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宋之锋镝长歌》 第一章 弓箭手 公元1111年,宋帝佶政和元年春,一月。 时至正月之初,江南之地仍处于新年之始终,位于宋国边境之地的环庆路庆州之地,此刻却一片萧条,自蔡京在陕西路货币改革以来,当十钱的出现,令陕西路百姓备受穷困。 陕西路,环庆路庆州,庆州府建于高山之阜,东西北三面环山,二面环水,削山为城,土台部旁侧为陡壁,其上设土墙,赫然是一所天然防御之所。 庆州城内核心为庆州府署,在其一两里之处有一布满霜雪的庞大建筑,门前有匾额,提举弓箭手司。 昔日荒凉的弓箭手提举司,今日却格外热闹,放眼望去场内约莫有五六十人,有中年男子,亦有面容青涩的少年,他们脚踩未扫尽的残雪,身着简陋的衣裳,浑身上下最宝贵的唯有背负的弓箭,脸上带着焦虑、忧愁、或者兴奋,种种表情不一而足。 男人们依次排列为三组,在提举司小吏这建立档案,以七斗弓、八九斗、一石,六十步八中五为上中下三等,只要建立档案后,自由再也不属于自己,终生不得转业,无法脱离弓箭手的户籍,唯有退役,找到子侄代替,才可卸下弓箭手的职责,但却无法脱离军籍,世代皆为军籍,因此若非万不得已,无人愿意成为弓箭手。 寒风吹过,犹如刮骨刀,不少男人们身子顿时一抖,面色发白,一边咒骂这鬼天气,一边裹紧单薄的衣裳,想寻求一些温暖。 队伍之中,一名身材中等,身着单薄简陋衣服的青年,面对寒冷的天气无动于衷,唯有握着微微颤抖的身子,以及握着发白的指节,可见亦如是。 前排队伍不断减少,终于轮到了青年。 提举司贴书小吏抬头看了一眼青年道;“姓名、年龄、籍贯,可有两人担保。” 刘然拿出凭证递过去道;“庆州安化县刘然,民籍,16岁。里正担保。” 宋王朝预防弓箭手里出现奸细,需家世清白,且有两名熟知亲密之人担保才可参加。 贴书小吏看了一眼刘然道;“弓箭手只招募17岁至30岁。” 刘然在选择弓箭手时,便已知晓,面对贴书小吏的问题,拿下背负的弓箭平静回道:“我的箭术很不错。” 贴书小吏望着刘然手中的弓道,凝思片刻,随后起身与旁侧贴小吏交谈片刻,对刘然道;“可去射场一试。” 摸着粗糙的弓,刘然平静的内心泛起了涟漪,而后再度平静,徐徐朝射场而去。 射场很大,里面有六个虎侯,宋人称靶为侯,虎皮为虎侯,虽名为虎侯,却并非虎皮为靶,而是以杂草充之,为之不损箭头,此刻在这些虎侯十八丈处,亦有不少中年男子提弓射箭,中者咧嘴而笑,不中者愁眉苦脸,一人刚下,便有小吏拔出箭矢,换另一人上场。 刘然将手中的弓箭,将其交给监看的小吏,小吏拿过官府的特制,以考试的黑漆弓,交给刘然。 刘然接过黑漆弓与箭矢,感受陌生的手感,以及略微重些的分量,来到距离虎侯六十步处,望着远处的虎侯,闭上双眼,聆听寒风呼啸之声,而后猛然张开,此刻耳边再无吵闹之声,眼前也无任何人,唯有前方十八丈的虎侯,从背后的箭囊迅速掏出箭矢,没有任何犹豫,拉弓就放,一切都那么自然,犹如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中!” 远处报号的小吏,发出喊声。 在场所有人听闻报号的小吏之语,纷纷为之侧目,望着场中射箭的青年,露出了意外神色,在场的可谓是射术行家,但却无一人在十八丈试射之时,能做到第一箭便能射中虎侯,此次招募唯有眼前青年一人。 在场所有人都是善射者,初次接手陌生弓箭,分量有所不同,射道亦有所偏离,必然有所不适,且今日寒风凛冽,较之平常更为难中,所以第一箭皆为试射,找回感觉,但此青年却一击必中,由不得众人侧目。 刘然眼中无任何人,依旧是重复刚才动作,从箭囊取箭,而后望着虎侯没有丝毫停顿,对于娴熟射手,过多的犹豫和动作,只会妨碍命中,再次拉弓射箭。 嗖的一声,正中靶心。 “再中!” 第二次射中,无论是应募弓箭手的男人,还是招募的官吏,都停下手中的动作,于宋人而言,军器三十有六,而弓为称首,武艺一十有八,弓为第一,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皆以观看射术为乐。 刘然继续保持姿势,再次拔箭,没有任何犹豫拉弓射箭。 嗖的一声,再度正中靶心。 三次命中,刘然没有任何喜色,应募者只要八中五就算通过,但他的情况,有所不同,差了一岁,若是不出色,或有被淘汰的危险,若是淘汰,那....... 因此,虽然三射中三,但刘然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而是继续准备拉弓射箭,此前一直默不作声的考官,此刻忽然出声道:“退之二十五丈。” 刘然闻声,缓缓退于距离虎侯二十五丈的距离,眉宇间没有任何神色,再度望着前方的虎侯,拉弓射箭。 前方报号的小吏,继续高声大喊道:“再中!” 监考的考官未曾出声,刘然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停留,拉弓射箭。 “中!” 监考官又再度发声道:“退三十丈。” 其余射手望着监考官露出疑惑神色,他们来此之前就已经打听过,应募者只要十八丈八中五就好,眼前这监考官却连串的让那青年加强难度,显然是在刻意刁难。 来至三十丈,刘然从箭囊拔箭,冷风迎面,令他变得更加精神,但握弓的手也因此变得更加寒冷僵硬,深吸一口气,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再中虎首。” 此刻,场内的射手与官吏也忍不住露出了惊奇的神色,目光里满是波澜,陕西五路与西夏交际,民风彪悍,民众从小习武学射,有天赋异禀者,不算太稀奇,但眼前少年,犹如闲庭散步,无任何紧张。 监考官眼中露出喜色,十八丈中五者,为招募弓箭手标准,但眼前少年在军中,也算善射,尤其是那毫无紧张的心态,他可做包票,此少年定然会成神射手。 而招募弓箭手越多,等次越好,身为招募官吏的他们,奖赏也会越多。 虽是如此,但监考官再度出声道:“退于三十三丈。” 他们想看看眼前的青年,究竟何时不中。 刘然此刻来到三十三丈处,三十三丈的距离,常人看那靶子只能看到一点微黄,正中虎侯是难上加难,唯有常年习弓之人,才能勉强射到虎侯,但射中虎侯中心那也是极难的。 望着那微黄的靶子,刘然腹从传来咕咕叫的声音,那是胃部因为缺少食物产生的蠕动声。 今早虽吃了点栗米粥,但长途跋涉,再拉弓几次,早就令他饥肠辘辘。 但他那发红的右手,依旧没有任何动摇,紧紧握着弓,左手拿起箭羽,拉弓放箭。 嗖...... 箭离靶子半尺处跌落。 小吏眼中闪过一抹可惜的神色,未中,直射三十三丈,这是一名神射手和普通弓箭手的分水岭。 能够直射三十三丈,还能箭中靶心,那需要超乎寻常的技艺,以及过人的臂力。 眼前青年只要臂膀再强一丝,便能射中靶子,到那时招募一名上等射手,他们就能赏赐一千文。 “未中,再射。” 听见小吏的声音,刘然不动声色,拔箭,再射。 “未中,再射。” 拔箭,再射。 “未中。” 直至八箭射完,也未曾中一箭。 对于刘然的结果,监考官皱眉思量片刻,三十三丈,足够上等,但考虑其年龄未满,便给了中等的木牌。 对这结果虽在意料之中,但刘然仍有少许遗憾,不仅仅是等次问题,而是在应募成功之后,会有一场赏赐,这是宋帝的恩赐,换取弓箭手的忠心,但能拿多少赏赐,则以等次来换取。 拿过木牌,再度回到提举官处,将中等木牌递上。 望着刘然的牌子,贴书小吏最终点头道:“前去等长丈处丈量身高。” 在等长丈处有监吏在此等候,指引刘然到一木头处,木头上刻着尺数,而后写下五尺四的数字,交给刘然,又令其力,一切完毕之后,刘然再度回到贴书小吏处。 一切完毕,贴书小吏,适才在书页上写下记录,将民籍改为军籍,又写上姓名、贯处、身高、肤色,而后在这些资料后面,写上庆州军第一将玖指挥。 接过代表弓箭手的军籍,刘然望着手中的木牌,略微出神,这木牌此后代表了他的一生,若是日后有妻、子,那他们也为军籍,不得转业,在他因死伤无法从事弓箭手,那就由儿子来接任。 随后摇了摇头,这世道,活着不易,若当下无法苟活,何谈日后。 ...... 庆州军第一将玖指挥。 一名发色花白的老者,拿着一张纸端详了一会,拿出一枚铁针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对刘然道:忍着点。” 火烤过的铁针带着灼热扎在手背上,熟练的刺字吏,如同在纸张写字般,一针一针刻画。 不多时,粗糙的手背上已经血肉模糊,不见肤色,刺字吏拿出一瓶带着浓重气味的黑色药水,倒在手背上。 “好了,这几日切莫沾水,两日后便会痊愈,”而后不再看刘然一眼,对其余人道:“走上前来。” 刘然起身看了看手背,有点疼,但更多的是无奈,历代以来除却五代和宋代,就没有别的时代当兵需刺字。 这刺的不是字,而是人格,就连后面的武穆岳飞,也因不愿在脸上刺字,才以武勇之实,得以效用军,刺手背为效用二字。 随后便转身离开此地,漆黑的药水和鲜血混合,滴落在地。 第二章 卜筮 提举弓箭手司。 风雪交加,天色愈加寒冷。 在提举司内的场地,诸多弓箭手皆为招刺,此刻他们依旧在排队,在他们前方一名仓官,正不断的发送朝廷对弓箭手的奖赏。 为了吸引众人成为弓箭手,宋王朝颁布政令,只要成为弓箭手,那便可依照等次领取赏赐。 在刘然前方的队伍不断减少,每个人都因领取赏赐而兴奋不已,时至正月,天寒地冻,众多弓箭手依旧身着单薄衣裳,而宋王朝的赏赐之中,就有冬衣。 因此不少领到赏赐的弓箭手,此刻犹如稚童般,为能够穿上领取的冬衣,而露出高兴的神色,哪怕明知成为弓箭手,前途一片凶机,此刻也无法掩盖弓箭手那高涨的情绪。 轮到刘然之时,仓官看着刘然的木牌写着中等,给予了冬衣一件,栗米十升,布匹两尺。 接过冬衣,刘然未曾穿上,而是郑重的将其与粮食,布匹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站在与其余弓箭手一起,显得有些另类。 约莫一柱香,众多弓箭手已然全员领取了奖赏,这时监官来到场中央道:“汝等已成庆州军第一将,第玖指挥,切记明日前去报道,若是有人胆敢脱逃,必严惩不贷。” 众人纷纷应是,连道不敢。 监官见此,不再多说,每年招刺弓箭手,皆有人会想冒刺弓箭手,领取奖赏而逃脱,但最终都被抓获。 监官摆了摆手道:“汝等且回,切记明日前去庆州军报道。” 诸多弓箭手纷纷退散,来时如潮,去时亦如潮。 在诸多弓箭手皆退时,仓官露出笑容心中道:“此些弓箭手,每人皆扣半物资,大家分了,虽不多,任可去勾栏游玩一番。” 来到提举弓箭手司外,刘然看着在远处一名衣着寒酸的老者,他蹲在屋檐下,而在他身侧有一身着朴素的清瘦女子,将头发扎成髻后,赫然是一名妇女。 老者与妇女望着刘然,连忙招了招手。 刘然身边跟着六名汉子,皆是同乡,一起来到老者处。 老者看着众人,又看向刘然道:“可成?” 刘然连忙恭敬道:“里正,成了。” 随后将手伸出,那本鲜血淋漓的手背,此刻已结痂,依稀能看出庆州军第一军第玖指挥的墨色字迹。 一旁妇女望着刘然的手背,顿时泪水从眼中流淌,连忙抓住刘然的手道:“二郎,疼么!” 在射场也未曾慌张的刘然,望着女子的眼泪,顿时慌了神,有些紧张的将袖子伸过去,擦拭女子的眼泪,连忙道:“阿姊,莫哭,我不疼。” 而阿姊眼泪止不住的落下,轻轻抓住刘然的手,望着手背上的血迹,又不敢太用力,生怕让弟弟感到疼痛。 而里正那边,看着自家村里的汉子都招刺,眼中露出了一丝哀愁,叹了叹气,弓箭手,这并非是好去处。 但这年头,实在是非人所愿也。 望着里正叹气,有壮汉面带勉强的笑容道:“里正,何故叹气,你看我这冬衣如何,新衣就是暖和,这鬼天气冷的直叫人哆嗦,如今穿这新衣只觉浑身暖和,怕是你也没穿过。” 里正见此,也勉强笑道:“张介,这新衣我也就三十年前穿过,如今早已忘却那是何滋味,要不借我试一试。” 张介摇头道:“这可不行,这可是我拿命换的。” 二人笑闹间,将略有悲伤的气氛打破。 随后张介转头对妇女道:“刘娘子,莫哭,有我在,二郎安危可安心。” 刘娘子闻言,咬着嘴唇道:“张介,二郎你看着长大,且年幼,他日在战场,还请你多多帮衬。” 张介拍了拍胸口道:“有我在且安心,若是耕田相安无事也罢,倘若来了,我和二郎一箭一个,也试一试那都头的滋味,到几年后,也叫那衣锦还乡,到时你家二郎的门槛,都得被媒婆踩踏,哈哈哈哈。” 看着自家长姊神色稍愈,刘然也松了口气,自家从小困苦,阿姊如母,见她哭,心如刀割,却不知如何安慰。 随后刘娘子看着刘然,未曾换上冬装,连忙道:“天冷,冬衣且穿上。” 刘然看着身着单薄朴素的阿姊,略微有些颤抖,不知是冷还是担心,只是笑了笑,将衣服盖在了阿姊身上,而后道:“阿姊,切莫拒绝,你知晓我的性情。” 刘娘子抓着刘然的手,没有拒绝,略微仰头望着他,昔日她抱着的稚童,如今长的比她还高,而今又成为弓箭手,要离开自己了 刘娘子对刘然道:“二郎何日去?” 刘然看着阿姊的眼神,张口犹豫片刻道:“明日。” 刘娘子闻言,未曾说话,只是紧紧抓着刘然的手,母生有三子,她为长姐,还有大郎与二郎,大郎早夭,家中弟弟唯有眼前的二郎。 望着刘然青涩的脸庞,眼中热泪又落下,明日一别,再逢之时,不知何年月。 里正再度叹气,他为里正,这场景每逢一年,便见一次,但人非草木,岂能铁石心肠,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儿郎。 一年又一年,将村中壮年送于弓箭手,数十年,百人去,无人归。 熙河之战,他的父兄身死,元符河湟之役,村中百名壮汉与儿子,无人归,家家缟素。 刘娘子抓着刘然的手,想到了什么,对里正道:“我二人还有事,先行离去。” 里正摆手点头道:“去吧。” 随后二人先行离开,其余汉子也纷纷各自提着粮食离去。 刘然的右手被阿姊抓着,左手提着粮食和布匹跟在身后道:“阿姊,这方向,你要带我去何处?” 刘娘子不说话,只是拉着刘然走。 一直行走约莫三里路,刘然才知晓阿姊的意图。 仲淹庙,位于提举弓箭手司四里处,修于神宗年间,庆州百姓感恩范仲淹,因此修缮了仲淹庙,为庆州祠神。 此刻仲淹庙前,亦有不少人在此,尤以破落户居多,还有杂耍卖艺,为人卜卦的算命先生。 望着眼前仲淹庙,刘然猜到了阿姊的打算,正要劝说阿姊,只见刘娘子的目光坚定,素知阿姊性情与己相似,刘然便熄了劝说的心。 刘娘子带着刘然在仲淹庙前,诚心跪拜,又捐赠了香火钱,买了一道护身符。 又来到算命先生那儿。 算命先生坐在小板凳上,低头看一本快翻破的书,发现有人来,抬头道:“不收当十钱,可测字、可卜算,问前程问姻缘。” 刘娘子适才未曾看清,走近前才发觉这算命先生是一个青年,皱眉打算换一个,刘然则开口道:“需多少钱。” 李禾望着刘然虽然青涩,但见其手拿布匹与粮食,略微一思索,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开口道:“不贵,五钱即可。” 刘然点头,五钱并不贵,昔日五钱可买粮一斤,而今庆州物价高涨,三十钱才能买一斤。 刘娘子见刘然点头,捏了捏他的手,打算换一个年老者,但刘然却道:“可用栗米换?如若可,便算前程。” 李禾道:“算前程,可,八字还是铜钱占卜?” “占卜。” 李禾从怀里掏出三枚废弃的当十钱,对刘然道:“掷六次。” 刘然接过手,开始投掷,第一次投掷,李禾默记阳爻,第二次阴爻,第三阳爻。 一共六次。 李禾皱着眉看着眼前的组合的卦象,这是一个火雷噬嗑卦,心想如若要是按卦言,他怕自己今日会遭横祸,随后笑道:“郎君从军也?” “是。” “此卦为火雷噬嗑卦,下离上震,第一爻为屦校灭趾,无咎。占得此爻,郎君日后可犯枷锁之罪。” 刘然闻言,面不改色,他前世生于红旗底下,所信为马列,岂能信这卜筮之说,所谓卜筮,不过是死的算你的,中的算我的。 而刘娘子则是一脸紧张道:“先生何解?” 李禾微笑道:“此爻好破,郎君日后择事当熟虑之,是否正当,是否合法,若是不法,有人警醒,自当警惕,以免酿成大错。” 刘娘子对自家兄弟性情素知,紧了紧他的袖子道:“先生说的,可曾记下,莫要犯浑,酿成大错!” 刘然虽不信,仍对阿姊道:“我已记下。” “第二爻为噬肤灭鼻,无咎,此爻郎君为施刑之人,无甚大害,但切记他日若富贵,不可滥用刑法。” “可记下?” “记下了......” “第三爻,噬腊肉,遇毒;小吝,无咎,追求功利如噬有毒之肉,有小凶而无大凶,有小吉,郎君日后切记越权之行,以免遭人嫉恨。” “可记下?” “已记下.......” “第四爻,噬干胏,得金矢,利艰贞,吉,郎君前路虽艰难险阻,于艰苦坚守正道,亦可收获。” 刘娘子严肃道:“可记得先生所说,切莫铭记当走正道。” 刘然略有无奈点头道:“自当铭记于心。” “第五爻,六五,噬干肉,得黄金;贞厉,无咎,虽前路艰难万险,当守正道,可得结果。” “可曾记下?当走正道,守正道!” “记于心。” 李禾面对最后一爻,心中思考如何说,这最后一爻是最难以启齿的,求卦求安心,这一卦若说了,保不齐飞来横祸。 撇了撇刘然那身板,以及背负的弓箭,李禾觉得胜算颇低,虽庆州弓手巡检不远,但他亦不想因卦平白挨打。 “这最后一爻,乃是上九,何校灭耳,凶,此爻不难。” 看见刘娘子听到凶时,面色有些难看,李禾则道:“此爻不难破解,郎君在日后若择事,当铭记旁人劝告,切莫一意孤行,做那无胜算之事,若不然便会耳目堵塞,听不见,看不到。” “否则,其结果便是身死,切莫一意孤行。” 刘娘子面色难看的对刘然道:“可记得,莫要一意孤行,日后与张介兄弟在时,多听话,莫要生事。” “阿姊所说,然自当谨记。”刘然听着阿姊的话,心中无奈,这算个卦,阿姊将自己当成了他日罪犯,生怕自己一步踏错,成罪人。 “此卦之意,为噬嗑,吃也,上下相合,物在愿问,饮食之事,聚会相延,财爻持世,求之不难,所为事理,内外皆安,动无不吉,尽获周旋。” “此卦之意,郎君当上下颚咬合,将东西咬碎,将一切亨通,此卦主刑法,郎君前程虽艰难险阻,亦守正道,自当无灾,一切亨通。” 李禾看着二人道:“卦已解,郎君可付账。” 刘然并未想赖账之意,虽不信卜筮,但看阿姊松口气时,也值得了,明日自己便离开,今日就陪阿姊做此些事。 结账后,刘娘子将护身符挂在刘然脖上,眼中热泪顿时又盈出,低声抽泣道:“二郎,好好保重,要活着!” “阿姊,我会活着。” ....... “下离上震,震为雷,天雷地火,一发不可收拾,当为惊天动地之事。” 刘然二人离去,李禾低头想着刚才的卦象,随后摇头笑了笑,这世道,还怕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么,更何况,他读的圣贤书,卜筮,那只是为了一口饭而已。 第三章 转投熙河 初春的庆州,虽为辰时,但风雪交织,令天色唯有白茫茫的一片,犹如冬月一般。 刘然辞别阿姊,行走在雪路,留下一道道脚印,穿着冬装,怀里揣着阿姊给的五两银子,心情尤为复杂。 想着阿姊临别的话,这五两纹银的用途,只觉得心发堵,这银子是阿姊和姊婿辛苦积攒,但而今却要做那荒唐之事,只觉得可笑。 庆州府有三道城门,北门名安远,东门名宣化,西门为便门。 刘然缓缓来到便门,昔日热闹的便门,此刻却一片萧条,自从宋帝佶以当十钱搜刮陕西货币之利,虽国库获取百万贯利益,其后果皆有陕西五路百姓所承担。 陕西财政的败坏,令百姓和商贾家破人亡者数不胜数。 城门守卫看着刘然,提起了精神道:“可有凭由?” 刘然从怀里掏出凭由,陕西为边塞之地,门卡极为严格,若是无凭由,非但无法出城门,还会被当做奸细抓捕。 看着手中的凭由,守卫又让刘然露出刺青,这才放他出城。 来到城门外,刘然看到不少弓箭手正拿着行李,朝共同的目标而出发,其中就有张介。 张介身边围绕着数名同乡,此刻他正口沫横飞的述说昨日的卜筮,正说到兴起时,目光扫过刘然,顿时停止,大声朝叫道:“二郎,二郎。” 刘然闻声,朝张介而去问道:“张介哥,在谈何事。” 张介摆了摆笑道:“二郎,你昨日可卜筮?” 刘然点了点头道:“可占卜,张介哥,也曾占卜?” 一听这话,张介顿时兴致高涨笑着说:“去了去了,我们都去了,昨日我本想求个心安,但那先生慧眼如炬,一眼就说我有富贵之相,他日必将衣锦还乡。” “我和你说,二郎,那先生真的是慧眼如炬,二郎你昨日是让何人替你占卜?结果如何?” 刘然点头道:“一陌生先生,不知名讳,结果有凶有吉,平常的很。” “哈哈哈,”张介亲热搂着刘然的肩膀笑道:“二郎,我和你说,平常无大碍,到那时我衣锦还乡,必然带你一起,我为都头,你为十将,或押司,我若是为指挥,你便是我的都头。” 听着张介的话,刘然愁云散去些,露出笑容道:“那还请张介哥,到时切记苟富贵,勿相忘。” “那是,那是,”张介回首对其余同乡道:“到那时,我等必衣锦还乡,也叫那媒婆踩一踩我家门楣,”说罢,众人顿时笑出了声,唯有一名叫李贵的男子,面色有些不快。 众人结伴同行,行走至十里路,有一军营,此军营正是第一将都玖指挥驻扎的边塞军营。 此军营放眼望去,犹如堡垒,在堡垒之外有良田,正直初春,田地上皆为皑皑白雪。 军营前方有数名守卫巡逻,在守卫旁侧,有负责招待弓箭手的官吏,每到一名弓箭手,便在弓箭手籍册中填写。 弓箭手若是未能按时到达,或则逃亡一月之内自首回到军营,可保留原有土地。 倘若一月以上永不录用,原有土地另行招刺弓箭手,已招刺的弓箭手逃亡,则以本家儿孙子侄代替。 三月之内自首,杖责十三,如若被抓获,杖责十五,且收官差使,但无土地,犹如官奴。 刘然等人报道后,官吏在弓箭手籍册填写完毕,便放入军营之中,前去军营内校场等待。 约莫半个时辰,官吏适才结束。 百余名新招刺的弓箭手,皆集合于校场,另有数百名老弓箭手也在此等待。 数百名弓箭手聚集于校场,而校场前方的高台上,有一络腮胡大汉头戴凤翅鍪,身穿乌金锤甲,此刻正看着台下数百名弓箭手,此人正是第一将第九指挥使郑科,在他两侧,分别站着两名副指挥使。 弓箭手为三人一小队,十人一中队,五十人一大队,五十人置副都头一名,一百人置都头。 二百五十人为一副指挥使,五百人为一指挥使。 指挥使郑科对台下诸多弓箭手,朗声道:“汝等今日便是庆州军第一将第玖指挥的弓箭手,可知晓我等欲往何处。” 其中有不少人知晓,亦有不少人不知晓,但不妨碍郑刻继续朗声道:“今官家自即位,不过十多年,便血洗神、哲二宗之耻,拓土河湟路千里,可谓是雄才大略,不逊太宗,可谓我大宋之福。” 听闻此话,诸多弓箭手纷纷齐声喝彩,张介也是如此,唯有刘然眸子闪过古怪神色,但也同样高声喝彩。 “而今大宋建熙河路扩千里,熙河百废待兴,河湟人烟稀少,良田万顷,故官家知我等疾苦,多次颁发招募弓箭手,耕地复播,故以陕西五路出人,熙河出地,以募人手。” 在场所有弓箭手,听到此话,纷纷皱起了眉头,弓箭手待遇极为苛刻,若非家贫无以为继,何人愿来,唯一的好处便是不许背井离乡,可在乡土耕战。 而今却要前往千里之外的熙河,这令许多弓箭手内心发自的恐慌。 对此,郑科又再度道:“熙河土地肥沃,一亩田可比庆州两亩田,且前往熙河者,庆州田地可继续耕种两年,再由提举弓箭手司回收,若是不想在熙河,亦可两年后回庆州。” 此刻,本在庆州耕种的老弓箭手,则心中有了主意,熙河可耕种,此地又可由家人耕种两年,这实打实的利益,唾手可得。 “若是愿者,便在训练三日,于三日后出发熙河。” 更何况,在底层的他们,根本无法选择在何处,唯有听之任之。 刘然则并无太大的变化,熙河也好,庆州也好,这都是老弓箭手才可选择的待遇,于他们这些新招刺的弓箭手,唯一能去的地方,唯有熙河路。 随后指挥使郑科,又派贴书吏继续书写愿转投的弓箭手,不愿者,则会转移到其余指挥手下。 而其余指挥下愿转投熙河的弓箭手,则会来到第玖指挥。 第四章 教阅 时为午时,鹅毛大雪。 第玖指挥宽阔校场,站立数百人,数百人中有经过血火洗礼的弓箭手,亦有政和元年刚招刺的弓箭手。 刘然等新弓箭手化整为零,他与另外一名新招刺的弓箭手,还有一名老弓箭手组成三人小队,老弓箭手梁护为小队长。 其后又以三小队组成十人中队,以押官为中队长,五十人为一大队,将虞侯为大队长。 校场有十大队,九队步射弓箭手,一队马射弓箭手,在十大队前方高台,有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姓王名冲,他便是第玖指挥的教头,负责教阅弓箭手。 虽陕西五路弓箭手为乡兵,却与别处不同,如河东乡兵,纵有教阅,也如同虚设。 陕西五路位于边塞之地,庆州更是直面西夏兵锋,自党项李元昊反宋,庆州就未曾断过战火,故教阅极为严格。 教头站在校场高台之上,大声道:“今为正月之初,例行弓箭手教阅,何为教阅,武经总要曰,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此不习勒卒之过也,其法百不当一!” 台下诸多弓箭手似未懂何意,教头解释道:“选拔训练、习熟武艺、日常起居、进退之法诸事,虽看似寻常,却为取胜之道,千百年来莫过如此。” 刘然在台下听的格外认真,身为弓箭手的他,不会缺乏战争,虽未曾面对过战场的残酷,但却不难以想象,所以为了活下去,唯有学习。 “教阅本一月之期,然你等三日后出发河湟,便以三日之期为止,”王教头拿出五种旗帜道:“此为五方旗。” “五方旗色有五,青白赤黑黄,青白赤黑为四旗,黄为四旗之主。” “白旗出,鼓声响,则左右二队齐和,赤旗现,鼓音响,左右二队则分。” “赤旗点,角声动,则左右二军离,离与合,皆不过子午之位。左厢阳向而旋,右厢阴向而旋,左右各复初位信旗下,前后左右,人立之疏密,隔三尺而无差尺,此三合、三离、三聚、三散皆可。” 刘然听到这里,略有所思,这五色旗看似复杂,却也不复杂,就是后世军训前身罢了。 以旗帜聚散,这种做法最能训练士兵的军列,若是军列不行,则如散兵游勇一溃而散,若军列好,则能韧性十足,这便是强军基本。 这三合、三离、三聚、三散,不过是五百人散成两队二百五十人,再由两队二百五十人散成五队五十人,再散成五队十人,十人散三人。 在刘然思索之时,王教头话语也达到了尾声。 “此为行令禁止,尔等新招刺弓箭手,从现在观看老卒之行,再做训练,明日则会查阅,若有弓箭手差错,以军法处置。” 闻言,新来弓箭手面色紧张,虽不知何为军法处置,但身为缘边要塞地带的他们,对军法处置,有极大的敬畏。 在刘然旁侧的是梁护,此刻他侧首对刘然道:“你等先看我所行,今日为训练,明日查阅,多看,多记,一日功夫也不会差。” 刘然点了点头,有老兵带领,且身为庆州重镇的他们,自幼也曾学过,只不过军中复杂。 新招刺的弓箭手纷纷退到校场边缘,中心留下皆为老弓箭手,梁护就在其中。 校场高台王教头拿出赤旗后,只听鼓声传出,场中弓箭手闻声,则迅速分成两队找到自己位置,用时不过短短数分钟。 以刘然眼光看待,这些老弓箭手的速度,较之后世军训也不差。 白旗再一挥,鼓声传出。 场中传出老弓箭手沉稳的脚步声,又从二队变五队。 白旗再次挥舞,鼓音声传。 五队化五队。 从数百人化整为零,不过一盏茶时间。 王教头见此,则拿出赤旗帜,重重一舞,浑厚中带着尖锐的角声,散发到校场之中。 老弓箭手们纷纷踏着迅速的步伐,齐齐寻找原先所在的位置,变化成方阵。 从单人化作方阵,用时长一些,但王教头很满意,他对着新招刺的弓箭手们道:“可看清?可辨别鼓声?” 诸多弓箭手,包括刘然齐声道:“可看清,可辨别。” 王教头点头道:“你们加入军阵,可同训练,明日教你等战阵法,倘若出现差错,便军法处置。” 看似简单的军训,新弓箭手加入后,初次训练,本有序的方阵,顿时一片混乱,刘然亦是如此,其余弓箭手晕头转向,与同僚发生肢体碰撞,不知前往何处,幸有队长在旁指导。 固然有小队长指导,新弓箭手也难以在段时间内适应,从五百人化作两队二百五十人,花费时间是老弓箭手的数倍之久。 王教头于高台上无动于衷,只等台下弓箭手完毕,遂再举起白旗,鼓声再响。 顿时,方阵又是一片混乱。 行令禁止训练,刘然等人从午时至戌时,空中也从一片白蒙蒙,变成一片漆黑,夜幕之下,分外寒冷。 场中高台上也点起了蜡烛,蜡烛以灯搭子所罩,有灯搭子,虽为寒夜,但蜡烛巍然不动,旗帜颜色清晰可见。 王教头则是在一旁烤火,手中拿着碗筷,碗里是栗米饭和酱菜,看着弓箭手们军训。 闻到饭香,场中诸多弓箭手,腹中咕咕叫,却无人敢吭声,只是依旧随着鼓声而动,以王教头的话,寒冷与饥饿更能磨砺人心,明日方才不会出现差错。 一直到弓箭手浑身上下都是白雪,王教头这才停止了军训。 王教头高声道:“停止。” 将碗筷递给一旁士卒,王教头喝了一口烫好的酒,砸吧一声,这才出声道:“训练多时,比初时有所增进,但还要看明日查阅,若是明日出现差错,便军法处置。” “你们也莫要记恨于我,在此出现差错,便是受些惩罚,但若战时出差错,那便是处斩之罪,战时法云,临阵出错祸乱军阵者斩。” 王教头朗声道:“尔等教阅时所食皆有朝廷所发,所住皆有朝廷负责,依次序列可去领取吃食,住宿,明日卯时有啰声,若延迟有误,杖五。” 跟着王教头的话说完,场中弓箭手也终于能够松口气,一松懈,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只想有一口热汤,暖暖身子。 在军吏的指挥下,弓箭手以五十人一大队,从一到十的番号,进行排队领取食物。 刘然看见张介摆了摆手,二人摆手后未曾说话,长时间的训练,且未曾吃食,此刻二人只觉腹中饿的发疼,得眼冒金星。 随后刘然和另外一名新招刺的弓箭手,跟随着梁护一起,来到一处发放吃食的地方,排起了长龙。 站着休息片刻,张介恢复一些精神,依旧有些疲惫的对站在身前队伍的刘然道:“二郎,你明日可有把握?” 刘然一边揉着腹部,一边回答道:“略有。” “那就是有了,”张介笑了笑,自小同村,自己长了三岁,对刘然极为了解,若无把握,从不会说,若说了,就是有必然把握。 第五章 查阅 夜色已深,军营布满寒霜。 诸多新弓箭手身心俱惫,此刻毫无形象的半蹲在地,或倚靠同伴身上,一天的操练,双腿酸麻,腹中饥饿难耐,只能闻着空中飘洒的栗米饭香,喉咙滚动。 宋律所定,凡弓箭手教阅由当地供应伙食,一天一人一升。 然而不少将虞侯,极为熟练的克扣口粮。 面对此情,纵使营中军官在眼前克扣,老弓箭手也无丝毫不满,反而露出谄笑,当口粮经自己手时,则做出了同等举止。 为数不多的口粮到小队长手中,只剩半升,这半升粮食乃是今日弓箭手的口粮。 营中小队长,则又自身取了大半,只剩下不四分之一的口粮,为新弓箭手的食物。 梁护却未曾这样做,将半升口粮均匀分成三分,将其余两份递给刘然二人。 见此行,同为新弓箭手的张平亮,顿生感激之情,刘然也颔首感谢,心中却觉荒诞,军中层层克扣,有不克扣者,犹如清流。 小半碗栗米饭,一碗醋布所煮的热汤,极为简略,但在寒天之时,这又成了众人存活的希望。 栗米饭很粗糙,其中掺杂脱谷未脱完的杂质。 刘然细心咀嚼,每一口都咀嚼的很细,若是不咀嚼太细,便会如小石般卡嗓子。 咀嚼片刻,他拿起碗喝了一口热汤,醋布所煮开的热水,刘然的评价,不如洗碗水可口。 吃着栗米饭,刘然不由想起晋书所载,昔日诸葛丞相病重,一日三四升米饭,为后世一斤,司马懿却断言命不久矣。 如今,他三人一顿,却不足半斤..... 吃完饭,梁护带着刘然二人来到一处木屋,屋内一片漆黑,地上有几堆稻草,在稻草上有两块以葛麻所制的被子,里面填充芦花。 进屋之后,梁护对二人道:“此屋为一中队所居,我等到偏点,若是有争执,便忍一忍,军中有法,若士卒斗殴,杖四十,子时过后,屋内寒冷,挤一挤便可。” 随后便来到屋内角落躺下,那芦花麻葛被子,则被梁护放在一旁。 刘然二人见此不多言,躺在草堆上,草堆略冷,三人便挤成一起取暖。 不多时,又来七人,为中队长和另外两队,中队长拿过芦花毯,径直来到草堆最多处,躺了下去。 又有两队长共盖一被。 不大的屋子,挤满了十名弓箭手,彼此新旧参杂,中队长道:“今日为第一日,吾等为一队,可互相照应,但丑话先言,明日若有差错,定当不扰。” 新弓箭手纷纷一凛,称是。 中队长道:“吾名蔡崇,庆州人,为弓箭手亦有五年有余。” 自中队长后,三名小队长也自我介绍。 “曹鸣,庆州人,为弓箭手四年。” “陆有厚,庆州人,为弓箭手四年。” “梁护,环州人,为弓箭手十二年有余” 蔡崇惊讶问道:“环州十二年弓箭手,为何仅仅一老卒?” 梁护道:“技穷,唯耕地,混口饭罢了。” 自四人自我介绍后,其余人也开始了自我介绍,一直到大家都说完,刘然才开口道:“庆州,刘然。” 张平亮接道:“我认识你,那日招刺我也在,你射术很好,可远射二十五丈中虎侯。” 梁护略微有所惊讶,他不知刘然竟有此本领,开口道:“远射二十五丈,在军中也为善射者。” 中队长闻声蔡崇一喜,他没想到自己这中队有这等人,笑道:“刘然是么,箭术不差好好干。” 被蔡崇夸奖,刘然应了一声,张平亮继续追问道:“刘然,可从小学射?又怎能和你一般善射?” 闻言,刘然思考片刻,他并非从小练习,所接触弓箭不过三年,此前也不过十三丈可中,自半月前,大梦一场,化作另一世界之人,见识光怪陆离之情,恍然隔世,反倒箭术提升。 不过,此些话刘然不会对任何人说,便道:“唯手稳、眼稳、心稳。” “何为手稳,眼稳,心稳?” “手稳,莫过于增力,可双手提壶,以做训练,眼稳便是羽箭射何处,眼中有路,心稳则是在何处,莫慌乱,心神失守便不中。” 中队长蔡崇哈哈一笑,便接过话题道:“我等此处教阅并非常时,为非常之时所行,昔日教阅有一月有余。” “一月中,练行令禁止,再教射术,为射亲、远射、亦有马射,此为三射,如今吾等长行熙河路,便截了这等,到熙河再训。” 言到训练,诸人纷纷开口发问,小队长与中队长也一一回答,事关查阅,并非独一人之事。 军法有云,士卒不知军法,军官之责。 夜色渐深,众人劳累一天,也纷纷睡下,彼此打鼾,响彻在小屋内。 刘然默默的看着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 卯时一到,军营中响彻起打更锣声。 顿时各个地区的弓箭手,慌乱的跑到校场中,亦有人在侧计时。 刘然等人也快速来到了校场中,这等情形让他想到了军训。 一直到聚集差不多,才有军吏在计算到达的人数,发现并无人员落下,这才开始。 王教头等人未来,唯有旗手在火搭子处,开始挥舞白旗,鼓声一响起,众多弓箭手开始按照昨日训练的过程,进行合散。 寒风呼啸而过,刺骨的冷。 众多弓箭手,只觉得腹中开始发疼,身体开始颤抖,却无一人敢停止,就连十将也在其中。 以旗动,以旗禁。 一直到天色泛白,旗手也换了三名,王教头才姗姗来迟,看着校场中的弓箭手,喝了一口酒道:“查阅起,随旗动。” 砰砰砰。 沉闷厚重的鼓声,从校场中响起。 刘然等人听见鼓声,则纷纷自发的散开,以二百五十人为一组,及时训练多时,仍有新招募的弓箭手,出现了手忙脚乱的情形,兼之今日为查阅,更是心中慌乱,导致出错。 五百人分为二百五十人的方阵,其中出差的弓箭手,则被揪出,在校场中抽打五鞭,再归于阵中。 刘然默默看着,脸色没什么变化,身体悄悄挺直,其余弓箭手则只觉得心中一窒,顿时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白旗再现,鼓声响二声。 二百五十人分散为五十人一队。 第六章 下马威 随军鼓而响,弓箭手们纷纷自发散开,化作三人小队,场中顿时出现一百六十多支三人小队。 教头遥望众多弓箭手,而后再度挥赤旗。 场中数百弓箭手,踏着略慌乱的步伐,按照先前位置集合,从三人为十人,十人为五十人,与之前相比,规整了不止一筹。 王教头适才点头,虽不甚多好,但能在数天内达到这般,也不算差。 而后再度引动赤旗,尖锐的角声从旁侧传出,角四声,弓箭手归为一队,五百人。 在归队之时,指挥使郑科来到高台上,而后随意坐在椅子上,身后有数人手捧大伞,遮挡风雪,他虎目灼灼盯着台下弓箭手们,而后咧嘴一笑,朗声笑道;“汝等昨夜有何不满?” 台下众人,老卒不言,新招刺的弓箭手们想到昨夜被克扣的口粮,面色不愉,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下。 张科等了会,见场中无人应声,面带蔑视道:“众多儿郎非男儿?怒而不敢言,老子营中无需这等搓鸟,在老子营中,搓鸟不配吃食。” 听着郑科的话,刘然如老僧入定,面无表情,而张平亮与其余弓箭手们,则面带怒气,他们成为弓箭手本就是四五等户,无其余办法才招刺,因此其中大多为浮浪人士,桀骜不驯,听张科这话哪能忍得住。 一时之间,本安静的校场,顿时有几十名弓箭手,纷纷开口怒斥昨晚不公之事情。 高台之上,郑科耳中充斥着弓箭手们的怒气,他猛然起身,魁梧的身躯,犹如一只蓄势待发欲食人的猛虎,散发摄人气息,场中弓箭手见此,纷纷住嘴。 “说呀,”今日未穿甲胄的郑科,脖颈处展露一条狰狞伤疤,平添几分凶悍,他遥望场中的弓箭手们朗声道:“来老子军中,记住一条,老子叫你们说,你们就给老子说,没让你们说,你们就给老子闭嘴,老子就是军法。” 犹如土皇帝一般的话语,为宋律大不敬,然而场中的队将也好,或则是弓箭手们,都不曾出声。 诺大校场,只有一个声音,那便是郑科的声音。 郑科徐徐来到高台前沿,看着场中数百人,左手揉擦右手拳头,怒斥道:“给老子挺听好,在老子营中,唯有两种人,胜者与败者,胜者才配吃粮,败者失去一切,给老子说,你们是想成胜者还是败者?给老子高声说出来!” “胜者!” “胜者!” 霎那间,场中众多弓箭手纷纷高声呐喊,气氛之烈,纵然大雪纷飞,也无法熄灭。 刘然面无表情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而后加入了呐喊的队伍。 “很好,那就给你们一个机会,想必你们也知晓,有胜者,必有败者,那都想成胜者,用你们的拳脚、武艺、箭术,成为胜者,便可掠夺败者的口粮。” 见新招刺的弓箭手们蠢蠢欲动,郑科话锋一转,冷笑道:“但败者,就有败者的自觉,败者胆敢窥视胜者,鞭十,减一日口粮。” 话声落地,郑科大手一挥,在侧旗手舞动旗帜,营中沉厚鼓声朝发出闷响,弓箭手下意识随鼓而散,退至边上,留下校场一块空地。 郑科继续回到座位,翘起二郎腿,手拿温酒豪饮一口,才开口道:“给你们一个机会,不服昨夜事者,打一场,胜者加餐,败者今日无餐。” 捕捉郑科的意思,刹那间,数名自觉身强力壮的弓箭手,朝自己的小队长看了一眼,露出蠢蠢欲动的神色,他们本为浮浪人,昨日低头事,虽不快但毅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而今,身为指挥使的郑科下令,他们岂能再忍。 霎时,数名弓箭手朝队长提出挑战。 一名身材强硕的新弓箭手,朗声朝自家队长发出挑战。 老卒踏着步伐走到场中,一名队将也来到场中朝新招刺的弓箭手道:“军中武艺十八般,莫过弓、枪、剑、角抵,欲比何种。” 新兵道:“欲比角抵。” 队将道:“好。” 随后便离开,独留二人在场。 校场边沿处,刘然在队伍中仔细看着,这二人其中老卒长相平凡,然眼含淡漠,赫然是经过厮杀洗礼,新兵则身材魁梧,举手投足可见是练家子。 所谓角抵为徒手搏斗的一种,从人类原始时代开始,再经过先秦汉唐的演变,在宋代又名角抵。 角抵为军中所练主项之一。 场中寒风凛冽,二人相隔一丈,不曾动弹,场外新招刺弓箭手,则捏紧拳头,紧张看着。 老卒见此,微微一侧身,便躲开了拳头,右手一抓新卒的胳膊,还未等新卒反应,身子便一转,新卒瞬间失去平衡,身子被拉扯向前。 老卒未曾放过这空挡,双脚分开如马步,腰部一扭,双手架住新兵胳膊,顺势超前投掷。 新卒双脚浮空,整个人如同大风车般,被老卒砸向地面,发出闷哼一声,便晕死过去。 短短几招,便结束了战斗。 场中新招刺的弓箭手,脸色骤变,望先自己的小队长,心中多了一丝敬畏之心。 刘然感受场中变化,似乎明白了,这就是一场下马威,威慑新兵的仪式。 他感到身边张平亮也收敛了一丝,而张平亮此刻,心中有些惊讶,昨夜听闻梁护只是耕夫,心中顿生轻视之心,此刻偷偷瞄了一眼梁护,见其看过来,随后快速转头。 部队将高声道:“小队长胜。” 随后有老卒上前,将新卒扔到一旁雪地,有一名手拿马鞭的弓箭手,对那昏迷之人甩了一鞭子。 见其没何反应,又狠戾一抽,昏迷的弓箭手,发出痛叫,未曾等他反应,又是一鞭子。 整整十鞭,场中皆是新卒的痛呼。 高台上郑科哈哈大笑道:“这才够味,继续继续。” 见新弓箭手被老卒一击放倒,其余人神色一凛,他们面对的可不是地痞无奈,而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 刘然视场中弓箭手,本不少不服者,现今有退缩之意,便明白了几分。 一时之间,竟无人出声敢战,空中气氛似乎变得沉闷起来。 就大家迟疑时,想要开口应战,,忽然有一人出声道:“我来。” 第七章 胜与败 闻声应战,众人纷纷为之侧目,刘然只觉得声音略熟,抬头看去竟是张介。 张介瞥了一眼小队长,昨夜事令他心中愤然不平,却无可奈何,却不想今日有这机会,岂能放过,便断然发出挑战。 听张介的挑战,小队长焦亭紧了紧袖口,冷哼一声就朝校场而去。 来至校场,先前队将出声道:“欲比何?” 张介激动道:“角抵。” 刘然看着队将离开,校场中央只剩二人,眉头微皱,张介虽身手不俗,但对方老卒见过血,胜负难说。 张介打量着对方,身子轻轻移动,角抵他从小就熟,庆州地靠西夏,故沿边设有结社,操练乡民,其中便有军中搏杀术,为退役弓箭手所传。 双手微展,目光盯着焦亭,眼里充斥着兴奋,今日战,不仅仅是为一口饭,更为扬名。 他深知军中慕强,唯有强者才能获取更多,到时他有刘二郎为射手,亦有其余乡亲,何愁无法立足。 想到此处,目光愈加灼热,而后猛然朝焦亭而去。 拳随心动,蓄势朝焦亭砸去,焦亭见此则伸手一挡,这一招直拳,对他而言皆是破绽,只待他抵挡,再一抓,便能重演刚才事。 但拳肘相互交时,焦亭面色一变,心中暗道不好,那拳携带的力量过于重,令他身子不由自主后腿。 张介见此,哪能放过焦亭,顿时欺身而上,抬手又是一拳,浑然不给焦亭缓冲的机会。 二人交战,场外新招刺弓箭手分外紧张,他们此刻将张介与自己同等,若是张介输了,新卒士气定然下降。 随着时间推移,老卒虽有所反应,但气势已然落入下风,而张介愈战愈勇,只想怒吼一声。 场中二人打斗,高台处的郑科抚掌大笑,朝旁侧问道:“那人唤何名?” 左右上前道:“姓张名介,庆州人。” 以郑科眼光,自然知晓何人可胜,他朝左右道:“记下他。” 场中张介侧身一拳,击中老卒腰间,只见老卒顿时身形一滞,而后张介抓准机会,就是一腿。 胜负已分。 张介看着昏倒的败者,又转头遥遥望着其余老卒,发出一声怒吼,众多老卒脸色一变,怒火从心中升起。 郑科见此哈哈一笑,起身朝张介道:“可还能战?” 张介望着郑科那魁梧身躯,目光毫不示弱道:“可!” 场中刘然眉头一皱。 “好,好,老子就需要你这样的儿郎,”郑科连声道好,朝张介道:“可还想战?” “有何不可!” 郑科闻言称赞道:“好,给你一个机会,只要战胜中队长,那你便可为中队长,倘若败,鞭五十。” 诸多老卒一听,只觉怒火中烧。 而张介全然不知成众矢之的,他心胸澎湃,转身一指自家中队的队长道:“就你了。” 中队长面色一冷,就从队中出列,往场中而去。 刘然朝左右一看,见老卒神色,心中一凛,暗自担忧。 场中二人比斗角抵,新老各一派,立场渭泾分明。 不需多时,张介便占据上风。 再度成为胜者的他,未曾等郑科开口,便大声道:“还可战否?” 郑科爽朗道“可。” 话声一落,张介毫不客气,再次指向一名中队长。 场中气氛变得焦灼,中队长看着张介,眼中充斥着一丝慌乱,只要一想自己成对方脚踏石,令他心中焦躁不安。 郑科感受整个校场的气氛,裂开大嘴笑了起来,庆州军本只有八指挥,而他这个第玖军弓箭手指挥使,本不存在。 如今,只是为了响应当今官家的号召,四路皆招募弓箭手,另设一指挥,前往河湟耕种,以寨堡为入侵西夏。 而新设弓箭手指挥,则从其余环庆路挑选老卒,与新招刺的弓箭手组成一指挥有五百人,其余指挥唯有三百人,这五百人由他带领前往河湟。 所谓新立一指挥,自当显露悍勇,以镇老兵与新卒,但也能从中挑选武勇者。 在郑科思索时,场中已过一盏茶,张介再度立于场中,中队长倒地不起。 倒地不起的中队长,则有弓箭手带到一边,看着郑科下令。 郑科摆手道:“败者鞭五十。” 携带凌厉风声的鞭子,抽打在中队长身上,发出令人窒息的声响。 方阵中诸多弓箭手,听着哀嚎声,身形战栗战栗。 张介倾听败者哀嚎,犹如仙乐,他抬头看向郑科,眼中神色无需多说,唯有战。 郑科点头。 张介又指向一人,正是老卒当中的百人大队长,花铁。 花铁身材唯有五尺四,但却又一身蛮力,身为庆州花氏第四子,其上有两指挥使的哥哥,就算低级军官的指挥使的郑科,也给一分薄面,而今见张介挑战自己,眉宇间杀机四溢。 见花铁的脸色,张介无一丝畏惧,他只要战胜了对方,就可以代替对方成为大队长,这诱惑足以令他感到兴奋。 他初入弓箭手,其想不过一都头,而今只要战胜,纵然无都头之职,也有百人队长之实。 有百人带队,到河湟何愁不立功。 鼓声作响,场中二人身上浮起肃杀之气,空中大雪纷飞。 众老兵捏拳,若是让一新卒为大队长,他们一想到这场景,便心中不快,刘然则眼含忧虑,张介多番战斗,气力已衰,全屏一股气,倘若久战不下,必有败像。 花铁率先出手,家中多富足,他自小习武,虽无甚天赋,但练有一身气力,凭此干过不少以力欺人事。 张介见此,暗道一声好,他前番多次以力定胜负,但不代表他只会蛮力。 直拳冲来,张介第一次开始躲避,身高五尺六的他,略微一侧步,便躲开直拳,伸手便朝花铁肋中插去。 花铁一惊,连忙后退,却不知张介就是等他后退,蓄势沉肩一撞,花铁立即双臂一护宛如盾,肩与臂的冲撞,二者各退一步。 “好力气!” 二人皆一惊。 随后张介挺身冲去,他知晓眼前人气力比自己强,唯有以技取人。 两人身子瞬间抱在一起,彼此较劲,张介抓住花铁衣襟,右脚也不闲,插入花铁的双腿中央,左手一抓腰带,扭身就是一摔。 花铁身子腾空,头重脚轻,眼里校场边沿人影颠倒,犹如风车般摔倒在地,肺腑俱疼。 看花铁摔倒,张介咧嘴一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只觉赢了,却不知花铁右手一抓地上堆积的雪,朝他一摔。 雪团迎面砸来,张介眼前一白,未曾反应,腹中一疼。 花铁一拳击中,第二拳再又来,其强悍力量,几连击中,令张介腹部疼痛难忍,下意识一弯腰,便觉下巴一疼,而后不省人事。 见花铁偷袭得胜,场中新弓箭手高呼不公。 郑科起身大声怒斥,其声如巨雷,众弓箭手声响顿时一滞。 郑科虎目扫射四周,怒斥道:“给老子听好了,这番为花铁胜,战争中败者唯有死,阴谋诡计皆为正法,你们这些搓鸟,老子带你们上战场,无论什么手段,胜者就是胜者,败者就是败者。” 随后便是高声怒吼道:“败者便就有败者的惩罚,夺前番奖赏,罚三日不得食,鞭一百。” 花铁浮起笑容,他亦觉得郑科说得对,胜利便是胜利,无耻又如何,但见新弓箭手投来的鄙视目光,脸色一沉,心中记下张介,若不是他,自己何须做这丢脸行径。 望着张介被拖走,刘然拳头攥紧,被风吹日晒的黝黑手背,青筋曝起,他内心有所挣扎,张介若是被拖下鞭打一百,再饿三日,后日便是第玖弓箭手指挥出发时,就算他身强体壮,岂能还有命。 就在执行的弓箭手扬鞭时候,场中发出一道声音。 “且慢。” 第八章 箭术比斗 执刑者扬起鞭子的手一停,朝郑科望去,郑科摆了摆手,见军中有一青年出现,他疑惑道:“你是何意?” 刘然踏在雪地,徐徐走到校场中央,身后众人眼光,令他如芒在刺,本不欲当出头鸟,却不得不出,他看着校场高台上的郑科,朗声道:“郑指挥使说过,胜者可拥有一切,若我胜了,可否免去张介鞭刑法。” 郑科头颅微低,虎目盯着刘然道:“可,在我军中,只要胜者就可以提要求,但你若是胜了,不免鞭刑,便为百人队将,你不心动?” 被郑科盯着,刘然面无表情,若不是因为张介,他怎会当出头鸟,低头道:“乞指挥使免张介鞭刑。” 众多新弓箭手,深深望了刘然一眼,陕西五路民风彪悍,亦不缺慷慨悲歌,对重情汉子骨子里喜爱,不由心道:“这小子可以,哪怕输了,不失一汉子。” “好,”郑科爽朗点头,往花铁一挥道:“你上。” 花铁面色不愉,但还是上前,郑科虽因二位兄长给他一分薄面,但也因此知常人不知的消息,郑科以武勇跻身低级武官,却因酒后打杀小使臣,才被贬为部将,性如雷暴。 来到场中,有队将道:“欲比何?” 刘然道:“步射。” 他虽有一些拳脚功夫,但远不如张介等人,若是比拳脚定无法取胜,唯有以射术比试。 本暗生怒气的花铁,闻言咧嘴一笑,比射术正遂了他的愿,身为队将的他,射术为基本,但还是冷冷一撇刘然,打算日后教训一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刘然自然有所察觉,但并未露怯,看着远处弓箭手快速摆好虎侯,从他人手中接过黑漆弓,拉了拉弓,感受弓弦的劲道。 花铁见刘然试弓,嗤笑一声,而后拿起常用的弓,悠悠来到场中,距离虎侯二十丈处,脚步微开,搭弓就射。 赫然正中虎侯。 诸多老弓箭手纷纷暗喜,张介一新卒,欲站他们头上,虽花铁胜之不武,但同样保留了老卒颜面,而今刘然却出身相助,此刻唯有将希望寄托花铁。 而新弓箭手则心中一叹,二十丈距离,不少人甚至连十一丈也勉强八中六,而花铁那一箭,他们看的清清楚楚,分明是游刃有余。 反倒是张平亮信心十足,他虽不知最终结果如何,但若是二十丈,他认为刘然一定可以,前几日在提举弓箭手司时,他亲眼目睹了刘然在二十五丈也是必中。 命中虎侯,花铁不屑看了一眼刘然。 刘然来到花铁旁侧,粗糙的手掌摸着冰冷的弓身,缓缓抬起弓,盯着远处的虎侯,搭弓,放箭,无任何犹豫。 嗖! 箭矢径直插入花铁所射的箭,牢牢订在虎侯中。 “中!” 老卒皱了皱眉,新兵则忍不住攥紧拳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胸中升起,直至喉间发出。 郑科立于高台,抚掌大笑道:“这小子不错,唤何名,二十丈,一箭必中,观其年龄不大,且记下,老子手底下就差这种人。” 左右有人上前道:“刘然,庆州人,乃为张介同乡。” 花铁见刘然命中,黝黑脸庞瞬间化作铁青色,这小子分明是新卒,但二十丈一箭命中,观其势,举手投足犹如老卒,他知道这回又遇见一个扎手点子了。 “直娘贼,这二人身手不凡,非逮着老子来,”花铁心中怒骂一声,随即拿起弓,往后退去。 他直接退到三十丈处,看着刘然的身影,暗骂道:“老子不跟你玩虚的,不一步步来什么二十五丈,直接三十丈,看你小子能不能行。” 见花铁直接退到三十丈,刘然眉头略微一皱,直接从二十丈退到三十丈,跨过五丈距离,对射手而言,难度成倍增长,缺乏五丈距离的过程,射道弧线必然不一样。 花铁拿起弓,扎起马步,以军中最标准的姿势对准虎侯,而后手捏箭羽,伸手一拉弓弦,一放。 嗖的一声。 前方有人喊道:“中虎侯。” 听见声音,花铁哈哈大笑,三十丈,在平日他能一箭射中的几率也不高,今日寒风呼啸,风向混乱,还能命中,可谓是老天爷也站他这边。 “这花铁不错,不愧是老子的队将,”见花铁射中,郑科点了点头,他初设弓箭手第玖指挥,对大多人都不熟,这才有今日之事。 老卒脸色一喜,这三十丈距离,他们绝大多数只能勉强射中二十丈,更别说三十丈了,更别说这新兵了。 而新兵们脸色难看,三十丈距离,这是他们难以企及的距离,正因都是弓箭手,更清楚三十丈有多难。 昔日他们听人说,神射手与普通射手分水岭便是四十丈,但三十丈是普通射手能达到的极限了。 刘然看见花铁命中,深吸一口气,不由想起那日在提举司,三十三丈距离,一箭未中,他紧了紧拳,退到三十丈距离。 站在三十丈处,刘然看着虎侯被寒风吹过,略微飘起几根杂草,那日未曾命中,无何事,但今日若是不中,便是张介一条命,由不得他不中。 右手拿起黑漆弓,刘然舔了舔左手的拇指,带着温润唾液湿润的指尖,在冷风中瞬间发凉,就在这时,刘然眼神一变,迅速拿箭,拉开弓弦,毫不犹豫的放手。 嗖! 空中发出一丝轻微的弓弦的鸣叫,箭矢犹如流星,在风雪中划出一条优美弧线,而后穿过前方的虎侯。 “中!” 张平亮听见,狠狠一甩拳,就连身为老卒的梁护,也忍不住一喜,更别说其余新弓箭手了,此刻脸上纷纷裂开大嘴,却不敢笑出声,犹如表演哑剧一样。 “这也能中?!” 花铁如丧考妣,眼中露出震惊的神色,他身为花氏第四子,在第玖指挥,不少人卖他一分薄面,早在今日前,军中招刺弓箭手的等次,就被他摸得一清二楚,凡是上品,早被他裹入自己队伍。 然而却不知从哪冒出个瘟神,三十丈一箭命中虎侯,论箭术,虽是一介新兵,却不逊他这老卒。 就连台上的郑科,此刻也略微有些惊讶,朝左右道:“你等三十丈,可能命中?” 左右摇头,若是在天色平常,或许他们还能有几许把握,然而今日,不敢说有半成。 郑科朗声笑道:“这小子是个人才,这年龄便有如此箭术,待到河湟历练,这箭术怕不是要赶上老子了。” 花铁拿着弓一言不发,心中暗恨不已,将刘然浑身上下看了清清楚楚,似乎要将对方的身影、样貌,刻画在脑子里。 随后退到三十五丈。 三十五丈距离,花铁无任何把握,但为了挽回面子,他依旧是拿弓,弓身略微倾斜,而后一放。 携带力量的箭矢穿过风雪,却在虎侯三尺处落下,赫然已是脱靶。 见脱靶,老卒面色失望,新卒长吁一声。 “不中。” 刘然看着未中的箭矢,也忍不住有些庆幸,若是三十五丈也中了,那他唯有做伴张介鞭刑,到那时唯看谁命大了。 刘然来到花铁左侧,花铁不由道:“小子,算你运气好,昨日老子臂膀有伤,适才被那撮鸟又伤,可谓是伤上加伤,这才未中。” 听着花铁的话,刘然未在意,而是郑重的拿起弓箭,瞩目远方虎侯,三十五丈处的虎侯,在风雪间,唯有依稀点黄。 花铁不中,令他压力少了些许,但一次不中,二次可不一定了,所以他只能一次命中,要不然第二次步射,胜负难说。 依照刚才办法,刘然故技重施,舔了舔拇指,寒风吹过拇指,风吹那侧的拇指,泛起冷意。 感受拇指的变化,刘然不敢有丝毫犹豫,风雪天,风向随时有变化,随即拿出背后箭囊羽箭,其速度之快,令老卒也自愧不如。 拉弓,射箭,一气呵成,无半分停留。 箭矢出手,刘然暗道不好,拇指残留的温度,令他感到了风向的变化,这一丝变化,足以令箭矢改变轨迹。 在空中飞驰的羽箭,被风向略微一动,悄然改变了一丝轨迹。 嗖! 只听前方有人喊到:“正中虎首!” “这......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命中?!” 花铁气急败坏道:“怎么可能,三十五丈,他一介新人,怎能命中?!” 刘然闻声,长松一口气,那风向变化不大,只是改变了一丝轨迹,反倒羽箭借此直接命中了虎首。 其余新弓箭手,此刻再也忍不住胸中气,只想长啸一声,哪管军令的威慑。 场中顿时发出诸多喝彩声。 张平亮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无从说起,最终只能加入喝彩中。 梁护望着刘然身影,心中惊道:“这小子,箭术果真非凡。” 郑科盯着刘然,舔了舔嘴唇,这新弓箭手,他喜欢,是个人才。 便起身化作裁判道:“此番胜者,为庆州刘然。” “刘然!” “刘然!” 听着军中喝彩声,刘然叹了口气,正色朝郑科道:“乞求指挥使,绕张介一命,免去刑法。” 郑科大声道:“可。” 说完,郑科又想到了一件事,便让花铁前去领取惩罚,虽花铁二位兄长,皆是指挥使。 但郑科并未打算放水,那是其余指挥使,跟他郑科有什么关系,除非是庆州第一将来。 花铁见有人拉着他去执刑鞭刑,脸色一白,想要反抗,但见郑科虎目投来,只觉得天灵盖发凉,他可记得听兄长说过,郑科硬生生的把小使臣的头骨捏碎,随后狠狠一瞪刘然。 刘然看花铁被拉去,皱了皱眉,若是花铁被拉去鞭打,那定然会得罪于他,与自身在弓箭手指挥不利。 但却无任何办法,如若再来一次,那势必得与眼前郑科来一场。 看着郑科那双猿臂,刘然可不觉得只是摆设。 鞭打声伴随哀嚎,传遍校场。 第九章 眼中钉 刘然退回队列,老卒投以怒视,昨日言互为照应的中队长,也是其中一名。 军中阶级法与资历,最为严重,自柴荣立阶级法,赵宋继之,初先为高级禁军将领,随时间推移,已然在全国盛行,故老卒视新卒挑战而怒不可遏,心中将刘然化作眼中钉。 梁护见刘然神情自若,心中有几分佩服,张平亮此刻更是面带憧憬。 自张介、刘然挑战成功,新卒士气大振,昨夜不满队长剥削者何止几十,自觉武勇更认为是一条成名路。 新卒视老卒为脚踏石,老卒视新卒为挑衅,下手颇为狠戾。 新老交战,彼此血肉模糊。 高台之上的郑科,抚掌大笑,心中颇为兴奋,身为低级军官的他,虽被文臣视为庸奴,但在军中掌握士卒身家性命,供他取乐,可谓快哉。 随着时间推移,场中诸多弓箭手不断挑战,纵使新卒士气大振,面对经验丰富的老卒,败多胜少。 如今校场中挑战小队长成功者,以三十丈射虎侯取胜,其箭术之强悍,令刘然也为之侧目。 若是二人比较,刘然亦不知胜负。 名为李孝忠的少年,听到胜利的消息,却并未有何回应,而是转头望向刘然,眸子中携带炽热,他自幼学射,还是第一次见到与自己同岁,却比自己更善射的人,若不是在军中,倒是想好好较量一番。 察觉李孝忠的眼神,刘然抬头目光中无任何波澜,与李孝忠的炽热眼神对视。 时至午时,郑科今日观看众人挑战,心中甚喜,遂大手一挥,便让众人就餐,等午后继续。 教阅时,一日供两餐。 宋人无早餐,第一顿为辰时,此刻众多弓箭手经历操练,早已腹中饥肠辘辘,闻到栗米饭的香味,更是倍受煎熬。 解散的众人,在风雪下自找地方歇息,三三两两围城一团,输了的弓箭手,垂头丧气,胜了的弓箭手,眉飞色舞。 刘然坐在张介身旁,见他低头,拍了拍肩膀道:“想什么?” 张介的嗓音有些低迷,他捏拳苦闷道:“二郎.......连累你了。” 刘然坐在背靠张介,仰头看着白茫茫的一片天道:“张介哥,做了的事,就莫后悔,后悔也于事无补,反如累赘,身携累赘怎能前行,不如想想之后。” 张介闻言哽咽,他本想挑战成功,有百人队将之实,便携二郎一同建立军功,却不想因疏忽大意,反倒连累了二郎。 在刘然张介二人谈话间,一名身材魁梧的少年,朝刘然走来,拱手道:“刘兄。” 刘然侧头看向少年,眸中露出怪异神色,取胜花铁后,队中老卒对他面带愤恨,新卒一时情绪高涨后,便也不敢与刘然为伍,生怕触怒队中老卒,故纷纷不敢前来,而今居然有一名新卒前来交谈。 刘然疑惑道:“这位兄弟,不知有何贵干?” 少年见刘然回话,眼中带光,面露惊喜道:“刘兄,我叫宋炎,陕县人氏,适才见刘兄射术非凡,前来结交,欲与刘兄学射。” 宋炎? 刘然皱眉,似乎在何处听过,却想不起来,疑惑道:“教你射术可,你不知我得罪了花队将,若我教你射术,岂不连累你。” 宋炎觉察自家队长投来的目光,却毫不在意道:“怕甚,我见那花队将以无耻行径取胜,只恨学艺不精,无法出气,见刘兄仗义,恨不能早些结交,若是被视为刘兄好友,乃我之荣幸。” 闻言,刘然笑了笑,心中记下了宋炎。 在宋炎之后,李孝忠也上前,见刘然二人,拱手道:“李孝忠,字少严。” 刘然见李孝忠,也回道“庆州,刘然。” 李孝忠眼含炽热道:“你箭术很好。” 刘然道:“你也不差。” 李孝忠笑了笑道:“改日较量一番。” 刘然平淡道:“好。” 二人离开,刘然看着张介,未曾多言,拍了拍他身上的落雪,便离开了。 午餐还是粗糙难咽的栗米饭。 梁护拿着栗米饭团,望着刘然笑道:“放弃队将之职,有何想法。” 刘然接过饭团,均匀递给二人,随后道:“无何想法。” 闻言,梁护目露奇异道:“你不想为队将?” 刘然摇头道:“队将有粮饷,为何不愿,并非不想而是不能罢了。” 梁护好奇询问:“何出此话?” 刘然道:“梁队长,应比我清楚,队将之职,并非是我一无根基之人可奢望的,若无军功,无势力,纵使为队将,怕老卒也是阳奉阴违,无人愿听,岂不找不痛快。” 更深层原因,据刘然所观察,花铁为花氏子,在第玖弓箭手指挥,亦有不少人脉,若是他抢了这有实无名的队将,恐忌日将临。 ........ 郑科身穿棉衣坐在火堆前,手拿温酒,仰头豪饮,一名队校上前道:“郑指挥使,转运司的后勤,明日将到,另有经略使将诸弓箭手家眷带于此,枢密院责令我等后日出发。” 听着队将的话,郑科扭头啐了一口道:“催催催,直娘贼,喝口酒都不利索。” 队将见郑科又饮酒,皱眉道:“郑指挥使,明日还请莫饮酒,将有转运司人马前来,若是被察觉,免不了责罚。” 郑科本想怒斥队将,又想起久违的军法,军营中不得饮酒条例,烦躁摆手道“罢了,老子明日不饮酒。” “郑指挥使.....”队将见郑科烦躁,面有难色,咬牙道:“我观这二日,恐弓箭手多有怨言。” 郑科自然知晓队将的意思,冷冽道:“怨言?犬彘何谈怨言,如若有,那老子就让他们不敢有怨言!” 说罢,烦躁的郑科丢下酒囊,走出屋外,来到校场中。 校场中,众多弓箭手早已列队等待郑科。 郑科来到高台上,望着众多弓箭手,气势一变,犹如捕食的野兽。 新军建立之处,新卒习于散漫,这时便需要部将展现武艺,使其产生敬畏之心,为日后管理清理障碍。 郑科俯身望着弓箭手,虎目怒睁,怒喝道:“知道汝等对老子有怨,给你们个机会,来战老子如何?” 弓箭手们缄口不语。 等待良久,郑科烦躁道:“无人,那就老子自己挑。” 随手一指数名身材魁梧的男子,郑科便跳下高台道:“欲比何。” 被点名的多位弓箭手,心中甚慌,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站在原地。 郑科暴躁道:“老子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若是不敢,老子营中无需无卵辈,罚鞭一百。” 本惶恐的弓箭手们,听这话,顿时心中一怒,多日苛刻,本就心怀不满,而今行事又这般霸道,被点名的无名弓箭手,纷纷出列道:“愿听指挥使。” “很好,撮鸟,让老子看看你们有多强。” 第十章 忍一忍 政和元年二月春。 庆州城外,对庆州百姓颇为平凡的一日,官道上出现一支由弓箭手组成的军队,在风雪中沉重前行。 这支由弓箭手与军眷,以及辎重组成的军队,约莫有八九百人,如同一个方形军阵,前后左右皆为战队,中间一排为辎重队伍。 军队前方有一候骑,其背负五色旗,在他前方十公里,还有四名候骑,五名侯骑为一部。 在前方探测路况,若是遇坑举黄旗,见河桥出白旗,有水泉举黑旗,有林木举青旗,或有野火举赤旗。 刘然跟随在大军当中,身上背负着弓箭与六升军粮,军粮则是栗米十蒸十晒所制,此刻他不时从怀中掏出一小把,放入嘴里。 十蒸十晒的栗米,形同嚼蜡。 吃着毫无滋味,甚至有点发馊的军粮,刘然略有感慨,未到熙河,如今就背负债务了。 弓箭手分缘边和近里,而刘然正是缘边弓箭手,戍于边疆之地,而前往边境,又名长行。 长行需自备粮食,若是无粮,可借贷,待到秋时,再收本金与利息。 张平亮跟在刘然身后,位于辎重队伍的两侧保护后勤,梁护身为老卒被排于前排的战兵队。 一边跑望着刘然,张平亮道:“刘然哥,你以后的箭术,能和郑指挥使一样么?” 说到郑科,张平亮皱起眉头,纵然不喜郑科的作风,但那天的武勇,令他感到了恐惧,若是正面交战,他知晓自己不是一合之敌。 刘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不知。” 郑科的武勇,令他也感到了诧异,曾经他也不信任史书中的百人斩,但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郑科,其武勇面对数十人的围攻,却无一合之敌。 面对此武勇,对其猖狂,诸弓箭手敢怒不敢言。 行军越来越久,路过河桥时,云雪覆盖于河面,却掩不住浮尸的轨迹,见此景,刘然眸子垂下,张平亮也不再东张西望。 一直暮色渐出,军中才停下,就地驻扎。 因是在宋境内,郑科未曾令军卒立鹿角等物,而是令各个队长分号下令,驻扎帐篷,拾柴生火。 夜色渐深。 一中队十人,以一帐篷为居所,其中有数队弓箭手轮番巡逻,虽是在宋境内,依旧没有任何疏忽。 梁护看着刘然在揉捏脚腕,在旁指导道:“得把鞋袜脱下,放火堆烘烤,不然过几日,鞋袜皮肉便粘连在一起。” 刘然闻声,将鞋袜脱下放在火堆旁烘烤,二月天,陕西仍是漫天飞雪,粗糙的脚掌上,因被雪水浸湿,冻的一片青紫。 其余弓箭手也纷纷脱下鞋袜,不大的空间内,顿时充斥着火堆烘烤后的酸臭味。 刘然也不嫌弃,将火堆上煮开的醋布汤,倒一点在碗,而后拿出一把晒干的栗米,搅拌均匀。 如同喝粥一样,慢慢吞咽。 刘然评价,有点酸。 众人吃了点东西,喝了点热汤,火堆也逐渐消散,准备躺下时,营中忽然传来女子尖叫声,刘然顿时起身,面色凝重。 张平亮也是如此,唯有老弓箭手一副见怪不怪的场景。 梁护叹了口气道:“躺下吧,当没听见,忍忍就好。” 刘然皱眉,那军中女子尖叫声逐渐变多,似乎不止一两位,赫然是军眷处。 似乎知道了什么,刘然皱眉道道:“梁队长是那军眷处?” “军眷?” 张平亮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军眷是前几次前往熙河路,因拓边无法携带家眷,所以此番第玖指挥出发,被庆州委托送于熙河。 “军眷处发生什么了,梁队长你知道?” 梁护叹气道:“真想知道?” 刘然似乎知道了什么,闭上眼睛,听着张平亮追问。 梁护道:“正如你所想的一样。” 心中虽知晓,亲耳聆听答案,刘然还是忍不住攥紧拳头道:“这与贼匪有何不同?” 梁护嗤笑道:“你觉得有何不同?” 张平亮道:“他们不怕军法么?” “怕什么?” 梁护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根稻草,摩擦了片刻,将其丢在地上,指着张平亮道“你敢说?还是他们敢说?” 见梁护的指头指向自己,刘然默然不语,其余弓箭手也是如此。 张平亮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 梁护打开了话匣子。 “军法?军法有云,军中不得饮酒,你可看指挥与教头,有遵守?” “军法有云,不得克扣,你可见有人不克扣?或有人敢检举?若有心者,阶级法在此,又有何人敢直言。” 闻言,众人再度不语。 刘然听到阶级法,幽幽一叹,想到了里正说过,在他为弓箭手时,有一士卒检举大校贪污。 结果当时庆州知州,没有审查,就派人鞭打告发的士卒几十鞭。 有人问知州,贷奸可乎? 知州答道:“部曲得其短长以制其上,则人不安。” 阶级法一级管一级,不可以下犯上,忤逆、论告皆需受罚,所谓上下尊卑是也。 赵宋自立国,便对武人强取豪夺不甚在意,反倒乐于见此,消磨武人的野心。 就连后面韩世忠,也干过强娶部下妻子之事。 梁护抬头又道:“吾为弓箭手十二载,昔环州当十钱泛滥,又逢党项劫掠,诸多弓箭手于寒日而身着夏装,肩部而有缝,大寒天瑟瑟发抖。” “不得已,令家中妻女涂抹泽,倚市门求食!可知是何行?” 张平亮张大嘴,不知如何是好,刘然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道:“睡吧。” 梁护也安慰道:“忍忍就好,忍一忍,没有忍不过去的!” 众人倒地互相报团入眠。 听着众人的鼾声,刘然盯着漆黑的营地,白日里奔波疲惫的他,却无太多睡意,不由想起一句话,“苦一苦百姓。” ...... 第二日清晨。 远方天空还是黑蒙蒙的一片,军营中已经在收拾当中。 刘然早早起身,昨夜睡得并不安心,梦中各种纷乱场景,令他脑海好似炸裂。 有繁华的京都在铁骑下支离破碎,亦有数以计万的尸体,铺满整座城市,昔日引以为豪的文明,在战火中化为断壁残垣。 摇了摇头,将这些场景晃出脑海,这些未来与他太遥远,十六年,对常人而言并不是很遥远,但身为缘边弓箭手的他,只觉得那似乎是个难以触及的数字,或许某一刻,就身死当场。 想起了临别与阿姊的对话,刘然心中默默鼓舞自己,无论多艰辛,都得忍着,也得活着。 “倘若我是都头,那我有钱接娘与阿姊了,”想到此处,刘然心中升起一团热火,那渴望前所未见,昨夜军中乱像,他亲耳倾听,无法想象家人遭遇,但弓箭手家人同戍边是规定,无法抵抗。 想到这里,刘然忍不住往军眷那边望去,这些军眷都是底层弓箭手的家人,因为没有额外费用,只能申请州府,令出征军队携带。 那唯有在最短的时间内,保证自己达到军功要求,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才能令家人无需遭受此事。 思索之后的刘然,远远就看见了宋炎,还有李孝忠,见对方似乎昨夜也没睡好,遥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收拾好东西,将帐篷等物装好,刘然背负箭囊与军粮,跟随在大军后面,朝熙河路而去。 十一章 军眷 天色阴郁,雪渐渐小了。 道路愈发难走。 弓箭手第玖指挥,朝河湟路而去,其队形初时还算整齐有序,越到后面,队伍越凌乱,也逐渐慢了下来。 人数不多,虽凌乱,倒也无人落下。 刘然背负弓箭与军粮,走在队伍的后侧,在他前方则是一群军眷,其中有一名身着粗葛麻衣的女子,手里牵着一个儿童,二人在雪地中艰难行走。 刘然望着前方的军眷,一边行走一边调整呼吸,这是之前梁护所传授的呼吸法,所谓呼吸法,不过是在行军时,调整呼吸,能令体能消耗的慢一些。 就在刘然调整时,前方那名布衣女子,好似踩空般,发出一声尖叫,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他下意识上前搀扶。 刚把人扶好,女子顿时如受惊小鹿,浑身都在颤抖,眸子里皆是畏惧,刘然定睛一瞧,女子脖颈处赫然有青紫色的抓痕。 未曾等刘然开口,旁边小童便怒吼道:“你想对我阿姊做什么?” 跟在后方的张平亮,听见小童声音,遂怒喝道:“你小子,眼瞎么,若无我刘然哥哥,你阿姊早摔了,真是狗眼不识好人心。” 却见小童脸上有一掌印,张平亮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刘然摆手制止了张平亮,而后朝女子一拱手,便想带张平亮远离。 却不想,适才女子的惊呼,引来了一名骑着战马的男子,这男子身材较为魁梧,肤色黝黑,见刘然二人与那军眷,二话不说便拿手中马鞭抽去。 感受男子抬手扬鞭,刘然下意识就要抵挡,最终未抬起,任由凌厉的鞭子抽打在肩部,感受肩部先是一麻,之后火辣辣的。 对肩部的疼痛,刘然不曾在意,而是低首侧眼撇了一眼身边女子,见其脸上浮现惊惧,似乎知道了什么。 未听刘然痛叫,田旭脸上闪过不满,又再抽打几鞭。 沉重的鞭子,伴随呼啸而过的风声,打砸在粗葛所制的冬装,刹时间,衣衫绽裂,芦花飘散在空中。 刘然一皱眉,发出痛叫。 鞭子肆意抽打,聆听刘然的痛苦呻吟,田旭露出了满意神色,方才在马上就看到刘然,对前几日花铁落败,他不满许久,几鞭倒是抽的痛快。 察觉田旭目光,刘然拉过张平亮低头求饶,田旭抽了几鞭子,遂解了气,这才仔细看向女子,眼里露出疑惑的神色,随后恍然大悟,这不是昨夜那女人,浮现戏谑道:“昨日,滋味如何?” 见田旭说,女子脸上露出既愤怒又畏惧的神色,右手紧紧拉着孩童的领子,左手捂着他的嘴,小男孩眼里露出仇视目光。 刘然不言,张平亮好似明白了,也朝田旭怒目而视。 察觉二人眼光,田旭咧开嘴,毫无畏惧笑道:“昨夜你性子可没这么娇柔呢,是不是让老子调教了。” “畜牲!” 张平亮再也忍不住了。 田旭面色一变,鞭子接连抽去,张平亮也不抵抗,任由鞭子抽打,眸子里闪烁着怒火。 连续几鞭,见张平亮硬是不肯声,田旭愈加发狠,用足了力气,每一鞭,空中都发出令人战栗的抽打声,鞭鞭血肉模糊。 田旭抽的性起,继挥舞马鞭,刘然在旁瞧,眼看那马鞭赫然朝脸上甩去,若是抽中,眼珠子都能炸开。 刘然神色一凛,顿时将张平亮朝后一拉,那令人感到恐惧的鞭梢,从张平亮面门贴身而过,令他汗毛倒竖。 刘然低头勉强笑朝田旭道:“都头莫打了,莫打了,要是再打就要死人了,到时若是死了,岂不是无法交代了。” 听着刘然叫的都头,抽的兴起的田旭,这才舒服些,虽他只是个副都头,但被叫都头,令他心中甚喜,虽不喜刘然,但那日在校场射术,令他也自觉不如。 虽是如此,田旭还是下马狠狠朝张平亮胸膛一踢,将他踹的翻到,这才吐了一口唾沫道:“直娘贼,你一个新卒,老子抽打你是为了你好,若是冲撞了别个,你便没这么好运了。” 说罢,眼里露出无尽的鄙夷,又朝女子露出淫邪的笑容,骑着马离开了。 田旭离开后,女子对刘然露出歉意的眼神,刘然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就默默的跟随大军。 适才看似良久,也不过短短时间,随军一些弓箭手见刘然二人被抽打,面露惆惘,而另一些弓箭手,对田旭露出向往神色。 这一切都被李孝忠看在眼里。 行军良久,暮色渐深。 依照地形,郑科令人寻找可遮风避雨的地方,无水源也可,数月来风雪不停息,令水源变得无关紧要。 十人为一队,自立帐篷,有十多人为巡逻。 夜幕间,柴火在黑暗中扑腾,不时有寒风吹过,引得火焰摇晃。 十个人围绕在火堆前,张平亮盯着刘然,而刘然自顾自的脱下鞋袜,依照惯例的放在火堆旁烘烤,从自己的军粮处,拿出一把栗米,放入晒好的醋布热汤里搅拌。 待到火焰快要熄灭,众人穿好鞋袜与衣衫,前往帐篷时,场中只剩下刘然与张平亮,还有梁护。 张平亮道:“刘然哥,今日你为何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刘然道:“你认我是何人?” 闻言,憋了一天的张平亮,拖着伤,来到刘然眼前,忍不住将校场那日,刘然为救张介,不惜得罪花铁之事情,一一道来。 刘然看着身在咫尺的张平亮,面容很稚嫩,若是在前世,十七岁,还是个学生,他平静道:“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张平亮闻言一滞,所有话都不知道从何说,只是眼里的光,似乎少了些许。 梁护为战队兵,未曾看到二人事,但也从旁人那知道几许,沉重拍了拍张平亮肩道:“忍一忍就好。” 张平亮一言不发,一个人径直进入帐篷,躺在角落里。 梁护摇了摇头。 夜色渐深,众人鼾声如雷,彼此起伏。 刘然从中醒来,手里拿着从辎重处取来的木块,以箭簇雕刻着什么东西。 ...... 自那夜对话,刘然未曾近距离接近那名女子,张平亮也是如此,二人远远观望着。 女子跟在辎重队后方,脚步一日比一日沉重,肉眼可见的身材消瘦。 田旭也曾过来肆意调笑,但面对二人的沉默,只觉无趣。 刘然手里的木刻,一日比一日完整。 夜幕降临,行军就地驻扎。 多日以来,行军驻扎皆在宋境,无任何事发生,令夜间巡逻的弓箭手,逐渐懒散,大多应付了事。 张平亮与刘然渐生隔阂,刘然也不以为意,吃下难以下咽的醋布热汤栗米粥,便一个人进入帐篷入睡了。 十二章 夜幕交战 寒夜子时。 夜半气温骤降,帐篷外的冷风,在黑暗中呼啸,令林中枝桠不断碰撞,发出诡异的声响。 而处于睡梦中的弓箭手们,察觉温度的变化,下意识的抱着身边的同伴,互相取暖,寻求慰藉。 伸手不见五指的帐篷内,刘然睁开了眼眸,听着同伴们的鼾声,以及张平亮不时发出扯到伤口的呻吟声,这才放下心来,拿起自己的匕首,轻手轻脚的离开帐篷。 走到帐篷外,刘然抬起头望向夜空,今晚的天边一片灰蒙蒙,没有一丝光亮,不时吹来令人瑟瑟发抖的寒风。 巡逻队们,此刻也安静了下来,无人再恪守军法,而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取暖。 感受营地的变化,刘然缓缓融入黑暗,悄然无声的消失。 再次出现的时候,在他眼前有一颗大树,树下有一顶羊皮帐篷,在黑夜中独自存在,那里正是副都头田旭所在,副都头比普通弓箭手待遇要好得多,可一人独享,还有毛毡。 为了不打扰田旭兴致,大家距离的都不是很近。 刘然轻微迈着脚步来到帐篷外,他腰中插着匕首,手里似乎拿着东西,而后深吸一口气,便要进去,忽然耳畔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令他神色一凛,猛然侧首望去。 只见在漆黑的树下,出现一名男子,这男子身材比他高一些,手里拿着武器,在夜色中一动也不动,犹如雕塑般。 而那男子也觉察到自己被人发现,定睛瞧着,二人目光顿时交汇在一起。 黑夜很黑,二人都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庞。 刘然见到对方行为鬼祟,似乎拿着武器,眼里浮现了警惕的神色。 月黑风高,杀人夜。 如今这男子还持有武器,刘然无需思考,便能知晓男子来者不善。 想到这里,刘然左手悄悄的伸向腰间,然而还未曾等他拔出匕首,对方身影霎时间失在原地,猛然朝他而来。 见对方冲来,刘然不慌不忙的拔出匕首,在千钧一发之际,以手中匕首出现在对方短剑的轨迹前段。 “叮!” 匕首与短剑交汇,发出清脆的声。 二人同时发力,匕首与短剑的锋芒交叉,霎时发出令人酸牙的声响。 抵挡短剑的寒芒,刘然正要开口说话,对方却随之应变,另一只手也握着剑柄,狠狠一发力。 通过匕首感受对方的力道,刘然脸色一变,也顾不上说话,右手瞬间抓住匕首,抵挡这力量的袭击。 二人不断发力,却皆无法奈何对方,场面陷入了僵持。 察觉对方力量不下自己,二人老练的将武器往前一用力,而后猛然收力,朝后方退去。 然而只是短暂退半步,二人再度默契超前杀去。 见对方不留手,刘然一咬牙,遂不再留手,匕首如蛇,脚步微转,猛然朝对方胸前刺去。 那人见刘然匕首狠辣,神色一凛,知晓遇见狠碴子了,手中短剑一横,堪堪抵挡对方的匕首。 而刘然心中暗道一声好,右手极速缠去对方握着短剑手腕,而后狠狠一拽,短剑顿时被拉扯,匕首朝上一刺。 感受寒芒袭来,那人不敢托大,空闲的手如闪电般出击,抓住刘然刺来匕首的手腕。 一时间场面再度僵持。 感受左手被抓,刘然没有丝毫犹豫,将匕首一扔,空出的左手,朝对方的胸前衣襟抓去,对方见刘然如此果断,顿时一愣。 刘然没有放过这空挡,迅速抓住对方衣襟,然后一抓,对方察觉衣襟被抓,上半身一歪,暗道不好,随即将短剑一扔,空闲的手朝刘然扯去。 失去武器的双方,纷纷以拳脚为利刃,刘然手中使出前世所学擒拿手,那人初时还能有所抵挡,但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功夫,立马落入了下风。 被刘然一个瞬间抓住了手腕,将其扭到了身后,而后狠狠一掰,男子手腕顿时发出脱臼的声响。 察觉手腕脱臼,男子也不吭声,身子一扭,毫不犹豫就冲刘然面门而去,刘然微微一侧,凌厉的拳头径直从门面擦过,在眉骨处,留下一道轻伤。 就在二人欲要再战时,忽然从远处传来脚步声,赫然是巡逻队的声响。 刘然将其手一松,先行离去,男子也未曾停下,而是快速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制造出未曾离开的场景,而后狠狠一扭手腕,将脱臼的关节,再度移回原位。 ....... 天色微亮,忽然军中铜锣敲响,局促的声响,振动了整个军营。 刘然从梦中醒起,听到铜锣的声响,皱了皱眉,还是迅速起身,开始了集结。 梁护见刘然,略有所思道:“昨夜未曾见你眉骨有伤,怎么早上就有了?” 刘然摸了摸眉骨,平静道:“可能是昨夜睡梦中磕碰了。” 梁护闻言道“希望如此吧。” 军中集结很快,不多时,弓箭手们便列队集结,以三人一小组,到十人,五十人,百人。 郑科来到众人面前,脸色一片阴郁,任谁都能看出其心情处于暴怒,只差一个泄口罢了,因此郑科虎目扫射方阵时,无一人敢直视,深怕自己会换来一顿毒打。 约莫半盏茶,郑科这才停止了行为。 见弓箭手们低头,郑科这才面带怒火道:“今日,军中出事了,可知何事?” 众人不答。 郑科怒声骂道:“田旭死了,你们可知?” 众人一听,田旭死了,情不自禁的将目光瞧向一个位置,那便是刘然二人所在的位置。 张平亮一脸迷茫,刘然神色自若,内心却极度震惊,田旭居然死了! 田旭怎么可能死? 昨夜他虽想动手,但却未来得及动手,田旭怎么可能死了? 与此同时,李孝忠眸子里满是疑惑,昨夜他曾想杀田旭,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人,其身手不逊于他,反倒近身拳脚比他还胜几分。 以至于今日早晨,手腕还传来阵阵隐痛,但他昨日也未曾来得及动手,怎么田旭就死了? 田旭死了,那凶手? 刘然顿生不妙,田旭死了,死的不明不白,那最后嫌疑的就是他和张平亮了。 十三章 互鞭 知晓田旭死了,偌大军营犹如被淋了滚烫的开水般,所有人心思活络了起来,碍于郑科的强势,无人敢出声,但双眼情不自禁的转向刘然二人处,毫无掩饰的打量,想要看出什么破绽。 那日田旭鞭打二人的场面,众人历历在目,甚有人当做谈资,尤其是刘然被鞭打,令他们有种舒畅之感。 初成弓箭手,便挑战老卒的颜面,早令众多老卒心生不快,鞭打一番,也算是教一教规矩,而今,田旭居然死了。 张平亮初时茫然、惊愕,随后心中一喜,被田旭欺凌,恨不得手刃此人,随即脸色一变,察觉众人的古怪目光,他并非笨人,怎不知田旭死了,他与刘然二人便是最大的嫌疑犯。 他不由将目光投向刘然,人并非他所杀,那会不会是? 刘然面对众人目光,面色如常,心中虽觉不妙,但他知晓,在这场合下,若是有半分心虚,不是他杀人,众人也将田旭之死,推到他头上了。 郑科面色一冷,犹如一只暴躁的熊虎,徐徐走向弓箭手们,令前排人,呼吸一滞,不敢有任何举止,生怕惹怒了他。 郑科遥望弓箭手们,怒吼道:“老子再说一遍,田旭死了,是哪个撮鸟动的手,给老子出来,给你个痛快,若不然给老子抓到,拔了你的皮。” 场中陷入静寂,没有任何人敢出声。 郑科拿出马鞭,狠狠一甩,凶狠道:“都不出说,很好,昨日巡逻弓箭手出列。” 十多名弓箭手带着惶恐的神色,犹犹豫豫的走向前。 郑科脸色阴沉似能滴出水,暴躁道:“鞭六十。” 说罢,数名执刑的人,拿着鞭子走向恐惧的巡逻弓箭手,将他们冬衣扒下,展露出瘦骨嶙峋的身躯,而后扬起马鞭狠狠的鞭打。 执刑人,皆身材魁梧,手中鞭子高高扬起,而后携带破空声,狠狠的鞭打在巡逻弓箭手身上。 霎时间,场中布满弓箭手的哀嚎。 一鞭又一鞭,血肉之躯直面鞭子抽打,短短时间,便血肉模糊,直令观看者,战战栗栗,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被鞭打的弓箭手不敢反抗,只能趴在地上忍受,只能发出哀嚎,才能好受些,有无法忍受者,双手不断的抓着坚硬的地面,以指尖刨地。 一直到六十鞭抽打结束。 之前还中气十足的巡逻弓箭手,此刻趴在地上,不时的抽搐,指尖指甲破碎翻盖,背后鲜血淋漓,嘴里流出殷红鲜血。 郑科望着巡逻弓箭手道:“昨晚你们可看见嫌疑之人?” 被鞭打的巡逻弓箭手,此刻趴在地上,胸口不断起伏,难以回答,只能不断摇头。 郑科似乎也未想要何答案,而是侧首遥望场中的弓箭手们道:“昨日,可曾发现自队队兵异常?” 郑科等了良久,无人作声,怒笑道:“很好,都给老子嘴硬,每人那就每人领十鞭,由小队长执刑。” 众人一听,心中一慌,若是被鞭打十鞭,这天寒地冻,军中又克扣军粮,本一日一升的军粮,克扣至一日半升不到,长途跋涉,哪能还有命在。 顿时有数人急忙大声道:“我虽不知队兵有异,但前几日我见田副都头与那新卒生仇,怕是与他二人脱不了干系。” “哦?”郑科望着出声人道:“继续说。” 众人纷纷指向刘然二人。 被众人指向,张平亮又怒又惊,身子不断颤抖,刘然叹了口气。 “你二人出列。” 被郑科点名,刘然见张平亮手足无措,只能拉着他,张平亮手脚僵硬,刘然拉的有些费力,一步一步,来到阵前。 郑科怒笑道:“说,怎么回事。” 张平亮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刘然接话道:“前几日,我二人不知尊卑,冲撞了田副都头,挨了几鞭。” 郑科道:“所以,你二人便杀了田旭!” 刘然摇头道:“被鞭打,虽有怨气,却无杀人之心,众人皆知我二人被鞭打,田旭若死了,我二人难逃干系,岂敢有杀心,况且田旭副都头为久战之人,我二人怎能悄无人息的杀人。” “呵呵,”郑科含怒笑道:“果真有几分口舌,若非你所杀,又怎能如此充分,说出这话。” 刘然平静道:“问心无愧,自无需慌张,若慌张便是心虚。” 郑科盯着刘然道:“好,好。” 将手中马鞭狠狠一抽张平亮,被马鞭骤然抽中,张平亮面色一涨,忍不住发出痛呼。 “痛么。”郑科眼也不看一眼,将鞭子扔在地上道:“你二人互抽十鞭。” 刘然皱眉,张平亮身子不住发颤,眸子里尽是慌张,嘴唇在发抖,盯着地上的鞭子,手足无措。 郑科大声怒斥道:“捡起来。” 刘然低头,默默捡起马鞭,而后朝张平亮甩了一鞭子。 被抽中的张平亮,眼里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紧紧咬住嘴唇,鲜血从嘴角留下,忘记了痛叫。 场外的梁护,皱起了眉头。 李孝忠、宋炎,面色一变,李孝忠方才见刘然眉骨有伤,瞬间想到昨夜所战是何人,拳头紧紧握起。 张介一脸担忧,见刘然抽的极为认真,却鞭法散乱,每一鞭都打的凌乱,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刘然十鞭抽的很快,抽完之后,把鞭子递给张平亮,张平亮怒气冲冲的接过,眸子里尽是恨意,毫不客气的抽向刘然。 每一鞭都用尽了全力,哪怕引动身上的伤势,也没有任何留力的抽向刘然。 刘然低头,鞭子袭来,先是发麻,而后如同被火烤似,火辣辣的,一鞭又一鞭,痛处如浪潮,一浪又一浪,毫不停歇。 疼痛令刘然在大寒天里,额头布满了汗珠。 二人十鞭抽过,郑科继续道:“说,你二人谁是凶手,还是合谋。” 刘然默然不语,张平亮虽怒气冲冲,但未曾指向刘然,也不说话。 见二人不语,郑科怒极而笑道:“还不说,继续十鞭。” 十鞭过后,二人皆鲜血淋漓。 郑科继续道:“还说不说。” 十四章 卑微 听着郑科的话,张平亮看着刘然眼神略有闪躲,忍不住紧握双拳。 刘然呼吸有所加重,鞭打二十次,令他胸前与背后布满瘆人鞭痕,每一次呼吸,疼痛都有所加重,他盯着郑科道:“我二人并非凶手。” 郑科听见刘然所说,脸上浮现怒容,冷声道:“你二人倒是嘴硬,那就看看到底是你们嘴硬,还是鞭子更硬,继续互鞭,直到说出来为止。” 张平亮脸色霎那间变得苍白,鞭打到说出来为止,那....,心中不由想起在庆州的祖母,心中分外挣扎,他并不想死! 刘然在张平亮惊惧目光中,默默走向前去捡起了鞭子。 见刘然如此,张平亮握紧的拳头忍不住发力,其力道之大,令掌心被指甲戳破,随后眼中化作决然,想要说什么,却见刘然并未朝他走来,而是将鞭子细细盘成一团。 拿起鞭子,刘然将鞭子细细的盘成一团,仰起头看着郑科,身着冬装的郑科约有宋尺六尺五,可谓是雄壮,两手如蒲扇般大,“郑指挥使,你想听什么答案?是我所杀,这样么?” 郑科闻言,怒火从心中涌起,冷道:“这么说,你承认了。” 刘然掂了掂鞭子,见鞭子上布满了道道血迹,这都是他与张平亮的,而后轻轻擦拭了一下,“我说不是,就得与张平亮二人互鞭,一直抽到说为止,然此事非我二人所为,如何能说,一直鞭到死,也无法承认,但不说也是死,说也是死,郑指挥觉得我当如何说?” 闻言,在场弓箭手,呼吸为之一窒,虽心中对刘然有所不快,但听郑科的话,众人心中不由变得复杂。 有人庆幸场上并非自己,也有人只想让刘然承认,让事情快点平息,以免殃及池鱼,亦有人有兔死狐悲之感。 李孝忠呼吸发沉,他与其余弓箭手家贫不同,他的家世并不差,只想成为弓箭手,以王将军平戎策之行,五路围剿西夏,报效国家,而今这一幕令胸口好似有一块巨石压迫,快令他喘不过气来。 梁护低头不忍再看。 张介脑海闪过一个念头,那便是自己出去顶罪,以报刘然前些日教阅救命之恩,但一想到这罪名,他可以死,但家人也会被牵连,又强忍这念头。 宋炎低头,眸子里闪过杀意。 郑科听刘然之话,变得脸色铁青,眼神一示意,适才执刑鞭打之人,瞬间会意,上前对着刘然就是狠狠一踹。 被踹中胸口,刘然遭受重击,猛然摔倒在地,随后壮汉拳脚如雨滴般袭来。 刘然忍不住蜷缩,以手脚护住柔软的腹部,没有任何反抗。 打了一阵后,郑科这才摆手,令壮汉停手,“适才你所说,是说本指挥,不分青红皂白是么!” 刘然擦了擦嘴角渗出的鲜血,摇头道:“不敢,我只是想活着。” “不敢?!”郑科冷冷一笑道:“你想活着,田旭亦然想活着,你以下犯上,并且还在这蛊惑军心本指挥可将你斩首示众。” 刘然不再吭声。 郑科朝众多弓箭手一望,见众人纷纷低头,躲避他的扫射,冷哼一声道:“将二人分开关在帐篷内,本指挥亲自审问。” 说罢,便有人将刘然二人拖走,带向不同的的帐篷内。 被拖到帐篷内的刘然,抽了抽冷气,适才一顿毒打,令他浑身上下都要散架了一样,揉了揉胸口,而后盯着漆黑帐篷,陷入了思索。 帐篷很黑,无半点光芒,时间流逝变得缓慢。 不知隔了多久,郑科拉开帐篷,手里拿着一盏烛火,徐徐走进帐篷,见刘然规规矩矩,郑科冷笑道:“你小子嘴硬,你同伙却并不嘴硬,他已招供,你二人因被田旭鞭打,而心怀怨气,密谋暗杀。” 刘然脸色平静,未曾开口。 郑科也不说话,只是拿起烛火,似在玩弄着那一丝光芒,随意吹了口气,烛火便在黑暗中摇晃。 帐内忽明忽暗。 郑科这才道:“可愿招供。” 刘然闭上眼旋即睁开,朝郑科问道:“郑指挥,人并非我所杀。” 郑科将烛火摆好,而后猛然动身,来到刘然身前,蒲扇大的手掌刹那间出现在刘然喉咙前,紧紧扼住。 咽喉被扼住,刘然脸色发青,未曾有任何反抗,痛苦如浪潮阵阵袭来,眼前世界逐渐模糊,世界化作一片黑暗。 醒来时,郑科悠哉的打量刘然,眼里带着一丝惊奇道:“好小子,倒是有几分胆魄,也不怕老子捏死你。” 刘然醒来,贪婪的深吸一口气,这才面带恐惧道:“怕,但无何用,我的命只在郑指挥一念之间,你要我死,我便死,要我活便能活。” “不错,”郑科对刘然的恐惧很满意,抚掌笑道:“你既然知晓,就好,张平亮已经将你供出,你有何话。” 刘然摇头道:“人并非我杀,我无话可说,若是郑指挥想杀我,我无能为力,只能束手待毙。” 郑科点头道:“老子可以给你一条活路,你能为老子做什么。” 刘然深吸一口气道:“然家贫无财,别无他物,唯有一条命,一手箭术,郑指挥留我一命,我愿成帐下犬马,以供驱使。” 郑科笑道:“很好,本指挥无需无用之人,不过你的射术很不错,可以留你一条命。” 刘然深吸,随即下跪磕头道:“谢过郑指挥活命之恩。” “倒是个识趣的人,本指挥需要你的箭术,”郑科称赞一番,又话锋一转道:“本指挥需要你的箭术,但你现在还不够格,小子给老子争气点,不然老子今日可以留你一条命,他日也能夺走你这条命。” 跪在地上的刘然,发出卑微的声音道:“明白。” 郑科一摆手道:“退下吧。” 刘然却未曾动身。 郑科见此皱眉道:“老子留你一条命还不走,还想说什么?” “还请郑指挥留张平亮一命。” 郑科皱眉道:“你在和我讨价还价?” 刘然道:“不敢,张平亮是无辜的,他若是死了,那我也难逃干系。” 郑科本想拒绝,又转念道:“老子看在你的面子,就饶他一命。” “谢郑指挥大恩。”刘然磕头谢过,这才缓缓起身,转身离开了帐篷。 来到帐篷外,刘然只觉恍然隔世,适才他一直在赌,以自己箭术为赌资,若是赌输了,那一切皆无,幸好他赢了。 他没有回头看帐篷,而是心中记下今日所发生的事情。 十五章 首身法 因田旭之死,诸多弓箭手被鞭挞,以至数人受伤,故延迟一日行军。 众多弓箭手纷纷回到自家帐篷里,躲避二月寒风,巡逻弓箭手则打起精神,不敢有丝毫怠慢,唯恐前车之鉴,就连军中军吏,亦是不再骚扰女眷,生怕自己是下一个田旭。 刘然走出帐篷,拖着伤势缓慢走向属于自己中队的帐篷。 掀开帐篷,里面坐着八人,缺少了张平亮,其余八人此刻坐在地上,梁护则皱着眉头,在思索什么,见刘然回来,眼里闪过惊讶之色。 但只见刘然独自回来,似乎想到了不好的事情,有些不快道:“唯有你一人?” 刘然点头,而后走进帐篷,也不顾众人神色,独自坐在地上。 见刘然独自回来,众人眼里带着厌恶直直盯着他。 面对几人的眼光,刘然闭上眼睛,也不作解释。 不多时,帐篷再度被掀开,赫然是张平亮,他此刻面色狰狞,数次鞭打,令他浑身上下都在发疼。 看到刘然坐在帐内,神色一惊,而后双眼不自觉的避开他,心中出现几分害怕的情绪,一步一步的移动到帐内,特意坐在梁护身边,隔了刘然一块。 梁护见张平亮回来,松了一口气,知晓自己是误会了刘然,歉意的看了看他,刘然依旧平静的坐着,没有一丝动静。 张平亮一躺下,就忍不住发出痛呼,二十多次鞭打,令他浑身上下都在发疼,尤其是躺在地上,胸前背后都在阵阵发疼。 刘然闻声,睁开了眸子,见张平亮回来了,也松了一口气,且不说若是张平亮出事,众人会误会,泥巴掉裤裆,有理说不清。 就算张平亮真出事,也会令他感到后悔。 梁护听张平亮的痛呼,梁护看了一眼刘然,见他伤势繁重,却面色不改,心中升起几分倾佩。 二人回来,梁护心情好了几分,开口问道:“你二人嫌疑洗清了?事情了结了?” 纵使二人刚回来便问这事不好,但梁护还是有几分好奇,适才见二人被分开关押,还以为二人这回凶多吉少。 以至他这老卒,也有几分伤感,虽相处时日不多,刘然的沉稳,张平亮的稚嫩,仍让他颇有好感。 其余七位弓箭手,也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之前心中有所误会,认为是刘然把罪名都推到张平亮身上,这才被放回来,而今二人都回来,不由有几分震惊。 数日以来,郑科言行举止,他们早有了清晰的见解,那便是狠戾,行事多肆意妄为,不把人命当回事,如今二人却能够安然回归,足以令他们感到震惊。 刘然平静道:“我们是弓箭手,不仅仅只是耕田,更是需要我等作战卖命,郑指挥使总是需要我们的地方。” 众人闻言点了点头,但却觉得事情并不会那么简单,郑科行事严酷,若是他们为嫌疑,恐怕早就身首异处,或被鞭打至死。 几人见刘然一脸漠然,也未曾继续问话,梁护摇头叹气,张平亮之前颇喜挨着刘然,而今却挨着自己,知道二人已生隔阂,却毫无办法。 只能说造化弄人,本关系良好的二人,却如此,知晓自己这小队,距分崩离析不远。 十人默默的坐在帐篷内,没有一人吭声,他们在等待事情的后续。 约莫半个时辰,外面似乎有动静,梁护起身走出帐篷外打探。 约莫一盏茶功夫。 梁护便掀开帐篷走了进来,脸色极为复杂。 张平亮看见梁护的脸色,忍住了痛呼,甚至屏住了呼吸。 刘然默默起身,牵动了身上的鞭伤,只是眉头一皱,拿起水囊就递给了梁护,梁护接过手,便往嘴里灌。 一直等梁护停止,刘然才道:“发生了何事?” 梁护深深看了一眼刘然,将水囊关紧,又坐在了地上,脸色复杂道:“事情了结了。” 听到梁护的话,中队长追问道:“了结了?抓到凶手了?凶手是谁?” 梁护摇头道:“并没有,郑指挥使以逃亡处理,并责令我们不得外泄田旭之死,若是有人泄露,以泄露军情罪名处死。” 以逃亡解决,这令人众人一震,他们想过处死刘然二人,也想到抓到凶手,却未曾想过是以逃亡结案。 众人略有几分震惊,在此之前,郑科如发怒的凶虎般,令人感到战栗,只觉得刘然二人凶多吉少,然而这才多长时间,居然以逃亡便了结了。 几人不由纷纷看向刘然,之前场中事,他们看的一清二楚,张平亮神色慌张,手足无措,连开口都难,那么断时间内能令郑科改变主意的,唯有他了。 此刻看刘然一脸气定神闲,显然是有所预料,不由心中钦佩不已。 张平亮也震惊的看向刘然,在帐篷内他所做的事情,自己一清二楚,然而现在居然是这种结果,以逃亡处理。 刘然松了口气,这结果不出他所预料,宋代逃亡法,可谓是极其宽松,他所在的弓箭手与其余弓箭手不同,乃是属将系,隶属禁军,为名副其实的西军。 然而宋代在逃亡士卒这方面,有身首法,在真宗之前逃亡法仍属严格,自真宗后,因冗兵之政,以至士卒多被欺凌,无奈逃亡。 为此,便有首身法,私自逃亡杖六十,逃亡日填补,给予自新之路。 虽名为自新之路,不过是无奈之举,面对士卒大量逃亡,而无力有效遏制,便有了首身法。 只要士卒逃亡,在规定时间内自首,便可减轻处罚,就算在逃亡期间行不法之事,都可网开一面。 但这首身法,犹如给逃亡人一个定心丸,也令一些士卒更加肆无忌惮。 想到这里,刘然叹了口气,虽田旭之死,与他所想一致,只不过其中波折,倒是殃及了他,若是那日早些去,以他的手段,定然不会让人知晓田旭是被人所杀。 随后刘然转念一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有波折,令自己受了皮肉苦,但进入郑科帐下,对日后行事,也有所好处。 纵使屈辱,人在屋檐下唯有低头,在军中,唯有爬到更高位置,才能避免一些丑恶。 想到这里,刘然看向张平亮,见他依旧眼神闪躲,心中倒是猜到了几分,适才他见张平亮似乎有所动摇,才盘鞭,若是在众人面前,他指认,不是自己也是自己了。 都是受害者,只是为了活着罢了。 ...... 帐篷内,烛火摇晃。 一名男子走进,见郑科思索什么,低头道:“郑指挥使,标下有一言,不知道当不当说。” 郑科睁开眼道:“说。” 男子道:“郑指挥使为何不处死刘然?” 郑科起身道:“他有用,不能死,我初来乍到无亲信,他身手不错,且沉稳,可堪一用。” “郑指挥使,您折辱于他,还将他当做亲信,不怕反噬么?” 郑科闻言大笑道:“反噬?他一介贱卒,谈何反噬,且畏我不畏敌,畏敌不畏我,如今他畏我,岂敢反噬,不过掌中玩物罢了。” 男子皱眉道:“那田旭之事?该如何处理?” 郑科不当回事道:“不过一介庸奴罢了,在自家营中,都能被杀,死了也罢了,若辖官问起,便说逃亡便可。” 男子点头离去。 十六章 榆树皮 湟水谷地,位于熙河路湟州地区,此地在海拔1500-2000之间,唐代便号称,天下富庶者无如陇右,便是此地。 此处土地富饶,林木区翳荟交道,山林久在羌中,因羌人与吐蕃部落,为游牧,以射猎、牧畜为生,多不粒食,苍天大树随处可见。 崇宁二年前,属唃厮啰势力,势力错综复杂,数百吐蕃部落在此生活。 宋神宗时,王韶将军上书平戎策数十万大军拓边,所收为宋之疆土,其后因王安石被贬,司马光上位,所遗弃,角厮啰不费一兵一卒所获取。 崇宁二年,宋帝佶拓土开疆,宋军兵分两路,其中一路为王韶之子王厚所带领,直到崇宁四年结束战役,全境占据湟水谷地,此后唃厮啰政权覆灭,陇拶归顺宋人,小陇拶则逃至西夏,与宋军继续对抗。 然王厚将军拓土,耗资数亿缗,禁军扎住在此,每年耗费钱财数以千万。 概因宋军占领河湟地区之后,所过之处烧杀劫掠,以老弱妇孺首级冒功,人心惶惶,宋廷为笼络军心,稳定统治,便号令不得向当地蕃人收取赋税。 数十万大军涌入湟,以至粮价飞升,每石五十贯,可谓是价高百倍。 得其地而未得其利,得其民而未得其用,地利不辟,兵籍不敷,唯仰朝廷供钱粮年以数亿。 因此,耕战一体的弓箭手,便成朝廷所需,以建堡寨耕战一体,每人分田二百亩,闲时农活,战时上阵,以镇边疆。 刘然与梁护、张平亮共扛一截巨木,在半山腰山路行走,在他前方,亦有数千人在忙活,有肩扛巨木,亦有人在修缮道路。 此处位于南宗寨前线,隔着一百多公里地,便是西夏的古骨龙城,而他们所建立的寨子,便是宋帝国直面西夏最前线。 为修寨,两指挥弓箭手,皆为劳役。 数千人在山中上上下下,犹如蚂蚁一般,每人分工明确,不过短短半月,便开凿出一片五百步的地基,已具雏形的寨子。 肩扛粗壮木干,在最后方的刘然双腿微微发软,呼吸沉重,看着前方的张平亮,以及最前端的梁护,咬了咬牙未曾泄气,举步维艰行走在山腰崎岖道路上。 在刘然后方,有三名弓箭手或是脚踩碎石子,以至其中有一人摔倒在地,引起另外两人也摔倒,巨木顿时砸在地面,发出震动,随即快速滚落下山。 下方弓箭手纷纷扔木逃避,生怕砸中自己。 听着震动,刘然就知道要遭了。 果不其然,监督官吏听闻震动,操着马鞭,气冲冲的走向那三人,看着三人手掌被石划破,渗出的鲜血,没有任何怜悯,而是狠狠一扬鞭子,便砸了过去。 鞭子鞭中血肉,发出清脆的响声,听着与弓箭手的哀嚎,监督小吏,反而更为生气,又是狠狠一甩,大怒道:“喊什么,还不快去扛木。” 被鞭打的三名弓箭手不敢吱声,连忙起身跑追逐翻滚下山的巨木。 时至未时。 众多劳役才能休息一番,每人拿出为数不多的干粮,搭着山泉水,匆匆的对付了几口。 刘然坐在石上,望着修一半的寨子,叹了口气,多日劳役,本受伤的身子,早已瘦的脱了相,浑身上下只剩了一层皮,动一动都浑身发疼。 梁护听着刘然的叹气,嚼着干硬的栗米道:“待会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刘然喝了口山泉水,看着梁护道:“这地方还能有好地方?” 梁护舔了舔满是水泡的手掌道:“你们饿么?” 张平亮眼一亮,刘然摸着扁平的腹部,看向梁护道:“我等每日粗活,口粮不过半升,怎能不饿?” 梁护叹了口气道:“一日有半升,不错了,若非我等修缮寨子,怕是连这都没。” 刘然闻言不吭声,大口喝着山泉水,虽不扛饿,但多喝几口,聊胜于无。 梁护看着深山老林,又偷偷瞄了几眼别人,见大家都在歇息,无人注意,这才让刘然二人聚集点,小声道:“我适才伐木时,看到了榆树,你们不要说出去。” 榆树? 刘然听到这词,霎时间想到了什么,张平亮脸色一喜,粗重的体力活,每日被盘盘克扣的口粮,令他的体重格外轻。 纵使抗木在中间,前后最重部分,被梁护、刘然二人承担,但食不果腹的口粮,让他每一步都像是步向阎王的道路。 半个时辰一到,便有监督官吏敲响铜锣,让众人动气身子,继续修缮寨子。 听到啰声,众多服役的人,心中一惊,只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其中不少人,只不过迟疑一下,便招来了鞭打。 为求在一月之内修好寨子的期限,监督官吏,无任何体恤民力的想法,纷纷拿起鞭子,对准众人逼迫行动。 梁护听到声音,招手令二人跟随,拿起斧子便走在了前头,快速往山林中走去。 深山林中,刘然见到不少人从地上抓起野草,便往嘴里塞去,只求抵抗饥饿。 梁护走的很快,虽老林内割人野草繁多,他身手却极为敏捷,刘然也不落于后,唯有张平亮脸上划破了数到口子,他也不在意,一直紧随其后。 约莫七八里路,三人才停下,在他们前方,密林处有一颗被葎草所裹,看不出外表的树,这树有人腰粗。 也得亏被葎草所缠绕裹挟,看不出外貌,若是无葎草,这颗榆树早被人所吃。 但看着那葎草,刘然皱了皱眉,葎草别名割人藤,其枝叶布满小刺,极为难缠,若是一个不慎,便是血淋淋。 梁护没有说话,拿着斧子砍了几截小枝,拿给了刘然二人,他擦了擦汗水道:“用这枝把那东西挑了,再用斧子砍了榆树,动作要快,若是一柱香内,我们没扛木回去,定讨不得好。” 拿过枝木,刘然几人说干就干,动身来到榆树前,用树枝将葎草挑开一部分,梁护便拿起斧子对准榆树就砍了下去。 三人接力,短短时间榆树便轰然倒下,见榆树倒下,张平亮舔了舔斧子上的榆树汁液。 梁护拿过斧子,熟练的给用斧子削去棕灰色的硬皮,轻轻剥下里面的白皮,递给了张平亮。 张平亮拿着榆树白皮,咽了咽口水,见二人看着自己,将白皮放入嘴里咀嚼,艰难的吞了下去。 梁护很快剥下第二道白皮,递给了刘然,刘然接过手,扯了扯,很有韧性,也没有任何犹豫,就往嘴里塞。 榆树的味道,很差,很有嚼劲。 吞下榆树皮,刘然感觉腹部好了很多。 三人就在这深山老林里,一口一口的咀嚼榆树皮,胃里装了一些东西的感觉,很舒服。 十七章 伐木 难咽的榆树皮,带着苦涩的味道,但却很有效,饥肠辘辘的三人,吃了大半,空落落的肚子,垫了点东西,总算好受点,不用再忍受胃部因饥饿导致的疼痛。 填饱了肚子,梁护起身道:“走吧,耽误不少时间了。” 刘然二人点头,随之离去,继续加入修缮寨子的任务当中。 青山寨位于玉壁山半腰,依山而建,为椭圆形,五百步的地基,初具雏形,其中旱厕为最早修缮完成。 寨子内部分为最核心的行政区域,此刻这些区域大半修缮完成,不少官吏在上面休息,看着下面弓箭手在擂土筑墙,在下面劳作。 修缮一座寨子,仅有一千名弓箭手人手不足,因此,在这半月间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加上原有弓箭手,共有一万二千人,其中有数千名禁军,以及负责修缮的厢军、牢城军,以及为熟户的蕃兵。 这蕃兵队伍为为俾丹部落族兵,昔日曾是唃厮啰势力,崇宁二年,王厚带领宋军扩疆,复湟州。 数年时间,唃厮啰被覆灭,其麾下部族,要么被屠杀殆尽,首级沦为宋军的功勋,要么便是如俾丹部一般,投降宋国,成为熟户,遭受宋国驱使,成为蕃人弓箭手。 蕃人弓箭手,与其余禁军系仿佛,也为十人一中队,百人一都,三百人为一指挥,低级如十将、押官则为蕃人所担任,然指挥则由汉人所任。 带队的番人都头,名为琼台赤,虽身高五尺,但体型魁梧,脖上带着狼牙项链,耳中挂着奇怪的耳坠,他看着眼前忙碌的弓箭手们,而后又抬头看向别处,不敢随意盯着。 琼台赤,虽为蕃人弓箭手都头,但其身份为蕃人,汉人十将,皆可肆意折辱,轻则骂,重则鞭打,而不敢反抗。 琼台赤看向了四周,昔日崇山峻岭当中的茂密树海,此刻却变得稀薄,尤其是青山,在寨子四周,树海推移,被伐尽的森林,露出了光秃秃的山壁。 这些曾经都是属于他的部族,而今宋人在此,随意挥霍着本属于他的森林,将一颗颗大树砍伐,眼中忍不住露出了怒火。 他知晓,一旦等这青山寨修缮完成,那么宋国的采木司,也会逼近。 到那时,伐木无止境的宋人,便会将他们赖以为生的植被,伐之殆尽。 在蕃人都头暗生怒气时,刘然三人背着沉重的巨木,缓缓从他面前过去。 看着刘然三人那枯槁瘦弱的身躯,蕃人都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抬过巨木,三人勉强将其扔在地上,然后深深的长吸一口气,这才有空闲擦拭脸上的汗珠,但又快速的加入队伍,朝山中而去。 时间在沉重劳役中,快速流逝,转眼间,黑夜降临。 刘然三人吃了点栗米,栗米很少,三人不到一升半,每人为半升不到的口粮,在这连日劳累中,又无荤腥,让本不堪重负的弓箭手们,难以支撑。 纵然想逃亡,但一想在山下驻扎着禁军,其余弓箭手顿时失了逃亡的心思,数千名训练有素的禁军,足够令人望而生畏。 山脚下的禁军,数千人安营扎寨,震慑着山中服役的士卒,也震慑着青山数百里内的吐蕃熟户。 十多个吐蕃熟户,大着数万人,小者整个部落也仅有数千人。 躺在以枝叶所铺的床上,张平亮听着帐篷内的咕咕声响,他的肚子也发出叫声,胃部因饥饿传来阵阵疼痛,多日操劳,浑身上下如同散架了般,令他无法入睡。 修寨多日,亦有弓箭手因操劳过度而积劳成疾,未曾死在敌人手中,反倒是死在了繁重劳役当中。 随意挖个坑草草下葬,死的一分不值,想到这里,张平亮内心陷入了惶恐不安,虽在帐篷内,听见诸人的动静,但只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他害怕极了,害怕自己支撑不住,怕自己会死。 陷入了恐惧的张平亮,宛如要溺水一般,窒息的情绪如潮水般袭来,内心思绪紊乱,无法自拔,忽然耳边传来一道鼾声。 他侧首望去,赫然是刘然所发出,听着沉重的鼾声,和那平稳的呼吸,张平亮不由看的有些出神,紊乱的思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梁护觉察张平亮的动静,叹气道:“睡吧,睡了便不累也不饿了。” 疲惫一天,众人渐渐入睡,时间过得格外快。 只觉刚躺下,便听到锣声。 十人中队,带着疲惫的身躯,急匆匆的起身,来到场中,此时场中聚集了不少人。 军吏静静等待众人集合,而后开始下达今日的任务,以五十人一大队,各自派遣任务,有大队负责挖土,有大队负责混泥砌墙,亦有人负责伐木,刘然这一大队,则分配到了伐木。 以三人一斧,开始朝深山进发。 二月早晨的青山,非常冷,寒风吹拂而来,令张平亮忍不住紧了紧冬衣,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他看向了刘然,见他肩部冬衣有一大块暗褐色的色彩,他知道,那是因扛木头,导致肩膀磨出的鲜血。 五十人队伍,走在山中,曾经树木繁多的山腰,此刻已经秃了一大片,露出褐黄色的土地,这些土地,只要修缮一番,便会成为弓箭手耕种的梯田。 偌大树林,没有任何鸟兽逃窜,半月时间,早令这山中没有任何活的野兽,但凡有,也早就进入军中官吏的肚子里,而他们连汤也喝不到。 众人来到目的地,拿起手中斧子,来到粗壮的树干下,开始狠狠的凿去,没有人敢偷懒,五十人为一大队,分配了数百根巨木,但凡无法完成,便要全体克扣军粮。 梁护站在巨木下,在满是血泡的双手掌心上,吐了口唾沫,便拿起斧子开始凿去,张平亮与刘然二人在旁休息,等待接力。 坐在冰凉的石头上,张平亮不由看向刘然,见他脸色平静,但双眼却一直盯着草地,二月的湟州,草地上没有任何可看的,只是一片翠绿。 梁护凿了一阵子,张平亮看着刘然起身唾沫吐在掌心,唾液令双手湿润一点,而后接过斧子继续凿。 每凿一下树,刘然的腹部便发出鼓声,约莫凿了百次,巨木出现一块硕大的缺口。 刘然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将斧子递给了过来,接过斧子,张平亮看着刘然并未歇息,而是在寻找着什么,摇了摇头,他开始了继续凿树。 如此重复五次交替,二人腰粗的巨木,轰然倒塌,发出了巨大的震动声响。 听着这沉重的声响,张平亮只觉得很累,浑身上下透露着疲惫,很想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树木被砍倒,只是开始,还需减除枝干,将粗壮的树干分成数截,运回寨子。 拖着沉重的身躯,张平亮继续加入了劳作。 时间过得缓慢却快速,众人轰轰烈烈的伐木,令林中都是凿树声响,与巨树倒塌的震动。 十八章 争夺 时至午后,众人脱下冬装,露出看似瘦弱,实则有力的躯体,继续在伐木。 张平亮扶在树干上,发出沉重的呼吸,过度的劳累,令他头脑发昏,略微撇了一眼刘然,见他额头布满汗珠,也在发出沉重的呼吸,但却依面色平静,没有太多波澜,不由心中生起焦躁。 梁护凿了一阵子,刘然继续凿,却没凿几下,便将斧子递给了张平亮。 望着手中的斧子,张平亮拳头紧握,三人本为轮换,而今刘然却只凿数次,便递给了自己,想怒斥对方偷懒,想检举,但一想那日军营帐内,自己的检举,却又说不出话。 将斧子递给张平亮,刘然未管他有何意见,而是快速跑向密林内的草丛处,那有一紫色的花朵。 张平亮只能憋着气,拿起斧子就是狠狠一凿,因发力过度,双眼瞬间一黑,身子一软,就摔倒在地。 醒来时,看着刘然扶着自己,手中拿着一块根茎,上面的泥土被擦拭干净。 见张平亮醒来,刘然拿着根茎道:“这东西热量不多,但总归是粗纤维,能顶一会肚子,吃点吧。” 听着那未曾听过的词汇,张平亮露出了茫然神色,见张平亮不答,刘然将根茎扯一点放在自己嘴里咀嚼吞下,这才道:“安心,无毒,这东西我吃过。” 茫然中接过根茎,放入嘴里咀嚼,有些汁水,带点泥土特有的腥味,而后吞下,感觉好受了一点。 张平亮看着刘然道:“这是什么?” 刘然起身道:“这东西名为紫花苜蓿,本为马食,但根茎与叶子,人亦可食,你应是低血糖,可多吃点。” 找到能吃的东西,刘然也松了口气,数日来,不少人因饥饿与操劳过度,只剩半口气,若是再找不到吃的,就凭那一日一升不到的军粮,根本无法维持。 看着刘然离去,张平亮心中愧疚之情愈发增长,低头看着布满血泡的双手,叹了一口气。 其余小队见刘然三人吃着根茎,眼中有异色,不由开口问:“你们在吃什么?” 刘然手中拿着,嘴里还在咀嚼着根茎,带点含糊不清道:“紫花苜蓿的根茎。” 一名老卒接嘴道:“能吃?” 刘然道:“能吃,可生吃,也可熟食。” 当得知此物能吃,众人心中大惊,他们也曾看到不少紫花苜蓿,却不知能食,因此错过不少,不少人心中懊悔,随后又一喜,对刘然对了几许敬佩。 此前,见刘然箭术非凡,那也只是他本人的而已,而今知晓紫花苜蓿能吃,不相瞒,令饥肠辘辘的众人,如同见到日出希望一般。 吃是人不可缺少的,而弓箭手们多日操劳,吃不饱,浑身上下都弥漫着衰气,而今看到希望,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 诸人迅速行动,两人伐木,一人寻找紫花苜蓿。 紫花苜蓿根茎可达五米之深,生长密集,在此片林海中亦有不少,众人只是粗略一看,便能寻找到不少。 当紫花苜蓿的根茎,放在嘴里咀嚼,满是残渣的根茎,带着泥土,口感并不好,但吞下去的时候,众人只有一个感觉,活了过来。 老卒对刘然的不满,以及怒气,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心中对刘然的认可,达到了巅峰。 自刘然寻找到紫花苜蓿,新老卒心神也稍微松懈,整日劳作,而口粮一日不过一升不足,令人只觉死亡将至。 回归营地歇息,新老卒们则忍不住对同为好友乡亲述说此事,给予彼此各自一些希望。 消息经过人口流传,则涌入了另外一弓箭手指挥的耳中。 夜幕之下,泾原路第三将弓箭手营地。 大队长康随听着手中士卒禀报,睁开了双眼,他手中拿着一袋栗米军粮,其中份量仅有一升,虽为大队长,其口粮也不过比普通士卒多一些。 自湟州派遣万余名人手,其中禁军自然是待遇最好,其后便是厢军,再是弓箭手,所用物资以弓箭手最差,口粮最少。 康随低沉道:“紫花苜蓿,刘然?明日且去会一会。” ...... 第二日一早,刘然等人便手拿斧子,成群出发前去继续伐木,众人比起前几日,眼里多了一丝希望,虽根茎生食不可口,但煮熟了,也不算差。 来到林中,以二人伐木,一人寻找紫花苜蓿,为布置。 刘然三人行于林中,梁护为首拿起斧子凿,刘然在旁歇息等待接手。 就在大家继续操劳时,忽然从开辟道路窜入了一群气势汹汹人,约莫为一大队,赫然是另一指挥的弓箭手。 刘然看着他们眼里闪过疑惑,半月来,两指挥的弓箭手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划分任务劳役,怎么今日来到了这里。 只见为首男子,看着刘然等人,眉宇间闪过讥讽,在他左右出现一名身材中等的男子,他对众人道:“这片地,老子们包了,你们换一片。” 闻言,刘然皱起了眉头,看向了后方,那些在伐木的弓箭手们,也陆陆续续赶来,看着另外一指挥的人,露出了疑惑神色。 第玖指挥的大队长,王压拱手道:“我们在这伐木多日,为何要让我们离开这里?” “为什么?”康随冷声笑道:“老子说让你们换就换。” 王压听着这话,面色也是一冷,含着怒气道:“就你们也想让老子离开?” 康随徐徐走向前,傲然道:“老子是泾原路第三将的人,就你们这些撮鸟,也配和老子泾原路的争?” 王压骂道:“泾原路又如何,老子还是环庆路的。” 康随看着王压身后的刘然等人,嗤笑一声道:“就你们这些环庆路的怂包,赶紧给老子滚蛋,论弓箭手,老子泾原路,可是诸弓箭手之首。” 见康随霸道,张平亮哪能忍得住,站出怒斥道:“你们不就想占了这片林子,夺了紫花苜蓿,那是我刘然哥哥所发现,与你们何干?” 康随未发话,在他身后冲出一名男子,还未等众人反应,他身子一冲,已欺身来到张平亮,在他惊诧中挥拳而出,却不想忽然出现一人,将他一脚踹翻。 被人一脚踹中腹部,那行凶的弓箭手,面色发白,捂着腹部,一时间无法起身。 一脚踹翻袭击之人,刘然掸了掸衣衫,走到人群前,望着康随道:“泾原路弓箭手,如此霸道么,一言不合便不顾军规,就要行凶伤人。” 康随皱眉道“你是谁?” 刘然平静道:“庆州,刘然。” “你就是刘然,发现紫花苜蓿之人?” 刘然点头道:“是我。” 康随怒笑道:“知道你适才做了什么?” 刘然对视康随的目光,声音里没有任何怯懦,“我只是代你管教一番,不顾军规肆意妄为,可是大禁。” 康随看着那捂着腹部的弓箭手,面色变得极为难看,狠狠瞪了一眼,又收回目光道:“他是老子的人,你出手便是对老子的挑衅,你知道什么后果?” 王压出声道:“有何后果,自有我们的郑指挥使所惩戒,不劳烦你们泾原路的人操心。” 康随盯着刘然片刻道:“给你们一个机会,滚出这里,这片林子我们泾原路包了。” 刘然站在王压身边,摇头道:“若是想同挖,我等自无不可,军粮不足,大家都忍饥挨饿干活,如今可填肚之物,大家都好,但若是你们以泾原路名号胁迫,我们环庆路也不惧,有什么手段就放马过来。” 王压点头附和道:“说的不错,若是一起,自无不可,倘若你们想胁迫,那就尽管放马过来。” 康随本以为能以泾原路名号威压,却不想被噎,面色冷道:“我本顾及同袍之情,让你们走,你们不领情,那就来较量一番。” 刘然出声道:“好。” 康随见对方答应的如此痛快,生怕有诈,便道:“军中有法,不可斗殴,那就文斗如何。” 刘然沉着道:“文斗就文斗,就怕你不敢。” 想放狠话的康随,被再度呛声,眼神一扫第玖指挥的大队道“这就是你们环庆路的军规?一新卒没大没小,不懂尊卑之分,随意出声?” 庆州第玖指挥的老卒,面面相觑,想起昔日教阅与花都头比试,而后又在军营硬扛指挥使郑科,坚决不说自己杀人的刘然,心中升起几分无奈。 “此为我环庆路的事,不劳你操心了,如若不想比试,那就赶紧走,别来妨碍老子。”王压回到,说到最后,脸色出现了烦躁,若不是对方是泾原路的人,他早就教训对方,哪来好声好气。 “好,好,”康随气急而笑道:“文斗就文斗,我等为弓箭手,那就比试箭术,若是你们输了,都得给老子磕三个响头,我们输了,我们就走。” 张平亮恢复了神色,想到适才差点挨打,心中一火,大声道:“我们输了三个响头,你们输了就走,哪有这么好的事,你们也磕三个响头。” 康随紧紧盯着刘然几人,“好,那就三个响头。” 十九章 混战 康随说完,双方便叫人去拿弓箭,宋王朝在内地士卒,则不得私自拥有军械,如弓箭等物,唯有战时才可分配,平时都得上交,戍边士卒则不同,平时都可掌握器械。 不多时,就有人拿来了弓箭,看着刘然等人,康随冷笑一声道:“你等让何人出来比试?” 大队长的王压皱眉思考,他想过自己,但无太大自信,对面是泾原路的精锐,随后看向了自己队中,论射术大家都是弓箭手,尤其是自己队伍当中的老卒都有一手,然而这事关未来的生存,以及环庆路的颜面,不由让他难以抉择。 看着其中有人或兴奋,或怒火,唯有刘然脸色平静,知晓弓箭手不仅仅要有高超的技巧,还要平稳心态,便有了答案。 王压来到刘然身边,将弓箭递了过去,嘱托道:“紫花苜蓿是你发现的,那就由你来,让泾原路的人知道,我们能不能拥有。” 握着冰冷的黑漆弓,刘然看了看王压,点了点头,站到康随对面,平静道:“我来。” 康随见刘然出场,嗤笑道:“环庆路果真无人,要一新卒比试。” 庆州弓箭手闻言,面色一怒,便要出声呵斥,被王压制止,他看着康随,阴沉道:“你若是比试,那就比试,少说废话。” “好,”康随看着庆州弓箭手,嗤笑道:“那就让老子教教你们,什么叫弓箭手。” 说罢,手一挥,便站出一个人,康随道:“若只是比射术,过于乏味,所以老子来点难得,今日以人为侯。” 人侯? 刘然皱眉道:“何为人侯?” 康随见刘然发问,迈着步子逼迫道:“人侯,当然是以人为侯,你我各出一人,站于高坡,手持叶,我二人站于下方射箭叶,若是射不中便是输。” 刘然闻言,皱眉道:“此事太过危险,换一个。” 康随就等这话,拿起弓箭指着刘然道:“就这个,你若是不敢,就给老子赶紧滚,怂包不配在这。” 刘然看向王压,摇了摇头,以人为侯,更何况又是以下射上,一个不慎,便是非死即伤,此事他不愿做。 王压见刘然摇头,正要拒绝,那泾原路弓箭手们,则纷纷开口大叫道:“环庆路,不过如此,就你等怂包,也配和我们同列,胯下之物不如阉了,去做一阉人罢了。” “要是不敢,就给老子们磕三个响头,赶紧滚。” 各种下三流的话,听的庆州弓箭手心中怒火中烧,顿时又血性汉子站出身,大声道:“刘然,你莫怕,就和他们比,老子给你当人侯。” 见刘然不言语,他们不由又怒又气,开口喊到道:“刘然,你若是怕了,就让老子来,让这些撮鸟见识一下我们环庆路人的厉害!” 耳边充斥双方的辱骂,刘然盯着手中的黑漆弓,在众人目光中走向康随,“换一个,唯有这个我不能比。” “无胆怂包,一看真章就畏惧,适才如此猖狂,现在怎么不敢了!”康随蔑视一笑,朝身后人示意,顿时有人跑到二十步,捡起了地上的枝叶。 “你们这些无胆怂包,给你们看看老子的厉害!” 说罢,康随傲然一笑,拿起黑漆弓,拉开弓蓄势一放,箭矢离弦如闪电般飞出,在众人目光中穿透那名弓箭手拿着的树叶。 见射中,康随将弓扔给左右,蔑视的看着刘然道:“怎么,如果不敢就让你们环庆路的人,给老子磕三个响头,就放过你们。” 听着康随的叫嚣,庆州弓箭手那还能不吭声,顿时一大片人叫道:“刘然,你快上,否则老子一辈子看不起你!” “刘然,你这怂包不行,就让老子上,”看刘然没有叫人,庆州弓箭手面带失望之色,就要上来抢夺刘的弓箭,准备自己上。 一时之间,刘然站在了风口上,两边的谩骂之声,不绝于耳。 刘然猛然抬头,朝林中看去,在距离他三十步的地方,一片叶子被冷风吹过,掉落了下来。 他身随心动,搭弓射箭,一切如此行云流水,没有任何犹豫,箭矢宛如流星,在众人眼中射出。 一瞬间,穿透落叶,余力不减牢牢穿透在树干上。 场中,顿时寂寂无声。 刘然将弓箭背起,望着康随冷声道:“若是想好好比试,我乐意至极,以弓箭对着自家同袍之事,恕不奉陪。” 康随看着那箭羽在冷风中,有所摆动,眼里闪过忌惮之色,听着刘然的声音,握紧拳头道:“直娘贼,你特娘少说废话,你敢不敢以人侯对比,若是不敢,你们这些庆州撮鸟,就给老子磕三个响头。” 在康随出声,其身后弓箭手也纷纷叫嚣,不断挑衅。 本被刘然那一箭,而惊讶的庆州弓箭手,此刻也怒色上头,拿着手中斧子,就来一场血溅五步的匹夫之战。 听着康随叫嚣,刘然背着弓箭不闻不问,就要朝林中走去。 康随怒上心头,骤然朝刘然袭去,察觉后方袭来,刘然转身就要动手时,张介从人群猝然冲出,狠狠一拳。 被张介殴打脸庞,康随一愣,身后泾原路弓箭手,觉察大队长被打,纷纷冲过来,一场混战顿时在林中出现。 虽彼此怒火上头,但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未曾动用斧子,只是拳脚相加。 被卷入混战当中的刘然,吐了一口气,而后不手软,面对泾原路弓箭手的袭击,身子如游鱼般轻巧躲开,便是一拳直冲下巴,张介所到之处,更是无一人完好。 混战一会,彼此间无几个人脸上完好,各个拳头都直冲面门,就连刘然脸上都有擦伤。 监督吏听见震动,姗姗来迟,看着场中各个脸上带伤,眼中闪过怒色,抽出鞭子就是一扬。 被鞭子所抽,不敢逃窜,只能抱头发出痛呼。 抽了一顿众人,略有些累,额头上出现了汗珠,看着众人冷笑道:“看起来,你们还是不够累,居然不顾军法,集体斗殴。” 监督吏的话,令在场众人心中一凛,方才怒火上头,什么也不顾,而今停了下来,才想到自己等人闯祸了。 刘然低着头,看着地面被众人乱踩的杂草,叹了口气。 看众人不言语,监督吏道:“尔等,今夜无休,都给我在山中伐木,我倒要看看你等都指挥使,怎么处置。” 二十章 夜谈 黑暗的夜色当中,柴火在火盆里熊熊燃烧,照耀着营地。 庆州军第玖指挥营地。 郑科悠闲躺在椅子上,椅子是新的,以青山所伐之木所建,在他面前有一士卒正在禀报着什么。 听着士卒说完,郑科睁开了眼睛,在烛火当中他的脸色昏暗不明,看不清是何表情,片刻后,他对士卒道:“下去吧。” 郑科起身走出帐篷外,看着眼前的营地,又徐徐走向一个方向,那里是泾原路弓箭手的营地。 泾原路巡逻弓箭手,见郑科来,不敢阻拦只是派人禀报自家的都指挥。 郑科看着眼前泾原路的弓箭手,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而后朝其都指挥所在的方向而去。 “郑指挥,来我处有何事?”看着郑科到来,一名身着冬装衣袍的中年男子,露出了笑容朝郑科说道。 郑科看着眼前男子,脸色变得阴沉,怒声道:“许涛,你不知道老子为什么来,少给老子卖关子。” 许涛见郑科发怒,也不畏惧,起身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才慢悠悠道:“如果是为了今早的事,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打打闹闹,何必要你亲自来。” 郑科盯着许涛,一把夺走对方的水囊,自己灌了一口,冷笑道:“少他娘给老子说这屁话,你的人来找老子人的麻烦,对老子挑衅,你他娘的不给老子一个说法!” 许涛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道:“你他娘想要什么说法,你说。” “来老子的地方闹事,是不把老子放在眼里啊,把那康随交出来,老子抽一顿,”郑科盯着许涛又道:“还有,赔偿的损失。” 许涛躺在椅子上,看着郑科嗤笑道:“你他娘还登鼻子上眼了,康随是老子的人,要教训也是老子来,轮不到你来管,赔偿的事情,你他娘的做梦。” 郑科虎目一盯,蒲扇大的手掌顿时化作了拳头,看着许涛道:“怎么,想来干一架?” 郑科话声落地,帐内气氛随之一冷,烛火也变得忽明忽暗。 “郑科,干一架?怎么你当老子怕你?你身经大小战几十,老子也不差,”许涛毫无不畏惧道:“你他娘在老子面前犯浑,就赶紧滚。” 二人对视一番,郑科摩挲着手掌,气势随之一变,步步紧逼许涛,而许涛无任何退缩,二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想让。 都指挥使,为宋为低级将领,亲身随军拼杀,武艺高强,所为都指挥使,不外乎三个渠道,一个便是武举,二便是因官宦与将门之家举荐,三便是如郑科二人以战功微末崛起。 然无论任何方式,都需考试,名为大小使臣呈试弓马艺业出官试格。 二人皆知对方武勇非凡,收回了目光,郑科深吸口气,平复心情道:“你待如何?” 许涛摇头道:“康随是我的人,要是被你捉去鞭挞,你得了面子,老子就没面子了,怎么能统领他们。” 郑科皱眉,宽大手掌一拍桌面,桌角因遭受巨力,发出吱呀声。 许涛起身道:“赔偿也不可能,你我手下的人混战,谁也没讨好,现夜已深,康随仍在外伐木受罚,无需你鞭打,他这几日也不好过。” 郑科冷笑道:“怎么,你的人找老子人麻烦,你一推二推,就想推干净?” “我的人,我自会惩戒,那片山林以后是你们庆州军的,我们会命他们不得争抢。” 郑科虎目一瞪,就要动手道:“你倒是嘴皮子利索,你们的人,也得敢抢才行,真当你们泾原路还是曹玮那时候,曹玮死了多久,你没点数?” “老子话都没说完,你就咋呼呼的,”许涛一脸嫌弃道:“你可知我等青山寨修完后,任务是什么?” 郑科皱眉思考道:“这还要你说,老子早就知道,我们青山寨所修,是为连城寨所铺垫,逐步蚕食那党项夏的地盘。” “是这个理,自崇宁四年,因辽国插手,我大宋与那党项数年未战,原因有二,一为王厚将军刚下湟州,境内纷乱,造反者络绎不绝,其二便是缺粮乏财,而今自崇宁四年到现政和元年,已有五年。” “五年时间,足够了,当今官家雄才大略,收熙河路,为何,便是要以我等陕西五路剪除党项羽翼,步步紧逼,而我等青山寨若是立足,便是最关键的一步。” 许涛看着郑科,一句一句说道,郑科闻言,不屑笑道:“你给老子打什么哑迷?” 许涛道:“你我二人心知肚明,就别给我装蒜了,你不想更进一步?” 郑科道:“谁不想更进一步,你小子不想么!” 许涛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老子来这鸟不拉屎的边塞,就是为了更进一步,所以你我二人都知这青山寨的重要,何必为手下弓箭手伤了和气。” 郑科皱眉道:“你小子想说什么?” “老子说了这么久,你他娘装什么蒜,”许涛盯着郑科双眼道:“你我都需战功更进一步,所以你我二人合作如何?” 郑科看着许涛在烛火下,阴暗的脸庞,不耐烦道:“你他娘装什么蒜,战功?在我们百里之外就是古骨龙城,靠我们两指挥能打的下来?你他娘是痴心妄想!” 许涛头转向帐外阴森道:“古骨龙城老子做梦都不敢想,不过帐外那些蛮夷不就是军功么。” 闻言,郑科双眼露出诧异道:“你是说...蕃....?” 许涛哈哈大笑道:“别和老子说,你没想过,不敢,你他娘的当初醉酒当场捏死小使臣,当老子不知道,你还怕这?” 郑科收回目光,看着帐内简陋的布置,声音略有些低沉道:“你想怎么合作?” 许涛道:“我们打个赌。” 郑科皱眉道:“打个赌?” “是,打个赌,”许涛顿首道:“你他娘的想要赔偿,可以,就看你能不能拿的到。” 郑科道:“怎么说?” “寨子修好,湟州定然会以封桩钱赏赐,那就以这封桩钱,为赌注,以及若是你赢了,就以你为正,老子为副。” 郑科听着打赌,来了兴致,身为边塞都指挥使,无太多娱乐,意不可逛窑,虽然朝廷一直严禁军内赌博,但面对军纪松弛的军队,根本无任何用处,因此郑科兴奋道:“赌什么?” “就以康随,还有你那刘...刘什么?”说到这里,许涛似乎在回忆什么,郑科接口道:“刘然。” 许涛连连点头道:“对,刘然,就让他们比试射术如何,那康随虽不成器,但箭术不差,在寨子修成之后,他们俩来比试一番,以人为侯,若是老子赢了,你把钱给老子,还有你认老子马首是瞻如何。” 郑科自然知道何为人侯,想起刘然,不由有些迟疑。 见郑科迟疑,许涛坐下翘起二郎腿道:“此事因他二人起,若是你不敢,那就当老子没说过,你也赶紧滚,别打扰老子休息。” “好,那就等寨子修成之后,以他二人为赌注。”郑科深深看了一眼许涛,随后便离开了。 离开帐篷,郑科与许涛皆吐了一口唾沫,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 第二日一早,劳累一天一夜的刘然,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疼,疲惫从大腿,腰部,肩胛骨,一路传递到全身,哪怕坐着,也觉得双眼发昏,腹中更是饥肠辘辘。 除却刘然之外,其余人也是如此,一番混战,虽彼此都被狠狠惩戒一番,但有些东西,悄然声息的改变了。 倚靠在树木,刘然闭上双眼,发出疲惫的呼吸,听着前方有人到来,睁开了眼,发现是一名队将。 队将手里提着东西,往刘然面前一掷。 “郑都指挥使说,寨修成之后,你与康随比试箭术,以人为侯。” 说罢,便转身离开,其语言充斥着霸道,根本不容刘然拒绝,他也未想听刘然的答案,他是来宣告的。 看着队将离开,刘然摸着袋子里的栗米,脑袋无力倚靠在树干上,眼里露出了无奈。 二十一章 赌注 茂密的森林,伐木声不绝于耳。 丛林之中,张介一脸怒气朝刘然喊道:“刘二郎,你给老子站住。” 听着张介的话,刘然叹了口气,转身面对张介,平静道:“张介哥有何事?” “有何事?”张介听着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老子和你说,我来给你当人侯,问你几天了,你他娘一句话都不回,是什么意思?” 见刘然不吭声,张介更是怒火中烧道:“你不信任我,认为我是那贪生怕死之辈?!” 刘然摇了摇头道:“不是。” 张介拽着刘然衣襟,贴着他脸道:“那不是,你为什么不回话,老子给你当人侯,眼都不眨一下。” 因为过于情绪激动,张介的唾沫都溅到脸颊上,刘然伸手用袖子擦了擦道:“此军营中,若说我最信任谁,唯独张介哥你一人。” 张介变得更激动道:“那你什么意思?” 刘然看着张介的双眼,没有退却,脸色很平静道:“我有人选了,那就是宋炎。” “为什么是宋炎,你不信任我,你信他?”听着刘然的话,张介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紧抓衣襟的双手,也不由松懈了一些。 “张介哥,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此次事,我无甚把握,这事是由郑科与那泾原路弓箭手都指挥使打的赌,若是我输了,怕是......” 刘然说到此处,叹了口气,没能再往下说,张介脸色一白,又再度紧紧抓着刘然的衣襟道:“不会的。” 刘然摇了摇头,看着脸色霎那间发白的张介,一字一字道:“张介哥,你我二人并非傻子,都知道后果,所以我若是输了,就要嘱托你来帮我照顾我娘,还有阿姊一家了。” 张介急促道:“那我们逃亡。” 逃亡? 刘然不由笑出了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是个内敛的人,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此刻他却忍不住了。 一直笑了许久,刘然才停止,拍了拍张介的肩膀道:“张介哥,你我都知道逃亡后果,我若是逃亡,以郑科的性子,坏他事,我阿姊一家焉能有命在,你若是随我一起,你家焉能讨得好?” 张介闻言,心中戚戚然,不知如何开口。 刘然面色恢复了平静,倚靠在树干上,望着张介道:“张介哥,我若是出事,你要好好活着,我知你心高气傲,能耐强,前途不仅于此,但要记住,忍,无论如何都要忍,你看不惯的事要忍,你被欺负也要忍,唯有活着才有机会,莫要莽撞,你要替我好好照顾我家人。” 听着刘然宛如遗言交代,张介猝然泪下,唯有不断点头。 看张介听进去,刘然不多说,拿过斧子,徐徐朝林中走去。 张介在后方,紧紧盯着刘然的身影,似乎想要将他刻在心里。 ...... 数月之后。 青山寨已修缮完成,禁军与厢军分批撤走,唯有留下数千的弓箭手,在此驻防,守护着宋王朝的边疆。 位于大通河沿边的青山寨,在崇山峻岭之中,易守难攻,前方百里是西夏古骨龙城,左右皆是蕃人部落,谓之山西五部,在那深山中,还有野羌与马贼。 寨子修缮完成,诸多弓箭手纷纷松了一口气,数月的服役,令他们精疲力尽,至今为止有十多人,因劳苦而死,剩下亦有不少人,生了重病,但一切似乎都过去了。 弓箭手营田司,也修缮完成,等待营田官赴任,他们也会被划分到自己的土地。 三月的湟州,气温也逐渐升温,耕种也可以开始了。 庆州弓箭手指挥,与泾原路的弓箭手,战列在校场中,整整一千少一点,也颇为壮观。 郑科与许涛二人站在高台上,看着眼前自家的指挥,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边疆之地,他人不屑来此,但他二人可是分外想念。 自党项造反,西军成宋王朝最重要的军源,塑造了一批批将门,种、折、刘等等诸多将门,便是倚靠军功上任。 虽他二人无法达到将门地步,但获取军功再上一层,便能为家中子弟,铺垫道路,百年之后,未尝不能自立军门。 二人眼中一热,似乎想到百年之后的场景,望着对方的表情,皆露出笑容。 许涛笑道:“郑都指挥使,还记得我们的赌约么。” “怎能忘记,”郑科笑了一声,而后望着自家弓箭手,发出大嗓门道:“刘然,出列。” 听着自己的名,刘然缓缓从队列中出现,来到郑科面前。 见刘然,郑科点了点头道:“可有人侯人选?” 刘然平静道:“有,宋炎。” 郑科又打喊道:“宋炎出列。” 宋炎的名字被喊到,他身边的弓箭手们,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们自半月之前,就知晓刘然要参与比试,一直在猜是谁成他的人侯。 私下里没少为此打赌,皆认为是张介,或是梁护,却无人猜到是自己身边的宋炎。 宋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快速走到刘然的身边,对着郑科点了点头,这才把目光双向刘然,见他此刻无任何紧张神色,心中有所佩服。 刘然对宋炎点了点头,未曾说话。 许涛那边,也叫出了康随,以及康随的人侯。 “今日,寨成,老子带你们看一场射术,都给老子退到校场边沿,好好看着,”见双方都准备好,郑科与许涛对着自家队伍喊道。 偌大校场,顿时一空,千人不到的弓箭手,自发形成队伍,围在校场沿边。 见校场一空,康随对着刘然嗤笑一声道:“小子,今日你躲不过了,那日一拳,老子记下了。” 刘然朝康随看了一眼,眼里尽是蔑视,在郑科与许涛面前,缓缓走在康随面前。 看着刘然的身躯逼近,康随也不畏惧,依旧脸上布满蔑视。 来到康随面前,刘然轻笑一声道:“要不你我二人打个赌,看谁胜谁败?” 郑科笑道:“有意思,老子喜欢。” 许涛眉头一皱,但并未阻止。 康随面蔑笑,心中却悄悄警惕起来,问道:“赌什么?” 刘然缓缓靠近康随,目光紧紧盯着他,带着一丝压迫道:“赌命!” 康随本想答应,但忽然想起那日,刘然三十步一箭穿叶,心中一惊,不由失声道:“赌命?” 场外郑科露出有意思的表情,许涛眉头深皱,见康随失声,就要阻止,而刘然看着失态的康随,话锋一转笑道:“你我本是同袍,赌命之事,过于惊世骇俗,不如赌五十贯如何?” 回过神的康随,心中顿时知晓刚才自己丑态,被许涛所目睹,想到许涛的脾气,又惧又惊,脸上顿时充满了怒火,朝刘然怒喝道:“就你这撮鸟,一副穷酸样,五贯钱都拿不出,谈什么五十贯。” 刘然闻言嗤笑一声,对着郑科就是半跪道:“刘然,乞求郑都指挥使,借五十贯。” 郑科目睹一场好戏,心情甚好,抚掌大笑道:“允了。” 听着郑科的话,刘然半跪斜眼看着康随,嘲讽道:“怎么,这下有何可说,敢还是不敢?” 众目睽睽之下,被刘然一再紧逼,康随握紧了双拳,牙关死死的咬住,看着刘然的眼神,犹如刀锋般犀利。 对此,刘然熟视无睹,反而露出嘲笑的神态。 康随深吸一口气,纵使再生气,也知无任何用处,唯有在这场比试中胜过对方,才是最好的。 便也学着刘然的样子,朝许涛半跪下来。 许涛深深看了一眼刘然,冷声道:“允了。” 二十二章 世道 军法有云,不得在军中赌博,然而无论是郑科,还是许涛对此都不在意所谓的军法,更是嗤之以鼻。 在郑科与许涛,还有众多弓箭手见证之下,刘然二人的赌约正式成立。 看着康随的面带怒气,刘然平静的与他对视一会,而后来到宋炎面前。 宋炎对刘然笑了笑,没有说话,在众人眼前与康随的人侯,来到了三十步之外,拿起了从林中采来的大叶子,高高举起。 手中举着蒲扇大的树叶,宋炎心中思绪万千,十分复杂,尤其是看着刘然接过黑漆弓,以手指勾动弓弦之时,脑子更是混乱,虽是如此,他却无半点后悔。 望着刘然的身影,宋炎不禁想起这数月来的相处,纵使时间不久,但能看出他是个能相处的人。 因此,数月前夜杀田旭,牵连刘然为替罪羊,而自己却因畏惧而不敢自首,只能看着刘然被鞭挞,一直到他安全归来,这才松了口气。 但心中那缕愧疚感,并未少去,反而随着相处时间,与日俱增。 当听说刘然被迫以人侯比试,他就知道面对自己的机会来了,自愿成了刘然的人侯,以此弥补自己的歉意。 他知晓这场比试对刘然的重要性,充当人侯的人,需十分信任队友,否则因畏惧而下意识躲避,就算李广再世,也唯有失败,为此他甘愿说出,自己是凶手的真相! 刘然看着三十步的宋炎,点了点头,有转向头看着康随,见康随准备好后,对自己怒目而视,刘然蔑视一笑。 感受刘然的蔑视,康随几欲冲向前对他饱以老拳,然后狠狠的用刀砍,但什么也做不了,胸中一股怒气,无法抒发,简直要让他发疯。 咚、咚、咚! 战鼓如雷鸣般咆哮。 在这以回声建筑的校场,更是增添威严,听着战鼓响起,诸多弓箭手神色一震,知道重头戏开始了。 郑科与许涛,如同皇帝般坐于高台之上,俯瞰着下方的刘然二人。 听着战鼓响起,刘然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看向身为自己人侯的宋炎,而是盯着康随。 感受刘然的目光,康随率先拿起黑漆弓摆好姿势,望着自家人侯,不由自主把绿叶当做刘然的脸,含怒拉弓。 箭矢在众人眼前掠过,而后穿过自家弓箭手所拿的树叶,并且余力不减,又飞出一百多步,这才插在被擂整齐的坚硬地面。 顿时,泾原路弓箭手们,发出山呼般的喝彩。 听着泾原路弓箭手的喝彩,康随不由自矜,朝刘然狠狠看了一眼,却见他无动于衷,本缓解的怒火,又再度燃起。 箭簇与箭杆重一两,刘然只觉得重如千斤般,他从未想过,第一次以人为靶,他所对准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同袍,望着宋炎在三十步外,眼里没有任何畏惧,刘然深吸一口气。 准心对准宋炎高举头顶的绿叶,身子没有任何僵持与犹豫,如同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一切如此流畅。 拉弦,松弦。 在宋炎的目光当中,箭如闪电,轻松贯穿他举过头顶的绿叶。 庆州弓箭手,看着刘然射中,也不甘示弱的发出海啸般的喝彩声,其中以张介最大声,哪怕如此多人喊叫,也能听见他那宛如撕心裂肺的喊叫。 感受箭矢带来的穿透力,从双手中而过,宋炎不由自主的放下了心。 在等待箭矢射出的过程,哪怕宋炎心中抱有决然,也觉得煎熬,那种被活生生当着靶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等待对方射箭的感觉,直叫人痛恨。 幸好,刘然未曾失手。 射中绿叶的刘然,侧目蔑视的看着康随,嘴里比出五十贯的口型。 看着刘然的口型,康随恨的咬牙,只想把弓箭对准刘然,狠狠射出,一箭又一箭,唯有让他万箭穿心,才能解心头恨。 见康随咬牙切齿,刘然嘴角咧起,再度比口型。 康随索性不看,见自家人侯来到六十步之外,又快速射箭。 箭矢直击绿叶,余力不减,飞出八十步,方掉落。 刘然再度拉弓,射箭,在众人眼中穿过绿叶。 听着双方的喊叫喝彩,刘然再度对康随轻声比划,五十贯。 康随双眼充血,如同一个面目狰狞的赌徒,望着九十步的人侯,狠狠拉弓射箭。 一箭穿叶。 “这康随不错,怪不得许都指挥使如此自信,”看着场中的康随,郑科哈哈一笑。 然而许涛脸上无半分喜色,他双眼紧盯刘然,他觉察到康随的不对劲了。 在康随目光当中,刘然依旧拉弓射箭,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脸上表情依旧风轻云淡。 射出箭矢,刘然甚至没有看着自己有没有命中目标,而是侧头看着康随,眼里的戏谑,无法掩盖,嘴里的口型,如剑芒般刺痛康随的内心。 被刘然目光所盯着,康随又怒又气,以及一丝他无所觉察的畏惧,那日刘然拒绝人侯,他以为这是对方的弱点,毕竟刘然不敢一介新卒,不敢对人射箭,也颇为正常。 然而,现实告诉他,无论是三十步还是六十步,以及九十步,刘然仍然能轻轻松命中,根本没有一丝畏惧,还能对他发出挑衅的嘲笑。 他害怕了,害怕自己会输,康随忍不住去想自己若是输了的结局,他不由自主的把目光看向了许涛。 此刻,许涛面如铁青,他感受到了康随的畏惧,发出怒吼道:“康随,你在做什么?!” 康随闻声身子一震,抓着弓的手微微颤抖,咬了咬唇,这才勉强制止自己的思绪,狠狠盯着刘然一眼,然后再度拔箭拉弓。 一百一十步的距离,无法阻挡康随的击中。 击中绿叶,康随紧绷的心,松懈了一些,忍不住再度看向刘然。 刘然对康随嗤笑一声,说出五十贯,等他转过头时,看着宋炎,脸上已无任何表情,眼里唯有宋炎手中的绿叶。 张弓,射箭! 箭矢如流星,又一次在康随不可置信的神色当中,贯穿了绿叶。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为什么你这撮鸟还能再命中?”康随再也无法阻挡内心当中,那一抹恐惧的侵袭,连连对刘然咆哮道:“你一个新卒,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命中?” 刘然听着康随的咆哮,面无表情道:“五十贯。” 听着五十贯,康随最后一丝理智再也无法绷得住,就要上前对刘然饱以老拳时,一声怒吼从高台上传出。 “你他娘的想死么,敢动老子的人,想比就比,不想比认输滚蛋,少他娘的丢许都指挥使的脸,”郑科朝场中发出怒吼后,又斜眼看了一下许涛。 被郑科目光紧盯,许涛双拳紧握,而后深吸一口气,朝康随怒吼:“康随,他娘的,你想做什么,快射箭!” 康随听着许涛怒吼,脸上满是惊惧,握着长弓的右手,忍不住颤抖。 刘然嘲笑道:“五十贯!” 听着刘然的话,康随的脸布满了狰狞,而后在众人眼中,拉满弓弦,而后狠狠一松。 弓弦发出铮的一声,羽箭被力道狠狠射出。 看着射来的箭矢,康随的人侯,双眼皆是恐惧,他也是弓箭手,如何看不出这一箭的射道。 他想躲,很想很想,甚至用尽全身力量去躲这一箭。 然而,在康随用尽浑身力量所射出的箭矢,怎是常人所能躲避,在他恐惧的目光中,箭矢狠狠穿过他的胸口。 箭矢刚穿过胸口,并不疼。 人侯只觉得胸口一麻,低头看着自己胸口深入过半的箭矢,发出恐惧的大喊,然而他却喊不出来,因为喉间已被肺脏的鲜血所占据,而后吐出一口触目惊心的殷红鲜血。 看着这一幕,许涛面色铁青,怒吼道:“康随!” 郑科抚掌大笑,他赢了。 庆州军的喝彩,其中以张介与张平亮的喊叫声最大,哪怕一贯沉着的梁护,此刻也加入了嘶吼,想要以此发泄自己的情绪。 站在阳光下的刘然,眼里闪过茫然的神色,他赢了,听着庆州弓箭手的喝彩,他的内心,却无任何的兴奋与骄傲,唯有一丝荒缪的感觉。 他侧目看向场外的观众,许涛面色铁青,因为他输了,郑科高兴不已,他赢了。 而赌注便是自己与康随,以人侯比试。 刘然又看向了那个泾原路的人侯,他躺在校场冰冷的土地上,嘴里呕出一滩又一滩的鲜血,鲜血铺满了他身下的地面,却无一对他露出怜悯的神色。 刘然知道这位人侯的结局,他虽死,依旧会被冠以逃亡的罪名,家人深受牵连。 而康随呢? 他正盯着自己的双手,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态,犹如赌输了的赌徒。 刘然又转向泾原路弓箭手,见他们的表情形形色色,有人麻木,也有人事不关己,亦有人对康随怒骂,嘴里各种下三流的话。 看到此处,刘然心中好似压了一块巨石,只觉得这个世道不对劲,居然没有任何人,觉得这场比试不对劲! 刘然思绪越来越混乱,忍不住想起那日行军路上,看见的河里的浮尸,宋帝赵佶穷奢极欲,视百姓如鱼肉,以揽天下财,供他挥霍,当十钱敛尽陕西路百姓血汗钱,不知有多少家破人亡,不知多少人投河自尽。 朝堂衮衮诸公,一个个鸡鸣狗盗,乌烟瘴气。 西军之中,区区一介都指挥使,视士卒如猪狗草芥,肆意鞭挞、玩弄,因阶级法,而无人敢于告状。 吐了一口浊气,刘然又看向了庆州弓箭手,他们面露兴奋,纷纷向自己发出最浓厚的喝彩。 一直看到张介痛哭流泪的表情,刘然这才回神,对他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宋炎,顿首以示感谢。 二十三章 辛兴宗 寨主为一寨之主,纵使堡寨官级别不高,却为实权人物。 寨置于险扼控御之处,寨子可招收弓箭手阅习武艺,其职责有三,一为镇抚蕃部,二为防范外敌入侵,三则是储蓄粮草,以便于成战线前段。 故宋朝廷对西北沿边寨堡官,分外重视,宋哲宗绍圣二年,颁布缘边城堡镇寨条约,便是为了更有效的管理。 青山寨为湟州宋朝廷最前线,前方百里便是西夏古骨龙城,故寨主之位,更是格外重要。 郑科与许涛,不时左右徘徊,在他二人身后则是庆州弓箭手与泾原路的弓箭手,今日正是青山寨的寨主到任之时,他们早早就在青山寨十里之外相迎。 约莫一两个时辰,在远方出现了人马大队,他们身后跟着湟州转运司给予的辎重,队伍中央一名身着盔甲的男子,如众星捧月般,一眼便能看到。 看着那盔甲男子,郑科与许涛齐齐二人朝身后弓箭手一瞪,诸多弓箭手神色一凛,纷纷挺胸抬头,等待着寨主到来。 不多时,两军便相遇,男子身前的人马齐刷刷的分开,出现一条道路,盔甲男子骑着黑色的高头大马,来到郑科二人面前,略微拱手道:“兴宗何德何能,令二位都指挥使在此等候。” 虽他口中说着何德何能,但眼中自得之色,无任何掩饰。 对此,郑科与许涛则齐齐低头道:“能在此等候辛寨主,是我等的福气,谁不知辛寨主身为将门之后,年少有为,有你在此,定叫那党项不敢有任何窥视之心。” 辛兴宗闻言,心中大喜,哈哈一笑道:“二位都指挥使过奖过奖,兴宗不过是沾了父亲的光罢了,哪来年少有为。” 辛兴宗为辛叔献次子,对自家身世平日里颇为自豪,自从知晓朝廷有意进修堡寨,他知晓这是立功机会,寨主三年一换,只要随意做点成绩,就足够令他镀金,到那时平步青云不过如此。 身为将门,又是童贯亲信,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就得了这寨主之位。 三人互相吹捧一番,辛兴宗这才又看向二人后方的弓箭手,笑道:“我知晓你们修缮寨子颇为辛苦,无法亲身与你们共同修缮,心中殊为遗憾,唯有向朝廷为你们争取一些封桩钱作为赏赐,以尽微薄之力。” 听着辛兴宗的话,老卒眼里闪过不屑,但谁也没敢出声,而是纷纷开口叫好,感谢寨主之恩。 刘然站在军中,望着辛兴宗略有所思,而后又低下了头。 随后,辛兴宗大手一挥,便在这路中让弓箭手们上前领取。 一位位弓箭手,从都头开始,一直到队兵,每人拿的赏钱都不同,队兵可得一千文。 提着穿了绳的铜钱,沉甸甸的,刘然看着张平亮露出的喜色,又低了下了头,来到一边,让路给其余弓箭手上前领取赏钱。 足足数千人领取赏钱,虽不多,也较为壮观。 三月的天色,黑的早,等待数千人领取赏完,暮色渐来。 张平亮有些兴奋的对刘然,轻声道:“刘然哥,这寨主是个好人。” 刘然闻言没有吭声,张平亮也也不在意,心中思考一千文该怎么花,弓箭手们此刻孑然一生,如今这辎重队中,显然有不少好东西。 得了赏钱的弓箭手,老卒看着手中的钱,有些不舍,新卒则兴奋不已。 郑科与许涛,朝麾下弓箭手朗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过寨主的恩惠。” 诸多弓箭手纷纷弯腰执礼道:“谢过寨主。” 辛兴宗大笑道:“你我同袍,皆是手足,谈何恩惠,大家共同驻守青山寨,便是献给朝廷最好的谢礼了。” 随后又让弓箭手们,纷纷扛着物资,朝青山寨走去。 背负着沉重的物资,行走在崎岖道路,也无法掩饰张平亮的兴奋,只觉得平日里觉得难走的道路,此刻分外轻松,不时轻声叫一下刘然。 对此,刘然并不说话,只是低头扛着物资行走在道路上。 来到青山寨,辛兴宗又是大手一挥,令大家做饭,每人一升栗米,今日军粮耗费由他所出。 众人又是齐齐道贺。 辛兴宗站在高台上,听着众人的道谢,心中十分满意,随后又带着心腹来到办事居所。 吃着栗米饭,张平亮朝刘然与梁护道:“梁大哥,刘然哥,你们打算怎么花这一千文,是买口粮,还是要买些布匹?” 梁护扒了扒栗米,因为长时间一顿没吃到这么多的栗米饭,此刻有些涨肚子,他撇了一眼张平亮道:“别想了,那不属于你,趁现在能抱着多抱一会吧。” “什么意思?”张平亮露出了疑惑神色道:“梁护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然放下碗筷,喝了一口难喝的醋布汤,闭上眼睛倚靠在木栏上,轻声道:“就是你想的意思,趁现在好好感受一下钱的气息吧。” 话声落地还没多久,大队长蔡崇便不知道从何处出现,来到了三人面前,摊了摊手道:“把钱交出来。” 刘然提了提钱,感受其中的重量,没有任何不舍,将其递给了蔡崇,梁护也是如此。 张平亮看着二人行为,捂着钱的手不由紧了紧。 蔡崇幽幽一叹道:“别捂了,你再怎么捂也没用,反而落不了好,趁早交出来,反倒是没事。” 梁护在旁点了点头,张平亮这才有些不舍的交出了自己的赏钱,那本冰冷的铜钱,还沾着一丝他的体温。 蔡崇对着刘然点了点头道:“我先走了。” 刘然回礼,蔡崇转身离开。 张平亮看着蔡崇提着他的钱离开,胸口有些发疼道:“梁护哥,刘然哥,你们俩早就知道了么?” 梁护无奈笑道:“军粮尚且克扣,你这钱还能留得住?” 刘然瞅着张平亮郁闷神色,轻笑一声道:“小孩子留那么多钱,会变坏,还是交给坏人保存吧。” 张平亮捂着胸口,有些胸闷道:“你们俩不生气么?” 刘然抬头看着夜空,公元1111年的夜晚,繁星满天,在黑暗里闪烁,轻声道:“气大伤身,想那么多做什么。” 说罢刘然正准备回帐篷,在他身后忽然出现了几人,手里还提着沉重木箱,似乎颇为沉重。 蔡崇见那几人是泾原路的人,皱眉道:“什么意思?”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站出来道:“我们只是来履行赌约的。” “赌约?”梁护思量片刻道:“莫非是那日?” 几人点头道:“正是,今日封桩钱到了,许都指挥使派我等前来,履行赌约。” 刘然来到几人面前道:“五十贯?” 几人摇头道:“许都指挥使,给你一百贯,说剩下的是赏给你了。” 一百贯? 张平亮不由惊呼一声,刚刚他失去一千文,心中便心疼不已,而今许涛履行赌约给五十贯,并且还赏赐了五十贯给刘然。 二十四章 烫手山芋 静寂黑夜,繁星满天。 指挥使的办公居所,此刻里面围着一群人,许涛老神自在的躺在椅子上,观看康随被绑在凳子,接受着刑法。 康随四肢张开被绑在桌角,时不时有人在他脸上,以浸湿的破布敷在着他的脸庞,一张又一张,口鼻被湿布牢牢贴近,无法呼吸。 感受口鼻无法呼吸,康随四肢与头颅剧烈挣扎着,头颅来回摆弄想要让湿布能够甩下来。 然而牢牢贴在他整张脸庞的湿布,怎么甩动头颅,也无法被他甩开。 一直等到康随四肢剧烈挣扎一会,许涛摆了摆手,有人揭开了破布。 察觉口鼻可以呼吸新鲜空气,康随迫不及待的大口呼吸,然而还未曾等他求饶,湿布再度袭来。 几次折腾下来,康随气力越来越弱,许涛这才摆手,让康随歇息一会。 湿布揭开,康随脸上尽是惊惧,本被寒风烈日所摧残的黝黑的脸,此刻一片虚弱的惨白,眼里充斥的乞求。 许涛双腿架在办公的木案上,望着康随,露出令人胆寒的笑容道:“康随,你知道这一次失败,你让老子损失了多少么?” 四肢被束缚的康随,只能勉强抬起头看向许涛,身子忍不住颤抖,哆哆嗦嗦道:“许......许指挥使饶....饶命!” 许涛闻言一笑道:“老子和郑科不一样,他酷爱鞭挞士卒,老子有慈悲心肠,每个兵都是我的宝贝,你们损伤一丝,都令我感到心痛,所以老子不忍鞭挞,杀你。” 康随身子不住抽搐,战栗道:“许...许都指挥使慈悲。” 许涛笑道:“我也不是坏人,只不过这次损失,康随你怎么看?” 康随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话,许涛一见他如此,伸手轻轻一挥,马上就有人从盆里拿出被泡湿的破布,就要捂上去,康随一看,想起那折磨的酷刑,脸上顿时布满绝望,哀嚎道:“许都指挥使饶命....饶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许涛伸手制止,笑道:“这么说,你愿意承担此次损失了?老子可没逼迫你。” 一听这话,康随急忙摇头,悲鸣道:“是...是,是我输了,我愿承担责任!” “别害怕,”许涛摇头叹道:“此次损失,可谓颇大,不过此次失败,责任也不尽然在你,老子也有一份,那就这样,老子承担一半,你承担一百,欠老子一千贯可好?” 康随哪敢说不好,只能连连点头说好。 许涛放下架在木案的脚,拿了一把刀,起身来到康随面前,大手一舞。 刀刃的寒芒透过衣衫传递肌肤,令康随一激灵,只是一瞬间,四肢被束缚的绳子,尽数被斩断。 “都是自家兄弟,你受惩罚,老子也不好受,不过既然犯错了,就要接受惩罚,”许涛拍了拍康随的肩膀,一脸笑容道:“老子替你给了那刘然一百贯。” 康随闻言,先是一窒,而后心中闪过妒狠,随即跪在许涛面前不断磕头道:“许都指挥使,无论如何我康随都会偿还这笔债务。” 许涛摆手道:“退下吧,老子可以放你一次,但若有下次,你知道的。” 康随叩首表示感谢,连额头都出现了淤青,这才起身离开屋子。 康随离开后,一名队将皱眉道:“许都指挥使,为何要给那刘然一百贯?五十贯不就够了么?” 许涛冷笑一声道:“那刘然,可不简单,虽是一介新卒,但其稳重远胜康随,他败的不冤,在比试之时,蓄意连番激怒康随,以至老子之谋,功败垂成,五十贯,老子就送他一百贯。” 队将疑惑道:“他令许都指挥使密谋失败,又为何赠他一百贯?” 许涛转身看着队将,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道:“老子的钱,有那么好拿么,他一介新卒,家境寒酸,此生都没摸过一百贯,如何不动心,他若是不愿交出,自己私藏,那郑科又会如何想?” “他若是交出,那岂不是毫无用处,我等还损失一百贯?”队将故意追问道,他知晓现在许涛正需要有人追问。 许涛摇头笑道:“财帛动人心,一百贯,他交出,岂能出自自愿,被郑科夺走,又怎能无怨气。” 队将又追问道:“就算那刘然有怨气又如何,不过一介新卒,郑科可是都指挥使。” 许涛摇头不语,只是抬头看向一个方向,那是许涛的都指挥使办公居所,笑了笑。 无论刘然交不交出这一百贯,郑科与他之间,必然生出隔阂,怀疑的种子种下,必然会发芽,许涛为一士卒,从死人堆里摸滚打爬,如何看不出刘然必非寻常人。 现虽一介新卒,假以时日呢,到那时,他再伸出自己的手。 许涛心道:“郑科,你用不了的人,老子来用。” ....... “一百贯?” 望着几名泾原路弓箭手提着的重物,就要走,刘然出现在几人身前路上将其拦住,轻声笑道:“可否检查一番?” 泾原路几名弓箭手,顿时面带怒气道:“怎么,说一百贯,你信不过老子?还是认为老子在路上贪墨了?” 见对方生气,刘然平静道:“确实如此。” 刘然深知早已将泾原路弓箭手上下得罪,如今也不怕再得罪一番,这一路过来,怕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拿了一百贯给自己。 若是口头说一百贯,实际无一百贯,九十五贯,那剩下五贯,谁来出? 见刘然目光坚定,几名泾原路弓箭手只觉得被羞辱了一样,停留在原地不动弹,梁护见此,孤身上前,在几人眼皮底下,默默的拿起了一贯又一贯的铜钱,数了起来,最后张平亮也加入了进来。 最后对刘然点了点头道:“一百贯。” 刘然朝几人拱手低声道:“有劳诸位了,然自幼家贫,最大数目的钱,也不过数贯而已,如今许都指挥使慷慨大方,心中又惊又喜,一时间难以自制,望诸位见谅。” 数日前比试,泾原路弓箭手落了面子,若非许涛的命令,他们岂会来此。 听着刘然承认自己穷,没见过世面,几人这才脸色好看了点,但仍旧冷哼一声,拂手离去。 看几人离去,张平亮朝刘然小心翼翼问道:“刘然哥,这么多钱,该怎么办?” 看着地上箱子里的钱,刘然幽幽一叹气,与梁护对视一番,而后对张平亮道:“你先回去,我和梁大哥待会回来。” 说罢,刘然与梁护两个人扛起一百贯的钱,便消失在张平亮的眼前。 二人一路行走,路上弓箭手则纷纷露出好奇神色,适才泾原路弓箭手提钱,他们也是亲眼目睹。 提着钱来到郑科门外,有数人在此把守,看着刘然几人到来,伸手拦下。 刘然弯腰拱手道:“刘然乞见郑都指挥使。” 有弓箭手朝屋内走,去和郑科禀报。 刘然朝梁护看了一眼,梁护察言观色,点了点头,便也抽身离去,这事,他不好介入。 不多时,方才那人从屋内走出,对刘然道:“郑都指挥使要见你。”说完,便与其余人一起把钱搬到屋内。 二十五章 寨兵马监押 静寂幽森的屋子,桌上摆着烛火,郑科坐于案后,虎目紧紧盯着刘然,脸上的表情,在烛火下昏暗不明,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刘然站在距离郑科一丈处,静静等待。 沉闷的气氛,唯有彼此的呼吸。 过了良久,郑科沉闷的声音打破了这气氛,“怎么说?” 刘然抬头看向郑科的目光,平静的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听完之后,郑科嘴角露出嘲讽的表情,而后嘴角裂开,发出哈哈大笑,忍不住拍了拍桌面。 站在原地的刘然低头,默默倾听郑科的笑声,没有任何表情。 笑完之后,郑科站了起来,魁梧的身材,搭配那满脸络腮胡,举手投足充斥着压迫感,他徐徐来到刘然面前,仔细盯着刘然的表情,笑道:“小子,你是怎么想的?” 刘然仰头看着郑科的凶悍的脸庞,平静道:“区区百贯钱,许都指挥使,小看了我。” 区区百贯? 郑科蒲扇大的手掌,拍在刘然瘦削的肩膀,笑道:“小子,可知我每月俸禄是多少?” 硕大巴掌带着沉重的力道,拍在肩膀,刘然肩膀忍不住一沉,摇头道:“不知。” 郑科的头微微低下,盯着刘然的双眼道:“每月三十贯,老子十八参加弓箭手,现已有二十三年,成为都指挥使,每月三十贯,你说区区百贯?” 直面郑科那摄人的威压,令刘然呼吸也忍不住一窒,那历经战火的身躯,如同一只欲捕食噬人的熊虎,随即摇头道:“一百贯,很多很多,然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钱,以往所见最多不过数贯而已,不过一百贯再多,也比不上郑指挥使重要。” “哦?”郑科闻言,惊讶了一下,朝刘然问道:“何出此言?” 刘然故意吞咽口水,制造出紧张的神态道:“我不甘心只是一介队兵,想要更多,成为押官、十将,乃至都头。” 郑科凶恶的脸庞一变,显露出嘲笑道:“你莫非,以为区区百贯,就能让我令你为都头?” “若无郑指挥使,我已成枯骨,怎敢奢望以区区一百贯,便能成为都头,”刘然摇头否认了这个说法,随后话锋一转道:“但我想以这一百贯,获取郑指挥使的重用,和郑指挥使的信任相比,一百贯可谓不多。” 郑科眼球一转,明白了刘然的想法,笑道:“小子,你还真是个明白人。” 刘然望着郑科的表情,并没有松一口气,而是半跪下来道:“乞求郑指挥使,赐一副甲胄,以累战功,必不叫郑指挥使失望。” 