前行,虽都不防护,却把那长剑绞在当中,只听咔吧一声,长剑碎成几段,竟是被这长短刀绞碎了,直惊得醉剑莫有德撒剑撤身,急忙向后跳出三丈开外,才躲过这双刀齐攻,刚刚落地,便见那毛骧竟是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口中仍是吟唱着:“愿天下心厮爱的夫妇永无分离,教俺两口儿早得团圆。” 那书生剑莫有才接下游鱼软剑,却见师兄长剑已被那双刀绞碎,人虽无恙,却是败了,这华山派四大剑中的两大高手竟是为一人所败,再加上自己刚收的徒儿身死,心中不免恼羞成怒,便是不计后果,挺剑前攻,全力搏杀,也没了什么华山招法,也没了什么草书行笔,只是孤零零一剑,冷冰冰一人,剑是人,人是剑,齐齐杀向那锦衣卫指挥使毛骧。 毛骧见书生剑莫有才攻来,冷冷笑道:“你还敢来!哼!便在此招分胜负、决生死吧!”说着便是双刀同出,这两刀又是一前一后,相互递进,相互绞绕,眼见就要把书生剑莫有才连人带剑绞在其中,便是必死无疑。 “师弟不可!快退!”醉剑莫有德知那毛骧双刀绞杀技法甚是强悍,师弟这般直挺挺的攻杀等同送死,便是焦急的喊道。 “吾服食久,犹为劣劣。大都比之年时,为复可可。”突然一丝微弱却又直钻人耳的清灵之声传来,竟是在念那《王羲之十七帖》的第五帖,只听得此声音道:“这‘劣劣’‘可可’都是重复之字,一笔写来又岂能尽同!他‘长笔’写大字,‘短笔’写小字,那我一笔为何不可随心大小?这‘劣劣’二字笔划繁多,只进不退怎能写清,这‘可可’中间两个‘口’,便是大口绕‘大笔’,小口绕‘小笔’,缠绕交织,一气呵成!” 那书生剑莫有才本是心意已死,这奋力搏杀的一剑,平平无奇,看似凶猛,其实早已没了心气,可突闻这谈习书法行笔之言,字字入耳,仿若在他心中脑中狂书一般,写到精彩之处,竟是情不自禁大喝一声:“妙!妙!妙!”突然手上招法一变,连连摇动手腕,似是在狂书乱舞,令那软剑如软鞭一般,大圈绕长刀,小圈套短刀,身子不再向前发力,反而向后带去,这长刀被越带越远,短刀不及,便发力前追,可又被软剑锁住,无法配合长刀合绞,此时,这玄铁双刀因材质坚硬,便就不如那软剑灵活,完全转不得弯,两刀像是被那绳索锁住一般,无法动弹,正待其想要长刀右、短刀左的分开撕扯,那软剑却是顺势一笔,将盘绕之势自然弹开,那长刀短刀因一左一右分开用力,便是失了和气,朝两向分离,中路门户则是大开,那书生剑莫有才旋开的软剑,便是哗啦哗啦突然急进,直扑进了毛骧胸口,当啷一声,那毛骧胸口衣衫被软剑划得粉碎,却是击中一物,将软剑弹开,救了那毛骧一命,此物从破碎衣衫中掉落,竟是一玄铁黑盒,盒子落地震开,现出一柄一尺来长的断剑剑身,此剑薄如蝉翼,却是宽达十寸有余,映在月光之下,闪着悠悠蓝光,料想就是那杀害毛骧师父之人留下的断剑。 书生剑莫有才见那毛骧呆愣在当场,眼睛怔怔的盯着那断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口中呜咽念着什么师父之类的话,便也不再理他,转头寻向刚才说话之人,却见那人竟是吴云牛,此刻吴云牛正躺在田大鸣和许荷花怀中,微微仰起身子,正看向自己,惨淡着笑着,只是脸色煞白,有气无力,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一声。 书生剑莫有才见吴云牛没死,便是把那游鱼软剑往腰间一盘,急奔过去,握住吴云牛之手,正要查看其伤势,突觉自己身上这华山派的天罡真气正顺着己手流向吴云牛,好似那吴云牛的身子有吸力一般,便搭手摸向其脉搏,随着自己身上的真气流入,渐感吴云牛的脉搏虽仍很微弱,却是渐渐变强,不由得欣喜,便加力将真气输送过去,半炷香的工夫过后,只见吴云牛的脸色已渐渐有了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