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武圣》 第1章 十世轮回 魏,永盛三年。 一排低矮的庑房坐落在皇宫东侧,中间立着一柄巨大的剑形雕像,四周以粗长的铁链拴住,以示镇邪封魔之意。 曹尘立在屋内,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长,面容在光影中呈现出层次分明的轮廓,鼻梁挺翘,眼眸清澈。 “呸,杂家最讨厌小白脸!” 上首的座椅里半躺着一名身穿绿袍的长脸太监,正在审视他,右手案上摆着一册卷宗,写有“镇邪司”等字样。 “来到这个世界三天了。” 曹尘着实无奈,这一世怎么就穿越成太监了。以前拼死拼活都没能挤进编制,现在醒来就已经躺在编制里。 屋里安静,两侧的熏香袅袅升起,有香灰跌落进铜炉里。那香味传入曹尘的鼻子,令他觉得刺挠,想打喷嚏。 “这是驱魔香。如果你被妖邪附了体,或被夺魂占了躯壳,它就能甄别出来。这是加入镇邪司的必要环节。” 长脸太监的下一句话,就让曹尘喉咙一紧,死死憋住喷嚏没打出来。 他心里犯嘀咕,这玩意儿邪门,不会能检测出自己是穿越者吧? 他已经了解到,这是一个有妖邪存在的武道世界。武者到了极致,能移山填海,摘星拿月。还有神秘的方术师。 他摸不准会发生什么。 好在,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生。 曹尘松了口气。 长脸太监也改为坐直身体,胸口往前倾三寸,开始正式审理这名申请加入镇邪司的小太监。他翻开案上的卷宗。 【曹尘,年十八,河东郡康平县人,随父辈徙居京城,家贫,八代皆属平民,原供职于尚衣监,疑得罪玲妃娘娘,恰逢镇邪司补缺,于五天前递请……】 事无巨细,皆列在案。 曹尘有点忐忑,他过惯穷日子,知道下民在哪朝哪代都难以生存。这偌大的魏国就像一个囚笼,困住所有人。 而镇邪司,是他唯一的出路。 至于得罪玲妃的原因,说来荒唐,乃是他送霓裳羽裙的时候,无意间撞见她在偏殿里把玩肉苁蓉,过粉唇而入,水渍四溢,正当情到浓时,竟然邀他共食。 曹尘断然拒绝,因此被记恨。 “一个位卑命贱的穷人。” 长脸太监看到“八代平民”“耗尽祖宗积蓄在边郊置房”等字,就在心里给出评价,顺手在卷中写上“丁下”两字。 “行了,出门右走第二间房,领职服、腰牌和兵器,自去赴值。” 他摆摆手,驱赶道,“不过眼下只是试用,为期一个月。等过了下个月的考察,你才算是真正的镇邪司成员。” “多谢大人!” 曹尘如释重负,出于这一世的习惯,他将袖中仅剩的二两银子塞过去,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一点小意思。” 长脸太监面色一肃,斥道:“你拿这个考验杂家?少废话,快滚!”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揣起,在“丁下”上又描了个“日”字。 曹尘赔笑一声,推门而出。 阳光一下子刺在眼中,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穿越了还治不好穷病。 …… 门外另有六人候着,五男一女,其中有两名是太监。中间那女子静立,衣着简练,身姿高挑,有一股英气外溢。 他们见曹尘出来,神态各异。 “我叫沈天放,以后进了镇邪司,大家就都是同僚,还请相互提携!” 一人上前说道,他声音爽朗,身上穿着价值不菲的锦缎长衫,腰间悬着玉佩,笑容和煦,令人禁不住生出好感。 相比之下,曹尘就寒酸多了。 他穿着宫里最下等的小太监服饰,头戴湛青小冠,身形瘦削,显得十分普通,唯有一副不俗的相貌引人注目。 其他人见沈天放主动套近乎,顿时不再看曹尘,转头围上去恭维。 “见过沈兄,这镇邪司是替圣上监察天下、驱妖镇邪的职司,我等都是提着脑袋搏前程,还请沈兄多多关照。” “不错,听闻这次补缺,就是因为连续三支小队栽在了观海山庄,全军覆没,这才有咱们申请进来的机会。” “是啊,而且还有一个月的试用,听说能过考察的十不足一,大多都是死在了妖邪手里。我等要活,只能联手!” “啊?我们不会被派去观海山庄吧?沈兄,你可得救救小弟啊!” “……” 沈天放面带笑容,一一应对,很快确定这个小团体的核心地位。他这是在提前拉拢人心,好应对接下来的考察。 “沈兄,请进。” 曹尘并无结交之意,故作腼腆地一笑,也不开罪对方,“我去应值。” 两人身形一错,各奔东西。 但是沈天放却微微皱眉,刚才这六人里只有这个小太监和那个长腿女子没有奉承自己,可见两人是别有心思。 “哼,等进了镇邪司,你们就会明白人脉的重要性。斩妖除魔可不全是打打杀杀,没背景的终究只是炮灰!” 他的家里早已为他打点好一切,只要进了镇邪司,就有实权干职。 …… “又是地狱开局。” 曹尘的心思根本没放在他那,而是琢磨自己现在的处境。说是穿越,但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穿越,而是第九次。 所以,他很镇静。 而且,从严格意义上讲,他这种其实不完全叫穿越,应该叫重生。 比如现在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就是曹尘在这个世界的重生体,只不过受胎中之谜蒙蔽,他才不记得前尘往事。 现在他突然觉醒过来,就是因为机缘巧合打开了一部分宿世记忆。 “这九枚光圈就是明证。” 曹尘闭上眼睛,立即自茫茫黑暗里看到一颗黯淡的星辰,其周身环绕着九道光圈,正在缓慢旋转,不时有光芒铺开,一如九天银河迸射,照亮整个意识海。 其中,第九道光圈和第八道光圈上,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淡蓝色。 这是代表“清醒”的含义。 他凝目望向第九道光圈,只见这具身体从小到大经历的事情,宛如光影一样在光圈里流淌,令他清晰获知到一切。 曹尘的父亲是倾脚工,母亲靠缝衣补贴家用,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之所以被送进宫,就是因为穷。 家里养不起三个娃。 可恨朝廷为了开疆拓土,还在拼命要求大家多生三胎、四胎,否则就赋税加倍,直接让许多老百姓没了活路。 当今圣上魏文帝为了做好榜样,更是带头生了三十六个皇子。 作为太监,曹尘是没法想了。 孑然一身,乐得清净。 再者男女间的那点事也没什么意思,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道左相逢,甚至互骂一声“傻缺”。 这也是原曹尘拒绝玲妃的原因。 他接着盯向第八道光圈。 “天下第一!我要做天下第一!阿雪,我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的!” “老公,我得的是癌症……我不想活了,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先练拳,后练腿,再练擒拿、兵器,而后内外合一,纵横捭阖!” “武功……是杀人技!” “阿雪,对不起……” “如今再无牵挂,虽措身无地,一人昂然,与天下群雄争锋。”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封于修……讨教了!” “……” 一句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有的撕心裂肺,有的偏执癫狂,有的冷漠无情,有的绝望哭喊…… “同样是地狱开局啊!” 曹尘禁不住再叹一声,他的上一世是生在末武世界,而且他天生残疾,两腿长短不齐,有些跛脚,难成武道。 可是,他是一个武痴,硬是打破不可能,练成各门各派的绝学。 最后,他一个个打杀过去,欲要遵从古老的拳谚,成就内外至强。 可惜,他败了,败在一位内家拳的高手手中,死在一枚子弹之下。 七步之内,枪果真又快又准。 真是可笑啊! “这一世,还是残疾吗?” 曹尘下意识地掏一下裆部,自嘲笑笑,一种名为执念的东西悄然滋生,谁说太监就不能出人头地了? 这是一个武道盛世,他很庆幸生于此。前世直到死时,他才勘破胎中之谜,醒悟穿越之身,遗憾面对死亡。 这一世,他却早早就勘破了。 “所以……镇邪司吗?” 曹尘的嘴角掠过一抹冷笑,他现在只是觉醒第八层宿世记忆,就已经获得封于修的全部武道功法、经验。 更何况还有第七层、第六层…… 十世轮回,积累至今,他迟早要打破生死桎梏,成就武道至强,让这世人瞧瞧,太监亦能无敌于天下! “吱呀。” 他推开右侧第二间屋舍的门。 “我来了!” ps:第一章里埋了123处伏笔,一目十行的童鞋就不要继续了哈 第2章 观海山庄 三天后,京城东郊。 曹尘穿着崭新的湛青色鱼纹服,腰配弯刀,头戴青绿色翼善冠,眺望连绵山势。观海山庄就坐落在前方山脚。 “曹兄,没想到咱们真被派到这里了。这个案子我打听过,观海山庄是礼部侍郎薛兆丰的别院,正在闹妖邪。” 一个戴幞头的痘脸男子说道。 他正是当时恭维沈天放的其中一人,万万没有想到进了镇邪司,这曹尘会被评为“甲下”,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镇邪司编制是以三人为一组,十人为一队,组长称甲,队长称使。 曹尘现在就是曹右甲。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 痘脸男子在心里嘀咕,能得“甲下”,要么是练了武,要么是有家世。 如今天下尚武,武道昌隆,但凡能成为武者,都会受到一定优待。 但是武道资源也被世家、宗门所把持,普通人想要练武是难如登天。 痘脸男子就因为是平民出身,不得不进镇邪司,期望搏一个前程。 “他大抵是有一个好爹。” 痘脸男子在心里下了定论。 “沈兄!我打听到了!听闻是薛侍郎的美妾在别院里沐浴,水中有蛇出没,初时她以为侍郎胡闹,后来才惊觉。” 一人跑过来,禀报道,“但是已经迟了,蛇群须臾间就淹没了整个后院,山庄里只有一名老管家逃了出来。” 这人也是当时恭维沈天放的一员,说来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们七人除去那名长腿女子,就恰好被分成两组。 沈天放就是另一组的组长。 “说了多少次!当值的时候称职务!”沈天放扶了扶翼善冠,呵斥道。 “是,沈中甲!” 来人立即改口道。 “看来这次我们遇到的是蛇妖。” 沈天放面色稍霁,瞥眼扫过曹尘,心里很是不忿,这小太监何德何能,竟然与自己一样刚进镇邪司就有职务。 “好在,我这只是过渡。家里打点过了,只要立了功,就能升任队使,再熬两年,就有机会晋升百户。” 想到这里,他放宽心。 “不过,我们都是刚进镇邪司的新人,除了我,你们都没练过武。这次出来就是探个前路,妖邪自有他人对付。” 沈天放揣摩道,“曹右甲,一会进了宅院,你们可以跟着我,互为照应。如果遇到危险,你们逃,我殿后。” 众人神情振奋:“多谢沈中甲!”“我就知道中甲不会放弃我们不管!”“沈中甲,这次除邪之旅就靠您提携了!” 曹尘见状,也拱手笑道:“有沈中甲这句话,我等就放心了。” “沈中甲,请问队使和援手什么时候到?听说这次来的是屠百户,他是六品的武徒,一双铁拳无物不破。” 有人问道。 “别急,京城过来不远,想必他们是在做万全准备,一举除了这妖邪。” 沈天放随口回道。 曹尘却目光一缩,铁拳?屠百户? 他记下了此人。 他也很想知道,这个世界的武者与上一世的武者,有什么区别。 “常远,你的《铁衫功》和《快刀三式》,练得怎么样了?” 曹尘转头向痘脸男子问道。 “启禀右甲,这两门功法都是入职时刚领的,三天时间哪能练成。我现在也就是能摆个架子,胡乱劈上几刀。” 常远苦着脸说道。 铁衫功是横练功法,讲究以沙砾、木板磨砺全身,增强身体的硬度和抵抗力。快刀三式则是凝练了三式杀招。 “看来……我们都是炮灰。” 曹尘心里明白,这两门功法都是速成武学,明显是让他们拼命用的。 所以他对沈天放说的队使和屠百户不报什么期望,至于遇到危险时让他们先跑、沈天放殿后,更是嗤之以鼻。 “命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略微转动手指,攒握成拳,那指尖在动作间,已经用出三式快刀。 “沈中甲!队使到了!” 正在这时候,不远处响起声音,是第三组的组长郑兴南带人过来。 只见他身后跟着两名组员,他走近立定,让开身后的位置,伸手指引一名女子走到近前,沈天放和曹尘一愣。 他们刚进镇邪司三天,之前没见过队使,所以现在是第一次。没想到此人竟然就是那日候在屋外的长腿女子。 “见过队使!” 两人连忙带着人行礼。 “不必客气,小女子姓裴,家中排行十三,你们可以叫我裴十三。” 这名女子露出温婉的笑容。 曹尘这才注意到她的样貌,其脸颊微圆,鼻翼小巧,眼睛较常人略大,身材高挑而纤细,两腿透着力量感。 “她练过武,而且擅长腿法。” 这是除了英气外溢、笑容温婉之外,曹尘感知到的第三个印象。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进山庄吧。情况大家想必都了解了,这庄里出现的是妖祸,目前看应该是蛇妖。” 裴十三寒暄两句,就直接吩咐道。雷厉风行的做法,令众人微怔。 “裴队使,我们不等屠百户吗?” 沈天放第一个问道。 “哼,屠百户公务繁忙,哪有时间理咱们这个小案子!沈中甲,镇邪司招我们进来,不是让我们吃白饭的。” 裴十三俏脸一沉,没了温婉之感,“不拿命搏,哪来前程和俸禄?” 沈天放脸色涨红,他本来就是打算吃白饭的,现在告诉他要搏命? 曹尘也明白过来,这裴十三是一个外温内冷的女子,并不好相处。 只有左甲郑兴南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似乎早已预知到这个局面。 “走吧!进观海山庄!”裴十三素手一挥,领着一行九人闯向山脚。 ……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一位身穿鱼鳞软甲的中年汉子快步落在石坡上。 “禀百户,裴十三已经带着人提前进去了。”一名探子钻出草丛。 “好一个裴十三,这是想拿到别院里的东西,坏东宫一系的好事!” 屠百户冷眼一扫,“你去安排弓弩手围住别院,但凡有人出来,无论是人是妖,统统射杀!包括……裴十三!” 探子躬身在阴影里:“喏!” “哼!我倒要看看,你的背后究竟是谁,竟敢公然与屠某叫板!” 他的眼里爆射出冷厉杀意,大步迈出,径直奔向前方的观海山庄。 第3章 蛇群附体 “薛侍郎真会选地方,这里依山傍水,风景绝佳,环境十分清幽,倒是一处避暑静心的宝地,胜过京城十倍。” 曹尘从近处观察宅院,故作感叹,试探裴十三和其他人的反应。 “那是,置数十美妾于此,乃是人间乐事,薛侍郎是懂享受的。” 谁知沈天放接话道。 “奇怪,这里的草势怎么比他处茂盛?按理庄外是有人打理的。” 常远捏破脸上的一粒痘痘,分开眼前的杂草,脚下咯吱踩到东西。 他落眼一瞧,只见半边脸被阴潮水汽泡得浮肿,正直愣愣地瞪着他。 “我草!沈中甲救命!” 他扒开草想往沈天放的方向跑,却见沈天放像是受惊了一样跳开。没等常远骂娘,那草丛里嗖地又射出一物。 “噗!” 曹尘伸指夹住了对方,还没有细看,就听四周响起密集的破空声。 “啊!是蛇!有毒蛇——” 数人仓惶后退,但身上已经被紧紧叮咬三五条毒蛇,蛇口处泛黑。 “队使,沈……救我……” 这几人颤着声音求救,却语气越来越弱,眼睛一暗,跌在草丛里。 曹尘手指连点,磕飞射向自己的毒蛇,手在腰间一按,佩刀出鞘。 唰—— 刀光闪过,一条条断蛇落地。 曹尘回过头去,只见常远将刀毫无章法地舞成一团,嘴里直呼“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他已经被吓破了胆。 “队使,这就是蛇妖?” 沈天放练的武,竟然是擅长逃窜的轻身功法,早已经跑到最外围。 裴十三面色平静地收回掌心里的银针袋,刚才就是她连射出十七枚银针,将大半毒蛇钉死,否则损伤更惨重。 “不过是普通的毒蛇罢了。” 她语气温婉,思索道,“这明显是山庄里那蛇妖的试探,看来它的灵智不低,至少是三品的妖邪,不易对付。” 曹尘没有看向她手里的银针,而是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的两条长腿。 刚才即便在危急时刻,她也没用出腿法,可见这才是她的底牌。 “有意思。这腿……我迟早要一较高下。”曹尘心里升起挑战欲。 他骨子里是武痴。 “曹右甲,你的快刀三式使得不错,三天时间能练到这个地步,可见你在武学上的天资不低,待会儿可别死了。” 裴十三目光一转,赞赏道。 “庄稼把式,教队使见笑了。” 曹尘谦逊道,他抬脚一踢,将犹自舞着刀的常远踢得踉跄醒过来。 他满头大汗地四顾一看,只见旁边都是断蛇,盘在浮肿的脑袋旁扭动。他觉得心里犯恶心,呕地吐出一大口。 他回过神,才感激道:“多谢曹……曹右甲救命!我、我差点就死了!” 他现在才知道危机时刻,谁能救他的命。言罢,他远离沈天放两步。 “裴队使,这地上死的应该就是前面一支小队的人,不过只有两具尸体,其他人应该是进了庄子里,还有……” 郑兴南打理战场道,“我们这次有五人被毒蛇咬中,中甲死了两人,左甲死了一人,剩下两人中毒虚弱。” 眨眼之间,一队十人就折了半数,沈天放更是只剩一个光杆司令。 常远吓得又挪远两步。 “喂解毒丹,继续前进。” 裴十三吩咐道。 曹尘和常远对视一眼,旋即各自藏住眼神,他们这么弱,可是就连中毒的两人都还要继续进庄,这与送死无异。 “镇邪司究竟想干什么?” 曹尘心里疑惑,转念又想,“或者说裴十三……究竟想干什么?” 一行七人继续前行。在他们走后,那三具尸体立即被蛇群淹没。 残破的院门很快出现在视野里,上面的牌匾坠落,只剩一个“观”字,大门也变成了半截,上面布满黏稠液体。 整个场景像是被无数条蛇爬过。 有支离破碎的白骨落在门外,腐肉的腥气扑鼻而来,周围散落着仆役的衣裳,还有两颗眼珠子陷在淤泥里。 “果然,都死了。” 沈天放惊惧地说道。 曹尘仔细端详现场,发现这些人都是被蛇群所噬,并没有武者打斗的痕迹,说明观海山庄遇到的确实是妖祸。 “不过,礼部侍郎的别院怎么说都应该有精通武道的护院,甚至是入了品的武者守护,他们怎么没有反抗?” 他跨过门槛,只见院门里更是惨烈,无数尸骨、碎肉混杂在地面。 “这是一处五进的院子,地表铺了青石砖,装饰十分豪奢,但是现在这地面竟然都裂了缝,不像是蛇群所为。” 郑兴南指着地上碎裂的青石砖说道,“裴队使,这蛇妖恐怕是有什么手段,能从地底下进行大面积攻击。” 他推测这些人是死在了地底的未知攻击下,所以才造成地砖破碎。 “郑左甲说得不错,这两人应该就是山庄的护院,两柄单刀都破碎了,这不是普通蛇群所能造成的破坏。” 曹尘沉着声音补充道,“敢问队使,什么样的武者能造成这种结果?” 他本来对这所谓的妖祸并没有多少重视,但是现在看来,这妖邪远非想象中那么简单,威胁甚至超过武者。 “至少是四品武徒,明劲圆满,能够做到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劲力透体而出,贯穿石砖内外。” 裴十三的脸上也露出凝重神色。 在此之前,她就判断这次妖祸至少是三品的妖邪,现在看来,恐怕不止是三品,甚至达到了四品,极其危险。 七人都变得沉默,越过厅房,来到第二进院,院中布置着假山,但是已经被粘稠血液覆盖,山旁立有一方石桌。 三道人影静坐在石桌前,右手按在桌上,手旁各摆放一柄佩刀。 “黄队使!梁队使!王队使!你们竟然没死?你们这是在……” 郑兴南眼睛一亮,认出三人正是之前三支小队的队使,但是没等他靠近,就见刀光骤起,三人已经抽刀劈来。 “你们……” 他匆忙拔刀对抗,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劈得整个人倒飞出去。 下一瞬,就见一枚枚银针飞出,射在挥刀劈来的三人身上。但是他们浑然不觉得疼痛,依旧笔直地冲过来。 “小心!他们不是活人!” 曹尘的声音才响起,就见两名本就中毒虚弱,才缓过来的两名队友,因为躲避不及,被两团刀光斩在颈部。 两人瞬间死得不能再死,而第三团刀光向前突进,竟然直奔曹尘而来。 “该死!” 曹尘拔出腰刀,往左侧的墙壁上一蹬,反身跃出,以刀锋横拉,直接划过此人的脖颈,刀锋深深切在颈肉里。 骨碌碌。 那人的脑袋被曹尘削断,从肩膀中间跌在碎砖上,向外滚出老远。 这时候,他们才看清此人的身体里竟然满是蛇头,正从脖颈断裂处向外涌动,其中几条蛇身已经被佩刀斩断。 曹尘猛然握紧刀,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竟是被蛇群附体驱使!” 第4章 井底巨蟒 他话音未落,只听“铛”的一声,是另一名队使与郑兴南对斩在一块。这些蛇群当真诡异,竟然将后者斩飞出去。 “它们竟能发挥出死前的实力!” 裴十三目光一缩。 号称会替众人殿后的沈天放早已经飞跃到院墙上,两眼放光,仿佛只要形势一有恶化,他就冲出院子逃难。 常远识趣,紧紧地跟在曹尘身后。他刚才只是与其中一名队使碰了一刀,就直接被斩断了一截刀尖,险些丧命。 他吓得握刀的手都在出汗。 “攻他的关节!” 曹尘突然出声提醒道。 裴十三和郑兴南眼睛一亮,立即循声照做,各自甩出飞针和弯刀,攻向两名队使的脖子、手腕和脚踝等位置。 他们立即身体僵直,随着蛇群费力驱使,反而一个踉跄摔倒。 “死!” 裴十三和郑兴南挥刀将他们斩成两截,有无数毒蛇从尸体里游出,两人再出数刀,将他们全部斩灭,才松口气。 “曹右甲,你很不错。这趟你若不死,裴某回去,一定记你一功!” 裴十三看向曹尘赞道。 如果不是曹尘提醒,她就算能杀了这两名队使,也要费一番手脚。 郑兴南也向他拱拱手。 曹尘谦逊道:“侥幸而已。” 沈天放此时又回到队伍里,关切地问道:“裴队使,你没受伤吧?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们……还要继续吗?” 最后一句才是他想问的。这才抵达第二进院,队伍就折损了一半,只剩五人。再继续走下去,下一个死的是谁? 众人都有些沉默。 “进!怎么不进!想一想你们为什么加入镇邪司?要么是家贫无路,要么是仇家逼迫,要么是想争一争前程!” 裴十三冷声道,“不除了这妖邪,你们怎么出人头地?还有,别忘了,我们已经被蛇妖盯上了,你以为走得了?” 沈天放脸色一白。 曹尘一盘算,她问的三句话里,自己竟然全占,也不由变得无语。 常远问道:“裴队使,请问四品妖邪究竟有多强?我们能对付吗?” “收拾一下,边走边说!” 裴十三这回没有叱责,“你们既然练了武,那与你们说说也无妨。这妖邪的品级与武者类似,练武后统称为武徒。武徒又分四境九品,对应妖邪九品。” “第一境为练桩、练式,明悟发力和受力之法,又称为识劲,这是一品、二品武徒,也是你们现在的境界。” “第二境为练皮、练力,掌握呼吸、腰腹和关节合一技巧,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又称为明劲。” 她领着四人出了第二进院,“这一境就是三品、四品武徒,力能比拟虎豹,能以一敌十,开墙裂石不在话下。” 说到这里,她就停住了。 因为这就是她估测的妖邪的实力,堪比四品武徒。再往上,就麻烦了。 裴十三心里有些懊悔:“是我托大了,不该自封实力进入这里。” 曹尘听得认真,追问道:“再上面呢?听说屠百户是六品武徒?” 他发现这个世界的识劲、明劲练法与前世大同小异,但是武者的破坏力却远远超过前世,这或许是世界的区别。 “明劲之上称为暗劲,乃是练筋、练骨,讲究藏劲、贯劲和隔山打牛之法,练成之时筋骨齐鸣,有虎豹雷音。” “这就是五品、六品武徒,力能超蛮象,敏超猎豹,非百人不能敌。那屠百户就是六品圆满境界的武徒。” 裴十三看他一眼,还是继续说道。不过她一边说,一边戒备起来。 因为他们已经进入第三进院。 这是观海山庄的后院,有闺阁、儿郎房、仆役房、厨房和柴房等,院子中间有口井,是日常打水、浣衣所用。 “这闺阁我在情报里看过,薛侍郎的儿女根本不住这里,而是养小妾所用,听说是被抄家的谏议大夫的女儿。” 沈天放突然说道。 常远八卦道:“为何被抄家?” 裴十三瞥他一眼:“谏议大夫王从德,无故弹劾右相,妄议圣上。经御史台查办,抄家,男流放,女充妓。” 常远缩了缩脑袋,他别的不知道,但是知道“右相”这两字是禁忌。 曹尘摇了摇头,这些离他太远。 吱—— 院子里突然响起木板开合声。 “谁?” 裴十三立即警觉,飞针射向发出声响的位置,正是院中那口井。 飞针侧入其中,没了声息。 “去看看!” 裴十三皱眉向沈天放说道。 沈天放立即苦起了脸,但是上命难违,他还是蹑手蹑脚走过去。 随着距离近了,他又听见沙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井底游动。他不禁屛住了呼吸,踮脚向井里一看。 呼啦! 一只庞大的蛇头蓦然蹿出,直奔他的脑袋咬去,腥气扑满了脸鼻。 “妈呀!队使救命——” 沈天放吓得哇哇大叫,再也没有了此前的和煦、儒雅,撒开腿就沿着巨蟒的右侧翻滚躲过去,然后往墙上跃。 裴十三早有准备,一连九枚银针射去,但都是给它挠痒痒,只有一枚银针射进了巨蟒眼睛里,令它吃痛昂起头。 “杀了它!” 裴十三的脚在地砖上一踩,身体以比沈天放还要再快三倍的速度冲出,一脚就踢在巨蟒的脑袋上,轰然作响。 巨蟒竟然被她踢得横挪倒地。 曹尘发现那地砖已经碎成粉末。 “动手!” 他与郑兴南同时喝道,但是没等他们跟上去,就听脚下一阵“噗嗤”巨响,无数手臂粗的杂草竟从地底戳上来。 他们猝不及防,立即被刺个正着,若非用刀斩去,已经被贯个通透。 不过就算如此,他们也被杂草上的力量轰得向外跌飞出去。这还没完,只见整个第三进院的地砖下涌出无数毒蛇。 蛇潮刹那间就包围了众人。 “裴队使,擒贼先擒王!”曹尘不禁脸色大变,冲着井的方向叫道。 按照裴十三所说,三品以上的妖邪具备灵智。那只要杀了蛇妖,这些毒蛇自会因为没了指挥而成为乌合之众。 裴十三也明白这一点,因此不再藏拙,以凌厉的腿法攻击,连番踢在巨蟒身上。这条两人粗的蛇妖吃痛奔逃。 一人一蛇瞬间越过院墙不见。 “嘶嘶嘶……” 四周的毒蛇顿时对准了曹尘等人。 “跑!” 随着一声大喊,沈天放本就立在院墙上,快速沿着墙往庄外跑。 郑兴南目光闪烁,却不退反进,挥刀斩向蛇群,然后自里侧一处院墙翻走,看方向也不是追往裴十三的地方。 五人心思各异,霎时间就散了。 “曹右甲,救……救命……” 常远腿肚子打颤。 曹尘面对逼来的蛇群,不由一把拉住常远,往后面的窗户一撞,钻进第三进院的闺房里,然后直往闺床冲去。 外面的蛇群立即涌来,裹住了整座房子,蛇躯爬满墙壁、窗棱。 第5章 四品武徒 “完了,瓮中捉鳖啊!” 常远回望一眼,绝望地叫道。 “你才是鳖!” 曹尘没好气地骂道,随即将他往床旁一甩,伸手在四周摸索,“快找,第二进院是主人居,薛侍郎住那边。” “可是小妾养在第三进院,而且这是谏议大夫的女儿,他不便宣淫。因此第二进院与闺房间很可能有密道!” 常远也回过神来,连忙跟着一起翻找:“不愧是曹右甲,我竟没想到这条退路。老天保佑,一定要有密道啊!” 曹尘翻开床头的红木箱,发现里面摆着一本薄册,除此之外,还有一块凸起的圆弧。他一推木箱,发现它是固定在此处,顿时觉得不对劲,于是按向圆弧。 咔嚓。 床侧裂开一道暗门。 “真有密道!” 常远喜上眉梢地叫道。 曹尘随手将册子揣进怀里,踢一脚他,催促道:“快走,迟恐生变。” 两人钻进暗门,果然来到一处密道,往第二进院的方向延伸。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一间宽阔的主人正房。 “对了,这才是薛侍郎的住处。” 常远喜道,他扒开这一边的暗门,撩开主床的帷幔就想坐下喘口气。谁知他一拨弄,立即从床沿滚出一颗头。 “鬼啊!” 他吓得跌坐在地。 “哪有鬼?” 曹尘一刀斩落帷幔,只见里面躺着一具死尸,肉都被啃光了,只有白骨零落和腐烂的衣裙透露出是一名女子。 常远这才站起身,看向那颗头,这头没被啃光,而是布满黏液。 “看来是薛侍郎玩得花,这里还住着一名女子,夜晚还能三宿三飞。” 曹尘判断道。 常远余惊未消,向外挪了挪,急切道:“曹右甲,我们还是快走吧!” 说着,他就要推开房门,却觉得嘴唇一紧,就被人用手捂得死死的。 他扭动着望过去,只见曹尘一手捂住他,一手伸在唇前:“嘘。” 常远立即停止了挣扎,学着曹尘在窗纸上戳开一个洞望去,顿时看见逃走的沈天放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这里。 他左右四顾,撒腿往庄外跑。 但是,他刚走出十数步,就见一人从外向里赶来,“砰”地撞个正着。 “哪来的混……” 沈天放刚要骂,却觉得喉咙一紧,已经被人捏着提起来。感受到那手指间的力道,他赶忙闭紧嘴,屁都不敢放。 “你就是新招的除魔卫?” 来人冷哼道,“真是不知死活,竟敢冲撞屠某。说,裴十三人呢?” 曹尘心里一惊,立即明白此人就是他们在等的屠百户。常远像看到救星一样,又扭动起来,不过被曹尘给按住。 “大、大人,裴队使在里面。” 沈天放也醒悟过来。 “哼,带我去找她!” 屠百户随手将他扔在地上,吩咐道。 沈天放面露苦色:“大人,我是苍南郡沈家子弟,我姑父正在朝中任御史中丞,能否请您卖个面子,我……” 咔嚓。 屠百户提脚踩断他的手臂,训道:“镇邪司面前,不讲面子。你记住了,否则下次屠某踩断的就是你的脖子。” 沈天放疼得“啊啊”直叫,又硬生生忍住,点头道:“小人明白了!” 这一踩,将他的傲气全部踩去。 常远不扭动了。 两人瞪大眼睛,看着屠百户在沈天放的带领下,又奔院子里走去。 “右甲,我们……怎么办?” 常远小声问道。 曹尘回道:“镇邪司有镇邪司的规矩,临阵脱逃乃是死罪。既然屠百户都进去了,我们若逃,定然会被问责。” 他转过身,决断道,“我们不妨回到第三进院,看看局势再说。” 两人又钻回密道,各自盘算,屠百户与蛇妖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曹尘抵达暗门,发现外面一片安静,连蛇群的游弋和嘶声都不见了,不由觉得奇怪。他推开门,屋里很空。 蛇群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出去看看。” 曹尘等了片刻,才从窗户看向院子,这才发现不是蛇群离开了,而是都变成了碎尸,落得整个第三进院都是。 “是屠百户!” 他仔细一检查,就看出这些毒蛇不是死在刀剑下,而是被人硬生生捶烂的。曹尘的眼前,浮现屠百户的拳头。 他的外号是——铁拳! 曹尘的血液霎时间沸腾起来,只有这种强者,才能令他觉得兴奋。 “我没必要逃离了。” 他的心里瞬间有了决定,能与这样的强者交手,哪怕死也值得了。 他转过头,对常远道:“你回密道等我,我去后面的院子看看。” 常远闻言一怔,曹右甲竟然打算冒险前去探查,而留他在密道里保命,这是……他不敢想象会有这样的上司。 “曹兄,你若死,我绝不独活!” 他眼含热泪,冲动地说道。 曹尘拍一拍他的肩膀,根本不会将这样的诺言当真,推开门离去。 常远咬咬牙,缩回密道里。 …… 观海山庄一共是五进院。 第一、二、三进院是一排,第四和第五进院是另外一排,所以三进院的旁边是五进院,二进院的旁边是四进院。 其中,又以第五进院最大。 曹尘沿着三进院的墙翻过去,发现左侧是正房、花园和假山,远处还有一片占地极广的温泉池,右侧是一排庑房。 “啪……” 右侧的房间里传来响动。 曹尘胆大心细,当即往那排庑房摸过去。原来这里是储藏室、小书房、杂物间和两间厢房,响声来自小书房。 他扒开窗户纸,只见郑兴南正在翻找东西,他手腕一停,自书册中间抽出一本红色小册,呼吸也随之变得粗重。 “找到了,找到了!” 郑兴南喘着气,兴奋道,“这就是薛兆丰建造别院、私设妓场、勾结百官的罪证!大功一件,大功一件啊!” 原来他不是为了除魔而来。 曹尘意识到,自己可能陷入了某个漩涡,这时候应该抽身而退。 他当即转身,想要离开,却听房间里响起一声低喝:“什么人!?” 下一瞬,就见郑兴南一刀劈开了窗户,匹练的刀光直奔他后脑。 铛! 曹尘用出快刀三式挡住。 这时候,郑兴南已经看清楚了他的样貌,不由面现狠厉之色。 “原来是你!曹尘,既然撞见了,那郑某就只能杀了你!希望黄泉路上,你莫怪郑某心狠,只怪你运气不济!” 他大步一踏,腰、身和关节齐齐用力,配合特定的呼吸频率,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横刀斩出。 他赫然是——四品武徒! 第6章 驱魂铃 曹尘反手提刀,自下而上撩起,刀尖抵在郑兴南的刀面上,以巧借力,整个人避开对方的锋芒,随即回刀腋下。 噗。 刀尖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从腋下横斩而出,破开郑兴南的胸口衣襟。若再进三寸,他就得开膛破肚,命丧当场了。 郑兴南眼眸一紧:“这不是快刀三式!” 快刀三式是入门武学,分为撩刀式、劈刀式和横刀式。但是他再一想,刚才曹尘用的又分明是撩刀式和横刀式, 他的脸色不禁一白,叫道:“不对,快刀三式不是这么用的!” 曹尘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说道:“郑左甲,我方才什么都没看见,也无意卷入任何纷争,只想安稳当值赚钱。” “刚刚是郑左甲看错了,误将我认作蛇妖。一场误会,就此作罢?” 他这是在表态,想走一条退路。 如果郑兴南和他背后的人根本不在意他这个小人物,那大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好我好全都好,皆大欢喜。 如果不能…… “曹右甲,你以为卷入这漩涡,还能脱身吗?拿不到这账册,我全家老小都得死!拿到了,我则平步青云!” 郑兴南举起刀,眼神和姿态都变得狠厉,“多说无益,我必杀你!” 显然,他纵然能拿到账册,但若是走漏了风声,同样没办法交差。 事以密成,说明是大事。 曹尘不及多想,郑兴南已经劈刀斩来,他提刀上撩,故技重施,引得郑兴南的弯刀落向一旁,他转身下劈。 这次是撩刀式和劈刀式。 “哈哈!你上当了!” 郑兴南大笑一声,随即挥刀上斩,趁曹尘弯刀将落未落之际,斩在他的刀柄处,“哐当”,曹尘的刀被斩飞。 “曹右甲,只要你用的还是快刀三式,那它就是有破绽的!而这破绽只有我们这些老人才知道,所以你败了!” 郑兴南胜券在握地笑道。 “哦?” 曹尘却并没有惊慌的意思,揉着拳笑道,“天下武学,哪有没破绽的。不过是我恰巧不想用刀杀你罢了!” 这些破绽,他在领到功法的时候就发现了。他能防住,但他不能防。 至于原因…… 郑兴南根本不信他的说辞,仗着有刀,以一种狠厉刀法快劈而来。 “结束了。” 两人同时说道。 曹尘蓦然转身,如龙摆尾,避开郑兴南的劈斩,而后肩膀一折一沉,陡然再转身递进,提脚踩在郑兴南的膝盖。 咔嚓。 他的小腿直接断折。 曹尘并未停手,身形再一递进,握拳如崩山裂石,正中郑兴南胸口。 砰—— 衣襟碎裂成丝缕。 那胸口处下凹一片,已是重创。 郑兴南睁大了眼睛,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卸了他的刀,怎么转眼自己就败了。他落眼下望,不是败,而是死…… 一招,命陨。 “你……这是什么拳法?” 他不甘地问道。 曹尘捡起他胸口衣襟里掉出的账册,平静道:“形意,龙形,崩拳。” 郑兴南仰面倒毙在地上。 形意拳打法凌厉,擅长实战,其龙形是取雕龙倒映于水中,随波舞动之形,而立法为拳。拳谱有“升降之形,搜骨之法,抓击之能”,封于修尤精于此道。 “可惜,我现在只是继承了功法、经验,还没有打熬筋骨,磨炼五脏、骨膜和气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曹尘将郑兴南的尸体丢到屋里。 他翻开账册扫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工整小字。他的字都是读书的弟弟教的,认得一半,但也知道大概意思。 ‘永盛二年,七月,礼部尚书许尚敬,御春香、秋实等十女……’ ‘永盛二年,九月,吏部尚书岑明理,浅尝温泉,拥三美入阁……’ ‘永盛二年,十月,刑部侍郎樊玉林,喜森严,吊两女于柴房……’ ‘……’ 曹尘终于明白这账册为什么叫罪证了,也明白观海山庄存在的真正用意了。礼部侍郎薛兆丰竟是以此勾结百官。 而每位来的官员做了何事,他都命人登册记录。这是想拿住他们的把柄,绑他们与自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是烫手山芋,不能拿。” 曹尘手腕一抖,就想将账册丢回去,但是院墙外突然爆发一声巨响,是那条蟒蛇与裴十三正在打斗着返回。 他心念一转,将账册揣起来。 曹尘四下一望,用脚勾起弯刀,沿着墙角快速奔跑,来到假山后面。 只见一条蟒蛇自远处的院墙外蹿出,哐当一声压倒墙壁,游往温泉池的方向。裴十三从后轻身跃出,紧追不放。 曹尘敏锐地发现,那蟒蛇身上伤口嶙峋,竟然被裴十三打得重伤。 “她的腿……果然不同寻常!” 曹尘暗想道。 “快过来帮忙!截住它!”谁知裴十三很快就发现了他,冲他喊道。 曹尘不得不冲出假山,挥刀斩向巨蟒。蛇身上弹出一股巨力,直接将他连人带刀一起弹飞,他顺势躺在地上。 “废物!” 裴十三骂一声,不过她也借着机会,一脚踢在巨蟒的背后。巨蟒皮开肉绽,往前一扑,蠕动了两下就没了声息。 “终于杀了你这蛇妖了!” 裴十三立住身形,松了口气道。 “恭喜队使!” 曹尘捂着胸口爬起身,“斩了这蛇妖,我们总算圆满完成任务了!” “没这么简单。” 裴十三从怀里掏出一只铃铛,摇头道,“妖邪之所以被称为妖邪,在于邪,而不在于妖。妖为外相,邪为内因。” “邪是恶念所聚,凶煞所化,若不能及时将其清除,必生新祸。” 她将铃铛递给曹尘,“这是驱魂玲,乃是天师道的方术师所炼,有驱魂镇邪之效,你持铃铛在蛇妖前摇三日。” 曹尘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接过一看,铃铛样式古朴,色泽泛黑。 他轻轻一摇,顿时觉得有莫名的力量向四周散开,但那蛇妖却并没有什么变化,也不知道驱魂铃生效了没有。 他刚想问,却见裴十三目光一凝,转身审视向他,语气里透着怀疑:“怎么只有你一人在这里?郑兴南呢?” 她记得很清楚,刚才她追蛇妖离开的时候,瞥见沈天放沿墙外逃,而这曹尘是和郑兴南、常远两人立在一起。 曹尘也心里一紧。 杀人后的麻烦来得这么快! 第7章 铁拳【屠天洪】 早在动手的时候,曹尘就考虑过善后的事。包括是否丢掉账册,他也犹豫过。但他还是选择了一条最险的路。 因为郑兴南一死,账册失踪,或独留的账册是否为真,都会成为问题。他迟早会被怀疑上,根本不可能脱身。 与其战战兢兢,被人盯上,陷入被动,不如躬身入局,顺势而为。 而且,既然郑兴南知道有账册,那作为账册的主人,礼部侍郎薛兆丰,又岂会不知道?所以,一定还有后手。 这个人可能是裴十三。 也可能是屠百户。 他们要做的是什么? 抢夺账册! 杀人灭口! 所以曹尘没得选择。 也所以他能防住郑兴南说的刀法破绽,但是他不能防。他不能用刀杀对方,他需要给对方安排一个合理的死因。 他还要借郑兴南的死,看清眼前的局,然后寻找机会,从中脱离。 曹尘向险而行,叹道:“禀队使,郑左甲出了意外。请随我来。” 裴十三蹙了下眉头,不过还是跟着他来到院北的庑房,推开小书房的门一望,就看见郑兴南的尸体躺在地上。 四周还有翻找过的痕迹。 “怎么回事?” 她眉头再凝,问道。 曹尘早有准备:“禀队使,我们在第三进院的时候,被蛇群围攻。郑左甲拼死为我等突围,孤身杀向第五进院。” “我与常远脱离危险后,我心里放心不下,于是追过来寻他。但是没想到……等我到的时候,他……竟然死了!” 他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是真的,但是连在一起,却是十足的假话。 裴十三见他言辞哽咽,一时信了三分。她不再问话,上前查看郑兴南的死因,目光很快落在他凹陷的胸口处。 “好刚猛的拳法!” 她瞳孔一缩,认出郑兴南的死因,就是这轰在胸口的刚猛一拳,然后她就想到了一个人,“破山拳,屠天洪!” 原来是屠百户到了。 她心念急转,蓦然拔刀架在曹尘的脖子上:“说,账册在哪里!?” 裴十三果然知道账册。 曹尘忍住没躲闪,苦笑道:“什么账册?郑左甲死时确实留下线索,让我找到一个册子,不知道是不是它?” 他从怀里递上红册:“可是队使怎知,此物在我手里,而不是被凶手抢走?郑左甲临终所托,这册子定然重要。” 裴十三眼睛一亮,连忙夺过册子查看,手腕微微颤抖:“正是此物!” 她没抽回刀,笑道,“郑兴南全家都靠他一人,他自会拼命护住册子。” 她脑补得很完整。 曹尘在暗里松了口气,他也明白,这郑兴南原来是裴十三的人。 但是他这边刚有所松弛,就见裴十三突然眼眸一转,将刀刃贴在动脉上,饶有兴致地打量他问道:“你看过?” 曹尘故作惊慌道:“禀队使,卑职家贫,幼年入宫,不识字。” 裴十三的手终于松下来,镇邪司的一切都有档案可查,曹尘说不得谎。 魏国虽然鼎盛繁华,但这天下终究是穷苦人占多数。而进镇邪司搏前程的,不缺这种人,所以不识字不奇怪。 那入门的《铁杉功》和《快刀三式》考虑到这点,就是用图绘制。 “应该快了……” 曹尘垂着眼计算时间,他也有额外打算,并不将希望全寄托在裴十三身上。要想安然脱身,还得把水再搅浑。 那屠百户和沈天放早就追入第五进院,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刚才打斗的动静不小,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回来了。 “你做得很好,回去我给你记……” 裴十三收回刀,小巧的鼻翼微微嗅了嗅,就打算画个饼安抚曹尘。但是她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声大笑打断。 “哈哈哈!裴队使,原来你在这里!真教屠某一番好找!咦,你手里拿的莫非就是账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屠某真该好好谢谢你!” 大门被“砰”地推开,一名中年汉子大步踏进来,有锋芒感扑面而来。 沈天放跟着走进来:“大胆!曹右甲,你见到百户还不快行礼!” 他这是狐假虎威,以表忠心。 曹尘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随即拱手道:“卑职曹尘见过屠百户。” 屠天洪身材健硕,一双手臂比常人略长,十指关节凸出,拳如海碗,身形一动一静之间,给人一种压迫感。 他看也没看曹尘。 “怎么?裴队使不行礼吗?” 屠天洪玩味地笑道。 裴十三强行平复心气,温声笑道:“屠百户,这蛇妖已经被我们除了,就不劳烦您大驾了。曹右甲,收队!” 说着,她就往门外走去。 沈天放脸色一沉,明白自己这是被裴十三给放弃了,不过他现在抱紧了屠百户的大腿,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慢着!” 屠天洪伸手拦住她的去路,“裴队使,将账册留下,我饶你一命。当然,你长得真俏,得给屠某伺候好了。” 此言一出,裴十三大怒! “屠天洪,你找死!” 她明白两人之间是撕破脸皮了,因此也不客气,直接一枚银针弹向屠百户的脑门。不动手则已,动手就是杀招。 叮! 屠天洪早有所料,挥拳砸飞银针,旋即狞笑道:“裴十三,说出你的背后主使是谁,这账册……你带不走!” 他大步冲出,铁拳轰向对方面门。 裴十三腰身一弯,避开拳头,抬腿踢向他的腋下,手上横刀划出。 这一式精妙,屠天洪如果接她的腿,就可能被踢中手臂关节;如果不接她的腿,就可能被后手的刀法斩伤。 “雕虫小技!” 屠天洪干脆手臂一夹,以身上的鱼鳞软甲去反制她的腿,另一只手挥拳直进,直捣她的面门,形势瞬间逆转。 危机时刻,裴十三刀锋一变,点在地上,身体借力翻转,将腿从他的腋下抽出,另一只腿顿时如长鞭甩出。 砰—— 一拳一腿轰击在一块。 裴十三只觉得对方的力道如同长江大河冲刷而来,在抵挡住第一波冲劲后,又有连绵劲势爆发,震得她不住后退。 “六品武徒,暗劲!” 她脸色微变。 如果在平时,这点手段根本奈何不了她。但是现在,她为了拿到薛兆丰的罪证,自封内力混入镇邪司的队伍。 实力也仅与六品武徒相当。 屠天洪以拳法着称,同阶难逢敌手,再加上女子的力量本就弱于男子,她如果不暴露底牌,很可能阴沟里翻船。 “若非京城局势复杂,我又何必行险至此。”裴十三在心里暗叹。 她当即手腕一翻,挥刀虚晃一斩,整个人则顺势跃起,连环踢腿。 “雕虫……” 屠天洪刚要嘲笑,却陡然脸色一变,只觉得那腿上的劲力沿着手臂传入身体,初时微不可察,突而横冲直撞。 他嘴里一甜,险些吐出血。 “刚柔并济!这是……化劲!” 屠天洪骇然叫道。 第8章 一场棋局 武者练桩、练式以识劲,练皮、练力以得明劲,练筋、练骨以通暗劲,而暗劲之上还有境界,称之为化劲。 前世也有拳谚说,明劲者,拳之刚劲也;暗劲者,拳之柔劲也。 那么化劲,就是刚柔并济。 实则刚,虚则柔。虚实相应,用时至刚至强,藏则至柔至顺。 曹尘也看出了那腿里的劲法,但是感受远不如屠天洪那么明显。 “不对,你不是八品武徒!你只是提前领悟了化劲!原来如此!” 他细细一想,又恍然大悟道,“裴十三,你真是天纵之资,竟然以六品身悟八品法!可惜,你要陨落在此!” 屠天洪蓦然跃起,轰拳砸向裴十三。他有了防备,刻意以鱼鳞软甲卸力,顿时令裴十三的腿劲难以爆发出伤害。 “糟糕,他竟有铠甲……” 裴十三萌生退意,穿窗而出。 轰隆! 谁知屠天洪直接撞碎墙壁,一把抓在了她的账册上,骤然将之夺走。 “不好!” 裴十三停在院子里,回身直视屠天洪,“好一个屠百户,名不虚传。” “哈哈哈,裴队使还要跑吗?” 屠天洪抖去身上的碎砖,“如今账册已经留下,我刚才的话依然有效。” 他目光灼热地盯向裴十三,这娘们长得确实是上品,比天香楼的花魁还要漂亮,最关键的是那一双修长大腿…… “这腿,老子能玩一年!” 屠天洪想道。 裴十三俏脸凝寒,蓦然说道:“曹右甲!沈中甲!这屠天洪勾结礼部侍郎薛兆丰,养宅设妓,结党营私!” “那本账册就是罪证,你等助我一起围杀他,回去皇上必有重赏!” 正在看戏的曹尘和沈天放一愣,他俩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怀疑。 “呵呵?皇上必有重赏?” 屠天洪果然笑道,“蒙谁呢!裴十三,你别忘了,我才是百户,而你不过是一名队使,你拿什么重赏他们!” 裴十三目光一沉,这两人虽然修为低,但她与屠天洪正在伯仲之间,若再加上他们围攻,还是有希望赢的。 尤其是那沈天放,轻身功法不俗,乃是世家传承,极适合围攻骚扰。 她伸手自怀里取出一枚玉佩,高高举起道:“这是右相府的环鱼佩,我现在以右相之名,命你们一起围杀他!” 曹尘眼眸一凝。 右相! 这可是权倾朝野的存在! 那环鱼佩他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在尚衣监当值时,也曾听人说过。这是只有右相府的亲信才会配发的身份信物! 沈天放世家出身,自然也认得。 屠天洪也脸色一变:“你竟然是右相府的人,你……你们好大的胆子!谁不知道,礼部侍郎是东宫的人!你们右相府竟然想扳倒太子,这是自取灭亡啊!” 他转身向两人喝道,“右相居心叵测,有窃国之嫌,你二人听令!随我一起斩杀此獠,东宫赐你们荣华富贵!” 局势一下子就变了。 曹尘现在后悔看清这一切了。 他本以为是一个礼部侍郎的私罪,没想到竟是右相与东宫的权争。 两个庞然大物只要随便碾两下,就能让他这种小卒子死无葬身之地。 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趟观海山庄只有他们这些小人物来了。 右相府与东宫互相牵制,又不想闹得太大,所以才压制力量,只派裴十三和屠百户来争,这就是一盘棋局。 他们这些人都是棋子! 不,他与沈天放只是陪葬的炮灰,裴十三和屠百户才是真正的棋子。 现在,曹尘面临选择。 投靠右相,还是投靠东宫? 右相的风评并不好。当今圣上自诩千古一帝,坐拥鼎盛江山而深居皇宫,每日听曲看戏,饮酒作乐,很少理政。 所以,都是右相在主持朝事。 可这右相王安国,名为安国,却是口蜜腹剑,向上哄得圣上高兴,向下打压一切有威胁的朝臣,动辄抄家灭族。 世人畏之如虎。 而太子勤勉好学,往日都在制学、读书,在朝堂上也只与礼部有所往来,不结交权臣,深得满朝文武的认可。 这是明君之相。 若非圣上不退,恐怕太子早已经即位。这一天应该也不会太久了。 若要选,理应选择太子。 “大人!我愿誓死效忠东宫!” 沈天放大声喊道。 曹尘被他抢了先,张开嘴,却没有说出声。这一顿令他又想到,自己得罪的玲妃娘娘正当宠,太子并非她所出。 太子的母妃早逝,在后宫并无倚靠。玲妃娘娘的亲子乃是永王拓拔焘。而当今圣上多疑,所有皇子被遣居宫外。 所以太子并不住在东宫。 再加上账册里所载如果属实,太子往来的就不只是礼部,而是…… “卑职愿听右相令。” 曹尘躬身回道。 现场四人瞬间分成了两派,但裴十三的脸色并不好看,因为她本意是想拉拢沈天放过来,谁知道适得其反。 “哈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 屠天洪满意地哈哈大笑,猛然一指曹尘,吩咐道,“去,杀了他!” 沈天放立即拔刀斩去。 曹尘身形一晃,直奔外面跑,叫道:“裴队使,我去引开他!” 他嘴上说着“引开”,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就是找个理由逃跑。 “废物!” 裴十三恨得牙痒痒。 但她也顾不上曹尘了,因为屠天洪已经杀了过来。而她为了夺回账册,已经没有退路。退回右相府,意味着死。 “屠天洪,我要你死!” 她迎面对攻过去。 曹尘越过院中花园、假山,往温泉池的方向跑,直到跑开一段距离,看不清裴十三两人的身影,才停下脚步。 “沈中甲,这是右相与太子权争。你我都是小人物,没必要把命搭进去。不如你我罢手,坐山观虎斗如何?” 他转过身说道。 沈天放一步步走来,笑道:“把命搭进去?不,你错了,这是平步青云的机会。你知道吗,我在沈家是庶出。” “往上爬,往上爬,我做梦都想往上爬。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攀上东宫,我又怎么可能放弃?所以对不住了。” 他提刀指向曹尘,“你就是我的踏脚石,助我在这京城翻身做人。曹尘,来年祭日,我一定会给你上香。” 曹尘叹道:“何必呢,我想杀的人并不是你。但是,我也不介意多杀你一个。出手吧,否则你就没机会出手了。” 他的眼里掠过凶残杀意。 第9章 草 这一世的曹尘,因为家境贫寒,所以淳朴些,但也因为穷,从小被送进宫里,在夹缝中求存,而多了些狡黠。 他不狠,但也不怕狠。 而上一世的封于修,为了练武不择手段,对他人狠,对自己也狠。他打杀的人,向来不管好坏,只问强弱。 而且,他的妻子也死于他手。 所以,当这一世的曹尘觉醒记忆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止是曹尘了。 而是质朴里多了一分狠劲。 谨小慎微里多了三分疯狂。 “呵呵,不知天高地厚。” 沈天放嗤之以鼻,“你以为我断了一只手臂,就没办法杀你吗?我断的是左手,对我的实力影响并不大。” “你若以为我练的只有轻身功法,只会逃跑,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沈天放苦练十年,每日挥刀万次,钻研经义、兵法,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 他摇摇头,轻蔑地笑,“你不必拿话激我。你这种平民,又岂会明白我世家子弟的苦。杀你,我只需一招!” 说罢,他握紧了刀。 砰。 他眼前一黑,被一拳撂倒。 “踏马的,你废话真多!” 曹尘收回拳头。 那沈天放已经晕了过去。 他想了想,往对面的草地里一躺,“砰”地又给了自己脑门一拳,假装两败俱伤,然后就眯着眼睛听打斗声。 曹尘的脑袋上肿起来。 看着严重,实际用了巧劲,只伤皮肉,不伤筋骨,这是卖惨专用。 “谁生,谁死,这是一个问题。” 他躺在草地里想道。 哐。 曹尘的手突然摸到一件硬物,他拨开草茎一看,原来是一柄弯刀。 “不对,这是谁的刀?” 他一眼看到了刀尖的缺口。 “——常远!” 他心里只觉得不妙,刚想跳起身逃跑,就见四周的草疯狂生长起来,眨眼将他和沈天放两人捆得结结实实。 “艹!那蟒蛇不是妖邪!” …… 时间回到半刻钟以前。 常远缩在密道里,觉得世界格外安静,稍有一丝摩挲声都显得特别清晰。他生怕密道里也会突然钻出毒蛇来。 “不知道曹右甲怎么样了?” 他有些着急。 这份着急有两分是因为他担心曹尘的安危,更多则是因为他自己孤身一人,心里觉得没有依靠,很没安全感。 他在密道里踱步:“曹右甲肯为我冒险,我又怎么能苟且偷生?” 常远咬咬牙,推开密道暗门。 院子里也很安静。 他思量:“裴队使也去了第五进院,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汇合在一起?” 常远穿过拱门,瞧见第五进院的模样,往北可见正宅和一排庑房,往南是四进院,往东有假山、花园和温泉。 不过,这第五进院极大,他也只能模糊望见一些模样,中间还有假山、花园和草丛等隔挡,要到近前才能看清。 豪宅大院弯弯绕绕,他越过假山,才发现躺在地上的蟒蛇尸体。 “蛇妖死了?!” 常远又惊又喜,“那岂不是说明,裴队使和曹右甲他们成功了?” 他与有荣焉,同时又有些羞耻,自己竟然躲在密道里躺赢了。 不过很快,他就将这份羞耻丢到了脑后,步伐轻快地走向温泉。 “这就是薛侍郎养妾的地方吧?曾几何时,湖光山色,春色满池,一人穿行其中,嬉戏享乐,当真令人羡慕。” 常远酸涩地想道,恨不能以身替代薛侍郎,替他去操劳授苦。 “恩?有打斗声!” 他刚走到距离温泉不远处,就听见北院传来动静,他快走几步张望,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还夹着墙壁倒塌声。 “糟了,莫非是他们遇到危险了?” 他握紧刀,打算过去帮忙。 但是他突然觉得腰身一紧,被什么东西缠住,向后猛地拖拽过去。 哐。 佩刀坠落在地上。 “有……” 常远开口想要呼喊,却觉得喉咙也一紧,自己的脖子也被缠住。他两眼外突,低头去看,只见粗长的杂草。 “我被草给捆了?” 他疑惑地想道,旋即心里生出万千恐惧,但是根本身不由己地被急速拖向后方,随着“哗啦”一声坠入水里。 是温泉…… 常远瞪大了眼睛,张开的嘴被泉水灌入,直入喉咙和肺部,他一咳嗽,就觉得胸口要被撑炸了,他伸手去抓。 蓦然,他抓到一物。 他费力地拽去,身体向前一突,然后就看见一根根粗长的草茎屹立在泉水里,中间有一名赤身的女子背对而立。 群草拱卫,宛如女皇。 “你……妖……” 他说不出话,只有呜咽声。 下一瞬,他就看见那女子轻轻抬头,有粗长的草茎飞速探出,然后结结实实缠住两个人,往这边水里使劲一拖。 咕咚、咕咚。 两个人影坠入水里。 “曹……曹右甲!” 常远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 “妖邪……妖邪!” 曹尘此时终于想通了一切,难怪驱魂铃对那蟒蛇没效果,原来它根本不是真正的妖邪,它也是被妖邪所控制! “是你。” 他一眼看到了水底的女子。 不过,他比常远镇静,努力屏住呼吸,寻找脱身的机会。那女子背对他而立,长发飘在泉水里,皮肤极其光洁。 曹尘目光向下,立即发现不同。那原本应该是诱得万千男子不能自已的翘臀位置,如今变得只剩一根根杂草。 她……上半身是人。 下半身……是草。 “哗啦!” 曹尘不敢多看,挥刀斩断身上的粗长草茎,奋力向外游去。这一游,他才发现,原本的温泉池应该没这么深。 看来是那草妖拓深了温泉。 在游出水面的那一刹,他分明看见那女子缓缓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里有一丝奇异的光芒,仿佛在缅怀。 “?” 曹尘冲出水面,发现它没追来。 他大口喘着气,瞧见捆着常远的两根粗草茎,顺手将它们斩断,拖拽他往岸上游。至于沈天放,谁管他死活。 但是,他还没到岸上,就见两道人影一边交手,一边往这边挪来。 “该死,全聚一块儿了!” 曹尘暗骂一句,眼见那妖邪藏在水里不露面,他也不想多生是非,拉着常远就跌在温泉外的岸旁,装作虚弱。 “曹右甲!沈天放呢?” 裴十三掠向温泉,问道。 曹尘喘气道:“禀队使,他不擅水,被我拉进温泉,溺在里面了!” “你倒有几分急智。” 裴十三赞许道。她显然以为这是一场经典的以弱胜强战。曹尘则在心里腹诽,这裴队使做什么事都喜欢脑补。 “既然沈天放死了,那你快来帮我!我们一起杀了这屠天洪!” 裴十三焦急叫道,她与屠天洪再对上一脚,飞身落在温泉池畔。 “小心!” 曹尘却急呼一声。 下一瞬,无数粗长草茎自泉水里冲出,刹那间缠满裴十三的身体。 第10章 气海境 曹尘甩出佩刀,凌空割断缠在裴十三背后的两根草茎,但又有更多草茎从水里冒出来,拉着裴十三往下沉。 裴十三奋力挥刀,破开一层草茎,却被新到的一根淡蓝色草茎再次缠住。刀锋斩在上面,发出金铁交鸣。 曹尘认出,那正是拱卫在泉底女妖身边的一种草茎,非比寻常。 “竟然还有妖邪?” 屠天洪也愣了两息,“哈哈哈,裴十三,这是天要亡你啊!” 啪—— 一根粗长草茎抽在他的脸上,沿着他的脖颈缠绕过去。他顿时没了嘲弄的心思,挥拳砸断那长草,抽身后退。 但是,一根淡蓝色的草茎紧随而至,反将他的铁拳荡开,沿着手臂攻向他的肩膀。哗啦,地下又钻出无数杂草。 他大惊失色:“七品妖邪!” 屠天洪扭头就跑,但是他腰间的账册却被一根草茎扫落,然后被卷着拖向温泉。他不由停住,咬牙向其追赶。 这账册既是礼部侍郎薛兆丰的罪证,也是东宫掌控百官的把柄。 所以,他也不能丢! 但是他才迈出两步,就被刚才那根淡蓝色草茎一个环绕,缠成粽子。 然后,他就被拖向温泉。 “这是……账册!” 此时,裴十三已经被拖到水面,沉下半个身子。她一眼看见飞来的账册,顿时精神大振,“无论如何,不能有失!” 她猛然撑开草茎,探手摸向颈后,“师父说,这封骨钉一落就是七天,不能提前解封,否则必受反噬重伤。” 衣领被掀开,那玉嫩的肌肤上钉着三枚血迹斑斑的铜钉,裴十三捏指一拔,“可是现在,已经由不得我了!” 她身上的气息瞬间爆涨。 咔嚓。 她挣断身上的所有束缚,包括那根淡蓝色草茎,一把夺过账册,脸上浮现一抹喜悦:“我……总算拿到了。” 下方的水里骤然探出更多草茎,宛如触手一样,缠绕向她的身体。 “妖物,受死!” 裴十三两腿在水中一搅,竟然踏水而起,腾空跃出,然后弹腿下压,轰向那水面,腿上绽放出淡蓝色光芒。 轰—— 第一腿,草茎全部粉碎! 轰—— 第二腿,温泉水爆开四溅! 恐怖的气息直贯泉底! “啊……” 众人耳畔隐约听见尖锐的惨叫,四周的草茎瞬间没了气息,如同失去生机一样,散落在地上。屠天洪也脱出身。 但是,他并没有觉得有多少庆幸,反而一脸骇然地望向裴十三。 “气海境!你竟然是武师!” 他转身就往外逃命。 武徒分四境九品,识劲、明劲、暗劲和化劲之上,才能练出内气。 内气武者,也被称为武师! “现在才想走?” 裴十三冷笑一声,脚尖在水面上一踏,勾起一团液体,然后向屠天洪一踢,就要用内气化这些水滴为夺命利器。 “内气!这就是内气!” 曹尘的眼里也露出火热,裴十三体内竟然有内气。要知道前世他生在末武世界,那里的武者已经很难练出内气。 他穷极一生,遵循古老的拳谚,先练拳,后练腿,再练擒拿、兵器,而后内外合一,也不过勉强打通气海。 而在此世,内气似乎并不遥远! 内气的威力也远超想象! 至少前世的他,就算调用气海里那微薄如纸一样的全部内气,也不可能造成裴十三刚才对付那女妖时的破坏力。 所以,他凝目看向这一腿。 屠天洪的眼里露出惊慌和绝望。 “扑通!” 那裴十三却脚下一滑,仰身栽倒在温泉里。那团水液也在瞬间溃散。 “哈哈!哈哈!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用了某种秘法,勉强爆发出内气。但是你也只有一击之力,现在你不行了!” 屠天洪一下子愣住,随即他就抹去满头的冷汗,指着裴十三大笑。 “天意在我啊!” 他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现在侥幸逃脱大难,顿时兴奋得难以自制,又往温泉的方向走回来,边走边哈哈大笑。 裴十三虚弱地倒在水里,内心满是苦涩:“终究是棋差一着啊……可惜,我竟要死在这里,当真是不甘啊……” 她的眼前掠过自己从家里走出的场景,那时的她意气风发,觉得自己一个女儿身也能如男儿一样闯出天地。 可是,终被这天地所困。 她沉入水里。 在她昏迷的最后一瞬间,却觉得腰后一沉,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托住。她仿佛被人抱了起来,然后就没了知觉。 “若是都死了,我恐怕没法交差。” 曹尘抱着她登上岸。 他不想救她,但在这场棋局里,终究要有一个胜方。否则执棋的两方必然震怒,碾碎棋局中的所有蝼蚁陪葬。 做了选择,就没有退路。 “你应该感谢右相这两个字。” 曹尘将她放下,此时的裴十三因为封骨钉反噬,已经全然没了意识。温热的泉水浸湿她的衣裳,露出玲珑曲线。 曹尘却没有半点欣赏的意思,抬眼看向对面的屠天洪。后者也望过来。 “哗啦——” 一人猛然从温泉里钻出头,大口喘着粗气,呢喃道:“我……我还活着!” 这人翻身爬上岸,虚弱地坐在草地上,不是别人,竟然是沈天放。 他不知道练了什么龟息类功法,竟一直拖延到妖邪被裴十三所破。他茫然抬起头,正见曹尘与屠天洪在对峙。 “也罢,总归要有个见证者。” 曹尘瞥他一眼,笑道。 他现在的笑,是很开心的笑,如释重负的笑,终于可以放手一战了。 屠天洪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他根本没将其放在眼里,犹自狂笑道:“哈哈哈,裴十三啊裴十三,你现在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待会儿看老子怎么摆弄你!” 然后,他就目光一顿。 因为曹尘捏起了一物——账册! “想要这个吗?” 他看向屠天洪笑道,“那你就过来拿,从我的手里拿,只要你能。” 说着,他将账册放在池沿上。 那账册已经浸了水。 缓慢滴着。 屠天洪看懂了他的意思,不由审视道:“你竟想挑战我?就凭你?” 什么时候蝼蚁也有勇气了? 沈天放也缓过气,回过神,不可置信地叫道:“曹尘,你疯了!?习武三天就敢挑战屠百户,谁给你的勇气?” 曹尘却目光澄澈,带着无比认真,咧嘴道:“拳谚有云,先练拳,后练腿,再练擒拿、兵器,而后内外合一。” “屠百户,你的铁拳……我很喜欢。”他舒展双臂,“不如你我一战。你赢了,账册归你。你输了,命归我!” 屠天洪与他对视,见他态度执着,不似得了癔症,不由捏起指节,狞笑道:“既然你执意求死,那我成全你。只是屠某的拳重,你恐怕没法留全尸了。” 曹尘面色平静,抱拳行礼道:“你若有能耐,尽管打死我。若是不能,那我就打死你!武功,本就是杀人技!” 他等这一战,已经等了很久。 “曹尘……讨教了!” 第11章 我赢了,你的命归我 屠天洪豁然明白,那平静的面容下沸腾着的是一颗偏执的心。 这曹尘……是一个武痴! 痴者,拆得一个病字和一个知字,是一种自知却不能自愈的疾病。 “镇邪司,屠天洪。” 他也抱拳回道。 下一秒,两人就同时冲出。 屠天洪以力强攻,出手就是破山拳的杀招“直冲泰斗”,攻其胸口。 曹尘双手搭上他的拳外手腕,向下一压,用出按手冲锤,膝盖顺势向前一顶,断其冲势,却被对方歪脚踢开。 屠天洪进步跃起,提拳直轰曹尘的右脑,是破山拳里的碎山式。 曹尘矮身一躲,同时拍掌落在对方拳法招式下暗藏的一式膝锤,身体借力旋转、蓄力,甩拳攻向屠天洪的腋下。 这一拳直接断了他的下一招变化。 屠天洪脸色微变。 他不得不缩腿后退。 但是这一退,就令曹尘逆转局势,改守为攻,拳锋直奔其肩胛要穴。 “封山式!” 屠天洪以小臂格挡。 曹尘向前踏步,借势一跃,两拳自左右两侧轰向屠天洪的耳朵。 “双峰贯耳!” 屠天洪连忙两手上举,向两侧荡开他的拳,这是破山拳的开山式。 曹尘紧追不放,又是一招左右贯拳,直攻屠天洪的脑侧。 屠天洪抽身后退一步,指节微错,以鸡心锤暗藏杀招,轰向曹尘的臂肘。这一拳如果打中,能直接废了他手臂。 这个时机正好,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正是曹尘势落之时。 但是曹尘并未上当,而是扭身向后退出一步。可这一步,同样让屠天洪转守为攻,直接以最强的轰山式打出。 曹尘身形继续扭动,宛如游龙起舞,没有躲闪,而是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凝聚全身力量轰出。 “形意拳,龙形!” 两人拳对拳,对轰在一块。 砰—— 曹尘噔噔噔向后退出三步。 屠天洪向后退一步。 三天时间,终究是不足以让他打熬筋骨、皮肉,因此在体魄和力量上都逊色于屠天洪。不过现在,还是试探。 “明劲,筋骨未成。” 屠天洪判断道。 一旁的沈天放已经看傻了,这曹尘竟然这么厉害,与屠百户你来我往对攻了这么多招,而仅仅是稍落于下风。 再联想到自己说的每日挥刀万次,你这种平民不懂世家弟子的苦…… 他羞愧得想钻进地里。 “不过那又怎样?你不可能是屠百户的对手,你今天必死无疑!” 沈天放咬牙道。 “不错,是屠某看走眼了。” 屠天洪脸上露出认真的神色,“我承认你有资格让我视为对手了。” 说着,他重新摆开拳势。 “我的力量不如他,不能拼力。” 曹尘内心思量道,但是等他冲出时,却一改心里想法,“拳者,就当一往无前!我再试试他的破山拳劲!” 他一拳与屠天洪对轰在一块。 屠天洪大喝:“撼山式!” 曹尘身如熊进:“形意,钻拳!” 两人再次被轰得后退,曹尘蛇形回步,再次轰出钻拳。屠天洪面露狂色,也是半点不让,拳拳与之对轰在一起。 两人短暂交锋,再次后撤。 只听啪啪啪一般地爆竹子响声。 曹尘喉咙一甜,咬住鲜血。 屠天洪则双肩直颤,抖着声音道:“暗劲!你……好强的暗劲!” 原来就在两人撤开的瞬间,各自轰出的暗劲才在对方体内集中爆发。 这一回合看似平分秋色。 但是屠天洪知道自己已经落在下风,因为他的身上还有鱼鳞软甲护持,可是对方全凭一身常服和一双肉拳。 高下立见! “再来!” 他不服地叫道,拳头如同波纹一样震荡,赫然是破山拳里以暗劲见长的震山式。他踏步轰拳,直攻脖颈要害。 曹尘由静化动,不偏不倚,以拳对攻。两人瞬间又交手十数招。 暗劲之声,连绵爆发。 拳经有云: “起似蜇龙升天,落如霹雳击地。起无形,落无踪,去意好似卷地风。气浮心意随时用,打破身势无遮拌。” 这就是暗劲的精髓。 曹尘以形意拳对攻,将之发挥得淋漓尽致,暗劲落身,直透鱼鳞软甲。 不过,他也不好受,毕竟短在力弱,不过片刻时间,就嘴里溢血。 “八卦,卧地盘龙!” “形意,蛇形左势!” 他蓦然拳法一变,以奇破正,以柔破刚,一脚、一拳落在屠天洪身上。然后得势不让,接上龙形崩拳。 屠天洪步步后退。 明明对方的拳法看似柔软,却无不爆发出惊人的拳劲。甚至有时候,他看对方强劲去接,落在手上又柔顺无力。 他脸色一变再变。 “不可能!这是……化劲!” 他终于认出了对方的新打法。 暗劲之上,名为化劲。 拳经有云: “步行如狸猫,气行如游云,臂动如抽丝,膀动如车轮,身动如蛟龙。静似水中潜龙游,动似升龙不可挡。” 所谓拳无拳,意无意,无意之中是真意,拳打三节不见形,如见形影不为能。曹尘现在用的就是化劲精髓。 “破山拳,轰山式!” 屠天洪急了,直接以鱼鳞软甲硬抗,全然不防守地拼命轰向曹尘。 “太极,圆转如意!” 曹尘却不慌不忙,如抱太极,手掌粘上他的拳头,向外轻轻一甩。 扑通。 屠天洪摔了个狗吃屎。 “不可能!这不是裴十三的临时提升秘术,而是真真正正的化劲!” 他无法理解地嘶吼道。 这曹尘明明连筋骨都没有打熬完,更没有练到骨膜、脏腑,又怎么可能领悟出化劲,还将其用得出神入化! 他解下腰间拳套,戴在手上,整个指节霎时间变成杀人机器。他满眼凶煞地望向曹尘,怒喝道:“我要杀了你!” 这是他即便在对战裴十三时,都没有拿出的底牌,危险陡增十倍。 屠天洪冲出,直捶太阳穴。 曹尘矮身躲闪,对方的拳紧随而至,一下子落空轰在地面,只听“砰”的一声响,被屠天洪砸出一个大坑。 曹尘以猿形绕到他身后。 “步右熊形!寸拳!” 他手腕连续抖动,贴身而打,都是爆发力极强的杀招。重重化劲落在屠天洪的身后要害,他眼前一黑栽在地上。 “我赢了。” 曹尘的脚踩在了他的脑后位置,只要一用力,就能踩断他的脖颈。 “你……” 屠天洪还想挣扎,却觉得脑后一痛。那脚掌根本没在等他的回应,已经重重踩下来。咔嚓,他的脖颈断了。 “你的命归我。” 死前他只听到曹尘淡漠的声音。 第12章 你也是妖吗 以拳对拳,以强克强。 曹尘只觉得念头通达,这才是封于修的武道,先练拳,后练腿,再练擒拿、兵器,而后内外合一,纵横捭阖。 这一刻,他的身影仿佛跨越时空,与那个歪着脑袋挑战群雄的封于修重叠在一起。他仿佛在说,你果然赢了。 “这就是武道?一言、一默、一举、一动,行止坐卧,饮食睡觉,无时无刻不在我的双手、双腿和身体里面?”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观察。 “所谓化劲,无入而不自得,无往而不得道。寂然不动,感而随之,无可无不可。一羽不能加,虫蝇不能落。” 曹尘对前世的武道竟然领悟出更多的内涵,这是封于修所追求的提升。 如今他反而做到了。 破而后立,重走武道之路! …… “你……你杀了屠百户?” 沈天放脸色发白,觉得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不过,他并没有发呆在原地,而是一扭头,运用轻身功法奔逃。 曹尘目光闪烁,向草地里一踢脚,那掉落的常远佩刀立即被踢得横空射去。本就虚弱力衰的沈天放猝不及防。 嗤! 刀锋插进背后胸腔。 沈天放却一时没有死,踉跄了两下,就竭尽全力向山庄外继续跑。 曹尘没有追,转向第五进院的正房跑去,在墙壁一蹬,登上房顶。 他早就发现,这座房屋是整个观海山庄最高的建筑,其上有飞檐翘角,顶部还有尖塔一样的隆起,宛如在远望。 曹尘单脚立在最高处,望向逃窜的沈天放,低声道:“刀刺进的地方是要害,你再剧烈奔跑,必会失血而亡。” “只是在你死之前,还需要替我做件事。替我去探一探庄外。” 他觉得无论是右相府,还是东宫,都有可能在外面埋伏了后手。 须臾,沈天放跑出了庄子。 他才大口喘着气,后怕地望一眼庄子里,但是没等他将带血的刀扔掉,就听“嗖嗖嗖”的密集声扑耳而来。 噗、噗噗…… 是箭矢射进身体的声音。 沈天放转眼成了筛子。 “果然,这里已经成为绝地。” 曹尘遥遥望着,他看不清沈天放的死活,但是看到了草地里射出的漫天箭矢。整座观海山庄,已经被人围住。 “只是不知道是右相府的人,还是东宫的人?亦或是礼部薛侍郎?” 他寻思着。 曹尘下了屋顶,回到温泉前,却眼神一变,裴十三和常远不见了! “难道是……” 他向水里一看,果然看见两道人影沉在泉底,也不知死了没有。 哗—— 一根淡蓝色草茎猛然破开水面,在他的瞳孔里急速放大。以它的坚硬程度和力道,绝对能将曹尘的脑门洞穿。 呼。 但它却骤然停在了他的面前。 那淡蓝色的特殊草茎宛如蛇头一样,在逡巡打量,似乎在辨认他。 “是了,它本可以用突刺的方法,将我们一开始就刺死。可是它为什么没用,而是以缠绕的方式拖我们下水?” 曹尘一动也不敢动地思量道。 他与屠天洪一场大战,虽然赢了,但是自身消耗极大,身体内外也被对方的暗劲伤得不轻,无力再战这妖邪。 “你在找什么?或者说你在等什么?” 曹尘突然问道,他记得裴十三说过,三品以上的妖邪拥有灵智。 那淡蓝色的草茎瞬间一顿,像是被他说中了,然后就猛然探出,将曹尘捆得结结实实,向温泉里一拉,咕咚。 他眼前一暗,栽进池水里。 整个世界像是倒悬在眼眸里。 下一瞬,他就再看到了那立在水底的女妖。此时她的状态并不好,护住周身的淡蓝色草茎断了大半,飘洒的长发拧作一团,洁白的肩头正在沁出血液。 血一染,水便红上一撮。 她转过身来。 曹尘第一次看清楚了她的面容,如果换算成人类的话,大约是十七八岁的年龄,有着纯真女孩一样的面貌。 她的眼睛在好奇打量这个世界,睫毛在泉水里竟然清晰可见,唯有玉嫩的脸颊上有两条飞纹一样的血痕,一路延伸到耳畔,令人觉得有一丝缺憾和妖异。 那捆缚已经散开。 曹尘翻身一游,与她面对面。 他不明白这女妖想做什么。 “你应该穿上衣服。” 曹尘面对那双丰盈,很想替对方掩住,可是嘴一张,全是泉水。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下一瞬,就见那女妖的眸子里一亮,她伸手虚抓,立即有两根淡蓝色的草茎探至,分开曹尘的衣襟,扒开。 “艹,你想做什么?我……我是太监,我不行啊!妖女,请自重!” 他惊呆了。 然而下一秒,女妖就从他的怀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她用草茎护着,嘴里一吐,冒出一个气泡,将其裹住。 曹尘一眼认出来,这正是他在第三进院闺阁里,取到的那本册子。 “原来你是找这本册子……”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刻,那女妖就用草茎将他一把拉到胸前,然后嘴唇一动,俯身吻在了他的唇上。曹尘瞪大了眼睛。 他的眼前却出现一片幻影。 里面是一个活泼的少女,手里攥着拨浪鼓,穿行在热闹的花灯会里。四周人山人海,她身后的丫鬟追着跑。 “小姐,这灯会可真美啊!” 旁边有人吆喝着,有人欢笑着,有人猜着灯谜,有人放着花灯。 对了,那河里铺满花灯流淌,一眼望去宛如连到天际,通到仙宫。 “好美啊!” 那少女也站在那感叹。 蓦然,人群骚乱起来,有人撞在一起,或辱骂,或尖叫,远处响起喊声:“右相禁街,行人避让!右……” 原来是右相来赏灯了。 少女好奇,传闻里人人畏惧的右相是什么模样,可是没等她张望,就被人潮一冲,耳畔丫鬟尖叫,失了踪影。 她刚想追过去,却觉得嘴巴一紧,被人一巴掌捂住,拖进人群里。 画面再一转,她已经出现在一间昏暗的庑房里,有人狞笑着,不时响起女子的尖叫、哭喊,她睁开眼…… 一个身穿官袍的男子温和笑着。 然后,他夺走了她的一切。 不止如此,还有仆人虐待她,教她伺候男人。昏暗的画面伴随着尖叫一直在晃,有她在温泉里陪浴,有她被吊在柴房里……她伤痕累累地哭泣,泪哭干了。 “听说了吗?谏议大夫王从德被抄家了!哈哈,他因为右相车驾禁街,丢了女儿,竟然敢寻衅弹劾右相!” “他哪里知道,她的女儿是被我们绑了来,哈哈哈,真是天真……” “……” 有一天,她突然听到家没了。 天,也塌了。 她想复仇,于是在深夜将冤情记下来,写在一个册子里,希望有朝一日能为王家平冤昭雪,可是她……终没能熬过那个晚上。她死了,尸体被丢在草丛里。 当她再睁开眼睛,她已经变成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她想复仇! 于是庄子里的所有人都死了。 …… 幻影突然破碎。 曹尘看向眼前撤开唇,犹自好奇带着一丝希冀地看着自己的女妖,莫名觉得惘然,然后脑海里收到一句呢喃。 “你也是……妖吗?” 第13章 尘埃落定 曹尘一下子明白了。 这水底的女妖之所以没杀自己,一是因为他的怀里揣着当初她记录的册子,二竟是因为她误认自己是她的同类。 可是,他不是妖。 “是了,难道是因为我觉醒了上一世的记忆,而她也是死后变成妖邪,像轮回一样,所以她才觉得我是妖?” 曹尘推测背后的真相。 他摇摇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眼里流露出单纯的失望,就像是小女孩丢失了新玩伴一样,她的眼里并无恨意。 “难道成了妖邪,就是新生吗?与前世再无瓜葛,成为新的生命?”曹尘好奇,“那我算什么?我也有前世……” 他有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 “不,她的心里有执念。” 曹尘望向那本册子,她是为复仇而生,或者说,她只是前世的延续,只为完成前世未尽的遗憾,她与自己不同。 女妖似乎感知到他的目光,蓦然身躯轻颤,像是做了某种决定,随即将册子往曹尘的怀里一塞,张嘴发出尖啸。 那啸声贯穿泉水,掀得整片温泉炸开,露出空旷的区域,然后她的眼睛就变作一片赤红,耳畔的血纹向外扩散。 眨眼之间,她就全身变成血色。 “……走。” 曹尘的脑海里再次响起一句呢喃,然后他就回过神,迎着空旷的空气大口呼吸。他扯开草茎,拉着裴十三和常远两人往外跑。很快,他拖着两人上了岸。 这时候,曹尘才发现整个观海山庄都变了模样,无数杂草从地面破开,生长到房屋高。他回头一望,女妖亦望来。 可是她的眼里已经只剩疯狂杀意。 曹尘瞬间明白,她……要失控了! 刚才的那一切,不过是她在短暂的清醒时光里,所透露出的善意。 