郑科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一直看着刘然,将他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一番,似乎想以自己双眼,将刘然看透一样。 时间缓缓流逝,约莫半盏茶时间,郑科这才笑着开口道:“小子,你倒是个明白人,老子说过,在老子军中胜者可拥有一切,你他娘的的确给老子胜了一次,老子答应你。” 听到这话,刘然拜服于地,低声道:“谢过郑指挥使。” 郑科摆了摆手道:“你拿五贯,老子今日甚喜赏你的,退下吧,从今日起,你就是老子的人。” 刘然再度拜谢,这才起身离开。 眼看刘然离开,郑科朝许涛的居住场所,露出嘲讽一笑,他虽然行事暴怒粗犷,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若是没点脑子,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自然对许涛的想法,有依稀猜测,正因如此反而更加不屑,对他而言,武人便需要有武人做派,始终是拳头决定一切。 而今,许涛诸多算计,在他眼中便是步入了歧途,虽是如此,郑科内心深处有没有被影响,唯有他自己清楚。 离开压抑的郑科居所,刘然行走在军营,看着四周彼此起伏的叫嚷声,有人在聊分田之后如何耕种,又有人在说,等家人来此,该如何如何,这令他提着的心,略微放松一点。 百贯钱之间的应对,虽看似平常,但刘然知晓,若是自己没有处理好,那么就是埋下祸根,偌大指挥五百人,郑科便是土皇帝,只要郑科想压着,那么无论他有多大本事,都无济于事。 此次交锋,获得了郑科些许信任的承诺,自己立功将不会被抢,这让刘然也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想法。 西军之中,夺功之行比比皆是,立功转资被卡,更是数不胜数,据他所知,后面的韩世忠,擒拿方腊,便是被人夺取了功劳。 任凭韩世忠能力多强,也得不得不捏鼻承认,就算之后有人揭露,也被童贯一言,韩世忠夸功甚多,只官升一级罢了。 想到郑科的许诺,以及一副甲胄,刘然轻松了许多。 ........ 自刘然离去,郑科也没有闲着,而是起身来到了辛兴宗的地方,毕恭毕敬的进到对方的房内。 适才嚣张跋扈的郑科,此刻如同一只雌伏的老虎,面对辛兴宗那倨傲的性子,没有任何不满,反而露出了谄笑。 “深夜郑都指挥使,不安寝,来我这有何贵干?”辛兴宗手中拿着一本左传,没有任何欢迎的神色,遥遥对着郑科说道。 郑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眉道:“辛寨主初来乍到,这简陋的寒舍,可有何不适?” 辛兴宗一边看着左传,皮笑肉不笑道:“兴宗自幼随父成长,所居简陋之居,何其多,这又有何不适。” 郑科嘿嘿一笑,拿出了一张账纸,放在了辛兴宗面前,谄笑道:“请辛寨主过目。” 望着桌上的账纸,辛兴宗并没有看,把左传放在账纸上,对着郑科似笑非笑道:“郑都指挥使,这是什么意思?” 郑科故作憨态,手挠了挠脑袋道:“这是交给寨主保管的钱。” “哦?我保管的钱?”辛兴宗挑眉道:“这莫非是想要行贿于我?” 郑科连忙摇头,弯腰拱手道:“不敢不敢,昔日我朝太祖有云,士卒不可骄纵过度,更不可被钱财所蚀,故见辛寨主今日赏赐诸多封桩钱,生怕他们有了钱,就会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朝廷赐予我为青山寨都指挥使,便是对我的信任,又怎能令手下士卒,骄纵不知苦,还有何颜面见朝廷,故将钱交给辛寨主所管,可谓是一举两得。” “哈哈哈,”辛兴宗忍不住笑道:“想不到你一介粗人,也能如此识大体。” 郑科嘿嘿傻笑,不作答。 辛兴宗这才将左传拿到一边,看着手中的账纸,记载着一条条罗列的数字,最底下则是两千贯。 将账单放入怀里,辛兴宗笑着道:“我初来乍到,曾想过这寨兵马监押一职,究竟是让许都指挥使来担任,你做副职,还是你做寨兵马监押,许都指挥使为副,也有一番思考,而今观郑都指挥使,身经百战,又富有大局,可为这青山寨的寨兵马监押。” 得到了辛兴宗这话,郑科大喜道:“郑某虽一介粗人,但事关青山寨,必竭尽全力,不负辛寨主所托。” 二十六章 分田 宋帝佶政和元年,弓箭手失其分地,御守新疆。 青山寨数百里内,昔日葱绿山脉,而今出现一片褐黄,丛林被伐之殆尽,化作木桩篱笆,围在青山寨数百里,制出一道人造防线。 在那光秃的土地当中,有一木制建筑,便是弓箭手官庄,负责管理弓箭手耕田之事。 此刻弓箭手官庄外,站着数百人,皆为等待分配的弓箭手,以一人两百亩,十人一队,划分一片土地,刘然与梁护等人也在其中。 里面有三人,两名贴书小吏,一名农官,他们负责分配弓箭手在那里耕种。 弓箭手的耕种田亩来源有三,一为夺取蕃人田地,二便是从蕃人部落处购买,称为籴买,三便是开荒。 而今所分配的田地,便是伐尽林海,开垦出的田地。 虽都是开荒,也分肥沃与贫瘠之地,而分配好坏,皆有营田官所负责,营田官望着进进出出的弓箭手,手执毛笔,一钩一画,便能决定一名弓箭手的来年收成。 随着队伍不断减少,在人流当中的刘然,只觉得好似回到昔日招募弓箭手时的错觉,低头看着自己粗糙干裂的双手,却知晓那已是过去。 当轮到自己时,刘然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叹了口气,而后与梁护几人快步走进官庄内。 望着刘然十人进来,营田官李云先是微微打量着几人,并没有动笔,感受自己被打量,刘然在梁护等人眼前走到他面前,而后从怀里掏出一锭五两银子。 见桌上的银子,李云眉头一挑,随后对刘然笑了笑,转头对两名贴书小吏道:“选一处肥沃的土地。” 两名小吏,看着李云将银子放入怀里,没有任何异色,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从本子里用毛笔圈出,递给了李云。 李云低头看着被圈出的字,对刘然笑道:“此处如何?” 听着李云的询问,刘然没有回答,而是低头拱手道:“一切凭李农事官处置。” 听着刘然的话,李云再度露出满意的笑容,提起毛笔自己圈出了一块,对着刘然道:“适才那处土地,看似肥沃,但水源太远,取水艰难,这一处刚刚好。” 刘然闻言,拱手拜谢。 李云拿出一张毛笔所写的契约,递给了刘然,又摆了摆手道:“出去吧。” 刘然几人离开,李云盯着刘然的背影看了一会,他听说过对方的名字,虽来青山寨不久,但在军营里信息传播的最是快捷,鸡毛蒜皮的小事,或则大事,都有所耳闻。 他身为农事官,比常人知道更多的事情,这些背井离乡的弓箭手为什么来此,最大的原因,便是陕西四路土地兼并过于严重。 尤其是弓箭手被冒占土地,更是数不胜数,以至于唯有来到熙河沿边,才能有土地。 不过就算如此,这些背井离乡的弓箭手,大多无法回到生长的家乡了,运气不好,便早早的埋在土里。 离开官庄外,梁护等人望着刘然的身影,互相看了看,谁也没开口,最后身为中队长的蔡崇开口道:“刘然.....你.....” 刘然侧身看着几名同伴,梁护低头缄默不语,张平亮想要说什么,笑道:“我等十人为一中队,更何况我也是为自己,若是我等被分到贫瘠之地,苦的也是我自己,我的里正也是弓箭手,曾言弓箭手若是耕田收成最少,便会收到惩罚。” 蔡崇闻言,没有继续这话题,而是转口道:“刘然,日后有什么事情,算我蔡崇一个,虽然我没什么能力,但老子也知报恩二字。” 刘然摇头笑道:“蔡中队长,刘然读书少,可莫骗我,我会当真的。” 听着刘然调侃的话,蔡崇脸色顿时涨红,他昔日也是浮郎子,因家贫而成弓箭手,虽在军营中磨砺了许多,但在刘然面前冒出一股心气道:“你不信我?” “若的他人说,我不知该信还是不信,但蔡队长所言,我一定信。”刘然说出这话,见几人有些迷惑,便严肃解释道:“我等十人一队,是生死相托的同袍,怎能不信。” 梁护抬头看着刘然,似乎内心有所触动,嘴里嘟囔道:“生死相托的同袍。” 张平亮脸色变得通红,想要说出那日在军营,被独自关在帐篷里,所发生的事情,但见在场人数太多,最总还是忍住了。 蔡崇缓缓来到刘然身前,伸出自己粗糙黝黑的右手,低沉道:“我曾因你是新卒,惹事不断,有所远离与厌恶,近些时日相处,我知道你是个可靠的人,我蔡崇别无他物,以后有事,算我一个。” 随着蔡崇所说,其余两名小队长也出声赞同,隐约之间,刘然以队兵身份,成了众人公认的可信赖的人。 看着九人眼里的坚定,刘然深吸一口气,轻笑道:“我仅仅只是想活着罢了,你们信任我,是我之荣幸,那就以后互相照应了。” ....... 刘然光着脚,站在被开垦的田地,双手挽起袖子,手中拿着从官庄租借来的锄头,一锄一锄的挖着有些坚硬的地面。 挖了许久,看见泥土里挖出白色肥胖的虫子,刘然一喜,快速将其放在自己在田沿边的衣服里,而后继续挖掘。 望着一望无际的田亩,刘然叹了一口气,两百亩田地,不知要挖多久,虽有耕牛供租借,但不过数十头牛,想轮到队兵,那就不知道何日了。 三月末的湟州,太阳有些晒人。 虽来此不过数月,刘然脸庞已有了高原红,他孤身坐在田边,腹部因饥饿发出咕咕作响,手里拿着一小袋见底的栗米,看见在泥土里翻滚的蚯蚓,忍不住低声道:“土龙真好,以土为食,若是我也能吃土,可多好。” 来到湟州数月,此刻算是最放松的时刻,刘然忍不住想起远在庆州的家人,躺在泥土上,望着蓝天,“阿姊,我花了你给的银子,娘等着我,我一定会来接你的。” 吃过如嚼蜡的栗米,刘然再度拿起锄头,走向田地里,继续挖掘。 二十七章 寄仓会子 四月湟州,气温逐渐回温,夜晚的青山寨,虽不冷,却因树木砍伐,无阻风沙,以至刘然等人回到木屋,已是灰头土脸。 这木屋是他们十人自己搭建的临时居所,只为能更好耕种,若是等家人来了,便会自己修缮房子。 而今都是独自一人,索性只修一间木屋。 回到屋子,几人纷纷瘫软在杂草堆上,半月以来,天边微亮便去耕地,夜幕降临,这才回屋,令他们分外疲倦。 瘫软在杂草堆,张平亮发出沉重的呼吸,手指也不想动弹,休息了许久,这才望向刘然,见他已休息好,正在生火,不由有些佩服对方的体力。 张平亮强打起精神问道:“刘然哥,你今天耕了多少地?” 正在生火,煮热水的刘然,看着囊中见底的栗米道:“今日不过三亩地。” 说完,刘然露出了深思,如今四月了,还有半月便可播种,而今两百亩不过开荒六十多亩,令他也忍不住皱眉,只觉效率太低。 刀耕火种,已有数千年历史,两宋之间,更是达到了历代以来,农业最巅峰的时刻。 国初,太祖赵匡胤奠基了以农为本的政策,历代宋帝在农业皆有成效,尤其是宋真宗,获取大量占城稻,促进了宋代的农业发展。 南宋农书更是数不胜数,然而这一切与弓箭手并无太大关系,农业本就是一分耕耘一份收获,然而弓箭手根本那么多时间去繁忙农田。 虽宋代比起秦汉种植技术更加好,已知施肥之利,然而在刘然看来,弓箭手的耕种方式,与先秦并无太大变化。 弓箭手名为耕战一体,无需服役,朝廷三申五令不可使弓箭手劳役,然而在这军纪败坏的情况下,所谓军法与政令,也不过是一堆草纸而已。 弓箭手更不能负担肥料,所崩能做的,唯有草草耕田开荒,而后播种,至于收成如何,只能看天意。 昔日王厚在熙河路招刺弓箭手,因土地贫瘠,一亩地收成不过九斤而已。 刘然侧头看向疲惫的蔡崇,皱眉问道:“蔡队长,我们何时才可乞求耕牛?” 听见刘然的询问,蔡崇撑起酸痛的身子,倚靠在木墙上,摇头道:“我去营田司处问了许久,然而始终无答复,唯有让我们多等等。” 闻言,有人皱眉道:“等?还有半月时间,便要播种了,而我等所开垦做多的,不过便是梁护了,就算是他也不过八十多亩,还要等多久?” 梁护见几人说话,拿出水囊喝了一口,连日开垦,只觉得口干舌燥,每日需喝大量的水,润了润干燥的嗓子,梁护才道:“等吧,除了等又能做甚?” 众人闻言为之一滞,不知如何开口。 刘然不吭声,继续将水烧开,而后又丢了一指甲盖大的醋布,与最后一点栗米干粮混合在一起,没有盐巴,唯有一点醋味,在这屋子里,混合着汗臭味一起吃了晚餐。 众人吃过晚餐,劳累了一天,躺在以杂草充当的床上,开了话题。 张平亮侧躺在刘然身边,望着他的脸庞,略有好奇道:“刘然哥,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刘然回道:“我娘与阿姊,以及姊婿,以及阿姊刚出生的孩子,”说到这里,刘然忍不住再度想起了家人。 听着刘然说到孩子,蔡崇几人面露思念神色,他们成为弓箭手数年,而今背井离乡来到湟州,就是为了让家里过的好一点。 带着思乡情绪,众人纷纷入睡,唯有梁护辗转难眠,在漆黑的屋子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泪水忍不住流淌。 第二日一早,天未亮,众人便早早起来,排着队上出恭。 蔡崇从里面出来,望着茅房忍不住叹气道:“他娘的,这些大粪都是好东西,从老子身体出来,结果还不归老子,全都给别人当肥料。” 刘然点了点头,这粪便对于达官贵人而言,是阿堵物,对于他们这些弓箭手来说,这便是宝贵的肥料。 而这宝贵的肥料,并非个人所能支配,以十人一队,半年的粪便,聚集在一起,半年之后便会有人来收集。 而收集之后,便是给军中郑科等人的田地,做肥料。 蔡崇越说越气,忍不住骂骂咧咧,看着刘然道:“刘然你小子,要是哪天富贵了,一定要给我一个官,我若是当官了,就让一百人,给老子天天拉屎当肥料。” 听着蔡崇的志向,刘然盯着他看一会,笑了笑道:“若是我发了,一定让你管茅房,谁都不能和你抢。” 说笑一番,冲淡一些疲惫,众人又拖着饥饿又疲惫的身躯,匆匆往田地里跑。 而刘然并没有直接去田里,而是叹了口气,朝山上而去,那里正是青山寨。 来至青山寨,这里与前些日子,大不相同,林林总总的防御工程,在此高高修起,三米高的土墙,屹立在山间,化作一道最难攻破的防线,其上还有弓箭手站立的台子。 进入寨子,刘然来到一处建筑,建筑里有一名仓吏,正在晒着太阳,喝着热茶,望着刘然来此,一扬下巴,趾高气扬道:“来此做甚?” 刘然微微一拜道:“请一月口食。” 那名仓吏一甩袖子道:“跟着我来。” 进入小屋内,仓吏坐在木案前,拿出一张本子,然后毛笔尖沾了沾墨汁,问道:“名籍、为何请粮,需多少?” 刘然弯着腰,对仓吏一一作答道:“刘然,庆州人,第玖指挥,第第三都,因无粮,请支一月口粮,二十五升。” 说罢,刘然伸出左手,将手背上的第一将九指挥的刺青,给仓吏看。 仓吏拿出一本军籍,然后翻开根据刘然的信息,然后找到了其中的记载,又看了看刘然的手背。 一一勘会信息,仓吏在本子上记下文字。 政和元年四月四日,熙河路湟州青山寨,庆州军第一将第玖弓箭手都指挥队兵刘然,依勘会前项合要事件,许以支口粮二十五升。 刘然看着仓吏写的东西,在旁用一印章盖章,那东西便是寄仓会子,寄仓会子便是代粮证,只要有这东西,便可前去支取口粮。 而他属于租借,还需还利息。 写好信息,以及寄仓会子的凭证,仓吏道:“拿好,若是丢失,无法应期支粮,需说为何未取。” 过几日? 刘然闻言一皱眉,他口粮已尽,而这青山寨并非无粮,还需过几日支粮是为何? 见刘然疑惑,仓吏朝着门外右边一个方向,对刘然使眼色道:“若是急需,可到那处去。” 看仓吏的眼神,刘然会意道:“多谢。” 望着手中的会子,刘然快步朝仓吏所说地方而去,只看见一名弓箭手在门外,一看见刘然过来,连忙招了招手。 刘然知晓这便是,能快速支粮的地方,把手中的寄仓会子卖给军中官吏,便能快速取粮食了。 而为什么仓吏,要几日后才能支粮,概因和军中将官勾结,沉瀣一气罢了。 而军中基层将官与小吏,一同赚取其中的差价。 而能卖多少,得看将官的良心。 二十八章 花铁 进入一处木屋,木屋里面摆设简陋,唯有一张桌子,和凳子,以及一名男子,这男子身高约五尺六。 其身高在宋代普通民众当中,亦属较高。 这男子望着刘然破烂的衣衫,嗤笑道:“怎么,要折换口粮?” 刘然遥遥一摆,略微弯曲着身子道:“二十五升交子,可折算多少口粮?” “十八升,”男子随意报个数,见刘然略微皱眉,不屑道:“要换就换,实话告诉你,若是你不在老子这里换,你那交子也是废劵,没老子们的允许,你等多少天也支取不了。” 其言肆无忌惮,丝毫没有掩饰的说出这番霸道的话,显然不把军纪放在眼里,更是以这话,威慑不想折算的士卒。 刘然闻言,依旧面无表情,来此之前,就有所察觉,那仓官开出寄仓交子,却不予立即支取,而是使眼色让他来到这里,显然是军内把持了粮道。 若是不在此折算,根本无法去以正常程序兑换,两都指挥使,近千人,每人来此折算,长年累月,数字颇为可观。 最终刘然点头道:“好。” 听着刘然的话,这人再度露出了嗤笑,他认识刘然,这段时间以来,风头最盛的新卒,刚成弓箭手不过几月,便在寨成比射胜了康随,然而那又如何,照样也得乞求他。 听着刘然的回答,男子摇了摇头,一副吃定刘然的表情,缓缓开口道:“之前是十八升,现在是十六升。” 刘然略微一皱眉,并没有选择追问,眼看这人还要开口,急忙凑上前,将会子双手一递,急道:“十六升就十六升,现在就折算。” 望着刘然那焦急的神态,男子有些失望,若是刘然发怒,他便可以再克扣,虽是如此,心中格外舒畅,脸上充满得意的神色道:“可识字?” 刘然摇头道:“家贫无以为继,未能识字。” 男子也是顺口一问,便自己写了个代领粮人的凭证,对刘然道:“在这摁个指印。” 黑色的墨汁,沾染在大拇指上,有些冰冰凉凉的,摁在凭证上,男子又让刘然等待一会。 不多时,有人从外面拿进来了一袋粮食,这男子也不打算看栗米的实质重量,也不让刘然看,只是摆手驱赶道:“快走。” 提着手中的粮食,刘然掂了掂重量,觉得少了半升,未曾深究,而是拿着粮食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 男子望着刘然离去的身影,哈哈一笑。 听着身后传来的笑声,刘然面不改色的出来,看着亦有不少弓箭手,穿着简陋破烂的冬装,小心翼翼拿着交子,朝自己这边走来,想要折算粮食,不由叹了一口气。 拿着折扣的栗米,刘然站在青山寨,正好抬头望去,远方天边日出高高生起,慢慢驱散黑暗,将阳光带到新的一天。 感受日出带来的温度,刘然低头看着自己粗糙开裂的手掌,无奈笑了笑,心中再度升起了对战功的渴望。 这些待遇,他早就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己这些日子,以新卒身份一直干着出头鸟的事情,军中最重资历,对自己早有诸多人不满,不少人都想打压一番,而自己只能被迫接受。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此为人性,当你若是出风头,恰好对方能制于人,那么只能忍受。 想到这里,刘然握紧了拳头,那日郑科所答应的事情,只要自己有战功,便能晋升,到那时也无需忍受这些令他无能为力的局面。 刘然心中对自己暗道:“战功,唯有战功,才能摆脱。” 拿着粮食,刘然朝一个方向而去,那里是青山寨军备的仓库,郑科所承诺的甲胄,就在那里。 然而等到刘然领取,只见小吏翻阅名籍,随后道:“你的甲胄被人领取了。” 刘然一听这话,心中顿感不妙,下意识想到冒领,这事情在军中数不胜数,且毫无办法,只能恭敬道:“不知是何人领取的?” 那小吏不耐烦道:“就是被人领取了,快走。” 刘然见他面露不耐,唯有提起粮食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下了山,刘然朝屋子走去,然而还未进屋,便看到那简陋的门板,翻倒在地,上面还有一脚印。 屋内的梁护与蔡崇等人,正盘腿坐在地上,看着进来的刘然,脸上浮现焦急的神色,一直朝他使眼色。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刘然朝那屋子的一处角落看去,一名比他高一些,身材更魁梧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柄锄头,似乎在把玩着,在他旁边还有一副纸甲。 那男人察觉刘然回来,将锄头狠狠一摔,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冲向刘然,用大手狠狠一抓他的咽喉。 咽喉被抓,随着男人冲撞所携带的巨大力道,刘然身子被整个带起,后背狠狠撞在木墙上。 “刘然,还记得老子么?!” 听着这话,刘然略微艰难的抬头看着眼前的男子,“花都头!” 花铁看着被自己扼住咽喉,后背紧贴墙壁的刘然,嘿嘿一笑道:“小子,你过的可好?” 力道不断收紧,刘然艰难道:“花都头,有何要是事,来此处?” “有何要事?”花铁面色狰狞怒吼道:“因为张介还有你这撮鸟,老子被鞭挞数百,你他娘问老子有何要事?” 因怒气翻腾,花铁手中的力道也变得格外用力,刘然因咽喉收紧,脸色变得涨红,那边蔡崇、梁护等人连忙跑来,将花铁的手拉开。 蔡崇更是站在刘然身前,朝花铁讨好笑道:“花都头,何必置气,大家都是同袍,你大人有大量,别和他置气。” 被拉开的花铁狠狠瞪着众人,大怒道:“老子今日过来,就是想报仇,和你们明说了,你们这一队,是不是还没分到耕牛,老子干的,你们从今以后都没有耕牛。” 听着花铁的怒喝,蔡崇等人脸色一变,耕牛对他们的重要性,无法替换,而今若是没有耕牛,那收成便会下降大半。 刘然揉了揉发红的脖子,左手推开了站在自己前面的蔡崇,朝花铁拱手道:“花队长,之前的事情,是我的错,若有任何怒火,朝我来就好。” 花铁瞪着刘然,双眼如铜铃般大,自他被鞭挞,日夜都想报复,然而却无机会,而今寨子修好了,才能抽出时间。 然而却未曾想到,只不过数月时间,刘然崛起之势如此之快,快到他也无法随手拿捏,甚至郑科都出面,说除却不可弄死刘然,其余事皆可。 只要一想起自己被鞭挞,花铁就恨的咬牙切齿,他只想弄死刘然,什么时候,区区一新卒,他居然不能弄死。 二十九章 说动 花铁站在屋内,几人神色尽被他收在眼底,其中除却梁护与张平亮,以及蔡崇之外,皆对刘然皱眉,这令他很满意。 “冲着你来?”花铁望着刘然,脸上布满扭曲的神色,双眼似能杀人,步步来到刘然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冷笑道:“你小子,别以为你勾搭上郑都指挥使,老子就不敢动你,老子要慢慢折磨你!” 直面花铁,感受他的凶悍之势,刘然皱起眉头,郑科居然私下寻找花铁,所为何事?是想让花铁宽宏大量,与自己化干戈为玉帛,还是? 刘然心中思索郑科的用意,虽与郑科相处不久,但也能察觉此人并非如外表般粗犷,所行之事,定有目的。 见刘然深思,花铁面色涨红,只当眼前人小觑自己,前尘旧怨种种,顿时让他怒目圆睁,郑科只言不可要刘然命,其余皆可。 想到这里,花铁哪能按耐得住怒火,伸手就是要一拳袭去。 面对袭来的花铁,刘然眉头一皱,数月来种种欺压,今日取粮不利,令平静的他,也有所情绪,二话不说便是一个闪身,躲开了花铁的袭击。 重拳袭空,花铁又惊又怒,似乎身后几人都在嘲笑自己打空了,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狠狠咆哮道:“刘然,你是要以下犯上?居然敢躲开老子的拳头!” 听着花铁的咆哮,刘然深吸一口气,朝花铁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而后一笑,在花铁目光中走向他。 来至花铁身前,刘然看着比自己高一些的花铁,摁耐情绪道:“花都头,你为都头,我为队兵,且属花都头管辖,你一根手指,便能捏死我,我岂敢以下犯上?” 听着刘然的吹捧,花铁面色稍愉,冷哼道:“那你是想做什么?” 刘然摇头道:“我不想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花都头若是想报复,尽管找我,你为都头,想报复我,我只能忍着。” “怎么,你觉得老子是在仗势欺人?”花铁怒笑,随后话锋一转道“老子就仗势欺人怎么了,你又能如何?老子不光欺负你,还得欺负和你任何有关系的人。” 说着说着,花铁一转身,手指一个个点着梁护等人,道:“你们和刘然一起,老子一个个慢慢收拾,除非给老子下跪磕头,我若兴致好,便饶了你们。” 被花铁指着,张平亮等人敢怒不敢言,只能低着头,让自己愤怒的表情,不被花铁所看见。 刘然叹了口气,在花铁眼皮子底下拿起了纸甲,纸甲又名甲胄,坚韧可防箭矢,比三色甲更轻便,造价低廉,为宋主要战甲之一。 重二十斤,政和元年,宋帝佶赏赐熙河路弓箭手,一万三千副,每都指挥使,能分配到五十副。 拿着纸甲,刘然对着花铁平静道:“花都头,想知道为何我一介新卒,能被郑都指挥使赏赐甲胄?” 花铁嘲讽道:“不过就是赢了那康随罢了,换我也一样。” 刘然点头道:“正是如此。” “那待如何?”花铁见刘然点头同意,不耐烦道:“怎么,一副纸甲而已,老子能买四五副。” 将纸甲放下,刘然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朝梁护等人道:“你们可信我?若是信我先出去,我与花都头二人相谈。” 梁护有所担忧,最后还是拉着张平亮等人离开屋子,并且未曾偷听,走到屋子五丈外,根本无法听得见二人在说什么。 几人离开,花铁没阻拦,他倒是想看看刘然能说些什么,今日就算刘然舌灿莲花,他也不会信,他就是要报复。 刘然转身对着花铁郑重问道:“花都头为何寻我麻烦?” 花铁冷冷一笑道:“怎么,你这撮鸟,颈上头颅有何用,这么快就忘记了,老子刚说过。” 对花铁的谩骂置之不理,刘然解析道:“花铁寻我仇缘由,便是我在教阅胜了你,导致被郑都指挥使鞭挞一百,可否?” 被刘然如此轻易说出,花铁嚣张气息一滞,他确实如此想,但这话说的令他感到异常难堪,被人胜了,导致鞭挞一百,如今却来寻仇,嘟囔道:“那是老子有伤,你他娘胜之不武。” 感受花铁情绪变化,刘然心中稍微一松,能说的通最好,当然他也知晓这是郑科此甲,与花铁私下相谈是最主要,若非如此,花铁早就一鞭抽来,无任何辩驳机会。 刘然装出敬仰道:“花都头能置身于都头之责,非我所能力及,那日若非花都头手下留情,我与张介怕是成枯骨,坟头草也长满。” 被刘然一吹捧,心中飘飘然,花铁甩脸道:“你他娘想说什么?别以为巧言几句,就能让老子放过你。” 虽花铁甩脸,刘然则笑道:“花都头,觉得张介与我如何?” 花铁不欲作答,这二人中张介若非自己偷袭,自己早输了,而刘然则是堂堂正正胜了他,他怎能回答。 便眼神四处瞄,看着这屋内简陋的摆设,床铺不过是以杂草充当,角落里摆放着炊具。 刘然静静等待着,也未曾追问。 一时间,屋内变得静悄悄的。 屋外几人神色各异,时不时来回走动,朝屋内望去,梁护生怕刘然被暴打一顿,但又怕进去坏事,便只能坐在冰冷的地面。 过了良久,花铁见刘然不做声,就等着他回答,不由恼羞成怒道:“你他娘什么意思,你是在质问于我?” 刘然摇头道:“不敢,只想与花都头共赢罢了。” 共赢? 花铁一脸嘲讽道:“你小子什么身份,和老子共赢,你他娘也配?” 刘然面色平静道:“张介身手在我之上,我自认箭术不凡,我十六岁,张介二十岁,花都头怎么看?” 被一再追问,花铁心生郁气,干脆坐在杂草堆上,摆手道:“别他娘问老子怎么看,老子不看。” 面对花铁这般,刘然继续道:“这青山寨,花都头应知其重要,在这寨前百里是党项古骨龙城,左右有蕃人,那山林中有马贼。” “你他娘想说甚?与你何干?” 刘然说的这些话,令花铁千头万绪摸不着头脑,越听越糊涂,只觉得烦闷不已。 刘然知道再说下去,这匹夫该发怒了,便直言道:“花都头可想晋升?” “老子想不想干你何事,有话快说,”花铁变得极为烦躁。 刘然望着花铁,直言道:“花都头寻仇,本乃理所当然,但若是花都头愿手下留情,我与张介自然感恩戴德,这青山寨地处要点,前方为古骨龙城,左右皆为蕃人,亦有马贼,到那时,身为都头的你,又怎能躲避战乱?” “而花都头那时,是否需要我与张介这般人?” 说到这时,刘然一指甲胄道:“花都头,知郑都指挥使为何愿给予我甲胄?概因他认可到那时,我能成他助力,大家来边疆之地,所需不过军功。” “郑都指挥使也罢,花都头你呢?是否也想进一步,那时我二人成长,花都头是否受利?” 花铁这才听明白,觉得刘然说的非常对,但心中只觉得有股说不出的郁气,还是嘴硬道:“我为何要信你。” 刘然道:“花都头,你愿意让我们分到耕牛么?” 纵使被刘然说服,花铁也觉得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令他说不出口答应的话。 刘然轻笑道:“花都头无需为难,可愿意与我打个赌?” 打赌? 一说这话,花铁来了精神,在军中只要是长期久待,必然或多或少沾惹赌赢,战争也是最大的赌局,胜者上位,败者死,便道:“赌什么?” 刘然道:“就赌我无耕牛,能令我这中队十人,在播种之前,能开荒土地。” 听着这话,坐在杂草堆上的花铁,拍了拍草堆,哈哈大笑道:“绝不可能。” 刘然平静道:“若是我胜了,花都头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好,”花铁起身斩钉截铁道:“若是你赢了,我便再也不会找你麻烦,谁找你麻烦,你找我,郑都指挥使,还有副指挥使不算在内,若是我赢了,就抽你百鞭如何?” 刘然听着花铁的要求,知他心有气,面不改色点了点头道:“好,就此说定了。” 三十章 内讧 得到了刘然的赌约,花铁冷冷一笑,只道这小子这些时日,出风头以至头脑发昏,赶着送把柄,倒是省了他一番功夫。 他本想这些耕田时日,从中作梗令刘然等人无法耕田,而后再慢慢报复,却不想竟有意外之喜。 花铁顿时喜笑颜开,连那黝黑的脸庞,也掩盖不住他的喜色,而后朝刘然凶狠道:“老子宽限半月时日,倘若无法完成,休怪老子鞭下无情。” 闻言,刘然低头道:“一言为定,多谢花都头宽限半月时日。” 花铁说罢,便转身离去。 来到屋外看着梁护等人,其中有几人向他投来怯懦神色,嚣张的吐了一口唾沫,扬长而去。 梁护见花铁那神色,心生担忧,匆忙跑进屋内,生怕看见遍体鳞伤的刘然。 然而几人进屋,只见刘然如没事人一样坐在地面,似乎在深思什么,梁护急忙上前询问道:“如何?” 见刘然示意无事,梁护还是上前拉起他袖子,确定无任何伤痕,这才松了口气,旁边有人看刘然无事,便小心翼翼问道:“花都头,可愿让我们分到耕牛?” 刘然再度摇头,曹鸣顿时不满抱怨道:“你为何要强出头?事到如今我等也被殃及。” 抱怨之后,曹鸣见刘然神色平静,又厚着脸皮道:“刘然,不如你再求花都头一番,兴许他就不再阻挠了。” 听着曹鸣的话,梁护略微皱眉,看向了刘然,张平亮此刻忍不住了,手指用力指着曹鸣争执道:“你倒是好厚的脸皮,那日分田,你还记得自己说了何话?事到如今,可要各自飞?” “况且,那花铁若不行那小人行径,偷袭张介,早已落败,何至于刘然哥上场,皆为他咎由自取,如今倒好,居然还上门寻仇,如此无耻之人,你等不指责,反倒指责刘然哥不是!”说罢,张平亮横眉冷冷看着几人。 曹鸣被一番指责,脸上挂不住,涨红脸争执道:“一码归一码,如今这事,怎能算在此?又非我一人无牛,你等也是,不想想自己,也想想家中老幼,而今无耕牛,一年收成待如何?” 其余几人听着曹鸣的话,也加入了进来,不大的屋子,几人的争执,如同闹市一般,令人头昏眼花。 面对几人的加入,张平亮也丝毫不怯场,几人间不分上下,自分田后的融洽气氛,此刻荡然无存,陷入了内讧。 最后曹鸣怒气腾腾朝刘然呵斥道:“刘然,事到如今你且说句话。” 刘然神色如常道:“花都头不愿让我等分到耕牛,便与他打了个赌。” 打赌? 几人闻言心中一惊,连忙道:“你赌了什么?” 刘然平静道:“我与花都头赌我等无需耕牛,也可在播种之前,耕好田。” “什么?”曹鸣又惊又怒,指着刘然的手指略微颤抖,怒道:“刘然,你是何居心?你莫非认为赢了那康随,你便逢赌必赢么?你拿什么耕田,你能徒手变出一头牛?” 其余几人,也如曹鸣一般心生不满,只是未曾吭声,但望着刘然道的眼神,满是指责。 最终还是蔡崇制止了几人,朝刘然道:“刘然,你莫非有何法子,能令我等不耽误播种?” 刘然起身拍了拍粘在身上的杂草,对几人道:“我有一法子,不过需诸位一起,事到如今我等皆是一根草上的蚂蚱,且不论对错,你等也唯有信任我这一路,当然若是不愿,大可去乞求花都头,看他是否愿意开恩。” 曹鸣几人一滞,那花都头他们几人见了皆战战兢兢,谈何求情,如今也只剩下一条路,只能低头询问道:“有何法子?” 面对几人的询问,刘然只是吐出两个字道:“踏犁。” 踏犁? 曹鸣几人大失所望,他们皆是庄稼户,怎能不知踏犁,那踏犁较之耕牛,差了数倍不止,牛耕一日,踏犁需六七日方可,就算如此,这踏犁从何而来? 察觉众人失望神色,刘然平静道:“你们且前去耕田,踏犁这是,由我来想法子。” 几人也不作停留,拿起锄头面带怨气离开,唯有梁护与张平亮二人在此,一脸担忧的望着刘然,梁护低声道:“感觉如何?” 刘然轻笑一声道:“人之常情罢了。” 张平亮走了过来,看着刘然担忧道:“刘然哥,就算你赢了,你信那花都头的话么?” 数月以来的遭遇,令张平亮对军中军吏无丝毫信任。 刘然闻言摇头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信还有半月时日安稳,若不信,他身为都头,我等如何与他斗?先换半月安稳再谈,之后便等之后再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可。” 也不管张平亮有没有听懂,刘然朝二人点了点头,便拿着东西离开,他所走的方向,是弓箭手的营田司。 走在路上,刘然放眼望去,尽是未曾开垦的田亩,这些田亩上面长满出头的树根,在此之前皆是林地,而今被伐化作弓箭手的田地。 匆匆走了数十里,这才来到营田司处。 营田司屹立于青山寨脚下,其四面八方皆为田地,犹如一道防线,这便是护耕田,若是有敌人来至,也得先趟过田地,朝营田司进攻,那时便能有足够时间防御。 来至营田司,还是李云在此,他正拿着一袋不知是何人摘取的野果,悠闲的躺在营田司门前,享受着日光。 察觉刘然到此,眯着眼看了一会,这才认出是那日贿赂的人,便笑道:“你来此有何事?” 刘然恭敬道:“乞借一人。” 李云笑道:“来营田司借人,倒是新鲜,说来听听。” 刘然朝四周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道:“我曾听闻,营田司有一人,曾在厢军为木匠,后又转投这青山寨。” “你倒是消息灵通,”李云望着刘然似笑非笑道:“你说的不错,是有这么一个人,但......” 李云并未将后面的话说完,而是低着头,抬手摩挲着指尖,刘然见此立即会意,从怀里掏出一两碎银子,这正是郑科所赏的五贯钱里的一贯,一千钱恰好是一两碎银。 拿着碎银,放入怀里,李云这才起身朝身后叫嚷道:“朱平,有人找你,快出来。” 随着李云的叫嚷,营田司里出现一名男子,他身高五尺五,比刘然高一寸,穿着简陋寒酸,身上还有木屑,一路小跑到李云面前,讨好的笑了笑。 三十一章 人力犁 李云指着刘然,对朱平道:“此人找你。” 朱平转身望着刘然,有些疑惑,他从未见过此人,不知为何来找他,拘束的点了点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察觉这位木匠的性格,刘然主动接话道:“我名刘然,如今正是耕地之时,前来寻你制一农具。” 听刘然这话,朱平这才解惑,不善言辞的他,只是朝刘然点头道:“好。” 见二人搭上话,李云便摆手赶人道:“你二人自行解决。” 刘然与朱平拜别李云后,便跟在李云身后,前往别处。 行走在朱平身后,刘然脸色平静,而朱平似乎有些不自在,便慢慢的与刘然齐行。 一时间竟有些磨蹭,幸路并不遥远,不多时便来到一处木屋,朱平打开屋子,屋子不大且简陋,以及一张床之外,唯有一些木匠工具,随处可见。 朱平不吭声的来到屋内,望着刘然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直直盯着他。 被这直勾勾的视线所盯着,刘然拱手道:“不知如何称呼?” 朱平沉闷道:“唤我朱平便可。” “朱平,你可曾制过踏犁?”刘然望着朱平,见他额头旁侧有一道刺青,以发丝所裹住,显然并不想让人所见,便只是瞥了一眼,就将目光转移。 踏犁,乃是宋初广南路所产,概因地势偏僻多山水,树根盘绕,少牛,便盛行这踏犁,太宗赵光义下令推广,从南传北,已被绝大多数北方百姓所接受,故朱平极其熟悉。 朱平点头道:“做过。” “做过便好,”刘然点了点头,又朝朱平道:“可有笔墨纸砚?” 朱平连忙动身,在那一堆杂乱的工具当中找出笔墨纸砚,在宋代木匠皆有绘画图纸的习惯,其中最出名的便是营造法式,而青山寨便是由朱平与其余木匠事先绘图,再修缮。 而朱平留在了青山寨中。 拿过笔墨纸砚,刘然低头回忆了一下,而后拿着不熟练的毛笔,在粗糙的黄纸上依照记忆里,绘画出后世改良过的人力犁。 人力犁因地制宜,在后世近代,耕牛不缺也未曾废弃。 图纸画好,刘然吹了吹墨迹,将其递给朱平道:“且看看。” 接过图纸,朱平眉头微皱,他在厢军中制过许多踏犁,故对此极为熟悉,而今日图纸所绘之物,与他平日所做,细微处有所不同。 虽有疑惑,朱平却未多言,而是拿起了工具,将刘然晾在一边,自己开始依照图纸开始制作了起来。 听着嘈杂的声音,刘然也在一旁仔细的观看了起来,精湛的木工,似乎刻画在朱平的骨子里,对任何尺码都极为清楚,无需多衡量,便能心算出。 踏犁并不是多精湛工具,随意一个木匠皆可制作,在朱平手下,不过短短一时辰便做好,其中最花费的工序,便是木材,而这都由刘然所帮忙。 安装好犁箭,踏犁便完成了。 望着完成好的踏犁,刘然朝朱平微微一拜,从怀里掏出一两碎银,面对这情景,朱平一愣,最后还是不自在的伸手接了过去。 刘然拱手道:“还请再打造三副,其余差额先赊欠,来年在还,稍后若有人来,还请将此犁交给他们。” 朱平再度愣神,感受手中握着的碎银,还是点了点头道:“此为农具,若是为耕种,可赊欠,来年与利息一并还债。” 闻言,刘然扛起了人力犁,试了试重量,约莫四十斤,与后世那十来斤的铁质人力犁,差距不小。 与朱平拜别后,刘然便扛着人力犁离开了此地。 匆忙赶路,一直走了十多里,来到张平亮处,叫了他一起前往梁护那。 二人一同行走,不多时便望着梁护手背对阳光,面朝土地,一锄一锄的挖掘,刘然放下人力犁,高声大喊。 听着刘然的喊声,梁护放下锄头朝刘然走来,望着他手中的东西,只觉得与曾经所看的不同,便皱眉道:“踏犁?” 刘然拿过人力犁,对梁护道:“试试这个。” 梁护点头,没有多说,便与张平亮二人开始。 田地里,刘然双手袖子高高挽起扎在胳膊上,他手中扶着一个木制物件,此物形如匙,长六尺许,正是人力犁,在他前方则是梁护与张平亮,有根粗壮的木藤所缠绕,如同一头老牛一样,在前面拉动踏犁。 随着三人前行,踏犁在田地里出现一道深半寸的痕迹。 时为午后,三人沉默不言,只是一直拉着犁,张平亮若是累了,便由他扶着把手,让刘然在前面拉,再次是梁护与张平亮交换。 一下午时光,便在三人交换中度过,只是一下午时光,便开垦了数亩地,比平时三人用锄头快了许多。 劳力多时,三人稍作歇息。 张平亮坐在田里,望着开坑出的田地,兴奋道:“刘然哥,你这物件果真比我等挖的快了许多。” 望着开坑出的田地,深不过半寸,约莫三四厘米,刘然点了点头,虽名为开垦,不过就是开荒而已,头两年都是生田,后几年才是熟田。 虽是如此,却也比匆匆挖个坑,而后播种要来的好多了,昔日王厚在兰州招刺弓箭手,亩产0.09石,绝大部分因土地贫瘠,但亦有未曾开垦的缘故,只是挖个坑就埋下种子,致使弓箭手逃亡者络绎不绝,只因穷困不得已。 望着天色距离黑夜还有些时辰,刘然朝张平亮道:“你去将那些人叫来,让他们看看这场景。” 说罢,刘然便起身与梁护继续开垦。 听着刘然的话,便动身将蔡崇等人叫来。 等蔡崇几人来此,便看见刘然与梁护二人拖着人力犁,在田地里开垦,所到之处翻起一道被犁出的道路,纵使不如耕牛所犁,比起人力要强上不少。 曹鸣等人看到这场景,心热不已,想开口询问,又有些难以启齿,刘然察觉几人到来,高声喊到道:“此犁还有三副,你们可前去营田司处,找一名为朱平的木匠,报上我的名字,便可。” 耳边清晰听见刘然的话语,曹鸣几人面面相觑,最后朝刘然遥遥一拜,便转身快步离去,这时代因营养不足,夜盲症者数不胜数,尤其是弓箭手,穷困潦倒,有上顿没下顿,更有不少人有夜盲症,因此他们不敢多做耽误,这里距离营田司,尚有十多里地。 十多日时光,距离半月之期,只剩下二三日,这十人中队的田地,基本开荒完成,每人只剩下十多亩,这点田地看似多,却比一开始的百多亩,要少的多。 曹鸣躺在集体屋子当中,望着漆黑一片的房梁,忍不住笑出了声,虽然眼前一片黑暗,但他似乎看到来年收成的时候。 待到两年过后,便可将家人接到这里。 想到这里,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处,自从来到这湟州,那里一直有所空缺,两年日景很长,却也不长。 刘然听着众人的笑声,则沉默不语,胳膊垫着头,在思索着什么。 第二日,天未凉,十人便匆匆起床,朝田亩而去。 ....... 青山寨远方,一群数百贼匪,潜伏在山林中,他们手持弓弩与武器,目露凶光,而他们所看向的地方,正有一支宋人的队伍,身后押送着货物。 那贼人头目,望着越来越近的宋人,吞咽口水,朝身边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低声询问道:“此事,真不会牵动那青山寨的弓箭手?” 男子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朝头目笑道:“这些时日,那青山寨弓箭手正忙于耕种,又有何空隙,来插手这事,尽管听我的话。” 头目闻言,便收了那副小心翼翼的神态,再度露出凶悍的表情,而后振臂一挥,便带领这数百贼匪,鱼贯而出,朝那不知所措的宋人队伍袭击而去。 三十二章 求救 政和元年四月中旬。 青山寨外上空,乌云压顶,充满令人压抑的气息,就如同辛兴宗等人的心情一般。 青山寨内寨主所,此刻气氛陷入了沉闷之中,辛兴宗坐在高座上,在他两侧则是都指挥使,以及农事官。 在他们前方,还有一名负伤男子,他身高六尺六,穿着粗葛麻衣,此刻左手捂着右臂膀,在他背后还有一根未曾拔出的箭矢,箭矢深深插在血肉中,令那处衣衫被鲜血淋湿。 然而他对自身伤势,浑然不顾,而是朝辛兴宗等人面露哀求神色,“我主种贞携队来青山寨行商,遭到杂羌袭击,几人拼杀求援,唯有我侥幸未死前来求援,乞求辛寨主救我主种贞,若是晚了......” 听着男子的话,辛兴宗指尖不断敲击桌面,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男子见此,连忙奉承道:“辛寨主,我等素知辛寨主父亲威名,昔日开拓河湟,战功赫赫,辛寨主将门虎子,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还请辛寨主救我主,无论结果如何,我种家定有谢礼!” 听着男子的话,辛兴宗露出一丝微笑道:“救,我等定然会救,不过此事非同小可,需考虑周全,若是冒然出救,非但救不了你主,还会令你主陷入困境,非我等所愿。” 见男子还要哀求,辛兴宗摆了摆手道:“伤情刻不容缓,还是先去军医处包扎一番,我等筹划一番。” 说罢,立即有人上前将那男子带下去,男子本想再度乞求,见辛兴宗目光一瞥,其中包含冷意,令他神色一凛,只好弯身拜别,随着那人离开。 男子离开,堂内顿时陷入了激烈的气氛,郑科起身朝辛兴宗道:“辛寨主,此事当如何?” 辛兴宗并未开口,身为农田官的李云,皱着眉头道:“现今为弓箭手耕种之时,若是耽误了......”话未尽,但大家都听出了他的意思。 郑科朝李云望去,冷冷一笑道:“差几日不碍事,若是耽误了此事,才是大事,那人可是种家旁系,环庆路谁不知种家最护短,而今种家人在我等青山寨处走商,若是在我等青山寨辖地出事,种家上奏我等管辖不力,我等无甚大碍,不过削职罢了,辛寨主年轻有为,那才是得不偿失。” 说罢,郑科朝李云露出讥讽的表情,辛兴宗听着这话,也露出了意动神色。 李云深吸一口气,郑科为寨兵马押,掌管青山寨人马,此事自然欣然前往,这便是军功,若是博得种家欢喜,更是大功一件。 而他不同,他负责掌管青山寨农事,若是延误农事,难逃其咎,便再度起身,朝郑科瞪眼道:“此事非同小可,那杂羌在山林中潜伏,自崇宁三年,朝廷进军湟州,打散大小部落成百上千,那杂羌便是聚散成多,霸占一方,军法有云,逢林莫入,岂能一战攻克?若是陷入久战之中,耽误耕种,何人担责?你还是我?” “况且我等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如求助那蕃兵前来?” 郑科冷哼一声道:“你想的倒好,求助那蕃兵,此事传出去,我等青山寨岂不无能,需求蕃兵,到那时朝廷问起,我等有何建树,该如何上表?言我等凡事求助蕃兵?此事关乎青山寨脸面,而你只想着耕种,耕种,况且我等如此行径,那商贾何尝敢来行商?” 辛兴宗听着二人争执,没有打断,而是深深思索了起来,二人所言皆不错,若是不救,且不说种家人脉,就言商贾身份,若是他等熟视无睹,必生兔死狐悲之感,不敢来此,需知商贾行商,路过寨子皆可收关卡税,那是一笔不小的财源。 况且自己新官上任,在自己管辖之内,竟有杂羌敢抚虎须,自己却无能为力,岂不被人笑话,想到此处辛兴宗望向沉默不言的许涛。 被辛兴宗所盯,许涛笑着起身道:“我观李农官与郑都指挥使所言皆可。” 几人听着许涛打马虎眼,顿时眉头一皱,纷纷盯着许涛。 察觉众人目光不善,许涛笑道:“涛有一策,辛寨主或可为一试?” 辛兴宗道:“说。” 许涛看向身材魁梧的郑科,笑呵呵道:“自古以来,战事先行斥候,而今不如让郑都指挥使派出斥候,去探查一番那杂羌人数,再做计较?若是人少可一战,若是人多,可派人去相谈赎人。” “我观郑都指挥使手下弓箭手,皆为精锐,不如派出数十斥候前去探测军情,若是探测出,岂不功劳一件。” 说罢,许涛笑眯眯看着郑科。 郑科闻言一怒,这是让他手下弓箭手探测,再为他人做嫁衣,岂能让许涛如意,寒声道:“我观许都指挥使手下为镇戎军老卒,前去探查岂不更妙?” 辛兴宗闻言点了点头,似乎有所同意,镇戎军名号,令他更信任。 察觉辛兴宗的神色,许涛朝辛兴宗拜道:“此斥候事关辛寨主与青山寨的颜面,定要最精锐的弓箭手,才可为斥候,昔日那郑都指挥使曾与我比较一番士卒箭术,我可是输的一败涂地,可见庆州弓箭手之强。” 说到这时,许涛笑道:“我观郑都指挥使那手下弓箭手刘然,箭术不凡,虽为新卒,连那从军数年的康随,也无法比较,不如让他也参与斥候,为青山寨争些颜面?” 郑科目光狠狠一瞪许涛,却又无话可说。 辛兴宗岂能不知二人争斗,身为寨主的他,更是乐得其成,便一锤定音道:“就如许都指挥使所言,由郑都指挥使手下弓箭手充当斥候,为我等去探查军情,若是探查出一丝一毫,定记郑都指挥使一功。” 最终郑科还是只能同意。 事情有眉目,辛兴宗便也不再留着几人,郑科几人也识趣,起身与辛兴宗拜别,便告退。 告退后的郑科与许涛走在一起,与李云不同路。 许涛与郑科笑道:“郑都指挥使,今日这事我做的如何。” 郑科臭着脸道:“尚可。” 许涛闻言哈哈一笑,便离开了。 望着许涛的身影,郑科也冷冷一笑,他看不上许涛,不过二人目标一致,皆为军功,自然要携手对抗李云。 随后便让花铁前来,将今日一事告知刘然。 ....... 天色阴郁,而田地里的弓箭手,却未曾停止开垦,反而察觉雨水到来,干的更卖力。 刘然等人推拉人力犁,在田地西奔波,平日里无甚情绪的梁护,今日却神情恍惚,刘然细心察觉,却并未询问。 张平亮若有察觉,乘休息时在刘然耳畔轻语道:“今日,梁队长为何,神色不太对劲?” 刘然则望着梁护,若有所思,这几日并无大事,梁护神情也无什么起伏,而今日却神情恍惚,不由想起早晨那名负伤求救的人。 心中觉察,刘然还是对张平亮摇了摇头道:“或是担忧播种,我等先顾好开垦。” 说完,便起身就要前去继续开坑田地,然而远处却传来花铁的大嗓门,令他皱起了眉头。 三十三章 斥候 山林之中,一处崎岖官道,两侧野草旺盛,在四月中,顽强生长,述说生命的力量。 而在那翠绿草地上,如今却躺着几十具尸首,每一具尸首的衣衫都被尽数扒光,躺在血泊当中,殷红的血珀在草地里,分外刺眼与血腥。 望着这场景,梁护攥紧了拳头,脸上神色一变再变,刘然在旁察觉梁护神色不对,未曾说话,他自身也有所困顿。 这现场除却他与梁护之外,还有二十二人,这二十二人弓马娴熟,武技高超,这便是郑科所派出的斥候队伍,共有二十四人。 斥候者,出自于春秋,墨子云,守入成,先以侯始,这里的侯便是斥候。 而斥候所承担刺探军情之责,非军中精锐不可担任。 史记曾记载,李广外出行军作战,宿营军纪松散,却从未被胡人袭击,概因他广派斥候侦查之故。 而两宋之间,最有名的斥候,当为杨再兴,率骑三百外出侦查敌情,遇金兵数万勇猛作战,手刃数百而死。 梁护在尸体从穿过,俯身检查伤痕,见死者皆露出死不瞑目的神态,他脸色变得极为阴沉,伸出粗糙手掌将其双眼合拢。 在梁护探查时,刘然也未曾闲着,眼观六路,察觉那些倒塌的草丛,便知晓那些贼匪就是从那冲出。 望着刘然的动作,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不喜道:“不知道为何郑都指挥使,将你派来为斥候?” 听着身后男子的话,刘然默默起身,并未回答,他自身也有所疑惑,斥候责任重大,他一新卒居然被派为斥候,难以置信。 王当见刘然不吭声,骂骂咧咧道:“这些商贾,为了利益不顾性命在河湟到处乱闯,莫非认为此地是东京?他娘的,老子的耕种都耽误了!” 另一名男子道:“可别小看这利益,据悉他们一次走商,可获利数万贯,若是我能走一趟湟州,便可获利数万贯,我也敢来。” 王当冷冷一笑道:“直娘贼,出了事,老子来受苦。” 吕和摇头道:“他们身为商贾,行走这战乱之地,每路过一个寨子便要缴税,为寨子带来一笔不菲的钱财,而今出事,辛寨主也坐不住,生怕其余商贾不敢前来行商。” 王当呸了一声,这钱财与他有何干系,不过是被军官所瓜分罢了,出事便是他们来收拾,想起未开荒好的土地,纵使心有怨气,也存一分理智,不敢乱言,他看着地上布满鲜血的尸体,恼怒的踢了一脚。 这一切被刘然看见,忍不住皱起眉头。 王当见刘然转身,左脚踩在尸体上,望着刘然冷笑道:“真不知,你这撮鸟怎么成斥候的,一名刚成弓箭手不过数月的新卒,而今却成了新卒,这是想害死我们么?” 闻言,刘然神色自若转身就要离去,王当见刘然不理会,便再度骂骂咧咧道:“你小子,别以为有一手箭术,便目中无人,你可知斥候所需?” 王当在身后咄咄逼人,刘然依旧面无表情的听着,然而一直从未吭声的梁护起身,径直来到王当面前,贴着他的脸庞,双眼紧逼道:“小子,把脚拿开。” 感受梁护那摄人眼神,王当神色一收,左脚却未曾动弹,反而深深踩了尸体一下,凶狠道:“你的目光,很吓人,但老子见过的人,不在少数,少他娘的吓唬我。” 霎那间,从未动过手的梁护,如同一只被放出囚笼的猛虎,粗糙的手掌如同闪电般迅速,朝王当脖颈袭去,而后狠狠收缩。 脖子被抓,王当脸色一变,双手化拳就要反击,梁护却比他的速度更快,手掌一拉,左手一拳狠狠击中他柔软的腹部。 柔软的腹部传来重击,王当忍不住发出闷哼,而后只觉得身子腾空,狠狠被摔在粗粝的地面。 仅仅一瞬间,王当落败。 本看戏的其余斥候,望着梁护望来的目光,纷纷一凛,那身手让他们感到了恐惧。 刘然站在原地,看着场中发生的一切,也有一丝意外的神色,他之前有所察觉梁护不简单,但今日一看,那身手可不仅仅是不简单这般。 击败王当的梁护,没有任何快意,脸色散发的表情,任谁都能察觉他此刻的怒火。 “刘然是老子的人,轮不到你说三道四,他由老子管,若是不满意,老子会让你们满意,”望着场中的斥候,梁护带着一丝从未流露过的霸道与凶狠。 梁护侧眼看着场中血腥的尸体,连连呼吸,这才摁住心中的怒火,又朝刘然走了过去,拍了拍他肩膀,勉强低声道:“你跟着我,便可。” 说罢,他没有再管满地的尸体,他心心挂念的种贞娘子,并不在这这里,定然是被掳掠了,便提了提背着的弓箭,全然不顾郑科所封的斥候队长颜面,自作主张的发号施令,“都跟着老子,老子要将那群该死的贼匪,一个个的斩首。” ...... 羌人山寨。 约有三千人的山寨,此刻有些凌乱,大堂中,身着男装的种贞,被麻绳捆绑在地,嘴里塞着破布,在她四周尽是袭击她的杂羌。 羌人首领蒲仁波坐在寨主宝座上,望着场中的种贞,愁眉不展,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二当家居然和外人一起袭击了宋人商贾队伍。 蒲仁波曾属羌人部落的一员,崇宁三年王厚率军扩土湟州,而他的部落,在当时便是被杀戮的对象,整个部落一千多人,只剩下数十名。 为了求生,他一路逃窜至这深山当中,靠着武勇收拢了一批又一批覆灭部落的羌人,吐蕃人,而今具有三千人,有数百老弱妇幼,其余皆是死里逃生的杂羌。 平日里靠袭击小部落为生,偶尔袭击过往商贩,今日本是寻常的一次袭杀,不过规模大了一些。 但怎么也没想到,袭击的会是种家人,种家的名号,远在湟州的他们,也如雷贯耳。 李遇也看着种贞,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他和这些无家可归的羌人不同,他是党项人,早在崇宁五年,宋人覆灭唃厮啰政权,挥军湟州,西夏便知晓大势已去,唯有乞求契丹出场。 虽最终在契丹主持之下,宋夏立下和平的盟约,但谁都知晓这只是短暂的,一旦宋人统治湟州,便会伸出爪牙,将目光放在古骨龙城。 便有数十名西夏将领,化整为零侵入湟州,挑动蕃人、杂羌与宋人战争。 而他便潜伏在这杂羌之中,本以为是普通过往商贩,然而在袭击时,就觉察到不妙,他所带的数百人里面,有三十多人是西夏的精锐,号为步跋子,却被在这次袭击商贾中,损失十几人,令他倍感痛心。 蒲仁波朝李遇一脸焦急道:“如今我们袭击种家的人,这该如何是好?” 李遇皱眉道:“事到如今,已无后悔药,唯有将错就错。” “将错就错?”听着李遇的话,蒲仁波眼里露出了恐惧,整整六年时间,他曾以为自己会忘记,但午夜时分,梦中惊醒,都是自己部落被王厚率领大军,轻而易举的杀戮,那是一场赤裸裸的屠杀。 哪怕是自己部落举手投降,仍未曾放下屠刀,唯有自己等人侥幸逃脱,那血腥恐怖的一幕,从未从他脑海中忘却。 察觉到蒲仁波的惧色,李遇心中不屑,表面安慰道:“我所说的将错就错,并非是率寨子与宋军玉石俱焚,事到如今,人质在我等手中,我等只要率人在山中各路把守,莫要让宋军一站攻克,便能腾出手相谈,到那时我等才有退路。” “若是现在就脚软,那才是无法挽回,宋人秉性,你比我更清楚,在他们眼里,哪怕我等投降,也不会善罢甘休,反而将我等首级,视为军功,唯有打疼他们,才能获取谈话机会。” 蒲仁波点了点头,似乎在给自己打气,朝众人勉强笑道:“今日我等收获丰富,大家可大吃一顿,待到来日,就和那宋人比一比,谁的刀子硬。” 三十四章 疯狂 山林在黑暗中变得分外狰狞,如同一只沉睡的野兽,摇曳的树枝沙沙作响,化作捕食者的奏曲。 二十四名斥候,行走在崎岖的山林中,放眼望去尽是树木与野草,他们行走并未跋涉在山路,唯恐山路被把守,只能另辟蹊径,自己开路。 刘然手握粗糙的小树,而后右脚踩在斜坡用力一蹬,攀登而上,在他上去之后,其余等人也抓着树枝,纷纷爬上斜坡。 虽夜色深沉,空中布满乌云,今夜无月,眼前一片昏暗,然而环庆路与这环境相同多山脉,弓箭手就如同回到故乡一般,在这山林中轻车就熟。 为防止蚊虫叮咬,他们身上涂满泥巴,冷风吹拂而过,令刘然只觉得体温下降的极快,一路攀岩,又让他忍不住冒汗,只觉得分外难受。 攀爬数小时,天色逐渐发白,来至半山腰,梁护转身望着大汗淋漓的二十三人,沉闷的倚靠在斜坡树干,拿出了干粮还有水囊,慢悠悠的补充体力。 其余人也纷纷倚靠在树干,或则是坐在斜坡,拿出了干粮,补充体力。 刘然环抱一颗树干,从腰间布袋拿出粗糙干硬的栗米干粮,慢慢的放在嘴里咀嚼,他们吃的很慢,并未狼吞虎咽。 粗糙干硬的栗米,被咀嚼成渣,搭配着水顺入喉咙,刘然这才觉得自己体力有些恢复,望着漆黑的夜空,大家都未曾吭声。 足足过了一盏茶时间,梁护才闷声的指挥众人以五人一组,分散开来,在这山脉中探测敌情。 恢复了体力,刘然与吕和默默跟在梁护身后,继续攀爬这崎岖的山林。 几人沉闷的攀缘,唯有沉重的呼吸声,响彻在几人耳边。 抓着树枝稚嫩的绿芽,刘然弯曲身子穿过一道满是荆藤的树丛,忽然耳边传来一丝轻微的声响,而后便快速冲来,令他心中一凛,左手迅速一握,只觉得手中物件滑溜溜的。 刘然提起来一看,是一条高原蝮,此刻它在刘然的手中不断挣扎,发出嘶嘶作响的声音,紧紧握着毒蛇,刘然不由吓出一身冷汗,若是适才一个不慎,被咬一口,后果不堪设想。 逢林莫入便是如此,一入山林,敌人不仅仅是人类,一草一木或都为敌人,昔日秦皇征百越,屠睢所领秦军损失惨重,大半因瘴气毒虫等物。 前方数丈的梁护察觉后方动静,转身从高处向下望去,见刘然挥舞右手示意无事,这才回头继续,刘然拔刀斩首蛇头,将其丢的远远,又将蠕动的蛇身放入袋子,充当后备粮。 行至数十里,远方天色发白,从他们夜晚行动,到现在已过了六七个时辰,夜色已褪去,白昼降临。 走在前头的梁护,忽然驻足,朝身后刘然等人作出招式,四人顿时立足,纷纷寻找地方躲避。 不多时,前方远处出现十多名羌人男子,他们押着三名双手被束缚的男人,来到一处空旷的密林当中,这一切恰好刘然等人看在眼里。 这三名男子虽衣物被扒,头扎幞头,赫然是宋人男子的打扮,他们的身体上布满着伤痕。 羌人望着这三名男子,露出了嗤笑的神色,他们的部落被覆灭,失去了一切,如同行尸走肉,而今看着眼前三名被俘虏毒打宋人,露出了快意的神色,狠狠踹了一脚。 被踹翻的宋人男子,虽双手被藤条束缚,趴在地上,仍旧朝羌人怒目而视,发出咒骂道:“直娘贼,有种杀了我,否则迟早将你们抽筋扒皮。” 达纳杰虽听不懂咒骂,从男子神色也能猜测,再度狠狠毒打一顿,每一拳都用尽全力,另外两名男子也不断咒骂。 一时间,十几名羌人,轮番上阵毒打。 将几人毒打的气若游丝,这才松手,望着三名宋人露出讥讽的神色,而后将三人绑在树上,有三名羌人拿出了弓箭,赫然将这三人充当人侯。 隐蔽在丛林中的五人,望着这场面,神色各异,梁护怒目而视,刘然默默在审视那几名羌人的位置。 吕和等人虽心怀怒火,却未曾有何举止,只是悄悄将身子阴藏的更加隐蔽,他们是来探测敌情,并非是与之交战。 若是这些羌人死了,没有准时回去,这些杂羌定然会发现,到那时,他们可就插翅难逃了。 吕和见场中那三名羌人,有说有笑拿着弓箭,对着三名被绑在树上的宋人,时不时比划。 被绑在树上三人,其余两人都歪头闭上双眼,那种明知死亡将至,而无任何反抗的能力,令他们唯有不去看,为最后的挣扎。 唯有张应望着羌人比划,牙关紧咬,没有闭上眼,眼里尽是怒火与杀机,直勾勾盯着羌人。 达纳杰提着弓箭,见张应怒目而视,发出了哈哈大笑,没有立即射箭,而是不断的对着张应,或他身旁的两人,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令他极为享受宋人的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自从加入这里,他屠杀过不少宋人,每一次都能让他忘却昔日部落被屠杀之时,怯懦惊惧的自己。 他达纳杰是勇士,不是怯懦的懦夫。 玩够了的达纳杰,这才在众人面前,摆出自己喜好的射箭姿势,看着张应等人,露出仇恨的神色,箭头对准张应左侧的宋人,他要让这个硬骨头,亲眼看着同伴死亡,感受失去同伴的痛苦,缓缓的拉开弓弦。 其余羌人也在一旁露出期待的神色,三人比试,到底谁能中。 达纳杰拉开弓弦,低语道:“我是勇士!” 就在达纳杰一脸兴奋,要射出这证明他是勇士的箭矢时,忽然耳畔传来嗖嗖两声,旁边的人应声而倒,只能来得及发出闷哼。 达纳杰一愣,下意识侧头望向旁侧的同伴,只看见两人胸膛插着一根没胸的箭矢,两人喉咙不断涌出鲜血,在翠绿的草地,如此的鲜艳,他这才回神,明白自己遇袭了,就要反击时,一道箭矢掠过半空,直冲他胸膛而来。 噗嗤! 铁簇穿胸而过。 只不过短短一息时间,场中十多名羌人,尽数被梁护与刘然击杀。 张应一脸茫然,适才还耀武扬威的羌人心,此刻却再也说不出话,只剩下一地再也出声不了的尸体。 吕和怒冲冲来到刘然面前,狠狠抓着他的衣襟,怒骂道:“直娘贼,谁让你动手的?他们如今全死在这里,只要未曾及时回去,这些杂羌就能知晓他们出事了,到时候我们都得陪葬!” 衣襟被抓,刘然没有发怒,神色极为平静,因为吕和身后出现了一个人,那就是梁护。 在吕和未曾反应过来,梁护狠狠抓着他的肩膀,将其强硬的翻转,右手握着短剑,紧紧抵在吕和脖子,“如今,我们只有一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他们没有回到寨内,就会有人发现。” 吕和听着梁护的话,感受脖子处抵着的寒芒,脸色一片铁青“我们是斥候,来此只为军情,非交战,梁护你他娘想做什么,我们二十四人对战这数千人的寨子?你疯了?!” 梁护露出疯狂的笑容道:“现在,你唯有两个选择,一个便是与我一起救人,一个便是你转身离开,我独自去救人,然后被发现,大家一起死,你究竟选哪个?” “梁护,你他娘疯了!” 梁护盯着吕和,极为认真道:“没有人会想死,若是我们不去,那么就会有更多人死,跟着我,我有把握救出人,然后我们一起逃。” 刘然在旁没有吭声,默默拿着短剑前去将捆绑张应三人的藤条砍断。 三十五章 山火 听着梁护二人的争执,刘然并未搭理,以短剑斩断张应三人藤条,这三人直到现在才回过神,望着刘然眼里带着一丝残余的惊惧。 无论张应如何硬气,当死亡降临,而无能为力时,恐惧始终无法避免,张应察觉藤条被斩断,心中一松,一时间双腿略有酥麻,竟瘫软在地,浑身颤抖,他抬头张嘴干涩道:“你....你们是谁?” “青山寨弓箭手,刘然。” “青山寨弓箭手?”张应愣了片刻,而后与其余两人,忍不住痛哭流涕道:“你们....你们终于来了。” 望着劫后余生发出痛哭的三人,那赤裸的身子,刘然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任由他们哭泣,而后转身朝达纳杰等人走去。 十多名羌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偷袭,毫无任何机会反应,就被一箭穿透,箭矢穿透的伤口,渗出殷红鲜血,又因箭堵着,鲜血又稍微制止了一些。 达纳杰被穿透身躯,未曾立即死去,拖着残余的力气在地上移动,然而越来越微弱的力道,谁都看得出,他离死不远。 刘然走到达纳杰身前,他眼里里尽是恐惧,只能手肘撑地,不断后腿,刘然伸手抓住他胸前的箭羽,没有任何犹豫用力一拔,噗嗤,箭矢被拔顿时喷洒出大量的鲜血。 温热的鲜血飞溅在脸颊,刘然依旧神色平静,杀人有时就如同喝水般轻松。 将箭收回,扒下达纳杰的衣衫,刘然又朝其余人而去,一共十二名羌人,他射杀了五人,梁护七人。 拿着扒下的衣服,刘然扔在了张应等人面前,便擦拭箭簇上的血肉,因他粗暴拔出,箭簇上沾着不少血肉。 听着救出种贞的丰富回报,令吕和也心动了,他为弓箭手本就是在刀口舔血,富贵险中求,吕和咬了咬牙,最终选择了答应。 几人目标一致,回头看着刘然,见他神色平静,吕和眼里充斥着一丝他自身未曾觉察到的警惕,他在此事之前,仍旧认为刘然,不过一介没见过血的新卒。 然而看着场中那尸体,让他明白了之前的想法,略有可笑。 梁护来到刘然身边,在他耳畔轻语道:“待会你跟在我身后,看到羌人寨子,你勿动,我几人潜伏救人,你回头将这三人带回去,也好交代,也是一功。” 刘然听着梁护的话,未曾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张应三人穿上羌人的衣衫,梁护交代道:“你三人找个地方躲好,三个时辰后,若是我等未回来,你们就快速逃离这山脉,勿走小路,去青山寨搬救兵。” 张应三人点头齐声道:“多谢救命之恩,他日必报。” 说罢三人拖着发疼的身躯,拿起达纳杰的武器,找了个地方躲避。 刘然几人快速脱下破烂的冬衣,换上了羌人的衣衫,沾血的衣服,带着羌人的汗臭。 不多时,几人便看见一间茅舍,简陋的茅舍屹立在山野,周围开垦出一片田野,翻新的泥土里播种着春季的种子。 梁护弯着身子,手持短剑轻手轻脚望茅舍而去,刘然在后方拿出羽箭,紧紧盯着梁护的背影,等待随时支援。 来至茅舍门外,梁护倾听屋内的动静,一片静悄悄,而后侧身依靠在茅屋旁,狠狠一脚踹开屋门。 等待片刻,却依旧无人出声。 梁护迈着脚步朝屋内望去,只见屋内有一名赤裸的女人,仰天躺在地面,身上有施暴后的痕迹,青一块紫一块,布满浑身上下。 望着此景,梁护眼里闪过怒火神色,他有些不敢想种贞的下场,只期待这些羌人,能看在种贞背后的种家,留一丝余地。 而后快速来到屋外,朝刘然等人摆了摆手,他四丝毫不敢拖延,若是慢一刻钟,种贞便多一份危险。 几人来到茅舍,朝屋内看了看,刘然默默将头底下,眼里闪过杀机。 一路射杀路边看守的羌人,行走数十里,梁护悄然潜伏在树丛。 在他们前方,有十多人手持弓箭与大刀,不断巡逻。 而他们身后,有一偌大的寨子,寨子立在险要位置,背靠大山,左方则是陡峭的山璧,右方则是三十丈高的悬崖,前方仅有一堵可开合的大门。 亦有墙垛与了望台,可展望数千米的距离,梁护不由倒吸一口吭气,这规模仅比青山寨稍逊一筹,需要知青山寨乃是朝廷所修,而这杂羌居然在深山不声不响修缮了这么一座寨子,由不得他不惊。 吕和见此皱眉道:“撤,此寨子,无机可乘,莫说进寨子救人,就连这寨子数百步,我等都难以接近,一旦接近唯有死路一条。” 望着寨子周围,朝梁护平静道:“梁队长,为何你执意要成斥候?” 愁眉不展的梁护,听着刘然的话,侧眼望去,不知他为何突然冒出这句话,唯有道:“为救一人。” “救人,我知晓了,”刘然点了点头,而后在梁护等人不解目光中,骤然起身道:“我去放把火,应能引出一批人。” 说罢,一路小跑离开了此地。 放火? 吕和神色一怔,朝梁护焦急道:“这撮鸟要做什么?他居然想放山火,水火无情,我等也会葬身在此。” “你看天,”梁护思索片刻,就知晓刘然要做什么,对吕和指了指天。 吕和闻言朝天上望去,见天空黑云压城城欲摧,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姿态,空中还飘荡着携带凉意的冷风,他明白了。 四人紧紧趴在丛林草地里,没有露出一丝身影,安静等待着。 约莫半柱香,远方忽然冒起了黑烟,这黑烟越来越大,转眼间天空便出现一道浓烟。 驻扎在墙垛上的羌人,初时漫不经心,而后无意间抬头望向天边,那里出现的浓烟,令他们神色变得慌张,显然是山火来了。 霎那间,羌人连连打鼓。 沉闷的鼓声在寨子里不断回响,不过短短时间,便有数百名羌人从居舍跑出,举目朝远方望去,那里浓烟滚滚,纷纷大惊失色。 蒲仁波也在其中,他连忙下令。 在蒲仁波的号令下,数百羌人寨子内鱼贯而出。 唯有李遇皱了皱眉头,为何在这关头,忽然山中失火了,但也未曾阻止,若是山火卷席而来,这寨子也跑不了。 躲在隐秘处的几人,眼见数百羌人外奔,那羌人的目光,皆被山火吸引,脸色一喜。 三十六章 识破 数百名羌人齐刷刷涌出,他们神色慌张,望着远处的浓烟,又惊又怒,开口咒骂,最终在蒲仁波的带领下,朝浓烟处跑去。 潜伏在树木后的梁护,见此心中一喜,如今羌人为救火乱作一团,神不知鬼不觉混入其中,谁也不清楚。 待过了一阵子,梁护几人将束发弄的散乱,如同羌人般的打扮,迅速起身,朝山火所在而去。 站在了望塔上的李遇,盯着远方的浓烟布满愁云,早不来玩不来,偏偏就在这时候,突生山火,令他心中分外难受,只觉得此山火出现的蹊跷。 忽然,远方天边出现一抹白色小巧如鸟类的存在,这鸟越来越近,直飞至李遇的身前,他一抬手,白鸟乖巧的停在他手腕上,赫然是一只信鸽。 李遇见飞奴神色一变,此飞奴极难培养,就算他是察哥亲信也不过仅有三只,平日里精心喂养,极少出动。 匆忙解下飞奴腿上的字条,看着上面记载的西夏文字,李遇不复方才愁云,而是再度露出了然于胸的笑容。 山火分数种,四月中旬的山林多湿润,此地所燃之火,仅为地表火。 所谓地表火,火速蔓延极快,半个时辰便能燃数百丈树木,今日风向更能使火势疾如风,但燃烧并不均匀,仅能燃烧树灌、藤蔓,危害并不大。 羌人跑到山火处,见火势凶猛直冲山脉顶端,幸好距离寨子有些距离,便站在山火左方外围,斩枝打火。 梁护几人低着头加入,羌人也未发觉,蒲仁波更是在旁指挥羌人分散,摆出散乱军阵扑灭山火外围。 随着山火蔓延,羌人逐渐分散,梁护与吕和几人,则盯着一队仅四人的小队,不知不觉的跟从对方的身影,悄然而至。 羌人觉察后方来人,回头一看,梁护几人脸庞被山火熏的发黑,手中拿着发黑的树枝,也未曾在意,大声喊道让几人去别处。 闻言,梁护对他露出狰狞的笑容,几名羌人心中一惊,便要高声呼喊,然而梁护右手翻转,短剑入手狠狠往前一捅,他只觉腹部一阵疼痛,低头看去一柄短剑从他腹部穿过。 梁护带着愤恨一阵搅动,羌人五脏六腑都被搅碎,他才罢了手,四名羌人直至死亡,也没能喊出声。 四人干掉一小队,彼此对视一番,将羌人尸体扔在火中,又朝别处而去。 ...... 点燃火之后,刘然便不在停留原地,而是朝张应三人而去,跑了足足数里地,来到方才位置,拿出一笛子,吹了起来,发出尖锐的鸣叫。 听着这声响,张应三人这才从草堆里爬出,他三人身负重伤,一瘸一拐的来到刘然身边,发出沉重呼吸道:“就你一人?” 刘然见三人行走的姿态,皱了皱眉头,从兜里拿出处理过高原蝮,分成几截,交给三人。 接过高原蝮,三人面露欢喜,多日毒打与饥饿,令他们身子变得极度虚弱,之前惊惧交加,躲在草丛里不敢动弹分毫,如今见了食物,这才发觉腹中空空荡荡。 也不顾带血,三人直接便生啃了起来。 刘然见三人生啃,未曾说话,一直等待三人恋恋不舍的舔着蛇骨,才开口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们离开。” 张应抬头看了看远处的乌黑浓烟,望着刘然那青涩的脸庞,不由心中有些嘀咕,便询问道:“就你一人?他们何在?那山火是怎么回事?” 听出张应的担忧,刘然平静道:“山火是我放的,他们自有他们的事,还可行走?” 三人闻言,便也不再追问,强忍着身子传来的疼痛,咬牙道:“能。” 闻言,刘然点了点头道:“好。” 说罢,四人便动身离开,离开之前,刘然回头看了一眼山火, 以此山火引出羌人,梁护他们若是聪明,定能混入寨内,纵使混入寨内,也不过是初始罢了,那寨子他看的也发怵,想在那寨子救出人,不亚于闯入龙潭虎穴。 他与梁护的交情,也并未达到生死之交,做到这程度便可,带着情报与这三人,回去也有个交代,虽心中这般想,但脑海不时闪过那赤裸女子惨死的画面,最终脑海又浮现与阿姊临别的承诺。 最终毫不留念的转身离开。 三人步伐蹒跚,彼此搀扶着对方行走在这蛮是丛林的嶙峋道路,刘然手持短剑,在一旁警惕观察。 一路行至,未曾遇见人,张应几人望着越来越近的山脚,心中庆幸万分,若不是此刻还在逃命,他们早就忍不住高声呼喊,自己逃出生天。 刘然却没有露出喜色,身为弓箭手的直觉,令他只觉得危险从未离开,反而越来越近。 绕过一处茂密的树林,张应几人咬牙坚持往前,忽然前方的刘然示意停步,匆匆躲在了枝叶下。 不多时,传来一阵动静,观其动静并不小,刘然悄悄的握紧了短剑,其余三人也紧紧握着手中武器,紧张的不敢发出声音。 躲在杂草,张应不敢动弹,看着十来名羌人,他们手中拿着弯刀,其中有人身怀宋剑,赫然是从宋人那得来的战利品。 为首男子看着杂草,露出疑惑的神色,他们自小在丛林生长,耳聪目明,方才他的确听到了动静,而今却没有。 另一名男子看着疑惑的头目,将手中的武器收入刀鞘中,慢悠悠来到了张应旁边,那是另一名被解救的男子,何揽。 何揽眼睁睁看着羌人,来到自己身前,神色变得极为紧张,唯恐被发现,连呼吸都屏住了。 羌人没有发现咫尺之遥的何揽,而是解下了裤腰带,对着眼前的杂草舒畅的撒了一泡尿。 温热且骚臭的尿液,从头浇下,何揽咬了咬牙,他何尝受过这等侮辱,如今却不敢吭一声。 为首羌人看着那人撒尿,摇了摇头,也走到一起,解下了裤腰带,对旁边羌人聊起了天。 躲在隐秘处刘然,倾听两名羌人说着羌语,刘然似懂非懂,他为庆州人,庆州羌人部落繁多,也曾学习羌语,与这些人的语言,相似又有差距。 然而何揽听懂了,他为走商,所过多为蕃人地界,这人所说的羌语,他正好听懂,这羌人所言,正是事关他的商人队伍之事,心中怒火骤起,手脚一动,恰好发出声音。 郎格玛日,听到前方发出的动静,神色一惊,高声喊道:“何人在草丛中?” ...... 一个时辰之后,天空雷鸣电闪,四月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熊熊燃烧的山火,在这大雨中苟延残喘。 不过半柱香,山火便逐渐变小,只剩下一堆残余的灰迹,在山脉中散发着浓烟。 蒲仁波见火势遏制,松了一口气,山火凶猛无情,若是继续燃烧,便是他也只能带人逃避,幸好今日有大雨。 便拿出骨笛召集了队伍,他见队伍少了一些人,也没在意,而是带人回寨。 梁护几人浑身上下,被大雨淋湿,唯有脸上涂满烟熏,混迹在羌人队伍中,低着头回去。 蒲仁波带队回寨,却见寨前布满弓矢,女墙上的墙垛,李遇正撑着伞望着自己队伍,蒲仁波大怒道:“李遇,你莫不是想夺权篡位?” 李遇笑了笑,大手一挥,指着蒲仁波的队伍道:“并非如此,军主,你队伍中混入了宋人间隙。” 梁护几人闻言,脸色一变。 三十七章 步跋子 隐蔽草丛的几人,听闻头目的惊呼,也不作躲避,刘然身子骤然出现在羌人头目旁侧的披头散发羌人那,手中短剑就是狠狠一挥。 锋利的短剑,从羌人脖颈处斩去,脆弱的肌肤顿时被分离,只剩下一点皮肉粘连着,连喊叫声都没能发出。 动脉斩断,鲜血喷洒了刘然一脸,他没有擦拭,而是毫不犹豫朝头目冲去,裤腰带都未曾穿上的头目,匆忙间拔刀对砍。 二人刀剑对砍,发出激烈的碰撞。 被淋了一头尿液的何揽,也不手软,弯刀就是对着他腹部砍去,其余二人也加入战场,一时间头目难敌四手。 刘然瞧见一个空隙,就是一剑,剑锋穿过羌人头目的腹部,划拉一下,花花绿绿的场子,霎那间掉落在地,空留下头目的痛呼叫了。 在身后八九名羌人,听见头目喊叫声,顿时回神,一人拿出骨笛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响彻在这片山林。 其余人手持弓箭,朝刘然几人就是一顿猛射。 八九枝箭,掠过林间,如同一道闪电。 面对此景,刘然顾不得旁人,拿起死去的羌人尸首,就是化作盾牌遮挡,其余三人也各找逃路。 羌人见刘然托着自己同伙的尸体,变得怒不可遏,他们都是从厮杀中历练,自发协同作战,有几人手持弓箭,迫使刘然无法逃避,几人提着弯刀跑去。 躲避在尸体身后的刘然,一时间无法逃离,忍不住心中发紧,尤其是听着羌人冲来的怪叫声,若是等羌人冲来,近战且有远程弓箭手,唯有死路一条。 他朝旁侧望去,见张应同伴有人当场惨死,咬了咬嘴唇,在他旁侧是一颗粗壮的树干,心生一计,猛然将尸体一掷,身子朝树干翻滚而去。 翻滚之中,有一名羌人有所察觉,箭道偏移一寸,恰好出现在刘然翻滚道路。 刘然刚翻滚,便有箭矢直冲而来,身子一趴,猛然从他腹部沿边穿过带走皮肉,留下一道血痕。 翻滚至树干后,刘然顾不得疼痛,右手持弓,左手掏出羽箭,一个转身,便看到一名羌人猛然冲来,左手一松。 在这数丈距离,箭矢携带破空之声,正中他眼珠子,直直穿透他的脑颅,发出瘆人喊叫,便躺在上死了。 见有人死了,羌人脚步一滞,正好遂了刘然的意,他脚步一转,直接来到树干外,对着羌人就是射出。 又有一名羌人被射中,捂着腹部倒在地上,发出凄惨的痛呼。 这时张应与何揽也找好制高点,也拿出弓矢,双方一时间在这狭小的山林,箭矢乱飞。 刘然左手往后掏了掏,却发现箭囊已空,侧首瞧了瞧,见场中还有三名羌人,此刻他们的箭矢也射空,一场肉搏战赫然在此展开。 三名羌人见同伴一个个身死,不由大惊失色,他们本就是从各地逃亡汇聚,此刻死伤甚多,早无士气,刘然见此一喜,朗声道:“我且上,尔等随后。” 说罢,便提起头目弯刀,一人独自冲上前方,身后张应二人见此,心中一热,便也不顾身上的伤势,与刘然一起上前。 失去了士气与胆魄的羌人,见刘然孤身上前,竟不敢与其对战,而是下意识朝后退去,刘然哪能放过这机会。 左手持刀,便一路直冲几人,一时间,三人被刘然杀的节节败退,张应二人加入,不过眨眼间便结束了战斗,三名羌人横死当场。 刘然拿着弯刀坐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呼吸,适才若是一个疏忽,未先袭杀头目,后果难料。 何揽见身旁中箭的同伴,发出了痛哭,一边哭一边提起刀,来到那羌人身前,如同疯了般乱砍,血肉横飞,一边砍一边大叫,似乎想要将一切情绪都喊出来。 张应未曾阻止,死的那人与他也是好友,若非他此刻浑身隐隐作痛,也想一起加入乱砍。 刘然在旁平静道:“莫砍了。” 何揽听人阻止,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刘然,这时理智才恢复,想起适才若非刘然,自己等人都要横死当场,这才收回了目光。 察觉何揽的目光,刘然一边撕扯衣衫,绑在渗血的腹部,冷声道:“我们走,往山上走!” “你疯了?”何揽闻言,惊叫一声道:“我们距离山脚何其近,这时不往山下跑,往山上跑,岂不自找死路?” 绑好伤口,刘然倒吸一口冷气,抬头对何揽道:“方才那骨笛声,你也听到了,这时若是下山,那便是找死,我们上山,寻找水路。” 说罢,刘然捡起一地的乱箭,又拿了一柄完好的弯刀,他的宋剑,已经出现多处缺口,已不堪重用,收拾好战利品,也不顾二人便起身离开。 见刘然如此,何揽将目光看向张应,张应点了点头,便跟了上去。 三人离开后,不过短短半盏茶时间,一群三十多人的队伍,牵着猎犬来到了此地。 其头目是一名身着甲胄,且扎着党项固有的髡发,在他两侧各有一名与他打扮相似的人,赫然是党项人。 而他们正是李遇的底气,来自西夏的步跋子。 西夏有两支军队,天下闻名,一为铁鹞子是重骑兵,铁鹞子刺斫不入,乘善马、重甲、刺斫不入,用钩索绞联,虽死马上不坠。 二便是步兵,步跋子者,上下山坡,出入溪涧,最能逾高超远,轻足善走,择取山林部落壮丁为卒。 此刻这三名步跋子,望着眼前一地尸体,其中有一具显然是死后被泄愤以至尸首惨不忍睹。 为首的拔思拓腰间帮着两人的首级,正是与刘然一同的斥候,他冷声道:“胆敢在我等步跋子面前,派遣斥候,以入山林,找到他们的踪迹,而后抽筋剥皮。” 另外两名步跋子,也面露怒火,党项人最重豪勇,也最重名声,昔日唃厮啰西夏大战宋人,以至惨败,步跋子损失惨重,夏人一直耿耿于怀,奈何时势不济,唯有雌伏。 而他们三人正是参加过那场可怕战场,且活下来的老卒,身手极为不凡,故被派遣护卫李遇。 而今,宋人派出斥候来到山林中,有了报仇机会,他们正中下怀,二人点了点头,各牵一头猎犬,便朝身后几人羌人大声喊带,各自带着一支队伍,就朝这丛林中进发,势必要击杀那斥候。 三十八章 侥幸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 豆粒大的雨点拍打在树冠,发出激烈的响声。 坑洼的泥地变得更加泥泞不堪。 “快追!他们受伤了,跑不远,若谁能杀了二人,我赏赐他一个女人!” 听着身后的怒吼声,狂奔的三人,发出沉重的喘息,他们很累,却不敢停歇,刘然腹部的伤势,随着每一次的发力而崩裂,鲜血不断渗出,他无动于衷,望着前方的陡峭岩石,指尖紧紧抓住凸出的嶙峋石块,左脚一发力,便攀上高台。 刚攀上高台上的刘然,回头看着张应二人,沉重的伤势,让他二人身手变得迟钝,一时间无法攀爬上去,脸上露出惊惧神色。 刘然见此,抓住扎根在陡璧上的树根,左脚伸下,“抓住我的腿,快上。” 连拖带拉将张应二人拉上来,刘然一回头,后方猎犬已追上,带着怒吼攀爬而上,朝自己袭来,连忙一挥弯刀。 锋利弯刀砍在恶犬的脖颈,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只剩下无头尸体,挥出这一刀,牵动胸前的伤口,鲜血崩裂,霎那间戎装湿成一片。 “快跑——”拉着趴在地上喘气的张应,刘然来不及恢复体力,因这一耽搁,身后追兵的越来越近,连忙起身逃窜。 大雨倾盆,令人视线一片模糊。 身后追逐的步跋子,看着身影模糊的刘然,提起弓便是远远射出。 狂奔的刘然,不时回头看一眼,恰好看箭见矢飞来,急忙一侧身,箭芒堪堪从他脸颊穿过,留下一道血痕,令刘然心中忍不住发紧,若是没躲过去,这一箭便能要了他的命。 躲过箭矢,刘然咬牙一手抓起射入泥中的羽箭,一手拉着张应继续狂奔,心中知晓二人在此刻只是一个累赘,但每一次想独自逃跑,手掌比他脑子更快,已经伸出抓住他一起逃命。 一路逃窜至白杨树林中,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二人,刘然停下了脚步,拿出了弓矢,对着二人喘着粗气道:“你二人可还有力?” 张应二人点头道:“还有一丝。” “那就好,”刘然点了点头道:“今日非死即生,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唯有逐个击破,否则力竭时,便是我们身死之时。” 二人连忙点头,他们也知晓只是逃窜,难以求生,便躲在暗处,拿起了羌人的弓矢,三分分散在林内。 刘然独自一人躲在杨树林沿边,浸湿的衣衫,袭来的寒风,以及渗血的腹部,让他的状态很不好。 听着空中雷鸣咆哮,大雨刷刷落下,时间过得很难熬。 林子外的犬吠越来越近,刘然猛的出现,看见一名蹑手蹑脚的羌人,就是一箭。 箭矢直冲羌人胸口,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击杀一人,刘然迅速跑开原地,在他刚离开,便有数道箭矢直冲而来,牢牢钉在树干。 离开原地的刘然,又再度阴藏起来,默默等待着。 树外来了两批人,两名步跋子相遇看见对方,眼神不言而喻,悄悄的潜入树林内。 再度袭杀一名羌人,刘然发出来沉重的呼吸,正准备离开,骤然一头恶犬袭来,在它后面则是一名身着甲胄的男子。 恶犬露出狰狞的獠牙,一路追来,看见刘然的身姿,便是一咬。 看着恶犬袭来,刘然手中弯刀一砍,径直将细犬从脖子处斩断,刀未收回,那名甲胄男人便冲来。 刘然避无可避,唯有咬牙提刀对砍。 利器碰撞,仅仅十六岁的刘然,气力未曾达到巅峰,再又一路狂奔,哪能是这步跋子的对手,顿时被砍退在后。 弯刀对砍,刘然的手略有些发麻,他心中一凛,知道对方之强,眼里却无惧色,今日唯有杀出一条路,才能死里求生,哪能躲避。 步跋子看着刘然袭来,眼里露出不屑,提剑就冲来。 二人互砍几回合下来,刘然气喘吁吁,反倒是步跋子无半点影响,嘴里扬起冷笑,两根辫子随着他的身姿而摆动。 刘然退后几步,那步跋子眼见刘然退后,顿时冷笑着冲了上来,提剑就是一砍,这一剑异常凶狠。 望着砍来的剑锋,刘然勉强提刀一挡,然而羌人的兵器,哪能和步跋子的宝剑相提并论,只听咔嚓一声,弯刀出现了缺口。 气力衰退的刘然,只觉得手腕一沉,步跋子狠狠一压。 弯刀顺势被压低,剑锋砍在刘然的肩部,皮肉破开,顿时鲜血涌出,淋湿了刘然的肩部。 步跋子一击得利,手腕一转,宝剑收起,看着面色发白的刘然,他不屑撇了撇嘴角,而后猛然刺出,这一剑他势在必得,定取刘然性命。 这一剑,步跋子凶猛无比,没有任何技巧,大概觉得刘然不配。 面对这破绽百出的凶猛刺击,刘然眼前一亮,俯身猛的向前冲去,锐利宝剑从刘然肩部穿过,再度增添一道狰狞伤疤。 刘然浑然不在意,右手一抓步跋子的手腕,步跋子见这一击刺空,就要收回宝剑,却不知这一抓,刘然用尽了浑身力气,哪能轻易收回。 在步跋子还没回神时,刘然手中弯刀从下往上狠狠一砍,恰好砍中没有防护的脖子。 缺口的弯刀从斜面砍去,步跋子的喉管动脉顿时被砍断,鲜血如喷泉般汹涌,淋的刘然一头血,在这湿冷雨季里,有些温暖。 步跋子眼里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死死盯着刘然,嘴里无声动着,喉管被切断的他,却如何说得出话。 将步跋子推倒在地,刘然步伐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胸口激烈的起伏,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平复激荡内心。 足足过了几息,刘然才恢复一些,此刻他的手也恢复了知觉,不再颤抖,就在他以手撑地起身时,其余一名羌人也来到了场中。 见步跋子倒塌在地,喉咙不断涌出鲜血,又怒又惧,拿起手中弓矢就是一射。 刚大战后的刘然,已精疲力尽,唯有勉强朝一侧翻转,那箭矢从他胸口划过,粘连粗葛与皮肉,飞向别处。 见刘然躲过,羌人神色一慌,便又要掏箭发射。 然而刘然蓄势躲在树干后面,羌人这一箭再度袭空。 刘然听见树干被穿插的振动,手持弓矢就是往外冲,见羌人正在掏箭,不放过这时机,凶狠一射。 箭矢直插他眼珠子,随着箭矢穿入头颅,仰面朝天倒下,已无声息。 这时,刘然才有歇息的机会,手扶树干,只觉得眼冒金星,他想倒地休息,但却不能,在这片敌人大本营的山脉,他不敢倒下。 只能在这来之不易的时间里,恢复一些气力,来到步跋子尸体前,双手扒下了对方的甲胄。 重二十斤的甲胄,令他分外吃力,但穿上甲胄,令他砰砰乱跳的内心,多了点安全感。 拿起西夏宝剑,收集了一些箭矢,刘然便找准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三十九章 癞子甲 空中雷鸣轰隆,大雨倾盆,天色愈发深沉。 冷风吹拂山林,树叶哗哗作响,阴沉的天空,枝繁叶茂的白杨林,遮蔽了投射的光线,令林中有些发黑。 一名身穿无袖护心甲,手握西夏剑,背负弓矢的男子行走在丛林,沉重的甲胄,摩擦撕扯他肩部的伤口,令伤口渗出殷红血迹。 行走在被雨水冲刷的泥路,留下一道道脚印。 三名羌人自发分散躲在树丛,形成如箭头般的围攻之势,其中一人对着两人招了招手,示意二人向前,他自己拿着弓矢,盯着前方,若是有动静,定能快速射出。 两名羌人在这斜坡泥洼山林,如履平地,迅速的跑向前方,而后躲在了树干后,侧耳倾听林内的动静。 林内雨水拍打枝叶的动静,过了一阵子,未曾发现情况,悄悄的向前试探的走了过去。 独留后方的羌人,忽然听到后方的动静,神色一惊,连忙回首,只看见阴暗的树干下,一名身穿甲胄的男子,正大步朝自己走来,见那甲胄,羌人微微放松,扬了扬手说出了羌语。 然而那名甲士,并未吭声,只是直直的走近他身前。 一直来到十步之内,天空,骤然闪过霹雳,光芒一闪而过,照耀出那名甲士,虽稚嫩但沉稳的脸庞。 羌人双眼顿时睁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一般,连忙拿起弓矢,却见甲士脚步飞快,宽剑一刺。 身着戎装无甲胄的羌人,腹部被长剑轻易贯穿,剑锋又朝左侧一斜,散发着暖气的绿肠子,立即掉落下来,与鲜血混合在一起,腥臭无比。 击杀一人,刘然心中砰砰乱跳,但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拿起羌人的箭簇,放在背后的箭囊,又把乱发编成两条辫子。 此刻身着步跋子甲胄的他,两道辫子随风摆动,若是不细看,与党项人,别无二样。 他左手握剑,右手提首,继续深入,在这遍布杀机的山林,这身甲胄与昏暗的光线,为他提供了绝佳的刺杀机会。 在这暗林中,视线受阻,不少羌人错把刘然当做党项人步跋子,以至身死,才知真相。 杀戮数名羌人,刘然倚靠在树干上,大口喘着粗气,胸口激烈的起伏,听着丛林的雨声,打算歇息一会,却见三人身影出现在远方。 那三人看见刘然,神情一变,而后又看见那护心甲与发辫,神色稍松,连忙朝刘然大喊羌语,以弓指了指杨树林外面,外面猎犬狂吠之声,传至密林。 刘然揽弓便射,那三人还未回神,只见箭矢快速掠过林间,穿过一名羌人咽喉,倒塌在地。 另外两人迅速回神,面带惊骇,不知为何身为自己人的步跋子,居然会对他们下杀手。 两名羌人,迅速拔箭就射。 两道箭矢袭来,箭簇直撞刘然胸口护心甲,发出尖锐的声响,却未曾穿过甲胄的防御。 见箭矢落空,两名羌人惊惧之下,转身就跑,其中一名羌人,却快不过箭矢,顷刻间便倒下,发出哀嚎。 射杀一名羌人,刘然一时间竟无力再射,而那名羌人深知步跋子之强,根本不敢回头,闷头就跑。 杀一人,刘然低头看着胸口的护心甲,露出了庆幸的神色,若无这甲胄,自己必死无疑。 刘然此刻才想起自己侥幸所杀者,为何人也,乃西夏步跋子。 西夏步跋子,皆由横山羌充当,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不在话下,耐力极佳,且身手过人。 又具有以冷锻所制精铁为甲,浑身上下除却双手与脖子,可谓是毫无破绽。 其甲又名癞子甲,其始甚厚,不用火,冷锻之,比元厚三分减二乃成。其末留箸头许不锻,隐然如瘊子,欲以验未锻时厚薄,如浚河留土笋也,谓之“瘊子甲”。 昔日镇戎军藏有一甲,曾取试之去之五十步,强弩射之,不能入。尝有一矢贯札,乃是中其钻空,为钻空所刮,铁皆反卷,其坚如此。 有这般护甲在身,宋军唯有以人数优势,才可对付步跋子,以四名宋军围杀一人,才可解决一名步跋子。 而自己居然侥幸袭杀一名步跋子,由不得刘然不庆幸,但凡对方不疏忽大意,死的人一定是他。 雨变得愈来愈大。 刘然歇息一会,提起黑漆弓,见弓弦已发软,赫然是被雨水所染,弓弦皆取牛筋所制,此刻已不堪重用。 将弓背起来,缓缓来到那名羌人身前,一阵扒,拿起羌人所制轻弓,弦也湿软无弹性。 又在羌人身上摸索了起来,摸出一小袋物件,刘然打开一看,赫然是一根弓弦。 小心翼翼的把弓弦放入怀中,刘然倾听别处传来的喊杀声,没有立即动手,而是继续掏。 掏出一些干粮,刘然心中一喜,就坐在血腥尸体旁边,不慌不忙吃了起来。 难以下咽的干粮,在此刻如同美食一般,令刘然的气力略有恢复。 气力恢复的刘然,动了动身子,顿时肩部传来阵阵疼痛,显然是牵动了伤口,感受这痛楚,他望着这幽暗的山林,眼里杀气腾腾,但最终遏制了心中的念头,他与张应二人,并无太大交情。 杀了一名步跋子,多名羌人,足够了,若是二人无法逃脱,只能说时也命也。 想到这,刘然准备转身离去,他这身甲胄,在这阴暗的天气,足够令他躲避一些追兵了。 正打算离去,忽然,林外传来一阵恶犬狂吠的声音。 伴随着犬吠,有三名穿着宋人弓箭手服饰的男子,快速踏入这丛林,恰好与刘然撞了个正面。 王当瞧着刘然这甲胄,脸色霎那间化作苍白,他身后两人也是如此,就是这身穿甲胄的人,让他们损失两人。 “贼老天,就不让我活路!”看着刘然,王当三人心中又惧又怒,提刀就往前冲去。 这丛林,刘然一时间难以分辨对方,只见对方提刀就冲,神色一凛,不知对方为何能觉察,唯有同样提剑应战。 四十章 降者免死 密林之内,四人不知对方身份冲击交战。 冲至十步之内,那宋人服饰掠过眼底,手中西夏剑并未收回,狠狠砍在王当刀锋,其余两人从左右围来,形犄角之势。 劈开王当剑锋,刘然沉稳道:“我是刘然。” 其余二人正要劈去,骤然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动作一滞,刘然收回西夏剑,在三人警惕目光中,薅起乱发,露出稚嫩的脸庞。 望着这脸庞,三人心中一松,而后心生惊诧,刘然听见树外动静,来不及多说,朝树后一指,三人皆是老卒,虽心有疑惑,未曾发问躲在树梢后,默默观察。 刘然停留在原地,以手撑剑,树丛后钻出数名羌人,望着这些羌人,刘然未曾行动,而是招了招手。 几人毫无防备的走了过去。 下个瞬间,剑光一闪而过。 第一个羌人,头颅瞬间起飞,滚落在地,鲜血如喷泉涌出。 几名羌人顿时怒目圆睁,大声呼叫。 刘然加速冲前,手起剑落,从第二名羌人的肩头斩落下腹。 其余两名羌人方才回神挥刀。刘然不闪不避,刀锋无法劈开他的护心甲,而他挥剑劈砍在羌人手臂。 剑锋一路削过,血肉脆如纸,霎那间皮肉分离,露出带血尺骨。 手臂血肉被削,羌人手中弯刀也拿不稳,掉落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凄厉哀嚎。 在羌人恐惧的目光中,寒光再现,这一剑直刺他胸口,极为用力,从羌人袍子透过腹部柔软皮肉,穿过内脏,剑锋透腰而出。 仅仅一瞬间,三名羌人身死当场,林外惊闻羌人临死惨叫声的拔思拓,带着七八名羌人,迈着大步快速进来。 看那甲士又惊又怒,这身甲胄的主人,与他是战友,如何认不出此刻这名甲士是假冒的。 “给我杀了他!” 随着拔思拓的怒吼,七名羌人提刀快速冲来。 林后几人见刘然孤身一人,咬了咬牙,握着残缺宋刀埋伏在一旁。 自拔思拓出现,刘然眼中无别人,唯有他一人,那身甲胄彰显着对方的身份,羌人不可畏,而步跋子之强,可怕至极。 雨林之中,弓弦尽数失去弹性,众人唯有短兵相接。 王当几人也从树后出现,恢复一丝体力的他们,加入战场如同虎入群羊,羌人虽强悍,但在弓箭手精锐面前,并不算什么。 林间肢体横飞,血水洒落,一时间如同绞肉机般,谁也不敢后退,唯恐士气一泄,便再无机会。 砍杀一名羌人,刘然还未继续动作,背后凶猛一刀,砍在他肩甲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火花四溅,肩部鲜血四溅。 刘然杀的兴起,浑然不顾疼痛,手中大剑一转,锋利长剑从下而上,那拔思拓猝不及防,手腕顿时去了一块血肉。 王当见状,奋勇杀敌,杀死两人之后,与其余两名斥候,成犄角之势包围拔思拓。 拔思拓仗着甲胄之利,经验丰富的他,一人对三人,还能有余力抽刀劈砍。 手肘被利刀划过,鲜血飙出,刘然浑然不惧,绕后包围拔思拓,乘着王当几人交战,猛然一砍他肩部。 长剑从他肩部砍过,透过肩骨一路向下,齐齐削断拔思拓的肩膀,鲜血如水般涌出,淋湿了拔思拓半个身子。 失去一条手臂的拔思拓,坚韧异常,还能挣扎着冲向断臂之仇的刘然,乱刀挥砍。 刘然勉强抵挡,双手变得发麻。 直至王当的刀锋砍断他的胳膊,最终被另一名斥候,以宋刀断喉,才躺在地上,安稳变成一具尸体。 大战结束,王当二人看着都死光的敌人,这才瘫软在地上,气喘如牛,适才险死还生,他们用尽身体每一丝力气,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当场横死。 在这其间,还有一名斥候被剁成了数块,掉在地上,满肚子内脏都漏了出来,或许肠子被斩断,散发着臭气。 忽然,密林深处传来刷刷声,不多时,身负伤势的张应,慌不择路的从深处逃窜出来,望着场中的景象,变得不知所措。 刘然沙哑着声音道:“过来。” 听见熟悉的声音,张应脸色一喜,也没问刘然身上的甲胄是怎么回事,连忙躲在了他身后。 而在张应之后,一名步跋子带着四五名羌人来到了场中,步跋子手中提着何揽死不瞑目的首级。 来到场中,步跋子见满地的尸体,尤其是拔思拓的首级,神情一变,又看向横剑在地的刘然,那一身气势,竟被威慑而不敢上前。 场中双方,一时间僵持在场,谁也不敢先动手。 浴血奋战后的刘然,冷冷望去,脸色极为淡漠,冷声道:“勿动,宋军将至,动则破寨屠戮!” 站在步跋子身后的羌人,不通宋语,露出疑惑的表情,但一动也不敢动。 见几人听不懂,刘然撇了一眼张应,张应捂着肩部,那里不断的渗血,感受到刘然的目光,瞬间明白了,他身为湟州商贾,自然懂得羌语,连忙将话翻译。 听着刘然的话,王当与羌人皆一愣。 “我乃宋国湟州青山寨弓箭手,寨主为辛兴宗,为湟州知州辛叔献长子,命我来此地招抚,莫要困兽犹斗,束手就擒,可留一命,否则他日青山寨弓箭手,踏破此地,寸草不生,”刘然望着几人继续冷声道。 张应双眼泛起古怪神色,还是如实将话转达。 羌人脸色一变,宋朝自太宗继位,虽对外败多胜少,然而其中并不包括蕃人,自从唐代吐蕃灭亡之后,蕃人四分五裂,划分大小部落数万,无论是西夏,还是宋人都将其视为功勋。 昔日宋军大将大破蕃人营帐数万,其势之强,蕃人部落闻风丧胆而束手就擒,宋将仍不从,屠杀三千,以至仁宗闻之吐血,痛哭自古以来,罪大莫过杀俘。 而大观二年,辛叔献入湟州,也曾干过骇人惊闻之事,杀蕃首级为功之事情,更是不在少数。 刘然这番话,直击羌人内心,他们变得惶恐不安,只敢劫掠路过商贾的他们,何尝敢面对宋军兵锋。 一名衣衫褴褛的羌人,支支吾吾道:“我.....我投降,可活命?!” 眼见身边羌人要叛变,步跋子心中一怒,回首就是提刀一砍,羌人眼眼睁睁看着步跋子砍来,被吓的不敢动弹,刘然见此,身子一动,剑芒一闪而过。 手臂霎那间,飞舞在半空。 在他身边的羌人,立马回神,挥刀砍去。 心神动摇的步跋子,顿时脖子被斩断,头颅翻滚在地,滋滋冒血,被刘然牢牢踩在脚下。 “降者,免死!” 四十一章 意动 乱雨啪啪打在枝叶,哗哗作响。 目睹几人投降,刘然适才松了口气,浑身上下传来的疲惫,之前只不过是苦苦支撑而已,他不能再打啦。 几名羌人的武器,被王当收缴,刘然这才有空看着几人的样貌,五名羌人身材并不高,皆五尺二寸多,约后世一米六左右,较之刘然还矮小几分。 刘然丈量身高时,为五尺四,约一米六八,而今过了四个月,大约在一米七。 而这几名羌人,最高也不过后世一米六左右。 此些羌人大多先前为游牧,不食五谷,而轻贱土地,虽宋人入湟州,带来了杀戮,也带来了耕种技术,致使不少投降的蕃人部落,能够有一日两餐。 而这些被屠戮部落的羌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据刘然所知,就算是后面所谓能征善战的蒙古人,最高也不过五尺二三,游牧民族的食物,并非农耕文明那般稳定。 瞧着几名瘦骨嶙峋,似猴子的羌人,刘然倚靠在树干,恢复为数不多的气力,又挥了挥手,几名羌人面面相觑,这才有一名羌人踌躇来到他身边。 王当几人收缴了武器,站在原地,手持宋刀,紧紧盯着几名羌人,若是稍有异动,便拔刀相向。 那名羌人小心翼翼来到刘然身边,刘然笑了笑,想要缓解一下气氛,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令笑容显得有些可怖。 羌人顿时背后一凉,跪倒在地。 见羌人跪倒在地,刘然语气平稳的开始了问话,张应在旁翻译。 王当几人听着刘然的问话,并不觉有何不妥,方才刘然的表现,出乎他们预料,一直当做新卒的人,动起手丝毫没有手软,分别不是第一次厮杀,想起田旭之死,几人心中有了答案。 过了一阵子,刘然对话结束,王当皱眉道:“问田亩有何用?” 刘然思考片刻道:“他们撑不了多久。” 王当手持宋刀,在旁威慑羌人,朝刘然询问道:“何以见得?” 刘然抬头看着王当,见他腰腹鲜血渗出,脸色倒是未曾改变,有些许佩服,适才若不是王当,自己等人无一人能存活,此人不愧是第玖都指挥的精锐斥候。 “王当,你一日食多少升?” “日食一升五,”王当有所明悟,他为弓箭手精锐,粮食比一般队兵,要多出不少,然而这多出不少的粮食,却也难言饱腹。 刘然点了点头道:“王当,据你所查,此地有多少田亩?” 王当拎刀空挥,这是他的思考习惯,思量片刻道:“据我一路所看,此山垦田不过二三百亩。” 刘然点头肯定道:“据此羌人所言,此寨有一千多人,其中老幼妇孺有一百,其余九百多为丁壮,一日口粮,你想想需多少,才可维持。” “你是说?”王当眼神一扫,羌人那瘦巴巴的身影,想到了什么。 刘然再度肯定道:“如今为孟月,距冬日不过数月,恰好粮尽时,这些杂羌劫掠商队,大概是粮尽不得不抢,却不想抢掠了种家商队,那满地尸体,不少为羌人的,说明他们情况并不好。” 王当皱眉道:“他们劫掠了数支商队,恐粮食之事,已解决,又与我等如今有何用?” 刘然看着几名身材矮小的羌人,沉稳道:“当然有用,他们情况不好,那说明内部也有问题,人以食为天,虽粮食解决,但其余事,可就不好说了。” 王当双眼转动,他是老兵痞,刘然话未尽,他却懂了。 低着头看着手肘瘆人伤口,刘然一扯死去羌人的衣衫,给手肘包扎了,一边包扎一边思索。 此寨之首,名为蒲仁波自号军主,为昔日湟州赤满部,族人数千,崇宁三年王厚入湟州,率军击破,皆屠戮至死,斩首为功。 而有两名二三当家,其中二当家是吐蕃羌人,三当家是一名党项人,这些步跋子便是他的随从。 刘然包扎好伤口,起身来到几名羌人身前,询问道:“可想成蕃兵?” 几名羌人眼露迷茫,张应连忙翻译。 听闻可当蕃兵,几人心中意动,急忙吐露羌语,甚至说到焦急处,双手不断舞动,似乎想表达更清楚。 他们身为湟州蕃人,久闻蕃兵名号,蕃兵对于宋人而言,甚为卑贱,然而这蕃兵,同样对于小部落而言,难以企及,无论是环庆路还是熙河路。 大多数蕃人,都是宋军战功,弓箭手入选也需家世清白,免得混入奸细,而蕃兵选任,更为艰难。 唯有大部落才可充当,以本族部落首领充当军官,率领族人组成蕃兵,小部落则毫无收服的价值,仅仅充当军功罢了。 大部落人数众多,能以家人充当人质,加以制衡,个人若是想充当蕃兵,并无太大可能。 张应听了片刻,朝刘然翻译道:“他们说,成为蕃兵能获取何物,又如何成为蕃兵。” 刘然笑了笑道:“成蕃兵,可授田一倾半,无需纳税,其粮皆可自己分配。” 经过张应翻译,几名羌人连连点头,心中对蕃兵,充满渴望。 王当两人在旁观看,不知刘然为何多此一举,按照他二人的想法,这三名羌人,一刀了之,便可,何须多言。 倒是张应望着刘然多了一丝赞叹。 “往日蕃兵非部族不可充当,然现有一机会,你三人若是可把握,便可成蕃兵,有自己田地,何须在这贼寨充当贼匪,需知这贼寨得罪之人,为湟州知州辛叔献长子。” 几名羌人闻言辛叔献,一阵惶恐,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位史书中着墨不多的名将,有多么恐怖。 羌人首级被他堆成京观,岂止二三处。 望着恐惧的羌人,刘然朝王当身旁的斥候道:“可还有余力?” 那斥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新卒问这话,眉头微皱,又想到眼前这人,非普通新卒,勉强点了点头。 刘然指着这名斥候,对羌人道:“能否带他下山?” 羌人听着张应的翻译,面有难色,犹豫一阵后,点了点头。 王当面色不愉道:“刘然,你想要做甚?” 刘然平静道:“让这名羌人,带着我们的斥候,去寨子禀报军情,前来攻打这寨子。” “自古戎狄反复无常,你岂能信他?”王当不快道:“干脆给他一刀,便可,他若是出卖我等,必死无疑。”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刘然转身看着王当,见他思考片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干脆自己回答道:“以我们情况,想下山,恐怕山未下,便有人前来包围,到那时,你能杀几个?” 王当无言以对。 刘然来到羌人面前想,被箭擦伤的脸庞,有一道狰狞伤疤,显得异常凶悍:“若是你将此人带下山,那么你便是大功一件,你等几人皆可成辛寨子手下蕃兵,若是负隅顽抗,我们几人会死,但你们也会是。” 羌人点了点头,眼里露出了慎重神色,他并不想死,尤其是知道对手是宋军,更是辛叔献之子,但自己完成这事情,便可成蕃兵,也无需在这部落里,忍饥挨饿,他想吃饱。 见羌人神色,刘然温和道:“定是饿了,去将那两犬的尸体带过来,一起吃了他,乘夜色你们下山。” 羌人闻言,急忙跑去寻找那两犬,他们看着那恶犬,嘴馋不是一天两天了。 王当见羌人离去,握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没能拔刀相向,瞧着刘然询问道:“你是何人,杀人如此利落?” 刘然道:“家贫如洗,曾与人习杀猪求生一段日子,杀人不比杀猪难!” 四十二章 人选 几名羌人远去,王当站在树冠下,始终觉得不妥,看着帮张应处理伤势的刘然道:“你当真认为这些蕃人可靠?” 张应坐在湿漉漉的石块上,刘然小心翼翼用剑割开他的衣衫,血淋淋的伤口,此刻沾染了不少泥水,刘然听着王当的话,摇头道:“他们不可靠,但信得过他们为人。” 王当不快的道:“此话怎讲?” 刘然并未立即回答,而是不紧不慢的帮张应处理伤口,羌人的弯刀质量并不好,有诸多破损,如同锯子一般,因此张应皮肉绽开处,如同被锯子撕扯一般,鲜血汩汩冒出,若是不及时处理,恐失血过多而死。 割好后,刘然起身对三人道:“且等着,待我回来再说。” 张应脸色发白,点了点头,王当二人冷哼一声,便也坐在地上处理自己的伤势,他二人伤势并不轻。 刘然顺着自己记忆,来到一处,刚来到此地,便嗅到一阵臭味,望着那微黄色的花瓣,他以剑为掘根。 挖了一阵子,搂着臭蒿快速来到了王当等人那处,王当见此,询问道:“此为何物?” 刘然将臭蒿捣碎道:“臭蒿,止血有奇效。” 随着臭蒿被捣碎,臭味愈发浓烈,王当几人又惊又疑道:“此物当真有效?” 刘然对着几人伸出胳膊,风吹日晒的胳膊,肤色微黑,在那手肘有一道皮肉外翻的伤口,此刻随着他的牵动,血痂无法凝结,正不断冒血。 感受手肘传来的痛处,刘然咬牙来到大雨中,雨水迅速冲刷污秽,又快步回到树冠下,以捣碎的臭蒿敷在上面,本不断冒血的伤口,渐渐的被止住了。 三人见此,两眼顿生惊奇之色,赞叹道:“果真有奇效。” 臭蒿敷在伤口处,刘然脸皮不断抽动,只觉得伤口痛处更甚,把割成长条的羌人衣袍,紧紧缠绕在手臂,这一套下来,他的额头冒出豆粒大的汗珠,吐出一口气,抬头看着几人的惊奇之色,扯了扯嘴角。 拉起张应,让他站在林中空隙处,大雨冲刷伤口处污浊,臭蒿刚敷上,张应便脸色扭曲,刘然一瞧,递给了他一根树枝,张应匆忙咬在嘴里,才好受点。 王当二人也不干看着,自己也开始动手处理伤势。 等到四人处理好,王当双眼死死盯着刘然,重新提起道:“适才你所说何意?” 刘然吐了浊气道:“不信可靠,但信为人,其因有三,戎狄不可靠,概因无义,强时攀附,弱时便噬主,谓之反复无常,便是如此。” “而这,便是对我等最有利的一点,昔日辛叔献将军与崇宁三年与王厚将军入湟,又在大观二年留在湟州,以雷霆手段横扫周边,那几名羌人部族,便是此番被殃及,羌人闻其名而丧胆,如今我寨的寨主,便是辛将军之子,其名为势。” “二便是,如今敌弱我强,多次被宋军屠戮,胆魄已惧,而今我等斥候探查军情,就算我等身死,后续斥候依旧络绎不绝,这些羌人孰能不知大难来临!” “三,适才我所问他们平日口粮稀少,如今有一机会可摆脱困境,并成蕃兵,事到如今并非我等有求于人,而是他们有求于我等。” 听到此处,王当双眼打量着刘然,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似乎想要看出什么来,最终还是没能看出来,疑惑道:“你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你就不怕出了差错,这羌人出卖我等,到那时,唯死耳。” 刘然抬头看着王当道:“距他们离开,已有一盏茶时间,再等半盏茶时间,还没回,便只能继续逃亡。” 话音刚落,几名羌人一手提狗身,一手提着狗头,快速来到了刘然四人这里,瞧几人都看着自己,几名羌人连忙露出讨好的笑容。 刘然给王当和张应一个眼色,两人点了点头,王当松了口气,若是羌人不可信,事到如今他也没法子。 “你们又是怎么回事?”刘然朝王当询问道:“先前我只见你三人,还有两人又如何了?” “此事说来简单,”王当面色复杂道:“我们看见了山寨,想要回营禀报,却不想有搓鸟被抓,出卖了我们,待我等下山时,恰好被包围,那杂羌岂是老子对手,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不料遭遇那党项人,折损两人,伤了他,先前我还道是你被出卖了我们。” “梁护怎么没和你一起?”王当疑惑不已,虽梁护先前与他交战,自己吃了大亏,心中愤恨,但他也知晓对方身手之强,若是他在此,自己等人也无需这般狼狈。 刘然摇头道:“梁队长想要进寨救人,我便放了一把火,若是他.....” “他如何了?” 刘然脸色难看道:“你们陷入包围,梁队长他们恐怕也讨不了好。” 王当闻言,有些快意。 刘然叹了口气,未曾啃声。 几人聊天中,羌人快速砍枝叶,搭建了一个零时遮蔽风雨的庇护所,又找到未没有那么湿的干草,快速烧了火。 利索的扒了狗肚子,也未褪毛,直接放在火上面烤,这事,羌人极为老道。 匆忙吃了点热的东西,刘然几人久违吃了荤,只觉得舒服了不少。 刘然瞧向王当身边的斥候道:“乘夜色未到,你与羌人下山,将军情交给郑指挥使。” 王当心中担心功劳被抢,不由不满发问道:“为何是他?为何不是我等一起下山?” 刘然啃着狗腿,虽毛未褪,也无调料,这狗肉骚气无比,但肉一进口,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变得舒畅,暖洋洋的,听着王当的话,知晓他是何心思,沉稳道:“我等几个一同下山,急易被察觉,唯有一名羌人,一名斥候最佳,若是大军前来,我等在此,也有事可做,若不你下山?” 王当以牙恶狠狠撕下一块狗肉,狼吞虎咽后才道:“为何是我,而不是你?” 刘然点头道:“那我下山。” 见刘然如此爽快,王当心又一惊,摇头道:“那还是由他下山,”说罢,目光不善的看着那名斥候道:“莫要抢功。” 那斥候苦笑一声,点了点头道:“好。” 刘然出声道:“有了人选,那便由你传递消息,我等且交换信息。” 三名斥候旁若无人的交谈,张应坐在角落里,吃着狗肉,未曾插话,他仅仅是一名商贾,此事与他无关。 而另外几名羌人,也没有白干活,王当初时,还想不让他们吃肉,被刘然所干扰,羌人虽不知语言,但也能看出一些。 他们一边吃着狗肉,一边偷瞄刘然。, 四十三章 出兵 天空渐渐放白,雨势渐小。 青山寨,寨主办公署里,辛兴宗坐在高台,身着衣袍手拿左传,在他左右则是两名指挥使,郑科与许涛。 气氛略微沉闷。 三人谁也没说话,一直等到门外响起了声响,伴随动静名男子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正是郑科外派的斥候,另外一名便是那么投降的羌人,而在他们身旁的则是负责翻译之人。 见三人进来,辛兴宗放下左传,抬头斜眼问道:“如何?” 斥候身上还穿着未曾换下的羌袍,他也不在意,拱了拱手,开始述说在杂羌处所发生的事情,以及刘然所交代的军情。 听着斥候的禀报,辛兴宗有些新奇,他并非不识兵之人,少年随父亲辛叔献左右,见识过不少,而今这斥候所禀报的,与他昔日所见极为不同,更为完善。 当斥候谈论身旁羌人为何而降时,辛兴宗双眼微眯,仔细盯着那名羌人看了片刻,而后笑了笑道:“身在敌处,此举当无不可。” 辛兴宗虽表面微笑,然而无论是郑科还是许涛,皆能觉察到其言语中的不快,二人心知肚明,唯名与器不可假借他人,而今刘然之举,赫然是代越庖俎。 郑科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 许涛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辛兴宗摆了摆手道:“资一级,赐药汤,钱一贯,下去绘画行军地图。” 屋外有一人上前,引斥候退下,斥候陈冉点了点头,弯腰拱手便告退。 屋内只剩下五人,羌人来到陌生的地方,战战栗栗的跪在地面,不敢抬头见人,深怕得罪了屋内的人。 郑科与许涛二人散发的武勇气势,直令他难以呼吸。 辛兴宗朝那名充当翻译的弓箭手,撇了一眼,弓箭手立马讨好的笑了笑,便开始了询问。 过了一阵子,辛兴宗摆手让二人退下,堂内再度剩下三人。 “怎么说?”辛兴宗看了二人一眼,询问道。 郑科起身豪迈一笑道:“区区不过千人杂羌,如今摸透了敌人部署,且让我带军,为辛寨主拿下。” 许涛冷笑道:“郑指挥使,可有万全把握?若是没有,不如我来。” 闻言,辛兴宗还未说什么,郑科虎目朝许涛便是一盯,许涛浑然不在意的笑了笑。 辛兴宗仿佛未曾看见,拿起杯子喝了口热茶道:“郑指挥使,可有万全把握?” 郑科知晓辛兴宗的意思,想要一个回答,他起于微末,身经大小战数十次,所面对皆是党项人,区区杂羌毫不放在眼里,起身道:“我带一指挥,二三日,必献敌酋首级于寨主,若是无法,郑科甘愿受罚。” 听着郑科的话,辛兴宗思量片刻,郑科的武勇他极为认可,面对的只是区区杂羌,也信对方能拿的下,然而此事乃是他来青山寨,初来乍到第一次,所要的并非普通的胜利。 许涛这回并未说话,而是在旁观望着。 最终辛兴宗点头道:“郑指挥使,何日出兵?” “兵贵神速,且定明日,明日我带兵,二三日必拿下!”郑科郑重的朝辛兴宗回答。 本想同意的辛兴宗,骤然皱起眉头道:“明日?” 许涛见此,在旁接腔道:“郑指挥使,也为宿将,岂不知雨天不可作战?” 郑科大笑道:“就在明日,这几日部下士卒,可辨别气象者,明日将停雨。” 听到郑科的回答,辛兴宗这才同意道:“明日便有劳许指挥使。” 郑科二人退下,离开了辛兴宗的场所,来到外边,许涛笑道:“先恭贺郑指挥使,不过你那队兵刘然,倒是不那么省心,郑指挥使可要当心,莫要他日被牵连。” 郑科转头看着许涛,皮笑肉不笑道:“老子手下,自然有老子管,不劳你牵挂了。” 许涛哈哈一笑,便离开了。 呸! 郑科狠狠啐了一口,便也转身离开,前去布置明日作战,此战若是做的好,便可攀爬辛兴宗的路,对他有莫大的好处,若是在平日里,身为指挥使的他,想要转资,需十年才可,而今可不需要那么久。 ...... 山林中,雨水渐小。 刘然等人行走在密林,有羌人在此,此山林倒是方便了不少。 此刻王当与张应,二人皆穿上了步跋子的无袖护心甲,手拿武器。 瞧着行走在前方的刘然,王当始终觉得对方的胆子太大了,忍不住发问道:“此事,你有多少把握?” 雨后的山路,极为泥泞,杂草丛生的雨林,使人行走分外艰难,刘然回头道:“有二三,我观明日将停雨,郑指挥使定然会发兵,到那时这敌寨将会乱成一片,到那时我等再火中取栗。” “此事可行么?”王当犹豫再三,不禁又询问,无怪于他犹豫,他这六人混入敌人寨子里,去瓦解对方的势力,此事对他而言,过于勉强,这事他只听过从说书上面有人说过。 刘然摆手,几人躲在树后歇息,见王当还是犹豫,沉稳道:“所谓富贵险中求,便是如此,若是畏惧,也可找一处躲藏,我独自去便可。” 王当听言,面色顿时涨红,他自认自己速来胆子大,而今却被刘然说胆怯,梗着脖子道:“我怎会畏惧,不过是想要再确定详情罢了。” 倚靠在树干上,刘然手肘传来阵阵疼痛,从怀里掏出捣碎好的臭蒿,解开了布条,将手臂上发黑的碎渣,全部以剑背刮去。 王当见刘然行为,眉头皱起,他也是个硬汉子,身中数刀也能扛着不叫,然而换药时,也觉得疼痛难忍,实在难以理解眼前刘然,不过一介新卒,为何忍耐力这般强大。 “你不疼?”王当看刘然额头冒汗,硬是没吭一声,不禁说了句废话。 将臭蒿敷在胳膊上,有让张应绑紧,刘然这才松了口气道:“与肝癌相比,去之甚远。” 肝癌? 王当疑惑道:“这是什么?” 刘然笑了笑道:“此生,再也不愿忍受的事物,也希望你也不要遇见。” 知晓王当所担心何事,便是不放心身边羌人,刘然指着羌人道:“且安心,我说他们能策反多少人,到那时,他所策反的人,尽归他们所管辖,可成三人小队长,还是十人中队长,又或则是押官,皆有他们自己决定。” 四十四章 势如破竹 蜿蜒曲折的深山当中,杂羌首领蒲仁波,亲自七百名杂羌坚守在山隘,首领蒲仁波不时舔唇,双眼带着一丝急促,虽明知劫杀种家人之后,宋军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而今真袭来,依旧忍不住踌躇。 为了不在手下面前露怯,蒲仁波唯有暗自咬紧牙关,露出狰狞怒火的神色,才能掩盖一丝惊惧。 听着山下传来的击鼓进攻声,与喊杀声,蒲仁波眸子里尽是紧张,他知晓在山脚下,那里已经开始了一场宋军与羌人的厮杀,但他并没有前去支援,而是留在关隘,等待埋伏。 不多时,喊杀声已消失,唯有一片静寂。 听着那无声的动静,蒲仁波知道结果出现了,宋军强大的实力,杂羌先遣部队根本阻碍不了多久,他忍不住向后看去,那里有数名壮硕的羌人,与一般羌人唯有衣袍不同,他们穿着的是甲胄,还有从宋人那抢夺来的宋刀,看着这些蒲仁波多了一丝底气。 蒲仁波开始了发布施令,虽然并非正规军,但能够从宋军屠刀下逃脱,还可聚集数千名颠沛流离的羌人,化作一部落,他的武勇,显然为众人所认可。 随着蒲仁波的发号施令,诸多羌人也开始了动作,他们分散有搬运木石,也有阴藏在山林、岩石之间,埋伏在那条唯一道路上。 ....... 山下。 一道狭小的山路,两侧是高低错落的悬崖,悬崖之上的树木绿意盎然,而在那突兀的嶙峋山崖,有数道殷红的血迹,汩汩流淌。 手拿铁矛的郑科,身着山字纹甲,远远望去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他站在一处崎岖不平的路上,在他前方,一堆横七八竖的尸体躺在血泊,望着这场景,郑科啐了一口,那一地尸体中有不少羌人,也有弓箭手新卒。 这里面有数名弓箭手新卒,胸前、背脊穿插着宋军的箭羽,赫然是死在自己人手中,这些新卒初次上阵,胆怯不敢前进,被郑科下令督战队所射杀。 适才厮杀的一都百人,此刻不少人负伤,郑科摆了摆手,在他身边的旗帜一变,鼓声大作。 咚咚咚! 随着鼓声变换,前番厮杀的队伍,朝两侧山崖边分散,从中间空出一条道路。 这条道路一开,第九指挥的第二都头花铁拎着刀,快速带领自家队伍,朝前走去,代替了适才的先头部队。 跟随在花铁队伍中的张平亮,路过一地尸体,双手忍不住发抖,手中拎着的宋刀犹如千斤重,令他难以握住。 随着下令,张平亮等百人化作一个锥形队伍,踏在尸体上继续朝深山进发。 百人队伍又划出十人一组,张平亮则由蔡崇带领,队中梁护与刘然不在,张平亮失去了主心骨,心中一片茫然,只能依照本能继续跟随。 在这百人队伍前方,则是身着纸甲,一手拿着圆盾,一手拎刀的精锐,他们跋涉在雨后的泥泞道路上,如履平地,并未有多少延误。 苍茫深山,春风吹动山林哗哗作响,随着弓箭手不断逼近山林一百步之内时,箭雨猛然袭来。 最前方的弓箭手迅速举起盾牌,缩在圆盾之下,后方的弓箭手,举起手中弓箭,也随之射去。 箭雨密布,双方彼此交织。 乱箭骤然从张平亮头顶掠过,射中后方一名倒霉的弓箭手大腿上,鲜血顿时飙出,弓箭手发出凄厉的惨叫,令他心中一凛。 双方在这山林坡度中,开始了以箭矢射杀,你来我往。 位于坡度下方的弓箭手,处于被动位置,顿时被压制,但无人敢后退逃命,在他们后方的是手拿铁矛的指挥使郑科,没有人能觉得自己能在他双眼中当逃兵。 一旦成了逃兵,自己被队伍射杀不说,就连家人也会被牵连,贬为奴婢,他们唯有豁出命继续在乱箭中前行,寻找那一线生机。 哪怕身死当场,也有抚恤,总比当逃兵被射杀的好。 郑科站在后方见弓箭手被压制,冷哼一声,施展旗号,鼓声响彻在山林中,后方弓箭手立马顶上去,手中弓弦嘣嘣作响。 铺天盖地的箭雨,不断朝山林中射去,林中不时发出哀嚎声,场中局面再度逆转。 见对方弓矢被压制,最前方的弓箭手一拎刀一手拿盾,快速冲上前方。 乱箭时不时袭来,然而在坚韧的纸甲与盾牌面前,羌人的轻弓所射的箭簇,无法击穿。 精锐弓箭手快步冲入山林,随着第一名弓箭手进入,第二名,第三名,短短时间,数十名弓箭手涌入了山林,开始了最原始的血腥的厮杀。 蔡崇朝懵神的张平亮大喊一声,陷入方才哀鸿一片的场景的张平亮,立即回神,跟在他身后快速冲入山林。 山林内树木丛生,杂草遍布。 张平亮看着被乱箭射伤的羌人,被一名名弓箭手快速收割人头,继续深入。 百人队伍在这山林中,熟悉山林的弓箭手,自发化整为零分散成一支支小队,由精锐冲切,弓箭手拿着弓矢在树木后掩护。 嗖嗖! 习障塞蹊隧,耐寒苦的弓箭手,天赋优势尽情发挥,在山林中犹如归乡,丝毫不比羌人差。 在这复杂的山林中,彼此不断交锋。 躲在树后的张平亮,只见一道乱矢飞过,老卒蔡崇找到机会,凶猛的超前冲去,曹鸣等人在后方持弓射箭,令敌人不敢冒头。 冲到敌人身前,羌人眼见敌人袭来,怒吼一声,手中弯刀大力劈砍。 蔡崇不退反进,宋刀从下斜劈而去,锋利的刀锋从羌人腹部切开,斩断肠子,而后宋刀被肋骨所卡住,无法抽回。 另一名羌人见此,连忙操着大刀,就是冲刺而来,却不料曹鸣等人已登来,手中弓箭一拉。 十步之内,箭矢根本无法躲避,箭簇迅速刺入他的胸膛。 在林外听着里面传出的厮杀声,郑科手中铁矛被他仅仅握在手里,左右两边的都头在旁歇息。 一直等到林内厮杀减少,这些都头才带着身后的队伍继续朝林中走去,交换花铁这队先头部队。 在四支百人队伍轮流攻势中,郑科等人一路势如破竹,根本无法抵挡他们多久。 四十五 武勇 咚咚咚! 战鼓响彻山谷之间。 伴随着一路的喊杀声,整片葱绿的山林,被鲜血所侵染。 山隘处埋伏的蒲仁波,从上而下眺望进攻的宋军,舔了舔嘴唇,蜿蜒盘旋的山道,弓箭手攀爬的身姿,在他眼中是如此的清晰。 随着弓箭手深入,山道愈发狭小,凹凸不平道路,在弓箭手矫健的身手下,并未有太大阻碍。 陡峭的山路,直往上便是一个坡度岩崖,在那上方蒲仁波等人就埋伏在岩壁后方,见宋军来临,李遇未曾号令,而是心中计量宋军的距离。 四百步,三百步,二百米,愈来愈近,不少羌人望着宋军距离越来越近,随着蒲仁波大吼。 百名羌人手持弓矢,对着前行的宋军就是乱射。 前方满天箭雨,携带森冷杀机汹汹来袭。 攀爬在山路上的弓箭手,不少来不及反应的弓箭手,被这箭雨袭杀,唯有老卒经验丰富,低头拿出盾牌躲避,然而圆盾岂能将全身尽数遮蔽,亦有数人肩膀被穿,鲜血淋漓,场中哀嚎一片。 身在后方的郑科,眼见弓箭手不断被射杀,脸色阴沉似滴水,在他旁边的便是投降的羌人,一边充当翻译的弓箭手,对着郑科翻译。 郑科大手一挥道:“让范达补上。” 旗手变换旗号,鼓声作响。 身在后方的范达见此,拎着武器便一路带队冲去,在险峻山道一路飞跑,前方士卒手持盾牌,后方士卒手拿弓弩,仰天就是飞射。 双方乱射对攻。 宋军虽以下攻上,受制于地利,但弓弩弥补了这差距,强劲的弩箭,可直冲三百步。 密密麻麻的弩箭,飞驰而去,一名躲避不及的羌人,顿时被锐利弩箭贯穿腹部,径直钉在地面,发出惨痛叫声。 其惨叫声,令其余羌人神色大变,他们本就不是正规军,只不过是一群流浪逃亡的部落蕃人,被蒲仁波以武勇所聚,此刻见宋军强大,人心瞬间浮动,不少羌人四处逃窜。 三轮过后,山隘上的羌人四处逃窜,失去了箭矢的袭击,前方弓箭手立即口叼刀,双手与双脚发力,一个个的朝前冲去。 山隘狭小,只能容纳小部队。 范达一手拎刀,带着队伍飞跑在这山道,山道曲折山路险阻,上端不时巨石与木头滚落,他们身手矫健不断躲避,后方弓弩一轮又一轮,未曾停歇。 一路攀至顶端的范达,冲入山隘,在前方羌人尸体铺满一地,有被弩箭生生贯穿了腹部,死死钉在地上,发出惨叫哀嚎。 范达手持宋刀,勇猛的冲了过去。 在他前方蒲仁波等人,也不甘示弱,他们知晓这个山隘若是被攻破,那此山便一路无阻,直逼山寨,唯有死死守住这山隘,才有一息尚存的机会。 双方在这狭小的山道上开始了原始的厮杀,范达持刀一马当先的冲进敌人阵中,他身后的士卒也未曾落下,尤其是李孝忠,便跑边射,人未到,箭先至,被其射杀不止一二人。 双方冲撞,这狭小的山道,仅能容纳数十人,范达为人凶悍,手持两把大刀,一路向前厮杀去,在这狭小的道路上,显得极为可怕,双刀大开大合,在这狭小密集的地方,前方来不及避让的羌人,顿时鲜血横飞。 被范达冲阵,羌人顿时一片惨叫,不时有人肢体横飞,倒在地上,被后方冲来的宋军,砍下首级。 蒲仁波见此快速冲去,羌人本好勇斗狠,身为杂羌首领的他,武勇更是非凡,手中弯刀一顿乱砍,刀刀凶狠,毫无花哨的技巧,唯有一刀一刀的乱砍,这乱砍却极为凶暴。 双方砍成一片,此刻已经毫无阵容,双方彼此交融,没有任何技巧,唯有一砍一劈,刀砍出去,砍中一名敌人,还来不及收回,另一名敌人便冲来,铁刀也是一砍,鲜血飙出,倒塌在地,再度被另外一人收割。 此刻双方,全无伤员,谁也顾不得伤员,唯有死者,和敌人而已。 蒲仁波一阵砍杀,冲到了范达面前,范达穿着纸甲,羌人弯刀砍在他身上,唯有沉闷的声响,根本无法破开坚韧的纸甲,瞬间被他抓住机会连砍两人,鲜血飞溅在他脸上,他来不及擦拭被鲜血蒙蔽的视线,因为蒲仁波来了。 蒲仁波手中弯刀,比其余羌人更为宽大,一刀格挡宋军士卒砍来的长刀,右足踩地一用劲,士卒顿时被逼迫后退几步,抓住这个瞬间,挥刀狠狠一砍,这一刀极为用力,士卒胸前顿时被劈出一道狰狞伤疤,白骨可见。 二人相见分外眼红,没有任何犹豫,范达就是对蒲仁波挥刀砍去,双刀剧烈碰撞闪现火花,一刀被拦,范达左手大刀又是一砍,蒲任波见势连忙避开。 一刀落空,范达欲乘胜追击,却不料蒲仁波身后李遇来袭,一锤击中胸口,发出闷沉重击,喉间发出怪声,连连后退。 后退的范达,顿时被自己部队所淹没,令李遇无法继续追杀,连忙提锤朝其余士卒攻去。 战斗愈来愈激烈,每个人胸口都有一股无法宣泄的郁气,无论怎么嘶吼都无法宣泄,唯有劈砍手中铁刀,才能将这股气宣泄而出。 铁刀与甲胄的碰撞,密集交错的锋芒,令鲜血不断洒落在葱绿杂草上,铁剑与弯刀吞噬了人们最后一丝理智,失去理智的双方,如同野兽般进行原始的厮杀,这股血色不断扩大。 被砍翻在地的伤员,没有人再度补刀,因为一旦倒下,敌人与自己人不断前仆后继,谁也没空理会翻倒在地的是否是自己人,唯有一顿乱踩,被践踏的伤员发出的惨叫,被众人的厮杀怒吼所淹没,留下一具被践踏而死的尸体。 李遇所携带的步跋子,身着甲胄的他们,在这战场如同大杀器,一路横冲直撞,无一合之敌。 在后方的郑科,从未有过多指挥军队,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他去,崇尚于最简单的做派,那便是战场瞬息万变,无需他去过多的指导。 这一刻,察觉弓箭手被压制的他,终于开始动了,身着山字纹甲的他,拿起手中的铁矛,对着身后的人大声道:“随我一起上。” 弓箭手最后的力量,随着郑科一路飞驰,加入了这场乱战之中。 郑科手持铁矛一顿乱砍,身高六尺五的他,在这战场中,如同大人对峙幼童般,粗大沉重的铁矛,在他手中显得无比恐怖。 随意一砍,便是一大片羌人被砍翻,而后眼见三名身材魁梧的羌人,朝自己袭来,郑科露出狰狞的表情,嘴角上扬,铁矛重重一刺。 这一刺羌人反应极快,快速用刀抵挡,但哪有郑科的力道大,刀背被郑科凶猛的撞击,并且余力不减隔着刀背狠狠击中羌人的胸口,胸前骨骼顿时被击断,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郑科又是一劈,身子骤然被劈开两半。 击杀羌人仅仅在一瞬间,铁矛收回,又是一顿挥砍,根本没有人能靠近郑科两步以内。 战争绝非仅有武勇,然而无论任何战争都不能缺乏武勇。 郑科的加入,犹如一针强心剂般,顿时令宋军士卒士气大增。 随着郑科大步加入战场,强烈的杀气与武勇,令羌人简直喘不过气来,有羌人惊呼着朝要逃窜,反而后方涌来的自己人,令他不由自主的冲在郑科前方,被其一矛斩杀。 密集的人堆里,郑科大开大合,羌人死伤繁重,很快就遇见了一名步跋子。 与刘然不同,郑科本就是微末崛起,和西夏人厮杀次数数不胜数,一眼便看出对方是横山步跋子,极其厉害。 这名步跋子也注意到郑科,一路便朝郑科冲杀而来去,郑科丝毫不放在眼里,手中铁矛再度狠狠一劈。 沉重铁矛砸在步跋子大刀上,令他几乎要跪下来,郑科空闲的左手握住铁矛的杆上,双手发力一拉,步跋子紧握的刀背被铁矛带动,让他差点握不住。 见步跋子被压制,又有几名羌人快速朝郑科袭去,想要合杀郑科,他丝毫不慌,手中铁矛快速翻转劈砍,四名袭击的羌人,顿时头颅飞跃。 轻松击杀羌人,郑科对着步跋子又是一刺。 哪怕穿着三十斤的无袖护心甲的步跋子,在这重击下,胸前护甲也发出悲鸣,鲜血从他嘴唇渗出,未等步跋子有所行动,郑科铁矛劈砍,一具无头尸首瞬间出现。 四十六章 入寨 趴在林木间的王当,望着远处偌大的寨子,寨子身处山坳之间,前方有鹿角等防御器械,以及十多名手持弯刀把守的巡逻羌人,他们个个背负弓矢。 瞧着巡逻的羌人,王当低声朝边上的刘然道:“真他娘被你说中了,这贼寨留守的杂种,少了很多,接下来怎么做?” 哪怕在这处,山腰的喊杀声也极大,轻易能听见,刘然骤然起身,随着他的动作,甲胄裙摆发出丝丝轻响,朝几人摆了摆手,便大摇大摆的朝羌人寨子前去。 羌人寨子此刻进入战时,樯上眺望的羌人,心思浮动,哪怕远在寨子里,也能听见山腰发出的厮杀声,故了望时格外用心,生怕宋军杀上寨子,突然眼前景色映入眼帘,见到三名身着甲胄的男子,身后跟着数名羌人随从,正朝寨子而来,连忙警戒高呼。 听到羌人的警戒,刘然几人一缓慢的出现在寨子不远处,看着羌人各个手持弓矢对着自己,刘然未吭声,眼神示意身侧的羌人。 羌人立即会意,走到刘然身前,以羌语进行沟通,张应仔细聆听,他虽会羌语,但并非真正的湟州羌人,音调有所不同,太容易被发现。 发现是自己人,杂羌顿时定下心来。 温成觉锣察觉身边人的心思,冷笑了几声,他是环庆路吐蕃温觉氏人,昔日温觉氏被环庆路所攻,其中一脉被宋廷诏安为蕃军,剩下一支便朝熙河路逃去,沿途一路厮杀,不少人死在路上。 而他便是其中一名温成氏后人,知晓自家的历史,便一直敌视宋人,寨子里袭杀宋人,他颇为兴奋,此刻听着山腰处的喊杀声,恨不得自己参加,此刻这些羌人表现,令他极为不耻。 交涉一阵子,温觉成啰朝刘然等人呵斥道:“放下武器,检查一番,寨主说了,他不亲自亲自回来,谁也不得入寨子。” 王当见此,低声道:“这如何是好?” 刘然没放下刀,直勾勾盯着眼前全部羌人,除却温觉成啰之外,其余羌人立即陷入了紧张,李遇等人离开前,曾说过不能放人进来,若是有羌人来,他们断然不会开寨门,然而对方是步跋子,不仅仅是一位,而是三位,他们谁也不敢得罪。 相处数年,他们深知步跋子的厉害,谁也不敢得罪,唯有打开寨门,想要检查一番对方是否为奸细,但被刘然眼神所摄,他们心中颇为惊惧,喉结滚动,忍不住咽了咽唾沫,不知该不该检查。 察觉对方的恐慌,刘然对王当等人摆了摆手,而后神色从容的孤身上前。 眼见刘然走来,他们神色一愣,想要检查,但谁也不敢说,唯有温觉成啰大声呵斥道:“军主有令,谁来也不可进入,唯有放下武器,检查才可。” 刘然充耳不闻,快步来到温觉成啰面前,狠狠一踹他腹部,猝然遭受大力袭击,温觉成啰哪能预料到眼前人会发难,被结结实实的踹翻在地。 其余羌人神色一变,手中弯刀迅速拔出,对着刘然大声怒斥,想要冲上来,被其一眼所瞪,竟不敢上前,王当等人在旁拎刀对峙,他们想起步跋子的可怕,谁也没管踹翻在地的温觉成啰,反而连连后退。 刘然对羌人怒吼置之不理,对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温觉成啰又是狠狠一踹,一顿毒打,嚣张气焰展现的淋漓至尽,在旁观看的王当,冷汗忍不住都落下来了。 连番遭受袭击,无法起身的温觉成啰怒目圆睁,心中一阵屈辱,手账朝腰部弯刀就要伸去,而刘然却比他更快,拔刀就是一砍,刀锋径直从他脖颈一处下滑,蔓延至腹部,鲜血汹涌喷洒。 一刀斩下温觉成啰的头颅,刘然伸手提起,将其投掷在其余羌人面前,后退的羌人,眼睁睁看着头目的首级被丢在自己眼前,心中惊骇万分,连连后退。 刘然浑身被鲜血浇了全身,他将刀插在坚硬地面,一言不发,场中陷入了可怕的压抑,羌人不知为何步跋子骤然出手,寨内精锐全数被派出阻击敌人,能够成为主心骨的人,早被斩首,此刻他们心中乱成一团乱麻,不知对方为何突然发难。 王当心中也是一阵打鼓,不明白刘然为何突然发难。 刘然朝王当几人招了招手,王当几人警惕的看着前方羌人,拎着刀一步一步挪向刘然五尺之内,形成一个简略的三人阵。 双方剑拔弩张,只等一个催化。 刘然无视众人的目光,朝前走了一步,羌人脸色紧张的望着刘然的行为举止,见他再度走来,咬了咬牙,手掌紧握弯刀。 行至举例羌人十步,刘然停下了脚步,这个距离较为安全,若是再前进,必然触动羌人敏感的神经。 停下脚步的刘然,望着诸多羌人神色自若,沉稳道:“让开。” 与张应和羌人多日,刘然也习一些羌语,在这时恰好派上用场。 羌人闻言,脸上满是警惕,手中弯刀紧紧握着,双眼直直看着刘然等人,眼前步跋子一眼不哈便杀人,令他们只觉得分外恐惧,生怕下一个便是自己,然而让他们前去厮杀,也是万万不敢,步跋子的实力,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 见羌人如此,刘然摆手让王当停留原地,他未曾拿刀,孤身继续朝前走去,眼见刘然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虽无武器,但那气势令他们只觉得心中颇为压抑,宛如巨石落在胸口。 刘然一步一步走向前,王当忍不住屏住呼吸,他不知道刘然要做什么,身为老卒的他,唯有耕地时才会丢下武器,身在敌营,他哪怕被追的落荒而逃,也从未丢下过自己武器,因为那不仅仅是武器,而是命! 刘然一步一步靠近,羌人的脸色全部被他看在眼里,以及羌人因紧张而颤抖的身姿,也能一清二楚,他脸色平静,未有任何惧怕。 一直靠近在三步时,看到羌人因沉不住气,朝自己就要拔刀相向时,刘然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拿下了头盔,露出了宋人的束发,直让羌人惊诧不已! “死或活?任其自选!” 四十七章 羌灭 杀啊! 这片山隘,此刻喊杀声不停,鲜血不断随着白刃挥动横飞,肠子与肢体,遍布整个战场。 有伤员刚倒下,正打算手撑地起身,然而刚刚起身,便有大刀砍来,瞬间尸首分离,脖子处的大动脉鲜血如喷泉汹涌而出,被喷洒到的双方,没有人:在意,仍旧舞动手中的武器,以白刃宣泄压抑。 郑科在这杂乱的战场,手持双刃铁矛的他,犹如武神一般,强大的武勇令羌人没有任何抵抗的勇气,所到之处,鲜血一路流淌。 厮杀不断持续,宋军这方因郑科军法严酷,无人胆敢后退,而羌人也与宋人有血海深仇,他们都是部族被毁灭,逃亡在外被蒲仁波所收留。 虽寨子简陋,极大不公,但也成了羌人最后一线光芒,此刻宋军兵锋所向,他们无能为力,唯有以手中武器,犹如野狼一般与对方厮杀。 不断有人死去,也有不断有人发出哀嚎,但这场战争未曾结束,反而随着时间,变得愈来愈恐怖。 两支队伍在这狭小山隘中,犹如野兽一般,毫无理智的厮杀,在这厮杀中,就连老卒也忍不住发出怒吼,忘记了一切经验,忘记了嘶吼会消耗体力,他们唯有凭借本能,以手中大刀砍向敌人。 士卒在花铁等莽夫带领之下,深入敌人腹中,浴血奋战,花铁刚砍杀一名羌人,李遇便冲来。 铁锤袭来,花铁以刀抵挡,右边一名步跋子凶猛劈砍,猝不及防之下,花铁臂膀被砍出一条血淋淋的伤疤,吃痛之下他忍不住后退,这一退,李遇铁锤再度袭来。 这一锤袭来,花铁怒目欲裂,根本无法逃脱,张介身影骤然从旁出现,他手持大刀狠狠劈砍在铁锤上,发出铛的一声,手掌发麻,却也让花铁有了逃脱的机会。 一击失力,李遇也不恼怒,此刻他双眼望去,厮杀不断,又快速冲入战场中,与其余人交战一起。 在这战场中,武艺出众的士卒大放光彩,他们的进退都可带动阵容的变化,其中李孝忠更是此间佼佼者,他手持宋剑,凶猛异常,丝毫看不出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双方交战,似浪潮一般,一浪接一浪,彼此间不断交织,而郑科与蒲仁波便是这浪潮的礁石,二人屹立在浪潮之中,成为双方稳定的支点。 郑科眼见蒲仁波凶悍,迈着大步,双手持着铁矛不断朝前走去,密集的战场中,郑科铁矛大开大合,或刺或点,或劈砍横扫,仅仅重复几个动作,但便是这几个简略的动作,却令羌人闻风丧胆。 蒲仁波也看见郑科,瞧那庞大魁梧的身躯,事到如今他也不再恐惧,带着炽热的战意,勇猛的冲上前去。 铛! 铁矛与大刀交战发出刺耳的声响,二人一丈之内,顿时一空,无人敢进入。 与郑科一交战,蒲仁波额头顿时冒出冷汗,仅仅是一击,那沉重的力道,便能觉察到对方的可怕。 勉强接下,蒲仁波还未歇息片刻,劲风呼啸而过,铁矛携带可怕力道再度袭来。 蒲仁波扭动胯部,用刀背抵住郑科的攻势,试图扭转对方的矛头,却不料郑科只是手腕一动,矛尖轻轻一抖,便泄去蒲仁波的努力,矛头向上刺去,直冲蒲仁波面部。 战场交战没有任何犹豫的机会,生与死只有一瞬之间,蒲仁波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之强,他双眼怒目圆睁,用尽全力将大刀朝上而去。 在一瞬间,全力的大刀终于赶上最后的机会,将矛头的目标偏移,森寒的双刃矛头从他肩部快速掠过,割裂他的肩甲,留下一道汩汩冒血的伤口。 躲开这恐怖的杀机,蒲仁波不甘示弱的冲前而去,大刀直冲郑科手臂砍去,双方距离极近,战场之中,一寸长一寸险,然而近身之后,大刀更加凶猛,这一击势必达成。 然而面对袭来的蒲仁波,郑科双手一松铁矛,身子猛的朝前冲去,右手朝腰部宋剑摸去,蒲仁波一刀砍中郑科胸前护心镜,郑科宋剑出鞘,劈砍弯刀上,多次劈砍的弯刀,再也承受不住,断裂成两半。 虽砍断蒲仁波的弯刀,郑科却并未立马对其追杀,适才若非有甲胄,那一刀足够令他身负重伤,这让他有些惜才,站在原地用羌语道:“你他娘的是个好手,死在老子手下,有些可惜了,可愿投降,若是投降,老子保你他娘的一条命。” 骤听郑科说出羌语,蒲仁波双眼一惊。 郑科继续道:“你他娘是个好手,再抵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现在老子给你个选择,你当老子的兵。” 突闻此言,蒲仁波不由心动不已,但想到身后的羌人,连忙道:“只有我一个人?” “你挑二十四人,你当老子的押官,由你带队,”郑科瞧蒲仁波意动,咧嘴笑道。 蒲仁波听这话,想到身后厮杀的羌人,咬了咬牙,他不想死,但身后羌人都是他所受控,如今只能留二十四人,陷入了挣扎中。 另一侧的李遇,察觉到蒲仁波的心思,二话不说就带着步跋子快速冲来,大声喊道:“蒲仁波,你要当叛徒?” 此话一出,战场上厮杀的羌人,心中大惊,不少人失了心神,下意识寻找蒲仁波的身影,以至于被宋人补刀。 李遇大喊道:“宋人所到之处,寨破人亡,与我等有血海深仇,你不想想你族中亲长是怎么死的么?” 蒲仁波想起昔日惨剧,握刀的手下意识紧了紧,怒斥郑科“你们为什么要对我们挥动屠刀?” 郑科冷笑道:“你等为贼,我为官,为何动不得,你等不自量力劫掠宋人队伍,他娘的就知道有这一天!” 李遇大怒道:“我等在这有百余年,你等杀戮我们,自命为官?与你们相比,屠刀所杀数十万人,我等劫掠宋人队伍,不过是收些利息。” 此话一出,本想投降的蒲仁波,咬着牙再度冲了上去,没有任何保护手段,如同疯狗一样,想要从郑科身上撕下一口肉。 ....... 时至黄昏,战斗结束。 蒲仁波身死当场,李遇带人快速逃亡,他们坚信只要回到寨子里,倚靠寨子,便能抵抗宋军的兵锋。 更何况,他们还有种家人这个最后的底牌。 然而好不容易逃回寨子,连忙高声呼喊,只见身着步跋子甲胄的三名男子,站在墙墩处,冷冷望着自己等人。 四十八章 战后 结束了,似乎是结束了。 当李遇看着三名身着步跋子甲胄的宋人,以及后方追杀的宋军,他并没选择负隅顽抗,而是选择了束手就擒。 刘然带着王当等人,默默站在羌人寨子门前,等待郑科的来临。 而在刘然身侧,王当神色振奋,本只是一次斥候任务,如今却端了敌人的老巢,这是大功,一脸兴奋望着刘然,却见其面色发白,身子似乎有些颤抖,如同深秋中摇曳芦苇一般。 刘然见郑科等人到来,松了口气,随着那提着心落下,多日苦战的身躯,再也有些维持不住,无需抚摸自己的额头,他也知道自己的额头,定是滚烫的。 在他后方的梁护,此刻也只剩下一口气,他倚靠在木架上,发出沉重的呼吸,梁护左右则是双膝跪地,额头贴着泥的羌人,他们听着宋军的喊杀声,瑟瑟发抖。 穿着山字纹甲的郑科,手握铁矛,身上沾染着鲜血的他,显得异常凶悍,快步来到李遇面前,瞧着对方被绑着的样子,以手中铁矛挑起对方的下巴,讥讽道:“党项人?” 锋利的矛头,在自己下巴,李遇没有慌张,而是直勾勾盯着郑科,这神情令郑科感到厌恶,朝旁边士卒点了点头,立即有士卒会意,快速来到李遇面前,开始了一顿毒打。 被绑着的李遇,根本无还手之力,只能咬牙忍受士卒的毒打,不一会儿便嘴角渗血。 “甚回事?”手持两刃矛的郑科,来至刘然面前,看着他一身无袖护心甲,以及他身后所跪着的羌人,冷冷问道。 刘然深吸口气,头有些晕乎乎的,将这几日的遭遇,一一道来。 郑科仔细听着,他为人酷辣,但并不是无脑子的人,无脑的都已经死在战场,化为白骨,而他却成为了指挥使。 听完之后,郑科哈哈大笑,蒲扇大的手掌拍在刘然肩部道:“你这厮,干的不错。” 沉重的手掌拍在肩部伤口,令刘然眉头一皱,强忍着不适回应。 望着偌大寨子简陋的茅草屋,郑科皱了皱眉,又看向那一群跪倒在地的羌人,其中不乏老弱妇幼,毫无怜悯的下命令“除却妇女之外,全砍了。” 随着郑科下令,赶来的士卒,纷纷举起手中弓矢,朝着下跪的羌人对准,羌人见此,大惊失色,高声呼喊,朝着刘然大声哀求。 其中有数名妇女抱紧自己的孩子,不断叩首,额头就算变得青紫红肿,也不在意。 站在一边的刘然,见那妇女凄惨神态,脸色一变,不顾身体的疲惫,来到郑科面前乞求道:“郑指挥使,还请手下留情,这些羌人已投降,杀降不吉。” “你这搓鸟,想要做甚?”郑科低头瞧着刘然,双眼泛起凶色道:“怎么,立了点功,就翅膀硬了,想要反抗老子?!” 刘然连连摇头不敢,沉稳道:“郑指挥使,这些羌人留下,利大于弊。” 郑科冷笑一声,径直将双刃矛插在地上,坚硬的地面,轻易被矛头轻易贯穿,望着这一幕,刘然心中不禁想起,这双刃矛自古非猛将不可使,三国公孙瓒,以及冉闵皆使双刃矛,勇武非凡。 “郑指挥使,羌人已降,有三利,一可充当战死弓箭手名额,二便是识地利,日后郑指挥使定然有用得着的地方,三便是收人心,今杀的羌人闻风丧胆,令他们不敢背叛,收为己用,此恩威并施,定能聚人心。” 郑科听闻之后,瞧着刘然不快道:“小子,你可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砍了他们,老子是帮你处理。” 刘然面不改色道:“今日他们为我所劝降,若是今日身死,良心难安。” “良心难安?”郑科摸了摸络腮胡,而后大声笑了笑,愈发觉得眼前刘然有意思,居然在军中谈良心,笑了片刻后道:“你这搓鸟,可别后悔,老子再给你一个机会,若是杀了他们,假传辛寨主的命令,有了着落,若是不杀,你他娘的可别想有什么好果子吃!” 刘然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羌人望着他眼里尽是哀求,叹了口气道:“不后悔!” “可,”郑科冷哼一声,便不再多说,以他而言,这些羌人大多为老弱妇孺,翻不起来什么浪花,杀与不杀,他并不在意。 随着宋军陆续到来,偌大寨子此刻布满了数百人,他们神情狰狞,手持宋刀,身上散发着杀伐之气,望着那些妇女,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又转头看向郑科。 察觉手下丘八的欲望,郑科摆手道:“给予你们一个时辰,待会便回营,若是有撮鸟出事,老子的双刃矛,还没尽兴。” 丘八们得到郑科的允许,纷纷露出了狞笑,一股脑朝那些羌人妇女冲去,他们自年初到湟州,已有四月多,早就饥渴难耐。 宋代士卒为底层,若非活不下去,无谁想成丘八,对宋人而言,从军皆为非万不得已的选择,士卒长时间的戍边徭役,聚少离多,收入更是低微,自保尚且不暇,加之战乱繁多,多有战死沙场,故女子择夫,大多不愿嫁与士卒。 而对这些丘八而言,破了敌人寨子,掠夺妇女便成了最重要的事情,此刻也是接收战利品的时候。 得到郑科的允诺,个个还有余力的弓箭手,那还能忍得住,顿时化作禽兽一般,径直冲到妇女面前,抓住一个女人,便朝寨子里简陋的茅草屋而去。 有羌人男子欲要反抗,却见其余弓箭手持着弓矢,虎视眈眈,头颅一低,面带痛苦的选择了熟视无睹。 而幼童被踢到一边,想要拉住母亲,被弓箭手一抓,就抛在一边。 刘然默默的在旁观看,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站在梁护身边,倚靠在木架上,眼前不断发黑。 张平亮从乱军中出现,看见刘然与梁护,兴奋的跑了去过,一把抓住刘然,又哭又笑。 听着张平亮的哭笑声,刘然勉强的点了点头,随后便昏死了过去。 四十九章 苏醒 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屹立在一片棚房之中,与四面透风的棚房相比,这茅草屋算是较好的,地上铺着晒干的茅草,来此充当床铺,一名青年躺在上面。 刘然病的很严重,连日的作战留下的伤口,被雨水侵入令他的身体虚弱至极,浑身滚烫,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高烧带来的疼痛,如同浪潮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刘然陷入昏迷的时候,一名青年手端汤药,俯身伸出胳膊挽着半昏迷刘然的头颅,手里拿着苦涩的汤药,一勺一勺舀在他嘴里,预防他呛到。 一碗药并不多,不多时便喝完了。 将刘然重新躺平,张平亮又将自己衣物覆盖在刘然身上,以做保暖之用,又想了想把茅草覆盖在上面。 做好之后,张平亮这才有空闲看着刘然的神情,见刘然那本黝黑的脸庞,此刻却因疼痛而眉头紧锁,但却始终不哼出声,张平亮有些敬重又有些无奈。 自战争结束已有三日,梁护被人带走,刘然昏迷不醒整整三日不醒,接连失去两位主心骨的张平亮,此刻只觉得非常无助,就连随行军医也只能处理完伤口,给予几碗汤药,剩下的全靠刘然本人。 张平亮将有些干了的破布,从刘然额头上揭下,过水拧紧,再度敷上去,又将军中赏赐的炭火点燃,张平亮才低声道:“然哥,你一定要好起来。” 点燃的炭火在狭小的茅草屋内,带起闷热的温度,令刘然汗珠不断涌出,身体又黏又热。 陷而入昏迷的刘然,耳边充斥着各种杂音,大脑一片混浊,时不时梦到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有战场厮杀的喊叫,亦有洁白的病房,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也有头扎襥头的宋代军医,种种错乱的梦境,令他倍感疲劳。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刘然的梦境消散,耳边唯有沉重的呼噜声,醒来的刘然,有些艰难的转头,看到睡得深沉的张平亮,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看到那熟悉的脸庞,却又忍不住笑了笑。 刘然的动作,令睡着的张平亮顿时惊醒,当看到刘然醒来,顿时热泪忍不住掉落,顾不上擦拭,又喜又急道:“然哥,然哥你醒了!” 听着张平亮那因兴奋而破音的嗓音,刘然笑了笑道:“我昏迷的时候,有劳你了,平亮。” 张平亮连忙摇头道:“不劳烦不劳烦,我就是给你喂药,只要然哥你醒了就好,”说到最后,再度带着抽泣声“我怕你醒不过来了,然哥!” 刘然面带微笑虚弱道:“若非你的鼾声,我怕是真醒不来了。” 听到此处,张平亮挠了挠头道:“我这鼾声,还待有这作用。” 待安抚好激动的张平亮,刘然才道:“我昏迷了多久?” “四日,”张平亮后怕道:“然哥,你昏迷了整整四日,军医都说你可能醒不过来了。” 刘然点了点头,昏迷了四日,这有些出乎他的预料,本以为仅有一两日,却昏迷了四日。 望着昏暗狭小的茅草屋,刘然朝张平亮问道:“我昏迷的这几日,发生了何事,梁护又待如何?此地又是何处?” “这是收容伤员的临时营地,然哥你本与其余伤员一同在搭建的棚房处,但那种家的人出言,这才让你独住此处,”张平亮又道:“梁队长他被人带走了。” 刘然咳了几声,点了点头。 张平亮声音有些低沉道:“然哥,曹鸣死了,他就死在我眼前,被流矢穿过咽喉,但他并未立即死去,而是在那不断的扑腾,最后死的时候,手里抓着地上的石块,双手的血肉都被磨出白骨!” 刘然幽幽一叹道:“这便是战场,不知何处飞出一道流矢,便会取人性命。” 他记的在出征之前,曹鸣还欢快的述说,将妻儿带来的美好日子,但却就此死了。 听闻刘然的话,张平亮也一阵沉默,虽然与曹鸣关系并不亲近,但也为一中队,那种在自己眼前而死所带来的冲击,令他连日来,梦中都是曹鸣死不瞑目的残样。 而刘然昏迷不醒,更令他心神不宁,生怕刘然也就此死去。 张平亮望着刘然,脸上布满纠结之色,想到那日战争结束之后,弓箭手们因宣泄战争所带来的恐惧,在羌人山寨处的野兽般的行径,面带愤恨道:“然哥,我们攻破了杂羌的山寨,本是好事情,但他们在羌人伏诛之后,便......便当场奸淫掳掠,这....这与禽兽有何不同?!” 刘然沉默不语,虽宋军有律法规定,不可随意欺凌俘虏,以及屠戮,但规定只是规定,昔日宋军大将苗覆所斩首级,其中有数万充当敌人首级的人头,皆为婴儿,以至于宋帝气至吐血,大哭不已。 气氛陷入沉闷。 二人皆陷入了沉默。 最终刘然道:“战争本就肮脏。” 随后二人转移了话题,这才令气氛变动,而后张平亮好似想到了什么,朝刘然道:“然哥,你在此等会,我去叫人。” 说罢,张平亮便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独留下刘然一人,张平亮离开好一阵,刘然又睡着了。 醒了的时候,才发现有一名长相青涩的青年,正给自己号脉。 此人便是随行军医张魁的弟子,张为之。 张为之号脉过后,点了点头道:“我听人说你手刃数名党项人,你本身体亏损,又接连大战,身负创伤再逢雨水寒气入体,我本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想不到你如此了得。” 自幼学医的张为之,比谁都清楚这寒气入体的可怕,许多看似壮硕的男子,寒气入体,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说完,便有些惊奇的看着刘然,他虽学医术,但身为男儿亦有手持吴钩,斩首敌首的热血,而眼前看似瘦弱的刘然,却以十六岁,便斩杀敌人,忍不住令他有些敬佩。 而这几日,所救治的伤员内,也在流传着刘然,手刃党项步跋子的事迹,令第九指挥也一片哗然。 刘然笑了笑,未曾说话,张平亮在旁忍不住吹嘘了起来。 吹嘘过后,张为之也多聊了几句,便离开了,战争所带来的伤员,并非仅有刘然一位。 ...... 第玖指挥使处,郑科则老神自在的坐在椅子上,听着手下清点的伤员,这一战一日攻克,但所带来的伤亡也极为可怕。 仅仅五百人的指挥使,便伤亡过百,若非他的强硬,这数百人的伤亡,换作别处,早就溃散了。 这数百人的伤亡,大半得归于郑科的凶悍作战风格,其中大半是新卒,这些新卒不识地利,多数被羌人所伏击,老卒反应迅速,新卒则伤亡惨重,而郑科则对此丝毫不在意,人命是最不值钱的,尤其是新卒。 士卒的伤亡,就如同草芥一般,死了自然就会有人补充,而活下来的士卒,才是他所要的。 而这次作战的死亡人数,未尝没有郑科本人的意愿,残酷的磨砺,这些新卒才能变得更强,这些活下来来的弓箭手,只要再经历几次,便是一支作战凶悍的强军。 五十章 为难 “他娘的,这该如何是好?!” 简陋杂乱的棚窝里,蔡崇望着躺在杂乱草堆上的发出痛吟的陆有厚,苦闷道。 而在一旁的几人,听着蔡崇的话,也不知是好,对战杂羌人,他们这一队,曹鸣当场身死,陆有厚运气好身中箭簇,在大战结束之后,扫荡战场,发现躺在杂草里痛吟。 虽未曾当场身死,但身中箭簇的他也不好过,被运回伤兵棚窝里,与其余伤兵处在一在,虽箭簇被处理,但身为底层弓箭手的他,创伤药根本用不上,唯有用草木灰敷上,以防血崩。 敷上草木灰,鲜血纵使止住了,却又连续几日高烧不退,前几日因高烧还能胡言乱语,而现在就连痛吟也变得难以听清。 面对这情况,留在伤员棚窝照顾陆有厚的蔡崇,也不知如何是好。 嗅着空中弥漫恶臭的气息,蔡崇脸色变得灰暗,他与陆有厚为同乡,感情颇为深厚,如今却什么也做不了,望着陆有厚身上敷的草木灰,叹了口气。 而在陆有厚不远处,一名肺腑受创的弓箭手,再也坚持不住,虚弱的身子仿佛回光返照一般,不断的抽搐,令他身边照顾的弓箭手不知所措,然而这抽搐只是短短几息,便安静了下来。 那名照顾的弓箭手经过慌乱之后,也好似明白了什么,霎时间放声大哭。 这伤员棚窝里的哭声,此起彼伏,令蔡崇变得更加焦躁。 低头看着陆有厚,咬了咬牙,忽然想到了什么,拳头忍不住捏紧,最后抬头对同队的人道:“你们留在这照看陆有厚,我去去就来。” 说罢,蔡崇便快步离开了这布满恶臭气息的棚窝。 ...... 苏醒后的刘然,退了高烧,身子依旧虚弱,时不时便会陷入沉睡,但每次沉睡之后,精神便会变得稍好一些,这令一直在旁照顾的张平亮,稍感安心,生怕熬过了高热风寒,又因别的,再变严重。 张为之也会抽空来此照看刘然。 刚刚睡下的刘然,好似听见茅草屋外传来的争执声,令他眉头忍不住皱起,张开双眼,手肘撑地艰难起身。 仔细听着屋外的声音,发觉是张平亮和蔡崇二人的,便以虚弱嗓音打断二人的争执。 听着刘然的声音,张平亮瞪了一眼蔡崇朝屋内走去,蔡崇也略为有些尴尬的走进屋子。 一进屋子,闻着空中的草药味,蔡崇愁苦的脸色稍展,这环境比陆有厚所待的棚窝,好了不少,虽有异味却不多。 而陆有厚所待的棚窝,安置了十多名伤员,数日以来,各种汗臭味、鲜血味与伤口化脓的气味糅合一起,令空气变得恶臭难当。 见蔡崇前来,刘然挣扎着想起身,但那刚愈合的伤口,似乎传来崩裂的感觉,又令他的行动一滞,最后唯有尴尬的笑了笑道:“然身中多创伤,行动不便,蔡队长见谅。” 适才看刘然欲要起身,蔡崇便想阻止,见刘然停止,蔡崇这才松了口气,摆手道:“无事,无事。” 说完,便又来到刘然身便,看他身上多处以麻布所绑的伤口,神色复杂道:“你受苦了!” “成为弓箭手,总有这一日,早与晚罢了,”随后又无奈笑了笑道:“不过有些早,幸好逃过一劫,侥幸未死。” 听着刘然的话,蔡崇想到了来河湟之前的同抛,又想到了陆有厚,忍不住怒骂道:“你说的是极,我等弓箭手命贱,只不过是早与晚罢了!” 骂出这一声,犹如宣泄的洪水一般,蔡崇又连连怒骂,好似要将这段时间,所有苦闷都骂出来。 刘然也未曾啃声,也由着蔡崇,宣泄出这股抑郁之气。 怒骂许久,蔡崇这才停止,望着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的刘然,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那黝黑的脸庞也因此涨红。 望着蔡崇,刘然刚想要开口,张平亮连忙阻止道:“蔡队长,然哥这几日才好一些,你看也看过了,赶紧走吧,别打搅然哥休息了。” 张平亮的赶客行为,蔡崇如何听不出来,若是他有一丝一毫的办法,也不想来麻烦刘然这伤者,但他没得选,还是涨红着脸庞,将陆有厚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完蔡崇的话,刘然眉头紧锁,他也知晓张平亮为何方才会与蔡崇争执,因为蔡崇所带来的麻烦,令他也感到了难以解决。 陆有厚身受箭簇,却无创伤药可用,这弓箭手里的上下欺压,他也是受害者,若非侥幸救下种家人,此刻怕是他也躺在那混乱的棚窝里,敷着草木灰,又岂能躺在这用着创伤药。 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刘然紧紧盯着蔡崇,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种家人?” 蔡崇艰难的点了点头道:“我找过军医,但军医说这是上面所说,他也只能救治,但不好安排创伤药,又听说你救下了种家人,而今看着你所敷皆为创伤药,便想让你在种家人面前,美言几句,好让陆有厚也能用上一些创伤药。” 说完,蔡崇也知晓自己这要求,颇为难为人,情不自禁的低下头,不敢去看刘然的目光。 刘然还未啃声,张平亮毫不客气呵斥道:“蔡队长,你莫要为难然哥,这几日然哥死里逃生,那种家人都未曾前来看望,然哥职位比你还低,哪能见到那种家人,你这要求,岂不是为难人!” 身为老卒且为中队长的蔡崇,若是常日被张平亮呵斥,早就暴起,如今却只能低头充耳不闻,想要听到刘然的答案。 刘然闭上双眼,脑海里不断思索,最终睁开眼对蔡崇道:“蔡队长,你我本为一中队,而陆有厚又是我同袍,若是能见上那种家人,我定会去祈求一番,但若是见不到,还请莫要怪我。” 低着头的蔡崇,听闻刘然这番话,急忙道:“”这事本为我不对,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劳烦你,这事无论事成与不成,陆有厚和我蔡崇,都铭记你恩惠,岂能怪你。” 之后又拍了拍自己胸口道:“他日若是有用得上我蔡崇的,我定然无二话。” 而张平亮的脸色变得难看不已,他不知道刘然为何会答应这无理的要求,刘然对他摆了摆手,又对蔡崇宽慰了几句,这才打发了他。 五十一章 种贞 “然哥,你为何要答应蔡队长那要求?!” 在蔡崇离去后,张平亮一脸不解道,这几日刘然情况危机,然而种家人却从未有人出面来看望,虽心中知晓自己等弓箭手,与他等种家人云泥之别,但心中依旧愤恨不已。 而今刘然却答应蔡崇,在种家人面前述说要求,这令张平亮颇为担心,经过这些时日的磨砺,他也不再是曾经意气用事的少年,又怎不担忧。 面对张平亮的不解,刘然并未回话,而是挣扎起身,想要换个舒服的姿势,但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势,不禁一滞,张平亮见此,急忙上前搀扶。 在张平亮的帮助下,刘然这才顺利调整了姿势,又抬头看着自己这茅草屋,这茅草屋十分简陋,唯有一些新砍伐的树干,与茅草支撑着,身下垫着的也是杂草,与那梦境中洁白病房,有着极大的区别,但这茅草屋,却又比自己同袍的棚窝,好了数倍。 面对此情,刘然心中十分复杂道:“平亮,我等弓箭手命如草菅,然虽贱,岂能无求活之心,而今同袍陆有厚出战,不幸身中箭创,无药可用,以至于命在旦夕,我又知晓个中情况,若是不去求那一丝生机,他日你我遭遇此事,又该如何是好?” 张平亮听着这番话,捏紧了拳头,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最终低着头,双眼瞧着那已泛黄的杂草,低声道:“然哥,你这些时日昏睡不醒,能种家人却从未来看望一次,我们是弓箭手,不配见他们,若是你说陆有厚之事,得罪了他们,该如何是好?!” 说罢,双目低垂,泪珠如同水滴般溅落在杂草上。 感受到张平亮迷茫的心思,刘然知晓这些时日,眼前这少年所经历的事,让他并不好过,忍着肩膀传来的痛处,伸出手抚在对方头顶,勉强笑了笑,宽慰道:“这几日,有劳你了,但如今我醒了,安心,有我在。” ....... 五月初的青山寨,气温变得炎热,空中的烈日也传来阵阵炽热。 而议事堂内,此刻就如同烈日般,众人的兴致也十分高涨,端坐于首座的辛兴宗,此刻也放下了左传,拿起了酒杯,在他前方身为破羌第一战的郑科,也满脸笑容,看着徐涛极为得意。 而桌上摆满了各种酒肉,这些酒肉乃是从湟州运来,自破羌后,湟州便运送了物资,以作弓箭手犒赏之用。 然而这些犒赏,却并未进伤兵腹中,反而被辛兴宗等人瓜分,摆在了这大桌上。 桌上坐着十多人,其中辛兴宗为首坐,郑科这破羌功臣为次坐,而后便是另一名指挥使许涛。 而在这青山寨内部人员里,又坐着一名外来人,赫然是种贞。 种贞望着眼前的酒肉,微微皱眉,但又捧着酒碗,对辛兴宗遥遥敬酒道:“此番不幸被杂羌所擒,多亏辛寨主救援,这一杯酒,种贞敬辛寨主救命之恩。” 随后便起身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又倒上一碗,对着郑科敬酒,一连五次,这才停下。 辛兴宗则坐在首坐上,看着种贞连干五碗,夸赞道:“种娘子,果真巾帼不让须眉。” 郑科则豪爽大笑,他先前在庆州本为种家门下,但仅仅只是一指挥,而今这种贞虽是种家旁系,却也是种家人,居然给他敬酒,不由让他心中十分得意。 许涛则依旧笑脸相迎,却并且吭声。 种贞喝下五碗米酒,微黑的脸庞也泛起红光,拱手对辛兴宗道:“辛寨主不亏将门虎子,次番一日便剿灭杂羌,定让这四处羌人闻风丧胆,有辛寨主把守青山寨,亦是我等商贾之福。” 听着种贞的奉承,辛兴宗十分受用,他对自己出身从不避讳,幼年便在父亲辛叔献手中成长,亦是在军中成长,自认为名将之资,而今在这青山寨把握权柄,成一寨之主,剿灭了杂羌,俘虏了党项奸细,这令他也极为兴奋。 