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南北朝》 第1章 暴雨 东晋义熙十二年,司马德宗在位。 至此,继惠帝司马衷之后,司马家又中了大奖,再次获赠一位傻皇帝,而且是冷暖都分不清,见什么都喊“鸡鸡”的那种极致傻。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一朝出两位极致型傻皇帝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所以说啊,这坏事做不得,几十年如一日挖老东家墙角,当街现场直播弑君的坏事,尤其做不得,会有报应的。 不过,司马德宗傻归傻,这也有他的好处,啥也不用想,吃饭饭香,这种人通常特能熬。你辛辛苦苦做事,他天天只管叫“鸡鸡”,熬死你。 这不,他就熬死了占据关中河洛的后秦皇帝姚兴。 姚兴死后,他儿子姚泓继位。姚泓把妹还行,威望不足,继位之后叛乱迭起,整个国家摇摇欲坠。 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 东晋太尉刘裕那可是拳打孙恩,脚踢桓玄的主,他认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于是以北府军为主力,誓师北伐。 此次北伐,刘裕命王镇恶、檀道济、朱超石、沈田子等各领一路人马,先行向后秦杀去。 刘裕统大军于后,他九月至彭城,由于大量的粮草辎重皆赖船只运输,只能在彭城等待征虏将军王仲德先将钜野的旧河道疏通。 王镇恶等几路大军进展神速,捷报频传;仅用了一个多月时间,便兵围洛阳。 此时彭城(徐州)俨然成了一座巨大的军营,刘裕大军还驻扎在此,另有数万征调来的民夫船工,让整个彭城热闹非凡,战船、粮船布满江面,码头上粮草堆积如山。 这一天下午,忽然乌云弥漫,不见天日,仿佛即将入夜般,眼看一场大雨将至,刘裕带着白直亲卫匆匆来到码头查看粮草。 刘裕风神奇伟,身高七尺六寸,今日虽未着甲,但腰悬宝剑,龙行虎步,不怒而威。 管理粮草的小吏紧张万分,一下子汗湿了衣背,昨日运到的粮草还没来得及入库,此时都还堆积在码头上,用油布盖着。太尉亲自来查看,一旦出点纰漏很可能就要掉脑袋。 城外的竹林寺,杨禹正在参加桂阳县公刘义真的宴会。宴会上肥得像弥勒佛似的德光和尚特能吹,他绘声绘色地说着自己降妖除魔的经历,什么阴鬼三千祸害谷唐镇被他一夜收尽,什么红衣女鬼回夫家寻仇连噬九颗人心终被他超度云云,说到惊险处,把众人听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就在此时,寺外忽然有大片的乌云弥漫过来,遮住了天空,整个寺庙顿时阴暗下来,随即一道道闪电炸下。 “不好!”杨禹大叫一声,扔下酒杯狂奔而去。 席上其他人大为震惊,这天说变就变,咋就暗成这样?莫非真有妖魔鬼怪出现? 十一岁的刘义真第一个绷不住了,跟着大喊一声“有鬼啊!”也扔下酒杯狂奔而去。 其他人不辨青红皂白,在刘义真一声鬼捏喉般的尖叫之后也纷纷夺路而逃,一时桌倒杯翻,场面大乱。 呼的一声,胖呼呼的德光和尚带着疾风越过一众宾客,看上去如同一个巨大的肉球在地上飞滚,速度飞快。 有人忍不住惊叫道:“德光禅师!你不是擅长降妖除魔吗?你怎么也跑啊?” 有人应道:“定是这次来的厉鬼太厉害,德光禅师也降不住了,快跑啊!” 这下大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狂奔的速度一下子又快了不少。 刘义真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望着杨禹的背影着急地大喊:“杨司马,等等我!等等我!” 杨禹听到呼叫声,回头一看,见刘义真等人仓皇追来,不禁诧异地问道:“二公子,你们追来做甚?” “不是你说有鬼吗?你怎么不跑了?” “鬼?什么鬼?我见天将下雨,担心码头上的粮草,是以急着赶回去,谁说有鬼了?” “啊!没鬼啊?”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都不由得把目光投向德光和尚,德光和尚老脸一红,连忙双手合什诵了个佛号道:“老纳担心诸位施主有失,所以赶出来,老纳正奇怪为何没有感觉到妖气呢,原来如此,阿弥陀佛。” 刘义真喘着粗气,指着德光老和尚,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禹没时间跟他们纠结,向刘义真一拜道:“二公子,在下有事先走,告辞了。” 杨禹带着小九刚出竹林寺,大雨便倾盆而下,路边的竹林在大雨中如波涛呼啸,眼前视线一片迷茫。 小九见路边有亭子,大声喊道:“郎君,雨势太大了,咱们先避避雨吧。” 杨禹抹着脸上的雨水应道:“不行啊,这雨来得突然,雨势又这么大,不回去看看我不放心,昨日新到的两万斛军粮也不知道入库没有。” 小九安慰道:“郎君放心吧,早上你不是吩咐过李阳了吗,这半天时间够他入库的了。” 杨禹有些不放心地说道:“度支校尉不在,我刚入职,对手下的官吏还不太了解,还是赶回去看看才能放心。” 小九不好再劝,只得冒雨与家主打马赶路,“郎君既然不放心手下的官吏,今日为何要来赴宴呢?刘太尉这个儿子分明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身边都是些眼高于顶的望族子弟,尤其是那个颜延之,分明没把郎君你放在眼里。” 杨禹望着幽暗的竹林应道:“我这官职是刘义真举荐的,总要卖他个面子。” “郎君真打算在南朝做官?” “我接受这个官职,只是为了方便跟随刘裕大军回关中,别想多了。” “啊,郎君是为了保咱们云岭坞才委屈自己做这小粮官的?郎君觉得刘裕这回真能灭掉姚秦吗?”小九若有所悟地问道。 杨禹道:“这些事你不用想太多,”两人一边打马前行,一边随口聊着,此时杨禹突然抬头望向前边的竹林,小九立即警惕地问道:“郎君,何事?” 杨禹道:“有兵器撞击之声。” 小九凝神静听,除了风雨声什么也听不到,不过,他对自家郎君的话毫不怀疑,立即握剑戒备。 就在此时,前方十余丈处一个青衣男子突然从竹林间奔出来,身上血迹斑斑,脚步踉跄,他身后两男一女拿着刀剑紧追不舍。 奔逃的青衣男子体力不支,摔倒在地,后面的两个大汉追上就是一刀。 “我们天师的圣物你也敢碰,找死!” 杨禹有心阻止已来不及,就在他皱眉的瞬间,那女子冷冷地向杨禹二人望了一眼,下令道:“都杀了。”那两个大汉一声不吭,立即飞奔而来。 小九一夹马腹冲出,长剑随之出鞘,前方风雨如晦交织如幕,小九的剑如电光穿透雨幕,只一个照面,便有一个大汉伤在小九剑下,另外一个也被逼得狼狈后退。 白衣女子惊咦一声,立即纵身而来,剑光直取小九咽喉,小九形如虚幻,一闪身跃下马背,出剑反攻而上,以一敌二,双方战成一团。 “你们是五斗米道中人?”杨禹见小九一时拿不下二人,便以此分散一下对方的注意力。 白衣女子闻声忍不住望向杨禹,就在那一瞬间,小九抓住机会闪电般攻出几剑,把对方逼得连连后退,最后还被削下一片衣袂。 小九紧咬不放,攻势更急,逼得白衣女子狼狈之极,她眼看难以挽回败局,极为果断地喊道:“走!”她那同伴立即扶着受伤同伙迅速遁去。 白衣女子且战且退,杨禹怕小九追得太远会有不测,便喊道:“小九别追了,救人要紧。” 杨禹说着打马过去,想将倒在地上的青衣男子抱上马,小九放弃追击后迅速退回来,他看看那男子的伤势,摇头道:“郎君,这人伤势太重,活不成了。” 青衣男子背后的刀口直贯前腹,鲜血涌流不止,见杨禹上来,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掏出一包东西,“交……给……”话没说完,青衣男子头一歪,再无声息。 “郎君,快走吧。”小九怕惹麻烦,立即劝道。 杨禹说道:“就这么把尸体扔在路边实在不妥,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 小九没办法,只得拿起青衣男子掉在地上的刀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好在大雨让土质变得十分松软,不一会儿便刨了个浅坑把青衣男子草草埋了。 这期间,杨禹打开青衣男子留下的那包东西看了看,里面是一本书,封面无字,书里抄录的是一些符箓及炼丹之法,书中还夹在一幅地图,以及一枚玉印,玉印上有“阳平治都功印”六字。 看到这些,杨禹不禁暗暗皱眉,这事和天师道也就是民间常说的五斗米教牵涉太深,看来这次麻烦了。 二人也不便多留,继续冒着雨匆匆往城里赶。出竹林后,很快上了官道,刚好一骑自后方飞驰而来,马上信使见人就喊:“大捷!大捷!姚洸出城投降,龙骧将军光复洛阳。” 碗大的铁蹄溅起一串串的水花,信使很快消失在前方的雨幕中,他其所带来的捷报,着实令人鼓舞,洛阳是晋朝故都,收复洛阳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 杨禹由衷地感慨道:“这捷报对刘裕来说是喜事,对司马家而言却有如丧钟,估计那些世族门阀多数也是不愿听到这样的捷报吧,想想还真是有意思。” “郎君的意思是刘裕要篡晋了?” “快了,应该就在灭秦之后吧。至于篡不篡的,司马家本身得位不正,高平陵之变时司马懿指洛水起誓,转身却背信弃义灭曹爽满门;司马昭更为恶劣,当街弑君,什么天命,什么九五至尊,皆被踩碎在大街上,自那之后,只要手中有些实力的人都敢觊觎大位了,就连氐、羌这些边沿部族,也敢入主中原称帝了,如今中原十室九空,腥膻满地,皆拜司马家所赐,这样的晋朝,篡了就篡了吧。” 小九也就随便一问,既然自家郎君这么说,那肯定就是这样的了,他更关心的是雨什么时候停,然大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路上的积水已快漫过马蹄了。 走到城门时,管理粮草的小吏正在焦急的等待,远远瞧见杨禹便大喊道:“杨司马,杨司马,你可回来了,大事不好!码头上堆积的粮草被大雨浸湿,太尉大发雷霆,要你立即到码头上去……” “什么?码头上的粮草我不是让李阳入库了嘛,为何没有入库?” 小吏哭丧着脸答道:“这个小的不知,杨司马,太尉正在找你,你还是赶紧去码头再说吧。” 杨禹闻之大惊,度支校尉王敬之不在,他这个校尉司马目前是主要负责人,粮草浸水,再被刘裕抓个正着,这下要命了。 杨禹顾不得风大雨大,拍马飞奔入城。小九也惊呼一声,紧追在后。 第2章 死士 彭城城南的杏花巷,地处偏僻,大雨中一辆马车急驰而来,车轮子切开路面积水,两片水花飞溅。 如此滂沱大雨,陋巷中不见一人,马车很快在巷内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停下,车上跳下一个人,急切地拍了拍院门,此人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院门很快打开一线,蓑衣人闪身而进,顺手把门一掩便急不可待地说道:“刘裕正在码头检查粮草,机会难得,快!” “哎,怎么不早些传信。“开门的大汉一听,不禁大急。 “天降大雨,刘裕临时起意要去码头查看粮草,我家大王得知此事,便马上命我来传信,我可是半刻也没有耽搁啊。” “我们这就赶往码头。”大汉说着便要转身回屋。 “等等……”蓑衣人有些犹豫地说道,“你们小心点,不管如何,万不可连累我家大王。” “放心吧,我等自有分寸。” 蓑衣人不敢多留,匆匆出门上车离去。 彭城码头上,大量民夫正在冒雨搬沙袋,在高大的粮堆四边围堤防水。刘裕在旁边库檐下避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主管粮草的杨禹竟没赶到,他心中怒火更盛。 风雨中又一道闪电划下,此时对面的民房中突然飞出大片的蝙蝠,黑压压的如乌云般飞来,这些蝙蝠大如巴掌,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吱吱地叫着,极为瘆人。 更恐怖的是,这些蝙蝠见人便扑下来吸血,许多民夫身上落满了蝙蝠,吓得惨叫着,扑腾着,场面顿时大乱。 “保护太尉!”白直队主丁旿大喝,拔刀将飞来的蝙蝠削落一片,一时腥风弥漫。就在此时,一点寒芒从蝙蝠间射来,丁旿大惊,在这千钧一发之间,他奋力举盾挡在刘裕面前。 当!一支劲箭射在铁盾上,其他侍卫反应过来,纷纷举盾将刘裕团团护住,六个民夫模样的蒙面人提刀冲来,被侍卫挡住,双方战成一团。 “刘裕狗贼意图谋朝篡位,今日我等奉谯王之命取尔狗命,纳命来吧!” 刺客武功高强,大声呼喊着挥刀砍杀,势若狂潮,侍卫人数虽不少,但被吸血蝙蝠干扰,顾此失彼,不断有人中刀倒下,鲜血很快将地上的雨水染红一大片。 刺客猛如虎,不断接近刘裕,逼得侍卫不断后退,形势岌岌可危,丁旿于是让刘裕退入仓库,命白直队死守仓库门口。 杨禹和小九赶到码头时,码头上正一片大乱,无数蝙蝠在飞舞,大量民夫在惊恐中乱窜,此时大批士兵闻讯赶到,杨禹赶紧大喊:“快找火把!那边仓库里有火油,快去!” 两名刺客跃上仓库房顶,企图从房顶突入,没想到丁旿早有准备,刺客刚跃上房顶,数支长枪突然从瓦面下刺出,一名刺客猝不及防,被长枪自两腿间贯穿胸腹,另一人躲得快些,但腿上也被刺伤。 前来增援的士兵得了杨禹的指示,冲入旁边的仓库,干草一扎,淋上火油点燃,用火把猛燎那些蝙蝠。 一队队士兵向刺客冲去,眼见形势不利,其中两个刺客转身向后冲杀,凶狠地劈开数支长枪后,竟狂吼着不顾自身被乱刀劈砍,将挡道的士兵扑倒,后面两名刺客趁机冲出包围,跃上无主的战马企图逃离。 “小九,快拦住刺客!”杨禹想抓住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对小九大喊道。 小九拔剑拍马向两名欲逃的刺客冲去。两名刺客见他冲上来,立即分开逃亡,其中一人反向小九冲来,双方接近时,刺客突然甩手射出一把飞刀。 小九一惊,身体仰倒于马背之上避过飞刀,同时宝剑一挑,直取刺客咽喉,刺客挥剑一挡,双方马匹错身冲过之后,小九又突然回手一剑,刺在对方的马股上,战马受痛,悲鸣立起,刺客差点被掀下马,忙乱中被四周的士兵连刺中十多枪,身上顿时如同刺猬一般。 另外一名刺客被杨禹拦住,立即刀刀追命直取杨禹,杨禹出剑如风,连当数下,附近的士兵纷纷围上来,有的刺人,有的刺马,刺客能扫开刺向自己的长枪,他的马可不行,被多支长枪刺入脖子和腹部,顿时悲鸣倒地。 杨禹则趁刺客扫挡士兵长枪之机,一剑刺在他的大腿上,直接将大腿贯穿,剑一拔出,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刺客见逃跑无望,竟立即横刀自刎,没有丝毫犹豫。 倒是房顶那名刺客腿上虽然受了伤,却仍迅捷无比,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大雨中。 粮草进水,半中途又杀出这些刺客,还让其中一个跑了,刘裕看着眼前的乱象,怒不可遏,虽然杨禹他们出手拦下两名刺客,暴怒的刘裕还是将他打入了大牢。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杨禹万万没想到突然一场大雨下来,自己便因此锒铛入狱,成了阶下之囚。 世事变幻莫测,莫过于此啊。 阴暗的牢房里散发着难闻的臭味,杨禹躺在干草堆上,也只能自叹倒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刘裕没有下令将他就地正法,这好歹给了他一些回旋的空间。 只是这回旋的空间也不大。他带着小九从关中南下游历,刚从江南到彭城不久,入职这支度校尉司马也没几天,除了推荐他的桂阳县公刘义真,能在刘裕面前说得上话的他一个也不认识。 刘义真虽说是刘裕次子,但刘义真留恋清溪白石之胜,热衷与文人僧侣诗酒交游,这一点让刘裕很不喜。 刘裕这次带刘义真出征,本意是想让他出来历练历练;但刘义真本性难改,今天又悄悄前往竹林寺听禅,还把杨禹也邀上了。 杨禹刚经刘义真推荐入职,不好拒绝,只得去了,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只怕刘义真避之唯恐不及,想让他去说情,不容易啊。 而且一旦把竹林寺听禅的事牵出来,刘义真不去求情还好,去了恐怕刘裕更加恼火,自己死得更快。 但不找刘义真出面,便没人可找了。 杨禹独自躺在干草堆上思索了许久,牢房后面的小窗透进来的一缕光线让他有了一丝明悟。 当天黄昏,小九便买通狱卒进来探视杨禹,并送进来一顿晚饭,平时小九嘴碎话多,此时脸上却写满了担心,默默不语。 到底是个小少年,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心中惶急可想而知,杨禹故作轻松地说道:“小九别担心,你郎君我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屁大点事,岂能难住我?” “郎君,小九做了你爱吃的五柳鱼,你快趁热先吃吧。”小九怕杨禹看到他微红的双眼,低着头,把膳食给杨禹摆好。 “呵呵,小九啊,瞧你这样子,分明是给我送断头饭啊,我不是说了嘛,我自有妙计脱困,你就别瞎操心了。” “郎君你就别安慰我了,你都被关在这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外头你认识的人加起来不到五个,肯为你去求情的恐怕一个也没有......” “这你就不懂了,有个叫爱因斯坦的说过,我们面对的重大问题,通常很难在产生问题本身的维度上被解决。确实,眼下外头没人会去帮我求情,看起来我只能在牢里等死了,但如果站在更高维度去看问题,原本看似复杂的事情,其实不过是简单的投影。” “小九不知道什么斯坦,也不知道什么围兜,小九只知道,若刘太尉真要拿你问斩,小九拼死也会把郎君救出去。” “这我信。”杨禹尝了尝那五柳鱼,入口酸甜,立即勾起了他的食欲,这个时候才感觉自己肚子真的饿了,他边吃边道,“好了,咱们说正事,这次粮草浸水,度支校尉王敬之又不在,我这个司马就成了第一责任人,加上刺客之事,刘太尉想必正一肚子火,此时找人求情作用不大,想要脱困,唯有将功赎罪一途了。” 小九也不问他如何将功赎罪,只是说道:“郎君但请吩咐。” 杨禹轻声道:“等下你出去后,立即去找桂阳县公,便说事关他前程,以及北伐成败,千万耽误不得,请他明早务必来见我一面。” “郎君放心,哪怕是绑,小九也会把人绑来。” 位于城中心的帅府里,刘裕一脸冷峻地望着伏于地上的刺奸参军吴守正,问道:“今日刺客一事,查得如何啊?” 吴守正连忙答道:“回禀太尉,逃走的那名刺客还在追缉,从现场几个刺客身上所携之物看来,这些人确实是来自关中,想必确是司马文思派来的。” 刘裕虎目微微眯了一下,冷冷道:“司马文思,哼!” 司马文思是晋朝宗室,原嗣谯王,乃荆州刺史、平西将军司马休之长子,司马文思对刘裕独揽大权很是不满,而且喜欢结交绿林豪侠,在建康时,府中便养有不少亡命之徒,刘裕难免生了戒心,正好司马文思擅杀官吏,于是刘裕派廷尉诛其党羽,并将司马文思执送荆州,暗示司马休之自己把司马文思处理掉。 结果司马休之只是上表请废司马文思为庶人,这让刘裕极为不满,双方的矛盾因此激化,去年正月,刘裕收捕司马休之在京中的次子司马文宝及侄子司马文祖,并将二人赐死,并亲自率军讨伐司马休之。 司马休之战败,与其子司马文思,及雍州刺史鲁宗之、竟陵太守鲁轨等逃往关中投奔姚秦,至此,晋国宗室唯一还能对刘裕有所牵制的力量也瓦解了。 这次刘裕讨伐姚秦其中一项理由,就是姚秦收留“晋国叛贼”司马休之一干人等。 双方的仇结得这么深,司马文思派刺客来行刺并不奇怪。 正所谓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等灭了羌秦,抓住了司马休子父子,一切自会解决。因此刘裕除让吴守正继续追查刺客外,自己便暂时把此事放到一边,将心思集中于北伐的事情上。 小九离开后,不久刘义真便匆匆赶到了大牢里。 刘义真仪貌俊美,神情秀彻,只是此刻有些急切,到底只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心智还不够成熟,小九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让他有些不安。 第3章 流放三千里 此时杨禹已想好了说辞,起身施礼道:“二公子你可算来了,在下有亏职守,连累了二公子,真是罪该万死。” 刘义真得知杨禹被关入大牢后也很担心,生怕连累到他,毕竟是他请杨禹赴宴,才导致杨禹擅离职守的。 他示意让几个随从等在门外后,有些着急地追问道:“杨司马,你说事关我的前程以及此次北伐成败,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是孩子好忽悠啊,杨禹一正神色,说道:“二公子,令尊此次带您出征,无疑是想让二公子建些功业,以备将来委以大任。此番我失职下狱,本是咎由自取,但若是让令尊知道在下是赴二公子之约,在竹林寺抚琴论禅以至忘乎所以,二公子请想,到时令尊会作何反应?” 这还用说,自己那亲爹肯定是大失所望,大发雷霆啊。 刘义真想到这些,两片眉毛都快拧到一起去了。杨禹疏于职守本来是杨禹自己的问题,但当初正是他向自己父亲荐用杨禹,而且偏偏事发时杨禹是赴他的约,这事是瞒不住他父亲的。 他与谢灵运、僧人慧琳等人交游,热衷清谈,他父亲早就不满,还因此当面训斥过他;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他父亲不震怒才怪。 刘义真再不敢往下想了,急切地说道:“杨司马,你才华横溢,一定有应对之策,快快教我。” 杨禹长吁道:“如今只有让令尊相信在下赴二公子之约并非是吟诗作赋,而是讨论北伐之事,令尊才不至于迁怒二公子您啊。” 刘义真恍然道:“不错,然而如何让家父相信呢?”去竹林寺讨论北伐之事,这一点说出去连他自己都不信,更不可能骗得过他爹了。 “二公子莫急,先听在下细细道来,如今羌秦内乱不止,姚泓又懦弱无能,太尉此次伐秦成功与否,其实关键不在羌秦,而在北魏。” “此话怎讲?” “这次我军粮草转运皆赖水路,必须经过北魏控制的滑台等地,为保障水道安全,必须先拿下滑台,然而大尉又不想因此与北魏开战,以免顾此失彼,错失灭秦良机,如何安抚北魏,使北魏不至于因丢失滑台而倾力来战,这必将成为太尉最为头疼的事。二公子您只须去向太尉说明,咱们宴席之上正在讨论此事,并且告诉太尉,在下有对策,如此太尉不但不会再迁怒于二公子,还会对二公子大加赞赏。” 刘义真听了大喜过望,随即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杨司马,您有何良策,快说快说。” “二公子莫急,大至的策略在下确实有了,其中有些细微之处还须再斟酌斟酌,二公子还是先去告知令尊,迟则恐将有变。”说到这,杨禹让刘义真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见刘义真还是有些担心,他接着说道,“二公子放心,只要太尉相信咱们在宴席上不是在弄琴论禅,便不会再迁怒于您,至于最后太尉是否采纳在下的策略,对二公子来说已无关紧要了。” 刘义真一想也对,只得忍住好奇心说道:“也罢,那我便先去找家父说明此事,杨司马先斟酌吧。” 刘义真来去匆匆,杨禹相信有他传话,刘裕应当会见自己一面,这是他目前脱罪的唯一机会,得好好把握才行。 等刘义真离去,小九便忍不住小声地问道:“郎君,您真能向北魏借道?” 杨禹露出一抹苦笑道:“你不用担心,能不能向北魏借道不好说,但只要太尉同意让我去试试,这就足够了。” “可万一借道不成呢?” “呵呵。”杨禹笑而不答,只是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腿,仿佛坐久腿麻了。 小九先是一愣,看着他拍腿的动作,心中恍然,慢慢露出了一抹笑容来。 刘裕虽然读书不算多,但能从一介草民混到离皇帝宝座只有一步之遥,不是那么简单的,想要忽悠他肯定不容易。 好在自己这条命对刘裕来说无足轻重,只要让刘裕觉得有些希望,同意让自己去北魏游说一番就足够了,到时就算游说不成,大不了风紧扯呼。 刺奸参军吴守正退下不久,门口又轻轻响了一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闪身进来,她穿着绯红蹙金海棠花鸾尾长裙,手上捧着碗羹汤。 坐在几案后看文书的刘裕一抬头,嘴角顿时露出一抹微笑来。 “伯父,歇会吧,这可是我亲手熬的汤,快趁热喝了。” 面对浅笑嫣然的少女,一向杀伐果断的刘裕很是没脾气,乖乖放下文书,接过参汤喝了起来。“嗯,青鸾,你这手艺长进了不少嘛,好喝,好喝。” 少女脸上的梨涡忽现,满眼是笑意地说道:“好喝吧!这汤可是我跟那杨禹学来的,名叫桂花玉露汤。” “嗯?杨禹?”刘裕何许人也,立即明白这汤另有味道,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并未收起,面对这个冰雪般的少女,他心里总是那么柔软。 “那家伙管粮草不行,弄吃的倒是独具一格。” “青鸾,你少跟我打马虎眼,来给杨禹求情的吧?”刘裕那双浓眉一挑说道。 少女笑容一收,正义凛然地说道:“求情?我岂会帮他求情?枉我三天前还帮他说过好话,这可是我第一次在伯父面前帮人说话,结果呢,这人入职才三天便出事了,三天,才三天啊,青鸾这脸都没地方搁了,还帮他求情?大伯你尽管把他斩了,我绝不帮他说一句话。” 刘裕听了哭笑不得,心知你要是真信了她说的,那以后恐怕就没好日子过了,这话得反着听,杨禹虽然不是她推荐的,但她帮着说过好话,也间接算她推荐的了,这才三天就获罪,她面子上过不去。另一层意思是杨禹才入职三天,恐怕连辖下小吏都还认不全,把罪责全推到他一个人身上不合适。 这个侄女是他三弟刘道规留下的唯一骨肉,刘家起于寒微,不像那些世家门阀人才济济,三弟刘道规是他家族中唯一能独当一面的人,刘裕可谓是寄予了厚望,将建康上游重镇荆州交给了刘道规。 奈何天意弄人,刘道规英年早逝,这让刘裕如同断了一臂,痛惜不已。 刘青鸾是刘道规留下的唯一骨肉,爱屋及乌之下,加上此女在子侄辈中最是聪慧,在军政方面也常有惊人之语,刘裕向来待她比亲闺女还亲,少有拂她之意。 “青鸾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想啊,要是我手下的将军领兵作战不利,总不能因为他是第一次领兵便不予责罚吧?” “呵呵,大伯,你误会了,我真不是来帮杨禹求情的。这人犯了错,即便死罪可免,那也是活罪难逃,伯父,你当怎么罚就怎么罚,最好把他流放三千里。”少女捏着小拳头,一副不罚杨禹不解气的样子。 刘裕心道,好吧,死罪都让你给免了,还说不是来求情的。他轻捋了一下胡须,故意沉吟不语。 刘青鸾更干脆,绝不在此事上纠缠,她秀眉微微一蹙道:“伯父,不说这个了,刺客的事,吴守正查得怎么样了?” 刘裕也不瞒她,把吴守正的侦查结果向她说了一遍,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随口问道:“怎么,青鸾你觉得是吴守正弄错了?” 刘青鸾挪了挪手指道:“那倒不是,这些刺客是司马文思派来的或许没错,让人疑惑的是,大伯去码头是临时起意,这些刺客却能很快尾随而至,这其中恐怕另有蹊跷。” 刘裕目光一凝,略一思索后说道:“这些人既然是来行刺我的,暗中盯着帅府倒也不足为奇。” 刘青鸾呡了呡樱桃小嘴,摇头道:“最近城中来了很多运送粮草的民夫不假,但帅府一带戒备森严,普通民夫避之唯恐不及,这些刺客都是生面人,长时间在帅府附近盯着很容易露出马脚。” “青鸾,你的意思是……” “以我看来,刺客很可能有内应。大伯,你仔细想想,你去码头之时,都遇到了什么人,或者有什么人知晓。” “嗯,此事我会让吴守正详加排查的。” *** 刘裕帅府前,两班甲士肃立,威武雄壮,洞开的大门内也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防卫森严。 正堂之上,刘裕身着常服,腰束玉带、头戴进贤冠,背靠屏风而坐,因为昨日传来收复洛阳的捷报,刘裕心情还算不错。但作为征战多年的老将,刘裕绝不会因此便沾沾自喜。 案上薰香袅袅,刘裕放下手上的军报,目光不禁微微一沉,这份军报是前方将领王仲德刚刚送来的,禀报的是北魏兵马动向。刘裕思路清晰,深知这次北伐成败与否,最关键的不在于内乱不休的羌秦,而是北魏。 现在的情况与当年曹操北征乌桓时已大为不同,由于马镫的出现和普及,骑兵在马背上得到了极大的借力,因而可以对步兵方阵进行猛烈的突击,加上其日行百里的速度,在战场上相对于步兵有了极大的优势。 晋室南渡之后便失去了所有的马场,战马极为稀缺,而北魏是游牧部族,大部分都是骑兵,在平原上作战占尽优势。 南船北马,刘裕最大的优势是水军,现在几乎所有的后勤粮草也全赖水路转运,但水道的辐射范围毕竟有限,而且水道如长蛇,难以像陆上城池那样互成犄角,互为奥援,长长的水道只要有一处出了问题,往往便是全线瘫痪,有鉴于此,刘裕不得不慎重对待北魏的问题。 此时列坐于帐下的有太尉军谘祭酒、后将军孔靖,太尉从事中郎傅亮,太尉左长史王弘,右长史郑鲜之、太尉参军谢晦,太尉主簿孔宁子,咨议参军王修等人。 略加沉思之后刘裕对众人说道:“诸位,刚刚收到王仲德急报,拓跋鲜卑以乙旃建为帅,兵压河北,想来是有意挡我西征之路,对此诸位有何应对之策?” 在座的众人听了这个消息,都不由得暗皱眉头。 自永嘉南渡,北方诸胡如走马灯一般,你方唱罢我又登场。 说来鲜卑拓跋部的崛起还有赖大晋之功,淝水一战,一统北方的前秦土崩瓦解,原本臣服于前秦的鲜卑拓跋部得以自立,先定国号为“代”,后改为“魏”,至今不过二三十年;但其迅速坐大,灭了后燕之后如今疆域已囊括漠南、河北、山西大部,甚至占据了黄河南岸的滑台等地,力压北燕、后秦、胡夏等国,颇有一统北方之势。 这次讨伐后秦,刘裕的大军逆河而上,必须经过北魏控制的滑台地区,最担心的就是北魏从中作梗,从而错失了伐秦的良机。 太尉从事中郎傅亮先开口道:“我等本有向鲜卑借道之意,然如今鲜卑兴师而来,借道一说恐怕已不切实际,如今也只有以我水师之利,将魏军隔阻于黄河北岸,鲜卑人自幼长于马背,不习水战,只要我军多加防范,其未必奈我何。” 年已近七旬的孔靖抚着花白的胡须道:“鲜卑索虏豺狼之性,得知太尉北伐,其兴师而来,想从中渔利不足为奇,为避免我军两面为战,老夫以为,还是先虚与委蛇,许其厚利,观其反应再说。” 孔靖老成持重,还是想先以利诱稳住北魏,毕竟魏军或许奈何不了刘裕的水师,但牵制一下刘裕大军的速度却是不难,一个不慎,长长的运粮船队就可能遭袭,若是粮草被烧,大军能安然打道回府已经不错了,还谈什么北伐? 王弘等人刚想接着发表自己的意见,堂外却传来了桂阳县公刘义真求见的声音。 这次北伐,刘裕把儿子刘义真与刘义隆带在身边,本意就是要他们来历练一番的,平日与幕僚议事一般都会叫上这哥俩。 此时刘义真求见,刘裕自然不会避他,只是刘裕对刘义真近期表现颇为不满,待他进来后便严厉地扫了他一眼。 刘义真吓得连忙倒豆子般说道:“父亲,昨日孩儿与度支校尉司马杨禹谈论北伐事宜,杨禹声称能说服北魏借道,孩儿以为事关重大,特来禀报父亲。” “杨禹?“刘裕冷哼一声道:“他要如何说服北魏?” “回父亲,昨日刚谈及此事,便天降大雨,杨禹忧心粮草,匆匆离去,因而未及细谈,但杨禹当时提及欲假道于魏,恐怕要先说服魏主宠臣崔浩才行,孩儿觉得颇有道理,因而特来禀报父亲。” “崔浩?”不光是刘裕,便是在座的孔靖等人,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崔浩出身清河崔氏,其父崔宏是北魏重臣,而崔浩才名远扬,年纪轻轻便深得魏主宠信,所以崔浩之名在座的众人皆有耳闻,当然,毕竟两国并无来往,所以大家对崔浩的了解也只止于风闻。 不管怎样,崔浩是魏主宠臣不假,从他身上着手也不失为一个可行之策。 遥想当年,张仪以商於六百里地坑了楚怀王一把,楚怀王大怒,张仪出使楚国时,楚怀王誓要杀了张仪,张仪就是通过楚国大夫靳尚间接游说楚王得以脱身的。 以前事鉴之,要游说魏主借道,从魏主身边的宠臣着手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另外,至少有了这样的细节,刘裕相信自己儿子和杨禹昨日是讨论过正经事了,这让他心里颇为欣慰,神色也缓和了下来。 此时太尉左长史王弘却说道:“太尉,杨禹只是小小度支校尉司马,一番妄言,不过是哗众取宠,岂足为信?” 谢晦也立即说道:“太尉,杨禹乃秦州人,刚刚南来,底细不清,安知不是羌秦派来的奸细?其言不可信也!” 谢晦这话就有些诛心了,其实刘裕所倚仗的北府军很多将士都是南迁之民,比如刚刚攻下洛阳的王镇恶也是来自关中,其祖父还是大名鼎鼎的前秦宰相王猛。 谢晦年少得志,心高气盛说出这番话来,刘裕暗暗皱了皱眉头,但并没有责备谢晦,因为他知道对北方将官不信任的绝非谢晦一人,而是一个普遍的现象。 而在场的人中,同为关中人的咨议参军王修有些坐不住了,他当即拱手道:“太尉志在千里,胸怀四海,用人岂能有南北之分?这杨禹是真有才华,还是羌秦奸细,太尉大可召来察问,当不难分辨。” 刘义真连忙接口道:“父亲,王参军所言极是,以父亲的英明,杨禹所言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其实,王修的话已经算是比较隐忍的了,刘裕心里头也明白,现在绝不能让南北之争甚嚣尘上,否则对北伐将极为不利,他扫了谢晦一眼,制止了他进一步反驳,淡淡说道:“那就如王参军所言,召杨禹一见吧。” 刘裕发下话来,谢晦等人只好作罢。 一炷香时间之后,杨禹被带到帅府。时已深秋,天气寒凉,饿着肚子的杨禹走得有些慢,他第一次进入这个权力中枢,刘裕目前虽无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影响到东晋、北魏、后秦等国的命运,而眼下杨禹的命运更是在他的一念之间。 杨禹轻轻吁了一口气,沉下心来,准备迎接这次的生死考验。 刘裕没有让杨禹久等,侍卫进去禀报之后,刘裕便传他入见。 “罪官杨禹,拜见太尉。”一进前堂,杨禹先向刘裕长身一揖,接着再向左右一揖,算是与在座的诸人也施过礼,一串动作从容不迫。 刘裕见他年纪轻轻,却颇有几分沉稳的气度,对他的观感好了一些,待他施完礼,刘裕才徐徐说道:“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杨禹,度支校尉不在,你身为司马,却玩忽职守,导致大量粮浸水,你可知罪?” 第4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禹知罪。” 虽然杨禹入职才三天,这两天被乱七八糟的账目弄得够呛,连管理粮草的小吏都还没能认全,但他不能也不想以此来推卸自己的责任,他再次长揖道,“望太尉能给下官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刘裕面无表情,但目光却仿佛能穿透人心,“你若真能假道于魏,本太尉可饶你前罪。然则,你将如何说服魏主?” 刘裕说完顺势站了起来,他身材高大,虽未着甲,但腰间悬着宝剑,手把剑柄之间,无形中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 杨禹赶紧答道:“启禀太尉,魏主拓跋嗣新纳姚兴之女为妃,甚为宠爱,此次太尉伐秦,姚兴之女必定会游说魏主出兵阻挠,因此要说服魏主借道极难。” 太尉参军谢晦冷笑着说道:“这些人皆尽知,何须尔来妄言?” 杨禹看了看谢晦,不得不说,这家伙长得挺帅,只是太过于倨傲,再看刘裕帐中诸人,杨禹不免有些感慨,刘裕虽然英雄了得,可终究难以挣脱名门望族这张大网,细看刘裕帐下,左长史王弘出身琅琊王氏,太尉参军谢晦出身陈郡谢氏,右长史郑鲜之出身荥阳郑氏,太尉主簿孔宁子乃会稽豪族出身,表面上看,这些士族皆已臣服于刘裕,但另一方面,这何尝不是刘裕对望族的一种妥协呢? 杨禹感慨之余,不再理会谢晦,继续说道:“太尉,要说服魏主,恐怕要从他身边的宠臣崔浩身上着手才行。下官在关中时,尝闻崔浩博览经史,玄象阴阳,百家之言,无不涉及,精研经义,运筹帷幄,有张良之才,如今官拜博士祭酒,常侍奉拓跋嗣左右为其讲经占卜,解答疑难,深得拓跋嗣倚重,以下官看来,北魏上下,今后太尉真正要留心的当是此人。” 杨禹如此推崇崔浩,即便是年近不惑的王弘也大不以为然,更不用说年少得志,自视甚高的谢晦了。 听完杨禹此言,谢晦那美目一翻,哂然一笑讽刺道:“崔浩若真如你所说,有张良之才,又怎会轻信你的说词,为你去游说魏主?莫非,你自认才学胜于张良?” 谢晦这番反讽不可谓不高明,在座的众人有的失声而笑,有的嘴角上翘,只是保持最后的体面没笑出声来而已。 杨禹淡然地拱拱手说道:“谢参军说笑了,在下不才,岂敢望张良项背;不过,正因为崔浩智慧过人,倒不必费心琢磨什么虚言巧语,只需实话实说,崔浩必然会尽力游说魏主借道。” 杨禹话音一落,连老成持重的孔靖也不禁被勾起了好奇心,太尉主簿孔宁子更是忍不住抢先问道:“杨司马,何谓实话实说?” 杨禹看了看没有太多表情的刘裕,然后向孔宁子一揖道:“实话嘛,自然是明明白白告诉崔浩,太尉此次北伐,灭国大功,志在必得,秦乎?魏乎?” 这确实是句大实话,乍听来无甚出奇,但若是聪明人,便能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 你往深处想啊,刘裕为什么需要一份灭国大功,这还用问吗?自然是为了那张大椅。 既然刘裕对这份旷世之功志在必得,那自然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北魏若出兵阻拦刘裕伐秦,刘裕从秦国那边得不到的,必定会转向北魏找补,不管战况如何,至少北魏是代秦受敌了。 孔宁子稍加思索后,悄悄瞄了刘裕一眼,见刘裕神色如常,他才接着说道:“秦魏毕竟刚结姻亲,这恐怕不足以说动崔浩吧?” 杨禹摇了摇头说道:“孔主簿,北魏有骑兵优势不假,但眼下日子并不好过。这几年北魏境内天灾不断,粮食欠收,拓跋嗣几欲率众东出太行就食,不久前,因崔浩劝阻才作罢;上党一带刘虎聚十余万饥民反魏,公孙表受命讨伐刘虎,结果大败,魏军死伤甚众,魏主复以乙旃健为将,才总算平定这场叛乱。至于鲜卑北面,柔然大军年年入寇,以崔浩之才,自然能想到,魏军若与我军陷入长期苦战,柔然必定大举进攻其北方边境,若抽兵北上,则南面又恐为我军所破,届时魏国必将陷入两难境地。” 刘裕已有些意动,杨禹暗松了一口气,不想王弘却在此时开口道:“崔浩是聪明人,按杨司马的方法,要说服他倒是足够了,然则,拓跋嗣有妇人吹枕边风,一干鲜卑将领野性未脱,好战成性,又仗着骑兵来去如风,未必肯轻易就范,杨司马这些话恐怕还不足以说服他们吧?” 杨禹听了不禁暗暗苦笑,这万恶的旧社会不好混啊,处处是聪明人。 杨禹只得说道:“若真如王长史所料,那只有以渔翁之利诱之,暗示太尉灭秦之后,必定不会久留关中。” 刘裕的目光变得有些冷峻,杨禹这就有些胡说八道了。 灭秦之后,关中人心未附,西有仇池、西凉,北有野心勃勃的赫连勃勃,加上北魏,可谓是群狼环伺,有他坐镇,或许还能镇住那些野心狼,他若匆匆离开,关中必定再起波澜。 这道理别人当然也能想到。 “你如何让鲜卑相信,本太尉灭秦之后不会久留关中?” 刘裕亲自发问,杨禹不得不答,他咬了咬牙关道:“在下会对魏主说,太尉已年近花甲,而诸子尚幼。” 嘶! 不知是谁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杨禹这话落在众人耳中,若无声处听惊雷,内心皆大为震动。 刘裕也有些失态,右手握住剑柄,宝剑虽未拔出,但握住剑柄的手过于用力,关节已发白。 整个大堂里变得落针可闻,谁也不好接这话茬,刘裕也不出声,此刻他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时五味杂陈。 杨禹的话虽然刺耳,但细想来,又何尝没有道理呢? 晋朝失政已非一日,加上桓玄篡位,天命已移,普通老百姓大致上确实有了这种心理准备; 但那些士族门阀可不会这么认为,东晋这个政权本来就是各路士族门阀“凑”起来的,皇帝不过是他们扶起来的一块政治招牌,真正的话事人,其实是那些士族门阀。 现在晋朝军队基本掌控在刘裕手中,刘裕要取而代之表面上似乎没人能反对,但是遍地的士族心里肯定是不乐意的。 别看这些士族平时像一盘散沙,甚至彼此间经常斗得你死我活,然而一旦谁触动了门阀政治的根本,这些人往往就会联合起来,迸发出不可忽视的能量。 毫无疑问,谁要强行推倒晋帝这块招牌,谁就是触动了士族门阀的普遍利益。 刘裕之所以迟迟未取而代之,原因之一便是担心士族门阀会暗中使坏,他虽然基本控制了军队,然而放眼望去,朝堂和地方上的官员有几个不是出身士族? 这就像遍地干草,只需要一点火星,或许就能形成燎原之势。当初桓玄篡位之后为何败得那么快?刘裕可不会天真地认为光靠自己那几百人马就能把桓玄吓得退出建康。 因此,刘裕不得不慎之又慎,轻易不敢代晋称帝。 然而杨禹这句话却让他产生了极大的震动,再过三四年他就六十了,几个儿子最大的才十一岁,而家族中比较有能力的三弟刘道规又在几年前病死了,余者皆是平庸之辈,不像那些世家大族人才辈出,可为依仗。 当年曹操和司马懿在世时,儿子都已长大成人,还都很能干,自然可以放心。 而现在,这偌大的局面全靠他一根独木在支撑,有他在,凭借他的赫赫之功,自然一切好说,但常言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谁还会追随几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除非,大义名份已定,手下人该得的都以刘家的名义封赏下去了,他们为了保住既得利益,才可能继续扶持自己的儿子。 想到这些,刘裕心中不免有些烦躁,他挥挥袖子,示意杨禹退下。 杨禹只得躬身长揖,并保持着这个姿势退出厅外,在门边直起身来那一刻,杨禹忍不住暗暗舒了一口气。 他虽然不知道接下来刘裕会怎样处置自己,但相信总不至于像之前那么糟糕就是了。 刘裕的沉默,至少说明他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历来作为最高掌权者,其健康状况向来都是高度保密。目前刘裕的身体看上去还不错,但真实健康状况恐怕只有刘裕自己才知道。 而纵观历史,皇帝鲜有长寿者,刘裕虽然还未称帝,但这些年干的都是皇帝的事,甚至比真正的皇帝还累。 现在,杨禹的一番话,让他不得不去面对年龄与寿命的问题。而人一旦到五十多岁,平时不去想还好,一去想难免会觉得身体大不如前,那种紧迫感必定油然而生。 杨禹当然知道这次进言是很为危险的,这种极度敏感的话题,往往会引发激烈的反弹,谁也不知道刘裕会作何反应,但如果不这么说,又怎么能让“魏主”信服呢? 杨禹退出后,在座的谢晦等人一开始没敢吭声,毕竟杨禹引发的话题太过敏感了。 刘裕也久久不语,有时候,沉默更能表明心迹。 谢晦出身陈郡谢氏,以他的聪明才智,当然能猜到刘裕的心思,刘裕的沉默可以说让他为之心惊肉跳。 刘裕年纪大了,又不像当初的曹操和司马懿那样,有能力出众的儿子可堪托付,经杨禹这么一鼓噪,谁敢保证刘裕心急之下不会强行扫除称帝的阻碍呢? 谢晦越想越心惊,连忙说道:“自元兴三年,明公逐桓玄、复晋室、平卢循、灭谯纵、扫燕逆,拓土三千里于外,于内行土断,振朝纲,布德政,使百姓安居乐业,如今更是提师十万,克复中原,使旧都载清,五陵复礼,自有生民以来,勋德懋功,未有若此之盛者也。朝廷理应为明公备九锡,加玺绶,否则岂不使天下寒心?” 谢晦眉目分明,鬓发如墨,风姿过人,加之才略明练、博赡多通,颇得刘裕器重,但终究年轻了些,有些压不住心气,加上对从龙大功过于热切,所以第一个跳出来大表忠心。 所谓九锡,王莽接受过,曹操接受过,司马懿、司马炎接受过,而这些接受九锡之人,或其子孙,都取代了前朝。 因此,九锡也就隐含了一种即将取而代之的政治信号。 第5章 大忽悠 如果说杨禹的话还比较含蓄,那么谢晦的九锡论一出,就使得在座的所有人不得不表态了。 而王修等人此时悄悄望向孔靖,孔靖已年近七旬,是在座诸人中年纪最大的,而且他与刘裕私交甚厚,北伐前本已致仕,一听说刘裕要北伐,又主动请缨跟随出征,刘裕亦欣然任命其为太尉军谘祭酒、后将军,对他的敬重可见一般。 孔靖抚着花白的胡须,深深地看了谢晦一眼,才对刘裕说道:“太尉天赋异禀,精贯朝日,气凌霄汉,资质非常人可及也,所谓花甲之年,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至于备九锡,以太尉之丰功伟绩,自然是当之无愧。” 孔靖的话虽然比较保守,但也等于是明确表态了,见孔靖也如此,王弘也便跟着说道:“自桓玄篡逆以来,太尉大歼群慝,再造晋室,内平叛乱,导德明刑,外灭诸胡,申威龙漠,眼下更是一举扫荡中原,克复旧京,以太尉不世之功,朝廷确应显答群望,允崇盛典。” 王弘与谢晦,一个出身琅琊王氏,一个出身陈郡谢氏,正所谓(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这可一点没夸张,可以说没有王谢两家,就没有东晋百年历史。 虽然现在王谢两家已不复王导谢安在世之时的权势,但仍是数一数二的世家望族,而王弘与谢晦又是王谢两家年轻一辈中的代表人物,他们的表态,有着极强的象征意义。在座的其余人等自然是纷纷跟进。 刘裕对此没有表态,这样的事,他自然不好开口表态,众人议论完之后,刘裕不作可否,轻轻挥了挥衣袖,示意大家先退下,自己拿起案上文牍继续看了起来。 上午退出大堂之后,杨禹表面镇定,但难免提着份心事,他那番话虽然是实话,但也正因为是实话,所以才有巨大的震撼力,谁也不敢保证刘裕不会炸毛啊。 直到临近黄昏,刘裕的近卫白直队亲兵出现,带杨禹单独去见刘裕,杨禹的心才真正落到实处。 仍是那座大堂,此刻只有刘裕一人在坐,西斜的夕阳从卷起帘子的窗户照进来,正好照在刘裕面前的长案上,正常情况下难以看到的细小尘埃在光线中飘动着。 静坐于光线之后的刘裕让人看不太清楚,仿佛间,杨禹感觉他就像一只隐伏于光线之后的猛虎。 杨禹见礼之后,静待刘裕发话,他注意到刘裕桌上文书的字都写比较大,据说这是刘穆之给他的建议; 刘裕贫寒出身,小时候没读过什么书,字写得不好,刘裕担心会受到手下官员耻笑,刘穆之就对他说,刘公您就把字往大里写,这字一大,自然就有了气势。 看来刘裕真是采纳的刘穆之的建议。杨禹没有耻笑刘裕的意思,但想想刘穆之的建议,还是忍不住为之莞尔。 刘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以拇指轻轻搓着中指说道:“我不喜欢故弄玄虚的人。” “杨禹不敢,杨禹今日句句皆是大实话。” 刘裕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但那久居上位者自然形成的气势,却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不过由于他的大字,杨禹感觉这种压迫感小了些。 刘裕放下手,中指在桌上轻轻点了几下,徐徐道:“眼下这局势,此番若能灭秦,关中仍若孤悬于外,加上拓跋鲜卑盘踞河北,威胁中原,然朝中百事纷繁,届时我或许真难以久留关中,然关中人心未定,群狼环伺,你说说,届时如何才能守住关中?” 杨禹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道:“若关中人心未定,太尉便行班师,在下以为要守住关中……不易。” 刘裕没有什么表示,显然在等杨禹的后话,杨禹只得说道:“除非太尉能力主还都洛阳,才足以震慑群狼。” “还都洛阳?”刘裕喃喃而语,还都洛阳毫无疑问非常利于稳住关中,而且,建康偏于江南,要想继续进取,一统天下,还都洛阳更是非常必要的。 但问题是这百余年来,中原历经战乱,民生凋零,洛阳城几经战火,损毁严重;加上黄河以北已为鲜卑所有,鲜卑大军如巨石悬顶,此时要还都洛阳,阻力太大了。 “要还都洛阳,阻力巨大是必然的,但于太尉而言,这未尝不是一个扫净屋子再请客的机会?” “嗯?说说。” “江南为豪门望族共治已百年,这些豪门望族盘根错节,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太尉也难免处处受其掣肘,太尉要想大有作为,最好是先跳出这张大网,这便是还都洛阳。当然了,中原历经战火,民生凋零这是事实,所以在下建议在还都洛阳之前,开挖一条大运河。” “大运河?”刘裕有些跟不上杨禹的思维,他若有所思地望向杨禹。 杨禹点头道:“没错,就是大运河。此次太尉北伐,前军已下洛阳,而太尉的后勤粮草因河道阻塞,还在彭城未动,若此时有一条通畅的大运河,何至于此?所以在下建议开挖一条大运河,沟通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把南方的资源输送过来,到时要还都洛阳便是水到渠成之事了。将来要对付最大的劲敌拓跋鲜卑,还可以把大运河继续往北延伸,沟通海河后直达幽州,太尉您试想一下,届时,我华夏大地最精华的部分,皆可通过运河连为一体,商贸流通,物资往来,兵力投送,何其便利?索虏狄夷,何足道哉?皇皇盛世还会远吗?” 杨禹描绘的这些景象,对刘裕来说倒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因为就在眼下,他手下大将王仲德正在忙着疏通河道,以便能让他的大军及后勤粮草能由水路进入黄河。 只是王仲德疏浚河道主要是为了这次北伐服务,而杨禹关于大运河的想法,已上升到了千年大计,关系到整个华夏未来福祉的高度,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见刘裕意动,杨禹进一步建言道:“太尉,这条大运河要建成,乍看工程浩大,其实倒也不见得,如今王仲德将军临时疏浚一下,太尉大军便可由长江进入黄河了;为了缩短路程,洛阳方向,也有汴水通淮水,只要把汴水也疏浚一番便成,至于长江、太湖、钱塘江之间,大多也可取用原有河道,加深拓宽一番,工程量也不是不可接受,届时富庶的江南,可通过水路向西直达荆州、益州,向北可抵达洛阳,甚至是幽州,太尉,此河若成,沟连南北,对掌控南北各方会起到巨大的作用,光凭此运河,太尉便足以成为光耀千秋的第一人矣!” 刘裕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却不说话,杨禹猜不透他那抹笑容的含义,不敢再多言,因为他突然想到了郑国渠。 要是刘裕把他当成想借大运河项目损耗其国力的奸细,那就惨了。 想想刚才说的什么光耀千秋第一人这种句式,听起来还真像奸侫小人的专业用语呢。 靠,只怪一时没收住啊! 过了一会儿,刘裕突然微笑道:“我若将这大运河工程交予你来完成,你愿担此重任吗?” 什么意思?还是顺口问问,杨禹被自己折腾得疑神疑鬼的,迟疑了一下才强笑答道:“太尉说笑了,在下对水利缺少研究,十足外行一个,这么大的工程,太尉还是找专业人士来主持吧。” “既然如此,那还是说说你有研究的吧,伐秦之后,我若班师,关中如何才能守住?” “太尉就不能暂时不班师吗?”杨禹厚着脸皮,尽量让自己显得纯真一些。 “你说呢?”刘裕虽然有些诧异,但不为所动。 “那只有取中下之策了。” “何为中下之策?” “太尉留一位公子坐镇关中,以安抚民心,再选良才善加辅佐,赐民良田,减免税赋,赦免罪囚,遴选当地贤达守牧州县。另外,再以龙骧将军王镇恶主持兵事,编练新军,奖励军功,如此也有可能维持住局面。” 龙骧将军王镇恶是前秦宰相王猛之孙,王猛曾辅佐前秦苻坚统一北方,在关中有极大的声望,王镇恶本人又是战功着着的良将,所以杨禹建议用他主持军事。 但刘裕听完之后却未表示可否,思索了一下后向杨禹挥挥袖子,杨禹连忙退出大堂。 回头望望,斜阳已渐沉西山,余晖回照在堂宇间,感觉一片血红。 两日前,杨禹还只是打算暂时在刘裕这里混个小差,好跟随他的大军回关中。 万万没想到,一场大雨,便让他陷入这泥泞的世道,一时间恐怕难以脱身了。 刘裕给他的感觉是强大的,很强大。但同时也是虚弱的,很虚弱。 因为马镫的应用,北方的骑兵对面南方的步兵占据了很大的优势,骑兵不仅可以用突骑冲阵,给步兵以恐怖的心理冲击。同时还可以快速穿插,控制住局面,因粮于敌。 而步兵呢,进军速度太慢,等你赶到时,对方的百姓大多跑光了,因此步兵往往只能自带粮草,而这又进一步拖累了步兵的行动能力。 刘裕想向北拓展自己的功业,较之以前已不知艰难多少。 而南方,世家望族经营百年,盘根错节,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刘裕身陷其中,使出浑身之力,也不见得能打破这张大网,反而有可能被越缠越紧。 刘裕起于寒微,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足称英雄人物了。 但生于这个时代,面对这样的局面,加上他已年近花甲,来日无多,刘裕这个英雄人物或许注定是要给历史留下巨大遗憾的,杨禹相信他有一统天下,开万世基业的宏愿,但这宏愿终将还是会被雨打风吹去。 这一刻,望着血红的楼宇,杨禹不禁想起了另一个世界中那个叫辛弃疾的名句: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呵呵,看来自己又犯了一时收不住的毛病了,得改,得改,至少现在人家刘裕还是气吞万里如虎的不是。 杨禹轻拂一下衣袖,转身出了大门,便看见小九一脸着急的等在外头。 *** ps:有时候反复校正,占去了不少码字时间,还是免不了会有一些错别字,希望各位吴彦祖多多包涵,同时也欢迎在评论区把错别字指出来。最后,新书上路,需要大家多多支持,收藏推荐打赏,多多益善哈。 第6章 持节云中 帅府后院的亭台之中,刘义真、刘义隆、刘青鸾三人围坐在石桌边,一边吃着小食,一边闲谈。 “三姐,你说父亲他会同意派杨禹出使鲜卑吗?”刘义真嘴角还留着糕点残渣,漫不经心地问道。 刘青鸾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敲得刘义真抱着头无辜地问:“姐,你敲我干嘛?我说错什么了?” “竹林寺的事情刚过,你就漫不经心了是吧?你也不想想,此次北伐大伯为何把你俩带出来?真是不成器!” “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 别看刘义真平日在外头那排场、那派头,在自家这个三姐面前却乖得像只猫似的。 旁边的刘义隆那就更不用说了,因刘道规无子,他才几岁便被过继到了刘道规名下,平日里更没少被这个姐姐敲打,见了二哥的惨样,他连忙坐正身子问道:“姐,我听说鲜卑已经聚兵南下了,杨禹就算去了,恐怕也未必能让鲜卑人借道吧?” 刘青鸾摇了摇头,又瞪了刘义真一眼才说道:“不好说,二弟平日里交的都是些无用之辈,这个杨禹倒是个例外,至少那张嘴挺能说的,让他去试试,或许能成也不一定。” “三姐,瞧你说的,什么叫我交的都是无用之辈,这天底下能入得了三姐你法眼的有几个?我结识的几个人中,能有一个被三姐你这么推崇,那已经是不错的了……啊!为何又敲我……” “敲不得吗?” “得,得得得,可是……” 姐儿一脸霸气地说道:“可是什么?你哪只眼看出我推崇他了?” 刘义真一脸无辜地辩解道:“明明是三姐你自己说杨禹与我平日结交的那些人不同。” “那也不代表我推崇他呀。” 好吧,和这姐儿说理那是自讨苦吃,刘义真只得认了:“姐,我错了,错了,你饶了我吧。” 刘义隆把自家兄长的惨样看在眼里,他瘦瘦弱弱的身板儿,可经不起池鱼之殃,连忙打岔道:“姐,那杨禹是待罪之身,让他出使鲜卑,万一他畏罪潜逃怎么办?” 刘义隆自以为这样说不会有事了,殊不知,他话声一落,刘青鸾抬手就给他也来了一记:“就你聪明,你能想到的,大伯和我会没想到吗?” “啊,姐,我错了。” 刘青鸾眼看把哥俩修理得差不多了,才满意地说道:“你们记住,一个人能做多大的事,首先得看他有多大的胸怀。杨禹此人对大伯而言,杀不杀无所谓,何妨让他戴罪立功,成了便是意外之喜。” 杨义真脱口问道:“那于三姐而言呢?” 这回刘青鸾倒没有动手修理他,而是浅浅一笑道:“我一个小女子,没打算成就什么大事,自然不能真让他跑了,我得盯着他。” “姐,你要一同出使鲜卑?” 刘义真和刘义隆眼睛瞪得溜圆,紧张兮兮地望着刘青鸾,生怕她给出肯定的回答。 然而不幸的是,刘青鸾抬手就是两记脆响,敲完了兄弟俩,她神情一敛叹道:“杨禹说的没错,大伯年纪不小了,而你们几个又还小,而且一个二个还不争气,这天下的局势,明眼人都不难看出,北魏已有一统北方的实力,终将成为我朝最大的劲敌,偏偏我们对北魏缺乏了解,孙子有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这次准备随使团北上,对北魏详加了解一番,将来才好为大伯分忧,你们俩记住了,使团出境之前,不准向大伯透露半点风声,不然我饶不了你们。” “姐……”刘义隆差点没哭出来,“我们要是瞒下此事,爹知道了,会打死我们的。” “对啊,三姐,你就放过我们吧,要不,我随使团去鲜卑得了,总好过留下被爹打死。” “瞧你们这样,还像个男子汉吗?放心,只要你们不提此事,就算大伯问了,也权当不知道,大伯自然也不会怪罪到你们头上。至于你要代我去鲜卑,算了吧,就你这样,去了除了玩还能做什么,再者,你们身份特殊,一旦被鲜卑人察觉,反而会给大伯添乱。” “三姐,我小心些,不会被人察觉的。” “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一国使团,带着个十岁的孩子,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那种,傻子也会觉得奇怪吧?” “这……”刘义真有些懊恼地说道,“姐,我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很没用。” “知道就好,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你们要记住,我们刘家起于寒微,大伯走到今日,已无退路,姐再怎么逞强,终究只是女流之辈,大伯好不容易开创的这番基业,终究是要靠你们来继承,姐平时没少敲打你们,但也都是希望你们能争气些呀。” “姐……” *** 第二天,刘裕以杨禹为使,以记室参军宁寿之为副使,出使北魏。 大概是考虑到杨禹原来的职位较低,人家难免会觉得你派个小官为使节,有轻视之意。因此出发前刘裕擢杨禹为谘议参军。 谘议参军,顾名思义就是谘询谋议之意,除了给主帅出谋划策之外,没有其它具体管辖职权,但位列分管各项具体事务的诸曹参军之上。以这样的身份出使北魏,也说得过去了。 彭城北门外,杨禹穿着崭新的六品官服,腰悬长剑,身姿挺拔,他回望了一眼巍峨的城头,神情有些复杂。 出城前,小九就曾悄悄问他,要不要出城后悄悄远走高飞,杨禹毫不犹豫否决了。 这次粮草浸水,确实是自己有亏职守,现在既然主动要求将功赎罪,那就应该尽力去做,尽力了再说吧,不然就这么开溜的话,他内心很难过意得去。 不过也仅此而已,在刘裕这里他并没有太多的期待,刘裕确实是个雄主,但他手底下那些人实在让人讨厌,杨禹不愿陷于世家望族编织的大网中,虚耗心血。与刘裕的缘分,大概也仅从彭城到关中为止。 杨禹也知道,这次出使北魏困难重重,不知有多少凶险在前边等着自己。 不过,他本就想去北魏看看; 更何况,人生嘛,有挑战才有意义。下坡路轻松,但那有意思吗? “杨使君,时辰不早,咱们该动身了。”宁寿之提醒了一句。 杨禹点点头,翻身上马道:“出发。” 杨禹与宁寿之并骑而行,后边跟着五十虎贲,向北驰去,彭城的城墙在烟尘中不断后退,渐去渐远。 刘裕主导东晋以来,不断推行土断,打击世族豪强势力,整顿吏治,杨禹他们一路向北,感觉地方上治理得虽然谈不上多好,但总算有了几分安定发展的希望。 一路上闲着也是闲着,杨禹与宁寿之聊了起来。 “宁副使是哪里人?” “下官江州人氏。”宁寿之比杨禹大十岁,三十出头,看上去一脸和善,人畜无害,“杨使君是秦州人吧?” “呃,是的。” “以杨使君之才,不在关中为羌秦效力,宁可不远万里南下辅佐我朝,这等忠勇节义,着实让人钦佩。” “哪里,哪里,宁副使过誉了,过誉了。” “杨使君何必谦虚,您以弱冠之年担此重任,这次出使,若能假道于魏,便是大功一件,加官进爵自然是少不了,杨使君前程远大,今后还望杨使君能提携一二啊。” “不敢,不敢,在下年少无知,各种出使的章程礼仪所知甚少,这一路上,还望宁副使能多加提点,若是万幸,此番出使能借道成功,宁副使当居首功。” 杨禹一边谦虚着,一边观察宁寿之,刘裕派宁寿之为副使,想必不是随便挑的。 “下官能尾附杨使君,已是万幸,岂敢言功,杨使君才华横溢,气度非凡,这次出使,要折服索虏想必不难,届时太尉平定关中,杨使君加官进爵,载誉而归,家乡父老夹道相迎,想想那场面,何等令人羡慕啊!” 宁寿之这话说得虽然委婉,杨禹却听出了不同的味道,看来刘裕还是不太信任自己啊 什么家乡父老夹道相迎,说白了就是你最好别弄啥幺蛾子,否则我拿下关中之后,你家里人一个也别想跑。 对此,杨禹暗自哂笑,不过想想现在是战时,自己从关中来,刘裕有所提防也是人之常情,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 “这次是我连累宁副使了。” “杨使君何出此言?” “鲜卑拓跋氏已隐隐成了北方霸主,力压北地群雄,此次太尉兴师北伐,不知有多少人希望晋魏两虎相争,最好是两败俱伤,要是我们在魏国出事,岂不正中这些人的下怀?” 宁寿之淡淡地笑道:“杨使君所言不差,魏主拓跋嗣迎娶姚兴之女不久,听说对其宠爱有加。不过,姚氏终究一妇人耳,想必无力左右魏国朝政,杨使君也无须过于忧虑。”除了姚氏,宁寿之显然不相信北方各国消息这么灵通,能迅速派人到魏国劫杀他们。 杨禹叹道:“常言说得好,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出发前,前方刚传来战报,征虏将军王仲德已拿下滑台,宁参军试想,我军占了北魏的城池,若魏主不予追究,还借道予我,魏主还有何威信可言?加上姚氏再吹吹枕边风,北魏上下对我等百般刁难还是轻的,一个不好用我等来祭旗也并非不可能啊。” 杨禹说的是事实,北魏本来力压北边各国一头,现在晋军先把北魏的滑台给占了,再派人去借道,北魏能咽得下这口气? 要是自己城池被人占了都不敢出声,还乖乖地借道,北魏岂不是要沦为各国笑柄? 宁寿之对此并不反驳,他点头说道:“杨使君主动请缨出使北魏,想必定有对策。” “不瞒宁副使,先前尚无滑台之事还好说,如今情势不同了。我担心的是,咱们此行根本见不到魏主。” 宁寿之倒是淡定,只听他答道:“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杨使君对此若无定策,那只有且行且看,见机行事了。” 见宁寿之如此作答,杨禹便没再说什么,只是对宁寿之的戒心却更重了。 到了晚上,使团宿于新亭驿,由于驿馆房间有限,杨禹只能和小九同住一室。 小九帮杨禹整理床铺后主动说道:“今夜我在门前替郎君守着。” 小九其实不到十六岁,但平时喜欢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杨禹正色地说道:“守什么守,风尘仆仆赶了一天的路还不够累吗,赶紧打点水来泡泡脚,明日还要赶路,好了,我去找人聊聊天。” 小九只好答应下来,杨禹自顾出门找兵士们聊天去了。 等杨禹回到房间时已是二更天,一弯新月挂于窗前,整个驿馆已是一片寂静,远远传来一两声犬吠。 驿馆简陋,房中只有一床一桌一油灯,杨禹把灯挑亮些,拿出那天青衣男子临死时交给他的包裹,包裹里只有一枚玉印、一张地图、一本书,玉印杨禹看过,可以确定便是正一教祖师爷张道陵留下的三大法器之一“阳平治都功印”。 相传东汉年间,张道陵入蜀,得太上老君授《太平洞极经》、《正一盟威二十四品法箓》、都功玉印、雌雄斩邪剑等,并拜为天师,张道陵降服八部六天鬼王后,创立正一教,设上、中、下各八治(“治”为组织单位,一治相当于一个分堂,治的首领为领神祭酒),其中阳平治为正一教本部,二十四治之首,一向由天师本人亲领。 而“阳平治都功印”代表着张天师的身份,是张天师用来号令鬼神的法印,与“正一盟威符箓”、“三五斩邪剑”一起,为历代天师传承。因而正一教又被人称为天师道,又因入教需交五斗米,民间又称之为五斗米道。 张道陵之孙张鲁曾凭借五斗米道割据巴地和汉中一带,后转投曹操,教众亦多随之迁往中原,而天师后人由此渐渐对教众失去了控制,各治祭酒纷纷自称一派,其中茅山上清派开山祖师魏存华原来便是天师道祭酒。 钱塘人杜子恭加入正一教后,得领神祭酒陈文子亲传,救治有方,百姓咸附,后来传说夜里有神人下凡对杜子恭说:“我乃张鲁,你应传吾道,故来授诸秘要方,阳平治都功印。” 从此阳平治便传到了杜子恭手上,因其法术高超,以符箓丹药救治百姓,数年之间,便操米户数万,桓温、谢安、陆纳、谢玄等权贵皆敬之如神,豪门望族皆事之如弟子,其中谢玄甚至将孙子谢灵运寄养在杜子恭处,到十五岁才还家。 杜子恭重振了天师道,然淡泊名利,桓冲想请他出仕为官,被他所拒绝。杜子恭之后阳平治传到孙泰手上,孙泰再传孙恩,孙恩和其妹夫卢循利用五斗米教众造反,因而有了席卷整个大江以南的孙恩卢循之乱。 刘裕便是靠镇压孙恩起家的,孙恩死后,继之以卢循,及卢循与徐道覆也被刘裕剿灭,五斗米教在东晋已几乎见不得光了。 杨禹万没想到,这枚极其特殊的“阳平治都功印”竟然阴差阳错落到了自己手中,现在这枚法印对他来说无异于一个烫手的山芋,别忘了刘裕是怎么起家的。 杨禹不愿沾这东西,但那死去的青衣男子是什么人无从得知,他想让杨禹把东西送到哪里去也没能说清,这就难办了。 至于那本书,杨禹也因好奇翻了翻,书里记的都是些丹药之法,杨禹反复看了两遍,基本也就记下来了。倒是书中夹的那幅地图让他颇感兴趣,这看起来像是一幅藏宝图,难道图中标记的是什么仙洞,里面有什么仙丹? 小九虽然好奇,却并不多看,他一向谨守本分。杨禹示意让他先睡,自己拿着那幅地图研究起来。 直到钩月被乌云遮住,窗外一片漆黑死寂,眼看子时将至,杨禹不得不把东西收好,因为每日子时,对杨禹来说都是一场常人难以忍受的劫难,脑袋里如万千蝼蚁在噬咬,他必须全力运功,才能勉强扛住那种极度的疼痛。 夜静如水,霜寒露重,阴气至浓,杨禹上床盘坐好后,开始运功,那种熟悉而强烈无比的疼痛也如期而至,杨禹紧咬着牙关,头上汗水直流,这是他最脆弱的时候,即便是三岁小孩子也能拿刀捅死他,苦苦熬了将近半个时辰,脑中刺痛才渐渐减弱。 又过了一会儿,等刺痛感完全消失,杨禹才长舒一口气,此时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全部浸湿,他正准备收功下床换套衣服,突然,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声,他睁眼一看,恰好看到窗外有一个朦胧的影子,紧接着窗户纸上便插进一根管子,见此情形,杨禹当机立断,拿起床边的宝剑掷向窗外的黑影,同时跳下床喊道:“小九,有刺客。” 小九惊醒,从地铺一跃而起时,杨禹已破窗而出,窗外的黑衣人被杨禹掷出的剑刺中肩头,正想把剑拔出,破窗而出的杨禹已经一脚把他踢飞。 小九此时也持剑跃了出来,动作利落,剑尖指着黑衣人的咽喉道:“何方鼠辈?竟敢行刺晋使。” 地上的黑衣人强忍着痛大声答道:“休要多问,你阿爷既然失手,要杀便杀。” 杨禹知道他故意说这么大声必有原因,果然,黑衣人话声落下之后,突然,夜空中冒出一个庶民无比的巨大光团,光团之中有一头猛虎,张着血盆大嘴,露着白森森的獠牙,长啸一声飞扑而下。 这诡异的一幕,让小九大惊失色,急喊道:“郎君小心。” *** ps:昨天完成了签约,五六千字的大章奉上,还请各位吴彦祖大力支持,收藏推荐打赏,助我冲上签约作者新书榜,好露个脸,喘口气,拜托,拜托。 第7章 秦楼月 话说夜空中突然出现一个诡异的光团,光团之中有一头猛虎飞扑而下,同时发出一声震耳的虎啸,不仅小九大惊,马厩里的马匹也吓得大乱,嘶鸣不止,有的甚至冲倒护栏跑了出来。 小九瞪着双眼,紧握着剑,神情紧张,杨禹连忙对他说道:“小九,这只是幻术,别盯着光影看,多用耳听。” 听了杨禹的话,小九连忙将目光转向其他地方,以耳倾听。 却见猛虎扑下的同时,驿馆墙上又出现了几只麒麟,在空中飞掠,光影交错,让人眼花缭乱,突然,麒麟口中喷出一道道火光,马厩边堆着的草料顿时燃烧起来。 “不好,妖人要放火。” 杨禹连忙奔跑过去,从黑衣人身上拔回自己的宝剑。此时宁寿之与五十名虎贲也都奔出了房间,那光团中的猛虎再次长啸,向众人凌空扑去,与此同时,天空中响起一串惑人的魅笑,声音时东时西,飘忽不定。 士兵们吓得乱成一团,杨禹见此情形,适时大吼一声:“何方妖人,竟敢扰我使团,出来!”说着杨禹甩出一样东西,众人也没看清他甩出的是什么,只见空中突然啪的一声爆响,那猛虎及麒麟瞬间消失无踪。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惊疑难定,这时杨禹才注意到,最先伤于自己剑下的那个黑衣人已经不见,想必是刚刚被人趁乱救走了。 杨禹持剑站于院中,先安排大家救火,然后扬声道:“还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若是只有这点伎俩,我劝你们还是赶紧回家洗洗睡吧。” 静,与之前相比,此刻驿馆四周出奇的安静。 很可能是因为杨禹一出手便破了对方的幻术,使对方心存顾忌,所以退走了。 杨禹带着小九亲在驿馆四周查探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异常,但这让杨禹更加担心,对方要是硬来,他反而不怕。但现在对方一见阴招不好使,立即撤走,这样一来连对方是谁都弄不清楚,对敌人的无知才是最可怕的啊。 常言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这些人要是一直躲在暗处,还真是让人头疼。 杨禹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安抚大家一番,又让队主李存义安排了暗哨,众人这才重新回房休息。 回房之前,副使宁寿之悄悄追问杨禹这是怎么回事,杨禹自然是两手一摊,表示不清楚,宁寿之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杨禹一出手便能破掉对方的幻术,他却是看在眼里的,光这一点,就让他心情复杂了许多。 发生了这样的事,估计这一夜没有几个人能睡得着,回房之后,小九也忍不住问道:“郎君,你说这会不会是那日竹林寺外遇到的那些人?” “应该是。”那日看到天师道的阳平治都功印,杨禹便知道这事很麻烦,只是没想到这些人如此大胆,竟敢闹到驿馆来。 “郎君,刚才你甩出的是什么,一下子便能破了他们的妖术。” “其实也没什么……” 这个说来话长,杨禹前世在组织部工作过,后来又被调到外交部,一次在高速路上遇到车祸,杨禹在救人时车子发生爆炸,人没救出来,自己也挂了。 结果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成了一个小屁孩,还莫名其妙得了一种怪病,每晚一到子时,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候,他的脑袋就会莫名的刺痛,如同针扎,有时疼得整个人晕厥过去。 后来杨禹的大哥杨恩打听到终南山有个自称南山老人的,常施丹药救人,世人盛传南山老人不但学究天人,而且还会仙术,能腾云驾雾,日行千里。 作为曾在两个重要部门工作过多年的人,听了所谓的“仙术”,杨禹呵呵一笑,左右无事,便决定带人上终南山打假。 上山打假这事他现在是绝对不愿向人提起的,因为上山打假的结果却是他成了南山老人的关门弟子,这事说出来实在丢人。近十年时间,他多数时间都窝在终南山上,每次回家,只说自己是在终南山上读书。 小九是杨禹下江东游历时,才由大哥杨恩安排,服侍他左右的,因此小九对他当年上终南山时的事情也不甚清楚。 见杨禹不愿多说,小九只好没话找话地问道:“郎君觉得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杨禹想了想说道:“估计是五斗米教的人。在刘太尉平定孙恩与卢循之乱中,五斗米教受到重创,但想必并没有完全消亡,只是其教众的活动变得更加隐秘而已。”说到这,杨禹顿了顿,郑重地对小九说道,“小九,关于竹林寺外发生的事情,你暂时不要向别人提及,此事颇为麻烦,一个不好就会祸及自身。” “小九晓得。” 好在这一夜再无异常情况发生,杨禹他们有使命在身,第二天一早便继续赶路,急行半日,中午时到达一个叫白圩的小市集,一行人便在市集上的酒肆用餐。 酒肆颇为简陋,杨禹一进门目光便被窗边的两个女人吸引住了。 没想到这样的小市集竟有如此尤物,杨禹心底不由得暗自感叹。 坐于窗边的女子上身一袭白底绿萼梅披风,下身穿着玫瑰红绫撒花长裙,韵致如诗般雍容,如画般婉约,眉目间恰含远山烟水,盈盈一盼间,便能让人迷失于那迷蒙的烟水间。这等极致的美,以致于让杨禹身后叫叫咧咧的五十虎贲刹时都安静了下来,连脚步都不由得放轻了。 唯有小九不为所惑,反而警惕地按住剑柄,随时准备出手。皆因那尤物身边的侍女,正是那日在竹林寺外与小九交过手的女子。 杨禹悄悄制止小九,对方显然是有意在此等候,既然如此,正好先探探对方的底细。 那女子见这么多士卒进来,似觉不便,便结账离开,在经过杨禹身边时,她悄悄塞给了杨禹一个小纸团,这才离去。 用餐过后,杨禹找了个由头,带着小九如约来到驿站后不远处的银杏林。 此时的银杏叶已是一片金黄,满满的一层铺在地上如同金黄色的地毯,那穿着白底绿萼梅披风的女子站在林间,美得如同一幅诗意画卷。 见杨禹到来,女子盈盈一福道:“不想杨使君竟是同道中人,昨夜小环她们班门弄斧,让杨使君见笑了。” 杨禹在离对方五步之外停了下来,拱拱手回礼道:“不知小娘子约我出来所为何事?” 那女子嫣然一笑,百媚丛生,玉指轻掠发丝道:“杨使君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请恕在下愚昧,不明白小娘子的意思。” “杨使君,何必呢,你把东西交出来,别伤了和气岂不好?” 杨禹知道,就算自己再抵赖,人家也肯定不死心,于是索性说道:“好吧,娘子总得先告诉我你是谁,把是非因果说清楚,否则我岂能贸然应你所请呢。” 那叫小环的侍女气愤地说道:“东西本来就是我们的,是你横插一手……” 那女子适时阻止的自己的侍女,依然含着笑对杨禹说道:“杨使君既是同道中人,奴家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奴家姓秦,小名楼月,是正一教阳平治主事,杨使君手上的东西,本是我阳平治领神祭酒之物,前些天不慎为贼人窃去,是以奴家派小环追查,杨使君想必也知道您手里的东西对我正一教有多重要了,还请杨使君能物归原主,奴家感激不尽。” 杨禹听完淡淡地说道:“小娘子话虽如此,可我怎能确定您说的是真的呢?毕竟这么重要的东西,轻易被人窃去,这太匪夷所思了。” 那秦楼月话里有话地答道:“这出门在外,被人惦记上了,总是防不胜防的,便是丢了性命也不足为奇,何况是几样东西呢?杨使君您说对吧。” 见对方话里充满了威胁,杨禹可不吃这一套,他冷冷地说道:“娘子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在下愚昧,实在分不清到底是谁被谁惦记上了,我只知道你身边的侍女杀人了,死者临终托我保管些东西,现在单凭你一面之词,便想让我交出东西,那我岂不是辜负了别人的临终之托。” 那秦楼月笑容一收,一脸幽怨地说道:“杨使君就直说了吧,您如何才肯把东西归还奴家。” “自然是要先证实东西是小娘子的,才能归还。” “杨使君要如何证实。” “首先,小娘子得先说清楚,你们的领神祭酒姓甚名谁,身为领神祭酒,自是法力无边之人,何以被人窃去法印而不自知,你们口口声声说,那日竹林中被杀的是窃贼,有何证据证明他是窃贼?” 秦楼月知道他在套自己的话,双眉一蹙之后立即媚然笑道:“杨使君这是故意为难奴家吗?” 杨禹摇头道“非也,若说为难,小娘子在为难我才是真的,小娘子所说的话有诸多不合常理之处,其一,身为领神祭酒,法力强大,最重要的法印被人窃取,这未免有些匪夷所思;其二,小娘子说别人是窃贼,按常理,窃贼在形势不利时,必定会交出偷窃的财物以苟全性命,然而被你们杀害之人,却是宁死也不肯把东西交出,这不合常理。如此疑点重重,娘子却要我把东西交给你,岂不是为难我?” “娘子,还跟他废话什么,这厮既然不肯把东西交出来,咱们自己取就是。”那个叫小环的侍女怒火中烧,“锵!”的一声,长剑出鞘,身影如惊鸿掠影,向杨禹扑来。 这边一直在凝神戒备的小九也是瞬间拔出长剑,斜插到杨禹面前,右手一挽,几个剑花带着寒光迎将上去,叮叮叮!两人剑快如风战在一起。 那秦楼月幽然一叹道:“看来奴家只能先领教领教杨使君的高明了。”说着她一拂披风,满地金黄的银杏叶顿时纷飞而起,如同凭空出现的一场龙卷风,无数的叶子在空中飞旋着,汇聚成一条金龙,向杨禹缠绕而来。 与此同时,秦楼月随手弹出几道符箓,符箓随即在空中幻化成一柄柄飞剑,隐现于纷飞的黄叶中,从四面八方向杨禹飞射而来 第8章 九锡 “郎君小心!” 眼看杨禹被裹在漫天的黄叶与飞剑之中,小九心急如焚,急刺几剑,想要把缠住他的小环逼退。 然而就在此时,只听飞舞的黄叶中传来杨禹的声音:“天下之神,莫不归火;天下之精,莫不归水,济之水火,万物由我。” 随即啪啪啪传出几声暴响,那缠着杨禹的黄龙突然凌空而起,掉头反向秦楼月飞射而去。 秦楼月大惊,双手并用,又接连打出几道符箓,在黄龙前头炸开,火光爆射,黄龙虽被炸得纷纷散开,却又很快聚起,继续冲秦楼月射去。 秦楼月娇躯急退,白底绿萼梅披风挥起,挡往冲下的龙头,一声闷哼,她只觉得胸口如遭雷击,嘴角隐隐渗血,整个人踉踉呛呛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子。 杨禹一出手,双方高下一目了然,秦楼月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一咬银牙,“小环,走!”秦楼月当先飞掠而去,她那侍女只得急退,掉头跟着飞奔向林子深处。 小九还想再追,杨禹连忙叫道:“小九,不要追了。” “郎君,这些人阴魂不散,鬼知道他们还会耍什么阴谋,郎君为何放她们走呢?”小九虽然收住了脚步,却是满脸不甘。 杨禹反问道:“追上去杀了她们就不会有麻烦了吗?放心,他们那点小伎俩,还奈何不了你郎君我。” 小九不笨,也知道五斗米教人多势众,如果真杀了这两人,结下了血仇,恐怕今后就真的是不死不休了。 “郎君,可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呀,她们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我知道,算了,咱们现在使命在身,其他的等将来再说吧。” 这么处理,对杨禹来说还有一个原因,以前他除了跟南山老人学道法,主要是为了抵抗疼痛的煎熬,从没跟人较量过,这有点闭门造车的意思,现在遇到这些人,用来练练手也不错。 “刚才吓死我了,幸好郎君会仙法。”小九长长吁了一口气,望向自家郎君的目光多了几分崇拜。 对小九的反应,杨禹颇为感慨,这个世界,人们普遍对“鬼神”、“仙术”这些东西是相信的,就连孔夫子对此也只是避而不谈,并不轻言否定。 而在他来的那个世界,因为掌握了一些科学,人们对鬼神、法术、气功这些神秘的东西持否定态度,然而随着科学的发展,有些东西他们却解释不了,一个量子纠缠现象,就足以颠覆原来所有的物理学理论。 人类是用视觉、嗅觉、听觉、味觉、触觉去理解这个世界的,但正常情况下,人的五官只能感知到极少的物质,除此之外,宇宙中还有占比高达95%的暗物质和暗能量是人类感知不到、理解不了的。 即便是已发现的5%物质,人类真正了解的也是极少部分,比如,最初的一个受精卵是怎么成长为一个拥有复杂神经元的人;比如,人类的大脑是怎么运作的,量子纠缠对人类大脑会形成什么样影响,这些都还不知道。 既然宇宙中还有95%的物质和能量是人类所不知道的,那么灵魂、鬼神都是有可能存在的。 既然量子能纠缠,那又如何能否定第六感、特异功能、法术的存在呢? 谁能保证那些未知的物质中,没有一些物质或生灵,能通过量子纠缠,完全彻底地影响人的各个状态呢? 反正随着科学研究不断的深入,许多最顶尖的科学家却开始怀疑有一天科学、神学、玄学会走到一起。 杨禹对这方面认识不多,但他很清楚南山老人的许多能力,用那个世界的科学也是解释不了的。 “杨使君!杨使君!” 宁寿之的呼唤,打断了杨禹的思绪,他转头望去,只见宁寿之带着几个护卫从酒肆那边寻来,杨禹连忙迎过去道:“宁副使怎么来了?” “要起程了,杨使君在此做甚?”宁寿之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疑心,装着无心地问道。 “哦,此地铺满黄叶,景致之美难得一见,以至于让在下流连忘返,倒让宁副使担心了。” 宁寿之看了看,颔首道:“景致确实不错,不过时辰不早,咱们再不起程,晚上怕是赶不上宿头了。” “还真是,走走走,赶紧起程。” *** 在杨禹他们出使北魏的第二天,太尉左长史王弘奉命匆匆返回建康,而王弘此行,注定在历史的长河中引发一场不小的波澜。 建康城中,司马德宗这个傻皇帝只是个傀儡,真正坐镇建康总揽军政大权的,是刘裕的心腹刘穆之。 刘穆之与刘裕一样都是寒族出身,对刘裕忠心耿耿,而且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可以说没有刘穆之的扶佐,就没刘裕的今天。 而以往刘裕对刘穆之也确实是信赖有加,言听计从,这次刘裕北伐,以刘穆之为尚书左仆射,领监军、中军二府军司,仍兼前将军、丹阳尹,坐镇建康。 刘穆之没有辜负刘裕的重托,在建康内总朝政,外供军旅,决断如流。 每天他门前来办事的官员站得满阶满室,刘穆之眼看公文,手写回信;耳听汇报,口中同时回答,真可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同时处理几件事而互不妨碍,而且每件事还都处理得妥妥贴贴,这能力,绝对能用逆天来形容,史所罕见。 处理完军政大事,他还有时间和精力与朋友饮酒畅谈言笑,数个时辰而不觉疲倦。 刘穆之有一点比较特别,他很少一个人吃饭,每餐都是大摆盛宴,拉上十来个宾客一起畅饮。 因此他的消息极为灵通,而他听到什么,事无巨细都向刘裕汇报,如此刘裕不但没怪他奢侈浪费,反而更信任他。 正当刘穆之在建康干得有声有色、得心应手的时候,王弘突然从彭城回到了建康,说太尉领兵出征,扫荡中原,把大晋旧都洛阳收复了,如此丰功伟绩,朝廷如果不备九锡,恐怕会寒了前方将士的心。 刘穆之忽闻此事,不禁大惊。 九锡有什么政治含义他岂会不知,而这么重大的事,刘裕事前竟没有征询他的意见。 就算刘裕是临时起意吧,他让王弘回来,按理也应该先私下和自己商量一下啊。 但是没有,王弘回到建康,在事先没有和刘穆之通气的情况下,便直接在朝堂上抛出这样的言论,眼下这建康朝堂是谁在做主?是晋帝司马德宗吗?不,是他刘穆之啊,这不等于是在责怪他吗? 刘穆之想不明白,真是想不明白,他和刘裕之间为何突然出现如此大的隔阂? 难道是刘裕觉得自己坐镇后方权柄过大,或是有什么事让刘裕生了戒心,因此故意让王弘回来敲打自己? 刘穆之反复思量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感觉并无不妥之处,唯独一件事他与刘裕意见相左,刘裕几次想提拔谢晦为从事中郎,都被他否决了。 刘穆之并非不能容人,谢晦本来就是他推荐给刘裕的,但谢晦虽有才,却过于年轻,有失沉稳,这样的人骤登高位,容易飘飘然找不着北。 刘穆之原本以为这不算什么大事,而且自己并没有做错,但要是和这次王弘回朝讽要九锡的事情联系起来,刘裕之前要提拔谢晦的动机似乎就没那么简单了。 刘裕想要加九锡,明明最佳时机是在灭秦之后,为什么如今仗才打到一半,便突然急着要加九锡呢? 王弘出身琅琊王氏,刘裕身边那么多人,这次为何偏偏让王弘回建康呢? 难道刘裕已暗中与士族门阀达成了某种交易? 难道刘裕几次要提拔出身陈郡谢氏的谢晦是在试探自己? 毫无疑问,遍布朝野的士族门阀是刘裕代晋称帝最大的阻碍,只有刘裕与这些士族门阀达成了妥协,才能解释得通这一连串的疑问: 因为双方达成了妥协,所以刘裕在自己陈明利弊之后仍坚持要提拔谢晦。 因为双方达成了妥协,所以不必等到灭秦之后再加九锡。 因为双方达成了妥协,所以出身琅琊王氏的王弘被派回建康讽要九锡。 那么双方妥协的内容是什么呢,很有可能是刘裕向士族门阀让出部分或全部内政了,大概也正因为如此,这么大的事,刘裕事先竟不跟他这个坐镇后方总揽朝政的人商议。 刘穆之越想越心惊,当初刘裕与刘毅、何无忌等人起兵灭了篡位的桓玄后,那些士族门阀暗中支持刘毅,想借此排挤刘裕,紧要关头,正是刘穆之力主刘裕入京争取杨州刺史、录尚书事的职务,控制了朝政,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一直以来,因为有了刘穆之在背后为推手,才有刘裕打破百年来门阀共治的事情发生,可想而知,那些被压制的士族门阀最恨的可能就是他刘穆之了。 而这次刘裕让他坐镇建康,镇谁?当然不是镇宫里的那位傻皇帝,镇的正是那些士族门阀。 如果刘裕真的暗中与这些士族门阀达成了妥协,这么重要的事却瞒着他,这不等于是把他抛弃了吗。 刘穆之越想越怕,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脊背发冷,竟就此病倒了。 第9章 滑台之争 建康城中刘穆之忧惧成疾,这会引发什么样的变故暂且按下不表,杨禹也不太关心这些,他只关心这次出使北魏能不能活下来。 自从白圩集之后,杨禹一行北上,五斗米教便消失了,接下来几天没再来袭扰过。 但杨禹知道,五斗米教是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的,不过从秦楼月的道行而论,杨禹倒没有过于担心,但小心无大错,加强些防备总是必要的。 再有一天路程,便要到滑台了,滑台位于黄河南岸,黄河北岸已全被北魏占有,那边还不知道有多少艰难险阻等着,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 小九对此番出使北魏就很不以为然,私下里已经劝杨禹悄悄开溜好几回了。 杨禹虽然不是出身名门望族,但杨家在秦州也并非一般的小户人家。 自永嘉南渡之后,北方兵荒马乱,政权更迭频繁,在这样的乱世,民间百姓多被迫结坞自保,高筑围墙堡垒,男丁闲时都要习武,若遇外敌来袭,便听从坞主号令,共御外敌。 有些地方甚至是多坞联合,互相支援,除非大军来攻,往往难以奈何这些坞堡。 杨禹兄弟四人,大哥杨恩是坞主,在家总揽云岭坞事务,二哥杨义性格比较儒弱,但精于算计,三哥杨朗最为勇武,云岭坞方圆百十里无人能敌,原来与二哥带着坞中青壮远走西域营商。 后来杨禹弄出来不少新奇的物什,诸如活字印刷什么的,奇货可居,赚起钱来比原来他们哥俩行商西域简单多了,这些年发展下来,实力已颇为可观。 但杨禹深知刘裕对他这次出使寄望颇高,要是就这么跑了,将来很可能会牵连云岭坞。 杨禹也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答应了别人的事,便会尽力去做好,所以没同意半路扯呼。 北魏之旅是他乐意去的,即便天不假年,来了这世上一趟也总要四处看看,就当是去探险吧。 杨禹振作了一下精神,当先策马驰去。 滑台共有三重城墙,高峻坚固,它在军事上最重要的价值,是它北扼白马津,白马津又名黎阳津,是黄河中下游最为重要的渡口,北人由此南下可直抵徐淮,南人由此北渡则可直达冀州、幽州。 而且,滑台外城距黄河仅二十步,地当冲要,控据河道,只要在城墙上架上床驽或投石机,即可对黄河上往来船只造成巨大的威胁。 淝水之战后,一统北方的前秦土崩瓦解,鲜卑人再次崛起,先后建立后燕、西燕、南燕、北魏政权。 其中慕容德的南燕就曾建都于滑台,后来慕容德亲征苻广,留慕容和守滑台,长史李辩劝慕容和反叛,慕容和不听,李辩担心此事传开引来杀身之祸,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慕容和,将滑台献予北魏,从此滑台便落入北魏之手。 滑台这样的军事要冲,北魏得到之后便准备作为向黄河以南拓展的桥头堡,谁也没想到这次滑台守将尉建竟然被晋军吓得望风而逃,王仲德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滑台城,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了刘裕威名之盛。 杨禹一行到达滑台时,征虏将军兼冀州刺史王仲德正忙着加强滑台城防,听说杨禹一行受刘裕所遣出使北魏,王仲德直接让杨禹上城头相见。 城头旌旗飘扬,士卒林立,滔滔黄河水就从城下流过,晚秋的天气,江风带着寒意。 杨禹由士兵引路来到王仲德跟前,躬身长揖道:“杨禹见过征虏将军。” “不必多礼。”王仲德拱手回礼,他五十岁上下,显得沉稳而刚毅,一身盔甲映着太阳,散发着耀眼的寒光。 “见过竺司马。”杨禹又向王仲德旁边的中年男子施了一礼。 竺和之有些诧异刘裕怎么会派杨禹出使魏国,虽说杨禹看上去沉稳有度,但实在是太年轻了。 竺和之还了杨禹一礼说道:“杨参军多礼了,杨参军此番受太尉所托,假道于魏,可谓是任重而道远啊。” 王仲德望了望黄河北岸说道:“此时想过河恐怕都不容易了。” 杨禹跟着向黄河北岸望去,隐约可见北岸有旌旗林立,人马鼎沸,而河面上更有船只横渡而来。 旁边的宁寿之忍不住问道:“索虏莫非是想渡河夺回滑台?” 杨禹摇摇头说道:“我听说鲜卑主将乙旃建并非鲁莽之人,滑台孤悬南岸,魏军强,滑台便是悬于我方头上的一把剑;我军强,滑台便是我方口中的一块肉。如今有王将军镇守滑台,鲜卑大军若在此时渡河,前有坚城,后有天险,无异于自陷死地,以乙旃建之能,当不至于如此。” 杨禹的分析宁寿之是认同的,但河上有兵马渡河南来却是事实,他不禁疑惑地说道:“鲜卑人这是做甚?” 王仲德笑而不答,目光望向杨禹,似有考校之意。 杨禹随口说道:“眼下除了来打口水仗,他们恐怕也做不了别的。” 王仲德听到这,忍不住又看了杨禹一眼,说道:“太尉命杨参军出使鲜卑,正好,若鲜卑人真是来打口水仗,便由杨参军应对吧。” 看来不管什么时候,自以为聪明都会遭报应啊! 杨禹不禁暗暗苦笑,人家王仲德这一手顺水推舟那才叫精明老辣,让你根本无从推托。 “看样子鲜卑人要渡过河来还需要些时间,不瞒王将军,我等这几日赶路,还没吃过一口像样的热饭,还望王将军赐些酒食,容在下先润润嗓子。” 王仲德忍不住哈哈大笑,便吩咐人去准备酒菜,亲自引杨禹与宁寿之到自己帅帐。 王仲德的帅帐设于原滑台守将府中,众人回到帅府,酒菜已准备得差不多,王仲德爽朗地笑道:“军中本禁酒,为了杨参军壮行色,今日说不得要破例一回了。” “多谢将军成全,将军请。” “大家不必客气,请。” 竺和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杨禹,说道:“杨参军此次出使鲜卑,定是成算在胸,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竺和之此言一出,众人目光不免都集中到了杨禹身上,等着他回答。 杨禹谦逊地拱手说道:“不敢当,不敢当,竺司马太抬举在下了,在下此去,若想说服魏主,说不得还得仰仗王将军与诸位啊。” 王仲德与竺和之一时难以确定杨禹所谓的仰仗是客气话还是真需要他们帮忙,而大伙又能帮他什么呢? “杨参军不必客气,只是不知道杨参军使魏,我等能帮得上什么呢?” 杨禹再次拱手道:“先前滑台守将尉建不战而逃,已令北魏颜面扫地,如今若是不夺回滑台,反而借道于我军,则魏主颜面何存?因此在下以为,太尉此次北伐,与北魏恐难免一战。在下此去,若能先保住性命,便是万幸。至于要说服魏主借道,大概就得仰王将军与众将士了,等王将军杀掉魏军的威风,我这口水才能起作用啊。” 杨禹这番话不但没让王仲德等人轻视于他,反而让人觉得他勇气可嘉。 就在此时,有士兵来报,两百鲜卑兵马渡过黄河来到城下,扬言要晋军主帅前去答话。 果然来了,杨禹不好再推辞,随着王仲德一起赶到北门城楼上,王仲德刚想趋前观望,杨禹却抢先说道:“还请王将军暂且不要露面,先由在下出城应对。” 目前刘裕的目标是后秦,能不与北魏撕破脸就暂时不要撕破脸,这是刘裕与一干将领早就拟定的策略。 对杨禹的要求,王仲德也不深究,便颔首道:“如此也好,杨参军先探探鲜卑人口风,咱们也多一点回旋空间。” 杨禹随即率两百人马出城,城门一开,但见两百魏军在一员五十多岁的老将率领下,整齐列队于城外,军容整齐,杀气腾腾。 杨禹领军来到魏军一箭之地外,高声喊道:“在下乃大晋太尉帐下谘议参军杨禹,敢问将军如何称呼?” “我乃大魏吴兵将军公孙表,奉命前来镇守滑台,我大魏与南朝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南朝无故侵我滑台,是何道理?” 呵,原来是刚在刘虎手下吃过败仗的公孙表,他虽然怒目圆睁,做出威风凛凛的样子,但在杨禹眼里却没有多少威风可言。 “原来是公孙将军当面,杨禹失敬,失敬。”杨禹念及即将出使北魏,性命要紧,于是彬彬有礼地作揖,“公孙将军恐怕是误会了,我家太尉奉命征伐羌秦,恢复旧京,祭祀皇陵。正欲遣在下出使贵国,向贵国借道西行,不曾想贵国守将不解真相,望风捐去,留下空城,我征虏将军因而带兵入城,实非有意侵犯贵国疆土。” “尉建失守之罪,我大魏自有刑律惩处,来啊,将尉建拖出斩首,投尸河中。”公孙表杀气腾腾地大喊一声,手下将士得命,立即将一人押上前来,不顾那人哭喊哀求,一刀斩去首级,然后将尸体投入河中。 看着这血淋淋的场面,杨禹多少有些不适,他娘的,你要杀尉建我管不着,但非要拉到我面前来杀,这么血腥,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此时公孙表接着喊道:“既然贵军要西去祭陵,无意侵犯我大魏,那便请拔营西去吧,我自会接管滑台。” 在公孙表看来,杨禹先前刚说晋军无意侵犯魏国,现在硬说不交还滑台的话,就等于是自打嘴巴了。 *** ps:据说签约作者新书榜主要看追读和打赏,亲们多多支持啊,希望能让我挤上去露个脸。 第10章 渡河 当此时,杨禹便只有使出拖字诀了。 他再次施礼道:“公孙将军有所不知,先前贵国守将望风捐去,留下空城无人管辖,城中百姓不明就理,惊乱四起,不法之徒趁机烧杀抢掠,幸得我征虏将军及时带兵入城,才逐渐平息事态,我征虏将军入城之后,不仅要约束军士、加强城防,还要抚慰百姓、救死扶伤、升堂问案、查惩不法、整顿治安、开仓赈济,日夜操劳之下,身子都快被掏空了,如今只能卧床将养几日,再者我家太尉亲率大军不日即到,到时大军汇聚,一同西去,那时滑台自然还归魏国。” 什么叫身子都被掏空了? 城头的王仲德听到这差点没摔倒,这下总算明白杨禹为何让自己先不要露面了,仅从这一点便能看出杨禹这个人不简单啊,事前连敌人要说什么都算到了,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杨禹不管王仲德是什么反应,礼数周到地接着说道:“公孙将军此番来得正好,在下受我朝太尉所遣,正欲出使贵国,面见贵国皇帝陈表假道之意,还请公孙将军代为传达,以使在下能顺利过河北上。” 公孙表本就没指望带两百人渡河便能顺利收回滑台,军威显扬过了,魏国的态度也表达了,看着城头晋军林立,心里暗自打鼓,哪里真敢就此翻脸,撂下几句场面话之后,便带兵北返禀报主帅乙旃建去了。 杨禹回城之后,又让王仲德备了一顿丰盛的晚宴,他蹭饭的理由是:吃了这一顿,明日过河之后不知道有没有命吃下一顿了。 先前在城外,公孙表的态度虽然不像是立即要开战的样子,但那是在南岸,就公孙表那点人马真要开战无异于寿星公上吊。 明日到了北岸,那便是人家的地盘了,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家还会不会这么好说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第二天一早,杨禹持节,登船渡河。 河水滔滔,战马啸啸,同行的五十虎贲都显得有些沉重,谁也不知道过河之后会发生什么。 杨禹见大家情绪有些低落,便取琴置于船头,对着滔滔黄河水,铮铮几声试音,便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他停指稍加思索,一曲琴声从指间倾泻而出,江风激荡,琴声鸣响,有如纷纷世上潮,一声清啸,江山如画,竟惹豪情逐浪高…… 大乐必易,这首曲子深具五声音阶(宫、商、角、徵、羽)风韵,声色悠扬,豪迈大气,船行北去,山和水应之间,不仅船上五十虎贲听得热血沸腾,便是北岸林立的魏军,也被琴声吸引,肃立岸边静听,一时间人声全无,只有涛声与琴声交鸣回荡。 待到船靠北岸,琴声停时,随行五十虎贲已是豪情满怀,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宁寿之更是长身作揖道:“今日得闻此佳音,即死可矣。” “哈哈,宁参军可别这么说,咱们使命在身,可死不得。” 杨禹收琴起身时,岸上林立的魏军之中走出一个员将领,正是昨天见过一面的公孙表,只见他一改昨日的色厉内荏,一脸倨傲地对杨禹说道:“晋使倒是好雅兴。” “雅兴淡不上,只是古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佳话,如今晋魏两国有些误会,我出使贵国,抚琴渡河,只是想表达我晋国的善意,希望晋魏两国能化干戈为玉帛,因此不惜东施效颦,倒让公孙将军见笑了。”杨禹下船之后便是长身一揖,脸上笑容可掬,坦然道,“晋国太尉账下谘议参军杨禹,奉命出使魏国。” 公孙表根本没理会他的什么善意,立即反驳道:“误会?贵军占着滑台不走,这也是误会?” 公孙表背后的魏军之中,突然有人大喝道:“占我滑台不还,还想借道,真是岂有此理,若不给点颜色他瞧瞧,还当我大魏无人呢!” 紧接传出“嘣”的一声,双方距离太近,未等杨禹他们反应过来,一支劲箭已快若流星般射到近前,噗的一下将宁寿之头上的梁冠射飞。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不仅让杨禹身后的五十虎贲大为紧张,反应最快的小九更是拔刀上前,护住杨禹,杨禹自己也万万没想到,对方一见面就动手,我这好歹是一国使节好不好? 对面的魏军见晋使落冠,顿时发出一阵阵的奚笑声。 杨禹摆摆手,示意小九先把剑收起,然后面色铁青地对公孙表说道:“正所谓两国交兵,不辱来使,我本以为鲜卑建国日久,已非等闲夷狄蛮貊可比,看来是我错了,尔等这一箭,何止是射掉了我副使的梁冠,更是射掉了北魏的大国风范啊!” 宁寿之也跟着说道:“昨日公孙将军过河,我大晋以礼相待,今日我等使魏,将军却以箭矢相加,此事传开,却不知天下人会不会嘲笑魏国野蛮无礼。” 杨禹和宁寿之一通抢白,说得公孙表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方才放箭的那名魏将却冷笑道:“晋军无故侵占我城池,还赖着不走,这分明是强盗行径,竟然还有脸来说什么大国风范,来啊,给我乱箭射死这些强盗!” “列阵!”杨禹一声大喝,队主李存义与队副张勃立即驱前挡住杨禹和宁寿之,五十虎贲持抢举盾,迅速布阵,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渡河之前,杨禹想过鲜卑人肯定会有所刁难,也想过可能会丢性命,但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 对面的鲜卑兵马足有四五千,一旦厮杀起来,后无退路,杨禹自知这几十人马难免一死。 拼了也是死,跪地磕头别人也不见得会饶你性命,既然如此,杨禹反而镇定了下来,他拔剑大喝道:“公孙表,看来你也就这德性了,昨日两百对两百,你若敢一战,无论胜负也不失为一条好汉。今日我持节出使,你才以多欺少,便是让你把我这项上人头拿去,你也仍是一个欺软怕硬的懦夫。大晋的男儿们,大丈夫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死战!” 宁寿之也没有劝阻,显然他也知道,此时你越是软弱,别人越是觉得你好欺负,作为使者,代表的是国家尊严,这种时候若是示弱,丢了晋国的脸面,回去之后也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五十虎贲背水列阵,握抢举盾,一个个怒目圆睁,显得十分悲壮。 对面的鲜卑阵后却突然有铁骑驰来,并有人高喊:“住手!住手!” 来者是一名四十来岁的魏将,身后跟着数十亲兵,他这一大喊,杀气腾腾的魏军顿时安静下来,不再妄动。 “来者可是晋国使者?”那驰来的魏将策马近前,冷着脸问道。 杨禹越众而出,答道:“在下正是晋国使节杨禹,来者想必是魏国安平公阁下吧,杨禹早闻安平公知书达礼,礼待下士,不想今日却如此对待一国使节,看来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来人正是魏国正直将军兼相州刺使、安平公乙旃建,看上去他比公孙表还年轻一点,长脸高鼻,鲜卑人长相比较明显。 到了这一步,杨禹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了,一开口便语带讥讽。 乙旃建微微戚了下眉头,冷哼一声道:“晋军入我境而不先通报,占我城而不归还,如今还逞此口舌之利,真当我大魏将士的马刀不饮血吗?” “安平公此言差矣,并非我大晋不想事先通报,事实是我军未到,贵国滑台守将已望风而逃,我军还以为贵国不要滑台了呢,自然是顺势入城。这就好比是你家人丢掉的东西,我们捡到了,你没有道谢一声也就罢了,反而怪我归还不及时,这才真是岂有此理!” “你……” 两个回合下来,乙旃建竟也被呛住了,虽然他隐约觉得杨禹的比喻有些不对,但仓促间也没找到他话里的破绽;而且晋军未到,滑台守将尉建就望风而逃,这事说来确实丢人,乙旃建越是想回避这一点,就越容易被杨禹带节奏,以至于哑口无言。 杨禹不等他往深处想,便接着说道:“我朝太尉此次伐秦,实不想与贵国为敌,贵国滑台守将望风捐去,城中乱起,我征虏将军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城中百姓陷于烧杀抢掠,这才入城安抚百姓,顺便稍作休整,等待大军前来汇合再一同西去,届时滑台自然归还贵国,我朝太尉唯恐贵国误会,是以特遣我等出使魏国,向贵国陈明假道之意,奈何安平公却要刀斧相加耶!” 先前放箭的那名魏将再次冷喝道:“论口舌之利,我等自认不如你,本将只知道侵犯我大魏疆土者,必诛之!” “我杨禹持节出使,这难道也是侵犯魏国疆土?” “行了,不必再争执。”乙旃建一挥手,制止了双方继续争执,然后沉声说道,“你既是南朝使者,我也不为己甚,你要面见我主,我也自会给你加盖通关文牒;然而希望你也能派人回禀你朝太尉,贵国一日不还我滑台,我大魏一日不会善罢甘休。” 杨禹暗暗舒了一口气,心道只要你不以多欺少为难我就好,至于你甘不甘休那自当别论,有本事你找刘裕拼命去! 见乙旃建命魏军后撤,杨禹这才让李存义等人收起武器,拿出使节文书递给乙旃建,这次纷争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但杨禹很清楚,以目前的情况看,刘裕大军进入黄河之后,晋魏两国恐怕还是会有一战,到时才是自己最凶险的时候。 而且鲜卑人毕竟没有完全脱去游牧民族的野性,临开战时会不会拿自己这个使节来祭旗鬼才知道,这要命的考验还在后头呢。 第11章 请你吃粥 乙旃建在杨禹的出使文书上盖上他的大印之后,才相当于魏国正式承认他使节的身份,杨禹一行才得以向北魏国都平城(大同)进发。 按惯例,乙旃建还派了一队鲜卑骑兵为押伴,而率领这队鲜卑骑兵的,恰恰就是一箭射掉宁寿之帽子的那名将领,名叫达奚洛。 乙旃建用此人为押伴使,可见没安什么好心。 杨禹不得不多提了份小心。 果然,前两天一路急行,前面引路的达奚洛分明是有意错过宿头,晚上休息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魏军带有帐篷,杨禹他们可没有,只能露宿于野,这也就罢了,更过份的是晚饭时达奚洛他们围着火堆烤全羊,香气四溢,却只给杨禹他们一些难以下咽的杂粮烂米,气得张勃他们想提刀砍人。 杨禹与宁寿之安抚了许久,才总算把张勃他们安抚下来。 这天夜里,杨禹正坐在树下,思索着怎么解决饮食问题,附近的火堆在风中摆动,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这时一个小兵拿来一壶水,杨禹抬头一看,顿时惊得站了起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刘义真的宴会上,杨禹见过刘青鸾几面,刘青鸾虽然穿上了随行士兵的皮甲,但人站在面前,杨禹还是能一眼认出她来。 “嘘!堂堂一国正使,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刘青鸾放下水壶,自顾说道,“从今天开始,我负责照顾你的生活起居,这待遇,够高的吧。” 杨禹不理她,扭头对附近的士兵怒喝道:“去,让宁寿之那贼厮鸟来见我,立刻!” 宁寿之很快被叫来,他看了看一脸怒气的杨禹,再看看刘青鸾,一脸疑惑地说道:“这……杨使君何以动怒?” “何以动怒?装,你继续装,他娘的,你就不怕回去之后太尉剥了你的皮?” “杨使君,你这是什么话?我究竟哪里做错了,你倒是先说清楚呀。” 宁寿之那茫然的表情,让杨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难不成这厮真不知道刘青鸾?这怎么可能? 杨禹冷哼一声,不管宁寿之是假不知情还是真不知情,他索性指了指刘青鸾道:“宁寿之,你胆子可够肥的哈,到现在还你装出一副小白兔的样子,当我是傻子吗?她,你看着办吧,我不管了,还嫌破事不够多是吗?” 这下刘青鸾不答应了,杏眼一挑道:“你说谁是破事?” 杨禹自然知道她在刘裕跟前的影响力,但却不怵她,冷声道:“难不成你觉得这是好事?你以为这是去城外踏青吗?这一去能否活着回来还说不准,你知不知道?小小姑娘家,搞事搞到魏国来了,你还真能耐哈!” 刘青鸾一转念立即明白,杨禹敢这么训她,显然是猜到她是瞒着自家大伯私自跟来的了。她只得软声说道:“我跟来自有我的道理,你是怕鲜卑人不知道咋的,没完没了的。” “宁寿之,我不管你装得多像,赶紧把人送回彭城去,否则出了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杨使君,这……” “我姓刘,名青鸾。”刘青鸾笑着对宁寿之说道。 “你!”宁寿之双眼瞪得大如铜铃,仿佛被人捅了菊花。 杨禹冷哼一声,你们就继续唱双簧吧,妈的,当老子傻还是咋的? 杨禹正准备甩手走开,刘青鸾已抢先道:“来北魏是我自己的决定,宁参军并不知情。杨禹,以你的聪明,自然知道这个时候送我回去,鲜卑人必起疑心,这只会让我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而眼下只要你们不声张,鲜卑人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反而不会有什么危险,姓杨的,我是去是留,你看着办吧。” 这是要一步把杨禹将死啊。 杨禹这个时候,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强行送她回去的话,根本瞒不过鲜卑人,那岂不是适得其反?不送回去吧,又无异于在自己身边放个定时炸弹。 这两难的境地,把杨禹气得够呛。 杨禹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靠坐在树下。 刘青鸾把水壶递给他,说道:“我的事你就不要多管了,从今天开始,你只管把我当做你的侍从就行了,眼下要紧的还是先想想对策,假道之事,看来得再作谋划才行,由达奚洛一再为难我们可知,鲜卑内部定然有不少人反对借道,甚至图谋与我朝全面开战。因此一路上不排除达奚洛还会有更出格的手段。” 杨禹接过水壶喝了两口,没好气地怼道:“你能猜到达奚洛接下来会使出什么手段吗?” “这谁能猜到?” “那不就结了。” “虽然无法猜到他们具体的行径,但大体上对我们不利就是了,沿着这个思路做些防备总该没错。” 一旁的宁寿之听了频频点头道:“没错,没错。” 杨禹扫了宁寿之一眼冷讽道:“宁参军临大事而有静气,杨某自叹不如,这事你们商议着办吧。” 所谓的临大事,自然是指刘青鸾突然出现在此,宁寿之从最初的震惊到现在的镇定自若,这绝不是普通人能达到的境界。 “你……”刘青鸾见他又拿自己来说事,不免有些气恼,不过她很快便将不快压下,“好吧,你才是正使,能否假道于魏是你的事,我只是一个随行侍从,确实不应妄加置喙。” 刘青鸾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笑容,对于十来岁年龄的她来说,有这修为,让杨禹颇为意外。 杨禹暗暗叹惜一声,转头吩咐宁寿之道:“宁参军,明日路上留意一下,咱们自己买些粮和肉,人是铁,饭是钢,无论如何总得让众将士吃饱肚子,其它事情再慢慢想办法。” 刘青鸾双眼顿时一亮,不过她并没有出声,似乎真的不想再掺和此事。 宁寿之想了想,眼下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便只能答应下来。 第二天等宁寿之派人出去购粮时,刘青鸾带着她的两名护卫,瞒着杨禹悄悄跟了出去。 进了太行山之后,人烟本就不多,去年又刚经历了刘虎之乱,乙旃建率大军围剿将近一年,斩杀刘虎以下万余人,俘获十万,才总算平定这场声势浩大的叛乱,因此一路上民生凋敝,百姓自己都在啃树皮,哪里有粮可卖? 达奚洛不久前刚在这一带平乱过,对这一带的情况比较了解,所以也没有阻止他们,每次宁寿之的人空手而回时,便成了达奚洛他们的快乐时光。 达奚洛甚至跑到杨禹面前,满脸戏谑地笑道:“我听说晋使派人出去购粮了?唉呀呀,怪我,怪我,是我招待不周啊,只是晋使有所不知,我大魏土地贫瘠,比不得晋国的膏腴之地,晋使吃不惯我们这粗茶淡饭也属平常,只能先委屈晋使了。那个,晋使要是购来粮食,别忘了匀点给我们哈,不瞒晋使,我手下的兄弟也是饿肚子几天了,嘿嘿!” 张勃他们一听这话,纷纷怒目而视,恨不得当场砍了达奚洛。 却见杨禹愕然道:“啊,押伴使饿了几天肚子了?这怎么行,我们这一路上还要靠押伴使保护周全呢,我们就是不吃不喝,也不能让押伴使饿着肚子啊,张勃,快,去把我们的膳食拿来。” 达奚洛既然自己送上门来,杨禹自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杨禹连使眼色,张勃反应过来,连忙去打一大碗烂米粥。 达奚洛神色一变,连忙说道:“不了,不了,晋使远来是客,我们招待不周,已是罪过,哪里还能再吃你们的东西,刚才我只是开个玩笑,这粥来之不易,晋使还是留着慢慢享用吧。” 达奚洛说着便想开溜,杨禹哪里能随他的愿,一把拉住他,无比热情地说道:“押拌使说哪里的话,正所谓客随主使,我们是客,岂能光顾着自己饱餐而看着主人饿肚子呢,来来来,押拌使先把这碗粥喝了,其他事情容后再说。” 张勃等人一拥而上,脸上的怒气早已一扫而光,一个个热情无比的按住达奚洛,劝他吃粥,达奚洛带来的两个手下则被挡在外面,一时有些发懵。 “晋使!晋使!这是你们的粥,我怎能抢你们的粥吃……” “这是什么话?咱们一路同行,我等岂能看着你饿肚子?若此事传将出去,天下人岂不说我晋人无礼?” “嘿嘿,押拌使您就别客气了。” “押伴使,还是我来喂您吧,可不能让天下人说我等不知礼啊。” “就是,就是,喝了这碗粥,咱们就是兄弟了!” 张勃他们七嘴八舌、七手八脚,硬是把达奚洛按坐在地,然后捏住他的鼻子把那碗粥给他灌了下去。 达奚洛暗悔没有多带点人来,被呛得两眼泛白的他咳嗽不已。 杨禹一脸疼惜地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这就对了嘛,押拌使要是没饱,那就再来一碗……” 不等他说完,连气都没缓过来的达奚洛瞬间蹿起,狼奔豕突而去。 张勃等人大爽,看向杨禹的目光满是看相好的感觉,弄得杨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摆手让张勃等人滚蛋。 装成小兵模样的刘青鸾走过来,对杨禹叹道:“这地方买不到粮食,今天你们拿达奚洛出气,他必定会加倍报复,接下来只怕情况会更糟糕。” 第12章 还我副使命来 “无所谓了,再糟糕还能糟糕到哪里去了?况且达奚洛这种人野性未脱,你越是软弱,他越是欺负你,就像草原上狼吃羊那么理所当然。” 刘青鸾细细想着杨禹的话,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早就想好了对策是吗?” 杨禹往白桦树干上一靠,否认道:“我能有什么对策?今日之事,一时冲动而已。” 刘青鸾咬了咬下唇,她不满杨禹的态度,但也知道杨禹心中怨气未消,只得叹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我现在不是也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吗?” “说得轻巧,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即便这一路上不出意外,回去之后,太尉少不得也会把我给剥了。还有,今天你干嘛去了?你是不把我坑死不罢休是吧?” “我……”刘青鸾一时语塞。 “我什么我?你是猪吗?这等小事用得着你亲力亲为?就算你这小身板全是铁,拆了能打几根钉?还号称太尉的小智囊呢,孰轻孰重都没弄明白,净给人添乱。” “你……”刘青鸾小胸脯起伏着,差点没炸了,长这么大,何曾被人这样训斥过?即便是他伯父,一向对她也是和声细语,少有呵斥。 杨禹却不管这么多,接着训道:“正所谓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要做到这一点,你要学的是如何识人用人,审时度势,而不是凡事冲锋在前,太尉麾下人才济济,用得着你来添乱吗?” 听了这话,刘青鸾心中怒气一泄而去,她深吐了一口气,抱拳对杨禹作礼道:“多谢杨使君,青鸾受教了,这次青鸾确实鲁莽。然,使君想必也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不经过一番历练,终究只会纸上谈兵,谈何识人用人、运筹帷幄?” “有你这么历练的吗?你这分明是在坑我,好好好,随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刘青鸾嫣然一笑道:“杨使君您消消气,真出了事,大不了您转投魏国就是。” 杨禹为之一愕,随之笑道:“这主意不错。”他说着细细打量起刘青鸾来,嗯,长得虽不是艳绝人寰,却也别有一番女儿娇态,这身材虽然瘦小了点,但小胸脯小屁股也基本长开了,“啧啧,把人往拓跋嗣跟前一送,这荣华富贵自然是少不了。” “登徒子,哼!” 达奚洛回去之后,干呕了许久,两个随从低着头不敢做声,其他人上来问原因,两个随从刚想张嘴,被达奚洛狠狠瞪了一眼,连忙把话头给咽了回去。 达奚洛自恃身份,不愿一众手下知道此事,对杨禹请他喝粥一事避而不提,只是暗暗把杨禹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 当然,他更想直接召集人马把杨禹一行给灭了。 但安平公乙旃建已在杨禹的文牒上盖了章,等于魏国已正式承认杨禹一行的使团身份; 身为押伴使他还没有胆擅自灭掉一国使团,但明的不行,暗地里我总能把你整得半生不死,我看你还能蹦跶几天? “来人,给晋人的米粮再减一半,记住,全部给霉烂的杂粮,不得有一粒好米,他娘的,敢耍我,看我不整死你。” 达奚洛是北魏山阳公达奚斤的子侄,依仗家族权势,他向来嚣张跋扈,因此他不但百般为难杨禹一行,而且肆无忌惮: 这天下午时分,有一对父女正在赶路,见有大队人马驰来,连忙让于路边,达奚洛经过时,刚好一阵风把那女子头上的斗笠吹歪,达奚洛见女子貌美,立即心生歹念,以刘虎余孽之名将父女俩绑了,老者像个读书人,那就给他安个刘虎军师的罪名,拿去请赏,女的留着自己玩乐。 对此,杨禹看不惯,嘲讽两句,达奚活振振有词:“我抓个叛贼余孽关你屁事,再多管闲事,信不信我宰了你?” 小九气得不行,恨不得拔剑杀了达奚洛,被杨禹制止了,毕竟这是在魏国境内,这些事他想管也无能为力,反而会误了大事。 然而,达奚洛却越来越过分,眼看离上党城已不足二十里,达奚洛却不走了,硬要继续露宿荒野。 帐篷一搭好,几十鲜卑士兵又架起火、烤起羊,给杨禹他们送来的却是高粱粥,而且那高粱显然已经霉烂,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还有一点野菜野菌,没油没盐,苦涩难咽。 晋军士卒饿了一天,忍无可忍,纷纷破口大骂,而达奚洛那边不但没把晋军士卒的骂声当回事,反而更乐,一边大口吃肉,一边还不忘奚落人。 达奚洛做得如此过份,杨禹也不禁一肚子的火,这到平城的路还远着呢,要是让达奚洛继续这么搞下去,谁受得了。 杨禹让宁寿之、李存义、张勃围将过来,小声说道:“达奚洛如此作为,是存心羞辱咱们,对此,诸位可有应对之策?” 张勃立即怒道:“这有什么好说的,跟他们拼了,老子便是死也不愿受这窝囊气。” 李存义也说道:“杨使君,你也看到了,这些鲜卑狗欺人太甚,再这么忍气吞声,众将士恐怕都受不了了。” 宁寿之一听,立即责备道:“尔等意欲何为?别忘了这是在鲜卑境内,受不了也得忍着,一切等到了平城再说。” 张勃愤然道:“就这样咱们能到得了平城吗?宁副使你能忍,兄弟们可忍不得,他娘的,怕他个鸟,就他这点人马,就算堂堂正正干一场,咱们也绝对能把他干得满地找牙。” “放肆!” “行了,行了,咱们此时理当同仇敌忾,岂能自己先乱起来,叫鲜卑人看笑话。”把大家劝住后,杨禹才接着说道,“张勃说得也没错,咱们是不能再这么忍气吞声了,所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再让达奚洛这么胡来,明天咱们恐怕就得全部躺下。” 宁寿之问道:“杨使君有何打算?” 杨禹让几人凑了过来,耳语了一阵。宁寿之听罢不禁说道:“这如何使得?杨使君难道忘了,这毕竟是在鲜卑境内,如此岂不是自寻死路?” 张勃立即冷哼道:“大丈夫在世,宁可一死,也不愿受此污辱。” “我等一死不打紧,然我等身负的使命谁来完成?” “宁参军不用过于担心,咱们毕竟是大晋使节,只要占着理,事情闹大了反而对咱们有利,鲜卑君臣就算想为难我等,也总得顾及一下国体,再者,咱们身为大晋使节,若任人羞辱,岂不有损我大晋颜面?” 李存义此时却也变得有些迟疑道:“杨使君,这样行吗?” 张勃豪气地说道:“大不了一死,反正我受够那贼厮鸟的腌臜气了,咱们一味忍让,只会让鲜卑人更瞧不起咱们,届时想假道于魏,恐怕就更难了。” 宁寿之一想也对,一再受辱确实有损大晋威严,然兹事体大,他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杨禹连忙又对他耳语了一番,他才勉强答应下来。 见晋人只是嘴上嚷嚷发泄不满,很快又安静下来,达奚洛与几十个手下乐不可支,围在火堆旁,一边吃肉,一边谈笑,同时商量着下次怎么整人。 酒足饭饱之后,想起白天掳来的美人,达奚洛心痒难耐,正准备起身回帐享受一番,便看到几个晋军抬着担架走来,嘴里怒骂着,“达奚洛,你个狗娘养的,竟敢在膳食里下毒,你们鲜卑人就是这么对待他国使节吗?” “他娘的鲜卑狗,在膳食里下毒。” “还我副使命来!” “还我副使命来!” 达奚洛他们闻声一看,只见担架上躺着的正是晋国副使宁寿之,嘴边还有白沫,人已没有动静,不知生死。 达奚洛心里不禁纳闷,莫不是给晋军的野菜有毒,还是霉烂的高粱吃出了人命,对方毕竟是一国使节,真出了人命还是很麻烦的。 没等他多想,就在几十鲜卑士卒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担架那边的时候,他们背后的夜色中突然冲出几十个黑影,一言不发,见人就打,狠狠地打,许多鲜卑士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干翻在地,发出阵阵惨叫。 达奚洛最惨,张勃亲自招呼他,达奚洛刚挡住一刀,张勃一脚已经狠狠地踏在他的膝盖上,咔嚓一声,达奚洛一条腿顿时断了。 啊!达奚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张勃紧接着一刀狠狠地拍在他的脸颊上,把达奚洛拍飞出去,在地上翻滚呼嚎。 剩下一二十个鲜卑士兵被团团围住,个个都懵了,加上多数人手中没有武器,想反抗也反抗不了啊。 到了这时,李存义他们才大骂:“谁让你们在膳食里下毒的,啊?” “还我副使命来!” “打死这些狗娘养的!” 晋军愤怒地大喊着,冲上去又是一通乱打,扑嗵,扑嗵,剩下的一二十个鲜卑士兵被打惨了,纷纷跪地求饶。 晋军士卒被他们一再羞辱,哪里肯就此罢手,又是一通老拳,把鲜卑人打得哭爹喊娘。 若不是事前得了杨禹的吩咐不要杀人,恐怕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命。 这时跟在后面的杨禹才大声喊道:“全都给我绑了。” “喏!”士兵们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对杨禹满是感佩,对他的命令再无疑义。 在杨禹看来,有心算无心,收拾达奚洛几十人不算难,难的是接下来的善后工作,正如宁寿之所言,这毕竟是在魏国境内,蛮干的话,凭他们几十个人无异于自寻死路。 士兵们爽快了,他却不得不慎思慎虑,推测鲜卑人接下来可能作出的各种反应,提前筹谋应对之策。 很快,该绑的鲜卑士兵都被绑了起来,那些伤势较重的则稍加救治,以免他们流血而死。 士兵给杨禹送来烤肉时,那对被掳来的父女跟着过来,男的躬身向杨禹施礼道:“使君在上,鄙人庄无忌,谢过使君相救之恩。” “不必客气,我也不是有心救你,你既脱困,就赶紧离去吧。”杨禹心中有事,不想与之多言。 那庄无忌却没有立即离开,含笑接着说道:“不管使君是有心还是无心,但有恩于我父女却是事实,有恩不报,庄某于心何安。敢问使君,你下令将这些人捆了,可是打算将他们带到上党郡去打官司?” “咦......” 杨禹忍不住抬起头来,仔细打量起庄无忌来,此人四十来岁,虽穿着粗布衣裳,但面容清矍,一把山羊胡飘然,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眼睛,给人一种平和而又深邃的感觉。 旁边装成侍从的刘青鸾也忍不住看了庄无忌一眼,也只一眼,她便又悄无声息的移开目光,继续扮她的侍从。 好一会之后,杨禹才露出一抹微笑说道:“没想到达奚洛竟掳来一位高人。” 庄无忌坦然地面对杨禹的目光笑道:“高人谈不上,使君伤人而不杀人,说明使君并非一时冲动,伤人之后不立即离去,反而将人捆绑起来,这不是准备去打官司还能做什么?” 杨禹苦笑道:“堂堂一国使节,被逼到公堂上去喊冤,想来除了我杨禹,恐怕是再无他人了。” “哈哈哈……”庄无忌打趣道,“使君凭此足以留名青史了。” “呵呵,这样的名,不留也罢。”杨禹说着目光移到庄无忌背后的女子身上,这么美的女孩,可惜了。 庄无忌知道他动了杀机,却装着不知。 他接着长揖道:“我父女受使君之恩,不能不报。庄某这里有一个方子,使君可让人照方抓药,让副使服下,如此便是医术精湛之人,也再难以看出破绽。” *** ps:码字真的好辛苦啊,天天长坐电脑前,腰酸背痛,头晕脑胀,身子骨都快被掏空了,兄弟们支持一下,让我提提气吧,追读收藏推荐打赏走起。 第13章 庄无忌 “多谢庄先生。”杨禹虽面不改色,但心里不禁暗叹,果然是高人,竟连宁寿之伪装中毒也被识破了,他索性摊牌道,“奈何初次见面,杨禹如何才能相信庄先生呢?” 庄无忌父女虽说是达奚洛掳来的,但毕竟是魏国人,事关自己和数十将士生死,杨禹当然不能轻易相信他,否则事情的原委一旦被公之于众,自己这帮人全得死翘翘。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庄无忌真打算对杨禹不利,以他这种聪明人,应当不会当面点破宁寿之假装中毒一事,以免被灭口。 正是因为这一点,一度起了杀心的杨禹,才暂时放下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庄无忌心里也很清楚,兹事体大,杨禹存有戒心实属正常,他依旧一派光风霁月的样子说道:“使君想过没有?你告到上党郡,虽说是一步妙棋,但终究只是一面之词。” 杨禹又不禁扫了庄无忌和他女儿一眼,正色地说道:“庄先生就不怕连累令千金?” 庄无忌也不禁暗赞,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只要点一下,他就能举一反三,显然杨禹是明白自己有为他作证之意了。 “使君不必担心,庄某不才,却也曾与上党太守崔恬有过一面之缘,料想崔太守当不至于为难于我。” “崔恬?可是清河崔氏一脉?” “正是,崔恬乃白马侯崔宏第三子,博士祭酒崔浩之弟。” 自永嘉南渡之后,这百年间中原地区为异族政权所统治,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等高门士族但凡留在北方的,多数已经与异族政权结合,出将入相者不在少数。 比如出身清河崔氏的崔宏,先是在前秦符坚朝出任冀州从事等职,前秦灭亡之后又在后燕慕容垂一朝出任吏部郎、尚书左丞等职。后燕灭亡之后又在北魏拓跋珪一朝出任黄门侍郎、吏部尚书,总裁律令,创立朝仪官制,连改国号“代”为“魏”都是出自崔宏的建议。 到拓跋嗣继位,崔宏奉诏与穆观查处不法官吏,又与拔拔嵩疏决刑狱,为“八公“之一。更是权倾一时,爵封白马侯。 崔宏长子崔浩如今官拜博士祭酒,为拓跋嗣讲经授书,占卜吉凶,出谋划策,是拓跋嗣的心腹宠臣。 上党太守崔恬出身这样的家庭,一身粗布衣裳的庄无忌却与崔恬是旧识,这就有意思了。 “一面之缘”庄无忌用这个词时谦逊中带着自信,在杨禹看来,这一面之缘应该是崔恬主动来拜会庄无忌,而非庄无忌去攀附崔恬。这从庄无忌说话时的神态中便能推断几分。 想到这些,杨禹对庄无忌的兴趣更浓了,心中的疑虑也消散了许多,他看似漫无目的地问道:“不知庄先生与令爱原本打算前往何处?如此,只怕耽误了庄先生的行程啊。” 庄无忌呵呵笑道:“实不相瞒,先前刘虎之乱,加上今年春夏大旱,庄某家徒四壁,无以为继,正准备带着小女前往太原投靠旧交,与使君正好同路,若使君路上能照应一二,庄某倒也不怕耽误行程。” 呵,感情除了所谓的报恩,还想顺路蹭吃蹭喝啊。 杨禹不禁莞尔道:“能得庄先生一路指教,杨禹求之不得。” 杨禹命人找些酒菜来,与庄无忌促膝夜谈,从清河崔氏这些高门世族,到北魏朝堂上各方势力的来龙去脉,恩怨交葛,再到北方各国的态势,两人相谈甚欢,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当然,主要是庄无忌在说,杨禹在听,他只是偶尔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最后庄无忌聊到魏主拓跋嗣时说道:“魏主好阴阳术数,常命崔浩讲易经、洪范五行传,每遇大事,常命人占卜吉凶,参考天文,解决疑难。相传前两年宫中有兔子出没,魏主命禁卫细查,宫墙并无漏洞,兔子无由能进,魏主奇之,便命崔浩占卜凶吉。崔浩认为当有邻国进贡女子,是吉兆。第二年,姚兴果然进献女子。崔浩精通易经五行,善释天道人事,深得魏主信任。” 听闻拓跋嗣这么爱求神问鬼,杨禹不由得呵呵一笑道:“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杨禹用别样的眼神瞟了庄无忌一眼,似有所悟地说道,“可是因此,庄先生甘愿一身布衣?” 至少在杨禹看来,一个事事求神问鬼的皇帝,是不值得为之效命的。 庄无忌却避而不答,随口赞道:“好诗!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使君出口成章,才华天纵,着实令人佩服。” “读书者,明义理,辨是非,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诗文小道耳!”杨禹话锋一转,问道:“庄先生怎么看我晋国太尉?” 侍立在旁正听得入神的刘青鸾,突然听杨禹这么一问,不由得眯了眯眼,目光多了几分光芒。 庄无忌想了想说道:“刘寄奴奋起寒微,以军功掌大权,废除苛法,轻徭薄赋,力矫时弊,打击豪强,一改世家大族把持朝政的局面。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刘裕有生之年只怕终究难以根除门阀之弊,而据传刘裕诸子之中,长子刘义符轻浪无行,次子刘义真好结交文人僧侣,沉迷山水声色,其余诸子也未闻有刘裕之胆识气魄者,私以为刘裕之后,门阀之弊难免卷土重来。” 从庄无忌的话中,杨禹不难得出结论,庄无忌对门阀政治很反感,但自东汉以来门阀政治盛行不衰,至魏晋尤盛。 即便是北方胡人建立的各个政权,大多数也不得不依赖这些高门士族。在这种情况下,正如庄无忌所言,积土成山,哪里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 “庄先生以为,如何才能从根本上格除门阀政治之弊?” 庄无忌摇了摇头,却不出声,门阀政治已成为一种大势,其把持了太多的资源,治理天下不光是靠打打杀杀,必须要有足够的治世人才; 而当今天下,人才多出于门阀士族,像刘裕、王猛这样的人只是少数,即便掌握了大权,也只能抑制门阀,却仍不得不依赖这些门阀士族去治理天下。 所以,这些强有力的人物一旦不在了,门阀又很快卷土重来,把持朝政。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杨禹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句。 庄无忌颇为惊讶,从杨禹由衷叹息之后浮现的那抹浅笑来看,他似乎有根除门阀政治的办法。 不等庄无忌开口,杨禹却笑道:“庄先生,天已过四更,我得先安排人去上党击鼓鸣冤,只能来日再向庄先生请教了。” 庄无忌虽心存好奇,但仍是泰然自若地说道:“使君但请自便。” 杨禹出帐之后,找来一个叫孟青的士兵,对他说道:“你带几个人,拿着通关文牍先行赶往上党,城门一开立即进城,先按这张方子抓好药,记住,抓药时最好换身便服,尽量不让人知晓你们的身份,让人把药送回后再大张旗鼓去郡守衙门击鼓鸣冤。” 队主李存义劝杨禹道:“杨参军有所不知,孟青一向轻浪无赖,这事派他去恐怕不妥,还是由我去吧。” 杨禹摆手笑道:“别的孟青不行,嚼舌头你们不如孟青,今日之事,乃舌战而非力战,孟青去比你适合。” 庄无忌站在帐篷门口,把经过看得清楚,不禁暗暗点头,事虽小,但包含着用人之道。这就好比孔子用马夫去讨马,用对了人,才能事半功倍。 所谓知人善任,要做到“善任”不难,难的是“知人”。 杨禹身为正使,却不以普通士卒身份低贱而忽视他们,显然平时就留心观察,知各人长短,关键时候才能善加任用。 恍惚间,庄无忌甚至有些怀疑,杨禹真的只有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吗? 孟青带人出发后,杨禹他们又饱餐了一顿,这才率大队人马向上党进发。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刘青鸾自然也知道了杨禹的打算,不得不说,杨禹这份行事的魄力,她是自叹不如的。这天下恐怕也找不出几个人敢在别国打伤押拌使后,再去状告对方的。 此事太过离奇,而且环环相扣,操作起来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刘青鸾自忖让她来操作的话,还真没有把握,她知道此时不给杨禹添乱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所以很少出声。 另外就是从杨禹和庄无忌的一番答对中,她充分见识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两人的话乍听起来没什么,但其间两人对彼方心思的揣摩却精准无比,光是这一点,刘青鸾感觉自己就差了不少,经过此事之后,刘青鸾时不时便瞄杨禹一眼,眼神颇为复杂。 经杨禹安排,达奚洛和他的手下、轻伤的抬着重伤的,在晋军士卒看押之下前行。 在魏国的土地上,晋国的士兵押解着魏国的士兵,这一幕太过于诡异,以至于所过之处,魏国百姓无不侧目。 杨禹他们还生怕看热闹的人不够多,所过之处皆大肆宣传,以至于人人都知道了魏国押伴使企图毒杀晋国使团,而被晋国使团押往上党状告的事。 这样的怪事闻所未闻,风传之快,简直让人难以置信,离城还有十里,已有不少好事之徒跟在杨禹他们后面看热闹。 而此时上党郡守衙门前,孟青已经擂响了鸣冤鼓,隆隆的鼓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孟青几人一边擂鼓,一边喊冤,声动半城,城里的百姓看到穿着晋军服饰的人来魏国的衙门击鼓鸣冤,眼珠子掉了一地,等听清孟青他们喊冤的内容后,城里顿时就炸锅了。 上党太守崔恬昨夜与人畅饮,这大清早的还没起床呢,被鼓声震醒之后,向报信的小吏询问事由后,不禁愣住了,啪的一声,漱口的杯子掉在地上碎成了八块。 “快说,具体是怎么回事?” “回府尊,小的也不太清楚,听那晋卒所言,似乎是咱们的押伴使意图毒杀晋使,被晋使察觉,是以到府衙来喊冤来了。” 怪事年年有,但如此咄咄怪事还真是闻所未闻。 崔恬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诸天神佛啊,谁能告诉我,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啊,我该怎么办? 第14章 鸣冤上党 “府君,晋军士卒来击鼓鸣冤,此事城里城外都传遍了,百姓正蜂拥而来看热闹,府君快些吧,不然百姓要把衙门挤破了。” 这天下的奇闻崔恬听过不少,但从未像今天这般吃惊过,晋国使团押着魏国的押伴使,到魏国的衙门来告状,这都什么情况呀? 被弄得一脑子浆糊的崔恬匆匆整理好冠戴,奔出前衙来,还没看清形势,孟青已扑嗵一声跪倒,急爬几步抱住他的腿大呼道:“府君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贵国押伴使达奚洛给我晋国使团下毒,我副使及多人身中剧毒,生死未卜,冤枉啊!冤枉啊!” 孟青唱作俱佳,仿佛刚死了爹娘似的,一个劲抱着崔恬大呼冤枉,跟随他来的几个晋军士卒也跟着大声喊冤,一时悲声入云,闻者大恸。 崔恬命人把孟青拖开,却是拖也拖不动。只得说道:“你且放开本官,有何冤屈再慢慢道来。” “府君啊,我大晋不愿两国开战,不想两国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总之就是为了让两国百姓都能过上安稳日子,这才派使团前来与魏国修好,我们是一片诚心啊!却哪里知道,这才刚进入魏国几日,押伴使达奚洛就命人在膳食里下毒,我副使及多人中毒,只怕是活不成了,府君啊!你们魏国怎么能这么做呀?我们身在魏国,蒙此奇冤,却求告无门,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孟青一通哭诉如同滔滔江水绵绵不绝,眼泪鼻涕抹了崔恬一身,崔恬想打断他都打断不了,最后只得喊道:“来人,掰开他的手,把此人给我拉开。” 外名衙役一拥而上,才总算把孟青拉开,孟青继续大嚎道:“府君啊!正所谓两国交兵,不杀来使,何况我们使团是来与魏国修好的呀,你们要杀就光明正大的杀吧,为何要做这见不得人之事,在膳食里下毒啊!我们堂堂大晋使团出使贵国,本应受上宾之礼,不想却蒙此奇冤,如果连上宾蒙冤都难雪,那贵国百姓有了冤情还能指望谁呀?府君啊!我们冤枉啊!” “住口,事情始末本官自会查清,你休要在此胡闹。”崔恬出身高贵,哪里被人抹过这么多鼻涕,不禁有些气急败坏。 魏晋两国起了争端,本来按常理魏国的百姓多半会偏袒于魏国,但听了孟青一番哭诉,许多人却不禁同情起晋国使团来。 这一来嘛,上党一带多为汉人,因此很多人内心还是认同晋朝为天下正朔的; 二来嘛,鲜卑人做得确实太不像话,人家使团是来修好的,你却偷偷在人家膳食里下毒,这种行径太过卑劣,已突破了基本的道德底线,大家不免产生羞于为伍的心态。 三来孟青的话得到了一些人的认同,人家堂堂的晋国使团要是都蒙冤不白,自己这些小老百姓有了冤情,还能指望谁呢? 在场的百姓不禁议论纷纷,同情晋国使团遭遇的人颇为不少,衙门外的议论声嘈杂无比。 崔恬见情况有失控的倾向,深知不能再这样下去,问明情况之后,他连忙带着属官迎出城去。 到了城外一看,呀,也全是人啊。 崔恬暗暗叫苦,这可不是普通的民间纠纷,处理不好,不仅有损国体,只怕还会引发两国一场大战。 兹事体大,别说他只是一个郡守,就算是皇帝拓跋嗣亲临,仓促间恐怕也难以拿捏分寸,妥善处置。 越往深处想,崔恬心里越乱。然不管如何,事已临头,避是避不开了。 杨禹他们已经抬着中毒的宁寿之等人来到城外,崔恬一看,不对呀,押伴使达奚洛和一众手下怎么这么狼狈啊? 方才孟青一个劲的哭诉晋国使团有多惨多惨,可一句没提达奚洛他们的惨样呢,顷刻之间,崔恬再次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杨禹一上来通名,崔恬就忍不住指着达奚洛等一众伤者责问:“请问贵使,这是怎么回事?” 杨禹一拂大袖,气愤地说道:“我等奉命出使魏国,魏国若不想与我大晋修好,堂堂正正拒绝我等入境便是,如今却让人在膳食里下毒,真是岂有此理?眼下我副使以下多人中毒,生死未卜,本使只好命人拿住下毒者,以免贵国抵赖。” 崔恬当然不能让他坐实这种罪名,立即驳斥道:“我大魏乃泱泱大国,绝不会做出这等事,你如此诋毁我大魏,是何居心?” “诋毁?如今我人赃俱获,我倒要看看你魏国君臣如何抵赖。来人,把副使等人抬上来。” 宁寿之和几名士卒立即被抬了上来,几人躺在担架上,脸色发紫,声息全无,即便是普通人,一看也能知道是中毒了。 “府君该不会说他们是服毒自尽吧?”杨禹冷笑着问道。 看着担架上中毒的几人,崔恬心里难免有些打鼓,强自辩道:“即便如此,又如何能证明就是押伴使命人下的毒?” “来啊,把昨晚达奚洛准备的膳食抬上来。” 晋军士卒应声将两桶东西抬上来,往地上一顿。 杨禹指着达奚洛那些轻伤的手下,说道:“府君可以问问他们,看看这是不是他们昨夜给我们提供的膳食?” 崔恬一看那两桶东西,眼珠顿时都直了,杨禹不等他有反应,紧接着下令道:“你们将膳食抬过去给百姓看看,问问谁有胆尝一下,看这膳食到底有毒没毒。” “慢着,慢着,贵使这是做甚?”崔恬连声阻止。 然而张勃他们哪里管他,动作迅速的将两桶膳食抬去给围观的百姓看,百姓们看了那两桶黑糊糊的东西之后,又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崔恬身为魏国官员,此时真是尴尬欲死,那两桶东西也能叫膳食?恐怕狗都不吃,且不说里面有毒没毒,光是让人知道魏国用这东西来款待别国使团,就足够魏国丢尽颜面的了。 家里但凡有点吃的,确实都看不上那两桶黑乎乎的东西,但上党附近这几年闹灾荒,加上去年又有刘虎之乱,很多百姓流离失所、忍饥挨饿,那两桶东西看着恶心,但总比树皮草根强,让崔恬没料到的是,还真有几个饥民壮着胆子上前抢食。 这让崔恬这个父母官更觉得丢脸,连忙让衙役去把人赶开,结果没过多久几个饥民便口吐白沫,相继倒地,周围的看热闹的人群不免又是一片哗然。 “啊!真的有毒。” “是啊,是啊,看上去症状和晋人的差不多。” “哎呀,快救人啊!” 事情闹成这样,实在太过棘手,完全超出了崔恬的想象,让他分寸大乱,但该做的事还得做,他一边派人去找郎中救人,一边把几个带着伤的魏国士兵叫上来,询问那两桶东西是不是昨晚给晋国使团提供的膳食,多数士兵皆是低头不愿作答,只有一两个强说不是。 杨禹立即盯着他们冷笑道:“那你倒说说,昨晚你们给我们提供的是什么。” “是……”那士兵突然被这么一问,吱吱唔唔一阵才说道:“我们……我们给使团提供是烤羊肉,对,是烤羊肉。” 瞧他那做贼心虚的样子,别说围观的百姓不信他的话,就连崔恬也不禁暗自摇头,你既要否认,就别露出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啊,崔恬感觉这回脸真是丢尽了,恨不得把那人丢去喂狗。 本来崔恬还想再推脱、再挣扎一下,结果突然看到庄无忌走出来,不禁惊诧地问道:“咦,庄先生何以在此?” 庄无忌摇头叹道:“我父女俩是被达奚洛掳来的,算了,我看府君还是别问了,再问下去,咱们大魏的颜面……唉!” “这……”崔恬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达奚洛真是该死,搞出这么多事,杨禹的话他还有怀疑,但以庄无忌的傲骨,以达奚洛的跋扈,庄无忌的话崔恬丝毫不疑。 眼下他想维护魏国颜面,但在证据不利的情况下,又怕晋国以此为借口对魏国开战。 可如果一味对晋使妥协,又难免有损国体,朝堂上那些鲜卑权贵必定以此为由,对崔家群起而攻之。 而另一方面,眼下刘裕兴师北伐,所过之处攻无不克,兵锋正盛,他父兄正在朝堂上力劝魏主避其锋芒,暂时不要与刘裕开战,自己要是跟晋使闹翻了,岂不是给父兄添乱? 更要命的是,要不要与刘裕开战,魏主至今未有定论,要是自己先和晋使闹翻了,万一魏主不想与刘裕开战,自己恐怕会被推出来做平息刘裕怒火的替罪羊。 这一辈子,崔恬第一次经历如此棘手、如此难堪之事,一时真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府君还是先遣散百姓吧。”庄无忌说道。 “对对对……” 崔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命人去驱赶围观的百姓,然后他又向庄无忌拜道:“庄先生,此事……唉,还望庄先生指点。” 这事太复杂离奇,来得太突然,崔恬又不象他兄长崔浩那样有才,真论起来,他不过中人之资,仓促间哪里有良策。 庄无忌再次叹道:“事关国体,恐非府君这个层级所能处置,眼下府君还是先接晋国使团入城好生安置,再将此事奏报朝廷,并私信禀明令尊及兄长,请代为设法,免得府尊遭受无妄之灾啊。” 见庄无忌也这么说,崔恬脊背更是阵阵发凉,此事魏国丢尽了脸面,而他已牵扯其中,朝中要找人担责,难保不会给他扣个处置不当之罪。 “多谢庄先生提点。”崔恬向庄无忌施了一礼,然后安排人接晋国使团入城,自己则要赶回去写信、写奏章,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又连忙回转向庄无忌再拜道:“还请先生暂移尊趾,随我回衙,崔某尚有借重之处。” “府君抬举,庄某一山野粗人实不敢当,庄某身边尚有小女跟随,多有不便,府君还是请先回吧。” 崔恬曾专程去拜访过庄无忌,深知他的脾性,抬出女儿不过是推托之词,自知再求也是枉然,只得再拜而去。 望着崔恬那匆忙的背景,杨禹嘴边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再看看庄无忌,颇有一番玩味。 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别的不说,单论崔恬的气魄与定力,庄无忌瞧不上他实属正常。 庄无忌抚须笑道:“若非遇上使君这样的对手,崔恬倒也不至于如此不堪。” “庄先生抬举,杨某一无知小辈实不敢当……” 杨禹话没说完,眼角余光便瞧见庄无忌身边的小美人嘴角轻轻上翘,她爹刚刚用同样的句式来应付崔恬,她该不是在笑俺鹦鹉学舌吧,有鉴于此,杨禹也不好再调侃庄老头了。 庄无忌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回头瞪了女儿一眼,才对杨禹说道:“崔恬这一关使君容易过,然则到了平城,使君要过满朝鲜卑权贵那一关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第15章 北魏风潮 庄无忌回头瞪了女儿一眼,才对杨禹说道:“崔恬这一关使君容易过,然则到了平城,使君要过满朝鲜卑大臣那一关,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杨禹无所谓地说道:“以我看来,晋魏此番终免不了一战,自从滑台易主之后,我从未指望凭三寸之舌便能无往不利,我今所求者,只是在晋魏交战之时先保住性命,如此足矣,再者,有庄先生今日出手,平城那边,至少崔浩会帮着进言几句了吧。” “今日之事,皆为使君之谋,与庄某一山野村夫何干?”在庄无忌看来,即便没有自己提醒崔恬去信求助,事到临头,崔浩也必然会尽力为崔恬开脱。“使君衔命而来,难道就不想克尽所能,谋其全功,以求晋身?” 杨禹倒有些好奇,庄无忌为何如此试探自己,难道他也看出自己不想在刘裕那边混了?这种眼光,真是让人叹服啊。 他答非所问地说道:“且走着瞧吧,想必平城那边,很快就有大戏开锣了。” 可不,魏国平城朝堂之上,确实是大戏开锣了,甚至是一场连杨禹和庄无忌都未曾想到的大戏。 崔恬的奏章一到,满朝哗然,请诛晋使的大臣不计其数,魏主拓跋嗣却未置可否。 紧接着山阳公达奚斤请辞八部人官,魏主不许,但下旨将达奚洛免官为民,发配戍边。 朝议刘裕遣使假道伐秦一事,满朝鲜卑大臣皆谓刘裕居心叵测,且魏国与秦国乃姻亲之国,不可不救,宜发兵阻截刘裕西进之路。 唯独崔浩一人力排众议,向魏主进言:刘裕图秦久矣。今姚兴死,姚泓继位,然其生性懦劣,国内叛乱四起。刘裕乘机讨伐,志在必得。若阻遏刘裕西去伐秦,刘裕一怒之下,必上岸北侵,如此我国岂不是代秦受敌?