现在的她才是可怖的妖邪! “走!” 他瞬间明白了,一手抱起裴十三,一手拖着常远,就往山庄外面跑。 “如果不是练了三天武,恢复了许多气力,我还真带不动你们。” 曹尘无奈想道。他穿过第三进院,也不往来时的路走,直接翻上院墙,拉着两人跳出山庄,庄外也被杂草覆盖。 整片区域像是变成了原始森林。 “围庄的那些人呢?” 曹尘戒备地摸过去,却只看见一具具尸体被杂草贯穿,血流了满地。这些尸体全都穿着黑衣,看不出来历。 “是你……在帮我?” 他终于读懂了女妖最后的眼神。她最后做出的决定,就是助他离开。 “可是为什么?” 曹尘十分不解,要造成这么大范围的伤害,即便在现代热武器里,也必须是高端战略武器,她不可能没有代价。 他有些猜想:“是要我帮你平冤昭雪,还是因为……我是你的同伴?” 亦或,两者都有。 曹尘没办法得到答案,他只能抱着裴十三,拖着常远,快速往外逃。 等他走出妖异草丛的覆盖范围,那最近的一株杂草蓦然化作触手一样,不舍地向他探来,可却停在他的鼻翼前。 她想抚摸他的脸庞,却轻颤着没摸出,然后那株杂草就剧烈一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枯萎、腐化。 眨眼之间,就成了碎末。 不止这一株草,整片原始森林像是被抽去了力量,一起枯萎成草末。 “这就是你付出的代价吗?” 曹尘眼前掠过那个小女孩的身影。 “我记住了。”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 斜坡上。 一人钻出草丛,有些惧怕地望一眼变作满地腐灰的原始森林,甚至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藏身处,下意识挪远点。 “六品以上妖邪的献祭……” 他皱眉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只有那名曹右甲拖着裴十三两人出来?难道屠百户……他死了?” 他正是那名负责探查的暗哨。 “可是,这怎么可能?就算是六品妖邪以自身为代价献祭,他作为六品武徒,应该也有机会逃得性命才是。” 他思索着,“最关键的是,账册在哪?糟了,难道是裴十三……” 下一秒,他就再也不愿,也不敢待在这个地方,转入阴影里离开。 曹尘想瞒下一切,终究瞒不住。 …… 观海山庄,第五进院。 此时的温泉池,以及周遭数百米,都成了废墟一样,房屋倒塌,腐草堆积,池水泄了大半,露出凌乱的底面。 “你……也是妖邪吗……” 全身赤红的女妖瘫软在过膝的水池里,打结的头发如今胡乱垂下。她眼里的疯狂杀意在缓缓退去,力量也在退去。 “终于又要死了。” 话语落在嘴里,却成某种嘶鸣。 然后,她就看见自己的腿,或者说那些草茎,开始一点点枯萎,到腰部,到胸口,白嫩的躯体也跟着枯萎。 “呵……呵……” 她却想到了那一吻,想到了那个妖异的男子,“执念啊……执念……” 随着呢喃,她眼里短暂的清明又开始褪去,逐渐变成赤红的疯狂。 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做什么,那枯萎已经蔓延到脑袋、秀发…… 须臾,整个人变作腐灰。 落在快枯竭的温泉里。 不过这温泉是一处连通地脉的天然泉水,渐渐地又有活水涌出,将池子里的腐灰一冲,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 …… 京城,平康坊。 若从高处望去,可见酒楼林立,旗帜招摇,帘幕高挂,红幔飘飘。不时有歌伎轻歌曼舞,乐师击缶而鸣。 楼栏上还有唇抹胭脂,身披罗纱,露着雪白肌肤的美姬频频挥手。 下方的食客醉酒高歌。 这里是京城最繁华的市街,向来是达官贵人、风流名士的销金窟。 但在那热闹、喧嚣的酒楼、食肆中间,却有一处占地宽阔的宅院,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曲水,显得十分幽静。 “右相,该您落子了。” 刑部侍郎樊玉林擦着汗,恭敬地向楼阁里面说道。有婢女趋碎步走到阁里,将刚才樊侍郎的棋子复现在盘上。 帘幕中有人打着哈欠摆摆手。 “樊侍郎,右相说胜负已定,不用下了。右相乏了,请回吧。” 婢女回来传话道。 “是,下臣告退!” 樊玉林如释重负,这陪右相下棋可比与棋圣对决还要累。棋局的胜负乃是在下之前就定了,他难在下好过程。 第14章 誓死效忠 两天后,镇邪司。 曹尘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庑房里,是他回来之后太累太困,临时被安排的住处。 一觉醒来,哪有什么妖邪? 门口一名小太监见他醒转,不由躬着身子走进来,手里端着水盆、毛巾等物品,说道:“大人,请您洗漱。” 曹尘认出他是镇邪司的仆役,之前见过一面,问道:“我睡了多久?” 小太监歪着脑袋盘算道:“自午时起,您睡了一天零四个时辰。” 曹尘往外望去,竟是到了夜里。 “裴队使和常远呢?” 他再问道。 小太监顿时有些为难:“裴队使回来的时候受了重伤,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常远比您早醒一刻,正在问话。” “问话?” 曹尘瞬间没了困意。 这观海山庄发生的事涉及右相和太子之争,也不知道常远接触多少,要是稍有不慎回错话,那就是万劫不复。 “是啊,就在前院……哎,大人,您还没有洗漱呢,怎么就跑了……” 小太监愣在房间里。 曹尘很快就找到了前院亮着灯的那间房,推开一看,都是熟人。 一个立在下首回话,是常远。一个坐在上位,身体搭着座椅,手里摩挲档案,正是之前负责考察的长脸太监。 “曹右甲!你、你醒了?” 常远激动地叫道。 他呛水太多,险些就死了,醒来后就听说是曹尘拼了命将他拖回来,因此心里十分感激。不过,他忙噤住声。 上面的长脸太监面露不喜。 “见过大人!” 曹尘也连忙向对方行礼,然后转身向常远问道,“身上有银子吗?” 常远一愣:“有。” 他掏出二两银子,囊中羞涩,“我才当值,只有这么多,够用吗?” 他不知道曹尘借钱做什么。 “大人,一点心意。” 谁知曹尘转头就将银子递给了长脸太监,拿他的钱贿赂上官。 常远:“?” 长脸太监也看向曹尘,饶是他见多识广,这种骚操作也是第一次见。他审视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又考验杂家?” 曹尘正色道:“大人,这次我们兄弟两人大难不死,多亏了您照拂。我等难得再见,能否让我们说两句话?” 长脸太监立即明白了,这次观海山庄的案子由一位百户和一位队使带队,一共十一人,却只有三人活着回来。 前驱所的探子回来说整片山庄都成了废墟,那妖邪应该是献祭而亡。 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别人不知道猫腻,但是他在镇邪司的后督所干了这么久,岂会不明白这里面的水很深,不能打听,大抵是朝争。 世间纷争,无非权色。 哪有钱字简单快活。 他掂量一下手里的银子,虽少而不废,当即往茶杯里一扔,晃荡道:“哎呀,杂家这茶干了,出去添点水。” 他端着杯子,施施然离开。 曹尘这才舒了口气,其实他接不接这银子不重要,重要在于通过这银子,通过他的选择,判断他是哪方的人。 事实证明,曹尘想多了。 这就是个摸鱼的。 “上面那些家伙派杂家过来问话,也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这镇邪司每天死的人多了,也不缺这一个百户。” 长脸太监走到门外,才摸出银子咬了咬,揣入怀里,“但是杂家又岂会冒这个头,等放值就去醉香楼乐呵!” 他走出两步,又脸色一变,“不对,他们谁不知道,杂家是这镇邪司里的老油条,派杂家问话能问出什么来?” “所以……” “他们这是故意的!” 他冷汗直冒,“没人愿意来掺和,所以让杂家过来和稀泥,踏马的!这里面有大问题!这群老家伙阴我!” 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使劲搓了搓杯子,打定主意待会儿装痴卖傻,“谁也别想拉我下水,老子可不傻!” 怀里沉甸甸的。 二两银子不好赚啊…… 房间里,曹尘掩上了门,往堂前一走,丝毫没有被人围观贿赂的窘迫,也没有向常远表示什么时候还钱的意思。 “常远,你的刀呢?” 曹尘开口问道。 “刀?” 常远这时候才想起来,一摸腰间,隐约记得自己的佩刀丢在观海山庄的院子里了,“曹右甲,我的刀丢了。” 不过,这制式装备可以再领。 曹尘却话锋一转,不动声色地说道:“沈天放沈中甲死了。” 常远脸色一变,有些后怕,这沈天放是世家出身,一套精妙的轻身功法他也见过,最擅长逃命,没想到也死了。 “可是,曹右甲与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暗自揣摩,嘴上回复道,“若非右甲庇护,我也死在庄子里了。” 曹尘摇摇头:“他是死在你的佩刀下,从后胸口一刀贯穿,证据确凿。若镇邪司查你,你该如何应对?就算镇邪司不管,你猜苍南郡沈家会怎么想?” 常远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我没有!不是我杀的!” 他喊着,声音却很苍白。 “谁信?” “是啊,谁信啊……” 曹尘的一句话就将他击穿了,到底是谁杀了沈天放?真实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会认他是凶手。 尤其是苍南郡沈家,必会前来报复,到时候他又该如何应对? 常远豁然看向了曹尘,哀求道:“曹右甲,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他心里明白,杀死沈天放的可能是裴队使,也可能是屠百户,但他没有证据,现在唯一能救他的就是曹尘。 “常远,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曹尘搀扶住他的胳膊,说道。 常远立即反应过来,向地上一跪,立誓道:“苍天在上,武祖为证,属下常远愿誓死效忠于大人,万死莫辞!” 曹尘的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笑容:“那我再问你一次,你的刀呢?” 常远心里有一颗石头落了地,一下子回过神来:“启禀大人,属下学艺不精,才进到第五进院,就晕过去了。剩下的事一概不知,等醒来就在镇邪司了。” 他已经明白了曹尘的意思。 只有一口咬死什么都不知道,才有生路,曹尘也才会设法保他。 “恐怕是出了大事。” 他低着头,决心将一切烂在肚子里,尽管他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是“不知道”。 曹尘拍一拍他的肩膀,为他掸去身上的灰尘,笑道:“很好,以后好好干,我这个右甲的位置,就留给你了。” 说着,他打开门。 月光洒在门槛里,碎了一地。 “大人,我们聊完了。” 第15章 遥远的家 曹尘要做的事其实很简单,一就是收服常远的心,好应对接下来的变数;二就是掌控变数,拖到裴十三醒来。 长脸太监端着茶杯走回来,眯眼道:“聊完了?杂家这有上好的信山毛尖,你先尝着,让常远先来问话。” 他给曹尘带了一杯。 “多谢大人。” 曹尘不清楚对方的身份职级,但是能在镇邪司里独占一间庑房办公,负责考察、督核等事,应该不简单。 门再次被掩上。 不一会儿,常远就走出来,向曹尘微微颔首。长脸太监也满意地探出头,说道:“既然醒了,你也来问话。” 曹尘早有所料,踏进庑房。 房屋两侧的铜炉已经被点上,有袅袅香气升起,令他的鼻翼微微发痒。他记得长脸太监说过,这是驱魔香。 “妖为外相,邪为内因。” 长脸太监品着茶说道,“杂家不得不防一手,万一你们被妖邪附了身,骤然发难,杂家这身老骨头可扛不住。” 曹尘点点头,表示明白。 “说说吧,这观海山庄连续折了我镇邪司三支小队,你们是第四支,死了一名百户和七名队员,是什么情况?” 长脸太监开口问道, 他一边问一边开始掏耳朵,只是他掏的方法与别人不一样,别人是一只耳朵一只耳朵掏,他是两只一起掏。 曹尘疑惑,他能听得清吗? “启禀大人,我们进了第五进院就遭到了妖邪突袭,这庄子里竟然有两只妖邪,一只是蛇妖,一只藏在水底。” 他“如实”禀报道,“裴队使修为高,与我们配合杀了那蛇妖,但是那水底的草妖太过厉害,我们接连折损。” “常远晕了过去。沈中甲被草妖卷起刀扎在了后背,向外逃走,生死不知。郑左甲之前就走散了,没再出现。” “最后围攻草妖的时候,就只剩屠百户、裴队使和卑职三人。他们以二敌一,草妖不敌,却突然爆发了起来。” 说到这里,他面露悲伤。 他说的每句话仍然是真的,但是连起来就根本不是一回事。例如郑左甲那句,“没再出现”和“我没见到”就是两种表达,但是前者是真的,后者就是假的。 “什么爆发?那叫献祭!”长脸太监忍不住纠正道,“是妖邪临死前的亡命一击。小子,你得多补点基础知识。” 说完他就紧紧闭住嘴巴,暗骂自己嘴欠,不是打定主意听不见的吗?他咳嗽一声:“行了,杂家知道了。” 他捏起笔在案册上快速写道:“兹有木妖、蛇妖祸乱观海山庄,百户屠天洪战亡,队使裴云衾重伤,死七人……” “大人,属下还有一事要报!” 曹尘听他一边写一边念,却想到观海山庄外死的那群弓弩手,该怎么解释?或许可以借镇邪司查对方的底细。 “报?报什么报!” 谁知长脸太监脸色一变,训斥道,“礼部侍郎薛兆丰心忧庄园安危,以重金酬得江湖散勇数十名,全军覆没。” 他边说,又边补上内容。 “行了,这案子结了!” 他盖棺定论道。 曹尘瞠目结舌,这么草率?他怀疑自己站错了地方,这确定是大魏以森严、冷峻着称,让天下人人畏惧的镇邪司? “是,大人英明。” 他躬身称赞。 长脸太监满意地合上卷宗,品两口茶,说道:“这次行动你们伤亡过半,按例可以休沐三天,回去好好歇着吧。” “时辰不早,杂家也该放值了。” 他掐灭铜炉里的香,往外走去,路过曹尘身边,又提点道,“小子,大难不死,乃是幸事,别多嘴自惹麻烦。” 他拍拍曹尘的肩头,“这镇邪司每天都在死人,不差你,也不差我。好好干,以后这督察使的位置我留给你。” 长脸太监画饼收尾。 曹尘会意,感激涕零道:“多谢大人提携!对了,不知大人姓名……” 长脸太监笑道:“杂家姓马,名云腾,字识钱,平生无甚爱好,唯独喜欢结交像你这样明事理、求上进的人。” 说着,他摆摆手出了庑房。 “马云腾……” 曹尘记住了这个名字。 …… 出来时,已经月上中空。 “休沐三天,回家……” 曹尘离开镇邪司,背后的圆月高悬半空,倒映着地上巨大的封魔剑,和金碧辉煌的宫墙。他如今在墙外了。 此前在尚衣监当值,他是活在宫墙里面。那宛如一个单独的小世界,六宫粉黛,尔虞我诈,各人的命如草芥。 “终于可以回家了!” 他心里激动起来,往日在宫里想回家是难如登天,现在终于自由了。 “娘亲、爹……二郎、小妹……” 曹尘念叨着,快步行去。 魏国京城的夜晚是有宵禁的,不过他现在是镇邪司的人,有身份腰牌为凭,因此可以通行无碍。这就是特权。 京城的布局有点类似前世的长安,不过占地更广,规整程度是越靠近皇宫越整齐、森严,曹尘的家在南城边郊。 所属的区域叫延祚坊。 再往外就是荒山野路了。 所以从镇邪司所在的宫墙,走到最南的延祚坊,大约需要一个时辰。 曹尘虽然心急,但是脚步很稳,走得不快。轮回十世,他对家的印象模糊。唯有此世的家在记忆里无比清晰。 夜寒,但心暖。 时间一点点过去,京城的灯火很亮,照亮了半边天。路过平康坊的时候,曹尘还瞧见长脸太监马云腾在高歌。 随着往外走,天也暗下来。 噌。 他终于走到家门口,熟悉的窄巷子里缩着一个小院子。就算如此,这院子还是父亲花光了祖宗积蓄才置办下来。 “咱一辈子没出息,不能让大郎二郎没出息,京城里才有更多机会。” 这是他爹说的。 可是后来,他们就不得不面临窘迫的生活,他也被送进宫,做了太监。越是大城市,越是对穷人吝啬善意。 院子上了锁,曹尘翻墙进去。 院里有水井,左侧栽了一棵青松,仅仅比人略高,那是小妹出生那年种的。右侧堆着草垛,还有柴房、厨具。 曹尘走到左边的厢房前望了望,窗口开了一条缝,里面黑着,小妹已经睡熟了,仅有轻微的鼾声传入夜风里。 他再走到正房,有灯微亮。 他向留着的门缝里一望,阿娘苏氏正在烛火前,就着昏黄的光缝补。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感,一针戳破了指尖。 第16章 命功【剑指桩】 吱呀。 外面的门突然响起来。 曹尘顾不得往里看,脚步向右侧一挪,躲到草垛后面的柴房里。 门锁“咯吱”地响。 一个穿黑褂,佝偻着身体,挑着担子和两只桶的男人走进来。他明明还是壮年,却已经面容沧桑得像个老头。 曹尘借着月光看清了对方。 “爹……” 他无声呢喃一句。 “怎么还没睡?” 正房前响起他爹的声音,如果不是在柴房里,曹尘还以为是问自己。 “嘘,二郎和小沐睡了,轻点。”苏氏将手指放在嘴里含了含,嗔道,“今儿怎么这么早,才三更天就回来了。” 曹尘的父亲名叫曹悬梁,在京城做倾脚工,每晚都要跑遍临近各坊,挑粪、挪粪,正常要忙到天明才能回来。 他往椅子里一歪:“老毛头今天发善心,说要替我一会儿。你先去睡吧,我眯会儿,等五更天再去换他。” 苏氏拿过破了洞的毯子盖上:“夜寒,别着凉了。二郎今日读书,说有新领悟,在丰安坊还结识了朋友。” 曹悬梁眯上眼:“二郎有出息,过了明经,接下来就是会试。咱们平民走不了生徒和制举,乡贡是唯一的路。” 看得出来,他研究过。生徒和乡贡都是魏国科举的“常举”一路,由各郡地举办,考较经义,过了后就称为明经。 不过,前者是世家门阀垄断。 后者才对寒门、平民开放。 至于制举,就是第二条路,又称为特科、特举,乃是皇上不定期遴选特殊人才的制度,多由豪门贵族举荐。 除此之外,还有武举。 “也不知道大郎怎么样了。” 苏氏突然轻叹道,她顿时没了缝衣的兴致,将针线、衣裳收起来。 曹悬梁虽然合上眼,但那眉头仍然禁不住颤了颤,低声道:“在皇宫里吃穿不愁,还继承了你的裁缝手艺,饿不死。再说了,那尚衣监里每月都有例钱。” “可他一年没回来了……” 苏氏吹灭蜡烛,忍不住抹泪,“上次回来的时候,他带了十五两银子。我后来打听,他月钱是一两银,说明他不仅一点没花,还可能赊了三两回来。” “要不是他走的时候我塞回二两在包裹里,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活。” 门外的曹尘听得鼻尖有点酸。 “皇宫森严,哪能随意外出。别担心,他长得俊,总有娘娘打赏的……”曹悬梁一安慰,苏氏却哭得更重了。 “你说……他会不会恨我们?” 她使劲憋住泪。 曹悬梁沉默了,许久才道:“二郎和小沐欠他太多,将来会给他养老送终的。我们……他若恨,就恨着吧。” 苏氏“嗯”一声,摸着黑进屋。 曹尘再也忍不住。 泪水落在月华里,滚如玉珠。 他悄悄翻过墙,又回到院子外面,现在才是三更天,他不愿进去吵到爹娘休息,就倚靠墙壁,缩着身子站着。 他第一次好好打量这个世界,魏国繁华为古今之最,四方诸国不敢来犯,南方蛮族、东海鲛族都上贡称臣。 眼前的京城在远方的夜幕下璀璨,灯火照九霄,那光里仿佛有伎起舞献艺,有世家千金买醉,有权贵夜夜笙歌。 可是这盛世下,藏着多少穷人? 他们挤破头想活着。 曹尘立在黑暗里。 九世之前现代社会的他,乃至上一世的封于修,又何尝不是如此? 时间随着月华流逝,坊里响起更夫的声音:“咚——咚!咚!咚!寒潮来临,关灯关门!天寒地冻,注意保暖!” 四更天到,夜更寒了。 曹尘改变了姿势,整个人以扎马步的方式面朝东方而立,双臂上台,扣掌为剑,臂与肩平,膝与臀平,呼吸之间小腹收紧又松弛,仿佛有气过毛孔和丹田。 这是命功“剑指桩”。 习练时,一共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站桩,第二阶段是收功。 曹尘全身松弛,感受桩法的细微变化。这一世重走武道,他发现每一步都比之前体悟更深,一切就从桩法开始。 练桩、练式、练皮、练力、练筋、练骨、练膜、练脏、练血,这就是武徒九品的过程,也是打根基的阶段。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坊内有鸡鸣响起。这是第三遍。鸡叫一遍为子时,鸡叫两遍为丑时,鸡叫三遍为寅时。 鸡叫三遍天下白! 曹尘豁然睁开眼睛,那夜幕已经被染上一层白,有更夫在坊间打着“邦邦”的声音,喊着“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五更天到了。 曹尘微微张开嘴巴,有浊气吐出,随即咬唇一吸,仿佛吸到了那来自东方的一抹清晨之气,这是宇宙之精华。 然后,他轻轻拍打周身。 有骨骼的清鸣“啪啪”作响。 剑指桩,收功。 曹尘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虽然一夜没睡,但是就像沉睡醒来一样。 “咚咚咚。” 累得险些睡过时的曹悬梁在椅子里惊醒,他向外喊道:“谁呀?” 多亏这敲门,他才没误了时辰。 一夜辗转,睡得并不好的苏氏也正下床,打算提醒曹悬梁交班。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院子里。 开了门,曹尘努力让自己显得和善,刚想开口叫声“阿爹”“阿娘”,却见曹悬梁一个踉跄,慌忙护在苏氏的前面。 “大人!小人犯了何事?这是民宅,无论如何,请放过我一家老小!” 他认出了那身上的衣服。 ——镇邪司! 曹尘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回来的时候穿着公服,连忙摘了翼善帽,说道:“阿爹,是我,大郎!我回来了!” “咦,真是大郎!” 苏氏推开他的手臂,惊喜地叫道,“我家大郎回来了,真好真好。” 她又禁不住落泪。 “你怎么回来了?” 曹悬梁也认出他,目光在他的衣服和帽子上打量,“这是镇邪司的服装!翼善帽……那是只有入了甲才能戴的!” 他不像苏氏一样头发长见识短,而是一眼就认出了镇邪司的职级。 “阿爹,我不在尚衣监当值了,刚刚投了镇邪司,蒙上官看重,现在是右甲的身份。不过,还在考察期。” 曹尘托着翼善帽回道。 “你入了镇邪司?” 曹悬梁有些震惊,旋即脸色变得阴沉下来,“糊涂,糊涂,你怎……”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氏一把拨弄开,“大郎才回来,你说那么多事做什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进来说话。” 曹悬梁瞬间憋得一肚子气。 第17章 挡我者死 “我去交班!” 他懒得理这满脑袋“大郎”的婆娘,挑起院子里扁担和粪桶出了门。 “别理他。你怎么一早回来了,饿了吧?阿娘给你做桌吃的。” 苏氏拉着曹尘,眉开眼笑。 “是饿了。” 曹尘摸着肚子,诚实道。仿佛是为了配合他的话,肚子咕咕叫起来。 苏氏鼻子里一酸,心想他这一年定是受了不少苦,险些又哭出来。 “你等着,阿娘去做饭。” 她急匆匆地出去。 曹尘确实是饿了,从观海山庄回来就吃了一顿,剩下时间都在睡觉,夜里又练了桩功,正是需要进食补养的时候。 他坐在刚才父亲的椅子里,打量房间,家具和布置比一年前好了很多,看来是自己带回来的十三两起了作用。 皇宫虽然不是人当差的地方,但确实是编制内,待遇不错,旱涝保收。寻常人拼死拼活一个月也赚不到二两。 二两银子在魏国,就几乎相当于现代的万元户了,指月收入过万。 曹尘身为最底层的尚衣监小太监,月钱是一两银子;如今转到了镇邪司,又是右甲的身份,一个月是五两银子。 在这个世界,算是高富帅了。 “可惜,是拿命换的。” 他想到死去的同行七人,不禁感到悲哀,尽管有两人是死在他手里。 不一会儿,苏氏端着热腾腾的粥进屋,碗里还撒了咸菜和一撮肉丝,算是富裕的吃法了,然后她摸出一个鸡蛋。 “隔壁王姨给的,你补补身体。” 她给曹尘剥蛋壳。 鸡蛋在这个世界属于中上等的食材,穷人家就算有,也舍不得吃。 曹尘明白这鸡蛋应该不是给自己准备的,毕竟他们不知道自己会回来。因此,他按住苏氏的手:“留给二郎。” 苏氏手腕一颤,继续剥着壳蛋:“他昨天吃过了,这只给你。”她停顿了一下,又问,“这一年吃了很多苦吗?” 曹尘咧嘴一笑:“能吃什么苦,皇宫里只要不招惹是非,不犯错,远比外面舒坦。做得好了,还有娘娘打赏。” 他摸一摸怀里,想递点银子,才想起来自己仅剩的钱都给了马云腾。这一年本也攒了十两银子,疏通关系用了。 镇邪司虽然补缺,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他为了活命,只能用掉。 “我现在在镇邪司当差,一个月有五两银子。阿娘不用为我担心,等下个月发了俸禄,我给家里添置点东西。” 他端起粥,大口喝道。 苏氏不应话,当他是谎言哄自己开心,只是定定瞧着他,嘴角含笑,既有再见的喜悦,也有怕见不到的不舍。 “阿娘,镇邪司没有那么多限制,以后我每周都可以回家探望。” 曹尘补充道。 “好,好,你说什么都好。” 苏氏满意地笑道,“我家大郎也有出息了,现在能独自抗起家了。” 曹尘知道她不信,只等下个月拿到俸禄再说。前提是他能活到那时候。 “唔……好香,阿娘,你是不是在偷偷煮好东西,我隔老远就闻到了。” 外面突然响起一个温软的女声,其迷迷糊糊的像是没睡醒。随着吱呀一声,她推门进来,露出窈窕身段和容貌。 长发因为没有梳理而披在肩上,有些散乱;身上的衣衫有些皱在一起,是睡觉时窝在床上挤得;琼鼻,玉唇。 她看见曹尘,微微张开了嘴巴,显得十分可爱,叫道:“大、大郎?” 下一秒,她就睡意全消,一个箭步扑在曹尘的怀里,抱着他的腰道,“你,你怎么才回来,小沐想死你了……” 苏氏拉开她的手,训斥道:“多大人了,还赖在大郎怀里。快起来,你可是快出阁的大姑娘了,别丢人现眼。” “不嘛不嘛,我就赖。” 曹小沐一翻身,又钻进曹尘怀里,“阿兄抱我天经地义,不丢人。” 苏氏拿她没办法。 曹尘接过碗里的鸡蛋,笑道:“小沐饿了吧?阿娘剥的鸡蛋,便宜你了。不过阿娘说得对,以后别赖着我了。” 曹小沐撅起了嘴,表达不满意,随即一张樱桃小口,将鸡蛋咬下一块,“唔,好吃,这不是二郎的鸡蛋吧?” 说话间,又有一人进来。 “见过阿兄。” 原来是曹尘的二弟,曹小沐的二兄,曹家的二郎曹淳起床进来了。 “哪有什么我的鸡蛋,都是家里的鸡蛋。那隔壁王二娘见我读书辛苦,从宅里匀的。我本就打算留给你吃。” 曹淳是一副书生性子,笑道。 他走到桌前,与曹尘对坐。 “明经之后,就算是脱了半个白身,可以任职为官。不过我们没有贵人举荐,只有两条路能走,铨选和会试。” 曹尘喝着粥说道,“铨选授吏,是吏部主持的考试。会试授身,是礼部主持,过了就能解褐,再非平民出身。” 他在宫里当差这么久,对魏国的科举制度自然了解。往年还有殿试,由皇上亲自遴选,但是魏文帝久不理朝政。 不仅殿试,连制举也少了。 “你有什么打算?” 曹尘说完,就对曹淳问道。 二弟从小好学,有读书的天分,能以十七岁的年龄考过明经,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可惜生在平民之家。 这两条路,最难走的是第二条会试。有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也就是三十岁过明经是老的了,但是五十岁考过会试,获得进士之身还年轻。 不过,寒门有路也难走,更何况是连寒门都不如的平民之家。 前世白居易在贞元十六年中进士,三年后过铨选,得授校书郎。可也有韩愈四过会试,三过铨选而不得官,蹉跎十五年后才遇到贵人举荐,得授校书郎。 “阿兄,我不是书呆子,早就打听过了。再过三月,就是会试,由礼部侍郎薛兆丰主持,虽难我亦愿往。” 曹淳笑道,“若是过了,那就是少年及第,风光无两。若是不过,我再走第一条路,参加明年吏部的铨选。” 铨选一般在春季,今年刚过,他没赶得上。今年多做准备,先考会试,再战铨选,他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 “礼部侍郎薛兆丰?” 曹尘的心里却蒙上一层阴影,“看来无论如何,都得将你弄死了。” 第18章 变故 若教薛兆丰得知,从观海山庄里生还的人里有他曹尘,那么曹淳的路必然被断,就算是他再有天资,也是无用。 既成仇敌,挡我者死。 曹尘的心里下了决断,不过他只是默默吃着粥,须臾笑道:“你有抱负、有想法就好,全力以赴,莫留遗憾。” 曹淳点点头:“你在宫里……可好?” 曹尘微微一笑,指向桌旁的翼善冠:“如今不在宫里了,调去了镇邪司。一个月五两银子,从下个月开始,你们就不必省吃俭用了,咱们过好日子。” 苏氏连忙插嘴道:“别听他胡说。” 曹小沐却一下子跳起来,叫道:“镇邪司?是那个监察天下,除妖镇邪的镇邪司?阿兄,你进镇邪司当值了?” 曹尘含笑道:“天子脚下,谁敢冒充?”说着,他翻出腰牌摆在桌上。 曹小沐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想摸又不敢摸:“我就知道,阿兄最棒了。” 她对曹尘最是崇拜。 苏氏这才将信将疑:“是真的?” 曹淳仔细端详一眼,肯定道:“鱼纹绕剑,锁链镇魔,是真的。” 苏氏叫道:“大郎,你真进镇邪司了?这下好了,咱不怕被欺负了。” 她在屋里踱步,一时兴奋难抑。 曹小沐趁他们说话,终于摸上了手,小脸上满是激动:“咦,这上面写着字,二郎你快看看,这写的是什么?” 曹淳凑过去一看,笑道:“这是大郎的职位,中事所右甲,曹尘。” 他见曹小沐还是迷惑,又补充道,“听说镇邪司有两狱七所的说法。两狱,是指诏狱和妖狱,七所又分上下左右前中后,各掌不同职权,中事所主除妖。” 曹尘没想到他了解这么多。 曹淳说得没错,前驱所、中事所和后督所是比较特别的三个所,分别掌管暗哨情报、除妖镇邪和督察考核。 那马云腾就是后督所的。 “噢……” 曹小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曹淳躬身道:“大郎先行一步,我必会试及第,一起撑起这个家。” 曹尘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家人能同心协力,本就是难得。 这个家远比他想象中圆满。 可惜,父亲不在。 他正思量着,外面的门突然“砰砰”地响起来,有人叫道:“苏大娘!不好了!老曹出事了!他被人扣下了!” 曹尘豁然站起身:“你说什么?” 苏氏也一下子变得脸色苍白,踉跄出了房门,在院子里瞧见一个粗糙的老头,对方的肩上还挑着扁担、粪桶。 曹悬梁出了事,她就是当家的。 她强行镇定下来。 “老毛头,他不是过去找你交班吗?怎么被人扣了,被谁扣的?” 曹尘、曹淳和曹小沐三人也跟到院子里。 “哎!苏大娘,老头子真是对不住你!” 老毛头一拍大腿,哀叹道,“我今天想早点回去歇着,所以与老曹轮替着收粪,到了五更的时候,是开明坊。” “我与他交了班,就离开了。但是走到半路发现钥匙丢了,我又回去寻,恰瞧见他走到开明坊李府的后门。” “我本打算上前与他打声招呼,谁知没等我靠近,就见门里冲出三五个家奴,将他一把将他扭住,拖进了门。” “我当时焦急啊,就追上去询问,结果那领头的家奴直接踹了我一脚,骂了两声‘李府抓贼,与你无关’。” 他将挑粪的桶又拎起,往外走两步。 “苏大娘,这李家是开明坊里的大族,老头子实在惹不起,也帮不上你们的忙,能做的就只有回来报信了。” 说着,他惭愧地垂下头,挑着桶离开。 苏氏怔怔立在院子里,等他走了许久才回过神,嘴里喃喃道:“开明坊,李家……开明坊,李家……” 她心里实在没了头绪,面对这种世家门阀,他们这种平民百姓有什么办法?他们不来明抢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如今竟然诬陷曹悬梁是贼,他一辈子老实巴交,怎么可能是贼? 苏氏是不相信那护院的说辞的。 “阿娘,京城是天子脚下,自有律法约束。若那开明坊李家是诬陷,我等自有说理的地方。大不了就告御状。” 读过书的曹淳率先说道,“此事有我和阿兄处理,你们在家等消息。” 他一番话,立即令苏氏有些主心骨。 “二郎说得不错,小沐,你扶阿娘进屋。我和二郎去开明坊打探情况。”曹尘将腰牌挂回腰间,戴上翼善冠。 “大郎,阿娘知道,这些年你爹和我亏欠你太多,你……莫要恨他。” 苏氏抹着泪,嘱托道。 曹尘扶着帽沿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回话,领着曹淳就往院外走去。 曹小沐望着两人离去,扶住苏氏进了屋,安慰道:“阿娘,你别担心了。有大郎二郎在,阿爹会没事的。” 她虽然这么说,但是手也禁不住颤抖。她小心将这份紧张藏在腰后。 “希望阿爹没事。” …… 开明坊,李府。 鸡鸣未过多久,全府就被惊动起来。管家成福急匆匆披上衣服,眼见护院们从后门擒住一人,自顾往内院走。 “大娘,我听下人们说了,是颛小郎君丢了?护院已经抓住了人?” 他向一名头戴凤钗、脚穿锦履、身上披着宽大纱裙的女子行礼道。 她身材丰腴,嘴唇略宽,胸前只有两条系带挂住紧实的衣襟,将一对浑圆衬托得淋漓尽致,可谓绮罗纤缕见肌肤。 “颛儿是不见了。” 她是李府的主母吴云溪,出自江陵郡吴家,也是名门望族,可惜在魏文帝这代官运不至鼎盛,才嫁到京城李家。 “我晨起的时候,瞧见是那倒夜香的倾脚工掳了人,但是命人追过去已经迟了。贼人捉住了,颛儿却不见了。” 她急迫地说道。 成福也紧张起来:“可要报官?” 李颛小郎君可是李家阿郎最喜欢的小儿子,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可恨自己睡得沉了。 “不,不行。” 吴云溪忙道,“李家在京城是望族,若教他人知道丢了郎君,定然备受非议,甚至幸灾乐祸者笑我府规不严。” 她摆摆手,“你去安排对那贼人审讯,严刑逼供,问出他的同伙,我们再着人找到他们的巢穴,救出颛儿。” 成福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大娘,可要通报阿郎?” 他接着又问道。 吴云溪顿时皱起眉头:“他指不定在哪里鬼混,十有八九是在平康坊的哪个浪蹄子床上醉酒熟睡,先不管他。” 成福不敢接话。 “喏,我先去审问贼人。” 第19章 无处说理 成福出了内院,不想有一道人影从外院走来,恰撞在身上。他刚想训斥,却眉头一皱:“成贤,你在做什么?” 那人身体矮了他半截,原来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正是他家小儿。 似他们这种奴仆出身,在魏国属于贱民,比平民还不如。不过成贤是家生子,也就是一出生就是李家奴仆。 所以,主家多有优待。 “阿爹,我、我找小郎君。” 成贤怕像是被罚,慌张道。 “行了,回屋去识字!大人的事情不用你瞎掺和!”成福训斥一句,就往外院的柴房走,贼人就被关在里面。 门外两名家奴守着,见他过来,行礼道:“成总管,怎么处置?” “大娘说了,不管用什么手段,撬开他的嘴,找到颛小郎君下落。” 成福推开门说道。 “冤枉!冤枉啊!大人,我没有偷李府的财物,也没见过什么小郎君!东西不是我偷的,人也不是我捉的啊!” 曹悬梁瞧见来人,悲声叫道。 成福捏住了鼻子,嫌臭。 “成总管,刑具到了。” 不一会儿,一名仆役递来钳刀、锤子、铁链、钉鞭等逼供的物品。 “贱贼子,你可能不知道我李府的手段,我家阿郎与刑部樊侍郎交好。有时候喝醉了,他就教我们些招式。” 成福抓起钳刀说道,“十年前曾有一位惯于罗织罪名和刑讯逼供的酷吏,留下一本书叫《罗织经》,刑罚众多。” “其中,又有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失魂胆、死猪愁、求即死等非人手段,我想你一定不想一一尝试。” 说着,他用钳刀夹住曹悬梁的指甲,用力一拔,那指甲带血落出来。 曹悬梁立即发出惨叫。 成福满意地笑道:“好贼子,这只是开始,你若不想受这刑罚,就将同伙和巢穴供出来,某定让你死个痛快。” 十指连心,曹悬梁疼得直哆嗦,眼见他又用钳刀夹住了第二根手指,不由咬着牙道:“我……我真没偷府里……” 成福脸色一沉,将钳刀往前一送,连手指也夹住:“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一刀若扯出,手指也得被夹断。 “我……可我真的没偷……” 曹悬梁犹自说着,成福猛然用力,就要将他的这根手指废掉,却听房门砰砰砰地响,有家奴叫道:“不好了!” 成福手腕一顿,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呵斥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来人推开门,禀报道:“成总管,不好了!有官……有官上门了!” 成福再次皱起眉头,大娘刚才不是说不报官吗?怎么有官差来了? “谁走漏的消息?” 他觉得李府里有内鬼,但是,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了,“慌什么,都站直了!别忘了阿郎与京兆尹也交好!” 那家奴有些为难地凑上来。 耳语三个字。 成福当即眼神骤变,向地上的曹悬梁唾道:“呸,算你走运!”说着,他向外一挥手,“你们都随我去看看!” …… 保宁坊,街巷。 两道人影急匆匆地赶路。此时天光已亮,街两旁的宅院陆续打开,有仆役出门清扫,也有美妇人倚窗梳妆。 魏国民风开放,有妾瞧见书生打扮、风流俊俏的曹淳,顿时媚眼抛撒,招手调笑,却被旁边人一声低喝提醒。 “不要命了,那是镇邪司!” 她们这才注意到头戴翼善冠,身穿湛青色鱼纹服的曹尘,不由缩脑袋。这位镇邪司的样貌同样拔尖,却带煞气。 在京城,没人愿意惹镇邪司。 “阿兄,转过前面的街角,就到开明坊了。我与阿娘说的做不得真。这京城虽然有律法,但也有世家贵族。” 曹淳忧虑道,“这律法也有官法和民法区别,没有明示在外,却是亘古不变的潜规则。我们在李府说不赢理。” 曹尘明白他的意思,不是说不赢理,而是“理”字在权贵面前不适用。 拆开“理”,前面就是个“王”。 “待会儿你别说话,就留在门外守着,我以镇邪司的名义进去探下虚实。这腰牌……在关键时还有点用。” 曹尘嘱咐道。 “我明白,大郎,如果你一个时辰还不出来,我就去京兆尹报官。若是京兆尹不受理,我就去御史台、大理寺。” 曹淳咬着牙说道,“若是还不行,我就去冲撞圣驾,以死告御状!” 他年轻气盛,决心不让曹悬梁和曹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折在里面。 曹尘头没有回,但是平静地说道:“不用。若是我们死了,就死了。你得活着,曹淳,照顾好阿娘和小妹。” 曹淳心里一颤,没有回话。 “放心,我还不至于这么没用。谁说咱们要死,死的就不能是他们?” 曹尘转而笑道。 曹淳精神一振,茫然无措,强装镇静的心,也一下子变得平稳有力。苏氏以他为主心骨,他却以曹尘为主心骨。 “阿兄,我在门外等你。” 他点头回道。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开明坊的地盘,一眼就望见飞檐翘角、红墙碧瓦,坐落在街市中央的李府。他们上前叩门。 “谁啊?” 里面有仆役不耐烦地问。 朱门打开一条缝隙。 曹尘伸手掰住,从缝隙里亮上一个腰牌:“镇邪司办案,开门!” 仆役吓了一跳:“镇……镇邪司?” 他慌忙瞧向那令牌,只觉得不似作伪,再看来人,身穿鱼纹服,头戴翼善帽,当即腿脚一软:“大人,请稍等。” 他急切地向内传话。 消息立即一层层递进深宅大院。 未几,成福带着人出现,开门问道:“敢问大人为何而来?我李府向来奉公守法,我家阿郎更是当朝礼部薛侍郎的舅弟,就算是镇邪司,也得讲理。” 他一上来就是搬出背景、靠山。 “当朝礼部侍郎,薛兆丰?” 曹尘眼眸一动,没想到又撞在熟人手里了,“不对,如果是薛兆丰的人,他们会不会就是在拿阿爹诱我上钩?” “裴十三重伤未醒,现在东西在我身上。他们……也许知道;不,就算不知道,也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曹尘瞬间有了紧迫感,嘴里仍然不紧不慢地冷酷说道:“你的理与我说没用,我接到线报,说贵府出了妖邪。” 他向上一举腰牌,喝道,“现着令所有人配合调查!若有违抗、拖延、阻挠办案者,一律按妖邪论处,斩!” 成福瞬间僵在原地。 镇邪司监察天下,他可不敢得罪。 曹尘也终于体会到了践踏“理”字的快感,他人践得,我也践得! 第20章 人……是你掳的吧 曹淳在后方街上看得心潮沸腾,这就是权势,若我新科登第,身居高位,这些人又哪敢为难自己,为难曹家? 他手里也捏紧了汗。 大郎这镇邪司的身份只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等对方回省过来就麻烦了。到时候,甚至会被他们围殴扣押。 “对了,我昨日在丰安坊结识了礼部薛侍郎的外甥孙铭,不知道他能不能说上话?死马求医,总归得试一试!” 曹淳一咬牙,往外跑去。 成福眼睁睁看着曹尘进了李府,对后面的仆役吩咐道:“去,通知府里内眷,小心别冲撞了他。还有你们……” “你们两个是四品武徒,去跟着他。如果他乱来,你们就拖住他。记住,你们是忠心护主,所为与李府无关!” 一群仆役很快散去。 “你持我李府信物,去镇邪司求证此人的身份。我见他腰牌上写着‘中事所曹尘’,能着翼善冠,最差也是甲。” 成福对最后一人吩咐道,他没看清那腰牌上的全部内容,“此时镇邪司还没开门,你去平康坊寻马云腾。” “他是后督所的督察使,与我家阿郎交好,对了,这些银子带上。” 他到底是李府的管家,不仅心狠、忠于李氏,而且有能力和手腕。 眨眼之间,事情紧密布置下去。 他追向曹尘的方向。 李府也是五进的院子,这是身份的象征。能至五进,说明祖上出过大员。能守住五进,说明当朝还有权贵。 曹尘数着时间:“成总管,方才你说李府阿郎是礼部薛侍郎的舅弟?难怪院子如此恢弘大气,是开明坊之最。” 成福一听,顿时挺直了腰杆:“那是自然。小郎君可能不知道,我李府阿郎姓李名琰,阿姐乃是薛府大娘。” “薛大娘李玉瑶曾受圣上召见,圣恩隆宠,赐命宣阳郡夫人。那平康坊里最大的酒楼品宣楼,就是圣上题名。” 他娓娓道来,想让其知难而退。 但是曹尘哪可能放弃,话锋一转:“近来府里可有出什么事?” 成福断然道:“小郎君说笑了,我李府乃是大族,能出什么事。” 曹尘心里焦急,知道在对方揪出自己身份之前,他不可能对李府整个搜查一遍,只能挑重点。就怕府里还有地宫、暗窖等布置,要藏一个人就太容易了。 好在对方不知道他与曹悬梁的关系,不会刻意防着,这就是机会。 现在他须与时间争命。 如果排除地宫、暗窖等存在,那最有可能的就是柴房、庑房等地。 曹尘观察布局,直奔柴房。 “大人!” 成福顿时慌张起来。 曹尘立即加快了脚步,“砰”地一脚踹开了柴房,里面却空无一人。 成福松了口气:“大人,我就说了,李府能有什么事。你这是做什么?我告诉你,薛府和李府可不惧镇邪司。” 他说话变得强硬起来。 嚯—— 曹尘佩刀出鞘,架往一旁的家奴。他已经不想再啃成福这硬骨头,要想突破,就得抓住他们这群人的薄弱点。 那家奴面露冷笑,他虽然是贱籍,但也习练武道,是四品武徒。这一刀拙劣,他的脑中瞬间掠过数十种破法。 他身形向右一晃要动,却觉得不对劲,自己的数十种破法不管怎么用,竟然都像是主动撞在对方的刀口上。 他眼前一花,刀落在脖颈。 冷汗直冒! “说,柴房里的人呢?” 曹尘逼问道。 那家奴求助性地望向成福,却被刀锋直接陷入肉里,鲜血四溢。他吓得一个哆嗦:“是大娘、大娘把人带走了!” 曹尘收刀看向气怒不已的成福:“成总管,他就是我要找的人。此人已经被妖邪附体,必须给我带回镇邪司。” 说着,他摸出裴十三的驱魂铃,“你们最好不要靠近他,否则被邪念入体,或遭反噬,莫怪曹某没提醒你们。” 成福见他说得煞有介事,还专门请出了镇邪司的驱邪器,一时也有些将信将疑。难道大娘和家奴们抓错了人? “糟了,大娘不会有危险吧!” 他不敢赌了,连忙说道,“曹大人,我家大娘在内院,请随我来。” 曹尘满意地按住刀,跟着他们来到内院,进入李府的主人居室。 “阿大,这贼子的嘴太严,根本撬不出东西。去,杀了他,将他的尸体丢去喂狗!派人出去打探,搜找颛儿!” 一个女声自屋里传出,“颛儿是大郎的心头肉,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查清楚此贼的来历!” 她的语气里透着杀气,显然不打算就此算了,而是要揪出曹悬梁全家。 “夫人,我真的……没有……” 曹悬梁虚弱地辩道,他的话里满是绝望,这些权贵视人民如草芥。 那颛小郎君是命,曹家就不是吗? 他不怕死,只怕连累了家里苏氏,连累了二郎曹淳的仕途,连累了小沐,还有一年才见上一面的大郎曹尘…… “夫人,我招、我招!” 他慌忙叫着,打算一人抗下一切。 但是屋里响起抽刀的声音,吴云溪也玩味地说道:“招了就好,我也不要你的同党和颛儿下落,你以死谢罪吧。” 阿大挥刀砍去! 曹悬梁瞪大了眼睛,原来这些人抓他根本上为了偷盗财物、寻找颛小郎君,不过是为了抓个人顶罪,杀人灭口! 可惜,一切都迟了! “恨……” 他闭目待死,耳听“铛”的一声,那斩来的刀被挡住,睁开眼,只见那阿大踉跄后退,手里的刀被挑飞出去。 然后,一人扶住了他的手臂。 “大……大……” 他看到那熟悉的面容,开口想要呼喊,却被那人一拽,反手扣住。 “镇邪司办案!” 曹尘的声音沉稳响起。 曹悬梁心里一震,改口道:“大人,饶命啊!小人是被冤枉的!” 吴云溪眼见被人坏了好事,胸前气得直颤,引得阿大的眼睛放光。她嘴里怒斥道:“什么人!竟敢闯我私宅?” 曹尘转眼看向她,咧开嘴笑道:“原来是李府大娘当面。夫人,我接到线报,此人已被妖邪附体,特来擒他。” 说着,他将腰牌举在手里,歪脸问道,“怎么?你要阻挠办案吗?” 吴云溪一惊,张着红唇犹疑,不是没人报官吗?怎么有人来查案? 来的还是镇邪司? “大人,你纵然是镇邪司,又岂能欺我李府!此人乃是窃贼,借着倒夜香的机会,偷盗府财,掳走我儿李颛!” 她当即咬口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带走他!否则我闹到圣前!” 嚯—— 曹尘刀光一闪,在吴云溪的瞳光里横掠,架在那阿大的脖颈上。 “人……是你掳的吧?” 第21章 杀人灭口 他本不愿节外生枝,但是既然涉身其中,那就索性查一查所谓的盗窃、掳人案,或许可以借此平安离开。 “胡……胡说!我没有!” 那阿大慌得腿肚子直抖,眼睛往吴云溪的方向瞥,只是这一次不是看胸,而是带着求救的目光,“大娘救我!” 成福连经三番变故,也有些头脑发胀,不过他还是分得清主次,喝道:“曹大人!这可是我李府的家奴!” 吴云溪也脸色变了变,叱道:“好你个酷吏!不替我李府追查真凶,反而拿我家奴,栽赃陷害,你是何居心?” 曹尘斜眼看向她,玩味道:“哦?如果不是阿大掳了人,为何方才他都招了,你们不问线索,反而要杀人呢?” 成福也反应过来。 难怪刚才觉得不对劲。这阿大长得眉清目秀,身材健壮,平日仗着与大娘通奸,就不把他这个总管放在眼里。 现在想来,难道真是他? 但是大娘知情吗? 吴云溪瞬间语塞,没想到一时情急,想要快刀斩乱麻,盖棺定论,反而露了马脚,被闯入的这几人听见。 但是她绝不能让自己陷进去,目光一转:“阿大,真是你做的?” 她的意思很明显,要让阿大背这口黑锅,替死鬼由曹悬梁转为这个家奴。阿大脸色一白,也想明白她的用意。 可是这一背,就是有死无生! 不仅如此,若李家大郎震怒,回来定会夷平他全家,迁怒他妻儿! “不!不是我!” 他当即叫道,“大娘饶命,大娘饶命!我下次一定卖力,让您舒坦个够,只求您网开一面,饶我全家老……” 哗啦。 曹尘的刀划过他的脖颈,他还没有说完,就捂着脖子跌倒在地。 “行了,证据确凿,有李府大娘亲眼作证,成总管和倾脚工也目睹阿大掳走颛小郎君,今曹某将他手刃在此。” 他将染血的佩刀插回腰间。 吴云溪吓得往后退步。 成福则瞳孔紧缩。 “好一个镇邪司的酷吏!” 他们这时候才想起刚才这句话,杀伐果断,这句话原来不是虚言。 曹悬梁眼见血液溅在自己身上,目光怔怔,这……还是自家大郎吗? 他一时觉得辩不清。 “怎么?夫人觉得不是他?” 曹尘看向吴云溪笑道。 “不,不!就是他!” 吴云溪眼见一切都有了圆满结果,哪里还敢节外生枝。现在趁着那花天酒地的李琰没回来,将一切钉钉子最好。 “那成总管呢?” 曹尘瞥向后面的胖管家。 成福的脸色青一下白一下,内心在挣扎,蓦然一拔柱子上被挑飞倒插的刀,抹过身旁那仅剩的家奴的脖子。 后者不可置信地倒在血泊里。 “镇邪司断案如神,成某佩服。如今主谋已死,从党也已经伏诛。事后我李府必定备上厚礼,到镇邪司感谢。” 成福拱手回道。 如今知情的只剩他们四人了。他的目光扫向曹悬梁,却没有说什么。 吴云溪也回过神:“多谢大人。” 曹尘哈哈笑道:“成总管,请恕曹某僭越,我想与夫人说两句体己话,不知道你是否方便?放心,我不动刀。” 成福眼神复杂,还是挪步退向门外,“大娘,我们就守在外面。” 吴云溪有些害怕,厉声道:“你已经杀了凶贼,你还想做什么?” 那地上的两具尸体还没凉,有血液沿着地毯浸入,延伸出一片红。 曹尘上前一步,凑在她的耳畔笑道:“夫人,你也不想自己掳走亲儿的消息走漏吧?人死了,可事情没结。” 吴云溪脸颊一颤,觉得那呼来的气息宛如恶魔:“你……你想做什么?” 曹尘顺手勾起她的洁白下巴,沿着玉白脖颈往下看去,颇有一番峥嵘奇绝的风貌,他俯身与她的眼神对在一起。 “曹某是为他事而来,不想多生是非,夫人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曹尘瞥一眼地上的曹悬梁。 这位老父亲此时有些目瞪口呆。 吴云溪却脸色一阵变换,内心在挣扎,他想做什么?在这里?还有人看着?她一看那俊秀面庞,竟然有些期盼。 “罢了。” 她伸嘴一咬,含住那手指。 “你若来,就来罢。快、快一些。” 她闭上眼睛,又伸手捉住另一只手掌,往悬着的两条吊带里放。 曹尘面色一滞。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他一把将吴云溪推开,不悦道,“夫人纵然绝色,但曹某对你没兴趣。我要的很简单,今天……我没来过李府!” 他要把最后的尾收好。 曹悬梁这才将提着的心放下,心想若是到了推心置腹的时候,对方才发现大郎没有这个能力,恐怕要恼羞成怒。 “你!” 吴云溪被破了兴致,不由捂了捂胸口,咬牙恨道:“你走!走了就别再出现!否则我吴氏必与你不死不休!”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郎怨妾恨,分猜羞恼,但是曹尘听懂了她的意思。她可以当曹尘没来过,但他也须保密。 今日之事,若有外传。 不死不休! 曹尘一揽她的腰肢,复又松开,哈哈笑道:“大娘风情,曹某已然领略,今日一别,当无再见之期。告辞!” 他亦给出自己的承诺。 说完,他拉着曹悬梁离去。 “什么也别问,跟紧我。” 吴云溪看着两人离去,不由气得直跺脚:“可恨,竟还有我不能得到的男子!”她咂咂唇,觉得回味难忘。 “大娘,您没事吧?” 成福这才踏进房间里问道。 “无事,只是教他就这么走了,心有不甘。”吴云溪说道,“成福,你也是家生子,在李府干了四十多年。” “你觉得阿郎与我如何?” 听到她若有深意的问话,成福眼睛一眯,回道:“大娘,我刚才避到屋外的时候,已经命人去请陈全。” 吴云溪眼睛一亮:“六品,陈全?” 成福躬身笑道:“不错,我李府岂是那么容易进出的。养了陈全这么久,也该用上了。他们……出不了这府门!” 镇邪司又如何,该杀就得杀。 今日的事,绝不能传出去。 吴云溪露出笑容,伸手抚上成福的胸膛,笑道:“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既然如此……快一些,莫拖。” 说着,她一拉系带。 峥嵘风光,在成福眼里展现。 呼吸都变得重起来。 “……” 第22章 快剑【陈全】 平康坊,品宣楼。 人来人往,有客喧嚣而笑,有歌伎起舞高歌,长桌绵延,摆着琼浆玉液。正是商贾云集踏歌音,丹青妙手醉琼京。粉侬倚翠频搔首,锦绣丝竹玉生津。 一名仆役匆匆走入酒楼。 “请问镇邪司的马爷在哪?” 他向楼里小厮出示李府信物,询问马云腾的下落,跟随着上楼。 很快,他就在一个房间见到了对方,忙道:“马爷,小人是开明坊李府的家奴,奉主人命,向您请教一件事。” 长脸太监马云腾喝得烂醉,一把就搂住他,吐气道:“来来来,小娘子,杂家虽然下面不行,但还有长舌。” 那家奴满脸尴尬,旋即就见马云腾的舌头往脸上舔来,慌忙退后两步,心里一动道:“马爷,这是孝敬钱。” 沉甸甸的银子塞到手里,马云腾瞬间一个激灵,竟是醒了酒,打哈欠道:“原来是李琰的人,说吧,什么事?” 家奴长出了一口气,躬身问道:“敢问马爷,今日有一名镇邪司的人来查案,自称中事所曹尘,可真有此人?” 马云腾半醉半醒,摆手道:“你说那小子啊,嘿,胆大心细,心有猛虎,还懂得迂回人心,是杂家的接班啊……” 谁说他醉了。 醉眼看世间,才看得真切。 家奴全身一震,是真的! 而且马云腾竟然如此看重此人,认他是后督所督察使的接班人? 要知道后督所的督察使,和中事所炮灰营的队使可不一样。两者虽然都带一个“使”字,但级别就差比千里了。 督察使,等同于中事所千户,乃是实权职司,有考核、调派之权。 家奴不敢再多问,匆匆离去。 “恩?你怎么在这里?你可是来拉某回府的吗?这是几更天了?” 一人宿醉,扯住他的衣衫。 家奴定眼一看,大惊道:“阿郎!您怎么在这里!这是喝了多少。” 他赶紧扶住此人,原来他不是别人,正是开明坊李府的当家主人,礼部侍郎薛兆丰的舅弟,宣阳郡夫人李玉瑶的亲弟,也就是那吴云溪的正配夫君李琰。 “快,老子没钱了,你去买酒。还有,付了绿萝姑娘的缠头。” 李琰揉着眼睛嚷道。 家奴一摸胸口,囊中银钱已经尽数给了马云腾,不由尴尬道:“阿郎,小人没带足银子,回去就送布匹过来。” 魏国欢场,才子风流,喜欢以锦彩置头,以布匹替代银钱俗物。所谓缠头百万醉青楼,说的就是人间雅事。 “没钱……说个屁。” 李琰一脚将他踢开,转而又问道,“你还没说,你来这做什么?” 他是宿醉才醒,渐渐清晰。 家奴委屈道:“启禀阿郎,府里出了事,颛小郎君让人拐了。我们本是抓住了贼人,却教镇邪司坏了事……” 他像倒豆子一样全说出来。 李琰的眼神逐渐锐利起来:“颛儿出事了?镇邪司?那人可有出示案帖?我等非平民,就算镇邪司入门也得有手续!不行,此人有问题,你快带我回府!” 他竟一下子判断出问题。 镇邪司入大臣府里查案,有两种手续。一种叫案帖,是协查、搜院、取证所用;另一种叫驾帖,乃刑部签发,可以凭帖拿人,下狱审讯,是真正的批捕。 家奴也紧张起来:“阿郎请走。” 两人急匆匆地往开明坊返程,外面等候的两名武奴也牵马跟上。 曹尘还不知道危机迫近。 …… 开明坊,李府。 曹悬梁跟着曹尘急步往外走,路上遇到的丫鬟、仆役全都在避让。 “大郎……” 曹悬梁没有想到自己今天会遇到这么多变故,深陷虎口,面临绝境,却是一年未见的曹尘行险将他带了出来。 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大郎。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本事了?他的智计、胆量和手腕如何练得这么老辣?他这一年在宫里又吃了多少苦…… 不经历非人之事。 何以有非人之能耐。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没等他说出来,却见曹尘的脚步突兀停下。 “我就知道,有人不甘心。” 他平静笑道。 曹悬梁这才看见通往前院的拱门处,斜倚着一个人,此人抱着剑。 “听说有人在李府闹事,想来就是你们。对不起了,此路不通。” 他的脚在背后拱门上一踩,整个人向前倾,歪着脑袋走向曹尘。 “镇邪司的人?我没杀过。” 他的眼里充斥着战意,“那便杀试试,可惜,你只是小喽啰。” 他看不起曹尘。 “你是谁?” 曹尘示意曹悬梁往边上站。 来人的眼神像是鹰隼一样,走近了才看清脸颊上有一道狭长的伤疤。 “快剑,陈全。” 他回答,随即注意到曹尘的目光,摸一摸脸上的伤疤,自嘲笑道,“这是我与一人赌剑时所留。我的剑比他快,我赢了。所以我伤了脸,他断了脑袋。” 陈全说起来轻松写意,但是曹尘明白,当时的情景必定凶险万分。 这是一个危险的人物。 不过,他没有丝毫惧怕,反而血液渐渐沸腾起来,危险才有意思啊! “那你可愿与我赌一把剑?” 曹尘直言问道。 陈全顿时眯起了眼睛,笑道:“有意思,你竟然要与我赌剑?” 他认真对视曹尘的眼眸,蓦然抛起剑在手中,手掌握在剑柄处。 “好,我成全你!” 陈全在握剑的瞬间,剑尖就晃了一十三下,而曹尘全都看在眼里。 他的剑……很快。 “可惜,我还没到练兵器的时候。” 曹尘有些遗憾地想道,先练拳,后练腿,再练擒拿,才至兵器。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与陈全一战。毕竟他在前世练过剑法,而且将数门剑法都练到了巅峰,此世便借剑一战。 他拔出腰间的佩刀。 以刀为剑。 这佩刀呈弯月形,与前世的绣春刀有七分相像,较一般的长剑略短。 所以,在兵器上吃了亏。 “请!” 曹尘持刀与陈全对立。 曹悬梁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大郎什么时候学了武?他要与人赌剑?若赢,闯出这内院;若输,命陨当场? “你……可一定要胜啊!” 他在心里祈祷着。 与此同时,很快结束了战斗的成福,一脸羞愧地跟着吴云溪登上三楼阑干,望向内院的边缘处,那对立的两人。 “他死定了!武师之下,没人能破陈全的快剑,他是赌命的狂徒。” 成福的眼里露出一副快意。 这人,总要从他处找优越感。 第23章 朝议郎【李琰】 “讨教了。” 曹尘握紧刀柄,凝神以对。两人的目光紧紧盯住对方的一举一动,院子里静得能听到落针,赌剑已经开始。 这赌剑也有规则。 乃是只攻不守,全凭谁的剑快。 赢者生,败者死。 陈全在入李府之前,曾与人赌剑二十四次,一直活到现在。附近三坊的武者都闻之色变,他也被冠以快剑之名。 武师之下,无人能破。 下一瞬,剑光、刀光骤起,照亮彼此的脸,在那眼眸里急速突进。 剑擅直刺,刀须挥动。 曹尘又落后一步。 剑先刺到了他的胸口,只须一步,就能贯穿心脏而过。陈全的眼里露出笑意,仿佛已经看到他沥血倒地的画面。 但就在剑尖刺进皮肤的一刹,那胸口微微一侧、一揉、一顿,仿佛有人在运拳,以刚柔并济之法借力、卸力。 陈全错愕:“?” 下一息,他就觉得脖颈一痛,被曹尘的佩刀自右向左劈在动脉上。 咕噜。 血液自断口处冒出。 “刚柔一体,这是……化境!” 陈全艰难地挤出话,他仿佛看见那一个个倒在他剑下的亡魂,如今则是他自己倒下了,一切犹若是场轮回。 “你退缩了。” 曹尘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而是摇头道,“曾经的你或许一往无前,刀头舔血,但是你在李府过惯安逸。” “我的刀在落下的那一刻,你的身体向左后方退缩了半寸,所以我才能用胸口的化劲借你的势,避开要害。” 他插回刀,那胸襟衣衫破损,露出一抹剑痕,虽伤不浅,但不致命。 “原来……如此。” 陈全向下一扑,眼前掠过一个人的身影,可惜自己再也不见了。 松懈,意味着死亡。 他就此没了声息。 “我不会如你一样,因重活一世,就放松警惕。谢谢你提醒我。” 曹尘在心里念上一句,拉住发愣的曹悬梁往外走。时间就是生命。 “大郎,你……何时练了武?” 曹悬梁终于憋出一句话。 “才练没多久,也就比这种半吊子强上三分,不算什么。读书才是正途。”曹尘咧嘴笑道,“世人莫学我。” 曹悬梁沉默。 才练没多久就能杀了那李府养的凶徒?大郎从小就要强,定是偷偷练了很久,吃了很多苦,可是他从来不说。 曹悬梁叹了口气,不再多问。 三楼阑干处的成福笑容僵住,陈全竟然死了?一个从黑坊里搏命杀出来的六品凶徒,只这么一照面竟死了? 他突然意识到,若教这年轻人走了,恐怕会给李府留下心腹大患。 可是,他已经没办法了。 “我记得陈全有个弟弟,叫陈北年,在觐国武院学习,已经是八品武徒,有望在三年内晋升武师,相貌不俗。” 吴云溪也眼露幽怨,不知道是在怨曹尘,还是在怨成福,“陈全拼了命地闯黑坊,就是为了给他挣学费。” “成福,你派人去觐国武院一趟,带上银子,告诉他陈全死了。这曹尘自有他人对付,用不着你我费神。” 成福眼睛一亮,好计策! 难怪这满府上下都被大娘把玩于股掌之间,果然心思敏锐,懂得驱狼吞虎之计。她才是这府里的主事人啊。 “那就放他离去吧!” 成福放心道。 “我还有些话,到屋里说。”吴云溪媚眼如丝,又拉住他往房间走。 成福腿脚一颤,强自跟上。 …… “出了这门,就自由了!”曹尘穿过前院,已经看见了李府的大门。 “等等。” 曹悬梁突然停住身形,然后拐一步走到院墙前,挑起之前被家奴们夺走,随意弃置在一旁的扁担和粪桶。 “这是吃饭的家伙,不能丢。” 他挑起来说道,之如剑客爱剑,文人惜墨,倾脚工独爱这粪桶。 “走!” 曹尘拉住他往门外跑。 一道人影恰从外面进来,迎头撞在他身上,发出“哎呀”一声,旋即一手捂头,一手指道:“阿郎,就是他!” 曹尘皱眉,这竟是一名家奴。 他的后面跟着三个人,中间一人锦衣华服,腰悬雕花玉佩,脸颊方正,眼神恣意,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之人。 “你就是镇邪司那人?我乃李府主人朝议郎李琰,不知你到我李府查案,可有中事所签发的案帖?予我看看!” 李琰开口问道。 曹尘心里一惊,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被人识破了。这李琰是六品官职朝议郎,难怪熟悉镇邪司的一应规则。 “见过阿郎。” 他拱手回道,“这次案情紧急,我们担心妖祸扩散,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案帖在队里,正在送往李府的路上。” 他只能找理由搪塞。 “哦?” 李琰笑道,“既然案帖未到,那还是等等吧。曹大人,李某前日刚得到一罐西戎送来的蜜茶,请大人进府品用!” 曹尘面露为难之色。 他好不容易找到曹悬梁,将其从内院带到了府门,现在再回去就是前功尽弃了。而且这个李琰明显不好应付。 他嘴上谦逊道:“不敢担大人之名,唤我右甲或曹大郎即可。” 真按品级上算,镇邪司里一名小队的右甲,不过是相当于八品官职的征事郎,所以曹尘在位阶上就低于对方。 更何况李琰还有家族余荫,上面还有礼部侍郎和宣阳郡夫人撑腰。 曹尘所仗的唯有镇邪司威名。 “原来是曹右甲。” 李琰笑道,“边走边说。我听闻你还插手了我儿李颛失踪一事。不知道案情可有进展,匪贼可有抓获归案?” 他虽然笑着,眼里却俱是冷意。 李颛是他的小儿子,最得他宠爱,如今却无故失踪了,或被拐,或被杀害。而眼前这个曹右甲却横生枝节。 “谁敢动颛儿,我灭他全家!” 他在心里冷漠地想道。 曹尘瞥一眼刚才冲撞的家奴,心知自己进府的部分消息已经被传递给了李家阿郎。他心思急转道:“已有定论。” 曹尘停住脚步不动,装作躬身道,“教阿郎知道,小郎君乃是被府里的家奴,绰号阿大所拐,他已被我斩杀。” “可惜迟了一步,没能问出颛小郎君的下落,还须尽快派人搜找。否则小郎君不知道要受哪些苦,当真痛心。” 他故意将搜找李颛说得急迫,就是想让李琰暂且放下这边的事。 但是,他明显低估了李琰的性情。只见李琰摆手道:“颛儿的事,我自会安排。你们去传成福。曹右甲,请进!” 他还是不依不饶留住曹尘。 “朝议郎!” 曹尘顿时有些焦急,“下官已经抓到了妖邪附体的对象,急着带回镇邪司审查。这茶……不妨留到下次再喝。” “哦?” 李琰立即来了兴趣,看向曹悬梁笑道,“莫非这就是曹右甲抓的妖邪?既是妖邪,何必麻烦。来人,杀了!” 一直跟随他的两名武奴瞬间爆发出筋骨齐鸣的声音,竟然都是六品。 两人一左一右,围住曹悬梁。 第24章 剑拔弩张 “我现在胸口有伤,动作难免迟滞,而且血肉、筋骨等没有熬练到极致,拼尽全力的话,能打两个屠百户。” 曹尘在心里衡量道,“这两名六品武奴境界与他一致,经验应该有所欠缺。我能杀他们,但自身也要重伤。” 曹悬梁被两人盯得畏缩,但是见大郎下巴微微垂低一寸,眉毛向中间略紧,就知道——这是他从小的习惯,他有难处。 “曹大人,别管小民,让我去死吧!妖邪附体,我……已经没救了!” 曹悬梁挺身说道。 他要将这场灾劫,以自己的死亡作为终结,总好过曹尘也陷进去。 李琰饶有兴致地看着:“啧啧啧,还没失去灵智,倒是一个良民。阿五、阿六,待会儿轻点,让他死得痛快些。” 两名武奴笑道:“阿郎放心,我们有经验,保证让他死得舒坦。” 他们像是在谈论一只蝼蚁。 嗡—— 曹尘的刀出了鞘,以极快的速度挽出一朵刀花,横在身前。那刀上血迹未干,凌厉的刀法令两名武奴一惊。 他们意识到,这曹右甲不简单。 “李阿郎,曹某刚刚用这刀斩了一个叫陈全的人。你们若是阻挠我办案,曹某虽然不愿,但也得奋起反抗。” 曹尘桀然笑道,“近我三尺,血溅五步。你们可考虑好了?” 阿五、阿六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出一抹担忧,他们没把握。 那陈全的快剑,号称武师之下,无人能破,他们二人也只能联手压制。可是他现在却死了,而对方似乎无损。 “阿郎……” 两人当即有了退意。 “恩?” 李琰眼眸一沉,“我李府可不是白养你们的,妖邪在前,祸乱我李府,你二人身为武奴,难道……要退缩?” 两人脸色一白:“不敢!” 而曹尘也听懂了他的意思,妖邪在前,说的是曹悬梁,可妖邪死了后呢?就说邪念转移到曹尘身上,一起打杀。 到时候就算镇邪司也没话讲。 李琰挥挥手,院落四方瞬间有一个个家奴持着棍棒、刀剑围上来。成福也出现在院墙下的拱门,紧张地望来。 曹尘持刀而立,目露凶光。 双方剑拔弩张! “咚咚咚!” 刚被关上的朱红大门突然响起来,令两方紧绷的心弦一紧又一松。 “谁啊?” 成福小跑过来问道。 “镇邪司查案!” 外面有人喝道,那声音令曹尘心里一怔,旋即回过神,露出笑容。 李琰和成福等人则微微讶异,怎么又是镇邪司查案?家奴上去开门。 一人举着黑色的案帖说道:“接开明坊线报,李府有妖邪出没,在下镇邪司中事所常远,奉命查办……咦!” 他刚要念完,就看到了被围在外院的曹尘,“属下常远见过右甲!” 李琰等人惊疑不定,真有线报?真来查案?真有案帖?这…… “哈哈哈,原来都是误会!” 李琰朗声笑道,“都怪李某昨夜宿醉,没有醒盹,一时认错了人。曹右甲,李某有心赔罪,不如进内院喝茶?” 曹悬梁也看看曹尘,看看那常远,有些迷茫,这难道都是巧合? “不过,没事就好……” 他在心里默默念道,“大郎也有出息了,能与开明坊李府并列。” 他五味杂陈,有欣慰,有愧疚,有遗憾,有对自己老了的感叹。 “喝茶就不必了,案情要紧。” 曹尘插回佩刀,拱手道,“常远,将案帖给我。对了,你不是休沐三天吗?怎么这次是你来查案,其他人呢?” 常远看一眼四周围着的家奴渐渐散去,心里也舒了一口气,苦笑道:“大人,自古休沐都是上头的事,我这种新人就算有休沐的机会,又哪里敢休……” 曹尘瞬间明白了,这就与前世的企业一样,领导能休假,员工哪个敢休?不让九九六、零零七享福报就不错了。 常远就是被人当苦力使唤了。 “谁差遣的你?” 曹尘问道,这常远是自己的人,消了他的休沐却没人与自己打招呼,这于情于理也有些不对劲,怕是有人作怪。 “新来的队使,早晨刚就任。听说裴队使重伤,被人接走休养了。” 常远小声道,“此人姓刘,叫刘喜,出自灵宝郡刘氏,乃是名门望族。他虽是旁系支脉,但也有祖上余荫。” 他的意思,就是关系户。 曹尘摆摆手,先不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向李琰辞别道:“阿郎,曹某莽撞,今日多有得罪,改日再谢罪。” 他也不愿将对方得罪死,尽管自己还肩负着为他夫人保密的职责。 那女人风骚,迟早生出祸端。 不过这李琰也不是省油的灯,身上酒气未消,彻夜未归,恐怕心里早有了数,只是因为吴家势大,闭眼不理。 世家豪门,果然是复杂。 “哎,可惜不能与曹右甲把酒言欢。”李琰遗憾地说道,“李府明日自当备礼送上,感谢曹右甲今日之辛劳。” 刚才还是剑拔弩张,现在就是相见恨晚。人心复杂,不外如是。 曹尘领着常远、曹悬梁就走。 成福为三人拉开门。 曹尘看了这位胖管家一眼,眼神略微复杂。此人派陈全拦路,已经结了死仇;还伤了曹悬梁的手指,仇上加仇。 不过,不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扭头踏出门槛。 成福有些心惊胆战,心想莫不是夫人的秘密,还得少一个知情者? “陈北年……得尽快去了。” 他在心里决断道。 常远迈出门槛,才反应过来,低声问道:“大人,案子还没查呢?” 曹尘面色不动道:“真有案子还轮到你查?这李府我已经搜过了。我们先回去商议一下,再定下一步的对策。 常远一想也是,要是这李府里真有妖邪,他一个新兵蛋子能管啥用,给妖孽送菜,让它调剂一下胃口吗? “大人英明!” 他觉得自己跟对了人。 “对了,曹右甲,前驱所说报案的人是一个小孩,莫不是消遣我们?也或许是有人恶搞李府,拿我们当枪?” 曹尘脚步微顿,真有人报案? 下一瞬,就听李府里的家奴急呼道:“阿郎不好了!大娘死了!” 李琰脸色一变,也瞬间想到了很多,转头就喊道:“曹右甲留步!” 第25章 新的案子 曹尘没有回他,而是一指曹悬梁,说道:“交给你件事,送他回家。” 常远一怔,他打量一眼对方,这倾脚工不是普通的倾脚工? “我不用送……” 曹悬梁摆手,知道李府里可能出了大事,不想给大郎添麻烦。 曹尘没说话,只是盯着常远。 “右甲,我一定送到!” 常远立即行礼,保证道。 曹尘点了点头,才看向曹悬梁,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千言万语困在心头,像是被卡住,最终变成:“等我回来。” 然后,他大踏步地走进李府。 常远望了望,知道他这一迈,就迈进了新的是非场里,或许真有妖邪,也或许是李府内部的纷争,总之麻烦。 “放心,我这位右甲不是一般人物,不会有事的。我先送你回去。” 常远一拉曹悬梁,往外走。 “右甲……” 曹悬梁在心里念了念,挑着扁担和粪桶,快步走往延祚坊。 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回到巷子里的曹宅。魏国京城有律制,平民房屋不能临街,因此这一看就知家境一般。 曹小沐早在门缝里偷眼往外面望,一看到曹悬梁,大喜过望:“阿爹回来了!阿爹果然回来了!大郎呢?” 她抱住曹悬梁又跳又笑,向后面再张望,却不见了曹尘和曹淳。 “他们有事,迟点回。” 曹悬梁的眉头展开,笑道。 这一次死里逃生,他是心有余悸,直到现在才放松下来。苏氏也从院里出来,喜极而泣,又问道:“这位是?” 常远摸不清头绪,但是隐约觉得这家人可能与曹尘有关,因此不敢怠慢,回道:“在下镇邪司中事所常远。” 曹小沐一下子叫道:“啊,你是我家大郎的同僚!他怎么没回来?” 常远终于肯定了。 “曹右甲还有案子要查,我先送老丈回来了。这就赶回去帮忙。” 他愈发恭谨了,他可没忘记自己立誓效忠曹尘,已经是他的人。 “那你可真好。” 曹小沐开心地拍手道,“谢谢你送阿爹回来,这果子送给你吃。” 她回屋端出一盘青枣。 常远受宠若惊,这才发现曹小沐虽然衣着朴素,但是皮肤细嫩,娇巧美丽,尤其一双眼眸扑闪扑闪十分可爱。 他顿时低头,接过青枣,心想道:“曹右甲的妹妹可真漂亮。” 苏氏和曹悬梁交流了两句,就明白这次脱险多亏了曹尘,不由满心欢喜:“还好大郎在,他……也没恨咱们。” 曹悬梁怅然,渐渐地脸上才露出释然的笑,仿佛肩膀上的担子去了。 “大郎……爹亏欠你啊……” 常远眼见完成任务,也不敢多待,吃了口青枣道:“我先去忙了。” 曹悬梁送到门口,望着他离去,心里禁不住忧虑:“希望大郎没事。” 苏氏和曹小沐张罗起饭菜。 …… 开明坊,李府。 曹尘重新走进大门里,这回没人敢立即关门,而李琰也面露焦虑。 “曹右甲,府里出了事。既然右甲在,敢问可愿陪李某去看看?” 他上前行礼道。 刚才已经有家奴到他面前耳语,汇报了一番内院的情况,不容乐观。 “朝议郎请带路。” 曹尘知道自己拒绝不了,既然领了案帖,那这戏就得做全套。否则李府闹起来或出了事,还得落在常远头上。 到时候,他也跑不掉。 而且现在正值水深火热的时候,右相府的人没来接头,东宫的人不知动向,镇邪司里还有个难对付的新队使。 留下把柄,就会被人揪紧。 成福领着人在前面带路,很快来到内院的楼阁,正是刚才他立在三层阑干处观望,以及与吴云溪欢愉的地方。 他不禁心里发怵。 一方面担心自己与大娘通奸的事被李琰知道,另一方面庆幸自己泄得早,早走了片刻,否则自己可能也死了。 推开门,现场映入众人眼帘。 一片桃红色布置的居室里,吴云溪倒在血泊里,身上被划开巨大的口子,不仅系带断了,下方的硕大也破碎。 整个人像是被一只利爪探进胸腔,向下划拉,一直开膛到小腹处。 死状极其惨烈。 “这是大娘的房间。” 有丫鬟战战兢兢地说道,“我刚才过来递茶,结果推开门就看见她倒在血里了。阿郎饶命,不是奴婢的错啊!” 她慌忙跪在地上。 曹尘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上前仔细观察吴云溪的死状。她是仰面朝着床的方向,胸口的伤是来自正面。 所以,凶手是事先藏在床下? 还有,她的身体向外侧翻,裂口豁开,边缘狰狞,说明凶手的力气很大,用的是铁爪、银勾之类的奇门兵器。 再往她伤口面朝的方向,是一面墙壁,如今被破开一个大洞。 ——凶手撞开墙跑了! “拖出去,杖毙!” 李琰怒不可歇地挥袖道。 立即有两名家奴上前,夹住那丫鬟,不顾她的哭喊,向外拖去。 曹尘略微皱眉。 魏国律制,人分贵贱。丫鬟属于贱籍,生死全凭主家一念而决。 平民也好不到哪去。 “留她问话。” 他随口吩咐道,不是因为心有善念,而是因为他想到这丫鬟有用。 李琰摆了摆手。两名家奴松开丫鬟,让她在门外跪着,听候差遣。 “阿郎,我此前一直与大娘在楼里议事,刚才走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可是没成想一回头,她就……” 成福痛心地拍着大腿,“哎,这凶手定是在屋里埋伏了很久,见我走了,才骤然发难,然后从这墙洞跑了!” 他的分析与曹尘的观察一致。 “我们沿着这个方向追。他若是翻墙,现在外面正值早市,来往人多,说不定有人瞧见,能查到蛛丝马迹。” 他建言道。 李琰觉得有理,又挥挥手。 一名武奴立即钻出墙洞,观察凶手可能逃窜的方向。李琰和成福等人则出了门,绕到楼外,跟在他的后面。 曹尘也跟着钻出墙洞。 这间房就在一楼,外面是第三进院,布置有假山、花园和游廊,再往外就是连通外街的院墙,翻过去不难。 “可能真是翻墙走了!” 另一名武奴阿六躬身道。 李琰面色难看,这凶手如果真是翻了墙,外面虽然人多,但是问到线索是一回事,能抓到人就又是一回事。 京城这么大,凶手若藏起来,就如石沉大海,他李府哪有能力找。 “曹右甲,还请镇邪司助我!” 他当即请求道。 “谁?” 曹尘刚要说话,却目光一紧,脚尖踢在石子上,令其直射对面的假山。只听“砰”的一声,那假山边缘碎开一块。 “啊!不要打我!” 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跌在地上。 第26章 真有妖邪 “成贤!你怎么在这里?” 成福一眼认出对方,原来是他的小儿子成贤,又偷跑出来玩。 “阿、阿爹,我找小郎君。” 成贤畏缩地望向众人道。 成福厉声呵斥道:“胡闹!我不是让你回屋读书吗?这大人的事跟你没关系,再跑出来小心我拿鞭子抽你!” 成贤一听鞭子,吓得捂住屁股。 “我、我回去!” 他扭头就要走。 “慢着!” 曹尘突然阻止道,“谁说颛小郎君的事就是大人的事了。小童,你为什么要找颛小郎君?你知道他去哪了?” 这李府里人心浮动,各为私利,有时候小孩子说的话才更真实。 曹尘想到了一些事。 李琰皱眉道:“这事我知道,李颛向来与他们几个一起玩耍,有些感情。所以成贤才会来找。罢了,说说。” 他这么一说,也勾起了关于李颛的回忆,一时有些伤感地摇头。 成福见主子发话了,向成贤吩咐道:“老实说来,挑重点讲。” “是……阿郎、阿爹,颛小郎君昨日约了我今早一起玩蹴鞠,所以我起床就来内院寻他。可是,怎么也寻不见。” 成贤怯懦地交代道,“我听内院说颛小郎君失踪了,担心他出了事,就一直跟着找。我想……可能找不到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哇”地落泪。 李琰叹道:“倒是真情。” 曹尘敏锐地问道:“小童,你起床来找他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时辰?” 成贤挠着脑袋回忆道,“大抵是寅时,我听到鸡鸣就起来了。” 那就是五更天,曹悬梁与老毛头交班的时间。而老毛头回家走到半路才折回发现出事,也是曹尘吃饭的时间。 这个时间点是寅时二刻左右。 吴云溪生前曾说过,她是看着颛小郎君被曹悬梁拐走的。