种贞又继续道:“我知晓辛寨主经营这青山寨不易,而今救命之恩,又为种贞报仇,此大恩,种贞不敢忘,唯有给予一些钱财,以报辛寨主恩惠。” 这话一出,在坐几人兴致更是高涨,辛兴宗更是十分满意,一时间几人倒是宾主尽欢。 中途,种贞接着酒力不胜,便离开了这宴席。 种贞离去,也未曾减少这欢快的气氛。 离去的种贞,来到了外面,本迷离的眼神,则恢复了清明,她身为女儿身,酒力却十分浑厚,这点酒余她而言,并不算什么。 外面等候的种家仆从,快速来到种贞面前禀报道:“种娘子,那刘然已从中苏醒。” “醒了,甚好,”种贞点了点头道:“在前方带路。” 然而那仆从则道:“种娘子,那不过是一名弓箭手,为何要去见他?” 种贞摇头道:“弓箭手又如何,弱得他误打误撞,我也不会那么快得救,况且既然救过我种贞的命,若是不去看望一番,岂不是让人说,我种家忘恩负义。” 说罢,便让仆从带路。 二人虽是外人,但行走在这青山寨中,无人阻拦,这几日弓箭手们都知晓,眼前人便种家人,而其中大多为庆州人,种师道更是庆州军将领,威望颇高。 经过一番行走,二人这才来到了刘然那茅草屋外。 张平亮见陌生人前来,刚想要询问,便被仆从打断道:“我家种娘子来看望刘然。” 知晓是种家人来,张平亮脸上一慌,下意识便拍打自身衣裳上的杂草,种贞则宽慰道:“这几日多有杂事,今日得知刘郎君苏醒,前来见一见。” 这温和的言语,令心怀不满的张平亮,再度手足无措,这与他想象中的种家人,极为不同,仓促的拉开木门,邀请了种贞进屋。 一进屋,张平亮便慌里慌张的来到刘然身前,将其摇醒,轻声道:“然哥,然哥,种家人来了。” 被摇醒的刘然,看见眼前的二人,从神态中,便猜测出哪一位才是种贞,便要挣扎起身。 种贞快步上前,伸手道:“刘郎君,不必如此,此番为种贞来此道谢救命之恩。” 刘然仔细瞧着种贞,她为女儿身,但身材却颇为高大,比寻常男子还要高一些,而长相并不好看,却十分英气,虽身着男装,却并不避讳自己女儿身。 五十二章 应允 因刘然前几日高热,张平亮将茅草屋内漏风之处,稍加填补,令其不再通风,而后也未曾改动。 如今这屋内的空气弥漫着一股浑浊的气息,汗水和鲜血的腥味交织在一起,让人难以忍受。苦涩的草药香气,使得空气愈发酸臭,几乎令人窒息。 身处这恶臭环境的种贞,无任何嫌弃的神色,反而拱手歉意道:“前些时日,种贞有事在身,未曾前来致谢,而今知晓刘郎苏醒,今日方得空闲前来,还请莫怪罪。” 在旁的张平亮见种贞歉意的姿态,眼里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在军中历练数月以来,阶级法早不知不觉深入他心底,他之前虽对种贞有愤恨之感,但更是对自身弓箭手卑贱身份的自卑。 而今在他眼里的大人物,居然会对一名弓箭手致歉,令他难以相信,反倒是身为正主的刘然,心中无任何波澜,但表面却做出激动的神色,连忙称不敢。 但种贞身为女儿身行男儿身,行走边疆之地走商,察言观色本就是她的日常,岂能觉察不到刘然的神态。 她久行走商,但也知晓自己种家人的身份,种家在环庆路便是招牌,这是几十年的积累,但眼前的刘然却宠辱不惊,不由让她生出一丝兴趣。 这几日在青山寨,她并非不闻不问,而是在私底下收集到不少有关眼前少年的情报,这是她身为商贾的本能,商人之道核心,便是信息差。 眼前少年不过十六,箭术超然,且能格杀党项精锐,那党项精锐她可是亲手厮杀过,就连队中护卫一个不慎,也是被屠戮的份,但眼前少年,以十六岁便能格杀,不禁让她生出招揽之心。 因此种贞便表现的更关切,询问起了刘然的家世,若是常人这般询问,定会让人心生警惕,但种贞却让人如沐春风,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的话题走。 一旁的张平亮,虽非种贞所对的正主,但此刻也顿生好感,将之前的愤恨,完全忘怀,甚至有所愧疚,自己先前对种贞的怨言。 闲谈间气氛渐好,种贞也适当道:“前些日子种贞不幸为羌人所擒,幸有青山寨出手相助,此等救命之恩,若是刘郎有需求,可尽管说。” 自自己进入这茅草屋内,种贞便觉察到刘然似乎想要说什么,再加上有招揽的心思,便果断开口询问。 这话,让刘然松了口气,种贞言行举止确实令他也感到一丝讶然,身为种家子弟,面对他这等低下的弓箭手,也无任何倨傲之心,但正因此令他难以说出陆有厚的事情。 现种贞问起,刘然也直言道:“此地为青山寨镇守,刘然又是青山寨弓箭手,救援之事,本为份内之事,不敢以恩人自居,但却有一事,乞种娘子出手。” 种贞闻言,正色道:“若是我能办到,请尽管直说。” 刘然也不再客气,将陆有厚之事,一一道出,最终拱手道:“此事,刘然无能为力,而今唯有厚颜乞求种娘子。” 种贞未曾立马答应,一旁的仆从,则露出不满的神色,在他看来刘然身为弓箭手,救援本是理所应当,而自家主人前来看望,便是他的福分,自家主人客套一番,这弓箭手居然真敢提出,还是这等难题。 种贞思索一番,刘然所求,看似简单,却并不容易,她本是一个过客,虽是种家人,但也只是一介商贾,给予一名士卒疗伤药,这等于参与了军中事物,而这青山寨主辛兴宗,又是新贵辛叔献长子。 最终种贞还是点了点头:“此事,我应允了。” 当听到种贞应允,张平亮忍不住亢奋捏拳,陆有厚与他情谊不深,但再如何也是同袍,同袍面对此情,身为弓箭手的他,亦有兔死狐悲之感。 此前波澜不惊的刘然,也露出了感激神色,双手抱拳道:“多写种娘子之恩。” 刘然感激神色收入眼底,种贞也笑道:“此事为刘郎同袍之事,不知刘郎可有自己之事?” 闻言,刘然婉拒道:“此一事,已劳烦种娘子,若是再劳烦种娘子,便是刘然贪心不足,岂敢再言。” 见刘然并非作假,种贞便也不再多说,而是闲聊一番,便转身离去,既然应下这麻烦事,就要去寻找解决办法。 张平亮相送种贞二人离开。 等到张平亮回来时,他一脸激动,连连称赞道:“然哥,想不到种娘子,居然如此好说话。” 刘然笑而不语,只是心中颇为复杂,陆有厚为弓箭手,听从军令作战,而今身负箭伤,居然无药可医,还需请求外人相助,不禁让他有些意难平。 种贞的动作很快,她知晓伤病,难以拖沓,而是越来越好,只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军医便带着药箱来到了陆有厚所在的棚窝。 当军医拿出创伤药时,蔡崇忍不住露出震惊神色,他先前祈求多次,也未曾祈求到药物。 如今,前脚才去寻找刘然,这后脚创伤药就来了,这不禁让陆有厚对刘然心生敬畏。 入伍不过短短数月,却能做到此事,这让他怀疑起了自身的无能。 当看着军医拿出锋利小刀,一刀一刀割下陆有厚身上的腐肉,最后以创伤药敷上,忍不住露出了苦笑,为陆有厚感到庆幸。 “此为风寒药,”张维之拿出几包草药,郑重交给蔡崇,这风寒药在内地并不难找,但在这边疆之地,十分珍贵。 蔡崇双手接过风寒药,情不自禁将其牢牢攥紧,仿佛会有人来抢夺一般,这两日陆有厚高热不退,在这重要关头,这药或许能让他度过这一关。 待到陆有厚处理完后,军医也未曾停下,而是又走向其余受伤的弓箭手。 除却陆有厚之外,其余弓箭手都纷纷用上了药。 诸多不明就里的弓箭手,对辛兴宗充满感激之情。 唯有知道个中情况的蔡崇,以及几位同袍,感到了震惊。 ....... 当一切弓箭手都得到药物救治之后,张为之这才空出手,来到刘然处。 当张为之来到茅草屋时,哪怕的张平亮也能看出他的喜悦。 二人年纪相仿,也逐渐熟络,张平亮好奇询问道:“军医,你可遇喜事,为何如此愉悦?” 张为之摆手道:“喜事,喜事,”他一边说,一边来到刘然茅草屋内,将军中伤患用上药的事,说了出来。 五十三章 羌女 政和元年,六月。 湟州已进入炎热的季节,青山寨宽广的校场,而今站满第玖指挥弓箭手,除却战死与重伤无法行动者之外,其余尽数在此。 虽为六月,朝廷未发放夏装,因此弓箭手依旧身着冬装,站在烈日之下,每个人都被汗水浸湿,他们从辰时等至午时,指挥使者郑科,依然未曾到来,但无一人敢面露不满。 在数月磨砺之下,郑科残暴形象已深入骨子,无论是兵痞还是新卒,都对指挥使充满敬畏,那武勇的实力,与阶级法的存在,让他们唯有恐惧。 自战争结束已有一月有余,刘然的伤势虽未曾痊愈,已好大半,此刻他也站在队列当中,在他左右是张平亮与回归的梁护。 二者身上的冬装,与其余弓箭手一致,都变得衣衫褴褛,若非众人背负弓箭,仿佛不知从哪来的难民一般。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第玖指挥使郑科,才与寨主辛兴宗姗姗来迟。 当看到二者到来,诸多弓箭手纷纷挺胸抬头,想要展示最好的一面,免得招惹郑科,饱受鞭打。 郑科站在高台上望着下面站立的弓箭手,虎目不由露出满意的神色,眼前弓箭手穿着如难民,但经历战争的洗礼,新卒成长,散发一股凶悍的气息,这才是他所想要的军队。 郑科朝高台下的弓箭手,朗声道:“今日,可知晓我与辛寨主将你们召集在此?” 诸多弓箭手纷纷回道:“不知。” 对此,郑科满意朗声道:“此次,一月之前那贼羌,竟敢在青山寨之地,劫掠我宋人行商队伍,杀戮宋人,辛寨主知晓,以雷霆之势,剿灭那鸟寨,救出我宋人商贾,而今朝廷的封赏也下来了,今日便是论功行赏之时。” 闻言,在烈日下艰难等待的弓箭手,纷纷精神一振,就连刘然也不复先前的平静,不由自主捏紧拳头,但众人激动归激动,碍于郑科的威严,也无人胆敢喧哗,唯有等待指挥使继续述说。 而辛兴宗望着这些弓箭手,虽神亢奋,但却无一人乱阵喧哗,不由满意无比,这些弓箭手并非禁军,但却比禁军更有优势,禁军在岁月的流逝当中,早就不复最初的姿态。 但这些沿边弓箭手,却时刻在战火中洗礼,现如今军纪严格,这让他更是满意当初的选择,从父亲辛叔献麾下脱离,来到河湟成一名寨主。 感受台下弓箭手的期待,郑科也未曾让他们等待,而是大手一挥,立马有左右弓箭手从旁边带来了十几名女性。 这十几名女性,正是从杂羌那抢来的,她们的模样并不好看,肤色略黑,脸上的肌肤,也因在河湟之地,饱经风霜,故显得特别粗糙,但这并不妨碍弓箭手,直勾勾的盯着。 这直勾勾的眼神,直叫人害怕,但羌人女子依旧眼神麻木,并不感到恐惧,因在杂羌寨子当中,她们便就遭受过无数次这等眼神,身为女子身,她们无从选择,无论是在杂羌,还是在宋人,她们都只有服从一条路。 郑科对弓箭手的眼神,十分赞赏,这眼神充斥着侵略,这才是他想要的兵,唯有充满野性的兵,才能打仗。 随后郑科指着羌人女子,朝弓箭手朗声道:“你们这些撮鸟,可知道这些女子是做甚?” 新卒茫然,有经验的老卒早就猜到,那羌人女子,应当是与弓箭手成婚,故不少单身老卒也面露期待神色。 在宋初并不鼓励士兵成家,更不赞同士卒与妻子共处军营,宋太祖更是制定更戍法,令士卒习山川劳苦,远妻孥,怀土之恋,避免与妻孥长期相处,征战时会因恋家,而不可舍身杀敌。 但自宋处对外开拓结束,士卒从对外征战到戍守为主,更因军中剥削以至士卒劳苦,多有逃亡,宋太宗时士卒逃亡,太宗欲诛杀士卒妻女,有大臣劝阻不杀士卒妻子,令士卒女眷劝说,及下令不追究其罪,最终士卒斩杀叛将,自投而归。 此后朝廷改国策,令将士妻女共驻军营,以此约束士卒,而弓箭手娶妻,又身处一线,背后便是妻、子,亦能让边疆弓箭手,更加奋勇杀敌。 “这女人,是辛寨主赏给你们的,”郑科话声落地,弓箭手纷纷呼吸粗重,但还没等他们高兴,郑科嘴角一裂,凶悍道:“老子说过,只要胜了,就可以给你们想要的,而这女人便是你等获胜的奖赏,但唯有出色者可拥有,其余撮鸟,只有看的份!” 当听到这话,诸多自知无望的弓箭手,皆露出难受神色,身为底层的他们并无太大也野心,能够有口吃的,有妻有子,便是他们最大的愿望,但也仅仅愿望罢了,大多弓箭手至死也无妻。 箭手自知自家事,他们乃是卑贱之职,自真宗时,便有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铁的俚语。 概因,夫国之所养之兵,其上者战,其下者役,谓未及三两月,又复出军,唯有在东京禁军,长期稳定一地,才可稍好。 但那是东京禁军,与他们弓箭手有着天壤之别,且又为边疆之地,直面敌军,稍有不慎,便会战死沙场。 且成弓箭手者,大多穷苦,收入微薄,娶妻更是梦话也,就算娶到妻子,于子女生计也是无能为力,再者,士卒密谋造反时,更是为了不受胁迫,约定杀妻而反之事。 是以,宁做路傍草,莫做战士妻,便是宋人女子的观念,故士卒娶妻,分外艰难。 故掳掠女子成妻,便是大多士卒的手段。 “撮鸟岂能配有妻子,唯有军中精锐才可有妻,”见诸多弓箭手面露难色,郑科岂能不知弓箭手的担忧,他往前一跨,浑身上下散发猛虎般的凶悍:“老子说过,军中唯有胜者可拥有,而撮鸟则连饭都不配吃,还敢乞求女人,若是想女人,你们唯有一条路,那就是跟着老子去抢,你们敢不敢!” 久患无妻的弓箭手,面对郑科的刺激,顿时犹如烈火焚身无处宣泄,纷纷呐喊:“敢!敢!!” 从成为弓箭手的那一刻起,有不少人,便抱着填沟壑的心态,而今被郑科一激,更是满腔的劫掠心态。 唯有刘然眉头微皱,这等作态,令他有些难以忍受,但人在屋檐,岂能不低头,也与其余弓箭手同声呐喊。 诸多弓箭手齐声呐喊,让辛兴宗与郑科极为满意,尤其是郑科,他不怕麾下士卒有兽性,甚至有兽性才是他所要,他更痛恨士卒怯懦怕死。 一阵呐喊之后,郑科也适可而止,在他的号令之下,羌女如同货物一般,被他赏赐给这次征战杂羌的有功之人。 而得到赏赐的弓箭手,则大喜过望,没有得到赏赐的话弓箭手,则双眼充血,眼中的侵略性,仿佛要溢出。 五十四章 晋升 正午当空,烈日灼人,整个青山寨犹如巨大的蒸炉一般,令人难以忍受。 身着冬装的弓箭手,站在太阳底下,更是汗水直流,浑身上下尽被汗水浸湿,但身体上的闷热,但酷热的天气,却令他们更加亢奋,眼里全是郑科与队列前段十六人的身影。 而站在队列最前端的十六名弓箭手,个个挺拔身躯,脸上流露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每人脑子里搜刮着一生记忆,却如何也找不到能够与此刻媲美的场景,接受同袍的羡慕目光,身侧站立属于自己的女人,此刻便是他们最荣耀的时刻。 而场下弓箭手,也流露出向往神色,只恨站在前方的人,不是自己。 郑科对众人神色极为满意,在场中气氛炽热时,又添了一把火:“前番作战,辛寨主念尔等不易,上书禀报湟州,朝廷文书昨日已到,有功者皆有载。” 聆听此言,场中弓箭手纷纷神色一震,尤其以出力新卒为主,他们当中许多人,本是浮浪人士,好勇斗狠,而今在军营中因阶级法,饱受老卒欺辱,唯有军功才可让他们摆脱此事。 而老卒也双眼一亮,他们奋勇杀敌,为的不是冠冕堂皇的大义,而是为了实实在在的东西。 就连原本不感兴趣的李孝忠,此刻也盯着郑科看过去,他在对战羌人战役当中,出力颇多,为的就是军功,只有有军功他才能往上爬,去做更多事,才可报效国家,去改变这一切。 刘然亦是如此,他并无报效国家的念头,当弓箭手只是情势所迫,陕西五路,底层唯有从军一路,厢军与弓箭手,他更加偏向弓箭手。 场中弓箭手,有众多理由,无论是出人头地,亦是为了脱离老卒的欺凌,都对军功无比渴望。 调动好弓箭手士气,郑科也不再多说,而是站在一旁,一名中年文士的男子,得到辛兴宗首肯,手中拿着文书来到高台。 这名文士正是青山寨的主簿沈江,他一上场,刘然、李孝忠、宋炎、张介等人,便紧紧盯着那文书,似乎想要从中看出自己名字的记载。 沈介觉察到众人的眼神,未曾立马翻开,而是笑了笑,扬着手中的文书道:“可知此物为何?” 校场之中的弓箭手,谁都知晓那是什么东西,呼吸不由自主的沉重,双拳也仅仅捏紧。 沈江道:“弓箭手立功,有八等定赏,一等押官、承局,二等十将,将虞侯,三等副兵马使,军使,四等副指挥使,五等都虞侯,六指挥使,七等三班差使,八等借职。” 听着沈江的话,许多不明就里的弓箭手,这才知晓自己升职的品次,刘然心中铭记,不由自主朝郑科望去,心中想着郑科指挥使便是六品,至于七等三班差使与借职,便不清楚了。 沈江也未多解释,只是按照惯例,将弓箭手的八品定赏说出,而后便望着台下众多弓箭手,翻开文书念道:“斥候王当,斥候吕和,斥候王秦.....” 一连念了八名斥候的名字,才念道:“斥候梁护,斥候刘然,出列。” 当听见自己的名字,刘然只觉得自己心跳瞬间变得急促,好似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脏发出的跳动声。 在刘然略微紧张时,梁护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一笑,看着梁护的神态,刘然也稍复急促的内心,随后跟着梁护一同出列。 刘然来到列队最前,望着曾经并肩作战的王当,点了点头,前段时日他身负重伤险死还生,王当也没好到哪里,二人在伤员处有过短暂的碰面。 王当见到刘然也点头示意,曾经他看不上的新卒,在前番斥候之行,内没有谁比他清楚眼前新卒,不,新卒的厉害。 见十人一字并排,站在队列最前端,沈江继续道:“斥候王当,刺探军情,手刃羌人十七,党项有三,转三品军使。” 王当大喜过望,连忙下跪朝东京处遥遥磕头,“谢官家隆恩。” 沈江继续念道,被他念到的弓箭手,纷纷学着王当下跪谢礼,一直到刘然,沈江才有所停顿。 听着念到自己名字的刘然,看沈江停顿,不由心头一紧,莫非出什么事了?就连台下众多弓箭手也是如此,其中张介与张平亮二人,充满担忧。 感受众人的疑惑,沈江这才笑道:“刘然,刺探军情,手刃党项有七,有三者为党项精锐步跋子,缴甲三副,西夏剑一柄,转三等军使。” 听完,刘然心中大石落地,而后便是一喜,军使,仅仅一次战功,便晋升到军使,他非常清楚,军使便可管辖五十人,这与他先前的普通弓箭手对比,犹如登天。 随后便快速转身,朝东京方向下跪瞌首:“谢管家隆恩。” 台下弓箭手则纷纷瞪大双眼,他们知晓刘然前番手刃党项,却不知他居然手刃有三者为党项精锐,步跋子,无论是老卒还是新卒,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步跋子的威名。 陕西五路与西夏相邻,而其中步跋子的威名,更是远播陕西五路。 若非有朝廷文书,他们万分不信,一介新卒居然能杀死步跋子,并且不只有一人,而是三人,他们刘然的箭术非常清楚,但从未见过他的身手,而今也如此厉害。 李孝忠不由自主盯着刘然,露出震惊神色:“他居然如此之强悍!” 郑科在高台上,听着沈江的话,看着众多弓箭手不敢置信的神色,郑科忍不住哈哈大笑,对刘然露出赞扬的眼神。 刘然能够杀死步跋子,是给他长脸了,而先前未杀刘然,也让他有一丝得意,得意于自己的眼光。 辛兴宗听到刘然的名字,看着刘然那瘦削的身躯,微微一笑,这些时日,他可没少听这名字。 从最初的射术,到最后假传军令。 他本想掩盖刘然的战功,最终打消了这念头,如实禀报。 身在队列当中的张介,看着高台上的刘然,兴奋无比:“二郎莫得意,且等等,马上到我了。” 五十五章 一月期限 自刘然之后,其余在战场有功的弓箭手,也纷纷得到赏赐,其中新卒之中的张介、李晓忠、宋炎,更是位于许多老卒之上,转为二等十将。 此外,亦有不少新卒,转为一等。 短短数月,身为最底层的新卒,一举超过自己,这令老卒颇有压力,望着台上意气风发的李孝忠与张介等人,心中五味杂陈,因此不少老卒捏紧双拳,势必在下一次战争中,有所斩获。 站在高台上的郑科,对于新卒的上位分外满意,若是新卒无一人晋升,这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军中新老更替实为常态,老卒战死,新卒崛起,而后新卒成老卒,又有新卒,正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莫过如此。 军功赏赐完毕,辛兴宗一并拿出夏装,分发众多弓箭手。 当夏装到手,许多弓箭手更加兴奋,在烈日炎炎之下,仍旧着装衣衫褴褛的冬装,对于众人而言,这也是一场折磨。 如今,夏装到手,若非碍于辛兴宗与郑科,弓箭手早就按耐不住就要换上。 而此番赏赐,更是让辛兴宗在弓箭手心中,上了一个台阶,于弓箭手这等底层而言,无论多么冠冕堂皇的话,都不如实实在在的赏赐来的好,而辛兴宗分发的物品与赏赐,正合他们的心意。 待到此次集合解散,辛兴宗等人离去,弓箭手豪迈的当场脱下湿漉漉的冬装,就此换上了夏装。 郑科离开前,军中军使之上,皆跟随其身后离开,其中包括刘然,他顾不得与张介叙旧,便与其余军官一同离开。 望着行走在军官行列当中的刘然,张平亮眼里闪过一丝落寂,而张介与李孝忠双眼火热,暗中生起竞争之心。 来至议事堂,郑科来到次座,首座乃是辛兴宗位置,但他不曾来此,他无需插足弓箭手指挥事物,寨主只需高高在上发号施令,哪需事事亲力亲为。 辛兴宗不在,郑科径直坐在椅子上,双腿一翘摆在桌子上,恢复他原本的神态嚣张无比。 看着堂内弓箭手军官,这十五人便是如今第玖指挥的中流砥柱,分别是五位押队都头,以及十位军使,而刘然便是其中的军使。 第一次踏入议事堂,刘然未曾东看西看,而是走在熟人王当身边,只因二人不仅仅是熟人,还是同队,而在他不远处正是都头花铁。 花铁虽为都头,亦身着冬装,炎热之下,他胸前衣襟散开,露出胸前包扎的麻布,前不久的战争中,他被党项人所伤,强大的力道透过双刀击到他肺腑,若非披着纸甲,便要命丧当场。 此刻花铁看着刘然的身影,神色有少许复杂,随后便化作坦然。 “尔等晋升,可欢喜?”郑科望着堂内十五人咧嘴一笑,本是喜庆的表情,但在他脸上如同猛虎捕食般:“今日晋升,值得欢喜,但给老子听着,限你们这些个丘八,一月之内将队伍整好,到时辛寨主将会亲自查阅。” 郑科狠狠瞪了一眼众人,怒斥道:“你们若是有差错,丢了老子的脸,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听到此话,刚晋升的王当等人,额头情不自禁渗出豆粒大的汗珠,脸上藏不住的喜色,此刻也化作恐惧。 虽众人在郑科麾下并不久,从冬月算起到如今六月,也不到一年,但那恐惧的身影,牢牢刻在众人心头,他们知晓郑科说到做到,若是在辛寨主面前出了差错,谁也救不了他们。 就连刘然也忍不住皱起眉头,战争令不少老卒战死,而他这一队的军使也是其中之一,因空缺,他才得意掌握实权。 但他晋升军使,不过半个时辰,根本不熟悉手底下的人,但要在一月时日整列队伍,又要在辛兴宗面前查阅,这可不不仅仅是训练,更是手下士卒的心态。 但在郑科那凶悍的眼神之下,众人皆低头应下。 郑科也不以为意,摆了摆手便让众人退下。 退下的刘然与王当行走在一块,他二人有同战之情,而今更是同一都头手下,打算一起去拜见自家都头。 见刘然欲要离开,花铁从身后匆匆赶来,将刘然留下。 王当见此,皱了皱眉头,他知晓二人有怨,但想到刘然的救命之恩,与刘然年仅十六,便与自身同职,还是站在一起道:“花都头,不知有何事?” 王当挺身而出,刘然闪过惊讶神色,而花铁黝黑的脸庞被尴尬所代替,又故作姿态哼道:“我找刘然,干你甚事?” 刘然见二人气氛不对,恭敬的朝花铁抱拳道:“花都头,找我有何要事?” 他二人虽有私仇,但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句从不是空话。 花铁望着刘然,不过短短数月,眼前这人便成了军使,战争改变太多,让他难以接受。 他最终深吸一口气道:“跟我来。” 闻言,刘然转身朝王当歉意道:“王军使,还请你先去,我一会再来。” 王当点头,但并未离开,而是站在刘然看得见的角落里留守。 来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刘然脸色平静等待着。 花铁脸色一变在变,咬牙朝刘然道:“前些时日,战那羌贼,不料竟有党项余孽不幸被伤,被张介所救。” 刘然点了点头,这事他并非第一次知晓,前些时日在那伤员处,张介也在,二人曾谈起。 “你与我,还有那张介,恩仇已了,那百鞭我也不怨你,救命之恩,我也不再欠,”说罢,花铁转身快速离开,步伐竟比来时还快。 刘然摇了摇头,虽因位贱被欺辱不少,但若要从源头寻起,还是他二人先惹上花铁,但若非花铁偷袭张介,也不会如此。 但这花铁如今特地了却恩怨,倒是好事,自从上次宋炎杀了军官,军中大动干戈,让刘然行事谨慎了不少,但若是花铁再寻事,他也唯有冒险行事,让对方死亡。 而后便转身离开此地,踏着步伐来到王当那,王当见刘然过来,皱眉道:“花都头可曾寻你麻烦,若是寻你麻烦,不必怕,如今你为军使,范都头定会保你。” 刘然笑了笑道:“不过寻常事。” 王当所言重点,刘然岂能听不出,自己如今身为军使,范都头定会保自己,但若不是呢,打铁还需自身硬。 行人走过,岂能看见杂草的难处。 五十六章 齐心 宋王朝,汴梁。 皇城深处,宋帝赵佶此刻站在案牍之前,修长手指捏着一支毛笔,在他面前铺着一张洁白的的宣纸。 赵佶此刻盯着眼前的白纸,不由想起检校太尉童惯的话,童惯自从出使辽国回归,便提起他曾经不敢想之事。 收回燕云十六州! 燕云十六州,自石敬瑭之后,便被契丹所占据。 更是整个宋王朝的遗憾,身为当今整个宋王朝的皇帝,他岂能不知,开国之初,太祖便谋划收回此失地,因此便有封钱桩,欲以钱赎回,若是无法赎回,便起兵戈收回。 出征北汉,却不幸驾崩,因此才有太宗上位之举,太宗登基励精图治,灭北汉,破契丹,又在高粱河一败涂地,此后举头见日,不见烟云十六州。 童惯所言,令赵佶难以自持,自他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开疆扩土,一举拿下河湟,拓土千里,文治武功超越父兄,神宗和哲宗。 但他想要的更多,若是收复烟云十六州,岂不是超越宋开国以来历代君主,这让赵佶的心心驰神往,随后又想到拓土河湟,以至国库日渐空虚,这又让他变得烦躁不已,以此拒绝了童惯。 虽拒绝了此事,二者都在心中种下了种子。 今日童惯谈及蔡京,赵佶十分清楚,身为宠臣的童惯,为何要谈及被自己罢废的宰相,自登基以来,历经党政的他,早就厌烦党争,更是禁止群臣勾结,因此更是罢免蔡京相位。 张商英的能力,赵佶又极为清楚,忠心有余而力不足,以至国库空虚,不复蔡京所在时的富庶。 在赵佶思索之间,沾满墨汁而饱满的笔尖,忽坠一滴墨汁在宣纸之上,瞬间将赵佶的心思拉回。 看着洁白宣纸中央,被一滴漆黑的墨汁所侵染,赵佶无分毫犹豫,右手一动,笔走龙蛇,一副栩栩如的鸠鸟,顷刻间出现。 鸠鸟展翅,欲要翱翔。 望着此图,赵佶眉间顿舒,心中已有决定,拿起自己的御笔,快速书写,而后亲自将其装好,对外喊道:“送至蔡府。” 河湟,青山寨。 刘然从犯都头那回来,便召集手下五名大队长,为查阅而准备。 五名十人队长,有两人是他的老相识,分别是原本带队的蔡崇,与新晋升的梁护,这二人本是自己人。 刘然又看向其余三人,这三人他也知晓,却也是第一次以军使身份相见。 三人感受刘然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不过短短时日,本是最卑贱的弓箭手,如今却以军使身份相见。 随即抱拳道:“见过刘军使。” 刘然来到三人面前,抱拳回礼道:“然一介新卒,侥幸手刃敌首,逢郑指挥与辛寨主恩惠,封为军使,刘然亦知自己年幼无知,还请诸位日后多多关照。” 虽刘然言及侥幸,三人连忙道不敢,他三人又非新卒,岂能不知步跋子的厉害,若是手刃一人还可称侥幸,但所斩有三,这岂有侥幸可说。 三人的神态,刘然尽收眼底,他露出笑容,对五人道:“吾等如今同为一队,便是同生共死的同袍,无需客气,前番战争不过区区杂羌,便有不少同袍牺牲,日后若是对战党项,其惨烈,你们身为老卒,应比然更清楚。” 梁护在旁看着这一切,未曾插足,纵使刘然曾经是他手下,但如今身份已扭转,唯有少开口才好。 三人之中的魏曲,闻言露出悲凉道:“我等从参军成弓箭手,便知生死不由人,前番战争,徐四已死,被梁队长所代,不知他日又会是何人代替。” 这话一出,在场诸位皆沉默不语,发生在旁人之事,他们可当饭后闲谈,但此事下一次极有可能发生在自己头上,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见众人凄然,刘然道:“此路,我等成弓箭手就不可避免,常言道尽人事听天命,我等虽无法逃避,仍可尽人事。” 听着刘然之话,几人抬头看着他,刘然正色道:“然不才,既为尔等军使,便会尽力而为带你等活命。” 几人之中,除却梁护与蔡崇,三人不以为然,这等场面话,身为老卒的他们,又怎会相信。 三人不以为然,刘然并未不喜,而是正色道:“而今我为军使,尔等为我手下,便要遵循我的规矩去。” “那是当然,”三人抱拳道,即使不信刘然的话,三人也知他是军使,军中阶级法森严,并不是他们可挑战的,更何况眼前人是以自身能力斩获军功,更无一丝不服气。 看着三人的神态,刘然严肃道:“郑指挥适才招我等前去,则是为了一月之后,辛寨主查阅我等之事。” 梁护等老卒并不意外,陕西路与其余河东路不同,陕西五路相邻西夏,时常突发战事,故升迁有查阅之事。 查阅便是查看军中升弓箭手,是否合格,并非所有弓箭手都具有管辖人的才华,若是无法通过查阅,便只有军法伺候,剥夺实权。 所以,并非所有晋升都是喜事,升迁亦是一条荆棘路,唯有通过才方可。 刘然平静的朝众人道:“此事查阅,不仅仅观看三合三散进退之法,还需演练,还需诸位相助。” 演练? 众人先是露出疑惑神色,又立马想到什么,震惊道:“演练?” “是,演练,以五十人一队互战,而与那一队演练,以抓阄确定。” 听着这话,几人面色难看,刘然自身武力,他们自然服气,能够手刃党项精锐步跋子,但可从未指挥过队伍,更是从一介新卒,一跃成军使,这让他们如何放心。 这演练,若是在辛寨主面前一败涂地,让郑指挥的脸往哪放,他们岂能讨好。 魏曲心中暗骂,怪不得这厮,身为军使却如此客气,还好声带我等活命,我道此子是好人,原是有大麻烦。 刘然看着众人难看的脸色,也温和道:“我知你等所想,我一介新卒,岂能指挥五十队取胜,但事到如今,我便是尔等军使,唯有我等需齐心,才可共度难关,避免在辛寨主面前出丑。” 魏曲未啃声,梁护与蔡崇互相对视一眼,出身道:“愿与刘军使齐心,共度难关。” 梁护二人出声相助,其余三人也唯有拱手道:“愿与刘军使齐心,共度难关。” 刘然点了点头,一一询问五人所能,就连梁护和蔡崇也未曾放过。 众人也知事关重大,也无人胆敢夸耀自身,一一如实说出。 五十七 蕃兵 随着几人的述说,刘然对他们的认知,也增加了不少,其中以梁护为首,武艺最强,经验最为丰富,他对过往缄默不言,但对自身武艺与经验,并未对刘然有所隐瞒。 这令刘然对他的认知,增添了几分,而后是蔡崇,其次便是魏曲,最后才是那两名队长。 刘然听着几人的话,心中不断思索该如何分配职责,弓箭手以五十人为队,置引战、旗头、左右傔旗,以及本属拥队各一名,这五个职责分工明确,以此组成一支五十人队伍。 刘然抬头看着梁护与蔡崇,双眼在二人身上不断打量,这五个职责,不仅事关一月之后的查阅,更重要的是未来征战,所以这两名熟人担任重要职责,更为放心。 其中引战与旗头,便是队中最重要的两个,沉思片刻,刘然朝几人开口道:“梁承局武艺最强,便担任引战,蔡承局担任旗头,魏承局为拥队护卫旗头。” 听着刘然的命令,梁护面色如常,倒是蔡崇有些喜出望外,他先前所担任的,不过是左右傔旗罢了,虽带旗,但谁也知晓这仅仅是最不重要的职责。 魏曲并无异议,他最想的是旗头,但拥队也不差,引战为队中最先出战,也是最危险的职责,而拥队只需保护旗头便可,并不是所有弓箭手都想获取功劳,他所想要的,仅仅是活着,哪怕是苟延残喘。 敲定了三个最重要的职责,刘然这才朝另外两人道:“至于左右傔旗,还请二位承局担任。” 那二人对视一番,脸上带点苦涩,但也知晓梁护二人与刘然交情深厚,唯有点头称是。 队中职责分配完毕,刘然等人也前去见一见手底下的弓箭手。 不多时,六人便来到一处宽阔的空地,在这河湟谷地,最不缺的便是空旷的场所。 放眼望去,本葱郁的丛林,如今被砍伐处一大片的空缺,留下一个个凹凸不平且布满斧痕的树桩。 在这空旷的区域,第八队弓箭手如数到此,刘然看着眼前的第八队弓箭手,心中难免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在鼓动,先前不少士卒战死,新卒更是惨重,不少他曾经熟悉的脸庞,却在这队中难以找到。 看着那些新加入的弓箭手,刘然心中幽幽一叹,战争所带来的有好有坏,若是没有这场战争,他也不会短短数月,从一介新卒,骤然晋升成为一名军使。 先前的军使战死,被他补了空缺,又有谁知道,下一次是否自己被别人补了空缺。 想到此处,刘然也忍不住有些伤感,无论多么天赋异禀,只要在战场,也难免阵前亡,唯有活下去才能有机会。 张平亮站在队列当中,看着队列前方的刘然,还有他身边的梁护,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刘然与梁护,分别晋升,尤其是刘然成为他难以企及的军使。 悲的是,他仍旧只是一名普通的弓箭手,而原本站在他身边的位置,被两名新加入的蕃兵所代替。 梁护朝场中几十人看去,却见新加入的二十五名蕃兵弓箭手,与其余弓箭手气氛并不好,甚至隐约互相有所敌视,这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二十五名蕃兵,就是上次战争中,被刘然所救下的羌人,如今被郑科点名送入第八队,梁护猜测这是刻意为难刘然,概因上次刘然插手羌人被屠杀之事。 虽同为一队,宋人弓箭手对这些蕃兵,心中依旧充满仇恨,就连蕃兵,也是如此。 双方能够不大打出手,即是对这森严的军法,最大的敬畏。 梁护看得出,其余几名承局,岂能看不出,察觉场中的气氛,魏曲忍不住心惊肉跳,即使是他,对这些新加入的蕃兵,也难以放心。 生怕哪天睡着,手下蕃兵便斩下他的首级,逃至党项古骨龙城。 羌人蕃兵望着刘然的身影,脸上浮现复杂神色,就是这人为斥候,探查了他们寨子的情报,却也因为他,自己等人才没被屠戮殆尽,在刘然目光扫射而来,羌人蕃兵全都迅速低头。 看着眼前略带剑拔弩张的气氛,刘然知道这情况实为正常,那些战死的士卒与羌人,坟头草都未长出来,仇恨哪能如此快消亡。 对于队中羌人的眼神,刘然也未在意,羌人寨子灭亡,有他一份,于宋人为功,与羌人为罪,孰是孰非难以分清,若是再来一次,他仍旧会这般,破羌只是他为宋人,但屠戮行径,他并不支持。 场中气氛,刘然没有戳穿,时间是最好的药,无论是仇恨还是别的事物,对于底层而言,能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哪怕卑贱如草,亦有求生之心。 站在宋人与蕃兵前方,刘然看着泾渭分明,又剑拔弩张的第八队,平静的说出了半月之后,查阅的事情。 五十人队伍,掺入过半的蕃兵,刘然知道这定是郑科的授意,或是他那次救下羌人的自作主张,郑科或是辛兴宗,让自己自食其果,无论是什么,他都不在意。 既然弓箭手与蕃兵,剑拔弩张,便寻找一个让他们难以抗拒的强敌便可,当下还有什么比郑科的怒火更可怕的事情。 待到刘然说完,场下弓箭手此刻脸上皆变得极为难看,他们对郑科的手段,可谓是极为熟悉,那他们本是泼皮自认浑,但无一人敢在郑科面前浑。 就连羌人也露出恐惧神色,郑科那恐怖的身影,这段时日,不断在他们心底徘徊,敬畏的步跋子,在他手中如同玩物。 见众人脸色难看,刘然先是敞开了衣襟,炎热的气温,让他的伤疤有些发痒,此刻无论是抱怨着的弓箭手,还是蕃兵,看到了刘然身上狰狞的伤疤,顿时一滞,两边都带着敬畏,垂下头去。 场中的变化,难逃刘然的目光,他有意无意的举动,让场内的弓箭手,都忍不住联想,眼前这嘴角才刚刚长出绒毛的少年,可是与步跋子厮杀,且手刃三名的武夫。 “尔等,想要在一月之后,于校场查阅出差,丢郑指挥的脸么?”刘然的声音,并不凶悍,内容亦让众人忍不住战栗。 众人战栗,刘然适才宽慰道:“莫说尔等,就连我也不敢想,若是到时出了差错,郑指挥使,会如何暴怒,既是如此,我等便要做的好,才能避免郑指挥使的怒火。” 刘然继续道:“先前厮杀,非我等所能改变,而今我等为同袍,他日战场厮杀,能依靠唯有同袍。” 不论是弓箭手还是蕃兵,纵使心中有刺,也对这话认同,他们比谁都想要活下去,也比谁都清楚,想活下去有多难,所能借助的,唯有同袍罢了。 刘然冷道:“军中有法,互殴者者鞭三十,今日我便给尔等一炷香时间,有怨者可互殴,到时上言范都头,此是操练,“但过了今日,我等便是生死可托的同袍,背后下手,休怪我军法从事。” 且不说诸多弓箭手如何想,梁护在一边,看着刘然眼里有些欣慰,也有些陌生。 ....... 夜幕降临。 青山寨,指挥之所。 郑科双脚翘在桌上,眯着眼睛,听着背后人述说刘然今日之举,他右手把玩着什么。 身后人说完,郑科非但不怒,反而心情很好,哈哈大笑,笑了许久才摆手道:“下去吧。” 那人离开,郑科右手摊开露出了翠绿色的玉石色彩,这是他从羌人处抢来的。 “好小子,倒是知道用老子的名号,来驯服那帮杂种。” 五十八章 收心 咚咚咚! 偌大的区域,传来三声沉闷的鼓声。 一支由宋人与羌人所组的队伍,听着这鼓声,迅速从大队化作两队,又从两队变成四队,依次分散,最终变成三人一组的小队。 见场中井然有序,不负前几日的混乱,蔡崇忍不住喜上心头,自那日刘然令弓箭手与蕃兵拳脚相加,他便觉得要遭。 初时,弓箭手与蕃兵还未曾动手,蔡崇连忙上前劝说,不料刘然非但不听,反而火上浇油,最终弓箭手与蕃兵大打出手,鲜血横飞。 那时的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要完了,生怕被军法执行,然而左等右等,惩罚迟迟未老,反倒是大打出手的弓箭手与蕃兵,气氛好了不少。 乱战之中,老卒自发带领的弓箭手结成军阵,而各自为战不懂结阵的蕃兵,个个被打的鼻血直流,眼冒金星。 一战下来,弓箭手宣泄了怨恨,暂时消停,被毒打的蕃兵也老实了。 一连数日,双方也未初时剑拔弩张的场面。 蕃兵被毒打,脑子也开了窍,他们知晓自己不是对手,因此操练更加卖力,而弓箭手也生怕被蕃兵超越,这几日,双方好似将所有不满,都宣泄在操练当中。 想到这里,蔡崇不由看向刘然的背影,充斥担忧神色。 六月湟州的烈日,异常狠辣,就连他这自认不畏艰辛的老卒,也觉得难以忍受,故弓箭手与蕃兵,分为两班操练,各自操练半个时辰。 而刘然却坚持全程站在烈日底下陪护,这让蔡崇既担忧又是敬佩。 剧烈的暴晒,令刘然暴露在外的皮肤,干裂成小块灰白色,这灰白色的小片皮肤又连成一大片。 刘然的行径,看在众人眼里,在这炎夏习练,本就是痛苦的事,初时亦有人想叫苦,又见在烈日下,站的笔直的刘然,众人硬生生将坚辛吞下了肚子。 尤其是老卒,他们从未见过别的军使,会做到这般地步,曾经的军使只会站在阴凉处,叫人看着他们,若是稍有差错,就是一顿鞭挞。 还未长好的伤疤,被烈日暴晒,渗出组织液,而汗水流至还没完全长好的皮肤上,就如同酷刑一般,让刘然时不时皱紧眉头。 但望着场中越来越有模样的队伍,刘然觉得这几日遭受的痛苦,也不算什么。 随着梁护敲击鼓声,蔡崇拿着手中令旗一舞,弓箭手整队阳向而璇,蕃兵阴向而璇,双方化作一队,各复初位,彼此之间相隔空位。 魏曲立即以手中木条为尺,小跑至队伍中,丈量彼此空位距离,一番丈量,大声喊到:“三尺有二。” 三尺有二,这数字让场中的众人脸色一变,纷纷朝刘然望去,军中有法,进退复位时相隔三尺,不可超不可少,稍有差鞭打有二。 但如今他们却并不在意自己被鞭打,而是看着刘然有些敞开的衣襟。 就连负责鞭挞的承局王从,此刻也一脸凝重,不合格鞭打士卒,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 然而刘然规定,士卒出错,军使同罚,士卒鞭挞几下,军使同样如此,王从拿着手中长鞭,想要劝说几句,他知晓这鞭子乃是藤条所制,打的极疼。 刘然将衣襟拉开,露出布满紫红色长条伤疤的上半身,朝王从道:“打。” 王从咬了咬牙,拿着藤条狠狠朝刘然身上打去,之前他特意打的轻了,刘然自罚鞭刑加五,此后王从再也不敢轻打,唯有避开刘然原本的剑疤。 两鞭过后,刘然穿上衣裳,王从没有犹豫,来到队中对出错的凶狠打了两鞭。 遭受藤条毒打的士卒,无论是弓箭手还是蕃兵,此时没有任何怨恨,察觉王从的力道比之前更重,反倒是心中一喜。 鞭刑过后,深知过犹不及的刘然,未曾让众人继续习练进退之法,况且进退之法,训练的再好,也仅仅只是强军之基,还难以形成真正的战斗力,需在此之上增加军中技艺的习练,才可塑造出一支具有战力的队伍。 刘然对众人笑道:“多日练习,尔等已颇具强军之形,昨日偶得辛寨主赏赐肉干,如今我等来一次亲射比试,前三者,可得肉干。” 若是前些时日被夸赞,众人无任何想法,或在心中不屑,但此刻听来,反倒让他们倍感羞愧。 又亲耳听见前三者,奖赏一块肉干时,羞愧神色才稍好,他们从辰时到现在午时,皆在习练进退法,早就饥肠辘辘,即使有刘然舍身相配,但疲劳却无法更改。 而今,听到奖赏有肉时,疲劳顿时消散一空。 众人变化,刘然看在眼里,他未曾带领过队伍,但也知晓恩威并施,若仅仅是同甘共苦,无奖赏激励,也难以长久。 他掏出一条肉干,这肉干不大,仅仅只有二两,就是这二两肉干,却令众人望眼欲穿。 刘然也对众人情况深知,整日操练,一日仅半斤的粟米,何尝能够,就连他每日也饿的头晕眼花。 前次战争结束,湟州的犒劳便随着文书一同到来,其中就包含着肉,而这肉便被辛兴宗等人所扣留。 而他侥幸成为军使,算是军中低级军官,也获得了一条肉干的奖赏,获得之后,他并未与王当等人共食,而是将此留下,就等今日之用。 食不果腹的弓箭手,哪能抵挡这诱惑,飞快取下背负的长弓,就等刘然发号施令。 刘然亲自与几人拿着草人充当虎侯,来到场中,摆好虎侯,让弓箭手与蕃兵,各自派出三人,施展亲射之法。 被派出的弓箭手,站在虎侯二十步之遥,虽手脚酸软,斜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蕃兵,露出轻蔑神色,就凭这些撮鸟,也敢与他争肉,随后张弓搭箭,就是一放。 二十步之遥,无论是弓箭手还是蕃兵皆射中。 还不等蕃兵恢复,弓箭手便快速来至三十步,张弓射出。 这一次,蕃兵因饥饿气力不足,勉强唯有一人才射中。 未曾射中的两名蕃人被换下,被其余蕃兵代替。 看着互相竞争的弓箭手与蕃兵,刘然在旁观看双方的射姿与发力,每人姿态与发力都有所不同,亦有相同之处,弓箭手经过训练,更加标准,蕃兵则更富有自己独特姿势。 一批又一批的弓箭手亲射,直至半个时辰,众人才亲射完毕。 前两名被弓箭手所夺,在众人意料之中,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第三名竟被蕃兵所夺,这令弓箭手难以接受。 那名蕃兵身材瘦小,年龄并不大,但在先前与弓箭手乱战中,也是唯一的一名不屈服的羌人。 刘然遵守自己的命令,拿出肉干,将其一分为三,分给了三人。 肉干到手,无论是弓箭手还是蕃兵,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不是一条肉干,而是易碎的琉璃。 其余未得到肉干的弓箭手,望着那三人手中的肉干,眼里的渴望难以掩饰。 在众人眼里只有肉干时,刘然褪下衣衫,再度露出布满伤痕的背部,令梁护择两片叶子插在草人头顶,然后踏至虎侯百步之遥,对众人笑道:“可信百步之遥,可一箭穿叶?” 众人神色一愣,梁护看着刘然的身形露出担忧神色,这几日刘然的情况,他极为清楚。 伤疤未曾痊愈,又连日鞭打,再遭受暴晒,刘然虽咬牙硬挺,但夜里辗转难眠的行径,他在一旁如何不清楚。 左肩受伤之处,至今未曾好,刘然只要动作幅度较大,便会隐隐作痛,而他此刻右手拿着弓,左手捏着箭羽,望着绿叶在风中吹动,长弓不知不觉如同满月一般,刹那间松开。 嗖! 其余人,适才一直盯着刘然的后背,看似瘦削的背部,刹那间肌肉隆起,令那些可怖的伤疤,变得更加狰狞,还没来得及等他们反应,张平亮的声音抢在蔡崇前面,喊了出来。 “中了!” 听着张平亮的声音,众人才回神,看着羽箭携带绿叶穿插在褐黄色的土地上,他们情不自禁的跑过去。 盯着绿叶被羽箭穿插而过,弓箭手与蕃兵,回首望向刘然,眼里的震撼,如何也掩盖不了 刘然未曾表露,而是再度射出一箭。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箭穿叶而过,留下呆愣的众人。 刘然望着人群里的好友,适才张平亮的声音,他自然也听见,看着他只是喊了一句,便躲在了人群中。 刘然有心提携,也知拔苗助长的危害,因此没有过多干预。 两箭过后,众人那是心服口服,就连蕃兵也忍不住露出敬仰神色,历来羌人最崇尚强者,在他们眼里,刘然就是强者,并且还愿与他们同甘共苦,更有救命之恩。 昔日他们在杂羌里,最为卑贱,从未见过如此之人,以至于蕃兵,抵触之心,消散大半。 解散了队伍,刘然令众人吃过午餐,稍作休息一个时辰,众人皆欣喜若狂,自操练以来,午休成了他们最欣喜的事。 刘然食着少量的粟米饭,心中思索,自古以来穷文富武,绝不是说说,这些是时日的操练,他知道众人仅仅是撑着一口气。 若是无食物支撑,就算撑过查阅,也会倒下一大片,故食物成为当务之急。 想到此处,刘然吃完最后一口粟米饭,朝青山寨眺望道:“希望范都头,能带来好消息!” 五十九章 狩猎 范达来了,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当听到辛兴宗要见自己,刘然知道此事成了,手下士卒整日操练,他看在眼里,就连他自身受限于口粮不足,一日操练,又乏又困,夜里鼾声如雷,他知道若是再如此,操练非但不能如愿,反倒会适得其反。 就算撑过半月后的查阅,到时也会伤兵满员,那时士气又怎可用,战争的残酷,历历在目,刘然所需的并非残军,这河湟地处熙河边境,迟早会和西夏交战,他所能依靠的便是自身与麾下士卒。 自古以来,精锐所花费的物资,便是普通士卒的十倍有余,然而就连平日口粮都略显不足的弓箭手,岂能有此待遇。 粮食问题悬在头上,众人心知肚明,却无任何办法,朝廷赏赐肉食,尽被辛兴宗等人扣押享受,想从他们手中取粮,不亚于虎口拔牙。 因此,刘然将目光投向这辽阔的河湟,河湟乃是垅右之地,富庶丰腴,兼唐末失其地,百年以来树木葱郁,实为天然涉猎场所。 尽管如此,军中有法,弓箭手不可擅离职守,若是私自出行,以逃亡法处置。 刘然知晓想要外出涉猎,唯有过了辛兴宗那一关才可,故令手下士卒将赏赐钱财,连同自己那一份,尽数上交范都头。 由都头范达去游说,如今顺利得到见面的机会,也让刘然稍有振奋。 夏日可畏,湟州犹如蒸笼一般,辛兴宗坐在椅子上,辛兴宗依旧手捧左传,在他身后两名侍女,手持蒲扇不断摇摆,扇出阵阵凉风。 郑科则手上拿着肉干,也不避讳辛兴宗,一直往嘴里送,无战事时,郑科唯有酒肉做消遣。 直至有人禀报,郑科才停下手中动作,朝门外望去。 一进屋内,刘然便看到郑科与辛兴宗,低头拱手道:“标下见过辛寨主,见过郑指挥。” 辛兴宗收起左传,朝刘然饶有兴致道:“狩猎皮毛可是你的主意?” 刘然拱手道:“正是标下的主意。” 当听见刘然的话,辛兴宗动心了,湟州地势平坦,衔接青唐,更有成片山脉,飞禽走兽数不胜数,在这塞外之地,皮毛尚且不值钱,若是运送中原,皮毛价值可达百倍,辛兴宗如何不知。 湟州盛产麝与翠鸟,更是其中佼佼者,翠鸟羽色翡赤而青,王公之家妇人,颇为热衷,其羽可值千金。 昔日哲宗时,翠鸟之羽告急,朝廷下令官员禁止买卖,立法甚严,禁中若犯,罚禄三月,无一人敢犯。 而今宋帝佶继位十多年,朝廷上下大兴奢侈之风,翠鸟之羽,有价无市。 就算刘然不说,辛兴宗也动过心思,令手下士卒狩猎皮毛,走私中原,可获利百倍有余。 辛兴宗朝刘然询问道:“为何选在此时?” 刘然没有隐瞒道:“军中操练艰辛,食不果腹,标下身为军使,便想到前去为辛寨主狩猎皮毛,也可得一肉食。” 听着刘然实诚的话,辛兴宗很是满意,军中有法,弓箭手不可随意动迁,但出身将门的他,对于军法也无太大敬意,他只在乎自己切身利益,狩猎皮毛之事若成,他将一本万利,没有反对的理由,却并未立即说话,而是拿起左传故作姿态的看了起来,将刘然晾在一边。 被晾在一边的刘然,脸色如常,低着头看着崎岖不平的地面,笃定辛兴宗会答应,此事是双赢之策,辛兴宗获取皮毛,获利百倍,他们可得边角料,有一口肉。 但范都头可没如此平静,见辛兴宗不说话,顿时变得战战栗栗,汗水不断从脑门涌出。 郑科依旧是先前作态,肉干往嘴里送,只是眼里对刘然露出一丝满意神色。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辛兴宗这才从书中移开,见刘然依旧低着头,这才满意道:“此事便交给你办,若办的好,有你的好处。” 虽未说办不好如何,但刘然岂能想不到后果,但凡事皆有风险,富贵险中求。 辛兴宗吩咐一番后,刘然一一回答,辛兴宗才摆手让其离开。 离开之后,刘然扭了扭脖子,他知道这些大人物,不喜卑贱之人的注视,便一直低着头,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脖颈泛酸了。 看着扭脖子的刘然,范达来气道:“为了你厮三十贯,老子差点就搭进去了,若有下一次,老子抽死你。” 听着刘然直道不敢,范达这才舒坦了几分。 ....... “他娘的,总算到了!” 夏日可畏,斥候王当站于树冠之下,手搀粗壮树干,望着不远处的山脚,忍不住骂道。 烈日下行驰数百里,纵使王当这等斥候,也倍感折磨,看似不遥远的山脉,实则星夜兼程,奔袭两日夜,才到这山脚下。 一番谩骂,喘着粗气的王当,侧首看向了刘然,见他脸色苍白,依靠在树干上,掏出水囊递了过去:“喝口水歇歇。” 接过王当的水囊,刘然将其倒在粗糙的手掌上,而后覆在嘴唇,让干燥的嘴唇变得湿润,又小口舔舐着水分,长时间的奔袭,剧烈运动,让刘然不敢大口喝水。 浸湿了嘴唇,刘然转手把水囊交给了梁护,几经周转,众人干裂的嘴唇稍有湿润,脸色也好看了几分。 拿回自己的水囊,里面的水仅剩底部,王当也将嘴唇浸湿,见刘然脸色好了几分,询问道:“接下来,如何打算?” 刘然依靠在树干,平复胸腔激烈的心跳,望着连绵起伏的山脉,道:“我等来时用两日两夜,归时携带,定会更慢,而今半月之期已过五日,我等仅剩十日,需在十日之内获得猎物皮毛。” 说罢,刘然眉头不禁再度一皱,倒吸了口冷气,连日奔袭数百里,更在烈日暴晒之下,汗如雨下,汗水渗入未好的伤疤,让他如同被钝刀子一遍一遍的划拉,剧痛无比。 直至看向此山老林,刘然觉得其中坚辛没有白费,只要踏入这崇山峻岭之中,依靠身后携带的弓箭手,与那挑出来的羌人,便能狩猎到猎物。 分食歇息,未有多久,一名骑着马的男子,皱眉对刘然等人呵斥道:“歇息够久了,莫要耽误辛寨主的事。” 男子极为严苛,但众人不敢露出不满,概因此人是辛兴宗的人,姓杨名治,正是前来监督他们的人。 踏至山脚,刘然略有紧张,他与王当所携带的士卒,大多充当过猎户,就连他二人,也对山林颇为熟悉,正因熟悉,才愈发敬畏,暑月酷热,林中蛇虫数不胜数,而今又无血清,被毒蛇咬上一口,神医也难救。 更兼凶残猛兽,刘然特地从辛兴宗那为求来了寸金凿子,此箭镞重九钱,较之一般箭簇更有分量,更可破甲,若是对猛兽,当是一打利器。 有此利器,刘然还嫌不够妥当,从张维之处获取乌头毒,这才稍稍放心。 六十章 熊 红山位于湟州四百里处,此山西连西宁州,南与廓州交接,山峦叠重,地形十分复杂,沟壑横纵。 山中树林阴翳,烈日难透,需极强的目力,才可依稀辨别情况,刘然此刻潜藏在粗壮树干后方,双眼紧紧盯着前方两头白唇鹿,他右手持弓,左手拿箭,过程极为轻微。 而两头白唇鹿,在林中悠闲进食,不时抬头左看右看,动弹耳朵,没听到有异常时,又低头吃一口鲜美的水草。 在其中一头白唇鹿低头吃草时,忽然一道飞快的箭矢瞬间穿透它的脖颈,鲜血横飞。 箭簇穿过脖子,引起一阵恐慌,还未曾等它逃窜,又一道羽箭从别处飞驰而来,射中另一只白唇鹿的脖子。 两头脖颈中箭的白唇鹿,并未立即死去,而是受惊迈开蹄子,快速挣扎着离开,但跑着跑着便跪了下去,直至吐出血沫,身子不时抽动,极为痛苦。 刘然望着眼前这一幕,拔出腰间开山刀走了过去,就要了解白唇鹿的痛苦,然而刚走几步,远方骤然闪过一道庞大的身影,令刘然身子一滞。 在不远处的张平亮,还为自己射中白唇鹿而兴奋,忽然看见刘然一动不动,有些不解,便顺着刘然目光看去,这一看,明明身处炎夏,他却如坠冰窟,浑身止不住的发冷。 那林间的黑影,极为庞大,远远看着就传来令人战栗的气势,这赫然是一头棕熊,一头怒气冲冲的棕熊。 棕熊似乎闻到血腥味,随着树叶哗哗作响,就犹如闪电般,径直朝刘然二人的方向奔来,杂草丛生的斜坡,在宽大的熊掌之下,如履平地。 眼见棕熊来势汹汹,张平亮顿时慌了神,明明想着跑,双腿却如何也无法动弹,就连喉咙也仿佛被堵住,一丝声音都无法透露,直至棕熊奔袭数百步之内,他才如梦初醒,下意识大喊道:“熊啊!” 猝然听闻张平亮的喊叫,感受猎物的恐惧,令棕熊更加凶狠,庞大的身躯在林中冲撞,树叶哗哗作响。 刘然神色一变,赶紧从箭囊中掏出寸金凿子,双眼死死盯着棕熊的身影,汗珠从额前滴落,棕熊可怕,他也绝非坐以待毙之人。 一阵奔袭,棕熊骤然停下身躯,似乎也觉察到一丝危险,鼻子不断耸动,欲以气味嗅出对方的恐惧,然而刘然面色如常,只是双手紧紧握着手中箭羽。 棕熊对着发出震耳咆哮,想要试探眼前的猎物。 听着这令人肝胆俱裂的咆哮,刘然没有吭声挑衅,心中升起着拼死一搏的念头。 棕熊未曾嗅出眼前陌生存在的恐惧,身为动物的本能,它觉察到一丝危险,因此没有再往前,就此僵持,双方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夏日老林,虫子繁多,蚊虫飞到刘然眼前发出烦躁的嗡嗡声,而刘然精神紧绷,不闻不问,双眼死死盯着棕熊庞大的身躯。 过了许久,棕熊按耐不住躁动的心,稍稍往后退去,来至两头白唇鹿的尸首处,低头狠狠一口咬住白唇鹿的脖子,只听咔嚓一声,白唇鹿坚硬的颈椎,在棕熊嘴里十分干脆的咬碎,鲜血从它的嘴角流淌,令棕熊更具威慑。 咬碎白唇鹿的脖子,棕熊回头看了一眼刘然,刘然将双眼偏移一些,未曾与它对视,生怕西藏熊误以为是挑衅。 嘴里含有白唇鹿的肉沫,鲜血划过喉咙,稍稍安抚了棕熊在炎夏狂躁的情绪,一阵踌躇棕熊察觉梁护等人朝此跑来,最终棕熊选择退去。 棕熊退去,刘然依旧保持着原本姿态,直至棕熊身影消失,梁护等人赶来,他才放松下来,一阵放松,刘然才感受到自己拉弓弦的左手,此刻正在颤抖,这是面对顶级凶兽,刻在骨子里的敬畏。 劫后余生的张平亮,看着梁护等人过来,双腿一酸,直接坐在了地上,发出沉重的粗气,胸腔的心脏也才剧烈的乱跳。 梁护适才听见张平亮的喊叫,便急忙赶来,他跑的匆忙,身上有多到被野草割出的口子,就连脸上也有好几道,鲜血不断渗出,他没有管,径直来到刘然身边,见两人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军使,出了何事?”梁护望着刘然,又看向那白唇鹿被棕熊拖走的痕迹,以及方才张平亮恐惧的喊叫,经验丰富的梁护,已经想到了什么。 适才面临绝路的刘然,尚且能鼓起勇气,作誓死一搏,到了此刻棕熊消失,双手瞬间变得颤抖不已,就连握着弓,仿佛都用尽了全力。 刘然深吸一口气道:“有熊,九尺有余。” 当听见此地有熊,更是九尺有余,梁护瞳孔一缩,九尺的棕熊有多强悍,那可是一掌就能把人的头颅拍碎。 刘然能够在这等可怕凶兽面前,全身而退,实在是侥幸至极。 稍稍平复劫后余生的恐惧,刘然勉强笑道:“那熊倒是不贪,只抢一头,还有一头,我等尽快带走,此地不可久留,如今已过九日,是时候离开了。” 梁护也点了点头,九尺的凶兽绝非人力可敌,唯有尽快离开才可,见刘然行动恢复,梁护朝张平亮走去。 经历这等事的张平亮,此刻双脚仍旧发软,梁护干脆搀扶着他,让其余人背上白唇鹿,快速离开此地。 那几人也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逗留,赶紧抬着白唇鹿,就跟在刘然身后,朝营地而去。 老林杂草丛生,无任何行走的路,刘然一马当先,左手拿着开山刀,右手拿着长棍敲击杂草,想要打草惊蛇,免得众人踩到毒蛇。 此时,正值炎夏,山中蛇虫众多,他与王当所带的队伍,已有三人被毒蛇所咬,无药可救,死状凄惨,尸骨也被焚化,等回程带走。 走了许久,才听到人声音。 放眼望去,在这葱郁树林中,有一涧水,发出潺潺声,而在涧水不远处,有开辟出的两间简陋的木屋。 在木屋外,烤肉在火堆上烧烤着,油脂滴落在炭火上,转眼化作油雾,扑鼻的香味,溢满此地。 另一处,又有炭火在熏着肉,这些肉熏干,他们将会带回去。 而另一间小屋,堆满从各种猎物身上扒下的毛皮,在夏日里格外腥臭。 有弓箭手,拿着刚从猎物身上扒下的皮毛,来至涧水处,以小刀将皮毛上的油脂刮下来。 被刮下的油脂,弓箭手也未曾丢弃,而是将其收集至木碗中。 每人分工明确,井然有序。 六十一章 救援 营地虽小,五脏俱全,在营地之外,皆有弓箭手所制陷阱,身处陌生山脉,安危自当要紧。 众人回到营地,留守的弓箭手见刘然等人扛着白唇鹿,连忙上前接下,而后熟练的剥皮、分解。 刘然扫视一圈,欲找杨治聊一聊棕熊之事,却见其并不在营地,倒是也未着急,转身看向张平亮,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知晓他有了心结。 心结之事可大可小,宋代对士卒身心之事,极为粗糙,所谓士卒就如草荠,战场上活下来的便是老卒,死了就是无人问询的白骨。 刘然不禁想起,后世之中,政委一职,拿起一块烤至微黄的野猪肉,还有一碗水,缓缓来到张平亮身边,“在想何事?” 瘫坐在地的张平亮,闻言抬头看了过去,见刘然递来的食物,下意识的便接了过去,往日美味可口的烤肉,在此刻竟令他有些难以下咽,些期期艾艾道:“然.....然哥,你不怕么?” 刘然轻笑一声道:“怕呀,为何不怕,那熊只要一掌,便可拍碎我的头颅,焉能不怕,但当时已入绝路,若是束手待毙,便是死路一条,故唯有拼死一搏。” 刘然指着自己的左臂,对张平亮道:“在那熊退去,这手臂颤抖的难以握弓。” 听到此话,张平亮心中杂念如浪潮般卷袭,不由自主的回放先前场景,狰狞巨熊骤然出现,而刘然孤身对峙,而他却因恐惧不知所措,无丝毫用处。 不由低下头道:“然.....然哥,我是不是很无用。” 张平亮深知,刘然所携带的人除他之外,尽是队里的精锐,他也曾想过,既然到了此地,定不辜负刘然,却不料当巨熊出现,他第一念头,便是转身逃跑,并未想到若是他逃跑,刘然会如何。 因此,懊恼、羞愧、恐惧,纷纷浮现张平亮的心头,令他心中难以面对。 听着张平亮的话,刘然狠狠揉了揉对方的头,笑道:“此话怎讲?” “我.....我在当时,唯有逃跑的想法,没逃只是害怕的动不了,丝毫没有想到你.....”张平亮羞愧的低下了头,他此前曾想过,若是危险降临时,自己应如何做,不负同袍之称,然而当危险来临时,自己所想居然是逃跑。 刘然笑着宽慰道:“我道是何事,害怕本为人之常情,乍见猛兽,自当害怕,多见几次便可。” “况且,”刘然又指向羌人所剥的白唇鹿,“初入此山,你还不懂如何狩猎,数日之后,你所猎已有数十,那鹿便是你所射杀,今日之你比昨日之你更强,何来无用之说。 “甘罗十二为相,慕容恪十六纵横天下,斩获三万余,你可知?”见张平亮的愕然神色,刘然笑道:“汉高帝年过半百,仅为一亭长,昭烈帝刘备,年过四旬髀肉复生,又何须一味与旁人相比较,天下英才何其多,与自身比较便可。” 见张平亮若有所思,刘然知晓有些事还需自身体会,他所能做的,便是在自己能力之内,多照料一番自己这好友。 时如白驹过隙,转眼天色渐黑,营地的火光,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明亮。 王当回来了,人未到,声先至。 在木屋歇息的刘然,大老远就听到王当的谩骂声,遂从木屋走出,见王当他们肩扛手提,每人都满载而归。 “直娘贼,”王当一边谩骂一边行走,似乎撞见不好的事。 刘然徐徐上前迎接,看他谩骂,故作震惊道:“我在屋内,便听到你骂声,还道你空手而归,料不到你这狼如此大,还有甚不满。” “那是当然,也不看这是谁猎的,”一听这话,王当顿时忘记不快,放下猎物,就此比划了起来,述说自己猎杀这狼,有多不容易,又有多惊险。 刘然也给他面子,听着他述说杀狼的事迹,时不时点头,这令王当更加得意。 二者畅聊间,刘然也未曾停止忙活,短短时间,一头硕大的狼便被剥了皮。 王当说到最后,王当望着自己的手下,不由气愤道:“若不是这两撮鸟耽误老子,我定能射杀整个狼群,岂能只有这两头。” 说罢,王当看向四周,未曾发现杨治,哈哈大笑道:“那撮鸟,不在?!” 刘然摇头道:“王军使,慎言,再怎么说,他也是辛寨主的人。” 王当笑了笑不在意道:“我知刘二郎,你并非多嘴的人,若是旁人在,我也知不可说这话,打狗还需看主人。” 话语间,尽是对杨治的鄙夷,这些时日他深受杨治的气,若非刘然在中间在斡旋,他早就无法忍受,王当只觉杨治抱了个好主子,不然哪能鸡毛当令箭,在他头上拉屎撒尿。 “满屋的肉,不让我等吃饱,如今他不在,二郎,我两敞开吃,吃他一个尽兴,”王当搓了搓手,便拉着刘然来到屋内,命人把烤好的肉,搬了上来。 直接拿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刘然笑了笑,也拿起一块肉吃了起来。 这些时日,他等狩猎,杨治始终盯着他们的口粮,若是吃多了,便批头痛骂,刘然也知晓,这是为何,就是为了运回青山寨,孝敬辛兴宗,故也未曾多说。 屋外夜色漆黑一片,屋内二人在火光下,吃着烤肉,虽仅有苦涩的盐巴为调料,但对他们而言,也是人间美味。 王当一边吹嘘成为弓箭手后的生涯,一边吃着烤肉,见刘然略有些心不在焉,不解道:“二郎,可有何事?” 刘然看着屋外漆黑的夜色,皱眉道:“有些不对劲,若是往日杨治早归诶,到现在还未归,莫非遇见麻烦事?” 王当摆了摆手,毫不在意道:“二郎,你多心了,他娘的就算老子出事,那厮也不会出事,”说罢,招呼刘然继续继续吃。 刘然也唯有点了点头,但心中依旧有所担忧,忽然屋外传来呼救声,“刘军使,刘军使!” 刘然迅速起身,跑至外头,一眼认出那呼救的,乃是杨治的人,心中顿感不妙,急忙上前询问:“出何事了?” “刘....刘军使,有....有熊,”那人一路慌乱逃窜,浑身上下尽是泥水,他上气不接下气:“杨.....杨都头,被熊困住了,.还请刘军使快去救援!” 六十二章 杀熊 夜色已深,篝火里的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让烈火更加熊熊燃烧。 身在屋内的王当,乍听那人求援,先是一愣,随后又惊又怒猛然从屋内冲出,快速抓着那人衣襟,凶狠道:“你再说一遍,杨治那厮出了何事!” 本死里逃生的弓箭手,被王当一吓,顿时被吓傻了,哪能说出话。 暴怒的王当见他被吓傻,怒吼道:“你他娘的再说一遍,那厮出了什么事!” 无论是王当,还是在场弓箭手,对杨治的出事,极为震惊,他们比谁都知道,倘若杨治出事,辛兴宗定会大发雷霆,谁也无法承担这股怒火。 此刻众人纷纷上前围绕他身边,双眼死死盯着他,若是一个不慎,便会出现流血之事。 被众人围住,那名刚死里逃生的弓箭手,此刻只觉群狼环伺,一惊一吓之间,更是说不出半个字。 刘然虽同样愤怒,却知晓愤怒并不能解决事,强自按耐怒火,见众人似要作乱,呵斥道:“尔等意欲而为,还不退后。” 被刘然呵斥,众人才稍稍退后,但依旧神情激动,回归之期就在明日,而今却突生变故,极有可能会让他们成为杨治的陪葬者,固双眼极为不善。 刘然朝李进宽慰道:“”尔等何时遇见熊,距离此地多远,你一一道来,莫要遗漏。” 暴怒老卒的离去,让李云松了口气,适才那阵势,让他惶恐至极,换刘然询问,他才回过神,连忙道:“应是申时,距离此地有十里。” 听着这名弓箭手的回答,刘然心中思索杨治的生还可能,刘然知晓杨治出事,他所做的一切皆会付之东流。 王当在一旁恨的咬牙切齿,心中怒火中烧,本以为明日便是归期,不料在最后一日,最重要的杨治却出了事。 刘然一番询问,回头见王当姿态,知晓这位资历深厚的军使,已被冲昏了头脑,仍旧问道:“王军使此事该如何是好? 正在气头上的王当,听着刘然所说,只觉得刺耳,他能有何法子,他此时只觉得心中颇为后悔,若是当时困住杨治手脚,便不会发生此事。 在王当眼里,此刻刘然所做,便是为了找替罪羊,在场弓箭手比他资历深厚,又是军使,但凡出法子稍有差错,刘然都可有话说,想到此处,王当脸色不善道:“”刘军使有何想法?” 刘然知晓王当误会,也知当下并非推卸责任的事迹,士卒心思浮动,为了不让事态变得更可怕,他直言道:“此次狩猎之事,乃是我所提,若是辛寨主责罚,我一人承担。” 本认为刘然在寻背黑锅的王当,听到此话,黝黑的脸庞一阵通红,知晓自己冤枉了对方,急着脸道:“二郎,我王当也不是无种的人,岂能让你一人扛着,这事是我同意的,辛寨主责问,我也一同担之。” 听着王当的话,刘然正色道:“我等尚且不知杨都头是否活着,正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当务之急便是我等立即去搜寻杨都头,若是不幸遇难,辛寨主那自有我来扛着。” 听着刘然的话,众人激动情绪稍稍退去,狩猎本凶险万分,他等初入此山,便有数名弓箭手死于毒蛇之口,若是因杨治出事,他等还要被殃及无辜,实在冤屈。 眼见众人不复方才混乱,刘然转身进入屋内,拿起弓矢、刀枪,装好武器,他朝王当吩咐道:“王军使者,你我各带十人,趁夜带火把进山,寻找杨都头的下落,越快越好,不可耽搁。” 随后,又望着张平亮等人道:“平亮,你与其余人留守,免得熏肉、皮毛被野兽叼走。” 随着刘然的一一布置,众人仿佛有了主心骨,就连王当此刻也以刘然马首是瞻。 王当冲入屋内,拿着武器对手下道:“真他娘的晦气,我等随刘军使一同趁夜入山,搜寻那撮鸟。” 见众人齐心,刘然随即发号施令,诸位弓箭手与他一同入山。 说罢,众人在夜色中出发。 暮夜沉沉,纵横交错的山脉,在夜色下显得极为安静,唯有晚风吹动树梢的声音,看似静寂的老林,却令人莫名惊悚。 刘然一马当先,一手持长枪,一手拿火把,走在最前头,有他带队,在这阴暗山脉中,众人不免感到一丝莫名安心。 随着众人深入,地形变得更为崎岖,密林里杂草丛生,更有枝叶横生阻挡,令路更难走。 对此,刘然不敢有丝毫疏忽,此路极为陡峭,两边皆是山崖,而他唯有依靠手中微弱的火把,才能提供少许亮度。 直至来到一处布满足迹的小道,刘然身后的李进心神一震,此处正是他与杨治等人,以开山刀硬生生从密林开辟出的小道。 走的愈来愈远,林中传来一股携带铁锈味的血腥,刘然警惕的走了过去,只见那纷乱的草地,出现褐红色的血迹,血迹源头是一具破碎的尸体。 这尸体的脸只剩半个,头颅更是破碎,脑浆飞溅草丛,胸腔展露森森白骨,内脏更是不翼而飞,在他不远处,一把开山刀就被遗弃在地。 其余人看到此尸骸,纷纷流露惧色,他们皆是历经血战的老卒,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但唯独这种活生生被啃食的尸体,着实让他们浑身发冷。 刘然细看并非杨治,便带队继续赶路。 路越来越难,刘然他们手脚并用,才可攀爬,一路上也遇到三具尸骸,他们皆有一个共同点,大腿被射了一箭,这令刘然的脸色略微难看,王当更是啐了一口唾沫。 广袤山地,在黑夜下极为恐怖,杨治一路逃窜,他不知身在何处,他很累,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但身后不断传来的恐怖咆哮,让他不敢有丝毫歇息。 唯有一路狂奔,他背后的箭囊空空如也,手中的开山刀遍布残缺。 狼狈逃窜的他,猝不及防踩到一块碎石,疲惫的身躯,让他根本来不及调整,身子顿时滚了下去。 一路滚落,不知撞到多少荆棘,多少石块,也止不住他滚落的身躯,最终撞到一颗大树,这才停了下来。 好不容易停下,但杨治此刻却再也爬不起来,或是脊柱在滚落的途中,被砸伤,此时的杨治根本爬不起来,哪怕他知道自己再不爬起来,就要死了。 但他所能做的,唯有望着眼前茂林,等待思死亡到来。 不甘心,绝对不能就这样死了! 被碎石所伤的双手,不断的挣扎,他为了活着,射伤自己的手下,出卖自己的同袍,他就是为了活着。 但剧烈的伤势,让他的脑子愈发糊涂,情不自禁的回忆自己,为何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他始终坚信身为辛兴宗的亲信,只要得到辛兴宗的宠幸,便可飞黄腾达,脱离这贱职。 因此,看见那庞大棕熊,他动心了,为此不惜舍身犯险,就是为了狩猎一张棕熊皮毛,获得辛兴宗的喜爱。 但为何会这样?! 杨治渐渐迷糊的大脑,迫切想要找出自己为何变成这样。 杨治想到了,若非刘然要狩猎,他岂会遭遇棕熊,岂会死在这荒郊野岭,若是没有此事,他相信自己一定还是那个耀武扬威的杨都头。 想到此处,杨治发出凄厉怨恨的尖声:“刘然!都是你害的,我若是死了,也要锁你的命!” 这叫声,响彻整片山林。 棕熊听见了。 刘然听见了,众人也听见了。 棕熊来了,庞大的身躯在一路横冲直撞,枝叶哗哗作响。 听着棕熊的震动,杨治瞬间清醒,怕死的念头卷袭了他的一切,他屏住呼吸,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落叶埋在自己身上。 无论杨治做了什么,在棕熊面前都是无用功,不多时,它来到了他的面前。 棕熊伤的很重,两颗熊眼有一颗被箭簇射中,光滑的皮毛,也变得胺脏不堪,有人血,也有它自己被刀剑伤而留的血。 受伤的棕熊,更加狂暴,它死死看向杨治的方向,没有任何犹豫,带着咆哮,猛然冲了过去。 无法动弹的杨治,眼睁睁看着棕熊袭来,粗糙的脸庞,也因恐惧而扭曲,分外狰狞。 五百步,三百步,一百步,近了更近了,杨治都能闻到棕熊身上的恶臭,而棕熊也闻到了杨治身上的血腥味。 百步距离,棕熊眨眼间就到达了,就在棕熊欲要撕碎生吃眼前敌人时,忽然一道如闪电般的飞箭,忽然降临。 锐利的寸金凿子所制的箭簇,撕开棕熊的皮毛,脂肪,肌肉,直至肺部。 骤然被射中的棕熊,只觉侧身一疼,下意识的站立,顽强的生命力,使得他并未立刻死去,而是看向另一道陌生的气息,发出凶残的咆哮。 刘然瞅棕熊没有死去,转身就是逃跑,他不知道在黑夜里,射中棕熊何处,但知道自己若是不逃,就会死。 棕熊眼见刘然逃跑,瞬间就追了上去,曲折陡峭的山峦,没有任何路,却在宽厚的熊掌下,就如平地一般。 逃窜的刘然,感受身后的恐怖追击,额头布满汗珠,眼神十分坚毅,他不想死,疲乏的双腿,在林中跑的极为迅捷,棕熊也追的迅猛。 二者在这狭小的密林,一追一逃,没有谁会停下。 直至棕熊追的紧了,逃无可逃,刘然这才停下,望着棕熊恐怖的身躯,刘然咬牙拔出了开山刀,做困兽之争。 棕熊察觉刘然停止,也没有停顿,凶横且粗暴的冲了过去。 没有绝处逢生,唯有最后一搏。 刘然提着开山刀,与棕熊一同冲向了彼此。 棕熊好似看到眼前的东西,被自己撕碎的场景,但它追逐的太快了,被射中的肺腑,随着剧烈的追逐,塞满了鲜血。 就是此刻,棕熊庞大身躯,轰然倒下。 六十三章 震撼 王当等人一边赶,一边心存担忧,生怕刘然出事,但等他们到达时,却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夜色之下,刘然浑身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远在百步之外的王当等人,也能清晰可闻。 王当壮着胆子上前走去,在火把的照耀下,刘然看似瘦弱的身躯,被黑红鲜血打湿,犹如神人一般,威风凛凛,令人难以直视。 尤其是当刘然看向诸多弓箭手时,明明只是一撇,但却让人如同被凶兽所注视,令人胆战心惊。 就连自认胆壮的王当,此刻也觉得心头一震,脚步略微踌躇,一时间竟不敢上前,涩声道:“二....二郎,是....是你么?!” 见众人到来,刘然眼里闪过复杂神色,适才被逼绝路与棕熊拼杀,若是无畏惧是绝不可能的,幸好棕熊死了。 棕熊虽死,也让他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几欲跳出,待到事后,那股恐惧袭来,令他几乎无法动弹,待到众人赶来,这才冲散那后怕的情绪。 “熊,死了!” 短短几个字,却让众人犹如惊雷一般,那头令人闻风丧胆的可怕巨兽,居然死了。 刘然指着身边一道黑影,看似平静道:“死了。” 诸多弓箭手齐齐看去,只见那一团黑影,居然是一头恐怖的巨兽,此刻这头巨兽极为安详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王当双眼一瞪,那头令人闻风丧胆的棕熊,居然就这么死了,杨治带着七人,还被凶残撕碎的棕熊,居然就这么死了! 想到此处,王当等人忍不住露出敬畏的目光,军伍本弱肉强食,刘然如今单凭一人之力,屠熊了。 刘然未在意这等些目光,他朝众人道:“你们来几人,解决这头熊,剩下几人,与我同去寻找杨都头。” 说罢,刘然便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快速离开。 杨治经棕熊一吓,屎尿齐出,身上散发着恶臭,一副惊吓过度的神态。 刘然来到他面前时,仍旧一副懵愣的表情,一直到有人出声:“杨都头,你可好?” 杨治这才抬头看着众人,先是一愣,而后面部顿时扭曲,大吼道:“你们,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晚!” 随后便是歇斯底里的怒骂,似乎要宣泄出所有的恐惧。 “刘然....刘然,你是不是存心要害死我!你他娘的来的这么晚,是不是心存不轨!” 刘然面无表情看着杨治的怒骂。而他身边等人却坐不住了,仗义执言说明了情况。 当时杨治的尖叫,众人皆听之,唯有刘然孤身一人,抛开火把快速冲去。 杨治见众人出声,眼神一变,这等卑贱的弓箭手,居然敢反驳他一个都头的话,阶级法何在! “你们这群废物,老子可是都头,你等活腻了么?!不怕老子回去,和辛寨主....”后面的话,杨治未曾说出口,因为他眼前出现了一把刀,一把沾染鲜血的刀。 “杨都头,你之事若要泄愤,找我刘然一人便可,若是想对刘然弟兄出手,当我刀不锋利呼?” 刘然双眼盯着瘫在地上的杨治,双眼露出危险的神色,这不禁让杨治心中一冷,身为老卒的他,十分清楚,刘然绝对不是在玩闹,是认真的。 场中气氛顿时陷入沉浸。 无论是其余弓箭手,还是杨治,从未想过一直平和的刘然,居然敢置阶级法如无物,以军使之职,用刀抵住都头。 这若是传出去,还得了。 而后众人心中感激涕零,未曾想到搏杀棕熊这等可怕之兽的刘然,居然把他等看的如此之重,竟不顾一切,对都头拔刀相向。 似乎过了许久,刘然缓缓将刀收了回来,来到杨治身前,一把抓住他的大腿。 见刘然动手,杨治神色一慌,尖叫道:“刘然,你莫非想以下犯上?!” 刘然冷道:“莫乱动,我在看你伤势。” 尖叫的杨治,听此话,霎那间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鸡一般,呆愣在场,其余弓箭手见此,不禁露出鄙夷神色。 察觉众人的目光,杨治愤恨无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到青山寨,定然要刘然等人付出代价。 刘然道:“可有知觉?” “略有,”虽知刘然在为他看伤,杨治仍旧怒目而视道,方才刘然对他拔刀相向,他如何都不会忘记这等难堪。 一一询问后,刘然缓缓起身,俯瞰杨治仇恨的眼神,刘然未曾在意,眼前的杨治还不知,自己伤到脊椎,恐将成废人。 随后,便背起了杨治,朝众人吩咐道:“回去。” 路上,跟在身后的弓箭手,望着在前方背负杨治的刘然,露出敬仰的神色,适才杨治面目,令他们也颇为可恨,首当其中的刘然,竟有如此仁厚。 身后众人的想法,刘然非常清楚。 ...... 青山寨,议事堂。 简陋却又威严的厅堂,辛兴宗坐在首座之上,郑科雄壮的身躯,站在他身旁,如同一座门神,威风凛凛。 但此刻他们望着堂下的青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刘然感受二人的目光,神色自若,这目种目光在这些时日,经常会出现在他身上。 自从那日杀了棕熊之后,王当等人惊为天神,对他敬畏有加,这种目光便出现在他的身上。 回到寨子,这种目光更是与日俱增。 纵使心中满意,辛兴宗也知晓,上位者需恩威并施,便故作责怒道:“刘然,杨治之事,你可有何话要说?” 辛兴宗的责问,刘然在此前便知晓,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全部说出,无一丝隐瞒与添油加醋。 刘然深知任何隐瞒与添油加醋,都是不必要的,对待辛兴宗这等人物,若是把他当成傻子,那傻的唯有自己。 “此次标下护卫不周,该当有罪。” 辛兴宗颔首,刘然这番姿态,他甚是满意,无任何隐瞒与夸大,纵使如此,为了彰显自己的威严,还是道:“此番,杨治与你同行,出了事,你难逃其咎,自领五十鞭。” 刘然点头拜谢道:“是。” 雷霆已施,辛兴宗又话锋一转道:“此事干的不错,熊皮甚好,我很满意。” 刘然再度拜道:“若非辛寨主,郑指挥使厚爱,刘然岂能杀熊。” 随后辛兴宗看着刘然,眼里满是欢喜,他未曾想到郑科手下,居然有这等猛人,而如今这人是自己的的。 就连郑科,也是啧啧称赞,望着刘然的眼里,流露掩饰不住的喜爱。 这等恭维之语,辛兴宗颇为受用,他笑道:“赏罚分明,罚已有,赏也有,你可有何要求?” 刘然听到此话,没有客气,抱拳道:“乞辛寨主,给予标下四十斤肉食。” 辛兴宗点了点头,这些时日他颇为关注刘然,据他所知,自己这名军使,为人沉稳,且与士卒同甘苦,重感情,这让他颇为喜欢,如今听刘然的乞求,大手一挥道:“准了,再另赏你六十斤,凑足百斤,再给予你五十贯钱财。” 当听到辛兴宗另赐六十斤肉食,刘然欣喜道:“标下谢过辛寨主恩赐。” 这等小事,便看见刘然欢喜的神态,辛兴宗极为满意,在他看来,刘然出身卑贱,只要略施恩泽,便能获取此人的忠心。 “区区肉食,不过小事一桩,”辛兴宗看着刘然,满意道:“此次狩猎,收获不菲,日后这狩猎之行,便由你带队。” 获得这权利,刘然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他知晓,自己谋划已成。 “退下罢。”辛兴宗大手一挥,便让刘然退下,杨治沦为废人,以区区五十鞭,就了解了此事。 刘然对此心知肚明。 辛兴宗望着刘然离去,笑了笑,杨治沦为废人,他并不在意,区区草荠,没了一个再换一个便可,而刘然便他认为代替的草荠。 六十四章 分肉 望着刘然离开的背影,两侧守卫的老卒,不由窃窃私语。 “听说,刘军使杀了一头熊!” “我听说,这刘军使可是以开山刀斩杀了一头九尺巨熊!” 其中一名守卫老卒,对两人鄙夷道:“尔等消息不实,那八队里有我同乡,据他而言,刘军使先是与熊肉搏,最后觉得熊太弱了,才提刀砍杀。” 听着这人所言,其余两名老卒,不由露出震撼神色,那熊皮可是他们亲眼说见,绝对有九尺之大,这刘军使,竟然认为熊太弱了。 想到此处,众多老卒纷纷惊叹,怪不得此人能斩杀党项步跋子,就连那等巨兽,都非其对手,不由心生敬畏。 这些老卒,声音颇大,哪怕是窃窃私语,走在前头的刘然,都可听的一清二楚,然而其中内容,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说过此话,眼里露出奇异的神色。 随后摇了摇头,所谓谣言便是由此而来,但此等谣言与他有利,便也未解释。 短短数日,杀熊刘然在军中已传播甚广,其中夸大者不知有几,以参与狩猎者为主,甚至每每谈论,颇引以为豪,随着不断夸大,甚有刘然可生撕虎豹之说。 骄阳似火,天地如熔炉。 昔日树木之所,被伐出一片空地,化作士卒操练之地。 李孝忠与同袍在树冠下乘凉,此刻听闻刘然的谣言,只觉难以置信,而后摇头失笑,人力岂能搏杀熊,此等荒唐之事,居然在军中谣传。 据他所知,刘然所杀之熊,是死于箭矢,但这等实力,也绝非常人能及。 李孝忠低头看着手中开山刀,他与刘然同岁,自己在前次斩杀数名羌人,十六便升承局,已是稀少,但与刘然相比,却难望项背。 他自认武略不下刘然,只因无机会罢了,此次若是在查阅便是天赐良机,击败此人,他定能一朝成名,想到此处,不由跃跃欲试。 到那时,击败刘然的他,定能进入辛兴宗的眼里,定能获取更多军功,扭转军中不良之风。 与此同时,宋炎、张介等人也听闻此谣言,心中所想或有不同,他们与刘然私交甚好,但并不代表甘于服输,年轻气盛的他们,也有一较高下之心,试图在查阅上,一鸣惊人。 因此,骤升十人队长的他们,也对手下极为用心,短短数日之内,青山寨第玖指挥,无论是老卒还是新卒,都变得极为刻苦,就连许涛那处,也变得极为苛刻,以至不少士卒叫苦连天。 此些事,刘然也略有所知,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陕西诸路武风甚盛,他们自恃不下于人,自己名气出众,敬畏之人不在少数,也有人想踩下他,以此获得一朝成名的机会。 玖指挥,第八队。 当刘然来至此处,众多在烈日下操练的弓箭手,纷纷望向他,眼中情不自禁的流露敬仰神色。 感受麾下的目光,刘然笑了笑,看着众人在烈日操练下,依旧没有丝毫松懈,心中有些欣喜,这些人便是他的基本盘,挥手令其先停下,“今日我为尔等带来了好消息。” 操练的弓箭手,齐齐停下脚步一踏,发出整齐的声响,不足五十余人,却仿佛有百人之气势。多日训练的他们,在行令禁止已颇有成效了。 见到此景,刘然颔以示满意道:“尔等操练多日,可有困乏?” 闻言,众多弓箭手虽心中对食不果腹的日子,颇为不满,但也知晓此事并非他们这般,其余队伍也是如此,固未曾吭声抱怨。 不曾听到士卒抱怨,刘然又岂能不知士卒的苦,他便是从饥肠辘辘的苦日子过来的,笑着直言道:“前些日子,我带队去狩猎,收成颇为丰富,尔等知晓?” 弓箭手们哪能不知,刘然所带之人,便是从他们之中抽选,自从狩猎过来,不少弓箭手就发现,这些前去狩猎的同袍,比前些日子壮硕了许多。 私底下,这些狩猎的同袍,没少在他们面前炫耀,那肉食有多么丰富,纵使眼红也无可奈何,毕竟当初便是以武艺抽选狩猎人选,技不如人,怪不得人。 随之,对自家军使之言,充斥好奇,这些时日也熟悉刘然的性格,虽不多言,但所言必有事。 察觉士卒的好奇,刘然笑道:“辛寨主,此番赏赐数十斤肉干,以此犒劳我等操练之苦。” 数十斤肉干。 这个数字,对于弓箭手而言,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平日粟米被克扣,一日不过半斤,而今听到数十斤干,让他们犹如在梦中一般。 对于众多弓箭手的难以置信,刘然深知为何,道:“数十斤干,我欲取一部分,分与众人,人人皆有。” 听到此话,这让弓箭手们再难按耐激动的心,开始喧哗呐喊,宣泄振奋之心。 对于众人的喧哗,刘然并未不满,他极为理解众人的激动,便也未阻止,而是笑着看众人大呼小叫。 刘然非常清楚,这些弓箭手碍于军法与自己威严,无有懈怠之意,但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无论多好的士气,无奖赏也难以维持士气。 直至众人稍平息,刘然这才阻止喧哗,继续道:“其余部分,便由尔等武艺较量,以作奖赏。” 武艺较量有肉干为奖,众人一时间,眼热无比,莫说肉干,平日里就连半斗粟米,都令他们大肆争吵,若非畏惧军法,大打出手也是常态。 如今,有了这肉干为诱,他们忍不住擦拳磨掌,就待刘然下令操练,欲要争先。 在众人士气高涨时,运送肉干的队伍,接踵而来。 那成箱的肉干被运送而来,众多弓箭手,眼中渴望之意,浮于表面,无任何掩饰。 莫说刘然麾下弓箭手,就连运输的弓箭手,挑装满肉干的箱子,也忍不住露出羡慕神色,适才他们也听闻刘然所说,只恨不是刘军使麾下,不然也可得一些肉干。 见肉干已到,刘然也不啰嗦,径直让五名承局,发放部分肉干。 在肉干之下,众人队伍整齐,每人领到肉干,心情都异常激动,甚有人倏然泪下,其中以羌人与新卒,更为激动。 羌人从未想过,自己身为蕃人,居然也能领到,从未有过的重视,让他们难以自持。 在众人为肉干而激动时,刘然也拿着几份肉干,递给了运送的弓箭手。 猝然接过手中肉干的几人,面面相觊,一时间,茫然、不敢相信、激动,充斥他们他们心中,望着刘然,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开口。 刘然平和笑道:“此些,算是辛苦费,尔等便收着吧。” “多....多谢刘军使,”几人如梦初醒,激动的躬着腰,感激涕零拜谢,对刘然更加敬仰。 刘然摆了摆手,纵使眼前运输弓箭手,无权无势,但他也知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等随手之行,有朝一日,或有回报。 而后又望着场中分发的弓箭手,眼里露出思索之色,士伍成强军之路,莫过于操练。 在刘然眼中顶级的军事家,莫过于兵圣吴起,淮阴侯韩信等人,概因此人并非只能带精兵,而在于能训兵,练兵,带兵,哪怕就算损失过半,也可拉出一套强军。 他初成军使,便是因此被众人质疑,不可训兵,如今以武勇之名威压众人,却仍旧不足,唯有习得练军之才,才可真正的良将,并非斗将。 而练兵操练,他不陌生,也不自负,故心中思索,多从旁人那学习一番。 六十五章 军阵 军阵起源甚早,商周之时,军阵便已成雏形,除却武备之外,军阵便是商周压制外夷的一大优势。 初唐名将李靖曾曰,有制之兵,不可败也。 宋自立朝以来,军阵便是军中核心,宋太祖、太宗、仁宗、神宗皆有阵图改革,除却宋太宗的平戎万全阵这等华而不实的阵图之外,亦有实用性的阵图,其中以狄青在诸葛武侯八阵发为基础所设之图为首。 故军阵,乃是军中之基,无阵不成军,这也是流寇与军伍最大区别。 第玖指挥,第八队之处。 刘然站在烈日下,操练手中士卒,进行军阵训练,他们所练的正是由韩琦所传方、圆、锐三阵。 五十人队伍划分两队,以梁护与魏曲,为两队指挥,为求弓箭手与蕃兵增加默契,故两队各自参杂同等人数。 旷野之下,两队摆出不同的军阵,梁护自持经验丰富,个人武勇,摆出了锐阵,他站在前端,整个队伍犹如一把尖刀一般以他为首。 魏曲知晓非梁护这等老卒对手,便摆出方阵,自己站在队伍中,前方为新卒,欲要消耗梁护等人一番,伺机寻找良机。 随着令旗挥舞,梁护一马当先,手持木枪猛的超前冲去,在他后方的队伍也牢牢跟上。 身在局外的刘然,只见梁护等人犹如一把锐利尖刀,狠狠撞在魏曲等人的方阵之上,散发凶悍气息的梁护冲入魏曲军阵中,对着新卒就是狠狠一捅。 刹那间,两队碰撞,木刀与木枪相加,未穿甲具的他们,因吃痛发出怒吼声。 魏曲等人的方阵,较锐阵进攻多有不足,新卒被梁虎等人冲乱,片刻间就呈现败像,见此,魏曲也不甘示弱,提刀就上。 梁护等锐阵以老卒在前,新卒在后,老卒被新卒消耗一番,体力渐弱,而魏曲等老卒,此刻乘机加入,对梁护等老卒进行围剿。 刘然望着场上双方的对战,从初时还有阵容可言,随着混战愈来愈烈,新卒已被冲散,唯有老卒还有组织可言,与同袍相援,但随着乱战越来越久,老卒也各自为战,他对此倒是略满意,前些时日行令禁止已见成效,但始终是花架子,唯有再度学习军阵才可。 刘然知晓军阵为死,战场需知因地制宜,灵活多边,未来二三十年,南宋建立的名将,化阵为无阵,才是战争的未来,其中岳飞与宗泽问答,存乎一心乃为真理。 岳飞此言,并非不注重军阵,反而是对军阵熟练于心,以至对军阵运用的炉火纯青,因地制宜,灵活多变,而刘然从不认为自己知晓一些后世记忆,便能出现所谓的碾压时代的才华,故对军阵颇为上心。 唯有熟练于心,才可如指手臂一般运用军阵,因此踏踏实实的与王教头等人学习军阵,而后择以方、圆、锐三阵,为士卒主要操练之阵。 而韩琦所传三阵,并非实战之用,乃是操练之阵,此三阵无强攻之力,也无防御只能,但胜在包罗万象,若是熟练,可由此阵灵活转变多种阵法,乃是战场中阵法变化之基础,更可令士卒提高默契、组织与纪律。 昔日韩琦因水洛城之事深受牵连,被罢以资政殿学士知扬州,迁至定州,见定州士卒不堪大用,便以李靖三图为基础,创出方、圆、锐三阵,得以令定州军称霸河朔地区,韩琦因此加观文殿学士。 场中战斗已走向结尾,无论是任何军阵,皆由士卒之素质决定胜利,久经沙场的梁护,手持长枪在魏曲的方阵里,来去自如,长枪翻滚间,便是人仰马翻,不多时,便夺下了蔡崇的令旗获胜。 望着得胜的梁护,魏曲狠狠甩了一下拳头,这已是第三次失败,这三天之内,他先后换过锐阵与梁护互冲,奈何武勇不足,一败涂地。 而后又用圆阵,也是如此,今日欲以方拖延,仍旧未曾逃过失败,三次接连的失败,令他既愤怒又无奈,失败不仅仅让他羞愧难当,也失去了奖赏的肉干。 但在技不如人的事实面前,也无话可说,唯有咬牙想要在下一次翻盘。 刘然见双方人马有趴在地上歇息,也有因被木刀、长枪所伤,发出痛呼声,点了点头,这比前两次打的要好看些,便宣布了梁护那一堆得胜。 听到自己队得胜,本痛呼的弓箭手,顿时觉得自己不痛了,还发出兴高采烈的叫声,非但不痛,甚至觉得还可再来一场。 他们知晓,其余队伍可无他们这等待遇,战胜还有肉干赏赐,别的队伍连日操练不说,就连难以下咽的粟米,也还是与往常一般,无任何赏赐。 这等能够与士卒同甘共苦,并且有赏有罚的军使,在这暴戾的军伍,简直是闻所未闻,在这等气氛影响之下,众人对操练之事,更是热情高涨,也对军使刘然更是信服。 望着在刘然影响之下的军伍,蔡崇等人也纷纷叹服,他们也是多年的老卒,但从未见过这般的队伍,军使费尽心思去弄肉食这等宝贵之物,奖赏弓箭手,往常军使动辄打骂,视士卒为猪狗,多有剥削克扣,令他们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而无法脱身。 梁护望着分发肉食的刘然,摸了摸下巴的胡茬,忍不住笑了笑,若说这队中,谁对刘然最熟悉,莫过于他了,他从未想过,几月之前还是自己手下的一名新卒,在短短几月之内,竟做到如此地步,成为一介军使。 从军十二年,他经历了太多的纷乱,自童贯在西军扎根,本败坏的军纪,更是令士卒痛不欲生,弓箭手逃亡不知几何,他的热血早已消散。 而今,他望着刘然的背影,似乎又觉得自己还没老。 待到胜者领完干肉,刘然朝梁护等人招了招手,几人也习以为常的小跑了过去。 这便是刘然带给他们的习惯,每一次演练,都与几人总结胜与败,优点与缺点。 刘然深知自己经验不足,故便想到了此举,在他看来古之名将,除却天纵之才外,其余名将大多都是在学习中成长,而每次血战厮杀得出的经验,提升了他们的能力。 故在每次演练之后,都会带着众人总结得失,一开始以梁护等老卒为首议论,一次演练过后,刘然也参入了。 而此刻,几人汇集在树冠之下乘凉,刘然则拿着手中树枝,在地上刻画了方才两队的过程。 刻画好军阵,刘然抛钻引玉,以自己在场外视角,不断去述说他所看到的得失。 梁护与魏曲等人,也时不时插嘴,述说自己方才在乱战之中的想法,以及影响。 随着几人讨论,众人对不解之处,也茅塞顿开,尤其以魏曲为主,在梁护等人上位之前,他便是承局,但从未有过总结之事,故对不解之处,也极为不在意。 但在这总结会议之下,每一次都会有新的发现,也会有新的不解之处,但他知晓,每一次的总结,他有所顿悟。 这令他们对刘然更加敬畏有加,每次的总结,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成长了多少,往日战场厮杀中的疑惑,经过几人讨论,也变得更清晰。 是以,魏曲双眼炽热的看着侃侃而谈的刘然,从初时的不服,到如今的敬仰,也让他对刘然昔日所说,努力带着他们活下去的承诺,已无再有分毫质疑。 而在此之中,获取最多的便是刘然,从初时懵懂,到现在已略有知晓,可谓是进步神速,尤其是在梁护这等从军十三年的老卒中,获取了不少的经验,可谓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在众人热火如荼的操练之中,青山寨别处弓箭手队伍,也在刻苦操练,却因口粮不足,以至不少士卒,身体难以承受,出现了不少的伤病,这令其余军使更加暴怒,鞭打已成家常便饭。 就连宋炎等人,也没能避免殃及无辜,士卒怨恨之情,与日俱增。 六十六章 军法 政和元年,八月初。 河湟已依旧酷热,烈日昭昭,万里无云。 灼热气温,飞禽走兽亦不敢外出,唯有躲在阴凉之处,避开烈日,才可有命在。 弓箭手第玖指挥,第八队。 刘然等人盘腿坐在树冠之下,他手中拿着几张泛黄的纸张,这上面所载文字,便是军法。 自宋哲宗继位,旧党当权者大肆修改军中法度,首先减免军训赏赐,诸将之下遇大教,弓弩、刀枪、标牌、野战格斗,皆无赏给。 而后又删改神宗元丰改革所订,士卒朗读教阅法、军法之事,概因觉得神宗命士卒朗读,太过辛苦,于训练无用,哲宗驾崩,宋帝佶依循哲宗之法。 而当今宋帝命童贯为陕西诸路最高统帅,高俅为殿帅,二者穷极奢欲,河东禁军操练,几乎名存实亡,武备松弛,以至宣和七年,金人入侵,仅金骑十七人便大破河东禁军二千余人,此等荒诞之事。 陕西五路与西夏交接,民风悍勇,更有种、折、姚、刘、杨等将门,所波虽小,未伤其根本,但在刘然看来,依旧不乏弊端。 正所谓,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刘然深知士卒不明军法,弊端甚大,唯有士卒知军法,才可上下贯通,如臂使指,现今他为军使,可管辖五十人队伍。 前些时日,便一直思索是否要改此弊端,若是命士卒朗诵军法,是否会惹怒辛兴宗,这令他也颇有犹豫。 他知晓自己虽为军使,但对辛兴宗而言,不过是大一点的蝼蚁,顷刻间便能指尖碾死,无权无势,唯有隐忍,虽如此,也不想明知弊端,而不改。 于是,经过思索,刘然拿出辛兴宗赏赐钱财,上下打点一番,这才得到默许。 得到默许,便动用关系,前去请求军医弟子张为之,以他代笔,一同去王教头处。 王教头口授,张维之代笔,这才有刘然手中的黄纸军法。 望着手下士卒,刘然也亦有一番壮志豪情,他想要活下去,但不仅仅是活下去,他比谁都清楚,这个看似繁华的时代,最终结局是什么,那是千里白骨,那是残戈断壁,那是陕西数百万生民的血泪。 曾经,那些未来对他而言太遥远,遥远到他可能看不见,但瞅着端坐在枝叶下的五十名士卒,刘然心中豪气渐升,他知晓想要避免在乱世蹂躏,唯有让手下士卒一起变强,这才是他的依靠。 想到此处,刘然猛的起身,在众人惊诧眼神中,拿出手中纸张对手下道:“这纸上所载,乃军法也,吾命尔等此后,日夜诵读,不可落下,直到心中牢记。” 听着刘然所说,新卒无甚异色,老卒则略有惊疑,他等从军多年,也从未有诵读军法之事。 纵使心中疑惑,但这些时日深受刘然恩惠,也无甚异议。 刘然知道仅仅靠此,或有不足,唯有赏罚严明,才可调动他们激情,便遥望众人道:“我读,尔等跟读,若是今日可背三条军法者,赏肉干一条,若是能背五条之上,肉干两条。” 听到此话,众人神色一喜,在这克扣之风盛行的军伍,口粮正他们的命脉,他们哪有不同意之理,尤其是魏曲那一队,演武多日,一败再败,看着别人食肉干,如同要了他们的命。 如今,可无需演武,只需背军法便能得到肉干赏赐。 刹那间,弓箭手与蕃兵,情绪分外高涨,就等刘然开口。 见众人激情四射,刘然笑了笑,拿着纸张,便在众人眼前开始朗诵:“军法一,临阵,非主将命,辄离队先入者,斩。” “军法二,贼军去阵尚远,弓弩乱射者,斩。谓射力不及之地。” “军法四,临阵闻鼓声,合发弓弩而不发,或虽发而箭不尽,不尽谓若众射三箭,己独射二箭之类,及抛弃余箭者,斩” “军法五,临阵,弓弩已注箭而回顾者,斩。” 一条条严酷的军法,由刘然所读出,士卒听的双眼发愣,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这些军法,他们曾经有过模糊的影响,他们大多数人只知,鼓鸣出阵,后退者死,这等粗犷的影响。 而刘然所读军法,也让这些丘八,明白自己在战场,何些事不可做。 随着刘然朗读,众人也齐齐一起跟着读。 一时间,蝉鸣伴随朗读声,响彻在这夏日之中。 ....... 青山寨,径原路弓箭手指挥。 许涛老神自在的躺在椅子上,在他两侧,有两名魁梧的弓箭手,正手持蒲扇不断扇风。 在许涛前面康随双膝跪地,汗流浃背,不知是炎热的天气所致,还是因为许涛的气势所震。 “康随,近日可好?”看着康随跪在眼前,许涛双手拿着一张猛兽皮毛,不断抚摸着,这张皮毛正是刘然所猎,他身为青山寨指挥使,辛兴宗也未忘记,分他一些皮毛。 康随闻言,身子顿时打颤,战战兢兢道:“禀.....禀报许指挥使,最近还....还好....好。” “哈哈哈,”许涛故作大笑道:“莫害怕,老子又不是郑科那厮,你紧张什么。” 然而许涛的笑声,在康随听来,犹如丧钟一般,反而抖的更厉害。 许涛见此,也没为难他,“老子听说了,那刘然这些时日,可是没消停过呀,斩步跋子,连升三级为军使,而今又外出狩猎,让辛寨主颇为赏识,”说到此处,许涛拿着皮毛嗅了嗅,一股臭味冲入鼻子,那是鲜血未消散的气味。 听着刘然的名字,双膝跪地的康随,不由露出仇恨神色,若不是刘然,他岂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自射术失败之后,他的日子过的极为艰辛,每每外出,便能看到径原路弓箭手嘲讽目光,而自己又欠了许涛不菲钱财,种种新仇旧恨,让康随几欲将刘然千刀万剐。 许涛温和笑道:“康随,过几日,便是辛寨主查阅的日子,到那时会军中演武,以抓阄抽选,各自带人在校场比试。” 康随立马心领神会,急忙下跪道:“许指挥使,这次演武,我必然不会放过刘然那厮!” “就凭你?”许涛看着咬牙切齿的康随,摇了摇头道:“那刘然可不是寻常士卒,近些时日,军中流传射杀熊壮举,你可做得到?” 刘然杀熊,康随亦有耳闻,对此,更令他恨的直咬牙,没有什么比仇人过得好,要更让人愤怒的事了。 康随也事到如今他无法奈何刘然,立即头颅磕在地上,其力度,令他额头瞬间青紫,“许指挥,无论用何手段,一定要让刘然那厮,讨不了好。” “好,好,”许涛赞赏道:“你倒是有几分硬气,刘然武勇过人,始终是新卒,这样,老子让军中最为精锐的弓箭手,与你同队,有那等老卒相助,你总归能拿下。” 康随一听,欣喜若狂,若是径原路最为精锐的老卒,与他同队,纵使那刘然也是手到擒来,更何况他虽为军使,不过半月多罢了。 他可听说了,刘然麾下可是有过半蕃兵。 “若是再输,让老子脸上过不去,康随,你自己想。” “是,”康随狠狠磕头道:“此次优势在我,定为许指挥取得胜利。” 六十七章 演练之前 距演练仅有一日,偌大的青山寨都在热火朝天的操练,越是最后一日,众人心弦绷的越紧,谁都无法在这等大事面前,能够坦然自若,只觉得时日过的极快,训练还不够。 就连康随也是如此,镇戎军弓箭手,为昔日名将曹玮所创,本就是弓箭手之中名头最响,但他这名出自镇戎军的老卒,却输给了庆州军新卒。 这令康随每每想起,胸中怒火中烧,以至对士卒动辄鞭挞,发泄怒火,自输给刘然,他之威严便得已动摇,士卒对他也颇有微词与不服之意。 故康随唯有愈发暴戾,想以此行震慑士卒,但丢失的威严,岂能轻易找回,他知晓此行非长久之法,唯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刘然那寻回颜面,才可制止这风气。 因此对此次演练,康随极为在意,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愈是如此,心愈无法平静,唯有严酷的训练,才可令他稍感安心。 但望着那些轻佻的老卒,康随又无可奈何,这些老卒皆为镇戎军精锐,都是从尸山血海摸爬打滚过来的,岂能服他。 想着自己威严尽散,士卒不服之事,而那刘然不过短短数月,便能与他齐职,显然是无比风光,这令他恨的牙痒痒,就等此次演武,将刘然打的身败名裂,丑态尽出,才能洗刷他这些时日的屈辱。 庆州军弓箭手,第八队。 此刻的第八队,与其余队伍截然不同,明知明日便是演练,非但没有与他队一样,临阵磨枪,反倒是聚在树梢下,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吹着夏风显得极为惬意。 为此,稳重的蔡崇多有反对,认为在此刻演练之前,松懈军训,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若是因此让士卒有懈怠之心,刘然也难逃其咎。 刘然对此笑了笑,也耐心解释,认为明日便是演练,一日之功也无法一蹴而就,反倒是近些时日,士卒因训练多有劳苦,若是再督促,恐怕有失。 训练之事,如拉弓射箭,一紧一松,适当松懈,非但无害,还有利。 蔡崇对这套歪理,颇为不认可,他从军多年,还未听有这道理,但刘然才是军使,纵使他再怎么反对,也无可奈何。 望着在树荫下乘凉的众人,刘然笑着起身,与众人拉起了家常,朝几名承局道:“魏承局,你为何招刺弓箭手?” 魏曲盘腿席地而坐,手中拿着一根树枝,听着刘然询问,眼里闪过恍惚之色,他成弓箭手已有数年,为何成弓箭手,似乎早已在杀戮中遗忘,过了好一会才道:“我世代为弓箭手,从祖父起便是,元佑年他参战,不知被杀还是掳掠,从此再无消息,我父亲便继承了,他又死了,我就是弓箭手了。” 说到此刻,他胸口起伏不定,似乎想到极为不堪的记忆。 刘然闻言不由叹息,这段历史他极为清楚,元佑年,村里参战弓箭手,无一人回归,家家缟素。 昔日宋以付出米脂、葭芦、浮图、安疆四寨之地,西夏归还一百多人,参战几十万陷执民,宋国高层仿佛从未有过一般。 宋国高层可当无事发生,陕西诸路生民,又岂能如此,此段血泪史史载短短数句,而便是他们的一生。 于宋人高层而言,不过少许阵痛罢了,所死不过草芥,过些年月便可再长,但于底层而言,那是无法磨灭的痛处,所死者是父,亦是子。 刘然拍了拍魏曲肩膀,这等哀恸,非言语所能化解,随即望向蔡崇,蔡崇追忆道:“忘了已是何年,父先死,母后亡,我无活路,唯有招刺弓箭手,能得一线生机。” 随着二人开口,其余弓箭手也在思索,军旅之中常年的鞭挞、辱骂,艰苦的劳役,早就占据他们的身心,双眼也因此变得麻木无色彩,但在这一刻,他们好似想起,自己并非一名无名无姓的弓箭手,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是一名随时可死的草芥,他们好似曾经是一个人,也曾被人疼爱,也在出生之时,被人以期待神色所注视。 随着众人一一道来,刘然也渐渐知晓他们的过往,有因崇宁年当十钱之法,以至于家道中落,无以为继,才参弓箭手,张平亮便是如此,他幼年家中为商贾,但蔡京主持当十钱泛滥,又在大观三年废除,家中落魄,父抑郁而终,祖母患病而无钱,唯有成为弓箭手。 也有人因贫贱,不得已沦落弓箭手。 在此刻,羌人也在众人面前,娓娓道来,自己昔日的过往。 他们曾为羌人部族,在众多大部落之下,过的极为艰难,但仍可度日,直至辛叔献等人破湟屠羌,原本部落十不存一,侥幸逃脱者,无家可归,被羌贼掳掠充当苦役。 而那羌人之中有一人,引起了刘然的注意,那人便是那日亲射第三名的羌人,他嘿嘿一笑道:“我父曾言我是宋人,他姓马,所以我也姓马,他被人掳掠了,他因会箭术,所以过的好一些,娶了我娘,不过他死了,我娘被人抓走了,我被掳到那个寨子,他们打我骂我,后来寨子没了,就到了这里。” 其言语颇为平淡。 随着蕃兵和弓箭手的畅聊,彼此间各自吐露不堪往事,众人似乎放下了芥蒂,底层本大多不堪,各自皆有不幸。 谈话沉重,却也宣泄了一丝麻木,就连疲劳仿佛散去一些,放下一些芥蒂的他们,此就好似真正的同袍一般。 五十人的谈话,从白昼至夜间,中间众人还一一逛了一些田亩,望着长势良好的粟米,又好似过往的不堪,又似乎淡忘一些了。 在夜幕来临之时,刘然朝众人遥遥一拜道:“刘然不才,侥幸成你们的军使,初为军使,多有不足,还请见谅,明日便是演武,刘然在此有劳诸位了。” 蕃兵和弓箭手们面面相觑,不由生出些许感动,他们齐齐大喊道:“是!” 刘然笑了笑,士气可用! 而众人皆对刘然这名军使,心生拜服,无任何不满,对明日演武也无一丝惶恐和迷茫,他们知晓,这些时日刘然的照料,唯有不令军使丢脸,才可报答此恩情。 六十八章 面子 翌日辰时,清晨灰暗的天际泛起一抹橘黄色的光芒,渐渐驱散了夜色。 无需督促,众多弓箭手自发聚集到操练之所,也不顾地上露水,三三两两汇集坐在地上,每个人都在看着刘然,等待鼓声响起。 刘然也盘腿坐下,看着手下士卒,他们蓬头垢面,衣衫布满污渍,有泥巴亦有汗水的痕迹,身上散发着浓厚的酸臭,但眼里少了一丝麻木。 这是一群身处底层的人,想要的不多,但得到的很少,只要给予少许一些东西,就能令他们卖命,他们也自认卑贱,命如草荠,分毫不值,不把自己生命看在眼里,以至破贼时,也不把贼人当成人,而是一个个功勋,生命在他们眼里无任何色彩,唯有灰暗。 但就是这么一群人,却将阶级法刻入骨子里,面对将领鞭挞而不敢有何怨念,唯有哀嚎、陪笑。 都说陕西沿路,民风彪悍,但以刘然看来,并非是民风彪悍,实为不得而已,西夏党项起兵,陕西沿路便战火不断,众人视为仁慈之主的仁宗皇帝,与契丹议和无战事。 河东诸路老卒,潸然泪下四十年不知兵,却不知陕西沿路,在仁宗皇帝时,为逃战事、劳役之苦,四口之家投井、自杀者有数十万。 百年以来,或天灾、或人祸,令生在陕西诸路的百姓,在夹缝中求生,不得不民风彪悍。 刘然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笑了笑道:“闲着无事,我等且一同背诵军法。” 话声落地,随着刘然起头,众人也一同在清晨操着秦腔背诵起军法,不知是不是昨日互相倾诉之缘故,弓箭手们在背诵军法时,彼此间产生一种同袍之情。 听着弓箭手的背诵,刘然再度露出笑容,经过恩威并施的手段,这些不识大字的士卒,也能够背上数条军法了。 或在这无战时,背诵军法之用,无法察觉,若是相战时,经过军法的潜移默化,众人也会知晓战场时该做何事。 而这才是军与贼的区别,然而据刘然所知,宋军大多在战场上,唯有都头或知少许情况,其余底层士卒,只有凭本能行事,这也是为何宋军大战,极其一败涂地的缘故。 只需上头稍有差错,底层便如同无头苍蝇,被溃军所裹挟,而后产生连锁反应,大军的溃败。 随着鼓声从山腰传来,弓箭手那秦腔才被打断,刘然起身,众人也齐齐起身,其动作已达一致,虽五十人亦如一人般行云流水。 刘然看着众人,诸多弓箭手也等待他的号令,刘然神情严肃道:“尔等其中老卒经验颇为丰富,刘然难及,而我对新卒有一言,我等操练为之万众一心,古语有言,一根筷子易折,十根筷子难折,更何况我等五十根筷子,而今我等五十人,若是在战场齐心,便如同五十根筷子,谁来都难轻易折断,若是无法齐心力往一处使,那就是一根筷子,谁都可轻易折断。” 说罢,便带着众人朝山腰而去。 踏着清晨露水的地面,五十人齐刷刷的奔赴,五十人的步伐,极为整齐。 除却刘然这一队外,其余弓箭手也在行动,在沿途狭小山道上,几队弓箭正因先后而争执,以至堵在路中,乱作一团,令后来者难以上去。 其中一队的军使正是吕和,昔日与刘然一同作为斥候的弓箭手,此刻他正与另一队军使大声谩骂。 “吕和,你带队滚下来,让老子先上,”那名带队的军使,嚣张道:“你们让了,老子也能对你们队手下留情,免得在演练,哭爹喊娘不好看。” 见两队相堵,刘然叹了口气,鼓声作响,队伍才可登山,但因如此,各队皆一同出发,难免在道中相遇,而军中本就是弱肉强食,更注名声,若是退让,便就代表自身胆怯,一人还好,全队五十人,谁能甘愿背上怯懦名声。 以至军使,更是如此,倘若背上怯懦名声,又如何带队。 更加今日演练之事,退一步,士气何存,队伍颜面何在。 被那人如此说,吕和顿时怒上心头,武人本性暴,吕和也是如此,被人蹬鼻子上脸,霎那间整支队伍都拿着手中演练的木刀,骂骂咧咧的反驳,一时间吵闹声不绝于耳。 在众人吵闹间,就要在此大打出手时,刘然站了出来,朝前走了过去,拉住了一名怒气冲冲的弓箭手。 “你他娘的,谁呀,也敢管我们队的.....”被人在后方拉住,那名弓箭手顿时转身谩骂,但抬头一看,发现正是刘然,谩骂的声霎时间卡在喉咙中,支支吾吾道:“刘....刘然。” 刘然没管他,径直道:“让开。” 而后便一一拉开人群,每被拉开一人,就会有人谩骂,但看着刘然的容貌,那谩骂声又再度卡在喉咙里,以至吕和那一堆的吵闹声,小了许多,这让吕和脸色极为难看,也让另一队更觉气势占上风,骂的更凶了。 刘然一直走到吕和身旁,这才让他知晓为何自己队伍声音变得如此小。 “刘..刘然?”看见刘然到来,吕和一时间露出欢喜神色,随后又道:“你且站在一旁,看我教训那撮鸟,等我胜了,让你先走。” 而令一队的军使,赫然是王当他也见到刘然,他也摆手道:“刘二郎,你先等着,老子让这撮鸟知道厉害,然后你跟我一起走。” 刘然无奈笑了笑,这两人都是他的老相识了,遂拱手道:“二位哥哥,我等一直堵在这,也不是个事,若是耽误了演练时辰,都讨不了好,哥哥,不如给我几分面子。” 若是前些日子,他们定然嗤笑刘然不知死活,也敢让他们给几分面子,但此刻二人却点了点头道:“好,刘然,我就给你一个面子。” 刘然笑了笑道:“二位哥哥,我等三人皆军使,不如以抽签代替,来分先后,以抽签决定,纵使在后,也是运气不佳,并非怕了彼此,” 听到刘然的话,二人也对这法子,极为赞同,就算输了,也不是怕了,这说到他们的心坎,王当先抢道:“刘二郎,便以你的法子。” 而后刘然拿起路上三根树枝,折了一段,道:“二位哥哥先抽。” 王当和吕和各自怒目而视,从刘然手中快速拿了一根树枝。 山腰校场,鼓声作响。 辛兴宗还到来,郑科与许涛则早就在此等候,高台之上三张椅子,他二人坐在中间两侧。 郑科虎目灼灼,盯着许涛一阵看,许涛也不甘示弱,二人在士卒还没到,就弥漫着硝烟的气息。 过了良久,许涛才朗声一笑道:“郑科,庆州军的名声,老子也有耳闻,那种相公更是如雷贯耳,你手中士卒,多是庆州军旧卒,怕是厉害的紧。” 郑科嗤笑道:“许涛,你他娘的想说甚,就快说,你一个丘八,看了几本书就不是丘八了?学那文人文绉绉的,也不看你配不配。” 许涛闻言也不恼,笑道:“这些时日,老子听了不少那刘然的传闻,你手下这人倒是不错,不如来赌一把?” 郑科虽嗜赌,但涉及刘然却令他眉头一皱道:“你想赌甚?” “就赌刘然能在演武,名列第几如何?”许涛笑了笑,他长的五大三粗,自认这笑容颇有儒将色彩,却不知在郑科眼里就是东施效鼙,骨子里的丘八也想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郑科道:“你这厮,赌多少?” “五百贯,如何?”许涛朝校场外望去,那齐整的步伐声已传到此处,他倒是想看看,这第一登顶的是何人所带。 六十九章 演武开始 哗啦哗啦,整齐的步伐,从远至近。 身穿纸甲的刘然,正装素裹,带着一支队伍,缓缓登顶,在场的郑科与许涛,见登顶第一人竟是刘然,也不免露出惊诧神色。 从微末崛起的二人,比谁都清楚这底层军伍的规则,便是优胜淘汰,军伍之人大多刀口舔血,更加重名,而往常这登顶便是一道试炼,需在各队中竞争一番,才可登顶。 然而他们谁都想不到,此番登顶第一队,竟是刘然。 距离敲鼓声,也不足一炷香,竟如此快便分出了,望着刘然那毫无凌乱的痕迹,许涛不由有些吃味,昔日他便看中了这人,却也未曾预料,短短数月,此人竟在军中名声鹊起,还成一名军使。 郑科也想不通,刘然很强他知晓,但此番可不是单打独斗,而是整整五十人的队伍,想要五十人退却,可不是易事,纵使想不通,郑科的性格也丝毫不在意,在他眼里只要胜便可,发出了自得大笑声音了。 “郑科,你这麾下军使刘然,可不简单,假以时日或能取代你,”听着郑科得意笑声,许涛不爽的说道。 郑科望着刘然露出自得神色,听许涛所言,嗤笑道:“许涛,你这厮有何腌臜心思,老子一眼就瞧出,老子十七从军,如今三十八才登指挥使,就那小子过十五年再说。” 进入校场,刘然望着场中高坐的郑科二人,在他们身侧站着一排的都头,他拱手道:“见过郑指挥使,许指挥使。” 二人对刘然点了点头,郑科笑着夸赞一番,便让其站在一旁等候,刘然寻一空地,与众人齐齐站那。 随着刘然先登顶,其余人马如王当、吕和等人的队列也先后到来,各自寻好位置。 队列之中,亦有与刘然一同招刺弓箭手的新卒,望着刘然的身影,不免五味杂陈,尤其是与刘然同乡的几人,更是如此。 昔日与刘然一同招刺,那手不俗的箭术,令他们大开眼界,那时就知此人非凡,但入伍未多久,便得罪都头花铁,他们虽无多大幸灾乐祸,亦有人在惋惜,不过做出了同一行径,便是疏远,当做无这同乡。 此后发生都头被刺杀,刘然被郑科鞭挞等事,让他们更加对自己疏远,乃是明智之举。 然而如今,刘然非但没有过的不如他们,还一跃成军使,实在令他们心中颇为难受。 张介侧眼瞧去,想要看见那道身影,却士卒繁多,无法透过他们看见刘然。 他不由想着那一日,刘然在与康随比试之前,那失态的大笑,心中更是难受,他一直认为自己比刘然稍强一些,也想过若是自己发达了,要多照顾自己这位小兄弟,但事实却让他也忍不住感慨,自己非但没能照料,反倒是被照料的那一个。 随着众人到来,镇戎军弓箭手也络绎不绝的到来,第一队以康随为主,他走在最前带些趾气高扬,概因身后所跟的士卒,乃是最为精锐的老卒。 这老卒走起来,看似懒散,但身上的凶悍气息,根本无法掩饰,这些老卒强悍的姿态,令庆州军军使皆露出羡慕神色,谁都想自己拥有一批这样的老卒,那绝对是战场上的利器,也是最大的保障。 “许涛,你那镇戎军弓箭手,果然是好生了得,”郑科朝抚须的许涛道,以他这等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也能感受到这队伍的不凡。 对于郑科的话,许涛笑了笑,这些老卒平日里分散在十队,这次被他汇集一队,那气势可是比先前更加强悍。 康随一来场中,便直勾勾盯着刘然那一队,双眼流露迫不及待的神色,只要一想在这如此重大的演武,能够狠狠报仇,这让他身子都忍不住因兴奋而颤抖。 站在队列当中的刘然,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等待,忽有所察觉不对,不由看了过去,哪怕相隔百米,他好似也能感受到是何人的目光,随后就收回了目光,因为辛兴宗来了。 咚! 在这旷野校场,鼓声作响。 那沉闷的敲鼓声,携带着古朴的气势,令众人纷纷收回目光,身子也悄然挺直。 为了今日演武,辛兴宗特地穿的极为华丽,头戴凤翅盔,身着甲胄,在外又套上一件战袍,其名为衷甲,显得威风凛凛。 他望着近千人的队伍,眼里闪过满意神色,这近千人在他处可成一军,而有这千人队伍,他也无需一直身处父亲荣光之下,他固然对父亲辛叔献的威名,极为自得,却也有自立门户之心。 而后辛兴宗大手一挥,身旁有慊从立马从一箱子内,掏出一副白色旗帜,快速装好,插在中央。 白旗无色彩,不引人注目,然在军中极为重要,此旗可代表裁判,可谓军中之标表也。 当此旗一出,辛兴宗高声呼喊万岁。 其余人也皆一同高声呼喊。 三声一过,辛兴宗道:“正所谓,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此不习勒卒之过也,其法百不当一。故曰:军无众寡,士无勇怯,以治则胜,以乱则负,故卒不可不练,此练之中,演练乃最为重要。” 梁护等老卒,闻言早就习以为常,而其余新卒对这文绉绉之话,多有疑惑,也不敢在此重要场景,去询问,唯恐因接头交耳被发现。 刘然听着此话,略微点头,此话不假,士卒若是疏忽,战场必生乱,乱必败,不过他觉得辛兴宗此话,应更简朴,需知士卒大多不识字,哪能听懂这文绉绉的话,心中记下这一点。 “今,演练以庆州军与镇戎军两指挥,分五十人为一队,鼓音动而夺,角音动而止。得旗者胜,失旗者负,各自胜出者,再互相较量。” 辛兴宗望着场下众人,继续道:“庆州军弓箭手与镇戎军弓箭手军使,各自上前抓阄。” 说罢,傔从便拿着箱子。 刘然等人精神一振,各自出列,徐徐朝台上走去。 在刘然上台时,不少人望着他的背影,再度失神。 七十章 战! 崭新箱子泛着湿木气息,赫然是木匠完工未久。 众多军使齐齐上前,与他们相比,刘然看似稚嫩的脸庞,显得如此独特,以至于除却王当等人,其余军使对他皆流露不满之色。 对众人的目光,刘然坦然自若,短短数月便跨越数年之功,与老卒精锐并肩,任谁都难以接受。 随着辛兴宗下令,众人因心中忐忑,一时间难以踏出,康随见众人犹豫,冷哼一声欲成抓阄第一人,哪想被人捷足先登,仔细一瞧,竟是仇人刘然,顿时火冒三丈。 在众目睽睽之下,刘然依旧面无表情的走上前,见抓阄木箱便一伸手,感受箱子内的凌乱木牌,随意抓了一枚,就走到一旁。 ”乾,九。”刘然低头看了一眼,便站在一旁喊道。 康随见此,怒气冲冲的走了过去,对着木箱就是一顿乱抓,抓住一枚,定眼一瞧,并非坤九,对刘然冷哼道:“算你这黑厮,走运。” 刘然看了看康随,见他同样身着纸甲,神色颇为自傲,显然那几十名老卒,给予他极大的自信,刘然微笑道:“五十贯。” 无任何讥讽,怒骂,却比任何讽刺还要让康随怒不可遏,那五十贯的记忆瞬间浮上心头,令他双眼刹那间变得赤红,那滔天怒火简直要把他的理智狠狠摧毁。 “刘然!”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康随哪经得起这番挑衅,咬牙切齿的就朝刘然猛然冲了过去。 恰在此时,一道怒吼遏制了康随。 “康随,你他娘的想反了天!” 许涛因愤怒而脖颈青筋毕露,而郑科则一脸笑意的看着,场中突变。 见康随及时醒悟,刘然撇了撇嘴,康随那几十名老卒,毫无疑问他也发怵,若是康随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智,辛兴宗岂能容他,这就能去一大敌,而今被许涛遏制,刘然也知晓此事不成。 醒悟的康随怒目裂眦的看着刘然,他立即明白这是刘然的阴招,就与那日比射一般,就是要他发昏,不由暗中庆幸被许涛制止,因此对刘然仇恨更深。 “刘然!你这腌臜货,我不会放过你的,”康随那仇恨的嘶哑声,就连同为镇戎军的林迪,也感到不寒而栗,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被同为军使的人惦记,林迪只要想想就觉得寝食难安。 而刘然依旧脸色平静,双眼死死盯着康随,这仇恨他早知难消,自入伍以来,践踏他者不在少数,花铁步步紧逼,他可让自己当做未曾发生,然康随与他以同袍充当人侯较量,他怎可遗忘。 今时他为军使,既不可消,再添新仇又待如何。 辛兴宗饶有兴致的看着二人间的仇恨,这令他颇感兴趣,随即大手一挥,添了一把火,击鼓力士,大力敲起。 咚咚咚! 厚重鼓声与牛角,响彻校场。 令众人犹如身处战场一般,热血沸腾。 刘然与康随四目相对,剑拔弩张之意,无丝毫掩饰。 辛兴宗听着鼓声笑着道:“尔等继续抓阄。” 王当担忧看了刘然一眼,快步上前抓阄,“乾七。” 镇戎军林迪,也小跑上前抓阄,低头看了一眼木牌,有些愕然道:“坤.....九!” 场下镇戎军,霎时间山呼,昔日刘然射术赢了,那是在打所有镇戎军话弓箭手的脸,此刻他们双目灼灼盯着刘然,山呼海啸般大声呐喊:“战!战!” 与此同时,庆州军第八队,张平亮等人也不甘示弱,为刘然呐喊助威道:“战!战!” 两方争鸣,让整个校场在鼓声号角中,热烈似火,气血沸腾! “康随,就让老子代你教训一番那不知死活的撮鸟!”见庆州弓箭手齐声呐喊,林迪脸色一沉,军伍最重资历,他岂能让一新卒,如此猖狂。 其余镇戎军的军使,也同样视刘然如眼中钉,新卒如此猖狂,让他们这等老卒颜面何存,加以脸面之争,此事无任何退缩之说。 刘然撇了一眼,虽未说话,却足以令镇戎军十名军使,怒发冲冠,纵使同指挥的庆州弓箭手军使,也觉刘然太过放肆,纷纷皱起眉头,也想教训一番这年轻的军使,让他知晓何为规矩。 郑科抚掌大笑,“许涛,你说这多有意思。” 许涛冷笑道:“有意思!郑科你敢每局都赌么?!” “有何不敢,”郑科大笑道:“老子的兵,老子要是不敢压,还怎么带,每局皆压一百贯,你敢接么?” “好,就压一百贯,”许涛气极发笑道:“郑科,瞪大你的眼睛,看着刘然怎么输的。” 农田官李云,惋惜的摇了摇头,他已有四十多岁,自元符年他便是弓箭手农田官,资历颇深,故种家求援,他才敢与郑科等指挥使相争。 多年经历,年少成名的弓箭手,他见的太多了,悍勇之人见过不在少数,然而这些悍勇者最终都死于战场,概因凭意气用事,不过一匹夫耳。 刘然此人,年纪轻轻便成名,不仅无性高气傲,反喜怒不形于色,令他颇有好感,想不到今日始终无法避免意气用事,始终是一匹夫罢了。 随着时间,众人都抓好木牌,找到相争的对手。 乾一坤一,皆为庆州弓箭手所抓,二者在辛兴宗的号令下,各自带领五十人摆开军阵,在这校场就战了起来,本想自家指挥走个过场,但在激昂战鼓下,战的愈发卖力。 以至有数人受重伤,这才由吕和夺旗取胜。 吕和夺旗取胜之后,情不自禁的大声高呼,此景让他也难以自制。 自吕和之后,镇戎军也是如此。 一直至镇戎军与庆州军相遇,在这热烈气氛,彼此不欲在众人面前丢脸,交战殊为惨烈,就连两位军使,各自负伤。 庆州军队伍极为凶悍,始终镇戎军技高一筹,最终被镇戎军所胜,这令镇戎军上下,士气高涨不已,庆州军气闷。 失败的庆州军使,望着战胜者得意姿态,恨的牙都要碎了。 康随趾高气扬的瞪着刘然,而刘然无任何反应,现场观摩两军交战,这等机会不容错过,他哪顾得上康随,心中不断思索两队交战军阵变换之道,似有所明悟。 郑科也脸色一沉,许涛则露出笑容。 此后,两军队伍交战,除却王当那一队,大多为镇戎军所胜,郑科的脸庞黑的更深,怒气更大,尤其是康随所带这精锐,更是具有摧枯拉朽之势,令所有人皆有所畏。 郑科狠狠剜了一眼失败的队伍,其眼神之凶狠,令诸位军使情不自禁瑟瑟发抖。 许涛笑道:“郑科,你这厮莫要输了不认账。” 郑科怒道:“你把老子当甚,会欠你这撮鸟的债!” 许涛笑了笑道:“那就好,不过你这厮,倒是好运,我观你这队中有数名新卒,倒是不错,假以时日必是精锐。” 听到此话,郑科这才脸色稍愈,那几名新卒正此前提拔的宋炎、张介等人,这些新卒之表现,他极为满意。 许涛见郑科发黑的脸,笑着询问道:“下一把便是刘然了,要不赌把大的,让你一次回本?” 郑科铁着脸冷笑道:“好,就赌一年俸禄,你可敢?” “好,那就一言为定。” 郑科冷哼一声,朝刘然道:“刘然到你了。” 当轮到刘然完毕,本高涨喧闹的气氛,刹那间再度高涨,镇戎军尤为兴奋,雪耻之日,就在此时! 林迪含怒发笑:“总算到你了,你这黑厮。” 刘然踏着步伐,缓缓的走到自家队伍前,拿着梁护递来的长枪,对着林迪,猛的一指:“来战!” “来战!” “来战!” 庆州军弓箭手第八队,气势磅礴的怒吼。 七十一章 一胜 咚咚咚! 战鼓擂动,沉闷却又如此激昂,两队在众人面前,齐齐摆开阵容,看似疏散的军阵,却又如此协调,而双方之战意,就连场外众人也略有激动。 尤其是在校场周边的康随,紧紧盯着刘然,紧握的双拳,难以掩饰愤怒的心情。 两军相隔二百步,刘然与梁护在军阵第三排,二者一人持枪,一人持木刀,等待着号角吹响。 卟! 号角响彻云霄。 在众人眼前,两军发出怒吼,猛然就朝前冲去,二百步的距离,眨眼间就到了跟前,身在最前方的新卒,各自手持长枪,大力朝前突刺。 一个照面,被木枪突刺的弓箭手,顿时发出痛呼,而老卒也未闲下,矫健的从空隙穿了过去,手持木刀大力朝敌人劈砍而去。 镇戎军不亏为劲卒,长枪相接的一瞬间,在两军僵持时,老卒就矫健的从缝隙中窜出,木刀就是朝前一砍,庆州军老卒仅仅是晚了一步,前排新卒顿时遭受重击。 一个照面,庆州军就被死死压住。 待到庆州军老卒欲以短兵护同袍时,镇戎军持枪士卒,又是朝前一步,长枪狠狠一刺,经验丰富的老卒,瞬间应变以木刀挡格,刚刚挡下长枪,木刀又劈来。 一个不慎,数名老卒便被冲散。 场外众人见此,只觉得庆州军大势已去,康随也不禁露出得意笑容,只是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庆州军之中,骤然窜出两道身影,手持长枪的刘然,见前方被压制,没有丝毫犹豫,便带人冲入镇戎军之中。 刘然与梁护,长枪与木刀配合极为娴熟,长枪在手,刘然望着眼前敌人,狠狠一扫,坚硬棍身砸在对方脸颊上,无头盔防护的镇戎军士卒,只觉得脸上一痛,下一刻嘴巴情不自禁的张开,一颗携带殷红鲜血的牙齿,飞了出去,而后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刘然旧力已泄,新力未生,镇戎军老卒双眼一亮,手中木枪狠狠冲了过去,眼看就要砸在刘然头上,紧跟刘然身后的梁护,木刀就是一劈,将敌人长枪劈开,刘然见势再是一扫。 顷刻间,又一名老卒眼前发黑,倒了下去。 刘然与梁护配合极为默契,一瞬间,战场局势便被扭转了,本败退的庆州军,士气大涨,也冲了过去。 在台上的郑科,见此大手狠狠一拍椅子,大笑道:“好。” 许涛眯了眯眼,未吭声,而康随则要咬碎了牙。 守在令旗旁林迪,只见刘然与梁护犹如一道洪流一般,所到之处人仰马翻,无一合之敌,短短时间镇戎军紧密有序的列队,就被二人冲的支离破碎。 林迪咬牙,就要前去支援,然而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还未等他有所行动,刘然便带队冲了过来。 刘然一路横冲直撞,阻碍他的士卒,纷纷被击倒在地,一直冲至林迪眼前,他持刀冲了上去,护在令旗前面,大吼一声道:“停下!”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刘然的长枪便勇猛劈来,林迪下意识就是一挡,然而那长枪又快又猛,林迪只觉得握刀虎口一麻,而后头颅一阵发昏,列队中的怒吼与痛叫,伴随着耳鸣,好似渐渐的少了,还有头顶好似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在留下。 刘然瞬息间打趴林迪,场外助威呐喊的镇戎军,此刻犹如喉咙被卡住一般,再也无法出声,反而庆州军,此刻呐喊犹如雷鸣响起,尤其是鼻青脸肿伤势不轻的弓箭手,呼喊声之大,简直要把吃奶劲都要使出来。 拿着令旗的镇戎军承局,见刘然如摧枯拉朽的干掉林迪,心中下意识浮现一个念头,刘然搏杀棕熊的威名,心中不由自主露怯,手中也随之变慢,下一刻,长枪再现。 砰! 长枪猛烈撞击承局的耳朵,好似耳鸣都要震破了,他也倒下了,倒在刘然脚下,而令旗也被刘然轻而易举的夺走。 “好彩!” 台上的郑科,见到令旗被刘然夺走,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拳头狠狠一挥,这可是一年俸禄。 本激烈缠斗的镇戎军弓箭手,见旗帜被夺,此刻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们居然败了,不是败给对方的军阵,而是败给了一个人而已。 令旗被夺这一幕,让场外众人脸色极为精彩,尤其是康随眼里满是茫然的神色,他实在难以相信,镇戎军从压制到大败,不过短短几息而已,就因为那个人,想到此处,对场中刘然气的怒目而视。 “干得好!”场外的张为之,一脸激动的大声欢呼,自刘然斩杀步跋子,他便对刘然极为仰望,少儿郎谁又无杀敌之心,只叹息未能见这英姿,而今眼见刘然犹如尖刀一般,在镇戎军之中,来去自如,长枪舞动间,人仰马翻,实在令他难以自制兴奋。 然而他这一吼,顿时引来脸色发黑的镇戎军敌视眼神,但发现是军医弟子时,又转过头,这人不可得罪,权当做没看见。 见刘然赢了,场外庆州军,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喊起刘然的名字,若非刘然,这次演武他们就连输七次,若是这次比赛,输的多了,日后见镇戎军,都得低头,这让他们如何不激动。 听着众人的欢呼,刘然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拿着令旗,稍稍对着康随一提,无需任何言语,康随就知道对方是何意思,气的他胸腔起伏剧烈,嚣张实在是嚣张,不过是赢了林迪罢了,却如此嚣张。 看着刘然那猖狂的神态,康随几乎愤怒的要失去理智,只想与刘然来个你死我活的战斗。 “许涛,老子赢了,哈哈哈,”刘然胜了,郑科不复方才阴沉脸色,而是一副笑容满面。 许涛盯着刘然看了一会,才道:“八百贯而已,老子会赖你的账,不过,接下来还敢赌否?” “老子也不是吓大的,赌,就就怕你厮没钱。” “好,那就继续赌。”许涛冷笑一声,随后看着刘然拿着令旗,一步一步走上台来,把令旗交给了自己。 看着脸色阴沉的许涛,刘然依旧是面无表情,眼前镇戎军指挥使,他接触不多,但几次糟心事和他都脱离不了干系,此人也是视手下弓箭手如草芥之人,显然和郑科是一丘之貉。 许涛看着眼前刘然,他几次与郑科相赌,都是因他而输,心中也难免有一丝怒火,但想到康随那几十名精锐,怒火转而消散,只不过些许波折,最终胜者始终是他。 刘然转身间,望着台下庆州弓箭手欢呼雀跃,尤其是与刘然相熟的张介等人,而那些失败的军使,望着台上的刘然,面色极为复杂,他们先前究竟是如何想的,居然想教训一顿刘然,好让他知道军中规矩。 此一刻,庆州军,再也无人对刘然有何不满,资历固然重要,但唯有实力才是真正的规矩。 七十二章 强敌 宽阔校场,张为之带人匆匆救治伤者,今日演练,不少人因竞争而受伤,但好在有张为之与他师父,到现在也未曾出大事。 苦涩的药粉敷在脑袋上,林迪此刻还是有些头晕,腹中胃部翻滚,喉间直犯恶心,却吐又吐不出来,望着在帮忙救治伤员的刘然,林迪才回想起,自己晕倒前的场景。 刘然虽下台,但众人的目光依旧追逐他的身姿,诸多弓箭手更是议论纷纷,围绕着他的话题,毫无停歇之意。 传闻再多,也不如亲眼目睹,此一刻,刘然武勇之资,将牢牢刻在众人心头。 伤员带离救治,刘然与梁护等人,也未曾闲下,将自家伤员带到一边,见受伤之人,并无大碍,刘然与梁护相视一笑,而后将目光转向场中。 余下今日最后一次对决的两支队伍,此刻各自神情严肃,尤其是镇戎军队伍,欲以雷霆手段,去摧毁庆州军最后一支队伍,以此挽回林迪失去的颜面。 然而梁护看向庆州军第一队时,眼里闪过惊诧神色,庆州军列看似疏散,实则疏而不漏,彼此间隔更是整齐,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而能做到此的,唯有从战火厮杀出的劲卒。 梁护朝身旁的刘然,提醒道:“这队不一般。” 刘然点了点头,并不意外,他与王当私交甚好,此事早已知晓,许涛能汇聚精锐为一队,郑科自然也有后手,所谓公平竞争从来都是对外而言,要真信了,才是不切实际。 庆州军队伍,李孝忠掂了掂木刀,胸腔热血不断沸腾,双眼不由自主的望向站在校场沿边的刘然,眸子里的战意炽热无比,梁护见此,对刘然道:“这小子倒是有意思。” 刘然遥遥朝李孝忠颔首示意,察觉刘然的目光,李孝忠变得更加兴奋,他已迫不及待了。 随着辛兴宗下令,两队整装待发,各自紧紧握着手中木制武器。 咚咚咚! 战鼓响起。 镇戎军手持武器,立即发起冲锋,想要先发制人,各自勇猛的冲击,势必要给庆州军一番好看。 在场外镇戎军期待的目光之中,场内镇戎军与对方长枪相交剧烈碰撞,而在最前方的庆州精锐,手腕一转,众人手中长枪,齐整的往下一撩,就把镇戎军士卒长枪压在下面,随后朝上一挥。 木枪的恐怖冲击,凶恶的撞在敌人下巴,镇戎军前排,立即有六七人倒塌。 第二排的镇戎军劲卒,见势不妙,脚步往前一踏,就从间隙中冲出,手握木刀的他们,凶狠朝前敌人挥砍而去。 绕是如此,他们却慢了一步,早在前排交战时,庆州军精锐就踏着轰鸣脚步出现在前方,此刻镇戎军挥砍的木刀刚刚劈出,长枪和木刀就出现在眼前,让他们不知该抵挡何处。 仅仅一个回合,镇戎军前排纷纷顿发出一声闷哼,眨眼间就败退,所谓精密阵容瞬间被庆州军,直接瓦解。 前方的败退,让后方镇戎军失去了先机,战机瞬息万变,就是这一退,庆州军士卒追砍的更凶猛,尤其是蹦出的李孝忠,更是一刀一个,短短一息,便有两人被他砍翻。 在严密配合之下,李孝忠如鱼得水,无需防守,只朝前进攻便可,敌人的袭击根本无法靠近,就被他身旁的精锐所击倒。 望着场中势如破竹的庆州军,许涛看了郑科一眼,那凶悍的手段与熟练的配合,绝非普通士卒所能有的,这赫然是一支从战争中磨砺而出的精锐。 郑科哈哈大笑道:“许涛,你那手段皆是老子玩剩下的,你以为只有你会么!”说罢,郑科瞧着许涛笑的更是大声。 镇戎军弓箭手虽强,但在战火中磨砺的庆州精锐面前,也难以招架。 在庆州军一阵穷追猛打,镇戎军被打的节节败退,不过短短时间,令旗就被庆州军所夺取。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从鼓声响起到结束,连一盏茶都未到,镇戎军就一败涂地,这让胜出的镇戎军,也感到发怵。 相比刘然一人之力冲击敌人,这种堂堂正正的军阵,更令人喘不过气,他们对刘然重视,概因其强悍的武艺,而非所带的队伍,只要掐死刘然与梁护,他们并非没有机会。 然而在这一支军队面前,除却康随所带领的队伍,其余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支队伍并不是掐死一人便可,想要战胜这一支队伍,就得战胜他们所有人才可。 倘若能战胜所有人的实力,他们又何须发怵。 想到此处,镇戎军诸位军使大惊失色,适才队伍与他们也在伯仲之间,与这支庆州军队伍相比,竟无还手之力,若是他们上去,下场好不到多少。 一直观看的刘然,点了点头,果然这等演练绝对是有必要的,不仅仅是亲自比试,在场外观看,亦能获取不少经验,今日演练从头看到尾,令刘然收获良多。 望着场中的被打趴在地的镇戎军士卒,许涛深吸口气,对郑科道:“郑科,你这厮倒是沉得住气,想必那支队伍,就是你的底气。” 郑科抚掌大笑道:“正是如此。” “你输了可莫要赖账,你还倒欠老子的钱,”郑科看着场中的精锐,笑的极其大声,镇戎军强悍,他庆州军又岂会弱,这也是他见康随所带五十精锐,无不满的缘故,概因他也有留后手。 胜利了,胜利的太快,让李孝忠略有些不满,那满腔的战意,他本以为会有一次畅快淋漓的战斗,但自己队伍太强,对方令旗被夺的太轻易,让他根本无处宣泄,他唯有盯着刘然的身影瞧,想着演练,迟早会碰面,才勉强按耐自己的战意。 “这队伍真为雄壮,”张为之不由惊叹,随即朝站在一旁的刘然,好奇询问道:“二郎,你可有把握击败他们?” 刘然笑了笑没有吭声,这五十人队伍极强,在击溃镇戎军队伍,竟唯有一人受伤,且只是轻伤,其余人更是不曾见红,其中差距显然极大。 这差距,在场之中唯有康随所带之队才堪争锋,但那又如何,打不过就不打了么! 康随咬牙,他也未曾想到,庆州军也有一支同样的队伍,这让他危机感大增。 贾预在郑科眼前,一路小跑至许涛那,将令旗交了过去。 辛兴宗看着两位指挥使的小伎俩,他一清二楚,不过正是如此,他这寨主才有用武之地,若是麾下其乐融融,反倒让他感到不安。 七十三章 信任 夜色似墨,繁星万千。 弓箭手第八队,今日格外喧嚣,晚风吹拂篝火,令木柴燃烧的更加旺盛,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而在篝火上的陶锅里,肉汤不断翻滚沸腾,泛出阵阵香气。 士卒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将篝火围成一圈,他们脸上掩饰不住因胜利而兴奋的神色,尤其是看向那陶锅里,双眼期待神色一览无余,他们喉间滚动,舌根也因此变得发干。 在众多弓箭手兴奋时,蕃兵们也为胜利而欣喜,但欣喜之中夹扎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忏愧,尤其是名为马季的青年。 马季自幼在乱战中成长,因此多颠沛,也见识过诸多阴暗之事,在羌寨时,曾因劫掠过往散羌不当,就被蒲仁波鞭挞,以至背后疤痕永久留存。 这一月以来,队中弓箭手对他们蕃兵有诸多不满,他心知肚明。 今日他等羌人,为持枪前卒,对战镇戎军前卒,而心生畏惧,以至一触即溃,若非军使刘然以武勇力挽狂澜,此战定会一败涂地。 想到此处,马季因胜利而兴奋的神色,被惶恐所代。 从羌寨中出来的他,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因此,望着与承局还有张平亮一起走来的刘然,心中难免心生畏惧,以及一丝愧疚,羌寨中欺凌之事,动辄打骂,如家常便饭,寨主蒲仁波等人,更视他们如畜生。 鄙夷目光更是微不足道,然而身为军使的刘然,望向他们的眼里,却无一丝鄙夷,在鄙夷目光中成长的马季,初时颇为不适,但也因此生出感激之情。 然而今日之表现,阵前胆怯而累及全军,使得他心中难以坦然接受这胜利,只觉得辜负军使的委托。 刘然来至众人面前,见众人兴奋神色,笑道:“今日我等取胜,实为不易,然此胜仅为演武第一战,军中尚无犒劳,念你等劳苦,唯有以这肉汤,暂为奖赏。” “军使说笑了,就算是一瓢水,那也是美酒。”席地而坐的弓箭手,纷纷大声笑道。 “是啊,就算军使拿一瓢水,我们也不能嫌弃。”有人附和道。 众人彼此唱喝,气氛极为热切。 融洽的气氛,就在马季等人就要将悬着的心放下时,突然听到刘然呼唤他们的名字,顿时让马季心中一慌,手中狼牙猝然跌落在地。 马季慌忙的在地上摸索,待捡起时,才松了口气,这狼牙并不珍贵,在湟州更是随处可见,却是他部族唯一的遗物。 握着狼牙,心中稍安,马季这才上前,看着同为持枪前卒的羌人,脚步更为沉重。 来至篝火前,察觉刘然盯着自己等人看,马季心中愈发不安,这赫然是要问失职之罪,然而只见刘然指着自己等人笑道道:“今日能取胜,你等功不可没,无其余奖赏,唯有一碗热汤。” 说罢,就让蔡崇舀肉汤,亲自递给蕃兵们,接过木碗的马季,看着碗里散发香味的肉汤,神情有些木讷。 而其余弓箭手,则纷纷不可置信,就今日蕃兵阵前卒所为,相较镇戎军甚远,若无刘军使武勇过人,蕃兵便是此战罪魁祸首,何来功不可没之说。 只此战胜了,所以才无人发难,但蕃兵不可信,恐累及全军,已成诸多弓箭手同识。 刘然瞧众人反驳,笑了笑道:“尔等说说,今日我等为何能得胜。” 一时间,有数人大声道:“今日之胜,全在刘军使。” “若无刘军使,岂能胜。” 听着此话,马季等蕃兵皆垂下头颅,不敢看着众人,而刘然笑道:“此话不可当真。” 遂指着蕃兵道:“你等切莫小看同袍,正是有他等牵制镇戎军前卒,且撕开一道口子,这才足以令我与梁承局冲入其中,若无他等牵制,镇戎军列队完整,我等冲入其中,怕是要被乱枪刺中,又岂能夺旗取。” “你等说说,这岂不是一功,常言道走千里,始于第一步,无他们这一步,我又待如何?” 众人听的一阵发昏,梁护、蔡崇、魏曲等人异口同声道:“刘军使,所言极是。” 听着此话,这些丘八摸着头脑,想了一阵也想不明白,但觉得好似就是这个理。 随后,马季见刘然牵着自己的手腕,对众人道:“今日作战,马季实为悍勇,随我冲阵砍翻一名镇戎军士卒,你们想,若是我等每人皆能干掉对方一人,此次演武岂不是唾手可得。” 刘然的手掌很粗糙,也很温暖,他的声音很平和,与马季所见之人,皆不同,无论是羌寨,亦是弓箭手,他们言行常带怒火,唯有刘然,始终宽厚平和,这令马季不安的内心,好似也受其影响,变得平和。 在场弓箭手与蕃兵,也是如此,自刘然推出马季为蕃兵为楷模,蕃兵们,也逐渐不再惶恐,就连弓箭手也了少了一丝先前的猜忌,觉得军使说的有道理。 一场未曾触发的风波,好似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一切令梁护叹服,久经沙场的他,知晓今日前卒失利,定然让人心浮动,此刻胜利还看不出,待到三日后演武,弓箭手定会有所顾虑,而蕃兵也会为前番失利,耿耿于怀,以至未战先怯。 他虽知,却也不知如何化解,不料刘然仅仅三言两语,便解决此隐患,这令梁护直呼天授。 场中变化,马季最为清楚,他不由感激涕零,更是为今日失利而自忏,对三日后的演武,也视为对刘然恩惠的回报,其余蕃兵,也是如此。 自马季之后,蔡崇舀汤,刘然亲自递给每一个人,并且对蕃兵和弓箭手的名字,都了如指掌,每递过一碗肉汤,便会说出其名字,拍肩以视鼓励。 弓箭手也好,蕃兵也罢,刘然态度始终如一,不偏不倚,令所有人都心生敬重。 众人捧着肉汤,平日粗糙难以下咽的粟米饭,也变得可口。 刘然则在篝火前,席地而坐,与众人一同进食,他的分量与众人无异,无任何特权。 吃过晚食,刘然笑着朝众人道:“你们对那镇戎军弓箭手,和我等相比,是何想法?” 众人皆知今日能获胜,实为刘然武勇过人,不由叹道:“镇戎军弓箭手,当真强悍。” 亦有人道:“比我等怕是要强一些。”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黯然,对三日后的演武,对自己等人并不看好,就连马季也是如此。 刘然则摇头道:“此话差矣,我所见,镇戎军虽不差,与你等相比,却略逊一筹。” 此话一出,众人与马季一愣,这话如何说起? 刘然笑道:“我有二胜二败之说。” “那镇戎军彼此相识良久,默契不凡,此本为优势,不过你等想一想,我们所识不过一月,彼此互有不熟,然在今日却是我们赢了,可见镇戎军此乃一败。” “而那镇戎军,多为老卒,训练深厚,我等新卒亦不少,就连你们的军使,也不过是一介新卒,训练不过一月,却为我们所败,岂不是镇戎军二败?” “你们说,镇戎军本有优势却为我等所败,可见与我们相比,略显不足。” 弓箭手第八队,除却张平亮之外,多是丘八,大字不识一个,此话一出,他们哪能深思,只觉醍醐灌顶,顿时觉得这镇戎军,也不过如此,一时间竟升起几分自信。 就连马季也觉得自身不差,不由为自己阵前怯懦而羞愧万分。 见众人刹那间信心见涨,刘然笑了笑,所谓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诚不欺我。 刘然知道,这就和昔日郭嘉十胜十败一般,无论真假,只要上头认为是真的,士卒也会信以为真,士卒信了,便军心可用。 与众人盘腿在篝火前,如聊家常,无一丝隔阂,刘然这才带着五名承局离开,离开之前看了一眼张平亮。 六人离去,场中之人好似凭空变得轻松,更加自如,虽刘然与士卒同甘苦,然军中阶级法深入骨,士卒岂能与军使、承局真正为友。 正因如此,刘然知晓有些话,他所说便是苛责,而非好友间的推心置腹,而张平亮堪堪好。 魏曲跟在刘然身后离开,他皱着眉思索,心中疑惑丛生道:“刘军使,那蕃兵阵前失利,非但不罚还赏,这是甚道理?” 走在前方的刘然,脚步一顿,转身道:“魏承局,可知何为赏罚有度?” 见魏曲疑惑,刘然解释道:“赏罚始终是手段,其意在把握手底下人心,此次败还好,责罚蕃兵情有可原,然获胜,便不可责罚,若是在众人前责罚,令蕃兵丢了颜面,弓箭手又待如何看?定会心生累赘之意,双方原有微弱的平衡打破,定会人心浮动。” “且不说近在眼前的演武,就说他日上阵杀敌,同袍之间互有嫌弃之心,到那时......”无需刘然细说,魏曲深知同袍猜忌之可怕。 “况且,此番得胜,不责罚比责罚要好,得胜夸赞,蕃兵定心存愧疚,焉能不奋勇,倘若责罚,不定会破罐子破摔,到三日后的演武,士卒生乱,仅靠我六人怎能取胜。” 这一番话,令梁护等人看着刘然的目光,尽是震惊,不想刘然竟能看的如此深远。 ...... 待众人离去,马季察觉张平亮朝自己等人而来,连忙学着宋人拱手,虽张平亮与他们一同,皆为普通士卒,但众人深知他与军使刘然,乃是莫逆之交,从他可与承局一同会议便知。 张平亮笑了笑,与众人拉起了家常,对于马季而言,张平亮是他为数不多不讨厌的人,在众人闲聊时,忽有一人询问道:“平亮,你与刘军使交情可深,不如说说你们的过往。” 众人一惊,探寻军使过往,这深究起来,可大可小,而张平亮却坐了下来,脸上浮现追忆神色道:“那可说来话长了。” 本要离开的弓箭手,也坐了下来,刘然异军突起,身为他的手下,怎无好奇之心,八卦乃是人的天性,就连马季也露出兴致,就此听了起来。 张平亮从初识到紫花苜蓿,自己与刘然不合,他却不计前嫌,种种过往,一一道来,直至最近狩猎遇熊之事情,刘然孤身一人与熊僵持,而他却因怯懦而无法动弹。 种种过往,分明一年不到,反而张平亮只觉好似过了数年之久。 张平亮讲的很细,也很久,虽时至深夜,星辰闪耀,操劳演武的他们,却无心睡眠,兴致勃勃的听着张平亮述说军使过往,而马季在猎熊时,也插嘴述说刘然为士卒,刀指都头之事。 不论是弓箭手还是蕃兵,不禁对刘然更添几分敬重,谁都会希望,自己的军使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说了许久,张平亮话锋一转道:“三日之后的演武,诸位可有信心?” 马季闻言,皱了皱眉头,据刘军使所言,二胜二败,他们信心增长一些,但若说演武有取胜信心,依旧有所不足。 张平亮道:“我观你们,倒有一法子。” 众人道:“有何法子?” “信任,”张平亮道:“镇戎军等人,本就相识许久,互为信任,故临阵配合极为默契,而我们相比,正如刘军使所说,相识太晚,太短,故信任不足,你们想,他们对自己同袍信任,我等互为不信,这哪有赢的道理?” 马季等人听到此话,连连点头,他们蕃兵和弓箭手,前不久还互为仇敌,若非刘然维持,莫说貌似神离,不大打出手已是友好。 但信任何其难,尤其是马季,他自幼颠沛流离,所见皆无信义,哪能信别人,弓箭手们也是这般,让他们信任羌人,怎可。 张平亮道:“我有一法子,你们不信彼此,人心隔肚皮,这本是如此,但你们可不信彼此,你们可信刘军使?” 弓箭手和蕃兵面面相觑,张平亮道:“尔等莫非觉得刘军使,是那抛下士卒之人?” 众人急忙道不是,并非是怕被刘然知晓,此话说的也是情真意切,适才听张平亮所述许久,他怎会去怀疑刘然是这等人。 张平亮冷声道:“既然如此,你等想三日后,仅靠刘军使孤身一人再度冲阵,为我们获取胜利,而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就算刘军使可再冲一次,碰上康随那等可怕士卒,刘军使还可再度如此?我等再度眼睁睁看着?” “或,你们仅仅只能如此?是刘军使对你等太高看了?” 被张平亮呵斥,众人脸上好似火烧一般,一个个脸颊通红,连忙道:“不是。” 马季聆听张平亮的逼问,低头看着手中狼牙,他能信刘然么? 他本是杂羌里一名羌贼,虽为羌贼,却自认为宋人,他父亲乃是元符年被宋国遗弃之人,与吐蕃部族女子成婚,有了他。 但父亲还未来得及为他取名,便早逝只留下马姓,而母亲也被蕃人掳掠,几经周折生下了他,在他三岁时,母亲去世。 而他也颠沛流离,沦入羌贼寨子之中,最终又成宋军蕃兵,成蕃兵仅仅是为苟活罢了,忠义对他这等朝夕不保的蝼蚁而言,太过于奢侈。 但马季不由想起自己的名字,前些时日,刘然令士卒亲射,他获得第三,因此想取名为三,刘然知时,为其改为季,所谓冠亚季。 “我信!”在众人迟疑时,马季似从喉间发出声音,他脸庞犹如经过一番挣扎,随后又化作坦然,他看着诸人道:“刘军使,对我等恩重如山,昔日若非他乞求,我们的尸体,就会烂成一团,被虫子撕咬,我们岂能不信刘军使。” 张平亮对马季露出赞许神色,而其余蕃兵有了他出声,对弓箭手道:“我不信你们,我信刘军使。” 蕃兵争先恐后的说道,被情绪所渲染,弓箭手也加入其中,弓箭手也呛道:“我也不信你们,我信刘军使。” 虽是互呛,却有一股默契,从众人心中生起。 张平亮很是欣喜,道:“既是如此,你们只需身后所在,便是刘军使,他会顾看我等情况,我们只需奋力拼杀便可。” 七十四章 变化 濒临九月,湟州气温已不再像往日一般苦辣,但烈日照耀之下,依旧令人颇为难受,纵如刘然这般皮糙肉厚,也难以抵挡,以至于脖颈袒露的皮肤,如蛇皮一般泛起小片白鳞,汗水浸湿入又痒又疼。 此刻刘然与梁护二人站在烈日下,看着场中的队伍,自那日起已是第三日。 在这酷热的气温下,第八队伍弓箭手,却毫无畏惧,心中之火,似比烈日更加旺盛。 蕃兵望着弓箭手,发出一声怒吼,右手紧握木枪,脚下步伐飞驰,与弓箭手撞在一起。 蕃兵与弓箭手,不顾对方队友朝自己袭来,眼里唯有自己前方的对手,手下无一丝犹豫,长枪一挺,就与对方战在一块,而袭向他们的敌人,被同袍以短兵一拨,瞬间击空。 击空的双方,也不慌张,只因队友迅速补上空位,就此战了起来。 望着战在一起的弓箭手和蕃兵,梁护眉头不由一跳,这种对同袍全心全意的信任,就连征战数年的老卒,都难以达到,莫说在一月之前,还互有仇恨的双方。 但这场景,就此出现在梁护面前,望瞧着这一支队伍,他不禁想起一支名为敢死队的存在。 对,就是敢死队,虽未曾达到真正的敢死队那般恐怖,却已经见雏形。 从军十二载,他曾与环州知州种师道一同作战党项,而种师中便有一支百人队伍,此队便是以敢死着名,极为骁勇善战,为种师中底气。 然而他从未想过,竟能在此见到一支类似的队伍,这让梁护望着刘然的眼神里充满惊骇。 弓箭手虽以剽悍而闻名,已故温国公司马光曾言,党项其所以诱黢熟户,迫逐弓箭手者,其意东方客军皆不足畏,唯熟户、弓箭手生长极边,勇悍善斗。 但梁护深知,此皆为不得已,概因弓箭手若遇袭,后方为家人,前方为一年口粮之田亩,故可奋勇杀敌,只因二者不可失其一,唯有向死而生。 而前两次差点就闹分歧的弓箭手与蕃兵,可并非走到绝路,为何仅仅数日之间,便能抛下仇怨,携手相助,这令梁护也略有惊奇,当他把目光看向刘然时,见他全无诧异,仿佛本应如此。 刘然看似神色自若,实则心中震撼不比梁护少,他看着场中场中两队攻势愈演愈烈,彼此无分歧,配合的极好。 想起来今晨张平亮一脸邀功的表情,问他做的是否不错,眼下这情况,何止是不错,简直是极好,他只是令其给队中些许压力,将内部矛盾转移到外部,却不料这小子居然玩信仰那一套。 不过所谓将是士卒胆,军中之势,便是将,赫然也是一种信仰,故皇帝御驾亲征,或军将身先士卒,通常士气大振,也是信仰的一种,士卒乃是刀口舔血,有今日不知明日,心神空虚,寻找精神慰藉,本就理所当然。 梁护不在,魏曲成了武勇最强之人,他手中木刀朝前一砍,一名弓箭手见势也以木刀抵挡,然而这一举早被魏曲所预料,他手腕一转,木刀从中穿过对方武器,刀尖刺在对方腹部,若非木刀,此人顷刻间就会毙命,魏曲左侧来袭,他浑然不顾,只朝前冲去,只因身后同袍木枪一刺, 弓箭手猝不及防,瞬间被木枪刺到,魏曲见此,径直略过,那名弓箭手也只是抚摸着腹部,未曾起身动手,从战争而言,被刺中便是死了。 军阵虽好,武勇不可缺,魏曲之悍勇令他那一队弓箭手,士气大涨,一时间压的对方喘不过气。 士气变化,仅在瞬息之间,魏曲察觉对方士气跌落,信心更足,手中木刀挥的虎虎生风,另一队勉力维持片刻就被其冲散,一败涂地。 梁护见此惊叹不已,短短数日,变化便能如此之大,倘若再有人小瞧这队伍,怕是会自讨苦吃。 望着场中大变样的队伍,刘然知晓这队伍,已有强军之基,所欠缺的不过是胜利,唯有不断的胜利,才可称真正的精锐。 ....... 深夜,镇戎军指挥使处。 盆火在屋内忽起忽落,照在许涛的脸上,忽明忽暗,似乎看不出他的脸色。 在他前方,康随与其余五名军使,齐齐站在一起,格外拘束,哪怕许涛未曾有任何动作,依旧让他们胆战心惊。 久在许涛麾下,他们对自己这指挥使的性格,也难以把握,犹如夏日一般,上一刻看似晴朗,下一刻便是疾风骤雨,让人难以猜测。 许涛对众人战栗神态,看的一清二楚,心中极为满意。 过了片刻,许涛朝众人道:“你们对明日演武,怎么看?” 自三日前演武初结束,镇戎军弓箭手与庆州弓箭手的军使,便在赛后抓阄,其中康随的对手便是王当,未曾与刘然碰上,这令他颇为愤恨,心中犹如猫爪撕扯一般。 其余军使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口,一阵颓然退让,直至许涛冷哼一声,众人才齐齐道:“还请许指挥使明示。” “你们这些个废物,”许涛骂了一句道:“郑科那厮,留有一手,这并非稀奇之事,那队伍不得不妨,郑科视其为底气,显然非同小可。” 随即看向一人道:“明日你敌手为贾预,我知你并非对手,”闻言,那人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就怕许涛提出不可理喻的事,要他去战胜贾预,然而许涛话锋一转,“明日可败,但不可轻败,全力损耗郑科精锐,若将贾预折损最好。” 说罢,许涛朝康随叮嘱道:“郑科这鸟汉,定也会这样干,你需谨防王当那队伍,莫要被折损,若不然此再出差错,替他人做了嫁衣......” 许涛话未尽,康随忙不点头,连连称是,许涛之手段,他比谁都清楚,尤其是以湿布敷脸,生死一线间的地步,让他时常夜半惊醒。 二人后,一名军使者苦着脸道:“明日我的对手,乃是是刘然这鸟汉,还请许指挥使教我。” 这名军使,自与刘然同台竞争,便一直心神恍惚,前几日林迪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刘然击溃,实为强悍,只要想到自己会步入后尘。 让他这几日,时常哀叹自己走霉运,不过看着那名与贾预相逢的军使,才让他心里好受些,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有个比自己更倒霉的,心里就会好上几分。 许涛顿时怒骂道:“你这搓鸟,竟怕一新卒,你怎么不一头撞死去。” 听好许涛发怒,那人立马胆战心惊的跪在地上,身子不断发颤。 见此,许涛脸色极为难看,若非要来此河湟,这等怂货怎可入他眼,但眼下可用之人,唯有这些人,他又强自冷静道:“刘然不足畏,他之队所强在他,在梁护,其余皆如瓦犬,他队中汉蕃杂乱,彼此言语不同,性情不同,互为仇怨,又逢前次演武,蕃兵自乱阵脚,如此不过是散兵游勇罢了。” “眼下,刘然怕是也在慌乱,他不过一介新卒,又怎可稳固人心,待到明日,只需看住刘然、梁护那两鸟,就可。” 许涛这番话,这让对阵刘然的人,欣喜若狂。 七十五章 巡边官 翌日清晨,数十队弓箭手,迈着齐整步伐,徐徐朝校场而去,概因第二次,也未曾再现初次互争。 待到刘然与王当在校场碰面时,王当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旋即消散,这是一名典型的西北汉子,好勇斗狠,也会媚上欺下,但他始终是一名武人,身为武人的骄傲,不允许在敌人面前露怯,只会让他散发更凶狠的意志。 况且,郑科也对他下命令,需以最大努力,消耗康随队伍的精锐。 古朴沉重的鼓声响起,辛兴宗等人姗姗来迟,与此同时还多了一名生面孔,此人衣着不凡,举手投足间,就连辛兴宗也毕恭毕敬,这令场下弓箭手神色一振,知晓来了个大人物。 此人姓陈名到,乃是弓箭手巡检,而他也隶属于熙河路知州、经略使林摅麾下,固辛兴宗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而他此次前来,正是为选拔巡边士卒。 陈到望着底下近千人,微微点头,这气势着实不差,不亏是镇守河湟谷地最前端的弓箭手寨子。 河湟谷左侧为祁连山,前方为日月山,正是游牧与农耕文明的分界线,昔日唐代正因为失此地,以至吐蕃可直接威胁长安,故能镇守此地者,皆为军中翘楚。 台下众多弓箭手,察觉陈到的审视,纷纷挺拔身子,欲将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甚有不少人心中奢想被这名大人物赏识。 刘然站在人群中,望着陈到略有些诧异,这等大人物到来,竟无一丝消息。 辛兴宗来至陈到身边旁,伸手介绍道:“这名便是巡边官陈到,今日来此,便是观看尔等演武。” 众人一听,竟是巡边官这等大人物,不由神色一震。 而刘然眼里露出异色,竟是巡检边官,昔日他没少听里正说过,庆州在庆历年前兵变,当时指挥使第一个杀的便是使臣巡边官。 只因宋王朝所行二年一替,使臣与所辖军官、将士之间统属极为不稳定,皆为临时生成,而彼此关系随时会结束,兵官频繁更换,令使臣与军员伍卒未及识。 彼此之间缺乏了解,上下情不相习熟,使臣与军伍改任移戍,虽抑制奸谋等事,维护地方稳定,却也使得卒不知使臣,使臣不知卒之事,若是碰上狠戾使臣,那士卒与指挥使也只能饱受折磨,以至酿成兵变。 但兵变之事,据刘然所知,庆历年间之后,便极少,更别说在陕西六路兵变造反,有种、折、刘、姚、辛等将门,任何兵变都是自寻死路。 陈到不知底下士卒,竟想到兵变之事,此刻他对众人正色道:“此番,吾奉熙河路知州、经略使林摅林大人之命,特从尔等中挑选精锐,充任巡边士卒。” 众人闻言,得知巡边官欲望从彼此之间,挑选精锐巡边士卒,纷纷热情高涨,磨拳擦掌,欲在使臣面前留名。 需知弓箭手本就劳苦,每月口粮皆为自身所耕种,然成巡边士卒,便可每月领取二十八升口粮,这对众人是不小的奖赏。 其中康随与贾预,更是极为兴奋,二者自认所率精锐,无一敌手,更逢今日之敌,不过是彼此指挥里寻常军使,此乃真是天赐良机,若是能被巡边官看中,岂不是功名自来。 辛兴宗也不再多话,命左右傔从拿上椅,让陈到坐下,就号令擂鼓、吹号。 随着击鼓声传遍整个校场,刘然等人纷纷带着弓箭手退去,站在校场沿边,场中只剩下康随与王当二队。 听着击鼓声,陈到聚精会神望着场中,他这次前来便是从中挑选一百人名弓箭手,巡边士卒极为重要,不可疏忽,战事未起,尚可,若是战事一起,巡边士卒便是第一线。 咚咚咚。 鼓声起,两队在众人眼前迅速战在一团,因陈到在此,庆州士卒不甘示弱,一时间竟未落下风,其中王当更是颇为凶悍,知晓非其对手的他,挥砍间丝毫无留有余地。 然而康随所带皆为精锐,岂能是容易之辈,他们手中长枪如林,招式更是老练,瞬间就压制了王当队伍。 王当见此,想要学习刘然之法,以一人之力冲入敌阵,扭转乾坤。 冲入敌阵之中,王当招式极为猛烈,数名老卒被他所击倒,场中庆州军弓箭手,士气顿时一涨。 台上陈到见此,略微点头,这名庆州军的军使,倒是不差 而镇戎军精锐,见此哪能容忍王当如此猖狂,霎时间数人朝他包围而去。 眼前数名袭来的老卒,狠狠一咬牙,不退反进,带队手中木刀一劈,对面老卒吃了一刀,吃痛下脚步一个踉跄,可惜这并非真刀,这人也未曾倒下,老卒经验何其丰富,瞬间朝前堵去。 其余精锐士卒,砍翻敌人,也快速将王当笼罩一团,哪怕王当凶悍,也依旧难敌四手,短短时间就被木枪击中数次,若非他身穿纸甲,早就倒下。 但随着庆州军站着的越来越少,躺下的越来越多,孤立无援的王当,很快就被老卒所打倒。 等王当再度起身时,只看见自家令旗,已在康随手中,不由露出苦涩的表情。 以陈到眼光,自然能看出若非看康随着所带精锐够强,不定是谁胜,便指着二人道:“这二人,唤甚名?” 郑科与许涛,连忙上前说出二人的名字 陈到颔首,显然将二人名字记下。 陈到的动作,台下众人都看见,看康随似被看中,贾预皱了皱眉头,心生危机。 随着乾一比试完毕,军医与其余人搀扶着伤员在校场沿边检查治疗,乾二也在此做好了准备。 庆州军使吕和与对方相视一眼,便在鼓声下战了起来,两队水准旗鼓相当,倒是战了许久,最终以吕和棋高一着,勉强夺下镇戎军令旗取胜。 郑科瞧吕和取胜,哈哈大笑,而许涛则面色不好看,因下一场便是贾预,这是必败的一场。 果不其然,贾预带队上场,也与康随那一队一致,一交战就势如破竹,其中李孝忠依旧勇猛,对方只觉得分外艰难,没过多久便败下阵来,但贾预心中怒火暴涨,只因对战时,对方全然不顾胜败,全朝他而来,致使他肩膀处的筋骨,阵阵发疼,不必看就知知道青紫一片。 陈到在场上看的极为满意,这次演武,倒是遇见不少可用之才,尤其是那名李孝忠的青年,以及庆州军指挥的这支队伍,而郑科脸色又再度黑了下去,若非顾及陈到与辛兴宗,他恨不得与许涛亲自干一架。 许涛察觉郑科怒目而视,笑了笑,就算贾预胜了,也要从他身上扒下一层皮。 台上众人表情不一,台下众人更是如此。 梁护站在刘然身边,轻声道:“二郎觉得如何?” 刘然表情严肃道:“很强,无论是康随,还是贾预他二人带领队伍,都很强,若是想从他二人手中取胜,仅有三成把握。” 梁护微微侧目,三成把握? 需知在他看来,若是凭借他们队伍,和这两队伍相遇,一成把握都是在队伍中众人进步迅速,又刘然与他之武勇发挥出色的情况之下,这三成是如何而来? “乾四,出列!” “梁哥,到我们了,”刘然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就在众人面前,带着队伍来至场中。 失败的王当,以及早就失败的张介、宋炎,还有刚刚战胜对手的李孝忠,此刻他们望着刘然的身影,目不转睛。 康随看着刘然的身影,冷笑道:“你这厮,最好别败了,一定要落老子手里!” 七十六章 二胜 哒哒哒! 众多弓箭手与蕃兵整齐朝校场而去,他们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没有一丝迟疑,也没有一丝畏惧,唯有沉重且有序。 