如今北边柔然寇边,今年春夏两季国内又多地大旱,粮食缺乏,若是再与刘裕为敌,发兵南下则难免柔然北面入侵,救援北方则南面各州又必然陷入危机,如此绝非良策。” 拓跋嗣问道:“那按崔祭酒的意思呢?” 崔浩连忙说道:“陛下,咱们不如任由刘裕西进,然后再屯兵于东面。若刘裕得胜,必定感激我借道之恩德;若刘裕不胜,我屯兵威胁其东面不失救秦之名。况且,南北异俗,水土不服,即便我国放弃恒山以南之地,刘裕也必不能以吴、越之兵来争守,又怎能成为我国的祸患呢,凡为国制定方略,皆应以国家利益为先,岂能为一个女人而损害国家呢? 崔浩虽然据理力争,然满朝鲜卑大臣却不以为然,多数还是认为刘裕伐秦是假,侵魏是真。理由是如果刘裕真的进军关中,必定担心魏军断其后路,腹背受敌;但刘裕北上侵魏,则无后顾之忧,秦国因内乱自顾不暇,必然不能出兵牵制刘裕。因此,刘裕虽然声称是要西去伐秦,实际却可能是北上攻魏。 魏主拓跋嗣这次没有听崔浩的,下旨以司徒拔拔嵩总督山东诸军事,又遣振威将军娥清、冀州刺史阿薄干率步骑十万屯驻黄河北岸。 达奚斤再次请辞八部人官一职,准奏,出达奚斤为安东将军,山阳公爵位不变。 朝议撤八部人官,改设天部、地部、东部、西部、南部、北部六部大人,下设三属官,负责处理国家日常政务,拟以崔宏为天部大人,崔宏称病,辞不受。 魏主拓跋嗣以上党太守崔恬有亏职守,贬为阳平令。 魏主拓跋嗣命太医至崔宏府上问诊,十余日,崔宏康复,魏主再次下旨以崔宏为天部大人,乃受。 北魏朝堂之上人事更迭,有司撤置,一时间可谓是波涛汹涌,虽然不能说全是因杨禹而起,但毫无疑问杨禹事件成了魏国这场政治变格的导火索。 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却又似乎没有杨禹什么事,满朝鲜卑大臣请诛杨禹,魏主却始终不表态,并没有下旨杀他。 这些天在上党,闲着也是闲着,刘青鸾几乎每天都出去,观察山川地形,了解军事民生,风俗人情,平城传来的消息,她也听说不少。 特别是听到魏主以司徒拔拔嵩总督山东诸军事、率步骑十万南下的消息后,刘青鸾急匆匆赶回驿馆去找杨禹。 时近黄昏,杨禹正在房中沐浴,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还以为是小九呢,不想门被推开,竟是刘青鸾急匆匆地闯进来。 “你干什么?” 经杨禹一声喝问,刘青鸾才注意到杨禹正坐在木桶里,“啊!”她惊叫一声,脚下连忙来了个急刹,结果地上的青石板因为湿了水很滑,她不但没刹住,反而一个踉跄向前扑去…… “靠!”杨禹本能地掩住身上的重要部位。 刘青鸾狼狈地扶住木桶,总算把身体稳住了,但眼前的情景却瞬间让她目瞪口呆,脑子嗡的一声晕眩欲倒。 “大小姐你既然这么尽责,那我就不客气。” “不……不客气?什么不客气?” 脑子处于当机状态的刘青鸾傻傻地问了一句,待看清杨禹递到面前的毛巾,她才反应过来,这家伙竟然让我搓背? “去死吧你!”刘青鸾怒火腾起,大骂一声冲出门去,呯!被用力关上的房门差点没震散架。 呼!好在外头没人,刘青鸾左顾右盼,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可脸上那份火辣辣的感觉,让她整张俏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这时小九提着桶过来,刘青鸾瞬间又像见了鬼一样,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因为心中有事,晚上刘青鸾还是不得不去找杨禹,月光清寂,凉风阵阵,刚走到杨禹门前,刘青鸾的俏脸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咳!咳! 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还先干咳了两声,正准备上去敲门,结果吱呀一声门先开了,杨禹一袭白色常服,含笑站在门内。 “登徒子!”一见他那笑容,刘青鸾又忍不住脱口骂了一句。 “这哪跟哪呀?好像是我偷看你洗澡似的,吃亏的人是我好不好,我还没要你负责呢,你倒骂起我来了。” “你……” “小娘子有事?”眼看刘青鸾又要暴走,杨禹连忙正色地问道。 “哼!”刘青鸾努力以怒意掩饰着羞意,扬长直入,在房中主位上大咧咧地坐下,“拓跋嗣以司徒拔拔嵩总督山东诸军事,遣步骑十万南下,这事……” “这事我知道了。” 见杨禹应得云淡风轻的,仿佛这事跟他无关似的,刘青鸾又不禁来气。 “小娘子,你现在的状态,连做个侍女都不合格,我看你还是先回去睡一觉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刘青鸾一愣,这才发觉自己真是方寸大乱了,哼,还不是你这登徒子害的。刘青鸾把眸光从杨禹身上移开,再次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开口道:“拓跋嗣发兵南下,这事你怎么看?” 刘青鸾表面虽然平静了下来,但小胸脯起伏得还是有些快,杨禹在左位坐了下来,盯着她道:“最危险的时候到了,我警告你,接下来你最好老实点,别再整天往外跑,最好让鲜卑上下忘了我们的存在。” “让鲜卑人忘了我们?想得美!我看你还是先想想对策吧。” “眼下这情形,我能有什么对策,你以为我是苏秦呢还是张仪?就算我是,也总得先见到拓跋嗣才有机会施展嘴炮功夫吧?” “少拿这话搪塞我,当初是谁说可以通过崔浩游说魏主的?眼下崔浩虽然见不着,但要见崔恬总归是可以的吧?你难道不能通过崔恬给崔浩传话?我看呀,你分明是忘了自己出使的目的是什么了。” 刘裕不想与北魏开战,所以才派他们来借道,眼看北魏大军南下,刘青鸾难免有些着急。 杨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据我所知,崔浩已经劝说过魏主了。” “劝过了?你怎么知道?” “这你就不用管了。” 杨禹见刘青鸾沉默了下来,才接着说道:“拓跋嗣不简单,这次他在北魏朝堂上的一番操作,时机的拿捏,火候的掌控,可谓是恰到好处,山阳公达奚斤是鲜卑元老,拓跋嗣借达奚洛之事,出达奚斤为安东将军,借此先敲打了一下鲜卑权贵,再顺势调整八部人官职司,以崔宏为天部大人,进一步削弱了鲜卑权贵对朝堂的控制,但同时他又罚了崔恬,驳回了崔浩的进言,同意鲜卑权贵出兵的请求。” 刘青鸾吁了一口气道:“没错,这兵一出,一切以战事为重,北魏朝堂上的波澜就能迅速平静下来,拓跋嗣还真是好手腕,这么看来,想再劝他止戈借道怕是没希望了。” “呵呵,也不必过于悲观,在我看来,拓跋嗣此时出兵,除了想迅速转移压力之外,还是投机的成分居多,既然是投机,一旦碰到硬茬儿,就不会死磕到底。” 又过两日,新的押伴使带人来到上党驿馆,让杨禹一行继续北上。 一路徐行,到太原时休整一日,这天傍晚杨禹让人买了些酒,准备去找庄无忌聊聊,到了庄无忌临时落脚的地方,却撞见庄无忌的女儿庄晓蝶在窗下临摹王羲之的行书,一手字竟是天质自然,形神俱备,颇得王羲之真味,而写的正是杨禹曾随口吟过的那首《贾生》。 她低着头临摹,只能看到光洁的额头和小巧的琼鼻,那执笔的手指如美玉般晶莹剔透,娉婷的身影在窗格下犹如一幅动人的仕女图。 杨禹不好多看,悄然离开,刚走两步却发现庄无忌正站在前方廊下看着他,弄得杨禹有些不好意思。 小院虽然简陋,但胜于清静,雪后初晴,院中落下几只雀鸟觅食,叽叽喳喳地鸣叫着。 在庄晓蝶的张罗下,两个小菜,一壶温酒很快就上桌。 杨禹望着院中的雪景,脸上流露出难舍的情绪,他呵了口寒气说道:“在下明日便要继续北上平城了。” 庄无忌豁达地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小蝶,你也斟上酒,敬杨使君一杯,感谢杨使君的救命之恩以及这一路上对我父女的照拂。” “嗯”庄晓蝶应了一声,给自己斟了酒,敬杨禹道:“大恩不言谢,请杨使君满饮此杯。” “小娘子不必客气。” 杨禹和她喝了一杯,庄晓蝶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害羞,面颊微红,如海棠着雨般动人。 杨禹不便多看,转头对庄无忌说道:“魏主先出达奚斤为安东将军,以此敲打了一下各部首领,然后裁撤八部人官,改设六部大人,竟以崔宏为天部大人,这是想进一步推进汉化吧,动静不小啊,庄先生要是想出仕,现在应该是不错的机会,何不随我一同前往平城?” 听到杨禹邀他们一起去平城,庄晓蝶斟酒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庄无忌恍若未觉,他停箸说道:“平城庄某就不去了,拓跋嗣有心推进汉化不假,为了加强皇权,这也是必要之举,然其生性偏弱,注定走不远。何况鲜卑立国未久,环顾四周,晋、燕、夏、柔然虎视眈眈,再者平城偏于塞外,鲜卑各部仍未脱游牧习性,要推行汉化实非良时,如今崔宏接受天部大人一职,加上其子崔浩锋芒过盛,此实乃取祸之道。” 近百年间,进入中原的游牧政权其君主都会尽可能地推进汉化,这是因为游牧民族大多是部落联盟体,内部各首领权力过大,稍有不满就会反叛,对最高统治者极为不利。 就拿北魏来说,原本拓跋部中包含了高车、匈奴等很多小部族,到了东汉末年,拓跋部首领拓跋邻才把这些小部族整合成七个部族,分别是纥骨氏,普氏,拔拔氏,达奚氏,伊娄氏,丘敦氏,侯亥氏,以他七个兄弟来摄领部众,避免了原来松散部落联盟的弱点,这七部与拓跋部,合称拓跋八部。 除此之外,后来又增加两部,乙旃氏和车煜氏,由拓跋邻的两个叔父之胤、和疏摄领,形成了现在的拓跋十姓。 北魏太祖拓跋珪称帝,以部族首领为原型,设置八部大夫,分置于皇城四面八方,拟八座,称之为八国,跟随皇帝左右,议决军政大事,这实际上还是相当于部落联盟的格局。 拓跋珪自然也担心各部首领权力过大,加上疆域扩大到了山西河北这些地区,出于统治的需要,于是按汉族政权构架设置尚书三十六曹,以崔宏总领尚书省。 但尚书三十六曹的设立,难免触及到各部首领的权力,因此设了撤,撤了设,反反复复折腾,至今尚书三十六曹仍没有多少实权,由此便不难看出,鲜卑原来的部族首领在北魏仍占据着主导地位。 拓跋嗣这次改制,以崔宏为天部大人,这算是一次比较大胆的尝试。 听了庄无忌的分析,杨禹有些疑惑,想了想才问道:“以崔宏、崔浩父子的才智,难道不清楚这是取祸之道吗?” “权势者,一朝拥有,往往便再难放下。再者,崔氏一族早已深陷其中,难以自拔,除了紧依魏主,还有别的选择吗?” 杨禹微微一笑,试探道:“要不庄先生随我归晋吧,以先生之才,何愁没有闻达之时。” 庄无忌白眼一翻道:“庄某服不惯五石散,更不喜谈玄。” 这理由听得杨禹眉毛直跳,不过说真的,东晋朝野的风气真不咋滴,贵族士大夫以清谈为能事,崇尚虚无,作官不关心职守,反被称作高雅脱俗,作人不廉洁自律,反被称为旷达,忽视仪容,轻慢礼教,服食五石散成风,服食之后狂放不羁,甚至祼身赤体而不以为耻。 杨禹想了想叹道:“南朝士人以玄谈为能事不假,但也不能全怪他们,不谈玄他们还能谈什么呢?” “谈信义吗?高平陵之变,司马懿当着曹魏一干元老指洛水起誓不杀曹爽,结果回头便诛曹爽满门;” “谈忠诚吗?司马昭当街弑君,影响之坏空前绝后。” “谈仁恕吗?嵇康、范晔等一大批名士被杀,三千太学生求情亦枉然;” “谈礼教吗?贾南风肆无忌惮搜罗男子入宫为面首,还有何礼教可言?” “谈孝悌吗?八王之乱,同室操戈,手足相残,以至天下大乱;自汉武独尊儒术,世人遵循的仁、义、礼、智、信、勇、诚、恕、忠、孝、悌,经司马家一通折腾下来,还剩下几样呢?” “诸如阮籍等人,牛车载酒,一路行来一路醉,走到路尽头痛哭一场掉头继续走,足见三观被毁后内心何等痛苦,你想啊,身居上位者如此行径,再谈什么仁恕礼信忠义,情何以堪?如今到底是不同了,毕竟是刘太尉主政了嘛。” 庄无忌淡淡一笑,对此并不多言。 杨禹先给庄无忌倒了一杯酒,带着几分讨好的味道说道:“先生东也不成,西也不就,但这饭总是要吃的吧,要不这样,我拜先生为师,先生随行授业,我官虽不大,让先生每日吃肉喝酒还是能做到的,如何?” 庄无忌头也不抬地应道:“使君还是先保住性命再说吧,使君到了平城,恐怕还会被晾些时日,别说觐见魏主,生死都由不得使君了。” 一说到这,杨禹不禁有些无力地叹道:“嗯,想必拓跋嗣是会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子弹?” *** ps:又是五六千字的大章,亲们要是喜欢,别忘了支持一下,打赏二两白酒钱哈,对了,加几颗花生米什么的,别喝醉了才好。 第16章 王假有庙,利见大人 “子弹?” “呃,我们那将弹弓射出的石子称之为子弹。” “使君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到时能否活命,就看使君运气了。” “这使君使君的,不免有些生分,先生还是直呼禹名吧。” “岂敢。” “好吧,我一等死之人,先生怕受牵连也是正常。” 庄无忌翻了个白眼,懒得应他。在一边温酒的庄晓蝶此时忍不住问道:“奴家看使君面无忧色,难道使君认为晋国此战定能取胜?” 杨禹转头看了她一眼,显然她是知道杨禹将要面临的凶险了。 杨禹这次让魏国很是难堪,满朝鲜卑大臣都要杀他,拓拔嗣却借达奚洛之事外放了达奚斤,敲打了鲜卑大臣一番,进而推行改制。这难免会让那些鲜卑大臣对杨禹更恨之入骨。 如今在鲜卑贵族力推之下,魏国出兵阻遏刘裕西去伐秦,晋魏一战已在所难免,若是魏国得胜,那些主战派更不会把晋国放在眼里,对杨禹这个令魏国难堪的晋使,必然会秋后算账,而拓跋嗣也没有必要再留他。 若是魏国战败,只要不想进一步恶化魏晋两国的关系,拓跋嗣自然不能再杀杨禹这个晋使。届时那些主战的鲜卑贵族的嚣张气焰也已被打掉,大概率也不敢再强迫拓跋嗣杀他了。 因此,晋魏这一战,胜败的结果很可能关系到杨禹的生死。 而作为一个女子,通过一些零碎的消息,能想清楚这些,这庄晓蝶可谓是秀外慧中,着实难得。 杨禹笑了笑,答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事到如今岂是我能左右的。” 对这样的答案,庄晓蝶显然是不满意的,瞟了杨禹一眼,便低头给乃父斟酒,再也不理会他。 然而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庄无忌突然拿出几枚铜钱递给杨禹道:“庄某给使君占一卦,如何?” “呃,庄先生也信这个?” “道非道,非常道,不可全信,亦不可全不信。” 这是什么话,杨禹呵呵一笑,接过铜钱随手便往桌上一撒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庄无忌看了看桌上的铜钱,沉吟道:“此乃萃卦。” “敢问先生此卦吉凶如何?” 庄无忌一边收起铜钱,一边说道:“此卦异卦相叠,下坤上兑,坤为地,兑为泽、为水,泽上于地也。” 庄无忌说到这,停顿沉思了起来,杨禹仍是一脸轻松地问道:“有泽淹大地,这岂不是洪水横流之象,这是预示我危机四伏?” 庄无忌摇了摇头道:“使君所言对也不对,泽上于地,预示乱象频生,兵祸四起,有危机不假,但若能顺天任贤,未雨绸缪,则不难化危为机。所谓萃卦,萃者,亦可解为人才荟萃也。” 杨禹边听边想,照这么说,此卦关键之处,就在于未雨绸缪,才能化危为机。至于什么顺天任贤、人才荟萃,这大概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又不是皇帝。 此时却听庄无忌接着说道:“周易有云,萃卦者,通泰也,王假有庙,利见大人,此乃大吉之兆,出行吉利,得遇贵人……” 说到这,庄无忌又突然沉吟,似乎还在推算着,杨禹感觉到他还有话没有说透。 庄无忌确实有些话没说,周易六十四卦,要是就这么简单,那就谈不上玄妙了,其中每卦除了庄无忌提到的卦辞,往往还有六爻,阳爻称九,阴爻称六,每爻都有不同的含义,而且这些含义多用隐语来表达,普通人看了往往是云山雾罩,只有精于此道的人,才能结合天道人事作出比较可靠的预测。 “庄先生可是还有未尽之言?”杨禹追问了一句。 庄无忌却摇头不语,对此杨禹颇为疑惑,倒也没太在意,占卜这种事,他跟师父上终南山后其实接触过一点,只是志不在此,没有深入研究过,在他看来若过于相信这一套,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正所谓大道至简,为人处世,无非就是顺势而为。 待到杨禹告辞之时,庄无忌却突然来了一句:“刘裕此次伐秦,要拿下关中应该不难,使君届时最好争取留在关中。” 杨禹讶然问道:“为何?” 庄无忌高深莫测地答了一句:“若无遍地洪水,何来精华荟萃。” “这是何意?”杨禹追问了一句。 庄无忌却是不答,见他故作高深的样子,杨禹反而不甚相信了,此时,庄无忌的老友派来接他们父女的车子到了,杨禹虽颇为不舍,却也只能与之拜别。 随着庄无忌的离开,杨禹突然感觉身边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了,不免有些落寞,他看看离天黑还有些时间,便带着小九出门,准备逛逛太原城消遣时间。 北魏沿用了魏晋的州、郡、县三级行政构架,太原城是并州、太原郡等三级衙门所在地,是北魏最为繁华的城市之一,治下百姓以农耕为主,被鲜卑人占领之后,也有部分牧民放牧,形成了胡汉杂居的局面,商贸颇为发达,市井之间还算繁华。 杨禹带着小九在市上闲逛,买了几张皮毛,天气日渐寒冷,这年头可不是到处有成衣卖,得买料子自己缝制,或者请裁缝量身订制。 刚出皮货店,杨禹便看到对面的酒楼上探出一个脑袋来,一张魅惑众生的脸,云鬓上珠翠轻轻摇曳,流淌的目光如水般柔软。 小九立即便要拔剑,杨禹却摇了摇头,让小九先不要妄动,他也没想到,这妖精这么执着,竟然跟到北魏来了。 这时旁边一个男子上来施礼道:“我家主人请杨使君上楼一聚。” “请我?”杨禹暗暗诧异,猜不到这妖精玩的又是哪一出。 “正是,杨使君,我家主人说了,与杨使君是不打不相识,先前的些许误会还望杨使君不要放在心上,我家主人已在楼上备好酒菜,想当面给杨使君赔罪。” 杨禹抬头望了望楼上,稍加思索才说道:“前头带路。” 杨禹随着男子来到酒楼上,秦楼月穿着一件绣翠蓝竹叶暗花小袄,身后站着他那侍女小环,手上拿着她那件白底绿萼披风。见杨禹上来,秦楼月起身盈盈一福,风情万种地说道:“还好杨使君肯赏奴家薄面,奴家真是感激不尽,杨使君请。” 就像从没跟杨禹动过手一般,秦楼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副颠倒众生的媚态,加上她那诱人的身材,真是对男人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好在杨禹跟南山老人清修多年,还算有些定力,他毫不避忌地欣赏着秦楼月的美态,含笑说道:“秦娘子摆下的不会是鸿门宴吧?” 秦楼月一边请他入座,一边巧笑道:“奴奴先前有眼无珠,得罪之处,还望杨使君大人不计小人过,奴奴今日准备几杯薄酒,是真心实意向杨使君赔罪来的。” 这自称……嘿,这是想让人浑身骨头都酥掉吗,他接过秦楼月递上的酒,出其不意地问道:“秦娘子还真是神通广大,我甚是好奇,冒昧问一句,不知秦娘子手下有多少人?” “嘻嘻,杨使君问这个,莫不成是想收编奴奴手下教众?” “若是秦娘子愿意,我当然求之不得,特别是秦娘子这般人物,宜嗔宜喜,收在身边,看上一眼便足以让人如登仙境一般,唉,只怕杨某没这样的福分啊。” “不曾想,堂堂的杨使君竟也是这样的人。”秦楼月白了他一眼,眉眼盈盈地笑道:“那杨使君觉得,奴奴与那庄晓蝶相比如何?” “你!”杨禹一顿,随即哂然道,“秦娘子怕是弄错了吧,那庄无忌父女只是我偶然结识,且无利害关系。” 秦楼月巧笑不减,带着几份俏皮的模样说道:“瞧杨使君说的,好像奴奴要把庄氏父女怎么样似的,奴奴这次请杨使君来,是诚意给杨使君赔罪的,怎么会对庄氏父女不利呢?” 这话你信吗,反正杨禹不信,他上楼时就在琢磨秦楼月这次打的是什么主意,万没想到她竟把主意打到了庄无忌父女身上,这倒真是不好办了。 杨禹暗暗估量着能不能突然出手,先擒住秦楼月,但理智告诉他,对方若不是有万全准备,是不可能这样约他上来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奴奴先前忘了提醒杨使君了,刘裕是靠杀五斗米道起家,杨使君您现在是刘裕手下的官员,把阳平治都功印留在身边甚为不妥,加上杨使君道法如此高明,万一消息传到刘裕耳朵里,杨使君只怕是百口莫辩呢。” “啧啧,秦娘子果然高明,杨某领教了,阳平治都功印我可以交给你,但你要保证不牵连无辜之人。” 对于杨禹来说,刘裕那边他可以不在乎,大不了这官不做了,但若是让庄无忌父女因自己而受害,他实在没法心安,更何况,这阳平治都功印在秦楼月眼里是个宝,他却不怎么放在眼里。 而杨禹还注意到一点,秦楼月竟然说“刘裕是靠杀五斗米道起家”,这句话颇值得琢磨,五斗米道是民间对她们的称呼,她们一般可不这么自称,这就有意思了。 这时秦楼月说道:“好,这顿酒奴奴总算没白请杨使君喝,杨使君今后若是有用得着奴奴的地方,尽管吩咐一声。” 这等场面话,听听也就罢了,杨禹可不会当真,他当场拿出阳平治都功印交给了秦楼月,他倒不怕这妖精拿了东西不放人,他相信这妖精足够聪明,毕竟东西到手后,再树他这个强敌是相当不明智的。 第二天,杨禹让小九去确定庄无忌父女平安无事后,便带着使团继续北上。 离平城越近,杨禹越不敢大意,谁也知道这一去会不会是羊入虎口…… *** ps:抽空到起点历史类版面去逛了逛,看到满屏的新颖的、类似《三国:我的干爹的大姨妈来了》的书名,毫无疑问,我成了一个异类,心里不禁拔凉拔凉的: 谁能用爱烘干我这颗潮湿的心,给我一声问候一点温情,谁能给我一点安慰一点赏赐,让我今晚不喝醉...... 第17章 卫长安 年关将至,北魏京都平城外寒风呼啸,有如天丁震怒,掀翻银海,六出飞花滚滚...... 不远处的白登山在这风雪中只剩下一个隐约的轮廓,仿佛巨兽蛰伏在大地上。 这样风雪交加的日子,路上行人几乎绝迹,裹在风雪中的十里长亭,却有一个小火炉,发出微弱的红光。 王良等老太监余福向面前的汉子交代完,便提起炉火上的酒壶,给大汉斟了一杯酒递上。 “卫壮士,请满饮此杯,这漫天风雪正是天助我等,愿卫壮士此去,一切顺利。” 那姓卫的大汉没有作声,将酒一饮而尽,向老太监余福拱了拱手,便转身大步走出长亭,翻身上马,冒着风雪向南飞驰而去,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王良抖了抖衣袖上的雪花,说道:“余公公,这卫长安……” 老太监紧了紧银狐帽,说道:“王使君不必往心里去,自打七年前卫长安在宫变中受到牵连,性情大变,寡言少语,方才他倒不是有意折王使君你的面子,本来呢,这卫长安我还想留着大用,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让他去了。” 王良点了点头说道:“我倒不在意他的态度,我是担心他一个人去,力量是不是单薄了点。” 老太监横了王良一眼说道:“王使君放心吧,卫长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这天下没几个人能在他的刀下留得性命,时候不早,劳王使君再绕个远路,咱家先回去了。” 王良是羌秦的使者,这大风雪的天气,两人若是一同回城,难免被人看出端倪,所以王良目送老太监的车子远去后,自己带着几个随从绕走西门回城。 余福虽然把卫长安说得很厉害,王良还是不放心,最终,他还是派出了司马文思给他的几名死士,循着卫长安南下的方向追了下去。 雁门以北,蜿蜒的山道上,大雪已经没过马蹄,呼啸的北风仍如怪兽嘶吼,裹挟着漫天雪花纷纷而下。 遇上这样的鬼天气,新来的押伴使王晖不停的骂骂咧咧,他出身太原王氏,打小锦衣玉食,哪受过这样的苦? 更让他心里不痛快的是,杨禹和宁寿之此时各坐一辆马车,裹着貂,抱着火炉窝在车内,“最好翻车摔死你们。”王晖轻声骂了一句,随之喷出的热气迅速被风雪吹去。 杨禹的车内其实比外头暖和不了多少,寒风透过前面的厚帘吹进来,让人如坐冰窖,自幼生活于江南的刘青鸾初次遇上这塞北的寒流,哪里能抵挡得住,她裹着冬衣,抱着火炉缩在角落里,偶尔转过脸去抹着清鼻涕。 杨禹虽然担心,但车外风雪交加,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没头没脑的就敢跑到这塞北来,这回知道厉害了吧?” 杨禹埋怨了一句,尽量用自己的身体帮她挡着寒风。 这次刘青鸾意外的没有回怼,杨禹扭头看她,只见她在瑟瑟发抖,怀里的炭炉已渐渐熄灭,嘴唇有些发白,带来的木炭已用尽,杨禹担心再这样下去,这丫头只怕撑不住了,连忙打开车门大喊道:“加快速度……” 结果他没喊完,正一肚子气的王晖便回怼道:“你当我不想快吗?风雪这么大,你当我很享受是吧?你瞧瞧!你瞧瞧!连路都看不清,你还想快点?你咋不飞上天啊?” 眼看视野所及一片苍茫,风雪直往车里灌,杨禹也知道要加快行进速度是不可能的了,他连忙道:“对不起押伴使,这附近可有医馆,我的人染上了风寒急需救治。” “没有!”王晖没好气地应了一句,“没看到这是山路吗?他娘的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还医馆?” “那离下一处驿馆还有多远?” “出山后再走五里。” 杨禹无法可想,只得缩回车里,压好门帘。 “冷……好冷……” 杨禹闻声回头一看,刚才几句话的功夫,灌进来的风雪沾在刘青鸾脸上,让她看上去像个冰人似的。 杨禹连忙帮她拂去脸上的雪花,然后用力搓热双手,捂了捂她的脸,刘青鸾想反抗,但感觉全身好像都冻僵了似的。 “醒醒,醒醒,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睡,一旦睡着你就死定了。”杨禹拍了拍她的脸,见刘青鸾反应木然,只得一咬牙,一把将她抱进自己怀里。 “你……你要……干什么?”刘青鸾终于有反应了,努力想挣脱他的怀抱。 “你如果不想死在这,就老实趴着别动。”杨禹没好气地喝斥道。 此时也顾不得软玉温香抱满怀,这小娘们要是冻死在这里,弄不好刘裕会亲率十万大军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杨禹胸前的那份难得的温暖,让刘青鸾不愿弹动,但心里的羞涩,又让她想立即摆脱他的怀抱,不知不觉间,她的脸蛋竟变得通红,脑子里一片混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风雪中艰难前行的车马在经过几株松树时,路边松树上突然落下一大团积雪,嘭!车顶传来的响声,惊得小九大喊一声:“郎君小心……”叫到一半,他便看清了落下的并非是积雪,而是裹在风雪里的一个人,他手中的刀已刺穿车顶,“有刺客!”小九大呼一声,拔剑跃向车顶。 车里的杨禹抱着刘青鸾翻滚避开刺下的刀锋,双脚猛地一蹬,背撞车壁,又是嘭的一声巨响,杨禹二人连同撞飞的车壁弹出车外,只见漫天的风雪中,车上一名大汉持刀飞扑而下,身上的白色披风裹挟着风雪,如大雕扑食。 小九紧随其后,连出数剑,寒星点点,大汉头也不回,回刀一扫,便将小九的剑光全数破去,还逼得小九不得不向一则躲开。 杨禹一看便知遇上了高手,“小九,看好她!”杨禹把刘青鸾向小九一掷,右手一探,锵!佩剑出鞘如龙吟,双脚轮流在地上点动,身体如风旋转,避开大汉无比凌厉的一刀,反手出剑直击来人。 “何方鼠辈,竟敢来行刺我大晋使团。”几乎在同时,张勃也飞身而来,朝大汉猛劈出一刀。 当!大汉臂力惊人,横刀先挡住杨禹的一剑,紧接着不退反进,身形快若闪电,一刀拨开张勃的刀身,若不是杨禹又是一剑横削而至,恐怕张勃一照面便会被他砍飞。 “在下卫长安,大魏宫廷侍卫,奉命来取你性命,受死吧。” 大汉嘴上报着姓名,手上却丝毫没有停歇,刀锋带着幻影,如匹练般罩向杨禹,攻势之凌厉有如黄河决堤。 此时李存义等一干随行护卫才在惊愕中回过神来,纷纷大喊救人,然而此时杨禹二人战成一团,卷起的雪花漫漫如雾,让人分不清里面的人影,只听到刀剑声、爆喝声、叱咤声接连不断传出。 另一边,押伴使王晖听到来杀晋使的竟是魏国宫廷侍卫,一时难辨真假,不禁有些傻眼了,不知道是该保护晋使还是该帮着杀晋使。 此时卫长安如怒狮一般,须发俱张,出刀之快,等闲人等根本看不清他的刀锋,铛!他横刀挡住杨禹刺出的一剑,身体借力飞滑而出,反手狂挥一刀,如闪电般劈向杨禹,杨禹诡异一笑,面前瞬间腾起大团雪花,如同一片雪幕挡住了卫长安的视线。 卫长安感觉这一刀劈下,如同劈中空气一样,雪幕落下,杨禹却已不见踪影,正诧异间,他面前厚厚的积雪里,一剑快若闪电般刺出,同时激起大团雪花扑面而来。 卫长安一惊,急退两步,却忘了背后的小九,等他避开面前一剑时,已感觉背后剑风及体,只能本能地避开要害部位,噗!小九一剑刺在他身上。 “小九,小心!”杨禹大喝一声,飞剑掷去,卫长安只得放弃回身劈杀小九,仓促挥刀挡开飞来的长剑。 小九回过神来,飞身急退,随着他的剑拔出,带出一蓬鲜血,顿时让卫长安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就凭你一个人,想杀我恐怕没那么容易。”杨禹闪身拿回自己的长剑,盯着卫长安笑道。 卫长安揽起白色的披风把伤口一扎,冷哼道:“要杀你,我一人足矣!” 刹那的震惊过后,卫长安迅速定下神来,他虽然受了伤,但眼中的杀气丝毫未减,强大的气势更盛,握刀的右手青筋毕露,缓慢的动作却包含着可摧山岳的力量。 杨禹平生第一次遇到如此强大且顽强的对手,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刚才使的伎俩不过是骗人的把戏,像卫长安这样的高手,能骗得了一次,骗不了二次。 “射!” 就在卫长安要再次动手时,突然传来李存义一声大喝。 卫长安霍然挥刀,叮叮叮……刀光如练,将射来的箭矢全数击落。 “射!”李存义再次大喊。 就在此时,新的变故又突然出现,小九看到杨禹背后的山坡上,几个白影持弩跃起,惊得他脱口大喊:“郎君小心背后!” 杨禹急忙扭头去看,还没看清情况,便听“嘣嘣”几声震响,危急之中,杨禹索性再次扑倒在地,几支弩箭贴着他的身体飞过,呼啸着射向卫长安。 一时间,卫长安要应付来自两面的劲箭,他咆哮如雷,刀影翻飞,但还是被一支弩箭射中大腿,噗的一声,箭头穿透他的大腿,从另一则露出。 啊!卫长安怒喝一声,大刀在雪地上扫过,扬起漫天的雪花,让众人的视线变得模糊,他趁机冲入一边的乱石丛中。 第18章 就怕流氓有文化 李存义他们顾不上受伤的卫长安,因为山坡上持弩的几人现在威胁更大,李存义命令护卫朝山坡上回射,张勃则带人持盾冲到杨禹身边,把杨禹团团护住。 山坡上那几人眼看机会已失,立即遁去,风雪迷茫,这些人几个起落间便失去了踪影。 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来得快去得也快,就连地上的血迹也很快被大雪覆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当然,众人不可能真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李存义转身便让手下兄弟与王晖一众魏军对峙起来,只要杨禹一声令下,双方便是一场厮杀。 王晖不傻,此时他也想明白了,大声喊道:“杨使君,您别误会,这绝对不是我朝皇帝下的命令,你想想,如果我朝皇帝真要杀你们,只会派军队前来,怎么可能会派个宫廷侍卫来行刺呢?这一定是别有用心之人,想借机挑拨离间,杨使君万不可上了奸人的当啊。” 杨禹也不傻,但这事他肯定不会就这么认了,他手持一盾,冷冷地应道:“这可不好说,刺客自称是贵国宫廷侍卫,这大概不假,因为这事不难查证,即使不是贵国宫廷侍卫,那这事也和贵国脱不了干系。” 刚才躲得好好的宁寿之,此时也站出来,义正词严地指责道:“我等奉命出使贵国,一心想结晋魏之好,却不想前有达奚洛下毒,后有宫廷侍卫刺杀,王晖,我倒要问问你,这如果不是贵国皇帝之意,谁敢这么做?难道贵国皇帝的话已没人听了吗?” “晋使休得放肆,此事我自会上报我朝圣主,尽快查明真相,到时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别忘了,你们脚下踩的是什么地方,若再放肆,休怪我等不客气。” “你不客气?”杨禹持盾一步步向王晖走过去,冷冷地说道,“你不过是一个卖身异族的奴才而已,你敢下令杀我吗?” “你……你想干什么?”杨禹一步步过来,直压到王晖的跟前,逼得他不禁连连后退。 “有本事你下令杀我啊!”杨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 王晖一脸涨红,恼羞成怒地说道:“杨禹,你休……” “休个屁!王晖,你身为押拌使,有护卫之责,刚才刺客要杀我,你若不是和刺客有勾结,为何一直按兵不动,任由刺客来去?” 王晖气势一弱,强辩道:“事发突然,我没来得及反应。” “等我死了你才来得及反应是吗?”杨禹再次拍着他的脸颊说道,“王晖,你等着,这事没完。” 晋国使团到达平城后,被安置在城南驿馆之中,关于路上遇刺之事,不可能再像在上党郡那样跑到衙门去喊冤,杨禹他们只能通过接待使团的官吏不断提出抗议。 但魏主拓跋嗣并没有什么表示,更没有立即接见的意思,就这样把使团晾在驿馆中。 当然,拓跋嗣对发生这样的事自然是很恼火的,他命北新侯安同亲自彻查此事。 一查之下,行刺之人竟是卫长安。 卫长安七年前曾是道武帝拓跋珪的亲信,那时的卫长安才二十多岁,便做到了道武帝的亲军副将一职,常率上万大军随道武帝征战四方,战功赫赫,可谓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只可惜,七年前清河王拓跋绍弑杀道武帝,卫长安身为道武帝亲军副将,事后受到追责,侥幸未被处死,但被流放到石城做苦役,永不录用。 两年前,在宫中管事太监卢大成活动之下,卫长安才得以回到平城,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这次冒充初宫廷侍卫行刺晋使的正是他,其余使弩的几人目前还没查到线索。 安同把这些情况一一向拓跋嗣汇报后,拓跋嗣沉思了少许才问道:“难道卫长安行刺晋使是卢大成授意?” 这个结论让拓跋嗣有些难以置信,卢大成他还是比较了解的,这人平时唯唯诺诺,除了贪点钱财,和宫外那些大臣并没有过多牵扯,要说是卢大成授意卫长安去刺杀晋使,他的动机是什么呢? 安同摇头答道:“回陛下,是不是卢大成已无从查起,卢大成死了。” “死了?”拓跋嗣眉头一挑,眼中透出一股杀意追问道:“怎么死的?畏罪自杀?” 安同心口一紧,低头答道:“从现场看像是上吊自杀。” “上吊死的?”拓跋嗣心中更加恼火,对安同说道,“你继续查,卢大成的死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本来呢,反正已经让南部大人拔拔嵩领兵南下准备与刘裕开战了,这回就算是晋使死了,拓跋嗣也不是很在乎。 这件事的敏感之处在于,它涉及到了宫中,一个重要的管事太监参与到了一场刺杀中,还莫名其妙死了。 拓跋嗣虽然性格比较温和,但事关自己的安危,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等闲视之。 如果卢大成背后有人指使,那就说明有人将手伸到宫里来了,今天他们可以让卢大成、卫长安刺杀晋使,安知来日他们不会指使李大成、张大成刺杀自己? 七年前自己父亲就是在宫中被杀的,前事仍历历在目,想想便令人心惊。 “陛下,臣都仔细查过了,现场确实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想要水落石出,恐怕要等到把卫长安等人缉拿归案才行了。臣已发下海捕文告,着令各州县加紧搜捕卫长安,卫长安在行刺晋使时受了重伤,想必逃不了多远,还请陛下稍待。” 安同一向忠心,当初清河王拓跋绍弑父篡位,还是安同等人出力,扶他上位,平定叛乱。 而且因为安同是粟特人,不像鲜卑各部首领各有各的算盘,对于这样一位重臣,拓跋嗣一向是很信任的,他既然这么说,拓跋嗣也只能耐心等待。 但在内心,拓跋嗣一时却难以安静下来,从动机上分析,卢大成应该是最没有动机的一个,加上他死得这么蹊跷,拓跋嗣倾向于卢大成背后还有人指使。 在后宫嫔妃中,宁宫的姚氏自然有可能,但可能性比较小,毕竟他已经派拔拔嵩率军南下,姚夫人似乎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派人刺杀晋使,节外生枝。 更有可能的反而是那些部族首领,这些人一直嚷着要杀晋使杨禹,坚持出兵对抗刘裕,这些人任何一个都有可能。 其中当属达奚氏嫌疑最大,达奚洛被晋使打伤,达奚斤也因此失去天部大人要职,想杀晋使是必然的。 但以达奚斤的精明,似乎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挑事,毕竟这样做太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了。 一通推测下来,拓跋嗣还是无法理出头绪,为此心中更为不爽,他突然狠狠地拍了一下面前的几案,惊得殿内侍候的太监宫女纷纷跪倒,噤若寒蝉。 随即,拓跋嗣命人把都督宫卫禁军的拓跋丘叫来,先是一番冷厉训斥,把拓跋丘训得汗流浃背,然后命他整顿宿卫,严查宫禁。 随着唯唯诺诺的拓跋丘战战兢兢地退出,一场清洗在魏国宫廷悄然展开…… 后廷的宁宫,几个小太监正在忙着清扫宫门外的积雪,大家神情凝重,显然都感觉到了宫中那份弥漫着的紧张气息。几只乌鸦落在瓦面上,不时发出烦人的啼叫声,大概是因为这几天降下大雪,这些乌鸦难以觅到食物,见有宫人端着吃食走过,竟想飞下来抢食,一时间叫声更是响成一片。 宁宫中走出一个宫女,对扫地的小太监叫道:“去叫宫中侍卫拿弓来,把这些死鸟都射下来,免得吵到夫人。” 宁宫的主人是姚兴之女西平公主,两年前嫁到魏国,因铸金人不成,未能封后,被封为夫人,但因深得拓跋嗣的宠爱,享受着皇后的礼遇,在宫中地位无人能比。 此刻宁宫内,只剩西平公主和老太监余福二人,西平公主的脸色有些苍白,她向余福叹道:“余公公,你们这番行事鲁莽了些,陛下他已遣拔拔嵩率军南下,你们此时何必节外生枝呢?” 余福佝偻着身子,轻声答道:“公主,拔拔嵩长于内政,领军征战非其所长,他此番率军南下,未必是刘裕对手。陛下留着晋使,无非是想为将来留个转圜的余地。我等此番谋划,也是想断了陛下那点心思。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过公主不必担心,老奴把首尾都料理干净了,此事绝对牵涉不到宁宫来。” 西平公主摇头道:“你不是说卫长安受伤逃走了吗?一旦朝廷发下缉拿公文,他一个受伤之人,这大雪天的能藏到哪儿去?一旦他被抓住,我担心会把你牵连出来。” “这个公主放心,我问过王良,他另派有人跟着,卫长安这次受伤颇重,一旦找到他,王良的人会立即将其灭口,就算他先被官兵抓住,要在第一时间将其灭口也不是难事,公主不必过于担心这个。” 西平公主双眉不展地说道:“你们还是要小心一点,你去转告王良,晋使那边,暂时不可再动,免得弄巧成拙。” “喏。” 羌人出美女,这话诚然不假。在所有嫔妃当中,来自羌秦的西平公主美貌天成,一颦一笑,娇滴滴如仙子下凡,是以最得拓跋嗣宠爱,在宫里的地位自然最高。 本来杜夫人在宫中地位也很高,但这两年传言杜夫人所生的大王子拓跋焘可能会被立为太子,在别的朝代都是母凭子贵,但在魏国正好相反,为防止后.宫干政,魏国立有子贵母死的规矩。 换而言之,杜夫人怕是离死不远了,在这种情况下,宫人自然不愿趋附一个将死之人,转而趋附于宠冠后宫的西平公主,这就是余福能在宫中做下这么多事的原因。 本来身边有余福这样一位能干的人,西平公主很满意,但现在她发现余福做下这么大的事,事前竟没有和自己商量,心中难免有些不快。 望着唯唯诺诺的余福,她忍不住敲打道:“余公公,你跟我远嫁到魏国,这一晃两年多了,这两年来,我自问没有亏待过你们,这次的事,我知道你是为了咱们秦国好,但你别忘了,我是秦国的公主。” “老奴不敢,不敢,公主,这次老奴之所以瞒着你,实则是怕万一事有不密,便由老奴来担着,不至于连累到公主您,老奴绝不敢有半句虚言,还请公主明鉴。” “好了,余公公不必如此,现在陛下将晋使晾在驿馆之中,晋使免不了要上下活动一番,但满朝大臣之中,只有崔浩极力反对出兵,因此晋使能找的人其实不多,你暗中派人盯着,若是发现晋使与崔家接触,立即回报。” 当初西平公主不知吹了多少枕边风,才让拓跋嗣下定决心出兵,结果差点坏在崔浩手中,要说她对崔浩不记恨那是不可能的,这次若能抓到一些把柄,她绝对不会放过崔浩。 对这事,余福自然是欣然领命,立即去安排人手。 城南驿馆,刘青鸾的病情已经好转,再休息几日大概便能痊愈了,放下心来的杨禹美美地睡了个懒觉,刚由小九服侍着穿着衣裳,就见宁寿之站在窗外。 他也没有进屋的意思,就那么负手站在窗边说道:“魏主将咱们晾在这儿,杨使君倒是心无挂碍,睡得香啊。” 杨禹哂然一笑,打趣道:“宁参军要是着急,要不这样,咱们再告他一次状,直接跑宫门喊冤去?” 宁寿之瞥他一眼,说道:“杨使君真没别的办法了?” “说实话,我讨厌你这种眼神。你也知道,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嘛,眼下对咱们来说,保护好自己,就是对两国关系最大的维护。” 来魏国之前,杨禹就想过走崔浩这位宠臣的路子,游说魏主。但崔浩已经劝过拓跋嗣,结果拓跋嗣还是发兵南下了,现在继续走崔浩这条路意义已不大。 “咦,不对……”杨禹突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宁寿之。 宁寿之莫名其妙,问道:“有何不对?” 杨禹不断点着头喃喃地说道:“咱们还是得去拜访一下崔浩,而且要鬼鬼祟祟……呃不,是欲盖弥彰地去,呵呵,哈哈!” 来到平城后,对崔家的了解越多,越感觉这一家子不简单,崔宏、崔浩父子确实是难得的人才,能力十分出众,且深得魏主宠信,权位日重。 而且清河崔氏通过与留在北方的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等望族的联姻,彼此同气连枝,守望相助。 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个时代,这些望族之所以能成为望族,正是因为他们人才辈出。 随着崔家父子在北魏朝堂的官位不断提升,势必会带动大量汉族人才进入北魏朝堂,让鲜卑人的统治变得更有章法。 俗话说得好,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大量望族人才进入北魏朝堂,说难听点,这不就是让流氓变得有文化吗。 而这,是杨禹不愿看到的。 第19章 少年行 杨禹是典型的行动派,想好了就去做,不幸的,第一次去拜访崔浩,吃了闭门羹,只得打道回府另想办法。 结果没等他想出办法来,麻烦却找上门来了,从这一天起,一大群鲜卑贵族子弟也不知是自发还是受人鼓动,天天来闹事,把驿馆围得水泄不通,杨禹想出个门都难,这种情况大大限制了他的行动自由,每天只能在驿馆里窝着。 年关到了,南边传来消息,晋国下诏以刘裕为相国,总百揆、扬州牧,封十郡为宋公,备九锡之礼,位在诸侯王上,领征西将军、司、豫、北徐、雍四州刺史如故。 裕辞不受。 义熙十三年,正月初一,日食。 后秦皇帝姚泓于皇宫前殿接受百官朝贺,因国家内忧外患,水火交迫,君臣相对而泣。 外患,自然是指刘裕的伐秦大军。 内忧,则是来自宗室内部的叛乱,这不,正月初二,继姚宣、李闰之后,征北将军、齐公姚恢率领安定郡居民三万八千户,纵火焚烧房屋,从北雍州直奔长安。 姚恢自称大都督、建义大将军,传檄所过州县,声称要发兵长安清君侧。 扬威将军姜纪率领部众归附姚恢,并劝说姚恢:“朝廷重要将领和军队主力都在潼关抵抗刘裕大军,京师空虚,若以轻骑急袭长安,定能攻克。” 姚恢没有采纳,继续率大军南下,击败镇西将军姚谌,长安震动。 皇帝姚泓连忙派姚裕和辅国将军胡翼度屯驻澧西,并派人飞赴潼关征召东平公姚绍回师救驾。 姚绍接到旨意后,连忙率大军紧急回援长安,与姚恢的军队在灵台相持。 留守潼关的姚赞担心姚绍兵力不足以抵抗姚恢,便留下宁朔将军尹雅镇守潼关,亦引兵还。 东晋这边,钜野旧河道疏通完毕,刘裕留其子刘义隆镇守彭城,自己亲率大军西征。 龙骧将军王镇恶、冠军将军檀道济等人攻下洛阳后,按计划是要留在洛阳等候刘裕大军前来会合,再一起去攻打潼关的。 如今后秦内乱加剧,王镇恶见潼关空虚,便机断而行,起兵进击渑池(河南洛宁西),另遣司马毛德祖攻蠡吾城(洛宁西北)、引兵直奔潼关。 潼关本是天险,王镇恶一时没能攻克,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声势浩大的姚恢叛军竟然不堪一击,被姚绍、姚赞迅速灭了,这让姚绍得以很快率五万大军回防潼关。 更让王镇恶无奈的是,姚绍不理晋军任何挑战,深沟高垒自守,晋军远来,粮草很快告急,王镇恶只得派人驰告刘裕,求粮草与援军。 此时刘裕大军才刚从清水进入黄河,而北魏司徒拔拔嵩早已率步骑10万屯于黄河北岸,虎视眈眈。 刘裕把王镇恶派来求援的人叫来,把朝北的舷窗打开,指着岸上虎视眈眈的魏军说:“我让尔等不要冒进,如今岸上如此,教我如何派出援军?” 刘裕的粮草送不上去,潼关一时又没法攻破,王镇恶军中乏食,人心惶惶,都想放弃辎重返回与刘裕汇合。幸好沈林子按剑弹压,才止住前军败退之势。 万般无奈之下,王镇恶怀着一丝希望,亲往潼关南边的弘农郡征粮,意外的是,弘农百姓感念他祖父王猛当年的恩情,倾力捐粮,这才解了潼关晋军的燃眉之急。 但弘农百姓能捐一次粮,还能捐两次? 黄河这条运送粮草的大动脉一日不通畅,晋军就仍有可能溃败于潼关之下。 因此,王镇恶、檀道济、沈林子分兵数路,加紧了对潼关、蒲阪、匈奴堡等地的攻势,以期分散后秦兵力,打开关中的突破口。 天下战乱纷纷,烽烟四起,杨禹他们所在的城南驿馆也不平静,那些鲜卑贵族子弟就像上班打卡,五加二,白加黑,天天来到驿馆前挑事,将杨禹他们谩骂为岛夷,这些纨绔子弟每次都能骂到高.潮,似乎比逛青楼喝花酒还过瘾。 他们虽然没有直接冲入驿馆杀人,但老这么闹腾总是让人没法安生,而且事态发展越来越不像话,没几日便发展到砸石头,扔大粪的地步了。 这天早上,宁寿之正在吃饭,啪的一声,一团大粪扔在房门边,弄得宁寿之差点把刚吃下去的早饭全吐出来。 他把碗一扔,跑去找杨禹说道:“杨使君,这些人越来越过分了,今天他们砸石头、扔大粪,明天说不定就敢上房揭瓦、放火烧屋了。” 杨禹道:“宁参军有何良策?” 宁寿之能有什么良策,他们找驿馆的魏国官吏反映过多次了,没有一点效果,显然人家对这些贵族子弟来闹事根本就是睁只眼闭只眼。 杨禹也知道总这样忍着确实不是办法,不压压这些鲜卑小青年的嚣张气焰,他们肯定还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来。 当然了,这些年轻人闹腾一下还好说,怕就怕他们被有心人利用,比如从羌秦嫁过来的那位公主。 要知道这些小年轻正是好勇斗狠的年纪,一旦被有心人煽动,真冲进来造成了流血冲突,那可就危险了。 刘青鸾病愈之后,早想出去看看,但驿馆每天被这么围着,让她寸步难行,因此也是不胜其烦。 “你不是号称小诸葛吗?这么些天,却连几个纨绔子弟也对付不了,还小诸葛呢,我看叫小猪头还差不多。” “我什么时候号称小诸葛了?你少给我乱扣帽子。” 杨禹狠狠地瞪了刘青鸾一眼,大概是因为在路上被抱过一回,这丫头现在就像一只刺猬,只要有机会就不忘扎他一下。 刘青鸾一掠额边的青丝,那双明亮的眸子闪烁道:“你一向自以为聪明,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更何况你是正使,出了这样的状况,你不想办法谁想办法?” 杨禹一拍额头,逗她道:“上次咱们对付达奚洛,效果那是杠杠的,要不咱们依葫芦画瓢,再来一次?” “你白痴啊!” 上次在上党收拾达奚洛,那是有心算无心,勉强能把事态控制住,要是在平城再来一次武斗,那就真是活腻了,外头这些贵族子弟哪个不是成天嚷嚷着迎风尿十里、天下老子我第一的主,再起冲突的话,估计他们立马能把半个平城的人叫来。 刘青鸾自然知道杨禹是在逗她,小胸脯气得一起一伏的,她神色一冷道:“杨禹,我再提醒你一次,你的任务是来借道,避免晋魏两国兵戎相见也是你的职责所在,眼下鲜卑十万大军南下,两国大战一触即发,你却毫无作为,对得起太尉对你的信任吗?” 宁寿之也跟着说道:“是啊,杨使君,咱们此来,本为借道,如今困居于这驿馆毫无作为,着实有负太尉重托啊。” “你们也别拿太尉压我,眼下的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魏主拒不接见,满朝鲜卑权贵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外头一大帮权贵子弟围着喊打喊杀,有本事你出个门试试。” 刘青鸾和宁寿之一时语塞,难以反驳,刘青鸾不甘心地说道:“你出使之前说得天花乱坠,如今却毫无作为,终归有负太尉恩典。你别不承认,我看你根本就不着急。” “我确实不着急。” 杨禹坦然地应了一句,差点没把刘青鸾和宁寿之噎死。 “因为再急也没用,那只会让我变得跟你们一样,成为一只无头苍蝇。之前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拓跋嗣这次派兵南下,一来是为了转移内部的压力,二来也有投机之心,因此,把咱们晾在这里拒不接见,这个时候,咱们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改变他的心思,唯有太尉那边得胜,断了拓跋嗣的投机之心,灭了鲜卑主战派的威风,拓跋嗣才肯见咱们。” “那咱们就这么等着?” “嗯,就这么等着,常言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这瓜呀,还真的就得等到它自然熟了,吃起来才甜。” 刘青鸾虽知杨禹说的有些道理,但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就是不爽,总感觉他没尽力。 “外头这些家伙呢?”看着门外的大粪,刘青鸾一阵恶心,老虎找不着,那就打个小松鼠嘛,总之,她就是看不得杨禹悠然自得的样子。 “这个嘛,咱们倒是可以和这些小纨绔斗一斗,武斗不行,那就文斗嘛!一群野性未脱的纨绔子弟而已,宁参军,你写首诗贴到大门外,他们不是天天骂咱们是岛夷吗?究竟谁是夷狄,咱们比一比再下定论,他们若是不敢应战,那就等于承认他们是夷狄了。” “咦……”乍闻杨禹这番话,刘青鸾忍不住低头思索起来,先是点头,很快又摇头。 宁寿之则是立即摆手道:“不行,不行,一帮鲜卑子弟不难对付,但此端一开,难保清河崔氏等望族不会掺和进来,咱们身份特殊,若是输了,岂不给大晋蒙羞?况且,宁某才疏学浅,此事断然不可。” 就在宁寿之说话间,外头又是几包大粪飞进来,啪啪地打在墙壁窗户上,有块石头还砸破窗户落到了房内。 杨禹一拂大袖道:“算了,你不来我来,不管胜败如何,先战再说,要是连出战的勇气都没有,那才真让人看扁了呢。” 刘青鸾眼神一亮,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走到案边。 杨禹稍一思索,便提笔写下了一首《少年行》,然后叫来张勃他们,一同去驿馆大门。 一路上,杨禹乱七八糟地轻哼着曲儿,刘青鸾跟在后面听着,不禁为之莞尔。 “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爱你破烂的衣裳,却敢堵命运的枪,爱你和我那么像,缺口都一样,去吗?配吗?这褴褛的披风,战吗?战啊!以最卑微的梦,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 刘青鸾细细想来,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困难,杨禹似乎都没在意过,这个时候,还能自得其乐地哼着小曲的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了,想到这些,刘青鸾不禁有些走神。 驿馆外一群贵族子弟,各自带着三五随从正在闹腾,突然间,紧闭的驿馆大门打开了,这让他们不禁都为之一愣。 趁他们愣神的当口,杨禹出门大喊道:“各位少年英雄,可否容我说两句。” 不等对方回应,杨禹就继续喊道:“你们每天到驿馆来骂我们是岛夷,我们听着难受;而我们则管你们叫索虏,相信你们听了也不舒服,如今咱们彼此都将对方视为蛮夷,那究竟谁是蛮夷呢,总得当面比过才知道,各位要是有胆,咱们不妨来比一比,如何?” 外头那些闲得蛋疼的贵族子弟本就是来挑事的,突然见杨禹出来说要比一比,他们连大脑都没过,立即应道:“好啊,还怕你这岛夷不成?” “就是,让他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快说,怎么比?是比拳脚,还是比骑射?” 杨禹正色地说道:“各位少年英雄,我不是说了嘛,今天比试的目的,是看谁才是蛮夷,怎么能用武斗呢?只能文斗,这样才能分出谁更野蛮对吧?当然了,如果各位要是怕了,那就算了。” “怕?你阿爷我怕过谁?” “没错,比就比,还怕你们这些岛夷不成?”外头的鲜卑少年虽然嘴硬,但气势上明显弱了不少。 杨禹怕他们反悔,迅速说道:“好好好,各位少年英雄,这样吧,我先出一首诗,各位再和一首,看看谁的诗更出众,便算谁赢,怎么样?” 作诗?这下外头的贵族子弟更犹豫了,他们未脱游牧习性,虽然大多也都进了太学,但不过是滥竽充数而已,论骑射功夫,个个是棒小伙,可要论吟诗作赋,那就个个是棒槌了。 杨禹哪里容他们打退堂鼓,立即再激道:“各位天天来这里骂我们是岛夷,不至于连诗都不会作吧?要是这样,谁是蛮夷就不用再比了,哈哈哈哈!” “比就比,还怕你这岛夷不成?” “对,跟他比,看他那得意的模样。” 还真是人多胆壮,自己不会说不定别人会啊,反正不能当场丢了面子,这种心态让那些贵族子弟死也不肯服输,嚷嚷个不停。 杨禹要就是这种效果,见一群纨绔子弟强梗着脖子充大尾巴狼,他心中大乐,立即让张勃把他提前写好的《少年行》张贴出来。 新丰美酒斗十千, 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 系马高楼垂柳边。 这首诗通俗易懂,那些贵族子弟一看,不禁暗道:靠,这写的不就是我们吗?乍一读完,便有人忍不住叫好,叫完之后才意识到不对。 这是在比试,给对方叫好,那岂不是承认对方高明?这也就等于承认自己是索虏,是蛮夷了啊。 可不认输吧,这诗咱也不会作呀,于是一帮人你推我,我推你,结果没一个敢上前。 这时大家才感觉为难,认输那是不可能的,可一时又做不出诗来,大家面面相觑,仿佛都刚吃了大粪似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杨禹呵呵一笑,充满人文关怀地说道:“好诗不是随时随地都能作出来的,各位少年豪侠一时没有佳作也正常,这样吧,各位不妨先回去想想,有了佳作再来也不迟。” 那些贵族子弟正进退维谷,见杨禹主动给他们台阶下,都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嘴上却不肯服软,纷纷叫道:“不就一首诗嘛,你这岛夷等着,等你阿爷作了好诗,再来会你。” “就是,给你阿爷等着。” “走,回头再来收拾他!” 一群呲牙咧嘴的纨绔子弟撂下一通场面话后,纷纷策马开溜。 这下子——终于清静了。 第20章 线装书 晋使与一众权贵子弟在城南驿馆斗诗的事,很快便传遍了平城的大街小巷,不少人专程跑到驿馆来看大门边贴出的那首诗,有的还将诗抄录下来带走。 晋国使者在上党状告魏国押伴使的事,本已在平城流传甚广,如今又传出文斗之事,这想不上平城头条都难啊。 酒楼妓馆间,人们更是议论纷纷: “都说南朝文物风流,看来真是不假,瞧瞧人家这诗作的,确实精妙啊。” “你怎么帮南朝人说话呢?你是想承认自己是索虏不成?” “自然不是,可这诗,你作一首出来试试。” “我作不出,别人总能作出来,更何况,你说这诗好,好在哪?我咋没看出来?” “哎哎哎,别争了,我听说这晋使杨禹乃秦州人氏,也不算是南朝人吧?” “别说这些没用的,那些权贵子弟天天去驿馆骂人家是岛夷,还硬要跟人家斗诗,如今好了,人家的诗已经贴出来了,咱们这边要是没有佳作比得上,这脸可往哪儿搁哟。” “各位先别急,杨禹这诗虽然不错,但我大魏也并非无人,别的不说,博士祭酒崔浩便是才华横溢,现在就断言谁输谁赢未免早了些。” “就是,就是,这事有意思,等着瞧吧。” 城南驿馆里,杨禹他们终于可以消停消停了,没有人再来砸窗户,没有人再往驿馆里扔大粪,张勃他们仿佛出了一口恶气,大呼痛快。 只有宁寿之显得忧心忡忡,杨禹的诗虽然不错,但现在毕竟是以一人战一国。 北魏有不少汉人世家大族,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等,皆是人才辈出,万一所有人都搅进来,杨禹一个人能应付得了吗?杨禹这首诗好是好,但远没到冠绝天下的地步,这文斗要是输了,难道真要承认晋人是岛夷? 真到那时候,别说被北人耻笑,恐怕回国之后也会被人大骂,再难见容于晋国。 宁寿之去找杨禹,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杨禹笑道:“宁参军所言差矣,谁说我是一人战一国,这不是还有宁参军你嘛。” 宁寿之苦笑道:“杨参军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您弄这么一出,如今已成南人与北人之争,宁某何德何能......” 杨禹摊摊手打断他道:“宁参军你可不能怪我,这事是你被大粪弄得吃不下饭,来逼我出对策,我不弄这一出咱们现在能消停?要是继续让那些人闹下去,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到时他们真的冲进驿馆起了冲突,咱们还有幸理?” “事是这么回事,可这……” “我说宁参军啊,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还是赶紧去写诗吧,多备几首,咱们大晋乃天下正朔,可不能在索虏面前丢人啊。” “唉……”宁寿之知道现在责怪杨禹也来不及了,不禁长叹一声。 杨禹大感有趣,他倒还真有些期待,经这么一逼,宁寿之能逼出什么千古名句来。 关于这件事,刘青鸾倒是十分淡定,不仅没有怪杨禹挑起这南北之争,反而对此事充满了期待。 杨禹贴出的那首《少年行》给刘青鸾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整首诗虽然是在描写少年游侠,但细细读来,却让人莫名地想起了汉朝鼎盛时期,那种举国意气风发的景象,让人神往不已。 反而是杨禹自己,没把这些当回事,他好不容易才把外头那群嗡嗡叫的苍蝇给赶走,机会难得,得抓紧时间再去“拜访”一下崔浩才行。 杨禹已拜访过一次崔浩,对方避而不见,虽然杨禹是悄悄去的。 这也难怪,杨禹身为晋国使节,要是两国没有冲突还好,如今两国剑拔弩张,大战随时发生,再私下见面一旦传将出去,崔浩难免麻烦上身。 杨禹反复权衡之后,决定给崔浩来个惊喜。 悄悄的爬窗你说不要,那咱们就光明正大的搞基吧,反正两国一场大战眼看是避免不了了。 至于崔浩会有什么麻烦,管他呢,反正崔浩你的麻烦一定比我大。 本着坑人坑到底的原则,杨禹把宁寿之叫来说道:“宁参军,魏主将我们晾在这,还天天有这么多二世祖来闹事,现在好了,咱们得抓住这难得的清闲,继续干点事才行。” 提起这个,宁寿之不得不暂时抛开文斗之事,警惕地问道:“杨使君有何打算?” 这一路过来,杨禹打完押伴使又搞文斗,宁寿之难免被弄得神经有些紧张,生怕他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见宁寿之如此反应,杨禹呵呵笑道:“宁参军,放松,放松,咱这次不坑自己了,还坑崔浩去。” “坑崔浩?上次杨使君去不是吃了闭门羹吗,还去?” 杨禹赶紧解释道:“当然要去,而且这回咱们换别的方式去。” 宁寿之一看杨禹又是一副要搞事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问道:“别的方式?杨使君欲待如何?这事我也想过,咱们现在去拜访崔浩,恐怕也没什么效果。” “有没有效果总得试过才知道啊,宁参军,咱们出使鲜卑的目的是什么?说白了不就是争取一个对我晋国有利的结果吗?崔浩学识过人,是北魏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材,要是能坑他一把,甚至把他爹崔宏也牵连进来,进而让汉人在北魏朝堂难以立足,那对咱们晋国而言,绝对是天大的利好啊。”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杨使君说说你的详细计划吧。” 一说到国家,宁寿之毅然决然,杨禹却是本着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态,至于能不能坑到崔浩,嘿,管他呢,先把坑挖了再说,坑不到就当给花花草草松松土呗。 和宁寿之商议一番之后,由宁寿之去拖住驿馆官吏,杨禹带着张勃几个人,抬着两个箱子“悄悄”的出门。 一路上,杨禹他们小心张望,鬼鬼祟祟,生怕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似的。 可你一个晋使,带着这么多人,还抬着两个大箱子,又不会隐身术,别人会看不见? 嘿嘿,杨禹要的就是这种做贼心虚的效果。 北魏平城自天赐三年始建,方圆二十里,百堵齐矗,九衢相望,歌台舞榭,月殿云堂,自有一番气象。另外还从城北引入浑水,从城西引入武州川,使城中流水潺潺,水旁弱柳、丝杨、杂树交荫。 天部大人府坐落于天街西侧,府傍大池,虽不是壮丽恢弘,显得有些低调,但占地不小,府中亭台回廊,风帘翠屏,自有一番书香门第的味道。 这天崔浩刚刚散朝回府,其妻郭氏带着两个侍女迎上来,为崔浩解下梁冠,换上常服。 崔浩的正妻出身太原高门郭氏,温良淑蕙,知书达礼,崔浩刚一坐下,郭氏便忍不住拿出几本线装书对崔浩说道:“夫君,翰林书苑来了新书,多为河西大儒所注,品类齐全,妾身今日共买三十多本呢,夫君请看,这是郭瑀所注的《春秋墨说》和《孝经综纬》。” 对于线装书,崔浩已不是第一次接触了,这些书据说是印刷出来的,几年前突然从关中传过来,风靡一时。 东汉蔡伦改进造纸术后,虽使纸张得到大量普及,但一直并没有书本一说,大家写文章时,还是习惯像竹简那样,以轴卷的形式书写保存。 印刷一说更是无从谈起,所有的书都是手抄,因此市面上从来没有专门出售书本的店铺,因为手抄费时费力,想抄一本书太难了。 崔浩接过妻子递上来的线装书,并没有立即翻开来看,反而是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以前没有印刷术和线装书,高门世族很容易垄断知识,像他们清河崔氏、太原王氏等,之所以能累世不坠,人才辈出,原因之一便是家中有大量藏书。 而普通百姓想读书就没那么容易了,你想买书,没地方买,想抄一本,谁借给你抄? 现在突然冒出这么多线装书,据说还是印刷而成的,而且书中还加了一些所谓的标点符号,以方便断字。 以前一个人要读书,识字难,断字更难。如今这线装书一出,必将极大的促进知识的普及,目前虽然对他们这些掌握着方方面面资源的世家大族还构不成威胁,但长此以往就不好说了。 人脉也罢,财富也罢,官位也罢,说到底都是要以知识为基础,只有垄断了知识,其他的才能长久保持优势。 一旦知识被世家大族垄断的局面被打破,大量的寒门子弟得以读书,以其庞大的人口基数,其中将会有多少英才涌现呢?到时他们这些名门望族还能累世把持优势吗? 想到这些,崔浩眉头皱得更深,郭氏奇怪地问道:“夫君,你不是时常感叹,河西以边陲之地,在永嘉之乱后保存了儒家根脉吗?为何今日似有不喜?” 郭氏所言确为属实,永嘉之乱后,异族纷纷杀入中原,整个中原都成了修罗场,尸山血海,腥膻遍地。 其时中原世族纷纷逃命,一部分逃往江南;一部分逃往了河西走廊,因为当时控制河西走廊的是汉人张轨,局面比较安定,当时在长安就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秦中川,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 逃往江南的士族后来颇有去儒家化的倾向,更崇尚老庄,喜欢谈玄,有些人连礼仪廉耻都不要了,赤体为乐。 倒是逃往河西的这一支,在郭荷、宋纤、郭瑀等一个个大儒的推动下,儒风盛极一时,像郭瑀等人,在山中收徒讲学,有弟子上千人。 正因为有河西走廊的护佑,儒家根脉得以保存下来,汉武帝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他所开拓的河西走廊,竟成了他所独尊的儒术的最后庇护所。 现在很显然,有人看上了河西这片儒家沃土,正在大量印刷河西大儒的典藏着作,倾售于天下。 从文化传播的角度来说,这自然是好事,但对于世家大族来说,这未必是好事。 崔浩敏锐地觉察了这一点,但却不愿对妻子郭氏说这些,他十分好奇,是谁发明了这印刷术?又是谁在背后推动着儒家经典的印售?此事对整个天下将会形成何样的影响? 崔浩正闭目思索着此事,门外忽有管家来报:“大郎,晋使杨禹在门外求见。” *** ps:十天更新了近八万字,这更新速度还是很给力的,亲们,支持也给力点吧,追读打赏,向历史新书榜冲鸭。 第21章 不教胡马度阴山 “晋使?”崔浩问了问情况,眉头不禁皱得更深。 郭氏出于担忧,忍不住说了一句:“夫君,晋使求见,恐怕是想通过夫君促成觐见之事,如今主上兴师南下,魏晋之间恐难免一战,此时夫君若见晋使,难免受人诟病呢。” 崔浩点点头,正准备让管家去把杨禹打发走,这时却又有家丁急匆匆跑进来禀报,“大郎,晋使不听劝阻,正在门外卸下礼物。” “什么?”崔浩这下坐不住,连忙起身往外走。 结果他刚走几步,便听追在后面的家丁提醒道:“大郎走错了,不是前门,是侧门。” 崔浩一听,忍不住一拍前额,直想骂人,这个杨禹,真是害人不浅啊! 崔浩顾不得骂娘,连忙转身往侧门赶去,等他赶到侧门,除了两个大箱子,却哪里还有晋使的影子,只忙问看门人道:“怎么回事,人呢?” 侧门仅余的一名家丁连忙迎上来答道:“回大郎,晋使说人多眼杂,怕给大郎造成不便,留下礼物就先走了。” 崔浩不禁怒道:“你怎么不拦住他,还让他把箱子留在这里?” 家丁低头答道:“晋使命人卸下箱子,留下一句话就走了,小人拦也拦不住啊。” “留了什么话?” “晋使约大郎明日中午于天宁寺相见。” “见个鬼!” 崔浩忍不住破口骂了一句,此时他还没往杨禹故意坑他这个方向想,因为据他所知,杨禹年不过双十,从他打伤押伴使,写首诗便想以一人挑战一国的行事来看,此人虽有些小聪明,但性格鲁莽,行事冲动。 他到平城之后,眼看觐见无门,想走崔家的路子也很正常。 只是杨禹的鲁莽这下可把自己害苦了,上次已经拒绝过你一次,你还来,来就来吧,你还带两大箱礼物,带礼物也就带了吧,你还偷偷摸摸地走侧门,这算哪门子事啊? 想到这些,一向儒雅的崔浩,不禁想冲进厨房抄起菜刀去砍人。 这事纸包不住火,一旦传扬出去,崔家恐怕是百口莫辩了。 崔浩不及多想,当即吩咐管家把两箱礼物装车,然后上车直奔皇宫而去。 城南驿馆,杨禹刚去挖坑回来,宁寿之还在询问事情经过,先前他担心的事就发生了,有驿卒得意洋洋的来禀报,说馆外有人带着诗作来比试了。 可不,宁寿之与杨禹赶出来一看,外头已围着大群鲜卑贵族子弟,一个个志得意满、舍我其谁的样子,正嚷嚷个不停。 而街上,大群好事之徒还在源源不断的赶过来,生怕错过这场文斗,那些挤不进来的人,甚至开始爬到树上、墙上,或者屋顶上。 宁寿之眉头紧皱,看看那些鲜卑少年得意的样子,想必是有好诗了,不禁忧心忡忡,这可不是街边两个文人的无聊比斗,他们作为晋使,代表大晋而来,一旦文斗输了,那丢的就是大晋的脸,这事定然很快传遍天下,今后还有何脸面在北朝人面前说自己是天下正朔? 好在看杨禹还是老神在在,宁寿之心里虽然担忧,事到如今也只能且行且观之了。 那些鲜卑少年很快拿出一张大纸,没错,足有五尺见方那么大,生怕别人看不到上面的字似的。他们将大纸往杨禹那首只有一尺见方的《少年行》旁边一贴,顿时让杨禹的小纸片看上去有点像电线杆上专治不孕不育的小广告。 靠,这也太夸张了吧。 待看清诗的内容,宁寿之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而杨禹看了之后,又不禁再“靠”了一下:怎么会是这首?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看到这首《敕勒歌》,杨禹也不禁愣住了,没想到宁寿之的诗没逼出来,倒是逼出了这首北朝诗歌,这让杨禹突然有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不管那些贵族子弟是从哪里弄来这首诗,在宁寿之看来,这诗确实已不在杨禹那首《少年行》之下,这下由不得他不着急啊,毕竟作诗可不是吐口水,随便一吐就能吐出一首来,反正到现在他就没想出一首拿得出手的。 那些贵族子弟见宁寿之等人面面相觑,没声了,不免眉飞色舞,一个个像喝了三斤老酒,还是没有花生米下酒的喝法,感觉那叫一个飞起,一个个嚣张地大叫着: “怎么样,这首诗不比你们的差吧?” “嘿嘿,照我说,这天下就没有这么好的诗了,足够让他们承认自己是岛夷的了。” “说你们这群岛夷呢,还有什么屁尽管放呀,你阿爷等着呢,哈哈哈……” 乱轰轰的喊了一阵,那些纨绔子弟开始齐声大喊起来: “岛夷!” “岛夷!” “岛夷!” 一浪浪的喊声响彻云霄,跟着来看热闹的魏国百姓指指点点,脸上无不洋溢着得意的神色,跟着起哄的人越来越多,大有要嗤死杨禹他们的意思。 这也难怪,南朝文人墨客如群星璀璨,谢安、谢灵运、王羲之、王献之、陶渊明、顾恺之等等,无一不是让北朝仰望的人物,如今北人第一次有机会压南人一头,那感觉自然如饮醇酒般飘飘然。 宁寿之眼看围到驿馆来的人越来越多,叫骂声,嘲笑声越来越响,急得他口干舌燥,对杨禹说道:“杨使君若有佳作,还请快快拿出来,你看这……唉!” 杨禹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等他们撒欢够了才对张勃说道:“还愣着干什么,笔墨伺候啊。” 张勃被外头的索虏嘲笑这么久,心里正窝着火,一听杨禹要笔墨,不禁大喜,飞一般奔入驿馆,很快便将笔墨纸砚取来。 宁寿之满怀期待,亲自上前给杨禹研墨。 外头围观的人群见这架势,嘲笑声顿时小了,一个个交头接耳,只有那些贵族子弟,仍是嘘声一片,一副不信邪的样子。 等宁寿之研好墨,杨禹一挥大袖,提笔蘸饱浓墨,随之笔走龙蛇,动作那叫一个帅,须臾之间,两首诗一挥而就: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 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好!好好好!”宁寿之见他挥笔之间便是两首佳作,诗中透着铁骨铮铮,豪气凌云,忍不住连叫几声好,墨汁未干,就连忙让人张贴到墙上。 这两首诗一面世,围观者顿时一片哗然,有佩服的,有惊诧的,更有被那句“不教胡马度阴山”刺激到的,这算什么呀,我们在阴山下放牛放羊,你就说不教胡马度阴山,这是赤.裸裸的要压我们一头啊。 尤其是那些刚才还得意洋洋的贵族子弟,脸色无不变得十分难看。其中南部大人拔拔嵩之子拔拔秃第一个忍不住了,他能开六石弓,臂力过人,性情也暴躁,立即大怒道:“好大的口气,有胆下来咱们比试比试,看阿爷不砍了你的狗头。” “就是,砍了他!” “砍了他!” 杨禹一脸笑容应道:“慢来,慢来,诸位少年英豪难道忘了,咱们这不是正在比试吗?难道你们是自觉赢不了就想耍赖?那这可就不止是蛮夷,还要加无耻了,诸位少年英豪不会这样丢魏国的脸吧?” 这话说的,那些鲜卑贵族子弟顿时哑了,没错,现在这事可不光是他们的事了,已经关系到了魏国的声誉,这杨禹再能,终究只是一个人,要是魏国以举国之力都应付不了,还得使出耍赖的手段,岂不成天下笑柄? 杨禹不再理会他们,带着张勃他们进了驿馆,把大门一关,任由大群魏人在外头议论纷纷。 这件事再次在平城掀起了巨大的风潮,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是这件事,以至于三岁稚童都会念那些诗了。 事情不可避免地传到了皇宫里。墙角边,走廊里,宫女太监都在议论此事,魏主拓跋嗣生性还是比较温和的,不像他爹拓跋珪那样多疑残暴、对手下人稍有不满便诛杀一通,以至于连大臣们都惶惶不可终日。 听到太监宫女的议论后,拓跋嗣一问,才知道城中文斗之事。 乍听之下,拓跋嗣感觉还挺有趣,至于输赢,他倒是不太在意,输了就输了呗,南朝毕竟是汉人正朔,文风鼎盛,诗文方面输给南朝人不算太丢人。 要是赢了,那就有得说了,奖励一下那些少年,立几个榜样,引导鲜卑弟子形成习文的风气。 总之,在他看来,此事不管双方输赢如何,都是好事,为了推进汉化改革,他也设立了太学,可那些鲜卑贵族子弟野性难改,让他们进太学读书,就像让他们去坐牢,认真读书的没几个,打架斗殴倒是天天有,把太学弄得乌烟瘴气,让南朝使节挫挫这帮熊孩子的傲气也不错。 拓跋嗣正在想着怎么利用这件事,便有太监来禀报说博士祭酒崔浩求见。 第22章 都是算计 崔浩身为国子祭酒,太学的最高长官,那些在和杨禹斗诗的贵族子弟多为崔浩的学生,拓跋嗣还以为他是为此事求见,便让小太监把崔浩传进殿来。 崔浩进殿行礼时,拓跋嗣见他还带来两个箱子,不禁奇道:“伯渊,你这是……” 伯渊是崔浩的表字,君臣二人年龄相差不大,加上一向亲近,是以拓跋嗣私下常称呼其表字,放眼整个北魏,能得拓跋嗣以表字相称的还真不多。 崔浩见过礼,正想说明来意,殿外却先传来一串柔婉悦耳的声音:“陛下。” 拓跋嗣闻声,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望向门口的佳人说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西平公主一身华丽的宫装,步态娉婷,端着玉碗走进来说道:“陛下为国事操劳,臣妾担心陛下龙体,亲手炖了些参汤,还请陛下趁热先喝了吧。” 喜欢一个人,她撒泼闹腾都是好的,何况佳人关怀备至,体贴入微,还亲自下厨做了羹汤。拓跋嗣这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心里一时间充满了温柔。 拓跋嗣向崔浩先摆了摆手,目光很快又流淌到西平公主身上,佯恼道:“朕这宫里养着那么多人,怎么还能让爱卿亲自下厨去操劳呢?回头朕非得好好整治整治这些人不可,哼。” “陛下,你别怪他们,是臣妾要去的,陛下日理万机,夙兴夜寐,相比之下,臣妾下厨为陛下熬点参汤算得了什么呢?陛下快别说了,先趁热喝了,可别辜负了臣妾一番心意。” 人家小夫妻卿卿我我,崔浩再没点眼色,那就是找抽了,在拓跋嗣摆手之后,他匆匆向西平公主施了一礼,只得无奈退出。 他不放心,在殿前回廊等着,想等西平公主离开后再请见,当面向拓跋嗣说明晋使送礼之事。 结果等了许久,却不见西平公主离开,眼看宫门关闭的时间快到了,崔浩只得向小太监吩咐一番,怏怏出宫回家。 崔浩刚刚离开,老太监余福便从回廊转角处走出来,望着崔浩远去的背影幽幽一笑。 大殿内,西平公主素手纤纤,亲自喂拓跋嗣喝参汤,拓跋嗣喝不完她便不依,娇嗔之态,真是我见犹怜,拓跋嗣忍不住搂着她,好一番温存。 为了让拓跋嗣放松一下,西平公主还主动叫来乐工,亲自给他跳了一支舞。 殿中放着的两个箱子碍事儿,被小太监抬了下去。 等一支舞跳完,西平公主贴心地说道:“能让陛下放松一下,臣妾心愿已足,就不耽误陛下处理政务了,不过陛下您也要爱惜龙体,别太劳累了,臣妾告退。” 拓跋嗣有些不舍,但确实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只得将佳人送出殿去。 西平公主刚转过殿角,老太监余福就贴上来,轻声道:“公主,就两箱丝绸,根本不用掉换。” 西平公主一怔,忍不住说道:“奇了,难道那杨禹和咱们想到一块去了?” “老奴一时也想不明白,按说杨禹来借道,眼下能求的也就崔家了,该是向崔家下重礼才对,算了,不管那杨禹是何用意,反正咱们都省事了,他和崔浩都要想办法尽快除掉才行,眼下圣意摇摆不定,留着这两人终究不妥。” 西平公主点了点头道:“你尽快安排下去,先在陛下面前坐实两人暗中勾结再说。” “公主放心,老奴会安排妥当的。” 处理完政事,拓跋嗣又看到门外放着的那两个箱子,便问身边的太监道:“崔祭酒呢?” “回陛下,崔祭酒出宫去了,留下两个箱子,说是晋使杨禹送他的礼物,他不敢收,就送到陛下这儿来了。” “原来如此,哈哈,朕正奇怪今日他为何带两个大箱子进宫来呢。” 崔浩怕收了晋使的礼物引发不必要的麻烦,这个拓跋嗣能理解,把礼物原封不动的给晋使送回去就是了,现在把礼物送到他这儿来,自然是有意表忠心。 “打开看看,晋使送的都是何物。”好奇之下,拓跋嗣吩咐身边的太监道。 箱子没锁,打开一看,两个箱子全是些绸子,华丽倒是华丽,但实在引不起拓跋嗣的兴趣。 开箱的太监忍不住嘟囔道:“这晋使也太小家子气了,送这点东西,把我大魏当什么了,崔祭酒家没衣裳穿怎的?” 太监的话,让拓跋嗣也不禁想笑,这晋使确实小气了点,他找崔浩,有可能是听说崔浩曾在朝堂上反对出兵过,想拉拢一下崔浩替自己说说话。 晋使这么做倒也不奇怪,只是这求人办事,送出的礼物却如此小气,还真是让人不知怎么说才好,哈哈哈。 过两日,崔浩再次入宫,一见面拓跋嗣就对他说道:“伯渊来得正好,朕听说晋使与京中子弟斗诗,闹得沸沸扬扬,此事伯渊怎么看?” 上次他借达奚洛的事,外放了在鲜卑八部中具有很大影响力的达奚斤,顺势推了一把汉化改革;这次他还想借文斗之事,在鲜卑贵族子弟中推一把汉学之风。 当然了,这两件事其实是二而一,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加强皇权。 不得不说,这位晋使杨禹还是挺有意思的,总是能无意间给自己创造出可用之机,拓跋嗣都不禁想见见此人了。 崔浩常伴拓跋嗣左右,对拓跋嗣的心思拿捏得非常准,拓跋嗣这么一问,他便大致猜到拓跋嗣想干什么了。 于是他再拜道:“陛下,京中子弟好勇斗狠,不喜习文,想一下子改变他们旧有习性甚难,这次与晋使斗诗可谓是机缘巧合,他们如此热情高涨,正是因为此事触动了他们好斗的本性,陛下大可利用这一点,与晋使的文斗若赢,陛下不妨予以褒奖,若输,则激励他们知耻后勇,努力习文。此后,陛下也可以举办一些文会,奖励优胜者,如此一来,有陛下亲自推动,京中子弟习文必蔚然成风。” 拓跋嗣不置可否地追问了一句:“还有吗?” 崔浩低着头,应道:“陛下,此事臣未及细想,暂时只想到这么多。” 其实崔浩很清楚,此事的关键不仅在于怎么引导这些鲜卑贵族子弟,最大的阻力是来自于整个鲜卑贵族既得利益阶层。 这些鲜卑贵族弟子家中的长辈肯定知道,拓跋嗣这么做是为了加强皇权,皇权越强,各部首领的权力就越小,此消彼长是一定的。 另外那些鲜卑贵族也很清楚,他们是马背民族,子孙辈靠军功就能晋升,这是他们的最佳选择,若是弃长取短,转向习文,他们根本玩不过汉人。所以,他们一定会极力阻止此事。 你让他们的子弟进太学,读点书,识点字,这没问题,但你想让他们改变晋身的方式,那绝对不行。 崔浩深知其中的重重阻力,所以不想说得太深,以免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拓跋嗣是比较温和的人,见崔浩如此,倒也没有过分勉强他。 拓跋嗣想推进汉化,是不得不为之,拓跋部曾发生过许多血淋淋的内乱,比如追封为平文皇帝的拓跋郁律就死于部落内斗,在那次超级大内斗的浩劫中,光是各部大人就死了数十人,鲜卑拓跋部几乎就此消失在草原上。 诸如这样的事情可以说上几天几夜,到拓跋珪称帝,皇权虽然得到了加强,但到现在仍受各部大人极大的掣肘,比如这次,拓跋嗣其实并不想与刘裕开战,但各部大人一致要战,他也只能妥协。 不推进汉化,这样的皇权有什么保障?然而这次崔浩不肯多说,拓跋嗣也不能逼他太甚。 正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油盐酱醋这些调料要恰到好处,还要掌握好火候,火力过猛便糊了。 但拓跋嗣的沉默,反而让崔浩有些惭愧,感觉有负于皇帝对自己的信任,他想了想说道:“陛下,当年苻坚征服整个北方,在这过程中,把大量鲜卑、匈奴、羌人迁到关中,乍看这么做有利于对这些部族的压制。但肥水战败,这些部族纷纷自立,使得苻坚转瞬间便失去了对关中这个根本之地的控制,这是前秦迅速灭亡的原因,前车之鉴不远,陛下应避免重蹈覆辙。” 拓跋嗣点了点头道:“伯渊所言甚是,你继续说。” 崔浩说道:“我大魏立国至今,各部依附于我大魏的也不在少数,诸如独孤部、贺兰部、高车等等,如今我大魏圣主在位,国力强盛,这些部族自然顺从,可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策。” “再者,平城偏于塞外,并州还好说,但对太行山以东的冀州、幽州等地,控制起来未免有些吃力。” “以前有姚秦挡着,还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如今刘裕挥军北伐,一举占据了中原,臣料想,一旦刘裕荡平关中,接下来定会觊觎冀州之地。” “综合考虑之下,臣以为应将高车等诸部迁往冀州,编户分置,令其屯垦,一来,可以慢慢分解消化这些部族,消除其对我朝根本之地的威胁;二来可促进农耕,增加朝廷岁入;三来还可以在短期内加强冀州防卫,若刘裕真要举兵来犯,可迅速将这些部族组织起来作战。” 第23章 却月阵 要说也不怪拓跋嗣如此信任崔浩,这人确实有才,崔浩关于把高车等诸多小部族迁往冀州的提议,既最大程度地避开了来自拓跋各部的强大阻力,同时又以一种相对隐晦的方式,铲除了拓跋各部进一步壮大的土壤,有效地推进了农耕化,可操作性极强。 农耕化最大的好处就是有利于加强皇权,如果继续任由这些小部族在草原上过着游牧的生活,要么他们会逐渐壮大,要么会被拓跋各部首领慢慢吸纳,让各部首领的实力更加强大。 以上两种情况,不管哪一种都不是拓跋嗣乐意看到的。 直接动拓跋各部首领,阻力太大,从这些边沿小部族入手,不失为可行之策。 当然,即便如此,阻力也肯定不小,毕竟谁都不是傻子。 不过,拓跋嗣想到了刘裕,利用刘裕的威胁,现在无疑是推行这个计划的良机。 崔浩离开后,拓跋嗣独自在禁苑中散步,思考迁民之事,走到一处假山时,无意中听到假山后两个小太监在小声地聊天: “这晋使一口气又写了两首诗,几天过去了,咱们大魏还是没人能对上,这真是急死人了。” “急也没用,就拔拔颓那些人,在太学里打架倒是能耐,要写诗,就他们行吗,要是崔祭酒出面应战还差不多。” “崔祭酒恐怕是不会出面的了,昨天我随贺兰夫人去白鹤观上香,无意中看到那晋使杨禹也在观中,你猜,还有谁跟那杨禹在一起。” “谁啊?不会是崔祭酒吧?” “当时离得有些远,虽然不能十分确定,但我瞧那背影确实像崔祭酒。” “不会吧,这崔祭酒怎么会和晋使在一起呢?听说晋使给崔祭酒送了两箱礼物,崔祭酒原封不动直接给送宫里来了,这显然是不想与晋使有瓜葛,怎么还会与晋使私会呢?” “你不说还罢了,说起那两箱礼物呀,我总觉得这其中怕是有些古怪。” “两箱丝绸而已,我亲眼瞧见的,能有什么古怪?” “连你都说两箱丝绸而已,这难道还不古怪吗?你想想崔祭酒是什么人,那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晋使难道不知道吗?晋使要求崔祭酒办事,只抬两箱丝绸去,未免太寒碜了吧?” “啊……你的意思是……” “我可没别的意思,你可不要跟别人乱讲,我只是觉得晋使送两箱丝绸给崔祭酒,也太小气了些,这哪像是一国使节送的礼物,别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拓跋嗣听到这,眉头一皱,若有所思,他没有惊动假山后的两个小太监,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悄然走往他处。 *** 白马津,黄河北岸。 拔拔嵩派振威将军拓跋娥清、冀州刺史阿薄干各率数千骑兵,沿河随晋军西行,不时袭扰,迟滞晋军西进。 晋军士卒在黄河南岸,用长绳牵引船只,风大浪急,有的牵绳突然崩断,船只漂到北岸,船上的晋军皆被魏军诛杀。 刘裕派大军上岸,魏军即避战退走,大军一回到船上,魏军又来,不断骚扰,这极大的阻滞了刘裕的行军速度。 王镇恶所率前锋被挡在潼关之下,粮草一直难以保障,急需支援;而刘裕大军在魏军不断骚扰下又进展缓慢,再这么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刘裕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名将,针对晋军人少上岸魏军便围攻,人多上岸魏军便退走避战的特点,他想出一个作战方案。 他先派白直队主丁旿率700人登上北岸,所谓白直队,是刘裕从南下流民白丁中精选出来的勇武之士作为护卫入直左右,故称白直队。 白直队登岸时携战车百乘,在距水百余步处布下弧形阵,两头抱河,形似新月,每辆战车设置7名持仗士卒。 布置好后,丁旿在阵中竖起一根白毦作为信号。而魏军见数百名晋军上岸后一通忙碌,不解其意,没有贸然行动。 早已准备好的宁朔将军朱超石看到白毦竖起,便抓住魏军迟疑的当口,率2000人马携带床弩百张,长矛千支,迅速驰入丁旿阵中。 魏军见晋军就这点人马,后继再无大军上岸,便不象之前那避走,开始向晋军发起围攻。 朱超石先以软弓小箭示弱,魏军果然中计,认为晋军众少兵弱,攻势更急,魏军主帅拔拔嵩也率3万骑兵赶来,一起猛攻,企图将这两三千晋军全灭于岸边。 这时朱超石才下令士卒改换强弓猛射,魏军纷纷坠马,死伤惨重。此时魏军杀红了眼,加上兵力十倍于晋军,哪里肯就此罢休,更是蜂拥而上,铁蹄如雷,杀声震天。 朱超石不怕魏军攻势猛烈,怕的是魏军像以前一样避战退走,他等的就是这刻,在他一声令下,晋军将带来的长矛置于床弩之上,抡起大锤击打床弩扳机,一轮上百支长矛呼啸而出,一支能洞穿三、四人。一时间魏军人仰马翻,血肉纷飞,一轮射出,又是一轮,仿佛没完没了,有些魏军被射中头部,整个脑袋为之炸开,脑浆飞溅,那惨烈的景象让魏军肝胆皆颤,很快溃退,晋军趁势出击,斩杀魏将阿薄干。 魏军退还畔城,朱超石率宁朔将军胡藩、宁远将军刘荣祖率军五千追击,激战竟日,大破之,斩获千计。 刘裕见晋军取胜,又遣振武将军徐猗之率5000人渡河,攻越骑城,途中遭到魏军包围,徐猗之用长戟结阵抵抗。不久,朱超石赶来增援,再次击败魏军,斩敌甚众。 *** 平城,城南驿馆。 因为是在房中,刘青鸾没有刻意扮男装,一袭雪狐裘映着她粉嫩的脸,水灵灵的。 杨禹送礼回来已有几天了,崔家那边没什么动静,刘青鸾略带嘲讽地说道:“两箱丝绸,你就想把崔浩坑倒,未免太过想当然了吧。” “你不懂,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手法。”杨禹一边看书,一边漫声答道:“如果单是我一个,自然坑不了崔浩。” 刘青鸾冰雪聪明的人儿,自然知道杨禹只是个递刀子的。 只要有机会借刀杀人,只怕城中的鲜卑贵族,还有宫里的那位西平公主,谁都很乐意狠狠捅崔家几刀。她挺了挺那小蛮腰道:“我看呀,你递上的这刀子只怕是钝了点,没啥用。” “这你就不懂了吧,钝刀子割肉,那才叫一个疼呢。” “你且先别得意,我担心这刀子没割到崔家,说不定反而会先把咱们给伤到了。” “这倒不无可能,怕了?常言说得好,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想坑崔浩这种人精,自己却想一点风险也不承担,哪有这样的好事?” 刘青鸾微微一沉默,一会儿幽幽说道:“你就从未顾虑过我的安危?” “嗯?”杨禹万没想到刘青鸾会突然冒出这样的话,他合上书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悄然移开了目光,脸上的神情让人琢磨不透。“小娘子,对不起,这事确实是我没考虑周全,这样吧,我立即在城中给你另外安排个住处,若真有不测,总能保你周全。” “哼!我哪也不去。”刘青鸾说完,拂袖而去,留下杨禹一人发了好一阵呆。 杨禹与那些鲜卑贵族子弟的文斗还在继续,沉寂了两天之后,魏国这边终于有一位叫卢安的人,写了一首骈文长诗,为很多人所称赞。 结果他的诗一贴出,杨禹立即又甩出了一首《燕歌行》,还是一挥而就,还是豪气干云,什么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总之整首读来让人荡气回肠,不能自已。 杨禹写的若是那种风格迤逦的诗歌,这群终日好勇斗狠的鲜卑贵族子弟或许还不屑一顾,但这些天杨禹所作之诗,无不是豪气干云,铁骨铮铮之作,即便是文弱书生,读来也不禁热血腾腾,更何况这些鲜卑少年野性未脱,这些风格豪迈雄浑的边塞诗太合他们的心意了,每首都能直击他们的灵魂。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读到这两句,即便是一向蛮横的拔拔秃也不禁深受震撼,只感觉热血在身体里不停的激荡,头皮阵阵发麻。 文斗,看来是斗不过了,但就这么认输一群纨绔子弟又不甘心。 他们一大群人在酒肆里一边喝酒,一边商议对策,拔拔秃十分不爽地说道:“他娘的,这样太憋屈了,起初是谁答应跟那些岛夷斗诗来着,我日他祖宗!” “拔拔秃,说得好像你当时没答应似的。” “伊娄傲,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行了,你们别争了,我看呀,咱们都上了那些岛夷的当了,当初确实不应该答应跟他们斗文,咱们擅长的是什么,是骑射,跟他们去比诗文,那不是弃长取短嘛。” “就是,就是,少跟他们废话,有本事让他们跟咱们比拳头,要是能用拳头打赢咱们,爷才服他。” “没错,走,找那些岛夷去,就跟他们比拳头。” “走!先把他们干趴下再说,爷倒要看看到时谁敢说咱们是蛮夷.” “谁敢说就打到他说不出话为止,走走走。” 一群鲜卑顿时把什么文明都抛在了脑后,一心只想痛快的宣泄一番,一个个挥舞着拳头,向城南驿馆杀去。 这回,他们决定用拳头说话。 第24章 宁宫之谋 一群鲜卑贵族子弟再次杀到城南驿馆前,叫嚣不已,杨禹以为他们又有新诗了,便出来看。 结果新诗没有,拳头倒是很多。 一见他,拔拔秃就挥动着那钵大的拳头叫嚣道:“杨禹,你诗写得再好有屁用,真到了战场上,信不信你阿爷我一个指头就能把你戳死!” “没错,光会耍嘴皮子有什么用,你不是吹什么男儿本自重横行吗?来啊,下来横行给你阿爷看看。” “屁!南人除了舞文弄墨,吹牛打屁,别的都是个屎。” “来啊,下来跟你阿爷过两招,敢么你?” 杨禹一看这群纨绔子弟文的不行,又想动粗,连忙喊道:“诸位,当初你们骂我们是岛夷,才有这文斗一事,你们现在这样胡搅蛮缠,难道是想认输了?” 一向蛮横的拔拔秃应道:阿爷我承认文的不如你,但那又怎么样,有本事咱们来比比武啊,你要是能赢我,阿爷我反过来叫你爷,你敢比吗?” “嘿!拔拔秃,我白认你这个兄弟了,你这不是明着欺负人嘛,瞧姓杨那小胳膊小腿的,你应该说,只要能在我手下走三招,我就叫你爷。” “哈哈哈,什么三招,我看一招就够了。” “杨禹你也别光顾耍嘴皮子,文武双全那才叫好男儿,别废话,下来啊,要是能赢拔拔秃,我们就服你。” “跟他废什么话,他不下来,咱们冲进去就是了。” “对,冲进去……” “慢着!”杨禹一看终难善了,不得不大喊道,“诸位,我同意跟拔拔秃比武,不过……” “不过什么?” “对啊,有屁就放!” 跟出来的宁寿之不理鼓噪的少年,拉住杨禹说道:“杨使君,不可,对方人多势众,又蛮不讲理,不可与之动手。” 张勃则说道:“杨使君,还是我来吧。” 拔拔秃他们一见宁寿之等人拉架,顿时又是一片嘘声,冷嘲热讽不止。 杨禹止住宁寿之和张勃说道:“宁参军,避是避不了的,你放心,我有分寸。”说完他转头对拔拔秃喊道,“好,我答应你们比一场,不过,咱们有话在先,要是我输了,自然由着你们,但要是我赢了,我也不要你们叫爷,只要你们滚回家去,从今往后,不得再来闹事,如何?” “嘿!姓杨的,你要是赢了拔拔秃,阿爷我把话撂这儿了,今后遇到你,我们绕着走,行了吗?” “就是,谁反悔不是娘养的!” “同意!” “同意,谁反悔谁是狗娘养的!” 杨禹笑了笑,点头道:“好,大家都听到了,愿赌服输,谁反悔就是狗娘养的。拔拔秃,来吧,输了可别再耍赖。” “少废话,动手!”粗壮得如同一头蛮牛的拔拔秃大喊一声,向杨禹猛冲过来,掀起的劲风似乎能把杨禹直接掀飞。 呯! 就在一众纨绔子弟挥舞着手臂,纷纷大喊着为拔拔秃助威的当口,杨禹突然飞起一脚,冲到他跟前的拔拔秃瞬间倒飞出去,巨大的身体砸在两丈开外,又是呯的一声,灰尘飞扬。 静! 一时间四周静得落针可闻,一大群纨绔子弟目瞪口呆,几乎忘了呼吸。 这怎么可能? 拔拔秃可是他们中最勇猛的,一餐能吃半只羊,徒手能打死猛虎,跺跺脚能把地上跺出个大坑来,据说他家的茅坑都是他跺出来的。 身形比拔拔秃整整小了一大圈的杨禹,怎么可能一脚把拔拔秃踢飞? “他使诈!” “对对对,他使诈!” “不算,不算,他娘的,这怎么可能,这姓杨的分明是使诈!” 重新爬起来的拔拔秃也为之大怒,再次冲向杨禹,咆哮道:“阿爷我撕了你!” “我诈你妈!”杨禹也火了,对再次冲上来的拔拔秃又是一脚飞出。 拔拔秃明明能看到他起脚,但那速度太快,根本躲不开。呯!腰间一痛,拔拔秃再次倒飞两丈,砸在地上。 这次杨禹大步走了上去,冷喝道:“文的斗不过,就来武的,武的斗不过,就说别人使诈,我诈你妈!” 呯! 再次想爬起来的拔拔秃又被一脚踢飞出两丈,把一群纨绔子弟砸得东歪西倒。 杨禹仍没有放过他,上去又是一脚。 呯! 拔拔秃惨叫着再次倒飞两丈。 “看清了没有,你阿爷是不是使诈,没看清再来一遍。” “别别别,我……我输了。” “我是不是使诈?” 呯!又是一脚。 “看清没?” “看......看清了,看清了,不是使诈。” “好,愿赌服输,谁他娘的再敢来呲牙,老子废了他,滚!” 望着前后挨了五脚、被打趴在地上起不来的拔拔秃,一群纨绔子弟神色难看,面对杀气腾腾的杨禹,一个个目光闪烁,不敢对视,匆匆扶起拔拔秃,狼狈而去。 “好了,回去吧。”杨禹拍拍目瞪口呆的宁寿之,当先走回驿馆。 门内站着刘青鸾,也是呆呆看着他,想说什么,小嘴儿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李存义和张勃他们,看向杨禹的目光,就像在看青楼里的头牌姑娘,还是正在脱衣服的头牌姑娘,爱了,爱了,总之,差不多就是口水流下来的那种感觉。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杨禹忍不住喝道:“没事都跟着我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滚!” 杨禹的名声如今传遍了魏国,可谓是家喻户晓,很多人在传诵他的诗,便是那些大家闺秀,也争相传抄杨禹的诗文。 自此之后,那些纨绔子弟全都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愿再跑到城南驿馆寻那晦气,可如此一来,他们心中积压的火气可就更大了,恨不得将杨禹千刀万剐,方才解恨。 皇城内的宁宫,向晚的余晖照于宫阙间,两者交相辉映,气象万千,此时宁宫旁的长廊上,却见一名宫女神色惶然,提着裙裾急奔而来。 这宫女不顾宫人诧异的目光,急奔入殿,对正在用晚膳的西平公主凄声道:“公主,大事不好了,婢子刚刚得到消息,潼关失守,鲁公引兵退守定城,遣姚洽断晋军粮道,结果姚洽全军覆没,鲁公闻讯之后发病呕血,不幸病逝……” 西平公主听了宫女的话,惊得瞬间站起,筷子脱手跌落,发出得得之声,“蝉儿,你说什么?鲁公他……他……” 那蝉儿是从秦国陪嫁过来的,自是心向故国,她抹着眼泪点点头。 西平公主顿时摇摇欲坠,脸色惨白。鲁公姚绍是她父亲的托孤重臣,功勋卓着,北地太守毛雍反叛,姚绍率兵将毛雍生擒;姚宣、李闰之乱,姚绍领兵平定;赫连勃勃入犯郿城,姚绍率兵击退赫连勃勃;姚恢反叛,又是姚绍回师讨平。如今晋军兵临潼关,大敌当前,姚绍更以太宰、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封鲁公,镇守潼关。 可以说秦国的存亡全系于姚绍一身毫不为过。现在不仅潼关失守,在这个时候,姚绍竟然吐血而亡了。 这个消息对于西平公主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她虽然嫁到了北魏,对娘家秦国还有难以割舍的情感。 即便是抛开这血脉相连的亲情不说,光是为了自己在这后宫的地位,秦国的存亡对她也是至关重要。 在北魏,谁能做皇后并不是由皇帝说了算,而是通过亲手铸造金人来决定。 谁能铸成金人表面上全看天意,但这不过是骗骗小老百姓的把戏,是加强“皇权天授”的一种手段,实际上后宫嫔妃谁能铸成金人,都是娘家势力博弈的结果。 西平公主未能铸成金人,是因为秦国这几年国势衰落了,如果秦国真的亡了,那她将来在这后宫的博弈中恐怕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旁边侍候的老太监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西平公主,他先是挥挥手,让殿中侍奉的宫女太监全都退出去,然后劝慰道:“公主,公主您可要振作些儿,如今咱们大秦可还得指望公主您呀。” 西平公主在老太监的搀扶下,坐回榻上,那叫蝉儿的宫女也连忙上前劝道:“是啊,公主您千万要保重啊,对了,陛下不是派拔拔嵩领兵十万南下阻截刘裕了吗?只要拔拔嵩能挡住刘裕大军,应该就会没事的。” 西平公主无力地摇头道:“拔拔嵩长于内政,领兵作战恐非刘裕对手,我费尽心机,虽劝得陛下发兵南下,但陛下却仍让晋使进京,唉!” 北魏朝堂之上,满朝鲜卑大臣请诛晋使,拓跋嗣却不允,如今留着晋使,无非是万一形势对魏国不利,也好有个转圜的余地。换而言之,拓跋嗣并无全力救秦之意啊。 老太监想了想,对西平公主耳语道:“公主,老奴还是那句话,既然陛下留着晋使是为将来留个转圜的余地,要是晋使死了,这转圜的余地也就没有了。” 西平公主迟疑道:“余公公,现在晋使已进京,你可不要再乱来,否则要是让陛下知道是我们派人去杀晋使,必定会惹怒陛下;再者说了,陛下若不想与刘裕决战,到时也大可声称是我秦国派人刺杀了晋使,如此在刘裕那边也能交代过去。” 老太监叹道:“公主,如今我大秦国事艰难,内乱频发,除了刘裕大军压境,还有赫连勃勃、杨盛等群狼环伺,若不能让魏国全力相救,咱们大秦恐怕真要亡了呀。” 这些西平公主岂会不知,她看了看老太监说道:“余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公主,老奴有一策,既可杀晋使,让魏晋两国不死不休,又不至于让陛下怪罪到公主头上。” 第25章 死杨禹怎如活杨禹 老太监余福说道:“公主,晋使重伤达奚洛,还闹到上党郡守衙门,让魏国丢尽脸面,达奚斤还因此被贬出了朝堂,前些日子满朝鲜卑大臣请诛晋使,可见是恨之入骨” “如今晋使又以一人挑战一国,让外头那些贵族子弟颜面扫地,河南王年少轻狂,素来有勇无谋,常与达奚谷、拔拔秃等游猎,交情深厚,我们只要让王良出面,答应将河东割让给魏国,便不难让河南王为我所用。” 西平公主听了摇头道:“割让河东之地,不是我一个外嫁的公主能做主的。再者说了,如果真要割地换取魏国全力相救,为何不直接找陛下谈此事呢?” “公主,事急矣,要跟魏主谈,光凭王良一个使节空口白牙是难以取信于魏主的,那就得先派人回去征得秦国君臣同意,甚至可能要先把河东交割清楚,魏主才会相信,这么一来,时间上肯定来不及” “而且,以崔浩等人的精明,即便我国真割让了河东之地,他们也未必就会全力救援秦国,自古雪中送炭者少,趁火打劫者多。因此,眼下唯有鼓动河南郡王这种生性暴烈、有勇无谋之人杀了晋使,将生米煮成熟饭,或许才能挑动魏晋决一死战啊。” 西平公主听了还是犹豫不决,对老太监说道:“兹事体大,我得再想想……” “公主啊,如今我大秦已危在旦夕,但凡有一丝希望,都值得去尝试啊。现在那些贵族子弟天天在城南驿馆外闹事,咱们只是让王良给他们一个杀晋使的借口,至于将来是不是真要割让河东,公主不是说了嘛,这不是你能决定的。更何况,此事由王良出面就行了,魏主将来就是要怪罪也怪不到公主您头上呀。” 正所谓祸不单行,正在这当口,又有一个小太监进来禀报拔拔嵩被刘裕大败的消息,西平公主闻之神色大变,失声道:“当真?” 小太监沮丧地答道:“回公主,只怕假不了,现在朝堂上都吵翻天了。” “大臣们怎么说?陛下呢,陛下有何反应?” “回公主,大臣们还有不少嚷着要增兵力南下,与刘裕决一死战,但也有不少反对继续增兵的,其中天部大人崔宏和北新侯安同都反对增兵,现在陛下还没有作决断。” 听完这些,西平公主不禁面如死灰,她非常清楚,拓跋嗣当初同意出兵,不过是为了转移朝堂上的压力,另加几分投机之心,如今拔拔嵩一败,拓跋嗣势必不愿再与刘裕死战,魏国一旦退缩,秦国哪里还有指望啊。 正所谓形势比人强,考虑到秦国险恶已极的处境,西平公主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咬咬牙道:“余公公,方才所说之事,就由你抓紧去办吧。” “公主放心,此事老奴早有计较,定会很快办妥。” 杨禹呆在驿馆里,一直在专心读书,当然,除了读书也没别的事情好做,崔浩那边一直拒绝与他接触,上次给崔浩挖的坑,效果如何暂时也无从得知。 不过就算有效果,事情要发酵也还需要些时间,现在不能再使力了,凡事过犹不及。 至于那些鲜卑贵族子弟暂时也没人来闹事了,这些人也不傻,每次他们好不容易弄到一首诗,杨禹当场唰唰几下就还他们一首,光看那架势就知道,再来也不过是主动把自己的脸凑上来让杨禹打。 武斗么,最能打的拔拔秃连人家衣角都没碰到,就被干趴下了,还怎么斗? 这些人不来闹事,杨禹自然也不想主动出去招惹人家,毕竟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这天晋军大捷的消息传来,众人欣喜不已,宁寿之和刘青鸾不约而同来到杨禹的房间谈论此事。 “经此一役,我倒要看看魏主还能把咱们晾多久,哈哈哈……” 刘青鸾也欣然道:“此番使魏,应当很快有个结果了,拔拔嵩这一败,十万大军折损将近一成,拓跋嗣性情偏于柔弱,想必是不敢再与伯父决战了。” 这些天在平城,刘青鸾一直没闲着,把魏国上上下下、方方面面摸得挺清楚的,包括魏主拓跋嗣的性格也有了颇深了解。杨禹有时忍不住暗叹,可惜刘青鸾是个女儿身,要是刘裕有这么一个儿子,历史恐怕会大不一样吧。 “咳!你们别高兴得太早,对于咱们来说,危险并未过去,相反,接下来将是咱们生死攸关的时刻......” 仿佛是为了印证杨禹的话,他话没说完,便听到驿馆外传来闷雷般的铁蹄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杨禹连忙起身,赶出大门去查看,只见驿馆外一个十六七岁,穿着精良的盔甲,带着近百骑兵的少年堵住了驿馆大门,匆匆迎出来的驿馆小吏一见那领军的少年,顿时卟嗵一声跪下:“拜见河南王殿下……” “滚开!”那少年脾气十分火爆,不等小吏说完,立即一脚把人踹开。 从小吏的称呼中,杨禹不难猜到这火爆的少年,就是魏主拓跋嗣的四弟河南王拓跋曜,毕竟这次出使,他总要对魏国的重要人物做些功课据说这拓跋曜武艺出众,箭术超群,年纪轻轻统军讲武,众皆服其武勇,只不过此人有勇无谋,性情暴烈,拓跋嗣不敢轻易让他外出征战,一直把他圈在京中。 小吏见拓跋曜杀气腾腾,吓得直发抖,估计这拓跋曜平时没少杀人,但小吏职责所在,还是爬起来弱弱地问了一句:“殿下带兵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关你屁事?再不滚开,信不信本王连你也剁了。”那拓跋曜说着摘下弓箭,吓得小吏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连滚带爬躲到一边。 “来人,给本王冲进去,把那姓杨的岛夷给剁了,余者若敢反抗,一律杀无赦。” 站在门内的杨禹一听,靠,来杀我的,嘭!他迅速把大门一关,让李存义等人先挡一挡。 大门随即被外头的魏军撞得呯呯直响,赶出来的宁寿之急道:“杨使君,这是怎么回事,鲜卑人为何突然要杀我等,莫不是吃了败仗恼羞成怒了?” 跟在宁寿之后面的刘青鸾看上去倒还算镇定,但也露出了焦急之色,连声说道:“这不像是魏主的意思,只怕是兵败之后,各个鲜卑部族首领想拿使团泄愤,眼下……” “眼下不是废话的时候,先活过今天再说,快,去后门。” 杨禹心里急啊,正所谓横的怕楞的,像拓跋曜这种愣头青,杀起人来往往连道理都懒得跟你讲,这是最危险的。 “杨使君,你这是……这是平城,能往哪儿逃?”宁寿之以为他是想从后门逃跑,又急又气。 杨禹没时间理他,带着小九飞奔向后门,果然,后门也被鲜卑士兵堵死了。 杨禹踩着小九的肩膀迅速爬上墙头,对外头的鲜卑士兵大喊道:“外头的将士听着,我乃晋国正使杨禹,正所谓两国交兵,不杀来使……” 不等杨禹说完,外头的拔拔秃策马上前怪笑道:“杀的就是你这岛夷!” 杨禹探出半个头,表面上显得老神在在,大笑道:“拔拔秃,这回你们要杀我,可是贵国皇帝下的命令?如果不是,擅杀一国使节这样大的责任,你负得起吗?” 这事显然是由拓跋曜领头,杨禹的判断和刘青鸾差不多,这十有九不是魏主的意思,如果是魏主要杀他,肯定不会让人像强盗一样直接冲进来砍人,总得正式一点,当众宣布几条罪状,然后再拿人。 果然,杨禹这一问,外头的拔拔秃稍为迟疑了一下,杨禹一看他的反应,更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这时外头有人叫道:“少跟他废话,咱们只管依照河南王命令行事便是。” 眼看外头的士兵又要放箭,杨禹连忙说道:“慢来!慢来!拔拔秃,你也是身份高贵之人,要杀我总得给一个杀我的理由吧,我好歹是堂堂的大晋使节,到了黄泉地府,我也好找阎王说理去呀。” “哈哈哈,念你死到临头,告诉你也无妨,我们王爷说了,你辱我大魏,早就该杀,如今秦使又许诺,只要取你狗命,便将河东之地割让给我大魏,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杨禹,今天你死定了。” “什么,秦人要以河东之地换我性命?” “没错,晋狗,乖乖受死吧。”拔拔秃心中那叫一个爽,好你个岛夷,你不是会写诗吗?不是威风吗?你也有今天。 而墙头上的杨禹此时已是一万匹草泥马奔过心头,靠,羌秦这回是下血本了,竟拿河东郡来换我性命,这事必须争分夺秒摆平,否则弄不好最后魏主都动心了,那就全完了。 杨禹急啊,这急中倒让他想出一策,连忙再次叫道:“慢来,慢来,拔拔秃,咱们这阵子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请听我一言,既然秦人要拿河东之地来换我性命,我也只能认命了,不过,你们不应该这个时候杀我” “你想想,与其拿一个死杨禹与秦国做交易,怎么比得上拿一个活杨禹与秦国交易呢?你们若现在杀了我,万一将来秦国反悔,你魏国岂不被动?” “你要知道,秦国对河东可是宝贝得很,当初贵国与秦国为了争夺河东,那可是打得血流成河,秦国战败后,宁愿把宝贝公主嫁到魏国,也不愿放弃河东,所以啊,你们最好不要轻信秦人,要杀我也得让秦国先割地再说,不然很可能会被秦人当枪使呀。” 外头的拔拔秃一听,不禁暗道,对哦,好像有些道理。 “河南王就在前头,我劝你们还是先去跟河南王说清楚,再来杀我吧。” “晋狗,你等着!” 拔拔秃喊完,果然匆匆去请示河南王了。 很快,拓跋曜便带着人赶到后门。 杨禹不等他开口,远远就大声问道:“殿下,我来问你,你想拿我这条命去换河东之地,秦主姚泓同意这笔交易了吗?这么重大的事情,双方可曾白纸黑字签下文书,可曾说好何时交割?” “要是这些都没有商定,万一将来秦国后悔,说一千年后再交割,你白白坏了魏国的名声,却什么也得不到?岂不是亏大了?我劝殿下还是先去与贵国皇帝商议一下,与秦国商定割地的办法后,再来杀我杨禹也不迟啊!” 拓跋曜十足一个愣头青,不然也不会被鼓动来杀杨禹了,听了这话,他也感觉挺有道理的,他只是得到了秦国使者王良的许诺,加上一直以来心里憋着一团火,欲杀杨禹而后快,倒没想这么多。 杨禹见他有动摇之意,便再接再厉道:“殿下,我被困在这驿馆之中,插翅难飞,你何必急于一时呢?我反正是个死,但也不想死得毫无价值,总得让秦人出点血才行。” “你不如先去找贵国皇帝把割地的事情落实下来,让秦国先割让河东之地,到时你既立了旷世之功,还能名正言顺地杀我泄恨,岂不好?” “你要是不跟贵国皇帝商量好就先杀我,万一秦国反悔,你功劳没捞到,到时你皇帝哥哥还会怪罪于你啊!” 第26章 以死相逼 拓跋曜在杨禹“掏心掏肺、舍己为人”的劝说下,终于动摇了,他想了想说道:“哼,就暂且留你一命,谅你也飞不出这驿馆。” 杨禹爬在墙头上,好歹算是把拓跋曜和拔拔秃这俩个愣头青给忽悠住了,不过危险并未过去。 现在两国已开战,刘裕以却月阵大败魏军,还不知道魏主拓跋嗣作何反应。 现在羌人又使出割地求人的毒招,不排除拓跋嗣真为了河东而杀了他啊。 有鉴于此,拓跋曜离开后,杨禹赶紧写了一封信,找来驿丞说道:“贵国皇帝若要杀我,先前满朝鲜卑大臣请诛杀我时,我便死了;如今河南王鲁莽行事,若是我真被杀了,晋魏两国必是不死不休,届时贵国皇帝怪罪下来,尔等定是罪责难逃,你现在赶紧去向博士祭酒崔浩说明此事,并把我这封信交给他,方能免罪,快去。” 那驿丞担心殃及池鱼,连忙拿着杨禹的信去找崔浩。 崔府,崔浩听完驿丞讲述,却是不急,先是笑赞了一声:“好个死杨禹何如活杨禹,倒还有些急智,我先前小瞧他了。”说完这才打开杨禹的信来看。 小吏好奇,悄悄瞥了一眼,看到信中似乎有“我遭不测,难定干戈……羌秦若灭,河东自得……”的字样。 崔浩扫了驿丞一眼,驿丞不敢多看,他怕担责,又求了崔浩几句,崔浩应了一句“没你的事了”,驿丞才告辞。 崔浩看完信,皱了皱眉头,匆匆往皇宫赶去。 崔浩赶到北宫时,恰好看到河南王拓跋曜有些垂头丧气地离开,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经内侍通传,拓跋嗣便立即召崔浩觐见。 崔浩入殿刚施过礼,拓跋嗣就先忧心忡忡地说道:“崔卿何事觐见?” 拓跋嗣之所以忧心忡忡,主要是因为拔拔嵩在刘裕手下吃了大败仗,好在这次只损失了几千人马,十万大军还不至于伤筋动骨,转为守势的话还足以稳定防线。 崔浩安慰道:“陛下,刘裕这次没有乘胜大举北侵,足以说明他的目标非我大魏,而确实是冲秦国去的,如今我军新败,士气受损,实不宜再为秦国出头了。” 从前方传回的情报也显示,刘裕确实没有乘胜北上伐魏的意思,大军依然沿着黄河继续西进。 若非如此,整个平城恐怕已进入紧急备战状态了。 崔浩的话让拓跋嗣的眉头舒展了些,他一开始所怀的便是投机之心,如今碰在了铁板上,自然也不愿再和刘裕死磕了。 他长叹道:“朕悔不听崔卿当日良言啊。” “微臣惶恐,微臣知道陛下有陛下的难处,当初满朝大臣皆要出兵,陛下也难免要顾全大局,好在如今局面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陛下也不必过于介怀,刘裕有备而来,而我军仓促南下,准备不足,初战失利情有可原,以陛下的英明,来日看准时机不难加倍索回。” 拓跋嗣点头叹道:“刘裕身经百战,确非易与之辈,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如今朝堂上还有不少人嚷着要增兵与刘裕决一死战,以崔浩对拓跋嗣的了解,他虽然猜到拓跋嗣不愿增兵,但又怕他性格不够坚毅,被那些鲜卑大臣们架着一路走到黑。 见拓跋嗣从善如流,崔浩大为欣慰, 这场败仗对魏国来说是令人沮丧的,对崔浩个人来说却是证明他高瞻远瞩、洞悉先机、非常人所能及的最好例证。 所以拔拔嵩初战失利的消息传来,崔浩内心是窃喜的,他相信他的名声将因此更为显着,拓跋嗣对他也会更加倚重。 他趁机把杨禹的书信递上,说道:“陛下请看。” “这是……” “晋使杨禹担心被杀,特意让驿丞送到臣府上的。” 拓跋嗣心中莫名一凝,怎么晋使又是找你传话?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便将目光移到信上,看了看便不禁皱起眉头说道:“晋使怎知李特儿之事?” “陛下,这本不是什么隐秘之事,晋使知道此事不足为奇。” 去年北燕皇帝冯跋听说刘裕兴师北伐,便以李特儿为使,想南下联系刘裕夹击魏国,李特儿在过境魏国时被抓,前阵子才被押回平城斩首示众。 拓跋嗣想想确实如崔浩所言,晋国使团来到平城这么久,打听到李特儿的事确实不足为奇,这事只能说是自己这边太意了。 现在晋国人知道了这件事,正如杨禹信中所说,魏国若选择继续与晋国为敌,其必定会派人去联系冯跋和蠕蠕,三面夹击魏国。 所谓的蠕蠕,是鲜卑人对柔然的蔑称,漠北本就苦寒,加上这些年来气候干冷,水草不丰,牛羊大量死亡,蠕蠕的日子很不好过,为了生存,蠕蠕年年南下,与鲜卑可谓是死敌。 拓跋嗣脸色显得凝重起来,冯跋与蠕蠕本身都巴不得联合刘裕伐魏,如果刘裕真派使者去,三方肯定是一拍即合,若三者联合大举伐魏,魏国处境将非常险恶。 “唉,朕悔不听崔卿所言啊。”这次与刘裕一战,魏军在兵力比上岸的晋军多十倍的情况下,依然遭遇惨败,再次证明了刘裕绝非浪得虚名,拓跋嗣真是后悔不已。 “陛下,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崔浩一开始就不支持与刘裕开战,他正是担心一旦惹怒了刘裕,魏国会陷入两面受敌的困境。 拓跋嗣仿佛再次确认道:“崔卿认为刘裕此次目标真是秦国而不是我魏国?” 崔浩肯定地点头道:“陛下,臣以为至少眼下刘裕无意犯我大魏,刘裕已年近六十,此次必是想一举攻灭内乱不休的秦国,好挟灭国之威回朝篡位。而陛下您英明神武,励精图治,国力非秦国可比,刘裕虽初战得胜,但想迅速亡我大魏,必不可能,一旦战事久拖,对刘裕反而大为不利” “因此,臣固持己见,此次刘裕确是冲关中而去的,我大魏与其代秦受敌,不如放任刘裕伐秦,我大魏可坐山观虎斗,姚秦若真亡了,刘裕自不能久留关中,届时便如杨禹信中所言,河东必将尽归我大魏所有。” “更何况,赫连勃勃早有窥视关中之意,刘裕班师之日,臣料定便是赫连勃勃南下之时,陛下,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赫连勃勃挥师南下争夺关中,双方死战,才是我大魏坐收渔翁之利的良机啊。” 拓跋嗣这回算是听进去了,由衷地点了点头。此时门外有太监禀报道:“陛下,秦使王良已在宫门候着。” “传他进来吧。”拓跋嗣转头崔浩说道,“崔卿不必回避,和朕一起见见这王良吧。” 已起身准备告辞的崔浩连忙长揖一下,重新跪坐下来。 不一会儿,后秦使者王良被宫人带进大殿,王良恭恭敬敬的行了跪拜大礼:“外臣王良,恭请陛下圣安。” 拓跋嗣脸色有些冷,也不让王良起身,冷哼道:“王良,你胆子不小啊!” 王良身子微微一颤,强作镇定道:“外臣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勾结宫人刺杀晋使不成,又蛊惑河南王冲击驿馆,欲陷我大魏于不义,你简直是胆大包天啊!” 王良闻言大惊,连声解释道:“陛下,外臣承认,河南王之事确实与外臣有关,如今刘裕兵势如虎,我国危在旦夕,愿用河东之地换得大魏鼎力相助,以渡此难关;然陛下深居宫帏,若非陛下相召,外臣无由得见天颜,外臣只能找河南王说明此意,陛下若要怪罪,外臣愿领死罪。然勾结大魏宫人刺杀晋使一事,绝非外臣所为,还请陛下明察。” 王良不傻,自然知道什么能承认,什么打死也不能承认。 河南王一事,可大可小,全看拓跋嗣心情。 但勾结宫中太监图谋不轨,这绝对是触了拓跋嗣逆鳞的事,一旦承认,定是死无全尸。 拓跋嗣也只是存有怀疑,并没有查到王良与宫人勾结的证据,见王良矢口否认,他冷哼一声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陛下。”西平公主一身宫装,带着两个宫女走进大殿,她的脚步有点虚浮,表情凄婉,一进殿便委身泣道,“臣妾有罪,请陛下赐死。” 她这一拜,有如哀花泣露,看得拓跋嗣怜意顿生,连忙起身扶她道:“夫人何出此言,快快起来。” 西平公主摇头泣道:“陛下,臣妾多次劝您出兵,以至于有今番战败,数千将士因我而死,臣妾本是死罪,如今故国危若垒卵,眼看社稷将倾,宗庙崩废,臣妾却无能为力,臣妾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间,请陛下赐臣妾一死吧!” 拓跋嗣连声宽慰道:“当日出兵,是大臣们朝议的结果,如今岂能怪到夫人你头上,至于秦国,夫人也不必太过悲观,司徒十万大军虽初战不利,但有他们在,刘裕势必不敢全力攻打关中,只要秦国君臣一体,上下齐心,定能渡此难关,夫人先起来,先起来,有话咱们起来再说。” 崔浩一直在冷眼旁观,对西平公主这番表演心里明镜似的,他担心拓跋嗣耳根软,顶不住这女人的眼泪攻势,于是在一旁说道:“礼记有云,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人既已嫁入大魏,自当以大魏为重,故国之事,出于亲情,能帮则帮,但何至于寻死让陛下为难呢?” 崔浩这话,虽然相对委婉,但实际上就是在指责西平公主不该对拓跋嗣以死相逼。 西平公主心中暗恨,表面上哭得更是泪如雨下,肝肠寸断:“陛下,臣妾实不敢以死相逼,可是……呜呜呜……臣妾只是一介女流,哪有崔祭酒那等胸襟,故国亡了,再投他国便是,举家依旧能安享富贵;对于臣妾来说,故国是生我养我之地,那里还有我的生母,还有诸多兄弟姐妹,一旦亡国,他们岂有幸理?” “臣妾虽嫁入大魏,然父母养育之恩如何能忘?今日臣妾来求陛下赐死,实在是欲救无力,又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和兄弟姐妹落入虎口受尽折磨,因此想先求个解脱,陛下,您就成全臣妾吧,呜呜呜……” 第27章 秦跌倒,魏吃饱 西平公主的话,让崔浩的心窝仿佛被刺了一下,他祖上原是曹魏司空,这百余年的乱世中,远的不说,单说他父亲就先后做过前秦苻坚、翟魏翟钊、后燕慕容垂的官,后燕被拓跋珪灭了之后,他父亲又成了北魏的黄门侍郎,如今官至天部大人。 虽说这其中为了家族存续多有不得已,但祖上这些朝秦暮楚的经历,终是崔浩心中最为忌讳的事,西平公主的话就像拨动了他心头的那根刺,让他恼怒不已。 不过以崔浩的能耐,早已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更不会失去理智和西平公主硬怼,但他才智过人,一向自视甚高,也不肯当面吃这哑巴亏。 他念头一转说道:“陛下,夫人心念故国,担心亲人,其情实为感人,陛下为夫人排忧解难本在情理之中,奈何我军新败,士气低落,加上刘裕大军强于水战,有黄河水道在,即便陛下再增兵南下,恐怕也难以阻挡刘裕西去。” “有鉴于此,为夫人计,微臣以为陛下应作万全准备,先一步派人入秦,万一事态失控,也能及时将夫人至亲接来大魏,以免遭不测。” “再则,感夫人故国情深,微臣以为,即便是秦国的普通百姓,陛下也不应漠然视之,应下旨边境将领作好应变准备,必要时主动接应,以免更多生灵涂炭,这也算是为夫人作些力所能及之事。” 表面上崔浩急人之所急,但实际上这无异于反手一刀直捅向对方心窝。 经历了百年乱世,北方可谓是十室九空,和当初把人当成两脚羊不同,经历一连串的战乱后,人口急剧减少,即便是少数部族的统治者,也都意识到了人口已成为最重要的战略资源。 不管是哪个国家,不管由谁来统治,人口的匮乏都成了阻碍国家强大起来的最大因素。 因此这二三十年来,各国每打下一地,很少再像以前那样屠城杀戮,打下的地方要是没把握守住,那么要做的第一件事往往就是迁民,把人口统统迁往自己的地盘,这样既可削弱敌国,又可以增强自己。 经崔浩这么一提醒,拓跋嗣立即明白了利之所在。 刘裕太猛了,继续跟刘裕硬干,就算能把秦国救下来,自己又能有多少好处呢?一个不好,说不定会被刘裕弄残,毁了大魏的国运。 若按崔浩说的来,随着刘裕兵临关中,现在派人去秦国,必定能让大量财富和人口流向魏国。那岂不是秦国跌倒,魏国吃饱。 “对对对,崔卿所言甚是,朕这就派人去关中,以防万一,夫人,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西平公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心中一阵绝望,这次由王良出面鼓动河南王袭击驿馆的事,拓跋嗣表面上虽然没有怪她,但显然,他对秦国已是相当不满。 再加上崔浩这一招之毒,可以说完全堵死了她的一切希望,拓跋嗣看到了利之所在,她再怎么哭闹都无济于事了。 真论起来,拓跋嗣待她以及秦国也算不薄了,为了阻止刘裕西去,出兵十万与刘裕血战,可惜战败了,折损了数千大军。 现在就算继续增兵,也未必能挡住刘裕。因此从理智上说,这未尝不是一个折衷的办法,至少大部分亲人可避免沦为俘虏,保住一命。 因为西平公主出现才解了围的王良,此时想说什么,嘴巴动了动又默然暗叹,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城南驿馆之围终于解了,望着潮水般退去的骑兵以及拓跋曜颇有不甘的目光,杨禹暗暗松了一口气。 杨禹让驿丞给崔浩送的信能不能起作用,在此之前他心里其实是没底的,那只是别无选择的应急之策。 但不管怎样,总算解围了。 刘青鸾看向杨禹的眼神莫名多了一丝亮色,她内心暗叹,自己各方面的能力终究是不如杨禹,特别是应付突发事件的急智,差距更明显。 拓跋曜带着骑兵突然包围驿馆,她能第一时间推测出这是拓跋曜的个人行为,但如果是由她应对的话,除了让随行的五十精兵全力抵抗,等待拓跋嗣的反应外,她一时真没有其它办法了。 那样能不能撑到拓拔嗣作出反应可就难说了,即使侥幸撑住了,也一定会死很多人。 而杨禹一句死杨禹怎如活杨禹,就把拓跋曜这个愣头青给稳住了,避免了一场血腥的杀戮,对此刘青鸾心服口服,一直以来暗中与之较劲的心思淡了许多。 刚侥幸度过一劫的杨禹,可没有功夫理会刘青鸾的小心思,他找来宁寿之吩咐道:“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们马上带人到皇宫前抗议,如果鲜卑人不让你们去皇宫前,你们就堵住城门抗议,拓跋嗣不给个说法,你们就别回来,真是岂有此理。” “咱们堂堂的大晋使节,自打入魏以来,一再遇险受辱,若再忍气吞声,未免有损大晋国体,记住,除非拓跋嗣或六部大人亲自来,作出相应的安全承诺和道歉,你们便不要罢休,可不能随便来个阿狗阿猫就让人给打发了,哼!大不了咱们以死明志。” 听到以死明志四个字,宁寿之忍不住看了杨禹一眼,他暗暗咽了咽口水,然后才毅然道:“杨使君放心,大不了我宁寿之便以死明志,绝不让大晋蒙羞。” “嗯,去吧。” 宁寿之出门之后,杨禹带着小九随后也乘车出去了。驿丞拦不住,派了几个驿卒跟着,杨禹没有异议,任由几名驿卒跟着。 到了东市,杨禹挑了最豪华的那家酒楼,带着小九直奔二楼跟掌柜的要了个包间。 这种平城数一数二的酒楼驿卒是消费不起的,只能在楼下等着。 趁此机会,杨禹独自出了酒楼后门,准备去旁边的翰林书斋,结果刚进入后面的小巷,他便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小巷中静静地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 杨禹见有马车出现在这种僻静的陋巷,未免有些突兀,杨禹不禁放慢脚步。 果然,此时坠着流苏的车帘掀了起来,车上露出一张倾城倾国的脸。 “是你!” “杨使君,咱们又见面了。”秦楼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颦一笑流露着颠倒众生的风韵。 杨禹不为所动,有些不悦地说道:“阳平治都功印我已交予你,你还跟来,究竟意欲何为?” 秦楼月巧笑道:“杨使君误会了,奴可不是跟着您来的,奴本来就住在平城好不好,南朝容不下我们,我们只好到北朝来发展,杨使君要是不信,奴带你到我家里去看看。”说着她还满带娇嗔地白了杨禹一眼。 杨禹见她不似作伪,大致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孙恩卢循之乱后,刘裕大举清剿五斗米教,大概因此,秦楼月她们只能跑到北边来发展。 嗯,正说呢,阳平治都功印都给这妖精了,这妖精怎么还跟来,原来这儿才是人家的地头。 “秦娘子找我何事?要是没事恕不奉陪了。”杨禹语气生冷,一心想先赶走她。 秦楼月仍旧是笑吟吟的,她瞄了旁边的翰林书斋后门一眼,调皮地眨眨眼睛道:“杨使君莫不是急着去购书?这购书竟走后门,杨使君难道是要购买什么修仙秘籍?” 杨禹刚要迈开的脚步,又不得不停了下来,不由得暗叹这秦楼月在平城的实力已不容小觑,以小九的机警,上次来翰林书斋定是被人盯了梢而不自知。 而今日,秦楼月又能准确地等在这里,这说明,自己在平城的活动都在她的监控之下,这除了显示她在平城的实力外,也证明了秦楼月确实不是跟着他来平城的。 “阳平治都功印我也交给秦娘子,秦娘子何苦再纠缠不清呢?”杨禹一时想不出她在这里等着究竟想干嘛。 “杨使君误会了,奴家实属一片好心,并无恶意,奴家担心杨使君在平城人生地不熟,若有难处连个帮衬都没有,只是没想到杨使君的底蕴如此深厚,看来奴家的担心有些多余了。”秦楼月说完看了看旁边的翰林书斋,满脸带笑。 杨禹脸上毫无波澜,转开话题道:“秦娘子在此出现,想必不是为了说这些的吧?” “杨使君,还请上车,有人想见您。” “什么人要见我?” “杨使君放心,奴家保证此行定不叫您失望,说不定事后您还得谢谢我呢。”见杨禹还不肯动,秦楼月复嫣然笑道:“奴家觉得杨使君应该对柔然有兴趣吧。” 杨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听到她吐出“柔然”二字后,杨禹还是决定一探究竟,便上了车。 杨禹以为秦楼月那贴身侍女也在车上,上车后才发现,车内只有她一人,这狐狸精身上弥漫出一缕醉人的幽香。 她往里让了让身子,马车刚动,她又宜嗔宜喜地加了句,“奴奴想知道,在杨使君眼里,奴奴还比不过柔然两个字吗?” “我没多少时间,你最好别玩什么花样。” “嘿嘿,杨使君放心,几步路而已。” 果然,车子刚转一个弯,很快便在一个小院后门停了下来,两人一同下了车,秦楼月推开虚掩的院门,走在前头引路。 杨禹刚踏进院门,院门便呯的一声关上,紧接着,“嗖!”的破风之声急袭而来,杨禹不及拔剑,千钧一发间,脚步向左前方一滑,躲过了背后砍来的一刀。 杨禹快若狸猫,一贴而上,手指如钩,瞬间锁住秦楼月的咽喉,顺势把她带入怀中控制住。 偷袭者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头发打成许多辫子盘起,眼中充满了狼性的光芒,一眼就能看出是异族之人,他一刀不中,低吼一声继续挥刀从杨禹头顶斜劈而下。 杨禹没想到他竟不顾秦楼月的死活,只得带着秦楼月急退,辫发男子疾冲几步,连挥数刀,刀刀如奔雷闪电。 第28章 柔然的克格勃 杨禹被逼得退到了廊柱边,退无可退,他顺手摘下秦楼月腰间的玉佩向辫发男子砸去,趁着辫发男子躲避的刹那,他“锵”的一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以肉眼几乎难见的速度刺出一剑,辫发男子拼命躲闪,但还是被刺到了手臂。” “别打了!别打了,都是自己人。” 秦楼月终于开口了,被杨禹控制的整个过程,她没有丝毫反抗,此时反而往杨禹怀里又靠了靠,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杨禹,感觉她身上那缕幽香愈发醉人了。 “嘶!果然有两下子。”粗壮的辫发男子被刺伤的手臂不断地流出鲜血,他大咧咧地按住伤口,浑不在乎,仿佛受伤的不是他的手臂。“能一剑伤到我尉迟大石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痛快,哈哈哈!” “要不让杨使君再给你两剑,让你痛快加倍。”秦楼月嗔道,“真是的,你不在乎受伤,我还可惜我的玉佩呢,那可是上等的和田白玉,值不少钱呢。” “不就一块玉佩嘛,秦娘子放心,回头我定赔你一块更好的,哈哈哈!”辫发男子爽朗地笑着对杨禹点头道,“看来秦娘子没有说谎,你确实有两下子,我叫尉迟大石,你就是晋使吧?” “正是。”杨禹推开秦楼月,握着剑静静地看着呡嘴浅笑的小妖精。 秦楼月下意识地理了理额边的发丝,盈盈一福道:“杨使君莫怪,这位尉迟兄弟是柔然大檀可汗派来的,刘太尉大胜鲜卑的消息传来后,大石兄弟便想与杨使君见一面,奴家觉得杨使君应该也有兴趣与大石兄弟聊聊,所以就冒昧作了安排,杨使君对这个安排还算满意吧?” 柔然可汗派来的,那也就是柔然版的克格勃喽,看来这妖精所图不小啊,竟然和北边的柔然也勾搭上了。 杨禹对秦楼月的戒心又重了两分,至此,他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淡淡一笑道:“原来是柔然的朋友,那杨禹就不能失礼了。”说着,杨禹一剑扫出。 尉迟大石没想到杨禹此时会来这么一着,他明明能看清杨禹的剑,却来不及躲避,啪!剑身狠狠地抽在尉迟大石的脸颊上,把他抽飞出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杨使君你……”秦楼月惊诧莫名的看着杨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来而不往非礼也。”杨禹笑着说了一句,不等秦楼月回复,又突然将她抱起,横压在自己的腿上,“啊!”秦楼月的惊叫声方起,杨禹几个巴掌已接连抽在她的香臀上,嘶!还别说,那弹性、那手感,让杨禹忍不住想多抽几下。 秦楼月顿感臀部火辣辣的痛,这家伙真打呀,嘶…… “杨禹,你这是什么意思?”尉迟大石狠狠地吐出嘴里的血水,目中尽是凶光。 “什么意思你心里没点数吗?尉迟大石,我猜你早就做好暗渡陈仓的准备了吧?等下出平城后你会一路往南,对吗?” “你!”尉迟大石神色微变,握刀的手青筋突起。 “我劝你省省吧,往南的路到时只怕有无数伏兵等着你,不信你可以问问秦娘子。” 尉迟大石闻言,顿时一脸狐疑地望向秦楼月,秦楼月顾不上臀部的疼痛,连退几步道:“杨使君,大石兄弟,我只是想促成你们的合作,你们在说什么我真不明白......” 杨禹打断她道:“这坑都挖好了,这还不算害我?那怎么才算害我呢?” “杨使君,我没有……” “我警告你,别再跟我玩心眼,否则下次便不是几个巴掌这么简单了。”杨禹话音落时,人已到后门外,至于尉迟大石这次能不能脱身,他才懒得去管呢。 杨禹没有再去翰林书斋,在回驿馆的路上,小九得知事情经过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郎君怎么确定尉迟大石有心害你呢?我倒觉得,他们是真有联手刘太尉夹击北魏之意呢。” 杨禹靠在车壁上,余余吐了一口气道:“一开始我也不太确定,所以我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他的神情告诉我,我猜的没错。” “我奉命出使是来借道的,联合柔然夹击北魏这么重大的事,还轮不到我做主,这一点尉迟大石肯定知道,所以他早就做好了下南找刘太尉当面谈的打算,约我见面不过是想借鲜卑人的手取我性命,好增加他说服刘太尉的筹码而已。” “可是……” “可是什么?这里是平城,是北魏都城,尉迟大石要与我密谋夹击北魏,干这种事本应越隐秘越好,他却见面就跟我动手,生怕动静不够大似的。” 小九听了连连点头道:“对哦,这狗东西心眼还真不少,郎君抽他一下太便宜他了。” “警告一下就好,说不定以后还要合作呢。” “哦。那秦楼月那妖女呢?郎君又怎么确定她会把你和尉迟大石给卖了呢?” “这个女人野心不小,而且知进退,懂取舍,连尉迟大石都知道夹击北魏的事我做不了主,他会不知道吗?那她冒着巨大的风险为我和尉迟大石牵线搭桥,所图为何?” “没错,她冒险做这事,确实没什么好处可言,相反,如果她把郎君和尉迟大石卖了,肯定能从鲜卑人那边得到不少好处。” “呵呵,这也只是我的推测,并无凭据,但我相信凡事按利益链条去推测,一定是八九不离十。” “郎君,既然如此,就这么轻易放过她,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不然怎样,凭自己的推断就杀了她?”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杨禹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秦楼月即使算计成功了,也不至于危及杨禹的性命。 杨禹与尉迟大石不同,他是晋使,就算在平城见个柔然人被抓住,拓跋嗣也不会要他性命,特别是在刘裕刚获大胜之后。 秦楼月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杨禹对她没有动杀机。 “秦楼月已然知道翰林书斋与我有关,你告诉他们一声,让他们提防着点。” “是,郎君。” 平城皇宫外,宁寿之一干人等忠实地执行着杨禹的指令,皇宫外没有登闻鼓,张勃他们不知从哪竟弄来了一面小鼓,咚咚咚地猛敲一阵,然后一个个扯着嗓门大喊还我公道,那声音或如慷慨悲歌,或如杜鹃泣血,或如烈马啸鸣,交汇成一片,弄得整个皇宫前如大戏开锣,引得无数好事之徒争相围观,议论纷纷。 “看,是晋国使团。” “听说河南王刚刚带兵围了城南驿馆,要杀光晋国使团。” “为什么呀?”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了,秦国要拿河东郡换杨禹的性命,所以河南王带兵去围驿馆,要杀了杨禹呢。” “哎哟,这买卖倒是划算,那河南王不是围住驿馆了吗,干嘛还让他们来这叫嚷呀?” “你们懂个屁,照我看,这很分明是秦国人的诡计,我隔壁老王的二舅子刚从并州回来,据他说秦国连?关都守不住了,河东迟早要落到晋军手里了,现在秦国拿河东来做饵,不过是想让咱们大魏和晋军继续打下去,最好打个两败俱伤,秦国便可以坐山观虎斗,坐享渔翁之利了。” “嗯,有道理,有道是两国交兵不杀来使,羌秦这是要陷我大魏于不义啊!” “司徒大人这次领兵十万,都败给了晋军,这河东看来不是那么好拿的。” “好拿?我听说刘裕身经百战,未尝一败,这次只是派几千人马上岸摆了一个却月阵,便让司徒大人几万大军损失惨重,想从刘裕嘴里夺食,这事我看够呛。” “你们也不想想,为了河东,秦国跟咱们大魏血战了几回?送西平公主来和亲又是为了哪般?秦国有那么好心轻易把河东送给大魏?” “这也不一定,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秦国连关中都快保不住了,还在乎河东?” “说来说去,还是秦国人不地道,明明河东保不住了,还拿来做饵,分明是想让咱们魏晋两国死拼到底嘛。” “哎呀,快看,快看,禁卫军出来了。” 可不,守卫宫门的禁卫大概是请示过了,出动了一批人马前来驱赶晋国使团,宁寿之丝毫不惧,竟引颈向前,高声道:“你们又要动武吗?又想杀尽我大晋使团是吗?来啊!往这儿砍!我使团入魏以来,你们下毒,你们劫道,你们围攻驿馆,什么手段没用过?我等几历生死,何曾惧怕一死?来来来,今日宁某就成全你们,自甘引颈就戳,不用你们再费心劳神去下毒,去劫道了!” 宁寿之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引颈往禁卫刀上靠去,倒把禁卫逼得连连后退,开玩笑,河南王刚刚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不得不撤了驿馆之围,要是晋国使团转眼便死在皇宫前,那还得了? “住手!住手!”跟着禁卫出来的散骑常侍车非路头一见场面乱成一团,连忙大喊,“宁副使,请冷静,冷静,我乃散骑常侍车非路头,请听我说......” “有什么好说的,说你们怎么给他国使团下毒?怎么劫道?怎么围攻驿馆?自开天辟地以来,何曾听说过这等卑鄙无耻的行径?自古两国交兵,不杀来使,你鲜卑人倒好,真可谓是手段用尽,连强盗也自叹不如啊!” *** ps:各位吴彦祖,月底了,手上有月票的,投来支持一下吧。 第29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 宁寿之情绪激动异常,口水喷了车非路头一脸,车非路头只得一边举手遮挡,一边解释:“宁副使先别激动,听我说,之前的事只是误会......” “误会?亏你还有脸说误会,下毒劫道的事且不说,自打我使团来到平城,你们天天砸石头、扔大粪,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说这是误会?“ “今天更是贵国亲王带兵围攻我使团,箭如雨下,这也是误会?我见过厚颜无耻的,没见过你们这么厚颜无耻的,来来来,你站好,我们先给你来个箭如雨下,再跟你说这只是误会,行不行?行不行?” 激动的宁寿之揪住车非路头的衣服,压着车非路头更加猛烈的喷着口水,那须发俱张的状态,活生生的就是一个老实人被逼疯了的样子。 “宁副使,宁副使!我主有旨,明日召晋国使节觐见......” “不见!”宁寿之仿佛真疯了,大吼道,“围攻驿馆之事,贵国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谁也不见!” “放肆!竟敢蔑视我主......” “怎么着?想杀我们吗?来呀!我宁寿之此番使魏,已死过几回了,不怕再死一回,用我宁寿之项上头颅,换史书上贵国终极无耻之名,值!吾颅在此,拿去!拿去啊!你不敢动手是吗,刀来!我自个奉上.......” 宁寿之一下子拔出张勃的佩刀,横刀于颈,仰首向天大笑起来。 车非路头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冲上去拉住宁寿之的手臂,“宁副使,你这是做甚?都说了前事只是误会,明日觐见我主,我主自会给你们一个答复,宁副使何必行此偏激之事呢?来人,快快快,送宁副使回驿馆!” “我不回去,我不回驿馆,放开我!你们这帮卑鄙无耻之徒,给别国使团下毒,半路劫道,围攻驿馆,你们连强盗也不如,你们不是几次三翻想要我们性命吗?现在宁某就给你,还假惺惺的装什么呢,拿去吧!放开我,宁某今日就死在这里了,放开我.......” 一大群禁卫冲上来,夺刀的夺刀,捉手的捉手,抱腰的抱腰,其中一人硬是把宁寿之背起来,然后向城南驿馆奔去,有如猪八戒背新娘。 这一幕可谓是别开生面,围观的百姓算是开眼界了,一个个七嘴八舌,让整个皇宫前如同炸开的油锅。 车非路头感觉这回脸都丢尽了,他再次抹了抹脸上残留的口水,说实话,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他也忍不住想砍人了。 但一来今天确实是己方理亏在先,二来拔拔嵩新遭惨败,魏主已不愿再与刘裕死磕下去,他也只能先忍下心中的怒气。 看到成群的百姓还在看热闹,车非路头板着脸对禁卫吼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宫门之外,岂容这么多人聚集喧闹,还不快把人驱散!” 禁卫这才如梦初醒,前去驱散人群。 城南驿馆,看着因激动过度还满脸涨红的宁寿之,杨禹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甚好,甚好,宁副使这通宫门骂魏,这气势,这胆色,真可谓是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啊,光凭此事,宁副使便足以青史留名了,哈哈哈!” 宁寿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杨使君过誉了,鲜卑人确实太过分,宁某心气难平,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哈哈哈.......” 刘青鸾见杨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道:“鲜卑人初战虽败,但未伤筋骨,你可别得意忘形,万一把拓跋嗣激怒了,咱们死不足惜,可别坏了太尉的大事。” “死不足惜?啧啧啧,小娘子这份忠心,真是让杨某羞愧欲死啊。” “你身为堂堂的正使,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正经点有什么好处?你会嫁给我吗?” “你!”刘青鸾万万没想到杨禹会突然这么调戏人,俏脸一时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你有病!” “哈哈哈,小娘子别生气,我这是摸清拓拔嗣的底牌后,心里高兴,开个玩笑而已哈。” ”呃?你让宁副使去宫门大闹,是为了摸清拓跋嗣的底牌?“ ”呵呵,不然呢,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没事干,让宁副使去骂街过过瘾?“ 反应最慢的是宁寿之,听到这他才反应过来,敢情杨禹用意在此,想想自己刚才那么激愤,那么过瘾,竟没明白杨禹的用意,不由得暗自汗颜。 只是他表面上没什么表示,他非常清楚,和杨禹论心机,自己是玩不过了,只有进一步装傻,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刘青鸾总结道:“自来双方谈判,谁的底牌先被摸清,必定吃亏。宁副使今日在宫门如此大骂,无异于在打拓跋嗣的脸,他都忍下了,这足以说明,他暂时是不敢再为难我大伯了。” “聪明,小娘子真是太聪明了,哈哈哈。” “你是在夸自己吧,真是没脸没皮,哼!” 杨禹是真高兴,自从进入北魏以来,拓跋嗣一直摇摆不定,包括魏军大败之后,杨禹也难以确定拓跋嗣最终会作何反应,现在终于可以确认安全了,能不高兴吗。 一旁看着的宁寿之,神色变得颇为诡异,他眼前的一男一女,咋感觉有点像在打情骂俏呢,刘青鸾一向稳重聪慧,什么时候被人逗得这么举止失措过? “咳咳......” “你咳什么咳,你也不是好东西!”刘青鸾不知为何,恼羞成怒之下,一通无差别扫射,宁寿之顿时也被喷了一脸。 “小娘子,我只是想提醒你们,明日魏主召见,少不得又是一番唇枪舌战,咱们还得抓紧想想对策才行。” “要想你们想,我又不是正副使,关我何事?”刘青鸾这下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脸色更红,勉强撂下一句话后赶紧溜了。 西部大人吐奚弼府上,谋士王灵疾步而上,走廊上的下人见到他纷纷躬身行礼,吐奚弼的府邸谈不上精雅,更多的是一种游牧民族粗犷的味道。正堂单独建于大院中间位置,台基高于地面足有八尺,仰望上去,整个正堂颇有气势。 随着北魏的崛起,不少部族首领身边都依附了一些汉人谋士,王灵便是吐奚弼最倚重的谋士,没有之一。 随着达奚斤的外放,各个部族首领隐隐有以吐奚弼为首之意,但也正因如此,吐奚弼心中的危机感也越发强了。 皇帝了为加强皇权,不断推行汉化,主要就是为了削弱各部大人的权力,达奚斤的前车之鉴不远,吐奚弼不想步其后尘。 经王灵谋划,吐奚弼前阵子联合拓跋各部,强压皇帝出兵,阻刘裕西去,这倒不是吐奚弼他们有多看重与秦国的姻亲关系,想帮秦国度过这次危机。 而是想通过战争来加强各部首领的权柄,只要国家处于战争状态,皇帝就不得不依赖各部合作,对内就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按王灵的谋划,还要借战争打击崔家为首的汉臣的上升势头,可惜,争论是否出兵时,他们虽然压了崔家一头,但拔拔嵩初战失利,对主战的各部首领来说,绝对是个糟糕的消息,皇帝很有可能借机再打击一下各部首领。 按王灵的说法,目前最好的应对策略,就是让战争继续下去。 “情况怎么样?” 王灵一进正堂,正在等待消息的吐奚弼就忍不住问道。 王灵摇了摇头道:“大人,杨禹精猾如狐,沾之即走,不仅没留下任何把柄,还把尉迟大石也惊走了,偏偏今日晋国使团在城中大闹,引来无数百姓围观,禁卫驱赶百姓时场面混乱,让尉迟大石趁乱逃脱了。” “什么?连尉迟大石也逃了?” “回大人,我已在各城门增派人手,但愿能把尉迟大石拦下吧。”王灵捏着下巴的胡子,这话透出几分不自信。 平城虽是魏国都城,但城墙低矮,借助一些绳钩,连普通人都能翻越,更别提尉迟大石那种身手了得的人了。 “大人,抓不住杨禹的把柄,就算抓住了尉迟大石,作用也不大,若单独把尉迟大石交上去,陛下更会以防备蠕蠕入侵为由撤军。” “秦楼月呢,她不是信誓旦旦的保证杨禹会上钩吗?” “大人,此事倒不全怪秦楼月,杨禹确实上钩了,只是谁也没想到,尉迟大石那厮一见面就对杨禹动刀,让杨禹产生了警觉,以至于咱们的人还来不及反应,杨禹已经迅速脱钩而去。” “先生,这该如何是好?”吐奚弼烦躁的来回走着,皇帝罢战之意已再明显不过,在他看来,抓不住晋国与蠕蠕合计的证据,就很难说服皇帝把战争继续下去。 王灵思索了一下说道:“大人,咱们十万大军新遭重挫,士气低迷,若与刘裕再战,胜负五五之数,若万一再败,对大人更为不利。这次既然抓不住晋国与蠕蠕合谋我大魏的证据,为安全起见,大人不能再带头主战了。” “先生的意思是放弃主战,转为主和?” “不,不是放弃主战,只是大人不要再带头主战。大人放心,司徒大人虽然初战失利,但也等于是和刘裕撕破了脸,双方一旦有了裂痕,就不可能再恢复如初了,在刘裕班师之前,陛下也肯定不敢轻易撤军,这就给大人您留下了足够的时间,可以再慢慢谋划,但现在大人万万不可再做出头鸟,以免成为陛下打击的目标。” “先生,这就够了吗,先前可是我带头主战的。” “大人放心,达奚斤刚被贬出,加上刘裕的压力尚未解除,为了朝堂的安稳,此时陛下定不会过于为难大人,如今随着局势变化,再把主意打在晋使身上已没有多大意义,要彻底消除各部大人的隐忧,终究还是得从崔家着手才行。” 