虽然她是说谎,但是颛小郎君失踪的时间应该不差。 而成贤是成福的儿子,也就是家生子,就住在外院,从外院走到内院时间很短,用不了两刻,所以……有问题! “你早上见过颛小郎君?” 曹尘瞬间问道。 “见……不,我没有!” 成贤慌张摆手道。 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他有问题了,李琰眉头一肃,喝问道:“成贤!早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颛儿他去哪了?” 成福挤出笑容:“贤儿,你慢慢讲,你在哪里看到的颛小郎君?” 成贤无助地看一看李琰,又看一看成福,哭道:“早上……早上我看见他进了……进了大娘房里……没出来!” “什么?”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李颛进了吴云溪的房里没出来?但是现在吴云溪死了,李颛去哪了? 而且那房里没有其他人。 “不好!”曹尘脸色一变,“快回去,凶手没走,他还在房里!”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惨叫。 正是来自正房位置! 跪在门口的丫鬟也仓惶叫喊:“妖……有妖!救命,大娘房里有妖!” 曹尘快步奔出,却看见那两名武奴也第一时间冲过去,不由脚步放缓,刻意落后一些,随后才跟着他们进屋。 “恩?” 预想中的妖邪与武奴的战斗并没有打响,相反,屋里很安静。但是留守在屋里的两名家奴已经被撕成两半。 “真的有妖邪!” 曹尘看向四周,那妖邪就藏在屋里,突然出击,杀了两人又退去。 “曹右甲,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琰走进门问道,他小心打量房里的情况,生怕妖邪突然冲出来将他也撕碎了。两名武奴会意地护在他左右。 其他人心惊胆战,不敢靠近。 “朝议郎,看来是曹某抓错了人。那妖邪没有附体,而是藏在府里。” 曹尘一开口,就先将事情定了性,保证曹悬梁的正常、合理离开,以防事后有人翻旧账。这是他提出的条件。 “曹右甲说得是,您看我们要不要请援兵?最好再请两名百户过来!” 李琰不复镇静,现在不仅是担心李颛的下落,更担心自己的安危。所以不管曹尘提什么条件,他都满口答应。 “召成贤过来问话。” 曹尘没有回答,镇邪司的百户也不过是在六品至八品武徒之间,眼下这两名武奴的实力不俗,足以应付场面。 成福拉着成贤进来,心知自家这小儿是看到什么情况了。他向李琰和曹尘行礼道:“阿郎,曹右甲,人来了。” 成贤看见地上的尸体,吓得忘了哭。 “小童,你继续说,李颛进了大娘的房间没出来,你知道他去哪了?” 曹尘问道,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现在只是在做验证。 “床……床下!” 成贤果然指了指里面。 曹尘豁然一转身,向李琰问道:“朝议郎,现在情况很明显了。贵夫人的床下有暗门,妖邪和李颛都在里面!” “这李府是你掌家,请问这暗门怎么打开,里面又是什么情况?”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李颛的失踪明显是与吴云溪有关,甚至就是被她掳走的,那么吴云溪认识这妖邪吗? 如果认识,那就是同伙。 裴十三说过,四品以上的妖邪可以诞生灵智,未必没有与人类合伙的可能。但是对方为什么又转头杀了吴云溪? 邪性难抑,还是另有纠纷? 如果不认识,那妖邪从何而来,是自行发现了暗门,还是都是巧合? 李琰神情一愣:“暗门?曹右甲,这府邸是祖上所传,父辈去得早,并没有与我说过暗门的事,而且我与她同床共枕多年,也从未发现床下有什么暗门。” 他竟是不知道。 “成福,你知道暗门吗?” 李琰转头问道。 成福一个激灵,惶恐回道:“回阿郎,您都不知道的事,小人哪会知道。大娘的房间,小人平常可进不得!” 他生怕通奸的事被发现。 曹尘抱起手臂笑道:“既然你们都不知道,那就慢慢找。这妖邪就在里面,大抵是出不去,所以这是间死室!” “朝议郎,贵府人多,不妨调人持兵围住房间,我们瓮中捉鳖!” 对付妖邪,他可不打算讲武德。 李琰如受棒喝,恍然大悟道:“曹右甲言之有理。成福,去调人!” 成福匆匆下去布置。 曹尘这才好整以暇地端起房间桌上,本是丫鬟递给吴云溪的茶,就在满地血液和碎尸的场景下,轻轻品茗一口。 “不急,咱们慢慢来。” 他将佩刀往桌上一放,手掌攀住刀柄,“成贤,报案的人可是你?” 第27章 来龙去脉 成贤眼见阿爹离去,心里更是慌张,抹着泪道:“大人,是我报的。” 李琰心焦难耐,在一旁听着。 他明白李颛大抵是凶多吉少了,当务之急就是除去妖邪,保住祖宗基业。 不一会儿,成福调派一位位家奴,持刀执剑,将房间团团围住。 “你看到妖邪了?为何报案?” 曹尘继续问道。 “回大人,我没看到妖邪,只是看见颛小郎君掉进了床底暗门。我左等右等不见他出来,担心他出事才……” 成贤断断续续说道,“大人,我不是故意慌报的,求您救救他吧!” 曹尘明白了。 原来一切都是巧合。 成贤见李颛落进暗门,就偷偷跑去报案,谎称有妖邪。而曹尘自己则谎称有人报案,闯府借机救走曹悬梁。 谁知真有人报案,也真有妖邪。 一切全都撞在一起了。 李琰和成福两人也听得愣住,说起来如果怪成贤,就没曹尘过来查案。没曹尘过来查案,他们可能也遇险了。 一饮一啄,宛若天定。 “但是你怎么知道暗门里有危险?” 曹尘突然又问道。 成贤顿时面露踌躇,看一眼众人道:“我、我也掉进去过,有一次我与颛小郎君玩藏猫猫,里面……很黑。” 他咬咬牙,蓦然继续说道,“有人点了灯,是一位阿郎。然后大娘来了,她……她……呜呜呜……” 他哭着褪下裤子。 只见两侧有指甲划痕,红彤彤的,印迹狰狞,像是被抓破的。 李琰和成福勃然变色。 这是吴云溪的手笔! 魏国男女观念开放,京城鼎盛繁华,人人爱慕风流,因此朝中养妾、妾养面首或贪一夜欢愉的例子比比皆是。 吴云溪就是此中老手。 李琰身为李府主人,整日流连曲坊,饮酒作乐,宿夜不归。吴云溪孤身难耐,便有样学样,时常勾通男丁。 这事开了头,就有瘾。 渐渐地,她便不满足于现状,胆子也大起来,玩得花样越来越多。 李琰对此自然是知道一二,但是两人成婚本就是李家和吴家联姻,再加上他自己也乐于此道,也就没做管束。 总之,两人是各玩各的。 但是他没想到,吴云溪会对成贤下手,难怪成贤对暗门有阴影了。 而成福勃然色变的原因有二。一是成贤当众将李府的丑事说出来,会遭李琰记恨;二是他的身上也有划痕。 “原来如此!” 曹尘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他转头向李琰问道,“朝议郎,问题的关键在于,他口中的那位阿郎是什么人?” 此人或许就是关键。 “这该死的婆娘,竟然就在房内地阁豢养面首!真是死有余辜啊!” 李琰怒不可歇,夺过成福手里的刀,就对着吴云溪的尸体砍起来。 未几,他砍得累了,才向后一坐,瘫在椅子里,叹道:“哎,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曹右甲,让你见笑了。” 他歇了两下,继续道,“这地阁里的阿郎我是真不知道,别说阿郎了,我连暗门和地阁的存在也是才知道。” 他的脸上露出落寞和痛恨,任是哪个男人遇到了这种事都不光彩。 成福见李琰望过来,也摇头道:“府里进出的人我都知道,没听说谁进了夫人房里没出来。除非……是阿大!” “阿郎,曹右甲,除非是阿大偷偷带了人进去,有些事我也管不了。” 这一说就是死无对证了。 曹尘若有所思地把玩着茶杯。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传话声,是常远回来了。他快步走进房里,目露惧意地落在吴云溪和两名家奴的尸体上。 “曹右甲,事情已经办妥了。” 他克制住情绪说道。 曹尘终于露出笑容:“很好。朝议郎,成总管,准备开启暗门吧!” 原来他是在等常远。 等一个消息。 李琰和成福对望一眼,然后他们看向成贤。这位小童怯生生地走上前,硬着头皮在床下的一处凸起使劲一按。 咔嚓。 机括声响起,床下坍出一个阶梯。 成贤慌忙后退,躲到成福的身后,却不见暗门里蹿出什么妖邪。 “看来得进去看看了。” 曹尘叹道。 这妖邪大抵有些灵智,懂得趋吉避凶,所以指望它出来怕是有点难。 “来人,取火把!” 李琰招手向外吩咐道。 很快,两柄火把被递过来,由成福和那个名叫阿五的武奴持着。 “前方探路!” 李琰吩咐一声,然后向曹尘说道,“里面的妖邪就拜托曹右甲了!” 他也不傻,不任由曹尘牵着鼻子走,而是打算让曹尘顶在前头。 “走!” 曹尘知道自己还有把柄在对方手里攥着,推辞不了,向里走道。 阿五举着火,紧跟在后。 常远快步赶上。 李琰目光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才一咬牙道:“我们也进去!” 成福举着火把,与阿六一前一后,护着他走向阶梯,往下方走去。 通道里很黑,随着被火把照亮,曹尘很快看清楚了情况,这果然是一处通往地阁的暗道,而且十分狭长。 “前面有人!” 常远突然叫道。 曹尘和阿五同时放慢了脚步,只见阶梯到了尽头,是一处极为宽阔的房间,有隔道继续延伸向更深的地方。 不过,就在那第一间房的中央,正躺着一个人,不,是一个小孩。 “颛小郎君!” 阿五瞬间辨认出对方,快步走上前去,用火把点亮右侧的壁灯。 他揽起那孩童一看,果然是李府的小郎君李颛,不由面现沉重,向后面的阶梯喊道:“阿郎,颛小郎君死了!” 李琰闻言一怔,踉跄跑进房间,一看李颛发白的面容,就手指发颤:“死了,该死的吴云溪,都是你害得!” 曹尘也看清楚了李颛的样貌,长得眉清目秀,可惜天妒英才。 他的伤口是胸前的一爪,直接贯穿脏腑,血块和肠子流在外面。 “该死!该死!” 李琰愤怒得快要冒出火,再也顾不得谋算,吩咐道:“去,杀了它!” 阿五和阿六应一声,一人举着火把,一人负责戒备,走向更里间。 成福扶住李琰:“阿郎节哀。” “右甲,我们跟吗?” 常远小声问道,他看一眼被火光照得黄澄澄的墙壁,更加害怕了。 “啊——” 就在这时,前面响起惨叫。 第28章 智斗妖邪 “过去看看!” 曹尘拔出佩刀,领着常远就往里间跑,刚过门就觉得一团火热的气息冲在脸上。他劈刀一砍,震开一团赤红。 “吱吱!” 那怪物像猴子一样尖叫,身形极快,在墙壁上一踏步,蹿入更深处。 曹尘被震得倒退一步,只觉得手腕发麻,那怪物的力量也不小。 “怎么样了?” 常远焦急地问道。 曹尘摇摇头,看向里间的两名武徒,只见阿六的右手臂被撕裂掉一半,骨骼断裂,正鲜血淋漓地滴着液体。 阿五因为手持火把,只与那怪物匆忙对了一掌,没有受伤。但是他举起手,那掌面上满是赤红,像被火烧过。 “力量超过狮虎,敏捷堪比猎豹,利爪锋锐如刀,身上带着炽热。” 曹尘评估道,“这妖邪的样子没看清楚,但是四肢俱在,像猴又像犬,实力已经超过寻常的六品武徒。” 常远瞥一眼阿六,明白他的意思。这两名武奴学的功法都是垫底的货色,与他们差不多,因此只能算是寻常。 “曹右甲,这是七品妖邪!” 阿五紧张地说道,“阿六已经受了重伤,战力大减。如果那妖邪再冲出来,还请曹右甲援手,一起斩了它!” 两个人心有余悸地往后退。 李琰和成福从外面走来,也面露凝重,显然这妖邪的厉害超出预料。 “常远,你去出口守着!” 曹尘点点头,握紧了佩刀吩咐道,“阿五,你拿着火把,随我到里面探一下地形。防住它就行,别恋战。” 众人见他如此说,顿时有了主心骨。阿五与他并排走向更里一间。 随着两人踏进门槛,那团赤红顿时从黑暗里冲来,被火光照得清晰,赫然是一个毛茸茸的怪物,毛里是人脸。 它在墙上一蹬,抓向曹尘。 “窥刀势!过梁刀!” 曹尘左脚向前踏步,右手握刀自腹部向外劈砍,“铛”地一声撞在红毛怪的利爪上,然后撩刀挑向上,挑飞对方。 “举火把!” 他疾步上前,继续斩向那怪物。 阿五闻言,举着火把向里面一照,顿时将这处房间照得清晰。这是一间卧室房,有床幔、红被和铜镜等物。 房间里面没有其他出口了。 这就是最里一间。 “不必缠斗,我们退出去!”曹尘横刀逼开红毛怪,向外面奔去。 阿五慌忙跟上。 那红毛怪物紧追不舍,而且它的身上时刻在散发热浪,烫得曹尘的刀也散发出热气。曹尘两人且战且退。 “吱吱!” 那怪物尖叫着,在第二间室的位置停住,随即一转身回了住处。 李琰和成福三人听到动静,已经退到了第一间室,见曹尘两人回来,问道:“曹右甲,怎么样?那怪物呢?” 他们向里张望,面露惧怕。 “我们出去说!” 曹尘一马当先,登上阶梯。 不一会儿,他们回到吴云溪的房间,常远和一众家奴持刀围过来。 “没事,那妖邪没追出来。” 曹尘摆摆手,说道,“朝议郎,那怪物的品阶不低,阿六想必已经对你说了,而且他受了伤,我们不宜硬战。” “我们现在的优势就在于人多势众,但是地阁的空间狭小,不利于我们作战。不如想办法逼它出来,用火攻!” 他一边说,一边看李琰的反应。其实他通过刚才的短暂交锋,已经摸清楚了那妖邪的底细,但是他没必要冒险。 而且他才进入镇邪司没几天,这件事不难查,如果暴露出太强战力,反而会引人注意。能用智取,何必强攻。 “火攻?” 李琰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这个主意好!那地阁虽然留有通风口,能点壁灯,但是挡不住浓烟。” 他转身向成福吩咐,“去柴房,再取些湿布过来,点火,熏它!” 这是常用的烽火烟,以干柴引火,续以湿柴,浓烟就会滚滚而起。 这李琰倒不是一个草包。 曹尘见他们有了主意,自己也没必要冒头,因此乐得在一旁等待。 常远不敢大意,拉着一众家奴演练阵势,提前嘱咐好待会儿那妖邪出来后应该怎么对付,还另外准备了铁网。 “右甲,就等妖邪出来了!” 常远喘了口气,感叹道,“你说得对,这回才叫真正的瓮中捉鳖。” 不一会儿,干柴投进阶梯,点燃烈火,盖上湿布,腾起浓浓烟气。 初时,里面还没什么反应,但是随着浓烟密布,渐渐覆盖了第一间室、第二间室,里面的红毛怪物坐不住了。 “吱吱!!” 它在浓烟里快速突进,身上的炽热灼烧得烟气四溢。然后它终于蹿出第一间室,沿着阶梯直上,试图冲出来。 有盯风的家奴叫喊:“来了!” 阿五这时也要了一柄横刀在手,对准冒头的红毛怪就是一刀斩出。 铛—— 横刀与利爪撞在一块。 那红毛怪被劈得跌进阶梯里,但是阿五也被震得连续退出三步。 此时正面交锋,阿五才试出怪物的真正实力,喊道:“不是七品!是六品巅峰!阿六,曹右甲,过来助我!” 曹尘却一拉他的胳膊,笑道:“无妨,放它出来,一起围杀它!” 阿六单手握住刀,蓄力等候时机。阿五听他说得有理,向后退开。 那怪物尖叫着冲出暗门。 “杀!” 曹尘一声大喝,随同常远和两名武奴一出刀,斩向那红毛怪。 “吱……” 这回它没叫出来,就被两刀绕过利爪,斩在身上,顿时赤血直冒。 “退!” 曹尘再喝一声。 四人向后齐齐退步,围在外圈的十名家奴,立即持刀劈出。红毛怪双臂难挡,不得不抡成一圈,荡开刀尖。 六品不愧是被称为“百人敌”,这十人只觉得巨力爆发,倒飞出去。 “再斩!” 曹尘又一声喝,四人踏步向前,再次齐齐斩出,红毛怪顿时不敌。 趁此机会,又有家奴围上空缺。 李琰看得欣喜,叫道:“不愧是镇邪司!不愧是曹右甲!这番火攻、刀阵已经杀得这妖邪毫无还手之力!” 仿佛是为了呼应他的话,那红毛怪愤怒地“吱吱”叫起来,然后身上骤然腾起火焰,随着它的手臂向外打出。 “不好!这妖邪能御火!” 话音未落,那火已经落在床幔上,这间居室以极快的速度烧起来。 家奴们顿时慌乱逃跑。 第29章 何为对错 人一乱,阵势就破了! 红毛怪顺势强攻,仗着火势猛烈,突破四人的封锁,攻向曹尘。 “我引它去假山!” 曹尘从之前的洞里一钻而过,直接来到后面的院子。这里地势开阔,而且没有易燃物,正适合与它正面决战。 李琰在前院焦急地喊:“救火!快救火!都别跑,给我救火!” 这京城坊间若失火,能烧穿半条街,惹得圣上震怒,甚至株连九族。 一众家奴们也晓得利害,纷纷返回,提着水桶等物开始扑火。好在深宅大院都有预防走水的措施,渐渐控制住。 受伤的阿六留下照看,阿五则向后院追去,正看到曹尘与红毛怪打斗在一起。这曹右甲的实力并不怎么高明。 “应该不足四品。” 他心里嘀咕一声,“不过身法、招式倒是巧妙,一时也不会败。” 阿五双手握刀,上去帮忙。 曹尘喊道:“不必硬拼,它身上受了伤,血流得快,撑不了多久。” 阿五这才明悟过来,连忙以身法尽量避让。但是他哪里比得过曹尘的灵巧和卸力之法,不由被红毛怪压着打。 而且红毛怪明显觉得他这位六品的威胁更大,对他也着重关照起来。 阿五苦不堪言。 须臾,曹尘抓住机会横刀一斩,重创红毛怪的腰部。它瞬间就身体破开,流出大片的血,转头向来路逃去。 “追!” 曹尘和阿五两人紧追不舍,很快就看见红毛怪钻回墙洞,落进暗门里。它这是不行了,要回到自己的巢穴。 “常远!你守在外面!” 曹尘大喊一声,就追进暗门里,趁他病要他命,没必要再智取了。 扑面是一股浓烟,不过此时已经散去了不少,没有之前那么烈。 曹尘见能抗住,就一点点向地阁里面探查过去,直到见一路都没有遭遇红毛怪的埋伏,才踏进最后一间室。 “吱吱!” 此时的红毛怪十分狼狈,正蜷缩在一侧角落里,低头舔舐伤口。 它见曹尘到来,顿时面露凶光,仿佛被人侵犯了领地一样,纵身扑过来。它的身上再次腾起火焰,要击杀他。 但是地阁里本就昏暗,还有烟雾缭绕,视野极差,曹尘原本只能靠听声辨位,它这一腾起火焰,顿时如明灯一样。 “该结束了。” 曹尘见阿五也没有跟过来,顿时气势一变,竖起佩刀急斩而下。 铛! 利爪挡住刀锋,却见那刀势一晃,又自右侧横斩而至。红毛怪不由避让,但是它身上有伤,不自觉地慢一息。 曹尘踏步直进,劈在它的肩上。 红毛怪发出惨叫。 它如果没受伤,曹尘要赢它,还得爆发出化劲等底牌。但是此时它重伤在身,就根本不可能是曹尘的对手了。 噗嗤。 曹尘横刀斩进它的脖颈。 红毛怪霎时间跌倒在地,抽搐了两下,就再没有动静。它临死还往蜷缩的墙壁处爬了爬,似乎有事放不下。 它身上的火焰也渐渐熄灭。 “还有一个疑点。” 曹尘用火折点亮壁灯,才有时间仔细打量这间地室。除了床、柜子和妆台,旁边还有一排书柜,零星摆着书。 “看来这里就是吴云溪的地下欢场,但是成贤说的阿郎去哪了?” 他四顾一圈,没有发现其他人存在,旋即目光停在红毛怪的脸上。 “有没有一种可能……” 曹尘看着那似人非人的面庞,脑海里不禁掠过观海山庄那女孩和木妖的身影,他的心里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想。 “妖邪……莫非是人变的?” 他甩甩头,将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逐出去。他与常远进镇邪司后,就被当做炮灰培养,也没受过系统性培训。所以他们根本没接触到关于妖邪的一些秘密。 但是这个猜想就像一颗种子一样,在他的脑海里下了根, 这个世界远比想象中复杂。 “当啷。” 曹尘走向墙壁,却脚下一响,踢到一件硬物。他捡起一看,竟是一枚腰牌,上面写着“镇西军先锋营赵亥”。 “这是……军中的腰牌!” 曹尘面色骤变。镇西军,那是坐镇魏国西境,在陇山一带对抗西沙三十六国的边军,向来以骁勇善战闻名。 “他……怎么会在这里?” 曹尘心里的想法渐渐清晰,那被藏在地阁的阿郎很可能就是赵亥,而那化为怪物的人……也大概率就是赵亥! “可是边军怎么能入京城?还是善战的镇西军!这是杀头的大罪啊!是他一个人,还是一群人?若是后者……” 曹尘只觉得自己惹了极大的麻烦,他不该踏进李府,卷进漩涡里。 原本礼部侍郎薛兆丰和东宫的事,就已经够头疼了。这下好,他直接捅进了马蜂窝,想脱身是难上加难。 “麻烦了!” 曹尘一咬牙,将腰牌揣起来,继续在房间里搜查线索,很快就在那红毛怪蜷缩的墙角处,找到一行行文字。 “这是用指甲写的?” 他心里一惊,只见那地上的一行行文字凹进地砖里,像是淬炼过体魄的武者用指甲一点点刻划,深及人心。 ‘恨!恨报国无门,不能建功立业,竟被宵小所骗,沦为暗室男伎!’ ‘思!思家中妻儿,偏居陇山西凉,青石镇远,何日才能再见!’ ‘怒!怒朝廷昏聩,京城歌舞不歇,怎知边境苦寒,家国难护!’ ‘杀!杀……’ 话写到这一句,就断掉了。 但是曹尘更加心惊,这每一行每一字里都充斥着浓烈的情绪。他的眼前仿佛看见一位戍守边境的战士入了京城。 盛世繁华,如针刺心。 而他本是抱着满腔报国之志而来,却被朝臣贵妇看中,沦为狎戏工具,不见天日。妻儿远在西凉郡,再难见。 “杀!杀……” 曹尘仿佛感觉到了那赵亥心里最后的绝望,怒恨交加,心猿焚身。 “所以,你成了妖邪!” 他终于懂了。 妖邪果真是人变的! 当绝望盈胸,死而再生,就成了妖邪!所以那草妖生前曾是谏议大夫王从德之女!所以这赤猴生前曾是赵亥! 曹尘觉得心里堵得慌。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呵呵,看来你知道了。我说品宣楼的死士怎么少了一人,原来这个漏网之鱼是被那个贱妇给藏起来了。” 一个声音突然在外响起,“既然知道了,那就留在此地吧!报回镇邪司,定说你死战妖邪,英勇就义!” “曹右甲……如何?” 第30章 只问生死 李琰负手走进第三间室。 成福和阿五、阿六三人自左右出,成掎角之势围住墙角的曹尘。 “知道?知道什么?” 曹尘犹自怔忡。 “呵呵,边军入关,藏匿京城,朝中更有人与之勾结,这是杀头的罪啊!曹右甲,你不必装傻,今日你必死。” 李琰指向那地上的字。 “原来你全知道。” 曹尘恍然抬起头。这位朝议郎并不是一无所有的傻子,他全知道。 “不错!” 李琰大方地承认道,“我不仅知道地阁的存在,也知道那婆娘私养面首。可是这又如何?京城哪个妻妾不养?” “只是我最近才知道,她养的那个人是赵亥!该死,真该死啊!为了一个体魄强健的兵士,就不怕抄家灭族!” 曹尘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是你,原来是你。” 他一字一句地问道,“那赵亥因何才化为妖邪?他经历了什么?” 李琰饶有兴致地与他对视,他就喜欢看这种狗急跳墙、急切却无可奈何的模样。他负手而笑:“告诉你也无妨。” “这赵亥出自镇西军先锋营,家在西凉郡青石镇。我不过是让人告诉了他一个消息。西戎国野骑军突袭陇山边境,抢掠、屠杀青石镇,镇里无一人生还。” 曹尘一下子握紧了拳。 他懂了。 赵亥在生前连自己最思念的妻儿也没能护住,又谈何护这偌大魏国。 “他既有本领,为何不逃?” 曹尘再问道。 “逃?逃去哪里?” 李琰哈哈大笑,“他逃出李府,让京城知道他是一个边军吗?他自己不怕掉脑袋、抄家吗?更何况那婆娘又不是没付钱,他每个月都往青石镇寄银子啊!” 悲也!苦也! 曹尘摇摇头,不想再问。 “赵亥虽死,妖邪已灭,但事情还没了结啊!”他轻叹一句,将手里的刀插回刀鞘,凛然笑道,“你们来吧!” 他两膝微屈,双手上扬,捏指成爪,侧身探向四人,正式宣战。 这是鹰爪功,也是拳法的一种,出自翻子拳,有沾衣号脉、分筋错骨、点穴闭气之称,易学难练,三年才能小成。 与杀郑兴南的时候一样,他不能用刀杀这四人,所以他要用爪功。 李琰继续笑道:“有意思,你还想反抗?阿五已经与我说了,你不过是四品不到的境界,如何与我们抗衡?” 说着,他大手一挥。 “阿五,上去杀了他!” 那双臂完好的武奴立即蹿出,双手持着横刀斩去。暗室狭窄,躲避的空间极小,这一刀就封死了曹尘的前路。 铛。 曹尘不退反进,一爪搭在刀锋上,整个人翻身向上,回身勾爪。 这是以险搏险! 阿五心中一惊,想要回身再斩,却受限于空间狭窄,难以挪刀。他不得不向后拖刀,以刀柄攻击曹尘。 “迟了!” 曹尘面色冷峻,双手如鹰爪侧移,身躯宛如穿梭峡谷的雄鹰,贴着阿五的身体,瞬间自腋下穿过,爪锋翻啄。 “不……” 阿五眼露惊骇,但是那利爪已经啄在他的咽喉处,血液汩汩冒出。 一寸短,一寸险。 当他在选择用横刀攻击的那刻起,曹尘就已经想好了贴身肉搏。 对方轻视自己,再加上暗室狭窄,又用横刀,这就是致胜的机会。 “你竟然杀了阿五?” 李琰不可置信地叫道,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两步,有些惊惧于曹尘的能力,“成福,阿六,你们一起围杀他!” 两人再不敢轻视,成福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阿六取出一柄匕首。 他们显然是吸取了阿五死亡的教训,不敢再使用长兵器与他战斗。 “有趣,一起上吧!” 曹尘桀然而笑,也不等他们攻击,直接揉身而上,以鹰爪抓去。 “狂妄。” 成福率先出手,以短刀斩向曹尘的手腕。别看他平时胖乎乎、和蔼可亲的模样,这一动手才露出四品的实力。 “死!” 阿五虽然折了一只手臂,战力有所下降,但也能发挥五品巅峰的实力。他们一左一右,逼得曹尘只能躲闪。 “为何要躲?” 曹尘却凛然一笑,不退反进,双爪竟然一只搭上成福的刀刃,一只抓向阿五的匕尖,大喝道:“给我破!” 他身形一错,成福和阿五两人竟然被他牵引着互相攻击向对方。 “不好!” 成福脸色一变,他仓惶挪开短刀,想追砍曹尘,却见曹尘脸上露出疯狂笑容,竟然转身迎向他的刀锋杀招。 “不要命了?” 他心里一怵,立即判断到就算自己这刀落下去能砍伤对方,自己也得被曹尘扭断脖颈,不由吓得撤刀向后退。 “一步退!满盘输!” 曹尘厉喝一声,脚下踏步上前,以肩肘撞在成福的臂弯,逼得对方撤刀,旋即手爪一捏,就掐住了对方的脖颈。 “不!不要杀我……” 成福惊恐地叫喊,但是话音未落,就被曹尘“咔嚓”一声捏断脖子。 阿五这时候才追到,却见曹尘宛如雄鹰展翅,矮身、侧冲,直接避开他的匕首,然后快速贴近,搂住他的脖颈。 砰—— 曹尘用力一拉,两人的脑袋撞在一起。阿五顿时觉得眼冒金星。 他勤学苦练到六品武徒,但是实战的机会不多,哪里见过如此凶残的打法。这已经不能称为武学,而是杀人技! 他下意识地想要退。 但是曹尘的鹰爪已经到了面前,翻手打在他的脑门,随即崩打在他的手臂、腿部要穴,令他四肢软瘫向地。 “咚——” 鹰爪自左右向中间一击,打在他的两个太阳穴上,他瞬间眼睛一暗。 “你……” 阿五还想说话,却觉得暗劲陡然爆发,脑袋咔嚓咔嚓地炸响起来。 然后,他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曹尘随手推开他僵直的尸体,看向李琰笑道:“朝议郎,该你了!” 短短数息时间,已经有三人直接亡命在他手上,其中还有六品武徒。 李琰只觉得冷气直冲百会穴,吓得蹭蹭后退:“不可能!你怎么会这么强?曹尘,你不能杀我,我是朝臣!” 曹尘一步步走向前,宛如凶兽盯住了一只渺小猎物,哂笑道:“朝臣?朝臣又如何?这些年死得还少吗?” 说着,他如雄鹰扑出,以左右鹰爪之势,勾向李琰的脖颈要害。 “不——” 曹尘听到那惊骇欲绝的叫喊,心里却只掠过两句话。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问生死,我曹尘何必问那对错? 第31章 白骨赵亥 “砰!” 李琰只觉得整个暗室都在旋转,脖颈处像利矛捅入一样的疼痛。 下一秒,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怜谋划再多,终不及一双鹰爪。 曹尘舒了口气,略微沸腾的血液渐渐平息,脸上仍然有点意犹未尽。这四人都太弱了,远不如屠百户的拳。 一个是李府培养出来的,一个是在镇邪司里杀出来的,本就是天壤之别。 嗒。 就在曹尘转身的一瞬,却有一只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全身一僵。 “不可能!怎么还有人活着?” 他瞬间矮身避开手掌,拉开两步距离,回身摆出鹰爪功的防范姿态。 他也终于看清楚了来人,只见原本应该死去的李琰,此时像是复生了一样,眼眸里露出震惊、恐惧和绝望等神色。 然后,他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目光变得逐渐清明,且透着凶悍。 “还……没有结束。” 他沙哑着声音说道。 曹尘顿时反应过来,警惕地问道:“你不是李琰!你……是谁?” 下一刻,不等对方回答,他就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裴十三曾经说过,妖邪、妖邪,妖是外相,邪是内因。 自从进了镇邪司,他就听人说妖邪会俯身人体,但是从来没见过。 如今看来,李琰莫非就是被附了体?此时的躯壳里已非那位朝议郎? “赵亥!” 曹尘想到了对方的身份。 “镇……来战……” 对方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说不出完整的话,与草妖一样只有短暂的清醒。他开始痛苦地嘶吼,全身冒出火焰。 曹尘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说的是:“镇西军赵亥,来战!” 他即便是死了,即便是化身妖邪,也不甘就此陨落。镇西军有自己的荣耀,镇西军的兵将理应战死在沙场里。 须臾,他的全身被烧成骨头一样,但是粼粼白骨上透着力量感。 曹尘目光一凛,他这是在短短时间里,就用妖火完成了全身的淬炼,熬炼完筋、骨,堪比六品巅峰的境界。 “既然如此,讨教了!” 他的脸上也露出慎重神色,已经不将其视作一个妖邪,而是对手。 一个失去了理智的边疆战士,被妖邪附体后不畏死亡的六品武徒,曹尘也很想知道,此时的赵亥会有多强。 呼—— 白骨赵亥挥臂向他抡来,巨大的力量砸得暗室里的空气炸响。这一臂的力量,就堪比猛虎扑击,远超常人。 曹尘有心试试他的力量,左臂向外一挡,以硬碰硬,但是下一瞬他就被磅礴巨力砸得撞向墙壁,瞳孔收紧。 “好强!” 他在墙上一蹬脚,翻身下踢,直攻白骨赵亥的脖颈软骨处,却被对方伸手一架,将他整个人都掀得翻飞出去。 “比屠百户还要强!” 他瞬间就评判出对方的实力,身体里的血液刹那间沸腾起来,这样的对手才值得自己出全力,值得自己打死啊! “再来!” 曹尘在半空一个旋转,落在地上,整个人呈现螳螂姿态轻轻摇晃。 这是螳螂拳。 白骨赵亥紧追而至,以简单直接的拳法直轰,有攻无守。他的眼里满是赤红,妖邪的本能让他只想撕碎一切。 嗒! 曹尘五指成勾,刁在他的腕处,向下一拉,断了他的身形,随即踏步提肩,以肘部撞在他的腰上,接着崩拳。 所谓“不刁不打,一刁就打,一打几下”,这就是螳螂拳的精髓。 但是白骨赵亥丝毫不觉得疼痛,反而就势抓住曹尘的手臂,拉向自己的方位,锋锐的指尖向他的脖子插过去。 曹尘不由向下一塌身体,用地趟的姿势捶向他的脚踝,断他的站姿。自己则趁机翻身,一拳劈在他的脑袋上。 砰。 白骨赵亥依然不觉得疼痛,但是他刚想继续追击,就觉得脑袋嗡嗡嗡的直晃,竟是暗劲在拳落处一层一层爆发。 常人练拳,能练出一层暗劲已经是难得,但是封于修曾经习练百家拳法,痴迷其中,暗劲层数已能叠到九层。 如今曹尘重走武道之路,虽然还没有完全继承他的能力,但也能用出三层。因此白骨赵亥猝不及防,僵在原地。 曹尘一击得手,自然不会错过机会,整个人腾空跃起,如虎扑击。 形意,虎形! 啪。 他的手却被白骨赵亥一把抓住,巨大的力量将他贯向地面,锋锐指尖再次刺下。白骨赵亥竟然还有能力反击! “八卦,卧地盘龙!” 曹尘危机时刻侧身以手拍地,两脚上撩,一下子将白骨赵亥踢得向一侧翻倒。他没有停歇,以虎爪连攻。 白骨赵亥只觉得手臂被一爪一爪攀上,随即一个拳头轰在脑袋上。 巨大的力道直贯入体,从脑部开始,往四肢百骸冲撞,轰然炸响。 这是……化劲! 曹尘现在已经拿出两项底牌,但是白骨赵亥竟然还没有死。他身形一晃,以手臂反夹住曹尘,就要扭断脖子。 他在潜意识里还会用军中杀招,而且他的力道上也蕴藏了暗劲。 “八卦,游龙翻身!” 曹尘急忙一个借势翻滚,脚掌向上踢在他的下巴上,随即手掌在地上一撑,反身抓住他的手指骨使劲一撅。 咔嚓。 白骨赵亥的手指被掰断。 曹尘再一近身,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往地上重重一摔,然后一拳轰在他的脑袋上,接着又是一拳,再接一拳! 轰轰轰! 白骨赵亥终于支撑不住,努力想要起身,却后脑重重磕在地上。 他的生机眨眼流逝。 曹尘喘着粗气站起身,只觉得全身血液如同蒸发成汽,充斥毛孔。 唯有大战,才如此舒畅! 不过这一战,他赢得比屠百户那一场轻松许多。只因为这短短两日里,他又何尝不是进步神速,已经碾压六品。 “痛快。” 他心里十分满意。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针刺般的意识突然蹿入脑门,眼前出现幻影,就像有一个陌生的存在试图占据他的躯壳。 “妖邪!侵蚀!” 曹尘第一次意识到被侵蚀的感觉,向怀里一伸手,握住驱魂铃摇晃。 叮铃—— 那陌生的意识一颤,旋即溃散开,曹尘的眼前仿佛看到黄沙漫天的战场上,有一人屹立阵前,在喊杀中回头。 “你……很不错。” 他嘴唇呢喃,仿佛在说话。 “他……死于妖邪……” 然后,整片场景就一起溃散。 曹尘怔忡,一时分不清他是人,还是妖,两者的界限究竟在哪里? 不过,他还是听懂了赵亥的遗言。李琰是死于妖祸,有白骨为证。 而赵亥…… 妻儿死的那刻,他就已经死了。 第32章 宣阳郡夫人 丰安坊,歌雨楼。 一位位美姬出入亭台之上,有文人雅士举杯相庆,有乐师奏琴高歌,劲舞不停,美酒不歇,尽显京城之繁华。 “曹二郎来啦!今日可有新诗?” 有小厮端着酒盘问道。 曹淳顿时有些拘谨,这歌雨楼被誉为小平康坊,乃是南城才子风流之士的聚集地,但是他总觉得格格不入。 “没有。孙铭兄可在?” 他向小厮问道。 “可惜了,你那首‘春日花晓艳正浓,百妆游叙醉青红’可是得了大家美赞。”小厮遗憾道,“孙五郎在里间呢。” 曹淳没听他唠叨,径直往里走,很快他就在一群人里看到一个两眼熏黑,瘦削,被酒色掏空了般的年轻人。 “见过孙兄!” 他连忙上前行礼,但是对方醉得没听到,直到喊了三声才回头。 “哟,这不是曹明经吗!” 他伸手拍打曹淳的臂膀笑道,“来,快坐!有酒,有美人,岂能无诗?若是无诗,美人又到何时才能诗啊!” 说着,他拽住一旁的艳丽女子,往曹尘怀里一塞,端起酒笑着饮。 那女子抬眼一看,顿时目光亮起,殷勤道:“小郎君,奴家叫阿月。” 众人不禁哄笑:“哈哈哈!阿月姑娘,你怎么这么快就动心了啊!” 曹淳两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小声道:“孙兄,我有一事相……”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孙铭打断道:“诶,什么事能有美人美酒重要?来来来,陪我下一注,我赌金冠!” 说着,他丢出一袋银子。 曹淳这才发现他们的前面还围了一个场子,里面有一金一黄两只雄鸡怒目对视,酣战一触即发,竟是在斗鸡。 “快,跟注啊!” 孙铭催促道。 曹淳顿时窘迫:“我、我没钱。” “算了,我借你!” 孙铭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丢上一袋银子道,“这金冠我看了两天了,十战九胜,这次也一定能赢!” 说着,他拍拍曹淳的肩膀,“有事赌完再说,别说我孙五郎吹牛,这三市五坊,就算天大的事我也给你兜着!” 曹淳一听,挣扎的手放下来。 阿月巧笑着喂他酒。 “输了!输了!金冠竟然输了!” 没过多久,孙铭突然大叫道,“不行,不行,定是这黄大将军是异种,再来一局!这次我们押黄大将军胜!” 他又丢出两袋银子。 “孙兄,不要赌了……” 曹淳想拉住他,却被他一把甩开手掌:“你懂什么,这斗鸡就讲一个气势!我孙五郎不会看错,它一定能赢!” 他兴致勃勃道,“放心,我将你的那份也赌上了,有钱一起赚!” 曹淳张了张嘴,却被喂上满口酒。 “孙兄,不要赌了……” 他一连劝了三次,却被孙铭一次次推开。眨眼这位孙五郎就一输再输,等他再一掏怀里,却手一空没钱了。 “借我!” 他顿时向两旁喊道。 “哈哈哈,孙五郎今天没带足银子啊?我这有,九出十三归要吗?” “滚犊子!讹到礼部侍郎的外甥头上了?孙五郎,别信他!你不是借给曹二郎钱了吗,你可以找他要啊!” “……” 一旁的人不住起哄。 “对!我借给你钱了!” 孙铭红着眼,一把揪住曹淳的衣襟喊道,“前后一百五十三两,归个整。二郎,你还我一百五十两就行!” 曹淳惊住了:“我没借……” 旁边人立即笑道:“谁说你没借了?我们这么多人都瞧见了!” “是啊,你还下了金冠呢!” “……” 曹淳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我、我没借。” 孙铭一把将他摔在地上,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嚷嚷道:“回去拿!快,我还有一百五十两,你们等他拿来!” 阿月看得不忍:“五郎……” 啪—— 她却被一巴掌抽翻在地。 “臭婊子,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孙铭又端起酒泼在她身上。 “我家里也没……” 曹淳竭力爬起身。 孙铭一听就急了,抬脚就踢过去,骂道:“你说什么?你没钱?这丰安坊里还有人敢赖我孙五郎的账?” 他挥挥手,“给我打!” 两名家奴立即围过来。 “等等!我的诗……能卖钱吗?” 曹淳举起手问道。 “诗?” 孙铭不屑道,“诗有个屁用,你真以为考过了明经你就能当官?曹二郎,我看你是太天真了!你就是个笑话!” 仿佛是呼应他的话,四周的人哈哈笑起来,曹淳听着分外刺耳。 原来他们只不过是在笑话自己。 什么斗鸡? 什么借钱? 这位孙五郎绝非无脑的傻子,他不过是趁机做个局,想狠狠踩自己罢了。至于理由……世家行事需要理由吗? “哈哈,我赢了,他上当了!” “瞧他凄惨的样儿,真是丢我们仕子的脸!还是孙五郎高明啊!” “十七岁的明经?我呸,真以为考过明经,就能与我等并列了?” “看他还考不考今年的会试,他若是敢去,五郎定然打断他的腿!” “……” 耳畔有人议论着真相。 孙铭喝道:“给我往死里打!” 但是他这一喝,却在酒楼里格外清晰。他不由愣了下,才发现四周的歌舞歇了,琴师按住弦,酒客举杯不饮。 然后,二楼的阶梯上有一婢女聘聘婷婷地走下来,扬起手帕巧笑。 “你就是前日在丰安坊作诗的曹家二郎?宣阳郡夫人说想听诗!” 此言一出,全场更是寂静。 “竟是宣阳郡夫人李玉瑶?听闻圣上曾恩宠她,赐封宣阳郡称号?” 有人小声议论道。 魏国的女子若受封号,也就是俗称的诰命夫人,位格从高到低,依次有国夫人、郡夫人、郡君和县君等级别。 这李玉瑶被封为宣阳郡夫人,已经是京城里堪比三品官员的荣耀。 “嘘,别瞎说,她可是礼部薛侍郎的正妻,圣上不过是题了品宣楼之名,恰逢其会罢了。小心被镇邪司听见!” 有人小声警告道。 “听说她国色天香,见之倾城,也不知道是何模样,竟来了楼里。” “可她竟要听曹二郎的诗?” “……” 议论声已经止不住了。 孙铭立在众人中间,一时间进退不得,咬牙道:“舅娘,他欠我一百五十两未还,能否让他还了钱再上楼?” 礼部侍郎的妻子李玉瑶,算起来正是他的舅母,孙铭执着晚辈礼。 “当啷。” 一袋金子从楼上被扔下。 如泉水清鸣、沁人心脾的声音自上方响起:“小郎君,吟首诗听听。” 声音婉转处,又平添无尽诱惑。 第33章 荣华富贵 众人顿时都有些发呆,但是他们抬头望去,却只见一处雅阁半开着窗,有玲珑身影坐于其中,只闻声不见人。 “这嗓子……一定很受用。” 一位位酒客吞起口水。 孙铭捡起金子一看,里面岂止有一百五十两,不由面色大喜,叫道:“多谢舅娘恩赐!这钱足够他还债了!” 可是上方的人根本不理睬他。 曹淳也回过神来,知道自己遇到了大人物。宣阳郡夫人,那不就是即将主持今年会试的礼部薛侍郎的妻子吗? “曹淳多谢夫人解围。” 他躬身回道。 婢女忍不住笑道:“小郎君,先不忙谢。我家夫人让你吟诗呢!” 曹淳抬眼望去,也看不清雅阁里的人,但是心里想道:“若是哄得贵人开心,那么大郎和阿爹就都有救了。” 他向四周作揖:“献丑了。” 众人都看向他,此人才名不显,不是大家;衣着简陋,也不是世家;仅是酒楼之中近日闲传的一介穷儒罢了。 听闻他家住在延祚坊,也不知道是真能作诗,还是假的。就算是真的,现在仓促之间,他又能做出什么诗来。 孙铭也露出冷笑,诗有个屁用!尤其是你曹二郎的诗,屁都没用! “红颜入骨照玲珑。” 曹淳却一步一步踱出,待七步过后,缓缓念道,“金珠十解买歌重。” 这前两句一出,全场变得寂静。 上方的雅阁里似有手中杯盏跌落,有人跟着喃喃念诵,浑不自知。 曹淳再转身踱回,接着念:“昔日怜君难自许,寒门世家两峥嵘。” 后两句再出,全场呼吸顿住。 “好诗!好诗!” 突然有人叫道,“红颜入骨照玲珑,金珠十解买歌重。这说的是相思之苦啊!红颜思念入骨,日夜重听一曲。” “若非体悟情爱之深,又岂能写出如此夺心之词,曹二郎果真是我辈风流啊!还有后面这两句,话锋陡转。” “昔日怜君难自许,寒门世家两峥嵘。曾经两人也是相识相知相怜,可惜隔着寒门世家,门不当户不对……” 此人仰头喝下一口酒,“终不能在一起。这诗莫非是在写我?” 众人听他拆解,这才领悟其中真妙,不禁跟着叫好,待反复念上两轮,竟一时代入其中,为两相痴情所迷。 世人纵风流,谁人不曾痴? 摔在地上的阿月怔忡,抬头看向曹淳,只觉得天下唯他知自己。 楼梯上的婢女也失了笑容,随即看一眼雅间窗沿露出的锦帕,开口说道:“曹二郎大才,夫人邀您登楼一叙。” 曹淳再次回过神,心想成了。 “多谢。” 他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拾级而上,很快来到二楼雅阁前,推门而入。 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静坐于窗前,霎时间映入眼帘。她头戴银钗,身着淡青色流仙裙,身段妖娆,艳如桃李,独有一副樱桃小口最是诱人眼眸,润人心神。 再结合她之前如清泉天籁一般的声音,可知仅这一口就胜如仙境。 而她的美眸里没有丝毫惧怕、羞怯,反而炽热地打量着进门的曹淳。 “见过宣阳郡夫人。” 曹淳躬身行礼。 “呵呵,有趣。” 李玉瑶开口笑道,“红颜入骨照玲珑,金珠十解买歌重。昔日怜君难自许,寒门世家两峥嵘。可真是好诗啊!” “没想到不仅诗好,就连人也长得俊俏。我怎早不到丰安坊来。对了,你应听过我,不知道见了做何想?” 她的眼里满是欣赏之色,说话的时候胸膛轻轻起伏,尽显峰峦白雪。 曹淳心想自己有求于人,得先说好话,于是恭谨道:“小生识浅,曾听闻鬓云欲度香腮雪,衣香袂影是京城。” “以前一直不信,今日见了夫人,才知道何为京城,何为盛世。” 果然他的话一出,李玉瑶就娇笑不已,甚至用手掩住樱桃小口,指隙摩挲之间,又漏出万种风情,惹人遐思。 “你这小嘴倒是真甜!” 她夸赞道,“我听说你叫曹淳?咯咯,这京城尽是庸才,我半点看不上。你可愿入我床幔,来我裙下快活?” 曹淳瞬间惊得合不拢嘴。 她们这种贵人都这么直接的吗? “看来你这小郎君还纯得很呢。”李玉瑶像发现了宝藏一样,“这世间苦短,春宵一刻值千金,自要直言了当。” “你过来,先让我尝尝你这小嘴有多甜。别怕,我自当送你荣华富贵,保你曹家加官进职,搬离延祚坊。” 说到这里,她脸颊晕红,仿佛在害羞。可是她根本不是会羞的人。 曹淳吓得踉跄后退。 “夫人、夫人请自重!” 他挤出一句话。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却在后退。 “恩?你不喜我李玉瑶?” 宣阳郡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你可知就连圣上也想见我一面而难得?你可知京城多少权贵,只想与我同寝?” 曹淳吓得再次后退。 “夫人……”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李玉瑶巧笑着打断:“夫人?别叫夫人,叫姐姐。”她伸手勾住他下巴,“你可是有难处?” 曹淳僵直住不敢动,半晌道:“姐、姐姐,我父亲被开明坊李府扣了……夫,阿不,姐姐,能不能帮我?” “原来是这点小事。” 李玉瑶饶有兴致地笑道,随即从头上取下珠钗,“这钗子送你,凭此信物你可以到李府要人,也可以来我府上。” 曹淳捏紧珠钗,直摇头,去薛侍郎的府上找他的夫人探讨人生? 算了吧,定会被打死的! 李玉瑶却以为他不满意,不由恼道:“你这小郎君真不识趣,罢了罢了,我今日不拿你,我再给你点时间。” “你三日内拿这钗子到薛府找我,我的承诺仍然有效。否则……” 她一掌将曹淳推出了雅间,清泉一样的声音飘出,“下次带着新诗。” 曹淳眼见已经摆脱了魔掌,哪顾得上什么三日之约,扭头就往外跑。 迟了,怕救不了曹悬梁和大郎! “五郎,他出来了!” 等在一楼的众人却早已经吃味得心焦,眼见他出来,顿时有人说道。 孙铭豁地站起身,咬牙道:“该死的曹二郎,竟敢贪我舅母的美貌。你们跟着我,走,我定要打折他的腿!” 一群人簇拥着向曹淳追去。 上方的婢女瞧见,不由在雅阁外问道:“夫人,要不要帮他一把?” 李玉瑶慵懒地摆摆手:“让他吃些苦头,才知道回来吃我的甜。” ps:诗为原创,引用请注明 第34章 善后 “阿爹有救了!” 曹淳紧握住珠钗,一路狂奔。可是渐渐地,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后面有人在追自己! “去李府!” 他心里焦急,加快了跑。 丰安坊与开明坊中间只隔了一个道德坊,脚程不远。两方人一前一后,很快穿过街道,来到开明坊的范围。 “哈哈,终于截住你了!”孙铭带人抄了一条近巷,拦在曹淳面前。 “孙兄,你这是做什么?” 曹淳心里觉得不妙,左右望一眼,这里是开明坊的主干街道,有不少人往来,前面不远就是李府的大门。 “做什么?” 孙铭领着人大笑道,“曹二郎,我提醒你一句,你欠我的一百五十两还没还呢!怎么?欠钱还钱乃是天经地义!” 曹淳瞠目结舌:“孙兄,宣阳郡夫人在歌雨楼不是替我还了吗?” “宣阳郡夫人?” 孙铭一听更来气了,“我舅母给我赏钱,与你有何干系?你几时听到她说是替你还钱了?你们有谁听到了?” 一旁的纨绔们大笑:“莫说是我们,酒楼里就没有一人听见!” 曹淳回想了一下,宣阳郡夫人当时懒得搭理他,确实没有明说过。他脸色一白:“孙兄,你们这是强词夺理!” 孙铭狞笑道:“我强你怎么了?夺你怎么了?我打死你这个贱民!” 曹淳瞬间明白了,民贱无对错,自古以来,哪朝哪代不是如此? 两个家奴带头,一群自诩风流的纨绔跟着,就往曹淳围打过去。曹淳瞬间就挨了不少拳脚,撒开腿往外冲。 “往脸招呼!” 孙铭最恨他的模样。 曹淳护着头,往李府冲过去,大喊道:“我有宣阳郡夫人的信物!开门!快开门!”说着,他转过身看向众人,“你们别再过来!否则李府定会护我!” 孙铭上前一步,笑道:“你也不看看我孙五郎是谁?李府朝议郎是我舅母的亲弟,也就是我孙五郎的表叔!” “哈哈哈,你倒是让李府家奴出来,看看他们是帮你还是帮我?” 曹淳脸色一白再白。 这珠钗……也不管用啊! “吱呀。” 就在这时,那大门被打开,一个头戴翼善帽、身穿鱼纹服的人出来。 “镇邪司!!” 一众纨绔面色大惊。 “怕什么?” 孙铭咬牙叫道,“京城治安乃是归金锣卫管辖,不归镇邪司管!再说了,他是欠我钱,我们要钱难道还有错?” 众人对视一眼,觉得也有理。 曹淳却突然张开双臂,挡在曹尘的面前,护住道:“是我一人欠钱,与我家大郎无关!你们要打就打我!” 曹尘按住了他的肩膀。 “怎么回事?” 不等曹淳解释,就听孙铭恍然大悟地笑道:“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曹家大郎。曹淳欠钱不还,打死活该!” 说完,他也懒得与曹尘废话,“上!给我往死里打!这曹大郎若插手,就一并打了,你们到镇邪司予我作证!” 一群人再次围上来。 曹淳眼睛一闭,直冲出去,两拳胡乱往外打:“我、与你们拼了!” 但是他冲了半晌,一个人也没碰到,耳畔只听到“砰”“咚”“啊呀”的各种痛呼、倒地声,不由停住脚步,睁开眼。 然后,他就愣住了。 只见面前的一众纨绔和家奴躺了一地,在各自惨嚎。而大郎曹尘正好整以暇地拍拍手掌,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这……” 曹淳张开嘴,不知道用什么措辞,才能表露出自己内心的震撼。 “你刚才说欠多少钱?” 曹尘一伸手,用撅手指的方法将孙铭提起,不顾他的惨叫问道。 “欠……欠一百五十两!” 孙铭已经无力思考他问这个问题是什么用意了,只觉得手指被他掐住,只要轻轻一用力,自己就会痛彻骨髓。 “倒是不少。” 曹尘与自己微薄的俸禄做了下比较,突然问道:“谁欠谁?” 纨绔们:“?” 孙铭:“?” 曹淳:“??” 曹尘再次一撅手,孙铭就顾不得思考了,立即“疼疼疼”地哀嚎,然后迅速表态:“我!是我欠曹二郎的!” 曹尘这才满意地一松手,任由他跌倒在地上,笑道:“既然如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身上带银子了么?” 孙铭如释重负。 “没……” 他刚要回话,就见曹尘眼眸一凝,不由叫道,“曹兄,我带了金子!”说着,他将李玉瑶给的那袋金子递上。 他自己本也带了许多银子,但是因为在歌雨楼与斗鸡童做局,给出去了还没收回来,因此只能拿出金子抵。 这金子只多不少。 曹尘随手将金袋递给曹淳,笑道:“愣着干嘛,还不快数一数。我们都是本分人,绝不多拿他一分一毫。” 曹淳慌忙打开金袋,数出十五两:“按魏国制,一两黄金等于十两纹银。你欠的钱清了,剩下的还请收回。” 他说话的时候,脸颊有点烫。 曹尘接过金袋,递给孙铭。 孙铭吓得手一缩,根本不敢露出手指,随即才颤巍巍地接回去。 “哦对了,你刚才说,朝议郎李琰是你的表叔?那劳烦你做件事。” 曹尘突然又转身道。 孙铭将金袋揣进怀里,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李阿郎确是我表叔。” “哎,看来都是命数。” 曹尘轻声一叹,“朝议郎死了,李府遭遇大变,你要节哀啊!” 孙铭:“?” 他有些懵,你说我表叔死了? 没等他转过神来,又听曹尘说道:“他是死于妖邪。只是这妖祸虽灭,邪念难除。还须请镇邪司派人善后。” 说着,他拍一拍孙铭的肩膀,“这样,你带着金子去平康坊品宣楼,找镇邪司的马云腾,就说中事所曹右甲拜上,这开明坊李府的案子还请马爷关照。” 马云腾昨日值了夜班,今日有半天的休沐,因此一定还在平康坊。 但是孙铭:“??” 他伸手一摸还未捂热的金子,总觉得这金子好像是自己的,却又不像是自己的,可到底是谁的,他又说不清。 然而曹尘根本不等他反应,就转身走到曹淳身旁,肩膀与之平齐,各朝一方,低声道:“阿爹已经回去了。你先归家,我要回镇邪司结案,不必等我。” 曹淳心思敏锐,立即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曹悬梁已经无事,但是李府是真出了事,而且恐怕有些棘手。 “一切小心。” 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低声嘱咐一句,就不再耽搁,急匆匆离去。 吱呀。 这时候,常远才从李府里出来,走到曹尘面前说道:“禀右甲,李府里已经做了安抚,内院现场也已经围住。等后督所过来,那名丫鬟会作证妖祸一事。” 他比曹尘强,识字,能善后。 曹尘满意地点点头,挥手。 “收队,回镇邪司!” …… 忘牧向你发起了拯救过期月票的计划,救救孩子吧……求月票。 第35章 遇仙亭 城西,怀德坊。 魏国京城以皇宫正门为界,向左右分为东城和西城,其中东城为繁华喧嚣之地,最出名的就是平康坊和三曲。 而西城则因西市成为商贾富人的云集之地,屋宇宫殿极尽豪奢,还供奉着许多道观、寺庙,为城中一绝。 怀德坊更在西市以西,毗邻郭城西墙,坊内有须弥寺、净业寺两座古刹,时有钟声回荡,洗涤身心,宛如圣境。 礼部侍郎薛兆丰的府邸就坐落在这里,于佛门环绕之中取一礼字。 “君子怀德是为礼。” 这就是薛侍郎的座右铭。 此时在那幽静的宅院之中,有一凉亭临水而立,有丝丝水气升起,衬托得凉亭中人云雾环绕,宛如仙人临尘。 细看才发现是一位身材高瘦,颧骨高置的中年男子正在亭中写字。他提笔而立,凝神动腕,字迹中正祥和。 亭外立着一位抱剑的侍卫,还有两名静候的婢女。三人都一动不动。 这时候,一位丫鬟从院外匆匆走来,行礼道:“三郎,您要的龙须糕已经做好了,是端来吃,还是回屋吃?” 薛家是魏国的开国元老,传承至今已有数十代。薛兆丰在这一代排行第三,因此称三郎。不过,薛家并不住在怀德坊,他是当了礼部侍郎后才搬出来。 他在凉亭中执笔,笔锋丝毫未晃,神情不变地向外拂了拂衣袖。 丫鬟会意,立即躬身退下。 随着她离开,那半空里盘旋的一只鹰隼才俯下身,冲向凉亭的位置。 抱剑的侍卫手臂一抬,任它稳稳落在腕处。然后他抬手从鹰隼的脚上取下一卷密信,展开看过,措手成灰。 “三郎,裴云衾醒了。” 他拱手道。 “哦?信里怎么说?” 薛兆丰写字的手依旧未停,也未晃,提起笔,不急不缓地问道。 “屠天洪死了,有人拿到了账册,但不在裴云衾手里。活下来的里面还有两个人,一个叫曹尘,一个叫常远。” “两人刚刚去了开明坊李府,处置了我们留下的六号试验品赵亥,现在正在返回镇邪司。右相府有人过去了。” 抱剑侍卫言简意赅地阐述内容。 薛兆丰的字越写越慢。 “看来账册就在这两人手里,右相府是派人过去接头了。安排人继续盯着,一旦裴云衾出面,就截了账册。” 他缓缓吩咐道。 抱剑侍卫拱手:“喏。” 他从怀里掏出特制的笔、纸,快速写下一行小字,捏成蜡丸,放回鹰隼的信筒里,然后一扬手,令其飞入云霄。 薛兆丰停下笔,在砚台里沾了一下,笑道:“听说右相前日找刑部樊侍郎下棋了?他最后说什么胜负已定?” 抱剑侍卫收起写密信的物事,重新往亭前一立:“信报里确有此事。” “呵呵,这才开始呢,哪有什么胜负?这老家伙未免武断了些。” 薛兆丰摇摇头,继续写字。 “对了,夫人呢?” 他突然问道。 抱剑侍卫顿时有些迟疑:“三郎,早上有家奴来传,说夫人去了丰安坊,寻一个有诗才的少年,还没回来。” 薛兆丰手腕一顿,墨染成一团。 “赵亥就是她藏的吧?” 他的声音被水汽浸得有些冷。 “是,赵亥是上一批调来的镇西军,铁骨铮铮,器宇轩昂,远非京城的娇弱俊生可比。不过被吴云溪抢了先。” 抱剑侍卫评价道。 原来赵亥一开始是被宣阳郡夫人李玉瑶看中,才被调离了品宣楼,但是刚送到李府暗藏,就被吴云溪一眼看中。 “哼,女人哪懂得家国大事!” 薛兆丰语露不满。 世人都知宣阳郡夫人美色压京城,被圣上恩宠,题名赐楼,甚至一时压过宫里受宠的玲妃,可是谁懂他的苦? 自从李玉瑶被圣上宠过,他自己就再也没碰过,他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但是李玉瑶入幕之宾不断,风流更甚。 “没想到我们最成功的还是一号,那些蠢货又岂会明白,我在乎的根本不是区区一个账册。小六,按计划行事。” 薛兆丰重新开始写字,语气渐渐从冷冽变得平静,“会试在即,才俊云集,这京城的天要变,总需要一个理由。” 抱剑的燕小六略微躬身:“是。” 薛兆丰还想再说,却突然喉咙一堵,有痰上来。旁边静立的两名婢女立即凑过来,张开嘴,示意吐在这里。 原来她们是美人盂。 咳……蜕! 薛兆丰随口吐在一女嘴里。只是这口痰有些黄,还夹带着血丝,那婢女不禁蹙了下眉头,但是这一幕已被瞧见。 “嗯?” 薛兆丰的鼻音透出来。 “啊啊咿咿……” 那婢女慌忙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嘴里说不出话,是个哑巴。 砰。 薛兆丰一脚将她踹进湖里。 “啊咿啊咿……” 那婢女不会水,双臂扑棱着,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那痰也流出来。 薛兆丰不耐烦地摆摆手。 燕小六一拍怀中剑鞘,森白的剑刃瞬间绽放,他探手握住剑柄,剑光在半个眨眼之间就已经掠过湖里的婢女。 “啊咿……” 她张着嘴,瞪大了眼睛,瞳色快速褪去,被水一淹,没入湖里。 那婢女的周身水色清澈,没有半点血迹流出。但是剑气已经自万千毛孔贯穿,震碎了她的奇经八脉、五脏六腑。 这不是武徒的手段。 而这一幕若教曹尘看见,他一定兴奋得难以自持。这才是他一直追寻的武道,是他上一世苦求却不得的武道! 剩下的那名婢女吓得全身直颤,却紧紧控制住身体,不敢抖幅太大。 燕小六若无其事地插回剑。 呼—— 起风了。 砚台有些压不住纸张。 薛兆丰索性停了笔,杀人后连兴致也好了些,任由纸张迎着风展开。 那上面赫然写着三个毫不相干的地名:“观海山庄”“遇仙亭”“葬香湖”。 只是因为中间停笔,那“仙”字晕开一团,只看得清一个“亻”字。 至于观海山庄是薛兆丰在城外的别院,遇仙亭是写字的这间凉亭,而葬香湖则是眼前这片淹没了婢女的院湖。 “一时兴起罢了,却赌上了半个薛家。”薛兆丰轻叹一声,他拍了拍案桌,走出遇仙亭,“回屋,吃龙须糕。” 燕小六跟着他离开。 婢女瞪大眼睛,却不见尸体浮出来,不由恐惧得踉跄转身向外跑。 第36章 桩法四境 永宁坊,十字街。 曹尘拐入一个人少的巷道,反而停住,整个人呈现松弛的状态,双肩下沉,膝盖略屈,两手如抱日月。 “右甲,我们不是回镇邪司吗?怎么停在这……”常远跟在后面唠叨道,旋即眼眸一凝,“这……这是桩功!” 镇邪司发的入门武学里也有桩功,乃是《铁杉功》的一部分。武徒阶段讲究先练桩,后练式,桩法乃是根基。 但是《铁杉功》里的桩功与此时曹尘练的完全不一样,前者讲究调动筋肉、关节和气血,消五谷精气,增长全身力量;后者却是圆转如意,如天地自然。 常远一时说不出话了。 他全神贯注地看向曹尘的一呼一吸、一静一动,宛如看见气血在他的体内呈现周天流转,毛孔像在开合吞吐。 此时已近正午。 晨阳化作烈日,横在半空,大日之炎气也正到了最烈的时候,仿佛沿着一束束光,落在窄巷里静立的曹尘身上。 光辉洒在他身上,常远只觉得看到了不一样的场景,宛如神圣一般。 “桩者,庄,田园也。” 不知过了多久,曹尘突然动了,自手指开始,仿佛鞭子一样,再到手腕、肘部、肩膀、胸口、小腹、双腿…… “在内曰丹田,在外曰宇宙。” 曹尘动遍全身,踏步进、退,左右腾、挪,很慢,却浑然天成。 “道家说叫内视,佛家说叫定慧。” 他继续说道,“但在我们武者眼里,皆是求内外无敌之道。所以吃喝拉撒,行走坐卧,嬉笑怒骂,皆可入定。” “观照,体会,坐忘,嗔念,痴愚,癫狂,情爱,皆可生慧。” “静坐,扎步,顶肩,睁眼,松身,紧腹,横胯,皆能成桩。” “这桩,名叫如意桩。” “你记住了吗?” 说着,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气里有灼热的火炎之力,仿佛毒素一样被他排出在外。这是白骨赵亥的力量。 曹尘出了开明坊李府,直到走到这里,才发现自己中了暗招。所以他通过桩法,配合正午之阳,将之导出。 随着这火毒被排开,他顿觉内外通泰,熟悉的力量感在体内滋生。 “桩法大成!” 常远看着这一幕,却觉得无比震撼。但是他根本不敢多话,而是紧紧闭上眼睛,回忆和体悟刚才曹尘讲的话。 他明白这是曹尘在指点自己。 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这世上除了端茶跪拜的师父,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点拨别的武者。 “桩法又分四层境界。” 曹尘见他领悟了自己的用意,也不吝啬自己的感悟,“第一层曰无悔,学者坚信不疑,有百牛挽之不动决心。” “桩功百日,方为入门。持之三年,才有内外发热之感。再有三年,才知身如灌铅,轻重随心,通泰自如。” “第二层曰无距。” “站桩之时,上感天机,下念幽冥,外察宇宙自然,内觉精细之微,不受空间、时间拘限,领悟周天玄机。” “第三层曰无意。” “桩法入神,融入本能。神庄意静,活力如龙,弹指挥手,皆如天籁。回过头来再看之前所练,皆如敝屣。” “桩成之时,有爽妙直达谷道臊根,体整如铸,肌肉如一,行走步似趟泥,抬手锋棱起,身动如挟浪,腰脊板似牛。臻此境界,动静都有奇趣之妙。” 他看了一眼常远,不再多说。 后者已经听得如痴如醉,这等直指武道根源的释义,如非遇到曹尘,他一辈子也听不到、学不会、悟不出。 “那第四层呢?” 常远正听得起劲呢,却见他中断了,顿时觉得心里像猫抓一样。 “你习武太迟,悟性有限,这辈子怕是触及不到了。与其望而不得,不如蒙昧不知。前三层已经够你用了。” 曹尘摇摇头说道。 常远十分遗憾,但是已经觉得知足。刚才这些内容足够他受用半生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那你呢?” 曹尘身形一顿,回道:“今日之后,我所学桩功,于我已无用。” 说着,他翻身跃上一旁的墙壁,随意坐下。院墙里是一片校场,正有一位位紧衣束身的武者在喝哈地练拳。 常远看着他随意而坐的模样,浑然与整片院墙、蓝空白云和京城大地融为一体,隐约明白他已经达到了第四层。 甚至,四层之上。 他已经走到了自己所知的路的尽头。 “武道,竟如此玄妙。” 常远呢喃一声,跟着他翻上院墙,顿时认出了这个院落,“曹右甲,这是觐国武院,是魏国传武的地方。” 曹尘听过这个地方,也曾无限向往过。那是他在目睹家穷无路的时候,是他在皇宫里备受欺凌的时候…… 学武,是唯一的路。 魏国京城有两座官制武院,一座叫万昌,一座叫觐国。前者是皇家贵胄、世家门阀所专用,寒门、平民和贱民无门而入;后者则宽容些,有钱就能进。 但这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 “觐国武院里可有武师?” 曹尘转头问道,他发现常远虽然与他一样出自京城,但是明显知道得比自己多。他想起了观海山庄里的情景。 裴十三最后爆发的时候,屠百户惊呼说她是气海境,后来曹尘才明白那是武徒之上的一种境界,名为武师。 “自然有。” 常远不明所以地回道,“这京城或军伍里最多的就是如你我一样的武徒,不过一旦往上走,到了千户级别,就是武师了。所以武院里的夫子就是武师。” “还有武丞、主簿、录事、校武郎和治学郎等,也至少是武师。” 曹尘明白了,这世界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大。一个屠百户、一个赵亥也不过是底层的武者,算不得什么。 恐怕唯有像裴十三一样的气海境武师,才能在这方世界有一席之位。 “路还很长啊。” 曹尘压住心里的感叹,突然看向武里院校场中间一名气质非凡的年轻人,说道:“这人的气息……很强。” “他叫陈北年。” 常远有些酸涩的回道,“是觐国武院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今年刚满二十岁,就已经是八品武徒,有望在三年内冲击武师。从小我娘就常用他激励我。” “不过,他还有位哥哥,人品并不好,曾抢过我的银子,名叫陈全。他在黑坊里颇有些名头,有快剑之称。” 曹尘恍然按住刀:“我听过陈全的名字。他死了,就在今早。” 快剑陈全,已经死在他的刀下。 第37章 新队使【刘喜】 这时候,一人匆匆步入武院,来到校场的位置,与陈北年私语。 后者似乎听到什么极为愤怒的事,猛然一拍手,震碎了练功石。 “想必是出了什么变故。” 常远到了开明坊李府之后,就一直被妖邪一事牵扯着,还不知道快剑陈全拦路,与曹尘赌剑而被杀的事情。 “不过,与我们无关了。” 他摇摇头说道,“曹右甲,时间不早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曹尘看了眼天时,漫不经心地回道:“不急,再过半个时辰。” 常远是急性子,问道:“右甲,李府妖邪一事还未禀报结案,朝议郎之死也要向后督所交代,您不急吗?” 曹尘瞥他一眼,奇道:“急?我为何要急?急的人不该是我。” 常远愣住了:“那是谁急?” 曹尘转身指向四周的屋舍,语含深意道:“常远,你看这偌大的京城,无非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权争利夺。它们就像一个漩涡,卷住你我所有人。” “可是在这漩涡里,谁想往上走,谁就要用力,也是谁最着急。” “我所求的不在这十二个字里,所以我不急。但是有人会急,因为他们要从我们手里拿到一些想要的东西。” 常远听得迷糊,有点懂,又没懂:“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等?” 曹尘看着武院点点头:“不错,有时候就像钓鱼一样,需要耐心。谁更有耐心,谁才有嚣张的机会和本钱。” 常远是一点也听不懂了。 不过,无所谓。 他只知道自己既然效忠了曹尘,那就一切听从他的安排好了。 陈北年也急匆匆地离开了。 武院里的人似乎习惯了墙头有人偷看,不一会儿,就有教习过来驱赶。曹尘翻身落回地面:“行了,我们回去。” 常远连忙跟上。 …… 永兴坊虽然与永宁坊只差了一字,但在京城里的位置却是天差地别。 后者位于皇宫以南,隔着三座坊。而前者则毗邻宫墙,就在东门外。 这里也是镇邪司的所在。 “啪!” 案木被人重重扔在桌上的声音响起,一间庑房里有人怒喝道,“好一个曹右甲!明明是休沐,却去了开明坊!” “这妖邪都除了半天了,开明坊的消息也早传回镇邪司了,他却领着常远不见了!督察使,他这是渎职!!” 那人连声说道,“我记得他俩才进镇邪司吧?这个月的考察,他们可不应该过?我刘喜的队里不要这种人!”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才有一人心疼的说道:“哎哟,刘队使,轻点。这案木可是我花了十两银子自己淘的。” 后面这人的声音一听,曹尘就知道是老熟人马云腾,他已经回来了。 “右甲,咱们……还进去吗?” 常远立在门外有些哆嗦,前面讲话的那位就是新来的队使刘喜,之前他与曹尘说过,对方出自灵宝郡刘氏。 而他们二人如他所说,确实才进镇邪司没几天,现在都只是试用,唯有过了第一个月的考察,才算正式成员。 这要是现在出了幺蛾子,那考察就没戏了,所以常远十分担心。 他可是将前程全压上了。 “进,怎么不进?” 曹尘笑道,“咱们可是立了功,除了妖邪,总得进去讨要封赏。” 说着,他就推门进了庑房。 “恩?” 常远和屋里的两人同时愣了下,那站在马云腾旁边的是一个矮矮实实的胖墩儿,他第一个问道:“你是谁?” “卑职曹尘,见过刘队使。” 曹尘向他微微拱手,自我介绍一声,随即转向马云腾问道:“马爷,我让人送到品宣楼的心意可收到了?” 马云腾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拍着他的手背说道:“曹右甲,还是你懂得体恤老人家啊!那心意好、心意好!” 他没想到,曹尘出去转了半天,就能给自己送上金子了。 这要是让他多转两天…… “你小子有慧根啊!” 他连声感叹。 原来孙铭在曹尘走后,终究没敢昧下金子,老实地送到了品宣楼。 “什么慧根?” 马云腾这么一说,可让刘喜不高兴了,他叱道,“曹右甲,本队使问你,你为何出了李府,到现在才回来?” 常远在旁拉了拉曹尘的衣服,示意他不要顶撞,服个软认个错。 这刘喜初任队使,为人刻薄,好大喜功,大抵是想给两人一个下马威,顺便把除灭李府妖邪的功劳给占了。 没必要与这种世家子弟争。 曹尘却像是浑然未觉,茫然道:“刘队使,我不是在休沐吗?” 都休沐了,难道还上班? 刘喜语气一塞,“啪”地又拎起案木拍道:“休什么沐!司里案子这么多,你见我休沐了吗?即刻回来当值,没有我的命令,咱们队里谁也不准休沐!” 他是铁了心要给曹尘难看,否则他托了关系调任队使,谁会服他? 就得拿这种刺头开刀! “刘队使,这镇邪司可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上次观海山庄的案子,咱们队里可是死了七个人。下一次……” 曹尘颇为玩味地提醒道,“我与常远今日受了伤,下次得靠您了。” 刘喜不由一个哆嗦,这才想起来镇邪司的差事不好干,动不动就得直面妖邪。到时候他一个武徒可真没底。 但是他今天已经起了头,现在收场就颜面全失了。要是传出去,他也没法再指挥这支小队。所以,不能退。 “混账!” 他想到这里,就一巴掌抽向曹尘的脸,“我刘喜什么时候需要你提醒了?别给你脸不要脸,给老子跪下认错!” 但是他的手却被一柄刀挡住。 ——是曹尘的刀。 刘喜若是再进一步,就会自己撞在刀刃上,从手腕处被齐根切断。 啪! 曹尘趁他发愣的机会,反手抽在他的脸上,巨大的力量打得他变成陀螺般跌在地上。这刘喜着实没什么战力。 “刘队使,曹某不喜欢被人威胁。” 他提脚就踩在了刘喜的脸上,用脚尖碾了碾,“你记住了,我不管你来自哪,背后是谁,曹某只认一个队使。” “她现在虽然受了伤,但是她迟早会回来。以后,麻烦你收着点。这队使是你暂时当着,但队里是我说了算!” 说完,他才把脚尖挪开一点。 刘喜只觉得被一股力道踩着,无法挣脱,不由求助性地看向马云腾,告道:“督察使,他、他殴打上官!” 马云腾却仰头看着房顶,兀自感叹道:“咦,这屋上怎么有只苍蝇?” 第38章 我叫【白芍】 刘喜瞬间就明白了,这马云腾身为后督所督察使,竟然与中事所的曹尘沆瀣一气。这是前后勾结、渎职啊! 但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因为曹尘脚上用力,踩住了他的嘴。 “马爷,李府的案子已经结了,常远记录了卷宗,请您核阅。” 曹尘碾碾脚,笑道。 一旁的常远会意,立即从怀里递上卷宗:“马爷,李府闹了妖邪,火属,像猴。朝议郎和管家六人死了。” “原来是赤猴。” 马云腾随意地将卷宗往桌上一放,根本没有翻看,“这点小事还劳烦曹右甲跑一趟,以后差常远过来就行。” 礼尚往来,他深谙其道。 至于真相是什么,妖邪怎么死的,谁谁被杀了,与他有个屁关系。 “有劳马爷上心。” 曹尘也客气地拱手谢道。至于善后的事他提也没提,像马云腾这种成精的老油条,根本不用别人教他做事。 下方的刘喜听得目眦欲裂。 “我要向上举报!” 他心里直呼。 但是下一瞬就见曹尘挪开了脚,像是闲聊一样地与马云腾笑道:“马爷说得对,这镇邪司里每天死的人多了,也不差我一个。哎,指不定下一个是谁。” 刘喜刚张开嘴,就心里一凛。他听懂了曹尘的意思,如果自己再恃官凌人,那曹尘也不介意让队里少点人。 “这踏马就是个亡命之徒!” 他心里发苦,站起身,赔笑一声:“两位说得是。今日冲突实属误会,刘某也不过是想与曹右甲亲近亲近。” 他是典型的欺软怕硬。 常远舒了口气。 门外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有意思,看来裴云衾没看错你。” 刘喜和常远面色一惊,门外有人偷听?但是他们看向马云腾和曹尘,才发现前者老神在在,后者似早有所料。 一人推门进来,乃是婢女打扮,容颜娇俏,身段纤细,头上梳着双鬟髻,手里持着一件墨黑色符文笏板。 当今圣上信道,所以右相王安国也信道,与天师道的方术师走得也近。他每年都要敕令为圣上寻访仙药。 “咳咳,我尿急,你们聊!” 马云腾突然说道,然后也不等几人反应,就急匆匆地走出门。 剩下的刘喜顿时觉得尴尬。 这可是马云腾的房间。 “怎么?右相府的事你也要听?” 那婢女巧笑着问道。 刘喜吓得一个激灵,慌道:“不敢,大人请,小人还有事!” 他这时候才明白,原来曹尘刚才有恃无恐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右相府的人!而刚才那一脚,不过是在表态! 自己……只是他的踏脚石啊! 但是现在知道了又如何,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触右相霉头。 “去外面守着。” 眼见刘喜也走了,常远如坐针毡,正犹豫时,就听到曹尘吩咐。 “是。” 他尽管畏惧右相,但明白自己已经与曹尘绑在一辆车上,没得选。所以他走出房间,关上门,拔刀守着。 “东西呢?” 这时候,那婢女才问道。 曹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往马云腾的椅子上一坐,倚靠道:“裴云衾就是裴十三的真名吧?她醒了?” “看来你不信任我。” 那婢女摸着笏板笑道,“这样才合理。裴云衾确实就是裴十三的名字,她在裴家排行十三,又叫十三娘。” “她也是今天才醒,醒来就问了你。所以,才会让我来找你。” 曹尘注意到,她说的是裴十三让她来找自己,而非右相让她找。 “账册在我来镇邪司的路上,寻了一处地方埋了,只有我知道。” 曹尘这才回答道,“你们若要取,要么让裴队使来拿,要么让我见右相亲手呈上。否则,我谁也信不过。” 婢女的眼睛眯成一条线,随即弯成月牙儿,笑道:“你很不错,十三娘没看错人。今夜子时,南城棺材铺见。” 她嘴上说着,手却沾一沾唇上胭脂,在桌上写下一个“张”字。 曹尘目光一缩,明白了地点。 “人到,账在。” 他轻轻点头,应下夜约。 那婢女也轻笑一声,袅袅转身:“希望早点在右相府见到你。咯咯,那一定很有趣。曹右甲,好好活着哟!” 说完,她打开门离去。 “姑娘,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曹尘在后面叫道。 “白芍。” 婢女脚步微顿,回他一声。 曹尘满意地大笑道:“好名字!白芍姑娘,可莫忘了品宣楼之约!若是人没来,可别怪曹某找他人快活!” 白芍香肩一颤,银牙咬得嘎吱响,暗骂:“这个浪荡子,亏我以为你是个正经人。十三娘可真看走了眼!” 但是她也听明白曹尘的意思,他是威胁如果裴十三晚上不出现,那就别怪他弃了右相,转投到礼部侍郎一方。 “曹右甲,那您等着咧。” 她咬着牙,娇滴滴地回一声,然后就再也不耽搁,气鼓鼓地离开。 “白芍……右相……” 曹尘在房内静静待了片刻,才整理一番衣装,走出房间,“常远,休沐三天,我们都回去歇着!爱谁谁!” 说着,他大踏步离去。 常远连忙追上。 他到现在还是懵的,不知道观海山庄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裴队使和曹右甲有什么纠葛,还有这白芍…… 怎么突然就与右甲好上了? 他摇摇头,不明白就不明白,咱只需要跟着曹右甲,听他的就行。 房间里空下来。 马云腾一泡尿就不知道尿去了哪里,再也没回来。直到过了一刻钟,才有另外一道人影,小心翼翼地进了屋。 他先是搜索了一圈,毫无所获,才捏起桌上的案木,对着台面轻轻擦拭。未几,那桌面上竟然擦出一个字。 【张】。 他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又将这个字擦去。原来马云腾淘来的这件案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做了手脚。 他小心退出房间,很快消失。 而消息已经飞速散出去。 这座庞大的京城,宛如一只蛰伏的巨兽,因为一个小小的蝼蚁而再次动起来。它一翻身,就可能碾死很多人。 咔嚓! 天上乌云骤起,电闪雷鸣。 大雨滂沱而落。 第39章 棺材张 延祚坊,燕平巷。 曹尘趁着傍晚雨歇,在不太宽敞的院子里打了一趟拳。拳势舒缓,舒筋开骨,但是曹小沫仍然看得津津有味。 “大郎,这就是武功吗?” 她拍手问道。 “是武,也不是武。” 曹尘笑道,“拳法未展开时,是强身健体用。展开时,才是武功。” 曹小沫眨一眨大眼睛:“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一套拳吗?” 曹尘接过毛巾,擦一擦身上的汗,摇头道:“武功,是杀人技。” 曹小沫一下子咂住舌,不敢问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大郎这么认真的眼神,仿佛她要看,他就真杀个人来看。 “以后你若是遇到话少但会武的人,一定要离远点。话少的人通常更像是武者,因为话多的人……容易死。” 曹尘叮嘱道。 曹小沫缩脑袋:“我知道了。” 她觉得曹尘就是前者,但是她不想离远点,反而觉得心里踏实。 “大郎,吃饭了!” 苏氏从房里招手笑道。 曹尘一年没回来,可把她焦坏了。如今一回来,就救了曹悬梁一命,苏氏心里是又欢又喜,反复说大郎出息了。 “大郎,我给你盛了汤。” 曹淳见他进来,赶忙给他端上碗,递了碗筷,靠近的时候却小声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需要帮忙吗?” 曹尘扒一口饭:“晚间我还要出去一趟,你顾家,不要乱跑。” 曹淳立即明白他的事情可能到了收尾的阶段,心里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担忧了,道:“我省得,早点回来。” 一直不吭声的曹悬梁敲了敲桌子,呵斥道:“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饭,小沫你也是。” 他把刚要说话的曹小沫也堵住。 两人吐了吐舌头。 曹尘也专心吃饭。 吃饭这种事就和杀人一样,简单,直接,还需要有耐心。 ——他很喜欢。 “夜晚有宵禁,而且今夜有大雨,你出去做什么?不如在家待着。”曹悬梁吃了两口饭,却忍不住问道。 曹尘见小沫憋着腮帮子,不禁笑道:“阿爹你忘了,我现在是镇邪司,不受宵禁辖制。