而在这整齐有序的队伍最前端的刘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无论是身为敌手的镇戎军队列,还是站在校场沿边的庆州军弓箭手,又或是高台上的郑科与许涛,他们紧紧盯着刘然那看似并不壮硕的身躯。 陈到见此,不由诧异道:“此人是谁?” 在王当身旁站立郑科,今日他身着戎服,平日满是斑驳污渍的靴子,也擦拭的干干净净,郑科谄媚道:“此人正是标下军使刘然。” 此人便是那庆州刘然! 陈到抚须,望着场中的刘然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原来此人便是杀熊刘然,他奉熙河路知州林摅之名,在湟州七寨选拔巡边士卒,每到一寨、堡便打探此地武勇之人。 其中,湟州有一寨名为临宗寨,有一都头姓张名俊颇为武勇,而青山寨之中,这两日传言最多者,便是眼前校场青年,庆州,刘然。 刘然握着长枪,站在队列前段,他转身看着自己队伍前排的蕃兵,拍了拍马季肩膀。 马季看着身前男人,感受肩部传来手掌温暖,心中不由一安。 镇戎军使梅喜望着数百步之外的对手,脸上尽是凝重神色,他看不上庆州军第八队,过半的蕃夷更觉此队不堪,却不敢小觑刘然,他亦是久经沙场的老卒,更明白格杀步跋子,有多艰难。 宋代军训、战事皆以新卒为前,一则新卒畏惧不前,老卒可在后持刀威胁,二者亦可在后压阵。而梅喜一反常态,前排尽数以老卒充任。 在梅喜眼里此战之重,在于刘然,倘若无人压制刘然,林迪就是前车之鉴,便想以老卒冲垮敌方,先声夺势。 随着场中两队列阵以待,场上的辛兴宗一挥手,击鼓士卒顿手双手高高扬起,下一刻狠狠砸在鼓面。 咚! 冲啊! 鼓声作响,顿时生胆气,镇戎军前排持枪老卒,发出怒吼,在场外众人眼前,如潮水般猛然朝庆州军弓箭手冲去。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冲的愈来愈近,双方都能看到各自脸上的表情,镇戎军老卒眼里闪过狂热,信心满满,挥动长枪就向对方刺去。 木枪前段狠狠击中腹部,疼痛感瞬间从肚皮传至全身,痛的镇戎军咬牙切齿,而他手中长枪也凶狠击中对方前排士卒,双反的痛呼在校场响彻,与其余人的哀嚎化作一片。 一个看似寻常交锋,双方各自皆未曾讨好,这令镇戎军脸色大变,需知他们皆为为老卒,面对蕃兵竟未碾压。 在蕃兵身后魏曲等老卒,见己方竟不落下风,心中大喜,宛如熊虎提着刀前仆后继踊跃而上,狠狠撕开一道口子。 见自家军阵被撕裂,梅喜心中大骇,大声怒斥,让人将这道口子填补上,然而面对凶狠的老卒,他们又岂能轻易弥补这空缺。 魏曲撕开镇戎军,下手愈是凶狠,双方队伍密集冲撞在一块,此刻长枪无发挥空间,唯有短兵相接,木刀劈砍在肉体上,发出激烈的碰撞,痛叫声潮起彼浮,不断有人被打倒在地。 场外众多弓箭手,见此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这才多久,不过短短三日,刘然未曾亲自动手,镇戎军竟呈现败像。 梅喜在后方见此,怒目裂眦,令人遏制这败象,然而此刻新卒缺陷一览无余,在老卒陷入混战,陆续倒下,新卒手忙脚乱,根本无暇顾及所谓的阵容,唯有一股脑的冲锋。 新卒散乱朝前冲,被梁护带人轻易压制,镇戎军气势瞬间跌落谷底,梅喜知晓不能让这情况继续下去,立马提着木刀带人冲了过去,身为军使的他,身手颇为厉害,眨眼间就击到数人,遏制了魏曲等人的气势。 然而不待梅喜松口气,在他左侧忽然传出一道焦急的喊叫:“梅军使小心!” 梅喜下意识回过头,只见一道长的黑影在他眼前放大,而后,砰! 剧痛骤然从头颅中袭来,梅喜眼里露出恍惚神色,只觉得在他身边的镇戎军弓箭手,面带惊慌看着他,他却丝毫听不清这些手下的声音,双耳嗡嗡作响,随后猛然倒塌在地。 一击偷袭梅喜,刘然望着惊慌失措的镇戎军,手中木枪挥了过去,沉重的枪身砸在那人肩膀上,手中木刀顿时掉落在地,发出惨叫声。 梅喜一倒,弓箭手们纷纷不战自乱,在刘然勇猛的攻势之下,不再是凶悍的老卒,就连那粗燥的脸上都被惊慌所布满,犹如瑟瑟发抖的羔羊,在刘然手中轻易击溃。 不过短短半盏茶功夫,镇戎军令旗,就落入刘然手中。 自家胜利,无论是蕃兵,还是弓箭手纷纷发出兴奋的嚎叫,与前次演武不同,此次胜利并非仅依靠刘然,而是他们的胜利。 听着自家手下兴奋的喊叫,刘然笑了笑,双眼看向四周,此刻适才为自家镇戎军呐喊助威的弓箭手们,仿佛咽喉被遏止,脸上涨红一片,再也无法出声。 旷阔校场,唯有庆州军的呼喊。 郑科自得的看向许涛,见其难看的脸色,又看陈到似有话对他说,连忙弓着腰朝陈到谄媚笑了笑,陈到指着台下屹立在地,犹如手中笔直长枪般的刘然,抚须露出笑容道:“这刘然倒是不凡呀,郑指挥使可莫要让其埋没了。” 听着此话,郑科连忙点头道:“一定,一定。” 辛兴宗也是露出兴奋,这刘然愈强,与他愈有利,在场几人唯有许涛好似吃了难以下咽的东西一般,看着陈到与辛兴宗都在发笑,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 刘然拿着令旗,在众目睽睽之下,踏着脚步徐徐朝台上走去,放在许涛面前,又对几人一一执礼。 许涛深深望了望刘然,而后露出不知喜怒的笑容,右手拿起自家队伍的灵旗,而后大拇指猛然一发力,不细的旗杆径直被其折裂。 他可以接受失败,也可接受被刘然击溃,却不能接受自己军队,竟与蕃兵和弓箭手这等杂乱队伍交战,陷入困境,尤其是在众人面前。 七十七章 轮空 听着许涛发出的动静,众人齐齐朝他望去,许涛怒火已中止,笑了笑道:“一时激动。” 辛兴宗等人对此一清二楚,倒也未让许涛难堪追问,而是待刘然下台,这才下了号令,令最后一队继续演武。 校场内两支镇戎军奋力抢夺,刘然则亲自与张为之一起为士卒包扎,适才一场厌恶斗争,不少士卒负伤挂彩,但此刻的他们浑然不在意身体上的疼痛,望着为自己包扎的刘然,一脸神情激动,“刘军使,我们没给你丢脸。” 正在包扎的刘然,手中动作一滞,看着眼前蓬头污垢的士卒,长年累月的辛劳,二十三岁的他,宛如四五十岁一般,刘然笑了笑,继续手中动作,一边包扎一边道:“何止没丢脸,若无你们,这次又怎能赢下。” 那名士卒,听闻军使刘然夸赞,十分受用,其余第八队之人,也露出与荣俱焉的神情。 将其包扎好,刘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三日之后,还有一场,想不想再赢?” 肩膀上搭着刘然的手掌,掌心很暖和,犹如刘然给予众人的感觉一般,正在兴头上的士卒,亢奋道:“刘军使,定不负你所望。” 二人谈话,其余弓箭手与蕃兵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赢下一场的他们,此刻对自己充满了自信,纷纷齐声:“定不负刘军使所望。” 救治伤员的张为之,在旁看的心驰神往,恨不得加入其中,但他只是军医弟子,因此更加卖力的为受伤士卒处理,想要以此能力,让这支队伍不被伤势所累。 蔡崇看的啧啧称奇,自刘然成弓箭手时,他便看在眼里,知晓这让人能耐不小,却不料仅仅数月,自己这多年老卒,就被这一介新人管辖,但心中无一丝的嫉妒,唯有甘之如饴,热血澎湃。 校场内,两支镇戎军从初时战如火如荼,到当前胜负已明了,约莫一盏茶,就分出了胜负。 十支队伍,已去其五。 场中,镇戎军只剩两队,庆州军却有三队,分别是吕和、贾预、刘然,自己指挥后来居上,郑科哈哈一笑,顾及陈到在此,未能与往常般嚣张,这让他略有不适,但看着许涛那铁青的脸庞,又让他毛孔舒张,格外快活,犹如盛暑酌饮冰雪冷元子,畅快淋漓。 “陈使臣,不知今日可还行?”辛兴宗望着抚须的陈到,口中说谦词,脸上却红光满面,可见他对此异常自得,而陈到颔首道:“实为精锐,不亏坚守昔日冠军侯所遗之地。” 听到此话,辛兴极为欣喜,陈到乃是熙河路四名巡边使臣之一,这等权重之人对自己认可,这让他好似看到自己脱离父亲辛叔献的日子,身为将门弟子,虎子之名,他因此而自得,也对此颇感压力,虎子岂有虎将好,而那一日不远了。 想到此处,辛兴宗面带和蔼对五名军使一一夸赞,这让其余军使羡慕不已,知晓这五人已进入辛寨主眼里,却也只能望洋兴叹。 夸耀过后,辛兴宗命五人上前。 残阳似血,洒落在校场,照在干涸发黑的血迹上,格外深沉。 刘然等五名胜出的军使,站在高台之上,吸引众人的目光,在他们前方摆放着抓阄的木箱。 五人互相看了一眼,台下众人纷纷提起心,他们都知晓演武已进入最最为关键的时刻,仅有五人,彼此之间相撞几率几大。 贾预皱眉看向康随,而康随则双眼死死盯着刘然,怒火已无法遏制,怒火之中存着几丝,他自身也难以分清的焦躁。 刘然神态自若,甚有空闲朝吕和一笑,吕和不由心生感慨,数月前与自己执行斥候之任的新卒,竟能站在此地,与自己一较高下。 康随见此冷哼一声,不再犹豫,在众人目光中狠狠瞪了一眼刘然,快步走向前,伸手抓阄。 “坤二,”康随低头看着手中木牌,就此站在一旁,继续盯着刘然的身影,刘然毫不在意。 贾预见刘然和吕和都未动身,眉头微皱,越是趁早抓阄,与康随相撞机会越大,在他心中康随与刘然相遇,最为符合他的利益,二者鹬蚌相争,他可渔翁得利,但觉察陈到、辛兴宗几人的目光,咬牙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一伸手,抓出一枚木牌,见到数字,贾预顿松口气,“坤一。” 三人再度互看一眼,镇戎军弓箭手军使,成为第三人,待他看到手中木牌,脸色一黑,“乾一。” 台下众人霎时间犹如滚沸的热水一般,哗然一片,谁也料不到在这演武关键时刻,镇戎军自家人相遇了。 镇戎军其余队伍,心神俱惊,关键时刻自家队伍相遇,这岂能不是最坏局面,众人抬头看向许涛,却看他脸色如常,好似这并不算什么,这才让烦躁不安的镇戎军,稍稍平息。 不过,场下所有人都在瞧着刘然二人身影,他们极为期待,究竟是谁会成为轮空的那人。 刘然对这结果,也不由为之侧目,他紧了紧衣袖,朝吕和笑道:“吕军使,你先还是我先?” 自认到此已是好运,前路输赢皆可的吕和,此时心中犹如江水般翻滚,此起彼伏,不禁患得患失起来,台中三人已有一队有答案,现今这只留他与刘然,二人谁碰上贾预,另一人便就是轮空。 轮空,无需作战,就可进下一次演武,这让他犹豫不决,以至于难以抉择谁先谁后这等小事,也变成了大事。 刘然等了片刻,吕和都未吭声,便打算走了过去。 一旁吕和见刘然动了,连忙大呼,“且慢!” 转过身,刘然看着额头出汗的吕和,平静道:“吕军使,这是作甚?” 吕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深吸口气,勉强笑道:“刘军使末急,这事急不得。” 刘然闻言,姑且不开口,只是等待吕和决定。 吕和姿态,台下失败队伍何尝不知,嗤笑声不断响起,这笑声初时偷偷摸摸,又见辛兴宗置之不理,笑的更大声。 这笑声,让吕和士卒情不自禁低下头去,觉得自家军使,未免太过丢人,谁都看得出,吕和为何在犹豫。 最终,好似听到台下众人不屑笑声,吕和坐下了决心,“刘军使,且让我先去。” 刘然点头,任由吕和过去抓阄。 待看见木牌数字,吕和不禁狠狠一挥拳,无需看,也知晓他抓到了什么,吕和脸上笑容不可掩饰。 台下弓箭手,失了先前嫌弃自家军使的姿态,纷纷在嚎叫,无需演武作战,便能进入下一轮,这让他们如何不兴奋,概因对贾预的惧怕,以至在此高声欢呼。 郑科脸色极为难看,他也可容忍士卒败给精锐,却无法容忍这等畏战怯懦之行,心中悄然记下这一队。 见吕和轮空,刘然显得极为平静,二人本就一半机会,轮空落在吕和头上,并不意外,他朝其拱手恭贺。 刘然与贾预相逢,康随心中莫名一松,这一战刘然输定了。 但片刻之后,康随一惊,脸色瞬间阴晴难定,他竟会因刘然与贾预相逢而感到松了口气。 七十八章 冲突 隔日午间,第八队弓箭手按照往常惯例,集队以作总结,初时诸人尚且不适应,到如今数月,众人也习以为常。 以军使刘然之言,集思广益,三个臭裨将不怕诸葛亮,这段时日众人或多或少皆有收获。 自第八队胜过镇戎军,众人脸上洋溢自得神色,可谓是信心十足,这令刘然与五位承局也极为欣喜,这显然已有军势之形。 刘然知晓,无论是何军,若无自自信,纵如京中禁军也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金人入侵时,以至河北禁军李侃所率三千禁军,遭十七金人骑兵大败,这等荒唐之事。 此刻,众人对贾预等精锐老卒也无太大畏惧,纷纷露出挑战之色,他等弓箭手招刺之前,大多浮郎人士,在乡里也是一霸,或在军旅沉浮,而今有人带领,往日峥嵘再度回归,欲与精锐一较高下。 就在众人踌躇满志之时,忽然范都头寻至此地,他见到刘然满脸笑容,很是春风得意,先是恭贺一番,又在众人好奇眼神中,拉过刘然私语一番。 魏曲一脸纳闷,朝几人道:“范都头前来,莫非是述说第一队的要害?” 蔡崇摇头表示不知,梁护则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晦暗的神色。 听着范都头的话,刘然颔首转身对梁护等人道:“尔等先行军训,我与范都头去见郑指挥使,去去就来。” 说罢,便和范都头离开。 草鞋踩在杂石山道,发出窸窣声响,在空旷九月中,略为清晰,刘然看着远处田亩里的秋意,眸子忽明忽暗,略有所思。 一路行至郑科所在之处,范都头先行进去,禀报一番,他又转身出来让刘然进去。 一进屋内,满屋酒气涌入鼻尖,刘然抬头看去,郑科手中拿着酒碗,在旁有一坛约莫二三斤重的酒。 郑科见刘然前来,拿起酒碗一饮而尽,砸吧一声,在这边境之地,纵使他身为指挥使,酒水亦难得,享受酒水从喉咙流淌的滋味,他这才道:““来了。” 时为军使,刘然也无需再卑躬屈膝行那跪礼而是揖礼,正所谓南之揖,即北之跪,后世文天祥被元人俘虏,蒙古人令其下跪,他便直言吾南人,行南礼毕,可赘跪乎。 郑科颔首,指着桌前一碗酒道:“这酒,赏你的。” “谢郑指挥使赏赐,”刘然拱手谢过,缓缓上前接过碗中酒,酒水呈绿色,散发一股臭熏熏的气味,刘然皱眉一饮而尽,先是辛辣,再转苦涩、直欲作呕,艰难将其下咽。 郑科看的哈哈大笑,“你这厮,当真是野豕食不来细糠,不知这东西的好。” 刘然闻言笑了笑,不由想起他所知酿酒技术,随后心中悄然将此事埋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乃是至理名言,他所知之物太多,绝非他一卑贱之人可留。 笑罢,郑科目露凶光,屋内气氛顿时陷入凝固,宛如噬人猛虎一般,战场厮杀的武夫气质,一览无余。 “三日演武,尔自当认输。” 其言语一如既往的强硬,不容拒绝。 ....... “贾军使,我们为何在演武之前,送礼于刘然,这岂不遭人闲言碎语,”跟在贾预身后,一名承局面露不解的道,在他看来,刘然所携之队,虽强悍,却难比他们这等精锐,此刻送礼,有损众等悍卒颜面。 郑科避免两队遭遇有损,让康随渔翁得利,令刘然自愿认输,打假赛这等事,各种情由不便与众人直说,贾预只好道:“刘然武勇非凡,深得郑指挥器重,我等与交好,好处甚多。” 闻言,那名承局虽疑惑,也未追问,但心中却颇为不自在,演武之前,双方各自为敌,何来此刻交好之说,就算交好,那也是演武之后的事,此刻送礼,不是低了一头。 几人行至第八队营地之外,此时弓箭手与蕃兵,正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刻苦训练,以免演武失利。 魏曲等人瞧见贾预带人前来,疑惑不已,如今两队乃是演武敌手,为何贾预前来,但还是未停下军训,继续操练,这令贾预等人直皱眉,他等亲自前来,这第八队非但不热切相迎,竟还让他们在此等候。 “他娘的,这群鸟汉,贾军使亲自前来,竟不前来相见,置我等颜面与何地,”那名承局见到此情,怒火中烧,本送礼就让他心怀不满,而今魏曲等人怠慢于此,让他直觉得热脸贴冷屁股。 就连贾预脸色一黑,想着郑科命令,还是按耐怒火,拉住欲往前冲的承局,就在阴凉地等候。 过了许久,第八队军训一结束,蔡崇和魏曲等人,快速来到贾预等人面前,齐齐执礼道:“见过贾军使,我家刘军使,且不在营地,不知贾军使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闻言,贾预知晓刘然所为何事,杨飞象可不知,等了许久,如今刘然又不在,令他顿时嗤笑道:“怕不是不在,而是知晓贾军使前来,不敢见人吧。” 听此话,魏曲瞬间脸色变得难看,这几人莫是想来挑衅?他也为一老卒,不客气回道:“你这厮,莫非来寻事?” 杨飞象气不打一处来,在贾预开口前,几步逼近魏曲等人,“老子就是来寻事,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 魏曲脸色难看极了,拳头一攥,便要上前,被蔡崇一把拉住,蔡崇心思稳重,此时身为军使的刘然不在,若是捅篓子他如何交差,便好声好气劝说:“魏曲,莫要冲动。” 随即将魏曲护在身后,一脸笑道:“今日刘军使不在,劳烦还请改日再来,若有何事商要,我可转话刘军使。” 贾预也加入劝说,这才令剑拔弩张的气势,渐渐消散,蔡崇见此,心中松了口气,不料杨飞象讥讽道:“刘军使姑且不在,贾军使来此,你等浑不知礼数,前来相迎,莫非是在看不起贾军使?” 此话一出,贾预身后两人也想起适才怠慢之事,也纷纷讥讽道:“就尔等土鸡瓦犬,莫不以为军训几日,便可胜过我等?” 几人一唱一和之下,瞬间令魏曲几人脸色愈发难看,就连马季也不由怒目相向,这被杨飞象看在眼里,一股怒火顿时涌上心头,魏曲几人与他同职,也就算了,今日就连一蕃夷也敢对他露出这眼神,随即在众人面前,骤然对其出手。 七十九章 黑幕 指挥使之处,郑科话音落下,刘然立在原地,沉默许久,缓缓点头,郑科为何如此,他一清二楚。 郑科见此再度哈哈一笑,亲手为刘然斟酒,将其端在刘然面前,笑道:“这酒可是好东西。” 接过臭味酒,刘然神色如常,一把将其饮尽,便拱手退下,留下郑科在屋内为此得意。 离开屋外的刘然,站在山巅望着远处的场景,河湟谷地,最初是西汉名将霍去病所建,为控弦河西走廊,此地乃是遏制游牧最重要关卡,历经千年,依旧依稀可见遗迹,他不由怔怔出神,不由遐想冠军侯之威风。 随后摇了摇头,宋王朝名将不少,但此等制度之下,互为掣肘,怎可出骠骑大将军,纵使有天赋异禀之人,也难逃约束,在将从中御沦丧自我,古板不堪。 沿着蜿蜒盘旋的山道,踏着崎岖泥路朝山下而去,脸上始终喜怒不形于色,心中如何,唯有刘然得知。 直至自家营地,刘然还未踏足进去,便听到一阵喧闹,魏曲谩骂之声,不绝于耳。 “蔡崇、梁护,你这两杂碎,竟帮外人对付老子!”被自己人摁住的魏曲,黝黑的脸庞因愤怒而涨红,他嘴里不断怒骂蔡崇二人,以及对面神态嚣张的杨飞象。 听着魏曲谩骂自己,蔡崇苦着脸,与梁护二人死死压住暴怒的魏曲,生怕他冲动行事,捅出篓子,为刘然惹上祸事。 被压在身下的魏曲,手脚皆被梁护抓紧,任由魏曲如何使劲,也难以挣脱,魏曲咬牙使劲,忽地瞧见刘然的身影,惊喜大喊“刘军使,刘军使。” 踏入场中的刘然,望着混乱的众人,皱了皱眉,“发生何事了?” 其余人见刘然回归,顿时团团将他围住,纷乱如麻的众人,齐齐述说,如同菜市场一般,令刘然不知该听谁的。 就在蔡崇松了口气时候,魏曲突然强自挣脱,跑至刘然面前,愤愤不平的道:“刘军使,我要告蔡崇与梁护,他二人在自家人被欺负,竟联手外人对付自己人,这等行径实为背叛!” 刘然看向蔡崇二人,他两人也叹了口气,不过刘然回来,他们也找到了主心骨,在魏曲怒目相向中徐徐将适才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 在一边的贾预看着梁护等人告状,眉头一皱,瞪了一眼杨飞象,而杨飞象也不由心中一虚,方才痛打马季,实为冲动,但无论贾预和杨飞象,皆不觉此事情有何,刘然总不至于为一蕃夷发怒,顶多再给两贯钱罢了。 听着众人述说,刘然脸色很是平静,平静的有些可怕,他先是来至马季面前,拍了拍其肩膀,以示鼓励,又来至几名承局面前,蔡崇、梁护、王从等几人行事并无错,不始事态扩大,而魏曲亦无错,为第八队颜面愤而大怒。 全队皆无错,那错的人唯有一个。 刘然摆手令众人停下,自己则来至贾预面前,看向杨飞象道:“是你打的,打了几下?” 刘然语气平淡,宛如只是询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家长里短,但适才嚣张的杨飞象,额头不禁渗出汗珠,眼帘低垂,一副心虚的神态。 刘然看着心虚的杨飞象,不愠不怒的道:“我再问一遍,打了几次?” 贾预皱眉站在杨飞象面前,拱手道:“刘然,此事是我等不对,我代杨飞象与你赔罪了。” 说罢,贾预拿出手中的肉干,就要继续开口,然而刘然并未给他再开口的机会,只见刘然猛的冲了过去,在众人始料未及中,狠狠一脚踹中杨飞象。 “刘然,你敢!” 望着一脚踹翻杨飞象的刘然,贾预大怒,他实在想不到刘然竟会为一蕃夷,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的人出手。 被踢翻在地的杨飞象,因腹部着受重击,只觉得腹部疼痛如浪潮般袭来,嘴里不自觉吐出黄水,整个人狼狈极了。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以至于众人这才回神,见刘然竟对杨飞象大打出手,不由露出震惊神色,尤其是马季,他不过是一名蕃兵,身份极为底下,若是逢战事,就是填沟壑抵白刃,而今刘然竟会为他出手。 踹翻杨飞象的刘然,听着贾预的怒吼,转了过去,他眼里无蔑视,也无任何怒火,却让贾预心中不由一惧,而这怯懦瞬间转换为愤怒,他怒气冲冲咆哮道:“刘然,你怎敢?你他娘竟为了一蕃夷对同袍出手!” 此话一出,蕃兵脸色一变。 刘然嗤笑一声,指着第八队全体道:“然出生卑贱,历来多有忍让,你们对我出手,我脸面不值分毫,可当无事发生,但他等无论是弓箭手,又或是蕃兵,既归我所管辖,便是我之手足弟兄,你等若是对他们出手,我怎可视而不见。” 贾预脸色极为难看,双拳紧握,牙关因愤怒发出咯吱声,“刘然,你知道你这般做,有何后果?” 刘然望着趴在地上吐酸水的杨飞象,平静道:“你有何不服,划个道,我接下了。” 杨飞象趴在地上吐着泛黄的酸水,听到此话,擦了擦嘴角臭烘烘的黄水,抬头看着刘然,却不敢与贾预一般怒斥,军中有阶级法,下者不可威胁上者,仅只能狠狠盯着刘然,仿佛要以眼神砍杀刘然千百次。 “刘然,就凭你们?也敢说此话,”贾预愤怒指向诸多弓箭手道:“你们可知晓,你们苦练多久,也只是一群土鸡瓦犬,你们的军使,也早已私下认输,我手中肉干你们以为有何用处,便是给予你们认输的补偿。” 说罢,贾预将手中肉干,丢在众人犹如施舍乞丐一般,气焰十分嚣张,想要以此压一头对方。 魏曲等人闻言,一脸不可置信,他们方才听到了什么,自演武以来,从不愿输的军使刘然,在背后选择屈服,一股被背叛的感觉,由衷而升,他愤怒大声道:“刘军使,此事是否当真?” 刘然还未说话,贾预一脸轻视道:“此事怎可有假,就你等撮鸟,可问你们刘军使,是否有此事。” 蔡崇叹了口气,魏曲等人双手死死攥紧,骤然得此消息,他们只觉得这两日军训是如此可笑,在他等奋力前行,军使刘然竟倒戈了。 贾预察觉第八队气氛变化,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刘然想要在自己队前,充当大头,那便揭露你那底子,让你颜面无存。 “你们想败,还是想胜?” 就在众人因军使背叛,士气大泄时,刘然的声音忽然传来,魏曲咬牙看着刘然,这是何意?身为军使的刘然,不是在他们先前,就倒戈认输了么,还要说这话是为何,欲为自己开脱? “想胜!” 魏曲双目死死盯着刘然,想要脱罪,那老子就直接堵死你的路。 聆听魏曲的答案,刘然笑了,随即又朝其余众人询问道:“我只问一次,你们想败还是胜?” 诸多弓箭手与蕃兵,发狠道:“想胜!” 他们多日以来,刻苦军训,在烈日之下如火如荼,丝毫不畏惧酷暑,好不容易凭借自身,打败镇戎军,到头来,竟换来这般局面,这让他们如何甘心,一月以来的汗水,付诸东流,何其不甘。 刘然再度笑了笑,拿着被贾预丢在泥地里的肉干,此刻这肉干上杂草与尘土颇多,刘然拍了拍上面的脏东西,而后笑着放在贾预面前,“胜负本为常事,我可以输,但我这般弟兄们好不容易胜了两回,未曾开战,便不战而屈,实在是可惜。” “所以,还请贾军使把肉干拿回去吧。” 贾预脸色瞬间一片青黑,他未曾想到刘然如此行事,就连郑指挥吩咐,也敢不从,“刘然,你给脸不要脸,若非郑指挥使所言,老子会来此给你送礼,就你等歪果裂枣,也配。” 刘然平静道:“还请将贾军使,将礼带走,演武之事,各凭本事便可,若是你等技高一筹,我等此后见其定低头三分,若是我等赢了,还请贾军使,为歪瓜梨枣之言,致歉。” “好好好,刘然你他娘的莫要后悔,”留下一句狠话,贾预带人转身离去,至于杨飞象挨打,莫说刘然武勇,此地他们也人多势众,他切莫不敢出手,若是在此被暴揍,留有损伤,错过演武,这就得不偿失了。 在贾预等人离去,众人只觉得分外不真实,短短时间波折数起,让他们一时间难以反应。 刘然见此,在众人面前故作庆幸拍打自己胸口道:“我才出片刻,你等就发生此事,得亏你们得罪的是军使,若是都头,我也要跪着那了。” 刘然这话,让陷入沉闷的气息,顿时一扫而空,适才愤怒的魏曲,摸着头憨憨直笑,就连蔡崇也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 望着众人,刘然笑道:“所以,你等还不刻苦一些,他日战场厮杀多获功劳,好让我成都头,到那时若是你等得罪都头,我也好不用陪你们下跪。” 在气氛稍愈之后,刘然正色道:“今日蔡承局处事尚可,沉着冷静,他日再遇此事,我若不在,你等需听蔡承局,切莫冲动,待我回来在做打算。” 军营之地,多为凶戾之徒,军规甚严,其中最森严之律,便是阶级法,历来统治者,生怕以下克上之举,倘若魏曲冲动行事,冲撞军使,无论对错,皆会重罚。 刘然对此异常清楚,方才之言也并非仅仅谈笑,而众人也知其严重性,纷纷郑重称是。 来至众人面前,刘然道:“今日我们得罪了第一队等精锐,你等明日演武,可有畏惧?” 魏曲冷哼一声道:“有何可畏,不过也是一个脑袋,两只手,两条腿,若是他娘的身有两个脑袋,老子还有所畏惧。” “是啊,都在老子头上拉屎撒尿,再忍下去,老子宁愿豁出去,也要和他们拼了!” 众人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同仇敌忾道,虽为底层,亦有匹夫之怒。 闻言,刘然指着众人笑道:“那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训练,我在贾军使面前放话,可要各凭本事,要是输了,丢了我的脸,唯你们试问。” 而众人不顾炎日,快速拿着手中武器,来到场中训练,他们各自憋着一口气,唯有战胜贾预所带的精锐,才可将此恶气宣泄。 众人离去之后,蔡崇担忧道:“刘然,倘若明天我们与贾预,自相残杀,郑指挥使你该如何交代?” 与别人不同,蔡崇这等老卒,深知军中黑幕,刘然此举并非在打贾预的脸而是在打郑科的脸。 刘然笑着搂住蔡崇的肩膀道:“老蔡,你看老梁。” 蔡崇朝梁护看去,只见他已在带领准备木刀,准备训练。 “老蔡,有句话说,打的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此前我孑然一身,可忍折辱,但而今身为军使再忍让,让弟兄们于何地,陪我闹一次,不管结果如何,都有我呢。” 蔡崇苦笑一声,看着刘然坚毅的目光,怎能说出拒绝的话呢,黑幕又如何,此刻他好似找到曾经忘却的豪情,陪着自家军使,好好大闹一场吧! 八十章 相战 九月青山寨,早晨露水朦胧,阳光洒落在校场,微微呈现金黄色彩,照耀在弓箭手身上,显得极为庄重。 陈到坐落高台中央,在其右侧为辛兴宗,而许涛、郑科二人唯有站立在二人两侧,今日他二人望着台下诸多林立的弓箭手队伍,显得气定神闲,似胸有成竹一般。 站在台下的刘然,望着远处的康随与贾预,不知在想什么。 而康随看着刘然与贾预,这两人相遇,定有一人输,而那人唯有刘然,这令他面露幸灾乐祸,亦有一丝遗憾和愤怒。 张介等刘然相熟好友,望着刘然的身影,面露出惋惜之情,他们不知所谓的黑幕,却也知晓贾预所带之精锐,何其壮也,绝非刘然那混杂队伍所能较量,只可惜刘然未曾轮空,倘若轮空,其余四队互有损伤,刘然还可一较高下。 辛兴宗站至高台之前,台下弓箭手一览无余,见到刘然身影,也不由略有可惜,若是刘然与康随相遇,他也能目睹一场激烈的演武,是的只是一场激烈的演武,在辛兴宗看来,弓箭手所谓的恩怨犹如蝼蚁在相斗而已。 随着辛兴宗照常训话结束,场中弓箭手,也纷纷精神一振,就连边上的张为之,也是如此。 咚咚咚! 古朴且厚重的鼓声,此起彼伏,响彻在整个校场。 落败的队伍,井然有序的离场,刘然等人也往校场沿边而去,在这过程之中,贾预双眼死死盯着刘然,眸子里的怒火仿佛实质性一般,昨日纷争,令他彻夜难眠,只要一想起就恨不得将刘然斩于刀下,才可洗刷这耻辱。 校场中央镇戎军两军对垒,康随那一队,不愧是精锐队伍,只是随意站立,就散发一股劲卒之风,而另一队虽不如,却也算强差人意。 台上陈到见此,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伴着鼓声,两军大吼一声,迅速朝彼此冲了过去。 众人望着这场景,皆露出期待神色,前几日康随和王当队伍相遇,王当虽败,也让人看的爽快,而今这怕是又一场龙争虎斗的演武。 然而当两军相遇时,那支镇戎军队伍,忽然就散了气一般,彼此甚至没有过多缠斗,便被康随等人所带的人,夺走了令旗。 一场演武,好似雷声大雨点小,虎头蛇尾这般就结束了。 这一幕看的众人直瞪眼。 而陈到见此,脸色一黑,他并不是什么新人,也曾在名将刘法帐下战场厮杀,这等假赛怎能逃得过他的双眼。 场外一时间哗然声四起,犹如闹市一般,这让得胜自得的康随极为恼怒,他狠狠瞪了一眼场外众人,最终在许涛的呵斥之下,众人才停歇。 陈到意味深长的道:“许指挥使,好手段。” 许涛闻言,连忙卑躬屈膝,想要说什么,却见陈到只是摆了摆手道:“继续看。” 康随这一场演武,无任何损伤,张为之按照惯例看伤时,语气颇为不满,听的获胜的众人,青筋暴起,却也无可奈何,谁也不想得罪一名军医弟子。 在康随等人离去,也轮到了乾二。 刘然朝身后众人招手,第八队弓箭手,齐齐高喝,随着刘然快速踏入场中,贾预等人也是如此,两军一上场,犹如麦芒对针尖,各不相让。 但有康随这等前车之鉴,陈到深深看了一眼郑科,察觉陈到目光,郑科故作憨态笑了笑。 场中第八队,望着贾预等人,心中憋了一口气,无需刘然动员,各自紧握手中武器,蓄势待发。 贾预此刻也冷着脸,双方皆想在演武之中,折辱对方,这等气势之下,就连击鼓士卒,也能觉察,而后狠狠的敲了下去。 咚! 鼓声大震。 位列前排的蕃兵提着枪,不顾一切的朝前冲去,庆州军第一队也是如此,自认精锐的他们,看着对面袭来,咧嘴露出蔑笑,也狠狠冲击而去。 前排持枪士卒撞击在一块,二者长枪如林,虽无枪头,亦是不凡,老卒经验丰富,羌人也仿佛视死如归,彼此相战难分高下,缠斗在一块,可谓是异常凶猛,后排弓箭手更是木刀劈砍的虎虎生风,毫不吝奢力道。 看的众人直呼精彩,纵如陈到也不由抚须,极为满意。 李孝忠见对方凶猛,己方未能讨好,拎着木刀就带人冲了过去,他双眼直盯刘然方向,手中木刀劈开一人,径直朝刘然而去。 梁护见此,哪能让李晓忠直奔刘然而去,遂提刀带人前去阻拦,二者在狭小之地相遇,各自勇猛而上。 木刀挥砍之间,梁护老辣,李晓忠初生不怕牛犊,亦是凭借一股子气,僵持住。 场中士卒各自战的勇猛,此刻第八队仿佛化为整体,彼此之间配合极为默契,羌人冲的凶猛,弓箭手则掠阵的迅速,彼此互为底气,哪怕面对精锐,也无任何落入下风。 这场景,看的许涛哈哈大笑,郑科虎目圆睁,他未曾料到刘然竟未曾听他的话,与自家精锐真刀真枪相拼,眼前场中倒下的精锐愈来愈多,郑科心中怒火越发高涨,拳头攥的死死,恨不得此刻自己上阵,他气刘然抗命,更气自己所选精锐,竟难以拿下敌方。 许涛一边看郑科脸色,一边看场中酣战士卒,只觉得哪一场都极为精彩,根本看不过来,他本以为庆州军也如他一般,下令让另一队认输,谁想两队在场中自相残杀,这让他心情大好,恨不得把酒言欢。 刘然望着倒下的自家人,双眼一凝,对方令旗赫然收入眼帘,他持枪一挺,骤有一人被击倒,手中长枪在他手中,横扫、点刺,无一人为一合之地,带人直奔令旗而去。 令旗之前,贾预脸色大变,见刘然来势汹汹,也顾不得其他,唯有咬牙提刀迎了上去。 刘然砸翻一人,见贾预出现,心中暗道一声好,便毫不客气的迎了上去。 二者一个长枪,一个短兵,一个触碰,贾预肩膀便中了一枪,恰好击中他的暗伤,顿时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不敢迎战朝后退去,随即一群士卒持枪包围刘然。 被围困的刘然,面不改色,手中长枪就是朝前一刺,正中一名弓箭手的面门,无枪头的木枪砸在那人鼻梁,顿时鲜血喷涌,那人只来得及痛嚎一声,便倒了下去。 其余几人不亏为精锐,眼见刘然武勇,非但不退还冲了过去,四把长枪从各个不同位置袭来,刘然长枪一扫,两把武器被挡格,另外两枪避无可避,他身子一转,一枪击中他身上的纸甲之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另一枪从他手臂上划过,瞬间疼痛从手臂传来,刘然当机立断,松开长枪,提起别人掉落的木刀,疾驰朝几人而去。 八十一章 三胜 武勇,冷兵器时代的永恒词。 当刘然孤身一人冲入敌阵时,在他身后的庆州军士卒,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安心,也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能鼓舞他们。 经验不如精锐老卒,又如何,自古以来,狭路相逢勇者胜。 此时,第八队众人好似被拧成一股绳一般,无需刻意留意同袍,便能感知同袍的存在,众志成城的他们无分毫恐惧,紧跟刘然身后的他们,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如何,都要将此战赢下来。 冲击在最前方的刘然,犹如一柄最尖锐的尖刀一般,狠狠冲在对方军阵之中,他虽为军使,但仅有五十人的队伍,也无需他施展太多命令。 狭小的演武场,他的身影被每一名第八队的士卒看在眼里,刘然只需要不断冲击,所有的士卒皆会跟在他身后冲击。 只要他不倒下,身后士卒便不会倒下。 紧跟在刘然身后的魏曲,双耳充斥敌我双方的嘶吼,他劈砍在一名敌人身上,此人不愧为精锐,只是闷哼一声,随即面露凶色还击。 见此,魏曲也猛然劈砍而去。 “滚开!” 胸膛身中一刀的魏曲,暴呵一声,狠狠砸在对方脸颊上,鲜血顿时从那名老兵嘴里喷出。 击溃此人,魏曲没有再在意,他紧跟刘然脚步,冲入敌方军阵之中。 高台之上,陈到望着刘然所率队伍不断冲击敌方,眼里的赞扬无法掩饰,他侧头看着面目狰狞的郑科,略有深意笑道:“郑指挥使,你走了运,这刘然实为不凡。” 听此话,本因刘然抗命的郑科,迅速收起狰狞表情,连忙陪笑道:“是极,是极。” 场外众人,望着奋力拼杀的第八队,不禁倒吸口冷气,尤其是林迪,望着场中与精锐士卒奋勇拼杀的队伍,只觉得分外不真实,这真的是曾与他作战过的队伍么? 那次,可无这般可怕呀! 就连一直笑着的许涛,也不由露出惊讶神色,他竟在一支临时拼凑的队伍中,见到唯有精锐才有的气势,须知此队成立,不过一月多罢了,这让他再度对场中勇猛拼杀的刘然,有了更直观的见识。 冲在最前头的刘然,他手中木刀劈砍之间,便有人倒下,亦有人不断朝他冲来,接连劈砍,那木刀终于再也无法经受,猛然断成两节。 刘然顾不得其他,将木刀朝前狠狠一扔,恰好砸在杨飞象头上,引得他一阵狂怒,而刘然顺手接过后方魏曲递来的长枪。 二人协同冲入敌军之中,刘然持以长枪,魏曲手执断兵,二人配合极为默契,在其后方的梁护,也解决了李晓忠。 李晓忠虽为武勇,然在梁护这等久经沙场的悍卒面前,经验仍旧有所欠缺,几个回合之下,就被梁护所击倒。 这支经过不断捶打的队伍,此刻在这校场之中,绽放着令所有人都诧异的士气。 精锐老卒,望着士气如虹的第八队,眼里满满的忌惮,但身为血战老卒的他们,亦有不服输的傲气,他们绝对无法接受被一群杂乱的队伍击溃的事实。 因此,任有一战之力的老卒们,全部护卫在令旗承局之前,做那殊死一搏。 然而,这一幕被刘然收入眼底,他豪迈一笑,知晓收割战果的时刻到来了,手持长枪再度冲入敌方,与梁护等人一阵翻腾,令这些精锐老卒面,牙关紧咬,只能勉力维持军阵抵挡。 陈到见此,知晓此战胜负已揭晓,那些老卒虽皆为精锐,但彼此之间难以凝结成集体,只不过凭借高强的素养,才可在之前所向披靡,然而一旦若是出现短时间难以克制的敌人,自身便会出问题。 尤其是身为精锐的他们,无形之中转攻为防,不亚于自认不如,士气难免跌落。 正如陈到所预料,在刘然等人的猛攻之下,精锐老卒们的配合,逐渐出现空缺,甚至出现各自为政的局势,他们本并非一体,只不过在郑科的命令之下,才在短时间之内组成一队。 此前更是凭借自身能力,势如破竹,一路精进勇猛,但彼此之间并无太大变化。 冲开拼命防守的军阵,刘然望着前方,双目露出狠厉。 他看见了,看见躲在众人背后的贾预。 刘然踏着轰鸣步伐,不吝啬身上的每一分力道,长枪宛如长龙,在精锐士卒之中,肆意冲阵,直冲贾预。 察觉刘然那恐怖袭来的气势,贾预不由被一摄,下意识朝后退却,他这一退不要紧,但让他身边的士卒,心中彷徨,以至刘然冲的更加容易。 直至来到贾预前方,而后手中长枪蛮横的贯穿而去。 长枪掠过,直冲脸门。 贾预的脸庞,被坚硬的无头之枪狠狠击中,脆弱的肌肤瞬间被撕扯开来,鲜血涌出一片,伴随着贾预的痛嚎,杨飞象的惨叫也响了起来。 从杨飞象手中夺下令旗的魏曲,径直站在刘然身侧,望着场中倒下的众人,那里有自己人,也有敌人,而他此刻拿着青色令旗,朝空中不断挥舞,兴奋大吼:“我夺下令旗了,我夺下令旗了。” “刘军使,我们胜了,我们胜了!” 这一刻,场中士卒望着魏曲手中的令旗,瞪大了双眼,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们输了,他们竟然输给这支繁杂的队伍。 在演武之前,他们已经想好,该如何对付镇戎军康随的队伍,但此刻他们居然输了,输给了一支刚刚成立的队伍。 演武场沿边众人,看着场中大喊大叫的魏曲,眼神呆滞,他们居然赢了。 刹那之间,众人回神,有人为此惊叹,亦有人为此怒吼,张介吼叫的颇为用力,而康随又惊又怒 郑科脸色勃然变色,刘然赢了,这是他从未预料到的事,听着陈到的笑声,知晓刘然已非昨日之刘然,最终同样露出笑声,只不过笑声略有愤恨。 魏曲兴奋抱着刘然,令旗在他手中疯狂挥舞,嘴里也不知在喊着什么,而杨飞象头破血流躺在地上,显得极为凄惨。 刘然感受魏曲抱着自己的力道,牵动自己手臂的伤势,忍着痛楚,无奈笑了笑,而后拍了拍他的背部,“好了好了,我们胜了。” 八十二章 震惊 胜了,羌人过半的混乱队列,竟然胜下弓箭手精锐,这让众人目瞪口呆,感到震惊不已。 同为军使的他们,深知刘然成军使不过一月多罢了,其中更是有过半的羌人,羌人本性怯,又言语不同,风俗相冲,昔日宋王朝亦有想过令羌人与弓箭手同队,皆不足可用,最终弃用。 然而在刘然手中,不过短短一月,便能齐心协力战胜贾预等精锐士卒,这让众人望着刘然的身影,目光深深陷入凝固之中,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知晓青山寨又多了一名不可招惹的人,遂对队中左右好生交待,莫要冲撞第八队。 康随看着刘然的身影,咬牙切齿,但也不由松了口气,此战刘然看似风光,但贾预的精锐队伍,也非吃素,两者相撞,各自损伤不少人,而他以逸待劳,若是相遇,他有足够自信能够战胜。 而在众人兴高采烈之时,第一队显得极为落寂,尤其是李孝忠,他望着刘然的方向,不甘咬着嘴唇,双拳死死攥紧,他引以为傲的底气,就连刘然的面都未曾见到,更败于梁护手中,他很是不甘。 挣脱开魏曲的强抱,刘然似有所察觉,看向不甘的李孝忠颔首示意,李孝忠不甘点了点头,而后搀着自己同袍,缓缓离开场中。 端坐高台的陈到,看着刘然的身影,眼里满是热切,所谓练卒欲先选将,而在陈到眼里刘然赫然有悍将之资。 辛兴宗望着场中的刘然,也在思索日后该以何等态度对待,此前刘然固然有不俗的身手,但在辛兴宗眼里并非太重要,然而今日刘然竟能带临时组建的杂乱队伍,战胜精锐,这令他也颇为重视。 杨治因猎熊受损,虽可站立,但依军医所言,难复以往,辛兴宗虽暂时未抛弃,但他一直在寻可替之人,眼前刘然便是他所选。 场中经过初时兴奋,众人也渐渐平复下来,魏曲手中灵旗被众人一阵摸索,此刻有些焉了吧唧,但魏曲无任何嫌弃,这是他第一次获取敌方令旗,虽是同袍的,但也足够让他牢记一生。 魏曲略有不舍的将令旗交给刘然,他深吸一口气,咧着嘴笑道:“刘军使,我可没给你丢脸。” 闻言,刘然笑了笑,很狠拍在魏曲肩头,道:“魏曲,干得好。” 魏曲略有些得意道:“那是。” 刘然笑着道:“不过,有此还不够,下次我要你夺镇戎军的令旗,可敢?” 此刻的魏曲,只觉得何为春风得意,一听刘然这话,顿时拍着自己胸膛道:“刘军使,你就瞧着吧,那镇戎军又如何,老子一定要夺下他们的令旗,让那康随给刘军使磕头。” 刘然哈哈一笑,随后看向了其余人,对着梁护、蔡崇、张平亮等人抱拳行礼,刘然分外清楚,若是此次无众人众志成城,绝无此胜。而后拿着令旗徐徐在众人眼热目光当中,踏上高台。 郑科看着刘然过来,脸色一黑,这让许涛笑出了声,接过刘然手中令旗,郑科嘿嘿冷笑道:“刘然,干的不错啊。” 刘然闻言,恭敬抱拳道:“皆在郑指挥使所授。” 郑科听得额头青筋暴起,但他心中也为此震撼不已,从底层爬上指挥使的他,比辛兴宗等人更清楚,刘然招刺弓箭手,仅仅不满一年,其中展露的能力,足以令许多人望而兴叹。 陈到仔细打量刘然,而后夸赞一番,听得远处康随愤恨不已,最后陈到对刘然道:“刘然,过些时日,你便带手下弓箭手来我处。” 闻言,纵如刘然也不禁些激动,连忙执礼道:“多谢陈使臣。” 辛兴宗在旁笑道:“刘然,成巡边士卒,可莫要给青山寨丢脸了。” 刘然表态道:“是。” 这对话,让站在一旁的郑科眉头一皱。 几人一番夸赞,让台下众人看的眼热不已,但他们也知晓,这是凭借硬实力而来,军伍之第鱼龙混杂,弱肉强食最为常见,但若是知晓不可力敌,也会变得乖巧。 张介、宋炎几人心中感慨万分,他们也因此大受鼓舞,更为刘然感到欣喜。 唯有成败者的第一队,在此刻恨不得挖个坑,将头都埋在里面,他们这些老卒,平日里自认久战沙场之人,对刘然这队颇有藐视之心,然而最终却败在此人手中,他们既羞愧,又感到刘然的可怕。 军中本慕强,败在刘然手中,固然多有羞愧,但更多的是心服口服,然而贾预并不在其中,脸颊撕裂鲜血淋漓的他,望着刘然方向怒目裂眦,恨不得将他杀了。 台上刘然感受所有人的态度变化,依旧面色如常,战胜贾预的确令人欣喜,但数年来的隐忍,早就让他的心似铁,并非因此而骄矜,他深知接下来的演武,才是最为关键的,若是输在康随手中,此前任何成果,皆如竹篮打水一场空,对他而言,此次演武,位列第二是最大的输家。 演武到此,仅剩三队,辛兴宗在众人面前夸赞一番众人,引的康随和吕和满心欢喜,最后又让所剩三人,上前再度抓阄。 康随与吕和二人上场,而康随死死盯着刘然,在他眼里吕和犹如土鸡瓦犬,全凭好运走到此地,然而刘然决然不同,不仅仅他二人有仇怨,更是知晓刘然不凡。 倘若再度输给刘然,康随不敢去想自己会有何下场,他可知晓自家许指挥使一直都在与郑科互相较量,也因此而赌博。 对于康随带有恨意的目光,刘然始终笑脸相待,但在康随看来,这简直比骂他还要让人难受,一见这笑脸,他恨不得将刘然的脸撕碎。 在陈到面前,康随也不敢放狠话,三人对着陈到、辛兴宗等人一拜,随即走向抓阄木箱。 来至木箱前,吕和抱拳道:“二位军使,此次便让我先如何?” 刘然颔首,康随也不再争先,此刻他眼里唯有刘然。 台下众人皆屏息敛声,知晓这抓阄事关重大,尤其是庆州军弓箭手们,虽自家指挥有两队,但刘然所率队伍,这番可是极为惨烈,能战者有何,难以说清。 吕和也异常清楚,能走到此地,全凭走运,但伸入木箱的手,仍就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将木牌拿出。 “坤二。” 吕和见此,大声喊出木牌内容。 刘然冷眼望着康随一眼,二人之间仇怨,早就众人皆知,随后刘然便走了过去,就要抓阄,然而康随带着不能令刘然如愿的想法,猛然冲了过去。 当康随急忙抓住木牌之时,脸色狂喜,兴奋、满意、暴怒、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刘然,终于让老子逮住你了!” 八十三章 军令状 熟悉的指挥使住所。 不同于昨日到来的其乐融融,今日气氛极为沉闷,就如同那盏烛火一般,在黑夜里忽明忽暗,不知何时就彻底熄灭。 郑科与刘然二人,在这幽暗的居所之内,二者相隔数步,郑科坐在椅子上,双脚摆放在桌上,脸色颇为阴沉,刘然则站在他前方,一言不发,低着头似在等待着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郑科,闭眼思索该如何处置刘然,刘然违背他的命令,这让郑科勃然大怒,但陈到对刘然的看重,不加以掩饰,这也令他感到麻烦。 郑科是莽夫,但能从卑贱弓箭手成为指挥使的他,并非仅仅是莽夫,审时度早就刻在他骨子里,不然也不会对辛兴宗如此谄媚,趋炎附势才是真正的硬道理,单单能征善战,若不懂时势,早就成冢中枯骨。 过了良久,郑科开口道:“刘然,你这厮为何违抗老子的命令。” 与平常暴怒的语气截然不同,此刻郑科的声音很是沉闷,犹如暴雨来临之前的压抑。 刘然平静道:“我想赢。” “你想赢?”郑科嗤笑一声,而后庞大身躯猛然站起,冲到刘然面前,双眼充血,好似一头噬人饿虎,“你他娘的,你说你想赢!” 耳边充斥郑科的怒吼,令刘然只觉得双耳仿佛要聋了一样,但他心中无一丝怯懦,昔日他无任何底气,唯有步步退后,概因军中就是如此没道理,官大一级压死人,才是硬道理,但事到如今,他已非孑然一人。 已无需再事事隐忍,扮猪可以,但若是一直当猪,迟早会变猪。 刘然平静道:“郑指挥使,将赌注压在贾军使身上,何其不明智。” “你在质疑我?”郑科气急而笑,“刘然,你长本事了啊,事到如今竟敢质疑起我来了。” 刘然摇头道:“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郑科扼住刘然喉咙,贴着他的脸,阴森道:“你可知违抗我的命令,在战场上是要杀头的。” 咽喉传来的窒息感,让刘然脸色变得苍白,但他无一丝怯懦,反而镇定的望着郑科。 二人四目相对,郑科脸皮抽了抽,力道渐渐放松,最终放下手来,除却对陈到的畏惧,郑科自身对刘然亦是是充满欣赏,从底层而起的他,深知刘然的能力,是有多么强悍。 不过一月多,便能让杂乱队伍人心合一,战胜他报以重视的精锐,这足以令郑科也感到震惊。 但,那又如何,郑科始终坚信自己足以压制刘然,军中职位便是一切,如今只不过给予刘然一个小小的警告。 “三日后演武,你如何看?” 松开手的郑科,居高临下看着刘然。 刘然深吸一口气,招刺以来,他仍旧抱有雌伏之心,但事事岂能如人所愿,自从选择战胜贾预等精锐,他就舍弃了昔日雌伏之心。 当人一旦做出选择,就再也无法回头,刘然也是如此,他此刻的道路愈来愈窄,身为底层的他,若是不甘沉沦,只有一条路子可以走,那就是以命为赌注,因为一踏这条路,除却奋勇直前,再也没有别的路了。 刘然望着身材魁梧似熊的郑科,神色看似平静,但双眼夹杂着一股难以熄灭的火苗,“郑指挥使,答应我一事,此战必胜!” 必胜? 郑科脸面抽动,怒火再度浮上心头,“你这厮,莫非想诓骗老子?你手中可战之人,又有几何?” 刘然双目瞧着郑科,没有一丝退让,“士卒折损,可战之人唯有二十九。” “二十九人,”郑科怒目而视,狠狠拍在桌案上,发出巨响,“你可知康随可战之人,有多少?” 刘然平静道:“不知,但无论多少,也超不过五十人。” “你他娘的,知道自己在说甚?”郑科怒目圆睁,宛如一头暴怒的熊虎,他破口大骂道:“若非你这厮误事,贾预手中仍有四十七人可战,事到如今你与贾预相战,你手中不过二十九人,你凭甚说这大话!” 刘然双膝跪下,斩钉截铁道:“若是郑指挥使答应我一事,此战,然愿与郑指挥立军令状。” 军立状? 郑科一听此话,怒色顿消,他望着刘然双目略有复杂,“你这厮,竟敢与老子立军令状?” 刘然平静道:“只需郑指挥使,予然酒一坛,肉干二十斤,此战必胜。” 郑科哈哈大笑,“你小子,莫非想以赏涨士气?就能胜却康随所携精锐?” 刘然平静道:“兵不在多,在勇,我等本在刀口舔血,又岂会怕他人多势众,若无言胜之心,又何以得胜,况且身为郑指挥使的兵,又岂能无此胆。” “好好好,”郑科深深望着刘然道:“你这厮,倒是说的好,老子平生最厌怯懦之人,你的条件,允了。” 随后郑科走到门外,大声吩咐,不多时便有两名弓箭手过来,一人手里拿着一坛酒,一人背着二十斤肉干。 “你要的东西,老子给你了,老子要的,你清楚。”郑科走到刘然面前,看着跪下的他,脸色冰冷的说道。 刘然平静道:“还请郑指挥使,在三日后的演武,看着刘然如何战胜康随。” “老子会瞧着的,”郑科摆了摆手道:“滚吧。” 刘然平静的起身,行走至门槛处,忽然转过身道:“郑指挥使,若是此战胜,我等可否为精锐?” “能战胜精锐,自当为精锐。” 得到郑科的回答,刘然闪过一抹笑意,他并无与郑科撕破脸的打算纵使陈到赏识,但始终为远水,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始终为郑科手下的兵。 他只是一名军使,青山寨唯有两名指挥使,而军使有二十人,孰轻孰重,无需多说。 所谓的靠山,刘然异常清楚,靠山山倒,唯有自身过强最为重要。 ...... 第八队营地。 此刻众人无胜利的欢喜,每人脸上都在慌张,而梁护手中摸索着弓矢,不知在想什么。 魏曲坐立不安的来回行走,看着二人他咬了咬牙,走到梁护与蔡崇面前,烦恼道:“刘军使,为何还不归,莫非出了何事?” 他说的声音极大,在场众人都听见了。 众人不由将目光看向梁护二人,战前他们满脑子的激情,想要战胜对手,但真战胜了,回到营地时,反而愈想愈惧,他们此战违背了郑指挥使的吩咐,若是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与刘然相处多时的他们,除却担忧自身,也不禁担心起了自家军使。 因此,众人更是心烦意乱,尤其是魏曲,恨不得要大吼出来,自己等人分明是胜了,却比败了还要烦躁。 就在众人心慌意乱之时,刘然徐徐从远处走来,他一手拿着火把,在茫然黑夜中,是如此的清晰。 慌乱的众人,看到这一幕,悄然间好似不再慌乱了。 八十四章 同担 众人望着刘然手持火把,行至夜幕之中,心中顿感一安,而后众人争先恐后的冲了过去,口中大声喊“刘军使....刘军使。” 其中魏曲尤为激动,今日夺旗有多么痛快,那么在刘然被郑科招去,他便心情有多复杂,深思之下,甚有懊悔之意。 此刻一见刘然,哪能还能按耐激动,连忙一把抓住刘然,而后摸索了起来,口中嘟囔“刘...刘军使,你可好?” 其余人也纷纷围了上去,就连向来稳重的蔡崇,以及梁护也是如此,无职位的张平亮,只能被众人挤在后方,高喊着莫挤我,但在此时,哪还有人顾得上他,皆不断向前涌去。 被魏曲一阵摸索,刘然无奈笑道:“你们这是做甚。” 一番摸索,见刘然相安无事,魏曲这才略有不好意思,其余人也好似略有安心。 刘然望着众人在火把前,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笑了笑,随即道:“你们看,郑指挥使赏了何物。” 这时,众人随着刘然一指,这才发现还有两名弓箭手,一直跟在刘然身后,一人手里捧着东西,另一人背上背着东西,在黑夜里难以辨别。 “梁承局,蔡承局,你二人搭把手,”刘然出声道,梁护与蔡崇二人急忙上前,从两名弓箭手手里接过,这才发现是一坛酒和肉干。 “多谢二位了,”刘然朝两名弓箭手执礼道,那二人皆认为刘然如今为军中新贵,哪能坦然接受,连忙摆手道不敢。 送过二人,刘然与众手下来到营地。 随着军使刘然归来,众人也与刘然席地而坐,负责生火的弓箭手,燃起柴火,肉干也下在锅内,随着沸水煮开,肉汤香气四溢,但在场诸位弓箭手,却无一人被其所诱惑。 他们忐忑不安的看着刘然,尤其是几名承局,他们迫切想要知晓,刘然与郑科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蔡崇等人对郑科这等人,也算是了解,知晓自己等人抗命,哪能轻易略过。 然而刘然始终不慌不忙,先是夸耀一番众人今日演武发挥,从魏曲至梁护,一直到在场所有人,其中附伤之人,更是格外关切,却始终对自己事,决然不提。 这让众人心中愈发不安,就连夸耀,也难以与前番那般令人兴奋。 时间缓缓流逝,吃食也备好,伤员率先舀肉汤,而后便是无职弓箭手,再是小队长,中队长,承局为最后。 肉羹在碗中,众人皆难以面露欣喜,梁护与蔡崇若有所思,魏曲皱着眉看着刘然,无一人动手。 “怎么还不动筷,”刘然见这一幕,询问众人,而诸多弓箭手,不知该说何,刘然忽想到,“怪我这记性,忘了为你等开酒。” 说罢,就要去开酒。 “刘军使,且慢,”最终性焦躁的魏曲,大声询问道:“刘军使,你今日与郑指挥使究竟发生了何事?若是郑指挥使怪罪,你说,我们又岂能让你一人担着!” 其余人,也齐齐看向刘然。 拿起酒坛的刘然,闻言一笑,他就知魏曲会摁耐不住,随即将酒坛放在一边,并未立即开口,而是仔细看着在场的每一人,被他所看者,皆不由自主的露出紧张神色,一直等到众人心中慌乱,才平静道:“我与郑指挥使,立下了军令状。” “什么?!” “军令状?!” 众人闻之大惊失色,军中规矩甚多,军令状绝对是在列前茅,众所周知军令状一旦立下,若不完成任务,便要依法处置。 “刘军使,为甚要立军令状?”魏曲闻言,神色一变,急忙询问。 其余人也是如此,这军令状令大家心中一滞,九月已入凉秋,众人只觉得一股冷气入体。 刘然笑着将经过掩去一些,只道自己立下军令状之事,又见众人似有惶恐,补道:“倘若不胜,尔等且宽心,此军令状唯有我一人,与你们无大碍,你们尽管吃好喝好。” 一听刘然将自己人撇开,独自承担郑科怒火,立下军令状,身为西北汉子的魏曲不由大怒,“刘军使,若非看不起我等?” 随着魏曲这一吼,场中气氛顿时喧嚣,倘若刘然将此事,安在大家头上,他们会心生不喜,但如今一人担任,这反倒让众人又羞又愧,胜过贾预乃是他们一同促成,怎可让自家军使独自承受。 一旁的蔡崇,也黑着脸道:“刘军使,这是没把我们当自己人?” 梁护把碗放下,仅仅盯着刘然,而其余人也同时将碗筷放下,望着刘然,似在寻一答案。 刘然哑然失笑,“此话怎讲?” 魏曲冷着脸道:“刘军使,立下军令状,为何你一人担着?我等皆为你标下,为何不让我们一起同担?” 诸多弓箭手,就连无法再战的伤员,也同样涨红着脸,齐声高喊道:“一起同担。” 魏曲起身,掀开自己今日演武所受的淤青,手臂、腹部、胸膛,黝黑的肤色在火光下,并不太显眼,他又指着自己身上其余伤疤,其中一道更是极为狰狞,“此些伤乃是我招刺弓箭手以来,所受之伤,而这伤为箭伤,昔日穿过血肉被我骨所阻,若非骨头硬,早就死了。” 他梗着脖子,看着刘然闪过怒气“刘军使,莫非以为魏曲是贪生怕死之人?若非如此,又怎得你一人抗下这事,立下军令状?” 其余人,也觉得自己被小瞧,纷纷掀开自己身上的伤疤。 刘然看着眼前弓箭手,纷纷脱衣,无奈道:“你们这是做甚?” 魏曲走到刘然面前,狠狠拍着自己胸膛道:“刘军使,在你成军使时,我老魏多有不服,但多日以来,早心服口服,你可知这队若无你,我们又会如何?” “我不懂那么多,我也知郑指挥使的事,我也无法子,但你可知我们为何能胜贾预他们那队精锐?没有你,我们不过是一群散兵,就连第一次演武,都过不了,一直是你教我们会赢,但今日为何又不信我们?不然怎会一人担下军令状!” 刘然摇头道:“我怎能不信你等,这一路走来,若非你们,又怎可走到现在。” 魏曲望着刘然的脸,再度追问道:“真信我等能胜,为何只立自己一人?” 刘然无奈道:“我为你等军使,怎可推卸,况且真胜了,立我一人,与诸位一起又有何不同?” 众人皆面露不信之色。 他们也并非一无所知,自己等人如今伤员过多,可战之人不满三十,而镇戎军以逸待劳,此前也心有畏怯,如今又怎能信此话。 刘然望着魏曲,又看着义愤填膺的众人,思索片刻,笑道:“事到如今,立也立了,但魏承局若是不满,可对我立下军令状,可好?” 魏曲狠狠一点头,转身看着众人,见众人皆脱下衣袍,他指着自己大声道:“你们看着,若是三日后,我们输了,我这个承局,就让你们来当!” 而其余人也一同激起了好胜心,纷纷叫嚷着加入,要立军令状。 蔡崇和梁护,也不免被这气氛所致,非要加入其中。 众人一一立下军令状,亢奋不已,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们也敢去闯,镇戎军又算甚。 待到众人稍缓,刘然似脸露无奈道:“你们这下可满意?” 魏曲大声道:“满意!” 众人也高声附和,“满意!” 刘然摇了摇头,拿起一边的酒坛,对众人道:“满意便可,这坛酒,本是为庆贺尔等战胜贾预等精锐的。” 说罢,就要打开,梁护走了上来,将手掌覆盖在刘然手上,阻止了刘然揭开,对众人朗声道:“这酒,不如等我们胜过镇戎军再开,你们说可好?” 自从刘然成为军使,梁护便很少出声,多年弓箭手经验,让他知晓话不可多说,尤其是职位有差之时,若是不喜,恐招来祸事。 众人兴奋大吼:“好!” 八十五章 战康随 戚继光曾言,赏不专在金帛之惠,罚不再斧钺之威,虽一言一动亦可以为恩为惠,一言一默也亦可为威为罚。 刘然深知此道理,他见众人众志成城,心中颇为欣慰,不由望着叫嚣的魏曲等人,露出赞善眼神,而后又摆手示意众人先停一停。 众人遏制喧哗后,双眼望着站在火光下的刘然,只见刘然道:“我已知尔等之心,如今也告诉你们,郑指挥使已答应,若是我等胜了镇戎军,便将我们立为军中精锐。” 一听此话,羌人尚且不明,而魏曲等人则呼吸加粗,只觉得双拳无比有力,身为沿边弓箭手,本就资源缺乏,再加上级层层克扣,落入他们手中的资源,不过勉强度日,以至于军中不得不互为敌,只为争夺那少许口粮罢了。 而只要成了精锐,克扣之物便会少了一些,待遇也会更高,获取战功机会也会更多,只要成为精锐,他们第八队便能再庆州军第玖指挥的地位,水涨船高。 经过老卒相告,其余羌人与新卒,也纷纷得知,得此激励,心中不由愈发激动,没有谁会嫌弃口粮变多。 就算是蔡崇这等稳重老卒,也忍不住双眼露出火热。 察觉场中气氛,刘然站在众人面前,狠狠一挥拳:“自我等舍身为弓箭手,便只有一条路,无论是在军中,还是面对外敌,只有取胜一路,所以,让我们赢下这场演武,就此成为精锐!” “赢下!” “赢下!” “精锐!” “精锐!” 魏曲等众人,袒胸露乳纷纷大吼,身上的伤疤,在火光之下,显得异常狰狞,而他们的眼神,也前所未有的炽热,就算熊熊燃烧的篝火,也难以媲美。 如此一来,刘然亦有自信变改阵法,他知晓单凭士气,还无法取胜,这些时日不仅仅是士卒们飞速增进,他亦对阵法也多为了解。 那五梅花操法,也可出世。 ....... 短短三日,犹如白驹过隙,眨眼就到来。 青山寨校场,此刻早就站满人群,此刻虽未演武开启,但镇戎军与庆州军彼此之间,形同水火,他们深知今日便是决定彼此地位的一战,倘若谁输了,不仅仅颜面无存,就连军中军需也会有所缩减。 事关彼此利益,哪怕此前各自指挥内队列互不对付,也将所有仇怨放下,一致对外。 高台之上郑科与许涛,也早早到来,他二人望着对方露出不知是喜,还是厌的神色。 许涛胸有成竹的对郑科道:“郑科,此番我也不欺你,如今谁都能看出你们庆州军,伤员甚多,非我标下对手,不如你我打赌就此作罢如何?不过,若是在陈使臣面前落败,你这寨兵马监押,可不好当了呀。” 说罢,许涛便一脸笑呵呵的看着郑科。 郑科狠狠盯着他一眼,啐了一口唾沫,“许涛,你他娘打什么主意,当老子不知道,就你也配觊觎我的位置?我还真要和你赌一赌,此番你我二人标下,究竟是谁获胜。” 许涛拍了拍身上飞扬的尘土,自青山寨成立以来,方圆几十里的树木被伐殆尽,以至风沙无阻,“这可是你说的,敢不敢赌一千贯?” 闻言,郑科凶横的脸庞不由露出犹豫神色,一千贯并非小钱,这对他而言也足以肉疼。 见郑科似有犹豫,许涛拱火道:“怎么嫌多?你我同袍一场,那少一些,五百贯如何?” 被许涛一激,郑科哪能忍得住,虎目狠狠盯着许涛,浑身上下散发着凶悍的气息,豁出去道:“好,一千贯就一千贯!” 许涛哈哈一笑,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陈到与辛兴宗,也恰在此时姗姗而来,他二人踏入高台,场中气势顿时一变,台下弓箭手不由挺拔身子,生怕触怒到这等大人物。 辛兴宗站于高台,低头俯视着自己的士卒,忍不住意气风发,足足一千人,这些都是属于他的,身为儒将辛叔献之子,从小生长军伍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一千人的可怕。 这不是滥竽充数抓丁的民夫,也不是武备松弛的禁军,而是彻彻底底的可战之卒。 一千战兵,足以开启一场小规模的战役。 因此,站于高台的辛兴宗,忍不住絮叨一番,而台下诸多弓箭手受限于文化,听得晕乎乎的,但不妨碍众人装作听得懂。 就如魏曲等人,虽听不懂,但激动的心情,让他们只觉得辛兴宗所说,是如此的有道理。 直至辛兴宗稍缓激昂之心,这才在出声道:“此次演武,就此开始。” 此话一出,台下众人神色一变,除却刘然与康随的队伍,皆如浪潮般离去。 沉重古朴的鼓声,咚咚作响,犹如战场一般的气氛,瞬间笼罩在整个青山寨,而离开的队列,也站在沿边,看着自己的队伍,随着擂鼓声也发出喧嚣助威之声。 听着鼓声与助威声,双方队伍也不由心声澎湃,热血直往头上冒,尤其是康随,他与其余弓箭手都不相同,他亦有自己的野心。 昔日与刘然比试人侯,不仅仅是他一时冲动,而是他知晓两指挥必有一番斗争,而他也看到其中机会,欲在其中获得赏识机遇。 只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压制庆州军指挥,那他必然水涨船高,因此犹如赌徒一般,将赌注压在自己身上,欲以此往上爬,奈何人侯比试一败涂地,因此在镇戎军之中非但没有获得任何赏识,反倒极为悲惨,这让他怨恨不已。 而今刘然战胜了贾预,令所有人出乎意料,但这结果于他而言是再好不过,对付区区一残阵,他必将手到擒来,今日便是他翻身之战。 刘然依旧面无表情,在他身后的第八队等人激动万分,尤其是魏曲,他甚至为了遏制自己的激动,将牙关死死咬住,以至未曾动手,便有一丝铁锈味就在嘴里飘动。 台上陈到粗略一看,便能觉察刘然队中人员,不足三十,再一看康随队列之中,赫然是满员。 整整五十名精锐,为了此番演武,康随令负伤士卒也不得歇息,哪怕是为了充数,又或是为了消耗,都得参加,只因此战不得有一丝疏忽,确保万无一失。 而刘然则令自己负伤不可再战的士卒,也一同退去,纵使负伤士卒极力恳求与第八队同战,刘然也未曾松口。 胳膊断了的王从,带着负伤第八队士卒,也一同站在校场沿边,身在弓箭手这等卑贱军中,他早已失去所谓的信念,所渴望的不过是能多活一日,便多活一日的苟活,但此刻他只想与自己的队伍,一同对战镇戎军,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心中颇为不甘。 在他身后受伤士卒,亦是如此,粗暴的王从,能够感受到他们复杂的心情,往日的他只会不屑一顾,而此时他宽言安慰道:“放心,纵使他们人多,我们有刘军使。” “是,我们有刘军使。” 王从的士卒,听到他的话,也不由露出诧异神色,一向粗暴的王从,竟也会顾及他们的情感。 然而此刻他们顾不得这一丝诧异,只因场中两队人,已列阵以待,随着场外庆州军与镇戎军的喊叫中,双方抱着必胜的念头,犹如洪水一般,径直朝对方冲击而去。 八十六章 梅花阵 在众人瞩目眼神之下,镇戎军,纷纷面带狰狞,他们自认多次被刘然所辱,而今众多精锐,有雪耻机会,哪能再按耐胸膛中的怒火,气势汹汹,提着武器就冲了过去。 数百步的距离,眨眼就至,就在彼此相击之间,第八队前排士卒,宛如梅花一般散开,这一幕直令场外看客,无不震惊,但场中队伍早已顾不得,镇戎军士卒见对方散开,更是心中一喜,直冲对方第二排。 魏曲所带士卒,眼前自己前排的梁护等人散开,无任何荒乱,他们手提刀盾,朝对方枪兵就冲了过去。 镇戎军士卒皆为精锐,长枪刁钻,令他们防不胜防,只不过一个照面,就有被刺中,发出痛叫,庆州军已然落入下风。 这让镇戎军,冲击的更加肆无忌惮,康随直呼向前冲。 镇戎军的蛮横,让魏曲等人分外艰难,这一切都被刘然看在眼里,但他始终站在第三排,未曾动身,只是盯着自家队伍,被一次次的冲击。 高台之上的郑科,望这一幕,眉头紧皱,脸如铁青,许涛则一脸喜色,然而陈到紧紧盯着场中,若有所思。 场外镇戎军,见此更是连连高声助威,眼前自家指挥队伍,落入下风,庆州军呐喊之声,戛然而止,不知是否再开口,就在他们迟疑时,张介、宋炎乃至李孝忠,纷纷大声呼叫,让这场演武之战,更加激烈。 庆州军等人以盾相抵,硬扛敌人汹猛攻势,长枪狠戳圆盾,传来阵阵力道,让魏曲忍不住咬牙,但他心中默念数息,直至五息,他双眼闪过狠戾。 五息一过,场中局势霎那间变换,本在敌军围绕的梁护等人,被分成三人一组,游走至敌人两翼,镇戎军也对他们不放在心上,概因三人一组,势单力薄,直需冲破庆州军第二排,就可直面刘然,哪能顾得上梁护等人。 而此刻,游走至镇戎军两翼的他们,手持长枪骤然冲入他们中间,梁护手中长枪宛如极为凌厉,他一人当先冲入其中。 有梁护在前,其余士卒皆跟上,硬生生将镇戎军从中间撕裂。 后方被割裂,前排镇戎军士卒心中一慌,手中动作不由一慢,仅仅这一瞬间的,就被魏曲抓住空档,他猛然发出怒吼,随即提刀冲去。 一时间,镇戎军前排只觉得腹背受敌,哪怕他们是精锐,在这场景也不由受到影响。 木刀与长枪,魏曲和梁护彼此默契的配合,被两面夹击的镇戎军前排士卒,根本支撑不了两息就落败。 前排士卒一败,梁护等人再度如梅花般散开,游走至镇戎军两翼。 “好!” 本失去信心的庆州军,眼前此景,助威之声瞬间压盖镇戎军,郑科更是大喜挥舞硕大的拳头,而方才欢喜的许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真的好手段,”在高台之上的陈到,见到这一幕双眼熠熠生辉,这阵法仿佛鱼鳞阵,却又与之极大不同,相比镇戎军的方阵,梁护等人虽以三人一组散开,但却极为灵敏的分散到镇戎军两侧,可根据情况,随时攻击敌人任意位置。 但这也需第二排士卒,能够力扛镇戎军大队的冲击才可,看似简单,实则需士卒之强悍,彼此齐心、信任才可,这不由让陈到,看着场中第三排的刘然,露出极大的兴致。 镇戎军前排士卒的战败,让康随彻底愤怒,他不顾一切的让队伍冲击庆州军的第二排,只需冲垮他们,两侧单薄的敌人,根本无需在意,他深知若是此刻分兵,就遂了刘然的意愿。 刘然看着镇戎军前排士卒的战败,康随依旧没有分兵对付两侧的梁护,也不由露出自信的神色,他大喝一声,瞬间有数人顶替之前缺乏的位置。 镇戎军前排士卒一失,再无长枪兵,唯有木刀队,魏曲见此面露凶狠,狠狠的冲向前方,与敌方交战一团。 数十人的队伍,各个凶神恶煞,狠戾交战在一起,彼此皆为老卒,刀刀狠辣,魏曲不慎被砍中肩头,剧痛瞬间传来,但他也砍的性起,身穿刘然纸甲的他,浑然不惧,不退反进,手中木刀砍在一名镇戎军的脸颊,刹那间,黄牙红血散半空。 但镇戎军又岂是吃素的,他们知晓只要破开第二列阵,他们就能获取胜利,冲的更加疯狂,个个犹如饿狼一般,穷追猛打的他们,让魏曲等人难以喘气。 而在敌军两侧的梁护,也再度故技重施,撞击在敌人队伍中央,但只打倒一人,立马窜出一名承局,他望着手段凌厉的梁护,大声怒斥道:“给老子停下!” 梁护冷眼一撇,手中长枪直冲敌方,那名承局仗着自己身穿纸甲,也不惧长枪,杀气腾腾的冲去。 双方交战在一起,紧紧一个空隙,梁护手中力道浑厚的枪头,望下一点,直攻敌人的下体,那人不禁神色一凛,急忙用盾牌抵挡,但下一刻,梁护手中枪头往上一撩,直接撞在那名承局的鼻梁上。 脆弱的鼻梁,哪能禁得住,啥霎时间鼻血横飞,而后梁护再一扫,脖颈受创的承局,顷刻间倒地。 “冲!” 承局一倒,镇戎军士气一滞,梁护不管不顾带人再度冲击,前方与交战的魏曲再度与梁护首尾呼应,犹如铁锤一般凿击敌人。 看似可怕的镇戎军,又被分批割裂,有前车之鉴的精锐士卒,咬牙勉力抵挡,而后方的镇戎军也迅速冲上来,梁护之武勇,也让校场之外的众人大开眼界,哪怕遭受前方、侧翼多面围攻,依旧稳定,让魏曲等人单独与镇戎军前排作战。 鼓声越来越急促,战斗愈演愈烈,镇戎军被梁护等人割裂,眼见之前场景重现,连忙冲的更厉害,只想快速破开,支援前排的士卒。 魏曲再度劈开一人,手腕传来的酸麻,非但没有让他疲劳,反而让他变得更加亢奋,他也忘记身边的士卒,原本是谁,只知道但凡有人受伤,身后支援立马就会上前交换。 而这也让被隔开的镇戎军士卒,快速被砍倒,失去战斗力。 后方战斗一结束,梁护喘着气的带人继续分散,这让康随气的咬牙,只不过短短时间,他们五十人队伍,竟失去了二十人,而刘然的队伍,竟看不出是否人员减少。 危机感十足的康随,知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故带人亲自上前厮杀。 一直沉稳的刘然,察觉康随亲自出手,他紧了紧手中的的长枪。 前排士卒的喊杀不绝于耳,木刀不如真刀,但在老卒手中,也绝非寻常,普通士卒无纸甲防护,被砍中也是颇为疼痛。 康随不愧为军使,所到之处,庆州士卒根本无法阻拦,长枪点刺,在含怒之下,更加恐怖。 看着被康随打翻的士卒,魏曲怒发冲冠,随即提刀喘着气便冲了过去,劈翻阻拦的士卒,好不容易来至康随面前,只见他长枪狠狠扫来,魏曲只能勉力抵挡。 然而刚挡住横扫,立即又有镇戎军老卒从周围砍来,魏曲不由疲于防守,康随眼神毒辣,手中长枪用力一刺,抵挡不急的魏曲,只能眼睁睁看着长枪朝他面门袭来。 砰! 木棍之间的强大碰撞,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却是刘然出现,以手中长枪一劈,将康随的长枪劈开,令魏曲躲过了血光之灾。 “刘然!”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无需多说,康随带人就杀了过去,庆州军队伍看见刘然出手,无论场内外都发出咆哮,似如海啸一般。 刘然也疾驰而去,手中长枪各自朝对方招呼而去。 康随手段狠辣,刘然亦是如此,相战一回合,难分上下。 康随咬牙,不顾一切的持枪刺去,今日纸甲被魏曲所穿,无甲的刘然见此不躲不避,他比康随更狠辣,手中长枪直勾勾的朝康随眼球而去。 见此,康随大惊失色,连忙扭动身躯,收回长枪避开了这同归于尽的一击,但就是这扭身,让刘然看见一闪而逝的机会。 刘然挺身一刺,这一刺又快又狠,直击康随眼球,当眼球被粗壮坚韧的枪头击中,唯有一个下场,鲜血横飞。 失去眼球的康随,只觉得眼前一黑,而后便被剧痛裹挟,随即被刘然大力一砍,击中后劲,就这样晕厥了过去。 八十七章 声望 当康随倒地,场外诸军使、都头不由心中一惊,其中以与刘然交战过的军使,更是忍不住汗流浃背,此等凶戾之势,着实让人战栗。 更不肖说场中交战的镇戎军,见自家军使败阵,顿时陷入群龙无首之地,士气大泄,纵使他们身为精锐,在此等情况之下,也不由自乱阵脚,本严密的军阵,更是处处破绽,乱成一片。 护旗承局见此情形,岔怒不已,而后大声怒斥,想要震慑指挥纷乱的士卒,却不料无丝毫之用,那些本受伤的士卒,并不愿参战,如今更是最先溃散,心中被恐惧惊惧占据的他们,仿佛犹如瘟疫源头一般,不断在镇戎军之中传染,令想要严加抵抗的士卒,也忍不住惊骇而后退避让。 此起彼消之下,本力竭的庆州军,看着自家刘军使在敌军中英勇身姿,只觉浑身上下再度被力量裹挟,手中武器舞的虎虎生风,宛如饿狼一般,随着刘然直冲,将所谓的精锐部队彻底从中撕裂。 镇戎军护旗承局,身为老卒的他,也曾与党项人厮杀,也有精锐的傲气,眼见此景,脸上布满愤恨,忍不住踹了一脚溃兵,大声怒斥令其莫要自乱,然而那名被踹的士卒,只顾朝别处逃去,概因刘然来了。 一路横冲直撞,刘然宛如饿虎下山,在其面前之人,无一合之敌,所碰之人皆胆气尽消,无还手之勇。 那名护旗承局眼见镇戎军之乱,此些人已不足倚仗,他怒斥一声,知晓此刻唯有将刘然解决,才可挽回败迹,提刀而上。 下一刻,刘然冷眼一瞪,那名本精勇承局,只觉尾椎骨一冷,胆气十不存三,只是一个照面,刘然手中长枪一刺,此人瞬败。 刘然于精锐之中,夺旗取胜。 鲜艳的旗帜,乖巧的落在刘然手中,敌人尽数倒地,阳光恰好洒落在他枪头之上。 “好!”高台上陈到忍不住大声赞扬,在其身旁的郑科,此刻笑脸满面,哪有先前的凶神恶煞,辛兴宗也是如此,唯有许涛脸色发青,眸子里又惊又怒,任由他如何预料,也难以猜到自家精锐占据人数优势,竟会落败。 “刘军使,壮哉!” “刘军使,壮哉!” 诸多观看的庆州军士卒,只觉得热血彭拜,恨不得大声宣泄,庆州军得胜了! 场中庆州军士卒,更是呼喊的比谁都大声,他们以少胜多,战胜了精锐队伍,此等情况让他们自豪之情,占满了胸膛,尤其是场外众人的目光与呼喊,更是如同荣耀加身,不再是曾经的破落士卒,也不再是令人肆意欺凌的蕃兵。 魏曲兴奋冲向刘然,他口中不知叫喊着什么,只是任由谁都能看的出他脸上的喜悦,蓬头垢面的他,笑的就如同乞丐一般,狠狠抱住刘然,兴奋的冲他喊叫,“刘军使,你真神了,你夺下了令旗!” 就连一直护着旗帜的蔡崇,此刻也抛下了武器,拿着令旗冲向刘然,他大笑着加入,一同搂着刘然,看着镇戎军的令旗,满脸是欣喜,“这可是镇戎军的令旗,刘军使你夺下了它!” 刘然回头看着喜不胜收的众人,每个人都沐浴在胜利的兴奋之下,他对着魏曲和蔡崇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们夺下了镇戎军的旗,没有你们,仅仅依靠我一人,又如何能夺。” 随即,刘然看向梁护,此刻梁护站在一群垂头丧气的镇戎军之中,他揉着酸痛的手腕和胸膛,看似次次成功的突阵,都是他拼尽全力的原因,此战他功不可没,但梁护无任何倨傲的表情,只是对着刘然一笑。 ( 场外的众人,望着场内激荡的众人,也忍不住露出震惊神色,这一战,刘然在他们心中,声望节节攀升。 陈到俯视着场内胜利的刘然等人,眼中的震惊不比任何人少,相反比谁都清楚,刘然的天赋,短短数月时日,就将杂乱的队伍糅合成一股,并且自创了从未出现过的军阵,以他眼界,怎能看不出这战阵,绝非是小队伍所能彻底发挥的,这是千人之队的战阵。 而刘然,赫然是一名将才之人,绝非区区悍勇的斗将,而是具有指挥大军之才的将才。 此等之人,仅为十六岁,便可自创实用之阵法,其天赋不比古之名将逊色,显然是一颗被埋没的金子。 想到此处,不由对刘然更加重视。 在众人兴奋稍稍缓一些,刘然提着令旗,再度走向那熟悉的台阶,一阶又一阶,而台下诸多军使和都头,也对其心生敬畏之心,花铁看着刘然的身影,忍不住心生侥幸,哪怕他此刻是都头,但也知晓自己与刘然和解,是他做过最明智的举动。 徐徐来至陈到、辛兴宗,还有两名指挥使面前,刘然右手拿旗做拳,左手抱着右拳,执礼道:“标下刘然,拜见陈使臣,辛寨主,郑指挥使,许指挥使。” 陈到笑着双手虚抬,辛兴宗与郑科,更是一脸笑容的点头,唯有许涛冷着脸哼了一声。 刘然将令旗交给了许涛,许涛脸色难看的接过令旗,这一交,代表了此后镇戎军,将永远被庆州军压在身下,这不仅仅是颜面问题,除却输了的钱财,更是事关军需问题,陕西诸路战乱不断,谁都知道军需日益减少,而今庆州军大胜,军需定会紧着庆州军。 想到此处,许涛忍不住指着刘然,发难道:“刘然,不过演武,你竟对康随下如此毒手,手段未免太过狠毒。” 听到此话,刘然心中不由冷笑一声,草菅人命的指挥使,竟也会说人手段太狠毒,随后抱拳不卑不亢道:“演武之中,手段频出,刀枪不长眼,虽为木枪木刀,但难免伤人,此事......” 当刘然想要继续说时,却被陈到打断,陈到望着冷着脸的许涛,宽慰道:“刘军使说的不错,演武虽名演武,实则也为征战,伤人、出人命也实为无奈,而今康军使不慎伤了眼,我出五十贯,以资伤情,此事尚可揭过。” 此话一出,辛兴宗和郑科面露意外神色,他知晓陈到对刘然的看重,但却未曾想过,竟亲自下场相护。 刘然心知肚明,却也连忙抱拳,对许涛赔罪,又谢过陈到。 许涛也知此事,自己不占理,更有陈到亲自下场相护,也唯有冷哼一声,将此事揭过。 事情揭过,陈到笑着夸赞道:“刘军使,此次演武甚是壮哉。” 台下众人也纷纷应声壮哉。 一时间,喝彩之声,络绎不绝,令其余人心生羡慕之情。 听着众人喝彩,刘然并不贪功,他指着自己队伍,“此功并不在我,在队中所有人,若无梁承局陷阵突进,无魏承局带人奋力抵抗,无蔡承局拼死护旗,仅凭我一人,断然无法取胜,况乎无先前负伤弟兄,又怎一次次获胜,令刘然站在这高台之上,此次演武之功,尽在众人之功。” 望着台上的刘然,不仅仅是第八队深受感动,其余人对其更是倾佩不已。 “好,此话有理,”陈到闻言更是欢喜,取胜之后,无自矜之情,当真是为将之才,对刘然分外满意。 八十八章 魁首 微微秋意,凉风吹动。 刘然站立于高台之上,显得如此耀眼,令人为之惊叹,这一战,让众人知晓,这名青年绝非如他们一般的寻常人。 这一战,令所有人都放下了所谓的骄傲,军伍之中,始终是强者生存,望着被陈到和煦相待的刘然,纵如败在刘然手中的贾预,也只能面带复杂的看着高台上的身影,心中挫败之情,无以复加。 就连士卒满员的康随,也是其手下败将,而他又能如何,他深知今日之后,刘然已非昔日之刘然,他竭尽全力,也难以再相提并论。 张介心中五味杂陈,刘二郎,已是让他抬头仰望的人了。 刘然望着台下繁多的人头,他目光所到之处,弓箭手们纷纷低头,察觉如此,眼里无任何倨傲,或是常人取得这般成就,会欣喜若狂,但与他脑海里那踏遍汴梁的金人铁骑相比,又是多么的不堪。 陈到察觉刘然的谦和,忍不住放声大笑,他走向刘然身前,与其一同站在一起,望着台下的士卒,“你那军阵,唤什么?” 刘然侧过身,平静的拱手道:“五梅花阵法。” “此阵相当不错,仅仅只是五十人队伍,太过委屈此阵了。”陈到望着身材比他瘦小一些的刘然。 此话一出,辛兴宗与郑科眉头一皱。 刘然平静道:“军阵无大小,若是无众人齐心,纵使阵法再好,也不堪一击,军阵在于施展的士卒,而非在于军阵。” 陈到望着刘然,眼里的欣赏之意,愈来愈浓厚,他哈哈一笑,就在此询问起了五梅操阵法。 刘然也不藏私,所谓五梅花阵法,在明代为国姓爷朱成功在镇江大役与满清相战而所施展,为鱼鳞阵的改良。 比别之军阵而言,较为疏散,一旦敌人深入,便可如梅花一般散开,可与后方士卒,形成交错排列。 犹如梯形一般,拥有极大的优势,如梁护所带之人,可扰乱敌军军阵,发动局部战斗,又可施展逐步退却,极强的机动性,令人难以辨别会从何处进攻,只要第二排队列,能够抵挡进攻,梁护等人便能进可攻,退可守。 纵使梁护等人战败,魏曲等人又可随时上前吸引。 听着刘然的话,陈到微微点头,此等阵法确实精妙无比,但正是如此,反而并非所有队伍都可使用,对士卒之素质,所求甚高,但凡士卒惊惧退让,那便会一败涂地。 想到这里,陈到无任何失望神色,对刘然甚是满意,仅仅数月时日,便能练出一支精兵,甚因此自创阵法,此等治军之能,可见一斑。 陈到为之称赞道:“刘然,这回我走这一遭,能见到你这般人,可没白走这一遭。” 在二人后方的辛兴宗,越听越心惊,他乃是将二代,父亲辛叔献便是一名儒将,又如何不知这其中的难度,此刻他望向刘然的目光,浑然不同,这是一名难得的人才。 而郑科与许涛,也忍不住吸气,从底层上来的二人,眼光虽无陈到这般高深,但亦有独到之处,那便是从真刀真枪厮杀而来的本能。 ( 面对众人的目光,刘然始终稳如泰山。 刘然等人声音极大,台下弓箭手也能够听到,因此众人望着刘然,更是心生敬畏。 吕和叹了一口气,能够走到这一步,已足够让他感到惊喜了,若非好运眷顾,莫说康随,贾预那一关他们都唯败无胜。 在众人都等着吕和上台时,他走上高台,对着几人拱手道:“刘军使之能,吕和自认不是对手。” 听着吕和干脆利落的认输,所有人都未曾露出鄙夷,事到如今,倘若换成他们,也知晓自己绝非对手。 刘然也抱拳示意。 陈到与辛兴宗互相看了一眼,也未曾有何怪罪,便由辛兴宗走到前面,对着台下众人宣布,“此次演武,魁首为当为第八队,军使刘然。” 呼! 此话一出,台下众多庆州军再也难以自禁,纷纷发出如山呼海啸一般的声浪,每人都在为刘然为之庆贺。 “刘军使!” “刘军使!” 在数百人之中,第八队的声音最为嘹亮,此刻他们每人脸上都挂着与容共焉的激动,将所有振奋之心,全部化为呐喊之中。 摸了摸发疼的伤口,梁护与张平亮站在一起,这一战,张平亮出力不小,也凭借着气势,与镇戎军精锐难分上下。 梁护搂着因激动热泪盈眶的张平亮,对着高台上的刘然,笑了笑。 魏曲拿着手中木刀乱舞,还好蔡崇一把夺下,不然难免伤到人,他二人也大笑着道:“我等是魁首!” 听着这声势,所有人都对站于高台的刘然,心生敬畏之情。 就连镇戎军,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场中,听着庆州军的喝彩。 在众人欢呼雀跃之中,辛兴宗朝远处弓箭手微微一点头,立马就有数人从远处搬来东西。 他们一上台,众人都停了下来,一脸羡慕的望着。 数十斤肉干,一坛米酒,还有五十贯钱。 看着这些东西,不少人双眼发红,并非所有军使都如刘然一般,可为手下士卒带来肉干,大多数弓箭手,整日吃着难以下咽的杂粮饼,甚至就连粟米和野草相做的杂粮饼,都是省着吃,就怕吃太多,不够吃,以至于他们时常唯有一二分饱腹,唯有喝水才能缓解饥饿。 更何况,还有酒水,酒水在这边境之地,可是稀罕物,就算在环庆路,那也非普通弓箭手能够饮用的东西,以至于,不少弓箭手看着这些东西,难以自制的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刘然,这是你们队的赏赐之物。”辛兴宗指着那堆东西,这些里面除却米酒之外,其余肉干,本就是刘然等人狩猎所带回来的,而那五十贯钱,更是昔日朝廷赏赐给弓箭手筑城的。 但如今转手一弄,就变成了给此次演武魁首的赏赐。 刘然连忙拱手,一脸诚恳的谢过辛兴宗、陈到、郑科等人,乃至许涛也没放过,这让许涛脸色再度难看几分。 辛兴宗一脸笑意,这些东西,于他而言,微不足道,能够收买一名壮士的心,当是一笔大回报的买卖。 更何况,深秋了,田亩那些粟,也该收成了。 八十九章 回归 青山寨,议事堂之中。 辛兴宗坐于首座,郑科与徐涛坐在其下,而其余都头则围坐在长桌,一干军使皆站在自家都头之后,刘然也是如此。 他与王当站在花铁的背后,而花铁因此番刘然争气,因此座位远高第玖指挥其余都头,在他身后的刘然二人面带严肃,但隐约间可见两人的之间的气氛并不沉重。 与之相反的,则是其余的军使,尤其是在演武战败的军使,个个面带沉重,心中更是如同打鼓一般,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只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这在一干武人之中,可谓是极为少见。 眼见众人如数到此,辛兴宗面带微笑,望着众人脸上并无不悦的表情,反倒是眉宇间有欣喜之意,尤观刘然时,这欣喜更甚,他望着众人道;“如今演武已罢,魁首已分,诸位座次已定,接下来,我等当为农事而作,正所谓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 在辛兴宗话一出,诸多的都头脸色一沉,知晓正戏来了,在场诸位之中,唯有刘然是新卒,其余人皆是老卒,怎能不知今日所谓何事。 于他们而言,成为弓箭手之后,一生之中唯有两事最为重要,一便是手中的武器,在朝廷内腹之地,士卒们不可随身携带武器,唯有战时才可领取分发的弓箭等物,而他们则不同,需时刻携带,防备随时来犯。 二便是自己的田亩,他们弓箭手与其余禁军,厢兵不同,非国家之供养,而是国家资以田亩,自备武器的雇佣军。 最初的弓箭手,除却田亩之外,杀敌亦是无功,不可晋升,在几十年的变换之中,这才如其余兵种一般,杀敌才有赏赐,亦有军功。 因此,无国家供养,田亩便是弓箭手的命脉,一年之中田亩所产粮食,就是弓箭手们赖以活命的根本。 如今辛兴宗所言,就是在掐住了弓箭手的命脉。 辛兴宗望着众人,目光流转,笑问:“尔等可有何话可说?” 此刻,许涛和郑科也皱眉不语,二人只是双手抱拳坐在桌上,不发一声,更别说其余都头和军使了。 沉闷的气息,时刻环绕着众人,让人觉得时间过得分外缓慢,彼此的呼吸也好似那么的沉重。 过了好一阵子,无人回答,辛兴宗也未曾流露不满,他只是以指骨敲击桌面。 辛兴宗的敲击声,如同擂鼓一般,从桌面传递到众人的耳畔。 刘然站在花铁身后,望着这一幕,只觉得分外荒诞,此等丑陋之事,竟堂而皇之的发生在此,却无一人对此感到不对劲,他心中好似压了一块巨石一般。 但他知晓这一切并非仅仅在此地发生,而是在整个宋王朝各地都在发生,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宋朝自开国之初,的确有太多的问题,五代武人之风,宛如禽兽,为革除此风之烈,宋祖用心良苦,花费大量心血才有杯酒释兵权之举,但此举也落下了许多的问题,武人贪财为国策,士卒不可不苦,唯苦才可用。 ( 此等弊端,倘若后世之君英明神武,或可革除,但如今宋帝赵佶自身穷奢极欲,更有蔡京,童贯,高俅等人敛财无度,军中风气丑陋到极致,以至辛兴宗此举,在军中稀松平常,更为众人视为理所当然。 再度过了良久,辛兴宗开口“此次演武刘然为魁首,其队可为精锐,无需纳粮,其余人皆各自纳粮二百斤。” 随后,辛兴宗摆手,将众人赶出门外,许涛和郑科也在其中。 他二人走在人群中,互相对视一眼,郑科咧嘴一笑,就走了。 许涛望着郑科远去的身影,脸色一阵铁青,郑科那一笑,他又如何不晓得,只恨康随不争气,想到此处,许涛不由怒从心起,硕大的拳头狠狠握紧,他忍不住看向刘然的身影。 自刘然在演武登高,在场之人纷纷对其感到震撼,此时刘然被众人所包围,犹如众星拱月一般。其余军使以及都头,不仅仅对刘然的能力而感到震惊,更深知有大使臣陈到的看重,刘然崛起之势,已无法阻拦。 以及都对刘然的战术,极为仰仗,纷纷想要询问,而刘然也不藏私,这让第玖指挥的都头,军使心生些许感慨。 许涛舔了舔嘴唇,他知道,刘然倘若未曾战死,假以时日此人之地位,不在他之下。 莫看指挥使在整个朝廷,不算如何,但要知晓一介底层能够到达指挥使的人,在整个宋国也并不多,尤其是在将门横行的西北。 底层的升阶之路,都是看得到摸不着,如空中阁楼,更别说如狄武襄这般,若非有文臣扶持,在洛水城之事,便够他喝一壶了。 而昔日诸多文臣反对王安石的保甲法,就是因保甲法有复汉唐军功爵位制递进的可能,以至文官故意对其不行正轨,更有擅作引导危害之势,遂对百姓而过多艰辛,置其法而无根之基,但纵观保甲法之策,沿用至近千年后的民国时期,可见其之实。 想到此处,许涛站立在原地,心中的那不为人知的想法,逐渐壮大。 ........ 离去的刘然,回到自己的营地,此刻第八队伍的弓箭手,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站在黑夜之下的他们,个个神情激动,望着归来的刘然,止不住的大声叫嚷和喧哗,在这喧哗声里,魏曲嚎叫的最为响亮,他快步走到刘然面前,“刘军使,刘军使,可让我们等久了,就等你一起开酒了。” 梁护和蔡崇也满脸喜色,只不过二人沉稳。只是站在自己的队列前头,等待着刘然。 归来的刘然,站在营地之前,望着夜幕之下,手捧火把相迎的弓箭手,不由嘴角上扬,是啊,军伍之中,固然有许多丑陋之事,自己也难以改变的事,但有这么一帮手下,那他又有何悲观的,无论是西夏党项也好,又或则在十几年后的金人铁蹄,他绝非仅有一人面对。 “我回来了。” 九十章嵬名仁纯 时至深秋,气温渐低。 青山寨弓箭手田亩之处,更是遍布金黄,成熟的粟穗吸引了成群的麻雀,在此不断飞舞着,似要在忙活收成的弓箭手手中,获一杯羹,引得不少弓箭手,连连怒吼,才赶走一些老家贼,但始终有不少鸟类,在此逗留。 在这些田亩之外,密密麻麻的木桩制成的护栏,连绵数百里,护卫这些良田,此外这里也聚集了一队队的弓箭手,他们个个面带杀气,背负弓矢,腰中配刀剑,他们正是在此巡逻的弓箭手,正所谓秋主肃杀,概因秋季乃是收成之时,无论是西夏党项人,还是以隐藏山野中的羌人,都知晓粮食的重要性,若是青山寨粮食收成,也是兵戈动乱之时。 因此,不少杂羌隐约出现在青山寨远处,似不怀好意,因此,青山寨半数弓箭手忙于收成,而另外一半的弓箭手,巡视沿边,预防敌人进犯,站在楼橹之上的弓箭手,双眼宛如鹰隼一般,死死盯着远处,在他身旁的烽火燃料堆积一地。 篱笆之外的弓箭手,充斥杀气的巡视,篱笆之内的弓箭手,也忙碌的热火朝天,不敢有丝毫耽搁,谁都知道,如今是青山寨的紧要关头,倘若此刻出了纰漏,势必会引起动乱。 弓箭手的田亩众多,除却刘然麾下的蕃兵,仅有一顷,其余皆为两顷,便是二百亩地。 二百亩地,放眼望去,好似看不到边际一般。 刘然割下一捧粟穗,不由挺腰锤了锤酸疼的腰肌,他看着自己的田亩,不由叹了口气,并非觉得粟穗太多,而是太少,他们如今身处河湟,这里乃是唐朝着名的良田之地,一亩地可达两斛,唐朝一斛为后世六十公斤,两斛便是一百二十公斤,但如今刘然一亩地的收成,仅仅只有唐朝的一斛而已,更别说与后世动辄六七八百斤,相提并论了。 而如刘然这般,在整个青山寨都是少数,其余弓箭手更是粗放粗收,一亩地唯有六七十斤,昔日王厚治理时,甚有弓箭手一亩地唯有九斤所得,故有不少弓箭手争先逃亡,令边境之事生乱。 除却土地问题,更有种植技术的问题,宋代的农业技术是一个高峰,自宋立国以,诸宋帝皆对农事颇为看重,至宋真宗将占城稻种引入,与北而杂交,更令农业技术快速增长,江南各地的水稻甚有一亩地有二三百斤,但这并是常态,诸路之间的种植技术,仍旧有巨大的差距,尤为陕西诸路更是。 陕西诸路交界党项西夏,历年战火不断,兵灾人祸层出不穷,武风盛行,文风稀少,而种植技术与汉唐无大差距,不少人依旧不知如何正确沤肥,施肥,在此刻的观念,依旧是土地之势唯有三年可种,直至南宋陈敷自耕自重,出了农书,这才全民普及种植知识。 刘然久耕农事,对此知之甚多,此前虽有技术,但他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之事,尤其是在军纪败坏的西军之中,因此一直未曾动念头,而今时不同往日,陈到离去之前将自己的信物交付于他,他已非无根之萍,此事大有可为。 想到此处,刘然心中略有振奋,却也知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需徐徐图之,遂再度埋头收粟穗。 ( ........ 西夏,古骨龙城。 秋风吹过旗杆上的旗帜,也吹动了一干党项部酋的心。 这些部酋有些身着兽皮白色衣衫右衽,披头散发,这些人正是古骨龙城的军主,个个身后都有一个部族,此刻他们望着高台上的党项男人,发出群情激愤的神色,手中紧紧攥着拳头,一副要噬人的神态,加之他们粗狂的脸庞,显得更加凶神恶煞。 但他们吓不倒那名身材魁梧的党项人,他看着这些军主的神情,脸色分外不愉,虽然这些军主个个都在为宋军在河湟驻军,而为大夏感到屈辱愤怒,但他如何不知这些该死的蕃人,是如何想的。 前些年,驻守此地的仁多族的仁多保忠多一而再,三在二的被宋军大败,因此在大夏一度失势,不料此人心怀不轨,欲降宋国,幸而被发现,却也不得不将古骨龙城上下大清洗,而前两年,宋军又再度入湟州,不单单将蕃人部族打的支离破碎,也将大夏的援兵打的损失惨重。 而被宋人打的一败涂地的蕃人部族,或被屠戮一空,或甘为犬马,要么投靠大夏,填补稀缺的兵员。 历经两年,这些心怀野心的部族,依旧对被宋人驱逐的事耿耿于怀,都想要大夏出兵,将宋人赶出河湟,好让他们再度在河湟作威作福。 他同样对宋人在河湟前沿建立堡寨而愤恨,也知这些弓箭手们一旦收成之后,便会彻底扎根,但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大夏起兵以来便和宋国屡屡兴兵,胜多败少,但自宋人的堡寨逐渐蚕食,彼此战线之辽阔,有二千里,宋国为中国之地,地域丰饶,国力财力丰厚,大夏不同,此消彼长之下,如今大夏也难以再度兴兵,国中所发密函,皆是不可对宋人动兵。 军主们仍在叫嚣,党项男子只是摸着把玩着他们献上来的骨笛,这骨笛是蕃人们以妙龄少女的腿骨而制,为了保障其纯粹,还需未经人事的,更是在其活着时,以粗暴手段取出来的,非常残忍,却也很对他的心。 军主们看着监司未曾大怒而心忧,纷纷让几名口才好的部酋劝说。 被推出的部酋,回头看着将自己推出来的人怒目而视,却也知道他们利益一致,便按捺怒火想要劝说,刚刚开口,古骨龙城的监司便冷冷一瞥,目光如刀般凌厉,顿时让几人如鲠在喉,无法吐露,他们这才想起来,眼前这名男子乃是当今大夏晋王嵬名察哥之子,他的手中屠戮的蕃人,不在少数。 见几人面露战兢,嵬名仁纯这才稍有满意,于他而言,此些蕃人皆为贱婢,想杀便杀了,只是如今还需要他们而已,但若是想爬上来,那就该杀就杀。 嵬名仁纯放下手中的骨笛,缓缓站立,凌厉的看着众人,开口道;“宋国与大夏已握手言和,谁敢再轻言战端,杀。” 随着话声落地,十名身着精甲的步跋子,也纷纷拔出手中的刀,刀锋与刀鞘的铿锵声,让一干军主背后汗出如浆,哗啦一片,军主慌忙跪地磕首。 嵬名仁纯看着眼前一幕,双眼依旧冰冷。 过了片刻后,磕首在地的蕃人军主,只听到一句话。 “大夏与宋国交好,蕃人杂羌可不是,莫要让宋人太舒坦。” 九十一章 乞论赤延 夜色沉沉,圆月照在苍茫辽阔的山脉,显得有些悲呛。 倦鸟回巢穿过树梢发出簌簌声,引的在树冠之下的人群一阵异动,刀剑匆忙出鞘,随后发现只是鸟群,他们这才放下心,随后互相看了彼此一眼,见大家眼里都充斥着惧色,又忍不住流露一抹哀色。 这些人身着破烂的兽皮,或是从不知谁人身上扒下的破烂衣衫,浑身上下最贵重的就是手里的刀剑了,而他们正是流亡躲避在山林之中羌人,随时遭受着宋人,党项人的猎杀追捕,早就让他们成为惊弓之鸟,只要一点点震动,就能让他们随时逃窜,这逃命的本能早就刻在他们的骨子里了。 松干罕看着粗粝的手掌,还有胳膊上留下的伤疤,不由想起两年前的那一夜,数千人宋人大军驰聘而来,手中拿着比他们厉害多的弓矢,那漫天的箭雨,伴随着火光,将几十里的山林化为灰烬,以及他的部族,还有牛羊,他的一切,每每想到这一点,他的平日引以为豪的力气,都好似被抽空一般,极为无力。 松干罕踩在入秋掉落的败叶上,来到一群人之中,这些人个个身材魁梧,与那些瘫软在地,面有菜色的杂羌有极大的不同,这些人皆是各个散落部族的族长,依靠地利逃窜在山林的部族,而不是飞驰在河湟原野上的部族,与他一样,都是丧家之犬而已。 “松干罕,你来的太晚了,”一名胡子茂密的部族族长,望着松干罕说道。 松干罕未曾搭理,只是望着坐在人群中央的男人,皱眉道;“乞论赤延,你把我们聚在这里是要干什么?你不知道如今宋人都在河湟,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我们岂不是就是被赶到一起的鹿群一样。” 乞论赤延盘腿坐在地上,在他手里有一串白骨制作的念珠,而他刚刚还在对佛祖祷告。 他睁开眼看着到达的人们,“松干罕,你想要复仇么?” 乞论赤延,昔日河湟乞论族的人,在宋人入河湟最先屠戮的就是他的族群,而他当时带着几十名族人,在外狩猎,这才逃过一劫,听闻宋人到来,他也不敢立即回归,等他回去时,曾经草木葱郁的地方,只剩下焦土,还有数千具无首的白骨,那里面有他的妻儿,就连衣物和狼牙饰品都被扒的一干二净,在数千具白骨之中,他又如何能辨别呢。 松干罕听着这话,扶着粗壮的树干,发出了哈哈大笑,或是笑的太激动,眼眶里满是热泪,在彻夜难眠的夜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仇,在去年的时候,他带人逃窜山林,却再度被宋军围剿,七百人的队伍,遭遇了五十人的宋军,当时他以为有地利,人数占优,便带着一群不甘饿死山林的羌人奋起反抗,整整七百人的男子,却被仅有五十人的弓箭手,打的一败涂地,为首的壮硕男子,那出神入化的箭术,就连蕃人当中最为神勇的神射手,也不是对手,他只知道他叫张俊。 ( 七百人的队伍,死伤殆尽,唯有他带着十多人,奔亡山林,依靠地利才侥幸活了下来。 此后,他的心就好似林中受惊的鹿群一般,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起他一阵恐慌,惧怕。 “大夏来人了,他们说,如果我们出击青山寨,他们就会为我们提供军械,还有粮食,”乞论赤延望着情绪激动的松干罕,“如果我们击溃了青山寨,他们就会让我们成为大夏的子民,庇佑我们。” 听到这话,其余的部族的族长,一阵骚动,他们面面相觎,看着彼此袒露在外的肌肤上的伤疤,不由想到了自己身上的伤疤,那些都是宋人,或是党项人留给他们的。 “你信了?”松干罕,来到乞论赤延面前,双眼死死盯着他。 在火光下的照耀下乞论赤延粗糙的脸庞,略有泛红,他抬头看着魁梧的松干罕,“这是我们的机会,最后的机会。” “无论我们出不出手,站住脚的宋人都不会给我们活路的,两年前他们是这样,两年后的他们,也会是这样。” 其余人的思绪,都被乞论赤延的话,带到了两年前,在那个盛夏旷阔的原野,雄伟的山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带来生机,而是滔天的杀机,堆积在地的京观遍布整个河湟,哪怕相隔数百里,都好像能够闻到被夏风裹挟的血腥,还有尸臭。 “我不去,”松干罕站在火堆边,低垂着头颅,他已经再也没有胆气了,他不想再带着人去送死,哪怕在山林苟延残喘,他也不想面对可怕的宋军。 松干罕发话后,其余的族长也纷纷吭声,述说着宋军的可怕。 没有人,再有勇气了。 乞论赤延看着眼前被恐慌传播的蕃人,脸上闪过怒气,将手中的念珠,狠狠摔在火堆里。 与此同时,密林中闪过弓弦拉动的声响,宛如闪电般穿透几名还在述说宋军可怕的族长胸膛。 当箭簇穿透,几名族长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低头看着自己胸膛,随后倒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的松干罕都没反应过来,待他反应过来,连忙拔出大刀怒指乞论赤延,“你是干什么?” 昏暗的树丛后面,走出几名身穿精甲的男人,“我早说过了,这些人早被宋军吓破胆了,乞论赤延你就是不听劝。” 望着几人的精甲,松干罕眼里闪过惧怕,这些人是大夏的人,那精甲赫然是瘊子甲。 乞论赤延站了起来,无视几名还未立即死去的族长,在地上挣扎着,“我说过,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也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松干罕,我知道你的武力很厉害,就算和我相比,你也不会输,所以加入我们吧,”乞论赤延指着身后的党项人,“他们的名字,你不会陌生,你会死的,你带领的人都会死的。” 几名党项人的盔甲,在火光之下泛着金光,毫无疑问这是最精密的盔甲。 松干罕眼里闪过挣扎,看着垂死挣扎的族长,最终跪倒在地,“我加入。” 九十二章 突生变故 青山寨,第八营地。 夜幕之下,众人劳累一天,每个人都肆意的倚靠在建筑上,或是木栏上,虽辛苦但他们的眸子里都是喜色,与刘然不同,一亩地能有八九十斤,对他们而言这是异常欣喜之事。 与汉唐时不同,陕北庆州路的土地早不复那时的肥沃,数百年的过度耗费,令土地水土流失极为严重,兼之经久不休的战乱兵灾,田地能亩产六十斤,都是极好的收成了。 最怕的就是灾荒年,那才是民不聊生。 除却陕南之地,陕北其余土地早就难以有好收成,平日仰仗的都是由转运司运输而来的粮食,因此陕北大多的生路便是从军,哪怕是弓箭手,或是卑贱的厢兵,也是极好的,因此在日后金人侵占陕西诸路时,也被弄得极为头疼,此地民风悍勇,叛乱时常发生,土地更是无法自给,想要在此驻扎,便要耗费大量的财力,物力,人力,最终被搞得焦头烂额的金人,干脆把这块土地再度还给了宋人。 而宋人也对这块难以耕种的荒凉之地,也是皱眉不已,收之需耗费国力,不收又不可,最终只是派人名义上的收复,实际上就是放任不管,唯有陕南的关中之地,让他们能够欢喜。 此后,此地更是成为三不管地带,无论是金人,还是西夏党项人,乃至宋人,都不想插手的地方,概因此地太过于荒凉。 故如今,能够亩产七八十斤,足以让这些弓箭手感到欣喜,最为高兴的还是知晓自家队伍有精锐之实,无需额外被剥削,这不由让他们更是自豪,需知辛兴宗所要每人二百斤粮食的上供,不代表只需出二百斤,队中军吏的差缺何人来补,就是从底层的弓箭手那处找。 因此,每每想到这里,他们便对远处走来的刘然,报以热烈的欢呼和敬重。 刘然扛着收成的粮食,刚来到自家营地,此处的弓箭手便快速上前接过他肩膀上的重物,并且献上了热汤,名为热汤实际上便是温开水,宋人早就对这方面的卫生多有注意,初来咋到,军医便在军队之中宣传,不可生饮冷水,否则便会水土不服,腹泻,在这个时代的医疗,极有可能丧命。 接过热汤,刘然恰好喉中干渴,忍不住一饮而尽。 刘然望着众人欣喜的神色笑问;“你们这是可忙碌好欸?” “未曾未曾,”几人连连摇头。 听到此话,刘然也未曾继续追问,这些弓箭手其中不少人曾是泼皮无赖,略有偷懒也是正常,只要不是大事情无需太苛刻。 无架子的刘军使与几人闲聊一番,让几人觉得极为舒坦,只觉得疲惫舒展了不少,一边走一边闲聊,大多都是围绕农事,或是军中趣闻,正所谓军中无秘闻,尤其是在这些兵痞的碎嘴之下,但凡有点事都能被念叨数十回,如先前演武战败的队伍,让郑指挥使如何不满意,受到了何些处罚,说到这里,这些弓箭手都是一脸眉飞色舞,不患寡而患不均是至理名言,但看人倒霉更是开心事。 而忙于地中的刘然,听到他们述说,也忍不住想到了张介,宋炎以及李孝忠,也唯有他们才是为自己在演武之中获得魁首,发自内心的欣喜。 ( 粮食摆放在简陋的棚房,几人也一一拜别。 忙碌了一天的刘然,望着简陋的屋内摆放的粮食露出笑容,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谁都离不开粮食,尤其是接下来入冬了,对粮食的需求会更多,除却交付之前赊欠的粮食还有利息,一人省吃俭用,足够撑到明年的收成了。 闲下来的刘然,开始了煮饭,一个简易的陶罐搭建在石头上,下面摆放着木柴,粗粝未曾完全脱谷的粟米简单清洗,不敢过度的洗涤,生怕把粟米的营养给洗走一部分,而后倒入陶罐中,加上一些野菜,火柴徐徐燃烧,此刻诸多的炊烟升起在整个营地,一副人间烟火气。 粟米饭好了,刘然直接拿着陶罐,就要食用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放下筷子,刘然走了过去,开门这才发现是一名青年,这名青年叫潘凳,比刘然矮一些,仅只有十七岁,他肩上扛着一袋东西,看着开门的刘然,露出憨厚的笑容“刘军使。” “你这是作甚,”看着潘凳肩上扛着的粮食,刘然略有皱眉。 潘登憨厚的笑了笑,见刘然开了门,也走了进去,看着煮好的粟米饭,知道自己打扰了刘然,只能挠了挠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刘然叹了口气,“你吃了么?” 潘凳一听这话,先是一怔,点了点头,而后又是摇了摇头,看的刘然哭笑不得,不知是吃了还是没吃,随即听到一阵咕咕声,原是潘凳腹部传出。 刘然转身拿出一个碗筷,这是梁护的,先前为了预防来敌,每队出半数弓箭手巡逻,等待剩下的人收好了再交换,拿着筷子掏了一阵子。 “吃吧。” 望着热腾腾的粟米和野菜混合在一块的晚饭,潘凳眼眶顿时一红,喉中情不自禁的哽咽,“刘......刘军使,这这使不得。” 端着饭的刘然笑了笑,“无事,今夜煮的太多,一起吃吧,这是我的命令,不可违抗。” 得到了刘然的命令,潘凳不敢违抗,只能拿着碗筷站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刘然。 “赶紧坐呀,别干站着快吃吧,”刘然指了指旁边的石头,随后自己也坐在了石头上吃起来了,见刘然这样,潘凳这也才吃了起来,只是热气有点大,也有点熏人,眼中泪水总是在流淌,混在粟米饭中,但潘凳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潘凳年少父母便亡了,一直在当弓箭手的叔父那相依为命,直至叔父死了,独留下一个儿子,为了不让叔父断后,他果断的让自己接替弓箭手的名额,到了河湟路。 吃过饭,潘凳恭敬的把碗筷洗了,然后就要离开,被刘然叫住了。 刘然指着那袋重物道:“把东西带走吧。” 潘登面露犹豫,憨厚的他知道叔父曾说过,要听话,才能活着。 刘然笑了笑,“你也不易,我亦非是恶人,若是收了你这东西,我岂不是成了恶人。” 随即,提着粮食强行放在潘凳肩上。 就在潘凳想要说什么时,远处忽然火光冲天,犹如红龙撕开了黑夜。 一名弓箭手匆匆赶到此地,大声呐喊道:“刘军使,郑指挥使有令,敌袭了!” 九十三章 夜袭 数个时辰之前,天际碧蓝清澈,旷野之上,鸟雀展翅鸣叫。 青山寨巡逻士卒,兢兢业业,但因括地甚多,高达数百里,因此分为三班的弓箭手,人数并不多,在外巡逻的士卒,皆是十人一队伍。 在楼橹上的了望的弓箭手,此刻有些百无聊赖,数日以来的安逸令他有些松懈,他自认为此些杂羌不敢对青山寨进行袭击,要知道在前不久他们就屠戮了一个高达千人的杂羌寨子,这些散兵游勇的杂羌,又怎敢再进犯青山寨。 想到这里,他不由回首望着壕栅之内的田亩,那里散发着令人迷恋的金黄,也是他的憧憬之地,数百亩的收成,足够让他度过这个令人惧怕的寒冬了,却也因此略有一些愤恨,为何自己抽中了巡视的名额,空看金山不得收,只能在此地整日了望同一景色的原野,让他倍感寂寞和愤恨。 ........ 距离青山寨三十里的地方,此地曾是一望无际的山林,但因青山寨弓箭手修筑百里壕栅,皆被伐的一干二净,唯留无法处理的树桩。 “这寨子可不好动手,”松干罕隐蔽的趴在地上,望着那巡逻的士卒,还有依稀能看见的栅栏,这栅栏有数百里,倘若想进去,不仅仅有巡逻的士卒,还有这栅栏需跨越,并且在栅栏不远处还有了望的弓箭手,这让他感到此次进犯,犹如鸡蛋碰石头一般可笑。 听着松干罕的话,乞论赤延并没有反驳,也是凝重的看着前方,他也知晓此地远不易,但幸好此次的进犯并非需要歼灭所有人,只要引起骚乱并且烧了粮食,就足够了。 这是他们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一旦等这些弓箭手收成之后,有了足够的粮食驻扎,那必然会进行在此地山脉的蕃人大扫荡,那时凛凛寒冬,又有谁能够救他们,所以唯有自救,况且他不再是之前破烂的军械,也不仅仅只有他们这些人,想到这里乞论赤延抚摸一旁的甲胄,这甲胄是大夏和宋人大战,获得的战利品,大夏看不上,他可稀罕的很。 在他二人身后有四百人,这四百人不是孱弱的蕃人,反而非常彪悍,也极为懂得逃命的勇士,在党项和宋人的围剿之下,能够活下来的蕃人,都是历经数次的生死逃亡,因此也习得一身不俗的能力。 过了许久,天色渐黑,大地上略有些萧瑟。 乞论赤延转头看着松干罕,“这宋贼寨子很大,这也是他们的破绽,地方太多,宋贼兵力就得分散,所以你我分兵,你带着一百人伺机作乱,引起骚乱,我也带着一百人去别处,多方破击之下,宋贼必然会生乱。” 战术很简单,这也是乞论赤延能够想出来最好的战术了。 松干罕趴在地上听着乞论赤延的话,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想加入这场战役,午夜时分时刻的梦魇时刻环绕在他心头,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带着人拿着军械离开了此地。 在松干罕离去之后,一名酋豪看着他的身影询问道:“他能信么?” 乞论赤延没有说话,无论松干罕可不可信,跟在他身后的党项人,都会让他变得可信。 ( 半个时辰之后。 天已如墨汁一般漆黑,但松干罕眼里却依旧能够看到微微景色,所谓夜盲症不仅仅对蕃人不起作用,就连边军军也是如此,因为平日里他们的食谱就有各色的野菜,而苜蓿草就是其中的一项,故在黑夜里,松干罕依旧如履平地,他带着一百人,对各自施以命令,将这股众多的人分散,能够在张俊手中逃生的他,具有不俗的军事素养,更何况在诸多势力的围剿之下,这些人彪悍的蕃人已习得了所谓的军阵。 依次散开的他们,在松干罕的指挥下,走的十分稳当,并未有被人发现的踪迹。 一直到青山寨腹地,望着前方的巡视士卒,松干罕先是穿起了甲胄,这才吹起了口哨,那口哨好似河湟的一种鸟类,这便是他们的暗号,得到暗号的蕃人,都是一群想要复仇的亡灵,他们没有任何犹豫就冲了过去。 巡视的弓箭手在这静寂的夜晚,身旁燃烧着火堆,他们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块粗糙的杂粮团,在旁边还有一壶以小块醋布熬煮的热汤,几人看着昏暗的景色,略有些惬意的享受着来之不易的食物。 虽然醋布熬煮的热汤,并不好喝,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但在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非常舒适了。 热汤顺着喉咙下滑,身子也变得暖暖的,十分舒坦。 就在他们享受的时,远方忽然传来几道箭簇。 箭簇非常的快,轻易就穿透了他们的肚子。 弓箭手们诧异的看着射中自己腹部的箭簇,还未来得及反应,又是几道箭簇袭来,扎透了他的胸膛。 原来是敌袭呀,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他想要大声呐喊,却身子变得极为无力,随后身子一软。他死了。 “敌袭!敌袭!”有没被射中的弓箭手,大声的嘶吼了起来,拿出背后的弓矢反击了起来,在黑夜中乱射了起来,侥幸的射死了几名蕃人,但更多的箭矢袭来,将他们全部射杀。 没有死透的弓箭手,无助的躺在地上挣扎着,看着朝自己而来的松干罕,眼里满是惊惧,腹部中箭的他,依靠大腿无力的往后挪动。 望着挣扎的士卒,松干罕露出了狞笑,而后铮亮的刀子狠狠一劈,划过脆弱的脖颈,撕破皮肉将颈椎斩断,没有颈椎支撑的头颅,翻滚在地上,唯有一双充斥惊惧的眼神,看着这一切。 “刚刚的呐喊,惊动了宋贼,我们要加快动作了,”松干罕掏出腰部的绳子和铁钩,甩在壕栅上,然后攀爬了上去,其余人也也有样学样的爬了上去。 恰好看见楼橹上点燃烽火的弓箭手,从楼橹上爬了下去,想要逃跑,松干罕一跃而下,手中的大刀大力掷了过去。 那大刀在空中呜呜盘旋,在黑夜中飞了过去,砍在了逃跑弓箭手的腰上,鲜血顿时飙出,引得弓箭手吃痛不已,纵使如此逃跑的弓箭手,也顾不得疼痛,只是发狠的逃窜。 更多的蕃人涌入,亡命逃串的弓箭手,始终没能逃走,最后惨死在刀锋之下。 带有棕油的箭簇,不断的肆意射在壕栅上,大火汹涌澎湃,犹如红色巨龙在青山寨腹部肆虐。 与此同时,别处也一一燃烧。 九十四章 混乱 青山寨的巡逻士卒,反应的很快,不多时便有三四支巡逻队踏着快步而来。 当他们来到沿边壕栅时,此地已在被烈火所笼罩,平日里连绵不绝的壕栅,成了烈火的最好的助燃物,仅仅只是一会儿功夫,火焰便愈发势不可挡。 见到这一幕的弓箭手承局,顿时怒不可遏,此事甚大绝非他一介小小的承局能够扛得起的,一想到平日里指挥使的酷辣,心中又惧又怒,怒火更是滔天,他大吼大叫要将来敌全部杀死,唯有杀死这些撮鸟,才能免除一死。 在弓箭手来临之前,就带人分散开来的松干罕,远远便听到宋军的怒吼,心中闪过一抹快意,随后就带人跑的更快,他来此处可不是与这些宋军硬碰硬,别看他所带的百人,都是历经生死的蕃人战士,但在强大的宋军面前,始终是一支散兵游勇,那名叫张俊的弓箭手给他的教训,始终刻在骨子里。 想到这里,松干罕跑的更快了。 而其余分散的蕃人,在黑夜中犹如蚂蚁一般分散,他们的每个人都知晓自己要做什么,那就是将宋人的田亩里的粮食,烧的一干二净。 他们所到之处尽是火光,同时伴随着呼喊声。 在这混乱的局势中,梁护手持长枪,带着十人队伍,看着面前化为火海的腹地,脸色变得无比沉重,身为老卒的敏锐,一眼便知晓这些人的目的,大吼着带赶往粮田方向, 一路上,火焰带着血水,不少分散的蕃人,都撞见了援助的巡逻队伍,彼此视线一扫,默契的拔刀相向。 其中带队的承局是张介,他果断的冲了过去。 冲向蕃人的张介,抡刀就是一砍,那名冲在前头的羌人躲闪不及,持刀的手臂从肘部齐刷刷的斩断在地,鲜血直冒,顿时发出了惨叫,张介再度一砍,直接将他的头颅斩下。 眼见自己人被砍死,彪悍的蕃人见此也不甘示弱,也大刀砍了过去,张介脸色一冷,不躲不闪勇猛的劈了过去,两刀相撞,发出铿锵一声,张介身后的士卒也冲了上去,彼此混战在一块。 混战之中,蕃人和宋人互有死伤,张介纵身冲入敌中,身穿纸甲的他勇猛无比,不多时十名蕃人都尽数惨死,踩在一名蕃人尸体上的张介用力拔出卡在对方脖子上的刀,大动脉的鲜血犹如泉水涌出,淋了他一身,回头看着仅剩六人的队伍,森然道:“走,这里肯定不止这些人,把他们找出来,全部砍死。” 在黑夜中松干罕身上穿的宋人甲胄,成了最好的掩护,遇见弓箭手一时难以辨别,以至白刃加身这才回过神,但此刻已经太晚了。 砍死一队十人队伍的弓箭手,松干罕挥了挥手中带血的大刀,便再度冲向弓箭手的良田。 随着火焰越来越多,青山寨的人也越来越慌乱,其中有聪明的人,干脆就不出击,直接带人直冲自家的良田,这也让松干罕突破的格外轻松,路上甚至没遇见什么抵抗,但他的眉头却皱的愈来愈紧,这说明他们的目的地,必然会遭遇誓死保护粮食的军队,那必然是一场惨烈的厮杀,但事到临头,他也不能掉头就走,倘若现在就跑,等待弓箭手回神,那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追杀。 ( 只有将他们的粮田烧的一干二净,到那时宋军必然会为了保护位数不多的粮食,被拖延在粮田里,这才有足够的时间,逃出生天。 随着时间流逝,青山寨的军吏也逐渐知道发生何事,全军拿着长枪,弓矢纷纷出动。 距离松干罕二十里的地方,乞论赤延已经深入了青山寨的核心,粮田所在之地。 在他的纵火之下,镇戎军的粮田已被点燃。 大火在粟穗燃烧的很快,眨眼间一亩的粟米,就在火中被引燃。 而在这时候,镇戎军的弓箭手也到达此地,他们望着自己的心血被大火吞噬,眼中泪水止不住的流淌,直至发现了纵火的凶手,他们来不及擦干泪水,就冲了过去。 炽热的火光之下,镇戎军和蕃人的身影纠缠在一块,伴着怒吼声,无需多言,彼此都有深仇大恨,只需挥着手动的大刀就可。 砍死一名蕃人的镇戎军,还来不及宣泄心中的怒火,只听不远处发出弓弦的振动声,在同伴的惊呼中,箭矢宛如闪电般,直射他的面门,约有二尺长的箭矢,直接将他的头颅穿透,黑夜里带着血液的箭簇滴下了血珠。 乞论赤延刚射杀一名弓箭手,耳畔就传来一道怒吼声,还有势大力沉的大刀,他连忙滚落在一旁,才堪堪躲开这致命的袭击。 “直娘贼,你们胆敢烧了老子的粮食,”一名身材魁梧的承局望着乞论赤延,踏着愤恨的脚步冲了过去,他的力气很大,乞论赤延的力气也不弱,两人互砍几下,但有甲胄傍身的乞论赤延更占上风。 承局一刀砍在乞论赤延肩膀上的披甲,只听发出沉闷的一声,还未镇戎军的承局再砍,乞论赤延的大刀就冲了过来,狠狠劈砍在他的腹部,锋利的大刀,径直切开了他那脆弱的肌肉,直接将绿油油的肠子都斩开来了,受到这致命的一击中,承局脸色大变,随后身子一软,再也站不稳,大刀又从他的脖子挥过,猩红鲜血飙出,让他那死不瞑目的双眼,显得更加绝望。 带人砍杀了一队的乞论赤延,看着一地的尸体,吐了一口唾沫,“快,我们不能慢下来,不然就会被他们拖着,然后都死在这里,继续朝粮田跑去。” 说罢,就待人继续朝粮田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步跋子也在青山寨肆虐,那一身甲胄,让他们个个犹如杀神一般,哪怕面对四人围攻,也能轻易的反击,以至数支队惨死在他们手中。 斩杀这队最后一名庆州军弓箭手,步跋子也有一些疲劳,沉重的甲胄带来的防御,确实厉害,但也代表他的体力,会消耗的很快,才想歇息一会儿,就有一道锐利的箭芒直冲而来,击在他背后的瘊子甲片上,发出叮叮声。 步跋子回头看去,只见箭簇来的更多,但全都无法穿透他的甲片。 昔日韩琦为了观测瘊子甲究竞有多强,命士卒在五十步以强弩射击,却无一箭能穿透。 偶然有箭簇扎了进去,却发现仅是甲片缀合处的钻孔被恰好射中,纵然射入,箭簇依旧被钻孔后面的一层抵住,可见其之强悍。 “这就是瘊子甲么,果真厉害!” 李孝忠带着人从黑夜走了出来,望着步跋子的甲胄,双目的炽热好似在此地肆虐的烈火一般。 九十五章 杀气 夜幕之下,火光冲天,照耀在刘然的前路上,他的脸色很难看,脑子里回响着郑科的怒吼。 揪出敌人一个一个杀死,这就是郑科的命令,也是身为庆州军精锐的任务。 手持长枪,携带二十多人的刘然,得到命令便匆匆的踏着步伐,冲了出去。 一路所见尸体很多,有自己人也有敌人的,刘然对着身后众人道:“寨内混乱,此刻切莫分散,都跟在我身后。” “是!”跟在刘然身后的弓箭手纷纷出声道,只是声音带着一丝焦虑,哪怕他们知晓此刻不能慌乱,但自己的心血都在田里,如今敌人正在大肆纵火烧田,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粮田能够安然无恙,如果被烧了,那接下来的该如何是好,每个人心中都在盘算着。 刘然也对他们的想法一清二楚,但他知道当务之急,就是组织队伍,去击杀一切来犯之敌。 ....... 庆州军的粮田前,松干罕望着远处林列的宋军,眼里闪过一抹狞狰的神色,随即大声招呼着,就带人冲了过去。 在此守卫的是王当,他看着来敌进犯自己领地,眼里的怒火极为雄烈,也不多说什么,让身后的弓箭手纷纷加入战场。 临敌五十步,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的身影,随后空中响彻弓弦震动的声响。 刷刷刷! 锐利的箭簇,狠狠穿透在彼此的身上,无甲胄护卫的人,顷刻间就被扎穿发出惨叫声。 一轮一过,彼此更近了,仅有十多步的距离,彼此再度射箭。 又是一轮箭雨,乱飞的箭矢,在和黑夜中犹如无头苍蝇一般,谁也不清楚给对方带来多大的伤害,但双方都拔出了大刀,长枪,进行最原始的冲锋。 松干罕一马当先就冲了过去,口中发出壮勇的口号,手中大刀也不慢,冲入敌人阵中的他,手持利刃就是一顿乱劈,最先头的弓箭手,霎那间手腕被斩断,随着惨叫声鲜血喷涌,而松干罕又是一刀,直接将他的头颅斩,而后跟在身后的队伍也凶猛的撞击在一块。 王当暗骂一声,带着怒火砍在了一名蕃人身上,那锐利的刀锋,直接从他肩膀砍下,肢体瞬间被砍下,而后毫不留情的将其杀死。 仓促之下,王当所带队伍并不多,也仅有二十多人,有心算无心,顿时落入了下风。 听着耳边士卒的惨叫神,王当奋力砍死一名蕃人,但立马就有一名蕃人袭来,匆忙间他反手一挡,对方的刀锋就距离他半寸,这让他不由冷汗直冒,但就在王当耽搁间,又有数人被砍杀,看的他怒目睚眦,发狠的一砍,将敌人手臂砍出一道惨烈的伤口,止住敌人的来袭,他顾不得乘胜追击,直接冲向了松干罕。 他看出来,这人是敌人的首领,只要把此人斩杀,那这股乱贼的气势就能被制止。 再度砍死一名弓箭手,松干罕听着耳后传来袭击,径直拉过身边奋战的蕃人充当肉垫。 被他拉过来的蕃人,霎那间被王当砍中脖颈,蕃人眼里冒着恐惧,而王当心中一气,想要拔出大刀,但谁知刀锋被骨头卡住,一时间哪能轻易拔出来,这一慢,松干罕的袭击也到了,王当当机立断放弃了武器,匆忙往后一退,但还是被砍中了胳膊,鲜血直飞。 ( 看着躲过去的王当,松干罕追击而去,又是大力一刀。 王当看着这一刀,也发了恨,竟直接扑了过去,这恰好砍在他胸前,鲜血好似找到了出路,霎那间涌出,将他胸前浸湿一片,也让王当喘不过气,他顾不得这些,只是狠狠抱住松干罕,猝然被抱住,松干罕立即翻滚在地,两个人就在地上扭打在一起。 后头的蕃人看着这一幕,立马提刀冲了过去,将王当的背后砍出一道狰狞的伤疤,背后遭受重伤,王当竭力一滚,让松干罕趴在自己身上,但松干罕也是用力一蹬腿,王当再度被他翻面,番人看着王当露出了狞笑,这一刀他的方向是王当的脖子。 力竭的王当,知道对方的袭击,只能瞪大双眼等待死亡,但下一刻,一道箭簇穿过他的脖颈,一击致命。 交战的双方下意识看着远处的队伍,只见刘然再度拔出背后的箭簇,又是瞄准射了一箭,一名蕃人应声倒地。 刘然冲到敌人之中,如猛虎入群羊,长枪穿刺间,哪怕蕃人壮士也被其含怒一枪刺死,根本无一合之敌,蕃人士气也迅速下降,纷纷开始了逃亡。 看着袭来的刘然,蕃人就是一慌乱,而王当却忍不住大笑,松干罕见此心中一急,直接对着王当的脖子咬了过去,以牙齿撕下了一块血肉。 王当吃痛之下,也愈发狠戾,不管不顾就要死死搂住松干罕,却不料还有一名蕃人袭来,那方向正是王当的手臂,王当不怕死,但他怕手臂被斩断,要知道要是手臂被斩断,在这群虎狼西军之中的下场,比死还可怕,故下意识的放开了松干罕。 被放开的松干罕,连忙摸滚打爬的逃窜,步入逃亡的行列,他逃的极为专业,纵如王当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逃走。 紧跟在后方的刘然,见敌人逃窜,快速射杀几名逃的忙的蕃,人后快速来到王当面前,看他手臂上的鲜血止不住的流淌,撕下布匹甩了过去。 王当喘着粗气,脸上闪过愧疚之色,沉默的包扎伤口,刘然也默契的没说,“你受伤了,先找个地方歇息,那贼酋就交给我。” 若是平日里,王当说什么也要争夺一番,毕竟只要杀了那个贼酋,必是一功,此刻的他垂头闷声道:“好。” “跟着我,杀了他们!”刘然望着远处燃起的火苗,持着长枪,就带人冲了过去。 身负重伤的王当,看着散落一地的尸体,他所带的二十多人队伍,仅剩下几人了,心中愤恨悲痛之情,无以复加,只能看着远去的刘然,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来到粮田的刘然,看着眼前燃烧着烈火的粟穗,眸子里闪过森然的杀气。 逃遁的松干罕,喘着粗气,他来不及歇息,他看着远处燃烧的火光,松了口气,幸好手下的蕃兵,纵火将粮田焚烧,他只要绕着这道路,在宋军混乱的时候,寻找机会就能逃出生天了。 九十六章 混战 青山寨顶端。 辛辛宗站在辽阔的山沿,此处视野最为开阔,平日里此处能够对整个山脚一览无余,因此也是辛兴宗最喜欢待的地方。 但此刻,他望着山下那到处肆虐的火焰,心中极为愤怒,并且伴随着不安,在他左右则是两名指挥使,郑科和许涛,寨内大乱,二人还在此地,就是为了护卫辛兴宗的安危,他二人自然也想下山杀敌,以泄心头之怒,但二人也知晓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动,他二人在寨内武力最为超群,因此也不能动。 否则,趁着夜色,若有刺客上山击杀辛兴宗,但凡出一点事,他二人都难以担当这责任。 山下如何大乱,也不碍事,最重要的是寨主辛兴宗绝对不能出事。 “辛寨主且安心,郑指挥使已派人吩咐那刘然,以刘然之力,定不叫那贼匪逃脱,况且标下已派人去求援,定叫这些生乱的贼匪,尽数斩杀在此,”许涛能够觉察到辛兴宗的不安,确实辛兴宗虽为名将辛叔献次子,但真正面临的危机的时刻,怎会有。 听着许涛的话,辛兴宗适才有些安心,他对刘然寄予厚望,况且若是无法解决,那还有救援。 郑科听着许涛这谨慎的话,颇感愤怒,不过是小小的羌人作乱,竟犯得着去求援,这不是在践踏青山寨的脸面么,遂拱手道:“辛寨主务忧,有标下在,任何贼匪都不堪一击,还请让标下去将他们一个个揪出来,然后全部斩杀。” 辛兴宗一听这话,眉头一皱,“郑指挥使,还是先在此等待吧,这贼匪我看非同寻常,定是蓄谋已久,甚有可能与那党项人有牵涉,若是如此,不可不防,还是许指挥使看的深远,这时便务要顾及脸面。” 说罢,拂袖而去,他怕再看下去,心中的愤怒和不安愈发的多。 望着辛兴宗离开的身影,郑科双拳紧握,而许涛则是露出嘲笑,这匹夫又怎会知道,在这等将门人物眼里,自己安危是最重要的,其余的都不重要。 ........ 山寨上诸多算计,山寨下四面起火,伴着火光血腥味也逐渐浓烈。 李孝忠望着不远处的跋子,眼里闪过炽热的杀意,这是他的猎物,就如他知晓刘然击杀步跋子一般,他无时无刻都在想有朝一日,能够亲手击杀一名步跋子,尤其是在演武之中,亲手输给了刘然队伍,这念头就好似梦魇一般缠着他,他将手中大刀扔在了地上,狞笑着从腰间拿出一柄斧子,这斧子有三宋斤重,比大刀更费劲,但这是对付甲士的利器。 “你们去对付其余人,这个甲士由我来!” 说罢,李孝忠再也按耐不住胸膛的战意,勇猛的冲了过去。 在他身后的士卒,知晓自己等人绝非甲士的对手,便想着快速击杀这游散的蕃人,再去帮助李孝忠,也冲了过去。 双方顿时激战在一块。 狠戾的斧子劈砍而来,步跋子也不敢托大,这可不是普通的刀剑,而是致命的钝击,哪怕他有甲胄,遭受这一击也讨不了好,连忙以刀挡住,而后发出猛烈的碰撞,仅仅一击,步跋子的大刀,就出现了一个微小缺口。 ( 步跋子适才就有些疲惫,此刻不由后退几步,大声喊道:“你是何人。” 李孝忠哪会让对方有缓过劲的时间,他知道唯有死了的敌人才是最好的,二话不说又是冲了过去,狠狠一斧,述说着自己的回答。 步跋子见此,咬牙提刀就砍了过去。 而后此地的喊杀声就未曾断过,李孝忠所带的弓箭手皆为不凡,他们与蕃人奋力厮杀着,手中大刀含怒而劈,前头有反应不及时者,瞬间胸前被砍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势,然而还未等蕃人反击,在这名弓箭手后方,一名士卒提着大刀就冲了过来,铮亮的刀子直接贯穿他柔软的腹部,扎了个透心凉,蕃人含恨而死。 双方交战的蕃人,在这些精锐士卒的配合之下,直接一面倒,察觉场中情形不对的步跋子,也发了狠,知道只有砍死李孝忠才能扼住这败落的局面,便也不顾一切的奋力砍杀而去。 充满技巧的一刀,大力劈砍在李孝忠的胸前,纸甲荡起一阵沉闷的动静,也让李孝忠胸腔一顿,手中动作也不由一慢,步跋子绕后袭去,李孝忠的左臂再度被砍了一刀,这一刀势大力沉,若非李孝忠方才撤了一步,他的手臂就要齐根斩断。 然而李孝忠并无任何惧怕,反而吃痛之下,更加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与步跋子奋力战在了一起。 黑夜之间,肢体碎落一地。 在喊杀里,两道喘着粗气的声音,极为轻微。 李孝忠望着前方喘着粗气的步跋子,发出艰难的咳嗽声音,此刻他的纸甲已破碎成一片,他身上的伤势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只知道只要动弹,浑身上下都在发疼,而步跋子也不好过,他胸前的盔甲,已陷落了一块,紧紧贴在胸膛,让步跋子的胸骨发出剧烈的疼痛,就连肺部呼吸也有一丝困难。 步跋子面罩,也难掩他的震惊,他未曾预料在此地,竟然碰上这么一个棘手的人物,看似年纪不大,但有一股不死不休的韧性,就是此人一直拖着自己,让自己无法去救援随行的蕃人,此刻这场中仅仅剩下他一人孤军作战了。 其余宋军也如数将蕃人杀死,此刻紧紧围绕在步跋子周围,将他所有退路都封死。 “李承局,你可还好?” 一名弓箭手,双手紧握大刀,他死死盯着的步跋子,朝李孝忠询问道,此次若无李孝忠拖着,他知道自己这一队,都得死在步跋子手中。 李孝忠没有回答,只是大声怒吼一声,狠狠的冲向了步跋子,其余人也全部冲了过去。 数人围攻之下,就连步跋子也难逃一死,重斧劈砍在他的胸前,强大的钝击把他的肺腑,打的大出血,也彻底将他的生机摧毁。 望着被砍翻在地的步跋子,李孝忠胸膛剧烈起伏着,贪婪的呼吸空气。 随后他走到还想挣扎的步跋子面前,冷声道:“我叫李孝忠,杀了你的男人!” 一道沉重的斧狠狠砍了下去。 九十七章 神人 前方逃窜的松干罕,此刻气喘如牛在这一路上他无论如何逃窜,都始终难以甩开身后的宋军,尤其是那个持枪的青年,犹如老辣的猎人一般,死死追赶着他们,以至现在他们都不敢停下脚步,但无论他们如何疲于奔命的逃窜,都好似一群被围猎的野兽一样,只要一旦停下脚步,就会被后方赶到的宋军,一一射死。 逃了许久的松干罕,双眼都有些迷离了,他连忙停下了脚步,狠狠甩了一下头,让自己能够清晰一些,他望着自己身旁一起逃窜的蕃人,每个人都是喘着粗气。 松干罕咬牙道:“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就迟早会被追上,到那时我们都会死,只能和他们拼了!” 另一名蕃人也点头,再这样跑下去,他们都力竭了,那个时候,才是最可怕的。 他二人都是如此,其余蕃人也发了狠,他们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不然也不闯入这龙潭虎穴纵火杀人了。 “你们带人继续放火,吸引他们的目标,我再带人隐藏在田里,设下伏兵,他们人数不如我们多,一旦他们分散了,就是我们的机会。” 听到此话,一名蕃人道:“那名持枪的青年呢?” 众人顿时想起刘然的可怕,瞬间迟疑了,谁都不想面对他。 松干罕冷声道:“他交给我,你们对付其余人。” 有了松干罕的话,其余人心中一松,便快速分散开来。 待到刘然到来时,只看见前方只有七八人,不复方才的人多势众。 距离百步之遥,松干罕尽力让自己恢复一些,这距离也让他足够安心,就算是蕃人里的神射手,也无法在黑夜里射中人。 望着松干罕停歇的身影,刘然身后的弓箭手,双目充斥着恨意,就要冲上去,被刘然一把拦下,如今天色昏暗,谁也无法保证在前方,是否有伏兵,一旦有,那就太危险了。 见刘然拿出背后的长弓,掏出一支羽箭,诸多弓箭手露出惊诧神色,他们知道自家军使善射,但这距离太过遥远了。 在百步之遥的松干罕也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露出讥讽,你莫非以为自己是神么? 在他看来,唯有神人,才可以在此地射中他。 刘然看着前方的松干罕,右手持弓,右手捏箭弦,而后猛然松开。 箭矢掠过夜色,宛如一道光芒,在松干罕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狠狠射来。 嗖! 下一刻,松干罕疼痛的嚎叫,响彻在这片粮田之上,那一箭赫然穿透了他的眼球,引得他浑身上下止不住的战栗。 而听到松干罕的叫声,隐藏在粮田里的蕃人,都听到了,也看到了适才那一幕,在夜色百步之遥射中人,这又岂能是寻常人,定是神人,凡人岂能对付神人,想到这里,他们怎敢对神人动手,纷纷心生恐惧,恐惧就好似瘟疫一般传染着所有的蕃人伏兵,有一人实在是恐惧极了,竟直接起身逃跑,而有一人,就有第二人。 ( 仅仅一瞬间,所有的伏兵都带着恐惧,奋力转身逃跑。 但在刘然眼中,皆是一个个移动靶子,他没有丝毫犹豫,左手迅速的拉西安射出。 数十名蕃人,在此刻就犹如逃亡的鹿群一般,并且因恐惧手脚同步,根本跑不快,而不济者,则站在原地因惊惧而无法动弹。 蕃人临死的哀嚎,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惊悚。 哪怕是站在刘然身边的弓箭手,此刻心中也是一片惊骇,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场景,整片天地之下,唯有刘然不断拉弦的声音,直至将所有伏兵射杀。 其余弓箭手这才回过神,望着飞驰而去的刘然,他们心中振奋不已,是啊,这般神人,可是他们的刘军使呢! 松干罕看着袭来的刘然,心中早被恐惧侵袭,那驰聘而来的身影,在他那仅剩的独眼里,好像看到了他彻夜缠身的梦魇,名为张俊的男人。 锐利的长枪穿刺而出,没有遭受任何抵抗,轻易就贯穿松干罕的咽喉,唯有那眼球死死盯着杀死自己的敌人,眼里没有愤怒,唯有惊惧。 刘然随意一拔,鲜血骤然喷涌而出,洒落在灰暗的地面上。 与此同时,静寂的夜晚,再度被火光笼罩。 那四面八方的粟田,在大火的侵蚀之下,化作一片火海。 望着这一幕,弓箭手们再度发出怒吼。 刘然看着这火海,拔出大刀,径直朝松干罕的脖颈砍去。 手中提着松干罕的头颅,刘然冷声道:“敌酋已死,将剩余的贼人全部揪出来,一一杀死。” “是!” 弓箭手们齐刷刷的高声呼喊,有刘然在此,任何敌人在他们看来,都是宵小之徒。 ...... 与此同时,在青山寨外沿,出多壕栅都被烧出一个个缺口。 平日里难以企业的防守,在此刻出现了极大的破绽。 几名蕃人族长,望着青山寨里面的大火,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高呼。 在他们身后有着近千人,其中骑马者有数百,近千名壮年男子,各色部族都有,他们平日里都在各个山间沟壑里逃窜着,此刻都汇集在这里,发出高昂的呼声。 为首的蕃人部族族长,骑着马匹,大刀狠狠指向青山寨子,“随我一同将这些宋贼,全部杀了,赶出我们的领地!” 听着首领的命令,众多羌人也按耐不住的发出咆哮,他们对着青山寨露出难以掩饰的仇恨,以及对烧杀掠夺的憧憬,自小生活在吐蕃的蕃人,都是天然的贼匪,在这混乱之地,毫无正统的秩序,唯有大族吞并小族,小族再对更弱者挥刀相向,掠夺已刻在他们的骨子里,他们并对此享受着,肆意的放纵。 此刻,他们肆意任凭自己骨子里的杀意,流淌在血肉里,而后随着部族的首领发号,所有人都朝青山寨冲了过去。 骑马者更快,他们争先恐后的冲去。 约半个时辰,混乱的青山寨这才发现这些贼匪,但已为时已晚。 他们所到之处,皆手持火把,在这片弓箭手拼尽全力才修筑的地方,大肆烧杀。 九十八章 宋炎 空中愈发深沉,地面的烈火在肆意咆哮。 怒吼声,血肉劈砍的濒死惧声,以及马的嘶鸣声,都在青山寨响彻,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宋炎望着在羌人肆虐下的寨子,眸子里闪烁骇然,以及一丝怒火,在他身旁李孝忠被人搀扶着,此刻的李孝忠手中大刀,还在滴着鲜血,在他击杀步跋子,又快速出现一批蕃人,若非宋炎带人加入,他怕是要死在那,但此刻的他,伤势很重,情况并不好。 “还可战否?” 看着李孝忠的伤势,宋炎有些皱眉询问,此刻寨子里早就乱成一片,寨子最前方被蕃人占据,大批的宋军被屠戮,他也是好不容易杀穿十多人的包围,前来救场,他所带的十人队伍,也只剩下了六人,李孝忠的手头的人,更不济,仅剩下了三人。 李孝忠听着宋炎的话,哈哈一笑,却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口,引得他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你以为我是谁,区区的羌贼,就算我只剩下一只手,也能够对付。” 李孝忠的壮志豪言,宋炎并未信,继续劝说道:“事到如今,寨子一片混乱,你身负重伤,还是让你的人,带往你到山上,剩下的交给我。” “你在轻视于我么?”李孝忠并未领情,他双眼瞪大的看着宋炎,“你莫非以为我会丢弃同袍,独自偷生?” 两人在此僵持着,远方的喊杀声愈来愈近,宋炎干脆道:“既然如此,你我各自凭本事,活下去,待会我顾不上你。” “无需顾及,我怎么会死在这些撮鸟手里,”李孝忠吐了一口唾沫,而后用大刀从身上割下一块布,把刀柄缠绕在自己的右手,眼里露出视死如归的神色。 见他于此,宋炎收拢着箭矢,在他的箭囊已有三十支箭,这都是他一路上捡的,他几名手下的箭囊,也被填的满满的,没有一丝空隙。 “前方还有宋贼!” “宋贼在这!” 在宋炎等人逐步退后,寻找有利地形时,有蕃人发现了他们,为首的蕃人身材虽矮,但颇为壮硕,他望着宋炎等人闪过惊喜神色,仅有十来人落单在这,简直就是最好的猎物,一想到大刀砍杀在这十多名宋军身上,那血肉在锋利的刀锋之下,对方绝望的怒吼,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都在发出欣喜的雀跃。 听到这些人的话,蕃人如潮水般涌来,个个眼里带着激昂的兴奋。 站在高处的宋炎,李孝忠等人没有任何惧怕,有的是视死如归的决然,李孝忠拿着绑在手上的大刀,狠狠一挥前方,“我的人头在这里,胆敢来取的,都来吧!” 宋炎虽没有说话,但从背后箭囊掏出了一支箭,张弓搭箭,以作回答。 百名蕃人见此发出大笑,有一人提着一个人头,就扔了过来,“你们的都头,都被我们乱刃分尸了!” 说罢,数百人一拥而上,欲要将宋炎,李孝忠乱刀砍死。 宋炎望着前方袭来的蕃人,手中动作很快,减矢霎那间从他手中飞出。 锐利的箭矢,掠过半空。 轻易贯穿一名冲在前头的蕃人胸膛,那人身子立即一顿,喉中冒出鲜血,眼里满是绝望。 宋炎的射术极为可怕,哪怕相距七十步,也能射中敌人。 这让蕃人一惊,但有不信者,再度冲了过去。 ( 宋炎再度射出一箭,将敌人射死。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震,这可怕的箭术,令蕃人的士气一滞。 就在众多蕃人面面相觑,不敢前进时,有人大声喊道:“他们不过仅有十一人,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们?” “首领说了,杀了那名善射者,赏十匹马,五十头羊,六个女人。” 一听此话,诸多蕃人陷入了疯狂,他们大多都被宋人逼迫在山谷沟壑苦苦求生,如今岂能不为这赏赐而拼命。 陷入疯狂的蕃人,再也难以自制,纷纷冲了过去。 任由宋炎射杀,蕃人就好似敢死队一般,争先恐后的冲锋。 蕃人汹涌袭来,哪怕宋炎手中弓箭也不慢,但始终射出去的箭,无法将蕃人前排尽数射死,有凶悍蕃人直冲而来,就在他面露喜悦,自认为先登时,一道锋利刀光,顷刻间袭来,将他斩首,尸首分离的蕃人,身子还没反应,还在往前跑去,只是跑了一两步,无头尸体的扑腾的摔倒在地。 砍死一名蕃人的李孝忠,一抹脸上的血迹,在他身边还有九名士卒,也齐齐发出壮烈的怒吼,宛如宋炎最坚固的防御一般,驻守在这里,不让任何人跨越半步。 这令蕃人神色一怔,而后纷纷发出怒吼,就连宋贼都头都死在他们手里,区区十一名宋贼,竟还想反抗,纷纷冲的更勇猛。 宋炎眼里闪过凝重,但他没有有停下任何动作,因为李孝忠等人就在他面前,他只要射箭就好,他绝不能辜负自己这些同袍为自己创造的条件。 箭矢减少的很快,而蕃人的人数也在逐渐减少,大多都并非被宋炎所射杀,都是被践踏而死,蕃人死的很多,宋炎等人的体力也消耗的很快,逐渐有人突破,前排防守的一名弓箭手,因力竭未能及时反应,被蕃人狠狠砍中,而后更多的蕃人冲来,将他乱刀砍死,碧绿腥臭的肠子,滑落在地上,与血腥味混在一起,让双方陷入了更大的疯狂,犹如野兽一般,不断冲击。 宋炎望着同袍死在他面前,泪水情不自禁的流淌,他没时间擦拭,他的手指此刻因过度拉弓,而被弓弦割破,鲜血顺着指尖将他的手掌浸湿,袖子也被浸湿。 被射死的蕃人愈来愈多,冲击也越来越凶狠,九名前排护卫的宋军,也在不断减少,只不过短短时间,就剩下了四人。 李孝忠累极了,他不断的劈砍,完全没有任何招式,只是胡乱的劈砍,他身上满是伤口,鲜血不断渗出,眼前的景象也在逐渐变得模糊,为了支撑住,他的嘴里满是血腥味,那是他为了让自己提神,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蕃人奋力冲击,始终无法突破,四名守卫的弓箭手,始终在坚守着自己的职责。 终于,蕃人怕了,他们望着这四名死死扞卫的宋军,还有那名神射手,惊恐交加,他们之中死去的蕃人,大多都是被他射死了,仅仅这小半会,就有七八十人死在他的箭下,纵使再高的赏赐,也得有命拿才行,恐惧一现,士气顿时衰落,他们情不自禁的往后退去。 蕃人一退,宋炎松了口气,他的箭囊里的箭,也仅剩下十来支了,若是再冲来,他也无法子了。 就在宋炎微微松口气时,忽有马蹄声传来,那里骑马的蕃人,都朝此地袭来了。 见数量繁多的敌人朝此而来,宋炎和李孝忠眼里,闪过一抹绝望。 九十九章 巷战 尽数诛杀所有在粮田里的贼人,刘然还来不及歇息,便远远看见梁护等人奔赴而来。 望着梁护,刘然未曾看到张平亮,不由心中一突,今夜局势动荡,到处都有贼人,以张平亮的身手,恐会有失,他一把抓住梁护的手,“张平亮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梁护此刻身上也被血腥味裹挟,显然是激战了一番,他喘着气道:“我也一直在找他,我还以为他和你一起。” 听到此话,刘然心生担忧,顾不上歇息,对着众人下令道:“走,我们去前寨。” 得到刘然的命令,众人神色一振,齐齐称是,随着刘然一同快步朝前寨而去。 ........ 青山寨,前沿。 此刻,这里已乱作一团,各色穿着的人,在此肆意杀戮着,弓箭手也勉强抵挡着,然而分散各地的弓箭手,在这些蕃人的凶戾之下,显得格外艰难,时不时就有分散的弓箭手,被人发现,引来乱刀砍死的局面,就连都头,也难逃一死。 此刻,张平亮跟在魏曲身后,他那破烂的衣衫,也被鲜血淋湿,有他自己的也有敌人的,而和他一起隐藏在建筑后面的魏曲,情况并不好,适才他们遭遇了几十人的围攻,就连范都头,也在刚才的遭遇战里面被争对而死。 若非张介恰好路过,他们也难以幸存。 张介手中的大刀,已出现多道缺口,而他此时披头散发,被包扎的额头还在渗血,但他并不在乎,望着前方少量的蕃人,他轻声道:“你们是刘二郎的人,也算半个我的人,你们现在听我的,我待会冲出去吸引他们,然后你们再趁机偷袭,将他们杀死,之后我们再寻一条路,去找刘二郎。” 听到此话,魏曲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大刀,这刀并不是他的,是他从同袍的尸体上捡的,他的早就崩碎。 张平亮略微紧张,他看着张介就离开吸引敌人时,抓住了他的胳膊。 胳膊被抓住,张介略微疑惑,还以为张平亮在害怕,随即豪迈一笑,伸手抚在他头顶,“我认识你,张平亮,刘二郎常与我提起,放心,有我在你们不会死的,不然刘二郎到时寻我麻烦了。” 张平亮一怔,随后摇了摇头,他确实怕死,但此刻也知道怕死只会死的更快,况且他可是刘然的人,怎么能有辱然哥精锐的名声,他将自己的刀递了过去,“张介哥,你的刀钝了,用我的,我的好使。” 张介闻言一笑,也不作犹豫,便接了过来,“我说过,你们不会死的,除非我死了。” 说罢,便坦然的走了出去。 张平亮望着他的身影,不由紧紧握着这把残缺的大刀,眼里闪过决然,哪怕死了,也要砍死几名贼人,好让张介哥能够活下去。 不远处,十多名蕃人砍下战死的宋军头颅,他们手里每个人都有一个头颅,显然死在他们手中的宋军已有一支十人队伍。 砍下宋军首级,这名蕃人迫不及待的拿着留血的头颅,绑在自己的腰间,这个头颅可是能换十头羊。 想到这里,他惬意的舔了舔嘴唇,十头羊,那可是好多的肉,还有温暖的皮毛,这样一来,他的女儿就能度过这个冬天了,不会再和自己的妻子一样,饿死在寒冬。 ( 就在他有些憧憬的时候,被火光包围的角落里,突然走出来一名身材健硕的宋军。 张介望着他们腰间的首级,眼里闪过愤怒,他不知道那首级是谁的,可能是陌生的同袍,也有可能是互有间隙的,也有可能是自己的好友。想到此处,他提着大刀,猛然指向了他们。 十几名蕃人看着孤身一人的张介,先是一愣,随即发出难以相信的大笑,仅仅只是一个人,怎敢挑衅他们,随即发出愤怒的大吼,猛然冲了过去。 张介见此,也是凶猛的冲了过去。 双方交战在一起。 张介充满杀意的的大刀,狠戾的朝对方劈砍而去,跑在前头的蕃人,瞬间被他一刀砍在胸膛,胸骨在锋利的大刀之下,齐刷刷的发出碰撞,而后一拉,鲜血顿时乱飙,就连坚固的胸骨,也有几块被带出来,张介的手腕,此时也一阵疼痛,显是手腕再也支撑不住他一直以来的蛮力劈砍,挫伤了,而那蕃人眼看翻倒在地,发出了惨嚎。 后赶来的蕃人,见状大怒,纷纷拎刀砍来。 手腕挫伤,张介丝毫不在意,他提刀就是一挡,挡得住一刀,却挡不住另外几刀,那大力挥砍的大刀狠狠砍在他左臂,后背。 左臂膀鲜血猛的喷出,若非张介凭借直觉侧身躲了一下,这一刀就要砍下他的左手了,纵使如此,左臂骨头显然被砍伤了,幸好后背有他捡来的纸甲抵挡,否则他此刻就要身死当场。 身负重创的张介,瞬间砍开对方的刀,又是奋力一劈,两名躲闪不及的蕃人,被他拦腰劈去,五脏六腑直接顺着破洞,直接往下滑了出来,两蕃人下意识的去抱着滑出来的大肠小肠,将它们塞回去,下一刻,刀锋再度袭来,他们再也没机会把肠子塞回去了。 此一遭,三名蕃人身死,这不由让其余十来名蕃人脚步一停。 望着张介凶悍的气息,他们心中生起了一丝惧意。 张介喘着粗气,趁着对方脚步停下,径直转身逃跑了。 反应过来的蕃人,这才知道他已筋疲力尽了,即刻追了上去。 一路追至建筑后方阴影处,霎那有数道刀光在昏暗中袭来,将他们一一砍死。 迅速冲出的魏曲几人,知晓机不可失,快速的追砍而去,就连张介也加入其中。 在几人乱刀之下,毫无防备的蕃人,顷刻间被砍翻在地,鲜血汩汩流淌,渗透在地上。 那名将首级绑在腰间的蕃人,还在努力的挣扎,趴在地上仅凭一只手,还在努力的爬行着,想要活着离开此地。 魏曲看着他的身影,眼里满是恨意,随后大刀一砍,直接把他的首级砍了下来。 “呸,你们这些撮鸟,也尝尝看被斩首的滋味!” 尘埃落定之后,魏曲看着依靠在建筑上的张介询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张介发出沉重的喘气声,看着张平亮从死去蕃人那割下一块布,包扎自己左臂鲜血淋漓的伤口。 “适才我听到那边有震动声,应是马匹践踏的声响,我们偷摸去看看,若抢到马匹,也好跑的快,否则在这些贼人快马之下,根本跑不远。” “好,”几人连连点头,张介那仗义的举动,取得了众人一致的信服。 一百章 决意 “杀啊!“ “宋国狗种在这!” 蕃人操着弓箭手听不懂的语言,大声怒吼着。 而看见落单的宋军,蕃人宛如恶狼一般纷涌而上,在他们眼里这已非宋军,而是一个个发光的财宝,只要割下一个首级,便有十头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彼此之间还有血海深仇。 自宋军入湟州,便大肆屠杀,无论是王厚父子,还是辛叔献,又或是其他将领,为了功勋,一旦看到蕃人,都在大肆的屠杀,只因宋廷也是以首级换删,昔日苗履的屠刀之下,妇孺也无法逃脱,甚有数万首级里,有一万首级皆是幼童。 因此,蕃人更不会手下留情。 被蕃人围攻的吕和等人,凄惨无比,身为军使的他,此刻身边仅有三人,其余人皆惨死在包围之中。 被二十多名蕃人围攻的他们,眼里流露一抹绝望,以及决然。 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吕和与剩下的三人,背对着背,奋力拼杀袭来的蕃人。 刚砍死一人,又别处又袭来,此番之下,他们已无法支撑。 吕和望着前方袭来的三人,怒吼一声,提刀凶猛的冲了过去,大刀劈砍之间,一名蕃人惨死在刀下,而他自己也被两刀砍中,左肩遭受锋利的大刀袭击,吕和的身子不由一沉,而后对方猛的一拉,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剧痛袭来,反倒是让他更加凶狠,不顾身上的伤势,手中大刀胡乱劈砍。 那名砍伤吕和的蕃人,脸上还流露一抹喜色,就被他砍翻在地。 虽砍死来敌,但在吕和后方的两名宋军,发出一声惨叫,赫然是被蕃人砍中而死。 听着后方的惨叫声,吕和来不及流露哀伤,他直接冲向了包围自己的蕃人之中,大吼着:“来啊!” 蕃人望着垂死挣扎的他们,变得更加凶狠,也踏着大步冲了过去。 双方交战在一起,大刀和大刀的劈砍,鲜血四处溅落。 终于吕和力竭了,他被砍翻在地上,身上的鲜血止不住的流淌,在他身后的宋军,也安静了。 “我要死了么?真可惜,娘我回不去了。” 抱着这个念头,吕和的首级被斩下,沦为蕃人的战利品。 斩下一名宋军的承局,让蕃人愈发兴奋,发出兴奋的嚎叫。 就在为首的蕃人,兴奋的下令去斩杀其余宋军时,一支锐利的箭簇,贯穿了他的面门,直透他的头颅。 兴奋的怪叫,嘎然而止。 诸多蕃人纷纷看向一个方向,那里一名身穿纸甲的宋军,手执长弓的宋军奔赴而来,在他身后跟随着四十多名宋军,他们喊着怒吼,朝自己冲来。 脚掌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刘然的鼻腔嗅到浓郁的血腥,以及前方林立的蕃人,他心中难以平静,一边奔跑,一边执弓快速射出箭矢,每有一支箭射出,就有一名蕃人倒下,但这根本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激荡。 “杀了他们!” “杀!” 刘然将长弓一甩,腰中西夏剑迅速拔出,一人当先的冲了过去。 冲入敌人之中,刘然挥剑凶暴的砍了过去。 最先遭遇刘然的蕃人,眼里带着一丝惊骇,他慌忙拿刀架在半空,但这一剑势大力沉,兼之西夏剑的利害,竟径直将他的大刀斩断,随后这一剑余力不减,直接从他的脖颈划过,把的颈椎斩断,只剩下一点皮肉粘连在上面,才没让他的头颅掉下。 ( 两军在狭小地段相遇,直接以白刃厮杀,生死就在一瞬之间。 宋军杀的凶猛,蕃人则是一阵混乱,他们的首领,在适才就被刘然一箭射死,如今根本无人号令,怎敌得过刘然带领的宋军。 金属互相碰撞的声音,好似要让人牙酸,而被刀锋砍中的惨叫,又是如此的震耳欲聋。 刘然劈砍在一名蕃人身上,那名蕃人的腹部被他一剑劈开,腥臭的肠子掉落一地。 锋利的西夏剑,在此刻就是神兵利器,挥动间,就是肢体掉落,身躯划开,破碎的骨头,四处飞溅,鲜血更是如同雾气一般,四处喷洒。 这恐怖的一幕,让蕃人为之胆寒,心中大惧的他们,再也无法保持先前的凶猛,而是如同受惊的羔羊一般,四处逃窜,有的直接掉头逃跑,有的连手中武器都不要了,直接将身边同伴一扯,推向宋军的刀锋。 但这不会让他们能够有活路,反而令宋军砍杀的更快。 仅仅只是片刻功夫,此地的蕃人就再无站立的,唯有一地的残肢和尸体,以及一滩浓郁的鲜血。 刘然柱剑歇息,他身上布满着血迹,鲜血从他的脖颈渗入,将胸襟浸湿一片,略带温热的鲜血,贴在胸膛上,格外不舒适。 “刘军使,这头颅是吕军使的!” 一名弓箭手,捡起吕和的首级,用袖子擦拭一番,发现竟是吕和的,连忙大惊。 听到这话,刘然吐出一口浊气,这一路上他遭遇不少落单的弓箭手,共救下二十来人,但更多的是未能及时救援,只能对着他们斩断的首级,诛杀敌人,为他们报仇。 察觉远处的马蹄的震动,刘然冷声道:“吕军使的头颅,暂且留着这,我们去将这些来敌,一个一个的砍死再说。” 说罢,提着鲜血滴落的西夏剑,扛在肩头,直接带人朝那边而去。 ........ “张介,此事可行?“ 趴在潮湿的土地上,魏曲望着前方三名骑着马大肆砍杀同袍的蕃人,忍不住询问,实在是这计太过艰难,派人去吸引一名骑士,再偷袭将其弄死,抢夺马匹,在魏曲看来,倒不如直接往后方逃窜来的容易。 张介摇晃着略有眩晕的头,失血的他,时刻感觉眼前愈发模糊,他狠狠咬了一口舌尖,“由我去吸引,你们在这里埋伏。” “你?”魏曲看着张介那一身凄惨的伤势,眼里满是怀疑,他怕张介刚走出去,吸引到敌军的注意,然后就昏倒在地,直接被那蕃人骑士斩首了,这死法简直太过愚蠢了。 张介哈哈一笑,“休要看我这样,我可不会死在这里,算命先生曾给我说,我可是有富贵之相,他日衣锦还乡。” 宋人重卜噬,尤为士卒,心忧从军,皆会求心安而卜卦,魏曲也是如此,但他望着张介,脸上满是愕然,直觉其人竟傻到这般田地。 张介并不如表面这般自信,心中知晓此事九死一生,他的性情并不允许让其余人去送命,故有此一说。 说罢,张介就要起身时,张平亮竟一言不发的冲了出去。 魏曲与张介望着他的背影,闪过一丝惊色,其余人也是如此。 冲出去的张平亮,眼里流露决意,他们之中唯有他的伤势最少,无论是魏曲,还是张介皆有意无意护着他,以至他不会惨死,他对此也知晓为何如此,概因他最为弱小,但这并非他能够坦然被呵护的理由,弓箭手本就是刀口舔血,他因也是如此。 一百零一章 骑士 一头热血冲出去的张平亮,远远就看到骑着马匹上的蕃人骑士,在黑夜里纵情的刺杀落单的宋军。 骑在马上的蕃人骑士,穿着不知从何处抢夺而来的甲胄,这甲胄并非一款,而是七拼八凑的,与矮妆他颇为不合身,但却显得他们极其威武,手中拎着吐蕃独有的长枪,不断的骑马冲击,而后狠狠一枪贯穿面带恐惧的弓箭手后背,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弓箭手挑飞了起来,然后狠狠砸在地面。 被砸在地上的弓箭手,此刻就连惨叫声也发不出,只是不断在原地抽搐。 蕃人骑士见此,狞笑的勒住缰绳,战马高高扬起上半身,然后下落,马蹄狠狠践踏在弓箭手的背上,强大的冲击将弓箭手的脊椎踩碎,破损的内脏,也变成了烂泥。 受到这重创的弓箭手,眼睛顿时瞪大,鲜血从口中喷出,头一歪就死了。 看着这一幕,张平亮的心中大骇,身子忍不住的颤抖。 将弓箭手践踏至死的蕃人骑士,微微一侧头,便看到冲出来的张平亮,眼里顿时闪过喜色,大喜过望的他,大声道:“这宋国狗种是我的。” 随即立马骑马冲去。 张平亮顿时转身逃跑。 蕃人骑士见此不怒反喜,这种猎物才是他最喜欢的,唯有追猎才是最畅快的。 战马驰骋在粗糙的土地,发出沉闷的震动,也让张平亮心中的畏惧更大,跑的也更快。 近了,近了。 张平亮看着愈来愈近的伏兵地方,心中紧张不已。 而身后的震动也愈来愈大,他不敢回头,只知道竭尽全力的奔跑,他跑的很快,从未有过的快,快的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肺部和心脏好似要炸开一般,双腿拼命的迈开。 蕃人骑士,并非全力驰聘,他在享受追逐猎物的快感,这远比猎杀山中的群鹿还要舒坦,还要让人着迷。 而张介等人也瞪着双眼,双手死死握着捡来的长枪,他们咬牙让自己不要冲出去,如果此刻冲出去,那将前功尽弃。 然而无论张平亮跑的多快,始终不如马蹄,他很快就被追上了。 身后出现一道巨大的阴影,以及一道锐利的长枪带着沉重的破空声袭来,张平亮连反应的能力都没有,就被长枪劈砍在后背上。 砰! 张平亮刹那间就被撞飞了出去,砸在地上一阵翻滚,而此刻他距离张介等人还有二十步的距离。 二十步的距离,纵使张介等人冲出来,也无法救援。 张平亮趴在地上,眼前一片昏暗,他看着远处,发出不甘的怒吼,强行爬了起来。 “哦?样都还没死。”骑在马上的蕃人骑士,看着艰难爬起来的张平亮,忍不住一阵诧异,随即想到是那纸甲的功劳,他不屑的笑了笑,逃得了一次,还能逃第二次,随即牵动缰绳,战马飞速的冲了过去,他喜欢追逐猎物,却也知道此处是敌寨,又岂会疏忽大意。 望着全力冲刺的蕃人骑士,张介知道这一次击中,张平亮可没那么好运了。 “你们趴着!” ( 留下了一句话的张介,迅速冲了出去,留下魏曲等人。 不料魏曲也留下了一句话,就冲了出去。 骑在马上的蕃人骑士,忽然看到两道身影冲了出来,心中顿时明悟,随即大怒,放着张平亮不顾,径直冲向了张介。 嘚嘚,嘚嘚! 马蹄的声音,在地上发出恐怖的声响。 张介看着奔腾而来的蕃人骑士,心中充斥惧怕,但依旧双脚一分,身子微微俯身,握紧了长枪,发出嘶吼,欲要殊死一搏。 张平亮和魏曲,愣在原地,惊骇的看着这一切。 噗嗤! 就在蕃人骑士距离张介越来越近时,忽有一匹全力奔腾的战马闯入此地,在蕃人骑士猝不及防之下,那马上的骑士挺着长枪,将他狠狠贯穿,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将他从战马上撞了下去跌落在地上。 而众人下意识的看着那骑士,只见那马上并不是只有一人,而是两人,一人在前头掌控着战马,而将蕃人骑士刺死的人是坐在后头的,那人将蕃人骑兵刺在马下之后,便不再搭理,而是望着呆愣在原地的张介,开口询问道:“张介哥,可还好?” “二.......二郎?” 张介看着马上这名骑士的脸庞,脱口而出。 而此人正是刘然,他带人伏杀了几名蕃人骑兵之后,夺下了战马,然而他自幼家贫,未曾习得这马术,幸好昔日在羌寨的马季会骑马,故让他坐前头掌控战马,而自己坐在后面厮杀。 坐在刘然前头的马季,此刻脸庞因激动的涨红,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为刘军使驾马奔赴战场。 看着张介凄厉的伤势,纵如刘然心中也是一阵激动,这一路上来,他见到太多同袍被斩首,心中一直有所担忧。 张介也忍不住露出激动的神色,就待他欲要询问时,远处的几名蕃人骑士发现了他们,就要奔袭而来,然而刘然连回首都没回首,只因那里还有一名身穿纸甲的宋军,骑着同样的战马,持着长枪冲入蕃人骑兵之中,长枪肆虐间,蕃人骑兵的惨叫声也在回响着。 短短时间,几名蕃人骑士,都尽数被他刺死于马下。 失去主人的战马想要逃跑,被这名宋军发出一道口哨声所安抚。 “那是谁?” 望着那人神勇的身姿,张介露出一抹惊诧。 刺死几人的骑士,迅速骑马赶来,他来到了场中,众人才发现他是梁护。 骑着战马的梁护,来到刘然身边道:“这蕃人骑兵中看不中用,与党项人相比,简直不堪一击。” 这话听得张介,忍不住气闷,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望着张介的伤势,刘然皱眉询问道:“张介哥,可还能再战?” 张介自然知道刘然想要说什么,大笑一声,“当然可以。” 刘然点了点头,朝略远一点的魏曲道:“魏曲,可还好?” “好!” 魏曲看着突然出现的刘然,顿时热泪盈眶的大声回答,谁也不知道,在他冲出来时,早就抱着求死之心,而今再度看到自家军使,哪怕是他这般的男儿,也再也忍不住红了眼。 “那就好,”得到魏曲的回答后,刘然和马季驾马来到张平亮身前。 “然哥。” “我在。” 一百零二章 大人物 青山寨的山峰上,此刻与山下截然不同。 山腰的必经之路上,此刻正重兵把守着个个通道。 花铁等两位庆州第一军第玖指挥的都头,也在其中,还有镇戎军的两位都头,在他们身后两指挥的弓箭手,加起来约莫五百人。 在青山寨遭袭时,他们就得到与刘然等人不同的命令,由他们带领手下的弓箭手,全部退防在山上,以此拱卫辛兴宗的安危。 在辛兴宗看来,无论山下的田亩损失多大,都不碍事,只要自己的安危得以庇佑,其余的一切都可以放弃。 弓箭手死了,再招刺就好,反正都是草芥一般,死了一批又会有一批,招刺他们到此地,就是供他驱使,供他送命的。 而他不同,他可是名将辛叔献之子,他是注定的留在史册的人物,与这些蝼蚁,可不同! 而只要他不失,这青山寨,就还会存在,而不是那些草芥组成的青山寨,他才是。 对此,许涛也是如此,只要辛兴宗的安危得以庇佑,其余的都不是大事。 他们也知晓山下敌人甚多,而自己的弓箭手,都是在以寡敌众,但那又如何,他早就派人去求援,只要天明援军将至,些许贼人,只不过是掌中玩物。 郑科站在山腰,望着山下四处燃起的火光,敌人在此耀武扬威,忍不住握紧了双刃矛,贼人当前,他却不可下山掌兵杀贼,对于他而言,这是极大的羞辱。 在山脚之下,蕃人作乱,肆意杀戮。 几名弓箭手浑身沾染血迹,在他们身后有十多名蕃人骑兵在追赶,因在是山路,骑兵跑的并不快,这才得以让这几名弓箭手赢取逃命的时间。 他们在崎岖山路上狼狈逃跑,显得无比凄惨,好不容易看到自己人站在山路中,火把在那燃烧着,照亮他们前方的道路。 看到自己人,几名宋军弓箭手面带喜色的冲了过去,并且大喊自己的身份。 