吐奚弼忍不住长叹道:“司徒误我啊,这次战败,当初反对出兵的崔浩必定更得陛下宠信,先生可得想想对策才行啊。” “正所谓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大人别急,人越是得志之时,越容易得意忘形,大人且静下心来,等崔浩露出破绽,再给他致命一击不迟。对了,我听说杨禹曾给崔浩送过两箱礼物,回头我先派人细查一下,说不定此事就可以拿来做点文章。” “好,那就有劳先生。” 在平城呆了许久的晋国使团,终于等来了魏主拓跋嗣的召见。 不过,这次拓跋嗣却不是在皇宫大殿接见杨禹一行,而是将接见地点安排到了城北的鹿苑。 鹿苑是天兴二年拓跋珪打败高车后,用高车俘虏修建的皇家园林,凿渠引武川水注入苑中,广数十里,除了一些休憩的亭台楼阁外,大部分是草地或树林,因此这实际上是个皇家狩猎场。 杨禹一行在魏国官员引领下穿城而过,被带进入鹿苑时,但见人声鼎沸,蹄声隆隆,大群野兽惊恐逃窜,其中一头猛虎赫然向着他们冲来,杨禹的坐骑受惊之下嘶嘶人立而起,杨禹险些被掀下马来了。 第30章 舌战 却说杨禹一行进入鹿苑,但见大群野兽惊恐逃窜,其中一头猛虎赫然向着他们冲来,杨禹的坐骑受惊之下嘶嘶人立而起,差点把他掀落马下。 就在此时,嗖嗖嗖几支劲箭射来,把那头猛虎射倒在地,紧接着一大队鲜卑铁骑从林边冲出,为首之人身着皮甲,手挽长弓,正是拓跋曜。 “河南王威武!” “河南王威武!” 拓跋曜身后的骑兵齐声大吼,声震林越。 拓跋曜桀桀而笑,不过见杨禹没有受惊落马,多少有些遗憾,他身边一名武官不甘心地对杨禹嘲弄道:“可有惊到晋使啊?” 杨禹勒住惊马,点了点头,转而一脸惋惜地说道:“河南王箭术超群,可惜啊,却未能扬威于疆场,只能终日与禽兽为伍,可惜,真是可惜了。” 嘲弄杨禹的武官一听这话,便深有同感,没错,以河南王的武艺,却没有机会领兵出征,只能窝在平城射些野兽,确实可惜。 可再一想,他便感觉杨禹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哎哟,他娘的,这厮不会是在指桑骂槐吧?等他想通时,杨禹已随引路的官员离开。 他气不过,对拓跋曜说道:“大王,这晋使着实可恶,他把大王您也给骂了。” 拓跋曜疑惑地问道:“他什么时候把我给骂了?” “大王,他说您终日与禽兽为伍,这分明是在说大王和野兽没有区别啊。” “呸!” “大王,大王,是那杨禹在骂你,不是我……大王饶命,啊!” 众人来到一座殿阁之前,引路的魏国官员对杨禹说道:“前面便是晋平阁,晋使便请在此等候吧。” 晋平阁?这名字该不会是临时取来恶心人的吧? 杨禹不禁暗暗好笑,先是让拓跋曜驱虎吓人,又特意安排在这晋平阁觐见,难不成拓跋嗣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找补找补? 杨禹和宁寿之在殿门外等着,殿内许多文武大臣在坐,见杨禹他们前来,个个一脸倨傲。 杨禹嘴角微微翘起,轻声对宁寿之说道:“呵,瞧这架势,还真有点阎王殿的意思呢。” 宁寿之有些不屑地应道:“蛮夷之邦,不过如此。” 杨禹又移步靠近向引路的官员询问了一下,得知左边由上而下坐着的是阳平王拓跋熙、阴平郡王拓跋烈、元城侯拓跋屈、内都大官楼伏连、征东将军拔拔道生等,右边分别是天部大人崔宏、北新侯安同、地部大人纥骨齐,西部大人吐奚弼,散骑常侍车非路头、侍中张黎、博士祭酒崔浩等。 其中北新侯安同是粟特人,长相比较特别,一头粟色头发尤其显眼。 杨禹特别留意了一下崔宏、崔浩父子,崔宏已垂垂老矣,看上去精神有些不振,双眼半闭着,像是在闭目养神; 崔浩正值壮年,三十岁左右,他是拓跋嗣的心腹之臣,能出现在这个场合不足为奇; 杨禹对崔浩闻名已久,这还是第一次见其真身,免不了多看他两眼,不得不说,这崔浩长得真是美,貌如女子,若是穿上女装,回眸一笑,必让六宫粉黛无颜色,嘶,拓跋嗣如此宠信他,不会是有龙阳之癖吧? 好吧,杨禹承认自己有些邪恶了。 “陛下驾到!” 随着一声唱白,魏主拓跋嗣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从后殿走出来,他身着衮服,年纪只有二十五六岁,脸色显得有点苍白,在他身上找不到游牧民族那种彪悍的气质。 待众臣行过礼,拓跋嗣这才让人宣晋使觐见。 “外臣杨禹。” “外臣宁寿之” “拜见大魏皇帝陛下。” 拓跋嗣也不让他们平身,却听旁边的拔拔道生冷哼道:“刘裕派尔等来借道,却又兴兵屡犯我大魏,尔等倒是先说说,这是何道理啊?” 不是吧,连平身都没一句,这就开干了,还真是蛮夷之邦。 杨禹就知道今天没那么好应付,只是没想到这魏国君臣连见面的礼仪都不顾,便直接发难。 他索性直起身,看了看拔拔道生,说道:“拔拔将军,您这是何必呢?我们副使踏上魏国第一天,就被射掉了官帽,这一路过来,所谓的下马威不知见识了多少,即便到了平城,也无一日安宁,贵国天天有百十号人围在驿馆外,喊打喊杀,砸窗户扔大粪,说实话,我都有些麻木了。所以,拔拔将军大可不必再如此,要解决两国的纠纷,靠砸窗户扔大粪是没用的。” 显然,在座的魏国君臣谁也没想到,杨禹一开口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没有引经据典,没有出口成章,更没有他诗作里那种豪气干云,就像普通老百姓在市井间的用语。 但这一番话,却句句实在,没有夸大,也没有故作姿态,委屈里透着大气、透着轻蔑。 真论起来,从杨禹踏上魏国的第一天算起,魏国的种种所为确实有失大国风范,经杨禹这么一说,魏主拓跋嗣不免有些尴尬。 有些话,直接对着拓跋嗣这个皇帝说不太合适,拔拔道生既然先撞上来,再好不过。 杨禹不等众人答话,再次对拔拔道生拱拱手道:“拔拔将军,在下还有一言相赠,战场上得不到的,别指望凭嘴上功夫得到。” 拔拔道生脸色一变,杨禹这是讽刺他叔叔拔拔嵩已然战败,他却只会在此逞口舌之能啊。 他大怒道:“杨禹,你休要张狂,刘裕不过是侥幸得胜一场,咱们走着瞧。” “拔拔将军此言差矣,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何来张狂之说?倒是拔拔将军连基本的礼仪都不顾,一上来就兴师问罪,那才叫张狂,让我这个使节很担心自己的处境,毕竟昨天刚有人带兵围攻过驿馆,谁知道拔拔将军会不会在这大殿上直接拔刀杀人呢?毕竟在你们魏国,什么咄咄怪事都会发生啊!” “征东将军先退下吧。” 拓跋嗣眼看拔拔道生明显不是杨禹的对手,再论下去只会更加难堪,连忙开口制止拔拔道生; 他转而对杨禹说道,“晋使也不必逞口舌之利,正如我征东将军所言,刘裕派尔等来借道,却又兴兵犯我大魏,不知晋使对此作何解释呢?” 杨禹再次躬身,礼数周到地答道:“陛下,晋魏两国之间的战事因何而起,想必陛下与在座的诸位大臣都很清楚,我军船行河上,贵国不断袭扰,有因纤绳崩断漂至北岸者,贵国不仅没有本着仁义之心予以救助,反而杀人越货,形同强盗,这才有我朝太尉派兵上岸反击之事。” “而在此之前,我等受命出使贵国,贵国押伴使竟在膳食中下毒,快到平城时,又被贵国禁卫伏击,险些丧命,如此卑劣行径,自有生民以来,何曾有过?” “为了两国的和睦,以及两国百姓的福祉,外臣本不想提这些龌龊事,奈何贵国一再咄咄逼人。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看来外臣是白走这一趟了。” 这一番话听上去有理有据,拓跋嗣一时间也没话反驳了,崔浩见拓跋嗣面露难堪之色,连忙接过话头道:“晋使所言,分明是有意颠倒是非因果,达奚洛之事,实非我主授意,而是达奚洛不满贵国强占我滑台在先,才行那泄愤之事,如今达奚洛已受到应有的惩处,卫长安也在行文缉拿之中,贵使还以此说事,岂非蛮不讲理?至于两国生战,亦是贵国先占我滑台不还所至,贵使岂能强词夺理,颠倒黑白?” 得了崔浩解围,拓跋嗣暗暗松了口气,他自知冲动了,这样的场合,本就不应由他冲在前面,他向崔浩投去嘉许的目光后,决定暂不开口。 在崔浩的反驳下杨禹却是不慌不忙,徐徐答道:“崔祭酒所言差矣,滑台乃贵国主动放弃,并非我军强占。若非我军及时入城平乱,恐怕滑台早已成人间地狱了。” 对于杨禹的说词,崔浩嗤之以鼻道:“晋使所言何其谬也,尉建失职,我大魏自会惩处,这并不能成为贵国犯我国土的理由,贵国军队未得允许,便不应踏入我国一步,否则便是入侵。” 宁寿之听到这,感觉要糟,可他一时又没有理由反驳,心里暗暗着急。 杨禹却是老神在在,只见他拱手答道:“若两国本是仇敌,崔祭酒所言自然没错,然而我大晋与魏国之间从未结过仇怨,甚至魏国之所以能有今日,还是得益于我朝在淝水击败苻坚大军,否则鲜卑拓跋氏只怕还是前秦的顺民呢。” “这次我朝太尉兴师讨伐羌秦,本来备好了七万匹绢,准备向贵国借道,奈何我军未到,贵国滑台守将便望风捐去,留下城中百姓惊慌失措,乃至不法之徒趁机烧杀抢掠。我大晋本就有心与贵国修好,得知城中民乱四起,生灵涂炭,这就好比看到邻居家失了火,若是坐视不理,岂非不仁不义?” 杨禹所言,让在座的魏国君臣多数无言以对,恨只恨那尉建贪生怕死,望风而逃,以至落人口实啊。 散骑常侍车非路头强自反驳道:“好一个帮邻居家救火,救火之后便将邻居家占为己有,真是岂有此理?” 第31章 顺坡下驴 崔浩听了车非路头的反驳,不禁暗暗摇头,这无异于把脸凑过去让杨禹打啊。 果然,只听杨禹说道:“车非常侍此言差矣,贵国官员公孙表前来讨还城池,我方便已言明,只是暂借滑台稍作休整,等太尉大军前来汇合,便继续西征,滑台届时自会归还贵国,何来占为己有一说?” “我征虏将军入城平乱期间,既要处理军务,又要安抚百姓,救济孤苦,惩治不法,以至于积劳成疾,卧床不起。” “这就好比你舍生忘死帮邻居扑灭了大火,受伤了,累坏了,想靠墙喘口气,喝口水,邻居回来之后,不但没有丝毫感激之意,还直接就把人往外赶,车非常侍,你说,这样的邻居还是人吗?” 这番话一说完,车非路头气得毛发直竖,可就是找不出话来反驳,憋得那叫一声难受。旁边的侍中张黎索性将头别到一边去,颇有高挂免战牌之意。 一直显得极为淡定的崔浩,此时才徐徐开口道:“晋使所言大谬,国与国之间,岂能等同于左邻右舍?若按贵使所言,来日建康城失火,我大魏兵马未经允许,是否便可前往建康救火?” 杨禹一本正经地答道:“当然,若我国也主动放弃建康在先,魏军别说去救火,即便把建康占为己有,我们也无话可说。” 尉建弃城而逃在先,这是魏国的软肋,杨禹死死抓住这一点不放,一下一下的抠着对方的伤口,任你千般路数,我只此一招就够了。 在座的元城侯拓跋屈大怒道:“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尉建失职,并不等于我朝放弃了滑台,你如此胡搅蛮缠,当我大魏不敢杀你吗?” “这位大人所言差矣!”杨禹毫无怯意,宁寿之昨日在宫门一闹,拓跋嗣的底牌都被摸清了,杨禹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徐徐答道,“尉建是代表贵国皇帝去治理滑台的官员,他放弃了滑台就等于贵国放弃了滑台,贵国要怪,只能怪自己任人不当,岂能反怪我晋国耶?” “更何况,我晋国也并无就此占有滑台不还之意,我朝太尉派遣我等出使魏国,就是来商议归还滑台,同时向贵国借道,贵国不辨是非,反派大军南下,掳我船只,杀我将士,最终引发两国血战,责任全在贵国。” 杨禹的话把拓跋屈气得吹胡子瞪眼,握拳的手指一阵发白。 崔宏怕他真个杀人,连忙接过话去,缓和口气道:“若真如贵使所言,如今贵国大军已然西去,便应将滑台归还我大魏才是,贵国至今仍占着滑台,这又是何道理?” 杨禹暗叹,最难应付的就是这崔家父子啊,看来不挑他一下,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口舌呢。 他向拓跋嗣拜了拜说道:“陛下,外臣持节出使,诚心结好于魏国,却几次三番险些丧命,与此同时,贵国举师南下,沿河骚扰我军,但有船只纤绳崩断飘至北岸,贵国军队便大肆杀戮,抢夺财物,以至于引发两国一场大战。” “我朝太尉率大军西去伐秦,后勤粮草全赖黄河水道运送,而滑台扼守黄河水道,事到如今两国已起刀兵,彼此间的信任还剩下几分呢?” “魏国此时再提出要回滑台,岂不等于是要以利剑封我大军之咽喉?换了是陛下您,在两国刚经历一场血战之后,陛下愿将咽喉置于对方利剑之下吗?” “正所谓己所不欲,莫施于人。魏国若真有心与我大晋修好,便应拿出诚意,在我太尉班师之后再要求归还滑台;另外,崔大人口口声声说什么我大魏,难不成忘了自己是汉人,而大魏是鲜卑人的大魏?” 本不打算开口的拓跋嗣,此时也不得不开口道:“晋使不必挑拨我君臣,我大魏受命于天,哺育天下万民,岂有鲜卑与汉人之分?” “陛下,外臣绝无挑拨之意,外臣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强干弱枝乃国家稳定之基石,我汉人众多,且文教兴盛,人才辈出,因此汉人政权尚可包容其他部族,不必担心出现弱干强枝的情形。而鲜卑人少,若重用汉人,加以时日,朝中要职难免为汉人所把持,届时魏国尚为鲜卑人之魏国否?” 杨禹说的这番话,可谓是说到了在座的鲜卑大臣的心坎里,他们一直对拓跋嗣推行汉化、重用汉人心存不满,因此不但没人反驳,甚至有人想声援杨禹一下。 而杨禹不等崔浩他们出声,又抢先说道:“陛下,前车之鉴不远,苻坚的氐秦因重用王猛而兴盛一时,然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王猛为相期间,大力打压氐人权贵,行强枝弱干之事,因此看似强大的氐秦,稍遇挫折,便土崩瓦解。想当年曹操也曾遭遇赤壁惨败,然结果迥异,陛下难道就没想过这其中的道理吗?” “我大魏人才济济,何须你来教授治国之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来修好,实则是来挑拨我君臣关系,如此居心叵测,何来半分诚意?”拓跋嗣也不禁怒了,声音显得很严厉。 美如妇人的崔浩也红了脸,高喝道:“陛下,晋使包藏祸心,极尽挑拨,欲乱我大魏,其心可诛!” “陛下,堂堂魏国,雄霸北方,难道竟容不得外臣几句实话?若是外臣几句实话就能让魏国大乱,那魏国也太不堪一击了吧?” 杨禹先把拓跋嗣稳住,然后对崔浩软肋继续攻击道:“崔祭酒一向儒雅,每临大事而有静气,何以因我几句话便暴跳如雷呢?若我所言并非事实,崔祭酒大可一笑置之;若我所言乃实情,崔祭酒这岂不是欲盖弥彰?” “你……”崔浩着实气得不轻,以至于遇事向来从容不迫的他,也不禁有些失态。 杨禹不理他,转向拓跋嗣继续说道:“陛下,外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同时也正是为了表达外臣的诚意,不管陛下听与不听,外臣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外臣看来,眼下魏国南窥中原实为大错,首先,即便魏国能占领中原,也暂时没那么多鲜卑官员可用于治理,若用汉人治理,只会加速汉人把持朝政的局面,届时安知不会再出一个冉闵呢?” “再者,我朝太尉起于行伍,身经百战而未尝一败,这次两国交战,结果一目了然,魏国想南窥中原必讨不到好去。” “如今魏国东有冯拔,西有赫连勃勃,北有柔然,若再与我朝为敌,岂非自陷四面楚歌之境地?而魏国若能与我朝修好,划河而治,便能腾出精力稳固后方,消除柔然等后患;可见对我晋魏两国而言,实则是合则两利。” “好一个合则两利,刘裕狼子野心,先是慕容超,如今是姚泓,安知姚泓之后,刘裕觊觎的不是我大魏呢?”拓跋嗣语气依然强硬。 诚然,这些年柔然不断南侵,屡屡被魏国击退,要说柔然不想借刘裕之力夹击魏国,拓跋嗣自己都不信。 冯跋那就更不用说了,这都主动派使者去联系刘裕了,还不足以证明吗? 而西边赫连勃勃的父亲刘卫辰是被拓跋嗣的父亲拓跋珪给灭的,刘卫辰的头被砍下来传示各部,算下来,双方那可是杀父之仇、灭国之恨啊。 这些年赫连勃勃就如同一头恶狼,侵掠成性,平时没事就来劫掠一番,跟逛自家后院似的,要是魏国受到刘裕与柔然两面夹击,他肯定不会放过这种良机。 此时与刘裕全面开战,确实对魏国不利。 但能不能打是一回事,身为皇帝的拓跋嗣,却不能在晋使面前认怂,这有损于他个人的威望。 杨禹很清楚,骑虎难下的拓跋嗣,此时需要一个台阶。 杨禹偏偏不想给他这个台阶,一来,他已经摸清了拓跋嗣的底牌;二来,魏晋能否达成和议他根本不在乎。 在他看来,姚秦只剩苟延残喘,而北魏才是南朝最大的威胁。 当前,与其费力去打难以守住的关中,不如乘胜北上,联合冯跋等把北魏干掉。 就算干不掉,也要重创它,消除他对中原的威胁。 结果此时宁寿之却抢先说道:“陛下,慕容超与羌秦屡犯我境,杀掠不休;而羌秦还收留司马休之等大批叛逆之徒,因此我朝才出兵讨伐。魏国与我大晋本无仇怨,我朝实无意侵犯魏国,还望陛下能化干戈为玉帛,使两国免于生灵涂炭。我军班师之日,必将滑台归还贵国,并备上厚礼,以表谢意。” 宁寿之这番话,完全打乱了杨禹的节奏,给拓跋嗣递上了一个大大的台阶。 拓跋嗣想来想去,去年年底晋帝为刘裕备九锡,刘裕虽然没有接受,但这不过是必要的谦让,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而已。 刘裕伐秦之后,挟灭国之威,无疑是最佳的篡位时机,不想节外生枝实属正常,从这个角度来说,刘裕结好于魏国的诚意暂时是可信的。 对于魏国来说,最明智的莫过于抓住刘裕回朝篡位的时机,先消除自己的后顾之忧,以免将来与刘裕决战时两面受敌。 当然,这些都是其次,最关键的是魏国十万大军南下,接连战败,以眼下魏国的情况,已无力再继续大举增兵南下了,否则柔然必定南下犯境。 另外,殿内那些鲜卑大臣的反应也颇耐人寻味,此时再也无人对杨禹喊打喊杀,一个个眼神中隐藏着意味难明的味道。 杨禹刚才那番话,正是他们一直想向拓跋嗣说的,即便都知道杨禹是在挑拨离间,但就他们而言,恨不得这种挑拨离间来得更多些,更猛些才好。 呃,不不不,这不是挑拨离间,我们的心里话,怎么会是挑拨离间呢?这是逆耳忠言啊! 对这些鲜卑大臣的态度变化,拓跋嗣极为警惕,他是亲身经历过宫变的人,虽然七年前那场宫变中他逃到山里侥幸躲过一劫,并成了最终的受益者。 但宫变过程那种无助和凄惶,给他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他努力推进汉化,正是为了巩固皇权,减少宫变的几率。 这一刻,拓跋嗣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这些人先前对杨禹喊打喊杀,现在因为杨禹一番挑拨离间的话,态度出现了如此大的变化,足以说明了这些人对自己重用汉人的怨气有多深。 这种怨气就像一堆干柴,只要一点火星,也许就会烧起来。 与刘裕这个外敌相比,变生肘腋才是更致命的啊。 说时迟,那时快,拓跋嗣几个念头闪过,连忙顺坡下驴道:“如此甚好,既然晋国怀有诚意,朕也不为己甚,愿与晋国修好,双方罢兵,还两国百姓一个太平。” “陛下圣明!” 得到这个结果的宁寿之一脸欣慰,及时送上了一个马屁。 方才杨禹与魏国君臣的一番唇枪舌剑,看得他暗暗冒汗,还以为拓跋嗣会恼羞成怒,继续发兵南下呢。 这可不符合刘裕的既定策略。 杨禹知道,宁寿之只是在忠实地贯彻刘裕的战略,事已到此,为了避免回去之后刘裕找自己的麻烦,杨禹也没再说什么。 杨禹猜测,刘裕急着去摘关中这个果实,或许真是有私心的,如果不是急着挟灭国之威回朝代晋,还真不如止兵潼关,转过头来好好收拾一下北魏呢。 毕竟北魏如今占着冀、幽、并几州,整个黄河以北都是北魏的了,要知道黄河不像长江,冬季是要结冰的,鲜卑铁骑要南下,根本没有什么阻碍可言。 留着北魏这个北方一哥不打,跑去抢群狼环伺的关中,将来不但关中会耗去大部分资源,便是淮河以北的整个中原地带都将时刻承受巨大的威胁; 中原是一马平川的地形,骑兵占有天然的优势,即使勉强守住一时,也很难长久守住。 因此,单从军事角度考虑的话,绝对是立即掉转枪头,先把北魏干趴下才是正理。 就算不能一次干掉北魏,只要把它削弱到一定程度,自然有柔然、北燕、胡夏来围攻撕咬它,不断给它放血,这对南朝而言,才是最为有利的。 当然了,杨禹知道,刘裕肯定不会单从军事角度考虑问题,他考虑的还有更多,更多…… 而这,让杨禹多少有些失望。在杨禹看来,所谓的天命,并非完全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想要争天下,私心就不能太重,至少私心不能压过公心。 否则即使侥幸夺得了天下,往往也是先天不足,隐患丛生,西晋就是最好的例子。 第32章 驿馆之会 在使团即将离开平城的前一天,崔浩突然来到驿馆拜访杨禹,这让杨禹有些意外。 两人落坐之后,杨禹让人备了点酒菜,然后先开口道:“日前在鹿苑,杨某对崔祭酒多有得罪,还望崔祭酒大人不计小人过。” 崔浩风度翩翩,仿佛之前的事都没发生过,他淡淡地笑道:“你我各为其主,即便有所得罪也属平常。说实话,杨使君自入魏以来,翻云覆雨,算无遗策,先前倒是崔某小看杨使君了。” 杨禹微笑着摇了摇头,坦然地说道:“我入魏之后所作所为,充其量只能算是小聪明,而非大智慧,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想必崔祭酒心里也很清楚,若非我军击败了魏军,凭我那些小聪明恐怕连贵国皇帝都见不到,更别提什么和约了。” “杨使君过谦了,即便是小聪明,有时候成事不足,败事却有余啊。” 得,有这么夸人的吗?这算不算是兴师问罪呢? 杨禹望着窗外飘过的一缕白云,悠然道:“这塞北的天空真蓝啊,只可惜气候干冷了些,不太适合居住。” 崔浩当然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他淡然地回了一句:“白马秋风塞上,杏花春雨江南,各有各的特色,适应了就好。” “只怕有些东西不是三二十年内能适应的。”杨禹收回目光,认真地说道,“鲜卑拓跋氏相对于汉人而言,不过是一个落后的小部族,这种小部族趁汉人内乱,即便能侥幸入主中原,也必然是一种畸形的统治。” “一方面,他们不得不借重汉人维持治理,另一方面又必须不断打压汉人,以免汉人威胁到他们的统治地位,这种天然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汉人在这种畸形的政权内为官,表现得越出色,越容易引来杀身之祸,甚至于祸及满门,不知崔祭酒以为然否?” 崔浩听后泰然自若地饮了一口酒,才接口道:“秦灭六国之前,亦被六国称为戎狄也。” 杨禹没想到他有这样的看法,还真是……呃,怎么说呢?好吧,杨禹一时找不到话反驳他了,只得自嘲地笑道:“哦,如此说来,崔祭酒是要立志做当世之商鞅喽?” 商秧虽然奠定了秦国强大的基础,却不免落得个车裂的下场,崔浩自然知道他这话的意思。 他不答这一茬,话锋一转说道:“南朝以清谈为乐,崇尚务虚,名士多以携妓悠游为雅事,刘裕虽奋起一时,来日即便龙飞九五,但终因得位不正,难以根除固有顽疾,南朝终难免流于娇弱也。” 崔浩的才华杨禹早有耳闻,听了他这番话,杨禹不得不感叹,确实很有见地,至少他口中的“娇弱”二字,可以说是陈后主最完美的诠释,这种充满预见性的眼光不是谁都有的。 “对了,我听说杨使君乃关中人?”崔浩突然加了一句。 杨禹根本不想知道崔浩问这话的用意,他只认准一点,昨天自己那番话既然把人家得罪了,那就把他当对手来看待。 既然是对手,杨禹就一个策略,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绝对不顺着他的话来,以免掉进坑里。 因此见崔浩发问,杨禹呵呵一笑道:“杨某恨不能生为清河崔氏也,唉,不过话说回来,崔祭酒真得好好斟酌斟酌杨某方才的话才是。”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崔祭酒才智通神,究览天人,政事筹策,人无能及,这本就易遭人忌。如今更为索虏所用,欲伸志向于狼子野心之廷,崔祭酒就不替自己以及家人的安危想想?” 崔浩纵然才华横溢,遇上杨禹这等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也不禁有些无奈,只得叹道:“今日在座,仅你我二人,杨使君何必再以挑拨为能事?” “崔祭酒此言差矣,杨某一片赤诚,设身处地为崔祭酒着想,奈何崔祭酒仍说我挑拨离间,以崔祭酒的才智,难道看不出杨某在鹿苑说出那番话之后,在场的鲜卑大臣为何尽数沉默?” “其实,就算没有杨某这次觐见,那些鲜卑贵族也很清楚,我对于他们而言连疥癣之疾都算不上,而崔祭酒才是心腹之患,莫非崔祭酒以为,只要魏主宠信,便可保无忧?罢了,若崔祭酒真这么认为,权当杨某什么也没说。” 对于杨禹说的这些,崔浩不是没想过,不过崔家走到这一步,还能往哪里退? 而且他也不太担心,魏主需要汉臣来制衡那些部族首领,而目前他父子是汉臣的代表,只要崔家没有什么大的过失,魏主是不会自断臂膀的。 崔浩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此刻,西部大人吐奚弼和征东将军拔拔道生正在皇宫里告他的御状呢。 “陛下,崔浩表面忠诚,实则是个吃里扒外的小人,陛下您对他恩宠有加,他却私下与晋使勾结,狼狈为奸,臣听说他前两日收了晋使两箱财礼,难怪他一直在劝陛下不要与刘裕为敌……” “征东将军!”拓跋嗣打断滔滔不绝的拔拔道生,揉着发胀的眉头说道,“晋使给崔浩送两箱绸缎,这事朕比你们清楚,崔浩收到财物后直接抬到朕这里来了。” 拓跋嗣本以为拔拔道生他们这下该安静了,却听吐奚弼接口道:“陛下,这正是崔浩奸诈之处,陛下请想,杨禹年纪轻轻,刘裕却派他出使我大魏,这足以说明杨禹自有过人之处。” “杨禹在鹿苑觐见陛下的时候,臣等算是领教了,明明晋军强占了我们的城池,却生生被他说成了帮邻里救火的好人,偏偏咱们还辩不过他。这样的聪明人,给崔浩送礼怎么可能抬两个大箱子去?” 拔拔道生立即接嘴说道:“没错,杨禹是晋国使者,难道他不知道谁收了他的礼物,便脱不了里通外国的罪名吗?愚笨如臣,也不可能这样去送礼的呀!更何况,杨禹乃堂堂一国使者,真要送礼求人办事,怎会如此小气,只送两箱绸缎,陛下不觉得这不合常理吗?” “陛下,综合种种,只能说明此事是杨禹和崔浩在演双簧,目的就是让陛下觉得崔浩忠心耿耿,好骗得陛下更多的宠信。” 拓跋嗣仍是不信,如果两人真的暗中勾结,崔浩图的是什么?拓跋嗣望着二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昨日在鹿苑,晋使极尽挑拨之能,你们二人也是亲眼所见,崔浩若真与晋使勾结,晋使岂会如此?” “陛下,您太善良了,不知人心险恶,杨禹与崔浩昨日在鹿苑那番舌战,陛下安知不是双簧的一部分呢?陛下,您知不知道,此刻崔浩正悄悄在驿馆与杨禹私会,一起把酒言欢呢,陛下若不信,可派人去查,臣若有半句虚言,愿受陛下责罚。” 吐奚弼和拔拔道生你一言我一语,弄得拓跋嗣都不知道该信谁的了。在他看来,崔家父子不仅是难得的人才,而且一向忠心,要说他们与晋国有勾结,拓跋嗣是不太相信的。 但吐奚弼和拔拔道生的话也并非毫无道理,杨禹何等精明,一句死杨禹怎如活杨禹,便把河南王打发了,生生把一个死局给整活了。 这样的人,抬两大箱绸缎去送礼,他真不知道这样招摇只会适得其反吗? 吐奚弼和拔拔道生还想再加把火,拓跋嗣却适时摆摆手说道:“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朕累了。” “陛下……” 拔拔道生还想趁热打铁,吐奚弼知道想一次扳倒崔家是不可能的,这事得掌握好分寸,一点一点的来,他悄悄示意拔拔道生,拔拔道生这才作罢,二人躬身退出了大殿。 驿馆里,崔浩平静地看着杨禹,淡淡地说道:“当年曹子建七步成诗,如今杨使君一挥而就,首首皆是足以传世的佳作,较曹子建有过之无不及也;我朝圣主素来仰慕杨使君这样的才子,因此,我准备建议陛下留下杨使君。” “一来,贵国尚未归还滑台;二来,也可以向杨使君多多请教;至于和约,让宁副使带回去便是了,这不妨碍两国修好,杨使君以为如何?” 杨禹一听这话,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崔浩要让拓跋嗣把他羁留在平城,实际上就是软禁起来做人质,杨禹相信崔浩要劝说拓跋嗣扣人不难,也相信他有这么做的动机。 杨禹心中暗道不妙,表面上却笑呵呵地给自己添满了酒,轻呷一口才答道:“能得崔祭酒这番夸奖,足够杨某炫耀一生了,更何况当年苏武受匈奴羁押,因而成就万世美名,杨某若能效仿前贤,岂非杨某之幸哉!” 崔浩笑而不语,他能猜到杨禹此刻内心的起伏,虽然他表面上看上去很镇定。经过今日的这番接触,他是真打算建议拓跋嗣把杨禹扣留下来了。 我让你玩小聪明,我让你挑拨离间,呵呵,这就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嘿嘿,崔祭酒这是在看我笑话是吧?我倒是奇怪,崔祭酒就不怕这么做会触怒我朝太尉?” “刘裕急于灭秦,好挟灭国之威回朝篡位,绝不会因为我主留下杨使君讨教诗赋便更改初衷,这点把握崔某还是有的。” “崔祭酒出于私怨,要拿整个魏国来赌这一把,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不过呢,崔祭酒所谓的把握,在我看来有点悬,实不相瞒,在两国未曾开战前,我们对贵国的实力不太了解,确实是一心想和贵国媾和,好集中兵力一举灭秦。” “但现在,两国经过一场大战,我军以区区一点兵力上岸,竟把贵国十万大军打得连连大败。这个时候,与其再去攻潼关那样的天险,付出巨大牺牲换取关中那群狼环伺之地,何如止步于潼关,转而挥师北上?” “我军就算不打,只要能把贵国主力牵制住,半年足矣,相信到时柔然、北燕、以及赫连勃勃都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纷纷扑上来撕咬一番,就是不知到时贵国能不能扛得住这四面进攻了。” “目前魏国雄踞北方,实力最强,对我朝威胁也最大,若能趁机把魏国灭掉,好吧,就算一时灭不了,只要最大限度的削弱魏国,对我朝也是最为有利的了,至少不用时刻担心中原受铁蹄蹂躏了。崔祭酒扣下我这个使节,正好,这借口都为刘太尉准备好了,崔祭酒说呢?” 崔浩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正色地说道:“若无这杨使君这番话,我留杨使君之意还不甚坚决。听了杨使君这翻话,崔某更要把杨使君留下了,今日与杨使君一番长谈,崔某受益良多,先告辞了,杨使君不必相送,来日咱们相见的机会多的是。” 崔浩起身作礼,匆匆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杨禹眉头不禁蹙了起来,在一旁侍奉的小九终于忍不住说道:“郎君,要不小九尾随出去,杀了这狗贼。” 杨禹摇了摇头,且不说小九能不能成功,就算能成功,也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 “郎君,要不趁这狗贼还没来得及上报魏主,咱们俩先离开吧。” “我是晋国使者,要是丢下使团独自先逃,未免有失国体,小九别想了,等等看再说吧,要是他真把咱们留下来,只要不是天天绑着,到时咱们想离开又有何难?”云岭坞的生意在魏国早已形成网络,因此杨禹并不担心。 “哦,这倒也是。” “你先去收拾一下行李,使团明早便要回去了,不管魏主留不留我,咱们都不可能再住这里了。” “是,郎君。” 崔浩离开城南驿馆后,直奔皇宫而去,他是拓跋嗣的宠臣,常在拓跋嗣根前侍讲,守宫门的小太监见他来求见皇帝,连忙进去通报。 崔浩保持着恭敬的姿势在殿外等着,结果很快小太监出来跟他说道:“陛下歇下了,让小的转告崔祭酒,您请先回吧。” 崔浩诧异地问道:“你没禀报陛下,我有要事上奏吗?” “小的已经说了,但自西部大人和征东将军离开后,陛下便歇下了,崔祭酒您还是先回去吧,别为难小人了。” *** ps:八月开始了,向亲们求月票啦,新书这个阶段很关键,亲们要是喜欢,请多多支持一下吧,收藏打赏加月票,来吧,来吧,都押上!有各位亲的大力支持,码起字来才有激情啊。 第33章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 小太监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崔浩也不好硬闯皇帝寝殿,况且,就算杨禹离开了平城问题也不大,只要人没离开魏国境内,就不难把他截下。 让崔浩警惕的是,这是近两年来,皇帝第一次拒绝他的请见,加上小太监提到西部大人吐奚弼和征东将军拔拔道生刚离开不久,崔浩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往外走没几步,正好遇到西平公主过来,崔浩连忙躬身施礼:“拜见夫人。” 西平公主微微点了点头,那冷漠的眼神甚至没看崔浩一眼,脚步毫不停留地走过。 崔浩不由得暗暗皱眉,当初朝议是否要出兵阻拦刘裕时,他力陈不可代秦受敌,因此招致西平公主怨恨是必然的,以前他不太在乎,但这一刻,崔浩心中的那份警惕感却莫名增加了几分。 第二天,杨禹为首的晋国使团离开了平城。 在出城门时,杨禹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担心的麻烦没有出现,或者还没有出现。 杨禹并不知道,这正是他当初随意给崔浩挖的坑起了作用,但不管怎样,对他来说能顺利离开就是好事,至少说明崔浩的要羁押他的想法实施起来没那么顺利。 这次拓跋嗣倒是很够意思,选了四百匹骏马为礼,另遣王晖使晋,和杨禹同行。 双方的人马加在一起,再加四百匹骏马,一下子队伍就变大了两三陪,前后绵延里许。 在杨禹要求下,使团以最快的速度南下,几日之后达到并州也就是太原时,仍旧没有什么异常,杨禹这下更放心了,于是同意在太原休整半日。 杨禹趁着这半日闲暇,便带着小九在城中坊市逛了逛,最后进了城中的翰林斋,掌柜的见他入店,不由得一喜,装作迎客的样子迎上来介绍了一下书籍,便将他请入里头的贵宾室。 贵宾室里别无他人,掌柜的不再掩饰自己的欣喜,激动地拜道:“林忠拜见四郎。” 对于这位四郎君,现在云岭坞及周边各坞堡的人无不钦佩有加,他这些年弄出来的新奇物什,让云岭五寨受益匪浅,加上预先的布置,如今云岭五寨一带成了秦国境内难得的净土。一年前,这位四郎君突然要南下游历,大家都以为他是闲着没事去玩儿,现在才明白,他竟然是提前去刘裕那边铺路去了,这种超前的眼光和见识,岂是等闲人等可望其项背? 面对林忠崇拜的目光,杨禹含笑点了点头问道:“家中几位兄长可安好?” “都好,都好,四郎放心,倒是坞主他们担心四郎您的安危,多次传信询问四郎的情况,特别是晋魏开战之后,三郎还想亲自带人到魏国来……” “告诉他们,我没事了,不用担心。你立即给我长兄传信,做好把关中的工坊及人员撤回的准备,这兵凶战危的,提前做好准备总没有错。” “四郎放心,我回头立即给坞主传信。” “这次我来,主要是想问问,咱们往柔然的商路进展如何?” 林忠笑容一收,叹道:“鲜卑与柔然常年交战,对北境封锁极严,目前我们正与镇守怀朔的贺兰超接触,但贺兰超胃口太大,咱们要是接受他的要价,这生意只怕也就白跑了。” 因为柔然经常南下,北魏为了防备柔然,在平城以北的边境设置了六个军镇,自西而东分别为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以保北境安全。 这些军镇卡在重要的通道上,商队要北去柔然,就得先打通这些军镇的关系,是以林忠有此一说。 “不管了,目前绕道北燕这条路实在太远,如果没有别的选择,就先打通贺兰超这条线路再说,生意暂时没有得赚也不要紧。另外,你传信给我大哥,赫连勃勃那边也要抓紧,多派几个有能力的人渗透进去,我看……让魏靖去吧,以魏靖的才华,在赫连勃勃那边应该不难出头,接下来这几年,关中的形势不容乐观,各方面都要铺好路,才能最大限度确保咱们的安全。” “喏。”林忠想了想忍不住问道,“四郎,以你看来,这次秦国还能保住关中吗?” “保不住,关中易主已是必然。” “那四郎您觉得,刘裕拿下关中后,能守得住吗?咱们要不要……” “我劝你们最好先别想太多。” “可是能不想吗?四郎,咱们那么多家当在关中,要是刘裕能守住还好,要是守不住,那关中到时必定又是烽火连天,陇右也必定不平静,咱们云岭五寨到时还能独善其身?” 生于乱世,难得安宁,林忠他们如今都是有了见识的人,有些想法不足为奇,杨禹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且做好自己的事,这天下大势如何变迁,还得且行且看。” “好在有四郎在,大家虽然有些担心,但都相信四郎能保全咱们云岭五寨。” “要想在这乱世得以保全,还得大家齐心协力,特别是寨中兵马,要勤练不辍,这些才是咱们云岭五寨在这乱世安身立命的根本。好了,我不便久留,有事你们再联系小九。”杨禹说完,拿上几本书便离开。 太原城是并州、太原郡等几级行政机构所在地,加上它扼守汾水及山西中部要冲的重要地理位置,其繁华程度与平城相比有过之无不及,不过对于城中繁华杨禹不太感兴趣,出翰林斋后他随便逛了逛,便带着小九出城去了。 去太原城西门七八里外,有一个背靠山林,南眺汾水的小村,名叫范家庄,村子前有一个两丈见方的池子,三面围以石条,一面有青石板铺就的台阶斜入水面之下,池中有泉眼涌出; 池边两株古柳已抽出新芽,两只黄鹂落在柳枝上,不时发出清脆的啼叫声,杨禹带着小九走到此处时,却见庄晓蝶与一个女子正在池边洗衣。 杨禹骑在马上乍见到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重逢的喜悦。 他连忙翻身下马,拱手道:“小娘子,不想在此先遇到你,真是难得,也免得我再去找人问路了。” 庄晓蝶也已瞧见他,她一边站起来,一边放下高挽着的衣袖,挡住那如白玉般的手臂,盈盈一福道:“杨使君怎地来了?” 杨禹从太原北上平城时还是初冬时节,再次重逢不觉已是开春了,斯人无恙,笑意盈盈站在水边,这让杨禹由衷的欣慰。 庄晓蝶的美,如若幽兰,乍看并不像牡丹那样惊艳,但婀娜之姿,高洁清雅,淡淡的一缕清香,若有若无,却让人忍不住想去追寻。 “不知令尊何在?”杨禹再次施礼问道。 “杨使君来得不巧,家父与范叔叔十日前上五台山去了,何时回来尚未可知。” “啊?去五台山了?”乍闻庄无忌不在,杨禹不禁满心遗憾,进退之间竟有些茫然了。 庄晓蝶有些犹豫地说道:“杨使君远道而来,要不……要不就先到范叔叔舍下小坐,用过餐再走吧。” “不了,不了。”不等对方说完,杨禹连忙回绝,这倒不是他不想去坐坐,而是这孤男寡女的,自己不要紧,可庄晓蝶难免会被人说闲话,更何况,她现在还是寄人篱下,更不便给她添麻烦了,“小娘子的心意我领了,令尊不在,我就不多打扰了,来日有缘再叙。” 来日是何日?谁知道呢,大家处于不同的国度,此去万水千山,天地茫茫,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了吧。 “小娘子,禹就此别过。”杨禹再次躬身长施一礼,然后翻身上马。 待他策马走出十来步,突然听到庄晓蝶扬声问道:“杨使君这是要回南朝了吗?” 杨禹回头望去,见庄晓蝶站在古柳下,微风吹动着她的裙裾,清秀的脸庞上似乎有一丝惆怅,杨禹不忍多看,应了一声:“嗯,小娘子珍重。” “杨使君珍重!” 刚刚重逢,短短几句话功夫,又要别去,在庄晓蝶盈盈下福时,杨禹一打马,当先驰去,渐去渐远。 他不敢回头看,有些东西或许注定是他承担不起的,他每夜子时,还要面对常人难忍的刺痛,将来有什么劫数,他甚至不敢去想。 打马走在疏林小径间,透过林木,远远可见汾水泱泱,岸边芳草已萋萋,这种绿意盎然的景色在山西甚是难得,杨禹却有些兴致蹒跚。 他漫垂着鞭袖,目光有些迷茫,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小九第一次看到自家郎君情绪如此低落,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又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跟着。 到了城门外,突然一个男子迎上来,拜道:“杨使君,我家主人请杨使君一聚。” 杨禹凝了凝神,一看那人,眉头不禁一皱,他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家主人到太原了?” “回杨使君,正是。” “好吧,前头带路。” “喏。” 还是原来的那家酒楼,二楼上一片宁静,除了秦楼月再也没有别的客人了,她穿着粉霞锦绥藕丝缎裙,还是那么魅惑妖娆。 杨禹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跟到太原来了?” 秦楼月含着笑,一边请他入座,一边答道:“先前之事,奴奴有愧于杨使君,今番是特意赶来向杨使君请罪的。” “嗯?” “杨使君应该知道,卢公兵败之后,南朝已容不下我们,奴奴只好带着教众,远走北朝,不瞒杨使君,这些年我们想尽办法,想打通北魏朝堂的路,但终究收获甚微。” “在平城时,奴家确实是想利用杨使君与尉迟太石,博取鲜卑人的信任,但杨使君应该知道,奴家那样做,虽然冒昧,但并不会危及杨使君性命......” “你不必解释,我马上要回南朝了,对你们而言,也不会再有什么利用价值,你再来找我,实属多余,而且上次我的话已说得很明白,你难道非要我翻脸吗?” 秦楼月玉指纤纤,一边给他斟酒一边媚笑道:“杨使君的话,奴岂敢不听,只是上次杨使君不但打了奴奴,还坏了奴奴的好事,奴奴没办法,总得来向杨使君讨点赔偿吧。” “得!”杨禹真不想与她纠缠下去,索性拿出那本书递过去,“看在你上次还算守信的份上,拿去吧,咱们从此两不……” “别别别,杨使君误会了,奴奴真不是为了这个。”秦楼月看着那本书,很心动,但却没有接。 “嚯,难不成秦娘子是想我了?”杨禹把书放在桌上,挑了那妖精一眼,不得不说,这妖精确实有颠倒众生的本钱,那眼儿媚得让人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奴奴只恨身不由己,不能日夜侍奉君侧,这次在平城使君以一人战一国,诗意纵横,万千豪情,奴奴满心向往之。”秦楼月说到这,媚眼中仿佛闪动着两颗小星星,亮晶晶的。 杨禹不为所动,平静地说道:“你若再说这些没用的,我可真的告辞了。” “好吧,杨使君可听过寇谦之此人?”秦楼月总算收起媚态,正色地问道。 “没听过。”杨禹干脆地答道。 秦楼月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此人本是我正一教一脉,如今竟自称太上老君授其天师之位,又称老子玄孙李普文下凡授其录图真经,令其清整道教,废除我历代天师之法,此贼仗着有几分道行,加上巧舌如簧,颇有信众。” “这与我有何干系呢?”杨禹自顾饮酒道。 “不瞒杨使君,此贼已成我正一教大敌,杨使君学究天人,若能帮忙破去此贼修为,拆穿此贼虚伪面目,杨使君今后但有所命,奴奴与一干教众定会全力以赴,至于城外的庄家父女,更不用杨使君吩咐,奴奴定会保证庄家父女平安。” 一听他又提庄家父女,杨禹不禁暗怒,不过他还是把怒火压下来了,他把酒杯往桌上一顿,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是你们教派内部之事,杨某是晋国官员,你恐怕找错人了。” “奴家自然知道杨使君是晋国官员,但这并不妨碍杨使君拥有一身高深莫测的道行,不是吗?” 说到这,秦楼月拿起桌上那本书翻开,从书里找出那张地图,她却看也不看,把地图一折,媚态万千的靠上前来,把地图塞进杨禹的怀里。 “杨使君大概还不知道吧,卢公兵败之后,将大量财宝藏匿起来,这便是藏宝图,现在是杨使君的了。” 第34章 洛阳城外诗一箩 那妖精身上传来醉人的幽香,妖娆的身子离得如此之近,只要一抬手便可将那软玉温香抱入怀。 杨禹稍稍往后靠了靠,离她远些,将藏宝图拿出来,夹回书里说道:“钱多了有时候反而是累赘,秦娘子还是另想办法吧,我好歹也是刘裕的谘议参军,卷入你们教派之间的纷争,你觉得刘裕会作何感想?” “杨使君,那可是富可敌国的财富……”秦楼月说到这,发现杨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心里不禁有些佩服他了,能对天量的财富不动心的人,还真不多见,至少她没遇到过。 她只得收起媚态,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说道:“奴知道,这确实有些为难杨使君了,然实不相瞒,那寇贼在嵩山修炼多年,确实有些道行,除了杨使君,奴家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对付他了。” “还有一事杨使君或许不知道,寇贼与崔浩私交甚密,崔浩有意推举寇贼入魏为国师,崔浩这么做无非是想为自己增加一个有力的臂助,杨使君应该比奴家更清楚,象鲜卑这种游牧部族,往往其兴也勃然,其败也忽焉,并不甚可怕,可怕的是象崔浩这样的人为其出谋划策,帮其稳固统治。” “纵观当今天下大势,北魏势必将成为晋国首要大敌,杨使君既然自认是晋国官员,那站在晋国的角度,应该也不希望崔浩这种人在魏国的地位更加稳固吧?” 当然不希望,不然杨禹也不会在平城努力挑动鲜卑贵族与汉人官员之间的矛盾了,特别是崔浩这样的人才留在北魏,必然会让北魏少犯很多战略性的错误。同时他会成为一个榜样,吸引更多的汉族人才效力于鲜卑。 “若是有机会,杨某去会会这寇谦之倒也未尝不可,奈何杨某身不由己,恐怕是没空去嵩山了。” “奴家晓得,杨使君若肯帮这个忙,倒也不必前往嵩山,王镇恶、檀道济收复洛阳,重修五陵,把寇贼请去,如今寇贼就在洛阳。” 靠,这妖精,一环套一环,杨禹这次回程的目的地正是洛阳,可见这妖精什么都算好了。 但真在洛阳与寇谦之争斗的话,不管谁输谁赢,对杨禹都颇为不利,他可不想自己在别人眼里变成一个神棍。 秦楼月心里明镜似的,岂会不知杨禹在担心什么,她立即又加了一句:“杨使君无须大张旗鼓,只需私下对付寇贼即可。” “说得轻巧,谁对付谁还不知道呢,这事你还是另找高明吧,恕杨某无能为力。” 杨禹再次一推二五六,开玩笑,我凭什么帮你们? “明人面前不说假话,不瞒杨使君,若真让寇贼入魏,做了北魏国师,崔浩将如虎添翼,这对杨使君效力的晋国固然不利,对于奴家而言,苦心经营这些年打下的根基亦恐将不保,至少在一这点上,咱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呵呵,我也不瞒秦娘子,我在刘裕帐下只是混口饭吃,还远没到忧国忧民的地步。” “那又如何呢,杨使君既然在平城坑了崔浩一回,想必不介意再断他一臂吧。更何况,杨使君就真的这么看不上奴家与一干教众吗?” “杨某再说一遍,寇谦之入不入魏,对我来说干系不大,退一步来说,就算我有心去会一会寇谦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你千万别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否则会大失所望的。” “无论如何,奴家先谢过杨使君。” 看起来,这妖精是硬要赖上自己了,杨禹感觉有些荒谬,再说下去,也是鸡同鸭讲,没意思,索性起身离开。 第二天一早,使团继续踏上回程,此时刘裕所率领的水陆大军已经到达洛阳城,是以杨禹一行自太原、经上党郡、河内郡,自孟津过河,直奔洛阳。 回程还算顺利,一路上除了遇上两股不长眼的山贼,再没出现什么意外。 到洛阳城外时,桂公县公刘义真亲自出城迎接,杨禹以为是刘裕派他来的,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毕竟来的不是刀斧手,对杨禹来说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杨禹旁边车上坐的就是刘青鸾,由于这种场合她不便现身,车帘遮得严严实实。 刘义真匆匆来到杨禹跟前,小声问道:“杨参军,我姐呢?我姐可在车上?” 对于刘青鸾跟去北魏,杨禹一开始心里就很不爽,在北魏还好,从这一刻起,只怕真正的麻烦才开始呢。 杨禹对刘义真点了点头,打马向前,离开马车远点,他自然希望越少人知道刘青鸾跟去北魏越好,事情一旦传开,没事都想找事的谢晦等人肯定是群起而攻之。 只是愿望是美好的,能不能瞒住那就难说了。 刘义真确认刘青鸾完好无损后,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他很快回到杨禹身边,重新寒喧过后,他就忍不住高吟道:“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杨参军此次马踏平城,名震索虏,真是大快人心啊,只恨义真未能一同前往,目睹杨参军当日风采。” 杨禹看他见面先吟诗,一副骚包样,偏偏“不教胡马度阴山”他不吟,却吟“系马高楼垂柳边”,杨禹不禁暗暗苦笑,这小子怕是改不了这性子了,这做派没一点刘裕的样子,杨禹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刘裕的亲儿子了。 杨禹是刘义真推荐入职的,加上入狱时曾得过刘义真的帮助,与这文艺小青年的交集是撇不清了。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加上这次在平城,他弄出来应付那群鲜卑贵族子弟的几首诗传得天下皆知,这难免让刘裕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他也是那种喜欢舞文弄墨的文人。 不过杨禹不在乎这些,刘义真虽然偏于文艺范,但待人还是不错的,至少对他没有南朝那些高门望族子弟的傲慢。 比如谢晦等人,就绝对看不上杨禹,在谢晦这些人眼中,高门与寒门之间的阶层是不可逾越的,就算你官比他大,他照样不拿正眼看你,你登门坐过的凳子,他们随后就会让下人当垃圾扔掉,这样的现象太常见了。 刘义真长在南朝这样的环境,却没有望族弟子的傲慢,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见他如此热情洋溢,杨禹只得笑答道:“二公子过喻了,这几首诗只是在下抄来应付鲜卑人的,并非在下所作。” 刘义真愕然道:“抄来的?抄谁的?” “王维和王昌龄。” “此二人乃何方人氏,我怎么从未听过有这等人物?” “呃,这个嘛……”杨禹还真不知道王维和王昌龄是哪里人。 “如此大才,杨参军一定要给我引荐引荐。” “这……”望着刘义真一脸急切的样子,杨禹只得搪塞道:“恐怕让二公子失望了,此二人隐逸山林,不入红尘,在下实在没法给二公子引荐。” 刘义真先是大失所望,紧接着却说道:“不对,不对,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能写出这样的诗,怎会是山林隐士呢?” 靠,这倒霉孩子,怎么能这样呢?怎么非要逼得我无言以对呢?杨禹摊摊手,一副无从解释的样子。 在旁边一直没吭声的颜延之这时开口道:“我猜也是抄来的,世子请想,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怎么可能写出那样的诗句来呢。” 颜延之毫不掩饰鄙视之意,他在南朝诗坛声望很高,与谢灵运齐名,人称“颜谢”。 这次从平城传回的几首诗让刘义真激动不已,竟拉着他来迎接杨禹,颜延之本来心里就不爽,再一听杨禹自己承认几首诗是抄来的,以他孤傲偏激的个性,哪里还有什么顾忌。 杨禹哈哈一笑说道:“颜参军说得是。” 颜延之一拂大袖,仿佛要将杨禹拂开:“欺世盗名,无耻之徒,哼!” “咦,颜参军,说我抄诗可以,说我欺世盗名那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不是说了这诗是抄来的吗?我可从没说是我自己作的呀,这盗名之说从何而来?” “照我说呀,颜参军您也应该多抄抄这样的诗,瞧瞧,这样的诗多清朗,多豪迈、多大气。男人嘛,不能总是蝇蝇苟苟,软软蠕蠕的,你说对吧?” 颜延之听完这话,顿时整张脸都扭曲了,杨禹却不等他开口,一转身先对刘义真说道:“二公子,这样的诗我还读过一大箩,您要是喜欢,下次得空再抄几首给您鉴赏鉴赏,如何?” “还有很多?”刘义真大喜,立马如瘾君子一般缠着杨禹催道:“杨参军,有好诗你赶紧吟来听听,我可等不及了,快,快快快!” “唉,二公子,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我这万里迢迢归来,水没喝上一口……” “少废话,你坐我车,车上有茶。快上车,快上车。” 再客气,刘义真可要生气了,杨禹顺手把缰绳往颜延之手里一塞,颜延之下意识的接过,等他反应过来,气得脸都绿了。可没等他发作,杨禹忆上了刘义真那豪华舒适的马车。 “二公子,您听听这首如何,咳咳,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好!好诗,意境空灵邈远,好一幅寂静、寥廓、隽永的春江月夜图,啊,我都不知该如何评价了,怎么平价都不为过啊。杨参军,这又是谁的诗?” “这张若虚写的。” “张若虚,又没听过,你千万别说他也归隐山林,没办法引荐啊,我可不信。” “您必须信呀,毕竟这样的诗我读过不少,总不能每首的作者都给您引荐呀。” “不少?那你赶紧再吟几首来听听,快。” “没问题,二公子请听,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这几句如何?” “这有些像乐府歌辞,写得自然是甚好,只是比刚才的春江花月夜略有不及,谁写的?” “不知道。” “你少来……” “不是,这个真不知道,这几句原是印在我家窗帘上,我突然想起来的。” “什么?你家帘子都印上了这样的佳句,不行,快快快,去你家。” “二公子,别激动,别激动,我家在秦州呢。” “那就去秦州。” “二公子,这会儿关中都没拿下,怎么去秦州?” “啊!可惜,真是太可惜了。杨参军,你家不光是帘子上有诗吧,门上呢?墙壁呢?亭子呢?快说,都还有什么诗?,对了,你等等,我先准备纸笔,这些佳句我要全部抄下来。” “二公子,我渴了。” “哦,我给你倒茶。” 正气苦的颜延之见俩人打得火热,而刘义真已忘乎所以,竟亲自给杨禹端茶倒水,心里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他忍不住对杨禹大喝道:“竖子而敢!你还有半点上下尊卑......” 端着茶的刘义真被他的大喝声吓了一跳,杯子一晃,热茶洒在手上,烫得刘义真把杯子一扔,好巧不巧,正好扔在颜延之身上。 “啊!” 车边顿时传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刘裕率大军抵达洛阳已月余,杨禹带回来的和约对刘裕而言,意义还是不小的。 现在晋军主力正在攻打关中,洛阳以东地区兵力比较空虚,加上后勤粮草还要依赖黄河水道运输,魏军对此威胁很大,如果两国能认真执行这份和约,对晋军而言便能减轻很大的压力。 一开始,杨禹以为是刘裕比较看重这份和议,才高规格地派儿子出城迎接使团;但事实上是杨禹想多了。 刘义真出城迎接使团,完全是他个人的骚操作,出城迎接就出城迎接了吧,整个过程刘义真对晋魏两国的和议只字未提,只是可劲的浅吟高诵。 刘义真这些行为事后传到刘裕耳朵里,刘裕不禁直皱眉头,他早年只生了两个女儿,长女刘兴弟,次女刘荣男,到了四十四岁之后,才得长子刘义符、次子刘义真等; 在这个时代来说,可以算是老来得子了。 因此刘裕对这些儿子不免溺爱了些,这就导致这些孩子从小娇生惯养。 这要是在平常人家还好些,刘裕离龙飞九五只有一步之遥了,儿子不成器,他日谁来接大位? 第35章 时也,命也 刘裕几个儿子中,长子刘义符性格跳脱,游戏无度;次子刘义真比较聪明,又长得丰神秀彻,本来更得刘裕喜欢,但谁知刘义真的聪明劲却都用在结交文人僧道,吟诗问道上去了。 这自然不是刘裕所愿看到的,时至今日,连九锡他都让王弘回去要了,对将来的继承人刘裕自然也多了些思考。 这次带刘义真出征,就是想让他出来历练历练,现在倒好,儿子不问和约只谈诗赋,这已经完全背离了刘裕带他出来的初衷。 厅中此时只有太尉从事中郎傅亮和后将军孔靖陪坐在一旁,傅亮虽然也是出身官宦之家,但算不上顶级的名门望族,他文章写得好,刘裕的文书都是由他起草,因此陪在刘裕左右最多的便是他。 谈到刘义真出城迎接杨禹之事时,傅亮见刘裕眉头不展,便劝说道:“刘公,杨禹传出的几首诗颇有铿锵之气,刚健豪迈,自成一派,与那些以清谈为乐,沉迷山水的文人迥然不同,二公子对这些诗如此推崇,倒也不见得是坏事。” 刘裕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道:“诗是好诗,但杨禹此人……”刘裕对杨禹这个人一直心存疑虑。 傅亮想了想,分析道:“刘公所虑不无道理,杨禹为求脱罪,不惜向刘公进那惊人之语。出使鲜卑期间,打伤押伴使,大闹上党郡,智退拓跋曜,纵观其所为,虽有急智,但亦不守成规,说是胆大妄为亦不为过。” 傅亮对杨禹的评价,刘裕感觉很恰当,不错,杨禹这个人的所作所为,给他的感觉就是有些胆大妄为,这种人最不易驾驭,让他有些不放心。 孔靖接口说道:“杨禹在魏国的种种所为,虽有剑走偏锋之嫌,但也有为达成使命,置自身安危于不顾的一面,是以,刘公不宜过于苛责。” 其实刘裕也知道,身为上位者不能感情用事,赏罚分明才不至于让手下人寒心。加上傅亮这一劝,刘裕也就想开了。 杨禹年方弱冠,行事有些越轨说来也符合年轻人冲动、不计后果的特性。 再者,杨禹毫无根基,就算他胆大妄为又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想到这些,刘裕初时那些疑虑便也淡了许多,反而是杨禹有关迁都洛阳以及开凿大运河的建议,又一次浮上了刘裕的脑海。 使团回到洛阳的当日,杨禹与宁寿之便得到了刘裕的接见,其时刘裕一干幕僚谢晦、傅亮等皆在场。 听完杨禹二人的汇报,刘裕和颜悦色地说道:“你二人奉命出使,历经磨难而能扬威于索虏之廷,终不辱使命,容后本太尉自有赏赐。” 杨禹作揖道:“此次能与拓跋鲜卑达成和约,全赖太尉虎威,以及众将士用命,我等实不敢居功。” 谢晦脸上带着几分不屑,说道:“你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你出使之前,说能通过崔浩游说拓跋嗣,结果到了平城却毫无作为,若非太尉命众将士登岸大败索虏大军,凭你这三寸之舌,谈何和约?” 杨禹这次没有反驳,他起程时,晋军就把滑台城给占了,这种情况下,脑子稍为正常的人都知道,不可能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魏国借道了。 而且崔浩就已经劝阻过拓跋嗣,结果拓跋嗣执意要兴兵南下,杨禹再去找崔浩也没有意义了。 这次能达成和议,确实不是杨禹的功劳,但没有功劳总有苦功吧? 想当初去的时候,两国关系正紧张,杨禹他们可是冒着被鲜卑人拿来祭旗的危险出使的,现在谢晦这么说等于是把他们所有的付出都抹杀掉了。 杨禹看了看副使宁寿之,宁寿之才是整个使团中刘裕最信任的人,但此时宁寿之却装死了,好像谢晦说的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谢晦接着侃侃而谈道:“太尉,如今石门水口已为我军控制,加上雨季即将到来,今后我大军粮草可走汴水,不虞再受索虏威胁,而索虏性如豺狼,自来不知信义为何物,是以,属下认为,这份和约不要也罢。” 石门水口位于荥阳附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水运节点,沟通淮河和黄河的几条水道,汴水、睢水、颖水都需要从石门水口分流黄河水,这些河道的水位才足以保障船只通行。 当年桓温二次北伐收复洛阳,粮草辎重就是经汴水转运。也就是从那以后,北朝不管是谁控制了荥阳,通常都会封死石门水口,以阻滞河道,防止晋军利用水道北伐。 之前刘裕大军是由淮河入泗水,经桓公渎入巨野泽,然后走济水经四渎口进入黄河,这样船只就要在黄河上航行很长的距离才能到达洛阳,一路上就随时会受到黄河北岸的魏军袭击。 如果是走汴水转运粮草,由石门水口进入黄河的话,由于石门水口到洛阳的距离很近,魏军就造不成太大的威胁了。 从这点来说,谢晦扬言这和约不要也罢倒也正常。 杨禹望着谢晦,眼神透出崇拜的味,向刘裕拜道:“太尉,卑下万分赞同谢参军所议,确实,与鲜卑的和约不要也罢,拓跋鲜卑在一众胡虏中实力最强,加上并州、冀州、幽州皆为其所占,对中原乃至整个长江以北威胁巨大。” “因此,拓跋鲜卑才是我朝生死大敌,前番大尉大败拔拔嵩十万大军,我军士气正旺,而北虏举国胆寒,不敢再战。” “是以,卑下赞同谢参军所言,太尉应审时度势,西守潼关,及时调转兵锋北攻并、冀、幽三州,以太尉百战之师,定能大胜。” “太尉,下官在平城时听闻一事,北燕冯跋得知太尉北伐后,便遣李特儿为使,想与太尉南北夹击北魏,李特儿过境冀州时为鲜卑人俘获,押回平城后袅首示众。” “太尉此时若挥师北上,冯跋必定出兵响应,至于柔然,本就年年南下攻魏,更不可能放过这等良机。” “在平城时,属下也见过柔然大檀可汗派来的细作,名叫尉迟大石,尉迟大石曾主动联系属下,亦想与太尉一起夹击拓跋鲜卑。” “再有就是刘勃勃与拓跋鲜卑也是死敌,刘勃勃之父刘卫辰败于拓跋珪,被拓跋珪传首各部,双方有杀父灭族之仇。” “下官料想,哪怕太尉不愿全力攻魏,只要将魏军主力牵制住,刘勃勃、柔然、冯跋就一定会向鲜卑扑上,如群狼嘶咬,毕竟对他们而言,就算不论祖辈之仇,若让拓跋鲜卑继续坐大,他们迟早会被一一灭掉。” “太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坐等北魏把刘勃勃、冯跋等一一灭掉,我朝到时要面对的将是一个雄霸北方的庞然大物。” “今日,既然谢参军已有此意,卑下也冒死进言,北伐鲜卑宜早不宜迟,万不可坐等拓跋鲜卑继续坐大,更不可将如此大敌留给后辈。太尉天纵英才,若不能灭此大敌,来日难保不会祸延子孙啊!” “至于关中的姚泓,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太尉只要把潼关控制在手中,何妨让杨盛、乞伏炽磐、刘勃勃等人再耗他一两年,他日太尉抵定冀、幽、并一州之后,再西取关中,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劝刘裕掉头北伐拓跋鲜卑,这本来是杨禹的意思,此刻他把谢晦拱在前面,谢晦那叫一个气啊,当即指着杨禹喝道:“你这卑鄙之徒,谢某何曾有怂恿太尉北伐鲜卑之意,你这般……” “咦!”杨禹不等他说完,就抢着问道:“谢参军方才不是说,与拓跋鲜卑的和约不要也罢吗?既然不要这和约,与其等鲜卑人恼羞成怒大举来袭,何如我军主动出击?” “你……”谢晦也是极为聪明之人,怒气一泄之后,很快便调整好心态,转头对刘裕说道,“太尉,杨禹家在关中,突然南下,曲意与世子结交,其动机本就可疑。” “如今潼关已破,眼看姚泓时日无多,杨禹却劝太尉放弃关中,转战国力雄厚,且占尽地利的拓跋鲜卑,若说他不是姚泓派来的奸细,谁信?” 军咨祭酒、后将军孔靖皱着眉头,抚着花白的胡子接口说道:“太尉,此时放弃关中转攻鲜卑确实不妥,姚泓已是苟延残喘,此时我若不取,无异于为他人作嫁衣裳。再者,要放弃这到嘴的肥肉,恐怕前方将士也不会答应。” 杨禹惋惜地叹道:“孔将军,关中确实是一块肥肉,但如今群狼环伺,正死死盯着这块肥肉,谁先去抢下这块肥肉,难免会成为群狼围攻的对象,到时想要守住这块肥肉却是不容易啊。” “因此下官觉得,与其将大量精力花在关中,不如先对付北魏这个大敌。” “刘勃勃姑且不论,但这些年气候异常,漠北草原夏季干旱少雨,水草不丰,冬季寒潮肆虐,牛羊大量冻死,柔然人为了生存,只能不断南侵,我敢断言,只要我军北上攻魏,柔然一定会趁机南下夹击魏国,使之首尾难顾。” “再加上一直担心被鲜卑吞并的冯跋,也必定会来插上一脚,正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军只要稳扎稳打,不急于求成,鲜卑必定经不起这四面楚歌的消耗。” “一两年下来,即便不能一举灭掉拓跋鲜卑,相信也能极大的削弱它,使之再难威胁中原大地。如此,岂不比西取关中,自陷于群狼之中要好?” “当然了,下官只是直抒己见,如何取舍,自有太尉定夺,下官一片赤诚,至于谢参军说我是姚泓派来奸细,下官懒得多自辩,只想说一句,姚泓他不配。” 右长史郑鲜之出言道:“杨参军,你之所言,实乃逐鹿者不见山也,你只看到眼下鲜卑对中原的威胁,却不知此时关中苟延残喘的姚泓一旦被他人取而代之,以关中居于上流,且有四塞之险,用不了多久,又是一个强秦。” “秦灭六国,苻坚荡平北方,皆以关中为根基,如此重地,岂可拱手让给他人?而我朝一旦拿下关中,一来容易获得紧缺的战马,二来稍加经营,便可以此为基地,从侧翼夹击北魏,如此一来,岂不强于眼下仰攻而上?有鉴于此,太尉,属下以为一举扫平关中方为上策。” 郑鲜之说完,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有赞同之意,杨禹看到没一个人开口帮自己,但还是力争道:“眼下刘勃勃、杨盛、乞伏炽磐、沮渠蒙逊这些势力,哪个不在盯着关中这块肥肉?以太尉的威望,拿下关中后若能坐镇关中几年,稍加经营,再一举拿下河套与陇右、河西,如此确实如右长史所言,关中将成为侧击北魏的基地。” “但如今太尉为四海所系,岂能久离建康中枢?若无太尉坐镇,换谁恐怕都不足以镇住刘勃勃那些野心狼,届时关中不但不能成为出击北魏的基地,反而会成为我朝一道不断流血的伤口。” “诸位请想想,届时关中有群狼环伺,中原有鲜卑虎视眈眈,我朝必将顾此失彼,疲于奔命。因此,我仍然以为,此时西取关中,不如挥师北上,一举扫除中原的威胁,若能一举拿下冀、幽、并三州,将比此时西取关中强十倍。” 刘裕向杨禹摆了摆手,其实杨禹说的他不是没想过,北魏已经成为最大的威胁,这也是明摆着的事实。 但一来如孔靖所言,现在要放弃关中这块快到嘴的肥肉,奋战经年的将士定不情愿; 二来,北魏多为骑兵,一旦远离黄河水道,他真不敢说还有多大胜算,现在对他来说是最关键的时候,不能有任何差错。 即便如杨禹所说,与北魏先耗着,对他个人的威望也是不小的打击,时间一长,江南那些被压制着的豪门望族难保不会借机生事,到时候前面打着仗,后方已变乱,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虽明知北魏才是最大的威胁,明知杨禹的话有其道理,但他却不能依杨禹所言行事。 “此事不必再议,与鲜卑的和约已成,我岂能无故毁约,失信于天下?” 杨禹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加上刘裕现在战略方向也不能说有错,打下关中后,如果再给他和刘穆之十年时间,相信他们同样有机会灭掉北魏,只可惜,时也,命也! 杨禹暗暗感叹一声,随之作揖道:“属下思虑不周,鲁莽之处还望太尉宽恕。” 谢晦心高气傲,仍不依不饶地说道:“你岂是思虑不周,分明就是居心叵测。太尉,若任其妖言惑众而不加惩治,前方将士恐无所适从。” 刘裕再次摆摆手说道:“杨禹身为咨议参军,本就有向我进言之责,即便他所言不足采纳,亦不必加以苛责,好了,杨禹、宁寿之,你二人一路劳顿,应得的赏赐,本公已有安排,现准你二人五日假,先下去歇息吧。” “谢太尉。” 杨禹与宁寿之再拜,双双退下。 第36章 南望王师又一年 在刘裕看来,杨禹的很多想法如天马行空,不拘一格,令人耳目一新,但同时这些想法又未免有些激进。 比如开挖大运河,比如转攻北魏,这些想法都很有气魄,若真实现,那足以称得上丰功伟业。 但杨禹却忽视了其他因素的制约,贸然实施的话,或许不仅无法达到预期的效果,很可能反受其害。 但不管怎么样,杨禹提供的想法,确实让刘裕有种翱翔于九天之上俯视大地的感觉,明知道这样很危险,很容易摔个粉身碎骨,但视野一旦打开,却让人不禁迷上了这种感觉,欲罢不能。 更何况,杨禹这些想法虽然眼下受各种条件制约,但谁说来日不能实施呢。 当天傍晚,刘裕又抽空召见了杨禹一次,这次却不是单独见杨禹,陪同刘裕在座的还有从事中郎傅亮、咨议参军王修。 对于傅亮和王修,杨禹接触不多,傅亮四十岁左右,博涉经史,尤善文辞,刘裕各种文书都是由傅亮起草,是为数不多能接触到权力核心的人; 王修看上去比傅亮大十岁左右,当年桓玄对他的评价是“君平世吏部郎才”,由此可见,他在识人任能方面,应该有独到之处。 杨禹不清楚刘裕要傅亮和王修相陪用意何在,但想必不是随便安排的。 刘裕这个人还算节俭,军府之中饰物不多,只有他背后的紫檀屏风,一幅猛虎啸谷图极有气势。 杨禹施过礼后,刘裕先开口道:“杨禹,我听说你亲族如今皆在秦州,这倒奇怪了,你今日极力建议放弃关中,转攻北魏,难道你就不希望亲族能早日摆脱羌人统治,回归正朔吗?” 刘裕突然来这一下,打了杨禹个措手不及,这话够诛心的,如果答得不好,说不定刘裕真认为他是秦国奸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啊! 杨禹心中暗暗着急,背上都微微冒冷汗了,心念电转间,他突然想起陆放翁的诗来,于是,他把目光投向西窗,望向窗外无限云天,脸上浮上浓浓的悲戚。 傅亮观察了杨禹脸上表情的变化,不由得暗道:“莫非他真是秦国奸细,被太尉说中要害,无话辩解了?” 一旁的王修也暗暗皱起了眉头,冷眼盯着杨禹。 杨禹眼含热泪,望着窗外的云天缓缓吟诵道:“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此诗一出,加上杨禹先前一番情绪的渲染,瞬间便能击痛所有人的灵魂。 即使是久居上位的刘裕,也不禁喃喃地念道:“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仿佛间,便如同看到了胡尘漫天,铁蹄如雷的大地上,无数百姓哭喊着奔逃,在绝望中死去,临死之前,无助地南望,痛苦地呜咽,王师何在?一年又一年,怎还不来? 王修是关中人,也曾是遗民之一,他本来正冷眼看着杨禹,转瞬间已是眼含热泪,感慨万千。 杨禹鼻子发酸,不时吸着鼻子说道:“太尉,说句得罪的话,所有偏安江南的人,是体会不到我们这些沦落胡尘的遗民有多苦的,这百余年来,我们遭遇无数杀戮,我们被当成两脚羊,被胡虏分尸食肉,我们一年又一年,在艰难地挣扎求存,我们一年又一年,在苦苦向南眺望,太尉,这一盼就是一百余年啊……”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刘裕不忍再听,打断他道。 “太尉,我怎能不说?我怎能不说呢?我曾一次次望着长安的城墙,一次次望着汉武帝的茂陵,一次次的抬头问苍天,我华夏雄风如今安在?我泱泱上国何以沦落至此?” “谁?谁能奋起清寰宇,一荡胡虏百年尘!” “终于,让我们等到了太尉奋起于江左,平叛乱,灭南燕,誓师北伐,气吞万里如虎,一举收复中原。” “眼看关中便可光复了,我高兴,高兴啊,可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想这来之不易的希望破灭,我不希望太尉此时将兵力虚耗在关中,现在真不是时候。” “中原有北魏如巨石悬顶,若不先搬开这块巨石,中原难靖,中原不靖,关中战线拉得太长,终究难保,太尉,在下一片苦心,还望太尉明察啊!” 刘裕望着杨禹眼中隐隐的泪光,想说话,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他久居上位,眼力方面自信不差,他确信杨禹说这些话时动情了。 结合宁寿之的汇报中,有关杨禹冒着被杀的危险,在魏主面前极力挑拨胡汉矛盾,企图削弱北魏的事,刘裕相信他了。 特别是那句“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听了就让人心酸,感慨万千,如果不是心心念念,是写不出这样感人肺腑的诗句的。 刘裕的神情柔和了一些,对杨禹说道:“你的心思我清楚了,但你初入我帐下,有许多事情不了解,北魏肯定要灭,但眼下确实不是时候,你是关中人,而且刚离开关中不久,对关中的情况最为了解,这次让你来,是想让你说说,关中若能收复,该如何治理。” 杨禹心里很清楚,别看刘裕摆出一副我相信你的样子,但身为上位者,是不可能这么容易完全相信一个人的,否则他坟头的草,恐怕早就长了一茬又一茬了。 杨禹理了理情绪,拜道:“太尉若执意要西取关中,属下虽不赞同,却也不便多加劝阻,至于接下来如何治理关中,属下轻年识浅,只看到一些问题,至于如何解决,却也胸无成策。” “嗯,无妨,你先把问题说出来听听。” “以太尉的威望,若能坐镇关中,许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若太尉不能久镇关中,则需要解决几个问题。其一,人心向背。关中已沦落胡尘百余年,加上当年桓温也曾兵至灞上,却又很快退出关中,有此先例,关中百姓难免心存疑虑,不消除关中百姓的疑虑,治理关中便无从谈起。” 当年桓温兵至灞上,王猛曾入营扪虱而谈,桓温问王猛:我奉天子之命,率军来讨伐逆贼,关中豪杰却不起兵响应,这是什么原因? 王猛答:长安近在咫尺,而公却按兵不动,大家摸不透桓公的心思,所以不来。 最后不仅关中无人响应,便是王猛也拒绝随桓温南归,最终成就了苻坚的前秦。 这些事情刘裕自然是知道的,杨禹此时重提关中人心向背的问题,刘裕深以为然,他点头道:“嗯,有道理,你继续说。” “其二,是杂胡的问题,由于汉末战乱,关中汉人大减;而另一方面,北方草原这一两百年来气候干冷,水草不丰,导致大量杂胡南迁,此消彼长之下,至晋初关中杂胡数量已过半,而这百余年在胡人统治之下,汉人比例不增反减,要想关中长治久安,这个问题也必须解决。” 说到这些,就连傅亮和王修也不禁频频点头,王修颇有感触地说道:“太尉,杨参军所言不得不虑啊,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关中杂胡数量过半,若不能尽快将其迁出,难免有人从中作乱,本来拿下关中后,直接将这些杂胡迁往边地最为省事,但现在若这么做,无异给刘勃勃、乞伏炽磐他们送兵源,进一步增加他们的实力,这的确是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刘裕神色一片严肃,他向王修点了点头,转而对杨禹说道:“你接着说。” “是,太尉,这其三,那就是刘勃勃、乞伏炽磐、杨盛、沮渠蒙逊这群野心狼了,其中最要紧的是刘勃勃,其盘踞朔方,兵力近十万,势力已伸至平凉、延州一带,对关中平原虎视眈眈。” “刘勃勃人如其名,野心勃勃,而且反复无常,但在用兵方面却很有一套,其用兵特点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他这一套战术把骑兵的速度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极为难缠。” “你大军压上,他就退避锋芒,从旁袭扰,一旦你露出破绽,他就扑上来狠狠撕咬,甚至是一举咬断你的咽喉,来日若太尉不能坐镇关中,刘勃勃必定是第一个兴师来犯之人。” 听到这,刘裕的眉头深锁,对杨禹说道:“你既然看出这些问题,可有解决之道?” 杨禹摇头说道:“太尉,属下还是那句话,除非太尉能坐镇关中,否则这其中每个问题都将棘手异常,属下若有破解之道,便不会劝太尉止兵潼关,转攻北魏了。” 此时傅亮透着几分安慰的味道对刘裕说道:“太尉,杨参军所言虽不无道理,但并非完全没有解决之道。” 王修也点了点头,开口道:“太尉,依属下看来,杨参军所提的几个问题中,最紧要的当属第一个,那便是解决了民心向背的问题,余者皆可徐徐图之。” “自永嘉南渡,百姓迫于战乱,多高墙深垒,结坞自保。若能迅速让这些坞保归心,则安定关中便容易多了。” “诚然,关中被异族统治百余年,久望王师不至,这次太尉收复关中,百姓难免担心太尉会像当年桓温那样,不能久留。如果太尉留镇关中,百姓的担心自可消除,若太尉不能留镇关中,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收拢民心。” 傅亮颔首道:“不错,其一,可在关中行大赦,其二,可免除关中百姓三五年赋税,其三,可从那些坞主中选拔能者为官,暂时令其自守地方,其四,赐其财物田地,正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如此这般,当能收拢起民心来。” 傅亮和王修你一言我一语,不得不说,作为下属他们能说的基本都说了,而且都算得上是老成持重的方法。 不过刘裕能走到今天,凡事自然也有自己的判断,这些安抚汉人的举措,虽然皆可取,也一定能收拢部分底层百姓的心,但对于那些有实力的坞主或世家大族来说,是不够的。 毕竟那些望族家大业大,行事自然要更谨慎,他一旦投靠你,而你最后却守不住关中,那么后来者往往会对他们进行清算,他们不像普通小民,到时想躲都躲不掉。 所以,想得到他们的支持,最关键的是让他们相信你能守住关中才行,否则你给再多的好处,他们也要考虑有命拿,有没有命花。 刘裕转头问杨禹道:“你身为咨议参军,在本太尉面前可畅所欲言,不管对与不对,本太尉皆不会怪罪于你,关中之事,你有何要补充的吗?” 杨禹想了想,说道:“太尉,关中杂胡人数众多,目前四境群狼环伺,势必不能将他们外迁,但若任其留在关中,又恐将来变生肘腋,属下想来,不妨将这些杂胡编户,迁往东南修运河。” 刘裕听了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后望向杨禹的目光有些意味难明。 “太尉,当年拓跋珪打败高车后,便用高车俘虏建平城,修鹿苑......” 刘裕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道:“嗯,本公知道了,今日就到此吧,你可以先退下了。” “喏。” 杨禹离开后,刘裕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问傅亮和王修:“二位认为杨禹此人如何?” 傅亮捋了捋胡子,徐徐道:“此人不乏见识,但过于轻率,若不反复打磨,恐难独当一面。” 王修点了点头道:“卑下赞同傅中郎所言,杨禹处事确实有些轻率,不过,其见识颇有独到之处,这次出使鲜卑,也证明其善于机变,且有临机决断之魄力,若给他一定的空间,犯些错误大概在所难免,但也有可能给人意外之喜。” 对于二人的评价,刘裕没有表态,二人的评价皆侧重于杨禹的能力,而刘裕身为上位者,除了看重一个人的能力之外,还有忠诚,甚至后者更重要。 他的手指再次轻轻敲击着桌面,心里又想起了杨禹那句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刘裕的赏赐下来了,杨禹出使鲜卑有功,但由于他在出使北魏前刚刚得到提拔,不宜再升迁,是以刘裕赏其黄金百两,帛百匹,婢女四人。 对于这点赏赐,杨禹没怎么放在心上,不过令他腹诽的是,你没给我分房子,却给了四个婢女,我要这四个佣人来干嘛,扫大街吗? 当然了,杨禹最为诧异的是,刘裕自始至终没有提过刘青鸾跟去北魏的事,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没有降临,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般,杨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但这是好事。 离开帅府时,杨禹身后跟着四个战战兢兢的女人,有一个甚至还在掩面低泣,这让杨禹感觉自己像人贩子一般。 杨禹拍了拍额头,向小吏表示不想要这四个女人,不想小吏微微一愕之后,把杨禹拉到一边,小声说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杨参军倒是了得,看到那位没有?”小吏向那个掩面而泣的女子努了努嘴,“那是伪秦陈留公姚洸之女,年方二八,长得花容月貌,其他三个也都是千里挑一的美人,本来是要留下侍奉太尉的,太尉却转赐于杨参军你,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太尉看重杨参军您呀,这人是太尉所赐,杨参军怎么能推辞呢,您还是收了吧,免得辜负太尉一番美意。” “嘶,竟是如此?在下思虑不周,多谢兄台提醒。” “哎,杨参军折煞小人了,杨参军年纪轻轻,却如此受太尉器重,飞黄腾达之日不远矣,小人刘荣,能和杨参军说上话,那是小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杨参军若再客气,那真是折小人的寿了。” 听了小吏的话,杨禹再无二话,和小吏客气几句之后,便带上几个女人走了。 第37章 郎君为奴 大街上,小九一边赶车,一边为难地说道:“郎君,咱们的小院只有一厅两室,一下子多了四个人,这可怎生是好?” “先挤挤,实在不行,明天再另找个大点的宅子。” “又要重新置办啊?咱们在洛阳城也住不了多久,要不把人送到翰林斋去,也省得麻烦。” 杨禹长长呼了一口气,有些郁闷地说道:“不行,这样一来很容易让人知道翰林斋和咱们有关系,二来,这几个女子很可能是太尉用来试探我的。” “啊,这么说刘太尉还是不信任郎君您?” “所谓孤家寡人,哪里会有真正信任的人,即便有,也不多。他要用人,肯定会反复试探。要试探一个人,无非是使之以财,试之以色,醉之以酒,穷之以辞,与之间谍之类的手段,今日赐我四个女人,恐怕就是用来试探我的。” “原来竟是这样,郎君,那怎么办?” 杨禹吸了吸鼻子,是啊,怎么办?关键是刘裕希望看到的结果是什么? “小九,你说刘太尉是希望我心存大志,不为美色所动呢,还是希望我像平常人那样,有些小爱好小缺点什么的?” “我不知道,郎君觉得呢?” “你郎君我也不知道啊,我在他帐下还只是个边缘人物,又没有实权,按说他不应该提防我才对。要是我位高权重,那他希望我有点小爱好小缺点那没得说。可要说他希望我心存大志,不为美色所动吧,这听起来怎么感觉更危险呢,嗯,真有些乱……” “郎君,大不了回关中后咱们这官不做了,我看他还试探什么?” “咦,还是小九聪明,对啊,管他呢,顺其自然就好,大不了这官咱们不做了。” 小九一听自家郎君这么夸他,眼里顿时充满了笑意,嗯,今天感觉自家郎君特别讨人喜欢,往日里,他好像无所不知,仿佛神一般的存在,没想到他也有想不通的事情,呃,自己为什么这么开心呢,难道自己希望郎君是头蠢猪…… “小九,想什么呢?口水都流下来了。” “啊!”小九连忙抬手擦嘴,哪有口水?这才知道被自家郎君捉弄了,他白眼一番,只剩下嘴角不着痕迹地牵动两下。 当初王镇恶、檀道济兵围洛阳时,镇守洛阳的姚洸一看形势不对,便乖乖出城投降了。因此这次洛阳城没有遭到战争破坏,东西两市的商铺都开始营业了。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城头大王旗怎么换自己管不着,但一天不营生,家里恐怕就没米下锅了,因此街上行人已是络绎不绝,而且由于刘裕大军的到来,大量粮草物资运到,市面上比过去还热闹几分。 街面上除了有士兵加强巡逻之外,并没有战时那种紧张的戒严和盘查,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刘裕对于伐秦的信心。 杨禹为作咨议参军,不用到前线厮杀,对战争感觉自然也没那么强烈,加上刚出使归来,刘裕给了五天假,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这会儿杨禹的心情是比较放松的。 小九置办的小院在西市以南的立春坊,坊内的房子多数比较普通,显然这里多是平民聚居的里坊。 小院只有三间正屋,一厅两室,砖瓦结构,另加两间土坯厢房,一间作厨房用,另一间一半堆杂物,一边作为浴室。 本来两个卧房刚刚够杨禹和小九住,现在一下子多了四个女人,晚上怎么睡便成问题了。 几人进了小院后,杨禹搬出一张胡凳,往厅门口一坐,对那四个垂头呆立的女子招了招手,几人磨磨蹭蹭走到杨禹前面,头更低了。 “把头都抬起来。” 杨大参军一声令下,结果没一个听的,这让身为主人的他很没面子。 “我的话竟敢不听,回头卖到青楼去。” 唰,这下四个脑袋齐刷刷的抬了起来,嗯,长得都很水灵,从左边算起,第一个和第二个尤为出色,神色虽凄惨,却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从左边开始,报上名来。” “姚清秋。” “慕容楚。” “姚怜。” “奴婢名叫魏婵儿。” 虽然一个个声音细若蚊呓,好歹是让杨禹听清了,这其中有意思的,只有魏婵儿有沦落为奴的觉悟,其他三人都是直报姓名。 杨禹又大致盘问了一下,得知这四个人姚清秋出身最为金贵,她父亲是姚兴第四子姚洸,妥妥的皇孙女。 慕容楚是陈留尉慕容齐之女。 姚怜是姚清秋堂妹,父亲姚都官至镇东将军。 魏婵儿是姚洸幕僚魏常之女。 这么一算下来,四个女子以前都是官宦之女,刘裕把这四个人给他,这哪里是做婢女使唤的,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小姐,她们不用你伺候就好了。 “你们谁会做饭?” 杨禹不死心,问了一句,结果不出所料,四个脑袋全都低下去,没一个做声。 靠,算我嘴欠,晚上暖床你们总该会吧。 杨禹给小九一个无奈的眼神,说道:“小九啊,你家郎君我不想绝食,晚饭还得你来做,不过也别让她们闲着,一起去打打下手,让她们学着点,总不能让咱们一直伺候她们。” 杨禹觉得这样安排,自己的晚饭保险一点,然而事实证明,盲目的乐观主义是要付出代价的。 等晚饭端上来,杨禹还没端碗,就闻到了一股焦糊味,他忍不住问道:“小九,这饭怎么是糊的?” 小九吸了吸鼻子,指着慕容楚说道:“饭熟之后,我让他把柴火退了,结果她半天退不出来,这饭大概就糊了。” 杨禹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他这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形势的严峻性。 好吧,饭糊了,就菜喝两杯小酒也行。 杨禹一筷子往菜盘伸去时,小九的神色不禁有些紧张,可惜,杨禹却没有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 噗! 刚嚼一口的菜,杨禹的五官顿时一阵扭曲,一口菜全喷出了出来。 “小九!” 杨禹大呼一声,一向冷静的小九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吱吱唔唔地解释道:“郎君,这菜……咸是咸了点,可是家里没菜了,要不我给你舀瓢水,你兑着水……将就……吃点?” “好主意!”杨禹白眼一翻,说道:“小九啊,先前我就是怕吃不上饭,才让你去做,结果倒好,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啊?” 小九一指姚清秋,有些委屈地说道:“我让她给我递盐巴,结果她一不小心让整包盐掉锅里了…….” 望着几个脑袋都快埋到胸脯里的女人,杨禹不禁怀疑,刘裕这哪里是赐他婢女,这分明是要他绝食啊。 “郎君,你就不应该让她们去给我打下手,净添乱了。”小九最后还小声埋怨了一句。 这都是什么世道啊,杨禹这一瞬间对人生充满了怀疑,望着小几案的饭菜,杨禹肚子噜噜响,却不敢再下一筷,他还没出声呢,旁边却传来了轻轻的抽泣声。 杨禹心情不太好,对抽泣的姚清秋说道:“骂你了吗?再哭信不信我让你把这菜全吃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望着眼前四个所谓的侍女,杨禹有些无奈,一个个不是郡主就是官家大小姐出身,十指不沾阳春水,本郎君还得先伺候你们才行,这算哪门子回事嘛。 “行了,小九,去买些吃的回来。” “郎君,这会儿坊门都关了。” 不是吧,难道今晚真的要饿肚子了? 刘裕帅府里,傅亮和王修刚离开,刘青鸾就进来了,把一碗羹汤往刘裕案上一放,也不出声。 刘裕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便问道:“青鸾,这是怎么了?为何闷闷不乐啊?” “还不是因为伯父你。”刘青鸾嘟着小嘴哼道,“伯父为何要赐他几个女子?” “谁?哦,杨禹啊,不是你不让我罚他、还让我笼络他吗?” “可我也没让你赐他女人啊!” 噗!刘裕忍不住喷出了一口羹汤,却也顾不上了,“青鸾,你不会是看上那小子了吧?” “伯父!”刘青鸾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顿时高了几十个分贝,“伯父你净胡说,谁看上那臭男人了?我只是……只是觉得伯父不应该赐他女人,伯父你不知道,姓杨的鬼精得很,他肯定能猜出伯父是在试探他,这般只会适得其反。” 刘裕见她俏脸霞红,语无伦次,分明是小女儿家动了情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堵,仿佛自家的宝贝被人抢了似的。 刘裕的沉默倒让刘青鸾很快恢复了镇定,她轻掠了一下发丝,掩饰好自己人的窘态,接着说道:“伯父,杨禹此人没有表面那么简单,这次出使北魏,我留心观察,发现他行事看似鲁莽出格,但其实多在他的谋算之中,而且,他似乎也不太在乎事败,我担心……” “担心什么?” “我担心他的心思并不在伯父这里,若事有不逮,他大不了一走了之,所以他不太在乎成败,自然也不愿尽心为伯父谋划,我甚至怀疑当初他要戴罪立功,根本就是想借机前往北魏游历一番。” “果真?” “这些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八九不离十。伯父,纵观历史,有些人注定成不了事,如袁绍之流,多谋寡断、色厉胆荏,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而杨禹恰好相反,多谋善断,外柔内坚,关键时候能豁出一切,放手一博。加上他的见识非同一般,对许多事物的见解往往能跳出寻常,以一种闻所未闻的角度去切入,让人耳目一新。” 刘青鸾把自己人一路上对杨禹的观察细细道来,刘裕听得非常认真,但一直没有什么表示。 最后却听刘青鸾说道:“伯父,杨禹绝非等闲之辈,伯父若真想笼络他,可从家族姐妹中选一人许配于他,而不应用几个俘虏去试探他。” 说到这,刘青鸾突然沉默了一下,最后咬了咬嘴唇说道,“伯父,杨禹此人,若能使之归心,绝对能成为一大助力,若不能使之归心,则……则宜尽快除之。” 阿嚏! 杨禹突然猛打了个喷嚏,吓得四个女子为之一颤,小九关心地问道:“郎君,是不是染了风寒?” “没事,大概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了,不管了,走,咱们讨些吃食去,不然饿一晚,可就真的饿出病来了。” “哦,讨吃食啊……什么?讨饭?郎君要去讨饭?” 小九差点跳起来,不可置信地指着杨禹,一时间竟忘了上下尊卑。 杨禹一抬手把他的手指拍开,没好气地说道:“想什么呢,刚才我见坊间有个道观,咱们去捐点香油钱,再蹭道观一顿晚饭。” “哦,原来是这样。” 杨禹带头出门,小九背着剑紧跟其后,剩下四个女子全不知所措,杨禹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们愣着干嘛,还不跟上,还想让我给你们打包不成?” 小九小声地说道:“郎君,让她们几个跟去不太好吧,我给她们带点回来不就得了吗。” “你不懂,这叫排场,道士有时也很势利的,你不摆点排场,他们未必肯给你饭吃。” 杨禹笑了笑,回头对跟上来的四个女子说道,“我堂堂的咨议参军,竟被你们弄得要去道观蹭饭,你们呀,等下记得把头给我抬起来,把以往官家小姐的气派摆出来,谁要是再畏畏缩缩的,弄得今晚没饭吃,小心我把她烤了吃。” 走在前面的慕容楚咬着嘴唇,低着头不敢吭声。她们几个人心里有彷徨、有紧张、但经过这半天时间的接触,感觉杨禹这个人还好,晚饭被弄砸了,他竟然没有大发雷霆,要是换了那些凶恶之人,今天几人怕少不得挨一顿打了。 向晚的余晖斜照在街边的瓦面上,街道两边的住家大多已关门,也有少数还敞开着大门的,从院里看到杨禹一行走过,都不免好奇的多看几眼。 这个时代,城市生活就是这点不方便,城中各坊都有围墙,商业买卖基本都集中在东西两市,时间一到,各坊大门一关,禁止出入。 特别是立春坊聚居的多是斗升小民,到了晚上,连灯火都不多见,不像那些官宦富户聚居的坊,里面有青楼酒馆通宵达旦营业。 道观离杨禹的小院不算太远,转两个弯就到了,看上去规模不小,门上的匾额刻着三个字:玄真观。 第38章 余霞成绮 “哎哎哎,等等,先别关门。”看到两个道士正准备关门,杨禹连忙叫道。 “这位居士,时辰不早,我们要关门了,要上香明日再来吧。”道士应了一声,继续关门。 杨禹上前将门一推,径直往里走,随手把一串汉五铢拍在道士手里,吩咐道:“去准备些膳食,我们上完香要在这儿用些膳食,沾些灵气。放心,香油钱另给,另外,把你们观主请出来,我昨晚做了个奇怪的梦,需要观主亲自帮我解一解。” 小道士看看手里的钱,再看看跟在杨禹身后的几个侍女,好吧,来上个香还带这么多侍女,还个个绰约多姿,有如官宦之女,这小郎君定是大有来头。 小道士不敢造次,施礼后赶紧进去通报观主。 这时谁也没注意到,道观外的街道转角处,一个青衣男子正在悄悄盯着道观,看到杨禹出现,他大为诧异,随即闪身迅速向远处奔去。 青衣男子翻入一处院落后,直奔后堂而去。 这院落虽不算豪华,但占地不小,二堂前甚至还有一个池塘,池中荷叶初展,婷婷如盖。 二堂中站着一位绝色佳人,可不正是秦楼月,她正在和几个手下议事,青衣男子飞奔进来,向她禀报了杨禹的行踪,秦楼月也颇为惊诧,随即吩咐道:“你立即回玄真观盯着,小环,你随我去换身衣服,咱们去玄真观,其余人一律到玄真观外待命。” “秦令主,咱们与那寇贼交过手,就这么去玄真观,只怕……” “你懂什么?这次机会难得,立即依令行事。” “是,令主。” 此时的玄真观里,寂静的后园中,观主谭宏正与一名五十多岁的道士对坐煮茶,此人大概是经历了长期修炼,看上去气静神逸,一副仙风道骨的神韵,他正是在嵩山修炼,广收门徒,并自称得太上老君授以天师之位,命其整顿道教,去除三张伪法的寇谦之。 晋军收复洛阳后,首要之务便是重修晋室五座帝陵,寇谦之名闻遐迩,因此被请来主持道场。 而寇谦之也有跻身朝堂,借助政治力量为自己传道开方便之门的意思,是以他不但来了,而且做完道场后还特意留在洛阳,希望能和刘裕多接触。 与之不同的是,观主谭宏虽然和寇谦之是好友,却没有什么野心,他对自己眼下的境况颇为满意,见寇谦之沉默不语,他奉上茶宽慰道:“寇天师,刘太尉眼下忙于军务,无心论道实属正常,待刘太尉平定关中归来,或许那时才是最佳时机。” 寇谦之淡淡一笑,说道:“前有张鲁借五斗米道割据一方,后有孙恩、卢循借五斗米道叛乱于江南,而且孙恩、卢循之乱正是由刘太尉平定,想必刘太尉对我道教戒心颇重。” “我虽主张去除三张伪法,及租米钱税和男女合气之术,专以礼度为首,谦以佐国扶民之道,然似乎还是难以消除刘太尉的戒心,是以,即便来日再见,恐亦无缘矣。” 二人刚说到这,便有道士前来禀报,说前头闯进来一位奇怪的香客,不仅要安排膳食,还要请观主亲自去给他解梦。 谭宏不禁有些好奇,这个时辰道观都要关门了,此人才强闯进来,还要吃要喝,开口便让他亲自出去解梦,一派居高临下的做派,想必不是普通人。 寇谦之心中一动,主动说道:“谭仙长,此事倒是有趣,不如咱们一起出去看看?” 前殿里,杨禹在两个道士引领之下,正在给太上老君上香,他来道观的目的是蹭顿晚饭,上香不过是做做样子,至于解梦什么的更是胡扯,他都好多天没做梦了,包括春梦。 上完香,小九捧回他的佩剑,杨禹顺手挂在腰间,对那两个道士说道:“你们观主呢,怎么还不出来啊?” 道士还没来得及作答,大殿外却先传来一串悦耳的声音:“杨使君要解梦,奴奴倒是可以效劳,不知杨使君梦到什么了?可是梦到了奴奴?” 杨禹回头望去,只见秦楼月头戴八宝攥珠飞燕钗,双耳坠着赤金银杏叶耳坠,身穿翠蓝金枝绿叶百花曳地裙,腰间系着掺金珠线穗子宫绦,把那纤纤一握的腰肢儿衬得如初春的杨柳弱袅袅。 这妖精一出现,小九顿时提高了警惕,右手立即握紧了剑柄;杨禹望着那袅袅婷婷的妖精,微微皱了皱眉头,他绝对不相信这是巧合,有些不悦地问道:“你派人跟踪我?” 秦楼月不以为意,带着一缕香风一直走到杨禹身边,才嫣然一笑道:“杨使君刚回到洛阳,定是忙于汇报出使成果,这种事奴奴可不感兴趣,有什么好跟踪的?” “再说了,以您的修为,我手下那些人能跟踪得了你?实不相瞒,是奴奴一直在盯着这玄真观,不巧杨使君闯了进来,奴奴担心杨使君不知其中深浅,所以只能现身提醒一下。” “你的意思是寇谦之在这道观之中?” “杨使君果然绝顶聪明。“秦楼月双手合什,放在胸前轻轻鼓了几下掌,笑道,“杨使君,奴奴为了提醒您,自陷险境,杨使君可得保护奴奴哦。” 秦楼月那宜嗔宜喜、余霞成绮的娇态,让男人很有犯罪的冲动。 杨禹想了想,自己今晚来这道观蹭饭是临时起意,看来此事真不是这妖精设好的局,不过看来这妖精是瞅准了机会,要利用自己一把了。 蹭顿饭还遇上这样的事,看来真是流年不利啊。 “你最好别指望我,实不相瞒,我这晚饭还没着落,正饿得两腿发软呢。” “杨使君,寇贼别看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其实他一心想跻身朝堂,求得权势加身,刘太尉已见过他,并未青眼于他,接下来寇贼一定会投向鲜卑索虏,成为崔浩一大臂助。” 说到这,秦楼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惊诧道,“啊,杨使君尚未用膳吗?” 秦楼月一脸心疼地询问着,一伸手扶住杨禹的手臂道:“杨使君小心,奴奴扶着您。” 杨禹正想甩开她的手,谭宏和寇谦之便从大殿左侧转出来,四人对视,不由得都怔了一下。 寇谦之见秦楼月在这供奉着三清祖师的大殿里和男人打情骂俏,忍不住冷哼道:“你这妖女,竟敢在三肖祖师面前行此淫秽之事,今日撞在本天师手里,定是饶你不得。” 秦楼月与寇谦之的冲突已不止一次,双方都有弟子死于冲突,若在以往,即便打不过,秦楼月也绝不会示弱,但这次她却往杨禹身后一缩,把杨禹推出来,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等着丈夫给自己做主。 寇谦之的话,让杨禹感觉自己也连带着被骂了,什么叫在三清祖师面前行此淫秽之事?老子做什么了? 杨禹伸了伸脖子,望着殿中的神像感叹道:“老仙长啊,听到没,又来一个自称天师的,这天师多得天上掉块石头都能砸死几个了,老仙长你也不管管?” 寇谦之最得意的大弟子梅青不久前就死在秦楼月手里,双方的仇结得很深,见杨禹和秦楼月在一起,而且还如此亲密,寇谦之对杨禹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再听杨禹话里满是讽刺之意,他不禁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杨禹一副无所谓地答道:“放心,我不是天师,也没有抢你天师的意愿,我呢,就是来上个香,顺便吃顿斋饭解解身上的桃花煞。” 杨禹话声刚落,秦楼月便急促地说道:“郎君,快动手,我们被包围了。” 杨禹听到大殿四周确实有动静,甚至瓦面上也有人,对此他无所谓,他和寇谦之又没仇,只要亮明身份,谁能把他怎么样? 杨禹正想说话,就见自己的衣襟无风自动,身后数道银光突然射向寇谦之。 “且慢……” 杨禹大叫一声,然而已经迟了,寇谦之长须飞舞,大袖一挥间,将那几道银光扫得倒射而来。 “郎君小心。”小九惊叫一声,纵身挡在寇谦之和杨禹中间,宝剑出鞘,寒光飞舞,将那几道射来的银芒挡住。 然而寇谦之使出了几十年的修为,那一挥之间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蕴含着恐怖的力道,等小九有所感觉时,整个身体瞬间被拍飞。 “小九!”杨禹大惊,飞身上前接住小九的身体。 当!长剑落地,小九喷出一口鲜血,面色惨白如纸。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杨禹看着重伤的小九,眼中怒气弥漫。 “你们这群妖孽,竟敢找上门,正好本天师今日便为民除害。”寇谦之如行云流水般逼近,再次拍出一掌,他不想在老君殿与眼前几个“妖孽”多纠缠,出手之快,力道之厚,无与伦比。 秦楼月一言不发,她不再退缩于杨禹身后,一闪身反而挡在杨禹身前,双掌齐出,硬挡了寇谦之这一掌,那小环也跟着上前助战。 呯!一声闷响,大殿中劲风激荡,灯烛尽灭。 秦楼月踉跄退了两步,直到杨禹托住她后背才总算稳住身形,但已是脸色涨红,唇间微微渗血。 杨禹命后边四个惊慌失措的女人扶住小九,锵!宝剑出鞘的瞬间,大殿之中乍现寒光如练,卷起苍澜一片。 寇谦之一惊,急退两步,手中拂尘扫卷而起,挡住刺来的剑光。 几乎在同时,秦楼月那纤约的身体凌空飞出,手中多了一柄软剑,如灵蛇吐信。 寇谦之在两面夹击之下,只得急退,险险躲过两剑。 “寇谦之,我本来与你无怨无仇,你不问清红皂白,便将我的人打成重伤,今日我杨禹与你势难善了。”杨禹被无辜地卷入这场争斗,积了一肚子的气,语气极为不善。 此时寇谦之才注意打量杨禹,然而一打量之下,不禁大惊。 他精通易经命理,擅长相面,杨禹的面相奇异,有如天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寇谦之奇异失神之时,小环趁机突然闪身上前,一掌全力拍在寇谦之的小腹上。 “你……”寇谦之怒斥着,身体被沉重的掌力拍得后退不迭,一大口鲜血喷出的同时,他回袖一扫,一袖之威夹杂着愤怒,把小环扫得倒飞出去,如纸鸢飞坠,嘴喷鲜血。 谭宏一边扶住寇谦之,一边大喝,“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闯入我观中伤人,就不怕王法吗?” 随着谭宏的大喝,大殿后头、门口涌入十来个道士。 杨禹皱着眉头,冷冷地说道:“你们打伤我的人在先,理应付出相应的代价,怎么?现在要谈王法,还是继续?” 寇谦之想开口,可嘴一张,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刚冲入大殿的道士中,有人惊呼道:“师傅,你怎么了?妖孽,纳命来。” 就在此时,殿外又生变故,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又有十几个人赶到,这些人显然是秦楼月早就埋伏在外头的。 杨禹一看这架势,双方一旦真的绞杀在一起,必定是死伤累累,自己搅进这件事里,估计要倒大霉了。 如果双方真在这道观里大开杀戒的话,对杨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他能闪身插入两队人之间,大喊道:“住手!我乃太尉咨议参军,都给我住手,谁再敢乱来,休怪我禀明刘太尉,全部治罪。” 寇谦之也终于缓过一口气,跟着连喊了两声住手,那些道士才不甘地退开。 就在此时,道观门口冲进来一队巡城的士兵,领头的队主远远大喝道:“什么人?竟敢在城中作乱,都给我拿下。” 他刚喊完,立即有士兵叫起来。 “啊,那是寇天师。” “没错,没错,可不就是那天主持祭陵的寇天师嘛。” “这位……这位是杨参军,太尉帐下咨议参军,刚刚出使鲜卑回来的杨参军。” 那队主听了,气势顿时全没了,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杨禹不想事情闹到刘裕那儿去,这对他很不利,于是开口道:“我乃太尉咨议参军杨禹,这只是一场误会,没事了,你们到别处巡逻吧。” 那队主如蒙大赦,向杨禹施了一礼后,带着士兵匆匆离开了。 第39章 引路人 寇谦之抹去嘴角的血迹,虚弱地说道,“放他们走。”他深深地看了杨禹一眼,叹道,“敢问杨居士与南山仙长是什么关系?” “也没什么关系,只不过在他那儿蹭了十年的饭。”从寇谦之的话看来,似乎自己的师父韩山子在业内还是很牛逼的,杨禹不明白寇谦之怎么知道他和韩山子有关系,但他懒得去问这些。 “原来如此,今日多有得罪,还望杨居士海涵。”寇谦之拿出一个小瓶,从里面拿出一颗药丸,服下后,对杨禹说道,“这是贫道练的丹药,可治内伤,你拿去给你的人服下,不出一月,便可痊愈。” 说完,寇谦之还忍不住深深看了杨禹一眼,内心的震惊仍难以平复。 秦楼月一看情况不对,这都开始赠药了,急忙道:“杨使君,今日若不除掉此贼,来日其必投鲜卑,为虎作伥……” “住口!”杨禹怒斥一声,指着她道,“小九若有个好歹,我绝饶不了你。” 秦楼月自知理亏,她虽然一始便是在利用杨禹,但确实没想到会连累小九受这么重的伤,见杨禹怒形于色,要不是刚才拼着受伤也抢上去为他挡了一掌,估计此时杨禹已经对她动手了。 而她与小环也都受了伤,自知今日已难以遂愿,只得对杨禹一福,扶着小环不甘地离去。 因为寇谦之发了话,那些道士倒也没强留二人。 杨禹也不接道士送过来的药丸,他自有韩山子留下的丹药,他更相信自己的师傅。 杨禹自顾从怀里取出丹药,让小九服下丹药后,又让他坐到蒲团上休息。 今日之事,还真是他妈的烂,自己就是想来蹭顿饭,没想到闹出这么多幺蛾子,真是晦气。 谭宏让人扶寇谦之下去疗伤后,便赶紧过来向杨禹见礼:“贫道添为本观观主,先前不知道是杨参军当面,失礼了。” 持节出使北魏,那场文斗,那些诗歌如今已风传天下,人尽皆知,没想到传说中的俊才,竟是眼前这个年轻人。 奈何杨禹正专注于小九伤势,根本没心思搭理他。 他只得站在一边等着,直到小九缓过来,杨禹长长吁了一口气,才再次上前说道:“贫道有眼无珠,竟不知是杨参军当面,先前得罪之处,还望杨参军多多包涵。杨参军,贫道准备了晚膳,还望杨参军移步后殿,容贫道略表歉意。” 谭宏从寇谦之口中已得知,刘裕对道家不太感冒,杨禹如此年轻,便能入刘裕幕府参与机要,前程不可限量,这样的人物他实在不想得罪,是以姿态放得很低。 小九受伤,杨禹哪里还有心思吃他的饭,直接回绝道:“不必了,杨某前来烧香,遇上这等事,已经够晦气了,这就告辞。” “郎君,我……好多了。”小九也轻轻吁了一口气,面色看上去确实好了一些。 杨禹一时真不知说他什么好,这小子义无反顾的举动让他感动,但这么做又未免傻了点,“你这是何苦呢,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用不着你这么拼死护着。” “小九这条命算得了什么,郎君却是五寨所有人的希望,我能追随郎君左右,是……是我的福份,坞里不知多少人在羡慕我呢,我……怎能让郎君受一点伤害?” “好了,好了,你先别说话,来,趴我背上,我背你回去。” “杨参军,杨参军……”谭宏追上来叫着。 杨禹停下脚步,回头说道:“对了,你帮我传句话给寇谦之,让他最好别往北魏跑,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人人为了施展抱负都投奔异族,我泱泱华夏还能存续下去吗?” 谭宏望着杨禹去远的身影,眼神充满了复杂的味道,他知道寇谦之和崔浩交情颇深,从寇谦之的言谈中,确实听出他有北行之意,这事杨禹是怎么知道的呢? 还有杨禹的话是刘裕的警告,还是他本人的意思?他今天突然来到观里真的是偶然吗? 谭宏匆匆回到后殿,将杨禹的话转告寇谦之,寇谦之听了不禁为之苦笑:“若无今日之事,我确有北行之意,然而今日……”说到这,寇谦之又不禁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杨禹此人……实非凡人也。” “此话怎讲?” “天机不可泄漏。”寇谦之感叹道,“我在嵩山苦修数十余载,自以为已悟道,今日方知,天意不可测,天意不可测呀!” 谭宏还是第一次见到寇谦之露出如此迷惘的神情,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以至于对自己以前所学也怀疑起来了。 谭宏的道行差了些,未能看出其中的玄机,寇谦之又不肯明示,让他又是郁闷又是忐忑。 杨禹回到家,刚把小九放床上躺好,秦楼月便找了过来,杨禹吩咐四女看顾好小九后,这才出来。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竟然还敢找上门来,真当我拿你没办法是吗?” “杨使君......” “滚!” 见杨禹真怒不可遏,秦楼月竟然不惜跪倒在地,拜道:“杨使君,今日之事,我虽有逼你出手之意,但真没想到小九突然出来挡那么一下,你要是气不过,要打要杀我都认了。” 她一改往日的媚态,一脸真诚。 杨禹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不必解释,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与寇谦之的恩怨,是你们的事,我不想参与其中,今日之事,我还是那句话,小九要是没事,那还罢了,要是小九的伤留下什么病根,你就等着吧。” 秦楼月神色一片黯然,她幽幽叹道:“杨使君,你或许不信,我其实并不想做什么天师,我一个女子,你说我图什么?你知道吗?我父亲和教里几个骨干虽然是从卢循那边逃过来的,但也不过是些苦命人。” “还记得小时候,我父亲带着我和我娘逃命,没吃的,只能吃些野菜草根,后来连草根也没有了,我饿极了,一直哭,我父亲怕引来追兵,想摔死我,我娘不肯,最后只能割下自己腿上的肉煮给我吃……” 说到这时,秦楼月已是泪如雨下,杨禹有些不忍,这百余年来五胡乱华,各个势力厮杀不休,天下百姓惨不忍睹,这是事实。 当年孙恩、卢循叛乱,之所以能一呼百应,主要原因还是底层百姓过得太苦了。 “杨使君,你要是没经历过这些,你是不会明白的,我们手下那些教众,大多数也是这样的苦命人,他们愿意入教,多数只是为了求个庇护,可我怎么庇护得了他们?我能作法让天上掉下粮食衣被,让他们都吃饱都穿暖吗?” “我们收租米,主要是为了救济那些活不下去的教众,为了让大家在荒年有口吃的。要是我们手上没有一些米粮可支派,你知道每年那些贫苦的教众有多少会饿死吗?” “寇老贼说得轻巧,要废去租米,他当然可以,他和我们不一样,他生在官宦之家,没挨过一天饿,现在收的弟子多数家境殷实,有大把的钱粮供着他,他结交权贵,他一心想跻身朝堂,他当然没必要收租米。” “本来他走他的路,我们过我们的桥,他爱怎样我们也管不着,可他偏偏到处宣扬说我们行的是伪法,说我们是妖邪,这是要断我们的活路,要踩着我们的尸骨往上爬呀。” “他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一旦他真去了北魏,有崔浩那些世家大族捧着,如果再得到魏主信重,我们哪里还有活路?” “没错,我是利用了使君您,可你知道吗,我是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如果能以命换命,我宁愿拿我的命换寇老贼一命,可我奈何不了他呀,杨使君,我们只是想求一条活路,这很过分吗?” “秦楼月,你也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你们发展教众,收取租米,难道就没有一点私心?就算你没有,其他人呢?有孙恩、卢循的先例摆在那儿,你敢保证你们之中,没人会利用教众来满足自己的权欲?你们这样传教,终究难容于朝堂。” “我才不管能不能容于朝堂,他们天天锦衣玉食,谁管过我们的死活?” “不是,这是另外一回事,我告诉你,道教想光明正大的发展下去,你们这种传教方式注定行不通……” “这就是一回事,当你活不下去的时候,你还去管得了其他吗?我问你,你吃过你娘亲的肉吗?你吃过吗?你没吃过,就没有资格来跟我摆那些大道理,呜呜呜......” 看到秦楼月哭得坐在地上,如同一个无助的弃儿,杨禹心头不禁一软,说道:“你先起来吧,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 秦楼月一时难以缓过来,勉强站起来后,又不禁伏在厢房的土墙上呜呜地哭个不停,哭得肝肠寸断。 杨禹暗暗叹息一声,等她哭累了,把心中的苦楚都发泄出来了,才缓缓说道: “你知道儒家为什么能得到尊崇吗?这是因为儒家解决了这世间大部分伦理问题,事实证明,只要天下一安定,统治者就离不开儒家,因为要让天下有序运转下去,没有比儒家那套理论更有效、更经济的办法了。” “光靠道家的无为而治不行,光靠法家的严刑酷法更不行,你想想,普通老百姓要打一场官司这成本有多高啊,如果百姓事事都打官司,官府也受不了对吧。所以,这就离不开儒家仁义礼智信这一套伦理来调和现实的社会矛盾了。” “至于从天竺传入的佛教能迅速壮大,则是因为它解决了来生的问题,也解释了一些儒家解释不了的现象,比如儒家不是导人向善、不是要百姓谨守伦理道德吗?可为什么还经常会出现好人没好报,杀人放火金腰带,这些有悖儒家伦理的问题呢,佛家的六道轮回就很好地解决这些问题,不是不报,只是来世才报。百姓相信这样的结果后,不平之气就能得到安抚,这也是统治者需要的。” 秦楼月听到这,终于收住了哭了,脑子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话转起来。 “你要明白,只有被统治者需要,才能壮大,才能传承不息,道家要想像儒释两家一样为上层所接受,就必须要有一套上层所需要的理论。” “这里要特别说明一下,这套理论不是说让当权者相信,按你们的理论修炼就能长生。而是要让当权者觉得这套理论有利于统治,切记,切记,两者不要搞混了。” “当然了,你们传教的主要对象还是普通百姓,所以你们要有一套理论,让百姓在现实生活不如意、而又感觉来生缥缈时,能从道教这里得到一种精神解脱。” “你说这些,我......”秦楼月能听懂杨禹的话,但让她去建立一套完整的理论,又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 “这么说了吧,我在现实生活中备受挫折打击,对来生也感觉太过缥缈,太不现实。而我又急需一种精神解脱,否则我有可能会疯掉,甚至做出一些危害社会的事来。我该怎么办?如果道家的能让我不必寄托于来世,又能从精神的困苦中解脱出来。那么道教就不用担心没有教众了,而当权者也会觉得你们的理论有利于导人向善,有利于统治,你们就能在佛儒之间占有一席之地,这样的效果靠你们收租米是不行的,男女合气之术也不行。” “你不知道别胡说......” “你先别激动,我知道男女双修,阴阳交合之术有其道理,《皇帝内经》有这样的理论,但你也应该知道,若非修为高深,且心志坚定之人,是不能修炼的,普通人一旦触碰男女双修之术,往往难以自持,而且这套东西很容易被人利用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出现许多为世人不容的乱象,因此宣扬男女双修之术对道家而言弊大于利。” 见杨禹这么说,秦楼月才没有再反驳,而且隐约间,她能感觉到杨禹的话有其道理,但要建立杨禹所说的那一套理论,是她所能做到的吗?想想她就不禁有些气馁。 杨禹耐心地说道:“在这方面,我要替寇谦之说句话,你先别激动啊。” “好吧,你说吧。” “从道教传承的角度来说,寇谦之宣扬礼度,主张佐国扶民,礼拜炼丹为主的新教义,确实比你们原来的教义要强些,你住口!先听我把话说完。” “你们原来的教义,以及传道方式,太容易被野心家利用了,而且有了孙恩和卢循的先例在,只要你们发展起来,必定为统治者所不容。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们夺得了政权,你们的领神祭酒成了皇帝,他也必定会反过来消灭你们。因为不管谁做皇帝,你们的存在都是威胁。” “你刚才说的,我都能理解,都是些穷苦的百姓,大家一开始都只是为了寻求庇护,而你也只是出于好心,想给他们一条生路而已。但你能保证人人都如你这般想吗?你能保证不会再出一个孙恩或卢循吗?” “所以,你现在的好心,到最后很可能反而会害了那些穷苦百姓。如果你真想帮助他们,我劝你,还是慢慢带着他们转型吧。” “当然,此事急不得,你可以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修改教义,一条一条的来。” “可是......”秦楼月思来想去,觉得杨禹的话确实有道理,毕竟孙恩和卢循的前例就在那里摆着,她本身也是孙恩卢循之乱的受害者,可要改教义,这种事她想想就感觉头皮发麻,“你......你能帮我吗?” “我最多只能给你提供一些理论上的建议,具体怎么做还得你们自己来。” 第40章 宝宝来了 秦楼月一再利用杨禹,他没有强力反击,还把常平治都功印给了她,之前是想留着他们在北魏搞事,以减缓北魏一统北方的进程。 而听了她一番肝肠寸断的哭诉后,难免多了一份同情,所以杨禹与她谈了许多,希望他们能慢慢转型。 当然了,转型不能太快,一来,凡事转折太快,内部必定会出问题。 二来,如果他们一下子也转变成“佐国扶民”了,那还怎么在北魏搞事。 杨禹需要牵着秦楼月这根线,这样才能通过她来影响五斗米教。 第二天一早,杨禹刚开门,太尉府便有白值兵过来,对杨禹说道:“杨参军,太尉让你立即到府议事。” “出了什么事吗?”杨禹追问道。 白值兵摇头道:“不知道,小的只负责传令。” 杨禹快马赶到太尉府时,只见除了刘裕之外,军咨祭酒、后将军孔靖、从事中郎傅亮、右长史郑鲜之、以及参军谢晦皆已在场。 杨禹还以为是前方有紧急军情呢,哪知道一进门就听谢晦冷笑道:“来得还挺快,该不会是腾云驾雾过来的吧?” “谢参军,你这是何意?” “何意?你少在太尉面前装疯卖傻,你敢说昨日不是你伙同卢循余孽闯入玄真观,重伤了观中道士?” 得,看来这世界真没有秘密可言,昨晚发生的玄真观的事,终究还是捅到刘裕这儿来了,而且还来得这么快。 对于谢晦一再的找茬,杨禹真是忍无可忍,他索性走上去,满是不解地打量着谢晦,“我倒是好奇了,我与谢参军没有任何利益纠葛,更没有得罪过谢参军,敢问谢参军,前方战事如火如荼、刚收复的大片国土上无数百姓嗷嗷待哺,作为太尉参军,多少大事需要谋划,你却为何总是盯着我不放呢?” “难道就因为谢参军出身名门望族,而我只是个寒门弟子,所以谢参军看不得我这样的寒门弟子进入太尉幕府,与你并肩而立?” 杨禹的话,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谢晦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让他如同脱光了站在众人面前一样,瞬间便恼羞成怒。 不过他虽然满脸涨红,却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指着杨禹冷笑道:“你这个奸佞之徒,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勾结妖邪,混进太尉幕府图谋不轨,事涉太尉安危,这岂是小事?” 杨禹这次不打算惯着他,既然已经对立到这种地步,那就激烈的碰撞吧,至于谁是小受,那总得比拼过后再见分晓。 “谢参军,所谓的勾结奸邪,恐怕不止我一个吧?没错,我是认识几个五斗米道,但你谢家勾结五斗米道就少了吗?别的不说,你堂兄谢灵运可是寄养在五斗米道杜炅家中十多年之久,以此而论,你混进太尉幕府,对太尉才是最大的威胁吧。” 谢晦冷笑道:“你这奸佞之徒还想狡辩,杜炅治病救人,淡泊名利,从未参与不法之事,天下皆知。岂能与卢循余孽混为一谈?你如此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不过是想掩饰你的叵测居心而已。” “谢参军还真是能说会道啊,若依你所言,同样是五斗米道,有叛迹的就是妖邪,没有叛迹的就是好人,没错吧?” “你可以这么认为。” “那么问题来了,我认识的那几个五斗米道,只是在北魏传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有叛迹了?” “他们在何处传道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他们在洛阳行凶了,目无法纪,而且还有你参与其中,事实具在,岂容你狡辩?” 此时刘裕终于开口了,冷声问道:“杨禹,你还有何话要说?” 杨禹只得转身,向刘裕一揖道:“太尉,昨晚之事,是这样的......” 杨禹把昨日自己凑巧出现在玄真观的因由,以及秦楼月等人之所以来洛阳与寇谦之发生冲突的原因都解释了一遍,然后说道,“太尉,属下是在太原偶然认识这些人的,这些人以三张之法传教,收取租米,啸聚教众,确实是叛乱之源。但现在他们主要是在魏国传道,属下觉得他们在北魏发展起来,对大晋来说反而是好事。” “太尉,眼下咱们要做的是莫让寇谦之投往北魏,寇谦之主张去除三张伪法,禁收租米以及男女合气之术,倡导礼度,宣扬儒家佐国扶民思想,以他的声望,留下他可有力地抵御五斗米道南延。” “而一旦寇谦之投到北魏,定会大大地挤压目前五斗米道在北魏的生存空间,甚至有可能把五斗米道逼到大晋这边来,到时利弊颠倒,好事变坏事。” “是以,属下以为,太尉可抽空见一见寇谦之,稍加赏赐,如此耽误不了太尉多少时间,何乐而不为呢?” 刘裕听后脸色稍霁,因为有孙恩、卢循的例子,他对五斗米道戒心很重。但他也知道,单以镇压的手段,一时间很难禁绝五斗米道的传播。 城垒往往是从内部最容易攻破,如杨禹所言,这寇谦之倒真是可以利用一下。 不过,杨禹竟然与五斗米道有关联,此事让刘裕不禁暗暗皱眉。 谢晦追随刘裕已多年,义熙八年,刘裕推行土断时,心腹刘穆之便向刘裕推荐谢晦作为土断政策的执行人。 刘穆之之所以推荐谢晦,是因为谢晦出身名门望族,而土断政策是从那些大族口中抢食,这等于是把谢晦当刀使。 结果谢晦不但做了这把刀,而且还颇为锋利,从侨置郡县中清理出不少人口。还有就是他曾代患病的刑狱参军处理讼案,把大量积压的诉讼迅速审理完,显得很有才干。 这次随军北伐,谢晦更是深度参与军政事务决策,即便是镇守后方的刘穆之派人向刘裕通报政务时,谢晦也每每能提出不同意见,因此很得刘裕器重,当然,他重用谢晦还有拉拢望族,或者说是稳住望族,不让他们走向对立面的意思。 但是谢晦近来一次次针对杨禹,在刘裕看来确实有些不知所谓,虽然这次杨禹牵扯到五斗米道让刘裕有些不快,但很显然,谢晦也不全是出于公心,这一点要是都看不出来,这个太尉刘裕也不用干了。 帝王之术,有时讲究的就是一个平衡,刘裕这次不但没有加罪于杨禹,反而采纳了他的意见,准备抽空见一见寇谦之。 杨禹回家后,和小九聊到今日之事,小九很是愤怒,说道:“郎君,此人如此针对你,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还……” 杨禹一看他动气,连忙安抚道:“看你,动什么气,伤还没好呢,别气坏了身体,他又没能把我怎么样,你郎君我呀,就喜欢他看我不爽,却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哈哈哈!” “可是也不能任由他像疯狗般一直咬下去呀?” “不然如何?立即咬回去?你呀,官场上的事你不懂,被人打一拳立即打回去,那是街溜子的玩法,官场上不是这么玩的。” “那要如何?” “官场上呀,都是笑里藏刀,还得讲究时机,时机不对,今日你打不倒我,我笑呵呵的,至于来日你怎么死的,和我没关系。” “哼,不痛快,这样的官不做也罢。” “那你只适合上山做土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杀人越货,想怎么来就怎么来,那样倒是痛快了,呵呵,行了,想那么多干嘛,好好休息,快点好起来。” 杨禹从小九房间出来时,正遇上姚清秋和魏小婵两人从外头抬着一桶水进来,姚清秋脚步踉踉跄跄,一边走一边抹着香汗儿,娇喘吁吁,一桶水抬进院子时只剩下小半桶。 好吧,真论起来,人家以前好歹是个郡主,有这样的表现不足为奇。 二人见了杨禹,连忙把桶放下,委身施礼道:“婢……婢子拜见郎君。” “不错,不错,你们竟然没有逃走。” “婢子不敢。” “还有两个呢?” 杨禹刚吃完,就见慕容楚和姚怜也抬着一桶水进来,情况看上去稍好,至少一桶水还剩下半桶。见了杨禹,也连忙停下施礼。 好嘛,人家是一个人挑水全家用,你们倒好,全员出动,弄这点水回来还不够一个人洗漱。 不过,精神可嘉。 杨禹上去,一手提一个桶,把水倒进水缸里,这年头可不是家家都有水井,除了那些大户人家有能力自己打井外,通常是一个坊的人家共用一两口水井,每天得去挑水,很是麻烦。 小九向来不让自家郎君干粗活,四女可没有这样的觉悟,眼巴巴地看着杨禹把水倒进水缸,然后才一起把头低到胸脯上。 “菜买了吗?” “回郎君,买了。”前面的姚清秋小声回答,小巧的琼鼻上又滑落一滴汗珠来,晶莹剔透的。 杨禹正准备亲自下厨弄顿吃的,就见大门外来了一个年轻人,他探头看了看里面的情况,一见杨禹,立即一脸欣喜地扬声叫道:“杨使君,可算找到您了,您要的书,小人给您送过来了,你看看。” 杨禹见了这胖墩墩的年轻人,也不禁露出了笑容,这是云岭五寨中刘家堡堡主的宝贝小儿子,名字就叫刘宝宝,小时候打架时打出来的交情。 杨禹对四女摆摆手,让她们进去照顾小九,等她们进了屋,杨禹才招呼刘宝宝道:“进来吧。” 杨禹自个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来,刘宝宝回头看看,见身后没人,便掩上门小跑到他身边,迫不及待地说道:“四郎,你真是的,到洛阳好几日了,也不去找我,害我天天等,夜夜等,你该不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打住,他娘的,这么肉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你有一腿呢。” “嘿嘿,咱们可不真有一腿嘛。” “行了,别再恶心人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你二叔还好吗?” “我二叔那人你还不知道吗,吃饭饭香,好得很,去彭城开新店去了。” “嗯?那洛阳这一摊子现在由谁来管?” “我呀!” “滚蛋,就你?” “四郎,你别老从门缝里看人,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这个洛阳大掌柜可是经过你长兄亲自盖章认证的,不信你看看我屁股上,鲜红的大印还新鲜着呢。” “滚!” “嘿嘿。” “洛阳的生意如何?” “这个嘛,不是我吹,现在各地的生意,我们洛阳这边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不仅书卖得多,笔墨纸砚、家具、茶具、茶叶、皮货、药材、水泵,我们销量都是第一,就连内裤的销量也比长安那边多两倍。” 刘宝宝提到的很多东西,都是当初杨禹为了满足自己的生活需要弄出来的,比如印刷术吧,这万恶的旧社会,别说手机电脑网络了,想找本书打发一下时间都难。 听说河西走廊那边儒风盛行,杨禹便让去河西走货的二哥去找那些大儒,把他们手上的典藏以及自己的着作刊印出来。 那些以传道为己任的大儒,得知自己的着述可以刊印成书、流传于天下之后,不仅没要钱,反而一副感激的样子,主动去搜集各种书籍送来,千叮万嘱一定要多印点。 当然,对于那些保守的大家族的藏书,就得拿钱买了,有时候砸钱也买不到。 家具方面,主要是因为杨禹不习惯跪坐,而这时代别说椅子了,想找张凳子都难,于是杨禹又让人照着明清家具样式弄出一些来供自己享用。 水泵则是有一次他回云岭坞过年,堂上一个婶婶去打水时,因井边结了冰,脚一滑掉井里了,因为此事,杨禹又弄出了手摇水泵。 杨禹的二哥是个精于算计的人,把杨禹弄出来的种种新奇之物通通做成了产业,生意做大了,云岭坞人手不够,就把附近的坞堡都拉进来,大家抱团一起干。 刘宝宝的刘家堡是最先被拉进来的,这家伙打小豪放,是个闲着蛋就痛的主,最大的特长是吹牛打屁外加玩火烧麦垛,要说他擅长做生意,杨禹还真不信。 见杨禹不信,刘宝宝顿时一副很受伤的样子,解释道:“四郎,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跟你说,我这边的生意之所以比他们好,就是因为我闲不住,你想啊,整天守在店里多没意思,想出去玩我二叔又总说我游手好闲,有一回我便让两个小伙计装上半车货,学走村的货郎,这样既可以出去逛逛,又可以顺道卖货,这样你总不能再说我游手好闲了吧。” “嗨,你还别说,那回出去半天不到,半车货便被我们给卖光了,我二叔一看这样好使,索性找来几辆大车,把货装满,让大家各走一路,自此之后,我们洛阳这边各色货品,基本都是销量第一,四郎,你能说这不是我的功劳吗?” “好吧,这算是你的功劳。” 这家伙以前最爱跟杨禹屁股后面转悠,常常几天不回家,每次杨禹回乡小住,他必定是从头跟到尾,杨禹不回终南山他绝不回家,杨禹那些俏皮话他学得那叫一个溜,也正因此,杨禹比较乐意和他一起聊天打屁。 “对了,你们这样出去卖货,走的地方多,接触面广,让他们多收集一些各地的信息,方方面面的都要,再让人专门把这个信息整理出来,这其中往往蕴含着大量的商机,而且还有其他大用。” 第41章 夜里的惊叫声 “另外,你们也不必全自己去卖,可以找那些坞主,让一部分利给他们,让他们代为销售,可以划出片区,一人代销一地,这样不但货品销量会增加,和这些坞主的关系也建立起来了,到那时,咱们货行天下,处处有地头蛇照应,那可就方便多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四郎,我能亲你一下吗?” “滚!”“嘿嘿,回去我就照你说的办,四郎,你还有什么点子,全给我说说。” “我说的都记下了?” “都记下了,沿途搜集各类消息,让专人整理出来,这是重中之重,没错吧?” “这还差不多,这事你别藏着掖着,立即传回云岭坞,让我大哥他们居中主持,尽快让各地都照办起来。” “这还用你说,这可是大功一件,我这就回去传信,你明天要是有空去我那里,咱们再聊。” 刘宝宝风风火火的,说干就干,立即便起身要走,杨禹连忙叫道:“等等,小九受伤了,我一大老爷们要自己下厨弄饭吃,一顿两顿还行,天天这样我也不用干别的了,你赶紧给我找个会做饭的人来。” “什么?小九受伤了?怎么伤的?重不重?我进去看看。” “少扯蛋,里面还有四双眼睛看着,你进去干嘛,小九的伤没大碍了,你少在这儿咋呼,我还有正事要说。” 刘宝宝连忙回头问道:“四郎,还有什么事,你说。” “现在情况不容乐观,赚钱固然重要,但咱们的根本在陇右,这更重要,你传个信回去,让我大哥他们尽快把关中所有青壮撤回去,加强训练,多储备粮草战马,军械方面,现在羌秦对内忧外患,正是人心浮动之际,对军械盔甲的控制一定大为松懈,你让我大哥他们趁机多弄点。” 刘宝宝一听,顿时来劲了,眼睛贼亮:“四郎,你这是要起兵反秦?靠,我就等着这一天,你……” “反个屁!老实听我把话说完,这次不出意外的话,刘裕拿下关中应该不成问题了,问题在于,刘裕拿得下未必守得住,如果到时真守不住,那关中势必又是战乱纷纷,陇右就更不用说了,咱们家里的老人孩子,还有那么多产业在,别人可以跑,咱们跑不了,所以必须未雨绸缪,到时可全得靠咱们自己了。” “好,四郎放心,我马上传信回去。”刘宝宝说完,再次询问杨禹没有其他交代之后,便匆匆离去。 世道正乱,人心险恶,有时候你不惹别人,别人也会视你为敌,就像谢晦一样,这也正是杨禹一开始便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与翰林斋这些产业有关系的原因。 刘宝宝离开后,杨禹坐在石凳上,独自考虑着将来的事,单就云岭坞而言,刘裕不出兵关中,云岭坞还能搞些产业营生;刘裕入主关中后,若能守住,情况自然更好,这样关中与黄河以南的大片地区就同属一国,有云岭坞的产业扩张更为有利。 可杨禹对此实在没什么信心,到时云岭坞反而要面对纷繁的战乱,赫连勃勃、乞伏炽磐这些人都是吃人不吞骨头的恶狼,对上他们,云岭坞的命运会如何还真不好说。 而按照杨禹师父韩山子生前推测,他到丁巳年七月还要经历一场劫难,具体是什么劫难韩山子没说,这就像是算命先生给人断灾祸,杨禹本来不信这些的。 可每夜子时,他总会发病,脑中刺痛无比,每次只持续小半个时辰,但因为找不到病因,也解释不了这种现象。 据说当年曹操也有头痛的毛病,但曹操的头痛应该不是每日准时来一回,相比之下,杨禹所犯的头痛病就显得诡异多了。 也因此,他对韩山子推测丁巳年他有劫难的基本是信了。 而今年,就是丁巳年了,杨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渡过此劫,若是能渡过,或许他会更积极些,若是渡不过,这世界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杨禹一时间陷入了一种迷思。 刘宝宝办事效率还不错,离开后不久,便安排吴婶在坊门关闭之前赶了过来,吴婶也是来自云岭坞,自己人,可靠,这总算免去了杨禹亲自下厨的烦恼。 不过这也给杨禹造成了更大的难题,本来房间就不够,再加上一个吴婶,真是难安排了。 吃过晚饭,趁着落阳的余光,杨禹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看书,慕容楚从厨房提来一壶开水,在石桌上摆开茶具,给杨禹沏茶。 干粗活她们不行,但沏茶却很在行,特别是杨禹这几年才弄出来的这种泡饮茶,慕容楚却是很熟练,杨禹注意到她春葱般的十指极为灵巧,加上手腕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泡起茶来颇有些后世茶艺表演的意味。 杨禹放下书,问道:“你这沏茶的手艺不错,经常沏茶吧?” 慕容楚不自觉的呡了呡嘴唇,轻声答道:“嗯,几年前这种新茶一出来,家父便极为喜欢,奴婢喝过之后,也觉得清润回甘,唇齿留香,比原来的茶饼好,便也喜欢上了,所以经常沏茶。” 以前的茶,都是茶饼,喝茶时先取一些茶叶研成末,然后加油盐姜葱等一起煮,很麻烦,味道口感也和泡饮的茶叶完全不一样,是以慕容楚有此一说。 “那就多加个杯子,你也来一杯吧。” “奴婢不敢。” “让你喝就喝,对了,你这沏茶的手法很不错,让人赏心悦目,你有时间在这方面多琢磨琢磨,尽量让动作显得优雅,流畅,更具观赏性,让它形成一种不仅有茶香味更有文化气息的茶艺,将来有机会,我开些茶楼,让人来跟你学,然后让他们在茶楼里表演茶艺。” 杨禹只是随口一说,慕容楚却忍不住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略微有些薄的双唇呡得更紧,一时间内心再难平静。 这是自从她遭逢大变以来,第一次由衷地生出欣喜的感觉,这大半年来,她经历了家破人亡,经历了从官家大小姐沦落为任人宰割的奴婢的巨大落差,对自己的命运看不到一点希望,直到这一刻,杨禹不经意说出的这句话,让她仿佛在无限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飘零不定的生命仿佛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郎君说的是真的吗?”她的声音甚至有些微微发颤。 “嗯?”杨禹从书本里抬起头来,有些疑惑。 “郎君说让奴婢以后琢磨茶艺,这是真的吗?” “当然。这茶呀,从选种、到怎么栽培、采茶、制茶,再到用什么水,水温怎么掌握、什么茶用什么茶具等等,这其中的学问多着呢,你要是有兴趣,以后都可以研究一下。” “啊!”慕容楚听完差点没傻掉,以前她只是喜欢沏茶、品茶,哪里想到一杯茶还有这么多讲究。 “呵呵,你不用着急,这些事不是一时能做成的,你先琢磨着吧,不急,凡事得一步一步来嘛。” 慕容楚听得频频点头,脸上多了一抹笑容,让她看上去有种容光焕发的感觉,如同一株含烟芍药,越发清丽动人了。 向晚的风吹过寂静的院落,无比的清凉,一本书,一杯茶,美人如玉,这等平静怡然的时光在这个乱世是那么的难能可贵,且行且珍惜吧。 “你们那个房间是挤不下了,今晚你和清秋先睡我房间,等以后条件允许时,再给你们另外安排房间。”杨禹一边看书,一边随口吩咐着。 慕容楚的手微微一颤,茶水溅出杯外而不自觉。 又过了一会儿,随着太阳沉下西山,光线暗淡下来,杨禹只得收起书回屋。 慕容楚收拾好茶具,到水缸边清洗,正好姚清秋沐浴出来,迷人的脸蛋红扑扑的,弹指可破的样儿。 慕容楚把她叫住,说道:“郎君让我们今晚睡......睡他房间。” “啊!”姚清秋一惊,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能……不去吗?” 是啊,能不去吗?如果有得选的话。 这一刻,慕容楚心里何尝不是百味杂陈,好一会儿她才说道:“我们哪里有得选。” “是啊,我们根本没得选……”姚清秋喃喃低语,泪水无声地从她脸颊滑落,双眸一片凄迷。 “你快别哭了,要是被郎君看到,会惹他不高兴的。”这下倒把慕容楚给急了,连忙劝道,“真论起来,咱们遇上这样的人,已经是不错的了,自古国破家亡,沦落为奴的女人,几个能有好下场呢?” 这些姚清秋都知道,而且杨禹年轻俊朗,加上文采斐然,他传出的那几首诗姚清秋就喜欢得不得了,能遇到这样的人,确实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可不知为什么,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心里乱如一团麻似的。 自己的生活原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啊。 果然,慕容楚担心的事情很快出现了,随着姚清秋抑制不住掩面饮泣,杨禹听到之后,走出来问道:“怎么了?哭什么?” 这下姚清秋的眼泪倒是被吓住了,杨禹看了看,见她们不出声,一转念大概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不禁皱着眉头道:“哭什么哭,不想在我这儿呆下去就自己走,大门没锁。” 这下子把慕容楚和姚清秋吓得不轻,杨禹却不再理她们,转身就回房了。 二女愣在当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才由慕容楚带头,姚清秋小心翼翼的跟随其后,一起向杨禹的房间走去。 短短的几步路,俩人却仿佛在爬山涉水,推开房门时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乱瞄。 房中摆设极为简单,一床一桌一凳,桌上只有刘宝宝刚送来的几本书,以及一盏油灯。 杨禹坐在凳子上,看着两个窘迫的女人,摆出大老爷的威严,吩咐道:“你们先睡吧。” “郎君。”慕容楚如西施捧心上前给杨禹施了个屈膝礼,借机瞄了杨禹一眼,结果她还没起身,后面一直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的姚清秋便撞到了她身上,慕容楚重心不稳,一下子向前倒去。 “啊!” 在慕容楚一声短促的惊叫声中,杨禹只感香风扑面,瞬间被扑倒在地,好不容易摆出来的大老爷威严,顿时碎了一地。 “啊!”这是姚清秋发现自己闯祸后发出的惊叫,叫到一半,她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一副恐惊天上人的样子。 而扑倒杨禹的慕容楚,则整个人都呆住了,眼睛瞪得溜圆。 杨大老爷被她压着,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第一次,这是他第一次被女人反推,这也太没面子了,“还不起来,想抱到床上再抱,地上凉。” “啊!”又是一声惊叫,慕容楚连忙挣扎起身,结果忙乱中又撞到旁边的桌子,桌上的油灯摇晃了两下便往下掉。 杨大老爷正要坐起,重新找回自己的威严,结果啪的一下,油灯砸在了他额头上。 “啊!” 灯一灭,房中顿时陷入黑暗中,慕容楚和姚清秋全都慌了神,在灯灭的一瞬间,她们可是都看到了杨大老爷被灯砸了。 “郎君,你怎么样?“ “郎君,你没事吧?” 二女急忙冲上去,结果慌乱中又撞在了一起...... “啊!” 刚被油灯砸了的杨禹,再次被两具娇躯砸倒,虽说两具娇躯温软如玉,但加起来好歹差不多有两百斤,就那么砸下来,终归是让人难以消受。 “你们......”杨大老爷这回是真怒了。他挣扎起来后,一手捞起一个,直接摁到床上,双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几下,随着臀部传来的疼痛感,慕容楚和姚清秋只感觉心肝儿都在颤,心里的羞赧感比臀部的疼痛感强烈得多,二人不约而同地咬紧了嘴唇,不敢发出声音。 这回杨大老爷总算找回了一些威严,志得意满地起身,准备去点灯,谁知一转身就踩到了滚落在地的油灯上,脚上一滑,顿时重重地摔在床上。 那简陋的木床禁不起蹂躏,哐啷一声从中间断了。 “啊!” 床上的慕容楚和姚清秋齐声惊叫,不由自主的向床中间的折断处滚下来,再次压在了杨禹身上。 杨大老爷这回真是欲哭无泪,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流年不利?他索性不挣扎了,一手搂着一具温软的躯体,笑道:“郎君我今晚本想让你们睡床,然天意如此,看来咱们只能一起睡地板了,呵呵。” 姚清秋和慕容楚被他搂着,一动不敢动,急促的呼吸打在杨禹脸上,热呼呼的。 杨禹分别拍了拍她们的背说道:“行了,快起来吧,小心地上的油灯,别再摔了。” 慕容楚听话地爬了起来,姚清秋却是受不了这么亲密的刺激,浑身酥软,一时竟无力爬起来。 黑暗中杨禹不明就里,又催了一句:“快起来啊。” 听到杨禹的催促,姚清秋更羞得火烧似的,浑身软得如同泡了热水的面条。杨禹终于感觉不对劲,问道:“是不是扭伤哪儿了?” 姚清秋正不知如何掩饰窘境,便脱口答道:“腰……奴婢的腰好像……扭了” “啊,楚楚,快点灯。” 第42章 这床是怎么断的 等慕容楚重新把灯点上,杨禹已起身,认真地对姚清秋道:“我来瞧瞧,别动,我在终南山跟我师父学过点医术,治这种扭伤不成问题。” “我......我没事,不......不用看。”姚清秋又羞又急。 “逞什么强?要是落下了病根,以后有你受的。” 姚清秋看着他的手离自己的腰越来越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站了起来,飞奔出门,那动作简直快若狸猫。 “喂,跑什么?不及时治疗,以后会有骨刺增生的……”说到这,杨禹忍不住拍了一下额头,靠!这动作、这速度,是扭了腰吗?分明是长了翅膀啊! 慕容楚也大概猜到了因由,噗!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跟着也跑了出去,房中只剩下一缕女人的幽香,和发呆的杨禹。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几只小鸟就在杨家房顶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勤劳的吴婶早早起床,准备去给杨禹做早餐,推开门一看,却见杨禹已在院子里忙活着,这让她好奇不已,咦,小郎君像是在修床,奇怪,这大清早的修什么床呢? “小郎君早。”吴婶带着满腹疑问上前请安。 “吴婶早。”杨禹注意到吴婶盯着他的破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又不好解释,不免有些尴尬。 吴婶也注意到了他尴尬的表情,透过依稀的晨光,又看到慕容楚和姚清秋二女蹲在门边,看样子像是一夜没睡,显得很憔悴。 而且二女目光有些躲闪,还有一抹羞赧。有了这些发现,作为过来人的吴婶,脸上不禁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看了吴婶的表情,傻子都知道她在想什么了,杨禹忍不住解释道:“吴婶,不是……咳咳,那个早餐嘛,随便煮点粥就行了,等下我还得去帅府报到。” “那怎么行?小郎君这么辛苦,不做点好的补补身子怎么行。您放心,我这就下厨去,保证耽误不了小郎君您。” 吴婶不由分说,跑进了灶房,杨禹望着她的背影,张着嘴巴,却没办法解释,得,这回真是没吃到羊肉,空惹一身膻了。 灶屋里,吴婶一边烧火,一边一暗暗咋舌,小郎君这也太能折腾了吧,瞧那床断成那样,这得折腾成什么样啊! 过了一会儿,吴婶出来舀水,这时天色更亮了,她这才注意到杨禹的额头上竟然有一处乌肿。 这些年云岭坞的人早已形成一个共识,小郎君就是大家的希望,没有小郎君,就没有大家的好日子。 看到小郎君如此不知道爱惜自己,吴婶忍不住了,上前把杨禹拉到一边问道:“小郎君,你们是一夜没睡吧?” “呃,是一夜没睡。” “哎哟,小郎君哎,你让婶子怎么说你才好哟。” “吴婶,说什么呢?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杨禹急了,一脑门的汗。 不等杨禹说完,吴婶已露了一脸你不用解释,我都懂的样子,一副语重心长地样子劝道:“小郎君啊,吴婶是过来人,知道年轻人仗着身体好,这种事多半是由着性子来,没个节制,别人嘛,我也懒得管他,可小郎君你不一样,咱们云岭坞可全指望着你呢,你可不能早早把身子掏空了呀。” 晓是杨禹平时脸皮厚,也不由得大赧,连忙解释道:“吴婶,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我乱说什么了,瞧瞧你们这样子,傻子也看出来了好不好。” “我们什么也没做……” “嗯?你们什么也没做?那这床是怎么断的?” “这……” “小郎君啊,年轻人放纵点我能理解,可你看看你,额头都肿了,我家那口子年轻时,那也是最爱逞能的性子,可也没伤过额头呢,唉,吴婶我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看到小郎君你如此不知道爱惜身体,我心里急啊,你是现在不知道爱惜身体,等过了四十岁,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不好!