我一会带着蓑衣。” 曹悬梁一叹:“非得出去吗?” 曹尘扒拉着饭。 曹淳打圆场道:“阿爹,早上在开明坊,有户人家的小姐瞧大郎长得端正,特意邀他夜里去赏灯、听曲。” 曹悬梁一听,哼道:“主动找过来的没几个好人,我听老毛头讲城里最近常有人走失,找回来也被噶了腰。” “你们两个都给我小心点,想想大户人家的小姐凭什么看上我们。” 曹淳被说得一缩头,他怀里还揣着宣阳郡夫人的珠钗,还有三日之约。 苏氏不乐意地叱道:“胡说什么!大郎二郎都不小了,正该谈婚论嫁。你还指望他们一辈子待家里不成?” 曹悬梁不说话了。 “阿爹,那你今夜还出去吗?” 曹尘突然问道。 曹悬梁是倾脚工,每天晚上要去倒夜香,少一天就作半月扣钱。昨夜他因为李府的事,就丢了很多活计。 “去,怎么能不去。” 曹悬梁不假思索地说道。 曹尘笑了笑:“那你现在便懂我了。有些事总要去做的,吃饭。” 现在反轮到他说曹悬梁了。 曹淳和曹小沫都露出笑容,还是大郎有办法。曹悬梁轻哼了一声。 一家人用完饭。 曹尘坐在门槛前,闭目检查自身的状态。武徒九品要练桩、练式、练皮、练力……如今他已练桩圆满。 剩下的就是水磨功夫,利用桩法不断强化自身的气血、体魄。 而下一步练式,他已经不需要了。前世的诸多武学,有形意拳、八卦掌、太极拳和八极拳等,他都练到了圆满。 这一世的快刀三式,也早已被他练至出神入化境界,练式未练已成。 练皮则要复杂点。 这是打熬身体的一步。 前世的时候,封于修用面粉、粗盐、木屑和铁粉等物磨脸、磨皮、磨砺全身,最后练至皮如圆鼓,体如铁锁。 这一步同样速成不了。 俗话说三年练皮,五年练筋,这都是需要一朝一日,反复打磨的。 曹尘之所以力量不如屠天洪,只能仗着暗劲、化劲的奥妙赢他,就是出于这个原因。他还有很多路要走。 这一世镇邪司下发的《铁衫功》就是主要用于练皮,大同小异。 不过,曹尘并不打算按部就班地修炼,因为正如他对常远所说,练武太晚,年龄太大,按部就班已难成武道。 若要走捷径,那就得行险。 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阿兄,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曹小沫见他在门前发呆,靠近问道。 曹尘回过神,从一旁拿过佩刀,笑道:“帮我磨磨刀,都快锈了。” 镇邪司发的刀并不好,他们本就是炮灰营,现在不过是才有所改善。 曹小沫开心地捧着刀去磨了。 未几,天色昏暗。 曹尘戴上翼善冠,披上蓑衣,趁着苏氏喊曹淳、曹小沫问话,独自出了门。这一闯,就踏进了漫天黑暗里。 …… 京城,立政坊。 魏国鼎盛繁华,豪门世家夜夜笙歌,觥筹不停,城中更是灯火通明。但是再繁华的文明社会,也有阴暗的一面。 位于城东的立政、修行和敦化三坊就是这样的地方。白日里看不出有什么不同,这里也有官员、世家居住。 但是到了夜里,就有各种店铺开了后门,面向里巷开放。也有各种穿着怪异,持刀配剑的武者往来其中。 宵禁在这里似乎失了效。 不过,他们也仅在这片区域活动,金锣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哎哟!少侠,我这里有上好的野百合,铁链拴着的,要不要体验下?我跟您说,那滋味可不一样……” 有人贴上来问道。 曹尘推了推蓑衣,露出里面的镇邪司服饰,对方立即吓得踉跄后退,随即骂道:“艹,官牙子也来逛黑坊。” 他直呼晦气,但也缩了回去。 曹尘一路走向里街。 渐渐地,雨又下起来。街上的行人四散躲雨,店铺支起了门,只留灯火透过半边门槛对外,声音也渐渐稀疏。 曹尘停下脚步,面前的店铺与其他家不同,竟是暗着灯火,只有一盏青铜油灯摇曳着昏黄光芒,里面摆着棺材。 门上招牌写着三个字: 【棺材张】。 第40章 裴十三 白芍说的是南城棺材铺,但是她在桌上写了一个“张”字,说明约定的地点不在南城,而是张姓棺材铺。 “棺材张,黑修罗。东城有个罗刹国,两耳傍肩三孔鼻,自言名叫张阿佛。生不见富死见棺,多少名利作蹉跎……” 这是市井小儿都唱的歌谣。 咚咚咚。 曹尘敲响了店门。 “谁呀?” 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黑漆漆的身影从昏暗处拱起。 他走到门口。 曹尘才发现他皮肤黝黑,不是正常的黑,而是一种渗人的黑,像是从油里浸泡过,身上显得十分粘稠。 “嘿,这是尸油。” 他似乎瞧见曹尘的眼神,从身上一抹,笑道,“黄的,只是俺皮肤黑,看着不一样。别怕,俺是好人。” 曹尘看着他咧开嘴,连牙齿都缺了两个,剩下的一半淡黄一半泛黑,再加上门外阴冷,不自觉地打个颤。 “我来找人,姓裴。” 他试探性地问道。 “找人?哈哈哈!” 张阿佛捧腹大笑,他本就长得有些肥,脸上、耳垂和肚子上坠满肉,这一笑就像是一个黑头油面的笑面佛。 “来我棺材铺里找人?小子,你难道不知道我这里只有死人吗?” 他笑容一停,显得凶神恶煞。 曹尘转身看了一眼屋外,见这里很是冷清,没有哪家店铺愿意与棺材张做邻居,不禁笑道:“那有妖邪吗?” 他将镇邪司的佩刀往桌上一放。 张阿佛瞬间凝住眉。 “你要说姓裴,活人没有,死人倒是有一个。里间第七副棺材。” 他再次端详曹尘,说道。 “多谢。” 曹尘胆大,也不惧满屋的棺材和空气里混杂着的尸臭味,径直往里面走。不过,他却没停在第七副棺材处。 “十三,她叫十三娘。” 曹尘停在了第十三副棺材处,他相信如果自己是裴十三,一定会选择这个数字,而非第七副。那副大抵是假的。 如果他真的打开了第七副,说不定里面就有机关、暗器,教他死在当场。至于账册,可以到他身上再搜。 不过,这就是一场赌博。 对方在赌,曹尘也在赌。 咔吱。 曹尘推开第十三副棺材,里面空空如也。但是他目光一缩,看见棺材底部裂开一处阶梯,底下……有暗室! 他身形一滑,落入棺材里,沿着阶梯快速向下。铺子里的张阿佛目光闪烁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坐到屋门口。 阶梯不过十余道,就地势开阔,露出一间地阁。布置很是简约,左右摆着兵器架子,上面有刀枪剑戟等。 里面是一张床和一张桌。 桌前立着一个人。 她正在写字,右手提着一只散卓笔,正在写着工整、娟秀的小楷。 “裴十三!” 曹尘一眼认出了对方。他走上前,停在两丈处。这是能够接下对方腿法的距离,他勉强能够看清桌上的字。 写着:“红叶醉秋色,碧溪弹夜弦。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 裴十三恰写到最后一个字。 “我查过你的卷宗,你是不识字。但是你有位弟弟曹淳,他是新科的明经。所以曹右甲,你在骗我,对吗?” 她抬起头,语气轻柔地问道。 “识字?她在试探我!” 曹尘内心疾呼,明白她刻意在地阁里写字,就是在引诱自己观看,然后通过自己的眼神,判断卷宗的真假。 好一个裴十三! “卑职见过队使。卑职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是有个弟弟叫曹淳,但是我从小就进了宫,没有与他学过字。” 曹尘是打死也不会承认,否则就算交出了账册,也可能后患无穷。 “放心,这里没有别人。” 裴十三露出温婉的笑容,牙齿比她的肌肤更白,“曹尘,这是你我两人的小秘密。这样……我才能信任你啊!” 曹尘躬了躬身子:“您既然醒了,为何不回镇邪司或右相府,而是在这里养伤?昨天来的白芍又是什么人?” 两人互相试探,都没提账册。 “镇邪司不属于右相府管辖,也不属于东宫,表面上乃是直属圣上,人多眼杂,势力混淆,不适合养伤。” 裴十三放下笔,笑着解释道,“至于白芍……她是天师道的人。” 曹尘心里一惊。他听过这个名字,但是是第一次见到,不由问道:“天下第一道宗、术法之祖——天师道?” 这个世界除了武道,还有一条修行路线,称为方术师。据说能够呼风唤雨,点石成金,是道门的护教秘术。 天师道,就是魏国最大的道教山门,位于鄱阳郡晋城,也是当今圣上最为倚重的道门,没想到为右相所用。 “不错,她是一名方术师。” 裴十三点头道,“你还没见过方术师的手段吧?那我期望你永远不要见到。另外,离她远一点,她很危险。”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问到正题:“账册带了吗?交给我。” 曹尘从怀里掏出一坨布,小心打开,露出一本薄册。上面因为浸了水已经起皱,墨迹堆叠,倒也勉强看得清。 裴十三的眼神顿时变得火热。 “裴队使。” 曹尘举起账册,却没有立刻递出去,而是饶有深意地问道,“你的伤势好了吗?你真的是……右相的人吗?” 裴十三眼眸一顿,摊开手道:“我当然是。我的伤势已经恢复了。我拿到账册之后,武师之下无人能夺。” 曹尘仍然没有递过去,而是像闲聊一样地说道:“可是郑兴南死的时候,你好像一点也不介意他为什么死?” “是他不重要,还是右相府本来就很凉薄?而且我白天去永宁坊的时候,听到一件事,是关于镇西军裴旻。” 他敏锐地发现,在提到“裴旻”这个名字时,裴十三的眼神骤凝。 “看来裴队使认识他?也对,裴氏作为京城大户,你又岂会不认识这位裴氏前家主?可惜,裴大将军死了。” 曹尘轻声道,“他在统帅镇西军期间,连破西沙三十六国联军,生擒西戎国东厥王,稳镇边疆,无人敢犯。” “可是裴将军却因为京城一句谗言,说他要拥护太子拓拔瑛为帝,而遭圣上猜忌,贬为郡守,死于赴任路上。” 他晃了晃手里的账册,“而这句谗言,乃是当朝右相王安国进言。” 曹尘目光锐利地盯向神色大变的裴十三,“裴队使,卑职想问,你是裴府的十三娘,还是右相府的十三娘?” 第41章 太明学宫【赵锴】 裴十三全身轻颤,似乎是被曹尘说中了真相,提到了那些人那些事,令她情难自禁,摊开的手掌握紧成拳。 “曹尘,看来是我小看你了。你比我预想的还要聪明十倍百倍。” 裴十三直视他的眼眸说道,“可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一个错误?” 她的俏脸上蒙上一层寒气,“你太弱了。弱,就是原罪啊!你若是武圣,横压天下,那么知道了就知道了。” “可你只是一名初入武道的武徒,知道越多死得越快。我现在就大可以杀了你,夺了账册,没人会知道。” 啪。 曹尘却将账册一扔,被她下意识地接住。裴十三明显愣了一下。 曹尘笑道:“是没人会知道,所以刚才裴队使讲了,这是你我两人的小秘密。世间无有依凭,唯有你我二人。” 他将刚才的话原句奉还,“我曹尘也并不在意你是哪的人,我只在意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说是吗?” 裴十三捏紧账册,全身仍然在发颤,看向曹尘的眼神有些复杂。 世间无有依凭,唯有你我二人? 这句话如果换到花前月下,或许是甜到发腻的两相情话。但在此时此刻,却只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亡命感。 过去孑然一人,背负血海深仇,整个裴府没有一个男儿能站出来一起,只她一个女子孤身投敌,苦求报仇。 如今,却有人一起同行。 “曹尘,你想要什么?” 裴十三停住发颤的身体,平静地问道。她不相信此人一无所求。 “我想活着。” 曹尘也很平静地回道。 既然已经被卷入右相与东宫的漩涡里,他就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向前,从两个庞然大物的夹缝里杀出血路。 裴十三努力平复呼吸,露出温婉的笑容,柔声道:“谢谢你的账册。” ”只是你说的一切,既然你都能打听到,右相又岂会不知?”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自负啊!他是在告诉天下人,仇人之女他亦敢用,这世间什么人又是他右相不敢用的?” 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曹尘装作没有听懂,躬身行礼道:“裴队使,账册已经交付,卑职告退。卑职的前程就托付给裴队使了。” 他转身登向阶梯,再不停留。 剩下的事就靠裴十三去运作了。 以她的智商,虽然喜欢脑补,但是应该还做不出借着献账册的机会行刺右相的蠢事。所以,静观其变就好。 “他真的只是想活着么?” 裴十三看着他离去的挺拔的背影,想到他俊美的面庞,再对照自身的容貌和身材,“刚才那句未必不是情话。” 她心里莫名地觉得有些甜,然后这种陌生的感觉就被她甩到脑外。 “先往上爬吧。” …… 油灯摇曳,雨声轰鸣。 铺子里却格外寂静。 曹尘才推开棺材盖,就觉得不对劲:“张阿佛呢?他不在铺子里?” 只见四周摆着一副副棺材,往外的方桌上摆着一盏青铜油灯,但是除此之外,房间里就空空荡荡,再无活人。 嗖—— 就在这时,曹尘从轰鸣的雨声里听到弩箭射出的破空声,他急忙翻身一滚,有两支弩箭贯穿了刚才立身处。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张阿佛的怒斥:“什么人?竟敢围我棺材铺!” 曹尘侧身到窗前一看,只见肥硕的张阿佛此时扭动身体,任由一支支弩箭射在身上,却被他轻松卸出去。 “是他身上的油!” 曹尘目光一凝,看出其中奥妙。原来这胖子不是无缘无故在身上涂满尸油,而是借此练了某种横练的武功。 外面也有人在雨中笑道:“尸魔锻体功!你果然是天师道的夜奴!鄱阳郡富饶,何必到京城趟这趟浑水?” “放你娘的狗屁!” 张阿佛直接开骂道,“藏头露尾的鼬鼠,都给老子滚出来!” 大雨打在他身上,噼啪作响。 颇显一往无前的气势。 那雨中的人语气一顿:“成全他!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目标!” 下一刻,左右的房子上、巷子里和窗户处就涌出一位位持刀的黑衣人,足有二十人之众,惊得张阿佛扭头就跑。 “草!金锣卫是干什么吃的!竟然放了这么多家伙出来!造反吗?”他一边骂,一边冲进棺材铺,顺手打爆了青铜油灯,向里间喊道,“风紧,扯呼!” 铺子里一下子变得黑漆漆。 曹尘不想被卷进去,撞开窗户就往另一个方向跑。临走,他听见裴十三恰巧爬出了阶梯,说了声:“撤!” 然后,张阿佛一头撞塌了墙壁,和裴十三两人往曹尘方向跑来。 “麻蛋。” 曹尘恨不得撇开两人,却蓦然觉得一股森寒的杀机出现在前方,不由脚步急刹,整个人向右侧翻滚开去。 噗! 一支精铁箭矢直透地面。然后,又有一支支利箭射向后方的两人。 张阿佛大喊一声:“我来挡!” 他扭动一身肥肉,就迎向两支箭矢,黑锃的油一滑,就想卸开箭支。但是他蓦然一声痛呼,一大片肥肉脱落。 “气海境!” 他吓得转身就跑。 这时候,对面的屋舍上快速跃来一人,乃是一个手持漆黑弓箭,背着长刀的青年。他目如虎狼,扫视现场。 “裴家以剑术出名。裴将军当年更是镇守西疆,威名远扬。没想到出了你这个败类,投贼认主,辱尽家门!” 他收起弓箭,抽刀在手道,“不知道你得了裴家几分真传?我汝阳赵家号称刀法一绝,恨未能与裴旻一战。” 他竟然很清楚裴十三的来历。 “太明学宫,赵锴!” 裴十三也认出了对方。 京城有觐国、万昌两座武院,也有一座文院,乃是帝王权贵、豪门世家读书之地,也是太子拓拔瑛的学习处。 这文院就叫太明学宫。 他们一边看不起武院的粗鄙,又一边偷偷培养自己的战斗力量。 这赵锴就是太明学宫选拔出来的天骄,年仅二十六岁就成为武师。 曹尘好奇地打量两人,上一次裴十三与草妖一战只在仓促间就结束,这一次两名气海境相战不知道会有多强? 但是没等他期待,就见裴十三将怀里的锦囊往他一扔,喝道:“账册给你。张阿佛,带他走!去找白芍!” 说完,她就冲向了赵锴。 后方追来的一个个黑衣人逼近,瞬间将目光凝聚在曹尘脸上。 曹尘:“?” 第42章 他太碍事了 张阿佛抓住他的胳膊,往外一拉,喝道:“发什么呆?快跑啊!” 曹尘身不由己地往右跑去。 那边的赵锴提刀想要追,却被裴十三踢腿拦住。两人打斗起来,四周的房屋轰隆隆地作响,动静一时变大了。 “该死!你为什么不带剑?你的剑法呢?你为什么一直用腿?你在侮辱我汝阳赵氏?裴云衾,我杀了你!” 赵锴的怒喝声传来。 曹尘裹了裹蓑衣,心想这群疯子,打归打,你们都不看下雨的吗? 后方的声音很快就听不到了。 “你们……跑得掉吗?” 最开始在棺材铺外说话的那个声音突然响起,一人从前方出现。 曹尘和张阿佛顿时停住脚步。 后方的追兵也围过来。 一时他们竟陷入绝境。 来人面露揶揄,笑道:“跑啊?怎么不跑了。你们知不知道今天若教你们跑了,杂家就得提着脑袋回去?” 这时候他不加掩饰,曹尘才发现他也是一名太监,不过年龄有些大了,声音尖细得十分沙哑,像磨刀子。 “东宫里的宦官?” 张阿佛龇着嘴笑道,“太子真是越发嚣张了啊,这圣上还没退呢,他就等不及了?也不怕风大闪了腰!” “嘿,谁说杂家是东宫的人?” 面容枯槁的老太监笑道,“杂家不过是看在礼部侍郎的交情上,过来办点事。小子,将账册交出来吧!” 他的后一句是对曹尘说的。 “陌刀?” 曹尘却看向四周的黑衣人,摇头叹道,“薛侍郎可真是胆大包天,这是镇西军的军士吧?勾结边军,私调入城,窝藏军器,他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此言一出,四周的刀瞬间举起。 那前排的六人双手斜握刀柄,刀身直、长且锋利,透着压迫性的力量感。这是军中杀器,能轻易斩马断腰。 老太监寒声道:“他们都是退伍的老卒,已经不属于镇西军了。” 曹尘没有拔刀。 雨下得越发大了。 张阿佛面露肃重,他明白自己今夜看到得太多了,对方不可能容他活着回去。现在别无选择,唯有拼死一搏。 “夜仆交给我,你们拿东西。” 老太监也没了耐心,他向前挥了挥手,四周的黑衣人持刀冲锋。 “往前!走!” 张阿佛眼露凶狠,不顾背后围来的人,直接迎向枯瘦的老太监。 此时腹背受敌,唯有这个方向只有他一人,有冲开封锁的希望! 砰—— 张阿佛与老太监的手掌直接对撞在一起,但是他身形一顿,竟然被对方生生用掌上的力量推得向后倒退。 “力透骨膜!七品!” 他面露绝望地喊道。 这老太监资质不行,年龄大了,练了一辈子武,现在也才是七品武徒。但是七品,却足以挡住他们的生路。 “嘿,留下吧!” 老太监邪笑一声,双掌蓦然捏成爪,在张阿佛的身上一挠,就抓出一道道血痕,随即踏步上前,取他面门。 咚。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拳头提前敲在了张阿佛的后脑上,当即将他打得晕倒过去。老太监愕然看去,竟是曹尘? “他太碍事了。” 曹尘拍拍手,说道。 他的身形藏在蓑衣里,本来一直被老太监等人所看不起。这时候,对方才认真地打量起这位镇邪司的新人。 “看来你有一些秘密啊……” 老太监不愧是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了曹尘的打算,“你要一个人打我们一群人,而且……你想杀人灭口?” 他的眼睛眯得快要看不见,皱纹挤在一起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杂家有多少年没看到你这样的少年郎了。” 四周的黑衣人已经围到近前,成网状一样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曹尘似乎全没将他们看在眼里,而是身体里爆发出浓烈的战意,盯着老太监说道:“七品……我还没杀过。” 他的武痴病又犯了。 痴者,拆开是一个“病”字和一个“知”字,是谓自知而不能自愈。 他的杀意也犯了! “哈哈哈!少年郎,你还真以为这是比武对决不成?杂家可不会一个人与你单挑,要打,你就与我们一起打!” 老太监笑得弯下了腰,随即语气一冷,喝道:“上!给杂家杀了他!” 吩咐完,他自己却向后退三步。 作为一个老年人,他同样不傻,既然明知道对方有秘密,那何不先让其他人试试他的底细,自己最后再出手。 当然,若是他连其他人的围攻都扛不住,那是最好的结果。 “对了,别打烂锦囊。” 他进一步提醒道。 曹尘一矮身,避过身后斩来的一柄陌刀,脚步在雨地里重重踩下,随即抬臂上举,横撞向侧面来的一人。 小臂直接撑开一人的两只臂膀,令其门户大开,曹尘顺势一肘顶在他的下巴上。这是八极拳的——开门炮! 此人当即脑袋上扬,跌倒在地。 曹尘再一侧身,右臂甩拳用力,“砰”地捶在一只劈来的刀右侧。 那刀瞬间歪向一旁。 曹尘脚步向前一进,踩在对方的脚尖上,令对方疼得一顿,下一瞬就用一拳将他撂翻在地,雨水向外溅射。 这是撑锤——崩弓窜箭! 八极拳讲究“你进我也进,你退我还进”,最是刚猛无俦,一往无前。因此,曹尘拳拳到肉,毫不留情。 “钱公公!这人是个硬茬子!” 有黑衣人叫道。 要知道他们可都是镇西军出身,学的都是战场杀人的手段,可是才一照面,竟然就被此人连续打倒两个。 这说明他绝对不简单! “四品!至少是四品!你们别怕,他用的都是明劲手段,容易杀!” 老太监钱公公说道。 领头的六人明显不是一般的军士,至少是一名伍长,一声不吭,呈左右之势堵截曹尘的躲闪空间:“杀!” 曹尘看向迎面的两人一笑,蓦然双臂向胸口交叉,不退反进。 “来!” 他的身体在靠近对方的一瞬,就矮身向前一冲,再借势跃起,两臂猛然向左右打开,磕在两人的刀柄处。 铛。 闷响在雨夜中传开。 这依然是八极拳中的开门炮! 曹尘攻势不停,转身挑肘,重重撞在一人的腮帮上,再向左侧一扣肘,砸得第二位黑衣人向地上一瘫软。 他大步向前,又用一招弓步靠肘,撞得一名短刀黑衣人向后倒退。 而也就在此时,他察觉到了背后攻来的巨大威力,蓦然转身崩拳。 砰—— 他的拳砸在陌刀刀面上。 那刀刃竟然剧烈颤抖起来,仿佛有一层层力量在上面爆发。持刀的黑衣人手腕直颤,险些没握住掉了刀。 这一幕令众人一惊。 “五品!暗劲!” 第43章 八极【猛虎硬爬山】 钱公公也脸色沉凝,仔细观看,试图从曹尘的出手里看出路数。但是他一点也看不出这是哪门哪派的武学。 “五品不可怕,那张阿佛就是五品的武徒,而且将暗劲卸力之法练到了全身,但也不过是螳臂当车,没用的!” 他在一旁喝道。 四周的黑衣人立即阵势一变,改为三人一组的军阵,碾向曹尘。 他们单个拎出来,都是三品至六品的武徒,此时联手合一,更是威猛难挡。就算是六品过来,也得横死当场。 “有趣!这才是比武啊!” 曹尘越发血液沸腾,他狂热的目光竟然看得一众黑衣人心里发寒。 他们意识到,这个镇邪司的年轻人与他们一样,都是杀出来的武者! “可是他才多大……” 他们顾不得思考,因为曹尘竟然率先冲了过来,还是故技重施。 ——八极!开门炮! “嘿,不管用了!” 迎面的三人小组冷笑一声,哪有在打斗中连续使用三次一样的招数还能建功的?他们左右持刀,直斩他的身体。 中间一人在护持下,举刀斩落! 但是谁知曹尘向左一歪,那开门炮竟然是虚招,而是转身用肘尖撞在刀身上,脚下急进,一脚踢在迎面骨上。 所谓迎面骨,就是面朝对方时的小腿腿骨,靠近膝盖,最是脆弱。 曹尘这一招力道极大,而且用上了暗劲,直接踩得他小腿断折。 他趁势再进,轰在对方脑门。 黑衣人再折一员! 旁边两人追来,却被曹尘一招截腕腋肘顶开,随即后撩腿踢出。 一人猝不及防,被他踢得倒退。 曹尘再次不退反进,猛然跃起,散拳成掌,拍在第三人的脑袋上。 “八极——猛虎硬爬山!” 这是八极拳的八打杀招之一,位居最后一招,但是杀伤力却是其中最强。中了这一招,还能活下来的不多。 对方被曹尘拍得天旋地转,但是曹尘并不会就此打住,而是脚步向前一踏,踩在对方的腿上,膝盖顶向下巴。 既然是猛虎硬爬山,自然会有后续关于“爬”的杀招。这一膝盖直接顶得对方嘴角裂开,两眼翻白,倒在地上。 这一番连打,又吓住了众人。 到了现在,黑衣人已经折损六人。而他们甚至没能打落曹尘的蓑衣。 钱公公也坐不住了,一步步走近说道:“看来杂家果真是看走眼了,你才是那个深藏不露的人。张阿佛与你一比,就是个屎。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打算亲自动手了。 其他人会意,立即自左右两侧围住曹尘,刀锋指向他的要害。 曹尘轻轻一解蓑衣,将之随手丢在一旁的张阿佛身上,露出自身俊秀的样貌。只是那俊秀中又有坚毅和杀意。 “七品……我还没杀过!” 他再次说道,这一次的话语里却多了一份决心,仿佛他必杀他! “狂妄,杂家现在就撕碎了你!” 钱公公尖叫一声,蓦然伸掌拍向曹尘的胳膊。他看出来了,这人的拳法精髓就在肘部和脚部,因此先制一手。 曹尘反手拍打,手臂往前一套,圈住对方的手臂,将其夹在腋下,整个人沿着对方的手臂突进,肘部捣击。 这是八极拳的缠臂崩肘! 但是钱公公的另一只手掌及时挡在曹尘的肘前,竟然接住了! 曹尘面色不变,贴身快打,脚尖迅速搓踢,试图踩断他的迎面骨,但是却被老太监灵巧闪过,反而一掌拍来。 砰—— 曹尘硬碰硬接了一招。 七品武徒的力量远胜屠百户,顿时将他整个人打得倒飞。曹尘在飞出的刹那,伸手一抓,扯住老太监的手掌。 两个人“砰”地一起栽在地上。 不过,曹尘是被他一掌正面击中,受了七品武徒的全部力量,尽管被他以化劲卸去大半,还是脏腑冲击难平。 反观钱公公只是被他扯得栽倒,没有受到额外力,受伤忽略不计。 这一轮交锋曹尘已经落在下风。 老太监拍着灰尘,笑道:“你竟险些破了杂家的绝阴掌和玲珑步。” 曹尘面露认真,双腿略弯,重心下沉,两掌一前一后,摆开架势。 “再来!” 这是八极拳里的二郎担山式。 钱公公却向左右使了个眼色,身形疾冲出掌,喝道:“该结束了!” 四周的黑衣人收到指示,立即挥刀斩来,封死曹尘的所有退路。 现在是权争,是生死之战,谁踏马傻才讲江湖道义。因此钱公公和他们是一拥而上,试图速战速决杀了他。 “八极——乌龙摆尾!” 曹尘向外一翻身,将连续三人踢得倒飞,自身则借力向老太监一冲,双臂向内一夹,五指抓向他的手臂。 这是八极小缠,被誉为天下第一擒拿法! 但是老太监也不是吃素的主,手掌向里一收,扯住曹尘撞向自己。 旁边的两名黑衣人立即配合,以陌刀从上往下,直斩曹尘的脑袋。 “八卦——卧地盘龙!” 曹尘以手撑地,猛然一个翻身,荡开老太监和两柄陌刀,从三人的围攻里脱出身来。这也是他第一次用出非八极拳的功夫,而是八卦掌里的反击招法。 “杀!” 大战丝毫未停,大雨直淋在曹尘的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两名黑衣人再次杀到。曹尘蓦然如虎游走,两拳轰在他们身上,这一次又改变了招法,乃是形意拳里的虎拳。 钱公公这时从正面攻到,曹尘手腕如蛇探出,由之前的刚猛变作阴柔,手掌如画圆一样向外推出一个圈。 一股刚柔并济之力瞬间涌出。 “太极拳——化劲!” 钱公公顿时被牵引得撞在右边的黑衣人身上,面上露出惊诧:“七品?不,六品?不可能,你怎么会化劲!” 他终于认出了曹尘的手段。 但是曹尘根本没有时间理他,两拳向外荡开,用出八极拳的杀招“左右硬开弓”,强行冲开两名黑衣人的封锁。 他紧接着一记“阎王甩拳”,砸晕一名黑衣人,然后以“迎封朝阳手”打飞另一人,自身又再前冲,两拳同时轰出。 “八极——立地通天炮!” 转眼之间,他以快打快,以狠打狠,竟然连续用出八极拳里的四式杀招,直接又废了对方四人,打退两人。 钱公公和一众黑衣人看得傻眼,老太监则眼眸一沉,蓦然两掌拍向曹尘的左右太阳穴,其他人也再次杀来。 曹尘一甩脸上雨水,探手一抓,就锁住了老太监的两只手掌。 “八极——二郎捆人!” 他终于占得一丝先机,立即迎身而上,右掌“砰”地拍在他的脑顶,然后蹬腿踩着老太监的腿,膝盖撞向下巴。 “绝杀——猛虎硬爬山!” 第44章 天师道 在上一世的武林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太极奸,八卦滑,形意毒,八极狠,最强不过心意把。” 说的就是五种拳法的特点。 太极拳擅长虚式以待,引进落空,柔时四两拨千斤,刚时杀人不皱眉,浑像是笑面佛,和和气气,杀人不眨眼。 所以说“太极奸”。 八卦掌擅长游走缠斗,一触即旋,不给对方着力点,避虚击实,直指要害,讲究顺势切入,因此说“八卦滑”。 而形意拳是模拟兽形,要练兽意,眼如猛虎,意如凶兽,手毒、眼毒、心毒,称为打倒还嫌迟,打死还嫌慢。 所以形意拳是“毒”。 而心意把是佛门的无上禅功,是少林寺秘传,被誉为天下第一拳法、万拳之王。可惜,封于修练了,没练会。 那秘籍上写了一句话,叫做“忘我,无念,了生死,是为无上禅境。无敌无我,无坚不摧”,这是拳法真义。 但是封于修执念太深,做不到“无念”,所以引为一生憾事。 “这一世,我或许可以试试!” 曹尘在打出猛虎硬爬山的这一瞬想道,重走修行路,他悟出更多。以前想不通的武学道理,也展露出一条缝。 越战,越练,越通透! 这与玲妃的肉苁蓉是一个道理! 曹尘一肘顶出,就将老太监砸飞在地。后者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但是曹尘根本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就是一招挑腿,将其挑起,肘尖击打在他的胸口,再次重创。 经过这番连招,钱公公顿时进气多出气少,眼珠鼓了鼓没了动静。 曹尘转身面对众人,单臂竖起,摆出八极拳里的“单羊顶肘”式。 一众黑衣人持刀不敢上前。 他们这群镇西军的兵卒,竟然感觉到了区别于战场上的恐惧。 “杀人无算!有进无退!” 曹尘大喊一声,快步冲出。 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他们自知没有退路,也一咬牙对攻过来。 京城宵禁,有金锣卫巡查,但是黑坊的事他们很少管,而且今夜明显有人打了招呼,闹得这么大都没人来。 尽管如此,曹尘还是想速战速决,迟恐生变,因此他尽是搏命打法。 八极拳有言,天地之间,九州八极。拳法刚劲勇猛,沾之即损。 啪! 曹尘踩在雨水里,一拳打飞一人,又转身后踢,撩翻一人。他再一进步,搓踢在一人的迎面骨上,肘锤顶撞。 雨水翻飞,接连倒地。 眨眼之间,这片街巷里就只剩曹尘一个人站立。他立在暴雨之中,轻轻掸衣甩水,走回到张阿佛的身边。 “该怎么找白芍?” 曹尘想到裴十三之前的交代,却想道,“白芍……值得信任吗?” 他提起蓑衣,轻轻披上。 然后捡起一柄陌刀,走到一个个黑衣人前,照着脖子就是一刀。 包括老太监钱公公。 至死,曹尘都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据他所说,练的是《绝阴掌》和《玲珑步》,这是宫廷尚武监里的武学。 补完刀,他提起张阿佛,先往其他巷子里走,等他醒了再做打算。 不一会儿,张阿佛揉着后脑勺醒来,他有点懵,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遭了袭击。但是他醒来后就更懵了。 “人呢?” 他茫然四顾,发现老太监和那群黑衣人已经不见了。他看一眼曹尘,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是你救了我?” 曹尘摇摇头:“刚才裴队使赶了过来,我拖着你跑了,不知道结果如何。先说正事,我们去哪找白芍?” 他摸了摸怀里,锦囊还在。 “白芍?”张阿佛眼里掠过一丝惧怕,摇头道,“不需要我们去找她。她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找到我们。” 曹尘:“?” 方术师有什么神奇?照这么说,难道她能找到这世间所有人? 正在这时,一道人影从上方的屋舍上轻身飘过,嘴里娇笑道:“你们在找我?看来十三娘不怎么好用啊……” 曹尘蓦然抬头,就看见她的衣裙飘飞,有酥白大腿露在外面,裙叉分开,险些可见美妙风光,又恰止住。 “魔女。” 他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掠过这个词。 思虑间,白芍已经跨过屋顶,落在他的面前:“小郎君,又见面了。” 张阿佛全身一颤,匍匐在地上,跪呼道:“夜奴见过主上。” 白芍轻轻提起脚,踮在他的背上,似乎嫌弃地上的水脏。 曹尘这才想起来,在棺材铺的时候,钱公公说张阿佛是天师道的夜奴。如今看来,他就是白芍的奴仆。 另外,他仔细看去,发现雨水撞在白芍的身上,竟被一股力量轻轻弹开。那雨水虽然在落,却湿不了她的身。 “神乎其技!” 曹尘想到了“气海境”三个字。 但是白芍是方术师,不是武者。这应该是类似武师内气的东西。 但不管如何,他都明白一件事。这白芍不是现在的他能抗衡的。 曹尘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镇邪司的时候,可还出言调戏过对方。她不会……公报私仇吧? “曹某见过白芍姑娘。” 他心念电转,立在屋檐下行礼。但是低头的刹那,他明显瞥见白芍的腮帮子鼓了鼓,似乎还在生白天的气。 “曹右甲,你不是说要快活吗?怎么?奴家现在来了,怎么快活?” 白芍的声音果然幽怨地响起。 下方匍匐的张阿佛全身一震,心想这小子在哪里招惹了女魔头。 ——啊不,是主上。 真是不怕死啊! “白芍姑娘说笑了,话是曹右甲说的,与我曹尘有何关系……” 曹尘思绪急转,准备硬着头皮搪塞过去。但是没等他说完,就听“轰”的一声爆响,旁边的墙壁坍塌下来。 一人提着刀跨过碎砖,笑道:“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子,将东西交出来!” 曹尘一惊。 此人虎目鹰视,背弓持刀,气度强势,竟是太明学宫的赵锴! 同一时间,白芍眉头一蹙。 “东西……在你这里?” 她也反应过来。 但她皱眉的原因,不是因为账册,而是因为这赵锴……惊扰了自己。 本就在气头上啊…… 第45章 真相 “给你!” 曹尘干脆利落地从怀里掏出锦囊,往白芍一扔,就向后退一步。 赵锴目光一转,这才看见立在屋檐前,淋着雨、姿容上佳的丫鬟。 “你是……白芍!?” 他竟然听过白芍的名字,并且认识。下一秒,他就在曹尘惊诧的目光里扭头就跑。身为武师,他竟然不战而逃! “现在才想走,不觉得迟了吗?” 白芍愠怒的声音在雨水里轻轻传出。赵锴全身一震,顿住脚步。 不是他不想跑,而是他发现自己的脚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他惊骇地向下望,却见那腿不受控制地转身返回。 “天师道!方术师!” 他只有声音还能受自己控制,恐惧地叫道,“不,你不能杀我!白芍,我是汝阳赵家、太子同窗,你不……”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白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赵锴立即挥起刀,干脆利落,就将自己的脑袋削了下来。 那脑袋骨碌碌地滚到曹尘脚下,犹自睁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 “一名武师……就这么死了?” 曹尘觉得世界错乱了。 他想起来在棺材铺的地阁里,裴十三叮嘱他不要接近白芍,她很危险。当时他还不相信,但是现在他见到了! “魔女!” 他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就是账册?” 白芍杀完人,摸了摸锦囊,见里面果真有一本薄册,就随手揣进圆鼓鼓的怀里。她提起脚,终于放开张阿佛。 然后,她看向曹尘。 “白芍姑娘威武!这就是方术师的力量吗?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曹尘急忙恭维道。 到现在他都没看懂白芍杀死赵锴的过程,她都没动手,也没碰到对方,是怎么让对方停下并且自杀的? 白芍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似乎在思考,怎么处置他。 雨声轰鸣,曹尘莫名觉得心惊。 这白芍…… “曹右甲,我本以为你有骨气的,没想到你也会巴结奉承我?” 白芍含笑说道。 曹尘躬了躬身,脸色藏在蓑衣里,苦笑道:“骨气又不能当饭吃。小时候家穷,这些东西早就丢光了。” “再说了,白芍姑娘貌比天仙,修为强绝。我曹右甲巴结强者,奉承绝色,也是理所应当。只是……” 他说到这里停住。 白芍好奇道:“只是什么?” 曹尘挺直了腰杆,平静道:“只是若有机会,我也想成为像白芍姑娘一样的强者,也想让他人巴结奉承我。” 白芍和张阿佛一震。 他们顿时明白,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可能是没骨气,但他有志气。 眼里有光,目视远方,持刀前行,他也许在黑暗里走了很久,但是他从未放弃。他甚至无人理解,无人相伴。 踽踽独行。 大雨在耳畔,仿佛高歌。 换做其他女子,或许此刻已经因为那一抹好奇和曹尘表露出来的气度,而诞生好感,乃至想进一步了解。 但是白芍不这么想,反而扬起玉白的脖颈大笑起来:“咯咯,有志气。想往上爬?右相府就有这样的机会!” 下一刻,她却挥挥手,“可惜,你已经用不到了——埋了吧。” 雨声在曹尘的耳朵里刹那间凝滞,他面色大变,想要抬头去看,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他没法控制身体了! “白芍!” 他张开嘴,想要呼喊,却觉得世界变得一片黑暗。他仿佛被遗弃在一个未知的地方,正在飞速往下坠。 声音一点也传不出去。 像深渊一样。 但是他又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一把抗在肩上,迎着漫天大雨和半黑的夜走出去,去向也未知。 “方术师!这就是方术师的力量!”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与赵锴经历过的一样的事情,他被白芍的妖术给控制了。那该死的白芍……要杀自己! 黑暗里毫无声响,外面的一切也不可感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曹尘终于听到模糊的“咚咚咚”的钉板子声。 “是棺材。” 曹尘心想自己是被人装在了棺材里。又过了一会儿,有“矻蹬蹬”“吱呀吱呀”的车轮行驶和木板摇晃声响起。 “有人把我运走了……” 他想到了一些细节。白芍明明很强,但是到镇邪司的时候,并没有设法带走账册,而是替裴十三约了地点。 她与裴十三都是右相府的人,但是一定不是一条心,而是各有打算。 如果裴十三是为了给裴府复仇,而且右相府的人都知道她是来复仇,那么就可能是右相权当圈养了一条狗。 既可以展示给别人看,也可以自己逗乐子,还可以想办法驯服她。 裴十三说过,右相很自负。 自负的人才更想驯服她。 所以白芍就是那条驯狗的鞭子,她才是真正为右相府做事的人。 对了,她是丫鬟打扮…… 曹尘明白了她的身份。 可是裴十三既然提醒自己不要靠近白芍,为什么又让自己去找她? 所以,她在棺材铺外给出锦囊的那一瞬,就知道白芍会杀他? 这些女人…… 果然没一个能相信的! “为什么?” 曹尘不明白裴十三这么做的原因,但是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个答案。 除非……锦囊是假的! “呵呵,白芍,你恐怕不知道,你鞭下的狗要越过你去找主人啊!” 这一刻,他终于想通了一切。 锦囊是假的! 但是白芍不知道,除了他曹尘,没人知道这锦囊里的账册是假的! 而白芍会杀他的原因很简单,无非两点。一是他的身上有个标签叫“裴十三”,而非“右相”;二是他太弱了。 弱……就是原罪啊! 弱到右相府不收这样的蝼蚁! “可是你们以为,这就是真相吗?”曹尘在黑暗里发出无声的笑,但是他的眼神很冷,这仇……他迟早要报。 前提,是先活下去。 “沙沙沙沙……” 他听到了铲土、埋土的声音。他明白这就是白芍说的“埋了他”。 有人将他钉在了棺材里,用板车运到了荒郊,现在正在挖土埋他。 “你们……从来都没信任过我啊。” 曹尘躺在冰冷的棺材里,外面的雨已经渐渐歇了,土被越埋越多。 哗啦、哗啦。 泼土的声音越来越远。 只剩彻底的黑暗。 第46章 不是真相 平康坊,相府。 幽深静谧的园林之中,有小桥流水,水中有一只只鲤鱼在游弋。 “白芍回来啦!” 林外有人笑着招呼。 “阿郎正在亭子里赏鱼,你轻点,莫惊扰到水里的那只锦鲤。” 白芍捧着墨黑色笏板,笑着点点头,心情似乎不错。她迈着轻快碎步,穿过树林、小桥,来到一处小山下。 这山不高,只有二层楼左右,就坐落在流水旁边。山上有个亭子,站在其中,能将园林曲水等风光尽收眼底。 “阿郎,东西拿到了。” 白芍恭敬地在下方行礼,从怀里掏出那只锦囊。有婢女下来接住。 那立在亭子里的背影却只看向面前的流水,观那锦鲤游弋,并没有打开看看的意思。那婢女也只能候着。 不一会儿,婢女身形一动,向下传话道:“阿郎问怎么拿到的?” 白芍杀赵锴的时候,还自从容优雅,此刻却大气也不敢出,躬身道:“禀阿郎,是裴云衾约了人到黑坊。” “我察觉到夜奴张阿佛离开了棺材铺,心知出了变故,于是过去寻他。没想到正好截住了人,拿到这锦囊。” “夜奴说,这是裴云衾交给那小子的。她缠住追兵,让我得了巧。” 白芍三言两语之间,就将来龙去脉禀明。亭子里却陷入安静。 婢女似乎听到右相轻语,身躯一震,蓦然将锦囊向下一扔,传话道:“这账册是假的,你被裴十三耍啦!” 白芍不禁瞪大了眼睛,将地上的锦囊捡起,掏出薄册子,慌道:“怎么可能?这明明是那小子……不对……” 张阿佛说,裴云衾是后出来的。 “该死!定是她在出棺材的时候掉了包,拿一个假册子引得我们所有人争抢。东宫还死了那么多卒子!” 白芍哪里不明白自己被人骗得团团转,还自以为立了功,恨道,“阿郎,我这就去把裴云衾给抓回来!” 上方的婢女摆了摆手。 “阿郎说不用了,赏鱼更重要。” 白芍微微错愕,赏鱼难道能比礼部侍郎的账册重要?那可是东宫的把柄,只要扳倒了东宫,朝中将再无…… “是,白芍知道了。” 她恭敬地应一声,也不敢擅自离去,就在一旁陪着。至于赏鱼,她倒是能看到左侧的流水里有许多鲤鱼。 它们一个个欢腾地向前赶去,恰落在背对白芍观望的右相眼里。 这些鱼不像是鱼,倒像是人,在京城里赶着往上爬,却困在水中。 “阿郎,裴云衾在外求见。” 突然有婢女来禀道。 上方的婢女立即扬手,笑道:“阿郎说早等了,怎么才来。让她进来。” 白芍惊诧,裴十三怎么来了? 她旋即就脸色阴沉下来,这家伙耍了自己,原来是想一个人争功! 裴十三穿着一身普通的碎花裙走了过来,裙上有泥,仿佛是曾经高贵的裴府十三娘,如今跌到了尘埃里。 “卑职见过右相。” 她走到白芍身旁,躬身道。 “我早该见你的……”右相没有转身,却第一次用自己的声音说道,“既已投入相府,为何今日才来见本相?” 他的声音沙哑里带着磁性,仿佛因国事操劳而身心俱疲,累及嗓音。 “卑职寸功未立,无颜见相爷。” 裴十三眼神复杂,却小心翼翼地藏好,不敢彰显出刻骨的恨意。 “现在便有功了?” 右相向后摆了摆手,“我在王家亦排行十三,你唤我十三郎就好。” 一旁的白芍露出震惊。 右相难道不知道这裴云衾来自于裴府吗?怎么还如此优待她? “不敢称功,愿献上账册。” 裴十三恭敬回道。 上方的婢女立即下了阶梯,来到她的面前,将账册取回到亭前。 白芍看得目眦欲裂,喝道:“裴云衾,你竟敢藏了账册来争功?” 右相王安国却微微摇了摇头,小声吩咐了一句。那婢女闻言一怔,竟然也不打开看,就直接双手一撕。 刺喇! 白芍眼中的账册就这么毁了。 裴十三也面露愕然。 “世人都说我王安国一句谗言,贬得镇西军裴旻远走他处,客死半路。可若我告诉你,是东宫想夺镇西军呢?” 右相长叹一声道,“裴旻一心镇守边疆,护佑大魏国土,我自钦佩。但是他太刚直,连东宫的话也不理。” 裴十三心神大震。 害死父亲的竟然不是右相?而是东宫太子拓拔瑛?不,这不可能! “定然是右相谎言骗我。” 她内心坚定不移,谁不知道右相王安国口蜜腹剑,抄的家数都数不清。 相信他的人都死了。 “原来如此,卑职竟误会相爷了。”裴十三脸上却一副恍然大悟道。 “世人皆恨我,也不差你一个。”右相疲惫地摆了摆手,不再解释。 园林里一时安静下来。 “相爷,那账册……” 白芍性子急一点,开口问道。 上方的婢女却摇摇头,早已收到右相指示,说道:“这也是假的。” “假的?” 白芍和裴十三全部愣住了。 “右相问,那镇邪司的小子呢?” 婢女继续说道。 白芍顿时惶恐,想到了一种可能。会不会曹尘交给裴十三的账册就是假的?从始至终,他就没信过任何人? 裴十三面露苦笑。 所有人都想摆曹尘一道,没想到,到了最后,反而被他给摆了。 “我……我把他给埋了。” 白芍生出前所未有的后悔,叫道,“阿郎,我现在去挖,兴许还来得及!就算来不及,账册也许还在他身上!” 婢女在亭前摆了摆手:“不用了,右相问十三娘身上为何有泥?” 裴十三此时心潮起伏,有万千情绪涌动。她来见了右相,结果却与自己想的不一样。她本想借此接近右相。 如今,账册却没了。 “我去挖过了。” 她扬起脖子,苦笑道,“他终究是我的人,我不忍见他被活埋。但是,他不见了。那地下的棺材……是空的!” 原来她身上的泥来自这里。 白芍不可置信地叫道:“不可能!他中了我的魂术,不可能醒过来!而且我亲眼看着他被钉进了棺材里!” 裴十三躬着身,不再说话。 哗啦。 亭外却响起一道水声。 婢女惊喜地喊道:“出水了!阿郎,出水了!那锦鲤跳出水面了!” 右相也身躯微动,笑道:“有趣,这才是鱼跃龙门之象啊!” 说着,他向后摆了摆手。 婢女会意,立即向下传话道:“右相要赏鱼了,你们退下吧。” 天大的事,也不如赏鱼重要。 白芍和裴十三对视一眼,恭敬地行了一礼,向外退去。走出一段距离,她们回首一望,才看清亭子上的牌匾。 【观舆亭】。 是舆,非鱼。 第47章 死中求生 天还未亮的时候,京城东郊来了一辆板车。板车上下来一个胖子。 他忙活半天,拍手叹道:“你小子得罪谁不好,得罪这个阎王。这下好了,我只能将你埋了,你可别怨我。” 他一边填土,一边絮絮叨叨。 “不过,我埋的人多了,也不差你一个。让我想想上一个是谁?哦对了,樊侍郎的小儿,竟然调戏那阎王。” “……” “好了,终于平了。” 他看着填埋干净的土堆,立在这里能望见四周的山峦,风景绝佳。 “我若想起来,再给你上香。”他遗憾地摇摇头,推着板车离开。 初阳升起在山峦中间。 两峰之间一点晕红,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家伙将痕迹留在了天上。 土堆比方才歪了两尺,似乎被人动过。大雨刚歇,泥土还是湿的。 突然,一道人影从远处飞速掠来。她轻身功法绝佳,踩着草茎一掠数丈,转眼来到土堆旁边,目光有些怔忡。 “白芍……真将你杀了?” 裴十三的双肩颤了颤,随即就蹲下身子,不顾泥土的脏,用两手刨土堆,“你可不要死!我错了,你别死!”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珍视这个不怎么听使唤的废弱下属。 “你说过的,世间无有依凭,唯有你我二人。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她急切地喊着,声音甚至有些嘶哑。 “你还要帮我报仇的!不是说好坐一条船吗?你怎么可以死……” 她语带哭腔,“是我错了。我错了啊……对不起、对不起!” 裴十三第一次开始后悔将曹尘作为棋子,推给那个疯批一样的白芍。为了报仇,就真的可以不择手段吗? 她挖得指甲断了,淤泥沿着腿滑落,“右相害得我家破人亡,可我又何尝不是害了你。我与右相何异?” 这就是让她跌进尘埃里的那个人。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珍视这个人。也许是在观海山庄里? 有些事就是不可理喻。 明明只是见了短短数面,说了几句不知所谓的话,就铭记在心里。 “我错了啊……” 她哭着,终于手掌一顿,摸到一件硬物,“不,你一定还活着!我来救你了,跟我走,我不会再害你了!” 裴十三捏紧棺材盖,气海境的内力爆发,一把将其掀了开来。 可是棺中空空如也。 “?” 她愣住了。 “有人救了你?” 她颤抖着双手,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恐慌,“不,难道……不,你这个骗子!曹尘,你从来不曾相信过我!” 裴十三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那本账册,翻着,“如果你还有后手,是不是意味着,这本账册也是假的?” 她隐约想明白了真相。 “可是,我怎么办……” 她颓然坐倒在泥土上,碎花裙包裹的臀围被压成一道弧线,“我费尽心机,才夺到账册,不惜恶了那白芍。”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了!” 她觉得刚才的眼泪白流了,心里的那份不正常的期盼也悔该生出,“既然走了,你定是想清楚要做右相的敌人,也是我裴云衾的敌人。曹尘,我恨你!” 他日再见,哪有世间你我? 砰! 她将棺材盖重重地合上,使劲往下面踢土,直到将坑填平,才怔然道:“希望这账册……能瞒过右相吧。” 她已经没有回头路。 然后,她就沿着来时的路快速离去,可是她明白一切已经回不去。 …… 黑。 极致的黑。 四周一片静寂。 “我应该是快死了……就算能逃出这片黑暗,地底的氧气也不足了。” 曹尘胡思乱想道。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开始自由飘飞。 “不!我怎么可以认命!” 他蓦然叫道,“就算世界弃我,裴十三坑我,白芍害我,只在右相和东宫的夹缝里求存。我又怎么可以放弃?” 他的眼前掠过曹悬梁、苏芷若、曹淳和曹小沐的身影,“这一世……我有家人!薛兆丰还没死,路还没有铺平!” 曹尘一下子鼓起求生的欲望,下一瞬他就觉得眼前一亮,有光芒刺破了无边的黑暗,那是一颗旋转的星辰。 一道道星环围绕着暗淡的球体,一边旋转,一边散发出九道光圈。 蓦然,有两道光芒炸开,铺散如九天银河迸射,极美,极绚烂。 “我知道了!” 曹尘明悟,“原来我是被困在了自己的意识海里!那白芍有操纵人心、干扰意识的能力,她囚禁了我的意识!” 这不是别处,正是他九世轮回的记忆承载处。他下意识地飘向最外围的淡蓝色光圈,那是他此世的记忆。 无数画面顿时在眼前显现。 然后,他就睁开了眼。 “我……脱困了?” 曹尘欣喜若狂,随即就发现自己被困在漆黑的棺材里,呼吸变得单薄且费力,这里面的氧气已经所剩无己。 “不!我不能死!” 他猛然一拳捣向棺材盖,发出轰隆的闷响。那棺材盖被泥土压得紧实,秋毫无损,但是边缘的铁钉却突然弹出。 “化劲——隔山打牛!” 曹尘再次出拳,外面的泥土被震得簌簌发抖。砰、砰、砰……随着他接连出拳,阴湿的泥土被震得松散开。 然后,他猛然一推棺材盖。 嚯—— 棺盖被推进泥土里。 他快速钻出去,扎进碎泥里,紧闭呼吸,手脚并用地扒起来。 与阎王争命! 与时间赛跑! 终于,他手掌一探,扒在了空处。地面上的土堆被推开一个窟窿,有一只手掌从中探出来,然后是整个身子。 曹尘爬了出来。 他全身是泥,宛如从地狱里爬回来。本该死去的人,大口呼吸着。 “白芍……裴云衾……” 等他缓过了这口气,他才咬牙念道,“这笔账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然后,他再也不敢耽搁,化作一个泥人向远处跑去。至于翼善冠,早就被丢得不知去向。能活着……就够了! “右相府绝我生路,我已经别无选择。若教他们反应过来,知道账册是假的,必定会牵累阿爹阿娘他们……” 曹尘一边跑,一边思量道,“为今之计,我只有一条生路。” “投靠礼部侍郎!” “——薛兆丰!” 第48章 珠钗为信 两天后,怀德坊。 一人昂首阔步走在街道上,身后跟着两排金锣卫,拿枪执戟,正在驱赶一堆哭喊的老人、男人、女人和孩童。 “快点,都走快点!” 有金锣卫催促道。另外一人拿了鞭子抽在一个女人身上,听得她哭喊惨叫,衣裙破裂,自己发出畅快的笑。 后方还有五名金锣卫押着一箱箱财物,每个人的怀里都鼓鼓囊囊。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街旁的行人急忙避让,问道。 “嘘,那是罗勉!” 有人瞧向昂首阔步的领头那人,又缩回脑袋,“御史台主簿,罗勉。他是右相的干将,每次出现必是抄家。” 又有人说道:“咦,那不是兵部侍郎卢政达的妻妾吗?怎么衣不蔽体,瞧这发髻凌乱的样子……怕是哎!” “抄家了!抄的是兵部侍郎卢家!听说是勾结边军,窝藏军器,意图祸乱京城。有人看到了尸体和陌刀。” “什么?听说前天立政坊出事了,有人作乱被金锣卫当场镇杀,莫不就是此事?”卢侍郎竟敢勾结边军?” “未必不是迫害,可怜卢侍郎为官清正,向来有贤名……” “可怜什么,都是官贼。等入了贱籍,我去尝一下他的妻妾。” “……” 曹尘倚靠在一旁的墙上,听着众人议论,没想到雨夜那一战的罪责,会被栽赃到兵部侍郎卢政达的身上。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卢侍郎与谏议大夫王从德交好。王家被抄了后,卢侍郎对右相多有非议,这才遭了诬……哎,你干什么?我错了,饶命啊……” 一人才在人群里说两句,就被人扯住,直接拖向前面的金锣卫。 他很快就被押走了。 至于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罗勉身穿蓝色官服,扫视一眼街旁百姓,高喊道:“今有兵部侍郎卢政达谋逆,罚抄家游街,以示警戒!” 众人连忙噤声,不敢言语。 街上只剩哭声。 “右相……” 曹尘在心里念了一句,摇摇头。官场黑暗,栽赃构陷只是寻常。不过,可知这右相不足为依凭,自己走是对的。 但是现在,得有新出路。 他望向街对面的薛府。经过两天观察,薛府防范严密,有武奴驻守,他并没有找到接触薛兆丰的合适机会。 这两天,他倒是见过薛兆丰出入两次,但是他的身边一直跟着一名抱剑的剑客。曹尘敏锐感觉到,他很强。 现在他与东宫还是死敌的状态,薛兆丰并不知道他已经背离右相。贸然出现,他很可能会被对方一剑枭首。 “等,还得继续等。” 他心里焦急,但是强行按住耐心。他知道自己能等,曹家等不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右相府就可能找上他们。 兵部侍郎尚且倒台。 何况一个平民家。 游街的哭声渐渐走远了。众人议论了两句,就带着消息四散而去。 一人自街巷里走出,手持一支珠钗,却面露踌躇:“三天之期到了,我是该去找她,还是装作忘记了?” 他走到薛府门口,又在石狮子前徘徊,“罢了,还是不去了。若教他人看见,又传出风言风语,误了官途。” 曹淳就快要参加会试了。如果让圣上听到他与宣阳郡夫人不清不楚,就算不怪罪下来,恐怕也会遭人针对。 他往回走出两步,又驻足叹道:“可我曹淳行得正,坐得直,又何必惧怕这些?受人恩惠,总要有始有终。” “而且,大郎他失踪两天了,也不知是被案子绊住,还是出了事。通过宣阳郡夫人的门路,兴许能打探到。” 想到这里,他捏紧珠钗往门走。 但是他没走两步,突然觉得嘴巴一紧,被人捂住,然后那人就将他拖进了一旁的巷子里,耳畔响起一个声音。 “是我。” 曹淳睁大了眼睛,顿时放弃挣扎,任由他拖进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等到那手掌松开,他才问道:“大郎,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曹尘摇摇头,没有回答,而是问道:“爹娘和小妹他们可还好?” 曹淳点头说道:“好着呢。昨天常远来了,带了不少瓜果。他说是裴队使回来了,刘喜被调去了其他队。”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只答应见了你会转告。他还说裴队使盼着你休沐后回去应值,还有许多案子要忙。” 曹尘松了口气,看来右相府暂时没有牵连家里的意思。但是裴十三的态度有点奇怪,她怎么会盼着自己回去? 定是为了账册…… 他现在明面上的身份还是镇邪司的曹右甲,在没有新的官身之前,还是得回去。不过在回去之前,得有靠山。 否则,很容易被人弄死。 只有有了对等的势力、靠山,他才能与其他人表面和睦,暗里争斗。 这就是体制。 所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见到礼部侍郎薛兆丰,投入东宫麾下。 “你为什么来薛府?” 曹尘这才问道。 曹淳当即有些拘谨,举了举珠钗,说道:“前些日子见到了宣阳郡夫人,她给了我信物,让我过来见她。” 他心里忐忑,若是让大郎知道宣阳郡夫人是垂涎他的美色,可如何是好? 曹尘没想那么多,却眼睛一亮,夺过珠钗道:“我看你在门外徘徊,莫非是不想见她?正好,我替你去传话。” 这可是能合理进入薛府的凭证。 曹淳也开心道:“那敢情好,还是大郎你善解人意。不过,宣阳郡夫人可能比较热情……你自己多小心点。” 曹尘摆了摆手,笑道:“无妨,那你先回去。对了,我有秘密案子要查,别告诉其他人你见到我的事。” 他根本不关心宣阳郡夫人热不热情,他是来找薛兆丰的,与他夫人纠缠干什么。因此他吩咐两句就往薛府走。 曹淳张了张嘴,想提醒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末了轻叹一句:“罢了,大郎又没我这样的诗才,应该无碍。” 曹尘很快来到门口,叩响门环。 “谁呀?” 有家奴开门询问。 “在下受人所托,有事求见宣阳郡夫人。这是信物,还请通禀。” 曹尘拱手道。 那家奴见到珠钗,脸色一变,赶紧使眼色道:“去,从右侧小门进,别被人看见了。门内自有婢女引你。” 说着,“哐当”关上了门。 曹尘:“?” 第49章 曹家大郎 薛府,外院阁楼。 薛兆丰立在三楼阑干处,能望见院外的街巷,目光里翻起波澜。 “阿郎,我刚才去打听过了,是兵部侍郎卢政达被抄家了。罪名是勾结边军,窝藏军器,意图谋反。” 一名管家登上阁楼,禀道。 “我知道了。” 薛兆丰露出笑容,“右相这是在做给薛某人看呀,他能动兵部侍郎,就自然能动我这个礼部的侍郎啊!” 管家大惊:“阿郎,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向东宫那边……”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薛兆丰抬手止住:“不必,既已入了棋局,那么这棋就合该由我与他下下去。” “再说了,兵部侍郎卢政达在朝中一直中立,也自然无人保他。” “朝争若起,他与谏议大夫王从德这种人,向来是第一个死的。” 薛兆丰摇摇头,十分不屑这种自命清高的人。 “泥塘之内,焉有净身之所?” 管家躬下身,不敢应话。 薛兆丰向一侧摆摆手:“燕小六,右相那边的消息可有传来?” 抱剑的剑客斜倚在窗口,姿势不变地回道:“传来了。裴云衾和白芍被人耍了,她们拿到的账册是假的。” “哦?” 薛兆丰神色一振,来了兴趣,“竟然有人敢耍右相府的人?可是那查观海山庄案子的、叫什么曹……” 他记不住这名字。 “曹尘。” 燕小六补充道,“这人应该是足够谨慎,不敢直接将账册交给两人,而是想面见右相,亲手递上账册。” 薛兆丰轻笑:“有意思,不过裴云衾是镇西军裴旻的女儿,就是一条随时可能噬主的狗,右相府养不熟。” “而白芍出自天师道,为的是亲近圣上,发展教派,就算入了右相府为丫鬟,也不是真正的贱籍。” “嘿……右相啊右相,你养了这么多心思复杂的人,还能驾驭得住,倒也真让薛某佩服得紧哪!” 燕小六寡言少语,没有接话。 管家奉承地笑道:“阿郎,外面都传,说右相是乐在其中。” 薛兆丰望向远处的连绵屋舍:“是啊,他可真自负,视天下为刍狗。” 燕小六问道:“阿郎,可要安排人继续追查曹尘的下落,夺回账册?” 薛兆丰摆了摆手:“不必麻烦,他现在走投无路,要么右相发话接见他,要么就只能来求我。让人在门口留意。” “他若来了,引他进来。不管账册在不在,将人杀了,事情就了了。” 燕小六会意:“我明白了。” 管家也连忙说道:“我即刻就将画像给到门房,让人在门口留意。” 薛兆丰不在意这等小事,话锋一转,问道:“夫人今日可有外出?” 管家顿时变得紧张,小声道:“夫人在府里,不过刚才侧门进了一个人,被丫鬟引着去了房里。怕是……” 薛兆丰的脸色当即沉下来。 “胡闹!” 他呵斥一声,却没了下文,转而吩咐道:“去备车驾,我要回礼部筹备会试。” 管家连忙应声:“是!阿郎稍待,老奴这就去安排!” 薛兆丰见他走了,才对燕小六说道:“事后查一下,来的是什么人,若是没什么背景,就悄悄杀了。不必来禀。” 燕小六颔了颔首,这事他做得熟练。 未几,薛兆丰从正门出,上了马车,在车厢里才呢喃一句:“薛家乃开国勋贵,竟不如一个圣宠的妇人?” 他的语气里有怨言,有恨意,蓄积未发,直待换了这上面的天。 …… 薛府,侧门。 曹尘递上珠钗,就被丫鬟引进了内院。她没有多问,想来这种事不是第一次。 曹尘啧啧称奇,不知道这宣阳郡夫人是什么样的人,竟然如此不设防。 薛府的布置比观海别院朴素,不过占地极大。曹尘弯弯绕绕走了许久,穿过一个个廊道、拱门,才到内院。 里面分布着泉水、假山和花园,群芳之后是一栋雕梁画栋的主房,门窗皆是金丝楠木,地上铺着特制的红砖。 “这是第四进院,夫人喜清静,一向独居在此。你勿惊扰了她。” 丫鬟叮嘱一声,进屋递了信物,出来道,“夫人正在里间等候。” 说完,她就离开了。 曹尘看着奇怪,不过想到自己是来求见薛侍郎的,清静点也好。 他推开门,正堂空无一人。 一旁的卧房里飘出袅袅熏香,这香与镇邪司的驱魔香截然不同,闻在鼻子里如同花香,还夹着女子的胭脂味。 “磨蹭什么,还不快进来?” 里间传来如山涧清泉一般的声音,带着些许从容,带着些许优雅。 曹尘闻言踏进房,只见一个女子背对他坐在桌前,云髻高耸,秀发编作花结,上方点缀发饰,下方展露玉颈。 不宽不窄的霓裳羽裙套在她身上,显出玲珑曲线,高贵且诱人。 “你观我这件新衣裳如何?” 她又开口问道,语气竟像是一个小女孩得了新东西要讨人夸奖。 曹尘有些遭不住。 虽然还没见到这宣阳郡夫人的面容,但是仅凭一个背影、一件衣裙和短短两言,就知她是祸国殃民的尤物。 “以我铁石心肠,竟被一个女子撩动?”他内心轻叹一声,拱手道:“若只说衣裳,雍容华贵,绝色无双。” “哦?若不说衣裳呢?” 宣阳郡夫人听了明显很高兴。 曹尘想了想,自己有求于人,该是夸得人舒坦,再谈正事,于是说道:“衣裳再美,在夫人面前也是陪衬。” “若夫人与衣裳在一起看,我没读过书,但也听过一首诗应合此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宣阳郡夫人顿时动容,掩嘴娇笑道:“咯咯咯,你若是早如此会说话,那日在歌雨楼又何必将奴家推开?” 说完,她才觉得不对劲,蓦然回首道:“慢着,你不是曹二郎?” 她的一副容颜顿时闯入曹尘眼帘,那是艳如桃李,春风拂槛,樱桃小口微微张开,美眸里带着惊诧、好奇。 曹尘这才明白她是误会了。 “禀夫人,我是曹家大郎曹尘,舍弟有事,无法赴约,特来告知。” 他再次拱手说道。 谁知那宣阳郡夫人不恼反笑,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拍手道:“好!好!我本以为曹家二郎已经是国色无双,没想到还有一个曹家大郎样貌、诗才绝世!” 她招手道,“来来来,快到我身前坐,我已命人备上了梨花酿。” 第50章 入我裙下 曹尘被她的热情给惊着了。 “夫人厚爱,曹某受宠若惊。” 他不卑不亢地回一句,到桌对面落座,解释道,“夫人误会了,刚才的两句诗不是曹某所作,而是从一个游方道士处听得。寻仙之人呓语,听听便罢。” 宣阳郡夫人美目连闪,笑道:“好一个寻仙之人呓语!当今圣上慕道,寻仙访道而不得,世间又哪里有仙?” 她摇摇头,对圣上的举措并不认同,起身握住酒壶,为曹尘斟酒。 “这是江陵郡新递来的梨花酿,甘甜可口,酒意朦胧,最适温情。” 曹尘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也有两朵梨花,俯身之际展露傲然身材和雪白肌肤,酒色美色交织在一起。 “夫人,曹某此来是有事相求。”他端起酒杯,想快点步入正题。 “别叫夫人,叫玉瑶。” 宣阳郡夫人也想快点步入正题,她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姑娘,拂袖之间衣裙半开,酒入咽喉,便自有万种风情。 曹尘看得发愣,心想此女确实是自己当世所见之最,即便是宫里当宠的玲妃也差上半筹。可惜,他志不在此。 “玉瑶夫人盛情难却,曹某当饮。” 他亦举杯与之对饮。 “嘘!” 谁知李玉瑶突然起身,一个长袖旋舞,转身跌进他怀里,玉指抵在他的唇上,“只叫玉瑶,不带夫人二字。” 她神情幽怨,酥口半开,似在不忿自己做了那礼部侍郎的夫人。 她不喜“夫人”这二字。 “玉、瑶。” 曹尘尝试着叫道,只觉得软香温玉迫得人口干舌燥,不由斟酒再喝,“是我叫错了,我自罚一杯赔罪。” 李玉瑶听到他的叫唤,笑得花枝乱颤:“咯咯咯,这才对嘛。” 她伸手按住杯,“寡酒无味,你方才说你没读过书?那岂非是不会吟诗?可我听你刚才那两句真是绝世。” 曹尘被她撩得不行,心想她一个女人都不怕,我怕什么,于是干脆大方地搂住腰笑道:“那诗是我听来的。” 李玉瑶失望道:“可惜不知道后两句。” 曹尘没有接话。 她却展颜一笑,转身离开他的怀里,坐到一旁的琴前:“无妨,曹郎不会吟诗,那我李玉瑶吟给你听。” 说罢,她拨琴弦,婉转唱道,“年长童岁忆天真,少时欢笑几回梦。而今望月倚妆浓,恨君识浅情易更。” 她贵为宣阳郡夫人、礼部侍郎正妻,曲声里却颇多凄婉、自艾。 她唱完,似乎觉得还不解意,拎起酒壶就坐回琴前,对着壶喝。 曹尘怕她喝多,误了正事:“夫人,酒多伤身,我还有一事……” 他还未劝完,就见李玉瑶脖颈扬起,笑道:“可惜了你这副好皮囊,竟然不会诗。不过也无妨,本夫人喜欢。” 她解一解衣裳,“喝醉了不正好?你们这些男人不就是贪图我这身子?给你,全给你,哈哈哈,人尽可夫!” 她喝得不多,却已露醉态。 “夫人……” 曹尘才要再劝,却被李玉瑶一把抄住手,拉在衣襟上,问道:“曹郎,你摸着我的良心说,我……美吗?” 即便是铁石心肠的武痴曹尘,此刻也不免心情激荡。若是再能忍下去,他就不能称之为男人了。他恰巧不是。 “可惜,我身体有缺啊……” 前一世缺的是腿。 这一世,缺的仍然是腿。 他伸手推开李玉瑶,不顾她脸上无限错愕的神情,摇头道:“夫人,请自重。我曹尘并不贪图你的身子。” 李玉瑶愣住了。 愣了半晌。 “哈哈……哈哈!你说什么?” 她指着曹尘哈哈笑道,“曹家,都是你这等不近女色的主吗?” 然后,她竟正了正衣襟,好奇地笑道,“如今你反而更让我喜欢了。曹郎,你说你不会吟诗,那你会什么?” 曹尘也正了正衣冠,认真道:“曹某不会吟诗,只会……杀人。” 他想了想,武功本就是杀人技。他喜欢练武,和杀人也就没区别。 “杀人?” 李玉瑶愣住了,她仔细端详曹尘的神情,不似作伪,不由好气又好笑道,“这也算才能?不过我倒是有个人想杀,你敢不敢接?事成了,我予取予求。” 曹尘眉毛一扬,还有这等好事? 那若是杀了这个人,岂非就能请她引荐薛兆丰,投入东宫麾下? 他当即问道:“杀谁?” 李玉瑶也认真回道:“薛兆丰。” 曹尘瞬间错愕:“?” 李玉瑶伸手按住琴弦,挺身抬胸,问道:“怎么?你不敢杀?” 曹尘不禁皱眉,他得捋一下,他现在是在薛兆丰的家里,受她妻子的撩拨,然后委托他去杀了家主薛兆丰? “夫人,你可知曹某所求之事,就是想见薛侍郎,托庇于东宫?” 他坐回椅子,摇头道。 “呵呵,原来你是要活命。” 李玉瑶冰雪聪明,一下子明白他的用意,“看来你是闯了祸,可是想要活命,入我裙下,托庇于我不行吗?” “他薛兆丰有个屁用,不过是东宫的一条狗。哪天弃了,他就是第一个死。我宣阳郡夫人可以直达圣听。” “只要你成为我的人,除了那薛兆丰,便无人敢动你。就算是右相王安国,也得掂量他经不经得起圣怒!” 薛兆丰动,是家事。 其他人动,是外仇。 曹尘不由仔细打量一眼这位国色天香的宣阳郡夫人,他之前从来没想过这条路,但是他只想活命和保住曹家。 如果能托庇于李玉瑶,他既能达到上述的两个目的,还不用涉足东宫与右相之争,算是两全其美的选择。 “可他是你的夫君。” 曹尘直视那双美眸问道。 “夫君?” 李玉瑶轻笑,“若非他将我献于他人,保住他的三品礼部侍郎之位,他焉会有今天?我又岂会走到今天?” 她的话里不无恨意,摇头失望道,“果然,你也是不敢杀罢了。” 她已经尝试过找人杀薛兆丰,但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大多数人止步于不敢得罪东宫,才听到就落荒而逃。 少数人垂涎美色或金银,答应出手,可是次日就彻底蒸发在人间。 她渐渐明白,那人她杀不得。 这漫长的日子只能熬。 若是哪天他再遇到危机了,说不定还会再毫不犹豫地将她献出。 世人道礼部侍郎薛兆丰怀德知礼,可是谁又知道这背后的龌龊? “得加钱。” 正当她神思黯然,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到那对面的男子说道。 “什么?” 李玉瑶一时没反应过来。 第51章 苍南郡沈家 “得加钱。” 曹尘重复一声,强调道。 李玉瑶的眼里露出不可置信,问道:“你竟真的愿意替我杀他?” 曹尘叹道:“要我杀他的不止你一个人。既然迟早要杀,又何妨多你一个。顺手而为,惠而不费罢了。”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谏议大夫王从德的女儿,也就是那个草妖,虽然献祭前没有说,但他知道她想平冤。 当时的那本冤册他也带了出来。 还有就是曹淳会试在即,若是薛兆丰主持,恐怕很难不被针对。 “我……没得选啊!” 他暗叹道。 其实在他来薛府打算投靠东宫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他就算投诚成功,也不过是虚与委蛇,暂时托庇。 这些朝堂中的人,无论是右相,还是薛兆丰、太子,他都信不过。朝争,本就没有对错,只看谁活得长久。 主人弃你时,也如敝履。 李玉瑶却是不信,眼眸里反复打量他,心想:“他定是为了我,又不好意思说。否则谁愿意杀一个三品官?” 她心里禁不住涌起感动,但是她没有说,而是暗暗记在心底。 “这是定金。” 李玉瑶起身从床头的箱子里取出一袋金子,丢在曹尘面前的桌上。 “叮当”的清脆响声,瞬间令曹尘振奋起来,他拆开袋口一看,里面的数额不下于五十两,也就是五百两白银。 以他现在五两银子一月的薪资水平,这些银子足够他赚一辈子。 “果然,还是得傍富婆啊。” 曹尘内心感叹。 “三个月内,我必取他性命。”他抬头对李玉瑶说道,“不过,他的身边有高手保护,我还需要筹谋一下。” 李玉瑶转身抛袖,又坐回他怀里,笑道:“你说的是燕小六?他是独行武者,全名燕寒烟,人称夺命快剑。” “我没见过他出手,但是听府里其他人讲,他是武师级的高手。普通人可缠不住他,你……有什么办法?” 谈到细节,她才觉得难上加难。 曹尘却想到了一个人,普通人是缠不住他,但如果她是方术师呢? “我自有办法。” 他对李玉瑶说道,此时没了顾虑,手也就自然地揽在腰上,“事成之后,你只需要将金子付到我满意就行。” 李玉瑶美目轻眨,眼里竟流露出一丝对一名异性的依赖感。 “何止是金子,到时候奴家整个人就都是你的。”她掩嘴娇笑,另一只手却向下摸索,打算先给一些甜头。 然后,她就目光一凝,不可置信地叫道:“你……你怎是太监!” 曹尘脸色不变,平静地说道:“我本也没打算瞒你。所以我说了,我对你的身子没兴趣。重新认识一下。” “我叫曹尘,家住延祚坊,世代平民,之前在宫中尚衣监做事,现在在镇邪司任右甲职,以后就是你的人。” 李玉瑶顿时笑得香肩直颤:“我的人?好!你是我的人!我宣阳郡夫人自当保你一世太平,共享荣华富贵!” 她伸手勾住曹尘的下巴,仔细端详那面容,“便是太监又怎么了?有手有嘴有这样貌才情,我偏偏要定你了。” 她现在反而怀疑,刚才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就是曹尘作的。 曹尘目光闪烁,却在思索,看来那账册不能交给李玉瑶。否则万一她一时激动,告了御状,那就是玉石俱焚。 到时候薛府被抄家,有人一拱火,她这位宣阳郡夫人也必被牵连。 曹尘记得上一世有个叫柳积的人,就干了此等蠢事,满府被抄。 所以,他的新靠山不能倒。 “你若想活命,还得陪我走一遭,让这整个京城都知道你是我的人。恰巧,待会儿在品宣楼就有一场酒宴。” 李玉瑶靠在他肩上说道,“你陪我走一趟,去见见这盛世繁华。” 说罢,她转身离开那怀抱,捏住床头的一处铃铛,向下一拽。 外面很快有丫鬟过来,说道:“夫人,沐浴的水已经备好了。” 曹尘这才明白,原来她见自己之前不是毫无准备,如果他真有恶意,或者想霸王硬上弓,可能就会被围杀。 这李玉瑶一直在赌,宛如在钢丝上跳舞,随时都可能遇险坠亡。 这一次,她赌赢了。 “愣着干嘛,还不快陪我去。” 李玉瑶白他一眼,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走去。很快,他们来到一旁的偏房,里面布置有浴池,水里泡着花朵。 丫鬟退到了外面守着。 李玉瑶轻解罗裳,步入池水里,竟是一点也不避嫌曹尘,然后还招了招手,笑道:“快,快过来替我捏捏肩。” 曹尘愣了一下,旋即哑然失笑,这女人倒是一个趣人。他坐到池畔,赏着美景,闻着清甜花香,伸手捏在酥肩上,俯眼可见峰峦起伏,耳有呓语连绵。 …… 半个时辰后。 平康坊,品宣楼。 楼里熙熙攘攘,有宾客络绎不绝,往来男女都是锦衣华服、绫罗绸缎,楼里已有乐师弹唱,异域美姬起舞。 “这不是沈老爷吗?今日也来赴这品宣会?嘿,听说宣阳郡夫人会露面,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一亲芳泽?” 有人在门口笑道。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位中年男子,面色抑郁,身旁跟着两名武奴。 “世人都传宣阳郡夫人国色风流,入幕之宾无数,可是你看有几人是那幕中人?据我所知,去的都消失了。” 一旁有人小声说道。 几人瞬间面色一凛:“罢了,看看就好,毕竟是圣宠之人。” 但是他们眼里却越发火热了,越是得不到,心里就越想要。 “沈二郎怎么不说话?” 有人问那沈老爷。 他这才面色稍霁,叹道:“哎,我儿沈天放刚入职镇邪司,就惨死在观海山庄,我对品宣会殊无兴致。” 观海山庄是薛侍郎的别院,而宣阳郡夫人是薛侍郎的正妻,难怪沈老爷郁郁愤懑,对这品宣会有抵触了。 旁人宽慰一句:“原来如此,沈兄节哀。不过你既然对品宣会和宣阳郡夫人不感兴趣,那你为何来此?” 沈中南的眼里顿时露出怨恨,沉声道:“今早我听到传言,说我儿不是无故死于妖邪之手,而是被人陷害。” “活下来的里面有三人,而出庄时,只有一人醒着。此人名叫曹尘,乃是平民出身,但是如今下落不明。” “诸位,今日沈某过来就是为了打探消息。如果知道那曹尘在哪,请务必告知。我苍南郡沈家必有重谢!” 说完,他郑重躬身一礼。 第52章 万金之言 “曹尘?什么人?没听说过,镇邪司的小人物吧?我等不知道。” 周围的人纷纷摇头。 “既是平民,沈兄,你可以从他的家里入手,他总要归家的。” 有人建议道。 “无妨,京城就这么大,我等不知道,不代表其他人也不知道。沈兄,且到楼上赴宴,再多找他人打听。” 也有人笑道。 “是啊,听说镇邪司的后督所督察使马云腾也来,只要备上银子,你还怕查不到一个镇邪司小喽啰的下落?” 最早说话的那人说道。 沈中南微微点头,向四周致谢一声,说道:“那我们就先上楼。” 一行人簇拥着进入品宣楼。 不过,他们在京城的世家圈子里地位不高,也只能坐在一楼大厅。唯有宣阳郡夫人或四品官戚才能到二楼。 丝竹入耳,歌舞不歇。 沈中南紧皱的眉头也舒缓开来。 两名武奴属于贱籍,没有资格落座,因此就现在身后陪侍着。 “我从姐夫御史中丞府上借你们出来,就是想请你们帮忙。若是找到了那曹尘的踪迹,还请出手将他擒下。” 沈中南给他们递上酒。 “二郎客气了。我等都是三品的武徒,那曹尘听说才习武数天,至多是一品。将他拿下,不过是举手之劳。” 两人恭敬地笑道。 御史中丞郭保瑞是沈中南的姐夫,也就是沈天放当时说的姑父。两人都是郭府的武奴,再怎么也得听主母的。 因此,他们都乐于帮忙。 再说了,三品对一品,而且还是两人对一人,闭着眼也能赢啊。 “是马爷来了!快上座!” 门口突然有美姬笑道。 马云腾拉着脸,哈哈一笑,熟练地在美姬腰后一抹:“当赏!” 说着,他就在怀里扒拉赏钱。 “马爷!马爷!这赏钱哪能要您亲自出!小的替您打赏就成!”沈中南连忙快赶两步,先递上银子道。 美姬眼睛一亮:“谢谢马爷!” 马云腾不禁停住了扒拉,将摸到手里的两个铜板塞回去,笑道:“还是你小子上道,不知道怎么称呼?” “让马爷见笑,在下苍南郡沈家二郎沈中南,是镇邪司那沈天放的父亲。当朝御史中丞郭保瑞是我姐婿。” 沈中南连忙说道,“马爷,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道是否方便?” 说着,他塞上二两银子。 