然而下一刻,十几道箭矢,划破夜空,猛然穿透几名弓箭手的身躯。 感受自己身上没入血肉的箭簇,几名弓箭手面带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而后瘫软在地。 他们拼尽全力逃脱了敌人的杀戮,却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辛寨主有令,夜间上山者,皆为贼人,皆杀!” 为首的都头,冷漠的看着死在下面山道的弓箭手,大声喊道。 “是!” 诸多弓箭手,神色一凛,纷纷齐声喊道。 只是他们的目光,看着山下四处起伏的烈焰,有一抹散不开的情绪,名为兔死狐悲,他们知道,山下的粮田,还有那些同胞,都被军中那些“大人物”放弃了。 也有一些人,心中生起庆幸,幸好他们不是。 ........ 失去上级的指挥,诸多弓箭手,如同一盘散沙一般,随处都在上演着杀戮,鲜血在此地极为普通。 刘然一路上都在救援着,在他身后已汇集了一批弓箭手,他们之中有身负重伤的,也仍有一战之力的士卒,共有六十多名,在这混乱之中,已是一支不小的势力了。 他们听着刘然的号令,不断游走在这危机四伏的地带,遭遇了不少蕃人,几番惨烈的厮杀之下,就连刘然此刻身上也有不少伤口,他手中的武器换了又换,锐不可当的西夏剑,也布满了缺口,而他的战马早就被射死了。 ( “刘军使,我们该如何是好,要不我们退回山中如何?” 一名被他救下的军使,对着刘然说道。 刘然喘着粗气,看着一地尸体,这里有敌人的,还有适才他救出的同袍,他将西夏剑放回腰间剑鞘,拎起了长枪,还是这个好用,一寸长一寸强。,平静道:“此时不可。” 听到此话,那名军使不由皱起了眉头,他喘着粗气追问道:“为何?” “你未曾发现,山下弓箭手太少了么。” 刘然一路救援,看到不少被屠戮的同袍,也救了不少,此间无人比他今夜跑的路更多,他早就察觉此地弓箭手太稀少了,若是全军在此,以这些蕃人,怎能这般肆虐,唯一的答案,便是有大量的弓箭手不在此地,被派遣何地了。 只要抬头仰望,就能看到山中那照耀的亮点,那不是别的,正是火把。 “这又如何?” 那名军使,极其不解,在他看来,在这里迟早要被拖死。 刘然望着这名军使,他的耳朵也在方才被敌军劈下,若非他躲得快,就不是耳朵,而是头颅了,“因为此刻山上,他们又如何辨别敌我呢,唯有全部杀死,最过简单。” 闻言,这名军使眼里闪过一抹骇然,但又好似明白了什么,这名适才在乱军中差点身死都未曾落泪的军使,此刻犹如一名稚童一般,泪水从眼眶而出,整个人精气神都丧失,头颅情不自禁的垂下。 就在他们谈话间,一支百人的蕃人队伍此刻也来到此地,发现了他们,这支队伍里面有十几名身穿不知从何处夺来的甲胄,望着刘然发出一阵鬼哭狼嚎,声音中的兴奋,哪怕是刘然等人都听的出来。 “收起眼泪,我说过我会一一揪出这些作乱的贼人,然后全都砍死,你们说呢,梁护,魏曲,蔡崇,张介哥!” 刘然手持长枪,站在众人身前,指着这些蕃人。 “刘军使当然说得对!” 站在刘然身旁的众人,个个士气高涨,他们当然也听到了刘然的话,但那又如何,不过是区区作乱的蕃贼而已! 军使望着这群面露狞笑的弓箭手,眼里闪过一抹诧异,这与他所想的全然不同,这个时候,不应是绝望么,为何还会如此士气高涨?! 刘然手持长枪,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大人物的怜悯,他比谁都清楚,信他们,还不如信手中的武器来的好。 跟在刘然身后,梁护,魏曲,蔡崇,张介,虽身负伤势,但不肯被刘然抛下,全都以最快的速度冲入作乱的蕃人之中,而后每个人都展开了凶暴的厮杀,长枪挥舞间,便有躲闪不及的蕃人被刺中,劈砍到血肉,发出惨叫。 死的多,上前冲锋的更多,但那又如何,在刘然身后是一支几十人的宋军,而不是他们孤身作战。 望着这一幕,这名军使笑了笑,握着手中的大刀,发出一声怒吼,勇猛的冲了过去,避开前方袭来的蕃人铁片刀,狠狠以手中大刀砍了过去,砍在他的脖颈上,再用力一拉,温热的血液喷洒在他干裂的嘴唇上,他情不自禁的舔了舔,恰好解渴。 一百零三章 小人物 “杀啊!” 两拨队伍交战在一块,彼此血肉砍杀声,时刻回荡在生者的耳边。 然而,下一刻生者就变成了死者,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死的人是不是自己。 他们唯有奋力的砍杀,才能保持自己不会立马死在对方手中。 浓郁刺鼻的烟熏便随着血腥味,随风闯入这片战场,让人变的更加疯狂,理智在此时荡然无存,唯有剩下杀戮。” 深入敌军之中,刘然持枪反复冲杀,在他身边的是梁护,梁护手中拿着一柄从蕃人那抢来的长枪,这长枪与宋人所制略有不同,枪头修长狭小,没有宋人所制的坚固,但更易破甲,他一边击杀来敌,一边拱卫刘然的安危,犹如一名亲军一般,在这战场之中,这名十一年的老卒,彻底释放了自己的全力。 梁护与刘然合力之下,在这蕃人之中,犹如两柄尖刀狠狠的贯穿在敌人腹部,并且不断带动后方宋军的冲击,这令蕃人极为难受,他们早非唐代时期令人闻风丧胆的吐蕃军,而是毫无战术的贼匪,平日仰仗的就是个人武勇,一旦遇见舍生忘死的敌人,那他们就会因此而溃散。 刘然正是知道敌人这一点,此刻与梁护二人奋力冲刺在敌军之中。 果不其然,在这支伤残的宋军之下,视死如归的厮杀之下,体力完胜的蕃人,此刻纷纷为之胆寒,望着敌人的威武,尤其是其中两名持枪宋人的利害,心中乱作一团,不少蕃人甚至想到了逃跑,而此等无军纪维持的贼匪,只要有一人逃跑,便会如同滚雪球一般,迅速扩大到整个战场。 战场之中,瞬息万变。 一直冲杀在一线的刘然,迅速把握住了机会,大喊一声“梁护。” 尽力拼杀的梁护,早就与刘然默契十足,无需回应,只需跟随其后便可。 有梁护跟随,刘然心中无所畏惧,二人持枪奋力追击,在他们身后的宋军,皆士气大振,口中怒喊,随后一拥而上。 溃散的蕃人,察觉敌军变化,心中更是胆寒,跑的更快了,在这溃散之下,哪怕有再战之心的甲士也被裹挟其中,不得不一起逃跑。 跑的蕃人愈来愈多,彼此之间出现了推挤,有凶悍的蕃人看着阻拦在自己前头的,因惧怕身后的宋军,怒从心起竟直接砍向了自己人,被其砍中者,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后被其狠狠践踏在地,又被后方者踩踏,直接被踩死了。 跑在后头的蕃人,被刘然等人追上,一阵砍杀,直接变成了肉泥。 砍杀一阵,终于看不见蕃人了,刘然这才下令停止追击。 今夜几经厮杀,刘然此刻气喘如牛,他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要燃烧了一般,汗珠犹如水一般流淌,混合着鲜血一起贴在身上。 梁护也喘着气,来到刘然身边,询问道:“该怎么办?” 刘然转过身去,看着后方的宋军,经过适才厮杀,六十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了四十多人,他们的情况并不是很好。 ( 那名军使拎刀走到前头,经过刚才恶战,他左侧腮帮子被大刀劈中,血肉不翼而飞,只剩下几颗参差不齐的黄牙,狰狞的伤口,随着他粗重的呼吸,血沫不断渗出。 眼下该如何是好? 刘然适才就在想着这个问题,当今寨子大乱,不知还有多少作乱的贼匪,他们的体力是有限的,就连此刻的他,经过多次厮杀,都是一阵疲劳,若非心中那点气撑着,他恨不得直接躺下去,但他不能,只要看着这些残存的弓箭手,那满是信任的目光,就让他无法丢下。 就在刘然思索时,远方出现了一阵喊杀声。 “要去救么?”梁护望着歇息的刘然,轻声询问着。 以他的念头,此刻直接带人退防就好,落单的人多了,又怎能救得过来。 其余人也看着刘然,露出了询问神色,他们当中大多都是今夜在刘然救援之下,才能活下来,如今早就视他为头领,更别说本就是第八队的士卒,他们可是刘军使的人呢。 众人的目光,一一看着刘然,其中充斥着各种情绪。 救与不救,就在一念之间。 “老梁,你带人去我们的营地,营中有拒马,弓弩,亦有水与粮食,倘若不够,就到我那去拿,”说到这里时,刘然看着梁护脸色一变,他笑了笑,“莫要劝我,你照做就好,剩下的,愿与我同行者,出列。” 梁护想要劝时,众人一致挪动身子,站在了刘然这边。 望着这一幕,刘然呆愣道:“你们.......” 张介捡着破布,继续扎在头上,好止住血,他朗声笑道:“二郎,我答应过你阿姊。” 魏曲提着刀道:“有第八队的军使,无第八队的承局,这可不像话。” 其余第八队的弓箭手,个个身上渗血,但依旧一副开怀的表情,“我们可是你的兵,刘使者怎可不要我们。” 那名军使腮帮血肉被劈,无法说话,他直接走到刘然身边,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剩下的弓箭手,也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刘然抹了一把脸,望着他们道:“跟着我,可是会死的。” “死,你们怕死么?”魏曲朝着他们喊道。 “怕死,但无刘军使,我们早就死了。” 他们一直生活在底层,平日也会有各种计较,但在此刻,这些弓箭手的意志出奇的一致,死又何惧,不过一瞬间的事情,不过是碗大的疤罢了,但要是转身离开,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梁护见此,笑了笑,走到刘然身边,“你小子,现在是军使了,但别忘记我曾是你的队长,所以要死也是我先死。” 刘然叹了口气,而后猛然抬头看着这些做出自己回答的弓箭手,举着鲜血淋漓的胳膊一挥,“既然都是如此,那就和我一起,将这些作乱的贼匪,全部砍死。” “是!” 众多弓箭手,纷纷大声喊道。 他们面带喜色,好似不是去寻死,而是去成就自己。 刘然依旧冲在前方,他的眸子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是啊,“大人物”放弃了他们,身为小人物的他们,如果再放弃自己,又该怎么办! 一百零四章救援 “李孝忠!” 宋炎望着一旁的李孝忠,有些吃力的询问道:“你还好么?” 李孝忠,艰难的笑了笑,“宋炎,如果我们死了,你说会不会有人记得我们?” 宋炎惨笑一声,会有人记得他们么?当然不可能了,谁会记得两名卑贱如草的弓箭手名字呢。 李孝忠听着宋炎的笑声,眼里闪过一抹黯然,而后提刀直指他们前方的敌人,那里有四名蕃人骑兵,带着十几名随从,此刻正雄气昂扬的看着这两名宋军苟延残喘,为首的蕃人骑兵,穿着一套黑色的甲胄,这甲胄出自西夏,比起其余蕃人骑兵的甲胄要好得多,显然他才是首领。 “你们投降么?” 虽是敌人,但他也不由为这两人的强悍而震撼,要知道他们携带的可不是那群难民,而是在残酷条例之下的奴隶,这些奴隶都是他们从别的蕃人部族里掠夺而来的精壮汉子,但就是这么一群奴隶,却死在这两人手中,尤其是那名射手,竟以一人之力,射杀了几十人,这让他有了招揽之心。 宋炎和李孝忠眼里闪过疑惑,这蕃人竟会他们的语言,可见与一般蕃人不同,但这又如何。 他们提着手中残破的大刀,遥遥指着敌人,而后狞笑一声,就冲了过去。 “杀了他们,然后扒下他们的骨头,”蕃人首领看着直冲而来的两人,眼里闪过寒芒。 随着他一声令下,十几名蕃人发出怒吼,拎着铁片刀冲了过来。 彼此交战在一块,李孝忠躲开对方的大刀,怒吼的劈砍在对方的脖颈,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之下,用力一拉,鲜血迅速喷出,洒在他脸上,那名蕃人奴隶,身子一软倒塌在地上。 纵然砍死一人,随之而来的还有别的奴隶,那人长的很是壮硕,手中的武器不是大刀,而是铁骨朵,携带凌厉的破风声,李孝忠只能勉力抵挡,铁骨朵砸在他手中残破的刀锋上,大刀瞬间破碎,而他也被这强大的力道,直接撞了出去。 被撞出去的李孝忠,踉踉跄跄的后退几步,胸膛一阵气闷,这一击若非他接住,以及穿着纸甲,怕是直接打死。 但就算如此他依旧不好受,手掌虎口此刻鲜血直冒,手臂一阵颤抖。 一旁的宋炎余光看到李孝吃了大亏,他怒而一刀砍死一人,想要冲过来,但却被其余人缠住。 蕃人头领见此,冷哼一声,提着手中武器,骑马离去,两名将死的宋军,他无需在此再做什么了。 然而就要要走时,远方突然袭来庞大的羽箭。 他匆忙间提枪拦截,但还是有几道射中了他,幸好有盔甲护身,没能让箭簇穿透血肉,但他身下的战马,可无这般幸运,被箭簇射中,直接跪了下去,他也顺势被其跌落在地,一阵翻滚,无比狼狈。 “是谁?” 蕃人首领看着远方,那里有一队人数不在少数的宋军队伍,出现在此地。 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两名持枪男人一马当先的冲了过来。 刘然望着这名被甩在地上的骑兵,脸色一冷,无所畏惧的冲刺而去,在他一旁的梁护,始终紧紧跟在他左右。 ( “找死!”蕃人首领怒不可遏,适才那些箭矢,如果不是有盔甲护身,他就要死在当场了,他大呼着身后的奴隶兵,一同与他将这些宋军杀死。 那名手持铁骨朵的蕃人,咬牙放弃了力竭的李孝忠,直接转头朝自己的头领跑了过去,杀一名力竭的宋军,在往常必然会受到首领的赏赐,但此刻有大批敌人来袭,保护首领才是一名奴隶真正要做的事情。 力竭的李孝忠和宋炎看着退走的蕃人,便想要追赶,只是追了几步,便直接摔倒在地上,适才全靠一股临死多砍几个垫背的他们,此刻见援军出现,这股气也不知不觉消散,趴在一地尸体上面的他们,无视自己的情况,双眼死死盯着前方。 是谁? 是谁来救他们了? 冲入敌人之中的刘然,看着袭来的蕃人首领,和梁护一起与他对战了一块。 长枪刺出,被蕃人首领愤而砸中,枪杆发出啪啦的声响,刘然只觉得手中一沉,身子也被这力道带的跪了下去。 梁护见此迅速持枪刺出,蕃人首领见状,将压在刘然枪杆上的长枪一扫,荡开了这一击,其强大的力道,让梁护也不由被带动,踉跄后退了几步。 一击之下,二人都败退,这是从未出现过的事情,在此刻发生了。 而在蕃人首领身后的众人也杀了过来,顿时双方交战在一块。 梁护也被另一名蕃人骑兵缠住,无法驱身相助的他,眼里闪过浓郁的杀意,拼命的和对方交战在一块,想要快速结束战斗,好去援助刘然。 单独对上蕃人首领的刘然,眼里依旧无惧色,胸膛的战意,从未有过这般旺盛,他讨厌战斗,讨厌厮杀,但他知道,如今这可怕的敌人交给别人,那只会让自己人送命。 劲风呼啸中,长枪再度劈砍而来。 刘然奋力持枪抵挡。 枪杆发出清脆的声响,刘然虽挡着了这一劈,整个人却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在他身后还有一名弓箭手,也被他撞趔趔趄趄,强大的冲击之下,刘然手臂肌肉怒张,伤口迸裂,鲜血不断渗出,顺着他的臂膀下滑,刘然的牙龈因他咬的狠,铁锈味的味道,充斥他整个口腔。 而蕃人首领毫不停歇,手臂再度一使劲,在他强大的手劲之下,长枪带着极为恐怖的速度,朝他刘然刺来。 刘然见势不敢硬抗,他猛地一翻,堪堪避开了这一击。 避开的刘然,此刻还未起身,那名蕃人首领见其出现空挡,瞬间追击而去。 长枪凌厉刺来,刘然避无可避。 一名弓箭手纵声怒吼,那是别队的弓箭手,他的命是刘然所救,如今眼看刘然遭受袭击,他直接放弃面前的敌人,直冲蕃人首领而来,迫使蕃人首领双手强行更改方向,朝一旁挥去。 强大的力道,砸在这名受伤的弓箭手身上,径直将他砸在地上,肺腑受创的他,瞬间被另一名蕃人砍下头颅。 待到蕃人首领视线转移时,一道携带怒意的长枪直冲面门,穿插在他眼眶,眼球被其插爆。 一百零五章 协力 扎穿蕃人首领的眼球,刘然还未反应过来,枪杆就被那人用力抓住,而后蕃人首领头颅微微后侧,枪尖就离开了他的眼眶,残碎的眼球带着血迹留在枪尖上,随即他用尽全力,直接将手握枪杆的刘然,凭空拉了起来,狠狠一砸在地面。 砸在地面的刘然,顿时感觉剧痛袭来,整个身子都好似散架了一般,气血一阵翻腾。 蕃人首领,用仅剩的独眼看着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刘然,怒极而笑,他奋力一甩刘然的长枪,提枪就冲了过去。 躺在地上的刘然,眼睁睁看着敌人袭来,眼里无畏惧,唯有一抹遗憾,但下一刻,在他的前面出现了一道肉墙。 一道以人肉铸成的肉墙,皆为宋军弓箭手,他们发出怒吼,拎着手中武器,扞卫着刘然。 看着挡在刘然面前的宋军,蕃人首领略有眩晕,那是失去一只眼球所产生的,他仍旧提着手中长枪大开大合,冲入这道人墙之中,不断挥舞着手中武器,奋力抵抗的宋军,在他手中长枪面前,是如此的脆弱,被其砸中的宋军,身子犹如破碎的破布一般,瞬间被撞飞,亦有人被修长的枪尖拦腰斩断,冒着热气的肠子掉落在地,鲜血四处溅落。 一名宋军趁机抓住刘然的肩膀,将其往后拖去。 待到蕃人首领砍杀肉墙之后,发现刘然已被宋军藏匿在后方,他的脸色极为难看,随即怒而冲入其中。 失去刘然的对抗的支点,宋军的战线瞬间被撕出一道缺口,蕃人首领宛如尖刀一般穿插在里面,随着他一阵翻腾,根本无人可敌,而与此同时在他身后的蕃人,也在其中大肆的砍杀着,梁护,张介,魏曲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只因他们前方的蕃人骑兵,格外厉害,有着甲胄的敌人,兼之体力完好,他们依靠残存的体力,根本无法轻易结束战斗。 虽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蕃人首领犹如一尊魔神般可怕,看似寻常的劈砍,刺击,在他手中化为最为恐怖的屠杀,这等强者面前,宋军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与以往作战不同,失去强而有力的军官带领,而遭遇敌人屠戮时候,宋军都会因此而惶恐,从而引起一阵崩溃,数不胜数的军人会因惧怕生死,而惶恐逃亡,唯有以后方以铁血手段击杀逃命的宋军,才可以制止军队溃散。 但此刻,这支宋军,与以往的宋军截然不同,哪怕面对这尊无人可敌的杀神,后方无督战队,他们都没有为了活命而逃亡,反而一个个悍不畏死的朝前冲去,只因刘然在后方,哪怕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他们依旧视死如归。 这可怕的意志,让肆意杀戮的蕃人首领,也心中一阵恐慌。 明明他才是屠刀,眼前伤势惨重的宋军,才是鱼肉,为何他会心生恐惧? 就在他肆意屠戮时,那名被劈了腮帮的军使出现了。 军使持枪对其一阵疯狂刺舞,但都被蕃人首领挡开,并且以强大的力量,狠狠劈砍而去。 ( 在这沉重的力道之下,军使也如同刘然一般,难以承受,情不自禁的半跪在地,但他的双眼无有一丝恐惧,发出一声怒吼,强行荡开了蕃人首领的长枪,狠狠刺了过去,但这长枪被蕃人首领的盔甲抵住,铁片连接的地方,回荡着清脆的声响。 真是可怕的士气,可怕的敌人。 蕃人首领,脑海瞬间闪过这念头。 一定要摧毁这样的敌人,一定要将他们舍命护在身后的男人杀死,强烈的杀意充斥在他大脑中。 而后发出嘶吼,将军使的长枪狠狠攥住,强行一拉,军使的身子瞬间被其拉了过去。 下一刻,蕃人首领的长枪狠狠冲出。 望着对方袭来的长枪,军使嘴角流露一抹得逞的笑意,他非但没有避开,反而挺身而上,被狠狠贯穿胸膛。 锋利的枪尖刺破军使的腹部,而后从他的背后出现,带着一丝残存的内脏,血液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军使大喊一声,强大的意志让他迸发全身的力量,死死抓住这柄长枪,哪怕蕃人首领用尽全身力量都没能拔出来,与此同时在他左右的宋军也扑了上去。 蕃人首领躲闪不及,被其狠狠劈在肩上,这一刀用尽了那名弓箭手的全身力量,哪怕肩甲都被其所砍穿,鲜艳的鲜血喷洒而出,大刀深入肩胛骨,让蕃人首领发出一声惨叫。 但蕃人首领具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哪怕在这种情况之下,依旧迅速松开拿枪的手,拔出腰间的大刀,狠狠劈在潘凳的腹部。 脆弱的腹部,被凌厉的大刀狠狠切开,就连肠子也被斩断,余力不减,直接把潘凳的身子一分为二。 “刘然!” 军使看着这一幕,发出最后的怒吼。 一道携带无尽杀意的长枪,从蕃人首领的前方出现。 这一枪在蕃人首领惊惧之中,狠狠贯穿了他最后的眼球,并且随着刘然的冲刺,还在深入,还在深入。 最后,直接将蕃人首领的头颅贯穿。 然后,蕃人首领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唯有刘然站在原地喘着粗气,以及那蕴含愤怒的眼神,扫射着四周。 死了?首领死了? 望着这一幕,奋力厮杀的蕃人奴隶,还有蕃人骑兵,心中一道大墙,也随之倒地。 下一个瞬间,所有蕃人都被惊惧包围,他们那势不可挡的首领死了。 梁护,张介,魏曲抓住他们呆愣的空袭,狠狠以手中武器贯穿了在场的两名骑兵的脖颈部,随后一拔,大动脉断了的对方,鲜血如喷泉涌出。 他们最强的三位都死了,恐惧传递在所有蕃人之中,他们身不由己的动弹身子,然而并非是砍杀他们眼前的敌人,而是任由双腿到处乱跑,他们不知道跑向何处,只知道要逃离此地,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但被被恐惧包围,丧失士气的他们,被一干怒火冲天的宋军所砍杀在地。 最后留下一声惨叫声,就死了。 在场所有蕃人都死了。 一百零六章死亡 满地的尸体,鲜血汩汩流淌。 有蕃人,也有宋军。 除了穿在身上的衣裳之外,变成尸体的他们,似无太大区别。 刘然站在场中,放眼望去,四十多名弓箭手,此刻屈指可数,只剩下了二十来人,短短时间,有二十多人横死当场。 就在刘然喘气时,被一分为二的潘凳还未立即死去,他发出一声虚弱的呜咽,极其微小,但被刘然所听见。 刘然快步走了过去,俯身半跪在地,伸出鲜血淋淋的左手,握住了他那无助乱舞的手。 剧痛从腹部不断传来,犹如浪潮一般,一波又一波,斩断的肠子,冒着热气散发着一股腥臭,鲜血不断的涌出。 潘凳的眼前焦距不断的扩散,感受手掌被握住,霎那间好似回光返照一般,刘然带血的脸庞是如此的清晰。 “刘.....刘军使.....”潘凳艰难的出声,血沫从他的嘴里不断冒出,脸上很是痛苦。 “我在!” 刘然的手抓的很用劲,被痛苦折磨的潘登,也能够感受的到,他下意识想要划出一抹笑容,但实在是太疼了,让这笑容变得十分奇怪,也很是狰狞。 “粮....粮食,军使......” “嗯。” 听到刘然的回应,潘凳眼里闪过喜色,随即虚弱道:“幼弟交给刘军使了......” 说完这句话,用尽他全部的生命,仰面朝天的他,脖颈无力的垂下,最后看了一眼天空,孤高圆月挂于空中。 原来如此,白昼定然天气晴朗,是个好天气呢,真可惜........ 随即,被无尽的黑暗笼罩,他死了。 其余人看着这一幕,或有悲色,或有怒色,或哭泣。 而刘然则是默默的站起身子,脸色很平静,无怒无喜,他抬眼看了一眼三步之外,在那里有着潘登的下半身,安静的躺在尸体之中,就如此刻的潘登一般。 随后,他走到了被一枪捅入胸膛的军使面前。 军使跪在地上,刘然也半跪在地上,看着他的脸庞。 军使已经死了,他最后的怒吼,便是自己的名字,而他的双眼在死后,没有闭上,而是瞪的如同铜铃一般大,死死看着前方。 刘然没有伸手将他的眼帘闭上,只是依旧默默站起身子离开。 “李孝忠,宋炎,你们可好?” 张介来到两人面前,面带关切的询问,而后与魏曲一人一个,搀起了他们两。 宋炎和李孝忠,心思很是复杂,他们此刻只觉得难以面对众人的目光。 倘若他们战死,又该多好,那么就无需有人因救援他们牺牲了。 他们,真的值牺牲二十多名同袍的生命么? 性傲的李孝忠,对自己的能力,很是自得,始终觉得自己不会仅仅这般模样,他会成为英雄,他会名流百世,他会成为关张一般的人物。 但此刻,他情愿自己战死。 面对十死无生的局面,宋炎和李孝忠,没有害怕,没有落泪。 此时被张介,魏曲搀扶的二人,连头不都敢抬起,泪水肆意在他们那沾染血迹的脸庞上滑落。 ( 刘然望着被搀扶而来的两人,看了一眼死去的同袍,捡起地上散落的武器,。 “我们走,去营地。” “是!” 在方才历经生死的弓箭手们,无一人怪罪李孝忠,宋炎,更无人怪罪要前来救援的刘然,他们只是最后看了一眼死去的同袍,坦然跟在刘然的身后,朝第八队的营地而去。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抛弃,而他们可没有被抛弃。 ........ 青山寨,镇戎军所在之地。 这里烈火肆意的咆哮,浓郁又刺鼻的鲜血,随处可见。 这就是他们的藏身之所了么? 乞论赤延望着一名卑躬屈膝的镇戎军弓箭手,厉声询问。 镇戎军与情况庆州军一致,失去上级的他们,在此地宛如无头苍蝇一般,勉强有几名军使带领,但这些军使在乞论赤延,和其余蕃人首领强而有力的屠刀之下,迅速瓦解,甚至在瓦解之前,各自出现了内讧,以及所谓的叛徒。 那名弓箭手听闻此话,身子一阵颤抖,这群突然出现的贼匪,如同魔鬼一般,被恐惧侵袭的他,选择了投降,换取一条生路,他连忙点头称是。 得到这名弓箭手的回答,乞论赤延续大刀一指,大声道:“杀了他们。” 而后一群宛如恶狼一般的蕃人,在这名弓箭手的带路之下,扑向了镇戎军的藏身之处,开启了一场可怕的屠戮。 个个身负重创的弓箭手,在他们的屠刀之下,只能发出恐惧的惨叫,然后被大刀砍成肉泥,首级也被砍了下来,挂在蕃人的腰间,成了他们的战利品。 眼看同袍被屠戮,镇戎军的这名叛徒,更是怯懦,尿骚味从他身上散发,胯下也被浸湿一片。 乞论赤延看着这名弓箭手,露出不屑的眼神,但没有下令砍死他,他还有用。 将镇戎军屠戮殆尽,乞论赤延这才感觉不对劲,他目光转向了一个方向。 那里赫然是庆州军的领地。 不对劲,极为不对劲。 乞论赤延心中颇为不安,为何到现在,松干罕还没过来,那里的蕃人也没能赶过来到这里汇聚? 要知道,此前他就吩咐各个部族首领,杀戮了这群宋人之后,汇集在一起。 但为何,此刻那些作乱的蕃人还没赶来? 想到这里,乞论赤延心中一阵不安,他迫切的想知道,在庆州军领地,究竟发生了何事。 就在他不安时,远方出现一群惶恐的蕃人,他们个个跑的极快,仿佛身后有恶鬼一般,直到看见乞论赤延他们,这才好了一点。 乞论赤延望着这群溃散的蕃人,派人抓住一名面带惧怕的蕃人。 一番怒声呵斥,这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在乞论赤延身后的蕃人部族族长,询问该如何是好。 乞论赤延冷声道:“杀了。” 随即,夜空之下,一群适才从可怕的宋军手下逃生的蕃人,再度遭遇一场屠戮。 鲜血在黑夜下,显得更加妖艳,更加殷红。 杀光这群蕃人之后,乞论赤延大手一挥,径直冲向庆州军的所在之地。 一百零七章 迎敌 第八营地。 刘然与其余人将栅栏,拒马摆好,此些障碍物,可以有效防止敌人的步伐,给予他们反击的时间。 但这并不是能够确保他们的安危,最终所需,还是手中的武器。 摆放好一切障碍物的刘然,站在前方,在他一旁,所有仅剩的弓箭手,共有三十多人,这是他从沿途,又找到了几名存活的士卒,此刻都与他同在。 每个人都在享受得之不易的空闲,他们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下一场恶战的开始。 而他们每人都面无惧色,每个人都在坦然的等待着,等待恶战的来临,只因他们身边站着的是刘然,这个奔袭一夜,也要将他们救出的男人。 有这般军使在此,纵使死了,又何妨,他们本就是生活在刀口舔血的弓箭手。 死亡,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刘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浊气,很简单的方式,但很有效,军中传授的吐纳法,能够快速恢复疲惫的身躯。 不过,也并不是那么神,不过也为刘然枯竭的体力,生出一股新力。 随着这吐纳,刘然的表情愈发平静,但并不代表他胸腔里澎湃的杀意,也化为平静。 在一场场厮杀之中,刘然的情绪,总是格外奇怪,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畏惧,他怕死么?是的,他害怕死亡,尤其是死过一次的人,深知生命的可贵,尤其是上辈子死在肝癌之中,一点一点感受生命流逝的痛苦,无助,以及在医院之中,望着同病相怜的病友,只为苟活而不顾一切,在死亡的威胁之下,无论是求神也好,拜佛也好,只想要明日能够睁开眼。 因此,自从一年前取回上辈子的记忆,他会为生命而感到珍惜,珍惜自己的生命,珍惜别人的生命。 但面对厮杀时,他不会因畏惧死亡而怯懦,而犹豫,他总是能够做出果断的决定,无论是对还是错,他只知道,他不会束手待毙。 激烈澎湃的情绪,强而有力的冷静,两种看似对立的存在,在刘然身上并未撕扯,而是融为一体,最终唯有那看似平静的脸庞,目光遥遥看着远方,那里传来一阵阵震动的声响。 梁护,魏曲,张介,李孝忠,宋炎等人手持弓弩,等待着。 下一刻,战马奔腾的震动,蕃人喊杀声音,响彻天地间,犹如隆隆响起的战鼓,使人感受着最原始的悸动。 弓弩发出的声音,马蹄声,喊杀声,怒吼声,演化在一块。 嗖嗖嗖! 时不时,有人胸膛中箭,而被甩下马背,有着拒马,栅栏的拦截,蕃人骑兵难以顺利跨越,这也让刘然等人的弓弩,有用武之地。 宋炎站在最前面,刘然曾让他在后方就好,但为他死去的同袍,历历在目,他又怎甘心站在后方。 此刻的他,望着从远方袭来的蕃人,他面带怒色的发射弓弩,一道道锐利的弩箭,在他手中变得极为可怕,哪怕彼此间隔几十步的距离,蕃人都能感受他的悲愤。 砰砰! 前排冲击的蕃人,愈来愈多,不少人倒在弓弩之下,但他们也为后方的蕃人,创造了机会,一名一名蕃人撞在拒马上,栅栏上,彼此丧失了理智,只知道将对方击杀在地。 ( 嗖! 一道锐利的流箭从蕃人之中袭来。 一名弓箭手被这流箭射中腹部,他没有管,大声咆哮着将手中弓弩的弩箭射出。 射出的弩箭,射中远处冲刺而来的蕃人面门,径直从他头颅穿过,而后跑了几步,就翻倒在地。 看着这一幕,这名弓箭手嘴角流露一抹笑意,而后也颓然倒在地上。 站在他一旁的弓箭手,咬牙看着,而后怒吼着射出手中的弩箭,不断射杀来敌,最终他也步了后尘,死在了蕃人箭下。 刘然站在最前面,他身边有人时不时倒下,他始终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射杀前方来敌。 箭雨当空袭来,身穿从适才蕃人首领身上扒下的甲胄的刘然,身上发出叮叮清脆响声,但仍有一道箭簇射中了他的胳膊,手肘传来一痛,幸好并未深入,刘然没有拔出,倘若此刻拔出,他也不知是否会大出血,只是站在原地忍痛提着弓弩射杀。 随着时间流逝,刘然等人身边站立的人,越来越少,而蕃人也翻过第一道栅栏,狞笑的提刀冲了过来。 见此,刘然等人迅速撤退到第二道栅栏后面。 “这些人,真的是宋军?” 站在蕃人最后面,一名蕃人部族的族长,看着前方的厮杀,忍不住的说道。 这与他先前屠戮的镇戎军截然不同,镇戎军可未曾这般悍不畏死,他们会在自己的屠刀之下,瑟瑟发抖,屎尿一地,或跪在地上大声求饶,然而眼前这些宋军,是另一种,哪怕人员稀少,但依旧个个如猛虎恶狼一般。 乞论赤延黑着脸看着前方的厮杀,屠戮镇戎军时,他曾以为他从昔日噩梦中脱身,屠戮了河湟各地的宋军,也不过是仗着利器的羊群一般,一样会在屠刀之下惨嚎,一样会露出令人鄙夷的神情,但这些人,让他回想起,昔日屠戮河湟各地的宋军真面目,他们从来不仅仅是仗着利器的存在,而是明知死,而向死而去的军队。 “杀,都杀了他们,”想到这里,乞论赤延大声怒吼着,“杀了他们,每人赏一百头羊,十匹马,还有女人!” 他要让这群该死的宋军,全都死在这里,死在他们的营地里。 冲击愈发凶猛,厮杀也愈加凶猛。 刘然等人站在第二道栅栏面前,艰难守着,但耐不住蕃人太多,他们身边站立的同袍,随着时间逐渐减少。 很快,第二道栅栏也为之失守。 栅栏被一个个蕃人击翻,几十名蕃人,操着刘然等人难以听懂的语言,一拥而上。 射出最后一支箭后,刘然伸手朝后方掏箭,却发现摸了个空,其余人也是如此。 见状,刘然深吸一口气,对着如潮水般涌来的蕃人,发出一声怒吼,持枪就冲了过去,在他身后的梁护,魏曲,李孝忠,宋炎,张介也是如此,将手中弓弩一扔,纷纷发出怒吼,拎着武器就冲了上去。 一场白刃战就此发生。 长枪穿刺蕃人咽喉,刘然身前更多蕃人袭来,他不再留有余力,蓄力一扫,他从军使腹部拔出的修长长枪,在此刻对着前方三四名蕃人的胸膛狠戾劈过,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伴随而来的是蕃人的惨叫。 身负重伤的李孝忠,张介等人,也丝毫无惧色,提着手中的长枪,穿炸在一干袭来的蕃人身上,鲜血泼洒在地面上。 一百零八章 援军 激烈的喊杀声,鲜血四处喷洒。 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死的是不是自己,他们只有奋力舞动手中的武器,竭尽全力拼杀眼前的敌人。 没有人,敢在这其中保留实力,每个人都在奋力厮杀。 刘然长枪劈砍间,对方的肋骨硬生生被劈砍而出,血肉被带出出一大块,随后就是一声惨叫。 但敌人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仿佛杀不尽一般,敌人的长枪刺在胸前铠甲上的铁片,荡漾着清脆的声响,也传来一阵力道,迫使刘然朝后面退去。 在他左右,弓箭手都在奋力杀敌。 一名弓箭手,刚砍死一人,敌人涌出的鲜血,喷了他一脸,他来不及擦拭,直接闭着眼挥刀乱砍,前方的蕃人被他砍中,一道吓人的伤口从蕃人的腹部出现,鲜血顿时冒了出来,但另一名蕃人的大刀来袭了,这一刀径直砍中弓箭手的胳膊上。 强大的力道之下,刀锋瞬间将这名弓箭手的胳膊砍断,展露出骨骼和带血的肌肉,鲜血从中瞬间出现,但这名弓箭手还未来得及惨叫,一把铁片刀从他的脖子砍过,狠狠砍在他颈椎上,受到此攻击,弓箭手顿时没了生息。 惨烈的厮杀,在此地上演着。 蕃人很多,很多。 但每名弓箭手都抱着死前多杀几个垫背的,没有一人退却,唯有视死如归。 在他们强悍姿态下,蕃人心中甚是骇然,不少蕃人甚至被这群弓箭手逼迫的不敢上前,但蕃人实在太多了,哪怕他们为此胆寒不敢前行,后方汹涌的人群撞在他们身后,把他们推向了这群凶恶的宋军面前,而后就是一柄锋利的枪尖,毫无怜悯的夺走他们的生机。 梁护冲击的很狠戾,这名环州老卒,对过往所言甚少,众人只知他是一名当了十一年的老卒,在这场厮杀之中,他的长枪穿插之间,无人匹敌,其强大的实力,哪怕他已气喘吁吁,依旧让蕃人面带惊惧中死去。 望着前方袭来的蕃人朝刘然而去,梁护迅速劈死一名蕃人,而后冲在刘然左方,狠狠的刺中那名欲要袭击的蕃人身上,随后快速一拔,蕃人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刘然来不及感谢,也来不及说话,对着前方的蕃人用力一挥,锋利的长枪划在他们的咽喉上面,大动脉也随之被斩断,鲜血不要钱的喷了出来,蕃人不可置信的捂住喉咙,瘫软在地。 战场上,凶恶异常,随时有人丧命。 宋军的凶悍,让他们实在是害怕了,不少人竟直接开始了逃跑。 这溃散的思绪传递在每一个蕃人身上,演变成了大溃逃。 这一幕被在后方的乞论赤延看在眼里,怒从心头起,他未曾预料,己方人数之多,以数百人拿不下仅仅二三十人的宋军。 他提着枪就要带人过去,一名蕃人部族的族长皱眉吭声,“乞论赤延,天快亮了,我们走吧,莫要耽搁下去,不然宋国狗种的援军来了。” 然而想起心魔,被愤怒控制的乞论赤延,哪能听得进这劝说,他凶戾道:“我一定要斩下他们的首级,成为战利品,用不了不久。” 望着乞论赤延带着人冲了过去的背影,这名蕃人部族的族长,眼里闪过一抹不满,他们此次的目的,已达到了,还要在此拖下去么? 但乞论赤延才是蕃人和党项之间的中间人,他再怎么不满,也唯有带人冲了过去,只要快速结束这场厮杀就好了。 乞论赤延等人的加入,溃逃的蕃人都被其斩杀,在其铁血凶暴的手段之下,原本溃逃的蕃人,纷纷被其如同牲口一般赶向刘然等人。 有了乞论赤延的加入,霎那间,场中局势发生了极具的变化。 刘然等人,顿时被这密密麻麻的蕃人,给压得喘不过气。 ( 乞论赤延拎着长枪,远远就看见竭力杀敌的刘然,那一身从蕃人首领身上扒下的甲胄,在场中无比耀眼,随后发出狞笑就冲了过去。 场中的刘然,只觉得敌人们都在往他这里冲杀,对此,他心知肚明,自己身上的甲胄,宛如一块散发香味的肥肉,但身为军使的他,要的不就是这种效果么,对抗最强悍的的敌人,才可为同袍换取一线生机,如果躲在人后,怎可为军使。 他一挺手中长枪,朝一名袭来的蕃人刺去。 尖锐的长枪,此刻已变得破烂,但哪怕破烂不堪,它依旧是武器。 破烂的枪尖,瞬间穿透对方的腹部,随着刘然一拔,那名蕃人顷刻间倒地。 然而不待刘然歇息,一道沉重的长枪就劈砍而来。 刘然匆忙间抵挡,但这这一枪势大力沉,他的体力此刻早不复先前。 强大的力道,让刘然蹒跚退了几步。 而后便是更加凶猛的袭击。 刘然且战且退,初时还能勉力抵挡,到后面只能被迫的防御,额头,背后也被冷汗所布满,乞论赤延的技巧并不高明,皆是依靠战场厮杀得来的,但每一都十分沉重,以至刘然已被多道枪尖所刺伤,鲜血从铠甲里不断渗出。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不公平,但战场厮杀,又何来公平。 强大的力道,压制的刘然透不过气。 一旁的魏曲见状,面对一名蕃人甲士,不躲不避犹如死士,径直遭受对方凌厉的一刀,砍在他臂膀,左手脆弱的血肉被其一刀砍开,骨骼和筋脉也被斩断,魏曲顾不得疼痛,奋力一刀砍在对方的脖子上,这名蕃人甲士眼里带着惊恐倒在地上。 摆脱这名甲士的魏曲,纵声一吼,就朝乞论赤延冲了过去。 正在和刘然凶悍厮杀的乞论赤延,拔出腰间大刀猛然劈去。 和魏曲的大刀撞在一起,发出铿锵声,而后魏曲脱刀了,他已经力竭。 脱刀的魏曲被刘然看在眼里,刘然愤然冲上去,但还是太晚了。 乞论赤延干脆的一刀,砍在魏曲的脖子上,将其一刀斩首,失去颈椎的支撑,头颅带着鲜血飞了出去。 这名昔日在刘然成为军使,颇为不服气的承局,在此刻为他而死。 蕴含杀意的刘然趁机踏步急冲,手中长枪勇猛的穿了过去,刘然相信,这一击,对方必死。 乞论赤延在砍死魏曲时,就知不好,但在那情况之下,被一名死士近身,他唯有如此,然而就算如此,他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战士,他发出怒吼,提着长枪与刘然撞击在一块。 刘然望着长枪,不闪不避,带着誓死的气魄,彼此的枪尖狠狠击中在对方的胸前甲胄前方。 彼此的甲胄与枪尖,狠狠撞击在一块。 强大的冲刺之下,甲胄在枪尖发出呜咽。 甲胄上的铁片,也随之迸裂。 但最终,刘然跪倒在地,乞论赤延还在站着。 刘然力竭了,他那必杀的一击,最终没能抵过生理,他始终只是一个人。 乞论赤延愤怒极了,他方才差点就要死了,死在一名宋军手中,若非对方脱力自己真的会死。 恐惧,庆幸传遍全身,他嘶吼一声,提刀就朝刘然冲了过去。 刘然望着这一幕,惨笑一声,他没能为魏曲报仇呀! 然而,下一个瞬间,一名身骑黑马,穿着黑色山字纹甲的宋军,驰聘而来,手中长枪宛如一条可怕的黑蟒,携带强大无比的力道,狠狠砸在乞论赤延的身后。 乞论赤延身子骤然腾空,他脑海一片空白。 下一刻,他的背后就被长枪狠狠钉死在地上。 乞论赤延无助的看着咫尺之遥的刘然,嘴里不断吐出鲜血,而后头颅一歪,气绝身亡。 与此同时,在所有蕃人身后,数百宋骑带着杀意,冲入其中,所到之处,皆死! 跪在地上的刘然,与那策马的宋军,四目相对。 恰好此刻,天边出现一抹橘色,划破了黑暗。 一百零九章 张俊 “是谁?” 望着突如其来的救援,刘然心中升起一抹疑惑。 但战场不容他有疑惑的思索,一名蕃人见宋军来援,或知无路可逃,便怒吼一声,径直朝刘然冲去。 面对袭来的蕃人,刘然忽地从腰间拔出西夏剑,狠狠的刺了过去,但还未刺中敌人,他便瘫软了下去。 一道可怕的飞箭贯穿他的后背,从他胸前露出,带着一抹不可置信的神色,蕃人就死了。 杀死一名蕃人,这名甲士还对刘然露出一抹善意的笑容,而后猛然策马朝别处而去。 奔腾的黑马,在第一抹阳光之下,好似一道黑光,瞬间窜出去,骑在他背后的甲士,发出一声嘶吼,手中长枪宛如游龙一般,不断在战场中穿插,一朵朵鲜艳的血花,在他枪尖下绽放。 其威势无人可敌。 一名身着双层重甲的蕃人族长,被他追狠了,努而提枪想要与他厮杀。 然而蕃人族长竭尽全力之下的一枪,在他眼里是如此的无力,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挥,就将他的袭击破开,而后在蕃人族长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下刺在他胸口的的重甲上。 蕃人族长所穿的重甲,在他以往厮杀之中,为他护得多次性命,然而这一次,只是随着甲士手腕一用劲,仿佛鱼鳞般的铁片,顷刻间被贯穿,两层铁片层层迸裂,而后枪尖狠狠贯穿他的胸膛,径直将心脏扎碎。 蕃人族长就此死了。 刘然站在原地,此刻他身边已无任何蕃人。 在这群宋人骑兵之下,所有蕃人都仿佛鱼肉一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更何况,之前一直静待在山中的辛兴宗,得知援军到来,也连忙授意郑科带人迅速带队下山,以免功劳全被这支援军抢走。 五百名弓箭手,携带着怒气,纷纷加入了这场厮杀。 被双方共同围杀的蕃人,仅仅支撑了半炷香,就再无任何声息。 只剩下一地的尸体,还有被烈火焚烧之后,剩下焦黑的残肢断木散发着浓烟。 刘然忍痛吃力的走到魏曲的尸体面前,望着他的头颅,他曾说过会带他们活下去的,他食言了。 梁护搀着张平亮来到刘然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未曾说话。 在他们一旁,侥幸未死的李孝忠,宋炎,张介则一屁股坐在尸体上,望着这一幕,泪水止不住的流淌。 三十多名弓箭手,此刻活下来的,不足十人。 倘若援军来的再迟一些,他们都会战死在此地。 刘然带着两人走到宋炎他们身边,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可还好?” 一名年轻的骑兵,骑马来到刘然面前,跳下马背对着他们询问。 刘然站了起来想要说什么,但强烈的疲惫,令他眼前眼前一黑,下意识就要倒了下去。 下一刻,刘然只觉得一双手将他抱住,未曾让他迎面砸在地上,抱着他的,正是方才的骑兵。 被对方托住,刘然略有疑惑,“你们是?” 年轻骑兵拿下自己的头盔,露出一副俊朗的脸庞,只是常年风吹日晒,显得肤色略黑,“我叫赵瑄,刚才救你的是临宗寨的都头,张俊。” ( 听着赵瑄的话,其余几人没什么反应,刘然则猛的看向前方,那里适才救下他的骑军,正和郑科在交谈着。 刘然心中一阵震撼,怪不得此人如此之神勇,竟是他,未来的中兴四将之一的张俊。 “你识得他?” 一直观察刘然的赵瑄,见刘然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情绪,不由有些好奇。 刘然点了点头,“陈使臣曾与我私下谈及,说临宗寨有一武勇之人,名为张俊。” 赵瑄眼里闪过诧异,此人竟与陈到,陈使臣私下有交谈,这可非常人能够有的待遇,他细看了一下,见刘然穿着带血的甲胄,观其款式显然是党项人做制,可见此甲为他的战利品,顿时觉的不凡,笑着询问道:“不知足下名讳?” 听着赵煊的询问方式,刘然瞬间了然,眼前人与他不同,赫然是受过教育,可见背景不凡,“庆州,刘然。” “竟是你?” 赵瑄露出一副惊诧的表情,这让刘然顿生疑惑,“莫非你听过我的名字?” 赵瑄笑了笑,“我与种贞娘子是故交,前些日子,恰好听闻他谈及,在河湟时被羌人掳掠,被一名青山寨弓箭手所救,其人姓刘名然,想不到适才我们所救的人,便是你。” 说到此处,赵瑄不由对刘然抱拳,方才他策马来此时,便在青山寨前沿看到一地的尸体,在此地又看到刘然等人面对以寡敌众,依旧敢于拼杀,便对其心生敬意,此时知晓他竟是搭救种贞的刘然时,只觉得似冥冥之中的缘分。 刘然见他抱拳,下意识也要抱拳,但适才的厮杀之中,不觉得如何,此刻竟连手臂也抬不起来,只能露出歉意的神情。 赵瑄摆了摆手。 就在刘然与赵瑄交谈时,张俊与郑科等人来到此地。 郑科见刘然还活着,露出惊讶的神色,而后哈哈一笑,“刘然,你小子行啊。” 听着郑科的话,其余人忍不住面露怒色,他们为何沦落这般地步,身为指挥使的郑科,不知么,为何还露出这副嘴脸。 而刘然脸色平静,无法伸手的他,只能微微俯身,“全赖郑指挥使,和临宗寨各位同袍的救援,不然我怕也要死了。” 郑科也知此事,他并不光彩,他虽对蕃人肆虐他的地盘,而感到羞辱,但几人竟在他面前,以及临宗寨诸位面前,对他心怀不满,瞬间虎目一寒,狠狠扫向众人。 面对郑科的目光,倘若平时,他们或有所收敛,但昨夜奋战一夜的他们,面对自身的无能,促使诸多同袍死在敌人手中,他们又会对这区区目光,有所后退。 在这沉闷的气氛之中,刘然迅速回首,瞪了他们一眼。 被刘然所瞪,刹那间众人头颅低垂了下去。 这时,郑科的脸色才好了几分,若是他们不识相,可休要怪他了。 张俊见此,心中对郑科鄙夷无比。 十六岁便招刺弓箭手的他,对军中诸般丑恶了如指掌,他也因此遭受不少丑陋之事,只是历经的多了,他已非昔日那般莽撞,厌恶之情浮于表面,因此,哪怕心中对郑科鄙夷,他依旧是一副笑容。 然而,他看向刘然时,心中对刘然不由升起兴趣。 从战场厮杀的直觉,让他有一种玄妙的直觉。 眼前的弓箭手,值得他深交。 一百一十章感染 战争伴随蕃人的死亡,结束了。 但战争留下的创伤,并未结束。 满地的疮痍,仍然需要青山寨的弓箭手们去收拾,以及一地的尸体,也需要人去收拾,不然留在此地,定然会发生瘟疫。 在军医弟子张维之的带领之下,每个人都在参与战后的收拾,将一具具尸体搬出青山寨的范围,斩下首级,摆放在一块,铸成了一座令人望而惊惧的京观。 死去的蕃人尸体,也被诸多愤怒的弓箭手,狠狠的鞭挞,然后还嫌不够解恨,纷纷解下裤腰带,撒下一泡尿,这才愤恨的离开,等待别的弓箭手,搬来柴火,将他们的尸体全部焚烧。 而死去的同袍,也在艰难的分辨,被斩下首级的弓箭手,让人难以分辨,谁的尸体才是这些头颅的身体。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中进行着。 但刘然带来的风波,却在不断持续着,在山上自保的弓箭手,得知刘然等人的事迹都忍不住咂舌。 未曾参战的他们,难以想象那是一场惨烈的厮杀,只能根据打扫战后的战场,以及那一具具尸体,来此想象。 但无论是普通弓箭手,还是承局,军使,都头,哪怕是郑科和许涛,也忍不住挑眉。 从尸山血海走出的他们,可比其余弓箭手更清楚其中的可怕。 因此,刘然,李孝忠,宋炎,张介,梁护这些存活下来的人,在青山寨中,名望节节攀升。 路过他们疗养的棚房,皆会露出敬重的神色,纵使都头也是如此。 他们虽军职比刘然等人大,但躲藏在山上的他们,又怎会无羞愧,尤其是站在自己粮田前,看着一地的火灰,心中情绪可谓是五味杂陈,被保下粮田的弓箭手,更是对刘然他们,感激涕流。 躺在棚房里养伤的刘然,此刻浑身上下无几块好的,肋骨有骨裂,双手更是布满伤疤,箭簇留下的伤口并不深,但依旧留下一个大洞,被草药所覆盖,浑身上下散发着苦涩的药香。 与之前不同,此次厮杀存活下来的弓箭手,都无人像上次战争之后,连草药都未曾有的局面,反而享受了极高的待遇。 醒来的刘然,睁开双眼,略有些模糊,过了一会儿,视线才恢复正常,映入眼前的是头顶上简陋的斗八。 刘然瞬间明白自己这是在哪里,他微微动弹,便有一阵剧痛袭来。 他想起,在战争结束之后,与郑科等人会面没多久,力竭的李孝忠等人再也支撑不住,陷入了深深的昏迷,而他也是如此,奋战了一夜的他,也陷入了昏迷。 想到这里,刘然再也难以躺在床上,哪怕身体的剧痛和疲惫,告诉他还需卧榻在床,他依旧皱着眉头,忍着剧痛掀开覆盖在他身上的毡子,想要起身。 微微一起身,双腿和腹部就是一阵酸痛,适应一会,就强行站了起来,举步维艰的来到门前,然后伸出被包扎的左手,打开了门。 屋外日光浓烈,几名守在门外的弓箭手,听到身后的动静,慌忙的行礼,“刘都头你醒了!” ( 然后,下一刻,他们这才觉察到不对,连忙上前去搀扶。 双手都被架住的刘然,微微皱眉,疑惑道:“刘都头?” 两名弓箭手连忙作答,“是啊,刘都头,之前的你杀敌有功,而原先的范都头死了,辛寨主命你接替都头之职。” 说到这里,他二人一阵羡慕,仅仅一年时日,从弓箭手升为都头,令人拍马难及,但他们看向刘然时,目光里更多的是敬重,毕竟这都头之职,可实打实的以敌人首级中得来的,若是换作他们,可无有这般本身。 知道自己升为都头之职,若是以往刘然也会心生激荡,但此刻的他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死去的同袍的画面,深深刻在脑海当中,面对死去的魏曲,潘凳他又如何能够激动。 “梁护,张平亮,张介,宋炎,李孝忠他们现如何?” 刘然迫切的想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他.....他们,”听到刘然的话,两名弓箭手一阵吞吐。 这让平日耐心十足的刘然,顿时急了,“他们如何?” 望着急了的刘然,他们支支吾吾道:“刘都头所说的几人还活着,但他们情况并非很好,尤其是李承局,一直高热不退,前日张军医断言,他怕是活不了多久。” 听到此话,刘然深吸一口气,“带我去看看。” “这......”两名弓箭手,不由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刘然望着他们道:“怎么?” 一名弓箭手苦着脸道:“张军医说过,倘若你醒了,不可随意走动,会加剧伤势。“ “无妨,我的身子我自知,且带我去。” 面对刘然的话,两人仍是一副犹豫。 见此,刘然冷声道:“带我去。” 两名弓箭手,唯有带着刘然离开此地,前往李孝忠等人所在之地。 他们所在的地方,距离刘然并不远,仅有百步之遥,也是为了张军医好一同救治。 来到李孝忠的棚屋之前,仅有一名弓箭手守卫着,见到刘然来此,顿时闪过憧憬神色,连忙恭敬抱拳道:“刘都头,你醒了。” 刘然点了点头,未曾多言,“开门,带我去见李孝忠。” 这名弓箭手,颇为上道,并未纠缠,而是连忙开了门,让刘然进去。 一进屋子,刘然便闻到与他那一致的药草气味,而李孝忠正躺在以树木制作的床上,下面有一层稻草铺着。 被两人搀扶的刘然,来到李孝忠面前。 李孝忠黝黑的脸庞清晰可见,只是嘴唇毫无血色,一阵惨白,两腮或是高热不退,略有一些红。 刘然伸手抚在他额头上,果然是一阵滚烫。 他掀开李孝忠的毡,这是以芦苇花所制,难以真正保暖,但聊胜于无。 一股恶臭卷席在鼻腔,赫然是伤口化脓的征兆。 见此,刘然脸色一变,伤口化脓发炎,引起的高热,在这时代,九死一生。 他情不自禁的握紧了拳头,未曾死在战场上,死在伤口感染上么。 随即他转身道:“带我去见郑指挥使!” 一百一十一章粮荒 被搀扶着的刘然,才离开,便撞见急急忙忙而来的张军医带着弟子张维之一块。 见刘然醒了,张维之一喜,快步走了上来,这几日他一直有探望刘然,但始终见其只是昏迷,未曾苏醒,心中格外担忧,见其醒了,心中大石顿时落下。 “刘然,你醒了。” 见张维之师徒,刘然也是面带恭敬的行礼,这二人是青山寨里,为数不多可称的上好人的人。 张军医望着离开病榻的刘然,正所谓医者仁心,张军医也是如此,他带有一丝不满道:“刘然,你为何离开病榻,不知你身负重伤,这岂不是加剧你的伤势。” 刘然见其不满,拱手道:“然知此举辜负张军医一番苦心,但如今李孝忠病重,我知有一法或可行,又岂能不顾同袍,安然躺在病榻之上。” 听到此话,张军医脸色这才稍好,但仍皱眉道:‘你可知李孝忠病情,你一介弓箭手若有法子,何须用我?” 刘然望着张军医,如是说道:“正所谓死马当活马医,若是无用,那也是李孝忠的命,倘若有用,岂不更好。” 张军医闻言,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也算是成了你一片心。” 张维之不由急了,在他心中医术这般厉害的师父,也全无办法,刘然岂能有,更何况他伤势未愈,这般行动岂不耽搁了他自己。 就在张维之欲要劝说,张军医拦住了他,“让他去吧,若是他不去,定会抱憾终身。” 刘然拱了拱手,便让两名弓箭手搀着他去见郑科。 站在他身后的张军医,望着刘然的离开,没有说话,在他充当军医多年,见过不少弓箭手得知浴血奋战的同袍,命不长久皆会用尽自己的土方子,但最终皆是眼睁睁看着同袍,慢慢的死去,只有经历的多了,才知人力穷时。 在艰难前行的刘然,行走在崎岖山路上,一路可见战火留下的残迹,昔日巍然的壕栅,在此刻被烧为焦黑的炭,而粮田里也无往日的忙活,唯有一名名弓箭手,盯着焚烧的痕迹,怔怔出神。 而在青山寨前方,百名骑兵正在履行巡逻的任务,此番弓箭手损失惨重,他们救援之后,并未离开,而是在此驻扎着,预防来敌再次袭击,他们等待青山寨建设恢复,再自行离开。 但留下的他们,每日人吃马嚼皆由青山寨供养,每日皆是一笔不菲的粮食消耗。 这对粮田近乎毁之殆尽的青山寨,是极大的负担,却不得不如此。 若是这些骑兵离开,他们如今内里空缺,要是有贼匪进犯,也是极大的冒险。 好不容易来到山中,刘然才得知郑科和许涛两名指挥使,都在议事堂,和辛兴宗一块的还有农事官等负责后勤的军吏。 此刻的议事堂,气氛十分沉重。 辛兴宗坐在高座上,他望着其余人,眼里尽是愤怒。 事到如今,粮田焚烧的后果,已然显露,他们寨子的粮食已不足,甚有弓箭手在私底下见势不对,想要逃亡,但岂能跑的过战马,被抓了回来,一阵鞭挞,丧失了半条命。 但此刻重刑压迫,仅只有短暂的效果,倘若没能处理好这事,他寨主颜面何存。 ( 想到这里,辛兴宗脸色愈发铁青。 辛兴宗无法,郑科和许涛两名武人又怎有妙计,他们的目光都看向了农事官李云。 李云脸色十分苦涩,到现在他又有何法子能变出粮草。 见李云半天不吭声,辛兴宗怒极了,就连平日所看的左传,此刻都不知被他丢在何处,“你们若有法子,快快道来。” 堂下一片静寂,无人吭声。 过了许久,李云这才小心翼翼道:“不如,辛寨主,前往辛知州处求助如何?” 听到此话,辛兴宗脸色一变,要和他父亲求助么。 他心中摇摆不定,他并不想这般做,若是和父亲求助,他的脸面又何存。 在他看来,大家出个法子,度过这段日子,等功劳报上去,赏赐下来了,就能掩盖这事。 他咬牙思索,眼下唯有这个办法了。 无奈之下,辛兴宗唯有点头道:“只有这法子了,我明日修书一封,命人带到湟州。” 得到辛兴宗的回答,众人心中一松,就怕这纨绔子弟,为了颜面置众人不顾,那可就苦了他们。 此事到了这里,便告了一段落。 “接下来,战报如何写,你们可知?” 听到这话,众人心头一热,这才是他们期待的。 负责记录的官吏拱手道:“还请辛寨主讲。” “我已让刘然成为都头,他定会满意,”辛兴宗说到此处,心中自鸣得意,他果然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刘然的不凡,此等人他当好好利用,为他获取功勋。 “而后写,敌羌来袭,有五千之众,吾等带人奋力死战,最后有张俊带人,来援尽数斩杀。” 说到这里,辛兴宗指着郑科道:“郑指挥使,你明日带一些人马,去沿边斩些首级,然后再上交。” 众人齐齐点头,谎报战功而已,这早就是习以为常的事了,纵如苗履这般名将,也没少做这事,他们做了也便做了,更何况眼前的寨主,可是辛叔献之子,辛家背后站着当今太尉童贯。 随后,众人你一言,我一言,尽力把战功之事完善。 完善之后,觉得满意,众人这才散了。 离开之后的郑科,带着舒坦的神色来到了自己指挥使之处,发现了站在此地等待的刘然。 望着刘然苏醒,郑科脸色更好,要知当刘然得到他的命令,诛杀作乱贼匪时,他还有一些不舍,这般有能耐的手下,仅只有一位,需知此事一去定是十死无生,当时他还有一丝畏惧,怕得罪陈到,毕竟这是他看好的人,但有辛兴宗在这,他也坦然了。 贼人作乱,战死。 纵使陈到也无话可说。 望着归来的郑科,刘然行礼道:“见过郑指挥使。” 郑科摆了摆手道:“你伤势未好,就坐着,莫要站着了。” 闻言,刘然点了点头,也不客气的坐在椅子上。 “你到此处,有何要事?” 郑科疑惑的看着刘然,为何刘然拖着伤病,要来这里等着他。 刘然抱拳道:‘郑指挥使,刘然有一法子,可使粮食丰盈。” 一听此话,郑科豁然起身,震惊的看着刘然道:“你说什么?是何法子?” 望着郑科震惊且急躁的神情,刘然平静道:“酿酒。” 一百一十二章 工具 “你说甚?!” 望着下方的刘然,辛兴宗一脸震惊,实在是刘然所言,对他太过于匪夷所思,仅需要半个月,就能酿造出可饮用的酒,这简直是让他觉得是异想天开。 北宋时期的酿酒技术,大多为发酵而成的酒。 春时所酿,秋时出售,名为小酒,并不贵,四十八文便有一斤,如今政和元年,物价高涨,需百文一斤。 而另一种,便是冬日所制,夏时而售,名为大酒,此酒为蒸储酒,生产到饮用,需一年之久,概非小民可饮。 然而,如今听闻半月便可制出能饮之酒,不怪乎辛兴宗为之失色。 被辛兴宗所俯视的刘然,脸色极为平静,他所说的便是蒸馏酒,此酒在当今已有雏形,但极其稀少,几乎无人可知,只因达官贵人喜饮度数低,而甜糯的黄酒,直至南宋,此酒才逐渐扩大,因他们的对手,蒙古人喜爱高度酒,在蒙古灭了南宋之后,此风更盛,短短不到百年,元朝更迭,便有数名皇帝,嗜酒如命以至短命。 “此话当真,你可知欺骗的后果”辛兴宗,一步一步踏至刘然面前,以眼神狠戾的盯着他。 虽辛兴宗尽力,展露凶狠的气势,但历经数次厮杀之中的刘然,心中无任何波澜,不过他知晓,在此刻做出惶恐神情,才是最佳的,便故作不安,连忙拱手,低垂头颅道:“标下,怎敢欺骗辛寨主。” 听到刘然的表态,辛兴宗这才脸色稍愈,他望着郑科一眼。 感受辛兴宗询问的眼神,郑科抚了一把胡须,在路上他也在思索刘然所言,是否可信,此事是他举荐,倘若为假,事后他也逃不了,遂想到刘然平日里,并非是溜须拍马之人,更何况此刻他被提为都头,更无需说这般令他遭受辛兴宗怒火之事,便点了点头。 见到郑科颔首,辛兴宗脸上扬起笑容,一把抓住刘然的手腕,故作热情道:“刘然,此事你若能够解决,吾必有奖赏。” 听着辛兴宗的话,刘然道:“此事为然应做之事,岂能要辛寨主奖赏。” 辛兴宗一听此话,更加满意,这等尽忠之人,才是他所需,而非杨治那般以他的名声,肆意作祟的人。 想到这里,他不由对杨治心生不满。 在杨治与刘然外出狩猎,腰椎受伤,也算他命大,未曾瘫痪,但已无昔日那般武力,正所谓腰马合一,腰部受创的他,能够行走,但在青山寨和废人一般,辛兴宗为了不让众人,视他凉薄,因力排众议,不让杨治失去都头之职。 而此刻,他望着眼前的刘然,愈看愈满意,也对杨治恶感更深。 说罢,刘然话锋一转道“”“不过还有一事,望辛寨主成全。” “何物?” 望着拱手的刘然,辛兴宗略微好奇询问。 被辛兴宗手握着手腕,刘然略有不适,却依旧平静道:“请辛寨主,给予我几坛酒。” “哦?“辛兴宗深深看了一眼刘然,随即点头道:“允了。” 得到辛兴宗的首肯,刘然心中略微松了口气,若是以粮食蒸馏酒精,最快也需十来日的发酵,然而遭受感染的李孝忠又岂能等这么长的时间,唯有直接从黄酒之中提炼酒精,才可,那只需一两日便可,他虽不知酒精是否有用,但以他之能,也无法制出抗生素,这已是他最好的办法了。 ( 辛兴宗望着站在一旁的郑科,下令道“郑指挥使,你派人全力协助刘然,令其以最快速度,制出可饮之酒。” 郑科抱拳道:“是!” 随后,便带着刘然离开,以求最快速度制作出酒水。 离开的刘然,很快就看到有四名弓箭手提着酒坛而来,这皆是辛兴宗平日饮用的酒,算得上是好酒了。 刘然略微抱拳,对四人道:“有劳诸位了。” 自从刘然带人血战一夜,诸多弓箭手从战后战场所观,纷纷对其钦佩不已,如今一听刘然这般说,连忙道不敢,但脸上的喜色,怎么也掩饰不住。 几人的喜色,被刘然看在眼里,前不久他也是这些弓箭手其中的一人,如何不知他们的心思。 纵使底层,也非草木,怎能无喜怒哀乐,仅仅一句话,就令人心情愉悦,他何乐而不为。 得到了黄酒之后,刘然望着远方,那里正是军中营田司所在之地,负责粮草的农事官李云,以及木匠朱平也在那。 ...... 简陋的屋子。 随处可见的木匠工具。 朱平正在此奋力的干活,手中的斧子,不断凿在一颗粗壮的树干,自青山寨被毁,他便没停歇过,沿边的壕栅,普通弓箭手便可,而一些精密的木活,便需要他来操刀。 奋力的他,不断挥舞斧子,直至身后有人以木块砸在他后背上,他这才回过头,发现是农田官李云。 一见李云到此,他连忙的走了过去,而后低着头唯唯诺诺的看着他,不知李云找他何事。 “朱平,跟我走。”李云看了一眼朱平,见其一副木讷的神色,便喊他跟着自己走。 朱平也不敢询问,只是埋头跟在他身后。 一直到一处空旷的地方,看到刘然他那木讷的脸,顿时一变,心中颇为慌张。 昔日他为刘然制踏犁,曾收过刘然一两银子,此时他成了都头,莫非是寻我麻烦,一想到这里,他身子竟忍不住的颤抖,情不自禁的想起幼年时的场景,年幼时他遭受陷害偷盗,而成贼刺兵,也成了一名厢兵,在那段日子里,他遭受许多虐行,依靠勤学苦练,有一番木工手艺,这才脱离苦海,被派遣来青山寨。 刘然望着浑身颤抖的朱平,眼里闪过一抹疑惑,随后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也没说,而是拿出几张绘画的图纸,走到他面前,“朱平,这些你需多久,才可制好?” 见刘然走来,朱平顿时大惧,却见其拿出图纸说道,不由聚眼看去。 接过图纸,朱平眉头微皱,他在厢军曾为人制过酿酒物品,这些东西,似有所相似,又大不相同,他略微思索片刻道:“两日。“ 两日么,刘然叹了口气,希望李孝忠能够坚持住。 然而刘然叹气,却被朱平当作不满,他一个激灵,改口道:“一日,一日便可!” “一日?” 刘然疑惑的看着他,这些东西,极为要紧,事关重大,若是稍有不慎,出了事,朱平这木匠可逃不了责罚,便劝说道:“莫要逞强,若是一日不可,两日也无妨。” 朱平连连摇头道:“一日,一日便好。” 见朱平坚持,刘然也点了点头,这些物品并无太大的精细,就连后世农村都可自制,便也没再劝说。 一百一十三章 白酒 青山寨外沿。 一队十人骑兵纵马而归,赵瑄就是其中一人。 他望着来来往往的弓箭手,若有所思,这两日诸多弓箭手纷纷在外伐木,他仍以为是为修缮壕栅,然而今日所观,壕栅并未有所修缮,反而寨内烟火连天,仿佛在大量烧火,煮着何物,并且还有一股粟米饭的香味。 他拦住几名背柴而回的弓箭手,询问道:“你们近些时日,在做甚,为何大量烧火煮饭?” 这几名被拦住的弓箭手,正是庆州军之人,他们见是赵瑄所拦,不敢不答。 “这是刘都头在酿酒。” 一听此话,赵瑄疑惑不已,此人所言说的莫非是刘然,他醒了?又为何要酿酒? 青山寨粮田焚尽,还在此酿酒,这莫非是疯了? 想到这里,赵瑄态度一变,皱眉道:“你们所说的刘都头,莫非是刘然,他欲要酿酒可否属实?快一一道来。” 赵瑄厉声喝斥之下,几人顿时被吓住,纷纷道:“我们所说的刘都头,正是刘然,他说有一法子,可在半月期限,酿出可饮之酒,到时售以河湟蕃人,换取粮食,我们便无需为粮食而忧愁。了。” 赵瑄闻言忍不住皱眉,他们所说的果然是刘然,想不到他醒了。 这几日他都在外巡视,以防贼人乘青山寨空虚来袭,今日归来才得知刘然苏醒。 听众人说刘然能以半月期限,制出可饮之酒,他断然不信,他的父亲乃是河州知军刘仲武得力手下,因朝廷时常军费不足,边军驻守时,常有私酿酒售卖,以作军资,而朝廷内地之高税,常可获利数十倍,故赵瑄自小对酿酒之事,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赵瑄不信中,又带点好奇,忍不住策马奔着炊烟处而去。 赵瑄来到一处空旷的地方,此刻这里人员密集,两指挥的弓箭手此刻都在刘然的指挥之下,该烧火的烧火,该将蒸熟的粟米倒出晾凉的晾晾,令在场的弓箭手极为忙碌,并且不少弓箭手,背负着砍伐的柴火,从远方而来。 场中的刘然指挥着众人,自己也未曾空闲,一直紧紧盯着他面前烧火的东西。 一个简单用黄泥和石块堆砌的灶台,在上面摆放着一个铁锅,在铁锅上面还有一木制的木桶,木桶四周以布所包裹,以及留有一个接管的口子,口子被粘稠的粟米团所封闭,这些炊器在烈火中不断冒着蒸汽,宛如后世的农村制作白酒一般。 随着时间流淌,被烈火不断加热的天锅之内的黄酒,渐渐升腾,而后经过冷水的冷却,这些蒸汽随之冷却,一滴滴晶莹剔透的白色液体,随着罐子滴落在陶罐中。 这一切都被刘然看在眼里,他心中也不由松了口气,还好此时代铁器大成,有了铁锅出现,若非此时代,以三国时期,他也全无办法,能够以短短一两日的时间,制出蒸馏酒,要知那时所用的炊器是釜,以铜所制。 站在一旁的辛兴宗与郑科,许涛两位指挥使,也紧紧盯着那以黄酒蒸馏而出的白色酒精,不由动了动鼻子,他们闻到了一股深深的酒气。 ( 一斤的黄酒,被蒸馏之后,仅只有三两的白酒,分量可谓是极少。 但刘然对此并不在意,他所在意的是否能够蒸馏出白酒,而有了白酒,就可制出酒精。 刘然将蒸馏出的白酒舀了一小杯,拿着一根燃烧的柴火,在上面微微一点,顿时白酒就出现蓝橙的火焰。 见此,刘然微微一喜,而在他身后的辛兴宗几人,神色一愣,双眼流露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此酒竟能被点燃,这怎能饮用? 辛兴宗快步朝刘然而去,一把抓住刘然的衣襟,狠声质问,“此物便是你所说,可饮之酒?” 被辛兴宗抓住衣襟的刘然,朝四周而去,只见在此的弓箭手,纷纷面露惊恐神色,他们竟见到辛寨主抓住刘都头的衣襟,莫是酿酒之事出了差错。 想到这里,众人心中大骇,这酿酒可关乎他们口粮,为此不少人在农事官李云的命令之下,皆掏出了自己为数不多的粮食,若是失败,他们该如何是好。 众人惊惧神情,尽被刘然收入眼里,他笑道:“辛寨主,稍安勿躁,不如先尝一尝此酒,再怒不迟。” 听着刘然所说,辛兴宗面带怒色的想要接过刘然手中的酒。 刘然摇了摇头道:“此酒入口辛辣,令人极易醉,还请寨主少饮。” 辛兴宗接过白酒,并未直接喝,而是看了一眼,场中一名烧火的弓箭手,命令道:“你喝。” 被辛兴宗指使,此人不敢反抗,只能面带惊恐的喝了一口,而后快速的发出咳嗽,脸色霎那间一片通红,就连双耳也是如此。 刘然笑道:‘此酒,你等未曾饮过,入口定会觉得犹如割喉。’ 说罢,便微微倒入一些蒸馏过后的清水,混合在一起,直接自己喝了下去。 入口,便是喉咙带来一丝刺激,但并不多,而后便是忍不住一抖,脸色也是一片涨红,身子忽地发暖,极为舒适。 察觉暖意升起,刘然朝郑科询问道:“郑指挥使,不如也来一口。” 郑科本是酒虫,闻着酒香,也早饥渴难耐,听到此话也不顾别的,就拿起酒碗喝了一口。 难以言喻的刺激,以及身子发暖的舒适,让郑科情不自禁再喝了一口。 随后砸吧嘴道:“此酒,够劲。” 刘然朝其询问道:“郑指挥使,觉得如何?” 郑科感受喉间仿佛割喉的畅快,顿时哈哈一笑,“此酒,真他娘的够劲。” 郑科脸上的喜色,谁都看得出来,许涛也不由微微一闻,拿了起来喝了一口,随即面露痛苦,而后也忍不住砸吧一口。 许涛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此酒,犹如刀,入口甚是痛苦,却有一番滋味,回味似有甘甜。” 辛兴宗将信将疑,他也极为好奇,但适才焚烧过后的样子,他历历在目,珍惜生命的他,还是未曾饮用,而是道:“有两位指挥使认可,那便就按此而做吧。” 刘然几人,纷纷点头称是。 一百一十四章 复仇 “军医,还请将李孝忠的腐肉割下。” 李孝忠的棚屋之内,刘然对一旁持着锋利小刀的张军医,拱手道。 张军医身后的张维之,露出好奇的神色盯着刘然陶罐中的酒精,这几日他也听闻,寨内大动干戈酿酒之事,他想不到刘然几经周折,竟然是为了李孝忠。 张军医点了点头,看向了昏迷的李孝忠,便拿着锋利的小刀,仔细的切除他身上的腐肉。 随着张军医的动刀,腐肉不断被削下,直至露出渗血的好肉,而昏迷的李孝忠也似有所感,额头紧紧皱起,拳头忍不住捏紧,但始终不吭一声,汗水顺着他额头冒出。 刘然看着这一幕,微微一叹,李孝忠哪怕是在昏迷,也是颇为硬气,只希望他的命也有这般硬朗才好。 之前的战争,实在是死的人太多了,若是李孝忠再死了,那实在是可惜。 张军医技艺极为精湛,小刀在他手中极为灵巧,不断的削下腐烂的肉。 但李孝忠受的伤势太多,哪怕张军医的速度很快,依旧持续了很长的时间,这才全部削下。 削下李孝忠全身的腐肉,张军医也忍不住有些喘气,此刻的他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不比李孝忠的汗要少。 到了这一步,刘然拿出陶罐,指导着张军医进行以酒精清创。 遭受酒精的清创,李孝忠太阳穴两侧的青筋顿时暴起,显然是很痛,但就是这般,他依旧死死咬住牙关,双手的胳膊因其发力,鲜血喷了出来。 刘然未曾在意,而是与张军医继续清创着。 从胸膛到胳膊,又是大腿,李孝忠身上的伤疤,大大小小有二十多道。 清创结束之后,张军医望着刘然一眼,随后开始了缝合。 所谓缝合技术,在三国时期便有,后汉书有载若疾发结于内,针药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所觉,因刳破腹背,抽割积聚。若在肠胃,则断截湔洗,处去疾秽,既而缝合,傅以神膏,四五日创愈,一月之间皆平复,而有此技者,正是华佗。 此外,宋代郭彖睽车志卷一,亦有记载,霖窘迫,以刀自裁,收之不死,医者以桑皮缝合其创敷药。 而此刻,张军医缝合所用之线便是桑皮线。 桑皮取线极为坚固,不易折断,并且性温,具有清热解毒,促进伤口愈合之妙用,以及此线可与伤口愈合,与肉融为一体,无需取线。 一切处理好,张军医扶在木墙上,累的气喘吁吁,刘然连忙递过去一碗热汤,张军医一饮而尽,这才好了一些。 随后,张军医朝张维之嘱咐,“此后,便由你来以酒精,一日二次为李孝忠擦拭。” 张维之听后,双眼一亮,重重点了点头,今日之事,对他极为新鲜。 刘然与张军医相看一眼,又将目光转向李孝忠,接下来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离开之前,刘然俯身在李孝忠耳畔道:“为了因救你而死的同袍,好好活着。” 李孝忠仿佛听到了一般,他发出虚弱的冷哼声。 刘然见此,便将后面的事,交代给了张维之,今日之后,他的事务繁多,无法每日来此照料。 ( 张维之拿着熬煮好的米汤,应了下来,这是身为一名医者该做的。 ....... 山上,指挥使处。 郑科本是酒虫,嗜酒之人,前些时日,饮用白酒,当时不觉得,但此后他便时刻回味着那股令他回味无穷的滋味。 他拿着酒坛,倒在碗中,这是一碗绿色的酒,还散发着一股酸臭的味道。 这酒便是郑科平日所饮之酒,名为臭酒的酒。 而这酸臭乃是保存不当,以至发腐的缘故,但在宋代此酒在民间,贫穷之人手中,极为热衷,只因廉价。 郑科身处宋王朝沿边地带,有此酒就不错了,这酒他平日也是颇为珍贵。 演武时,赏赐刘然,他还颇为疼惜。 如今,他拿着碗尝了一口,忍不住皱眉。 “直娘贼,这酒,怎这般难喝!” 随后强忍不适,喝了几口,但最终便是觉得愈来愈难喝,他忍不住将饮尽的碗狠狠砸在桌上,“果然,还是刘然那小子酿的酒痛快,和那酒相比,这酒就是马尿。” 于郑科而言,白酒的刺激,正符他这人的口味。 在他看来,饮酒当为痛快要紧,喝那般软糯的酒,怎能痛快。 想到这里,他连忙走出住所,看着两边守卫的弓箭手,满脸的怒气,随即狠狠一鞭甩了过去。 那鞭子携带凌厉的劲风,狠狠打在弓箭手身上。 被打中的弓箭手,脸色一阵痛苦,忍不住抱紧身子蜷缩在一块,但他依旧不敢躲。 连续遭受了三四鞭之后,郑科才觉舒爽一些,便就扔了鞭子,朝山下而去,那里正是刘然酿酒的地方。 来到此地,这里已是热火朝天,每名弓箭手都在大力搅动发酵好的酒醅。 然后将这些酒醅,倒入摆放好的锅内,再拿出备好的柴火,不断的添加在灶之下。 烈火熊熊燃烧,蒸腾而出的雾气,以及酒气杂合在一块,令此地充满了繁忙的气息。 郑科看着这一幕,脸色一喜,快步走到刘然身边,“这酒莫非要做好了?” 刘然见郑科到来,抱拳道:“郑指挥使,只需蒸馏一番,那白酒就成了。” 郑科闻言大喜,哈哈一笑,手掌抚在刘然肩上,“你这厮,可真不得了,这要是成了,以后有何事,尽管找老子。” 听着郑科的话,刘然故作喜色道:“多谢郑指挥使。” 郑科摆了摆手,“这不算甚,只要你能酿出那日的酒便可。” 有了之前蒸馏的成功,刘然信心十足,虽所用的酒曲,是辛兴宗等人之前欲要做黄酒的酒曲,但他又不是真酿酒的,只是以此作为媒介而已。 并且这酒,所耗的粮食,比黄酒要少一些,但在河湟之地的蕃人,定然会喜欢。 蕃人本就嗜酒如命,只要把持了这条路,那蕃人就要面对粮食大减的局面,只要粮食一少,河湟势必生乱。 正所谓民以食为天,无论是五谷杂粮也好,或是各种肉类,只要能够以酒兑换之物,以这些蕃人,定会不惜代价。 那后面,粮食大减的蕃人该如何是好。 以蕃人的本性,唯有掠夺,不断的掠夺,不断的在这河湟之地,自相残杀。 想到这里,刘然目光散发森寒,他死了那么多的同袍,魏曲,潘凳,这笔帐,慢慢的算! 一百一十五章 事成 青山寨,一处空旷之地。 此地摆满了柴火,与此同时,除却战死之人,其余身份大大小小的人,都聚集在了此地。 他们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的炊器,那里摆放着一个他们从未看过的存在,类似于锅,又有不同,在铁锅上摆放了一个木桶,此间工艺他们看不懂。 但酿酒之前的发酵过程,他们十分清楚。 李时珍曾在本草纲目之中,有所记载,其法用浓酒和糟入甑蒸,令气上,用器承取滴露。凡酸坏之酒,皆可蒸烧。近时惟以糯米或粳米,或黍或秫或大麦蒸熟,和曲酿瓮中,七日,以甑蒸取,其清如水,味极浓烈,盖酒露也。 此蒸馏酒,刘然所采用的正是与黄酒一致的发酵方式,而后再将坛里发酵好的酒醅,倒入锅中蒸馏。 寨主辛兴宗,指挥使郑科,许涛,以及就连张俊和赵瑄都在此,他们共同观看着近日以来,盛名相传的酿酒法,能以半月期限酿造而出,他二人对此颇感兴趣。 随着时间流逝,诸多弓箭心中有忍不住慌乱只因若是失败,那他们该如何是好,要知前次是以辛寨主的黄酒所蒸馏而出,今日是直接以酒醅而制,自古以来,他们都知酒醅需摆放半年之久,才可饮用,这便是他们熟知的酿酒。 但事到如今,得知酒醅放锅里蒸煮一番,便可做出立即饮用的酒水,他们只觉得分外不真实,在刘然提出时,不少弓箭手皆心存不满。 他们自然对刘然的能耐,十分信服,那是实打实从战场爬出来的,说到这里,他们定然会以敬佩的目光,说一句壮哉。 但那仅仅是刘然个人武勇,以及在战场上的仁义,并不代表他就是全对的,尤其是这般挑战他们认知的事。 只不过,有着命令,他们唯有招办,无人胆敢反抗辛兴宗,和郑科,许涛的意志。 到了这一步,这些弓箭手依旧忍不住心中颤抖,双眼盯着那在烈火中,不断弥漫雾气的天锅,或不安,或恐惧,或讥讽,或期待,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在场中的杨治,便是讥讽的一人,以他而看,此番莫过于刘然自寻死路,夸下这般海口。 近日以来,他时刻能够察觉辛兴宗对他,已无昔日那般恩宠,尤其腰间每每传来的疼痛,让他无往日的身手,让他知晓,自己终有一日会被辛兴宗抛弃。 然而辛兴宗是上位者,他又岂敢怨恨,唯有一腔怨恨全朝刘然而去,在他看来,自己这样子,全拜刘然所赐,兼之自狩猎以后,刘然的威望节节升高,让他便更加妒忌,怨恨。 好不容易,等到刘然在蕃人来袭,被辛兴宗等人放弃,而感到欣喜若狂,却不料,他竟活了下来。 不仅活了下来,还与他平起平坐,皆是都头,并且刘然这都头的威望,比之他更加强盛。 这让他如何容忍,故今日特地来看笑话,他倒是要看看,刘然在辛兴宗面前夸下海口,要如何收拾场面。 需知,如辛兴宗这等将门,最厌恶的便是对他的期满,这是天生的权力欲作祟。 此刻,辛兴宗也面带严肃,一边看着蒸馏的天锅,一边看着刘然,想要从刘然脸上看出一丝慌张。 然而,刘然始终是一副平静的脸色,这让辛兴宗无法看出任何惧怕的反应。 刘然的双眼看着酿酒的天锅,但心中不断在思索,他酿出蒸馏酒,是有多番思绪,只不过李孝忠的感染,让他加快了这个步骤。 酒水不仅仅能够以此令蕃人内乱,还有一妙用,那就是高度酒只要动一下手脚,那便有可能成为杀人的利器,这便就是甲醇,所谓自酿酒,都知掐头去尾,留中间段,而头尾需再蒸馏一遍,那就可祛除过度的甲醇,并不会有过度危害,倘若不弄呢,重者瞎眼,轻者中毒,纵如军医,也无法查出。 ( 而郑科等嗜酒如命的酒徒,自然便难逃了。 想到此处,刘然不由一笑。 恰在此时,随着天锅内的雾化的酒精,被冷水冷却,顺着管子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坛子中。 而这也是郑科日思夜想的酒水,他闻着空中弥漫的酒气,顿时大喜。 而辛兴宗等人也是如此。 赵瑄和张俊,不由眯起了眼睛,他们望着刘然的身躯,露出一抹震撼神色,尤其是赵瑄,自小身在军伍之中,又和经商的种贞相识,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种半月时日,就能饮用的酒水,将会在这边境之地,掀起多大的波澜。 诸多等待的弓箭手,也闻到了酒香,心中悬着的巨石,顿时跌落在地,刘然此刻的身影,高大到无以复加,他们再也忍不住的,欢呼雀跃了起来。 霎那间,共同的欢呼声,宛如山呼海啸一般汹涌。 听着众人的欢呼,以及周围弓箭手传来的敬仰之情,刘然好似与自己无关一般,始终是脸色平静,从酿好的白酒之中,舀了一碗,走在了郑科面前,这才一脸笑容道:“郑指挥使,要尝尝么?” 一直忍耐的郑科,此刻哪还再按捺的住,即刻从刘然手中接过陶碗,而后喝了一口。 熟悉的滋味,犹如刀割般的刺激,又带着一丝畅快淋漓的痛快。 让郑科情不自禁的砸吧一口,脸色也刹那间一片涨红,“还得是这酒,真他娘够劲。” 听着郑科的话,刘然一脸微笑。 许涛也快步走了上来,他也颇喜饮酒,忍不住的舀了一小碗,品尝了起来。 然后得出了一致的认可。 身在边境的他们,酷喜辛辣之酒,但平日里,他们所饮皆为酸臭的臭酒,与这相比,确实是难以下口。 二人的欣喜,谁都看得出来,以至辛兴宗也忍不住喝了一小口,但迅速被呛住,缓了许久,才好一些。 但察觉到身子泛出暖意,辛兴宗顿时大喜,他身为将门绝非是蠢人,只不过因其肉食者的本性,让他变得自私自利,却并非愚蠢之人,他学着刘然上次的方式,加入一些蒸馏过后的水,勾兑一番,本小半碗的酒,迅速变成了一大碗。 辛兴宗再度尝了一口,度数低了许多,也那么呛了,倒是恰好符合他的口味。 品尝过后,辛兴宗异常欣喜,这一坛子酒,本身辛辣,但加入水,又非黄酒那般寡味,一份酒加水,可当两份卖,岂不是大好事。 辛兴宗望着微笑的刘然,大喜夸赞道:“刘然,此事做的甚好!” 随后,在场军使和军使之上,皆获得一小碗白酒的赏赐。 这得到赏赐的几人,也忍不住的惊喜。 赵瑄品尝着碗中白酒,对着一旁的张俊道:“张兄,这刘然实为不凡啊。” 张俊点了点头,此人的年纪补给弱冠,却与自己同职,并且为人沉稳,举手投足之间,无任何骄纵,又被指挥,寨主所看重,未来绝非常人。 他十六岁成三阳寨弓箭手,初从庐州讨南蛮,攻城略地奋勇当先,又与西夏战皆为先登,只因年少无势,被人抢夺功勋,到如今二十五岁成都头,但在军中也是凤毛麟角,不料此人比他更年幼,却为人如此老练沉稳,纵使他也不禁感叹,此人比他年少时,更加厉害。 而刘然,也是一名豪杰。 想到此处,喜爱结交豪杰的张俊,也忍不住升起结交之心。 一百一十六章 虫豸 “他娘的,真让他做成了!” 站在人群之中的杨治,望着刘然的身影,忍不住爆粗道。 他实在是难以相信,这刘然这厮,竟真的成功了! 他来这里,可是为了看辛兴宗对刘然发难的,而不是站在人群之中,听着每人对刘然的追捧。 听着身边弓箭手对刘然的追捧,以及就连辛兴宗和郑科,许涛两名指挥使,对刘然满口不绝的赞扬,杨治心中便说不出的苦涩,而更加让他难忍的是,刘然还走到他面前。 刘然面带诚恳的对杨治道:“杨都头面色似有些差,莫非伤势还没好么?” 一听此话,杨治顿时胸中恨意熊熊燃烧,但看着辛兴宗等人的目光,只能勉强笑道:“有劳刘都头挂念,只是些许腰伤,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好。” 刘然点了点头,“那杨都头,还需多歇息歇息。” 杨治皮笑肉不笑道:“刘都头,说的是极,是极。” 刘然望其难看的脸色,,杨治的情况他没少听到,此人如今与废人无疑,致命的腰伤害对一名时刻需作战的士卒而言,这是最为可怕的,如今的杨治只不过仗着昔日的威风,以及辛兴宗的名号强撑罢了,只要辛兴宗一旦放弃了他,那他的结果不言而喻。 事到如今,杨治的情况,刘然也无需落井下石,遂对其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 看着刘然离去的身影,杨治的脸色顿时一沉,眼中的恨意,显露无疑,却不知他的所作所为,早被他人收入眼帘。 适才刘然朝杨治问好的行径,被辛兴宗和郑科等人看在眼中,心中对其好感愈发上涨,谁都希望自己的手下,是个宽厚仁慈之人,这一年之中,刘然的所作所为,无疑是颇为符合此举,尤是前些日子,他们退入山中,留下刘然等人对战来袭的贼匪,在群龙无首的局面,刘然始终在不断救援。 这行径,不仅在辛兴宗等人心中颇有好感,在场之中,除却杨治之外的弓箭手,也不禁对其敬仰无比。 他们谁都无法保证自己,是否有朝一日会遭遇死路,无疑刘然的所作所为,让他们异常深受鼓舞和激励。 加之刘然今日,又在粮尽之时,显露酿酒之技艺,让他们无需面对窘迫之境。 想到这里,每人都对刘然信服无比。 察觉众人的心思,刘然的眼光从那被蒸馏之后的酒醅收回,所谓蒸馏酒的工艺,历经世代更改,从最初的与黄酒类似的米烧酒发酵工艺,到明末清初,出现了混蒸续渣法发酵工艺。 这二者之间的差距,在于酒醅的运用,最初的耗粮,明末清初的做法,也是他最为熟悉的,将蒸馏之后的酒醅,留下一部分,再度入坛中发酵,同时加入一定数量的新料和酒曲,之后再二次蒸馏,这种方式,更能节省粮食,并且二次发酵之后的蒸馏酒,口感更好。 但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也是至理名言,辛兴宗这群虫豸,可不值得他竭尽全力。 ( 莫说辛兴宗这群虫豸,纵使当今的管家赵佶,刘然也从未有过效忠的心思。 他信的可是马列,而不是这群躺在民脂民膏上汲取的蛀虫。 所以,刘然并未提及这种方式,只是一脸笑意的看着众人的欢呼。 时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转眼间,黑夜便弥漫而来。 旷野酿酒之举,仍在进行,刘然则以伤势未愈,拜别了众人。 对于刘然的离去,陷入狂喜的辛兴宗等人,便未不喜,反而还派人去拿出几条肉干,以及弓箭手这几日伐木,在山林中狩猎的野鸡,为刘然做好一日两餐的膳食,好让刘然伤势尽快痊愈。 毫无疑问,在辛兴宗等人眼里,此刻的刘然,犹如一块瑰宝,不容怠慢。 在众人仰慕神色中,刘然笑着缓缓离去。 直至李孝忠的门外,笑意才收敛,双眼展露一丝无人察觉的冷色。 整理仪容,刘然徐徐走入李孝忠的门内,只见本应陷入昏迷不醒的李孝忠,此刻已苏醒,坐在床上看向进来的人。 李孝忠望着进来的刘然,眼里闪过一抹难明的神色,最终张开许久未曾开口的嗓子,涩然道:“许久不见,刘都头风采依旧。” 刘然见李孝忠醒来,发自内心的微笑道:“你总算醒了。” 依靠在木墙上的李孝忠,笑了笑道:“有人要我活着,我要活着,所以我回来了。” 听到此话,刘然走到李孝忠床前道:“醒了多久了?” “不知,”李孝忠摇了摇头道:“我知你和张军医,为我削肉疗伤,也知有人喂我米汤,肉羹,只是无法醒来,到今日才真正醒。” 刘然笑道:“醒了便好。” 李孝忠看了一眼刘然,而后将眼帘低垂了下去,沉闷道:“宋炎他们如何了?” 见李孝忠将头颅垂下,刘然也知他担忧什么,也直接道:“他们还活着,并且你是苏醒最晚的一个,连我一同,此次活下的人,有十名。” 闻言,李孝忠不禁松了口气,他生怕听到活下来的人,只有自己和刘然二人,倘若如此......... 说罢,门外就开了进来,张介,宋炎,梁护,张平亮,马季等人都挤了进来。 一群伤员的挤入,将这不大的地方,挤的满满的,没有留下多少缝隙。 望着众人身上的伤势,李孝忠不知如何开口,众人也是。 他们看见彼此的身影,脑海中总是忍不住浮起战死的同袍,只要回想起这段记忆,他们便难以对自己还活着的事,而有太多的兴奋,反而是充满了自责和愧疚。 场中气氛,陷入深深的沉闷。 和辛兴宗等人的狂喜,截然相反。 犹如屋外漆黑一片的深夜一般。 对于众人的心思,刘然极为清楚,他默默看了一会,便道:“等你们好了一些,一同去看望战死的同袍。” “嗯。” 众人,齐齐吭声道。 这些活下来的弓箭手们,早就视刘然马首是瞻。 刘然望对众人一笑道:“所以快些把伤养好,今夜,可是有肉食,算你们这些人走运,沾老子的光了。” 众人相视一笑,齐齐道“多谢。” 一百一十七章 世道不对 政和元年,十月十三。 转眼间,便到达了十月。 在这半月间,青山寨已如数将酒酿好,共有四百来斤。 这看似不多的酒水,已是从本寨弓箭手牙缝里所省出的,为了不亏待驻扎在此的援军,如今每名弓箭手每日口粮连半斤都无,可谓是无比的凄惨,但他们望向这些得之不易的白酒时,眼里无先前的灰暗,反而都透露出喜色。 只因,辛寨主所言,售卖之酒获取的五成利润,分发每名弓箭手,因此,他们对辛兴宗格外的感激,连带刘然也是如此。 只要行走在寨子中,刘然便能感受与先前不同的待遇,纵使身为指挥使的郑科,对他语气也分外和蔼,时常对他嘘寒问暖。 对于这般的待遇,刘然习惯性的摸着左手的手背,那里刺着他最初的身份,庆州第一军,第玖指挥弓箭手。 这刺字,刘然并未有何屈辱,反而时刻警惕着他的身份,虽成都头,他还是一名卑贱的弓箭手罢了。 对于常人而言,都头之职,已是登天般的造化,刘然始终与往常无二,态度始终如一,没有任何的骄纵。 这也令众多弓箭手,对其分外倾佩。 刘然踏着步伐缓缓行走在一条崎岖的山道上,在他身后跟着九名弓箭手,皆是从之前血夜中活下来的人。 李孝忠跟在刘然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由有些忐忑,这半月期间,他的伤势好了些,如今能够正常行走,今日也是他们一同去看同袍安息之地,这让他的胸中波涛汹涌,无法平静,只是咬牙捏拳的走着。 宋炎也是如此。 行至一片山区,放眼望去,蓝天之下,有着数百新修的坟墓,每个坟墓皆是一个小土包。 在小土包面前,立着一块简陋的墓碑,这墓碑是以木头所修。 一个小坟包,一块木制的碑,便是这些弓箭手的归宿。 只要过三四年,就会被彻底遗忘,除了他们的家人之外。 刘然走到魏曲的坟包之前,神色很是平静,默默的抚在这木碑上,一阵摩挲。 魏曲的母亲早在他幼年去世,而他家三代皆是弓箭手,父祖也早早战死,他已然是家里最后一人,而今此刻也躺在这个狭小的小坟包里。 其余人也先后站在那一夜战死的同袍面前,除却刘然和梁护之外,每人泪流满面。 他们之中,或在那一夜之前,并不熟悉,每名弓箭手都跟在自家的军使,平日交集也不多,更兼彼此田亩甚多,隔着距离也很长。 但在那一夜,每个人都可以放心的把背后交给对方,直至身边人战死。 战争的悲痛,如同潺潺流水一般,渗透在每个人的心间。 刘然又再度来到潘凳的坟前,他看着这个木碑,深深的抚着。 这每一名战死的同袍的名字他都记得,他们的死后的尸体,也是自己辨认的,木碑上的名字,也是自自家所写的。 每抚过一个第八队的木碑,刘然便能想起他们生前的画面,以及自己成为军使之后,弓箭手与羌人之间的斗争。 短短数月的交集,没能相伴更久,很可惜。 刘然静静的任凭脑海里的记忆闪过,到最后,所有的记忆,只剩下他们一具不全的尸体。 想着这些,刘然依旧脸色平静。 宋炎,李孝忠等人,却难以自制,泪水纷纷从脸上流淌。 最后,李孝忠拖着伤病的身躯,径直来到一人的墓前,狠狠的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宋炎,张介,张平亮等人皆是如此。 庆州军弓箭手每一人的坟包,都没落下。 刘然就静静的跟在他们的身后,看着这几人磕头。 梁护望着刘然一眼,他略有些担忧,与刘然相处甚久,他知晓刘然绝非薄情之人,但他就是这般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倘若刘然宣泄出情绪,梁护还会理解,但他太安静了,实在是太安静了。 自己是看的多了,也习惯了,那刘然呢? ( 从清晨到黄昏,才走完每个人的坟墓。 或许有朝一日,等他们都死了,就再无人记得这些弓箭手了,无人记得他们是怎么死的,无人记得他们来到过这个世间。 刘然望着宋炎,李孝忠几人的脸庞,或因哭久了,他们双眼变得通红。 刘然对着几人道:“你们明日,跟着我去找郑指挥使,然后你们跪在他的面前,其余由我来说,而后你们再吭声。” 一听此话,宋炎和李孝忠等人神色一怔。 “甚?”他们情不自禁的发问道。 刘然平静道:“你们那一日在援军面前,对郑指挥使怒目而对,他早就记在了心里。” 闻言,李孝忠心中大怒,指着那一堆坟包,厉声道:“记便记,我岂怕了这厮,若非他们,那一日抛弃我等,又岂会发生这些事!” 宋炎几人的脸色,也一阵铁青,他们自责自己的无能,但因此更加愤怒辛兴宗,郑科等人的坐视不管。 身为寨主,指挥使的他们,竟抛下自己的弓箭手而不顾,全躲在山中,任凭自己等人被贼匪屠戮。 倘若忍下这口恶气,他们又该如何面对死去的同袍,又该面对自己等人那日的险境。 刘然叹了口气道:“你们莫非以为郑指挥使,弄不死你们么?须知他要弄死你们,你们无任何反抗的能力。” 李孝忠怒道:“死便死,他们抛下士卒不顾,我们如何不能对其怒目,我恨不得提刀杀了他们!” 听着李孝忠越说越口不择言,刘然看了看四周,见其无人,松了口气,今日他特地带人前来,就是诸多弓箭手都在忙碌着。 刘然看了看其余几人道:“你们呢?” 张平亮自从历经此事之后,心思沉稳了许多,但此刻也是一脸愤恨不平。 宋炎皱着眉,刘然所说的话,他知晓是这道理,但他实在忍不下这口恶气,只要一想到那一日,自己等人被屠戮的场景,他也恨不得夜袭杀了郑科等人。 张介深吸口气,而后点了点头道:“二郎,我听你的。” “张介你......” 李孝忠见其同意,不由怒目看着他。 对于李孝忠的怒目而视,张介叹气道:“二郎说得对。” 有了张介的点头,刘然看向其余几人道:“你们呢?” 梁护和张平亮也颔首,同意了此举。 唯有宋炎和李孝忠,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念头,在他们看来,不就是一死,倘若要是同意,他们就非是宋炎和李孝忠了。 刘然见两人不吭声,笑了笑,这二人的坚持,在常人来看,未免太傻了,但这个世道,就需要这样的傻子。 刘然拉着几人坐了下去。 “你们可知,越王勾践?” 几人摇了摇头,对此刘然并不在意,而是开口述说这一段历史。 述说过程,很短暂,刘然所知的也不多,但几人都听出了刘然想要说的意思。 最后刘然站了起来,看了看他们,又看向这一片坟山。 “李孝忠,宋炎,你们的命,不仅仅是自己的,而是诸多同袍不顾生死,从战场中将你们拉了回来,所以更不可意气用事,使命随意丢了。” “自招刺弓箭手那一日,欺压无时不在,我不知自自己甚时死,不知死状如何,但我知晓这世道不对,辛寨主和郑指挥使,从不是只有青山寨才有,而是遍布了整个宋国,陕西五路的当十钱,令数百万百姓,而家破人亡,这是为何,只因这世道不对,这个天不对,这个宋国不对,当今官家不对!” 宋炎和李孝忠,听着刘然如同反贼一般的话,顿时露出了惊愕的神情,甚至难以相信,眼前人是刘然,那个被众人一致信服,从不越轨的刘然。 刘然看着几人被他吓住的神色,笑了笑,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我想要改变这个世道,但仅靠我一人之力,是做不到的,你们愿助我一臂之力么!” 望着伸出手的刘然,李孝忠和宋炎,眼里闪过慌乱,自己要伸手么? 刘然这可是如同反贼一般的人! 虽脑中思绪万千,但他们看着刘然伸出的双手,好似有一股强大的魅力。 自己等人的手,仿佛不听使唤一般,情不自禁的就牵了上去。 一百一十八章 行商 自那一日起,宋炎和李孝忠二人,也听从了刘然的吩咐。 拖着伤病的身躯,和其余几人跪于郑科面前。 对于郑科而言,在外人面前敢于挑战他的威严,依照往常的惯例,必将会给对方留下铭记一生的惨痛。 郑科见几人,依旧怒火未消,幸有刘然在其中斡旋,这才仅以下跪两个时辰而结束此事。 对于刘然,郑科极为满意,不说刘然血战一夜,存活下来,更加有有酿酒之功,这让郑科也不禁对刘然的态度,变成恩宠。 并且,郑科也命在场的梁护,李孝忠,宋炎,张介晋为军使。 梁护和那日存活下来的王当,成了刘然手下的军使。 而宋炎,李孝忠,张介等三人成其余人的军使。 只是如今寨里加上刘然,寨里的庆州军也仅有三个都头,分别是花铁,杨治,刘然,而剩余的两人,郑科另有他用,以此搁置,等待来年招刺弓箭手,来到河湟再做打算。 宋炎,李孝忠仅仅一年便从普通弓箭手升为军使,但二人心中无任何喜色,反而每日提心吊胆。 和李孝忠,宋炎整日的提心吊胆不同,刘然依旧是若无其事的状态。 他遇见每个人,都会停下来寒暄一段,然后这才会离开。 这等平易近人的状态,令寨之中的弓箭手,和刘然变得格外熟络。 然而这一幕,被令宋炎二人所知,见刘然始终是一副若无其事一般,他二人只觉得分外古怪,要知他二人这些时日,每每想到那一天,就寝食难安。 然而非但刘然如此,就连张平亮等人也是这般。 这让宋炎二人,心中格外浮躁,直至知晓刘然明日将会离开青山寨,和其余人押送白酒,至别处售卖,这才摁耐不住,想要找刘然一探究竟。 找到刘然的二人,将其带到一处角落之中,宋炎如同窃贼一般,警惕的看了看,未曾发现有人来此,这才略微放松。 被二人盯着的刘然,忍不住露出无奈的笑容。 “刘然,你究竟如何想的?” 听着此话,刘然疑惑道:“甚?” 见刘然疑惑,李孝忠二人还以为刘然在装傻充愣,咬牙道:“你那日,不是说要改变......” 说到此处,李孝忠未曾说下去,但他知道刘然肯定能明白。 对此,刘然忍不住一笑,望着二人的脸色,见其脸色青白,双眼的眼眶略有些发黑,可见二人这几日,未曾睡好。 “是要改变,但我只是一介都头,你二人更仅仅是一介军使,又能改变甚?” 闻言,宋炎二人看了看刘然。 刘然继续道:“所以,我等当务之急,便是尽力让自己等人,不仅仅只是这般,你们也无需胡思乱想,只要尽力立战功便可。” 随即拍了拍二人的肩头,拉着两人的脑袋凑在一起,“我等犹如射箭一般,唯有对准,才可射出箭矢,也才可射准,但我们仅有一支箭,那需如何是好,定然是要一击必中,所以此事无需现在思索,等待,等待,才是你们要做的,而在此之前,无论是任何屈辱,我们都得接受,只为达成目的之前,不会轻易的死去。” “我等需要接受,接受此些荒唐事,并非是忍受,接受是力求更改,忍受是就此忍耐。” ( 听着这些话,宋炎和李孝忠的心,渐渐安定下来,而后重重的点头。 看二人心定了下来,刘然笑了笑,所谓造反最重要的是需要足够的耐心,而无论是历代何朝,出头鸟皆是死路一条,广积粮,缓称王,才是王道。 但并非谁都有这般安定,李孝忠二人,还是太年幼,不过这般才算正常。 纵观司马家政变前一夜,司马昭则坐立不安,难以入睡,唯有司马师酣然大睡,可见此事,对宋炎二人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二人安定之后,刘然又与二人席地而坐,传授二人成军使,又该如何做。 宋炎和李孝忠二人,也不断听着,牢记在心里,并且那个目的,也将其埋葬在心中,只等蓄势待发。 ........ 翌日清晨。 远方一道橘光,划破夜空。 青山寨前方,已汇聚了一批人马,而刘然就在其中。 在他身后有一支马车队伍,四百斤白酒,分为二十斤一坛的酒,摆放在马车上。 此些酒,本应在青山寨出售。 自庆历之后的堡寨,不仅仅是控扼险要之地的存在。 还具有商用的功能,号集四周的蕃人,在场贸易,而抽取商税。 但因青山寨在前些时日,有贼人作乱,这段时日又为酿酒,而拖延修缮的工程,以至此刻,青山寨仍旧有大半还是焦黑一片,烈火焚烧的遗迹,仍旧存在。 故,辛兴宗决定,派人将这些白酒运送别处售卖,待来年寨子修缮好,再行贸易。 赵瑄骑马在一旁等待,他并非和张俊一样,是临宗寨的人,而是在临宗寨歇息,恰好知晓青山寨被贼匪入侵,而一同来此。 如今,青山寨将要派人售酒,这等趣事,他也一脸兴致勃勃的参与其中,与此同时的还有百名弓箭手同行。 这些弓箭手,皆是其余队伍之中抽选,而王当也在里面。 这名初识,就是与刘然一同成为斥候的弓箭手,被刘然搭救之后,就被其彻底折服。 如今,再成刘然手下的军使,俨然成了刘然的死忠。 郑科原本也想同行,但因他是指挥使,此刻寨内已少了百人,他若是再离开,毋庸置疑,会令寨子少了一大保障,这对于辛兴宗是无法接受的事,他情愿这酒出问题,也不愿郑科离开,毕竟,钱财再多,也不如自身安危重要,这一点,辛兴宗分的极为清楚。 而赵瑄是外人,因此,这队伍刘然便成了头领。 他如今职位,恰好是都头,领百人队伍,也不算逾越。 能够号令一支百人队伍,对于刘然也颇为新鲜。 因前些时日,刘然受困于不会骑术,只好让马季坐在身前掌控战马的事,刘然也在事后,请教了李孝忠。 李孝忠,本就是有马的弓箭手,对此极为熟悉,而在过程之中,赵瑄也忍不住加入其中。 有马镫等工具,对于刘然而言并不算困难,最大的困难就是恐惧,刘然本就是果断之人,也未曾花费多少时日,便学会了骑马。 与辛兴宗等人交谈过后,注意了一些事项,刘然便踩在马蹬上,而后一用力,便翻身上马。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悠悠朝远处而去。 望着刘然离去的身影,众人的心中期盼甚高。 而宋炎等人因伤势未愈,也在只能看着刘然的远去。 一百一十九章 河州何灌 西夏可取,欲取西夏,当复河,湟,则夏人有腹背受敌之忧。 此乃出自王韶的平戎策。 在王韶上奏平戎策时,正值熙宁三年,恰是王安石与神宗皇帝变法。 年轻的神宗皇帝命他成秦风路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 熙宁四年,王韶授命在青唐之地招抚吐蕃诸部,其中有一部族名为俞龙珂部,族长俞龙珂因仰慕包拯率十二万口内附,被赐包姓,名为包顺。 而今,刘然等人的目的,便是前往河州,河州距离刘然等人的地方,并不远,仅仅只有二百公里不到。 刚入河州,刘然便能看到在官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骑者,亦有步行者,这些人的身后也有大量的货物运载,或为茶叶,或为布匹绫罗,又或是马匹,以及牛羊。 而这些运送货的人,有身着白衣兽皮的蕃人,亦有身着右衽服饰的宋人。 而他们在此地,其乐融融,并未有河湟之地那般仇视。 甚有宋人见到熟络的蕃人,纵声问好,彼此之间互换礼品。 这一幕,令刘然身后的弓箭手,忍不住略有些茫然,须知他们前番才和蕃人厮杀,互为仇敌,而此地却和气一团,着实让他们有些匪夷所思。 对于这一幕,刘然倒是不意外,湟州虽在元符二年收复,但此间争战从未熄灭,反而因此而愈来愈盛,尤其是在哲宗去世之后,西夏党项人联合青唐残余势力,围攻湟州,掀起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而在那之前,归降宋国的蕃人高永年,也因被诓骗而去,被乱刀砍死,直至1108年,这场战争以宋国胜利,得以停息。 宋国胜利,但也因此耗费甚大,军需军费花费数以千万贯,也令当今官家赵佶命蔡京在陕西五路施行当十钱,这才勉力维持钱荒的窘迫。 所谓当十钱,早在宋仁宗康定元年便有过先例,当时宋军攻打西夏,陕西供应军费不足,所以奏请朝廷铸造大铜钱与小平钱并行,大铜钱以一当十。 此后,又造折十铁钱,引发民间盗铸,令钱法大乱,朝廷经过频繁调整钱法,方才逐步平息了钱法的混乱,蔡京比照陕西大钱的形制铸造当十钱。 但此贻害无穷,令货币膨胀的十分可怕,崇宁四年,也就是1105年,尚书台便上奏,访闻东南诸路盗铸当十钱,率以船筏于江海内鼓铸,当职官全不究心,纵奸容恶。”百姓盗铸当十钱,将小钱销熔为铜,浇铸为大钱,即可获得数倍利润。 大观三年1109年,尚书台再次上奏,小钱便民久矣,古者军兴,锡赏不继,或以一当百,或以一当千,此权时之宜,岂可行于太平无事之日哉?当十鼓铸,有数倍之息,虽日斩之,其势不可遏。 赵佶这才罢平当十钱,但陕西诸路的商贸,因通货膨胀,而纷乱不朽。 因此,河湟之地深受通货膨胀的危害,边军的后勤需花费数十倍的物资,才得以维持。 这也令驻扎在河湟各地的边军,想要维持军需,以及自身的奢侈,唯有不断掠夺散落的蕃人,才可维持,毕竟掠夺总比建设来的快,但这也令河湟诸地的蕃人与河湟诸地的边军,彼此之间充斥着血海深仇。 这血海深仇,难以消亡,或只有另一方彻底的消散,被征服怕了,才有可能结束。 ( 然而纵使宋军在河湟强盛,蕃人也非孤军作战,他们身后站的正是西夏,西夏怎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因此,虽宋军在河湟大肆屠戮,想要依靠强压维持统治,但只能让蕃人反抗的更厉害。 刘然望着络绎不绝的行商,不由略微感慨,陕西五路因通货膨胀而紊乱,但这河州的商贸却如此繁华,可见此地的知州,极为厉害。 骑在刘然身前的赵瑄,微微一控马匹,便渐渐被刘然赶上,他对着刘然一笑,这些时日赵瑄已与刘然颇为熟络,“刘二郎,你可知这河州的知州是谁?” 刘然侧头看着赵瑄,摇了摇头道:“不知。” 赵瑄哈哈一笑,流露一抹自得的神色,他的父亲是刘仲武的得力手下,自小身在军伍的他,性子颇为开朗,他望着刘然道:“河州的知州,乃是何灌,何仲源,你可知道他是何人物?” 刘然再度摇头道:“不知。” 他确实并未曾听过何灌的名讳,他对于宋代的历史,并不相熟,只知所谓的中兴四将等人。 赵瑄右手摆弄缰绳,骑着马靠近刘然,并未立即谈及何灌,而是朝刘然狡黠一笑道:“刘二郎,我听闻那日活下来的弓箭手说,你那一夜,在夜色之下百步之外,射中一蕃人的眼睛?” 闻言,刘然笑了笑,“侥幸而已。” “侥幸?”赵瑄丝毫不信,他继续道:“那日你射中那名蕃人首领的眼睛,还未完,又将设伏的伏兵,全部以弓矢射杀而死,这也是侥幸么?” 对于赵瑄的追问,刘然依旧神色自若,笑着道:“也是侥幸。” 赵瑄对此冷哼一声,他自幼身在军伍,弓马娴熟,对自身箭术异常得意,纵使在刘仲武的军队之中,能胜他的人也没有,自从遇见张俊,才得知人外有人,而今又逢刘然这等箭术绝伦的人,又怎能罢休,他笑着道:“刘二郎,等你伤势好了,你我二人比试一场如何?” 对于赵瑄的挑战,刘然凝思片刻,便颔首道:“可。” 在赵瑄面露满意神色之时,刘然话锋一转道:“这与何知州又有何干系?” 骑在大马上的赵瑄,看着车水马龙的官道,笑着道:“这何知州,乃是武举出身的人物,而他其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便是那一身强悍的箭术。” 听此,刘然不由略有些诧异,他不料这名知州,竟是武举出身,还拥有一身强悍的箭术,这与他所想略有不同,在他看来,能将河州商贸建设的如此厉害的人物,应是一名书生般的人物。 赵瑄继续道:“在先皇在位时,那时的何知州还是河北军火山军的巡检,契丹人常有越境取水之事,而何知州知晓了此事,便划分了边界,此后不允契丹人再度跨境取水,这令契丹人大为震怒,携兵马犯境,而何知州便也带人去对峙,彼此出现了冲突,当时的何知州便持弓射箭,以击来敌人。” 说到此时,刘然点了点头,而赵瑄则心中忍不住澎湃,尤其是他看向河州的方向,眼里尽是憧憬和敬仰,“当日何知州所射出的箭,每箭必中,不仅仅是每射必中,还贯穿了契丹人的甲胄,并且贯穿的箭簇,深深射在山石之中,契丹人见此恐慌不已,只当何知州是神人而不敢冒犯,悄然带兵退去。” 此话一出,刘然也略有一丝惊讶,这世间竟有这般文武全才之人,不由看向河州,也流露出一丝期待的神色。 一百二十章 榷场 所谓榷场,便是专营之意,由朝廷所控而成的商贸之地,商人需在此纳税,才可进行贸易。 而最初的榷场,便是由宋太祖赵匡胤在镇州所设,以其获取军费。 此后,榷场便未曾断绝,所谓战时则弃,以作防御之用,和则以作商贸之地,以便两国各地商贸来往,往往设于边境之地。 而河州也有榷场,此地有着精密的官吏在此把控登记货物,而后从中抽取税收,此些税收各有用处,或入军费,或建设当地,倘若其中风气极差,也会落入私人囊内。 刘然在赵瑄的带领之下,在官吏处登记之后,便走入榷场之中。 这里人来人往,不仅仅有着蕃人,亦有党项人,以及身着戎装的宋军,也在此地化为商人一般,在此进行贸易,他们的货物,有茶叶,布匹,马匹,以及各种工艺品和首饰,其种数之多,琳琅满目,让一干穷苦的弓箭手,看的目不暇接,只是苦于囊中羞涩,他们也只是看看,未曾问及价格。 赵瑄对此地颇为熟络,他带着刘然缓缓走向一家驿站,这里正是供人歇息,以及存用商品的地方。 河州在何灌的治理之下,治安甚好,因此,这驿站也是人员繁多,众人也不怕自己的货品会在这出现争休。 刘然在此地,犹如乡下人进城一般,只是跟在赵瑄身后。 赵瑄来到登记的书吏面前,指着刘然笑道:“这人是青山寨的。” 书吏望着刘然黝黑,却略微青涩的脸庞,微微一愣,他知道青山寨,是今年朝廷在湟州新修的寨子,寨子乃是辛叔献次子,来此回易以极为正常,在宋代就无不回易的寨子和军队,或为军费,或为将领私人囊袋而回易,但此人的年纪,可不像是能够为青山寨回易做主的人。 虽有微微愣神,但能在这榷场驿站成书吏,也非寻常人,他瞬间就回过神道:“何寨子,何军何指挥,名讳,皆写在纸上。” 说罢,就递上了笔墨,交于刘然。 刘然接过笔墨,便在纸上写了下去。 庆州第一军,第玖指挥,青山寨都头刘然,携酒四百斤。 简简单单几个字,赖于为同袍写碑名,他的字迹大为长进,在一干武人之中,也算是颇为突出。 那名书吏看了一眼,随即招了招一般的官吏,前去测勘货物。 一坛坛酒在官吏的指使之下,诸多弓箭手将其搬运下来,而后打开酒坛,令酒香在此地四溢。 官吏前去闻了闻,但此等酒香他从未闻过,不由皱了皱眉头,对着一名弓箭手道:“舀酒。” 弓箭手在刘然授意之下,拿出一个木碗,然后舀了一小碗。 官吏见此,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些丘八可真够抠门的,随后便接过碗尝了一口。 瞬间,喉中流淌的白酒,宛如刀割一般,令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脸色皱的犹如一个橘子一般,以及身子顿时发暖。 喝过一口,官吏摇了摇头,这酒可真够辛辣的,这味道与酒气,毋庸置疑的酒水,但这滋味,他可从未喝过。 ( 他皱着眉头,忍着不适,从一坛坛酒从舀出一些,而后一口口的将其喝下。 这一幕,被刘然看在眼里,不禁略有些担忧,要是这官吏喝醉了如何。 果不其然,只是短短瞬间,这名官吏所饮便有一斤了,此刻他的脚步都变得踉踉跄跄,脸色也一片涨红,但性子颇为亢奋,从初时的难以下咽,到现在的亢奋,他走到刘然身前,拍了拍其肩膀,“这位兄弟,你这酒,可真难喝,但可真有劲,哥哥我这么多年,从未喝过这么有劲的酒。” 被官吏拍肩的刘然,见其脚步虚浮,神色极为亢奋,不由苦笑一声,他知晓这官吏为何要饮酒,只因此间商人弄虚作假太多,以次充好,酒中掺水,而这些要是出了一些事,定会有损河州商榷的名声,也会惹上不避免的麻烦事,但如今这官吏都被喝醉了,是否会生出乱子。 官吏见刘然不说话,拍了拍胸膛道:“这位兄弟,为甚不说话,莫非觉得哥哥说的不对,我可跟你说,哥哥我在这河州,饮酒那可是有名的,但哥哥今日真是第一回喝这般酒,你跟我说,这酒叫甚,也给哥哥留一坛。” “你放心,哥哥不贪你这酒钱,你这酒多少钱,尽管跟我说。” 听着官吏胸膛拍的响彻,刘然只能拱手道:“常人来,这酒定要贵一些,哥哥要,那便五十文一斤便可。” 一听这话,官吏喜笑颜开,“这兄弟会做生意,要是在这河州有人寻你麻烦,你便和他说,你的哥哥是徐越。” 说罢,带着醉醺醺的神态,走进驿站,来到书吏面前,一开口便是满口酒气。 书吏见此,不由大惊,这青山寨带的酒莫非如此之多,竟连徐越都饮醉了。 “徐越,你喝了多少?” 徐越丝毫不在乎道:‘一斤罢了。’ “一斤?” 一听此话,书吏丝毫不信,要知徐越饮酒的名声,在河州这一代,可谓是无人超越,他见过一次,徐越从清晨饮至晚间,也未曾醉。 徐越对此回道:“那酒,是我平生第一次饮,烈的很。” 徐越言烈的很,书吏不由略有好奇,宋人喜酒,他也是如此。 不过公务在身,书吏知晓此时,并非是好奇的时候,“徐越,皆是酒么。” 徐越颔首,“皆是酒。” 闻言,书吏点了点头,便将刘然所写的文书,将印盖了上去。 而后,将另一份交给刘然。 刘然接过文书,看了一眼,上面印章有着河州的字样,显然这份文书,从此刻开始,便有了河州律法的管辖,也是一份宋代的契约。 只要之后出了事,那便能以这份文书找到他,又或是他在河州的货物,出现了问题,也可以这份文书,索要赔偿,或是其他的庇佑。 这也是河州为了榷场贸易,而制的制度。 这事,在宋代各地,屡见不鲜,宋代商业颇为繁荣,因此有关于商人之间的制度,非常之多,其中的契约文书,最常见的便是田宅,而刘然昔日便见过田亩的契约。 将文书收好,刘然对着二人一拜。 一百二十一章 女闾 随着人流密集的朝河州涌来。 此地人数约有数万之多,其中繁华的商贸,热火朝天,以及各地的口音,或难以听懂的方言,在此地皆有之。 在这些繁茂的货物之中,亦有江湖术士在此摆摊算卦,宋人重占卜。 军中士卒,尤是如此。 何况当今天子,自登基之后,对道教恩宠不衰,这也令宋人对占卜之事,极为迷信。 因此,这些摆摊算卦之人,始终不愁无客,在短短时间,便有士卒,商人,或是蕃人都成了这些人的客源。 除却这些,刘然放眼望去,在这河州这榷场之中隶属于军队的商队,比比皆是,这些人性情颇为粗鄙,不时将目光放在热闹的集市上,又或是转入街头小巷,在那里有几名男子不断拉客,而只要被拉进去的男子,就未有出来的。 望着这一幕,刘然不由多看了几眼,略有好奇那是何地。 一旁的赵瑄看刘然朝那看了几眼,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而后悄然走在刘然身旁笑道:“刘二郎,你莫非也想要去看看?” 听着此话,刘然微微皱眉道:“此是何意?” 赵瑄哈哈大笑道:“那可是女闾。” “不过,”说到这里,赵瑄略微停顿,而后看着刘然略微青涩的脸庞,“刘二郎若是想去,今日哥哥请你便是。” 闻言,刘然尚且未曾反应,露出疑惑的神态,而后猝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摇了摇头。 所谓女闾,出自战国策,齐桓公宫中七市,女闾七百,国人非之,为门为市於宫中,使女子居之。”[清]周亮工《书影》卷四:“女闾七百,齐桓徵夜合之资,以佐军兴,皆寡妇也。 而在这河州边境之地,人员密集之地,尤其是长在边境的边军,大多为单身男性,而这些诸多被掳掠的蕃人女子,或是无法独自存活的寡妇,也在这热闹的榷场,出卖自己的身体,以换取乞活的的钱粮。 刘然略微叹口气,便转身看向别处。 而赵瑄则手臂挽在刘然肩上,笑道:“二郎,你应未经人事,不如去一试,莫要担忧钱财,哥哥替你给钱。” 刘然见此,将赵瑄的手臂拿下,拒绝了他一番好意。 对于赵瑄而言,此些事他见得多,并不觉得有何稀奇,而对刘然而言,他志不在此。 谈笑之后,赵瑄略微好奇道:“刘二郎,你要如何将此些白酒出售?” 闻言,刘然笑了笑,适才他就一直观看众人是如何售卖,如蕃人,党项人便会径直拿出自己的羊毡等物,直接摆在租赁而来的摊位之前,等待人们来询问,又如宋人则会如货卖郎般,直接吆喝吸引众人的目光。 “我有一法子,不知赵瑄你意下如何?” 赵瑄追问道:“何法子?” 刘然笑道:“射术。” 射术? 听到这二字,赵瑄就来了精神,他平生最爱三事,一是是凑热闹,二是饮酒,三便是射术。 而他最为自得的便是弓马娴熟。 刘然颔首,以他所知所谓商业,最重要的品牌,以及质量,质量略有一些,然而品牌何来,酒香也怕巷子深,所以便要噱头,而在这边境之地,有何噱头比射术更强,因此他将目光看向了赵瑄,赵瑄的箭术,在青山寨他也见识过。 ( 那日清晨,援军之中,张俊与赵瑄的箭术,绝对是最好的,以他一名射手的目光来看。 张俊他无法比肩,而赵瑄应与他伯仲之间。 但只是此刻,若是给予他几年时间,刘然有足够自信不逊张俊。 “此事如何做,你尽管说,”赵瑄觉察刘然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他无丝毫顾及的说道,有这般有趣的事,他怎会拒绝。 刘然一笑,作为适才赵瑄所言之事的报复,并未回答,而是卖关子道:“待到明日,你便知晓。” 赵瑄听到此话,神色便是一垮,但也没逼迫刘然,只是将双眼放在过往的行人身上,想要看出刘然究竟要如何做。 随着黄昏到来,因在边境之地,河州并未与汴梁那边有着夜市,而是依然进行着宵禁。 一批批精锐的士卒,身着甲胄,手持长枪背负弓弩,在此不断巡视。 而有了这些精锐的士卒巡视,众人也纷纷带着自身的行李,有序的离开了此地。 刘然等人早就挑好了地方,拿着携带的羊皮搭建帐篷。 匆匆吃过一些干粮,百人弓箭手便以十多人挤在一个帐篷之中,仅以一块简陋的毡子盖住。 至于赵瑄,在前些时辰,遇见相熟的朋友,一同前去参加了酒宴,他本想带刘然一同前去,却被刘然以都头不在,自家军队恐会出乱子而拒接,直至宵禁之前,才带着一身酒气而回,之后和携带的十名骑兵,以五人一个帐篷,住在一起。 而在他们四周,聚集着许多别处而来的弓箭手,也如他们一般,随意吃点难以下咽的干粮,搭配水一同吃下肚子,便就歇息。 直至清晨,约为卯时,旭日东升,驱散了寒夜。 众人才收起帐篷,开始了又一日的贸易。 而刘然等人跟在徐越身后,赖于昨日白酒之故。 徐越和刘然此刻已称兄道弟,并且以私权,为刘然划分了一块偌大的地盘,足够刘然射场的要求。 对于徐越以私权,给予自身利益,刘然也投之以好,又以自身名义,赠与五斤白酒。 白酒到手,徐越大为欢喜,拍着胸膛道:“兄弟。昨夜哥哥可是睡了个踏实的觉,你可不知,昨夜你那白酒一拿出,我那般兄弟都不信邪,每人不过半斤,全被老子放倒了。” 说到此处,还为之哈哈大笑。 而后徐越搂着刘然的肩膀道:“兄弟,等今夜和哥哥一同去喝个痛快,顺便带你去见见市面。” 听着此话,刘然看向了徐越,徐越黝黑的脸庞,留着虬髯胡子,倒有几分蒋门神的模样,但此时露出一抹奇特的笑容。 对此,刘然只能将赵瑄拉了过来。 被刘然拉过来的赵瑄,非但没有拒绝,还颇为欣喜道:“昨夜,我也和好友饮酒,听过你的名声,说你饮酒可两日而不醉,可有其事?” 徐越一脸自信道:“哪能有假。” 赵瑄大喜,“那今夜可带我一个。” 徐越拍胸道:“你是刘然兄弟,自当带你一个。” 赵瑄也应道:“好,那今夜便看看你这酒量,可真。” 听着二人一唱一和,刘然无奈的笑了笑,早知便不拉赵瑄过来了,不料非但没能推辞,反而让二人一见如故。 一百二十二章 以射博酒 随着二人一唱一和,刘然也只有欣然赴约这一路。 有了适才的谈笑,徐越对刘然等人也颇为上心。 众人携带货物来到一处偌大的地方,此地约有二百多步,在这榷场算得上是极大的,而这全拜徐越谋以私权。 徐越虽仅一吏胥,但在宋代吏胥的权利并不小,并且为官需时不时转投别处,只因不令其扎根一处,让其势力盘根错节的增生,而吏胥无须如此,故吏胥反而能够在一地扎根,看似芝麻大点的职权,但背后却非是如此。 刘然等人将掺水的酒搬在地上,在他们不远处的邻居正是售卖茶叶的宋人,以及兜售羊毡的蕃人。 蕃人在此处,资源稀缺,盐,铁,茶,五谷都需以商榷而获取,但他们亦有自身的优势,那便是牛,羊,马,在诸多部族,只要投向宋朝,在这河州治理之下,倒是无湟州那般久经战乱,故贸易极为繁荣。 “刘二郎,后面该如何做?” 赵瑄望着刘然摆放好酒水之后,极为期待的询问。 刘然笑了笑,与赵瑄接触许久,他也知晓此人在战场上颇为凌厉,但下了战场,此人便是一个喜热闹的大男孩。 “且稍等片刻。” 说罢,刘然命人拿出几个靶子,摆放在远处,又在木板上书写了几句话。 看着木板上的文字,赵瑄露出了好奇神色。 十斤粮换十支箭,射中虎侯靶心,五支箭获酒一斤,射中虎侯八支箭,可得一斤酒。” 望着这规则,赵瑄略有几分疑惑。 不仅是赵瑄,其余弓箭手也是如此。 “刘二郎,这是何意?” 对于众人的疑惑,刘然笑着解释了规则,经过他的解释之后,众人这才知晓。 这套路,是刘然借用后世气枪射气球而来,在这缺乏娱乐的边境之地,像这种有着赌博性质的娱乐,无论是军伍还是蕃人,党项人都具有相当大的诱惑。 而刘然也知晓自己等人的酒,并不多,故昨日就想出了这等计策。 赵瑄看着摆放的靶子,跃跃欲试道:“二郎,让我试试。” 刘然颔首同意,对于赵瑄的自荐正中他心怀,随后便在距离靶子八十步,划出一条线。 拿着弓矢的赵瑄在众人围观之下,来到了距离靶子八十步之外的地方。 长弓在手,赵瑄气势瞬间一变,脸色一片肃然,平日的他性情跳脱,但一旦持弓的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人,浑身弥漫着冷冽。 随后,拨动弓弦,一松。 锐利的箭簇,在空中掠过,狠狠穿插虎侯靶心。 众多青山寨弓箭手,见此纷纷喝彩。 赵瑄射中一箭,没有犹豫,继续从身后箭囊拔箭,又射出一箭。 依旧是正中虎侯靶心。 随着两箭正中靶心,弓箭手的喝彩声,也引起其余经行贸易的人观看,只是随意一瞥,便看见有人在拔箭射靶,这让他们顿时来了兴致,纷纷来到刘然等处观望。 随着赵瑄五箭均射中虎侯靶心,观望的人愈来愈多,此中有别处寨子的弓箭手,亦有蕃人和党项人。 察觉四周围观的人,慢慢变多,赵瑄没有一丝紧张,反而越发兴奋,射箭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多时,十箭皆中虎侯靶心。 ( 来此观望赵瑄射箭的众人,忍不住流露震惊,发出喝彩声,十箭皆不空,非但不空,还正中虎侯靶心,纵使自小身在马背上的蕃人,也是极难做到这事。 这聚集的人群之中,有几名别处的都头,或是身兼别的职务的武人,看着赵瑄那游刃有余的轻松劲,不由咂舌道:“这人的箭术,比之禁军将领还要强一些,不知是何人。” 射中十箭的赵瑄兴奋的来到刘然面前,那些喝彩声,他都听到了。 然而此些喝彩声,于他而言,哪能与刘然相比。 “刘二郎如何?” 见赵瑄那亢奋劲,刘然拍了拍手笑道:“很强。” 随后拿出一斤酒,交给赵瑄,“是你的了。” 手拎着酒的赵瑄,哈哈一笑,倒也不曾拒绝,而是挑衅道:“刘二郎,和我比试一场如何.” 闻言,刘然摇了摇头道:“下次,下次一定。” 随后不顾赵瑄的眼神,快步走到了摊位前,此刻这里已汇聚了数千人有余。 能够在这边境之地的人,无论是宋人,还是蕃人,党项人,都有一手不俗的箭术,自然对这等场景,十分有兴趣,尤其是赵瑄这等好手,在他们之中,也是十分厉害,引的众人一致的赞赏。 赞赏之后,有人看着刘然拿出的木板上的文字,询问道:“这是甚意?” 刘然也笑着一一回答。 幸好,来此贸易的人,大多都会懂得一些宋国的语言,无需刘然太过费劲。 在场的蕃人得知,顿时为之大喜,于蕃人而言,平生有三物难离一为盐,二为酒,三才是茶叶。 蕃人有多喜饮酒,据史记载,蕃人部族之中的粮食有十分之七,是作为酒资。 于蕃人而言,最为恩宠的便是可自行酿酒,只可惜,宋国对于蕃人酿酒,十分严苛。 整个河州蕃族之中唯有投降宋国,更名包顺的包氏一族,才有这恩宠。 这名蕃人二话不说,就令掏出了粮食,交给了一名青山寨的弓箭手手中,拿着弓矢就要去一试。 见有人尝试,其余人也是齐齐观看。 站在场中的蕃人,将唾沫吐在掌心,搓了搓,这才提弓拿出箭矢,对着虎侯细细瞄准,随后右手一松。 箭簇噌的一声,就窜了出去。 却因距离太远,未曾射中。 观看的众人,见其射空,发出一阵嘘唏,引的那名蕃人脸面挂不住,发出怒吼道:“叫甚叫,老子只是试试弓罢了,第二箭肯定中。” 说罢,便再度提弓对着八十步之外的虎侯,一阵瞄准,因在众人面前,方才射空了一箭,他也谨慎了许久,以至许久也未射出。 这让观看的众人,又是一顿奚落。 听着耳边的奚落声,蕃人咬了咬牙,松开手中弓弦。 随着飞箭射出,蕃人的心,也忽上忽下。 直至此箭堪堪射在靶子外圈,蕃人霎那间大吼。 而在场的众人,也忍不住喝彩。 听着喝彩,蕃人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喜色。 刘然在一旁和赵瑄看着这一幕,笑道:“这蕃人的箭术倒是不凡。” 赵瑄点了点头,能够在八十步之外射中虎侯,无论是否有侥幸,这箭术已算得上不差了,须知纵如神宗的改革之后的校阅法,射中六十步之外,有五中三,也是合格的禁军了。 一百二十三章 正中靶心 第二箭射中,这名蕃人只觉浑身舒畅,犹如吐气扬眉一般,看着四周适才奚落的众人。 众人也不恼,而是继续叫道:“再射,再射。” 有了方才的射中经验,这名蕃人自信许多,再度拿弓对着虎侯,一阵瞄准,约有四个呼吸,这才弓弦一松。 飞箭掠过长空,再度射中虎侯。 引得众人继续欢呼,于他们而言,观看他人射箭,这也是极为赏心悦目的观赏,自然不会吝啬所谓的喝彩。 刘然看着这名蕃人拉弓射箭,短短时间就射中了三箭,只是笑着拍了拍手,此人确实厉害。 但在一旁的张平亮站不住了,皱眉道:“然哥,你是否将距离设的太近,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你这酒可就没了。” 听着张平亮担忧的话,刘然和赵瑄哈哈一笑。 刘然所笑,是纵使在场蕃人都射中,他也不亏。 赵瑄发笑,是他就是技艺精湛的弓箭手,这八十步他看似轻松,但每一次拉弦射出,都是竭尽全力,他才不信此地会有这么多的神射手。 果不其然,在二人笑后,这名蕃人三箭射中之后,好似运气来到了末尾,无论他有多谨慎,有多的慢,始终再难射中。 唯有最后一支箭,勉强射中了虎首。 十中四,并且未曾中靶心,距离取酒还有一段距离。 见自己还差四中,这名蕃人心中不禁有些气馁,再无适才耀武扬威的神态。 作为一名合格的商人,刘然笑眯眯的走了过去,并且让人拿了一碗酒,这酒足足有三两,而后拿着酒来到了这名蕃人面前,笑道:“此酒请你。” 接过这碗酒的蕃人,有些诧异道:“这是作甚?” 刘然吹捧道:“这酒虽称不上美酒,但你是一名难得的好汉,故赠你。” 听着刘然的吹捧,蕃人因未曾射中而不快的心,一扫而空,情不自禁的大笑道:“这位兄弟,你说的可真对。” 说罢,蕃人拿碗便要一饮而尽,刘然见此连忙拦住。 蕃人疑惑道:“这又是作甚?” 刘然笑道:“这酒甚烈,需慢些饮。” 刘然虽是好心,但蕃人全然不当回事,他素来喜饮酒,此些酒再烈又如何,遂一饮而尽。 一口干下,蕃人面色瞬间涨红,身子也打了个寒颤,喉中极为刺激,过了一小会儿才缓过神,“这酒可真他娘的烈。” 一旁观望的众人,适才就看着二人谈话,听蕃人这般说,凑了过来道:“这酒如何?” 蕃人大笑道:“烈,甚烈,颇符我口味。” 听罢,众人也是一阵好奇,究竟是什么酒,让人直呼甚烈。 刘然看众人皆被吸引,便笑道:“若是射中两箭者,赠一碗,只限今日。” 众人一听,那名蕃人都能射中四箭,自己等人还会不如么,十箭蒙也能蒙两箭,随后便纷纷踊跃而上。 刘然令一旁的张平亮收粮,自己站在一边看着众人争先恐后的给粮。 赵瑄惊诧道:“刘二郎,你竟有这才能?” 他虽素来对数字,颇为头疼,但作为一直观看刘然酿酒的人,他可知一些内幕,三斤粮便能酿出一斤酒。 这些人所交的十斤粮,纵使都射中,一斤酒也不亏。 刘然始终一副微笑的神态,对每个人的询问,都具有十足的耐心。 这也令在场之人,对自己箭术颇为自信的人,纷纷皆想尝试一番。 没有什么酒,比自己射箭得来的,更为好喝。 赌博,这物品,触之上瘾,没有多少人能够摆脱。 随时间流逝,在场中人始终难以有获取一斤酒者,皆是只能获取一碗酒。 而只要喝过白酒者,或有小部分人不喜,但大多皆露出兴趣,所谓西北苦寒之地,随着小冰河时代的降临,此地也愈发冷,因此饮酒之后的发暖,也成了众人喜爱之事。 ( 白酒这烈度,恰好正中此些边境之人的下怀。 喝过白酒之人,也纷纷的述说想要购买的念头,而刘然依旧一副笑脸,为每人都作答,然而就是不述说出售之事,这让在场众人分外焦急。 他们越迫切,刘然反而越不说。 这让赵瑄极为不解,不知众人这般想要购买,刘然却不出售。 刘然对着赵瑄的不解,并未作答,只是笑看场中浓烈的气氛。 时光飞逝,场中射虎侯者,换了又换,约有数几十人,射中者依旧未曾有。 场中射出最后一支箭的蕃人,脸色分外难看,他已交了二十斤粮食,却始终未曾射中虎侯八次,更别说正中虎侯靶心五次了。 故怒气冲冲的走向张平亮,怒斥道:“你们所设距离,太过遥远,分明是欺人!” 被呵斥的张平亮,神色慌张,不知如何解释。 看张平亮慌张的神色,这人更是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对着众人道:“他们这虎侯如此之远,且要十斤粮食一次,分明是有意欺我等,你们说是不是!” 有了这人的带头,其余人也加入了声讨。 过了如此之久,始终无人能够射中,他们也觉得不对劲,以及刘然始终对出售之事,避而不谈,让他他们极为不满,纷纷加入了声讨之中,数千人的声讨,气势极盛。 诸多青山寨的弓箭手,不知该如何是好,皆脸色一阵煞白,将目光对准了刘然。 面对众人的声讨,刘然脸色平静的走了出来,对着那名发难的蕃人道:“不知,这位兄弟,想要我如何解释?” 蕃人望刘然出面,冷笑一声,“你这距离,可不对,分明是欺负我等。” “哦?”刘然看着他,笑了一声道:“这话怎讲?” “我等从清晨至此,无一人射中,这距离岂不是最好的证据?”一名身穿右衽,头扎幞头的宋人男子,站了出来,所谓同行如冤家,他所售的大部分货物,便是酒水,本以为会和往常一般,被人一抢而空,却不料今日往日购买酒水的客户,少了许多,听人所说,才知有人摆出了这么大的场阵。 初看之下,他脸色便一沉,实在是人数太多了,在这里面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这些人往日都是到他那购买酒水的人。 此刻,却全部都在这里,只是无论他有多妒恨,不满,只能站在这里看着,因只是这些蕃人乐在其中,他也无法发难。 现如今,终有人发难,他哪能不出面。 刘然清楚对方为何发难,不过他早就有应对之法。 他站在众人身前,先是伸手将蕃人的手,从张平亮的衣襟掰开. 随后,拿着自己的弓矢,望着众人先是摇头道:“我本以为河州此地,这般繁华,定有强人好汉,不料你等竟连这般近的距离,也无法射中。” 众人一听,这还了得,刘然的话,简直就是在羞辱他们。 他们哪能经得住这般羞辱,齐声怒骂而去。 刘然只是一笑,随之将长弓拿起,缓缓走在距离虎侯八十步的距离。 在场的之人,面带不满的看着刘然的动作,如此大的口气,还不是站在此线之前。 而下一刻,刘然却在往后退,这让蕃人双眼被惊诧所布满。 几名宋军之中的将领,方才也在观看,而今见刘然缓缓退后,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态。 “他莫非当自己是何知州?!” 在众人难以相信的神色之中,刘然徐徐退后。 这距离,距离八十步,有相当大的差距,共有百步之遥。 一看这距离,众人难以相信,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此人是在哗然取宠的笑料罢了! 就在众人讥讽,不屑的目光之中,刘然提弓掏箭,拉弦,松开,一气呵成,没有任何犹豫。 这其中速度极快。 快的众人还未反应,箭声携带破空声就呼啸而去。 而众人下意识的看向虎侯。 那里,箭簇牢牢钉在靶心! 百步之遥,一箭中心! 一百二十四章 名声 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众人看向那死死钉在虎侯靶心的箭簇,脑子里始终不相信自己的双眼,这可是有百步之遥啊,所谓百步穿杨,莫过于此了。 但此刻,真正发生在自己眼前,他们又难以置信。 双眼瞪的如铜铃般大,死死的看着那虎侯。 就连在人群之中的宋军将领,此刻也是如此,更别说他人了。 “此人是谁?其箭术神乎其神,为何从未听过!” 一名宋军将领,震惊的看着刘然的身影,那看似干瘦的身影,此刻在他们眼中是如此的大,如此的不可思议。 唯有真正看见这场景,他们这其中的厉害,因此更觉不可思议。 “果然,你很厉害,刘二郎!” 赵瑄站在张平亮身旁,双眼炽热的看着刘然的身影,纵使他知晓刘然的厉害,但还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刘然的箭术。 然而,无论众人如何哗然,刘然始终是一副平淡的表情,他再度掏箭,拉弦,松开,依旧是果断凌厉。 箭矢在众人还未反应的目光,再度飞出,还是一箭正中虎侯靶心。 两箭正中虎侯靶心。 众人为之折服,发出齐声喝彩。 但刘然还未停手,他还在射箭。 在场的蕃人也好,党项人也好,甚至宋军将领,此刻都只能震惊的看着刘然的动作。 箭簇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只会射在虎侯的靶心。 一支,两支,三支,四支。 刘然射出的速度愈来愈快,一箭刚射出,第二支箭就随之而去,毫不停歇。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不给自己停歇的机会,也不给在场所有人回神的机会。 只是一箭,一箭的射出。 最终,十箭全中,皆为命中虎侯靶心。 等到刘然转身来到他们面前,众人这才回神。 “此人是谁?如此之强!” 众人的脑海里,唯有这一句话。 之前的羞辱和愤恨,在此刻烟消云散,没有人会觉得这般人所说的是羞辱。 刘然看着震惊的众人,平静道:“我已将距离拉近,不料河州竟无一射中。” 说罢,叹了一口气,似有无奈道:“看来,是我对河州好汉,期望过高,我还是将距离变为六十步好了。” 说完之后,刘然真就转身对自家的弓箭手,大声吩咐要将距离拉近。 然而此刻,在场众人哪能站得住,射不中也就罢了,但让刘然这般做,那以后传出去,他们还有何颜面做人,在亲朋好友面前夸耀自身,干脆大门不出,当个大家闺秀好了。 在此刻,无论是蕃人还是党项人,以及宋人,皆大声惊呼,制止了刘然的吩咐。 刘然转身,望着众人故作不解道:“你们这是作甚?不是说,距离太远么,那我将距离更改,为何还要阻拦?” 听着刘然的话,在场所有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在刘然露出这神乎其神的箭术,他们断然不会阻拦。 然而,若真的知晓,他们又怎会发难。 一名似身份似在蕃人之中,颇有威望的男子站了出来,“这位兄弟,无需更改,我的箭术差,但比我强的人,还有许多,定会射中,你若是改了,那是对我们的羞辱。” ( 此人吭声,众人皆为其附和。 丢人,丢一人脸面就好了,倘如将大家的脸面,都丢在这里,他们以后该如何面对他人。 要是以后宴会时,受邀饮酒,提起今日之事,情何以堪。 “那不需我更改了?” 刘然望着众人,如此说道。 众人连忙道:“不需,不需。” 他们适才聚众发难有多少人,此刻就有多少人,大声附和。 数千人的叫嚷,气势很是庞大,让人耳朵都为之一震。 刘然最终在众人极力挽回之下,只能露出一副盛情难却的表情,将方才的吩咐取消。 这时,围绕在此的众人,脸色才好看几分。 挽回之后,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将自己平日里知晓射术好手,都叫到此地,纵使射不中,那也不是一人丢脸。 赵瑄在一旁看的极为激动,他对这些人发难,并无甚感觉,却对刘然那强势的箭术,颇有挑战心,百步之遥十中虎侯靶心,这事就连他也没能做到,然而刘然犹如闲庭散步般,轻易做到,这着实让他难耐心中熊熊燃烧的战意。 望着站在众人面前的刘然,赵瑄忽地冲了过去,一把抓起他的手,“刘二郎,你与我比试一番。” 手腕被抓,刘然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子瑛兄,改日,改日定与你比试。” 刘然的话,赵瑄充耳不闻,“就在今日,如何。” 闻言,刘然笑了笑,赵瑄为人颇为开朗,不拘小节,但唯有对箭术颇为热衷,最后托词道:“我伤势未愈,待我伤势全好,再与子瑛兄比试如何。” 听着刘然的话,赵瑄才将手松开,他自有自身的骄傲,在刘然伤势未曾好利索的情况下,与之比试,确实有趁人之危之嫌,“那好,待你伤势好了,再与我比试。” 刘然颔首应下。 赵瑄瞬间化作平日性情,与刘然讨论起了他方才的箭术。 “徐越,你这小兄弟,当真厉害。” 在徐越身旁,一名身着官吏服饰的男子,对着徐越道:“这刘然当真,今夜会赴宴,你可莫诓骗我。” 徐越拍着胸膛道:“哪能有假。” 随后深深看了一眼刘然,他也是这时才知晓,自己昨日认下的小兄弟,竟如此之强。 宋军将领,望着刘然的身影,对身旁人询问道:“这人是甚寨子的,竟有这般厉害。” 有人接话道:“这人应是青山寨的。” “青山寨?”宋军将领低语道:“是辛叔献次子麾下的人,倒是便宜他了。” 河州榷场极大,来往此地的人流很多,在此些人之中,宋军亦有不少人。 而自古以来,军中无甚秘密,在刘然有意无意的情况之下,他的名声在短短时间,便传播河州众人口中。 只要在河州的人,就无人不知,青山寨有一名百步之遥,十射十中的神射手。 为了睹一眼刘然的长相,青山寨的场子,也被众多人所光顾。 白酒,也在悄然之中,传入众人的耳中。 在河州,这白酒不仅仅只是酒,而是名声,脸面。 因此只要在河州的,或不在河州的蕃人,被亲朋好友呼唤而来,欲要挑战那八十步的虎侯,以述自身的名声和武勇。 以正河州之名。 一百二十五章 名声下 夜色降临。 河州榷场,人流逐渐散去,一队队身着甲胄的精锐士卒,出现在此地。 而刘然等人则不断的将得来的粮食,搬运在马车上,这些粮食等待离去时,还要上交一部分给河州,以作商税。 宋代商业十分繁华,因此对商税也十分注重。 刘然等人将粮食的数量点清,当数字出现的那一刻,众人不由为之咂舌,短短一日之内,便有数百人参与这以箭博酒之事。 每人一次,或有多次,共入账了三千斤粮食,而支出的酒水,以每碗三两,这三两掺入了一两的水。 刘然心中默默计算,毋庸置疑,这笔买卖做的十分赚钱。 而此些真计较起来,仅仅只是零头,真正的大头,是将白酒的名气做了出去。 而有了饥饿销售,这白酒也不再是普通的酒水,等到时间一长,这酒在河州诸人眼中,将与名酒挂钩。 尤其是来参加以箭博酒之事,也不是简单为了白酒,而是在偌大河州的目光之下,完成一次壮举。 毫无疑问,一旦与名挂钩,定会让人们前仆后继。 想到这里,刘然略有可惜,他现在的职位太低,仅仅只是一介都头,不然在此间也能发现不少武勇之人。 不过,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而走,一款新酒的诞生,势必要有名气才能售卖高价。 后世的奢侈品,便是如此,大部分的价格,都是花销在运营品牌之中,实则本身的造价,又有谁在乎。 “刘二郎,我们现在应去赴约了吧,”赵瑄见刘然收拾好之后,一脸兴奋的看着他。 闻言,刘然抬头看向了赵瑄,看他今日极为欢喜,心中了然,今日在河州扬名的可不只有自己,赵瑄也是如此,八十步十射十中,足够让河州众人,知赵瑄之名。 所谓名利,名利,谁也逃不过,尤其是男人,谁无名扬天下的想法。 刘然笑了笑道:“我等先把货物,送往昨夜歇息之地,而后等徐兄来找我们。” 随后,便走在众人前头,徐徐朝昨日搭建帐篷的地方而去。 这一路上,刘然等人也遇见了不少与他们同路之人,有宋人,亦有蕃人和党项人。 而这些人见到刘然等人,则一路在窃窃私语,今日他们也在刘然等人摊位之前,自然也知晓,而不知的人,被身边同伴一说,也恍然大悟。 在同伴的述说之下,他们也露出一抹震惊的神色,最后望向刘然等人,止不住的惊叹。 有豪爽之人,也与刘然等人打招呼,对此,刘然也是笑着回应。 这些人能够来到河州,做贸易之事,身后或多或少,都有一番势力,现如今用不上,不代表他日用不上。 尤其是这些蕃人,熟络一番,也是一番好事。 刘然的亲和,则让这些蕃人分外欣喜。 纵使河州宋人和蕃人看似和气一团,但那也只是少部分,长年累月之下的歧视,是无法短时间更改。 更何况,宋人上层对于蕃人的看法,也是化外蛮夷,不尊孔孟。 上层这般看法,下层必然也是如此,就连所谓的蕃兵,也被弓箭手,或是其余厢军,禁军视为填沟壑,抵白刃的前卒草芥,若非金人南下,这般民族之间的争锋相对,必然会再现西晋五胡之事。 一路上时不时停下聊侃,时间过的飞快,等刘然等人到达昨日地方之后,已过了许久。 ( 刘然对着手下弓箭手吩咐,将粮食堆积在一起,而后又派人在此守卫,虽河州治安并不差,但凡事需谨慎些。 有了刘然的吩咐,弓箭手们动作利落,很快就把粮食就放好。 恰在此时,徐越也找上门来,见刘然等人如数在此,也不客气,一把揽住刘然的肩上,笑着对二人道:“刘二郎,走走,哥哥带你去饮酒。” 被揽住肩头的刘然,没推开,而是对众人吩咐,命众多弓箭手在他不在时候,皆听军使梁护的话。 梁护的伤势并不轻,但幸好未曾伤到要害,虽无受伤之前的身手,但也能够与刘然同行来河州,听着刘然的吩咐,梁护点了点头,在他一旁另一位军使,王当也是如此,如今他也以刘然马首是瞻。 一切完毕之后,刘然便和赵瑄跟在徐越身后,一同去赴宴。 据徐越所言,今日饮酒不单是他一人,还有众多好友,而此些好友的身份也并不是什么高贵的人,在河州却也是具有不小的影响力。 赵瑄并不在意什么身份,不然他也不会同意一名小吏的邀请,他在乎的是性情,饮酒自当要尽兴,而非身份。 刘然的双眼,则流露一丝深思的神色。 所谓吏是可驻扎在一地,无需更换的职位,倘若是结交的好,以后或有所用处。 ........ 河州府衙。 旷阔的府衙,屹立在河州中心。 在府衙左右分别是各个提举司,而榷场位于十公里之外。 而今,纵使天色渐黑,府衙之内依旧灯火通明,烛火在灯笼中散发着威严的气势。 府衙之中,知州办公之处,烛火在案前照耀。 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正俯身在案前批阅公文。 这人正是当今河州的知州,何灌。 何灌的父亲便是一名武将,而他的长相也随父,极为凶悍,并且留着虬髯长胡,身材也极为高大,约有后世一米九。 然而在这副粗狂的长相之下,何灌拥有着与长相截然不同的治理才能。 自何灌担任河州知州,河州的发展便如同飞跃一般,不单是榷场每年就有高达的商税收缴,并且四周的农田,水利工程都具有极大的提升。 纵如这般,何灌仍旧未曾不改勤勉,始终保持着勤勤恳恳的作风。 批阅最后的公文,已深夜。 何灌起身舒展酸疼的身躯,看向了堂内的一副字。 这副字唯有九个字,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他不由想起昔日在河东担任从事的时候,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的河东经略使还是韩慎。 因自己年少成名,被韩慎所注意,为磨砺自己的胸怀,韩慎曾多次为难,自己也为此时常感到沮丧。 虽沮丧未曾因此而假借他人,最终被韩慎重用。 河东经略使也曾亲自和他说,他那个位子,迟早是自己的。 想着往事,何灌心中略有振奋,此些俗事与昔日被韩慎刁难相比,又算得了甚。 打开房门,何灌朝一人道:“今日,榷场可发生何事?” 对于榷场,何灌深知这不仅事关钱财之事,还事关河州蕃族。 以榷场贸易来安抚此些蕃族的心,只要时间久了,这些蕃人便能真正成为朝廷的子民。 那人道:“禀何知州,今日榷场之中,标下发现了一名善射的弓手,能在百步之外十射十中虎侯靶心。” 闻言,何灌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道:“继续说。” 那人连忙将今日榷场所发生的事,一一告知。 听完之后,何灌微微低声念叨着刘然的名字。 一百二十六章 冲突 随着打更声,众人纷纷动身,将简陋的帐篷收起,继续重复昨日的贸易。 “子瑛兄,你可好?”刘然走到赵瑄面前,见其精神略萎,关心的询问,但不免心中有所倾佩。 昨夜赵瑄和徐越二人,一见如故,各自敞开拼酒。 短短半个时辰,二人喝了一宋斤的酒,约莫后世两斤,而这两人令人惊叹的是,还能喝,还在喝,并且喝的乐此不疲。 直至宵禁快开始,这才停息,刘然也不知二人喝了多少。 只知他所带五宋斤的白酒,全都没了,他自己饮了半斤而已。 赵瑄听着刘然的询问,先是摇了摇有些昏昏沉沉的头颅,又掏出腰间的水囊,大口喝了起来。 喝完半水囊,长长吐了一口浊气,笑道:“这酒真够烈的。” 见其无碍,刘然松了口气,昨夜他不是没有拦住,但最终自己也被迫加入了这群酒鬼之中,到最后只能被搀扶归来。 但醒来之后,也觉得头颅略疼,生怕赵瑄喝出事,若是如此,那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瑄起身跟在刘然身后,比平日少了一些精神,却并未有何不适。 刘然又开始吩咐留下王当带着五十人,在此看守粮食,自己带人继续去摊子中。 拜昨日所赐,大清晨摊位前,就聚集了数百人。 这数百人之中,大多以蕃人为主,昔日宋军入河州,屠戮了不少,也归降了不少,此些蕃族也在河州就此安扎了下来。 汇集在此数百人,各个身材魁梧,手臂修长,显然都是有备而来。 对于刘然昨日的一番话,毋庸置疑,如果他们不接受挑战,只要是河州之地的羞辱,就无法清洗。 更何况,他们也知晓,一旦有人能够第一个做到十射八中虎侯,或是五中靶心,那他们的名气,不仅仅仅限于一地。 追名逐利,已深入众人的骨子里。 尤其这个三十岁,便能称呼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时代,生命的意义反倒不如名声重要。 只因生命太短暂,在缺乏医术的蕃人之中,更是如此。 对于众人有备而来,刘然乐得其见,只要这些人为此而来,便落入了他的设想之中,伴随着这些人的名气,白酒也会身价倍涨。 只因与名气挂钩罢了,谁都逃不开。 随着时间流逝,来到此地的人愈来愈多,许多被昨日未曾射中的亲朋好友呼唤而来。 “竟有如此之多的人!” 一名蕃人望着这一幕,眼里露出震惊,昨日他并不在此,只因其弟未曾射中,便唆使他来此,他也就来了。 直至来到此地,他才知晓是何盛况,放眼望去,有不少是与他相熟的人,而这些人皆是各个部族之中,善射之人。 “颚特凌巴尔,你也来这了!” 就在他寻找相熟的熟人时,一名蕃人恰好看见他,连忙走了过来。 颚特凌巴尔看了看对方,“温布查克真,你也来了。” 温布查克真点了点头,看着颚特凌巴尔眼里有些忌惮。 颚特凌巴尔出自颚特凌族,比自己的温布查克族要归宋国早一些,那时对方的部族,就有数千人,而自己等人仅有数百人,只因对方部族归顺的早,好处也得到的多,如今已是具有数万人的部族了。 而颚特凌巴尔,便是这一代颚特凌部族的下任族长。 ( “你也要参与?” 闻言,颚特凌巴尔点了点头,他想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般猖狂,羞辱了整个河州。 但他并未立即上去,而是混迹在人群中观看。 场上极为热闹, 有了昨日的显露,也无人敢于闹事。 只要全部交给手下弓箭手便可,刘然安心的坐在赵瑄身旁,看着场中的众人的射箭。 场中三个虎侯,一人十支箭,也过的很快。 短短时间,更换了三十人,却始终无人能够达成目标,这不由令场外观看的人,心生浮躁,以及脸上无光的想法。 为何,无人能够射中! 听着身边的喧哗声,颚特凌巴尔知道是时候,自己出场了。 拨开前方的人群,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上去。 颚特凌巴尔一上去,就有认识他的人,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在其余人追问之下,说出了他的名字。 一听到对方如此厉害,众人不禁对其心生期望。 在他还未射箭,就引来了助威声。 听着助威声,颚特凌巴尔嘴角一扬,提着粮食投掷在张平亮面前。 面对这不客气的举止,张平亮没有一丝不满,反而喜滋滋的拿起粮食,这可是十斤粮食呢,够他吃五天了。 就在颚特凌巴尔自信满满转身离去时,一名宋人穿着的男子从他身旁撞走了过去,没有丝毫停歇。 对方连看都不看一眼,令颚特凌巴尔只觉得心中满是羞辱,且当着众人助威声之前,让他难以下台。 他快步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对方的肩膀,不料这名宋人极为厉害。 就在颚特凌巴尔抓住他肩膀时,他一转身,就狠狠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你作甚!” 宋人年纪不大,身材却是膀大腰圆,手劲极大,捏的颚特凌巴尔手腕一阵生疼,然而在众人面前,他又岂能痛呼出声,不由用那只完好的左手,狠狠一拳打了过去。 宋人见此,迅速抓住对方的拳头,大怒道:“你敢打老子!”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让场外众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刘然猛然来到二人面前,将其分开,笑着劝道:“方才我都看见,只是一场误会,你二人都是为了射靶而来,不如听我一句劝,谁输谁道歉,可好?” 听刘然所说,颚特凌巴尔点了点头,只是伸在后背的手腕,已是一片青紫。 他知晓,一旦动手,自己绝非眼前这名宋人的对手。 刘然看向了这名宋人,年纪并不大,略有青涩,但身材很是壮硕,赫然是一副猛将身姿。 宋人显然对自己的箭术,极其自信,也同意了此举。 颚特凌巴尔面带怒色,提弓就走向了虎侯八十步的地方。 另一名宋人,这才缓缓走了过去。 看着场中的二人,赵瑄询问道:“刘二郎,你说谁会赢?” 刘然看着那名宋人的身影,平静道:“我赌宋人,子瑛兄你赌那名蕃人就好,要是你输了,就欠我十贯如何?” 闻言,赵瑄急了,“为何我要赌那蕃人,你赌宋人。” “因为我先说的,莫非子瑛兄怕了?” 刘然侧头看着赵瑄,不怀好意的笑道。 “谁怕了,赌就赌。” 被刘然一激,赵瑄也不再反驳,而是看着场中的蕃人,双手则不由自主的握在一起,在说出口之后,他就后悔了,这名蕃人的心已不稳,此乃射术大忌,宋人脚步沉稳,定是一名强人,但他也是要面子,哪能收回去这话。 刘然笑了笑,赵瑄平日性子,好动,也有急躁的一面,这对于一名将领而言,绝非是好事。 一百二十七章 收服呼延通 颚特凌巴尔,在前两支箭失手之后,便觉察自己心态不对,强行吸气,吐气,将心中的愤恨抛开。 这才继续举弓射箭,而第三支箭堪堪射中虎侯,这也让他受挫的心,再度恢复了一丝自信。 场外熟识的蕃人,也没有停下呐喊声,此刻也在为他助威喝彩。 有了助威声之后,颚特凌巴尔犹如找到手感一般,又射出一箭。 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箭簇牢牢钉在了虎侯上。 此后,他再无失手,直至于将最后一支箭射出。 诸多按捺不住的河州众人,忍不住发出欢呼声,犹如雷鸣一般的喝彩声,遍布上空。 过了如此之久,终于有人能完成了这规矩,着实让他们心生激动。 河州榷场来往商人,天南地北皆有之,而只要在河州发生的事情,便不可能只在一地之间。 他们不敢去想,要是真的没人能够完成,该如何是好。 想必,那时全天下之人,都知河州无善射者。 而这个头衔,将要陪伴他们一生,所谓坏事传千里,便是如此。 听着众人为他发出的欢呼声,颚特凌巴尔瞥了一眼宋人,到此刻这人仍未射出一箭。 这不由令颚特凌巴尔,露出不屑的神情。 刘然也笑着拿出一斤酒,将其交给了对方,并且询问起了他的名讳。 没有任何犹豫,颚特凌巴尔说出了自己名讳。 扬名之日,就在今朝。 而在场之人,也如他所想一般,纷纷欢呼起了他的名字。 “就这般么,”宋人看着颚特凌巴尔的虎侯一眼,便从自己箭囊掏出了一支箭,迅速射了出去。 一箭正中虎侯靶心。 这一幕,让在场的欢呼声,为之一滞。 他们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看着这名冒出来的宋人。 无人知晓他的来历,只知这一箭,让所有人出乎意外。 唯有刘然和赵瑄,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只不过赵瑄的预料之中,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输定了。 而这名宋人,也没有让众人的震惊有所收敛,反而随着他一次次的拉弓,松弦。 箭簇犹如长了眼睛一般,牢牢射在虎侯靶心之中。 “这......这人究竟是谁?!” 颚特凌巴尔,望着这名宋人的背影,心中生出恐惧,这凌厉果断的箭术,纵使他全盛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最终,在众人目光之中,这名宋人八次正中靶心,两次射中虎侯。 在河州,显得是如此厉害。 “这人是谁?” 昨日听闻刘然事迹的何灌,心生爱才之心的何灌,本是想来观看一番,不料竟能看到这般厉害的人。 跟在他身后的慊从齐齐道:“不知。” 对此,何灌也未曾怪罪,河州榷场之大,甚有五六万之众,想要在里面迅速查出一个名不经传的人,实在是在为难人。 宋人大步来到刘然面前,耿直的伸出手道:“酒。” 闻言,刘然看了看对方的神色,双眼略微一动,这耿直的神情,让他想起一名故人。 “你唤甚名。” “呼延通。” “呼延通?” 刘然望着对方雄壮的身材,但却从未听过这名字。 随后提着酒便交给了他。 得到酒的呼延通,来到颚特凌巴尔面前,直直的瞪着他。 被其瞪着的颚特凌巴尔,只觉得一阵羞怒,但在人前又不得不服输,只能低头说了一句歉意。 得到歉意的呼延通,并未离开,反而走到刘然面前道:“和我一战。” ( 没有任何的委婉,只是耿直的一句话,似乎从未过刘然为何要接受他的挑战。 刘然平静的看着呼延通道:“我为何要接受?” 呼延通皱了皱眉,露出了思索的神色,最终只能憋出一句,“我知道你很厉害,和我比划比划。” 众人看着他,只觉得此人脑袋极为不灵光。 就连败在他手中的颚特凌巴尔,也是呆愣的看着他,自己竟然输给了这般人。 就在众人觉得呼延通,愚钝时,刘然问了一句,“你可从军?” 呼延通摇了摇头。 刘然暗道果然如此,呼延通的脸庞微黑,但全无字迹,适才接过自己白酒的手,也未曾有刺字的迹象。 除此之外,唯有禁军了,所以便想要询问一番。 得到自己想要的,刘然笑着道:“你为何来河州?” 听着这话,呼延通疑惑道:“这和我比试,有干系么?” “你回答便是,若是满意,我便接受。” 呼延通正色道:“我来这讨生路。” 坐在凳子上的赵瑄,适才还觉得此人痴心妄想,但随着刘然的询问,他想到了一件事情,眼里露出一丝诧异。 刘然追问道:“你为何籍贯。” 呼延通一一作答。 最终刘然得出一个结论,呼延通是个自由身的人。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刘然笑着道:“你想与我一战,必要拿出代价尚可。” 呼延通看了刘然一眼,他身材比刘然还要高两个头,可谓是雄壮,“甚?” “如果你输了,就为我的护卫如何?” 闻言,呼延通思索了很久,脸色一变再变。 这让刘然也觉得自己的要求,实在强人所难,只是初次遇见这等猛将之才,见猎心喜。 然而呼延通道:“管饭?” 若是在以往,刘然无法保证,但此刻他一笑道:“管。” “好。” 说罢,呼延通就径直走向虎侯,对留在原地的颚特凌巴尔,没有丝毫在意。 随着刘然提弓,也走向了虎侯,在场气势瞬间一变。 无人再度关注适才的事情,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刘然身上,这名看似干瘦的青牛,历经昨日之事。 谁都知晓,在那身躯之下,拥有多么庞大的力量。 以及神乎其神的箭术。 无论是宋人,蕃人,大多都和弓箭难以分别,尤其是在这边境之地。 见箭术而喜,是所有人的共识。 何灌也不例外,站在榷场一处二楼的他,遥遥便能看到场中的情形,他也不由心生期许的看着刘然。 站在场中的刘然,没有先开弓,而是徐徐走到了百步之遥。 察觉刘然的距离,呼延通也想要走到刘然身边。 然而,却被刘然制止了,“你方才刚与人比试,便站在那那距离,而我就站在这里,以免对你不公。” 呼延通一愣,就在他愣神之中,刘然闭上双眼,而后猛然睁开。 指尖已拈箭羽,将其立在弓弦之中,而后一松。 犹如一道黑影,掠过半空,狠狠钉在虎侯靶心。 这一幕再现众人眼前,依旧是刘然,依旧是原来的场地,依旧是百步之遥。 但,始终是那么善心悦目,以及无比震撼。 犹如连珠一般,刘然没有任何停歇,一箭又一箭,百步之遥,一箭正中靶心。 无比的自信,无比的准确,宛如神迹。 几个呼吸间,十箭无一不中。 紧紧盯着的呼延通,此刻就连弓弦都不敢拉来,他不知这是为何。 只知自己一定会输。 这是一名射手的敏锐,能不能射中目标,并非射中的时候,才能知晓。 一名利害的射手,是在射出的那一刻,就能觉察到,而呼延通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必拉弓,因为一定会输。 呼延通收起弓,走到刘然面前,略显失落,“我输了。” 一百二十八 何灌赏识 位于二楼的何灌,望着刘然的射术,也不由被其所惊艳。 在他后方的傔从,迅速道:“禀何知州,此人便是刘然,乃是青山寨都头,庆州人。” 短短时间,这名傔从就将刘然的底细调查的一清二楚,就连近日所发生的事,也随之禀报,只是无那般详细,只知蕃人侵袭,刘然在那场战役之中,有不俗的发挥,以至不过弱冠,就成都头。 听着慊从的禀报,何灌露出了欣赏之意,他能成河州知州,有一大原因,便是在河东为将军时,遭遇了党项军队。 而那次他本是外出巡视,并未携带大军,故以寡击众,唯有后撤。 在后撤时,党项人派出了骑兵追赶,在仲人惊惧时,他挺身而出,以手中强弓与其交战。 党项人亲眼目睹何灌所射箭簇,不单能洞穿自家骑兵的甲胄,还能射中身后之人,因此而恐慌退军。 也是这一次,何灌被张康国所注重,引荐当今的官家赵佶。 才有了后来面圣之事,与赵佶相见,他也做了充分的准备。 当赵佶询问起他对西北境内敌我形势,他便以笏板在御榻画图,指着衣服上的花纹来讲述。 而这简单易懂的讲解,也令赵佶为之大喜,言敌尽在朕中。 此后,他出任了河州的知州。 何灌身居二楼,对左右道:“请刘然到此一叙。” 众人皆惊,何知州竟要请一介都头一叙,唯有熟知何灌的人,才知自己这知州或是想到昔日的自己了。 随后,便领命前去。 场中喝彩之声,震耳欲聋。 唯有亲眼目睹,才得知百步穿杨乃是真的,而目睹这番神乎其声的箭术,纵使他们先前或对刘然的狂言而不喜,但眼下皆心服口服,情不自禁的为其高呼。 而昨日曾亲眼所见的人,今日再次得见,依旧心中震撼不已。 所有的目光,喝彩之声,皆袭向刘然。 身在众人欢呼之声的刘然,微微一笑,今日之事,河州应都知晓他的名讳了。 不过,这并非最为欣喜,最当欢喜的是,能将呼延通收入帐下。 呼延通现仅有十九岁,并未达到最为巅峰时刻,然而已有猛将雏形,以刘然所想,此人若是再过几年,定是天下有数的猛将,比他所知的郑科更为勇猛。 被刘然折服的呼延通,性子颇为耿直,他平日不通人情世故,但知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因此径直走到刘然身前,深深一拜“我输了,我愿当你的护卫。” 随后又加了一句,“要管饭,不管我饭,我不跟你。” 刘然笑了笑,这耿直的性情,倒是令他甚是欢喜,不料到河州,竟能收复一名猛将之才。 这还是刘然对宋史知之甚少,倘若他得知呼延通未来的战绩,定会更为欢喜。 黄天荡成就了韩世忠,但大多数人都不知,这黄天荡乃是一场败战,因此南宋十三处战功并无黄天荡。 但于南宋而言,黄天荡是不可或缺的一场战绩,史书记载,然金人自是亦不敢复渡江。 而所谓的黄天荡,实是韩世忠以身诱敌人,却不料金人勇猛,差点身死当场,正是有呼延通救主心切,携军奋勇杀敌,救出韩世忠,也令金人士气溃散,这才有了黄天荡之名。 ( 若无此人,黄天荡唯有宋军将领,韩世忠轻敌大意,被金人斩杀之事。 但呼延通却因性情耿直,见不惯韩世忠强令部下妻妾陪酒之事,发生冲突,言及要打韩世忠。 纵使呼延通于韩世忠有救命之恩,也因此被其处处打压,官职一再被贬,又令仇敌崔德明为其上司。 之后在韩世忠庆生,呼延通千里迢迢来求见。 韩世忠怒而离席,呼延通在帐外大哭,始无法得见,归去之后,被仇敌崔德明抓住机会,痛打一顿,最终无法受辱投河自尽。 此后,绍兴十年金人破盟之际,韩世忠麾下无呼延通这般猛将为支柱,令韩世忠颇为悔恨终生。 刘然望着呼延通,经过适才的询问,也得知此人并非心怀恶意,只是对人情世故并不了解,遂将手揽其肩,一顿窃窃私语。 呼延通面带不满,却也听刘然所言,来至颚特凌巴尔身前,拱手一拜,为方才冲撞而致歉。 望着这一幕,颚特凌巴尔一愣,不知为何事态变成这样。 方才他本自信满满,不料这呼延通,箭术竟有如此高超,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无法赖账,唯有忍着屈辱至歉,虽是如此,心中愤恨至极,欲要等事后伺机报复,他乃是颚特凌部族下任族长,麾下数万人。 杀一名无官无职的宋人,甚是容易。 不想此人又挑战于刘然。 然而,更令他出乎意料的便是刘然这箭术。 纵观河州之地,除却河知州,他不认有人能胜。 刘然见颚特凌巴尔呆愣,便拿着两碗倒好的酒来到他面前,笑着揽住其肩膀道:“这位兄弟,他已是我的人,还请卖个人情。” 说罢,先是递给颚特凌巴尔一碗,又自己一口将酒干了,白酒入喉,刘然脸色霎那间涨红,身子一颤。 接过酒的颚特凌巴尔,眼里闪过疑惑神色,却见刘然令呼延通在众人之前,对自己遥遥一拜后,也接过刘然递的酒碗,一饮而尽。 干了一碗酒,刘然脑子十分清醒,揽着颚特凌巴尔的肩膀,一顿吹嘘。 亲眼见过刘然的箭术,就算颚特凌巴尔再自负,也唯有自愧不如,更逞被这般人物吹捧,他哪能还有任何愤恨,也将酒水一饮而尽。 看颚特凌巴尔一口干了,刘然笑着高呼:“好,果真为好汉。” 遂转头对手下弓箭手道:“快将酒水拿一坛出来,赠这兄弟。” 梁护很快将酒水拿了一坛过来,放在颚特凌巴尔的面前,并对其遥遥一拜,故故意露出仰慕的神色,道了一句好汉。 倘若是寻常人吹捧,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而然这可是刘然,一名箭术可称神乎奇基之人,对着自己吹捧,他怎能不上头,兼之白酒下肚,度数颇高,性情更是亢奋,对着刘然怎么看,怎么像自己的知己。 察觉颚特凌巴尔的神情,刘然知晓这事已消。 他方才可听了赵瑄所言,这名蕃人可是不是普通人,身后可是有着数万人的部族,兼之又是少族长。 与这般人交好,或他日便有回报。 以及,将白酒的知名度打出去,还有什么比一酒泯恩仇更好的故事么。 他始终觉得呼延通,非常人。 一百二十九 何灌赏识 下 三言两语劝服颚特凌巴尔,刘然又令人将其名讳书写在木板之上,令过往之人皆知其名。 此事,颚特凌巴尔面子和里子皆有,他不禁对刘然更有好感,谈笑间更是引为知己。 