厨房着火了。” “啊!” 康乐坊,谢晦一身乌衣坐在明月阁二楼的雅间里,作为陈郡谢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平时谢晦还是习惯穿着乌衣,因为这是王谢顶级望族的标志之一,在建康城,王谢二族所聚的巷子也因此被人称为乌衣巷。 当年谢安凭着无人能及的人望登上相位,宫中又有垂帘听政的外甥女褚蒜子全力支持,加上谢玄等人不负众望,打赢了淝水之战,瓦解了一统北方的前秦,一举将陈郡谢氏推向了巅峰。 但也就在淝水之战后,随着褚蒜子病逝,谢安被迫让出相位,外放扬州后也很快去世,谢家从此走了下坡路。 谢晦心里很清楚,世易时移,谢家若不想被时代大流烟没,只能紧抱刘裕的大腿,才有可能重现当年的辉煌。 本来,刘裕对他很倚重,几次想提拔他,即便每次都被刘穆之拦下,但这更说明了刘裕对他的钟爱,这就是简在帝心啊。 但随着杨禹的出现,谢晦敏锐地察觉到了威胁,更让他无法释怀的是,刘青鸾竟然偷偷跟着杨禹去了北魏,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有些不清不楚。 这次他将杨禹勾结五斗米教余孽一事拱出,刘裕不但没有责罚杨禹,反而采纳了杨禹的建议,这足以证明,杨禹在刘裕幕府的分量越来越重,他已有渐落下风之势,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杨禹一个寒门庶子,哼,他也配! 从窗子望出去,楼外杨柳依依,街景熙熙攘攘,对面的青楼里,偏偏歌伎正在弹琴吹箫,柔声唱着: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据说这诗词出自杨禹之手,谢晦听着心烦,忍不住命随从去阻止歌伎再唱,坐在对面的心腹智囊陈子集捋了捋山羊胡,说道:“郎君何必烦恼呢,这次太尉虽未追究杨禹勾结五斗米教的罪责,但心里对此必定还是有所不快的。有些火烧一把不成,咱们烧两把就是了。” 谢晦皱着眉头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太尉将刘青鸾视如己出,一向宠溺有加,有刘青鸾护着,杨禹这厮只怕想不飞黄腾达都难,我与之已势如水火,他若上位,哪里还有我的立锥之地?” 陈子集压低声音道:“郎君若是实在担心,我让人暗中做了他就是。” 像谢家这样的豪门望族,哪个家里没养着几个专干脏活的人?要动用这些人来对付杨禹,不过是谢晦一句话的事,但谢晦却犹豫道:“先想想其它办法,若是不行再说吧。” 谢晦详细打听过杨禹北魏之行的经过,知道路上杨禹曾遭遇过刺杀,在平城时还把牛高马大的拔拔秃给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有鉴于此,他认为要对付杨禹最好智取。 杨禹没什么根基,陈子集能猜到谢晦之所以顾忌,大概是源自于刘青鸾。 陈子集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看来只有先把杨禹调离太尉左右了。” “此事我想过,恐怕也不好办。” “郎君,您这是当局者迷啊,太尉长女嫁到了东海徐家,次女嫁给了琅琊王氏,如今太尉对侄女的疼爱尤甚于两个亲生女儿,以此类推,郎君认为太尉愿意选个寒门小子为婿吗?” 谢晦眼前一亮,刘裕起于寒微,家族中又无可用之才,他先后将两个女儿嫁入士族豪门,虽说东海徐家原来算不得顶级士族,但那时刘裕也还没有如今的权势,到二女儿时,嫁的可就是最顶级的琅琊王氏了,其用意不言自明。 杨禹这样的寒门庶子,毫无根基,就算薄有才名,又怎能与累世经营的豪门望族相比呢? 陈子集见他似有所悟,便知以谢晦的聪明,已不用自己再多啰嗦了。 正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谢晦的顾忌源自于刘青鸾,而反过来,杨禹与刘青鸾的这层关系何尝不是他们可以着力的攻击点呢,只要成功把杨禹从刘裕身边调离,一个寒门小子而已,让他无声无息的消失,还不是小事一桩? 谢晦一改方才的苦闷,斟酒先敬了陈子集一杯,然后二人便小声商量起计策来。 立春坊。 杨家的厢房已被大火烧毁,弥漫的烟火中,杨禹眼看火势已蔓延到第三家,参加灭火的上百街坊邻里个个累得够呛,但火烧到房顶后,靠人力泼水根本泼不到,他连忙跑到第五家门喊道:“快快快!把这家房子给扒了。” “不行,这是我家,凭什么你说扒就扒了。” “等火灭了,你家损失多少,我一样双倍赔你,少废话,大家快动手扒,不然西边这一片都保不住。” “你谁呀,你说赔就赔,你赔得起吗?” “我乃刘太尉帐下咨议参军杨禹,说的话自然数算。” “好,是你自己说要双倍赔偿的,大伙可都听到了,到时候可别耍赖。” “杨某说话算话,大伙快动手吧。” 得了主家的话,大家一齐动手扒房子,有的扛梯子,有的拿锤子,有的拿长钩,拼命扒。 一时间,浓烟、灰尘,瓦砾、泥水纷飞,场面乱哄哄一片,杨禹也没闲着,提着水桶飞跑,部分扒下来不及搬走的木材要淋上水才行。 “啊!” 杨禹刚冲出烟尘,脚下一滑,一跤滑倒在泥水里,还顺便碰倒了一个人。 “找死!” 几个高大的壮汉立即冲上来,被杨禹碰倒的那个人坐在地上,一脸懵态。 杨禹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直到听到杨禹连声道歉,才反应过来。“是你,杨禹?” “啊,怎么是小娘子你?你来这干嘛?”杨禹这才看清,被自己撞倒的竟是刘青鸾。 “真的是你?”刘青鸾看着眼前一脸炭黑的男人,怎么也没办法把他与以前那个风度翩翩的杨禹联系起来,“噗!”她忍不住失笑起来。 “小娘子,别笑了,快起来吧,地上凉。” 可不,地上都是水,能不凉吗?刘青鸾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处境,她跌坐在泥水里,衣裙又脏又湿,狼狈程度并不比杨禹好多少。 “你!” “什么你呀,我呀的,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哈哈哈。” 听了他这话,不知怎么的,刘青鸾想抽他的冲动突然就弱了许多,只是长这么大,她何曾这么狼狈过,还是当着杨禹的面,这下脸都丢尽了。“我不管,你得……得……” “放心,我赔你一套新的,行了吧,赶紧起来吧,呵呵。” “你还笑,你这个混蛋!” “好好好,我不笑了,这里不安全,你先回我家洗洗,等火灭了,咱们再算账如何?” 杨禹说完,顾不得再理会他,提着桶又冲去打水。刘青鸾气得跺了跺脚,然后让自己的护卫也赶紧去帮救火。 经大家努力,在大火烧过来前,总算把房顶给扒光了,阻止了火势继续蔓延。 眼看火势终于被控制了下来,杨禹长松了一口气,他让坊长帮着统计各家的损失,并再次承诺一定双倍赔偿,大伙这才放过他。 杨家的正屋没事,大火从前面的灶房顺着风向隔壁蔓延,旁边的三四家反而被烧了个精光,幸好没伤到人,不然事情可就闹大发了。 “难不成洛阳城风水不好,怎么一来就接连出事呢,看来明天得给土地烧点纸才行。又或者刘裕的煞气太重,他的钱拿不得?”杨禹自个嘀咕着,这一天先是着床断了,进而发展到了火烧房子,好在附近住的都是普通的人家,所有的家当加起来也没多少,要是烧的是有钱的富户,那刘裕刚赏赐的百金恐怕都不够赔,现在还算好,估计还能剩下几顿饭钱。 杨禹回到家,立即感觉家里的气氛有些异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杨禹一进大门就看到姚清秋四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梳洗过的刘青鸾一脸煞气,似乎刚刚发过威,她的几名护卫手按着刀柄,颇有随时拔刀砍人的意思。 “这是怎么了?”杨禹加快步伐扬声问道。 第43章 洛水伊人 “几个婢子,端点水都端不好,要她们何用?”刘青鸾声音里带着怒气,等回过头来,又不禁被杨禹一脸黑炭的样子逗得噗哧一笑,如冰雪中绽放的梅花。 “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去端点水来给本郎君洗脸。” 四女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去端水。 杨禹转头对刘青鸾说道:“我说小娘子,你什么身份,何必跟她们计较呢。” 杨禹这话,让刘青鸾仿佛被踩了尾巴,她立即气冲冲地怼道:“我就计较了,怎么着,心疼了,哼!” “呃……”杨禹有点懵,这小妮子没吃错药吧,今儿这是怎么了? 见杨禹目瞪口呆,刘青鸾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连忙轻咳几下,掩饰道:“做个饭还把房子给烧了,要她们何用?” “这不关她们的事。” “我说关就关!” 见杨禹护着四女,刘青鸾忍不住又呛上了,而且这回即便是面对杨禹怪异的眼神,她也没有躲闪。 杨禹再傻也看出点味来了,他念头一转,嘿嘿笑道:“太尉赐我四个女子,本来就不是让她们给我端水做饭的,这个嘛,论搓澡她们就比很多人强……” 出使北魏时,刘青鸾无意闯入杨禹的房间,撞见他的沐浴,为了摆脱尴尬,杨禹当时曾戏言让她帮搓澡。 这个时候再提搓澡,一来是为了刺激一下杨青鸾,二来也想借她和护卫的口给刘裕传个讯息。 但这对刘青鸾的刺激显然超出了杨禹的预料。 “杨禹,你找死!” 刘青鸾大怒,拔出护卫的刀,便对着杨禹砍去,杨禹哪能真让她砍到,脚下抹了油般,一溜烟跑了。 刘青鸾怒不可遏,一路追杀出了杨家,看得几个护卫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的职责,连忙追出去。 立春坊外头,洛水蜿蜒穿过,眼看刘青鸾追近,杨禹退到河边,想用堤边的树木挡一下,刘青鸾一刀劈在树上,吓得杨禹往后一退,结果一脚踩空掉进了河里,扑嗵一下,溅起的水花洒了刘青鸾一脸。 “杨禹,你这个混蛋,今天我非把你剁成八块不可,你就算跳进黄河也逃不了!” 刘青鸾抹去脸上的水花,恨不得追到河里把杨禹揪上来,可杨禹落水之后,整个人很快就沉了下去,没了动静。 刘青鸾不见杨禹的浮上来,不由得慌了,回头对追来的几个护卫喊道:“快快快,你们几个快下水救人,快啊!” “小娘子,我不会游水。” “我也不会。” “废物,都是废物!”刘青鸾又气又急,扭头对街边张望的百姓喊道,“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啊,救人啊!” “快救人,谁把人救起来,赏百金,快啊!” 水面上依然没有杨禹的身影,刘青鸾都快哭出来了,在她的重赏之下,街边不少人争相下水,连那几个不会水的护卫都找来竹竿往河里乱捅,可无论大家怎么努力,依然是一无所获。 下游二三十米处,河道拐了个弯,杨禹嘴里念念有词在拐弯处上岸时,哪里知道上游已有几十个人下水去救他,“洛水洗一洗,晦气通通去。”他甩了甩身上的水渍,自顾往东市吃酒去了,救了半天的火,早餐都没吃,饿着呢。 至于刘青鸾,他准备有多远躲多远,这丫头明显露出了一些不好的苗头,杨禹自家知自家事,每晚脑袋被刺痛折磨着,能活多久还不知道呢,去招惹这种小姑娘不当值。 可怜刘青鸾等在岸边,眼看几十人下水都没找到杨禹,止不住的呜咽起来,眼泪如断线的珍珠,噗噗滴在洛水里。 想起出使北魏时,要不是杨禹抱着她,她早就冻死在路上了。 杨禹,你这个混蛋,打了北魏的押伴使你都没事,拓跋曜领兵攻打驿馆你也没事,你不是祸害活千年吗?你怎么就死了呢?你出来啊! 刘青鸾心如刀割,泪如雨下,最后是怎么被护卫送回去的她都不知道。 杨禹随便挑了家酒楼,准备先把肚子填饱再说,结果进门就看到了一个熟人,那人见杨禹一身湿衣裳走进来,不由得愣了愣,很快哈哈笑道:“杨使君,某正要找你呢,你这是……” “怎么是你?”杨禹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尉迟大石,见他身边放着包袱,杨禹想也没想,直接上去拿起包袱打开道,“衣服借我换换。” “哎哎哎,我全部家当可都在里头……”尉迟大石下意识的想阻止,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这套刚做好的,我没来得及穿呢,你可别……” “嘁!挨了一剑都不在乎的人,在乎起一套衣服来了,柔然人的豪气都被追杀没了?” “好吧,杨使君您请便。” 杨禹找掌柜的要了个房间,不一会儿,等杨禹换好衣服出来,尉迟大石审视着道:“宽了点。” “宽点凉快。”杨禹往他对面一坐,先向小二要了酒菜,然后才接着说道:“不错,竟让你躲过层层封锁追杀,跑到洛阳来了。” “别提了,八个手下全折了,我也挨了两刀,你瞧瞧。”尉迟大石捞起裤子,果然腿上还带着伤。 “才两刀,这伤口不会是假的吧?”杨禹没一点同情的意思,说着还抬脚准备去踢尉迟大石的伤口试度真假。 尉迟大石就没见过这样的人,连忙躲开,一脸苦笑地说道:“杨使君,在平城受伤的也是我,您至于记仇记到现在吗?” 杨禹拿起酒壶给自己人倒了一杯酒,喝了,呷了呷嘴才说道:“尉迟大石,我非常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柔然人。” “杨使君为何有此一说?” “你说话的调调,怎么听也不像柔然人,倒更像是我们隔壁寨子的刘宝宝。” “嘿嘿,不瞒杨使君,我母亲是汉人。” “被你父亲掳去的吧?”杨禹一脸杀气,仿佛要替尉迟大石他母亲报仇。 “那倒不是,是我父亲救了我母亲,这事说来话长,咱们不聊这个行吗?”尉迟大石还有正事想说,结果这话题一下子被杨禹带出了十万八千里,弄得他一脸黑线。 这时杨禹要的酒菜上来了,他饿得肚子咕咕叫,立即埋头干起饭来。 尉迟大石忍不住好奇,问道:“杨使君莫非是遇到劫匪了?” “嗯,是遇到了一个,女的。” “杨使君,您就别拿我逗乐了,我这大老远来趟洛阳不容易......” 杨禹打断他道:“你来了也是白搭。” 尉迟大石连忙给他斟酒,陪着笑脸道:“杨使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太尉主意已定,不想节外生枝。”杨禹实话实话道。 尉迟大石死死盯着他,似乎在权衡他的话有几分可信,杨禹无所谓地说道:“信不信由你,不瞒你说,我劝过太尉,希望他先把北魏给做了,得空再去收拾姚泓,太尉不听劝啊,他手下那帮子人更不情愿。” “啊,为什么?为什么不情愿?” “废话,柿子谁不是挑软的捏?眼看大功唾手可得,却让他们放弃,转去啃硬骨头,摊谁谁愿意啊?” 尉迟大石被大檀可汗派来干这个,自然不会是蠢材,听完杨禹这番话,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想了想说道:“不管如何,还请杨使君帮我引见一下,我柔然会拿出最大的诚意,就算最后不能说服你们太尉,我也总算努力过对吧。” “引见?平城的账咱们还没算呢。” “哎哟,杨使君,你大人有大谅,当初是我不对在先,我错了行吗?再说了,杨使君这不是没事嘛,倒是我,这一路过来九死一生的,真不容易啊,要不这样,这衣服就算是我给杨使君你的陪礼,我不要了。” “呵,大石兄弟可真是大方啊。” “哈哈,我就知道杨使君是一等一的人物,岂会跟我这等粗鄙之辈计较,来来来,杨使君,我自罚三杯,这总行了吧?” 杨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尉迟大石卖力的表演,最后把尉迟大石看得有些尴尬,只得强笑道:“杨使君,我认罚,只要我先留我一命,待我见过贵国太尉,你便是取我性命我也认了。” “要说呢,我就算取你性命,那也不为过,你当初坑我的时候,可是希望我死得越惨越好,最好是脑袋被砍下来挂在城门上,是吧?” “啊哈,杨使君,你看你这话说的,我……我跟杨使君又没仇怨,怎么会呢?那个……对对对,咱们并无私仇,只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总之,杨使君没事了,刚才您不是说了嘛,希望先把北魏做掉,咱们这可是志同道合,理应合作才是,过去的恩怨咱们就让他过去吧。” “少废话,一千匹上等战马。” “嘿嘿,杨使君,我就算答应你,也运不过来呀,除非刘太尉答应与我们南北夹击,先灭了拓跋鲜卑。” “你只管说,答不答应。” “我不是说了嘛,我就算……好,我答应,一千匹就一千匹,不,只要刘太尉答应南北夹击鲜卑,我们愿给五千匹。” “尉迟大石,你哪来那么多废话,我说的一千匹那是给我的赔礼,扯那么多干嘛?” 尉迟大石扯了扯自己浓密的胡子,眼睛扑闪了两下,迟疑道:“杨使君是想拿一千匹战马向刘太尉邀功?” 杨禹翻翻白眼,懒得再废话。 “好,我答应杨使君就是。”尉迟大石有些无所谓,先答应着怎么了,反正运不过来。 “我呢,可以帮你引见,太尉答不答应和你们合击北魏我管不着,而且我奉劝你,别抱太大希望。” 尉迟大石神色一整,叹道:“不管如何,我总要试一试,哪怕现在不行,等刘太尉灭秦之后也可以,只要先给我个准话就行。” 杨禹知道,由于这些年气候干冷,水草不丰,柔然的日子不好过,可凭柔然一己之力又干不过北魏,为了部族能活下去,尉迟大石自然是一线希望都不愿放过。 “我确实希望能促成刘太尉与你们的合作,虽然我知道一旦真灭了北魏,你们肯定不会止步于长城。” “杨使君……”尉迟大石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卡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勉强说道,“杨使君说笑了,我们柔然习惯了游牧的生活,草原才是我们的家,我们又不会耕种,南下做什么?” 杨禹笑了笑说道:“说到底,大家也都是为了生存。所以,你不用解释什么。我估计这两天太尉就会发兵西进,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去见见太尉,走吧。” 本来尉迟大石觉得就算没有杨禹引见,自己只要亮明身份,应该也不难见到刘裕。 但听了杨禹刚才那番话,他才意识到,就算自己真见了刘裕,恐怕也很难达成愿望。 此刻,他对杨禹的期盼不禁多了几分,希望他真能帮自己说几句,以便促成共同夹击拓跋鲜卑一事。 “杨使君,不管成与不成,杨使君盛情,我尉迟大石都将铭记于心。” “别的你不必铭记,你只要记得答应给我的一千匹战马就行了。” 尉迟大石耸耸肩,无所谓地应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我尉迟大石绝不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杨使君等等,我去结账。” 杨禹带着尉迟大石来到帅府,一路上那些岗哨见了他,神情颇有些怪异,杨禹以为是尉迟大石明显异族人打扮的缘故,也就没放在心上。 他哪里知道,此时帅府后院里,刘青鸾已经炸毛了,“什么,那混蛋竟然还敢来,好啊,看我今天不剥了他!” 护卫把她从河边送回来后,很快她便意识到了不对,杨禹那么鬼精的家伙,就算不识水性,掉进河里怎么也能挣扎几下吧,怎么可能一掉水里就再也不见踪影了呢? 想到自己被那混蛋耍得哭成了泪人的样子,刘青鸾气不打一处来,这下听说杨禹好端端的到帅府来了,她不炸毛才怪。 第44章 阴谋的味道 杨禹带着尉迟大石来到刘裕日常处理公务的大堂前,正好碰到谢晦从里面出来。 杨禹只瞥了他一眼,丝毫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彼此不对付,没必要装。 谢晦也没有理会他,从他身边走过时,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就在此时,气冲斗牛的刘青鸾提着刀,从大殿左边冲了出来,“杨禹,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 杨禹下意识地往尉迟大石身后躲了躲,压着嗓门应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一路追杀,都把我逼河里了,这还不够吗?咱们多大的仇呀?姑奶奶,这是太尉处理公务的地方,你能不能别再折腾了。” “你这个大骗子,混蛋,今天谁也救不了你。” 靠,我骗什么了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骗你身子了呢。 杨禹不知道她为了救自己曾悬赏百金,在河边哭得唏哩哗啦的事,只道这丫头今天有点神经失常,眼看她疯了的模样,当即沉喝一声:“够了!这是帅府,你再闹下去成何体统。” 刘青鸾还真被他震慑了一下,回过神来心中更气,我这都快成为整个洛阳的笑柄了,你还装着跟个没事的人一样,“杨禹,你混蛋!我……” “青鸾,你干什么?退下!” 门口传来刘裕一声满带威严的喝斥,刘青鸾如遭雷击,瞬间定住了身形,转过头去看自己的伯父时,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刘裕心中一软,向她招招手道:“青鸾,你先进来。” 刘青鸾咬了咬嘴唇,流着泪瞪了杨禹一眼,才跟着刘裕进殿而去。 杨禹忍不住拍了拍额头,一脸无奈,出使北魏时,两人相处的时间不短,以杨禹对刘青鸾的了解,这丫头不仅聪明,一向也颇有定力,杨禹做梦也没想到,为了一句玩笑话,她今天不仅追杀了自己一整条街,到了帅府重地,还如此不管不顾,这下麻烦大了, 尉迟大石吸了吸鼻子,嘴巴张开了又明智地闭上,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杨使君,你没事吧?” “你说呢?”杨禹满腔郁闷一下子全冲尉迟大石喷去,“尉迟大石,你他娘的就是个扫把星,每次遇到你准没好事,说了来也是白来,你还偏要来,这下好了?” “不是,那个……这回应该不关我的事吧?” “不关你的事关谁的事?不是为了你的事,我会来这送人头吗?” “杨使君,你消消气,这回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呀。”尉迟大石只觉得自己比冤死鬼还冤,却无从辩解。 呼!杨禹长吁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后拍拍尉迟大石的肩头道:“你也不用觉得自己有多冤,真论起来,今天我比你冤多了。兄弟,给你句忠告,以后离女人远点。” “嘿嘿,多谢杨使君的忠告,我尉迟大石对付女人就一个字。” “哪个字?” “打,打到她乖乖听话为止。” “嘶,好有道理,我祝大石兄活到八十还能以一打十。” “嘿嘿,借您吉言,那个……杨使君,你们太尉不会不见咱们了吧?” “不见才好。”杨禹说到这,便看到大殿内走出一个侍者,他忍不住又喷了尉迟大石一句,“你个乌鸦嘴,你等着,战马加五百匹,不然我跟你没完。” 杨禹二人随侍者进殿时,殿内已不见刘青鸾的身影,大概是从后殿离开了,刘裕高坐于屏风下,目光如刀,向杨禹二人射来。 以往杨禹面对刘裕从来没怂过,今天心里却不免有点虚,所以入殿后他尽量低调,行完礼,再把尉迟大石简单介绍几句,便不再出声,任由尉迟大石自己与刘裕交涉。 果然不出所料,尽管尉迟大石拿出了很大的诚意,并表态只要晋军先造一下声势,柔然愿意从北面对鲜卑率先发起进攻,刘裕虽有些心动,却只表示以后时机适合时再合作。 尉迟大石好说歹说也没用,无奈只能望向杨禹求助,杨禹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太尉,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些年漠北苦寒,水草不丰,人畜大量饿死,鲜卑一定会趁机出兵,大力削弱柔然的同时进一步增加自己的实力,真到那时,鲜卑实力大增,又没有了后顾之忧,则我中原必深受其害,望太尉三思。” 刘裕自然知道杨禹说的有一定道理,但如今西征羌秦已经打到最关键的时刻,只要再加把劲,便有机会拿下关中,这个时候突然要放弃关中转攻北魏,一来准备不足,二来将士们也不情愿,士气必损。 综合考虑之后,刘裕坚持道:“大军作战,非同儿戏,如今西取关中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夹击鲜卑之事,只有待收复关中之后再作计议了。” “贵使也不必着急,此事本太尉是乐见其成的,只是我军眼下实在腾不出手来,相信柔然要发兵南下,也需要时间作准备,这样吧,你先回复大檀可汗,就说本太尉同意夹击鲜卑之事了,只是时机上要另外协商,如何?” 尉迟大石自家知自家事,这几年柔然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真是快过不下去了,一旦拖到冬天,不知道又要饿死多少人,他是一天也不愿多等了。 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让刘裕大军放弃关中,掉头夹击北魏,确实有些强人所难,目前这个结果,对尉迟大石来说已经是不错的了,只得先答应了下来。 刘裕命人给尉迟大石安排了住处,好生招待。 杨禹趁机告辞出来,刘裕也没留他,刘青鸾的事更是一句没提。 以刘裕对刘青鸾的宠爱程度看来,此时刘裕一句不提绝不是什么好事。只不过杨禹自觉问心无愧,便没太在意。 他回到家,把邻居因火灾导致的损失一一作了赔偿,遭灾的几家都是普通的百姓,见杨禹身为官员,竟真个双倍赔偿他们,各家不仅没了怨言,反而很是感激。 心存感激的还有慕容楚四女,只是未等她们有所表达,门外又来了一位媚态横生、娇艳欲滴的女人。 “你又来做什么?”杨禹皱眉道。 秦楼月娉婷走进来,敛衽一福,自来熟的去倒杯水喝了,才笑道:“奴来服侍郎君你呀,自从遇到郎君后,我们不但找回了玉印,而且还得郎君指点迷津,奴无以为报,只好来侍奉郎君,聊表感激之情了。” “少跟我玩这些虚的,你不忙吗,有事说事,没事快走。” “魏叔身体已有所好转,哦,魏叔就是我们的天师,现在教中有他主持,奴总算可以偷一下懒,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了。” 秦楼月把背上的包袱一放,很自然的转到杨禹背后,轻轻为他捶起肩膀来,“奴最想做的事,就是侍奉在郎君左右,为郎君端茶倒水,铺床叠被,郎君是奴最崇拜的人,只要每天能看到郎君,奴就心满意足了。” 对她的话,杨禹一向是听听就好,但见她连包袱都带来了,又不禁有些诧异。 “秦楼月,你再跟我玩这套,就立即给我滚。” “郎君,奴说的可是真的,奴可真是来侍奉郎君的,郎君你放心,奴打小什么苦都吃过,什么都能做,而且保证不会烧了郎君的房子。” 秦楼月从侧面看见杨禹脸色不对,连忙转到他面前,一整神色改口道,“好吧,奴确实有点私心,不过郎君你真是我最佩服的人,这般年纪修为便不在寇老贼之下,对教义利弊看得更透,奴是真心想留在郎君身边,时时聆听郎君教诲,郎君闲暇时若愿意指点一二,岂不胜于奴十年苦修。郎君,求求你,别赶我走好吗?” “你若真想留下,那就留下吧。” “真的?郎君你真的答应让奴奴侍奉左右了?” “你若不愿意留下,现在走还来得及。” “愿意,愿意,奴一百个愿意。” 秦楼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来之前她想了无数种可能,可万没想到杨禹这么轻易答应了她的要求,让她倒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杨禹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小九的伤一时好不了,习惯了小九帮着打理生活琐事,现在事事要他亲力亲为,着实有点不胜其烦。 更重要的是,他想用这妖精来挡一挡刘青鸾,从今早的情况来看,姚清秋四女在刘青鸾面前根本不够看。 秦楼月这妖精倒是十分适合,若是能用秦楼月断了刘青鸾那丝杂念,能免去很多不必要的烦恼。 至于秦楼月还有什么算计,杨禹想都懒得去想,人生苦短,来日无多,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过好一天是一天,想多了徒增烦恼何苦来哉。 第二天一早,刘裕召集了所有幕僚和将领,开始布置大军西进的事宜。 杨禹不得不提前结束休假,匆匆赶到了帅府。 这次伐秦,其实刘裕已经很少干涉前方具体的作战了,之前他人还在彭城,王镇恶、檀道济一干猛将便已扫平中原,兵临潼关了。 但也正是在潼关这道天险之前,王镇恶等人一度差点全军覆没,至今也没能攻入关中。 因此刘裕才决定全军压上,自己亲自到前线坐镇指挥,大军定于三日后开拔,得了命令的将领纷纷快步离去,做开拔前的准备。 而让杨禹万万没想到的是,刘裕竟也给他派了一项任务,让他率两千步骑即日出发,前去增援振武将军沈田子,而且十五日内必须赶到武关,不得有误。 什么情况?我一个靠嘴皮子吃饭的咨议参军,怎么突然让我去带兵? 而且还是十五日内赶到武关,洛阳离武关可不近,得绕行一个大圈呢。 刹那间,杨禹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第45章 白云一片去悠悠 杨禹心中甚是迷惑,就算刘裕不想让刘青鸾与他有所纠葛,随便找个由头打发他也就是了,何必把两千兵马给他糟蹋呢?这可不像是身经百战的刘裕会干的事。 迷惑中,杨禹忽然注意到谢晦嘴角又显露的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靠,定是这丫的在背后使坏了,十五天赶到武关,这大概便是这厮挖的坑了。 “太尉,属下从未接触过军事,对带兵作战一窍不通,万一耽误了大事,属下实在是担待不起,还请太尉收回成命,另选良将前去增援振武将军。” 刘裕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不用担心,让你带兵去增援沈田子,这一路上应该不会有什么战事,你只管按时把兵带到,作战之事自有沈田子指挥,届时你听令于他就是了。” “若是如此,更不必让属下这个外行去了……” “嗯?”刘裕虎目一瞪,让杨禹没法再说下去。 杨禹沉默了一下,一整衣裳,上前接过兵符道:“属下领命。” 大家以为此事如此便结束了,谁知杨禹接过兵符后,整个人似乎变得失魂落魄,不知所措,走路都有些踉跄了。 谢晦看他这副样子,眼中不自觉地透出不屑的神色,果然卑贱的寒门小子,也就这点格局了,一听要带兵上战场,就吓成这副鬼样子,十足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跳梁小丑…… 呯! 就在谢晦暗自得意之时,失魂落魄的杨禹一头撞了上来,他踉跄的步伐看上去不快,谢晦却瞬间被撞得满眼是星星,整个人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懵了。 杨禹此时如梦初醒,惊叫地声道:“啊,谢参军,你......你怎么了?” 摔得七荤八素的谢晦怒喝一声:“竖子,尔敢!” “啊!谢参军,对不起,对不起,我走神了,我扶你起来,你大人有大谅,这事怪我,我赔你医药费。” 杨禹一时不知所措,连忙上去扶谢晦,结果一不小心,又踩到了谢晦的手上。 “啊!” 谢晦惨叫一声,只感手指疼痛欲裂,刚坐起上身,又再次倒了下去。 “谢参军,伤得很重吗?您可别吓我,来来来,快起来,我扶你起来。” “你......该死,快把你的脚移开!” “喔!” 杨禹这才意识到自己踩了人家的手,连忙移开脚,谢晦立即用另一只手握住被踩的手,丝丝地吸着冷气,那几根手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了起来。 刘裕看着这场闹剧,不禁大怒,沉喝一声:“够了!来人,扶谢参军下去治伤。” “太尉,此贼....嘶嘶......” “太尉,属下不是故意的,属下只是个读书人,太尉突然要属下去带兵打仗,这确非属下所长啊,属下这脑子现在还乱得很,这这这......” “你!哈哈哈......”刘裕气极而笑,不经意间看到了屏风后那道影子,他心中瞬间恢复了清明,对杨禹怒喝道:“滚!还不滚,半月之内到不了武关,本公砍了你!” 杨禹退后三步,长身一揖,逃命般奔了出去。 杨禹出了帅府,匆匆赶回家,吩咐小九一些事情,小九自然是担心不已,但他内伤未愈,急得不行。 为了让他安心养伤,杨禹故作轻松地安慰道:“小九你不用担心,这次领兵出去,对我来说未必是坏事,再者说了,你家郎君我能撒豆成兵,那本事你没见过,谁能奈我何?好了,时间仓促,我得走了,你好好养伤,我在关中等你。” 杨禹回到自己的房间,拿上两套衣服,便要离开,慕容楚四女站在房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杨禹待她们不错,虽然她们和杨禹没有发生过实际的关系,但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杨禹事实上已成了她们唯一的依靠,现在杨禹突然要走了,刚刚安稳下来的她们,瞬间又成了无根的浮萍,心里那份仓皇可想而知。 眼看杨禹拿着包袱就要出门,就连平时最坚强的慕容楚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你们这是干嘛?” 慕容楚抹去眼泪,带头一福道:“郎君保重。”只是眼泪不争气啊,越抹越多。 “郎君保重。”魏婵儿嘴唇都快咬出血来了,其他两个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体微微颤栗着,拼命忍着没哭出声来。 “你们啊,放心吧,等关中平定,小九会带你们过去的,这段时间你们要照顾好小九。” “郎君,我们会的,郎君保重。” 杨禹匆匆出门,却见秦楼月已换了一身男装,甚至还粘上了小胡子,牵着两匹马在门外等着。 “你干嘛?军中不得携带女子,你不知道吗?” 秦楼月哑着嗓子道:“郎君看我像女子吗?” “少作妖,给我回去。” 秦楼月那水一样的眸子轻轻一挑,笑道:“郎君若是身边连个听使唤的亲兵都没有,你觉得还像个主帅吗?奴知道郎君身手了得,但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郎君身边怎能连个自己人都没有呢?” 此时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尉迟大石一人一马,飞驰而至。 这厮为了秀骑术,直冲到杨禹跟前,才突然一勒缰绳,战马嘶嘶人立而起,而他娴熟地立于马上,动作洒脱流畅,等战马前蹄重重着地,他已轻松地跃下来,对杨禹抱拳道:“还有我,算我尉迟大石一个。” “滚!”杨禹毫不客气地骂道,“长得跟毛熊似的,你当这是你们柔然军营吗?想什么呢你!” 秦楼月和尉迟大石是老熟人,大家彼此利用过,谁也别说谁,此时相视一笑,根本不在乎杨禹气骂。 “刘太尉要出兵关中,我总不能留在洛阳傻等,既然要去关中,自然是跟着杨使君最有意思,放心,刘太尉那边我已去说过了,刘太尉也同意了。” “太尉同意了?他不知道你跟我去,是为了打探我军虚实?” “呀,说得那么难听干嘛,我尉迟大石诚心来结盟,为此甘为马前卒帮你们去打关中,我这一片赤诚,杨使君却如此误会,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啊。” “我还想伤你的肺呢,少他娘的嚼舌,既然太尉答应了,你跟着也行,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到了军中一切行动听指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从此刻起,我就是杨使君的亲兵了,若有违杨使君命令,你尽管砍了我就是。” 杨禹看着前面这亨哈二将,没一个心里不打着小九九的,还真是……好吧,出发! 杨禹带着兵符来到城西大营,按程序领了两千兵马,等两千兵马列好队,他往点将台上一站,高喝道:“依太尉所命,我的任务是半月之内将你们带到武关,再听令于振武将军沈田子。这一路上,希望大军配合,时间紧迫,出发!” 杨禹说完,大步走下点将台,翻身上了自己的战马,尉迟大石追过来,凑到他身边问道:“杨使君,这就完了?” “你才完了呢!怎么说话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不多说几句,鼓舞一下士气?” “鼓舞个屁!少废话,出发。” 杨禹心里明镜似的,这本来就是一个坑,真当自己是带兵去收取关山五十州,若个书生万户侯啊?还鼓舞士气。 他这等行事作风,不但把尉迟大石和秦楼月弄得一愣一愣的,军中那些将领心里也不由得嘀咕,这算是什么操作啊? 杨禹带着两千人马刚出大营不远,便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马车,除了桂阳县公刘义真,旁边还有一袭青色衣裙,在风中漫飞。 杨禹一怔之后想装着没看到,刘义真已喊道:“杨参军,我备了薄酒,来给杨参军践行。” 杨禹见躲不过,只得打马过去,刘义真端上酒,对杨禹道:“还请杨参军满饮此杯,义真祝杨参军此去一路顺利,旗开得胜。” “多谢二公子。”杨禹接过酒一口干了。 刘义真立即识趣的退到一边,把时间让给那一袭风中轻拂的衣裙。 “杨禹见过小娘子。” “二弟不叫住你,你是不是就当看不见了?” 好吧,既然这么直接,杨禹也不装了,直起身说道:“你来做什么?还嫌这坑不够深吗?” “我来做什么?你说我来做什么?” 杨禹心一软,他当然知道,她拉着刘义真一起来是给自己站台的,希望借此吓退一些想作妖的人。 但杨禹不想欠她这份情,只是看着那漫飞的衣裙,和那一脸的落寞,又于心不忍,脱口说了句:“我的意思是外头风大,别着凉了。” “你……你保重。” “多谢,走了。” 杨禹说完向刘义真拱拱手,翻身上马,马鞭一抽,战马嘶鸣一声疾奔而去,留下那一袭青色的衣裙,依然在风中漫飞。 此时隐隐传来刘义真深情的吟诵:“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刘青鸾悄悄抹去眼泪,青衣一闪,一个暴粟飞过去:“你鬼吟什么?” 刘义真捂着脑门,深情的吟诵顿时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姐,我触景生情,忍不住吟首诗而已,你干嘛又打人啊?” 刘青鸾理也不理他,望着渐去渐远的烟尘,心中怅然若失。 以她的聪慧,怎能看不出杨禹有意避着她,再加上伯父的态度,难道真的只能像弟弟吟诵的那样,终归只落得个碣石潇湘无限路…… 第46章 闹营 当初刘裕命几路大军讨伐羌秦,其中振武将军沈田子、建威将军傅弘之这一路是从襄阳出发,沿汉水、丹水进军,目标是武关。 沈田子和傅弘之这路人马对外号称一万大军,实际上只有一千人,刘裕大概是考虑到他们兵力过于单薄,这才派兵去增援。 按此时的军队编制,5人为一伍,设伍长一人;10人为一什,设什长一人;50人为一队,设队主、队副各一人;500人为一幢,设幢主、幢副各一人;2000人为一军,设军主、军副各一人。 杨禹率领的2000人马,正好是一个军的编制,军副叫贺安,四个幢主分别叫秦武、刘临松,吴兴邦、于达。 虽然杨禹成了这两千人马的主帅,但从军副贺安到各幢主、幢副的眼神里,杨禹却不难感觉到他们的轻视。 杨禹心里清楚,在这些人眼里,他以前无非就是替领导拎包的角色,论带兵打仗,人家才是技术大拿。 现在你这个拎包的角色,来指挥一帮技术大拿,人家心里不服这是必然的。 当然了,这些人中有没有与谢家关系密切的,甚至受了谢晦某种委托的那就不知道了。 虽然现在这支北府军和当初由谢家组建、并在淝水一战成名的那支北府军关系已不大,但谢家毕竟是名门望族,根脉深厚,要说如今在军中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杨禹还不信呢。 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营造一下自己军人的形象,杨禹每天盔甲不离身。 至于行军、扎营这些具体事务,杨禹皆不插手,全部让贺安几人来安排。 而他主要是带着尉迟大石和秦楼月四处走走看看,暗中观察,默默学习。 大军急行两日,无事,到了第三天黄昏,刚扎好营,营中便传来阵阵骚乱声,杨禹连忙出大帐观望,只见大营东南侧的士兵闹哄哄的,这一幕让杨禹眉头不禁跳了一下。 “军主,赶紧去看看吧。”在帐门守卫的王质提醒道。 王质曾在刘裕的白直队呆过,现在出来做了队主,被杨禹调来做了亲兵队长。 “王质,你们白直队要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一般长官怎么处理?” “白直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杨禹被噎了一下,呵呵一笑道:“今儿还真是奇怪啊,这两千人马可是北府精锐,刚刚在洛阳休整了半月之久,这才行军两日,竟出现这样的骚动,这正常吗?” “军主,不管正常不正常,若不能迅速弹压下去,一旦波及全军那就麻烦了。” “嗯,这是刘临松那一幢吧,王质,派人去把军副请来。” “喏!” 杨禹带着王质一队亲兵,外加尉迟大石和秦楼月,赶到 骚动的人群附近,立即有士卒大喊道:“军主来了!” 随着一阵叫嚷声,呼啦啦一下子围上来一大群士兵,场面一片混乱。 “杨军主,你没带兵打过仗吧?” “没带兵打过仗你来瞎折腾什么?” “就是,你看,才出来两日,大家脚都磨破了,明日还怎么走?” “不走了,他娘的,当官的瞎折腾,跟着这样的人咱们迟早要送命。” “就是,不走了!” 杨禹骑在马上,一言不发,冷眼看着乱糟糟地叫嚷的士兵。 大群士兵叫嚷了好一阵,发现军主的只是冷眼看着,特别是那些叫嚷得最厉害的,被杨禹看得心里发毛,叫声便渐渐小了。 这时,派去请贺安的亲兵赶了回来,却不见贺安的影子。 “禀军主,贺军副带人出营去了,据说前方十里的独龙山近半年来聚集了大量山匪,人数超过千人,而且传说匪首飞天虎会妖术,能撒豆成兵,贺军副担心我军明日经过独龙山时遭山匪伏击,便带人先去侦察了” 这种事,多派几个斥侯去侦察就是了,贺安有必要亲自去吗? 如果事情真的那么严重,却没人向自己这个军主禀报,岂不是当他是透明的? 杨禹暗暗冷笑,他转头对刚才闹事的士卒问道:“你们幢主呢?” “幢主出营观察地形,布置警哨去了。” “那幢副呢?” “幢副病倒了,在帐中躺着呢。” “哦,带我去看看。” 杨禹跟着小兵来到幢副谢一虎的帐篷,只见他样子虚弱地躺着,见杨禹进来,想挣扎起来,却起不了。 “军主,卑下……” “行了,不必自责,好生将养着吧。” 杨禹大略看了几眼,便退出帐篷,秦楼月跟上来小声说道:“郎君,这显然是精心给你设的局。” “看出来了?那你说这局怎么破?” “设局之人定然还有后手,我一时猜不透,破局之法自然也没法想。” “那就不用想了。”杨禹走向闹事的几百士兵,突然大喝道:“所有队主站出来!” 刚刚平静一些的士兵顿时又乱起来,叫嚷声响成一片,而且没有一个队主听令站出来,眼看便有炸营之势,杨禹突然一闪身,呯!一脚将一个闹得凶的士兵给踢飞,顺带撞翻了好几个士兵。 锵!杨禹长剑出鞘,沉喝道:“谁敢再闹,军法从事!” 杨禹突然出手,快若闪电,一众士兵都没想到看上去文弱的杨禹动作这么快,出手这么猛,瞬间都愣了一下。 杨禹趁机再次大喝道:“我乃太尉任命的军主,就算你们心有不满,也给我忍着!” 杨禹搬出刘裕来,士兵们多少有些顾忌,杨禹趁热打铁,继续玩心理战:“就算你们不怕死,就不怕连累家中妻儿老母?” “带头闹营,按律当斩!本军主念尔等初犯,这次可不深究,但若谁敢再闹,看本军主敢不敢斩他!” 士兵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却没有再敢吭声,杨禹提着剑,一步步向士兵逼去,一边沉喝道:“我再说一遍,所有队主出列!” 士兵们这时下意识地望向各自的队主,杨禹顺着他们的目光,盯着那些队主,其中一人受不了杨禹的逼视,只得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有一个就有第二个,最终十个队主都站了出来。 杨禹再次喝道:“所有队副、什长、伍长听令,各自带着你们手下的士兵回帐,若有一个再闹事,斩伍长,一伍闹事,斩什长,一什闹事,斩队副,绝不轻饶。” “你要把我们队主怎么样?”一个刺头不甘心,躲在人群里正准备再次挑动士兵群起反抗,结果声音未落,秦楼月便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边,直接将他扔出了人群。 杨禹冷喝道:“王质何在?” “王质听命。” “拖下去重打三十军棍。” “喏!” 一出闹营事件,被杨禹以雷霆之势压了下来,正如杨禹刚刚强调的,他毕竟是刘裕亲自任命的主帅,他强硬起来,普通士兵还是有些怵的,几百士兵在队副、什长的带领下各自回帐后,杨禹以约束士兵不力为名,把十个队主各打了三十军棍,惨叫声很快响彻整个大营,听得人头皮发麻,三十军棍打完,这十名队主至少得躺上半个月。 “军主,你也不问问是谁在背后指使他们闹事?”回帅帐的路上,尉迟大石忍不住问道。 秦楼月帮着回答道:“问了也是白问,除非以酷刑逼供,否则不会有人说的。” 杨禹点头道:“很可能那正是别人希望我做的。” 尉迟大石一想也对,没有借口别人还想制造借口,若真对十名队主严刑逼供,必落人口实,那离真的兵变恐怕就不远的。 他想了想说道:“军主,今天士兵闹营这么容易压下去,我估计只是个开始,对方必然还有后手,你觉得对方的后手是什么?” “这个不好推测。”杨禹摇摇头道,“统兵之道,少不得恩威并施,无恩则威不立,无威则恩不济。我这个军主刚来两日,未有寸恩施于士卒,今日所施军棍,虽然把闹营的士兵镇住了,但他们对我必是怨恨居多,而无敬畏;有了士兵的这份怨恨,背后怂恿者施起后手来就容易多了。” “看来对方还真有两下子,这军棍打了,士兵心有怨恨,要是不打,士兵必定觉得军主懦弱,闹营就压不下来,势必会影响明日的行程,左右都是个坑啊。” 杨禹回到自己的帅帐,又派人去找贺安,很快亲兵回报,贺安还没有回来。 杨禹看着天色将黑,眉头不禁一皱,秦楼月说道:“郎君,这贺安估计是故意躲出去的,那这很可能就是他做的局。” “是不是他还不好说,至少他的理由很充分。”杨禹说到这,却听帐外王质大声禀报:“启禀军主,刘临松幢主求见。” “请进。” 这个时候刘临松才姗姗来迟,他身高七尺,满脸黑须根根如钢针一般,这样的相貌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粗犷,但此时杨禹从他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什么异样。 杨禹先是将油灯挑亮,然后一边擦着宝剑一边说道:“我听说刘幢主方才出营布置警哨去了,辛苦刘幢主了。” 刘临松料定杨禹要问士兵骚动之事,已想好答对之词,不曾想杨禹一开口说的却是这个,他只得敷衍道:“军主不必客气,这是在下的分内之事。” 杨禹将宝剑往灯前映了映,接着说道:“我听说刘幢主手下的士兵脚都磨破了,刘幢主觉得咱们还能按时赶到武关吗?” “在下不知。” “好吧,我这人一向很好说话,不如这样,刘幢主要是觉得自己能按时完成太尉军令,就管管你手下的士兵,让他们别闹了。” “要是刘幢主对自己没信心,明天你这一幢人马就留下休整,毕竟士兵脚磨破了嘛,强令他们继续急行军确实不人道,嗯,刘幢主放心,我会上报太尉为你们说明情况的。” 刘临松虎目一睁,盯着杨禹问道:“军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呃。”杨禹茫然道,“刘幢主觉得我还有别的意思?” 刘临松沉默不语,眼神有些冰冷。 “时辰不早了,刘幢主退下吧,我要休息了。” 杨禹这种态度,让刘临松心中燃烧着一股熊熊怒火,他好不容易才忍住,也没有提手下十个队主全被打趴下的事,敷衍地行了个礼,咬牙转身便大步出帐而去。 站在一边的秦楼月有些担心地说道:“军主,这刘临松心里的怨气不小啊?” 杨禹把剑收回鞘中,无所谓地说道:“不这样他心里的怨气就会少了吗?” “这倒是,军主,你觉得背后指使士兵闹事的人会是他吗?。” “怒气这么明显,正常情况下他的嫌疑反而会小些,但谁知道他脸上的怒气是不是装出来的呢。” 就在此时,帐外又有亲兵来报:“军主,不好了,军副带人去独龙山侦察,遭遇山匪伏击,军副被山匪劫去了。” “什么!”杨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贺安被山匪劫持了?” 开什么玩笑,堂堂军副,竟被山匪劫持,这下乐子大了,不救说不过去,若派兵攻山,又不知要打多久,这武关还去不去? 这件事不仅让人震惊,而且透着诡异。 秦楼月当即就忍不住说道:“郎君,一般的山匪对官兵避之唯恐不及,除非准备扯旗造反,否则是不会主动挑衅官兵的,更何况我军足足有两千人马,这伙山匪莫非脑袋被门夹了?军主,这事只怕不简单。” “王质,传我军令,命各幢主立即前来帅帐议事。” “喏。” 吩咐完王质,杨禹才叹道:“如果真如你所说,这事是有人在给我挖坑,那一这招确实够狠辣。” 刘裕给杨禹的命令是让他十五天之内带着两千人马赶到武关,不得有误。对于杨禹来说,最要紧的就是时间。 现在军副贺安被山匪劫持,杨禹肯定不能置之不理,可要救出贺安,就得先剿灭这伙山匪,这势必会耽误大军的行程。 眼前这个局对杨禹来说几乎是无解的,因此秦楼月和尉迟大石都很担心。 第47章 靠脸吃饭 秦武、刘临松,吴兴邦、于达四个幢主一到,杨禹也不跟他们客套,直接问道:“各位,军副被山匪袭击一事,想必各位幢主都知道了,如何应对各位可有良策?” 秦武拍案而起,怒道:“小小毛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简直是狂妄之极,请军主下令,立即发兵剿灭这伙匪类。” 刘临松则冷笑道:“剿与不剿这有什么好商议的?咱们总不能置军副生死不理,自顾带兵前往武关吧?” 吴兴邦和于达在秦武慷慨陈词时便频频点头,态度已十分明显,听了刘临松一番话后,二人一齐起身向杨禹抱拳道:“全凭军主定夺。”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杨禹沉声说道:“这山匪自然是要剿,但如何迅速将其剿灭,救出军副,同时不耽误大军的行程,这才是紧要之处,对此,各位幢主有何高见?” 刘临松再次冷笑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山贼而已,大军压上,一举破之便是,也免得耽误了大军行程。” 杨禹又询问了其他三人的意见,三人的意思不是和刘临松相似,就是全凭军主定夺。 杨禹算是看出来了,这四人要么是真没把山贼放在眼里,要么就是巴不得贺安死在山贼手上。 至于会不会耽误大军行程,这些人估计更不在乎,甚至巴不得耽误了才好。 几人各怀心思,杨禹知道再和他们商量也是浪费口水,便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按你们说的办吧,现在天色已晚,不利于大军攻山,各位先行回去,加强戒备,防止山匪袭营,待明日一早,咱们再去攻山救出军副。” “喏。” 几人一走,秦楼月就担心地说道:“郎君,山匪盘踞之地,通常都是山高林密,易守难攻,即便大军压上,想迅速攻下来也是很难的。” “而且山匪巢穴往往也会预留有退路,就算能一举攻破其巢穴,他们也能借山林掩护,挟持贺安护迅速逃窜,到时咱们是追还是不追?” 尉迟大石也说道:“我听说山匪有千余之众,加上占着地利,我军就算打得下来,恐怕也要耗上几日。杨军主,咱们可没时间在这儿跟山匪耗上几日啊。” 时间,对杨禹来说确实是最要命的,半月之内若不能赶到武关与沈田子会合,杨禹的罪可就重了。 类似的例子有很多,最着名的莫过于当年公孙敖奉命与霍去病各领一军出击河西,公孙敖因迷路错过了与霍去病约定的会合时间,因此被判死刑。 后来李广随卫青出征漠北,也是因为迷路未能按时到达指定地点而畏罪自刎 “二位有何高见?”杨禹随口问道。 二人苦苦思索,但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表情有些不好看。 杨禹笑道:“既然没办法,看来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郎君有良策?” “没什么良策,你们都说了,白天强攻时间上估计来不及,就算攻上去了山匪也会跑,那咱们就晚上去碰碰运气吧。” “不可,大军夜里攻山,情况不明,很容易…….” “谁说我要派大军去了,就我们三个,怎么样,敢不敢去?” “就我们三个?” “没错,咱们乘夜摸上去,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把匪首擒住,顺便把贺安救出来,那问题不是就解决了吗?” “那可是有千余之众的匪窝,就咱们三个去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大石兄不必担心,有咱们秦天师在,山上一群乌合之众何足道哉!走了,晚饭吃得有点饱,去活动活动,回来好睡觉。” 尉迟大石脑子有些当机,被杨禹拉出大帐时,脑子里还停回荡的还是“就我们三个?” 秦楼月一双眸子倒是变得贼亮,不时看看杨禹,仿佛他脸上有花儿。 独龙山,位于前往武关的山道附近,这里怪石嶙峋、重峦叠嶂,古木参天,唯独山东面有一条小径曲折通往山上,半山腰有一个相对平坦的地方,山匪的营寨就建于此。 此时山上火把处处,阵阵人声随着夜风直传到山脚。从山脚到半山腰的寨子共有三道关卡,关卡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深渊,真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第一道关卡附上,几个山贼打着火把在来回巡逻,看上去这些人警惕性还是很高的,其中一人手上提着锣,可以想见,只要发现异常,示警的敲锣立即便响彻整个山头。 茫茫夜色之中,山风吹过树梢,有如鬼魅夜行,突然,夜风中隐约传来几声女人的笑声。 “奇怪,这半夜三更的,怎么会有女人在笑?” 几个山贼大为惊奇,纷纷伸长脖子向山道下张望,这不望不要紧,一望顿时都傻眼了。 只见山道上走来一个女人,这女人不但长得艳若妖姬,而且那身材前凸后翘,绝对是男人看一眼,就会产生强烈的犯罪冲动。 咕噜,几个山贼看得两眼发直,都忍不住咽起了口水。这时那女人指着山贼的火把傻笑道:“火,火,我要火......嘻嘻......” “原来是个疯女人。” “是啊,难怪自己半夜跑山里来。” “管他傻不傻,这么美的女人,老子这辈子就没见过,快把她抓住,咱们哥几个爽快爽快再说。” 话声一落,几个山贼顿时争先恐后冲下去,不出意外,他们这一冲就冲阎王殿里去了。 收拾完几个山贼,杨禹忍不住笑道:“辛苦秦大美人了。” 秦楼月媚态万千地给他抛了个媚眼,笑道:“那郎君打算如何慰劳奴奴呢?” 我靠!秦楼月那颠倒众生的媚态,连一边的尉迟大石都不禁暗咽口水。 杨禹心有戚戚焉,瞪了那妖精一眼说道:“还有两关呢,快点办正事。” 这妖精确实有迷死人不偿命的本钱,是人男人都难免会产生犯罪的冲动,用她来对付山贼,还真是无往不利。 就靠着她变着花样的勾魂手法,竟让他们顺利拿下了三道关卡。 然后杨禹和尉迟大石裹上头布,换上山贼的衣服,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带着秦妖精走进山寨。 山贼内部管理本来就混乱,加上这阵子因战乱刚投到山上来的有数百人,相互之间也不见得都熟。 “你们谁呀?”果然,路上有山贼疑惑地询问。 杨禹立即反问道:“大当家呢?” “大当家在聚义厅喝酒。” “让开,别误了大当家的好事。”杨禹鼻孔朝天,一副即便飞黄腾达的样子。 山贼们看看他们带着的女人,眼都直了,我靠,把这女人往大王那里一送,这还真是要飞黄腾达了。 山寨的聚义堂里,匪首飞天虎窦敬高正与人在吃酒,而坐在窦敬高对面的正是贺安。 贺安没有一丝俘虏的样子,胡须上还沾着酒渍,喝得两眼浑浊,还一边倒酒一边嚷嚷道:“窦兄,你这山上其他都好,可惜缺少女人,可......可惜了。” “女人有啊,还是极品美女,军副,我给你送女人来了。” 贺安喝高了,一时没看清来人是谁,对面的窦敬高一见门口出现有一对男女,却不禁一愣,喝问道:“你们是谁?” 站在门口守卫的几个山贼也愣住了,这谁啊,山寨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美的女人啊? 说实话,第一眼看到贺安竟然在和山贼喝酒时,杨禹也有些懵,不过他很快明白,所谓的军副被劫,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在一众贼愣神的功夫,杨禹带着秦楼月越门而入,快步向贺安他们走去。 秦妖精一边走,还一边搔首弄姿,窦敬高哪里见过这么美的女人,不禁两眼放光,喉结涌动。 “大当家的,奴奴来伺候您,大当家的可要怜惜奴奴些个儿。” 秦妖精走到窦敬高身边,便要往窦敬高怀里坐,窦敬高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想把她抱住,结果突然发现,一把匕首顶在自己的咽喉上,双臂顿时僵在半空。 “你!你们是什么人?” 秦妖精笑盈盈地答道:“快叫仙子姐姐。” “少废话,起来。”尉迟大石大步上去,把刀往窦敬高脖子上一架,把他拉起来。 这边贺安喝高了,站都站不稳,杨禹根本不费劲就把他给控制住了。 “何方小贼,竟敢擅闯我独龙山,快放开我们大当家的……” 门口的山贼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大喊,只是眼看窦敬高已被控制住,以不免投鼠忌器。 “让开,要不然我会把你们大当家的一刀一刀给剐了。”秦妖精脸上依然笑盈盈的,匕首一挥,却直接切下了窦敬高一根手指,那轻松的样子,仿佛她切的是一根葱似的。 “啊!”窦敬高痛呼一声,望着断掉的手指,连忙大喊道,“你们快让开,快让开!” 杨禹他们押着窦敬高和贺安,迅速出了聚义厅,向寨门闯去,整个寨子此时已乱成一团,大群山贼围过来,大多数因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少数几个想从后面偷袭,结果没一个能在秦楼月手下走过一招,便惨叫倒地,血腥弥漫。 秦楼月连杀几人,笑容不改,接着她又连续削下了窦敬高两根手指,痛得窦敬高杀猪般大叫:“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啊!谁敢再过来,老子饶不了他!” 为了少断几根手指,窦敬高厉声大喝着,倒让杨禹他们省去了不少麻烦,得以迅速下山。 第48章 杀人灭口 平静的军营,突然响起一阵鼓声,被惊醒的士兵有些茫然无措,但多数人都听出来了,这是军中在击鼓聚将,士兵们纷纷出帐张望,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聚将鼓响起,各幢主将必须立即赶往帅帐,刘临松刚睡下没多久,被鼓声惊醒后一路骂骂咧咧赶往帅帐,帅帐前两排亲兵林站,灯火通明,秦武、吴兴邦、于达等人已先到达。 帅帐前的旗杆上,飞天虎窦敬高和军副贺安被反绑着,衣衫不整,样子狼狈,而且贺安显然是被用过刑,刘临松看了神色不由一变,他霍然拔刀喝道:“是谁把军副绑在这的?” “是我。”杨禹从帅帐迈着四方步出来,冷冷地看着刘临松。 “军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安身为军副,却与独龙山匪首飞天虎勾结,企图拖延我军行程,罪不容恕。” 秦武接口问道:“军主,你说军副勾结匪首飞天虎,可有证据?” 刘临松立即应和道:“这是污蔑,军副明明是前去独龙山侦察敌情时不慎被匪人伏击,如何就成了与匪人勾结?再说了军副勾结匪人拖延大军行程,对他有何好处?还请军主给我们一个说法。” 杨禹一扫躁动的众人,淡然道:“怎么?你们要对我这个军主动刀?” “请军主明示,为何要绑着军副?” 杨禹对贺安用过刑,但贺安死也咬定营中没有同伙,杨禹虽然对刘临松有怀疑,却也拿他没办法拿下他,否则他那一营兵绝对会哗变。 杨禹冷扫了众人一眼,说道:“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贺安前往独龙山侦察遇伏,不过是他勾结山匪演的一出双簧戏,一开始本军主也信了,甘冒奇险夜闯虎穴去救他,结果呢,人家正和匪首飞天虎在山上喝酒,好不快活,你们若不信,可闻闻他身上的酒味。” 秦武等人一听这话,个个神情变幻,于达还是有些不信地问道:“军主,若真如你所说,军副勾结山匪假装被俘,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嘛,自然是让我这个军主无法按时完成太尉的军令,我获罪,他则可借机上位。” 秦武立即反驳道:“不可能,军副被山匪俘去,即便侥幸得脱,名声也已受损,只怕连军副都无法再做,岂能再奢望军主之位?” “哈哈,各位若这么想,那只能说明你太单纯了,若是过几日贺安带着几颗人头归来,说是自己杀了山贼头目,独自荡平了独龙山匪巢呢?” 秦武一愣,若真如此,贺安的名声不但不会因被俘受损,反而会成就一段传奇,为众人所钦佩。 一直不作声的窦敬高听了这番话,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忍不住沉喝一声:“贺安,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自毁名声甘做俘虏,他娘的,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 奄奄一息的贺安,艰难地辩解道:“你别听他……”胡说二字没出口,贺安便惊醒过来,连忙闭嘴,但他二人这番对话,已足够再次把秦武等人惊呆了,何况飞天虎窦敬高还在破口大骂贺安卑鄙无耻。 说实话,杨禹也没想到他和秦武一番对话,会有这样的效果,他还在考虑怎么才能让秦武等人相信自己人的话呢。 因为他很清楚,秦武这些幢主本来就看他不上眼,如果贺安此时死不承认他与窦敬高这伙山贼有勾结,甚至反咬一口说杨禹陷害他的话,在杨禹没有得力人证的情况下,秦武这些人极可能会偏向相信贺安。 现在窦敬高和贺安先互咬起来,这倒少了杨禹很多麻烦,他于是趁机大喝道:“贺安,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出你背后指使之人,我放你一条生路。” 贺安虽知已难善了,但仍然不甘地说道:“杨禹,要想置我于死地,直接动刀就是,何必给我罗织这么多罪名呢?我随太尉北伐,初到此地,如何便能与山匪勾结呢?我遇伏被俘,不得已只能和匪人虚与委蛇,你便以此为由说我勾结山匪,真是欲加其罪,何患无辞。” 杨禹见贺安果然不死心,不由得笑了,看来有些人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贺安,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出戏在咱们出洛阳前就谋划好了对吧,你身在军营,自然没法去勾结山匪,但你背后之人累世望族,根脉深厚,家中供养的能人异士自不在少数,和山匪搭个线算得了什么呢?” “如果光是我的证言,你或许还有机会混淆是非,但你方才和窦敬高的话大家可都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再想当众翻供,不觉得有些迟了吗?” “你想过没有,有了我和飞天虎的相互印证的证词,只怕第一个想杀灭口的人,就是你背后的主子,如果你想活命,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把你背后的主谋供出来,” 杨禹的话一下子击中了贺安的要害,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就在此时,变故突起,黑暗中一支劲箭毫无征兆的射来,噗的一声正中贺安的眉心,入骨三分。 “有刺客!”尉迟大石一声大喊,众人纷纷警戒,秦楼月等人飞快向劲箭射来的方向扑去,然而就在此时,营中多个帐篷却忽然着火,士兵大乱。 杨禹见此情景,不由得暗叹一声,果然是够狠啊,他连忙吩咐道:“秦幢主,你负责带人救火,于幢主、吴幢主,你二人兵分二路巡营,盘查奸细,安抚士兵,快去!” “喏!” 秦武三人领命去后,燃烧的几个帐篷很快被扑灭,没有继续引发更大的火灾,士兵嘈杂的声音也很快小了下来,秩序也在慢慢恢复,但这一场变故,让大家都忍不住低声议论着,整个大营如同无数苍蝇在嗡嗡飞舞。 既然如此,杨禹不再强令士兵回帐睡觉了,相信没一个睡得着,他索性下令士兵打起火把,列成方阵。 杨禹穿上盔甲,登上点将台,对着大军方阵喝道:“军副贺安勾结独龙山匪徒,企图里应外合袭击我大军,现已伏诛,独龙山匪首飞天虎也已被本军主擒获……” 哗!军阵中瞬间响起一片议论声; “不是说贺军副去独龙山侦察遇伏吗,怎么就成了勾结山贼了?” “不知道啊,这事也太离奇了。” “军主也真够狠的,怎么说杀就杀了,万一冤枉人呢?” “你们不知道吧,我刚才可听说了,军主今夜单枪匹马杀上独龙山,本来是想把副军救出来,结果却看到军副在和山贼吃酒玩乐,军主一怒之下,挑平了独龙山匪巢,擒住了匪首飞天虎和贺军副,毫发无伤归来……” “你吹牛,我听说独龙山的山贼有千余人呢,军主一人上山能把人家的贼窝给端了?” “就是,我听说匪首飞天虎法力无边,能撒豆成兵……” “屁个撒豆成兵,你们睁大眼睛看看,旗杆上绑的就是匪首飞天虎,你让他撒个豆试试。” “这......”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声再次响起,军阵里的喧哗声才总算平静下来,杨禹也不去责备士兵,而是接着大喊道:“匪首飞天虎已被我所擒,独龙山上群贼已乱成一团,现在听我将令,命秦武和于达各率本幢人马,立即前往独龙山击杀残匪。” 秦武和于达双双出列,应道:“末将遵令。” 杨禹笑着加了一句:“二位快去吧,独龙山的匪徒这些年抢劫了不少财宝和粮草,可别被残余的匪徒给搬空了。” 底下的士兵一听说有财宝,顿时把心中的疑问撂到了一边,一个个跃跃欲试,那些没分到任务的士兵,则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秦武和于达很快带着两幢人马连夜杀向独龙山,大营里,杨禹多少有些遗憾,这次风波是谁在背后搞的鬼不难推测,但由于贺安被灭口,杨禹所有的推测都再难以找到确凿的证据,杨禹的反击也只能到此为止。 秦楼月不在乎这些,一回到帅帐,她就忍不住笑道:“还真是一力破十会,敌人枉费心机布下这样的死局,连我都觉得无解了,结果郎君弹指一挥间便给破了,这下子非把对方给气死不可。” “气死?”杨禹摇头道:“这可未必,这次幸亏有你,否则我还真破不了这个死局,但你的身份很可能也被人家知道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秦楼月想了想应道:“说的也是,纸包不住火,到时刘裕还能不能容得下郎君你可就难说了,为了安全起见,照我说你这官还是别做了,不如随奴奴笑傲江湖,以郎君你的能力才智,咱们定能......” “打住,你给我打住。” “好吧,奴奴知道郎君瞧不起我们,不过不要紧,您要是什么时候想通了......”见杨禹瞪她,秦楼月只得改口道,“算了,郎君你还是先向刘裕禀报此事吧。” 杨禹这才收回目光,开始给刘裕行文禀报此事,这事对别人来说确实有些棘手,毕竟一下子死了一个军副,如实上报吧,多数难以令人置信,毕竟贺安是刚随刘裕北伐到此,人生地不熟,说他们半路与山贼勾搭上未免有些扯。 不过这些对杨禹来说都不是事,他不仅如实把事情经过写了下来,还把自己的一些推测也加了进去,反正不能让谢晦安生,至于刘裕信不信那是他的事。 当然了,三人闯龙山的经过他则尽量淡化,几乎是一笔带过。 秦楼月帮他磨好墨后就在旁边看着,等杨禹写完,她恍然大悟道:“呵呵,奴倒是忘了来送行的小娘子,有她在,郎君肯定没事。” 杨禹白眼一翻道:“你想多了,我的事她不掺和还好,一掺和没事也变有事。” 第49章 狂风 “啊?这怎么说?”秦楼月凑过来,那美眸中顿时充满了八卦的味道,此时帅帐中没有外人,秦楼月没有粘小胡子,一身皮甲反而把她衬得别有韵味,和以前她那种尤花带雪、暗香浮动的潋滟风情不同,此时的她更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的干练。 “说什么,以后少给我扯刘青鸾的事,我与她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可能有任何关系。”杨禹不由得向仰了仰,想离她稍远点。 秦楼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继续凑过来,媚笑道:“郎君这话也太绝情了吧,枉人家小娘子十里相送,洛阳城外那痴情的身影奴至今都还记忆犹新呢,哦,郎君难道不喜欢刘家小娘子那类型的女人?那郎君喜欢什么类型的?奴奴这样的行吗?” 秦楼月越凑越近,那水一般的眸光在杨禹身上温柔地流淌着,咳咳,终于,同在帐内的尉迟大石被狗粮呛得不轻,他连连咳嗽道:“你们俩人别这么伤风败俗行吗?我还在这儿呢。” 秦楼月扭头回瞪他一眼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这大半夜的了,你不回去睡觉,在这儿挺尸啊?” “不是吧,秦娘子,你这也太…….好吧,算你狠,你们爱咋咋的,我睡觉去喽。” 杨禹也连忙说道:“不早了,我也眯一下眼,明日还要赶路。” 见杨禹有些狼狈地起身,秦楼月忍不住噗哧一笑,不时逗一逗杨禹,已经成了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 这时已快接近十二点,杨禹赶紧把她也轰出大帐去,然后盘腿坐下开始运功吐纳,撑过一天中最难熬也是最虚弱的时间。 秦武和于达两幢人马在四更时分便回营了,他们不但顺利荡平了独龙山匪巢,而且还缴获不少粮草和财物,尤其是飞天虎这个寨主私藏的大量财宝全被秦武和于达搬了回来。 闹出偌大动静的独龙山匪患,谁也没料到一夜之间便平定了,杨禹单枪匹马闯山寨擒匪首的事迹在士兵中盛传不息,加上被抓获的一些匪徒的描述,一夜之间各种各样的传说满天飞,有的说杨禹是神仙下凡,有的说他是万人敌,力可拔山。有的说他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一时间,军中将士看杨禹的目光都变了,就连秦武、于达这两个幢主,也不敢再怠慢于他,主动把抢来的财宝中的八成送到了帅帐,态度恭敬了许多。 两大箱财宝放下后,秦武这个大老粗还不忘恭维道:“军主,日前秦某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军主海涵。” “秦幢主客气了。” 于达也连忙说道:“是啊,是啊,属下也多有怠慢,还请军主别跟属下一般见识,这次贺安勾结山匪,企图袭击我军,全赖军主神威,才能一举荡平匪巢,否则咱们恐怕是难以按时赶到武关了。” “军主,您是不知道,现在军中都在传说您夜闯独龙山的英雄事迹呢,士卒们都说您神仙下凡,对您的敬佩那可真是无以复加啊。” “神仙下凡?” “没错,全营都在传这个呢,不信军主你去听听。” “胡闹,传我军令,关于独龙山之事,不得随意造谣传播。” “是,军主。” 杨禹心里却是百味杂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什么神仙下凡一旦传到刘裕耳朵里,刘裕会怎么想? 哦,老子忙活了几十年,出生入死大小百余战才有今日,结果你倒成神了,且不说刘裕会不会一怒之下提四十米大刀来砍人,便是谢晦那厮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啊,鬼知道那厮会编排出多少是非来。 不过杨禹也知道,这样的流言蜚语靠军令压是压不住的,妈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爱咋咋的。 “缴获的财宝就这么点?”杨禹突然问道。 秦武和于达对杨禹的那点敬意顿时被问没了,甚至暗地骂起娘来,我们把八成的财宝都搬来了,不想你还嫌不够,他娘的,有这么贪的吗! “回禀军主,独龙山缴获的财宝全在这了,我二人率军赶到独龙山时,部分山贼已携财物四散奔逃,能缴获这么多已经不错了。” “哦,那算了,二位赶紧回帐歇息一下吧,大军明日还要按时起程。” “喏。” 二人退出时不禁望了望那两大箱财宝,他们来时原想杨禹肯定不敢独吞,这八成的财宝除了奖赏将士,终究还有部分回到他们手上,杨禹一个新来的军主,总要收买一下人心;现在倒好,这丫的不说打赏士兵就罢了,竟然想要他们把私藏的两成也吐出来,他娘的,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人。 等二人离开,秦楼月便忍不住咯咯直笑,明明穿着皮甲,硬是被她笑出了花枝乱颤的感觉。 “军主,我敢保证,他们这一路回帐,铁定会把你十八代祖宗骂上十遍,哈哈哈……” “他们骂我祖宗你就这么开心?你这觉悟也太高了吧?” “觉悟?哦哦哦,不是,我笑的是他们,他们一定认为郎君就算不是分文不取,也不至于独吞,谁让他们嘴贱呢,这回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还笑?想笑到外面去笑,我要睡了。” “不是吧,郎君你还睡得着?你这神仙下凡的传言迟早会传到刘裕耳朵里,你光贪点财顶什么用,我看还是趁早另想办法吧。” “世上最难消除的就是谣言,这事根本没法可想,别想了,我真要休息一下。” 第二天一早,杨禹派一什人马带着公文、押着飞天虎返回洛阳,大军则继续急行赶往武关。 杨禹本以为接下来可以消停些了,可谁知第二天半夜时分,竟是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几个亲兵的帐篷瞬间被掀翻,就连杨禹的帅帐也噼噼啪啪的随时要倒下,整个大营顿时人声四起,乱成一团。 而此时,杨禹刚好面临每天一次的生死煎熬,为了对抗脑海中那万蚁噬髓的痛苦,他此时连一个手指头都难以动弹,浑身汗湿如雨淋。 帐外的狂风中,突然夹杂着一阵洪荒巨兽般的嘶吼,同时夹杂着刀剑撞击之声,杨禹心头一震,暗道坏了。 果然,秦楼月此时飞快地闯进来喊道:“军主,不好,有高手闯营……啊!郎君你怎么了?”见杨禹浑身汗湿,神情痛苦,秦楼月大惊。 杨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我……行功正值紧要……关头……你……” “这......哎呀,我先挡一下,但狂风一起,创营者便趁乱而来,显然是早有准备,郎君快收功。”秦楼月说完又冲了出去。 帅帐前狂风卷起的沙尘已遮天蔽月,连人影都难看清,呼啸的风声仿佛随时能把人的耳膜刺破,秦楼月刚冲出大帐,头盔瞬间被掀飞,长发飞舞。 就在此时,一道寒光朝秦楼月飞射而来。 “何人竟敢强闯大军营寨……”秦楼月大喝声未了,身体一挫,躲过射来的寒光,同时一剑刺向飞舞的尘土之中。 突然,一只巨掌从飞舞的尘土中拍出,把秦楼月的剑拍歪,随即向她胸口拍来。 秦楼月左手不得不全力迎击巨掌,轰!一声重锤击地般的闷响,秦楼月被震得连退数步,血气翻涌。 “哼!看来确实有几分道行,难怪敢动我那徒儿。” “老仙长,别跟他废话,杀了杨禹再说。” “也罢,今日老朽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娃儿,受死吧。” 随着烟尘中的对话声一落,四周狂风更急,比先前猛烈一倍不止,杨禹的帅帐再也支撑不住,竟被连桩拔起,掀飞上天,那声势惊人已极。 秦楼月回头一看,杨禹乃盘坐于地,他坐着的毯子被狂风掀动不断拍打着地面,整个人在微微摇晃着,那感觉随时可能连人带毯被狂风卷飞。 这时一位老者自烟尘中现身出来,朝杨禹飞扑而去。 秦楼月心急如焚,她狠狠一咬银牙,双手连换几个结印,整个人突然化成一只火凤凰,一声金铁般的凤鸣直穿半空,火凤腾空而起,向老者扑去。 “些许幻术,竟敢在老夫面前班门弄斧,破!” 老者等火凤快近身时才突然拍出一掌,他那手掌看上去比普通人大一倍不止,秦楼月避无可避,只得再次硬挡他一掌。 呯! 火凤幻象顿时消失,秦楼月的身形跌落尘埃之中,口吐鲜血,刚挣扎坐起,又被狂风吹翻在地。 偏偏此时,一道黑影从狂舞的尘土中闪出,持剑向杨禹扑去,秦楼月心头大惊,杨禹运功正值紧要关头,此时动弹不得,如何抵挡敌人的刀剑?若强行抵挡,将难免被自身功力反噬,轻则变成废人,重则当场筋脉爆裂而亡。 秦楼月悲鸣一声,强行催功,将手中宝剑猛然掷向黑衣人,正向杨禹掠出的黑衣人猝不及防,被一剑穿透背部。 秦楼月再次跌倒,只感内腑血翻涌,闷哼一声,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秦楼月勉强撑起上身,绝望地看了老者一眼,又回头去看依然盘腿行功的杨禹,“郎君,奴……尽力了。”她往日艳压群芳的容颜此刻一片惨淡,她最后绝望惨笑道,“奴这次……跟着……郎君,并非完全是为……为了觊觎郎君的修为,奴是真的……真的佩服郎君……”噗!秦楼月再吐一口鲜血,“今日能与郎君……死在一起,奴也不枉此生了。” 老者闻言仰天狂笑道:“想做对苦命鸳鸯,好,老夫今日便成全你们。” 鹰鼻老者说完一掌拍出,秦楼月双目一惨,眼看那丈许见方的巨掌再次向自己拍来,自知必死,索性闭上了双眸,静待死神降临。 嗯,秦楼月感觉到不对,预料中的巨掌并没有拍下,她再次睁开眼睛,却看到老者胸口透出一截剑尖,鲜血在剑尖上凝聚,慢慢流下来。 “报上名来,留你们全尸。”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秦楼月忍不住扭头去看,却见杨禹就站在老者背后,虽然脸色惨白,但眼神却坚定。 “郎君!”一声轻呼,自道必死的秦楼月双眸一酸,两行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老夫......凌天绝,你竟敢背后......偷袭。” “凌天绝?好吧,看在你还算听话的份上,留你个全尸。” “无耻小儿,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你就做鬼去吧。”杨禹一抽宝剑,老者胸口顿时鲜血狂喷,身体慢慢向秦楼月倒下来。 呯! 倒下一半的老者被一脚踢飞。噗!杨禹此时才吐出一口鲜血,显然,他刚刚度过生死煎熬,立即便催动全部功力击杀老者,自己内腑也受伤了。 他擦了擦嘴边的血迹,起身走过去将秦楼月扶坐起来,柔声问道:“伤势如何?” “我没事,休养几日便好。”秦楼月咬唇一笑,却因牵动内伤秀眉不禁蹙起。 “这是我师傅炼的九阳丹,不仅可治内伤,对修为亦有帮助,这次多亏有你,谢谢。”杨禹拿出一瓶丹药,自己吞下一颗,分给她一颗。 服下丹药后,秦楼月很快便感觉腹中生出丝丝暖意,她心头大喜,来不及回答杨禹,连忙盘坐行功。 这一夜因为狂风大作,整个军营除了死伤二十多名士兵,很多帐篷被掀飞,损失颇大。 风停之后,秦武等人才姗姗来迟,杨禹知道,这些人对自己怨念已深,巴不得他早死,哪里是真担心他的安危。 不说别人,就是尉迟大石现在都还不见踪影呢。 王质那队亲兵在飞沙走石中自顾不暇也就罢了,尉迟大石这个柔然克格勃,打小生活在漠北,这样的狂风怕是见多了,关键时刻,他竟然也不见了,哼哼。 “各位,袭营者已为我所诛,你们各自回去安抚士卒,寻回装备吧” “喏!” 等秦武等人带兵离去,才见尉迟大石从暗处现身,他衣服有数处破裂,样子狼狈,似乎刚经历一场大战。 “大石兄弟也遇上袭击者了?” “是啊,军主,方才你是不知,那狂风有多可怕,竟将我卷飞出去,差点把我摔死,等我一起身,便看到有黑衣人来偷袭……” 尉迟大石一通口沫横飞,讲述着自己的经历,其中不乏漏洞,杨禹也不点破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吹牛。 第50章 灭后秦 自凌天绝一伙袭营过后,两千人马一路急行,再没出什么大的事端,终于如期赶到了武关。 杨禹本以为到武关后会有一场恶战,毕竟这是关中四塞之一,易守难攻,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结果情况大出杨禹意料之外,关城之上已经变成了晋军的旗帜,这也就是说振武将军沈田子和建威将军傅弘之竟然突破了武关,一路向关中杀过去了。 这确实不可思议,武关这么重要的险关,竟然被沈田子一千人马轻松攻破了,光这一点便足以说明,羌秦真的不行了,不亡已是天理难容。 有了这样的好消息,军中士气大振,于是两千人马一鼓作气追上去,前边侦骑不断传回消息,羌秦上洛太守听说武关被攻破后匆匆弃城而逃,附近州县闻风而降,一个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让大家恨不得腋生双翼飞上去,胜利的果实太诱人了。 大伙紧赶慢赶,终于在快出秦岭山脉时赶上了沈田子所率领的一千人马。 沈田子三十来岁,吴兴郡武康县人,身材不是很高大,但看上去很精悍。他新逢大胜,正意气风发,见太尉派来两千人马增援,更加高兴,第二天便下令众将士直奔蓝田杀去。 在大军到达蓝田县南部的青泥时,探马回报,羌秦皇帝姚泓亲率十万大军,本打算去加强潼关的防御,得知武关被攻破后,便转往武关方向杀来,如今距青泥已不过五十里。 这一消息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大家的头上,军中将士多有疑虑,毕竟三千对十万,这兵力差距太大了。 众将纷纷建议暂时退兵,避其锋芒,就连建威将军傅弘之也持此意见。 而主将沈田子心气儿正盛,不肯退却,坚持要大家迎上去与姚泓大干一场。 傅弘之对此很担心,劝沈田子道:“沈将军,我们只有三千人马,敌我兵力相差如此悬殊,实不宜与之硬碰,何况这次姚泓显然是倾巢而出,咱们不如暂时退守险关,只要能把姚泓拖住,不让其增援潼关,也算是帮太尉他们的大忙了。” 他们率领的这支偏师本来就是疑兵,现在如果能以三千人马牵制住姚泓的十万大军,确实可算是大功一件了。 但沈田子却不这么想,他一千人马便能拿下险要的武关,成了杀入关中的第一人,自然不甘心再做疑兵,他拔出战刀,杀气腾腾地对众将说道:“我们千辛万苦前来,好不容易杀入武关,为甚来着?羌秦眼下已是摇摇欲坠,士气低落,只要大家奋勇杀敌,建功封候就在今日。” 沈田子说得慷慨激昂,奈何多数将领仍是顾虑重重,毕竟敌我双方兵力相差太大,别说是十万大军,就算是砍十万头猪,也足以把三千人累死,虽然封侯拜将人人都想,但也得有命去授封才行啊。 沈田子欲怒,正想强行下令,一直没出声的杨禹说道:“羌秦的主力早就压在了潼关,加上北有赫连勃勃、西南有杨盛等虎视眈眈,羌秦处处要分兵防御,兵力早就捉襟见肘,如今姚泓虽号称十万大军,但实际上能有五万就不错了,而且这几万人马之中精锐必定不多,否则年初姚恢驱北雍州三万户百姓造反,姚泓便无须在紧要关头,让姚绍从潼关抽调大军回援长安了。” 杨禹说到这故意停顿了一下,但因为他说得有理有据,大家都忍不住齐刷刷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杨禹看效果不错,这才接着说道:“更重要的一点,诸位想过没有,我军这一路过来,敌人望风而降,靠的是什么?现在一旦退兵,我军士气必然受损,而敌人也必定认为我们怯弱,人性向来如此,一旦你露了怯,对方就再也不惧怕你了。而我军只有三千人马,如果敌人拼死抵抗,咱们凭良心说话,就这三千人马,恐怕连一座城池都难以攻下。” 有人想反驳杨禹,但张了嘴,又不好意思反驳他,因为道理确实如此,硬要驳斥,无异于胡搅蛮缠。 杨禹接着说道:“所以,只要大家这次还想建功立业,就不应该选择退避,姚泓生性懦弱,从未亲临战阵,继位之后面对糜烂的国势只会哭哭啼啼,常言说得好,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样的人,即便他真有十万大军,又何足惧哉。因此,我赞成沈将军的意见,战!” 沈田子见终于有人支持自己了,心里很高兴,他虽然一直没把杨禹看在眼里,此时还是赞道:“杨参军说得好,诸位都听到吧,姚泓这几万人马没什么可怕的,杀上去,杀他个片甲不留!若是能活捉姚泓,那更是封妻荫子,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从杨禹的分析来看,赢面不小,若如沈田子所言,这战果则大得惊人。这下大家都不禁有些意动了。 沈田子正想打铁趁热,下令出兵,杨禹却又说道:“沈将军且慢,姚泓虽然不足为惧,但他毕竟有几万人马,就算真是几万头猪,咱们砍起来也得费些力气,所以,这仗怎么打咱们还是先商议一下为好,现在敌我相距五十里,这五十里路咱们刚好可以利用一下。” 傅弘之若有所思地问道:“如何利用?” 杨禹说道:“孙子兵法有云: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现在,敌我两军相距五十里,正好是大军一天行程,考虑到敌我兵力悬殊所造成行军速度的差异,如果咱们急着迎上去,估计咱们走三四十里,敌人才走出十里,双方相遇时咱们跋涉大半日已成了疲兵,这对咱们不利。“ “刚好我知道前面十里有一处喇叭口地形,南窄北宽,两边斜坡还利于俯冲。如果咱们到此处驻兵,等敌人行军大半日到达喇叭口时,已疲惫不堪,咱们以逸待劳,必能一举击溃敌军。” 杨禹曾长年住在终南山,所以对这一带的地形比较熟悉,傅弘之听了点头道:“若真有这样的地形,则再好不过,即便战况不利,需要撤退时,这样的地形也有利于阻挡敌军的追击,沈将军以为如何?” 沈田子想了想,说道:“办法虽然不错,可万一敌军不来,也提前扎营,徒可奈何?” 杨禹只得解释道:“沈将军,我军人少,敌人顾忌也就少,加上这次姚弘是为了振奋军心而御驾亲征,若是遇上我两三千人马,其数万大军便吓得提前扎营,还如何振奋军心?再者说了,太尉大军兵临潼关,姚泓跟咱们在这儿可耗不起,定是想速战速决,然后赶往潼关。因此我料定姚泓绝不会半道扎营,而是急奔而来,要一鼓作气将我们灭掉。” 沈田子听完,不由得点了点头,作战方案便这么定下。 随即沈田子一声令下,三千人马再次出发,走了十里,果然如杨禹所说,到了一个如同喇叭口的地方,于是大军便在此停下,沈田子将三千人马布置于喇叭口两侧的坡上,吃饱了歇着,养精蓄锐等待敌人的大军到来。 等到傍晚时分,不出意料,敌人的大军到了,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 见晋军人少,姚泓便想一鼓作气灭了这支晋军,于是命令将军姚裕率八千人马来进攻。 战马悲嘶,战鼓轰呜,姚裕八千大军列好阵型,立即发起进攻,一时间战刀如林,呐喊震天,无数的箭矢腾空而起,噼噼啪啪的打在盾牌上。 晋军利用地形优势,居高临下硬扛着敌军的第一波进攻,双方杀得震天动地,战局僵持没多久,居高临下且养精蓄锐的晋军越战越勇,而赶了一天路又没有得到休息的敌军渐露疲态,攻势渐弱,反而被晋军压着打,战线不断下撤。 “敌军力尽,封侯就在今日,杀!”见形势大利,沈田子跃马扬刀,带头冲杀下去,晋军士气大盛,呐喊震天,纷纷随沈田子狂冲而下,如同无数下山的猛虎,敌军抵挡不住,开始崩溃。 姚裕拼命呼喝,但战场上溃势一成,靠他那点亲兵根本阻挡不了八千大军的崩溃。 三千晋军一见敌人崩溃,更是欢呼如潮,如山洪倾泻而下,声势十分吓人,敌军狼奔豕突,溃不成军。 姚泓听说前军溃败,不禁大惊失色,慌忙逃走。 他一逃,秦军空有几万人,却瞬间土崩瓦解,全部跟着溃逃而去。晋军连夜追击,敌军丢盔弃甲,一路逃回到了霸上才敢停下。 青泥一战,虽然没能达成生擒姚泓的目标,但数万秦军被杀溃,再无战意。 而此战对整个羌秦的影响是巨大的,除了附近许多郡县加速来降之外,便是镇守潼关的羌秦大军闻讯之后也不由得为之震动,军心惶惶。 刘裕趁机亲自指挥大军与姚赞战于潼关,同时采纳了龙骧将军王镇恶的建议,让其率水军乘蒙冲小舰入渭水直逼长安,姚赞连忙命恢武将军姚难、镇北将军姚强屯兵泾上阻击王镇恶,王镇恶派先锋建武将军毛德祖大破之,姚强被杀,姚难逃回长安。 姚赞闻报大惊,连忙退守郑城(西华县),至此,八百里秦川已洞开在刘裕面前。 刘裕率大军顺势进逼至郑城,羌秦只能做最后的挣扎,全部退守长安周边,姚丕守长安北面的渭桥,胡翼度守长安东北面的石积,姚赞弃郑城退守霸水东岸,姚泓亲守长安西南面的逍遥园,另外让尚书姚白瓜将四军杂户迁入长安城。 王镇恶率水军进至渭桥,弃舟登岸,时渭水湍急,大部分舰只随即被水冲走,王镇恶乘势激励部众:舟楫衣粮皆已被冲走,前方便是长安北门,此战胜则功名俱显,败则骸骨不返,别无他途。 说完,王镇恶身先士卒,率军与姚丕死战,很快击败姚丕,姚泓率军来救,与姚丕溃兵撞在一起,相互践踏,不战而溃,镇西将军姚谌,前军将军姚烈,左杨将军姚宝安,散骑常侍王帛,扬威将军姚蚝,尚书右丞孙玄等,并皆战殁,姚泓逃回长安城内,王镇恶乘胜攻下了长安北门平朔门,姚泓与姚裕等又连忙弃城而逃,霸水东岸的姚赞闻迅后率兵往救,结果士兵在半道溃逃一空。 走投无路的姚泓欲至王镇恶军中投降,他十一岁的儿子姚佛念劝姚泓道:“晋人将呈其欲,虽降必不能免,不如引决。” 姚泓颓然不语,姚佛念于是独自登上宫墙,义无反顾纵身一跃,用十一岁的生命,为后秦迸发出了最后一抹壮烈的音符。 至此,后秦宣告灭亡。 姚泓向王镇恶投降后,沈田子率三千人马也赶到了长安,望着巍峨的长安城,沈田子忍不住狠呸一声:“倒让这贼厮鸟捡了个大便宜。” 杨禹把沈田子那充满了妒忌、不甘、愤懑的表情尽收眼底,很显然,沈田子这句话是冲着龙骧将军王镇恶去的,因为这次灭秦之战,王镇恶不仅攻下了长安城,而且俘虏了姚泓及一干秦国大臣。 王镇恶生于关中,而沈田子兄弟几人是江南人,杨禹早就听说刘裕手下的南方将领不相信北方将领,这回算是真切地看在了眼里。 跟随沈田子这些天,杨禹也明显感觉到了沈田子对他的轻慢,虽然在青泥之战中,杨禹第一个支持他,并为他出谋划策过,但这并没有换来沈田子的友善。 比如在报功时,沈田子就直接把杨禹的功劳给省略掉了,对杨禹在其中的谋划只字未提。 对沈田子的做法,杨禹暗自笑笑,并不放在心上。 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沈田子、谢晦等人的行为,杨禹为刘裕暗暗惋惜,任你气吞万里如虎又如何,手下这些文官武将怀着狭隘的地域偏见,终究只是偏安一隅的小格局。 第51章 挂冠而去 入城之后,杨禹便写了份辞呈,让王质带回去给刘裕。 王质拿着他的辞呈,眼睛瞪得老大,呐呐地问道:“军主,你这是为何?” 杨禹笑道:“太尉麾下,谋士无数,猛将如云,如今长安已下,姚泓已降,我继续留下也没啥意思,反而会碍某些人的眼,不如归去。” “可是,军主您就算要辞官,也应该亲自去向太尉请辞啊,这么重大的事……” “这算什么重大的事?我一个小参军,如今连入幕的资格都没有了,我离开对太尉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好了,闲话少说,麻烦老王你了。”杨禹起身,向王质拱了拱手说道,“咱们相识一场,就此别过,保重。” 秦楼月和尉迟大石都没想到杨禹会突然辞官离去,两人都呆住了,尉迟大石甚至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哎哎哎,我说杨军主,你这不是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不是,你……你就这么走了?我怎生是好?” “我说尉迟大石,你又不是我媳妇,这话从何说起?” “哎呀!我说杨军主啊,你就不能留下?我还指望你能帮我再劝劝刘太尉呢,你就这么走了,我岂不是成了睁眼瞎。” “我说尉迟大石,这个时候你少跟我套近乎,打凌天绝袭营那夜开始,老子就没打算再帮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哎呀,我说杨军主,那夜我真的……” “打住,我还有事,没空再听你编故事!” 杨禹说完,拿起佩剑飘然而去。 “郎君,等等我。”秦楼月毫不犹豫跟了出去,对杨禹突然辞官她虽然也诧异,但对她来说,这绝对是求之不得的惊喜。 王质定定地看着杨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这一路过来,杨禹待他们不错,把他提拔成了亲兵队主,他看着杨禹大破独龙山匪巢,看着杨禹给沈田子出谋划策,谁也没想到,在大家都等着论功行赏的时候,杨禹却递上了辞呈,飘然而去。 能把功名利禄看得这么淡的人,着实令人敬佩,但王质心中更多的是失落,莫名的失落。 杨禹出了军营,才扭头对秦楼月说道:“你也不必再跟着我了,我有事要回终南山一趟,咱们有缘再见吧。” “我也有事要去终南山,正好顺路,走吧。” “你……” “走啦!”秦楼月娇态盈盈,有若烟岚云岫。 杨禹无奈,只得由她跟着,两人打马到东市买了些生活用品,便由南门出城而去。 回望巍峨的长安城,杨禹心情有些复杂,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城头大王旗变幻不定,无数生离死别每天都在上演,但这些和他还有什么关系呢? “郎君,你这次回终南山是探望你师尊吗?” “我师父两年前就去世了。” “啊,那你是回去祭拜令先师?” “不是,我回终南山等死。” “呵呵……”秦楼月发出一阵娇笑,显然以为杨禹在胡说八道,“那奴就陪郎君再死一次。” 杨禹不由得想起凌天绝袭营时她拼死相救的情景,心中一软说道:“你想学我的功法,我可以教你一些,只是希望你日后好自为之,别……算了,随你的便吧。” 秦楼月不由得一愣,她明显感觉到杨禹情绪有些不对,仿佛在交代后事一般,她忍不住追问道:“郎君,你怎么了?” 杨禹有些意外,自己答应教她功法,她没有欣喜之色,倒关心起他来了。 “我没事,走吧,起风了。” 数日之后,龙骧将军王镇恶与众将至灞上迎接刘裕,秋风浩浩,旌旗猎猎,数万大军汇于灞上,大胜之余,见刘裕达到,众将士不禁发出阵阵的欢呼声。 刘裕也是心情大好,上前扶住趋前参拜的王镇恶道:“龙骧将军快快起来,此次能顺利平定关中,灭掉羌秦,皆赖龙骧将军也。” 王镇恶一听这话,连忙再拜道:“末将不敢,这次伐秦成功,皆赖明公之威,诸将用命,镇恶何功之有?” 刘裕哈哈大笑道:“龙骧将军这是要学冯异做那大树将军吗?” 冯异是东汉开国名将,当时跟随刘秀征战的将领们在征战间隙,常常聚在一起聊天,话题无非是自述战功,胡吹乱侃。每当众将争功论能之时,冯异总是一个人默默地躲到大树下面。于是,士兵们便给他起了个“大树将军”的雅号。 刘裕拿这个打趣王镇恶,众人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这场面看上去倒是一派其乐融融。 然而就在回长安的路上,沈田子便找了个机会,单独向刘裕禀报,说王镇恶这几日在长安里内大肆敛财,私吞金银财宝无数,而且还私藏姚泓御辇,这分明是心存异志,图谋造反。 如果说王镇恶只是私吞些财物的话,刘裕还能容忍,但如果王镇恶真的私藏御辇,那问题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连普通人都知道,御辇这种象征皇帝特权的东西,谁私藏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若王镇恶明知故犯,那就说明他真有异心了。 王镇恶的出身比较特别,他的祖父就是当初与谢安齐名的王猛,当时民间便有“关中良相唯王猛,天下苍生望谢安”的说法。 王猛辅佐前秦苻坚统一了北方,在关中有很多良政惠及百姓,至今关中一带的百姓还感念王猛的好。 几个月前王镇恶的前锋大军受阻于潼关之下,粮草不继,军心动摇。王镇恶于是亲至弘农征粮,百姓感念王猛当年的恩惠,踊跃捐粮,这才让前锋大军度过了断粮的难关。 王猛这块招牌在关中有多得民心可见一般。 既得民心,又战功赫赫,若再有异心,这样的人最是危险。 对于这件事,刘裕非常重视,他对沈田子说道:“此事你先不要声张,我自会处理。” “喏。”沈田子见刘裕的反应,心中大快。 随即,刘裕找来白直督护丁旿,让他亲自去查御辇之事,这件事倒是很快查清了,王镇恶私取御辇确有其事,不过王镇恶剔取御辇上的金银珠宝后,便将御辇扔在了城垣外。 得到回报,刘裕的心才稍稍放下。 “明公,原白直队王质带回了杨禹的辞呈,请明公过目。” “嗯?”刘裕疑惑地接过丁旿递上来的辞呈,打开看了看,不禁哼道:“胡闹!这个杨禹,他这是在表示自己的高风亮节吗?三秦初定,百废待兴,我正待招揽关中贤才,收拢民心,他此时辞去,欲置我于何地?简直是胡闹,去,把他给我找回来。” 杨禹如今已不是默默无闻之辈,他出使北魏时,殴打押拌使,鸣冤上党,一人挑战一国,这些事迹和他所作的那些诗一起,早已传遍天下。 更重要的是杨禹是秦州人,是刘裕伐秦之时特意从秦国跑去投奔的,他无形中成了一个标杆,如果这个时候突然离去,关中士绅会怎么看刘裕? 鸟尽弓藏,气量狭窄,不能容人……总之,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评价。 丁旿大致也明白其中的利害,是以赶在刘裕车驾入城之前,便将此事告知刘裕。 丁旿稍稍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太尉,据王质回报,杨禹让他转交辞呈后,便离开长安了,要找到他一时之间只怕不容易。” 刘裕皱了皱眉头问道:“杨禹有没有说明为何辞官?” “似乎是受了排挤,是以一心求去?”丁旿便将王质的话向刘裕复述了一遍,刘裕听后沉默良久。 谢晦在他面前屡次攻讦杨禹,提议让杨禹带兵去增援沈田子的也正是谢晦,由此看来,谢晦指使贺安、刘临松企图给杨禹设套的可能确实很大。 再有就是沈田子,一向对王镇恶这些北方将领极为排斥,而且这种排斥思想在建康朝野非常普遍。 刘裕很清楚这种情况对一统天下的大业很不利,但想调和这种矛盾又谈何容易。 “不管如何,此时不宜让杨禹辞去,你立即派人去找,务必把人找回来。” “喏!” 这次王镇恶拿下长安,既没有围城战也没有巷战,因此对长安城造成的破坏不大。 城中有汉、胡共计五六万户,王镇恶率军入城后,抚以国恩,严明军纪,城中民心很快安定下来。 刘裕到长安时,很多百姓跑到城外去迎接,场面很热烈。 这些迎接刘裕的人中,就包括一些坞堡的话事人或代表,比如河东大名鼎鼎的薛家垒的薛辩,便是其中之一。 薛家垒在北方无数坞堡寨垒之中,颇有代表性,东汉末年,薛兰子孙随刘备入蜀,蜀汉灭亡后迁回河东郡,成为拥有家族武装和城垒的地方豪强。 历经数代发展,薛家不断壮大,随着五胡乱华的时代到来,大量百姓托身薛家垒,使得薛家垒进一步壮大,分为三垒,相互为援。 薛辩的父亲薛强曾率众大破西燕慕容永于陈川,后秦姚兴忌惮薛家垒的实力,遣使重加礼命,拜薛强为右光禄大夫,封冯翊郡公。 对这种有实力的地方豪强,刘裕自然也是尽量拉拢,希望能让地方上尽快稳定下来。他下车亲自扶起薛辩,好言抚慰一番,还当众封薛辩为平阳太守,命其镇扞北道。 薛辩再三推辞,刘裕再三抚慰,这其间,刘裕暗中观察一众地方豪强的神色,众人反应并没有刘裕预料中的热烈,各人虽然争相说着恭维的话,但有些目光闪烁,有的笑容勉强,这让刘裕心头微微有些发紧。 这也难怪,关中沦陷胡尘百余年,城头大王旗变幻不定,这些关中豪族为了保命,哪有那么容易相信别人,当众封赏一个薛辩是远远不足以让他们归心的。 刘裕不禁又想起杨禹来,本来杨禹也是一个很好的典型,很适合这个时候推出来,偏偏这厮却挂冠而去了,这让刘裕不免有些生气。 入城之后的第二天,刘裕令收后秦彝器、浑仪、士圭、记里鼓、指南车等祭祀礼器,送回建康。 其余金玉、缯帛、珍宝,皆以颁赐将士,晋军将士欢呼不已。 在将士们的欢呼声中,刘青鸾无意中从白直亲卫口得知杨禹已挂冠而去,这个消息瞬间让她心口一痛,仿佛被人把心掏去了一般。 正在处理公务的刘裕,见刘青鸾走进来,步态虚浮,双目失神,连忙放下文书,关心地问道:“青鸾,你怎么了?” 刘青鸾走到长案边,委然坐于一侧,目光没有焦点地说道:“伯父,杨禹终究是走了。” 刘裕双眉不由一皱,哼道:“这小子实在是太气人了,枉我如此信用于他,这个时候弃官而去,分明是故意让我难堪,你放心,我已派人去找了,等把人找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一个人有心离去,有那么容易找回来吗?”刘青鸾凄然低下头去,避开刘裕的目光,喃喃地问道,“伯父,你自问真的信任他吗?” “青鸾,你这是什么话?他以待罪之身被任命为使,这次我更是将一军精锐托付于他,这不是信任是什么?” “伯父,我在北魏,听说北魏君臣曾一起讨论要不要发兵阻截伯父伐秦;那些鲜卑权贵认为潼关是天险,伯父以水军攻之甚难,若登岸北侵,便容易多了,因此伯父声言伐秦,其志难测。针对鲜卑权贵的担忧,崔浩反驳他们道:南北异俗,即使北魏放弃恒山以南,伯父必不能以吴、越之兵与之争守河北之地,安能为患乎!”刘青鸾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刘裕说道,“伯父,你觉得崔浩说得对吗?” 刘裕虽不知道她为何提这一茬,但还是断然答道:“一派胡言。” 刘青鸾略带自嘲道:“当初我也认为崔浩是一派胡言,凭什么鲜卑能以异族之兵守住河北,而我们就不能以吴越之兵守住河北呢?伯父,你知道杨禹对此是怎么说的吗?” 刘裕心想果然,话头还是引回到了杨禹那厮身上,他没有答话。 第52章 终南山居 刘青鸾自顾说道:“关于此事,我当时曾问杨禹,杨禹回答说,鲜卑以异族之兵能守住河北,那是因为他们是由俭入奢,自然易;而伯父想以吴越之兵守住河北,则相当于由奢入俭,当然难。” 刘青鸾的话,瞬间击破了刘裕的自信,这一次北伐非常顺利,以至于他对自己,对手下的将士越发自信了,根本没有去想这些道理。 “伯父,你现在还觉得崔浩是一派胡言吗?你看看你手下那些将士,一打下关中,哪个不是志得意满,一心只想着跟伯父回朝接受封赏,还有几人满怀进战拓取之志?” 刘裕长时间陷入了沉默,心头尽是杨禹那句“以吴越之兵守河北是由奢入俭”在回荡。 “伯父,正所谓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江河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伯父手下的文官武将对北人诸多排挤,诸如谢晦、沈田子等人,对杨禹之功隐而不报,恨不能置杨禹、王镇恶这些北人于死地。如此自挖鸿沟,又怎能守住北地?” 提到王镇恶,刘裕少有的训斥道:“你懂什么……”然而训斥到一半,刘裕终究是说不下去了。 刘青鸾眼中含着泪,幽幽地说道:“伯父的顾虑青鸾岂会不知,然凡事过犹不及,凡天下英才者,有几个是唯唯喏喏,俯首帖耳之辈?王镇恶、杨禹这些人,确实不易驾驭,然唯其烈,方可能是千里马呀。” *** 初秋的终南山,一派云兴霞蔚、林籁泉幽的景象,世间的战火尘烟、悲欢离合,都被群山白云阻隔于外,山间成了难得的世外桃源。 按韩山子估算的时间,杨禹回到了以前居住的栖霞洞。 夕阳西下之时,刚从溪边梳洗归来的秦楼月身着白色烟笼梅花百水裙,披散的秀发在山风中飞扬着,素手纤纤,容颜如玉,恍若失落人间的仙子。 杨禹站在山洞前的巨石上,身上的玄色镶边宝蓝缎面圆领袍亦随风飘拂不定,他面对着夕阳,看着远处的山岚云霞,久久不动,白白辜负了伊人那仙姿玉容。 秦楼月暗暗一叹,进入山洞拿出两碗白粥,一盘野兔肉,连同筷子一起摆好在洞前的石桌上,才叫道:“郎君,吃晚饭了。” 杨禹闻声回过神来,才走到石桌边坐下,看了看披散着秀发的秦楼月,说道:“你倒是不讲究。” “这栖霞洞就咱们两个人,讲究那么多干嘛?嘻嘻,郎君觉得这样好看吗?”秦楼月一边把筷子递给他,一边笑问道。 杨禹难得赞了句:“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秦楼月忍不住嫣然失笑,那明媚的笑容有若熏风解愠,水一般的眸光流尚到杨禹身上,她一边给杨禹夹菜一边笑道:“郎君要是瞧得上奴奴这蒲柳之姿,咱们便以山月为媒,清风为客,奴奴今夜便嫁给郎君如何?” 杨禹一口粥刚吃到嘴里,差点全喷出来,他知道秦楼月这妖精又开启挑逗模式了,不由得狠狠瞪她一眼道:“我倒是不介意,就怕你受不了做寡妇的苦。” 秦楼月一怔,这已经不是杨禹第一次说类似的话了,显然这不是随口说说而已,她忍不住追问道:“郎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这次回终南山,究竟是为了什么?” 秦楼月收起挑逗的语态,一脸认真地追问着,此时山边最后一缕斜阳打在她的面上,让她明玉般的肌肤染上了一层红晕,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你这人怪没意思的,只许你逗我,不许我逗你?瞧你这郑重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真是在谈婚论嫁呢,哈哈哈……” 秦楼月见他不肯说,只得作罢,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粥,不时给杨禹夹块肉,突然变得无比乖巧的模样让杨禹有些不适应。 “咳咳,对了,咱们带来的米所余不多了,明日辛苦你下山一趟,再买些回来吧。” “刚才我看了,米还够吃几天,不急,郎君教我的法门,我这两天大概便能参透,过两天我再下山吧。” “呃,这个……其实我是想让你顺便给我买样东西,我等着用。” “哦,郎君要买什么?” “嗯……一块和田白玉,要上好的,我要做个法器。” “上好的和田玉?这个恐怕得回长安才能买到。”秦楼月虽然奇怪,但没有多想,便答应了下来。 杨禹心绪略霁,回头也夹了块肉给她,两人看上去,倒真有点新婚夫妇你侬我侬的味道。 夕阳落下,一轮满月升起,山中栖鸟不时发出清脆的啼叫,颇有王维《鸟鸣涧》中所描写的意境。 “真想永远就这样,吹着这山风,看着这山月,闻着这山间的花草香味。”秦楼月又泡了一壶茶,和杨禹一起坐在石桌边。 “呵,不想做天师了?” “想。” “你…….哈哈哈。” 秦楼月也笑了,谁说不是呢,人啊,本来就是个矛盾体,“谁的一生不是在矛盾中挣扎呢?” “说的也是,不过像你这样坦率的不多。” “我一向这么坦率,我说要嫁给郎君也……” “打住。” “嘻嘻,那郎君给奴奴说说你的家乡和小时候的事吧。” “我的家乡?其实我心里一直感觉自己是个没有家乡的人,至于小时候的事,八岁以前还好,八岁之后多数时间便和师傅住在这山中,读书修炼,采药救人,其间偶尔回乡一次,因此对家乡多少有些陌生,有时候我在想,我来到这世间为的是什么呢?” “来不来这世间是郎君能选择的吗?嘻嘻,莫非郎君真是神仙下凡?” “是呢,我便是神仙下凡,时不时就夜游千年,穿越三界,厉害吧?” “当然厉害。”秦楼月自然而然地一揽他的手臂,满是憧憬地说道:“郎君,下次能带上我吗?” “呵呵,你看这晚霞像什么?” “郎君觉得呢?” “像龙鳞、像旌旗、像车马、像百万虎贲......” “郎君作首诗吧,奴想听。” “呃......行,我想想,百万虎贲齐振甲,一朝玉宇飞龙鳞。西风漫卷旌旗烈,诸侯车马争入秦。如何?” “郎君写晚霞也能写出这么恢弘的气势,可不像是隐居山林的人,要不郎君还是随奴奴......” “又来了不是,你要是呆不住,明天下山后就别回来了。” “奴奴就那么一说,其实陪着郎君隐居于此的这些天,是奴奴这一生最美好的日子,真想就这么下去。” 清晨,山风有点凉,杨禹站在山洞前的巨石上,目送着秦楼月下山。 远处的山岚风起云涌,如世事变幻,秦楼月牵着马,在山道边一株桂花树旁停下,蓦然回首,一袭月白烟水裙在风中飘拂着,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有些踌躇不前。 杨禹向她挥挥手,笑了。 “郎君保重,奴会很快回来!”秦楼月一咬银牙,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目送秦楼月消失在山道上,杨禹幽幽一叹:“这大概就是永别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杨禹独自回到山洞,看了看这个与南山老人一起住了近十年的地方,往事历历在目。 到了黄昏,杨禹饱餐一顿后,于洞中盘坐下来。 太阳落下,山风渐烈,草木欲折,刚刚升起的一轮满月很快被浓墨般的乌云挡住,不一会儿,倾盆大雨便倾泻而下,暴雨中一道道闪电落下,雷声轰隆震响于山谷,啪啦!又是一声巨响,对面山上的一株古树被雷电劈开,一半滚落山下,声势吓人。 本来杨禹心头还存有一丝侥幸,但如今真个天降异象,让他心头凝重无比,看来,该来的总是会来,躲不过去了。 暴雨下到半夜,仍未有停歇的迹象,山谷对面的山体不堪暴雨的冲刷,突然一阵异响,出现一大片滑坡; 山间碎石随着泥水滚滚而下,丛生的树木摧枯拉朽般倒下,借着阵阵闪电的亮光,杨禹看到滑坡的山体间竟然有一只白虎在奔逃跳跃,不时发出低沉的嘶吼,白虎的身形极其敏捷,在滚动的巨石间不停的跳跃,想逃出生天; 但滑坡带来的落石、树木翻滚而下,白虎最终还是被冲进了山谷,不复见踪影。 眼看夜半将至,坐回石床上开始调息,脑中那如万蚁噬食般的疼痛如期而至,而且比往日更加强烈,很快便让杨禹痛不欲生,他汗水纷纷滑落,让他看上去就像一座正在融化的冰雕。 噼啪! 一道闪电劈下,瞬间让整个山洞亮得刺目,大风吹雨灌了进来,杨禹此时正处于最痛苦的时候,难以弹动。 噼啪!又是一道闪电轰下,杨禹这次终于没能幸免,丝丝的电光在他身上游走着,衣服冒着白烟,杨禹本来只是脑海疼痛,瞬间这种疼痛便扩散到全身,四肢百骸涌动着电流,整个身体仿佛要爆裂了一般,很快便晕死过去。 洞口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郎君!”秦楼月的身影飞掠进来,然后就在同时,又一道闪电直奔杨禹而去,秦楼月来不及震惊,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闪电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着,向秦楼月的背囊射去,背囊落地的瞬间炸开,滚出那枚常平治都功印来,闪电便是被它吸住,直至最后消失。 秦楼月顾不得这些,向杨禹扑去,带着哭腔不断呼唤着:“郎君,你怎么样?怎么样了?” 杨禹一点反应也没有,身上丝丝的电光虽已不见,但整个人僵如木石,秦楼月一探他的脉搏,哪里是什么脉搏,分明是波涛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 “不!” 秦楼月惨呼一声,这种情况根本不是她能救的,她无助地抱着杨禹,想起和他一路西来,想起与他单独在山中居住的这些日子,不禁泪如雨下。 此时,山洞外又冲进来两男一女,其中那个女子便是以前常跟在秦楼月身边的小环,“娘子,杨使君他怎么了?” 秦楼月只是摇头流泪,抱着杨禹不松手,小环看她如此,不由得心酸,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楼月突然感觉有异,僵如木头的杨禹突然暴喝一声“啊!”。 “啊,杨使君,你怎么样?”秦楼月又惊又喜,转眼却见杨禹又晕了过去,身体一歪倒了下来。 *** 杨禹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此时风雨已停,洞口坍塌下来的石块也已被搬开,秦楼月独自守在他身边,见他睁开眼睛,立即惊喜地说道:“郎君,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 杨禹双手支撑着坐了起来,二目垂帘,含光凝神,闭口藏舌,心不外驰,一意归中,开始吐纳。 秦楼月紧张地盯着他,直到杨禹收功,立即又追问道:“怎么样?” “别担心,没事了。” “你是不知道,昨晚可把我吓死了,好在你没事,对了,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想问,那是不是天劫?” 秦楼月连连点头,想到昨杨禹被雷电击中的情景,她心有余悸。 “是不是天劫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没死,也没有白日飞升的迹象,呵呵。” “我才不希望你白日飞升呢,至少现在不要,嘻嘻,我还想你能再教我……”说到这,秦楼月突然停了下来,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郎君,你真的没事了吗?” “真的没事了。” “哦,那我恐怕得走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昨日下山的时候,遇到小环她们找来,魏叔突然去世了,我得赶紧回去主持教中事务,迟恐有变。” “这样啊,需要我帮助吗?” “哦,不用,我还应付得了。” “那行,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若是郎君真的没事了,我等会儿就走。” 杨禹见她如此着急,猜测问题恐怕不简单,但因是人家教中事务,杨禹也不便过多干涉,只能说道:“我身体真的没什么大碍了,你的事要紧,等下我送你下山,要是需要我帮忙,你尽管开口。” “谢谢郎君。” “客气什么,没有你,我这条命早就没了。” “上次我救郎君,郎君也救了我,扯平了,这次可不是我救你,我也救不了,是常平治都功印救了郎君,我可不敢居功。” “呵呵,不说这个了,只是洛阳城里我说过的话,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你这次回去,要独挑教中大梁了,正一教要怎么发展,你要认真思考一下,望你好自为之。” “郎君放心,我晓得了。” 吃过小环做的早餐后,杨禹亲自送秦楼月一行下山,虽然只是相隔了一天,但今天杨禹的心情已完全不同,倒是秦楼月的情绪和昨天下山时有了很大的变化,颇有些生离死别的味道。 杨禹忍不住安慰她道:“别担心,你若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还有我呢。” “嗯。”秦楼月牵着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翻身上马,紧接着又勒住马回头问道,“郎君是准备继续留在山上还是去往他处?” “我准备先回秦州,你要是有事,可随便找一处翰林斋,他们会给我传信的。” “嗯,我记下了。郎君保重。” “保重。” 望着秦楼月几人打马远去,杨禹表面虽然轻松,但心里却明白,这说不定真是最后一面了。 这个时代,除非逃难,很多人一生都没离开过方圆十里的范围,因为交通太不方便了。 秦楼月这次是要回北魏,而杨禹准备回陇右秦州,两地相隔千里,完全是两个世界,今后恐怕很难有交集了。 正因为交通不便,很多人一别就是一生,所以古代才有那么多感人肺腑的送别诗。比如“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或许正如诗中所写,秦楼月这一去才没有一次回头吧。 送走秦楼月后,杨禹又在山上住了一夜,这一夜子时,折磨他多年的头疾消失了,让他不由得狂喜,第二天,他特意又到他师父坟前上了柱香,韩山子说过他在丁巳年会有一劫,这一直是杨禹心里的一个坎。 给韩山子上过香后,杨禹便收拾东西下山,此时,迈过了这道坎,他心态已大为不同,仿佛挣脱了所有的束缚。 第53章 我要回秦州 两日后,杨禹回到长安城,东市翰林书苑的掌柜蒙素功见他突然出现,不禁欣喜若狂,杨禹到长安后突然消失多日,可把他们给急坏了。 蒙素功一边把他往后院引,一边说道:“四郎,二郎也来了,这些天为了找你,二郎几乎是不眠不休。总之,这些天可把大家给急坏了,四郎你到底去哪了?怎么也不留个话?” “我上终南山给我师父上柱香,本以为一两天就能回来,也就没给你们留话,结果发生了些事情,耽搁了,我没事了,你赶紧给大家传个信吧。”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四郎这边请。” 蒙素功刚把杨禹引到后院门口,得到消息的杨义已大步迎了出来,“四弟,你可算回来了,没事吧?”杨义上前一把拉住杨禹,上下打量,生怕他少了根毫毛似的。 “二哥,我没事,刚跟蒙叔说完,我回终南山给我师父上香,结果有事耽误了几天,没事了。” “你呀,到了长安也不给我们留个信,这些天可把我们急死了。”杨义心中大慰,眼中尽是热泪。 杨禹自小患脑疾,三位兄长为此不知操了多少心,为了医治头疾,这些年杨禹只能跟着南山老人住在终南山上,每每谈及此事,三个兄长无不心痛不已。 杨禹每年回家小住时,三个兄长都是百般照顾,捧在手心怕凉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也正因此,虽然不是长年住在一起,杨禹对三个兄长依旧是心存感激,感情深厚。 一到后院,杨义便吩咐人去烧水给杨禹沐浴,又亲自张罗了一桌酒菜,给杨禹接风。 把酒菜端上来的竟是姚清秋四女,杨禹一见她们,不由得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到长安的?小九呢?” “回郎君,我们到长安有几日了,小九出去找郎君,好几天没回来了呢。” “哦。”杨禹也只能苦笑,这次他不辞而别,本来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见连累大家如此兴师动众,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四郎不必在意,蒙掌柜传信出去后,大家很快会回来的,来来来,四郎快坐下,你的旧疾好了,这是大喜事,咱们兄弟俩今天必须喝个痛快。” 杨义已年过四十,比杨禹整整大了二十岁,他整个人显得比较消瘦,最为显眼的是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近半,透着一种沧桑感。 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的他,满脸喜色,精神焕发,一上桌便不停地给杨禹夹菜斟酒。 直到杨禹吃完饭,问起秦州的近况,他才放下筷子说道:“四弟,此番值关中战乱,我们又收了二千多户难民,得壮丁一千二百人,盔甲战马也已配齐,眼下正由老三和子安训练着。” 子安是杨禹的堂兄,曾在后秦军中任职,在训练骑兵方面很有一套。 杨禹说道:“二哥,你们是不是过于谨慎了,怎么才收这点人?” 这个时代,人口是最重要的资源,杨禹希望是越多越好,以云岭坞现在铺开的架势,哪怕是三五万人,也不愁没事做。 杨义解释道:“这次逃往秦州躲避战乱的多为胡人,因此收得少点。” 杨禹想想也是,这次杀入关中的是刘裕,汉人没必要逃。之所以有汉人往西逃,应该还是原来后秦内乱造成的。 “现在不能拘泥于旧例了,实在不行就适当收一些杂胡,将来再慢慢同化就是。” “嗯,大哥也是这个意思,我来长安时,他们已开始在做了,只是要训练出来得花点时间。” 杨禹点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杨义却有些忧心地说道:“刘裕拿下长安后,却没有立即发兵西取秦州,我担心随着姚泓的投降,秦州刺使姚艾可能会以秦州降乞伏炽磐。” 杨禹听了不由得一愣,还真是,如果刘裕迅速派军西进,姚艾或许来不及投向西秦,可现在晋军拿下长安及周边之后,竟没有立即挥军西取秦州,这无疑给了姚艾和乞伏炽磐讨价还价的机会,他以秦州降西秦的机率太大了。 之前杨禹没想到情况会这样发展,倒是忽略了这一点,这下麻烦了。 云岭坞位于秦州境内,一旦姚艾真以秦州投西秦,云岭坞也就自然被并入了西秦,这算什么事? 杨义继续说道:“根据咱们商队传回的消息,北边的刘勃勃已亲至安定,这一年多以来,他一直在厉兵秣马,对关中虎视眈眈,刘裕应该很快也会得到消息,为防刘勃勃,刘裕一时间恐怕是不会抽调兵力西进了。” 对于杨义的分析,杨禹是认同的,其实就算没有刘勃勃威胁关中,刘裕现在也很可能不会发兵西取陇右,因为他的战线已经拉得太长了,河北那边还有十万鲜卑大军在虎视眈眈,威胁着他的后路。 加上关中已被异族统治百年,情况复杂,刘裕刚拿下关中,人心未附,这个时候再发兵攻打陇右,很可能会让整支北伐大军陷入万劫不复。 “二哥,事已至此,我明日便回秦州,无论如何,总不能坐看姚艾把秦州送给乞伏炽磐。” “只是光凭咱们几个坞堡,力量是不是单薄了点。”杨义有些担心地说道,兄弟四人中,一向就数他性格最为软弱。 “事在人为,一旦错过这次机会,等乞伏炽磐把秦州吞下去,咱们恐怕就真的没机会了。” 这次劫后余生,让杨禹的心态有了很大的改变,以前的他多少有点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意思,经历了这一劫,他的心态自然变得积极很多。 “既然四弟你决定了,二哥便无二话,咱们几个坞堡能有今天,全赖四弟天纵之资,你怎么说,大家就怎么做,相信大家同样都没有二话。” “二哥这是什么话,这些年我长居终南山,家中全靠三位兄长操持,辛苦三位兄长了。” “好了,好了,咱们兄弟之间,不说这些见外话。” 杨义刚说到这,便看到风尘仆仆的小九奔进后院,远远便喊道:“郎君,郎君,你在哪儿?” 杨禹扬声答道:“小九,我在这呢。” 小九立即奔过来,到门口一见杨禹,顿时喜极欲泣地拜道:“郎君,你可算回来了,太好了!” 杨义含笑看着,也不责怪小九失礼,这些天为了找杨禹,小九终日奔波在外,这份情义他都看在眼里,见小九喜极欲泣,他安慰道:“好了小九,四郎已回,你先去换套衣裳吧,瞧你这身风尘,跟个泥人似的。” “小九失礼,二郎罪恕。”小九回过神来,赶紧给杨义补了一礼。 “去吧,去吧,赶紧去更衣吃饭,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明日四郎要回秦州,你少不了还要跟着。” “啊,郎君明日便要回秦州?” “嗯,小九你是不是有事?” “回郎君,方才我接到蒙掌柜的消息,立即赶回来,半道上遇到桂阳县公,他拦住我打听郎君的下落,不说就不让我走,我当时急着赶回来,就把郎君的消息告诉他了,等刘义真离开,我才想起郎君辞官了,郎君,这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哦,没事,告诉他就告诉他吧,辞官又不是什么犯法的事,也不用刻意躲着他。” 没过多久,一辆马车来到翰林书苑门前,刘青鸾头戴斗笠,蒙着轻纱走下车来,见杨禹靠在门内的竹椅上看书,她不禁停下了脚步,就那么站在门外默默看着,不作声。 杨禹收起书,背着手走出来,看了看她,“你来了,那就随我走走吧。”杨禹说完便迈开步子,沿着街边的柳荫走下去。 微风掀起刘青鸾的青丝,露出圆润的下巴和小嘴,她咬了咬樱唇,默默地跟着走了下去。 战火虽已平息有些时日了,但东市上大部分店铺都没有开门营业,这些店铺很多原本是后秦权贵的产业,现在家都被抄了,哪里还能继续经营这些产业,这让整个东市显得有些萧索。 杨禹走到一株金色的银杏树下,用书本拍了拍石头上的落叶,“坐吧,你找我有事吗?” 刘青鸾顺从地在石头上坐下来,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谢晦和沈田子针对你的事,我已经跟伯父说了,你能不能……” 杨禹摇摇头道:“他们那点事,我还真没太放在心上,我辞官是因为我准备回秦州,明天就走。” “什么,你要回秦州?明天就走?”刘青鸾忍不住站了起来,盯着他。 杨禹抖抖衣襟,把落下的几片银杏叶抖掉,从容又坚定地说道:“是的,我明天便要回秦州了。” 刘青鸾没来由的有些气恼,责问道:“你以为入我伯父幕府为官是儿戏吗?是你想不干就不干的吗?枉我和二弟这么维护你,结果你却不辞而别,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人活在世上,谁能不受一点委屈呢?再说了,你受了委屈,我还会看着不管吗?你知不知道,为了你的事,我前几日还顶撞过伯父,伯父向来视我如己出,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顶撞他,结果呢,你还是要走,要回秦州了,你让我……” 说到这,刘青鸾的泪水已在眼中打转,可她却倔强抬起头来,硬是不让眼中的泪水滴下来。 见她如此,杨禹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只得苦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里明白,也很感激,但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清楚太尉为何派我领兵去武关。太尉待你比亲闺女还亲,你也说了,你从来没有顶撞过他,难道你希望因我开始,一直顶撞他吗?” “不会的,我会说服伯父的,我的建议伯父少有不采纳,我一定能说服他的。” “你呀,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到了太尉这个位置,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放大解读,他的每一个取向都会引发巨大的反响,为了我一个北地小子,你想让太尉那些追随者都寒了心吗?” 杨禹这番话让刘青鸾如遭雷击,以她的聪明这些道理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不愿去想罢了。现在杨禹把话给挑明了,她不去想都不行了。 作为刘裕的掌上明珠,刘裕把这颗明珠给谁,无疑将代表了刘裕的喜好,至少目前看来怎么也不可能轮到杨禹,否则那些多年来追随刘裕出生入死的人会怎么想? 在认识杨禹之前,刘青鸾从来没有去想过自己的婚姻,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婚姻一定会如所有世家子女一样,成为政治联姻,以前她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大家都这样。 可现在,她开始莫名的排斥起来,或者说她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杨禹的潜力,所以她依旧倔强地说道:“我不管,你不许走,伯父那边我去说,我相信只要你用心,肯定比那些人都强,伯父迟早会重用于你的。” 杨禹再次苦笑道:“我辞官不单纯是因为这个,你知道我家在秦州,关中这边姚泓一降,秦州必乱,我一家大小都在秦州,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陷于水火而置之不理?” 刘青鸾这下真不知说什么好了,她非常清楚,现在她伯父是不可能再发兵西取秦州的,就算她伯父有这个想法,她也会竭力劝阻。 但杨禹要回秦州也是人之常情,要是不让他回去,这样的话刘青鸾也说不出来,毕竟换了是她,她也会回去的。 “若是如此,你要回去我不拦你,但你一个人回去太过冒险,你先随我回去,咱们一起找我伯父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调支兵马给你……” “别!这兵马给少了不顶用,反而让我成为众矢之的,给多了吧,又让太尉为难。再说了,你还不清楚,现在哪个愿跟我去秦州?强令他们去,说不定走到半道他们就把我给宰了,自己好回长安。” “那怎么办?你一向足智多谋,你说怎么办?” “眼下秦州的情况只怕是一日三变,现在有再多的计划也赶不上变化,只能先回去,再见机行事了。” 第54章 一副好马骨 刘青鸾愁眉不展,但一时又无良策,只能干着急。杨禹自信地说道:“别担心,出使北魏那会儿,那么危急的情况我不是都解决了吗?” 他这么一说,刘青鸾还真放心了不少,对杨禹的应变能力,她有种莫名的信任,这也是她看好杨禹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管如何,你总得跟我回去见见伯父,你这样挂冠而去,伯父很生气,不为别的,就算看在二弟一力推举你的份上,你也要跟我回去见见伯父好吗?” “行,我跟你回去。” 后秦的皇宫之中,刘裕正带着一干幕僚及将领游览宫苑,当年西汉用时百年方建成长安城及长乐宫、未央宫、上林苑等宫苑,都早已毁于战火,而这一百多年来,长安更是沦落异族手中,前赵、前秦、后秦先后在长安建都,世事沧桑,莫过于此。 刘裕作为西汉皇族后裔,看着眼前的宫室,不禁感慨万千,转头问旁边的右长史郑鲜之:“郑长史,你熟读经史,秦汉兴衰之由,你说说看?” 郑鲜之当即依贾谊的《过秦论》大丢书袋侃了一通,但似乎是有意回避谈论汉朝之事。 刘裕听了再问道:“强秦及子婴而亡,已为晚矣,然而细观始皇为人,可谓英明,何以所任非人,以至于二世而亡?” 郑鲜之答道:“夫佞言似忠,奸言似信,中人以上,乃可语上,始皇未及中人,所以暗于识士也。” 刘裕听完他对始皇帝的评价,便不再问了,他率先登上望楼,眺望渭水,想到关中复杂的局势,不由得叹道:“这渭水之滨,还有吕望那样的人才吗?” 郑鲜之立即安慰道:“昔叶公好龙而真龙见,燕昭王市骨而骏足至。明公以旰食待士,岂患海内无人耶?” “郑长史所言甚是。”刘裕说完,丁旿上来,在刘裕身边轻语了几句,刘裕一怔,随即笑道:“倒不知这是马骨还是千里马了。” 郑鲜之不知刘裕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无从作答,有些尴尬。 刘裕又走走看看一阵,便结束了这次游览,回到前殿后便让丁旿把杨禹带上来。 在刘裕看来,杨禹是不是千里马还难下定论,但至少他现在需要这么一副马骨。 杨禹入殿,见郑鲜之、孔宁子、王镇恶、檀道济、谢晦、沈田子、沈林子等很多文武皆在场,甚至刚被任命为平阳太守的薛辩也在,杨禹不及多想,当即拜道:“杨禹拜见太尉。” “杨禹,本公可曾亏待于你呐?” “禹本布衣,沦落于胡尘,苟全性命于乱世,太尉不以臣卑鄙,擢禹于草莽,委以重任,禹由是感激,遂许太尉以驱驰,持节云中……” “够了!你以为你是诸葛亮吗?”谢晦大喝一声,他对杨禹的恨意不可谓不深,当即转头对刘裕说道:“明公,此人一看便是奸邪之辈,自身无斗筲之才,往日靠抄他人诗文以博取名声,如此也就罢了,在明公面前,竟敢抄诸葛丞相的出师表,如此不知羞耻之徒,还请明公将其治罪,以正视听。” 谢晦对杨禹敢之入骨,这会儿再看刘裕特意召见他,心里已经够郁闷的了,再听杨禹竟敢当众盗用出师表,哪里还肯罢休。 对于杨禹的行为,刘裕倒没有多少反感,不知为什么,反而有点乐了。 想起杨禹辞官,多因谢晦等人排挤而起,想到谢晦把手伸到了北府军里,刘裕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谢参军且退下。” 刘裕虽然没有明着责备谢晦,但这一句且退下无异于当众给了谢晦一个难堪。 谢晦虽然傲骄,却是聪明之人,很快想到了其中的原因,心头巨震,脸色灰败。 杨禹看在眼里,心头大快,就知道你忍不住,就知道你会跳出来,老子虽然没准备继续在这儿混,但对你这种人,能坑一次是一次。 刘裕不再理会谢晦,对杨禹说道:“杨禹,你既然知道本公待你不薄,何以在本公急需用人之际,辞官而去,你把本公这幕府当成什么地方了?” “回太尉,正如谢参军所言,禹无斗筲之才,虽蒙太尉错爱,禹却不能没有自知之明,太尉行的是经天纬地之事,禹无斗筲之才,不敢误太尉大事,是以辞去。” 杨禹一再强调自己无斗筲之才,每强调一次就相当于一个巴掌狠狠的打在谢晦脸上,气得谢晦差点吐血。 “杨禹,你不必过谦,你出使北魏,彰我上国威仪于索虏之廷;领兵驰援武关,又能以良策助振武将军取得青泥大捷,本公一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有功而自去,岂不让人以为本公赏罚不明?” “太尉错爱,禹实不敢当,出使北魏,禹只是为了将功赎罪,之所以能不负使命,也全赖太尉之威,青泥大捷,乃振武将军激励士气,指挥有方,和禹也没有关系……” “好了,杨禹,你不必再说了,尔等功过本公心里皆有数,辞官之事,你休要再提。” “禹不敢欺瞒太尉,禹之所以辞官,除了自知才薄之外,还另有原因。” “哦?说来听听。” “太尉可知,禹家在秦州,不幸陷于胡尘久矣,我等年年盼,日日盼,好不容易盼得太尉伐取关中,奈何禹也知道,眼下关中未定,北边胡夏虎视眈眈,加上河北还有十万鲜卑大军威胁中原,太尉一时间怕是难以发兵西去,我得到消息,姚艾欲以秦州投乞伏炽磐,我心急如焚,实不愿举家再陷于胡尘,正欲返回秦州,看能不能组织乡勇阻止姚艾投向乞伏炽磐,若不能阻止,至少也要将家中亲属迁到关中来,以免再受辱于羌胡,还望太尉了解禹一片苦心,容禹回乡组织乡勇阻止姚艾,太尉,时不我待,再迟可就来不及了。” 听了杨禹这番话,刘裕久久没有开口,殿中文武则是低声议论起来。 要经略关中,刘裕并非不知秦州乃至陇右、河西的重要性,他何尝不想一举扫平这些地方? 奈何正如杨禹所说,他现在的战线已经拉得很长了,中原要防着北魏南下,关中也得防着胡夏南侵。 更重要的是后勤补给问题,之前依赖黄河水道,后勤粮草还能跟得上,如果继续西进,后勤将成为巨大的难题。 关中刚刚拿下,人心未附,如果这个时候在关中搜刮粮草,必将人心尽失。 再则,手下的将士已征战一年有余,拿下关中后,大家都在等着论功行赏,锐气已失,估计这个时候谁也不愿意继续西进了。 这些问题都是明摆着的,根本不需要讨论,正是因此,在拿下关中平原之后,大家默契地停止了西进的脚步。 刘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杨禹,你可有把握夺取秦州?” “明公,不可……” 刘裕抬手一压,压住了骚动的文武。 杨禹长身揖道:“太尉,在禹而言,这不是有没有把握的问题,而是哪怕九死一生,粉身碎骨,也必须去做的事,然禹也知道太尉的难处,不敢多求,只求太尉能给我一幢兵马,属下这就西行,誓予太尉拿下秦州。” “明公,万万不可,杨禹一介文弱,把将士交付予他无异于让将士去送死。” “明公,秦州西去千里之遥,南有杨盛,西有乞伏炽磐,北有刘勃勃、沮渠蒙逊,各方虎视眈眈,岂是杨禹一时冲动而能拿下的?予其兵马,只是去送死。” “明公,我军征战经年,行程万里,已是师老兵疲,加上关中未稳,粮草难继,此时实不宜贸然西取秦州,就算侥幸取得秦州,也难以守住,只会徒增伤亡,折我军威。” 殿中文武,包括檀道济在内,都纷纷开口反对,刘裕暗暗一惊,他久居上位,心志早已磨砺得坚硬如铁,这次不知为何,差点出于同情,同意了杨禹的请求。或者是因为杨禹曾经那句“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导致的吧。 “杨禹,你的心情本公能理解,但此事确实不宜操之过急,你且在本公帐下安心效力,本公答应你,待关中略定,立即发兵西取秦州,如何?” “太尉心意,禹感激不尽,然禹之亲属皆在秦州,当此离乱之时,禹若不问,还有何面目立于这天地之间,太尉知遇之恩,禹恐怕只有来生再报了。太尉,禹就此别过!” “杨参军且慢。”咨议参军王修适时开口,杨禹也很配合的停下脚步。 王修这才对刘裕说道:“明公,此时确实不宜派兵西征,但杨参军牵挂家人,也是人之常情,既然杨参军怀必死之志,太尉何妨赐其旌旗,予其兵器,让其招募乡勇西取秦州,以成全其志呢。” ***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 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长安西市,人头攒动,把西市南门一则的高台围得水泄不通,台上女伎唱罢,台下顿时传出阵阵喝彩之声,这时台上一个中年男子一敲锣,邦!台下这才安静下来。 中年男子随即大声说道:“各位英雄好汉,大家想不想高议云台论战功?想不想天子临轩赐侯印?我知道,哪个好男儿都想,我也想,可惜,我年纪大了,否则,我这回就是豁出命去,也要去博他一场大富贵。” “安静,安静,大家听我接着说,这次刘太尉北伐,一举荡平中原,收复关中,可谓是气吞万里如虎,来日论功行赏,封侯者不知凡几,各位英雄好汉羡慕不羡慕?” “重头戏来了,大家也别光顾着羡慕,听好了,太尉知道关中男儿英雄了得,也愿意给大家一个博取功名,封妻荫子的机会,现在,就在西城校场,太尉正在招募丁勇,组建新军,准备西取秦州、收复陇右、荡平河西,这天下,还有谁能逆太尉之锋芒,是男儿的,还等什么?还不跨上战马,带上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好,说得好!我吴刚一条贱命,怕个鸟,今回也去博他个万户侯。” “同去!同去!” “我也去!” 西北本就民风彪悍,听了女伎唱的曲,受了中年男子鼓动,加上刘裕这一路杀来,确实是气吞万里如虎,无人能挡,台下那些壮汉激动之余,纷纷叫着同去,围观的民众见他们这么慷慨,也纷纷叫好,气氛极其热烈。 城里城外,像这样的宣传点有很多个,牵着马的卫长安看了许久,犹豫再三,最后也转身往西城校场走去。 对面的酒楼上,太尉参军谢晦面露不屑之色,对同来的颜延之说道:“抄袭他人诗文,肆意煽动人心,这些他倒是在行,我倒要看看,真到了战场上,他能活几日。” 颜延之答道:“杨禹打着太尉的名号,如此肆意胡为,太尉竟是不闻不问。” “太尉颇受其蛊惑,这厮去了也好,否则留在太尉身边,绝非好事。” “这倒也是,走了,再看下去也无甚新意,且由他去吧。” 城西校场,前来投军的青壮络绎不绝,杨禹一身盔甲,坐于点将台上,看到募兵效果不错,心中甚慰。 他已吩咐下去,优先选取那些擅长骑射,或者家中没有父母妻儿的,这样的人牵挂不多,到需要拼命的时候顾虑少些,两日时间下来,已招募了一千多人。 在前来应募的人中,杨禹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微微一怔,随即迅速跃下点将台,翻身上马,向那人驰去。 此时卫长安也看到了他,他反应也不慢,立即翻身上马想要离开。 “你等等!”杨禹叫道。 卫长安吃过杨禹的亏,却也不怕他,只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杨禹。 “放心,我没有恶意,当初咱们各为其主,并无私仇,过去的事情,已然过去,我没有寻仇的意愿,而你今日也没有杀我的必要了,我说的没错吧,行了,可否借几步说话。” 第55章 西征秦州 卫长安对杨禹可谓是印象深刻,能在他刀下全身而退,反而让他受伤的,除了杨禹恐怕别无他人了,至少卫长安没遇到过。 最终他还是跟杨禹走到了一边,沉声道:“咱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当初是你来杀我,不会反记我的仇吧?呵呵,实不相瞒,我让人查过你的底细,你要报恩的人死了,而且死得不明不白,这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比我清楚,在北魏你被举国通缉,今日你来应募,足以说明你混得不咋样,但雄心未已,我呢,招募这支新军,是准备去收复秦州的,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若能放下往日纠葛,那么,欢迎加入。” “你就不怕我对你不利?” “你能问出这句话,我就真的放心了。” 第三天,杨禹迁太尉参军、屯骑校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刘裕乃以宁寿之作为杨禹的副手,两人一起率两千人马自长安誓师,向秦州进发。 这次刘裕在武器粮草方面倒是很大方,他也很想看看侄女最为推崇的人到底是驴是马。 只是包括刘裕在内,都不太看好这支刚刚拉起来、没有经过一天训练的人马,他们甚至不愿将这支乌合之众称为军队。 与之相反的是,这两千人马自我感觉却是很良好,士气很高,经过杨禹一番鼓动,人人怀着封侯的梦想,跃跃欲试的踏上了西征之路。 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少脑子清醒的,比如卫长安,他可是曾经跟随拓跋珪征战过的人,另外三个营长赵晟、李信、郭曜曾经也都是带兵打过仗的人。 还没出长安城,卫长安就提醒杨禹道:“杨参军,眼下这两千人马虽士气高昂,但未经训练,这样的军队只能打顺风仗,若是遇上强敌,只怕会一触而溃。即便是眼下这点士气,也不见得能保持多久,或许只需两日,他们感受到了行军的艰苦,热血就会冷下来,若不能给他们更大的希望,很快便会出现逃兵。” “老卫,多谢提醒,不过你放心,咱们的人马只会越来越多。”杨禹气定神逸,似乎对这些一点也不担心,“这一路上,行军也就是训练,你和赵晟几人的任务就是尽力整顿队伍,严明纪律,让他们习惯听从指挥,培养各伍各什内部的默契,争取让他们行军时做到步伐一致。” 关中胡汉杂居,加上战争频繁,为了生存,百姓多尚武,杨禹挑选出来的这两千人马,有不少是当过兵的,即使没当过兵,弓马骑射也都不差,若单打独斗,一般老兵不一定比他们强,他们缺的是老兵之间的那种配合,以及对军令习惯性的服从,只要他们习惯了这些,这支人马战斗力就会迅速提升。 大军一出西城门,不出意外,刘义真姐弟俩已等在路边,杨禹跳下马上前真诚地说道:“多谢二位。” 刘义真眨眨眼睛,上前小声地揶揄道:“你要谢就谢我姐好了,我呀就没见她为谁的事这么上心过,嘿嘿。” “桂阳县公,这话你可就诛心了哈,你姐对你的事就不上心吗?要不我等下问问她……” “别别别,先生别为难我行吗?好歹我没功劳也有苦劳,那么多武器可是我一件件跟你去选的,对了,你得报答我,今天必须给我留首佳作。” “你这倒霉孩子,还以为你让我留点别的呢,就这点追求?听好了,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这首从军行也是王昌龄的,不差吧?” “好个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说真的,听完这诗,我真想跟随先生西征.......” “得了吧,你还是自己个在家先练练吧,就你这小膀臂小腿的,能走二里路吗?” “先生,你别瞧不起人。” “二公子,临别之前,禹有一言相赠,人是有宿命的,诗词歌赋你有空玩玩可以,千万不要过于沉迷,你的宿命就不是玩这个的,说实话,要不是此行过于凶险,我真想带你去历练历练,好了,言尽于此,以后凡事多听听你姐的意见。” “我知道了。” 刘义真应了句,杨禹知道想改变他没那么容易,因此也没有多说,他走到刘青鸾面前,再次真诚道谢,刘青鸾可没他这么轻松,说实话,她对这两千人马同样不看好,然而千言万语,此时也只能化成三个字:“你保重。” “放心吧,很快会有捷报传回的。” “好,我等你的捷报。” “你也保重,走了。” 杨禹的状态是如此轻松,刘青鸾知道,他是故意如此好让自己放心,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不好受,只是天生的倔强让她绝不允许自己在此时把愁绪表露出来。 她点点头,一直微笑看着杨禹,直到他融入队列,再也看不见。 其实在融入队列后,杨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衣裙飘飘的身影,因为没人比他清楚,这次应该是彼此最后一面了。 大军刚出城十里,为了做到杨禹关于行军时全军步调一致的要求,卫长安与赵晟、郭曜、李信几个营长一商量,决定行军时命人击鼓为点,让士兵跟着鼓点走。 这个方法有点像赛龙舟时击鼓为节拍的感觉,一经推行,就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花了两天,士兵们的步伐便基本都能跟着鼓点了; 如此一来,军容军貌顿时为之一变,那整齐的步伐让这支人马看上去很有了一番气势,至少表面上很能唬人。 除了每天扎营后必须的操练外,杨禹也玩出了新的花样,针对这时代绝大多数士兵不识字的现象,杨禹让每个士兵在行军时背挂一块小木板,每天用木炭写上四个字,让士兵学习。 到晚上扎营时,哪一什的士兵但凡有一人不能把四个字默写出来,对不起,全什都要加量操练。 杨禹玩这个,本意倒不是想把这支队伍建成什么文明之师,纯粹是为了找点事给士兵做,不让他们有时间去瞎想。 这人啊,闲了就会瞎想,累了就会埋怨,杨禹只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尽量控制他们的脑子。 但杨禹显然低估了这个时代人们对知识的崇拜和渴求,士兵们对此不但不排斥,甚至当成了自己的造化。 多数士兵学起来都非常认真,并且对杨禹存了一份感激之情,让杨禹在军中的威信一下子提高了许多,这倒是他事先没料到的。 有鉴于此,杨禹开始有意选择一些正能量的词语,对他们灌输忠诚、信义、团结协作、为国为民、同生共死之类的概念。 对于杨禹各种折腾,宁寿之皆是不加理会,比跟杨禹出使北魏时还低调,若非他不时在杨禹面前出现,杨禹几乎都忘了他的存在。 而从第三天开始,每天都会有新兵加入,少则三五十人,多则三五百,没个定数。 这是杨禹在长安时就向刘裕报备过的,鉴于他只带两千新兵西征,整体战力太差,就这么让他去收复秦州跟让他去送死差不多,刘裕也就允许他沿途再募些兵,并多给了他三千人的武器盔甲,反正武器盔甲刚缴获无数,刘裕也不心疼这点军械。 杨禹在出发前就让二哥杨义派人先行,在沿途继续宣传,招募丁勇。 在晋军攻入关中前,后秦一直处于内战不休的状态,比如年初姚恢还驱安定郡三万八千户为兵,纵火焚烧房屋,从北雍州直逼长安,当时姚泓只得让镇守潼关的姚绍带五万大军回京勤王,才把姚恢打败。 这些内乱造成了大量难民流离失所,现在晋军虽然打下了关中,但对地方上还谈不上治理,这倒便宜了杨禹,他这一路过来,光从难民中就招到了六七千壮丁,等到陈仓时,全军人数已超过一万。 因为每天有新兵加入,无形中等于是每天能给这支队伍增加新的希望,因此这一路行军虽苦,但整支队伍始终能保持很高的士气。