马云腾眼睛也一亮,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我一见如故,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走,随杂家上楼吃酒!” 他拉着沈中南就上了二楼。 身为镇邪司的后督所督察使,等同于千户职位,若在朝堂里比,也相当于正五品官身,与御史中丞是同级。 但是镇邪司职权极大,又负责监察天下,因此他的牌面还要重。 沈中南受宠若惊,虽他一路到了二楼的雅座坐下。有美姬倒上酒。 “何事,你说来听听。” 马云腾懒洋洋地一坐,问道。 “禀马爷,在下那独子沈天放刚到镇邪司任职,就折在观海山庄。我实在心痛,听闻是曹尘从中使了绊子。” 沈中南顾不得喝酒,小心回道:“但是在下听闻他这两日都不在镇邪司,不知道他去了何处,想求教马爷。” 马云腾眼色一动:“你是说曹尘?” 沈中南见他没有直言,连忙又从袖中掏出三两白银,推到桌对面。 “是,就是曹尘。” 马云腾闻言按住了银子,若有所思道:“当日活着回来的人里确实有他,你这是怀疑他暗中害了沈天放?” 他一时没将银子收起来。 沈中南见状,又咬牙推过去三两银子,问道:“不错,沈某听说这曹尘是平民出身,但却无故得了右甲。” “这里面定有猫腻,我儿晋升队使有望,想必是截了他的路。” 马云腾眼色再一变,有没有猫腻他还能不清楚?但这话他不爱听。 “沈二郎是,马某一向乐善好施,广结良缘,你我既然一见如故,杂家也不瞒你。再翻一倍,杂家指条路。” 他拍一拍手下的六两银子。 沈中南面露大喜,毫不犹豫地就又掏出六两银子,推到对面。 “请马爷指教。” 马云腾这才满意地收下银子,笑道:“杂家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是人未必是他害的,传出谣言的人大抵别有用心。杂家劝你一句……放下仇恨。” 他俯身前倾,语重心长,“这曹尘不好惹,别把自己搭进去。” 说完,他身体向后半仰,露出悠然自得的姿态,心想自己这话平时可不对外讲,绝对价值万金。沈中南以区区十二两银子,就换得万金之言,真是赚大了。 但是沈中南:“?” 他满心错愕,自己花了十二两银子,想换曹尘的下落。你如今却劝我放弃?什么意思,嫌弃我给的少了? “真、真是贪得无厌啊!” 沈中南气得发抖。 “马爷!小儿惨死,沈某无论如何都要讨个结果,安抚他在天之灵。”他一咬牙,又摸出十两银子推过去。 苍南郡沈家只算是三流世家,在郡地占据一方,但摆到京城就不算什么了。沈中南出身旁系,分得资源不多。 他与沈天放带到京城的金银,因为上下打点,生活奢靡,已经所剩无几。因此他能掏出二十多两已是难得。 这一回,马云腾却没取那银子,而是摇头道:“我赠你万金之言不听,你偏要惦记那不知真假的传言。” “即便是真的又如何?有时候装作不知或糊涂些,才是好事啊。” 沈中南目光灼灼,仍是不听。 “罢了!” 马云腾长叹一声,“萤虫作茧自缚,蝼蚁舍本逐末,万金之言劝不回将死之人。告诉你又何妨,你且看窗外。” 他推开雅座旁的雕花窗。 窗外一辆豪奢的车驾缓缓驶来。 “宣阳郡夫人到——” 品宣楼外有仆役传呼。 那车驾在窗外停下,从中走出两人,一人倾城国色,一人平静俊美。 “他就是曹尘。” 马云腾啧啧叹道,也不知这小子同为一个太监,怎么能傍上宣阳郡夫人这样的贵妇。要是杂家去行不行? 沈中南豁然起身,向后面的两名武奴挥手道:“走!到门外截住他!” 三人匆匆冲了出去。 马云腾这才抄起桌上的十两银子,盘算道:“马某取之有道,半两给你置办棺椁、丧服,剩下的是辛苦费。” 第53章 沈天放死因 平康坊,品宣楼外。 曹尘禁不住李玉瑶软磨硬泡,在浴池里浪费了太多时间,直到她筋疲力尽又从瘫软状态恢复,两人才启程。 “平康坊被誉为京城权贵、才子雅士的销金窟,我是第一次来。” 曹尘透过车帘打量外面。 “练武的手果真是是不一样。” 李玉瑶在他耳畔吹气道,“奴家的舌也能尝出百味吧?嘻嘻……” 曹尘正襟危坐,不理她的胡话,旋即就觉得车驾一停,到地方了。 “走,陪我下去!” 李玉瑶风情万种地一笑,拉着他的手出了车厢,下了马车。两旁婢女开道传话,楼内楼外无数目光聚焦。 “她就是宣阳郡夫人?果真是美色无双!可恨,她身旁是谁?” “新得的男宠吧,虽传她风流妩媚,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她真的带着一个男人。也不知是何人,竟讨她欢心!” “可恨,此人竟不是我。若能得薛侍郎之妻一夜,死也值了。”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 众人议论纷纷,多有嫉妒。 正在这时候,一人领着两名武奴拦在了车驾前,喝道:“曹尘!!” 众人恍然,原来他叫曹尘。 李玉瑶目光一冷,不喜道:“你是何人?敢拦我李玉瑶的车驾?” 沈中南这才有些哆嗦,解释道:“宣阳郡夫人见谅,非是沈某冲撞,而是这曹尘杀了沈某小儿,情急难抑。” 众人看得热闹,原来是报杀子之仇的戏码,可惜没夹带点桃色。 谁知李玉瑶呵斥道:“你说杀人就杀人?曹尘如今是我李玉瑶的人,你要指证他杀人,也得拿出证据。” “若有证据,你又为何不报官?若没证据,你带私奴过来寻衅滋事,那就是无视魏国律法,你可想过后果?” 众人惊住。 沈中南也惊住了。 这么冠冕堂皇的话,他们不是没见过,只是没想到李玉瑶会为了维护一个男宠,而如此严辞激烈,决心坚定。 这……难道是真爱? 有些人酸了。 也有好事的文人墨客已经低声吟诵,试图以此为题写出一段佳话。 “他、他杀了我儿还有理?” 沈中南憋红了脸。 李玉瑶嗤笑道:“你与我讲理?这偌大的京城哪天不在死人?若是人人都来找我讲理,我岂不是要累死?” 说完,她就再没了耐心。 “春雪,赶人!” 一名婢女立即上前。 “李玉瑶!!” 沈中南却突然大声喊道,“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今天你若阻我报仇,沈某就算撞死在宫门前,也定要面见圣上,以沈某的命告一次御状!” 他转身四顾,目露疯狂,竟然不惜开罪宣阳郡夫人,也要讨公道。 李玉瑶的脸沉下来:“那你就去……”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曹尘踏前笑道:“曹某杀的人多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位?” 此言一出,众人莫名觉得身上有一股森冷,这曹尘……真杀过人。而且如他所言,他杀过绝对不止一人。 沈中南怔忡:“你竟然问我是哪位?我儿沈天放与你是镇邪司同僚,可是观海山庄一行,为何只有你活着?” “他从小勤修武道,尤其擅长轻身功法,在我苍南郡沈家也非无名之辈。若非人陷害,他怎会死在庄里?” “曹尘!今日无论如何你都得给我个交代!我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直接吼出来,愤懑之情感染了不少人。 “若真如此说,那这曹尘就真有问题了。宣阳郡夫人确实不应该因为垂涎其美色,就包庇这种杀人凶徒。” “不错,苍南郡沈家祖上曾出过一方镇守使,在当地影响力不小。如果沈家人真撞死在宫门前,恐引圣怒。” “……” 这是典型的道德绑架,利用众人的同情心,引导舆论、人心。 李玉瑶看向曹尘的背影,暗想他既然站出来,不愿藏在幕后,不愿托庇于自己,那此时的他又该如何应对? “原来是沈中甲。” 曹尘毫不在意地笑道,“我与沈兄一见如故,亲如兄弟,又岂会害他?沈伯父说我杀他,可看过观海山庄的案件卷宗?可查过镇邪司的仵作验尸记录?” 沈中南瞬间被堵得语塞。 说到底,他根本没有去调查过,不过是听了别人谗言,收了三十两银子,就顺便找曹尘麻烦,图个心安罢了。 无论成与不成,他都能在京城搏个“父慈子孝”的名头。等回到苍南郡,他也好取得族中同情,重谋发展。 至于在京城得罪宣阳郡夫人或某方势力?他根本懒得想。苍南郡天高皇帝远,难道他们还能追去找麻烦? “胡言乱语!镇邪司的卷宗和验尸记录,又岂是我能看到的?” 沈中南当即怒斥道,“曹尘,如今众目睽睽,还望你将我儿死因说个明白。否则沈某拼了命,也要拿了你!” 四周的人立即跟着起哄:“是啊,说说呗!”“难道你是心虚?” 曹尘目光一扫,就明白这沈中南胡搅蛮缠,是在借品宣楼的往来宾客之口,挤兑自己说出沈天放的死因。 至于死因是什么,他也未必真在意,因为他早已认定自己是凶手。 “既然如此,那曹某就说说。” 曹尘朗声回道,“镇邪司的卷宗里写得明明白白,沈天放死于妖邪,因公殉职。但是,尸检记录并非如此。” 他话锋一转,顿时引得众人侧目。沈中南也一下子揪住了心:“难道我儿的死真有猫腻?传言不是虚的?” “呵,但他并非死于我手。” 曹尘接着说道,“有人在观海山庄外布了埋伏,沈天放是死于乱箭攒射。而这些人也死了,被妖邪所杀!” “经查,他们乃是镇西军退伍兵卒,被有心人利用,调至京城!”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镇西军?乱箭攒射?这是有人要对观海山庄里的人一网打尽啊? 为什么? 难道礼部侍郎薛兆丰在观海山庄里,藏了什么重要的物品或人? 又有什么人能够调动镇西军的兵卒,他们可是边军,谁敢勾结? 他们豁然想到了一个人。 ——兵部侍郎卢政达。 京城卢家可是在今早刚被抄家,罪名就是勾结边军,意图谋反! 这……难道是真的? 沈中南也全身直颤,不可置信。 曹尘目光一转,望向二楼的窗口,笑道:“我所言句句属实。此事镇邪司后督所的马爷可以作证,是吗?” 他的最后一句是问马云腾的。 马云腾吃瓜吃得正香,没想到吃到自己身上,不由暗骂一声:“小兔崽子,又想拉杂家下水,真是活腻歪了!” 脸上却露出了然自若的神态。 不承认,也不否认。 第54章 盛世繁华 这是惯用的伎俩,谓之默认。 众人见状,眼色复杂起来。他们能出入平康坊这等酒色奢靡之地,还是品宣楼,自然都有些家底背景。 真是兵部侍郎卢政达的手笔? 傻子才信呢! 京城谁不知道卢政达是遭右相构陷,否则怎会是御史台的那个酷吏罗勉主办。他可是右相府的门前爪牙。 所以,真正的幕后人是谁? “京城能调动军卒,有实力勾结边军的,至少是四品权臣。而群臣大多依附于右相,太子知礼而势弱……” “我知道了!定是右……” “嘘,不要命了!” “……” 众人一时噤声,不敢议论。 曹尘看着这一幕,不由在心里冷笑:“白芍啊白芍,如今不过是曹某送给右相府的见面礼,我……回来了!” 他是刻意为之,“这水若不够浑,又怎么养得活满池的鱼啊?” 沈中南全身巨颤,哪里不明白自己这是捅了马蜂窝。若是被卷入朝争的漩涡里,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那卢政达就是前车之鉴! “胡说!妖言惑众!” 他蓦然大声叫道,“曹尘,我儿分明是被你所害,你竟然巧言狡辩。今日我必杀你!来人,将他斩了!” 身后的两名武奴脑袋里一团浆糊,根本听不懂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是府里家奴,此时只能听他指派。 “二郎,且看我等手到擒来!” 两人直接蹿出,呈左右夹击之势,拳声破空呼啸,围攻向曹尘。 “春雪!” 李玉瑶顿时焦急喊道。 那名贴身婢女闻言就要出手。 “无妨,曹某初习武道,自觉有些天资,也是时候练练手。” 曹尘却率先笑道,“好让夫人知晓,我曹尘并非绣花枕头。” 如今势力既然明朗,他也选择了自己的站队,那就没必要隐藏了。 李玉瑶目光一凛,想到这位曹家大郎说过的话,他擅……杀人! 下一瞬,就见曹尘猛然冲出,左手精准拿住一名武奴的手腕,右手握拳向上撩出,“砰”地砸在他的下颚上。 这时候,另一名武奴攻至。 曹尘不闪不避,横拳挥出,与他对轰在一起,只听“咔嚓”声响,有人的胳膊断了。他再一进步,拳从上轰落。 咚—— 第二名武奴脑袋震响,然后就全身僵直,双眼无神地倒下去。 “快刀三式!” 楼上的马云腾豁然起身。 他认出了曹尘的拳法,或者说那不是拳法,而是镇邪司的基础武学《快刀三式》,这是每个新人都下发的。 可是他才练了多久,竟然已经能化刀法入拳,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沈中南眼见两名三品武徒的武奴一个照面就倒了,更是全身发凉。 “你……你!” 他还没叫出身,就被曹尘一把捏住了咽喉,向上提得双脚离地。 “沈伯父,我与你说了,沈天放是死于乱箭攒射,你为何不信呢?” 他指节收紧,隐约听见喉咙处的骨骼磨压声。再紧,脖子就断了。沈天放吓得双眼圆瞪,冷汗禁不住地直冒。 “唔唔唔……” 他双手乱舞,试图求饶。 “呵呵,放心,我与沈中甲一见如故,又怎么可能杀好友之父?” 曹尘的声音宛如恶魔一样,在他耳畔响起,“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沈伯父,请恕小侄不近人情了。” 说着,他将沈中南往地上一扔,大脚像是没有看见下方有人一样,踩在了对方的臂肘处,发出“咯吱”断裂声。 然后,是另一只手臂。 “咯吱!” 沈中南疼得撕心裂肺惨叫,围观的众人更是心里寒气直冒。 这个曹尘太狠了,杀人断臂,神色平静如渊,眼里根本没有半点怜悯。这决不是杀一两个人就能练出来的。 李玉瑶却眼露异彩,有趣,真有趣,这可比那个天天怀德守礼、只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伪君子强太多了。 “玉瑶,请登楼赴宴吧。” 曹尘一转身,揽住她的腰道。 “咯咯!好!” 李玉瑶笑意吟吟,漫步走进品宣楼,拾级而上,全场一片寂然。 未几,楼外才有人叫道:“挪走!挪走!给他送郭中丞府上!” …… 品宣楼里,酒、舞再次热闹起来,有乐师抚琴,细声慢嗓地唱道:“红颜入骨照玲珑,金珠十解买歌重……” 李玉瑶牵着曹尘的手落座,笑道:“这是曹家二郎作的诗,他们这是为讨我欢心,在楼里特意编了曲唱。” 曹尘有些意外,自己那个二弟看来有点水平,诗都唱到平康坊了。 “不过,我现在变了心意,不喜欢这伤感的诗,反而喜欢你了。” 她直白地笑道。 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她却对曹尘越发感兴趣,也越发依赖了。 曹尘斟上酒,没有回应。 他其实到现在虽然看遍了李玉瑶的内外,但是并未看清她的心,也不知她是否表里如一,是否逢场作戏。 这世间的连接,终要靠利益支撑,才能长久。所以,回到最初的本心。他能为李玉瑶做什么,才是关键。 “薛兆丰吗……” 曹尘看着楼里的美姬们载歌载舞,还有一队异域美姬,高鼻、碧眼、丰盈半露,引得风流雅士们频频举杯。 这盛世宛如画卷一般,七彩斑斓,奢靡繁华,展露在曹尘面前。 “许府,钟夫人到——” 楼外又有人喊道。 “樊府,秦夫人到——” 一位位贵妇到来。 李玉瑶拉住曹尘,小声介绍道:“那钟夫人是礼部尚书许尚敬的正妻,秦夫人是刑部侍郎樊玉林的正妻。” “她们好攀比,与我不对付。待会儿你注意提防,若有机会,就给我狠狠扇她们的脸,让她们服软认输!” 曹尘面色不动,眼见两人进楼。为首的就是钟夫人,穿着齐胸襦裙,服饰华贵,一大片酥白露出,风韵犹存。 另一人就是秦夫人,走路时要婢女搀着,像是腰不好,显得弱柳扶风,一副哀婉动人的面容里透着阴翳。 “账册里有这两人的名字,礼部尚书许尚敬,刑部侍郎樊玉林。” 曹尘不认识她们,但是听过两家阿郎的名号,他们也是东宫的人。 除此之外,账册中还写了,许尚敬喜御数女,樊玉林偏爱森严。 “扇了她们,你能收场?” 曹尘突然问道。 第55章 跌宕风流 李玉瑶顿时笑了:“别忘了,得圣宠的可是我宣阳郡夫人。她们只是妻,又非礼部尚书和刑部侍郎本人。” 说完,她又觉得不对,自己说的“扇”与曹尘说的“扇”是一回事吗? 曹尘点头以示明白。 李玉瑶还想再说,却听楼梯上传来娇笑:“哎呀,我多描了趟眉,就来迟了。有劳宣阳郡夫人多等了啊!” 先上来的是钟夫人,她手扶着云鬓,紧绷的衣襟乱颤,魅惑自生。 二楼亦有不少宾客,出自世家、富商、书院和武院,他们瞧见钟夫人风采,不禁眼睛一亮,直呼:“有味。” 香气也沿着楼梯飘向整层楼。 “咳咳,玉瑶妹妹久等,我贪吃了两盘早产的荔枝,也来迟了。” 秦夫人咳嗽两声,像是身体不太好,一边登楼,一边柔弱地说道。 荔枝在这个季节还没有大规模成熟,而且产自南方。她能早早吃到,说明是有人上供,身段一下子就抬起来。 二楼宴席里顿时有人张望,小声道:“柔弱,病态,那小腰不足一握,若推倒吟唱,不知是何等曼妙。” 楼里也霎时间因为这三位夫人的争妍斗艳,显得分外光彩、热闹。 “玉瑶年幼,多等两位姐姐一会也是应该。”李玉瑶开口就是暴击,吟吟笑道,“我不似两位姐姐描眉讨人欢笑,啖荔枝而独知味,我偏爱这青俊佳人。” 说着,她竟拉住曹尘,作为炫耀的本钱,“品这青唇,尝这青颜,拥这青绝身段,心中便有万千欢喜。” 李玉瑶边说,边拉着曹尘的手起身旋转一圈,复又撞入他怀里。 一番互动,宛如鸳鸯戏水。 亦如神仙眷侣。 品宣楼里的男人们看得目眦欲裂,恨不得杀了曹尘以身替代。 钟夫人和秦夫人这才注意到曹尘的面貌,当即一惊,这男子清秀俊朗,五官如同刀削,有一股英气扑面。 这与她们往日养的柔弱顺从的男伎截然不同,而是透着凛然气息。 他面对李玉瑶这样的动人女子,竟然只是微微含笑,带着一抹赞许,静静看着,浑不像那些男伎满眼讨好,或像外面的野男人眼露庸俗、低媚的欲望。 样貌、姿态,俱是罕见。 “可恶,这样的人怎么教李玉瑶给得了,我竟然早没有遇到。” 钟夫人心里吃味,嘴上辩道,“玉瑶妹妹果真跌宕风流,网罗京城才俊,只是男伎终究是伎,上不得台面。” 秦夫人也补充道:“姐姐说得是,今年会试在即,若玉瑶妹妹能俘获那金科状元的心,才是名传千古的佳话。” 三人无视楼里的众多目光,无视世俗礼法,肆无忌惮地谈笑着。 这就是魏国。 鼎盛繁华,民风开放。男子崇尚风流,流连曲坊;女子不必守纲常,尤其以世家、豪门之贵妇,反以为荣。 曹尘第一次听说时也十分吃惊,而后便习以为常。这与前世的盛唐有些相像,当文明昌盛,思想也随之解放。 “我这可不是伎!” 李玉瑶目光一冷,轻笑道,“我这位小郎君姓曹,叫曹尘,乃是镇邪司中事所的右甲,出身干净,习武在身。” “咯咯,两位姐姐,这样的人物儿怕是你们日思夜想也得不到。” 钟夫人和秦夫人一惊,眼露异彩,她们没想到曹尘竟出自镇邪司。 曹尘摩挲杯盏,并不理会她们之间的争风吃醋,招手向一旁的婢女说道:“你叫春雪是吧?将这个递过去。” 他从怀里取出十两金子,放在春雪手里,然后指一指窗口。 春雪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岁,穿一身青裙,身体因为练武而显得玲珑有致,瞧见他给的金子也略微一惊。 不过她并没有问什么,知道这位小郎君乃是自家夫人第一个宠溺的对象,自己作为婢女,也当听从他吩咐。 于是她挪步到窗前,将一袋金子递给了正在喝酒的马云腾。 “咦,这小子识趣!” 马云腾眼睛一亮,明白这是刚才曹尘利用自己回话的孝敬钱,顿时笑得合不拢嘴,数一数,向曹尘举杯示意。 两人的动作自然被钟夫人和秦夫人瞧在眼里,她们顿时信了李玉瑶的话。窗口那位她们认识,乃是镇邪司的督察使,品宣楼的常客,谁见了都得卖面子。 她们顿时没话说了。 未几,钟夫人才跺了跺脚,咬牙笑道:“玉瑶妹妹,既然你都带了小郎君来,那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她犹有攀比的心思,向一旁的婢女道,“你们持我玉簪去觐国武院,将陈公子请来,我带他见见世面。” 婢女会意,匆匆下了楼。 李玉瑶见状,也不阻止她,而是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将人请来。 总要正面压过她,心里才舒坦。 而且若没这两位夫人配合煽风点火,她又怎么让曹尘名动京城? 她的人,她自要庇护。 右相动不得。 东宫……也动不得! “诸位,既然人已经齐了,今日的品宣会就正式开始。奏乐,起舞,举杯敬这盛世繁华,敬这头顶的圣上!” 李玉瑶起身宣告,品宣楼里的气氛霎时间达到了巅峰。有乐师长歌,琴音不绝,有异域美姬、小家碧玉、丰腴美妇轮番起舞,裙幔旋飞,彩带飘扬。 曹尘始知何为繁华。 有文人雅士醉酒,拖住楼里的女婢喝问:“可有诗板,我要题诗!” 一时间,精彩纷呈。 李玉瑶也拉着他四处敬酒,眨眼就喝了不少。中间还去敬了马云腾,对方连使眼色,酸道:“你小子真有福。” 而前来敬李玉瑶的人更多。 她素手一挥,驱退大部分人,只对小部分身家、地位或才情不凡的人畅饮,说道:“今后见曹阿郎如见我。” 曹尘心知她这是在给自己铺路,也是在下注,楼里的消息向外散去。 正当热闹时,一人身穿白衣走进品宣楼,在婢女引领下,拾级而上,来到桌前行礼:“陈北年见过夫人。” 曹尘端杯的手瞬间一凝。 钟夫人霎时间娇笑起来,向陈北年一拉,就在对方略微抗拒的动作里揽住腰身:“玉瑶妹妹,你看他如何?” “这位北年小郎君可是觐国武院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今年刚满二十,就已经是八品武徒,晋升武师有望。” “啧啧啧,你莫说,我每次尝都觉得身心愉悦,当真是玄妙。” 陈北年停止了抗拒的动作,终究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但是当他抬起头,对面的曹尘,就目光一寒。 “快剑陈全,可是你杀的?” 第56章 倾力一战 他这两日一直在找曹尘,但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见到对方。 在魏国,女子、贵妇跌宕风流,被传为佳话。站在男子角度,又何尝不是?能尝遍贵妇名妓,也是人心向往。 因此旁人说他被钟夫人所宠,并不全是贬低,也有许多艳羡。 有能力、有才情的男子,才能流连曲坊,为贵妇、名妓所传唱。 他所在意的是因为自己家穷,兄长陈全混迹黑坊搏命,为他赚学费。而他不愿兄长涉险,才委身于钟夫人。 屈志于人,才是他抗拒的本因。 所以,他与曹尘不同。 他是屈了自己的心志。而曹尘与李玉瑶只是平等交易,各取所需。 所以曹尘与他对视的时候,发现他的目光竟然躲闪了一瞬,旋即才变得坚韧、痛恨——恨曹尘杀了他的兄长! 当他屈志委身于钟夫人,拿到了自己想要的钱财,本想告知兄长一声,让他不用再为了自己到黑坊里搏命。 可惜,他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志……屈了又有何用? 所以他格外恨曹尘。 此人夺走了自己的一切。 曹尘只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报仇就报仇,你眼里那复杂难明的爱恨情仇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还以为…… 他挑眉道:“快剑陈全在朝议郎的府上与我赌剑,他输了,我赢了,所以他死了。怎么,你要替他报仇?” 赌剑有赌剑的规则,就像是签了生死状的武斗一样,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就算是死了,也该是互不追究。 朝廷、家人都无权过问。 但是现在,陈北年打算破坏规则。世间规则向来是由强者说了算。 本想回话的李玉瑶和两位夫人听到两人有仇怨,也不禁打量起来。 “杀兄之仇,不共戴天!” 陈北年从钟夫人的怀里站起来,全身宛如利剑出鞘,喝道,“曹尘,你今日可敢与我在这品宣楼一决生死!”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酒,向这边张望,看起热闹来。 “咦,那不是觐国武院的陈北年吗?我见过他一次,听说他是练武奇才,三年内必成武师,怎么来楼里了?” “喏,你不知道,他是钟夫人的面首,被带来攀比的。听他的意思,是对面那个曹尘杀了他的兄长陈全。” “有意思,都是平民出身吧?这可比斗鸡好看多了。不过这陈北年是八品武徒,瞧那曹尘怕是要认怂了。” “……” 他们都不嫌事大。 马云腾也饶有兴致地望过来,盘算道:“有意思,不过他方才揍那沈中南的时候,露出身手是三品武徒。” “我记得当日他进镇邪司的时候,还不会武。这才练了几天,不仅将快刀三式练得出神入化,还晋升到三品。” 想到这里,他又摇摇头,“不过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是陈北年的对手。三品与八品,可是天壤之别。” 这一次他并不看好曹尘,反而对曹尘怎么应对陈北年更感兴趣。 李玉瑶听到“一决生死”四字,脸色一变,护短地喝道:“胡闹!你当我品宣楼是什么了?斗私怨的地方?” 她知道曹尘会武,但是若要与觐国武院的天才比,恐怕力有未逮。二十岁的八品武徒,即便在京城也是罕见。 “妹妹莫非输不起?” 钟夫人顿时笑道,“既是杀兄之仇,迟早要报的。你能阻他一时,难道还能阻他一世?况且,以他们的天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以后曹阿郎更没机会。” “再说了,若不在楼里斗,那就到楼外好了。我刚才听人说今日已经斗了个沈中南,又何缺一个陈北年?” 她眼见来了机会,顿时话语如连珠快箭,“当然,若是妹妹怕了,若是你这曹阿郎惜命,不妨跪下求饶。” “只要哄得我开心了,我就让陈北年饶了你今次,你看如何?” 后一句,她是对曹尘说的。 她从骨子里还是看不起曹尘这样的平民,与那陈北年一样靠博女人开心而上位,但是她觊觎这样的男人。 甚至玩弄这样的男人,对方越是天才,越是不甘,她心越畅快。 之前是陈北年。 现在轮到这曹尘了。 钟夫人的脸上露出快意。 李玉瑶还待再说,却被曹尘摁住了肩膀。她愣了一下,就见曹尘越众而出,直视陈北年道:“你想清楚了?” 陈北年一怔:“什么?” 曹尘摇头道:“陈家除了你还有后人吗?你可想清楚了,若是死在我手下,陈家就绝后了。曹某心慈,一向与人为善,你现在还可以选择退回去。” 他听常远说过陈家的情况,但他不是真的心慈,而是一种说辞。 八品武徒……现在的他没把握赢,但是真要打,他也不怯战。 他会尽一切手段杀了对方。 “阿兄已死,我就算独活,也是无限凄凉。多说无益。”陈北年咬牙说道,“你杀我阿兄,我今日必杀你!” 说着,他往下一跃,落在歌舞台上。原本的歌伎舞姬慌忙退开。 曹尘目光闪动,明白这一战已经不可避免,不由叹道:“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又何必逼我……杀了你。” 他向前走两步,纵身一跃。 咚。 两只脚掌同时落在地板上。 钟夫人见他自陈北年开口,就无视自己的存在,气得牙齿直颤,冲到阑干前,往下叫道:“陈北年,杀了他!” 秦夫人也袅娜走到阑干处,向下轻笑道:“杀兄之仇,血债血偿,乃是天经地义。此事刑部也会支持。” 她是刑部侍郎的正妻,此时说出这句话,就是安陈北年的心。她的目的也是一样,让陈北年杀了曹尘! 李玉瑶恨得牙痒痒,威胁道:“钟缇丽,秦珊珊,今日曹尘若有三长两短,我李玉瑶绝对不会饶过你们。” 但是钟夫人和秦夫人只是掩嘴娇笑,唱双簧道:“玉瑶妹妹急了啊!”“是啊,为了一个男宠比武也能着急?” 李玉瑶气得别过头去,目光掠过曹尘的身影,又不免担心起来。 “他……能打过陈北年吗?” 曹尘没理会上方三人的心思,环顾一圈,心里明白,这一战将是自己重新站在右相、东宫视野里的一战。 “无须藏拙,倾力一战。” 第57章 南拳北腿 他将借这一战向世界宣告,他是武痴曹尘,而非某个势力的附庸。 从今日开始,他是曹尘,而非此前宫里的那个尚衣监的小太监。 这是武道之心的蜕变。 曹尘双手打开,摆出二郎担山势。 陈北年右脚轻轻提起,双手错开以对,摆出右前虚步提膝势。 这是一种虚实相映的腿法起手,右脚半提,可前攻,可后撤,可侧踢,可跳劈,让对手摸不清自己的攻势。 曹尘眼睛一亮:“你擅腿法?” 陈北年凛然道:“我自进入觐国武院起,就问教习什么功法能进退自如,攻守兼备。教习说莫过于腿法。” “因此我七岁开始习武,就先学腿法,至今已经十三年。我虽练会十八般兵器,但唯有腿法是我所长。” “今日你能死于我的腿下,也算是一种荣幸。曹尘,出手吧!” 他自视甚高,让曹尘先出手。 但是曹尘却目光炽热。 八品武徒,尤擅腿法?这不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对手吗? 拳谚有云: “先练拳,后练腿,再练擒拿、兵器,而后内外合一,纵横捭阖。” 他本以为会与裴十三一较腿法高低,没想到半路遇到陈北年。 裴十三是气海境,他如果以武徒境战她,必定九死一生。但是这陈北年只是八品武徒,一切都刚刚好! 他当即姿势一变,由二郎担山势提脚前放,两腿呈开弓马步,双掌曲肘以对。以死拼活,这就有点张狂了。 陈北年的虚步起势,因为虚实相映,灵活多变,核心就在一个“活”字。而曹尘的马步重心下移,乃是死势。 以不变应万变,以死势对活势,仿佛在说“让你先出手,我绝不后退一步”。他这是武道自信,以强制强。 陈北年眼神一变:“你也擅腿法?” 曹尘笑道:“我练腿的时间不比你短。你擅腿法,我就以腿法杀你!” 陈北年瞬间被他刺激到了,骂一声“狂妄”,以虚化实,虚步落在地上前冲,借力一跃,另一只脚踢向咽喉。 “来得好!” 曹尘侧身一让,不退反进,撩腿扫向他的下盘。刚才的张狂本就是他刻意为之,就是借此破对方的“虚”。 陈北年也惊觉上当,不过他自恃是八品武徒,虽惊不乱,踢出的脚向下一压,截住曹尘的腿,而后一个翻身。 他以脚借力,另一只脚从头顶翻了一圈,狠狠劈向下方的曹尘。 曹尘目光一缩,没想到这陈北年不仅天资卓绝,应变也是一流。 “卧地冲蹄!” 他手掌在地面一按,身体撑起,脚尖笔直地踢向陈北年的脚踝。 这一击若中,陈北年必然受伤被废一条腿,离输也就不远了。 “这曹尘竟然这么强!”围观的众人被这一招绝地反击给惊住了。 “谁能看出他是什么境界?三品?六品?还是也是八品武徒?” “看不出,现在都是巧招。不过武师之下,招法、劲力比境界重要。若实战起来,还得看谁领悟得更深。” “……” 他们伸长了脖子观看。 “是我小瞧你了!” 陈北年连续两次交锋都落在被动,不由怒喝道,“休要再躲!” 他抽腿向后撤了五寸,以脚掌对曹尘的脚尖。两人都没了再次变招的余力,两脚瞬间撞在一起,“砰”地闷响。 “原来你只有五品!” 陈北年霎时间试出了曹尘的底细,他固然招式精妙,但是脚上的力道远不如自己,筋骨藏劲,不超过六品。 同一时间,曹尘只觉得勃然大力涌来,那劲力连绵不绝,刚柔并济,其中竟然藏着化劲,不由滚在地上卸力。 短短一次正面交锋,他就由刚才的上风,落得狼狈避让的地步。 五品与八品实在差得太远。 而且曹尘现在还不能算是真正的五品。他练桩法已经达到罕有人至的第四境,招式圆满,也可跳过练式阶段。 练桩、练式、练皮、练力,其中桩法和皮肉都是水磨功夫,要靠日积月累去打磨体魄,让肉身能比拟虎豹。 但是曹尘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所以他想到了一条从未有人走的路,就是利用桩法第四境的玄妙,由内向外,鼓动气血澎湃如江河,冲刷身体。 这种淬炼体魄的方法,与传统按部就班的练气、练筋、练骨、练膜、练脏不同,乃是气血游走,全面淬炼。 进度或许慢,但效果更出众。 所以现在曹尘虽然重心在淬炼皮肉、筋骨,但是实际上底子里也在同步淬炼骨膜、五脏,气血也在日益壮大。 可惜,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 马云腾此时也移步到阑干处,望着狼狈躲闪的曹尘,反而震惊地呢喃道:“五品!你怎么可能是五品?” 品宣楼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曹尘。他是亲眼看着曹尘进镇邪司。 那时候的他明明没有习武! “不,不对,杂家当时并没有考较过他,只是通过卷宗判定他没习过武。可若是卷宗里……是假的呢……” 马云腾回过味,“这才对,否则这世上又怎么可能有人在短短数日时间里,从一个普通人练成五品武徒。” 他摇晃一下杯盏里的酒,失笑道,“看来你在尚衣监的那段时间,就已经在偷偷习武了啊。倒是懂得隐忍。” 李玉瑶的心却揪到了嗓子眼,问道:“马督察,他、他能赢吗?” “招式精妙,基础扎实,远胜那陈北年。但是境界远远不足。” 马云腾蹙眉道,“难,难。他若是没有其他底牌,就死定了。” 李玉瑶的脸顿时一白。 她突然舍不得曹尘死了。 “哈哈,玉瑶妹妹,他死定了!” 钟缇丽笑道,“本夫人刚才的话依然有效,你让他跪下来求我,或者妹妹你来求我。我就让陈北年饶了他。” 秦珊珊也面露微笑,故意咳嗽了两声:“哎,人命可真脆弱啊。” 李玉瑶咬得牙咯吱响。 她在挣扎。 正在这时,只见下方的陈北年一招得手,紧追不放,连续踢向地上躲闪的曹尘。而后者终于跃起了身体。 “曹尘,你逃不了!” 陈北年跃步弹踢,直攻腰腹。 曹尘正处在背对他的姿势,刚从追击里脱身,蓦然小腿向后一撩。 咔嚓。 他的脚尖正中对方的小腿骨。 正是北腿绝技。 ——蹶子腿! 第58章 六种绝技 在封于修生活的那个时代,向来有南拳北腿的说法。 日出于泰山之巅,空旷间,大开大合,蹿纵跳跃,舒展大方,这是北派武术的特点。 月悬于小桥之上,竹林间,短桥寸劲,阔幅沉马,迅疾紧凑,此乃南派武术。 而北派武术,又尤以腿法闻名。 与封于修对战落败的“北腿王”谭敬尧,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谭敬尧纵横一生,曾以四种腿法绝技被世人传颂,谓之“蹶子腿”“飞云跺子腿”“反取元阳”和“顺逆缠”。 封于修以腿法对腿法,最终以“反取元阳”一招击杀对方。 如今曹尘用出的就是第一项绝技——蹶子腿。 这蹶子腿是以背对敌人的姿态,突然撩动小腿,自下而上攻击,往往教对手来不及反应,就被踢中腿、胸等要害。 陈北年在觐国武院里确实习练腿法十三年,尽得学院真传,但是论及实战,他就远远不及曹尘的诸多绝技变化了。 不过这一腿力道虽重,也没有踢断他的腿骨,而是被他强横的八品体魄硬生生抗下,但他也疼得禁不住胡咧嘴。 “风卷尘生!如影随形!” 陈北年强忍疼痛,再次赶步跃上,两腿连环踢出,直逼曹尘。 曹尘不得不避其锋芒,一步步后退,以肘臂挡住他的腿,自身却觉得暗劲不住轰入体内,气血勃然沸腾起来。 噔。 他脚后一停,已经退到了歌舞台的边缘,无处可退。 “下位扫腿!” 曹尘借势向后弯身,按住舞台边缘,一个旋转身体,踢向对方的下盘。 陈北年已经吃过一次亏,又岂会上当,顿时改上踢为下踢,专找曹尘的腿对踢。他是打定主意,要以力破巧。 “倒勾腿!” 曹尘见攻击下盘无功,顿时翻身跃起,用勾脚直踢他的裆部。 陈北年眼神变冷,提脚再次对踢。 但是曹尘却在瞬间变招,整个人跃身逼近,刹那间用腿夹住陈北年的腿,而后翻身向前一扭,霎时间将其缠住。 “绝技——顺逆缠!” 这“顺逆缠”的打法本是出自太极拳,讲究以手臂为轴,身如陀螺,所谓顺缠就是外旋,逆缠就是内旋。 但是腿法里也有顺逆缠,则是用两腿缠住对手,以身为摆锤,借力绞杀对手,或以身为杠杆,甩飞对手。 曹尘顺势上攀,贴身肉搏,试图缠住陈北年的脖颈,但却被对方的拳法挡住。对方……也并非只会腿法! “甩腿!” 他不由大喝一声,两腿夹住陈北年,将其重重甩在地上。 陈北年再次失手,眼露狠色,从地面一跃而起,赶步直进,赫然打算硬接曹尘两脚,也要一腿将其毙命。 曹尘此时也刚落在地上,干脆还以下盘打法,攻其薄弱之处。 砰—— 陈北年以腿对腿,硬接曹尘一脚,不仅没有受伤,反而用化劲将曹尘踢得沿着地面倒飞出去。曹尘落到下风。 “死!” 他快步追上,提脚踩向曹尘的面门。 “倒踢金冠!” 曹尘手掌在地面一撑,再次以下攻上,不仅避开陈北年的一踩,还用脚尖直踢他的眉心要害。两人都是以快打快。 陈北年脑袋一侧,用肩膀硬接一脚,趁机狠狠踢向曹尘的胸口。 曹尘顿时变踢为勾,借助陈北年的肩膀,身体向上一翻。他立即站在了陈北年的肩膀上,身形向下用力一坠。 “千斤坠!” 国术腿法里除了谭敬尧的四种绝技,还有两种绝技比较出名。 一种名为千斤坠,乃是梅花桩的一种,借助全身力量挂体打人。另一种名为震脚,乃是快速有力的强攻腿法。 曹尘现在用出“千斤坠”,不是旨在击伤对方,而是用自身力量抑制住陈北年接下来的攻势。然后,他就双脚一踩。 “绝技——飞云跺子腿!” 他两脚踩得陈北年全身一屈,险些跪在地上。他自身则借助脚上的力量,飞身后跃,再一个翻身,落在地上。 “曹尘!我杀了你!!” 陈北年连番受挫,怒火中烧。 他身为觐国武院的天骄,哪里被人如此压着打过,实在无法容忍! 四周的人已经看呆了。 “腿法还能这么用?以巧压力,以五品压八品,这曹尘是妖孽啊!” “觐国武院的天骄竟然不如一个野生的武者?对了,他今年多大?不会比陈北年还要年轻吧?他怎么练成的?” “行云流水!我只能用行云流水来形容他的腿法!我等不如也!” “……” 众人惊叹,一时忘了饮酒。 马云腾啧啧称奇:“难道杂家看走眼了?他竟是个练武奇才?不行不行,我得赶紧报给上面的老古董!” 如果曹尘真是习武妖孽,那么镇邪司近水楼台,又岂能让他流落到其他势力手中?而这……才是曹尘的目的! 光托庇于宣阳郡夫人是不够的,今日起他是曹尘,而非一个附庸! 李玉瑶也燃起信心,悠然坐在椅子中笑道:“两位姐姐,这胜负还未知呢。我那小郎君曹尘也未必会败啊。” 钟缇丽和秦珊珊面色难看。 下方的曹尘前脚半提,作虚步状,赫然是开始时陈北年的虚实法。 “蛇鞭腿!” 陈北年径直用中位腿扫来。 曹尘脚步向后一退,避开横扫,又再次一矮身,避开对方的侧踢。 他脚步虚晃,一步步后退。 蓦然,他瞧中一个空隙,进步抬腿,脚尖直进,踢向对方的咽喉。 “嘿,你上当了!” 陈北年冷笑一声,猛然伸手一抱,抓住了曹尘的腿,使劲一折。 曹尘脸色一变,翻身屈腿,顺势向地上一跪,腿上的力道拉着陈北年一起跌坐在地。他回身一笑:“是你上当了!” 下一瞬,他就横腿一扫,逼得蹲坐在地的陈北年不得不仰头避让。 砰—— 曹尘弯腰向地上一按,脑袋靠近地面,背对陈北年,借地上的力一脚蹶出,从下往上踢在陈北年的下巴上。 这是绝技——反取元阳! 陈北年要害被踢,瞬间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而后就见曹尘两腿一错,缠住他的脖颈,横拉着重重向下栽去。 砰! 他脑袋中地,似要爆炸一样。 但是曹尘却没有再追击,而是好整以暇地站在舞台对面,等他起来。 “你输了,但我不想用巧杀你。使出你的全力,我们再对一脚。” 曹尘平静地说道,“我很想知道,八品武徒的力量究竟有多强?” 说着,他再次摆出弓步亮掌势。 体内的气血滚滚流淌。 第59章 化劲之上 打到现在,他都是以巧劲和卸力之法应对,因为他的境界不如对方,力量不如对方,但是现在陈北年已败。 他败了,信念便倒塌了。 曹尘给他最后一击的机会,也想借此机会观察此世武道的差异。 “你……怎么可能赢我?” 陈北年终于恢复了些许清醒,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他一个八品武徒,竟然败在了一个五品武徒的手里? 他若知道曹尘五天之前,还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恐怕得更加惊讶。曹尘是以一天一品的速度在晋级。 这就是他前世的底蕴。 “陈北年,这世上哪有什么攻守兼备的武学,出了手就有进无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武功,乃是杀人技!” 曹尘感受着体内沸腾的气血,在一遍遍冲刷五脏六腑,洗涤、磨砺经络骨骼,只觉得全身舒泰,神情气爽。 “杀人技?” 陈北年呢喃着,眼前掠过与兄长陈全过过的穷苦日子,在世家门前捡食被驱赶过,在烟柳巷里讨饭被围殴过,在曲坊檐下取暖被喝骂过,所以他懦弱。 进武院那天,教习问他想学什么武功,他回进退自如、攻守兼备。 “原来我一开始就错了啊……” 陈北年恍惚,因为被人赶、被人打、被人骂,就失去了心中锐气。 他穷怕了啊…… “既生我陈北年,为何要生你曹尘?为何不让我早点遇见你啊!” 他知道一切都太迟了。 “而今你再接我一腿,有进无退,有死无生!呵呵,谁说我败了呢?” 他摇摇晃晃地挺直了身体,脚尖在地板上一踩,立即稳如磐石。 他提步前冲,速度在一步一步的落地中变快,而后纵身,扫腿。 “八步赶蝉!” “追星逐月!” 他的嘴里喊出这一招的名字。 空气因为被那巨大、快速的力量挤压,而响起“砰砰”的音爆。 这是化劲的极致表现! 若是他不死,明年此时或许已经晋升成为武师,可惜…… “气血沸如江河,凝如丹汞,我怀如抱大丹,气通阴阳,杀!” 曹尘小声诵念,说到最后一个字,蓦然大喝出声,整个人如同被染上一层血色,滚滚气机像是银河倒挂。 沛然! 浩然! 马云腾脸色骤变,一下子捏碎了手里的杯盏,惊道:“不可能!这是什么境界?化劲?不,这不是化劲!” 围观的人里不乏习武者,甚至有两名武师藏在人群里看戏。但是他们也齐齐惊诧,因为他们也没见过这打法! 调动气血,爆发冲天一击? 曹尘自然知道这一招叫什么,在前世封于修的世界,明劲之上是暗劲,暗劲之上是化劲,而化劲之上还有…… 谓之——丹劲! 他如今也只有一击之力! 他同样以横扫之势,与陈北年对踢到一起,“咔嚓”的骨裂声响起。 下一秒,陈北年就被“砰”地扫飞出去,重重地滚落在地上。那腿已经折了,有鲜血沿着裤脚一直往外渗。 曹尘则全身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单膝跪地,支撑住身体。 “你输了。” 他再次平静地说道。 “是啊,我输了……” 陈北年只觉得一股强横的劲力沿着断折的腿爆发,冲向五脏六腑,他八品武徒的体魄竟然也丝毫抵挡不住。 噗—— 他吐出一大口鲜血。 “阿兄,北年……来陪你了……” 他仰着头,呢喃着。 然后,他就维持这样凝望的姿势,彻底没了声息——他死了。 全场变得静寂。 许久,才有人叫道:“他赢了!看到没,他赢了!他赢了!” 那是李玉瑶,此时完全抛却了矜持的姿态,宛如一个小女孩在欢呼。她旁边的钟缇丽和秦珊珊都满脸阴沉。 陈北年……竟然败了。 马云腾提脚将碎裂的酒杯碾成粉末,嘴里寻思道:“这气血爆发的秘术竟然这么强,几乎可以比拟内气了。” 他在最后一刻,分明看见曹尘身上被一团血气包裹,它们流淌到腿部的位置,直接将陈北年连人带劲轰飞。 但是随着这一击,曹尘身上的气机也快速回落,显然只能用一次。不过就算如此,这也绝对是上乘秘术了。 “终于赢了。” 曹尘勉力撑住身体,站在舞台上,环顾一双双望来的震撼的眼眸。 “蕴养三日的丹劲一次性爆发,虽然对身体有一些损伤,但是淬炼效果更佳。等我恢复,应能晋升六品。” 他盘算着露出笑意。 李玉瑶望着他颤颤巍巍的模样,却焦急得很,喊道:“快,扶他上来!” 立即有婢女下了楼梯。 曹尘被她搀住,却停顿了一下,摆手嘱咐道:“厚葬陈北年。” 婢女一怔,品宣楼里的管事、奴仆已经应声,上来抬他的尸体。 所有人看着这位弱不禁风的青年,缓步登上阶梯,内心莫名震撼且想到,今日之后,此人怕是会名动京城。 不是因为宣阳郡夫人的庇护,而是因为他以五品杀八品的天资! 李玉瑶快走几步,扶住他的手臂,开心笑道:“曹阿郎,你可真是我的福星。今后你想怎么来,我都依你。” 她眼露璀璨,本是逢场作戏,如今却不知不觉将自己陷了进去。 “钟夫人,还要比吗?” 李玉瑶转眼看向脸色泛白的两人,面露小女孩得胜般的洋洋得意。 “你……” 钟缇丽没话讲了,她拂袖坐回自己的座位,“妹妹养了条好狗啊。” 秦珊珊也脸色稍霁,笑道:“咳咳,玉瑶妹妹,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杀了陈北年,就不怕刑部追究吗?” 她这时候反而将刑部搬出来,想要借口当众杀人一事,威胁曹尘。 “除非……以后跟我吧?” 她望向曹尘的眼神有些火热。 李玉瑶瞬间气得胸膛起伏,冷声道:“钟缇丽,秦珊珊,你们敢辱我的人,威胁我的人,要不死不休吗?” 她为了曹尘,愿与两人撕破脸皮。 但是曹尘又一次按住了她的肩膀,反而露出明媚的笑容:“无妨,既然秦夫人盛情相邀,我就过去陪她一会。” 说着,他颤颤巍巍地走过去。 李玉瑶想要拦,已经迟了。 秦珊珊顿时满意笑道:“咳咳,不错不错,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识时务为俊杰,何必与我对着干呢?”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曹尘脸上挂着笑容,骤然挥手,“啪”地扇在她脸上。她猝不及防,被扇得直接滚落在地。 秦珊珊懵了:“??” 第60章 山雨欲来 她出门自有武奴护持,喝道:“大胆!你竟敢打我樊府大娘!” 但是曹尘的下一句话,就让秦珊珊一惊。那青年伸手自地上拉起她,轻声道:“樊侍郎也经常打你吧?” 她全身一颤,眼神慌乱,这等私密,他……他怎么会知道? 下一瞬,她就觉得那曹尘将自己的腰肢一揽,手伸进了衣服里,摩挲道:“这些都是樊侍郎鞭打的伤口吧?” 她当即一惊,先向两名武奴呵斥道:“咳……你们先别过来!” 曹尘这才附耳笑道:“呵呵,你猜我怎么进的薛府?我在观海别院里发现了一些秘密,是关于薛侍郎、樊侍郎养妓通奸、结党营私的。夫人,你也不想……” 后面的话越说越轻,但是秦珊珊已经震惊得芳心大乱,自家那樊阿郎竟然与薛侍郎勾结,替东宫参与朝争。 这要是传出去,甚至若有证据,他的刑部侍郎位置绝对不保…… 圣上若怒,还可能抄家。 这是全府的危机啊。 “不,不行!我绝对不能让他把此事公之于众,除非东宫即位……当下我必须忍辱负重,什么事都满足他!” 秦珊珊心里下了决定,脸上顿时露出娇媚的笑容,拉回曹尘准备抽走的手,柔声道:“曹阿郎,不、不要停。” 曹尘哈哈一笑,不由伸手一揽,将她抱回座椅里,那手并没有揽在衣服外面,而是越伸越深,道:“掌嘴!” 秦珊珊芳心一颤,这男人……怎么与那樊玉林一样有这种癖好。 “啪!” 她手上却丝毫不停,直接扇了自己一巴掌。她本就身体娇弱,又常受樊玉林虐打,顿时脸颊红肿,眼露迷离。 “我……喜欢你打我。” 她双手拽住曹尘,央求道。 原来她也乐在其中,也或许是受樊玉林虐打久了,染上了恶习。 哗啦! 曹尘却端起桌上的酒,尽数泼在她脸上,见那酒水沿着娇俏脸颊往下滴,指向李玉瑶道:“以后要听她的。” 秦珊珊被酒水淋得万分舒适,急忙点头道:“好,奴家听玉瑶的。” 曹尘这才满意地捏住她滴酒未干的下巴,甚是用力,捏得她嘴巴挤成“o”形,笑道:“乖,今日就先这样。” 说完,他走回自己的座位。 秦珊珊犹自意犹未尽,哀怨地看着他,求道:“阿郎何日来我府上?” 李玉瑶已经看得目瞪口呆,拉住曹尘道:“你、你怎么做到的?” 曹尘饮了一口酒,只觉得气血被灼烧得温热,力量恢复了许多。 “秘密。” 他附耳对李玉瑶说道。 “讨厌!” 李玉瑶顿时捶打他胸口。 另一旁的钟缇丽惊疑不定,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秦珊珊素来与她站在一条线,现在怎么突然反水了? 难道那曹尘果真有什么不能挡的魅力,任何女人见了都为之倾倒? 下一刻,就见曹尘含笑走来,一把捉住她的云鬓,扯在嘴前附耳道:“夫人,我手上有许尚书……的罪证。” 他摩挲那发间的玉簪,“夫人,你也不想许尚书被株连丢官吧?” 钟缇丽面色大变,她终于明白秦珊珊为什么会屈服了。可恶,那许尚敬能夜拥数女,怎不见他在自己身上使力? 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这曹尘掌握了许府的要害,只能屈服…… 亦或,杀了他! 但是他有胜八品武徒的实力,要杀他不容易,眼下只能先顺着他。 钟缇丽瞬间就想清楚缘由,做了决定,当即就扇了自己一巴掌。 她打完还怯生生地邀功道:“曹阿郎,你看奴家打得响亮吗?” 曹尘顿时一愣,笑道:“我可不爱这番癖好,是秦夫人喜欢。” 钟缇丽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当即手掌向外一扇,抽在秦珊珊脸上,重新邀功道:“那你看奴家这掌如何?” 秦珊珊懵了:“???” 曹尘不禁饶有兴致地问道:“我方才好像听见,你要我下跪?” 钟缇丽全身一颤,慌忙离开座位,双膝跪在地上道:“是奴家妄言,冲撞了玉瑶妹妹和曹阿郎,奴家错了。” 曹尘却没打算饶过她,挥手就“啪”地扇在她脸上:“那你以后记住了。有的人你能惹,有的人你不能惹。” 钟缇丽捂着脸倒在地上,眼角带泪,屈声道:“是,奴家记住了。” 曹尘见状,才一拉她的手臂,将她扯在怀中,替她擦去眼泪道:“怪我,刚才冲动。我又怎么舍得打你呢?” 钟缇丽却被他的温言细语吓得一个哆嗦,哀求道:“奴家喜欢被打。” 她是真的怕了。 这个曹尘简直就是恶魔! “乖。” 曹尘摸一摸她的脑袋,又顺手探进前襟把玩,“还不快去敬酒。” 然后,他才走回自己位置。 钟缇丽余惊未消,与秦珊珊对视一眼,连忙端着酒跟过来,赔罪道:“玉瑶妹妹,以前是姐姐鲁莽不懂事,若有冲撞,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李玉瑶看得一愣一愣,心想曹尘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这两位眼高于顶的贵夫人,心甘情愿地向自己服软? “要么让他也抽下我?” 她甚至荒诞地想道。 她没料到曹尘那句“扇了她们,你能收场”,竟然是真扇…… 满堂宾客也已经彻底看傻了,他们到现在脑袋都没转过来,怎么曹尘过去走了两趟,两位夫人就纳头便拜了。 若教此人常来平康坊,群芳拱翠,哪还有他们打食的地方? 马云腾摸一摸怀里刚得的金子,突然觉得不香了:“这小子……杂家年轻的时候,便是一百个也不如你啊!” 他数了数,自己把玩过的美妇人应该不足三百,确实差了百倍。 只是这算法总觉得有点不对。 “托庇于宣阳郡夫人,只是第一步。展示自身力量,寻求镇邪司的关注,是第二步。而这账册,是第三步。” 曹尘端着酒,眼见歌舞又起,那两位夫人争相过来捶腿、捏肩。 他自在心里思量道,“这账册既然已经摆在了右相府和东宫的明面上,那么我也可以用它挟制东宫的力量。” “时也,势也。” “我也没必要与东宫作对到底,只要能借之牵制住右相府就行。” 未来的一切在眼前清晰起来。 自从在观海山庄被卷入朝争的漩涡,他就一直战战兢兢,在夹缝中求存。到了这一刻,他才终于松一口气。 局势明朗,暂时安全。 但是他也不能松太多。 他知道,当自己出现在品宣楼的那刻起,右相府就定然收到了自己的消息,白芍、裴十三定会闻风而动。 “山雨欲来啊……” 曹尘一口将酒灌进嘴里。 “畅快!” 第61章 埋身之仇 傍晚,日暮将歇。 曹尘没有想到,这场宴会竟然持续了半日,直到天快黑了才结束。 “有钱人的生活我不懂啊……” 他看得出大多数人都是乐在其中,甚至醉酒歇息,醒了又起来喝。 “曹阿郎……” 李玉瑶瘫软在他的怀里,也喝多了,两手无意识地摸索道,“呵,还是醉了好啊。醉了,就看不清这个世界了。” 曹尘扶着她进了车驾,劝道:“玉瑶,你喝多了,回去好好歇着。” 说完,他就打算下车。 “不要。” 李玉瑶突然拉住他的手,醉眼朦胧道,“你看,这品宣楼多热闹啊。呵,品宣、品宣,这楼以我的名字命名。” “这是圣宠,是无上的荣耀!世人因此也多高看我李玉瑶一眼!” “但这于我……何尝不是屈辱啊……凭什么?凭什么他高高在上,就能享用天下的女人?将我糟践成这般模样?” “我……” 曹尘捂住了她的嘴。 有些话,是不能对外说的。 “玉瑶,你喝醉了。” 他再次嘱咐一声,随即伸手切在她的脖颈上,将她打晕过去。 他扯过车内的薄毯,仔细为她盖上,才撩开车帘说道:“春雪,玉瑶醉了,已经睡了。你送她回府歇息。” 说完,他起身下了车驾。 春雪眨了眨眼睛,追问道:“曹阿郎,你不随夫人一起回吗?” “不必了。” 曹尘向后摆了摆手,“我还有事要做,若有暇,再来薛府拜访。” 春雪望着他离去,觉得天高地阔彩霞落,此时的他特别潇洒。 曹尘转过街角,就发足狂奔起来。迟了,恐怕会被人追上。 “快,别让他跑了!” 后面装作逛街、游玩的两人立即变了脸色,顾不得掩饰,追向街角。 “你们去给白道师传信,我们去追!”领头的那人眼见不对,说道。 其他围过来的人领命散开。 “快,他去了曲坊!” 一群人沿着左右四五条道,一起追去,以防曹尘从其他道跑了。 平康坊往南,有三曲的说法,谓北曲、中曲和南曲,是京城有名的风流薮泽,也是文人墨客最钟爱的地方。 三曲里的伎者多属教坊籍,诸伎云集,楼宇宽敞,广植花卉,装饰奇石盆景,环境幽静舒适,服务也极周到。 砰—— 他们破开一间庭院,喝道:“右相府寻人,闲杂人等闪开!” 院内宾客、美姬纷纷避让。 他们冲进内院一间房,不顾被惊扰的吹箫弹唱的一男两女,搜索床下、柜内和窗口,不由气得一拍桌子。 “该死!让他跑了!” 领头那人自觉办事不力。 其他人宽慰道:“大人,这家伙滑溜得很,警戒心极强,躲避的手段也是五花八门,不怪我们追不到。” 他们跟丢了人,不管是不是事实,他们都只能设法降低罪责。 而曹尘前世打杀那么多武林高手,与警方、夏侯武兜了那么多次圈,让一众侦查专家束手无策,也是真强。 “回去,到府里领罚!” 他们垂头丧气,推门离去。 …… 平康坊,北曲。 这里又唤“一曲”,坊内南曲、中曲都是铮铮有名的优妓,来往的是官宦士人、王公贵族,姑娘也有名有姓。 但是一曲不一样,来往多是寻常百姓和穷书生,姑娘也净是逃田的无籍户,常换常新,连名字都混着用。 此时,曹尘就静静坐在一间柴房的地上,对面还怯生生坐着一人。 外面的翻找声渐渐远去。 “你……你也逃难?” 小姑娘终于忍不住问道。 曹尘瞥她一眼,没想到自己躲到这间柴房里时,草垛里面已经藏了一人,看她的年龄不大,约莫十三四岁。 皮肤白皙,小脸蛋上沾满灰尘,小手紧紧捏着衣角,显然很慌乱。 “我不逃难,少造杀孽罢了。” 曹尘摇头道,随即并不想多做解释,只等外面清静了就离开。 小姑娘愣了一下,听他说“少造杀孽”就更害怕了,整个人蜷缩在草堆里,仿佛曹尘是恶魔,生怕他扑过来。 曹尘在门口听了片刻,见追踪的人都走了,才拉开门缝钻出去。 一只小手却扯住了他的衣服:“带我……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曹尘回头一看,是那个缩在草堆里的小女孩,不知怎么又鼓起勇气,睁着一双无暇的眼睛,央求着看向自己。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曹尘拨开了她的手。 小女孩一怔,眼泪瞬间涌在眼眶里打转,嗫嚅道:“我有、我可以给你银……不,不对,我没有银子了。” 她摇摇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变得十分失落,用力抹去眼泪。 “你走吧,我自己逃。” 她的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曹尘好奇地看她一眼,没有多问。自己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多生事端。他转身跃上院墙离去。 小女孩睁大眼睛望了望,才回到柴房里,笨拙地搬出一个梯子。 “快!她在那儿!” 后面有人发现了她,喊道。 小女孩立即慌张地从院墙上跃下,膝盖扑通磕在地上,破了皮开始流血。她没时间顾及,撒开腿往巷子里跑。 …… 立政坊,里街。 随着宵禁来临,夜色笼罩,其他地方灯火辉煌,处于京城边缘的这处黑坊却变得愈加幽暗,人反而变多了。 “咚咚咚。” 临街的铺子里发出锤子、钉子的敲打声,逛黑坊的人远远避开。 一个人影却停在了铺子前。 “客官,买棺材么?” 里面传来一句沙哑的问话声。 “不错,买一具。要胖点儿,我朋友长得壮实,窄了怕装不下。” 曹尘在门口回话道。 “嘿,我这里什么尺寸都有。你进门右手第三具,瞧瞧怎么样?” 那沙哑的声音笑道。 曹尘踏进门,却摇摇头:“我瞧了不做数,得你躺进去试一下。” 里面的声音瞬间一顿。 自古做棺材的又叫斜木行,做完之后确实有替买家躺进去试棺的惯例。一是驱棺里的死气,二是为了压底。 但是今天张阿佛听出了不同意思,他从钉棺材的姿势里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曹尘,露齿直笑。 “你这棺材……是为我买的?” 他肚子上的赘肉跟着声音在颤。 曹尘从怀里掏出一锭银两放下,与他对视笑道:“不错,埋身之仇,今夜来报。张阿佛,你可有什么遗言?” 第62章 一笔勾销 张阿佛不由瞪视曹尘,大笑道:“你要杀我?哈哈哈,老子埋的人多了,又岂差你一个?你好大胆,你可知我是天师道的夜奴,如今已是六品武徒?” 经过上次一战,他又有突破。 曹尘端详他涂满尸油的身躯,仿佛在衡量一件货物,旋即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六品……我杀得太多了。” 张阿佛瞬间目光一凝,笑容敛住,脸上横肉堆积,宛如佛陀怒目。 “小子,你在找死!” 他放下了手中的锤子。 曹尘向前一跃,落在棺材上笑道:“本就是从棺材里爬回来的,你猜我能不能在白芍反应过来之前杀了你?” 张阿佛终于感受到了压力,他意识到曹尘说的一切都是认真的。 可是他才习武多久? 他怎么敢挑战自己? 天师道可是天下八大名门之一,门内强者数不胜数,就算自己只是一名夜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惹的。 “你杀不了我。” 张阿佛凶相毕露,舔着舌尖,狞笑道,“相反,我会杀了你。这一次,你再也没有从棺材里爬回来的机会。” 他能在黑坊开铺子,自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全身透满煞气。 寻常武者就算与他对视,也已经吓得精神恍惚,更何况与他对战。 这曹尘不过十八九岁,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又拿什么与他斗? 他还不知道白天曹尘在品宣楼里,正面格杀八品陈北年的事。 “多说无益,战吧!” 曹尘感受体内因为用过一次丹劲而虚弱的气血,自知实力只有巅峰时的三分之一,但是他反而感觉十分舒畅。 “杀一个六品,足够了。”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都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心思。张阿佛蓦然提脚前冲,在棺材板上一踏,重拳轰向曹尘。 “形意——虎拳!” 曹尘双手向外一引,脚步腾挪,宛如龙腾虎践,随即双拳向外一托,撞在张阿佛的身上,止住对方的冲劲。 “八卦——游身!” 他变拳为掌,扯住张阿佛的肩头,围绕他转身,拉扯他乱了身形。 “形意——劈拳!” 曹尘手掌上前一错,劈在张阿佛身上。但是对方的尸油顿时发挥了作用,肥肉向内一凹,就滑开他的手掌。 “嘿,就凭这也想杀我?” 张阿佛一招建功,立即趁势前冲,以一式“拦山拳”轰向曹尘面门。 “太极——捋按推掌!” 曹尘虽惊不乱,手掌柔软无力地就托在张阿佛的拳上,左右两次牵引,消去他的劲力,而后身形不退反进。 “形意——虎扑!” 他蓦然近身,一拳轰出。 这次用的是形意拳里的崩拳,张阿佛故技重施,想要靠尸魔锻体功卸去劲力,却突然觉得全身被崩得一颤。 他嘴角发麻,已经受了暗劲。 “你竟是五品!” 张阿佛觉得不可思议,这小子才多大,而且听说是才进镇邪司,怎么就练成了五品武徒,并且能用出暗劲? “你再接我一招——钻拳!” 曹尘不与他闲谈,蓦然再攻一拳,轰在他的肚皮上。他曾经见过张阿佛出手,这肚皮正是他体魄最强的地方。 但是他偏偏就轰拳在这里! “休想伤我!” 张阿佛自信地冷笑一声,肚皮宛如皮鼓一样向内一凹,就想卸去劲力,但是他蓦然觉得一股钻劲直奔肚腔。 他体内一痛,一股气咬不住,那肚皮就如破了的皮球瞬间干瘪下去。 “不好。” 他抽身想要退,已经来不及,只见曹尘紧追而至,轰出半步崩拳。 这招拳法威力极盛,轰得空气炸响。张阿佛眼眉直跳,根本不敢硬接这一拳,在危机时刻扭身向外躲开。 砰! 半步崩拳轰在他身后的柱子上。这招半步崩拳作为形意拳里的杀招,顿时将柱子轰出一个洞,震得屋顶直颤。 “形意——炮拳!” 曹尘回身一个旋转,借助刚才未散的拳势,再次轰出一记绝杀。 这回张阿佛躲不过了,不得不举起双掌向那拳头夹去,但是那拳头落在掌中却像开膛的炮弹一样直冲而过。 砰—— 张阿佛胸口中拳,只觉得尸魔锻体功根本挡不住其中的劲力,喉咙一甜就吐出血。他惊觉不妙,转身就想跑。 “形意——游龙翻身!” 但是曹尘怎么可能让他跑,身形陡然加快,在他腋下一穿,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回身就托住向的手臂。 “八卦——日月并行!” 他一手在前托住张阿佛的前臂,一手在后呈枕伏向下之势按住张阿佛的手腕,两相错开,立即扭断了他的肘。 “啊——” 张阿佛疼得惨叫一声,向旁边一趴,握住了之前丢下的锤子,回身抡锤砸向曹尘,想借兵器之威逼退他。 “迟了!” 曹尘面色冷峻,矮身一躲,提脚就踢向张阿佛的小腿。这是八极拳里的搓踢,之前他曾用过,最是凶狠霸道。 咔嚓。 张阿佛的迎面骨响起断裂声,整个人身形不稳,向一侧栽过去。 “该结束了。” 曹尘再次一个游龙翻身,落到他的近前,双掌向后用力托举。 “形意——老猿挂印!” 两只手掌瞬间夹住张阿佛的下巴,向上猛烈推去,脖颈响起断裂声。他目光一滞,整个身子就被甩飞出去。 扑通。 他重重栽在棺材里——正是之前他选中的进门右手第三具棺材。 “尺寸倒是正合适。” 曹尘拍拍手,跃上棺材笑道。 “你……” 张阿佛勉力抬起手,指向他,想说什么,却已经没法说出声。 他眼眸一翻,咽了气。 两人刚才的交手看似你来我往,打了许多招,但是实际上两人都是以快打快,眨眼就分出胜负,决了生死。 曹尘以形意拳为主,以八卦掌、太极拳和八极拳为辅,全面压制。 都说“太极奸,八卦滑,形意毒,八极狠,最强不过心意把”,形意拳上不离咽喉,中不离软肋,下不离小肚,凶狠霸道,打人如行路,最是歹毒。 这也是曹尘见过张阿佛的横练《尸魔锻体功》后,想到的最优解,而且是在他气血虚弱、实力大损的时候。 结果也正如他所料。 不得不说,曹尘的武道直觉、经验和功法熟练程度,已经达到巅峰。 他差的就是内气。 不练出内气,终究只是武徒。 “埋身之仇,而今一笔勾销!” 曹尘提脚一踢,那一旁的棺材盖立即平移过去,盖住张阿佛的尸体。 但是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因为曹尘在抬头的一刹那,就看见一个人自对面的屋顶飞身飘落。 “你……竟杀了我的夜奴!” 白芍语气震惊,整个娇巧玲珑的身子,连同握笏板的手都在颤。 第63章 行险 “你杀我,我杀你。天道循环,本就如此。有什么可吃惊的吗?” 曹尘拍拍手掌,笑道。 白芍今日穿了一身青裙,梳着双丸子头,显得淡雅、可爱许多。但是她皱眉看向曹尘的模样,却显得很冷。 “你不怕我?” 她本以为自己一出现,曹尘就该吓得转身就跑,然后自己再慢悠悠地戏耍、擒住他,让他在绝望里死去。 可是现在,他竟然在笑。 “怕,我怎会不怕。方术师的手段我已经见过一次,是能秒杀气海境的强大存在。只是今日,你杀不死我。” 曹尘笃定地说道。 白芍瞬间被气笑了,她轻轻抚摸墨黑色的笏板,饶有兴致道:“曹尘,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你以为杀了我一个夜奴,就能挑衅我一个方术师吗?” 下一刻,曹尘就觉得她的声音越来越远,身体脱离控制。他保持着微笑的姿态,却失去收起笑容的能力。 “方术师!”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对方的恐怖。 不过这一次,他也终于看清楚了她的出手。他瞧得分明,白芍施术的瞬间,是在有节奏地抚摸那墨黑色笏板。 他的脑海里形成判断:“方术师施展术法的时候,要借助器物?” 可惜,他已经没有能力反抗了。 棺材铺里只剩巧笑的白芍,和一具形同木偶、任她摆布的躯体。 “这一次我可不会轻易杀了你,我要囚禁你的魂识,让你老实交代出账册的位置,再用符火慢慢炼了你。” 她抚摸曹尘的下巴笑道。 她的个子比曹尘矮一个头,此时这般动作倒像是情侣依偎调情。 如果忽略掉棺材铺里的阴森,以及旁边棺材里躺的死尸的话。 “随我回去吧!” 白芍轻笑一声,转身向外走。曹尘的身体顿时如木偶一样跟上。 推开后门,猛然灌入风声。 白芍的身形顿住。 因为就在棺材铺的门外,静静立着一个人,怀里抱着一柄剑。 “夺命快剑,燕寒烟!” 白芍认出了来人。 燕小六穿着简单的灰布紧身装,身体挺直,立在风中,表情一如往常一样的平静,说道:“他……是我的。” 原来他也是为曹尘而来。 白芍瞬间反应过来,笑道:“有意思,看来他果真投靠了东宫,否则你一个薛府的顶尖杀手怎会过来护他?” 燕小六伸手拔出剑,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杀人或护人都是他人的说法,只要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 剑客的孤傲在他身上体现。 白芍见状扬眉,哼道:“又一个狂妄的家伙。武师前三品,气海、冲脉和通窍,不知道你又到了哪一品?” 她轻轻抚摸墨黑色笏板,却猛然脸色一变,因为那燕小六竟然闭上了眼睛,用内气封闭耳孔,不看不闻。 “好一个夺命快剑!” 白芍骤然向旁一跃,就闻听背后的木门刺喇被洞穿,那是剑气。 燕小六的剑……极快! 而且他虽然不知道白芍的手段是什么,但出于谨慎,还是封闭了眼和耳,结果正巧遏制住了白芍的魂术。 曹尘想道:“原来不止是要靠器物,还要靠声音来触及人的魂念。” 结合那日在暴雨里,太明学宫的赵锴背对着她,却被她轻易破开心神,夺了身体,曹尘不难推断出真相。 白芍每次施术时,都在说话。 她不是话密,而是刻意为之,将术藏在了声音里,杀人于无形。 曹尘终于懂了。 “拘风!化刃!” 那边白芍没了最拿手的魂术手段,不由一边躲燕小六的快剑,一边施展其他术法,拘一缕缕风化作风刃。 但是燕小六的剑何其之快,只见剑芒,不闻剑声,粉碎一枚枚风刃,全面占据上风,压得白芍喘不过气。 “通窍境!你竟是通窍境!” 白芍终于判断出对方的境界,没想到一个独行武者竟然也能将剑法、内气练到如此境界,她心里萌生退意。 刺喇—— 剑芒再次钉在了门板上。 白芍一个闪身,退回棺材铺里,打算借助复杂的地形抽身退走。 但是她目光扫过,却不由惊骇:“不可能!曹尘……他不见了!” 她顿时想到,上一次将他埋在棺材里,就是不知怎么被他跑了。这一次,他竟然又挣脱了自己的魂术。 “难道他掌握了什么破绽?” 白芍百思不得其解。 燕小六此时也追进门里来,顿时眉头一皱,心想这妖女竟然安排了后手,趁他俩打斗的时机,将人给带走了。 不愧是右相府,心机、布局环环相扣,一层一层让人防不胜防。 他眉头一凝:“妖女受死!” 剑芒霎时间就到了白芍的面前,后者苦不堪言,根本没办法辩解,不由狼狈地滚在棺材板上,很快逃到前门。 燕小六飞身追过去,却觉门口密布风刃袭来,他不得不挥剑斩击。 随着“铛铛铛”的密集撞击声响起,等他踏出门,白芍已经不见了。 燕小六这才睁开眼睛:“不愧是天师道,竟能从我剑下逃生。” 他转身回到棺材铺里,推开张阿佛的棺盖,思索道,“没想到与夫人通情的人,就是阿郎一直在找的曹尘。” “可惜,没找到账册,也没杀了他。白芍……若有她护着,此人不好杀。罢了,他若敢来府上,再杀不迟。” 燕小六合上棺盖,收剑离去。 …… 怀德坊,薛府。 一人快步走到侧门,敲响了门,递上一支玉簪道:“我是曹尘,受宣阳郡夫人相邀,今夜特来赴约。” 门内有丫鬟接过玉簪,引路道:“这边走,夫人已经进房了。” 很快有新的丫鬟接引,领着曹尘快速进入内院。玉簪被递回给他。 “奇怪,刚刚不是才有一人进了内院找夫人,怎么又来了一人。而且这两人都有些面熟,我应该见过的。” 最开始的丫鬟回转身,却禁不住嘀咕道,“两位小郎君……夫人现在玩得越来越花了。哎,我终究是丫鬟命。” 她既惊且羡,摇头离开。 曹尘进到早晨见过的院落,见领路的丫鬟自行退去,才心里一紧:“那燕寒烟不知道会与白芍缠斗多久。” “我要杀薛兆丰,就得抓紧时间。迟了等他回来,就杀不了了。” 原来他故意到黑坊杀张阿佛,引白芍与燕小六对战,就是想趁薛兆丰身边空虚的机会,赶回薛府杀了对方。 一步一步,算无遗策。 这是行险。 第64章 靖天计划 曹尘殊无把握。 一切都像是赌博一样。 但是正因如此,他才觉得气血沸腾,仿佛回到了前世,于险中斡旋。 他料定白芍在棺材铺只会故技重施控制住他,而不是不顾账册杀了他,又用轮回星环摆脱白芍的魂术控制。 之前他脱身过一次,已经摸索出规律。这一次再用,果然见效。 而他并不确定薛兆丰的身边有没有其他高手护持,所以他在赌,像燕寒烟这样的武师,薛府并不能养太多。 想到这里,他转身出了院子。 薛兆丰喜清静,住在第五进院,这是曹尘之前就打探好的消息。 两个院子相邻,明明是夫妻的两人却各自生活,像是老死不相往来。 第五进院更宽阔,里面有花园、小径、假山和亭台楼阁,再往前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湖前立着一间亭子。 曹尘进了院子,就在小心翼翼观察,担心有武者潜伏在暗处。但是很快他就松了口气,院子里并没什么人。 不,亭子里立着一个人。 他穿了一件宽大的常服,素衣轻装,正在亭里的桌上铺纸练字。 “薛兆丰!” 曹尘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他在薛府门口徘徊的两日,不止一次见过薛兆丰出入,尽管衣服不一样,但是那神情、气度俱是一模一样。 “四下无人,动手的绝佳机会!” 曹尘心里激动起来,不过他还是小心平复住心绪,一点点靠近。 很快,他就从花园、假山的位置,借助遮挡物和昏暗的夜色,潜伏到了亭前二十步,满池湖水荡漾幽光。 “只要一个前冲,就能杀了他。到时候,会试由其他人主持,账册的事也了了,还偿了李玉瑶的承诺。” 曹尘的心跳清晰可闻,他捏紧了拳头,但却止住了前冲的姿态。 “有危险!” 他只觉得毛骨悚然,有未知的、强大的存在似乎盯上了自己,他不由弓着身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袭。 这是他前世今生,历经无数次生死搏杀,练出来的直觉。这种直觉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他相信这种直觉。 而这种直觉的来源…… 曹尘看向湖水。 “在湖里!”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能是凶兽,也可能是武道强者潜藏。但是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把握胜过对方。 这种危险感,比白芍更强。 曹尘冷汗直流。 好在那危险并没有扑面而来,而是像随意打量一样,挪开了目光。 “可惜,我这大好头颅,不知道会被何人取走?哈哈,死生何异?” 薛兆丰蓦然收笔笑道,旋即他捏起自己写的字,上面露出“既见卿卿,云胡不喜”八个字,言笑间颇多落寞。 曹尘有些讶异。 这位养了一个别院美姬的礼部侍郎,莫非竟是个痴情的人?可他对王从德女儿做的凌辱,可不像是痴情。 刺拉。 纸张被薛兆丰一把撕碎,向湖水里撒去。那水里升起一圈圈漩涡,宛如怪物张开嘴巴,将碎纸吞没不见。 他摇摇头,失望地自语道:“本官今日特意将燕小六调离身边,没想到竟无人来杀我。无鱼咬钩,着实无趣。” 说完,他竟转身出了遇仙亭,沿着湖畔向不远处的阁楼走去。 那是他的住处。 “有机会!” 曹尘顿时又将心提起,但是他不敢过分靠近那湖泊,而是远远缀着,不一会儿就来到阁楼外,眼见他走进去。 “阁楼里若无人,我就能杀他。” 他在心里掂量道。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见房间里响起一声赞叹:“薛侍郎真是好兴致啊,趁夜游湖,提灯练字,兴尽而归。” 薛兆丰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苏先生谬赞了,若无你在府中坐镇,我也不敢随意走动,免得被右相府刺死。” 曹尘心里一紧,心想楼里的应该是位高手。这薛兆丰当真谨慎,若是他刚才忍不住在中途动手,就麻烦了。 他一时屏住呼吸,不敢动。 那位苏先生笑道:“京城有镇邪司监察,武师之上等闲不能出手。你有燕寒烟护持,平时倒也足够了。” 薛兆丰又寒暄一句:“他是独行武者,纵然是通窍境,也上不得台面。再怎么说,都与太明学宫差远了。” 对面的苏先生哈哈一笑,显得十分受用。 曹尘顿时明白,他应该是太明学宫的人,能被称为“先生”,定是教习之类的人物,修为恐怕也不简单。 他想起一个人。 ——太明学宫赵锴! 此人乃是气海境,是太明学宫的天骄学子。由此可见,东宫与太明学宫之间勾连甚深,但是藏得也很深。 右相府应该知道,但是满朝文武应该有许多人不知道。还有上面那位,也大抵是不知道,或是装作不知道。 朝廷的事,当真很复杂。 “可惜我那学生被右相府的人杀了,这仇我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苏先生又说道。 薛兆丰不接话,那赵锴是因为他的账册而死,接话就陷入死胡同了。 于是他直接步入正题:“苏先生,不知道太子那边有何话传来?” 曹尘精神一振,原来薛兆丰并非是与东宫直接对接,而是通过太明学宫的这位苏先生传话——这并不起眼。 但很重要。 曹尘心里瞬间转过万千念头。 “薛侍郎,殿下问‘靖天计划‘进展如何了?”那苏先生淡然问道。 薛兆丰立即回道:“请殿下放心,因为账册的事耽搁了两日,但是并不妨碍大局。一切都在按部就班执行。” 说着,他似乎掏出某件文书。 “苏先生请看,京城一百零八坊,每坊皆有水井,这都是死水。” 他指着图案解释道,“而曲池,位于京城东南,周回五里,池中遍生荷芰菰蒲,其间禽鱼翔泳,乃是活水。” “此亦是龙脉所在。再经延祚、安义两坊,一直到善和坊、兴道坊,直入宫墙,龙首枕于太极宫,皆在计划。” “而会试地点在务本坊礼部贡院,有漕渠过其南与东而流,西连兴道坊,东接平康坊,此也是右相府所在。” 他信心满满,眼露恨意,“自明天起,不出三月,此天可靖!” 楼外的曹尘听得冷汗直冒。 这礼部侍郎薛兆丰究竟在下一局什么样的棋啊?听其意思,似乎一本账册根本不在他的关心里,他……要靖天! 可这天……是什么天? 第65章 舅娘,从了我吧! 他意识到自己卷入的根本不是简单的右相府与东宫朝争一事,而可能是更可怕的,牵涉整个魏国的大变革。 “不能再听下去了!” 曹尘努力抑制住心境,强迫自己小心翼翼地离开阁楼,遁入阴影。 吱呀—— 有人突然推开房门,一道瘦长的身影出现在门框里的灯光里。 “苏先生,怎么了?” 后面有人问道。 此人向外打量一圈,皱眉道:“无事,我总觉得外面似有人偷听,但是看了并没有,兴许是夜鸟停落。” 他再环顾一圈,回身关上门。 屋里的灯暗了下去。 …… 薛府,第四进院。 有婢女给李玉瑶喂了醒酒汤,她终于悠悠醒转过来,睁眼就摸了摸床畔,问道:“曹阿郎没陪我回府吗?” 春雪守在床前,回道:“他送您上了马车,就言说有事离开了。” 李玉瑶不免失落。 这个给她不一样感觉的男子,终究不是她能完全掌控的,“以我的姿色,都不能网住你的心,何人能胜我?” 她揉着发疼的脑袋坐起来。 外面又有婢女禀道:“夫人,有人凭信物进府,正在庭院等候。” 李玉瑶讶然:“哦?我记得今晚没有约人?罢了,我送出去的信物太多,他们若是不怕死,那就来好了。” 她摇摇头,不想思考。 “让他进来。” 李玉瑶吩咐一声,起身对着铜镜梳妆,“长夜寂寥,曹阿郎舍我而去。若有其他小郎君来谈心,也是不错。” 春雨会意,推开一旁的暗门,进入房间的夹层里,静静陪候。 原来曹尘来拜访宣阳郡夫人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春雪,是因为她就藏在暗阁里。李玉瑶又岂会真的不设防。 一个女人防不防范一个男人,说到底还是要看她心里认不认可。 若心有所动,强爆也是风情;若心不动,珠玉宝钗也是骚扰。 吱。 一人推门进来。 李玉瑶瞬间一愣,明处的她和暗处的春雪都一眼认出了对方。 此人在歌雨楼见过。 之前也曾见过许多面。 “舅娘,我听闻今日钟缇丽和秦珊珊都去了品宣楼。她们素与你不对付,我甚担心,所以趁宵禁前来探望。” 来人笑着行礼道。 原来他竟是薛兆丰的那个外甥,在歌雨楼欺负过曹淳的孙铭。 “你来做什么?” 李玉瑶不禁皱眉道,还是趁着宵禁前来,现在已经宵禁了,他回不去了,莫非还打算住在府上过夜? 孙铭看着她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容颜,醉酒之后两颊红润,眼神迷浊,更添万种风情,不由口干舌燥。 他端起酒盏灌了一口。 “舅娘,五郎知道你喜诗,今日重金购得一册古卷,乃是前朝诗仙杜广陵所作,里面有不少失传的古句。” 孙铭翻出一本破旧册子。 