呼延通望着这一幕,以他耿直的性情,丝毫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知刘然在悄然间令其避过一次杀生之祸,他只知刘然的箭法很强,还管饭,那就足够了。 呼延通虽与北宋开国功臣呼延赞同姓,他平日也自称为呼延赞之后,但早无丝毫瓜葛,不然也不会孤身来河州寻生路。 言笑一番,饮酒上头的颚特凌巴尔抓住刘然的手,眼神迷离道:“兄弟,哥哥跟你说,这河州看似无事,但依旧有不少劫掠之事,你粮食多,要是运走,定然有人来劫掠。“ 闻言,刘然故露惊恐道:“哥哥,这该如何是好。” 颚特凌巴尔哈哈一笑,“莫担忧,哥哥有的是人,到时我派颚特凌族与你一起归寨便可。” 刘然连忙道:“那就谢过哥哥。” “好说,好说。”颚特凌巴尔看了看四周,又凑到刘然耳边道:“只是这酒,卖哥哥一些可好。” “若是他人,这酒定不卖,哥哥问起,那自当匀一些。” 刘然见其,顿时笑着回答。 有了刘然这话,颚特凌巴尔脸色一喜,这酒足够烈,而刘然更是箭术非凡,有了这酒,他就有了吹资。 他日回到部落,也可对人道,他有一兄弟,箭术十分了的,百步可十箭皆中靶心。 再配上这酒,那更可大吹特吹。 颚特凌巴尔身为下任族长,也也知自己蕃人,看似安稳,实则危如累卵,谁也不知宋军是否会再行屠戮之举,刘然年纪轻轻便为都头,代表一寨回易这般大事,更兼有一手超然箭术,只要不战死,他日势权柄在手,能与这样的人交好,当是有赚无亏。 所谓生存以及贸易,不外乎于此,以及结交有利之势,以及低头求生。 刘然笑了笑,颚特凌巴尔的心思,他多少知一些,但他也是有这般念头,蕃人看似势大,实则如笼中之鸟,他若想实行抱负,兵马不可少,而蕃人自当是一大臂力。 二人各心怀心思,愈发亲密。 除却此外,颚特凌巴尔对刘然,也是十分倾佩,不然也不会仅仅在短短时辰忽生这念头。 有了这念头,呼延通又给了面子致歉,颚特凌巴尔也就将此事忘却,反而卖力的为刘然吆喝拉客。 颚特凌巴尔身为河州蕃人大族,在当地蕃人之中,也极有威望。 有了其吆喝,众多蕃人也纷纷感慨解囊,加入了这盛会。 刘然望着场中热闹的场景,微微一笑,拉拢能拉拢的,乃是王道。 就在场中热火朝天时,忽有一人来至此,对拦路的弓箭手低声轻语一番,迅速被带到刘然身边。 得知河州知州何灌邀请自己一见,刘然颇觉受宠若惊。 他显露身手,确实有想过将名声传至何灌耳边,却不料竟有如此之快。 刘然迅速与梁护等人言语一番,又和颚特凌巴尔言有事,就随着此人离去。 ( 赵瑄站在一边,刘然虽并未和他言及有何要事,但看那人腰牌,以及刘然受宠若惊的脸色,也有所猜测,只是这猜测过于胆大,而不敢轻易得出结论,想着等刘然归来再询问一番。 ....... 古朴的建筑,带有一丝风霜。 刘然一入屋就嗅到茶香,而后看到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坐在桌子前,对着他招手。 不用细想,刘然就猜到眼前穿着官服的魁梧大汉,便是赵瑄推崇的何知州。 何灌望着刘然青涩的脸庞,眼里露出些许追忆。 在何灌追忆时,刘然遥遥一拜道:“见过何知州。” 何灌对刘然感官极好,笑道:“坐。” 这一声坐,犹如洪钟,声音极大,正如何灌壮硕的身形一般,赫然出自武将的口中。 刘然也不怯场,径直就坐在何灌的面前,对其道:“得知何知州要见我,实令标下受宠若惊。” 何灌哈哈一笑,看着刘然道:“那你为何又敢受坐。” 刘然也笑着回道:“何知州所令,不敢不从。” 充斥着少年的锐气的回答,何灌并不讨厌,反而十分欢喜,他来河州许久,见识很多。 无论是军中,还是官吏,对他皆是恭恭敬敬,顺顺贴贴,无少年人的锐气和朝气,故刘然这番回答,很是对他胃口。 有了这开场之后,二人之间的气氛颇为协和,何灌出身武举,在军中也历练多年,年少被人处处刁难,全凭自身所化解,自然对军旅之事甚是了解。 而刘然自招刺算起,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一年有余,成都头也不久,并且由于第八队战死甚多,所谓都头只有头衔而无实质,但一直在学习,纵使这些时日,为酿酒而竭尽全力,也未曾松懈。 因此对何灌所言,皆能回答,固有难答之处,也会稍加思索,加以回答。 这令何灌甚是满意。 随后,何灌话锋一转,对这博酒之事进行了询问。 刘然依旧对答如流,对自己所带酒水不多,也不加以掩饰,才出此下策。 “你这酒,倒有些稀奇,据我所知,青山寨乃是今年四月才修,收成也不过一岁,何以酿酒?” 何灌将桌上一个陶罐的盖子掀开,里面装的正是清冽如水的白酒。 听着何灌的询问,刘然眉头微微皱起,适才所言皆是小事,但何灌现在直指白酒的工艺,让他心中有所犹豫,若是说出来,以对方知州的身份,怕是顷刻间河州之地,白酒便会遍布。 见刘然皱眉思索,何灌笑了笑,知晓对方难以全述,也不恼怒,而是岔开了这话题。 白酒确实烈,但于他而言,并非不可或缺,榷场也是为了安抚蕃人罢了,并且此酒出自青山寨,寨主辛兴宗,他无需有甚在意,纵如辛叔献,他也可平视,但辛家身后的人,乃是当今太尉童贯。 若非万不得已,何灌也不想招惹。 随着何灌岔开话题,刘然也随之将话题更改。 何灌对于刘然的以箭赌博酒事,颇感兴趣,这等事对他而言极为新鲜,并且他觉得刘然此人,不仅仅是在在箭术上有才华。 话题转到榷场存在的意义,也就是贸易的核心。 何灌并未对刘然有何期待,仅仅只是闲聊。 然而这正是刘然所擅长的,以贸易拉拢分化蕃人,这事他熟。 一百三十章 赐字 最早时期,熙河路并无榷场,而距离熙河最近的榷场在那里,便是秦风路。 故河湟之地的蕃人,若是想贸易唯有不远千里奔赴秦风路才可换取所需之物。 直至仁宗时期,唃厮啰因携军与宋国共击西夏,仁宗下令在熙河一带设榷场,此后经行茶马专营,达到以茶驭蕃,羁縻蕃族的目的。 在此之前,熙河一代皆为生户,所谓的生户,便是游牧民族的习性,居深山僻远,横过寇略者谓之生户。 从事畜牧经营,散居深山峻岭,不受约束的生户,与无根之萍一般,难以纳入治下,并且彼此之间还会时不时发生冲突,各部族星罗棋布,无法一战攻克,而蕃人则往来可游击,这对于农耕民族的宋国而言,想要将熙河真正纳入治下,极为困难,所以宋太宗对西北之地,并无征服之心,就因耗费颇大,所获甚少。 这也是为何历来王朝,始终无法攻克草原的最大问题,因对方没有根基地,可以随处而行,无需拘束一地。 后世的永乐五征漠北,便是最好的阐述,除却第一次,和第二次之外,明成祖出动十几万大军,竟连敌人的影子也没摸到几次,堪称是携军在草原旅游,所杀之敌,或还无兔子多,却以此花费了大量的物力和财力,仍旧未曾平定草原。 以至在明英宗时,出现了千古笑谈,叩门天子,简直是闻所未闻。 然而自从宋仁宗将榷场转移至熙河之地,大量的蕃人深被便利的榷场而吸引,聚集至唃厮啰麾下,这便是宗哥城。 宗哥城在宋军未曾征伐熙河时,就是熙河最大的榷场之地。 有了这个极具诱惑力的吸引,数不胜数的蕃人纷纷朝此处而去,在此进行茶马盐酒等等必用品的贸易。 时间一长,众多蕃人也纷纷朝此而去,有了这庞大的渠道,宋人便能借此出售大量的酒水。 因青唐一代正是所谓的青海一代,地势颇高,寒冷异常,蕃人也以酒取暖,久而久之,无形之中便能让蕃人深被榷场控制。 酒水需要大量的粮食来制作,宋人的种植技术也流传至熙河蕃人部族之中,恰好熙河之地,川谷肥沃,河流溪涧纵横,在秦汉时期,便是粮仓之地,无需有多深厚的种植技术,播下种子,便能获取粮食,粮食又可制酒水,此种循环之下,本是游牧的蕃人,渐渐演变成了农耕文明。 当游牧民族变成,农耕文明时,必然会出现一个特点,恋土田,护老弱,惮于迁徒。 有了这个特点,熙河之地的蕃人,就成不了气候,无法迁移的蕃人在王厚进军时,唯有一条路可走,要么顽强抵抗,要么就是归顺。 顽强抵抗的蕃人,散落的部落兵,又无兵甲之利,只能成宋军的一个个功勋。 这才有了王厚进军熙河之地,蕃僧欲侯大军到献酒,以及众多如颚特凌部族归顺之事。 此些蕃人所种植的粮食,也令宋军的后勤有了保障,才可进军熙河进行长久的征伐。 虽在熙河所购之粮,比之宋国腹地,高出数十倍有余,但好歹还是有粮食的,而购买所消耗的财力,又可使军队掠夺之,以及从榷场之中获取。 为此,宋国在河湟蕃族区域设务造酒,以增加岁收,同时严禁蕃族买扑造酒,唯有归顺赐姓包姓的蕃人,因献盐井有功,得赐酿酒的资格。 ( 种种之下,纵使蕃人得钱财,始终还得在宋国所设的专营榷场花销。 榷场贸易于宋国而言,不仅仅是促进了蕃人汉化,并且从中获取了大量的利益,直至1117年,当今官家赵佶在令中所书,熙、河、鄯、湟自开拓以来,疆土虽广,而地利悉归属羌,官兵吏禄,仰给县官。 “此些便是然的所想,还请何知州斧正。” 刘然将此些一一述说之后,起身对着坐在他桌前的何灌,遥遥一拜道。 坐在座位上的何灌,此时再难以维持方才笑容,眼里尽是被惊骇所充斥。 他一脸震惊的看着朝自己而拜的刘然,心中仿佛惊涛骇浪一般,久久无法停止。 刘然所说的一切,何灌有一些知晓,但大部分是他也无法总结的理论,这让他深深看了一眼刘然。 青涩的长相,未曾及冠的年龄,神乎其神的箭术,以及超然的见识,不仅仅是在军事之中,而是更大的格局,名为天下的格局。 这等格局,纵使如他也未曾见过,昔日文正公范仲淹或有这见识,或荆公王安石也有。 此时朝中大臣有么,何灌不清楚,但他十分清楚,刘然这些言论,他并没有。 为河州知州的他,将榷场打理的井井有条,上下一片繁荣,他虽未曾对人言,却也为之而自傲。 然而此刻,这名因箭术而得以被他破格招见的都头,却让他生出一种难以相较的见识。 过了良久,何灌才停下胸中汹涌澎湃的波涛,他望着刘然止不住的大笑。 刘然也只是安静的听着何灌的大笑。 何灌本身材壮硕,大笑之下,宛如洪钟一般。 站在屋外守卫的慊从听到此笑声,皆露出一丝诧异,何知州为何笑的如此畅快淋漓,久随何知州的他们,可从未见识过这一面。 他们不由对屋内分外好奇,想要知晓刘然是如何令何知州,这般喜悦。 笑够之后的何灌,起身离开座位,伸手提起茶壶,倒在刘然的茶盏之中。 而后拿着茶盏,徐徐来到刘然面前,情不自禁的说出了昔日河东经略使韩缜对他所说的话。 “君奇士也,他日当据吾坐!” 闻言,刘然也不由惊诧的看了一眼何灌。 身在这时代的他,比谁都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更明白这话,究竟是多么不切实际。 宋人重出身,仁宗时期,有一人姓张名岜的青年,十八岁便名动一军,史称有胆略,善骑射,党项贼酋李元昊带兵进犯,其人智勇过人,立功甚多,却始终仅只能为三班差使,直至老死,而三班差使正是无品的武官,为何如此,仅仅其出身罢了。 故若是无好的出身,想要达到何灌的位置,无异于痴人说梦。 何灌见刘然惊诧望着他,微微一笑道:“刘然,可有表字?” 闻言,刘然摇了摇头道:“未有。” 此话一出,何灌大笑道:“我为你取字可好?” 刘然迅速下拜道:“何知州赐字,乃是刘然之幸。” 何灌哈哈大笑“那字勉之可好?” 刘然,刘勉之。 勉之出自于论语.雍也,原文则是,子其勉之。 乃是孔子对弟子雍也的教导,意为敦促努力尽力而为,不懈怠。 一百三十一章 拜师 礼记·曲礼有载,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 刘然虽未曾及冠,但已从弓箭手为都头,显然可背负责任,故可取字。 而取字并非谁都可为其取,宋人重文,极重繁文缛礼,非父母,师长,德高望重之人不可擅取,尤其是何灌这般位高权重之人,更不会轻易为其取字,一旦取字,必生香火情。 何灌取字之意,无需想,刘然也知其意。 迅速跪下道:“勉之多谢何知州取字之情。” 见刘然下拜,何灌哈哈一笑,伸手将自己的茶盏倒上,对着刘然道:“勉之,还不快敬茶。” 闻言,刘然心中一喜,他自得知何灌要见自己,便有所准备,他对何灌不甚了解,这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上辈子没能好好学习,就算有前世记忆,对宋史也是半分不熟悉,对何灌所知,全赖赵瑄所述。 他凭借赵瑄的阐述,以及这两日对河州榷场的看法,得知何灌的一些喜好。 纵使何灌为人表里不一,他也不惧,只因他是辛兴宗的人,此番能为青山寨进行回易,谁都知这身份代表了什么,代表了辛兴宗的看重,而辛兴宗不仅仅是个普通寨主,更是辛叔献次子,身后站着的是当今太尉童贯,西军的管辖者。 何贯想要对自己不利,确实轻轻松松,但能够将河州治理的如此繁华,定不是冲动之人,看在辛兴宗父子的面子,也不会对他不利。 正是有这些种种计较之下,刘然才敢畅所欲言。 不料,何贯不仅是被他这番话所拉近关系,更是将这关系变的十分亲密。 刘然迅速将何灌的茶盏双手捧起,而后跪在何灌面前道:“勉之拜谢何知州。” 心中有所想,刘然也未曾直接说出。 接过刘然双手递来的茶盏,何灌微微吹了一口气,而后将其一饮而尽。 喝过茶之后的何灌,看着仍双膝跪地的刘然,心中甚是畅快,欣喜,他未曾想过,仅是见一见这名箭术强劲的少年,竟会让自己也会被震撼一场,震撼过后,爱才之心再也难耐,强烈的渴望,使得他的心,一直催促自己要将这名青年收为弟子。 以及,他也年近五旬,在这个时代,三十岁便可自称老夫的年纪,固然有为朝廷鞠躬尽瘁之心,但双鬓的白发,也时不时告知他,自己老了。 人老了之后,就容易念旧,回忆往昔。 这些往日记忆之中,最让他记忆深刻的,还是在因为武选登第,担任河东路从事的时候,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却一直被刁难,种种困苦,唯有自知。 久在军伍的他,极为清楚刘然无丝毫出身,却能够招刺一年,便成都头是有多么不容易。 适才所见,刘然仍有旧伤,这些缘由,以及对刘然的震惊,强烈的爱才之心,这才有了这一幕。 “勉之,吾为汝师可好?” 何灌满眼欣赏的看着刘然,以最为温和的语气询问。 这语气,纵如他的儿女,也未曾享受过。 听着何灌的询问,刘然哪有不应的理由,他连忙拜地,“勉之拜见师父。” 师父,师父,师者如父。 ( 何灌听着这称呼,顿时大喜,来至刘然面前,伸出双手将其搀扶起来。 被搀扶而起的刘然,不由再度下拜,他深深知晓何灌这一举止,为自己带来的是什么,那是能够为他所想的道路,添加了一条有力的桥梁,这绝非是区区几拜,就能够偿还的。 见刘然再度下拜,何灌心中也不由为之动容,他双臂一用力,何灌本是强健之人,箭簇可洞穿西夏人的甲胄,双臂力道何其之强,刘然也只能被其拉起。 何灌略微用责备的语气道:“你我皆是军伍之人,何须这般。” 一改之前的态度,却更加让人感到亲切。 刘然笑了笑道:“得知师父收我为弟子,一时激动,难以自控。” 何灌大笑拍了拍刘然的肩头,他也知晓自己如今位高权重,的确会让刘然备受激动,实为人之常情。 他收刘然为弟子,的确也是发自于情,如今缓过来之后。 便看着刘然道:“坐。” 同是坐,又不同于刘然初时入屋子的那一声坐,而是包含着关切。 刘然听话的坐在座位上,何灌也坐在了刘然的对面。 “勉之,可曾读过何书。” 刘然道:“曾读过论语。” 闻言,何灌颔首道:“论语好,此为良书,当深读。” 适才刘然说出论语,便想到了赵普的半本论语治天下的典故,见何灌无甚反应,便也没提起,而是抱拳应下了。 刘然不知,所谓宋太宗问赵普之事,实则出自鹤林玉露之中,作者罗大经乃是南宋理宗时期的进士,此后至元朝,贬儒生,才有半部论语治天下之说,故何灌才不得知,而刘然也是道听途说,这才以为在此时,就有这说法。 何灌又询问一番,欲以此知晓刘然的文化水平。 对于何灌的询问,刘然也一一说出。 随着询问,何灌也略微清楚,刘然的文化层度,比一般武人高一点,但比文人差太多。 何灌虽是武举出身,也曾在武学习过文韬,其中便有武经总要等书,自出武学,担任军职,闲暇之余读书也未曾放下。 得知之后的何灌,望着正襟危坐的刘然道:“勉之,你为武人,当知读书之重,不可松懈,待明日我给你带些书籍,往后定要通读,才不负天资。” 刘然对何灌执礼道:“勉之,谨记师父教诲。” 二人气氛颇为融洽。何灌见刘然年少,不由笑着提起往日事迹,或有自身,亦有他人。 这些事出自何灌之口,十之八九为真。 而在这些事迹之中,令刘然对当今朝廷之人,略有初步的了解。 此些事,看似只是闲聊,但刘然十分清楚,日后定有用处,尤其是在这个信息滞后的时代,信息是最为重要的。 何灌见刘然听的仔细,也是乐的讲,尤其是刘然时不时的赞扬。 就算是何灌,也仿佛喝了迷汤一般,笑意就未停过。 待到慊从禀报,何灌这才停下。 听着慊从所说,何灌看向窗外,才知已是黄昏,他叹道:“不知不觉,竟有这般晚。” 他本是见一见箭术超然的刘然,不想这一面会这么久,夜间又需点烛批阅公文了。 随后笑着看向刘然道:“勉之,明日你到我府中,取些书籍,细细苦读。” 刘然道:“是。” 一百三十二章 挣扎 刘然离去时,已是黄昏。 斜阳照在热闹的榷场,显得格外明媚。 宛如此时刘然的心情一般。 而在刘然离去时,何灌也迅速赶回知州府衙,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风风火火的就冲入自己办公之地,他要将适才言论,全部写在纸上。 他拿着狼毫笔,在砚台上一沾,就要落笔书写,却不料白纸依旧是一片白色。 何灌这时才想起,砚台已干涸,他对着慊从大喊道:“快快,研磨。” 左右慊从从未见过何灌有这般焦急过,但身为知州的慊从,自知此刻应当做什么。 而后众人迅速研磨,何灌见众人研磨,自己则来回在宅中行走,想要将方才的言论,记的更加清楚。 何灌焦急,自是有他的道理,刘然所述之理论,在刘然自身看来只是归纳总结,但在此时代,毋庸置疑是属惊天之论。 看似简单的总结,这是刘然在数千年后的教育中,无形烙在他骨子之中。 而就是这番总结的思想,实是花费了数千年才能总结而出的理论。 就如论语一般,看似仅仅总结了孔子的言行,这些言行放在现代社会,并不稀奇。 然而在战国时期,则是开宗立派的学问。 这便是信息差的差距。 当书写完之后,何灌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自己所写的内容,微微皱眉,只见因他写的太快,这字迹颇为粗狂,纵使他自己辨认,也需花费点时间。 随后眉头一松,幸好全写出来,没能遗忘。 他仔细的看着自己所写的内容,眼里依旧充斥着惊叹,无论他再看几遍,依旧觉得惊人。 有了这字迹杂乱的内容,何灌这回不紧不慢的开始摘抄,刚猛的字迹,清晰可辨。 最后摘抄之后,他在落款上,一阵犹豫。 如今他已位高权重,军事上颇有建树,治理上,也将河州治理的井井有条。 但始终还差一点,这一点便是在策论之上。 宋代武人在社会目光上,一直拥有偏见,这偏见也不全是偏见,武人缺乏文化,确实是真的。 因此,武人的地位,始终难以和文人抗争,只能依附文人之下,纵使昔日的狄武襄狄青,也需依附在文人之下,才可获取进一步的发展。 在水洛城时,狄青因办事不利,而遭受谴责,欧阳修等人庇护的名头,便是狄青是武人,不懂内政。 然而,一旦狄青成枢密使时,这些文人又将矛头对准他。 除却狄青自身武人遭受文人的非议之外,还有狄青确实除却战功,无有策论。 若是这策论出自他的手,他日定能在朝政之中,享以盛名,地位稳固如泰山,谁也无法撬动。 这让何灌内心,激荡难挡。 确实,只要他下笔,那这一切都将是他的。 这旷古的策论,此后就以何灌冠名,青史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的名字,将会伴随着这策论,经久不衰。 后世皇帝也好,治国大臣,也会对何灌倾佩。 ( 他身为河州知州,只要给予刘然一些好处,又或是悄然之间,诛杀了此人,便能将此策论,占为己有,谁也不会知晓。 纵有他日有人揭发,谁又会相信,一名弓箭手都头,能有这番见识。 又有谁会相信,盛名天下的何灌,会巧取豪夺一名都头的文章。 没有人会相信。 想到这里,何灌心中一阵意动。 然而当他意动时,下意识抬头看向了自己所书写的字。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赫然映入眼帘。 这九个字,出自礼记.礼运。 何灌知道在这后面,还有几个字,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合其意,大道在天下实行时,把天下当作大家所共有,把品德高尚,有能力的人选拔出来,人们都讲究诚信,和睦的气氛。 这也是文正公范仲淹等人,救时行道的理念,天子垂拱而治,士大夫共治天下。 自王安石与神宗皇帝改革后,这般风气再无。 当今天子独揽政权,蔡京之流攀附而上,为政不为民,只为财。 整个朝堂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他何灌,也要成这般人么? 何灌难以轻易抉择,眉宇间流露挣扎,他略暴躁的将慊从赶走。 独自在宅内的何灌,紧紧盯着那副自己所写的字。 这是他上任河州知州所写,他也勤勤恳恳的奉行,唯有一丝的松懈。 被赶出门外的慊从,面面相觎,他们不知今日何知州,发生何事。 先是与那名刘都头会面,之后又在屋内传出大笑之声。 归来时又是这般急躁,不顾公文堆积,也要书写,待书写之后,又这般暴躁。 与往日的何知州,截然不同。 想不明白的他们,唯有面露慌张站在屋外等候着。 屋内的何灌,看了许久。 窗外的黄昏,渐渐被夜色所侵染,化为一片漆黑,唯有点点灯火在知州府衙点燃。 何灌屋内一片昏暗,他始终未曾移步,好似在黑暗之中,也能洞穿那副字。 屋外的慊从,也不敢在此刻打扰自家何知州。 足足过了许久,何灌透过这副字,好似看到了昔日盛朝文风,那里有范仲淹,亦有欧阳修等人,他们哪怕在世道艰辛时,依旧在维护着自己的风骨。 又过了许久,那名刚登第武举的青年,出现在了他脑海之中,往日记忆,一幕幕再现。 有在被上司刁难,而困苦的场景,亦有在刁难之后,凭借自身才智,打破了困难之后的场景。 最终,何灌叹了一口气。 “刘勉之,刘勉之。”嘴里低语着他为刘然所取的字,而后缓缓将狼毫笔拿起,对着落款写了下去。 赫然是刘然,刘勉之。 写好之后,何灌微微吹气,将墨汁散开。 不舍的看了一眼之后,就将这副旷世策论,缓缓收了起来。 又将蜡烛点燃。 亮光驱散了屋内的黑暗,他打开了屋门。 在外等候的慊从,见何灌出来,神色一喜。 何灌笑了笑道:“拿些吃食,今日公文繁多,我需彻夜批改。” 望着往日的何灌回来,慊从皆面露欣喜,快步去拿吃食。 而何灌,则再度回到屋子,拿起了堆积在一旁的公文,批改了起来。 一百三十三章 重头戏 “甚?你说甚?” 赵瑄一把抓住刘然的衣襟,不可置信道:“刘然,你再说一遍,你适才说了甚!” 实在是刘然所说之事,于他而言,太过是震惊。 刘然与他憧憬的何知州见面,他已有所猜测,并未有何。 兼之刘然的箭术,这几日下来,他也知有多厉害,故何知州要见刘然不稀奇。 最让他震撼的是,何灌竟然为刘然取字,在这个时代,为人取字实为大事,他如何不惊讶。 刘然伸手推开赵瑄的面门,他若是不推开,赵瑄整个脸都贴着他了。 强行推开赵瑄,刘然笑了笑,他就知晓回来之后,要是说出此事,赵瑄定然十分激动,这一路上他可没少在自己耳边提起何知州英勇的事迹,显然是将其当作了偶像。 “子瑛兄,日后可要称我为刘勉之了,这是何知州所取的字。” 刘然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闻言,赵瑄略有呆滞,他实在是未曾预料,自己的好友刘然只是去了一趟,竟有这般好事,那可是何知州,若是别人,他还未有这般震惊,要知他赵瑄就算是刘仲武麾下大将赵常之子,也未有这番待遇,甚至只是幼年时,远远看过何知州一面。 而今,自己好友,居然能被何知州取字,这含义他又如何不知晓。 见赵瑄呆愣,刘然笑了笑,他与赵瑄这一路相处,也颇喜其性子,为人直率,故归来之后,就有意在他面前提及此事。 不过,这也是经过何灌允许才会如此,若是何灌不便透露,刘然也绝非对人述说。 过了一会,赵瑄才回过神,眼里满是羡慕之色,却无嫉妒,他知晓刘然的才华,定有出头之日,这一路上的见识,让他深信不疑。 酿酒也好,还是不及弱冠以自身能力,就从被人看低的卑贱弓箭手,到如今的都头,都显露刘然坚韧的性子。 只是,他也想见一见何知州,让其知晓,有赵瑄这名神箭手。 刘然如何猜不出赵瑄的心思,笑着拍了拍赵瑄的肩膀道:“子瑛兄之能,会有一日凭借自身,见何知州一面,令他知晓你之名讳。” 闻言,赵瑄重重点头,在知晓刘然与何知州之间的关系,他并未曾有令其与自己的关系,让他引荐自己去见何知州的念头,在他看来,大丈夫当以自身功名获取,而非靠他人。 随后,赵瑄缠着刘然,想要知晓何知州为人如何,与他的谈话时,又是如何面貌。 刘然看了一眼赵瑄,便将一些事,留有余地的告知了对方。 赵瑄听的欣喜,刘然的眸子则情不自禁的看向了河州府衙一眼。 他今日对何灌所言,他虽不知有多重要,却也知晓这些言论,绝非是凡俗之论,不然以何灌身份,也不会为此失态。 他知晓其重要性,也深知此番谈话,若是有何变故,那以何灌的身份,应有应对方式。 刘然不知这是何应对,如是抢夺,这是最好的,最可怕的是进行私下的灭口,并且何灌也能够做得到。 ( 故也在想着对策,灭口当是悄然无声,人知道的越多,越麻烦。 当然,在谈论时,刘然就知晓自己说出的话,会有甚后患,但他依旧这样做了。 只因他需要这层身份,在青山寨历经多番磨难,他不在乎,只不过是些许挫折,韩信也曾有胯下之辱,朱元璋也曾差点被郭子兴饿死,他这些挫折,并不会打倒他,隐忍是必要的,但更应该明白,何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故纵使知晓这些后患,他依旧选择了这般做,大丈夫当断不断,优柔寡断,并不可取。 他一介弓箭手,不拿命去拼,怎会有未来。 听着刘然述说的赵瑄,忍不住叹了口气,仅耳闻就让他十分激动,若是能够亲眼见识,该有多好。 刘然笑道:“子瑛兄,此些事,莫要告诉旁人。” 闻言,赵瑄点头道:“自然,勉之你信我,我赵子瑛岂是这般多舌之人。” 随着赵瑄的保证,刘然则拿出一壶酒道:“子瑛兄,这些时日,有劳你了。” 赵瑄一脸不快道:“勉之,你这是未当我是兄弟,这些话日后休要再提,况且与你这一路上,可让我长了不少见识。” 刘然笑了笑,怀着心事,将酒倒在碗里,而后一饮而尽。 “勉之,你怎自顾自喝,也倒我碗里,”说罢,赵瑄把酒壶抢了过去。 是夜,二人皆醉。 刘然喝的少,赵瑄喝得多。 初阳高升,榷场依旧十分热闹。 青山寨弓箭手,拎着酒上了马车,缓缓朝榷场而去。 以箭博酒固然难,但经过这几日的传播,又有所谓木板的排行,以致人非但没有见少,反而愈来愈多。 那些声名不显之人,纷纷想要以此为跳板,将自己的名声,响彻在河州。 众多河州蕃人,手中余量甚多,也不在乎十斤一次,反而各个乐此不疲的加入其中,欲要和河州众人比试一番。 赵瑄看的津津有味,刘然则头脑还有些发昏。 刘然望了赵瑄一眼,见他无任何不适,有些倾佩,要知他此刻还有宿醉。 张平亮等人忙的热火朝天,虽忙,但每个人皆是乐的开怀。 直至何灌的慊从,来到此地,才打破了刘然的宿醉。 他望着何灌的慊从笑了笑,并未贿赂些什么,而是径直跟在他身后,朝知州府衙而去。 答案,或在今日出现。 随着刘然进入知州府衙,一些干吏望着他,面露惊奇。 刘然这几日,在河州可谓是让他们如雷贯耳,不料今日却见他跟在何知州的慊从进入府衙。 不由窃窃私语道:“这青山寨的刘都头,为何会来此。” 有人道:“引路之人,乃是何知州的人,应是何知州知晓这刘然的箭术,才得命人带他来此。” 众人一听,顿觉有理。 而后又看向刘然,他们对这名近日以来,名动河州的刘都头,也是好奇不已。 刘然徐徐走到何灌的办公府邸,见他埋在案前,批改公文,遥遥一拜道:“见过师父。” 何灌回首,察觉刘然到此,笑道:“勉之过来,我有要事和你说。” 刘然一听,双眼一眯,知晓重头戏来了。 无任何畏惧,直接走了过了。 一百三十四章 考校 何灌从公文之中,拿出一本书籍,对着刘然道:“勉之,可曾听过武经总要?” 刘然摇了摇头,道“未曾。” 何灌笑道:“你未听过,实为正常,纵使熙河之地,看过此书者,应不足百人。” 听闻此话,刘然略微诧异,竟连熙和之地,看过此书的也不足百人。 河灌解释道:“朝廷为防民间作乱,遵循古制,对天文,兵书,阴阳谶纬图等书皆列为禁书,故武经总要等书,若非有身份之人,不可观看。” 刘然听着何灌所言,这才恍然大悟。 禁兵书非宋代开创,自先秦时便有此律法,那时禁书乃是孙子兵法等书籍,此些兵书在唐代也在禁止,而宋代则将其强化,纵一般武将也无法观看,直至宋仁宗时期,党项贼酋李元昊势大,这才松了一些,准许武举之人得以观看学习,并且在此间,修书武经总要,而何灌本是武举登第,自然曾看过。 不仅仅是看过,还将书中内容一一记下,闲暇之余,还细细苦读。 昨夜他经过一番心理斗争之后,这才将武经总要拿出。 将自己书写的武经总要递给刘然,何灌道:“勉之,你为弓箭手都头,当苦读此书,还有莫要让旁人发现。” 有了方才何灌所说,刘然也知晓这本书的重要性,若非是沾何灌的光,这书绝非是他能够读的。 随后,何灌又拿出了其余书,分别是四书五经,以及一些其余的书,其中还有一本左传,共有八本。 除却武经总要之外,其余书倒皆是寻常书。 何灌语重心长道:“勉之,切记苦读。” 接过书的刘然,再度颔首道:“勉之当牢记。” 说罢,何灌令刘然在一旁挑选一本书观看,而后将所得以笔墨写在纸上,便就又开始批改公文,独留刘然一人在边上,丝毫没有要谈及昨日榷场言论之事。 见何灌不谈,刘然挑选出武经总要,而后安静的坐在凳上,看了起来。 他对于武经总要这本书,确实十分好奇。 并且根据自己这位师父所言,非常人能够观看,想必张俊定也未曾看过。 随着纸张翻开,选将篇映入眼帘。 传曰,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民。 又曰,君不择将,以其国与敌也。 刘然看着这两行话,微微点头,这意思不难理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如果将领有极大的问题,自然就无法带领军队获取胜利,据他稀薄的历史知识,也知道历史上,有不少战役,因将领问题而不战而败,更何况他本身就经历过两次惨烈的战役,对此理解的更深。 以及他更知,将领不仅仅是一代的问题,将领更有榜样的能力,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如此。 就如郑科,性情暴戾,在他手下的都头,或是别的也会有样学样,想到这里,刘然对青山寨的前景并不看好。 以郑科等人的习性,历经寨子粮田被焚,定然会伺机寻找机会报复,必然会动兵戈。 而一旦动兵戈,必然会引发战役,死的人不会少。 蕃人也会死,死的蕃人在压迫之下,定然会奋力反抗。 ( 这样一来,彼此的血海深仇根本化解不开,唯有一方彻底无法反抗才行。 对此,刘然也有一丝危机感,上次保卫青山寨的战役,令他到此刻也难以遗忘,同袍在他眼前屠戮,而自己哪怕竭尽全力,最终活下来的也仅有十人而已。 遂要时刻把握机会,因此,刘然对武经总要的渴望的更厉害。 孜孜不倦的学习其中的理论。 刘然沉入其中,不知何灌时不时的瞥眼看他。 于何灌而言,他也不了解自己收下的这名弟子秉性如何。 而刘然此时进行的,便是他蕴含深意的考察。 他并不信刘然不知昨日的言论有多重要,这是他见到也差点难以遏制贪念的存在,遂今日绝口不提此事,就是想要观测刘然是否会露出些许情绪上的破绽。 只要一旦露出破绽,年仅五旬的何灌,就能轻易的发现对方秉性。 然而,自从刘然得到他的吩咐之后,就埋头沉迷在武经总要之中,就连他的目光,也未曾发现。 这让何灌心中多少有点诧异。 须知此地是何处,乃是河州县衙之内,而他是何灌。 但刘然此刻全然不在乎,深深陷入书本之中。 何灌心中略微感叹,这不由让他想到了隋末的李密。 李密年少勤奋苦读,放牛也不忘读书,自己坐于牛背,而牛角挂有口囊,以便于放书,此便是牛角挂书的来历。 何灌看了一眼刘然,能够有这般沉稳好学的心境,纵无昨日的榷场见解,此子也定有一番作为。 这让何灌老怀欣慰,不枉自己放弃了署名。 他虽无法以这策论名流青史,或可以这弟子的师父,得以被人铭记。 刘然对何灌的心思,或有所猜测,但此刻的他,双眼散发着浓烈的求知欲望,倘若他只是一名文人,对武经总要的理解,并无甚太多感觉,但他可是一名武人。 这书中的知识,让他往日在青山寨中所经历的事,有了更好的对照。 读书是为了甚,是为了在某一刻顿悟。 此时的刘然,正有此感,宛如醍醐灌顶一般。 他越看越兴奋,以至何灌呼喊了他几声,也没能听到。 直至何灌来到他身前,将书移开,刘然这才得知何灌呼唤自己。 刘然想要站起身子,却发现坐的太久,以至身子略有酥麻,唯有抱拳道:“然初看此书,未曾听到师父呼唤,还请莫怪。” 何灌哈哈一笑,“勉之这般,我岂能怪罪,天下弟子若是皆勉之这般,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 “听着何灌此话,刘然腼腆的笑了笑道:“师父,过誉了,然受之有愧。” 何灌询问道:“勉之,可有何想法。” 刘然知晓这是何灌对自己的考校,遥遥一拜,“然确有些收获,还请师父斧正。” 随后,刘然便将自己的心得,一一述说。 何灌也听的很仔细,从初时的微微笑意,到后面心中尽被诧异所充斥。 望着侃侃而谈的刘然,他不由将武举的自己对比。 得出了一个结论,我不如他。 此事他也略微明白,自己武举时,未曾在军中历练,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便是如此。 但还是不免被刘然所惊,自己这弟子的悟性,确实不凡。 一百三十五章 舍得 对于刘然的见解,何灌一脸笑意的听着。 而对于刘然不懂之处,何灌也不愧是名将,也能一一给出自己的回答。 这也让刘然获益匪浅。 直至最后,刘然问出昔日困惑他的事,为何弓箭手教阅时,不令士卒朗诵教阅法。 于他看来,此事太过离奇,士卒竟连教阅法,也无需朗诵,这简直是违反了兵法。 何灌闻言,叹了口气。 此事他也知晓,但这非他所能更改,昔日神宗元丰年所定,因仁爱士卒朗诵过于辛苦,于训练无益,所以删了此法。 但这事关神宗之事,乃是祖宗之法,有武将知此法危害,却难以述说。 虽是如此,何灌也未曾对刘然有所隐瞒,而是将此间政治问题,对刘然述说。 听到竟是宋神宗一时仁爱,就出了这荒唐事,刘然也为之噎语。 最后只能摇了摇头,此间的政治问题,确实非常人能够触碰的。 然而何灌与刘然皆不知。 靖康时,何灌为步兵统帅,又称为步帅,率领两万步兵迎战金人,却因自己麾下士卒,皆是河东兵,训练松懈,武备陈旧,在金人袭来时,两万士卒不战而逃,唯有何灌带着稀少的军队,回到了东京,这在金人处留下了莫大的笑话。 对何灌倍感期待的宋钦宗,也因此事,怒而不见何灌。 何灌也因此倍感羞辱,最终与子战死。 随着何灌与刘然的对话,屋外也不知不觉渐渐日落,唯有一抹余晖,照在窗前。 望着屋外的夕阳,何灌笑道:“勉之,可饿?” 从早晨时就宿醉的刘然,到此刻中米水未进,腹部已然饥肠辘辘。 刘然笑了笑,也不掩饰,“饿了。” 何灌对刘然直率的回答,甚为喜悦,大笑道:“勉之,与为师一同进食。” 随后,他走出门外,对着在外的慊从道:“来两份吃食,我与弟子共食。” 屋外的慊从,顿时愣住,何知州说了甚?他与弟子共食? 他的弟子是谁? 此人正是刘然引入府衙的慊从,他如何不知,在里面的人是谁。 正因如此,他才难以相信,不过短短两日,刘然怎成知州的弟子了! 不过他身为何灌的慊从,虽心中惊骇,纳闷,却也立即按照何灌的吩咐,去拿吃食。 约有一小会儿。 几名随从就快速的端来吃食。 刘然望着几人端来的食,乃是一大桶白米饭,和一些荤菜和素菜。 何灌乃是开封府人,自唐时,开封之地就有稻米,而在北宋真宗时,又引入占城稻,和各地杂交混合,可谓是最早的杂交水稻。 也令北宋开封之地,米饭可成主食,不过西北之地,仍是以粟米为主。 各地的饮食,以地域之间形成了极大的差距,在南宋时期,江南各地的士卒,因不习惯吃粟米,水土不服,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何灌望着刘然,道:“勉之,稻米饭可否,若是不可,我令人取粟米饭。” 刘然摇了摇头,道:“可。” 有了刘然这话,慊从将大碗盛满米饭,放在了他的面前。 让慊从退下之后,何灌笑着对刘然道:“勉之,快吃吧。” 刘然端起饭碗,这饭极大,其中的米饭,掂量的感觉,就有半宋斤,约后世一斤。 随后,默默的扒入白米饭。 久违的味道,让刘然心中也略有点满足,白米饭,他的最爱。 在刘然进食时,何灌也在微微观察着他,自古以来就有餐礼,而餐礼也可看出一人的秉性。 ( 在春秋时期,因餐礼,没少出现杀人事件,食指大动就是如此。 刘然进食时候的举止,倒是令何灌鲁颇为满意,不乱翻菜肴,且虽困苦,又无那般的自顾自的姿态。 待二人吃完之后,何灌悠悠的煮了一壶茶,亲自倒在刘然的茶盏里。 “勉之,你可知,你昨日所言,有多重要么。” 茶水倒在茶盏中,何灌看着刘然说道。 刚煮开的茶水,还带着一股热气,茶香四溢。 刘然平静颔首道:“我知道。” “哦?”何灌坐下,询问道:“勉之你可知,有这策论,便可名动天下,纵如王子纯的平戎策,也难及此策。” 刘然再度平静道:“我知道。” 二人微微沉默,皆未开口,唯有带着热气的茶香,飘散在空中。 何灌和刘然,两人皆沉住气。 过了许久,何灌开口道:“我昨日将此策书写在纸上,欲上呈官家过目,那时天下皆知此论。” 刘然点了点头。 何灌望着刘然,深深看了一眼道:“勉之,我在署名上,写了你的名字。” 闻言,刘然这时一改之前的平静,皱眉道:“师父,不可。” “为何不可?”何灌如是问道。 刘然解释道:“此策,出自一名卑微的弓箭手的手中,天下会有人信服么,文人自古相轻,更何况然一介连在武人之中,也为草芥的人,若是师父书我之名讳,天下的文人,定会争先恐后的争论这文章,那时反倒不美。” 何灌却摇头道:“有我在,又有何担忧,勉之尽管畅所欲言。” 刘然也不藏着,直说了自己的想法,“师父,可知我为何要将此言论,与你述说么。” 何灌也很想知眼前青年,究竟是怎么想的,今日他一直考量刘然,然而刘然每一步都做的很好,为人十分沉稳。 不及弱冠,有朝气有锐气,却无任何骄纵,实在难得。 刘然平静的将自己为何要与何灌所言,以及先前的担忧,无任何隐瞒,全部说了出来。 窗外落叶随冬风飘落。 何灌看着刘然青涩的脸庞,笑道:“勉之,如若署我名,你可知会发生何事?” 刘然当然知晓,但未能完全明白何灌的想法,也知树大招风,固并不愿出这风头,这篇策论,对于何灌而言,确实是少有,然而对他而言,并非如此。 “升米恩,斗米仇,勉之,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对于刘然的回答,何灌看了窗外漆黑的夜空,那时,他未尝没有杀人夺文的念头,只是被自己按捺住了。 闻言,刘然顿时一笑,他摇头道:“师父,若非是你,你觉得会有今日的对话么?” “或,我还有活路么?” “所言,若非面对的是你,就算勉之,有这能耐,会有用武之地么?” 刘然双眼看着何灌的眼睛,没有一丝退让。 他更明白,自己先前所说的话,若无何灌又怎能被世人知晓。 何灌豪迈一笑,此刻他才展露自身武将的性情。 笑够之后,何灌又将这策论的重要性,说了一遍。 刘然始终一脸平静,“师父,你若是能借此名,得势,那便是我得势。”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望着刘然平静的脸庞,何灌比之前得知策论,还要震撼。 弱冠之龄,便知舍弃为何物。 确实,他将这策论署名刘然的名讳,在如今波光云谲的朝堂,绝非是幸事。 而是会悄然之间,被政斗而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无论是财宝,还是才华,都是一样。 无有根基背景的名气,并非是幸事,而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无根基的武人,踏入了文人大臣的禁脔,可想而知。 一百三十六章 潜龙勿用 何灌微微一叹,如今之风气,也令他难以言喻。 纵观他的经历,何尝不是历经坎坷,就算他是武举人,比寻常武夫地位要高,也是从霜刀雪剑中出来,才有如今之权势。 听着何灌的嘘唏,刘然脸色平静,并无有任何的感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好或是不好,皆因利益而起。 莫说他一介无任何根基的浮萍,就连狄青,不也只能抑郁而终么。 他虽不知宋史,但也多少道听途说过一些。 在武人被诬陷是常态,然而文人又岂能逃脱,如欧阳修,苏轼,朱熹也曾被政敌诬陷,所谓何事,就是因利益而已。 宋代文人的操守,或有风骨,然而生在朝堂,谁又能置之身外,而宋代文人诬陷的方式可太多了,无论是扒灰,还是与侄女通奸,只要能够毁灭政敌,都会不留余力的攻击。 刘然正是清楚这些事,故从未想过在此时,进入天下的视野之中。 欲戴其冠,必受其重。 谁会信任一介弓箭手,有这番见识? 没有人会信任,纵使面对这些人的攻击时,他可辩解一次,两次,甚至是无数次,但这都是无用之功。 因他的身份,不配拥有这般见识,就算那些文人内心承认,也不会真正的承认,只会一次次的寻找破绽,直至他身败名裂为止。 这大宋的天下,文人掌握了最为重要的信息传播,他的辩解,在一次次的捏造之下,只会被视为心虚而已。 对这事,刘然可太清楚了,用舆论毁灭一个人,那在互联网时代,简直不要太容易。 他这孱弱的身躯,可没这么大的能耐,承受天下文人的攻击,泼脏水,更没这时间,消磨在为自己名声而辩解的漩涡之中。 他非常清楚,十几年之后,繁华的东京,就会沦为人间地狱,北宋也会被金人的铁骑践踏。 再造的南宋,更是无比的荒诞,看似再造,实则全然接受了腐败的官僚风气,毫无新行势力的朝气,能征善战的岳武穆死于风波亭。 直至蒙古人异军突起,灭金,灭南宋,统一了天下,史称大元。 所以刘然异常清楚,以自己这卑贱的身份进入朝堂之中,就别想有安稳的日子过,幸运一点,或能有一个无品的武官职位,然后在东京贫困至死,他先前可听过何灌说过东京的房价有多贵,那可是比后世的魔都还要夸张。 就算他想要赚点钱,也能被无处不在的文人,盯的死死的,根本无法动弹。 然后,等到金人南下,携家眷逃亡。 因此,刘然从未考虑在此刻以这策论,名动天下的念头。 所为的,仅仅是拉拢何灌,成自己的背景,立足河湟之地。 刘然将自己为何不能有这般文章的想法,一一指出。 听着刘然真诚的话,何灌欣慰自己这弟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的气量,知舍才有得,他日必将不可限量。 又有一丝悲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真的不可实现么! 最终,何灌在刘然劝说之下,只能将署名更改,不过也添上了刘勉之。 ( 随后,何灌望着刘然道:“勉之,我等有朝一日,能够名正言顺的将这策论的署名,归还予你。” 对于何灌所说,刘然笑了笑,未来之时,亦有谁说得清楚,或在名利腐蚀之下,自己这名师父,会因这策论与自己反目成仇,毕竟升米仇,斗米恩。 仅以现在而言,能以这榷场言论,获取何灌的庇佑,这绝对是有赚无亏的。 才华再好,也需施展的平台,就是如此。 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有多少身负真材实料之人,却因未逢名主,而泯然于众。 此事敲定,二人气氛大好,无任何芥蒂。 何灌对自己这刚收的弟子,愈看愈满意,心中忽能体会,孔夫子收颜回为弟子,为何能够如此欢愉,纵如圣人遇良徒,也是难以自禁,他又能如何。 谈话间,何灌对着刘然道:“勉之,待到明日,我也来一趟你的回易之地,试一试那以箭博酒之事。” 闻言,刘然也不由一愣,自己这师竟然要到自己摊位射箭,这可是以箭术闻名天下的何灌呢! 何灌见刘然呆愣,豪迈一笑道:“自西夏与我朝盟约,河州蕃族皆膝行臣服,我也有许久未曾在世人面前射箭,当这权知州许久,也想动一动身子骨,不然要老了。” 策论于自己这弟子,确实还太早,但他十分确认,刘然迟早能够超越自己,这或是一名师者对于弟子,最深厚的寄望。 但何灌知晓,这绝非仅仅是寄望,而是就应该如此。 以刘然之才,不应埋没于此,他当展翅扶摇直上,唯有朝堂,才是他应在的地方。 身为师父的自己,当助弟子一臂之力,才不负师父之名。 在刘然欣喜时,何灌又给了他一道猛击。 “明日,我命石匠立碑,只要在你处射箭留名者,我亲笔所书,永立河州,使过往之人,皆知。” 以何灌今时身份,以及他自身可称横行天下的箭术,能够被他亲手书写自己名讳,何人能够不心动。 河州善射者,在明日之后,唯有四个字可以形容,纷至沓来! 刘然迅速起身一拜,道:“师父之恩,勉之牢记于心。” 何灌哈哈一笑,“勉之,此举与你策论相比,乃是小巫见大巫。” 闻言,刘然微微一笑,他若是同意将策论,署自己名讳,定无这番待遇,单一的亏和赚,绝非持久之道,唯有共赢才有未来,诚不欺我。 刘然与何灌畅聊甚久。 直至时辰不早,刘然才起身拜别。 有了先前何灌在慊从面前,称刘然为弟子之事。府衙之内的慊从,对刘然都格外客气。 刘然也无倨傲之心,对于每个慊从,态度十分温和,见其有好奇之心,除却与何灌有关的事,刘然也会斟酌的告知自己的情况。 这让慊从格外兴奋,这可是在同僚之前,难得的谈资,定能敲其一顿酒,也因这般,对刘然的印象极其之高。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知州门前,又何尝是寻常人。 刘然对此极为明白,对方想要谈资,自己也不会少一块肉。 也能借其的八卦,再度将自己的名气传播的更大,何乐而不为。 一百三十七章 何灌到来 翌日清晨。 河州榷场,依旧人流密集,来往皆为商贾。 时至冬季,蕃人嗜酒,以酒御寒,河州榷场之中的商贾,各个喜笑颜开,尤其是有了刘然的存在。 纵使以往不来河州贸易的蕃人,也纷纷被吸引而来,只因在那简陋寒酸的木板上,留下自己的名讳。 这些慕名而来的蕃人,有箭术高超者,亦有箭术平平,来凑热闹的,然而纵使箭术再好,所得不过几斤白酒。 白酒甚烈,饮入遍体生暖,但还是太稀少了,与严酷的冬月相比,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而这些蕃人所在之地,海拔颇高,凛冬格外的冷,如果无法购买足量的酒水,就无法舒适的过完冬月,只能退而求次,购买这些商贾手中的酒水。 随着酒水大量的出售,此些商贾每日皆是满脸的笑容,对刘然这个招牌,也心存感激,尤其对方年纪轻轻便是弓箭手都头,有着神乎其神的箭术,谁都不敢说在这偌大的河州,能够一直安稳,或许下一刻,就会出现战火,这样一来,刘然这层关系,或许就用得上。 对于这些商贾的心思,刘然也以温和的态度对待。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商贾的厉害,士农工商,皆是一国不可或缺的存在。 因此,刘然的摊位,反而变成了河州商榷最为热闹的地带。 无论是商贾,还是蕃人,宋人乃至党项人,纷纷围绕在此,或观看,或亲自参与,也让青山寨赚的盆满钵满。 赵瑄看着这一幕,也对刘然露出倾佩的神色,他没想到这一趟为了凑热闹才跟随而来,竟会有这般有趣,让他长了极大的见识。 不单单是这售酒的手段,还有刘然那强大的箭术,都是他之前没见过的。 察觉赵瑄对自己露出倾佩的神色,刘然神秘一笑道:“子瑛兄,我们打个赌如何?” “勉之,你要赌甚?”赵瑄看着刘然的笑容,露出警惕的神色,上次赌呼延通和颚特凌巴尔谁能胜,他在事后才回过味,自己被刘然给坑了。 栽了一次,这是不懂事,但有第二次,这就是愚蠢了,赵瑄决定这次绝不会被刘然再坑,否则....... 见赵瑄的警惕目光,刘然微微一笑道:“就赌子瑛兄,一个时辰之内,是否因为见到一人会失态。” 闻言,赵瑄露出自信满满的神色,失态?丝毫不可能,他看了场中善射的射手一眼,又看向了别处,谁能让他失态,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这刘勉之竟如此小看他,看来是还是太年轻了,看他这次怎么教他骄兵必败,这也是身为哥哥的他,对这弟弟的人生教育。 “好,就赌我是否会失态,”赵瑄露出得意的笑容道:“勉之,你想赌甚?” 刘然上下打量了一眼赵瑄,这打量的目光,赵瑄丝毫不在意,反而挺了挺身子。 过了一会儿,刘然笑道:“若是子瑛兄输了,就在日后答应我一件事。” 赵瑄信心十足,昂然道:“好,勉之你输了,日后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听着赵瑄这话,刘然笑了笑,而后来到赵瑄面前,“击掌为盟,绝不反悔,无论何事。” 赵瑄自认对刘然极为熟悉,就算他输了,自己这位好友,也不会太过分,不过,他绝不会输。 ( “好,击掌为盟,决不反悔!” 赵瑄重重将右手的手掌,击中在刘然的手掌上,发出啪的一声。 击掌过后,赵瑄一改之前的神态,不再对什么都好奇,而是默默坐在小板凳上,双手交叉,盯着地面上的沙砾,一粒一粒数了起来,只不过对数字颇为头疼的他,在数到八十时,就忘记自己数到了多少,只能再度重新数。 望着赵瑄的做法,刘然不料他会为了赢自己,逼迫自己数数字。 不过,无论赵瑄如何做,皆是无用功,对此,刘然也是信心十足。 所谓赌博,当然要坐庄,或必胜才有意思。 过了许久,赵瑄发出打鼾声,显然将自己数睡着了。 半睡半醒的他,只觉耳边发出了极为震动的声音,以及自己肩部被人摇晃的感觉。 “作甚?”赵瑄不耐烦的看了对方一眼,见是张平亮,摇了摇头,将瞌睡摇散,“过了多久,可有一个时辰?” 然而此刻的张平亮,哪有空搭理他这个回答,一脸激动的他,顾不上什么,径直抓着赵瑄的手,激动叫嚷了起来。 听着张平亮杂乱的叫喊,赵瑄一脸疑惑的朝他双眼而去。 下一刻,睡意全无。 非但睡意全无,此刻的他,甚至是感觉血脉膨胀,全身上下都被亢奋所充斥。 只因那里,站着一个他视为偶像,以及追逐目标的存在,何灌,何知州! 而何灌正与刘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交谈。 看着何灌到此,赵瑄脸色一片涨红,那是因激动的,除却激动,亦有忐忑,他用双手擦了擦脸庞,又整了整衣衫,这才迈着小步,朝被众人围绕的何灌而去。 与何灌交谈的刘然,见赵瑄醒来,微微一笑,指着赵瑄对何灌道:“师父,这便是弟子的好友,赵煊赵子瑛,有一手极强的箭术。” 何灌闻言,朝赵瑄看去。 被何灌所注视的赵瑄,此刻无丝毫平日爽朗的姿态,反而一副待嫁闺中的少女姿态,心中情绪甚多,有激动,有欣喜,更有忐忑。 “拜.....拜见何知州.......”赵瑄略有些期期艾艾的说道。 见赵瑄这般姿态,何灌哈哈一笑道:“赵瑄,赵子瑛,赵常之子,我知晓你,前几日,你八十步十射十中,真是难得。” 听何知州夸赞自己箭术,赵瑄欣喜异常,就连双手都不知该如何放,还是在刘然的提示之下,才匆忙回道:“谢何知州夸赞。” 对于赵瑄的激动,何灌能够理解,昔日他武举及第,那时还是绍圣二年,他见朝中大臣,也莫过于此。 随后何灌看向了众人。 此刻这些宋人,蕃人,乃至党项人,望着何灌如看神人一般,心中甚是激动,有敬畏,亦有憧憬。 何灌的名声,一直在党项中流传,仅凭单骑弓矢,就能吓走西夏骑兵的存在,纵是敌人,这般强悍之人,也为之倾佩,憧憬,和敬畏。 蕃人更无需说,他们本就是河州部族,河州榷场有大半功劳,就是眼前人的功劳。 在众人敬畏,憧憬的目光之中,何灌笑道:“我今日所来,不为别的,便是为了我新认的弟子,刘然刘勉之,还有你们而来。” 被提名的刘然,微微一笑,朝何灌拱了拱手。 听着此话,众人一片哗然,双眼震惊的看向刘然。 近日以来,名声鹊起的刘然,竟是何知州的弟子。 一百三十八章 造势 适才热闹的摊位之前,此刻一片静寂。 实在是何灌所言,令他们难以想象。 何灌竟收弟子了,还是刘然。 据他们所知,何灌从未收过弟子,为何如今要收弟子。 他们纷纷看向场中的青年,被众人目光探寻,刘然依旧是一副微笑神色,他遥遥朝何灌拱手。 他知晓,何灌这是在为自己造势。 见刘然的姿态,众人除却先前的震撼,现又觉得那么理所当然。 何河州是宋国有名的神射手,就连党项人最强的善射者,都无法相较,其强悍的箭术,亦可洞穿甲胄。 而刘然,虽目前并未有这般传闻,但他们也是亲眼目睹,百步之外十射十中。 以其之能,何知州收为弟子,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心中这般想,他们脸上尽被羡慕之色所充斥,这可是何知州,成为其弟子,日后在这熙河之地,也是能够让人高看一眼,更别说其余的身份。 须知弓箭手这个兵种,从未出现过任何高级将领,是弓箭手之中没有能人么? 并不是,而是他们的身份限制了他们能够登高的机会。 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熙宁六年之前,弓箭手需迁转十四资,才可列为武臣,就是三班借差,也是最低等级的武臣。 而熙宁六年之后,弓箭手只需要迁转八资,便可成为三班借差。 第一资,三年未死,便可达到,而在之后,每迁转一资,就是跨越一次生死,这并非是最难的,还需上司不贪污功劳才可。 至南宋时,贾似道携军与蒙古作战,曾言敢战者,升三资,却被士卒谩骂,就是有资并非就可以升迁,还需历经报备,才可盖章升迁,这一条路,便可堵死大多数弓箭手。 以至大多弓箭手,斩获首级,并非转资,而是拿着首级,与有背景升迁的弓箭手,换取钱财。 能打破弓箭手卑贱身份的束缚者,仅只有三人,便是杨政,魏胜,张俊。 除却张俊,在宣和年就成河北的将,晋升武官。 杨政与魏胜,皆是北宋灭亡时期,才得以打破弓箭手的束缚。 众人看向刘然的目光,满是羡慕,正因知晓这缘由。 成为河灌的弟子,弓箭手卑贱的身份,将不再是刘然的束缚。 束缚他的,便是自己的才能。 然而,以刘然那一手强悍的箭术,没有人会怀疑,刘然会一直只是一介弓箭手。 就在众人震惊之后,流露羡慕时,何灌笑着命人将石碑抬上来。 约有百来斤的石碑,由两名慊从用担子扛着。 约三四千人,望着这一幕,不知何知州有何深意时,何灌说了出来。 “我的弟子刘然,刘勉之,以箭博酒,弄的甚好,据我所知,但凡可射靶八中者,可留姓名,这举止甚好。” “不过,仅是木板,过于寒酸了,与尔等强健的箭术,并不相称,故我便命石匠打磨了一块石碑。” 听着何灌的话,众人这才猜到,他们早就对那木板极为不顺眼,只因刘然的威名,令这块木板,有了极大的意义,他们也就忍了。 现今,何知州竟要立石碑,这让他们分外欣喜,不由喧哗了起来。 听着众人的喧哗,何灌也不恼怒,数千人之中,蕃人甚多,其人本就缺乏教化,故喧哗实为常态。 ( 众人喧哗,何灌伸手一摆,三四千人瞬间陷入了安静。 这场景,让赵瑄等人分外羡慕,也更为憧憬。 这就是威名,只需伸手一摆,便可让未曾教化的蕃人,也为之噤声。 刘然微微一笑,知晓石碑只是前戏而已。 何灌又道:“尔等箭术骁勇者,有石碑,亦有人书写,才可刻字。” 在场众人连连颔首,这是自然,不过有了这石碑文立在河州,他们也不在乎是谁书写了,只是下一刻,他们只觉得难以置信,甚至不敢信任自己的双耳,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纷纷朝身边人询问,何知州是否说过这话。 只因何灌开口道:“尔等箭术骁勇者姓名,就由我书写,十中八射者,碑上便可留姓名,屹立河州,以令过往者,可知其人。” 而就是这番话,莫说是蕃人,就连赵瑄也为之失态。 在众人看来,何灌的神射,能够与史书中所有神射手比较,甚略有胜出。 所谓飞将军李广,在他们看来,比之何灌还稍逊一筹。 这就是当世第一的神射手。 能够被这般人物,书写自己名讳,立于碑文,怎能不让他们欣喜若狂。 赵瑄快步走到刘然的面前,一脸失态的他双手抓住刘然衣襟,大力摇动刘然的身躯,“勉之,你可知何知州,适才说了甚?!” 被赵瑄大力摇晃的刘然,一边回答,一边掰开对方的手。 只是赵瑄抓的太大力,让他也只能奋力才能挣脱。 得到刘然的回答,赵瑄这才相信自己方才没有听错。 他露出傻笑道:“我赵子瑛的名讳,要被何知州书写于碑上了。” 望着赵瑄的神情,刘然笑了笑,而后便看向场中数千人,他们比赵瑄更不如,竟有人昏倒在地。 而这数千人,犹如狂热粉一般,大呼小叫,仿佛有天大的好事发生。 不过,对于他们而言,能够被这般人物,亲自书写自己的名讳,这是莫大的荣幸。 直至现在,刘然还是觉得自己小瞧了自己这名师父。 得知此事之后,众多在场之人,心头火热,谁不想名传四方,能够被这般人物书写自己的名讳,这可是能在死之前,还要挣扎起身,吹嘘一番的资本。 这可是能记载族谱之中的事情,让子孙后代瞻仰。 他们看着摆在场中的靶子,眼里流出前所未有的炽热,仿佛能将寒冬也被融化。 就在众人以为就这样时,何灌则从刘然手中接过弓矢,徐徐朝靶场而去。 这让在场之人,都为之一愣,而后陷入了狂热。 这可是何知州,要亲自动手了。 众人咧着嘴大笑,这一趟没白来,回去之后,对未曾来的亲朋好友述说今日之事,他们不得悔恨终生。 膀大腰圆的何灌,来到百步距离,看了一眼虎侯,随后就轻松射出一箭。 这一箭在何灌手中,看似轻松。 但却携带无以伦比的力道。 只见虎侯的靶心,轻易被箭簇所贯穿,并且余力不减,直至贯穿虎侯靶心之后,又飞出几十步。 这让刘然看的也是心惊肉跳,更别说其余人。 看着被洞穿的靶心,刘然知晓,这一箭若是射在甲胄上,可想而知。 何灌无奈一笑,这一箭他还留有余力,却仍是洞穿的靶子。 随又在众人眼前,徐徐朝后方走去,约有五十步的距离。 望着难以肉眼分辨的靶心,何灌依旧充满自信,手持长弓,松开了羽箭。 一百三十九章 继承者 一百五十步之外,正中靶心。 就如何灌此刻气定神闲的神色一般,在场之人,鸦雀无声。 足足过了几个呼吸,众人这才回过神,纷纷的大声叫嚷,他们也不知叫嚷的是什么,但只知胸中有股气,让他们不吐不快。 场中瞬间人声鼎沸,每个人都为之这一箭而失去理智。 他们皆是善射射者,更清楚能够一百五十步之外,射中靶心,是如何的神迹。 纵使整个天下,当世唯有眼前的何知州能够做得到。 刘然站在靶场不远,他看着场中的那一箭,呆愣了一会,那可是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不仅仅是距离如此简单,无以伦比的技巧和强大的力道,这都是不可或缺的,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对于自身的自信。 以何灌今时的身份和地位,他本不需如此,就算无这一箭,有先前百步贯穿虎侯靶心,已是当之无愧的神射手。但若是这一箭失败了,那定然会遭受质疑,但他偏偏就做了。这等自信,令刘然也有些恍然,他之前敢在百步之外,十射十中,是因他一无所有,没有名声,没有地位,所以光脚不怕穿鞋,扪心自问,他若是有何灌今时的地位,他会这般做么?他也不得而知,当名声到达一定的地步,必然会心生恐惧,恐惧自己会失去,恐惧自己会出错,船头怕鬼,船尾怕贼,就是如此。 赵瑄一脸激动和失态的看着这一幕,他紧紧抓住刘然的衣襟,大喊道:“勉之,你看到了么!你看到了么!” 这一刻,赵瑄已全然忘记所谓的赌约,他只知道,这一箭,令他难以自制,唯有一腔的情绪,想要宣泄,而同为神射手的刘然,就是他最想要宣泄的人。 被赵瑄用劲摇晃的刘然,因场中的喧哗之声,过于浓烈,未曾听太清楚,赵瑄说的是什么,但他不用想也知道对方想要说的是什么,因为他也是一样,被这一箭所惊艳震撼,“这一箭,当为天下无双。” 身为何灌的慊从,皆是沉着冷静之人,他们也知晓,自己在外所代表的并非自己一人,在这河州,他们代表着何知州的脸面。但在此时,他们放开所有的约束,一脸狂热的看着场中的何灌,那就是他们所跟随的何知州,犹如神人一般的人物。 立于场中的何灌,听着众人因这一箭而震撼惊呼,抚须一笑,他还没老,他还可以征战,他还可以为朝廷效力,他还可以坚持自己的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如当是乎! 何灌射出两支箭,便不再执弓,将长弓交给刘然之后,重重拍了拍刘然的肩膀,这是自己道路的继承者。 被何灌宽厚的手掌所拍,刘然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力道,以及何灌那期待的双眼,让刘然心中微微一叹,他隐约知道自己这师父的目光,是何用意,但他绝不会是继承者,他从来未曾想过继承对方的道路。 何灌对刘然心中的叹气,并不知晓,他笑着看着场中热闹的场景,他知晓今日之事,将会随着这些人的流动,而传播在各方,中国之地,他并不奢望,但在这偌大的熙河,将所有人都知晓,他有一个弟子,姓刘名然,字勉之,所有人也会知道,刘然的有一个师父,是何灌。他深深看了刘然一眼,这也是自己这位师父,所能够做的事情。 ( 对于何灌所做,刘然只是默默的感受肩头上,那温暖的掌心。 历经最初的喧嚣之后,何灌笑着对众人道,自己的名字也会立于这榜上,与在场能够出色的射手,一同在一个石碑。 这让在场之人,还未停息的激动,再度添了一把灼热的大火,他们只有一个念头,生能与何知州,同书一碑,死亦无所憾。 赵瑄看着何灌的身影,对着身旁的刘然羡慕道:“何知州,这可是视你如亲子了。” 刘然默默的看着自己这位半路师父,没有说话。 在场的青山寨弓箭手,则一边看着刘然,一边看着何灌,今日所发生的事,让他们犹如做梦一般,他们的刘都头,竟然成了何知州这般神人的弟子,这让他们又是难以置信,又是引以为荣,那可是他们庆州军第玖指挥的都头,是平日里与他们寝食一同的刘都头。 有了何灌这句话,青山寨的弓箭手,都知刘然已非昨日的他,纷纷对其更是敬重 将自己要做的事做好,何灌颔首,便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离开了此地。 望着离去的何灌,刘然遥遥一拜,将所有谢意都掺入低语中,“师父慢走。” 固然这师徒关系是依靠策论的利益而来,与何灌所做的相比,他所给予的策论,才是大头。但刘然清楚的知道,账并非这样算,何灌今日权势,才可将策论利益化,而他有这策论,根本难以利益化,而何灌在得到的时,也可将自己暗中杀死夺文,却没这么做,反而助自己一臂之力,这力足以改变他的人生轨迹,所以,这一声师父,刘然也是情真意切。 何灌离去之后,摊前众人犹如出笼的鱼儿一般袭来,这让张平亮等人又喜又慌,一时间变得手忙脚乱,幸好弓箭手人多,才能接待的过来。 “这青山寨,日后要热闹了,寨主是辛叔献之子,而今一介都头,又是何知州的弟子。”一名穿着宋军服饰的将领,看着场中忙乱的青山寨众人,悠悠的对身边的人道。 而在他身边这人,姓王名渊,他乃是临宗寨的寨主,不过这寨主于他而言,并非是升迁,反而是贬职,只因昔日他随经略使童贯征战湟州时,犯了错误,才被贬为临宗寨的寨主,不过就算如今仅是寨主,但依旧无人敢于轻视,他不仅自身武艺出众,也是当今太尉童贯的人。 “这刘然确实不凡,”王渊笑了笑,不过在他看来,刘然的确厉害,但与自己麾下的张俊相比,仍旧逊了几筹。 说到这时,那名将领忽然想到,面带诧异道:“王寨主,我前些时日听闻,你麾下有一人姓张名俊,也是武勇非凡,并且如今还驻扎在青山寨中,那王寨主与这刘然,也有香火情了。” 王渊哈哈一笑,确实如此。 一百四十章 离去 “师父,勉之明日便要走了,还请您多保重,”河州府衙之内,刘然对着他面前举着茶盏,小口喝着的何灌说道。 闻言,何灌幽幽一叹,这些时日,与自己这名弟子相处,的确是极好,刘然为人刻苦,且极具悟性,无论是何书籍,只要看一遍,都会有异于常人的见解,这让他颇为欢喜,一时间,刘然要走,他心中甚是不舍。 何灌看着眼前的刘然,挽留道:“勉之,可愿在为师麾下担职。” 刘然虽是青山寨的都头,但以何灌今时身份,只要书写一封信,便能调动。 听着何灌这句话,刘然先是故作犹豫一番,这才拒绝了。 “勉之,为何拒绝?”见刘然拒绝,何灌极为疑惑,在他看来,若是刘然留在河州,不仅是对自己有利,对自己这名弟子也是如此,他久在军旅,对军中丑陋风气,了如指掌,而刘然在他麾下,便可杜绝此事,并且还能亲自培养,假以时日,定能继承自己的道路。 刘然拱手道:“师父这番心意,勉之在此谢过,然勉之为青山寨都头,不仅唯有自身一人,还有一干兄弟,倘若我离开,他们的日子定不会好过,还请师父莫要怪罪。” 此话,并非刘然诓骗之语,他若是离开,他那一群麾下弓箭手,下场并不会太好,更何况他本身便无离开青山寨的想法,此寨让他经历许多挫折和屈辱,但也让他为此学到不少东西,以及若是就此离开,又如何面对牺牲的同袍,还有与他历经血战的梁护,张平亮,宋炎等人。 在刘然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积攒实力,什么才是实力,那就是麾下这群同生共死的弟兄们,才是最真实的实力,有了他们,刘然敢于面对一切困难。 为了手下这群兄弟,便可放弃来至河州,这是多么愚蠢的想法,但何灌并不讨厌,反而极为喜欢,无论何时,他始终是一名武人,武人若无热血,又如何抛头颅,啥热血,又如何带领士卒取胜。 何灌笑着亲自为刘然斟了一杯茶水道:“为将者,若不得军心,唯败无胜,何以得军心,视同袍为手足,勉之年纪轻轻便有这领悟,为师又如何怪罪,欣喜还来不及。” “多谢师父理解,”随后,刘然端起何灌倒的茶水,小酌一口。 何灌嘱托一番之后,起身对刘然道:“勉之,随我来。” 望着起身离去的何灌,刘然跟在了身后。 来到府衙院子中,何灌对随从吩咐了几句,随从连忙离开,独留下二人在院子中。 过了一会儿,几名随从搬来了武器和甲胄,分别有长弓,长矛,以及精密的山字纹甲。 何灌接过随从手中的长弓,对刘然道:“勉之,此弓为二石弓,随为师征战沙场许久,今日便交予你。” 宋代的弓弩的计量单位,和汉唐截然不同,汉时一石为30磅-35磅,唐朝一石为80-100磅,而宋北宋一石为120磅。 故北宋禁军的射试,只需拉开七斗以上,便视为合格。 刘然一听,此弓竟有二石,不过想到自己师父在百步,依旧可贯穿虎侯的臂力,又感到理所应当。 将长弓交给刘然之后,何灌又一一将长矛和山字纹甲也交给刘然,其中以山字纹甲最为珍贵,此甲乃是以错札法所制,其成本极为大,唯有武将与亲军才能穿得起,以刘然目前所知,青山寨唯有两个指挥使,还有辛兴宗才有,此外张俊和赵瑄也有一套,不料今日它竟也有了,有了这甲胄,可谓是有第二条性命一般。 ( 拿着这甲胄和兵器,刘然连忙道:“多谢师父馈赠,勉之定然好生珍惜。” 何灌哈哈一笑道:“勉之,有了这几样,你也不可轻敌大意,须知战场上,刀剑无眼,莫要丢了性命。” 刘然郑重的点了点头。 在刘然离去之后,何灌想了想,回至案前,书写了几封信,命人快马加鞭送至熙州和湟州。 何灌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 第二日清晨。 收拾好一切的东西,刘然有些留恋的看了一眼河州,毫无疑问,这十几日的光景,河州是这一年以来,他待过最安宁的地方,也是他得到最多东西的地方。 赵瑄看着刘然的神态,笑道:“勉之,为何不在河州,以何知州对你的恩宠,你若是想留在河州,只需一句话罢了。” 他有些想不明白,刘然为何不留在河州,这里多好,知州何灌又是刘然的师父。他可是记得,就在前些时日,若是无他和张俊来的快,这世间就没有刘然这一号的人物了。 刘然闻言脸色平静,没有说话,河州虽好,但青山寨与他同生共死的同袍,他断然不会舍弃,更何况,郑科等人那日将他们视为弃子,若是就这样离去,他如何能安然面对死去的同袍,又如何说服自己,胸中澎湃的杀意,无时无刻不在嘶鸣,唯有亲手埋葬这群人,才能得以平息。 “这税,还挺高。” 看着一袋又一袋粮食,被官吏当作商税收走,张平亮心中极为不舍。 而刘然则是笑了笑,虽商税收的多,但他们得到的更多,仅仅以四百斤白酒,就换来了数万斤的粮食,这可是赚大了。 交了税收之后,众人缓缓离开河州,因粮食太多,唯有赵瑄等十名骑兵,还在骑马。刘然等人的马匹,皆化作拉粮的用的马匹。 望着步行的刘然,赵瑄哈哈一笑道:“勉之,坐我身前如何。” 听着赵瑄的笑声,刘然瞥了一眼,就拒绝了。 就在众人才离开几里,只见他们前方多了数百蕃人的骑兵,距离他们有二里地,显然就在等着他们。这让赵瑄脸色一冷,悄然掏出了箭矢,他并不信这些人敢在河州之地,进行劫掠之事,但他依旧谨慎的看着对方,要是对面有何轻举妄动,他就会化作锐利的战士。 刘然见此微微皱眉,不过好似想到了什么,令人停了下来,随后又在赵瑄等人劝阻声中,独自走了过去,并且言辞冷厉的命众人听令。 看着刘然孤身一人,赵瑄冷脸对众人道:“你们就不阻拦?” 梁护等人摇了摇头道:“刘都头有令,不可不听。” 赵瑄冷着脸,就在众人眼中,骑马跟了上去。 察觉身后的赵瑄赶来,刘然皱眉道:“子瑛兄,你要作甚。” 骑在马上的赵瑄,看着前方的蕃人骑兵,冷着脸说道:“你的命令,对我可无用,我赵子瑛,可不知甚时成了你的兵。” 一百四十一章 王渊 对于赵瑄所言,刘然心中自然知晓对方为何如此,甚是感动,便也不再劝阻。 然而前方的蕃人骑兵,则骑马拦住了赵瑄的去路,望着阻拦自己的骑兵,赵瑄眼里露出一抹寒光,手中长枪一扬,“怎么,你想拦我?” 见赵瑄以长枪指着自己,蕃人骑兵不为所动,“我家大人,只邀刘都头一人赴约,请回吧。” 赵瑄冷冷一笑,“你家大人,非我家大人,怎能管我赵子瑛之事,今日我偏要过去,若是想阻拦我,就问我手中长枪是否答应。”说罢,赵瑄就要持枪冲去。 下一刻,刘然拦住了他,“子瑛兄,回去吧。” “勉之,”赵瑄皱眉看着站在自己战马前方的刘然,他并无刘然这般自信,自幼在军伍长大的他,可不信蕃人,昔日贺州团练使高永年是怎么死的,他记得清清楚楚,就是死在自己招揽的蕃族手中,甚至连心肝也被挖了出来,当作下酒菜。 刘然摇了摇头道:“既然那名大人只邀我一人,子瑛兄,回去吧。” 赵瑄还想要劝说,却见刘然双眼极为坚定,他狠狠甩了一枪,冷声对着前方蕃人道:“我乃西宁州知州刘仲武麾下第一部将赵常之子,你且听好,若是你们敢对刘勉之下手,无论你们逃往何处,我都会将你们头颅堆为京观!” 一番威胁之后,赵瑄唯有停留在原地,看着刘然独自前行。 前行的刘然,面色如常,并无任何畏惧之心,若是对方想下手,也不会在距离河州几里之地下手,这毋庸置疑是对何灌的挑衅。 二里地,很快就到了。 刘然望着眼前整齐罗列的蕃人骑兵,眼里出现凝重,毫无疑问这是一支精锐骑兵,能将蕃人调教成这样之人,绝非是易于之辈,而后继续前行,只见一名穿着宋军服饰的高大男子,坐在羊皮毡上,在他面前摆放着煮酒的的物品。 他看着刘然孤身前来,抚掌大笑道:“不愧是何知州弟子,竟敢孤身前来赴约,来坐。” 刘然不知对方是何人,也不畏惧,更不客气,径直的走了过去,坐了下来,望着对方道:“青山寨都头刘然,前来赴约,不知这位大人是?” 为首的大汉,并未立即回答,而是伸出一双筷子拨动煮开的黄酒,随着他的拨动,热气腾腾的雾气,携带酒味飘洒四周。他见这酒煮开了,拿着搅拌过的筷子一舔,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正正好。” 说罢,抬头看着眼前的刘然笑道:“我,你应当听过名讳,我乃临宗寨的寨主,王渊。” 闻言,刘然一愣,此人的名讳和寨名,他都知晓,因张俊便是此寨之人,他立即起身,拱手道:“刘然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王寨主莫怪。” 对刘然而言,眼前的王渊也算他的救命恩人,若非他派出张俊支援,他定然不可能安然的站在这里,这一拜,对方受得起。 “坐,快坐,”王渊哈哈一笑,又摆了摆手道:“你是青山寨的弓箭手,而我是临宗寨的寨主,本就有援救之职,无须如此。” 随后,王渊看着刘然道:“这些时日,时常听闻你之名,今日知你离去,特地在此等待,今日一见确实不凡。” ( 刘然笑着坐了下去,道:“王寨主言重了,然与寨主麾下的伯英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听着刘然夸赞张俊,王渊心中甚是喜悦,于他而言,张俊的确是他得意的手下,为人勇猛无比,并且与他性格颇为符合,重义气。他摇了摇头道:“刘都头,今年几岁?” “十七,”刘然提前将自己年龄,说到十七,不过也相差不远,还有一个月,便是他的生辰。 “哦?”王渊诧异的看了一眼刘然,他未曾想到,刘然竟然有这般年轻,倒是心生结交之心,他伸出粗糙的右手,也无需任何工具,径直将发烫的酒壶的柄提了起来,倒在刘然面前的碗里,而后又为自己倒了一碗。 王渊招呼道:“刘都头,尝尝看这酒如何。” 王渊与他非但无仇,还有恩,故刘然也毫无顾忌的拿着黄酒,微微尝了一口,与白酒辛辣的口味截然不同,黄酒带一丝微甜。 “好酒。”刘然如是评价道。 见刘然这般说,王渊豪爽一笑道:“刘都头,可曾婚配?” 闻言,刘然一愣,他没有预料王渊竟会如此发问,随即摇了摇头道:“然家贫,无以为继,故未曾婚配。” 王渊喝了一口黄酒,砸吧一声嘴,果然在这冬月,饮酒最为舒爽,他看向刘然笑道:“刘都头,今日之后,怕是要名传熙河,何患无妻。” 刘然不知王渊为何找自己,摸不清状况的他,也只好学王渊端着黄酒,喝了一口。 王渊看着刘然越看越满意,虽仅是弓箭手都头,但有何灌这层关系,自身又极为善射,他日定是一名好将才,不由道:“刘都头,若是不嫌弃,我为你说一门亲事可好?” 纵如刘然性再内敛,乍听这番话,也不由露出一抹惊诧,王渊这是为自己做媒而来? 见刘然不答,王渊又自顾自道:“不知刘都头,中意何种女子?” 随后,就在刘然面前,开始述说何种女子有魅力,能生儿子,露出一抹此间之乐,乐不思蜀的神情。看的刘然只觉得格外别扭,不想这名盛名在外的王寨主,竟还有这一面。 因对宋史知之甚少的刘然,并不清楚,历史上的王渊乃是青楼常客,尤其是在汴京时,有一妓女名为周氏,王渊深是喜爱,时常去关顾,不想周氏竟被宗室赵叔近纳为妾,因此愤而诬陷秀州知州赵叔近通贼,并将其夺职并拘禁,由朱芾临时担任知州。 而这名临时知州朱芾,为人可谓是恶贯满盈,在秀州倒行逆施,让军民难以忍受,因而怀念赵叔近为秀州知州的好,为此有一唤为徐明的士卒,带人放出赵叔近,被放出的赵叔近,生怕乱子变得更大,唯有一边安抚,一边上凑朝廷,派新的知州。 彼此朝廷未得奏章到达,便派出了大军讨伐,率领之人正是张俊,得到王渊私下授命的张俊,也将赵叔近斩杀,并且献周氏于王渊。 王渊对此回答,此妇人吾岂宜纳,君自取之。 而张俊也推辞,父既不取,某焉敢耶。 最终,这名周氏成了在旁看热闹的韩世忠的夫人,史称蕲国夫人。 听着王渊传授的个中经验,刘然也唯有听之。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王渊这才停下,望着刘然道:“刘都头,我这有一女子,尚未婚配,不知你可否中意。” 一百四十二章 做媒 闻言,刘然一愣,此话是何意思? 望着王渊,刘然拱了拱手道:“王寨主,此为何意?”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刘都头年轻有为,老夫有一女,正与你同龄,不知意下如何!”王渊哈哈一笑,如此说道,虽是询问,但俨然是认为此事,刘然绝对会同意。 此话一出,刘然瞬间心中惊起波澜,在他看来,自己和王渊的牵扯并不深,甚至在今日之前,他二人连见面也未曾见过,然而今日第一次碰面,王渊竟要要将女儿嫁给自己。 似乎看出刘然的疑惑,王渊倒了一碗酒,继续道:“若是在此之前,刘都头还不至令老夫做媒,不过今日一见,实是青年才俊,他日或有所成,故老夫也想与你结交一番。” 还是刘然并不清楚,其中的内幕,北宋的治国方针,以崇文抑武为主,而在这方针之下,武将的确受到了极大的压制,但将门依旧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势力,而在这种压抑的政治风气之下,武将为了寻求其家族的长远,联姻就成了最重要的手段,联姻是为了扩大关系网,也是为了共同的利益。 故在北宋将门之间,联姻一直都是久经不衰,就如北宋初的折家,符家等等,这些乃是北宋最上层的将门,可与皇家联姻。 而这等门第,以王渊身份,自然难以高攀,但他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想以联姻来扩大自己的势力,建造共同的利益链接。 刘然,便是他所看中之人,虽如今仅仅是一介都头,但身后所站之人,可非寻常人,乃是知州何灌。 对于何灌,王渊可是极为清楚,这是大才之人,又是当今官家所看重之人,能与这等人结交,实为幸事。 然而,以何灌今时身份,自非他可攀附,故今日前来,他便想看一看,这些时日,名动河州的青山寨刘然,是何等人物,竟能被何灌破格收为弟子,他可是知晓,何灌为刘然所做之事,亲自为其博酒之事,立石碑不说,还亲自下场,在众人面前为刘然造势。这等恩宠,就连亲儿子也无这等待遇,这让他也大为震惊,何灌是何等人物,会为一介小小的都头,做到这种份上。 适才会面,他看似漫不经心,只是煮酒饮酒,又不着调的与刘然谈论女子,这确实有他好色的一面,但也不至在刘然这名初见之人面前,表现出这般样子,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介都头而已,在这注重阶级的世道,王渊也知自己身份,也不会在都头面前失了自己的身份。 这一切,不过是他想要观察刘然秉性罢了。 看似有着一副粗狂长相的王渊,实则有一颗细腻的心,否则也不会发掘张俊这般人才,需知张俊本是三阳寨的弓箭手,能够到临宗寨,就是他以重利诱惑张俊原先寨子的寨主,才能将其带到临宗寨。 所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在宋代有太多身居才华之人,却因无背景而被埋没,张俊能以卑贱的弓箭手身份,成为日后的四将之一,王渊功不可没,张俊也知其恩,以父称之。 有这等识人眼光的王渊,却发现刘然这名青山寨的都头,面对他并无任何畏惧的神色,而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心性何其稳重,昔日他面见自己的指挥使时,也是战战兢兢,生怕说错话。但刘然能以十七岁,便被何灌破格收为弟子,身份已非他的约束,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并且还能与何灌有着姻亲关系,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 听着王渊不加以掩饰的意思,刘然瞬间了然,对方的目的是什么,那是为了自己身后的何灌。的确,以自己如今的身份,也不值得王渊这等身份的人,亲自与自己会面,和王渊联姻,益处甚多,能够成为这等人的女婿,对自己的前途,少奋斗十年,不是梦。 但刘然还是摇头拒绝了,这等好事,若是不牵涉何灌,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但这事绝对会牵涉到自己这师父。 若是不经过何灌的同意,就做出这种决定,刘然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这不仅仅是婚约,而是事关政治,由不得他不谨慎。 刘然遥遥一拜,真诚道:“刘然知王寨主愿将王小娘子嫁于我,此恩情之重,犹如泰山,但还恕刘然无从命。” 在刘然说前半段话,还满脸笑容的王渊,此刻脸色一片阴沉,他不料刘然竟胆拒绝自己。 久经沙场的王渊发怒,其威势异常凌厉,纵使刘然身经数次厮杀,依旧觉得背后略有发寒,他知晓不仅仅是对方是战场宿将的缘故,更是因对方掌握权柄,这权柄足以视寻常人如草芥,他在对方眼里,赫然也是草芥。 “刘然,你可知你说的话,是甚意思?”王渊放下酒杯,冷冷盯着刘然。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刘然的名讳,而不是刘都头,却令刘然更能觉察到对方的怒火。 刘然深吸一口气,对着王渊遥遥一拜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需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刘然幼年丧父,如今仅有一母,而今在熙河之地,唯有师父何知州,才可决定,无师父之命,刘然断然不敢私自决定这等大事。” 闻言,王渊依旧脸色阴沉,但心中不由为之惊诧,他不料刘然在成为他女婿这等诱惑面前,也未曾失去理智,还能够分析出更深刻的东西,的确,若是真想联姻,向何灌提议是最好的。然而正是因他明白,何灌不会同意,这才出此下策,在刘然离去的路上等待,在他所想,刘然年纪轻轻,定然难以抗拒这般诱惑,王渊有这自信,那样一来,生米煮成熟饭,何灌也唯有捏着鼻子认下了,毕竟对方的身份,也无法做出毁约之事。 这样一来,何灌必然会与他王渊,化为同一阵营。 说出这番话之后,刘然的身躯,依旧保持弯曲,没有起身,他在等待着王渊的回答。他确实仅仅只是一个都头,但他身后所站着的可不只有自己。 河州平原之上,冷风呼啸吹过,令人彻骨发寒。 被冷风吹过的王渊,拿着温热的黄酒,一口干了,陶碗砸在桌上,清脆的声响,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包括刘然的。 “刘都头,说的对,婚姻大事当是父母之命,是老夫心急了,”王渊哈哈一笑,就将此事略过,随后连忙招手道:“刘都头,站着作甚,快坐下,快坐下。” 听着王渊所说,刘然松了一口气,也不再站着,坐了下来。 王渊将黄酒倒在刘然碗中,笑道:“今日冷的很,这酒正好温温身子。” 一百四十三章 赠马 “勉之慢行,老夫先走一步。”王渊骑在高头大马背上,对着站在他身旁送行的刘然说道。 刘然遥遥一拜,“王寨主慢走,王寨主救命之恩,勉之定铭记在心。” 骑在马背上的王渊,哈哈一笑,他自然知道刘然所言是何意,这是在说,就算未曾联姻,他对刘然也有救命之恩,此情犹如香火情,日后定然会回报自己。 对于刘然,此刻的王渊心中异常欣赏,虽拒绝了自己提议的联姻,但年纪轻轻行事周到,拒绝也是说的水滴不漏,在拒绝之后,又言及救命之恩,以示讨好,这般年纪便能如此行事,这也令王渊对刘然充满了好感。 王渊大笑道:“勉之,日后若是你那白酒有剩余,也让老夫尝尝,究竟是何种滋味。” 听着王渊这般说,刘然一笑,知晓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遂朗声道:“王寨主放心,他日定有您的一份。” 有了刘然这番话,王渊也知今日目的达到,便不再逗留,对着身边数百骑兵发出命令,就出发了。 望着数百名骑兵,井然有序的离开,刘然略有一丝艳羡,能够将蕃人变为这般精锐,王渊其才可见一斑。 直至王渊等人消失不见,刘然才背着包裹,提着一坛酒往回走。 刘然包裹里面装着的是狐裘,手里的酒,皆是王渊让他转交给张俊的,因张俊等人事发突然,无法携带什么物品,便星夜兼路,赶至青山寨援救,如今见到了刘然,也算顺路。 回至赵瑄面前,他依旧是冷着脸询问:“那位大人是谁?竟有这般做派。” 闻言,刘然笑了笑道:“此人,子瑛兄,应不陌生。” 赵瑄疑惑的看着刘然,他不陌生,想到这里他思索一番,能够指挥大规模骑兵,并且他还熟悉的人,唯有寥寥几人。 “莫非是王寨主?”赵瑄脱口而出,在他想来,唯有领湟州蕃兵将的王渊才有这般能力。 刘然笑道:“子瑛兄,所言不错。” 听到刘然的回答,赵瑄略微松了口气,在他看来,王渊为人人轻财好义,定不会对刘然不利。他大笑道:“刘勉之,不料竟连王寨主,会在你归程路上,特意等待,你刘勉之如今名声,可谓是名动熙河了。” 刘然笑了笑,并未说话,适才和王渊的交谈,对他而言也是极有负担,只因自己虽如今名气大了,然实权还是太小,若他也是一寨之主,又何会有这般压力,唯有自己手中的权柄,才是最真实的。 赵瑄望着刘然再度笑道:“勉之,与王寨主会面,有何想法?” “王寨主,真为英雄,”此话并非刘然虚言,的确以王渊今日所做,与英雄根本扯不上关系,但刘然反而更敬佩其为人,能够不拘束身份,对他一介小小的都头,行姻亲诱惑之事,这等不拘一格的做派,反而更说明王渊的可怕和厉害。 赵瑄未曾听出刘然言外之言,却也是附和道:“王寨主,的确可称英雄。” 从士卒变成熙河兰湟路第三将部将,又兴师城泽州,在羌人聚众来袭来争,依靠武勇大破,追到邈川城,得以成如今临宗寨的寨主,手下统领近三千之众的军队,自然是英雄。 就在刘然等人和青山寨弓箭手汇合时,远方传来了骑兵的驰聘声,这让他们心中一阵纳闷,刚刚走了王渊,如今又是谁。 ( 直至对方策百骑来至眼前,他们才知晓是何人,正是前些时日的所结交的颚特凌巴尔,率领颚特凌部族来了。 纵马来至刘然身前,颚特凌巴尔纵马一跃而下,站在了刘然的身前,抱拳道:“刘勉之,你可是没把我当作兄弟么,不是说好,你回青山寨,我带人护卫你们么。” 听到颚特凌巴尔这兴师问罪的语气,刘然也拱手无奈笑道:“刘然怎么会,只是巴尔兄你为颚特凌部族下任的族长,定是身兼要职,怎能耽误你的时辰,护送我等。” 颚特凌巴尔摆手不在意道:“有甚事,比得上勉之兄弟紧要。” 说罢,就在刘然眼前,命人拉出三匹骏马,为首的最为俊美肩高极高,隐约有一米五左右,且骨量充实,筋腱强健,膘肥体壮,赫然是一匹上好的吐谷浑马,也就是后世的河曲马。 望着颚特凌巴尔拉出的三匹马,刘然心中有所猜想,还是拱手道:“巴尔兄,这是?” 颚特凌巴尔拍着最为俊美的吐谷浑马,笑道:“刘勉之,这马是你的了。” 虽有所猜测,但刘然还是不禁失声道:“巴尔兄,你这......” 非刘然心境差,实是刘然清楚这一匹马的价值,两宋历来少战马,尤其是上好的战马,在北宋中期毕仲询曾有记载,有医生李遇见一骑马者,问君马新市,其价几何?有人回答,一百五十千。现足贯是一千钱,而一般铜钱是770文一贯。皇佑年间,陈襄在孟州河阳推广水稻种植,也不过出钱十万,僦田二顷以试之。一亩地500文,而那匹马便有二百亩田的价格。 然而那匹马,也不过肩高仅有一米四而已,而这匹雄峻的战马,显然有一米五,在北宋缺马的时代,肩高一寸,便价高十银。可见其之珍贵。 颚特凌巴尔牵马来到刘然身前,笑道:“此马,在我的部族,也是唯有这一匹罢了,但好马配好汉,刘勉之,这马唯有你才可驾驭。” 说罢,就强行拉过刘然的手,抓在这匹黑马的缰绳上。 这黑马性子略有些温顺,或是并不厌恶刘然,马头还在刘然胸前蹭了蹭。 见到这一幕,颚特凌巴尔更是放声大笑,他心中的确不舍,肩高一米五的马,在整个熙河都是难寻,但自从得知刘然成了何灌的弟子,以及那一手让他甘拜下风的箭术,他便有了决意,颚特凌部族为何能在现在成为数万人的蕃人大族,就是识时务,会下注。身为少族长的他,也是如此,只要看好一个人,就会竭尽全力的交好,刘然就是他最为看好之人。 感受马头蹭着自己胸口的刘然,心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感觉好似将此马,视为同生共死的同袍一般。 而似乎觉察到刘然的想法,黑色大马,显得更加亲昵,不断蹭着刘然的身躯。这让颚特凌巴尔更加觉得自己做的正确,蕃人牧马为生,现如今,也变为半农耕文明,但他们身上还保留着古老的信仰,觉得马匹有灵,非一般生物,也会认主,这匹黑马赫然是将刘然视为主人了,这在颚特凌部族,是从未有过的表现。 刘然伸手抚摸在黑马的马背上,顺着毛发一直捋,黑马露出享受的神情。这让刘然也接受了这好意,他拱手道:“巴尔兄,赠马之情,刘然牢记在心。” 有了这番话,颚特凌巴尔为之大喜,他所做的一切,就是在刘然微末之际,给予恩惠,得以结交。 一百四十四章 回寨 时至政和元年末尾,十一月。 河湟之地,俨然被寒冷所裹挟,尤其是其地势为平原之地的地方,无有遮蔽的山脉,让寒风更加肆无忌惮。 冷风拍打在刘然的脸上,让他脸庞的肌肤,出现了干裂,又因凛冬,出现一抹异样的腮红。不单单是他,其余人皆是如此,赵瑄此刻用布遮挡在脸上,这才未让他俊朗的脸庞,被刮骨的大风肆虐。 虽天寒地冻,但青山寨的弓箭手们,心中是一团火热,他们马上就要到自家寨子了。这一趟出行,有一月之久,让他们也有一丝想念,纵使寨子有诸般丑陋,但那里有他们赖以维生的田亩,这是无法割舍的,弓箭手战时为军,无战为农,正是耕战一体,若是可以,他们更想当一个伺候田亩的农夫,而不是与战火随行的士卒。 距离青山寨还有三十里地,颚特凌巴尔就停下了身下战马的前行,他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跺了跺因发冷而麻木的双脚,然后对刘然拱手道:“勉之,前方数十里地,就是青山寨,我等不便继续前行,兄弟我就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刘然也从黑马上跳了下来,对着颚特凌巴尔遥遥一拜,对方结交之心,他全然知晓,但论行不论心,对方不单单赠送了战马这等珍贵之物,还一路护送至此,这番行为,也让他深受感激,“有劳巴尔兄了,待他日勉之定当上门拜谢这些时日的恩惠。” 颚特凌巴尔大笑道:“那我可等着勉之你的到来,到时多带白酒,我亲自为你杀羊。” 刘然抱拳道:“会有那么一日的。” 在刘然身后的众多弓箭手,对颚特凌巴尔也一改之前蕃人的观念,也纷纷对其道谢,正是有他们数百骑的护送,这一路上才无人胆敢窥视,免了一番苦战,若是真厮杀,他们也不知自家是否能够活下来,因此也对其充满感激之情。 呼延通也是如此,他和梁护胯下的战马,正是出自于颚特凌巴尔之手,如此珍贵之物,也让他们难以述说心中的感激之情,唯有对其一拜。 见青山寨众人都在拜送自己等人,颚特凌巴尔哈哈一笑,就在他们眼前,一跃上了马背,一勒缰绳,大马便知趣的调转了方向。颚特凌巴尔回首看了众人最后一眼,就催动众骑离去。 战马的马蹄声,响彻在刘然等人的耳边,伴随着远去的身影,声响也越来越轻,直至看不见为止。 “这颚特凌巴尔,倒是个妙人,”赵瑄羡慕的看了一眼刘然的高头大马,肩高一米五,纵使是他也未曾见过,想不到刘然轻易就得到了。 刘然笑了笑道:“确实是个妙人。” “是个好人,”呼延通在身后点了点头道,他本是个性子耿直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历史上,敢于率队援救韩世忠,更不会在对方位高权重的时候,对韩世忠强求下属妻妾陪酒这嗜好,敢于直言要打他了。 刘然看了一眼呼延通,笑道:“那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此话一出,呼延通脸色涨红,辩解道:“那日,我还不知。” 众人一听皆大笑,这些时日,他们和呼延通这个被刘然拐来的半路人,也颇有好感,为人武勇非凡,尤其是一手长矛,就连赵瑄这等强人,也难以匹敌,却无任何仗势欺人之心,并且颇为耿直,无论是谁叫他帮忙,都不会拒绝。 ( 见众人脸上都是欣喜,刘然露出微笑,这便是他奋斗的源泉,也是他所畅想的未来,不用时刻警惕心神,面对外来的战争之后,还要再面对上级的压迫,这才是一个正常的世道,而不是那个草芥人命,理所当然的场景。 不过刘然知晓,这并非是依靠畅想就能得到的,就能实现的。这需要极大的权势,这权势不是一州之地,就可以达到的,而是需要他成为这天下权柄最大之人,才可得到,而想要得到这种地步,就需要他不断的拼搏。 兵强马壮者,为天子!这几个字,他时刻铭记于心。 “启程,回寨!”刘然踩在马镫,一跃马背,对着身后众人下令道。 众人齐齐称是,在这些时日里,他们早将刘然视为真正的都头,对其命令,皆为之听令,不仅仅是他都头的身份,也不是他为何知州的弟子,仅仅他就是刘然,那个带领他们从无到有的刘都头。 ...... “回来了,回来了!” “刘都头,他们回来了!” 站在樯橹上的弓箭手,望着远处微如蚂蚁般的黑影,欣喜若狂的大声喊道。 在强撸下的青山寨弓箭手们,一听这话,瞬间精神一振,也纷纷爬上樯橹,望着远处归来的刘然等人,露出大喜的神色。这些时日,他们日盼夜盼,就是在期待刘然等人回归的日子,那里可是有他们七拼八凑,从牙缝里挤出的粮食,才能酿造的酒水,也因此,他们这些时日,个个面黄肌瘦,就是盼望刘然等人早日回归。 终于看见刘然回归的他们,忍不住心中激荡的心,在樯橹上大声呐喊,甚有的拿出了锣鼓,敲击了起来。 引的远处正在修缮壕栅的弓箭手,一阵心惊肉跳,在刘然等人离去之后,被羌人知晓他们寨子变得空虚,不少饿的发慌的羌人,冒着身死的危险,奋不顾身的冲击壕栅被摧毁的青山寨,若非有张俊这等神勇之人在此,纵使有郑科等人,也难以在这群疯狂的羌人手中讨好。 他们连忙拿着弓矢,冲向了青山寨前方樯橹所在之地,想要去御敌,不料在中途就撞上要向青山上辛兴宗,郑科等人报喜的弓箭手。 “发生了甚事?莫非又是羌狗来袭?”他们面带慌张的拉住这名要往山上冲去的弓箭手。 被拉住的弓箭手,一副大喜的脸色,对他们大声吆喝,“刘.....刘都头回来了!他带着数万斤粮食,回来了!” 刘都头回来了? 乍听之下,这些弓箭手还没反应过来,刘都头是谁。待到他们反应过来时,个个涕流满面,刘都头终于回来了,还带着数万斤粮食回来,他们没有白等。 随后,也加入了狂欢之中,他们的生路有了,终于不用每天醒来,看着拮据的粟米,还要想着怎么分配,才能度过这一日。 随着报喜的人,愈来愈多,青山寨内的弓箭手,都被狂喜所侵染。 就连远在寨子四五里地方的刘然等人,也听到了寨内的狂欢。 望着近在眼前的青山寨,刘然轻声道:“我回来了,我带着粮草回来了!” 一百四十五章 夺马 距离青山寨一里地时,刘然则忽然翻身下马,以左手牵着缰绳。在他身后的梁护和呼延通,有样学样,也从马背跳了下来,牵着战马的缰绳,和众多弓箭手一同归寨。 望着眼前逐渐修缮好的壕栅,刘然能够想象到,在他离去的这些时日,这些弓箭手是如何度过的,吃着拮据的口粮,还要马不停蹄的修复摧毁的壕栅,而这些都是他们拼着命才能在短短一月时间,将青山寨修复了大半。 在刘然身后的弓箭手,看着恢复的寨子,也好似想到了什么,本激动的神情,也被一抹难以消散的阴霾所笼罩。曾经修缮过寨子的他们,怎能不知,在一月时间之内,将寨子修复这么多,需要付出多大的血汗,他们可是知晓,在自己等人离去,这些同袍的口粮,可无法维持这么大的体力劳动。想到这里,他们难免升起兔死狐悲之情。 赵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皱眉,修缮寨子,的确是当务之急,然而在弓箭手食不果腹的情况之下,能够将寨子修缮的这么快,唯有强威逼迫才可。 众人心中一沉,昂扬的步伐,也不由变得有些沉重。 在他们前方青山寨当中的弓箭手,纷纷忍不住心中的激动,涕流满面的从寨中冲了出来,他们日思夜想,就是想的这一天,而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三十多名弓箭手,从寨内鱼贯而出,每人带着欣喜若狂的神色,喊着刘都头的名号。 听着自己的名号,刘然也对众人挥手。这让留守在寨子的弓箭手,心中更加热切,跑的更快了,或因激动,不少人还跌足摔倒,但他们并没在意,迅速爬起来,跑的更快了,直至刘然等人的面前,一脸眼热的看着刘然身后弓箭手运送的粮草,丝毫没注意刘然手中牵着的骏马。 “刘....刘都头,听说你们带回了数万斤粮食,这....这是真的么?!”一名身着褴褛,体形消瘦的弓箭手,搓着手,小心翼翼的看向在最前面的刘然。 闻言,刘然颔首对此人露出和善的笑容道:“是的,足够你们过冬了。” 一听刘然的话,从寨中跑出迎接的弓箭手,纷纷激动的难以自制,每个人都又哭又笑,状若疯魔。 是的,状若疯魔,唯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这些时日他们过的是多么艰难,整日数不尽的劳役,只为了尽快修缮青山寨,而在无尽的劳役背后,则是难以果腹的口粮,在这双重压迫之下,曾有弓箭手难以忍受,选择了逃亡。然而仅仅逃亡一日,就被郑科带人抓了回来,被抓回来的弓箭手,分外凄惨,也杜绝了他们逃亡的心思。 足足过了一会,这些弓箭手才停止这宛如疯子的行径。见他们停下,在刘然身后的弓箭手,看着其中有熟悉的同袍,想要询问一番,他们近来的日子,却被刘然拦下了,有些事无需询问,也可看出,刘然对着众人一笑,“我回来了,你们可以吃饱饭了。” 寨前彻骨寒风吹在众人身上,他们望着刘然认真的脸庞,心中却一团火热,或是那句可以吃饱饭吧。 就在此时,一道粗狂的声音,从寨前传来,让本是心中火热的弓箭手,顿时一个激灵,火热全无,只剩下了窒息的寒冷,因这道声音,赫然是郑指挥使,郑科的声音。 郑科走在辛兴宗的后面,与此同时的还有许涛。他三人远远就看见刘然手中牵的黑色骏马,仅仅是一眼,就让他们难以将目光转移,身为武人谁不想要一匹雄峻的战马,驰骋在战场之上,一匹好的战马,毋庸置疑是另一条生命。 ( 就连辛兴宗眼里,也满是贪婪,这匹骏马,纵使是他也没见过一次,而今居然看见刘然带回来了一匹,心中瞬间就有将其夺走的想法。在他看来,以刘然卑贱的身份,只要他开口,对方立马就会下跪呈上来。 有了这个念头的辛兴宗,快步跑了过去,他的眼里唯有这匹不时蹭着刘然胸口的骏马,丝毫不在意运送回来的粮草,的确,粮草很重要,但对辛兴宗而言,骏马才是最重要的,饿的始终是命如草芥的弓箭手,又不是他。 快步来至刘然等人前面的辛兴宗,故作笑容道:“刘然,你回来了。” 刘然点了点头道:“不负辛寨之命,刘然将将白酒,尽数售卖,换取了万斤粮草。” “好好好,”虽然口中说好,辛兴宗却根本没看一眼粮草,此刻他的心神全在刘然牵着的骏马身上,他大笑道:“刘然,干得不错,竟换取了一匹骏马,这事干得好。” 听着辛兴宗的话,刘然双眼一眯,这是要巧取豪夺了? 果不其然,就如刘然所想,辛兴宗下一句话,便是要将黑马占为己有。 “刘然,你贸然以粮草换取战马,此事我就不追究你的罪名,将此马拉在我马厩便可。”说到这里,辛兴宗脸上的喜色难以掩饰,他原本在想刘然将粮食运回来,便治他一个罪名,然后将白酒的功劳占为己有,不过如今见刘然如此识时务,还带回一匹从未见过的雄峻大马,就将此事缓一缓,等日后再治他一个罪名,就好。 就在辛兴宗为自己自鸣得意时,却不料刘然的一句话,让他双眼霎那间被杀意充斥。 刘然拱手笑着拒绝道:“辛寨子说笑了,此马乃是刘然好友所赠与我,怎能迁入辛寨主的马厩。” 闻言,辛兴宗脸色一片阴沉,望着刘然的双眼,满是杀机,“刘然,你可知自己在说甚?” “我说,辛寨主说笑了,此马乃是刘然好友所赠与我,好友所赠之物,哪能牵到辛寨主的马厩里,这实是冒犯了您。”刘然一脸微笑的,继续说了一遍,并且说的更加过火,这让辛兴宗狠狠看了一眼郑科。 被辛兴宗瞪了一眼的郑科,瞬间了然,他露出狰狞的神色,怒吼道:“大胆刘然,你这撮鸟拿着寨子里的白酒去勾结蕃人,此罪当诛,辛寨主念你有功,献出此马将功补过,你竟不思悔过,来人将这厮拿下。” 说罢,在郑科身边的弓箭手,望着刘然露出了犹豫神色,他们固然是底层,但也不是傻子,眼前这一幕,显然是在巧取豪夺,而且是对着运送粮食归来的刘都头,行这番事。这些时日,他们没少被郑科等人鞭挞,尤其是被白酒所诱的郑科,时常会想起蕃人来袭,身为指挥使的他,竟只能躲藏在山中,任凭贼子肆意妄为,这让他的性情变得更加喜怒无常,只要被他所看见的弓箭手,都要被其鞭打,宣泄怒火。 种种缘故,让这些弓箭手第一次在执行命令时,出现了犹豫不决。 弓箭手的神态,被郑科看在眼中,他厉声道:“你们这些撮鸟,还在等甚,快把刘然捆了。” 一百四十六章 变故 场中的弓箭手,都被这变故所惊,他们实在想不到为何刘都头,辛辛苦苦从河州将粮食运回,居然被打上一个勾结蕃人的罪名。 望着几名弓箭手被郑科威慑,拿着绳子快步走到刘然身边,要将他捆住。随刘然归来的弓箭手,没有任何思索,下意识拔出腰间大刀,对着几人道:“你们在作甚?” 听着大刀被拔出的声响,几名弓箭手瞬间惊吓在原地,他们看着刘然身后众人愤怒的神神态,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辛兴宗见刘然身后的弓箭手,拔出大刀,脸色愈发阴沉,他不料仅仅只是一个月,这群弓箭手竟然敢对他拔刀相向,大怒道:“你们,想死么?!” 此话一出,拔出大刀的弓箭手瞬间回过神,他们看着手中大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拔出大刀时,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思考,只是见刘然要被捆绑,胸中有一股难以舒展的怒火,让他们唯有拔刀相向这个念头。 就在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刘然出声了,“将刀收回去。” 说罢,刘然脸色平静的往前走了一步。就是这一步,让辛兴宗心惊肉跳,只觉刘然欲要反抗,深知道其武勇的他,连忙朝郑科大吼:“郑指挥使,你还愣着作甚!” 被怒吼的郑科,也迅速走到辛兴宗的面前,呵斥道:“刘然你这厮,要作甚?莫非蓄意谋反,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闻言,刘然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标下怎敢谋反,只是有一封何知州的信......” 然而不待刘然说完,郑科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将手中双刃矛就大力朝刘然挥砍而去,势要将其当场格杀。 然而下一刻,同样是一柄铁矛出现在刘然的面前,狠狠的撞在郑科的双刃矛上,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铁矛蕴含强大的力道,将双人矛强行破开,强大的力道,纵如郑科一时不察,也被其狠狠击退。 踉跄后退的郑科,甚至还未看清眼前突然杀出的人长相如何,便看到那铁矛在下个瞬间,宛如黑色巨蟒一般,狠狠朝他再度袭来,这让郑科厉声大呵一声,双手抓住双人矛的杆子,用力一挡,“咣当”的一声,郑科虽强行挡住,但整个人向后面又后退了几步。 两矛击退郑科,呼延通大吼一声,“呼延通在此,何人敢伤我主!” 随后二话不说,持着手中铁矛,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又冲向了郑科。 铁铁在半空闪过寒光,而后狠狠的朝前一刺,郑科见势凶猛不敢硬拼,不顾脸面往身边一个翻滚,堪堪躲过这一矛。他虽躲过这致命的一击,却出现了极大的空挡,呼延通大喝一声,双手翻动手中铁矛,就要将其刺死,但下一刻许涛出现了,他手中拿着大刀狠狠砍在铁矛的杆上,强行以手中力道改变了其方向。 虽改变了方向,却也狠狠刺在郑科的大腿上,鲜血瞬间喷洒而出。 忍着剧痛的郑科,双眼震惊的看着呼延通,适才他一时不察,才被敌人穷追猛打,但毋庸置疑这人比他要强的很多,不然就算他一时不察,也不会被死死压住,这让他难以忍受这种羞辱,心中不由疯狂的大吼着,难以接受这种现实。 呼延通见许涛出现,无任何畏惧,反而眼中流露寒光,手中快速一拔铁矛,这令郑科大腿上的鲜血,又是一阵飘升。 ( 拔出铁矛的呼延通,猛然就朝许涛而去。 战场之上,一寸长一寸强,许涛又怎敢去以卵击石,他迅速朝身后逃去,一边逃一边大叫,“刘然,你莫非要反了!” 场中变故仅在片刻之间,辛兴宗这才反应过来,汗流浃背的他,也连忙大吼,“刘然,还不快住手。” 就在呼延通铁矛即将刺向许涛背部时,刘然大吼道:“通,住手。” 听到刘然的喊叫,呼延通以强大的力道,强行更改铁矛的轨迹,被更改轨迹的铁矛,携带凌厉的风声,从许涛耳边狠狠穿过,将其右耳强行撕扯而下,鲜血猛然飞溅在他的肩上。 呼延通冷哼一声,将铁矛的柄部狠狠砸在地面,犹如魔神一般,看着四周,被其所扫射者,被惊骇所充斥的弓箭手,纷纷畏惧的低下头颅,他们从未想过,寨中两位最强的指挥使,竟被其几招拿下,若非刘都头出声,就要被当场击杀了。 “还有谁,要对我主动手,呼延通在此,都放马过来!”呼延通冷冷的看着众人,眼里闪过不屑,就这些撮鸟竟敢在他面前,行这丑陋之事。 听着呼延通的声音,无人胆敢出声,就连辛兴宗此刻背后也被冷汗所浸湿,他实在想不明白,刘然是从何处寻找到这般神勇之人,就连郑科和许涛都不是其对手,倘若对方要是痛下杀手,他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 他望着场中的刘然,心中被恨意和怒火充斥,他从未料到刘然会敢于反抗,仅仅一个月时间,他从何处寻找到这般强悍之人。 他十分悔恨,自己先前命令刘然去售酒,若是早知如此,他就不会动手的这么晚,他就应该在当时就将刘然软禁,然后夺取酿酒的功劳,反正他也知道了酿酒的步骤,也无需刘然再掺和,不料就是他这番惜才之心,没能对刘然痛下杀手,招来了今日的祸患。 一直到现在,辛兴宗仍然把刘然,当作一名卑贱的弓箭手。 辛兴宗所想,刘然如何不得而知,在酿酒之时,他就会想到对方会软硬兼施的夺走酿酒的功劳,故在河州,他才会不顾风险,贸然去对何灌说出一番见识,换取对方的庇佑,就是为了防止这一天。 就在场中鸦雀无声,无人敢贸然插话时,张俊带人回来了。 他骑着大马,恰好在寨前看着这一幕,他微微看了看赵瑄,只见赵瑄缓缓朝他而去,轻声述说了几句,张俊瞬间明白了场中的情形。 明白过后,他便提着长枪就要加入此中,他虽心中惋惜刘然,也为其感到不公,但也觉得对方太过愚蠢,不知明哲保身,贸然对辛兴宗动手,这无异于是公然叛乱,而他恰好在此,若是不对这名反贼刘然动手,他也会遭受牵连,为了明哲保身,他唯有对刘然动手。 望着张俊就要走过去,赵瑄提着长枪出现在他面前。 “赵子瑛,你这是作甚?”张俊看着阻拦自己的赵瑄,眉头一皱,他实在不明白,以赵瑄的身份,为何要拦在自己面前,这不是在和朝廷为敌,自找死路么。 张俊劝谏道:“赵子瑛,你不是我的对手,你快走,今日之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赵瑄摇了摇头道:“伯英兄,再等待一会,你就知晓了。” 一百四十七章 难以置信 张俊眉头一皱,他实在想不出赵瑄为何说出这番话,他看着场中停歇的斗争,还是觉得不稳,若是辛兴宗死在这里,他定难逃其责,为了自身安危,他并没有选择在原地等待,而是冷冷望着阻拦在他面前的赵瑄,提着长枪指向了对方,“赵子瑛,我再说一遍,速速退去,否则枪下无眼。” 张俊何其之强,绝对是赵瑄所见之人中,最为强悍之人,称得上勇冠三军,仅仅只是盯着自己,就散发一股难以匹敌的凌厉气势,这让他双臂微微颤栗,这是因为在恐惧,他知道只要张俊认真,他绝对有死无生,赵瑄深吸一口气,“刘然是何知州的弟子。” 一听此话,张俊眼里闪过惊诧,刘然是何灌的弟子? 张俊和赵瑄颇为熟悉,知晓对方绝对不会诓骗自己,因此他瞬间熄灭诛杀刘然的心思,毫无疑问场中两人都非他所能动的,二人身后所站的人,绝对不是他能够触碰的。 察觉停下的张俊,赵瑄松了口气,他也算称得上武勇,但放在张俊面前,不值一提。 场中的辛兴宗一脸惊骇的看着呼延通,心中被惧怕所笼罩,他一眼就看出呼延通是个愣子,这种人定不会顾忌他的背景,说动手就会动手。 辛兴宗虽是将二代,眼光倒是不差,呼延通的确不会在乎他的身份,否则他也不会在历史上,成为防御使,也不懂收敛,不仅对南宋大臣口出狂言,惹得大臣要杀他以肃军列,更不会要杀韩世忠,须知那时的韩世忠已是检校少保加神武左军都统制兼武成、感德二镇节度使,手下掌兵五万的柱国之将,但呼延通还是敢这般做,最后引得韩世忠战战兢兢,不敢将其留在身边,只能不段的给他穿小鞋来泄愤,最终呼延通也只能跳河自尽。 面对后面的韩世忠也是如此,更何况仅仅是一寨之主的辛兴宗。 此刻的辛兴宗,在呼延通眼里就是一矛就能刺死的宵小之辈。 “刘然你意欲何为!”辛兴宗强忍着呼延通给他带来的惧怕,对着刘然大喊道,然而纵使他如何克制,嗓音也因惧怕而带着一丝颤栗。 呼延通闻言,吐了口唾沫,辛兴宗非但没有愤怒,反而更为惧怕,这等胆大包天之人,实在是可怕。 “这么着急做甚,”刘然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入寨可不是没有准备的,只是不料郑科竟如此性急,惹得呼延通出手,差点被其当场杀死。他对呼延通的武勇,在这些时日,也算是了解,弓矢实非其强项,实则铁矛才是对方的强项,搭配那一身天生的神力,绝对是可以说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刘然徐徐走到呼延通的面前,拍了拍他壮硕的臂膀。 被众人视为魔神的呼延通,觉察刘然拍了拍他的臂膀,竟露出了憨笑,这让众人只觉得分外惊奇。唯有呼延通知晓,这是刘然对他说做的好。 刘然拿着方才因郑科突然袭击,未曾递出的书信,在辛兴宗惊惧的目光中缓缓朝他走去,然而任凭他如何惧怕,此刻再无人胆敢前去阻拦刘然,就算许涛也是如此。他刚想动弹,就被呼延通鄙夷的目光中,被吓在当场,他十分清楚,只要一动,呼延通一定会杀了他,这是他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直觉,对方绝对不会有任何顾忌,杀了他,适才是这样,现在也是如此。 ( 在众人目光中,刘然终于走到了辛兴宗的面前,依旧是一脸微笑,伸出左手将书信拍在了对方的胸膛上,“辛寨主,这么性急作甚,不如先看一下这封信。” 说罢,刘然转身看着场中凄惨的郑科,和被惊住的许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来个人,快将郑指挥使腿上的血止住,不然怕会出事。” 然而此刻,还有谁敢动身,无奈的刘然对着梁护喊了一句,“老梁,快将郑指挥使,包扎一下,都是同袍,为何要血溅当场呢。” 听着刘然的话,以梁护的性子也差点憋不住笑,强忍着笑意的他,匆忙掏出粗葛麻布,来到愤怒的郑科前面。 郑科望着梁护,眼里透露出一股强大的杀意,眼前之人正是刘然的手下,如果不是刘然,他何须忍受这般羞辱。见郑科这般,梁护朝呼延通看了一眼。 呼延通觉察之后,朝郑科吐了口唾沫,“你这厮当真是不懂事,还不快谢过梁护哥为你包扎。” 被呼延通所呵斥的郑科,双眼顿时充血,他何时受过这等屈辱,然而待他看到呼延通眼里的杀意时,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双眼,任凭梁护替他包扎。 看郑科这般懂事,呼延通撇了撇嘴,这贱骨头,就和他爹说的一样,就是要打,不打不成器。 就在众人以惊惧目光看向呼延通时,辛兴宗的一声嘶吼,打破了这宁静。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辛兴宗看着手中书信的内容,一脸不可置信,比适才看见呼延通横空出世,还要令他难以相信,他绝不相信,也不会承认,刘然这卑贱之人,竟会被何灌收为弟子,那可是何灌!是他爹辛叔献,也甘拜下风的人物,是痛贯也要笑着问好的人物,更是当今官家的宠臣。 就刘然一介草芥,怎会和何灌这等人物牵扯上关系,更是成为他的弟子。他辛兴宗绝不会相信,刘然这狗种会和他站在一个高度,他绝不会承认这种荒唐的事情! 听着辛兴宗的嘶吼,刘然笑了笑,他知道辛兴宗为何会这副表现,因为谁也不会相信,一个月之前,任由自己处置的人,不,应该是蝼蚁,会和自己站在一个高度。 “辛寨主,这可是何知州,亲手书写的,你可看仔细点。”刘然望着对方疯狂的神情,好心的说了一句。 这引的辛兴宗更加愤怒,甚至不顾呼延通在此,愤然指着刘然道:“刘然你这撮鸟,你可知仿冒何知州亲笔书信,是何等大罪!” 听着辛兴宗的话,除却刘然同行之人,其余弓箭手皆是一阵惊骇,辛寨主说的甚?何知州这是甚? 唯有张俊松了口气,他就知赵瑄不会诓骗他的,不由对其露出一丝感激的神情,若是以他的身份,参与到这两人的事件中,定然会被波及,到时定需王渊出手,但事关辛叔献和何灌,王渊是否会出手,这也是不得而知的事情。没有必然的把握,张俊绝对不会以身犯险,这是他从军以来的经验,武勇再强,也抢不过权柄,这就是他的信条。 恰在此时,寨外忽然有两匹战马奔腾而来。 察觉战马而来,众人的目光,不由看了过去。 一百四十八章 欺下媚上 是谁? 众人望着飞驰而来的两位骑兵,脑海里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 而辛兴宗还愣在原地,双眼充血死死盯着何灌书写的信,抓着书信的双手,青筋毕露,显然他内心的激荡。任凭他怎么想,也无法想象刘然会成为何灌的弟子,当世人最注门第,以何灌的身份,为何会青睐刘然这种卑贱身份之人。 这对辛兴宗这种天生的将二代而言,是无法理解的事,正如他无法理解刘然为何敢于反抗他的意志。在他看来,身为寨主的自己,问刘然要马,是刘然的荣幸,不应是激动下跪么? “辛寨主,在何处?”就在辛兴宗愣神时,两名飞驰而来的骑兵,骑马来至众人之中,看着场中诡异的气氛,皱眉询问。 闻言,刘然则平静的指着辛兴宗,对两名骑兵道:“此正是辛寨主。” 有了刘然的指示,两名骑兵互相看了一眼,虽觉察今日青山寨气氛不对劲,但身负要职的他们,也并未去询问什么,该看的看,不该知道的就不知道,这是宋代所有士卒都知道的规矩。只因森严的阶级法,就是这般毫无道理,纵使自身有道理,若是上司发怒,轻则鞭挞,重则死,根本无处可说。 两名骑兵来至辛兴宗身前,各自掏出一封信。 “禀辛寨主,此乃熙州林知州的书信。” “禀辛寨主,此乃湟州辛知州的书信。” 听着二人的话,辛兴宗这才回神,纵使他适才心中激荡不已,但面对两名代表熙州知州和湟州知州的骑兵,他还是能露出一抹和蔼的笑容,只因这二人身后所代表的之人,是他也要仰望的人,熙州知州林摅如今虽仅为知州,然而曾经却是当过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人,这就是宰相,而辛知州更不用说,乃是他的父亲。 接过二人的书信,辛兴宗忍着怒气看了起来,然而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让他脸色都变为扭曲,书信之中,赫然是两名知州得到何灌的亲笔,知晓他麾下有一人姓刘名然的都头,被何灌认为弟子。尤其是辛叔献认为这是一个天赐良机,能够拉拢何灌的良机,务必要与其弟子处好关系,以达到拉拢何灌的目的。 看着这一封信,辛兴宗狠狠吸了一口气,再将其吐出,他没有看刘然,而是对两名送信的骑兵拱手,并对刘然看了一眼。 刘然瞬间了然,走到后面对张平亮低语一番。张平亮则迅速走到后方,拿出两吊足贯的铜钱,将其交给两名送信的骑兵手里。 接过钱的骑兵掂了掂手中的铜钱,经验丰富的他们,立即就能估算出这有五贯。拿到五贯的他们,忍不住露出喜色,不枉他们费尽心机争取到送信的差遣。 得到钱财的他们,没有丝毫耽搁,就拱手离去。 场中诡异的气氛,让他们没有任何逗留的心思,这就是身为士卒的本能,永远不要去好奇。 在二人离去之后,辛兴宗这才冷冷看了一眼刘然。 被辛兴宗注视的刘然,没有丝毫怯懦,依旧是一副平静的神色,他并不想与辛兴宗这么快翻脸,但有时总不是一切都能按照所想的而进行,总会有变故,幸运的是他能够承担得起这变故。 “刘勉之,好手段!”辛兴宗望着刘然,忍不住露出嗤笑,有两名知州的书信,让他不得不承认,刘然已非是昔日的刘然,仅仅一个月光景,变得太快,纵如他也难以适应,但他虽是二代,不善于军略,但能够出任寨主之位的他,政治素养也是足够的,只是先前他视刘然为蝼蚁,故仅是按照武人的惯例罢了。 所谓的武人惯例,是毫不掩饰的压迫,我比你强,就能压迫你,就能掠夺你,无需任何的遮掩,这不仅仅是辛兴宗的自信,而是所有武人的共识,有阶级法在,何人敢于忤逆,那就是与天下武人和文人你为敌,那是与朝廷为敌。 不过接受了这个变故之后,辛兴宗也恢复的很快,纵观史书上的辛兴宗抢功虽从不掩饰,但他所抢之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毫无背景,这二人分别是韩世忠和招安的宋江。一个是从卑微时,就得罪了童贯童太尉的人,一个是贼,在宋代招安并非如世人所想,只要一日为贼,便终身为贼,纵是招安,那也是贼。能够得以活命,就是官家恩赐,其余还敢奢望,故辛兴宗抢夺的毫无障碍。 ( 然而,如今的刘然截然不同,辛兴宗知道对方足够让自己正视,不是因为对方的都头,而是对方身后站的何灌。 事到如今,他已不想何灌为何会青睐刘然,他知晓今日该想着如何收场。他本以为刘然还是先前卑贱的身份,固抢夺的理所应当,郑科按罪名也是轻车熟路,就算有张俊,赵瑄这些外人在此,那也无任何后顾之忧,因为宋代的风气,就是如此。张俊虽武勇,但仅是一介都头,皱敢乱嚼舌头。 而赵瑄虽为刘仲武第一部将之子,但和他的身份,也是有天差地别,也定不敢乱说。 不过,到如今皆不一样了,只因何灌这个人,改变了一切。 辛兴宗微微闭上双眼,平息心中的激荡,而后猛然睁开双眼,“郑科,你因私怨栽罪刘勉之,还不快快对其下跪,负荆请罪!” 包扎好大腿上的伤口的郑科,本因耻辱闭上了双眼,却不料听到了一个令他更为之羞辱的命令,这让他眼里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一个指挥使竟要向一个都头下跪?这是甚道理?阶级法何在?天理何在?! 然而辛兴宗见郑科并未动弹身躯,又怒吼道“郑科,你在违抗我么?” 闻言,郑科身子一颤,他并不是害怕辛兴宗,而是畏惧其身份,正所谓欺下者必媚上。郑科为何欺下,不仅仅是其性情凶戾,更是如鲁迅所言,奴隶看起来温顺,但不代表着善良,奴性极重的人,对同类一定极其凶残。因为它们从奴隶主那里失去的自尊,需要从同类中得到补偿。 在郑科看来,他麾下的弓箭手,就是比他更为卑贱的存在,可以任凭他肆意鞭挞,就算出了人命也无事,只因阶级法就是如此。自厢都指挥使至士兵,确立上下级绝对的隶属关系。凡士兵违忤、陵犯或论告长官,即所谓犯阶级,分别处死或流放。而这也包含了指挥使忤逆寨主,也是如此,冒犯了阶级法,也难以逃脱。 郑科虎目闪过深深的羞耻,却无法忤逆辛兴宗的命令,他不知辛兴宗为何下这等罔顾阶级法的命令,但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接受,如若拒绝,与朝廷为敌,唯死而已。郑科拖着不便的大腿,一步一步走至刘然面前,随着他的挪动,刚止住的伤口也随之迸裂,鲜血汩汩渗出。但郑科毫不在意,他本是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身上的疼痛,早就习以为常,比起腿上的疼痛,他心中的痛楚,更为深刻。 郑科不知道这条路,是否是自己最艰难的道路,但却是他最颤栗的道路,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一名都头下跪。 望着郑科雄壮的身躯微微颤抖,刘然叹了一口气,他并不怜悯郑科,但他知道郑科为何如此,正如他初看武经总要一般,选将第一篇,就说了如何选将,不仅仅是战时要选好将,和平时期更要如此。因为将领不仅仅身负征战的责任,更有教育的责任,一名招刺的士卒,未来发展如何,就是要看他进军营里,所遇见的将领是何人。 若是将领凶暴恶劣,那在种种压迫之下,士卒也会有样学样。而翻身的士卒,成为将领之后,也势必会和之前的将领如出一辙,这就是传承,无论好坏的传承,郑科所代表的便是整个北宋制度之下的武人,究竟会走向何处,会成为何种人。 郑科在众人一步一步挪动至刘然面前,而后猛然闭上双眼,他不敢去看自己现在是何种狼狈的样子,也不敢看昔日被他威压的弓箭手,此刻会露出何种神情,他唯有将双膝跪在刘然面前。 就在郑科双膝即将落地时,刘然叹了口气,猛然出现在他身前,以臂膀强大的力道,将其庞大的身躯,用力的顶住。 “郑指挥使,够了,今日仅是一场误会。” 一百四十九章 分割 听着刘然的话,郑科甚是惊愕,脑海一片茫然。然而刘然将其扶好之后,就不再搭理,独留下他一人站在原地发呆,刘然则是迈着步伐走向辛兴宗。 面对刘然走过来,辛兴宗也无方才那般惊慌,适才他的慌乱是因觉得刘然在鱼死网破,如今他已知晓对方身后所站着的是何灌,自然知晓对方不会掀桌子,而他也将其视为同级别的人。有着何灌的支撑,刘然的都头,已非他真正的身份,他现在最厉害的身份,是何灌视为亲子一般的弟子身份。 望着不再慌乱的辛兴宗,刘然笑了笑,他知道辛兴宗这是接受所发生的一切了,心中也略有一些敬佩,对方虽是凭借背景成为寨主的职位,却也并非一无是处,这种能够坦然将一切罪名,甩在郑科头上的厚脸皮,就不是谁都能立即想到的。而将罪名都甩到郑科的头上,显然是辛兴宗,也在寻求一个双方都能不损的局势。 刘然来至辛兴宗身前,微微拱手道:“辛寨主,借一步说话?” 闻言,辛兴宗点了点头,刘然如今的身份,足够他正视对方的需求。 说罢,二人对场中众人都下了命令,先将货物运送至寨内之中,而后两个人一同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面对二人方才的争锋相对,到如今默契的离开,场中之人皆是一片惊愕,他们谁都想不明白,为何事情变化的如此之快。 唯有张俊深深看了一眼刘然的身影,这名彪形大汉的长相之下,有一颗不符合他长相的政治嗅觉的心,这也成了他能够打破桎梏,并且能够能够在岳飞死后,被秦桧陷害的漩涡之中挣脱而出。 刘然和辛兴宗走了很久,两个人从山脚走至山中,一直未曾说话,直至寨主所在之地,辛兴宗这才看了刘然一眼,因在那有十多名弓箭手在此守卫,个个身负弓矢,手拿长枪,腰中挂着大刀。然而面对这一幕,刘然始终没有任何波澜,一脸平静的继续朝前走。 这让辛兴宗在正视之后,反而更能清楚的观测到刘然的本质,因为他将刘然和自己当成同一个层次的人,若是他面对这种场景,他断然不会继续前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他的原则,在这个原则面前,其余一切东西都不重要,无论是自己的脸面,还是别人的性命,都比不上他的命重要。但刘然却依旧能平静的向前走,他扪心自问,自己绝对做不到。 来至寨主办公之处,十多名守卫的弓箭手,见到刘然回寨先是一喜,而后才看到辛兴宗,迅速抱拳躬腰,“见过辛寨主,刘都头。” 适才一直观察弓箭手的辛兴宗,怎能看不出这些弓箭手的第一反应,平日里他不屑观察蝼蚁,而今将刘然当成同层次,自然能够看到往日不曾注意的事物,这不禁心中一惊,他竟不知刘然何时有这般威望。 刘然对众人一笑,也抱拳颔首示意。 辛兴宗则脸色并不好看,径直略过这些弓箭手,与刘然一起来至屋内。 来至屋内的辛兴宗,立马坐在首座之上,一如往日般展示他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刘然。 刘然则脸色平静,随意找了个座位坐着,并不在意这些东西。 “刘勉之,何知州所取当真是好字,”辛兴宗说到这里,瞥眼看了刘然一眼,“只是不知,被取此字的人,是否能够承受的住。” ( 听着辛兴宗的讥讽,刘然笑道:“能被取字,自能承受之。” 辛兴宗冷笑一声,而后猛然站起俯视刘然,“刘然,你究竟意欲何为?” 闻言,刘然望着站在高处的辛兴宗,平静道:“我并未想与辛寨主为敌,你我也并非敌人。” 然而辛兴宗丝毫不信,刘然若是真不想与他为敌,为何要忤逆他。 “辛寨主,想必也知道,你要做的事情,对我而言代表了甚,”刘然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辛兴宗,“从酿酒成功之后,你应就在想着何时才可夺取此功,只是当时的酒水,令你还存有疑虑,直至我将载着粮食满载而归,你便就想夺取了吧,与之一并的还有那匹马。” 对于刘然所说,辛兴宗并未反驳,于他而言,那时并不知刘然身后站着何灌,抢夺此功,在他眼里仅仅只是一句话而已,这本就是上位者的态度,也是北宋的风气,随意剥夺下位者的功勋,安在自己头上,也是武人最直接的方式,无需任何遮拦,就是如此简单粗暴,只怪投胎不好,若是不服,那就连性命也会丢,就是如此不讲道理。 见辛兴宗不反驳,刘然笑了笑道:“所以,仅是辛寨主逼我太甚,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刘然所说,若是先前辛兴宗并不会理会,谁会在意一个随时可捏死的蝼蚁的意见。只是如今对方不仅仅有何灌,更有呼延通这等神勇之人,两相结合之下,辛兴宗也只能态度放缓,“刘然,你想此事如何解决。” 刘然等的就是这句话,和辛兴宗鱼死网破并无任何利处,反而害处极大,他身后虽然站着的是何灌,但对方也是将二代,真撕破脸,他也无路可走。 “辛寨主既如此说,那刘然也不客气了,”刘然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条件述说了出来,“第一,将先前战死的同袍,皆列为战死之人。” 辛兴宗之前也想过,将大部分列为逃亡,便可匿下田亩为自己名下。待到来年招刺的弓箭手,再自行开拓田亩,再从中压迫一干草芥,为自己田亩耕种,产后的粮食,也尽归自己所有,无论是酿酒,还是放贷弓箭手,或是售卖,常年累月皆是一笔不小的利益。不过有刘然这句话,他还是点头道:“可。” 第一条通过,刘然笑着罗列第二条,“二,将之前未曾战死之人,皆以本有的功勋晋升,对了,将王当晋为都头,王从升为军使。” 听着这话,辛兴宗深深看了一眼刘然,皱着眉头还是颔首同意了此举。 王当升为都头,让刘然心中倒是极为喜悦,这样一来,张介,宋炎,李孝忠,还有其余活下来的两人,便共有五人掌握了庆州军第玖指挥二百五十人的名额,再加上王当升为都头,那就是三百五十人,加上自己的百人名额,近乎掌控了全部的第玖指挥。 对于这一点,辛兴宗也深知,却也无可奈何,之前庆州指挥下的弓箭手态度,他已然觉察,隐约有将刘然视为头领趋势,恰好他也放弃了郑科。郑科所依仗的就是一身蛮横的武力,还有凶戾的欺压,让弓箭手畏之如虎。如今先被呼延通在众人面前大败,又差点双膝跪在刘然面前,威严荡然无存,又怎可再被弓箭手敬畏。正因如此,辛兴宗也将整个庆州第一军第玖指挥也放弃,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许涛的镇戎军身上。 一百五十章 掠夺 随着前两个要求,被辛兴宗一一同意,二人的气氛也稍为融洽。 就在辛兴宗以为就到此结束时,不料刘然再度开口了,“第三,望辛寨主将所运粮食,分六成给所有弓箭手,留下四成再做划分。” 闻言,辛兴宗脸色一变,冷冷看着刘然道:“刘然,你莫要得寸进尺了。” 刘然摇了摇头,辛兴宗的态度,他十分清楚,之前虽言划分五成给弓箭手,但这仅仅只是口头的,并非实质性的。只要在给予的环节稍稍动点小动作,就足够令这群弓箭手喝一壶的了,就如辛兴宗初次到达青山寨,名义上赏了众人服役修寨的钱财,普通弓箭手皆能得到一贯,然而钱一到手,还没揣暖,就被指挥使的名义收缴了。 这种左手倒腾右手的行径,那时他无可奈何,今日若是坐视不管,并非他的性情。 “辛寨主,可知强军之基是在甚?” 听着刘然所说,通读左传的辛兴宗,脱口道:“治军,将领。” 刘然点了点头道:“辛寨主所言不错,但治军在甚,你可知?” “刘然,你莫非在考校于我?”被刘然再度追问的辛兴宗,脸色一黑,若非其身后的何灌,还有呼延通这名虎将,刘然有何资格与他平等谈话,更不可能会同意前两个要求,不料刘然不思见好就收,还胆敢考校于他。 对于辛兴宗的怒火,刘然脸色平静道:“自古以来,治军并非仅仅是威,正所谓恩威并施才是正途,何为恩,满饷也,弓箭手本无军饷,赖以存活唯有田亩,而今田亩焚为一空,军心涣散,必要施恩才可,名将难求,然只有名将,无严明军纪,无满饷恩惠,那谈何士气,谈何强军。” 刘然所言,辛兴宗怒极嗤笑,“刘然你一介都头,有甚资格谈治军,名将。” 说罢,辛兴宗狠狠一挥袖,“既然你不识好歹,本寨主开恩,就好好和你谈一谈,如何掌控一军。” “治军乃利益当先,何为利益当先,”辛兴宗直指刘然道:“就如你所运之粮始,本寨主独自划分五成,郑科和许涛二人各两成,其余一成分至都头,军使,承局,三人队长,此些人分摊之后,获其利自可满意,他们满意,定不会生事,其余弓箭手,又怎敢生事。” 随后,辛兴宗又道:“此正是利益当先,而我五成,你所知有三成孝敬湟州,以及一干掌管军械者,才可保障无忧。” “若是困时,再从一干弓箭手手中敛财,就如我需每人四百斤粮,这是初始,指挥使,军使,承局亦不可欠缺,而他们又可层层从弓箭手手中加粮,只要喂饱这些军中之吏,他等自当孝死,其余弓箭手又有何用,不满者自可逃亡,然此地便是湟州,唯有逃亡山中,或党项,就这等卑贱身份,逃亡党项又有何生路,党项于宋国血海深仇,况且再命其余弓箭手去抓捕自可。” 说完之后,辛兴宗一脸得意的俯视刘然,卑贱弓箭手纵使上升,也还是这般无见识,他实在想不通,何知州这等人物竟会收刘然为弟子。 闻言,刘然叹了口气,辛兴宗所言不假,这就是历代治军的核心,从上至下的压迫,唯有最底层的弓箭手是韭菜,穷困,死亡,病痛,不幸,无人在意,就如草芥一般,死了一茬,又会再长。但这和他知道的世道迥然不同,这样的世道,是可怕的,也是悲哀的,剥削内部来维持统治,载歌载舞的东京,剥削了整个天下来维持官吏,来维持统治者的奢华无度。西军从底层剥削,来维持军吏的干劲,只要翻身就能成为剥削者,这就是最大的诱惑,而无法翻身者,就化为白骨,端的是无比真实。 ( 而这也是为何偌大的北宋,最后被金人铁骑践踏,成为人间地狱的原因,也是为何王朝会盛急而衰的原因,因为这套核心,被所有人视为理所当然,剥削最底层,也是被所有人视为真理,怪只怪投错胎了。 但刘然的记忆告诉他,这是错误的,他知道有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名为由下至上,由内至外。 刘然抱拳道:“辛寨主所言不假,然此并非持久之道。” 辛兴宗冷笑一声,他倒是要看看刘然这卑贱的弓箭手,究竟有何见识。 然而从刘然开口之后,他从初时脸上还不屑,到最后刘然述说完毕之后,脸上唯有震惊,心中除却震惊之外,再无其余想法,只因刘然所言的,便是资本,将目光从狭小的青山寨,转移至整个湟州,从掠夺青山寨底层,变为掠夺整个湟州,而所用掠夺的方式,便就是白酒。 以白酒掠夺整个湟州的财产,令青山寨不再受困压迫,剥削是无法更改的,唯有将从内部剥削,变成对外的剥削,这也是刘然的想法,他此刻无法拯救整个世道,所有人,但他可以拯救青山寨。 以白酒掠夺蕃人的粮食,以白酒换取蕃人的首级,令蕃人自相残杀,来令整个青山寨无需饱受穷困,成为一支强军,而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仅仅依靠白酒是不够的,武力才是最基本的基础,而这个基础,唯有让青山寨不被荒唐的世道所裹挟,不能让底层的弓箭手,没有活路。还得让所有弓箭手,都成为既得利益者,才能达到。 听着刘然述说的转移掠夺的方式,辛心宗内心深受震撼,但前景太过美好,让他也为之遐想,只要能够做到遐想之中的一二步,他就能够平步青云,踏入朝廷核心,不是痴心妄想。 见辛兴宗脸上皆是意动,刘然笑道:“所以,刘然从始至终未曾想与辛寨主为敌,你需功绩晋升,我也是如此,你我之间目的一致,为何要同室操戈。” 辛兴宗深深看了刘然一眼,得知这个谋划之后,毫无疑问他心生夺取的念头,只要将这份谋划夺走,荣华富贵,青史留名皆为是举手之劳。 看出辛兴宗的想法,刘然徐徐走向辛兴宗的位置,左手拍了拍他的胸膛,狞笑道:“辛寨主,我这可是两全其美的谋划,你若是想独占,可不要怪刘然翻脸。” 听着刘然的话,辛兴宗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所以,他最讨厌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不被任何观念所约束,翻脸就翻脸。然而辛兴宗内心深处,何尝不是如此。 刘然看着辛兴宗笑道:“刘然不敢据英雄之名,但刘然亦有一颗草莽之心,若是辛寨主再生事端,莫怪刘然走投无路,唯有鱼死网破这一行。” 刘然虽在笑,但他也是从血火中爬出来的,其身上凌厉的杀意,令辛兴宗不由汗流浃背,更何况对方站着何灌,他就算夺功,也无法做到。 辛兴宗干笑一声,纵使刘然在拍他胸膛,他也唯有干笑道:“勉之,你这话可误会我了。” 说罢,从怀中掏出辛叔献写给他的书信,还有林摅的书信,“你瞧,你如今可不仅仅只有何知州一人,还有熙州和湟州。” 对于辛兴宗给予的书信,刘然瞧也没瞧,而是望着辛兴宗的双眼,露出和煦的笑容。 但就是这笑容,令辛兴宗浑身上下一片冰冷。 一百五十一章 荆棘 辛兴宗的的想法,刘然并不在乎,与虎谋皮也好,还是其他的,他也全然不在乎,他所在乎的是斩断前路的荆棘,从中获取他想要的,这就足够了。哪怕他对辛兴宗厌恶,但他知晓,与对方鱼死网破,这并非勇气,而是在自寻死路,不仅仅带着自己往死路走,更是带着那群同生共死的同袍,往死路走,这是极端不负责任的做法。再怎么说对方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寨主,拥有统领一寨权柄之人。就算自己身后站着何灌也无法更改,因为这就是天下的秩序。 纵使何灌也不会打破这一点,而他只会竭尽全力的维护这个秩序。 刘然正因深刻知晓这一点,才从没在此刻和辛兴宗翻脸的想法,若是一旦翻脸,就是和整个天下为敌,在这湟州之地,也无任何生路,他不仅仅是一人,身后还有同生共死的同袍,还有家人。 就算他可以在这湟州地带打游击,但那又有何用,等到金人铁骑驰聘在汴京,陕西,他还是一介无足轻重的游击头领? 故,刘然从未想过在此刻,和整个天下为敌,他深深知晓,北宋如今看似危机四伏,但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更别说还有如此庞大的西军,剿灭他们如同碾死蚂蚁一般。 对于刘然的心思,辛兴宗全然不知,他只知道刘然这名从底层爬上来的弓箭手,光脚不怕穿鞋的,因此面对刘然的威胁,他全部收到了,并且对辛兴宗而言,他的目光从来不仅仅是在青山寨,一直是以此化作晋升之路,为了这个道路,容忍刘然又何妨,况且此刻的他,才真正被刘然所震惊,他从未想过这名卑贱的弓箭手,竟有如此见识,除却那一手厉害的箭术,更拥有卓越的见识,更何况对方的背景也不逊色于他,这让辛兴宗收敛了杀人夺取的心思。 毕竟,杀人这等行径,在他看来并不好,他喜欢互惠互利罢了,并不是畏惧,只是命只有一条罢了,犯不着以身犯险,刘然是光脚不怕穿鞋,他可不是。 有着共同的认知,有了同一目标和利益,辛兴宗顿时和刘然成为异父异母的好兄弟。 并且在刘然的谈话间,也对青山寨上下治军,有了一定的更改,肆意鞭挞也被废除,压迫和剥削,也化为对外的手段,辛兴宗全部颔首同意。 一切完毕,二人则一副弟恭兄友的神态,出现在了众人的前面。 在刘然和辛兴宗出来之后,寨主办公门外,已然汇聚了一群人,其中镇戎军和庆州军残余的人员都在此,受伤的郑科,许涛也在里面。 而呼延通手持铁矛,站在门外犹如一尊魔神一般,散发着凶悍的气息,令人难以直视。他双眼死死盯着寨主办公的地方,时刻等待着刘然的出现,倘若刘然出现不测,他定然会将辛兴宗斩杀在此,这名性子耿直的壮汉,有一颗忠义的心,不然也不会在史书上记载,韩世忠以身引诱金人,遭遇大败后,唯有他一人毫不犹豫的率军前去救援,更不会以一人之力阻挡金人对韩世忠的追杀。 走出屋外的辛兴宗,一眼就看到杀气腾腾的呼延通,哪怕到了此刻,对方的悍勇以及那如同二愣子般的性子,依旧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他十分清楚,若是他对刘然不利,这名二愣子定然不会顾忌他的身份,将自己杀死。 ( 呼延通见辛兴宗出现,不禁冷哼一声,对方的作风,实在是令他深痛恶绝,直至见到刘然安然无恙,这名性子耿直的魁梧大汉,才露出憨厚的笑容。 呼延通的笑容,刘然也看到了,见他屹立在场,手持铁矛的姿态,心中也深受感动。呼延通和他并未相处多久,却能够为他做到这种地步,这让刘然且喜且愧,若非自己对方也不会卷入这个漩涡。 辛兴宗望着众人,将方才之事解释为一场误会,不管众人是否信不信,他信了就足够了。对于这群草芥,他始终抱着一副俯视的姿态,在他看来,要不了多久,这群弓箭手就会被更替,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就是如此,只要有战事就会死人,而死了的人就会有其余弓箭手替补,这就是如同草芥一般的人物,丝毫不值得他上心。 对于辛兴宗的述说,有人懵懂无知,亦有人清楚,但装作糊涂的样子,人生难得糊涂,对于弓箭手而言就是如此,知道的太多,并非是好事情。 郑科则深深看了一眼刘然,此前的羞辱历历在目,他不敢去仇视辛兴宗,因对方是上位者,唯有将仇恨全部倾泻至刘然身上,若不是他昔日的一时仁慈,他又怎会落入这种地步。许涛则是睁着双眼,看向了寨主之所,他知道青山寨要变天了,刘然能够这般得罪辛兴宗,却能够无事,所有的罪名都被郑科抗了,辛兴宗何时有这般宽宏大量,里面定然有他不知的内情。 果不其然,就在许涛思索时,辛兴宗当着众人对宣布了刘然是何灌弟子的身份。这层关系无法隐瞒,索性做戏做全套,他也不在乎再让刘然更有威望一点,青山寨他不在乎,俩面他在乎,但如今在前途面前,皆可抛,只是战且给刘然一点威望罢了,来日方长,定有报仇的机会。 除却知晓内情的弓箭手,所有人都为之一惊,许涛震惊的看向刘然,短短一月时日,他竟做到了这般地步,怪不得辛兴宗会将适才事情遮掩为误会,只因刘然的背景,已不逊色于他,所以只有将其掩盖。 而郑科也是一脸震惊的看着刘然,他不料就是昔日的一时仁慈,放过了刘然,想要招揽一名得力的手下,却不料竟成长到这种地步,想着刘然身后的何灌,郑科那抹仇恨,被其深深藏在了心底。身在西军成长的他,深知背景才是最重要的,然而他唯有一身悍勇罢了,西军最不缺的就是悍勇,所以无论他如何攀爬关系,却始终无法进入真正实权人物的眼里,他始终只是一只走狗罢了。 被所有人注视的刘然,只是微微一笑,所谓的仇恨也好,或是贪念也罢,在绝对实力面前总是如此的渺茫。就如昔日东吴的成立一般,是孙策建立在屠戮江东各大家族的白骨身上,然而在孙权时期,陆逊甘为走狗是为何,仅仅是实力不如罢了,技不如人,为犬又何妨。 刘然知晓,这并非他的实力,而是建立在何灌这虎皮身上,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定会依靠自己真正的实力,去开创属于他的道路,纵使前方布满荆棘,他亦非独自一人,因在那里,还有张介,梁护,张平亮,李孝忠,宋炎,呼延通等人,以及已战死的魏曲,潘凳也在那等着他。 他之命,非一人之命,是在血战之夜,被一名名同袍以肉墙铸成的庇佑,才能苟活至今。 一百五十二章 底层 自会谈之后,辛兴宗也暂时放下心中芥蒂,身为将门的他,虽饱读兵书,却在武略之上与父亲辛叔献相差甚远,但他也有自身的长处,那便是能够分清事务大小,就如先前蕃人来袭,他并不在意对方是否肆虐青山寨的粮田,只求自身能够安然无恙。这便是他的长处,并不太在乎脸面,只在乎实质性的利益。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史书上记载,多次抢夺功勋战绩,实质性的利益以及自身安危的看重,才是最真实的。 有了长久的利益,他也对眼前的蝇头小利也没那么看重,径直在众人面前下令,今日起开始分粮。 听着辛兴宗提起粮食,先前觉得气氛诡异的弓箭手,也不再关注这事,无论是寨主也好,还是刘都头,都不如到手的粮食亲,民以食为天,只有粮食才能让他们继续活着,哪怕是活得毫无尊严,宛如彘犬一般,他们也不在乎,活着只为了活着,没有什么崇高的理念,也没有什么尊严的想法,只要活着就好。 呼延通身材魁梧平日胃口极好,就连家里都无法供养,这才不得已出来寻找生路。然而他此刻并未关注粮食,只是看着刘然,直至刘然对他摇了摇头,他这才放下心来,哈哈一笑。 将粮食分出六成之后,辛兴宗虽心中对刘然所带的弓箭手,心存厌恶但他也能够把戏做全套,对着远去河州的弓箭手,一番勉励,宣布他们可多获四百斤粮食。 适才拔刀相向的弓箭手,本心中颇为忐忑不安,听到了这话,不禁松了一口气,心中巨石跌落在地,而后露出了庆幸的笑容。这一切都被刘然所看到,他并不意外,身在这个时代的他,非常清楚身为底层之人的心是何样的,那就是逆来顺受,无论上头如何压榨,只要指缝里露出一点点东西,就能让他们对之前之事全部忘记。这并非他们的错,也不能全归为奴性,只是身为底层人,唯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无论是西晋末年的五胡乱华,还是唐末的五代十国,又或是未来的金人,蒙古人,又或是后面的满清,底层都是如此,正因如此才能有生路,忍受一切屈辱,只为了活下去。底层的确是草芥一般,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也是底层,正因这些人的忍受,只为了活下去,忍受一切屈辱,压迫,剥削,才会有数千年的传承,这种坚韧不拔的精神,又怎能被冠以贬义,正因他们世界才有未来。 无论什么时代,不能缺少的一种阶层,唯有底层而已,其余阶层都可取代,都可滋生,唯有底层才是世界的基础。 正因如此,刘然从未想过在这个时代掀动叛乱,因为天下的秩序,虽然在逐渐崩裂,但他还在,礼未全崩,乐未全坏。因为这些底层,还可以忍受,还可以忍受。 这一点,辛兴宗见到诸多弓箭手的笑容,也不禁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所谓草芥就是如此,无需任何在意,打一顿,给点吃的,就会如同狗一般,摇着尾巴祈求主人的赏赐,死了一批又会有一批,这就是草芥,也是贱骨头。而他是天生的上位者,所谓劳心者治人,不听话的就杀了,听话的留下,就是如此。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刘然,不过这人不在草芥里面,已有资格让他为之正视,不过仅仅只是现在而已,他始终是对方的上级,他才是掌握大义的人,只要稍许忍耐就好,来日方长。 ( 似乎察觉到辛兴宗的想法,刘然对他露出微笑,这微笑十分和煦,却令辛兴宗只觉得背后生寒。 对于辛兴宗的想法,刘然不用猜就能知道,因为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大义,从上至下。 随着辛兴宗的下令,众多弓箭手的士气为之一振,有粮就有了活路,他们拎着脑袋成为弓箭手,为的不就是这一刻么。 见着士气大振的弓箭手,辛兴宗并不意外,只是他始终认为这付出的东西,是不值得的,治军只要掌握军中军吏就可,收买军吏为走狗,这才是治军之道,而不是付出东西收买这些草芥,唯有让草芥饿着,才能奋勇向上,一心杀敌,只为成他的走狗,能够舔狗骨头。而一旦这些草芥,知饱暖就会心生懈怠,无拼搏之心。 刘然说的剥削整个湟州,他很中意,但治军如同稚童。辛兴宗看着喜笑颜开的弓箭手一眼,这就是最好的说明,无论刘然付出多少,他才是真正的大义,一句话,就可定人生死。 有了这个念头的辛兴宗,便对众多弓箭手的感激之心,熟视无睹的离开了此地。 看着他离去的刘然,徐徐走到了郑科面前,拱手道:“郑指挥使,借一步说话。” 大腿受伤的郑科,见刘然来到自己面前,心中五味杂陈,昔日自己只言片语,就能定生死的弓箭手,如今竟连他也不知该以何面目去对待,最终郑科点头道:“走。” 说罢,郑科就拖着负伤的腿,一瘸一拐的走向了自己的指挥使。 看着刘然跟去,呼延通也要跟过去。却被刘然制止了,拍着呼延通的胸膛,刘然笑道:“救命之恩,我记下了。” “这有甚,都是小事,”呼延通摆了摆手,并不在意,而是皱眉看着刘然道:“他方才要杀了你。” 呼延通身材魁梧,而嗓音也犹如钟鸣一般响彻,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他们情不自禁看向了呼延通一眼。就连在前方一瘸一拐离开的郑科,也忍不住脚步一顿,要不是打不过,他是真的想杀了呼延通。 而呼延通对众人异样的目光,没有任何在意,反而迫切的看着刘然。 刘然不由苦笑一声,这呼延通性子耿直,但在人情世故上颇有欠缺,以对方这性格,刘然是真害怕呼延通有朝一日,因这性子而出事,因此丧命,不过刘然并不讨厌,反而有些喜欢,这世道就是少了这种人,多了一群表面冠冕堂皇,背地里男盗女娼之人,想到这里,刘然心中略有些怅然若失,他何尝不是往这种人的道路远行,心中暗自以后要好好看紧呼延通,免得对方会因耿直的性子丧命,只要他活着,就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刘然招了招手,呼延通的身子颇高,约有后世一米九三。呼延通见此将身子弯曲,刘然在他耳边道:“有你在,他不敢动我,他怕死。” 说罢,刘然就离开了,留下呼延通在原地,傻笑着挥了挥铁矛,有他在谁也伤不了刘然! 指挥使之处。 郑科安静的坐在座位上,先是自己扎住了伤口,那处止住的伤口,早就随着他行走而崩裂,鲜血将袴褶浸湿。 刘然也安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郑科才将伤口止住。他抬头看着刘然,不知该说什么。若是以往他定然会展露他的凶戾,然而今日不行了,刘然身后站着何知州这种大人物,身边又有呼延通这等猛人,最终他闭上了眼,隐约流露一抹消极的气息。 一百五十三章 弃子 指挥使居所。 郑科坐在高位上,紧紧闭着双眼一言不发,与昔日的狂傲,完全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 而刘然也坐在椅子上,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的呆着,任凭郑科闭眼养神。 直至许久,郑科才睁开了双眼,望着刘然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最终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好似将他的心神都叹出一般,魁梧的身躯,好似凭空矮了几分,怒吼一声道:“刘然,你是来嘲笑我的么?若是如此,你大可看着老子。” 听着郑科的怒吼,刘然面不改色,只是这怒吼之中,刘然听出无往日的中气,以及威严,郑科再也不能为他带来如履薄冰的感受了。 “郑指挥使言重了,我并无嘲笑之心,”刘然看着郑科平静的说道。他确实从未有过嘲讽郑科的心思,曾经的他的确把郑科视为大敌,也因此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只是不知何时,就再也没有把郑科放在眼里,他的敌人也不再是郑科,也不是辛兴宗,更不是拘束于个人,而是这荒唐的世道。 这个荒唐的世道,才是所有底层的敌人,而不是所谓区区的个人,这些个人组成了一个个压迫的世道,然而单独的个人,何尝不是被世道的洪流裹挟,郑科毋庸置疑不是好人,他的所作所为,刘然也感到了不耻,不过对方也只是时代的棋子罢了,如今这枚棋子也差不多被抛弃。从辛兴宗答应,将其余几人提拔之后,郑科已然被他所放弃。 的确,郑科这种走狗,在辛兴宗看来,也是不值一提,区区武勇而已,西军之中缺乏么?并不缺乏,没了一个,再从别处就招募就好。在刘然看来,个人武勇的确在这个世道并不罕见,如郑科这般,在整个西军之中如过江之鲫。 “辛寨主命王当成为都头了,”随后刘然把其余几个人,升为军使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郑科。 听着刘然的话,郑科惨然一笑,这些人他都知道是谁,王当和刘然有同为斥候的经历,也有着被刘然所救之事,更是成了他的麾下一同去河州,在适才拔刀相向的人里面也有他,赫然是刘然的铁杆,而今成了都头,其余几人要么是刘然的麾下,要么就是和刘然亲近之人。如今成了实权的军吏,显然可见,第玖指挥未来是何人说了算。 有了这些还不算,还有一个比他还要强悍的呼延通为刘然的死忠,在方才呼延通那话,他也听见了。 如今的他,俨然成了辛兴宗的弃棋。 过了许久,郑科干涩道:“你这还不是来看老子的笑话。” 说罢,郑科猛然起身,凶恶的看着刘然,咆哮道:“刘然,恭喜你啊,将老子踩在了脚下。” 听着郑科的咆哮,刘然并无任何快感,唯有的只有一丝乏味,是的,乏味,他并不想去做何争权夺利的事,更想在太阳底下躺在椅子上,舒服的睡一觉,不过这个世道并不允许罢了。 他望着郑科,平静道:“郑指挥使,这便是你想说的么。” 郑科大手拍在椅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愤怒道:“这就是老子想说的,你成功了,现在你是第九指挥的头了,你可以决定谁生谁死,你也可以鞭挞任何人,甚至是我!” ( 刘然笑了一声,随后冷冷看着郑科,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死死盯着他。 被这目光所盯着,郑科初时浑然不在意,但到心中略有异样,直至现在分外难受。这是为何,郑科想不明白,只知道他极为厌恶,忍不住的他也狠狠的看了回去,但却并无任何用处,他始终能感受到刘然眼中那道看不清的压力,这目光让他不禁败退。 收回目光的郑科,低下了头颅,他内心动摇了,不再是之前狂傲的郑指挥使,更像是一头斗败了的丧家之犬。 见郑科垂下头颅,刘然豁然起身,来至郑科身前,“我已和辛寨主说了,明日起整改军法,不可肆意鞭挞士卒。” 闻言,郑科猛然抬头,他难以置信会听到这话,这比他失去了权柄还要让他难以相信,他戎马半生,杀敌无数,为的是甚,就是因为可翻身做主,唯有翻身成主,才能从其余人身上寻找失去的一切,或是自尊,或是满足,阶级法已然成了他的信仰,这也是他大半生所信奉的,只要不断往上爬,他就可主宰他人,其余人会恐惧的看着他,会跪在他面前。 “刘然,你说甚!”郑科猛的起身,震惊的看向刘然。 刘然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看着郑科,述说招刺后的一幕幕,有和张平亮被郑科鞭挞,有辛兴宗分发赏钱被剥夺,亦有被郑科逼迫,不得不与康随比试,将手中杀敌的弓矢对向自己的同袍。一件一件的全部述说,更有血战之后,郑科等人带人躲至山中,留下他们一群无上级管辖的散兵游勇,独自对抗势力庞大的蕃人,以至活下来之人,不超过十人。 听着刘然的话,郑科并不明白,在他看来这又何,他也是这般过来的,他也是如此,其余人也是如此,都是这样。 望着郑科不明白的神色,刘然笑了笑,是的,郑科也不明白,郑科曾经也是他们底层中的一员,但现在的他,绝对不会明白的,只会将这些当作理所当然,当成至理,这就是时代的洪流,有多少人可以逃脱时代的洪流?无论好坏,时代的烙印,会刻在每个人的心中。 刘然平静的看向郑科道:“郑指挥使,你还记得你为何招刺,招刺的往事么?” 郑科嗤笑一声,并不打算回答。然而大概是刘然的目光,太过于凌厉,让他不由自主的回忆往昔的记忆。 他记得一名凶悍的少年的长相,曾经被乡里到处厌恶嫌弃,只因为人平日里自负悍勇,对任何人一言不合皆报以拳脚,吃东西不给钱,更是稀松平常,直至听闻党项来犯,杀戮无数,其中就有他从军的兄长,此后他便怒而从军。 想到这里,郑科用力甩了甩头,将这些场景抛出脑海,他凶狠的看向刘然,“刘然,你究竟要作甚?” 刘然平静道:“今日所为何事,郑指挥你与我心知肚明,不过仅限于今日,明日之后你还是指挥使,我还是都头。” 说罢,刘然踩着步伐,徐徐离开。 独留下郑科一人在疑惑,不过他明白,刘然似乎并不是来嘲讽他的。 虽不是嘲讽,但郑科依旧觉得内心无比疼痛,他该何去何从。 一百五十四章韩世忠 天山寨,位于米脂城的北部。 此寨位居山腰,拥有数千亩田亩环绕着山寨,四周皆有樯橹,壕沟,施以重兵把守。 然而今日的寨主居所,却传来一阵咆哮声音,赫然是天山寨的寨主在怒斥。 而他所怒斥的正是一名长相英武的青年,这名青年衣着凌乱,却掩饰不住他那壮硕的身躯。 “韩泼五,你这是第几回因酒出事了!”天山寨的寨主,看着眼前壮硕的青年,忍不住继续大声怒斥,“若不是米脂城有我熟悉的人,你知你这会闯下了何种大祸?” 被骂韩泼五的青年,面露尴尬道:“王寨主,你消消气。” 韩泼五不说还好,一说,王寨主更是胸膛一阵起伏,自从这人来了天山寨之后,就没少因酒给他找事,之前本以为就是在寨子内,酗酒动武伤人也就罢了。不料这回竟闯祸到米脂城去了,这让他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将人带回来,若不是韩泼五一身强悍的武艺,是他平生所见,他实在是不想管了。 而这名被怒斥的青年,正是韩世忠。 韩世忠年少便有一身颇为强悍的武艺,可谓是横行乡里,直至十七岁,崇宁四年西夏党项兵犯宋国,就想要以一身武艺报效国家,父母虽不允,最终还是被韩世忠劝动,以十七岁的年龄从军的他,在战场上可谓是神勇无比。 银川战役他以年仅十七岁的年纪,便带能带人亲自阵斩主将,并且将首级掷于敌军之中,使其自乱阵脚而败退。 而后西夏精锐再度卷席,他随大军在蒿高岭大战,因宋军顽强,党项之中出现一名神武的男子,带骑兵欲要撕裂宋军战阵,唯有他带着敢死队前去阻击,并且俘虏那名男子,才知其为西夏驸马。而西夏驸马也被他阵斩,西夏精锐溃散。 然而,此战虽解了党项精锐围困的危机,一战成名。他却并未因此晋升,反而被童贯贬斥,仅资升一级罢了。 贬斥者为童贯,韩世忠也无可奈何,唯有忍气吞声,直至二十一岁的他,来至天山寨。 一直在寨子的他,前些时日,好不容易寻到一份差事外出米脂城,办完事之后,见到酒肆,怎能按耐住酒瘾,不料一喝就停不下来,天色俨然变黑,城门都被关闭了,心慌的他这时才想到要归寨。酒意上头的他,面对守城士卒的怒斥,竟全部将其打翻在地,强行举起城栓,想要出城。若非有寨主捞出自己,今日他就得被处决了。 故听着寨主呵斥,韩世忠也唯有面露尴尬,他也知晓自己这是闯了大祸了。 训斥一番过后,王寨主见韩世忠点头哈腰,这才舒展胸中的怒火,他也知韩世忠为何酗酒,以对方的神勇,本因非区区的部将之职,昔日银川之战,本因可以更高,但这些年始终仅仅只是百人都头,的确是委屈了对方了。只是那人乃是当今的童太尉,谁又敢与之作对,晋升童太尉贬斥的士卒,若是传到童太尉的耳边,这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因此,纵使他知晓韩世忠之才,也无法晋升对方的军职,唯有平日好声好气,但一想米脂城之事,他又是怒火攻心,此恶不止,日后定然生出更大的祸事。 ( “韩泼五,”王寨主一声怒斥,韩世忠立马精神抖擞的站直。 王寨主绕了他一圈,怒斥道:“从今日起,戒酒,可听到。” 闻言,韩世忠脸色一苦,让他戒酒这实在是强人所难了,他不顾王寨主难看的脸色,求情道:“王寨主,日后我当少饮,绝不多饮,只是戒酒之事,还是等等吧。”说罢,韩世忠露出陪笑。 王寨主见韩世忠这姿态,狠狠拍在桌上,“你说你,看看你天天给老子闯祸,你也不和青山寨的学学。” 青山寨? 韩世忠露出疑惑的神色,这是何寨,他为甚都没听过。 看到韩世忠疑惑的神情,王寨主转身来至自己的座位上,从下面搬出一坛小酒坛子,而后拿出两个碗,将酒盖打开,从中倒出了一碗满的,和一碗浅浅只有碗底的酒。 随后,王寨主自己也喝了一口,脸色一阵扭曲,喉中如刀子割过一般,“这酒,真是凶,但真有劲。” 见王寨主喝了一碗,韩世忠露出渴望的神色,挪动小步走了过去,偷偷看了一眼王寨主,看他没在意,便也拿着酒碗一口干了。 十一月的天山寨,十分寒冷。韩世忠一口干下,只觉得酒水十分辛辣,但身子忽地发暖,感受白酒后劲的他,脱口道:“这酒真烈。” 听韩世忠这样一说,王寨主冷笑一声,就将前些时日河州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刘勉之,当为豪杰!”一直听着王寨主的转述,韩世忠不由露出兴奋的神色。 “豪杰,”王寨主看着韩世忠,心中微微一叹,此人也是豪杰,只是差了点运气,随后又望着韩世忠道:“这名刘勉之,以十七行寨子回易之事,为人沉稳,且又是何知州的弟子,箭术如此之神,他日定前途不凡。” 韩世忠颔首,的确如此,能够以不及弱冠之年,便能做出这等轰动之事,当真是了不得。这不禁让他想起自己昔日十七岁时的英姿,不过短短几年光景,他却无一丝长进,心中不由露出一抹黯然,他知晓如今朝廷童太尉当道,他定无出头之日,只是又能如何,罢了,罢了。 心中黯然的韩世忠,意志忍不住略有些消沉,看着手中的酒碗,也难免更想喝了,只是这酒倒太少,一口就干了。 王寨主看了韩世忠一眼,他也是惜才之人,知韩世忠非常人,便心中思索,如何能将对方拉出这泥潭,最终,他想到了。 “韩泼五,”王寨主看着韩世忠,严肃道:“你可想升官?” 韩世忠闻言,露出诧异神色,这话是何意?随即故作坦然笑道:“我为国家征战,升不升又有何妨。” 这几年,他也不再抱希望,王寨主对他足够好了,善后了一堆自己酒后惹出的乱子。无需再给对方更大的麻烦,王寨主始终仅仅只是一名寨主而已,如何能对抗一手遮天的童太尉。 听韩世忠所言,王寨主笑道:“韩泼五,你气量宏远,他日定非常人。” 韩世忠没有吭声。 王寨主继续道:“你若是戒酒一年,我带你去见个人,以他之能,定可使你走出泥潭。” 闻言,韩世忠眼里闪过惊诧,“这是何人竟有如此能耐?” 王寨主笑了笑道:“保信军节度使刘延庆。” 一百五十五章 思家 政和元年,十一月末尾。 河湟俨然进入了寒冬,将整个青山寨都铺上了厚厚的雪层。 在这等严寒之下,青山寨的弓箭手,心中却是一片火热,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喜气洋洋,只因辛寨主说到做到,每个人都可领取粮食,并且最让他们惊喜的是,这些粮食竟是足称的,并无有所克扣,这让早就做好被克扣准备的弓箭手们,在初时颇为诚惶诚恐,随时等待承局或是都头朝他们索要粮食。 然而他们足足等了十多日,却始终无人来索取粮食,这让他们从诚惶诚恐演变为狂喜,若不是没有办法,谁会想被压榨剥削。而今,他们居然能够领取足称的粮食,还无需被克扣,简直让他们宛如做梦一般。 因此,哪怕天气十分苦寒,弓箭手们反而无人在意,往日的他们,一日用食不足半斤,而今也可奢侈一番,有人一顿饭就吃了往日一天的量。 而能够有这般的待遇,诸多弓箭手也知晓原因,全赖刘都头,若是无他,他们别说有足称的粮食,就连这个冬天的粮食都没有,如今的他们竟然可进行往日不敢相信的奢侈,这让诸多弓箭手对刘然纷纷心存感激。就连镇戎军弓箭手也是如此,只是他们不敢和庆州军弓箭手一般,放在嘴边提起,但他们心中也是心存感激。 所谓仇怨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这便是人性,对于这一点,刘然说不上来讨厌还是不讨厌。只不过是底层为了微薄的利益进行互相压榨,只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在求生面前,所谓的礼义廉耻皆是小事,这就是底层人的想法。很朴实,却也很可怕,因为礼义廉耻是无法约束为了乞活的人,纵使做一切恶事,他们也不在乎。这就是军队,也是古代军队的真正面目,那就是绝对的暴力,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脚踩积雪的张俊,望着刘然笑道:“好手段,刘勉之。” 察觉张俊来至身边,刘然笑了笑,听到对方如此说,拱手道:“伯英兄。” 