对杨禹的这波操作,卫长安等人不禁暗暗佩服。 目前晋军所控制的范围,基本也就到陈仓为止,再往西就是陇山了。 陇山呈南北走向,最南端顺滑水河谷有一条小路西通秦州,但这条小路太过于险峻难走,一般人都不愿走这条小道,从陈仓顺陇山东麓往北走,到汧县再往西有条关陇大道,关陇大道上有座陇关,这是一个重要的地理分界点。东至函谷关,西至陇关,二关之间称为关中。陇关以西至黄河为界这片区域被称为陇西或陇右。 而陇关便是关中与陇右之间的大门,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也是为何身为皇帝的姚泓已降,而姚艾还能守住秦州的原因。 杨禹率军过陈仓时,便接到云岭坞传来的消息,西秦秦州刺史王松寿正在攻打姚艾,姚艾不敌,已遣使向乞伏炽磐求和,愿为西秦藩属。 乞伏炽磐如何答复还不知道,但却另派左丞相乞伏昙达率两万大军赶来增援王松寿,据说乞伏昙达的大军已快到狄道了,等这支人马一到,估计姚艾撑不了多久。 听到这个消息,杨禹心中暗急,于是下令全军加速向陇关挺进。 刘裕夺取关中后,晋帝司马德宗下诏封刘裕为宋王,增封十郡,刘裕再次辞不受。 而原来流亡后秦的司马休之、司马文思、司马国、司马道赐、鲁轨、韩延之、刁雍、王慧龙,以及桓温的孙子桓道度、桓道子、族人桓谧、陈郡人袁式等,全都投奔了北魏。 后秦匈奴堡守将姚成都与他的弟弟姚和都,也献城投向北魏。 魏主拓跋嗣还下诏,民间百姓凡是救出姚氏子弟送至平城者,有重赏。 其中刁雍投奔北魏后,立即上表拓跋嗣请求到南部效力,拓跋嗣封刁雍为建义将军。 刁雍于是扯虎皮当大旗,南下黄河、济水间聚众骚扰徐、兖二州,驻守徐兖的晋军讨伐不克,刁雍进据固山,部众增至二万,对徐兖二州构成了不小的威胁。 另,广州刺史谢欣去世,东海人徐道期召集部众,攻克州城番禺。 这些消息传到长安,让刘裕颇为忧心。 而关中的态势也不容乐观,刘裕虽然遣使胡夏,企图与刘勃勃修好,但根据传回的情报,刘勃勃的大军正在悄然集结,刘勃勃本人也已南下安定(固原市),觊觎关中之心已昭然若揭。 为了巩固关中,刘裕又想起了杨禹迁都长安或洛阳的建议,他召集帐下文武,对大家说:“我有意徙驾长安,经营西北,这些天我反复思量,可先遗使西凉,与李歆夹击西秦、北凉,取陇右河西之后,再以河西、中关夹击胡夏,扫平河套,如此再对北魏形成夹击之势,尔等以为如何?” 这个想法一抛出,大殿中顿时一阵骚动,诸将皆久役思归,多不欲留,纷纷以各种理由劝阻,有的说长安眼下四面临敌,不宜作为都城;有的说吴越之兵,水土不服,暴师日久,将士思乡,请明公三思;有的说贸然迁都,举国震动,恐有人趁机作乱…… 除了王镇恶保持沉默之外,其他将领没有一个人不反对的。这样的结果,刘裕虽有心理准备,还是不禁暗暗叹息,看来想以吴越之兵经略西北,确实很难。 经过这次试探,刘裕已经知道目前想迁都长安经略西北是不可能的了。但关中这块宝地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放弃。 于是,刘裕开始着手在关中招募新军,准备由王镇恶训练,作为将来防守关中的主力。 之前让杨禹在长安募兵,就是一次试探,结果应募者甚众,已说明关中百姓还是心向朝廷的,只要让王镇恶加紧把新军训练出来,应该还是能守住关中的。 等再过几年,根基扎牢了,人心稳固了,再以关中经略西北。 吴越之兵不能用于经略西北,同理,用谢晦这些人治理关中也是不妥的,这些人对关中已缺乏认同,更缺乏进取之心,用他们治理关中的话,很难得到关中百姓的认同。 刘裕心中已匡定了两个人选,龙骧将军王镇恶与咨议参军王修。 第56章 陇山关 王镇恶的祖父是前秦宰相王猛,在关中深得人望,而王修也是关中灞城人,且老成持重,擅于识人任事,有吏部郎才。 此二人一文一武,让他们留守关中就目前来说是最适合的。 另外还有一个杨禹,刘裕对杨禹的观感有些复杂,一方面,感觉杨禹是块难得的璞玉,若能精心雕琢一翻,很可能会大放异彩。 杨禹向他建言开挖大运河、转攻北魏、迁都,这些在眼下虽然都因种种掣肘显得有些不切实际,但这些想法如天马行空,极具大境界; 这些事在当时不可为,但刘裕却是准备在时机适合时照做的,尤其是开挖大运河沟通南北构想,实在是太合刘裕的心意了。 南北分治已百余年,南人与北人在心理上实际已产生了很大的隔阂,像谢晦、沈田子这些人,对北人就很排斥。 在刘裕看来,若能如杨禹所言挖通大运河,这不但能沟通南北货物,在地理上将南北更紧密的勾连在一起,对融合南人和北人心理上的隔阂也将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因此,从杨禹提出这一设想那天起,刘裕便忘不了这事。 但另一方面,他感觉杨禹还是太年轻,行事有失稳重,甚至有些胆大妄为,如同一匹野马,随时可能把你的马厩冲破,这样的人很难完全掌控,刘裕总是不能对其完全放心。 这次让他去取秦州,且看他表现如何再说吧。 被刘裕念叨到的杨禹,此刻正率万余人马,在关陇大道上急行。 从关中进入陇右,有好几条道路可走,其中最近的是陈仓狭道,从陈仓沿渭水西进到达天水郡,但这条道太难走,不适合大军进入。 其二便是关陇大道,从陈仓顺陇山东麓北行至汧县,再向西翻越陇山至陇右清水县,这条路相对来说比较好走,是关中到陇右的主要通道。 其三是番须道,从陇县继续向北,至番须口翻越陇山至街亭。 如果从陇山东麓再往北,还有两三条道可翻越陇山进入陇右。 这次杨禹选择走关陇大道,一是关陇大道是除了陈仓狭道外最近的一条路,而且路况比较好。 根据云岭坞传来的消息,由于之前晋军止步于陈仓,没有进一步攻打秦州的动向,而秦州西面受到乞伏昙达和王松寿的强大压力,现在姚艾把秦州的兵力几乎都调往西线防守去了。 不仅陇关只有两百人防守,即便是秦州治所上邽城中守军也很薄弱,这个时候如果能突破陇关,对杨禹将非常有利。 是以杨禹下令大军以最快的速度向陇关挺进,负责防守陇关的敌军不是傻子,杨禹他们动静这么大,是瞒不住敌军的,是以杨禹也不掩饰行藏,相反,还大张旗鼓,对外声称五万大军。 这一招虚张声势还是很有用的,陇关守将姚石听说刘裕数万大军来攻陇关,吓得龟缩于关内不敢出来。 到达陇关后,杨禹命大军全面铺开,谷地、山坡多树旗帜,摆出浩大的声势。 随后,杨禹一边派人到关前劝降,一边召集卫长安、赵晟、郭曜、李信、毛直、贺常、慕容错等人开战前会议。 刚刚从云岭坞赶来的堂兄杨子安也已被杨禹任命为军主,一起参加战前会议。 陇关因汉武帝巡视陇右时,在此遭遇雷电,因此也叫大震关,关城僻于重岗之上,夹于两山之间,当川限谷,形势十分险要,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李信等人望着眼前的雄关,不无担心地说道:“此关险峻,我军虽逾万,但都是新兵,且受地形所限,难以展开,若是敌军坚守不降,咱们只能强攻,这恐怕要付出巨大的伤亡。” 杨禹点了点头,这些他怎会不知,就如卫长安所言,这些新兵眼下打打顺风仗还凑合,一上来就让他们强攻这样的险关,确实是为难这些新兵了。 “你们先打造攻关的器械,做好强攻的预案,我在秦州有内应,已约定今晚袭取清水县城,截断陇关与上邽的联系,到时关上敌军若闻风自溃,自然是最好,若是敌军不溃,那咱们也只有强攻了。” 众将一听有内应,顿时大喜过望,慕容错哈哈笑道:“原来杨参军早有准备,这太好了,只要陇关一破,姚艾惊于我大军如神兵天降,必定会吓得望风而降,哈哈哈!” 慕容错是鲜卑人,但汉化程度极高,无论是外表还是言谈,和汉人已无差异。在一群将领里面,他不仅长得最帅,而且骑战功夫了得,这些天在军中很快赢得了一个“白面将军”的外号。 旁边的杨子安等大家高兴的议论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诸位将军,这次咱们有内应不假,但他们能不能按计划顺利夺取清水县城尚未可知。所以,咱们不能完全寄望于内应,还是得摆平心态,认真准备这场攻坚战。” 杨禹也正色地说道:“不错,咱们不能太依赖内应。今日,我不妨把话给大家说明白了,咱们一旦过了前面这座陇关,就一切都得靠自己了,到时不会再有内应,甚至不会再有援军,而我们要面对的,不仅是姚艾,更有西边的乞伏炽磐,南边的杨盛也很可能会变成我们的敌人,所以,大家切不可存侥幸之心,要时刻想着整军备战,只有这样,咱们才有可能在陇右杀出一片天地来。” 众将听了,这才收紧笑容,认真研究起作战方案来。 就在当夜,杨禹的三哥杨朗带着云岭坞、九顷寨、上常坞、刘家堡、魏家堡共计一千三百骑兵,打着晋军的旗号,在内应的帮助下,一举夺取了清水县城西门,守将高雄在城破后投降,杨朗留一千人马守清水县,自己带三百人马押着高雄连夜直奔陇关。 第二天上午,陇关东面的杨禹大军擂响了战鼓,摆开了阵形,扛着云梯做出攻关架势。 隆隆的战鼓声中,陇关守将姚石正在关城上紧张地眺望着杨禹的军阵,突然有士兵来报,说清水县守将高雄带三百人马来增援,姚石大喜,心道高雄来得太及时了,这紧要关头,姚石不敢擅离东门,便命人赶紧去开西门放援军进来。 领命去开西门的士兵哪里知道,高雄带来的三百援军全是杨朗命人换上清水县降卒的衣服扮的。 城门一打开,三百人马蜂拥而入,见人就砍,关内的守军顿时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杨朗将晋军的旗帜往西门楼一插,东门楼上残余的敌人无不惊恐万状,哪里还有死战的勇气? 一过陇关,杨禹一边大举宣传、招兵买马,一边分兵攻打防守薄弱的略阳郡各县,自己则率主力直奔上邽城杀去。 上邽城不仅是上邽郡郡治所在,也是秦州州治所在,这个时候,姚艾应该还不太清楚他的底细,杨禹大张旗鼓,对外宣称五万大军,一路进攻,一路宣扬刘裕之威,吸引当地汉人坞堡归附。 上邽城中,姚艾突然接到刘裕数万大军袭取陇关,攻陷清水,正朝上邽杀来的消息,不禁大惊失色。 他正准备从西线抽调兵力回援上邽,命令刚发出去,很快又传来东北方向的略阳也被晋军攻陷的消息。 而上邽城中,这几日更是流言四起,有人说先前刘裕没有立即派兵攻打秦州,只是为了让秦州放松警惕,其实暗中已派大量人马混入秦州各城作为内应,陇关和清水县城便是在内应的帮助下,迅速攻陷的。 有人则说仇池国主杨盛已归附刘裕,正派大军北出祁山,准备夹击上邽。 有人则说乞伏炽磐去年便悄悄遣使与刘裕约定一起夹击后秦,乞伏炽磐还得刘裕请封为平西将军、河南公,这次乞伏炽磐派乞伏昙达和王松寿大举来犯,就是为了配合刘裕袭取陇关。 总之,上邽城中各种流言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让人难以辨别,这使得人心惶惶,晋军还没到,城头便出现了逃兵。 姚艾这个人还是有些志向的,在关中被刘裕攻陷、姚泓已降的情况下,他还想据守秦州,想以此为基地,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只可惜国家破灭之下,秦州人心浮动,手下的军队士气低落,在抗击乞伏昙达、王寿松东侵的战斗中连连吃败仗。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姚艾也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他一面抽调更多的军队前往西线阻击西秦,一面派人向西秦国主乞伏炽磐投降,请为西秦藩属。 所谓的藩属说白了就是我认你做老大,但秦州这块地盘还由我打理,我负责帮你挡住东南方向的敌人,而且逢年过节我会按时给你上供烧纸……呃,说错了,是按时给你上贡纳币。 姚艾认为,只要自己尽力抵抗,让乞伏炽磐感觉到硬吃下自己代价太大,很可能就会同意自己的提议。所以他把能抽调的兵力都调往了西线,只在清水县留一千人马随时增援陇关。 在这种情况下,突然接到数万晋军自东面杀来,陇关和清水县一夜之间全部陷落的消息,姚艾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这怎么可能?镇守陇关的是他的亲儿子姚石,以陇关的天险,两百人要挡住数万敌军半个月绝非难事,更何况附近的清水县还有一千人马,随时可以增援陇关。 难道真如坊间传言,刘裕已派遣大量晋军混入了秦州各城作内应?若非如此,怎么解释陇关和清水县城一夜之间陷落的事实? 坏消息不断传来,东面晋军主力行动迅速,离上邽已不足百里,许多汉人坞堡纷纷投向晋军,而东北面继略阳陷落之后,平襄县也有人作乱,杀掉县令后投靠晋军。 一时间,姚艾有种地动山摇的感觉,他在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决定亲率上邽城三千人马迎战晋军,就算打不过,能延缓一下晋军的速度,拖到西线兵马回援也是好的。 姚艾的长史杜恒拉住姚艾说道:“明公,眼下晋军势大,且敌情不明,我军人心惶惶,据城而守尚且时有逃卒,明公若强行出城迎战刘裕大军,只恐这几千人马一触即溃啊。再者,如今城中流言四起,人心浮动,明公一旦率军出城,难保城中不会有人作乱,将士家眷多在城中,到时我军必将不战而溃。” 姚艾甩开杜恒的手臂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但现在情况危急,我出城拖住晋军,城中留七百步兵由你指挥,或许还有一线希望,若是坐等刘裕大军来围城,且不说城中有没有刘裕的内应,这三千人马有没有死守城池的决心,刘裕大军只要围住城池,截断咱们与獂道大军的联系,以眼下的情况看来,便足够让獂道大军崩溃的了,到那时,外援断绝,咱们就算想死守住这座城池,又能守多久?” “明公,姚盖统兵有方,只要咱们死守上邽,再派人催促姚盖赶紧派兵回援,如此还有机会内外夹击,大败晋军于坚城之下,明公一旦出城,往东无险关可守,以两三千惶惶之兵,如何能拖延刘裕大军?此举无异于让这两三千人马去送死,同时把州城拱手相让啊。” “住口!我意已定,你休要再乱我军心,你留下给我守好城池,但有传播谣言企图作乱者,一律诛杀,其他的你就不用多管了。” 望着大步出门的姚艾,杜恒不禁长声叹息。 其实,姚艾还有另一层顾虑没敢说出来,他虽然已传令让西线的姚盖回援上邽,但姚盖能不能回援上邽却是个未知数; 之前姚盖据獂道而守,战况尚且岌岌可危,这种情况下,再让姚盖抽调重兵回援上邽,极有可能导致獂道的防线全面崩溃,到时候等来的很可能不是姚盖的援军,而是乞伏昙达的西秦大军。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姚盖接到上邽被围之后,在进退两难间索性向西秦投降。 第57章 薛青 不管哪种情况,姚艾感觉留在城中等待援军都是死路一条,所以姚艾不顾杜恒力劝,仍坚持带兵出城迎击晋军。毕竟主动出击他还有一线机会,只要趁晋军立足未稳小胜一仗,对他的士气将起到极大的鼓舞作用,然后再利用骑兵的优势,将晋军各个击破,重新稳定秦州的局势。 姚艾的想法也不能说有错,错就错在他对杨禹这边的情况一无所知。 诸葛岭,离上邽已不足五十里,杨禹一边催促大军急进,一边接待那些来投的坞主。 这百余年来,由于中原大乱,关中也未能幸免,大量汉人纷纷逃命,由于当时西北在前凉张轨的掌控下相对平静,所以大量汉人选择西逃,在陇右、河西扎下根来。 这次晋军大举北伐,一举灭了后秦,现在又兵出陇右,这等壮举让陇右的汉人大为振奋,纷纷来投。 这其中最让杨禹印象深刻的平襄县薛家堡的薛青,穿着紧身的胡服,英姿飒爽。 此女虽然年轻,在平襄县却是个传奇人物,他父亲薛平当年远走西域行商,娶了一个波斯女人为妾,生下一女,这女子便是薛青,她长得高鼻深眼,长相与堡中人不同,不知因此感到自卑还是怎么的,平日不爱在人前露面。 两年前,胡夏军队劫掠平襄,薛平率堡丁奋起反抗,那一战中薛平身受重伤,长子薛仁战死,就在堡丁群龙无首,即将崩溃之际,薛青毅然换下红装,率领堡丁不仅挡住了敌人的进攻,还乘夜杀出去,大败夏军,斩首两百余级。 经此一战,薛家堡名声大振,投奔薛家堡者络绎不绝。这次又是薛英率众起事,一举拿下了平襄县城,然后带着四百骑兵来投杨禹。 杨禹对前来投奔的坞堡,自是礼遇有加,对薛青这样的人物就更不用说了,四百骑兵啊,这可都是宝贝啊。 杨禹利用这些坞堡熟悉当地的优势,让他们派出大量侦骑,查探消息。 姚艾率三千人马刚出城,杨禹这边很快便收到了消息。薛青主动找到杨禹,向他请战道:“杨参军,我愿率所部前去袭扰敌军,猎杀敌军的哨探,。” 旁边张敬、王博等几个堡主也说道:“我等熟悉地形,也愿率众前去。” 杨禹一按宝剑说道:“好,薛青,就由你率部负责骚扰敌军。张敬、王博,尔等率部悄悄绕到上邽去,待我率主力拖住姚艾时,你们再大张旗鼓佯攻上邽,使之顾此失彼。” “谨遵杨参军令。”张敬与王博几人接了命令,立即带着部众出发。 薛青临行前,杨禹不忘叮嘱道:“薛娘子,你兵少,尽量以袭扰疲敌为主,若非必要,不要与姚艾硬拼,等我大军到时,咱们再与之决战不迟。” 薛青于马上一抱拳应道:“属下遵令。” 能在胡人统治下生存下来的汉人坞堡,都不是善茬,薛青带着四百骑兵,呼啸而去,带起滚滚黄尘飞扬半空。 杨禹在后面看着,风一吹来,呛了他一脸灰。 却说薛青用时半日,便在上邽以东二十里的丘陵地带遇上姚艾的三千敌军。 姚艾这三千人马也全是骑兵,接到哨探回报说有敌军杀来后,姚艾正准备下令进攻,薛青却将四百骑兵一分为四,全部散开,利用丘陵掩护,从四面不时接近敌军,隔着半里远便突然击鼓,作出要进攻的样子。 一时间,姚艾听到前后左右战鼓声此起彼落,虽然很快弄清了这是敌人的骚扰术,但还是让他十分头疼,派兵追杀吧,派少了不行,派多了对方掉头就跑,要是拼命追吧,这三千人马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拆得七零八落,那肯定不行。 可要是不理会对方的骚扰吧,被敌人这样四面围着,探马派出去便被猎杀,没有了哨探那自己就成了瞎子。 加上对方利用丘陵掩护不时潜近击鼓,导致自己手下的人马精神高度紧张,时间一长,士气必将受到重创。 进退两难之际,姚艾想起杜恒劝阻自己的话,心中不禁犹豫起来,有心退回上邽城,但这种情况下退兵无异于逃跑,到时军心一乱,敌人一通追杀上来,这三千人马说不定就崩溃了。 主将不知如何是好,士兵自然就踌躇不前,首鼠两端,三千骑兵竟走出了步兵的速度。 又走了几里,姚艾还是没办法摆脱薛青的袭扰,而士气越来越低落,而此时,一直在四周袭扰的敌军不见了,四周安静了下来,姚艾深知,这种安静绝非好事。 果然,上邽方向有快马驰来,带来了上邽遭到晋军攻击的消息,姚艾大惊,以为敌人只是派小股人马来拖住自己,主力绕道攻打上邽去了,他不敢怠慢,当即下令撤军。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传来呜呜的号角声,如同野兽的嘶吼,摧人心魄。 东面的山梁上,刚赶到不久的杨朗率着千余骑兵,在马尾上绑上树枝,各马拉开距离,开始向姚艾发起进攻,一时间,蹄声如雷,杀声冲天。 姚艾大惊,放眼望去,但见黄尘滚滚排空而上,如同一场沙尘暴袭卷而来,那声势之大让人心惊胆战。 姚艾看得口舌为之发干,手下将领乞里金大叫道:“明公,敌军势大,不可力敌,咱们赶紧退吧。” 姚艾咽了咽口水,下令撤退,三千人马慌忙掉头,然而后军刚变前军,左侧的高坡上,薛青带着几百人马又冒了出来,在隆隆的战鼓声中,轰然杀下。 两面受敌,军心大乱,姚艾虽不停的大声疾呼,还是很快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 杨朗提着铁柄长刀,当先杀入敌军后阵,他力可拔山,暴喝如雷,长刀扫过,人头带着血雨飞起,吓得旁边的敌人惊叫不已,纷纷打马走避。 千余铁骑,紧随着杨朗狠狠地犁入敌后,人吼马啸,势若狂潮,刀光片片,血雨纷纷。 紧接着,薛青那一支人马也杀到,从左侧狠狠的凿入敌阵,直冲姚艾的帅旗杀去,飞驰的战马上,薛青三箭连珠,硬生生的将姚艾的帅旗射倒,姚艾的人马顿时崩溃,各自争相夺路而逃。 杨朗与薛青一路追杀,直追到上邽城下,硬是在城门外当着城上敌军的面,将姚艾的坐骑射死,生擒姚艾于马下。 杨禹接到前方回报,杨朗与薛青不但一举击溃三千敌军,生擒姚艾,而且还顺势拿下了上邽城。 “好!”杨禹大喜,这次大胜与之前靠内应和偷袭拿下清水县不同,这次是在对方有准备的情况下,一举击溃对方三千骑兵,还生擒了姚艾,这才是实打实的战绩。 军中将士得知大捷的消息后,全军欢腾,就连赵晟等原来因手下都是新兵而心存疑虑的将领,此时也变得意气风发,信心大增。 “来人!让各营长以上军官立即来议事。”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杨禹喜悦过后,立即意识到眼下是进一步扩大战果的良机,万不可错过。 等众将赶来,杨禹废话不说,直接命赵晟、贺常、郭曜、李信、毛直各带一路人马,兵分五路攻取秦州各郡县。 等五人领命去后,杨禹才对身边的杨子安、卫长安说道:“咱们自家知自家事,这一路过来,咱们多靠内应和虚张声势吓唬人,一旦让敌人摸清了咱们的底细,那结果可就难料了,所以,这次我兵分数路,一来可趁乱攻占各郡县,二来,可以进一步壮大我们的声势,让敌人一时摸不清咱们的底细。如今上邽已下,接下来的关键在獂道,眼下姚艾还有两万兵马在獂道抵抗西秦兵马,上邽陷落的消息一旦传到獂道,尚不知这两万人马会作何反应,我打算立即携姚艾西进,争取劝降这两万敌军,控制住獂道,防止西秦大军东侵,但上邽刚拿下,必须得有人掌控。” 杨子安点点头说道:“自打四年前陇西太守索棱向乞伏炽磐献陇西郡乞降之后,双方便一直以襄武、獂道两城隔河对峙,若不能拿下獂道,上邽将可能直接承受西秦的攻击。另外还有南面的祁山,也需要尽快掌控住,以防止杨盛通过祁山道威胁上邽。” 本来这个时候,让副手宁寿之留下打理上邽是最恰当的,但杨禹却直接对杨子安说道:“这样吧,你先留下经营上邽,大哥应该也快到了,等大哥到了之后,便由大哥坐镇上邽,你再领兵南下控制祁山道。” 杨子安三十五岁,成熟稳重,是云岭坞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把上邽交给他,杨禹比较放心。 “好,就这么定了,四郎此去定要小心,姚艾两万大军一旦得知上邽失守,姚艾被俘,很可能会转投西秦,届时西秦兵强马壮,若事不可为,四郎万不可勉强。” “放心吧,我晓得利害,你留在上邽,一方面安抚百姓,一方面要加紧招募新兵,加强城防,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今后咱们最主要的威胁将是乞伏炽磐,因此你要尽快物色一位适合的人选,再多挑些财宝,出使北凉,争取与沮渠蒙逊结盟。” “四郎放心,此事我到上邽后立即安排,沮渠蒙逊与乞伏炽磐为了争地盘,年年开战,沮渠蒙逊想必也清楚,如果让乞伏炽磐吞下秦州,将使其实力大增,相信这不是沮渠蒙逊愿意看到的。只是咱们遣使北凉,是以你的名义还是以刘太尉的名义,此事是否要向刘太尉上报,四郎你得先给我个准话。” 杨禹想了想说道:“若以刘太尉的名义,沮渠蒙逊只怕会有唇亡齿寒之虑,毕竟在沮渠蒙逊的眼里,刘太尉刚灭人一国,所以还是以我自己的名义吧。” 对于杨禹的话,杨子安心领神会,心里已在暗暗思索怎么让使者在沮渠蒙逊面前把杨禹与刘裕切割开来了。 匆匆定计之后,杨禹与宁寿之、卫长安、慕容错,带着剩下的千余骑兵先行,到上邽城外汇合杨朗和薛青后,集中了三千骑兵,押着姚艾以及姚盖的妻儿向獂道方向杀去。 新兴县外,本来一路急驰东归的上万骑兵,此时渐渐放慢了速度,道路旁,不时能看到拖家带口的胡人缩在路边避让大军。 刘十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逃难的胡人躲避在那些裸露的黄土沟壑下,心里的念头不断地转着,旁边的胡二提提缰绳,靠上来与刘十九走了个并排,小声地说道:“十九,西逃的胡人越来越多,不会是州城失陷了吧?” 刘十九望了望前头,发现羌人队主离得远,才小声道:“失陷就失陷了,洛阳关中都没了,剩下这秦州还能支撑多久?就算晋军不来,迟早也会落到乞伏昙达手里。咱们本是晋人,晋军来了,岂不好过举家落在乞伏昙达手里?” “说的是,我听说只要主动归附晋军,家里就能免五年的税赋呢。” “不管这是真是假,反正这仗再打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是啊,东面晋军破了陇关,西面乞伏昙达杀气腾腾,我估计呀,咱们一回援上邽,留下的人马怕是顶不了多久就崩溃了。” “嘿,你没看到咱们队主吗,往日趾高气扬,如今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估计正在担心家里那漂亮的娘们呢。” “他那娘们要是真被抢走了,那是他活该,娘的,平日老是找咱们的茬,活该有今日。” “行了,跟兄弟几个说说,待遇上晋军时都放机灵点,别一根筋。” 刘十九话刚说完,前军就莫名的骚动起来,他心头一紧,拼命地向前头张望着,可前头有数千人马,除了同袍的身影,他什么也看不到。 越是看不到,心里就越紧张,旁边的胡二也不例外,紧张地问道:“十九,该不会是晋军打过来了吧?” 噗!刘十九吐了一把口水,强作镇定地说道:“我哪里知道……” “安静!安静!大家不要慌,原地待命,不要乱动!”羌人队主大喊着。 第58章 一个王朝的背影 但刘十九分明从他的声音中也听出了慌乱的感觉,本来嘛,大家急匆匆回援上邽,一走到新兴县外,随着西逃而来的胡人不断增加,大军东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各种流言在军中更是如瘟疫般弥漫,这会儿前头突然停下了,那肯定是情况不妙啊,反正大家心里都是这种感觉,秦国完了,皇帝都投降了,就剩下一个秦州依靠关山险阻在勉强支撑。 但现在陇关也破了,晋军杀入秦州攻城掠地的消息早就让人心惶惶。 好在前军的骚动渐渐安静了下来,但整支队伍却没有继续前进,反而出奇的安静,胡二感觉这种安静比刚才的骚动更可怕,心房在突突地跳动,他却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错过了什么声响。 他左右看看,发现大家似乎也都在凝神倾听,或伸长脖子张望,终于,胡二忍受不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喊道:“队主,我到旁边的山坡上看看情况。” “我也去……” “都不许乱动,谁敢违令,军法从事!” 羌人队主刚喊完,突然传来一阵阵紧急的号角声,那羌人队长听了神色大变,这是确认有敌情的号角声,这里是新兴县,离上邽还有两百多里,在这里就发现敌情,那上邽岂不是完了?自己的妻儿老小…… 这时刘十九看到队主握刀的手在微微发抖,他甚至忘了发号施令了。旁边的胡二小声说道:“十九,走不走?这个时候不走,等下一打起来,恐怕就来不及了。” “再等等,再等等。”刘十九紧张地说道,整支队伍还没大乱,这个时候先跑,很容易被射杀。 刘十九说完,就感觉大地在微微颤动,天边传来若有若无的闷雷声。 “不好,是骑兵!是骑兵!” “晋军杀了!晋军杀来了!” “备战!备战……” “天啊,州城真的失守了……” “备战,谁敢违抗命令,格杀勿论!” “……” 一时间,军中无数的声音响起,外围有军官在往来飞驰弹压,这才勉强让整支大军没有立即崩溃。 “快,备战,刘矩,带你的人到后面去,谁敢逃跑立即射杀!” “喏!” 刘十九和胡二眼看一时逃不了,只好继续等待机会,在角号声中,在将领的呼喝下,整支队伍开始在不算宽的原野上尽量展开,摆出作战阵形。 但刘十九他们所在的位置,还是看不到前面的情况,前后左右全是自己人,有的人在忙乱中没控制好战马,两马挤在一起,发出阵阵嘶鸣; 而在外围,似乎是有人在逃跑时被射杀了,传来惊心动魄的惨叫声,还有将领的叫骂声,各人的战马也显得躁动不安,种种嘈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紧张的气氛让人心头仿佛压着巨石。 角号声停了下来,一时间四周仿佛又变得出奇的安静,静得让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大概又过了半炷香时间,这半炷香时间是如此的漫长,胡二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进攻的命令,更不知道晋军来了多少人马,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天,在胡二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又一阵号角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外头急促的马蹄声,有人大喊姚将军有令,全体下马,放下武器…… 主帅姚盖也没有办法,他的妻儿和秦州刺史姚艾就在敌军阵前,这说明秦州城也沦陷了,国破家亡的绝望击碎了他最后的勇气。 他作为主帅,尚且如此心态,手下的士兵就更不用说了,即便强行下达作战命令,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杀戮和死亡。 杨禹见敌军肯投降,大松了一口气,不过,这样的结果并不太令他意外。 一个王朝在崛起时,总会有无数的人愿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因为这个时候大家都感觉有希望。 而当一个王朝在走向灭亡时,也总会有大批大批的人选择投降,无他,就是没了希望。 杨禹没时间感慨,他让贺常带一千人留下整编这一万降兵,自己带着两千人马以及姚艾、姚盖继续西进。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过新兴县不久,前方侦骑便回报说发现大量溃兵,杨禹立即下命放慢速度,派人抓了几个溃兵一问,才知道姚盖率一万骑兵回援上邽后,西秦的王松寿便发起来了进攻,留下防守獂道的后秦军队,即便是据城而守,仍是一击而溃,不仅如此,王松寿拿下獂道之后,还乘胜向东杀来了。 得到这样的消息,让杨禹的心不禁直往下沉。 獂道城是安南郡治所在地,安南郡共辖三县,三县基本都是建于渭水边,自东向西分别是新兴县、中陶县、獂道县。 后秦的残兵大家不怕,可一听说西秦的大军杀来了,杨禹手下一些将领心里就开始打鼓了,张敬劝杨禹说道:“杨参军,咱们兵力不多,而西秦兵马有多少尚不清楚,你看是不是先退守新兴县,等派人把敌情打探清楚再说。” “不!”杨禹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斩钉截铁地说道,“咱们不止有两千人马,咱们身后还有刘太尉气吞万里的虎威,还有整个大晋朝。” 杨朗年三十六,身材魁伟,浓眉如刀,仪表堂堂,坐在马上给人一种力可拔山的感觉,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他附和道:“没错,狭路相逢勇者胜,咱们要是现在退却了,必定会助长西秦的野心,到时只怕整个秦州都保不住。眼下咱们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迎敌。” “走!” 杨禹一声令下,两千骑兵继续前进,一路上基本都是沿着渭水西行,在渭水的滋养下,那种裸露的黄土丘陵不多,两旁的山上多是树木郁郁葱葱,或是草甸丰美,宜于农牧。 *** 杨禹他们疾进三十余里,杀到中陶县时,城中守军已逃散,百姓正在乱纷纷地逃出城来。杨禹顾不上这些,率军继续向西挺进。 随着上邽与獂道相继陷落,不用想也知道现在秦州各郡县肯定已是一片大乱,杨禹与西秦现在像是在跑马圈地,谁动作快谁就能多占些地盘。 秦州原辖六郡,分别是陇西郡,南安郡、天水郡、略阳郡、武都郡、阴平郡。 其中武都郡和阴平郡早就被仇池国的杨盛占据,而几年前陇西郡也被太守索棱献给了西秦,姚艾之前所掌控的其实只有天水、南安、略阳三郡。 在拿下上邽之前,杨禹便让李信、赵晟等人兵分数路,前去扫荡天水郡、略阳郡所辖各县。 而真正的关键节点是在獂道城,獂道城是南安郡的郡治所在,如果能控制住獂道,就能阻止西秦东进侵夺南安、天水、略阳三郡之地。 正因此,杨禹才亲率骑兵力主心急火燎地赶来。但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中陶县离獂道县也是四五十里左右,这天中午,杨禹带着两千铁骑赶到獂道县东三十里的一处较为平缓的黄土丘陵时,接到哨探回报,前方有西秦军队出现,约三千骑。 “再探!”杨禹吩咐下去后,命两千人马到一处高坡上停下。 他们赶了半天的路,有必要让人马稍作休息,以备即将到来的血战。 一炷香时间过后,西面便能看到有滚滚黄尘腾起,耳中隐隐传来了闷雷声,再过须臾,便看到大量骑兵出现在西面起伏的地平线上,一阵阵呜呜的号角声响彻了荒原。 “老卫,派人去传个话,我要单独会一会对方的主将。” 杨禹吩咐一声,卫长安立即派人向敌阵驰去,很快得到回复,对方主将同意与杨禹在两军阵前相见。 薛青抢先道:“杨参军,我与你同去。” 鉴于她箭术超群,杨禹便点头同意了。 “四郎,千万小心。”杨朗叮嘱道,“我与卫军主会盯着,一有情况立即杀下去接应你。” 杨禹点了点头,打马向坡下驰去,对面敌阵也驰来两骑,与杨禹二人在荒原上相隔一箭之地停下。 “我乃大晋太尉参军杨禹,来者何人?” “我乃大秦秦州刺史王松寿,杨参军要见我不知所为何事?” 这个世界真是乱,取国号为秦的就有前秦、后秦、西秦,这秦州刺史也是你有一个我有一个,大家都有。杨禹刚刚俘虏一个秦州刺史,这下又来一个,这不免让人有种遇上了李鬼的感觉。 “王刺史既是河南公的部下,咱们也算是友军,幸会,幸会。” 杨禹客气了两句,还特意把河南公三字咬得特别重,去年乞伏炽磐确实曾遣使去见刘裕,得刘裕请封为平西将军、河南公。 不管你私下里叫什么大秦都好,但你既然接受了晋国的封号,明面上你就是晋国的臣子,杨禹抓住这一点,是要在道义上先压对方一头。 王松寿自然知道这一点,于是敷衍了两声“幸会,幸会。”便静待杨禹的下文。 “本参军奉刘太尉之命,率大军征伐秦州,扫荡姚秦残余,如今姚艾已为我所获,我军正准备西取獂道,以完成刘太尉之命。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还请王刺史立即率部退出獂道。” 王松寿一听这话,顿时冷笑道:“杨参军是不是弄错了,去年我主与刘太尉曾有约定,双方共同夹击姚泓,我主命我等率军攻打秦州,正是为了履行去年与刘太尉之约,杨参军此时让我军退出秦州,是何道理?” “太尉有令,河南公派兵夹击伪秦之功,朝廷日后自有封赏……” “我主不要什么额外封赏。”王松寿强势地打断杨禹道,“只要我们辛辛苦苦打下的地方就够了。” 杨禹很清楚,此时与对方撕破脸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处,除了云岭坞这些用巨资打造出来的千余骑兵算得上精锐外,其余那些刚招募的人马缺少整合磨练,杨禹对他们实在没有多大信心。 但也正因为如此,杨禹才更不能示弱,西秦就是一头狼,一旦让对方看破了自己的虚弱,对方一定会狠狠地扑上来,把整个秦州吞下去。 杨禹脸色一冷,沉声道:“河南公身为臣子,难道要公然抗命吗?” “抗命?笑话,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太尉参军空口白牙,我主便是抗命?” 王松寿自然也有不能退让的理由,秦州是一块肥肉,若能趁机吞下去,西秦将会实力大增,到时就算刘裕不爽,又能奈何? 而一旦错过了眼前的时机,等晋军在秦州站稳了脚跟,再想夺取秦州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杨禹知道不能善了,他傲然一笑道:“看来,咱们是没办法好好做朋友了,那就等会儿见吧。” 说完,杨禹一拨马头,便要回阵,转身一瞬,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笑吟吟对王松寿说道:“对了,王刺史等下若是留得命在,最好回去告诉乞伏炽磐,他既然选择与我们太尉为敌,那就别怪我们太尉不客气了,让他守好枹罕,在我们兵临枹罕之前,别让沮渠蒙逊捷足先登了。” 王松寿刚要转身,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怔,随即冷哼一声,拨转马头驰去。 杨朗望着杨禹与薛青驰回到本阵,远远问道:“四郎,如何?” “战!” 随着杨禹一个战字出口,高坡上顿时吹响阵阵的号角声,沉闷的呜呜声回荡四野,战争的阴云随即弥漫开来。 杨禹坚定地说道:“这次必须打出咱们的气势来,一举将敌军击溃,让他们从今以后看到咱们的杨字大旗就胆寒。” 军中任队主的大侄子杨志凑过来笑道:“四叔,这话我爱听,你等着瞧吧,看我们怎么把敌军摁在地上摩擦,哈哈哈。” “滚回本队!”杨朗一看这家伙这时候还有闲情学杨禹的口吻,不禁怒喝一声,随即一挥那丈余长的大刀,寒光映日,杀气腾腾,对身后士兵大喝道:“云岭五寨的儿郎们,这几年五寨耗费无数供养咱们,给了咱们最精良的盔甲,最锋利的战刀,今日到咱们用命的时候了,废话少说,随我杀敌!杀!” 第59章 云岭铁骑 随着杨朗一声暴喝,长刀一指,千余轻骑随之冲出,带着滚滚黄尘排山倒海般冲敌阵杀去,呼啸之声,直冲云霄,隆隆的铁蹄声如天雷滚滚,震撼山岳。 而对面,三千敌骑亦在阵阵的号角声中冲出,两支人马就如两片贴地飞掠的乌云,迅速地接近。 杨禹站在山坡上,目光凛凛地看着即将撞在一起的两支大军,面无表情。 薛青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因为杨禹没有亲自下场厮杀,还让她的几百人马留下护卫,薛青不免有些看轻他,正想出言激他一激,但只是悄悄一眼,薛青就被他那超乎年龄的沉稳慑住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杨禹头也不回,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徐徐说道:“我的骑兵自成一体,他们经年苦练,四百人马为一方阵,你的人马贸然插进去,反而容易扰乱他们的冲击阵形。” 站在高坡上,看得特别真切,杨朗的千余骑兵在冲锋时,确实是组成一个个方阵,一排排地向前冲去,同样数量的骑兵,相较于她们散乱的冲锋形式,组成方阵后那碾压一切的气势让人十分震撼,一排排铁蹄,一排排的刀光,如铜墙铁壁,有排山倒海之威。 杨禹随意地说道:“孙子兵法有云,善战者,求之于势。一颗石头,放在平地上,你不会感觉到它有什么威胁,如果把它放在山巅上,它就有了‘势’,当它从山巅滚下时,就能无坚不摧。军队也是一样,你要想让一支军队能够无坚不摧,就要想办法赋予它强大的‘势’,骑兵从坡上俯冲而下,是一种势,但坡地不是随处皆有,故不可恃,将士兵严密的组织起来,让他们形成一体,这同样会让他们形成强大的气势,而这种‘势’随时随地皆可有,这才是一支军队的根本。” 杨禹说到这,坡下两支军队终于轰然撞在一起,一时间,便如巨浪拍山,杀气冲霄,血雨纷纷飞溅,卫长安与杨朗一个持长槊,一个持长刀,冲锋在前,如两尊洪荒巨兽,刀槊挥过处,敌人纷纷飞坠,敌阵如松软的泥土,被铁犁犁过,纷纷向两边翻开。 铁蹄如雷,刀光如幕,热血如雨,杀声如潮,一时间黄尘漫漫,山陵震撼,百鸟惊飞。 在杨朗和卫长安这两尊杀神无与伦比的杀伤力面前,敌人吓得肝胆俱颤,鬼哭狼嚎地向两边避开。 而杨朗与卫长安身后的第一个方阵,也开始收缩成一个三角阵形,如同一柄巨斧,顺着杨朗与卫长安撕开的裂缝狠狠地劈入,把敌阵劈得越裂越大,接着被后面两个压来的方阵无情地碾过,留下满地的残肢断臂和无主的战马仰天嘶呜。 王松寿第一次见到如此勇猛的双煞,那一刀一槊交相辉映,简直是无坚不摧,望着两个杀得满身血红的天煞星越来越近,王松寿的心肝不禁阵阵发颤。 王松寿意识到二人正是冲着他的帅旗杀来后,再也没有一丝迎击的勇气,立即夹马飞逃,杨朗与卫长安目标明确,拨马追着王松寿的帅旗杀去,紧追不舍,两三千敌军发现己方主帅被追得狼狈而逃后,最后一丝勇气也跟着泄光了,溃败之势一发不可收拾,纷纷各自夺路而逃。 山坡上,杨禹对薛青说道:“你可以带着你的人马下去追敌了,记住,人是重要的资源,只要投降,不必过多杀伤。” “我又不是嗜杀之人。”薛青应了一句,立即带着自己的几百人马俯冲而下,呼啸着向溃逃的敌军掠去。 山坡上,杨禹身边只剩下一两百骑,这两百人中不少是生于云岭坞长于云岭坞的,他们见杨禹没有随薛青冲杀下去,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与薛青不同,绝不会因为杨禹没有亲自下场厮杀而有轻视之心; 从他们望向杨禹那热切的目光便不难看出,他们对杨禹的崇拜是深入到骨髓里的,没有四郎,哪里会有云岭坞的今天? 看看下面战场中溃不成军的敌人,大家心中不禁热血澎湃,久久难平。 王松寿三千西秦骑兵,被杨朗与卫长安率领的千余人马一举击溃,不可否认,杨朗与卫长安二人的恐怖攻击力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他们一路冲杀进去,杀得人头滚滚,血肉横飞,让敌军吓得纷纷避让,这为后面的军阵凿入敌阵形成了最锐利的锋刃。 但杨朗他们后面严密的冲锋阵型,才是这次胜利最根本的保障。 如果没有如此严密强悍的阵形跟随推进,杨朗与卫长安再凶猛也只是两个人,两军一旦陷入大混战,敌我难分,二人所能发挥出来的效果也就有限了。 而有一个组织严密的阵形跟着杨朗与卫长安推进,使得敌阵被迅速凿开形成的豁口,保证了二人不至于陷入敌人重重包围之中,他们只需要不断的向前冲杀再冲杀,根本不用担心背后会有冷箭射来。 战后,薛青与张敬等人对云岭坞的骑兵方形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趁着士兵们打扫战场的空隙,二人不约而同地与杨禹聊起了这事来。 杨禹坐在坡上,一边喝着水,一边说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自永嘉之乱以来,各个游牧部族能否崛起,其实主要不是看这个部族人口多寡,比如石勒的羯族人数并不多,而苻坚的氐族与其他部族相比,也只能算是小部族。纵观刘渊、石勒、慕容恪、苻坚、拓跋珪这些人之所以能带领着他们的部族崛起,称雄一时,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这些人都称得上是一时人杰。” “他们都重用汉人。” “准确地说,这个共同的特点是他们或他们的部族汉化的程度都比较高。而衡量他们的汉化程度,不光是看他们是否学会了汉字,更要看他们学习汉人的政治构架以及组织能力。” 秦州胡汉杂居,薛青与张敬他们对胡人军队比较熟悉,经杨禹这么一说,深有感触道:“没错,以前游牧部族的骑兵在作战时,通常都是乱糟糟地跟着帅旗往前冲,毫无阵形可言,这种作战方式难以将整支军队的力量凝聚起来,他们的战斗力其实很有限,敌弱则进,强即退走。” 杨禹点头道:“军队想最大程度的放大战斗力,只有通过严密的组织方阵去形成强大的战斗力。总之一句话:有组织一定会比没有组织强。同样一支军队,一旦组织起了严密的阵形,其杀伤性和震撼性便会成倍甚至数十倍的增加。这就是我们云岭坞这几年苦练骑兵方阵的原因。” 这次战斗给薛青的震撼很大,云岭坞的人马与他的几百人马在平时看不出太大的差别,而一旦组成了方阵,而且在冲锋的过程中还能迅速有序地变阵,这高下之分就十分明显了。 “能不能教教我,具体是怎么训练的?”薛青脱口问道,她高鼻深眼,身高腿长,自然散发着一股异域风情。 杨禹用手指指自己,又指指她,笑道:“听你这口气,是准备学会了便单干?” 薛青一惊,连忙躬身施礼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想……” “行了,跟你开句玩笑而已,你们既然已归附于我,你的人马便是我的人马,还有什么你我之分,将来所有兵马,自然是一体训练。” “是,属下出言无状,还请杨参军治罪。” 杨禹看着她那飒爽的英姿,轻声一叹道:“你们刚刚来归附,心里还存有小团体的意识,这不足为奇,不过你们要清楚,咱们现在是强敌环伺,将来的处境可能会更艰难,如果你们不能打破原有的小团体意识,将力量凝聚在一起,那么咱们被消灭只是时间问题。我今天之所以跟你们聊那些游牧部族如何崛起的事情,就是希望你们能以史为鉴,如果当初没有八王之乱的大内斗,这些游牧部族能入主中原吗?如果你们不想这样的悲剧在秦州再重演一次,就只能放下自己的小团体意识,大家团结起来,这事我希望大家能好好想一想。” 杨禹也不看各人的神色,他说完便转开话题道:“好了,大家准备一下,打扫完战场咱们便继续西进,争取把獂道等城夺回来。” “喏!” 杨禹他们在后面打扫战场,杨朗与卫长安却是对王松寿紧追不舍的。 王松寿狼狈不堪,好不容易带着几名亲兵逃回到獂道县城下,眼看杨朗他们追得紧,连忙绕城继续西逃,从这两天刚刚建好的浮桥向渭水西岸的襄武城逃去。 卫长安带一支人马留下,杨朗则继续拼命地追赶。 “快,关城门…….” 王松寿的盔甲早就丢了,头发散乱,一进襄武城门就大喊大叫,城上的守军见王松寿这副见鬼的样子,后面还追着滚滚铁骑,无不震骇,大家手忙脚乱,有的放箭,有的的把吊桥绞起,杨朗催马赶到,冒着箭矢蓦然暴吼,长刀挥斩而出,硬生生把升起一人多高的吊桥铁索斩断。 王松寿正准备下马,回头一望,关到一半的城门外,吊桥落下,杨朗一马当先冲了过来。被追得魂不附体的王松寿“啊”的一声,连忙拍马向北门继续逃窜。 杨禹率军赶到南安郡治所在的獂道城时,王松寿已逃得没影了。 东流的渭水到这里拐了个弯南流,獂道城建于渭水东岸;而在渭水西岸,相隔不过六七里,便是原陇西郡治所在的襄武城(今陇西县)。 两个郡治所在地的城池离得如此之近,放眼整个天下恐怕是绝无仅有的,这大概与这一带渭水两岸地势比较开阔,适宜农牧有关。 这几年后秦与西秦在这两城对峙,时有战争,所在城高墙厚,非中陶、新兴那样的小城可比。 尤其是陇西郡治所在的襄武城,与秦州州治所在的上邽城不遑多让。 杨禹暗暗庆幸,在三哥杨朗一路追杀下,竟连对岸的襄武城也顺带拿下了,两城降者合计近千之众。 这真是意外之喜啊,若是让王松寿依城而守,杨禹这点人马也只有望城兴叹的份了。 獂道城中的百姓大概是经历战乱多了,倒也没有大乱,那些汉人耄老得知来的是晋军后,率众迎出城来,犒之以牛酒。 其中一个叫宋茂的老儒,在杨禹面前不禁老泪纵横,放声悲呼道:“不曾想我宋茂这油灯将枯之人,还有幸看到王师收复秦州,苍天啊,我宋茂死而无憾矣!将军在上,请受老朽一拜。” 杨禹见他摇摇欲坠,连忙扶住他说道:“老先生,切莫如此,让大家沦落胡尘,是我辈军人的耻辱,各位父老乡亲,我们来晚了,让大家受了太多的苦,该是我等向大家施礼致歉才是。” 杨禹说了就做,后退两步,大喝道:“全体将士听令,下马!” 随着杨禹的命令传达下去,身后的骑兵迅速下马,肃立于马旁。 “给父老乡亲们敬礼!” 全军将士,纷纷随着杨禹躬身行礼,这一幕惊呆了包括宋茂在内的所有人,别说普通的老百姓了,就是宋茂这样熟读经史的老儒,也从未听说过哪支军队在收复城池之后,集体给城中百姓敬礼的。 宋茂颤悠悠地上来,亲自扶起杨禹,再次老泪纵横地大喊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这才是王师,这才是真正的王师啊!我秦州百姓有救了,苍天开眼啊!” 他那些学生怕他激动过度,伤了身子,一边给杨禹回礼,一边上来扶住老先生。 前来迎接的百姓也感动莫名,这支军队和以往他们见到的任何一支军队都不同,他们不是一来就烧杀抢掠,也不是先要吃要喝,而竟然是先给城中百姓施礼道歉。 在这个战乱不休,人命贱如草芥的年代,百姓甚至被当成两脚羊,成为军队的口粮。这一切与杨禹这支军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也难怪把百姓们感动的热泪盈眶,以至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60章 人心 入城之后,杨禹照例对各少数部族百姓一视同仁,不仅禁止军队对其抢掠,而且把那些部族中比较有名望的人请来,亲自安抚。 其实只要是住在城中的,不管是哪族人,基本上都不太可能像以前那样过着游牧的生活了,汉化程度都比较高。 再将这些人强行划分出来差别对待,殊为不智。经过百余年战乱,人口锐减,如今人口已成了最重要的战略资源。再加上自己现在还很弱小,而四周强敌环伺,如果还搞什么种族清除,那就是自取灭亡了。 狄道方面,据说乞伏昙达有两万大军,正在赶来。 更重要的是,杨禹手下的人马连日行军作战,已经很疲惫,必须休整一下,加上狄道的敌情不明,是以杨禹不敢再贸然进军。 入夜时分,陇西郡府衙内灯火通明,杨禹、杨朗、卫长安、薛青、慕容错、张敬等人围在地图前,正在商量着下一步作战计划。 杨禹首先说道:“这次能赶在西秦大军到来前,顺利拿下獂道和襄武两座城池,是咱们的大幸,但城外地势比较平阔,不利于防御,终究是要夺取狄道与临洮后,才能把秦州西大门全部关上。” 张敬在地图上指道:“咱们这次虽然击败了王松寿,但据说乞伏昙达带着两万大军正在赶来,敌军十倍于我,咱们想一举夺回狄道恐怕有些难办,倒是西南面的临洮,不知情况如何,咱们若是能派一支人马,换上西秦士兵的衣甲,南经障县故址,至三岔镇南下,趁消息传到临洮前,或可骗取临洮城,若真能如此,则至少可以封住西虏经临洮东犯秦州之路了。” 卫长安说道:“咱们手上兵力已不多,若再分兵,一旦乞伏昙达大军来攻,只怕会顾此失彼。” 杨朗想了想说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次王松寿几千人马全军覆没,乞伏昙达多少会有所顾忌,就算要来,恐怕也不敢再像王松寿那样冒失了。趁此机会,咱们先分一支人马去取临洮,然后让贺常把整编好的降兵全部拉到獂道来。” 杨禹开口问道:“首阳县方向有消息传回吗?” 獂道县往西几十里便是首阳县,首阳县再往西北两百里便是狄道。这次派往首阳县方向查探敌情的是张敬的人,他连忙答道:“禀杨参军,首阳县方向未有敌情回报。” 由于首阳这个方向有西秦兵马,杨禹多少有些不放心,他先让张敬加派哨探后,才对各将领说道:“临洮还是得派兵去的取的,现在多拿下一个要塞,咱们就少一分被动,事不宜迟,慕容错……” “四叔,让我去吧。”杨禹刚点慕容错的名,他大哥杨恩的长子杨志便抢先说道,“四叔,你给我五百人马,我去拿下临洮,我愿立军令状,若拿不下临洮,我愿提头来见。” 杨志年十七岁,因为性格有些嚣张,杨禹的大哥杨恩一直压着他,到现在他在云岭坞的骑兵中也只是个队主,大家正在议事,本来他是没资格参加的,这会儿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 杨朗扫了杨志一眼,喝道:“谁让你进来的?这有你说话的份吗?还有没有规矩?” “三叔,您别发火呀,我进来是有事情禀报,可不是擅闯帅帐。”杨志从小到大不知道被杨朗揍了多少顿,可就是揍不服他,这个世界上,杨志真正服的只有杨禹一人。 杨禹笑笑说道:“三哥息怒,这小子平日总埋怨咱们压着他,如今正在用人之际,给他一次机会倒也无妨。” “不行,这小子嘴上毛都没长全,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我不放心。”杨朗和杨志不仅是叔侄,而且还是师徒,对这个侄子的严厉程度一点都不比杨恩差。 “三叔,四叔也大不了我几岁…….” “放肆!”杨朗大喝一声,指着杨志说道,“敢拿你四叔来比,你有几斤几两?滚,再不滚我打断你的腿。” 杨志也知道嘴欠了,连忙一边打自己的嘴巴一边说道:“三叔,我错了,我错了,我掌自己嘴巴还不行吗?” 论年龄,杨禹确实比杨志大不了几岁,但在云岭五寨,大家皆对他奉若神明,杨志平时也只服这个四叔,因此一醒过神来连忙后悔不迭的认错。 杨禹抬手压了压,让杨朗收收火气后说道:“狄道方向情况不明,但我相信乞伏昙达是不会就此退缩的,贺常带着收编的降兵到了之后,需要人分别统领,如今可用之人不多,让慕容错留下,就让这小子去临洮吧,若是顺利,也能为我们分担不少压力。” 杨禹让杨志去,还有一层考虑,眼下城中骑兵主要来自云岭坞,贸然让慕容错带人去夺临洮,这些人未必肯听慕容错的。 杨志虽然只是一个小队主,但这是受他大哥和三哥压制的结果,不管怎么说,杨志毕竟是他大哥杨恩的独子,云岭坞的人谁敢不服? 杨禹开口后,杨朗便也不再坚持。 “杨志听令。” “在!” 杨志激动得脸色通红,挺着胸膛大声回答着。 “我命你率五百人马,明日一早赶往临洮,记住,多派哨探前行,先把临洮的情况打探清楚,能夺则夺,若事不可为,不可勉强,可听清楚了?” “回杨参军,听清楚了,定不负杨参军所命。” “去吧,凡事多动脑子,别辜负你父亲和你三叔期望,别给咱们云岭坞丢脸。” “喏!” 杨朗欲言又止,杨志兴冲冲地跑出去后,他终究不太放心,追出门去又交待了一阵才回来。 杨禹自是理解他这个做师父的,微微笑了笑,继续与卫长安等人商议下一步作战事宜。 狄道顾名思义,指的就是狄人进入中原的通道,它位于陇西盆地与青藏高原的交接处,有洮水自南向北流经,沿河两岸土地肥沃,很适宜农牧,狄道城位于洮河东岸,西渡洮河后往西二三十里处两侧高山夹峙,形成一道险关,因北山形似虎爪,南山形似狼尾,故名虎狼关。 虎狼关作为青藏高原进入陇西盆地的重要关隘,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杨禹把油灯挑亮了些,指着虎狼关的位置继续之前的话题道:“虽然咱们基本拿下了天水、略阳、南安三郡之地,但人心未附,加上咱们手下多为新兵,因此,对咱们而言,虎狼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能控制虎狼关,就能以最小的代价锁死了西秦进入秦州的主要通道,但眼下这种情况,要夺回狄道就必须先击败乞伏昙达,对此,诸位有何高见?” 慕容错道:“诚然,这次王松寿被我军一举击溃,但乞伏昙达乃有不少于两万人马,而且乞伏昙达能征惯战,非王松寿可比,照我看,咱们不如先依城而守,先挫一挫敌军的锐气,再寻机反击为是。” 杨禹接着说道:“西秦所占的河湟之地,向南有崇山峻岭所阻,向西是吐谷浑,向北是沮渠蒙逊,西秦想要进一步壮大,眼下只能全力东进与我们争夺秦州,因此,除了乞伏昙达现在的两万人马外,不排除乞伏炽磐会倾国而来。届时咱们要面对的很可能不止两万之众,诸位说说,届时我们该如何应付?” 卫长安说道:“敌众我寡,不过,王松寿新败,趁乞伏昙达大军未到,属下以为,咱们当尽快西取首阳县,先以首阳县挡一挡敌军,为獂道和襄武两城加强城防、坚壁清野争取时间。襄武、獂道到时各以重兵镇守,互为奥援,即便是西秦倾国来攻,咱们也未必怕他。而只要咱们能把西秦大军拖在襄武与獂道城下,时间一长,其师老兵疲,粮草不继,又担心沮渠蒙逊和吐谷浑攻其河湟,便只能退兵。” 卫长安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先撑过眼前的难关,为此不惜坚壁清野,只要保住南安、天水、略阳三郡之地,等将来把这三郡之地理顺了,士兵训练出来了,再去攻取狄道不迟。 杨朗见众将皆偏于守势,于是说道:“一来,乞伏炽磐必畏惧刘太尉之威,二来,其得防着沮渠蒙逊与吐谷浑从背后攻其老巢,我料他定然不敢倾力来争夺秦州。更何况咱们刚刚灭了王松寿几千人马,敌军上下必定震动,等贺常到来,咱们若能得六七千精兵,乘胜西进,未必不能击败乞伏昙达,若是一味死守城池,我们就失去了骑兵之长。” 杨禹点了点头说道:“大家说的都有一定的道理,既然如此,咱们就做两手准备,明日三哥你率一千人马先行,我们暂时留下组织民壮,加强城防,同时做好坚壁清野的准备。待贺常一到,再由老卫带兵去增援你,若能击败乞伏昙达最好,若是不能,你们便在西面挡一挡敌军,为我们坚壁清野争取时间。” “如此甚好。” 第二天一早,杨志带五百人马南去夺取临洮,杨朗则带着一千人马西进。 对于杨志,杨恩与杨朗鉴于他从小心高气傲,一向是压着他,杨禹却认为年轻人也不能一味压着,还是要让他出去经些事,才能成熟起来。 这次让杨志去取临洮,说实话,杨禹心里也没底,他大哥杨恩就这么一个独子,这也是杨朗一直压着他,不敢轻易让他独当一面的原因。 杨禹想了想,还是决定写封信给杨恩,解释一下这件事,顺便交流一下目前的情况。 写信的当口,手下不断有人进来请示,招兵、排查各类工匠,统计城中丁壮,征集粮草、打造器械,收集作战物资,遴选官吏,安抚百姓,整顿治安,还有城外的坞堡、牧民准备坚壁清野的事宜,事情千头万绪,都汇集到杨禹这里来,杨禹虽然把不少民事扔给了宁寿之,但宁寿之也不是三头六臂,杨禹自身还是得处理大量的事务,在身边缺少得力幕僚的情况下,让他有种分身乏术的感觉。 杨禹不由得想起了庄无忌来,不过也就是想想,他这庙太小,且不说庄无忌肯不肯来,就算肯来那也不是短期能到的。 薛青来到郡守府时,见厅外站满了等待汇报的人,而厅内人也不少,杨禹正一边啃着烤馍一边听大家汇报,批示各色公文,忙得不可开交。 杨青见他艰难下咽的样子,连忙去给他倒了一杯水,杨禹随手接过,碰到她那细滑的手指,才注意到是她来了。 “你来得正好,那边有笔墨,赶紧给我写份招贤榜。” “招贤榜?” “没错,快去。”杨禹说完,转头又接着喊道:“下一个。” 薛青见他随手把水放在案上,都没来得及多喝一口,也不好再推辞,正准备按他说的去办,突然听到杨禹大喝一声,“外头还有多少人?”他这一嗓子喊出,门边顿时探出一大堆脑袋。 杨禹一看,靠,这分明是想让我英年早逝啊。 这样下去不行的,必须得赶紧招揽些人才,等薛青写好招贤榜,杨禹随便看了一下,便命人抄录多份后盖上大印,拿出去张贴。 从长安出发时,刘裕给杨禹加了一个屯骑校尉的武官职衔,按朝廷正规编制,屯骑校尉是可以配丞、司马等佐官的,但当时刘裕除给杨禹一个宁寿之,并没有给他配齐整套班子。 你不配给我,那我只有自己招人了,总不能大小事务都由自己来处理。 杨禹想了想,又亲自提笔给庄无忌写了一封信,找来一名亲兵,让他送往太原去。庄无忌肯不肯来是一回事,自己总得主动点不是。 “你们还有什么事,都到隔壁找宁参军去。”杨禹吩咐完众人,又对薛青说道,“走,随我去查看城防。” “喏。” 隔壁的宁寿之只感觉外头等着请示的人越来越多,好在他还不知道杨禹已经溜号了,否则非要吐血不可。 杨禹也是不得已,他深知目前的情况不容乐观,西秦不是土崩瓦解的后秦,乞伏炽磐总兵力至少有五六万,哪怕只派个三四万来攻打秦州,也足够他喝一壶的了。 更何况南边还有个仇池,杨盛虽然只有两三万人马,但不排除他也会来抢地盘。 一个乞伏炽磐已经够杨禹头痛的了,如果杨盛也来插一杠子,杨禹就得两面开战,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战争绝不仅仅是冲锋陷阵那么简单,比的往往是综合组织能力,当年刘邦为什么多次惨败之后却能越战越强?那是因为刘邦背后有个萧何,不仅帮他把后方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能不断给刘邦输送兵员粮草,让刘邦像开了挂一样,一次次输光了裤子,很快又能重新站到赌桌前。 现在的杨禹,无比渴望一个萧何那样的人才,但这样的人才哪有那么好找啊。 第61章 暴怒的沮渠蒙逊 “再派人催一催贺常,让他后日务必率部赶到襄武。” “喏!” “张敬,你带人出去把城外的情况摸清楚,为坚壁清野做准备。” “喏!” “慕容错,招兵的情况怎么样?” “回禀杨参军,两城已共招得两千人……” “襄武和獂道可都是郡治所在,怎么这么少,加大宣传力度,继续招,已招来的新兵,先别急着训练了,全部让他们先上城,加强城防。” “喏!” “老卫,走,咱们到城上去看看。”杨禹说完,拍马从西门一则的马道冲上襄武城头。 卫长安与薛青连忙打马跟上。城头上,正是一派繁忙的景象,士兵与征调来的丁壮有的在加固城墙,有的在搬运滚石礌木,投石机、床弩、连烧热油的大锅也架了起来。 杨禹看进展还不错,回头对卫长安说道:“老卫,干得不错,不过……”杨禹说着指了指城外的护城河,“只可惜这护城河小了点。” 城墙下的护城河是引渭水为河,不过只有六七米宽,这点宽度长梯一架就能过,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卫长安答道:“这护城河周长近二十里,眼下人力不够,加上这天气日渐寒冷,想拓宽只怕是来不及了。” 杨禹也知道这不现实,他放眼往城外望去,城西是郁郁葱葱的仁寿山,渭水泱泱自城北转向东南流过,由于此地离渭水源头已不远,所以河面并不算很宽,杨禹想了想说道:“老卫,你看能不能这样,咱们先在渭水上筑个坝,等西秦大军真个来时,咱们再提前断流,让河水漫过城外,以阻止敌军攻城。” 薛青也看了看城外的地形说道:“此处渭水流量本不大,加上现在已经进入枯水季,倒不用担心敌人加高堤坝,引水灌入城。” 杨禹说道:“说得没错,你们看,城外一片平阔,河水漫过来,会自然流到南面下游河道里去,敌人便是想引水灌城,也不太可能。” 薛青道:“只是敌军一到,必定会立即派人毁坝,到时河水归道,城外最多能保持两日泥泞,能对敌军攻城起到一定的阻碍。总的来说,作用不是很大。” 卫长安算了算说道:“咱们出动两百青壮,半日时间应该便可截流,即便只能阻敌两天,那也是值了,若是天公作美,再下些雨来,能保持三五日泥泞也不定,总之能拖住敌军一天好一天。” 杨禹说道:“老卫,你先安排好人手和物料,等我军一撤回,立即截流。” 城外的原野都是黄土,这种土质遇水后会变得很泥泞,粘性很大,一脚下去,鞋子就会被粘住。这种情况下,敌军就算强行攻城,行动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杨禹这些想法给了卫长安一些启示,他指着北面六七里外的一处台地说道:“杨参军请看,若我军截流漫野,敌军来之后大致只能选择北面这处台地扎营,咱们可以在河对岸山里藏一支几百人的精兵,待敌人毁坝之后,可在夜里寻机二次截流;就算截流不成,这支人马也可以寻机袭扰敌军,使敌军不能全力攻城。” 杨禹他们在城头商议如何守城时,杨朗一千人马已杀到了西面几十里外的首阳县。 首阳县因境内首阳山而得名,相传商代孤竹国的两位王子伯夷和叔齐在周武王灭商之后,因不愿食周粟,便一起离开周境,沿渭水而上,在首阳山隐居下来,采薇为食,直至饿死。 这里也是渭水的源头,渭水南岸是秦岭余脉,山峰起伏,重峦叠嶂。渭水北岸是黄土高原,土丘沟壑连绵。 杨朗还在半道时,就得哨探回报,说西秦兵马也在加强首阳县城防,城中是王松寿千余人马。 等他赶到首阳城外,正准备派去到城下骂战,看看能不能引敌人出城,西面便有哨探飞速回报,说乞伏昙达的大军到了,兵力不少于两万,离首阳仅有十五里。 得到这个消息后,杨朗并没有立即退兵,而是一面命人回报襄武,一边在东面山头上多插旗帜作疑兵。自己率一千铁骑依旧列阵于首阳城东门外。 乞伏昙达年过四旬,是西秦国主乞伏炽磐的弟弟,也是乞伏炽磐最得力的股肱之臣,拜左丞相,封襄武侯。 他身材高大,阔嘴蒜头鼻,头戴皮帽,扎着辫子,典型的鲜卑人打扮,骑在马上指挥三军若定。 “报,丞相,晋军将领杨朗说是奉太尉刘裕之命收复秦州,让我军立即退出首阳以及狄道,否则便是与晋国为敌……” “哼!”乞伏昙达冷哼一声问道,“对方有多少人马?” “回丞相,首阳东门外有一千余骑,其东面山岭上旗帜众多,共有多少人马尚不得而知。” “想来那不过是疑兵而已,不必理会,这杨朗带一千人马就敢大言不惭让我退出秦州,今日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本事。” 乞伏昙达两万大军汹涌而来,离首阳城西门还有两里,弥漫的黄尘中,东面便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杨朗带着一千人马,悍然向两万敌军发起了进攻。 区区一千骑兵,竟敢主动来攻,这还真出乎了乞伏昙达的预料,不过他带兵多年,此时前军早已做好了迎敌准备。 呜呜的号角声响彻大地,前锋两千西秦骑兵在将领乞伏银耳的率领下,向杨朗迎去。 双方迅速接近,互不相让,闷雷般的马蹄声中,无数箭矢腾空而起,如同雨点般分别向对方落起。 箭矢不能阻拦双方的去势,转眼之间两军便轰然撞在一起,杨朗怒喝一声,长刀闪电劈去,乞伏银耳挥舞马刀急挡,当!马刀承受不了那巨大的力量,瞬间断成两截,随即乞伏银耳只感身上一痛,整个身体随即被劈成两段,鲜血爆喷,肠子乱飞。 只一个照面,主将便被斩成两截落于马下,这凛凛杀威吓得周围的敌人惊叫不绝,肝胆皆寒。 杨朗马不停蹄,携着斩将夺旗之威,迅若雷霆般杀入敌阵,身后一千铁骑士气大振,紧随着他轰然突入敌阵,一时间,刀光如练,杀声冲霄,不知有多少人落马,血染大地。 乞伏昙达作为征战多年的老将,见乞伏银耳一个照面便被斩于马下,顿知不妙,立即令人吹响号角,把整个中军全部压上。 杨朗对此早有准备,他这次只是要给乞伏昙达一个下马威,可没打算真与两万敌军在此死磕。 一千铁骑随着杨朗的战旗,迅速凿穿两千敌军前锋后,在敌军中军压到之前,一个转弯,向东急驰而去,只留下包括乞伏银耳在内的大片尸体。 西秦军追到首阳城东,只见东山上旗帜招展,战鼓轰鸣,虽然乞伏昙伏怀疑那只是疑兵,但也没敢确定,再加上乞伏银耳一个照面便被斩成两段,秦兵不免心里打鼓,未敢盲目再追。 此时王松寿迎出来,对乞伏昙达说道:“丞相,这支晋军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其所穿皮甲可挡箭矢,所用战刀,多为精钢打造,锋利无比,我军兵器与之相击,极易折断,若无数倍兵力,恐难取胜。” 乞伏昙达本来与王松寿关系不错,但此刻却不免对王松寿大为不满,沉着脸说道:“如此重要的情报,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及时上报?” 王松寿讶然道:“丞相何出此言,下官不是已派人把敌情呈报予丞相了吗?莫非丞相未曾收到下官的信?” 两人这一对答,才知道信使有可能被晋军斥侯猎杀了,乞伏昙达对王松寿的不满才略为消解。 “报!丞相,东面山岭上确是疑兵,已探明晋军只有那一千人马,退到东面七八里的下吕坪后,正在扎营。” 乞伏昙达听了不禁大怒,这千把晋军刚给了自己一巴掌,这会儿还敢在几里外扎营,这分明是没把自己两万大军放在眼里啊。 乞伏昙达连首阳城也不进了,下令立即杀羊造饭,准备全军饱餐一顿后,便去灭了这千把晋军。 杜恒带着几名骑士化装成商人,从上邽出发,一路急行,穿过西秦控制的苑川(今兰州市),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广武郡(今永登县)。 南凉曾在广武郡建都,三年前西秦趁南凉的秃发傉檀率军西征时,从背后偷袭,一举夺取了广武等地,南凉因此灭亡。 随后北凉的沮渠蒙逊大举讨伐西秦,夺取了广武郡,目前苑川与广武属于西秦与北凉对峙的前沿,时常爆发战争,杜恒这一路走来着实不易。 杜恒出身长安杜氏,自幼有才名,他作为姚艾的长史,在姚艾兵败后以上邽城归降,被杨子安看中,派其出使北凉。 杜恒一到广武郡,便听到一个不利的消息,有传言说北凉国主沮渠蒙逊闻刘裕平定关中,怒甚,门下校郎刘祥前去奏事,沮渠蒙逊说:“你闻刘裕入关,竟如此得意洋洋!”遂斩之。 杜恒此行的目的是来结好北凉,请北凉从背后牵制一下西秦,以缓解秦州的压力。得知沮渠蒙逊对刘裕入主关中竟如此愤怒,顿感此事棘手。 目前整个大西北的形势是: 刘裕占了关中。 赫连勃勃的胡夏占据河套、陕北一带。 杨盛的仇池国占据了汉中以西的阴平、武都两郡。 杨禹占据了天水、南安、略阳三郡以及陇西郡一部分。 乞伏炽磐的西秦占据金城(兰州)以南的河湟地区。 沮渠蒙逊的北凉占据了广武、武威、张掖一带。 李暠的西凉占据着酒泉、敦煌一带。 目前来说对杨禹构成威胁的主要是乞伏炽磐的西秦和杨盛的仇池,其中主要的威胁是来自于西秦,因此杨禹派人来联系北凉,希望北凉能从北面夹击西秦,以缓解秦州的压力。 杨禹的想法没错,目前对杨禹和沮渠蒙逊来说确实是合则两利,但受命出使的杜恒一进北凉地界,便听到传言,沮渠蒙逊对刘裕入主关中极为恼怒,而杨禹是打着刘裕的旗号征战秦州的,这不免给双方的合作蒙上了一层阴影,不过杜恒并没因此而放弃。 秃发文支本是南凉宗室,四年前,时任南凉湟河太守的秃发文支向沮渠蒙逊献湟河郡乞降,南凉亡于西秦后,沮渠蒙逊命秃发文支为广武太守。 广武郡与西秦的金城相隔不远,是北凉与西秦对峙的前沿,沮渠蒙逊把广武郡交给秃发文支,足以说明对他的信任。 杜恒觉得此时去凉州找沮渠蒙逊反而容易坏事,便索性在广武亮出身份,直接找秃发文支谈。 晋军杀入秦州的消息秃发文支早有耳闻,他十分好奇杜恒这个使者的来意,便在太守府接见了他。 装饰粗犷的大厅里,双方一落座,秃发文支便直接问道:“刘裕派你来,有何用意?” 杜恒平静地答道:“明府,您猜错了,我并非是受刘太尉所遣,而是受屯骑校尉杨禹所遣,出使贵国。” 秃发文支抬手捋了捋头上那一根根的辫子,沉声问道:“这有何分别?” “当然有分别,我受屯骑校尉杨禹所遣,这意味着是屯骑校尉杨禹想与凉国结盟,而非刘裕。” 这下秃发文支算是听出味来了,他故作疑惑地问道:“这屯骑校尉杨禹不归刘裕节制吗?” “回明府,明面上我们校尉确实归刘太尉节制,但如今夏王刘勃勃对关中虎视眈眈,刘太尉自顾不暇,所以,我们杨校尉只能靠自己了。” “一个小小的屯骑校尉,有什么资格与我大凉结盟?” “明府听过远交近攻吗?” “自然听过。” “呵呵,凉国西北有李歆,东北有刘勃勃,东南有乞伏炽磐,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凉国身处虎狼之地,难道不就担心身边虎狼进一步壮大,最终成为虎狼腹中美餐吗?” “这么说,在你眼里,我大凉就是一只羊喽?” “诚然,眼下凉国的实力确实不输于乞伏炽磐,可一旦乞伏炽盘吞下了秦州,实力将会倍增,到时凉国恐怕就真变成羊了。” “呵呵,你说的天花乱坠,不过是想我大凉出兵救你们而已。” 第62章 秦州的命运 “不错,我们杨校尉确实是希望凉国能出兵牵制一下乞伏炽磐,不过,明府别忘了,我们若是保不住秦州,大不了退回关中便是,等乞伏炽磐吞下秦州,壮如猛虎时,却不知凉国能往哪里退?” 秃发文支冷笑道:“刘裕灭人之国还少吗?这次安知不是利用我大凉灭掉乞伏炽磐?乞伏炽磐一灭,下一个就该到我们大凉了吧?” “我们杨校尉因家在秦州,是以苦求刘裕出兵光复秦州,然刘裕未给一兵一卒,我杨校尉全靠一路招兵买马,以过人才智,才一举平定秦州三郡之地,也正因此,面对乞伏炽磐咄咄逼人的攻势,杨校尉没有向关中求援,而是派我来凉国结盟。” 杜恒把话说到这份上,几乎已经明着说杨禹是杨禹,刘裕是刘裕了,秃发文支还是冷笑道:“昨日不给一兵一卒,不代表你们在秦州站稳脚跟后,刘裕不会派大军西来。要想我大凉出兵救你们,除非你们先举旗反晋。” “恕我直言,明府这眼光较刘勃勃真是有所不及,我听闻刘勃勃已亲至安定,坐等刘裕东归后便大举南下夺取关中。刘勃勃尚且知道有北魏牵制,刘裕连保关中都难,而明府却在担心刘裕会派军攻打陇右河西,坐看乞伏炽磐吞下秦州,这岂不是等着强邻坐大,甘作待宰羔羊吗?” 秃发文支其实倒不是真的担心刘裕立即杀到河西来,而是希望看到杨禹反晋,这样才能真正断掉刘裕将来利用秦州为基地,大举出兵河西可能性。 至于刘勃勃野心勃勃想夺取关中,秃发文支自然也有所耳闻,但谁知道结果如何呢? 所以,如果能让杨禹反晋,对凉国而言才是最好的结果,相信到时国主沮渠蒙逊也不会再介意与杨禹夹击乞伏炽磐,趁机从乞伏炽磐身上咬几口肉吃,甚至一举将乞伏炽磐吞掉。 杜桓慨然叹道:“明府可知,在强敌紧逼之下,我们杨校尉若此时反晋,手下兵马必将一哄而散,届时还谈何与凉国结盟?” 杜恒不介意谈论反晋,光这一点就显得颇为坦荡,秃发文支一时语塞,难以作答。 广武郡往南数百里,临洮。 坚固的城池建于洮水东岸,此地是秦长城的最西端,西控青海、南通巴蜀,东去三秦。不过自从几年前索棱以陇西郡乞降西秦之后,这里便归西秦所有,不再是两国对峙的前沿,已经好几年无战事了。 杨志带着五百铁骑,假扮成西秦兵马,一路急奔数百里,顺利的来到临洮城外,杨志此行还从襄武带来几十个俘虏,准备用来骗取城门。 然而当他们来到临洮东门外,却发现城门大开着,城头的守军毫无警觉,城中百姓正进进出出,见有兵马到来,也只是好奇的张望几眼,见是“秦军”后,也不惊慌,该进城的继续进城,该出城的继续出城。 靠,这下也用不着拿俘虏骗城了,杨志大喜之下,率数十骑先锋向东门冲去,城头稀稀疏疏的守军此时才发感觉不对,大喊起来,可是一切已经太晚了。 杨志带着几十铁骑冲上吊桥,怒喝如潮,那些刚才还不慌不忙的百姓,见几十铁骑冲来,顿时吓得尖叫不断,许多人为了不被战马撞飞,只能扑嗵扑嗵地往护城河里跳。 “各位兄弟,临洮是咱们的了,杀!”杨志挥舞着战刀,冲入城内,后续的几百骑兵见前锋得手,立即跟着冲来,蜂拥入城,杨志留一队人马攻打东门上的守军,自己率主力往县衙直杀而去。 大街上一时间鸡飞狗跳,尖叫声,哭喊声、马蹄声,喊杀声响彻全城,临洮县令匆匆跑出县衙查看情况,被杨志撞个正着,直接一刀将其拍倒在地。 紧接着,杨志兵分数路,分取四门,城中几百守军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敌人来袭,只听杀声满城,民众四散而逃,他们之中有的便开始脱掉盔甲,混入百姓中逃命去了。以至于杨志在城中忙活了许久,前后俘虏的守军不过百余人。 杨志控制住四门之后,立即让人贴出安民告示,除此之外,他还第一时间派人控制了城西的洮河渡。 城中居民见他们纪律严明,没有大肆烧杀掳掠,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以安民告示亮明自己晋军的身份后,杨志立即开仓放粮,招兵买马。 临洮城中汉人占到四成左右,乞伏鲜卑人不到两成,其他的多是羌、氐等成分复杂的胡人,这些杂胡对乞伏鲜卑建立的西秦可谈不上什么忠诚,他们向来是谁强就跟谁。 杨志开仓放粮,一夜之间便招到五百余人,胡人占到了一半,杨志来者不拒,不仅如此,他还敢只留两百人守城,第二天一早直接带着八百骑兵渡过洮河向西杀去,简直是不计后果。 副将李当归劝他道:“大郎,万一城中有人作乱,咱们可是连后路都断了呀。” 杨志那嚣张无比的性格此时显露无遗,只听他不屑地应道:“后路?嘁!等我把河湟杀个天翻地覆,我看城中那几只阿猫阿狗谁敢断我的后路。” “可是你四叔是让咱们来取临洮的,现在临洮已下,咱们据城而守,挡住敌军才是呀。” “少废话,我四叔我还不了解?他这次放我出来,就是想看我能整出啥幺蛾子来的,我若不整出个大大的幺蛾子来,岂不辜负了我四叔对我的信任?” 喀?这还真是没法说了,连这腔调都跟他四叔学得有模有样的。 “李当归,你他娘的再废话,就给我滚回去守临洮,你还不明白吗?连临洮防备都这么松懈,这再往西可就没啥像样的城池了,对付逐水草四散游牧的胡人,咱们只要够快,在他们得到消息之前一路杀过去,那还不是砍瓜切菜所向披靡?再说了,只要能狠狠把乞伏炽磐屁股捅开花,让他无法全力去攻打襄武,这就能给我四叔那边减轻不少的压力。兄弟们,你们家里的妻儿老小可都在云岭坞,若是襄武、獂道守不住,秦州很可能会被敌军一举吞下,到那个时候,咱们云岭坞还能落得好去?” 众人这才知道,杨志这般不计后果地杀过去,竟是为了减轻襄武、獂道两城的压力,为了不让秦州落入敌手,那还等什么?杀呀! 就这样,这八百骑成了脱缰的野马,不计后果的向甘南草原杀了过去,最终飞到哪里,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此时的襄武城,到处是一派紧张而繁忙的景象,贺常带来的一万人马中有四千人被安排进入襄武中守城,其他的被分入对岸的獂道城中,加上这些天在两郡招募的兵马,两城守军合计已多达一万五千人。 但这一万五千人多数是降兵或新兵,杨禹心中还是很不踏实,为了加强城防,他几乎每天连吃睡都是在城头上。 根据探马回报,乞伏昙达的兵马至少有两万,显然这回西秦是下血本了,整个西秦总兵力大概也就五六万,这次不仅给了乞伏昙达两万大军,还派来安东将军乞伏木奕干、前将军乞伏白养来助战,想一举夺取秦州之意已再明显不过。 随着乞伏昙达不断加强进攻力度,杨朗与卫长安后来带去增援的共计几千人马应付得已相当吃力,下午很可能就不得不退回来了,这也就意味着,乞伏昙达两万大军很快便将兵临城下。 一场决定秦州命运的血战,即将到来。 除了杨志带兵的五百人,云岭坞以及旁边的刘家堡、九顷寨、上常坞、魏家堡这些年倾力打造出来的精骑已全部收拢到杨朗麾下。 加上从姚盖一万降兵中挑选出来的几千骑,也交给卫长安,一起加入了阻击西秦大军的行列。 四千对两万,在乞伏昙达步步为营的进攻下,杨朗和卫长安已阻击得相当吃力。 乞伏昙达不愧是西秦第一名将,在首阳城外吃了杨朗一次亏之后,他针对杨朗这的骑兵,制定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应对策略。 比如针对杨家军武器锋利这一特点,乞伏昙达挑选上千勇猛之士,专用狼刀棒等重武器与杨家军拼命,即便你用的百炼精钢打造的宝刀,也难以一刀将巨大的狼牙棒砍断。 针对杨家军方阵,乞伏昙达或是利用不利于方阵展开的地形,或是以游骑远射牵制,然后以数倍的兵力压上,让杨家军陷入无边的人海战中去。 乞伏昙达不急不躁,步步为营,绝不给杨朗他们可趁之机. 杨朗他们无可奈何,只能不断后撤,好在对襄武城周边的坚壁清野工作比杨禹预料的要顺利,这除了附近半数百姓过的是游牧生活,易于迁徙外,另外附近地形沟壑纵横,有些地方看着近,但花半天时间却未必能绕过那些沟壑,对面这样的地形,敌军所能抢掠的半径是极为有限的。 义熙十三年初冬的这个下午,天色灰蒙蒙的,虽然没有下雪,但黄土高原上刮来的寒风直往衣领里灌,让人冷得发抖。 随着阵阵的马蹄声如雷鸣般传来,杨朗与卫长安的两支骑兵,终于还是被迫撤到了襄武城外。 滚滚的黄尘下,那面杨字大旗并没有入城,而是一路向东驰去了。 而卫长安去时几千人马,则由北门退入了襄武城中。 随着这两支阻敌大军撤回,城外负责断流的人马立即将堵住大半的渭水彻底断流。 眼下虽然属于枯水季节,但随着坝体的封口,河流还是很快漫过两岸,等乞伏昙达率两万大军来到时,襄武、獂道城外已是河水四溢,低洼处水已及膝,通往城门的道路水深也已没过脚背。 乞伏昙达见此情形,也只能让两万人马在几里外的台地上先扎营。 在探知是晋军筑坝截流造成水溢两岸之后,乞伏昙达亲自前往察看,一边命人摧毁堤坝,一边鼓舞麾下将士说:“敌军害怕了,才会用这种方法阻止我军攻城,大家先回营养精蓄锐,待地面一干,咱们立即攻城,必能一举破城。” 麾下将士听了乞伏昙达的话,感觉有理,士气反而高涨起来。 天公不作美,并没有如杨禹他们所愿下雨,相反,在秦军摧毁堤坝让河水归道后,在干冷的西北风吹拂下,泥泞的地面比杨禹他们预计的干得还快。 到第二天黄昏,城外的道路已干得不再粘鞋了,也就是说,杨禹他们这一招截流,只拖延了敌军一天时间,而不是原来预计的两天。 而这一天时间,正好被乞伏昙达用来打造攻城器械,基本也没浪费。 第三天天还没亮,远处的敌营已是人声马啸,灯火通明。 天一亮,城外便响起阵阵的号角声,那沉长的呜呜声穿透人的心房,让人胸口发闷。 紧接着,敌军营门大开,敌军潮流般涌出,迅速铺开在城外的大地上,如同巨大的黑云向城池压过来。 城墙上,旌旗猎猎,铁鼓声震,杨禹一身盔甲站在西城门楼上,望着敌人汹涌而来,在两三百步外列阵。 这次乞伏昙达采用围三阙一的方法,同时对南、西、北三门发动进攻,唯阙东门。 城头上的守军虽然已经准备了多日,但还是有不少新兵在这一刻紧张得直咽口水。 敌军列阵完毕,在乞伏昙达一声令下,阵阵的号角声吹响,无数的敌军举着盾牌、扛着云楼,推着冲车,发出浪潮般的呐喊,向城门压过来。 “开城门,放吊桥!” 就在这一刻,杨禹大声下令,西门随即大开,如同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门外的吊桥也跟着落下。 汹涌而来的敌军被这诡异的一幕弄惊诧不已,以至于前面一些人下意识的收住脚步,而后面不明情况的人还在向前冲,两者撞在一起,前阵为之一乱。 负责攻打西门的乞伏能哥也为之一愣,晋军这是要开门投降吗?可是看城头严阵以待的士兵,不像是要投降啊。 第63章 前有虎后有狼 “不好,晋军这是要出城反击!”乞伏能哥连忙大喊起来,下令前面的步兵让开,准备以骑兵迎战出城的晋军。 等攻城步兵让开进击通道,乞伏能哥却发现城内没有丝毫动静,城头的战鼓声也停了,那敞开的城门内不见一个人影,仿佛一个通往地狱的入口,让人瘆得慌。 乞伏能哥明知这可能是一个陷阱,但还是决定立即派一百骑兵冲进去看看,否则让士兵这样疑神疑鬼的士气将很快泄光。 “冲!” 一百西秦骑兵开始加速冲向城门,呐喊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此时城内却传来了阵阵的牛哞声,这一百敌骑刚冲上吊桥,便见城内数十头牛冲出来,牛尾巴被人绑了布团,布团正在燃烧着,被灼痛的牛发疯的狂奔着。 冲上吊桥的敌骑见状大惊,然而吊桥上避无可避,发疯的牛根本不管任何阻挡,只顾拼命的狂奔,吊桥上那些敌骑被连人带马撞翻进护城河里,人惨叫,马悲嘶,乱成一团,没有冲上吊桥的敌骑连忙拨转马头争相逃避,这时城头战鼓声再起,一蓬蓬箭雨从天而降,惊乱的敌骑被射得纷纷落马,紧接着被疯牛狂踏而过,惨不忍睹。 “杀!” 卫长安带着一千骑兵,紧跟在牛群之后冲出,刘十九和胡二就跟在卫长安后面,只见卫长安冲出吊桥之后,并不是跟着疯牛直冲而去,而是向左一转,向左边那些准备攻城的步兵冲去。 乞伏能哥的骑兵被直冲而来的疯牛所阻,未能及时挡住冲出的晋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晋军铁骑朝自己的攻城步兵碾压过去。 铁蹄飞扬之中,百余步距离转眼即至,卫长安一马当先,长长的马槊如闪电般挥出,将那些扛着云梯的步兵接连扫飞好几个,吓得敌军惊叫阵阵,不断逃避,跟在后面的刘十九溅了一脸的血,见主将如此勇猛,他也不禁热血沸腾,一边狂呼一边紧跟卫长安杀入敌阵,马刀飞扬,见人就砍,旁边的胡二也在大叫着“杀啊!”,劈出的马刀将一个避之不及的敌人脖子几乎劈断,一个脑袋顿时歪向一边。 身后是上千铁骑呼啸着,纷纷冲杀而入,城头战鼓声催,助威的呐喊声响彻云霄。 刘十九正杀得正起劲,突然发现前面没人了,原来卫长安并不恋战,一通砍杀之后立即带头脱离敌阵,转马回城。 乞伏能哥刚避开疯牛的冲击,又被己方的乱兵所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长安迅速撤回城去。 “痛快!”一回到城内,刘十九忍不住哈哈大笑,仰天高呼。 望着城外匆匆退走的敌军,城墙上的守军不禁发出阵阵欢呼声,先前对敌军的恐惧一扫而空。 杨禹见初战告捷,士气鼓舞了起来,也甚为高兴,这一开始便能挫一下敌军的锐气,对守城是比较有利的。 西秦军营内,乞伏昙达望着垂头丧气的乞伏能哥以及默不作声的众将,他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平静地说道:“能哥,你知道杨禹为何一开战便冒险出击吗?” 乞伏能哥头垂得更低,嗡声答道:“是为了挫败我军锐气。” 气伏昙达接着道:“那你知道杨禹为何急于打击我军锐气吗?” “这……”乞伏能哥本想说战场上不都是尽一切所能打击对方士气吗?这哪有急慢之分。 “哼!”乞伏昙达轻哼一声说道,“杨禹手下,不是刚招募的新兵,就是姚艾的降兵,士气和战力都很堪忧,因此杨禹才迫不及待地出击,想打击我军的士气,但这次我军损失不大,而对方的新兵依然是新兵,不会因为一场小胜就变成百战精兵,降兵也不可能因此便死心塌地地跟着杨禹。双方的实力对比并没有改变。倒是你们,这垂头丧气的样子,不正是杨禹希望看到的吗?” 乞伏能哥一脸惭愧,毅然道:“末将知错了,请丞相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破襄武,活捉杨禹来见。” “这就对了,只要我军不气馁,猛攻之下,敌军因小胜而提起来的那点士气很快便泄光,他们和别的新兵、降兵就没什么区别,我大秦的勇士,难道连一群新兵、降兵也不如吗?” 在乞伏昙达的鼓舞下,帐中诸将很快恢复了战意,而且个个眼冒杀气,恨不得立即去一雪前耻。 “去吧,各自安抚好手下的将士,下午继续攻城,三日之内,给我拿下襄武城!” “是,丞相!” 西秦大军稍加整顿之后,中午一过又再次蜂拥而来,阵阵吼声一浪一浪的传来,如有实质般拍打在城墙上。在西城门楼上观察的杨禹发现敌军士气竟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不禁暗暗皱眉,看来乞伏昙达比他估计的还要难对付啊。 这次敌军没有丝毫停留,在阵阵号角声、呐喊声中,先是数千骑兵呼啸而来,沿着护城河一边飞驰,一边放箭,刹那间,数千劲箭腾空而起,如暴雨般洒向城头。 而城头守军也在奋力反击,箭雨倾泻而下,他们虽然半数是新兵,但西北民风尚武,加上身处这样的乱世,多是从小练习刀枪弓箭,在这种依城互射的战斗中丝毫不落下风; 城下不断有战马悲鸣倒地,城头也不时有人中箭,血洒城垛。 而敌人的步兵紧随其后,扛着长长的云梯如浪潮般向城墙扑来,呐喊声让天地一片沸腾。 襄武城的血战还在继续,城上城下杀声如潮,乞伏昙达集中了优势兵力,同时对南、西、北三门进行猛攻,黑压压的敌人如蝼蚁般涌来,一串串地顺着云梯往上爬,空中箭矢飞射如雨; 城头守军或用长木竿将云梯推离城墙,成串的敌人随着云梯倒下,或以滚石礌木砸下,将敌人砸得头破血流,脑浆飞溅。或以滚油淋下,烫得敌人满身起泡,惨叫不绝。 而城头的守军也不好过,乞伏昙达在护城河外安排了大量射手,他们躲在盾墙后,不断向城头放箭。 “快,敌人爬上来了,快把云梯推出去!”什长卢顺大喊着,毛二连忙向垛口下探望,噗!接连两支劲箭顿时射入毛二面门,入骨三分,毛二应声而倒。 “毛二!”旁边的史良大喊着,却已顾不得去看倒地的毛二,垛口处有敌人探出了半个身子,史良狠狠地用长枪刺入敌人的胸口,敌人惨叫一声,摔下去时双手紧紧拽着长枪,史良被大力扯向垛口,“快放手!”什长卢顺大喊,过来推开史良,就在史良被推离垛口的瞬间,一支劲箭呼啸而来,擦着史良的脑袋飞过。 紧接着,垛口下又有一个敌人举着盾牌爬上来,此人身手极其敏捷,一手抓住垛口的边沿,一手持盾挡住卢顺刺来的长枪,然后纵身一跃,翻入城墙,人在半空便从腰间抽出刀来,一刀劈在史良旁边的达瓦脖子上; 史良见达瓦瞬间被砍断半根脖子,血溅他一脸,不禁目眦欲裂,狂呼一声扑身而上,在敌人抽刀之前将之扑倒,死死地摁住,旁边的同袍冲过来,一枪刺在敌人的面门上,生生将敌人钉死。 “杀!”什长卢顺此时一枪刺出,又将一个从垛口冒头的敌人刺下城去,同时大喊,“石头!”史良反应得快,放开敌人的尸体后,顺势抱起一块石头,冲到垛口边狠狠砸下去,卢顺顾不得危险,伸头探出垛口外,看清敌人的云梯位置后长枪往下一探,奋力将敌人的云梯毳离城墙。他手下的士兵拿着长长的木叉接着顶在云梯上,一起猛地将云梯推出去,云梯上一长串的敌人随着云梯倒下去,发出阵阵的惊叫声。 噗!卢顺面门被一箭射中,惨叫一声仰面倒在城墙上,“什长!”史良扑过去,抱着艰难挣扎的卢顺,脸上血泪一片。 “敌人上来了,快去那边支援!”卫长安提刀奔过,一脚踢在史良身上,史良连眼泪也来不及抹,只得拾起长枪,又冲向附近的垛口。 尽管守军的抵抗已相当顽强,但敌军同样勇猛,不断有人翻上城头,让整座城池险象环生。 杨禹就站在西门城楼里,他不断观察着这场攻防战,对城头守军威胁最大的当属护城河外的那几排弓箭手,他们躲在盾墙后,不断向城头放箭。 敌人架云梯也有讲究,他们云梯的顶部离垛口通常还有一两尺,这足够他们从云梯顶部翻上城墙了,而城头的守军想要把云梯推离城墙,则必须从垛口探出头向下望,才能看得到云梯,这很容易被护城河外那几排弓箭手射杀。 如果没有这几排弓箭手的掩护,顺着云梯爬上来的敌人就和待宰羔羊差不多。 有鉴于此,杨禹匆匆回城,让工匠赶制出一种小型投石机,然后收集城中瓦罐,在瓦罐中装上热油、滚水,瓦罐不封口,直接利用小型投石机投下去。 这样不需要太高的准头,瓦罐在空中旋转时,大量的热油洒出,淋在那些弓箭手身上,烫得他们惨叫不已,乱成一团。 在他们自顾不暇的时候,城头守军奋起反击,一根根礌木砸下,一架架云梯被推倒,石块磙木齐下,把攻城的敌人打得溃不成军。 终于,敌军不得不鸣金收兵了,城下只留下一片狼藉,还有那些垂死之人发出的哀嚎声。 但乞伏昙达很快就调整了战术,命人打造了一些高大的楼车,从楼车上居高临下向城头射箭。 更甚者,填平一段段护城河后,直接将楼车推近城墙,楼车顶部的翻板直接架到城头上,敌人便通过楼车顶部源源不断跃落城墙。 卫长安这个天生的杀神这时候的作用充分体现了出来,他挑选了一些武艺高强的士兵,亲自带队反杀上这些靠近的楼车,敌人派来数员猛将,皆被卫长安斩于刀下。然后从楼车内部淋油放火,将这些靠近的楼车烧毁。 双方血战数日,打得城下尸体积了一层又一层,护城河的水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而城内同样是伤亡惨重,一片哀鸿遍野的景象。在这艰难的时刻,杨禹正考虑让不让撤往中陶的杨朗千余精骑来突击一次,缓解一下襄武城的压力,结果就在此时接到了一个杨禹最不愿意听到的坏消息。 杨盛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带着万余大军出祁山道,杨子安率一千人马于祁山阻击杨盛,结果有叛徒乘夜叛乱接应杨盛大军,杨子安大败,带着百余残兵一路逃回到上邽。 这个消息让杨禹与一众将领大为震惊,杨禹甚至不及与众人商议,便立即传令杨朗率军回援上邽。 入夜时分,郡守府中仍是灯火通明,卫长安一身盔甲未解,身上血迹斑斑,他眉头紧锁地说道:“杨子安将军这一败,杨盛大军很快就会兵临上邽,如今我们两面受敌,形势危急,上邽城中那些新兵降兵会不会有人叛变,真不好说,一旦上邽失守,咱们后路断绝,襄武与獂道恐怕也将不攻自破。” 在座的贺常、慕容错、宁寿之、薛青等人无不忧心忡忡,贺常接口道:“上邽是根本,绝对不能落入敌手,除了杨朗将军,我看还要让赵晟、李信、郭曜他们立即抽调各郡县兵力,全力回援上邽上才行。” 杨禹转头望向宁寿之说道:“宁参军,你说如何是好?” 宁寿之想了想说道:“自从太尉派兵收复西蜀与汉中后,仇池一向还算恭顺,这次杨盛竟然敢出兵攻打我们,还真是颇为意外。” “不管意不意外,宁参军你再清楚不过,咱们手上不是降兵就是新兵,祁山防线因士兵叛变而失陷,上邽城难保不会有人依样学样,眼下情况已危急万分,宁参军你就直说吧,该怎么办?” 在杨禹的逼视之下,宁寿之只得说道:“眼下看来,只有派人向太尉求缓,同时请太尉下令汉中守军进攻仇池,逼杨盛退兵了。” “好,事不宜迟,请宁参军执笔,咱们联名给太尉修书。” 第64章 刘穆之的死讯 向关中求救毕竟是远水,要起效果,还得先守住上邽城才行,除了让杨朗火速回援上邽外,杨禹又立即让人传令赵晟、李信、郭曜等人,赶紧从各县抽调兵力增援上邽。 此刻坐镇上邽城的是杨禹的大哥杨恩,手下有万余兵力,但这万余人马不是新兵就是降兵,很难保证他们的忠诚度,有了祁山堡的先例,杨禹十分担心上邽守军也会出现叛徒,若真如此,后果将不堪设想。 是夜,杨禹命獂道城守军乘夜出城,袭击乞伏昙达大营,不过袭营只是为了吸引敌人注意力,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掩护藏于仁寿山的王博的几百人于上游再次截流。 等到乞伏昙达发现上当时,王博已成功截流,这次截流非常快,原因是水面之下早已打有木桩,渭河水浊,敌军一直没发现这些不露头的木桩,王博只须用马驮来沙袋投入河中,便能迅速截流。 渭河水再次漫上两岸,乞伏昙达派人去摧毁堤坝时,遭到王博伏击,王博甚至乘胜一路追杀到敌军营寨外,前后杀敌数十人,在乞伏昙达派兵出营接应后才离开。 到天亮之后,乞伏昙达才再次派人去摧毁堤坝,但此时襄武和獂道城外,又已是河水四溢,难以继续攻城了。 进攻被中途打断,这给乞伏昙达的士气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而襄武和獂道两城则借机加强城防,修造守城器械。 襄武和獂道的压力可以暂时缓解一两日了,但上邽城中却是另一番景象,杨恩与杨子安虽已下令全城戒严,但随着杨盛大军的逼近,城中还是谣言四起,人心惶惶,甚至已经出现了逃兵。 杨恩已年近五十,留着三寸胡须,平日给人了一种看透了世情的平静,此刻却是满脸肃杀,他早年率坞中子弟抗击外敌时伤了左脚,需要拄杖而行。 这几日在城头上,士兵们都能看到他柱杖巡城,见有士兵逃亡后,杨恩一面采取连座法,一人逃跑,一伍皆罚,同时让人把大箱的金银抬上城头,传下令去,敌军攻城时,杀敌一人,赏钱三千。 除此之外,杨子安更是命人用砖石将所有城门洞彻底堵死,防止有叛变者开门迎敌。 杨恩与杨子安现在不敢奢求击败杨盛,只求能守住城池,将敌军拖在城下,以拖待变。 杨禹与宁寿之联名的急报飞一般送过陇山,驻守陈仓的沈林子得到信报后,没有丝毫出兵救援秦州的意思,甚至连往大散关方向做做样子,牵制一下杨盛的意思都没有。 信使无奈,只得飞扑长安,向刘裕求援。 而此时,杨盛万余氐族大军已兵临上邽城下,城中谣言肆起,人心惶惶,杨恩与杨子安一边封死城门,一边重赏将士,才勉强挡住了杨盛的第一波进攻。 世事如棋,杨恩他们此时的处境,与不久前姚艾的处境何其相似,就上邽城内的情景而言,还不如当初的姚艾。 唯一庆幸的是,杨朗不舍昼夜拼命回援,终于赶在城破之前杀回到上邽城外。 趁杨朗刚到立足未稳,杨盛派侄子杨倦率五千人马迎战杨朗,杨朗千余人马连日奔驰,人困马乏,加上地形不利,勉强应战,未能取胜,只得退守西面的大虫岭。 上邽城内的守军刚看到援军来时,士气为之一振,然而随着援军被迅速击退,刚刚提起来的那点士气又几乎泄光了。 好在上邽作为州治所在地,城高墙厚,加上杨朗虽然退守大虫岭,杨盛却不得不防着这支人马,未能全力攻城;而杨恩与杨子安每日亲自在城头督战,一边宣扬汉中晋军将进攻阴平,杨盛老巢受到威胁,必定会很快退兵,一边对杀敌有功的人施以重赏,金银财宝直接在城头发到士兵手里,以激励士气,这才勉强稳住守军不溃。 信使一人双骑,如同六百里加急一般,将杨禹与宁寿之联名的求援信送到长安时,已是七日之后。 十月下旬的长安城,已有下雪的迹象,天空阴云密布,不过长安城倒是日渐繁华,有刘裕在此坐镇,整个关中的秩序都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恢复。 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却有许多隐忧,别的不说,最让刘裕担心的是手下将士思归之心日重,军心士气在一日一日的消磨着,再这样下去,是要出大问题的。 这段时间,要说惊喜,杨禹倒是给了他一个惊喜,凭借一路招募的新兵,杨禹竟然一举拿下了秦州大部分郡县,这已大大超出了刘裕的预料。 接到杨禹与宁寿之二人联名求救信后,刘裕才知道,杨禹此时面对的竟是乞伏炽磐和杨盛的两面夹击。 呯!刘裕一拍几案,怒道:“乞伏炽磐和杨盛这分明是没把本公放在眼里啊!” 孔靖见刘裕动怒,连忙宽慰道:“刘公何须动怒,杨盛与乞伏炽磐之流本就是犲狼之性,寡廉鲜耻,贪婪狡诈,昨日俯首称臣,今日背信弃义,实不足为奇也。” 从事中郎傅亮也说道:“当初让杨禹自募兵卒西取秦州,本是不得已而为之,秦州远在千里之外,补给困难,加上我军缺少骑兵,刘公即便要发兵驰援杨禹,恐怕也是远水难救近火。更何况如今军中将士思归之心日甚,实不宜再强行出兵陇右。” 谢晦更不落人后,对刘裕说道:“刘公,当初让杨禹西取秦州,这本就是勉强之举,如今若再出兵驰援杨禹,只怕不仅救不了秦州,反而会丧师陇右。因此,愚以为不如命杨禹退守上邽,放乞伏昙达东来。如此一来可以促使乞伏昙达与杨盛形成两虎两争的局面,二来,杨禹集中兵力守上邽,至少可以争取一些时间,将秦州的百姓迁往陇山以东。只要我们能将大部分百姓东迁,留下一个空无人烟的秦州让乞伏昙达与杨盛去争岂不更好,待来日关中稳固之后,再整军备武,一举荡平西北不迟。” 刘裕没有作声,孔靖却颔首道:“刘公,谢参军所言甚为有理,眼下强行出兵陇右,确实不如将陇右百姓东迁。” 傅亮也说道:“为了减轻杨禹的压力,给迁民争取一些时间,不妨遣使训斥一下杨盛,另外命梁州刺史索邈在汉中整军备武,做一做声势,多少也能让杨盛有所顾忌。” 刘裕一听这群手下没有一个支持出兵救援杨禹,便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至于迁民之事,刘裕心里清楚,这哪里是说迁就迁的,最多是让杨禹硬顶一阵,让那些有心归晋的汉人有机会自主东迁罢了。而且这是最理想的状态,更大的可能是,杨禹全军覆没,秦州再次沦为胡虏争食之地。 想到杨禹,刘裕多少有些可惜,就在此时,殿外有信使踉跄奔入,神色惊慌地禀报:“报!太尉,尚书左仆射病逝……” “什么?”刘裕霍然站起,高大的身躯居高临下,目光如炬地盯着信使,大喝道,“你再说一遍!” “禀……禀太尉,尚书左仆射病故了。” 尚书左仆射便是刘穆之,是刘裕留镇建康的心腹,突然听到刘穆之病故的消息,刘裕如遭雷击,身体摇摇欲坠。 在座之人也无不震惊万分,这次北伐,刘穆之留镇建康,前方的供给,后方的安定,皆系于一身,现在他突然死了,刘裕对建康这个权力中心的掌控,也就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这是极为危险的。 孔靖首先回过神来,追问信使道:“快说,眼下建康情况如何?” 信使连忙说道:“刘仆射病故后,建康人心惶惶,朝廷准备下诏命太尉左司马徐羡之代尚书左仆射一职,但中军咨议参军张诏说,事关重大,世子无专命,此事应报太尉,由刘太尉定夺。” 孔靖一听,立即转头对刘裕说道:“刘公,事情紧急,还望刘公能暂抑悲痛,先将建康主事之人定下来,迟则恐会有变。” 傅亮等人也连忙劝道:“请刘公节哀,建康之事,确是一刻也拖不得,还请刘公早做决断。” 刘裕此时确是悲痛不已,刘穆之于他,就如同诸葛亮之于刘备,可以说没有刘穆之的辅佐,就没有他今日。 如今大业未成,刘穆之却突然病逝,让刘裕仿佛断了一臂。 但孔靖等人说的也对,无论如何,必须尽快选定一个主事之人代替刘穆之掌控建康,否则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 刘裕压住心头悲痛,有些无力地询问道:“诸位以为王弘如何?” 众人不及回答,谢晦抢先道:“王弘为人轻率,及不上徐羡之。” 徐羡之本是刘穆之副手,和刘裕又是姻亲关系,由他接替刘穆之大家都不反对,此事便这么定下来。 但无论是徐羡之还是王弘,都不如刘穆之那样让刘裕放心,刘穆之这一死,刘裕深感根本无托,于是决定东归。 刘裕随后任命次子刘义真为都督雍、梁、秦三州诸军事,安西将军,领雍、秦二州刺史,以王修为长史,王镇恶为司马兼任冯翊太守;沈田子、毛德祖都为中兵参军。命沈田子兼任始平太守,傅弘之为雍州治中从事史。 另外,给杨禹加了一个天水太守的官职。 这一番任命下去之后,沈田子与傅弘之知道刘裕要回建康了,而王修和王镇恶将成了刘义真的左膀右臂,心中不平,双双找到刘裕说道:“刘公,王镇恶为人贪婪狡诈,心有异志,且关中人素重王猛,惠及王镇恶,刘公不可将关中托付给他呀。” 刘裕只得安抚道:“我留尔等一众文武,及精兵万余,王镇恶若图谋不轨,便是自取灭亡。尔等担心什么呢?” “刘公……” 沈田子还待再劝,刘裕摆摆手止住他道:“钟会不得遂其乱,是有卫瓘牵制他,常言说得好,猛兽不如群狐,尔等十余人,何惧王镇恶?” 有了刘裕这话,沈田子终于不再说什么。 关中父老得知刘裕要返回江南,纷纷来到府前哭诉:“残民沦落胡尘,不沾王化已百年,如今好不容易盼来王师,人人相贺,刘公啊,长安十陵是你家的祖陵,咸阳宫殿是你家的屋宅,刘公你怎么能舍此而去呢?” 刘裕听闻后很是伤感,亲自出去安抚众人道:“我受命朝廷,不得擅留,我知道大家心怀故国的诚意,故留次子与文武贤才共镇关中,希望你们能同心同德,共同守好关中。” 关中父老闻之,号泣不已。 这期间,忍不住暗暗垂泪的还有刘青鸾,这个时候班师,无异于弃杨禹于不顾,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亡。 杨禹与宁寿之的救援信她也看了,而且是逐字看了一遍又一遍,但刘穆之的死讯传来后,她便沉默不语,自始至终没有为杨禹向刘裕进言一句。 一切都是命,或许从杨禹决定回秦州那一刻起,命运便已注定了。 刘裕本以为侄女一定会为杨禹的事向自己进言,结果刘青鸾一句话也没有,只是整个人变得异常沉默,这让刘裕不由得暗自长叹。 刘裕不会出兵秦州,这一点杨禹是能想到的,他只是希望刘裕能让汉中守军威胁一下杨盛的老巢,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等来的却是刘裕班师的消息。 这个消息对杨盛与乞伏昙达来说,无异于一剂兴奋剂,而对于杨禹来说,则是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 刘裕留在关中,哪怕不出兵支援秦州,各方多少还有些顾忌,他这一走,诸如杨盛之流,便再无顾忌了,说不准会继续增兵上邽。 杨禹想尽力压下这个坏消息,但不幸的是消息还是在襄武与獂道城内传开了,军心士气顿时遭到了巨大的打击,即便是之前听说杨盛兵围上邽时,大家也没这么丧气,毕竟刘裕赫赫威名那在那摆着,即便上邽被围,大家也都还有个盼头。 现在一听说刘裕班师,大家便感觉自己是被抛弃了,诸如张敬、王博等人,当初都是冲着刘裕的威名前来投奔的,在秦州如此艰难的时刻,得知刘裕班师的消息后,这些人无不大失所望,有种受骗的感觉,纷纷来找杨禹证实此事。 第65章 放飞自我的杨志 对面张敬、王博等人的质问,杨禹尽量平静地说道:“不瞒诸位,当初我自募兵马来取秦州时,就没想过能得到刘太尉的支援,正所谓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一个人若是一遇到困难,就指望别人帮助,那这个人终难成大器,咱们祖祖辈辈沦落胡尘百余年,可曾有谁帮过咱们?今日之事虽然困难,但只要我们团结一致,终能击退乞伏昙达和杨盛,在秦州打出一片天地来。” 薛青倒是坚定,立即站出来说道:“杨参军说得没错,当初强敌来袭,我父兄一死一伤,眼看全堡即将沦陷,我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除了硬着头皮站出来,还能怎样?难道坐等强敌攻入堡中烧杀抢掠吗?今日之事,亦是如此,诸位甘心把到手的秦州拱手相让吗?甘心再向乞伏昙达跪地求饶吗?总之,我宁愿战死,也绝不跪地救饶。” “说得好。”杨禹向薛青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接着说道:“乞伏昙达两万大军被我们挡在城下已半月有余,未得寸进,这足以说明他们没什么可怕的。城外咱们早已坚壁清野,只要咱们再坚守几天日,敌人就会粮草不继;更何况,我早已派人出使北凉,时间拖久了,北凉必定出兵攻击西秦后方,到时候敌人后院起火,军心动摇,就是我们奋起反击之时。诸位,还是赶紧回去约束好部众,守好城池吧,正所谓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请诸位相信我,只要咱们坚持下去,不仅秦州会是咱们的,整个陇右与河西,迟早都是我们的,到时,诸君都将是名垂青史的人物,岂不比向敌人跪地求饶来得好。” 张敬、王博等人面面相觑,最终都咬牙说道:“谨遵杨参军令!” 安抚好这些将领后,杨禹又亲自到城头鼓舞士气,亲自提刀杀敌。 但敌军士气如虹,眼看敌人一次次冲上城头,战况岌岌可危,而己方的士气越来越低,不得已,杨禹只得祭出符菉幻术。 是日,天空阴云密布,敌军攻势如潮,西城门楼上突然出现一条金龙,金爪如钩,龙首狰狞,盘踞于城楼上,对着敌营方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 这惊人的一幕出现,城上城下两军都为之一滞,敌军忘记了攻城,守军忘记了守城,所有人望着城门楼上盘踞着的金龙目瞪口呆。 杨禹没想到效果这么好,于是立即拔出宝剑,向城外一指,大呼道:“金龙降世,所向无敌。杀!” 金龙再次发出龙吟,向敌军掠去,城外敌军大惧,有的甚至忍不住伏地而拜,诚惶诚恐。城头守军则是士气大振,发出阵阵欢呼声,震动四野。 随即西门轰然打开,卫长安带着两千骑兵杀出,如雷的马蹄声中,众人齐声高喊“金龙降世,所向无敌!”,全力杀入敌阵,城外敌军胆气已失,溃不成军。 杨禹见此形势,立即带着余下的步兵跟着杀出城去,在原野上奋力追杀,一时间,襄武城下人马如蚁,杀声如潮,无数的敌人在夺路奔逃,哭爹喊娘,杨禹他们在肆意砍杀,咆哮如雷,这是一边倒的杀戮,但看血肉纷纷,尸横遍野,似乎连老天都哭泣了,天空下起了雨来。 卫长安带着骑兵一路追杀到敌军大营外,眼看敌军据营死守,雨势渐大,才作罢收兵。 此战,杀敌两千余人,俘虏近两千,可谓大捷。襄武、獂道两城中欢声如潮,原本低迷的士气变得十分高昂。 大胜之余,人们在纷纷谈论着西城门楼上出现的金龙,有关杨禹的各种传言四起,大家都说他是金龙转世,天命之子。 杨禹下令不得传扬此事,他深知这是一把双刃剑,偶尔用一下,用得好的便如刘邦斩白蛇,什么赤帝斩白帝,会起到不错的效果。但一个不慎,便很容易变成张角、孙恩之流,终被视为妖孽。 归根结底,这个世界还是得靠实力生存啊。 只是传言是不可能靠杨禹一道命令就能消除的,越是这样,人们越是相信他是金龙转世,就连宁寿之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不管众人如何看他,杨禹坚决不承认金龙与他有什么关系,大胜的当晚,杨禹召集众将,商议下一步作战计划。 乞伏昙达还有万余大军,实力还在,只不过经此大败,士气必定遭到严重打击,杨禹觉得接下来可以尝试着发起反击了。 十一月的甘南草原,没有了草长莺飞、野花烂漫的景象,原本分散在草原上游牧的氐、羌、鲜卑等各个部族,为避寒潮多已迁徙到那些相对温暖的河谷过冬。 清晨,牦牛河上水气氤氲,河谷草地上的帐篷里,升起一串串的炊烟。 杨志一马当先,率先冲上谷口的山梁,一望见河谷里的情景,顿时大喊道:“杀!” 紧随他身后的,至少已将近三千人马,是他们从临洮出来时的好几倍。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甘南草原上的牧民成分比别的草原都复杂,这里羯、氐、羌、鲜卑、匈奴、吐谷浑等各族杂居,也有不少胡化的汉人,并非全是鲜卑乞伏部众,乞伏部强大,他们就臣服于乞伏部,杨志杀来,他们就臣服于杨志,对他们来说这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 跟着强者走,这本来就是草原上的生存法则。在这里所谓的忠诚,在“活下去”这三个字面前不值一提。 有了这些杂胡为向导,杨志他们突袭乞伏部众聚居点一杀一个准。便如此刻,两三千人马忽如神兵天降,呼啸着杀入毫无防备的河谷,谷中顿时一片大乱,杨志他们手法娴熟,对那些拿着武器冲出帐篷的男人一通砍杀,剩下的女人和牲口就都成了他们的战利品。 这个两三百人聚居的小河谷,杨志他们只用半炷香的功夫,便扫荡完毕。 在河谷里吃过早饭后,杨志留下五十人看押那些女人与孩子,再让这些女人孩子赶着自己的牲口往临洮去。杨志则带着大队人马沿着牦牛河谷继续杀下去。 李当归身上血迹未干,一边拍马紧跟着杨志,一边扬刀哈哈笑道:“大郎,我是真服了你了,痛快,太痛快了,咱们再多招降些人马,索性杀到抱罕去,端了乞伏炽磐的老窝如何?” 此时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雪来,杨志他们都是西北汉子,这初冬的寒冷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杨志拂了拂头上的雪花,意气风发地应道:“这有何不可,用我四叔的话来说,那就是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我听说乞伏炽磐有个女儿长得如花似玉,等咱们拿下枹罕,把她抓回去给我四叔做媳妇,哈哈哈哈……” “大郎,这一路过来,你给你四叔抓的媳妇还少吗?” “多多益善,多多益善,你是不知道,我爹他们为了我四叔的婚事,不知操碎多少心,可我四叔是什么人,普通的庸脂俗粉哪能看得上,我这回啊,非弄个千儿百八的回去让我四叔挑不可,哈哈哈…….” “嘿嘿,要不咱们这就杀到枹罕去?” “杀你个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四叔的话没听过吗?用兵亦是如此,大目标要有,但得一步一步实现,先把这一大片草原给我杀个底朝天再说。” “报!”此时一名侦骑飞驰而来,向杨志禀报道,“杨将军,我们刚刚抓到一名敌军斥侯。” 杨志连忙追问道:“审问没有?” “回将军,审了,这名斥侯是乞伏白养派出来的,乞伏白养奉命率三千人马来追剿我们,现驻军离此五十里的白狐山南面的郎木谷,乞伏白养派出斥侯,正在察探我方的行踪。” “这么说来,乞伏白养还没有发现我军?” “是的,将军。” “好,敌明我暗,这次就跟乞伏白养好好玩玩,阿干薄,这一带有什么地方好设伏?” 阿干薄姓慕容,是吐谷浑人,吐谷浑与乞伏部连年交战,阿干薄十二岁时一家人便被乞伏部俘虏,迁到牦牛河一带来放牧。杨志杀入甘南草原后,阿干薄是第一批投靠的人,因多次献策,加上作战勇猛,已颇得杨志信任。 阿干薄长年在这一带游牧,对这一带的地形早已烂熟于胸,杨志一问,他立即答道:“将军,翻过这道山梁,往西十里,有一处山谷叫野马谷,谷中怪石林立,以往我们将野马赶入谷中,然而两头一堵,野马便再无路可走,野马谷因此得名,将军要设伏,野马谷最是适合。” “好,李当归、阿干薄听令。命尔等立即带人到野马谷设伏。一路上注意隐蔽踪迹,不可让敌军发现。” “大郎,你呢?” “我会带五百人马沿河谷继续杀下去,等把乞伏白养的人马吸引过来,我再佯败退往野马谷,到时就看你们的了。” “好,大郎保重。” 纷飞的雪花中,两支人马迅速一分为二,李当归带着大队在阿干薄指引下,迅速消失在西面的山梁上。杨志则带着五百人马按原定计划,沿着牦牛河谷向下一个乞伏部聚居点杀下去。 这天中午,乞伏白养便得到斥侯回报,杨志正在牦牛河谷烧杀抢掠,就这半天时间,杨志已连破两个牧民聚居点,速度之快,如入无人之境。 乞伏白养大怒,这个杨志,带着区区几百人马,不仅偷袭了临洮城,还一路杀入草原数百里,速度之快,如疾风骤雨,把整个草原搅得天翻地覆。 作为镇守南境的将领,乞伏白养因此被乞伏炽磐骂了个狗血淋头,此时终于打探到这支人马的行踪,怒不可遏的他立即率军前去追剿,誓要将这支人马一个不留的杀光。 在牦牛河畔的白狐湾,乞伏白养再次接着斥侯回报,敌军正在往南逃窜。“快追!绝不能让一人逃脱。”乞伏白养一马当先,顶风冒雪拼命追赶,敌人显然是发现自己了,这才回头逃窜。 乞伏白乞率军狂追十里,终于看到杨志几百人马,马上还绑有女人和财物,眼看两军即将追了个首尾相接,敌人吓得纷纷将女人和财物扔下马,拼命逃窜,往南被山梁挡住后,敌军转向西逃。 “杀!一个不留!”追上来的乞伏白养怒吼连连,他身后五千大军跟着发出阵阵的喊杀声,山野间一浪一浪的回响。 杨志几百人马且战且逃,又向西逃了几里,终于,前面出现了一道南北走向的山谷,杨志率先冲了进去。 如果就这么让这支祸乱了半个甘南草原的人马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走的话,回去后乞伏炽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乞伏白养毫不犹豫的衔尾杀了进去。 悲剧已不可避免,乞伏白养三千人马刚冲入山谷,山谷两边顿时落石如雨,乞伏白养他们还来不及反应,便已被砸得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乞伏白养这时震惊无比,他接到的情报明明说杨志只有几百人偷袭临洮,而临洮那边逃回牧民人也证实了这一点。他完全想不明白,杨志哪来的人马提前在此设伏,真是活见鬼了。 “杀!”杨志很快转头杀了回来,一蓬蓬箭雨飞起,配合着山谷两侧的落石,不断收割着秦军的性命。 号角声,惨叫声,马嘶声,落石声,弓弦声,喊杀声,让整个山谷都在震动。 山谷狭窄,避无可避,乞伏白养拼命地大喊着,带着亲兵想回头杀出山谷。 但他的坐骑很快被落下的石块砸开了脑袋,倒地死去,乞伏白养抢了亲兵的坐骑,继续冲,结果没冲出几步,战脚又被砸断,倒地悲鸣不已。 乞伏白养亡魂大冒,这次幸运之神再也没有眷顾他,连忙多箭射来,狠狠地将他钉在了地上。 主将一死,逃生无门,秦军士卒有的逃窜,有的跪地投降,几千兵马,尽成瓮中之鳖。 第66章 追敌 西秦曾先后在苑川、金城(兰州)定都,但因苑川与金城都处于边境线上,随着沮渠蒙逊的坐大,对苑川和金城的威胁也越来越大,五年前,乞伏炽磐只好把自己的都城迁至枹罕。 此时坐镇枹罕城的乞伏炽磐正踌躇满志,这几年来他顺风顺水,先是击败了休官部的休官权小郎和白石川的吕破胡,尽收其众。 接着又大破赤水的弥姐部和康薄部,获其部众两万余。 然后是后秦陇西太守索棱乞降,乞伏炽磐因此又获得了整个陇西郡。 去年,沮渠蒙逊偷袭石泉,又被击退,逼得沮渠蒙逊不得不来和亲。 今年开春,再败吐谷浑王树洛干,使得树洛干羞愤而死,吐谷浑暂时无暇再来犯境。 趁姚泓被刘裕所灭,秦州姚艾残部人心惶惶之机,乞伏炽磐派出最能干的弟弟乞伏昙达与王松寿东征,虽然目前乞伏昙达的大军还被挡在襄武城下,但乞伏炽磐相信,过不了多久,一定会传来弟弟大破晋军,一举拿下整个秦州的好消息。 一旦拿下秦州,他的实力将会倍增,到时候试看沮渠蒙逊之流,还敢与我大秦相争否? 想到这些,乞仗炽磐心情就舒畅得不行。 唯一让乞伏炽磐有些恼火的是,这大好的形势下,竟然被一支几百人的军队袭取了临洮,把南部草原弄得乱成一团。 乞伏炽磐已勒令镇守南部草原的乞伏白养率军去围剿,几百人马而已,相信很快就会被剿灭。 然而正在做着好梦的乞伏炽磐,等来的却是乞伏白养全军覆没的惊人消息。 不可能! 区区几百人马,偷袭草原上的牧民也就罢了,怎么可能一举歼灭乞伏白养的三千大军,那可是六七倍于敌的兵力啊! 不管乞伏炽磐相不相信此事,整个枹罕城却都为之震动了。 乞伏炽磐怒火中烧,恨不得将乞伏白养抽筋剔骨,他正准备另外派兵南下,结果坏消息接连传来。 乞伏昙达在襄武城下大败,折损甚众。 广武太守秃发文支发兵一万,进攻金城,金城告急。 在确定这些消息都属实后,乞伏炽磐气得把桌子都掀翻了,还一气之下斩杀了几个宫人。 本来大好的形势,怎么突然急转而下,变成这个样子? 襄武城外,乞伏昙达正忧心如焚,襄武城头惊现金龙,不仅让他损失了数千人马,更要命的是士气遭到了沉重的打击,营中流言四起,就连很多高级将领,也私下谈论金龙降世的事。 与此同时,由于战前杨禹的坚壁清野,乞伏昙达无法就近得到补给,军中缺粮的情况日渐严重,士卒如今只能吃个半饱,这进一步拉低了士气,以至于原白石川吕破胡所部竟然乘夜潜逃了。 此时乞伏昙达虽然还有万余大军,但别说进攻襄武和獂道了,乞伏昙达心知在粮草不继、军心涣散的情况下,再不退兵,连这万余大军很可能也要交代在这里。 白石川吕破胡所部的叛逃起到了一个极其恶劣的示范作用,乞伏部这几年靠兼并各个部族不断壮大,因为时间太短,这些兼并来的部族还没能彻底消化,你强大时,他们自然臣服于你,一旦你显露败相,这些未能彻底消化的部族便会各怀鬼胎,随着第一个叛变者的出现,往往就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 当年的前秦看上去何其强大,不仅统一了北方,甚至还出兵平定了西域,然而淝水一败,各族纷纷叛乱,前秦因此土崩瓦解,乞伏部也是在淝水之战自立出来的。 前车之鉴不远,乞伏昙达深知其中的利害,于是未等乞伏炽磐的撤退命令送到襄武,乞伏昙达便毅然下达了退兵命令。 为了能顺利撤回去,乞伏昙达留下乞伏南平和王松寿两千人马断后,自己率主力在四更时分悄悄撤离。 乞伏昙达做得虽然隐秘,但杨禹还是很快获知了这一消息,于是,杨禹亲率襄武、獂道两城兵马,天刚蒙蒙亮便兵围敌营。 乞伏南平与王松寿龟缩于营内不敢出战,杨禹下令将敌营团团围住之后,反而在寨门外大挖壕沟,彻底困死断后的两千敌军。 王松寿一看这架势,心中拔凉拔凉的,他曾在中陶县惨败过一回,以至于连獂道、襄武两城也丢了。这帐乞伏昙达还没跟他算呢,如果这次再将两千人马葬送在此,就算自己能逃回去,必定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想到这些,绝望的王松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斩杀了乞伏南平,然后率众向杨禹投降了。 这样的结果,让杨禹喜出望外,此时宁寿之建议立即率军回援上邽,连张敬等人也持此意义,毕竟上邽不仅是秦州州治所在地,而且上邽一旦被杨盛攻下,大家都断了后路了。 杨禹却毅然说道:“不,有赵晟、李信他们回援上邽,足够了。杨盛也不过区区万余人马,先前情况危急,主要是因为我们两面受敌,军心不稳。如今襄武大捷的消息传回,上邽军心必然大振,加上我三哥的千余精骑牵制,就算不能大胜杨盛,守住上邽当不成问题了。这次乞伏昙达乘夜撤军,就是怕我军追击,但他一定没想到王松寿会突然向我投降,这对咱们来说是难得的机会,只要立即追上去,一定能打乞伏昙达一个措手不及。” 这次乞伏昙达败退,在杨禹看来,并非乞伏昙达无能,相反,杨禹对乞伏昙达的能力极为忌惮,这次他可以说是使出了作弊的手段,才保住襄武、獂道两城。 正是出于这种忌惮,杨禹才不愿就此放过乞伏昙达,如果让他就这撤回去,用不了多久,他必定会卷土重来,到时自己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卫长安也支持道:“没错,敌军大败之余,又断了粮草,士气本就低迷,这一撤,必定是惶惶如丧家之犬,此时咱们追上去,必能大胜。” 杨禹当机立断道:“乞伏昙达走了三个时辰,但其万余人马,必定走不远,卫将军,我命你立即率所有骑兵追上去,给我狠狠的打!我会亲率步兵随后赶去。” “末将领命!” 卫长安立即集结共计四千八百骑兵,率先追击西去,杨禹留下贺常守襄武与獂道后,随后率六千兵步向西追去。 乞伏昙达率万余大军过了首阳县后,暗暗松了一口气,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留下断后的三千人马投降了杨禹,更没想到卫长安如此强悍,竟弃首阳县一千守军不顾,率军绕城而过,疾追了上来。在他得知后面有追兵追来时,卫长安那几千人马的隆隆铁蹄声已经传来。 “杀!”卫长安手持长槊,一马当先杀入受命匆匆回头阻击的乞伏能哥一千人马之中,他咆哮如雷,长槊大开大阖,杀得当面之敌纷纷坠马,那悍烈之势犹如狂风扫落叶,他身后几千人马士气高昂,一个个嗷嗷大叫着冲入敌阵,奋力砍杀。乞伏能哥一千人马支撑不了多久,便溃不成军。 由于两边是高高的土丘,战马冲不上去,溃兵拥塞于道路之上,你挤我抢,相互践踏,弃尸铁蹄之下者不知凡几。 卫长安他们虽然杀得痛快,但也因此被挡住了前路,乞伏昙达不仅是统兵多年的老将,而且是个狠人,匆促间,为了防止大军被乞伏能哥的溃兵冲垮,他断然下令放箭,腾空而起的箭矢如飞蝗漫天,大量溃兵连人带马被射死,人尸马尸交叠满地,以至于后面的溃兵想冲都冲不过来。 靠着断尾求生的决绝,乞伏昙达化解了整支大军被一举冲溃的危险。 但这么做的结果,绝不止牺牲乞伏能哥一千人马那么简单。眼看那么多同袍被射死在自己人的箭下,谁会没有兔死狐悲之感?谁愿意再留下阻敌? 乞伏昙达空有将近万余大军,却再也没有转头与卫长安决一死战的勇气。 为了保住大军不被卫长安冲溃,乞伏昙达只能亲自殿后,且战且退,一路上,不断有士兵逃亡,待退至狄道时,逃兵总数已不少于三千,大军的辎重更是丢弃一空。 眼看士兵惶惶不可终日,乞伏昙达连狄道城也没敢守,匆匆渡洮水西去。 卫长安这一路追杀,虽然也是人困马乏,但仍不肯罢休,追过洮水后,一路追杀到虎狼关,实在是追不动了,这才作罢。 杨禹率步兵一举攻下首阳县后,紧赶慢赶,于四日后赶到狄道。 虽然这次未能如杨禹所愿,一举全歼乞伏昙达的大军,但夺回了狄道这个战略门户,杨禹还是很高兴,下令烹羊宰牛,犒劳全军将士。 这一系列的大捷,让杨禹的声望大增,除了宁寿之外,大家已经不再关心刘裕班师的事情,甚至连上邽城外的杨盛,也不怎么放在眼里了。 但杨禹本人却不能不把上邽当回事,休整一天后,杨禹便令卫长安率四千人马留守狄道,自己亲率大军匆匆东归。 此时的上邽城,因襄武大捷的消息传来,原本涣散的军心为之大振。 这些天杨恩与杨子安几乎没有合眼,吃住都全在城墙上,尽管如此,还是全靠城外杨朗千余人马不断袭扰,才勉强撑住战局。 听着城头的欢呼声,杨恩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一手拄杖,一边抚着胡须对杨子安欣慰地说道:“老四从未让我失望,从未让我失望啊!” 杨子安乐呵呵地笑道:“那是,四郎天纵奇才,何曾让人失望过,乞伏昙达两万大军亦险些覆没,杨盛要是不识好歹,等四郎回军,咱们再来个里应外合,让他这万余人马有来无回。” 城外的杨朗,此时更是兴奋不已,破例让人取酒来,放开痛饮了一番。 这些天他两头担心,生怕襄武和上邽有一方失守,但又不敢贸然和杨盛死磕,他手下只有千余人马,虽有几百是精锐的云岭铁骑,但这可都是云岭坞安身立命的根本,如果先拼光了,万一秦州在乞伏昙达和杨盛夹击下全线失守,那就全完了。 现在好了,乞伏昙达大败,剩下杨盛这万余人马,还有何好畏惧的? 在接到襄武大捷之后,杨朗集合了赶来增援的赵晟、李信、郭曜三路援军,合计一万两千人,准备与杨盛决战。 李信建议道:“杨将军,襄武大捷,我方士气大振,上邽城暂时不虞有失,就目前的态势而言,杨盛远来,被阻于坚城之下,时间拖得越久,对杨盛越不利,若我军此时与之决战,正合杨盛之意,万一我军失利,反使上邽复危,是以末将以为,目前不如高壁深垒,拖到杨盛师老兵疲、箭尽粮绝之时,再大举反击,力求将其全歼于上邽城下。” 杨朗一想也对,赵晟、李信、郭曜三路援军虽有万余人,但都是刚刚拉起来的新兵,之前打打顺风仗没问题,真要拉出去和杨盛死磕的话,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有鉴于此,杨朗从善如流,在杨盛大军攻城时,他们就出动骚扰,杨盛前来求战时,他们就退守营寨,绝不出战。 而此时,随着刘裕率军东归,关中局势大变,早已虎视眈眈的赫连勃勃采纳了军师王买德的策略,命三子赫连昌率军取潼关,断绝关中水陆之路,命王买德率军绕过长安,南取青泥、上洛,断绝关中与南阳、襄阳之间的联系。再以长子赫连璝为抚军大将军都督前锋诸军事,率骑兵两万直奔长安,赫连勃勃亲统大军为后继,同时传檄关中,施以威德,一时间,关中诸胡降者属路。 沈田子奉命率军阻敌,见夏军声势浩大,不敢迎战,退守刘回堡(兴平县东南),赫连璝两万骑兵一路杀至渭水北岸,如入无人之境,形势急转直下,晋军被逼得不断收缩兵力,所能控制的只剩下长安周边地区。 而此时的秦州,杨朗等人还在上邽城下与杨盛僵持不下,杨禹正率军东归至襄武。 第67章 关中剧变 杨盛见上邽难以攻克,本已萌生退意,得知夏军大举进攻关中,晋军节节败退之后,顿时又打消了退兵的念头。 杨盛时年五十四岁,身高七尺,长须浓黑,一对大刀眉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极有威严,他鼓舞众人道:“刘裕留十岁小儿守关中,必不是赫连勃勃之敌,如今关中晋军龟缩于长安不敢出,秦州这支兵马形同弃子,军心必定动摇,只要我们先灭掉大虫岭的援军,上邽将不攻自破。” 杨盛的次子杨难当也附和道:“父亲所言极是,杨禹手下,除了其兄杨朗千余人马还堪一战外,其余不过是些刚拉起来的乌合之众,杨禹在襄武之所以能击败乞伏昙达,据说是使了妖法,但所谓的妖法,骗骗无知的乞伏人还行,咱们只要不把他当回事,杨禹只会作法自毙。” 仇池国力虽然弱于西秦,但氐人总体上是看不起乞伏人的,毕竟氐人在前秦时阔过,他们的组织能力确实强于乞伏人。 仇池占据的武都、阴平两郡卡在汉中、关中、陇右这三大地块的战略节点上,其所处的位置如此特殊,而地小民寡,这么多年之所以没有被各大势力吞并,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氐人在当初入主中原时,学到了比较强的组织能力。 一个国家要是没有组织能力,再大也只是一盘散沙,反之,有比较强的组织能力后,小国也能迸发出很强的战力。 相对于鲜卑乞伏部这些没有进入过中原的游牧部族,仇池就属于后者,是以杨难当颇看不起西秦军队的战力。 这次随杨盛前来攻打上邽的除了次子杨难当,侄子杨倦外,还有参军席难,征北将军苻都,振武将军韩定方。 见杨盛和杨难当父子俩都无意退兵,苻都和韩定方不好再说什么,只有席难劝道:“大王,先前刘裕离开关中时,杨禹所部正承受我军与乞伏昙达两面夹击,当时上邽尚且未溃,如今杨禹大败乞伏昙达,上邽军心大振,而我军受阻于上邽城下日久,渐成疲兵,大虫岭的杨朗援军不断增多,我军几次强攻都未能破敌,如今再想攻下大虫岭谈何容易。” 杨难当年轻气盛,答道:“杨朗援军再多,也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这些天他如同缩头乌龟,再也不敢出战,足见其已是强弩之末,我军若是就这么撤走,那才是错失良机呢?” 席难见杨难当如此看待杨朗,感觉是大错特错,立即反驳道:“先前上邽城危,杨朗只有千余人马,尚且拼命袭扰,使我军不能全力攻城,如今各路援军到来,杨朗步骑合计已过万,反而龟缩不出,这是因为襄武捷报传来,上邽守军士气大振,杨朗不再担心上邽破城,这才转变战术,想将我军拖在上邽城下,待我箭尽粮绝时再与我军决战啊!” 杨盛大刀眉一挑,说道:“席参军所言,或许不差,但这也说明杨朗目前对我军并无胜算,因此才想拖延时间。这些年来,我们虽苦心经营,但仅凭武都、阴平两郡,地窄众寡,终难有作为,这次是上天赐与我氐人的良机,若能破杨朗,则上邽必下,上邽一下,则整个秦州便不在话下。为此,本王将不惜代价,誓破大虫岭,拿下上邽城!” 杨盛的话掷地有声,众人不复再论,于是集结起两万大军,全力向大虫岭压去。 先前杨朗虽退守大虫岭,但随时可换地儿,在赵晟、李信、郭曜万余步兵到来后,想随时转换地方便不可能的了,于是营寨不断加固,壕沟不断挖深,俨然成了一个堡垒。 杨盛大军层层围住营寨后,派人到寨门外不断谩骂挑战,杨朗皆置之不理,杨盛无奈,只好下令强攻。 双方血战多日,杨盛折损千余之众,大将韩定方亦伤于流矢,期间轮到上邽城内的杨子安不断率军出城骚扰,杨盛只派少量兵力与杨子安周旋,主力仍猛攻大虫岭不止。 义熙十三年十一月,直到杨禹率大军到来,杨盛见事不可为,才心有不甘的撤军。 与乞伏昙达撤军时的忙乱不仓皇不同,杨盛退兵时井然有序,杨禹与杨朗亲率三万大军追击,一路上双方不断交战,互有伤亡,都没讨得便宜。 上邽到祁山一百里,主要为黄土梁峁沟壑区,峁水朝西南方向流去,河谷地势比较平坦开阔,不易于防守,杨禹如此大举追击杨盛,是想夺回祁山,堵住杨盛北上的通道。 杨盛退至卤城后,想占据卤城固守。卤城位于峁水下游,离祁山堡大概十余里远,城中有盐井,水满自流,自古便是西北重要的产盐地,从战国时起官方便于卤城设立盐官,高峰时有盐户两三百户,年产盐一两百万斤,这就像是一只下金蛋的鸡,杨盛当然不想放弃。 而杨禹对卤城更是势在必得,他命三万大军于城外安营扎寨,大有耗死杨盛之势。 从上邽到卤城,不仅路程比较近,而且是顺流而下,粮草运输相对容易。 而从武都到卤城,不仅路途较远,而且山势险峻,道路更加难行,后勤对杨盛来说绝对是个恶梦。 因此,杨禹就是耗也要耗死他。 杨盛也看出了杨禹的用意,双方在卤城又耗了一个月,大小十余战,难分胜负,终于杨盛迫于粮草压力先撑不下去了,只能撤军。 杨倦提议由自己率军死守祁山保,祁山堡为宽阔平川上突起的一座孤峰,坐落在西汉水北岸,高数十丈,周围里许,四面如削,高峻奇拔。 营堡只西南有门可入城堡,再沿盘折小径,迂回曲转上至山顶。谁占据了祁山堡,就等于是卡住了祁山道的咽喉。当年诸葛亮兵出祁山时,曾在祁山堡扎营。 但问题在于,祁山堡顶部宽不过数十丈,如果是长安驻守,最多能容纳几百人马,杨盛考虑到杨禹死磕的劲头,留几百人马在此,一旦被杨禹困住,断了水源,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因此杨盛最终否决了儿子的提议,全军退回了武都。 杨禹不再追击,命三百人留下驻守祁山堡后,大军退回卤城。 卤城一带气候湿润,峁水冲出大片河谷,土地肥沃,宜农宜牧,而且城中盐井有卤水涌出,可制盐,这也是卤城得名的原因。 卤城虽被称之为城,但城墙低矮,自魏蜀时起,这里便是各方交战之地,近年来,又成了后秦与仇池的边界,战争不断,城池毁坏比较严重。 考虑到卤城巨大的经济价值,杨禹命三万大军停下,开始大举筑城。 红柳枝、芦苇干加夯土,层层垒起,几万人用时一月,硬是把卤城的城墙给垒起了两丈多高,义熙十四年正月,杨禹留让杨朗率一万大军留守卤城,自己这才带着其余人马返回上邽。 而此时关中已发生了剧变,沈田子畏于夏军强大,退至刘回堡后,遣使还报长安。王镇恶当着使者的面,对王修叹道:“刘公以十岁儿付吾属,当共思竭力,沈田子拥兵不前,如何能击退胡虏?” 使者返回刘回堡后,将王镇恶原话告知沈田子,沈田子本就与王镇恶不对付,听后益加不忿,大骂王镇恶。 等王镇恶率军前来支援,沈田子先是放出谣言,说王镇恶欲尽杀南人,再以数十人送刘义真南归,然后占据关中谋反。 随后沈田子以议事为由将王镇恶骗至傅弘之大帐,命同宗沈敬仁突然发难,将王镇恶斩于帐下。 王镇恶虽战功赫赫,但本身武功是出了名的差,加上毫无防备之下,一代名将就此丧命。 事后沈田子虽矫称是受刘裕之命诛杀王镇恶,然兹事体大,傅弘之还是急奔长安向刘义真禀报。 刘义真与王修惊闻此事,皆骇然,沈田子得知傅弘之回报长安,亦带几十亲卫急奔长安,反告王镇恶谋反。 长史王修不听其狡辩,以沈田子擅杀大将,斩之。急令傅弘之回去掌军,又以毛修之代王镇恶为安西司马。 赫连勃勃趁机大举进攻,傅弘之虽在池阳和寡妇渡两度击败赫连璝,但扶风、雍县等郡县相继叛乱,投奔夏国的胡人更是络绎不绝。 偌大的关中平原,转眼又陷入了烽烟四起、血腥遍地的惨境。 杨禹率两万大军尚未返回到上邽,便接到了关中剧变,以及数以万计的难民涌入秦州的消息。 对于沈田子这种人,杨禹也忍不住破口大骂,大敌当前,竟然还自相残杀,真是不作不死啊! 对于关中的剧变,杨禹有心无力,但对于涌入的难民,杨禹却不能不管,否则饥肠辘辘的难民为了活命,会做什么事来还用问吗,刚刚赶走外敌的秦州只怕又要陷入刀兵四起,贼寇掩城的境地了。 可想管又怎么管?经历这段时间的战乱,秦州的粮食能搜刮早已搜刮得差不多了,杨禹再厉害也不能凭空变出粮食来。 想到问题的严重性,杨禹坐不住了,他当即扔下了两万大军,只带一百轻骑疾奔天水。 当初刘裕不顾百姓苦苦哀求,班师东归,这让关中百姓大失所望。随即赫连勃勃大军南下,直抵渭水北岸,同时阻断了东面潼关与南面武关的道路。 各郡县杂胡纷纷作乱,烧杀抢掠之后再去投奔赫连勃勃。关中又一次陷入腥风血雨之中,大量汉民为了躲避战乱,只能往西逃。 正西返秦州的杨义见逃难的百姓拥塞于途,便让云岭坞商号的伙计和护卫大力宣传杨禹在秦州大败西秦和仇池的消息,组织百姓逃往秦州避难。 结果还没走到五丈原,有组织地跟着杨义西逃的汉人已多达万余户,而那些在杂胡叛乱中失去家园后自发西逃的,则不知凡几。 杨禹苦战乞伏昙达和杨盛方毕,连各郡县的官员都还来不及甄选,秦州就涌入大量的难民,靠近陇关的郡县已乱成一团。 在这种情况下,杨禹不得不带着一百轻骑,匆匆赶回天水。 秦州州衙里,杨恩和杨子安正焦头烂额,见杨禹风尘仆仆地赶回,杨子安不禁大喜过望。 此时二堂里除了杨恩和杨子安,还有云岭五寨中的九顷寨寨主卢建、魏家堡堡主魏玄,以及一个杨禹不认识的中年男子。大家见过礼后,那个中年男子上来拜道:“杜恒见过杨参军。” “哦,原来是杜兄当面,好好好,我正要找你呢,杜兄快快请坐。”回来的路上,杨禹就想到了杜恒这个人。 对于整个秦州来说,目前杜恒是非常关键的一个人,他以前是姚艾的长史,对秦州原有的官僚系统比较熟悉,很显然,杨恩和杨子安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把杜恒也拉来议事了。 时不我待,等大家重新坐定,杨禹立即切入正题:“大哥,现在情况如何?” 杨恩说道:“我们正在甄选各郡县的官员,已经拟好部分名单,你先过目。” 目前杨禹共控制了秦州六郡中的略阳、天水、陇西、南安四郡,下辖十七县。 这一州四郡十七县原来的官吏不是后秦的就是西秦的,情况十分复杂,而要想恢复各郡县的治理,首先得甄选官吏,搭起行政框架,这是重中之重。 杨禹拿过拟好的官员名单看了一遍说道:“拟好的官员让他们立即上任吧,非常时期容不得我们慢慢考察了,剩下的郡县尽量留用原有官吏,不适合留任的由杜兄和大哥甄别出来再说,尽快让各郡县恢复行政能力。据我所知,太尉进入中关时,逃到秦州的杂胡有十余万之多,眼下关中战乱又起,赫连勃勃久有恶名,东南两个方向的去路已被他堵死,我估计这次西逃到秦州的百姓将不少于十万,如此多的难民如何安置,将是我们最大的考验。” 杨恩颔首道:“是啊,难民蜂拥而至,若安置不好,秦州必将再次生乱。” 第68章 那就让他们去抢 卢建说道:“秦州刚刚经历战乱,粮食已几乎消耗殆尽,此时拥入如此多难民,没有粮食赈济,难免生乱,更让人担心的是,若是赫连勃勃让人扮成难民混入秦州,那秦州就危险了,我看不如狠狠心,把难民挡在陇关以东,待咱们先把秦州理顺再说。” 从理智的角度来说,卢建的提议或许是目前的最优选项,秦州刚经历一场战争,各郡县还没从战乱中恢复过来,连官吏都没有选好; 更要紧的是杨禹匆匆拉起来的几万军队,成分复杂无比,有从关中招募的新兵,有姚艾的降兵,有各地坞堡来投的民兵,这些军队还没来得及打散重组,彻底消化; 乞伏炽磐、杨盛、沮渠蒙逊还在虎视眈眈,这时候若拥入十万饥民,一旦被人鼓动生乱,后果不堪设想。 可尽管风险巨大,困难重重,杨禹还是一口否决道:“不,绝不能把难民拒于陇关之外,这次赫连勃勃祸乱关中,杂胡多已投靠他,逃来秦州的多是汉人,这关系到民心所向,关系到秦州的未来,不管再难,咱们也必须收留。” “可是四郎,眼下咱们真没有粮食可用于赈济难民了啊,就算放他们进秦州,他们也活不过这个冬天,可以想见,为了活下去,他们必定会铤而走险啊。” 在粮食问题上,杨恩再次肯定地说道:“四郎,秦州眼下不可能筹集出那么多赈济粮来,确实是难啊。” 杨禹也知道,不解决实际问题,感情用事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苦苦思索了一番,理出了一些头绪,才说道:“眼下你们先把各郡县的官僚系统恢复起来,然后让他们协同各处驻军一起筹粮,能筹多少是多少。至于逃来的难民,也不能让他们无序的涌入,否则不用奸细混入挑动,他们也必定生乱。我的意思是所有进来的难民,包括之前逃到秦州的杂胡,全部整编成军,老弱妇孺也要随军驻留,统一管理,一个不漏。不管是谁,不愿接受整编的,就别想进秦州来。整编成军之后,先给他们最低标准的供给,不饿死就行。” 听到这,杨子安一脸发苦的说道:“四郎,根据咱们得到的情报,涌向秦州的难民怕有数万户,即便按最低标准供给,估计咱们也支撑不了多久。” “那就让他们去抢,去抢乞伏炽磐,去抢沮渠蒙逊,去抢杨盛,以队、以连、以营为单位,让他们去抢,能抢多少是多少,想叛逃的尽管叛逃,能不能活着回来也全看他们的造化,总比坐等饿死强。” 说这话时杨禹神色变得异常冷峻,包括杨恩在内,一时间都不禁目瞪口呆,组织难民去抢掠......好吧,这种超乎寻常的想法除了杨禹,恐怕也没谁想得出来了。 众人脑子当机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办法看似残酷,但绝对是目前最优的选择,这不仅可以让最多难民活下来,而且可以将这些难民牢牢控制住,既避免他们在秦州生乱,还可以进一步增强秦州的实力。 于是大家再无反对,一致通过了这个方案。 此事定下,杨恩接着说道:“老四,眼下各郡县官吏未能仔细甄选,就算经过我与杜老弟甄选的,能力心性如何也尚未可知,我的意思是,让魏兄以咱们云岭五寨的人为基础,成立一个监察机构,把人派到各郡县去,负责监察各郡县的官吏,以免变生肘腋。” 杨禹一听,立即点头道:“还是大哥想得周全,那这事就让魏堡主先负责起来吧,我的意思是,派出去的这些人,原则上不得干涉正常的行政事务,只负责暗中监察。” “四郎放心,我与魏兄商议过了,也是这个意思。” 议定了这些事,时间已到午后,杨禹与杨恩回后衙吃午饭时,杨恩趁着没有外人在,对杨禹说道:“四郎,说一千,道一万,军队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现在你手下这些军队,成份复杂,特别是秦州本地来投的坞堡,他们在本地有根基,自成一体,若不打散整编,各堡实力不断增强,迟早会出问题。” “兄长说的是,不过要将这些堡丁打散整编,那些堡主必定有所反弹,眼下外敌刚退,内部百废待兴,现在整顿恐非良机。” 杨恩摇摇头道:“我原先也有此顾虑,不过现在四郎要将难民全部整编成军,情况便有些不同了。首先,咱们刚刚击退乞伏炽磐和杨盛,其威尤在;再者,将全部难民整编成军后,可形成一支数量庞大的新军,对那些坞堡能起到不小的震慑作用,另外就是,现在理由充足,那就是将这些堡丁打散一同充入难民新军,四郎要让难民新军到别人的地盘上去抢食,这些难民刚从关中来,人生地不熟,而这些堡丁是陇右本地人,熟悉陇右的情况,正好弥补新军的不足。” 杨禹听了不禁频频点头,上次刘裕攻打关中时,逃到陇右的杂胡就有将近十万户,这次赫连勃勃攻打关中,以他的凶名,这次逃到陇右的难民只会更多。按每户一丁计,全部整编成军的话那就是十万大军。 有这十万大军在手,若有坞堡敢炸刺,这么多难民用脚也能把他们踩平。 “还是兄长思虑周全,那就这么办。等难民整编出来,立即将那些堡丁打散一同编入新军,让他们带头去抢乞伏炽磐他们,呵呵。” “四郎,长安那边,你认为守得住吗?” “若无内斗,或许还有希望,但现在他们自个作死,长安失守只怕是迟早的事了。” 杨恩点点头道:“太尉班师前,另外任命了毛德祖为秦州刺史,而你只是天水太守,现在你以一郡太守掌一州之军政,难免易受人诟病,不利于凝聚人心,眼下秦州内忧外患,若不能凝聚起人心,终究容易出事啊。” 杨禹知道杨恩真正要表达什么意思,秦州现在确实也需要一面鲜明的旗帜,但凡事有利有弊,至少杨禹觉得现在是弊大于利,因此他思索了一下后,还是摇了摇头。 杨恩倒也没有坚持,而是转而说道:“这官员甄选之事,你若再撒手不管,恐怕会留下后患。” 人事权向来最重要,这个杨禹不是不知道道,但现在他真没时间去一一甄选四郡十七县的官员,杨禹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们甄选出来的官员,明日我见上一面,至于没有选好官员的郡县,那就先实行军管吧,我突然有个想法,由我来出一些题,但凡身家清白之人,都可来参加考试,到时候我再择优选拔为官。” “考试选官?” 杨恩一时有些消化不了,毕竟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用考试的形式选官的。 杨恩颇有深意地看了杨禹一眼,这个四弟天纵奇才,这么多年来,他的许多想法和创造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比如印刷术、线装书、纺织机等等,正是因为这些让云岭坞得以壮大起来。 但在杨恩看来,杨禹以前的发明,都只属于术的层次,而这次杨禹突然抛出用考试的方式选官,这种制度的创新,可以说已经接触到了道的层次。 自古以来,官员要么是世袭,要么是举荐,而从魏文帝曹丕开始,皆以九品中正制选官,这种选官制度主要是看家世和人品,其中最重要的是看家世,这其中的弊端显而易见。 魏晋以来,门阀世家的实力不断壮大,永嘉南渡之后,门阀的势力更是达到了顶点,皇权旁落,军政为门阀把持,而寒门子弟根本难以出头,凡此种种,多拜九品中正制所赐。 杨禹提议以考试的方式选官,看似临时起意的无奈之举,但以杨恩对他的了解,显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这个四弟必定是另有深意。 看来,杨禹是不想在秦州继续实行九品中正制了,但这种体制的革新,必定会触动各方利益,兹事体大,杨恩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仔细权衡起其中的利弊来。 杨禹似乎猜到了杨恩的顾虑,说道:“大哥,咱们孤悬在外,目前是管不了那么多了,选贤任能,安定地方为当务之急,至于会造成什么影响,管他呢,以后再说。” “好吧,那就先按四弟你说的办,至于日后如何,且行且看吧。” 杨禹就是要利用眼前的乱局,大家无暇顾及时先打开一个口子。毕竟触及利益比触及灵魂还难啊,因此杨禹决定此事尽量低调,最好让所有人觉得这只是目前混乱的局势下的临时做法,以起到一个温水煮青蛙的效果。 当夜,杨禹先是把杜恒找来,仔细询问了一下甄选出来的那些人的家世和履历,杜恒对答如流,可见原来他能做到州长史的位置,并非滥竽充数。 “这次能迫使乞伏昙达退兵,杜兄功不可没,不过现在秦州与长安之间的道路已被夏军阻断,暂时没办法给杜兄请功了。” “杨参军谬赞了,这次即便没有杜恒前往北凉,以杨参军的能力,乞伏昙达退兵也只是迟早的事情,杜恒岂敢居功?” “杜兄不必自谦,眼下秦州外敌虽退,内忧却多,杜兄曾为长史,对秦州事务了如指掌,今后还望杜兄能同心协力,共克时艰,杜兄之功,杨禹绝不敢忘。” 杜恒连忙躬身揖道:“杨参军抬举,杜恒敢不效死。” 第二天一早,杨禹把杨恩和杜恒甄选出来的官员都叫来,当面询问了一些问题,比如到达之后准备如何开展工作,重点在哪里,感觉这些人回答起来都还行,杨禹便将他们一一任命下去。 中午时分,杨禹便带着一万大军前往清水县城,亲自主持难民的整编安置工作,这对他来说才是重中之重,接下来,他几乎所有的计划,都是围绕着涌入秦州的难民展开,如果这些计划能够一一落实,那么秦州的实力绝对有望在一两年内得到质的飞跃。 难民的安置是极其艰难繁冗的工作,因此,杨禹不但叫上了杨子安,还把宁寿之也叫了过来。 目前负责驻守陈仓狭道、关陇大道以及番须道的都是云岭五寨中的核心人员,其中关陇大道由上常坞的坞主崔烈把守,而关陇大道也是这次难民涌入秦州的主要路线。 此时,在关陇大道西端的分水驿附近,被崔烈拦下来的难民已多达两万余人,时值正月,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这些从关中逃过来的难民一个个蓬头垢面、饥寒交迫,一路上冻死饿死的已不知凡已,而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难民涌来。 崔烈按杨禹传来的命令,在此地设卡,将拦下来的难民中15岁至50岁的男丁全部抽出来整编成军,不服从整编的,可沿原路返回关中,想强行冲卡进入秦州的,刀枪伺候。 剩下的老弱妇孺首先分到了稀粥,然后崔烈对那些丁壮说道:“我知道你们也饿,快饿死、冻死了,但是我很遗憾的告诉大家,秦州粮食出产本就不丰,再加上刚刚经历乞伏昙达和杨盛两路敌军入侵,目前杨禹杨参军已竭尽全力,把秦州所余的粮食都搜集来了,但绝对不够让所有人活下来。怎么办?去抢对面的老弱妇孺吗?那是你们的妻儿老小,你们抢了她们的赈济粮,她们就得饿死。” 丁壮们默默看着崔烈,眼神中透着绝望,透着饥渴,透着渴望,透着愤懑,透着不甘。 崔烈继续大喊道:“去年,杨参军自募万余丁壮,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决死西征,破陇关,擒姚艾,大战乞伏昙达数万铁骑,击退了杨盛近两万精锐,可谓是九死一生,才成功收复秦州四郡十七县。” 听到这些,丁壮们的眼神多少都有些波动,眼中多了几分希冀,这其实也是他们西逃的主要原因。 第69章 官办抢劫队 “杨参军能凭一支弱旅击退强敌,能在虎狼环伺、刀山火海中杀出一条生路来,但是,却没办法凭空变出粮食来,现在大家想活下去,也只能像杨参军那样,在千艰万难在靠自己杀出一条生路来。” “我们把你们整编成军,给你们刀,给你们枪,让你们去抢沮渠蒙逊,去抢乞伏炽磐,去抢杨盛,去抢郝连勃勃,去抢所有能抢的敌人!” “你们只能为生存而战,你们之中有很多人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但战争总是要死人的,不是你死就是敌人死,现在,这就是你们唯一能活下去的途径,不去,你们将会活活饿死。” 崔烈的话,如同一把血淋淋的刀,刺痛了每一个人的心房,这一路逃难过来,不知有多少人为了一口吃的去抢别人,或者被别人抢,刚死去的人被饿极的人煮而分食的也不在少数,诸如此类的惨景,一路上比比皆是,生命在这种乱世中卑贱如草芥。 所以,崔烈刚说完,就有人喊道:“我们去,给我们刀,我们去抢!” “是啊,我们去抢!” “大不了也是个死,与其等着饿死,不如去抢,给我们刀,给我们枪!” 崔烈当然不会立即给他们刀枪,而是派士兵先把他们押到秦州边界,然后再发给他们刀枪,这种情况下,即便有人不想去,也只能被裹挟着冲向敌境。 这毫无疑问是非常残酷的,但只有这样,才能让最多的难民活下去。 从此开始,通往秦州的几条道路上,一批批难民被整编成军,然后送往边境,五十人、一百人、两百人不等,分散杀入杨盛、乞伏炽磐、沮渠蒙逊、赫连勃勃的地盘,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抢劫之旅。 一时间,秦州四周各股势力的地盘上警讯四起,贼盗遍地。一开始各方势力接到的都是有小股难民在边境抢掠的奏报,对此都没有太过重视,直到警讯越来越多,边境的兵力已应接不暇,而难民的劫掠越来越深入,才引起各方的重视,纷纷增派兵力去围剿。 杨禹带着大军刚到清水县,便接到一个消息,杨义组织了两万余户难民已行至汧县,杨禹惊闻此事,担心杨义有失,连忙派慕容错率一千人马赶去接应。 清水县外,大量的老弱妇孺被暂时安置在这里,人数已多达三万余人,这么多人每天嗷嗷待哺,粮食已极其紧张,杨义很快又要带来两万余户,少也有七八万人,这可怎么办? 