李玉瑶有些无语,这孙五郎是榆木脑袋吗?真当她是喜欢诗? 她是喜欢那吟诗的小郎君。 不过,他毕竟是晚辈,又好心过来送礼,她也不好拂了面子,于是说道:“有心了,我明日仔细读读。” 她将册子接过,放在桌上。 可是那孙铭却趁势坐了过来,抓住她的手抚摸道:“舅娘,你可真美,这酥手就是我一辈子没见过更美的。” 李玉瑶一惊,抽手道:“孙铭!你这是做什么!我可是你舅娘!” 孙铭却按住她的手不放,笑道:“舅娘,我知你是我舅娘,而且是世间最美的舅娘。可我听说舅舅已经多年不入你这庭院,长夜漫漫,何其孤寂。” 他自抚摸那玉腕,语含深情,“舅娘,世人都说你跌宕风流,京城多少青年才俊入你罗帷。曹家二郎睡得你,曹家大郎睡得你,我孙铭为何睡不得?” 李玉瑶惊呆了。 这孙铭……竟然想睡她这个舅娘! “滚!” 李玉瑶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孙铭懵了。 “舅娘,你生性放荡,人尽可夫,多睡我孙铭一个又有何妨?” 他不甘地叫道。 李玉瑶气得全身直颤,抄起铜镜就砸在他身上,骂道:“你这个畜生,别人骂我我忍了,但你是薛府外甥!” “你竟敢欺上门来,辱我这个舅娘,那薛兆丰可知道?滚滚滚,再有下次,我叫春雪杀了你!我看谁敢出头?” 孙铭抱着头躲,他可不敢真硬上了这舅娘,毕竟她是得圣宠的。 “舅娘,你会后悔的!” 他见李玉瑶还要抄东西砸来,连忙往门外跑,边跑边威胁道,“你……是你逼我的!你就不怕我去告薛府?” 李玉瑶手上一停,警惕道:“你要告什么?薛兆丰可是你舅舅!” 孙铭眼见她怕了,不由得意地笑道:“呵呵,舅娘,你说如果我这个外甥去御史台状告薛府谋逆会如何?” “今日你若不从我,我就告他一个‘妄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之罪!外甥告舅舅,你猜御史台信是不信?” “别忘了,还有一个右相府虎视眈眈,落井下石。到时候,罪责上禀,当今圣上多疑震怒,薛府必被抄家!” 他大笑着陈述自己的规划,上前肆无忌惮地搂住李玉瑶的腰,感受到她的身躯都在颤,不由更是得意肆虐。 “舅娘,你可想清楚了,薛府若被抄家,男子问斩,女子充教坊司。到时候你就真是人尽可夫的贱籍了!” 说着,他捏住李玉瑶的下巴,肆意揉弄、把玩,笑得畅快猖狂。 李玉瑶脸色煞白,脑袋已经彻底乱了,这孙铭疯了,他是个疯子! 她不敢想象,若是孙铭真去诬告,薛府被抄家,她会落得什么下场?三曲不乏教坊司的歌伎,陪酒陪笑陪睡。 她……怎么受得了! “薛兆丰,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今生才会嫁给你……”李玉瑶眼泪“唰”地涌出眼眶,身躯摇摇晃晃欲倒。 暗阁里的春雪也不知如何办了。 “哈哈!舅娘,你可真美!”孙铭伸手摸向娇俏的泪脸,眼露炽热。 砰—— 李玉瑶一脚踹在他腿上,使劲将他推开,抹着泪道:“孙铭!你给我听清楚了!纵使天下人都睡得我!唯独你和薛兆丰不可以!这一生,不过一死!” 她抄起东西又要砸。 孙铭气得直颤,躲着她道:“好好好!那你也莫怪我心狠了!” 他转身就往外跑。 噌。 门却被人一把推开,曹尘恰从外面进来。他似乎听到了一些内容,眸光闪烁,蓦然伸手搭上孙铭的下巴。 咔嚓。 孙铭瞪大了眼睛倒地。 第66章 险中再行险 李玉瑶正举起酒盏,准备扔过去,见到曹尘的动作,不禁一呆。 她目光下移,看向地上的孙铭。他趴在地上,但是脑袋被扭转半个周天,正面朝上,犹自愕然瞪着房顶。 “你……杀了他?”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旋即才丢了酒盏,呢喃道:“杀得好、杀得好!” 她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奔前两步,紧紧抱住曹尘,“哇”地哭出来。 李玉瑶本就喝了很多酒,又经过气、怒、恨、怨、悲等复杂情绪,此时已经瘫软得没有力气,虚弱至极。 曹尘任由她抱着,不说话。 “要……要了我吧。” 李玉瑶蓦然迷糊地索取道,这个薛府、这个世道伤得她太深。 曹尘木然坐着,没有回应。 李玉瑶的手落在空处,才反省过来,“是了,你、你是太监。” 上天何其捉弄人,豆大泪珠簌簌而落,她更伤心,哭得更厉害了。 春雪静静听着,心却安下来。 未几,李玉瑶哭得累了,就靠着他睡着了。曹尘这才轻叹一声,将她抱上床,而后问道:“春雪,你在哪里?” 经过品宣楼一场宴会,他已经看出来,那叫春雪的婢女才是李玉瑶的亲信。所以,他猜春雪定然贴身护持。 “曹阿郎,果然瞒不住你。” 春雪从暗阁里走出,行礼道。 曹尘颔首道:“玉瑶由我守着,你去将尸体处理了,干净点。” 春雪明白意思,看了一眼李玉瑶,心想这曹阿郎与以前那些长得俊俏的小郎君不一样,应该值得信赖。 “花园里缺肥,我埋得多,你放心。”她回应一声,到门外取了草席,熟练地将尸体裹起来,拖到花园里。 圆里的花、草长得茂盛。 曹尘到门口张望一眼,却听春雪啊呀一声,失手将草席落在地上。 “出什么事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问道。 “妖……妖变了!” 春雪一个踮步,向后退出三丈,指着草席里的尸体颤声说道。 曹尘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下一刻,就见孙铭的手洞穿了草席,五指在视野里快速延长,变成狰狞的利爪,然后一个惨白的脑袋挣出。 “吼……” 随着他发出低沉的嘶吼,那脑袋“啪”地裂开了,脑浆撒了一地。但他却没有死,而是身体也腐败、碎落下去。 眨眼,他就成了枯骨。 可是这异变还没有结束,四周的泥土蓦然簌簌震颤,宛如泥石流一样涌向他的躯体,眨眼将他变作泥人。 “妖邪!” 春雪从腰后摸出一柄匕首,虽然心惧,但还是咬着牙冲过去。 孙铭,或者说泥怪,脚步往地上一跺。那地面刹那间裂开一道缝隙,正对春雪的落脚点,险些将她陷落进去。 春雪闪到一旁,脚掌在地上借力跃起,横起匕首,切向那泥怪。 哗啦。 那泥怪伸手握在了匕首上,浑然不在意掌心被切开口子,使劲向下一甩。春雪顿时觉得庞大力量压得她踉跄。 “吼!” 泥怪裂开被灰色尘土涂抹一般的嘴巴,有根根锋利土制牙齿突出。他向前一迈步,身形极快,撞向春雪。 “好强的力量!” 春雪目露惊骇,慌忙撒手弃了匕首,向后避让。但是她低估了泥怪的速度,刹那间它已扑到面前,利爪挥来。 “糟糕。” 春雪向后再撤,却一脚踩在刚才裂开的泥坑里,身体向后倒去。 利爪已经到了面门前。 嚯—— 一杆长枪破空而至,贯穿了泥怪的胸腔,拖得它向后退。 春雪趁机逃开,虎口脱险,大口喘着气。这时候她才看清那不是长枪,而是铲花土的竹竿,被曹尘扔过来。 “你修为虽然比我高,但是实战经验太浅,不是它的对手。” 曹尘从后面赶过来。 他已经看出春雪的修为在七品武徒左右,她的年龄比陈北年小,但是武道境界快要赶上了,倒是个好苗子。 春雪顿时羞赧,自己与品宣楼里打杀八品武徒的曹尘相比,确实差得太多了。她低声感谢道:“多亏你出手。” “吼——” 这时候,那泥怪嘶吼着拔出胸口的竹竿,伤口霎时间被泥土封上,像是打不死一样,不怕死,不怕伤。 曹尘不由皱眉。 “硬拼不是办法,春雪,你引它去第五进院,那里自有高手处理。” 他示意春雪祸水东引。 “第五进院?” 春雪眼睛一眨,猛然想道,“是了,阿郎身边有燕寒烟护持,只要将这妖邪引过去,自然会由他处置。” 她当即向第五进院跑去,边跑边抄起架花的竹竿、树枝等抛射向泥怪,挑衅道:“来追我呀,丑八怪!” 泥怪初时还在发愣,盯着伤了自己的曹尘准备动手,待听到后面三个字,顿时像是触发了本能,狂奔过去。 它看似臃肿,但是速度却极快,每一跃步都横跨数丈。不过,春雪的身形、步伐也很灵巧,眨眼越过院墙。 “大胆!” 远处的院子里响起暴喝。 曹尘目光一凝,只见一团浩然气息在黑夜里照亮,而后消失冥冥。 整个院子安静下来。 曹尘目光闪烁,心里已经有了数,转身向薛府的侧门行去。 有守夜的婢女见他步履从容,也不问他宵禁时如何回去,径自取了钥匙开门,让他离开。曹尘消失在夜里。 这时候,春雪才领着一位束冠的书院先生,约莫四十多岁,出现在花园里。春雪有些拘谨,这先生竟是武师。 “孙五郎就是在这里成了妖,他本想轻薄夫人,被我赶了出来。谁知道才走到这里,就突然变成了妖邪。” 她解释道。 这书院先生就是薛兆丰之前见的苏先生,被泥怪惊动出了手。 他端详一眼草席,没有拆穿什么,待看了两遍,满意地笑道:“薛侍郎府上闹妖,乃是不详之兆。今夜的事不要对他人讲了,对外就说是孙五郎遇袭。” 春雪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知道他现在代表薛兆丰,当即点头应下。 “行了,歇息吧。” 苏先生笑着负手离去。 同一时间,燕小六抱着剑回到薛府后门,神情抑郁。他后来又追着白芍的踪迹找了一阵,最终无功而返。 而曹尘已经离开薛府,慢悠悠地借着昏暗夜色,行走在寂静街道上。 “你这般行险,就不怕吗?” 一道声音突兀在前方响起。 曹尘脚步骤停。 第67章 前尘旧怨 “我一直在想,你会何时出现,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我算准了白芍,却算不出你。没想到你会在这里等我。” 他苦笑着叹道。 对面的屋檐阴影处跃下一个人,她双腿修长,容貌温婉,高挑的身材里透着三分英气,正是裴十三。 “我知道你很聪明。” 裴十三目光复杂,“所以不管你白天做了什么事,在品宣楼里何等风流潇洒,我都没有去管。我只在这等你。” 她的语气里透着莫名的酸楚味,却昂起玉白的脖颈,向远处示意。 “那边是薛兆丰的府邸所在,你若背叛右相府,他是你唯一能投靠的对象。而我身后,是延祚坊的所在。” 裴十三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澈,“所以我在想,只要守在这里,迟早能遇见你。如今看来,我没有猜错。” 她上下打量曹尘,觉得熟悉又陌生。 曹尘与她对视,问道:“为何卖我?” 裴十三的目光与他对撞,分毫不让,亦问道:“为何骗我?” 曹尘收敛起目光,明白若是自己不先回答她,她也是不会回答自己了。 “因为我输不起。” 他想了想,坦诚道。 裴十三的眼里露出恍然神色。果然,延祚坊的那间小院才是他最牵挂的地方。可是她的眼神也再次变得复杂。 家,多么遥远的字眼啊。 “因为我想赢。” 她也坦诚地回道。 一个输不起,一个想赢,这就是他们之间生死互坑、不能原谅的故事。 曹尘也明白了,摇头道:“原来你从未将我当作过投诚者。在你眼里,我与观海别院里死的其他人一样。” 裴十三天性本就如此凉薄吗? 他不知道。 那对面的女子反而笑起来,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婉:“不然呢?我要复仇,这天下间的所有人,于我都是棋子。” 她略微低下螓首,又怅然。 “你又何尝信任过我呢?在你眼里,我与屠天洪、郑兴南又有何分别?” 这两人都是为了争夺账册而来,最后也都是死在曹尘的手里。 “是啊,所以你来杀我。” 曹尘挺直了身躯,望向她的腿。现在正是自己气血空虚、实力最弱的时候,他没有半点把握能挡住这双腿。 裴十三的目光复杂到极致。 “对了,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吧?” 她看向沉郁的夜,像是自言自语,“我叫裴云衾,在家中排行十三,他们都唤我十三娘。这才是我的真名。” 她第一次向曹尘做正式介绍。 “我知道,我在马云腾的卷宗里看到过。” 他不明白此时说这个话还有什么意义。 “可你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叫云衾吧?” 裴十三却弯起嘴角,笑道,“云衾、云衾,衾就是盖尸体的被子。家父裴旻一生戎马,为国守边疆。” “所以尽管我是女子,他也从小希望我能成为上战场杀敌的女将。可惜,我是一名女子、一名女子。” “在外不能读书治学,考取功名。在内不能习得裴家剑法,光耀宗祠。报国无门,修身无路。” “所以,我练的是腿法。” “裴家所有子侄,无人是我对手。可那又如何?红叶醉秋色,碧溪弹夜弦。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 她声音呢喃。 未饮酒,却仿佛是醉了。 曹尘听得很认真,因为他知道错过今夜,自己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听到这位裴府的十三娘吐露心声了。 而最后吟的这首诗,他见过。 正是在棺材铺的地阁里,裴十三伏案写的诗句,画面犹在眼前。 “我曾说过,世间无有依凭,唯有你我二人。见谅,是我爽约了。” 曹尘终究叹息道。 裴十三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她抬起头,眼角似乎倒映出天上渐渐摆脱乌云,变得璀璨、明亮的弯月。 “非是你骗我,而是我自己没能越过心中的这道槛。是我错了。” 她也伏低了声音,说道。 可是她的目光,却像是化作一柄利剑,身体越发挺直,修长的美腿展露在天地间,杀意也在刹那间密布。 曹尘弓起了身子,全身虚弱的气血再次沸腾起来,眼里燃起狂热。 纵是不敌,纵然会死,他也觉得死在这样的强者对战里,死在这双修长凌厉的腿法前,当是死而无憾了。 裴十三莫名被他的眼神震撼。 可是她的心里没有半点犹豫,沉声说道:“曹右甲,你我立场两异,今日再见就非故人,而是死敌。” 她轻轻踮起了脚尖。 “我是气海境武者,远胜你一个武徒,我不欺负你。若你能接我一腿不死,前尘旧怨,我自一笔勾销。” 凌厉的杀机,涌入此间月华。 曹尘在明亮里窥见她决死一击的目光,亦全身心应对道:“来!” 这一声喝,洒然无畏,就像是一个导火索,点燃了裴十三的杀意。 呼—— 她的腿瞬间就飞了起来,快得几乎看不见,唯有呼啸的风声在炸响。 这一腿,与在观海山庄的温泉池里劈下的那一腿,几乎是同等威力。 “气血!抱丹!” 曹尘鼓动身上全部的力量,燃烧成为丹劲,迎向这恐怖一腿。 砰! 两人的交击轰得这片街巷尘土飞扬,一道人影被瞬间扫飞出去。 裴十三收腿静立在原地,目光望向栽倒在一面墙壁废墟里的曹尘,有担忧、有悔恨、有决然,然后别过头去。 她轻声说道:“你若不死,我给你请伤假,容你再休沐半月。” 说完。 她就再也没有留恋地转身离去。 那废墟的砖瓦被两手撑开,曹尘从里面爬出来,全身宛如散架了一样,难以用出力气,五脏六腑仿佛已碎了。 “咳咳……好强!” 他目光炽热地望着裴十三离去的方向,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原来这就是气海境,我终于见识到了。” 下一秒,他就剧烈一咳,大口的鲜血混杂着脏腑碎块,喷在地上。 他静静闭目,微弱的气血宛如涓涓细流,游走周天。皮肉、筋骨、血膜和五脏在轻轻震颤,像是在轰鸣。 那声音极小。 却像极了筋骨齐鸣、虎豹雷音。 这是六品武徒的标志! 第68章 卢家小娘子 “我终究在最后一刻留了力。为什么?我报仇的心在动摇吗?” 裴十三走出交战的街道,却独自伫立,望向那幽暗的夜空。明月再次被乌云遮挡,这世界是何其黯淡无光。 “噗——” 她在低头的瞬间,就再也支撑不住,张开嘴,吐出大口的鲜血。 血液上又坠落点点白光。 她本就因为提前拔出封骨钉,而遭受反噬,又在伤势未愈的情况下,与太明学宫的赵锴在雨夜全力交战。 如今她拖着伤重之躯,又偏要等到曹尘,与他一腿赌生死。 伤上加伤。 裴十三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刚才她若不离开街巷,曹尘但凡还有余力站起来,就能杀了她。 “封骨钉……怕是解不开了。” 她伸手摸了摸颈后剩下的两枚血迹斑斑的铜钉,知道自身的情况。 这封骨钉一封就是七天,本该在七天到来时自动脱落,如今却因为她擅自解开一枚,又拖着病身连番交战。 ——难解了。 若强行拔出来,她必然再受反噬,活下来的希望不足万分之一。她支起虚弱的身体,一步步向远处挪去。 身后只丢下一声呢喃在风里。 “阿爹,对不起。” …… 永安坊,石斛巷。 “啊啊啊!是哪个天杀的家伙,趁夜毁了我的院墙!我要报官!!” 曹尘耳畔仿佛还在响着自己爬出拿出院墙时,对方尖叫的声音。 他豁然睁开眼睛,醒转过来。 入眼不是自己夜里晕倒的街巷,而是一处破庙,断了臂的佛陀雕像在上面拈花而笑,破财的佛台显出寒酸。 当今圣上崇道,所以虽然是盛世,但这年头佛陀也过得不如意。 不过,京城不乏这样的破庙,官府也乐得用它们收留一些流民。 “我怎么到了这里?” 曹尘警惕地想道,如今天已经蒙蒙亮,宵禁也解了,凉风吹入庙门。 一道小巧的身影匆匆踏进门槛,她脚步一顿,喜道:“你醒啦?” 曹尘瞬间认出了对方:“是你!昨夜……是你将我挪进了佛庙?” 原来她不是别人,正是昨天夜里在平康坊,与他一起被追的小姑娘。 “是,我昨夜见你晕倒在了外面,你……似乎是病了,我担心你撑不过去,所以……所以才将你拖进了庙里。” 她有些怯生生地说道,说完还甩了甩手,嘟囔道,“你可真重。” 曹尘沉默了。 昨夜她央求自己带她走,被自己拒绝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反而被她捡到了。不过,她说得不无道理。 他被裴十三重创,尽管借助第四境的桩法不死,还有破而后立、再度精进之相,但是身体已经虚弱到极致。 夜凉天寒,外面还有金锣卫巡逻,要是没人照看,很容易出事。 “谢谢。” 他很认真地回了句,而后感应体内的情况,皮肉虽然完好,但是内部筋骨、脏腑都有多处破裂,重伤难愈。 短时间里,他是没法出手了。 “你是如何到了这里?” 他这才问道。 小姑娘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在外面跑了许久,衣衫凌乱、沾染灰尘,像是还摔过,膝盖处有一团血渍。 她坐到曹尘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撅成两半,递一块过来,说道:“饿了吧?我好不容易讨来的。” 说完,她大口咬了两口。 然后她才回道:“我昨夜翻墙跑出了平康坊,逃到这处破庙。因为宵禁,他们没法再追。所以才躲过一劫。” 她吞咽两口,又道,“喏,腿摔破了,有点疼,但是不碍事。” 她像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曹尘眉头微皱,在她瞪圆了有些慌张的眼神里,扯过她的腿,说道:“你这是骨外皮肉受了伤,得及时处理。” 他撕了自己衣衫,扯出一条布带,将她的膝盖包扎起来,“否则,会感染的。待会儿到药铺,我给你买药。” 小姑娘喉咙咕隆两下,终于将馒头块咽了下去,重新坐直身子,摸了摸腿上的布带,好奇道:“什么是感染?” 曹尘这才想起来,她有些话听不懂,解释道:“就是伤口变严重,红肿、腐烂、恶化,到时候你腿就废了。” 这么一说,小姑娘顿时紧张起来,但有拘谨道:“我、我没钱买药。” 曹尘莞尔笑道:“我有啊。” 两人经过这一折腾,气氛也融洽起来。曹尘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们为何要追你?” 小姑娘顿时抿住了嘴,过了许久,才扒开自己的肩后衣衫,露出一个方形的烙印:“我叫卢媞,家父是兵部侍郎卢政达,被右相府诬告,满门被抄家。” “这是教坊司的烙印,我如今已经是贱籍,昨夜……我逃了出来。” 她咬了咬牙,撇过头去,“我想面圣上告,为我卢家一百三十口平冤昭雪。你恢复些就走吧,我不连累你。” 曹尘眉头再皱了一下,没想到她竟是因为此事被追。那兵部侍郎卢政达说到底就是右相与东宫间的牺牲品。 所谓的陌刀、弓弩等军器,也是那夜东宫一系在雨中所使用。 可是这些并没有证据。 要平冤昭雪……谈何容易。 “圣上幽居深宫,久不理朝政,你怕是见不到了。”曹尘摇头道,“而且就算你见到了,圣上凭什么信你?” 他通过宣阳郡夫人的门路,倒是有办法带她进宫见到圣上。可是这样做毫无意义,而且可能会牵连李玉瑶。 卢媞脸色一白,她是大家闺秀出身,哪见过这外面的阴暗。就算全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的真相又如何? 上面该不知道,就不知道。 亦或假装不知道。 曹尘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可不止一次听说过,右相安排御史台抄家,所得金银珠宝有九成送到了圣上内库。 听闻圣上是龙颜大悦,直赞右相是尽忠为国,为一代治世能臣。 哪朝哪代不是如此? 卢媞不是傻子,一点就明,顿时死死掐住手,指甲都陷到了肉里。 “那我……我怎么办?” 她手足无措道。 曹尘刚想说话,就听外面响起一阵喧哗,有人叫喊道:“卢家的小娘子,乖乖出来吧!你跑不掉了!” 卢媞瞬间惊慌起来,推开曹尘道:“你快从后门走,我拖住他们。” 说罢,她反而朝门外迎去。 第69章 你会擒拿 “哈哈哈,小娘子,你可终于出来了。教坊司又不是吃人的地方,既然入了贱籍,那就得回去接受教导!” 庙外站着六名痞里痞气的男人,说话的是一个满脸肥肉的家伙。 “说得好,又叫又导!” 其他人跟着起哄。 卢媞气得脸色煞白,全身直颤,又有些慌乱,指着他们叫道:“我卢家是被冤枉的,你们……休得辱我!” “哈哈哈,冤枉?” 那肥脸笑道,“御史台督办,右相首肯,你敢说卢府冤枉?小娘子,认命吧,跟着我们回去,还有活路。” “你怕是不知道,你那阿娘昨夜就被人领走了,现在指不定在哪快活。若是哪家大人瞧上她,还能赐个妾。” “小娘子,你随我回去,大爷给你作保,送到你娘处,全他个母女风情。你也能活得有滋有味,如何?” 其他人听得,又跟着哄笑。 卢媞禁不住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直叱道:“胡说!你们胡说!我阿娘不会的,她明明进了教坊司乐籍!” 那肥脸大笑道:“乐籍?小娘子,你真是天真呀!你以为乐籍是什么?不过是比北曲的民妓高档点罢了!” 卢媞的眼泪一下子就哭出来。 “好了,给我拖回去!” 那肥脸满意道。 卢媞转身想要跑,却一头撞进一个胸怀里,旋即被他搂住,安慰道:“没事,有我在,他们带不走你。” 她抬起头。 泪眼朦胧里,只见那个被自己拖回佛庙的男子正瞧着她,眼神坚定而柔和。她抹着泪问:“你怎么回来了?” 曹尘轻拍她的后背道:“我已经弃了你一次,又岂能弃第二次。” 卢媞怔然,他说的是在平康坊里自己央求他带自己走,却被他拒绝了。而今这一次自己央求他走,他却回来了。 男人……都这么奇怪的吗? 肥脸等六人可不管,顿时怒气腾腾地瞪视曹尘道:“你是何人?这妮子是教坊司跑出来的,我劝你别管闲事!” 他们摩拳擦掌,呈扇形围向曹尘,打算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 “闲事?” 曹尘从怀里掏出腰牌,举示道,“这京城里没有我镇邪司不能管的闲事。你们若要拿人,让你家大人来要。” 六人霎时间惊住。 要知道教坊司管的是歌舞、音乐等艺伎,其最高长官教坊使通常由宫内宦官担任,也不过是从五品职级。 而镇邪司可是百官闻风色变的存在,其内一个督察使都是三品。 他们可惹不起。 “大人!小人有眼不识真仙,冒犯了,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肥脸当即认怂道。 其他人也赶紧收了阵势,打躬作揖道:“大人,小人错了!”“大人恕罪,小人不是有意冲撞!”“大人饶命!” 卢媞看呆了,他……竟是镇邪司的人? 她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到现在只告诉了他自己的姓名,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她好像太过容易相信人了些。 “掌嘴!” 曹尘冷哼一声,收起腰牌。 那六人立即面色一滞,不过还是肥脸带头,直接就一巴掌呼在自己脸上,叫道:“大人,都怪小人冲撞您!” 其他五人有样学样,不得不连扇自己嘴巴,只求曹尘饶过他们。 曹尘重伤在身,脚步虚浮无力,也不想节外生枝,喝道:“滚吧。” 六人如蒙大赦,连忙撒腿就跑。 待到他们离开了,曹尘才身躯一晃,扶住卢媞道:“没事了。” 卢媞看出他的不对劲,连忙撑住他的手臂,用力抹干净眼泪,说道:“谢谢,我、我扶你到里面休息。” 她搀着曹尘往庙里面走。 “呵呵,镇邪司行事果然肆无忌惮,可是就算你抢了她又如何?已经入了贱籍,她别无去处,终究要回去的。” 一声冷笑却从外面传来。 曹尘和卢媞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只见这处佛庙的殿门外是半边破败的院墙,墙边正立着一个戴斗笠的中年人,他跨过碎石,走向殿前两人。 “你是谁?” 曹尘攥住卢媞的手,自己挺直了身体,平静望向来人问道。 “我也是来捉她的。” 对方摘下斗笠,露出脸颊右侧狭长的刀疤,看起来十分狰狞。他的年纪约莫四十岁,眼神透着一股杀伐气。 “曹右甲,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在品宣楼里以五品压八品,名动京城。但是现在我看你似乎受了伤?” 他试探性地问道。 曹尘打量此人的身形、动作和步伐,心知他是一名武者,但是仅凭这些还看不出他的深浅,只知道不是武师。 “有没有受伤,你不妨来试试?” 他不置可否地回道。 对方若笃定他已经受了重伤,在刚才那六人围住之前,就已经动手了。而之所以观望,就是在看他的姿态。 直到六人走后,他因脏腑剧痛而晃颤的身躯,才让他决定出面。 说明此人也不是高品的武徒。 他又不惧自己的五品余威,所以大抵是在四品、五品左右。 曹尘刹那间就分析出当前的局势和对方可能处于的修为境界,接下来就看对方敢不敢动手来试探他的底细了。 果然,当他说完这句话,斗笠中年人立即犹豫起来。 “呵呵,差点被你吓到。” 他又突然笑道,“我刚才瞧得分明,你连站都站不稳,定然重伤到了一定地步,又怎么可能还有力气战斗?” 他将斗笠向旁边的石台一扔,两臂前后展开,摆出鳌钳手的姿势。 曹尘目光一凝,问道:“你会擒拿?” 斗笠人笑道:“当然,练拳练腿练擒拿,这是习武者的基本功。不过,我这擒拿功夫有些凶险,你要小心了。” 擒拿手法中,有四种杀伤力较大的手型,名为猪蹄捶、螯钳手、勾镰手和钉子锤,都是打杀要害的狠招。 而螯钳手作为其中佼佼者,乃是模仿螃蟹的前螯,手型为拇指向下,其余四指并拢在上,第二、三指关节勾紧。 此手若练得法,凡是抓住脉膊等主要部位,就能轻易伤人性命。 曹尘顿时笑了。 拳谚有云:“先练拳,后练腿,再练擒拿、兵器,而后内外合一,纵横捭阖!” 他借助屠天洪的铁拳,踏入此世武道;又借助陈北年、裴十三的腿功,一举突破至六品门槛;而今正缺擒拿法。 此人尽管修为不高,难以让他有较大收获,但是也并不妨碍他与之印证擒拿手法,一窥这方世界的武道玄妙。 “你到旁边等我。” 曹尘推开卢媞,两手向前微错,膝盖略弯,摆出小擒拿的起手式。 “你若要试,那就来吧!” 第70章 镇西军老卒 卢媞看得心揪,那斗笠人不清楚曹尘的身体情况,她岂会不知道?明明是强弩之末,为何还要逞强出头? 她心里刺痛,情愿自己被刚才那六人捉了去。 但是现在已经开了场,就回不了头了,她不能说出来,只能盼着。 盼曹尘能创造奇迹,打赢对方。 殊不知看到曹尘准备迎战的那一瞬,斗笠人也是心里一咯噔。 对方摆的是小擒拿手势,只有行家才知道,擒拿法又分大擒拿和小擒拿,大擒拿主打穴位,小擒拿主打关节。 因此大擒拿的手法对指力要求很高,而小擒拿则以奇、巧取胜。 “他应该是真受了伤,但是伤势没那么重。” 这是斗笠人心里思量的话。 “既然已经来了,我总要试一试,才能回去交差。曹右甲,接招!” 他转眼就目光一定,露出狠厉神色。 随着一声暴喝,他就欺身上去,以螯钳手抓向曹尘的肩胛处。 曹尘微微侧头,避开要害,手腕蓦然上扬,精准拿在斗笠人的腕关节处,反手向外一拨,试图折腕压他身形。 斗笠人心里一惊,连忙变招,旋转身形,轰向他的关元穴。 曹尘臂肘立起,向下一锤,借助对方的力气侧身牵引,顺势向前一跨步,手腕瞬间勾住对方咽喉,向后一甩。 但是他的力气却不足以制住对方,这一甩之下,没能甩动。 斗笠人一招落输,又惊又怒,立即双手上扬,从肩膀处攻曹尘的下颚,但是他不出手还好,一出手就落入陷阱里。 曹尘蓦然脚步一踢,以剪刀脚打得对方下盘不稳,险些摔倒。 然后,他屈指成爪,拿住斗笠人的手腕,向外侧一拧。这是擒拿法里常见的“折腕拧臂”,斗笠人顿时惨呼一声。 他一条手臂被外翻,关节错位,已经暂时是废了。 “我杀了你!” 他不顾疼痛,立即挥舞另一只完好的臂膀,直攻曹尘的咽喉。 “你输了。” 曹尘不动如山,蓦然手臂一夹,挟制住他的臂膀,随即手掌穿到他的腋下,向外一翻,压得他身形踉跄下跌。 “最后一招!” 曹尘再一侧身,反手抓在他的手臂、手腕,直至手指关节处,随即向上一捏,正是小擒拿法里的撅指手。 这人的手指关节最是脆弱,很多力量用不到指关节处,就导致它很脆弱,一旦被人拿住,就等于被遏住要害。 斗笠人心觉不妙,但是眼里狠色更重,竟然不顾自己的手指会被折断,踏步冲出,一脑袋撞向曹尘的脑袋。 这是搏命之术! 曹尘眼见他刚才连续数招,都是简单直接,直攻自己的要害,本就有些怀疑,此时一见他如此打法,不由皱眉。 “你是军卒?” 他声音还未落下,就下意识地脑袋一侧,再次避让开,然后捏着手指向外一拽,翻得斗笠人的胳膊向后扭曲。 “分筋!错骨!” 曹尘屈指成爪,接连点在他的臂根软肋处,然后捏住臂弯和肘弯使劲一扭,顿时听得斗笠人的筋骨“咯吱”响。 他再擒住对方的手腕用劲一扭,斗笠人的整只手臂顿时被拧得错位。 斗笠人疼得再次大叫,两只手臂转眼就都被曹尘废了。他提起脚,还想拼命,却被曹尘搓脚踹在迎面骨上。 “咔嚓!” 他的腿部关节也被曹尘踢段了。 斗笠人再也没了战斗能力,歪倒在地上,手臂和腿脚一起抽搐。 曹尘一番小擒拿手法,以快打快,以巧搏力,都是借助对方的攻势,反转力量加在对方的关节处,可谓精妙。 卢媞眼见曹尘胜了,顿时喜得拍手直叫:“赢了!我们赢了!” 她眼见曹尘脸色发白,又心里一突,急忙跑过去,装作给曹尘擦汗的样子,问道:“阿郎,你累不累?” 卢媞实际上却伸手托住曹尘的腰,生怕他一个踉跄跌倒。 斗笠人疼得直咧嘴,须臾才咬牙道:“你赢了,杀了我罢!” 曹尘却摇摇头说道:“大好男儿,理应死在沙场上,而不是到这京城,参与权势朝争。今日我不杀你。” 说着,他提步走回庙里。 卢媞死死扶住他,生怕再露出破绽,直到进了门坐下,才松口气。 “你去院子外面找辆马车,我们不能待在这里,得尽快离开。” 曹尘小声吩咐道。 卢媞会意,忙应声道:“那你在这里等我,千万别再逞强了。” 她走到门槛处,见斗笠人面色怔然,似乎是被刚才曹尘的话给震住了,旋即才趴在地上往石台爬,够那斗笠。 卢媞瞧他可怜,从石台上拿起斗笠,甩在他面前,说道:“记住,以后别再招惹我们了!拿了东西滚!” 斗笠人再次一怔,攥紧了斗笠不说话。 卢媞瞧得又来气,自家一百三十口被右相府逼成了什么样,死的死,贱的贱,阿娘和自己等女眷更是下场凄惨。 她提起脚,猛然踩在斗笠人的断臂和断腿处,踩得他再次惨叫。 “刚才是可怜你,现在是报我卢府的仇。你这等走狗,最是可恶!” 说完,她才跺了跺脚,跑向院外。 这斗笠人已经没有能力再找曹尘麻烦了。 他在地上扭动了一会儿,才勉强坐起身子,扶着石台单腿站起来,眼神复杂地回头喊道:“多谢不杀之恩!” “曹右甲,他日若再敌对相见,我必以命相偿!记住了……” “我叫黄巡!乃是镇西军老卒!” 破庙里毫无响应,他又张望了两眼,才单腿跳着往外面离去。 不一会儿,卢媞引着一辆马车回来,瞧见斗笠人已经走了,顿时急匆匆走进殿里问道:“阿郎,你怎么样了?” 曹尘从盘坐的状态睁开眼,笑道:“不碍事。你扶我上车。” 卢媞瞧着他苍白的面容,以及像是挤出来的笑容,顿时心里更痛。 阿娘常说她要强,她此时才发现,这世上还有比她更要强的人。 “我扶你。” 她连忙搀着曹尘站起来,两人踉跄着上了车,车驾往外驶去。 卢媞问道:“去哪里?” 曹尘靠在车厢的后壁上,有些疲惫地闭目说道:“延祚坊。” 卢媞点了点头,与马夫交代一声,又坐回他身边问道:“我们刚才为什么不杀了他?留着他……或许是后患。” 她虽然纯真,但也听过“斩草除根”四字。这斗笠人似乎与那六人不是一伙的,他背后的势力不会善罢甘休。 “镇西军……他就是害你卢府被抄家的元凶。留着他,会更有用。” 曹尘的声音断续传来。 渐渐地,他竟倚着车厢睡着了。 第71章 过家门而不见 卢媞瞧着他熟睡的面容,随着马车颠簸而上下起伏,那胸膛里的心跳仿佛响在耳畔,她心里莫名有种踏实感。 她明白,遇上此人或许是自己一生的幸运。 也是一生的劫难。 …… 延祚坊,燕平巷。 一辆马车停在了这片穷人居住的街巷,卢媞下了车寻到一间庭院。 “曹小娘子在吗?” 她叩响门环,问道。 里面很快有一个声音应道:“谁呀?我在呢……咦,你是谁?” 曹小沫拉开门,警惕地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心说自己并不认识对方,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家的? “哎呀,小沫,你不记得我了吗?那日雨夜磨刀,后来那刀可真好用!” 卢媞按照曹尘给的话术,故作亲近地拉住曹小沫的手笑道。 曹小沫一愣:“雨夜?磨刀?” 她顿时明白了,这是当日大郎走时与她说的话,他说他要出门一趟,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若非曹淳中途说是见到了大郎,阿爹阿娘怕是要去镇邪司问了。 “啊,原来是你,我竟一时没认出来。快,快进来说话!” 她心思聪颖,连忙圆道。 曹尘既然托这位姑娘过来传话,想必是被什么事绊住,不便露面。 卢媞与她进了院子,才问道:“我那爱慕你的堂兄托我问,最近家里怎么样了,可有什么麻烦需要他帮忙?” 曹小沫听明白她的意思,回道:“家里都好,阿爹阿娘最近开心得很,二郎在准备会试,没什么需要帮的。” “那便好!我的车驾还在外面等着。这是堂兄托我送的礼物。” 卢媞从怀里摸出一个袋子,塞到曹小沫手里,“莫要推辞,我那堂兄现在发达了,不缺这点身外俗物。” 曹小沫托在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也不知是多少银子。 她知道这是曹尘托人送来的,顿时咬了咬嘴唇,问道:“他最近怎么样?什么时候才有空回来看我?” 卢媞瞧着这位娇俏的小美人,心想原来他的妹妹这么可爱,难怪他第一次见自己的时候,神色都没动一下。 她叫曹小沫,不知道他叫什么…… “事情多,最近怕是回不来了。不过不用担心,这个月他肯定会来。” 卢媞继续打着暗语,然后告辞道,“东西既然送到,心意也传达了,我就不打搅了。小沫,我下次再找你玩!” 曹小沫依依不舍,还没问清曹尘的情况呢,但是她知道是问不得了。 “一路小心。” 她看着这位小姑娘转身踏出院门,上了街巷尽头的马车离去,才回到自家院子,眼里有深深的思念之色。 “阿兄,你可得照顾好自己啊……” 眼见着曹尘不用在皇宫里当差了,却像是比以前更难见了。镇邪司,曹右甲,他做的工作一定很危险吧? 曹小沫打开袋子,不由惊住:“这是……是金子!好多金子!” 屋里的苏氏听到动静,迈出门问道:“刚才是谁来了?你阿爹干完夜活才睡下,你莫要一惊一乍吵醒他。” 曹小沫却鼻子一酸,呢喃道:“是大郎……大郎刚才回来了。” 苏氏一怔,连忙追出院门张望,问道:“他人呢?怎么不回家?” 曹小沫摇头道:“想必是公务繁忙,所以他才急匆匆递了东西就走。” 说着,她将钱袋子递给苏氏。 苏氏本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曹尘什么时候归家,什么时候与她谈笑聊天,但是等她的目光落下,就愣住了。 “这……这么多金子!?这孩子……莫不成是犯了什么事?” 她觉得钱袋子是烫的,寻常当值哪能在短短两天挣到这么多金子,对平民而言,赚钱的捷径都写在律法里。 “大郎,你可不要做傻事啊!” 她焦急地跺着脚。 曹小沫却一把夺过钱袋子,嘱咐道:“这定是阿兄拼了命挣来的,阿娘你不要声张,万一被邻里听了去……” 越是贫穷之地,是非越多。 若教邻里知道曹家发财了,难免生出盗贼、欺压或风言风语等麻烦。 苏氏也反应过来,忙和曹小沐一起,将这袋金子藏到床下铜箱里。 这玩意儿,睡觉也得看着。 “也不知大郎究竟如何了……” 苏氏做完了这些,又回到院子里踱步,越想心里越是焦虑,“不行,你去喊二郎出来,让他去城里打听打听。” 曹小沫也不放心,点头往偏房走。 “哎呀,苏大娘!好消息啊!你家大郎可真是出息了啊!” 这时候,门外却响起一声高嗓门的叫喊。 苏氏和曹小沫一愣,回头望去,只见隔壁的王寡妇领着两名邻家阿婆正欢笑着踏进门,边笑边指点院子里。 “王二娘,你怎么来了?上次的鸡蛋还没谢你呢,这是?” 苏氏连忙迎上去笑道。 那打扮娇俏、风韵犹存的王寡妇顿时笑道:“苏大娘,你与我客气什么?我一个未亡人,多亏曹二郎照看呢!” 说着,她奔向正题,“你还不知道吧?你家大郎出名了!现在整个坊里都在传他的事呢!他可不得了了啊!” 苏氏和曹小沫对视一眼,都是一脸懵:“二娘,这是何意?” 一旁的邻家阿婆笑道:“哎,我们就不兜圈子了。苏大娘,你家曹大郎傍上了宣阳郡夫人,大富大贵了啊!” 苏氏瞪圆了眼睛:“???” 宣阳郡夫人她是听过的,从古至今能被圣上封为诰命夫人的人不多,这宣阳郡夫人就是妇人里的典范。 但是怎么和曹尘扯上关系了? “哎!不仅如此,他昨天在平康坊的品宣楼里大展神威,以五品武徒的实力,打败了八品的天才陈北年!” 第二个邻家阿婆也跟着笑道,“你家大郎是何时习的武,我们做邻里这么多年,怎么丝毫没有听闻过?” 苏氏和曹小沫的脑袋里整个都在震荡,从金子,到曹尘傍上贵妇,再到他习武击败了八品武徒…… 这一个个消息都像是晴天霹雳一样,震得两人脑壳嗡嗡响。 “啊、他之前在宫里当值,一年才回一趟家,别说你们不知道,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想必是在宫里练的。” 苏氏连忙糊弄道。 曹小沫也笑嘻嘻道:“阿兄现在可是在镇邪司当值,没练点武傍身,又怎么镇妖除邪,这是他应该会的。” 她心里却在想着,等曹尘回来,定要缠着他教自己习武。 “都是邻里乡亲,曹大郎荣耀了,我们也与有荣焉。喏,这是我家刚出窝的鸡蛋,带来给二郎补补身子。” 王寡妇拉着苏氏的手不肯撒开,又将臂弯里的篮子塞过去。 “是啊,以后苏大娘你可得多关照一下我们,曹大郎是大人物了。” 两位阿婆满脸堆笑。 “容我去探望下曹二郎!” 王寡妇眼睛往偏房一扫,就更加热切地说道,撒了手往屋里走。 那边曹淳正因为院子里吵闹在张望呢,瞧见她过来,顿时吓得一哆嗦,推开后面的门窗,就抬腿翻了出去。 苏氏和曹小沫被两位热情的阿婆给围住了,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这是她们此前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待遇,穷人哪有什么邻里乡亲,能不落井下石,就已是谢天谢地的好事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曹尘。 第72章 做个人吧 永兴坊,镇邪司。 一名青衣小厮匆匆步入一间庑房,叩门问道:“马爷,中事所的队使裴云衾回来了,正在院外求见。” 他是服务于镇邪司的仆役,也是贱籍。 “哦?裴十三伤势恢复了?” 马云腾正在写卷宗,闻言放下笔,抬手道,“让她进来。” 青衣小厮连忙退下传话。 不一会儿,裴十三穿着镇邪司制式的鱼纹服,戴着翼善冠走进来:“见过督察使,裴某有两件事禀告。” 马云腾笑道:“裴队使怎的这般客气,不要站着,来,坐下说话。” 说着,他点燃了驱魔香。 “这屠百户死了,新的百户还没有调任,杂家不过是兼管你们数日。事情若是不急,可等新百户到了再报。” 马云腾使出惯用的“躺平式办事法”。 裴十三却面色平静,补充道:“是关于曹尘的。” 马云腾翻卷宗的手立即一停,眯起眼睛道:“这说与不说在你,听与不听在我。裴队使,你可想清楚了再说。” 他仍然保持十二分的谨慎,生怕被拉进右相与东宫的漩涡里。 “督察使多虑了。” 裴十三嘴角抽动了一下,这才露出温婉的笑容,说道,“曹右甲昨日在品宣楼的事,督察使想必听说了。” “他虽然赢了陈北年,但是自己也伤势不轻,因此需要告假半月。” 说着,她自紧绷的怀里摸索两下,掏出一个袋子递到桌前。 “一点心意。” 裴十三显然没做过多少回这种事,最后说的时候有点拘谨。 马云腾眼睛一亮,笑道:“裴队使,杂家这得批评你了!刚才都说了,不要与杂家客气,咋还考验起杂家了!” 嘴上说着,他手上却不慢,快速掂量了两下,就塞进怀里。 “别说半个月了,就是他要休沐一年,杂家也准了!” 他大手一摆,露出一副爱“下属”如子的豪放姿态,“不过,若是新的百户到任了……杂家这家可不一定管用。” 裴十三却露出明媚笑容,不介意地摇摇头:“足够了。” 谁不知道马云腾在镇邪司里的资历,寻常百户岂会拂他面子。 “还有第二件事。” 她转而又说道,“督察使,我如今伤势虽然没有痊愈,但是心忧公事,辗转难眠,打算今日就回来复职。” “我听说有一位叫刘喜的队使接任了我的位置,还请他挪挪。” “卑职与曹右甲亲如手足,怎么也不可能分在两支队伍里。” 马云腾觉得怀里的银子有点发烫了。 “罢了,那刘喜只是出自灵宝郡刘氏的旁支,杂家去说动说动,让他到壬辰队当队使,你还回辛丑队复原职。” 他想了想麻烦不大,应下来。 裴十三笑道:“多谢督察使!既然无事,那卑职就回去等着了。” 说完,她满意地准备回去。 “等等!” 马云腾突然叫住她,问道,“裴队使,杂家记得曹尘入镇邪司的时候,还不会武。你可知他何时习的武?” 对于昨日曹尘在品宣楼的表现,他仍然存有一些疑惑。 “督察使说笑了,若是不会武,他怎么可能在数日之间,练到五品武徒的境界?想必是在宫里偷偷练的。” 裴十三思索道,“宫里习武按理应该报尚武监登册,但也不乏有人瞒报。曹尘应该就是这样的人。” “习武多年,只为今朝一举成名。他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她摇摇头,心里有万千思绪掠过,却尽数被她摁下。 马云腾展颜笑道:“杂家也是这么想。如此看来,他的天资就未必有那么可怖了。不过能以五品压八品,倒也是难得的人才,杂家理应向上通禀一声。” 说着,他提笔又在眼前的卷宗上补上几句话。 然后他才收笔,满意地看着这份卷宗。原来他在裴十三进来之前,就是在写关于曹尘的卷宗,准备往上禀报。 裴十三神色有些复杂。 昨夜曹尘受她一腿,重伤垂死,也不知何时才能缓过来。就算是缓过来,也很难说会不会留下难治愈的暗伤。 他能剩几分天资,恐怕还要再考量。 想到此处,她只觉得自己体内一阵剧痛,自己伤得不比曹尘浅。 “我当言而有信,前尘旧怨,一笔勾销。若是再见,只作重相识。” 裴十三在心里想道。 这时候,外面的青衣小厮又匆匆而来,叩门道:“禀马爷,外面有一位叫曹尘的右甲求见,请问是否准见?” 马云腾和裴十三齐齐一愣。 他……不是告假半月吗?刚才可是连休沐的卷宗都标记过了。 裴十三眉头紧蹙,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罐一样混乱:“他怎么回来了?他不是受了重伤吗?如此折腾,胡闹!” “他难道不知道白芍和薛府的人都在找他?怎么不趁机寻个地方藏起来养伤?他……他难道就不懂我让他休沐半月,其实是想让他避开这些麻烦?” 她心思凌乱,这时候往深处想,才意识到一笔勾销的只有仇怨。 思虑间,只见曹尘静静坐在一只简单制作的轮椅上,由一位娇柔的小姑娘缓缓推着,走到了庑房的门口。 “见过马爷!” 曹尘勉强拱拱手,目光往旁一扫,笑道,“原来裴队使也在。” 他早晨与卢媞到延祚坊给家里送了信,又路过药铺买了药给卢媞敷上,找了一家铁匠铺临时改装出这只轮椅。 然后,他就来了镇邪司。 卢媞忐忑地望向房内两人,心说自己是一个逃出来的贱籍,若是让他们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抓自己回去。 不过来的路上,曹尘与她说了一些话:“你既然已经入了贱籍,除了圣上,没人能救你。你现在待在哪都不安全,除非……除非你跟着我去镇邪司。” 只有这个地方,是教坊司没法伸手,是右相府不敢随意招惹,是东宫避之不谈的禁地,也是她唯一的庇护所。 于卢媞是。 于曹尘,也是。 “这京城之大,又哪有什么地方能藏身疗伤,避开右相与东宫?” 他在心里想得明白。 李玉瑶的院子庇护不住他,延祚坊也不是栖身之地,唯有这里。 镇邪司,才能保他。 马云腾惊诧:“曹右甲,你不是休沐了吗?怎么还过来应值?” 曹尘连忙正色道:“督察使,曹某心忧公事,辗转难眠,一想到不能当值就全身发痒,比杀了我还难受。” “所以哪怕重伤在身,哪怕不能下地行走,曹某也拼了命过来。曹某生是镇邪司的人,死是镇邪司的鬼,又岂能有一日休息?马爷,请让我即刻应值!” 裴十三惊了:“???” 这不就是她刚才说的话吗,而且这曹尘说得比她还卷、还狠! 做个人吧! 第73章 谁说一笔勾销 马云腾瞪圆了眼睛,也被他震惊得无以复加,过了好半晌,他才明悟过来,暗骂道:“你都不能下地了还怎么应值?我看你就是想白蹭一份薪水。” 他喝了一口茶压惊,“真踏马高明,杂家以前怎么就没想到?” 既可以躺平,还可以拿钱。 天下竟有此等美事。 “曹右甲啊,杂家知道你是心忧公事,但是这先例不能开啊。” 马云腾故作矜持道,“这口子一旦开了,杂家担心以后人人争相效仿,都这么爱岗敬业,皇家供不起啊。” 但他心里却想道:“等这先例开了,杂家就先去整点伤试试。” 曹尘与他打了这么多次交道,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目光一转,看向裴十三问道:“裴队使,有银子吗?” 他从李玉瑶那挣的金子,因为连番开销,已经用得见底了。 裴十三懵了:“说好的前尘旧怨一笔勾销,现在再见面就视作初识。可是谁初识的时候,就管人借钱啊?”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她还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有,这是十两纹银,再多……我也没有了。” 她的银子刚也贿给了马云腾。 “你可真是我的亲队使!” 曹尘接过银子,就喜滋滋地笑道,随即示意卢媞将银子递上去。 裴十三被恶心坏了,撇过头去,心想真希望这辈子没认识此人。 马云腾板起脸:“这是何意?” 曹尘摩挲轮椅的把手笑道:“马爷,您忘了?在品宣楼里,我借了您一壶好酒,如今这是依约还您酒钱呢!” 裴十三嘴角抽动,他可真是什么都编得出来,这脸怕是摆设吧? 那边马云腾却恍然大悟地拍着脑袋道:“哎呀,杂家差点忘了。” 说着,他赶紧将银子揣起来,转而又笑道,“哦对了,你刚才说你要应值?镇邪司就需要你这样的人啊!” 他提起笔,就将刚才休沐半月的册子给改了,变成“正常应值,但考虑到其身体原因,酌情暂不派发案子”。 曹尘心满意足地笑道:“多谢马爷!对了,卑职还有一事相求。” 马云腾正自高兴呢,摆手笑道:“你我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曹尘看一眼卢媞,说道:“马爷,我昨日在路上捡了一名婢女。魏国律法,平民不得养婢。而且她是教坊司的贱籍,我若想收留,这手续难免不对付。” “不知道马爷与户部那边可熟,能否替卑职给她安排个名分?” 马云腾打量一眼卢媞,心说这姑娘长得可像瓷娃娃一样,既可爱又好看,相貌端正,气质高雅,不似贱民。 “怕是哪家的闺秀。” 他寻思着。 不过一个贱籍,对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他抚着下巴笑道:“原来是这等小事,说起来,你也不算平民。” “等你过了试用期,就是正式的镇邪司中事所成员,享受官衙俸禄,也算半个官差,养一个婢女不算事。” “户部那边杂家会通个气,暂时将她转到杂家名下,先给你用着。等你以后成了百户,再正式转籍过去。” 他今日收了不少银子,心情畅快,当即大包大揽地答应下来。 若是他知道这卢媞是原兵部侍郎卢政达的女儿,怕是要哭死。 他最怕麻烦。 曹尘大喜道:“多谢马爷!” 说着,他甚至想从轮椅上站起来,给他行个礼,却没站成功。 一旁的卢媞听到此话,却立即跪到地上,叩谢道:“多谢大人!” 她明白,直到到了此时,她才算真正安全,只等户部那边调籍。 而这一切,多亏了曹尘。 她现在已经知道了“曹尘”这个名字,并且深深将其记在了心里面。 裴十三有些吃味,原来他冒死回到镇邪司,是为了这个小娇娘。不就是年轻了点、玲珑了点、可爱了点…… “九出十三归,记得还。” 她咬牙说道。 这银子可不是白借的。 曹尘不以为意地笑道:“裴队使放心,欠你的我一定还。但是你欠我的,我也记得清清楚楚,迟早要讨回来。” 裴十三一怔:“什么意思?” 曹尘抚着轮椅摇头道:“这世间的事,向来没有回头路。所谓前尘旧怨,一笔勾销,那是你的尘与怨。” “我欠你的,已经还了。但是你欠我的,得看我愿不愿讨。” 这话说得模糊,一旁的马云腾和卢媞听得云里雾里,心想他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纠葛?什么欠的、还的…… 难道是……情债? 马云腾的眼里亮起光彩。 可是裴十三听懂了,自己说前尘旧怨一笔勾销,那是她对曹尘的选择。当日曹尘骗她、玩弄她,偿还清楚。 可是自己卖了他,害他险些被白芍埋杀,这却是她欠了他的。 原不原谅,就是他的事。 而曹尘现在并没有原谅,所以未来有一天,他还是会找她清算。 到时候,他甚至也会和昨夜的她一样,说一句:“你若能接下我一腿不死,那么前尘旧怨,就此一笔勾销。” 当裴十三能从他的手下活下来,两方的账才算是真正的清了。 裴十三沉下眉,很想问他一句:“你就不怕我现在直接杀了你?” 但是她知道,这话不适合在镇邪司里问。这个世界很大,他们现在接触到的镇邪司,不过是冰山一角。 连外围都算不上。 真正的镇邪司是庞然巨物,是让魏国、右相和东宫都忌惮的存在。 所以她只是冷哼一声:“曹右甲,那本队使就等着你来讨账!” 说完,她就气冲冲地离开了。 马云腾张望一眼,才走过来附耳笑道:“曹右甲,杂家提点你一句,这女人……有时候得哄着点,别硬来。” 说完,他又想起来曹尘在品宣楼里左拥右抱,享受三位贵妇人捏腿争宠的情景,不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踏马的,杂家好像教不了他! “滚!杂家要休息会!” 他将曹尘轰了出去。 等到屋子里安静下来,他才熄了驱魔香,倒上茶水慢慢看卷宗。 门外曹尘与卢媞对视一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须臾,曹尘才低声解释道:“兴许是到了更年期,推我走罢。” 卢媞很想问“什么是更年期”,但是她忍住了,推动轮椅离开院子。 啪! 不远处却响起摔杯子的声音,有人怒吼道:“这队里是我说了算!” 第74章 右相府亲信 曹尘按住轮椅,向那边示意道:“有趣,我们过去看看。” 卢媞不明所以,推着他就往吵闹的院子走去。这里正是曹尘所属的辛丑队的所在,也是刚才裴十三去的地方。 …… 中事所,庑房里。 裴十三皱眉看向眼前矮矮实实的胖墩儿,他怒目横眉,捋袖揎拳,一副不让给他就绝不善罢甘休的模样。 “刘队使,我现在只是刚回来,还没复职。具体如何安排,还要等马督察使那边通知,你与我发什么脾气?” 她努力平复情绪道。 刚刚在曹尘那边受了气,没想到回这边,连一个跳梁小丑也敢蹬鼻子。若换作平时,她早就一腿扫过去。 “什么安排?你当刘某傻吗?你刚从马督察使的房里出来,若是没有说好了安排,你会径直回这辛丑队?” 刘喜踩着碎茶盏,试图居高临下地逼迫裴十三,却发现身高不够,于是他昂起头,做出一副更凶狠的神色。 “裴队使,这镇邪司大得很,光中事所就有天干地支六十支小队,自有你能任命的地方,何必与刘某争?” 他继续说道,“瞧见没?我知道你修为不低,但是刘某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惹急了我,我与你不死不休!” 他恶狠狠地威胁着,一旁还有三人立着,是常远和两名新人。 “刘队使,这裴队使毕竟是辛丑队的原队使,按道理也不该……” 常远想了一下,说情道。 但是他还没有说完,就见另外两人立即跳出来打断道:“什么老队使新队使?我们现在只有一个刘队使!” “常远,你是脑子坏了吧!要么你跟着裴队使调离,别待在这儿!” 两人一唱一和,堵得常远涨红了脸。他们说得轻巧,实际上领导调任都是容易的,普通员工调任何其难也。 常远就算想跟着裴十三调离,也得花不少银子,打通好关节。 他的银子可都被曹尘借走了。 两人说完,才恭维地对刘喜讪笑道:“刘队使,您招咱们进来的时候,咱们可是发过誓要跟着您混的。” “再说了,咱们可是交了……”他发觉失言,连忙改口道,“咱们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不能走啊!” 常远气得牙痒痒,这两人才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都是塞钱的关系户。这刘喜也是个贪财的主。 裴十三蹙眉道:“刘队使,我再说一次,怎么任命那是上面的事。你若是有意见,可以去找督察使说。” 刘喜见她一再退让,不由气焰变得更加嚣张,笑道:“裴队使,你以为刘某不懂吗?不就是比谁塞钱多?” “我待会儿就去找马督察使,看看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不过,在找之前,刘某倒是想试试你的深浅!” 他瞧着裴十三的身材,眼里露出炽热。常远了解得不全,他不仅贪财,还好色。权势不就是这么用的么? 旁边这两人里,可就是有一人主动送上正妻,才被他安排进来。 裴十三顿时怒了:“你找死!” 她听懂了刘喜的内外两层意思。 换做平时,刘喜是根本不会这么嚣张,毕竟他自身修为不高,实战能力更是鸡肋。但是他见裴十三一再忍让,之前又听说她在观海山庄里受了重伤。 因此他才一再试探、逼迫。 刘喜饶有兴致地笑道:“嘿,镇邪司里禁止同僚操戈,可不禁相互切磋。今日刘某就向裴队使讨教两招!” 说完,他就一拳轰出。 这也是他的小心思,室内狭窄,无法比拼灵巧招式,只能硬拼。 裴十三别无选择,只能一掌拍出,却觉得体内剧痛,被轰得倒退。 刘喜一招得势,彻底试探出她的底细,不由哈哈笑道:“裴队使,你别留手啊!来,用出全力指教我!” 他再次一拳轰出。 裴十三再次倒退,被轰得抵在了墙上,舌尖一甜,鲜血吐出。 “哎呀,真不好意思,竟然伤着了裴队使。裴队使,你要么服个软,刘某就收手?否则,嘿,别怪刘某……” 刘喜挥拳还要再打。 旁边的两人恭贺道:“不愧是刘队使,神拳无敌,冠绝尘寰!” 裴十三虚弱得要倒下,眼见那拳头又要落下来,不由闭上眼睛。 “可恨!可恨……” 她咬紧牙,却听门口传来一声喝止:“混账!你好大的胆子!” 屋里众人一怔,他们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俊秀的男子立在门前,他目如深海,不怒自威,身旁还跟着婢女。 刘喜一惊:“曹、曹尘!” 他还没忘记上次在镇邪司里,被曹尘踩着脸教训的场景。那般凌辱已经让他形成本能的恐惧,不由踉跄后退。 但是他的旁边就是桌椅,不由一脚被其绊倒,一屁股跌在地上。 屋里的两名新人不敢喘气了。 他们可是第一次见刘喜露出如此狼狈、恐惧的模样,这人是谁? “曹右甲!” 常远却兴奋地叫道,“你回来了!我就知道,队里还得有你!” 他冲上去抓住曹尘的臂膀一晃,却觉得对方身体一颤,险些摔倒,不由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撑住他的身体。 他看向曹尘的目光,顿时觉得那深邃里透着一股想杀了他的欲望。 “原来他是强弩之末……” 常远连忙攥紧手,不敢松开。 那边的刘喜等人正在慌乱中,加上曹尘的动作很细微,只有近距离才能察觉到,因此他们并没有发现问题。 裴十三睁开眼睛,神色复杂,他明明受了重伤,为何还要强出头? 而且自己是右相府的人,与他本就是敌对,他没有理由救自己的。 “除非……” 裴十三莫名想到雨夜那句话。 “掌嘴。” 曹尘突然平静地说道。 屋里的刘喜瞬间咬紧了牙,犹豫了半晌,才蓦然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服软道:“曹右甲,是刘某孟浪了!” 他再曹尘还是面无表情,不由再扇一巴掌,“我不该对裴队使出手。裴队使,你大人有大量,还望不要计较。” 他心里慌得很。 旁边的两名新人一脸懵,叫道:“刘队使,他不过是一名右甲,咱们何必怕他……再说了,他能有多强……” 两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刘喜跳起来给了他们两巴掌,喝道:“混账!这位可是右相府的亲信!胡说什么!” 他可是亲眼见过右相府的人来找曹尘密谈,心知他有通天的背景。 但是裴十三:“?” 到底谁才是右相府的人? 第75章 武道差异 那边的刘喜和两个新人可不懂,连忙又是扇嘴巴,又是哭喊求饶。 曹尘听得烦了:“滚。” 三人才如蒙大赦,侧着身子避让曹尘出了门,屁滚尿流地跑了。 屋子里静下来。 卢媞连忙将外面藏着的轮椅推过来,让曹尘坐下,推进屋里。 常远讪笑一声:“右甲,我可不知道你受了伤,你会原谅我吧?” 曹尘瞥他一眼,懒得理他。 他的目光落在裴十三身上,与他对视。下一瞬,两人就同时开口。 “你受了伤?” “为何救我?” 曹尘仍旧盯着她。 裴十三顿时明白,这一回该是自己先回答了,于是抿嘴道:“还是观海山庄时留的旧疾,与赵锴交战时复发,而今服了药,需要将养一段时日,无碍。” 曹尘笑道:“看来昨夜是我占了便宜,裴队使,那你后悔吗?” 裴十三明白他问的是自己后悔没杀了他吗?她一时无言,不知如何回答,或许后悔,但悔的未必是这件事。 “该你回答我了。” 她昂起头,倔强地问道。 曹尘微微摇头:“不是我救你,而是我要在镇邪司里当值下去,这刘喜必须走。救你,不过是恰逢其会。” “再说了,你欠我的还没有还,曹某不喜欢假手他人讨债。” 裴十三不信,又问道:“为什么你要当值,他就必须要走?” 曹尘看着她,突然笑了。 “裴队使,你莫非以为这刘喜就真的是个窝囊废,不经事吧?” 这句话说得裴十三一愣。 “什么意思?” 她觉得跟不上曹尘的思绪。 “当日白芍来见我,与我约定在棺材铺见面。可是她当时用了暗语,是写在桌子上的。为何赵锴却知道了?” 曹尘不置可否地笑道,“当日传讯时,庑房外只有马云腾和刘喜两人。想必是有些手段能复原桌上的字。” 这是他在雨夜的时候,就想明白的事,直到现在才第一次说出。 裴十三恍然大悟:“你是说这刘喜都是装的?他是东宫的人!” 这时候,她串通前后一想,才明白这刘喜为何偏要找她麻烦。恐怕是东宫那边想通过他试探自己的虚实。 现在他们定然都知道了自己重伤无法动手的事,布置上就从容了。 “你怎知不是白芍泄了密?” 裴十三反驳道。 曹尘却打量她倔强的面容,笑道:“裴队使,你觉得她会吗?” 裴十三比他更了解白芍。 她顿时哑口无言,哼了一声,说道:“我去别处休息,看到你就心烦。你最好期待我伤势好得比你慢。” 她喉咙一甜,又要吐血,但是却不愿意在曹尘面前出丑,硬是咽了回去。直到出了门,她才呜哇一声吐出。 常远看看曹尘,又望望外面,只觉得两人之间有点不对劲。这要是真出了事,自己到时候该站在哪边? 这时候,曹尘也望向他。 常远顿时不敢乱猜想了,干脆抬头望着屋顶,心想“你看不见我”。 卢媞却目光泫然,立在曹尘背后问道:“你……是右相府的人?” 右相府可是害她卢府满门一百三十口被抄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若曹尘是右相府的人,她真不知道自己这满心情绪该向谁倾了。 曹尘笑道:“傻丫头,我若是右相府的人,还用得着仓惶逃命?随便找个地方待着,谁又敢明着找麻烦?” 卢媞一怔,旋即呢喃道:“你说得对,你不是,幸好你不是。” 她笑着,眼泪却落下来。 常远心说这事情有点复杂,曹右甲怎么还与这位小娘子牵扯不清。 他瞪圆了眼睛看房顶。 “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 …… 转眼,半个月过去。 曹尘吃住都在镇邪司里,难得过了清静的半个月。中间刘喜被如愿调走了,卢媞的贱籍也从教坊司调了出来。 不过,马云腾颇为不满意,因为这时候他才知道卢媞的身份。 好在李玉瑶、钟缇丽和秦珊珊中途又遣人送了不少礼品、金银过来,邀他一聚,都被曹尘以养伤为由推辞。 他将这些礼金尽数给了马云腾,后者才眉开眼笑地又称兄道弟。 不过曹尘有些奇怪,不管是右相府还是东宫,似乎都放弃了追查账册的事,竟然没有另寻手段进镇邪司找他。 “靖天计划……”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也许在此事面前,其他所有事都显得微不足道,可它究竟是什么? 他不想去研究,也不想知道。 这都是甩不脱的麻烦。 进去了,就可能粉身碎骨。 “有账册在,薛兆丰投鼠忌器,没有十足把握,绝不会来杀我。” 曹尘想明白了缘由,“而有账册在,右相府恐怕也并不着急,反正自己有裴十三盯着,跑不掉也躲不掉。” 下棋,拼的就是耐心啊…… 曹尘隐约有所悟。 他停止思绪,走到辛丑院的空旷处,开始演练桩法、拳法和腿法。 常远和卢媞在一旁看着。 如今曹尘已经能下了轮椅走动,身上的气息越发沉凝,武道修为也越发精进。常远看得很认真,学其桩法。 经过这半月时间,曹尘也终于有机会从马云腾那里借到一些卷宗、书册,都是关于武道的,每日研读对比。 当然,他装作不识字。 是卢媞读给他听的。 “此世武道以内气作为分水岭,练出内气之前叫武徒,练出内气之后叫武师。武徒分九境,以淬炼体魄为主。” 他一边演练,一边想道。 “淬炼时又与劲法呼应,练桩、练式为识劲,练皮、练力为明劲,练筋、练骨为暗劲,练膜、练脏为化劲。” “这是前八境。” “还有第九境,名为练血。卷册里说是以气血化内气,成就武师,也就是气海境。可是这里面有两点存疑。” 曹尘轻轻一拳捣出,将练功的木人桩震成粉碎,自思量道,“第一,卷册里说凡人体魄皆有上限,无法自行突破至气海境,所以必须配套秘药、秘术。” “这是什么?为何前世没有听过练出内气还有什么人体上限?” 他疑惑不解。 “还有就是第二点。在前世武道中,练血之上明明还有练心与练神,我们又谓之丹劲,是气血抱丹之秘。” “此世……为何没有?” 第76章 千招会不如一招绝 曹尘想不明白,是这方世界规则不同,另有约束,还是此世之人没有发现练血之后,还有更多的境界? 若是前者,他原定计划的修炼策略,恐怕要做出一些调整。 可是他在品宣楼里的时候,明明打出了丹劲,所以可能不是规则。 而且当时观看的众人,包括马云腾都十分震惊,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根本没见过丹劲?这或许……只有自己会! 所以,更有可能是后者? 若是后者,那岂非意味着,对别人而言,只有武徒九境。但对他而言,则是武徒十一境?他真能练成吗? 若是能,他有没有机会不借助所谓的秘药、秘术,就能练出内气? 曹尘对此十分期待。 “这是武道盛世,与前世的末武世界必定会有不同。而且前世没有几个人能练出内气,更何况武师之上。” 他攥紧拳头,收功而立。 常远看得发呆,也不知道领悟出什么。卢媞则看得十分无聊。 她根本不通武道。 眼见曹尘练完了,她立即眉开眼笑地冲上去,递上茶水道:“喏,加了姜汤的,是上回那宣阳郡夫人送的。” 曹尘接过饮下:“有心了。” 卢媞见他满意,笑得更开心了。 这时候,常远才走过来行礼道:“恭喜右甲,距离康复不远了。” 曹尘将茶盏递回给卢媞,笑道:“最近司里怎么样,有事忙吗?” 裴十三和曹尘最近都在忙着养伤,所有事都交给常远打理了。 常远摇摇头,也笑道:“托您和裴队使的福,你们两个都在养伤,马爷关照过了,司里这个月都不派活。” “这不,我又跑了跑后督所,补了两个缺,咱们辛丑队现在一共是五个人了。等下个月,司里还会补齐编制。” “……” 他将一应事情禀报一遍。 “行了,裴队使都不管,我也没必要多操心。新的百户还没来?” 曹尘又问道。 “没,听马爷说,这次恐怕有点特殊,是从宫里调人过来,所以需要的手续繁琐些,据说人选已经定了。” 常远摇头回道。 曹尘有些讶异,竟然是从宫里调人来?不过镇邪司本就与宫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倒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他自己就是从尚衣监补缺过来的。他讶异在来的会不会是熟人? “武道上有什么进展?” 曹尘转而又问道。 这常远是他当时选定并收下的第一个心腹,当然不吝啬指点对方。 常远赧然地摸着后脑勺,笑道:“练了大半个月,总算勉强入了门。您上次教的如意桩真神奇,我现在全身都充满力气,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一样。” 他显得十分开心。他有感觉,今年内他就有希望晋升二品武徒。 这种进境,已经是极快。 “曹右甲,卑职还有一事不明。” 常远躬身问道。 曹尘闭目调息:“但说无妨。” 常远问道:“右甲,我桩法入了门,就打算平时再辅修招法,为日后晋升二品武徒做准备。可是招法有拳脚刀剑等诸多法门,不知道我该从何处入手?” 曹尘豁然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他,赞赏地笑道:“你竟有此上进心和思考,我倒是没看错你。不错,不错。” 他背过身去踱步,又摇头道,“不过你资质不行,若是按拳脚擒拿兵器的至强之路练,恐怕终生没有成就。” “千招会,不如一招绝。你上次说已经练会镇邪司的《快刀三式》了?不如就练刀法吧,而且只练其一招。” 常远愣住。 千招会不如一招绝? 只练一招? 这是什么练法,哪有练武只练一招的,以后岂非整体落后于人? 不过他对曹尘信任有加,也没有仔细思考,就问道:“练哪一招?” 曹尘回头看他,笑道:“卢媞,去屋里,将我的佩刀取来。” 卢媞这时候瞧得有趣,连忙跑进庑房,抱着他的佩刀递过来。 曹尘接过刀,抚摸笑道:“快刀三式应该是由一门繁杂的刀法精简而来,只取其快、准、狠三字真意。” “但是此刀法,仍然不够精简。我现在演练一遍,你看仔细了。” 说着,他提刀静立,反手握住刀柄,让刀身向上,藏于肩后。 常远凝神看去。 只见曹尘突然踏前一步,身形翻转横掠,背后的刀光如银河乍现,刹那间劈开了周身三百六十度的范围。 出刀前,藏而不露。 出刀后,防不胜防。 常远只觉得大为震撼,这是何其简练、直接、绝杀的一刀! “此刀……名叫什么?” 他激动地问道。 曹尘将佩刀递回给卢媞,拍手道:“这招是我在快刀三式的基础上,再度精简凝练出的一招。一刀三意,得其快、准、狠之精髓,我称之为背身刀。” 常远呢喃:“背身刀……好名字!提刀藏于背后,刀出断人生路!” 他一遍遍回忆刚才曹尘演练的姿态,一时竟忘了言语,在院子里就比划起来。可是他一练才发现这刀法极难。 看起来好像很容易,曹尘使的时候也如行云流水,可他就是练不出。他这才明白什么叫眼睛会了,但手不会。 “苦练百万遍,则刀法可成。” 曹尘的声音适时传来。 常远精神一振,终于明白其难处。就算每日挥刀千遍,风雨无阻,也要三年可成。这就是所谓的一刀绝。 但是他反而咬紧了牙。 “曹右甲说我资质不行,那我就只能付出比常人多十倍的努力!我不该每日只练千遍,若是能挥刀万遍……” 他发起狠心,“若是每日挥刀万遍,那这背身刀就是三月可成!” 曹尘看着他苦练的样子,暗暗点头,干脆让卢媞搬了板凳坐下。 许久,常远才挥汗如雨地停下,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我刚才一时练入了神,忘记右甲和卢小娘子在。” 曹尘摆摆手:“无妨,但愿你能坚持下去,这世上的路不好走。” 常远重重点头,转而又笑道:“右甲,我们进镇邪司也快到一个月了。若是没什么意外,就该转正职了。” 曹尘也露出笑容,他就等这一天呢,到时候他才是真正的曹右甲。 然而,常远话音刚落,就见一人匆匆跑进来叫道:“不好了!曹右甲,远哥,城里闹妖邪了,咱们来案子了!” 曹尘笑容一敛。 马云腾不是说不派案子吗? 第77章 新的案子 一个时辰后,延祚坊。 裴十三、曹尘和常远等五人出现在街巷里,其中两人是补的新人。 “死的是什么人?” “一个寡妇,姓王,平日里是独居,清贫穷苦,靠男人打赏过活。” “延祚坊,王寡妇?” “是,她……她就住在右甲您家的隔壁。想必您可能认识。” “……” 曹尘简单问了下情况,就觉得事情透着诡异,为何这次的案子偏偏出现在延祚坊,为何死的人偏偏在他家隔壁? 很快,他们就来到王寡妇的院子,外面已经围了许多人张望。 有金锣卫驻守,拦住试图进去看的百姓。 “大郎!大郎!我是小沫!” 这时候,有人兴奋地摇着手叫道。曹尘一回头,正是小妹曹小沫。 他不由拨开人群走过去,嘱咐道:“里面出了案子,附近可能还有危险,你回去陪爹娘,不要随意跑出来。” 曹小沫顿时撅起了嘴嘴,不乐意道:“家里自有二郎陪着,我不回去,我要跟着你,看看你怎么查案子!” 说着,她就抱住了曹尘的胳膊,边摇晃边撒娇道:“好不好嘛。” 一旁的街坊邻居指指点点:“瞧见没?那就是曹家大郎,如今是镇邪司的官身了,听说还练武在身。” “原来是他,难怪长得这么俊俏,比曹家二郎还要好看。听说王寡妇就钟情于曹二郎,不知怎地死了?” “那戍守的两名金锣卫说了,她是死于妖邪,恐怕是惹了脏东西。” “曹家大郎这么年轻,他能力行吗?他能断了这案子,镇杀妖邪?” “别急,看下去再说。” “……” 众人议论纷纷,或好奇,或赞赏,或怀疑,或肯定,俱都期盼地看着。 曹尘被曹小沫摇得不行,不得不摇头道:“罢了,那你随我进去,不过我提前说好,你得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曹小沫顿时兴奋地跳起来:“耶!阿兄放心,我肯定说到做到!” 裴十三眼见曹尘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带回一个小姑娘,不由皱了下眉头:“曹右甲,你可知道你是在查案?” 常远等人熟练地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不闻不问。 “裴队使,这王寡妇死得蹊跷,总要找邻里百姓问询。我这位小妹就住在隔壁,而且信得过,兴许能有帮助。” 曹尘已经想好了托词,回道。 裴十三顿时哼了一声,懒得与这种厚脸皮、没原则的人讲道理。 六人这才踏进院子。 “阿兄,王寡妇的丈夫死得早,邻里都说是被她克死的,所以她家穷得很,这院子一看就小,但……啊!!” 曹小沫刚想显示一下自己的作用,就被一具尸体吓得跳进曹尘怀里。 只见狭小的院子里堆着柴垛、稻草等物,中间系着晾衣服的布带,上面还挂着王寡妇的肚兜,下方是一口水井。 那水井旁正躺着一具赤裸的女尸,她的身上多处破裂,像是被利爪抓破了皮肉,两腿分开,下身一片狼藉。 “她在死前受过侵犯?” 裴十三看着这般模样,顿时有些不爽快。身为女子,她最恨这种事。 之前传讯的新人名叫鹿不平,他连忙恭敬回道:“确实如此,前驱所的探报里有写,不过不是很详细。” 曹小沫见他们都不惧怕,自己也渐渐大起胆子,重新跳回地上。 曹尘上前查看,发现王寡妇的身上有多道爪印,有的像人类五指,有的像兽类利爪,身上还有些臭味。 尤其是胸前双峦,已经破了皮肉。 他再掀起大腿查看,发现狼藉处有严重的破损,黏液已经干了,不像是奸淫,倒像是被什么钝器折磨过。 裴十三见他瞧得如此仔细,不乐意道:“曹右甲,好看么?” 曹尘却面色如常,思索道:“前驱所是如何判断出不是人为?” 常远在来的路上已经看了一遍探报,指向水井里说道:“曹右甲,你看这井壁,上面有巨大的爪印、划痕。” “这不是人类留下的手段,而是有妖邪从水井里爬出来。” “它应该是撞见了王寡妇,所以杀了她,又顺便淫了尸体。” 曹尘与裴十三来到水井前,果然看见上面有巨大的印痕,像是被兽类抓裂了井壁,井深处黑洞洞的看不清。 “确实是妖邪所为。” 裴十三凝眉道,“这妖邪竟然喜欢淫人尸体,绝非善类。” 曹尘没有说话,而是走到一旁,用手抚摸两下水井的木质摇柄,觉得有些黏,皱眉道:“未必是淫人尸体。” 裴十三和常远等人一怔:“什么意思?” 曹小沫也凑上来,颇有探案兴致地问道:“阿兄,你是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曹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头反问道:“常远,前驱所的探报和验尸结果里,王寡妇是死于什么时间?” 常远和鹿不平对视一眼,回道:“是三更天,夜半子时。” 曹尘点点头,扫视他们一眼,又问道:“那我问你,三更天该是睡觉的时刻,王寡妇为何出现在院子里?” 裴十三率先反应过来,但是面色却霎时间变得有些涩红。 曹小沫不明所以,追问道:“阿兄,你别卖关子了,为何她半夜就不能出现在院子里?起夜也很正常吧!” 曹尘瞪她一眼,不说话。 常远和鹿不平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道:“曹右甲,你是说……这王寡妇平时就有夜欢的习惯?这摇柄……” 他们打量水井前的木质摇柄,觉得尺寸合适,倒是极有可能。 而且刚才曹右甲还用手亲自摸过了,想必是发现了端倪。常远和鹿不平也连忙上前,探查了一番,果真不对。 上面有些黏,还有一股怪味。 曹小沫还是听不懂,急道:“你们在闻什么?给我也看看!” 裴十三眼见不对,急忙拉住她,附耳在她耳畔说了两句。她才瞪圆了眼睛,张得嘴巴老大,许久才复原回来。 “大郎,原来你平时查的、查的都是这种案子……真是羞死了。” 她在心里嗔怪起曹尘。 “还不快去打水!” 曹尘也被这两个活宝给逗乐了,自己都摸过一次了,你们还凑上来干什么,也不嫌脏,他捏着手指不敢乱动。 曹小沫嫌弃地看他们一眼。 躲到了裴十三身后。 第78章 两条线索 “咳咳,我来!” 常远和鹿不平三人顿时尴尬地咳嗽一声,找了稻草包住摇柄,才“吱呀吱呀”地打起水,很快水桶被提上来。 曹尘率先过去洗了洗手,发现水里还有两根羽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进去的。常远等三人也将手洗干净。 “如此看来,就是这王寡妇不知自爱,恰巧撞上了妖邪爬出井,就被杀害了。那妖邪受刺激,又毁了下体。” 裴十三断言道,“可是这妖邪杀了人后,往哪里跑了?” 众人都明白,如果不早点找到这妖邪,它可能还会流窜杀人。 “小沫,你带常远他们去周边问询一下邻居,看看有没有线索?” 曹尘转头吩咐道,“我与裴队使在这里守着现场,等你们回来。” 曹小沫眼见大郎给她派活,顿时高兴得跳起来,拍着胸脯保证道:“阿兄放心,我一定给你找出线索来!” 说完,她蹦蹦跳跳地带着常远三人出去了。 等到院子里安静下来,门口只有金锣卫戍守和一群百姓张望,裴十三才问道:“你支开他们想与我说什么?” 她该聪明的时候,倒是很聪明。 曹尘摇摇头,说道:“案子的事不重要,京城有这么多世家、强者,镇邪司里也有百户、千户,根本用不着咱们这种小喽啰来查这个案子。所以,这里面有问题。” 裴十三抱起手臂,靠在墙上笑道:“你不傻,你明知道有问题,为什么还敢出来?你就不怕白芍趁机杀了你?” 曹尘直视她的眼睛,笃定道:“白芍是想杀我,但是我现在毕竟是站在宣阳郡夫人的阵营里,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杀我。所以只要我不独行到空寂处,就不会有事。” 裴十三挑眉道:“那薛府呢?” 曹尘再次摇头:“薛府不敢杀我,因为一旦我死了,那账册就会立即传出去。薛兆丰是聪明人,他不会行险。” 裴十三咬了咬后槽牙,哼道:“你倒是看得明白。那你想说什么?” 曹尘走回王寡妇的尸体旁:“我在想,既然这个案子用不到我们。那有人想让你和我查这个案子,为什么?” 裴十三一怔,旋即就变了脸色:“你是说……有人想拉我们下水?” 她思虑一圈,就又自言自语地补充道,“难道……是右相府!?” 曹尘沉默不语,须臾才说道:“我暂时猜不到,而且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裴十三在院子中踱步,思索道:“那水井里的这只妖邪,难道有什么与众不同?还是说与它的去向有关?” 曹尘没有再回她,而是在院子和房间里又逛了一圈,查找线索。 未几,他就闭上眼睛,静等曹小沫和常远他们回来。 