望着刘然,张俊心中也是十分倾佩对方的行径,能够在这等年纪便能做到这等事,并且依靠自身的实力,被何知州这等大人物赏识,他日定当非同寻常,因此他也有了结交之心。除却刘然有何知州这等背景之外,张俊也是十分欣赏刘然的为人,以及他自身的武勇。 张俊对刘然笑道:“刘勉之,可愿与我饮酒一杯。“ “这是我之荣幸。”刘然也笑着说道,这并非他的虚言,身在这个时代的他,深深知道以张俊和他同样都是十六岁成为弓箭手,并且在日后竟会成为四将之一,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这其中付出的血汗,绝对是不足外人道的,唯有自己才能够明白。因此刘然对他也是十分敬佩。 对于这名日后大名鼎鼎的中兴四将,刘然除却敬佩之外,也是颇为好奇。后世就是他和秦桧等人陷害岳飞,以至风波亭之事,令岳飞壮志难酬就被自己人所杀。然而这些时日的接触,不仅是其部下的骑兵,就连赵瑄对其为人也是十分推崇,称其之勇武,可冠三军,并且为人从未过欺凌士卒,极具义气。 ( 这让刘然对张俊也多了一份了解,他深知陷入时代的漩涡之中,无人可被其摆托,张俊定也是其中一份子,少年的意气风发,不一定是虚假,晚年的丑陋或也是真实的。毕竟初衷这种东西,又有谁能够摆脱,刘然对自己也并无这种自信,他只能保证在现在的他,还是他,日后权力腐化之后的他,还是否会记得现在的模样,他并无太大的自信。 二人至一间简陋的屋子之中。 屋内生着火,酒水就在火上煮着,刘然一进屋,便能闻到黄酒的气味。 王渊对张俊极为赏识,给的黄酒并非是廉价之物,而是属于中等的酒水,张俊招呼着刘然入座之后,他才跟着入座。 拿出一锅做好的野兔肉汤,张俊笑道:“只可惜,这些时日未曾有狩到大兽,不然今日也不会只有这一锅兔肉了。” 刘然笑了笑道:“能在这般寒冷的天气,吃到滚烫的兔肉,全赖伯英兄了。” 听着刘然的话,张俊也笑了笑,亲自起身为刘然倒了一碗煮开的黄酒,虽名为黄酒,实则是红色的黄酒。 随后,张俊又拿出一双筷子,就为刘然夹了一块肉多的兔肉。 “勉之,尝尝,若是不好吃,可别嫌弃。” 闻言,刘然笑了笑,也就是这个时候的他,才能享受张俊为他做菜,还夹菜的待遇,要是再早个半年的他,连见张俊一面的待遇都没有。 夹起一块,刘然尝了尝,“伯英兄,不想你还有这等手艺,这兔肉乃是刘然平生吃过最好吃的食物。” 张俊笑了笑,追忆道:“我的父亲死得早,唯母抚养,家境贫穷,好歹有一手箭术,还可去山中打猎,那时全赖山中的飞禽走兽,才可使母不用饿死,还可使我几名手足活着。” 听张俊这般说,刘然微微拱手道:“不料,张俊兄竟和我一般。” 张俊笑了笑,这确实是他真实的情况,但也是知晓刘然自幼丧父,才有今日之说。 “只是,那时乡里眼热,言我盗窃。”说到这里,张俊摇了摇头,昔日之事,他大多忘记,唯有这事他始终记在心中。 刘然宽慰道:“只是些许言语,伯英兄无需在意。” 张俊哈哈一笑,故作坦然道:“此些年少事,不足挂齿,勉之你之事如何。” 见张俊提起自己情况,刘然心中也分外思家,“我十岁丧父,家中有一母,还有长姐,大兄,只是大兄后面也去世了,现唯有母亲和长姐。” “我能有今日,皆为长姐之功,”说到这里,刘然露出一抹黯然,不知阿姊和娘现如何了,庆州的年景定不好过,阿姊在他离别时,又强硬塞了五两银子,如今她还有幼女和姊婿抚养,想必现也不好过。 察觉刘然的黯然,张俊也宽慰道:“若是勉之的母亲,还有长姐知晓你有今日,定为其而欣喜。” 一百五十六章 结义 酒入喉,微醺已起。 刘然和张俊,此刻倒是极为投缘,二者皆为十六招刺弓箭手,又同为幼年丧父,在这冰天雪地里,借着酒意相谈甚欢。 史书上记载,张俊少孤事母孝,谨祖母田氏夫人器之谓其母日“是儿必兴吾门”。既壮负气节,善骑射,里豪不能拙。这名日后被视为奸臣的将领,在年少时期对母亲极为孝顺,并且为人也颇讲义气,并且不畏强权,只是多年军旅,让他此刻也变得圆滑了起来,面对强权也能够装作视而不见。然而这些时日,见刘然的所作作为,令他不禁想起昔日的自己。 那时的他,也是这般意气风发,武艺高强,乡豪蛮横,他也会挺身而出打抱不平。而后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副圆滑的模样,张俊看着微醺的刘然,不由想起自己的往事。十六岁的他,因家里贫困无以为继,为了让幼弟还有母亲,能够不再被穷困而扰,自己便招刺三阳弓的弓箭手。 只是到了军中,并非仅仅依靠一身武艺就足够的。他以十六岁的年纪,随军从庐州兵讨南蛮,跨越了大半个宋国,从西北到了炎热的南方,为了能够晋升,一直勇猛无比,所战皆为先登,但换来的是什么呢,功劳被夺取,仅仅只是这样便也罢了。 那时的他,敢于为同袍挺身而出,被整顿的颇为凄惨,在酷热的南方,他在六月天被困在烈日之下,熬了足足两天,被他仗言出身的同袍则在做什么呢,跪在都头面前,祈求饶他自己一次。最后所有罪名都自己担任,非但没有因功晋升,反而差点死于酷暑,若非他身子骨强悍,熬了过来,今日何来的张都头,想到这里,张俊摇了摇头。 似乎此后的他,就不再仗义挺身,不过他并不后悔,若不这般,那就无今日的他了。只要他获得了权柄,只要一句话,就能让昔日龌龊的都头,跪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也只要一句话,那名同袍被剥夺的抚恤金,就能回来,而不是以逃亡的身份死去。 虽是如此,张俊眼里反而愈发欣赏刘然,此刻他只觉得看着刘然,好似在看着昔日的自己一般,那个敢于挺身而出的自己。不过他知道,仅仅是现在的刘然,他最终也会变成和自己一样,臣服强权之下。 张俊拿着手中酒碗,大笑一声,“勉之,干了。” 喝的有些微醺的刘然,也大笑道:“伯英兄,干了。” 说罢,二人将满满的一碗酒,全部一饮而尽。 见到彼此都干了,二人不禁相视一笑,随后张俊起身又为刘然倒了满满一碗酒,也为自己倒了满满一碗。他对着刘然,又好似对着昔日的自己,道了一句干了,又将这满满的酒碗,一口喝了。 看着张俊这般,刘然也不怯场,双手捧着酒碗,也全部喝了。 因二人喝的太快,这黄酒之中杂醇颇多,后劲反而十足。此刻的两人,各自都酒意上头。 ( 张俊一把搂住刘然的肩膀,笑道:“勉之,你我二人结拜可好!” 闻言,略有醉意的刘然,脑子一清,他看着酒意上头的张俊,有些疑惑道:“结拜?” “结拜,”张俊露出与平日沉稳不同的一面,哈哈大笑道:“刘勉之,你我二人就在这小屋之中,结为兄弟如何!” 看着张俊在大笑,刘然不禁问了一句,“伯英兄,不怕日后被我所牵连?” 张俊搂着刘然来走到门前,而后将其一把拉开,屋外鹅毛大雪随着大风肆虐,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松开刘然,指着大雪,“勉之,你知道么,我张俊不甘心啊,不甘心浑浑噩噩一辈子,我也知道你也不甘心,我想往上爬,一直爬,爬到我爬不动为止。” 张俊回首望着比自己矮小的刘然,再度一把搂住对方,真诚道:“勉之,所以我们结拜吧。” 说罢,便哈哈大笑,笑的极为豪迈。 听着张俊的笑声,刘然望着身材高大的张俊,微微一叹,不知该拒绝还是同意,若是同意之后,他日二人道路不同,定有一番厮杀,那样的结拜,究竟有何意义呢?徒留史书笑名?宁要桃园三结义,莫要瓦岗一炷香?想到这里,刘然就要拒绝,然而当他看着张俊豪迈笑声之下,露出了孤寂的眼神,不知为何竟难以开口拒绝。 的确,张俊未来会成为所谓的中兴四将,掌握着难以相信的权柄,但从最底层,最卑贱弓箭手,一路走到那个位置,他又是何种心情呢?孤寂么,想必肯定是孤寂,沿途上充斥的是芳香么?绝不会是芳香,而是一条充满让人作呕的血腥味道路,道路上铺满的不是鲜花,而是累累白骨,有自己人的,也有敌人的,或许还有一个是自己? “勉之,”张俊见迟疑的刘然,豪迈一笑道:“唯有你跟得上我,也唯有我跟得上你。” 听着张俊意气风发,且富有自信的话,刘然也笑了笑,的确,历史上这个男人,走到了为人臣的极限了。 刘然以真诚的双眼,看向张俊道:“伯英兄的盛情,我又何以拒绝。” “哈哈!”张俊笑的很是畅快,他的确有借用刘然的势之心,但比起这些势,今日的他更看重的是刘然这个人。久从军伍的他,早已习惯隐藏自己,但今日的他,只想尽情的为自己的念头,疯一回,或是他还没老,或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且重信义的少年,还未离他远去。 乘着酒意,张俊拉着刘然来至雪天之下,指着上空白茫茫一片的天空,“勉之,你我二人,今日便以苍天为誓,结为兄弟。” 以苍天为誓? 刘然默默看着苍天,真的会有苍天么。 然而张俊径直跪在雪地里,刘然也唯有跪了下去。 “苍天为鉴,今日我张俊张伯英,愿与刘然结为兄弟。” 刘然也跟着念道:“苍天为鉴,今日我刘然刘勉之,愿与张俊结为兄弟。” 一百五十七章 张俊之事 结拜过后的张俊颇为兴奋,或是酒意上头,他一把拉起刘然,叫道:“勉之,还不快叫哥哥。” 闻言,刘然也是笑道:勉之拜见哥哥。” 听着刘然的称呼,张俊哈哈一笑,就拉着刘然进入屋内,随手一推木门,其强大的力道,令木门发出砰的一声。 张俊和刘然继续坐到位置上。张俊拿起温热的黄酒,再度为刘然倒了一碗,而后略带酒意的看着刘然,劝道:“勉之,你如今看似如日中天,但很是危险啊。” 刘然点了点头,张俊所言不差,他如今看似在寨子内如日中天,实则危如累卵,一个不慎,就会遭遇难以翻身的危机。不过他并不后悔,得罪辛兴宗也好,还是为青山寨底层弓箭手,谋取利益,皆是他想要做的,既然做了,就谈不上后悔。 张俊继续道:“勉之,你可知我昔日遭遇。” 刘然立刻摇头,对于张俊之前的遭遇,他能够猜到一些,但并不知晓。 见刘然摇头,张俊也不藏私,将昔日遭遇全然述说,随后语重心长道:“勉之,你切记,武勇也好,还是别的也好,全都抵不过权柄,故在权柄面前俯首并不耻辱,而是聪明的举止。” 而这便是张俊一直恪守的信条,纵使他历史上他成为两镇节度使,手下掌兵四万,也是如此。 在赵构剥夺其兵权时,也无任何反抗的行动,并且还积极配合,赵构因称他为郭子仪,然而纵使如此,在岳飞死后,因其威望过重,秦桧散布谣言,想要置他为死地。然而面对这种可怕的局势,张俊依旧能够明哲保身,便是因他一直恪守一个信条,那就是面对君权俯首,才是真正的道路,才得意保全性命。甚在临死前,令家人散其财,房地宅缗约二百千,献于国家。 而赵构也对其本分非常赞赏,令礼部拟定追封为王,于是特封循王,史称国朝淳化以后,异姓不封真王,其追封盖自俊始。能够有这般殊荣,全为张俊谨慎本分。 听着张俊的话,刘然也得知其经历也是颇为坎坷,与自己相比,二人也是难兄难弟,谈不上谁幸运,若非运气庇护,他也死了多次了。其中最为艰难的,还是和蕃人血战,若非张俊及时赶到,他又怎会有今日。想到这里,刘然微微一拜,“勉之定当谨记哥哥所言。” 张俊是何等人物,他的眼光极为火辣,不然也不会成为日后的两镇节度使,掌兵四万的国之重臣。他看着刘然所说,知晓对方并未全部听进去,但也并不意外,如今的刘然背后站着何知州,不过他知道,终有一日,刘然会和自己一样,因为这就是时势,总会面对不得不臣服的局面,只有那时,才会知道权柄为何物。 说罢,张俊也不扫兴,继续和刘然畅聊,其中武艺和军阵颇多,张俊从未有正规化的学习军事教育,他所学皆是战场上领悟的来,不拘束于所谓的阵法。虽还未曾成为日后的大将,但他南征北讨,无论是南蛮,还是面对西夏党项,也是多次作战,来至湟州宗哥寨也曾多次击破蕃人,因此经验也颇为丰富,令刘然从中习的不少。 看着张俊毫不藏私的模样,若非刘然亲自看过张俊的石像跪在岳武穆之前,他根本无法将眼前的英武青年,联想成这样的人,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成长?不过,这便是谁也逃不开的时代洪流吧。 实际上还是刘然并不清楚宋史的记载,若是知晓,他就不会有这番想法,历史上的张俊,实际上并未参与杀害的行径。 而历史上,岳飞能够崛起,实际上和张俊有着无法脱离的关系。张俊曾为岳飞的上级,对岳飞极为欣赏,甚至多次举荐岳飞。建炎四年公元年在张俊征讨戚方,岳飞为便是他部将屡立战功。范宗尹就说过,张俊曾对人说,自浙西来盛称飞可用,这才迁岳飞为通、泰镇抚使兼知泰州。 绍兴元年,张俊讨伐李成,还特意请调岳飞与他共同出战,岳飞在张俊率领下,在讨李成、张用等游寇中不断立功,因此张俊非常喜欢岳飞,非但没有贪其功劳,还多次上奏,江淮平,俊奏飞功第一,加神武右军副统制,而这时期的张俊和岳飞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极为融洽,直至绍兴四年,二人的关系逐渐发生微妙的变化。 绍兴四年,岳飞收复襄阳六郡,拜清远军节度使,那时的岳飞仅32岁,便能够成为节度使,和张俊,韩世忠,刘光世,吴玠平起平坐,那时唯有混吃等死的刘光世无任何不满,无论是韩世忠还是张俊,皆有不平。 不过岳飞在破及破杨么,献楼船各一艘,兵徒战守之械毕备,世忠大悦,而俊益忌之。岳飞献礼于韩世忠这才大悦,然而身为岳飞曾经的上司,并且一直提拔的张俊,却从未得到岳飞的献礼,必然会心生不满,这乃是人之常情。提拔了自己的下属,然而当对方平起平坐,却却给了别人献礼,不给自己,张俊心生隔阂,也属为正常。 ( 而在岳飞成为太尉赏商掳之功,升宣抚使。飞威名日着,淮西宣抚使张俊益忌之。有谋官薛弼每劝飞调护,然而幕中之轻锐者,复教飞勿苦降意,于是飞与俊隙始深矣,这其中有轻锐者的唆使,实则也有岳飞自己本身的缘故,对于提拔自己的张俊,过于不念香火情。 而后淮西战役,岳飞久久不支援之事,也令张俊更是心生不满,初敌之入犯也,上命飞以兵来援。飞念前此每胜复被诏还,乃以乏粮为词而未曾及时去支援张俊,最后赵构御上御札付飞云,说社翟存亡,在卿此举,飞奉诏移军三十里而止。及壕州已破,飞始以兵至舒、薪境上,故张俊一与秦桧皆恨之。 虽岳珂以此辩解,实则赵构在正月二十九日,就给岳飞发御札命其驰援淮西,据探报,虏人自寿春府遣兵渡淮,已在庐州界上,张俊、刘绮等见合力措置掩杀。卿可星夜前来江州乘机照应出其前后,使贼腹背受敌不能枝梧。投机之会正在今日,以君忠勇,志吞此贼,当即就道,付此亲札,卿宜体悉。 然而岳飞还未出兵,赵构也为之无奈,并且在三月十日还再请求岳飞出兵,得卿奏,知卿属官自张俊处归报虏已渡淮,卿只在舒州听候朝廷指挥。此以见卿小心恭顺慎,不敢专辄进退,深为得体朕所嘉欢……卿可星夜提精兵,裹粮起发,前来庐州就粮,直趋寿春与韩世忠登夹击,可望擒杀兀术,以定大功。此一机会不可失也。庐州通水运有诸路槽臣在彼运量。急遣亲札卿且体悉,十日二更。 赵构在三月十日晚上二更,下了手札,三月初四日,先臣不侯诏,靡兵救之,从舒州出发,先臣自舒州疾驰,以十二日辛亥至定远县,以岳飞军队的行军速度,从舒州今安徽省潜山县,到定远县今安徽省定远县用了七八天时间,也并非如岳珂所言疾驰。 因此三朝北盟记载,是役也,岳飞不出兵以为声援,朝廷憾之。 而岳飞在淮西之战,逗留之举,不仅仅是令张俊和他决裂,也让赵构对其心生不满,对于赵构而言,岳飞以将在外不受君命的行径,在当时也只能先哄着,实则早已有杀机。 最终在张俊和岳飞授命去肢解韩世忠军队,才令张俊和岳飞真正的决裂。 俊谓先臣说曰,上留世忠而使吾曹分其军,朝廷意可知也,先臣曰不然,国家所赖以图恢复者,唯自家三四辈。万一主上复令韩太保典军吾济将何颜以见之,俊不大乐。 对于赵构心思深知的张俊,自然知晓为何肢解韩世忠的军队,然而岳飞始终一心光复中原,胸怀大志,阻挠了张俊肢解韩世忠军队的行径,也导致了张俊与他决裂,和赵构真正痛下杀手的决意。 而岳珂,以及宋史为了脱罪赵构杀有功之臣岳飞的之事,将所有罪责皆往秦桧和张俊身上推,这才有后世张俊和秦桧密谋杀害岳飞的传闻,于是桧、俊之忿未己,密诱先臣之部曲,以能告先臣事者,宠以优赏,卒无应命,王俊以其事告之贵。 实则三朝北盟记载,王俊以其事告之贵大惊,诸统制入竭贵,贵遂就执宪送于行府,张俊令就行府取勃狱成送大理寺。 倾之统制张宪谋乱,冀朝廷还飞军而己,为副统制王俊发其奸,张俊亦以为言,桧因潜飞令云作书与宪下飞大理寺,命御史中垂万侯高讯鞠归罪,云宪坐斩并赐飞死年三十九。妻子迁岭外,天下冤之。 不仅仅是三朝北盟,其余中兴小记皆有记载,张俊仅仅是以王贵的口供,将张宪捉拿入,确定其谋反,并未曾牵涉岳飞父子。 岳飞被下狱后,秦桧先命御史中承何铸、大理卿周三畏等审理?但是经过反复审讯,何铸认为证据不足,岳飞不构成谋反罪。秦桧认为审讯结果不利,又撤换了何铸改任万侯高为御史中垂审理岳飞一案。最终在赵构和秦桧的指示,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了岳飞父子。 然而,早在赵构连番操作时,岳飞也为之惶恐,尤其是韩世忠被陷害的前车之鉴,也让他上奏,冀保全于终始,宜远引于山林,伏望圣慈,察其诚心,实非矫饰,速降睿旨,许罢机政。自北宋开国以来,就有优礼臣僚的潜规则,罪臣往往仅以贬黔流放了结,岳飞提出保全始终,显然岳飞也知其之危险,然而最终还是未曾逃过被诛杀的命运。 在这其中,张俊连帮凶也算不上,仅仅是为了替赵构背锅而已。 而在岳飞死后,张俊也过的并不好,秦桧也有置其死之心,更是扬言张俊有谋反之心。 桧乃令殿中侍御史江邀论其罪。邀言俊据清河坊,以应诚兆占承天寺,以为宅基大男杨存中握兵于行在,小男田师中拥兵于上流,他日变生祸不可测。上曰俊有复辟功,无谋反之事,皆不可言,会枢密使孟忠厚竣事还朝,而遂又言俊之过,俊乃求去位,遂有是命。 若非赵构保全,张俊亦会步岳飞的后尘。而能够被赵构保全,还是张俊一直谨小甚微,才得以明哲保身。 一百五十八章 除夜 政和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今日的青山寨显得格外忙碌,并非为修缮壕栅而忙碌,而是为了熬煮一锅粥。 只因今日是除夜节,所谓月穷岁尽之日,故名为除夜。 除夜节皆要熬煮五味粥,以素菜,干果,肉糜加以主食熬煮成一锅粥,以慰来年会更好。而这个寓意,对于弓箭手而言,也是极大的振奋。弓箭手本就是在刀口舔血的职业,以二百亩地受雇国家镇守边境,仅仅一年时间,就近丧失过半的同袍,这让他们深受恐惧,因此对于迷信好兆头,也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 因此在除夜节,整个青山寨上下皆为熬煮五味粥而忙活,只为了感受活着的气息。就连辛兴宗也是如此。 第八队营地。 昔日的第八队弓箭手,只剩下寥寥数人,营地也是破败不堪,就连刘然也成了都头,第八队的军使也换成了梁护。 梁护望着曾经五十人的营地,此刻只剩下了几人,叹了一口气,而后看着晋升为承局的张平亮,商量道:“我们熬少一点,也不用五味粥,就熬粟米粥就好了。” 闻言,张平亮急了,“梁护哥,今日是除夜,怎能不熬五味粥。” “除夜啊,”梁护看着仅仅几人的营地,再度叹了一口气,只剩下几人的除夜,又有甚意思,“刘都头,今夜会在山上,仅有我们几人,就无需那么讲究了。” 说罢,梁护望了一眼被白雪覆盖的青山,便转身离去了。 对于梁护的离开,张平亮想了想,还是对剩下的几人道:“我这有一些刘都头给剩下肉干,凑一凑,熬一锅五味粥。” 几人听了之后没吭声,就是点了点头,就转身去凑些东西,熬煮五味粥。 见几人都离去,适才因节日而兴奋的张平亮,猝然陷入了低沉,他还记得当初刚招刺时,第八队是何等热闹,那时他还是普通的弓箭手,然哥也是,唯有梁护哥是小队长,而蔡崇是承局,那时还有曹铭,陆有厚等人,再后来曹鸣死了,并且后面死的人越来越多,就连第八队也没几个人剩下。 想到这里,张平亮踩在雪层上,徐徐来到了被修缮好的营地,如今第八队也只剩下营地的门口是新的。 “你在作甚?”呼延通望着蹲在营地门口的张平亮,大声喊道。因其洪亮的嗓音,门户上的积雪也不由一震,全抖落在张平亮的头上。 听着这大嗓门,陷入回忆的张平亮,顿时被吓了一个激灵,也不顾身上的积雪,诧异的看着呼延通,“你......你咋来了?” “我不能来么?”听着张平亮的话,呼延通一愣,随即看了看自己蒲扇大的巴掌,暗想也没揍过张平亮啊。 张平亮看着出现的呼延通,就没搭理,若是呼延通出现了,那然哥肯定也会出现,只因呼延通就是刘然的贴身护卫,他二人无论去何处,皆在一起。 果不其然,下一刻刘然手中拿着一坛酒,出现在第八队的营地。 “平亮,好久不见,”望着被积雪淋落的张平亮,刘然笑着走了过去,掸了掸对方身上的积雪。 “然.....然哥?”看着许久未见的刘然,张平亮顿时激动的喊道。 刘然点了点头,微笑着为对方薅去积雪。这些时日,因他成了都头,忙碌了许久,倒是有几天没来第八队了。 ( “然....然,”张平亮看着刘然,疑惑道:“梁护哥言你去山上了,为甚来这?” “晚上去,”刘然伸手抚在新修缮的营门,心中不由一叹,而后笑道:“我也曾是这里的弓箭手。” 就在张平亮愣神时,只见营门远处有着更多人影到来,以他所看,怕是有数百人。而这些来的人,皆是第玖指挥别处的弓箭手,以李孝忠,宋炎,张介等人为首,他们每人身后皆有十几二十人,并且就连晋升为都头的王当,也带人来到了此地。 足足有一百多人,除却在沿边巡视的弓箭手,这是都来到了这里。 李孝忠此刻身上的伤势,还没好利索,但也好了大半,他和宋炎,张介站在一起,望着刘然几人哈哈一笑道:“我就知刘都头会在这,故带兄弟们都来这里了,不料宋炎,张介他们也一样。” 宋炎拱了拱手,他虽晋升为军使,但麾下也仅只有二十来人,他昔日的同袍,皆战死在了那一夜。张介也是如此。 唯有王当好一点,成为都头的他,手下还有几十人,大家七拼八凑,才有一百多人的队伍,此刻都来到了第八队的营门之前。 张介双手揣在一块,“我们那人太少了,五味粥只有我们这些人,不尽兴,索性都到这,和你们一起熬煮,不料他们一个个皆是如此,全都是一群懒驴。” 王当笑了笑道:“刘二郎,我带了粮,可不是空手来的。” 其余几个人,也纷纷招呼身后的人,拿出携带的礼物,有粟米,亦有平日抓来的野鼠熏制的肉干,更有一捆捆柴,各种物品皆有之。 望着众人携带的东西,刘然和几人会心一笑。而后刘然一副主人的模样,招呼众人进入营门,从中搜刮出各种炊器,熬煮五味粥。 众人井然有序的忙活,久在军中的他们,也无甚洁癖的心,径直将粟米倒入锅中,将雪和水全倒入其中,还有一些切碎的肉干,以及各种其余可食用的东西,也不顾这粥是何样,直接全部扔入锅中,然后生火熬煮了起来。 手下众人在忙碌,刘然等人也久违的碰在一起,各自营地相隔甚远,平日也难得有碰面的机会,今日还是因除夜节,再是漫天积雪,留下一些弓箭手在沿边巡视,大家才能碰面在一起。 看着聚集在一块的几人,刘然则心思一动,从怀里拿出这些时日他写的东西。 见刘然拿出纸页,宋炎等人困惑的看了一眼,不知刘然这是要做甚。 对于众人的疑惑,刘然解释道:“这是我这些时日抽空写的。” 几人一听,纷纷笑道:“刘二郎,想不到你也会读书识字,竟会写东西了。” 刘然笑了笑,读书识字自从他觉醒了前世的记忆,就会了。只不过因掩人耳目,这才一直充当文盲而已。 而他写的东西,若是有穿越的人看见,定然不会陌生,这赫然是所谓的政委制度的简陋版本。 对于政委这个制度,刘然一直都有在慢慢的摸索,只是他也很是模糊,只是大概知道一些东西。不过身处军队的他,显然有着更好的优势,那就是弄够亲身经历这其中的好坏,从而依照后世当中的记忆,来对此参考。 而所谓的政委制度,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这显然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来培养,才有可能有一定的成果。不过,对于刘然而言,只要能够摸索出来一些成果,那花费再多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一百五十九章 以古论今 政委。 刘然记忆当中,一支军队的精神核心,而后世那支成为世界最大的奇迹的红色洪流,为何能成为奇迹的代名词,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思想指导,而思想指导就是依靠政委来传播,所以政委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做好宣传工作,明确的告诉士卒,他们是为何而战,又是如何作战,而后凝聚成了无以伦比的红色奇迹。 的确,战争并非依靠凝聚力和意志力就能战胜的,然而一支没有意志力和凝聚力的军队,绝对是一盘散沙,在未来十几年之后,金人踏破北宋的首都,汴京,并全非是士卒的实力不足,而那军队的意志力不足,赏罚分明是一支军队的核心,而就连如今的西军,都无法做到这种地步。 不说赏罚分明,弓箭手还得遭受残暴的鞭挞,还有凌辱,只因阶级法无法述说冤屈,以令残暴的将领能够为所欲为,甚至有了这些将领的言传身教,致使郑科等人的踊跃,而翻身为主的底层,以更加残暴的方式,对待自己更为底层的士卒,这一切并非没有缘由,只因阶级法这无法跨越的大山,深深压在所有底层士卒的头上,纵使晋升之后,还要面都。 昔日仁宗时期,虎翼长行武赟,上告指挥使关元,曾在朝堂之中引起哗然,韩琦上奏,朝廷不以大体断之两皆获罪,必恐此后兵卒将校渐废阶级之制,但勿姑息以求无过,若一旦边境有急,使其亡躯命而赴汤火,必不能为陛下用也。 正因韩琦的上奏,最终关元凌辱士卒,使其身死,贪污受贿之事,全不记其过,而状告的武赟,则被处死,只因维护阶级法,不可忤逆上级。每一个时代的理论,都是源自于上一段历史遗留的问题而诞生,任何时代都无法躲避,因为五代以来的士卒骄纵,侵逼将领,对朝廷目无法纪,令两宋都视阶级法为统治根基。 目前而言,刘然并无这种力量,掀动这座压迫在所有士卒头上的大山,更不可能公然去和整个天下作对,但他可以在制度之内,点燃小小的星火,然后等待时间漫延就好。 望着众人疑惑的神色,刘然笑了笑,并未立即拿着自己记录下的东西,对众人述说,反而坐下来看着大伙,道:“你们,觉得我们青山寨的弓箭手,在这一年以来,过的如何。” 听着刘然所说,众人适才的喜气洋洋,顿时被沉重所笼罩,他们不知刘然为何在今日高兴的日子,提起这个话题,一时间竟无人开口。 屋外热闹喧闹的声响,和屋内的一片静寂,显成鲜明的对比。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李孝忠站了出来,他悲痛之中带着愤怒道:“不好!” “不好,怎么不好,少严你说说。”对于第一个发话的李孝忠,刘然平静的看着他说道。 闻言,李孝忠看了屋内的一圈,有刘然,梁护,张介,宋炎,王当,还有其余几个军使。他厌恶道:“视我等为草芥,肆意凌辱,鞭挞......” 听着李孝忠的述说,宋炎等人胸中忍不住怒火升腾,只要经历那一夜,活下来的人,没有一人会不因此愤怒,他们在奋力杀敌,然而辛兴宗等人稳坐钓鱼台,令他们陷入孤立无援的情形,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同袍死于非命。 ( 或是太激动,李孝忠说了许久,直至双眼充血,额头青筋暴起,这才意犹未尽的结束。 自李孝忠之后,宋炎也加入了其中,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的怨恨,纵使王当也是如此。 唯有张介和梁护,看着脸色平静的刘然,没有吭声。他二人比谁都清楚,自己等人在青山寨的困境,谁也比不过刘然所经历的。 过了许久,众人停歇之后,刘然看着每个人被怒火充斥的脸庞,平静的询问道:“如今,你们有的成为军使,有的成为都头,你们以后想作甚,如何对待麾下的弓箭手。” 闻言,众人一时语滞,他们这些时日,确实未曾想过日后如何对待自己麾下的弓箭手,这些时日的他们,陷入了无尽的繁忙之中,或是面对饿惨的蕃人袭击,或是修缮壕栅,未曾静下心思考过这个问题,就连王当这名多年的弓箭手也是如此。在他们看来,唯有面对那些士卒,才能知道自己如何对待,毕竟大多弓箭手本是浪荡人士,很难说有多少人老实憨厚。 见众人不说话,刘然平静的拿出了自己所写的东西,对几人道:“我有几条,你等可听之。” 众人点了点头,他们对刘然极为信服。 “第一,教令为先,诛罚为后,此言出自诸葛亮,你等可知何意?”刘然说出这番话之后,又看了看众人。 几人互相看了看,这意思不难理解,遂齐齐点头。 刘然继续道:“所谓教令为先,诛罚为后,其意为先教化士卒,若有不听者,再行处罚,然若是不教而罚,便是暴行,例如无端鞭挞士卒,便是暴行,”说到这里,刘然朝众人说了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便是张飞鞭打范疆,张达以至自己被其割首之事。 北宋时期,三国人物事迹便传播在民众之中,民闻刘备胜而喜,闻其败而泣就是如此,众人自然也听过张飞是如何死的,宋炎,张介等人还好,例如王当久在弓箭手之中,他的第一想法,就是控制其家人,而后以阶级法来此威压。 几人脸色各有不同,刘然皆看在眼里,实际上越在军队越久,越会遭受军队的同化越严重,这并非个人能够抵抗的,不然历史上几千年,也不会只有季汉被称为浪漫政权,只因独一无二,而也不会仅仅只有岳飞几人,能够做到冻死不拆民屋这种地步,因为时代的烙印,并非谁都可以打破的。 刘然徐徐指出道:“因此,需先正其身。” 随后,就对众人述说何以先正其身,所谓先正其身,便是以身作则为表率,身为军吏的他们,须知不可肆意鞭挞士卒,唯有士卒冒犯军法,才可明正典刑,并且还要事后对众人教育,为何受罚,加强其对军法的认知。 闻言,几人颔首,这对于宋炎,李孝忠他们而言,就要如此。 说罢所谓有关用刑的事项之后,刘然又问几人道:“你们,可知平日里如何对待士卒?” 众人这回立即道:“同甘共苦。” 刘然点了点头,这话说的不错,但他还是举吴起为例子。 对于吴起,众人大多穷苦出身,若非广为流传至民间,他们也难以知晓,唯有在刘然的述说之下,他们才得知有这么一个人。 一百六十章 集思广益 “不料这世上还有吴子这般将领!” 听闻刘然的述说,众人一时不由感慨颇多,若是他们的指挥使,寨主是这般人物,他们又怎会这般窘迫。 而听着众人的感慨,刘然并未将吴起为士卒吸腿上的脓疮,士卒母亲知晓后的那番话说出来,有些事情说半截就够了,说多了反而不妙。 吴起为何这般做,刘然十分清楚,就是为了士卒效死,但他做的的确好,这才有用兵廉平,得士卒心的评价,这在古代已实属不易了,自然无法用后世的观点去评价。 听罢,众人好似明白刘然所言何意,李孝忠颔首道:“刘都头所言,我已知晓。” 随后宋炎,张介,王当等人也一一赞同。 见众人都明白了,刘然微微一笑,这些人随着军职往上升,如果能坚持这套理论,那自然就能从上而下的影响到军队中,毕竟这个时代,谈至下往上那过于荒唐了,不过他知道,这条路并不荒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为此而竭尽全力。 望着众人,刘然深吸一口气,再度吐出,因为即将说到最关键的事情。 刘然看着众人道:“你等,可知何为倾听?” 所谓倾听,出自礼记,全文为立必正方,不倾听。 众人纷纷摇头,对于他们这群人而言,想要理解这个词,是极为艰难的事。 刘然也不在意,而是对他们解释倾听为何意。 李孝忠等人这才知何为倾听,但知倾听过后,他们又颇为不解,刘然为何要专门解释这个词汇。 见众人疑惑,刘然继续解释,如何倾听士卒的心声。在这森严的古典军事制度当中,从没有个人的意志,也无人会在乎个体的心声,上位者只需要统治群体便可,在群体这个概念面前,所有个体都是微不足道的,若非权柄达到一定的地步,也无人会去倾听个体的心声。然而情绪是为传递,无论是恐惧还是别的,凶暴也是如此。 正因如此,才会有营啸之事,数千人聚众长啸,排解心中长期的压力,但这种并无任何用处,反而一旦汇聚,会成为炸营,演变成互相之间的厮杀,以杀戮排除各种负面情绪。 而面对这种情况,有古代将领便弄出了家信之事,有了家人的牵挂,士卒自然心中踏实。 然而以青山寨目前的状况,自然是难有家书这等事,所以上级去深入士卒的身心,自然无比重要。只是刘然这个理念太过超然,唯有后世那个红色政权,才能够做到这一步。但刘然并未因此而放弃,若是李孝忠等人如果也无法理解,那他还会继续等待下去,等待足够的时机,掀起这波澜。 但李孝忠等人却颔首以示说得好,这令刘然也略有些诧异。 似乎觉察到刘然的诧异,李孝忠双手抱胸道:“刘都头,如此郑重的说这事,我虽不懂,但定有你的道理,只要跟着你做就好。” 而其余几个人也是如此,他们能够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刘然,他们目前虽听不懂,但他们信服刘然,以对方的能力,会如此郑重说这事,那定然有道理,只是现在的他们,不得而知罢了。 纵使现在不明白,他们知道会有有朝一日明白的,而今,只要跟着刘都头做就好。 ( 见几人都是如此,刘然不禁无奈的笑了笑,虽目的达成了,但其过程又是极为古怪,但目的达成就好,要是一味深究,反而舍本逐末了。 说罢,刘然掏出自己那个自己这些时日写的纸页,对众人道:“这乃是我近日所写,你等可读一读。” 众人这回犯难了,他们之中,唯有李孝忠能识几个字,要他们读书,这可是强人所难了。 刘然见此笑了笑道:“你等明日起,皆要学读书识字。” 闻言,张介摆了摆手道:“二郎,你这就是在难为我了,我要是识字,还当什么弓箭手,不如去科举了。” 听着张介的话,几人刚想也如此说,却见刘然双眼一眯,散发着令他们感到背后生寒的冷冽。刘然平静道:“你等如今不仅仅只是一介寻常弓箭手,乃是众多士卒的领队,哪能再肆意妄为,尔等要为麾下士卒而负责,明日起,皆要读书识字,以七天为限,若是识字不足五十,鞭打五次。” 说罢,刘然再度看着众人道:“谁反对,谁同意?” 刘然虽不易发怒,但一旦发怒,在他们看来更为可怕,一时间,屋内一片寂静,就连同为都头的王当,都不敢吭声,更别说梁护,宋炎,张介等人了。 而李孝忠见几人被刘然所威慑,忍不住哈哈一笑,他家境并不是非常穷苦,曾在乡里,也曾听过先生教书,识字不少。 最终在刘然的强硬之下,无人敢于反驳,只能听之任之,接受了这个任务。 刘然并非不知,不识字也能够打胜仗的将领,而这等将领,在历史上更是如过江之鲫,但他对于众人识字的要求,早就有所想法,一支强军,离不开学识,这些军吏不求满腹经纶,但一定要识字,读书是为了扩大他们的认知,也是对于士卒的负责。 几人接下了这个任务,刘然这才脸色一改,再度露出温和的笑意。 望着刘然露出笑意,几人不禁松了口气,他们不知为何,见到刘然冷冽时,竟有幼虎般的气势。 有了先前的谈话,刘然这才对众人的武艺上心,并且将自身的射术技巧一一述说。这些时日,他不仅仅有将之前在青山寨之中的经验书写而出,更是深度总结了一番自己射箭的技巧,射术不仅仅需要力道,更需技巧,其背部发力的姿势,以及各种心态,皆有之。 不然,君子六艺,也不会有射术这一门了。 随着刘然的告知,众人也细细听着,和之前不同,现谈及的是箭术,这是他们最为精湛的一门,只要一听就能够有着自己的看法。 而众人有自己的见解,刘然也颇为欣喜,唯有集思广益,才能有进步。 宋炎也加入其中,这里面除却刘然以外,唯有他的箭术是最好的。 战争只谈意志力是极大的歧路,无论任何军队都离不开技术,没有技术的军队是难成气候的。而如今对于弓箭手而言,最能够轻易掌握的技术,就是弓矢。 随着众人的述说之下,各自心中对弓矢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并且对于如何训练手下士卒,也有了一番心得。 这一幕,刘然看的十分欣喜,无论这究竟是对还是错,对于众人而言,这都是经验,明白了思考的意义,而不是一味依靠经验来行事。 一百六十一章 李宦官 政和二年,二月。 霜层覆盖在地面,令地面结成白霜一片。 此刻的青山寨,壕栅已崭新一片,就连昔日的的残留焦炭,也消失不见。 刘然等人则站在寨子沿边,除却他们之外,还有辛兴宗和两位指挥使。只因今日便是新卒的到达之日。 早在此前一月时,便有公文派送到青山寨,会有新一匹的新卒,被带往于此,还有之前斩杀蕃人首级朝廷派送的赏赐,也在今日一并到达。这对于辛兴宗,也是颇为激动的时刻。在此之前,虽有攻破千人寨子的战绩,但那并未有多大的封赏,而今日不同,那是号称有“五千”首级的功勋。 随着时间流逝,约为申时,在辛兴宗等远方,出现了一批大规模的人马,赫然是运送士卒和奖赏的人到来。 见到此景,辛兴宗顿时大喜,而后拍马前去迎接,郑科等人也是如此。 刘然今日未曾拉出那匹心爱的战马,而是和呼延通等人站队伍之中,一起步行前去迎接。 “拜见天使,”望着对方队伍之中,一名面白无须的宦官,辛兴宗脸色一喜,虽有预料,但真看见宦官的身影,还是忍不住大喜,而后赶忙下拜。 那名宦官长得极为和善,圆圆的脸庞,尤其是笑着的时候,狭小的双眼一眯,显得很是柔和,他连忙从马上下来,搀扶起拱手的辛兴宗,“辛寨主,当真是神采奕奕,不枉太尉提拔你。” 闻言,辛兴宗大喜过望,连忙道:“兴宗有今日,全赖太尉提携。” 宦官笑了笑道:“辛寨主,太尉可是在咱家面前,多次夸赞你呢。” 说罢,宦官看了看辛兴宗身后的弓箭手,道:“太尉知青山寨此前动荡,战死颇多,特地命咱家带一批好手给你,并且赏赐了器械,还望辛寨主再接再厉。” 辛兴宗看向宦官身后的弓箭手,并无有多大的欢喜,直那数量马车上的物件,才露出欢喜。 在辛兴宗欢喜时,宦官缓缓来至众人面前,询问道:“刘然,刘勉之何在?” 听到喊自己,刘然略有些疑惑,随后在众人队伍中拱手道:“刘然,刘勉之拜见天使。” “哦?”宦官看向刘然那衣衫褴褛的模样,不由下意识露出嫌弃神色,但最后还是笑着走到刘然面前,而后伸出拈花指提起刘然的手腕,很是亲热道:“你便是何知州的弟子,刘然。” 听着宦官亲热的语气,刘然微微一拜道:“正是。” 闻言,宦官显得更加亲热,他这回亲自前来青山寨,可不仅仅只是为了见辛行兴宗,还是为了见一见何灌的弟子刘然。身在宫廷之中的他,消息极为灵通,何灌之前上奏的商榷策,可是令整个朝堂都掀起轩然大波,就连当今的官家也是啧啧称赞。然而这还不止,在那商榷策中,除了何灌一人的名讳,还有一个人的,那名为刘勉之的人。 直至何灌在奏折中解释,这是他新收的弟子,而正是因此人,他才能想出商榷策。这让整个朝野都为之惊动,都在寻找这名刘勉之究竟是何人,而后才得知仅仅只是一名低阶的都头。 恰好这名刘然就在青山寨,因此李宦官也奉着童贯私下的命令,想要见一见这刘然是何人。 虽刘然此刻衣着褴褛,但李宦官依旧夸赞道:“不愧为何知州的弟子,果然是一表人才。” ( 听着李宦官的话,呼延通怎么也看不出脸色黝黑的刘然,是怎么和一表人才扯上关系的。不过有刘然的命令,他也未曾在此刻出声,只是挠了挠头。 被李宦官夸赞的刘然,则是一脸平静道:“天使当真为真英雄。” “哦?”李宦官不由发问道:“此为何意?” 刘然笑着回答道:“识英雄者,才为真英雄。” 听着刘然如此说,李宦官不由哈哈大笑,他指着刘然道:“果真是何知州弟子,见了我竟无畏色,还敢如此调侃。” 话虽如此,但李宦官的喜色谁都能看出来,他对刘然这吹捧有多受用。 刘然也是笑了笑,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宦官。近距离的接触,令他嗅到一丝香味,刘然知晓那是香囊,能够成为天使的宦官,自然能够使用香囊,除此之外,的确是面白无须。 李宦官和刘然交谈,辛兴宗自然能够看到,未曾得到消息的他,忍不住心中一震,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身为童贯亲信的李宦官,竟会对刘然如此亲信,这让他脸色不禁一沉。 牵着刘然的手,李宦官徐徐走到辛兴宗面前笑道:“辛寨主,能有刘然这般的都头,可谓是洪福。” 听着李宦官的话,辛兴宗忍不住咬紧后槽牙,但还是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道:“天使所言极是。” 李宦官也抓住了辛兴宗的手腕,语重深长道:“辛寨主,日后可要和刘都头好好相处,这是太尉的吩咐。” 听到此话,辛兴宗脸色一变,眼里的震惊再也难以掩饰,这刘然何德何能,竟直达云霄,使的童太尉这般人物,也能知其名讳。 刘然则瞬间了然,若是他所料不错,应是他那师父何灌,上奏了商榷策,引的天下震动,就连童贯也想其打好交道,这才有了今日的这场景。他微微躬身道:“辛寨主为我等寨主,乃是我等之福,刘然定会好好尽心辅佐。” 见刘然说出这番话,辛兴宗心中顿生荒唐的想法,这刘然竟还有这副面孔。然而他也不得不皮笑肉不笑道:“刘都头所言极是,青山寨何其重要,你我当同心协力才好。” 李宦官哈哈一笑,他身为童贯亲信,而辛家更是童太尉的亲信,能够和何灌的弟子拉好关系,他自当乐见其成。他笑道:“有你二人在此驻守,太尉当高枕无忧。” 而在他三人谈笑间,其余人则是一脸震惊,他们从未想过会见到这一场景。 郑科心中微微一叹,他如今已成孤家寡人,本想待到新招刺的弓箭手到来,再行夺权之事,但看着这一幕,他知晓再无机会,刘然如今竟连童太尉这般立于云端的人物,都能知其名讳,他又待如何。 许涛则也是一脸震惊,他本以为刘然也就这样了,然而现实告诉他,他想的还远远不够。这让他不由对自己的行径,微微有所收敛,他本以为如今郑科成弃子,自己成了辛兴宗所依仗的指挥使,能够有所成,然而今日这一幕,让他知晓纵使有辛兴宗为后台,也要对刘然客气一些。 本知晓的青山寨众人都为之震撼,更不用说刚刚招刺的弓箭手。他们此刻还未进入寨中,就被下了一次狠狠的下马威,这一路上耀武扬威的天使,让他们苦不堪言,但无人敢于吭声,但就是这般人物,竟会对那名叫刘然的青年如此亲热。以至刘然的名讳,深深刻在了他们的心中。 一百六十二章 野望 青山寨,议事堂。 此刻的议事堂内,唯有三人,分别是李宦官和辛兴宗还有刘然。 自昨日招刺的弓箭手,悉数来寨中,李宦官便也在山中歇息下了,而今日他正是带着童贯命令,要对辛兴宗有所吩咐,以刘然都头的身份,并不应在此,但如今的他除了都头这个身份,还有一个就是何灌的弟子,更是在商榷策上有所署名的存在。故李宦官特地让他也一同在此。 宋初因唐末宦官势大而有不欲宦官预政的规定,然而在整个北宋的历史,宦官却从未退出过舞台,只是因历代宋帝熟于权术,令宦官并未造成汉,唐可怕的后果,但因宦官的特殊性,也被历代宋帝视为依仗。 早在宋太赵匡胤时,就有宦官王继恩领兵数千人赴江南,协同大军平定江南的事迹。 而在神宗时,王韶经营河徨,李宪便是因神宗的亲信,共同参与了此次行动的指挥和统军。在收复河州后,又参与了收复眺,山民,叠,宕等州,可谓是拓地二千里。之后神宗命李宪措置秦凤、熙河边事,时人称宪虽名计议措置边事,而军前诸将皆受宪节制,其实大帅,可见宦官的权力之大,而今的童太尉更是权势滔天。 故哪怕仅仅只是其亲信的李宦官,辛兴宗都不敢得罪,哪怕他再不喜刘然也在此,也只能陪笑的看着对方坐在座位上。 望着刘然和辛兴宗,李宦官伸手捂住嘴,咳嗽了一声道:“辛寨主,咱家奉太尉之命前来。” 说到这里,李宦官先是对着汴京方向拱了拱手,辛兴宗和刘然见状也照着做。李宦官这才继续道:“太尉说,尔等镇守有功,特赐钱两千贯,还有绢布五十匹,其余若干。” 闻言,辛兴宗连忙道:“兴宗多谢太尉恩赏。” 李宦官继续道:“当今官家知道弓箭手之勇猛,特赐骁勇二字。” 听到此话,刘然还不觉有甚,倒是辛兴宗大为震惊,骁勇二字并非所有弓箭手都可得到,然而只要得到这两个字的弓箭手,其鸧禀给视为中禁军,而这代表他手下这群弓箭手,将不仅仅只是弓箭手,而是与禁军一般的待遇,也代表青山寨的弓箭手,成为了禁军。 只要弓箭手上番,便可月领俸禄,一岁给五十千。五十千就是足贯的五十贯,毫无疑问这是一笔大钱。 辛兴宗连忙跪在地上,朝汴京方向喊道:“臣辛兴宗,多谢官家推恩。” 李宦官见其如此,微微一笑。起身的辛兴宗见刘然反应这么快,心中极为不舒适,适才在他下跪时,刘然竟也反应极快,和他一同跪在了地上,若是对方不跪,他就可私底下对李宦官谗言一番,定会令童太尉对其反感。 刘然略有所察,看了一眼辛兴宗,见对方脸色一黑,随即对其一笑。不懂没关系,只要跟着做就好,这一套他可太熟了。 李宦官将其一切看在眼中,心中不禁暗暗夸赞刘然的反应,方才他看的清清楚楚,刘然根本不知该做什么,但其反应何其之快,能有这般脑子的人,在何处都不会太差劲,这就是一个眼劲,久在宫廷里的他,看过太多不懂眼劲的人,反被聪明误而死。 二人再度落座,李宦官道:“还有一事,太尉对你等寄予厚望,命你二人尽力遏制党项在蕃人中的势力。” 辛兴宗和刘然,连连称定不辱使命。 述说完之后,李宦官对二人聊起了汴京朝堂的一些事。 其中就有党项人在当今官家的寿诞天宁节时,再度请求宋帝赵佶退回侵占的土地,这一招在1106就有过一次,当时赵佶面对辽国的斡旋和压力下,赵佶唯有将土地退还西夏,并且修订合盟。然而今时不同往日,面对西夏的使者,赵佶断然拒绝了。 ( 正因如此,童贯才派李宦官前来告诫湟州知州辛叔献,以免西夏贸然发动战事,而陷入被动之中。 听到此话辛兴宗一脸郑重,虽近几年面对西夏党项,宋国也是多次击败,但这只是近些年,在神,哲二帝在位时,宋国没少吃大亏,这让他也不敢有所小视。 面对辛兴宗的回答,李宦官并不是很在乎,小小的青山寨并不值得他重视,他所来是为了告诫湟州知军辛叔献的,不过他还是笑道:“兴宗有此谨慎当是可喜,太尉无忧也。” 说罢,李宦官又提起童太尉在去年出使辽国之事。 辛兴宗则是大肆吹捧着,唯有刘然陷入沉思之中,在他印象当中,好似就是童贯出使辽国,说辽国孱弱,之后就和金人联合北伐辽国的?但他不知是何时,只记得是在方腊后面,这让他略有些危机,一旦辽国被灭,想必就会轮到宋国,但他只记得好像就在十几年之后,但这得完全符合历史才可,若是提早呢!想到这里,刘然心中略有一些危机感。 见刘然沉思,李宦官则对其笑道:“勉之,你可知之前朝野发生了一件大事,是何事?” 闻言,刘然心中了然,定是何灌的那商榷策,但他还是故作不知道:“还请天使言。” 李宦官哈哈一笑,指着刘然道:“正是你师父,何知州。” 随后,便在辛兴宗震惊的目光中,开始述说起了这件事。 就如刘然所预料,纵使上献的人是何灌,也免不了被朝野攻击,认为此策太过功利,并且以何灌武臣的身份,又何以写出这种策论。 在何灌上献之后,无论是谁都要掺和一脚,或是为了吸引眼球,或是为了别的目的,总之逃不开利益二字,引的朝野为之动荡,而在这个时候,被去年封为太师的蔡京也参与其中,肯定了这番言论,这才略有平息。 说罢,李宦官则在二人面前,说出了蔡京的言论,并且还将其加入新法之中。 听着李宦官所言,刘然则略有思索,毫无疑问蔡京的能力很是出众,虽被后世称为奸臣,但其能一眼看出商榷策的核心,在于利益收割,就绝对不负其曾为宰相的职位。 些许闲聊,李宦官对刘然道:“刘勉之,勉之,不愧是何知州所取,果真是好字,日后当好生勉之,太尉也对你寄予厚望。” 听着适才这些言论,辛兴宗望着刘然,心中忍不住波涛汹涌,他忽明白了何知州为何会成为刘然的师父,因那商榷策之中,略有些和刘然对他说的以白酒剥削湟州,有相似之处。虽心中还是难以相信,这震动天下的商榷策,会出自于刘然之手,但他还是忍不住去细想,而更为震撼的是,童太尉其也是寄予厚望。 当自己最大的后台,对自己视为敌人的人寄予厚望,是种什么感受,辛兴宗毫无疑问的感受到了,那就是无比的憋屈,无比的难以忍受,然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因以李宦官的表态,也是代表了童太尉的意思。 刘然此刻也略有些明白了,为何童太尉的身份,会对他报以琼枝,只因想拉拢何灌。而何灌所上奏的商榷论,不仅仅是进入了蔡京的眼里,更是进了童贯的眼中,因整个天下,在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知道童贯的野望,而这其中不包括他。 燕云十六州,这就是童贯的野望,想要进攻辽国,必然需要大量的钱财,而何灌的商榷策,显然被其所看重。 一百六十三章 器量 李宦官走了,带着一堆贿赂的东西走了。 虽不多,但他的心情很美妙,甚至走的时候,还在哼着勾栏小曲。 离开之后的李宦官不知他的到来,令青山寨掀起了一阵狂风巨浪。 因其代表着童太尉的态度,此刻的青山寨上下,对刘然皆为之敬畏,能够被李宦官那等人物所重视,说明了刘然的身份,和他们已有天壤之别,无论哪个时代,权柄重是令人敬畏的,更不用说在北宋这个阶级异常森严的时代。 就连辛兴宗对刘然都是不敢多加得罪,更别说郑科,或是其余弓箭手了。 在这些时日中,只要刘然所过之处,都是敬畏的神色。这种感觉,让刘然也忍不住有一丝享受,他抚摸着手背上被刺下的字,庆州第一军第玖指挥,这些字因用特制的药水,若非以相应的药水去除,将会终生携带。他看着手背上刺下的字,微微叹了口气,权力的滋味的确是让人迷醉,纵使是他,在这几日众人的敬畏当中,都有一些飘飘欲仙,更别说别人了。 但也因如此,刘然才未曾沉迷其中,手背上的字迹,时刻提醒着他昔日的身份,这个身份他并不以耻,而这才代表了他曾是何种人,未来也要是何种人,不会因别的军职,或是别的而更改。 因众多新招刺的弓箭手,两个指挥分别在别处,开始了入指挥的仪式。 听着鼓声,刘然也徐徐朝鼓声而去。 在他到达时,已有众多人在此等候,还有不少弓箭手悉数前来。 花铁望着刘然,心中极为忐忑,他之前是如何对待刘然,自己可是清清楚楚,然而如今的刘然,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他身死,想到这里就让他不寒而栗。最终他忍着惧意,小步走到刘然身边,拱手讨好道:“刘都头。” 看着新招刺的弓箭手的刘然,察觉身后有人叫自己,随即转身才发现是花铁,见对方一副讨好的笑容,刘然故作冷意道:“花都头,有甚事。” 察觉刘然的冷意,花铁两股战战兢兢,只觉得头皮发麻,颤声道:“刘.....刘都头。” 见花铁支支吾吾,刘然继续冷声道:“花都头,寻我何事。” “刘....刘都头,这这是我的,”刘然的冷意,好似一柄尖锐的枪尖,狠狠刺在花铁的胸膛,他咬紧牙关,使得自己不会因恐惧而逃跑,而后伸出颤栗的右手,在他的宽厚黝黑的手掌中,赫然有一锭失了光泽的银子。 刘然看着对方,平静的伸手去拿了过来,把玩了一会,依照经验断定这是一锭五两的银子。他看了一眼被惊惧所布满的花铁,略带笑意道:“花都头,不料你竟有这么多的钱,不知这是从何而来,又还有多少呢!” 看刘然接过后,花铁还来不及松口气,再度听到对方这般说,顿时心中一窒,连连摇头道:“这....这是我从庆州带来的,刘都头说不得贪污,我就没贪过了,还将原先贪的还回去了。” 听着花铁的话,刘然细细看着手中的银锭,没有说话。 花铁见刘然不吭声,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剪成指甲盖大的银子,递了过去,花铁带着哭腔道:“这.....这是我最后的行当了。” ( 刘然再度接过这指甲盖大的碎银,看了一下是扁的,但还没说话。 不说话的刘然,在花铁看来是最为恐怖,未知的不安,促使他双膝一软就要跪了下去,而就在他即将跪下时,刘然一把抓住了他。 “花都头这是作甚,”刘然笑着看着因惧怕而胸膛剧烈起伏的花铁,冷声道:“站直了。” 花铁闻言顿时站直,紧张的看着刘然,哪怕在这寒冷的二月,他也有种要流汗的错觉。 拿着指甲盖大的碎银,刘然将五两银放在对方的手掌中,平静道:“你我仇隙,既往不咎,但若是被我知晓,你有欺凌他人之事......” 刘然话未说尽,花铁俨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道:“不敢,不敢。” “不敢就好,”刘然看了对方一眼,见花铁如释重负,平静道:“归队,郑指挥使快来了。” 说罢,刘然便转身离去,留下喘着粗气的花铁。 花铁看着刘然收下自己的碎银,不禁笑了笑,刘然素来重信义,只要对方说出口,断然不会反悔,而且还收下了自己的银子,这让他一阵欢喜,便赶紧归队,不过也深深记下了刘然的话,他知晓一旦若是自己再犯,那以刘然的性子,绝不会放过他。 对于花铁的插曲,刘然并未在意,得势便报仇自然是快意恩仇,但此等事是游侠所为,他日后仇怨不会少,能将仇人变为手下这等器量,才是他要有的。昔日刘邦被雍齿背叛,气的生了大病,最终封侯时将其第一个封赏,所欲何为,便是他的器量已超越私人恩怨,若是他想要有所成,便不能盯着这一点,快意恩仇固然好,非他的道路。 而敲打一番的花铁,刘然实则也在敲打自己的器量。 随着时间流逝,众多弓箭手也如数到达。郑科也缓缓站在最前方,他望着五百人的指挥,尤其是最前方的刘然,心中格外复杂,仅仅一年光景,为何会变成这样?他有些想不通,不过想不想通也不重要了,他只知道自己这名指挥使,如今也要看刘然的脸色才行。 郑科本打算随着最初的想法,让众多弓箭手厮打一番,然后再以个人武勇威慑,但如今有了刘然,以及呼延通这名悍贼,让他又是一阵迟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做了,想到这里,他望着刘然道:“刘都头,你且过来。” 一听这话,呼延通望着郑科穿上了甲胄,手持双刃矛,紧了紧着手中铁矛。 郑科本人武勇也非凡,更是战场厮杀出的,他立即有所察觉,一眼便看见刘然身后的呼延通,脸色不禁变的有些难看,又是这悍贼,他再怎么愚蠢,也不会对刘然动手。 刘然仅仅转身对呼延通看了一眼。这名被整个青山寨视为悍贼的暴徒,立马露出憨厚的笑容。 见呼延通被安抚,刘然这才徐徐走上前去。 郑科喉间变得十分干涩,挤出了几个字,“刘.....刘都头。” 刘然一脸平静道:“拜见郑指挥使。” 看着脸色平静的刘然,郑科强撑笑脸道:“刘都头,有何看法?” 身在队中成为军使的张介,望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那个昔日饱受欺凌的少年,成为了整个青山寨再也不敢欺凌的人,甚至不仅仅是他自己,而是让第玖指挥,也不用饱受欺凌了。 一百六十四章 新卒 闻言,刘然站在了郑科身前,望着招刺而来的弓箭手,这些弓箭手比起他们这一批,身材要更加高大一些,适才他看了一遍,发觉最矮的都有一米七二,在这个时代可谓是颇壮了,须知下禁军的要求,也只是要一米六四以上就可达标,可见这批弓箭手有多么出色。 而出色的身躯,总是会带来一些不服管教的麻烦,这也是为何北宋需要西军将领,也有一身不俗的武艺,才能震慑麾下士卒的缘故。的确郑科昔日的做法,是极为残暴,但却是狠狠震慑了刘然这一批弓箭手。 望着眼前新招刺的弓箭手,刘然平静道:“新卒停留原地,老卒向后。” 说罢,新卒还没反应过来,老卒就齐齐朝后退去,留下新卒站在原地。 而被停留在原地的新卒,愣愣的看着刘然,不知对方要做什么。郑科也在看着刘然,他倒是想看看刘然会做些什么。 对于众人的目光,刘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一言不发的看着新卒,一直看着。 面对刘然的目光,本亢奋的新卒,瞬间觉察气氛变得十分沉闷,犹如暴风雨的前奏一般,令人难以忍受。然而面对这压抑的气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保持脸面上的平静,心中则极度的不安,对未知的不安,以及对刘然威名的不安,这让他们在寒冷的二月,也有种生在炽热天的错觉,胸膛的心脏也在急促的跳动。 众人的不安,刘然看在眼里,但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用平静的目光,继续扫视每一人。 直至所有人都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息,刘然才缓缓开口道:“你们,为何成为弓箭手。” 听见刘然说话,众多新卒不由松了一口气,在沉闷之中,声音毫无疑问是最令人感触的。不过他们对刘然的问题,颇为疑惑,成为弓箭手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混口饭吃,欢庆路的局势因经济崩坏,不仅仅是百姓受损,也让官吏手中的钱,变得不值钱,这也间接导致贪官污吏横行。腐败的制度之下,原本的农户,生活变得更加艰辛,而想要有一条生路,唯有成为弓箭手才行,这就是陕西的风气,军民一体。 但无人敢于说出这个话,他们不知回答了会有什么下场。 众多新招刺的弓箭手,不敢回答,刘然则再度问了一句。 然而,纵使听到刘然继续问,他们依旧还是无人敢于做第一个出头鸟。 望着新招刺的弓箭手,始终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刘然并没有失去耐心,而是继续问道:“你等,为何成为弓箭手。” 刘然三次询问,让众多弓箭手心中变得焦躁不安,但还是没有人回答。 郑科看着这一幕,不禁露出不屑的目光,他不知刘然究竟意欲何为,但见没有人回答他,只觉得颇为滑稽,若是他来的话,只要抓住一个人,怒斥一声,看他敢不回答,若是不回答,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毒打一顿,看还有人敢不回答么。 然而面对众人无人敢于回答,刘然并没动怒,反而笑着道:“你等,为何不答?是不敢,还是不知?” 听着刘然的话,众多新招刺的弓箭手,只是低着头颅,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想着身边人,或会去回答这个问题。 李孝忠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他们不知刘然为何如此。而这些新招刺的弓箭手,就连这都不敢回答,也令他们觉得极为失望。只是李孝忠等人并未经历他们所看到的一幕,若是在刚来寨时,就亲眼看见,亲眼目睹刘然被李宦官这等犹如在云端的人物,颇为热切的对待,怕是他们也会如此,这就是骨子里对权势的畏惧,并不可耻。 ( 刘然平静道:“若是你们不知该如何回答,那就一直站着,我陪你们。” 说罢,刘然就静静的站在原地不再吭声。这令众多弓箭手如坐针毡,尤其是察觉老卒的目光,让他们觉得背后生寒。 终于有一名弓箭手,忍不住这煎熬,喊道:“为了田。” 闻言,刘然露出了笑容,看了过去,“是谁说的,站出来。” 这名弓箭手,在喊出之后就后悔了,但听着刘然的声音不敢反抗,只能咬着牙走了出来。 “你唤何名?”刘然看着这名站出的弓箭手,约有一米七五,身材可称得上是健硕。 这名身材健硕的弓箭手,小心翼翼的道:“禀刘都头,小人叫罗横。” “罗横,你不差,”刘然笑着道:“你这回答,可赏五升粟。” 听着刘然如此说,罗横心中一喜,其余人则心中忍不住后悔,这可不仅仅是五升粟米,而是刘都头的赏识,然而任凭他们如何悔恨,也无济于事。 刘然继续道“罗横,你成弓箭手是为田,可知想守住田要做甚?” 罗横这下胆气也足了,不加思索道:“杀敌。” “好回答,”刘然点了点头,看向了其余人道:“你等可上过战场?” 闻言,其余人摇了摇头,这些弓箭手大多都是新招刺的,并未曾上过战场,不过虽未上过战场,但他们之中大多为浮荡人士,平日里也没少仗着武力和人厮打过,尤其是欢庆路各地土地干旱,为了水源没少号召乡里一起和人厮打,弄出人命也是常有的事。 见众人摇头,刘然道:“上战杀敌有三,一为胆气,无胆则畏,畏而不前自然会士气衰落,而那时便就是一支溃军,会被敌人轻易斩杀,杀五百头猪难,杀五百人则容易,便是如此。” “其二,便是军纪,无军纪者自为散兵游勇,各自为战,只会被敌人轻易攻破,而丧失胆气,最终全军覆没。” “其三,就是武艺,武艺不足,上阵哪能杀敌,只能被敌杀。” “所以,你等想要守田,就得懂杀敌,唯有明白如何杀敌,才不会被敌人所杀。” 刘然望着众人道:“你等可知晓?” 刘然所说,并不难懂,众人一听也就知晓,齐齐点头道:“知晓。” “既懂便可,”听着众人的回答,刘然颔首,又令众多老卒前去认领自己的新卒。 有了刘然的命令,众多老卒也不再客气,纷纷前去招揽自己想要的新卒,而罗横则成了香饽饽,适才刘然的赏识,让老卒都想得到此人,但想得到的老卒太多,反而一时各不相让。最终,刘然下令让罗横自行挑选,这个待遇令众人也为之眼红,能够亲自抉择自己在何队。 而罗横的选择,不出大多数人的意料,他选择成了梁护的手下,只因梁护这一队的都头是刘然。 待到众人都有了自己的归属,刘然则笑着看新招刺的弓箭手道:“你们之中,可有武艺出众者,自行挑战自己的队长,若是挑战成功,便可为为小队长,又或是十人中队长。” 一百六十五章 一份子 青山寨,第玖指挥。 众多新卒听闻刘然的话,各个磨拳擦掌,能够成为弓箭手的他们,大多都有一颗不安分的心,自然也有想一鸣惊人的想法,尤其是在刘然面前,战胜了自己顶头上司,定会被其赏识,适才罗横的待遇,他们看在眼里,如今又怎可按捺心中的躁动。 顿时就有一人站了出来,欲要挑战自己的顶头上司。 面对被自己麾下新卒挑战,老卒露出了狞笑,昔日他们被招刺也有过挑战自己的顶头上司,如今也有了这待遇,自然要好好教训一番敢挑战他的人。 “要比甚?”老卒望着激动的新卒,狞笑一声询问道。 “角抵,”新卒也不怯场,能够站出来当出头鸟的新卒,自然也有一身武艺,尤其是在陕西地带的农户,自小就习了一身武艺。 “好!”老卒道了一声,就动身来至队伍之前,与新卒拉开了一场比试的帷幕。 对于这些比试,刘然身为新卒也曾看过,更是亲自挑战了都头花铁,而今以高位者的视角看待,又是新的体验。 新卒和老卒站在场中,各自蓄势待发,在一名弓箭手的口号之下,各自凶猛的冲向了彼此,狠狠抱在了一起,互相扭打。 望着场中激战的两人,刘然则是笑着对新卒助威。 一听刘然亲自为自己助威,新卒汹涌澎湃的战意,更加旺盛,他一把抓住老卒的衣襟,右腿狠狠穿插在对方的下档,而后狠狠一拽,就要给老卒来一个过肩摔,然而老卒历经多次厮杀,怎么看不出他的意愿,双腿盘地犹如老树般结实,在新卒的诧异之中,任凭他如何使劲,也无法将其摔出去。 就在新卒愣神的空挡,老卒狞笑着抓起新卒腰间的衣衫,狠狠一甩,就将其掷了出去,摔在地上。 被摔在地上的新卒,只觉得浑身好似散架一般,痛楚卷席全身。 刘然拍了拍手道:“精彩。” 说罢,刘然又对着老卒道:“干得好。” 老卒嘿嘿一笑,在刘然的授意下,走到新卒面前一把将其拽起,“好小子,有几分力气。” 听着老卒的夸赞,新卒本震惊的脸色,也不禁露出憨笑,“队长,真是厉害。” 早在演练之前,刘然就吩咐过原先的老卒,今日该如何做,对于昔日郑科那套输了就要受鞭挞,的确能够有效威慑新卒,但也令新卒和老卒之间演变成仇敌,刘然自当是要废弃,令手下彼此成为仇敌,刘然是完全觉得是歧途,但那时弓箭手之中,彼此都缺粮食,没有足够的后勤,自然无法做到友睦。于是刘然才大费周章和辛兴宗谈论粮食划分的问题,将剥削士卒,变成对外剥削。 正因有先前的各种谋划,才有今日的和睦气氛。 二人回到队中,刘然又对其余新卒道:“你们第一人失败了,是否还有人敢于挑战?” 其余新卒见到挑战并无任何代价,也不禁看了一眼自己的上级,而后露出笑意。 对于新卒的笑意,老卒自然也知晓,也是毫不畏惧的接受了挑战。 挑战的项目各有不同,有比试弓矢,亦有比试角抵,更有比试刀枪,其中大多数新卒都战败了,亦有人成功上位。 对于新卒挑战成功,刘然也不吝啬称赞,对其称赞一番,又对老卒勉励,为的就是一碗水端平。 能够挑战成功的新卒,也势必给老卒带来压力,压力之下亦会有奋发向上的动力,但其中的火候自然需要掌握好,不然彼此之间成为仇敌,反倒不美。对这一点,刘然是分外注重。 呼延通看的眼热,嘿嘿一笑,站在刘然的身边道:“刘都头,让我来,让我来,我也可以。” 听着呼延通的话,刘然和郑科看了他一眼,两个人都没吭声,要是让这尊凶神上去,这群弓箭手怕是都有难了。 见刘然不吭声,呼延通不笑了,“刘都头,你这可就不对了,我呼延通也是你的人,也是新卒,咋不让我去打一场?” 看呼延通不高兴了,刘然只好安抚道:“通,你和他们不一样。” “咋不一样了?我也是新卒!” 刘然拉着呼延通到一边,安抚道:“你是我的护卫,你如果去打,我这都头给你好了。” 呼延通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你给我个军使就好,也让我带五十人威风威风。” 望着呼延通,刘然略有些不放心,以呼延通勇猛的身手,莫说是五十人,就是成为千人的先锋也绰绰有余,但这个人混不吝的,就是一个滚刀肉,若是这个时候就脱离,刘然不太放心,还是打算带在身边调教一下,“通,以你的能力,莫说是五十人,就是一万人也可,但是你我有另有用处。” ( 呼延通一听,追问道:“甚用处?只要刘都头你说,我都照办。” 刘然笑着道:“你莫看五十人的军使威风,但军使也需历练,你若是骤然成为军使,你可懂阵法?” 呼延通摇了摇头。 刘然一笑,“你看,不如你就在我身边,待到你会了军阵,我那时我让你成为都头,可好?” 听到刘然的话,呼延通笑了,“那刘都头,你说话可要算数,我呼延通可记住。” 刘然点头道:“我说话,自当算话,你且记住。” 呼延通听后大喜,也不要求去和老卒来一场挑战了。 见呼延通安静,刘然松了一口气,要是让这尊凶神去打,这指挥使都得是他的,那这青山寨第玖指挥使也别要了。 随着时间流逝,从早晨至午时,众多新卒也被老卒打的彻底服气。 但还是有一些天赋异禀的新卒,一路挑战成功,此刻场中竟有人挑战了梁护。 梁护望着眼前的罗横,笑道:“你待怎比?” 罗横呼出一口气,道:“枪。” 梁护点了点头,就在众人面前拿起一柄木枪,又丢给罗横一柄木枪。 接过木枪的罗横和梁护,一起走到场中,彼此互相打量一眼对方。 场中的新卒和老卒,也不由屏息观看二人的战斗,对于老卒而言,梁护的强悍不用述说,在血战那一夜就能够知道的清清楚楚。 而对于新卒,他们也就是听说过梁护的名头,却没能亲眼目睹过,而今日罗横的强悍,让他们能够亲眼观看到这名被人视为极强的老卒,究竟有多厉害。 罗横也知道对方的厉害,但他丝毫不怵,能够成为第一名挑战军使,就足够他的名声被众人知晓,但若是能够战胜梁护就更好了。 场中的梁护,手持长枪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罗横的移动,他知晓对方是要从移动中看到自己的破绽,不过梁护何其厉害,怎会被一名新卒看出破绽。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罗横变得愈来愈紧张,他知晓若是一直移动下去,自己会因惧怕而不敢动手,随后不再犹豫,怒喊一声就冲了上去。 凌厉的长枪,狠狠朝梁护刺了过去。 梁护见势不躲不避,在众人眼中一扭身子一扭,而后刺出手中的长枪。 随着长枪出现在罗横的喉间,这场比试落下了帷幕。 罗横感受枪尖抵在喉间,忍不住有些颤抖,若是梁护再往前一点,纵使是木枪也也会死亡,这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的压迫,是那么的无力,那么的令人感到后怕。 着罗横被吓傻的样子,梁护收回了木枪,走到对方面前,一把揽住了罗横的肩膀,笑着对其夸赞道:“干的不错。” 听着梁护的话,罗横呆呆的回答,他确实被吓到了,但梁护的温言,让他又觉得没有那么的畏惧,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情绪,那便是憧憬,还有敬重。敬而不畏。 罗横的变化,梁护看在眼里,他情不自禁的看着刘然的身影,这一切都是这个人带来的,若非有他,自己是何种样子,罗横又会是如何呢,这个答案梁护心知肚明。 在众人比试之后,刘然则拍着手对新卒的胆魄以示鼓励,这挑战不仅仅让新卒之中,武艺高强的显露而出,也让老卒的威望有了更直观的对比,毫无疑义是一次共赢的比试。 刘然朝新卒笑道:“你等对老卒可服?” 新卒齐声道:“服。” 对于新卒而言,老卒的强悍看在眼中,但那种温和的态度,让他们更加受用,那并非蔑视,也不是侮辱,而是视为自己人的目光。让他们不禁将自己划为其中的一份子。 郑科看着露出了不屑的眼神,他不明白刘然这般做,究竟有何用,只是去除了失败的代价,而这样的行径,在郑科看来是极为软弱的,只会让新卒蹬鼻子上眼,难以掌控。 刘然并不在乎郑科的看法,他对着众人宣布道:“从明日起,皆要背诵军法,若是七日,无法背下十条军法,弓箭手和军吏同罪,鞭十,可有异议?” 若是在先前,新卒还会有些意见,但此刻的他们,只有一颗奋发向上的心,只想成为第玖指挥的一份子,不想为给自己闻言的上级丢脸。 “无!” 一百六十七章 改变 究竟是一味压迫下的暴徒更为强悍,还是有着人格,以荣耀而战的士卒更为强悍,刘然也不得而知,但他并不会因此停下更改的脚步。正所谓树移死,人挪活,既然原本的那套,在他看来并不合适,那经行变通才是正道,就算失败了,也不失一次改革,一味因未知而害怕变化,最终只会陷入更大的困境,那就是死。 既然如此,刘然怎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有了之前的校阅,刘然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最终结果如何,还待时间的考验,只要做到这样就够了。 毕竟依靠他一人之力,是无法改变太多,最终还是要依靠群体的力量。幸好,在招刺的新卒到来之前,他已对众多军使还有都头,私底下有过一段时间的教育,而今就是依靠这些都头,军使散布星星之火的时候了。 天色渐黑,众人依次分散,各自回营地。 第八队营地,曾经的一片静寂,此刻已再度布满喧嚣。 新卒和老卒在夜间一同忙碌,并且依照刘然的指示,梁护还弄了一次大锅饭,将自己和张平亮等老卒的粮食拿了出来,一同煮了一锅粟米饭,来欢迎这群新卒的入伍。 众多新卒依次端着饭碗,从几个大锅里舀出粟米饭,搭配着酱菜,还有一碗难喝的粗布汤,十分简陋,但每个人都颇为兴奋。 梁护看着这一幕,也是喜滋滋的坐在位置上,在他身边的是张平亮,还有马季,以及养好伤势的陆有厚。 陆友厚看着眼前的新卒,只觉得时光过的颇快,他在破羌寨时就身负重伤,而后也在一直养病,并且因刘然的缘故,得以住在张军医的宅子里,才能避开先前蕃人的袭击,苟活了下来。 没想到,等他恢复身手的时候,寨子里已经大变天了,只可惜蔡崇看不到了。陆有厚微微叹了一口气,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弓箭手的宿命,能够活五年以上的弓箭手,实在是稀少,要么是不堪劳役病重而死,要么就是死在敌人手中,而这就是弓箭手,只为了一口饭,就得提着头颅,在刀口舔血,一直到死亡,而后再由家中孩子继承,或是旁系继承,直有关系的亲属,全部战死为之,这就是兵籍。 他若是幸运点,还能看见蔡崇,曹鸣的孩子和他一起作战。 不过,看着今日的第八队,陆有厚不由格外思念战死的蔡崇等人。 似乎觉察陆有厚低迷的情绪,张平亮端着粗布熬煮的汤,来到了他的身边坐了下来,“陆承局,我敬你一碗。” 看着张平亮拿着粗布汤代酒,一口喝了大半,却因难喝的滋味皱起的脸庞,陆有厚哈哈一笑道:“平亮你小子出息了啊。” 说罢,陆有厚径直端起粗布汤,一饮而尽,强忍着难喝的滋味,一副平静的神色,还将碗翻了个面。 张平亮望着陆有厚,也不由笑着称赞道:“老陆,你厉害。” 听着张平亮的话,陆有厚哼了一声道:“这算甚,我跟你说,昔日因粮困,我曾拿着粗葛袜和树根熬汤。” 闻言,张平亮一愣,追问道:“这是为何?” 陆有厚哈哈笑道:“因粗葛袜是咸的。” 梁护听着二人的对话,摇了摇头,他可不知粗葛袜还有这一途,显然是陆有厚诓骗张平亮的。 而就在众人也被热烈气氛所致,纷纷开口畅聊时,张平亮也没歇息,一一朝今日出众的新卒而去,坐下与他们一同畅聊,这就是刘然给他的命令,和士卒打成一片,然后将其中有用的信息,拣选给刘然。 无论是张平亮,还是梁护,或是陆有厚,马季这些老卒,都得到了刘然这个命令。 ( 虽然他们并不明白,刘然为何下这个命令,但同生共死这么久,他们对刘然的命令,都有着遵从的信念,每个人都在和新卒畅聊。 有了老卒的加入,新卒也无之前的拘束,纷纷开口述说他们自身的情况,还有在庆州的所见所闻,以及提起弓箭手提举司时,还有人也是一脸怨气,这些都被梁护等人记在心里,等有时间,就一一对刘然禀告。 除了第八队之外,其余队伍也是如此。 其中,李孝忠和张介因性情豪爽,仅仅只是几日功夫,就虏获了一干士卒的心,对其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炎也依靠其强悍的箭术,也笼络了麾下士卒的信任。 各个队伍皆是如此,和士卒打成一片,没有任何随行而起的鞭挞,有的是和士卒同心,唯有在有新卒因个人武勇而胆敢冒犯军法,进行赌博时,才依照军法而鞭打,这令一干士卒,都对其十分信服,并无因鞭挞而心怀怨恨。 ......... 青山寨一处简陋的木屋。 刘然坐在简陋的凳子上,听着几人的汇报。 在他面前有着数人,分别是梁护,李孝忠,宋炎,张介,以及花铁还有王当,以及其余几名军使都在此。 他们所汇报的,正是这几日新卒的情况。 刘然平静的听着几人的汇报,他们所说的信息十分杂乱,有各个队中身手出众的新卒,也有为何要鞭打士卒的原因,都一一的对他述说。此外还有庆州的情报。 这些新卒皆是从欢庆路而来,他们生活在环庆路,对如今环庆路谈不上有什么认知,仅仅是以自身情况对梁护等人述说。 但仅仅是在这些只言片语的情况之中,刘然看出了环庆路的日子并不好过。 去年也就是政和元年,蔡京在宋徽宗的授命下,继续展开新法的执行。 环庆路身为陕西五路之一,自北宋开国,一直是新法的实验地,无论是庆历新政的范仲淹,还是进行神宗时期改革的王安石,都是在陕西积累了改革的经验,才能够将其推至北宋全国。 然而蔡京去年继续在环庆路进行的新法,非但没能令陕西五路的财政有所缓和,反而令崩坏的财政变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而这些结果由陕西五路上下所有人承担,无法承担的官吏,自然会转移至民众的头上,毕竟没有什么比底层更好剥削,来弥补自己失去的利益的群体了。 仅仅是去年和今年,环庆路就又多出了各种眼花缭乱的杂税。 也因这些杂税,导致不少环庆路的人生活愈发窘迫,乃至无法承担投河自尽者,比比皆是。 而活不下去的民众,在森严的陕西军事重镇,根本没有反抗的道路,无奈之下,许多人唯有从军才能有一条活路。 听着众人的述说,刘然闭上了双眼,想要从这其中搜索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李孝忠等人,则是一脸怒气腾腾,他们自然不会想到真正的敌人,是这大宋朝的官家,只是对贪官污吏进行愤怒的呵斥。 过了许久,刘然缓缓睁开了双眼,并没有对环庆路的局势有所深究,力量不到一定的地步,根本无法抗争所谓的大势,如今的他只需要在这狭小的青山寨,经行一番更改。 刘然望着几人道:“我这有一些种粮的法子,可听一听。” 闻言,众人又是一愣,刘然这是又有何法子了,不过心中几人目光颇为期盼,这些日子里,刘然总是能够给出正确的方向,无论是酿酒运回粮食,还是如今队伍里的改变,都让他们十分满意,尤其是队中的和谐气氛,让李孝忠,宋炎等人极为振奋,这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军队。 一百六十七章 农业 民以食为天,话虽如此,但食从何来,则是从农业中来。 华夏自古以来便重农事,在汉书记载汉和汉之前的农书共有九种,直至唐宋猛然增长为二百多种,其中的确是因技术更迭的缘故,但更多是一种观念的更改,自宋之前孔子将农事视为小人之事后,儒生便不屑与农事为伍,这也是为何撰写齐民要术的作者贾思勰,会在书中留下,‘鄙意晓视家童,未敢闻之有识‘的缘故。 而在唐时朝廷重视农事,也有韩鄂在四时纂要写着虽惭老农老圃,但冀传子传孙。仍希好事英贤,庶几不罪于此,这也是为何在宋自前农书为何如此稀少的缘故。 纵使如此,南宋时期撰写农书的陈敷亦有每以耕桑之事,为细民之业,孔门所不学,多忽焉而不复知,或知焉而不复论,或论焉而不复实这类话,究其原因,便是北宋农业书籍虽多,却皆华而不实,大多为花卉等书籍。这也导致了北宋地域之间的农业水平,为何差别如此之大的缘故,尤其是陕西沿边,农业技术可谓称得上是原始,甚与秦汉无异。 刘然望着眼前几人竖耳聆听的神情,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等耕种二百亩地,太过费力,不如就耕种五十亩粟米,其余皆种紫花苜蓿如何?” 他的想法很简单,便是耗费如此多的心血去种植二百亩的粮田,不如就精心照顾几十亩,将其余的粮田都种上紫花苜蓿。 广种不如狭收,在刘然记忆当中是很正常的事,但在这个时代,却并不为人所认同,直至南宋时期的陈敷才提出这个理论,所为何故,只因南宋时期可种植的土地面积大大减少,在这个背景之下,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化为佃农,全赖稀少的土地耕种,这个理论才被众人所认同。 然而李孝忠等人身在北宋时期,怎会认同这个理念,就算此话是刘然提出的,也顿时招来李孝忠的反对。 李孝忠顿时出言反对道:“不可,我等耕种二百亩已是穷苦,若专心耕种几十亩地又怎可有收成?” 宋炎也微微摇头,显然他也不同意此举。 纵如梁护等人也是皱眉不已,他们看着刘然难以理解,为何以刘然的才学会说出这种话。 张介略有担心的看着刘然,以他的想法来看,这定是刘然如今掌握了权柄,才会有这般荒诞的想法。 听着众人反对的话,刘然很是平静,他也知晓自己这番话,对于几人是多大的冲击,在如今粮田多才会有收成的念头,早已刻在所有人骨子里,这是数千年的刻画,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更改的。 刘然平静的看着众人道:“你们如今耕种二百亩地,每亩地收成为几?” 闻言,众人思索一番纷纷答道:“不到半石。” 沈括在梦溪笔谈记载,凡石者以九十二斤半为法,所谓九十二斤半是宋斤,宋斤为后世两斤,正所谓半斤八两。 刘然微微点头,所谓一石便是九十二斤半,而这九十二斤半又是宋斤,半斤八两便是如此,而不到半石实际上就是六七十斤顶了天了,就算是他在这种粗种粗收的种植技术下,也就只有七十三斤而已。 弓箭手是耕种一体的职业,兼职农夫和士卒的责任,无战可忙于农事,有战事就化为士卒镇守边境。在刘然看来这一招可就太坑了,简直就是把弓箭手当作傻子来玩,只要种过田的都知道,伺候田比伺候爹还要累,没有除草剂,没有杀虫剂,更没有化肥的年代,全凭人力来耕种,这也就算了,身在边疆地区的弓箭手,可以用朝不保夕来形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遭受敌人的袭击,根本无法安心种植。 种田,种田,极需在一个稳定的环境耕种,就弓箭手这种在刀口舔血的职业,何来稳定的环境,最重要的是,全凭凭人力来耕种的时代,哪来那么多时间来耕种,后世仅凭人力,没有各种农药,全凭人力来耕种,一个人顾得上十亩田都算这个人是时间管理大师了。更别说有着二百亩地的弓箭手,不仅仅只要伺候田,还要训练,杀敌,哪来那么多时间。 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粗放粗收,能收成多少,全凭运气。 根据刘然所知,弓箭手更加难受的一点,是在于不仅仅只在一地守卫边境,就如张俊而言,他本是三阳寨的弓箭手,曾就派往岭南地区和安南人厮杀过,这就是弓箭手其中的一个责任,名为长行。 ( 只要一想,刘然就知道这里面是有多大的问题,长行的弓箭手被派往别处,剩下的田亩怎么办?如果有家人耕种还好,倘若孤家寡人的弓箭手,回来也只能对着无收成的粮田发呆了。 而刘然所想,恰是弓箭手为何在北宋时期被范仲淹,王安石视为比禁军更好的兵种,却又在北宋灭亡之后,退出了历史舞台的缘故。仅仅就是这个制度,在稳定时期尚可,一旦天下大乱,到处被派遣的弓箭手,面对无尽的厮杀,换来的只是粮田里的绝收,最终这个堪称辉煌的兵种,也只能消失在历史尘埃里。 望着众人道:“我这有一种植的法子,但却极为耗时,倘若你们耕种二百亩,定难以进行,但只耕种五十亩,我保你们收成不亚于耕种二百亩,并且剩下一百多亩耕种上紫花苜蓿,还可有他用。” 听着刘然的话,几人一阵踌躇,只种五十亩,对他们是一项极大的考验,这事关生计,倘若那时不如耕种二百亩地,他们难道真的能去找刘然不成?但若是不找,自己等人的生计该从何得来? 见几人思索,刘然也没闲着,而是拿出了自己所写的东西,而这个就是他的耕种方式。 很简单的方式,就是施肥,但就是施肥这么简单的东西,却是在南宋才真正的被发现,只因南宋耕地面积变小了,想要获得更多的粮食,也只能在施肥上下苦工,正是在这窘迫的背景之下,反而让南宋摸索出了真正的耕种核心,那就是施肥。在北宋时期,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对耕种的理念,便是一亩地只能种三岁,也就是三年,因为三年过后土地的肥力就会减少,很难有收成。 这也是为何在北宋以前,还是以土地面积多为主,因为一亩地能种出的粮食,实在是太稀少了,就如秦汉时期,一亩地也只能种植出三四十斤,因为种地学问极大,普通忙活在农田里的百姓,根本没有心力去将经验总结化为理论,而有财力,物力,才学的人,又不屑此道,以至就算在北宋,耕种技术也是乏陈可善。 唯有在南宋还有元朝时,才是耕种技术火速攀升的时代,南宋是因为耕地面积狭小,而元朝则是那群蒙古人根本不懂耕种,骨子里还是半个游牧民族,但经过忽必烈之后的措施,一干蒙古人也知道了耕种的重要性,不懂就问,并不会因为观念而有所顾忌,这也是蒙古人为何只是一个游牧民族,却能够征战天下的缘故。 正是因为蒙古人这套不懂就问,设立了许多农业方面的朝廷部门,引得一群被压迫到无路可走的汉人儒生,竭尽全力研究农事,想要以此为开门砖,获取晋升的阶梯。 就在几人迟疑的时候,刘然笑着道:“还有一事,之前以白酒回易你等也知,故纵使五十亩地收成不足,亦可酿酒获粮,这样一来,你等也无需有何后顾之忧。” 一听到这话,几人瞬间恍然大悟,的确若是在此之前,他们的粮食全是在地里刨食,然今时不同往日了。 王当,花铁,还有李孝忠等人顿时无后顾之忧,连连赞同了此法子。 看着众人一改迟疑,刘然并不在意他们先前的态度,身为一名领头人,自然是要为手下人带来活路,以及保障他们的利益,倘若只是三言两语就能获取人心,那这人心也必然是不牢靠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唯有利益才能笼络人心,也唯有解决下面的人后顾之忧,才能稳定的行走在道路上。 人始终是人,是需要吃饭的,只有精神食粮是不顶饿的,依靠精神食粮就能有觉悟的人,在这个世上肯定有,但刘然不觉得这群人有这种觉悟,也不需要这种觉悟,利益捆绑就足够了。 这也是为何他今日才拿出这份方案,因为只是靠几句话,就让人跟着走,那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如果有这种口才,他还当什么弓箭手,直接去传教了。 并且刘然更清楚,种田是发不了财的,想发财只能剑行偏锋。 望着众人同意的神态,刘然则默默思索奴隶的来源。 自己种田连基本的口粮都无法保障,但奴隶主可就不一样了。 一百六十八章 犁刀 政和二年,四月。 随着小冰河时期的降临,北宋整个天气都陷入了寒冷之中,据文昌杂录记载,兵部杜员外出使熙河,时值“五月二十六日,至岷州界黑松林,寒甚,换绵衣、毛褐、絮帽乃可过。每岁四月、七月常大雪三二尺。至是,林雪犹未消。可见熙河地区,哪怕是在五月天,也被寒流肆虐着。 然鹅青山寨所在地区,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哪怕四月雨雪皆融化了大半,令本被霜所冻的土地,逐渐被水分浸湿。 因此,整个青山寨的弓箭手,都为农活而奔波。 李孝忠望着粮田里被粟米焚烧后的灰烬,不由想起那夜的厮杀,那次厮杀他失去了很多,却也因此晋升为军使,只是能够选择,他宁愿继续当一个承局,最后摇了摇头,逝者不复生,活着的始终还是要继续活下去。 就在李孝忠要拿着锄头再度开垦时,远方一名弓箭手牵着一头牛,肩上还扛着曲辕犁。 这名弓箭手看着李孝忠拿着锄头,就将牛牵了过来,拱手笑道:“李军使。” “犁好了?”看着对方将牛牵了过来,李孝忠询问道。 “好了。”对于李孝忠的询问,弓箭手将曲辕犁放下,有些腼腆的回答。 对于这名弓箭手的腼腆,李孝忠并不在意,而是继续询问了一番,其余人是否可犁好。 “禀李军使,都犁好了,只剩下你。”说出这番话的弓箭手,双眼对李孝忠颇为敬重。他们这一队,分到了两头牛,按照常理有耕牛应是身为军使的李孝忠最先使用耕牛,然而对方却下令,让手底下的普通弓箭手先使,最后才是他,这让众多弓箭手纷纷对其更加敬重。 而知晓其中内情的李孝忠,则有些尴尬,这条命令乃是刘然所下。若是按照他的想法,对于耕牛谁先使,并无太大计较,然而在他按照刘然的命令施展,却换取了众多新老士卒的爱戴。 李孝忠颔首道:“那就好。” 随后,这名弓箭手还想询问李孝忠需不需忍受,若是人手不足,他可一同耕种。 对于自己麾下的好意,李孝忠婉拒了,如今有刘然的命令,谁也无法和以往一样,强派麾下弓箭手为自己耕种,而是让每个人都自行解决,纵使身为都头的他自己,也是如此,李孝忠又怎会同意对方此举。 被婉拒的老卒,心中颇为感慨,若是按照昔日寨内做派,他们这些底层的弓箭手,岂有人身自由。唯有被强行抓取为上级耕种,最后才轮到自己,而今有耕牛,竟是他们这些士卒,最先用,还无需被强行派遣。但这种感觉真的是极好。 随着这名弓箭手离开,李孝忠则蹲下看着曲辕犁,在犁头上有着一个以熟铁所制的犁刀。而这个犁刀本是南宋时期才有,不过有了刘然的影响,他绘画之后,很快湟州的铁匠就制好了犁刀,运送到了青山寨,也正是有这犁刀,如今犁田才会那么快。 想到这里,李孝忠摸了摸犁刀,而后笑着将曲轩犁扛在肩上,拉着牛朝粮田而去。 ( 青山寨田亩另一处。 此地正是刘然的田亩。 一头驮着曲辕犁的耕牛在前方拉着,后方则是挽着裤腿的刘然,他一手握着曲辕犁,一手拿着鞭子,若是耕牛停歇,他便要抽打手中的鞭子,耕牛才会继续前行,不过这头耕牛很是听话,吃了刘然以紫花苜蓿还有其余的草料拌着的午餐后,就一直勤勤恳恳的拉犁,也不用刘然抽打。 有着犁刀后,开垦变得极快,一个半时辰,就能开垦出一亩地,而且有犁刀,对耕牛也不用那么辛苦。 在以往,一亩田一头牛需三个时辰才能开垦完毕,以弓箭手的性情,也不会体恤耕牛的辛苦,只会一味的抽打,最终的结果,就是开垦几百亩后,耕牛便会力竭而死。 这也是为何北宋弓箭手提举司分发耕牛,却没有几头牛能存活的久,每年朝廷在这上面的花销极大,然而弓箭手的职业,就代表他们都不仅仅只能当个农夫,无法精细的耕种,只能粗种粗收,所以这些大力的投资,在弓箭手身上并无太大的回报,朝廷想以弓箭手解决边境缺粮食的想法,从始至终就不可能开花结果,所谓耕种都是建立在稳定的环境上。 如果耕种都难以度日的弓箭手,面对可怕的战争,何来觉悟镇守边疆,唯有逃亡一个路子,所以某些时候,朝廷和弓箭手皆是双输的角色,唯有西军中暴戾的将领,才是实质性的受益者,这也是北宋开拓数千里的地盘,却难以真正从中获利,反而因时不时的战争,还要大出血。等到真正可以从中获取利益,北宋却灭亡了。 而今,有了犁刀之后,耕牛的日子也好过了一点,从三月份至现在,湟州派发的三十头耕牛,只有三头死了。 并且,刘然等人也只开垦五十亩粮田,也令牛不用那般辛苦。 望着开荒的耕牛,刘然的思绪并不在此,他思索着如何令紫花苜蓿,有着更好的用处。 众所周知,紫花苜蓿是牧草之王,不仅仅牲口可以吃,人也可以吃,不过最大的用处就是养殖牲口所用,在后世美利坚更是列为战略物资,其耕种面积占据美利坚百分之三十,只因其耐寒,耐旱,易种植,还可改善土地的土壤,令土地更具有肥利,还能一年几收。 有了这个,养殖牧畜也不是艰难的事,不过刘然知道,牧畜并不是那么好养的,活着的生物太脆弱,随时一场疾病,就能令其大面积死亡。但身在湟州,最不缺乏的就是懂得蓄畜的人,从蕃人之中抓几个过来就可,若实在不行,刘然打算从颚特凌巴尔那要几个人。 想到这里,刘然心中有了计较,不过他知晓这事不可操之过急,但走一步看三步,也是极为需要了。 经济决定上层建筑,是至理名言,军队也是如此,倘若士卒,难以果腹,刘然觉得纵使是韩,白,诸葛再生,也是无济于事,军队的核心就是建立在庞大的经济上的,如果失去了这些,那也是空中阁楼,不堪一击。 一百六十九章 党项修寨 政和二年六月。 随着六月到来,诸多弓箭手也完成农耕之事。 其中跟随刘然只耕种五十亩的粟米,依旧只是小部分,第玖指挥五百名弓箭手,只有几十人照做,其余的弓箭手还是按照往常的惯例,将二百亩皆种上了粟米,因田亩过多,也只能粗种,显然并不能有何精细的照料。 而刘然等人只耕种了五十亩,反倒是能够照料的精细一些,草木灰施肥也好,或是锄草相对二百亩的弓箭手而言,着实是细致了不少。对于刘然的做法,诸多弓箭手也颇有微词,纵使刘然述说了肥料和照料之事,但对于他们而言,观念非旦夕之间能够扭转。 亲自耕种多年田亩的经验,令刘然十分清楚,以弓箭手的人力劳动时间,与普通农夫都难以相比,却要照料二百亩的庄稼,一亩地能有十分之二收成都算好的了,大多粮田甚至会出现仅仅只有几斤的亩产,其中或是被飞禽,害虫所吃,亦有未曾锄草以至被草木汲取土地肥料的缘故。而这些皆为弓箭手无法精细照料粮田的问题。以一人之力,纵使有两人也难以伺候二百亩粮田,将其变成五十亩就足够了。 而刘然这番想法,倒是与南宋的陈敷不谋而合。陈敷在农书所载,凡是干事的,都要量力而行,不能贪多,贪多的情况只能令粮食十不得其二,虽然田亩多,实际上这并非是好处,反而是大大的祸患,只因人力有穷时,分散太多,庄稼反而长势不好,看不到利益。 其中王厚昔日在兰州招刺的弓箭手,一亩地收成唯有九斤就是如此,不仅仅是因为土地贫瘠,更是因为弓箭手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照顾二百亩粮田。而也才会有一亩地,仅有三岁可耕种的想法,因为不懂施肥,也不懂维护土地的肥力,三年过后,本肥沃的土地,也会因此而绝收。 就在刘然为田亩而忙活时,忽然有一名弓箭手,面带焦急的跑了过来,“刘都头,刘都头!” 听着弓箭手的喊叫,刘然将锄头一扔,脸色化作肃然,快步跑了过去。 “甚事?”望着因跑得太快而上气不接下气的弓箭手,刘然皱眉询问。 这名弓箭手刚舒缓一些,立马焦急道:“辛......辛寨主有请。” 闻言,刘然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即朝山中而去,他知道近来时间,辛兴宗能够不见他就不见,今日特地邀请定有事,不过为了预防万一,他还是吩咐这名弓箭手,去将呼延通也叫到山上。 ...... 山腰上的议事堂,此刻的辛兴宗脸色十分难看,眼里更有一丝惊惧,实在是这消息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于惊人,只要细细思索,就让他有些惶恐不安,而这消息正是西夏派人在边界也修缮了寨子,与青山寨仅有七十里地,两寨更是遥遥相对。因此得知消息后,便迅速召人议事。 而除了赶来的刘然,郑科和许涛也在这召集的名单之中。 待到三人来到时,辛兴宗的脸色极为难看,更是有些坐立不安。 望着辛兴宗这番姿态,刘然略有些疑惑,郑科和许涛也是如此。三人拱手道:“不知辛寨主召我等,是有甚事?” 听着三人的话,辛兴宗脸色稍好,摆手道:“坐。” 等三人落座之后,辛兴宗说出斥候探听的消息,“近些时日,党项人在边界修缮了寨子,距离我等仅有七十里。” 闻言,三人脸色一变,这消息他们也是乍听才知晓。 看着三人的脸色,辛兴宗略有些烦躁的道:“你等说说,这党项人意欲何为?” 听着辛兴宗的话,三人陷入了思索当中,其中刘然比二人更清楚一点,不由想起了李宦官所说的话,去岁党项人派使者去汴京,想要和赵佶商议,将宋国攻下的土地,还给西夏,却被赵佶拒绝了。而这或许就是党项人为何要修缮寨子的缘故,想要以此威胁。 ( 如果仅仅只是威胁的话,那说明党项人此刻也无进犯之心,不然以西夏的行事作风,怕是早就率兵进攻青山寨了。不过这也是刘然的猜测,以猜测为主,未免对军国大事,太不尊重了。 “许指挥使,你说党项人修缮寨子,究竟意欲何为?”站在议事堂的辛兴宗,见三人都不吭声,皱眉的询问。 被猝然发问的许涛顿时懵了,此事在他看来,也是极为严重,正因严重所以才难以述说,倘若事的不对,那定然就要担负责任,他可无刘然这般背景,一旦担罪,那后果太严重了,因此一时之间,竟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 见许涛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本脸色不好看的辛兴宗,瞬间勃然大怒,“废物,都是废物!” 被谩骂的许涛,犹如鹌鹑一般缩了缩脑袋,不敢说一句话。 这些时日,因刘然的缘故,辛兴宗变得更加喜怒不定,此番之下,犹如一头暴躁的虎狼一般,让许涛颇为惧怕。 看着许涛这副模样,辛兴宗怒从心起,却也知道此刻不是愤怒的时候,强忍不适望向刘然询问道:“刘都头,有甚见解?” 听着辛兴宗的询问,刘然缓缓开口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此话何解?”辛兴宗脸色不愉的问道。 刘然从座位起身,开口道:“如今党项修寨已成事实,我等且无权过问,那便做到自家事就可,若是党项人进犯,我们青山寨也非怯懦之人,定提白刃阻挡,若是不敌,亦有临宗寨在八十里处,派人求援就可。” “然而,我等只因其修缮寨子,便惶恐不安,定然会影响上下士气,那时若是被党项人察觉士气不足,反倒不美,或就会引兵进犯我等,在标下看来,党项人既然修缮寨子,我等便更要大张旗鼓才可。”刘然说到这里,徐徐看向几人,询问道:“不知辛寨主,郑指挥使,许指挥使意下如何?” 闻言,辛兴宗脸色稍愉,他来这青山寨就是为了镀金,而西夏又和宋国签订盟约互不侵犯,在他看来只要在青山寨履行三年的寨主之位,便能以此为凭借跻身,却不料去岁,西夏人竟找当今官家谋划宋国退让攻下的土地,被拒之后,又在青山寨七十里地修缮寨子,只觉得这是西夏人的威胁,这才有些忙手忙脚。不过,他也是熟读兵书的将门二代,听了此番话,也知晓刘然说得对,眼下党项人还没侵袭,就慌乱势必会引起寨子动荡。 随后,辛兴宗追问道:“刘都头,你所说大张旗鼓,怎解?” 刘然平静道:“依标下而看,此番党项人修缮寨子,有二。” “哦?”辛兴宗闻言,发问道:“刘都头,快快道来。” 刘然继续道:“其一,便是立威,以此威慑我等。其二,意在蕃人。” “蕃人?”辛兴宗看着刘然依旧波澜不惊的神色,虽有所厌恶,却也知若是想青山寨安稳,还需仰仗对方。 刘然颔首道:“对,正是蕃人。” “去岁,我等初入此地修缮寨子,便攻破了一个羌寨,其中更有数名党项步跋子,显然这群蕃人定与党项有此联络。而在去岁收成之际,又有蕃人来袭,其中有身着甲胄的蕃人,以今时蕃人之窘迫,何来如此精密的甲胄,显然背后有党项支持,纵使如此,进犯的蕃人皆被我等击破剿灭,其首级堆为京观,震慑不轨之徒,此举定令蕃人生户闻风丧胆。” “而今,怕是有不少蕃人生户,欲要归顺我等成熟户。这定令党项为之震怒,唯有在此修缮寨子,才可遏制此风,不然等蕃人生户归顺,受罪的还是他们。” 听到刘然的述说,辛兴宗也细细分析了起来,在他看来刘然这番话,不无道理。而今宋国威势如日中天,料党项人也不敢贸然进犯,那唯有是为了做乱的蕃贼了。 “刘都头说得好,这也是本寨主的意思,”辛兴宗点了点头道:“你继续说。” 望着辛兴宗,刘然缓缓吐露道:“破蕃。” 一百七十章 培植 破蕃在刘然眼中是势在必行的事,如果不能击破蕃人,那他的贸易之事,就无法达成。 如果无法达成,那下一步的动作,也只不过是在原地踏步而已,如果想要在未来的局势,获取有利的优势,他只能不断的往上,带着麾下的人往上攀爬。 而如果想要往上爬,经济是不可或缺的,经济决定了上层建筑,而中原王朝对战争的获利,在刘然看来简直是太稀少,面对繁华的中原,还可以劫掠获取战争红利,但在湟州这些地域,低的令人发指。 整个湟州的蕃人,都是被将领斩首换取赏赐和功勋,刘然觉得实在是太血腥暴力,也不利于统治,并且所到之处皆为灰烬,令本就人烟稀少的湟州变得更加安静,然而刘然有一个计划,那就是奴隶,在湟州如此庞大的地域,正需要奴隶。 如果想要奴隶,那就得需要战争,唯有战争才能光明正大的获取奴隶,而有了奴隶的弓箭手,那就不会对二百亩地,束手无策了。 成为奴隶主,也代表经济的发展,虽落后,但比起屠戮而言,奴隶这种手段,反而是极为人道的行径。 随后,刘然朝辛兴宗述说了破蕃的必要,不仅仅是为了奴隶,更是为了震慑蕃人生户,唯有震慑住了,才能让党项的手无法深入湟州,不然长此下去,蕃人必然会卷席而来。 听着刘然的述说,辛兴宗颔首,的确如刘然所说一般,在此刻整个寨子士气高涨,并且蕃人惶恐不安时,是最好的良机,若是让党项人的手继续深入,那定然会令蕃人生户更加猖狂,到那时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才可震慑。 想到此事,辛兴宗也对刘然所说颇为期待,那个以贸易剥削湟州的策论。 “刘都头,就如你所说,演练,若是粮草不足,我亲自写信至湟州。”辛兴宗显然是发恨了,只要能够达成目标,获取利益,他并不在乎付出。 闻言,两名指挥使都为之诧异,他们二人看着辛兴宗转怒为喜的神色,和刘然那副自信满满的神情,只觉得分外糊涂,不知今日的辛兴宗为何又如此待见刘然。 说罢,辛兴宗望了一眼郑科,冷冷道:“今日起,第玖指挥刘勉之以都头之职,擅副指挥使。” 听着辛兴宗这么说,郑科闭上了双眼,此前刘然虽实权掌握了第玖指挥,但始终无法占据大义。而今有擅副指挥使,显然是定下了名义,他又怎可奈何。最终郑科点头道:“标下遵命。” ........ 随着辛兴宗下令,整个青山寨都发动了。 诸多弓箭手从农忙中抽身,纷纷参入了训练之中。 年初,众多军使和都头皆被刘然亲自培养,有关射箭的技巧,所谓射术不仅仅依靠的是臂膀,更重要的是背部的发力,而这些众人先前也只能依靠自身摸索,或在弓箭社所传授,但他们怎能比的上刘然更清楚。前世的刘然因患有肝癌,对人体也有一番涉猎,加上实践得来的经验,令他对这些分外熟悉。 有了理论的指导,实践也不再是盲目摸索,而是纷纷有了目标。 ( 有着这个理论的加持,众人的射术也纷纷得以加强,其中本箭术极强的宋炎,更是变得更加强悍,每次射箭,皆令他麾下弓箭射连连惊呼。 对此,刘然颇为欣喜,穷文富武是至理名言,如今有了辛兴宗的大力支持,新卒也无需经历他们曾经经历的事,不需要在辛勤的操练后,还要吃着被层层克扣的口粮,唯有足够的粮食,才能将训练的基础打的更好。 除却箭术之外,众多弓箭手最常操练的就是军阵,知军令。 在此之前,刘然就吩咐过第玖指挥的弓箭手,皆要背诵军法,这也让操练军阵,更加省时省力。 弓箭手招刺之前,皆为浮荡人士,哪怕成为弓箭手也依旧有着以往的做派,初时也有人知法犯法,但被严苛军纪教诲之下,也痛改前非,并且在军阵操劳之下,众多弓箭手的风貌也截然不同。痛苦的确是最为磨砺人心的,严厉的军纪之下,每个人都无特权,纵使刘然等人,也陪同新卒一起操劳,因此哪怕痛苦,众人也无任何怨恨。 刘然深知操练之下,弓箭手精神难免会紧绷,故每次操练之后,都会与他们侃侃而谈,述说自己知晓的三国演义。 三国在北宋时期,便成为民众所知晓的人物,尤其是关二爷,几乎大多弓箭手在招刺之前,都会按照习俗前去祭拜一番,此外便就是范仲淹的庙宇,又名仲淹庙。 刘然所述说的三国演义,也成了士卒在操练之后,最为期待的节目。 对于众人的热情,刘然皆看在眼里,士卒从来都不是个人的称呼,而是一个阶层,但不代表士卒无个人思想,只要是人就会有个人的思想,只不过是被困苦的生活所累,无暇去思索,只为苟活。而今众多弓箭手,无需面对饥寒交迫的窘境,难免会有个人的想法,这令刘然很是欣喜。 在古典军事之中,总是过度推崇个人主义,但没有任何一支军队是靠个人就能够完成战术的,而这其中依赖的就是基层的将领。 如今,刘然的身份也只不过是个基层的都头而已,但并不会让他磨灭培养的热枕,这些弓箭手只要经过战火洗礼,就会变成老卒,其中武勇者,或能成承局,军使,乃至都头,指挥使也不是不可能。只要随着壮大,必然能茁壮成长。 望着操练过后的第玖指挥的弓箭手,刘然拍了拍手,众人立马将他围成一圈。 “刘都头,今日讲甚?”罗横一脸热切的看着刘然,在他眼中,刘然十分厉害,但却无他昔日所见的都头那般凶横,反而显得十分温和,甚至和他们这些新卒并无二样。以至他对这名刘都头,十分敬重,但畏惧反而不多。 听着罗横的话,其余人也齐齐发问。 听着众人的询问,刘然笑了笑道:“今日,给你们讲讲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 一听到此话,众人顿时露出兴致,他们大多都知晓诸葛亮是何人。 刘然微笑着说出三国演义的段落,他对三国演义记的不太清楚,但他看过电视剧。 而就在刘然和众人述说时,青山寨的酿酒业开始发力。 一百七十一章 奴隶 湟州。 一支百人的蕃人队伍,缓缓在崇山峻岭之中,他们之中各个衣衫褴褛,面带菜色。而手中的武器更是破烂不堪,其中甚有者手持的武器仅仅是以牛骨所制的,在牛骨前端是一块尖锐的石片,唯有为首的蕃人还像样子,手中拿着一柄大刀,此人身材并不高,但有着络腮胡,脸上更有几道狰狞的伤疤,显得极为骇人。 队中一名身材还算健硕的蕃人,看着为首的男子,皱眉询问道:“丹玛白迦,他们走不动了。” 听着身后之人的话,丹玛白迦回头看了一眼队伍,只见队中蕃人皆露出疲惫神色,他知道这是饿的,但事到如今他也无太多办法,随着宋国建立了青山寨,几次杀戮蕃人,尤其去年青山寨的人,更是将首级堆积为京观,里面更有昔日威震一方的蕃人首领,这令本支离破碎的蕃人部族,人心更是浮动。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更糟糕的是党项人也参与了其中,他们不断拉拢剩余的蕃人部族,给了他们极好的武器,但这些得到武器的蕃人部族,并没有向宋军出手,反而将屠刀对向弱小的蕃人部族。 本来就雪上加霜的蕃人部族,在山中艰难求生,如今又遭到了这些强大部族的屠戮,还有掠夺为奴,让丹玛白迦的日子分外艰难。他并非没有反抗过,只是换来的是更大的屠戮,曾经有着近乎千人的部族,如今只剩下了他们十多人,这一路上也撞见不少逃难的蕃人,丹玛白迦杀了其中反抗的人,强掳其中的壮丁还有妇孺,想要找到一处宁静的山野,再度开辟自己的家园。 有着昔日开垦农田的经验,丹玛白迦相信以他们百人的数量,很快就能再度开辟出一个部族。 只是他看着因饥饿无力的蕃人,最终下令先休息一会儿。 得到丹玛白迦的命令,众人顿时抱着粗壮的树干歇息了起来。 看着歇息的众人,丹玛白迦和十多名壮年男子拿出野菜和一些谷类混合在一起的粗饼,搭配着水囊喝了起来。 而那些被劫掠而来的奴隶,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进食。 “丹玛白迦,我们要去哪里?”一名蕃人看着丹玛白迦发问道。 听着这人的询问,丹玛白迦吸了一口气道:“我们往西走。” 往西走?听到这话,那人随之大惊,他实在想不到丹玛白迦想要往西走。 丹玛白迦点了点头,“一直往西走,如果我们不往西肯定会死的,宋国和党项人都是恶狼,,不会放过我们,只有往西走才有生路。” 看着丹玛白迦坚定的眼神,这名蕃人双眼有些晦暗,一直往西走,以他们现在真的走得了么? 然而丹玛白迦并不在乎他们的想法,他只知道如果不往西走,那自己等人肯定会死,只要往西走就会有生路。 看着歇息许久的奴隶,丹玛白迦起身就要下令离开时,忽然从远处射来密密麻麻的箭簇。 箭簇透过密林,狠狠扎在丹玛白迦的胸膛。 感受自己胸膛中箭的丹玛白迦,双眼瞪的死死的,他从混乱的局势走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还没跨出湟州,就要死了。 随着他的身躯倒地,一群蕃人瞬间大惊,纷纷拿起手中的武器,想要寻求慰藉。 在这群残存的奴隶,惶恐不安时,从密林中传出蕃人的语言。 ( 听到熟悉的话,残存的蕃人瞬间听话的放下武器,他们早就习惯给人当作奴隶,拿着武器也是奴隶,放下武器也是奴隶,那定然是放下武器来的好,毕竟能活着,就没人想死。 随着残余的蕃人放下武器,密林之中出现了数道人影。 他们正是李孝忠和宋炎等人,望着这群孱弱的蕃他,李孝忠哈哈一笑道:“宋炎,我和你说跟着我就好了。” 在李孝忠身旁的宋炎,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蕃人之中有不少妇孺,点了点头这正合刘然的心意。 而看着这群突然出现的宋军,本无心抵抗的蕃人奴隶,此刻心中纷纷大惧,他们知晓宋军从来不留活口,其中有人想要转身逃跑,被宋炎一眼就看见,他顺手掏出弓矢,对着逃跑在最前方的奴隶射出了一箭。 锐利的箭簇,瞬间穿透了想要逃跑的奴隶后背,让其翻滚在地,嘴里吐出血沫,眼看就不活了。 “敢有逃跑者,杀。”宋炎冷冷的对身旁的蕃人说道。 而这名看着威武的宋炎,立即用蕃语对众人大声喊道。 听见他熟悉的话,以及被宋炎一箭射死的奴隶,这些蕃人立即不敢继续逃窜,只能停留在原地,他们可是清清楚楚的看见,那名逃在最前面的蕃人可是距离宋炎,足足有九十步,却被对方一箭射死。 李孝忠看着不敢继续逃跑的奴隶,朝一旁的奴隶喊道:“去,和他们说清楚,我们不杀人,只要奴隶。” 这名蕃人得到李孝忠的命令,胆战心惊的朝前走去,和众人大声喊了起来。这时此些奴隶才知宋军想要做什么,他们连忙跪在地上,说着李孝忠等人难以听明白的语言。 不过,李孝忠不用看,也知道他们想要说什么,无非是宋军仁慈的话。对于这些奴隶而言,只要不杀了他们,就是最大的仁慈,他们无任何礼义廉耻的观念,只要付出身体,或则是别的,能够换取一条生路就足够了。 “去,将他们双手绑住,”李孝忠对着这名蕃人说道,随后立即有弓箭手扔下一堆藤曼。 得到藤曼的蕃人,谄笑的看着李孝忠等人,随后转身朝这些先前的奴隶而去,将他们的双手一个个绑了起来。 在蕃人绑奴隶的时候,李孝忠看着宋炎道:“我们抓了多少?” 粗略看了一眼这些蕃人,宋炎思索一番道:“应有二三百了。” 李孝忠点了点头道:“够了,若是再待下去也不妙,我们此番离的太远了。” “你也知离的太远?”宋炎看着李孝忠瞥了一眼道。 闻言,李孝忠只能哈哈一笑,他也知道是自己的不对,原本和刘然等人共有二百三十名弓箭手,一同参与掳掠蕃人奴隶,只是好不容易离开寨子,就想跑的远一些,没想到这一跑就跑了快四百里地。 “回去之后,就等刘都头的鞭子吧,”宋炎对于李孝忠也颇为无奈,他本来是要带李孝忠等人回去的,怎料被其一顿哄骗,反而越跑越远,纵使是他,一想到这回跑了这么远,刘然定会勃然大怒,就有一丝畏惧。 “放心,刘都头发怒,都有我担着,”见宋炎兴致不高,李孝忠一把搂住对方的肩膀,笑着道:“宋炎,你小子应未经人事,你看看这里,可有你满意的,只要你开口,我都给你。” 宋炎没搭理李孝忠,而是看着远处露出一抹深思,如今的他们的确是跑的太远了。 一百七十二章 分离 天色蔚蓝,林中雀鸣悠长。 羊皮帐内,刘然听着眼前弓箭手的汇报李孝忠等人脱离大队的事。 听完汇报的刘然,颔首道:“我已知晓,退下吧。” 随着刘然下令,这名汇报的弓箭手便迅速转身离开。在对方离开之后,刘然拿出简陋的地图看了起来。 这个地图就是湟州的地图,不过制作的极为粗糙,只能依稀辨别,看着手中的地图,刘然略微分辨了一下,大概知晓李孝忠等人会在哪个方向。 对于李孝忠脱离队伍,刘然也知晓对方为何如此做,只因蕃人生户太稀少,这些蕃人生户在湟州也无立足之地,只能在崇山峻岭之中勉强苟延残喘。先前的蕃人率领千名壮丁奇袭青山寨,这些壮丁被全部围杀,导致留在部族之中的老弱妇孺成了其余部族垂涎的肥肉,没有壮丁庇佑的部族,也被其余蕃人袭击,掠夺一空。 为了能够令自己掠夺奴隶的想法不是空谈,刘然先是抽空将白酒运往河州换取了粮食,这才带着队伍外出攻伐蕃人生户,除却为了掠夺奴隶,还有为了让新卒感受战火的氛围,以免遇见党项军队被其气势而震,成了软脚虾。 但等一切完成之后,待到刘然等人动身赶来时,被屠戮的部族显然只剩下了焦土,除了焦土就是化为白骨的尸体,显然来的太晚了。 对于这种情况,刘然也早有预料,这些蕃人本质上还是保存着原始的弱肉强食,一旦部族弱势,那其余部族便会如恶狼一般一拥而上,将其分食。 而今湟州的蕃人,只剩下投靠党项的生户,还有归顺宋国的熟户,不想成为两大势力的附属的蕃人部族举步维艰,无论是想要壮大的蕃人部族,还是宋人,都将手中武器对准了他们。并不是这些蕃人有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迹,甚至他们只是在穷山僻壤中挣扎求生,但弱小就是原罪而已。弱者是没有中间地带的。 将手中的地图收起,刘然缓缓走出羊皮帐外。 随着刘然出现,在他不远处有一群被藤曼束缚双手的奴隶,他们颇为畏惧的看着他。 察觉这些蕃人奴隶的惧怕,刘然并不在意,这些奴隶原先是其余蕃人部族的奴隶,被他以强大的武力所击破,而今成了青山寨的奴隶。在刘然看来,奴隶制虽然极为落后,但对于这些穷途末路的蕃人,也是一条能够存活的生路。 “刘都头,”望着刘然出现,马季快速拿着粮食,小跑至刘然面前,递了过去。 伸手接过粮食,刘然咬了一口,干粮的滋味并不好,粗粝发硬的干粮,需要不断咀嚼才能让喉咙不被划伤,“马季,去把老梁叫来。” 听着刘然的话,马季连忙去寻找梁护。 留下的刘然,徐徐朝这群奴隶走去。 奴隶有很多,男女都有,他们各个衣不蔽体,浑身上下只有几片破布覆盖,望着这群惊惧不堪的奴隶,刘然略微有些满意,有畏惧的奴隶才能服服帖帖,实际上对于奴隶如何管束,刘然也并不太清楚,他只知道党项,蕃人,又或是金人,乃至后面的蒙古人崛起的道路上,都有奴隶的身影,以及更后面的满清也是如此。 ( 奴隶制落后么?在刘然看来是极度的落后,但奴隶制毫无疑问在生产力落后的时代,是极为重要的,哪怕在后世号称世界灯塔的国度,也是建立在奴隶的血泪史上面,才能开拓出文明,所以刘然虽然排斥奴隶制度,但他也知这制度的实用性。 “刘都头,你找我?”一路赶来的梁护,背负弓矢手持长枪来到刘然面前。 见梁护赶来,刘然平静道:“老梁,我有件事交代你。” 闻言,梁护道:“你说。” “你给你一百人,你能把五百奴隶都带回青山寨么?”刘然望着梁护说道,在他手下之中,梁护性子稳重老练,交给他是最为合适的。 听着刘然的话,梁护皱起了眉头道:“刘都头,你这是做甚?” 刘然看着梁护道:“李孝忠他们脱离队伍太远了,我要带人去找他们,湟州如今的局势极其复杂,他们若是没找到奴隶还可,要是抓到奴隶,目标太大,极有可能被蕃人生户视为目标。” 梁护皱眉道:“不如刘都头你带人回寨子,让我去寻找。” 刘然摇了摇头道:“这并非商议,而是命令,你奉命行事就可。” 闻言,梁护还想劝说,被刘然眼神制止,他知晓刘然下令,就不会收回,只能抱拳道:“刘都头,还请小心行事。” 刘然笑了笑道“你也是。” 说罢,梁护就离开,前去召集其余弓箭手,准备回寨的事项。 刘然望着梁护离去,微微一笑,事到如今梁护的确是他手底下最好用的,为人谨慎且武力不凡,就算是自己和梁护来一场生死对决,谁死谁活,那极有可能是梁护才是活下来的人。 梁护行事作风很干练,只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回寨之事就已筹备得当。 待一切筹备好之后,他看了一眼被藤曼束缚的奴隶,又朝刘然走去,“刘都头,多多保重。” 听着梁护的话,刘然微微点头,“此去一路当以小心为上,若是遭遇敌袭,以自身为主,无需顾忌奴隶。” 梁护点了点头,看向呼延通。呼延通立马拍着自己胸膛道:“有我在,无人可伤刘都头。” 闻言,梁护一笑,的确以呼延通的能力,除非党项人包围,不然以蕃人的能力,纵使有数千人,以对方的能力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有了呼延通这话,梁护宽心不少,对着刘然拱了拱手,就在众人面前一蹬马镫,翻身上了马背,而后下令归寨。 梁护走了,他特地留下了较为悍勇的弓箭手护佑刘然的安危。对梁护心态颇知的刘然也未曾拒绝。他望着呼延通,还有马季乃至罗横笑道:“我们也准备启程了。” 随着刘然下令,一干满腔热血的弓箭手,纷纷齐声,也一同离开了此地。 一百七十三章 伏击 湟州边境,因此地距离宋军较远,无采木司在此,故树木极为茂盛,苍绿连绵。 一队约有六七百人的蕃人队伍,此刻押送着数百名掠夺而来的奴隶,乘兴而归。他们各个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热切,不时和身边同伴炫耀自身在先前厮杀之中有多么勇猛,以及哪个蕃人部族的女人最好,因此地距离宋军极远,所以他们并不担忧会遭遇敌,行军颇为散乱,但为首的蕃人首领,也在回味之前厮杀,掠夺的余味,更不会去管束这群毫无纪律的蕃人。 经过一条狭小的道路时,蕃人首领这才命令众人停下脚步,他虽不认为会遭遇宋军的袭击,但此刻亦有其余蕃人部族,哪怕同为党项人座下的恶犬,他们这些蕃人部族之间,也极为不和睦,不时会出现互相击杀,掠夺之事。 而党项人对于内讧的恶犬,非但没有制止,反而有意无意的放任,只因这些恶犬自相残杀,才不会反噬主人。 对于党项人的放任,这些蕃人部族也极为清楚,身在局势之中,哪怕有人觉得自相残杀不对劲,也毫无办法,只因弱肉强食就是如此,如果不去掠夺别的部族,就无法壮大自己的部族,一旦不能持续壮大,最终只会遭到别的部族的袭击,而后被吞并。 被一次次袭击,就算再冷静的人,也会被部族之中其余壮丁裹挟,然后也加入了厮杀之中,更何况蕃人骨子里流淌的就是掠夺和杀戮,这也是游牧民族赖以维生的本能,不懂耕种的他们,只能依靠掠夺才能有效的维护自己部族的利益。 平薛多温看着眼前的密林,令部族之中的奴隶前去探查,以免遭受其余部族的袭击。 得到命令的奴隶,穿着单薄的甲胄,手持弓矢迅速朝密林之中而去。 平薛多温看着探查的奴隶,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后便陷入了沉思,自今年他们这些投靠党项的蕃人日子过的并不是很好,尤其是随着天气逐渐变冷,导致蓄养的牲口也变得极为难熬,因为天气下降的缘故,许多羊都出现了流涕的问题,而后便就是大规模的传染,导致不少羊群都被其传染而死。就连他手底下的羊群都死了几十只。 然而在这些窘迫的日子里,党项人的胃口变得愈来愈大,时不时就派人索要财物,这让他也只能出众部中奴隶,前去掠夺别的小部族,才略能满足党项人的胃口。不然,如果不能满足对方的胃口,自会有别的部族去满足,一旦这个事情发生,平薛多温十分清楚,自己的部族将会不存在。一想到如今的窘迫,平薛多温顿时发怒,狠狠踢了路边的石头,来发泄自己的怨恨。 “该死的宋国狗种,老子迟早杀了你们,夺回地盘!” 愤怒的平薛多温,立即想要找个人出气,他快步走到掠夺的奴隶面前,看见一名衣衫褴褛的奴隶,他拿起鞭子就是甩了过去,凌厉的鞭子携带破空声,极为骇人,狠狠打在奴隶的背部,一道带血的红痕立马出现。 被鞭打的奴隶吃痛之下,只能抱头蜷缩在一起,发出无助的惨嚎。这反而让平薛多温打的更加性起,他仿佛把这名奴隶,当成了宋军,“该死的狗种,该死的青山寨,全都该死!” 啪啪啪! 鞭子打的极为凶横,奴隶凄惨的嚎叫也愈发无力。 ( 最终,还是平薛多温的族人走了过来,“平薛多温别打了,再打就死了,死了的奴隶就只能丢了。” 听到族人的话,平薛多温才逐渐恢复,他看了一眼蜷缩在一块的奴隶,啐了一口唾沫,“狗种。” 与此同时,派出的奴隶也纷纷赶了回来,汇报前方无事。知道的平薛多温便带队继续前行。 道路顺着丛林深入变得狭小,两边皆是野草,显得极为坎坷,而蕃人实际上也是羌人,他们久在密林生存,对于此些坎坷的道路,并不是很在意。随着行走,愈发深入,前方出现了一座山丘,山中树木很多,呈现青黑色的一片。 不过有了先前的探查无事的消息,平薛多温嫌麻烦,就不再派人去侦察,而是直接命人继续前行,他自己坐在大马上,遥遥看着前方的道路。 直至行走十里,那座山丘才真正出现在眼前,平薛多温胯下的马匹略有些不安,好似觉察到了什么,而这让平薛多温也隐约觉得不对劲,自小在密林长大的他,不由疑惑道:“不对,不对,究竟是哪里不对!” 看着平薛多温疑惑的自言自语,其余人也逐渐慢了下来。而平薛多温此刻快速扫射四周,而后后猛然惊呼,“怎的这么安静?” 是的,太安静了,平薛多温之前的不安,就是眼前丘陵过于安静,无论是丘陵,还是这四周,都无任何鸟雀的鸣叫,这才七月份的湟州未免太奇怪了,就算被他们所惊吓而走,这些鸟雀的声响,也会回荡在此处,除非有另外的存在,惊走了他们! 那又是谁? 想到这里,平薛多温大声惊呼,“戒备!” 然而太迟了,他虽觉察到不对劲,但还是太迟了。 就在他刚刚惊呼出声时,远方骤然出现一道密密麻麻的箭雨,好似有数百道。 密布的箭雨从丘陵还有左边的山峦中猛然袭出,从高处射出的箭矢,携带凌厉的杀意,狠狠穿透在诸多还未反应的奴隶身上,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站立的奴隶,好似被割了的草芥一般,纷纷倒下。 纵使有人反应过来,也无处可逃,只能躲藏在其余奴隶的身后。 平薛多温看到这一幕,怒目裂眦,大声狂吼,“是谁?是谁?” 就在纵声狂吼时,山峦还有丘陵之中,约有五六百人手持武器从中冲了出来,他们其中大多人,和蕃人奴隶没什么不同,但在这群人影之中,依稀可看出有不少人和这些奴隶截然不同,他们所穿的乃是宋军的服饰,领头人赫然是李孝忠,他发出怒吼,一马当先的带人冲入这群队伍凌乱的蕃人之中,手中大刀凶猛的朝一名因惧怕无法动弹的奴隶脖颈而去。 扑哧! 脆弱的脖颈,被锋利的大刀瞬间劈砍而下,鲜血如喷泉般洒出,飞溅在翠绿的草地之上。 砍死一人的李孝忠,大吼道:“杀啊!” 在他身后的蕃人奴隶,士气顿时高涨,喊着晦涩难懂的语音,乱哄哄的一拥而上,将眼前党项人的生户,砍成碎尸。 “这.....这是怎回事?” 平薛多温的族人望着眼前汹涌扑来的蕃人奴隶,心中一片惊惧,就在操刀欲要反击时,一道箭簇凶狠的穿透他的咽喉。 咽喉被穿透的蕃人,强忍最后一口气,看向了远处,只见那里一名身穿宋人纸甲的青年,不急不慌的从背后再度掏出一支箭,射向了别处。 一百七十四章 俘虏 平薛多温怒急了,他扫射四周,只见属于自己的奴隶还有族人,在对方凶狠伏击之下不断死去,听着这些临死的惨叫声,他的心都在滴血,这全都是他的财产,也是部族的未来,但此刻却在这猝不及防的伏击中死去。 在强烈愤怒之下,平薛多温将战况收入眼中,他知晓如果现在逃跑的话,那将会遭到对方的追杀,只要找到对方的首领然后将其斩杀,才可挽回败迹,他张望着四周,想要看见敌人的首领在何处,只见他一眼就看见奋战在最前方的李孝忠,适才就是此人带着大量的蕃人对他们伏击,他定然是对方的头领。 想到这里,平薛多温大吼一声,“跟我来!” 听见平薛多温的话,他的奴隶纷纷围绕在他身边。平薛多温一拔铮亮的大刀,踩在射死的马匹上,迅速带人冲向李孝忠,他身后的奴隶也紧紧跟随。 随着平薛多温加入战场,在他前方挡路的人,纷纷被他一刀砍翻在地,鲜血洒落在地面上。 “冲!跟我冲!”平薛多温疯狂的袭向李孝忠。 将一名想要反击的奴隶砍翻在地的李孝忠,觉察到薛多温朝他冲去,他不惧反喜,大吼一声,就带着弓箭手还有奴隶也冲了过去。 两方在各自的首领带领之下,狠狠的冲击在一起。 冲在最前头的人,先是砍翻对方,而后又是被别人砍翻在地,伴随着致命伤瘫软在地,被后来者践踏,惨叫也难以发出,就变成了一滩肉泥。 平薛多温砍倒一人,他望着前方的李孝忠,充满愤恨的冲了过去,大刀狠狠砍了过去。 锋利的大刀带着骇人的气势袭来,李孝忠双手紧握刀柄,而后也猛然砍了过去,两刀相撞发出令人酸牙的碰撞声,各自朝后退了一步。 李孝忠虎口微微颤抖,对方的力道极为庞大,就连大刀都缺了一口。 踉跄后退的平薛多温,脚掌一踩粗粝的地面,而后猛然再度冲了过去,同时还伴随着大批的奴隶。 李孝忠哪里会是惧怕的人,他见势纵声狂吼,跟在他身边的弓箭手,也不甘示弱冲了过去。 双方交集在一块,手中刀片如林,只要砍中对手便是鲜血飙升,战场上的厮杀,伴随着怒吼,令人胆气渐长,纵使是身为奴隶的蕃人,在李孝忠的带领之下,都极为悍勇,甚至比起遭遇李孝忠等人时的反击还要凌厉,大概自己人更熟悉自己人,杀起来也没有那么畏惧。 乱刀砍死一个人的李孝忠,再度和平薛多温会战在一起,此刻双方都杀红了眼,根本没有任何技巧,只是凭借一股力道悍然舞动手中的大刀,只想将对方砍死。 双方的大刀碰撞,发出激烈的火光,刀口也逐渐崩开,但二人杀的愈加悍勇,在他二人身边还有其余的人也是如此,竭尽全力的拦截敌人,袭向自己的首领。 李孝忠大刀狠戾劈砍而出,被平薛多温所抵住,发出叮的一声,而后李孝忠手中大刀猛然断裂,这一幕被平薛多温看在眼里,随后大喜的冲了过去。 大刀断了的李孝忠,将手中断刀狠狠扔了过去。平薛多温见此用手中大刀将其劈开,不料就在他抵挡时,左方有一名宋军凶猛的向他袭去,避之不及的平薛多温连忙想要抵挡,却被其一刀狠狠砍在肩上,鲜血猛然渗出,吃痛之下的平薛多温不管不顾的就要砍去。 宋炎见此,迅速拆后一退,却还是慢了一步,胸前被刀锋狠狠劈过。 胸前被劈过的宋炎,只觉得胸前一闷,幸好他穿着纸甲,并未受伤。 而就在此刻,李孝忠蛮狠的朝前一把抓住平薛多温,强大的冲击力,让平薛多温一慌,随后天旋地转,只见自己被李孝忠压在身下,顿时想要将其掀翻。李孝忠砍平薛多温疯狂挣扎,一手扼住他咽喉,一手迅速从腰部掏出小匕首,随后狠狠的朝平薛多温的脖颈刺了下去。随着尖锐的匕首深入,平薛多温双眼瞪的大大的,更加疯狂的挣扎,然后就感受到刺入脖颈的匕首,在用力的搅动,血肉和大动脉都被匕首所搅碎。 直至平薛多温无声无息死去,李孝忠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捡起大刀一刀将平薛多温的首级斩下,大吼道:“你们的首领死了!放下武器,免死!” 一听到李孝忠的话,在场奋力抵挡的蕃人生户,仿佛被暂停了一般。他们停下,但李孝忠等人的奴隶却没有停,他们将手中大刀狠狠砍在这些生户的身躯上,鲜血猛然喷射而出。 而适才停滞的蕃人生户,见状立即挥刀抵抗。 然而李孝忠见此,大怒,“谁动的! 一听李孝忠大怒,他麾下的奴隶,顿时大惧,连连后退。见这些奴隶后退,蕃人生户想要追击,却见李孝忠那脸上,尽是被平薛多温大动脉所喷洒到的血迹,显得十分凶恶,他们也瞬间被吓住,不敢往前走。一时之间,原本在厮杀的双方,此刻纷纷停下脚步,不敢动弹。 “适才谁动的?”李孝忠凶狠的看向自己的奴隶。 看到李孝忠凶狠的看着自己等人,这群奴隶纷纷看向适才动手的人。 而这名被众人盯住的奴隶心中一慌,手中大刀也情不自禁的掉落在地。 望着被吓住的奴隶,李孝忠凶恶的走了过去,狠狠一脚将其踹翻,“再有下次,你就死。” 被踹翻的奴隶,连连跪下磕头。 见对方如此,李孝忠将其放过,在刚才他的确有一刀砍死对方的想法,不听号令的奴隶,直接杀了就好,不过心中不由想起刘然,这才没砍死对方,只是踹了一脚。 “去,告诉他们,老子是要什么!”李孝忠指着祥敦波毡命令道。 被命令的祥敦波毡,立即用蕃语大声喊道:“他们是宋军,只要放下武器,就能变成他们的奴隶,快把武器放下。” ( 听着祥敦波毡熟悉的声音,这群奴隶看了看他,但没敢放下手中武器,宋军素来最喜欢杀降,只要蕃人都有听过,就算有祥敦波毡这名蕃人,他们还是难以相信。 望着这群奴隶的神色,李孝忠颇为了解,将手中平薛多温的首级,朝前一掷,“杀了他的族人,你们就是宋军的人。” 见李孝忠将自己首领的头颅丢了过来,平薛多温的族人忍不住怒目而视。 然而就在他们怒目而视的时候,祥敦波毡用蕃语劝说道:“我们也是他们的奴隶,宋军不杀奴隶,只要杀了这个人的族人,你们就可以成为宋军的奴隶,不用死了。” “你......”平薛多温的族人,闻言欲要怒骂这名蕃人的叛徒。不料他们还没骂出去,就被身边的奴隶砍翻在地。 被砍翻的几人,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们没想到这群奴隶竟然敢反抗,但最终换来的是被乱刃分尸。 李孝忠看着这群噬主的奴隶,虽心中厌恶,但也知晓这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他拍着祥敦波毡的肩膀道:“干得好。” 被夸奖的祥敦波毡,也露出讨好的笑容,他知道李孝忠现在就是他的新主人,只要主人开心,他才会有好日子过。 “去,把他们的武器都收缴了,”李孝忠朝自己的奴隶吩咐道。 得到吩咐的奴隶,连忙朝这群适才还一起厮杀的奴隶走了过去,而这群奴隶也不敢反抗,只能战战兢兢就的看着自己的武器被收缴。 “这祥敦波毡是真好用,”李孝忠看着祥敦波毡卖力的样子,对着宋炎哈哈大笑道。 宋炎也点了点头,正是有这名蕃人的内奸,他们才能在这湟州边境如此顺利,这一路上有着这名带路党,他们所到之处接连攻下掠夺了几个蕃人小部落。 这些蕃人小部人数并不多,多的也仅有百人,小的只有几十人,乃至是十几人。 而这也是这些蕃人生户在湟州苟延残喘的缘由,但凡势大一点的,宋军寨子定不会放过,无论是临宗寨的张俊,或是别的蕃人寨子的弓箭手,都把他们视为功勋,除非是成为党项人的恶犬,不然最终只有被宋军,或是其余党项人的恶犬吞并。而这也让李孝忠有了可乘之机,有着祥敦波毡,他们这一路上劫掠了不少奴隶,最终势力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到现在更有壮丁六百人。 看着眼前适才还在厮杀的敌人,成了自己人的奴隶,李孝忠忍不住大笑,“宋炎,我跟你说,这回要是回寨,刘都头都得给我敬酒,我不喝,他都不敢动。” 听着李孝忠的话,宋炎撇了他一眼,随手丢了一块破布,“擦擦脸,醒一醒。” 接过破布,李孝忠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而后看着眼前平薛多温的货物,开始令弓箭手前去打扫,然后再计算出其中的货物,然后在这场有功的人,都可平等赏赐。 对于李孝忠的话,众多奴隶皆大声欢呼,这些时日里,他们从初时的颤栗,到如今的归顺,除却李孝忠等人的武勇,更是因为李孝忠的豪爽,只要在他的麾下作战,他从不会将掠夺而来的货物占为己有,而是平等赏赐给每一个悍勇的蕃人奴隶,这也让李孝忠在这群奴隶里极有威望。 以至于,这回伏击党项人的恶犬,这群奴隶也没有惧怕,而是迫不及待的一起厮杀,这放在以往,他们是连想都不敢想,袭击党项人的恶犬,那就是在自找死路,但他们成功了。 这也让在场的奴隶,变得极为兴奋,他们在此之前,皆是湟州散户,蕃人对做奴隶并不排除,反而是极为熟悉,能给李孝忠这名宋军当奴隶,并且头领如此豪爽,这种主人对他们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 而且在湟州,也不是什么蕃人就可以给宋国当附属的,唯有势力极大的蕃人部族才可而这些散落的蕃人,无论宋军弓箭手,还是归顺的蕃人,都视为功勋。所以并非不是这些蕃人生户不想归顺,而是实在没有路子,才只能在森山老林里苟延残喘。 如今好不容易有条路子,这让这些蕃人也是十分激动,从此以后他们也不是浮萍了,而是正式有身份的人了,只要一想到这里,每个奴隶都变得士气高涨。 “我们该回去了,”看着正在打扫的奴隶,宋炎皱眉的对李孝忠说道。 听到宋炎的话,李孝忠摇头道:“再等等。” “你还在等甚?”宋炎望着李孝忠追问道,他的脸色并不好看,这些时日随着势力逐渐壮大,他知道这并不是好事,恰恰相反,这反而会令他们成为所有人的目标,如今若是不趁早回寨,一旦拖延,就会变得十分凶险。 “再等等,再等等,”李孝忠双手抓住宋炎的肩膀,低着头道:“再破几次蕃人,我才有脸回寨子,去告诉死去的同袍,我没给他们丢脸,他们没有白救下我。” 宋炎觉察自己肩膀上,李孝忠那双颤抖的双手,他十分清楚在面对适才危险的情况,都没惧怕的李孝忠,此刻却颤抖双手的原因,因为他也是如此,随后叹了口气道:“最多十天,十天我们一定要回去。” 听着宋炎给出的最后期限,李孝忠一喜,随之搂住宋炎的肩头,“宋炎,你放心,只要你和我一起,谁都不带怕的。” “刘都头呢?”听着李孝忠的话,宋炎冷冷的道。 “哈哈.....”李孝忠尴尬一笑,摆了摆手道:“他不算,他不算。” 对此,宋炎摇了摇头。 唯有李孝忠双眼看着远方,露出一抹炽热的战意,这些时日若是没有宋炎,他根本做不到这种地步,但如今做到了这种地步,就此放弃回寨太可惜了,无论是为了同袍,还是为了自己,他都要给刘都头献上一份大礼,只有这样,刘都头才不会仅仅只是个都头,他应该更加站在更高的位置,只有这样,这个世道才会变得好,就和如今的寨子一样! 一百七十五章 信息 夜晚的丛林,树叶刷刷作响,不时传出虫鸣之声。 篝火在黑暗中熊熊燃烧,李孝忠正在点清平薛多温的财产,不点不知道,一点倒是让他分外惊喜,单单就是青盐竟有几十斤,不过可惜的是这里正是湟州,青盐所在的地带,一斤青盐仅只能卖到十几文,倘若是在汴京,单单这青盐就价值几十贯了。虽是如此,青盐的发现,还是让李孝忠颇为喜悦,他下令被箭簇射死的马匹,全部用刀分割当作晚餐。 其中还有几匹马的腿部受伤,也被李孝忠下令宰杀。对马颇为熟悉的李孝忠知晓,这些马就算不杀也无用了。马天性好动,只要腿部受伤,就没有痊愈的可能性,只会因马好动,伤势变得越来越严重,直至病死。 众马被宰杀,马肉也被一干人全部分了,胡乱撒点青盐,就放在篝火上烘烤,就是一顿盛宴。 对于马肉的分赏,李孝忠也是极为公平,之前随他征战的悍勇蕃人,能够分到多一点,至于新加入的只能吃着混合野菜的粗粝粮食,而一直跟着他的弓箭手,则是能够享受最好的待遇。 篝火之前,李孝忠望着白昼里和他一同奋战的奴隶,大笑道:“从今日起,只要你等随我作战,赏赐皆有,只要你们够武勇,我的那一份也给你们。” 说罢,李孝忠就将今日平薛多温的财产,全部开始进行划分,将自己的那一份也拿了出来,分赏给众多奴隶。 得到赏赐的奴隶,顿时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神色,尤其是祥敦波毡,他在蕃人奴隶之中得到的赏赐最多,无论是李孝忠还是宋炎,对这名会宋国语言的蕃人带路党,都是极为友好了,他们这一路上能够击破这么多部族,将队伍壮大,这名奴隶功不可没。 被赏赐的祥敦波毡,则一脸激动的在众多奴隶面前,跪在李孝忠身前,不断用着各种蕃人赞美的言语去赞美李孝忠和宋炎的仁慈。 听着祥敦波毡的话,李孝忠和宋炎相视一眼,而后一笑,二人都并未因这番景象而感到骄纵,他们比谁都知晓,这看似有六七百人奴隶的队伍有多脆弱,只要一个不慎,就会让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不过正是如此,李孝忠才想借着这股势力,去做一些他以往做不到的事情。 “祥敦波毡,你去把今天的奴隶带上来,”李孝忠看着兴高采烈的祥敦波毡吩咐道。 得到命令的祥敦波毡,立即起身前去将今日的奴隶带了过来。 被带来的奴隶,此刻脸上仍存着白昼厮杀的惧怕,他看着坐在篝火前,拿着一块马肉不断翻烤马肉的李孝忠,不知对方要做什么。 而李孝忠和宋炎并未说话,只是不断烤着马肉,被炭火所烤熟的马肉,带着一丝香味,令本饥肠辘辘的奴隶腹部忍不住发出咕咕声,显然是饿极了。 觉察奴隶的行径,李孝忠哈哈一笑,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奴隶道:“饿了?” 不知李孝忠说什么的奴隶,露出一抹迷茫的神色,一旁的祥敦波毡立即对他用蕃语说了一遍。 明白李孝忠说的是甚意思,奴隶连连将额头磕在地上,露出惧怕的神色,生怕李孝忠要杀了他。 望着奴隶惧怕的神色,李孝忠大笑道:“莫怕,我不杀你。” 随后,将手中烤熟的烤肉,丢在了几名奴隶面前。 额头贴地的奴隶,察觉李孝忠将烤肉丢了过来,但没有一个人敢拿,身为奴隶的他们,深知唯有主人发话,赏赐的东西才是他们的,如果主人不发话,那他们绝不会拿任何东西,因为不懂事的奴隶,要么是被鞭打得到了教训,要么就死了。 ( 对于几名奴隶的作风,李孝忠很是满意,他开口道:“想吃么?想吃,就要听老子的话。” 听到祥敦波毡的翻译,几名奴隶连忙磕头,说着晦涩难懂的蕃语,表达了自己的顺从。 “老子问你们,今天你们死的首领叫甚,部族有多少人,领地在何处。”李孝望着一干奴隶询问道:“谁说对了,就有肉吃,要是款骗,那就死。” 深知李孝忠要做什么的宋炎起身了,他也拿着烤肉,带着几名奴隶到一边询问。 随着李孝忠的询问,一干奴隶纷纷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部告诉了对方。对于李孝忠的想法,这些奴隶也颇为熟悉,无非是想要得到确切的信息,然后去攻破平薛多温的部族,这种事情蕃人极为熟络,而在此之前平薛多温的死忠,也早被砍死,剩下的皆是软骨头,他们巴不得李孝忠带着他们对平薛多温的部族进行劫掠,这样一来,自己等奴隶的地位才会提升。 而这些奴隶的想法,李孝忠这些时日也十分清楚,所谓的忠孝礼节对于蕃人而言,这实在是极为陌生的东西,只要能够活着,只要劫掠,蕃人都会去做,所谓的蛮夷反复无常就是如此,根本没有任何信念,所谓忠义的信念,是建立在文化上面的,但如今的吐蕃早非唐时的吐蕃,昔日令大唐也视为大敌的吐蕃,早就沦为历史尘埃,而今的湟州更是宋人的天下。 因此,这些蕃人根本没有任何的信念,只要能获取新主子的欢心,比什么都重要。 得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李孝忠挥手道:“吃吧。” 随着李孝忠的发话,几名奴隶都冲向了那块丢在地上略微肮脏的马肉,因人数太多,他们还经行了一番争抢,面对李孝忠极为顺从的他们,此刻对着同为奴隶的自己人大打出手,甚至鲜血也被拳肘打的飞溅,而李孝忠则笑呵呵的看着,直至一名身材略壮的奴隶,从几人手中抢下了这块肉,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不错,从今天起,你就是他们的头领了,”望着这名凶悍的奴隶,李孝忠如此说道。 而得到李孝忠任命的奴隶,顿时兴高采烈,只觉得比其余奴隶高人一等,还狠狠的看了一眼这些先前同一阵营的奴隶,眼神极为凶戾。 倘若是弓箭手有这般人,李孝忠定会勃然大怒,但看着蕃人奴隶如此,李孝忠则是抚掌大笑,就是这等凶悍的奴隶,才会为了提升地位,对昔日的奴隶,进行狠戾的压迫,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就会管束这群奴隶,只因这人是从奴隶中出来,更会惧怕别人超过了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反而会替自己更加严酷对待先前的自己人。 就在任命这奴隶头子之后,宋炎也回来了,他命其中还有一名会宋语的蕃人,将适才的信息说了出来。 听着宋炎得到的信息,李孝忠微微颔首,这和他得到的消息一致,他朝宋炎道:“干么?” 宋炎闭眼思考一番,而后睁开双眼道:“干了。” “哈哈,好那就干了,”得到宋炎的话,李孝忠极为欣喜,与自己的粗狂不同,宋炎极为细腻,只要他二人谋划,这事定可成。 一百七十六章 目标 八月前夕,湟州已然开始降温,劲风在辽阔的平原呼啸而过,令水草为之摇曳。 李孝忠带着一干奴隶,缓缓穿过茂盛的水草,昔日肥美的放牧场所,随着湟州局势突变,也变的萧瑟起来,地面上不时有人踩到白骨,这些白骨在风吹日晒之下,变得极为脆弱,只是一踩,就会发出吱吱作响的声音,然后随着更多人践踏,猛然碎裂。 听着后方人骨碎裂的声响,李孝忠并没在意,而是朝身旁的奴隶询问道:“还有多远?” “还有二十里,他们就在那座山中。” 闻言,李孝忠点了点头,随着和蕃人相处甚久,他也依稀能够听懂一些蕃语。得到这名蕃人的回答,李孝忠颇为欣喜,只要有二十里,他就能突袭这座党项人的生户了,那样一来,他也可满载而归,并且这功劳,定然能够令刘都头再度往上爬。在李孝忠自认自己没有刘然的能耐,唯有让刘然不断攀升,他们这些跟随者,才能水涨船高。 随着时间流逝,李孝忠已能看到前方的的深山,他下令让众人歇息,并且将最后的粮食全吃了,一点不留。 见李孝忠下令进食,宋炎微微皱眉,附身在他耳边道:“这是最后的粮食了,若是失败了,我等该如何?” 听着宋炎的轻语,李孝忠笑了笑道:“正是最后一点粮食,才要好好吃个尽兴,你未听过刘都头说过破釜沉舟的故事么,要是犹犹豫豫,那倒不美,唯有把所有的生路都抛弃,才可战胜敌人。” 宋炎摇了摇头,他的性子并不赞同这般鲁莽行事,不过也未曾反驳,都已到这一步了,要反对早就反对了。 众人坐下歇息,将最后一点粮食都拿了出来吃。 其中几名奴隶吃的特别慢,因粗粝的口粮,唯有细嚼慢咽才不会划伤喉咙,而宋军弓箭手则拿出最后的马肉,吃了起来。他们都知晓待会会有一场血战,不过每个人都无任何惧色,这一段时间,他们对蕃人作战,皆大获全胜,这也令李孝忠的威严节节攀升,更何况前方还有许多的财富,无论是粮食,还是钱财都有,当掠夺成为习惯之后,没有人会抵挡这种诱惑,这也是为何游牧民族将掠夺刻在骨子里,唯有一次次惨败的下场,才会遏制这种可怕的欲望,但他们此刻并未曾失败,唯有对前方财富的渴望。 穿着纸甲的李孝忠,在外面套上了一层蕃人的衣衫,以免待会被人认出来,除了他,其余人也是如此。 待一切准备妥当,他们才缓缓起身,拿着手中武器,纷纷朝平薛多温的部族而去。 ...... 平薛多温的部族屹立于深山之中,如今的湟州没有人再敢于将营寨立于平原,唯有立在深山依靠地利,才能让他们获取一丝慰藉。 现在的湟州局势极为凶险,无论是宋人,还是归顺宋人的弓箭手,或是归顺党项人的蕃人都在不蚕食,原始血腥的吞并,在这里并不罕见,反而是司空见惯的事,因此平薛多温的部族也是如此,他们将营寨建在山中,并且有重兵把控。 除了重兵把控之外,还有一干樯橹等了望的工程,有着党项人的援助,他们的营寨也极为坚固。 平薛部族的樯橹上,有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正是平薛部族的族长平薛卓松,站在樯橹上的他,时不时的观望寨子前方的道路,根据前前天骑马归来的奴隶,他得知自己外出的部族,劫掠了许多壮丁,这让他很是欣喜,只要有足够的奴隶,他在党项人的地位,也会随之变高,并且还可以这些奴隶壮大部族。 ( “怎么还不回来,”望着前方崎岖的山路,平薛卓松不免有些失望。 在平薛卓松樯橹之下,还有一干壮硕的奴隶,也在等待着,他们各个面色激动,只要平薛多温掳掠回奴隶,他们也能分到一杯羹,这些被掳掠得到的奴隶,自然是地位卑贱,但他们也是资历深的奴隶,也可驱使,如果运气好,还能分到女人,这让他们的不免心中躁动。 足足过了许久,平薛卓松才看见崎岖的山路上,出现了人影,这让他大为惊喜。放眼望去,这队伍极为庞大,如同一条蜿蜒盘旋的巨龙一般,行走在山道之中。 虽是如此,但平薛卓松还是极为谨慎的派人出寨探查这支队伍究竟是何人,免得被人攻到寨子都不知道。 一支是十人奴隶迅速从寨门走出,他们一跑向李孝忠等人的队伍。而在他们离开之后,平薛部族的奴隶纷纷掏出弓矢,站在樯橹上,谨慎的看着这支队伍。 走在前头的李孝忠步伐颇为缓慢,甚至为了让队伍更慢一些,他拖到了黄昏之后才开始上山,就是为了天色发黑,让对方难以辨认,他走得慢,整支队伍也慢吞吞的,直至平薛部族的奴隶到达眼前,他们才停下脚步。 几名奴隶之中,有一名身材魁梧的平薛部族的族人,他望着眼前的队伍,大声呼喊:“平薛多温何在?” 听到这话,李孝忠队伍里走出十多名曾是平薛部族的奴隶,他们拖着被青盐腌过的平薛多温,一脸悲色道:“首领他战死了。” 一听这话,那名平薛部族的族人为之大惊,他急匆匆的冲到平薛多温尸体面前,一把抱住了这名被视为下人任族长的平薛多温,泪水从眼眶渗出,双手也忍不住颤抖,他大吼道:“是谁杀的?敌人的尸体你们有没有带回来?” 听到此话,又有几人将一名别的部族的首领头颅拿了出来,放在他的面前。 看着沾满污血已腐败的头颅,这名平薛部族的族人,并没有相信,他深深看了一眼李孝忠的部族,大声喊起了名字。这些名字都是平薛部族的族人。在他喊后,有几名男子在昏暗的光线走出。 望着几名男子的身影,他微微后退,朝几人问出名字。 但就在他想要开口时,一阵箭雨猝然出现在她面前。 锐利的箭簇瞬间将他包围,有着坚固的甲胄,他的胸前无事,但面门却是空的,几支携带强大力道的箭簇,狠狠贯穿了他的脸门,直接穿过眼眶从脑后出现。 这几名平薛部族的族人和奴隶,眨眼间就全部死亡。 发觉前方队不对的平薛卓松,大吼道:“敌袭。” 而就在此时,平薛部族后方突然燃烧起大火。 望着平薛部族的大火,李孝忠知晓这是先前去报信的奴隶在放火,他大声吼道:“冲啊,这是宋头领攻入平薛部族的后方了。” 一听李孝忠的话,所有人都变得兴奋起来,纷纷拿着涂抹可燃烧的箭簇,狠狠冲向平薛部族朝里面射去。 一百七十七章 攻入 “敌袭!” 蕃人生户望着前方袭来的火光,发出嘶声裂肺的怒吼。 随着蕃人的怒吼,李孝忠等人手中冒火的箭矢纷纷涌入整个蕃人的寨子,抹上火油的箭簇射在栅栏上,弥漫起微弱的火光,宣告了厮杀的开启。 伴随着众人张弓射箭,箭簇在这地带顿时乱飞,不时有人就被箭簇所射中发出一声惨叫声,从樯橹上掉落在地。而被袭击的蕃人也不甘示弱,拿着手中弓矢对着李孝忠等人的队伍射去。 发出怒吼,冲在最前方的李孝忠看着箭簇袭来,手中大刀一挥,箭簇碰撞在大刀上发出叮叮的声响。但在他身旁的奴隶,就没这么好运,只是抵挡住几支箭簇,就被疏露的流矢扎中咽喉,身子顿时瘫软下去。 “杀!财物平分!”李孝忠看着队中被箭簇射死的奴隶,大吼一声。 李孝忠的声音极大,纵使现场一片乱糟糟,他的声音也能清晰的传递到全部人的耳朵里。一听到李孝忠的嘶吼,本渐落的士气,再度攀升,所有人看着前方的羌寨,齐刷刷的嘶吼冲了过去。 冲在最前方的奴隶,各个手持盾牌,这些盾牌都是他们得来的战利品,不少还是平薛部落的,有着盾牌抵挡,就算箭雨密布,他们也有着冲刺的底气。 此些奴隶的冲击,让平薛部落的人更加怒不可遏,他们手中动作极快,羽箭不断从箭囊掏出,对着这群奴隶射出。 箭雨密布,冲在前方的奴隶就算有盾牌抵挡,但也还是有不少人被射中。 但数百人的袭击,总有一些落网之鱼没能被射死,数百步的距离,这群人眨眼间就冲到寨子面前,这群奴隶在宋军老卒的指挥下,每个人都架起盾牌,好似一个铁通的乌龟一般,而这赫然就是宋军的军阵,这些时日里,李孝忠教的很多,奴隶学的也很快,尤其是在战火中磨砺,他们学的更快。 架起的盾阵,一时之间竟抵挡住了箭雨。 平薛部族的蕃人见此,大声怒吼着拿着投石索,想要甩出石块击破这盾阵。 然而来到寨子二十步的奴隶,在宋军号令之下,骤然将盾牌分出数道缺口,缺口一开,早就张弓搭箭的射手迅速射出手中的箭簇。 从下往上射的箭簇,带着破空声,狠狠穿在一干奴隶身上,立即有数人从樯橹上摔了下去,这也让平薛部族的火力,刹那间变弱了。李孝忠抓住这个机会,大声怒吼道:“冲啊!” 得到李孝忠的命令,一群身穿甲胄的奴隶,掷出了自己的铁钩狠狠抓在樯橹上,奴隶撑着这个机会悍勇的往上攀爬。 见到这群奴隶想要借着铁钩爬上来,有蕃人想要提刀砍断绳索,但就在他们想要斩断绳索时,站在寨下的奴隶,又是射出一轮箭雨,来此支援这群攀爬的先登,一名提刀欲要斩断绳索的奴隶,还未砍下就有一支长箭凶猛从他面门贯至脑后,整个人立即一滞,而后从樯橹上摔了下去。 “该死的,他们是谁?”望着箭雨强悍的敌人,平薛卓松恼怒的大喊,他连忙派人将奴隶聚集到此处。 伴随着平薛卓松的命令,鼓声大肆作响,回荡在整个寨子中。 听着这鼓声,原本在寨子后方的奴隶,纷纷放下手中农具或是别的,齐刷刷的朝寨前支援。 ( “第一个攻入,赏一成!”李孝忠看到平薛部族的人势弱,急忙喊道。 有了李孝忠的号令,在他身旁的宋军和奴隶,也激动的喊起了口号。 听着李孝忠的下令,攀爬的奴隶劲头更足,双腿一踩寨门,双手握着绳索就凶狠的朝上攀爬而去。 而此刻平薛部族的奴隶,也在争分夺秒的攀爬木梯,想要登入樯橹上斩断敌人凶猛的袭击。 攀爬而上的奴隶,不时被敌人斩杀,绳索斩断从三丈高的高度摔在地上,因强大的撞击,使的他们摔在地上一时半会难以起来,而这些难以起身逃窜的奴隶,下一刻就会被箭簇所射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就死了。 双方战的愈来愈凶猛,鲜血如不要钱的洒落。 然而还有不少幸运的奴隶没被射死,巴钦德就是其中一名,他一鼓作气攀爬上了樯橹,身着甲胄的他一把抓住咬在牙间的大刀,悍然的冲向一名在樯橹上的奴隶。 那名奴隶看着巴钦德袭来,顿时一慌,连忙拔出腰中大刀就要反击而去,不料只是一眨眼,巴钦德的大刀就砍在他脖颈上,然后用力一扯,鲜血顿时直冒,这名奴隶随后就瘫软在地。 一见巴钦德凶猛,立即有几名奴隶朝他冲去,想要将这名贼人砍死。 望着袭来的几人,巴钦德仗着身上的甲胄,不躲不避,就是一刀砍在一人的胸膛上,锋利的刀锋顷刻间将对方的胸膛劈出一道狰狞的伤势,鲜血汩汩渗出。然而巴钦德也被其余几人砍中,幸好他及时避开砍向他脖颈的大刀,却也令肩部被砍中。吃痛之下的巴钦德发了狠,又是一刀劈砍在对方的腹部。 被大刀划开腹部的奴隶,顿时一滞,散发热气的肠子忽地往下掉,这让他的身子一顿,就在此刻李孝忠其余的奴隶也爬上了樯橹,一窝蜂的冲向几人,大刀乱砍之下,几名蕃人奴隶横尸当场。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奴隶爬上了樯橹,和蕃人乱战在一起,彼此的怒吼还有惨叫声糅合在一起,让所有人都好似失去了人性,唯有杀戮一个念头。 “快快,把弓矢对准樯橹上!”平薛卓松看着这一幕,怒声大吼。 得到平薛卓松的命令,站在地上的奴隶毫不犹豫的对准樯橹射去,完全没想过在樯橹上还有他们自己人。 天色渐黑,视线逐渐模糊,箭簇在众人乱射之下,立马有几人被射中发出惨叫声,跌落墙下。 就连巴钦德的左眼也被射穿,被射穿左眼的他,大声一吼握住箭柄整个拔了出来,而后拿着木盾不管不顾的就朝蕃人方向跳了下去,随着他跳下去,更多攀爬上来的奴隶也跳了下去。 三丈高的樯橹,摔在地上的巴钦德有些喘不过气,但他拼着命拿着木盾将自己的身躯缩成一团。 跟着巴钦德跳下来的奴隶,不少人立即变成了马蜂窝,但爬上来的奴隶也越来越多,刚爬上来的奴隶,还未看清就是一顿乱射,不少人立即身死当场,而幸运的也跳了下来。 身中数箭的奴隶从樯橹上跳下来,瞬间就围成一团,想要利用木盾给自己一丝庇护。 箭簇射在木盾上,发出沉重的动静。 紧握木盾的奴隶,遭受股强大的震动,臂膀也不由的有些颤动。 但进入寨子的他们,也取了一息歇息的机会,每个人紧握木盾围在一起,结成了一个简陋的军阵。 一百七十八章 奇兵 巴钦德弯着腰,手中拿着木盾,抵挡着箭雨,在他身后围着十几个名奴隶也是如此。他们一边往后退,一边在盾牌的掩护下,想要举起木栓,将寨门打开,放入自己人。 平薛卓松望着此景,愤怒不已,径直提着大刀大吼道:“杀了他们!” 随着平薛卓松提刀冲刺,一群几十人的奴隶纷纷发出怒吼,一拥而上。 看着袭来的蕃人,巴钦德一边提着盾牌,一边拿着大刀也怒吼道:“快开门!” 说罢,他留下四五人开门,自己带着这群奴隶一起冲入敌人之中。 巴钦德极为悍勇,他虽是奴隶,但并非是被李孝忠虏获的,而是见其势大,并且其首领颇为不凡,自甘成为其中的一份子,而今的他冲入敌军之中,一边举着木盾抵挡敌人的大刀,一边握紧手中大刀狠狠劈砍而去,冲在前头的奴隶躲闪不及,瞬间被其砍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而后发出一声被人群淹没的惨叫声,就悄无声息的践踏而死。 觉察巴钦德的悍勇,平薛卓松无丝毫惧怕,而是砍死一名敌人之后,就提着刀冲了过去。 大刀携带可怕的攻势,巴钦德立即提盾抵挡。大砍在布满箭簇的盾牌上,发出铛的一声。 因盾牌布满箭簇本就沉重,再遭受平薛卓松的一击,巴钦德不由自主踉跄后退,就连手腕也是一阵疼痛,显然是伤到了。平薛卓松见到此景,连忙乘胜追击,又是势大力沉的一刀。 巴钦德不顾手腕疼痛,举盾相迎,只是遭受多次击打的木盾,已经不牢靠,顿时被平薛卓松沉重的一刀就劈成两半,大刀余力不减直接从巴钦德的手指划过,瞬间三根手指齐刷刷的被斩断,断指伴随鲜血漫天飞舞,巴钦德也忍不住惨叫一声。 被斩断手指的巴钦德,惨叫一声,双眼充血的冲了过去,对着平薛卓松就是一刀。 看着袭的大刀,平薛卓松连忙朝后退去,护卫在一旁的奴隶立即拎刀冲了过来,却被巴钦德狠狠一刀砍在手臂上,手臂顿时一分为二,鲜血猛然喷涌而出。 而在此时后退的平薛卓松,看见巴钦德的空挡,就是将大刀掷了过来,砍在巴钦德的脖颈。 凌厉的刀锋划过脖颈,鲜血瞬间冒了出来,巴钦德瞪大双眼倒了下去。 就在平薛卓松认为去掉敌人的头领时,那一直在举门栓的奴隶,终于将沉重的门栓举了起来,并且还将大门拉了出来。 看着逐渐扩大的木门,平薛卓松怒不可遏大吼道:“不要让他们进来。” 然而随着大门打开,在寨外的奴隶早就急不可耐,他们从狭小的门缝中冲了进来,一冲进来的奴隶,皆是个中好手,他们拎着大刀就对着袭的敌人砍了过去。 “追上去杀贼!”一名奴隶大声喊着,浑然忘记自己在前不久,还是平薛部族的奴隶。 随着这名奴隶冲了过去,越来越多的奴隶从狭小的门缝钻了进来,就在这不大的地方,进行着最原始的厮杀。 刀来刀往,彼此杀的双眼冒红,浓厚的血腥味,在这处战场之中升腾,令所有人忘却理智。 ( 站在寨门外的李孝忠,听着寨内的喊杀声,心忧的看了一眼远处,他们如今攻破了敌人寨门,宋炎那究竟是何情况?想到之前的计划,李孝忠也不由为宋炎感到担忧,自己等人虽危险,然而和宋炎等人的任务相比,根本难以比较,想到这里,李孝忠怒吼一声,“杀啊!” 便亲自提刀冲向寨门,他要亲自为宋炎等人争取时间,不然若是这里吸取的敌人数量太少,就算宋炎等人成功攀爬,也会遇见极大的危险。 ...... 呼呼呼! 一支约摸百人的队伍,在夜色之中从一处陡峭的悬崖,缓缓爬了上来。 这悬崖极为陡峭,到处布满着险恶的危机,只要一个不慎,就会失足跌落,而在这约有几十丈的悬崖,一旦跌落,唯有死亡一个结果。 攀爬在陡峭的悬崖的宋炎,一手抓住崎岖的山岩上,刚想要用劲,这块石头顿时一松,令宋炎的身躯猛然一震,下意识迅速抓住一块石头上,浮空的身子这才没掉下去,他听石块掉落悬崖下的震动,低头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悬崖,后背都被冷汗浸湿。 “宋炎可好?”走在他后方的弓箭手,没有直接叫唤宋炎的职位,而是径直叫出了名字。 “还好,”宋炎虽心中忍不住惊惧,但还是强忍着道:“敌寨传来了喊杀声,我们要加快了。” 说罢,宋炎顾不上之前的恐惧,连忙加快速度,他知晓如今的他们就是在火中取栗,看似奴隶甚多,但这些奴隶全都是虚的,尤其是李孝忠带领着奴隶强攻敌人的行径,一旦伤亡过大,却又看不见胜利的曙光,这些奴隶随时有倒戈一击的可能性,到那时李孝忠定会遭遇不测。唯有自己等人成功攻入敌人的后背,才能将战况扩大,获取胜利的契机。 这样一来,伤亡率在胜利面前也不算什么,奴隶也会继续服服帖帖,才不会反噬主。 听着宋炎的话,本畏惧的众人,也深吸一口气,就连宋头领都在攀爬着危险的山壁,他们又怕什么,不就是一死么! 就在宋炎等人加速攀爬时,不时就会有人跌落在悬崖,这让众人是一边惧怕,一边攀爬,如今爬到了这里,想要活着只能继续往上爬,不然就算想下去也没退路,只要一惧怕就会失手摔死,这令他们只能忍着惧意逼迫着自己继续爬。 时间缓缓流逝,夜空已被黑暗笼罩,唯有一抹圆月悬于半空,照耀着众人攀爬的道路。 足足小半个时辰,宋炎等人才悉数爬上陡峭的山壁。 他看着爬上来的众人,数了数人数,原本一百多人,如今仅仅只有八十多人爬了上来,这还是这些羌人和弓箭手久在山林,皆习障塞蹊隧才能有这般成果,若是让禁军来,怕是一百多人的队伍,只有一只手的人能爬上来。 望着爬上来的众人,宋炎没有迫不及待的突袭,而是下令先歇息一会儿。 直至众人恢复大半体力,宋炎才看向建在山中的敌人寨子,露出一抹强烈的杀意。 “杀!” 在宋炎的命令之下,这支突袭的队伍,每个人布满杀机的冲向蕃人寨子。 一百七十九章 溃退 蕃人失去寨门,令血战愈来愈烈,惨叫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之前平薛多温所携带的皆平薛部族的精锐,共有六七百人,这些壮丁已然是平薛部族大部分战力,如今所剩下的虽也有一战之力,但与那些相较还是稍逊一筹,更兼李孝忠等人的突袭,令平薛部族猝不及防,种种缘故之下一时之间竟落入了下风。 然而随着战况激烈,越来越多的奴隶被召集在寨前,也让战火变得焦灼。 李孝忠奋勇当先砍死一名蕃人,但立即就有蕃人奴隶袭来,面对这袭击,李孝忠还未动手,左右迅速冲到他面前将敌人砍杀。 喘着粗气的李孝忠看着眼前被砍死的敌人,不由啐了一口唾沫,随后大吼道:“杀了这群狗种!” 随着李孝忠的指挥,跟在他身后的奴隶还有宋军弓箭手,纷纷朝敌人袭去,一场白刃战就此扩大。 白刃相交之处,前头连声惨叫,有一名冲的快的奴隶,瞬间被蕃人砍中,挣扎着倒在地上。李孝忠看也没看一眼,毫不犹豫的踩着他的尸体,猛然冲了过去,对着前方的敌人,大刀奋力劈砍而去,对面的奴隶眼含惊惧,而后被李孝忠一刀从面门劈下,鲜血骤然从他的脸上渗出,强烈的剧痛,让这名奴隶不由自主发出痛叫。但下一刻他再也喊不出了,只因李孝忠的大刀从他咽喉划过。 扫射倒地的奴隶,李孝忠再度朝前袭去,他手中大刀极为凌厉,但凡在他前头的敌人,都被其几刀砍翻在地。而若是敌人太多,一直跟随在他左右的弓箭手,也会前去阻击,避免李孝忠以寡击众。 此番影响之下,李孝忠所到之处,好似一柄锐利的尖刀,狠狠穿插在敌人的腹部,将其分割开来。 “杀了那名头目,”战场之中的平薛卓松望着凶悍的李孝忠,不断砍杀着自己的奴隶,猛然发出一声怒吼,而后将阻拦在他面前的敌人,狠狠一刀砍死,飙飞的鲜血喷了他一头,他只是随意抹了一把,就径直带人冲向李孝忠。 双方在各自头领的带领之下,反复厮杀,鲜血不断溅落在地面,让战场变得十分血腥,适才身中一刀的人,还未立即死去,带着愤恨就又是一刀砍在敌人身上,而后各自都倒塌在地,被双方队伍不断践踏变成肉泥,惨烈的厮杀,让所有人都丧失理智,只有不断挥舞手中的大刀,才会免得自己死去。 李孝忠携带的奴隶,并不强悍,然而在他的带领之下很是顽强,纵使对方人数越来越多,还是能够在纠缠在一起厮杀,丝毫不落下风,或是每个人骨子,都有着暴虐的血性,只是没有强而有力的头领带领,才让他们变成了待宰的羔羊一般。 对此,李孝忠极为清楚,只要他不倒下,那他身后这支奴隶就不会丧失士气,但他一旦倒下,那就会变成一支溃军,因此他一直在奋战最前线,以此保持着士气,随着他的勇武,众多奴隶也极为悍勇的厮杀着。 大刀砍在眼前的敌人身上,李孝忠顺势一拉,又是劈砍在另一名蕃人身上,温热的鲜血顺着刀柄往下流淌,让他的手掌也变得粘稠而湿滑,李孝忠随手一甩,刀锋上的鲜血就甩在对面的敌人身上。 鲜血甩在脸上的蕃人,双眼闪过愤恨,他大步一跨,就冲向了李孝忠,随着大吼一声,凌厉的大刀猛然向对方砍去。 望着袭来的大刀,李孝忠蓄势一挡,或是大刀砍杀太久,刀锋上满是缺口,被这名蕃人一砍,径直就断裂开来,并且刀锋还向着他胸膛袭去。 大刀狠狠砍在胸前的甲胄上,令李孝忠胸前一闷,只觉得好似岔气了一般,身手不由慢了下来。这让对面的奴隶瞬间大喜,又是凶狠的一刀砍了过去。 面对这一刀,李孝忠也不敢硬扛,只能稍稍退后几步,却撞到了他身后的人。就在此刻,那名的奴隶大刀凶猛的劈砍而来。 见势李孝忠提着断刀就再度冲了过去,而后咬牙一侧身子,这大刀凶狠的砍在他肩部上的护肩,这大力之下,纵使有护肩鲜血也顿时被砍出,而李孝忠咬牙一发狠,脚掌一踏地面,就拎着破碎的断刀狠狠插在对方的喉咙上。被插中喉咙的奴隶,眼里闪过惧色,但随着李孝忠的搅动,颈部血肉被搅成一团,这名奴隶直接就倒了下去。 ( 喘着粗气的李孝忠大吼一声,然而不待他歇息片刻,平薛卓松已赶到他的身前,一把恐怖的大刀直朝他袭去。 失大刀的李孝忠心中一惊,连忙朝别处逃去,但薛平卓松岂能让他逃走,一刀砍死一名阻拦在前面的敌人,快速追了上去,并且掏出匕首掷了过去。 退至左方的李孝忠顺势一滚,堪堪避开了平薛卓松的袭击,慌忙从地上捡起一把不知是谁的大刀,脚步一个翻转,大刀顺着横劈而去,直接将一名追击的奴隶拦腰砍伤,腥臭的肠胃立即破洞的伤口掉了下来。 看着又砍死一名自己奴隶的李孝忠,平薛卓松怒而袭去。 两人的大刀狠狠劈砍在一起,发出激烈的碰撞,而随着两名头领再度战在一起,双方队伍也在疯狂的厮杀在一块。 勉力抵挡的李孝忠好似一块礁石,而平薛卓松仿佛怒吼的惊涛骇浪一般,不断侵袭着李孝忠,只要李孝忠退后,就非他一人退后,而是整支队伍都为之退后,对面的敌人就侵占一步,此起彼消之下,李孝忠愈发艰难。 平薛卓松极为强悍,纵使李孝忠勉力抵挡,也只能保持不被地方斩杀,年轻的李孝忠只觉得眼前的平薛卓松无论是在技巧,还是力道都在他之上,所谓的战场,就是一力降十会,力道逊色一筹的李孝忠眨眼间就落入了下风,只能连连后退,而随着他的后退,士气也逐渐在降低。 见到李孝忠好似不是对方对手,在他左右奋力厮杀的奴隶,顿时士气下降,随着士气下降,蕃人也杀戮的更为凶悍。 在平薛卓松的带领之下,这场战争真正的开始一面倒。 虽人员密集,但平薛卓松的大刀十分凌厉,他来回就是一个动作,左右劈砍,大刀在他的强大力道之下,让李孝忠喘不过气。李孝忠也只能且战且退,原本侵占的地界,不断的失守,整支队伍士气逐渐开始崩溃,这让李孝忠心中憋着一股气。 最终伴随着劲风呼啸而过,平薛卓松恐怖的大刀再度袭来,将李孝忠的大刀狠狠砍断裂。 而断裂的大刀,宣告了这场战争的最终结果。 望着再度袭来的大刀,李孝忠那憋着气的胸膛,一股气流不断上涌,而后不顾一切的朝前一冲,平薛卓松的大刀,直接劈砍在李孝忠的胸甲之上,发出扑哧的一声,跟随他良久的纸甲终于受不住这些时日的攻击,被砍出一道可怕的缺口,刀锋径直划过李孝忠的胸前肋骨上,鲜血顿时直接往外冲。 而就在这个时候,冲到前方的李孝忠,不要命的拿着断裂的大刀,一刀砍在平薛卓松的肘部,这一刀用尽李孝忠的全身力气,直接把平薛卓松的手臂,齐肘砍下,鲜血飞溅在四周。 肘部之前的手被斩断,平薛卓松惨叫一声。就在李孝忠想要乘胜追击时,他不由自主的脚下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而就是这一慢力竭的李孝忠,眼睁睁看着平薛卓松被蕃人奴隶带走,他不由大怒,“狗东西别走!” 但就在李孝忠怒骂时,更多的蕃人奴隶聚集到这里,这也让他们的情势,极为不好,奋战了许久的他们,逐渐开始力竭了。 一直跟随李孝忠厮杀的奴隶,望着对面人数非但没有减少,还变得更多,立即就有吓破胆的奴隶,演变成溃军,只要有一两人溃逃,就会漫延至整支军队。 退后的李孝忠,觉察队伍开始溃散,顿时勃然大怒大声呼喊。 但他的呼喊并未换取士气高涨,反而令本人心动摇的队伍,士气更加低落,几名溃逃的演变成十几人,乃至几十人。 看到对方溃逃的平薛卓松忍着肘部的疼痛,怒喝道:“他们逃了,快杀!” 蕃人看着对方开始溃逃,士气瞬间高涨,战场上的时机,便是转眼之间就会攻守易势。 