杨禹找来负责管理军队粮草的度支都尉韦典,询问道:“韦都尉,军中粮草还有挤出一些来应急吗?” 韦典毫不客气地回绝道:“不行,绝对不行,军中也只剩下十日口粮,后续粮草何时能筹措送达尚未可知,除非把我这个度支都尉撤了,否则谁也不能再挪用军中粮草。” 韦典如此硬气,杨禹只得苦笑,挥手让他退下。李子安安慰道:“四郎别急,我再让人去催催各郡县,看看能不能再筹措一派粮草送过来。” “也只能如此了。” 杨子安刚出去一会儿,很快又飞奔进来,杨禹还以为是他二哥那边有变呢,结果却听杨子安突然大笑道:“大喜,四郎,大喜啊!” 杨禹心中一动,问道:“什么大喜?” “四郎,是阿志,刚刚传来的捷报,这小子回到临洮了,去时五百人,回来时成了六千,同时带回马两万余匹,牛羊近十万头,另俘虏妇女儿童万余人。四郎,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哈哈哈…….” 听到这个消息,杨禹也忍不住大喜,十万头牛羊啊,这大侄子不错,放他出去一趟,不仅自个吃饱了还懂得打包,这是连乞伏炽磐家的锅都端回来了呀。 “好好好,这小子总算没让我失望,对了,让他赶紧送一批羊过来。” 毫无疑问,杨志一下子成了秦州最靓的仔,人人都在传颂着他的神奇经历,率五百人深入甘南草原,全歼乞伏白养三千人马,把西秦南境祸害了一遍,使西秦举国震动,不少人甚至将他与当年的霍骠骑相提并论。 杨志这些事迹在秦州的传播,让秦州的民心士气又高涨了一回。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掳回近十万头牛羊,这对杨禹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足以让数以万计的难民活下来了。 杨禹第一时间派人传信,让杨志赶紧把牛羊给赶过来,羊直接杀来给难民充饥,牛可以先留作为开垦畜力,此时已是正月,再过一两个月就要开始春耕了,有了这批牲畜,就能让新成立的“建设兵团”大量开荒种地了。 各位看官或许也在网上看过某人的文章,说古代空地那么多,农民宁可被地主剥削也不去开垦荒地,那是因为开荒太难,都要用那种洋镐一小块一小块的挖才能把地翻出来,那纯属是在扯蛋。 其实在古代很多地方开荒都不是最难的,难的是灌溉和管理。 能引水灌溉的土地是有限,这种好地通常早被人占了,在这个没有自动喷淋设备、也没有土豆、玉米等相对耐旱植物的年代,大多数土地只能靠挑水浇苗,如果离水源远,一天你能挑几担水? 另外一点是不能离村太远,否则没办法管理,老鼠野猪什么的能把你单独开垦出来那一两亩地糟蹋得剩不下几棵苗,剩下几棵长成了也不够别人偷。 有人可能会说,那我索性把家搬到田地旁边不就行了吗?说这种话的人,最好半夜先去纽约黑人社区的大街上练练胆,要不就是先练成一套降龙十八掌再说吧,荒年人是会吃人的知道不?在古代脱离了家族或村集体,一家人很难独自生存。 有了这种种条件限制,你还敢说我不愿受地主剥削了,我自己去开荒吗? 所以啊,种地主家的好地,虽然受剥削,但通常还能留口吃的,你自己去开荒,多半死翘翘。 当然,杨禹以难民组建的“建设兵团”要开荒所受的限制就小多了,只要考虑灌溉问题就行了。而且人多力量大,就算离水源远点,也可以筑坝开渠引水。 眼下已是正月了,各个“建设兵团”的驻垦地必须尽快选定才行,杨禹长年在终南山生活,对秦州算不上太熟悉,他索性让杨子安选一些熟悉秦州的人,让他们去实地选址。 七日之后,得到慕容错接应的杨义,带着六七万难民来到秦州,杨禹带着两千人马早已在山口等着,这六七万难民因为有杨义组织,有云岭商队的护卫和伙计维持秩序,情况相对好一点,有些大一点的家族甚至还带有一些粮食。 杨禹不管那么多,立即全部打散,和这些天陆续逃来秦州的难民一起,整编成军。 何宏碧也是跟杨义来到秦州的难民之一,他刚满十六岁,扶风人,的小名叫狗碧,个子粗壮,像头小牛犊似的。 因为扶风的杂胡作乱,狗碧的家被毁了,听说往东往南的路都被夏兵堵截了,只能和村里人往西逃。 半路没吃的,狗碧的母亲饿死了,他只剩下一个十岁的妹妹,母亲临死前拉着他的手,让他照顾好妹妹,狗碧流着泪答应了母亲。 可当时实在是找不到吃的,路上连树皮都被人吃光了,眼看妹妹饿得不行,狗碧正准备偷偷割自己身上的肉煮给妹妹吃,这时候遇上了杨义的云岭商队。 云岭商队不仅给了他们一口吃的,因为他个子粗壮有力,还把他招进了护卫队,一同组织难民逃来秦州。 狗碧对云岭商队是感激的,但一到秦州,他便被编入军中,这怎么行?狗碧顿时就炸了,他要是当了兵,剩下妹妹一个人岂不得饿死? 和狗碧一样不情愿当兵的人很多,特别是那些举族逃来的人,他们自成一体人多势众,而且通常还有一些吃的,自然不肯为了一口吃的被打散编入军中,大家闹闹嚷嚷。 狗碧好几次想奋起反抗,但面对那些拿着刀枪弓弩的士兵,又犹豫了。 这时一个自称杨禹的大官出来宣布,所有士兵都可以带上家属一同前往驻地,而且现在主要的任务也不是打仗,而是去屯田。 这个安排大多数人倒是愿意接受,毕竟不用和家人分开,还有吃的,总比自己去啃草根强。至于那些不情愿的大族人,一被打散之后,也闹不起来了,在刀枪威逼之下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狗碧被编入了第三军,驻地在清水县东北方向的弓门,这里有樊水自陇山流下,属于黄土丘陵和山地的交接地带,河谷一带水草丰茂,适宜农牧,而且还扼守着番须道。据说秦朝名将白起奉秦昭王之命开拓陇西时,曾在此修过一座弓门寨,弓门因此得名。 第三军有十五到五十岁的男丁五千人,连同家属共计一万六千人,军长叫李信,长史叫魏冉。一到弓门,粗壮的狗碧便被安排去打铁,同村的狗晓因为懂点木工活,被安排去锯木造屋、打制农具,而另一个同村人何四宗被安排去樊水上筑坝开渠,狗碧的妹妹也没能闲着,和一群小孩子一起负责放牛捡柴。 生活还是很苦,大家每天吃两餐稀粥,不至于饿死而已,粥里不时放些羊肉骨头进去炖,虽然捞不起几粒米,但吃起来很香。 狗碧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把整锅粥给吃光了,但每次他却只是小心地喝着粥水,把碗底剩下的米粒和几丁肉渣留给妹妹。 她妹妹阿花怕他饿坏了,不肯接受,他就安慰妹妹说:“妹妹别担心,哥哥会好好表现,晚上会再赢一碗粥回来的。” 按规定,每个连队每天会额外留十碗粥,奖励那些在工作和训练中表现积极的士兵。为了能抢到一碗粥,全连上下个个都拼了。 傍晚时分,大家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所有士兵还要操练半个时辰,目前主要是整队站军姿,操练的时候几乎所有家属都在围观着,看似简单的操练,但开始时军官喊一声向右转,结果转向哪个方向的都有,乱糟糟一片,引来围观的家属阵阵哄堂大笑。军官可不管你那么多,转错方向的棍子直接便抽过去,那可真疼啊。结果用棍子打也还是有很多人记不住,军官只好另想办法,所有人只能左脚穿鞋,这通折腾下来,情况才慢慢好转。 站军姿听起来更简单,不就是双腿并拢挺胸收腹站着不动嘛,结果呢,一盏茶时间不到,狗碧便发现多数人的小脚开始打颤了,大冷天的头上直冒汗。 狗碧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傍晚吃的那碗稀粥早就一泡尿撒过陇山去,这会儿又累又饿,只想一屁股坐地上,但狗碧还是拼了老命撑着,不为别的,就为训练完了能吃到一碗粥。 这一天,狗碧如愿以偿得奖了一碗粥,他一口气喝完,还把碗舔了两遍,全连的人看着,没人笑他,只有一阵阵吞口水的声音。 训练完了并不能立即睡觉,云岭坞来的教官就是会折腾人,喝水不能喝冷水,必须喝烧开的水,睡觉前冬天必须擦身,夏天必须洗澡;起床必须叠好被子,营舍每天要打扫,东西一律摆放整齐,拉屎撒尿必须到挖好的粪坑去,不得在野外随处大小便。 现在大家连肚子都吃不饱,教官还这么折腾,狗碧他们没少埋怨,但教官说了,这是杨禹规定的,是为了防止疾病传播,没得商量,谁要是不遵守,军棍伺候。 除了这些烦人的规定多之外,晚上狗碧和狗晓他们聊天时才知道,他们正在做的新奇之物更多。 “狗碧,你们的犁头打好了吗?” “什么犁头?我们连长没让我们打犁头啊。” “今天没叫啊,那应该快了,今天我们连长拿来一把犁,让我们照着做,那犁和咱们以前用的犁不一样,新鲜着呢,我们连长说等你们这边打出犁头来,春耕时就能用上。” “犁?有什么不一样的?” 第70章 狗碧的心路历程 “嘿,不知道吧,这种犁的犁辕短,弯曲,少了犁额等很多部件,看上去只剩下三根手臂粗细的木头组成了,简单轻便,一个人就能操作,掉头也不吃力,而且在犁梢中部挖了孔槽,用台阶形的木楔来固定犁辕和调节深浅,我们试过连长拿来的样犁,可好用了,用这种犁一个人一头牛一天开两亩地都不成问题。” 狗碧不信地追问道:“不会吧,这是什么犁,这么好用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呢?” “你等着,估计这两天你们连长就叫你们打犁头了,到时不就知道了。听我们连长说,这种犁他们云岭坞早几年就在用了。” “哦,是从云岭坞传出来的呀,那就难怪了,对了,你不知道吧,我们现在炼铁用的炉子听说也是从云岭坞传出来的,和咱们见过的炉子都不同,我说不上来,但烧的不是炭,烧的是一种叫煤的黑色石头,用水力带动鼓风机把风送进炉膛里,火特别旺,炼铁时还要加什么焦炭,总之炼出来的铁特别好,听说云岭坞的刀都是用这种精铁打制的,特别坚韧锋利,可以断金切玉呢。” “你们炼的都是这样的铁吗?” “是啊。” “不会吧,我们连长今天还说准备让你们打犁头,难道要用这种铁来打犁头,这不太可能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 “听我们连长说,等把犁做好了,还要做扎机、纺机什么的,还说云岭坞有种叫棉花的作物,可以用来纺线织布,开春后咱们也要大片种植。” “棉花?用来织布的?可咱们现在快饿死了,种什么棉花呀?能吃吗?” 同村的何泗宗见他们聊得起劲,也凑过来说道“你们瞎操心什么,今天开渠的时候,我听我们连长说了,等水坝建起来后,就能开垦出万亩良田来,能引水灌溉的都种上粮食,只有那些干旱的土地才种棉花,听说棉花耐旱着呢。” “真的吗?” “嘿嘿,这些天咱们见到的新奇玩意还少吗?哪一次不是傻傻地问是真的吗是真的吗,哪一次又不是真的了?” “这倒是,对了,你们的堤坝水渠搞得怎么样了?” “我跟你们说呀,我们连长在两岸各架起了两个高高的三角架,上千斤的大石头用滑轮一吊一转一放,嘿,下去了。筑起坝来那叫一个快,再过两天肯定能截流。对了,再跟你们说个事,我听我们连长说,杨参军准备在咱们军兴办学堂,云岭坞那边已经在赶印课本了。” “办学堂?现在大家都吃不饱,谁能上得起学堂?” 何泗宗得意地笑道:“嘿嘿,我当时也是这么问我们连长说的,结果挨了我们连长一个大巴掌。” 狗碧好奇地问道:“怎么回事,你快说说。” “我们连长说了,不光咱们第三军这要举办学堂,各军都要办,到时候十岁以下的孩子不论男女,必须入学。嘿嘿,更更更重要的是,学堂不用纳费,不收束修。” 狗碧一听急了,连声问道:“真的吗?真的吗?” “狗碧,你又来了不是。”何泗宗两手一摊,嘿嘿直笑。 狗碧不管那么多,追问道:“这学堂什么时候办?真的不论男女都收吗?我妹妹今年十岁了,还能不能入学?” “我估计还要等些时日,至少得等咱们安顿好,把庄稼种上吧,至于你妹妹能不能入学,那我就不知道了。对了,狗碧你不用太担心,就算过了十岁,也有机会读书的,我听连长说了,除了十岁以下的孩子要全部入学外,大人晚上也要去读书识字,我们连长说这叫什么来着,对了,叫扫盲。” “真的?” “又来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太难以置信了。” “要是换是以前,我也不信,不过咱们的连长很多是来自云岭五寨的,你们看看,他们哪个不识字,哪个不是有大学问的人,我听说云岭五寨早就这么做了,所有人都要读书识字,每年还要考试,成绩优异者还能拿到奖励,就像狗碧你表现好能多奖励一碗粥呢。” “太好了,原来杨参军将咱们编入军中,我还暗地骂了他,我太浑了,下次若能再见着他,我一定给他磕头认错。” “哎呀,连长来了,快睡觉…….” 清水县衙。 杨义这一路过来,着实不容易,整个人黑瘦了不少。 杨禹给他沏了茶,说道:“二哥,到目前为止,咱们接收的难民已超过十万之众,关中战乱不止,后续定然还有难民不断涌来,要安置这么多人口,除了屯田种粮之外,我准备因地制宜,在秦州着重发展两项产业,一个是盐业,一个是棉纺业,这样一来,也可以把那些老弱妇孺尽量利用起来,摘棉花、扎棉、纺纱、熬盐这些工作,正适合这些老弱妇孺来做,咱们四面受敌,若是不尽可能把潜力挖掘出来,迅速壮大,尽早会被别人吞并。” 当初云岭坞生活艰难,杨禹的二哥和三哥只能带着坞中青壮远至西域营商,由于西行路上不太平,每次前往西域,就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为了解决坞中生计,杨禹弄出了活字印刷等不少新玩意,而棉纺业也是杨禹当时考虑的方向之一。 陇右苦寒,农作物产出有限,却比较适合种植棉花。杨禹便让杨义从西域带回棉种试种,经过这些年积累,在选种、种植方面都积累了不少经验,关于棉花加工“扞、弹、纺、织”四个步骤所需的轧车、大弓椎、纺车、织机,在杨禹的鼓捣下,云岭坞也早已用上好几年了。 如今秦州四郡十七县在手,杨禹觉得是时候在大规模推广棉纺业了。 对于杨禹把全部难民整编为“生产建设兵团”的做法,杨义这几天是赞不绝口,在他看来,这绝对是神来之笔,一来,如此可避免难民生活无着,只能委身于地方豪强,使地方豪强进一步壮大;二来,抽丁为兵,可避免被人煽动作乱,还能为我所用;这三来嘛,组成兵团后大家团结协作,应对眼前的困境,总强过一家一户单打独斗。 而且好处绝不止这些,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把这个兵团掌握在手里后,不仅掌握了秦州的军事力量,也等于直接掌握了一个重要的财源,这比通过官吏向民间征收税赋来得便捷多了。 现在杨禹又提出以兵团为依托发展棉纺业和盐业,杨义思索了一下后说道:“民以食为天,只要是在不影响农牧的基础上,发展棉纺我没意见。这制盐更不用说,只是咱们秦州人口有限,而四邻又皆是仇敌,怕是难销到他们的地盘上呢。” 杨禹说道:“这个二哥不用担心,只要有利可图,我相信会有无数人愿意冒险的,同时我也想过了,我的意思是走精品路线,在保障秦州用量后,外销的盐全部制成精盐,博取高价。” 杨义点头道:“如此甚好。” “二哥,这次从关中一共撤回多少掌柜和伙计?” “连同商队护卫,一共是六百三十二人,除了长安、始平、扶风、陈仓几个点之外,其他的基本都撤回来了,倒是郝连勃勃原来控制的郡县都还留着没动。” “好,这几百人除了安插到新军及各郡县外,让他们尽快出发,前往河湟、河西、河套购买牛羊,秦州一下子涌入这么多难民,开始离春耕还有两三个月呢,要熬到秋收难啊。” 云岭五寨的商业网络遍布西北,虽然各方势力常年打来打去,但由于各有所需,从来没有哪一方禁止商贸往来。 当然了,没有长城那样的关隘,想禁止商贸往来也很难。 西北一带目前主要还是以放牧为主,粟米出产有限,要想难民不饿死,还真的只能让他们“食肉糜”了。 杨义应道:“四郎放心,这事我已有安排,他们很快便能出发了。只是我听说现在各方边界上都不平静,四郎你看有没有办法保障咱们的商队安全。” 杨禹不禁一阵苦笑,之前他也是没办法,把刚整编的一两万难民化整为零全撒了出去,为了活命,这些人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把乞伏炽磐、沮渠蒙逊、郝连勃勃这几方接近秦州的地方搅得烽烟四起,血光遍地。 很难说现在派商队过去,会不会被这些“饥饿的狼群”误伤,毕竟这些人撒出去后便不受控制了。 因此,杨禹也只能苦笑道:“二哥,这个真没办法,这些人是生是死,会不会回来我都不知道,商队方面你只能尽量让他们绕点路,增加一些人手了,另外打着咱们云岭坞的旗子,估计多少会有些用处。” 杨义除了苦笑,又能说什么呢。 “二哥,你们刚从关中回来,那边的具体情况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惨,就算现在战争立即结束,关中至少也需要几年才能略为恢复元气。夏军除了青泥及潼关的道路外,目前主要是想一举拿下长安,兵力都集中在长安周边,对扶风以西的控制还很弱,但这些地方杂胡作乱,盗贼蜂起,官员基本都已逃亡,其乱象较长安一带有过之无不及。至于长安城里,早已是人心惶惶,兵无战意,我估计也守不了多久,赫连勃勃入主关中怕是不可避免了。” “杨盛呢?没点动静?” “杨盛估计是知道争不过赫连勃勃,或者想坐山观虎斗,目前只有少量兵力进入关中,主要以吸纳人口为主,还看不出有大举出兵关中与赫连勃勃抢地盘的动向。” “我看坐山观虎斗的绝不止杨盛啊,拓跋嗣那边估计也在等待机会呢。” 杨禹很无奈,目前他在秦州立足未稳,内部情况还是一团糟,外部又有乞伏炽磐等虎视眈眈,根本无力出兵关中,只能干瞪眼了。 杨义离开后,杨禹带着小黑在后衙转了转,独自思索着。目前虽然有诸多无奈,不过也有值得安慰的一面,秦州现在虽然百废待兴,但杨禹个人却不用成天忙得像陀螺似的,有云岭五寨十年生聚,培养出了不少人才,杨禹只需规划好发展方向,提出构想,这些人便能很好的落实下去。 比如前几年杨禹一时兴起,提到过蒸汽机的构造原理,寨中工匠竟然就自己搞去了,虽然目前搞出来的蒸汽还很简陋,实用性不高,但再给他们点时间,相信迟早能弄出实用的蒸汽机来。 现在三个兄长加上堂兄杨子安以及其它三个寨主,都能独当一面,撤回来几十个掌柜也随时能顶上。 只要撑过目前这段艰难的日子,杨禹相信秦州很快便能发展起来,一年,只要一年,到时应该能和凶名高炽的赫连勃勃掰掰手腕了。 这时小九进来通报:“郎君,阿志来了,要见郎君您。” “哦,让他进来吧。” 杨禹收回思绪,转回后堂,刚到后堂门口,便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四叔!四叔!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杨志远远就喊起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杨禹回头一看,发现除了杨志和李当归之外,后面还跟着一串女子,不禁问道:“阿志,你这是…….” 杨志嘿嘿直笑,回头对那些女子喝道:“都站好了,抬起头来让我四叔好好看看。四叔,你快瞧瞧,这八个可是经过我精心挑选的,我眼光还行吧?四叔你要是看上哪个,今晚就让她给四叔暖床,可惜啊,这次没能把西秦的公主弄回来,下次……” “什么乱七八糟的,阿志,你的脑袋没被驴踢吧?”看杨志那兴奋的样子,杨禹不禁手拍额头,暗道这夯货先前不会是谎报战果冒领军功吧。 一边的李当归一看杨禹这反应,连忙悄悄拉了拉杨志的衣角,杨志正上头呢,一拍李当归的手,毫不气馁地说道:“四叔,是不是看不上,没关系,我再让人换一批来,四叔你随便挑,挑到你满意为止。” 第71章 何希华的坚守 杨禹一脸黑线看着自家大侄子,一旁的小九此时捂着嘴笑出了快断气的感觉。 “杨志,你给我滚!” 杨禹突然飞起一脚,把杨志揣翻在地,但这家伙皮厚堪比城墙,起身拍拍尘土,乃是一副笑嘻嘻的欠揍样。 “四叔,别介,我爹娘为了你的事没少操心,我这不是为了让我爹娘多活几年嘛,俗话说得好,百善孝为先嘛。再说了,你是我亲叔,是我最崇拜的人,有好东西,我岂能忘了四叔您,是吧,来吧,四叔你快挑几个。” “杨志,你给我实话实说,这次有没有虚报战果,冒取军功?” “什么呀?四叔,不是我吹,就这我能力,用得着虚报战果吗?不瞒你说,这次怕你们不相信,我还少报了些战果呢,真的,不信你问李当归。” “你能耐了是吧?行,你爹在上邽正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你现在就回上邽,帮你爹……” “不!”杨志仿佛突然被捅了菊,惊呼一声,上前一把抱住杨禹的脚哀求道,“四叔,你杀了我吧,我不回去,你杀了我吧。” “不回也得回,你刚才不是说了嘛,百善孝为先。” “四叔,这尽孝也不一定要回我爹跟前伺候着呀,四叔,你饶了我吧。” “你看看你现在干的这些事,靠不靠谱?不让你爹提溜提溜你是不行了。” “四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杨志赶紧回头,对那八个女子用力摆手,“去去去,你们赶紧出去,李当归,你快把她们带出去,快呀。” 见一向心气比天高的杨志在杨禹敲打之下如此狼狈,李当归又是好笑又是羡慕。 对于李当归这些出身云岭五寨的人来说,杨禹便如同神一般的存在,当初五个村寨为了争点田水,没少打死人,而这十年来,杨禹如同变魔法似的,各方面的发明创造,世人多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是他把云岭五寨整合了起来,并一步步壮大,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被杨禹敲打对他们来说不但不是耻辱,反而是令人羡慕的事情。 李当归正要把几个女子带出去,杨禹却叫住他道:“行了,你准备把她们带到大街上去站着吗?小九,你给她们安排点吃食,回头再让阿志把她们带回去就是了。你们俩跟我进来吧。” “喏。” 三人进屋后,杨志自个找了个地方坐下,李当归却不敢造次,谨慎地站着。杨禹含笑道:“当归,你也坐吧,这次你们深入敌后,战果丰硕,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我准备让你出任新编第七军军长,情况你也知道了,除了五千丁壮外,还有上万老弱妇孺,要把这些人都管好起来不容易啊,你有信心吗?” “我……愿为四郎效死!”李当归推金山,倒玉柱,大礼拜下。 杨禹上前扶起他道:“快起来,你也是出自咱们云岭五寨的,应该知道咱们的规矩,有功必赏,有过必惩,你若是带不好第七军,到时我也必不留情面。” “四郎放心,当归绝不给云岭五寨丢脸,绝不辜负四郎所望。” “四叔,我呢,让我干什么?”一旁的杨志忍不住问道。 “你?你功过相抵,没你什么事了。” “啊,四叔,别啊,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李当归也帮腔道:“四郎,这次深入敌后,全是杨志的主意,作战安排,也多是他的主意,没有他,我们这次最多只是拿下临洮,不会有这么大的战果。” “你别帮他说话,这小子尾巴都翘上天了,你们要记住,打个胜仗不算什么,打了败仗而能存军、能临危不乱,能反败为胜,那才叫本事。你们这次多少有些运气的成分,但人的运气不会每次都这么好,只有你们具备了在恶运中逆袭的本事,才有资格成为名将。” 听了杨禹的话,杨志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对诗书不感兴趣,但喜欢研究古代的战例,知道杨禹说的是事实,即便是霍去病这等封狼居胥的绝世名将,第一次出兵河西时,一开始六天转战五国,高歌猛进,所向披靡,最后却在皋兰山下遭遇卢侯、折兰二王的主力。 卢侯、折兰二王以逸待劳,挡住了霍去病东归之路,霍去病根本没有取巧的机会,更没有退路,只得正面迎战; 这一战惨烈无比,霍去病身先士卒,汉军前赴后继,靠着视死如归的悍勇才最终获胜,但也只能说是惨胜,霍去病一万大军死伤大半,只剩两千余人生还。 由此可见,什么战术谋略都好,如果没有在逆境中逆袭的实力,终不足恃。 这次杨志深入甘南草原,大捷而回,心里未尝没有自比霍去病的心思,感觉战争也不过如此,整个人有些飘了。 但经过杨禹这一番敲打之后,杨志不禁自问,如果自己这次也遭遇一回“皋兰山之战”,会是什么结果? 一问之下,杨志只感血液瞬间都冲上脑袋,头皮为之发麻,他当即双膝着地,向杨禹叩拜道:“多谢四叔教诲,四叔今日之言,志当铭记终生。” 杨禹点点头道:“胜不骄,败不馁,若连这点都做不到,我真不敢再让你领兵了,好了,起来吧。” “谢四叔。”杨志依旧长跪不起。 杨禹见他还有些悟性,这才颔首道:“咱们云岭五寨历时数年打造出来的千余精锐,大部分要分散充入新军为骨干,这是没办法的事,但咱们秦州必须要保有一支能攻坚克难、斩将夺旗的精锐铁骑。” 杨志听到这,身板顿时挺直起来,目光灼灼看着杨禹,等待他的下文。 “杨志听令。” “末将在。” “命你以你手下的五百云岭铁骑为骨干,重新组建一支四千人的精锐,即日起你可在秦州全境挑人选马,只要是你看中的,立即归人你麾下,各军将领若有意见,你让他来找我,盔甲刀弩自己回云岭坞找余老头要。”说到这,杨禹用食指点着杨志道,“你给我记住了,七个月之后,我要这支人马不弱于原来的云岭铁骑,你若是做不到,到时误了大事,你便是秦州的罪人。” 一时间杨志如同喝三斤烈酒,头皮麻麻的,他还没来得及回话,一旁的李当归已抢先一步说道:“四郎,我不去新军了,我想继续做阿志的副手。” “住口!军令如山,岂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李当归无奈,只得悻悻退到一旁,杨志正了正衣冠,再次对杨禹叩首道:“纵然粉身碎骨,杨志也定不辱使命。” “这些话你留着自己听吧,我只要成果。” “喏!” 杨志不知道他四叔为什么把时间定为七个月,他只知道这对他而言不光意味着荣耀,也意味着责任。 在整个秦州选人挑马,要挑出一支四千人普遍意义上的精骑不难,但云岭铁骑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骑兵阵形。 以往各游牧部族的骑兵冲锋时,都是一窝蜂的猛冲,比较散乱;云岭铁骑则要时刻保持阵形不乱,变阵、分兵、聚合都有章法,聚合成阵时如惊涛拍岸,分兵时如劲流穿山,这些可不光是弓马娴熟就能做到的,需要不断的苦练磨合才行。 要达成杨禹的要求非常不容易,但杨志知道,杨禹能把这样的任务给他,这是对他无比的信任,换了他爹或他三叔,绝对不可能把这支人马交给他。 杨志怀着激荡的心情,连午饭也没吃,就辞别了杨禹,七个月时间不多,他必须争分夺秒地去干。 等杨志和李当归离开,小九忍不住说道:“郎君,事关重大,是不是该和坞主、三郎君他们商量一下。” 杨禹笑道:“一跟他们商量,杨志准没戏,我知道你们肯定觉得我三哥是最适合的人选,但眼下秦州虎狼环伺,不能光靠三哥一个人撑着,必须要有更多的人迅速成长起来才行,梅花独傲世间寒,百花齐放才是春啊。而且接下来要发展盐业,卤城必须我三哥坐镇才行。阿志的能力是有的,更难得的是他身上有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目前作为大军团的统帅或许不适合,但作为披坚垫锐的锋将,却必须具备他这种蔑视一切强敌的傲气才行。从这次杨志孤军转战河南的经历来看,他已颇得其疾如风、侵掠如火的精髓,其锐是有了,其坚嘛,还得再磨砺一番才行,这次让他重新训练一支云岭铁骑,也是对他的一种磨砺。” 杨禹在秦州加紧安置难民,训练军队的当口,关中平原早已是兵祸四虐,战乱纷纷。 赫连勃勃除了派三子赫连昌屯驻潼关,抚军右长史王买德攻取青泥,截断长安东南两个方向的退路外,又派长子赫连璝率两万铁骑直逼长安,自己亲率大军尾随在后。 关中杂胡纷起响应,攻城掠池以投赫连勃勃,无数野心家也趁乱自立山头,聚众扬刀,四出劫掠,把关中搅得乱象纷纷。 争夺秦州失败后杨盛也不甘寂寞,派征北将军苻都率军进入大散关,征纳流民,抢掠财物,占领陈仓以观后续。 赫连勃勃大怒,派四子赫连伦率七千人马攻打苻都,苻都不敌,被迫退回仇池。 赫连伦于是占陈仓以守,同时截断难民西逃之路。 扶风郡,槐里县。 夏军南下时,因王镇恶被沈田子所杀,而王镇恶所辖多是刘裕攻占中关后新招募的新军,王镇恶一死,新军大量逃亡;槐里县令也是关中人,见局势如斯,便也挂冠而去,县内杂胡便开始作乱,大肆劫掠一番后去投赫连勃勃,蛤蟆岭的强人趁乱杀来,占领县城作威作福,城中百姓忍无可忍,在一个叫万向同的人一声高呼下,奋起反抗,与蛤蟆岭的强人血战十余日,双方还未分出胜负,赫连璝又派兵前来,不由分说杀入城中,对正陷于苦战的两方大加屠戮,蛤蟆岭的强人溃逃,万向同被杀,夏军为了给赫连璝筹粮,又全城劫掠,稍有反抗,便行屠杀。 几翻大乱下来,槐里县城内已如同人间地狱一般,能逃的基本都逃了,天上落雪纷纷,寒风呼啸,街上到处是尸体无人掩埋,剩下那些无力逃亡的人如同孤魂野鬼般在街上晃悠,寻找着一切能吃的东西充饥。 市上的很多房子被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翰林斋幸运的躲过了一场又一场的大火,虽然门窗也都已被毁坏,但主体还基本完整。 翰林斋掌柜何希华是本地人,杨义要求关中各地商铺撤离时,何希华故土难离,加上槐里翰林斋人手有限,仓促间无法把里面的书籍带走,而何希华是个爱书如命的人,为了一屋子的书,他毅然决定留了下来。 杂胡乱起时,何希华开始把书籍一本本的装箱藏起,虽然一次次被蛤蟆岭的强人和夏兵翻出来,但书籍对于那些人来说不当吃不当用,一文不值,因此一次次幸运的躲过了劫难。 但这次没那么幸运了,涌进来的都是那些无力逃走的饥民,一个蓬头垢面,饥寒交迫,他们翻找一切能藏匿食物的地方,十余箱的书籍终于也被翻了出来。 “乡亲们,箱子里全是书,没有吃的了,没有了。”何希华冲过去,想阻止翻箱的饥民,但闻声而来的饥民越来越多,何希华哪里阻止得了。 一个个箱子被掀开,一本本线装书被扔出来,何希华一边拼命去捡拾地上的书籍,一边哀求着:“乡亲们,我求求你们了,箱子里都是书,都是书,真的没有吃的,啊……” 饥民涌过,何希华的手指几乎被踩断,他仍忍痛捡拾着地上的书籍,对于他来说,看着满地书籍被踩来踩去,这比践踏他本人还难受。 眼看涌进来的饥民越来越多,有人竟然开始焚烧书籍取暖,何希华不禁目眦欲裂,疾声大呼,“不能烧,不能烧啊!这些都是书啊,乡亲们,不能烧啊!”无力阻止的何希华被火光深深地刺痛了。 他一把推开旁边的饥民,拉开墙边的桌子,掏出壁上一块砖,把藏在墙洞里仅余的半斤粟米拿出来扔给饥民,大呼道:“都住手,你们要的粮食在这里,都拿去吧,乡亲们,我知道你们饿,我知道你们冷,但我请求你们,别毁掉这些书,别毁掉槐里的未来,今日,我们遭逢这乱世,已是无奈,强人兵匪把我们的家毁了,我们不能再亲手把子孙的希望也毁了呀!我知道这点粮食不够大家吃,我这还有,你们都拿去吧,我只有一个请求,为了咱们子孙的未来,请你们别再烧毁这些书了。” “乡亲们,老夫无力下刀了,你们……自己动手吧,只要乡亲们答应我,别毁掉这些书,我何希华亦能含笑九泉了。” 短刀落地,何希华再难站立,靠着墙缓缓滑坐下去,双脚上鲜红的血液不断涌出,染红了双腿,染红了墙壁,染红了地面,染红了书页,也染红了所有饥民的眼睛。 也不知道谁先动手,地上的书被一本本的捡起来,重新装进箱子里,包括那些已染了血的。 何希华的血流干了,在生命逝去前一刻,他看了看门外的风雪,看了看这苦难的乱世,含笑闭上了双眼。 事后,那十几箱书籍却在战火中奇迹般幸存了下来。 后来何希华的事迹传开,槐里人感慨万千,传到杨禹耳朵里也,他同样是感慨万千,不仅让槐里的翰林斋改为开放式图书馆,让所有人可以进馆免费看书,而且还出资建了一所希华学堂,资助那些家庭贫困的孩子就读。 槐里向学之风由此日盛,人才辈出。这些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第72章 大儒宋茂 正月底,自沈田子杀王镇恶,王修杀沈田子,以毛修之顶替王镇恶为安西司马,命傅弘之率五千人守池阳,赫连璝集三万大军强攻池阳不下,纵兵大掠周边郡县,傅弘之率军趁敌军渡江之机,于寡妇渡击败军夏,俘获三百余人,取得了与夏军开战以来首场胜利。 捷报传入长安,刘义真大喜,设宴欢饮,赏赐无度。 长史王修知道此时远未到庆祝的时候,赫连璝虽受挫,但对夏军的整体实力伤害不大,敌强我弱的整体形势没有根本性改变。 如今夏军已攻占了潼关和青泥,长安与后方的往来要道已被截断,想得到后方支援已非常困难。 要想守住长安,击退赫连勃勃,只能靠自己,那么必然要招募训练更多的士兵,要招兵,就要打制兵器盔甲,筹措粮草物资,哪样不是耗费巨大? 照刘义真这般赏赐无度,不用赫连勃勃来攻长安,自己就支撑不了多久了。 于是王修把刘义真给左右的赏赐加以裁减,这却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不停在刘义真面前说王修的坏话。 在刘裕诸子中,刘义真算是最有灵气最聪颖的一个,刘裕也很喜欢这个儿子,这次把他留在长安挑大梁,未尝没有把他当成接班人来培养的意思。 再有就是刘裕东归时留王修做长史辅佐刘义真,而不是留谢晦或他人,这其中除了王修是关中人,且精明强干外,或许也有更长远的考虑。 刘义真很聪慧,但他的聪慧却没有用在军政之上,他喜欢诗词歌赋,喜欢清谈,游山玩水,因此与谢灵运、颜延之、慧琳、蔡茂之等过从甚密,而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多出身于名门望族。 如果刘裕真有心把刘义真培养成接班人,那么他就不得不考虑望族与寒门之间的平衡。当初留王修和王镇恶一文一武辅佐刘义真,或许就是想提前做点平衡。 但刘裕肯定没想到,王镇恶竟那样死在了沈田子手里,眼下剩下一个王修,只怕独木难支了,毕竟刘义真身边多是望族子弟,别说王修裁减了刘义真给他们的赏赐,就算没有这些事情,他们也会不停地在刘义真面前攻讦王修。 王修为了守住长安尽心竭力,而在众人攻讦之下,刘义真却对他日渐疏远,长安的形势,也在一步一步的滑向深渊。 此时秦州的形势也不容乐观,祁山道上仇池兵马时常来袭扰,战事不断。 西秦方面,乞伏昙达是个很难缠的对手,自襄武撤回去后,他随后在乐都击退了北凉的进攻,原本被迫臣服于北凉的乙弗和乌地延二部见沮渠蒙逊无功而返,竟率两万余户归降西秦,其他小部族来降者共计六七个,合计亦有万余户,这使得西秦声势又为之大壮,因此很难确定乞伏昙达不会卷土重来攻打缺衣少粮人心未稳的秦州。 北凉方面,据云岭商队带回来的消息,沮渠蒙逊正在厉兵秣马,只是目前还无法确定他是准备攻打谁,是攻打西凉的李歆,还是要报西秦诱降乙弗、乌地延二部一箭之仇,或是柿子捡软的捏来攻秦州,总之杨禹不敢掉以轻心。 值得安慰的是,随着各郡县的秩序慢慢恢复,征调上来的粮草和牛羊也多了些,加上天气回暖,野菜野茵也开始生长,对于缺粮的难民来说,多少能补充一点。 刘裕入主关中时,有近十万胡人逃到秦州,加上这次赫连勃勃攻打关中,又有十余万人逃到秦州,而且多为汉人。 杨禹把这些逃到秦州的难民,不分胡汉,不论老幼,全部强行编入了“生产建设兵团”,共得十军,每军万余至两万人不等,其中丁壮加起来有五六万,余者都是老弱妇孺。 开始时不得已被强令去周边抢食的百人队,也陆续回来了,被派出去的共有两万余人,目前回来的不到一万五千人,其余只怕不是逃亡了就是永远回不来了。这些人也都已归入编制,如今都已分置各地,开始一边屯田一边训练。 这一举措不仅让杨禹掌握了一股可观的力量,而且让秦州得以迅速稳定下来。若非如此,这二十万难民在秦州会闹出什么乱子殊难想像。 三月中旬,杨禹回到了上邽,他要亲自主持一场考试,从中选拔官员,现在一部分郡县还没有官员,乃实行着军管,不能再拖了。 秦州州衙后堂,宁寿之、杨恩、杜恒、魏玄、卢建、杨义、杨子安以及负责大军粮草的韦典,另外陇右名儒宋茂也在,众人齐聚一堂,神态轻松,颇有几分新气象。 杨禹先开口问道:“目前通过初试的共有多少人?” 杜恒拱手答道:“回禀府尊,目前通过初试的人数共计为三百一十二人。” “这么多?”杨禹颇为吃惊,这件事他本想低调一点,以免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只是在各郡县出了告示,并没有刻意大肆宣传,还让杜恒搞了场初试,其目的除了把那些鱼目混珠的人刷下来外,也有控制一下正式考试的规模,以免影响太大的意思。 这时宋茂抚须笑道:“明府,若考试日期往后再推迟些,只怕来参试者会更多。不瞒明府,老朽已让弟子往张掖东山送信,请郭守清贤弟率众弟子同来秦州,郭贤弟若肯前来,则河西从者必众。” 郭怀郭守清的大名杨禹听过,河西大儒之一,在张掖东山讲学,弟子有数百人,在河西的影响力非常大,云岭坞还刊印过他的着作,这样的人物要是率弟子来秦州,那对整个河西的影响可就大了去了,杨禹表面高兴,心里不禁暗暗苦笑,低调,这还怎么低调? 宋茂因为襄武城外那一通军礼,对杨禹极有好感,他哪里知道杨禹的苦衷,尤在自得地抚须笑道:“明府,自永嘉之乱后,我陇右河西大儒辈出,讲学之风盛行不衰,为保存我儒家根脉功不可没,我听说明府发明了一种印刷术,将我河西大儒的着作大量刊行于天下,此等造化之功,善莫大焉,我相信郭贤弟得知明府平定秦州,正在招贤纳士,定会欣然前来,哈哈哈。” 杨禹连忙作礼道:“多谢宋老抬爱,杨禹不才,实在愧不敢当,这次考试是因各郡县官吏缺口太大,杨禹不得以才行此非常之举,不想却惊动了宋老和郭老,杨禹不胜惶恐。” 宋茂摆摆手,一下子切入正题道:“这次正式考试,明府准备考些什么?” 显然,这才是宋茂最关心的,在座的众人除了杨恩外,也不禁都向杨禹投来好奇的目光。 杨禹只得答道:“选拔官员嘛,主要还是要考他们的治理民生能力,因此,我的意思当以策论为主。” “错!”宋茂立即激动起来,大声道,“自汉末以来,三纲五常崩坏,以至于君不君,臣不臣,乱臣贼子为一己之私相互攻伐,导致民不聊生,反旗四起,天下大乱,胡人乃趁虚而入,祸乱中原,使我华夏几乎亡族灭种,有鉴于此,明府考试选官,自当以德行为首、经学为要,重塑纲常,推行仁义,若以考策论为主,这岂不是弃大道而求之于术、明府,万不可舍本逐末啊!” 杨禹就知道,这事一旦传开,必定引来各方注意,至此,他还是不死心,想尽量低调处理:“宋老,宋老您别激动,你听我说,你说的这些,应该由陛下去推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尉参军,如今秦州孤悬才外,原有官吏又都出自于羌秦旧部,多不适用,不得已才自作主张,想以考试的形式重新选拔一些官吏,恢复秦州治理,以免为四方强邻吞并,宋老,您说的这些命题过于宏大,哪里是我一个小小的太尉参军能担待得起的呀?” 宋茂立即口沫横飞地反驳道:“如何担待不起?你既然首开考试选官之先河,便应当为天下树立一个正确的榜样,你若执迷不悟,舍大道而求于术,老朽便是千刀万剐,也坚持不答应。” 靠,这老头也太生猛了,杨禹不禁大为头痛,他当然知道老头说的有其道理所在,在他所到的那个奇异的世界,中华文明传承到后世两千年能凝而不散,儒家文化当居首功。 他只是不想这个时候把事情搞得太大,想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步一步来,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宋茂这种人显然不这么看,他们是恨不得明天儒学便重新一统天下啊。 杨恩知道杨禹的心思,也跟着劝道:“宋老,您别激动,考试之事不是不可商量,您是陇右大儒,德高望重,若是急坏了身子,我等罪孽可就深重了,您坐,您坐。” “兹事体大,若没个定论,老朽如何能安坐?”宋茂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 杨禹真怕他一个血冲脑倒在堂上,那乐子可就大了,这种人虽然不握权柄,但影响力巨大,甚至可以说关系到人心向背,特别是在陇右这种胡汉杂居的地方,要推进汉化更少不得这种人。为此,杨禹最终不得不说道:“宋老,之前是杨禹目光短浅,考虑不周,您是陇右大儒,德高望重,学贯古今,既然您这么说,杨禹自当虚心受教,躬行践履,这次考试便按宋老的意思,以经学为主,策论为辅吧。” 一听杨禹这话,宋茂激动不已,他端正衣冠,躬身九十度给对杨禹一个长揖:“老朽双眼未瞎,老朽双眼未瞎啊!吾道复兴有望矣,明府在上,请受宋茂一拜。” “宋老,您这是做甚,快快请起。” 宋茂最后对杨禹一拜时所说的话,细究起来多少有些大逆不道,从东晋朝廷的角度来说,杨禹擅自选官本身就不合法,以考试方式选拔官员更是违背了九品中正制的选官制度,若以孤悬在外,权宜行之还勉强能说得过去,但宋茂一下子把这场考试推到了儒家正统的高度上,这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按理说宋茂身为大儒,理应拥护东晋朝廷的正朔地位,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回头一想,却也不奇怪,首先晋朝得位不正,要是得位之后能把天下治理好也就罢了,偏偏很快就闹出八王之乱,搞得天下十室九空,终至胡人趁虚而入,引来百余年的浩劫。 再加上永嘉南渡之后,东晋朝野推崇老庄,嗑药成风,蔑视礼教,动辄脱衣赤体乱舞,门阀望族将皇帝视为木偶,这些行为在宋茂这些尊崇三纲五常的大儒眼里,是绝对难以接受的。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这百余年来,就没有一个河西大儒南下投奔东晋小朝廷过。 同时,这大概也是宋茂为什么把杨禹这次以经义取士看得这么重,为此不介意说出一些犯忌的话来的原因。 杨禹注意看了一下宁寿之,却见他没什么反应,当初刘裕派他来,自然有制衡杨禹的意思,但宁寿之想要制衡杨禹,前提是刘裕能控制住关中才行。 宁寿之显然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因此一向很少发表意见,杨禹对他也是听之任之,先观察着再说。 考试选官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经义方面的试题由宋茂出,策论由杨禹出。 杨禹其实是支持考经义的,因为杨禹却认为儒学对华夏文明的贡献是无与伦比的; 儒家思想的核心是三纲五常,这套思想有其不足之处,乍看起来也有些虚伪,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是人之常情,在利益面前,所谓仁义礼智信很多时候被看作一文不值。 但不管如何,只要儒家思想成了主流,那它就能产生一个无形的道德框架和凝聚力,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一个国家的内耗,有利于形成一个大一统的文明型国家。 至少杨禹找不到另外一套更适合这个时代的思想了。 第73章 春帷 既然增加加了经义的内容,杨禹决定再加考诗赋和算术两项内容为辅,对于算术一项,宋茂颇有异议,但由于杨禹的坚持,并搬出算术本是君子六艺之一的理由来,宋茂也就没有继续抵制,毕竟儒家经义为主才是他的核心诉求,加不加算术,对他来说就不太重要了。 由于报名参加考试的已有数百人,上邽城中找不到合适的考试场所,经众人商议,决定在州衙前面的空地上临时搭起几百个帷幕作为考场。 整个秦州,甚至整个天下,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想到,这场连个固定场地也没有、看上去有些草率的考试,将对未来的历史产生何等深远的影响,甚至于由于它是在临时搭起的帷幕里举行,加上考试时间在春季,还产生了一个别样的称谓:春帷。 到了考试这一天,天天还没亮,家住城南隆兴坊的李原便早早起床,点上油灯,穿上崭新的衣服、戴好进贤冠,然后匆匆到旁边的小屋拍门叫道:“文华,快起来,快起来,可别错过了时辰。” “啊!”屋内传出一声惊叫,然后是一连串忙乱的起床声。 而另一个房间里也亮起了灯,李原的母亲张氏开门出来,对李原说道:“儿啊,时辰还早,我去给你们把饭热一下。” “辛苦娘亲了。”李原说完,又匆匆回屋收拾笔墨纸砚。 等李原和文华收拾好,张氏也把早饭端了出来,一边让二人趁热吃,一边把昨日准备的馍包好,放到二人的篮子里。 李原十二岁时,在县衙做刀笔吏的父亲死于战乱,剩下孤儿寡母二人几乎陷入了绝境,全靠张氏织些麻布艰难度日。 到李原十四岁时,城中新开的一家翰林斋招伙计,李原第一次见到满屋子的书,他至今无法形容那一刻自己的激动之情,他当时就决定哪怕是白给翰林斋打工,他也要做这家店的伙计。 由于他识字,很顺利得到了翰林斋雇用。从此之后,他就像进入了一个宝库,有活的时候他抢着做,一干完活,就求掌柜的给他一本书看,时常就着店门口的灯笼看到半夜,以至于忘了饥渴。 掌柜的见他如此勤奋,深受感动,不仅破例允许他把书拿回家看,而且还不时给他一些纸和墨。 七年时间下来,李原把翰林斋的书读了个遍,除了经史子集,连农学算术的书籍也不放过,说是学富五车毫不为过。 在掌柜的鼓励下,他参加秦州府的初试筛选,轻易便通过了,文华便是在初试时认识的,文华的家境好一些,二人谈得投机,加上佩服李原的才学,文华主动要求住在李原家中备考。 二人匆匆用过早饭,便在张氏千叮万嘱声中提着灯笼出了门。 街上不时有巡城的兵丁经过,街边一些新开的饮食店也早早开了门,门口支起的灯笼透出暖暖的光。 这是杨禹入主上邽城后最明显的变化之一,晚上不仅取消了宵禁,而且允许城中百姓沿街开店,不再限定于东西两市。 短短两三个月时间,街边各种店铺便多了起来,越往前走,街上提着灯笼的行人越多,文华索性吹灭了自己的灯笼,对李原说道:“咱们这位杨府君,还真是事事敢为天下先啊。” “这坊墙低矮,挡不住偷鸡鸣狗盗之辈,对坊中百姓出入倒是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如此也好,据说杨府君下令让各坊组织丁壮巡夜,治安最好的坊,今后可以减免一成的赋税,我们隆兴坊的坊长为此可没少费心思,这坊墙虽然推了,治安倒比以前好了许多。” 文华说道:“只是这坊墙一推,街上难免变得杂乱,平时尚且没什么,战时只怕会误事。” “我倒不这么看,孟子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一国如此,一城一坊何尝不是如此,不管是平时还是战时,终归是要以人为主,平时坊长组织得好,战时加强管理,加上平时积累的经验,岂不比一道低矮的坊墙有用?” “也是,终归是李原兄看得透彻,不管如何,我总是支持杨府君的,若不是他开此先河,今日咱们哪有赴考的机会,这次我若能上榜,这条命就算是卖给杨府君了。” “文华兄,我听说经陇右大儒宋先生提议,这次考试以经义为主,另外杨府君又增加诗赋、算术两项为辅,但我猜想,杨府君最看重的应该是策论与算术,诗赋与经义反而会次要些。” “何以见得?” “只是根据杨使君的为人与这段时间的施政方略猜的,杨使君本人在诗赋方面惊才绝艳,然而每有佳作传世,杨使君都说是抄别人的,从无例外。由此可见,杨使君对诗赋方面恐怕不会太看重。至于为政,别的不说,光说这次考试,按杨使君的解释是,眼下秦州强敌环伺,百废待兴,所以需要不拘一格选拔人才。” “不错,不错,这说明杨使君是以实用为要,而且我听说刚开办的军中学堂极重算术,听说还开了格物的课程……嘶,多谢李原兄提醒,大恩不言谢。” “文华兄先别谢我,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对与不对尚不好说,况且这次宋先生也是主考之一,这经义也是万不可轻视的。” 文华笑道:“说来说去,这经义、策论、算术、诗赋是一样都轻慢不得了。” 二人一边低声交流一边走,来到州府前时,府衙前面的空地上已是人声鼎沸,一排士兵立于外围,将闲杂人等挡在外头,只准通过了初试的学子进去。 这次考生不论年龄,不论胡汉,不论望族还是寒门,只要身家清白,品德端正,并通过了初试,都可以参加考试。 考场设在州衙前,用帷幕分隔出一个个小空间,每个考生一小间,四周连围墙都没有,为了避免围观者影响到考生,杨禹命士兵封锁了四面的街巷,禁止闲人接近,仅此而已。 考试时间为一天,从卯时到酉时。 时间一到,士兵将考卷收起糊名,然后交给四名副主考阅卷,评出前三十名,然后将这三十人的考卷交给杨禹审阅。 由杨禹选出状元、榜眼、探花。 再以金榜公之于众。 放榜之日,上邽城万人空巷,争相围观,这次考试和以往的选官方式太不一样了。 往日以九品中正制选官,寒门无上品,下品无士族,选官的标准主要是看家世出身。 而这次不管你是什么出身,大家考一样的试题,哪怕你昨天还在放牛种田,只要你考得好,你就有机会名列榜首。 这种打破惯例的创举,让大家多了许多期待,放榜之日,无数人涌到州衙前围观。 “我!有我的名字,我上榜了!我上榜了!” 随着金榜贴出,人群中突然有人兴奋的大喊,而且这样的喊声接连不断,李原和文华心中一紧,拼命往里挤,终于看到榜单时,二人却都不禁呆住了,第一名:上邽李原。 自己赫然名列榜首,李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瞬间,他张着嘴巴,竟是发不出声音来了,直到旁边的文华大喊一声,“我,我也上榜了,李原兄,我也上榜了,最后一名,你……你你你,你名列第一,第一啊,哈哈哈……” 刹那间,李原只感一股热血涌上头来,整个人摇晃了两下才重新站稳,巨大的惊喜让他许久之后才发出喃喃之声,“我,我竟是第一名,这……这是真的吗?” “当然,当然是真的!李原兄,就是你,状元就是你,你看,你看啊,状元啊,哈哈哈……” 人们一下子全都望向李原,羡慕无比,周围道贺之声不绝,李原的名字瞬间传遍了整座城。 杨禹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低调不了,他就不介意把事情搞得再大些,接下来便是上榜的三十人披红花,骑大马,锣鼓开道游街,满街的人跟着看热闹,赞叹声不绝于耳,个中荣耀,自不待言。 好在秦州没有诸如王谢崔卢那样的顶级望族,加上陇右、河西儒学盛行,有些名儒弟子上千,本着有教无类的圣人思想,这些弟子中虽不乏出身士族之人,但多数还是寒门子弟。 因此杨禹这次在秦州搞举试取士,虽有人私下非议,总的来说倒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 当然了,西北受胡人统治已久,九品中正制在西北其实也早已是名存实亡,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戴花游街之后,杨禹在州衙设宴,与上榜者及州中官吏同乐,宴席开始前,在前三名李原、荀卓、何泽的带领下,上榜的三十人先给主考拜礼。 杨禹望着三十张喜气洋洋的脸,说道:“从今日起,诸位就是官身了,不久就会外放郡县,主政一方。我相信,此刻在各位心里,都有着造福一方百姓的志向。我想跟诸位说的是,权力这个东西,他能让你施展抱负,青史留名;但也能让你迷失自我,变成对百姓敲骨吸髓的魔鬼;正所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我只希望诸位能守好初心,有始有终,到他日你们告老还乡之时,依然能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众人一听这话,神色皆为之一肃,一齐对杨禹长揖道:“谨遵府君教诲,守好初心,有始有终。” “好,诸位的誓言我听到了,至于能不能做到,只能留待时间来证明了。好了,诸位入席吧,咱们边饮边聊。” 众人欣然入席,酒过三巡,杨禹放下筷子,问众人道:“诸位,对秦州的治理,诸位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 杨禹这一问,在场的人都不由得一愣。 李原首先答道:“回府君,最重要的当是民生。” 荀卓接着答道:“是吏治。” 接着其他人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杨禹听完之后笑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我个人觉得政治大体可分为三个方面,民政、军政、税政。你们所说的民生、吏治等等,要么等同于这三政之一,要么就属于这三政框架内的问题。” 对此大家倒没什么异议,杨禹等旁边的侍女斟好酒,才接着说道:“而这三政之中,民政与军政实则又是建立在税政的基础上的,没有税赋,就谈不上民政与军政。大家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个结论一抛出来,底下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纵观历朝历代,虽然都免不了要向百姓收取税赋,但都讲究以民为本,无为而治,杨禹却说税赋是一切的基础,这不是把税赋看得比人还重要吗? 作为副主考的杜恒忍不住说道:“明府所言,只怕有些偏颇了。” 宋茂更不客气道:“自古以来,民惟邦本,本固则邦宁,府君将税政置于民政之上,岂不是本末倒置?莫非使君是想告诉在坐的诸位学子,来日为官一方时,只管多收些税赋,而不顾百姓死活?真是岂有此理。” 宋茂怒了,竟一点面子也没给杨禹,在场的官员和士子议论之声更甚,有的附和宋茂道:“正所谓苛税猛如虎,即便是出于维系朝廷的运转,不得不向百姓收取税赋,但也应轻徭薄赋,尽少扰民为是。” “不错,不错,汉初文景之世,以德化民,无为而治,天下晏然,民生富足,国库丰盈,可见只要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国用自足。” 议论之声此起彼伏,几乎都是反对杨禹观点的。这其中只有李原等少数几个人没有出声,若有所思。 杨禹抬手轻轻一压,压下了众人的议论声,然后对宋茂说道:“宋先生且勿激动,听我慢慢道来,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这自然没错,然则如何才能固本呢?这就值得商榷了。你们方才所说的无为而治,是建立在耕者有其田的基础上,才会有天下晏然的景象,若是百姓连土地都没有了,还继续无为而治,岂不是坐等灭亡?” 宋茂反驳道:“百姓失去土地,多由豪强兼并所致,朝廷只需出台政令,严厉打击豪强兼并土地即可,这岂不是民政为先?” 第74章 试探 杨禹微笑点头道:“是民政,但在我看来也是税政,宋先生精通经史,当清楚前朝没少出台打击豪强兼并土地的政令,然这些政令真抑制住豪强兼并土地的行为了吗?秦汉两朝,朝廷皆有规定,五大夫受田不得多于二十五顷,列侯不得多于九十五顷,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豪强可以隐报,可以诡寄,以各种手段变相兼并土地,朝廷可奈之何?最终豪强占有的土地越来越多,朝廷的财税越来越少,国库空虚,灾年一至,无力赈济,百姓揭竿而起。回到土地兼并一事上,豪强为何要兼并土地,当然是为了逐利,常言道,利之所在,虽千仞之山,无所不上,深源之下,无所不入焉。历朝历代,皆单纯将税赋视为维持朝廷运转所需,最多也就是有余钱时赈灾,这其实是过于片面了。在我看来,税赋并非越少越好,因为税赋除了用来维持朝廷运转外,其最主要的功能应该是用来促进生产发展和保证社会尽可能的公平,首先,好的税政本身就应该具备一定的抑制兼并的功能,即便兼并最终难以避免,也要保证税赋不因兼并而减少,如此国家才有转移支付的能力,所谓的转移支付,简单来说就是富者应多交税,国家再用这部分税收来给贫者提供帮助。如果一个国家的税政缺少了这些功能,即便再贤明的君主,也避免不了王朝走向灭亡。” 杨禹的话掷地有声,其实这其中的道理不难懂,大家都是一点即明,但历代在这一点上都陷入了一个怪圈,官僚士绅本身就是兼并土地最多的群体,为了自身的利益,往往置国家存亡于不顾。 杨禹的一番话,让宋茂等人沉默了,这是一个宏大的命题。自古以来,皇帝要依靠官员治理天下,因此便要给官员一些特权,其中很重要的一项特权就是免除税赋,而官员有了这项特权,又免不了要兼并土地,兼并到最后,必定会造成大量普通老百姓失去田地,难以生存,国家的税源也因此枯竭,难有作为。于是反旗四起,王朝更替,汉末便是这个样子。 如果汉末不是土地兼并过于严重,民不聊生,便不会有黄巾军起事。 朝堂上的争权夺利什么时候都有,没有黄巾军起事,朝堂上的争权夺利就算严重些,也不至于天下大乱,祸患绵延至今,以至夏华几乎亡国灭种。 作为这些深刻的苦难的亲历者,宋茂这样的大儒不由得陷入了深刻的反思之中。 杨禹没有直说应该怎么做,其实他每次昏迷后所到的那个世界虽然有一些经验可以借鉴,但肯定不能照搬,这方面杨禹自己也还在思考,他现在把这命题抛出来,用意是由着这些精英先思考,看看有没有人能想出更适合的办法,总之,他还没有肤浅到以为自己一声命下,便能改变一切。 不管什么时候,每一样大政的推行,都必须先让大家形成一个共识,有了共识作为基础,政策才可能推行下去,否则你有多强硬,所承受的反弹就会有多强烈。 就像当初的王莽,他所推行的新政其实极有创造性,颇有点穿越人士的风格,其初衷也确实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好,但这些新政实施下去后基本都走样了,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王莽这个新朝的开国之君也因此成了亡国之君。 杨禹提出这个命题,就是希望宋茂这样的人去反思,然后以他的声望、他的影响力,把他反思的结果慢慢推动成为一种普遍的共识,才有可能在政策层面推行。 当然了,如果连宋茂这样的人反思的结果都是保留官员士绅所有的特权,那么一切免谈,杨禹绝对不会再去引爆这个雷,因为那只会和王莽一样,得到一个相反的结果。 宴席过后,上榜的三十人,并没有立即放官,杨禹是让他们跟着自己和杜恒学了一个月,才放他们到各郡县为官。 此时,刚好天气转暖,整个秦州的春耕也开始了。 上邽城外,有多达六七条河流在此交汇,有西北方流来的渭水,从西面流来的漾水、由南面流来泾谷水、轩辕谷水等等,相传伏羲、轩辕黄帝皆生于天水。 在第七军和第八军上万人马的努力下,如今漾水等几条河流上,被垒起了一道道高高的堤坝,河水从堤坝上的巨石漫过,形成了一道道颇为壮观的瀑布;上游的河面被抬高了很多,两侧引出多条灌溉渠道,离河远处那些原本因干旱不太适宜耕种的土地,此时也得以大量开垦了出来,变成了良田。 第七军的五千士兵此时连傍晚的训练都停了,加上几百俘虏,以及万余军属,全都投入到了轰轰烈烈的屯田当中。 秦州不缺牛马,加上曲辕犁的使用,开垦土地的效率高了许多。 以前的犁很笨重,基本都需要两头牛三个人,一人在前面牵牛,两人在后面扶犁才能操作。 杨禹把曲辕犁弄出来后,只要一牛一人便可操作,掉头轻松,速度还快,这效率比之前有了巨大的提高。 杨禹带着杨子安等人顺着新开的沟渠,去看第七军开垦的土地,正在地里组织士卒开荒军长李当归和长史罗铭见了连忙赶过来拜见。 杨禹见他们还卷着裤脚,衣服上多有泥污,满意地点头道:“屯田进展如何?” 李当归连忙答道:“回明府,目前已开垦出两千亩地,不过我们有信心在半月之内,再开垦几千田。” “哦,这么有信心。” “明府,是这样,这两天漾水坝成之后,罗铭出了个主意,先引水把荒地灌透,使泥土变得松软,然后再开垦,如此一来,便轻松了许多,垦荒的速度因此倍增。” “那快带我去看看。” 杨禹一行跟着李当归和罗铭来到正在开垦的荒地上,只见数百头牛在士兵的呼喝下,正在犁地,数以千计的老弱妇孺则跟在后面,把犁起来的荒草和石头清理出来,堆放在田边,场面很是壮观。 地面湿润,牛犁起地来便轻松了许多,走得轻快。 罗铭给杨禹解释道:“明府您看,由于这些都是荒地,即便引水灌过,泥土也不至于太粘,如果太粘这土就翻不过来,会顶着犁,现在这泥土既松软易散又不粘犁,不仅翻耕起来轻松,清除翻耕起来的杂草也容易多了。” 罗铭一说杨禹便明白了,荒地的土层很硬,犁起来自然比较吃力,而且犁翻出来的土往往也是成块的,这就得花人力用锄头去打碎那些土块,才能把杂草清理出来。 现在灌水过后,犁起来轻松,翻起来的土也松散,用手一抖便能把杂草连根清理出来。确实是省时省力许多。 “罗铭,这办法非常好,子安兄,立即通报各军,让他们照着做,同时对罗长史给予全军通报嘉奖。” 杨子安立即应道:“好,我这就去办。” 这时罗铭有些为难地说道:“明府,我们军垦荒任务必定能超额完成,只是这粮食……只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明府,这全军通报嘉奖我不要了,能不能给我们第七军奖点粮食。” 又是粮食,现在一听粮食两个字杨禹就不禁头痛。 这段时间,随着关中局势不断恶化,杨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回援关中。 虽然秦州外有强敌随时来犯,内部百废待兴,所有人都反对他回援关中,但杨禹有杨禹的考虑,一来他与刘义真、刘青鸾的关系不错,坐看关中沦陷他心里过意不去;二来他是真不希望关中落入赫连勃勃手里,秦州需要保持往东的商路通畅,这样他规划的棉花和精盐两个产业将来才能大规模向东倾销。 但最终让杨禹只能望洋兴叹的是粮草,目前能筹集的粮食就这么多,军民都吃不饱,如何支撑他出兵关中? 缺粮,这是杨禹目前最为头痛的问题,而且缺粮的不止是第七军,各军都缺,眼下离秋收还远着呢,之前搞来的粮食,能支撑到四月底就不错了。 杨禹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杨子安等人。 杨子安一脸发苦地说道:“秦州境内能征调上来的粮食基本都征调完了,再想像上次那样派军队外出抢掠也不太可能了,一来会影响春耕,得不偿失,二来有了上次的经历,四邻之敌都加强了边境的管控,小股兵马过去劫掠的做法也行不通了。” 说到这个事,跟在后面的魏玄、韦典也都不禁愁眉不展,杨禹也是搜肠刮肚的想了许久,然后说道:“实在不行,春耕过后,让各军团把大部分耕牛也给杀掉作为口粮吧。先撑到秋收再说,大不了将来再去买再去抢,总之,只要能坚持到秋收就是胜利。” 杨子安摇头道:“只怕把所有耕牛都杀了,也不足以撑到秋收。” 眼看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杨禹只得一咬牙,把魏玄叫到一边,单独对他说道:“老魏,你让嘲风立即动起来,发动当地百姓,检举豪绅大户的不法行为,不管胡汉,确实有罪的,让官府没收田地家产,男丁充军,妇孺随军。没有罪的,也要敲打一下,让他们把粮食牛羊卖给官府,我就不信秦州真就筹不出一点粮食来了。” 之前杨禹让魏玄物色人选,成立一个叫“嘲风”的组织,安插到各郡县去,监察各郡县的情况,防止有人作乱。毕竟秦州原来是羌人在统治,且各游牧部族人口占了半数以上,对这些人杨禹不得不防。 魏玄有些迟疑地说道:“明府,兹事体大,若真这么做,只怕会激起民变啊。” “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你放手去做吧,我会传令各军做好应变准备,谁要是敢叛乱,立即以雷霆之势灭了他。” 这实际就是要搞一次打土豪,分田地,那些豪强有几个没有不法行为的?真没有那你最好也要捐些钱粮。否则秦州垮了,留着你资敌吗? 本来秦州初定,百废待兴,杨禹真不想这么干,不过这样也好,一来是为了筹粮,二来嘛,也可以对秦州彻底梳理一遍,削弱一下地方豪强的势力,尤其是那些少数部族的势力。 杨禹对这些少数部族倒没有多少的偏见,但他们由于生活习性使然,过惯了逐水而居的游牧生活,注定了他们比较缺少向心力和忠诚度,很容易改附于强者。 因此,若不削弱一下,将来外部强敌入侵之时,这些少数部族很可能便是最先反叛的群体,给秦州造成难以想象的伤害。 这事情各州县同时展开,难免会出现一些叛乱,但杨禹现在可是整整拉起了十万大军,在提前做好了应变准备的情况下,就不信还有谁能让秦州变天。 魏玄见杨禹心意已决,加上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也没有再劝了。 吩咐完这件事后,杨禹在李当归和罗铭的引导下,继续察看了第七的营区。 天水一带山青水秀,但也有很多黄土塬,第七军的驻地便位于城外的黄土塬下,春耕前的两个月,士兵们在黄土塬上开挖出了一排排的窑洞,开挖出来的黄土又用来填平校场,硬是在窑洞前填出了一个非常大的校场,用作军事训练。 当初与西秦作战时,俘虏了不少敌军,这些俘虏被分到各军管束,第七军分到了五百多人,正一边从事体力劳动,一边进行汉化教育,表现好的,将来才有机会加入军队,或成为自耕农。表现不好的那你就只能一直在军垦农场劳动了。 由于大人都垦荒去了,营地里只剩下一些妇孺,老人其实也没闲着,都在做些纳鞋底、补衣服、烧水煮饭的活计。 孩子们多数还太小,实在做不了什么,多数在校场上乱窜,有的甚至跑到外头去抓虫子,玩泥巴。 杨禹看了不由得停下脚步问道:“你们第七军的学堂怎么没有办起来吗?” 第75章 庄无忌来了 李当归连忙解释道:“回明府,听说云岭坞那边要印的课本太多,一时还轮不到我们军,加上眼下又正值春耕,大家的心思都在垦荒上,所以这学堂暂时没有办起来。” 杨禹道:“这不行,这件事你们必须重视,哪怕课本没有到位,也要先把学堂办起来,先教他们认识一些简单的字也行啊,你们看看,这么多孩子没人管,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李当归和罗铭连忙答道:“明府,回头我立即在军中物色一些德才兼备者为师,按明府的指示,先把学堂办起来。” “正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人才的培养非一朝一夕之功,所以能早一日便早一日,兵团学堂办好了,今后就能源源不断地给我们输送紧缺的人才。再说了,有了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对士兵和家属也能起到不小的安抚作用嘛。” “明府言之有理,这事是我们没有办法好,请明府责罚。” “罚是免不了的,你们两个都别想推脱,还有军中的夜校也都给我办起来,我知道大家白天干活都很累,但正因为累,更需要一些精神生活,夜校课程可以搞得生动一些嘛,寓教于乐,让大家在轻松的气氛下学习一些知识,比如让先生给大家讲些保家卫国的故事,如霍去病开拓河西、封狼居胥、班定远绝域催战云、耿恭十三壮士归玉门,张骞通西域,苏武放牧,看看,我随口就能说出这么多,你们自己就不能动动脑子吗,多找些类似的故事来讲给大家听嘛,然后再从故事中挑一两个字出来让大家认,总之形式不要太死板就是了,如此一来可以让大家放松一下,二来可加强团体的凝聚力,以及家国意识,不好吗?” “明府教训的是,我们今晚就把夜校办起来,今晚就办,一定办好。” “你们呀,垦荒的事情做得很好,这说明你们不笨,军队的思想工作方面,显然是你们不够重视,这一点你们必须深刻检讨一下,下次我再来,若还是这个样子,你们这军长和长史也别做了。还有,这一点也要通报各军,让大家警醒警醒,好的地方要奖励,不足之处也要通报。” 李当归和罗铭为之凛然,刚才得到表扬的喜气顿时全没了,军队思想这一块杨禹确实说过,只是他们觉得现在大家都吃不饱,加上正值春耕,垦荒是头等大事,思想工作这一块便耽误了。 经杨禹这一通批评,二人对思想工作有了新的认识,不禁如丧考妣,只得一边表态,一边暗暗下决心,回头就把这一块短板给补上。 红军为什么那么能打,在形势极其恶劣的情况下还凝聚不散,其中一点就是思想工作做得好,大家心中有信念。 所以说一支军队是否训练有素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思想工作做得怎么样,大家有没有信仰,有没有凝聚力。 而且越是形势艰难的时候,思想工作越是要抓好,才能让大家拧成一股绳,共克时艰。 目前一切草创,杨禹也不能要求太高,以后杨禹准备在连级以上军事单位都设一个指导员,专门负责这方向的工作。 这方面的人才一时难找,还得慢慢培养才能落实,目前能做到的,只是在营级以上临时配一个长史,工作能力也有待加强。 另外,因为家属也随军,这一块也要有人管理起来才行,家属的支持,也是很重要的力量来源。岳母刺字这种故事,稍稍改编一下,也可以来拿来说说。 杨禹回到州衙时,已是黄昏。当初姚艾挺会享受,不仅在后衙修了亭台楼阁,还将河水引了进来,在后衙花园里弄出了一方碧池,很是怡神。 姚怜正坐在池边,也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出神。 杨禹走到她身后,问道:“你在做甚?” 不想这丫头竟吓得啊的一声,转身时脚一滑,眼看要掉池里,杨禹一把搂住她,笑道:“不至于吧,这也能吓成这样子。” 小姑娘尴尬地说道:“不是,是我方才脚扭了,所以起身时没站住。” “我看看。” “不不不,婢子没事了。” “那来吧,我背你回去,再找个郎中来给你看看。” 杨禹蹲了下来,姚怜犹豫了一下,还是趴到了他背上。 小姑娘搂着他的脖子,虽说吧,大家都认为四女是他的侍妾,可这么亲密的接触还真没有过……咳咳,当初在洛阳床断的情事不算,那是意外。 杨禹把姚怜背回到花厅里,发现魏小婵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正在悄悄地乱瞄着,姚怜大窘,连忙挣扎着想从杨禹背上下来。 魏小婵抿嘴忍着笑说道:“郎君回来了?” “嗯,回来了。” “昨天我就说小怜变胖了,她还不承认,郎君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这哪跟哪呀?杨禹随即意识到魏小婵这是在给大家找台阶,虽然这台阶有点陡,但足以说明魏小婵的小脑瓜反应还是挺快的。 “没错,没错,这丫头确实是重了不少。” “郎君累了吧,奴婢去给您端水洗脸。”魏小婵自作聪明,想化解了花厅里尴尬的气氛。 杨禹只得说道:“别忙,小怜的脚扭了,你去找个郎中来帮她看看。” “啊,小怜脚扭了,婢子这就去找郎中。” 魏小婵出去后,厅中又只剩下杨禹和姚怜。 姚怜平时给人一种邻家小妹的感觉,说话细声细气,笑起来的时候很甜美。此时她那张瓜子脸红得象三月海棠似的。 杨禹将她放在矮榻上,正要先看看她的脚,这时小九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说道:“郎君,庄先生来了,庄先生来了。” “庄先生,哪个庄先生?”杨禹奇怪地问道。 “还有哪个庄先生,郎君出使北魏时遇到的庄先生呀。” “啊!真的?人在哪?” “小怜,你先歇着。”杨禹噌的一下站起来就往外跑,小九追在后面说道:“郎君,庄先生在二堂。” 杨禹闻言,直奔二堂,果然,二堂里,庄无忌抚着山羊胡,正在和太原翰林斋的掌柜林忠在说话,庄无忌背后,还站着一个庄晓蝶。 “庄先生,这些日子我是无时无刻不期盼着您啊,你可总算来了,太好了,哈哈哈……” 庄无忌和林忠相继起身,一同向杨禹作揖,杨禹一边还礼一边笑道:“庄先生折煞我也,杨禹实在不敢当,庄先生快快请坐,太原至此千里迢迢,加上兵荒马乱的,着实不容易,庄先生一路辛苦了。” 庄无忌颔首道:“劳杨使君挂念,我们是经由河套过来的,那边还算平静,加上有林掌柜照拂着,倒也无甚大碍,倒是杨使君,不到一年时间,便拿下秦州四郡之地,着实让人刮目相看啊。” “庄先生谬赞了,侥幸而已,侥幸而已。” 杨禹和庄无忌打完招呼,不忘对林忠道:“林掌柜,劳你跑这一趟,辛苦了。” “应该的,应该的,庄先生是四郎的贵客,林忠能护送庄先生,是林忠的荣幸,谈何辛苦,四郎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林忠便先告退了。” “嗯,好,那林掌柜先下去好好歇息。” 林忠再次作揖,才退出去。杨禹亲自把他送到门口,才回转。 一旁的小九出来说道:“郎君,庄姑娘一路车马劳顿,我让人先带庄姑娘去梳洗歇息吧。” “小九你赶紧去准备热水,让庄先生父女沐浴更衣,再准备些酒菜,我要亲自给庄先生接风洗尘。”吩咐完小九,杨禹这才回头对庄无忌父女说道,“庄先生,小娘子,后面请。” 庄无忌也不客气,起身道:“杨使君请。” 当初在打下襄武时,杨禹便给庄无忌去信请他来秦州,说实话,杨禹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几个月过去了,杨禹几乎忘了这件事,万万没想到,庄无忌竟然真的来了。这让杨禹感觉有点像做梦一般。直到小九他们把酒菜摆上桌,杨禹与庄无忌对坐而饮时,杨禹还感觉有点不真实。 庄无忌大概是心里有事不吐不快,没动几回筷,便道:“杨使君不准备回援关中?” 杨禹微微一怔,叹道:“非不救也,实不能也。”杨禹放在酒杯,仔细给庄无忌讲解秦州眼下所面临的内忧外患,包括不得已准备让嘲风挑动百姓,揭发地方豪强以便筹粮度过眼下的难关,这种事也没隐瞒。 庄无忌不动声色地听到最后,才道:“使君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有些事情,不在于能否做成,而在于做没做。回援关中之事便是如此,使君不但应该回援关中,而且应该亲自带兵回援,以彰显使君之忠贞仁义。” 听了庄无忌的话,杨禹不禁暗暗感慨,庄无忌这样的人物,看待事情的高度就是不一样,站在秦州的角度来说,秦禹新拉起来的军队成分复杂,有长安新招募的新兵,有姚艾的降兵,有秦州各坞堡豪强的私兵,加上刚刚逃到秦州的难民,眼下刚刚打散整编,军心未稳,特别是各坞堡的豪强,心里怨气正重呢,加上现在手上无粮,士兵连吃都吃不饱,这时候出兵救援关中,实在不是时候。 但无论如何,杨禹终归是刘裕帐下参军,当初西征秦州时也得过刘裕武器粮草的资助,此时长安被围,杨禹如果坐视不理,秦州本地人出于自身利益考虑,还不会觉得有什么,但秦州以外的人看这件事,未免齿冷,杨禹也必然给人留下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印象,这对杨禹今后的发展非常不利,这大概就是庄无忌的思维逻辑。 “庄先生,实不相瞒,我也一直在考虑回援关中的事,但一来众人皆反对,二来秦州实在没粮了,须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啊。” 庄无忌不为所动,接着说道:“成大事者,不可凡事从众,该乾纲独断时,便要有乾纲独断之魄力,至于粮草的问题,一,可因粮于敌,二,可多挑选母马随行,以马奶为辅粮。出兵也无须太多,但这个态度必须要有。” 靠,果然是高人,千艰万难的事,一到庄无忌这里,马上就能给你挑出一条明路来,杨禹连忙起身,向庄无忌躬身施礼,以表谢意。 结果哪曾想庄无忌还没完呢,只听他继续道:“除了回援关中一事,使君欲挑动百姓揭发地方豪强这步棋更是臭不可闻,使君岂不闻多行不义必自毙乎?” 杨禹有些尴尬,无奈叹道:“我何尝不知道此事甚为不妥,只是眼下秦州实在筹不出粮了,若不如此,二十多万难民衣食无着,秦州必然大乱。” 庄无忌老神在在,端起酒杯自饮一口,然后抚须道:“使君可知郑庄公诛叔段之事?” 杨禹一怔,庄无忌这种人绝不会无的放矢,他于是细细咀嚼起庄无忌的话来。 郑庄公的母亲姜氏打小不喜欢郑庄公,一直希望让郑庄公的弟弟叔段来继承国君之位。在郑庄公继位之后,姜氏仍不死心,先是要求郑庄公把叔段封在京邑,大臣们进谏说:京邑人口众多,物产丰富,比都城还大,不可作为遮弟的封邑。郑庄公对大臣们说:这是我母亲的要求,我不能不听啊。于是把京邑封给了叔段。 叔段得到富庶的京邑后,加上有姜氏的支持,开始变得肆无忌惮,不把郑庄公放在眼里。 郑庄公一次次忍让,促使叔段的野心日益增长,他不顾民生,不断加固城池,囤积粮草,训练甲兵,加紧扩充自己的实力,让京邑的老百姓苦不堪言。 后来叔段甚至让两个属国听令于自己,这已经与公然造反没有多大差别了,大臣们实在看不下去了,反复劝说郑庄公。 郑庄公却说:我母亲想要这样,我哪里能避开这个祸患啊。郑庄公表面上虽然这么说,但暗地里却一直在做着准备,等叔段与姜氏准备里应外合,夺取都城时,郑庄公拿到了姜氏与叔段勾结的证据后才突然发难,一举平定了叛乱。 第76章 姜还是老的辣 这件事郑庄公高明之处在于,他成功地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仁至义尽的角色。如果郑庄公在叔段反迹未露之前就动手除掉这个祸害,必定得不到人们的理解,人们会说他对兄弟不仁,对母亲不孝,因而离心离德。而等叔段的反迹显露,同时拿到了母亲与叔段勾结的证据后再动手,那人们就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了。 照庄无忌的意思,杨禹想通过百姓的揭发的方式对地方豪强下手,这与叔段反迹未露之前郑庄公就找个借口铲除叔段是一样的,必定会引发非议,今后其他地方的豪强有了前车之鉴,恐怕都会自发的抵制杨禹。 杨禹很清楚,这个时代与他到过的那个世界不同,在那个世界人们对宗族的依附已极弱,对国家和民族的认同得到了极大的增加。这个时代恰恰相反,人们对国家对民族的认同感还比较弱,大多数老百姓不识字,一辈子都没离村十里过,加上交通不便,生产力落后,所谓皇权不下县,普通人往往要依附于宗族、依附于豪强才能生存,所以地方豪强在当地通常都是最有号召力的人。 如果有其他办法,杨禹也不愿找个自欺欺人的理由就动这些豪强啊,他再次作揖道:“还请先生教我。” 庄无忌徐徐说道:“这个时候若使君带兵回援关中,有些人难免会觉得有机可乘。” 嘶,庄老头这是让他学郑庄公故意示之以弱,让别人以为有机可乘主动跳出来送人头啊。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几句话便能化弊为利,而且一举两得,既让杨禹赢得了仁至义尽冒死回援关中的美名,又可以促使地方豪强自己跳出来,避免了自己对这些人动手时落得个恶名。 不过杨禹终究还是有些顾虑:“先生,若是跳出来的强豪数量不多,恐怕也难以达到筹粮的目的啊。” 庄无忌斩钉截铁地说道:“那也不能由使君亲自动手。” “那由谁来动手?” “使君不在,十数万难民饿极了,为了活命,自己会动手。” 靠,杨禹心里不禁暗叹,老家伙分明是成精了啊,且不说他前面的算计,光是把他摘开,由难民自己动手这一招,就比杨禹之前挑动百姓揭发豪强的手段高明了几个段位。 秦州州衙大堂里,宁寿之、杨恩、杨义、杨朗、杨子安、卢建、魏玄、赵晟、慕容错、郭曜、李信、贺常、毛直、张敬、王博、薛青、杨志、李当归、韦典、卫长安、杜恒、崔烈等齐聚一堂,众人不明所以,看到连镇守卤城的杨朗和镇守狄道的卫长安都被紧急召回了,相熟的不禁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 杨禹没有让大家久等,很快和庄无忌一同进入正堂,杨禹身着戎装,腰悬长剑,步态间隐隐透出一股杀伐之气。 “诸位辛苦了,今日召集大家到此,主要是讨论回援关中之事宜,想必大家都已知道,赫连勃勃十万大军南下,已截断潼关和武关的道路,长安被围,情况危急……” 杨禹话才说到一半,大堂里便像炸开了锅一般,除了宁寿之、赵晟等少数几人之外,全部坐不住了,纷纷出言反对出兵救援关中。 “明府,我坚决反对救援关中,咱们秦州兵马刚完成整编,未及训练,放眼四顾,强敌环伺,咱们自保尚且不足,根本无力出兵关中。” “是啊,是啊,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眼下军中无粮,将士们每天忍受着饥饿,拿什么救援关中?” “明府,救援关中之事万万不可啊,以秦州目前的情况,出兵不但救不了关中,只怕连秦州都保不住。” “……” 杨禹右手往下一压,压下了众人反对的声浪,然后环视众人一圈才说道:“秦州的现况,我很清楚,诸位反对出兵的理由,也在情在理,诸如这样的理由,我还能找出百十条来。但不管如何,我身为太尉参军,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关中陷落而置之不理,正所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杨禹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许多人不禁为之凛然,特别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宁寿之,此时目光突然明亮了许多。 主理军中粮草的韦典性格耿直,不管杨禹如何大义凛然,他乃不为所动:“明府,晋国之大,并非只有我秦州这点兵马,要救援关中,也应由太尉另派雄师劲旅,明府当务之急是守好秦州,以免秦州四郡得而复失,明府若执意要出兵,粮草之事恕韦典无能,明府另请高明吧。” “诸位稍安勿躁。”眼看众人又要群起劝阻,杨禹连忙说道,“太尉刚班师不久,大军尚未得到休整,加上河北还有北魏十数万大军虎视眈眈,势必再难大举救援关中。当然,我们秦州的处境也同样艰难,势必不能大举回援关中,否则咱们兵马未过陇山,秦州已失,我军失去根基之后必定不战而溃。但话又说回来,人若无义,与禽兽何异?我身为太尉参军,回援关中义不容辞,因此我决定抽调四千兵马,由我亲自率领回援关中,秦州暂时就拜托诸位了,你们一定守好秦州,抓紧训练兵马,恢复民生。”说到这,杨禹停了一下,再次环顾众人道,“今日我所做的一切,只希望诸位能记住一点,将来在你的同袍需要救援时,你们也能摒弃万难,尽力救援,一个团体,一支军队,唯有不离不弃,才能战胜强敌,不断壮大。” 杨禹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加上只是出兵四千,还勉强能接受,众人便也不再死劝了,此事一定下来,杨禹立即宣布,他出兵关中期间,由庄无忌为主、杨恩与杜恒为辅,全权主理秦州军政,另调毛直守狄道,调李信守卤城,原来负责这两地防务的卫长安和杨朗随杨禹回援关中,加上宁寿之、赵晟、慕容错,虽说回援关中的只是四千兵马,但将领方面绝对是秦州最强阵容,光这一点便足以证明杨禹回援关中并非只是做做样子。 而最让大家意外的是,杨禹竟然让一个新人来主理秦州军政,大家好奇庄无忌是何方神圣的同时,心里也难免疑虑重重,不过在这件事上,杨禹再次力排众议,甚至可以说是专横独断,不容质疑。 这次杨禹不但行动果决,而且迅速,四千骑兵抽调出来后,对外宣称两万,在上邽誓师之后,迅速向关陇大道开去。 而值得一提的是,杨禹此行还额外携带了四千匹母马,这样不仅让这支人马显得声势浩大,而且可以让士兵换马骑乘,加快行军速度,而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四千匹母马是精心选择出来的,都在产奶。 可以这么说杨禹这四千人哪怕完全断粮了,靠喝马奶也能生存一段时间,因此杨禹这次携带的粮草后勤极少; 当然了,你想多带点军粮也没有,韦典那家伙这几个月为筹措军粮头发都要愁白了,本来这次他就极力反对出兵,再逼他这家伙估计就真要撂挑子了。 陇关上,夜色仍凉,几千骑兵在山间休整,不时有马匹嘶鸣、夜鸟惊飞。 大帐里,镇守陇关的崔烈正在给杨禹他们通报关中的情况:“赫连伦的六千人马在击退仇池大军之后,主要分驻于三个城池,其中陈仓由赫连伦坐镇,统兵四千,汧县由其副将贺兰石镇守,统兵一千,雍县由其部将赫连滮镇守,统兵三百,余下的人马分守渝麋等地。另外,汧县北面的回中、番须口、阳城亦各有两百人驻守。” 杨禹追问道:“更北面的泾阳、安定呢?” “泾阳大概有五百人马,安定是赫连勃勃进入关中的要隘,也是夏军的后勤补给之地,留守兵马不下于一万,四郎想奔袭安定这恐怕行不通。” 安定郡治所原来在高平(固原),是关中四塞中北萧关的所在地。到东汉时治所就往迁到了萧关内的安定,是河套、河西进出关中的咽喉要地,包括这次赫连勃勃的主力,也是由萧关杀入关中的。 若能袭取安定,占领萧关,必定会对夏军造成巨大的震动,而从关陇大道东端的汧县有条回中道可通往西北方向的萧关,只不过回中道一路上关隘不少,目前想走回中道偷袭萧关不太现实,如果是明着打过去,凭杨禹这点人马,不可能攻下萧关,所以在得知安定有上万夏军之后,杨禹立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奔袭安定暂时不可取,不过可先多派些细作前往安定,以待将来。” 崔烈放下心来,连忙应道:“四郎放心,我立即往安定加派人手。” 杨朗将灯挑亮后,指着地图说道:“看来如今也只能先打打陈仓的赫连伦了,我看不如这样,我军先围住汧县,以汧县为饵引赫连伦来救,然后以逸待劳,围点打援,若能一举击溃赫连伦的援军,这局面就算是打开了。” 慕容错、赵晟等都不由得点头附和,这次他们四千人马都是骑兵,用骑兵来攻城不划算,但是像汧县、渝麋这些城池又有必要拔除,围点打援就是把敌人引到有利于自己的地方打野战,这毫无疑问是最优选择。 杨禹对这个方案也没有异议,但暂定下来,伏击援军的地点,这些细节方面的事情,便由卫长安等人完善,他与杨朗走出大帐,一直走到关城上,杨禹才说道:“三哥,我这边你不用担心,倒是秦州方面,虽有庄先生谋划,然一旦乱起,波及有多大,目前还很难预判,到时就全靠三哥你们了,今夜你便悄悄回上邽,一切听从庄先生安排。” 杨朗眼中精光一闪,冷哼道:“四郎放心吧,若是没人作乱也就罢了,若是真有人敢生乱,看我如何灭他。” “若光是那些豪强作乱,倒也不怕,怕就怕咱们军中也有人响应,甚至是勾结外敌里应外合,毕竟咱们控制秦州的时间不长,内部还没有完全理顺。” “那就趁这次机会一并理顺吧,四郎,我还是那句话,秦州要紧,关中能救便救,若形势不利,四郎万不可勉强,速速退回为是。” “嗯,我晓得。” 送走杨朗后,杨禹独自回到大帐,帐中卫长安等人还在完善作战方案,连宁寿之也参与进去了,刚好听到他在说道:“万一贺兰石依城死守,而赫连伦不派援军,围点打援的作战方案就用不上了,所以咱们还得另备有一套方案才行。” 宁寿之的这种转变是杨禹乐意看到的,三十岁出头能入太尉幕府,肯定不是简单的人物,但无论出使北魏,还是这次西征秦州,宁寿之的表现都过于平凡,杨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推脱也不争辩,这反而让杨禹心里有些不舒服,就像面对一只乌龟,让你无从下手,还要提防它突然伸头咬你一口。现在宁寿之总算肯露头了,露头的乌龟才是好乌龟啊。 “还是宁参军想得周全,各位加紧制定预案吧,不管如何,明日咱们要兵围汧县,有枣没枣先打上一杆子再说。” 杨禹笑得爽朗,众将听了心情也莫名的轻松了许多,鉴于杨禹一向不打无准备之仗,慕容错笑道:“明府,你好歹给我们交个底,汧县和陈仓是不是早有咱们的内应?” 当初大家跟杨禹西征,就是因为杨禹提前布置了内应,才能一举攻克陇关的,想到这些,众人都不禁期待地望着杨禹。 “呵呵,这个嘛,咱们总不能每次都指望内应不是,赶紧完善作战计划,别成天想着投机取巧。” “嘿嘿!”大家一齐笑了,没再刨根问底。 从陇关到汧县这一条道路基本上都是沿着汧水河谷走,总体上路况还不错,因此有关陇大道之称。 大道两侧时不时还有些高山草原,夏天很适合放牧,目前赫连勃勃的战略重心在关中,暂时还顾不上这些边边角角,因此这些高山草原和整条关陇大道都在秦州控制之下。 第77章 兵临汧县 杨禹这次出兵,对外号称两万,从陇关出发后用时一日,在第二天上午才杀到汧县城外。 汧县(陇县)因汧水而得名,就位于陇山东麓,扼守关陇大道东端出口,城高两丈,引汧水为护城河,东南通陈仓、大散关,西北沿回中道可达萧关、安定。 汧县守将贺兰石得知秦州兵马来袭,颇为不屑,裨将白狼顾劝他说:“敌军势大,咱们是不是依城坚守,先挫挫秦州大军的锐气。” 贺兰石却信心满满地表示这波优势在我,理由是秦州军都是新兵蛋子,加上远道而来士兵疲惫;而己方一千人马都是精锐,何况匈奴男儿个个长于骑射,依城而守岂不是取短弃长,自废武功? 于是,贺兰石留两百人马守城,亲率领八百人马出城要给秦州军来个迎头痛击。 杨禹这边,白脸帅哥慕容错率五百人马为先锋,双方一遇上,二话没说,立即开干。 贺兰石本以为凭借自己的精锐铁骑,能一举击溃慕容错,没想到慕容错看上去白白嫩嫩的,却不是绣花枕头,一杆长枪飞舞,手下竟无一合之将,很快小白脸就杀成了大红脸。 秦州军见主帅勇猛,士气大振,兵力虽处于弱势,却与贺兰石一方杀得难分胜负。 这下贺兰石才发现,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硌得人浑身疼啊! 眼看没讨到便宜,又担心秦州后续大军赶到让自己陷入重围,贺兰石连忙下令撤退,一时间呜呜的角号声响彻战场,夏军且战且退,一股脑退回汧县城中。 这一战双方损失虽然都不大,但对士气的影响却不小,贺兰石再也不敢轻敌,回城后立即亲自上城观察敌情。 城外的秦州军士气大振,欢呼不断,加上后续大军源源不断赶到,掀起的烟尘弥漫到半空,这让城头上的贺兰石眉头皱得更紧。 这时身边的裨将白狼顾说道:“将军,瞧这声势,敌军怕有一两万人马,而且瞧那杨字大旗,怕是杨禹亲自来了。” 不提杨禹还好,一提杨禹,贺兰石反而来精神了,杨禹几乎是以一己之力迅速拿下秦州,还同时击退了乞伏昙达和杨盛的两面夹击,让整个西北都为之震动。 贺兰石死死盯着城外那面“杨”字大旗,心里的战意在快速升腾着:“白狼顾,你说咱们要是能拿下杨禹,秦州会如何?” 白狼顾一愣,随即答道:“要是能拿下杨禹,秦州恐怕会不攻自破。” “哈哈哈,这就对了,杨禹刚拿下秦州,人心未附,咱们这次要是能一举拿下杨禹,相信秦州四郡很快也将成为咱们的囊中之物,赫连璝刚在池阳吃了败仗,咱们这边要是能拿下杨禹与秦州,两者一对比,四王子的功绩就像天上的明月,会让所有星星变得暗淡无光。” 贺兰石所说的四王子便是赫连勃勃的第四子赫连伦,同时也是贺兰石的亲妹夫,随着赫连勃勃诸子相继长大,储君之争也日趋激烈,长子赫连璝目前虽是世子,但赫连勃勃最喜欢的却是赫连伦;尤其是这次赫连勃勃兴师南下对关中志在必得,赫连璝却在池阳损兵折将,如果这个时候赫连伦能拿下秦州,两相对比高下立判,赫连璝的世子之位恐怕就保不住了。 有鉴于此,贺兰石不禁精神大振,不过有了先头一战,他心里倒是很清楚,光凭自己一千人马很难达成所愿。 “白狼顾,立即派人打听清楚是不是杨禹亲自来了,如果是,立即去向四王子禀报,让四王子率军前来,咱们先灭了杨禹,再取秦州,这可是大功一件,快去。” “是。” “等等,要攻占秦州,光凭四王子的六千人马怕也不够,你另外再派人回安定,让贺兰秋率军来援。” “这……将军,关中还没打下来,咱们大举西攻秦州,大王会不会怪罪……” “少废话,要是打不下秦州,大王肯定会怪罪,要是打下了秦州,大王高兴还来不及,岂会怪罪我们?” 白狼顾一想也是,秦州虽然比不上整个关中,但也是一块大肥肉,拿下了必定是大功一件。白狼顾抛开疑虑,连忙派人出城找援军。 秦州军大营,杨禹眼看士气大振,心里虽然也高兴,但他自家知自家事,这次出兵虽对外号称两万,实际只有四千,如果中规中矩地打,恐怕连汧县都很难打下来。 在陇关时,卫长安他们曾制定过一个围点打援的作战计划,杨禹综合考虑之后,觉得不太理想,首先汧县以南没有太好的伏击地点,再者要围住汧县,哪怕是做做样子至少也要两千人马以上,就算这样还很容易被贺兰石看穿。 剩下两千人去伏击赫连伦四千援军,在伏击点不太理想的情况下,就算赫连伦来了,最后也很可能会陷入一场苦战。 想到这些,杨禹再次把宁寿之、卫长安、赵晟、慕容错召集起来,对大家说道:“我觉得先前围点打援的战术不太理想,兵少缺粮这是咱们的劣势,一人双骑,没有后勤拖累是咱们的优势,所以我觉得咱们应该把咱们的速度优势发挥到极致,以运动战牵着敌人走,打乱敌人的部署,在运动中寻找补给,在运动中消灭敌人,如果按之前制定的围点打援的战术,一旦赫连伦没有入伏,或者损失不大,咱们就会陷入与敌军的消耗战之中,咱们这点人马,可耗不起啊。” 宁寿之皱了皱眉头说道:“杨参军说的虽然有理,但关中不比塞外草原,到处是城池,如果咱们孤军深入,一旦被挡在坚城之下,很容易陷入重围以至全军覆没啊。” 赵晟听了点了点头道:“明府,宁参军所言亦有道理,咱们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卫长安经过一番思索,却说道:“我觉得明府所言不无道理,过了陈仓,便是关中平原,只要咱们行动够快,能攻则攻,遇坚城便绕过,把敌人调动起来,便有机会达到明府所说的在运动中消失敌人的效果。更何况大家别忘了,咱们西取秦州时,兵力也很有限,结果如何?眼下关中正陷于乱战,归属未定,我相信只要咱们能打几场胜仗,关中总有些不愿受匈奴统治的坞堡会响应咱们,到时候咱们未必不能越打越强,甚至在关中打出一片天地来。” 杨禹微笑着看了看宁寿之,加了一句:“宁参军,咱们是来驰援长安的,要是按部就班在这里打汧县,对减轻长安的压力恐怕起不到多大作用啊。” 宁寿之一听,便不再反对了。 这时慕容错指着地图说道:“如果按明府的意思,眼下首选的目标非雍县莫属,如果咱们今晚全军速度南下,在陈仓的赫连伦反应过来之前,绕过渝麋,直奔雍县,雍县的赫连滮只有两三百人马,应该能迅速拿下,就算不能拿下,咱们的路也宽了,可以继续向东攻打岐山,或向北攻打杜阳,或向南取郿县,最不济吧,在赫连伦收拢兵力之前,他也只有四千人马,就算正面扛他,咱们也未必怕他。” 杨禹见众将不再反对,当即说道:“好,那就这么办,正所谓兵贵神速,也不用等到晚上了,让士兵饱餐一顿后咱们就全军南下,贺兰石要是敢追咱们,咱们就杀他个回马枪,他要是只是远远的缀着,那就让他缀着好了,咱们一人双骑,行军总比他快。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他甩开,要是在这里耽误一整天,说不定就赫连伦就有反应的时间了,大家各自去准备吧,对了,赵晟,你传一下我的命令,今后宰羊时不要弄坏羊皮,收集起来我有大用。” 赵晟有些好奇,询问了一下杨禹要留羊皮的用意,杨禹先是详细地给他讲解了取羊皮的方法,然后告诉他这是用来渡河的。赵晟虽然不甚了解,还是答应了下来。 汧县城中,贺兰石见秦州军没有急于攻城,还以为秦州军是在忙着赶制攻城器械呢,他正想着利用城池先耗一耗杨禹,等南北两个方向的援军一到,再将这支秦州军全歼于汧县城下; 可哪曾想,秦州军在饱餐一顿之后,竟置汧县于不顾,全军呼啸而去,看得他目瞪口呆,仗没有这么打的呀,杨禹这是得了失心疯了吧,留着汧县不打,全军南下一旦受阻,岂不成了老鼠钻竹筒,己方只要把两头一堵,直接就能把他活活耗死。 “白狼顾,你说杨禹这是想干什么?” “将军,我看这是杨禹的阴谋诡计,其目的很可能是想引我军出城,然后杀个回马枪。” “不错,不错,你赶紧派人出城缀着敌军,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秦州府衙,自从杨禹明确了庄无忌代为主理秦州军政事务以来,衙署西边的签押房前每天就排满了人。 本来一州事务不会这么多,但秦州刚经历战乱,百事纷繁,加上杨禹搞出来的“生产建设兵团”,连同老弱妇孺二十余万张嘴嗷嗷待哺。 除了原本的农牧业,杨禹还要发展棉纺业和盐业,各项工作都是刚起步,千头万绪。 原来这些具体事务主要是杨恩、杨义、杜恒和杨子安在打理,但现在庄无忌这个新人把事权都揽到了自己手中,虽说吧,这样确实有利于集中统筹,提高行政效率,庄无忌的能力也确实不凡,事事处理得迅速妥帖,让人叹服。但这样一来,给人的感觉却是他把杨恩等人都架空了。 庄无忌一个新人,也不想想杨恩、杨义是谁啊,那可是杨禹的亲兄长,庄无忌这样拿着鸡毛当令箭,肯定要出问题。 果然,杨禹率军东征后的第五天,冲突便发生了,在州衙签押房外等着办事的人隐约听到房里传出杨恩与庄无忌的争执声。 先是杨恩压抑着愤怒道:“我不同意!魏玄组建嘲风卓有成效,岂能无故将他降为副职,此事我坚决不同意。” 庄无忌用坚定的语气应道:“魏玄组建嘲风确实颇有成效,但他不过是借用了云岭五寨原有的人脉,对于嘲风未来的发展,魏玄却拿不出清晰的方案,继续让他担任指挥使,只会阻碍嘲风的发展,府君将秦州军政托付于我等,我等岂能任人唯亲?” “你,哼!” 杨恩拄着拐杖,愤然离开签押房,门外几个听到争执声的官吏连忙退让到一边,生怕殃及池鱼。 从这一天起,主政秦州的庄无忌与杨恩不和的消息不胫而走,加上一系列的人事变动,让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的秦州又变暗流涌动。 若只是如此,问题还不至于太严重,时间一长,总会平静下来,可偏偏这个时候传来一个极为糟糕的消息:杨禹带四千人驰援关中,竟置汧县、渝麋等城不顾,率军往长安方向一路疾奔而去。 杨禹这么做,无异于自断后路,用自己的四千人马挑战赫连勃勃的十万大军。 四千对十万,没有后援,没有补给,哪怕你个个以一敌十,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啊。更要命的是,杨禹如此自断后路,就算想退,也退不回来了呀。 此事在秦州一传开,人们不禁哗然,就连一向处变不惊的庄无忌,也不免忧心忡忡,杨恩和杨义更是双双找到庄无忌,逼着庄无忌同意出兵两万去攻打陈仓,好为杨禹打通后路。 庄无忌倒是没有反对,但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草别说去攻打陈仓了,恐怕连陈仓都走不到。 然而现在秦州是个什么情况,春耕刚过,离秋收还远着呢,要一下子筹措出两万大军的粮草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粮草凑不起来,出兵攻打陈仓的事也只能拖着,白白弄得各郡县一阵鸡飞狗跳。 这让很多人觉得机会来了,首先是临渭县的氐人在首领阿槐的率领下叛乱,紧接着平襄、中陶、首阳、略阳、新兴各县的氐、羌、鲜卑、匈奴各部,都有人跟着作乱,就连一些汉人坞堡,也开始趁乱而起,颇有星火燎原之势。 第78章 回马枪 各地急报如雪片般飞入秦州衙门,衙门里彻夜灯火通明,外人以为府衙里此时肯定已乱成一团,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庄无忌和杨恩、杨朗、魏玄正在灯下品茶,特别杨朗明明是跟着杨禹驰援关中了,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到上邽,总之情况有些诡异。 “庄先生,该收网了吧?” “不急。” “可再放任下去,损失未免太大了。” “损失大,收获才更大,秦州各族聚居,民情复杂,稍有动荡便叛乱,毫无忠诚可言,即便是一些汉人坞堡,胡化也相当严重,若不趁此机会彻底肃清整合,将来终究是隐患。咱们只要盯住杨盛、乞伏炽磐和沮渠蒙逊,他们没有异动,内部这些叛乱就翻不起太大的浪来。” 魏玄答道:“庄先生,根据咱们的情报,目前乞伏炽磐等人确实还没有什么反应,不过我估计只是时间尚短,他们未及反应,若是拖的时间长了,就难保他们不会趁乱来犯了。” “报!第六军军副王博及三营营长元孝纠集堡众共计千余人叛乱,新兴县城失守。” 众人听了这个消息,都为之震动,杨朗忍不住怒道:“王博和元孝这两个狗贼,竟也趁机作乱,我这就亲自去灭了他们!” 王博和元孝都是杨禹初入秦州时来投的坞堡,他们的堡众很大一部分被打散编入了各个“建设兵团”,如今能纠集起千余人来作乱,还真是不容易,也说明了这些人心中有多不甘。 “是时候了。”庄无忌放下茶杯,徐徐说道“新兴城就不必三郎亲自去了,让李当归带兵先把新兴县城围困起来,三郎你和杨志、李信、郭曜各率两千骑,先平定各地叛乱,只要各地叛乱一平,新兴的王博和元孝就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也好!” 浅浅的河水蜿蜒南流,无数的铁骑呼啸而过,水花飞溅如雨,两侧青山如游龙起伏,铿锵的蹄声在山间回荡不绝,惊起飞鸟腾空远飞。 奔驰的战马上,赵晟对杨禹喊道:“明府,塬西溪已过,前面便是三岔口了。” 杨禹立即对赵晟和慕容错下令道:“赵晟走关平镇,慕容错你走六圩镇,咱们按计划行事。” “喏!” 赵晟和慕容错接令,立即各带一千人马离开大队,四千人马一分为三,如同三片乌云在关中大地上飞掠着。 这次奔袭雍县的计划没有成功,驻守雍县的赫连淲颇为机警,提前一步得知了杨禹带军来袭,死守县城不出,他虽然只有三百人马,但却驱赶了上千民壮参与守城,杨禹急攻半日不下,又接报赫连伦率军来援,于是决定放弃雍县,继续向南机动。 毫无疑问,这对士气会有不小的影响,于是杨禹决定改变战法,分兵攻掠,一来好解决补给问题,二来可以积小胜以提升士气,三是希望能分散赫连伦的追兵以寻找各个击破的机会。 雍县以南七十里的侯家集,赫连伦率领四千大军追到此处,却连秦州军的烟尘都望不着,不禁很是恼火,他让士兵把集子抢了一遍,然后埋锅造饭,让士兵饱餐一顿再追。 面对哭喊哀求的民众,赫连伦视若无睹,劫掠杀戮,在赫连伦看来战争本就是这样。 “敌军真的有两万人马吗?为何速度还如此之快?” “回酒泉公,我估计敌军不到两万,但应该有一万左右。” “估计估计,你从汧县追过来,这些天却连敌军准确人数都弄不清楚,贺兰石你是干什么吃的?” 赫连伦现年十九岁,长得跟他父亲赫连勃勃一样英挺俊拔,加上能力也不错,因此最得赫连勃勃喜欢,不过他生气起来,黑着脸的样子也挺吓人的。 贺兰石连忙辩解道:“酒泉公,这杨禹太油滑了,一沾即走,根本没有和我们正面作战的意思,所以……” “所以个屁,多派侦骑,一定要把杨禹的底细和去向摸清楚,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杀到长安去。” 如果让杨禹这支人马杀到长安去,那赫连伦这脸可就丢大了,而且一旦这支人马杀到长安,对长安的士气必定会有极大的提振作用,以他父亲火爆的脾气,不气得提刀砍人才怪。 “酒泉公莫急,杨禹不带后勤,支撑不了多久,咱们只要通知扶风方面做好阻截的准备,等贺兰秋一到,便不难把他困住,到时候杨禹内缺粮草,外无援军,将不攻自溃。” “报!敌军过塬西溪之后,突然兵分三路,一路继续向南,一路往关平方向,一路往六圩方向。” “兵分三路?”赫连伦有些诧异,杨禹过汧县、雍县都是一粘即走,他以为杨禹的目的是一路狂奔去驰援长安,现在杨禹突然兵分三路,这是算怎么回事? 贺兰石想了想说道:“酒泉公,杨禹很可能是见我军追得紧,所以故布疑兵,想引我们分兵,或者将我军引上歧途,自己好率主力东进。” 人高马大、一脸麻子的赫连淲附和道:“我也觉得贺兰将军说的有理,眼下关键是弄清哪路人马是杨禹的主力,咱们只要咬住杨禹不放,就不信他能飞上天去。” “嗯,立即加派人手,给我把杨禹主力的去向弄清楚。” “喏!” 饱餐一顿之后,赫连伦率军继续往南急追,让他最头痛的不是杨禹的分兵,而是杨禹的速度。 杨禹这家伙实在太快了,随着探马不断的回报,赫连伦感觉自己似乎被越拉越远了,这真是见鬼了。 “报!将军,往西的那支敌军过关平镇后,直奔陈仓去了。” “什么?”贺兰石大惊,连忙对赫连伦说道:“酒泉公,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杨禹真正的目标很可能是陈仓。” “他娘的!”赫连伦大骂一声,立即喝道:“掉头西南,回陈仓!” “报!明府,敌军追着赵军长向陈仓方向去了,现已过关平镇。” “好,传我命令,全军停下就地休息。” 两千人随即停在一片小山丘边休整,不远处有一处破败的村落,却不见一个活人,也不知道村民是躲起来了还是早已逃光,村外平阔的田野多数荒芜着,野草疯长。 看到原本富庶的关中变成这个样子,杨禹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小九从马鞍旁取下水囊,递给杨禹道:“郎君,先喝点马奶吧。” 杨禹接过水囊喝了一口。 附近的士兵看到他,总是免不了私下议论着,士兵们的声音虽低,但杨禹却能听到,这些人还在谈论杨禹是金龙化身的传言。 对于士兵们私下的议论,杨禹也懒得阻止,毕竟经历了那么多事,他自己都算不上是无神论者。更何况士兵们这种议论,对增加他个人的威望是很有帮助的。 这次驰援关中,必定要经历很多艰难险阻,有了这些传言,士兵们更愿意誓死追随,在逆境中不会轻易溃逃。 这时又有侦骑驰回,还带回了一个人,小九远远望见,高兴地说道:“郎君,是咱们原来派到关中的人。” “好,快把人带过来,让卫军长也一起过来吧。” “是,郎君。” 杨禹早在成立嘲风时,就让魏玄派了一批人带着钱财进入关中,分散于各地,在当地扎下根来,宣扬秦州的政策,收集情报,甚至是物资,而现在杨禹主要想让这些人做的是接收伤员。 行军作战,伤员一多,便会极大的拖累行军的速度,而且伤员的存在对士气会造成很大的打击,因为伤员的惨状会时刻提醒其他士兵战争的残酷,自己也很可能落到这样的下场。 在战场上大家热血沸腾,面对生死或许不会有太大的触动,但在战争过后,面对伤痛的日夜折磨,却是多数人难以忍受的。 嘲风的人很快被带过来,向杨禹拜道:“嘲风五组李二,拜见明府。” “不必多礼,李二,你现在落脚何处?” “回明府,就在前方六里的上河湾村。” 杨禹也不废话,直接说道:“我这有十多名伤员,你可能安置?” “回明府,上河湾村民将近半数逃避战乱去了,留下空屋不少,三个月来村里余下的人都把小的当自己人了,安置十来名伤员不成问题。” “好,小九,你去安排人把重伤员送到上河湾村去,行动快点。” “喏。” 赶过来的卫长安看了这一幕,不禁大喜,他知道深入敌后作战,后勤粮草往往还能靠抢掠得到,最头痛的是伤员,扔又不能扔下,带着又是极大的拖累,而且随着作战的次数增多,伤员也必定不断增加,如果长时间得不到妥善处置,不用敌人来打,光是伤员就能把整支大军拖得士气全无。 “明府高瞻远瞩,事事未雨绸缪,我卫长安这回真是服了。许多人不清楚,以为战争就是战场上的热血砍杀,殊不知战争的胜负往往是取决于战场外的这些筹谋啊。” “这么说你以前对我一直心有不服是吧?” 卫长安尴尬地答道:“是有点,以前总感觉明府是耍嘴皮子居多。” “老卫,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成耍嘴皮子的了?” “反正我和赵晟他们这些从长安出来的人,多少有点被骗上贼船的感觉,什么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说得人热血沸腾,您想想出长安那会儿,哪个不是一身热血沸腾跟去逛窑子似的?” “哈哈哈……老卫,这可不能怪我,就算真是去逛窑子,也有被掏空身子和钱袋的风险,对吧?”杨禹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清楚,卫长安似乎是在提醒他一些事情。 当初从关中跟他去秦州的有万余人,虽然当初尽量挑选一些了无牵挂的人,但毕竟不可能是全部,多数人在关中还是有亲人的。 现在关中再次陷入战乱,这些人是什么心情可想而知,普通士兵也就罢了,像赵晟这些将领,就很有必要掌握他们的想法了。 好在经庄无忌提醒,这次排除万难回援关中了,对这些人来说,多少是个安慰。 “好了老卫,废话少说,等士兵们休息好了,咱们马上杀他个回马枪。” “喏!” “小九。” “在!” “传我命令,让各营立即统计清楚,看看军中将士有多少关中人,或者有亲朋在关中的,把姓名和住址详细报上来,你亲自负责汇总成册,然后交给嘲风。” “郎君,统计这个做甚?” “让嘲风去联络一下将士们的亲朋,尽量照应一下,同时利用好这些关系,在当地搞好群众工作,有位伟人曾经说过,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有了民众的支持,咱们在关中才能如鱼得水,无往不利。” 小九听完,二话不说,立即执行去了。一旁的卫长安听了,双眼又为之一亮,刚才伤员的安置,已经让他意识到了其中的好处,如果真的能按杨禹的想法把工作做好,那么今后在关中作战,岂不真是如鱼得水? 卫长安本意只是提醒杨禹注意一下赵晟等将领,以免出事,没想到杨禹回头就把这件事利用到了极致,而且这种利用还能让来自于关中的将士感激于心。 卫长安清楚地看到了自己与杨禹的差距,心中很是感慨。 半个时辰之后,经过各级军官层层统计汇总,一份名册由小九递给了杨禹,杨禹只是大略翻看了一下,便让人快马送到上河湾村交给嘲风的人。 在休息一个多时辰之后,杨禹和卫长安率领两千人马突然回头向雍县杀去,在第二天晚上二更时分回到雍县城外,雍县里的两三百守军根本没想到被赫连伦一路追击南逃的秦州军会突然杀个回马枪,茫茫的夜色下,雍县城头静悄悄的,只有城门楼附近有火光在动。 杨禹让大军停在两里外,然后由卫长安带着五十人弃马步行,乘着夜色悄悄摸到城墙下,拿出准备好的绳梯,绳梯都绑了铁钩,可以勾到城头上,为了避免铁钩发出声响,还提前用布条把铁钩给层层包了起来。 另外他们还准备了一些手腕粗细的木竿,为了便于携带,这些木竿不是很长,但把两根木竿接起来,便足以把绳梯一头的铁钩轻松推上去钩在城头上。 第79章 女先生 一切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一把把绳梯刚挂好,卫长安便带头攀爬上去,像这样的小县城,城墙高不过五六米,转眼便能翻入城头,五十人爬上了一半,巡城的守军才发现异常。 “杀!”卫长安暴吼一声,率先冲上去,长刀挥出,人头滚滚,五个巡城的敌军转瞬间成了刀下游魂,城门楼里休息的守军被惊动之后,纷纷拿起武器冲出来,迎接他们的却是一根根劲箭,噗噗的入肉声和惨叫声顿时响彻的城头。 “曹长青,你带一队肃清城上之敌,二队随我下去夺取城门,快!” 卫长安舞着长刀,顺着城门边的马道当先冲下去。 整个雍县里的守军也不过三百人,驻守每个城门的守军更少,只有几十人。可以说卫长安他们成功登上城头的那刻,雍县的陷落便基本没有悬念了。 城门一开,杨禹率领大军呼啸而入,整个县城顿时无数的铁蹄声震得瑟瑟发抖,一条条火龙沿着街飞驰着,县衙以及各处城门很快被拿下,三百守军除了少部分逃出城外,大部分战死或被俘。 赫连伦在第三天上午接到雍县陷落的消息,此时的他率领大军一路追着赵晟已来到渭水北岸,赫连伦正恼火呢,他拼命追击敌军,想把这一路敌军全歼于渭水北岸,谁知敌军竟用一种羊皮囊,快速渡过渭水南岸去了。 赫连伦追到北岸,隔河便可望见敌军在南岸的树林中休息,一些哨骑见赫连伦赶到北岸,还隔着渭水对他们撒尿,极尽羞辱挑衅之能,气得赫连伦接连下令向对岸放了几伦箭,结果呢,不但没射到敌人,反而把敌人乐得在地上直打滚。 就在此时,传来了雍县陷落的消息,赫连伦气得脸都绿了,计划得好好的,拿下杨禹,西取秦州,捞取一份大大的功劳,怎么就变成被人当猴耍了呢? “酒泉公息怒,杨禹兵力是咱们的两三倍,却不敢与我军正面作战,只能玩些阴谋诡计,这只能说明敌军战力不强,即便偷袭雍县城也改变不了这一点。贺兰秋的三千大军已过汧县,很快便可到来,到时杨禹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哼,杨禹,本公不杀你,誓不为人!” 四月的黄昏,清风吹过,亭外的杨柳轻盈的摇曳着,院落间一派安详与宁静,庄晓蝶望着高高的院墙外的彩霞,却有些失神。 整个秦州现在铁蹄声声,只有上邽,只有这一方院落,还算安宁。 她随着父亲一到秦州,便被杨禹安置在后衙,没几天杨禹便亲自率军驰援关中去了,她父亲接手了秦州军政,忙得不可开交,也顾不得另寻住处,便一直住在这里。 慕容楚四女虽然掩饰得很好,但细心的庄晓蝶还是能隐隐感觉到她们对自己的排斥,这让她的处境有些尴尬。 “小蝶。” 正发呆的庄晓蝶突然听到父亲的叫唤,连忙起身迎过去,“爹,今天你怎么回来这么早?”待看到自己父亲脸上含着笑容,她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爹,是不是杨使君有捷报传回了?” 庄无忌抚须笑道:“捷报是有,不过与杨使君无关,是秦州的叛乱已基本控制住了,我几路骑兵连战连捷,除了新兴的王博,其他的已成不了气候,过不了几日定能剿灭,哈哈哈。” 捷报不断传回,庄无忌是真的高兴啊,杨禹对他信任无比,一来便把秦州军政托付给他,庄无忌这些天要说没有压力,那是骗人的。现在各个部族的叛乱在杨朗、杨志、李信他们疾风骤雨般的打击下,只用十来日时间便已基本平定,王博也被李当归围在新兴县城弹动不得,只等杨朗他们抽开身,剿灭王博等人当不在话下。 只要叛乱平定,其他的事情对庄无忌而言,便没什么压力了。他二十来岁时便在后燕做到郡守一职,可惜慕容宝烂泥糊不上墙,慕容垂一死,燕国便迅速败亡,庄无忌只得隐居太行。这二十年来他静观天下之变,潜心钻研天文地理、军政农工、治国方略,各方面无不涉猎,经过二十年沉淀,治理一州之地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不用再担心有负杨禹所托了。 庄晓蝶听了也很高兴,揽住阿爷的手笑道:“太好了,阿爷,我这就下厨给你做两个菜,庆贺一下。” 庄无忌却摇头道:“算了,还不到庆贺的时候,杨使君那边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回,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一说到这个,庄晓蝶也不禁喜色全收,一抹担忧迅速布满了脸上。“阿爷,我看当初你就不应该让杨使君驰援关中。” “女儿家懂什么?仁义不可失,此事他必须做,否则对他将来的发展极为不利,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孤军深入,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啊!” “阿爷,就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吗?” “以秦州眼下的境况,能出兵四千已是极限,不可能再派出援军了,这一关只能靠他自己过了。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从面相来看,杨使君最大的劫难已过,此去当无性命之忧。” “真的?” “这种事阿爷还能骗你不成?” 庄晓蝶被父亲盯着,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明丽的娇靥不禁飞上两朵红霞,羞得只能搅着自己的衣带。 “对了小蝶,杨使君离开前曾跟我提过你的事……” “啊!”庄晓蝶听到这,忍不住失声啊了一下,脸上更是霞光绚烂,娇羞欲滴。 知女莫若父,庄无忌哪能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他呵呵一笑道:“是这样,杨使君把难民整编成军,老弱妇孺亦随军统一管理,军中都办了学堂和夜校,目前学堂的先生数量不足,杨使君说你要是愿意,可到军中学堂去做先生,给孩子们上上课。” 庄晓蝶一下子愣住了,难以置信地问道:“我一个女儿家,能去学堂做先生?这……” “去吧,只是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也没什么大不小的,而且杨使君既然开了口,阿爷猜测他应该还另有深意,这也算是在你能力范围之内,帮帮他,你不愿意吗?” “我愿意,可是……” 该说的庄无忌都已经说了,他抚须静静看着自己的女儿,等她自己决定。 “好吧,我去,阿爷,你觉得他这么安排是何用意呢?” 庄无忌摇了摇头答道:“此事目前你阿爷也还猜不准,不过从他之前的行事来看,他对女子的看法似乎不太一样,我听说这十年来,云岭五寨的女子都是要读书的,还有一些表现出色的被安排到各地去做掌柜。这次率领云岭铁骑剿灭各部叛乱的杨志,其长史叫薛青,也是个女子,听说也是杨使君亲点她去给杨志做长史的。” “真的?” “呵呵。” “阿爷,你不许笑话我。” “你呀,打小冰雪聪明,好好琢磨一下,或许比阿爷想得透也不一定。” 杨禹拿下雍县后,严禁士兵杀掠百姓,甚至还从缴获的夏军粮草中拿出一部分用于赈济孤苦,因此很得雍县百姓拥护,第二天来投军的便有两百余人。 杨禹把这些来投军的人全部收下,不过除了一二十个比较能打的青壮外,并不打算带着其他人转战各地。他把剩下的两百余人整编一下,任命各级军官后,再发给他们武器,然后对他们说道:“你们的任务是留下驻守雍城,若是来犯之敌势大,你们便重新散而为民,或隐入山林,再找机会袭击敌人的信使、哨探、后勤辎重、或者小股敌人,总之,你们要灵活多变,聚则为兵,散则为民,充分发挥自己熟悉地形、民情的优势,保存好自己的同时,积极打击敌人,让敌人既找不到你们,又不得安生。我将这种战术称之为游击战,如果发挥得好,比与敌军正面作战作用还大。” 听了杨禹的话,这些人多少有些失望,但杨禹做了决定,他们也只能听从。 杨禹也不指望他们能象八路军那样,给敌人造成巨大的打击,甚至他们之中有多少人会投敌杨禹都无所谓,只要他们存在,对夏军就能起到一定的干扰,对杨禹来说就值了。 他已决定只要有人来投靠,就这么安排,说不定也能让这些游击队在敌后遍地开花呢。 意淫着这种情景,杨禹不禁充满了憧憬,眼睛里冒着光。卫长安提醒他道:“明府,可以让他们拿俘虏来练练手。” 卫长安这老小子,还是挺阴的啊,这哪里是练练手,分明是让这两百新兵纳投名状呢。杨禹也不禁有些意动,不过他想了想还是说道:“算了,还是让他们自愿选择吧,告诉他们,如果家中被夏军劫掠杀戮过,想报仇的我成全他们,痛打一顿就行了,别杀俘,不愿动手的,也不要强求。咱们是仁义之师,不是山匪,不要搞纳投名状那一套。” 卫长安笑了笑,便去传话,还别说,还真有不少家人被夏军杀害,或遭受凌辱的,直接就冲向了那些夏军俘虏猛下狠手,一边痛打一边大骂。 当然了,这些俘虏杨禹也不可能带着,终究是要留下的,这些俘虏最后是什么下场,那杨禹就管不着了。你对百姓做过什么,人家还回来并不为过。 “报!明府,西北方向发展三千敌骑,离此五十里左右。” “咦,这三千敌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杨禹大为奇怪,刚刚他接着信报,说赫连伦率领两三千人马还在南边的关平镇,离雍县还有一天路程,不可能一下子又跑到西北方向去。 “回明府,应该是从回中道过来的敌军。” 杨禹点点头说道:“去吧,盯住这支人马,别让人家摸过来都不知道。” “喏!” “老卫,五十里路程用不了太久,咱们该撤了。” “明府放心,将士们已做好准备,随时可出城。” 杨禹不会与夏军争夺一城一池的得失,他的战术很明确,就是在运动中拖垮敌人,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所以很快,杨禹带着两千骑便撤出了雍县,他没有急于向东去与慕容错汇合,而是全军向北,给人一种准备遁入北山的感觉。 所谓八百里秦川,指的是关中平原东西长大概八百里,而南北宽几十里至两三百里不等,平原北沿和黄土高原交接带有一系列灰岩为主的山脉,目前夏军连长安都没打下来,对这些地方还谈不上什么控制,如果杨禹率军遁入北山,追击起来会更加困难,因此赫连伦得知杨禹率军北去后,拼命追赶,甚至连雍县都不及理会,就绕城追了过去。 然而让赫连伦恼火的是,秦州军到了北山边沿,再一次分兵了,一半遁入了北山,另一半顺着北山南沿径直向东,杨禹速度快,加上不断分兵,赫连伦就像攒足了劲却打在了棉花上,这使他火气越来越旺,连大舅子贺兰石都不时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赫连伦没等到与贺兰秋三千人马汇合,便传令贺兰秋负责进剿遁入北山的部分秦州军,而自己则率部继续向东追击。 但他追得太急,不免与自己后勤辎重拉开了距离,就在此时,白面将军慕容错突然从后面冒了出来,袭击了赫连伦的后勤辎重,这一下,赫连伦真被打懵了。 一路向东的杨禹,做出要去攻打岐山县的样子,引赫连伦心急火燎的来追自己,给慕容错创造了一次良机,一举袭取了赫连伦的后勤辎重。 这下赫连伦被打懵了,失去了后勤辎重,他不敢再继续向东追击,否则敌军没追到,恐怕自己就先饿死了。 贺兰石、赫连淲等人一个个变得小心翼翼,准备承受赫连伦滔天的怒火,但意外的是,经此一事,赫连伦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把手下众将召集到自己的大帐,平静地对大家说道:“现在可以确定,杨禹并没有贸然东去长安的意思,攻占城池也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让我们疲于奔命,等待我们露出破绽,不断削弱我们,以达到最终消灭我们的目的。敌人的目的已经明确了,如何应对,大家说说吧。” 第80章 半渡而击 赫连伦一下子有如此大的转变,让诸将诧异不已,尤其是大舅子贺兰石,心里感到十分安慰,他抢先出来说道:“酒泉公,据哨探传回的消息,这次秦州军带了很多母马,可产大量马奶,对后勤粮草的依赖比较小,所以行军速度非常快,这也是咱们一直追不上他们的原因。咱们恐怕也得调一批母马过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行。” 赫连伦点头道:“这确实是很值得学习的战术,把这一点呈报给我父王,今后我们行军作战,也可以考虑用此方法减少对后勤粮草的依赖。” 赫连淲出列说道:“酒泉公,要调来母马,不是三两日可办到的,如今咱们后勤粮草被劫,我认为应先退回雍县等重新筹措好粮草再作打算。” 赫连伦却摇头道:“就算咱们能迅速夺回雍县,恐怕城中也没有粮草可筹了,你带五百人马出去筹措粮草,我会率主力继续向东追击敌军,若是敌军继续避战,咱们就到岐山县去补给。” 贺兰石接着说道:“酒泉公,杨禹实在太奸滑了,要想剿灭他,咱们兵力还是不够,必须向大王再求援兵才行。” “这是当然。”赫连伦接着问道,“你们还有什么对付敌军的好计策吗?” 这下大家都不说话了,赫连伦见连两个最得力的手下干将都没能提出什么可行的战术,心里很失望,但却没有再大发雷霆,杨禹确实太奸滑了,关中平原又处处可通行,加上杨禹对后勤辎重依赖比较小,凭他这几千人马想把杨禹围困起来确实很难。 “报!酒泉公,袭击我军粮草的敌军已经和东去的敌军汇合,目前停在三十里外的康家塬一带,敌军正在构筑营寨,似乎要在康家塬长期住扎。” “什么?敌军在构筑营寨?” 哨探传回的消息,让赫连伦和贺兰石等人再次诧异不已,要知道杨禹连雍县县城都能轻易放弃,现在却去野外自己构筑营寨,这也太反常了。 “不对,这是挑衅,是杨禹故意在向本公挑衅,传令贺兰秋,让他调两千人马过来,我倒要看看杨禹这厮是不是真敢与我正面一战。” 三十里外的康家塬,慕容错望着正在台地上装模作样构筑营寨的士兵,有些跃跃欲试的对杨禹说道:“明府,赫连伦的粮草都在咱们这了,现在是咱们有粮,他们缺粮,要不咱们真在这耗一耗他,和他干上一仗。” “赫连伦缺粮?你信不信,真到了那一步,他能把百姓当羊宰了作军粮。”说到这些,杨禹眼中少有的射出一抹寒光,小黑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跟着怒睁双目低吼了一声。 “两脚羊”的传说慕容错自然也听过,赫连勃勃一向以残暴注称,他攻克杏城时,俘获姚逵两万余人,直接就活埋了,建统万城时,只要锥子能插入城墙一寸,就杀修筑的工匠一并筑入墙中,他让人打造兵器,弓箭射不进镗甲,就杀掉造弓的工匠,如果射进去了,就杀造镗甲的工匠。他常常站在城头上,把弓剑放在身旁,凡是觉得嫌恶憎恨的人,就亲手杀死,大臣们有面对面看他的,就戳瞎眼睛,有敢发笑的,就割掉嘴唇,把进谏的人说成是诽谤,先割下其舌头,然后杀死。有什么样的王,就会有什么样的兵将,为了击败杨禹,夏军杀百姓为食恐怕真不是什么不能想象的事。 有鉴于此,慕容错只得悻悻收回自己的建议。宁寿之有些忧心地说道:“咱们总是如此避战,也不是办法,赫连伦虽然一时奈何不了我们,但肯定会向赫连勃勃请求更多的援军,只怕到哪时我们是避无可避啊。” 杨禹笑道:“赫连勃勃派大军来增援,这岂不是正好减轻长安的压力吗?” “话虽如此,可咱们也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宁参军放心,只要把赫连伦的主力引过来,咱们就可以抽身南下,赫连伦缺粮,到时只能等候岐山方向的补给,这至少能给咱们一天的时间,应该够咱们吃掉赵晟后面那一千敌军了。”见宁寿之还是眉头不展,杨禹笑着劝道,“老宁,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急不得。” “明府!明府!”此时营长曹长青兴奋地跑过来,向杨禹禀报,“赫连伦果然被引过来了,咱们的哨探回报,赫连伦又调了贺兰秋两千人马,共计五千,追咱们来了。” “好,让将士们赶紧歇息,入夜之后,咱们立即出发。” “喏!” 士兵们接令之后,立即停止了装模作样的工作,嘻嘻哈哈地吃大餐去了。刚进关中时,士兵心里都很不安,结果这些天在杨禹的指挥下,大家牵着敌军的鼻子走,还顺手拿下了雍县,劫取了敌军的粮草,而且还没什么伤亡,士兵们原来的不安也就散去了,感觉深入敌后也没什么可怕的,士气很高。 杨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正面与赫连伦硬干,四千对六千,他没有多少胜算,所以在机动能力上做足了功夫,才有今天这效果。 这些天士兵们难得如此畅快的饱餐,吃饱之后又坐等赫连伦追到十里外,杨禹才下令全军上马,向南呼啸而去。 这几日赵晟正在渭水两岸和赫连伦留下的一千人马玩比赛过河,仗着羊皮气囊渡河便捷,今天在渭水南岸对敌人大喊,你不要过来呀!等敌人好不容易过来了,发现他们又到北岸了,你不要过来呀,那叫喊声有多凄惨、嘲弄的意味就有多浓烈,差点没把敌将失勒干气得吐血。 这天失勒干接到哨探禀报,说赵晟在渭水南岸的五丈原附近安营扎寨,恨不得把赵晟挫骨扬灰的失勒干立即率军渡河,结果刚过河一半,北面突然隐隐传来闷雷般的铁蹄声,打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失勒干太清楚这种声音意味着什么了,连忙大喊道:“阿力克,快派人去看看,这是哪来的骑兵!” 不用了,一面“杨”字大旗转眼便出现在视野里,无数的战马扬蹄狂奔而来,卷起烟尘漫漫。 “敌袭!敌袭!快……” 快?快干嘛失勒干也不知道,此时他三百人马已过河,两百在河面上漂着,北岸剩下五百人已乱成一团,人吼马嘶,根本没人再听失勒干喊什么。 杀! 白面将军慕容错一马当先,身后两千铁骑如同巨浪卷来,渡口处四散而逃的夏军瞬间被冲垮,落水者数以百计,惨叫声响彻云霄,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屠杀,那些漂在河上的夏军,也不能幸免,秦州军压到岸边,一蓬蓬箭雨倾泄而下,船上的夏军躲无可躲,死伤累累。 已渡过南岸的三百夏军,他们面南结阵,防止五丈原的赵晟半渡而击,但赵晟还没等来,却等来了北岸的偷袭,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岸的同袍被突然杀至的秦州军屠杀,内心的震撼和恐惧难以描述。 不出所料,随着北岸的杀戮渐近尾声,南面的赵晟也相继杀到了,三百夏军虽结好了阵,但此时哪里还有半分战意,索性就放下武器投降了。 狠狠过了回瘾的慕容错抹着脸上的血迹,兴冲冲地赶到杨禹面前,哈哈大笑道:“痛快!太痛快了!明府,咱们是不是连夜奔袭陈仓去?” 杨禹笑道:“那当然,兵贵神速,能不能拿下陈仓,就看这一回了,让赵晟赶紧渡河。” “明府,几百俘虏怎么处置?带着不仅影响我们行军速度,而且还白白消耗粮草,不如……” 杨禹还没来得及作答,刚好被士兵押上来的敌军主将失勒干听了顿时吓得不轻,连忙抢着说道:“别杀我们!别杀我们!你们要打陈仓,陈仓守将百里奴是我胞弟,我愿替你们去劝降他。” 杨禹等人不禁都为之错愕,这货不错啊,这么主动,咱们要去捅赫连伦菊花,他这不等于是抢着帮脱裤子吗?嘿嘿。 本来呢,陈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秦州进入关中后的第一座重镇,杨禹在陈仓自然是早安排有内应的,且有数十人之多,加上这些细作在城中笼络的人手,整合起来不下于两百人,杨禹本想利用这些内应在城中放火,制造混乱,再配合大军攻取城门,目前陈仓的守军只有几百人,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但现在失勒干既然这么主动要去帮脱裤子,杨禹自然是喜闻乐见了。 迅速打扫完战场,杨禹于是连夜带着三千大军疾奔陈仓而去,陈仓相邻的还有虢城,但因战乱已残破不堪,居民也大都被夏军迁入了陈仓城中。 此时陈仓城中早已是谣言四起,有人传说雍县被秦州军攻破,三百守军不战而降,赫连伦大怒,率军狂追,结果中了秦州军的伏击,粮草被劫,夏军大败,赫连伦率残部逃回扶风郡去了。 这些传言有真有假,最难分辨,弄得城中几百守军人心浮动,忐忑不安。 赫连伦的长史元熙一边下令禁止流言传播,一边让城中守将百里奴连夜派出哨探,去打听赫连伦的消息。 结果哨探还没回来,杨禹率着数千大军、押着几百俘虏先到了。 天还没大亮,从陈仓东门向外望去,但见城外影影绰绰,无数人马铺展于城外,没有一丝声音,却无形中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 很快,城下亮起数十个火把,失勒干和几个军官在秦州军的押解下来到城门外,对着城头大喊道: “百里奴,我是失勒干,别放箭!别放箭!” “雍县丢了,我军败了,我军败了,秦州军优待俘虏,别作无谓的抵抗了,凭你几百人马,是抵挡不住秦州大军的,快出城投降吧!” “杨禹已经答应我,只要大家投降,一律优待,否则城破之时,顽固抵抗者将被活埋,快投降吧,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 城头的百里奴详细打量,确定城外正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后,不禁失声大叫道:“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百里奴,你不用担心,秦州军优待俘虏,我没事,我没事,我们败了,这陈仓城不可能守住了,听兄长一句劝,快降了吧!” “啊!这,这,这……” “别这这这了,快降,否则大哥也得死!” 百里奴小失勒干六岁,兄弟俩打小便在部落战争中失去了双亲,被掳为奴,当时百里奴还没满四岁,十岁的失勒干便担负起了照顾弟弟的负责,可以说没有失勒干,百里奴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这也是失勒干这么有信心劝降百奴的原因。 果然,百里奴对自家兄长的话深信不疑,觉得大势已去,同时也为了报兄长的大恩,便打开城门投降了。 闻信赶来阻止的长史元熙,眼看洞开的城门外,无数的秦州军蜂拥而入,不禁仰天长叹,也跟着投降了。 失勒干全军覆没,一夜之间陈仓也随之陷落,消息传到赫连伦处,赫连伦气得差点吐血,他当即拔刀把信使给砍了,然后传令贺兰秋,别管遁入北山的卫长安了,立即跟他去夺回陈仓,把杨禹千刀万剐。 也不怪赫连伦如此暴怒,自从贺兰石给他画了一幅美好的蓝图之后,这次战争对他而言就不再是单纯的胜负的问题了,而是关系到能否夺取储君之位的问题。 为此他还擅自调来了驻防安定的贺兰秋,只想着迅速灭了杨禹,然后西取秦州。结果仗却打成这样,怎不让他悲愤欲狂。 赫连伦不顾贺兰石等人的劝阻,收拢兵力后立即向陈仓杀去,卫长安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立即便从北山冒出来,尾随敌军至关平镇后,给赫连伦来了一次夜袭,杀敌两百余人,焚毁敌军部分帐篷及粮草。 杨禹得到消息后,立即率军前来与卫长安汇合,与赫连伦再战于董家坪,夏军士气低落,秦州军则是士气如虹,赫连伦战败,死伤过千,只能带着残部逃一路东逃,杨禹率军一路追杀,杀得夏军丢盔弃甲、屁滚尿流,直追到扶风城外才停下。 第81章 关中震动 赫连伦原有六千人马,加上前来增援的贺兰秋,共计九千人,最终能逃回扶风郡的不到五千,而且多半还带着伤,武器盔甲基本也都扔了,惶惶如同丧家之犬。 杨禹大败赫连伦,打到了扶风城下,这让整个关中皆为之震动,前来投奔者络绎不绝,一些郡县百姓也纷纷响应,揭竿而起,袭击夏军,赫连勃勃大怒,立即发兵三万,命赫连璝将功赎罪,前来迎击杨禹。 长安城里,人们奔走相告,大街上如同过年一般热闹,街头巷尾尽是热议之声: “你们听说了吗?太尉参军杨禹率大军从秦州打回来了,大败夏军,斩敌好几万,听说都打到扶风了。” “这么大的事,谁没听说呀?我隔壁的王二去渭水打鱼,到了河边一看,那情景你们是不知道,吓得王二啊,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地上了。” “咋的啦?” “咋的啦,渭水漂下来的全是夏军的尸体,把渭水都快堵住啦,水都是红色的,王二哪里见过这等情景,吓得站不起来,是一路爬回城的,哈哈哈!” “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我看呀,晋军最能打的就属杨禹杨参军了,当初在长安临时招募了两三千人,便敢去秦州,不费吹灰之力便把秦州的姚艾给灭了,紧接着大战乞伏昙达和杨盛,又把乞伏昙达和杨盛打得哭爹喊娘,溃不成军,我就问,谁是杨参军对手,谁?” “对哦,杨参军面对杨盛和乞伏昙达两成夹击,还能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的,一个赫连伦算得了什么,这下咱们长安有救了。” “那个二蛋呢,你别躲,当初我侄儿应募随杨参军去打秦州,你说我侄儿是去送死,你过来,我看你臊不臊,长得牛高马大的,自个胆小不敢去也就罢了,还说别人是去送死,我就问你,如今你臊不臊?” “张老头,你折腾我干啥?我这不也后悔了嘛,早知道当初我也跟杨参军去秦州了。” “后悔,你现在才知道后悔,晚啦。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杨参军这诗写得好啊,等哪天我侄儿加官进爵,风风光光的回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张老头,你别揪着我呀,我还有事,你放开我……” “哈哈哈…….” 后秦旧宫之中,得到消息的刘义真更是欣喜若狂,对左右刘乞、贺玉等人大笑道:“杨禹太给本公子长脸了,哈哈哈,当初可是我把杨禹推荐给我爹的,连去攻打秦州的武器,都是我领着杨禹去库房里取的,赏,通通有赏!” 刚刚赶到的长史王修不禁暗暗皱眉,杨禹打了胜仗,你大赏左右这些只知道谗言献媚的家伙算什么事? “且慢,二公子,杨禹率军回援关中大败赫连伦,关中震动,眼下正可借此鼓舞士气,主动出击,与杨禹合力将赫连勃勃击退,以解关中之危。” 贺玉见王修一来,便拦下刘义真给他们的赏赐,心中大为不悦,当即反驳道:“王长史未免言过其实了吧,关中哪里危了?杨禹不来,我们不是一样把夏军打得大败了吗,王长史难道忘了寡妇渡赫连璝大败而逃的事了?” 代王镇恶为安西司马的毛修之也说道:“杨禹兵至扶风一事,目前还不知详情,我军多为步卒,还是据城而守为宜,若是主动出击,以步卒对夏军铁骑,攻守异势,对我军反而不利。” 刘义真听了,不禁连连点头,王修急道:“毛司马此言差矣,如今整个岭北皆已为赫连勃勃所有,我军若不趁此机会主动出击,赫连勃勃岂会自行退去?杨禹拼死来援,据说兵力不过两万,若是我等坐视不理,等赫连勃勃调集重兵,杨禹必不能胜,一旦杨禹败退,夏军卷土重来之时,长安只怕再无援兵了啊。” 刘乞说道:“二公子,赫连勃勃势大,若咱们贸然出击,万一失利,恐怕长安不保,那岂不是有负太尉重托,二公子也将陷入险境?杨禹善战,并且拿下了秦州为依托,二公子不如上表太尉,请太尉给杨禹加官进爵,让他尽心戮力作战,即便秦州兵马打光了也不要紧,只要能重创夏军,到时咱们再大举出击,想必定能大败赫连勃勃,不仅关中之围可解,岭北也有望一举平定呢。” 刘义真一听,忍不住连声说道:“不错,不错,就这么办。” 对于刘义真来说,或者说对整个刘裕集团来说,秦州只是意外的收获,当初刘谷还在关中时,就没有出兵夺取秦州的意思,此时便是丢了,也不心疼,重要的是保住关中,击退赫连勃勃。 见刘义真心意已定,王修知道再劝也枉然,只得暗暗叹息。 就这样,长安及周边的几个县城的晋军,就这样坐看赫连勃勃调集大军前去打杨禹。 赫连璝上次强攻池阳不下,又在寡妇渡被傅弘之击败,回去被他爹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次得了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可谓是卯足了劲,率着三万大军直赴扶风而去。 一路上赫连璝的心情是畅快的,因为这次他家老四也败了,比他败得还惨,这个老四,平时最得他爹喜欢,是他最大的威胁,现在他有机会去替老四擦屁股,也不计较老四拉的屎臭不臭了,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 刘裕从关中班师之后,先是留镇徐州,不久又到了寿春,并没有回建康。不是他不想回建康,而是他需要等待建康发生一些变化,二来,北魏大军压在河北,而随司马休之逃到北魏的刁雍,更是打着魏国的旗号,在济水之间召集亡命,攻城掠地,刘裕派兵讨伐,刁雍退守固山,手下部众已多达两万。这种情况下,刘裕也只能留镇江淮以应变。 收到了刘义真的急报之后,刘裕又是高兴,又是感慨。自从王镇恶被沈田子所杀,而沈田子又被王修所杀后,刘裕对关中的局势便忧心忡忡,赫连勃勃势大,他在关中时,便曾遣使去统万城,不愿与赫连勃勃交恶,如今赫连勃勃大举南侵,关中两员大将又相继死于内斗,潼关、青泥道路被截断,面对如此严峻的局势,刘裕其实已经生出了放弃关中的想法。 谁知道这个时候突然杀出个杨禹来,让关中局势大为改观,这怎不教刘裕高兴。 说实话,但凡有一丝希望,他又怎么肯轻言放弃关中呢,这可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下来的,还没捂热呢,要是就丢了,对他的声望毫无疑问是非常大的打击。 辛苦了这么多年,眼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再努力一下,便可把司马家的房本给过户过来了,这个时候关中不能丢。 有鉴于此,刘义真的急报一到,刘裕甚至不与幕僚商议,使决定以杨禹为秦州刺史,都督秦州诸军事;以宁寿之为别驾,命二人全力配合关中守军击退击退赫连勃勃。 刘裕快刀斩乱麻,任命刚发出去,刘青鸾便匆匆赶了过来,追问道:“伯父,是不是二弟有信报来了?二弟那边情况如何了?” 刘裕含笑将刘义真的急报递给她道:“你自己拿去看吧。” 刘青鸾连忙接过急报看了起来,她先是一喜,随即双眉却渐渐蹙了起来,看完信后她追问道:“伯父是否准备如二弟所请,以杨禹为秦州刺史?” 刘裕微笑点点头,他知道侄女的小女儿心思,以为她会高兴呢,谁知刘青鸾却急道:“不可。” “嗯?” 面对刘裕询问的目光,刘青鸾却不知说什么好,杨禹不是秦州刺史,已竭力回援关中,若是成了秦州刺史,恐怕只能把性命搭进去了。 她当然不希望杨禹丢掉性命,但另一方面,关中得失不但关系到她伯父的脸面,而且关系到她二弟的性命,她又希望杨禹能全力回援关中。 只是赫连勃勃率十数万雄兵南下,对关中势在必得,杨禹要回援关中,就必须与赫连勃勃十数万大军决出胜负。 以现在的局势,根本不可能再从其他地方派兵驰援关中了,杨禹会是赫连勃勃的对手吗? 刘青鸾心里无比矛盾,终究没法再说出话来。她沉默了一下才说道:“父亲,二弟年纪尚小,玩性又重些,当此非常之时,关中事务由其决断恐怕有些不妥,长史王修沉稳有度,知人善用,青鸾建议伯父赋予王修全权,由他实揽关中军政,配合杨禹,或许有望击退赫连勃勃,扭转关中颓势。” 刘裕当初对关中的安排,刘青鸾心里是有不同意见的,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当初既然安排王修和王镇恶辅佐义真,却又让沈田子这些人防着王镇恶,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让关中局势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她希望尽力劝说一下刘裕,让关中事权统合到王修手里,以免内部事权不一,相互扯皮,贻误了战机。 刘裕却答道:“王修长对内政,军事方面非其所长,且威望不够,若由其总揽军政全权,毛修之、傅弘之这些人只怕难以心服,此事看看再说吧。若是局势好转便好,实在不行,我再另外派人去接替义真便是。” 见刘裕如此,刘青鸾不好再劝,只得默然退出。 隔日,建康传来晋帝旨意,再赐刘裕九锡,授相国、宋公。 这次刘裕没有再推辞,上表谢恩之后接受了晋帝的赐封,这等于是从法理上承认刘裕可以自行建国了,就跟周朝时秦楚赵魏韩这些国家一样,名言上虽然还要接受周天子领导,但实际上却是自成一国了。 辛苦了大半辈子,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刘裕于是赦免了宋公封邑内死罪以下的囚徒。尊继母兰陵萧氏为太妃;任命孔靖为宋国尚书令,左长史王弘为仆射,兼管官员的选举和任免;任命从事中郎傅亮、蔡廓都担任侍中,谢晦为右卫将军,右长史郑鲜之为奉常,行参军殷景仁为秘书郎,其他文武官员,也都按照朝廷的编制设置。 追随刘裕的官员,皆大欢喜,这个时候大家都没心思去想关中的事,更没人管杨禹升迁秦州刺史的事。 毕竟刘裕走到了这一步,过户手续基本已准备齐全,接下来再走个禅让的流程,便能把司马家的房本名正言顺的换成刘家的了。现在宋国的官员到时自然也就成了朝廷官员。 这其中,只有孔靖以年老为由,没有接受刘裕的任命,年前孔靖以七十来岁的高龄,主动请求随刘裕伐秦,功成之后却不恋权柄,刘裕很感动,给孔靖赏赐了很多财物。 北魏这边,还在静观其变,一是等刘裕回建康,二是等赫连勃勃与刘义真打得更热闹些,结果天部大人崔宏却在这时候病死了,拓跋嗣痛失一臂,他下诏命群臣和归附的部落首领都来参加葬礼。 大人物的葬礼,从来不是人一躺,布一盖,全村老小等上菜那么单纯,拓跋嗣如此高规格为崔宏举行葬礼,也不光是因为崔宏这个人对他有多重要,而是要表达一种态度。投奔北魏的刁雍等大批汉人备受鼓舞,暗暗摩拳擦掌准备大举南下中原。 这些事情杨禹是顾不上了,赫连璝三万大军压来,他倍感压力,那可是三万骑兵,铺展开来足以绵延十里,在这关中平原无险可恃,杨禹可没自大到凭自己四千人马,便能击败赫连璝。 鉴于形势逼人,杨禹一边派人潜入长安,请刘义真出兵策应,一边派宁寿之走褒斜道,亲往汉中请梁州刺史索邈派兵增援。 再有就是,使出原来的计策,把前来投奔的几千民壮大部分打散,让他们变成一个个“小游击队”去打游击。只留下两千精挑细选的青壮,让赵晟带着他们先退往五丈原构筑营寨。 之所以选择五丈原,杨禹是经过再三考虑的,一来,五丈原离长安只有两百里,可与长安守军形成呼应之势,让赫连璝始终面临背腹受敌的风险;二来,五丈原正好位于褒斜道的出口处,汉中的索邈一旦派出援军,可以通过褒斜道出来,后续的粮草也可以通过褒斜道输送过来。 第82章 千秋五丈原 五丈原南靠秦岭,北接渭水,东边还有一条渭水支流为屏障,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台地,当年诸葛亮驻兵五丈原时,连女人衣服都给司马懿送过去了,司马懿也没敢来攻一下。占据了这样险要之地,杨禹相信就算赫连璝再多来两万人马,也不见得能耐何得了他。 而目前杨禹最大的短板是粮草,为了给慕容错留出更多的时间去筹措粮草,杨禹只得与卫长安率三千士卒冒险直插到扶风西南的渭水边,拖住赫连璝的大军。 他们一人双骑,大部分马尾上都绑了树枝,再由卫长安率一千骑列阵于一个小台塬上,杨禹则带着余下的人马于台塬西边拖着树枝奔跑,掀起黄尘遮天蔽日,制造出若大的声势。 赫连璝率三万大军赶到此地,被杨禹弄出的声势吓了一跳,不敢直接进攻,反而是卫长安带着一千人马当先俯冲而下,呼啸着冲到赫连璝阵前,夏军连忙放箭,卫长安他们在一箭之外掠过,肆意的挑衅了一番,便迅速撤回到台塬之上。 赫连璝更确信其中有诈,于是派出大量侦骑,准备先探明敌情再作打算。 很显然,上次在寡妇渡被傅弘之袭击,让他心有余悸,而这次是带罪来立功的,所以变得十分谨慎。 杨禹他们通过虚张声势,给慕容错多争取到了大半天时间,第二天中午,赫连璝探明敌情后,立即派出一万大军,对杨禹他们发起进攻,他自己带着两万人马在后押阵。 杨禹他们别无良策,只得且战且退,又拖到了天黑,才乘着夜色渡过渭水南岸,第二天又隔着渭水与赫连璝对峙。 不过渭水不算太宽,加上地处平原水流相对平缓,要渡河不是很难,半天之后,赫连璝便派一万大军从别处成功渡过南岸,向杨禹他们进逼过来。 这下杨禹他们再没有办法拖延了,只得退回五丈原。五丈原上赵晟带着两千青壮已将营寨扎好,慕容错也弄回了一些粮草,不过按照计划,慕容错一千人马并没有留在五丈原,送回粮草后便迅速向西撤走了,他的任务是敌军攻打五丈原时,负责在外围拢敌,如果敌军全力追击,没法再机动的话,就退守陈仓。 五丈原易守难攻,有三千人马加两千青壮防守足够了,人马太多,反而会加快粮草的消耗。 五丈原形如琵琶,南靠秦岭棋盘山,北临渭水,东西面垂直如壁,只有西北角有斜坡可上。 来到五丈原,就不禁让人想起了诸葛亮。 建兴十二年,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就驻兵在这五丈原。从隆中对时二十多岁的棒小伙,诸葛亮经历火烧新野,经历了赤壁之战,经历了白帝托孤,经历了七擒孟获、经历了六出祁山,经历了挥泪斩马谡; 当他用半生时间,锲而不舍,艰难无比地走到了这五丈原时,他已先后送走了关羽、送走了张飞、送走了黄忠、送走了刘奋、送走了马超、送走了赵云; 曾经那些并肩作战的伙伴都已离去,只剩下丞相一个人在瑟瑟秋风中孤独地走上了这五丈原,与他宿命中的对手司马懿作最后的对峙。 在这里,他连女装都给司马懿送去了,司马懿也没敢出战,奈何天不假年,老天爷没有再给这位用一生践行承诺的丞相机会,当年八月,在那个西风萧瑟的秋夜,亮与赤星一同陨落于五丈原。 虽然秦岭那地狱般艰难的道路,噩梦般的后勤补给线,使诸葛亮至死也没能完成北伐大业,但他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重新定义了“丞相”这两个字,他用至死不渝的忠义与执着,为烽火遍地、沧海横流的三国划上了一道最明亮也是最悲壮的色彩,让后世英雄每每想起,便不禁热泪盈眶,感慨万千。 对于这样一个丞相,杨禹自然也是感佩在心,一上五丈原,便恭恭敬敬的进行了祭祀。 