裴十三也沉下心,如今既然已经入了局,那么不管对方的用意是什么,他们都只能走下去,再思应对之策。 不一会儿,曹小沫等人就面色失落地走回来。 曹尘睁开眼睛,问道:“情况如何?” 曹小沫羞赧地低下头,嗫嚅道:“什么也没问出,只知道这王寡妇独居,常有男人光顾,都是一些风流雅事。” “对了,她还爱慕我家二郎。二郎说他平时一直躲着王寡妇走,前些日子翻窗躲她,还险些摔折了腿。” “不过,二郎说王寡妇一直对他不错,时常送鸡蛋来……喏,阿兄你上次也吃过的,这礼意不轻了。” 她想起一茬是一茬地说着。 魏国的养家禽之法,远不如前世先进。因此能养起鸡,日常产蛋、吃蛋就不简单了,多是豪门世家的待遇。 这王寡妇产了蛋,还能送给曹家二郎,可见是真心爱慕。 可惜,曹淳不喜欢这样的熟妇。 裴十三知道从曹小沫嘴里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侧头看向常远和鹿不平三人,却见三人也一起摇摇头。 看来昨夜那妖邪杀了人就跑了,没人瞧见踪影,也没留下痕迹。 “阿兄,我回家又问了问阿爹,他说这片是老毛头负责倒夜香,但是昨夜他一直没来,早上还是他替的。” 曹小沫又最后补充道,旋即就有些失落,“我教你失望了,问了一圈也没问出线索,白让常大哥他们跑一趟。” 常远三人连忙摆手道:“这不算什么,本就是我们麻烦曹小娘子。” 裴十三蹙眉道:“如此看来,我们只能向四周铺开查了,或者等前驱所的下一步探报,亦或下一场凶案。” 曹尘却突然止住脚步,说道:“不对!小沫,你刚才说什么?” 曹小沫一愣:“什么?我说让常大哥他们白跑了一趟……” “不对,是上一句。” 曹尘再次打量一圈院子,追问道。 裴十三和常远等人也觉得不对劲了,难道他发现了什么线索? 曹小沫回忆道:“我说我教你失望了,问了一圈也没问出线……” 曹尘打断她:“再上一句!” 曹小沫立即想到了,说道:“我说老毛头本该负责这片街巷的夜香,但是昨夜他一直没来,是阿爹他替的!” 随着这三句推演,曹尘霎时间想通了其中关窍,向裴十三和常远等人说道:“你们去闻闻尸体上可有臭味?” 裴十三微微怔住,不过她有些洁癖,不愿意靠近那尸体。 常远和鹿不平三人会意,立即走到尸体旁,仔细闻了闻,才禀报道:“裴队使,曹右甲,确实有臭味!” 其中,常远更是面色一变,说道:“是……是夜香味!” 曹尘拍掌叫道:“那就对了!我们一直都忽略了两处线索。” 说着,他也走到尸体前,解释道,“其实在最开始查看的时候,我就闻到了臭味。只是当时没有注意。” “现在看来,这臭味……就是线索!” 曹小沫瞪大眼睛,难道自己胡乱问了一圈,还真问到了有用的? 裴十三不禁问道:“你说得不无道理,那第二处线索是什么?” 曹尘踱步到井前,指向里面说道:“这第二处线索就是,小沫反复在讲,王寡妇家里养鸡。可是,鸡呢?” 在场众人全部一怔。 是啊,鸡呢? 第79章 老毛头 王寡妇的家里既然时常产蛋,那就应该有一只母鸡才对啊! “常远刚才打水的时候,我在水桶里看见两只羽毛,当时也没有在意。如今想来,这羽毛反而透着不寻常。” 曹尘看向裴十三,突然问道,“裴队使,你见识得多,我有一句话想问。妖邪是否是万物生灵所异变而成?” 他想到了观海山庄里的草妖,乃是王从德的女儿死后所变。 还有朝议郎地阁里的赵亥,也是因妻儿惨死,绝望自裁后所变。 再有半个月前在薛兆丰的府上,那孙铭明明已经死了,却突然妖变,化作了一只泥怪,也是人类异变而成。 可是曹尘不知道,是只有人类会变为妖邪,还是其他生灵也会? 裴十三也陷入了思索,须臾才回道:“妖邪,未必是万物生灵所化。据典籍记载,极北之地有一处深渊。” “黑气弥漫,深不见底,被世人称为北渊。凡是触及北渊的生灵,都会被侵蚀成妖邪,那里是妖邪起源。” “后来,妖邪出现得越来越多。人族先贤发现,它们不一定是万物生灵接触了北渊而形成,也有原始妖邪。” “它们则是秉承天地戾气而出现,所以不仅万物生灵可能会异变成妖邪,也有自然生成的原始妖邪!” 她说的这些都是极为隐秘的信息,曹尘和常远等人根本闻所未闻。 北渊?原始妖邪? 这些距离他们太遥远了。 曹尘目光一凝,只抓住其中一个要点,追问道:“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王寡妇的鸡……成了妖邪!?” 裴十三瞬间顿住了呼吸。 其实在刚才曹尘提及第二处线索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是直到现在,才从曹尘口里正式说出来。 曹小沫和常远等人呆住:“鸡……成了妖邪?这未免匪夷所思!” “如今看来,也唯有你的这个猜测最符合真相了。有人夜里闯进了王寡妇的院子,恰遇到她在井前夜淫。” 裴十三接话道,“于是这人心里起了歹念,奸淫了王寡妇,顺手还将吵闹的鸡给扔进了井里,谁知它又活了。” 她最为擅长的脑补能力,在这个时候用得恰到好处。 说完,她才面色复杂地看向曹尘,叹道:“曹右甲,有时候你真的聪明得不像话,聪明得让我都觉得畏惧。” 曹尘拍拍手掌笑道:“我再聪明,也是裴队使方向指得好。当然,还多亏我家这小妹及时发现了线索。” 他这么一说,曹小沫当即露齿笑起来,像极了做家务被大人表扬的小女孩,笑容纯粹、明媚且灿烂。 裴十三瞧她一眼,跟着赞道:“你确实生了一个好妹妹。” 她的话里有股艳羡的味道。 曹小沫当即抱住她的胳膊,甜甜笑道:“好姐姐,以后你也可以当我是妹妹呀。你要是不嫌弃我阿兄……” 她刚想说什么,却被曹尘眼睛一瞪,顿时撇了撇嘴吐舌头。 裴十三摸一摸她的脑袋,没说话。 有些人注定是敌人,即便现在勉强在一起,也是逢场作戏。 这就是成年人的悲哀吧。 曹尘对此自然也明白,就像在一个单位里明明与另一个人已经势同水火,可还要为了所谓的“融洽”故作和谐。 这不是封于修的感悟,而是他九世轮回之前原身的感悟。 毕竟也曾为了编制奋斗过。 曹尘收敛起笑容,紧迫地说道:“我们得赶紧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妖邪……可能是去追老毛头了!” 裴十三等人也赶紧打起精神。 曹小沫依依不舍,问道:“阿兄,我能跟过去看看嘛?” 曹尘不由瞪她一眼,呵斥道:“行了,不许再胡闹,赶紧回家待着。我们到了那边,是要与妖邪战斗的。” 曹小沫撅起了嘴,委屈道:“好吧……” 她眼巴巴地看着曹尘和裴十三等人消失在街巷里,才回过头,却正撞见踮脚在人群里凝望曹尘的苏氏。 “阿娘,您怎么也出来了?” 她拉住苏氏问道。 苏氏叹息一声:“大郎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又是急匆匆没有见到,为娘的心里挂念。也不知道下次是何时?” 她与曹小沫眺望两眼,曹尘已经消失在街巷尽头。 …… 保宁坊,泥瓦巷。 一座背街的院子里,有一间正房和三间偏房,里面有妇人走动。 “老姑嫜,您怎么今日回来也不歇息,尽躲在房间里念念叨叨?” 那妇人刚晾完衣服,絮叨问道。 她觉得奇怪,往日老毛头倾完夜香回来,都得补一上午的觉,今日倒好,一直躲在偏房里诵念什么佛经。 他之前也没见信过佛啊? 再说了,富人信佛,穷人信道,达官显贵遵循圣上信什么他们就信什么,这佛祖也保佑不了他们这些穷人。 “您怎么不说话?” 她再次张望一眼,禁不住抱怨道,“老姑嫜,也别怪三娘我多嘴,您那儿子整天不着家,还尽往家外拿钱。” “我托人打听了下,说他每次都是去了东市的曲坊。您要是再不管管,我可就要一头撞死在院子里了。” 她心里苦啊,自从嫁过来就没好日子,偏偏那丈夫还是个浪荡子。 若非老毛头每夜辛苦出去倒夜香,这个家早就倒了、散了。 到现在,她也没能产出个一儿半女,不是她不产,而是那丈夫是个无能儿,每次露头就软了,还偏喜欢去曲坊。 也不知丢的哪家人。 “哎,实在不行,也只能应了那几个小郎君,或是与老毛头……” 她心里想着,却猛然顿住脚步,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舔自己。 “乔阿郎,莫再与三娘开玩笑了,三娘是有夫家的人……” 她强忍着酥软转过头,却见一只恐怖的脑袋映入眼帘,不由全身一僵。下一瞬,就被对方一口啄爆了脑袋。 “啊——” 凄惨的叫声响彻在院子里。 躲在偏房的老毛头终于被吓得跳起来,撞开门直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是有意奸淫王二娘的!” 他手忙脚乱地向门外逃去,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身上,“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屁股又使劲往外挪。 而后,只听“噗”的一声。 有尖锐的物品刺穿了他的脑袋,然后又对准他的下身啄起来。 “咕、咕……” 院子里只剩下一片满足的吞咽声。 第80章 六品妖邪 “我们来迟了。” 裴十三和曹尘领着众人踏进院子,就发现老毛头的尸体已经被啃得不成人形,旁边还躺着一个无头的妇人。 “妖孽!” 裴十三看得目眦欲裂。 那妖物闻声抬起头,才露出黄白色绒毛躯体笼罩下的脑袋,乃是一颗面白如枯骨,眼大若暗紫色铜铃,脑后布满尖锐倒刺一样绒毛,长颈凶狠的头颅。 它的嘴喙强劲狭长,宛如钉耙一样,尖部极其锋利,腰身也虬结健壮,绝对可以毫不费力地撕碎任何敌手。 “咕——” 它面露凶狠地叫道。 “小心,它定然超过了四品妖邪,你们退后,让裴队使打头阵。” 曹尘警惕地吩咐道。 裴十三扭头看向他:“?” 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好想先将眼前这个可恶的男人撕碎啊! “裴队使,别愣着了啊!现场只有你是气海境,难道让我上?” 曹尘恬不知耻地继续道。 裴十三气得要将牙咬碎了,别过头去:“曹尘,你给我等着!” 话音未落,那怪鸟却率先发动进攻,翅膀一扇,就扑到了近前。 啪。 裴十三骤然抬腿,劈在了怪鸟啄来的喙上,一人一鸟瞬间被震得向后退。她判断叫道:“小心,是六品妖邪!” 曹尘连忙示意众人后退,自己却趁机观察裴十三的伤势恢复情况。她一腿没能杀死怪鸟,反而被震得倒退。 由此看来,她现在还没有恢复气海境的修为,顶多相当于八品。 这样他就放心了。 思虑间,那怪鸟又蓦然咕咕直叫,连续攻向最前面的裴十三。 一人一鸟瞬间交手十余招。 裴十三只觉得腿上刺痛,骇然道:“它的喙太锐了,绝对不要碰上那尖部!还有,它身上的绒毛防御极强!” 若是普通的六品武者,此时早就死在她腿下了,可是这怪鸟丝毫无损,反而越战越勇,越战越凶,令人心惊。 “裴队使,我们知道了!” 曹尘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裴十三回头一看,发现他们早就退到了两座院子外,正立在院墙上张望,离得极其远且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曹尘!!” 她不由气得全身直颤,暗骂道,“回去我就停了你的职,让你休想通过试用考察!实在、实在是太过分了!” 不等她说什么,那怪鸟又一次进攻过来,顿时逼得她连连后退。 “裴队使!你不要分心啊!” 曹尘关切地叫道。 裴十三听得直想吐血,不由面色发狠,一腿接一腿抽在怪鸟身上。 她身法灵活巧妙,却远不如这只妖邪可以比的,终于占据上风。 蓦然。 那怪鸟尾部一摇,从绒毛里探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啪”地抽在裴十三身上。她躲闪不及,被抽得摔在墙上。 “不好!这妖孽藏了拙!” 她惊觉不妙,想要逃跑,却被怪鸟嘴喙和尾巴夹击,逼进角落里。 “糟了,只能硬拼了!” 她咬住牙,苦于上次的伤势太重,根本无法恢复气海境修为,只能纯靠体魄甩出一招横腿,扫向对面的怪鸟。 “咕咕!” 那怪鸟仗着皮粗肉糙,竟然用长长的如同蛇一样的尾巴缠住了裴十三,随即向自身一拉,利喙啄向其脑袋。 裴十三大惊失色:“完了!” 她没想到自己一个大意,竟然被这怪鸟抓到破绽,直逼到绝境。 “可恶的曹尘!!” 这一刻,她无比悔恨。 然而,就在怪鸟即将啄死她的时候,却见那脑袋后有刀光一闪,将怪鸟的头上倒刺绒毛剃个干净,再一闪…… 那怪鸟的头颅瞬间下垂,然后自脖颈处齐根断开,掉落在地上。 裴十三死里逃生,看得呆愣,那凶悍怪鸟竟然被人一刀削首了? 等她落眼看向对方是谁,正瞧见曹尘一脸关切地问道:“裴队使,你怎么样?我刚看出来,这怪鸟有罩门!” 他说着,缓缓收回佩刀。 裴十三说不清是该气、该恨,还是该谢了,愣了数息才回过神问道:“什么罩门?你是说……妖邪也有罩门?” 曹尘点头回道:“是啊,你看它这颈后,明显不对劲。它每次用力、甩尾,乃至躲闪,头冠都要抖一下。” “说明这是它的力量源泉,所以我先贴着它的皮肉,剃掉了它的冠,然后再一刀削了它的首,果真是罩门!” 裴十三听得无语。这曹尘是真观察到了,还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救了自己,也成功斩杀了妖邪。她转而问道:“驱魂铃带了吗?妖身虽死,邪灵未灭,小心它附体夺魂!须尽快将其驱除!” 曹尘掏出怀里的驱魂铃,笑道:“裴队使放心,我一直收着呢。” 说着,他摇晃起铃铛。 常远等人早受到过嘱咐,守在院子外面,等待曹尘驱除邪灵。 “你既然伤势没痊愈,逞什么强,还要与这怪鸟妖邪单挑?你也不怕折了进去,以后还怎么替裴府报仇?” 曹尘趁机问道。 裴十三听得来气,什么叫自己逞强单挑,明明是你丢下了我! 但是她却不好说什么,封骨钉的事是师门隐秘,也不能对外讲。 裴十三咬住后槽牙道:“曹右甲,你斩杀妖邪有功,回去我自会替你请赐奖赏。剩下的就不劳你操心了!” 曹尘见她反复生气,觉得有趣,厚着脸皮又笑道:“那哪能呢?我与裴队使亲如手足,怎么也得关心着你。” 裴十三撇过脑袋,不想理他。 曹尘摇晃着铃铛,这才正色问道:“裴队使,如今妖邪除了,那幕后的人还未出现,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裴十三还是不理他。 曹尘无奈,又说道:“说不定就是你右相府的人,是为引我出来。” 裴十三充耳不闻。 曹尘心里顿时有了数,看来,这次的案子要么不是右相府安排的,要么就是裴十三也不清楚其中的情况。 “无妨,那就再等等。” 他心里有了定计,话锋一转,又问道:“刘喜的事你就打算这么放过他?他可是东宫的暗子,还欺辱过你。” 裴十三这才轻哼了一声:“我自有安排,这件事不要你管。” 两人相看生厌,安静下来。 直到过了半个时辰之后,那驱魂铃才猛然一个震颤,没了动静。 “好了,邪灵应该散了。” 裴十三挥手道,“你让常远在这守着,再驱七天,以防万一。” 说完,她往外走去。 曹尘却怔在当地,眸内生光。 第81章 一只鸡 “乖女儿,虽然你是一只鸡,但是为娘不嫌弃你,能下蛋的就是金鸡。那口子死了,以后咱娘俩相依为伴。” 一个妇人在光影里说道。 她拿走了身下的鸡蛋,喜滋滋地直笑,抱住它的脑袋亲上一口。 …… “嘿,你也别看那些人糟践我,得亏是那口子死了,否则我哪有机会尝遍这千百男子的滋味。喏,有银子。” 她炫耀式地摊开手掌,那里面有一两碎银,“我去给你买好吃的!” 她雀跃着跑出去。 却有晶莹滴落在草垛上。 …… “乖女儿,以后我负责赚钱养你,你负责下蛋养我好不好?也不知你我能活多少年,这世界可真操蛋啊!” 她被人打了,身上都是淤青、鲜血,那人走的时候也没给银子。 妇人搂着鸡,诉衷肠。 “要是你是男人该多好,能赚钱,能睡我,再不济也能杀了我。咯咯,我多想有个喜欢的人睡我,死也值了。” …… “你知道吗?我今日看到一个小郎君,他读书,俊俏,斯文有礼,全不像那些野男人一样邋遢,我动心了!” 有一天,她突然蹦跳着过来,开心地说道,“而且他就住在我们隔壁。我竟然早没发现,他说他叫曹二郎。” “他还与我说,人命不分贵贱,不过是律法朝廷将人分成贵籍贱籍。世道虽难,终有肃清朗朗乾坤之日。” 她举起鸡,兴奋地转着圈。 “乖女儿,以后你下的鸡蛋,分他一半吧!以后他就是你的爹!” 妇人开心得像个小女孩。 “我想好了!以后只想给他睡,若是得他睡一晚,死也值了!” 她从未如此兴奋过。 …… “他拒绝我了。” 妇人失落地回来,倾诉道,“他说男人固重色,却不该淫乱。我脱了衣裳,他却为我穿上了,我不美吗?”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 “为什么我好伤心,又觉得好开心呢?我果真没有看错人呢。” 她摸一摸鸡冠,又笑出声,“不过,他收了我的鸡蛋,还说家中急用,他记住这份恩情,来日必定报还。” “呵呵,真是个书呆子!” …… “二郎,你可知道奴家想你。” 妇人夜半坐在水井前,摩挲半晌,终究忍不住靠近那细长摇柄。 未几,突然有人闯进来。 “你……老毛头!你、不行!” 她想叫喊,却被来人掐住了脖颈。鸡急了,跳过来啄那老毛头。 但是力量终有悬殊。 那人一把扭断了鸡的脖子,扔进水井里。那妇人一下子呆了。 “女儿……死了……” 她眼里的泪水一直流,像失了魂一样,任由那老毛头欺辱。 很快,事情就结束了。老毛头却才发现,在慌乱中掐得太用力,那妇人已经断了气,井里突然响起异动。 “鬼啊!!” 黑暗里,尽是慌乱。 …… 裴十三转过身问道:“邪灵不是已经散了吗?你在看什么?” 曹尘觉得眼里有光泽,呢喃道:“你没看到吗?就在那、有鸡。” 裴十三看向地上的尸体,失笑道:“已经死了,有什么好看的。” 曹尘沉默,又问道:“裴队使,你说先是蛋生鸡,还是鸡生蛋?” 裴十三懒得理会这个家伙了,指不定又在想什么歪点子作弄自己,于是不耐烦地说道:“这不重要,回去结案。” 曹尘跟着她走,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那妖邪呢?是先有万物生灵化妖邪,还是妖邪本就是万物生灵?” 裴十三觉得他疯了,叱道:“胡说八道,妖邪祸乱苍生,人人得而诛之,岂能有如此歪门邪道的说法!” 她见曹尘仍然盯着鸡看,不由又柔声道,“我听曹小沫说了,王二娘常往你家送鸡蛋,想必都是它产的。” “可是,鸡终究是鸡,死生轻贱,你又何必怜惜一只鸡呢?” 曹尘全身一轻,释然道:“是啊,我又何必怜惜一只鸡呢?” 他按住刀的手却有些紧。 为什么其他人看不见邪灵溃散前的执念,偏偏他能看见呢? 草妖如此,赵亥如此。 那只鸡也如此。 他本以为是巧合,或者大家都能看见,如今发现不是。为什么?是因为他是十世轮回,他也曾经死过吗? 曹尘不敢说出这秘密。 “快,毛家出事了!那是什么?天哪,这就是妖邪吧!好可怕。” “毛家闹妖邪了?啊,是那老毛头和婆娘死了,造孽啊!他家阿郎还在曲坊厮混呢,不知道家里出事了。” “还不快去通报他一声!” “通报什么?死了老爹和婆娘,他这浪荡子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 众人指指点点。 “听说延祚坊那边也闹妖邪了,离得这么近。最近这是怎么了?” “兴许是天怒人怨吧……” “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西沙。妖非妖,人非人,桃李门墙不生花。坐守孤台成枯冢,让枣推梨有人夸。” 曹尘豁然转身,却只见最后一句是一群围在街巷里的孩童所唱。他们边唱边追逐嬉闹,全然不懂其中意思。 裴十三见他停住,禁不住打量一眼:“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吗?” 曹尘摇摇头:“没事。常远!这驱魂铃给你,你在这里守七天。” 他招呼常远等人过来,才对裴十三说道,“裴队使,回去结案。” 裴十三觉得他今天有点怪,不过也没有多问什么,径自带队离去。 …… 永兴坊,镇邪司。 曹尘跟着裴十三来到马云腾的庑房,听着裴十三将情况禀明:“督察使,案子已经结了,妖邪也已被镇杀。” “它是死于曹右甲刀下,线索也是他发现的,曹右甲当居首功。” 她倒是一点也不贪功。 马云腾高兴道:“好好好!上面果真没看错你们!曹右甲,我记得你快过考察期了吧?好好干,杂家看好你!” 曹尘例行恭维:“属下不敢居功,都是督察使和裴队使带领得好。” 裴十三翻了个白眼。 马云腾提笔记录卷宗,准备结案。这时候,房门却被他人敲响。 “马爷,前驱所传来探报,又闹妖邪了,这回是永达坊和开明坊。事情紧急,望中事所和后督所协办!” 马云腾眉头一皱,什么,又有妖邪?他手腕一停,墨水晕黑了纸。 第82章 斗鸡童 一个时辰后,永达坊。 这里也在京城靠南面的方向,距离之前闹妖邪的延祚坊不远。 “曹右甲,你们早上不是刚处理完一个妖邪吗,怎么又来一个?” 被指派出来的刘喜有点不高兴,不过他畏惧曹尘的手段,收敛着。 这次因为涉及两处地方,马云腾将两支小队都调了出来。而因为永达坊更近,所以他们就先到了这里。 “死的是什么人?” 曹尘没有理他,眼见一座朱瓦红墙的院子映入眼帘,门前有石狮子镇宅,牌匾上写着苍劲有力的“贾府”二字。 “曹右甲,是京城有名的斗鸡神童贾昌,十三岁得圣上恩宠,赐下‘神鸡童’之名,靠斗鸡发家致富。” 鹿不平禀报道,“世家豪门皆好斗鸡,他结交权贵无数,每日豪赌淫奢,年仅二十,就已经富比京城显贵。” “坊间传有一诗,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说的就是此人。” 曹尘点点头。 他听说过神鸡童贾昌,听闻自从有了他的事迹,书院的学生都不愿意读书了,改去曲坊里学斗鸡走马之术。 这是科举的悲哀。 “除了贾昌,府邸里还有十二名仆役,也被妖邪当场格杀。” 鹿不平又补充道。 裴十三阴沉着脸,也一路没有说话,她是不喜欢看到这刘喜。 一行人进了贾府,已经有管家在候着,引着他们进了内院。 现场还没有被清扫。 一个年轻人衣着华贵,倒在血泊里,血迹是从腰部、腿根的位置流出;从屋内到屋外,还躺着不少仆役尸体。 “这妖邪是从屋里杀出去的,最后逃了。” 鹿不平查看一遍,禀道。 刘喜嫌弃现场脏,捂着鼻子,绕着尸体看了半天,才说道:“既然妖邪已经跑了,还不派人去查它的踪迹?” 裴十三上前用刀挑开贾昌的衣摆,露出血迹最浓厚的地方。 “他是伤在哪?” 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刀锋停在了腰腹处。 曹尘接过她手里的刀,继续向下挑开腿根,皱眉道:“是被利器贯穿了下体,直透胸腹,这器物比刀要长。” 裴十三顿时觉得反胃,蹬蹬退后两步。 曹尘却非常有探究精神地继续挑开血裤,禁不住凝声道:“他是被人摘了……咦,神鸡童竟然被人摘了……” 他没有说出口,因为贾昌的名号已经只剩下“神童”两字。 ——真是讽刺啊! 裴十三紧接着推断道:“莫非不是妖邪,而是熟人作案?” 她想不通一个妖邪为什么要摘了他的肮脏物。 曹尘环顾一圈,奇怪道:“如果妖邪是从屋里杀出去的,那么它最早从哪里来?穿窗,还是早就潜伏在屋里?” 他没有找到妖邪进来的痕迹。 刘喜往外退开道:“不用怀疑了,这就是妖邪所为。我们在这继续看下去没有意义,不如去打探妖邪踪迹。” 三人各说各话,全然不像是一起的。 一旁的管家垂着头,不敢吭声,生怕打扰了这群官爷们查案。 “啊!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丢下老头子一个人啊!” 外面突然传来哭嚎声。 管家一怔,连忙匆匆奔到外面,问道:“老太爷,您怎么来了?” 鹿不平凑到曹尘身前补充道:“贾家一脉单传,上两辈去得早,只剩下老太爷和贾昌两人。现在是一人了。” 曹尘来到门口,正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拄着拐杖,身形剧烈颤动,满脸的皱纹挤在一起,泪湿衣襟。 对方经过管家提醒,晃晃悠悠地走过来说道:“老朽贾正见过官爷,我儿死得凄惨,还请官爷为我儿复仇。” 说完,他竟躬身一礼到底。 他本就年迈,这一行礼,险些就跌倒在地上,多亏管家扶住了。 曹尘上前还礼道:“老太爷客气了,斩妖除魔本就是我镇邪司的职责所在。曹某想问,可有人看见那妖邪?” “如何断定贾阿郎是死在妖邪手里?” 老太爷揉了揉眼上的泪痕,扶着管家的手道:“倒是有人看见,但是都死了。喏,这都是我儿房里的奴仆。” 他看向的是地上倒着的十二具尸体,他们有男有女,死状极为相似,要么是断了脖颈,要么是胸前被贯穿。 “这些伤口与贾阿郎下体的贯伤一致,他们是死在同一利器下。” 裴十三走近说道。 刘喜着急地叫起来:“那只能到外面去找了。这种事不如交给前驱所办,等找到了妖邪,咱们再去围杀。” 他根本不想多出事情。 “老太爷,既然无人看见,那就说不清是不是妖邪下的手。” 曹尘摇头道,“不知道贾阿郎平时可有什么癖好,或者有什么朋友、仇家?尤其是最近几个月结识的。” 老太爷茫然摇了摇头。 管家连忙回道:“大人,我家阿郎一向与人为善,结交的都是世家豪门,言谈欢畅,哪有什么仇家敌人。” “老太爷久居内院,也甚少管阿郎,因此对这些事并不清楚。” “至于有什么癖好?唯善养鸡尔。这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除此别无他好。不瞒大人,这房后就是鸡场。” 裴十三和曹尘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惊讶道:“哦?” 管家当即和老太爷一起引路,来到楼侧面,顿时可见一片巨大的养鸡场展露在眼前,其中有上百只鸡在蹿。 有红冠的,有金羽的,有高腿的,有尖喙的……不一而足。 除此之外,还有驯鸡用的鞭子、竹竿、绣剑、蹴鞠和绳索等物。 “圣上曾赐下五百只鸡供我家阿郎驯养,其中佼佼者都已经送进了宫,供圣上平日里观赏。这是剩下的。” 管家解释道。 “贾阿郎倒是好气魄、好手段。” 刘喜看得惊叹,心想他若是有这养鸡的手段,何愁富贵不得。 曹尘突然问道:“那这驯鸡的秘术,贾阿郎可有整理成心得?他结交的人里,可有什么朋友一直想学?” 这话问得老太爷和管家一愣。 “有倒是有……” 管家顿时犹豫起来,终在曹尘审视的目光里回道,“当朝礼部侍郎薛兆丰的外甥孙五郎,曾多次央求要学。” “但是我家阿郎都拒绝了他,直说他没有天赋,也吃不得苦。” 曹尘一怔。 那边的刘喜顿时大叫道:“那事情不是已经很分明了吗?定是那孙五郎觊觎贾阿郎的驯鸡秘术,央求不成就心生忌恨,这才暗中找人行刺,强取秘册!” 说完,他就兴奋地吩咐道:“你们两个,随本队使去孙府拿人!” 然后,刘喜不管他们,就急匆匆地带着自己队里的两人出发了。 曹尘却伫立在原地,眉头紧蹙,思索这件案子中的疑点。 裴十三忍不住道:“刘喜摆明了是去抢功,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一旁的鹿不平也跃跃欲试:“曹右甲,我们再不去,功劳可就全被刘队使得了!不管真假,总要争一争。” 曹尘摇头道:“由他去。” 第83章 地窖 他转身往楼里返回,问道:“你说的孙五郎是什么时候的事?” 管家回忆道:“应该是半个月前,到一个月左右的样子。” 曹尘暗忖他没说谎,只是那刘喜注定什么也查不到。因为孙五郎早就死了,而且也是死后妖变成了妖邪。 “不对,为何他们都是这般变作了妖邪?从草妖开始,到赵亥,再到孙五郎,最后是这王寡妇和贾昌。” 曹尘皱眉想道,“这些人之间难道有什么共性?还是只是巧合?” 他总觉得自己在加入镇邪司,踏足观海山庄的那一刻,就入了某个局。看不清,道不明,但有紧迫的危机感。 “是右相吗?” 他警惕地看一眼裴十三,她这些日子都在养伤,所以与自己表面上相处和睦,但是她终究是右相府的人。 谁知道她在谋划什么? “你看我做什么?” 裴十三有点莫名其妙,“你不急,那我就懒得管你了。反正我不愁试用考察的事,该愁的是你和常远。” 她接过已经由婢女洗过的佩刀,重新抱在怀里,压出一道圆弧。 “老太爷、李总管,既然贾阿郎爱鸡如命,那这房间里就没有开个后门,直通楼后养鸡场,方便平日进出?” 曹尘再次检查现场问道。 这第一个疑点,就是妖邪或者说凶手,是从什么地方进的屋子。 “原来官爷问这个?” 那管家也就是李总管愣了下,旋即走向耳房,说道,“不瞒官爷,这耳房里就留有暗门,可以直通楼后。” “平时夜里,阿郎会让婢女守着,倾听鸡场动静。若有异常,就会喊他起来查看。喏,暗门就在这帘后。” 他撩开床帘,后面还有一门。 鹿不平自知没法去追刘喜了,也只能顺着这边的思路查,凑上前看道:“莫非那妖邪是从楼后过来的?” 曹尘推开门,正望见一只只鸡在架子中乱飞。它们似乎是知道主人今天没有出现,越发自由、傲慢起来。 “这些鸡只听阿郎的。” 李总管补充道。 裴十三张望一眼,突发奇想地问道:“你们说,如果那妖邪是从鸡场里出来的,它们会不会见过对方?” 众人齐齐一震。 这倒是不无道理。 老太爷沙哑着声音叹道:“可是除了我儿,还有何人能教这些鸡指认凶手呢?人与禽兽,终究隔着言语。” 裴十三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倒是认识一人,能操控万物生灵的魂念,想来也能指挥这群鸡。” 此言一出,众人觉得震撼。 老太爷喜道:“裴队使,那可能请来你那位朋友,问鸡认凶?” 裴十三看一眼曹尘,为难道:“她未必会来,也未必就是好事。” 她转而咬住唇,决断道,“罢了,现在案件扑朔迷离,前驱所那也无妖邪线索,我先派人过去请她试试。” 曹尘蹲下身子,知道她说的是天师道白芍,可是白芍未必有这份心。到了这里,她说不定只想找机会杀他。 而且裴十三还有一层顾虑没有说,她自己与白芍也不是一条心。 “地上有土。” 曹尘碾起一些,这土是阴土,带着湿气,是从地底带出来的。 他豁然钻出暗门,向鸡场里走去,一时惊得群鸡上下翻飞,“咕咕咕”地叫唤。裴十三一惊,问道:“你去哪?” 曹尘在鸡场深处环顾一圈,再次蹲下身子查看地上的土,不由摇摇头问道:“李总管,鸡场里可有地窖?” 管家一愣,在后面赶过来说道:“没听阿郎提过,也没见过。” 老太爷也跟着走过来看,顿时被鸡身上的难闻味道呛得咳嗽。不过,那群鸡像是认识他,畏惧地往外跑去。 裴十三也嫌弃地看一眼满地粪便,心想曹右甲竟一点也不怕脏。 “没见过,那就是未必没有!” 曹尘蓦然拔出佩刀,开始对着四周的地面劈砍,翻找起来。 “官爷,我是真没见过,想来是没有的。我家阿郎怎么会……” “当啷!” 话还没说完,刀劈在硬物上。 “找到了!” 曹尘用刀面拨开尘土,只见一面浇铸的铁盖出现,上面还嵌有一手握的铜环。他握住铜环一掀,露出地窖。 裴十三目瞪口呆。 还真教他找到地窖了? 管家张开的嘴迟迟闭不拢,呢喃道:“怎么阿郎还真挖了地窖?” 曹尘沿着阶梯下到了里面,黑洞洞的。后面的裴十三点燃火折子,才看见墙壁上有盏铜灯,于是将其点燃。 地窖一下子亮堂起来。 空荡荡的。 地面有零星的羽毛、稻草等杂物,墙壁上有划痕,边上挂着鞭子、蹴鞠、绳索等驯鸡的用具,并无妖邪踪迹。 曹尘蹲下身子,抹了一把泥土,果真与之前在耳房暗门处的一样。 “这里就是妖邪的来源处,它脚上沾了碎泥,落在了耳房地上。” 他打量一圈地窖说道。 裴十三禁不住惊叹:“你倒是比女人还要心细,这都让你发现了。” 鹿不平疑惑道:“曹右甲,可是就算我们知道了妖邪的来处,又有什么用呢?它已经跑了,不在地窖里了。” 曹尘抬起头,若有深意地说道:“我虽然接触过的妖邪不多,但我总觉得无论是人,还是兽,都有执念。” “他们妖变之后,也会本能地遵从这种执念去行事。因此,如果能弄清楚妖邪的来历,或许就知道它在哪了。” 鹿不平摇摇头,听不懂。 裴十三却依稀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她并不认同:“未必都是生灵妖变所化,而且就算是,它们也非前身了。” “妖邪本性凶残,又多有智慧,不会那么傻,让我们轻易找到的。” 老太爷身体不便,在外面张望着。 管家四处看一眼,猜测道:“这兴许是阿郎驯鸡的密室,有些秘法是不能被人知道的,所以他连我们也瞒着。” 曹尘没有理会他们的话,而是走到墙壁前抚摸那划痕,这不像是妖邪刻出来的,倒像是人的指甲挠出来的。 他站到悬挂的鞭子和绳索前,发现还有两条锁链嵌在地下。那驯鸡的器具上有斑驳的红色,他脚尖往下一戳。 泥土被翻开,也呈红色。 曹尘一眼认出来。 “——是血。” 第84章 《司晨簿》 他再一踢开稻草,发现里面夹杂着头发、碎盏,还有屎尿味传来。 他不敢继续往下踢了。 曹尘转身断定道:“这地窖里驯的不是鸡,而是人——女人!” 裴十三和鹿不平等人一愣。 管家禁不住叫道:“不可能!我家阿郎是斗鸡神童,只会驯鸡,怎么可能会驯女人!你胡说,这是栽赃!” 曹尘没有辩驳,而是直接问道:“这种事不可能毫无痕迹。李总管,请问贾府里的人员进出可有账目?” 裴十三和鹿不平此时也发现不对劲了,循着他的动作探查过去。 他们脸色一变,判断道:“这是女人的头发、指甲、血液……” 鹿不平踢开尘土,仔细检查了一下屎尿味来源,“还有尿和粪便。” 曹尘觉得他大有前程。 裴十三则连连后退。 “官爷,府中确有账册记载。” 管家回道。 “带我过去。” 一行人又爬出地窖。 管家小声地向老太爷解释两声,后者就焦急得哭起来:“官爷,我贾家世代清正,老朽还在宫中当过卫士。” “我儿贾昌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糊涂事?官爷,万望开恩啊!” 曹尘瞧他一眼,扶起来道:“老太爷,此事现在只有我们五人知晓。你若是再嚷,可就全府都知道了。” 老太爷一愣,连忙抹去了眼泪,吩咐道:“李总管,你待会儿去库里取些银子,不,金子。你也拿一份。” 他明白这时候必须封住口。 裴十三张了张嘴巴,想到自己现在没有裴府可以依靠,镇邪司里还有马云腾需要打点,就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很快,他们来到账房。 管家将登记人员的册子翻出来:“官爷,这府里来的丫鬟、奴仆、老婢,我都有登册,里面绝无错漏。” 曹尘翻开账册,一行行查看,许久,才翻完全部内容,不禁皱了皱眉。仅从这本账册里看,并没有问题。 裴十三夺过册子,哂道:“不识字装看什么,不必这样诈人家。” 管家顿时尴尬地露出笑容。 曹尘则心中一凛,暗道自己差点露了馅,裴十三这是在提点他。 若教薛兆丰知道他曹尘识字,那他就是活账册,哪天销毁账册的时候,就不可能容他活下去。小心无大错。 “现在婢女、奴仆有多少人?全部叫出来看看,我要清点名册。”裴十三也不与管家商量,直接吩咐道。 “有七十三人。” 管家回道,然后就出去传话,通知大家到院子里集合。裴十三一一清点,核对姓名家世,确实没有错漏。 曹尘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除了这账册外,可有其他人进出?” 管家思索道:“长工的都在这了。除此之外,就只有来往的宾客、倾脚工等人了。他们都不过夜,当天就走。” 曹尘向外摆了摆手,让仆役们散去。这么一来,线索就又断了。 裴十三也没有头绪,她打量一眼认真起来,身上闪着睿智光芒的曹尘,心想:“要找出这妖邪,得靠他了。” 曹尘领着众人再次回到案发现场,他目光一扫,突然问道:“不对!这些鸡平日是如何进出的?可有账册?” 众人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 鸡也有账册? 管家愣神道:“没想到曹右甲还通驯鸡之术。不错,阿郎这每只鸡都登册建档的。不过,这是他亲自管。” 说着,他走到耳房里,翻出一本册子,上面写着“司晨簿”三字。 司晨乃是雄鸡报晓的意思,在钦天监也有报时的职位。 鹿不平笑道:“贾阿郎这是想学卯日星君,做那鸡中的王者啊!” 这个世界也有卯日星君之类的传说,曹尘见怪不怪。不过他并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与前世有什么关联。 曹尘接过《司晨簿》,递给裴十三,示意她看。裴十三翻开,发现里面记载的是每日的鸡场进出情况。 例如有“今日得公冠一只,性傲,势强;又出绿毛一只,驯得言听计从,擅蹴鞠,出于升平坊吕氏”。 她不确定地问道:“曹右甲,这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曹尘看着她翻阅,心念却在千回百转,回忆此案的一重重要点。 其实轮回星环也带给他一项天赋,就是过目不忘。当他闭上眼睛,就可以随意浏览这一世和上一世的记忆。 等于是记忆存储。 裴十三没有打扰他的思索。 “不对!” 曹尘突然问道,“这些鸡的进出,可有人护送?护送的人可有登册?你怎知每日进来几人,又出去了几人?” 管家被问得愣住,结巴道:“这……门房应有访客记录,但只有主家,未必登记侍从。而且鸡都封在箱子里。” “阿郎视这些鸡为宝贝,为了保密,每次都是亲自拆封、放养。就算有人知道,也是他耳房中的亲信。” 他说不下去了。 这确实是遗漏中的一点。 而且若鸡都是从箱子里运进、运出,又怎知里面装的是鸡? 曹尘再看向《司晨簿》,叹道:“这记载的不是鸡的进出啊!而是女人!所用红冠、绿毛等不过是暗语。” 此言一出,全场静寂。 “你是说斗鸡神童贾昌表面上做的驯鸡、斗鸡的生意,实际上却暗中从事女子的驯养、买卖?为什么?” 裴十三觉得不可置信。 曹尘看向她笑道:“这不难理解。世家豪门总有些特别癖好,这些女子经过驯养,定然千依百顺,也可作为细作安放他处,也能作为礼品赠予他人。” 他长叹道,“人心之恶,又岂有边界?但为利益所驱使罢了。” 咔嚓! 裴十三一刀劈碎了墙壁。 “好一个斗鸡童!” 曹尘讶异地看她一眼,心想她为奸恶着称的右相做事,被天下人所指责,却胸怀正义,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老太爷呢喃道:“不!不是这样……假的!你胡说……你胡说!” 他根本不愿意相信贾昌是这样的人,但是管家拉住了他,低声道:“老太爷,我去取金子,此事不宜声张。” 老太爷目光浑浊,缄默下来。 曹尘径自打开《司晨簿》,说道:“裴队使,妖邪的来历想必就记在这簿中最后,你看看是何人带了谁?” 裴十三前后对照,再询问门房记录,稍一比对,就翻译出暗语。 “孙铭……陈阿月!” 第85章 追踪妖邪 半个时候后,曹尘、裴十三和鹿不平等人急匆匆穿行在街巷里。 “陈阿月,家住丰安坊,为歌雨楼女伎,常与孙铭等人亵玩,于半个月前失踪;家中只有一位老母亲,忧思成疾,也在十天前撒手人寰,埋于东郊。” 鹿不平已经调到了卷宗。 “所以说,如果这妖邪是陈阿月所变,那她遵循生前的本能,应该会去三个地方,孙府、家中或歌雨楼。” 曹尘分析道。 “那岂不是说,刘队使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反而找对了地方?” 鹿不平羡慕地说道。 “未必是好事。”曹尘转眼看向裴十三,“裴队使,若是刘喜真这么好运气,你怕是不用再想心思对付他了。” 他试探过刘喜的水平,若他真碰上妖邪,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裴十三哼道:“希望他没那么走运吧。我们现在去她家中?” 曹尘点头道:“不错,三个地方里,她的家和歌雨楼都在丰安坊,去这里的把握最大。就算不是,我们也可以转去歌雨楼。两处都没有的可能性较低。” “当然,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它的动作比我们快,我们去了一处,它已经去过了,在赶往下一处。” 裴十三也回过味,忖道:“那就是说,它也可能只去这里面的一两处,甚至可能不去这些地方或去过了?” 曹尘没有继续说话。 如果孙铭在半个月前就死了,那么陈阿月注定空跑孙府一趟,所以它大概率还是要回家里的或去歌雨楼复仇。 她是贱籍,是被楼里卖出去的。 所以曹尘选择丰安坊。 “到了!” 鹿不平提醒一声。 他们先来的是陈阿月的家里,是在一处偏僻的窄巷深处,屋舍破旧,比曹尘家里还不如,院子里十分寂静。 “进去搜。” 裴十三一马当先,闯入屋子里,发现两侧墙壁都在漏风,穷得一贫如洗,仅剩的衣柜、被褥也被人搬空了。 “吃绝户。” 曹尘轻叹一声。 鹿不平满脑袋想着立功转正,扫视一圈道:“曹右甲,它没回家?” 曹尘走回院子里,摇头道:“你们不觉得这片巷子太安静了吗?不是它没回家,而且它已经来过,又走了。” 裴十三脸色一变,翻墙越过院子,顿时看到邻近的人家里血流满地,一家四口倒在血泊里,胸口破开大洞。 她继续翻过院墙,一连看了周围数十家,没有一人生还,尽数死亡。而巡街的金锣卫对此竟然一无所觉。 “它比我们之前见过的所有妖邪都要机警,曹右甲,事情麻烦了!” 裴十三回来说道。 死了这么多民众,绝对会引发恐慌,而朝臣又要借机互相弹劾。 她分不清这是盛世还是乱世。 “几时死的?” 曹尘问道。 裴十三一怔,这才想起来道:“有两家的尸体血液才凝结,它应该离开不足半个时辰,我们兴许能追上。” 曹尘跑出门:“去歌雨楼!” …… 丰安坊,歌雨楼。 这里作为南城的欢场之一,向来有“小品宣楼”的称号,楼里布局也学自品宣楼的一半精髓,甚受大家喜欢。 有歌伎在高台上弹唱:“春日花晓艳正浓,百妆游叙醉青红……” 无数风流雅士出入,饮酒、欢笑、斗鸡、豪赌之声不绝于耳。 “镇邪司查案!” “闲杂人等,全部退避!” 蓦然有人闯入,他开口一喝,就让所有人愣住。他们瞧向门口,只见一队身穿鱼纹卫的人进楼,散向楼两侧。 “镇邪司!” 他们齐齐一惊,顾不得酒在喉咙里,还是没在喉咙里;也顾不得前戏做到哪,抽出来还是没抽,尽往外跑。 有镇邪司的地方绝对没好事,要么是来抓你的,要么就是有妖邪! 曹尘领着人登楼,逐层搜查。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打草惊蛇了,那妖邪若是来,必定大开杀戒。 裴十三领着人围向厨房、柴室,以及楼后的院子。他们快速扫荡一遍,就往回走,来到歌雨楼的门口汇合。 “裴队使,没有查到。” “裴队使,没有收获。” “曹右甲,没有找到。” “……” 他们一个个禀报,曹尘的脸色沉下来,事情往第三个方向发展。 “那妖邪……没来歌雨楼!” 裴十三和曹尘齐声说道。 如果它没来,那它最有可能的去向,就只剩一个——孙五郎家里。 “收队,改道!” 他们也顾不得向歌雨楼里的宾客解释了,出了门,直奔远处。 …… 京城,兰陵坊。 此坊就在开明坊的北面,距离朝议郎李琰的家不远。街道上有三名鱼纹卫骑着马,“咚咚咚”地荡开众人。 “哈哈哈,要我说,我加入镇邪司最大的感受,就是能纵马驰街!” 刘喜在马上放声笑道。 后面两人正是他队里的人,他们从贾府出来,又换了马,才来到兰陵坊。刘喜心想自己上门拿人,气势得足。 一时间,行人避让。 “这又是哪里来的权贵?竟然在兰陵坊里纵马?金锣卫也不管管?” “嘘,不要命了,那是镇邪司!” “……” 众人议论两声,就赶紧跑开。 刘喜十分得意,扬起鞭子一抽,笑道:“你们别看那裴十三现在高高在上,迟早有一天本队使要将她拿下!” “到时候一定驯得她服服帖帖,让她知道,何为……男儿雄风!” 骏马疾驰。 一旁的两人恭维:“刘队使说得是,这百户的位置空悬,迟早是您囊中之物。到时候,裴队使也得听您的!” “哈哈哈!有道理!” “……” 他们很快越过街巷。 “刘队使,前面就是孙府了!那孙铭仗着是薛侍郎的外甥,一向嚣张跋扈,家里还设了赌坊,也算是富贵!” 一人指着前方的府邸说道。 “哦?” 刘喜脸上露出笑容,“孙五郎见利起意,弑杀挚友贾昌,按罪当收押受审。不,不对,这点罪名可不够!” 他改口道,“孙五郎勾结妖邪,窝藏庇护,祸乱京都,罪无可恕。我镇邪司有先斩后奏之则,直接抄家!” 说完,三人哈哈大笑。 事实上,他是东宫的暗子,可不是薛兆丰的暗子,因此毫不在乎。 再说了,只是一个外甥。 到时候饶他一命就是。 说话间,那府邸里却被轰出一个人,有仆役喝道:“没钱赌什么赌?滚!我孙府可没有赊账的习惯!呸!” 那人两臂缠着绷带,哀求两声,却被一脚踹开。他不得不转身离开,蓦然眼睛一亮,叫道:“刘队使留步!” 此人不是别人,竟然就是之前被曹尘踩断了两只手臂的沈中南。 时也,命也。 事情竟然全凑到了一起。 第86章 蝎女 刘喜目光一缩,拉住骏马,停在孙府门前笑道:“哟,这不是苍南郡的沈二郎吗?怎么今日也来兰陵坊?” 沈中南如同抓到了救星一样,求道:“刘队使来得正好!这孙府私设赌坊,我在里面输了不少银子,正当时来运转,他们却赶我出来,不愿借我银子!”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还请刘队使评评,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他说的话令两名仆役直抽鼻子,他们见对方是镇邪司,不敢怠慢,回道:“大人,这沈二郎是场里的惯犯。” “每次带的钱输个精光,就开始赖账。御史中丞那已经打了招呼,让我孙府不得再借他钱,我们也为难啊。” 沈中南顿时急了:“胡说!” 他转头又向刘喜叫道,“刘队使,您可不能不管我啊!上一次在品宣楼,就是您让我……还害我断了手臂。” 他眸光闪烁,语气里藏着话,立即让刘喜脸色一沉,冷喝道:“够了!什么品宣楼,我看你才是胡说!” 说完,他从怀里摸出银子一丢,“你也算是刘某旧相识,拿去!” 沈中南顿时大喜,高举银子道:“快!快让我进去!我要翻盘了!” 仆役们对望一眼,无奈打开门。 沈中南立即冲了进去。 刘喜在后面一挥手,紧接着跟上,在两名仆役惊诧的目光里喝道:“孙五郎勾结、窝藏妖邪,镇邪司抄家!” 说完,他挥刀架在一名仆役的脖颈上,“你等跪下,顺我者昌!” 两名队员有样学样,往里面冲去,孙府刹那间乱作一团。还有从赌坊里冲出来的赌客,也被刘喜一把抓住。 他捏住一人的衣襟威胁道:“这可都是孙府的银子,你们带不走!” 然后,他就抢走了钱袋子。 众人吓得瑟瑟发抖,就算中间有带护卫或武奴的,也不敢反抗。毕竟那是镇邪司,在京城里,没人惹得起。 刘喜哈哈大笑。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加入镇邪司的好处,黑白全由自己断定。 “可惜,这些银子至少得拿出一半,去打点前驱所和后督所。” 他咬牙恨道。 很快,孙府就被翻了个底朝天。孙铭在家里只排第五,上面还有四个兄弟,孙家在兰陵坊也算是有头有脸了。 但是如今因为一句“孙五郎勾结妖邪,祸乱京城”,满府被抄。 刘喜只觉得畅快,威胁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将孙铭交出来!否则就定你们个窝藏主犯,罪加一等!” 孙府的人顿时哀嚎起来。 “冤枉!大人,冤枉啊!” 刘喜丝毫不理会他们,笑道:“冤枉?本队使刚从贾昌家里赶来,证据确凿,你们有何冤枉?对了,贾昌的斗鸡秘术也被孙铭抢了,我劝你们交出来。” 他还惦记着这个“聚宝盆”。 孙家家主爬出来,求道:“大人,孙铭半个月前就失踪了,我已经到京兆尹报了案,有案册卷宗可以作证!” 刘喜闻言一惊,孙铭早就失踪了?不应该啊?难道自己猜错了? 他心里忐忑,可是事情已经办到了这个地步,哪还有回旋余地? 他喝道:“胡说!你们孙府为了掩盖妖邪事实,竟然将孙铭也藏起来了!还去京兆尹报伪案,好大的胆子!” 这时候,人群里有人昂头叫道:“刘队使刘队使,此事我可以作证啊!孙铭根本没失踪,昨天我还见到呢!” 刘喜抬眼一望,喜道:“好啊!还是御史中丞家的内弟识大体!去,录口供按押,拿些赏银就可以走了!” 原来做伪证的正是沈中南。 他面露大喜:“谢谢刘队使!” 其他人赌客见状,纷纷叫道:“大人!我也可以作证!”“孙铭确实没有失踪,我才与他吃了酒!”“确有妖邪!” 刘喜眼见多了这么多证据,笑得合不拢嘴:“好好,都有赏银!” 一众赌客很快散了。 剩下的孙府众人却脸色煞白,他们明白这家完了,翻不了案了! “我、我要见礼部薛侍郎!” 孙家家主叫道。 刺啦。 刘喜挥刀斩断他的脖颈,扫视众人道:“若再喊冤,犹如此人。” 一时间,院子里噤若寒蝉。 “哈哈哈!识趣!” 刘喜连忙命人装金银首饰、珠玉财宝,然后他见孙府的夫人长得风韵妩媚,干脆伸手扯住她往偏房里走。 “大人,有……有妖邪!” 突然有一人叫道。 刘喜不耐烦地解裤子,叱道:“我知道有妖邪,孙府窝藏的,刚才已经有二十多人签押作证了!别烦老子!” 那人却颤声道:“不是,真、真有妖邪!大人,快……快跑!” 刘喜觉得不对劲,他将裤腰捏住,向上望去,然后就张大了嘴巴。 只见一只上身是干枯女子模样,下身却长着蝎子身躯、四肢和尾巴的怪物,正立在偏房屋顶,冷漠注视他们。 “妖……妖邪!” 他大喊一声,转头就跑,裤子却一下子落在脚踝,绊得他跌倒。 呼啦—— 剧烈的破空声响起。 刘喜惊慌地回头一望,只见那干枯的女子脸庞霎时间与自己隔着半寸对视,然后他就瞧见细长的尾巴射来。 噗嗤。 脑袋被一尾洞穿。 刘喜仰面倒地,到死都没想明白,怎么窝藏的妖邪真的出现了。 “救命——” 孙府里的人彻底慌乱了。 他们四散往外面跑。 那两名镇邪司的队员一直跟着刘喜,刚刚将珠宝金银装进箱子。刚才就是其中一人提醒刘喜有妖邪,要跑。 此时一个照面,刘喜就死了。 他们立即拔开了腿逃命。 呼! 剧烈的风声再次响起。 只见那蝎女只留一道残影在院子里,霎时间掠过一个个人的身子。 然后,这些人就倒下去。 两名队员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跑到外院门口,往外一闯,却撞在一人刀上,被反震回去。他们抬头一看,露出喜色:“太好了!裴队使!快救我们!” 来的正是裴十三和曹尘等人。 “我听外面议论,说你们要抄家?”裴十三没有应话,而是问道。 两人瞬间一慌:“没、没有!” 裴十三却拔刀向前一指,喝道:“去,杀了妖邪,你们就活。” 两人瞬间被逼得退回内院。 砰。 后面有重物落在地上,他们回头一望,只见蝎女冷冷注视两人。 生,或死。 不过是一场抉择。 第87章 他待你好吗 两人头皮发麻,握刀的手都在颤抖,然后,突然各自发一声喊。 一人向蝎女冲去,但是只听“呼”的一声,那蝎女的四对步足瞬间跃出,两只螯足一夹,就扭断了他的头。 另一人反向冲出,直奔裴十三,他不相信这位裴队使敢杀同僚。 噗—— 一柄佩刀横斩而出,将他的脖颈斩断。他睁大不可置信的眼睛,伸手一摸,满手都是血,旋即栽倒在地上。 “你……” 他还想说话,却只对上裴十三冰冷的眼眸,世界彻底黑下去。 曹尘向后说道:“今日之事,还请诸位烂在肚子里,别招麻烦。” 鹿不平等新人战战兢兢,齐声回道:“是,我等什么也没瞧见。” 裴十三浑不在意,握刀向蝎女走过去,将刀往地上一插,说道:“陈阿月,我不管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你现在是妖,所以我今日必将你斩于此地。” “嘶——” 那蝎女发出呲叫声,蓦然四对步足直进,冲向裴十三。两对前螯和两只干枯手掌一起抓向她的脑袋。 “死!” 裴十三迎面冲去,长腿横踢,撞在它的上身两只手掌上,而后侧身跃进,转身扫腿,攻向它的四对步足。 她看出来了,这四对步足尽管行动迅速、步调一致,但是因为数量多,闪躲起来远不如人的两腿方便。 她腿上的力量极强,堪比虎豹。这一击若扫中,能断它的步足。 果如所料。 蝎女为了保住下盘,不得不向旁一跳,蝎尾“嗖”地直奔裴十三。 “早在等你了!” 裴十三并不惊慌,向后翻身跃出,一把攥住刚才插在地上的佩刀,就劈向那蝎尾。原来她不是托大弃刀。 铛—— 那蝎尾竟如精铁一样坚硬。 裴十三猝不及防,顿时被那蝎女趁势突进,一螯将她扫飞出去。 “噌。” 曹尘伸手接住了她,“裴队使,伤没好就不要逞强了。一起上吧。” 但是裴十三却羞恼地竖起眉毛,这曹尘竟然双手揽在自己腰上,身体贴在背后,酥酥痒痒的,好教人讨厌。 “你下我上,注意节奏。” 曹尘的声音传来。 裴十三:“?” 她可不是初出闺阁的小姑娘,这些年见得多了,听得多了,尽管是处子之身,但也懂得男女间的那些欢事。 曹尘已经冲了出去。 裴十三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岔了。曹尘说的是他攻蝎女上身,自己攻蝎女下身。她不由脸颊烫红。 “愣着干嘛?快一点!” 曹尘催促道。 裴十三顿时脸颊更烫了:“你闭嘴!我自己来,不用你教!” 可是她说完就觉得不对,自己的话好像还是离不开那些破事。 “该死!” 她将怒气都撒在蝎女身上。 “啊——” 它顿时凄厉地嘶叫起来,声波仿佛蕴含力量,刺得他们耳畔生疼。 “小心!这是六品妖邪!” 曹尘的暗劲被震散,提醒道,“捂住耳朵,不要听它的声音!” 但是已经迟了,鹿不平等人霎时间七窍流血,栽在地上打滚、惨叫,显然已经被蝎女的声音刺伤了脑袋。 “速战速决!” 裴十三咬牙喝道。 曹尘顿时加快了速度,一拳一拳与蝎女对轰。他在这半月,早就稳住了六品武徒的境界,力量比它只强不弱。 再加上他手上的暗劲改为化劲,更是杀伤力强大。蝎女下盘被裴十三盯着砍,根本没法躲避曹尘的强攻。 “该结束了!” 曹尘蓦然脚步向前一踩,踢在它的前面螯足上,借势一跃,到了它的上半身,右手摊拳成掌,向下一拍。 八极——猛虎硬爬山! 蝎女干枯的脑袋顿时被一掌拍得开裂,淤白的眼眸变得暗淡。裴十三趁机一刀削过,将它拦腰砍成两截。 曹尘落在地上,却看见它的眼眸使劲翻动,似乎不甘心死去。纵然是身体断成两截,它也有执念未消。 “孙铭已经死了。” 曹尘蹲下身子,轻声说道。 那淤白邪恶的眼眸一顿,如被抽去了精气神,再也没了神采。 裴十三摸出驱魂铃开始摇晃。 …… “啪!” 一个老妇人拎着棍子甩过来,一下子抽在脸上,有女子在哭泣。 “我陈家……好歹也曾官至三品侍郎,如今虽然落得贱籍,但是你岂能不知自爱!你看看往来的都是什么人?” 老妇人边打边怒斥道。 “阿娘,阿月不结交他们,如何赚得银子?我们……快饿死了啊!” 女子辩解道。 迎头来的棍棒却更重了。 “你还顶嘴!” 女子咬紧牙,却不哭了。 …… “阿娘,我今日见到一个小郎君,真是诗才无双。他说红颜入骨照玲珑,金珠十解买歌重;昔日怜君难自许,寒门世家两峥嵘。可惜我只是一个贱籍。” 女子提着糕点回到家,递给老妇人,“这是楼里剩的梅花糕,我偷偷带了点,您饿了吧?快点吃了吧。” 老妇人接过糕点,因为牙齿掉了,只能舔上一些,叹道:“阿月,你可怪为娘打你?为娘……也心疼啊。” “不怪。” 女子嘻嘻笑道,“我知道阿娘盼我好,但是这世道容不得贱籍。” 老妇人觉得梅花糕有点酸,难受道:“你若是能嫁个好人家,有个奔头,为娘就算死,也觉得安心了。” 女子咬住唇,托起腮帮子念道:“可是魏国律法里说,人各有偶,色类须同;良贱既殊,何宜配合……” “我等贱籍,就只能嫁给贱籍,就算入了贵人府,也做不得妾,只能为奴为婢。除非有了子嗣,先成良人。” 老妇人沉默了。 “他说他叫曹淳,是一个读书人,温文尔雅,气度不凡。阿娘,你说如果我能嫁给他吗?听说他是平民。” 女子沮丧道,“我等贱籍,连嫁给平民都不行。他也看不上我……我只是歌雨楼的女伎,又有谁能看得上?” …… “阿娘阿娘!我有出路了!孙府的孙五郎说赎我出歌雨楼!” 女子兴奋地迎着雨跑回家。 老妇人身体不好,缩在被褥里,咳嗽得说不出话,但眼露笑意。 “阿娘,他说先让我到府里做丫鬟,等以后为他诞下子嗣,他再设法让我脱离贱籍。阿娘,我有盼头了。” 女子开心地说道。 “虽然五郎他好赌,脾气也不好,但是总归是贵人府、富人家。” 她掰扯着优缺点,叫道,“娘亲,等我有了钱,就带您去治好病。然后好好侍奉您颐养天年,您说好不好?” 老妇人咳嗽着点点头,满面笑容,只挤出一句话:“他待你好吗?” “……” 第88章 妖变三境 “你在看什么?” 裴十三转头问道,她发现曹尘自从出案子以来,就喜欢发呆。不过没等她追问,就听到手里的铃铛震响。 “咦,今日这邪灵怎么散得这么快?” 她好奇地打量道。 曹尘看一眼铃铛,突然问道:“裴队使,你说妖邪生前的执念,真的能带到死后吗?它们真是为了报仇?” 裴十三将铃铛递给鹿不平,让他继续守着,笑道:“当然不是,妖变后就是新生,与前尘旧事再无关系。” “所以,没有什么所谓的报仇之说。妖邪之所以会遵从本能,去完成生前的遗愿,不过是因为这是它们蜕变需要。妖变又有一层、二层、三层之说。” 曹尘疑惑不解,他从未听过这样的理论,妖变竟然还分层级? 裴十三走进内院查看情况,里面横尸遍地,多数孙府的亲眷、仆役都死在蝎女的毒手下,剩下人在瑟瑟发抖。 “哎。” 她微微一叹,转身看向曹尘说道,“妖邪每当完成生前的执念,就会蜕变得更强。妖邪一变谓之初生,乃是刚刚诞生,能力还不成熟,危险但不可怕。” “妖邪二变谓之蝉蜕,如蝉脱壳再生,能力获得大幅提升。这蝎女就是蝉蜕境,它已经了却了一项执念。” 曹尘总算听明白了,妖邪每了结一次生前的执念,就会蜕变一次。 最多似乎可以蜕变三次? 裴十三接着说道:“妖邪三变谓之圆觉,本是佛教用语,意思是一切如来本起因地,永断无明方成佛道。” “后来被用作妖邪的第三变,意指圆满无缺。此境妖邪实力恐怖,智慧超群,而且能够统御其他邪怪。” “你若是遇见,最好扭头就跑,否则纵是九品武徒,也有死无生。” 曹尘回头看向地上的蝎女尸体,揣度道:“初生、蝉蜕、圆觉,原来这就是妖邪的境界。上面……还有吗?” 裴十三摇摇头,说道:“妖邪只有这三种境界,再上面应该是没有了。至少我没听说过。不过妖邪之上,还有妖灵、妖王等存在,等闲我们是遇不到的。”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个世界很大,曹尘早就知道,如今所见所闻始终是冰山一角。 至于圆觉境以上还有没有更强的存在,曹尘是存疑的。对万事万物保持怀疑态度,是现代人的基本素养。 他提步往内院走。 “你去哪?” 裴十三在后面问道。 “如果说贾昌是驯鸡的角色,孙铭是运鸡,那么一定还有很多人买鸡。这种生意不是他俩就能做起来的。” 曹尘解释一声,“孙铭的房间里或许还有线索,我不管是非对错,只想多掌握点筹码,免得被掷为弃子。”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有很重的危机感,时常担心自己会死。 所以他多疑,谁也不信,杀起人来也是干净利落。可惜,这些势力根本瞧不上他一个蝼蚁,导致他没得选。 “我只能靠自己。” 曹尘现在看得明白。 裴十三皱了下眉头,没去管他。他们两人有过合作,也有过敌视,说到底都是各有各的目的,各走各的路。 就像那天所说。 ——他想活。 ——她想赢。 曹尘进到内院,随意抓了一个奴仆,也根本不管对方求饶、哭喊,径直让他带到孙铭的住处,才放了他。 推开门,屋里有一股霉味,看样子孙五郎在孙家混得也不怎么样。 “这个生意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孙铭,你的幕后主使会是谁?” 曹尘开始翻找物品,按照他的猜想,应该会有类似账册的存在,或者与下一个接头人的联络凭证和信件等。 很快,屋里就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但是除了一些正经的书册和《黄帝推宫策》《过穴十二法》《痴婆子传》《呼春稗史》《荆娘列传》,别无发现。 “一定还有暗格!” 曹尘已经习惯了这些大户人家的操作,改为寻找能翻动的机括。 “恩?” 他很快就发现一处不对劲,乃是一面铜镜,“这镜子……是嵌在桌子里的?是机关,还是有什么特殊用意?” 他使劲掰了两遍,发现掰不动,不由沿着铜镜仔细端详。须臾,他蓦然扯开对面的窗帘,阳光照射在镜子上。 镜面又将光芒反射到墙上。 “难道……” 曹尘立即在那墙上摸索,终于在阳光照射的地方打开一个暗格,“好精巧的布置,竟然会随着阳光挪动。” 他意识到里面放的东西,一定很重要,不由小心翼翼地查看。 只见暗格里是一枚龙纹玉佩。 色泽晶莹剔透。 那龙纹不是正常的游走、飞驰、昂首或盘踞模样,而是龙头向下,宛如要坠亡一样,中间镂刻一个小字。 【鼠】。 曹尘不明白这枚玉佩代表什么意思,皱了皱眉,将其揣进怀里。然后,他就快速退出房间,头也不回地离去。 …… “出什么事了?” “喏,孙府闹妖邪了!你们快看,出来的这些人就是镇邪司的鱼纹卫。听说里面死伤无数,孙府要倒了啊!” 一群人在外面指指点点。 “怎么会这样?我记得孙府背后还有礼部侍郎薛兆丰庇护,怎么说倒就倒了?我听说延祚坊也在闹妖邪?” 有人不可置信地问道。 “岂止,我刚从开明坊回来,那边也在闹妖邪,死了不下二十人。” 旁边有人撇嘴道。 其他人顿时人心惶惶:“京城怎么突然就乱了?”“哎,兴许是天怒人怨……”“最近我还是少逛曲坊吧。” 有孩童不知人间悲欢,嬉闹着冲进人群里,边跑边齐声唱道: “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西沙。妖非妖,人非人,桃李门墙不生花。坐守孤台成枯冢,让枣推梨有人夸。” “……” 曹尘觉得有点耳熟,蓦然望去,顿时看见一群孩童追逐着跑开。那声音只有只言片语落下,已经听不真切。 “?” 他不明白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若是前者,那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若是后者……那就麻烦了。 “裴队使,咱们接下来去哪?” 有一名队员问道。 “先去开明坊,等都处理完,再回司里一并结案。”裴十三雷厉风行地说道,她此时已经没了平日的温婉。 一群人立即启程。 而此时,天已经快黑了。 第89章 一拳入七品 两刻钟后,开明坊。 曹尘站在一处府邸外,眼见十分熟悉的碧瓦红墙,不禁讶异地问道:“你说另一处闹妖邪的地方是这里?” 那门牌上写了“李府”两字。 “不错,开明坊李府,原是朝议郎李琰的府邸,与宣阳郡夫人是亲眷。在今日午间,有妖邪出现在府里。” 常远留在了延祚坊,鹿不平留在了兰陵坊,现在是另一人汇报。 “这妖邪有不少人瞧见,身形矮小,行动迅捷,乃是四肢着地,背生双翅,前后共撕碎了府里二十余人。” 他继续说道,“不过后来它杀到内院附近,就突然失去了踪迹。” 曹尘看着牌匾,有些失神。 正是在这里,他遭遇了妖邪赤猴,也就是镇西军的兵卒赵亥。 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 像是命运的齿轮。 “进去看看。” 他推开门,踏了进去。 外院里聚集了不少人,有奴仆、有丫鬟,还有武奴持着刀剑戒备,其中一人像是管事,见状忙迎上来。 “大人,你们可算是来了!” 他自我介绍道,“我是李府旁系李渊,主家惨死,如今由我代为掌事。还望诸位大人替我李府镇妖驱邪。” 曹尘打量一眼他,年龄不大,约莫二十多岁,但是显得稳重老练。 “原来是李阿郎。” 他拱手问道,“我是镇邪司曹尘,不知那妖邪后来可再出现过。” 旁边有人在李渊耳畔私语。 他顿时脸色一变:“原来是曹右甲,我李府没想到两次麻烦您出面。禀大人,府里戒严之后,它就没再出现。” 他看向曹尘的目光有些惧怕,上次他来之后,家主李琰、夫人吴云溪、管家、两名武奴和门客陈全就都死了。 这回来……是祸是福? “带我们去看看。” 曹尘没有理会他的目光,直奔案发地,很快就看见内院沿途有不少尸体,如今已经被草席裹着,准备运走。 “大人,妖邪往这边跑了。” 李渊引着他们继续朝内院走,很快停在一处楼前,此楼曹尘也熟悉。 ——吴云溪的主卧。 也就是赵亥妖变的暗阁。 “你说妖邪进了楼里?” 曹尘皱眉道,他再次打量一眼李渊,发现此人虽然害怕,但是并不惊慌,不知道是有胆色,还是有倚仗。 “确实如此。” 李渊指着楼里道,“它跑进楼里之后,我组织人在外院登高交替巡查,以防它再突袭,但是至今没有出现。” 曹尘看一眼外围,在院墙、楼上等高处都有人守着,宛如岗哨。 “你会兵法?” 曹尘观察他的吐气、步伐,这才发现他是武者,但看不出境界。 李渊谦逊道:“在昭文书院受过两年教,读过兵书,后来荒废了学业,就退学归了家,谈不上会兵法。” 裴十三打量一眼楼阁,思忖道:“看来那妖邪就藏在楼里了。” 曹尘点点头,直接进到楼里:“妖邪凶险,我们一起搜查,别分散了力量。李阿郎,劳烦你们继续在外守着,如果发现妖邪逃窜,立即高声示警。” “若是没找到那妖邪……吴云溪的房里有一暗阁,它可能在里面。” 李渊应声到楼外指挥人围着。 裴十三跟着曹尘开始搜楼,还有两名队员本是刘喜队里的,如今也被他们给征用。刘喜死了,他们也没了队使。 这楼阁是三层建筑,有六个房间,还有厅堂、藏物间和书房等布置,很快就被他们搜查一遍,并无发现。 曹尘不由皱眉:“果真在暗阁?” 妖邪…… 怎么会知道暗阁? 一个个熟人的面孔在眼前掠过。 朝议郎李琰死了,吴云溪死了,管家成福死了,两名武奴死了,当时还有一些人在场,是那些奴仆、丫鬟…… “不对,还遗漏了一个人。” 他突然想道。 同一时间,手上动作不停,已经打开了暗阁。曹尘转身提醒道:“裴队使,这暗阁里狭窄,人多反而掣肘。” 裴十三会意:“你们在外面守着,我和曹右甲先下去探查。” 两名队员候在房间里。 曹尘与裴十三两人走下阶梯。他熟练地用火折点燃壁灯,三进室的地下暗阁在两人视野里变得亮堂起来。 “滋滋……” 深处突然响起怪异的声音。 曹尘和裴十三脚步一停,顿时觉得那声音宛如针刺一样扎在脑袋上。裴十三俏脸一白:“小心,是音攻!” 那声音立即密集响起,在狭窄的地下暗阁里不住回荡,无数音波如同水纹一样,交织成密密麻麻的伏杀网。 曹尘只觉得脑袋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尖叫、在刺鸣,身体一僵,就单膝跪在地上。旁边的裴十三全身直颤。 两人捂住耳朵,却根本阻断不了那声音,体内五脏六腑在随着声波的频率震颤,剧烈的恶心感冲向咽喉。 这时候,里面的怪物快速逼近,落在房间的廊道上。曹尘勉强抬起头,看清那是一只宛如蝙蝠一样的妖邪。 它的脑袋像一个人类孩童,两只蝠翼向左右展开,眼睛红彤彤的,仿佛两个光点,与曹尘的目光对撞在一起。 “滋!” 它张开獠牙,眼神凶狠。 唰—— 裴十三拔出了佩刀,但是手腕却被一人按住:“这一次,让我来。” 曹尘已经站了起来。 裴十三当啷一声没握住刀,颤着身体问道:“你……你没事?” 曹尘缓缓活动筋骨,笑道:“桩法是一切武道根基,当桩法达到一定境界,奇经八脉、五脏六腑都受掌控。” “气血如滔滔江河冲刷,这种外感的音波攻击已经无法撼动了。” 裴十三豁然明白。 原来他刚才的虚弱都是装的,目的就是引这只蝠童怪物出来。 男人……果然不能信。 “可是他说他的桩法能挡住音波,稳住五脏六腑,为何我不行?” 她有点疑惑。 曹尘已经大步踏出。那蝠童尖鸣一声,两翼一振,猛然撞过来。 “八极——阎王崩拳!” 他沉肘进步,一拳轰出,气血滚滚流淌,筋骨如雷轰鸣。 砰!! 那蝠童倒飞出去。 它本想仗着身体敏捷、双翼加持,突袭曹尘,却被他以力破巧,以一记崩拳轰在脑门正中,瞬间重伤垂死。 裴十三眼眸一紧。 “七品!” 第90章 封于修 曹尘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气血像是冲破了某种关隘,撞在骨骼、经络上,发出鼓面“咚咚”一样的震响。 这是练膜之境。 六品练筋练骨,七品练膜练脏。 曹尘花费半月时间,不仅养好了伤势,而且不破不立,一举踏入七品。 裴十三心里万分震惊,不住呢喃:“他才习武多久,怎么会这么快?怎么会这么快……难道他是天才?” 她是亲眼见证他成长的。 “除非他在宫里就习了武,卷宗做了隐瞒……好一个曹右甲。” 她觉得对方藏得太深。 “终于七品了!” 曹尘对自己的进度并不满意,他走的是内外无敌之路,要想精进神速,就得不断战斗,在生死间磨砺自身。 之前他已经挑战过铁拳屠天洪、快腿陈北年,拳法、腿法相继达到圆满境界,体魄也受内外挤压,磨砺精进。 现在,轮到擒拿了。 在破庙里,镇西军的老卒黄巡与他过过招,但是他太弱了,只能算是开胃小菜。接下来,曹尘要寻擒拿高手。 “不妨问问前驱所。” 他心里思量道。 此时音波已经散了,裴十三终于缓过气,上前查探道:“它已经死了。你这一拳直接震碎了它的颅骨。” 蝠童的脑袋瘪成了半球状。 曹尘轻声一叹,已经猜出了它的身份,乃是之前李府管家成福的儿子,他曾被吴云溪狎戏过,名字叫成贤。 裴十三往鼓鼓囊囊的胸口一探,猛然怔住:“不好!驱魂铃没了!” 曹尘愣了下:“?” 之前他们的驱魂铃分别给了常远和鹿不平,因为案情着急就赶了过来,并没有回镇邪司申领新的驱魂装备。 可是……这会怎么样? 曹尘脸色一变,就见裴十三剧烈震颤起来,她的眼里亮起红色光点,嘴里发出若有若无的呢喃和挣扎低吼。 邪灵……在入侵她的身体! “裴十三!” 曹尘抓住她的肩膀,试图唤醒她,“糟了,妖为外相,邪是内因。邪灵不死,妖邪不灭!它要借体重生!” 裴十三的声音在挣扎中响起:“没用了,杀……杀了我……” 她现在的情况,一如当时的赵亥侵蚀了李琰,将他焚烧成白骨。 “你的债还没还!凭什么就想死!”曹尘紧紧咬住牙,心念急转。 他的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说:“让她死、让她死!她是右相府的人,她死了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快逃吧……” 曹尘一把攥紧了她的脖子,冷声道:“好!那我就杀了你!” 裴十三仅存的意识笑道:“来吧,可惜……不能亲手手刃右相……若是可以,有朝一日,替我……杀了他!” 曹尘眼眸一顿。 她不过是想替裴府报仇而已啊。 “我会的。” 曹尘闭上了眼睛,猛然手上一用力,将裴十三一把搂在怀里,“可是,我更想看看邪灵……是什么模样啊!” 黑暗的意识世界里,亮起一圈圈星环,一道身影出现在近处。他望向远处的黑暗,一团阴影在扭曲、蔓延。 当时赵亥侵蚀朝议郎李琰的时候,曹尘就感觉到过邪灵的存在,只不过当时它是选择了李琰,而非自己。 现在,他再次感觉到了。 如果换做以前,他没能力主动去看。 但是白芍的两次魂术,助他开启了轮回星环的新功用。曹尘已经能够随时随地进入意识世界,借此感知内外。 这也是他能摆脱白芍控制的原因。 “成贤!来战!” 他在意识世界里大喝道。 那团扭曲的阴影一顿,蓦然离开了盘踞的地方,向他急速冲来。 表现在外在,则是裴十三眼眸一暗,那团红光从其眼中消失,有一团看不见的怨念自她的脑袋冲进曹尘脑袋。 下一瞬,曹尘就看清楚了对方。 只见一个孩童全身缭绕着暗红色的光芒,背后延展出长长的蝠翼,脸色暗青,獠牙突出,变得狰狞可怖。 “你……我要杀了你!” 它混乱的意识在呢喃道。 曹尘顿时明白,自己也是它的执念之一。 成贤乃是李府的家生子,从小在府里长大,但是才成少年,就被吴云溪盯上,心里定然留下了不浅的阴影。 而在半个月前,他唯一的依靠,父亲成福,又死在了曹尘手里。 尽管对外说是死于妖邪之手,但是成贤的心里恐怕并不相信。 所以,它的执念里…… 也想杀他! 曹尘看着邪灵叹道:“此世悲苦,你既已离去,又何必回头?” 那蝠童却陡然嘶吼起来,杀意沸腾而起,两翼一振,就携带暗红色的怨念,向曹尘的意识体直扑过去。 它还未近身,曹尘就觉得一股混乱、邪恶的意志在疯狂侵蚀自身。 “大娘……不要!不……” “不,我不舒服,我不喜欢。求求你,以后不要碰我了好不好?” “王婶,大娘死了,家主死了,阿爹也死了,我好难过……啊,你干什么?没有,不,我没和大娘……不!” “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如此对我?爹,我好想你……” “李三郎,不要……什么王婶,我没有……你……饶了我吧……” “啊啊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若是可以,我要将你们全杀了!” “杀……” “……” 曹尘总算明白他经历了什么,成贤作为一个家生子,一个奴仆,一个贱籍,本就只能受主家予取予求。 可其中,又有多少病态? “裴十三说得对,既然成了妖邪,就与前尘往事再无关系了。” 曹尘向后飞退。 “而我,与你不同。” 说着,他向身后的星环一招手,“封于修,我给你出手的机会。”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第八圈星环猛然剧烈震荡,而后流光一样的记忆快速汇聚成团,化作一道璀璨的人影。 那光芒又暗下去,露出一位跛着脚、歪着脑袋的青年缓缓走出。 “封于修,讨教了!” 下一刻,青年就大踏步冲出,一拳轰在对面的蝠童身上。那疯狂的邪念、怨念,竟然不能影响他分毫。 “原来这就是星环的妙用。” 曹尘远远望着,隐约明白自己的轮回星环并非摆设,而是十世积累,尽集于此。如今的封于修也并非封于修。 而是一世记忆、一道执念、一种本能。他只能在意识世界里出现。 第91章 再回贾府 李府,暗室里。 裴十三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昏黄的壁灯映入眼帘,她伸手揉一揉发疼的脑袋,疑惑道:“我……我怎么没死?” 旁边传来一道声音:“那邪灵智慧不俗,良心未泯,我与它好好说道了一番。它幡然醒悟,弃了你跑了。” 裴十三望过去,正是曹尘。 她面色愕然:“良心未泯?跑了?这怎么可能!邪灵若不附体,最多只能活十二个时辰,它怎么可能舍弃我?” 曹尘从盘坐的状态站起身。 “兴许是它有更好的选择。对了,你要我杀的人,我暂时杀不了。” 他吐出一口气息,身上的武道气机像是更强了,“你自己杀吧。” 裴十三怔怔望着他,才想起来自己临死前恳求他有机会去杀右相。 如今自己没死…… 那这事终究还是要自己去做。 “我欠你的,随时等你来取。” 她突然低声说道。 曹尘微微一愣,旋即摇摇头,没有说什么,自顾自感应体内的情况,思量道:“没想到这邪灵还有点作用。” 他明显感觉到,封于修打死蝠童后,那团怨念并没有溃散,而是被自己的星环搅碎、吸纳,并进了流光里。 但是那里面并没有记忆,只剩下本源的能量,助曹尘壮大意志。 “莫非……我能吞噬邪灵?” 他突发奇想道。 这种意志的壮大,与前世的练神有点相像,都是自虚无中诞生意志,神定气闲,抱元守一,滋生、蕴养神念。 不过,更直接些。 “日后再试试。” 曹尘看一眼裴十三,嫌弃道,“能站起来了呀?恢复了就出去,免得旁人以为咱们在暗室里做什么勾当。” “你!” 裴十三气得胸口直颤,心想这家伙当真没几句好话,要是自己能解开封骨钉的限制,定然打得他满地找牙。 “走!” 她挣扎着起身,往外走去。 登上阶梯时,曹尘却伸手扶住她的腰,免得她摔倒,磕碰到自己。 …… 外面,李渊布置下一排排奴仆,围住楼阁。其中按五人一队,都有武奴带头,虽然修为不高,但也胜过常人。 另外还有两队人手持火把,旁边有桐油等物,随时能采用火攻。 “小心!有人出来了!” 高处的“哨兵”叫道。 李渊一挥手,众人戒备到极致,突然那门被推开,走出一个人。 “是……是曹右甲!” 顿时有人惊呼起来,然后就见裴十三和另外两名鱼纹卫走出来。 “裴队使!曹右甲!你们可杀了妖邪?我们怎么没听到动静?” 李渊急忙上前问道。 “李阿郎勿慌,那妖邪逃进了暗阁里,已经被我们斩杀。不过,妖邪之地暂不可惊扰,你派人继续守着。” 曹尘点头道,“镇邪司会安排人过来善后,等彻底驱除了邪灵,你们再靠近屋子。若有意外,及时来报。” 李渊明白严重性,连忙应下。 裴十三还是怀疑地看一眼曹尘,心想那邪灵未必是跑了,也有可能……她脸色微变,会不会是缠上他了? 她心里惴惴不安。 “裴队使,三个案子都已经了了。天色也已经黑了,你们先回去结案。永达坊贾府那边,我还得去通告一声。” 曹尘转身说道。 斗鸡童贾昌死了,他们是一路追着妖邪过来的。如今蝎女也死了,按照惯例,他们得回去通告一声结果。 裴十三见他安排周密,心里虽然担心,还是点头道:“就如此办。” 他们向李渊告辞一声,就分作两批人匆匆离去。裴十三领着队员回镇邪司,而曹尘则独自一人向贾府行去。 李渊望着他们离去,直到在黑暗里看不清,仍然没有挪开目光。 “阿郎,您在看什么?” 有仆役好奇地问道。 如今李府连番变故,现在是这位旁系的李阿郎执掌李氏一族。经过这次的妖邪之乱,众人对他心服口服。 “这位曹右甲不简单,仿佛能一眼看穿我一样。这种人我至今只见到过两个。一个是圣上,一个是……右相。” 李渊摇摇头,往外院走,“轮番守着,其他人休息。如今魏国鼎盛,京城繁华,我李府只求一隅安身。” …… 平康坊,右相府。 一名奴仆匆匆走进外院的一处花园,禀报道:“白芍姑娘,府外传来消息,您让关注的那个曹尘独自走了。” 正在浇花的白芍眼里一喜,问道:“哦?快说,他去哪了?” 奴仆躬身道:“据消息里讲,他是回永达坊贾府通告案件结果。” 白芍顿时放下了水勺,捡起一旁的锦帕擦手道:“哼,这家伙天天缩在镇邪司里面,我本以为没有机会了。” “没想到他还敢出来,出来也就算了,还敢脱离裴十三独自走。” 她握住腰后的笏板,放在手里抚摸,“真是天助我也。今夜我就杀了你,夺回账册,为夜奴报仇雪恨。” 说完,她绣鞋在花叶上一踏,整个人如同有风托着,越过花园而去。 …… 永达坊,贾府。 老太爷独自坐在空房里,眼见天色黑暗下来,端着茶兀自发呆。 贾昌死了,贾府没了传承。 这时候,外面出现两道人影,走到近前禀道:“老太爷,曹右甲来了。” 屋里的老人手心一颤,差点打碎了茶盏,慌忙起身道:“大人。” 曹尘摆了摆手:“老太爷请坐,曹某此来,是有两件事想处理。” 