一百八十章 站稳 随着场中局势突变,李孝忠等人顿时压力倍增,并且随着落入下风,所有奴隶皆心生大惧,甚有人不顾一切的朝后逃窜,这一逃让整个队伍出现了极大的破绽。见到破绽的蕃人势头大猛,纷纷不要命的追击。 被数人包围的李孝忠刚劈死一人,立马就有三四人围来,令他难以招架,幸好他身边还有几名宋人弓箭手在此守卫,不然适才那数人包围的险情,他也唯有饮恨当初。 “承局,快走!”一名弓箭手愤而劈砍包来的蕃人,一边退至李孝忠身边大喊。 李孝忠粗略一看,敌人竟有近千之众,在这狭小的地带,敌我裹在一处,令厮杀变得更加惨烈,不少奴隶被当场乱刀砍死,身边皆是嘈杂的喊杀声,眼前敌人身影更是杀了一批又有一批,他咬牙大喊道:“不能退,一退我们都得死!” 他奋力劈死眼前袭的蕃人,大吼道:“敢退者,死!” 说罢,李孝忠从怀里拿出一个哨子,猛然吹了起来,哨子尖锐的声响,纵使在这乱哄哄的战场,也是极为清晰。 哨子尖锐刺耳的声响,令站在寨外督战的三十名宋军弓箭手皆听到,他们知晓轮到自己出场了,纷纷拿着弓矢对准寨门,狠戾的射击而去。 刚跑出寨门的奴隶,还未来得及庆幸,就看到无数道箭矢朝自己等人袭来,一名跑的快的奴隶,瞬间被一支飞矢射中胸膛,鲜血顿时从胸前渗出,浸红一片,而后倒塌在地,在他眼里还残留着惊惧,随后跟着他一起逃窜的奴隶,纷纷遭受到督战的弓箭手无情的射杀。 “敢逃者死!”望着这些逃窜的奴隶,宋人弓箭手眼里满是杀意,他们知晓寨内情形定不乐观,不然也不会吹起哨子,因此没有任何人有怜悯之心,唯有将逃窜者全都杀死,才能震慑这群溃兵。 跑的慢的奴隶,还未出寨门,就看到前头跑的快的奴隶被尽数杀死,心中顿时大惊,再也不敢往外跑了。 而在他们逃窜的时,李孝忠带着身边十多名弓箭手,还有一干奴隶组成了敢死队,不断的冲击着蕃人的浪潮。 这种纯粹的厮杀,生死仅仅在须臾之间,李孝忠知晓在这种危机时刻,更需要有一名骁勇之人来抵御,不然随着蕃人的冲杀,他们的士气将会真正的瓦解,那时就再也没有办法了。 “跟我冲!”李孝忠手持双刀一马当先的冲入敌人之中,随着他的冲击,最前方的蕃人顿时被砍在地上。 望着李孝忠的身影,十多名弓箭手也豪迈一笑,紧紧跟随在其后,手中大刀乱砍而去,不时有躲闪不及的蕃人,被砍中而死。然而蕃人还是太多了,齐刷刷的一片,在黑夜中犹如乌云压顶一般,他们发出喊杀声,悍不畏死的冲击,只因这是一场生存之战,谁输了谁就死。 牛万冲在最前头不断呼喊着,用手中大刀不断挥砍,在他手中惨死的蕃人已有七八人之多。但他此刻也力竭了,刚砍死一名敌人,就又有三四个敌人朝他袭来。那几名蕃人身材极为健硕,手中大刀携带可怕的力道狠狠砸在牛万的刀上,发出叮的一声。承受这力道的牛万,不禁朝后踉跄退去。 ( 就是这一退,令牛万的身影略有不稳。几名蕃人立即追去,大刀狠狠砍在牛万的胸口,强大的力道,令牛万的纸甲夜出现了极大的缺口,鲜血从缺口立即涌出。被砍中的牛万吃痛之下,不要命的朝前一冲,大刀随着他的挥砍,立即砍中一名蕃人的胸口上,鲜血将大刀染成血红色。但这一刀,牛万砍的太用力,以至被对方的胸骨卡住,一时之间竟难以拔出。 就在牛万一脚踹飞蕃人,将大刀拔了出来时,对方的袭击立马就到了。牛万急忙朝一旁退去,但还是太慢了,血光顿时暴溅在四周,他的大腿外侧被砍出了鲜血淋淋的伤口。 牛万惨叫一声,那蕃人欺身而上,又是挥出一刀砍中牛万的面门,强大力道的刀锋径直深入牛万的面门,蕃人拔刀时粘稠的血液和碎裂的骨骼都被其带出一部分,而脸皮更是朝外翻,露出鲜红的肉。然牛万还未立即死去,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整个身子扑了过去,一把抓住这名蕃人,死死的抱住了对方,两个人就在这狭小的战场滚在一起。 察觉两人滚在一起,其余蕃人对着牛万的背后一顿乱砍,血肉随着大刀飞溅,牛万就此惨死,但他死前的执着,令被他压在身下的蕃人,竟难以挣扎而出。 几名蕃人一耽搁,李孝忠冲了过来,他望着这一幕,愤而一刀袭向对方,避不开的蕃人被他一刀就砍中脖颈,失去颈椎支撑的头颅,霎那间腾飞,然后跌落在地上,滚了几下。 砍死几名蕃人,李孝忠看着在牛万怀里挣扎的蕃人,李孝忠又是冲去一刀将其脖子抹喉,鲜血暴涌而出。 望着鲜血淋漓的李孝忠,众多蕃人犹如看着恶鬼一般,让这些蕃人心中大惊,一时间皆不敢上。 连杀数人的李孝忠,大喊一声,便再度冲了过去,他仗着残破的纸甲,不躲不避,赫然是一副拼命的姿势。 冲入人群的李孝忠,一脚踹中一名蕃人的脚踝,那名蕃人立即站不稳,整个人往后倾斜而去。李孝忠大刀再度一抹咽喉,轻易将对方的性命取走。 在他后方众人看的清清楚楚,顿时一振,纷纷跟随在李孝忠身后,直冲敌人。 而就在他们冲阵时,寨外督战的弓箭手也在发力,随着他们不断的射杀,一干溃逃的奴隶,都被他们强行逼迫回来。 面对前方死路,后方有弓箭手督战的情况,这些奴隶进退两难,尤其是听着弓箭手充满肃杀的喊声,他们心中布满惊惧,此前他们为何成为奴隶,就是这群人的屠刀极为凶悍,他们才成为这些人的奴隶,此刻惊惧上头,他们唯有转身朝蕃人而去。 随着奴隶被逼迫回来,本溃退的战线,再度被李孝忠等人强势站稳。 一百八十一章 奇袭 有着李孝忠依靠个人武勇,也带动了他身后的众人,这些人有不少身披从蕃人那抢来的甲胄,因此仗着甲胄,也能勉强和蕃人周旋。尤其是李孝忠,他厮杀的极为凶悍,每一刀都是不留实力,他甚知在这种焦灼的情势下,还保留体力,就是最傻的行径,唯有不断击杀敌人,才是最好的方式,不然留着体力也会没得使,因为早被敌人砍死了。 随着李孝忠的步伐,他弥漫着强烈的凶悍之气,仿佛化为实质性,在他的带领之下,这群人顽强令蕃人也几乎喘不过气,有不少蕃人因此出现了骚动,战场之中,一旦心生惧怕,那十分力只能用五分。面对此景,李孝忠厮杀的更加凌厉,他冲击在敌人最前线,手起刀落间,便有敌人深受重创,偶尔有危机性命的杀机,他也依靠残破的纸甲,还有身边的护卫,一次次避开。 肩部遭受敌人袭击,李孝忠咬牙大吼,脖颈处的青筋根根暴起,他提着刀就是一阵砍杀,就将袭击的敌人手臂连根斩断,鲜血一阵喷射。耳边听着敌人的惨叫,李孝忠心中杀意凌然,纵使身中数刀,他没有任何退缩,反而一踏地面,奋力朝前冲去。他犹如一柄最尖锐的刺刀,狠狠刺入敌人的腹部。 断臂的平薛卓松,看着奋勇当先的李孝忠,怒吼道:“杀了他,杀了他赏五十头羊,无需再做奴隶!” 五十头羊,对于奴隶而言是极大的诱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一干蕃人奴隶,他们纷纷推挤至李孝忠面前,想要将其击杀获取赏赐。 面对数量繁多的蕃人袭击,李孝忠还在厮杀,每击杀一人,就会再出现一名敌人,而在他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从黄昏战至现在,他们不知道厮杀了多久,只知道机械的厮杀,不过此刻后方的弓箭手也将一群奴隶逼迫至此。 随着新生力的加入,这处战场也变得更加可怕,浓郁的血腥味充斥每个人的鼻腔,彼此的喊杀声,还有刀刃相撞的声响,汇成了血腥的漩涡,在这漩涡之中谁也无法逃避,并且随着厮杀扩大,漩涡也在扩大,让越来越多的人丧命。李孝忠喘着粗气击杀几名蕃人之后,气力逐渐衰退,一时不慎,被敌人砍中胸前,本破碎的纸甲,此刻有大半掉落,露出了极大的破绽。 李孝忠踏着被鲜血浸湿的土地,勉强抵挡住袭来的大刀,不禁后退几步。而这被那名袭击的蕃人看在眼中,他惊喜大呼,“这人要没力了!” 一听李孝忠没力了,蕃人纷纷大喜,只要击杀这名头领,这支队伍就会失去胆气,更何况有着重利在前,这令所有蕃人勇猛的朝李孝忠袭去,欲将奖赏收下。 乏力的李孝忠听着对面的大呼,眉头紧锁,但他没有后退,也不能后退,将领的武勇是战场上不可或缺的,一旦他退去这股刚升起的气势,就会被打入低谷,到那时士气就再也鼓不起来,他咬牙奋力抵挡袭击,但每一次抵挡和击杀,颤抖的手臂都在告诉他,他的身体消耗的太多,要力竭了。 察觉自己身体传来的疲劳,李孝忠奋力抵挡对方凶狠的袭击,大刀发出刺耳的碰撞。 而就在李孝忠抵住面前的袭击,另一名蕃人揉身直进,对着李孝忠就是一刀。并且还有一人拿着大刀下盘凶猛的袭去。 三面包围的李孝忠,脸色一冷,径直朝后方退去,堪堪避开下盘的威胁,然而却躲不开面前的一刀,他只能将上半身一移,大刀径直从他胸前劈下,将他胸腔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然而不待砍中的蕃人喜悦时,李孝忠的反击也到了,他凶暴的将站在面前的蕃人狠狠劈开,鲜血骤然从对方的腰部爆出。蕃人一声惨叫,翻到在地。 击杀一名蕃人,适才攻击下盘的蕃人,又是贴着下盘一挥,这一刀来的凶猛,锐利的大刀沿着李孝忠大腿外侧划过,割破了他的的裙甲,带出一道血水。 李孝忠只觉得大腿一疼,他大怒的吼叫一声,便直冲对方而去。 那名划破李孝忠的蕃人,见着凶戾的李孝忠朝他而去,又惊又怕,匆忙举起铁片刀抵挡。但他匆忙之间的抵挡,怎么能挡得住暴怒的李孝忠,大刀劈砍而下,直接从蕃人的脸颊砍至胸膛,温热的血液被大刀带出。遭受这等可怕的重创,蕃人顿时翻倒在地。 ( 然而砍死了对方的李孝忠,也是一阵疲劳,但战场的厮杀旋起旋灭,杀死眼前敌人并不是结束,反而是另一场厮杀的开始,下个瞬间,李孝忠又卷入了另一场厮杀之中。 而而李孝忠卷入厮杀,其余人也没闲着,都在对眼前的敌人进行凶狠的厮杀,不时有人将敌人击杀,又不时自己又被其余人斩杀。 随着蕃人大批赶来,李孝忠等人愈发艰难。 望着奋力抵挡的李孝忠,平薛卓松提着自己包扎好的断臂,觉察自己的奴隶,一队又一队的赶来,不由露出一丝嗜血的表情,他一定要将那名砍断自己手臂的男人,扒了皮做毡子,骨头也要留下,做成骨笛,头颅就给自己喝酒用,就在他想着如何复仇时,后方大火突然燃起。 而就在他愤怒时,一支几十人的队伍快速的赶来,他们身上还残留着一股血腥味,显然是经过一场厮杀。然而这处战场到处都是浓郁的血腥味,无论是平薛卓松,还是别人都没注意到这队伍的不同,只是当作自己部族的人,但下一刻,这些队伍纷纷举起弓矢,对着背对他们的蕃人,狠狠射出箭簇。 原本正在朝前袭杀而去的蕃人,哪会料见身后的队伍,会对自己等人袭击。 一时间,这些毫无防备的蕃人,纷纷被密密麻麻的箭雨袭中,如同韭菜一般,纷纷倒下。就连平薛卓松也身中数箭,只是有着甲胄的庇佑,没能将他射死。 看着射在自己甲胄上的箭簇,平薛卓松先是一愣,随后勃然大怒,“是谁?是谁命令射箭的!” 但他的怒喊无任何作用,非但没有制止这支队伍,反而让他们射的更加凌厉。 恐怖的箭簇,一轮又一轮,不断射在严严实实的蕃人队伍之中,而再度被袭击的蕃人,又是发出凄厉的惨嚎,翻倒在地。 “你们是谁?!” 望着夜幕之下,这支不听号令的队伍,平薛卓松又惊又怒。 而随着这支突然出现的队伍,不断射杀蕃人,本士气高涨的蕃人奴隶顿时跌入谷底,浑身皆是冰冰凉凉,更是被无尽的恐怖卷席,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自己人,要将弓矢对准他们。 想不通的蕃人,无暇顾及这些想法,他们只是跟随着自己的本能,一阵乱跑,只有跑的够快,才能避免被射杀的结果。 面对这群散乱的蕃人,这支几十人的队伍,手持弓矢一阵又一阵的射杀,纵使有人想冲击他们,都会被他们射杀至死。 觉察蕃人阵容溃散,力竭的李孝忠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力气,让他浑然忘记自己筋疲力尽的事实,一边砍杀眼前大乱的蕃人,一边大吼道:“宋头领来了!” 随着李孝忠的呐喊,一些不明所以的奴隶,也顿时露出大喜,纷纷加入了呐喊之中。 并且这呐喊不断变大,从一人,到几十人,甚至是几百人,所有人的呐喊声,把这片战场上的所有声音覆盖。 与此同时,这群呐喊的奴隶,士气猛然变得无比壮大,他们全部拎着武器加入了战场之中,不断追杀每一名蕃人。 听着敌人的怒吼,这群蕃人才后知后觉,身后袭击的这群队伍,是对方的人。 然而知道这个消息的他们,霎那间就被恐惧淹没,敌人从后方袭击的消息,实在是太过骇人了。 被恐惧淹没的蕃人,立马演变成一群溃军,慌不择路的逃窜,本还算勉强有阵容的他们,此刻变得支离破碎,让追杀的李孝忠等人杀戮的更加轻易。 并且随着溃败,这群蕃人不少人都因惧怕而不顾脚底下的环境,以至踩在自己人的尸体上,顿时摔在地上,还来不及爬起来,就被被其余溃逃的人一阵践踏,被践踏的蕃人,只能瞪大双眼,绝望的死去。 经历艰难的攀岩,又经历一番惨烈厮杀的宋炎,身上带着浓厚的血腥味,他手持弓矢对着这群溃散的蕃人,不断射杀。随着他的射杀,一名又一名蕃人倒下,借着皎白的圆月,宋炎看到人群之中,身穿精甲的平薛卓松。他微微改变方向,一道锐利的箭簇径直朝对方射去。 一百八十二章 胜利 蕃人寨子的战争落入了结尾。 一地的残肢断体,伴随着惨嚎声显得格外可怕。 空中一袭圆月照耀在暗沉的寨子,随着呼啸而过的晚风,令夜色略有些发冷。 剧烈的疲惫还有失血的后遗症,让李孝忠有些眩晕,他和几名弓箭手随意坐在满是血液的土地上,发出激烈又沉重的喘息声。 李孝忠精神有些恍惚,汗水和鲜血混合在他身上,极其的黏稠让他非常不舒服。不过看着降伏的蕃人,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大笑,他成功了,成功击破了一个数千人的寨子。 宋炎带人将投降的蕃人捆绑后,听着李孝忠的笑声,缓缓来到他身边。低头看着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的李孝忠,宋炎叹了口气道:“你还好么?” 闻言,李孝忠强撑着疲劳的身躯站了起来,看着宋炎也是脸色发白,显然是体力透支的结果,不顾身上的伤势,李孝忠狠狠抱住了他,“宋炎,辛苦了。“ 被抱住的宋炎,不由露出了微笑,他反手大力一拍李孝忠的后背,“你成功了。” 李孝忠哈哈一笑,随之身上的伤势牵动,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该死的,这些蕃人倒是顽强,不过幸好有你,”分开之后的李孝忠,望着宋炎说不出的感激,这一战若是无宋炎带人兵行险路,定然是不可能战胜的。而宋炎那悬崖有多危险,他十分清楚,因此宋炎出现在李孝忠眼前,让他很是激动,并开口道:“下次,这般危险的事,让我来。” “这种事,还是不要下次了。”听着李孝忠的话,宋炎脸色一黑,这等可怕的事,当时凭着一口气可以不顾生死,但真爬上去的时候,让他也忍不住吓出一身冷汗,几十丈的悬崖,一旦失手根本没有活路,没死在敌人手中,死在悬崖,只要想想就令人感到憋屈。 李孝忠大笑一声,而后看着地上的被斩断的肢体,他也分不清里面有多少是敌人的,又有多少是自己人的,只是从军之前从私塾先生那听来的慷慨激昂的史诗,都是一般文人的幻梦而已。真切身体会底层弓箭手的生涯,他才知道战争之中的士卒,只有肮脏的污血,以及一声声惨烈的哀嚎而已。不过他并不后悔这次的突袭,这次的突袭成功,相当于拔掉了一个党项人的钉子。 若是他不拔除,日后对上弓箭手,死的就是同袍,而不是他所携带的奴隶了。 身后传来一声喃喃的自语,李孝忠二人侧头看去,那是一名蕃人,他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一句话,因语言不通,二人也无法得知对方说的是什么,而在这名蕃人腹部,有一道骇人的伤口,腥臭的肠子都有一小部分掉落,可见活不了多久了。随着低语声逐渐微弱,最终头一歪,死了。 二人看着场中残余的景色,没有适才的兴奋,唯有一丝轻轻的叹息。 随后,宋炎找出一块布,帮李孝忠暂时止住鲜血的渗出。在帮李孝忠止血时,宋炎看着他身上遍布的伤势,也不禁有些佩服,这些伤势他可以做到,但指挥一场近千人的战役,充分说明了对方有着将才。这也是为何他选择带着奇兵突袭的缘故,若是正面作战,宋炎无任何自信能够指挥这次的战役,然而李孝忠做到了。 ( 非但做到了,还抢下了寨门,拖延住时间,给他带人突袭的机会。 包扎好之后,宋炎起身询问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李孝忠起身,挥了挥被束缚的手臂,随后看向战后的战场道:“先救援受伤的人士,如若实在救不了,就先放着。“ 宋炎点了点头,二人号令之下,这处战场开始了有序的救治,而一干臣服的奴隶,则是被捆在一边,面露惊惧神色的看着他们,至于有胆反抗者,早被大卸八块了。一群暴怒奴隶,在乘胜追击之下,还觉得杀的不够尽心,若非有李孝忠的号令,他们恨不得来一次杀降,因此只是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令那群奴隶,更加战战兢兢就,连头颅都垂下,不敢再看。 “快快快,把他的头垫高一些,找些布条绑着,免得再失血。”宋炎走在人群里,指挥着这群奴隶如何救治。有着数次险死还生的经历,让他和李孝忠对战场救治的手段,很是熟悉。 随着二人的指挥,不少奴隶也纷纷在快速救治。 “快找几块布,”李孝忠看着鲜血不断渗出的奴隶,大声指挥着众人,随后转头看向那群俘虏的人,喊道:“把他们的衣物都扒了。” 说罢,就有十多人带着狞笑走向了瑟瑟发抖的奴隶,而后将其脱了个精光,留下他们在夜风中肆意被冷风吹冻。 得到了衣物的奴隶,又不断游走在受伤的人那,将其止血包扎。 救治伤员的李孝忠,走到一名奴隶面前,看着对方大腿被砍中,鲜血不断从中流淌,丝毫止不住,而这名奴隶双眼已模糊,显然是救不回来了。不过李孝忠还是伸手将伤口上方用力按压,命人将衣衫割裂,然后将其大腿缠绕一圈,紧紧的打了个结。 包扎好后,李孝忠再度看了一眼这名奴隶,就起身朝别处走。 足足过了一炷香,才结束这场救治。 其中伤势轻的还好,但伤势重的就只能安慰性的包扎一下,不过也有不少人在包扎好之后,还是死去了。 “还有三百多人么,还不错,”李孝忠听着手下的人汇报,仅仅这次袭击,死了的就接近五百人,对于这个答案,他倒是很满意。仅仅死伤五百多人,就能攻下一个几千人的寨子,这成果是非常之好了,若是无先前袭击平薛多温,想要攻下这寨子,无两千人根本不可能。 对于这群伤员,李孝忠看了一眼,他知晓这其中,还会有不少人会因伤势过重死去,不过死的只是奴隶而已,他并不在意,况且这次俘虏的人,也有一两百人,这还仅仅只是这里的,还不算这蕃人寨子的妇孺,想到这里,他随即对众人喊道:“走,我们去搜刮财物。” 听着李孝忠的号令,众多奴隶露出了激动的神色,这一路的烧杀劫掠,为的不就是现在么,他们之前战场上的意志有多脆弱,而今就有多气势汹汹。 一百八十三章 战利品 一群凶悍又嗜血的奴隶,冲向平薛部族之中。 一路上都在烧杀劫掠,而对于这一点,李孝忠眼里露出一抹厌恶的神色,但他没有制止,只因先前遭受厮杀的奴隶,眼下正需要一次畅快淋漓的发泄,而往往对待战败者的宣泄,是最为残忍的。如果不让这群奴隶宣泄,极有可能会演变成哗变,如今他所携带的弓箭手,仅仅只有几十人而已,不足百人,只能出此下策。 面对这群凶悍的奴隶,平薛部族也在不断的顽强抵抗,不时就会有庇佑妻儿的蕃人,发出嘶声裂肺的吼叫,也会有奴隶的惨叫声。而后就是响起兵刃撞击的震动,直至有人死了,只剩下女人的哭嚎声。 听着这些动静,宋炎在火光下充满杀戮的蕃人部族,略有些不忍,他皱眉道:“少严,我们就此放任不管么?” 李孝忠望着这群杀戮的奴隶,摇了摇头道:“无需如此,拦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纵使我们要是阻拦他们,这些奴隶也会暴起,反戈一击,这样倒是不美,更何况他们若是不杀戮,反而还无法彻底攻破这寨子。” 宋炎知道李孝忠是对的,最终只能叹了一口气,而后闭上双眼,不欲看到这一幕。 而李孝忠死死的盯着这一切的发生,没有任何动摇,更没有移开目光,他知道倘若要是失败了,自己等人的下场不会比这要好,反而会更加惨烈,唯有不断的胜利,才能避免这种下场,为此他不惜做出这种违背他想法的决定,只有杀戮敌人才可避免宋人也遭受这种下场。想到这里,李孝忠对自己安慰,平薛部族也是如此对待别的蕃人,遭受这种杀戮,他们也是因果报应。 虽是如此,但李孝忠也知晓这种行径,是多么惨无人道的,他心中对军纪也更为执着。 如今只是不得已才为之。 冲入蕃人部族之中,这里有着许多的建筑,皆为木制,虽简陋但亦可遮风避雨。 而今这些建筑却无法抵挡凶戾的奴隶进攻,一群剩下的蕃人,手中持拿武器想要抵挡凶暴的奴隶袭击,但他们之前的大队都沦为俘虏,仅剩的壮丁又如何抵抗这群士气高涨的奴隶。 面对这群想要抵抗的蕃人,奴隶们纷纷用最强硬的手段碾碎,将其化为齑粉。 踩在湿漉漉的土地上,李孝忠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指挥。 而这群奴隶也不需要任何人指挥,他们已被利益所诱惑,每个人都散发着最原始的本能,那就是不断击杀敌人,然后抢夺敌人的妻女,财宝,粮食,能够掠夺的一切东西。 躲在木屋后的蕃人,望着犹如恶狼一般的奴隶,他咬牙拿着手中的弓矢,然后猛然窜出,对着一名奴隶射出。 锐利的箭簇携带破空声,狠狠将一名趾高气扬的奴隶击穿,箭簇没入他的胸膛,最后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蕃人,直挺挺的翻倒在地死了。 遭受袭击的奴隶,纷纷发出怒吼,拿出弓矢对着那名蕃人射去。 ( 箭矢你来我往,不时有人惨遭死亡,但奴隶的掠夺意志更上一筹,最终这些抵挡的蕃人,纷纷遭受屠刀而死。 闯入平薛部族的奴隶,纷纷朝四周跑去,他们不断寻找躲藏起来的妇孺,进行奸污之事。 而蕃人妇女,也知晓眼前的奴隶是战胜者,也无从抵挡,纷纷自愿献身。 而这就是蕃人的风俗,没有什么礼义廉耻,还有道德,只要能活下去,做什么都可以。 就如铁木真的妻子孛儿帖一般,被敌人掳走之后,也未曾抵抗,直至被铁木真再度抢回来,并且怀着孕,虽铁木真说孛儿帖怀的是他的孩子,但给铁木真给这孩子取名术赤,蒙语为不速之客,其意也可见一斑。 随着杀戮的平息,妇女的臣服,这个寨子又出现了别样的声音。 李孝忠和宋炎带着平薛部族的奴隶朝深处走去,他们的目标是粮食,以及马匹。 他们不断的搜索,最终找到了平薛部族的粮食所在之地。有着宋人进入湟州的缘故,不少蕃人生户也纷纷学会了种植的技术,虽不多,但还是有不少。 望着眼前的粟米堆积在谷仓里,李孝忠和宋炎相视一眼,笑了一笑。 他们急匆匆的赶来,就是知晓平薛部族如今藏有大量的粮食,还有一干其余物品,就是为了上供给党项人换取支持,而若是一旦献给党项人,这些蕃人生户的实力,定会大大提升,而党项也会得到不少财力,来延缓财政上的难关。 自从跟了刘然之后,他们对于战争的理解,也有了一定的基础,所谓的战争,本质还是在于利益。而今随着气温下降,整个党项也遭受严冬的迫害,在穷困之地的党项,对于天气的需求更高,因他们自身所生产的粮食,定会大大减少,而粮食的减少就会令其修生养息的时间拉长,唯有从蕃人生户那不断获得,才能勉强度过。 的确,湟州蕃人生户无法供养整个西夏,但供养一个古骨龙城,还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古骨龙城的兵锋所在,就是青山寨,更何况如今还在青山寨七十里的边境,修缮了寨子,其心可诛。 因此,李孝忠在知晓这个消息,才会愤然前来袭击平薛部族,拔除一个平薛部族,就能令党项人的古骨龙城,元气恢复的慢一些,青山寨的安危就能够保障一些。 “望着这些粮食,李孝忠笑道:“歇息两日,而后再归寨。” 宋炎颔首,他早就迫不及待要归寨了,这些时日一直在外奔波流浪,着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尤其是被一群奴隶环绕,以他谨慎的心,日夜都在提着心,生怕这些奴隶作乱,要是作乱的话,同袍定会损失惨重。 “明日派人给刘都头带个消息,这些时日,刘都头也该着急了。”松了口气的宋炎,对着李孝忠说道。 闻言,李孝忠尴尬一笑,自从出了寨子,他们确实离开的太久了,以刘然的性子,让他也有一丝害怕,只希望这回归寨,能以这些战利品,免受责骂。 一百八十四章 善后 湟州边境。 一处临时的住所,聚满了数百人,其中有几十名身着宋人戎装,他们正是刘然的队伍。 历经一月多的时日,刘然虽未追上李孝忠等人,但也依靠自身的能力,招揽了一群奴隶。 坐在营地中的刘然,手中把玩着一个骨笛,这是他先前攻破蕃人寨子的战利品。而他面前站着一名衣衫不整的宋人,赫然是李孝忠派出的人。 “你先退下吧。”听完这名弓箭手的汇报,刘然摆手令人退下。在这人离开之后,刘然不禁叹了口气,他实在料不到李孝忠胆子竟有这么大,不声不响掳掠一群奴隶,就敢带着这群奴隶去攻下蕃人生户的寨子,还被他完成了。 不过想到李孝忠心高气傲的性子,又有些情理之中。他知道自蕃人袭击青山寨之后,李孝忠就憋着一口气,如今手底下人一多,就憋不住了。 谈完气,刘然立即起身,来至帐外。 这里如今聚集了四百多名壮丁的奴隶,加上原本的弓箭手,共有四百六十多人。 “刘都头,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呼延通来到刘然身边,挠着头好奇询问道。这些时日里,他跟随刘然一路击破蕃人,这等杀戮为伴的旅程,令他好似回到了最舒适的环境,因此他也略好奇接下来该做什么。 望着呼延通兴奋的神色,刘然不由摇头失笑,呼延通绝对是他见过最适合战场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天生为战场而诞生的虎将。平日里的呼延通快言快语,根本不知何为该说不该说,不通世故,但在杀戮上,他就是一柄最锐利的杀器,强大的力道,还有那悍不畏死的心,纵使孤身面对几十人,也敢冲进去厮杀。 而正是有呼延通,他没费多大力,就顺顺利利的收复了四百多的壮丁奴隶。 “通,接下来我们或许要面对数千人的战役,你怕否?”望着呼延通,刘然一脸笑意。 “数千人的大战?”呼延通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大笑了起来,他紧紧握着手中铁矛,露出一抹嗜血的神色,“任凭刘都头驱使。” 闻言,刘然一笑,对于呼延通的回答,他早并不意外,耿直的人也有耿直的好处,就是死心眼。死心眼毋庸置疑是最好掌握的。 刘然对着呼延通说道:“李孝忠带着七八百奴隶,攻下了一个数千人的蕃人寨子。” 听到这话,呼延通一愣,随之闪过一抹失望道:“他们咋这么快哩,要是我在多好。” “你放心,接下来就要我们出场了,他们攻下了一个蕃人生户的寨子,哪有会那么容易归来。”刘然看着远方,那里略有些发黄的叶子,随着大风吹拂,片片掉落在地上。他知晓在这段时日,湟州不会太平了,尤其是李孝忠,将会面对无穷的追杀,无论是党项人,还是蕃人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平安归寨。要是李孝忠平安归来,那对党项就是极大的羞辱。 仅仅依靠着掠夺而来的奴隶,就能攻下一个蕃人寨子,还是党项麾下的生户,如果不将其击杀,那整个湟州的蕃人,都会知道党项人护不住他们。这样一来,蕃人还会臣服党项,上供掠夺而来的财物么,这对党项的威信是极大的挑战,因此古骨龙城的党项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 随后,刘然拍了拍呼延通的身板道:“你去将张介叫来。” 得到刘然的命令,呼延通连忙迈着大步,前去寻找张介。而刘然则转身找到了笔墨,奋笔写在羊皮上写下书信。 与此同时,在刘然不远处的张介,正在带着一群奴隶训练军姿,他手中拿着一条长长的马鞭,双眼如鹰隼一般,死死盯着眼前的一群奴隶。 在张介的鞭子之下,这群奴隶每个人都尽量站挺身子,纵使赤裸上半身,在寒风之中,也无人胆敢动摇,只因一个不慎,就会遭到弓箭手的鞭打,以及今日的口粮也会扣下,种种严厉的军纪,令这群本是散兵游勇的奴隶,此刻竟有一丝军队的迹象。 望着顺顺贴贴的奴隶,张介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历经一月时日,这些奴隶总算有点样子了,不负初时的散漫浮气。 不过,张介并未放过这群奴隶,而是从罐子里掏出几只蚁虫,来到了前排的奴隶面前,而后在其惊惧的目光之下,将其放在了他们的腹部。 蚁虫一落在奴隶的腹部,就顺着往上攀爬,这令那人身子忍不住瘙痒,欲要动弹,却遭到了张介严厉的目光,顿时一个激灵不敢再动。 见此,张介露出满意的神色,而后就慢慢在其余奴隶身上放蚁虫。 蚁虫在身上攀爬,这群奴隶初时还能忍耐,但随着腹部不断往上蔓延,瘙痒愈来愈重,也令众多奴隶的心难以聚在眼前,双眼忍不住向下撇去,随着眼睛向下撇,头颅也不由自主的低垂。这一幕被弓箭手察觉,立即就是狠狠的一鞭。 凌厉的鞭子抽打在赤裸身躯,立即出现一道红痕,那名奴隶吃痛之下,身子情不自禁的一震,随后又是一鞭。 两鞭过后弓箭手才停手,被打的奴隶更是不敢吭声,只是笔挺的站在原地。 就在张介颔首时,呼延通来了,带着刘然召见他的消息。 得知刘然要见自己,张介立即将手中鞭子交给呼延通,并嘱咐道:“若是有人动弹,你打。” 呼延通道了一句好,张介就准备离开,但他又折返望着呼延通兴奋的神色,担忧道:“留力,你用一分力就好,不要打坏了。” 随后张介转身对着奴隶大喊道:“再熬一炷香,要是完成,晚上吃肉。” 一听这话,众多奴隶精神一振,胡萝卜加大棒,总是最有效的管理方式。 匆匆赶至刘然的帐外,张介一眼就看见在书写信件的刘然。 “来了,”听着张介急匆匆的脚步声,刘然将最后几笔写好,随即站起身子,将整理好的羊皮书信交给了张介道:“我给你三个人,赶往临宗寨,可有把握?” 看着刘然交给自己的信,张介点头道:“有。” “好,”刘然颔首道:“明日之内赶至临宗寨,将书信交给王渊王寨主,就说青山寨的刘然,有要事寻他。” 说罢,刘然就命张介快速出发。 怀里揣着信件的张介,也不敢耽搁,虽刘然未曾对他多说,但他知道一定是十分要紧的事,他连忙带人策马赶往临宗寨。 望着张介飞驰的身影,刘然微微叹气,而后猛然盯着眼前的丛林,露出一抹战意。既然李孝忠等人做出了这等大事,那他自然要为其善后。 一百八十五章 临宗寨 临宗寨,原名南宗堡。 南宗堡属湟州管辖,宋军在哲宗元符二年(1099年)收复湟州后,随即从青唐政权手中夺取了南宗堡,然而不料次年正月宋哲宗就驾崩,由赵佶继位为宋帝,但随着哲宗去世,宋国朝堂发生了剧烈的动荡,因赵佶刚即位无法掌握大权,便由向太后垂帘听政,然而因哲宗时期激流勇进的朝政,也出现了极大的变化,曾在哲宗时期的新党,逐渐被放逐。 就连章惇这等新法的核心人物,因在向太后在立帝时心属赵佶,章惇反驳端王轻佻,不可君临天下。因此也被排挤在权力中心,由曾布接替,只因曾布有拥立之功。 而由于章惇等人被排挤出权力中心,也令河湟地区的部署也随之生乱,宋军不得已放弃了鄯州和湟州,南宗堡也重新回到青唐政权的手中。直至崇宁元年(1102年),赵佶在朝中稳脚跟,继而态度大变,于崇宁二年派军收复了湟州并南宗堡等湟州十寨。南宗堡和湟州才得以回归宋国的怀抱,改为临宗寨。 临宗寨地据险要,在其百里之处正是党项人的罗右厢监军司,距离西夏十分近,也令临宗寨十分容易生边患,直至近些年王渊坐镇,手下亦有张俊这等武勇之人,才得以让临宗寨的祸患平息。 临宗寨诸多弓箭手在外巡视,只见远处有三人快马加鞭飞驰而来,这令他们分外戒备,纷纷掏出手中弓矢对准三人。 策马驰聘的张介等人,立即发现自己等人被临宗寨的弓箭手对准,纷纷将马停歇在一里之外,大声呐喊:“我乃青山寨弓箭手,奉命前来见王寨主。” 张介的嗓音极大,远在一里之,众多弓箭手也能听清。 听到张介所说,这十多人的队伍的弓箭手,微微皱眉,却也不敢耽搁,纵声大吼道:“下马,将武器放置地上,由一人前来。” 张介几人不敢耽搁,立即从马背上跃下三人将自身的弓矢,还有刀枪都放置地面,而后皆离开武器三丈远,由张介孤身前去。 张介小跑至一干巡视弓箭手面前,见他们各个神情严肃,迅速伸出手背,将弓箭手的刺字给予几人看。 几人看见张介手背上有刺青,也未曾放松警惕,而是紧紧盯着对方,“为防奸细,唯有将你先捆住,还请莫要反抗。” 闻言,张介无任何不适,而是欣然同意。 这才有一人小心翼翼拿着麻绳,来至张介身后捆绑其双手,而其余十多名弓箭手未曾放松片刻,依旧拿着武器盯着张介,直至见其被麻绳捆住,这才略有些放松。 在将张介捆住之后,他们又让在原地等待的二人,再度走来一人,也将其束缚双手,又令另一人也如此行事。 把三人全部捆绑之后,临宗寨的弓箭手这才松了口气。 被捆住的张介,看着这十多名弓箭手,也不由赞叹道:“临宗寨,不愧是军纪森严,你等竟如此小心。” 被夸赞的弓箭手,并未有任何喜色,肃然道:“临宗寨之外多有贼人,唯有此举才可制止。” 张介点头道:“还请快速带我前去见王寨主,我奉青山寨都头刘然之命,有要事禀报。” 刘然? 一听到这名字,十多名弓箭手,眼露惊诧道:“你们乃是刘勉之的人?” 张介看着几人的惊诧,昂首道:“正是。” 知晓张介几人的身份后,这群连忙道:“适才多有得罪,还请莫怪罪。” ( “无事,还请快快带我们去见王寨主,”张介也知道几人为何如此,但正事要紧,也无心絮叨。 得知张介几人奉刘然之命后,他们不敢怠慢,连忙将几人护送至临宗寨。 今日守寨口之人,也曾去过青山寨,认出了他们之后,便快速将麻绳解开,有刘然的关系,他们一路畅通无阻进入了临宗寨。 一入临宗寨,张介也不由露出诧异,临宗寨极大,单单是所见的寨口,就如一座森严的城门一般,若是敌人想强攻,定然得有三倍以上的人才能有一战之力,然而临宗寨,据张介得知,可是有着三千以上的兵马。 来至寨中,立即有人将张介带至王渊处,而其余两人则是留在寨下。 被带路的张介,快速赶至山腰。 ...... 临宗寨,寨主所在之处。 身材魁梧的王渊坐在高位上,得知刘然的人找自己,也未多说,直接命人将其带到自己面前。 站在底下的张介,还是第一次见到王渊。他看着对方那健硕的身形,散发着一股摄人的上位者气息,也不由为之所震,面露敬畏道:“标下青山寨军使,拜见王寨主。” 王渊望着张介面露敬畏,并未在意,而是摆手道:“刘然命你找本寨主,所为何事?” 张介深吸一口气,虽王渊举止平常,还是让他有一股颤栗的感觉,他伸手从怀里掏出羊皮,将其恭敬的放在桌上。 随后护卫在左右的弓箭手,拿起羊皮将其打开,见其并无任何危险,这才呈给王渊。 接过羊皮的王渊,徐徐打开,看着里面的内容,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身为上位者的他,依旧是一副不动声色的神态。 看完之后,王渊没有吭声,而是闭上双眼微微思量其中的内容。 这是一封邀战的书信,乃是刘然将李孝忠和宋炎做的事,全都告知王渊,并且将其中的险情都说了出来,并说这是一次极好的战机。 王渊从未听过李孝忠的名讳,但能够凭借一干掳掠的奴隶,就能击破数千人的蕃人寨子,也令他感到微微诧异,不料青山寨除却刘然,还有这等人才。 不过他更在意是刘然所说的战机,湟州蕃人生户极多,但都生活在崇山峻岭之间,但凡有风吹草动,就会躲至深山,令一干宋军难以寻觅。更何况诸寨都有坚守之职,唯有张俊这等武勇者,会携带几十人,乃至百人的队伍,时不时扫荡一些零散的蕃人。但这始终无太大效果,只因蕃人躲藏的极为隐蔽,纵使杀了一些,依旧还会冒出来,无根据地的蕃人,随时可逃窜,这是极大的难题。 纵使王渊也无甚办法,然而刘然所说,令王渊不由露出一抹精光。 蕃人生户的军事极为不堪,他们最大的优势是打不过可以逃,但如今若是得到党项人的命令追杀李孝忠等人,那何尝不是他们的机会,那时若是齐聚一起,就是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不过,王渊还是摇了摇头,这机会看似好,但并不切实际,以李孝忠等人的实力,顶多只能吸引一个部族。而一个部族根本无济于事,除非能令五六千以上的蕃人汇集在一块,他们才有出手的价值。 想到这里,王渊望着敬畏的张介道:“刘然所说之事,本寨主已知,但你告诉他,除非能有五千以上的蕃人,临宗寨才会出手,若是没有,就让他一人解决。” 说罢,就将还在懵愣的张介,打发出去。 一百八十六章 谋划 “我知道了。”一处地势崎岖的山林中,刘然对着归来报信的张介说道,随后又见其疑惑不解的神情,便将李孝忠等人做出的事,和他道了出来。 奔波数日的张介,此刻一副风尘仆仆的装扮。听了刘然的述说,他这才得知发生了何事,随即一把拍在自己的额头上,露出不知是震撼还是无奈的笑容道:“李孝忠这厮,不出手还好,一出手竟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但张介看向刘然时,见他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色道:“二郎,接下来该作甚?” 闻言,刘然笑着道:“等。” “等?”张介略有些疑惑。 刘然颔首道:“等。李孝忠这小子,批了篓子,我们自然要为其善后,然而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此番他的所作所为,定惹怒了党项人,不过这些年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因还不会出手,只会假借蕃人为刀,顶多派出小规模的人,而这也是个大好的时机。若是一战攻下湟州这些蕃人生户,对我们而言有利无害,反倒是伪夏的古骨龙城会伤及根基。” “不过,这还是未知之事,故我等事到如今只能等待,”说到这里,刘然朝远处望去,只见林间忽有大风吹拂,将树叶吹的哗哗作响,显然是一副风雨欲来之势,刘然继续道:“等到李孝忠等人能够吸引大规模的蕃人袭击,那时才可将湟州诸寨拉入这场战役之中,不然唯有我们自己收拾这烂摊子了。” 虽是如此说,但刘然仍旧是面色如常的神态,只是负在背后的左手,微微把玩从蕃人处的得来的一柄匕首,显示他心中的起伏。 张介对刘然所说之事,并不太明白,不过他豪迈一笑,对着刘然道:“二郎,用得着我的,就和我说。” 听着张介的话,刘然微微一笑道:“张介哥这般说,那就再好好练一练那些蕃人奴隶,若是无法将王寨主他们拖进来,我们也唯有依靠这些奴隶,还有自己人了。” 得到刘然的命令,张介一拱手就转身离去,他不怕自己辛劳,只怕不被用。 看着张介离去,刘然平静的坐下,掏出一张湟州简陋的地图看了起来。 李孝忠的篓子,究竟能不能演变成一场大功,全看李孝忠能不能坚持,不过身为李孝忠的上级,庇佑他们的安危亦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但李孝忠和宋炎等人不能死,否则就算最后的战果硕大,也是他不想看见的局面。 在此之前,刘然除却命令张介将他的书信带给王渊,还将其余书信分发给了青山寨,以及大使臣陈到的手中。 对于青山寨会不会配合自己的行动,刘然并无太大的把握,辛兴宗的选择是甚,他也难以猜测,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纵使青山寨不加入,也无大碍。虽与王渊只见过一次,刘然却能够觉察出对方的壮志雄心,以及他麾下的战兵,就能够决定一场不超过万人的战役导向了。而陈到,他也是抱着能联络就联络,若是不出手,也无太大的关系,以免事后他这边境大使臣追究起来。 ( 想到这里,刘然望着简陋的湟州地图,露出一抹精光,那里标着一处名为朗格尔的山势,也是李孝忠曾和他说的撤退目标。 ...... 与此同时,李孝忠等人行至深山,此山延绵耸拔,葱绿发黑的参天大树齐刷刷的一片,更有密密麻麻的杂草,这些杂草极为锋利。李孝顺忠等人行走时,有人一个不慎,就会被其割破肌肤,渗出鲜血,就连李孝忠等人也没能逃过去,各个身上带着斑斑血迹,皆是此些杂草乱枝所置。 走至深山,宋炎看向身后,那里有着大批奴隶,他们各个垂头丧气,只因这些是被俘虏的平薛部族的人,其中有着不少妇孺,现在这些人双手被捆绑,跟随着弓箭手不断攀爬险阻的深山。 走在前面的李孝忠拿着水囊喝了一口,在他身旁的是一名弓箭手。此刻这名弓箭手喘着粗气,面带疲惫的询问道:“李军使,我们为何不原路返回,反而走这里?” 李孝忠扶着一颗粗糙的树干上,笑了笑道:“你认为我们掳掠了全部的平薛部族的人么?” 那名弓箭手顿时陷入迟疑,那日破寨夜色昏沉,若是有人从后山逃跑也是极有可能的。 看着迟疑的弓箭手,李孝忠道:“你也认为会有人逃亡,那定然会有人逃亡,那你说他们会逃至何处?” 弓箭手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李孝忠替他回答了,“他们定会逃至党项人处,只因他们本是归属党项人的生户,而他们要是逃到党项,那追杀也会袭来,若是我们原理返回,极有可能遭遇他们,而今另辟蹊径,走这条路会安全的多。” “并且,此路极为险阻,我们攀爬至此筋疲力尽,他们想必也不会好受,纵使追击上了,我们也可占据地利反击,不断的迁移就可。” 对着弓箭手解释的李孝忠,并未将心里话全部说出来,这条路的终点,若是运作得当,那必是刘然和他的一条升迁之路。凭借他对刘然的认知,他十分坚信刘然会有所行动。只是这一路他们一定会很是艰难,从进攻平薛部族起,李孝忠就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有什么后果,但他并不在乎,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要是行事磨磨蹭蹭,不是他李孝忠的作风,只要认可了一条路,他就会竭尽全力,哪怕身死也不在乎。大丈夫生逢世间,若无志向,纵长命百岁,也与草木腐石无异。 心知未来会发生何事的李孝忠,知晓不可再耽搁下去,转身下令道:“快些走,天色渐黑,我等再走十里地,就可扎营歇息。” 听到李孝忠下令,众多疲倦的奴隶还有弓箭手,也纷纷强撑着一口气,将步伐提速了起来,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歇息了。 一百八十七章 跋涉 八月末尾,时至深秋,湟州气温俨然下降,劲风呼啸而过,吹动漫山遍野的树木哗哗作响,空中也被白茫茫所布满。行走至老林中的李孝忠等人的视线,被遮天蔽日的高耸树木遮挡,因此使得他们的前路愈发深沉,不时惊起群鸟鸣叫。 “少严!”行走在后方的宋炎,喘着粗气,对着李孝忠招呼一声。 虽在深秋气温渐降,宋炎却浑身上下皆被汗水所侵,脸上更是湿哒哒的,极为粘稠。 李孝忠也是如此,他手握开山刀扶在一颗粗壮的树干歇息,额头汗珠如雨水般溅落。他喘气道:“作甚?” 宋炎道:“时辰不早了,还是快找块地方歇息,不然后面的队伍,跟不上了。” 闻言,李孝忠点了点头,就要带人去找一块地方搭建营地,不料宋炎却将他手中的开山刀夺了过去。 望着夺刀的宋炎,李孝忠略有些疑惑。 宋炎对其一笑道:“你累了,先歇息一会,这回便由我来吧,你去维持队伍的秩序便可。” 听着宋炎的话,李孝忠的确是很累了,随即点了点头道:“那好。” 说罢,二人各自分头,由宋炎接替李孝忠的位置,前去带人开山。 蜿蜒盘旋的深山,林立的树木和杂草极多,若是无人开道,根本无法令数千人的队伍行走,为此需有人在前开山。然而开山是一件颇为艰辛的事,跋涉本就使人疲倦,更何况还有开山这等劳累之事。幸好李孝忠和宋炎劫掠了平薛部族要上供给党项人的口粮,以及数百头羊也被其分割宰杀,有了这些粮食,才可让这群奴隶心甘情愿的去开山。 走在后方的李孝忠,不断维持秩序,过去的几日里,他们带着这支布满妇孺的队伍,每日在山中跋涉,初时还好,各自体力较好,但随着时日一多,跋涉的行程越来越久,慢慢的就会有人掉队,先是伤员,而后才是妇孺。其中的伤重者,就给予一些粮食,放任其自生自灭,然而妇女很是重要。李孝忠和宋炎都未曾想过放弃。 况且,李孝忠也需要让蕃人生户知晓他们的存在,也未曾将妇孺抛却。 不过,还好这些蕃人本生活在山林之中,纵如妇女也是耐苦之人,哪怕跋山涉水也不在话下,而那些老弱的蕃人根本不存在。在湟州被宋军占据的地带,生户只能依靠狭小的资源苟活,根本没有老弱的活路。 随着李孝忠到来,平薛部族的妇女忍不住紧紧抱住自己的幼子,将其护在身后。她们对李孝忠十分惧怕,就是此人袭击了她们的部族,还将她们掳掠至此,攀爬这艰难的深山。 对于妇女的惧怕,李孝忠并不在意,他对着众人道:“待宋头领在前方山坳搭建歇息的营地,你们便可歇息了。” 听到此话,妇孺松了口气。 说罢,李孝忠就带着几人走在一块硕大的岩石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的队伍。 蜿蜒盘旋的队伍,在崎岖的山道上不断行走,他们之中大多是妇孺,除了妇孺还有着一些后勤,这些后勤并不多。深知后方队伍最危险的李孝忠,知晓总有一日会遭受袭击,因此将诸多后勤都划分在中段队伍之中,避免袭击时来不及反击,还令口粮以及武器落入追兵手中。 而这些人在这不见尽头的山峦之中,显得极为渺小。 随着时间流逝,李孝忠的队伍缓缓赶上,他们个个汗水淋漓,这其中有不少精装的蕃人奴隶,经过这些时日,不少奴隶也归顺于李孝忠,能够遇见财物平分的头领,这种事,奴隶们也是第一次所见,也让不少奴隶视其为主。尤其是李孝忠还带领他们攻灭了平薛部族这种大寨子,也让众多奴隶对其能力极为信服。 ( 一名名精壮的奴隶,不断通过狭小的山道,他们腰中各个佩刀,这些皆是战利品,除此之外背上还绑着一根长长的长枪,这些长枪唯有枪头一点是铁的。若是常人,定会行动不便,但这些身在山林中的蕃人,却如如履平地一般,他们聚首军事颇差,不被李孝忠等人看在眼里。但是单个在山林之中,他们是最好的猎手,这就是由环境形成的天赋。 李孝忠在队伍之中,见到了巴钦德。这位在攻入平薛部族时充当先登的蕃人,此刻脖颈有一道狰狞的口子,被麻布所包裹着,也是其命大,被砍中脖颈时,恰好那人未曾砍中动脉,只是砍到了些皮肉,才能侥幸不死。 对于这名奴隶,李孝忠记忆极为深刻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是先登,更因巴钦德并非和其余奴隶一般,是被他们虏获而来的,而是自愿成为其中一份子。 对于先登的战功,李孝忠也令其成为百人的头领,并且对他说待回寨,给他要一个宋人的身份。这些也被巴钦德牢牢记在心里,他看着站在巨石的李孝忠,露出略显凶悍的笑容,随后将绑在腰部的一块熏七成干的羊肉,快速拿到李孝忠面前道:“李头领,你吃。” 接过被汗水浸湿的羊肉,李孝忠没有吃,纵使如今的巴钦德看似忠心,但他不清楚是否为人也是表里如一,不然也不会让对方成为先登。拿着羊肉,李孝忠对着一名蕃人奴隶道:“你等辛苦了,这块肉赏给你们。” 得到李孝忠赏赐的奴隶,顿时露出大喜,长途的跋涉,早令他感到饥渴难耐,随后毫不犹豫的将其放入嘴里嚼动。 望着将自己的肉赏给其余奴隶,巴钦德闪过不快的神色,而这被李孝忠看在眼里,他笑了笑道:“我这有块羊肉,就给你了,你带队也辛苦了。” 说罢,李孝忠从背后的包囊里,拿出一块熏熟的羊肉,递给了巴钦德。 得到羊肉的巴钦德,顿时喜出望外。 看着巴钦德的神色,李孝忠脸上露出笑意,但心中依旧十分警惕,这些时日里,他虽看似表面粗狂,但内心十分细腻,就是生怕遭到奴隶的暗算,所谓蕃人生性狡诈,为人反复无常。对于这一点,李孝忠很是清楚,从未懈怠过。 随后,李孝忠巨石上跳下,对着歇息好的妇孺道:“继续走。” ....... 而就在李孝忠等人再度行走时,得到平薛部族被剿灭的党项人,也为之震怒。 毫无疑问,李孝忠等人的行为,深深撼动了他们在蕃人之中的威信,就连一支满是奴隶的宋军队伍,都可剿灭蕃人的寨子,那他们该拿什么抵抗,还不如就此投降宋国得了。 这话一出,就有不少蕃人生户想要同意。 但这深深触怒了党项人的利益,导致这几日的湟州,局势变得更加危险,不少心怀异志的蕃人头领,在悄然之间被诛杀,而新的头领又是由党项人所扶持。 这些被新扶持的头领,也得到了党项人的号令,只要诛杀了李孝忠等人,就可得到甲胄三十副,其余若干,并且无需上供口粮。 听到这个消息的蕃人,也知党项人是出大血了,三十副甲胄,这对蕃人而言是极大的诱惑,须知西夏的甲胄并非他们所掠夺而来的破烂能比的,不仅不能比,他们就连宋人的纸甲都无法比较,然而党项人的甲胄,是连宋人都垂涎的东西。 有了这重赏之下,加上被扶持的头领,也想要在主子面前获取恩宠还有利益,一时间众多靠近李孝忠等人的蕃人,纷纷在大肆搜查了起来。 由于李孝忠等人故意留下的破绽,也让其中一支蕃人队伍,没有费太久时间,就找到了消息。 得到消息的他们,立即招募了同盟,共出动了两千余人,想要击破李孝忠。 一百八十八章 乱象 深秋的湟州,风声萧萧,落叶片片掉落。 大片的落叶跌在李孝忠肩头,他没有搭理,他望着营地里的队伍,深吸一口气。近千人驻扎在山坳之间,以羊皮帐搭建成简陋的营帐,彼此之间颇为松散,不过这才是常态,蕃人为何不堪一击,正是因军纪不严,纵使李孝忠也无法在短短时间内更改。 随着李孝忠望去,一处羊皮帐坐了十多人,而他麾下的弓箭手,赫然也在列。 陈未盘膝坐在羊皮帐边上,手中不断拨弄的熬煮的汤食,因劫掠了整个平薛部族,他们将几个铁锅也打包拿走。此刻这铁锅内熬煮着羊肉,虽只有一些青盐为佐料,但依旧散发着喷香的气味。 一干饥肠辘辘的奴隶,嗅到这气味,腹部顿时发出咕咕作响的震动。看着那锅熬煮的羊肉汤,奴隶们忍不住舔舐干裂的嘴唇,却无人敢于动手,他们都知晓这是弓箭手的食物。 在陈未左右,分别摆放着几块打来的柴,铺上了一层秋叶,有几名弓箭手就坐在其中。望着李孝忠归来,陈未连忙起身招呼道:“李军使,快入座,就等你了。” 其余人听到陈未的话,也急忙起身,朝李孝忠望去,而后略微躬着身招呼着。 李孝忠对着几人颔首示意,随后选择了一个空着的位置,坐了下来。因前不久袭击平薛部族,李孝忠身上还有着伤势,只是他性子强硬,除了宋炎之外无人能看得出来,他小心翼翼的调整了一下腹部的位置。随后望着陈未几人道:“宋军使何在?” 陈未忙道:“宋军使还在忙活,是否要将他唤来?” 闻言,李孝忠摆手道:“不用。” 说罢,李孝忠就坐在原地闭目养神,他知晓按照这些时日的进度,蕃人定已知晓他们的踪迹,未来怕是有一场苦战,而如何迎战才是现如今的当务之急。他们身在崇山峻岭之中,虽长途跋涉极为艰辛,但亦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依靠地利,来迎击蕃人。 而如何迎击就是一个需要好好琢磨的事,如今他们可战之人,看似有七八百人,其中有四百多人是跟随击破平薛部族的奴隶。这些奴隶历经一番血战之后,倒是战力好了许多,且军纪也随着这些时日的变化,比初期也好上了不少,唯有平薛部族的奴隶,还需一番考。不过,李孝忠知晓要将这群奴隶,也变为自己人才可。 而如何变成自己人,单一的恩威并施是无用的,唯有激起他们对袭来的蕃人生户,生起同仇敌忾之心才可,但这谈何容易,这些时日不断思索,李孝忠始终无法得出结论。最终他不由摇了摇头,若是刘都头在此就好了,只要有他在,何须自己动脑,只要按照刘然的行事就可。 想到这里,李孝忠索性不再思索,既然想不出答案,何必再自寻烦恼,等待追兵袭击再说。 恰好这时,宋炎等人抱着一捆新砍的柴,来到了此地。这些柴大多是湿的,并非干柴,虽也可燃火,但烟雾极大。把柴火放在地上,,宋炎也坐了下来。 李孝忠看着宋炎,浑身皆是汗水淋漓,他知晓对方的伤势也未好的利索,不由关切道:“宋炎,可好?” 宋炎摇头道:“无碍。” 陈未立即从铁锅舀出一碗汤,端至宋炎面前,“宋军使,先凉一会。” “明日,由你来开路,我在后方如何?”宋炎望着李孝忠说道。自从进入深山之后,他和李孝忠便各司其职,一人在前方开路,一人在后方维持秩序,正因有二人协同,这支队伍才能变得完整。只是如今随着时间增长,在后方的队伍会越来越危险,随时可能遭受追兵的袭击。 而李孝忠是绝不容有失,这支队伍如今还未瓦解,正因有他的存在,因此,宋炎才有这个提议。 宋炎的好心,李孝忠何尝看不出来,然而他还是摇头拒绝了,“明日你在前方开路,我在后方,若是有追兵到来,我也可带人解决,你只需在前方开路就好,其余的都有我。” “可......”宋炎还想要说什么,被李孝忠打断了,他自信道:“些许蕃人,我还不放在眼里,等待对方大队伍的到来,你再转至后方。” 面对李孝忠的强硬,宋炎也只能默认,这些时日和对方相处,他深知眼前的执拗,一旦决定了就不会更改。 “好了,先吃东西。”李孝忠端着自己的碗,对着熬煮的羊肉汤,喝了一口,露出惬意的神色,能够在长途跋涉喝一口热汤,绝对是一种享受。 ....... 翌日清晨。 山林中露水还未干,众人就纷纷起身继续翻山越岭。 ( 李孝忠带着自己的麾下,还有巴钦德等人在后方维持秩序,共有数百壮丁,这些人背负弓矢,手握长枪在后方护卫,也因有了他们,这支长途跋涉的队伍,才未曾出现乱子。 其中大部分奴隶也将李孝忠等人视为主人,只要跟随李孝忠,他们就可获得赏赐,这与先前的卑微截然不同。在蕃人手底下当奴隶,他们过的十分艰辛,蕃人自身受限于资源的窘迫,骨子里有着游牧民族的蛮横,弱肉强食就是他们信仰的法则,无丝毫温情,这也令他们从上至下皆仰慕强者。 李孝忠毋庸置疑是一个强者,最重要的他还是一个大方的强者。 而这就足够令大部分奴隶为他们卖命,更何况尝到甜头的奴隶,也不想回归以往的日子,奋力杀敌,换取的却只是鞭挞,而不是赏赐。 众多的后勤,让背运的人脚步十分沉重,虽有马匹,但陡峭的山路,还是得依靠人力才行。随着马匹和众人的沉重的步伐,不时就会有不牢固的石块被踩落,踩落的滚石发出簌簌声,滚落至山谷之中,受到这番震动的马匹,忍不住受惊的跃起,手持缰绳的奴隶还未反应,就被马匹带动身子朝前冲去。 狭小的山道顿时被惊呼所充斥,他们察觉后方袭来的马匹,纷纷想要朝两边跑去,躲开马匹的冲撞。 然曲折的山道,限制了他们的步伐,一时间不少人被马匹所冲撞,发出痛吟。 直至一名壮硕的奴隶出现,勒住了马匹的缰绳,才将这闹剧停下。 见战马被制止,众人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而就在他们刚想去为这名制止的蕃人发出赞扬时,有人伸出脑袋对着山道外沿看了过去,只见那里隐约出现人影,赫然有几十道之多,他们穿着漆黑的甲胄,在山林中如履平地。看到这身影,那人呼吸一滞,这些时日里,他们早对自己队中穿甲胄的人,十分清楚,而这陌生的身影,只有一个可能。 “有敌!” 适才看见这闹剧的李孝忠,心中闪过不知是惊还是喜的情绪,迅速朝山路外沿看去。 只见下方的山林间,升起一阵狼烟,显然这是在招呼着别人。 “什么?有敌人来了?” “敌人来了!” “快逃,快逃敌人来了!” 在最后方的队伍,有不少是体力不支的妇孺,他们一听有敌人来了,顿时惊慌失措了起来。不少人顾不上狭小的山道,直接就朝上方跑去,其中不少是运着后勤的壮丁,他们仗着体力,径直就夺路奔逃。山路本狭窄,他们一跑起来,就令前方容纳的队伍变得拥挤,不少妇孺被这些成年男子撞到地上,被人踩踏,一时间队伍就出现了动乱,有人跌倒,有人被推挤,亦有人发出怒骂,还有哭喊声,夹杂在一块,一副乱哄哄的景象。恐惧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卷席而去,使得队伍更加混乱。 “都不要慌,何人慌乱就死!”巴钦德手持长枪,想要维持秩序,对着队伍大喊一声。 然而此刻乱成一团的队伍,何人会听他的号令。 纵使他为人凶悍,但此刻事关身家性命,任何人都不会听从号令。甚至有壮丁为了跑的更快,径直将前面拦路的人,一把就推向山道外沿,被推出山道外沿的奴隶,发出惊惧的大叫,就摔在了山谷里,这让众人的恐惧更深,混乱的更厉害。 李孝忠看着这乱象,怒骂一声,就对着陈未道:“你带着二十人去制止暴动,若是有不听者,杀!” “是。”张未得到命令之后,就带着身穿甲胄的奴隶,气势汹汹的就朝那群惹出乱子的队伍而去。 得到命令的张未,应声前去,他们各个都是身经血战的勇士,更是手持武器,只是一个冲击,队伍就从中分开,任何人都不敢阻拦,霎那间出现一条通畅的道路。穿过人群的张未等人,直接奔向适才推挤的几名奴隶而去。 那几名奴隶还在不断奔跑,但跑着跑着只觉身后突然一片寂静,这让他们心生惶恐,不由自主转头看了一眼,就看见杀气腾腾的张未等人向他们冲来。 一看几人的架势,几名奴隶脚步一软,竟然跌足摔在地上,迅速被张未几人追上。 几名摔倒的奴隶,连忙翻过身坐在地上,双手抱拳欲要开口求饶,然而张未等人哪有空闲听奴隶求饶,直接手持长枪对着几人一捅,锐利的长枪在几名奴隶惊惧的眼神中,轻易穿透了他们的胸膛,并且随着张未几人的使劲,枪尖在他们的胸膛内搅动。而后再一拔,鲜血带着残碎的肺腑,在他们的甩落掷于后方恐慌的奴隶身上。 “谁敢再生乱,杀!” 张未等人在一干奴隶面前将几人捅死,发出杀气腾腾的怒吼,引的一干慌乱的奴隶,纷纷停下躁动。 一百八十九章 交战 随着陈未的雷霆之势,诸多纷乱皆以平息。 一群惶恐不安的奴隶虽害怕后方的袭击,但看着杀气腾腾的陈未,见着对方手中的武器,他们更加惧怕眼前暴起的宋军。自从记事起,他们就是生在宋军屠戮的事迹中成长,而陈未毫无疑问就是一名宋军。在怯懦之下,队伍的混乱迅速平定,奴隶们有条不紊的朝上方离去。 收拾好秩序的陈未,则又嘱托祥敦波毡手下的奴隶,教导他们该如何做,便就转身离去。 来至下方的陈未望着李孝忠,又看了一眼下方,只见山谷处的狼烟不断升腾,好似一条长长的黑龙一般,令人情不自禁的感到敬畏。他知道这并非狼烟有多么可怕,可怕的是狼烟的出现,将会令敌人的脚步靠近。 李孝忠并不在意,若是敌人不追击,他才会有所担忧,而今敌人的踪迹真正出现,他的右手因激动微微颤动,只要敌人越多,他就能将敌人吸引至朗格尔。 辽阔的山野,一群身着甲胄的蕃人,从下往上看,只见在那上方狭小的山道上,一群同样穿着黑色甲胄的男子手持长枪,他们知晓这些人就是自己等人的目标,正是宋人李孝忠的队伍。在李孝忠攻灭平薛部族之后,他还在平薛部族的领地,写了破寨者,宋人李孝忠这三个字。 望着上方李孝忠等人,穆赤赫也不由有些敬佩,根据逃亡的平薛部族,就是被李孝忠等人以一干掳掠而来的奴隶攻破的,这让他十分重视,知晓这名宋人绝非一般人。不过,李孝忠的人头,他要取下,这是为了部落。 随后,穆赤赫就坦然坐在地上等待,只有几十人为前头部队的他们,是无法攻下这支队伍的,尤其是对方占据了极大的地利,可以居高临下的阻击,所以他点了狼烟,就是为了等待大队前来,一起攻下这支队伍,对方只有一群奴隶,根本不会费太多事。 穆赤赫盘腿坐下,一群奴隶则纷纷站在他前方,各个紧握武器在原地待命。 站在山道外沿的李孝忠,居高望着下方,可以清清楚楚看见他们的行为,这些蕃人,就那么坦然的坐在山野上。这让李孝忠身后的陈未,顿时勃然大怒,这毫无疑问是对他们的羞辱,他连忙请道:“李军使,不由让我带人去击破他们,免得遭受这般羞辱。” 李孝忠皱着眉头,他在想若是刘然在此地会做甚,以刘然的谨慎,是否会带人去袭击?若是袭击失败该如何?毫无疑问这会对队伍的士气,会有极大的挫败,但看着这些敌人的行径,要是就这么干看着,也会令队伍有极大的影响,这让李孝忠有些惊疑不定。 他生涩的问道:“若是刘都头在此,他会作甚?” 一听此话,张未立即道:“以刘都头在昔日蕃人袭击寨子时的做派,定然会亲自会一会他们。” 李孝忠本没打算指望有人回答,却没想到张未竟能说出这番话,不由看向下方那群胸有成竹的蕃人一眼,而后洒然一笑。众人不知李孝忠在笑甚,唯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为何发笑,这一切的谋划都是因自己而起,不料事到临头自己居然会有所迟疑,若是刘都头在此,他定然不会有任何犹豫不定。 ( 想到这里,李孝忠豪迈一笑道:“你等,可敢和我去厮杀一番?” “敢!” “敢!” “好,我们去会一会这群胆大包天的狗种!”说罢,李孝忠等人手持长枪,背负弓矢悍勇的朝下方而去。 他们的举止被穆赤赫看在眼里,这让穆赤赫一愣,他想不到李孝忠等人竟会如此沉不住气,自己等人还未动手,对方反而要袭来了。面对这种情况,他立即从地上站起,下令道:“杀!” 随着双方冲击,箭簇在他们手中猛然朝对方射出。 密密麻麻的箭雨,在上方放箭极为有利,从上而下的抛射,犹如黑云一般朝蕃人袭去。 面对骤然来袭的箭雨,这些蕃人不愧是先头部队,各个熟于山地,纷纷自发寻找障碍物躲避箭簇。不少人迅速躲藏在树木后方,但还有一些蕃人仍旧被杂乱的箭簇射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而这场丛林之战,也由这声惨叫划开。 躲藏在树木,巨石后方的蕃人听着自己人的惨叫声,并未惊慌失措,而是听着箭簇减少的声音,快速从掏出箭簇对着敌人袭去。 而李孝忠等人见到箭簇袭来,也是学着蕃人寻找障碍物躲藏,但亦有一些奴隶被射中。 彼此的箭簇在林中你来我往,潮起彼浮,但随着时间流逝,双方的箭簇越来越少。 而这时就是白刃战的开始,李孝忠带着气势赳赳的队伍,悍勇的从上方冲下来,其中陈未穿着一身从蕃人处夺来的甲胄,冲的最为凶猛,他一手拎枪,一手随着身子的摆弄,得以平衡躯体。面对气势勇猛的陈未,那群蕃人也快速拿出武器准备迎敌。 手持长枪的陈未见着蕃人的身影,借着冲力狠狠的朝对方刺去,那名蕃人躲闪不及,胸膛瞬间被枪尖扎透,发出一声哀嚎。陈未杀死一人迅速拔出长枪,对着身边袭的蕃人狠狠一扫,欲要袭来的蕃人,霎那间被其扫中,腹部划开一道大大的口子。 虽短时间之内就击杀了两名蕃人,但敌人还是太多了,数十把闪着寒芒的枪尖迅速对着陈未而去。见着敌人的袭来,他不敢硬扛脚步微微后退,又是一枪刺出,将一人击杀,但他自己也遭受了数枪袭击,幸有甲胄傍身,上半身的弱点才免于见血,但他的大腿却被一柄长枪深深刺入。 猝然遭受痛袭的陈未,咬牙对着另一名蕃人杀去,在对方惊惧的眼神中,狠狠刺中了对方的裆部,子孙根被尖锐的枪头狠狠撕扯开来。 而在这时,陈未后方的众人也纷纷赶至,他们冲入敌军之中,手提长枪对着敌人就是一通厮杀。腿部遭袭的陈未,强忍着伤势,也再度对着敌人冲杀,而他被刺中的大腿,鲜血汩汩渗出,显然是伤势不轻,但他并不在乎。 李孝忠一眼就看到穆赤赫,那身和其余蕃人迥然不同的甲胄,显然就是这支队伍的头领。见此,李孝忠凶猛的朝对方袭击而去。 穆赤赫望着袭来的李孝忠,也不慌不忙的进行抵抗,他虽不知敌人是谁,但只要杀了就好。 一百九十章 行动 九月的湟州,空中的太阳也带着一丝清冷。 山林之中狂风呼啸而过,吹动树丫沙沙作响。 一行数百人的队伍,身着弓弩不断攀爬在山林之中,为首之人赫然是刘然。此刻的他一身大汗淋漓,但双眼异常的冷静,在他身后跟着呼延通,他二人穿着简朴的戎装,而甲胄皆由身边的弓箭手所背负。 自从得到李孝忠的消息之后,已过了十日光景,在这其中梁护也带人前来接引,虽辛兴宗对此颇有些微词,但还是令郑科等人前来接应。而被派来的人马,被刘然分为两路,一路是由他带人去支援李孝忠等人,而另一路令郑科率领前去朗格尔。战场之中瞬息万变,最终结果导向如何,谁也无法完全掌握,然做好一切战略的布置,也是极有必要的。 就算蕃人没能按照先前的计划,前往朗格尔,但该要的布置依旧是需要的,不然一旦真被引来,却无人就全功尽弃了。 带着数百人队伍,刘然也一路前往李孝忠等人的方向而去,这个计划李孝忠当为诱饵,诱惑一干蕃人的追杀。不过他还是不太放心,倘若计划完成,李孝忠等人战死,那样一来,就算战果再大,在刘然看来也是失败的。 有着刘然亲自带领,更有数月的训练,在他身后的这支奴隶,和之前完全不同。纵使行走山野之间,依旧能看出训练的痕迹,依次按照十人一组的队伍前行。 “刘都头,还有多久?”呼延通略有些气喘吁吁的询问。他的身材颇为壮硕,但正因如此,反而攀爬山林时格外耗力。 听着呼延通的询问,刘然拿出一张图纸,这图纸十分简陋,但却是刘然根据记忆而绘画,在边境之中,地图格外贵重,纵使是他也只有一份,为了保证郑科等人能够正确到达朗格尔山,刘然将那份图纸给了他们。而他自己又重新绘画了一张。这张由刘然亲手绘画的图纸,不仅仅是之前那副的复刻,更添加了一些蕃人的见解。 这些蕃人的见解各有不同,不过刘然还是从零碎的言语之中,找到相对重复的见解,将其绘制在一块,才成了一副舆图。 随着刘然的停歇,一干人也停了下来。并且为首的几人如张介,还有呼延通等人,纷纷聚集在刘然的身边,望着他手中的舆图,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我们的位置在此。根据李孝忠等人的述说,他劫掠了整个平薛部族,并且带了不少后勤,更有近千人,其中有三百多的妇孺。”刘然朝众人指着舆图,随即又说道:“而这些时日,我便在计算他们的脚步,跋涉山林本耗费体力,更有后勤还有妇孺,一天能走五十里路是极好的了,若是不济仅有四十多里。” “计算行程,应是在这里。”刘然伸出手指对着舆图比划了起来,“这是他们的行程,从平薛部族启程,而后历经数个道山脉,这些山脉极为庞大,其中有不少需他们亲自开辟道路,而这条路也能保障他们一路皆能保持有利的地形,不会令蕃人能够轻而易举的突破他们的防御,然而仅仅不会轻而易举,不代表不能突破。” 刘然有对着其余几道代表山脉的线路,说道:“据我所知,这几座山并非只有一条路,蕃人大可不必只是从后方追杀,完全可以绕路从别处而过,虽这些山路皆为崇山峻岭,但蕃人自幼在深山成长,他们对于山岳的熟悉,不会比我们少,而是比我们更多。况且只有一个部族还可,若是多个部族,以他们的人数,可以直接对李孝忠等人进行围剿之势。” 说到这里,刘然环视四周对众人继续道:“自李孝忠攻灭平薛部族,已过十日,蕃人定已和他们交战,甚至摸清了他们的道路。故我等需尽快赶往,以免他们被杂羌包围绞杀。” ( 话音刚落,呼延通忍不住道:“那我们距离他们还有多远。” 身为一名天生的杀胚,呼延通在战场上可以挥洒他的天性,如同一尊可怕的魔神一般,杀的一干人鬼哭狼嚎。然而在离开战场之后,毫无疑问他是一个最为耿直的人,只要不违背他的信义,纵使面对再凶恶的敌人,他也有着救回自己人的决心。因此知晓刘然所说之事,便没有任何的犹豫,想要尽快前往支援。 张介更是直接了当道:“刘都头,不如我率轻卒,快速赶往,而后接应李孝忠等人,免得他们遭遇不测。” 刘然摇了摇头道:“无须如此,面对这般凶险局面,我等反而更要保留体力,免得被围点打援。” 围点打援?一听这话,张介和呼延通几人一脸疑惑。 看着几人的疑惑,刘然解释道:“莫要把这些蕃人当成之前我们劫掠的散户,他们是党项人的走狗,不可小视。” “更何况,这回或许我们面对的可能不仅只有蕃人。”说到这里,刘然对众人幽幽道:“其中定有党项人的踪迹。” 党项人? 听到这话,张介几人一惊,若是有党项人,他们这一干人真的会是对手么?别西夏近些年连连败仗,虎死仍有余威,更何况他们还没死。一想到要面对党项人,纵如呼延通也不禁脸色一肃。 刘然颔首道:“因此,莫要小视这些蕃人,以他们的见识,极有可能看穿我们会支援李孝忠等人,若是我们昼夜赶路,到了地点出现体力问题,极有可能被围点打援。到那时,我们才是落入下风的那一个,这要是成真了,那连我们都得葬送在内。” 刘然虽从军不足两年,但也阅过不少军书,尤其有何灌的亲自解读,自然知晓围点打援这个战术。 所谓的围点打援是个很简单的战术,却是很可怕的阳谋,昔日周世宗柴荣围困南唐的寿春,用的就是这个战术。当时的后周无法攻下寿春,就派兵将寿春围困,知晓寿春围困的南唐,定无法割舍寿春这个极大的战略要塞。因此只能不断派兵支援,而源源不断的支援,恰好正中柴荣的下怀。以逸待劳的他们面对长途支援的疲困之军,根本无需费多大劲,就轻易击破了。 知晓李孝忠等人的事迹之后,刘然就不断研究他们的局势。对于李孝忠能拿下一个数千人的蕃人寨子,他也是略有些惊讶。在惊讶之后就瞬间知晓他们会遭受何等可怕追杀,更知道,自己等人的支援,如果不是精心策划,就是一股脑的快速赶往,只有一个结果,连自己都搭在里面。 当刘然解释之后,呼延通几人不由一阵头大,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就是一次简单的支援,需要考虑这么多。 刘然对此笑了笑,为将者,不仅要思索战术,更要思索战略,若是一个不慎,就会折损在里面。而这些需要经验就得经过积累才能知晓,而就算知晓,有时也无可奈何,就如支援寿春的南唐一般,他们若是不支援,那寿春就会落入后周的手中,这是难以接受的损失。他们也是如此,倘若李孝忠和宋炎折损在这里。损失的不仅仅是他二人,更是会动摇整个湟州的声威。 到那时湟州追究起来,就算李孝忠等人战死,也是有过无功,一个擅自对蕃人动武,而未曾报备,就足以令他们的家人惨遭责罚,运气好一点的就是流放,运气不好就是至亲之人牵连诛杀。而他有何灌为背景,倒是不会有多大麻烦,但其余抓捕奴隶的弓箭手,可就说不准了。 为此,刘然虽事后也为此有些震怒,不过更是在思索,如何才能将这摊子事善后的干干净净。 他随即道:“我等当务之急是要赶路,不过不可太过追求速度,需缓慢而行,其余的等到他们那再做打算。” 一百九十一章 苦战 当刘然率队一路翻山越岭时,在深山不断逃亡的李孝忠等人,已历经数日的厮杀,其中就连他自己也身负多次创伤。而面对重伤的李孝忠,宋炎也接过了旗帜,在他的带领之下,也多次打退蕃人的袭击,虽击退了敌人,但他们手中的弓矢也源源不断的减少,情况一日比一日的艰辛。 深秋时分,湟州夜幕降临的早,兼之夜辰黑茫茫的一片,即使宋炎等人搭着火把,也不太能看得清远处昏暗的景色。为了防止蕃人摸黑袭击,纵使在这等黑漆漆的晚上,他也不敢有丝毫放松,更是亲自点着火把,在险恶的关隘带人驻守。 由于他这谨慎的性子,即使有蕃人趁黑袭击了几次,也是徒劳无功,最终只能退去,等待宋炎等人筋疲力尽再做打算。 历经几次你死我活的惨烈厮杀,终于获得了喘息时间的宋炎,也不由深深吐出一口放松的浊气。他环顾四周,只见自己麾下的弓箭手,因这些时日的遭遇,各个脸色有所憔悴,一脸茬拉的胡子,加上那一身破烂不堪的甲胄,犹如一群逃荒的流民一般。此刻这些弓箭手,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纷纷毫无形象的依靠在树丛,或是石壁。 疲惫的弓箭手还有奴隶,歇息一会儿,就纷纷拿出小刀,剔出身上的箭簇。有一名弓箭手小心翼翼的移动身上的箭柄,而后拿出一节树枝放在嘴里,然后狠狠将箭柄折断,而在折断的过程之中,箭簇撕开血肉的痛楚,令他喉间发出仿佛猛兽的低吼,引的身边人也不由极疼。 折断箭柄之后,他又拿出小刀一点一点的割开血肉,将深入大腿的箭簇一点一点的往外剔出。随着他的动作,鲜血不断从伤口渗出流淌在脚下的土地。等做完这一切之后,这名弓箭手胸膛不断起伏,发出了急促的喘息声,脸色也为之苍白,整个人好似脱力了一般,拎着匕首的双手也撑在了身躯两边的地面上。 而在他剔除箭簇之后,立马就有同袍拿着草药走了过来,先是用煮开过放凉的山泉水,将这名弓箭手鲜血淋漓的伤口清洗完毕,又拿出草药一把敷在上面,又用麻布一圈圈的缠绕了起来。其中弓箭手因剧痛,只能死死咬在树枝上,等处理好之后,他才将树枝拿了出来,只见树枝被咬出了大大的缺口,还有一丝牙龈的血迹。 其余人也大半都带有伤,各自都在这得之不易的喘息时间,将伤口处理完毕,幸好在他们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有许多妇孺也在这里帮衬。这些妇孺知晓眼前这些奋战厮杀的人,也是在保护她们,为此也愿意贡献自己的能力。这群妇孺面对蕃人壮丁的袭击,难以对抗,但久在山林的她们,对诸多草药也很是熟悉。 大多伤员的止血草药,皆是由她们识别出来的。虽简陋,但很有效,正因有了她们,还有宋炎等人也学习过战场上的急救事项,导致了诸多受伤之人,不会因难以救治而死去,这也壮大了一些士气。 宋炎处理好自己身上的伤势,看向这群历经生死的人,微微叹了口气,他们本有八百多壮丁,眼下只有三百多人了,其中有不少是战死的,亦有些逃亡的,也有投降的,其中战死了不少武勇者,就连张未也战死其中。他们虽率领的百名弓箭手,如今也只有六十多人,这还是让奴隶先战才有的战果。 (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重伤者无法同行,都被放弃在道路上,而他们被蕃人找到也被其斩首。因这些时日,蕃人也折损了不少人,所以只要遇见沿途的重伤者,乃至投降的,都是一个行径全部斩首。这反而让心生异志的奴隶,不敢选择投降。 事到如今蕃人还未将他们击破,不过这也并非是长久之计。宋炎背靠山岩心中微微思索,这一路来,值得庆幸的是,这群奴隶还算顺服,没有多少人出现暴乱,或是他们早就熟悉了这种被压迫的日子。 明日一早,得尽快撤离才行。宋炎知晓随着追兵的到来,这支队伍已心生疲惫,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但追兵却死死咬住他们,时不时就派人袭击,或是以箭雨侵袭,又或是派人交战,却始终不是凶悍的进攻,这才让他们得以喘息。然而宋炎并未因此感到高兴,反而有种极大的危机感,这股危机感从何而来,他也不得而知。 但这股危机感时刻缭绕在他心底,他也曾询问过李孝忠是否如此。结果得出的答案,却是一致的。 这让宋炎更是紧张,却也只能不断阻击袭来的蕃人,而后再慢慢的撤退。 想到这里,宋炎遥望漆黑的丛林,他在刘然的指导之下,不仅箭术变得凌厉,也会了排兵布阵,以及如何在山地作战的经验。这些东西让他一次次击退了敌袭,但却根本无法改变那心中缭绕的危机感。在这个时候,他不禁格外思念刘都头,倘若刘都头在此,定会不一样。 宋炎自认为箭术还可以,以及有一身武勇,但他觉得自己从来不会是个好将领。更不会如刘然那般思虑周全,这一路上他所能做的就是谨慎再谨慎,以及听从李孝忠的吩咐。 纵使如此,还是不够,他知晓自己缺乏了很多东西,若是刘都头在此,以他的缜密,或许就能改变这一切了吧。宋炎如此想着,从刘然一路走来,每一步总是很稳妥,不似他们一般,做事摸不着头脑。 可是宋炎再怎么思念,刘都头始终不会出现在眼前,他所能凭借的唯有李孝忠还有自己,以及这一干弓箭手而已。接下去的厮杀,将会更加惨烈,他只能保证自己绝不会退让,无论敌人多么凌厉,他绝对会以手中的弓矢,还有刀枪来应对。 宋炎抬眼朝上方的深山眺望而去,只要翻过这座山,那距离李孝忠所说的朗格尔山,就会更近一点了。只要再近一些,再近一点,以刘都头的行事作风,绝对不会坐视不理,肯定会有所行动的,只是那个时候,希望自己还能活着见到他吧。 哪怕是被责骂也好,他还是想将这群人带到刘都头面前,就算战死,也要尽力庇佑这群跟随他的麾下。 夜深了,火把在漆黑的夜晚里不断燃烧。 宋炎还有弓箭手带着一群奴隶,轮换着谨守这重要的山谷关隘。 迷迷糊糊歇息了半晚,翌日清晨,宋炎从中醒来,他带着一干受伤的弓箭手还有奴隶,缓缓朝后方撤退。 经过昨日一天的镇守,想必李孝忠等人已撤退的较远了。不过宋炎未曾撤退的太快,他先是命人在撤退的道路上,寻找可驻守的山险狭道,免得敌人袭击,无法依靠地利。 一百九十二章 箭尽 宋炎等人刚离去,便就有数量众多的蕃人赶来,她们小心翼翼的派出小股蕃人充当斥候。 这些斥候素质并不高,他们皆是蕃人掳掠来的奴隶,恰好充当填沟壑。而在他们奔走着宋炎的踪迹而去时,不远处的蕃人之中,出现一支甲胄比起一般蕃人更精密的羌人,尤其是手中的弓矢,非蕃人所用的轻弓,而是如宋人一致的重弓。显然这是一支极为悍勇的队伍。 为首的蕃人名为穆赤术,前些时日与李孝忠交战,身负重创的正是他的弟弟。 穆赫术脸上有着一道狰狞的伤疤,他望着远去的奴隶,眼里闪过一抹寒光。湟州这片土地,几十年以来,历经了无数次残酷的厮杀,有蕃人自己的,更有和宋人,或是党项人的,但只要存活下来的生户,皆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他们历经无数次的残酷考验,依靠麾下的奴隶,或是勉强依附于党项,以及自身的武勇,牢牢掌控着一支部落军。 而在他手下的部落军,绝非一般的蕃人散户能够比较的,其坚韧程度远超寻常的军队,乃至和精锐的宋军厮杀,也能够不落下风。 在奴隶追逐时,穆赫术也在思索,能在艰难的湟州占据一片地盘,还能不断壮大,他的头脑极为厉害。自追逐李孝忠时,穆赫术就在思索,为何仅仅是一支携带奴隶的宋军弓箭手,就能攻破平薛部族。要么就是平薛部族太弱,要么就是这支有着奴隶的宋军,极为不凡,而无论是哪一个,都说明他追逐的宋军,并非能够轻易解决的。 所以他选择了和别的部族联合,一同围猎李孝忠等人。 并且时不时派出奴隶前去消耗对方的战力。不出他所料,那些派出的奴隶,的确是有效的消耗了这支宋军,这些时日,从沿途发现的尸首,就能看出来。 不过,宋炎等人的顽强,也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但也仅仅是如此而已。他最在意的是,李孝忠等人背后的宋人寨子,为何没能出动,并且至今为止都未发现,他不信李孝忠胆敢以一己之力剿灭平薛部族。肯定是受到宋军寨子的派遣,所以这条道路的终点,必然是有着大量的宋军等待着他们。 想到这里,穆赫术冷笑一声,他早就联络其余部族,由自己死死咬住这支宋军的尾巴,别的部族绕山前去阻击。只要在这处山脉对李孝忠等人围剿,那宋军的阵仗也无济于事,反而是他们能够守株待兔,依靠山利,不断游击宋人,毕竟他们可是自小就生活在满是山林的湟州,这就是他们的家。 ........ 蕃人追击的很快。 纵使宋炎等人怎么逃窜,却始终无法摆脱追兵的袭击。 撤退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一心逃跑定会演变成溃军,被敌人轻易的击杀。所以需要有序的撤退,然而队伍之中不少人腿部受创,导致了无法按照计划那般快速离开。反而要为了这群伤员,时不时耽搁行程。对于这些拖后腿的伤员,宋炎并没有选择抛弃,唯有真的行动不便的奴隶,他才会弃而不顾。 ( 然而能够行动的人,却无法这般做,因在这处满是杀戮的丛林,谁也无法保证下一刻受伤的人,会不会是自己。谁也不想奋力为队伍奋力阻挡追兵而厮杀,换来的是被人抛弃。 深知眼下这支军队,最要紧的是士气,所以出至何目的,宋炎都无法抛下他们。 他所能做的,就是令受伤的奴隶先行离开,再由自己带人殿后,免得追兵追的太过顺利。 躲藏在隐蔽的山道中,宋炎等人手握弓矢,不断的审视道路的情况。 很快一群奴隶的踪迹就出现了,他们身着单薄,手中的武器也简陋的可怜,甚有人用的还是木棍上镶着的石矛。 他们小心翼翼的沿着道路往上,不时还会露出机敏的眼神。的确这些奴隶的装备十分简陋,他们也是被强逼而来的蕃人,然而不代表他们不怕死,有着怕死的心作祟,反而十分的谨慎。 就在他们未曾看到敌人时,刚想呼喝后方的奴隶过来时,一道道锐利的箭簇朝他们袭去。 宋炎对着那名呼喝的奴隶胸膛,径直拉开弓弦射了过去。 强锐的箭簇,顷刻间就扎透了蕃人胸膛。被穿胸而过的蕃人,还带着一抹不可置信的神色,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而后摔倒在地,没有立即死去的他,面露痛苦,双手死死抓着泥土,想要挣扎着起身,但没过多久,就死去了。 密布的箭雨不断射杀着奴隶,很快这支有着十多人的前头部队的蕃人,尽数死在了地上。 望着死尽的蕃人,宋炎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极为严肃。只因他背后的箭囊里的羽箭,已不足七支了,莫说他,其余人也是如此,箭囊早就空了大半。 有人看着那些插在蕃人身上的箭,一阵意动,想要下去取来,却遭到了宋炎的阻拦,“莫去,若是有敌人在暗处,此时跑去捡箭,定是白白送命,” 听到宋炎的话,弓箭手稍稍按捺躁动的心,只能继续埋伏在暗处,然而蕃人却是难以平静。他们的箭最少,这一路以来,面对追兵的袭来,他们都是先射箭。但随着时日流逝,箭矢也越来越少,目前为止,就是宋炎和一干宋人弓箭手,还留有一些。然吐蕃人奴隶的箭矢,毫无疑问已空缺了。 面对那些射出的箭矢,他们心中难以按捺情绪,想要前去取回,在丛林之中,多一枚箭就多一份力量。 不过生怕危险的他们,还是等了一会儿,始终未曾发现动静,最终有奴隶再也无法忍耐,迅速从树后冲了出来,朝那些插在敌人身上的箭簇而去。 然而,就在他们冲去捡箭时,不远处就出现了几道暗箭,纷纷朝几人而去。 锐利的箭矢呼啸而过,留下几道凄厉的惨叫声,随后化为一片寂静。 望着这血腥的一幕,一干弓箭手还有奴隶,忍不住背后发冷。 “他们来了!”宋炎脸色一沉。 一百九十三章 围困 “还支持的住么?”李孝忠望着宋炎道。 此刻的宋炎,身上鲜血淋漓,显然是历经了一场恶战,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没问题。” 而在他二人左右,还有一百多名壮丁,历经数日的且战且退,宋炎也和李孝忠会合了,不过这会合并不愉快,甚至说得上是令人绝望。只因李孝忠等人并非不想走,而是无法走。 一支近千人的队伍,绕过了重重山脉,从侧方绕路直接走到了李孝忠一行人的前路阻击,将他们死死困在了一座山上,这才有了宋炎等人的会合。 望着山下数千人的包围,宋炎终于知晓他那不安源自于何处。 毫无疑问,湟州是蕃人的地盘,若是地势没有谁比土生土长的蕃人更为熟悉。他们想要依靠崇山峻岭,不断的甩开敌人,确实是太异想天开了,如今也只能被敌人围困在一座山上,幸好是被围困在山中,若是平原,以他们的兵力,根本无法阻拦敌人的袭击。而今还可依靠地形,不断的阻击敌人的进犯,不过这也只能维持一时而已,不是长久之计。 “少严,你可有好法子?”宋炎手持长枪,站在山隘询问道。 闻言,李孝忠摇了摇头道:“没有任何法子,不过你且安心,刘都头定然会来的,只要我们再坚持一会儿。” 听着李孝忠的话,宋炎抖了抖长枪,并未说任何话,只是望着那漫山遍野的蕃人,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再坚持一会,天就黑了!”李孝忠朝众人鼓舞道:“只要再厮杀一番,我保你们不会全部死在这里,你们可还敢随我厮杀否?” 能够此刻留在李孝忠和宋炎身边的人,皆是信服者,他们纷纷道:“能!” 在李孝忠一旁的巴钦德,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向着他示意自己的决心。多日的厮杀,这名蕃人早就融入了李孝忠等人的队伍之中。他勇猛的作战风格,不禁令一干宋人也为之赞叹,不过他的身上也布满了伤疤,新添的伤口,鲜血还会随着行动而撕裂。然而面对身上的痛楚,巴钦德却无任何萎缩,反而兴致颇高,他不怕死,只怕死的不尽兴。 随着李孝忠等人举着长枪,一干人也鼓起了士气。 与此同时,坐镇在山下的穆术赤扶着一颗古老的树木,向山上望去。山不高,却辽阔无比,泛黄的树木在深秋有一股萧瑟的气息,猛烈的山风吹的落叶飘浮,在这些景色之中,隐约有着人影,他知道那就是敌人。 经过两日的袭杀,只能将敌人逼在山中,不过这已足够了,被围猎的野兽再可怕,也会沦为猎物。 在穆术赤一边,是一名年约四十来岁的男子,他的肤色微黑,手中也十分粗糙,显然是一名身手不凡的好手。他朝穆术赤道:“让我去将这些狗种的头砍下。” “不用着急,野兽最可怕的时候,就是快死的时候,让别的部族先去打一场试试看。”穆术赤对着这名蕃人说道。随后便又转身朝其余部族而去。 这里除却穆术部族,还有另外两个部族,分别是贡觉杰布部族,还有扎西贡布部族。 ( 望着两名部族的领头人,穆术赤没有废话,将进攻之事说了出来。 听着穆术赤的话,两名头领互相看了一眼,他们知晓穆术赤不怀好心,不过面对一干残兵,他们也有些意动。 “你为什么不亲自动手?”他们望着穆术赤不觉得对方有这好心。 穆术赤道:“这几日,都是我的部族在追杀,你们只是围困,所以要休息,由你们进攻两日,若是这其中你们攻下了,就算你们的。” “要是我把他们杀了,你们会对我动手吧?”扎西贡布的头领如此说道。 “只要你能杀了他们,我绝不会动。”穆术赤望着他道。 “好,那就歃血为盟。”扎西贡布的头领,觉得此事可行。这些时日都是穆术部族在追杀,他们的人员都还整齐,不怕再厮杀一番。 随着蕃人首领下令,负责袭击的奴隶纷纷准备好。 准备好行动的奴隶,伴随着指示,山石和林木间,出现了许多道身影。 这些正是扎西贡布部族的奴隶,他们身着的仅仅是简陋的装备,诸多还是无甲的,只是为了继续消耗宋军。 一干奴隶听着扎西贡布的号令,齐刷刷的冲向山道。 而在他们刚冲上去时,上方的滚石还有木头,猛烈的从中袭来,这可怕的石块还有木头撞击之下,不少猝不及防的奴隶,顷刻间就被击中,砸伤,鲜血猛然喷洒而出,各种惨叫声,此起彼伏。 但还有不少奴隶未曾被击中,久在山林的他们,对陡峭的山道颇为熟悉,纵使崎岖坎坷,也如履平地一般。他们如同浪潮一般越过了矮小的灌木丛,又漫过了嶙峋的怪石,以及自己同部落的奴隶,踩在布满鲜血的道路上,发出喊杀声冲了上去。 望着袭上来的敌人,李孝忠等人掷出削尖的树枝,如同标枪一般,狠狠朝下飞去。 伴随风声,标枪迅速穿透了一干人的身体。 死了一批奴隶之后,还未等李孝忠等人松口气,越来越多的敌人再度卷席而来,并且其中有不少身穿甲胄之人,显然不是普通的蕃人奴隶。 望着上方稀少的箭雨,一干身着甲胄的甲士,并未避开,而是仗着甲胄之利,径直的冲了上去。无铁的箭簇在他们身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再也难以穿透,面对这无力的袭击,扎西贡布部族的蕃人,纷纷冲的更加悍勇。 山路越往上,越陡峭。每一处向上的斜坡,都极大的消耗了蕃人的体力,才奔走到半程,就有不少人喘着粗气。 就在他们以为即将可手刃宋军队伍时,山道边缘的从丛林骤然出现几十道人影,对着他们一通乱射,顿时有不少人发出哀嚎而死。而这突然出现的人,正是埋伏在此处的宋炎等人,只是他们所射的也是最后的箭矢了。 射出最后的箭矢之后,宋炎等人也不再犹豫,悍勇的拎着长枪从中冲杀了出来。 冲在最前面的宋炎,径直冲入了敌人之中,手中长枪狠狠一扫,最前头的蕃人瞬间肚皮被划破,血淋淋的肠胃从中垂落了下来。 一百九十四章 胆魄 就在李孝忠等人顽强抵抗时,刘然等人也在经历惨烈的厮杀。 自从得到李孝忠等人的消息,刘然携队奔袭五百多里地,花费了不少的时日。而随着距离李孝忠等人愈来愈近,他们所面对的情况,也是越来越多,不时就会遭遇游荡的蕃人,这些蕃人或多或少,多者有数百人,少者为几十人的小股队伍。 对于出现在这崇山峻岭之中的蕃人,刘然无法绕过,只能将其突袭杀死,也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 一矛劈死场妄想逃离的蕃人,呼延通也发出了喘息声,身上更是沾染敌人的血迹,不过他的双眼十分灼热。畅快淋漓的厮杀,让他格外舒爽,尤其杀的是敌人。 “你等为何在此?”刘然没有顾及呼延通,而是屹立在一地尸体之中,对着投降的蕃人询问道。 听着刘然说出羌语,跪在地上的蕃人,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神色,无人胆敢开口。 这立即遭到了一名蕃人奴隶的鞭打,身上的传来的剧痛,瞬间让他们回过神,慌忙的说出了在这处的原因。 闻言,刘然叹了口气,果不其然,那些蕃人聚集在此地,是已将李孝忠等人逼入绝境,围困在孤山之中。而出现在这里的蕃人,正是用来围点打援的,只要无法将这些人全部击杀,那就极有可能走漏消息,演变成一场以逸待劳的厮杀。 然而此地山地险峻,四周更是一望无际的崇山峻岭,谁也无法保证能将所有派遣在这的蕃人尽数杀死。 只要无法全部杀死,消息走漏也成了必然,一旦其余蕃人知晓他们援助的消息,必然会出现厮杀,一场以蕃人占据地利还有人和的战斗。没有人比蕃人更要熟悉这崇山峻岭的厮杀了。 “刘都头,他们该怎么办?有弓箭手出声询问道。 对此,刘然微微思索,若是将其俘虏,来日蕃人围攻,这些人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极有可能出现动乱。如果不俘虏,放其回归又是万万不可,放归山林,这些眼下惊惧的蕃人,也很有可能会掉头再化为敌人。 既不能俘虏,又不能放归,那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杀俘! 望着跪在血泊之中的蕃人,刘然双眼泛出一抹寒意。 “饶命!宋人爷爷饶命!”似乎觉察到刘然的杀意,投降的蕃人纷纷磕头,哭声一片。 投降的蕃人,共有几十人,他们此刻大肆哭喊,只想能够饶恕自己一命。 “刘都头,不可心生妇人之仁!“见到刘然良久未曾开口,立即有弓箭手焦急的喊道。他们生怕刘然因一时怜悯纵虎归山。 而刘然看着这一幕,微微闭上双眼,他此刻好似明白了,为何王厚等人入湟州时,纵使面对投降的蕃人也会大肆屠杀,或不仅仅只是为了首级换功,更是不得已而为之。身在湟州诸羌环绕,贸然接纳投降,极有可能酿成祸乱,唯有全部屠杀,才可防范于未然。 “刘都头,还请快快下令!”望着刘然久久不吭声,诸多弓箭手连忙开口道。 听着手下急迫的语气,还有投降蕃人的求饶声,刘然充耳不闻,他在思索最好的解决方式。杀降的确是最粗暴,最便利的法子,更何况他下令杀的还是蕃人,何为蕃人,蛮夷也。 然而若是开了这个口子之后,真的好么?手下那群奴隶是否会有兔死狐悲之心?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然而身为这支队伍的首领,如果他不下令杀降,待到来日蕃人来袭,这些俘虏叛变时,他又能够承担得起责任?这不是说能承担就能承担的,乃是事关五百人的性命。 这些人之中有数百人是弓箭手,他们不顾危险跟随自己来到湟州边境,可谓是犯了兵家大忌,轻入敌人地盘。若是再因自己一念之间,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又该怎么办? ( 想到这里,刘然深吸了一口气,头领的职责就是得为手下人负责,所以他必须快速做出抉择,无论这个抉择是对是错,都得出自他的口中。 刘然拎着长枪缓缓来至俘虏面前,而后一挥,枪刃上的血迹,瞬间从中甩落,飞溅在一干俘虏面前。 看着刘然的行动,以及那飞溅在眼前的鲜血,跪于血泊之中的俘虏心中大惧。 而一干弓箭手则是纷纷松了一口气,随即对着俘虏怒目而视,尤其是见到有俘虏因大惧有所意动,他们纷纷拎着武器将其围成一圈,就等刘然的下令。 被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包围成一圈,诸多蕃人心中一片冰凉,有怯懦者甚屎尿齐出,令充满血腥味的场中,混入了一股恶臭。而有不甘者,微微屈膝,若是宋人不给他们留有活路,他们唯有拼死反击。 这一切都被弓箭手收入眼底,他们冷冷一笑,随即举起大刀,只等刘然下令。 “你们想活命么?”刘然将长枪一驻,冷声询问道。 “想!想!” “宋军爷爷,想活命!” 本惊慌失措的蕃人,听刘然还留有余地的话,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纷纷大声哭喊。他们之前投降,不就是为了保住性命么,不然为何要投降,只要能活着,他们愿意做一切。 “既想活着,就得加入我们,不然唯死而已!”刘然望着这群衣衫褴褛的俘虏,他虽从军不足两年,但连番厮杀,皆从尸堆中爬出,自有一股凶悍的气势。 看着刘然宛如猛虎一般凌厉的气势,诸多吓破胆的蕃人,连连磕头愿加入。 “刘都头!”见刘然竟不愿杀降,弓箭手唯有听命,然而亦有桀骜者,欲要再度开口。 但他们才开口,就遭到刘然遏止。 刘然仅仅只是一眼,就令他们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威严。 望着不敢再度劝谏的弓箭手,刘然下令道:“将武器还给他们,今日起他们就是我们的一员。” 得到刘然的命令,一干弓箭手只能将武器全部还给这群投降的蕃人。 得到武器的蕃人,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他们本以为要遭到宋军的屠杀,不料就是短短时,就峰回路转了。尤其是握着兵刃,他们心中不由感到一阵安心,能够将武器还给他们,毫无疑问这支宋军和他们听闻中的有所不同,这的确是说到就做到的队伍。 其余弓箭手看着重获武器的蕃人,不禁皱起了眉头。如今拿到武器的蕃人,若是有何异心,他们可就难以有适才那般容易击杀了。不过,这是刘都头下令,他们也唯有遵从。 刘然并不在乎背负杀孽,自古以来就是慈不掌军,但他身为首领,不仅仅是要顾及眼下得失,更要处事周全。 的确,屠杀是最简单的事,既无法保证是否会出现暴乱,那就全部人道毁灭就好。然而一旦杀了之后,手底下的蕃人是否会出现异心也是无法保证的,他们一路跟随自己等人,不就是为了投降就可活命么,如今能够对另一群投降的俘虏动屠刀,那何时会轮到他们?一旦有几人出现这种念头,那就会迅速传播在所有奴隶之中。 只因他们虽名为草芥,却从非真正的草芥,他们始终是人,是人就会有思想,哪怕思想极为微弱,也是有的。 更何况,若是畏惧未成之事,他就不会掳掠四百多名蕃人,更是将其训练成奴隶兵,还带着他们孤军深入湟州边境,去援救李孝忠等人。 后世朱元璋劝降敌军名将士,便敢带五百名锐士酣睡降兵之间,他刘然又何惧区区几十名投降的蕃人。 就在投降的蕃人得到武器,不止是刚投降的蕃人安定了惶恐的心,就连本是奴隶兵的蕃人,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而奴隶兵的神情,皆被刘然看在眼中,一名合格的头领,最重要的就是权衡利弊,不被私人情感所裹挟。 一百九十五章 难题 随着刘然等人不断深入,山势愈发险峻,也遭到了不少小股敌人。但这些敌人最终都被准备充足的刘然,带人全部瓦解,其中不少被杀破胆子的蕃人,也忍不住投降。 对于被惊惧侵绕的蕃人,刘然也十分豪爽,只要放下武器接受投降,皆不杀,且收为己用。 正是他这一套,反而进展极为顺利,自古以来就有以夷制夷的行径。这些投降的蕃人,早被武勇的刘然所折服。更何况还有一尊宛如魔神一般的呼延通,其神武身姿,纵使面对几十人的队伍,也敢孤身冲入其中,那一手可怕的铁矛,只要出现在他面前,擦着伤,碰着死,仅仅依靠他一人,就能令蕃人望而大惧,唯有束手就擒一条路。 无论是蕃人,还是宋人都有慕强心理,以及畏惧心理,刘然正是抓住这一点,将一干投降的蕃人折的顺顺贴贴,无有一人胆敢冒犯。 而投降的蕃人,为了能够在刘然面前展现自己的价值,更是将自己所有知道的地形,一言道尽。 正是有了这些蕃人的帮助,刘然甚至不必大费周章,就能轻松击破敌人。 自古以来,老乡见老乡,背后插一刀,无论是汉唐还是宋明,投降的将领对昔日的自己人,总是能够发挥百分之百的实力。就如投降蒙古人的汉人世侯,或是投降满清的洪承畴,打自己人分外卖力拼命,仅仅是在新主子面前邀功。如今他们的新主子成了刘然,这是代表着宋国的存在。 自宋国朝廷更换了皇帝,短短十来年就和西夏大战数次,最终结果,皆是由宋人所赢下。更是重新夺取了湟州,让土生土长的蕃人,唯有两种选择,一种就是倒向宋国,一种就是倒向党项,根本没有中间地带。 这一切,生活在湟州的蕃人,可谓是感受的极为深刻。 对此,刘然颇为熟悉,正因背靠宋国,他才敢这般行事,看似粗款的风格,皆是经过一番周密的思索,才会执行。 短短数日,连连攻克近千蕃人,其中大部分都成了他的麾下。对于这些麾下的俘虏,刘然行事极为周到,他先是将其打散,混入先前蕃人奴隶之中,由一干弓箭手统领,随后又是一番劝说。 深知后世的世界,刘然从不会小看思想的力量,他能够短短时间训练出一支有序的蕃人奴隶,正是有着武力还有思想双管齐下,才能做到的。 而被俘虏的蕃人,有着奴隶兵的前车之鉴,也见识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为此他们自愿臣服在刘然的麾下。 所谓的蕃人生户,没有稳定的粮食来源,还要被党项剥削,日子过的比刘然昔日刚招刺还要不如,而今在刘然麾下,听闻其余奴隶兵讲述的未来,也忍不住沉溺其中,杀戮还有掠夺,的确是深入人类的骨子之中,但面对朝不保夕的日子,没有人会不想要安定,而刘然答应他们的只要供他驱使,就可获取获得安宁。 所谓的安宁是什么,就是能够让他们自成一个蕃人寨子,免受宋人还有党项人的侵略。 当然,亦有很多人不信,不过刘然的行事作风,的确让他们能够感受到,和以往听闻中的宋军完全不同。他从不杀戮俘虏,反而麾下有六七百名蕃人奴隶,除却这些奴隶之外,才只有百名不到的宋人。 这也让投降的蕃人安心的缘故,能够有着这么多奴隶的大人物,自然是一个能被信服的人,尤其是在刘然麾下,有着极为可怕的杀神。就连这种魔鬼般强大的人物,都甘愿被驱使,他们又如何不能。从众心理是谁都无法避免的,蕃人也不例外,尤其是被俘虏的蕃人,本就是意志动摇的时刻。 ( 有着七八百人队伍的刘然,也逐渐摸清了围困李孝忠的敌人,有多少兵力。 足足有着四千以上的人,这是一支很是庞大的队伍。莫看史书中记载动辄数万,数十万,乃至几十万的大战,实则那些真正的数目,可以除以五倍,一场十万人大战,都得一个鼎盛王朝修生养息十年,才能够完全养过来,只因一个战兵,就得要三至五人的后勤,才能供应。一场十万人级别的大战,至少得需要四十万人的后勤队伍。 “四千以上的蕃人,三个部族的围困,好大的手笔。”听着俘虏的消息,刘然望着深山说道。 四千以上的敌人,刘然也不敢有所小视,这些年宋军寨子不断驻扎,视蕃人为功勋,大肆扫荡,而这些党项人手下的生户,虽是依靠地利游击,却也说明了其战斗经验还有坚韧,尤其还占据了人数上的优势。 按照刘然所知的战争理论,只要占据三倍以上的数量,就足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走向。 不过幸好敌人并非是一个部族的,乃是三个部族。湟州部族之间的血腥,不亚于宋人和蕃人的血海深仇。 只要妥当布置,以少击众也并非空中阁楼,不然金人也无法灭亡辽国了。 但,刘然也知晓自己手底下这群人,大多还是溃兵,乃至连兵都算不上,只不过是一群稍有些厮杀经验的蕃人,所谓的坚韧根本不存在,更不是能够打硬仗的队伍,也无任何军纪以及良好的默契。 只要给足够的时间,刘然相信他能够训练出一支有着坚韧勇猛的队伍。然而眼下,刘然对他们并未未抱有太多的信心,当前能够勉强一战的除却百名弓箭手,也只有那稍有训练的四百名奴隶军。 自己手底下的弓箭手,能够靠得住,问题是仅仅只有弓箭手,是无法战胜数量庞大的敌人。 敌人有着四千多人,其中甚有甲士,非同小可,想要战胜何其之难,这可不是所谓史书上,仅仅只是勾勒几笔就能出现的战果。一旦战斗起来,其要面对的困境,那是非常人能够承受的。 刘然脑海细细思索,如今他这边有甲的仅仅只有几十人,他所携的乃是由师父何灌所赐的山字纹甲,极为厉害,不惧刀枪还有箭。剩下的就是呼延通了,之前他去河州,舔着脸也为其求了何灌索要来了一副。除却他二人之外,也就是两名军使穿的纸甲尚可。其余人的甲胄只是从蕃人那抢来的杂乱之物,勉强称得上可护身。 其余人更是仅凭血肉之躯来抵挡,只要战斗起来,无甲极为吃亏。现如今,他也无法得出这四千人之中,有多少甲士,但可以预料应不在少数,往少了说,也得有一百多名以上。 想到这里,刘然不禁皱起眉头,一名英明的将领,在战争之前,就得将一切都谋划好,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依靠未知的奇袭,定需要承受极大的代价,而一旦无法承受,那结果显然可见。 刘然所要的保障,就是在战斗时,不会陷入一败涂地的困境,以他目前的牌,可承受不起太大的波折。 他始终记得李世民所说的,戎狄人面兽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 只要自己无法承担后果,这些奴隶军,非常有可能叛变,不是非常可能,而是一定会,就如他们现在甘愿臣服自己,就是因他拥有强大的实力。只要他们发现敌人的实力更加强悍,那倒戈也不过是在须臾之间。 一百九十六章 火攻 面对数量占有优势的蕃人,刘然并未选择轻举妄动。 他知晓这必然是一场恶战,所以更要深思熟虑,所谓的战术始终是建立在人身上的,而今刘然麾下的队伍,可以用乌合之众来形容,无甲胄,无利器,更无军纪,想要依靠这样的队伍战胜敌人,简直就是在痴心妄想。 刘然也异常清楚,这仗一定是要打的,但具体要怎么打,才是问题所在。 就在刘然皱眉思索时,呼延通走了过来,一脸亢奋道:“刘都头让我带几百人,直冲敌阵斩其首领就好。” 闻言,刘然看了一眼呼延通,见其无任何惧怕,反而满是激动神色。 “刘都头,不是说过昔日东汉末,关云长策马刺颜良,斩其头颅而归,使白马围迎刃而解么!”呼延通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自豪道:“我呼延通,不敢自比关二爷,但区区蕃狗而已,只要我冲入其中,定令他们闻风丧胆。” 听着呼延通的话,刘然将其拉到树梢后,先是吹捧其人武勇不亚万人敌,直令呼延通更是连连振奋,随后才劝谏道:“通,你之武勇,若是在东汉末,定不亚关张二人,但你可曾想过,昔日关云长所携是何人队伍?乃是曹操之精锐,并有张辽等虎将携部曲为其掠阵,才将战果扩大。” “而今,你一人之勇,可谓万人敌,但无部曲相随,更无张辽这等虎将为你掠阵,纵使你冲入敌营之中,斩首而归,亦有何用?” 在刘然看来,昔日的关云长绝对是世之虎臣,但若无一支精锐的队伍为其掠阵,纵使他能冲入敌阵之中,斩杀了颜良又有何用,战场的确是能够凭借武将勇猛,更改局部胜败。但若无一支训练有素的士卒,又怎能把战果扩大,仅靠一人之勇,始终是离奇的事。 呼延通听着刘然的话,气呼呼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刘都头你说该如何是好?” 而刘然未曾回答,只是眺望这茫茫深山之中,深秋的群山微有些泛黄,不时有过林鸟惊动。 看着群山环绕的地形,刘然好似想到了什么,孟子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 其意乃是,有利于作战的天气、时令,比不上有利于作战的地理形势,有利于作战的地理形势,比不上作战中的人心所向、内部团结。 如今身在湟州边境,他和蕃人各有所得,但输在了人和,又该如何扭转人和,才是真正要做的。 蕃人有三部,彼此之间默契信任定难以糅合一团,但纵使难以糅合一团,只要一方遭遇袭击,另外两方也很有可能会支援,而如何令他们的信任瓦解,就需要一番功夫。不过刘然知晓,这些事是急不来的,若是只有自己面对这些蕃人,可耽误一些时日,来做些文章,但如今的情形,是李孝忠等人被围困,几欲战死的困境。 牺牲李孝忠和宋炎等人,的确是更容易,三个蕃族只要擒杀李孝忠等人,肯定会因利益不平均,出现极大的分歧,这时再以呼延通带队,加以雷霆之势,定能各个击破。 只是刘然知晓这并非自己想要的,得失得失,有得必有所失,但他想要两手抓。 “通,你可知赤狐?”刘然笑着道。 “赤狐?”呼延通不知刘然在眼下提起这个作甚,却还是开口道:“我曾在河州见识过这物的皮毛。” 刘然颔首,随即就在呼延通疑惑时,转身离去,他已想到了办法。 地利不仅仅是地形,而是整个地势当中,一切可借助的东西,而在这湟州边境群山之中,赤狐,石貂都是最多的,以及所谓的土拔鼠。不过刘然深知这东西携带鼠疫,这可是能够令整个欧洲闻风丧胆的存在,纵使是他也不敢招惹,一个不慎,就是敌我同归于尽。 ( 回到队伍之中,刘然迅速下令,将一干蕃人奴隶召集在一起,令其前去捕获赤狐,石貂,一切小型动物,不过他还是重申一遍,千万不要对土拔鼠下手。 而生在湟州的蕃人,实际上对土拔鼠的认知极为深刻,深知这种动物会招来灾祸,并且将其当作邪灵一般的存在。 有了刘然的命令,一干人纷纷快速离去,捉拿小型的动物。 刘然则不断的询问掳来的俘虏,想要得到此处地形,还有蕃人部族的一切信息。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刘然所信奉的宗旨。 ........ 仅仅是两日功夫,刘然队中就抓到了十几头动物,皆是赤狐。至于石貂昼伏夜出,又小,实在是难以捕捉。 经过两日时间,刘然等人不仅捉拿了赤狐,还不断的迈入蕃人生户的势力之中,为了免得打草惊蛇,他只是带人在边沿暗中观察。 时为黄昏,湟州上空一片昏沉,显然即将步入黑昼,就在此时,已养精蓄锐的刘然,也开始了行动,他将赤狐涂抹上了一层油脂,又将嘴绑住,关入一个简易的木笼里,随后带着人快速出发。 两个时辰之后。 一群巡逻的蕃人,在夜幕之下,站在简陋的营地之外,借着手中的火把,不断巡视敌情。 只是说在巡视,但实际上不少蕃人都是随意应付一番,他们自认将李孝忠等人围困在山中,又有一千多人,又有何惧。 一名手持火把的蕃人,和剩余的几人散漫的巡视着,寒风也在肆意呼啸,他忍不住抖了抖身子,骂娘道:“该死的宋国狗种,还不死,害的老子在这被冷风吹。” 听着他抱怨的话,其余几人也是一脸不爽,他们实在是没想到,这敌人竟有如此难缠,甚至花费三日也没能攻下山头,导致了他们的口粮不足不说,还要随时遭受暴怒的首领鞭打。第一日还好,第二日没攻下来,就有奴隶触碰首领霉头被打死,第三日,就连攻战不利逃回来的带队奴隶,也被活生生打死。显然首领对战果极为不满意。 根据他们得知,明日将是自己部族大总攻的时刻,他们也要上去厮杀敌人,极有可能会死。 只要一想到这,他们就恨的咬牙切齿。 待他们还想再怒骂几句时,却见远处有十几头冒着火光的东西,跑的极快,一转眼就出现在寨子之前。 他们这时才看清,是一群赤狐。 这群赤狐尾巴栓着一根绳子,而火光,赫然就是绳子被点燃后的缘故。 火苗燃的极快,几下子就烧到了赤狐的尾巴,感受尾部传来的热量,这群赤狐不要命的逃窜,只是一眨眼就出现在了蕃人寨子之中。 望着这群带火的赤狐狸,蕃人顿时一惊,大声连连怒吼,不料这震耳欲聋的怒吼,令赤狐更是惶恐,一溜烟就冲入了蕃人营地之中。 因是追杀李孝忠等人而来,蕃人的营帐极为简陋,蕃人首领和族人可用羊皮帐,奴隶唯有茅庐可避寒,仅仅只是片刻功夫,冲入其中的赤狐,就令火光四处蔓延。觉察到火焰燃起,蕃人也发现了赤狐的行踪,他们纷纷大声惊,连连朝其扑去,想要遏制赤狐逃串。 然而他们的惊呼,只会令赤狐逃的更快,短短时间,蕃人营地就出现了大片的火焰。 与此同时,其余两个蕃人的营地也是如此,各自皆陷入了慌乱之中。 “杀!”刘然遥遥看见蕃人营地被火光侵染,大吼一声,径直带队伍直冲敌人阵营。 一百九十七章 溃散 大火短短卷席了整个蕃人营地,尤其是羊皮帐更是迅速蔓延开来,滚滚浓烟之下,令人心中惶恐不安。 尤其是不少蕃人因白昼攻袭,而筋疲力尽,不料醒来就是一场大火,这让扎西贡布部部落皆被惊慌而侵。 察觉蕃人动乱,刘然没有任何犹豫,就携众人冲入敌人营帐之中,他们手持长枪,一顿乱戳,瞬间有几名猝不及防的蕃人被其戳死。 “敌袭!敌袭!”遭受火灾的蕃人,也看到了刘然等人的袭击,连连大声怒喊,然而下一刻胸膛就被一柄铁矛所劈过,鲜血和破碎的骨骼一同被铁矛砸出。喊叫的蕃人,身子犹如破布一般散落。 一矛砸死一名蕃人,呼延通舔了舔嘴唇,而后露出狞笑,猛然冲入敌人之中,他性子桀骜,哪里人多就冲向哪里,在他那可怕的力道之下,只要被其冲入其中,换来的就是一面倒的屠杀,更何况在他身后还有一百多名奴隶兵。 这些奴隶兵一看呼延通,一矛劈开栅栏,又迅速将几名欲要反抗的蕃人,轻易将其砍杀,不由士气一振,纷纷呐喊着加入其中。 在呼延通的带领之下,纵使是平日里的蕃人,也难以争锋,更何况是如今因火烧营帐,而导致军心大乱的蕃人。 他们面对呼延通这名凶神,几乎是难以敌对,尤其是此刻在浓烟之中,他们连自己的首领在何处都不知,一群散兵游勇,又岂是呼延通的对手。 而在呼延通冲入敌人之中,二进二出时,刘然也携带数百奴隶,对着别处蕃人冲击。 身穿甲胄的他,仗着有防器傍身,没有丝毫惧怕,一马当先的冲入扎西贡布部族的另一处,他纵跳入人堆中,手持长枪对着一干蕃人,就是一劈一扫,战场之中,一寸长一寸险,更何况大火骤然燃起,不少蕃人就连武器也未能拿出,就慌忙的跑出想要救火。 面对这群手无寸铁的蕃人,刘然持枪一扫,靠在他右侧的一人首当其冲。腹部被枪尖狠狠扫过,鲜血猝然喷出,肚皮出现了一个大口子的蕃人,一边后退,一边发出惨叫,只是退了几步,就翻倒在地,生死不知了。 左边一人欲想逃跑,却被刘然反手一刺,长枪径直贯穿那人后背,随后刘然用力一拔,被戳出雪洞的蕃人,直挺挺的朝前甩去,变成了一具尸体。 随着刘然等人高呼喊杀,手中的枪刃反射着火焰的光芒,所到之处无一敌手。 被大火围困的蕃人,又被敌人袭击,两两结合之下,他们早被恐惧所传染,不少人身上燃烧着火焰,一边滚一边跑,慌张的想要拍打身上的火焰,而下一刻,一道寒光闪过,脖颈瞬间被弓箭手所斩断。 整个营寨乱的不成样子,蕃人转眼间就被砍杀了一片,余者也尽是慌乱,有人大声惊呼,有人想要反击,亦有人连滚带爬想要逃跑,种种情景,各不相同,但乱哄哄的蕃人,根本不是呼延通和刘然带领队伍的对手,一时之间,又有不少蕃人被斩杀。 ( 连砍带劈,几名身着甲胄的蕃人,才将扎西贡卡带出了火场,只是他们现在也分外狼狈,脸上还有身上都是乌黑的一片。 被带出战场的扎西贡卡,听着嘈杂的声响,以及刺鼻的浓烟,他们也很是狼狈,脸上都是乌黑的一片。扎西贡卡现在也还没回过神,看着喊杀一片的营寨,他的心都在滴血,这里整整有一千多人啊,看似不多,却是他族中的壮丁,要是都在这一战失去。本难易度日的扎西贡布部族,又该如何承担这种损失。 “军主,眼下该如何是好?” 现场太过热闹,扎西贡卡也听不清对方说的是什么,以及他心中也成一团乱麻,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们快跑吧,不然敌人杀过来了。”一名蕃人,见扎西贡卡陷入了慌乱,他连忙劝谏。 一听这话,扎西贡卡下意识道:“我们逃了,他们该怎么办?” “顾不上了,要是不逃,我们都得死,”那名蕃人对着扎西贡卡大声怒吼。 “好.....好!”扎西贡卡这才回神,急忙带人逃串。 然而他们适才逃窜时,被其余弓箭手所看到,他们大声对着刘然说道。 闻言,刘然大声一吼,“敌酋已逃!” 诸多弓箭手还有奴隶,一边厮杀,一边高声叫嚷。 此种情形之下,本意志瓦解的蕃人,更是心中大震,再也无人胆敢留在场中厮杀,就像无头苍蝇一般肆意逃窜,逃离火焰,也逃离这群可怕的敌人追杀。 面对敌酋逃窜的局面,刘然并未前去追赶,而是按照事先布置,令蕃人奴隶将这群溃散的敌军,赶往其余两个部族。 一时间,不少蕃人奴隶见本是雄壮的扎西贡布部族,竟轻易被杀的丢盔卸甲,纷纷士气大振,他们一路将其追赶至别的营寨之中。 其中还有机敏的奴隶,冒充扎西贡布部族的人,大声喊着蕃语,“我们快往穆术逃!” 惊慌失措的蕃人,此刻失去了主心骨,脑海一片空白,猝然听到这喊,立即就朝穆术部族逃窜,他们丝毫没有想过,自己和对方乃是两个部族,在夜晚突入其营寨,会有什么后果。 他们只知晓,若是不逃,肯定会死,在死亡的胁迫之下,一干蕃人皆是一股脑冲入穆术部族的方向。 随着他们的逃窜,刘然等人也紧紧跟随着。 不多时,一处守卫繁多的蕃人营寨,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群恐慌的蕃人听着身后敌人的追赶,咬牙跑的更快,竟直冲穆术部族的领地。 而因扎西贡布部族的动乱,还有火光,穆术部族的人,皆从中惊醒。 醒来的他们,远远就听见从扎西贡布部族传来的喊杀声,这也让他们连连大惊。只是夜幕之下,穆术部族也不敢轻举妄动,唯有握紧手中武器死死守在营寨四方,却不料扎西贡布部族的溃兵,一股脑的朝自己营地袭来。 一百九十八章 迫近 望着袭来溃军,穆术赤心中大骇,若是给这帮人冲入自家的营地,定是一桩天大的祸事,遂毫不留情下令道:“射,快射死他们!” 听着穆术赤的号令,一干射手齐齐射出手中弓矢,密布的箭簇,在黑夜中携带凌厉杀机,狠狠穿透跑在前方的蕃人。 几名跑在前方的蕃人,还不待庆幸,瞬间就被一道箭簇直贯面门,直挺挺的朝前一摔,径直死了。 而跑在后头的蕃人,也没能好哪里去,密密麻麻的箭簇,直冲他们而去,短短时间,前排的蕃人就倒下一片,他们要么腹部中箭,要么就是腿部中箭,若是运气好的一箭毙命,运气不好的,就只有变成刺猬,活生生遭受数十支箭簇的贯穿。 听着前排蕃人的惨叫声,后头的蕃人心中大惊,本以为是一条生路,不料竟是死路,这让他们进退两难。 然而就在前头蕃人停下时,后方也随之响起弓弦波动的震动,一道道箭簇从后方袭来,瞬间有不少蕃人哀嚎一声死了。 这令后方的蕃人更是大惊,慌不择路之下,他们根本无从辨别何是生路,唯有一股脑的往前冲。后方冲前方,前方掉头,两方宛如无头苍蝇一般,各自相撞,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追在后方的刘然队伍,发出喊杀声,直冲他们而来。 见着对方杀气腾腾的气势,无路可逃的蕃人心中大惊。被恐惧占满头脑的他们,根本不敢回头抵抗,适才敌人的勇猛,令下意识听从身体的号令,径直朝前冲去,犹如一支敢死队一般,直冲穆术部族。 敌人的凶猛,在蕃人下意识看来,远比同族还要凶猛,尤其是短短时间他们的部族,就被冲的七零八落。 见蕃人还是直冲自家阵营,穆术赤大怒,“射,快射!” 说罢,箭雨洒落一片,令前方蕃人再度损失惨重。 伴随着惨嚎声,脆弱的血肉被箭簇贯穿,绽裂朵朵血花。 与此同时,后方的刘然等人也借着蕃人的冲击,接近了穆术部族八十步之内,他手持弓矢对着对面的穆术部族就射了过去。 强劲的箭矢,掠过夜空狠狠刺在一名蕃人胸前。 被戳穿的蕃人,只觉得胸脯一阵冰凉,眼里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低头看向贯穿自己胸膛的箭簇,随后直勾勾的躺了下去。这不由引的一干穆术部族,连连大惊,这是何等箭术,在夜色之下,还能一箭射杀他们的人,这绝对是侥幸,他们根本不敢相信,敌人之中有这等简述绝伦的射手。 而就在穆术部族的人,安慰自己时,又是一道箭簇,从远方袭击而来,又是一人横死当场。 这让他们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惧,连连高声怒吼。但他们的怒吼,非但无法震慑刘然,反而更是令他心中一喜,又是连珠射出三箭,每一箭都射杀了一名蕃人。 察觉对方的神勇,就连身着甲胄的穆术赤,也不由朝身后退去,让其余人将他的身躯遮蔽。 “杀!”听着敌军传出的怒斥,刘然望着为数不多的蕃人,对着麾下下令。 顿时,一道道箭簇仿佛下雨一般,直射穆术部族最前方,令不少人中箭而死。 并且随着穆术部族因惧怕后退时,呼延通带着一干奴隶军,迅速冲击而去。 ( 看着呼延通的冲锋,刘然也下令道:“冲!” 得到命令的奴隶,此刻正是士气最为汹涌的时刻,没有丝毫犹豫就齐刷刷的跟在他后头,直奔敌人营寨而去。 冲在最前方的呼延通,手持铁矛,跑的无比快,穆术部族见其冲的凶猛,匆忙射出箭矢,见此他双手挥舞铁矛,将其一一破开,不过还有漏网之鱼,突破了他的阻挡,撞击在呼延通的甲胄,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却无法伤及半分。 而在呼延通身后的奴隶兵,却发出了惨叫声,赫然是被箭簇所射中,不过士气浑厚的他们,无丝毫畏惧,紧随着前面那道雄伟的身影,朝敌人袭去。 围困李晓忠等人,穆术赤并不惧怕对方会如何冲击,因此只是设了简陋的篱笆,当作防御工程,却不料呼延通脚踩鲜血,轰鸣的朝前冲去,几十步的距离,用不了多久,他就出现在篱笆面前,更是一使劲,就将三人才可抬动的篱笆,狠狠掀翻。 失去屏障保护,穆术部族根本无法抵挡凶猛的敌军。 顷刻间,呼延通就扑向穆术部最前方的队伍之中,他双手一握铁矛,大砍大杀了起来。在拥挤的营寨前方,敌人十分密集,呼延通根本不用分辨,只要埋头乱舞就可,在他强大无比的力道之下,锋利的矛头,只要随着他扫动,必有血肉飞溅,仅仅是片刻,就被其砍杀了十多人。 蕃人何尝见过这等凶神,随着呼延通大步冲刺,强烈的威势,竟压的近千蕃人喘不过气,更是有人不听号令,拼命的朝后方退去,只是后方人群太多,彼此推挤间,有数名蕃人被撞倒在地。无处退让的蕃人,只能咬牙勉强鼓起勇气,想要反击,和呼延通杀在了一起。 对此,呼延通仗着甲胄防御,根本不管不顾,顶着一干蕃人的袭击,拼命冲杀在一块。被其扫荡而过的蕃人,纵使有甲胄傍身,也被其势大力沉的铁矛,击中躯体,肺腑一阵剧痛,呼吸也难以维持,下一刻,立即被其拍打而陷入危机。 敌人繁多,使大刀的蕃人,根本无法靠近他半分,不过还有不少使长枪的蕃人,冲入其中。呼延通一扫,前方又有两名蕃人,腹部被深深的划开,血肉一片模糊,鲜血骤然喷洒而出。而在呼延通左方还有后方,乃至面前瞬间出现几杆长枪刺在他胸前的甲胄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被刺中的呼延通脸色一沉,脖颈,额头,双手青筋绽露,呀怒吼一声,铁矛一扫,在四周持枪的蕃人,立即被砸中,发出一声惨叫声,手臂尽数被锋利的矛头斩断,枪杆也为之掉落。 与此同时,呼延通带领的奴隶军,也随着他一起冲杀,在这狭小的营寨之前,双方激烈的厮杀,密集交错的长枪,还有刀刃此起彼伏,鲜血不断的横飞,惨叫声也未停过,一场惨烈的战斗,也快速出现。 杀穿蕃人前面的队伍,呼延通纵声一吼,直令蕃人心中胆寒,随后他加速朝前方奔走。 一干蕃人被呼延通的怒吼而惊,转身就想逃跑。 呼延通双臂一使劲,铁矛就快速出现在前方奔逃的蕃人身后,随即狠狠将其刺中,径直贯穿敌人的胸前,而后双手一拧,蕃人霎那间就被铁矛撕成两截,肉块和鲜血以及骨骼,洒落半空。 一百九十九章 冲杀 夜幕之下,呼延通冲阵十分凶猛,纵使前方有蕃人甲士,也无法阻拦他的肆虐,仅仅只是片刻功夫,死在他手中的蕃人,便有几十人有余。虽此些之中,大多为身材瘦削的蕃人,却也有数名甲士,可见其之威猛。 面对此等凶神,就连穆术赤在后方,看的也是心惊胆战,这究竟是何人部将,竟有如此勇猛。 而在呼延通冲杀间,后方的奴隶兵,也汹涌而至。刘然也在其中,他的武勇比起呼延通差了许多,但在今年后,张俊曾当过其陪练,那强悍的技巧,令刘然获益匪浅。他带人冲入敌人之中,径直朝另一处厮杀而去。 率先冲入其中的刘然,深知在这个敌人惊惧时,就要一波将其带走,不然待敌人回应过来,那大好局面将会彻底消散。而在这个时刻,所有的谋划都是虚的,唯有以手中枪刃才能决定胜负。 望着前方敌人,刘然手中长枪狠狠一扫,前排猝不及防的蕃人,瞬间被其用枪刃袭杀,有肢体被斩断,更有被划开肚皮。而被长枪扫荡的人,纷纷发出惨烈的嚎叫。 听着对方的嚎叫,刘然脚步轰鸣冲刺,看着一名身穿甲胄的蕃人,他没有任何犹豫,猛然就是一刺。 遭遇刘然的袭击,这名甲士脸上闪露惊骇,急忙持枪朝对方刺去,想要换取逃脱的机会。 然而刘然又岂能如他所愿,猛然一咬牙,不躲不避,径直和对方以伤换伤。望着刘然的作风,那名甲士胸口心脏,简直要炸了,那一刻,怕死的念头占据上风,他手中的长枪慢了半截,就是这一慢,刘然的长枪已经洞穿了他胸前的甲胄。 噗嗤! 纵有片片鳞甲抵挡,还是被刘然这致命的一击,狠狠击开,发出铁片荡漾的震动,而后寸寸绽裂。枪尖蓄势冲开防御,猛然刺中蕃人的软腹,就连肠胃皆被贯穿。 被贯穿的蕃人,嘴里发出支吾声,好似在述说着什么。 而刺死一名甲士,刘然长枪还未收回,左方立即有敌人袭来,见此他怒吼一声,先是松开枪柄,而后猛然从腰中拔出西夏剑,对着袭来的敌人,狠狠对砍了过去。双方武器,发出叮当的火花碰撞,蕃人还想再攻,刘然却已近身欺入,一手抓住对方的枪杆,一手掷出西夏剑。 狭窄的地带,面对袭来的西夏剑,蕃人根本没有任何躲避的空间。只能眼睁睁看着西夏剑穿透自己的的腹部。 须臾之间,瞬杀二人,刘然迅速拔出自己的长枪,又对着其余敌人展开了白刃战。 跟在后方的奴隶,见刘然如此英武,喊杀声遍起,一股脑的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穆术赤因惧怕呼延通的神勇,他并未和往常一般,冲在一线厮杀。他知道那并不是勇气,而是在找死,故只是躲在后方观战。此刻双方的战线,犹如波浪一般,不断的撞击在一起,然而失去首领带领的蕃人,又怎能比得过士气大振的敌人。面对敌人的袭击,他们只能一步退一步,战线也不断后移。 只要有一人后退,本稳定配合的战线,就会失去配合,立即就被刘然等人麾下,武艺高强的奴隶,或是弓箭手所砍。在这等情况之下,穆术部族的士气,可谓是完全不堪一击,就算有人想要反击,也会因战线退后,导致孤立无援而死。 ( 战场之中,人数不是绝对的,但数量占优的一方,且士气如虹时,场面就会陷入一面倒,此刻,穆术部族的情况就是如此。 望着敌人不断的被破开,刘然知晓一鼓作气的时刻到了,他大吼道:“放下武器不杀!” 一时间,所有在厮杀的弓箭手,还有蕃人皆跟着刘然一起高声呐喊,在众人的呼喊间,敌人的意志也在不断瓦解。在前厮杀的蕃人,本就心怀畏惧,而今再听此话,他们心中杂念顿生。如今拼命厮杀,就是为了活着,然而只要投降就可以活命,又为何还要抵抗? 就在蕃人心思分散间,又有不少人因手持武器,遭到呼延通和刘然的杀戮,随着二人的铁矛和长枪的穿插,伴随惨叫声,血肉一片横飞。 望着犹如杀神一般的呼延通和刘然,怯懦占据上头的蕃人,连连扔下武器。 看着扔下武器的蕃人,刘然心知战斗已要结束,随即一边冲阵,一边高声呐喊,“放下武器,不杀!” 随着刘然等人的呼喊,蕃人士气尽散,手中武器皆扔下,跪在地上。 这一幕被穆术赤所见,脸色顿时铁青,他不料敌人之中竟有这般能人,顷刻间就能分化他的队伍,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如何解决,唯有怒声下令,“杀,都杀了!” 听着穆术赤的话,在他左右的族人皆拿起弓矢,对准了前方一阵乱射,根本不管是不是有自己人,他们只知首领下令了。至于穆术赤也没把前排的人,当成人,在这等军心溃散的紧要关头,只有连同自己人全部射杀就好了。 还在呼喊的刘然,见着远处流矢射来,脸色一凝,立即持枪阻挡,纵使如此,亦有疏漏的箭簇撞击在他身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至于其余无甲之人,就无刘然这般幸运,乱飞的箭簇密密麻麻,刹那间就有中箭倒地,哭嚎一片。 呼延通也在躲避,他才破开一轮箭,就有另一轮朝他射来,显然是其强悍的实力,令穆术赤将他当作了最大的目标。今夜突袭多次的呼延通,堪堪避开几道箭矢,却因体力耗费大半,一个不慎,箭簇猛然刺在他手背上,其尖锐的箭簇,硬生生的将他的手掌击穿,鲜血猛然渗出,黏糊糊的血液,流淌在矛杆上,分外湿滑。 就在呼延通因手滑,难以旋动铁矛时,刘然猝然出现在他面前,双手持拿枪杆正中间,爆发全身力道把袭的箭簇抵挡下来,固有疏漏者,也难以穿透刘然射中呼延通,而他自身却因对方的流矢,身中数创,尖锐的箭簇透过甲片缝隙,插中刘然的血肉,肋部。 虎呼延通先是一愣,然后一把拎起刘然将其扔在障碍物后方,他又大吼一声,冒着箭雨就冲入了敌人之中。 其凶悍的姿势,令射箭的蕃人,也为之胆寒。 冲入其中的呼延通,爆发了平生所有力道,强劲的铁矛宛如巨蟒翻身一般,狠狠的扫开一干蕃人,被其砸中者,筋骨瞬间断裂,鲜血带着血块从喉中喷出。 二百章 混战 武经总要云,猛将之气如龙,两军相当。若发其上,则其将猛锐。 此刻,被激怒的呼延通犹如一头凶恶的猛虎,冲入敌军之中,所到之处血流不止,其威势更是令本摇摇欲坠的穆术部族,士气节节败退。尤其是看着对方,那凶悍的姿态,纵使再勇猛的蕃人,此刻也觉得被其气势所压,好似喘不过气一般。 借着呼延通的威势,后方因被射杀士气一滞的奴隶军,以及弓箭手,胸中豪气顿生,不顾生死冲入敌人之中奋力厮杀。一名冲得快的奴隶军,长枪一挺,瞬间将前头的蕃人,刺了个透心凉,鲜血刹那间对方的胸膛溢出。而遭受如此重创的蕃人,身子一软就倒下了。 与此同时,刚刺死一名蕃人,这名奴隶军又是一阵冲击,本实力并不强悍的他,此刻被呼延通气势所带动,比之平时强悍了数倍,而原本实力并不弱的穆术部族的奴隶,因气势被压,本强悍的武力,十成仅仅只能发挥六成,乃至七成。 双方士气,此消彼长之下,奴隶军个个勇猛无比,呼喊着喊杀声,脚踩被鲜血侵染的砂土,好似一柄尖锐的尖刀,狠狠贯穿在对方的军阵之中,开始了惨烈的厮杀。 而在队伍之中,身中数箭的刘然,随意折断箭把,也冲了过来,他手持长枪径直冲入人群密集之地,所到之处无一合之敌,鲜血不断飙出,洒落在他的身上,以及脸上,令他显得更加恐怖,仅仅是数息之间,死在他手中的蕃人,就有六七人。 望着对方可怕的气势,穆术赤双眼十分凝重,他知晓自己要是再不出手,那剩下的就是一败涂地,一旦输了,他也得死。因此哪怕他再畏惧对方之中,那名凶悍的敌人,他也得出手,更何况此前对方消耗的颇大,先是从扎西贡布部族厮杀,又冲到了自己的地盘,在如此大的杀戮下,他并不信对方还有多少体力。 “杀了那个人!”随着穆术赤的号令,围绕在他身边的死忠,没有任何犹豫,径直的朝呼延通袭杀而去。 刚砍杀一片蕃人的呼延通,也不由喘起了粗气,今夜他来回冲阵,且身上穿着三十多斤的山字纹甲,都在不断消耗他的体力。就在呼延通想要缓一下时,不料前面骤然出现一群甲士。 共有三十多名甲士,以五人为一队,此刻犹如敢死队一般,凶猛的冲向呼延通,随后各个手握长枪朝他袭去。 猝然面对此景,呼延通手握铁矛用力劈砍,破开了左右的长枪,然而在正前方还有一柄长枪,直直的朝他面门刺来。见此呼延通奋力一转身,堪堪避开对方一枪。却不料被破开的蕃人,持枪再度袭来。 遭受这等围杀,呼延通怒吼一声,握紧沾满自己鲜血的铁矛狠狠一砸,顷刻间有三人的枪杆承受不住如此沉重的力道,发出砰的一声,从中折断。却还是有一柄长枪直直的刺在呼延通的肩头,纵有肩甲傍身,也还是被刺出破了肩膀,鲜血猛然从中绽裂,顺着他的肩部往下流淌。 肩部受伤,呼延通吃痛之下,咬牙一踏地面,双臂爆发极强的力道,猛然一甩铁矛,两名断枪的蕃人眨眼间就被狠狠砸中,摔在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 砸翻两人,呼延通跨步追上袭击自己的甲士。前方的蕃人举起长枪欲要再度出手,却不料被呼延通抓住破绽,一矛就戳中裆部,登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瘫软在了地上。呼延通又是一矛刺在对方的裆部,略有些破碎的矛头,悍然冲入对方的下体,贯穿了一个硕大的血洞。 ( 眨眼间,连杀三人,呼延通略有些疲倦,但在他前方还有十多名甲士,踏着大步,身上的甲胄哗啦哗啦的震动,朝他袭来。 在悍勇的呼延通陷入苦战之中,刘然也未好到哪里去。 此夜,场中最为神勇的二人,就是他和呼延通。 而呼延通太过强大,以至穆术赤想挑个软柿子捏,刘然就被其选中。 望着穆术赤带着十多名甲士,朝自己包围而来,刘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双眼极为锐利,眼前身着精甲的蕃人,显然是这支队伍的首领,要是杀了对方,那这场战役就会彻底进入尾声。 在对面的穆术赤,虽不知刘然是否为敌人的首领,但那一身山字纹甲,绝非常人所能够穿着,只要杀了此人,那这场仗就赢回了大半。 二者双眼一对视,就算相隔十多步,都看出对方想要置自己为死地。 随即,各自带着队伍狠狠的相撞在一块,战场之上的搏杀,从不是花哨的套路的地盘,是死是活,都取于瞬息之间。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双方队伍就出现了伤亡,有人被长枪刺中胸膛,亦有人被刺中腹部,黑夜之间,伴随惨叫声,鲜血不断的喷洒,一场最为凶恶的白刃战,就此展开。 冲在前头的先头部队,不断撕杀着,两名奴隶军出现在穆术赤前面,他们挺起长枪直击而去。 穆术赤暴喝一声,挥动手中的长枪,大力一扫,那人的枪杆顿时就应声而断。 枪杆断裂的奴隶兵,双臂一麻,踉跄后退。而就在他倒退时,穆术赤一个冲刺,奴隶军的胸膛就被其刺穿。 随手击杀一人,穆术赤快速拔出藏枪,别看他之前都躲藏在后头,实则眼下穆术部族最强的人,始终还是他。蕃人生户保持着最野蛮的风俗,想要成为一族军主,除却血统之外,还得需要极强悍的实力。因此,一干冲阵疲惫的奴隶军,岂是穆术赤的对手。 随着穆术赤的长枪戳刺间,不少人死在了他的手下。 而在穆术赤十来步的距离,刘然也在奋力厮杀着,就在方才,他左方的奴隶军就被对方的甲士所杀。见此,刘然手中长枪猛然朝对方贯穿而去,直接在那人惊骇目光中,刺中了他的胸腔,就算有甲胄庇佑,却也只是一些破烂的东西,面对刘然这沉重的贯穿,依旧是难以抵挡,下腹霎那间被戳出一个大洞。 刺死一人,刘然无任何兴奋,源自于战场历练出的直觉,让他下意识侧开身子。只见一道携带杀意的藏枪,贴着他的脖颈外沿穿过,其冰冷的枪刃,令刘然只觉得脖颈汗毛倒竖,遭受这等猝然偷袭,他反应很是凌厉,瞬间拔出西夏剑从下挥起。 锋利的西夏剑恰好砍在穆术赤的枪杆上,枪杆瞬间从中砍断。看着被砍断的藏枪,穆术赤将剩下的半截枪杆往刘然的面门一丢,见其有躲避的迹象,随即拔出腰中大刀,凶猛的扑了过去。 穆术赤这一扑,手中锋利的大刀,也变得极为可怕。 刘然察觉对方的想法,微微后撤几步,随即拿着西夏剑,和对方迎面砍在了一块。 二百零一章 凶狠 刘然和穆赤凶狠交战在一块,双方各不相让,二人皆知晓战场之上,但凡心存一丝侥幸,唯死一条。 咣当!剑刃和大刀相互碰撞,发出剧烈的震动,刘然举剑踉跄后退,强大的冲击力令他的双手虎口微微发麻,就连身上的伤势也彻底崩裂,大片的鲜血渗出,染红了山字纹甲。今夜血战他也是消耗颇大,刘然忍不住大口喘息了起来。 而穆术赤毫不停歇,一见刘然后退,他又迈着大步冲了上来。强劲的大刀散发着凌厉的气势,直追刘然而去,十分凶猛。 刘然虽体力耗费大半,但心中炽热的斗志还在升腾,短短两年间,他遭遇过无数凶狠的敌人,其中有不少人极为强悍,他都不是对手,却从未因惧怕而不敢相战,在旁人看来,他在战场上从不知什么是畏惧。唯有他自己清楚,他从来不是不畏惧,只是知晓畏惧并无何用,正所谓陷阵之志,有死无生,他一直以高顺的记载勉励自己。 如今他看着袭来的穆术赤,双眼流露杀意,无丝毫畏惧直冲而上,双手握紧西夏剑,狠狠的和对方砍在一起。 虽在密集的白刃战之中,二人却在进行着单挑,其中有弓箭手和奴隶兵,想要加入其中,却被穆术赤的死忠所阻,看似二十多名甲士不多,实则其紧密的配合之下,纵使有近百人的奴隶军,都无法突破他们的防御,在重重甲士的阻击之下,刘然唯有独自一人面对穆术赤。 惨烈的白刃战的厮杀不断持续,一时之间无论是蕃人甲士还是奴隶军,都无法快速解决面前的敌人。 剑刃和大刀交战在一块,刘然和穆术赤纷纷青筋毕露,他们不顾任何的理智,只想快速将对方杀死,只要杀了对方,那这一场战斗就会进入尾声。这一点刘然和穆术赤都异常清楚,就连他们的麾下也十分明白,因此各自都在竭尽全力的厮杀,想要将对面击杀,去支援双方各自的首领。 短短时间,双方的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阶段,无论是刘然还是穆术赤,又或者他们的麾下都是想要活着,他们都知道想要活着,就要把眼前的敌人斩杀,因此哪怕不时传出撕心裂肺的痛叫声,锋刃进身,他们也不会后退半步,没有任何的试探和花哨,彼此直接进行你来我往的厮杀。 蕃人甲士数量不如奴隶军,却可依靠甲胄之利不断穿插对方阵中,他们依靠精密的配合,死死的压制着奴隶军。 面对蕃人甲士,奴隶军或落空,或被挡格,亦有击中的,只是对方有甲胄,就算命中也难以一瞬间击杀,而这就给了蕃人甲士反击的空挡。蕃人甲士只要不断的冲击,用足力量挥动武器,而后再收回,就能令奴隶军损失惨重。战场之中,众人的耳畔灌满了连绵不绝的清脆声,以及沉闷的惨叫声,他们不知任何的号令,也无任何理智,只是机械的厮杀着,能够杀死眼前的敌人就足够了。 厮杀不断持续着,刘然望着袭杀而来的穆术赤奋力抵挡。激烈的交战之下,二人的武器都出现了缺口。 穆术赤再度挥砍而去,一刀砍在刘然的西夏剑上,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面容,穆术赤低吼一声,随即爆发全身力道狠狠的冲击而去。 勉力抵挡的刘然,遭受着手腕传来的巨力,他死死咬着牙,拼尽全力的抵挡着,却还是被逼迫的一步一步后退。 初时还能够且战且退,但数次交锋之后,刘然的体力迅速被消耗大半,额头和后背都被汗水所侵,察觉对方不断使劲,他渐渐难以应对。刘然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技巧和自己差不多,但力道还有体力欠缺了大半。就算再精妙的技巧,如果没有体力支撑,也只不过是花俏的技术而已,正因如此,刘然被穆术赤全面的压制着。 ( 这种压制,几乎宣告了这场战斗的结局。 而在另一处,呼延通所在之地。 穆术赤用尽全身力气一推,体力下降的刘然,再也难以支撑住,西夏剑随着对方的力道之下,狠狠的撞在他肩膀上,和肩甲发出沉闷的震动,猝然遭受此等袭击,刘然的肩头鲜血猛然崩出,就连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一见刘然倒塌,露出极大的破绽,穆术赤凶狠的冲了过去,拎刀就是一砍。 摔在地上的刘然,一个翻滚堪堪避开杀招,却还是被划过小臂,被其扯出一道惨烈的伤口。 望着刘然被砍伤,和甲士厮杀的弓箭手,不顾生死和对方以伤换伤,想要前去救援。 被划伤手臂的刘然,眼看穆术赤再度袭来,他也发了狠,径直以胸膛承受对方的大刀,可怕的力道之下,刀锋命中胸甲,令其深深凹下了一片,涨红的鲜血猛然渗出,就在这个时候,刘然伸手抓住了穆术赤的大腿,用力一扯,穆术赤顿被拉到了地上。 摔在地上穆术赤只觉得后脑勺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眼里闪过一丝眩晕,而这恰好被刘然抓住,他拿着西夏剑对其就是奋力一砍,却不料穆术赤反应极快,哪怕大脑出现滞涩,也还是下意识拔刀对抗。 而一直被双方交战所用的兵器,此刻终于再也承受不住两个人的厮杀,径直从中断裂开来。 得此间隙,穆术赤一个翻滚就从中爬了起来,他对着刘然就砍杀而去,攻势极为凶狠凌厉。 身负多次重创的刘然,望着穆术赤袭来,径直拿着断裂的西夏剑朝前一掷。 双方距离极近,可谓是两败俱伤的狠手。 然而穆术赤已知刘然体力不多,又怎会想和对方两败俱伤,随即停下脚步,举着大刀就是一拍,便将刘然的投掷而出的西夏剑拍了出去。却不知刘然等的就是这个情况,他猛的爆发最后的力道,将刚拍打飞剑的穆术赤撞翻在地。二人再度翻滚在满是鲜血的土地上,竭尽全力的扭打在一块。 就在二人扭打时,有蕃人甲士冲了过来,要将刘然砍死。 察觉后方脚步的传来,刘然想要逃脱,却发现自己已被穆术赤死死搂住,难以起身。一个耽误之下,甲士已突破了一干奴隶军的缠斗,冲入了二人的所在之地。知晓难以起身的刘然,眼里爆出凶气,猛的低下头颅,猛的咬住被压在身下的穆术赤咽喉。咽喉遭受袭击,穆术赤顿时双眼一瞪,喉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与此同时,甲士已冲入二人战场之中,他用力的一刺。而刘然也恰在此时感受穆术,赤因咽喉被咬力道减少了不少,他双腿一蹬,和穆术赤一同翻滚开大半身位。不过锋利的枪尖还是径直擦着刘然腹部外沿狠狠戳在了地里。 腹部被枪刃擦拭而过,纵有甲胄庇护,也是鲜血从中汩汩渗出。 剧痛之下,刘然用力一扯头颅,只见他嘴里多出了大块的血肉,赫然是穆术赤咽喉的部位。 咽喉缺了大块血肉,穆术赤下意识放开了刘然。来不及吐出嘴里的血肉,刘然一个翻滚,就从中挣脱开了。滚落开的刘然,非但没有逃窜,还咬着大块血肉,从旁边捡起穆术赤掉落的大刀,径直的冲向袭杀自己的蕃人甲士。 二百零二章 厮杀再起 当刘然一手拎着穆术赤的头颅,一边纵声怒吼时,整个嘈杂的战场都安静了下来。 “穆术赤已死!”满身鲜血的刘然望着还在奋力厮杀的双方,纵声狂吼一声。 本还在厮杀的蕃人,不由的朝他看去,只见满是鲜血的刘然,手中提着还在流淌鲜血的头颅,纵使在黑夜之中,蕃人也知晓那是何人的头颅。待他们反应过来之后,顿时大惊,这是何等的怪物,又是何等可怕的实力!竟连他们之中最强悍的首领穆术赤,都被其所斩首。 “放下武器,免死!”刘然提着手中穆术赤的头颅,狠狠朝场中蕃人甲士掷了过去。 一群被奴隶军包围的蕃人甲士,见刘然投掷而来的头颅,情不自禁的伸手揽入怀中。低头看了一眼,只见赫然是自家首领,那双瞪大的双眼流露着一抹死不瞑目的绝望,以及咽喉还有大块被撕扯的血肉,犹如被野兽所啃咬一般,极为骇人,这令他们下意识慌张大叫,好似一群羔羊般无助。 “放下武器,免死!”刘然又大吼一声。 听着这吼叫,大多蕃人身躯一震,只觉得手中兵刃分外烫手,下意识的抛下,一地掉落的武器,发出清脆的震动。 而刘然又看向了还在和呼延通对战的蕃人甲士。原本三十多人的甲士,只剩下了六七人,可见呼延通何其之强。而这剩下的六七名蕃人甲士在得知在得知穆术赤战死,非但没有投降,反而厮杀的更不要命。身为穆术赤死忠的他们,早就没有了个人意志,只知他们的首领死了,他们也没必要活着了。 叮当!强行荡开蕃人甲士袭来的枪刃,呼延通微微朝后退去。得知刘然斩杀了对方的首领之后,呼延通心神顿时为之一松,适才他厮杀的极为凶猛,就是为了尽快斩杀这群蕃人甲士,而今无需再度顾及,他不由露出狰狞的笑容,对着想要来支援的刘然等人喝止之后,呼延通双手紧握铁矛,低吼一声,宛如一头野兽一般冲入其中。 面对呼延通的冲击,七名甲士没有任何退让,纷纷举起手中的长枪,大步冲前持枪直刺。 呼延通略微压低身子,手中铁矛瞬间出手,快若闪电的矛头立即戳中冲在最前头的甲士。不待他甲士再做反应,尖锐的矛头已深入他的甲胄之中,鲜血汩汩渗出。同时呼延通一个侧身闪避,躲开了其余人的袭击之后,他把矛头快速拔出,朝左边冲刺而来的甲士发力,矛尖完全没入了对手的胸膛。 仅仅片刻之间,瞬杀两人,这令剩下的五名甲士大为胆寒,他们究竟是面对何种猛兽。 然而不等他们冲散畏惧,呼延通犹如一头下山的猛虎一般,迅速冲入其中,手中铁矛大开大合,纵使五名甲士死命抵抗,最终全都身首异处。 望着呼延通轻易解决了甲士,无论是奴隶军,还是剩下的蕃人只有一个念头,天下间竟还有这等猛将! ( 这等可怕的凶猛之人,再加上杀死最强悍的穆术赤的刘然,场中所有蕃人都再无抵抗之心,纷纷放下武器,跪在满是鲜血的土地上,他们已经丧失任何抵抗的心思了,唯有投降一个念头。 站在场中的刘然,缓缓走向呼延通,看着对方一身的伤势,不由笑了笑,“下次可别这么做了,通的安危不仅仅你是你一人的,更是关乎我们所有人的。” 经历一场惨烈厮杀之后,呼延通散发着令人难以直视的杀气,尤其是搭配上他那鲜血淋漓的姿态,宛如一头可怕的熊罴。但听着刘然这番话,他出满是鲜血的手掌,挠头着憨笑道:“谨遵刘都头的命令。” 闻言,刘然笑了笑,不过全赖呼延通这番厮杀,此刻所有蕃人都被其所惊吓,根本无丝毫的反抗之心,变成了一群束手待毙的鱼肉。 就在刘然等人刚想放松时,远处传来了一阵轰鸣声,赫然是由脚步声所至。 听着这脚步声,场中所有人都先是一愣,随后便是惶恐,他们想到了在这深山之中,并非仅仅只有他们,还有另一个部族,那个名为贡觉杰布的部族。 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贡觉杰布的部族就出现在了穆术赤的寨子之外。为首的贡觉杰布查,看着满地的尸体,又望着穆术赤营地里面,露出了一丝笑容。在一个时辰之前,他就远远发觉了火光,还有那犹如雷鸣般的喊杀声,明显是有敌夜袭。初时他还颇为胆战心惊,生怕朝他们袭杀而来,不过等了许久,也未曾发现,反而派出的斥候,回报了扎西贡布被灭,还有穆术部族在经受袭击。 得知这个情况之后,他就一直等待着。贡觉杰布查十分清楚穆术部族的强悍,就算敌人能够将这个部族剿灭,那肯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而今,正如他所预料一般。贡觉杰布查望着大战之后的穆术部族,随即就要下令收获战果时,却听到了对面传来一声镝鸣。 蕃人盘踞在湟州,大小部族星罗棋布,时有互相残杀,大族吞并小族,小族投靠大族,亦有结盟之时。而一旦结盟之后,为了在山林之中两族相见,就出现了约定成熟的鸣镝。但每个部族的鸣镝都不相同,这也是为了防止被敌人冒充,遭受不必要的杀戮。现如今对方传来的鸣镝,赫然是穆术一族,和他们联盟时的鸣镝声。 “有意思。”贡觉杰布查对着这声锐利的鸣镝,露出了一丝兴趣。显然这支敌军,不仅仅是击败了两个部族,还将其中的蕃人收服,不然不会这么清楚他们联盟的鸣镝声。 不过,他又是何等聪明的人,又怎会被这等可笑的拖延之计所骗,随即不假思索道:“都给我上!” 随着贡觉杰布查的下令,近千部族贡觉杰布的队伍,有人手持弓矢,亦有人手持长枪,以及兵刃,纷纷发出怒吼声袭杀而去。 又一场厮杀随着嚎叫声,再度开启。 二百零三章 围杀 随着贡觉杰布的突袭,穆术赤的营地骤然战火再度燃烧。 双方一轮又一轮的箭雨,遍布夜空,不断的射杀,不时就有人被射杀,或射伤,惨叫声顿时接连一片又一片。 刚经过惨烈厮杀过后的刘然队伍,各个身心俱备,且又有一堆才投降的蕃人,他们又怎是以逸待劳的贡觉杰布对手。几轮箭雨过后,战线就不断的推移,趁着这机会,贡觉杰布部族的人,纷纷嗷嗷叫喊着,一起蜂拥而上。 纵使有栅栏抵挡,也无法将其全部阻拦,近百名的蕃人,一阵又一阵的冲杀着,密集的栅栏处,开始了最原始的杀戮,箭矢,枪刃一道又一道,驻守在栅栏的队伍,望着不顾一切的贡觉杰布,也只能不断的退后,尤其是他们之中,大多都是刚投降的蕃人,此刻更是不堪一击。 很快外沿就失守了,一道道残破的栅栏,被士气高昂的贡觉杰布部族所掀翻。 冲过栅栏之后,贡觉杰布部族的蕃人奴隶,和一干奴隶军,以及刚投降的蕃人,再度开启最残酷的厮杀,只是筋疲力尽的他们,再也无方才的悍勇。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今夜接连血战的他们,面对悍勇的贡觉杰布部族,只能勉力抵挡着。 站在后方的贡觉杰布查望着不断扩大的战线,不由哈哈大笑,他的文化自然不知何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眼下的他的心情就和此一般无二。同为党项生户,无论是穆术部族,还是扎西贡布部族,实力都颇为强悍,甚至比起他的贡觉杰布部族,还要强上一些。但湟州还是太小了,若是无宋人到来那还可,只是现在的湟州,不需要那么多实力同等的生户。 因此他也为之发愁,不过如今他再也不用担忧了,这还得感谢这支突然出现的队伍,想到这里贡觉杰布查更是得意。今夜之后穆术部族还有扎西贡布部族,将会彻底消失在湟州,失去了近千名壮丁,他们又如何能面对自己的吞并。更何况再将出现在这里的队伍剿灭,以及围困在山中苟延残喘的李孝忠等人,就能得到党项人的奖赏。 一旦有了这些,那贡觉杰布部族将会比宋人入湟州之前还要强大,甚至再历经几年之后,就能变成一个数万人的部族。 在贡觉杰布部冲杀的前方,刘然站在一干奴隶军之中,望着攻势汹涌的贡觉杰布部族,无任何忧虑神色,反而气定神闲的拿着弓矢,对着突进的敌人,一箭又一箭的射杀。随着他的不断拨动弓弦,凌厉的箭簇纷纷抛射其中,但凡有被射中者或死或残。 “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了。”刘然一边射杀,一边对着身边队伍鼓舞大喊:“还有劲么?” “有!” “没问题!” “当然还有!”呼延通站在刘然身旁,他也一同举起弓矢对准敌人射出。 有刘然和呼延通站在前线,一干奴隶军,乃至就连刚刚投降的蕃人,都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全感。这令蕃人颇为惊奇,当加入打不过的敌人时,竟会有如此奇特的感觉。 尤其是冲在最前方,手持枪刃的蕃人,他们拿着武器对着袭来的贡觉杰布部族的人厮杀时,能够异常清楚站在后方的刘然等人,这让他们士气不由自主的攀升,厮杀时格外卖力。 栅栏被冲破,两军彻底交杂在一块,狭窄密集的营地双方兵刃如霜,枪刃如林,彼此你来我往,或是一人对一人,又或是数人对数人,有武勇身穿甲胄者,可一人对战数人。随着两方相撞在一块,队列逐渐崩溃,难以成形,惨叫声,兵器格挡时的清脆声,乃至箭矢射出的震动和鲜血交织在一块,十分嘈杂。 ( 时间流逝,一干蕃人虽勉力抵挡,还是难以驻扎战线,只能节节后退但贡觉杰布部族的人也不好过,也付出了极大的伤亡。 望着队中队中厮杀还未真正突入敌人腹中,贡觉杰布查脸色也从之前的喜悦,到现在一片阴沉。他从未想过,仅仅只是一支疲惫之军,却如此难啃,本以为会轻松击败,却足足冲杀了十余次,还是难以冲乱敌人的阵营,并且根本无法扩大战果。 为了速战速决,贡觉杰布查喝道:“跟我冲,将他们击溃。” 说罢,贡觉杰布查就带着最后留存的奴隶,一同加入战斗。 随着贡觉杰布部全力以赴,尚能勉强支撑的奴隶军,不过短短时间战线出现了极大的溃散。尤其是贡觉杰布查这名蕃人首领,手中长枪极为凌厉,每带队冲击一次,就会有数人出现死伤,其悍勇的身姿,令一干奴隶军士气逐渐动摇,乃至有人因恐惧和其对战,一身实力只能发挥四五成。而这下场只能被贡觉杰布查轻易取走性命。 望着压力大增,逐渐被打崩的奴隶军,刘然知晓差不多了,若是再拖下去,极有可能造成士气无法挽回的局面。随后他再度用适才的鸣镝鼓足劲大声吹了起来。 纵使现场一片噪杂,尖锐的鸣笛声依旧能穿透战场,传至四面八方。 听着鸣镝声,还在带人厮杀的贡觉杰布查,心中猝然一片不安。他想不明白,这股不安是从何而来,明明他以压倒性的优势,将眼前的敌人的战线一一击溃,但为何心中不断产生悸动? 他手中长枪机械的朝前挺出,一名想要后退,却被后方队伍挤在前方奴隶军刹那间胸口被枪尖贯穿,最后露出惊惧的眼神,瘫软倒在了地上。看着被自己杀死的敌人,贡觉杰布查突然想到了什么,适才模糊的危机感瞬间拨开明雾,猛地挺住了朝前冲的身躯,面带恐慌道:“退!快退!” 就在贡觉杰布查明悟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凌厉的矛头宛如毒蛇吐猩,猛然朝他袭去。 觉察到敌人的袭击,贡觉杰布查的死忠急忙跃在他前方,以自身的躯体抵挡这恐怖的一招。只那铁矛携带无以伦比的力道,径直贯穿死忠甲士的甲胄,从他背后透出,只是一瞬间这人就死了。 望着纵使有甲胄也被贯穿的矛头,贡觉杰布查后背一冷,这是何等怪力,随即下意识的往后退去。 这时,他才看清敌人究竟是谁,那是一名身材极为雄伟的巨汉。贡觉杰布查夜算是体格雄壮的汉子,但那人比他还要高出两个头,尤其是其脸庞在夜色之下,显得格外凶狠,这是何等的可怕的猛将,就连甲胄也能穿透。 就在贡觉杰布查想要再度退后时,呼延通猛的一踹死忠甲士的身躯,拔出铁矛之后,凶暴的朝他袭去。 “护我,护我!”面对这等可怕的怪物,贡觉杰布查一边后退,一边慌张大喊。 跟随在贡觉杰布查左右的死忠,纷纷朝呼延通冲去,想要保护自家的首领,然而恰好这个刘然出现了,他手中长枪一挺,携带无尽杀机的凌厉枪尖,狠狠的刺在一名甲士的咽喉,对方只能发出一声闷哼,就当场横死。 有了刘然的加入,呼延通更是如同狼入群杨一般,两个人开始了大肆的杀戮。 与此同时,贡觉杰布部族放空的背后,骤然出现一支三百多人的队伍,为首者正是张介。 二百零四章 威逼 贡觉杰布查此刻极为狼狈,双手被缚跪在满是血迹的土地上,就连精密的甲胄也是破烂不堪,在他身边还有一群和他一般投降的贡觉杰布部族。虽是如此,他与其余俘虏并不同,无任何垂头丧气,反而强行抬头看向场坐在栅栏上歇息的青年。 只见那名青年虽满身血迹,好不凄惨的样子,却依旧散发着令人难以直视的威势,好似一头雄虎在扫视着自己的地盘一般,不可冒犯。 虽相隔十多步,只要被其扫视,贡觉杰布查便能感觉到巨大的威胁,这或许是因自己被俘虏的缘故。一想到自己本想坐收渔翁之利,却被对方俘虏,贡觉杰布查心中就有一口恶气难以吐露,不由对着那名青年大声怒吼道:“你究竟是谁?” 坐在了损坏的栅栏上的刘然,微微平静了急促的疲惫,今夜酣战许久,他也是累急了。但站在刘然面前的李孝忠和宋炎,却心中颇为不安,这些日子里,他们不告而别,做出了一系列的事。导致被围困在深山,若是无刘都头带人援救,自己等人怕是都得死在这里,尤其是看见刘然身上的伤势时,不安,羞愧,恐惧,种种情绪传递而来,更令他们只觉得头皮发麻。 而在他二人惶恐不安时,贡觉杰布查的怒吼声传来,令刘然转移了目光,这不由令二人心中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听着贡觉杰布查的声音,刘然转过头,冷冷的看着对方道:“青山寨,刘然。” 一听此话,贡觉杰布查脸上顿时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失声道:“你竟是青山寨的刘然?” “哦?你竟听过我的名号?”察觉贡觉杰布查失态的神情,刘然不由好奇的问道。 “想不到是你,若早些知晓是你,我就不会等你攻杀穆术赤了,而是和他一起围剿你了。”贡觉杰布查忍不住露出悔恨的神色,不过他倒是知晓自己为何输了,竟是青山寨刘然亲至。 也对,也只有那名在河州闯下偌大名声的青山寨刘然,才会有李孝忠这等胆大包天的手下,敢于孤军深入湟州边境,剿灭平薛部族。以至于他们三个部族,整整近三千五百人,也会一败涂地,自己更是被俘获。 他深深看向了这名年轻的青年,以对方的能力,还有这群胆大包天的手下,湟州生户的身旁好似有一头饿虎盘踞着一般,未来定会被其所吞噬。 贡觉杰布查冷笑一声,“刘然,我也不瞒你。你莫非以为攻灭了我等三个部族,你就可无忧了么?” 闻言,刘然双眼一眯道:“这话怎讲?” “你的手下擅自攻灭了平薛部族,而今你又带人深入此等险峻之地,你以为就这么完了么?”说到此处,贡觉杰布查更是泛起残忍的笑意,“你莫非以为就只有我等么?跟你说,而今这处山脉除却我们三个部族,还有其余十个部族,你们是逃不掉的,甚至就连党项人也在其中,谁都保不住你们的,尤其是你,青山寨刘然,你的名头如此之大,谁都保不住你!” ( 不得不说,贡觉杰布查的话极其有效,刚刚经历数场厮杀的奴隶军,此刻纷纷因这番话,引起一众喧哗。他们没想到,这处山脉竟会引来十多个部族,更有党项人在里面。 然而刘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与其余惶恐的人截然不同,知晓竟还有十多个部族之后,刘然知晓他先前的筹划,不会落空了。十多个部族再怎么稀少,加起来应也超过了五千以上的人了。只要超过五千人,王渊必定会出手。 看着刘然大笑,贡觉杰布查一脸愠怒:“刘然你要死了,你还在笑?” “我死不死不知道,但你要是再敢这么和我说话,我保证你会死。”刘然一脸笑意的看向贡觉杰布查。 贡觉杰布查冷哼一声,“我和你做个买卖,你只要乖乖放我离开,我不会出卖你,还会将他们引走。” “你当我这么好骗么?”听着贡觉杰布查的话,刘然微微摇头道:“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待着吧。” 说罢,刘然从腰中掏出匕首,甩了甩。 看着刘然的举止,不仅是其余人摸不着头脑,就连贡觉杰布查都露出一丝疑惑,不知他要做什么。 来到贡觉杰布查面前,刘然微微俯下身子。看着疑惑的贡觉杰布查,笑道:“我虽不喜欢这种做法,但你要是不老实交代交代,我只能阉了你,你放心我以前是杀猪的,阉猪也做过。” 一听到此话,贡觉杰布查顿时大惊,就连下体也是一凉,他不料刘然竟会有如此做派。 就在贡觉杰布查发愣时,刘然已经叫人准备按住他了。 察觉身躯被一干人摁住,贡觉杰布查急忙叫道:“你问,尽管问。” 刘然打量了一眼贡觉杰布查,只见这名蕃人头领,粗粝的脸庞满是惊惧。他还以为对方是一个硬骨头呢,就算被掳掠也敢威胁自己。 对于这四周的情势,刘然并不完全陌生,这一路以来,他都不断在搜刮情报,除却地势之外,更是对蕃人部族的情报极为上心。不过,这些人的情报,和贡觉杰布查这名蕃人生户的首领比较,就极为简陋了,所以只能出此下策,想要从他嘴里敲出自己想知道的情报。 终究这是乱世,人命如草芥,很多人不拿自己的生命当回事,但没有多少人,能够忍受阉割这等酷刑。 很快,贡觉杰布查就将自己所知晓的情报,一一告知刘然。 而为了贡觉杰布查不会玩九假一真的套路,刘然又是不断的将已知晓的情报,再度打断次序,又重新问了好几遍。每问一次,都会把玩着那把从蕃人夺来的锋利匕首,这令贡觉杰布查回答时,也是胆战心惊,生怕自己回错了一个问题,就会被这群人进行惨无人道的酷刑。 最终,知晓了自己所要的情报之后,刘然心中不断盘算着,该如何寻找出路。 从贡觉杰布查的回答之中,他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足足有着近八千人的蕃人包围,若是一个不慎,他们真的会死在这片崇山峻岭之中。 二百零五章 信息 深秋的沟壑,劲风如刀锋般凌厉,漫山遍野的树木更是哗哗作响,空中的太阳也无往年般温热,反而多了一丝清冷。种种迹象的到来,令蕃人们都有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他们曾听过在唐时,吐蕃格外辉煌,纵使面对那等强盛的王朝,也能够不断的侵略。然而如今面对宋国却只能不断退让,而今不过一支不过近千人的队伍,就能在他们的地盘,攻灭平薛部族。 并且这不算完,随后又剿灭了追杀的三个部族。 想到这里,为首的蕃人首领眼里闪过痛惜和愤怒,痛惜曾经的吐蕃四分五裂,就连湟州这等水槽丰富的地带,他们也难以占据。非但如此,更是沦为了党项人和宋人厮杀的棋子,这让他如何不愤怒。 “都是一群该死的狗种!”布纳悉利忍不住暴怒大吼。 听着布纳悉利的暴怒声,有一名蕃人斥候疾驰而来,并且带着穆术赤等三个部族灭亡的消息。 “你说什么?”当听闻穆术部族灭亡的消息后,布纳悉利脸上浮现一抹震色,那可是整整三千多人,不声不响的就灭亡了? 待得到手下重复的话后,布纳悉利眉头紧锁,究竟是何人来此?就连穆术赤等人三个部族的追兵全部被诛杀,莫非是张俊?还是王渊?难道这其中蕴含着什么阴谋? “不过,得到消息,灭亡穆术赤等人的宋人,乃是青山寨的刘然。”那名蕃人,望着布纳悉利阴暗的脸庞道。 “青山寨刘然?”布纳悉利心中一动,“莫非是那人?” “想来应该是了。”在布纳悉利旁边,一名身穿甲胄的男子开口道。 “阿奴失你有甚想法?”布纳悉利朝适才接话的男子道。 阿奴失的身材极为魁梧,尤其是那一身黑的精甲穿在他身上,更添几分肃杀之气。他摇头道:“没有,我只知道,若是不杀了这人,党项那的责罚,不会轻,尤其是那名刘然也来到了此处,要知道他可是何灌的弟子。大夏对何灌的念头,你肯定也清楚。” “青山寨的刘然,这事难办了。”布纳悉利深吸一口气,如果是这个人的话,那他们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此人留在这里,不然若是让党项人知道,那他们的麻烦就大了。尤其是近些年湟州的鬼天气,变得异常寒冷,无论是他们还是大夏的日子都不好过,党项人肯定会让他们付出极大的代价。 “阿奴失,这个消息有多少人知道?”布纳悉利朝着对方看去。 阿奴失知道他想说什么,叹了口气道:“党项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人也快到了,命令我们一定要将此人杀了。” 听到阿奴失的话,布纳悉利脸色一沉,这毫无疑问是要他们的命,虽从从未见过刘然,但其不仅是何灌的弟子,更是一夜之间剿灭三个部族,其手段可是异常的难缠。 不过,就算知道也无用,身为走狗的他们,根本没得选,布纳悉利朝一名蕃人道:“把扎西贡卡带来,我有话问他。” 当扎西贡卡被带到时,布纳悉利都有些认不出来对方了。只见扎西贡卡披头散发,身上原本应该穿着的甲胄,也是被其抛弃,只剩下一身羊皮袄裹着,双眼更是布满血丝,仅仅只是两天时,就让这名意气风发的蕃人首领,只剩下满腔的悲愤。 ( “布纳悉利你找我?”扎西贡卡用干涩的嗓子问道。 布纳悉利开口道:“我们得到消息,知道了是谁突袭了你。” “是谁?”听见这个消息的扎西贡卡,身躯不由颤栗,两日前的夜袭,给他留下了颇大的创伤。每每回想就有一股深入刺骨的恐惧感,无数的火光还有喊杀声,以及那名宛如熊虎一般的宋人,都令他难以遗忘。 “那是青山寨的刘然,党项人已下了命令,要我们要将其诛杀,你和他接触过,说一说那夜你们是如何被他夜袭的,我要知道有关他一切的消息。”虽心中厌恶,但布纳悉利也不愧是生户的首领,孰轻孰重分的很清楚。能够在这充满厮杀的湟州带族人存活下来,他本就是历经无数次的危险的人物。 ........ 一处山坳之中。 刘然正带着队伍歇息。 历经血战之后的队伍,整支队伍都有一股透支过度的疲惫,此时的他们各个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或躺着,或坐着,对于这一点刘然异常清楚,人之所以是人,就是有着极限的。一夜袭杀了三个部族,三千多人,这群人的体力,还有心理都达到了低谷,不过只要经历一段时间的养精蓄锐,这支队伍必有强军之象。 但眼下的他们,也还只是一支充满疲惫的队伍。 “刘都头,接下来我们该作甚?”李孝忠和宋炎站在刘然的边上,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询问。纵使过了两日的时间,他二人还是忍不住胆战心惊,自被救援之后,刘然并未对他们说出任何惩罚,但越是如此,他二人心中越是不安,迟迟未定的惩戒,远比落下的刀子,还要可怕。 听着二人的话,刘然看了一眼他们,对于李孝忠干出的事,他也是有一丝后怕的,这人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仅仅只是一次抓捕奴隶的小事,就搞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但毫无疑问这也是个人才,人才心高气傲也是很正常,据他所知就连岳武穆这等完美的将领,实则也有违反军纪,差点被斩首的事。 不过,刘然更清楚心高气傲有时是好事,有时反而会坏事。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将腰杆挺的笔直,这个动作使的他身上的伤势,隐约出现崩裂的现象,然而他并未因其而弯下腰身,山风阵阵吹过,犹如刀子一般刮过刘然的脸颊。他望着二人道:“事到如今,我们所能做的,唯有逃而已。” “逃?”李孝忠眼里露出疑惑,“那刘都头,为何又要故意泄露消息?” 对此,刘然并未回答,反而一脸严肃朝二人道:“你们这次行动,折损了多少弟兄?” 闻言,李孝忠和宋炎面露惭色,他二人麾下百名弓箭手,到现在只有区区二十来名了。 看着二人面露惭色,刘然叹了口气道:“你二人如今不仅仅是孑然一身,更是一名军使。麾下的弟兄听命你们,供你二人驱使,不代表他们的生命,是可以肆意的挥霍。的确战争的到来,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我等弓箭手,但你们二人需谨记身上的责任,你们任何一个念头,都有可能令手下的弟兄,遭受极大的折损。” 随后,刘然语重心长道:“你二人皆非常人,更要牢记此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