赫连璝率三万大军追来后,望着五丈原上秦州军营寨,不禁直挠头。 他的心腹谋士骆宏劝道:“世子,五丈原易守难攻,不如先将敌军困于原上,断其粮草补给,待其粮绝之时,便可不攻自破。” 副将朶布却说道:“世子,我军有三人马,每日粮草消耗巨大,若长期围困,补给压力也不小,再说了,此地离长安不过两百里,如果久拖不下,很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变故,我看还是尽快攻拿下敌军营寨为好。” 赫连璝一时难以决断,五丈原如此险要,强攻必定会付出很大的伤亡,他这次是来将功赎罪的,如果伤亡太大,就算拿下的五丈原,恐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可话说回来,若久拖不下,同样对他很不利,一来粮草损耗巨大,二来也会显得他很无能,正所谓夜长梦多,万一再出点什么变故,那可就是罪上加罪了。 赫连璝再次带人到五丈原下观察地形,最终还是决定先采用骆宏的方案,先围困,如果他父亲那边催战,再强攻。 五丈原上,见敌军没有强攻的意思,赵晟有些失望,他对杨禹说道:“明府,要不咱们也给赫连璝送套妇人衣裙,赫连璝年轻气盛,想必是受不得这种羞辱的。” 杨禹笑了笑,有些感慨地说道:“当年在此对垒的双方都是一时人杰,也是那个时代的终结,在那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英雄们虽然也明争暗斗,也玩阴谋诡计,但整体上演奏出来的却是恢弘响亮而富有人格魅力的历史乐章。赫连璝算什么东西?咱们若是也派人送套女装给他,不是让人白白去送死吗?” 赵晟一想也对,便只能苦笑道:“明府言之有理,只是粮草毕竟是咱们的软肋,赫连璝若真这么耗着,对咱们极为不利啊。” “老赵不必过于担心,赫连勃勃这次率主力南下争夺关中,必定担心河套守备空虚,让拓跋鲜卑有背后捅刀的机会,因此想必他也容不得赫连璝在此拖得太久。” 赵晟却摇头道:“赫连璝刚刚强攻过池阳,损失惨重,铩羽而归,他肯定还心有余悸。而赫连勃勃这次南取关中,也并没有贸然以主力攻强长安,而是派兵穿插先截断潼关与青泥的通道,企图慢慢困死长安。赫连勃勃虽然生性残暴,但用兵却颇为高明,因此他未必会催赫连璝速战。” 杨禹只得接着安慰道:“傅弘之刚刚在池阳和寡妇渡连挫赫连璝,可见长安那边哪还有一战之力,加上咱们刚刚大败赫连伦,在此拖住了三万夏军,长安守军想必会趁此机会大举反击,以扭转关中的局势。再说了,宁参军应该也快到汉中了,只要汉中派兵增援,赫连璝眼看难以困死咱们,到时不想强攻只怕也别无选择了。” 杨禹分析得挺好,若剧情按他设想的来,确实有可能逼退赫连勃勃,扭转关中局势。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长安城中的毛修之等人,已经把他定性为消耗品了。 汉中方面,梁州刺史使索邈倒是极为热情地接待了日夜兼程赶到的宁寿之,宁寿之道明来意后,索邈更是大义凛然地说道:“胡虏南下,二公子被困,我等义不容辞,自当倾力相救,宁参军放心,我这就召集汉中兵马,尽快驰援关中。” 宁寿之闻之大喜,连赞索邈忠义。 梁州别驾姜显却面露难色,对索邈一揖道:“使君,汉中地窄兵寡,如今阳平关外杨盛兵马调动频繁,进犯汉中之意已昭然若揭,此时咱们若是抽调兵马驰援关中,只怕还没赶到关中,汉中就先丢了。再者,劳师远征,总得准备粮草吧,府君您是知道的,这几个月来涌入汉中的难民数以万计,为了赈济这些难民,汉中存粮早已告罄,此时秋粮未收,到何处去筹措大军粮草?” 索邈微微一愣,随即说道:“姜别驾所言不差,然宁参军他们刚刚平定秦州,内忧外患比我汉中只多不少,尚且尽力回援关中,我等又岂能因些许困难而坐视不理呢?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向益州求援,请益州援以兵粮嘛。” 宁寿之见索邈如此识大体,心里颇为感动,再次作揖道:“索使君与姜别驾如此顾全大局,宁某定会上禀太尉,待击退胡虏,二位大功必不会少。” “宁参军说哪里的话,这本是我等分内之事,宁参军放心,索某这就派人前往益州求援,只是这一来一回,恐怕要耽搁些时日,这样吧,我这就调一营人马,先随宁参军驰援关中,无论如何先守住斜谷出口,以免后续大军出不了斜谷。” 宁寿之不傻,索邈嘴上虽然说得大义凛然,然而拿出手的却只有一营人马,按晋军编制一营就是五百人,但地方上的军队多数是不满员的,通常有两三百人就不错了,索邈这算什么呢?这岂不就跟小混混在街头掐架,对骂时都是我要杀你全家,出手时才知道是王八。 宁寿之虽有不快,但却不好表露出来,毕竟人家把困难摆足了,而且声称还有后续援军,你还能咋滴? 一营人马就一营人马吧,少是少了点,但强过没有。就这样,宁寿之带着一营缓军心急火燎的赶回五丈原。 关中方面,杨禹与赫连璝已对峙了大半个月,双方大战没有,小规模战斗天天来,双方都在极力挑衅,希望对方一怒之后来拼命。 一开始,赫连璝都只是派个一两百人来挑衅,杨禹不予理会,过几日,被吵得烦了,本着蚊子腿也是肉的原则,敌军一来,杨禹就派卫长安出战,虽然有大炮打蚊子之嫌,但让卫长安这种武力担当闲得蛋疼岂不更浪费? 事实证明,杨禹的策略很有效,卫长安每次都能像撵兔子似的,把敌人杀得屁滚尿流,每战斩获三二十人不等。 接连挨宰了两回,赫连璝很不爽,这不是给杨禹送人头吗?不行,第三天他继续派两百人来挑衅。 卫长安继续出去撵兔子,结果中了埋伏,幸好卫长安的强悍超出了赫连璝的预料,硬是凭借手中一支马槊冲破数倍之敌,杀出了重围,但也伤亡了数十人。 靠,本来就是路边摊的小买卖,还是副摊主自出马,两天才赚几十块,结果一次就赔回去了。 杨摊主大怒,连卖菜的小生意都不让我做,不让人活了是吧。 次日,尝到甜头的赫连璝多派出几百人马又来挑衅,希望引出更多秦州军,就算对方不再中伏也不打紧,能把对方引出营拼消耗也是好的啊。 夏军一到,不等对方开骂,卫长安便率众杀出,五百夏军扭头便跑,结果没跑出一里,左前方的坡上突然传出轰轰的锣鼓声,“不好,敌军也有埋伏!”五百夏军大惊,便舍弃道路往右边荒野逃避,结果纷纷掉进了伪装好的陷马坑里,紧追其后的卫长安趁机一通砍杀,几乎是全歼五百夏军,还带回了几百伤马作为口粮。 其实右前方的坡上哪有什么埋伏,就几个敲锣鼓的,否则很难瞒过夏军的侦骑。 杨禹兵力有限,赫连璝本想玩消耗战,没想到玩脱了,每二天,怒不可遏的赫连璝亲领大军杀到五丈原下,可任他如何挑衅,杨禹只是轻飘飘应了句:今天吃肉,没空。 可不,五丈原上,秦州军正在架锅炖马肉呢。 “杨禹欺人太甚,本世子今日……” “世子!冷静冷静,这是杨禹的激将之计,世子千万别上当。”骆宏连忙劝阻。 “我上他娘的!打,必须打下来,一个小小的五丈原,我们一人刨一把土,也能把它刨平了。” 这次赫连璝不纯粹是出于愤怒,要知道一下子被灭五百骑,这事要是被他家老四添油加醋的往老头儿那边一说,搞不好老头子就让他玩蛋去了。 随着呜呜的角号声响彻大地,夏军迅速开始排兵布阵,这下子杨禹的马肉也吃不成了,他连忙亲自上前督战。 杨禹一看敌军的布阵,显然对方不仅要从西北角的斜坡强攻,而且要从台塬西面攻打后边的棋盘山,再从山上攻击与之相连的琵琶头。杨禹赶紧下令加强山上的防守兵力,并让赵晟前去坐镇指挥。 果然,夏军完成部署后,至少有三千人向五丈原西北角的斜坡压来,另有不少于五千人去攻山,随着敌军一步步逼近,双方角号呜咽,战鼓轰呜,天地间变得无比肃杀,让人头皮阵阵发麻。 第83章 为天地立心 五丈原上,随着战鼓声、角号声响遏行云,山川震动,天地为之久低昂。临战时那份肃杀让人心跳加速,热血上涌,头皮发麻。 随着一阵阵呐喊声冲天而起,敌人开始一步步压过来,他们举着大盾,挟着长弓马刀,排着密集的阵型推进。 五丈原上,秦州军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盾牌,夏军如同一只只缩进壳里的巨龟。对此,秦州军早有准备,一个个用藤条编成、中间塞满干草淋上火油的巨球,火把一点,奋力一推,熊熊燃烧的巨球便沿着斜坡滚下去。 为了增加冲击力,秦州军还在巨球中间塞进了木头,每个巨球重达两百斤,四五个巨大的火球沿着斜坡飞快地滚落下去,势不可挡,敌军吓得惊叫连连,四散逃避,盾阵瞬间瓦解。巨大的火球压下去,将一个个惊慌逃窜的敌军撞倒,大火灼烧之下,惨叫不绝。 塬上的秦州军趁此机会,一蓬蓬箭雨腾空而起,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敌人,随着噗噗的入肉声,斜坡上顿时哀号遍地,血染黄土。 夏军在南边棋盘山的进攻也很快以失败告终,秦州军守在山上险要之处,光是用石头砸,就能把夏军砸得头破血流,夏军想从远处上山,一道道山壑让他们又无法向五丈原靠近。 赫连璝很快鸣金收兵,因为这只是一轮试探性进攻,是用来试探虚实的,正常情况下,进攻方会根据试探结果采取相应的措施,比如可以在接下来的进攻中用大块的木板挡住巨型火球的冲击,同时改变它的滚动方向,让它滚下一侧的深沟,然而赫连璝却采纳了朶布的建议,采取了一种最极端最残酷的应对方式:驱民为盾。 如果杨禹不忍心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死手,那夏军就有机会随百姓冲上五丈原。 如果杨禹不顾百姓死活,无差别打击,那么也就可借百姓消耗杨禹的箭矢,同时打击塬上守军的士气。 赫连璝对此毫无负罪感,立即派出数千骑兵去驱赶百姓。 初战告捷的塬上守军没有高兴多久,便看到夏军驱赶着数成百上千的老弱妇孺前来。 卫长安按着刀柄,怒道:“这狗娘养的赫连璝,看来是准备驱赶百姓为肉盾了,明府,咱们如何是好?” 杨禹也没想到赫连璝会来这一招,不禁直皱眉头,面对这种毫无人性的行为,除非你也变得毫无人性,否则真没有太好的办法应对。 此时塬上守军也开始对被驱赶来的老弱妇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特别是那两千青壮,他们都是关中本地人,被驱赶来的老弱妇孺有一些就是他们的熟人,甚至是亲人,因此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杨禹知道,最艰难的时刻到了。 “老卫,咱们可以丢了五丈原,但绝对不能丢了人性,否则咱们与赫连璝那畜牲何异?” 杨禹说完,赶紧登上寨墙去安抚士兵,卫长安似乎早就猜到了杨禹的答案,二话没说,也跟着他上了寨墙。 “杨使君,我们村的人被敌军赶来了,救救他们吧!” “杨将军,我二叔在下面,求你了,救救我二叔吧!” “……” 杨禹刚登上寨墙,有些青壮便大声呼吁起来。杨禹拔出长剑,狠狠一斩,高声喊道:“自汉末以来,天下纷争不断,战火绵延两百余年,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甚至被当成两脚羊,任人屠戮鱼肉,像赫连璝这般泯灭人性的疯子层出不穷,这天地之间哪里还有仁心人性?现在大家知道了,只要这些禽兽还在,天下就别想安宁,大家就别想过上好日子,我杨禹今日在此立誓,一定要斩尽这些祸害天下的禽兽,重新为这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底下的士兵和青壮突然听到这个,有的听懂了,有的似懂非懂,大家面面相觑。 五丈原下,敌人角号声又再响起,敌军驱赶着衣衫褴褛的百姓上来了,百姓稍有退缩,立即被鞭打,甚至当场斩杀,逼得几百个百姓只能一边哭喊,一边向斜坡走来。 杨禹恍如未觉,接着喊道:“我也知道,要重新为这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谈何容易,这注定需要无数人前赴后继,死而后已,需要用无数的鲜血去浇灌,才能开出太平之花。我知道,每个人都怕死,我也怕,但这世间已经乱得太久了,百姓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如果注定要牺牲,才能换来这世间的太平,那就从我杨禹开始吧。” 杨禹说着抢过一个盾牌,跃落寨墙,沿着斜坡毅然向敌军迎去。 卫长安趁机大声疾呼道:“跟着杨使君,杀了赫连璝这些禽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望着杨禹毅然决然的背影,听着卫长安歇斯底里的呐喊,士兵与青壮们的情绪一下子被激发出来,纷纷跟着呐喊起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士兵们一边大声疾呼,一边跟着杨禹迎着敌而去,战鼓声摧,脚步坚实,盾牌如墙,刀枪如林。 “冲!” 宽仅五六丈的斜坡上,士兵们跟着杨禹与卫长安冒着敌人的箭矢冲过前面的老弱妇孺,冲向后面的敌军,双方迅速碰撞在一起,一时间刀光乱舞,血肉横飞; 被鼓舞起来的秦州军个个热血沸腾,舍生忘死,加上是俯冲而下,占尽地利,前面的夏军很快被杀得溃不成军,他们想退下去,但下面却是源源不断的夏军拥上来,退无可退。 双方簇拥在五六丈宽的斜坡上,挥舞着刀剑,一个个头颅滚落,一蓬蓬鲜血洒出,杀得天昏地暗,地上流淌的鲜血很快汇成细流,尸体也在双方交战的锋线越堆越高,最终,在杨禹有卫长安的带头反复厮杀之下,斜坡上的敌军终于被杀退,这一战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双方各死伤数百人,在敌军收兵退去时,杨禹他们还不依不饶地追杀下去,又杀敌百余人,才肯收兵。 望着狼狈退去的敌军,五丈原上欢呼如潮,满身浴血的杨禹回到塬上时,士兵们无不以崇敬的目光看着他,那些劫后余生的老弱妇孺更是纷纷拜倒,感谢杨禹的救命之恩。 此战过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这几句话,以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很快传开。 这几句话言简意宏,不仅倍受读书人推崇,即便是普通老百姓,也能有自己的理解,结合杨禹孤军取陇右,安置十数万难民,回师救关中,对百姓不离不弃的事迹,一下子让杨禹大增。 远远观战的赫连璝见大部分百姓被秦州军救上五丈原,而己方却未能趁机攻上去,不免有些懊恼。骆宏却说道:“这样也好,太子,五丈原上粮草有限,杨禹想救这些百姓,那就让他救吧,咱们每天给他送几千人,用不了几天,就算咱们不打,光是这些送上去的百姓也能把杨禹吃垮。” “不错,不错,朶布,赶紧让人再去驱赶百姓前来,越多越好,我倒要看看杨禹能救得了几个,哈哈哈……” 赫连璝看到了拿下五丈原的希望,心中大喜,不断派兵去驱赶百姓前来。 杨禹也清楚赫连璝的险恶用心,但却没有办法。你不放百姓上来,他们就会反复成为敌人的肉盾,虽说慈不掌兵,但让杨禹下令射杀那些无辜的老弱妇孺,他实在做不到。 随着每天被驱赶来做肉的百姓越来越多,山上的存粮消耗倍增,很快便只能杀马充饥。 眼看情况越来越糟糕,杨禹、卫长安、赵晟等人不得不再次聚在一起商议对策,赵晟提议道:“明府,咱们不如把斜坡挖断,彻底断绝上下通道。” 不等杨禹作答,卫长安就先摇头道:“以赫连璝的所作所为,你能挖多深,估计他都能用老百姓的尸体填起来,而且速度保证比你快。” 赵晟再次说道:“那就让百姓走褒斜道前往汉中,继续留着他们,咱们支撑不了几日了。” 杨禹苦笑道:“没有吃的,这么多老弱妇孺不可能走到汉中,这跟让他们去死没什么差别。” “可是让他们留在塬上也是一个死,何不让他们去试试。” 杨禹犹豫了一下,才说道:“那就让他们自己选吧,愿去汉中的由他们去,不愿去的,也不要强行驱赶,我杨禹宁可输了这一战,也不能硬赶这些无辜的百姓去死。” “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跟百姓说。” 赵晟出去后,卫长安叹道:“如今只能指望长安出兵、或者汉中增援打破目前的困局了,只是大半个月过去了,长安方面毫无动静,明府,我看长安方面也未必指望得上啊。” 杨禹安慰道:“老卫别太担心,就算长安方面出于自身安全考虑不愿出兵,这不还有汉中嘛,再怎么说,梁州刺史使总不至于敢置刘义真生死不顾吧?算算时日,宁参军应该快回来了,咱们再支撑几日,说不定援军就到了。” “但愿如此吧。” 两人刚说到这,大帐外便传来一阵骚动,杨禹霍然起身赶出帐去查看情况。 离大帐不远处,许多老弱妇孺拜倒在地,对着大帐这边高喊着,杨禹连忙走过去,只见带头的几个老者跪着说道:“杨使君啊,你救了草民等一命,我们感激不尽,只是我们已是行将就木之人,褒斜道山高路险,我们实在走不动了。” “是啊,老朽等人不愿再走了,但自知留下来只会虚耗粮草,老朽愿自己了断,不再给杨使君增加负担,只希望杨使君能大发慈悲,收留这些可怜的孩子,他们还小啊!” 老者跪求,那些妇人更是搂着自己的孩子,泣不成声地叫道: “杨使君,可怜可怜这些孩子吧!” “杨使君,我们知道您是好意,只是那褒斜道险峻难行,大家又缺衣少食,哪里能走到汉中啊!” “我们家就这娃子一根独苗了,杨使君,求你给娃子一条活路吧,贱妇愿自今日起绝食,再不给杨使君添麻烦了,杨使君,求求你了!” “赵晟,怎么回事?” “回明府,我只是跟他们实话实说,我们粮草已尽,留在这大家都得饿死,然后问他们谁愿逃往汉中,这话还没说完呢,他们便涌到您大帐这边来了,属下……” 杨禹过去一边扶那几个老者,一边高声道:“大伙快起来!起来!我杨禹不配让大家下跪,我们身为朝廷官员,或者身为保家卫国的军人,没能保护好你们,让你们的家园被毁,亲人蒙难,这是我们的罪过,是我们的耻辱。” 杨禹说得诚恳,并无做作,在他所到的那个世界里,保家卫国舍生忘死这本来就是解放军的信条,每当外敌入侵或者灾难来临,冲在最前面的总是他们,义无反顾,杨禹深受这种理念的影响。 但在这个战乱了两百年的乱世,军人却少有这样的觉悟,百姓更不敢有这样的指望,只要军队不烧杀抢掠,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慈悲了,因此大家听了杨禹这番话之后,反而有些不适应,甚至不敢相信。 杨禹接着说道:“今日,敌围重重,营中粮草告罄,我担心一旦五丈原失守,大家会遭到敌人的屠戮,是以想劝大家提前逃往汉中。大家的担心我明白,大家的难处我也清楚,这样吧,愿意走的,我会让士兵多杀些马,让大家带着马肉上路,不愿意走的,我也向大家保证,有我杨禹一口吃的,就有大伙一口吃的,没有吃的了,我们再一起与敌人拼了,总之,除非我杨禹的血流干了,否则绝不让敌人再肆意屠戮百姓。” 杨禹说完,周围的士兵、百姓鸦雀无声,许多人感觉喉咙像是梗住了,特别是那些衣衫褴褛的妇人,战火之中她们受了多少屈辱,有多么无助,只有她们自己最清楚。 第84章 汉中的援军 哇的一声,一个妇人首先扑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随即许多人也跟着放声大哭起来,直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发泄出来,即便是周围的士兵看了,也不禁潸然泪下。 一个老者一边抹着泪一边哽咽道:“杨使君在上,请受老朽一拜,如今这天下,能遇到杨使君这样的官员,是老朽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这下老朽更不愿意走了,老朽这把老骨头能随杨使君赴死,老朽死而无憾了。” 大家受感染之下,许多人跟着大喊: “愿随杨使君赴死!” “愿随杨使君赴死!” “……” 就在此时,褒斜道谷口处,突然有旌旗飘出,远远望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马,但看旗帜确是晋军旗帜。 “是晋军,太好了,是咱们的援军,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一时间,山上的欢呼雀跃,杨禹也大喜过望,连忙亲自迎到谷口去。 然而正应了那句话,希望有多大,失望往往就有多大。望着宁寿之带回来的两三百援军,还有骡子上仅剩的几代粮食,杨禹硬生生把“可算把你等回来了”这句话给吞了回去,而且就像吞了一只苍蝇那么难受。 宁寿之一脸惭愧,对杨禹艰难地说道:“杨参军,宁某无能,有负杨参军所托,实在惭愧。” 杨禹把他拉到一边,追问道:“快给我说说,汉中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怎么就来这么点援军?粮草呢?去的时候我就千叮咛万嘱咐,就算没有援军,也要多要些粮草,你怎么回事?” 宁寿之无奈地叹道:“杨参军,实不相瞒,粮草怕是没了,倒也不能全怪梁州刺史,我在汉中打听过,赫连勃勃大军南下后,确实有大量难民逃到汉中,汉中为了安置这些难民,库存粮草确已用尽……” “少他娘的给我扯蛋,汉中这些年未受战乱,再难有我们秦州难吗?索邈他们要是肯尽心尽力,无论如何总能凑出点粮草出来。如今倒好,粮草没有,派这两三百人来能做什么?生怕我的马杀不完吗?” “杨参军……” “老宁,你别怪我,逼急了兔子还咬人呢,你到塬上一看便知,除了几千将士,如今还多了上万张嘴等着要吃的,我六千战马杀得只剩下两千了。” “长安情况如何,可有出兵策应?” 宁寿之不问还好,一问杨禹更气了,直接想开口骂娘,但终究是忍住了,他叹道:“桂阳县公年幼,只怕许多事做不了主,其他人我又没交情,看来还得辛苦宁参军再跑一趟长安才行啊。” 两人回到五丈原上,卫长安等人得知宁寿之此行的详情后,也大失所望,不过他很快提议道:“明府,赫连璝不断驱赶百姓前来,无非就是想消耗我们的粮草,援军的事,咱们倒可以利用一下,一来可以鼓舞咱们的士气,二来也能绝了赫连璝耗尽我们粮草的念头,说不定情况有转机也不一定。” “老卫,你有什么想法?” 卫长安凑过来,小声对杨禹说道:“咱们可以派人假装从汉中不断运粮过来,赫连璝见咱们粮草源源不断运到,说不定就绝了耗死咱们的念头,转为强攻,咱们就可以凭借地利,大量杀伤敌人,若能如此,或许情事还有转机。” “好,就这么办。” 杨禹说干就干,立即安排人去假扮运粮队。 赫连璝很快便知道了汉中有援军到来一事,并且通过褒斜道还有大量粮草源源不断运至,这下子他坐不住了,他费时费力的驱赶百姓前来,目的就是为了尽快耗尽杨禹的粮草,然后以最小的代价拿下五丈原; 现在汉中的粮草运到,自己想短时间内耗死杨禹显然是行不通了。 其实赫连璝的压力也很大,他几万人马,每天人吃马嚼,消耗的粮草也十分巨大,更让人恼火的是,他好不容易打跑了慕容错,将那家伙的一千人逼得退回了陈仓,结果各地又冒出许多小股人马,不断袭击他的粮道; 目前虽然损失不大,但却让他不得不加派人马去保护粮道,他真担心哪里稍一疏忽,就被那些神出鬼没的家伙给钻了空子,那乐子可就大了。 总之,他总有种夜长梦多的担忧,若是再拖上个把月,就算粮道不出问题,他老爹那边恐怕也容不得他再这么拖下去了。 “朶布,准备明日强攻五丈原。” “世子,这……” “杨禹得了粮草,再耗下去已毫无意义,反而只会让杨禹的援军越来越多,不能再等了。” 赫连璝这个命令,即便骆宏这回也没反对,因为随着汉中的援军和粮草源源不断到来,再等下去确实只会越来越不利。 偏偏五丈原的地形很欺负人,它的东侧以斜水为屏障,反过来五丈原又扼守着褒斜道的出口(褒斜道即斜水河谷),想要攻占褒斜道出口阻止汉中援军出来,就得先攻占五丈原。 每二天,夏军再次驱赶百姓为肉盾,只是这回目的已不是把百姓送上五丈原消耗杨禹的粮草,而是真做肉盾,同时为了抵消秦州军俯冲的优势,敌军在盾阵后布置了一排排的长枪兵,他们手持两丈余的长枪,伸出盾牌外如同一排排的枪林。 角号声催,战鼓轰鸣,敌军的枪林盾阵一个接着一个,每个阵前驱赶着数十名老弱妇孺,顺着斜坡压上来,稍一逼近,一蓬蓬箭雨便从敌阵中腾空而起,塬上顿时箭如雨下,噼噼噗噗地打在寨墙上,稍稍露头的守军士卒很容易中箭,发出声声惨叫。 杨禹方面却是投鼠忌器,不能像敌那般肆无忌惮地漫射,准备好的大火球更是用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敌军驱赶着百姓靠近,憋屈的感觉让士兵们忍不住大骂夏军卑鄙无耻。 敌人越来越近,百余老弱妇孺被逼在寨墙与敌阵之间,一个个样子凄惨、哭喊不已。 等敌军逼近,寨墙上突然燃起一支支火箭,随即纷纷越过前头的百姓射入敌人阵之中,这些火箭对敌阵伤害不大,但紧接着寨墙上又砸出十多个小瓦罐,这些小瓦罐里装的都是杨禹以蒸馏法制出来的高度酒,从秦州带来本是给受伤的士兵消毒用的,现在只能拿来应急了,瓦罐落在盾牌上或地上,顿时炸裂,溅开的酒水遇到火箭后立即“蓬!”的一下爆燃起来,结成紧密阵形的敌军刹时间被一团团火光笼罩,许多人因为身上也沾了酒水迅速燃烧起来,变成了一个个火人,凄厉的惨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趁着敌阵大乱,寨墙上的士兵纷纷起身放箭,一时间箭如雨下,把敌人射得死伤遍地。 “让开!” “乡亲们快向两边让开!” 寨门轰然打开,冲出的士兵对哭喊的百姓大吼不绝,他们举着盾牌从百姓中间硬挤过去,奋力收割着后边残敌的性命。等他们冲过之后,躲闪向两边的百姓才纷纷拥入寨门。 半坡上第二波敌人眼看第一波进攻的百人队瞬间被灭,大为惊恐,纷纷大叫着放箭,正在收割残敌的秦州军连忙举盾,迅速组成盾墙。 他们并不打算放过第二波敌人,在斩杀完第一波残敌后,迅速向下逼去,火箭再次腾空而起,越过敌阵前的百姓落入第二波敌阵中,十几个瓦罐紧跟着砸过去,再一次复制了刚才的情景。 随着一团团大火爆燃起来,前面的百姓有了先例,不用喊叫便主动向两边让开,从两侧向塬上逃命。 秦州军又是一蓬蓬箭雨,收割着在火光中四散奔逃的敌人。 在远处观战的赫连璝见两波进攻队伍的遭遇如此惨烈,也不禁大惊,随后更是大怒,他这次不仅没有下令收兵,反而下令让更多的人马压到斜坡附近,以漫天的箭雨逼退了反攻的秦州军,而塬上守军也纷纷居高临下回射,一时间,天空箭雨交织,如同乌云遮住了阳光…… 赫连璝这回算是拼了老命了,虽然伤亡惨重,但却坚持不退兵,一波紧接着一波的进攻如同潮水一般。 杨禹带来的高度酒有限,敌军三四波进攻之后,就用光了。棋盘山方面战况同样激烈,敌人不择手段不计成本的进攻下,守军同样伤亡不小,塬上到处是伤兵,哀嚎声声。 斜坡上铺满了尸体,一些被烧过的尸体还在冒着白烟,散发着阵阵焦糊味,而更多的敌军已汹涌而来,在沉闷的角号声中,他们踏着同伴的尸体,发出阵阵野兽般的嚎吼冲上来,一蓬蓬箭雨在空中交织,寨墙处的争夺战无比惨烈,敌人的尸体已经在寨墙下累积了五六尺高,踩着尸体不用梯子便能够到墙顶了; 密密麻麻的敌人无休止地往上冲,墙上的守军用枪刺、用刀砍,用箭射,用开水泼、用石块砸,但敌人源源不断,多得仿佛杀不完,双方的呐喊声、杀戮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无数的野兽在咆哮,又仿佛炼狱中无数的厉鬼在啼叫。 敌军一次次的冲上寨墙,又一次次的被赶下去,生命在这里贱如草芥,鲜血汇成了细流一直流淌到了坡下,就连阳光也变得无比黯淡,仿佛毫无温度。 卫长安这个杀神,也不得不一直守在寨门上,奋力拼杀着,他已经砍翻了三把战刀,全身上下都被鲜血染红了,只有在怒吼时才露出两排白牙。 大帐前,宁寿之望着寨门处激烈的厮杀,忧心忡忡地说道:“杨参军,敌军势众,死战不退,这样下去咱们恐怕坚守不了多久了。” 杨禹坚硬地说道:“这种时候,你少说这种丧气话,战场上到最后往往拼的就是一口气,谁能坚持住,谁都能挺过去,士卒拼光了,你我一起上。” “杨参军误会了,宁某倒不是怕死,只是在想还有没有退敌之法。” “塬上资源有限,能用的几乎都用尽了,要想敌军退去,要么硬拼,要么请来长安援军。天快黑了,你准备一下,天一黑就随细作出发,到了长安你告诉刘义真,他若再不出兵策应,老子大不了退往汉中,再不管他死活了。” 敌我两军搏杀一天,待到残阳如血,红霞满天时,敌军才终于吹响收兵的角号,正在厮杀的敌军顿时争先恐后退去,显然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后,他们也是强弩之末,巴不得早点退去了。 宁寿之换了衣服,趁着夜色与斥侯渡过斜水,匆匆赶往长安去了。 然而就在宁寿之走后不一个时辰,午夜时分,另有细作传回一个惊人的消息。两日前,刘义真的手下向他进谗言,说长史王修欲继王镇恶之后造反,刘义真竟信以为真,命嬖人刘乞把王修给杀了。 之前长安的局面几乎都是靠王修在支撑,王修一死,人情离骇,而刘义真这个十一岁的小屁孩,撒尿都还没懂得看风向,哪里能处理一大堆军政要务?是以各级官员无所适从,只能各自为政,当天就乱套了。 第二天刘义真只得把周边郡县的军队全部调回长安,如今诸如池阳等地的守军,正纷纷往长安城撤退呢。 听到这个消息,杨禹不由得一拳砸在公案上,把案上的笔墨震得飞洒了一地。 这他妈的真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啊! 杨禹第一时间封锁了这个消息,生怕此事在营中传开,为此他亲自把这名细作送过斜水,让细作继续出去打探消息。 随后杨禹回到大帐,立即召集卫长安和赵晟来议事,杨禹让小九守在大帐门外,才轻声对二人道出长安的变故。 卫长安和赵晟一听,都被这个消息炸得有点懵,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禹慨然一叹道:“指望长安出兵策应是指望不上了,前有王镇恶,后有王修之事,刘义真算是把关中的民心都丢尽了,如今王修一死,刘义真之下已处于各自为政,乱成一团的状态,长安估计守不了多久了,一旦长安失守,形势对咱们更为不利。因此,咱们必须提前想好对策。” 第85章 糜鹿大军 为了尽快攻下五丈原,赫连璝不但命人在渭水上修了一道浮桥,而且带着主力到南岸重新扎了营,这北岸的老营便留作了屯积粮草用。 四千留守老营的夏军虎视眈眈地盯着运粮入营的民夫,守将元尉在交接时忍不住对押运使抱怨道:“为何这么晚才到?” 押运使应道:“别提了,路上接连遇袭,幸好就是小股人马,粮草损失不大,但行程却被耽误了。” 这时不远处一个牵着骡子,拉着粮车经过的民夫突然倒地抽搐起来,元尉立即过去喝问道:“怎么回事?” “小心他咬人!”跟上来的押运使脱下民夫的鞋子往他嘴里一塞,对元尉说道:“该是羊癫疯又犯,这厮在路上就犯过一次,过一会儿就好,先把他抬到一边吧。” 听押运使这么一说,元尉不疑有他,让士兵把民夫抬走后,秩序很快恢复如初。 噗!两名士兵把发羊癫的民夫往不远的干草堆里一扔,也懒得管他死活,转身走了。 两名夏兵一离开,徐七便停止了抽搐,他刚加入嘲风不久,便“很不幸”地被夏军抓来做民夫,又“很不幸”地随着运粮队进入渭水北岸的这座敌营。 “真是太不幸了!”徐七喃喃低语一声,翻身闪入了黑暗之中。 五丈原上,正在巡营的杨禹突然轻咦一声,小九闻声望去,立即忍不住叫道:“郎君,敌营失火了!敌营失火了!” 可不,从塬上可以清楚地望见渭水北岸的敌营一些帐篷被大火引燃,此时夜风正紧,火借风势,风助火势,有的帐篷在猛烈燃烧后,竟被大风卷上半空,像巨大的孔明灯一般,蔚为壮观。 渭水南岸的赫连璝大营在发现北岸老营着火后,也立即变得喧嚣起来,所有夏军都知道,北岸老营是他们的屯粮之所,要是存粮被大火烧了,那几万大军就断粮了。 赫连璝也是惊骇莫名,他一边大骂留守北营的元尉,一边命朶布加强戒备,自己则亲率上万大军赶往北营救火。 “小九,赶紧击鼓聚将。”杨禹见敌营火势冲天,连忙喊道。 轰轰的战鼓声很快响彻五丈原,卫长安和赵晟、曹长青、吴同等将领在鼓声响起时,便纷纷赶到杨禹大帐。 杨禹也不废话,立即说道:“诸将听令,机会难得,命尔等立即点齐兵马,随我下去反攻敌军南营。” “喏!” 五丈原上,无论是兵还是将,此时都激动不已,纷纷集结起来,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亢奋异常。 军队集结好之后,杨禹大声道:“赵晟,你率三百青壮留守,其余人马随我下塬,破敌摧寨,就在今夜,将士们,拿出你们吃奶的劲来,给我杀!” “破敌摧寨,就在今夜!” “破敌摧寨,就在今夜!” “破敌摧寨,就在今夜!” 四千人马,士气爆棚,随即杨禹迅速杀下五丈塬,向敌军南营杀去。 夏军南营里,朶布纵马来回奔走,厉声呼喝着,命令那些忐忑不安的士兵加强戒备,气氛很紧张,场面也有些慌乱。 夏军的南营建得很简陋,几天前赫连璝率军过来后立即猛攻五丈原,根本不及大修营寨。 朶布有感营寨简陋,若死守营寨反而被动,于是他大喊道:“世子传回消息,敌军奸细混入北营,只是烧毁了一些帐篷,我军粮草安然无恙,大家不要惊慌!不要惊慌!” 拿话安抚手下将士后,朶布接着道大喊道:“五丈原上的敌军以为我们的粮草被焚,想趁乱来袭营,咱们正好主动出击将他们全部歼灭,免得他们退回塬上死守,到时咱们反而要付出巨大的伤亡。世子有令,今夜杀敌一人,赏千钱,生禽杨禹者,赏百金,大夏的勇士们,随本将出营杀敌!” 朶布不愧是老将,经他这么一说,夏军慌乱的情绪稳定了许多,一个个听说赏金丰厚之后,士气大涨。 朶布见机不可失,留三千人守营,自己亲率七千人马出营,向来袭的杨禹一方迎去。 朶布率军出营不远,便看到来袭的敌军,双方相隔一里左右,朶布突然感觉不对,身边的偏将也紧张的叫起来:“将军,不好,南面有骑兵来袭!” 杨禹这边也听到了南边传来沉闷的蹄声,而且越来越响,迅速接近,大地也开始颤抖起来。 杨禹也吓了一跳,南面是秦岭山脉,哪来的大股骑兵? 相隔里许两支军队此时都不禁惊疑不定,不等他们作出反应,只见数以千计的糜鹿狂奔而来,比战马还快,而且它们弹跳力惊人,一跃数丈,在夺路奔逃的糜鹿群之后,不时隐隐有几声低沉的兽吼,小九一听那声音,不禁激动地叫道:“郎君,是虎豹惊了糜鹿!” 夺路狂奔的糜鹿群此时冲到夏军南营,低矮简陋的营寨要么被它们一跃而过,要么被它们迅速冲垮,营中守军大乱。 “神兵天助,杀敌!杀敌!” 杨禹适时大吼,刚刚还惊疑不定的士兵,此时个个像喝了三斤老酒,纷纷激动地大喊起来,跟着杨禹向敌军拼命地杀去,呐喊声一时响彻云霄。 与之相反的是朶布的几千人马,北营大火未息,糜鹿群又忽然如神兵天降,一下子便冲垮了他们的南寨,也瞬间冲垮了他们的心理防线。 军中早有传说,说杨禹在陇右时曾驱使神龙,大败西秦大军,原来都是真的,杨禹竟然真的能驱使百兽袭营…… 数千夏军虽未被波及,却一下子崩溃了,任朶布如何喊叫,手下的士兵却只顾夺路而逃,再也没人理他。 杨禹率军迅速杀到,辇在敌军背后狂砍,杀得敌军丢盔弃甲,屁滚尿流。 渭水的浮桥上,挤满了夺路而逃的溃兵,你争我抢之下,落水者不计其数。 杨禹率军冲到桥头后,无路可逃的敌军纷纷跳进渭水,此时正是丰水期,落水者很难幸免,尸体几乎使渭水断流。 第86章 嫁祸 甚至北岸的夏军见了这样的惨景,惊惧而逃者也不在少数,赫连璝拼命弹压都没弹压下去,他一发狠,下令放火把浮桥烧了,北岸的夏军见浮桥被毁,知道敌军没法杀过来后才逐渐平静下来。 南岸这边,杀声一直持续到天明,此战杨禹一方共歼敌一千五百余人,朶布以下及三千多人被俘,余者多是落水而亡,小部分逃散。缴获武器盔甲无数,以及赫连璝三万大军数日之粮。 最为可观的是缴获战马两万余匹,昨夜赫连璝率军往北岸救火时大多是徒步过桥,战马基本都留在了南岸,这下全落到了杨禹手里。 五丈原下军民如同过年般喜庆,连老弱妇孺也纷纷下来帮忙打扫战场。 卫长安提着饮血的战刀,赶到杨禹身边说道:“使君,赫连璝虽然大败,但危机并未过去,以赫连勃勃的个性,得知赫连璝惨败之后,必然大怒,很可能会亲率大军前来,战场打扫得差不多了,咱们必须尽快组织百姓撤离才行。” “很好,总算没被胜利冲昏头脑。”杨禹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吧,粮草也有了,想回家的发点粮食让他们自行回家,若是无家可回的,还是执行之前的计划,换由曹长青和吴同率两千青壮立即组织这部分百姓撤往汉中,咱们留下,晚上看看能不能再过河咬赫连璝一口,不行咱们再撤往陈仓。” 虽然还没接到确切的消息,但随着刘义真将兵力全部收缩回长安城,赫连勃勃亲率的十万大军必定也已离长安不远,而长安到五丈原不过两百里,以骑兵的速度,两日可至,若轻骑突进的话,一日赶到也不足为奇。因此让老弱妇孺跟着撤往陈仓是不现实的,终究是走褒斜道撤往汉中比较安全。 卫长安接着请示道:“那几千俘虏如何处置?” 这还真是个大问题,几千俘虏已经与杨禹的总兵力相当了,一个不慎,很可能会出大乱子。 当初赫连璝为了消耗杨禹的粮草,前后将上万百姓驱赶到五丈原上,此时杨禹把情况跟百姓一说后,愿意自行回家的不到三千,大部分不是因为已经无家可归,就是担心关中落入赫连勃勃手里,因此宁愿跟着撤往汉中。 事不宜迟,当天中午,草草吃过午餐之后,杨禹便让曹长青和吴同带着百姓由褒斜道撤往汉中,多余的战马也让他们带往汉中。 曹长青和吴同都不想接这个任务,在杨禹私下跟他们耳语一番后,他们才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杨禹当初带上五丈原的有三千人马,一番备战之后,此时余下不过两千五百人,若把三千多俘虏带在身边,是件很危险的事。因此,几千俘虏的处置对杨禹他们来说反而成了一个难题,带着吧,无异于在腰眼上捌着个定时炸弹;全杀了吧,确实有将领有这样的提议,但被杨禹以杀俘不祥为理由给否决了;就这么放了吧,又太便宜他们了。 杨禹反复掂量之后,便由小九去对俘虏们说,我家使君如何如何厉害,愿意加入秦州军的,我们欢迎,而且会一视同仁。不愿加入的,我家使君也会放你们走,我家使君是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人,绝对不会为难大家。一通游说之后,便让那些俘虏自己选择去留。 夏军之中,其实成分也很复杂,匈奴人、汉人、鲜卑人、羌人、高车人以及各种小部族的都有,他们成为夏军有自愿的,也有被迫的;至于杨禹有多厉害,之前他们多数就听过一些传闻,昨夜又亲眼看到了杨禹“驱使糜鹿冲营”的神奇一幕,再经小九一番渲染,愿意加入秦州军的还真不少,统计下来竟有七百多人。 小九让这些人各自大声报上自己的姓名以及何方人氏这些信息后,便宣布这七百人正式成为了秦州军,很快安插到各营中去。 小九一开始不明白杨禹为什么特别要求这些人要当众报上自己的姓名和籍贯,看到剩下那些俘虏复杂的眼神后,小九终于有些明白了,这些自愿加入秦州军的俘虏,当众报出自己的姓名和籍贯后,以后想回去恐怕就得先掂量一下后果了。 剩下不愿加入秦州军的俘虏,都忐忑不安地看着小九,看他是不是真会兑现放人的承诺。 小九吊足了他们的胃口,才说道:“照理说吧,这些天我们那么多兄弟死在你们手上,现在就算把你们全杀了也不为过。不过我家使君向来仁义,不愿多造杀戮,只要你们保证今后不得再与我们为敌,便立即放了你们。” 一众俘虏为了活命,自然是纷纷作出保证。小九却摇头道:“你们现在嘴上保证,过后难免有人不认帐,而我们也不可能把你们一一记住,因此我们决定在放你们走之前,在每个人身上烙几个字,今后我军一旦抓到烙字的俘虏,将杀无赦。” 那些俘虏听了不禁面面相觑,不过和性命相比,烙几个字算得了什么呢,更何况,也由不得他们不烙。 具体烙什么字,杨禹没说,小九自作主张把“为天地立心”几个字烙在了俘虏身上,本来他想后面两句也烙上的,但字数太多不好操作,这才节选了这句。 杨禹知道此事后,哭笑不得,倒是那些俘虏,看到烙在身上的不是侮辱性的文字,而是颇为高大上的一句话,心里的抵触一下子就小了很多。 但不管怎么样,这毕竟是被俘过的标志,而且火红的烙铁烙在身上,真的很疼,这也算是对他们的小小惩罚吧。 烙完字之后,在把俘虏放走之前,杨禹又让他们观看了一次行刑过程,朶布作为敌军的大将,而且经查正是他建议赫连璝驱赶百姓为肉盾,对于这样的人,杨禹是不会轻饶的。 近三千俘虏面前,杨禹命人当众宣读了朶布的罪状,然后将朶布处以五马分尸的极刑。 近三千俘虏看了朶布所受的极刑,心有戚戚焉。 杨禹最后大声对他们说道:“须知善恶终有报,你们都看到了,敢拿百姓做肉盾,敢肆意祸害百姓,就是这样的下场,今后我军抓到一个,分尸一个,绝不轻饶,希望你们引以为戒,今后不管走到哪里,不要肆意祸害百姓,否则,下一个被五马分尸的很可能就是你,我言尽于此,望你们好自为之,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杨禹说到做到,真把这些俘虏全放了。 望着跌跌撞撞逃远的俘虏,卫长安有些感慨地对杨禹说道:“使君用心良苦,这也算是恩威并施了,这些人就算重新回到夏军序列,今后再遇到我军,必然也会先弱上三分。” 杨禹苦笑道:“押又押不走,否则我宁愿把他们押回去做苦力;全杀了到底有干天和,我能想到的处置办法,也只有这样了。” 渭水北岸,连同收拢的一些溃兵,赫连璝尚有一万七千人,来时三万人马,此时已折损近半,而且战马只剩下五千匹,这意味着剩下一万七千人中大部分也变成了步兵,放眼望去,整个军营里从将到兵一个个垂头丧气、失魂落魄。别说反攻南岸的杨禹了,能保住余下的人马不溃逃对于此时的赫连璝来说就不错了。 一夜之间,赫连璝仿佛苍老了十岁,一败再败之下,可以想见他的父亲会是何等的愤怒,此时营中士气如此低落,本来对他来说最明智的做法是趁杨禹无暇顾及他时赶紧撤军,但他却不敢撤,和杨禹相比,他此时更担心他父亲那把大夏龙雀。 他的心腹幕僚骆宏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忙安慰道:“世子,此战失利实不能怪世子您,杨禹得天之助,谁能想到突然来那么多糜鹿冲营呢?大王得知事情经过后,想必也不会过于苛责世子的。” “得天之助,得天之助......”赫连璝喃喃地说道,“骆宏,你说杨禹是不是真有驱使鬼神之力呢?” “世子,有关杨禹的种种传说,不过是愚夫妄言,少见多怪而已,世子千万莫当真,眼下要紧的是及早想好对策,渡过难关,世子,你要赶紧振作起来啊。”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对策可想呢?” “世子,这次负责押运粮草的张延是三王子的人。” “嗯,此话怎讲?” “昨夜放火烧营的是押运粮草的民夫,而民夫是张延找来的,这其中难保没有什么阴谋。” 赫连璝这下算是听明白了,心中不禁一喜,只要把自家老三也拖下水,把水搅浑,自己就有机会化险为夷,所以,有阴谋,必须有阴谋! 赫连璝一改方才失魂落魄的样子,甚至有些兴奋地说道:“把张延拿下,本子太要亲自审讯这厮。” “世子,不必多此一举,直接让人消失岂不更好?世子还是赶紧给大王写奏报吧。” “呃,不错,不错,还是骆先生高明,就这么办,这奏报就由骆先生草拟吧。” 奏报写好之后,骆宏又提议道:“世子,如今我军士气低迷,难堪再战,为防杨禹乘胜追击,世子还是先退守扶风为好。” 赫连璝为难地说道:“如今仅剩战马五千余匹,就算现在撤走,恐怕也难免被杨禹追及。” 骆宏说道:“自然不能一下子全撤,让没有马的先撤,剩下的五千骑暗中留下来,而且世子要亲自留下,才能保证这断后的五千骑不溃逃。我估计杨禹见我军匆匆撤走,一定想不到我军还有五千人马留下,他必定会寻机北渡渭水追击,世子要先加派人手沿北岸巡察,若能发现敌军渡河,便半渡而击,说不定能反败为胜。” 赫连璝此时对骆宏可谓是言听计从,立即下令退兵,带不走的粮草便一把火烧了。 不用装,他们撤走的如此匆忙,样子确实很狼狈,这一切都落在南岸的秦州军眼里。 然而等到天一黑,赫连璝却带着五千骑悄悄返回,埋伏在北岸,准备给杨禹来个半渡而击。 杨禹确实准备渡河追击,不过他还没蠢到连哨探也不派就鲁莽渡河。渭水北岸属于典型的平原地形,大队人马不易隐藏,因此虽然是在夜里,哨探还是很快发现了赫连璝的伏兵,杨禹只好放弃渡河。 长安方面,随着刘义真主动放弃了周围的郡县,赫连勃勃亲率夏军主力,也随即兵临渭水之阳,关中郡县悉降于夏,长安真正成了一座孤城,整日城门关闭,樵采路绝。 就在赫连勃勃准备一鼓作气拿下长安城时,却传来了赫连璝在五丈原大败的消息,以赫连勃勃那残暴的性格,自然是勃然大怒,立即便要亲自率军征伐杨禹。 中书侍郎皇甫徽却劝道:“大王,杨禹兵不过数千,这次能击败世子,也不过是侥幸而已,凭他三两千人马,即便能兴风作浪一时,但终究改变不了关中的大势,不过是疥癣之疾而已。对大王而言,眼下要紧的是尽快拿下长安,只要拿下了长安,关中大局便定了,大王此时若弃长安去伐杨禹,无异于舍本逐末,英明如大王,不应这么做。” 赫连勃勃听从了皇甫徽的劝阻,压下了亲征杨禹的念头,不过还是派他弟弟赫连韦伐率领一万骑兵去扶风接替赫连璝,对付杨禹。 王修一死,兹事体大,刘义真第一时间以八百里加急上报了刘裕。刘裕闻讯大惊,生怕刘义真陷在关中,连忙派辅国将军蒯恩去长安,召刘义真东归,又以相国右司马朱龄石为都督关中诸军事,右将军,雍州刺史,代镇长安。 刘义真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屁孩,被困于孤城之中,心里正彷徨,接到命令后大喜,立即准备东归,或许觉得就这么走了太便宜赫连勃勃,刘义真竟让将士大掠长安,才满载宝货子女东归。 第87章 长安陷落 赫连勃勃亲率大军追击刘义真,建威将军傅弘之得知夏军追来,劝刘义真道:“宋公让你疾行东归,如今带着这么多辎重,日行不出十里,敌人骑兵即将追至,如何是好?还请二公子放弃财宝辎重,轻装速进,方有可能幸免啊。” 刘义真不听,果然很快被赫连勃勃追上,蒯恩、傅弘之断后,力战连日,为王买德所擒,司马毛修之等亦被夏军生摛,刘义真亲兵皆散,独自躲在草丛中,幸得中兵参军段宏单骑寻来,将刘义真绑于背后,才得以逃脱。 长安城中,被掠夺后的百姓群情激愤,代为留守长安的朱龄石眼看要被愤怒的百姓所淹没,竟一把火烧了皇宫,匆匆逃往蒲阪,夏军不费一兵一卒便得到了长安。 在扶风以西与赫连韦伐苦苦周旋了两个月的杨禹得知长安陷落之后,两日一夜退兵两百余里,甚至连陈仓都没有守,直接由陈仓夹道退回了秦州。 赫连韦伐追到陈仓,见陈仓狭道山势险峻难行,担心被杨禹伏击,这才放弃追击。 归途之中杨禹有些沉默,出兵时他就知道凭借自己几千人马不可能是夏军的对手,但他真希望能延迟赫连勃勃占领关中的速度,这样至少能给秦州多争取一些发展的时间。 可惜他再努力,也难抵刘义真往死了折腾,终究是把关中给丢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随杨禹退回秦州的官吏多达百人,其中不乏池阳太守韩时、霸城县令徐九章这样的地方主官,他们多是对刘义真所作所为不满,又不愿投奔胡夏,有感于杨禹这一年来的战绩和声威,是以纷纷潜奔而来。 在陈仓时,韩时就曾向杨禹建议留兵坚守陈仓,让陈仓作为一根楔入关中的钉子,一来可以不时搅动一下关中局势,让赫连勃勃无法迅速稳定关中,二来可作为他日进攻关中的前哨。虽然他的建议没有得到杨禹的采纳,但杨禹也给予了他很高的评价。 一路上见杨禹有些沉默,韩时又对杨禹说道:“使君这次回援关中,接连大败佛佛,歼敌万计,关中震动,如今要退保秦州,佛佛未必会善罢甘休,使君当未雨绸缪,于陇山各要道上加筑营垒,加强防守。同时应结好于凉州的沮渠蒙逊,以为策应。” 因为赫连勃勃出身匈奴铁佛部,因此关中人也常以佛佛称呼赫连勃勃这一股势力。 杨禹见韩时如此热心,自然也不好打击他的热情,点头应道:“韩郡守所言甚是,待回到秦州,我会立即着手加筑营垒,加强陇山防御。只是沮渠蒙逊对我西取秦州颇有不满,想结好于他怕是不易。” 韩时似乎早有准备,立即说道:“智者看利弊,庸人方论好恶,沮渠蒙逊能称霸一方,绝非庸才,对于这等合则两利之事,某相信不难说服他,且不瞒杨使君,凉州别驾韩简是我同宗,有他斡旋,亦能事半功倍,若使君不弃,某愿为使君走一趟凉州。” 杨禹欣然道:“太好了,那就有劳韩郡守了。” 韩时接着说道:“自古以来,凡双方结盟,或结姻亲,或歃血为盟,方见诚意,某听说沮渠蒙逊有一女……” 杨禹摆摆手道:“韩郡守放心,为表示我的诚意,我会送沮渠蒙逊一物。” “何物?” “一把犁。” “一把犁?”韩时的表情瞬间凝固,若不是杨禹的身份摆在那里,估计他已经忍不住问候杨禹家的女性了。 杨禹笑了笑道:“确实是一把犁,韩县令到了秦州便知。” 陈仓狭道险峻难行,所过之处群峰叠嶂,古木参天,虎啸猿啼,渭水由西往东从山谷中穿流而过,水声如雷,水气弥漫,行于谷中狭道犹如穿行蛇道之中,有些狭窄险峻之处,战马要前面拉后面推才敢过去,即便如此还偶尔会有战马跌落深谷,也幸好是回程,将士们的精神状态比较好,也不用带多少粮草辎重,否则在这样的道路行军绝对是恶梦。 中午在山道休息时,韩时跟徐九章到渭水边洗脸,韩时忍不住问道:“徐兄觉得杨禹为人如何?” 徐九章掬水洗了脸,坐在水边石上略加思索后说道:“少而沉稳,刚毅果决,练达而有持,谦和而有度。” 见徐九章给出这样的评价,韩时很想把杨禹准备拿把犁与沮渠蒙逊结盟的事说出来,算了,还是到秦州看看再说吧,实在不行转投凉州去便是。 然而等走出陈仓狭道,韩时别说转投凉州了,一时间竟有种迈不开脚步的感觉。眼前的情景和兵荒马乱的关中相比,竟犹如天堂之于地狱。 放眼望去,但见渭水两岸的河谷沃野成片,麦粟飘香,一派丰收的景象;山上牛羊成群正在休闲地吃草,坡地上棉花破铃吐絮,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如同白云绵延到天边。 “这……” “不是说陇右苦寒吗,这……” 上百来自关中的官吏都有些难以置信眼前的情景,杨禹心头的郁闷也是一扫而空,见徐九章、韩时这些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傻样,杨禹忍不住哈哈一笑说道:“这就是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效果。” 可不,如果不是当初杨禹将难民整编为十个“建设兵团”,怎么可能集中起那么大的人力,修筑那么多堤坝,开挖那么多灌渠。 若是一家一户单打独斗,谁能修起那么多的水利设施?没有这些水利设施,秦州就不可能是现在的样子。 得到陈仓狭道守军的急报后,驻扎在附近的第九军军长刘睿、长史荀谧率众匆匆迎来,远远望见杨禹,立即翻身下马,单膝拜道:“恭迎使君!使君辛苦了!” 刘睿与其身后十数骑控马娴熟,动作整齐,隐隐散发着一股杀伐气息。 杨禹看了大感欣慰,云岭五寨中刘家堡堡主刘求有二子,九顷寨寨主卢建有三子,上常坞坞主崔烈有一子,魏家堡堡主魏玄有五子。这十一人中最具军事天赋的是魏家五郎魏靖,其次便是刘家大郎刘睿了。 魏靖早被派到夏国去,如今在赫连勃勃军中混得风生水起。刘睿如今也成了第九军军长,从他身后几十人马的军容来看,干得也很不错。 刘睿的二弟刘宝宝对杨禹最为崇拜,当然,云岭五寨子侄辈都将杨禹视为偶像,只不过刘宝宝最甚,他连杨禹说话的用词腔调都极力模仿,甚至时常声称自己要是女的,一定非杨禹不嫁,就他那一身菜,每次说这话时让杨禹直想吐,他却乐此不疲,还是那种掏心掏肺的样子。 没去洛阳前,刘宝宝是个混吃等死的货色,只因杨禹和他比较亲近,众人才没有过于鄙视他。 刘求和杨恩一样,早年抵御马匪时受过伤,落下了病根,常年养病不出,刘睿年二十六,因此早早挑起了刘家堡的重担,为人比较成熟稳重,杨禹很看好他,因此安排他做了第九军的军长。 “大郎不必多礼,快请起。”杨禹也翻身下马,上前看了看他以及他身后的将士,颔首道,“不错,有些精锐的样子了。” “多谢使君赞许。”刘睿再次抱拳施礼。 他为人方正,个性和刘宝宝反差极大,让杨禹也没办法,只得一整神色道:“大郎,先回你们驻地,再给我详细说说秦州的近况。” “喏!” 在刘睿等人引导下,杨禹率三千余人沿渭水河谷继续西行,前往第九军驻地,越往前走,韩时等人越惊讶,渭水及其支流上不仅都筑起了蓄水堤坝,而且还有许多大型水车和水渠,那些水车充满了大西北的粗犷个性,直接就是用一根根原木做成,连刨都没刨过,但这并不影响使用。 如此密集的水利建设,难怪在这贫瘠的地方开垦出那么多良田来,徐九章最感兴趣的是那片白色的棉花,这是他从没见过的,忍不住追问道:“杨使君,这是何物?” 棉花的原产地应该是在印度,在西域很早就有人小规模种植,前些年杨义他们远走西域行商时,杨禹便让他们带回一些种子,这些年云岭坞还对棉花的品种进行了一定的改良。 “徐县令没见过吧,这叫棉花,从西域传过来的,可以用来织布、做棉衣棉被,十分暖和,而且其生性耐旱,可以在那些不适宜种粮食的土地上种植。” 徐九章去摘来一朵棉花,好奇地端详着,再看看大片的棉田,不禁感叹道:“若真如使君所言,那使君可真是造福天下了。” 这年头富贵人家冬天穿皮毛,穷人家只能往麻布衣裳里塞些草絮,可以说取暖全靠抖,但是就算你能抖出花来,还是会冷啊,每年冬天各地冻死人的事极为常见,是以徐九章有此感叹。 杨禹问刘睿道:“大郎,第九军今年种了多少棉花?” 刘睿连忙答道:“回使君,我军今年种了五千亩左右,这主要是受地形限制,能开垦的土地有限,其他各军基本都比我们多。” 听了刘睿的话,杨禹高兴地说道:“哈哈,徐县令,你们相信吗?这棉花若是种得好,一郡之地便足以衣被天下了。” “果真?” “你们等着瞧好了,不过这棉花,不管是采收还是后期的加工,都很费人力,秦州的人口还是少了点啊。” 杨禹是有感而发,虽然十个兵团人口加起来超过二十万,但要发展棉纺业,这点人口还是太少了。 杨禹不禁寻思着秋收后是不是发动几场战争,掠夺些人口回来。 第九军驻地到了,驻地外的平地上,数千士兵正在趁秋收前的空闲时间抓紧训练,即便都知道是杨禹回来了,但刘睿并没有安排士兵列队迎接杨禹,远处骑兵在练骑射,掀起黄尘弥漫,近处步兵则光着膀子在捉对厮杀,喝声震天,杨禹一看便知这不是在耍把式,因为大多数士兵身上都带着淤青,有的甚至还见了血。 远看确实是练得虎虎生风,但走近细看,便不难发现这些士兵皆面有菜色,脚步也有些虚浮,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 杨禹忍不住问道:“大郎,现在军中粮草可接应得上?” 刘睿迟疑地说道:“刚平定秦州境内叛乱时还好,目前军中每人每日只有两碗稀粥,将士的训练又不能停下,难免有些……不过苦日子就快熬到头了,再有十天半个月就要秋收了,到时大家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杨禹皱了皱眉头说道:“实在不行就把训练停一停,等秋收之后再说。” “这怎么行?遇到点困难就不训练了,那还叫军队吗?使君让我们给将士们讲的那些故事,耿恭十三壮士归玉门,他们的遭遇岂不比我们艰难千倍万倍?再说了,其他各军情况都一样,大家都没有停下训练,我第九军岂能先停下。” 荀谧也说道:“没错,行军作战之时,敌人可不管你吃没吃饱,眼下的情况正好锻炼一下将士们的意志,这未必是坏事。” 杨禹听了由衷地赞道:“不错,不错,从大郎这第九军,我看到了咱们秦州的希望。” 谁知刘睿脸上不仅毫无得色,反而一脸惭愧,一拉长史荀谧,双双拜道。 “使君在前方浴血奋战,我等留在后方,却有负使君所托,请使君责罚。” 杨禹一脸不解,这生产训练不都挺好的吗?咋了? “说吧,出了什么事?” 刘睿欲言又止,转头看向荀谧,荀谧只得勉为其难地说道:“禀使君,上月各军大比,我军成绩只排第八名……”说到第八名时,荀谧脸颊忍不住抽了一下,眼睛也有些发红。 “各军大比?”杨禹一脸疑惑。 “哦,这是庄先生制定的,各军每两月抽调一营人马参加比武,根据成绩排名,我军……请使君责罚,这是我统兵无方,训练不够,以至于……” 第88章 使君未娶 “是我,责任在我。”荀谧抢着说道,“当初使君一再强调思想工作的重要性,是我有负使君所托,这次第九军成绩落后,主要是我没有把将士们的斗志激励起来,没能把大家的训练热情充分调动起来,请使君责罚。” 杨禹这才恍然,庄无忌竟然弄出了全军大比武,这个在这年头可不多见,这老家伙,看来当初把秦州军政交给他确实是做对了。 “你俩起来吧,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希望下次比武你们能拿到更好的成绩。” “谢使君。” 进入营区后,韩时他们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首先传来的是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数百个孩子,分为十多个班,有的班级正在朗诵,有的在写字; 先生用石灰作笔在一块大木板上写字,孩子们面前则各放着一个方形木格,木格中装着沙子,大家拿着树枝在沙子上写字。 一切看上去都很简陋,但有了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便有了生机勃勃的感觉,而最让韩时他们惊讶的是,其中竟然有很多由女童组成的班级,而教她们的先生同样也是女子。 韩时他们再次被震到了,这种事情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虽然很多富贵人家的女子也能读书,但那只是在家里读,如此大规模让女童入学实乃亘古未有之事。 “杨使君,这……这恐怕于礼不合吧?” 杨禹笑道:“自五胡乱华以来,这天下遍地腥膻,还有有礼可言吗?各位,活下去才是我们目前最迫切的事情,而且这些女童主要学的是理工科,将来主要从事的是……” “杨使君,何为理工科?” “这个说来话长,理工科主要是数学、化学、物理、机械、材料等等方面的学科,目前的教材也很粗浅,将来还得靠她们自己不断的探索完善才行。” 杨禹的话,听得韩时等人云里雾里的,而这一刻,韩时再次得出结论,杨禹就是个疯子! “行了,各位一路走来也累了,先休息一下,我让荀长史他们准备点吃食,大家先将就一下吧。” 杨禹显然不想再谈论学堂的事,立即便把话岔开了。营房很简陋,因为此地不适合挖窑洞,大家都住在茅草屋里,整个营区没有一间土坯房。 营区里此时剩下的主要是些妇女,也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比如纺纱织布、缝衣做鞋,砍柴做饭之类的。 因为大家多是逃难过来的,基本没有那种老态龙钟走不动的,此时丰收在即,大家看到了希望,工作热情很高。 杨禹没有在第九军驻地久留,刚吃过午餐便率众赶回上邽,庄无忌、杨恩等出城二十里相迎。 回到上邽后,杨禹有意立即召集文武官员开一次大会,明确下一步的战略方向,但由于秋收开始了,会议只能推迟。 关中方面,赫连勃勃拿下长安后,便于灞上筑坛祭天,正式称帝,实行大赦,改年号为昌武。 赫连昌在潼关攻下了曹公垒,生擒了守将王敬、朱超石以及逃到曹公垒的朱龄石。随即,赫连勃勃又命大将叱奴侯提统步骑两万,攻打蒲阪,刘裕提拔的并州刺史毛德祖战败,一口气逃回了洛阳。 平城的北魏军臣显然没想到长安的刘义真这么能作,以至于赫连勃勃拿下关中的速度超过了他们的预计,跋拔嗣此时连忙派达奚斤率三万大军争夺河东,晋军全线退回黄河南岸,达奚斤率军进攻蒲阪,被叱奴侯提击退。 因为没能拿下蒲阪,达奚斤也就失去了进入关中的可能,但在此之前,大量人口投到北魏,加上河东郡基本被达奚斤拿下,因此,北魏这次也算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反观刘裕一方,虽然还保有河洛,但付出的代价极大,王镇恶、王修、毛修之、傅弘之、蒯恩、朱超石、朱龄石、沈田子等一大批文武折在了关中,可以说让刘裕元气大伤。 此后刘裕时常登楼北望,感慨垂泪,至于秦州的杨禹,随着关中的陷落,交通阻断,也失去了联系,刘裕担心杨禹在秦州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回到秦州的杨禹发现在庄无忌手里,秦州军政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加上杨恩和杜恒的配合,许多为政举措杨禹都不禁自叹不如。 比如,这半年来,庄无忌他们不仅大力鼓励农牧,而且让各军每两月举办一次全军大比武,极大地提升了各军的训练热情。与此同时,庄无忌还对秦州的人口进行了一次全面普查,准确地统计出了秦州现有二十三万六千户,五十四万三千口,加上十二个军团计二十一万四千口,合计人口为七十五万。同时对耕地、畜牧也进行了统计,这种事在历朝历代做起来都是极为困难的事,庄无忌竟然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做成了,当然,现在秦州只有四郡之地,统计工作自然容易得多,但不管怎么样,有了这些详细的数据,对今后的发展是非常有利的。 另外,庄无忌还制定了许多吸引外来人口的政策,比如新投秦州的人口,每户可得耕牛一头,每丁授田三十亩,免三年赋税等。 甚至在入秋后,庄无忌还派人潜入敌方草原焚烧敌方的草场,一来可以削弱周边敌人,二来可促使敌方人口迁往秦州。 见庄无忌、杨恩、杜恒等人把秦州打理得如此之好,杨禹十分欣慰。 回到秦州的当夜,庄无忌他们置酒为杨禹等人接风,秦州官将及与杨禹同回的韩时等人一同出席。 堂中灯火通明,大家或一人一案,或是两人共坐一案,整个大堂气氛极为热烈。 庄无忌这几个月来所承受的压力很大,杨禹率军回援关中是他一力促成的,当初几乎所有秦州官员都反对,而杨禹又只有四千人马,还孤军深入,一个不好很可能就折在关中了,因此即便是杨恩能理解庄无忌的用心,但也认为太过冒险了。 现在杨禹平安回来了,庄无忌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抚须欣慰地说道:“此番使君回援关中,兵寡粮乏,仍能大败佛佛,歼敌逾万,关中为之震动,使君之忠勇,天下皆知,只可惜长安主政者无能,未能出兵策应,还自毁长城,终使大好局面丧失殆尽,可惜啊!如今秦州只能靠自己了。” 庄无忌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仿佛他的初衷真是让杨禹去救长安似的,卫长安不禁暗自莞尔,他与庄无忌都是来自于北魏,对晋国没有什么感情,但这次杨禹是不是真心要回援关中,卫长安却有些看不透,毕竟杨禹出身刘裕幕府,而且出兵后杨禹确实是尽力了,要不然他完全可以做做样子便撤回来,不用在五丈原与十倍之敌日夜鏖战。 不过庄无忌所言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尤其是徐九章等亲历者,感触尤深,纷纷附和,就连心情有些矛盾的韩时,也不禁说道:“关中易主,根源在于南人对我等北人的鄙视和猜忌,否则王镇恶与王修不死,加上杨使君连战连捷,关中何至于再陷胡尘?” “不错,江东小朝廷视我等为异类,我等何必为其卖命。” “原追随杨使君固守秦州,开拓天下。” “使君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之志,我等愿共襄盛举,唯使君马首是瞻。” 众人纷纷开口,或表达对江东朝廷的不满,或鼓动杨禹自立,由此不难看出,他们对江东朝廷确实是失望透顶了。 杨禹摆摆手,压下众人的声浪,说道:“诸位愿与我同心协力保卫秦州,我十分感激,至于关中之事,我但求问心无愧,其他的非我所能置喙,如今秦州孤悬在外,群狼环伺,处境极为恶劣,朝廷那边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当务之急是发展民生,强军备战,生存下来才是第一要务。” 再怎么说,杨禹还顶着个大晋秦州刺史的头衔呢,更何况什么南人北人的话在杨禹听来实在刺耳,因此他最后强调道:“今后,我不希望在秦州听到什么南人北人的言论,须知无论是春秋战国,还是汉末以来两百年间,但凡天下分裂,必然导致战乱不休,生灵涂炭,遭受最多苦难的总是普通的百姓。诸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应该有胸怀天下的品格,无论是南人还是北人,我们终究是同根同源,同为炎黄子孙,不应人为的制造鸿沟,诚然,因为我们沦落胡尘百年,有些人对我们产生了一些偏见,然为天下计,我们更应该尽力去消弭这种南北对立的情绪,唯有如此,才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子孙后代啊。” 众人听了杨禹这番话,不免又联想到他“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立论,忍不住纷纷赞叹道: “使君胸襟似海,人所难及,我等惭愧。”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杨禹愿与诸君共勉。如今秦州民生困苦、百废待兴,加上这次驰援关中无功而返,只怕会引来赫连勃勃大举报复,正需要各位戮力同心,共克时艰,在此我谨以这杯水酒,感谢诸位的到来,诸位,请!” “使君请!” 大家纷纷举杯同饮,席间气氛越发热烈起来。 在座的多是文官,卫长安是为数不多的武将之一,因此比较沉默,除了喝酒,便独自琢磨着心事,他私以为,这次驰援关中绝不像杨禹所说的是无功而返。实际上杨禹这次收获还是很大的。 首先,杨禹为秦州军建立起了一种心理优势,目前秦州四面之敌夏军最为强大,如果没有建立这种心理优势,秦州军面对夏军时很可能会未战先怯,甚至不排除有将领看到夏军势大而投敌。现在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了。 再者,杨禹这几个月在关中实实在在打出了威名,而他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口号在关中乃至整个西北都引发了巨大的反响,卫长安觉得这可比“均田地”之类的口号切合实际多了; 因为自汉末战乱至今,天下礼教崩坏,民不聊生,许多地方百里无鸡鸣,百姓缺的不是田地,而是一个太平的环境,缺的是一个稳定的秩序,尤其在西北,各股势力常年混战不休,杨禹提出的口号正好切中百姓最大的渴求,从徐九章等大批官员冒险穿过敌占区前来投奔便可见一般; 除此之外,杨禹还利用这种影响力,在关中扎下很多暗桩闲子,可以预见的是赫连勃勃虽然占领了关中,但私底下杨禹在关中的势力也必定暗暗滋长; 将来若要反攻关中,这些暗中滋长的势力定能起到不小的作用,由此可见,杨禹的布局能力实非常人可及,其所图者大,所谋者远矣。 再想到自己曾刺杀过杨禹,卫长安忍不住悄悄瞄了瞄与众人交谈甚欢的杨禹,心里难免有些复杂。 杨禹似有所感,也回头看了卫长安一眼,见他独自在喝酒,立即笑道:“老卫,想啥呢?” “没……没想啥。“卫长安咯噔下,有种被人捉奸在床的感觉,不禁有些尴尬地说道,“我就一粗人,实在插不上话。” “不诚实。”杨禹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肯定没想好事,“对了,你跟姚盖那闺女的事情咋样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既然对上了眼,抽空赶紧把事给办了吧,也省得老姚那边悬着心。” “使君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使君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堂堂一州刺史,却是光棍,长此以往,让兄弟们情何以堪?再说了,咱们秦州也有政策,男子年满十八必须成婚,超过十八岁未成婚者,由官府指配,使君可不要带头违反律令,否则何以服众?” 得,何止卫长安不困了,这下子是所有人都不困了。 新投过来的官吏士绅中不少人这才知道杨禹竟未婚配,这还得了,杨禹年纪轻轻,已俨然一方霸主,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乘龙快婿到哪里去找?众人看向杨禹的目光一下子便多了几分炽热。 第89章 角斗场 为杨禹婚事没少操心的杨恩也趁机说道:“卫将军所言极是,四弟你确实是要考虑考虑个人的事了。” 这下杨禹急了,连忙道:“大哥,这是给大家接风洗尘,你又提这个干嘛?”说完杨禹狠狠地瞪了卫长安一眼,恨不得把这厮扔出去喂狗。 卫长安却仿佛啥事也没有,自顾端起酒杯惬意地饮着。 一听杨恩这话,堂中一些脸皮厚的,已经迫不及待地说道:“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使君何须羞于谈论婚配呢?不瞒使君,小女正值二八芳龄,知书达礼,贤良淑德……” “梁本初,赶紧打住吧你,你家闺女再好,有我家闺女好吗?我家闺女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五台山的刘仙长给我闺女看过相,说我闺女是难得一见的旺夫之相。” “周庭,你要不要脸,五台山的刘仙长什么时候给你家闺女看过相?还旺夫之相呢,就你家闺女那样,瘦得跟竹竿似的,那是好生养的吗?杨使君你别听他胡说,我家闺女腰圆臀腴,最适宜生养……” “诸位!诸位……”杨禹大喊,却压不下众人的热情,一场接风宴,最终杨禹却落了个落荒而逃的下场。 呼!成功逃回后衙的杨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转过回廊却见庄晓蝶正在廊下煮茶,一袭浅蓝色深衣,端庄典雅。 她正背对着杨禹蹲在炉边用小团扇扇着火,突然听到脚步声传来,转头见是杨禹,连忙起身施礼:“见过杨使君。” 杨禹能感觉到她的表情有些局促,也没太在意,他看了看庄晓蝶的炉子说道:“在煮水沏茶呢,正好给我先来一杯解解酒。” 云岭坞根据杨禹的指点弄出来的泡饮茶叶,这几年已颇有名气,喜欢喝的人越来越多,专司茶叶这一块的卢家二郎卢参在江南和蜀中各买下了上千亩荒山用于种茶,如今茶叶已成云岭五寨最赚钱的生意之一。 庄晓蝶煮水沏的正是这种新茶,她把茶端上来后轻声问道:“宴席未散,使君怎么先回来了?” “呵呵,我不胜酒力,逃回来的。” 杨禹并无醉意,庄晓蝶冰雪聪明的人儿,自然猜到他的话只是托词,不过看穿不拆穿是她基本的修养。 “使君凯旋,奴家尚未祝贺……” “别,这次真没什么好祝贺的,你或许也知道令尊让我回援关中,他考虑的是名,而我主要考虑的是利。”杨禹坐在回廊的栏杆上,靠着柱子喝了口茶,叹道,“陇右苦寒,人口稀少,必须要与外界通商,特别是与关东及江南地区互通有无,才能发展起来,因此这次回援关中,我是真的希望能与长安守军合力把赫连勃勃赶回河套,现在目标没能达成,关中终究还是落到了赫连勃勃手里,这等于是断了秦州最重要的商路,咱们的棉布和精盐,很难运过去了,呐,还有这产自江南的茶叶,要运过来也没那么容易了。” 庄晓蝶没想到杨禹一下子会和自己说这么多,他那随意的样子感觉就像是在和家里人闲聊,越是这样,庄晓蝶越局促不安,不时眺望前院一眼,希望自己的父亲早点回来。 她心不在焉地说道:“使君也不用过于担心,以前奴家听说各国虽然在打仗,但商人总有办法来往。” “呵呵,你说的情况确实存在,但仅限于小规模的商队,才能灵活穿越边境线,而秦州现在需要的是大规模的商贸往来。” 杨禹终于注意到了庄晓蝶的不安,他心念一转,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这毕竟是在夜里,孤男寡女的,他感觉没什么,但对于庄晓蝶来说有点不自在很正常。 看着火光中她那红扑扑的脸,清秀如诗,端庄典雅的神韵中透着书香味儿,杨禹忍不住想逗逗她。 “为了这件事,我苦思对策,真个是夜不能寐啊,小娘子,你说如何才能打通秦州的商路?尤其是东经关中的商路。” “奴家只是一介女流,这等大事如何知晓。”庄晓蝶连忙说道,抬头看到杨禹一脸疲态,她又于心不忍,想了想有些迟疑地补充道,“奴家听说杨使君您这次驰援关中,接连大败赫连伦与赫连璝兄弟俩,上次来秦州,路上奴家还听说这兄弟俩正在争夺储位呢,这下好了,兄弟俩都成了使君手下败将,这储位怕也不用争了吧。” “嗯?”杨禹愣了愣,不明白一向聪明的庄晓蝶怎么突然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哎呀,奴家忘了给家父准备换洗衣裳了,使君请慢饮,奴家先忙去了。”庄晓蝶说完对杨禹盈盈一福,然后转身回屋去了。 杨禹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出声挽留,他一个人靠在廊柱上想着庄晓蝶刚才的话,这姑娘一向聪慧,怎么会随便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呢? 想着想着,杨禹眼前一亮,着啊!赫连勃勃几个儿子为了大位继承权不仅有争斗,而且因为各人手上都有兵权,这种争斗必然更加激烈。 王位之争和别的利益之争不同,别的利益之争还有妥协的余地,王位之争一旦输了往往命就没了,就算侥幸留得命在,也会变成废人,甚至比死还惨。 既然赫连勃勃诸子之间是你死我活的斗争,那便大可利用一下,显然,这就是庄晓蝶给他出的对策。 这姑娘,原来是引我往这方面想,回头你要说她聪明吧,她似乎什么也没说,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七窍玲珑心吧。 在杨禹接触的女子中,庄晓蝶和刘青鸾都是极为聪明的人,不同的是,刘青鸾的聪明从不掩饰,有时候甚至有种咄咄逼人之感。而庄晓蝶的聪明却温润如玉,让人感觉不到棱角。 两者之间无所谓好坏,无非是二人所处的环境所造就的不同个性。 想起刘青鸾,杨禹不免有些沉默,那丫头不仅聪明美丽,而且对他的那份心思就差没直说了,在她能力范围内能为他做的也都做了,但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她注定难以摆脱政治婚姻的命运。 杨禹慢慢喝着茶,望着远空的星辰,命运这东西,他相信是有的,有些人,有些事,你再怎么努力挣扎,也摆脱不了宿命。 就拿北魏和刘宋来说,刘裕不够努力吗?但刘宋的运数真的不怎么样; 刘裕第一次北伐时,刚灭掉南燕,正准备加把劲收复整个中原,结果后边孙恩卢循反了,得力干将何无忌战死,刘裕不得不匆匆掉头回去平叛。 第二次北伐,关中刚打下来,坐镇后方的刘穆之死了,刘裕又只能匆匆班师,导致关中得而复失。 他本人是英雄了得,但四十来岁才有儿子,而且根据根据那个世界的历史走向,刘裕登基两三年便死了,想等儿子长大一点都不行,进而导致了后面一系列的内耗,刘宋便在这种内耗中越来越弱。 反观北魏,接连出现拓跋珪、拓跋嗣、拓跋焘三位不错的皇帝,拓跋嗣武功方面相对弱一点,但文治方面却也可圈可点,到了拓跋焘时期,国运更是爆棚,内部有崔浩这样的大才担纲主政,外部的刘宋在内耗中把刘裕留下的班底基本耗光了,国家看似繁荣,其实虚弱不堪,如果不是有长江天堑阻挡,恐怕都经不起拓跋焘一轮冲锋。胡夏方面,赫连勃勃还没死,便上演了诸子争位,相互杀伐的戏码,等赫连勃勃一死,胡夏也基本成了北魏随便拿捏的软柿子。 可见命运这东西,无论是对于一个国家,还是对于个人,都是存在的,个人再要强,终究强不过命运。 嗞的一声,杨禹这才发现杯子空了,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想多了。 大堂的宴席散了,庄无忌和杨恩一起走进后衙,杨禹远远便能听到杨恩的拐杖点落地面时的响声,他进屋搬了三张凳,等着兄长与庄无忌到来。 杨恩一见他在廊下等着,又忍不住说道:“四弟,不是我说你,你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吗?为兄以前说你你就是不听,如今你身为一州刺史,人人都看着你,卫长安说得没错……” 杨恩说到这,恰好庄晓蝶出来迎乃父,他看着廊边的小炉,还有杨禹顺手放在栏杆上的茶杯,突然灵光一闪,赶紧住口。 “兄长,庄先生,喝了不少酒吧,坐,快请坐下来喝杯茶解解酒。”杨禹连声招呼着二人。 等庄晓蝶上来见礼时,庄无忌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庄晓蝶低着头倒茶,不敢看她父亲,这边杨恩也悄悄地打量着庄晓蝶,然后热情地对庄无忌说道:“庄先生,先喝点茶解解酒,咱们接着再聊,对了,四弟你刚刚回来,鞍马劳顿,先回屋休息吧,这里由我陪着庄先生就行了。” 正所谓长兄如父,杨禹哪能猜不到兄长突然赶他走的原因,他呵呵笑道:“兄长,我倒是想回屋好好睡一觉,可是不行啊,赫连勃勃拿下了关中,接下来肯定便是要来找我算账,此事咱们必须马上合计一下,想好应对之策才行。” 兹事体大,杨恩也只得暂时压下其他事情,转头问庄无忌道:“此事庄先生怎么看?” 庄无忌略一沉吟后说道:“加强东北方向的防御这是必然,不过依我看,佛佛即便要来犯秦州,也必定不敢倾力而来,他们刚刚拿下偌大的关中,总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再者,北魏虽然未能攻下蒲阪,但想做猎人之意已尽显无遗,佛佛为了争夺关中,河套所余兵力不多,为防根本有失,佛佛须尽快回防河套,是以,来犯秦州之敌不可能太多,我担心的是,一旦我们在东面御敌,西面的乞伏炽磐也不甘寂寞,很可能也会伺机而动。” 杨禹点头道:“庄先生所言极是,这两家都曾在我手底下吃过大亏,不排除他们会相互配合,一起来瓜分秦州。” 庄无忌叹道:“眼下秦州四面临敌,缺少回旋空间,处境极为不利,本来若能休养生息两年自然最好,但目前的恶劣处境却注定我们没有休养生息的时间,必须咬牙坚持,趁佛佛把关中消化掉之前,全力西进,若能一举灭掉乞伏炽磐自然最好,即便不能灭掉他,也要尽可能的削弱他,以免将来背腹受敌,顾此失彼。” 杨恩一听庄无忌的意思,这是要马上与西秦决战啊,说实话,杨恩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之前拿下秦州,除了云岭五寨多年经营外,就是趁后秦灭国之时,借刘裕之势趁乱拿下的。 西秦与灭国时的后秦不可同日而语,凭借秦州如今的实力,想一举灭掉乞伏炽磐谈何容易? “庄先生,这是否仓促了些?” “群狼环伺之下,哪有喘息之机?唯有奋不顾身,方能杀出一条血路来呀。” 杨禹想想确实如此,他虽然在关中打下了不少暗桩,但若没有外力进入,赫连勃勃消化掉关中只是迟早的事,等到那时,胡夏的实力必将倍增,自己光是应付这个强敌都吃力,哪里还能顾得上背后的乞伏炽磐?还有南边的仇池也不安生,时不时就来袭扰一下卤城,将来自己要全力应付胡夏时,仇池会坐失良机? 现在的他事实上就是陷在一个斗兽场中间,想坐下来喘口气,结果很可能就再没机会站起来了,唯有不停的搏杀,直到杀出一片天地来才有喘息的机会。 庄无忌仿佛是为了安慰杨恩,接着说道:“乞伏炽磐、杨盛之流实则也不过尔尔,其手下士兵皆是平日放牧,战时为兵,没有经过严格的操练,只不过是仗着打小长于马背,弓马娴熟而已。而我秦州士卒何尝不是打小长于马背,加上这大半年来严格操练,战力较乞伏炽磐之流只强不弱,再者,若佛佛来犯,对咱们来说或许是一个机会,可故意示弱,作出不断抽调西线兵力东来假象,诱乞伏炽磐来攻,再予以伏击,争取一举灭掉其主力……” 听到这,杨禹再次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一些新的想法也迅速闪过他的脑海…… 第90章 柔凶坞 游牧部族要发动战争一般都会选择在秋后,因为春夏两季牧民要四散放牧,战争要让位于生产,否则就得饿死。 其实春秋战国以前的农耕民族由于生产力低下,情况也基本如此,双方打着打着,春耕一到,大家把刀枪一收,各自回家种地去了。 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农耕民族有了余粮,战争才逐渐摆脱季节的限制。 而千百年来游牧民族的生产方式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过着逐水而居的生活,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分散放牧,注定了他们很难形成严密的组织构架和组织能力,士兵的训练更是无从谈起; 所以游牧部族打仗是主要仰仗的战马天然的冲击力和速度优势,加上牧民打小弓马娴熟,所以在野战中面对农耕民族的步兵比较占优势,再不济,打不赢他还可以跑嘛,你想追也追不上。 然而一旦到了攻城战,游牧部族缺乏组织和配合的短板立即暴露出来,一个很小的城池,只要守军意志坚定,他们便很难攻下来。 目前的西秦、仇池、北凉虽然有部分农耕的汉民,但都还是以游牧为主,正如庄无忌所说,他们的军事组织能力并没有本质的改变,依然是战时招牧民为兵。 秦州的兵源素质并不比他们差,大家同样弓马娴熟,同样不缺战马,加上杨禹推行的生产建设兵团体制,可以把大家组织在一起,忙时耕作,闲时训练,虽然只有大半年时间,但组织构架和组织能力绝对强于周边之敌不少; 加上杨禹极为重视文化宣传和思想教育,各军都成立了夜校,由各级长史专门负责这一块的工作,以说故事,演戏曲等多种形式对士兵进行教育,说白了就是洗脑,所以军队的凝聚力和战斗意志绝对也比周边之敌要强。 这大概也是庄无忌敢于让杨禹再接再厉,准备两线作战的底气所在。 而杨禹的大哥杨恩眼看目前的发展势头这么好,生怕贪多嚼不烂,进而把这种发展势头给打断,因此疑虑重重。 庄无忌的意思,在杨禹看来颇有点后世那些网络公司发展初期不断往里面砸钱,赔本抢占市场份额,等在这一领域形成了垄断地位,再回头慢慢割韭菜的感觉。 这种发展模式一旦中间资金链断了,分分钟渣都不剩,但其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最后还是杨禹咬牙拍板道:“咱们想休养生息,别人也不会坐等着,不打出一个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想安心发展终究是镜花水月,就按庄先生的意思办吧,明日传令各军,让长史负责秋收事宜,尽快完成秋收,各军主将立即前来上邽议事。” 对于杨禹的果决,庄无忌非常满意,作为主帅最怕的就是遇事不决,有时候你就算采纳了一个比较差的建议,往往也比犹豫不决,左右摇摆要好。 而杨恩这些年早已习惯外事由杨禹一言而决,因此杨禹既然拍板了,他便没再反对,三人又就一些细节商议了许久,等要散去时,杨恩又单独拉住庄无忌,扮起了长兄为父的角色。 刚回屋的杨禹隐隐听到兄长的声音传来:“庄先生,令爱知书达礼,贤良淑德,不知可曾许配人家……” 慕容楚和姚清秋一个端着水盆,一个捧着托盘进来,步态轻盈,这一年多时间以来,她们在杨禹身边的时间虽然不多,但对杨禹的禀性已足够了解。 放下水盆后,慕容楚抿着嘴含笑一福道:“恭喜郎君,贺喜郎君。” 姚清秋在一旁也不由得轻笑起来,正在洗脸的杨禹微微一愕,随即明白,这两个丫头怕是也听到他大哥刚才的庄无忌说的话了。 “楚楚,行啊,敢拿郎君我打趣了,还有你,还笑,今晚别走了,都留下来给本郎君暖床吧。” “啊……” “啊什么啊,当初给过你们机会你们不走,既然选择留下来就得有这个觉悟。” “郎君说的是,奴婢四人既然选择留在郎君身边,一切自由郎君吩咐,能为郎君暖床是奴婢们的福份,不如这样,奴婢去把小婵和怜儿一起叫来,也免得她们将来说郎君厚此薄彼。”慕容楚说着便要往外走。 杨禹一把拉住她,顺势把她按在大腿上,啪的一声,一巴掌打在那翘臀上,“不收拾收拾你们,以为本郎君好欺负是吧,敢将我的军,我看你还将,我看你还将!” 慕容楚臀儿又痛又麻,脸上红得快要滴血般,连声求饶道:“郎君恕罪,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嘶,这弹性,没得说,杨禹放开慕容楚,转头扫了姚清秋一眼,吓得姚清秋直往后缩。 杨禹洗完脸,又扫了二女一眼,轻叹道:“你们那点小心思我都明白,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不会假惺惺装正人君子,你们跟着我最久,虽然还没有夫妻之实,但当初你们既然选择留下,那就是我的人了,不管将来如何,你们大可放心,我不会赶你们走,更不会把你们送人。当然,你们也要好自为之,千万别把这院子弄得鸡犬不宁的。” 慕容楚和姚清秋一听这话,连忙拜倒:“奴婢等都是劫后余生之人,能得郎君收留已是大幸,岂敢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只要郎君不赶我们走,便是做牛做马,奴婢等也心甘情愿。” 慕容楚和姚清秋说得声情并茂,杨禹相信此时此刻她们说这些话是出于真心,但人啊,随着境遇的改变,心态往往也会随之改变,这是很难避免的,且行且看吧。 “行了,也不必如此谨小慎微的,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就行了。” “多谢郎君。”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我累了。” 杨禹也不是不喜女色,四女跟在身边这么久他没有动,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头痛,每天夜里脑海中的那种刺痛极度折磨人,有时甚至痛得昏迷过去,这导致他以前一到夜里就要把所有的精力用于应对脑海中的刺痛,对女色提不起多少兴趣。而且这还让他形成了一种戒备心态,晚上通常不让别人留在自己的房间,因为那是他最虚弱的时刻。 经过去年终南山的劫数之后,杨禹大难不死,同时还打通了奇筋八脉,脑海中的刺痛也消失了。 只是多年来养成的那种自律让他能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欲望。 当然,主要还是他没有时间花在女色上,比如这一刻,在感受了慕容楚惊人的弹性之后,他多少也有些蠢蠢欲动,但一来考虑到庄无忌父女还住在后衙里,二来庄无忌刚才的话还占据着他的脑海,没错,自己如今还陷在残酷的角斗场里,还不是放纵自己的时候啊。 既然要在西北这片角斗场中杀出一片天地来,最紧要的便是军队的战斗力,从之前在第九军驻地看到的情况来看,第九军训练得还不错,只等秋收过后,大家都能吃饱肚子了,战斗力肯定会大为改观。 但杨禹还是不太放心,尤其是由杨志重要组建的四千云岭铁骑,这可是从各军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这大半年来是完全脱产在苦练,将来杨禹是准备把这支精锐作为王炸来使用的。 几天之后,杨禹抽了个空,一早便与杨朗、卫长安一起,赶往上邽西南面的柔凶坞,柔凶坞离上邽城二十里,易守难攻,正好与上邽城互为犄角,四千云岭铁骑的驻地便在柔凶坞。 杨禹三人带着数十骑出城后一路飞驰,城外大片的农田里,军民开始忙着秋收,一派繁忙。看到这景象,卫长安由衷地感叹道:“想当初那么多难民涌入秦州,缺衣少粮,若非使君的神来之笔,将他们全组建成兵团,哪里会有今日之景象。” “哈哈,老卫,怕我跟你算那晚的账是吧,这马屁拍得,嗯,舒服!” 杨朗也笑道:“老卫这话倒也不算拍马屁,其实我也有同感,秦州一隅之地,以前官府便是有这份心,也根本不可能征调近二十万人大修水利,加上四弟你那些新式农具使耕作效率大增,才有今日的丰收景象,除了四弟你,这天下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杨禹笑了笑说道:“咱们秦州缺粮的苦日子算是过去了,但这丰收的景象也必然会引来各方的觊觎,接下来就看如何才能在狼群中杀出一片天地来了。” 为了适应接下来的高强度战争,杨禹有意让杨朗、卫长安等人组建一个类似的总参的部门,专司作战筹划,指挥控制各军,以及组织指导日常训练,统筹保障等工作,杨禹将这想法向二人一说,杨朗和卫长安也深觉有必要成立这样一个部门,自然是不会反对,一路上便开始不停的讨论此事。 等到了柔凶坞,三人才不自觉的停下讨论,因为四周太安静了,这情景与其他各军热烈的训练场面大相径庭。 正当杨禹怀疑杨志是不在偷懒的时候,四周的突然早出大量骑兵,迅速将他们给包围了。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一阵阵呐喊声响彻云霄,四周冒出的铁骑杀气腾腾,只等一声令下便要杀将下来。 杨朗大怒,对着包围他们的骑兵大喝道:“杨志,你给我滚出来!能耐了你?还不滚出来!” “三哥请息怒,杨志这小子也算机警,要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被咱们搞了突然袭击,那才真叫人失望呢。” “四弟,你别替他说话,这小子,如今尾巴越发翘上天了,既然知道四弟你要来,还敢玩这一套,今天看我怎么揍他。” 杨禹摊摊手,对山坡上喊道:“杨志,快出来吧,今天看来我也救不了你了。” “别啊!”山坡上,杨志就像被人捅了菊花似的,惨叫着冲下来,“四叔,你可不能不管我呀……” “杨志,看把你能的,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把这四千人马训练出什么成绩来了,全体下马,先给我跑个十里再说。” “三叔,三叔,我没别的意思,您老先消消火……”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指挥不动你了是吧?” “不是,不是,我跑,十里就十里,我跑还不行吗?” “薛青,你留下。” 被连累的薛青正不满地瞪着杨志,一听杨禹叫她,立即对杨志换上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薛青拜见使君。” “不错。”杨禹含笑颔首道,“我听说开始颇有些人不服你这个女子来做长史,现在情况如何?” “回禀使君,除了杨志还死鸭子嘴硬外,其他的都服服帖帖了。” “哦,该不会是被你一一打服的吧?你要知道,长史一职不光要有军事素养,更重要的是要会做思想工作,光靠武力服人的长史可不见得是个好长史。” “禀使君,能入选云岭铁骑的人个个傲得尾巴翘上天,不先打服他们,他们就不会好好听人说话。” 杨禹听了不由得大笑,说的也是,四千云岭铁骑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老鸟,薛青一个女子,要是没有硬的一手,恐怕很难让他们服帖下来。 此时在杨志的带领下,几千人下了马,开始撒丫子跑了起来。 什么样的将就会有什么样的兵,杨志性格有些嚣张跋扈,他带出来的这几千人比当初杨朗带出来的那两千人多了几分野性,跑起来一个个嗷嗷叫着。 杨朗看了不禁皱着眉头说道:“四弟,把这四千云岭铁骑交给杨志这小子,我心里终究是不踏实啊。” 杨志的带兵风格和他不同,杨朗看不惯也很正常,杨禹笑道:“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就知道了,三哥不必过于苛责,我看着还不错,有股狼性儿。” 一旁的薛青也连忙对杨朗说道:“杨将军放心,这四千人虽然是野了点,但绝对能做到令行禁止,临危不乱,将来到了战场上,保证绝不给将军丢脸。” 第91章 遇虎 最初的两千云岭铁骑是杨朗和杨子安一手训练出来的,薛青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看到云岭铁骑瞬间击溃王松寿大军的景象,那种震撼感让她印象极为深刻,因此对杨朗她是很敬佩的。不过她的保证并没有让杨朗放心多少。 “薛长史,正如你所说,光靠嘴上功夫可不能服人,要想让大家放心,就得拿出实打实的战绩才行。” “喏!” 接下来,四千人在完成十里长跑之后,立即投入骑射演练,一般人在如此强度的奔跑之后,恐怕连弓都难以拉开,但四千人的表现却都很不错,不仅还能拉弓骑射,而且脱靶者甚少,紧接着就是冲锋阵形的演练,四千人组成的骑兵方阵,如同惊涛拍岸,呐喊声如潮水般,随着令旗的变化,方阵在冲刺的过程中还能不断的变化,或变成更具穿透力的锥形,或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不断穿插分割…… 隆隆的铁蹄声震耳欲聋,也让杨朗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 最后演练的是倒射,这是杨禹根据蒙古骑兵的事例要求杨志加进去的训练科目,对于弓马娴熟的骑兵来说,倒射难度不大,但在战场上要取得的效果,对战马的耐力和速度的要求却很高,如果跑不过敌人,把后背露给敌人很可能会招来灭顶之灾,因此,这四千云岭铁骑的战马也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杨禹还很重视马种的改良,他已着令管理战马的马监司尽可能通过各种渠道,获取西域的优良马种,以用于对本地的品种改良,不过没有几年,估计有大的成效。 演练结束后,杨志面有得色,驰马奔来,一见他三叔又连忙把得色收起,杨禹也知道对他不能太假以颜色,免得他跑去开染坊,等他下马见礼后,便正色地说道:“花架子摆得勉强还能看,到底能不能打,还得到了战场上才知道,杨志,我看你颇有得色啊。” “没有,没有,四叔,我哪有得色?”杨志连忙疾口否认,说到这,他突然一激灵,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饿狼一样,“四叔,是不是又要开战了?是不是?这回四叔你无论如何得让我们上,否则我真是没脸见人了。” “嗯?你怎么就没脸见人了?” “四叔,整个秦州就我这四千人脱产,您是不知道,每次全军大比武,我们拿第一别人都不服,还说我们是吃白饭的,四叔,我们四千人脱产苦练为的是什么呀?不就是为了在战场上摧锋破阵,斩将夺旗吗?这回你要是再不让我们参战,我们可真是抬不起头来了。” 杨志一边哀求,一边给薛青使眼色,薛青也连忙说道:“杨校尉说的没错,每次传来使君在关中大败敌军的消息,将士们都激动不已,恨不能随使君征战杀敌,这次若有战事,使君你无论如何要给我们机会,否则对士气的打击将难以估量。” “没错,没错,我们苦练大半年,天天盼着上战场,若是……” “你给我住口,谁跟你说又要开战了?” “没有吗?四叔,你可别诳我,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有就让我们先上,薛长史,你嘴巴利索,你来说。” “行了,少在这里炸刺,你也知道,你爹和你三叔一直都不赞同我把这四千人交给你,其他人嘴上没说,但心里多少也不以为然,所以,你最好别给我丢脸,否则我也保不了你,到时候你就老老实实回你爹跟前端茶倒水去吧。” 让杨志回去天天给他爹端茶倒水,那还不如把他杀了,但杨志也知道杨禹说的是事实,因此一直以来都憋着一股劲……不对,听四叔这话,还真有准备开战的味儿。 “四淑……” “滚一边去,刚才的账还没跟你算呢。”杨朗一声喝,杨志只得乖乖缩到一边,但那眼中的小火苗却是快成燎原之势了。 杨禹随后又查看了夜校,以及士兵思想教育的情况,他问得仔细,看得认真,足见他对这一块的重视程度不下于士兵训练情况。 薛青的做法和其他各军差不多,同样是通过夜校、说书、戏曲等形式对士兵进行思想教育,虽然效果不错,但没有太多新意。 看完之后,杨禹对薛青说道:“这样吧,你把手头的工作先放一放,这几天先跟我回上邽吧。” 薛青猜测杨禹又准备私下给自己一些指导,连忙应道:“喏!” 杨禹让薛青来给杨志做这个长史,是经过反复思虑的,杨志性格跋扈,别人来做这个长史,很难笼得住他。薛青不仅箭术超群,而且当初薛家堡在危难关头,她一个女子挺身而出击退强敌的经历足以让许多男人汗颜,同时她身为女子,又天然不缺柔性的一面,男人在优秀的女性面前通常都会比较收敛,同时又爱在女性面前争强好胜。杨禹就是充分考虑这些因素,才决定让薛青来跟杨志搭档的,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回程时,杨禹问一直沉默的卫长安:“老卫,你对这四千人怎么看?” 卫长安想了想说道:“训练得还不错,不过常言道过刚易折,使君给了他们太多的殊待和期盼,我看未必是好事,这容易导致他们难以接受挫折。” 杨朗立即附和道:“卫兄说的是,四弟,你将他们拔得太高,一旦摔起跟头来,后果只怕更加严重。” 杨禹点了点头,回头对薛青说道:“薛青,听到了吗?如何让他们具有刚性和野性,又不失韧性和耐性,这也是你的职责,我需要他们不仅锋利,而且百折不挠。” 薛青一脸凛然地答道:“回去之后,我会立即加强这方面的思想引导,绝不辜负使君所托。” 此时左边的田野上,上邽军民在抓紧秋收,人声不断,笑语频传,而道路右边的山上草木葱茏,就在此时,山上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吹得山上草木欲折,大风携着草叶和浮尘扑面而来,让杨禹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 嗷,嗷…… 大风之中传来阵阵虎啸声,此起彼伏,杨禹他们的坐骑受惊之下,或人立而起,或是乱窜嘶鸣,一时大乱。 “郎君小心!” 紧跟在旁的小九突然大叫,只见山坡之上,竟有十数只猛虎从草木间冲出来,其中一只白虎体形尤其巨大,一跃数丈,竟是直扑杨禹而来。 “保护使君!”小九大喊,几十亲卫纷纷拔刀,奈何坐骑受惊后不受控制,根本没法冲过来护卫杨禹,场面更乱。 “大家快走!”杨禹连忙大喊,让大家先冲进左边的田野。 后边十数只猛虎已扑至,护卫拼命劈砍,但转瞬之间便有护卫被猛虎扑倒,被嘶咬得血淋淋一片。 这样的乱世,猛虎伤人是常有的事,但一次来十数只猛虎,这却不多见,悍勇如杨朗和卫长安,也不禁大惊。战马受惊之后,二人索性跃落地上,纷纷拔出战刀,斩杀冲来的猛虎。 “四弟你先走,为兄为你断后,快走!” “使君快走!” 薛青在受惊的战马上临危不乱,张弓回射,一连三箭,皆中那头冲杨禹扑来的白虎,然而那白斑巨虎虽中三箭,却不曾倒地,反而更激发了它的暴虐,怒吼不绝,巨目如铜铃死死锁定着杨禹。 小九也匆匆弃马,来替杨禹阻挡巨虎,杨禹大惊,急吼道:“小九让开!”说着他双手一按马鞍,身体顿时腾空而起,人在半空中锵的一声拔出佩剑,剑光如流星般向巨虎射去。 白斑巨虎仿佛感觉到了杀意,一闪身向旁边跃出两丈,动作之快让人叹为观止。它一闪开后立即再次长啸,其它老虎听了之后,竟纷纷向杨禹这边扑来,这一情景让小九等人肝胆欲裂。 杨禹突然弹剑长啸:“何方妖人,竟敢驱虎伤人,还不速速现身!” 长啸之后,杨禹再次一弹长剑,剑身顿时发出一阵龙吟,如同一道电光般向白虎飞去,剑光一闪,白虎脖子下顿时鲜血狂喷而出,巨大的身躯撞在另一只老虎身上,一同翻滚在地。 “杨禹小儿,还记得我飞天虎否?” 曾经在独龙岭被杨禹生擒过的匪首窦敬高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从山林中走了出来,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乍看上去仙风道骨,但微垂的双目中却透出一股凌厉之色。 “杨禹小儿,我师伯亲自下山为我师傅报仇,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薛青恨他这一副嘴脸,长弓一挽,三箭连珠向窦敬高疾射而去。那老者大袖一拂,薛青的三箭竟被轻易拂掉,还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光是这一袖挡三箭的功夫,足以说明老者的不凡。 “杨禹,我那二弟虽不成器,也轮不到你来动手,杀人偿命,今日……” “我日你娘,你他妈的算老几!”突然遇袭,许多护卫丧命于虎口之下,死状之惨早已让杨禹怒不可遏,他咆哮一声,长剑如电光飞出。 老者大袖再拂,想把飞剑拂掉,结果哪曾想那飞剑蕴含着澎湃无比的力道,瞬间刺穿他的大袖,继续向他的咽喉射来。 老者倒真是了得,火石电光之间竟险险避开了,不过长长的白须被剑锋削去了一小撮,随风飘在空中。 “小儿找死!”老者被落了胡子,勃然大怒,他双目暴睁,几个结印打出,大袖连拂,山野之间顿时风色大变,狂风呼啸,尘土飞扬,一时间竟遮蔽了天空,让人如坠沙尘暴中,便是那些老虎,也惊得嗷嗷乱窜,再顾不得伤人。 地上飞沙走石,一些小树也被连根拔起,无数的石块和树枝便如漫天箭雨,呼啸着向杨禹射去。 “倒是比凌天绝高明不少,报上名来,留你个全尸。”杨禹双臂抱圆,交叠的拇指飞快地互转,忽然一声长啸,向他飞来的无数石块树枝突然像是撞到了山壁上,瞬间爆碎成一片尘雾。 老者大惊,身影电光飞射而下,手上几枚铜钱甩出,在空中飞旋,如同一个飞轮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向杨禹射来,杨禹的身形瞬间幻灭,转瞬之间却见尘烟中一只大手仿佛如来神掌出现在老者面前。 老者怒吼一声,双掌全力拍出,呯!一招硬碰硬,掌风激荡,尘土飞扬,老者倒飞出去,杨禹也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紧接着他再次闪身而上,老者刚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掌便掴到了他的脸上,啪!左一下,啪!右一下。 老者想躲避,想反抗,可怎么也躲不过那只大手,脸上被不停地左右开弓,把他的仙风道骨抽成了猪头狗骨,惨不忍睹。 老者此时的震惊和不可置信让他几乎忘了疼痛,他凌天震在崆峒苦修了一辈子,数十年的修为,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打得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这怎么可能?这小子莫非是神仙下凡不成? “一把年纪你活到狗身上去了,有话不会好好说,你竟驱虎伤人,老子今天不把你打个一魂出窍二魄飞天,我就不姓杨。” 老者被抽得踉踉跄跄,飘飘欲仙,一口老牙早已飞得满地都是,不堪羞辱的他突然七窍流血,倒地不起。 “靠,老匹夫,老子还没打够呢,你竟敢自断筋脉而亡,信不信老子把你扔去喂狗!” 赶过来的小九第一次见自家郎君如此暴怒,都有些吓到了,“郎君,郎君!” 杨禹这才停下来,他转头寻找,却哪里还有窦敬高的那厮的身影,呸!杨禹狠狠地吐了一下口水,小九发现他吐出的口水中渗有血迹,显然刚才那全力一掌,让他也受伤了,“郎君,你怎么样,伤势如何?” 杨禹答非所问:“派人给我搜,把刚才那厮给我搜出来,对了,我三哥和老卫呢,怎么样了?” “郎君,三郎和卫将军没事。” “行了,先搜搜这老匹夫,然后找个坑埋了,受伤的兄弟要立即救治,牺牲的……”说到这,杨禹心里一阵难过,他是亲眼看见,一些护卫被老虎撕咬,连个全尸都没留下,死得太惨了,这也是他如此愤怒的原因。 “郎君放心,牺牲的兄弟我会妥善安葬的,郎君还是先回城吧。” 第92章 嘲风在行动 杨朗、卫长安、薛青等人也赶了过来,不由分说,直接把杨禹架回了上邽城,杨朗和卫长安在战场上都算是杀神一般的人物,但方才的经历却让他们心有余悸,生怕杨禹再有什么闪失,强行把他架回城后,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随后杨郎要去找郎中来给杨禹诊治内伤,杨禹止住他道:“三哥,不必麻烦了,我没事,我师父留有些治内伤的药丸,我服几颗,休养几日便好,你们不用担心。” 杨朗不放心地追问道:“老四,你真没事?” “真没事。” 杨朗见他神色没有异常,而且考虑到他师父非等闲郎中可比,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上邽城侦骑四出,杨志那边听到消息后,也下令四千云岭骑铁全数出动,将附近的山林翻了两遍,各处道路也尽数设卡搜查,却始终没能找到窦敬高的影子,这厮逃得倒是真快。 杨禹当初擒获窦敬高之后,派人押回了洛阳,不想这厮没死,他能逃出来,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做的手脚,但目前追究这些已没有多大意义。 这件事也给杨禹提了个醒,这样的乱世,多数人为达目的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派刺客刺杀对手这种经济又实惠的手段,即便是刘裕这种风云人物也毫不介意使用。比如当初司马楚之声势日大,刘裕便派杀手沐谦去刺杀司马楚之,只不过最终沐谦反被司马楚之感动,转而投靠了司马楚之,这次刺杀行动最终以失败告终。 司马文思等也派人刺杀过刘裕,大家都差不多。这次窦敬高伏击杨禹,看起来是为了报旧仇,但谁敢肯定背后没有其他因素共同促成呢。 因此,杨禹不仅加强了自身的防卫力量,对庄无忌、杨恩、杨义等重要人物也都加强了护卫,同时命嘲风加强了对境内的监控和排查力度,防止奸细渗透。 魏玄和小九高度重视此事,先是从外地调集不少嘲风人手,暗中对上邽进行了一次大排查,结果还真让他们查出了一些线索。 秦州后衙的凉亭里,小九低声汇报道:“郎君,已可以确定,元庆坊的刘家是西秦奸细,刘家家主刘宣与西秦的振武将军王基是表亲,二者便是通过这层关系勾连起来的。东市杨氏布行的杨浦则是仇池在姚艾时期便安插的细作,此人极为谨慎,若不是经郎君提醒,我们派人于城中高处日夜守望,发现有信鸽飞出并截获,不然很难查到杨浦身上。再有就是城中的胡商夜落乌拔,主要经营茶马生意,经常往来于凉州,有传说称夜落乌拔与北凉的许多官员有来往,但他是不是北凉的奸细,目前还无法确定,还需要进一步监视。” 杨禹点头道:“先别打草惊蛇,暂时留着他们,说不定还有大用。” “喏!郎君可还有什么吩咐?” “关中有消息吗?” “回禀郎君,赫连勃勃留太子赫连璝守长安,自己则率大军北返,大概是要返回统万城了。” “赫连勃勃走的是什么路线。” “安定,赫连勃勃走得比较慢,大概还有半个月可到萧关。” “安定,安定......”杨禹喃喃自语着,赫连勃勃要经安定北返,他真打算就这么回去了吗?安定方向进入秦州的道路虽不好走,但是不代表赫连勃勃不会走啊。杨禹始终不相信赫连勃勃那么暴虐的人,自己灭了他万余人马,他会咽下这口气。 “游说赫连璝的人选挑好了吗?” “回郎君,此事由魏指挥使亲自在办,据我所知,人选已有,有没有派出去得问问魏指挥使才知道。” “好了,你先下去吧,人选有了,就让老魏赶紧派出去,此事宜早不宜迟。” “喏!” 小九比以前成熟了许多,表情也更冷漠了,他退下之后,薛青立即便走了过来,想继续询问关于军队思想工作的问题,薛青很清楚,这次杨禹让她跟回上邽,就是为了这个,但想到杨禹受了伤,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倒是杨禹先开口道,继续吧,我没事。 “使君真的没事?” “没事。” “那好,那我可要问了,我不能在上邽呆太久,得赶紧把经取回去,我要是呆在上邽的时间太久,指不定整个柔凶坞都被那帮家伙给拆了。” “呵呵,你记住,要注意物色培养一些得力助手,否则靠你一个人怎么行?” “哦,我记住了。” “刚才说到哪了?” “刚才使君说到同字是关键。” “嗯,没错,同字是关键,没有当初始皇帝的书同文,车同轨,就不会有大汉几百年的大一统,如今我们军中不乏各个部族的士兵,你们要在同字上面狠下功夫,教他们语言,教他们识字,提倡胡汉通婚,同化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淡化他们身上的少数部族特性,包括官方用语方面,今后也要尽量用中华民族、炎黄子孙这些概念,反正无论是鲜卑还是匈奴,他们自己也认为自己是炎黄后裔,正好用炎黄子孙这些概念来淡化他们的民族划分,这一点先在军中探索,等积累了切实可行的经验,将来要在秦州全面推广。” 关于这一点,薛青是非常赞同且很有感触的,她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粟特人,她的相貌也有点接她母亲,光看相貌的话,很多人都以为她是胡人,为此她颇受困扰。 杨禹提出用中华民族、炎黄子孙这些概念来代替汉人与胡人的划分,她是一千个赞同,一万个乐意。 她追问道:“使君,既然要同化,是不是可以让所有少数部族士兵都改汉姓,起汉名。” 杨禹颔首道:“这个自然也要做,但方式要灵巧一些,比如可以用方便点名或其他理由,让他们改汉姓,具体操作你们自己去想。” 准备退出时,薛青有些迟疑地说道:“使君,我认识一个人,武艺出神入化,曾独战三百悍匪,取匪首于乱刀之中,能徒手搏杀猛虎,而且箭术超群,百步射杨,箭无虚发,做使君护卫最是合适。” “这么厉害,谁呀?” “此人名叫夜青楼,是……” “什么什么?夜青楼?不是吧,起这样的名字,这人得有多浪啊?” 薛青有些尴尬地说道:“或许是生性不羁,或是童心未泯,我师傅确实喜欢浪迹青楼卖药,调戏那些青楼女子,不过我保证,我师傅是个好人,从不调戏良家女子,就是……平时说话有点……” “你师傅?” “我叫她师傅,不过她不认,我的箭术就是她教的,不管她认不认我,我都认她是我师傅的。” “小薛啊,你师傅这么浪,我看你还是离他远一点为好,你到底是女儿身,要耗子尾汁啊。” “杨使君,你说什么呢,我师傅是个女的。” “女的?”杨禹不禁两眼发直,喃喃地说道,“你师傅是女的?你不是说她喜欢逛青楼,调戏青楼女子吗?” “使君,她是喜欢调戏青楼女子,可不是你想的那种调戏,好吧,是调戏…….哎呀,我师傅就是个……怎么说呢,就是个游戏风尘的奇人,你见了就知道了,我也说不清楚。” “这世间还有这样的奇女子?你确定她是女的?” “使君你说什么呢?” “咳咳,我是想问,你确定她肯给我做护卫?” “我要是去求她,她肯定会答应,不过我师傅喜欢钱,估计她会狮子大开口,这个……” “钱嘛,没问题,你先把人请来让我看看再说。” “好哩,我这就去。” 杨禹本来对什么江湖大侠不太感冒,但经薛青这么一说,他倒是对这个夜青楼充满好奇。 庄无忌父女搬去了州衙附近的一个小院,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单是庄无忌一个人,和杨禹住在后衙倒没什么,但到底要顾及女儿的名声。 这让杨禹感觉整个后衙一下子冷清了许多,黄昏时他独自用过晚饭,杨恩进来询问他的伤势,见他真无大碍后,才跟他说些秋收的事,不久也离开了。 自关中回来后,杨禹基本上是不处理日常的军政事务的,除了一些比较重大的决策,庄无忌他们会询问他的意见,其它的杨禹依然全部推给他们处理,自己做起了甩手掌柜。 但慕容楚能感觉到,杨禹似乎是人闲心不闲,感觉他总在琢磨事情,比如这一刻,在黄昏霞光中,她给杨禹表演茶艺,这个时代本没有茶艺一说,这是她根据杨禹提及的一些选茗、择水、烹茶技巧,加上自己的琢磨所形成的一套茶艺,但是让她失望的是,杨禹看着看着却有些走神,一直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最后竟自顾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吏、户、礼、兵、刑、工等字样,写完了又独自在发呆。 慕容楚不免有些失望,她起身将沏好的茶端给杨禹,那高挑的身材玲珑有致,一袭碧色缎织暗花曳地裙更衬得她绰约多姿。 “郎君请用茶。” “嗯。”杨禹头也不抬,伸手摸索着,摸到了慕容楚的手上,慕容楚心房不由得微微一颤,结果却发现杨禹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摸到什么,心里不由得气苦。 如果说一开始她们四人对杨禹是排斥和恐惧的话,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接触多了,排斥和恐惧已慢慢消失,而真正让她们心态产生根本性变化的是因为庄晓蝶的出现。 庄晓蝶出现前,她们感觉生活就这样了,不去多想,对这种平静的日子也很满意,然而随着庄晓蝶的到来,她们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意识到目前这种平静的生活很可能会被改变,甚至有可能会被驱逐,被送人,迎接她们的可能又是未知的命运。 “郎君在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杨禹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美人一眼,习惯性的赞道,“楚楚啊,这茶不错,茶艺进步不小嘛。” 慕容楚忍不住想白他一眼,却又很主动地转到他身后,“郎君坐了这么久,该是累了,奴给你揉揉吧。” “好。” 慕容楚用那明玉般的双手,轻轻按揉着他的头部,舒服的感觉让杨禹忍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头部下意识的往后靠了靠,却不想慕容楚靠得比较近,一下子靠进了她那温柔的怀里。 慕容楚手上突然增加了些力道,无声地阻止了他的头部离开自己的胸怀,杨禹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忍不住仰头看了她一眼,慕容楚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俏脸上却不由自主的飞上了两抹红霞。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若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慕容楚听了,再也禁不住心中的羞涩,飞也似的奔出书房,不想在门口与刚转进来的姚清秋撞了个满怀。 “啊!” 姚清秋被撞得歪靠在门边,望着慕容楚踉跄逃远的背影,她懵懂地问道:“楚楚怎么了?” “她呀,一只蜘蛛就吓成那样。” “哦,难怪,她平日里最怕蜘蛛。” “那你怕不怕?” “一般的小蜘蛛不怕。”姚清秋很认真地摇头答道。 杨禹忍住笑,向她招手道:“过来给本郎君揉揉额头,想事儿想多了把我头疼的。” “哦。” 姚清秋没多想,连忙走到杨禹身后给他按摩头部,这回杨禹主动向后靠到她怀里,姚清秋微微一缩,杨禹再往后靠,他能感觉到姚清秋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但她却没有再避开。 享受着美人温柔的怀抱,杨禹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如果说慕容楚刚才的主动只是让他有点意外的话,那么一向娇羞的姚清秋的转变,必然有客观的外在因素促成了这种整体的变化。 大概是因为庄晓蝶吧,想到了这一点,杨禹忍不住暗笑,看来真是有竞争才有进步啊。 第二天,薛青还真把她说的那位奇人给带来了,从薛青拽着她的动作来看,她显然是不愿意来的。 第93章 夜青楼 那夜青楼穿一身男子的白袍,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五官没什么特点,只是双唇比较薄,梳着男子发髻,但又不掩饰自己女子的身份,腰间挂着一把剑和一个药葫芦,那药葫芦油光锃亮,显然是用了很久。 “师傅,这就是我们杨使君。” 薛青介绍完,夜青楼看了杨禹一眼说道,“他用不着我保护。”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薛青死死拽住她道:“师傅,你别走嘛,我们使君前日刚刚遇伏,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师傅,算我求求您了。” “夜女侠,请留步!”杨禹也叫道。 “我不姓夜,别乱叫。”夜青楼被薛青硬拽着,无奈只得停下,听到杨禹叫她,立即不客气地怼道。 “不姓夜?你不是叫夜青楼吗?” “叫夜青楼就姓夜吗?嘁!也不知道你脑子是怎么长的。” “那敢问女侠如何称呼?” “夜青楼。” 得,老子管你姓不姓夜干嘛,杨禹对小九一使眼色,然后转头对夜青楼嘿嘿一笑道:“来都来了,先比划比划再说呗。” 锵!小九长剑出鞘,双脚一弹,有如流星袭月向夜青楼刺去,夜青楼不屑一顾,竖起两根手指一夹,竟硬生生把小九的长剑夹住,让小九凌厉的攻势顿时一滞。 小九想抽回宝剑时,夜青楼双指一旋,啪的一声,长剑顿时折断,她顺势拍出一掌,想把小九拍飞,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劲风袭来,逼得夜青楼不得不收掌,向袭来的劲风急迎而去。 “姓杨的,你要不要脸,竟然偷袭。” “哈哈哈,女侠果然了得,这丹药就作为我的聘金吧。” “咦!”夜青楼这才看清自己接住的竟是一颗丹药,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夜青楼是此中行家,一闻便知掌中丹药不凡,忍不住放到鼻子下细细闻着。 小九一脸惭愧的退开,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即便是当初面对卫长安的刺杀,小九也没这么狼狈,一招递出便被人折断了剑,还是用二指折断的,这在以前是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杨禹上前拍了拍小九的的肩膀,笑着对夜青楼说道:“夜女侠,怎么样?这聘金可够?” 夜青楼有些不舍地又看了看那丹药,然后重新换上不屑的表情说道:“我夜青楼是什么人,岂是你一颗丹药便能收买的?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杨禹从她认真地闻看丹药的行为便判断出自己的推断没错,于是从怀里拿出在竹林寺外得到的那本书,嘁的一声撕下一页,递给夜青楼道:“那不知加上这个如何?” “你有病!拿张废纸……咦……”正感觉被羞辱的夜青楼突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纸,看完之后如获至宝立即揣进怀里,然后怒不可遏地对杨禹叫道,“你个疯子,大疯子!这样的绝世秘籍你竟然随手撕了,你有病,拿来,给我拿来……” “慢来,慢来,夜女侠你不会想当众明抢吧,哈哈哈。” “抢你怎么着?你个疯子,这样的至宝留在你手上,简直是暴殄天物,立即给我交出来。” “只要你答应做我护卫,这本书就是你的了。” “果真?” “不假。” “好,我答应你,快把书拿来。” 庄无忌、杨恩等人正在签押房里忙碌,眼下秋收是重中之重,随着各军及各郡县的收成不断汇报上来,庄无忌他们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多了。 以前即便遇上丰年,大部分粮食实际上还是落在地方豪强手里,官府靠税赋收上来的只是一小部分。 但现在不同了,杨禹搞出的建设兵团开垦了大量的土地,这些土地的产出可是全部归公的,虽然要扣除兵团的口粮,但少了地方豪强这一层盘剥,入库的粮食自然是倍增。 正所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庄无忌他们正开心,便见有侍卫来传话:“各位大人,杨使君请诸位到二堂议事。” 杨禹自关中回来后,很少打理具体事务,如此郑重地把大家召集到二堂,那肯定有重要的决定,众人连忙起身赶往二堂。 除了庄无忌、杨恩、杜恒外,杨义、杨朗、卫长安、杨子安、魏玄、宋茂、韦典这些人也都被杨禹请到了二堂。 “各位辛苦了,请坐。” 众人见这阵仗,知道杨禹必有大事宣布,于是匆匆一揖后便各自落座。 等大家坐定,杨禹说道:“这几天我独自琢磨了一下,咱们秦州的行政构架虽然搭起来了,在各位尽心尽力的配合下,军政事务处理得也算有条不紊,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今天请大家过来,就是想讨论一下这个事,正式明确一下大家的职责。” 耿直的韦典说道:“使君所言极是,使君既然已有思虑,不妨示下。” 杨禹点点头道:“由于别驾宁寿之陷于长安,至今不知所踪,因此我的意思是以庄先生为长史一职,再由我兄长、杜恒分任左右长史,三人继续总理秦州军政。长史之下分设吏、户、礼、兵、刑、工六曹,设参军各领其事。” 至于六曹参军的人选,户曹杨禹是想交给他二哥杨义,礼曹交给宋茂,兵曹交给杨子安。 军事方面,设司马及左右参军,总领各军团,日常制订训练计划和驻防调度以及后勤事务,战时居中调度及率军出征。杨禹的意思,是由杨朗出任司马,卫长安任左司马,由赵晟任右司马,组成一个类似于总参谋部的部门。下辖录事、功曹、仓曹、刺奸等部门,各设参军领其事。 这样一来,军、政两套系统基本分开,这两套构架一提出,立即引发众人热烈的讨论。 大家敏锐地觉察出杨禹提出的这套方案,基本上就是按一个独.立的政体设置的,各个职位虽然还是采取州一级的官职名称,但实际职能已经有了不少改变。 不过回头一想这也正常,如今秦州虽然名义上还是晋朝的一个州,但由于孤悬在外,实际上也需要这么一个完整的构架来独自运行。 秦州初创,还没有形成各种利益派系,还没有因为派系利益相互扯皮的现象,是以行事效率非常高,众人讨论完善一番后,基本便将这个军政构架确定了下来。 在庄无忌的提议下,还加设了一个职能类似于御史台的部门,名为察院,设正副监察使各一人,专司监察官员,弹劾不法。 至于各部门的官员任命,以及更详细的职能划分,杨禹只定下了一些重要部门的人选,其它的并不专断,他做事向来是抓大放小,不喜欢凡事亲力亲为,像丞相那样事必亲躬,终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岂不长教英雄泪满巾? 吏曹参军的人选太过关键,大家讨论来讨论去,最终杨恩提议还是由杨禹暂领吏曹,庄无忌也觉得遴选出来的官员,有必要由杨禹亲自考核一番再任命,便也支持杨恩的提议,杨禹也只好暂领着吏曹。 除此之外,杨禹深知人才培养的重要性,因此重设了州学,由宋茂请来的河西大儒郭怀出任祭酒,各县也同步设立县学,能进入县学的学生,不仅不收学费,官府还按统一标准发放廪膳津贴,生员不分胡汉种族,只要通过考试就可以入学。 等明年财政允许的时候,杨禹还准备连蒙学也一起官办,让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不然终究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孩子才有机会读私塾,能考入县学的也必然是他们。 再等等吧,饭要一口一口的吃,等明年精盐和棉纺这两项产业发展起来,应该就有能力办些蒙学了。好在这一点,各军团已经在做,杨禹倒也不急在一时了。 放眼整个西北,此时无论是西秦还是北凉、胡夏、甚至于北魏,在各方面都还很粗简,基本都还是粗放式管理,没有正规的税收,官员也没有正式的俸禄,远没有秦州这么精细,只要加以时日,杨禹相信秦州各方面的优势必定会慢慢体现出来,从而在斗争中占据优势。 不过别人显然不想留着他慢慢发展,各兵团主将经杨禹召集刚刚赶到上邽,准备议事。安定方向便传来了赫连勃勃大军停在安定不动的消息。 这个时候胡夏的河套比较空虚,赫连勃勃本应尽快回防统万城才是,他停在安定,就显得有些反常了。 杨禹相信,事有反常必为妖。紧接着,陈仓、汧县的夏军也在增加的消息传来,杨禹心里大概就确定是怎么回事了,该来的,终究是要来啊。 州衙二堂里,这次是坐得满满当当,因为卫长安、杨朗、赵晟、杨子安这几人调入了中枢,各军主将也作为部分调整: 第一军军长蒙稷;长史元良。 第二军军长慕容错;长史谢纯。 第三军军长李信;长史魏冉。 第四军军长贺常;长史田丰。 第五军军长毛直;长史东方略。 第六军军长郭矅;长史刘咏。 第七军军长李当归;长史罗铭。 第八军军长杨秋水;长史马援。 第九军军长刘睿;长史荀谧。 第十军军长姚盖;长史崔城。 第十一军军长宗耀;长史寇逊。 第十二军军长于坚;长史苏步青 云岭铁骑校尉杨志;长史,薛青。 目前各军长史留守,主将都赶了过来,加上庄无忌等人,把二堂坐得满满当当,这其中第一军与第二军属于大军,各有一万人马,主要是由杨禹从关中带来的人马和秦州的降兵组成,原本是由杨朗和卫长安分领,防备仇池和西秦。 其余的十军都是由年初的难民整编,抽调原来云岭铁骑和其他老兵为中下层军官形成的,每军总兵力都在五千左右,十军合计五万,但其中青壮三万多,余下的两万年纪比较大,只能作为辅兵使用,不能指望他们再提刀上阵杀敌了。 一通加减下来,目前秦州可战之兵在五万四千左右。 另外就是这次驰援关中回来,杨禹从几千人马中挑选了五百人作为自己的亲卫营,专司州衙宿卫,营长是阿干薄。 对于阿干薄的任命,杨恩曾极力反对,但杨禹有他的用意,几番沟通之后杨恩才勉强同意。 各军主将中,第一军军长蒙稷原是杨朗的副将,身高八尺,虬须如铁,杀气腾腾,属于粗中有细的那种人。除了他外,还有第七军军长李当归、第八军军长杨秋水、第九军军长刘睿出身云岭五寨,加上杨志,出身云岭五寨的共有五人。 另外第十军军长姚盖和第十二军军长于坚原是姚艾的麾下,姚盖不必说,原本就是后秦大将,值得一说的是于坚。 于坚是并州人,原本只是后秦军中的一名校尉,而且只有二十六岁,杨禹发现他统兵有方,有勇有谋之后,不计较他降将的身份,力排众议让他出任了第十二军军长; 目前看来,杨禹没有看错人,今年两次全军大比武,十二军排名都在前三之内,最近一次比武成绩更是冲到了第二名,直追杨志的云岭铁骑,让杨志很有压力。 等众人坐定,杨禹手按剑柄,环顾众人说道:“一年了,这一年来,靠着大家齐心协力,众志成城,我们以草创之师,击败了乞伏昙达的大军,击退了杨盛的夹击,我们平定了内部的叛乱,出兵纵横驰骋了半个关中,我们还安置了二十万流民,大修了水利,开垦了数万亩良田,获得了喜人的丰收。新型的纺车、织机都已准备好,只等棉花采摘回来,咱们就可产出大量的衣被,要做到衣被天下并非难事,加上精盐、茶叶等等,都将给我们带来巨量的财富。这每一项成就,都足以让我们引以为豪,如果让我们发展数年,我相信秦州必定能成为最富裕、最强大的一方,这一点,诸位看看我们的发展势头就知道。” 杨禹说到这,在座的众人深以为然,随着杨禹入主秦州,一次次化危为机,新的技术,新的生产工具、新的体制层出不穷,短短一年时间,整个秦州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变,一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对外战争更是不断获胜,越打越强,这极大的增强了大家的信心和凝聚力。 而杨禹此时强调这些成果,也有提醒大家的意思,秦州的未来是光明的,大家不用三心二意,朝秦暮楚,安心在秦州干下去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只有大家都觉得未来可期,才会全心全意地追随你。 希望,在什么时候都是最重要的。 第94章 未雨绸缪 杨禹要给大家传递的,就是一份强烈的希望,一派美好的未来,所以他连还没采摘的棉花都提前算成一大成就。 等众人欣欣然议论了一番,杨禹才接着说道:“但是,也请诸位不要忘记,我们秦州仍处于强敌环伺之中,孤立无援,敌人不会让我们安心发展,不会任由我们持续壮大,我们只有精诚团结、奋发图强、前赴后继,把四周的强敌都打败,打出一片天地来,否则我们的未来会变得非常渺茫,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将被打碎,等待我们的只会是灭亡。” 杨禹说到这,众人皆为之凛然,机灵的李当归起身抱拳,大声道:“愿追随杨使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大家一听,立即跟着齐声吼了一通。 杨禹抬手压了压,等大家平静下来后才接着说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我希望在座的诸位不要仅仅把它当成一句口号,这天下乱得太久,百姓过得太苦了,自汉末以来,城头大王旗变幻不定,天下十室九空,各种杀戮、劫掠、背叛、阴谋、乃至丧失人性、畜生不如的罪恶层出不穷。我辈生而为人,男子汉大丈夫,本当有一份担当,为这乱世带来一抹光明,一份希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只要我们把这句话当成信念,并为之不懈地奋斗,百姓一定会拥护我们,青史一定会给我们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我们的子孙万代一定会以我们为荣。愿诸君共勉。” 既看到了希望,谁能没点情怀,杨禹的话,让大家多少有些触动,在座的人多为贫寒出身,基本没有打小钟呜鼎食的世家子弟。即便像杨恩这样一坞之主,在这乱世也经常要直面生死,他那根拐杖便是最好的证明。 因此大家对这乱世的苦难有更切身的感受,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子孙后代不再重复自己经历的苦日子,杨禹的话,因而让大家都深有触动,于是一个个声如洪钟,纷纷表态,愿生死追随,为这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不管能不能坚持,但至少在这一刻,大多数人的表态是发自肺腑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眼前有光,心里有希望。 庄无忌看了这情景,不由得抚须感慨,说实话,每次听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这几句话,深邃如他,也常常感动莫名,因为这话真戳中了他的心,这正是他希望做而说不出来的心声。 庄无忌相信,这肯定也是很多有志之士的心声,光凭这几句话,杨禹便足以青史留名了。相信随着这几句警言流传开来,足以让天下许多有志之士奔赴而来。 泱泱华夏,从不缺为国为民肝脑涂地的仁人志士,有时候缺的只是一面旗,一面足以把他们凝聚起来的旗帜。 在杨禹示意之下,赵晟站了起来,接着说道:“根据哨探传回的消息,赫连勃勃的大军已停在安定,动机虽未明,但结合陈仓、汧县等地敌军数量不断增加的现象,基本可以判定,赫连勃勃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我们。这次使君把大家召集过来,就是为了此事,我要提醒诸位的是,一旦我们与赫连勃勃陷入苦战,乞伏炽磐和杨盛很可能会趁人之危,举兵来犯。当务之急,就是让大家未雨绸缪,提前商议出妥善的对策来。” 十一军军长宗耀拍案道:“也没什么好商议的,使君指哪咱们就打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都是使君的手下败将而已,当初咱们秦州那么艰难,尚且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的,现在,怕他个鸟。” 得,十二位主将就算这货最横最楞,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错,颇提士气,军中也确实需要一些这种敢打敢拼,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若个个都是思虑再三,瞻前顾后,反而不是好事。 杨志则抢着道:“使君,杨志请战,这一年来,各军的兄弟都要兼顾生产,唯独我云岭铁骑脱产操练不辍,如今有了战事,自当由我们先上,杨志愿在此立下军令状……” “住口!”杨恩看不下去了,大声斥道,“你身为统兵之人,难道不知兵者乃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正所谓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何况无算乎?如今使君命尔等筹缪献策,你却只知乍呼请战,真是岂有此理!” 杨禹一看这场面,连忙开口道:“杨志,你且退下,这次若真是几方来犯,恐怕就不是由谁出战的问题了,在座的每一位,恐怕都得倾力迎战。因此,大家不必担心没有出战的机会,但要先分轻重缓急,想好攻守方向,将来真到背腹受敌之时,才不至于顾此失彼。” 第四军军长贺常接口道:“使君所言极是,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仇池与西秦是不是真的会来趁火打劫,何时来,这尚未可知,因此属下以为,仇池与西秦方向可采取守势,先集中兵力,尽快击退佛佛,不给仇池和西秦可趁之机。” 贺常说完,不少人便点头附和,这确实是最为稳妥的方案。 但是,杨禹这次想要的,并不仅仅是退敌而已。 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定计,只不过他需要这么一场热烈的大讨论,一来想了解各军将领的想法,二来需要让这场大讨论的结果传到上邽城中那些敌方间谍耳朵里。 长安城。 在自家老子率军离开后,留镇长安的赫连璝刚刚松了一口气,结果就传来他父亲准备让赫连伦率军攻打秦州的消息,这让赫连璝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得烦躁无比。 五丈塬之败,在用了骆宏之计后,他父亲虽然没有夺去他储君之位,但还是狠狠地抽了他一顿,至今他身上的鞭痕还在呢。 如果这次赫连伦拿下秦州,大功到手,他这储君之位还能不能保住就难说了。 朱龄石逃离长安时,放火把宫室给烧了,目前赫连璝只好暂住在废宫东面一处大宅中。 深秋的天气有些冷了,奢华的堂中,赫连璝簇拥着三四个美人,靠在虎皮铺垫的榻上喝闷酒,几个美人轮流用嘴给赫连璝喂着酒,动作稍慢,便要挨打。 “骆先生,献宝之人还没到吗?” 坐在下首的骆宏对赫连璝的所作所为早已司空见惯,胡人在精神层面少有追求,让他们读书修身,比让他们受刑还难受,只要有时间,通常就会把精力发泄在女人身上。遇到心烦的时候,更是喝酒解愁。 对此,骆宏多少是有些瞧不起的,只是他早已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只见他躬身一揖道:“该是快了。” 果然,不久侍卫来报,说献宝之人到了,赫连璝立即让侍卫把人带了进来。 进来的是个商人,三十岁上下,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处。 “草民何绍宗拜见太子殿下,祝太子殿下洪福齐天,早登大位。” 这个祝语赫连璝喜欢,脸上神色缓和了一些,他推开怀里的美人,坐直身子问道:“听说你有不世宝物献予孤,到底是何宝物啊?你要是敢糊弄于孤,孤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草民岂敢糊弄太子殿下。”何绍宗再拜,然后向堂外招了招手,这才接着说道,“草民带来几样物件,在别人那里或许值不了几个钱,但到了太子手里,绝对可成为不世之宝物。” 赫连璝的好奇心一下子被高高吊了起来,忍不住催促道:“究竟是何物,还不快快呈上来。” 赫连璝说完,便见几个侍卫把何绍宗带来的几样物品抬进来,赫连璝一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目光冰冷如刀扫向何绍宗。 即便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骆宏,也不禁暗暗皱起了眉头,他看出来了,侍卫抬进来的,似乎是一把犁,一部织机,但这两样东西与他以前见过的又大为不同,一时也不敢肯定。 “你竟敢戏弄孤,来人!给我拖下去砍了!” “太子殿下,草民再蠢,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还请太子殿下容小人说几句。” “太子,此事颇为蹊跷,不如先听他说明缘由,若真是故意戏弄太子,再杀不迟。” 有了骆宏这句话,赫连璝总算暂时压下了怒火,说道:“好好好,孤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何绍宗从容不迫地说道:“太子想必知道,周秦皆兴于关中,前汉更因定都关中而兴盛两百余年,至苻坚、姚秦,皆因关中而兴,原因何在?” 赫连璝哪里想过这些,不耐烦地说道:“这还用说,因为关中物产丰富,又有四塞险关可守。” “太子天纵之才,所言正中要害。”何绍宗毫不吝啬赞美之词,把赫连璝大夸了一通后才接着说道,“可惜,这些年来关中饱经战乱,如今已是十室九空,土地荒芜,六畜不兴,太子出城走走便不难发现,到处都是田地无人耕种,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就连尊贵的太子殿下,也是连座像样的宫殿都没有,大夏想靠关中兴盛起来,缺了草民这两样宝物,恐怕没有十年八年很难看到明显的成效。” 不等赫连璝发话,骆宏已经忍不住站起来,走到何绍宗带来的几样物品前,饶有兴趣地研究起来。 “这是犁和织机?” “骆先生好眼力,这两样宝物正是耕犁和织机,想必骆先生也看出来了,这耕犁和织机与如今百姓所用的耕犁和织机颇为不同,现在百姓所用的耕犁,往往要两头牛三个人才能操作,耗费人力畜力不说,而且笨重缓慢,而我们这种新犁,一人一牛便可耕作,而且翻土深浅可调,操作轻便,掉头迅速,可以节省两到三倍的人力。还有这织机,也作了大量的改动,效率也是现有织机的好几倍。” “果真?” “骆先生,我怎么敢欺骗太子殿下和您呢,这等事只要让人来现场操作一下,便能轻易辨别真假,草民有几条命,敢拿这个来欺骗太子殿下?” “嗯,那你就让人来操作一下,让太子看看吧。” “喏。” 何绍宗早有准备,立即让侍卫把自己的人带进来,当面表演织布,耕犁也就近在后花园里找了块空地演示。 虽然赫连璝兴趣寡寡,但骆宏却是识货之人,经过演试,耕犁和织机的效率果然如何绍宗所说,骆宏大喜,对赫连璝说道:“太子,如今关中凋敝,人口锐减,有了这新犁和织机,确实可令关中民生加快恢复,如今太子坐镇关中,若能让关中加快恢复,陛下必定龙颜大悦,对太子赞赏有加,太子,诚如何绍宗所言,这两样东西若拿到市面上去卖,或许不值多少钱,但对太子来说,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啊。” 别的赫连璝不在乎,但说能得到她父亲的赞赏,他却是动心了。 “好吧,既然骆先生说有用,那就给他些赏赐吧。” 何绍宗却坚持不要赏赐,他对赫连璝说道:“太子殿下,草民来献新犁和织机,只是想为太子尽些微薄之力,岂敢奢求赏赐。” “少废话,赏你的你就拿着。”赫连璝有些不耐烦地呵斥道。 “祝太子早登大位,君临天下,草民告退。” 何绍宗说完,竟真不要赏赐,就这么走了。这倒让赫连璝好生奇怪,骆宏则不免高看了何绍宗一眼。 当天傍晚,骆宏刚回到自己的住所,便听门房来报,说有位何姓商人求见。 骆宏似乎早有所料,立即吩咐门房把人领了进来。 等何绍宗进来见礼之后,骆宏淡淡地说道:“我料想你今日定是有话没说吧。” 何绍宗微笑道:“在下今日确实是有话想对太子说,不过见面之后,在下发现,有些话对太子殿下说,还不如对骆先生说好。” “何事,说吧。” 第95章 送你一把犁 “不瞒骆先生,我是受人所托而来,今天的犁和织机其实是秦州的杨禹杨使君送给太子殿下的礼物。” “杨禹?”骆宏皱了皱眉头,冷冷地说道,“杨禹意欲何为?” 何绍宗淡定地说道:“自然是想与太子殿下化敌为友。” “杨禹杀我万千将士,太子殿下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今日送把犁过来,便想得到太子殿下原谅,岂不是异想天开,哼!” “在下不相信骆先生不清楚那犁和织机的价值,这两样东西看似不起眼,然而说它们价值半个关中也不为过,杨使君送出如此重宝,足见诚意。” 那两样物件可以节省大量人力,价值确实不可估量,骆宏不好睁眼说瞎话,于是道:“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我们太子宁愿不要这礼物,也绝不会遂杨禹所愿。” “呵呵,既然太子殿下瞧不上,那我们只好去找三皇子或四王子碰碰运气了。” “你在威胁太子殿下?” “骆先生何出此言?杨使君诚心与大夏修好,否则岂会献上如此重宝?” “我这就让太子殿下把东西呈予我皇,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啧啧,我原以为骆先生是聪明人,怎料竟有此可笑的想法呢,莫非骆先生觉得我们事先没想过这种可能吗?” “你......” “骆先生,上次杨使君与太子殿下交战,那是各为其主,并非私人恩怨。自古以来,欲谋大位者,哪个不是只看利弊,不问对错?个人恩怨更是不值一提,当年张绣杀了曹操的长子曹昂和侄子曹安民,曹操狼狈而逃才保住一命,结果呢,官渡之战前张绣来投,曹操不计前嫌,以张绣为扬武将军,并结了儿女亲家。若都像太子与骆先生这般,曹操岂有官渡之战的大胜?进而何来曹魏一朝?” “此一时,彼一时也。曹操当年接纳张绣,实乃迫不得已,太子今日何须那般委屈自己?” “噢,这么说骆先生也认为太子的储位已经万无一失了?我听说夏王一向宠爱四王子,这次又准备让四王子率军攻打秦州,若是四王子攻克秦州,立下大功,到时不知道骆先生是否还觉得太子的储位稳如泰山呢?” 何绍宗说到这,便起身准备离开,嘴里自叹道:“明明是合则两利的事,奈何太子与骆先生非要矫情,看来我们只能另作打算,派人去联系乞伏炽磐和沮渠蒙逊,另谋退路了。” “且慢。”眼看何绍宗真的要走,骆宏只得把人叫住,说道,“你们打算怎样合作?” 何绍宗回身一整神色,说道:“正所谓无农不稳,无商不富,除了新犁与织机,我们还有大量棉衣棉被、精盐茶叶,可经由太子销售,太子一转手便可从中获得巨额的财富,到时关中恢复迅速,太子手上有钱有人,再加上秦州这个盟友,说句不好听的,即使夏主有另立诸君之意,太子还怕什么呢?” “你们想要什么?” “保住秦州。”何绍宗一脸坦诚地说道,“这点要求不过分吧?还是那句话,秦州在我们手里,可为太子助力,秦州若被四王子夺去,对太子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这一点你我都很清楚,不是吗?” 作为赫连璝的心腹谋士,赫连璝几兄弟之间为了皇位继承权争斗有多激烈,骆宏再清楚不过。 赫连勃勃最宠爱四子赫连伦,有意改立赫连伦为太子,这在夏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这次赫连璝兵败五丈原,骆宏出计把责任推到赫连昌和突然出现的糜鹿身上,虽然让赫连璝暂时躲过了一劫,但无论如何,一次折损万余大军,这在夏国还是从未有过的事,赫连勃勃心里的怒火并不因为你找了个理由便完全消失,与此相比,赫连伦之前损失的两三千人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次若真让赫连伦拿下秦州,对赫连璝来说,确实是一场难以承受的灾难。 何绍宗离开后,骆宏连夜去找赫连璝,两人屏退左右密谋,赫连璝听骆宏说完大致经过后,脸上阴晴不定,骆宏劝道:“太子,自古以来储位之争最为残酷,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这么大的事情,赫连璝一时没了主意,只得对骆宏说道:“骆先生,你说孤当如何是好?” “太子,保住储君之位,才是太子当前首要之事,其他的皆不重要,私以为,太子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和不和杨禹合作,而是要考虑怎样合作,才能让四王子无功而返,同时又不让我军损失太大,更重要的是,不能让杨禹捏住咱们的把柄。” “还请骆先生教我。” 秦州,丰收的喜悦昨天还挂在人们的脸上,今天城中的气氛却突然变得紧张起来,相传各军主将突然被杨使君召回上邽议事,然后又匆匆返回驻地去了。 街上不时有一队队铁骑飞驰而过,城门的守卫突然增加了许多,百姓出入皆要严格盘查。 一个重大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据说夏王赫连勃勃打下关中后,又遣十万大军挟大胜之威来取秦州,城中百姓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都是凝重的神色,为此议论纷纷。 元庆坊天水客栈前,已有两拨商队听到这个消息后,匆匆赶着驼队离开,生怕因战争封城,到时想走也走不了。 另有一支胡商也正在装货,准备离开,这支胡人商队每次来上邽,都习惯性的选择天水客栈住宿,商队头人沙陀利与客栈主人刘宣早已是熟人,临走之时,刘宣匆匆赶来,两人就站在院内一株古柏下话别,远远看去,并无异样。 “刘兄,赫连勃勃这次攻打秦州的兵马真有十万之多吗?” “赫连勃勃对外确实号称十万,根据我探到的消息,真实兵力应该在五六万左右。沙陀利,你赶紧回去禀报秦王,杨禹正不断从秦州各地调遣兵力赶往略阳抵御夏军,目前略阳的兵力已多达三四万人,而如今整个秦州可战之兵不过五万五千人,祁山方向要留一万大军防备仇池,保护盐井,上邽和各郡肯定也要留一些兵力守备,如此一来,狄道、临洮方面最多还有数千人。” 沙陀利一听,忍不住说道:“这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良机。” “不错,杨禹确实是个人物,这一年来,他不仅把秦州理顺了,而且还利用难民大修了水利,开垦了大量土地,今年粮食产量大增,整个秦州发展之快,令人侧目,若再给他一两年时间,恐怕就不是咱们打不打秦州的问题了,而是得反过来提防杨禹去攻打枹罕了,这一点你务必要跟秦王说清楚,错过了这次机会,杨禹必定会变成一只猛虎,成为秦王最可怕的敌人。” 这年头信息传播手段落后,普通人很难了解到自己日常活动范围之外的事情,更不用说了解战场态势了。目前上邽城中形成的紧张气氛是杨禹故意为之。 正因为信息获取困难,交战时主动进攻的一方往往会利用这一点大肆宣传,夸大的自己的兵力,以求达到未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出兵一万敢说是十万,出兵十万就敢吹成百万雄师,反正吹牛不要钱。 这次来犯的夏军就号称十万,不过杨禹根据夏军内部传回来的消息,夏军真实兵力只有两万五,主帅是赫连伦不假,但赫连勃勃给赫连伦搭配了一名谋略出众,且能征善战的人物——王买德。 王买德是晋阳人,能文能武,原是后秦镇北参军,后来投奔赫连勃勃,很快便成为赫连勃勃最倚重的谋臣,帮助赫连勃勃设置百官,衙署,制定各项制度,包括攻略关中,进取长安的战略都是由王买德一手规划。拿下关中后,王买德迁都官尚书,封河阳郡侯。 赫连勃勃让王买德和赫连伦一同来攻打秦州,对秦州来说有利有弊。 