通禀的奴仆离开,老太爷重新坐在椅子里,端起茶盏喝一口压惊。 “曹右甲但说无妨。” 他皱紧眉头道。 “第一件事,就是贾阿郎的死,确实是妖邪所为,如今已经伏诛。” 曹尘不紧不慢地说道,“这第二件事,是曹某想问一句,这块玉佩……老太爷可见过?可知道它的来历。” 说着,他将在孙铭房间里找到龙形鼠字玉佩,摆在了面前的桌上。 老太爷瞬间目光一缩,问道:“咳咳……老朽不明白曹右甲的意思。” 曹尘似乎早有所料,轻轻抚摸那玉佩笑道:“是啊,贾府的斗鸡术一脉单传,贾阿郎天赋异禀,名震天下。” “可是他的路却走歪了。老太爷,贾府名声不能塌,您的心里也怀着良善。那陈阿月……是您放出来的吧?” 此言一出,老太爷面色大变。 第92章 九衢唯月 “你……你怎么会知道?” 他神情慌乱地问道。 曹尘将玉佩揣回了怀里,认真道:“我本来也不知道,可是这一诈你,就真的知道了。老太爷,您老了啊!” 老太爷这才明白中了他的计,苦笑道:“关心则乱,是老朽小看曹右甲了。” 曹尘摇头道:“您不必在我面前演这些。妖邪虽然也有智慧,但是凶性难抑,若是无人为其掩盖,那地窖的铁盖又怎么会重新盖好,毫无破绽露出?” 他为刚才的话解释道,“而且地窖里有铁链,那陈阿月是被锁住的。未成妖邪时,她一个凡人绝不可能挣脱。” “还有一点,那地窖的泥土里有水。当初探查的时候,裴队使等人以为是陈阿月的屎尿,但是忽略了一点。” 曹尘看向老太爷桌子上的杯盏。 “我在踢开稻草的时候,还看到一些碎盏,是和头发缠在一起的。当时我没有想明白,这些碎盏从哪里来。”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您在之前就去过地窖,您早就知道贾昌的事。” 老太爷的脸色越来越白。 “可老朽为什么要见她?还要放了她呢?” 他哆嗦着嘴唇问道。 曹尘轻叹:“是啊!您为什么要见她呢?是因为怕她的事情暴露,损了贾府的声名,还是您……想杀她呢?” 老太爷豁然抬头,凝视向曹尘。 “不必看我,您应该再看看陈阿月,正如您当日下地窖看望她一样。” 曹尘摇摇头,站起了身。 “我猜您最开始的时候,是心存善念,想放她一条生路。所以给她端了水,替她解了铁链。但是,您后悔了。”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您后来杀了她,凶器就是这样的杯盏。” “可是您打扫的时候,终究因为老眼昏花,未能将所有的碎盏捡起。您更没有想到,陈阿月会在死后妖变。” “当贾昌死了,陈阿月化的蝎女跑了,您才又担心起贾府的名声,所以悄悄到鸡场,将地窖重新盖成原样。” 老太爷的手微微颤抖,眼睛死死地盯在曹尘身上。 “镇邪司,果然名不虚传!” 他轻声叹道,“你说的虽然只是猜想,但是离当时的情状也有十之八九了。不过,老朽还有一点不明白。” “你是怎么知道我贾府斗鸡是一脉单传,而老朽回过鸡场呢?” 曹尘见他承认了,也不着急。 “有两处疑点。” 他在屋里踱步道,“第一,贾昌十三岁名动天下,得圣上宠爱。他固然是天才,但曹某却不相信他毫无底蕴。” “所以前驱所的卷宗里说贾府是一脉单传的时候,我就想到,可能一脉单传的不仅仅是人,还有技艺。” “第二,您在踏入鸡场的时候,虽然被粪便等臭味呛得咳嗽,但是您却没有捂住口鼻,说明您早就习惯了。” “而那些鸡看到您过来,竟然全都吓得跑开了。说明它们认得您。” 曹尘看向老太爷,笑问道:“所以,老太爷您也精通斗鸡吧?” 房间里顿时沉默下来。 老太爷神情失落,端坐在正堂椅子中,过了好久才叹道:“我贾氏曾也做过边将、禁军乃至宫廷侍卫。” “但是不仅活得艰难,受世家贵族打压,而且难得善终。直到有一日,祖上得了一册斗鸡秘术,才日渐富奢。” “到了昌儿这一代,我更是动用关系,才让他得以在圣上面前一展技艺。而当今圣上正喜好这些奇技淫巧。” “所以我贾府才有今日的辉煌。” 他摇摇头,嘴角却溢出鲜血,“可惜,昌儿受恶人蛊惑,在斗鸡之外,又参与买姬驯姬卖姬等罪恶生意。” “我曾劝他多次,他都听不进去。又见那陈阿月可怜,才偷偷潜进地窖,本想放了她,给昌儿一个警醒。” “谁知她竟以此要挟老朽保她一世富贵,咳咳……那就容不得她活下去了。可老朽万万没想到她会妖变。” 老太爷苦笑,那血液流得更多了。 曹尘静静看着,目光落在刚才的那杯盏上,也意外道:“我也没想到,老太爷在我来之前就有了死志。” 那杯里的茶有毒,在曹尘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被老太爷饮下。 “咳咳……” 老太爷挣扎着起身,向曹尘拱手行礼,“曹右甲,贾府罪孽,老朽和昌儿愿以命相偿。还望高抬贵手。” “我还有一名庶子在外,也有血脉传承。我等可死,贾府名声不能倒。往后这府邸就交给他们打理了。” 原来他早已经安排好了后事。 曹尘沉默,没有回答,而是抬眼与他对视,仿佛在等待什么。 “罢了,这玉佩是我在昌儿身上找到的,就交给你吧。” 老太爷摇摇头,终于从怀里颤巍巍地摸出一枚龙形玉佩,其样式赫然与之前曹尘掏出来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应该就是那个做买姬卖姬生意的势力所留,可能象征某种身份。 曹尘接过一看,发现上面唯一的区别就是刻的字不同。 他手里的是“鼠”字,而这枚玉佩上刻的是一个“鸡”字。 字如其人,倒是与贾昌般配。 “多谢,今日之事,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 曹尘终于答复道。 然后,他就再也不看老太爷,揣起玉佩,转身往屋外走去。 “咳咳……冤孽啊!” 贾府老太爷在正堂里使劲地跺两下脚,蓦然手掌一扫,打翻了茶盏,而后眼睛越来越黯淡,只有血沿着嘴角直流。 须臾,终于有仆役发现他的异常。 贾府里顿时响起慌乱的叫喊:“不好了!老太爷殡天了!” …… 夜色覆盖了整座京城,有灯火升在繁华处,与明月辉映成趣。 曹尘独自走在坊道上。 有二更的更声响起,永达坊的坊门缓缓闭合,已经到了宵禁时间。 坊门口的鼓“咚咚咚”地催促着响起,各家各户都关紧了门。 很快,一片片坊就安静下来。 鼓绝人散,九衢唯月。 “你既然这么聪明,那可算准了我会来?” 一道娇柔的声音突然在街巷里响起。 曹尘停住了脚步。 他抬头一望,正瞧见白芍侧着身体,对着明月坐在屋檐上,双腿自然屈放,裙摆飘扬,宛如仙子谪临世间。 他禁不住咧嘴笑道:“我若没算准,又岂会独自来这永达坊?” 白芍豁然转头,与他对视在一起。 “你……不怕死?” 第93章 杀白芍 这京城里哪个不怕她? 当日的太明学宫天骄赵锴,听到她的名字,就吓得扭头逃跑。 右相府亲信、天师道高徒…… 这两个标签,无论在朝在野,都足以令许多人夹起尾巴做人。 但是曹尘竟然在主动等她! “怕死。” 曹尘笑道,“我若不怕死,之前就不会躲着你走,也不会缩在镇邪司里半个月不露头。裴十三也让我提防你。” 他歪着脑袋,活动一下筋骨。 “可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躲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跳出来杀我。不如引你出来……” 曹尘的目光变得冷冽,瞳孔深处透着疯狂,“万一是我杀了你呢?” 如今,他晋级七品了。 不足五品的时候,他就能杀死八品的陈北年,今日他又岂会怯战? “咯咯咯,可你知不知道,我是方术师!而且还是一名道师!” 白芍仰着脖颈笑起来,“哦对了,你才进镇邪司,又哪会懂什么是方术师?我便与你讲讲,让你死个明白。” 说着,她翻身一跃,整个人竟然临风而立数息,才缓缓落在街道上。 “我天师道身为天下方术师之首,修的是天地人三才之道。” 她抚摸墨黑色的笏板笑道,“方术师与武者一样,第一境称为道徒,第二境称为道师。而今,我就是道师!” “不过,真正比起来,气海境的武师可远远不是我的对手。所以那太明学宫的赵锴,才会一见我就逃。” “你连武师都不如,就敢挑衅我一名道师?咯咯咯,真好笑!” 曹尘盯着她的笏板看了两眼,才认真问道:“那方术师可有弱点?” 白芍一怔。是的,方术师很强,同境界的方术师完全可以碾压武者。但是为什么世人还是习武居多? 武者就真的不能胜过方术师吗? “哼,就算有弱点,我又怎会告诉你?” 白芍的眼眸冷下来,语气里也没了耐心,“曹尘,今夜可不会再有燕寒烟救你。将账册交给我,我饶你一命!” 曹尘弓步向前,摆出二郎担山势:“你若想要,就过来拿好了。” 白芍不禁怒起来。 这曹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也罢,那我便拿下你,再问那账册下落!” 说着,她轻轻抚摸笏板。 曹尘觉得脑袋一沉,是对方的魂术又夹在声音里,悄然袭来了。 他不由身体一僵,眼睁睁看着白芍面带笑容地走过来。 她巧笑道:“咯咯,我还以为你真掌握了什么秘术,能对抗我的魂术。如今看来,你上次脱身只是侥幸。” 转眼,她就走到了三丈远。 但是她却停住了,招手道:“过来,跪下唤我主人,老老实实交代账册在哪。本姑娘高兴,兴许饶了你。” 一股魂念的波动,刹那间传入曹尘的脑海里,试图操纵他行动。 但是,他却没按照白芍的吩咐去做,而是微微一叹:“没想到你这么谨慎。我竟然没能骗你走得更近。” 此言一出,白芍脸色大变! 然而曹尘在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的瞬间,就已经大踏步冲出、突进。 “你竟然真能摆脱我的魂术!不可能……这不可能!” 白芍犹自不可置信,蓦然手指掐诀,唤出两束风刃向前吹去。 曹尘却面露疯狂,迎面直冲。 呼—— 他侧身贴着一枚风刃,让其自肩头掠过,而后又一跃步,任由另一枚风刃贴着腋下穿梭。距离白芍,一丈半! “白芍,这世间没有什么不可能!” 曹尘猛然大喝道,令白芍略微失神,然后逼近,一拳重重轰出。 “天字诀——风!” 白芍的身上环绕着一股风,托着她就往一旁轻灵地闪去。 但是看过她出手的曹尘,岂会没有预料,蓦然叫道:“燕小六,截她右肩,杀了她!” 白芍瞬间一惊。 糟糕,燕寒烟也来了! 她的身体不由止住闪躲的趋势,想往左侧避让,但是曹尘正从左边追来,猛然探出手掌,搭在了她的肩上。 “谁说方术师没有弱点?” 下一瞬,他就在白芍惊恐的目光里在肩胛穴用劲一按,令她半个身子酥麻,然后五指沿着玉臂向下划拉。 “空手夺白刃!” 曹尘手掌一翻,就将白芍的笏板抢夺在手中,而后身形向后平撤,避开突然出现的两枚紧贴着脖颈的风刃。 “你!” 白芍的身体顿时一虚,环绕的风势瞬间溃散、消失。她死死望向曹尘手里的笏板,脸色煞白道:“还给我!” “哦?” 曹尘顿时笑了,高高举起笏板,对着月光打量道,“这笏板究竟有什么秘密,竟然能让你掌握方术师的力量?” 白芍脸色难看,方术师的秘密竟然被他看出来了。 “还给我!” 她冲出去,伸手抢夺曹尘手里的笏板,却被对方反手一压,扣住手腕,紧接着身体被向前一拉,贴住胸膛。 曹尘一只手探出,捏住了她的下巴,端详道:“看来我猜得没错,方术师的力量终究要靠这外物来施展?” 白芍费力挣扎,但是一身的道师灵气没有笏板依凭,却根本没办法与此方天地产生勾连,也无法施展术法。 “你……曹尘,你敢欺负我,右相府和天师道不会放过你的!” 她的眼里喷发出恨意。 自下山以来,白芍一向顺风顺水,到了哪都被人捧着,即便在右相府挂了丫鬟名义,她也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可是自从遇到这曹尘,就连番碰壁,着实让她感到万分恼怒。 而现在,自己竟然被他夺了本命物,身体也被对方扣着、羞辱。 不能忍! 不可饶恕! “右相府固然可怕,但是如今我已经得罪了,又岂会怕再多得罪一次。天师道远在鄱阳郡,又能耐我何?” 曹尘摇头道,“白姑娘,曹某向来恩怨分明。当时你杀我一次,今日我便杀你一次。我们扯平了,如何?” 白芍面露骇然:“这家伙……竟然要杀我!不,他怎么敢杀我!” 她从小到大,何曾遇到过这样的生死危机?她猛然缩身,想要逃跑,却觉得曹尘手上的劲力加重,扯着她向下。 然后,那粗重的双手一拧。 咔嚓! 白芍的脑袋被掰向脑后,犹自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曹尘。 “扯平了。” 第94章 终属蝼蚁 西城。 延福坊,玉芝观。 一座道观静静屹立于闹市之中,即便是深夜,观内主殿也依然香火缭绕,偏房里有道童轻诵道经的声音。 而在主殿深处的院子里,还有一间静室,里面坐着一位坤道。 她穿着青色道袍,头戴方巾,容颜清丽,前襟绣着祥云纹饰,腰间束着紫色流烟带,左右摆放着仙鹤雕像。 她手执一件玉白色笏板,闭目静修的模样,显得出尘绝俗。 噗! 她突然由静转动,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血迹染得地面殷红。 这时她睁开眼睛,气质完全显现,才可见她的样貌与白芍有七分相似,却比白芍更多了一份翩然若仙的美。 有守殿的道童被惊醒,匆匆跑来问道:“白道师,出什么事了?” 坤道的脸色有些难看,抬眼凝望向门外阴沉的夜,蹙眉道:“我的分身被人杀了,是那个叫曹尘的家伙!” 原来白芍竟然只是她的一道分身。 “可恶,我天师道常用的两种护道法,夜奴和傀儡身,竟然都毁在此人手里。这是断道之仇,不可不报!” 坤道白芍攥紧了手里的玉白色笏板,“更何况我的本命物也被他夺走一半,必须要找回来。曹尘……” 她闭紧双目,记住这个名字。 分身白芍死前的一幕幕也随着秘术的联系,反馈到脑海里。 那是被曹尘捏住下巴,压在怀里,还有最后扭断脖子的景象。 “等贫道养好伤,定找你算账!” 她压抑住愤怒,重新盘膝静坐,玉白色的笏板亮起莹莹光芒。 道童见她闭目,也赶紧屏住呼吸,一步步后退,悄然离开静室。 他的脑袋里却禁不住想:“不知道是哪个胆大的家伙,竟敢杀了白道师的分身。这个梁子怕是解不开了。” …… 永兴坊,镇邪司。 “督察使,永达坊的蝎女和开明坊的蝠童两个案子都结了。不过,兰陵坊的孙府不幸被蝎女盯上,府毁人亡。” 裴十三在马云腾的庑房里禀报,叹息一声道,“刘队使也牺牲了。” 马云腾记录卷宗的笔一顿,不可置信道:“你说刘喜……死了?” 他没想到前驱所口里的两个小案子,竟然才出去就死了一名队使。 而且这刘喜……不是没背景。 “督察使,他一意孤行,擅自前往兰陵坊追杀妖邪,死了是本事不济。不仅他死了,跟着他的两人也死了。” 裴十三解气地说道。 刘喜当日针对她,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如今总算出了口气。而且,就算刘喜此次没死,她也打算找回场子。 “话不能这么说。” 马云腾苦着脸说道,“毕竟是在杂家手下死的,也算是因公殉职。” 裴十三会意,连忙说道:“督察使说得是。对了,曹右甲没有回来,独自去永达坊贾府通告案子结果了。” “这回的案子多亏他出手,找到了蝎女的踪迹,还镇杀了蝠童。” 她又被曹尘救了一命,仍然没有抢功的意思,“曹右甲应属首功。” 马云腾的脸上顿时露出笑意,提笔继续书写卷宗:“看来杂家果真没看错他,月底的考察应该是没问题了。” 他说的是转正的事。 裴十三拱手道:“这是好事,卑职替曹右甲先行谢过督察使。” 马云腾摆摆手,笑道:“哎,这是他小子有慧根、有本事,与杂家无关。这次三个案件,都属他居功至伟。” “告诉他别说杂家埋没功臣。杂家会向上请示,奖励他入武库或宝库一趟,选择一门黄品武学或兵器宝物。” 裴十三点点头,这武库和宝库都是镇邪司的重要地方,藏着珍宝秘籍,一般的鱼纹卫甚至不知道它们在哪。 而天下武学又分为入品和不入品两种。不入品的武学,例如《快刀三式》《铁衫功》,都是基础功法。 而入了品的武学都有传承意义。 像魏国一些普通或没落的武学世家,镇族传承的就是黄品武学。 入品武学最大的特点,就是练到一定地步后,能与体内穴位勾连,产生特殊的功效,或能轻身,或能强体。 像裴十三修炼的腿法就是玄品武学《红叶腿》,达到圆满层次后,能调动腿部十六处要穴,灵敏远胜常人。 不过,要配合内气才能使出来。 “既是死了人,休沐几日吧!” 马云腾摆摆手,吩咐道。 裴十三拱手行礼,向外退去:“多谢督察使,我定转告曹右甲。” 屋子里再次静下来。 马云腾捏着笔,不时在卷宗上写写改改,过了好半晌,才定稿道:“也该将曹尘的情况呈给上面看看了。” 说完,他将这册卷宗拿在手里,熄灭驱魔香,推门向外走去。 镇邪司的这片建筑其实不大,四周都是连绵的庑房,是前驱所、中事所和后督所办事的地方,中间则立着剑。 那是封魔剑。 是镇邪司的精神象征。 而此时马云腾出了庑房,不往外走,而是走向距离封魔剑最近的一间院子里,向黑暗的庑房里面躬身行礼。 “后督所马云腾有事禀奏。” 他的声音传进房里。 四周顿时像有许多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令他额头渐渐见汗。须臾,才有一人自屋里回道:“递上卷宗,何事?” 马云腾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两步,将手里的卷宗递到门槛上方。 一只漆黑的手接住了卷宗。 “启禀大人,卑职发现一个可造之材,年仅十八岁就已经晋升六品武徒,更在五品就力压武院的八品天骄。” 马云腾同时禀报道,“近来他屡立奇功,胆大心细,外圆滑而内狠辣,而且家世清正,八代皆属平民。”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问道,“敢问是否着重栽培,纳为己用,留待日后补我下三所封魔卫之空缺?” 他这是在为曹尘求前程。 那些银子没白送。 黑暗的庑房里陷入寂静。 马云腾不敢多言语,就这么在屋外静静等着。过了许久,刚才那只漆黑的手掌才伸出来,递出方才的卷宗。 马云腾连忙打开一看,只见卷宗最后一页多了一个字——阅。 同时,那屋里的人传话道:“大人说,不到武师,终属蝼蚁。不必过分关注,准他入武库、宝库各选一件。” 马云腾精神一振,旋即又失落,曹尘这般还入不得大人眼里吗? “是,卑职遵命!” 第95章 美人恩 十天后,镇邪司。 卢媞一路小跑,到达院子里,叫道:“曹右甲!常远回来了!” 曹尘正在院子里练武,自从上次一战,他落得一阵清静。听说京城里又闹了两次妖邪,但都被其他队处理了。 白芍死的事似乎没有掀起轩然大波,就是裴十三有一次从右相府回来,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没问出来。 曹尘也十分讶异。 右相府死了白芍,竟然没人来找自己报仇?亏他缩在镇邪司里十天,连家都没敢回。好在家里也平安无事。 “右相……莫非是个心慈的人?” 他甚至忍不住揣度,难道魏国流传的右相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等传言都是假的?还是说白芍与自己不重要? “天师道和右相未必就是捆绑在一起的。当今圣上慕道,所以右相将天师道推到圣前,可是他们目标不同。” 曹尘想到之前李玉瑶说的话,“天师道是为传教布道,而右相是为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所以……” “他们之间,只是合作。” “这仇,还得天师道来报!” 他渐渐想明白了。 很快,常远就出现在院子里,笑道:“见过右甲,您要的消息我带回来了。不过有没有用,还得您看看。” 说着,他从怀里递过一本册子。 曹尘摆摆手:“卢媞,你念给我听。” 卢家小娘子立即接过册子,一脸骄傲地说道:“那你听仔细了!” 她觉得自己是起了大用的。 常远憋着笑。 曹尘点点头,只听她念道:“京城里擅长擒拿的武徒,有声名的共有二十二位,分别是太明学宫沐辰……” “擅长擒拿又在气海境的武师有七名,分别是万昌武院孟子安、觐国武院甘离、金锣卫振威校尉司徒锦……” “……” 卢媞将常远从前驱所等处搜刮来的情报逐字念了一遍。 曹尘细细琢磨,目光很快就锁定在文院、武院的几位强者身上,其中又尤以三位九品武徒为首选目标。 不过,这些情报不代表全部。 京城鱼龙混杂,有许多不知名的强者蛰伏在暗处,声名不显。 其中,不乏擅长擒拿者。 “太明学宫,沐辰。” 曹尘发现此人与赵锴乃是同窗,资质比赵锴要差,今年二十六岁,堪堪晋升九品武徒不久,擅长的就是擒拿。 “不知道那苏先生与两人又是什么关系?” 他想到薛兆丰府里见的那个人,也就是东宫太子拓跋瑛的传话人。 这人的修为远在气海境之上,恐怕比燕小六还要强上数筹。 “不到武师,终属蝼蚁啊……” 曹尘禁不住感叹一声,前世封于修的修为也顶多算是初入气海境,体内内气滋生,但是容量远远小于此世武者。 这是两方世界的根本差异。 一方灵气富裕,武者修行一日千里,且效果胜过前世百倍。 另一方则是末武世界,千辛万苦登临的巅峰,不过是此世起步。 “马云腾给的武库、宝库资格,也是时候用了。不知道这方世界的黄品武学有什么特别?比八极拳又如何?” 曹尘思量道。 卢媞见他不说话,抿起嘴问道:“怎么?我念得不好吗?” 少女泫然欲泣地盯着他,仿佛只等他一句不好,就能哭出来。 曹尘忙道:“没有,是我在想这么多天骄武者,不知道我何时才能赶上。你念得极好,到时候再陪我去趟武库。” 卢媞闻言而笑,将册子抱在怀里道:“好啊!不过,你也不要担心。我虽然不懂武道,但也知道你进境极快。” “而且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再过几年,定能将他们统统打趴下。” 她的小脸上又露出一副傲然,仿佛将他们打趴下的是自己一样。 “行了,别吹嘘了。” 曹尘用手指戳一下她的脑门,取笑道,“我比你可大了四岁!” 正在这时候,鹿不平从外面匆匆走来,禀报道:“曹右甲,镇邪司外有一位自称宣阳郡夫人的女子求见。” 曹尘一愣,她怎么来了? 卢媞霎时间嘟起了嘴,这些日子她已经知道宣阳郡夫人是谁了,而且李玉瑶三天两头地往镇邪司里送礼品。 现在不止是她,恐怕镇邪司的所有人都知道曹右甲傍上了贵妇人。 “我出去见她。” 曹尘回话道,然后就回屋将翼善冠穿戴整齐,才向外面走去。 卢媞看得心里酸唧唧,吐口水道:“呸,不要脸的骚狐狸!” 她心里生气,将册子一把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着,嘴里嘀咕个不停,“哼!叫你不理我、叫你不理我!” 好一会儿,她才又心疼地将册子捡起来,宝贝似地抱在怀里。 …… 镇邪司,驻地门口。 曹尘一出庑房区域,就远远看到了李玉瑶。她带着婢女春雪,正立在道旁张望,绰约的身姿宛如月宫仙子。 “玉瑶,你怎么来了?” 他迎面问道。 “哼,本夫人怎么就不能来?” 李玉瑶哀怨地说道,“你这一个月可没来看过我,我都快无聊死了。那品宣会没了你,连酒水都没了味道。” 春雪乖巧地站在一旁守护。 “你这镇邪司寻常人可进不去,我若不是仗着宣阳郡夫人的身份,甚至连通传都做不到。见你一面可真难。” 李玉瑶嘴上埋怨着,手却在第一时间就挽住了曹尘的臂肘。 “不说别的,今日有空么?陪我去品宣楼散散心,再回府里吃酒。” 她开心地笑道。 “怕是不行。” 曹尘摇摇头,歉意地说道,“一个月考察期明日就到了,我得做些准备,毕竟现在这右甲的名头也是试用。” “另外司里奖励了我到武库、宝库一趟,我今日想去挑选一番。” “等我忙完了这两天,一定过去登门拜访,多陪你些时日。” 他眼睛也不眨地撒谎道。 别说去看李玉瑶了,他现在连回家看爹娘、曹淳和曹小沫的时间都没挤出来。而且右相府那边的态度还未知。 保险起见,他并不打算乱跑。静观其变,才是当前的首选。 李玉瑶却当了真,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明日我就让春雪将后院埋的两坛醉花荫起出来,只等你来了喝。” 她心里已经开始畅想把酒言欢的场面了。 曹尘内心轻叹,最难消受美人恩,这酒不知道会拖到何时喝。 他眼见李玉瑶心情欢畅,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拉她到一旁问道:“玉瑶,那日孙五郎死前都做过哪些事?” 李玉瑶一愣,心说难得见面,问这个做什么。 不过,她见曹尘一脸认真,又是低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顿时明白这件事可能有什么细节被自己忽视了。 “那日……” 第96章 武库、宝库 李玉瑶将孙铭当夜进了房间后的过程都讲了一遍,不过她自言当时喝醉了,也不知道记的事情准不准确。 探望、喝茶、送古卷、调戏、被踹、威胁、被杀、妖变…… 曹尘细细思量其中的经过,总觉得有某个细节被自己遗漏了。 “难道是我猜错了?妖变其实并没有什么规律?” 他自从回到镇邪司之后,每每想起来王寡妇、陈阿月和成贤三人妖变的事,就觉得其中隐隐藏着某种联系。 甚至观海山庄的王从德之女变成草妖的事,他也觉得古怪。 但是他左思右想,至今都没能想出其中关窍,这才询问孙铭的事,想彼此印证,寻找一些共性的地方。 结果明显让他失望了。 “兴许是我想岔了。” 曹尘向李玉瑶笑道,“此事你我须保密,以后莫对任何人提起。” 孙府已经毁了。孙家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也没人顾得上孙铭的事。若是没人追究,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我省得。” 李玉瑶轻声应道,转而又露出笑容,“对了,我让春雪给你备了些补物。你别拒绝,这些都是练武用的。” 她抱着曹尘的胳膊,示意春雪从道旁的马车上将礼物搬下来。 很快,两个檀木箱就被搬来打开,里面都是人参、鹿茸等药材。 “罢了,受美人恩,偿美人愿。” 曹尘见这些对自己习武很有用,就只能坦然受之,凑在李玉瑶耳畔回道,“玉瑶,答应你的事我没忘。” 李玉瑶心领神会,咬住嘴唇说道:“不急,等你练好武再说。” 说着,她又缠住曹尘,补充道,“可你当知道,我想你做的事,不止这一件。你刚才答应了,要来看我。” 曹尘哑然。 他看向檀木箱里的药材,盘算着自己的淬炼体魄之路本就与他人不一样,换言之,就是对气血依赖极强。 如果有了这些药物补充,那么他就可以大胆些,极力鼓动气血,加快冲刷奇经八脉、五脏六腑的速度。 “练膜、练脏……八品就在眼前。” 想到这里,他揽住李玉瑶的腰肢,在她耳畔轻声回道:“多谢。” 李玉瑶得到他的认可,顿时更开心起来,索性侧头碰在唇上。 “我在府里等你。” 说完,她就不再缠着曹尘,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臂,登上马车。 “春雪,我们回去!” 曹尘望着她离去,摇摇头,回到镇邪司,待看见卢媞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好奇道:“怎么?常远欺负你了?” 卢媞哼他一声,不理睬。 “别走,陪我去武库看看。” 曹尘却拉住她,不顾她的挣扎,提起她的小身板就拎着往里走。 …… 镇邪司,封魔广场。 曹尘望着中间立着的巨大剑形雕像,目光从剑身游走到四周的粗长铁链上,只觉得一股苍凉气息扑面而来。 以此为界,外面算是镇邪司的外场,往里就是镇邪司的内场。 不过,自从加入镇邪司以来,曹尘就没进过里面。 所以当他拿到马云腾给的武库腰牌,就一直很好奇,武库在哪? “你跟紧我,别走散了。”前方带路的一名后督所老太监嘱咐道。 说完,他来到封魔剑的一旁,在西侧的地面摸索片刻,竟然趴在地上,对着那砖块有长有短地敲击起来。 曹尘:“?” 没等他与卢媞两人疑惑,就见那地面突然裂开一道幽暗的阶梯。 曹尘惊住了,封魔广场底下竟然另有乾坤! “别愣着了,进来。” 那老太监已经率先踏进阶梯里,一步步往下走,整个人融进幽暗。 曹尘连忙跟上。 卢媞有些害怕,小声问道:“这里面好黑,我能在外面等你吗?” 曹尘揽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不行,我不识字,你得帮我看着。” 卢媞一听是要自己帮忙,顿时又鼓起勇气道:“好,那我不怕。” 但是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脚下,连四周都不敢望,明显是在害怕。 说话间,他们就来到一处狭窄的房间里。 老太监回头看一眼两人,嘱咐道:“武库和宝库所在乃是绝密,你们今日来的事,希望都能烂在肚子里。” 曹尘和卢媞连忙应声。 然后,那老太监就老神在在地闭起眼睛,不知道在等什么。 曹尘好奇地看一眼四周,发现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只好拉着卢媞一起等。 不一会儿,他突然觉得整座房间一颤,然后就开始缓缓下沉。 曹尘愣住了:“这踏马是……电梯??” 老太监瞥他一眼,哂笑道:“杂家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像你们一样震惊。不过多来几次,你们就会习惯了。” “这武库、宝库所在乃是宫里的一位能工巧匠所打造,没有镇邪司的腰牌引路,根本就不可能会被人找到。” 他露出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宛如城里人在看乡下土包子。 曹尘是着实没想到,在一个武道世界,竟然有人能想出电梯这种东西。纵然不是很像,但原理也相差不多了。 足足过了半刻钟后,这间房屋才停止下落,墙壁上裂开一道门。 “接下来就靠你们自己去走了。记住了,别在里面得罪人。”老太监最后叮嘱一声,示意两人自行出去。 曹尘拉住卢媞,感谢一声,连忙沿着墙上的这道门钻了出去。 两座楼阁瞬间映入眼帘。 它们耸立在地底深处,一层层的檐角翘起,宛如即将腾飞的巨龙。那楼顶直入上方的岩壁里,不知道延至何处。 楼上镶嵌着夜明珠。 地底空间的穹顶上也镶嵌着夜明珠,将这片地界照得宛如白昼。 卢媞张大了嘴巴。 曹尘也被震撼到,须臾,突然有人不耐烦地喊道:“看够了吗?还不快进来!真是少见多怪,腰牌交予我!” 曹尘这才回过神,递上能进入武库的腰牌。他这时候也才看清,楼门口的是一位花白头发、身材瘦削的老者。 “喏,左边是武库,右边是宝库。你能各进一处,挑选一件物品。” 看门人验完腰牌说道。 “对了,这个婢女不能进去。你只能自己挑,让她在外面等着。” 他的下一句话就让曹尘愣住。 卢媞:“???” 第97章 龙虎残篇 她跟过来可是要起大用的,没了自己认字,曹阿郎他怎么选? “大人,卑职不识字,这才特意带了婢女进来,能不能通融一下?”曹尘问道,说着从袖口递出二两银子。 谁知瘦削老者摆了摆手,嫌弃道:“拿走拿走,杂家看守两库多年,什么宝贝没见过?别与杂家浪费时间。” 他穿着一身黑袍,衣服上有污渍,头发也散乱着,显得十分邋遢。 曹尘闻到一股酒味,顿时收起银子道:“是卑职孟浪了。我与大人一见如故,下次定带两坛好酒过来孝敬。” 此言一出,那瘦削老者眼睛亮起来,追问道:“你有什么好酒?” 曹尘想到李玉瑶的话,不由借过来用道:“有两坛陈年醉花荫。” 老者瞬间来了兴趣,咂嘴道:“这可是好东西,罢了罢了。你也进去吧,不过只能在前厅站着,不能进屋。” 他向卢媞说道,“那小子可以选些秘籍,拿到前厅给你看。” 他说的看也不是看秘籍内容,而且看秘籍的名称、分类和简介。 曹尘和卢媞明白过来,顿时连声感谢:“不知道大人怎么称呼?” 瘦削老者摆手道:“杂家姓刘,家中排行第三,叫三郎显得娇气,他们都叫我刘三爷。你们也跟着叫吧!” 曹尘见礼:“多谢三爷。” 三人进了武库的楼,刘三爷指向里面宽敞的房间,说道:“这武库主要有四层,收录镇邪司这些年的秘籍。” “有的是抄家得来的,有的是抢来的,有的是司里高手自创的。一层一品,第一层摆放的就是黄品武学。” “一共三百五十八本。你小子进去挑吧,杂家和这小娘子在门口等你。对了,时间不得超过半个时辰。” “过了时,无论你选没选中,都得出来,指定一册抄录带走。” “这秘籍不得外传。你若是不识字,就拿到门口给她看前两页。” “当然,不少秘籍都配了图,你如果嫌麻烦,也可以凑合着看。” 他言简意赅地讲明规则,就不耐烦地驱赶曹尘进了第一层房间。 两排书架陈列在眼前,乃是紫檀木打造,里面镂空一个个格子,摆放着秘籍书册,格子上还标有名称。 曹尘自然是认得字的。 “铁裆功,黄品,横练武学,能使人体要害变得坚不可挡,加持内气可以勾连下身七处穴位,提升腰腹力量。” 他随手翻开一册,里面有介绍功法的基本特点,还配了不少图。 “玉汝功,黄品,横练武学,能使女子要害变得硬不可催,练至化境,可刚可柔,加持内气可作暗器之用……” 曹尘仔细看了看图。 很逼真。 他一步步走过去,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我有轮回星环,能够记载此世记忆,只要看过就会全部记下来,那我何必满足于只取一本秘籍?” 架子上的三百五十八本秘籍,此时像是在闪闪发光,向他招手。 “干了!” 曹尘顿时不再犹豫,沿着书架一本本地翻过去。他也不看内容,只是盯着一行行字,一个个图案扫描。 外面的刘三爷和卢媞觉得不对劲,不是说不识字吗?怎么没出来? 刘三爷探头一望,就有点脸黑,这家伙哪是在找秘籍,明明是乱翻呢!他向屋里喊道:“小子,你在干什么?” 曹尘眼睛不停,手上仍旧翻着书页,头也不抬地回道:“噢三爷,我看这图画得不错,尤其是这本女子的功?” 他说的是玉汝功。 刘三爷的脸更黑了,这家伙无耻的样子有自己年轻时的风采。 没等他呵斥,就听曹尘继续说道:“我虽然不识字,但想到一个好办法。以往定也有其他人来武库找秘籍。” “他们懂得比我多,经验比我丰富。所以我只要看哪本秘籍上被翻过的褶皱痕迹、指印最多,就是最好的。” 刘三爷讶异了一下,咋舌道:“你竟能想到这种点子,不错。” 他想了想,又出声提点道,“不过,最好的未必是最适合的。” 天下武学无数,人体高矮胖瘦、骨骼和悟性也不同,不是说学到最好的武学就能无敌于天下,还要看最适合。 这算是肺腑之言了。 曹尘笑道:“我省得了!” 刘三爷摇摇头,缩回脑袋,与卢媞闲聊起来。他发现这个小丫头的天赋不错,而且乖巧懂事,是可造之材。 可惜,她对武道不感兴趣。 卢媞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思却全放在屋里的曹尘身上,心想他怎么还不出来问自己,难道自己没用了? 半个时辰转眼过去。 刘三爷敲了敲门墙,催促道:“小子,时间到了,快滚出来!” 曹尘这才从书海里抬起头,三百五十八本秘籍已被尽数翻阅完毕。 “来了!” 他随手抽过身旁的三册秘籍,就往外走,“卢媞,我看这三本不错,你再帮我看一眼,最终挑选一本。” 卢媞眼睛一亮,连忙小跑着迎过去,接过三本秘籍翻看:“这一本叫《阴风指》,黄品,是练手上功夫的。” “第二本叫《龙虎爪》,是一本玄品功法的残篇,因为部分内容失传,只剩下手上的外功,所以被列为黄品。” “第三本叫《疾风快剑》,黄品,讲究身未至而剑先到,是一本身法和剑法的结合,讲究以快破天下法。” 她一本本地给曹尘介绍,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显得开心不已。 刘三爷瞥一眼道:“别浪费时间,选好了没?别怪杂家没提醒你,这疾风剑法实战最强,应该最适合你。” 曹尘却捡起其中的那本《龙虎爪》,笑道:“卑职最近在学擒拿,这爪法是我急需。三爷,我就选它了!” 刘三爷讶异地看他一眼,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笔墨在案上,自己抄录。等你抄录完,原本还要放回去。” 曹尘顿时尴尬:“三爷,我……” 刘三爷顿时一拍脑袋:“杂家差点忘了,你是个白丁。罢了罢了,武库秘籍本不应该给他人看,但今日杂家偷个懒。卢小娘子,你去替他抄录吧。” 他直接做起甩手掌柜。 卢媞高高兴兴地去了,她觉得能为曹尘抄写秘籍,是难得的好事。等抄完了,这秘籍也得给他贴身放着。 她的字很秀气,一个个小楷宛如梅花绽放在纸面上,十分漂亮。 刘三爷奇道:“你这婢女不简单啊,京城里的世家也不过如此。” 曹尘接过抄录好的《龙虎爪》秘籍,向卢媞道一声谢,就转身看向刘三爷问道:“三爷,宝库里可有兵器?” 第98章 领悟绝技 曹尘还有一次宝库的机会没用。 刘三爷笑道:“自然是有。我镇邪司的宝库收录了各种天材地宝、奇珍异物。这兵器多的是,不过你只能进第一层,能选到什么宝贝就看你的运气了!” 曹尘满意地点点头,向卢媞嘱咐道:“这回你不用跟我进去。” 刘三爷领着他进入旁边的宝库楼。 不一会儿,曹尘就握着一柄剑走出来。 卢媞诧异地问道:“你怎么选了把剑?你平日不是在练刀吗?” 曹尘笑道:“我的武道之路与旁人不一样,拳谚有云,先练拳,后练腿,再练擒拿、兵器,而后内外合一。” “我如今虽然习武时间不长,但是在拳、腿两道上已有建树。” “刚刚又选了《龙虎爪》,待擒拿练成之后,就该练兵器了。” 他抽出这柄长剑,剑身呈青色,有零星花纹刻在面上,显得古朴、纯粹。他轻轻一挥,有剑锋破空的凌厉感。 “俗话说,练刀之前先练剑,练剑之后刀易成。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练剑,我要练就练这最难的剑。” 曹尘横着剑,语气笃定且平静。 “你小子眼光倒是不错,这把青萍剑搁在宝库许久了。武师看不上,武徒难得其妙,倒是一柄十足的好剑。” 刘三爷瞧上一眼,赞赏道。 他抄过曹尘手里的剑,把玩两下,评价道:“这剑锋锐利,可断内气。剑身狭窄,利于快攻。剑柄沉钝,善于变化。可惜,你没选那本《疾风快剑》。” 他摇摇头,遗憾地将剑丢回曹尘手中。 按他所说,这柄青萍剑确实十分契合《疾风快剑》。 曹尘却并无遗憾,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岂会不知那剑谱已经是囊中之物。更何况,他还会许多前世的剑法。 其中,不乏快剑。 “三爷,多承照顾,那两坛醉花荫我一定早日托人送来。” 曹尘带着卢媞谢过刘三爷,才转身向来时的那间房子走去。 刘三爷站在楼阁前面,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酒壶,对着嘴饮上两口,自语道:“这小子竟然想走无敌路。” …… 回到镇邪司,曹尘就开始闭关。 他闭目静坐在屋里,心神沉入轮回星环的第九圈里,此世的记忆顿时如光影一样在脑海里流淌,纤毫毕现。 武库里的三百五十八本秘籍也尽数在其中。 他稍一翻阅,就仿佛回到了武库里,再次对着书册观看。 按照他的心意,那翻书的速度也被自如操控,一页页呈现出来。 “铁裆功、阴风指、疾风快剑、玉汝功……” 曹尘仔细翻看,很快就发现此方世界的武道与上一世有不少差异。 “重招而不重意,重力而不重巧,重窍穴而不重心神。” 他总结出这种差别。 简而言之,就是前世的武学更看重武学的意理、精巧和心神,而此世武学更看重招法、力量和窍穴勾连之法。 “或许是因为这方世界练武更容易,境界更多,效果更强。所以武者精进,更看重境界提升和力量战法。” 曹尘推演道,“而上一世是末武世界,武者常常困于某境界数年、数十年,所以只能打磨细节,求悟本源。” “这……就是区别!” 他醒悟过来。 不过,明天就是试用考察了。按镇邪司的往常惯例,会随机派发一项任务,由单人完成,通过后就能转正。 曹尘现在临时抱佛脚,也不用学那么多武功,能掩人耳目就行。 “这《龙虎爪》不错,与前世少林的《龙爪手》和武当的《虎爪手》十分相像。学起来也容易,我且试试。” 他从盘坐的状态站起来。 《龙虎爪》秘籍里记载,学此武功者须先练桩功,再练擒拿。常人三年可入门,七年可小成,十五年能大成。 至于再上面的圆满境界,它没有过多赘述,显然不是靠苦练就能成的,而是靠机缘、悟性,才能臻至最高。 曹尘身形一动,宛如化作神龙疾行,手上爪影连击,簌簌风响。 眨眼之间,他就演练出八种变化,正是《龙虎爪》里的龙形精髓,谓之捕风式、捉影式、抚琴式、鼓瑟式、批亢式、捣虚式、抱残式和守缺式。 然后,他身形陡然一顿,如猛虎回头,啸傲山林,扑击而出。 那手爪也由堂皇大气,变得狠辣凶猛,招招攻击下盘等要害。 正是《龙虎爪》里的虎形精髓。 能练出这八种变化和虎形变式,就已经算是功法小成了。而要练至大成,还须有龙吟虎啸声在出爪时显现。 曹尘停下习练,站在原地闭目思索了一会儿。 蓦然,他再次出爪,爪影比刚才慢了些许,但是那力道却宛如捣碎空间,发出“砰”“砰”“咚”的空气炸鸣。 “捕风!捉影!” “抚琴!鼓瑟!” 曹尘沉声一喝,下一瞬,就听那爪下的声音变为龙吟虎啸一般。 龙虎爪——大成! 这一幕若教外人看见,恐怕要震惊得碎掉下巴。常人十五年才能练成的武学,竟然在短短片刻间就被他练会。 这已经不是妖孽所能形容的了。 “还没有结束。” 曹尘喃喃自语,再次闭目,开始回忆前世的武学与刚才的爪法。 “龙虎爪里说,若要臻至圆满境界,须练到龙虎二形合一。上身为龙,下身为虎;左手为龙,右手为虎。” “刚柔并济,变化由心。” “……” 他霍然睁开眼睛,再次出爪,爪影连绵如江河,忽而身形一晃,用出龙形爪法,又肩部一沉,变为虎形爪法。 那出招越来越快,渐渐密不可分。 倏忽为龙,倏忽为虎,龙虎残影交织在一切,仿佛融合为一。 “绝技——龙虎爪!” 曹尘突然低喝一声,双爪同时轰出,那左手呈龙形,右手成虎形,落在了墙上,又在劲力爆发的瞬间生生收住。 “刚柔并济,变化由心。原来……这就是龙虎爪的圆满境界!” 他缓缓收爪,露出会心的笑容。 借助《龙虎爪》的修炼,他也终于弄明白,黄品武学是怎么回事。 当臻至圆满境界,武者就能从中领悟出一式绝技。此绝技可以在练出内气后,进行加持、增强,也能勾连窍穴。 由此成为武者的绝强一击。 “裴十三当日轰向草妖的那一腿,应该就是她所修炼腿法的绝技。” 曹尘思忖道,“可是她那夜与我赌生死时,并没有用出这一招。” 想到这里,他心里明白了一些事情,不禁轻声一叹,“罢了,到时候我与你赌生死,也让你一式绝招好了。” 然后,他就重新坐回原本的位置,静心巩固这一天的收获。 至于明天的试用考察…… 已经不被他放在心上。 第99章 太明学宫 次日。 天空澄澈,万里无云。 曹尘换了身新装束,他将青萍剑用布包紧,系在了背后,就形成身穿鱼纹服,左腰佩刀,右肩露剑的装扮。 “曹右甲,完了完了!” 常远从庑房里跑出来,哭丧着脸道,“我的考察任务,竟然是去挑战太明学宫,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卢媞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是自寻死路?太明学宫不是文院吗?” 常远苦笑道:“哎!你懂什么,太明学宫早就不止是文院了。它自二十年前开始,就文武兼修,天骄不断。” “到了最近一代,更是出了赵锴、沐辰等一批武道奇才。正如它所愿,已被誉为与觐国武院比肩的存在。” “而且,再弱那也是世家贵族子弟学习的地方。他们即便是新进学宫的,也大多是从小就打过武道根基。” “我是比不过了,要挑战也只能选那些平民武者或富商子弟。他们有交钱进去的,我兴许还有胜的希望。” 他转头继续看向曹尘,“右甲,你被派到的考察任务是什么?” 曹尘听着两人掰扯,回道:“与你一样,走吧,去太明学宫。” 常远:“?” 他快走两步,追问道:“右甲,你的任务也是挑战太明学宫?” 卢媞也好奇地望过去。 曹尘耸耸肩,笑道:“是啊,自行挑选一名太明学宫的学子正面挑战,只要击败对方,就算完成任务。” 常远张大了嘴巴,既惊又忧:“你的任务竟然与我一样。可是太明学宫……那可是太明学宫啊!怎么打?” 曹尘看他一眼,丝毫没有烦恼:“等上了擂台,你就知道喽。” 常远哭着脸说不出话。 三人往务本坊行去。 卢媞像是有心事,走了一会儿问道:“曹阿郎,我听闻太明学宫不是随便就能进的,你们怎么找人挑战?” 曹尘走在街巷里,只听人群喧嚣,不时有卖东西的商贩在吆喝。 主干道上车水马龙。 盛世繁华,不是虚言。 “我刚才问过督察使,说是太明学宫门口有一只问战鼓,是太明学宫的门面,专为四海八荒挑战的武者所设。” 曹尘头也不回地说道,“只要擂响问战鼓,学宫里就会有学子出现,接受挑战者的约斗,不过……点到为止。” 说到最后一句,他觉得无趣。 武功本就是杀人技。 点到为止,还有什么意思? 不过,他也理解太明学宫的用意,是想借天下武者的手磨砺学生。 常远眼巴巴道:“待会儿我先敲,您先帮我掠阵,别让我受伤了。” 他心里惴惴不安。 …… 半个时辰后,务本坊。 太明学宫在坊中有一片院子,占地极广,里面布置有亭台楼阁、假山曲水,是魏国最顶尖的读书场所。 当朝太子拓跋瑛就曾在这里就读过。 “到了!” 曹尘立在学宫门口,望向红漆大门,在门口左手边有一只战鼓,“那就是问战鼓了,常远,你先去敲。” 常远闻言,有些哆嗦。不过当他深呼吸三次之后,终于有所平静,大步走到问战鼓前,拿起鼓槌敲起来。 咚!咚!咚! 巨大的声音瞬间传遍太明学宫。 “这是……问战鼓!” “哈哈,竟然有人来挑擂?快,我们快去看看,有乐子耍了!” “有多久没人来挑战了?有意思,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 学宫里变得热闹起来,一个个学子停下手里的事情,往门口赶来。红漆大门被推开,乌压压的人群涌出来。 “咦,就是你们要挑擂?” 有人望向常远喊道。 常远吓得一步步往后退,很想说一句“不是我想挑擂”,但是他感受到那一道道瞧不起的目光扫来,就头皮一硬,咬着牙叫道:“不错,是我要挑擂!” 七八个学子瞬间将他围了起来,哄笑道:“你才几品?竟然敢来太明学宫挑战?哈哈,真是不知死活!” 说着,有人推搡常远一把,巨大的力气推得他跌坐,涨红了脸。 “哈哈,这么弱!你才习武多久?识劲了吗?到达二品了吗?” 他们已经试出常远的底细。 常远被堵得说不出话,又有人来推搡他,却被一柄刀挡住。 “这就是太明学宫的待客之道吗?” 他们沿着刀鞘望去,发现它被握在一个俊秀的年轻人手里。他看上去很柔弱,眼睛里却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他……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 有经验的学子立即明白过来。 “你又是什么人?敢管本公子的事?哟,原来是个鱼纹卫!” “哈哈,镇邪司的小卒罢了。京城里的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这群人嘻嘻哈哈地笑道。 他们都是王公贵族家的子弟,权势、财富不缺,是真正的顶流。 镇邪司固然让人闻风丧胆,但是曹尘和常远的级别还够不上。 “我是什么人?” 曹尘原本舒朗的心情,此时变得磕绊起来,“也罢,就拿你们先试试手。滚开,不服的尽管接曹某一招!” 说完,他向战鼓的方向一挤,手指屈成爪,抓向两人的肩膀。 “你敢动手!本公子我废了你!哎哟,疼、疼、疼,饶命啊!” “王六郎,我来助你!看我的,摘星拿……哎、等等,我错了!” “……” 一群学子围攻曹尘,却被他如同蜻蜓点水一样地掠过身侧,手指捏在指节、肘腕和肩胛等位置,一招制敌。 霎时间,他们就躺了一地,各个哀嚎起来。其他人发怵,不敢再上。 咚!咚!咚! 问战鼓再次被擂响。 曹尘环顾四方,喝道:“听闻太明学宫人才济济,天骄无数。镇邪司曹尘、常远特来挑战,还望不吝赐教!” 卢媞从人群里挤过去,站到问战鼓旁边,与有荣焉,扬起下巴道:“我家阿郎来挑战了!你们哪个敢应?” 正在一众学子慌乱的时候,外围突然响起叫喊声:“快,苏先生来了!太好了,沐辰师兄也来了!快让让!” 众人让开一条道路。 只见一位束冠的书院先生,约莫四十多岁,身材修长,面貌儒雅,手里还捧着一册书卷,自那人群里走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青年,其面容和煦,白衣束冠,眼若璀璨星辰, “沐辰师兄可真好看啊……” 有人在人群里低语道。 这时候,那书院先生走近,作揖道:“在下太明学宫,苏辙。可是三位擂响了问战鼓,要挑战我学宫武擂?” 曹尘的目光瞬间与他对视到一起。 “苏先生!” 第100章 原来是你 这是曹尘第一次与他打照面。 他从他的身上根本感受不到一丝力量的波动。这位苏先生显得很平凡,仿佛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 可是,他不是。 曹尘越发觉得警惕。 这个人……很危险! “见过苏先生。” 越是危险,他反而越兴奋。这种人,他迟早要一战,“我等是镇邪司新人,试用考察被派到了挑战任务。” 曹尘解释一声,先将这趟挑战的一切纠纷原因叩在镇邪司头上,免得这群世家子弟心生怨恨,事后找麻烦。 苏辙恍然笑道:“原来如此。镇邪司是我魏国支柱,太明学宫理应不做为难。不过,挑擂就是挑擂。” 他话锋一转,“你打伤了我学宫这么多人,我学宫若是不做出反应,未免让天下人耻笑。请入擂台一战!” 说完,他挥袖走向书院里。 那些学子也从地上爬起来,叫嚣道:“卑鄙!你刚才是偷袭!不算数!有本事就上擂台堂堂正正一战!” 曹尘微微一笑,领着常远、卢媞往里走。院墙里的右侧就是一处演武场,中间搭建了一方比武的擂台。 苏辙停在演武场上,指着擂台说道:“来者是客,你们谁先上?我太明学宫自有风度,不会以境界压你们。” “如此便好。” 曹尘夷然不惧,向常远点头示意。 常远心里仍然忐忑,不过还是鼓起勇气登上擂台说道:“镇邪司常远,武道一品,敢问哪位兄台愿意赐教?”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一品?” “一品也敢来挑战我太明学宫?你们谁是一品,上去揍他!” “哪有一品?我太明学宫的学子都是富贵世家,从小有药浴打熬身体,入门就是二品三品,哪有一品学子?” “艹,这家伙来钻空子?” “……” 书院学子们都忍不住了。 苏辙禁不住苦笑:“这位……鱼纹卫,我太明学宫恐怕找不出一品的学子。莫说苏某欺你们。王钊,你上!” 一名学子听到声音,顿时笑着跳上擂台,揉着指节道:“我王钊已经是太明学宫垫底的存在,浪费诸多药浴,才晋升武道二品。今日正好教训你!” 常远涨红了脸,这些人明显就是在欺负自己,但是谁叫自己差呢? “我用刀,你用什么?” 他不服气地拔出佩刀。 对面的王钊顿时笑了:“问战鼓有规矩,不能打杀你,但是我怕收不住手。也罢,我就用长棍吧!” 长棍不容易失手打死人。 擂台上的局势瞬间紧张起来,常远握紧刀,大喊一声:“得罪了!” 他提刀就砍向对方,用的是《快刀三式》里的劈刀式。王钊哈哈大笑:“杂耍的把戏,你太慢啦!” 他手腕抖动长棍,刹那间晃得常远眼睛一花,棍尖捣在他的胸口,令他仰面跌倒在擂台上。下方哄然大笑。 “就凭你这样,也能除妖?” 王钊持棍笑道。 “再来!” 常远却咬牙跳起来,这回防范他的棍尖,挥刀砍向他的手腕。 这是快刀三式的横刀式。 “嘿,还敢来?” 王钊用脚一踢棍身,长棍突然自下方向前撩去,“铛”的撞在刀身上,而后他向下一叩手,甩棍在常远头顶。 啪。 常远一屁股瘫坐在地,脑袋嗡嗡作响,耳畔只听到一声声嘲笑:“就这也敢来挑战学宫?”“蝼蚁不自量力!” “……” 卢媞焦急道:“曹阿郎,怎么办?常远打不过啊!他要败了!” 曹尘目光平静:“武者当自强,赢了是本事,输了是教训。他能学到多少,看他的造化。再说他还没输呢。” 苏辙负手而立,没说话。 这王钊在学宫里被蹂躏惯了,难得能打一品的武者,自然骄纵了些,没有立即击败那鱼纹卫,而是存心戏弄。 不过,这并不影响大局。 台上的王钊戏谑地持棍扫向常远。常远立即回过些神,由跌坐的姿态慌忙向地上一滚,避开一次次棍击。 王钊畅快笑道:“哈哈!你逃啊,继续逃!我看你能逃到哪!” 长棍甩在地上,砰砰作响,吓得常远脸色煞白,一时险象环生。 未几,王钊终于失去了兴趣,蓦然扯住长棍,翻身抡向常远的脑袋。常远连忙转身逃窜,只留下背部面对他。 “该结束了!” 王钊大笑一声,紧追而上。蓦然,那逃窜的身影一顿,快速拉近两人间的距离,而后低喝道:“背身刀!” 一片刀光应声洒开,突破王钊身前的巨大空门,直劈他面部要害。 “不——” 王钊的笑容凝固住,觉得全身僵硬。他下意识地呼救,却见那刀光顷刻掠至,自己已经没有躲闪的可能。 铛! 一枚铜板射在了刀面上,将常远的刀击飞出去,他也因为惯性摔在地上。众人望去,原来是苏先生出手了。 “此战,是我太明学宫输了!” 苏辙脸色有些难看。 王钊死里逃生,呆立在当地半晌,才又羞又愧地向他行礼道:“苏先生,是我技不如人,回去定然认罚。” 说完,他灰溜溜地跳下台。 常远喘着气,将佩刀捡起来,猛然跳下台叫道:“我赢了!哈哈,右甲,您看到没?我真的赢了!我赢了!” 他又跳又笑,宛如疯了一样。 卢媞嫌弃道:“行了,我们知道你赢了。恭喜你通过考察。” 常远这才缓过气,激动地说道:“多亏曹右甲传我这招背身刀!” 他恭敬地向曹尘行礼。 曹尘拍一拍他的肩膀,欣慰道:“练会只是第一步,练深才是第二步,练到无敌则是第三步。切莫懈怠。” 说完,他大踏步登上擂台。 “镇邪司新晋右甲曹尘,武道七品,特来向太明学宫诸位讨教。” 曹尘环顾四周笑道,“我曾在五品时,就力斩觐国武院的八品天骄陈北年。今日一战若是太弱,未免无趣。” 他的目光落在苏辙身旁的沐辰身上,故作狂傲道,“唯有九品,才显得曹某对太明学宫的敬重。沐辰,听闻你是九品武徒,尤擅擒拿,可敢登台一战?” 话音未落,全场就再次哗然。 “狂妄!你区区一个七品武徒,竟然也敢挑战九品的沐师兄!” “沐师兄太难了,怎么出个院门,也能被这种跳梁小丑纠缠上?” “沐师兄,杀了他!不要留手,本公子出一千两买他的贱命!” “……” 群情汹涌,尽数指向曹尘。 那苏辙却目光一紧,重新审视曹尘的模样,呢喃道:“原来是你。” 第101章 你太弱了 他是东宫的人,早在薛兆丰那里听说有个叫曹尘的人,在观海山庄险些坏了他们的好事,又欺上宣阳郡夫人。 薛兆丰恨之入骨,派出燕小六杀对方,却无功而返。 眼下却是顾不上了。 不过,右相也瞧不上这种蝼蚁。一本账册只能决定薛兆丰的生死,而扳不倒东宫。所以,大家都在等机会。 “这棋局太大,我等是棋子,你只算是爬上棋局的炮灰啊……” 苏辙平静地想道。 旁边的沐辰风度翩翩,眼里涌现些许寒意,躬身问道:“先生,此子狂妄,学生是否登台,教训他一番?” 苏辙望向台上的曹尘,朗声道:“武者不知天高地厚,自撞南墙。别人既然欺上门来,你就称他心意好了!” 说完,他低声补充道,“你擅长擒拿,就断他四肢百骨罢。” 后面这一句,只有沐辰听得见。他露出笑容:“学生明白了。” 沐辰转身登上擂台。 “太明学宫甲字院,沐辰,武道九品,如你所愿,前来赐教!” 他彬彬有礼道,“我痴长你几岁,境界比你高,你尽管出手。” 从容自若的气度顿时感染了许多人,他们纷纷叫喊:“好样的,沐师兄,这才是我学宫风范!”“跳梁小丑,不过尔尔!沐师兄,让他感受到绝望!” 曹尘丝毫不慌,摆出龙虎爪的起手式:“那曹某就得罪了!” 他对这一战很看重,想借助对方给的压力,让自己的擒拿法臻至圆满无缺,冲击八品境界,乃至九品境界。 “捕风!” 曹尘瞬间出手,以龙爪式拿向对方的锁骨缺盆穴。大擒拿擅拿穴位,小擒拿擅打关节。这是大擒拿的一种。 锁骨若被拿下,输赢就定了。 “原来是龙虎爪。” 沐辰竟然认出了他的功法,摇头道,“此功易学难精,你才练多久,也敢拿出来卖弄?苍鹰——幻云爪!” 他反手上拿曹尘的腕关节。 “有意思。” 曹尘见他出手不俗,顿时来了兴致,以快打快,探手拿向他咽喉。 “黑鹰断月手!” 沐辰见他打法凶厉,眼神一变,手上爪法蓦然变得尖锐,一爪截向曹尘的手,另一爪直奔曹尘的胸口要穴。 这是他的两门擒拿功法,苍鹰幻云手是小擒拿法,擅拿关节;黑鹰断月手是大擒拿法,擅长断人筋骨穴位。 “捉影!” 曹尘爪法再变,快如闪电。 眼见两人贴身近战,无法再闪避,沐辰不由脸色一沉,挥爪打出。 砰! 两人的手腕交击在一起,化劲同时爆发,各自被震得向后退。 沐辰觉得手腕直颤,看向云淡风轻一样以柔劲化去自身刚劲的曹尘,心里骇然:“他的劲法竟然比我强!” 同为化劲,也有高下之分。 但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人,劲法会这么高深。 “黑鹰断魂!断心!断手!” 他不甘示弱,率先抢攻,一出手就是黑鹰断月手里的三连杀招。 “抚琴!鼓瑟!” 曹尘双爪对攻,于刁钻角度反扣对方咽喉、关节,眼里掠过一抹失望,蓦然不再留手,左手龙爪,右手虎爪! 龙吟虎啸之声骤然响起! 台下观望的苏辙脸色一变:“不可能!这是龙虎爪的圆满境!” 四周的学子们也愣住了。 卢媞捏着手,忘记了叫喊。 处在曹尘对面的沐辰却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听过《龙虎爪》,自然明白何谓“龙虎由心,功至圆满”。 这曹尘竟然练到了圆满境! “苍鹰振翼!” 他仓惶想要逃,却被曹尘一爪搭在了肩膀上,龙爪轻轻一拧。 咔嚓。 锁骨断裂,刺痛入心。 虎爪趁势挠在腰上,他只觉得腰身一麻,整个下半身失去了知觉,眼里露出骇然,然后就被锁住了咽喉。 扑通。 他双膝一软,跌跪在地上。 “不够。” 曹尘摇头道,“你太弱了,远远不够我的标准。连让我感受死亡的能力都没有,又如何敢称是九品天骄?” 他的语气里满是失望。 全场为之一静。 沐辰呆坐在擂台上,犹自不敢置信:“我输了……我竟然输了。” 他觉得喉咙一松,那曹尘已经弃了他的咽喉离去,屈辱感却如潮水一样涌上心头,以九品战七品,他却输了! “我!” 他蓦然握紧了拳头,想趁曹尘转身的刹那偷袭过去,终又忍住。 “我会再挑战你的!” 他喊道,“我沐辰是王府世子,从未输得这么惨过。我承认技不如人,但我迟早有一天会堂堂正正赢你!” 他不服输。 曹尘脚步微顿,神色平静道:“那我便给你时间追赶,直到有一天,遥不可及,你再也望不见我的背影。” 说完,他跳下擂台。 沐辰和全场学子都不禁捏紧手指,眼神错愕,这曹尘太狂妄了! “年轻人狂妄是好事,但是有时候太过狂妄却是取死的理由。”苏辙看向迎面走来的曹尘,语含深意道。 “苏先生。” 曹尘掸一掸鱼纹服上的灰尘笑道,“重新介绍一下,我不叫‘那鱼纹卫’,我叫曹尘,镇邪司中事所右甲。” 这是对他之前的话的回应。 苏辙瞳孔一缩,笑道:“好!好!曹右甲,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曹尘与他擦肩而过,自背后丢下一句声音:“我等着那一天。” 这时候,目瞪口呆的卢媞和常远才雀跃呼喊道:“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太好了!哈哈哈,我们赢了啊!” 满场学子看着他俩欢呼,恨得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指给掐断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三人离去。 “哈哈哈!从今日开始,我常远就是真正的镇邪司鱼纹卫了!” 常远跑在路上笑道,他转身一望,“右甲,您以后也是真右甲了!” 他们,终于转正了。 曹尘露出淡淡微笑,内心却透着一抹失落,还有……更强的擒拿么? 沐辰虽然是九品武徒,但是明显只是初入九品,而且擒拿法还停留在精通境界,未臻至大成或圆满,根本无法给他足够大的压力,令他突破内外桎梏。 曹尘的武道就像是铁胚一样,要受千锤百炼,利用体内的气血冲刷筋骨、五脏,由内而外产生真正的质变。 所以那对手必须足够强。 而之所以需要练拳、练腿再练擒拿,也如捶打铁胚一样,需要不同的敲击角度、手法,最终打造出绝世神兵。 “不过,也非一无所获。” 曹尘检视自身,嘴角露出笑意,“距离八品……只有一步之遥。” 第102章 再起风波 京城,永兴坊。 一群孩童在街巷里玩耍。 “骑竹马呀?” “好啊好啊!” “帝非帝,王非王……” “妖非妖,人非人……坐守孤台成枯冢,让枣推梨有人夸……” 曹尘领着常远、卢媞经过他们身旁。这些孩童的家就住在永兴坊,时常看到鱼纹卫出没,因为也不害怕。 他们瞧一眼曹尘,就继续玩耍。 “这首童谣现在流传很广?” 曹尘突然问道。 常远挠了挠头,不确定道:“好像很广吧,反正我经常听到。” 曹尘觉得不对劲,驻足问道:“你们可知道这童谣是什么意思?” 常远顿时张大了嘴巴,满脸痘痘凸起,傻眼道:“这我可不懂。” “帝非帝,王非王……” 卢媞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句似乎说的是天家事。当今圣上有三十六子,皆封为王。” “帝非帝,王非王,就是说上面那位不该为帝,而三十六王里不该为王的,恐怕只有一人,就是东宫太子。” 她小心翼翼地张望一眼四周,生怕被别人听了去,又道,“至于千乘万骑走西沙,我魏国西境有西沙三十六国,连年交战,莫非是指西境战况告急?” 常远恍然大悟,赞道:“还是卢小娘子有学问,我竟一点也想不到。只是这么一说,这童谣……是反谣?” 他目光凌厉地扫向巷口的孩童,心想是不是抓点人立功。 这幕后绝对有推手。 曹尘想到前些日子闹的妖邪,心里生出疑惑。他第一次听到这首童谣时,是在王寡妇家门口,这有什么关联? 而且,为什么是他和裴十三当时领了任务去除妖?他在之前就觉得奇怪,但是一直没看出端倪,最后也只以为是白芍下的套引他出去,现在看来不是。 这些事……可能都是连在一起的。 “东宫……还是右相?” 曹尘摸不准,他的怀里还有两枚鼠、鸡玉佩,“难道还有一方势力?” 自古京城的水都是最深的,不到最后,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后面呢?” 曹尘转头看向卢小娘子。 “后面……妖非妖,人非人……” 卢媞蹙眉道,“我也看不懂。不过,桃李一般说的是学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倒是最后两句不难理解。” 她扬眉道,“坐守孤台成枯冢,让枣推梨有人夸,说的是两个典故,一个是一位将军老死在战场上,另一个是一个孩童礼让枣、梨给客人和弟弟。” “若与第一句呼应看,这童谣怕是想说上面那位年岁大了,却占着坑位不愿意退,理应让位给其他人了。” 她说的时候很小心,这都是大逆不道的言语,不能被旁人听见。 “看来是有人想让东宫上位,所以编造了这童谣,以民心逼圣意。” 常远也捏着嗓子低声道。 “未必不是右相府或其他皇子撺掇人编造,想陷东宫于死地。” 曹尘摇头说道。 现在水又变得浑了,他看不清。常远和自己说的都可能是对的。 要弄清楚局势,恐怕还得搞明白中间那两句童谣是什么意思。 他压下心里的不安。 “回司。” 卢媞突然咬咬牙,快赶两步问道:“曹阿郎,我阿娘可有消息?” 她之前托曹尘打听家里的情况,尤其是她最挂念的娘亲,但是直到现在曹尘都没有回复她,因此她才问出来。 “你阿娘……” 曹尘迟疑了一下,说道,“一入教坊司,此身不由己。她被刑部侍郎樊玉林领回了府,他是四品朝臣,位格虽然低于礼部薛侍郎,但也是朝廷大员。” “没有正当理由,我们没法上门要人。卢媞,此事须从长计议。” 卢小娘子身躯一颤,垂下头,呢喃道:“刑部侍郎……樊玉林。” 常远眼见气氛不对,闭紧了嘴。 三人往镇邪司走去。 …… 封魔广场东,庑房里。 “不错,你们都不错!杂家已经录了卷宗,以后你们就是镇邪司的正式成员了!杂家代表镇邪司欢迎你们!” 马云腾拍手笑道,“尤其是你,曹右甲,没辜负杂家的期望。” “五品时,就能战武院天骄八品陈北年。如今晋升七品,又战文院天骄九品沐辰。惊才绝艳,世所罕见!” 他走下案台,绕着曹尘啧啧称赞,心想镇邪司的老家伙怕是瞎了眼,此时不招揽,等他武师时,代价就大了。 “都是督察使领导有方。” 曹尘躬身,客套道。 常远看一眼一旁的裴十三,小声问道:“队使,你领了什么任务?” 裴十三瞥一眼两人,温婉笑道:“我去华溪公主府上送了封信。” 常远愣了下,自己到太明学宫打生打死,好不容易才完成任务,裴队使的转正任务就是去公主府上送个信?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他内心轻叹一声:“或许这才是‘她是队使,我是队员’的原因吧。” 曹尘听到“华溪公主”名字,却眼眸一动。他听过这位公主的事情。 传闻当今圣上除了三十六位皇子外,还有七十二位公主,不过大多不为人所知,有的远嫁和亲,有的早夭。 其中,唯有两人最得圣上欢心,也因此被世人所熟知。一位是华溪公主拓跋玥,另一位是长乐公主拓跋嫣。 而这位华溪公主拓跋玥的生母,正是如今在宫内得宠的玲妃。 也就是逼得曹尘没路走,不得不“死中求生”,加入镇邪司的人。 以前他在宫里只听得这位公主的名,如今到了宫外才觉得近在眼前。 “或许,迟早会遇到。”曹尘摸一摸颈后的剑布,在心里暗忖道。 “大人!不好了!” 正在这时,有一名小厮急匆匆地踏进庑房,神色慌张地禀报道。 马云腾眉头一皱,不悦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名小厮正是之前一直服侍马云腾的那位,他瞧一眼屋里众人,躬身道:“启禀督察使,城里又闹妖邪了!” “而且……不止一处!” “安义坊、兰陵坊、崇业坊、安仁坊、敦化坊、长寿坊……各处都有妖邪上报,其中不乏朝臣贵胄的府邸!” “就在刚才,刑部樊侍郎府上递来急讯,说是府里武奴击杀了两只妖邪,请镇邪司尽快派人上门驱邪!” “……” 他一口气就将刚得的情报说了一遍,形势在众人眼里变得严峻。 马云腾一屁股坐回椅子里,呢喃道:“完了,这京城要变天了!” 曹尘也觉得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但是听到中间那小厮禀报的一句话,眼前不由掠过一个瘦小的女子身影。 他微微躬身,朗声请命道:“大人,卑职愿往樊侍郎府上驱邪!” 第103章 西沙犯境 同一时间,务本坊。 一辆车驾行驶在闹市中,前方有侍卫驱赶,街旁的商贩、行人四散。 有嘹亮的喝喊声自街上传开:“右相禁街,行人避让!右……” 很快,一条长街就变得冷清起来,唯有少许人坐于酒楼雅间,揭开窗台的帘幕,望向下方缓缓通行的车驾。 “右相……王安国……真是好大的架子!真当圣上不在么!?” 有人压抑着怒气说道。 “黄兄慎言。如今圣上不出,右相权倾朝野,且容他再嚣张一段时日,只要东宫上位,定能重肃朗朗乾坤。” 其他人在房内安慰道。 噔噔噔! 突然,街道上响起疾驰的马蹄声,有人自远处迎面冲向右相车驾。 “军情急报!挡者速让!” “军情急报!挡者速让!” 那人在马上高呼。 右相的车驾不由停在街道上,左右有武者蹿出,欲要拦那纵马者。 “罢了,既是军情急报,容他先过。” 车厢里响起淡然的吩咐声。 两侧的侍卫闻言,立即收住前冲的脚步,向两旁让开一条路。 那骑马者只以为是京城里的世家,也不以为意,直接纵马前行。 可是等他到了近前,一见车驾上的标识,不由脸色大变。 律—— 他猛然拉紧缰绳,刹住疾驰的骏马,翻身落在地上,跪地呼喊道:“小人该死!不知右相当面,军情紧急,小人一时鲁莽冲撞,还望……右相恕罪!” 说完,他全身大汗淋漓。 误了军情是死罪,可若得罪了右相,那就不止是死,还要连累全家。 长街一时变得安静下来。 “大胆!你是哪个麾下,竟敢冲撞右相,如今以为下跪求饶就有用?我若是不拿下你,哪还有右相威名?” 一人跳出来说道。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带人抄了兵部侍郎卢政达全家的御史台主簿罗勉,乃是令人闻风色变的右相府爪牙。 他与刑部郎中严地杰两人,被世人称为“天罗地网”,最擅长构陷入狱、屈打成招、排除异己和抄家敛财。 那传送军情的驿卒一见他出面,连忙伏在地上,惊慌道:“小人有眼无珠!心忧军情!还望右相饶命啊!” 说着,他不住磕头。 罗勉桀然发笑,他虐杀的人多了,可不差这一个:“来人,拿……”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车厢里再次响起那道淡然的声音:“琴奴,军情急迫,他想必是又累又渴,你去送些茶水给他。罗勉,通告让道,容他先行。” 一位婢女自车旁走出,手里端出茶盏,倒上新茶,款款走向驿卒。 罗勉急忙收了煞气,恭敬地改口道:“是,卑职领右相命。” 说着,他向后面的侍卫、随从和仆役等人挥手,“散!容他先行!” 那驿卒却抖得更厉害了,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地呼喊道:“谢右相恩典!只是右相为我魏国殚精竭虑……” “小人一介驿卒,岂能误了右相的国事!小人恳请右相先行!” 他是万万不敢再抢这条道了。 那车厢里却响起一声质疑:“怎么?你莫非觉得本相的茶不好?” 驿卒一愣,连忙起身接过琴奴手里的茶盏,哆嗦道:“小人不敢!” 然后,他重新跪在地上,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才道:“好茶!右相体恤臣民,小人愿代天下兵卒叩谢!” 他继续恭敬地叩头在地上。 “罢了。” 车厢里的王安国一叹,“兵部侍郎卢政达因为谋逆已被抄家,兵部尚书姚崇外出未归,军情急报也是国事。” “本相正要进宫面圣,你且将密报呈上,我自会安排人处理。若是刻不容缓,本相也好顺道请圣上定夺。” 此言一出,驿卒不由犹豫了一瞬,按理这军情密报应该呈给兵部,但是如今兵部的情况正如右相所言,未必能及时处理。而右相面请圣上,才是最佳选择。 “小人遵命!” 他当即从怀里递出一枚蜡丸。 琴奴接过,走到马车前,碾开念道:“急!西沙三十六国联军踏破边境,陇山失守,西凉郡告急!求援!” 她的声音虽轻,但是武者耳聪目明,仍然有不少人听到。他们神情一怔,那西沙三十六国竟然越过边境了? 车厢里响起咳嗽声,气道:“荒唐!镇西军是干什么吃的!兵部是干什么吃的!朝廷每年拨备军饷万万银,粟米、布匹、弓甲万千,竟教西沙打进门!” “我看姚崇这兵部尚书的位子是坐到头了!来人,即刻进宫面圣!” 一种侍卫、仆役跪下。 “右相息怒!” 酒楼上有人听到言语,不由唾弃一声,骂道:“真是不要脸!谁不知道兵部尚书姚崇才干出众,与你不对付!” “说什么外出,还不是被你支去了河东郡视察。如今西境出了事,远水难救,你是想借机除去姚尚书罢了!” 旁边有人附和道:“可恨,我镇西军好男儿个个血战沙场,偏要教这等小人编排!还说什么军饷万万银!” “自裴将军死后,军中兵卒一年不过绢布三匹、栗六石,换作银两,甚至买不起这京城的两壶酒!悲哉!” 一旁有人劝道:“黄兄莫说了,你的腿脚恢复得怎么样了?还能提得动刀,与这些奸臣贼子拼上一把吗?” 那人叹道:“镇邪司的手段太阴狠,我至多能发挥出一半战力。” 其他人敬酒道:“这些话以后莫再说了,我们已经不是镇西军,而是一介死士,一切当为天下大计考量。” 旁人叹道:“是啊,与我们说说就算了。若教百夫长听到,又要教训你们一顿。到了京城,就得听令行事。” 一群人兴致乏然。 下方的右相车驾准备前行。 “奸贼!纳命来!” 就在这时,街旁的一间房屋里激射出一道人影,剑气直指车厢。 “大胆!” “放肆!” “竟有人敢刺杀右相?” “……” 现场瞬间混乱起来。 所有目光都落于街道上的那一抹剑光,那是一个人,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魄,潜伏多日,只为这绝死一击! 这一剑,距离车厢极近。 铛。 有侍卫掷出配刀,却被剑光粉碎。那剑长驱直进,已到车驾前。 第104章 樊府查案 京城,安仁坊。 一行四人疾驰在街道上,不过每遇到人群,他们都是放缓驱让。 常远不解:“曹右甲,我们是镇邪司,怎么就不能纵马驰街一回?” 曹尘对骑马不是很熟练,纯靠精细入微的力道强行控制,怀前还搂着娇小的卢媞,闻言瞥他一眼,没说话。 裴十三策马越到前方,说道:“京城权贵无数,你怎知这人群里的不是王公贵族,甚至是圣上微服出巡?” “低调点总是没错的。你若是想死,尽管横冲直撞,我不拦你。” 常远瞬间被噎住了话,垂头道:“那咱们这镇邪司真不威风。” 四人很快来到一处府邸前。 上面写了个【樊】字。 曹尘翻身下了马,又将马背上的卢媞接下来,说道:“我们出来是为了查案,危险重重,你不该跟来的。” 卢媞捏紧衣角,脸上羞涩未退,贝齿咬住了,定声说道:“曹阿郎,你说了,我阿娘在樊府,我想见她。” 曹尘摇摇头:“若是有机会,我自会救她出来。若是没机会,你跟来也是无用。不如在镇邪司里等着。” 一旁的裴十三看不下去了,一把将卢媞拉到自己身边。 “恁地磨叽,卢小娘子,你尽管跟着我,本队使保护你。” 她不屑地说道。 曹尘顿时无语,既然队使都发话了,他也不好再劝说什么。 常远连忙岔开话题,说道:“裴队使,曹右甲,这樊侍郎遣人传的话里说了,府里一共闹了两只妖邪。” “不过,樊府养了两位七品武奴,家中还有子弟在武院习武,正巧待在府里,因此当场就将妖邪格杀了。” “只是妖易除,邪难灭。那邪灵不断附身在仆役身上,弄得他们猝手不及,如今已经将两位仆役锁起来了。” “我们这趟来,主要就是为了驱逐邪灵。不会有什么危险。” 曹尘和裴十三领着卢媞一边往樊府门口走,一边听他唠叨。 吱呀! 樊府的大门突然从内往外推开,有仆役激动地迎道:“哎呀!你们是镇邪司的官爷吧?你们总算是来了!” 他们仿佛是看到了救星一样,赶紧向左右让开路,催促道:“大人,快请进,我家阿郎正在前厅等候。” 裴十三微微颔首,一马当先踏进了门。 卢媞紧随其后。 曹尘和常远殿后,最后进入樊府。 “曹右甲,我记得之前一直有请帖过来,邀你到樊府小聚。就是这个樊府吧?我记得那下帖的人好像姓秦?” 常远突然小声问道。 两边的仆役听见,不由眼神缩了一下,连忙关上了门。 曹尘打量一眼府里,里面立着一面影壁,有两条小路分别绕向院子深处,这是豪宅大院的典型布局方法。 “不错,樊府大娘,秦珊珊。” 他状若随意地回道,眼神却扫过两名更加慌乱的仆役身上。 他们……为什么一听到秦珊珊的名字,就变得惶恐不安? 莫非秦珊珊出事了? “大人,这边请!” 两名仆役连忙走到前面引路。 他们沿着第一进院往里走,很快来到一处典雅的阁楼前,这里算不上内院,倒像是樊玉林平时会客的地方。 “镇邪司!” 一人快步走出楼门口,大笑道,“樊某总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 刑部侍郎樊玉林穿着一身紫色衣袍,面容、身材显得文弱,但举手投足和言辞之间却透着一股凌厉的气度。 他扫视一眼众人,露出懊恼道:“家门不幸,竟在府里生了妖邪。还请镇邪司的诸位同僚费心,剪除邪灵。” 他是四品官员,论职级远比裴十三等人高,因此说话不算客气。 “见过樊侍郎。” 裴十三领着曹尘等人行礼。卢媞已经忍不住四下张望,可是一无所获,不由焦急地碾两下脚,跟紧裴十三。 “府里现在是什么状况?”裴十三跟着樊玉林往里走,询问案情道。 “四位请坐。” 樊玉林领着他们进楼,招呼众人落座,这才向外一招手,顿时有一名面如冠玉的青年走进来,微微拱手行礼。 “二伯。” 这名青年向樊玉林喊道,随即环顾一圈,待看到裴十三和卢媞的样貌,不由眼睛一亮,“这就是镇邪司吧?” 他露出和煦的微笑,“在下樊宇,是樊府后辈,家中排行第四。那两只妖邪里有一只就是死在樊某的手里。” 原来樊玉林唤他进来,是让他说说妖邪的事,回应裴十三问的话。 裴十三见他目光炽热,不由生出厌憎,但是面上不动声色道:“原来是樊四郎,樊四郎竟能独自杀一只妖邪?” 樊宇顿时自得地笑道:“我在觐国武院学武,如今已是八品武徒,或许比不得镇邪司诸位,但杀妖邪不在话下。” 樊玉林端起茶盏,以茶盖荡开里面的热气,补充笑道:“我这位四侄天赋出众,今年二十三岁,是武院天骄。” 常远不由瞪大了眼睛,樊府这么厉害,还用找自己这种菜鸟除妖? 曹尘观察一眼,问道:“樊侍郎是想借镇邪司的驱魂铃镇杀邪灵?” 樊玉林饮茶笑道:“不错,妖易除,邪难灭。那邪灵附体难防,唯有方术师炼制的驱魂铃才能彻底灭杀。” “我樊府不惧妖邪,却难以根除,因此才向镇邪司求援。如今那两只邪灵附体在两名仆役身上,被锁在柴房。” “还请四位前往柴房一观,用驱魂铃的特性镇杀邪灵,永除后患!” 他将话挑明。 樊宇挑一下眉毛,笑道:“勿怕,有我在,那妖邪伤不了你们。” “有劳带路。” 裴十三知道他说的是忐忑不安的卢媞,不由皱了下眉毛,说道。 “请!” 樊玉林起身笑道,随即领着众人出了楼,往内院的柴房走去。 曹尘突然问道:“樊侍郎,不知道那妖邪最初是由何人妖变而来?” 樊玉林还没有回答,樊宇就回过头,凝视在曹尘脸上,叹道:“一位是秦夫人,她身体孱弱,于昨夜病逝。” “另一位则是一名贱籍女婢,不足为道。不过,她们两人同时妖变,令府里猝不及防,死伤了不少人。” 话音未落,卢媞就全身一震,禁不住开口问道:“那女婢姓什么?” 卢府阿娘入了教坊司,就是贱籍,若是被樊玉林领走,那就可能是为婢。她生怕,怕那妖变的人就是阿娘。 樊宇瞳孔微睁,像是发现了这位小娘子的弱点一样,升起猎人般的兴趣,笑道:“姓什么我倒是不知道。” “等到了柴房,我带你问问仆役们。小娘子,你也是镇邪司的人?” “不、不是……” 卢媞顿时慌乱地回道。 一只手却揽在了她的肩膀上,将她往自身的怀里一拉,笃定回道: “她是我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