有利的一面是王买德作为赫连勃勃的首席谋臣,他与赫连伦的结合政治意味浓烈,势必会加重包括赫连璝在内的他们王子的危机感,使胡夏的储君之争更加激烈。 弊端是有王买德这个足智多谋的人在,两万多夏军将更难以对付,杨禹必须在水洛城方向布置更多兵力,以防不测。 从关中到陇右必须翻越长长的陇山,要翻越陇山主要有四条道路可选择,由南向北分别是陇关道、番须道、鸡头道、瓦亭道。 其他的道路太过于险峻,比如杨禹回秦州时走的陈仓狭道,其险峻程度不亚于入蜀的栈道,大军一般不会选择走这些狭道。 目前已可以确定,赫连伦的大军走的是鸡头道。这不仅是因为安定到秦州走鸡头道最近,更因为自后秦姚艾出任秦州刺史之前,鸡头道的控制权便落在了夏军手里。 鸡头道作为进入陇右的重要通道之一,因途经鸡头山而得名,当年秦皇汉武巡边时都曾走过鸡头道,姚艾出任秦州刺史后,夏军就经常自鸡头道进犯秦州,为此,姚艾不仅加固了水洛城(庄浪),而且在水洛城东北方向的鸡头道西面出口加筑了一座新城,此城依山傍水,只有三门,形如虎耳,因而得名虎耳城。 杨禹拿下秦州后,由杨秋水的第八军驻屯水洛城,其所部三百人防守虎耳城。 如今赫连伦的大军即将来袭,虎耳城的兵力已经增加至一千,驻屯弓门的李信的第三军大部分兵力也已调往水洛城协防。 秦州衙门二堂里,只有杨禹、庄无忌、杨恩、杨朗、卫长安、杨子安、赵晟、魏玄几个核心人员在坐,门外由小九亲自把守,任何人不得靠近。 杨子安有些谨慎地说道:“第三军、第八军以及略阳的十一军可战之兵合计不到一万,这兵力是不是少了点?” 赵晟答道:“这次咱们是要利用虎耳城、水洛城、略阳城层层阻击夏军,守城战中辅兵也能帮上不少忙,这兵力应该是够了。” 杨禹也说道:“只能先这样了,祁山道至少要留五千人马防着杨盛,加上各地要留一些人马驻防,这次能够调往西线的最多也就三万五千人。” 卫长安倒是信心满满地说道:“兵贵精而不在多,三万五千人够了。” 也不怪卫长安如此有信心,西秦总兵力虽然有五六万,但都是游牧部族军队,平时分散放牧,战时才聚集成军,缺乏协同操练,加上部族林立,匈奴、吐谷浑、汉人、羌人都有,这些部族只是习惯依附于强者,对西秦可谈不上忠心,打顺风仗时,大家一窝蜂冲上去抢掠,一旦遇到强敌,往往就会各怀鬼胎。 当然,也不光是西秦军队存在这些问题,北凉、西凉、胡夏、乃至北魏的军队都存在类似的问题,成分复杂,缺乏训练,战力普遍不高。 刘裕北伐时,用三千不到的北府军摆出却月阵,就能击败三四万北魏骑兵,如果说这是利用地形优势限制了北魏骑兵的发挥的话,那么后来朱超石和徐猗之追敌时,分别于半城、越骑城被魏军包围,这可是陷入敌军重围的遭遇战,朱超石他们照样把兵力占优的魏军打得落荒而逃。 而杨禹他们初入秦州时,用两万新兵、降兵,同样能击败乞伏昙达的大军,现在秦州的军队不仅历经了数场大战,而且又训练了一年,粮草充足,士气高涨,卫长安有这样的信心实不足为奇。 这次由庄无忌谋划,杨禹他们准备以少量兵力层层阻击赫连伦,然后悄悄把主力集中的西线,准备给乞伏炽磐一个惊喜。 “粮草武器的转运几时能完成?”杨禹问杨子安道。 杨子安如数家珍地答道:“今年第一军共产粮四十二万斛,光是狄道城的存粮,便可应付一阵子了;军械盔甲正在转运,为了掩人耳目,每次转运的数量不能太多,因此估计还要十来天才能完成。” 第一军是大军,有士兵万人,而且都是精壮小伙,加上驻守的狄道城所处的洮水河谷土地肥沃开阔,且易于灌溉,因此今年产粮颇丰。 现在一切谋划基本已就绪,只等西秦的反应了,虽然杨禹他们推算西秦会来趁火打劫,但西秦到底来不来,来多少,目前都还是个未知数,因此庄无忌又不禁问魏玄道:“魏指挥使,西秦方面可有消息?” 第96章 声东击西 魏玄连忙答道:“根据枹罕传回的消息,沙陀利率领的商队回到枹罕已有十日,如果乞伏炽磐要趁火打劫,相信此时已有动作,只是枹罕的消息要传回来,估计还要等两三日。使君,根据昨日传回的消息,上次行刺使君的窦敬高逃到了枹罕,而且竟成了乞伏炽磐的国师。” “国师?”杨禹大感意外,嘲风花了那么多力气追查窦敬高的下落,不曾想这家伙竟跑到西秦去了,而且还成了乞伏炽磐的国师,这还真是让人没想到。“大战在即,暂时不必理他。” 随后杨禹又做了一系列部署,杨朗亲往水洛城主持东线的阻击战,由赵晟往卤城,防备仇池;卫长安赶往狄道,负责西线防御,庄无忌、杨恩、杨子安等留守上邽,全力筹措大军粮草器械,随时增援各方。 杨朗出发前,杨禹单独交代他道:“三哥,这次我只有一万兵马给你,如果单是应付赫连伦两万多人马,应该是够了,我担心的是,一旦赫连勃勃听说咱们同时在西线与西秦开战后,还会增兵,真到那时你这边压力会非常大。” 杨朗爽朗地笑道:“四弟放心,为兄知道轻重,这次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到了略阳后,我立即着手虎耳城至略阳一线全面坚壁清野,做好最坏打算,在你凯旋之前,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虎耳、水洛、略阳三城已全面加固,我相信赫连勃勃就算出动十万大军,我三座坚城也足以把他的牙给崩掉。” 杨禹点了点头说道:“我不是对三哥的能力不放心,只是战场上不能排除会出现各种意外,为保万全,我随后会让人给你送些东西过去,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三哥不要随意使用。” “四弟又弄出了什么大杀器?哦,前些天你让余六选几个人去柔凶坞,神神秘秘的就是弄这个吧?” 杨禹点点头道:“就像马镫的出现,极大地改变了战争的形态一样,这次让人弄出来的东西,我还把握不准会引发何种变化,因此,三哥你且记且记,若非略阳要失守,你暂时不要使用。” “四弟的话我记下了。” “好,略阳这边就拜托三哥您了。” “哈哈,祝四弟早日凯旋。” 送走杨朗之后,杨禹带着小九和夜青楼及一众亲兵跑了一趟柔凶坞,驻守柔凶坞的云岭铁骑大部分已由杨志带往略阳一线,只余百人驻守营寨,杨禹一进军营,便让小九和夜青楼留在一处单独的小院外,自己进入小院中。 “嘁!有什么了不起。”夜青楼见她也不能进去,颇为不满。 小九按着剑,虽然他知道自己不是夜青楼的对手,但如果夜青楼敢强闯,他会毫不犹豫的阻拦。 见杨禹突然进来,正在忙忙碌的几个工匠连忙起身打招呼:“四郎来了。” 负责的杨二不到四十岁,人瘦得跟竹竿似的,但脑子好使,又好钻研这些“奇技淫巧”,是余六的左膀右臂,杨禹想到什么东西,稍一指点,他们便很快能把东西给做出来,而且把原理吃透后,他们往往还能加以改进,做出来的东西通常比杨禹预想的还好,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二郎,怎么样?” “四郎,成了,你看。”杨二说着打开身边的木箱。 杨禹看着箱子里那一包包东西,问道:“试过了吗?” 杨二笑道:“这几天夜里,已在后山试过多次,绝对没问题了,威力和四郎说的差不多。” “好,现在制作了多少?” “四百斤左右,够了吗?” “够了,等下我就让人押走,阿七,你跟着去略阳,若三郎需要,你再就地赶制,记住,必须由你单独来调配,关键环节和配方的比例不能让别人知道。” 旁边叫李七的工匠连忙应道:“是。” “二郎,你们先回云岭坞,和余六抓紧给我把蒸汽机弄出来。” “好的四郎。” 杨禹这边忙碌着,枹罕那边窦敬高窦国师那边也没消停。 前些天他逃到枹罕后,当着乞伏炽磐的面,把一颗刚吃剩下的桃核往院子里一丢,桃核便迅速发芽,抽枝散叶,开花结果,摘下来一咬,嘿,味道和市面买的桃子并无差别。 乞伏炽磐亲眼看到如此神奇的一幕,顿时惊人天人。不过窦敬高知道光靠幻术可不行,于是他祭出了五石散。 五石散本来是医圣张仲景发明用来治伤寒的,后来经何晏调整配方后,在权贵名士中大行其道,嗑药嗑出了一个魏晋风流。 为什么呢,因为何宴他们发现,嗑了五石散,不仅能让人通体舒泰,气力倍增,而且还能让人变美,皮肤会变得白嫩细腻,看上去有种返老还童的效果,而且它还能让男人雄风不倒。 乞伏炽磐后宫无数,难免有些虚,这五石散感觉不仅能延年益寿,而且还能让他雄风再起,自然如获至宝,因此不仅封窦敬高为国师,而且还给他自由出入宫禁的特权。 窦国师在西秦一时风头无二,自然不会忘记杨禹这个仇人,刚好乞伏炽磐召见沙陀利时窦国师就在旁边,于是他趁机进言道:“大王,昨夜臣观察天象,发现月遮昴星,且西北有彗星陨落,臣参考玄象阴阳,细细研究一夜,得知大王若此时出兵讨伐不臣,必定得胜。现在沙陀利送回的消息,正好与天象暗合,这正是上天要将秦州送给大王啊。” 乞伏炽磐听沙陀利说由于赫连伦率军攻打秦州,杨禹不得不大量抽调兵力东去抵御赫连伦后,已是心动,再听窦国师这一番天象高论,更加高兴,于是他立即召集左丞相乞伏昙达、右丞相乞伏元基、民部尚书边芮、安东将军乞伏木奕干以及次子乞伏暮末、左卫将军兼湟河太守乞伏匹达、尚书右仆射出连虔、散骑常侍段晖、振武将军王基等一众大臣前来商议攻打秦州。 等大臣们赶到皇宫,气伏炽磐把沙陀利带回来的情报和窦国师夜观天象所得给大家一说,多数人立即表态支持出兵攻打秦州,只有民部尚书边芮有些迟疑地说道:“去年我军刚在襄武大败,折损严重,加上南部被杨志祸乱一空,元气大伤,如今国库紧张,兵甲缺乏,恐怕不是出兵的好时机。” 乞伏炽磐望向最得力的乞伏昙达,乞伏昙达想了想说道:“如边尚书所说,现在我大秦还没有得到很好的恢复,确实不是大举出兵的良机,不过根据我们获得的情报,杨禹确实是个人物,他在秦州网罗了很多人才,还化危为机,利用大量难民大修水利,开垦农田,今年获得了大丰收,军队也得到了很好的训练,短短一年时间,秦州实力大增,正如刘宣说的一样,这次如果我们不出兵,等杨禹击退赫连伦,再安心发展两年,我大秦将来的处境只怕更加困难了。” 已被内定为太子的乞伏暮末问乞伏昙达:“王叔,你认为杨禹这次一定能击退赫连伦吗?我听说夏王派了心腹谋士王买德协助赫连伦,出动了十万大军前来攻打秦州。” 乞伏昙达侃侃而谈道:“赫连勃勃还要守河套和稳关中,不可能出动十万大军来攻打秦州,能出动五万就不错了,再者,杨禹与赫连伦在关中交过手,赫连伦不过是杨禹的手下败将,即使有王买德相助,但杨禹又岂是易予之辈?现在杨禹把军队都调过去抵御赫连伦了,赫连伦要翻越陇山远来,后勤补给困难,杨禹只要拖上一段时间,赫连伦一定会因为粮草压力不得不退兵。” 乞伏炽磐也不禁问道:“这么说来,昙达你也认为现在是出兵夺取秦州的最好时机了?” 乞伏昙达答道:“综合各种信息来看,确实是这样,但杨禹诡计多端,很可能也事先想到了我们会趁机袭击他的可能,所以我们还是要小心,以免落入他的圈套。” 乞伏炽磐点头道:“昙达你行事慎重,考虑周全,又和杨禹交过手,最为了解他……” 乞伏炽磐刚说到一半,便有侍卫进来大声禀报:“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怎么回事?”被打断话头的伏炽磐不满地问道。 “大王,狄道城来降,征东将军已接管虎狼关和狄道城,征东将军派回的信使就在外面。”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在座众人无不大为惊诧,乞伏炽磐连忙把信使叫进来。 信使是由征东将军乞伏连枝派回来的,据乞伏连枝信中所说,驻守狄道的秦州第一军军主蒙稷仗着是杨禹的嫡系,一向横行霸道,长史元良和蒙稷不和,时常被蒙稷刁难,因此趁蒙稷被调回略阳抵御夏军的机会,向西秦乞降,如今征东将军乞伏连枝已控制了虎狼关和狄道城,还在城中得到了四十万斛粮食。 这消息就像天上突然掉下来的一个馅饼,砸得乞伏炽磐等人有些晕晕乎乎的,以至于要再三确认乞伏连枝的书信没有问题,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虎狼关,狄道城,都是易守难攻,如果靠大军强攻,一定会付出极大的伤亡才有可能拿下,现在乞伏连枝控制了这两道天险,等于是进入秦州的大门已洞开。 “国师说的果然没错,这次杨禹必败无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昙达,寡人命你立即带三万大军出发,攻取秦州。” “是,大王。” 出兵决定作出后,乞伏炽磐先是作了一系列安排,命乞伏木奕干前往西线防备吐谷浑,命乞伏匹达前往北线防备北凉,并以能征善战的尚书右仆射出连虔为乞伏昙达副将,统率骁骑将军乞伏娄机、左卫将军乞伏千年、振武将军王基、越骑将军苏俊等攻打秦州。 从将领和兵力的部署上看,乞伏炽磐这回是下了血本,对秦州是势在必得了。 第一军长史元良叛投西秦的消息传回到上邽,整个上邽城顿时哗然,杨禹不得不赶紧从东线抽调兵力,火速回援西线。 而此时,赫连伦两万余大军已通过鸡头道,出现在虎耳城下,更让人意外的是夏军只用了两天时间,便一举攻破了坚固的虎耳城。 据说在夏军围攻虎耳城的第二天,当时两军正在血战,城下突然刮起一阵狂风,不仅刮断了城头守军的将旗,而且狂风掀起的沙石尘土卷上城头,让很多守军迷了眼,王买德反应得快,立即命人大喊守将死了,城破了。 当时狂风呼啸,沙尘弥漫,迷了眼的守军看不清楚,听到四处都在大喊城破了,不禁都慌了神,夏军大将叱奴侯提趁机率众登城,一举拿下了虎耳城。 得知这个消息后,杨禹心里虽然一紧,但却没有改变自己的部署,战前他就对杨朗说过,战场上难免会出现各种意外,就像当初他在五丈原下得糜鹿大军帮助,一举击破夏军营寨一样,这种意外之事通常可一不可再。 虎耳城丢了,还有水洛城、略阳城,杨朗的主力未损,接下来依托这两座坚城,杨禹相信自己的三哥一定能守住东线,更何况他还给杨朗准备了后手,以防万一。 因此,他并没有因虎耳城失守而改变部署,而是继续向襄武飞驰而去,根据嘲风传回的消息,乞伏昙达率领三万大军离虎狼关已不到百里,不得不说,这次乞伏昙达行动真是非常迅速。 当然,杨禹动作更不慢,在襄武会合卫长安之后,共计两万五千精锐,立即向狄道城开去,麾下汇集了第一军军长蒙稷,云岭铁骑校尉杨志、长史薛青;第二军长慕容错,长史谢纯;第五军军长毛直,长史东方略;第十军军长姚盖、长史崔城;第十二军军长于坚、长史苏步青,加上行军参谋韩时,掌书记周庭,以及二十余名参谋。 不明就里的士兵听说元良投敌,导致狄道失守的消息后,多少有些紧张,杨禹却是老神在在,一路上谈笑风生,仿佛根本没把西秦大军放在眼里。 第97章 雪舞千山云飞扬 随着气温不断下降,天空飘落细细雪花,纷纷扬扬,远山和城池只残留一抹残影,近处的水面上仿佛弥漫着一层白雾,蒹葭苍苍,渭水泱泱。 杨禹骑马走在大军之中,身披蓑衣,戴着斗笠,这样顶风冒雪急行军是很辛苦,慕容错他们不敢有怨言,夜青楼夜大神可不管你这些,对杨禹嚷道:“姓杨的,我可不是你麾下士兵,到了首阳,我可不走了,你爱去哪去哪。” “没问题。” “你得把书给我留下。” “没问题。”杨禹说着拿出那本书,嘁!撕下一页随手一扔。 “你……”夜大神以肉眼难见的速度,一剑刺出,瞬间将飘飞在风雪中的书页刺住。 嗯,这速度,这眼力,这巧劲没得说,剑尖刺中了书页一角,没有伤到一个字。 杨禹头也不回,背着她竖起了一只大拇指。 夜青楼把宝贝书页赶紧藏进怀里,生怕丢了,忙完之后,她又不禁火气上涌,韩时语重心长的劝道:“小娘子……” “谁是娘子?”夜大神正一肚子火,直接对韩时喷回去,“你大爷我天天逛青楼,调戏小娘们,你看我像小娘子吗?” “呃……不像。” 韩时还真不是被恐吓变节的,横看竖看,夜大神确实不像小娘们;想想以后不得不经常跟这人相处,韩时只能暗叹命苦。 要说吧,还是杨使君厉害,这样的凶神恶煞都镇得住,也没谁了。 韩时抬头望去,却见疾行的战马上,杨使君正迎着风高吟:“雪舞千山云飞扬,风追蹄影日无光。点我雄兵千百万,一扫乾坤太平长……” “好,好诗!”韩时不禁为之喝彩。 “好个屁。”夜大神紧跟着应了一句。 如果换一个主帅这么臭屁,士兵们肯定会觉得这个主帅不靠谱,但杨禹的大名摆在那里,战绩摆在那里,士兵们只要想到他是金龙化身,于襄武城下大败过乞伏昙达,又在五丈原驱使糜鹿大军击破赫连璝数万大军,仅凭四千人马,便横扫半个关中如入无人之境,再看看他如此轻松,甚至还有闲情赋诗,士兵们都觉得杨禹必定是胸有成竹,情绪因此安定下来。 就在杨禹率军赶往狄道的时候,整个西北引发的连锁反应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北凉与西凉分别占有河西走廊东西两端,北凉占有武威和张掖,西凉占有酒泉与敦煌,有点像两只老鼠在竹筒里相遇,都想灭掉对方而后快。 北凉的沮渠蒙逊在得知西秦派乞伏炽磐准备攻打秦州时,就想趁机南下攻打西秦,给乞伏炽磐来一个背刺,他的弟弟沮渠汉平却劝他道:“乞伏炽磐对我们已经有防备,他把乞伏匹达派到了乐都,就是防备我们趁机偷袭他。我们就算出兵去攻打他,很可能也只是像去年一样无功而返。所以我们不如装出去攻打乞伏炽磐的样子,然后悄悄把军队撤回来,引西凉来攻打我们,李歆刚刚继位,志得意满,不听大臣的劝誎,得知我们去攻打乞伏炽磐后,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等他带兵前来,我们的伏兵突然杀出,一定能打败他。” 沮渠蒙逊觉得有理,于是听从了沮渠汉平的建议,先是大张旗鼓率军南下攻打西秦的浩亹,等到了浩亹他便留些人马装装样子,自己则带着主力偷偷潜回川岩埋伏下来,坐等李歆来送人头。 李歆得知沮渠蒙逊率军去攻打西秦后,果然想趁机来攻打北凉,身为托孤大臣的宋繇和张体顺极力劝阻,连李歆的母亲尹氏也出来规劝,李歆就是不听,带着步骑三万一意孤行攻打北凉来了。 沮渠蒙逊生怕他走到半道犹豫不前,于是派人去西凉散布消息,说自己已经打下浩亹,正准备向黄谷进军。李歆听闻大喜,命令三万步骑快速行军…… 水洛城下,飘落下来的是细细的雨夹雪,由于这连绵的雨夹雪,夏军暂时停止了攻城,十里外的夏军大营里,一举攻破虎耳城的喜悦已从赫连伦脸上退去,他站在大帐门口望了望绵绵不绝的雨雪,愁眉不展地问王买德道:“河阳侯,这鬼天气一时怕是晴不了了,这可如何是好?” 一向足智多谋的王买德,遇上这样的天气也是无计可施,若是冒着雨雪攻城,这种裹挟着寒潮的雨夹雪一旦把士兵的衣服打湿,很容易导致军中出现大量伤寒,后果会非常严重。 见赫连伦愁眉不展,他只得安慰道:“殿下不必太过担心,行军打仗遇上雨天是常有之事,如今我军士气正旺,拖延个三两日问题不大。” 下首的贺兰石说道:“若单纯延误三两日问题倒是不大,我担心的是咱们的后勤补给会出问题,他娘的,这水洛城周边竟然连树木都被敌军砍光了,咱们连生火的柴草都难找,补给更是只能靠鸡头道运过来,如今这雨雪一下,粮草能不能及时运达可就不好说了。” 以前夏军作战,向来习惯于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迅速突进,就粮于敌,比如攻打关中时,王买德率军直插长安东南面的青泥,死死钉在那里,截断了长安经武关的通道,大军的粮草都靠在青泥附近抢掠,若是依靠后方转运,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样的穿插以及长时间的包围。 但是这次,杨禹真是太坏了,不仅提前搞了坚壁清野,甚至连附近的树木都砍光烧光了; 而水洛城又处在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区,南北水洛川交汇于此,然后绕城而过,向西南流入略阳川。当地百姓有句顺口溜用来形容这种地形“十山九坡头,耕地滚了牛。”这种沟壑纵横的黄土丘陵,极大地限制了骑兵的活动范围,让他们难以像在草原或平原上那样日行百里,大范围去抢掠。 秦州军这一砍一烧,现今弄得夏军想找些柴草做饭都难,也难怪贺兰石开口就问候起杨禹的亲人了。 王买德表现得颇为淡定,他也看了看大帐外的雨势,说道:“瞧这天色,这两日攻城怕是不可能了,不过,这未尝不是个机会,咱们可以利用一下,说不定能一举拿下水洛城。” 赫连伦一听,立即忍不住追问道:“河阳侯可是有破城妙计?” 王买德不动声色地说道:“妙计谈不上,但总好过就这么坐等着。” “河阳侯快快请说。” “这雨一下,我军无法攻城,士兵难免懈怠,咱们正好利用这一点,作些布置,若能引敌军来袭营,咱们说不定便可顺势拿下水洛城。” 王买德把自己的计划细细地说了一遍,赫连伦听后不禁击掌笑道:“好,好好好,就按河阳侯说的办。” 城外夏军在悄悄布置着陷阱,城中守军丝毫未觉。此时负责坚守水洛的是第八军,军长杨秋水年二十六,外号秀才,高瘦白净,最明显的特征是双颊颧骨高起,曾是杨朗麾下云岭铁骑中领五百人的幢主,个人武力值在云岭铁骑中,一直稳定在倒数十名之内,但博览群书,精通兵法。 杨禹对他的评价是,性格沉毅、有谋略,上马可治军,下马可治民。 虎耳城两日即为夏军所破,水洛城中军心动摇,杨秋水命数十女子登城击鼓,高唱《出塞》,一曲“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唱罢,守城将士热血沸腾,纷纷拔刀高呼“杀敌!”于是军心复振。 三万敌军推进至水洛城下,急攻两日,水洛城巍然不动,到第三日,天空下起了雨夹雪,敌军暂停了攻城,并将营寨移至草蛇岭。 斥侯回报,敌军主力都退到了草蛇岭比对干燥的台塬上安营扎寨,只在面对水洛城的方向布置了两个小营寨,以防偷袭。 营长秦征听了大喜,对杨秋水说道:“军长,草蛇岭面积有限,敌军人数近三万之众,退上草蛇岭后营帐必然会非常密集,极利于火攻,草蛇岭后还有一台塬,与草蛇岭之间只隔着三丈宽的沟壑,我们可以乘夜从后面的台塬偷袭敌营,而且天下着小雨,敌人必定料不到咱们会用火攻,咱们只要多带些干草,便不难引燃敌营,等敌军大乱,咱们便可全力出击破敌!” 长史马援听了也不禁点头道:“军长,我看可以一试,若是顺利,未尝不可一举破敌。” 杨秋水也有些心动,但他还是说道:“这绵绵秋雨,远不至于让水势暴涨,敌军为何要将营寨迁往草蛇岭呢?” 马援答道:“只怕是敌方主帅出于谨慎,防患于未然。” 秦征附和道:“想必便是如此,敌军原来的营寨过于靠近水洛川,取水虽然方便,但若水势暴涨,确实堪忧。” 杨秋水点了点头,这个解释也说得过去,但他心里还是有些疑虑,秦征又催促道:“军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让我去吧!” “正所谓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杨司马给咱们的命令也是坚守待变……” “军长!”秦征忍不住争辩道,“眼下咱们不就是等到可以战胜敌人的机会了嘛,若是机会来了却瞻前顾后,如何战胜敌人?” “秦征,咱们这次的对手不光是赫连伦,还有王买德,因此必须慎之又慎,如今敌营有变不假,但却是其主动所为,并非迫不得已,是以不能排除这是敌人故意设下的陷阱。” 长史马援想了想说道:“军长言之有理,咱们必须慎之又慎才行,当然了,也不能排除这是敌人一时大意导致的破绽,毕竟王买德也是人,也会有疏忽之时,更何况敌军新胜,难免有些骄气,加上下着雨,想不到咱们会用火攻也有可能。我看不如这样,就由秦征带两百人去试试,若真能火烧敌营,待敌军大乱,咱们再杀出城去不迟,若敌军有诈,咱们也可以保证城池不失。” 杨秋水捏着下巴的短须想了想,才说道:“好,就按长史说的办,秦征,你出城之后多派侦骑,将周边情况一并探明,方可行动,你给我记好了,若是你不慎落入敌军陷阱,我绝不会出城救你。” “属下明白!” 秦征退出时,长史马援跟了上去,小声对秦征说道:“秦征,你心里不要有疙瘩,军长有军长的苦衷,使君将一线阻敌的任务交给我们,这是对我们多大的信任啊,然虎耳城两日即破,一下子损失了四百多兄弟,连三营长都折在了虎耳城,军长嘴上不说,但心里比谁都难受,他好不容易稳定了军心,如今水洛城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了,否则我第八军所有兄弟都得折在这里,进而可能会影响到整个秦州的生死存亡啊。” “长史,您不必说了,我真的明白军长的苦衷,城池要紧,换了我是军长,我也会这么做的。” “你明白就好,去准备吧,我们等你好消息。” “喏!” 杨秋水嘴上说得绝情,但入夜之后他便先行派出了数十名斥侯,去帮秦征打探敌情。并命令这些斥候午夜前必要全部回报。 在这种下着雨不见星月的夜晚,为了能让各组斥侯能准时回来,杨秋水还给每组斥侯配了一个可挂于腰间的小沙漏。 到午夜时分,杨秋水亲自到城门去等,他早有打算,只要有一队斥侯没能回来,他就不会让秦征出城。 好在最后所有斥侯都回来了,没发现什么异常,杨秋水这才略为放心。 秦征则是大喜,带着两百人,钳马衔枚,鹜行潜掩,在夜色中驮着干草火油绕道向草蛇岭摸去。 秦征出发后,杨秋水再次把斥侯都派了出去,继续侦察外围。 秦征一行颇为顺利,在躲过敌军两队警哨后,成功摸上了草蛇岭后边台塬。 夜色如墨,寒风呼啸,冷雨侵衣,草蛇岭上的敌营静悄悄的一片。 第98章 水洛城之夜 秦征不作犹豫,立即命人把几把长梯架在台塬与草蛇岭之间的沟壑上,众人抱着干草和火油顺着梯子迅速冲向敌营。 敌军警哨很快发现异常,立即鸣锣示警,秦征他们一不做,二不休,一边高呼杀敌,一边冲上去放火。一时间,喊杀声响彻了整个草蛇岭。 天空虽然飘着小雨,但在干草和火油的助力下,敌军的帐篷还是迅速燃烧起来,风助火势,火借风势,越烧越烈,整个敌营在火光下、在喊杀声中乱成一团。 水洛城头,远远望见草蛇岭火光冲天,人声鼎沸,大量溃兵逃下来。杨秋水大喜,立即率两千人马出城,向草蛇岭杀去。 然而就在杨秋水他们快冲到草蛇岭时,两个斥侯前后脚赶到,都说队友在北水洛川的阎家湾附近遇伏,敌情不明。 杨秋水一看,草蛇岭溃逃下来的敌军正是顺着水洛河谷溃逃,这样的夜色中,根本看不清正在溃逃的敌军到底有多少人。 杨秋水别看他平时谨慎,而且武力值在军中是出名的差,但绝对是个狠人,他临危不乱,一边让斥侯回城把情况告诉留守的马援,一边让士兵们相互传话,等下一听到鸣锣之声,立即撤军。 随即,杨秋水凶悍的一面显露无遗,他竟然没有立即撤回水洛城,而是带着两千人马继续向草蛇岭的溃兵杀去。 “兄弟们,咱们赶时间,杀!” 杨禹秋率军一路追杀,直到阎家湾附近才鸣锣收兵,在暗处埋伏的赫连伦眼看大鱼即将入网,却突然停止,不禁问道:“怎么回事,敌军怎么突然停下了?” 王买德见此情形,不禁仰天长叹:“功败垂成,功败垂成啊!” 赫连伦不甘地吼道:“快,跟我杀下去……” 大将叱奴侯提连忙拉住他道:“殿下,咱们的诱敌之计已被敌军识破,他们已经有了准备,这夜色茫茫,咱们贸然追过去,反而容易落入敌人的陷阱。” 此时杨秋水命人齐声大喊道:“赫连伦,多谢你送的人头,多谢了~多谢四方众乡亲,我今没有好茶饭呐,只有山歌敬亲人呀敬亲人……” 喀,还唱上了,云岭坞出来的,多多少少都沾了点杨禹的习气。 真挚的、热烈的、鬼哭狼嚎的歌声传来,差点没气得赫连伦一口老血向天喷。 杨秋水带兵迅速退回了水洛城,赫连伦他们一点人数,伤亡了两百多人,损失虽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谁说来着,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这回倒好,孩子舍出去了,狼却没套住,还被人以山歌戏弄,即便是王卖德,也是郁闷无比。 正常情况下,只要敌军来袭营,他的诱敌之计基本就算成功了,因为这样的夜里,无论是谁都难以判断溃兵有多少,眼看对手崩溃了,会不冲出来追杀? 杨秋水确实也率军出来了,但关键时刻,你可以说是老天爷帮了他一把,但更客观地说是杨秋水超常的谨慎帮了他一回。 总之,这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结果,气得赫连伦暴跳如雷,把杨秋水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搞得杨秋水打了一夜的喷嚏。 回城之后,秦征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去找杨秋水认错:“军长,都怪我鲁莽,险些陷我军于万劫不复,请军长责罚。” 杨秋水对他说道:“身为将领,带兵作战,不仅关乎胜败,更关乎无数人的生死,不可不慎,今夜若不是斥侯及时回报,我们必将全军覆没,这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次警示。我身为主将,做出决定的是我,若是出了事,也自当由我一力承担,你受命夜袭敌营,在你的职责范围内,你并无过错,而且做得很好,理应得到表彰,战后,我会与长史协商,表你之功劳,好了,你先退下吧。” “多谢军长。” 乞伏昙达率三万大军赶到狄道城,直到征东将军乞伏连枝带着元良将他迎入城内,乞伏昙达这才敢相信一切是真的。 乞伏连枝得意之极,又亲自又带着乞伏昙达、出连虔、乞伏娄机、乞伏千年、王基、苏俊等人去查看了狄道城中的粮仓。 看到仓中堆积如山的粮食,乞伏昙达不禁感叹道:“杨禹确实是个人物,这才短短一年,狄道城中竟积攒起如此多的粮草,若是再给他几年时间,我大秦恐怕再不是他的对手了。” 出连虔等人闻言,也不禁心有戚戚焉。 这次元良不仅带着五千人马外加狄道、虎狼关来降,还有城中这四十万斛粮食,这让乞伏昙达根本不用担心后勤粮草了,对于元良,乞伏昙达丝毫不吝啬赞赏之言,当即决定表元良为尚书左丞,征南将军。 元良感激不已,连声说道:“多谢丞相,多谢丞相,元良今后定当为大秦效死。” “报!”这时有侦骑来报,“丞相,杨禹亲率大军自东峪沟奔狄道来了,其军已过长城关口,兵力约为两万余。” 乞伏昙达闻报大笑道:“杨禹来得倒是挺快,不过,终究是慢了一步,哈哈哈。” 乞伏连枝也笑道:“杨禹来得正好,也省得咱们去找他,咱们大可利用狄道城耗他一耗,等他粮尽之时,再一举灭掉他。” 元良也忙说道:“征东将军所言极是,杨禹想夺回狄道,就只能来攻城,粮草就要从襄武运过来,咱们城中粮草充足,耗也能耗死他,整个秦州可战之兵不过五万出头,目前赫连伦又正在攻打水洛城,牵制了杨禹大量兵力,杨禹能带两万余人来狄道已是极限,咱们只要耗死杨禹这支人马,整个秦州将再无兵马可阻挡丞相大军东进。” 乞伏昙达点头称是,打定主意坐等杨禹来攻城。 乞伏昙达老于战阵,表面上对元良赞许有加,但暗地里却没有完全放心,他随后命征东将军带一万人马,外加元良降过来的五千人出城,依着城东的山势安营扎寨,与狄道城互为犄角。 一来,如此可极大地分散杨禹的精力,让他难以聚集兵力攻城,更重要的是可以防止元良万一有诈,在城中作乱。 乞伏昙达刚作好安排,却又有侦骑回报说杨禹大军突然后军变前军,正在撤退。 出连虔猜测道:“丞相,先前杨禹恐怕是还不知道咱们的大军已赶到狄道,因而急匆匆赶来,如今怕是得到丞相您率军到达的消息了,是以又匆匆撤军。” 乞伏昙达与杨禹交过手,知道杨禹不好对付,他将心比己,如果换了自己是杨禹,知道狄道城中汇聚了四万大军,自己也不会再傻傻的来攻城。 一旁的元良连声说道:“定是如副帅所料,杨禹知道丞相已到,并探知咱们的兵力已近他的两倍,是以匆匆撤走,准备退守首阳或襄武。” 乞伏昙达在襄武城下吃过杨禹的亏,知道让杨禹退回襄武的话,自己想击败他将会付出数倍的代价,所以他当机立断道:“传我军令,立即追击,绝不能让杨禹安然退回襄武。” 于是,乞伏连枝率五千精骑,先去拖住杨禹,乞伏昙达亲率大军随后赶去。 乞伏连枝五千人马轻装急进,沿着东峪沟一路飞驰,他发现一些攻城器械被扔在路边,心中不由得大乐,追得更急,他只花了半天时间,便追上杨禹大军。 杨禹无奈,只得派两人千人断后,乞伏连枝毫不客气,立即与两千断后的秦州军杀在一起,两千秦州军不敌,只得且战且退。 这时杨禹离最近的首阳县也还有百里,如果任由敌军死咬着,等退到首阳县时,他麾下两万多人马恐怕也剩不下多少了。 有鉴于此,杨禹一咬牙,索性不走了,于东峪沟布阵,准备与乞伏昙达决一死战。 乞伏昙达接到禀报后,暗暗点头,杨禹果然不简单,毫无疑问,停下来决一死战是杨禹目前最明智的选择。 东峪沟这一带地势比较平坦开阔,不利于阻敌,如果杨禹一味撤退,在追兵不断袭击之下,用不了多久,士气就会丧失殆尽,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弄不好会导致全军崩溃。 停下来决一死战,虽然兵力稍处于劣势,但如果指挥得当,士卒用命,未必没有取胜的希望。 在乞伏昙达看来,如果自己是杨禹,此时也必定会选择停下来决一死战。 由于曾在杨禹手里吃过一次亏,乞伏昙达丝毫不敢大意,杨禹每一个举动,他都会设身处地研判一番,只要感觉不对劲,他会立即采取相应的措施加以防备。 东峪沟四十里铺,这里地势更为开阔,足以让双方数万大军同时投入战场,而这正是杨禹选定的决战之地,他麾下两万五千人马已严阵以待。 中军阵中,一面杨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展开足有两三里宽的军阵静默无声,其徐如林,不动如山,只有战马不时打着鼻息。 帅旗之下,卫长安接过杨禹递过来的单筒望远镜,望了望几里外那个突兀于平地之上的小土丘,但见小土丘一下子近在眼前,甚至连土丘上竖的那块牌子都看得见,卫长安忍不住说道:“好东西啊,使君,能不能把这望远镜送给我。” 杨禹笑道:“放心吧,我已让人试制玻璃成功了,用不了多久,各军将领,乃至负责侦察的斥侯都会分到一个,至于你,想要十个都没问题。” “那就好。”卫长安爱不释手地拿着望远镜又望了望几里外的土丘,“使君,土丘上你究竟作了何种布置,我实在看不出来,真能要了乞伏昙达的命?” 杨禹微笑说道:“要是连你都看得出来,还能骗过得过伏昙达那老狐狸?等着吧,好戏很快就要开锣了。” 乞伏昙达率大军赶至,他从枹罕带来三万大军,加上原先驻守虎狼关以西的乞伏连枝五千,以及元良归附的五千,尽管留有一部分人马守狄道城,总兵力仍多达三万五千人,比杨禹整整多了一万。 远远望见杨禹军阵森严,乞伏昙达暗暗点头,杨禹果然不简单,撤退途中竟还能布下如此军阵,足见杨禹麾下士兵训练有素,若让他安然退回襄武,自己恐怕又将重蹈覆辙,再次铩羽而归了。 乞伏昙达不敢大意,率领出连虔等人便要登上土丘,详细观察杨禹的排兵布阵,先期在此与杨禹对峙的乞伏连枝有些犹豫地说道:“丞相,杨禹在土丘上留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 乞伏昙达有些不解,也有些不满地说道:“杨禹留了木牌?上面写着什么?” “写着……丞相还是自己去看吧。” 乞伏昙达见乞伏连枝如此吱吱唔唔,不禁更加疑惑,他下意识地望了望那小土丘,小土丘高不足五丈,顶部宽也不过数丈,上面连根杂树都没有,一目了然,虽然在这平坦的河谷中显得有些突兀,但也并不罕见,根本就是一座平常的黄土残丘,此时他几万大军早已布满小土丘周围,更不可能有什么危险。 乞伏昙达冷哼了一声,率先登上土丘,只见土丘中间被深深打入一根木桩,木桩一面被削平,写着八个字:乞伏昙达葬身之处。 “哈哈哈……故弄玄虚,我倒要看看杨禹如何让我葬身于此。”乞伏昙达浑身透着强大的自信,根本没把那木桩上的字当回事,大笑之余开始与众人观察起杨禹的军阵来。 “杨禹布阵倒是老到,可惜,可惜啊,如果我是他,一定会趁我军刚至,立足未稳之前发起攻击,可惜杨禹错过了机会……”乞伏昙达一边观察杨禹军阵,一边随口说着,说到一半,他便感觉不对,杨禹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起进攻呢?心中起了疑惑,让他又忍不住再次仔细观察杨禹的军阵。 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元良趁人不注意,有意无意地退到了土丘的东北角,悄悄拿出一个火折子迎风打开,迅速点燃地上半截不起眼的小“麻绳”,然后身体就地一滚,向土丘下滚去。 第99章 兵临枹罕 虽然乞伏昙达的亲兵注意到了滚下土丘的元良,也发现了地上哧哧地冒着小火花的麻绳,但一时不明所以,而且也来不及了。 轰! 随着土丘之上沙石尘土、断肢残臂冲天飞起,翻腾的黑烟就一朵大蘑菇,同时一声巨大的轰隆声震撼了整个东峪沟,土丘之下的西秦军阵,无数士兵惊恐张望,大量战马被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人立而起,拼命乱窜。 就连远处的杨禹军阵之中,士兵们也震惊不已,小九适时带着杨禹的亲卫同声大喊: “乞伏昙达已死于天雷之下,杀!” “乞伏昙达已死于天雷之下,杀!” “乞伏昙达已死于天雷之下,杀!” 连喊三遍之后,士兵们回过神来,对啊,咱们杨使君那可是金龙转世,引个天雷劈了敌军主帅还是不小事一桩。 随即,杨禹一声令下,中军大鼓顿时隆隆响起,麾下两万五千人个个热血沸腾,随着总攻的战鼓声催马向敌阵杀去,一时间铁蹄如雨,鼓声如雷,呐喊如潮。 西秦大军这边,乞伏昙达以下一众主将被炸得尸骨无存,阵中大量战马受惊乱窜,早已乱成一团,更见秦州大军潮水般杀来,顿时溃不成军。 东峪沟一战,乞伏昙达几万人马全军覆没,除了死伤的数千人,被俘者多达三万,包括王基、苏峻等没有跟乞伏昙达上土丘侥幸躲过一劫的将领,也都成了俘虏。 经此一战,别说普通的西秦士兵,便是王基这些将领,也对杨禹敬畏无比,他们始终想不明白,杨禹是如何让半个土丘瞬间飞上天的,除了归为杨禹召来天雷,他们实在无法解释亲眼看到的一切。 杨禹根本没时间管他们怎么想,愿意归附的就地整编,不愿意的发配为奴。 几万西秦降兵中汉人、氐人、羯人、羌人、鲜卑人、匈奴人、高车人、甚至是柔然人都有,而且他们中大部分人的日子过得不咋滴,对乞伏炽磐更谈不上死忠,甚至许多人根本就是历次战争中俘虏来的奴隶,连自己和家人都是别人的财产,来打仗不过是迫不得已。 草原上的民族,向来是谁强就跟谁混,因为身处残酷的生存环境,大多数人生下来便要面对如何活下去这个终极难道,其它的在这个终极难道面前都要靠边站。他们从小就习惯了弱肉强食,自然也就习惯了跟着强者走,这在他们的观念里是很正常的。 这次他们真被吓破了胆,根本没有再反抗的勇气,更何时况跟着杨禹打回西秦去,至少杨禹保证他们的亲人会得到优待,如果不归附,不仅自己会被发配为奴,只怕将来自己的家人也难以幸免,东峪沟这一仗,西秦的主力已经打没了,根本不可能再阻挡杨禹大军。 几万俘虏不管个人怎么想,总之被迅速整编了,为了树立典型,杨禹让王基做了自己的帐下参军,以苏峻为军长,统兵四千,另有几个小部族的首领,因为态度不错,也得到了相应的任命,这对安抚三万俘虏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整编一完成,杨禹立即命三万秦州军、三万降兵,趁热打铁向西秦都城枹罕杀去。 杨志早就憋得慌了,一过洮水立即来向杨禹请战,杨禹也没拦着他,让他和薛青带着四千云岭铁骑顺着洮水向北进军,另外,杨禹还给了他一千降兵以为向导,杨志大喜,当即点齐兵马,疾风一般沿洮水河谷向北杀去。 杨禹与卫长安率领五万多主力过了虎狼关后,也兵分两路,分别向西秦都城枹罕(临夏县)杀去。 之所以如此分兵,一来是为了尽快扫荡西秦全境;二来是为了就粮于敌,加快行军速度。 从狄道到枹罕直线距离不过几百里,但这中间全是沟壑纵横的黄土丘陵或山脉,大多数地方无法通行。只有那些河谷才有人聚居,大军也只能沿着各条河谷走。 如果五万大军聚在一起,在这些河谷中就很难迅速搞到充足的补给,因此只能分兵。 杨禹虽然第一时间夺回虎狼关,封锁了乞伏昙达全军覆没的消息,但此时西秦境内还是听到了一些传言,但此事太难以置信,那些河谷中的牧民一时也就没有仓促逃走,就这样被杨禹他们一路扫荡了过去。 此时的枹罕城中,各种流言满天飞,乞伏炽磐也慌了,也顾不得再嗑五石散了,他接连派出了三批探马,结果都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直到派出第四派探马,才回报说数万秦州大军已杀到大夏县,乞伏炽磐听了脑袋嗡的一下,差点晕倒。 秦州大军都杀到大夏县了,那也就意味着乞伏昙达全军覆没的传言是真的了,整个大秦可用之兵才六万出头,现在一下没了三四万,乞伏炽磐虽没吐血,却也忍不住哇哇大叫,像个疯子一样把宫殿里的摆设打翻了一大片,大喊道:“快传国师!去把国师找来,马上!” 宫人大为惊恐,飞奔去找窦敬高,窦大国师被拉到乞伏炽磐面前时,还有些懵圈,乞伏炽磐大吼道:“国师,你不是说这次出兵一定会大胜吗?为何如此?丞相为何会全军覆没,你说!” “大王,外间的传言只是秦州奸细散布的谣言而已,大王千万莫要当真啊。” “谣言?杨禹都快打到枹罕来了,你还说是谣言?” “啊!杨禹……不不不,大王,这不可能,根据天象,杨禹这次必定败亡……” “亡你妹!”暴怒之下,伏炽磐愤然拔出金刀劈去。 窦大国师大惊,本能地一闪一撞,乞伏炽磐顿时被撞得倒退,正好倒在后面冲来的侍卫刀上,噗!侍卫的刀插入乞伏炽磐的后背,鲜血顿时冒出来,很快染红了乞伏炽磐的身体。 包括窦大国师在内,大殿里所有人都惊呆了,等大家稍稍回过神来,顿时一片大乱,各种声浪响成一片: “大王!大王!” “我不是故意的……” “快!快请太医!” “扶住大王,刀,别拔!” “拿下,拿下刺杀大王的贼人!”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窦大国师一看解释不了,冲进来的侍卫纷纷拔刀向他冲来,立即一甩大袖,他身前瞬间出现一道屏风,屏风上一条毒蛇张着血盆大口,凶狠地向侍卫们吐信,侍卫们大惊急退,随即毒蛇和屏风化成一团白烟飘散,而窦大国师也消失在了殿中。 “啊!在殿外。” “妖人逃出殿外去了,快追!快追!” “挡住他,快放箭!” 窦大国师在殿外廊道中狂奔,不复往日仙风道骨的模样,倒像是丧家之犬,侍卫纷纷摘弓放箭,窦大国师拼命躲闪,纵身掠上房顶,然后再次使出幻术,瞬间化身无数飞鸟,向四周飞散,追来的侍卫都只能漫无目的地向空中放箭,却再也不见窦大国师的身影。 等乞伏暮末、乞伏元基及众大臣赶来时,乞伏炽磐因失血过多,脸色已惨白如纸,好在并没有昏迷。 了解事情经过后,乞伏墓末忍不住放声大哭,拔刀要去追杀窦敬高。 “暮末……”乞伏炽磐艰难地叫了一声,乞伏暮末只得赶紧扔下刀回到乞伏炽磐床边。 太医好不容易帮乞伏炽磐止住外流的血,但他知道,乞伏炽磐内脏受伤,腹内出血他是没办法止住的,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累的,他一下子瘫在床边,忐忑地答道:“大王失血过多,只怕……” 乞伏炽磐抬了抬手,阻止了又要暴起杀人的乞伏暮末,他艰难地对大臣们说道:“从……从现在起……立暮末为……太子,命……命匹达和……和木奕干回援枹罕……要快……” 立于床前的乞伏元基心里百味杂陈,他身为长子,打小被送去长安作质子,直到姚兴病死,后秦诸子争位,他才趁乱逃回来。在回来枹罕的第一天,他就能感到父亲对他的那份陌生,完全没有对从小长在膝下的弟弟的那种宠溺,终于,还是立弟弟为世子了,父亲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对自己的歉意吗? 乞伏元基刹时间想了很多,他知道,大臣们多数是支持他弟弟乞伏暮末的,毕竟大家对他这个从小被送去长安的质子都很陌生。 同时,从小做质子的经历,特别是目睹过姚弘兄弟争位引发的后果,让乞伏元基颇识大体,知道在这个国家存亡的关头,兄弟之间不能再起内讧了。 乞伏暮末接手了最高权力后,按照他父亲的意思,立即派人传令让乞伏木奕干和乞伏匹达两位叔叔回援都城,他自己则尽起枹罕军民,准备死守待援。 此时,杨禹与卫长安两路大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一路扫荡而来,所过之处,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这也难怪,西秦总共也就六万出头的兵力,一下子三四万没了,剩下的基本都在北线防备北凉,或在西线防备吐谷浑,即便是都城枹罕,此时能剩下三几千人马也就不错了,何况其他小城呢。 当然了,西秦的城池基本都在北面的黄河一线,比如苑川、乐都、金城等,南边除了枹罕之外,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城池,百姓也以游牧为主,农耕的不足四成。 缺少组织的游牧小部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推过去了。 杨禹和卫长安两路大军杀到抱罕时,只有乞伏木奕干从西线带着五千人马赶了回来,乞伏暮末还没完成枹罕周边的坚壁清野。 枹罕城一带有数条河流交汇,形成了一片长约百里,宽数里不等的平坦肥沃的河谷地带,是西秦境内最重要的农耕区,分布着大量的农耕村落,想坚壁清野谈何容易? 可以说到了这里,杨禹他们根本不愁吃不愁穿。 枹罕城就位于平坦的河谷中,城高两丈,引大夏水为护城河,杨禹下令在离城五里处扎下大营后,也不急于攻城,而是先分兵把长长的河谷平野扫了一遍,只要不反抗,不杀人,不屠村,不拉壮丁,到处宣传“王师”的仁义,让百姓不必惊慌,不必逃亡,最多只是城头大王旗要换换,大家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杨禹麾下有近三万西秦降兵,有他们去宣传,可谓是事半功倍。大部分百姓见没有烧杀抢掠的事情发生,逃走的也就少了,毕竟对普通百姓来说,哪怕是三间屋,几亩田,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弃家逃亡呢? 得知城外的百姓马照跑,舞照跳,并没有因为秦州大军的到来受到什么伤害后,城中军民的心态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一些变化,至少相当一部人的抵抗意志变弱了。 杨禹要的便是这种效果。 北线的的乞伏匹达接到回援枹罕的命令时,已是焦头烂额有心无力。 杨志几千人马沿着洮水一路向北,杨禹给他们一千降兵,被薛青充分利用了起来,将领派出去劝降,士兵被撒出去散布消息。 一时间,整个西秦北境各种传言满天飞,乞伏昙达几万人马全军覆没的消息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因为被派去劝降的那些中下层将领本就是跟着乞伏昙达出征的。 更让人震惊的是有传言说连都城枹罕也失守了,传言有板有眼,说都城兵力空虚,秦州刺史杨禹亲率五万大军围城,乞伏炽磐眼看城内人心惶惶,实力相差悬殊,只得牵着羊,赤着上身出城请降。 如果一个人这么说,大家心里还有怀疑,但这消息在整个北境各城都传疯了,你想不信都难。 一时间人心浮动,乱象纷纷,杨志一路急速挺进,沿途各处不是直接投降就是一攻即破。 乞伏匹达不得不下令乐都、金城、苑川三个郡治所在的大城全面戒严,关闭城门禁止进出。 然而他这道命令却无异于证实了所有的传言,弄得城里城外的百姓更加惊恐。 第100章 回光返照 乞伏匹达接到回援枹罕的命令后,率军刚走出百里,结果乐都郡便向北凉乞降,消息传来,乞伏匹达顿时进退两难。 他的长史温旭对他说道:“将军,乐都向北凉乞降,如果我们继续回援枹罕,金城、苑川各城恐怕也会步乐都后尘。现在枹罕情况不明,万一枹罕真的已经失守,咱们回去不但于事无补,反而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了,退一步说,就算枹罕没有失守,如果乐都、金城、苑川各郡都丢了,枹罕又能支撑多久呢?” 西秦的精华地区主要便是枹罕所在的大夏水流域,和北面河湟流域,城池也大部分集中在北部的河湟流域,实际上原来西秦的都城就在苑川,只不过苑川太接近边境,缺少战略缓冲,乞伏炽磐才迁都枹罕。 以目前的形势,正如长史温热旭所言,继续回援枹罕就等于放弃了河湟地区,那么枹罕就成了孤城,迟早也保不住。 几经犹豫之后,乞伏匹达终于还是决定回师乐都,先把乐都城夺回来,同时派侦骑打探清楚枹罕的情况再作决定。 乐都太守慕容桑干得知乞伏匹达带着万余大军杀回来后,大为惊恐,他一边紧闭城门,一边紧急向北凉征南将军兼广武太守秃发文支求援。 作为北凉南线的军事总指挥,秃发文支与西秦拼杀多年,也未能拿下乐都这些重镇,现在好不容易乐都太守自己带城来降,这可是大功一件,更何况秃发文支还指望着拿乐都做样板,引诱浇河、金城、苑川各城来投,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乐都得而复失,接到慕容桑干的救援后,他赶紧调集万余大军,前去驰援乐都。 秃发文支的副将沮渠明书劝他:我听说杨禹带着六七万大军打下了枹罕,还有一支秦州兵马快打了苑川了,人数有多少还不知道,而我们如今在乌鞘岭以南总兵力不过两万余人,防守尚且不足,现在去和乞伏匹达争夺乐都,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或是引起杨禹不满率军来攻打我们,后果恐怕不妙,应该等大王在西面与李歆决出胜负后再作打算,这样稳妥一些。 秃发文支却认为,现在是拿下金城这些重镇的最佳时机,一旦错过了,将来就再难有这样的好机会了,而且现在的乞伏匹达一定惶惶如丧家之犬,要击败他应该不难,只要击败乞伏匹达,至少也能保住乐都一郡之地,是以他没有采纳沮渠明书的意见,坚持出兵。 正在攻打乐都的乞伏匹达,得知秃发文支率军前来后大为紧张,但他已无退路,为了鼓舞士气,他驰马于军前大声说道:“勇士们,我们的处境相信你们也都知道了,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所以,我们只能奋勇作战,赶紧夺回乐都,击败秃发文支,才有生机,否则将面临秦州大军与秃发文支的两面夹击,后果不堪设想,勇士们,握紧你们的刀,随我杀敌,杀出一条血路来!” 乞伏匹达大声疾呼,不可谓不卖力,可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说后,当夜就有数百士兵选择了开溜,这样的结果让他不禁顿足悲呼:这是天要亡我大秦啊! 士气如此,乞伏匹达也不用想再去迎击秃发文支了,带着剩下万把士兵立即退往金城,他明知这样的撤退对士气的打击更大,但他还有选择吗? 然而他刚退回到金城外,杨志也刚好杀到,双方就在金城外遇上了,四千云岭铁骑杀气腾腾,连句场面话也没有,就欢呼着冲杀了过去。 你没看错,就是欢呼着冲杀过去的,那感觉好像他们不是去冲锋陷阵,而是去逛窑子,那叫一个兴奋,以至于还没冲入敌阵,薛长史薛姑娘就不得不提前大喊:“降者不杀,降者不杀,大家别忘了!” 一支还没开打就有士兵不断开溜的军队,要说有多强的战斗力,恐怕连十岁的小朋友都不信,乞伏匹达曾经也算得上是能征善战,但在穷途末路之际,他这一战输得毫无悬念,手下万把人马一触即溃,就像一群羊遇上了老虎,逃得满山都是。 乞伏匹达眼看无力回天,不禁黯然一叹,竟拔刀一横,自刎于败军之中。 杨志他们还忙着在城外赶羊,金城的城头已经打出降旗,这是生怕降慢了,被当成顽固分子啊。 随着乞伏匹达于败军中自刎,全军皆没的消息传开,各城再无观望之意,纷纷主动来向杨志请降。 而此时的枹罕城下,由于劝降无果,杨禹也已下令发起总攻,乞伏暮末和乞伏元基兄弟俩都亲自登城,枹罕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他们要誓死抵抗到底,然而他们很快发现,冲上来与他们拼命的很多竟是当初乞伏昙达率领出征的西秦将士,虽然这些人攻城时没有秦州兵那股狠劲,但只要他们参与攻城,就必然会对城内守军的士气造成影响,以至于攻城第一日,杨禹一方便几度攻上城头,乞伏暮末他们只能四处救火,疲于奔命。 实际上,这段时间杨禹虽然没有真刀真枪地攻城,但心理战早就打响了。 秦州大军来后,城外百姓只要不反抗,马照跑,舞照跳,这事情在城中早已传得人尽皆知,这种心理战早已对城中守军的抵抗意志造成了极大的削弱。 到黄昏时,一直在观察战况的卫长安对杨禹说道:“使君这段时间的心理战生效了,敌军士卒消极应战,乞伏暮末空有万人,自己却只能四处灭火,他必定已经十分疲惫,我们现在应该换上生力军,继续强攻,不给乞伏暮末喘息之机,而且我相信,一旦天黑,城头守军的抵抗必然更加消极,甚至会趁天黑逃下城去,使君,破城就在今夜。” 杨禹采纳了他的意见,鸣金之声响起,攻城大军潮水般退去,正当乞伏暮末以为可以松口气时,却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一万大军刚退去,另外两万大军在隆隆的战鼓声中更加凶猛地冲了上来,他们一边冲,一边齐声大喊: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巨大的声浪如怒涛般一浪接着一浪拍打着城墙,听得人心惊肉跳,这次进攻由卫长安亲自率军登城,黄昏的残阳照在染透鲜血的城墙上,猩红刺目。 两万攻城大军在卫长安的率领下,带着涛天杀气冲向城墙,两丈高的城墙上布满了云梯,后面还有一架架高大的攻城车被推上来,越过早已被填平的护城河,靠在城墙上。 杨禹几万大军来到枹罕城外有段时间了,在分兵把百里河谷扫荡一遍的同时,一直在打造攻城器械,因此白天虽然损失了一批攻城车,此时又能推上来一批,仿佛用之不竭。 乞伏暮末、乞伏元基、乞伏木奕干,几乎所有重要人物都上城了,但在秦州大军巨浪拍山般的攻势下,城头形势仍是危若累卵,不断有秦州军冲上城头,与城头守军杀在一起,远远望去,都能望到一片片鲜血在刀光中喷出。 眼看攻上城头的秦州士兵越来越多,城头即将失守,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城头突然出现了一面秦字大旗,在如血的残阳中猎猎飞舞,低沉但极具穿透力的角号声随之响起,直透人心房,让人感觉心头一阵阵发闷,随着这面大旗的出现,城头守军士气大振,纷纷大喊“大王来了!”“大王没事!”“大王没事了,杀敌!杀敌!” 竟然真的是乞伏炽磐,传言因伤卧床,已奄奄一息的乞伏炽磐此时竟然真的出现在了城头,他神色坚定地坐在一架步辇之上,在残阳余晖中,他拔出战刀对城外遥遥一指,无形中自有一股王者的杀伐之气,如一片杀幕扫向战场。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形势顿时逆转,守军士气大振,打得攻城大军有些懵了。 过又须臾,城门轰然打开,乞伏暮末带着数百精骑突然杀出,他们一边冲杀,一边大喊:“城外的兄弟们,大王知道你们降敌是被迫无奈,只要你们能阵前倒戈,大王一律既往不咎,而且大王有令,有能杀杨禹者,封侯拜相,封妻荫子,杀敌!封侯拜相就在今日!” 乞伏暮末凶悍无比,一柄大刀翻飞如匹练,战马所过之处,血雨纷纷,挡者披糜。身后数百精骑大喊着,咆哮着,随着乞伏暮末朝着杨禹的中军大帐狂冲而来。 城外那些西秦降兵听了他们的喊话,竟真有不少阵前倒戈,加入了冲击杨禹中军大帐的行列,一时间,形势大变,攻城大军潮水般退下,阵脚大乱,即便是卫长安与众将拼命弹压,却也无济于事。 角号声声,残阳如血,旌旗猎猎,乞伏暮末的人马如同一道劲流,朝着杨禹的中军大帐疾冲而来,一路上,不断有西秦降兵加入,劲流迅速汇聚成巨浪,无数的战马在嘶鸣,无数的铁蹄在轰响,无数的呐喊在激荡,烟尘滚滚,杀气如山。 遭逢这样的突变,杨禹中军大帐前众将一时都慌了神,于坚冲到杨禹面前大喊道:“杨使君,末将请求率军迎击来袭之敌!” 参军韩时却焦急地说道:“不可,使君身边只剩下这三千兵马,眼下降兵多叛,敌势大盛,这三千兵马未必能挡得住来袭之敌,若你一败,使君危矣!” 掌书记周庭也急声道:“使君,形势危急,不如先退去,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使君没事,他日再卷土重来亦不迟......” 说实话,杨禹也没想到乞伏炽磐突然出现,会让形势逆转如此之快,此时卫长安的攻城大军已败退下来,阵脚大乱,来袭的敌军不断有降兵加入,迅速形成了近万人之众,如巨浪一般袭来;其余的降兵虽然还没有阵前倒戈,但也已乱了,此刻杨禹身边就还剩下三千秦州兵还勉强未乱,但遇此大变,士气可想而知。 此时蒙稷冲上来,正要说话,韩时抢先大喝道:“你们要干嘛,形势如此,若杨君有个闪失,你们担当得起吗?” 一向悍勇的蒙稷竟说不出话来,他出身云岭五寨,比其他人更清楚杨禹的安危对他们意味着什么,经韩时这一声当头棒喝,他竟纳纳难言,最后犹豫地说道:“使君先撤吧,我来给使君断后......” “不!”杨禹此时斩钉截铁地说道,“想灭人之国,你就得做好拼命的准备,现在,是该拼命的时候了,全军出战,随我破敌!” 锵!杨禹拔出侍卫的横刀,向浪潮般涌来的敌军一指,十八面中军大鼓顿时轰鸣不已,沉重的鼓声如同直接敲击在众人心房上,让人浑身沸腾,血脉偾张。 于坚、蒙稷等人大凛,纷纷大喝道:“随杨使君,破敌!破敌!破敌!” 三千铁骑在隆隆的战鼓声中,跟着发出地动山摇般的咆哮,先前压在心头的那股阴郁之气随之喷薄而出,化成凭陵杀气,直贯霄汉。 杨禹一夹马腹,一马当先疾冲而出,小黑一声大吼,也跟着冲了出去,此时的它已壮硕如虎,咆哮声响彻云霄。三千铁骑跟着呼啸而出,人如虎,马如龙,带着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气势迎着敌军杀去,那面杨字大旗迎风翻卷不休。 当年袁绍在官渡为什么会败给曹操?说到底就因为一点:干大事而惜身。在最关键的时刻,袁绍没有豁出一切的狠劲,自己不上却安排小弟去攻坚。 反观曹操身为主帅,却亲自率军奔袭乌巢去烧袁绍的粮草,他就不怕袁绍趁机攻打他的营寨吗?他就不怕他营中那些早就暗通袁绍的人趁机投降吗? 怕,他当然怕,但他只能拼了,因为拿不下乌巢,他很快也会被袁绍耗死,这是最后一博,必须自己上,所以他要亲自率军奔袭乌巢,所以袁绍驰援乌巢的大军快到身后时,他仍一往无前,冲杀不休。 如果不是到最后一刻依然不放弃的殊死搏杀,如果没有破釜沉舟的那股狠劲,如果不是压上了全部身家以命敬苍天,你凭什么号令天下?凭什么让别人相信你是天选之子?凭什么让老天爷相信你当得起那顶万人仰望的皇冠之重? 第101章 西秦亡 对于杨禹来说,这一刻就是上苍对他的考验,在敌军攻到之前,他似乎能逃走,但事实上他根本无路可退,在这种人生的关键节点,并不是谁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如果他退却了,如果不敢豁出命去搏,那么他必定前功尽弃,大败亏输,西秦会反败为胜,并趁机反攻秦州,胡夏、仇池那些环伺的虎狼也会纷纷扑上来,把他撕咬得连骨头也不剩。 所以,他只能破釜沉舟,拼了! 夕阳西下,余晖如血,枹罕城外蹄声如雷,烟尘滚滚,随着两军接近,双方的箭矢几乎是同时腾空而起,如同乌云一样遮住了天空,转瞬便如骤雨落下; “使君小心!”蒙稷大喊,但很不幸,首当其冲的杨禹因为没有盾牌,即便他手上的横刀舞得密不透风,战马的两条前腿还是连中两箭,战马悲鸣一声失了前蹄,杨禹被整个抛飞出去。 蒙稷、于坚等人顿时大惊失色,须知急速冲锋的骑兵阵中,一旦落马是极其危险的,后面无数的战马冲来,几乎难免被撞死踏残的命运。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见杨禹落地之后一翻滚,一跃而起,翻身跨上了一匹无主的战马。 重新上马的杨禹扬起横刀仰天长啸一声,吐尽遇险间的郁气,这一幕落在对面的乞伏暮末阵中,令人不禁胆寒。 “杀!” 两军带着滚滚烟尘终于冲近,隔着两丈距离,杨禹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奋力跃起,杨禹手上的横刀顺势劈出,瞬间将一名敌军头颅劈飞,无头的尸首被战马带着前冲,鲜血爆喷而出。 两军便如层层巨浪相撞,一时间马嘶人吼,刀光如幕,血雨纷飞,呐喊声,惨叫声,撞击声,纷乱如潮,敌我双方落马者难以计数。 战马驮着杨禹奋力冲阵,惊得不少敌军战马嘶叫走避,撞将一起。蒙稷、于坚带着三千铁骑紧跟着狂冲,前赴后继地冲开层层敌阵。 众人一路拼杀,沿着杨禹横刀所指,朝着乞伏暮末的大旗疾冲不休,敌人如浪潮一般涌来,仿佛杀之不尽,杨禹一路砍杀过去,刀口都砍翻了,背上也已挂了一支流矢,衣甲已被鲜血染红,也不知道那血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他却浑然不觉。 这个时候,来不得半点虚的,只有不停地挥刀,不停地砍杀,否则被杀的就一定是你。终于,他看到了气伏暮末那一身金甲。 “杀!” 杨禹再次大吼,战马奋力前冲,朝那耀眼的金甲扑去,悍勇的乞伏暮末也是狂吼一声,大刀如电横劈而来,当!杨禹催刀力挡,荡开乞伏暮末的大刀, 已进入拼命状态的杨禹,立即一推马背,竟跃到乞伏暮末的马上,横刀一抹,乞伏暮末的脖子顿时鲜血狂喷。 于坚纵马而至,一刀砍下暮末的脑袋,后面的士兵立即将脑袋刺于枪尖之上高高举起,那身金甲也很快被剥下来,士兵们也将它挑于马槊之上。 枹罕城头,强撑着端坐于步辇之上的乞伏炽磐听到城下大喊乞伏暮末已死,随即儿子所着金甲也被挑起,终于坚持不住了,他口吐鲜血,眼前一黑,坠下步辇,这让城头守军顿时大乱。 “乞伏炽磐父子已双双毙命,降者不杀!” “乞伏炽磐父子已双双毙命,降者不杀!” “乞伏炽磐父子已双双毙命,降者不杀!” 阵阵呐喊声和欢呼声响彻枹罕城外,属于西秦的最后一抹残阳也终于落下,浑身染血的杨禹骑在抢来的战马上,扬刀对城头大喝:“若再顽抗,鸡犬不留!” 暮色四合之际,随着他这一声杀气腾腾的暴喝,天地亦为之震颤,城上城下跪降者不计其数,累累如蚁。 杨禹身中流矢,好在他的盔甲精良,箭头入肉不深,蒙稷等人见伤势较轻,这才放下心来。 但毫无疑问,枹罕城外一战对杨禹来说绝对是有始以来最凶险的一战,他是真的豁出性命去拼了。回头想想,如果乞伏暮末冲他中军大帐杀来时,在那形势急转直下之际,哪怕他稍有一丝犹豫,后果都难以想象。 看似十拿九稳的一仗,却险些遭遇大败,这再次警醒杨禹,走上了这条路,一步也大意不得,一步出错,很可能便是万劫不复。 第二天杨禹入城,下令大军不得随意杀戮抢掠,只清算那些顽抗者以及西秦皇族,这使得城中百姓逐渐安定下来。 随后杨禹收秦彝器、浑仪、土圭、记里鼓、指南车,所获金玉、缯帛、珍宝数百车。 考虑到秦州所余兵力不过两万,杨禹便命姚盖率一万人马将这些王权法器押回上邽,那些金银财宝以及王室宗亲子女或分赐有功将士,或一同押回去。 紧接着杨禹下令改枹罕为河州郡,实行大赦,原西秦治下囚犯一律释放,并免百姓一年税赋。所有官吏一经选任,将统一按月发放俸禄,不得再随意盘剥百姓。 一道道法令颁布之后,百姓由惊到喜,纷纷奔走相告。加上灭国之威的影响力,周边小部族纷纷来投; 河南之地的读书人来投者络绎不绝,杨禹从中发现了不少人才,比如一个叫裴俭的,便是个深沉内敛,明达干练之人,他详细研究过杨禹在秦州推行兵团制,一针见血地指出这种兵团制的不足之处,比如时间一长很容易导致效率低下等等,并有针对性地提出了许多建议。 除此之外,他还根据各游牧部族容易反复的特点,建议杨禹趁灭国之威正盛,效仿军团制将所有游牧部族打散重整,再任命那些部族头领为营长、军长,以安抚他们,今后再定期轮调,让他们游牧戍边,同时派长史协助管理日常军政事务,派监察使常驻监督等等。 杨禹采纳了他的建议,并任命他为河州太守,由留守的蒙稷协助他处理这些事务。 杨禹没有在河州多留,挑选好一批官员后,再给蒙稷留下两万人马,便与卫长安亲率三万大军北上。 金城郡,温旭被俘后便不停地嚷着要见杨志,杨志命人把他带到自己的跟前,问他道:“你嚷嚷啥?有事快说,我忙着呢。” 温旭一看,主帅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更让他意外的是长史竟是个女娃,一时间,他有些愣了。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哦哦,将军,我听说秃发文支率军驰援乐都后,广武 兵力极为空虚……” “这些我都知道了,你若没有其他事,就滚吧。” “啊!将军,将军,我还听说沮渠蒙逊现在正带着北凉主力去伏击西凉李歆,眼下姑臧所余兵力恐怕不多,绝对无法驰援广武……” 杨志再次打断他道:“此事当真?” 温旭一喜,连忙答道:“将军,这个消息是乞伏匹达派往北凉的细作前些天传回的,绝对不假。” “好……” “杨志!你想干什么?” “嘿嘿,薛长史,你懂的。” “不行,河湟一带还如乱麻一般,乐都还被秃发文支占着呢,你可不能乱来。” “我说姑奶奶,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云岭铁骑的长处所在,让我带着他们去乐都和秃发文支打攻城战?这是我杨志的风格吗?” “你少来,不去乐都,还可以奔袭广武,反正你别想着去姑臧。” “还是薛长史了解我,嘿嘿,广武多没意思啊,我四叔几万大军快到了,你想想于坚那些家伙,天天跟咱们较劲,要是不留点汤给他们,将来指不定在背后怎么骂我呢。” “爱骂让他们骂去,你杨志还怕人骂?” “哎呀,我说姑奶奶,你咋就油盐不进呢?你想想我四叔让咱们打造云岭铁骑这把刀是用来干嘛的,要是按你这么来,不跟于坚他们成一路货了嘛,多掉分啊!北凉不来惹咱们也就罢了,既然敢来跟咱们抢地盘,老子不杀到他老巢去,我们就不叫云岭铁骑!” 薛青没反驳,或者说她也心动了,于是杨志让薛青和温旭把城外那万把降兵稍加整顿之后,立即率军自金城津渡过黄河。 此时秃发文支率军顺湟水而下,正好赶到逆水(庄浪河)与黄河交汇的河口,得知杨志大军正在渡河,不禁大喜,匆忙派两千前锋轻装疾进,企图给杨志来个半渡而击。 杨志四千云岭铁骑过河之后,要等后面一万降兵渡河,正闲得蛋疼,得知两千凉军来袭,顿时大喜,在杨志率领下嗷嗷叫着杀将上去。 他们不但训练有素,而且装备精良,凿入敌阵后反复冲杀,凉军一看,这刀没人家的锋利坚韧,往往一对砍,自己的马刀就被砍断了;盔甲防护也没人家的好,箭射过去人家没事,人家的箭一来自己却倒下一片,这仗还怎么打? 两千凉军在面对四千如狼似虎的云岭铁骑,很快被杀得大败,能逃回去的不足四百人。 大败的消息传回,秃发文支全军哗然,那可是两千大军啊,不到半个时辰便几乎被团灭,敌军的战斗力也太恐怖了吧。 秃发文支心里一下子也变得没底了,副将沮渠明书再次劝他赶紧退守广武城,以免被杨志趁虚偷袭。秃发文支这回采纳了他的意见,赶紧率军退往广武。 广武城位于逆水河谷,而逆水河谷是陇右进入河西的主要通道,杨志等温旭一万降兵过河后,也立即沿着逆水河谷向广武杀去,速度之快,几乎是秃发文支刚入城,杨志便跟着杀到。 秃发文支赶紧登城布防,可他不知道的是,人家杨志根本没看上他这块肉,只是对着城头撒了泡尿,便率军绕城而去。 秃发文支一时不明所以,随即想到杨志没带什么粮草,绕城而去应该是沿逆水河谷抢掠一番,以充军需。另外很有可能是想引自己出城与他决战。 守着坚城等你来攻不香吗?等你死伤惨重,师老兵疲之时,我再出城收拾你。 随后秃发文支派副将沮渠明书率两千骑兵出城,尾随骚扰,总之不让敌人安生。 结果沮渠明书却没追上杨志,到第二日,沮渠明书派人回报,杨志大军日行两百里,看样子竟是要翻过乌鞘岭杀奔姑臧而去。 秃发文支听了回报,不禁目瞪口呆,他忍不住破口大骂:“疯子,他娘的,这他娘的绝对是个疯子。” 骂归骂,秃发文支可不敢怠慢,连忙让沮渠明书率五千骑兵去追,哪怕打不过,也要牵制一下,免得杨志就这么杀入毫无准备的河西腹地去。 结果沮渠明书心急火燎地追上乌鞘岭,杨志却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两军大战于乌鞘岭,杨志不但有装备精良的云岭铁骑,总兵力更是沮渠明书的三倍,一战把便沮渠明书打得溃不成军,沮渠明书屁股上带着两支箭,狼狈逃回广武。 此时杨禹与卫长安率三万大军赶到金城,得知杨志去向后,也不禁叹道:“看来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卫长安笑道:“沮渠蒙逊既已率主力西去伏击李歆,姑臧必然空虚,说不定杨志此去会有大收获也未可知。” 杨禹摇头道:“就算此时能拿下姑臧,也不应操之过急,眼下河湟地区还如同一团乱麻,急需梳理清楚,并加以巩固,贸然出兵河西,会极大的分散我们的精力,甚至有可能会导致河湟地区出现反复。” 韩时附和道:“使君所言极是,眼下最紧要的是先巩固这次伐秦的成果,否则河湟不稳,河西终究是镜花水月。” 卫长安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眼下还是先把广武打下来吧,拿下广武后把防线推到乌鞘岭一线,也有利于河湟地区的安定。” 杨禹点头道:“老卫,这次就由你率军去攻打广武吧,我留三千人马在金城,一来免得各城反复,二来给你筹措粮草军需。” “喏!” 金城、苑川、浇河各城新降,甚至有些城池还没来得及派兵去接防,乐都也还被慕容桑干占着,事情千头万绪,都需要杨禹拍板,是以不用别人劝说,杨禹便主动留在了金城。 第103章 北凉世子 他要安抚地方,遴选官吏,整编降兵,统计民户,筹集军资,事情多着呢,值得安慰的是,因为灭掉了西秦,他的影响力在整个西北达到了巅峰,来归附的人才也为之倍增,他不用再担心无人可用,只要过要把官员遴选出来,这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此时的秦州,百姓在谈论的几乎都是杨禹灭掉西秦一事,官民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许多人甚至忘了赫连伦的大军还在攻打水洛城,就算记得,也不太当回事了,杨使君连西秦都灭了,赫连伦两三万人马还被挡在水洛城下,眼看是没戏了,还用得着害怕吗? 你说秦州百姓是迷之自信也罢,但此时水洛城下的赫连伦确实已是强弩之末,十天之前,从后方安定城运来的三万斛军粮在北水洛河谷莫名其妙遇袭,以至于赫连伦两万多人马这些天没吃过一顿饱饭,攻势大为减弱。 之所以说莫名其妙,是因为其中疑点颇多,负责押运的两百士兵大部分战死,但剩下的三四十人却不知所踪,现场也没留下一具敌军的尸体,当夜惊慌逃散的民夫大都说没有听到激烈的打斗声等等,这么多疑点让人感觉很不寻常。 粮草遇袭后,王买德便提议立即退兵,但赫连伦不甘心,这一战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他实在不甘心就这么退兵,于是又传信让安定紧急加运粮草,但粮草要从鸡头道翻越陇山,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运不过来。 此时杨朗尽起略阳兵马,对外号称两万,向水洛城压来。 王买德再次劝赫连伦道:“殿下,赶紧退兵吧,否则等杨朗大军到来,想全身而退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大将叱奴侯提也劝道:“殿下,军中粮草最多还能勉强维持几日,下一批粮草不知道何时才能运到,一旦被杨朗拖到军中断粮,后果不堪设想,殿下,此时退兵,他日还有机会卷土重来,若是把大军折在这里,殿下恐怕就再也没机会了啊!” 最后就连他的妹夫贺兰石也力劝赫连伦赶紧退兵,赫连伦一时悲愤莫名,拔刀把大帐中的摆设砍得七零八落,发泄完心中的不甘之后,他才下令退兵。 退兵时王买德还挖了个陷阱,先偷偷派两支人马于北水洛河谷设伏,然后大军装出仓促撤退的样子,希望引杨秋水出城追击。 但有了上次险些中计的经历后,杨秋水变得更加谨慎,等到杨朗率军赶到,他才出城。 赫连伦伏击不成,留三千人马守虎耳城后,只得率主力退回安定,虎耳城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这是他这次唯一的战绩,回去之后好歹还可以说自己拿下了秦州一城,没有空手而回。 杨朗率军至虎耳城,强攻两日无果,遇到天降大雪,不得不暂时撤军。 庄无忌调集了大批军用棉衣和棉被,由韦典亲自押运到了金城(兰州),这都是秦州各军团利用今年出产的棉花赶制出来的。 军服统一为黑色,不是杨禹不想搞成迷彩装,实在是没那印染技术,染成黑色在技术上也是最为简单廉价的,杨禹赶紧命人把军服和棉被给正在攻打广武的卫长安送去。 与韦典一同到达的,还有一批经庄无忌选拔的官吏,各人才学如何,性格有什么特点,适合什么职位,庄无忌都在名册上详细拟好了,只需杨禹最后拍板便可派到各地上任,这省去了杨禹大量精力。 除此之外,庄无忌还在信中建议杨禹在平定河湟后,利用俘虏扩建金城,把金城打造成整个河湟地区的中枢,驻以重兵;如此一来,秦州、河州、金城可成三足鼎立之势。 不得不说,有庄无忌坐镇后方是杨禹之幸。大到战略决策,小到衣裤鞋帽都帮他张罗好了,实际上包括这次攻打西秦,也是庄无忌布的局,是他极力说服了杨恩等人才有的结果。 天气寒冷,逆水已开始结冰,大批军衣棉被送到广武城下,让卫长安士气大振。 但这改变不了这是开战以来卫长安面临的最艰难的一战这个事实。广武城中,秃发文支还有万余大军,而攻城的卫长安总兵力不足三万,在攻城战中这样的兵力对比实在谈不上什么优势。 和野战中往往是一战定输赢不同,攻城战中有时以十倍兵力猛攻一年也未必攻得下来。 因此卫长安一来便做好了稳扎稳打的准备,他先是派一支人马卡住乌鞘岭的关隘,截断了广武城与后方姑臧城的联系。 这是心理战的第一步,短时间内对广武城影响不大,但时间一长,与后方失去联系的守军心态一定会发生变化,便于各种谣言的滋生和传播。 再有就是,他让士兵连夜挖断了广武城四门外的通道,用深沟壁垒把守军彻底封在城内。 接下来,卫长安也不攻城,而是把两万余大军变成大自然的搬运工。 他们从附近挖土,一车车,一担担,运到城外倾倒,垒成三座土丘,广武城墙高也不过两丈,卫长安直接让士兵把土丘垒起三丈,比城墙还高。 两边的土丘上各架起多部床弩,专门对付敌军的投石车,同时让士兵居高临下对城头放箭,把城头上的敌军射得头也不敢抬。 然后中间那个土丘继续垒土,一点点向城墙延伸。 城中守军放箭,土丘之上再用原木架成一条封闭的廊道,用来挡箭,土丘不断向城墙延伸,挡箭的廊道也不断延伸。 敌军用火箭烧廊道?对不起,卫长安早就想到了,命人在廊道上浇水,很快就结成一层厚厚的冰层,火箭射来,毛用都没有。 城外垒土垒得热火朝天,城内守军看得心里拔凉拔凉的,这样垒土进展虽然慢点,但避免了攻城战的大量伤亡,而且守军眼睁睁地看着土丘一点点向城墙延伸,却毫无办法,那种无力感和压迫感会对士气造成很大的打击。 和卫长安龟速的垒土战术形成鲜明反差的,是杀过乌鞘岭的杨志正在快意的飞翔。 自从沮渠蒙逊把地盘扩展到乌鞘岭以南的黄河一线后,凉州腹地已多年没有外敌入侵,更没有人能想象间世竟然出现这样一个疯子,敢绕过广武城,连后路也不顾杀入河西来。 整个凉州地区此时在杨志面前像就象个不设防的少女,一过乌鞘岭,杨志立即把兵力一分为三,由薛青、温旭各率五人,如同疾风一般杀入河西走廊。 杨志用兵,在快准狠几个字上下足了功夫,三支人马日行两百里,所过之处如秋风扫落叶,缴获的战马让他们很快变成了一人双骑,甚至是一人三骑,速度更快,即便天降大雪,也未能滞缓他们的速度,莫口县、昌松郡这些城池几乎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他们一举击破。 就连姑臧城,也是杨志四千铁骑离城不足三里时,才知道有敌来袭,仓促关闭城门。 杨志纵马到城门外勒停战马,嘴里大口大口地喷着热气,直呼可惜道:“看来咱们还是不够快啊,他娘的,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可惜,可惜啊!” 他手下的营长石景堂抹去冻下来的鼻涕水,指着城门大骂道:“他娘的,老子顶风冒雪跑到了这么远,竟敢当着老子的面关门,兄弟们,去,给我叫门!” 另一个营长楚雄嘿嘿笑道:“石黑子,你以为这是逛窑子啊,还叫门。” “你楚霸王不是能吗?你给我撞门去啊。” “行了行了,吵个屁啊,楚霸王,你嗓门大,上去尿他一壶,看看有没有敢出城一战的。” “好哩!”楚雄一夹战马,来到城门外一箭之地,对着城楼守军大喊道:“龟孙子们,听好了,老子要进城玩玩沮渠蒙逊的婆娘,赶紧打开城门,敢不开门,老子们就先把城外杀个鸡犬不留。” 这哪来的疯子啊,城头上的守军瞬间就破防了,敢来姑臧城叫嚷玩玩我家大王的女人,叔可忍婶不可忍啊,于是纷纷放箭,破口回骂。 “给老子等着!”楚雄打马而回,对杨志说道,“头儿,行了,咱们先在城外打打猎,不怕乌龟不露头。” 姑臧城一带属于冲积平原,有数条自祁连山流下来的河流在此交汇,然后向北流入休屠泽和潴野泽,因此这一带水源丰沛,非常适宜农耕,自汉武帝设置武威郡始,城外便开垦出了大量的良田,散布着大量的村落。 杨志几千人马突然出现,城外的百姓根本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更别提逃走了,城头守军此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志他们朝这些村落杀去。 姑臧城内确实被突然杀到的这支人马惊到了,但这到底是北凉都城,即便沮渠蒙逊把北凉主力带走了,城中留守的兵马仍有万余之众,如果集结起周边各个游牧聚居点以及各郡县的兵马,更是不少于两万。 得知城外来犯之敌只有三四千人,而且竟然还敢在城外肆无忌惮的抢掠,留守姑臧的世子沮渠政德不禁勃然大怒,别说这样的事情他忍不了,就算他能忍,就这么看着几千不明来历的敌军在城外肆意抢掠不管的话,他老子回来不剥了他的皮才怪。 于是,沮渠政德点齐五千大军,带着滔天的怒火从南门杀了出去。 大餐还没上,杨志哪会真看得上城外那点小菜,一见城中有兵马杀出,杨志大喜,楚雄抢先喊道:“头儿,乌龟露头了,杀他娘的!” 杨志却说道:“这儿离城太近,别让他们逃回去了,先带他们兜几圈玩玩再说。” “好哩!”楚雄立即扯着嗓子大喊道,“兄弟们,头儿说,先让敌人尝尝咱们倒射的滋味,换马!” 沮渠政德刚率军出城,就发现敌军扔下几千匹多余的战马,落荒而逃,“杀!”沮渠政德一马当先疾追而去,很快就将追个首尾相接,敌军看上去很惊慌混乱,眼看追兵靠近,只能回身胡乱放箭。 沮渠政德身边不时有士兵中箭落马,但眼看就追上敌人了,这点伤亡和追上敌人后肆意砍杀的战果相比算得了什么呢? “追!给我追!”沮渠政德大喊着,身后五千骑兵也是兴奋异常,不停打马狂追。 他们也试图放箭,但他们的箭却追不上前面飞逃的敌军,相反的是他们是迎着敌军的箭去的,因此不断有人中箭落马。 前后近万匹战马在奔腾,展开的面积足有半里宽,无数马蹄扬起的白雪如花雨,让个人的视野变得极为限,雷霆般的蹄声,又让那些惨叫声变得微不足道,沮渠政德一时根本不知道自己损失了多少人马。 眼看已经追了个首尾相接,只要再加把劲,追上就能从背后砍他丫的了,谁甘心就这样放弃? 热血沸腾的沮渠政德一口气追出了好几里地,等他发现敌军始终就差那么一点却硬是追不上,而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时,才感觉不对劲,不过即便到了此时,他还是不清楚自己到底损失了多少人马,因为双方不停的追逐,死伤落马的都远远落在了后面,沮渠政德冲在前面,背后全是他的人马紧追不舍,根本看不到撒了一路的尸体,但敌人不断回射的箭雨告诉他,继续这样追下去,再多的人头也不够送啊。 沮渠政德连忙大喊,让队伍慢下来,又冲出半里,几千人的队伍才总算停下来,往来路望望,沮渠政德不禁目眦裂。 这他娘的连敌人个屁都没摸着,自己竟然倒了一路的尸体,他娘的!他娘的!沮渠政德真个抓狂了,偏偏那些该死的家伙很快也停在了前面,还不停的挑衅,甚至跳上马背朝这边撒尿,堂堂的北凉世子,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这能忍吗?这他娘的谁能忍! “追!勒布干,你带一半人马从左则包抄,给我追,追上去杀光这些狗娘养的!” 第104章 凉州词 姑臧城外,收割后的原野一马平川,没有地形限制,大家速度又差不多,沮渠政德所谓的包抄,最终还是演变成衔尾追击,于是,继续吃箭,继续抛尸一路,继续干骂娘。 终于,沮渠政德不敢再追了,虽然,他气得发狂,差点吐血。 杨志突然有些怀念他的长史姑娘了,那妞儿虽然总爱唠叨这唠叨那,烦得杨志平时总想躲她远远的,但以她那神乎其神的箭术,这次如果她在,绝对有机会一箭把敌军主帅射落马下,那可就省事多了。 仿佛是收到了杨志的脑电波,就在此时,远远的地平线上,一支大军飞驰而来,大地在微微颤抖着,杨志与沮渠政德此时都弄不清来的是敌是友,都不由得伸长脖子张望。 等这支人马杀近一些,杨志一看前面那面薛字大旗,不禁脱口道:“哎呀,这娘们难道能掐会算不成,咋就真的来了?” 这哪里是薛青能掐会算,眼看离姑臧近了,人家薛长史生怕他这疯子有什么闪失,径直追他来了,得到探马回报说他正在带着几千敌军在兜风,可不就赶紧追过来。 杨疯子却不领这情,一拍大腿失声喊道:“众家兄弟,赶紧的,赶紧的,咱们这硬菜还没吃上几口,那娘们突然杀来,这是要在咱们嘴里抢食啊!快,给我杀回去!” “杀!” 四千云岭铁骑在前面掠出一个圆弧,如同一把锋利的圆月弯刀杀了回来。 沮渠政德此时也看清后边来的不是自己人了,不由得大惊失色,“是敌军,走!快走!”沮渠政德大吼,策马先冲了出去。 但在杨志和薛青两面夹击之下,沮渠政德刚向左冲出,薛青就斜插了过来,双方随即陷入了混战,薛青一连三箭,将沮渠政德的战马射翻,把他摔了个八荤八素,几千凉军大乱,被两面一冲,顿时溃不成军。 此战下来,杀伤和俘获凉军两千余人,余者逃散,毕竟逃命的人是不惜马力的,但杨志他们却不能把自己的战马累死了,因此还是让近半的凉军逃掉了。 不过落马的沮渠政德可没那么幸运,摔得鼻青脸肿的他成了薛长史的俘虏。 得知沮渠政德的身份后,眼看最大的一条鱼被薛青抓去,杨志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这可是北凉世子啊,老子忙活了半天,不曾想却便宜了那娘们了,今后这娘们不知又要拿这事来涮他多少回呢。 想想杨志就觉得窝心,不行,回去一定让四叔给换个长史才行,呃,算了吧,这事最好还是别提,否则那娘们没弄走,自己这个校尉指不定先被撸了。 楚雄还生怕他不知道似的,打马过来嚷嚷道:“头儿,薛长史抓到的是北凉世子,咱们这回可发了,哈哈哈,北凉世子啊!” “滚!屁大个世子,又不是抓住沮渠蒙逊,值得你这么瞎嚷嚷吗?” “值啊!世子呢,这不就是将来的北凉王吗,咱们回头把这位世子往姑臧城下一亮,我看谁敢不开门。” 杨志气极,一脚把楚雄给踹下马去,大骂道:“你个夯货,你以为沮渠蒙逊就这么一个儿子吗?你信不信你把那货往姑臧城下一亮,他那些兄弟一定高兴得管你叫爹。” 落马的楚雄见薛长史走过来,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杨疯子为什么这么大的火气了,他忍不住指指杨志,再指指薛青,失声大笑起来。 杨志和薛青稍一商议后,很快达成共识,失去了突然性之后,姑臧城就不用说了,恐怕就是周边的晏然、武兴、显美、马城、休署这些郡县都很难再迅速拿下,孤军深入敌国腹地,再去强攻这些城池殊为不智,还不如见好就收,趁北凉世子被俘,姑臧一时懵神之际,先来点实惠的。 于是,传令温旭,大家齐心协力,开始大搞拆迁。 话说当初沮渠蒙逊假装率北凉主力南下攻打西秦的浩亹,大军到浩亹亮亮相之后便悄悄撤回屯于川岩,为了引诱西凉的李歆,还故意派人到西凉大肆散布消息,说自己已经打下浩亹,正准备进军攻打黄谷。 李歆那货果然上当,不听大臣们劝阻,率三万主力东进,准备趁机猛捅一下沮渠蒙逊的紫菊。 不过他也不是一根筋的愣头青,大军到达酒泉郡后,他又派人进入北凉打探消息,只不过他搞情报的能力太次,得到的消息依然是沮渠蒙逊已率主力去攻打西秦,于是再无顾虑,全军出击。 沮渠蒙逊就像一个有经验的猎人,耐心地等着自己的猎物,终于让他等到了。李歆的大军一过都渎涧,沮渠蒙逊于是尽起伏兵,于怀城大败李歆。 李歆收拢败兵,部下劝他退守酒泉,悔恨交加的李歆却说:“我不听老母之言,以至遭受大败,不杀此胡,有何面目回去见老母。”遂勒兵再战于蓼泉。 好吧,该说这李歆是勇气可嘉呢,还是该说他是傻鸟呆瓜啊。你原有三万大军都被人家打得抱头鼠窜,这会儿还想靠一些残兵败将击败沮渠蒙逊,真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蓼泉一战,李歆毫无悬念再次大败,他本人也死于乱军之中。 得知李歆兵败身死的消息后,李歆的弟弟酒泉太守李翻、新城太守李预、领羽林右监密、左将军李眺,右将军李亮等吓得纷纷西奔敦煌。 沮渠蒙逊于是顺势拿下酒泉郡,他随后任命俘获的西凉顾命大臣宋繇为吏部郎中,以收拢人心,又任命自己的儿子沮渠牧犍为酒泉太守,稍加休整之后,便继续率军西进,企图一举拿下敦煌,灭掉西凉。 此时敦煌已是人心溃散,听说沮渠蒙逊继续西进后,敦煌太守李恂以及逃到敦煌的李翻等人闻风而逃,潜入北山做山大王去了。 沮渠蒙逊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敦煌,俘获西凉太后尹氏及众子女。 正当沮渠蒙逊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之时,姑臧传来急报,说秦州大军入犯河西,世子政德率军出击被俘。 这消息就像晴天霹雳,一下子击在沮渠蒙逊的脑门上,痛得他哟。 杨禹大举西进攻伐乞伏炽磐的消息沮渠蒙逊早就知道,在他看来这正好,至少不用担心乞伏炽磐这个老冤家背后捅刀了。而且最近一次他收到的消息,还是秃发文支成功诱降乐都太守,正准备连浇河、金城等一并拿下,形势一片大好。怎么就突然变成秦州大军杀入河西、儿子政德被俘了呢? 沮渠蒙逊大怒之下,把信使给砍了,但怒归怒,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也怠慢不得,于是留索元绪为敦煌太守,自率主力匆匆东返。 变身拆迁队长的杨志,此时带着四千云岭铁骑往姑臧南门一摆,把沮渠政德往军前一亮,镇住城中守军后,命温旭把一万大军分成几队,开始在城外大搞拆迁。 凉州一带沃野平阔,在祁连山流下的雪水滋养下,阡陌纵横,水草丰茂,利于灌溉的地方都被开垦成了农田,离水源较远的地方便成为理想的牧区,因此城外不仅散布着大量的农耕村落,稍远处更是牛羊满坡,骏马成群。 杨志这次拆迁的对象主要是那些牧民,这主要是考虑到马牛羊不仅值钱,而且可以赶着走,便于转移。 与之相反的是,根据薛青的建议,杨志又派人到那些农耕村落贴出安民告示,声称我秦州大军是文明之师,不会随便烧杀抢掠,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大家该干嘛干嘛,不必惊慌。 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杨志真没让士兵去骚扰他们,按薛青的说法,以后指不定会经常来串门,先留点好印象,至少要让这部分人知道我秦州大军是讲原则的仁义之师。 在沮渠政德被俘后,沮渠蒙逊的弟弟沮渠汉平被姑臧城中一众官员推举出来主持大局。 眼看敌军在城外大肆迁民,牵牛赶羊,这无异于在挖北凉的命根。城中一众北凉官员群情激愤,纷纷要求沮渠汉平派军出城教训敌军,救回世子。 沮渠汉平心里明镜似的,什么救回世子,世子政德被俘的消息传来时,这些人可没这么愤怒,现在之所以这样,主要是因为城外那些牛羊大多数都是这些人的。 但人家既然打出了救回世子的旗号,而且就这么看着城外敌军无所顾忌地大搞拆迁,确实也说不过去,将来肯定会被秋后算账。 不过此时姑臧城中兵力已不足六千人,沮渠汉平可不敢再多派兵马出城,他只得强令周边各郡县驰援,同意让前将军沮渠成都率一千人马出城,先汇合各地驰援的兵马再战。 如果能把周边郡县的兵马都聚集起来,至少可得万余大军,因此不能说沮渠汉平的策略有问题。 问题在于杨疯子会坐等你把周边的兵力都聚集起来吗?沮渠成都一出城,各郡县的守军随之动了起来,杨疯子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饿狼,一战休屠城,杀得两千凉军扔下数百具尸体仓皇逃回城中;二战黑风岭,全歼晏然县来援的四百敌军;再战杨柳坪,狂追沮渠成都三十里,把沮渠成都追出了心理阴影,以至于最终凑起一万大军后,仍不敢贸然找杨志再战,生怕再次战败导致姑臧失守。 自从广武城被围后,乐都郡守慕容桑干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如今金城、浇河、苑川各城都已归降杨禹,广武城眼看也自顾不暇,这让慕容桑干后悔不已。 于是,他以议事为由,把留在乐都的北凉将领请到府衙,给杀了,然后赶在广武城破之前,派自己的儿子赶到金城向杨禹请降。 对这种朝三暮四的人,杨禹虽然不喜,但也没有过于苛责,只是把他调来金城,另派他人接替了乐都太守的职务。 年关又至,各地的官吏也都已选派出去了,接下来就是把原西秦境内各个部族全部打散,然后参照秦州军团模式进行整编,这些事情繁杂无比;河州方面,杨禹交给裴绍和蒙稷处理;金城这边,则交给了新任的金城太守袁熙和第五军军长毛直来执行。 杨禹非常清楚,这样的大动作难免会引发一些叛乱,但为了今后的长治久安,即使有叛乱,杨禹也坚持这么做。 而就在此时,遥远的江南传来了一个消息,月前,晋帝司马德宗突然驾崩,刘裕声称奉司马德宗遗诏,拥立其弟司马德文为帝,大赦天下。 司马德宗是个傻乎乎的白痴皇帝,现年不过三十来岁,在宫里由太监宫女照顾着,该吃的吃,该睡的睡,根本没啥心理负担,身体一向棒着呢,如今突然死了,说明刘裕已经等不及了。 关于司马德宗突然驾崩一事,韩时悄悄问杨禹作何打算,杨禹只是幽幽叹道:“戾气未免重了些啊!” 以韩时心机,立即便听出了杨禹的弦外之音,细想来,可不,死在刘裕手里的皇帝已多达三人,像投降后的姚泓,并不是非杀不可,司马德宗一个白痴皇帝,更没必要弄死,然而多此一举另立一个,以刘裕的行事作风,继位的司马德文将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这事想想韩时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刘裕这戾气确实太重了。 常言说得好,杀俘不祥,刘裕就没一点顾忌吗? 随后,韩时小声问道:“使君,咱们需要缟素吗?” 杨禹想了想说道:“给我准备一身缟服就行,你们没有得到朝廷正式任命,加上咱们也没有接到朝廷正式的讣告或遗诏,就不必大费周章了。” “喏。” 广武城中,秃发文支已经很多天没有睡个好觉了,城中流言肆起,有的说沮渠蒙逊在酒泉突然暴毙了,大军皆溃,有的说世子沮渠政德已被杨志所俘,姑臧已沦为孤城,陷落只是迟早的事。 广武城早就失去了与河西的联系,这些流言已无法辨别真假,秃发文支虽然不信,但难免有人信啊。 第105章 来不及投诚 秃发文支尝试主动出击过,却无法突破城门外的几道冰墙,反而因此伤亡了数百人,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外的土堆一点点向城墙接近,这对秃发文支和城中士卒都是巨大的煎熬。 更让秃发文支恼火的是,副将沮渠明书在城头得到一封城外射进来的所谓回信,信中卫长安声称杨禹已经答应了秃发文支的所有条件,让他赶紧献城出降。 沮渠明书把这封信交给他时,嘴上虽然说这一定是敌人的离间之计,但他从沮渠明书的眼神中却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怀疑的味道,这让他心里极为恼火。 秃发文支原是南凉宗室,几年前南凉被乞伏炽磐偷袭灭国,秃发文支以广武城降沮渠蒙逊,这样的身份比较敏感,因此他不仅恼怒沮渠明书的怀疑,更恼怒卫长安用这样的离间计。 怀疑的种子一旦萌动,在各种谣言滋养之下迟早会开出剧毒的花朵。秃发文支很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再等下去,恐怕不用秦州大军打进来,城中就先出乱子了。 于是,他决定再次出击。 众将召集来后,却纷纷对他的决定表示反对,沮渠明书第一个站出来道:“郡守难道忘了,上次出击白白伤亡了数百人吗?” 宁朔将军沮渠楼兰接口道:“不错,敌人的床弩威力太大,想突破敌军的三道冰墙,咱们一定会付出惨重的伤亡。再说了,敌人的兵力是我们的三倍,就算突破了冰墙又如何?” 秃发文支说道:“这些我都清楚,但现在咱们除了全力出击还有别的选择吗?敌人的土堆离城墙已不足十丈,我们的城墙已经加高到不能再加高了,该用的手段我们也都用过了,却无法阻止敌人的土堆靠近,咱们的士气一天比一天低落,等敌人的土堆垒到城墙之上时,还有几个士兵有反抗的勇气?现在出击,或许伤亡大些,但至少还有拼死一战的机会,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奋勇杀敌,未必不能击败敌人,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不能击败敌人,咱们还可以退回城中坚守,这总比坐以待毙强吧?” 秃发文支说的或许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沮渠楼兰等人一想到敌军那恐怖的床弩,就不禁心里发怵,上次的惨状太刻骨铭心了,城门洞和吊桥空间有限,士兵蜂拥而出时被敌人的床弩一串串的射穿,盾牌、战车在那些威力巨大的弩箭面前不堪一击,那血肉横飞的场面想想都让人胆寒。 秃发文支见众人默不作声,不禁暗暗叹息,未战先怯,就算强令他们出击,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是我考虑不周,算了,各位还是先回城头防守吧。” 城外的营寨中,于坚冲入卫长安的大帐,兴奋地叫道:“成了,卫将军,输送带真做成了。” “去看看。”卫长安霍然起身,大步出帐而去,帐外亲卫纷纷跟上。 留在金城的杨禹得知卫长安在广武城下垒土作业后,想起了输送带,虽然没有电机之类的动力,但就算是用人力摇动输送带,也总比挑担上坡强些,于是画了图纸让人送来。 这种输送带结构简单,就一个长条形木架,长约两丈,中间以圆木棍为托,两头各置一个转轮,蒙上厚油布,由两个士兵同时摇动两头的转轮就行了。 卫长安赶到土堆下,只见原木搭成的廊道下,输送带一段接着一段,已连接到了高大的土堆上,这头士兵不断往输送带上铲土,输送带旁边的士兵就像摇鼓风机一样,不停摇动转轮,输送带上的泥土就被源源不断的送上去,如同一条流动的河。 “好!” 卫长安看后不禁大喜,这速度比原来靠人力挑土快了许多,土堆上用来挡箭的廊道空间有限,只能容两人并排通行,士兵挑土上来只能左进右出,是以进展比较缓慢。 有了输送带,不用再挑担上坡,士兵用力摇动,速度飞快,累了就换个人,输送带摇烂了也不打紧,这么简单构造,多造些备着,一个烂了,抬走另换一个就行。 有了输送带,一日之间,高大的土堆便向前推进了两近两丈,城内守军被这样的速度惊到了,心理防线几乎崩溃了。 城外卫长安下令士兵们日夜不停,只用三日,便将土堆垒到了城头上。 输送带一撤,于坚亲率大军蜂拥而上,战鼓轰鸣,杀声震天,大军从土堆俯冲下城头,城头守军迅速溃退。 秃发文支早将马道封死,并在左右两侧的城墙上各砌起一座高台,中间只留容人通行的小门,等于坚他们杀上城墙,高台上派士兵居高临下放箭,高台下的小门也迅速封死。 卫长安对此早有准备,仿照杨禹在五丈原的方法,士兵们举着盾牌冲到高台附近,然后将一坛坛酒精砸到高台上,然后一支支火箭抛箭上去,高台上顿时燃起熊熊大火,上面的守军慌不择路,带着一身的火苗惨叫着跳下来。 酒精燃得快,熄灭也快,上头火势一小,于坚他们架起梯子,抢占高台,然后继续向高台另一则砸坛子、放火箭,大火再起…… 城墙上的北凉守军哪里见过这等如火如荼般的进攻,终于溃不成军,广武城迅速陷落,秃发文支以下皆被一锅端,一个也没有逃掉。 对于这个结果,秃发文支早有预见,只是他没有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以至于他连着投诚的机会都没有。 拿下广武城后,卫长安按杨禹要求,派一万大军把俘虏押回金城修筑城池,另调五千人马作为机动兵力,随时负责镇压各地的叛乱。卫长安则亲率一万大军前往乌鞘岭接应杨志。 此时的杨志已把姑臧一带搅了个天翻地覆,世子沮渠政德被俘,沮渠汉平、沮渠成都等人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不管是胡人或汉人,这下子都看清了谁才是强者,前来投奔杨志的人络绎不绝,其中游牧于祁连山的达支部与慕容部更是举族来投,两部合计近万帐,这让杨志在河西的兵力越打越多。 对此,薛青却高兴不起来,杨志问其故,薛青说道:“这些游牧部族习惯了依附强者,今日我们强大,他们就来归附我们,他日一旦我们处于弱势,他们也必定会毫不犹豫的倒戈相向,若是不能改变这种现象,这片土地终究难有长久的安宁。” 杨志微微一愣,笑道:“不错,不错,不枉我四叔把你叫到上邽悉心培养,薛长史这觉悟高了不少啊。不过这些游牧部族向来如此,咱们只要不断壮大,我看谁敢龇牙。” “亏你还好意思提你四叔呢,使君说过,武力再强大,终有穷尽之时。你想想,如果我们的边境处处要保持强大的武备,将来迟早会把自己拖垮。” “嘿嘿,那是薛长史你们该想的,我呢,只负责把敌人先干趴下。” 薛青也知道,现在不是和他讨论这些的时候,所以也没有再反驳他。 等他们快退到乌鞘岭时,总兵力已接近两万五千人,加上从河西掠来的数万帐牧民以及二十余万头马牛羊,队伍绵延二三十里,那叫一个浩浩荡荡。 此时沮渠成都的兵力不仅已远少于杨志,而且已经被杨志打得毫无脾气。 正当杨志以为可以安然撤过乌鞘岭时,沮渠蒙逊带着三万大军一路飞驰赶了回来,在乌鞘岭北坡追了上来。 乌鞘岭北坡,山势起伏,天色阴沉,西风正烈。 杨志驻马于坡上,身后是两万铁骑,战马啸啸,旌旗猎猎,一片肃杀。 天空中隐隐回荡着闷雷般的轰隆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很快地面也微微震动起来。 随着滚滚闷雷声,山坡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如乌云般飞掠而来,终于,飞扬的战旗,如林的刀枪,无数铁蹄溅起的薄雪,一一入目。 从坡上望去,可以看得很清楚,追来的北凉大军至少有三四万之多,见沮渠蒙逊如此大的阵仗,达支部首领达支纳海和慕容部首领慕容茂生都不禁有些发怵。 倒是温旭随乞伏匹达与北凉交战多年,这阵子更是随着杨志杀入河西如入无人之境,此时面对坡下追来的北凉大军还能保持面不改色。 杨志舔了舔嘴唇,不经意的动作充满了嗜血的味道,他那灼热的眼神,正不断寻找着沮渠蒙逊的王旗所在。 “头儿,看,在哪里!”楚雄突然伸手指道。 “哈哈哈!沮渠蒙逊,来得好啊。”杨志顺着楚雄所指望去,果然见到了沮渠蒙逊的王旗位于敌阵中间位置,不禁豪情万丈地说道,“兄弟们,知道当年是谁曾在乌鞘岭大败过匈奴吗?” “霍去病!” “冠军侯!” “好,大家知道就好,我相信先辈的英魂此刻就在注视着我们,此战,谁他娘的要是怂了,就是在丢祖宗的脸,兄弟们,废话少说,拔出你们的战刀,老子要把敌人杀得今后听到乌鞘岭三个字就做恶梦,杀!” “杀……” 四千云岭铁骑,顿时如昆仑雪崩,随着杨志呼啸着冲下去,没有一丝犹豫,一往无前。 达支纳海和慕容茂生看得目瞪口呆,都说杨志是疯子,这些天只以为是别人乱起的诨号,他娘的,原来真是疯子啊。 这两军对战,也不作些布置,自己就带着四千人马杀下去了,坡下敌军少说也有三四万,那可是他十倍之敌啊。 疯子,他娘的,自己真是瞎了眼,竟然来投奔这疯子,这回完了。 达支纳海和慕容茂生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其他一些更小的部族首领大都有同感,只不过温旭的一万大军没动,他们暂时也不敢乱来。 其实温旭心里也没底,他虽然亲历过杨志一举击溃他们万余人马的凶悍,但那时他们士气低落,人心惶惶,与沮渠蒙逊这数万铁骑岂可同日而语。 当然,他也知道,杨志看似疯狂,其实是要趁敌人刚到,立足未稳,想利用云岭铁骑强悍的战斗力,一举撕开敌阵。即便知道这些,他还是不免看得口干舌燥。 北凉大军中,沮渠蒙逊望着杀下来的几千人马也有些愣神,他戎马半生,也没见过仗这么打的,你人马本来就少,要冲也是全军冲下来啊,派几千人冲下来算怎么回事? 有阴谋! 这是沮渠蒙逊的第一反应,他不及多想,立即下令前军一万人马迎击,余下的两万大军则停下,看看坡上的万余敌军有何动静再作相应的布置。 敌军虽占有地利,但以一万对敌人四千,足够了,沮渠蒙逊如是想。 “他娘的,沮渠蒙逊竟敢小瞧咱们。”杨志见敌军只有一万人马迎来,勃然大怒,“兄弟们,咱们是什么?” “云岭铁骑!” “没错,云岭铁骑,我要让敌人听到咱们的名字就尿裤子,杀!” “杀!” “杀!” “杀!” 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沸腾的热血,整个乌鞘岭在震颤,白雪在飞扬。四千云岭铁骑快若流星袭月,仿佛一柄巨大的钢锥,狠狠地凿入敌军阵中,钢锥的尖锋就是楚雄手中那巨大的狼牙棒,蓬!随着楚雄的狼牙棒不停地挥舞,迎面而来的敌军一个个脑袋爆开,血水脑浆四溅如雨,场面慑人心魄,楚雄溅得一头一脸尽是猩红,看上去如同地狱出来的鬼王。 四千云岭铁骑无不是百里挑一的悍勇之辈,楚雄能在他们之中赢得霸王之名,战斗力自不待言?后面的敌军眼看一个个脑袋在楚雄的狼牙棒下爆开,溅得他人马一片血红,吓得纷纷惊呼逃避。 四千铁骑紧跟着楚雄,他们装备精良,而且经过养精蓄锐,此时如同无数咆哮的猛虎,刀光如幕,杀出血雨纷纷,杀出惨叫如潮。 达支纳海他们从山坡上望下去,但见一万敌军如同被巨舰犁开的波浪,向两侧翻滚不息。四千云岭铁骑杀气冲天,无坚不摧,一往无前,所过之处只留下满地的血肉,残缺不全的尸体,以及无主的战马仰天悲嘶。 第106章 乌鞘岭之战 那凭陵杀气冲霄而起,看得达支纳海他们脸色惨白,手指微颤,刚才还在暗骂杨志是疯子、还在打着小心思的他们,此刻心房无不缩紧,紧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今日所见,必将成为他们一生的梦魇…… 四千云岭铁骑气势如虹地凿穿一万敌军前锋后,瞬息不停,带着一片血红,带着冲天煞气,朝着沮渠蒙逊的王旗席卷而去。 “不可能,不可能……”沮渠蒙逊只感一股凛凛杀气扑面而来,就连他胯下的千里良驹都不安地踢着蹄。 一万对四千,竟然被对方轻易凿穿,抛下一地的残缺不全的尸体,这哪里是战争,这分明是一面倒的屠杀。 戎马半生的沮渠蒙逊发誓,这是他此生仅见的情景,以至于他几乎忘了如何指挥剩下的两万大军。 沮渠蒙逊尚且震惊如斯,他手下的人马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个心神皆颤,握刀的手都在颤抖。 一万北凉前锋被凿穿时,温旭不再迟疑,带着余下的万余人马也俯冲而下,如滚滚惊雷杀向战场。 眼看四千铁骑席卷而来,或许是天不亡沮渠蒙逊,在这关键时刻,左侧坡上,沮渠成都带一万大军刚好赶到,救主心切的他立即率军俯冲而下。 杨志大恨,但若继续向前,势必被沮渠成都拦腰冲击,他只得下令军阵右转。四千云岭铁骑训练有素,立即随着将旗向右掠出一道新月弧。 沮渠成都紧追于后,于是再次享受到了当初沮渠政德一般的待遇,前方飞驰的敌阵之中,一蓬蓬箭雨腾空而起,迎面向他们射来,中箭者惨叫落马,受伤的战马轰然倒地,翻滚着绊倒了更多的战马,而他们的箭矢却追不上前面飞驰的敌军。 好在此时沮渠蒙逊也反应了过来,阵阵的角号声中,两万大军轰然冲出,与沮渠成都合击而来。 失去了正面冲击的强大动能,也就失去了一举击穿敌阵的可能,杨志他们随即也陷入了无休止的混战,虽然百里挑一的云岭铁骑个个悍勇过人,混战中仍能成倍的杀伤敌人,但自身的伤亡也迅速增加。 两万对四万,一这场大混战双方都使出了吃奶的劲,从中午厮杀到黄昏,杀得天昏地暗,达支纳海和慕容茂生很想率部逃走,奈何几万大军杀红了眼,深陷其中的他们一时根本无法撤离战场,只能继续不停地挥刀与周围的敌人拼杀。 杨志死死盯着沮渠蒙逊的王旗,带着他的云岭铁骑不断向王旗冲杀过去,虽然战马失去了速度,双方都成了骑在马上的步兵,凶悍的云岭铁骑还是能不断的杀开血路,向沮渠蒙逊的王旗一步步逼近。 沮渠蒙逊很清楚杨志想干什么,是以不停地躲避着他们,命令士兵前赴后继的对杨志他们堵截围攻,让杨志难以如愿。 双方厮杀至天黑,遗尸无数,筋疲力尽,才逐渐脱离战斗。 此战,杨志一方伤亡近七千人,其中云岭铁骑伤亡一千四百多人。 沮渠蒙逊一方伤亡一万三千多人,几乎是杨志的两倍。四万打两万,竟伤亡如此惨重,沮渠蒙逊欲哭无泪,一夜之间后撤二十里。 卫长安率一万人马翻过乌鞘岭,先遇到五千人押着数万帐牧民及无数牛羊,才知道杨志在阻击北凉大军。 等卫长安连夜急行军赶到战场时,只见杨志身边伤兵无数,清晨的山坡下更是尸横遍野,一望不到边,天上成群的秃鹫盘旋起落,光看战场便不难想象此战有多惨烈。 卫长安一边派出侦骑打探沮渠蒙逊的去向,一边下令打扫战场,掩埋尸体,收拢散落战场的武器盔甲和无主的战马。 裹好伤的杨志建议卫长安继续追击沮渠蒙逊,卫长安却说道:“将士们攻下广武城后,便一刻不停赶来乌鞘岭,昨夜更是顶着寒风连夜急行军,就算人能扛得住,马也扛不住了。况乎沮渠蒙逊虽然损失不小,但尚有一战之力,我们若再劳师穷追,实为不妥。” 杨志了解情况后,虽心有不甘,但也知道卫长安是对的,现在再追去,和他当初突然杀过去完全是两回事,当初敌人毫无防备,他能以战养战,不用考虑后勤。现在肯定没那样的好事了。 打扫完战场,卫长安留三百人马驻守乌鞘岭上的莫口,然后班师。 损失更加惨重的沮渠蒙逊则一口气退回了昌松郡才停下,望着满目疮痍的城池,沮渠蒙逊心丧欲死。 这次他不仅失去了乌鞘岭以南的大片地区,武威一带同样损失惨重,数万帐牧民被迁走,牛羊损失二十余万头,甚至连世子被都俘了。 算上广武郡的守军,兵力损失更是接近四万,要知道整个北凉总兵力不过六七万,这相当于一下子损失过半啊,想想就让沮渠蒙逊心如刀割般疼。 原西秦境内,各部族对打散整编的政策反应很大,不少部落相继叛乱。 为了将来的长治久安,这次杨禹没有手软,命蒙稷、慕容错等人分兵数路,采用铁血手段,对那些叛乱的部族,青壮男子尽屠,妇孺或赐予将士,或发配为奴。 同时,对那些没有叛乱的部族,则加大了安抚力度,给部族首领授予高官,多赐给金玉财帛,只要不反对整编,其余的好商量。 打散整编后的军团,无论士兵或家属,由军团免费提供衣服,这实际就是易服,所有人改汉姓,学官话,通婚。 杨禹对这些政策会引发的叛乱早有预判,为此也提前作了部署,比如在宣布这项政策前,先把那些大一些的部族首领召到金城或河州,然后派兵对部众加以控制,再宣布政策。因此目前叛乱虽不少,但规模都在可控的范围内。 卫长安他们班师回到金城的消息传开,叛乱的声浪便迅速小了许多,无他,吓的。 继乞伏炽磐被灭之后,沮渠蒙逊也被打了个半残,所获牧民数万帐,马牛羊数十万头,连北凉世子沮渠政德都成了俘虏,这赫赫声威问谁不怕? 云岭铁骑的威名更是迅速传遍整个西北,在许多少数部族那里,云岭铁骑这四个字足以止小儿夜啼。 乌鞘岭一战,如果不是运气好,恰巧沮渠成都赶到,使沮渠蒙逊避免了那雷霆一击,估计此刻沮渠蒙逊的坟头已经开始长草了。 即便被沮渠成都横插一了杠,在极为不利的情况下,仍然打得沮渠蒙逊付出了双倍的伤亡,这事一传开,各个小部族都吓到了,据说自乌鞘岭一战之后,达支纳海和慕容茂生每次见到杨志,都不由自主地躬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出。 随着卫长安、杨志他们归来,杨禹手下兵马可是更足了,再想叛乱能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广武城的俘虏押回来后,金城的修筑便进入了一个高潮,城外大片平坦的河谷里,一条条灌溉水渠也在开挖,一部部水车在建造。 这些水车依然沿袭了秦州境内那种粗犷但坚固耐用的风格,不同的是,水中的转轮式水车不再承担提水的功能,因此可以做得比较低矮,但挡水板特别粗大,它只负责为旁边的履带式水车提供动力,履带上装着一个水斗,一头探入水中,履带一转,水斗便能日夜不停将水送到堤岸边的水渠里。 这种组合式水车的好处是提水的高度更高,如果要增加提水的速度,还可以在履带式水车一端加入畜力,然后换上更大的汲水斗。 年关已过,这些水利设施是重中之重,否则将影响到开春后的垦荒,乃至一整年的收成。 是以不光是金城,各地但凡适宜农耕的地方,杨禹都下令尽可能加大水利建设。 西北与江南不同,江南雨水充足,可以靠天吃饭,西北干旱少雨,农耕全靠引水灌溉。 之前的西秦是游牧部族政权,对农耕不够重视,官方很少主持修建大型水利设施,以至于很多适宜农耕的河谷只能用来放牧; 迁徙过来的汉人靠自己单打独斗,又无力修建大型水利设施,只能在水边开垦一些田地耕种,白白浪费了大量土地。 同一块土地,农耕所得能养活的人口是放牧能养活人口的好多倍。 更重要的一点是,农耕人群更稳定,更便于管理。加大水利设施建设后,可以让大量游牧人口转为农耕,这对西北的稳定将起到巨大的作用。 那些游牧百姓不会耕作也不成问题,打散整编成生产建设兵团后,自然有人手把手的教导,只要脑子正常就不怕学不会。 各地建设如火如荼,回到金城的杨志却有些沉默寡言,薛青把情况告诉杨禹后,杨禹便把他俩一起叫到郡守衙门。 杨禹把笔往几案上一搁,对低着头的杨志说道:“抬起头来。” “四叔……” “每个人的心里期望与现实之间总难免有些落差,我知道,你所期望的是四千云岭铁骑能所向披靡,整个秦州,就你们四千人脱产苦练,别人都拿吃白食的话来激你们,你们心里憋着一口气,想向所有人证明你们没有吃白食。但现在你没能一举斩将夺旗,没能一举击溃沮渠蒙逊的大军,还折损了一千多人,你觉得这现实与期望之间的落差太大了。” “四叔……”想到战死的一千多兄弟,杨志的眼中隐隐有泪花在闪动。 “薛青,上次从柔凶坞回上邽,卫司马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回使君,卫司马说……”薛青看了看杨志,迟疑地说道,“卫司马说过刚易折,担心我们难以接受挫折。” 这话薛青跟杨志说过,只是当时他没怎么往心里去,此时见杨禹再提起此事,他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一直以来,他其实是不怎么把卫长安放在眼里的,但卫长安的话,这回等于是戳中了他的要害,让他很难堪。 “当年霍去病在乌鞘岭大战匈奴,一万大军伤亡了七八千,以至于回到长安后很多大臣要拿他治罪,霍去病因此沉沦了吗?” “没有。” “我准备再挑选精锐,将云岭铁骑扩编到五千人,杨志,以你现在的状态,我认为你不再适合再统领这五千精锐铁骑了……” “不!”杨志大惊,不顾一切地打断杨禹,双膝跪地说道,“四叔,我求你了,我会立即调整好状态,深刻反省自己的过失,虚心接受他人的意见,百折不挠,越挫越勇……” “行了,你先回去反思三天,再给我递一份深刻的检讨,要是能让我满意,我再考虑这骠姚校尉留不留给你。” “这……喏!” 杨禹转头对薛青说道:“薛青,这次你也有责任,身为长史,你没有管住他,思想工作更没有做好,你也要深刻反省一下。” 薛青一脸惭愧,确实,当初卫长安和杨禹几人就曾提醒过她,她也曾保证做好这方面的思想工作,但现在不光是杨志,剩下的两千多人多少也都有些挫败感,她这个长史确实难逃其咎。 “是,杨使君,三日之后,我也会将检讨交给您。” 杨志二人离开后,坐在一旁拿着长剑修着指甲的夜青楼伸了伸懒腰,说道:“明明该找地方抹鼻涕流眼泪的是沮渠蒙逊,唉,我看呀,你这侄子跟你一样脑子不正常。” “没错,我们脑子都不太正常,脑子正常的都到青楼调戏同性去了。” “嘿嘿,你不懂,青楼可是个好地方,自由自在,有钱就是大爷,姑娘们能唱会跳,还会哄人开心,要不我今晚带去你见识一下,虽然金城这破地方没啥好青楼,但总比你这郡守衙门强多了,去不去?” “你现在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就不能摆脱这些低级趣味?” “低级趣味?嘁!少在老娘面前装清高,那些表面上衣冠楚楚,背后尽是男盗女娼的男人,老娘见多了,对了,我先给你把把脉,别动。” 夜青楼不由分说,拿住杨禹的左手,一边给他把脉,一边说道:“知道我平时去青楼卖的是什么药吗?” “避孕药?还是治花柳病的?” 第107章 皋兰山上 “嘿嘿,主要卖的十全大补丸,不是我吹,我夜青楼的十全大补丸口碑那可是响当当的,男人只要服用一丸,立即能生龙活虎,威风八面,向来是供不应求……” “你什么意思?”杨禹一把甩开她的手,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夜青楼却根本不理会他的反应,一脸疑惑地嘀咕道:“奇怪,从脉象上看,你那方面没什么问题,这是怎么回事?” “夜青楼,你给我滚!” 对杨禹的怒吼,夜青楼恍若未闻,依旧满脸疑惑地嘀咕着:“贵为一方霸主却未成亲,身体那方面…..又没问题,后衙里养着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却一个没动,这说不通啊……哎呀!我明白了,那你应该就是精神方面的问题了。” “你精神上才有问题,你全家精神上都有问题,夜青楼,让你滚出去,没听到吗?” “刺史大人,我以我夜青楼的口碑保证,我的十全大补丸对精神方面也有不错的疗效,你要不要试试?” 杨禹大怒,一支毛笔飞出,直取夜青楼的大嘴巴,夜大侠一闪身消失在了门外,只留下一串哈哈大笑声,把杨禹气得吐血。 杨禹正在气头上,此时金城太守袁熙亲自进来道:“杨使君,沮渠蒙逊派来使者,说愿以粮三十万斛换回世子沮渠政德。” “三十万斛粮就想换回沮渠政德?想得美,你让使者回去告诉沮渠蒙逊,再加黄金万两,承认乌鞘岭以南为我方所有,允许双方商队往来,自由贸易,今后每年进贡战马五千,对了,另送一名公主来和亲,还有,他不是打下西凉了吗,把宋繇、张体顺等一众官员也给我送过来,少一样,我就把沮渠政德给砍了喂狗。” 袁熙一听杨禹开出的条件,差点没把自己的胡子拔下一撮来,他想劝劝杨禹,但见杨禹似乎正在气头上,识趣的没把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躬身一揖便退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杨禹心情平复下来,才意识到自己不应在公事上意气用事,连忙吩咐门外的侍卫去把袁熙叫回来,结果来不及了,袁熙已经将他开出的条伯原原本本地向北凉来使提出。 杨禹只好苦笑,狮子大开口就狮子大开口吧,生意嘛,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不寒碜。 不久,轮到小九进来说道:“郎君,吐谷浑首领阿柴派使者来求见郎君。” “吐谷浑?嗯,也该来了,让老卫和袁太守他们先过来一下。” “喏。” 吐谷浑之名,杨禹自然不陌生,按照那个世界的历史,到唐朝时期吐谷浑那可是曾一度和强盛的唐朝对抗不落下风的存在,不过现在的吐谷浑还比较弱小,特别是近十年,一直被西秦摁在地上摩擦,被干得哇哇叫。 就在去年,乞伏木奕干还于尧扞川大破吐谷浑,前任吐谷浑首领树洛干被迫逃到白兰山,想到这些年来一直被西秦“大破”的悲惨遭遇,树洛干被气得一病不起,临死前把大位交给自己的弟弟阿柴,结果阿柴继位不久,又在溺水之南被西秦大“大破”了一回,原本号称“控弦之士两万”的吐谷浑,如今只怕剩下不足一万了。 这样一个被西秦打得满地找牙的部族,王基认为根本不值得这么重视。 王基提出自己的观点后,杨禹却说道:“目前吐谷浑的实力确实不是很强,我担心的是它将来渐成气候,这些年吐谷浑接连败于西秦不假,但西秦却一直没能灭掉土谷浑,究其原因,无非是土吐浑占尽了地利,即使战败他们也能退上高原休养生息,而别人要攻上高原去灭掉他们却很难。孙子兵法有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占尽地利的土谷浑便相当于是做到了先为不可胜,他们败了,便退回高原休养生息,强大了再杀下来,这对咱们来说,将会是比沮渠蒙逊更让人头疼的事。” 杨禹的话,让王基有些讪然,他想了想说道:“使君,高原气候恶劣,只适合游牧,难以耕种,即使打下来也难以长期驻守,这就如同漠北一般,汉武倾天下之力击败了匈奴,然继匈奴之后,鲜卑、柔然等部族你方唱罢我又登场,可见面对这些地方是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的,这次我们全力灭了吐谷浑,很快也会有其他游牧部族占据青海事带。” 杨禹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但如果控制不了青海一带,那么河湟地区以及河西走廓就时刻要受到威胁,因此,我在想,有没有办法控制吐谷浑,进而控制青海一带。” 金城太守袁熙说道:“汉朝在南匈奴归附后,设立护匈奴中郎将,用以监控南匈奴,总体而言效果还是不错的,如果吐谷浑愿意归附,下官以为,可依照照前例行事。” 杨禹想了想说道:“先见见吐谷浑使者再说吧。” 城南的皋兰山上,杨禹一行人牵马徐行,登临大豁岘,此处地势开阔,临渊望去,但见城郭皋兰北,衙斋面翠微。雪中千帐驻,树里五泉飞。轻薄的寒烟里,一派西北雄浑的风光尽收眼底。 这次随杨禹登山的有卫长安、行军参谋韩时、参军王基、掌书记周庭,以及吐谷浑使者慕璝。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特别的人物,那就是被俘的北凉世子沮渠政德。他望着身上的紫色大氅被山风吹得猎猎飞舞的杨禹,眼中不时透出缕怨恨的光芒。 站在山巅远眺起伏的高原,苍茫的天地,杨禹心有所感,不禁慨叹道:“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更觉个人之渺小啊。” 周庭附和道:“诚如使君所言,站在这山巅,虽不免壮怀激烈,但俯仰之间也不免感觉自身渺小。” “渺小的人类啊,你说争来争去何苦来哉?”杨禹说到这,转头问慕璝道,“慕璝,你说呢?” 慕璝似懂非懂,只得躬身答道:“回杨使君,慕璝这次奉我王之命前来,就是为了表达我王的善意,我王仰慕使君神威已久,愿归附使君,听从号令。” “我听说阿柴大王去年也曾归附过乞伏炽磐。” 慕璝一惊,连忙再拜道:“我部人少兵寡,这些年来屡遭乞伏炽磐攻打,我王迫于无奈,只得委曲求全,还望杨使君理解我们的苦衷。这次我们是真心仰慕杨使君的神威,心甘情愿前来归附,还望杨使君能接纳我们。” 这个慕璝,听说既是阿柴的叔父乌纥提的儿子,又是阿柴的同母弟,关系之乱,听了都让人挠头,杨禹只知道,慕璝最得阿柴信重,这次派他来,嘴上说是来归附,只怕也有打探虚实的用意。 对于他们的小心思,杨禹也不点破,他对慕璝说道:“只要你们真心归附,我可以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种选择,你们留在现有的牧地,我知道你们地处苦寒,生活不容易,除了马牛羊别无出产,虽然我们不缺这些,但考虑到你们的难处,我愿意在边境设立榷场,让你们来交换盐米茶布等紧缺的生活物资,其次我知道你们最怕遇到灾年,你们放心,真到那时,我们也会提供力所能及的援助,帮你们度过难关。我只有一个条件,当有需要时,你们要出兵助我征战,当然,我不会亏待你们,你们缴获的战利品,八成归你们所有。” 慕璝一听,颇为心动,他忍不住问道:“使君,那第二种选择呢?” 杨禹微笑道:“第二种选择是你们迁入陇右水草肥美之地,我会对你们一视同仁,但提前是,你们要接受汉化。” “接受汉化?” “不要以为接受汉化是对你们不好,这个世界很残酷,不管是哪个部族,如果固步自封,不主动拥抱先进的文化,发展出更强大的生产力,迟早会被这个世界淘汰,在你们生活的高原上曾诞生过无数的部族,他们如今安在?武力强大如匈奴又如何,终究只会沦为一朵浪花,湮没在历史的大潮中。” 杨禹的话,一下子竟让慕璝陷入了沉思,反正觉得杨禹说的挺有道理。 杨禹接着说道:“在这个世界上,毫无疑问汉文化是最先进的文化,拥有着最璀璨的成就,虽然这百年来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劫难,但绝不会灭亡,迟早会焕发出更加绚烂的光芒。”杨禹说到这,指着不远处的沮渠政德道,“你问问这位北凉世子,他们是不是从小读书识字?是谁强迫他们这么做吗?据我所知,即便是北魏的拓跋嗣,现在也在主动推进部族汉化,没有人强迫他们这么做。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们知道,这对他们是有好处的。” 见慕璝沉默不言,杨禹笑道:“你们或许担心,汉化之后你们部族会不会就此消失,我只能说,这种想法是极为可笑的,所谓部族,只是一种人为的划分,所谓的汉人,其实也是远古各个部族慢慢融合而来的,就象当初的秦国,也曾被中原诸国称为西夷,另有东夷,南蛮之类的,多不胜数,我的祖先,或许就是曾经的西夷,谁知道呢?融入了汉文化圈,人还是那个人,你还是那个你,只不过是成了这世上最先进的文明里的一分子,只要你们肯融入进来,身为部族首领,你将会成为高官,甚至成为高门世族,岂不好过在苦寒之地艰难求存?慕璝,你看……” 慕璝顺着杨禹所指望去,只见黄河从山下滚滚流过,而北边的逆水汇流而来,杨禹说道:“这滔滔黄河,是由无数支流汇聚而成的,也正因此,它才可以冲破高山峡谷,越过丘陵平原,浩浩荡荡地奔流入海。而那些拒绝汇入黄河的细流,最终只会消亡在大地上,湮没在沙漠里,这就是天地运行的规律。” 慕璝在整个吐谷浑中也算是有见识的人了,否则不也会得到阿柴的信重,但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杨禹的话,给他的震撼太大了,事实上确实如杨禹说的,草原上曾有诞生过无数的部族,如今都消亡了,难道吐谷浑就能避免这样的命运吗? “使君小心!” 韩时突然大叫,只见沮渠政德突然冲过来,企图将杨禹推下深渊,几步之遥,在沮渠政德看来,杨禹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绝无幸理。 结果就在他双手将要触及杨禹的时候,杨禹瞬间消失在了他面前,导致他刹不住身形,眼看便要坠下深渊。 在那千钧一发间,沮渠政德突然感觉腰间一紧,被拽回来的他随即摔了个狗吃屎。 “堂堂的北凉世子,明明是个体面人,偏偏要做些不体面的事。” 站在一旁看着,一直仿佛不关自己事的夜青楼,此时倒来了精神,上前一脚踩住沮渠政德笑道:“使君放心,他不体面,我来帮他体面,嘿嘿。”说着她掏出一枚黑呼呼的药丸塞到沮渠政德嘴里,“我敢保证,他很快就想做个体面人。” 杨禹瞪了她一眼,实在是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保镖,夜青楼浑不在意,指了指南面的断崖对沮渠政德笑道:“那边是下风口,等下到那边去蹲,别熏着人,否则我会让你连续体面一个月。” “你想干什么?”被强迫吞了药的沮渠政德一脸愤怒,咆哮道,“士可杀不可辱,有种就杀了我。” “啧啧,我就奇了怪了,沮渠蒙逊怎么选你这货做世子,难不成其他儿子都不是他亲生的?”夜大侠一脸怪异的调侃着。 沮渠政德大吼,他想用双手去扭夜青楼的脚,夜青楼用剑鞘飞快的点两下,他两只手顿时麻了,想挣扎起来,却感觉踏在他胸口的那只脚仿佛有千斤重,让他弹动不得。 “别乱动,否则等下你连裤带都解不了,那可就不体面了,哈哈哈……” 杨禹懒得理会夜青楼折腾人,带着其余人走开了,他对跟在后面的慕璝说道:“本来带上他是想和他聊聊的,没想到他竟然跟我来这一出,算了!慕璝啊,你回去之后,把我的话向你们大王好好说说,你们鲜卑人也是炎黄子孙嘛。” 慕璝连忙答道:“杨君放心,我一定把您的话向我家头领传达清楚。” “说实话,我对各部族没有任何成见,更不想刀兵相见,彼此做一家人,和和气气相处不好吗?对吧。” “是是是,使君说的是。” 第108章 天马 让杨禹没想到的是,他跟慕璝说了那么多,最后却是黄河汇百川奔流入海的比喻深入人心,并在那些小部族中迅速传开,引发了不小的反响,以至又有一些小部落举族来附。 为此,杨禹特意召集了手下官员开了一次会,总结其中的道理,通过此事大家认识到,和这些游牧部族打交道,光说大道理不行,一些显浅易懂的小比喻更能触动他们,更能取得他们的认同。 这次吐谷浑虽然没有选择举族内迁,但阿柴却精心准备了许多礼物,比如和田的美玉,西域的葡萄酒,高原的药材、牛羊,甚至还准备了一匹汗血宝马,亲自前来金城拜见杨禹。 杨禹盛情款待了阿柴,席上,阿柴带着自己儿子起身,一手抚胸向杨禹拜道:“今后,我们一定遵从使君号令,使君指向何处,我吐谷浑男儿的马刀就砍向何处。” 阿柴年纪不大,只有三十来岁,身材也不高,高原的气候让他的皮肤显得有些黝黑干裂,但他双眼有神,动静之间颇有气势。 对于他接受第一个选项,杨禹并不意外,毕竟吐谷浑不是几百人的小部族,突然要举族内迁,并不是个容易下的决定。 阿柴躬着身上前敬酒,态度极为谦恭,杨禹接过他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亲自倒了一杯酒,递给他道:“阿柴首领有心了,不过,有酒一起喝才是好兄弟,来,喝酒。” “多谢使君赐酒。”阿柴接过酒也是一饮而尽,显得非常豪气,“使君,阿柴这次带来了一匹天马献给使君,阿柴觉得只有这样的千里马,才配做使君的坐骑,请使君移步一观。” “哦,好,那就出去看看。” 杨禹与卫长安、袁熙等一众官员随着阿柴出了州衙,但见衙门前的空地上,阿柴已命人把马牵上来。 果然是一匹十分罕见的汗血宝马,通体乌黑,毛色发亮,比普通的战马高大了不少,嘶鸣之声十分洪亮,眼神中透着桀骜不驯的野性,两个吐谷浑壮汉拉着缰绳,仍被他甩得东歪西倒。 阿柴说道:“使君,这样的宝马通常一生只认一次主,阿柴得到这匹宝马已有一年多,但这匹宝马性子很烈,部族中无人能驯服它,不过阿柴认为,像使君这样的英雄,一定能驯服它。” 这下杨禹身边一众官员都听明白了,这个阿柴,看来想趁机试探一下杨禹啊,见此马性子如此刚烈,掌书记周庭忍不住劝道:“使君,此马甚烈,不如交由驯马师先驯化一段时间,先磨磨它的性子再说。” 杨禹笑道:“阿柴首领不是说了吗,这样的宝马一生只认一次主,谁驯服它,它就只认谁为主,我若不亲自驯服它,岂不辜负了阿柴首领一番心意。” 阿柴没吭声,但显然是等着看杨禹的表现,周庭忍不住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阿柴也装作没看见。 杨禹将自己的佩剑交给小九,走过去先从两个吐谷浑壮汉手中接过缰绳,然后盯着天马的眼睛,天马不改桀骜之态,突然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一双前蹄向杨禹踏下。 “使君小心!”周庭等人急得大喊。 呯!一双铁蹄狠狠地踏下,地上铺的石板顿时被踏裂,火星飞溅。 杨禹早已闪身到天马一侧,在它踏下前蹄的一刻,迅速一纵身翻上马背,天马顿时嘶鸣不止,奋力甩头扭身,或弹跳狂踢,或人立而起,企图将杨禹甩下来。 衙前观看的一众人等,忍不住发出阵阵惊呼,即便是阿柴也看得嘴巴发干。 随着天马狂跳踢甩,马背上的杨禹仿佛翻腾的巨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被巨浪甩向天空,险象环生。 只有卫长安和夜青楼两人平静如初,夜青楼甚至还撇了撇嘴,抱着剑往旁边的墙上一靠,一派悠闲自在,仿佛杨禹的生死跟她毫无关系。 天马就是天马,整整一炷香时间过去了,还不肯屈服,然后无论它如何狂甩腾跳,却始终没有把杨禹甩下马背,最后它长嘶一声,狂飙而去。 “快,快带人去追……”周庭大喊,小九等人连忙翻上战马,拼命追赶出去。 天马如疾风一般冲过街道,冲出城门,冲向城外的原野,马背上的杨禹有种开着敞篷车狂飙的感觉,耳边风声呼呼,两面景物飞退,那速度可谓是风驰电掣。 州衙前众人又等了将来半个时辰,才见一马飞驰而回,有如飞龙掠地。 喻!杨禹一勒缰绳,天马嘶鸣着人立而起,稳稳地停在州衙前,等杨禹跳下马背来,天马已不复原先的狂暴,开始低下头不断蹭着杨禹的手,杨禹拍了拍它的头,笑道:“果然是天马,非凡种可比,阿柴首领,多谢了。” 阿柴没想到杨禹真能驯服天马,这下真是心服口服了,连忙上前抚胸拜道:“使君能驯服天马,阿柴无话可说,服了。” “阿柴首领倒是个坦诚之人,我喜欢,哈哈哈……” “今后阿柴定以使君马首是瞻,绝不敢有二心。”阿柴再拜,然后接着道,“使君,阿柴希望把长子纬代留在使君身边,拜使君为师,还望使君收留他。” 阿柴的长子纬代只有十五岁,和阿柴一样,个子不高,样貌长得不错,只是皮肤也有些黝黑,阿柴话声一落,他立即双膝着地,对杨禹大礼参拜。 “阿柴首领既然有这份心,那我就收下他了。”等纬代叩拜完,杨禹才说道:“你叫纬代是吧?起来吧。” “多谢师傅。”纬代再拜,才起身恭立一旁,态度极为恭敬。 杨禹知道阿柴这就是留长子为质的意思,当然了,或许也还有其他用意,杨禹也不介意。 大家回到州衙,重开宴席,欢饮半日,气氛融洽,杨禹回赠了阿柴不少棉布、丝帛、茶叶、食盐等吐谷浑紧缺的物资。 对于这些少数部族,也不能一味的施以武力,该怀柔的时候怀柔,这样能省去很多精力,对长治久安也有好处。 先安抚下来,再慢慢同化。当然了,如果有不开眼的敢反复,杨禹也不介意用刀说话,而且一定是雷霆重击。 继阿柴之后,北凉的沮渠蒙逊也很快有了回应,杨禹没想到的是,当初自己一气之下提出的条件,沮渠蒙逊竟全盘接受了,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三十万斛粮食,黄金万两,贡马五千,另加一个公主,以及宋繇、张体顺等西凉旧臣,都一样不少的送了过来。押运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十余里,好不壮观。 杨禹不知道的是,沮渠蒙逊之所以如此听话,不仅是因为被杨志打出了心理阴影,更因为西凉旧地出事了。 留守敦煌的索元绪粗暴好杀,横征暴敛,大失人和,敦煌人宋承、张弘于是派人联络逃往北山的原敦煌太守李恂等,里应外合,一举夺回了敦煌城。 随即李恂被拥立为主,自称冠军将军、凉州刺史,改元永建。 索元绪侥幸逃得一命,跑回姑臧向沮渠蒙逊报信,沮渠蒙逊大怒,暴打了索元绪一顿。 李恂是李歆之弟,任敦煌太守时颇有德政,很得百姓拥护,随着他夺回敦煌的消息传开,沮渠蒙逊担心原西凉治下各城会纷起响应,连忙派次子兴国率军去攻打敦煌,李恂闭城不战,沮渠兴国一时奈何不得。 在这种情况下,沮渠蒙逊别说讨价还价了,生怕答应得晚了,杨禹会率大军再杀入河西去。 北凉使团到达金城时,杨禹正送阿柴回吐谷浑,阿柴看到北凉使团浩浩荡荡,押着几十万斛粮食,好几车黄金,好几千匹战马,甚至还送来了公主及大量嫁妆,他心里再次被震撼了一回。 这就是战败之后的纳贡和亲,沮渠蒙逊竟然乖乖接受这些屈辱的条件,可见是真的被打怕了。 这让阿柴意识到杨禹并非是个单纯的好好先生,惹了他,强大如西秦也被一举灭了,连北凉也是如此的下场。他暗暗庆幸,当初没有趁乱来抢地盘,若是自己当初也选择与杨禹为敌,后果只怕会更惨。 如今他来归附,得到杨禹宽仁相待,只要求他今后派兵参与征战,战利品八成归自己,这等于是跟着老虎吃肉啊。有了对比,才能看出差异,这下阿柴是发自内心的对杨禹有了敬畏和感激了。 送走阿柴后,杨禹才得知河西发生的变化,可如今北凉使团都入城了,还满足了他当初一气之下提出的所有条件,让你挑不出刺来。 杨禹便把魏玄和小九叫来臭骂了一顿,两人负责管理嘲风,专司打探各方情报,还有当初云岭五寨的商业网络为底子,李恂夺回敦煌这么重要的情报,杨禹却到这个时候才收到,让他颇为光火,看来魏玄确实不太适合嘲风指挥使这个职位。 沮渠蒙逊这次如此光棍,倒给杨禹出了个大难题,也怪他当初嘴贱,提啥公主啊,说来也怪夜青楼这娘们,这纯粹是被她气的,现在可好,沮渠蒙逊真把公主送来了,这还真成了自找麻烦了。 春二月,嫩绿的草芽已破土而出,上邽城外的第七军的营区外,已是一派繁忙的景象。 虽然随杨禹出征的几万大军尚未班师,但这次出征的都只是三十五岁以下的青壮主力,各军都有两千左右的辅兵留守,这些辅兵在忙完了灌溉水渠的清淤后,已提前开始翻耕土地,田间地头,呼喝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 庄晓蝶一袭青色深衣,带着小丫鬟青儿,手里提着一个小藤篮,小藤篮里装着两本书,每天散学后,她会到沟渠边或田野里采些新长出来的野菜,装在篮子里带回城去。 第七军的每个人对她都已很熟悉,见她走来,纷纷含笑向她打招呼,庄晓蝶也都一一点头回应,显得落落大方又平易近人。 只是今天她明显感觉到人们脸上的笑意更浓,也更加恭敬了。刚进入营区,她们班的女孩子们已经迎上来,嘻嘻哈哈地拜道:“恭喜先生,贺喜先生!” 庄晓蝶脸上不禁满是羞红,对学生们说道:“今天怎么迎出来了,快回教室,要上课了。” 学生们并不怕她,围着她叽叽喳喳地问道:“先生,我们都听说了,先生快与杨使君成亲了,恭喜先生了。” “先生,你成亲之后,还来教我们吗?” “先生,你要是成亲后不来教我们了,我们怎么办?” “是啊,要是先生不来了,我都不想读书了。” “先生,你还来是吗,成亲后你也会继续来教我们是吗?” “你们呀,瞎想什么呢,赶紧回去上课……”提着自己的婚事,每个女孩子总难免羞赧,昨日杨家上门纳征,上邽全城轰动,倒不是因为杨家的聘礼多么贵重,关键是杨家是为杨禹纳聘,大家不关注才怪。 自古以来,男女成婚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纳采主要是男方请媒人往女家提亲,送礼求婚。纳采时送的礼比较简单,主要有雁、羊、香草等。女家同意之后,便到了问名这一环节。 问名也是男方托媒人去询问女方的名字、生辰,用来与男方合八字,卜凶吉,同时也会询问女方生母的姓氏,以辨嫡庶,到后来更扩展到议门第、职位,财产,以至容貌、健康等等。问名之后,男家如合八字为吉,便到了下一个纳吉的环节。 纳吉主要便是男方派媒人将占卜所得的吉兆通知女方,当然了,也不能空手去,还是送雁礼,女家也要以礼相回,接下来便到了纳征的环节。 纳征就是男方往女家送大礼,富贵人家送金银绫绢,璧珪珠玉等等不一而足,总之男方在这一环节是要花大钱的,纳征之后,双方婚约完全成立,不可再随意悔婚了。 剩下的就是请期、亲迎了,请期是由男家择定迎娶吉日之后,用红笺书写男女生庚,由媒人携往女家商量迎娶的日期。 总之,在迎亲之前,基本都不用当事人出场,由双方的家长和媒人全程包办。因此杨禹虽然出征在外,也丝毫不影响杨恩夫妇把前面几个环节都办了。 第109章 北凉使者 学生们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其中问得最多的便是成亲后庄晓蝶还来不来教她们,这让庄晓蝶既羞涩又为难。 朝夕相处这么久,她对这些学生当然是有感情的,可一旦嫁为人妇,继续来教书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因此面对孩子们不舍的询问,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此时校舍外有几个士兵走过,庄晓蝶隐约听到他们在谈论: “这次骠姚校尉带着云岭铁骑打到了凉州,把北凉世子都给俘虏了。” “这事还用你说,谁还不知道啊。” “那你知不知,北凉为了赎回世子,只能乖乖把公主送来和亲啊。” “啊,真的?北凉把公主送来和亲,和谁和亲?” “废话,当然是与咱们杨使君和亲啊。” 听到这,庄晓蝶不由得怔住了。 金城,郡守衙门里,杨禹靠在镂花轩窗下,看着杨义命人送来的两个高脚玻璃杯、一面镜子和几张印着字金色的纸票,玻璃杯杂质已很少,通体透明,在这个时代是绝无仅有的了。 “盛些水来。” 杨禹把玻璃杯递给夜青楼,向来大大咧咧的夜大侠接过玻璃杯后,也不禁多了几分小心,如此晶莹剔透的杯子,绝对是价值连城,她心里不禁嘀咕:也不知那家伙是怎么想的,竟用来装水,真是糟蹋宝贝啊。 杨禹又拿起那面圆镜,镜子自然也是用玻璃做的,直径在二十厘米左右,拿起来一照,纤毫毕现。 这时夜青楼接来水,杨禹随手从案上拿起一张金色纸票,浸入水中,纸票上的字迹也没有因湿水而发散,他拿起纸票两手一扯,这纸票没有如普通白纸般一扯就断,原因是云岭坞的工匠按杨禹的指点,加入了一定比例的棉丝等物,而上面的印的字也不是用普通的墨,而是用一种特制的漆胶印的,因此即便湿了水,字迹也不发散,纸票也依然比普通的纸张坚韧。 杨禹对送来几样物品很满意,抬头对小九说道:“配方要保密,外传者死,家人籍入为奴。” 小九连忙道:“郎君放心,经手之人,都是受过杨家大恩的,而且二郎已有万全安排,配方绝不会泄露。” “那就好,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各种型号的杯子、镜子、珠子各送一些过去给刘宝宝,让他在江南出售,那边百年世家大族众多,应该能大赚一笔。” 小九满脸笑容地应了下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财源滚滚而来。 “金票也没问题了,回去告诉我二哥,先印一些出来,在军中取代实物流通,看看情况再说。” “喏!”小九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杨禹的脸色,然后说道:“恭喜郎君,贺喜郎君。“ 杨禹笑道:“嗯,这确实值得庆贺,我相信刘宝宝一定不负众望,让咱们大赚特赚一番,哈哈哈……” “郎君,我说的不是这个,赵掌柜刚才跟我说了,坞主在上邽给郎君订了一门亲,大礼都过了。” “啊?”杨禹惊得霍然站起身,“这……这……这……我大哥他这是搞什么嘛!” “郎君,女方姓庄。” “姓庄?”杨禹突然想到了什么,瞪着小九道:“小九,你找抽是不是?快说清楚。”杨禹怒了,竟敢戏弄我。 小九忍着笑,倒豆子般说道:“郎君,坞主给您订下的是庄先生的掌上明珠,庄家小娘子。” 杨禹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却故意绷着道:“我大哥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么事先也不跟我说说,这也太……” “想来坞主是怕跟郎君你说了,又像以前一样黄了,所以这次先斩后奏。” “怎么说话呢?” “啊!小的说错了,这个事……总之恭喜郎君,贺喜郎君。” 噗!夜青楼突然来了精神,一笑之后也不知她从哪里捏出一枚药丸,仿佛街头卖狗皮膏药的对杨禹极力引诱道:“一个宰相千金,一个北凉公主,一下子来了俩,加上原来后衙里的四个,这下可不好招架,来来来,我这十全大补丸,每日一丸,包你腰不酸、腿不软,我劝你最好先备上一两百丸,将来你想买,未必还能买得到,现在这药材是越来越不好找了呢。” “那就先给我来一千丸吧。” “真的?”夜青楼大喜,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她一脸期盼地问道,“你真的要一千丸?” “真你个鬼,滚蛋!” “别别别,五百丸也行啊,不,五十丸,五十丸就好……” “再不滚,信不信下次你去青楼就不是卖药,而是接客了。” “嘁!” 小九想把话题岔开,问道:“郎君,北凉使团已到金城十余日,郎君打算什么时候接见?” 结果夜青楼又奸笑了起来:“对哦,要人家把公主送来了,你又避而不见,这算哪门子道理,我都去替你看过了,还别说,那北凉公主长得还真是娇俏,就连名字也不错哦,叫沮渠清扬,对了,我还打听到她还有个妹妹叫沮渠素婉,据说也长得不错,何不一起要来……” “这样你的十全大补丸就更好卖了对吧?”杨禹气极,拿起几案上的玻璃杯直接砸了过去。 “你这不是暴殄天物嘛,你不要我可要了哈。”夜青楼飞快接住玻璃杯,便往怀里揣,生怕杨禹抢回似的,迅速消失在门外。 杨禹忍不住叹道:“薛青多好的人啊,怎么找来这么个不靠谱的货色。” 小九暗笑道:“郎君若真是因为那北凉公主为难,把她退回去不就是了嘛?” 杨禹脱口道:“你当这是七天没理由退货呀?再说了,这七天期限也过了……总之,这事很复杂,你不懂。” 小九嘀咕道:“这有什么复杂的,郎君要是不喜欢,往后院一扔,也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至于这么为难吗?” “哎,也是哦。行了,你去安排一下,下午让那北凉使者过来吧。” “喏!” 这次北凉使团的正使是沮渠蒙逊的从弟沮渠京声,据说这个沮渠京声从小博闻强记,涉猎群书,善于谈论,凡读经典,皆能背诵。 而且沮渠京声少年时代便远行于阗,在瞿摩帝大寺向佛陀斯那请教经义,受《禅要秘密治病经》。 沮渠蒙逊曾是段业部将,汉化程度非常高,从他给几个儿子取名政德、兴国、无讳、仪德等便可见一斑。 沮渠京声则更甚,从着装打扮上看他已与汉人无异,而且儒雅有度,出口成章,杨禹对他很有好感。 杨禹接见他时问道:“我听说贵使一向潜心学问,钻研经典,很少过问政事,这次为何却要掺杂进这些俗事中来呢?” 沮渠京声抱圆一揖道:“我听说杨使君才学过人,出使魏国时曾以一人斗一国不落下风,使君诗作京声皆一一拜读过,不仅格律有创新,而且文风豪迈,意境超然,特别是使君道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豪言,更是京声佩服不已,是以这次主动请为使者前来金城。” 听了沮渠京声这番话,杨禹笑道:“沮渠先生的才学,我也是早已如雷贯耳,从沮渠先生的身上,我看到了各族融合的希望,若是沮渠先生愿意留下,我愿在城中建一座书院,由沮渠先生担任主讲,以为往圣继绝学,不知沮渠先生可愿留下?” 沮渠京声没想到杨禹会有此一说,不由得怔了一下,从杨禹的神情来看,倒不像是诳言,杨禹这竟然是何用意? “承蒙杨使君错爱,然京声才疏学浅,在使君面前不值一提,岂堪为人师?使君就不要再让京声为难了。” “先生可是有什么顾虑?这大可不必,令兄蒙逊既已向我大晋上表称藩,受凉州刺史一职,从今往后,凉州与我秦州,便是兄弟州郡,本应加强往来,加强互信,先生若能来金城授业,当可垂范四方,成就一段佳话,岂不美哉?” 说是这么说,可以沮渠京声的身份,如果真来金城授业,那和背叛沮渠蒙逊有什么差别,这对凉州来说必定会带来很不好的影响,人们会想,连沮渠蒙逊的弟弟都投奔秦州了,凉州没啥希望了。 沮渠京声很快想到了这一层,只是无法把这个当作回绝杨禹的理由,毕竟明面上沮渠蒙逊确实接受过晋国凉州刺使的任命,同时他也怕贸然拒绝会引发杨禹不满,从而找理由再度开战。 大堂里,韩时也明白了杨禹的用意,于是帮腔道:“使君所言极是,先生若能来金城授业,可向世人证明,凉州与秦州之间已尽释前嫌,为世间再添一段佳话。” 金城太守袁熙也说道:“使君有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向来不论族类,极力弥合各部,先生何必自划鸿沟,心存芥蒂呢?金城百废待举,若想长治久安,急需培养更多良材,还望先生能屈尊来金城授业,助使君再添一项为往圣继绝学、泽被后世的壮举。” 杨禹他们一声声先生地叫着,诚意满满,把沮渠京声叫得有苦难言,就像杨禹要送公主过来,他们不敢不从一样,如今杨禹请他留下,他又怎么回绝呢? 犹豫了一下,沮渠京声才说道:“杨使君一片赤诚,奈何京声醉心于佛法,对儒家经典只是涉猎皮毛而已,实不足以为人师,倒让杨使君失望了。” 杨禹一听他这话,忍不住击掌道:“先生莫怪,先生莫怪,我竟把这事给忘了,禹尝闻先生精通梵文,少年时便远行于阗,在瞿摩帝大寺向佛陀斯那请教经义,即译出了《禅要》。正好,儒学自汉武之后虽然大行于天下,解决了伦理问题,让世间总体上可以有序运行起来,但终究还是有自身的局限性,它解释不了一些好人没好报,杀人放火金腰带的现象。佛家的六道轮回正好可作为有效的补充,比如《金刚经》中的一切有为法,如梦纪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些理论,有助于世人在精神上迅速解脱,放下执念,在苦难中重新建立起生活的信心。禹恳请先生至秦州译经,再由禹刊印出来,使之大行于天下,以教化世人,还请先生万莫推辞了。” 这下沮渠京声彻底懵了,同时也很是震惊,杨禹寥寥数话,竟道出了儒家与佛家的核心价值,往深处一想,感觉杨禹的论断还真是没错,能有这种真知灼见的人,还真不多见。 说实话,沮渠京声真有些心动了,如果真能得到杨禹全力支持,在佛学上,他必定能大有建树,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啊。 难以推脱的他只得说道:“蒙使君错爱,京声并非不识抬举,只是此事,只是应声此次率团而来,还须回凉州复命,且此事也还须回去请示过后才能答复杨使君,还望杨使君莫怪。” “好,先生且回去请求吧,译经刊行于世,无论是对秦州还是凉州都是好事,我相信凉州刺史是不会反对的。”杨禹最后加了一句,算是给沮渠蒙逊再加了几分压力。 宴席上,那位北凉公主也上来拜见了杨禹,她虽然只有十五岁,但身高已接近一米七,据说沮渠蒙逊与赫连勃勃都是身姿挺拔的大帅哥,这北凉公主大概是遗传了沮渠蒙逊的良好基因,不但身材高挑,袅袅婷婷,而且五官俏丽,一双美目顾盼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缕阳光的感觉,虽是被迫来和亲,但脸上倒没有太多悲悲戚戚之感。 她身着宝蓝色深衣,头戴金步摇,完全一副汉女打扮,也不知道她是平日便喜欢穿汉服,还是沮渠蒙逊特意命她穿汉服来和亲。 杨禹随意地应付了几句,便将她打发下去。 宴会散后,杨禹又接到在湟水追剿叛逃部族的于坚的捷报,捷报中说因反对整编而叛逃的乌地延部已被剿灭。 对于这些叛乱的部族,杨禹是不客气的,部落贵族男子全部诛灭,普通的成年男子则发卖为奴。女子嫁给将士为妻妾,孩子则全部由各军抚养,从小接受汉化,或送去给余六他们做学徒。 第110章 班师 第122章班师 关于教育,杨禹准备搞几套体系,各州县官学培养行政人才;军中学堂则偏重于培养军事、理工方面的人才;同时给余六他们送一大批孩子过去做学徒,从小开始培养,争取培养出大批量的能工巧匠来。 于坚除了报捷之外,还请求趁李恂夺回敦煌之机,出兵河西,再攻姑臧。 这段时间提议出兵河西的不止于坚一个人,都被杨禹给否决了,刚占领的西秦地盘还没稳定,对各个部族的大规模打散整编引发的叛乱还时有发生,将士们经过几个月的征战,也已疲惫,这时候大举征伐河西,实非良机。 不过为了牵制沮渠蒙逊,让他无法全力抽调兵力去攻打敦煌的李恂,杨禹下令让整编好的两个军开往乌鞘岭一带游牧。 乌鞘岭以南的广武城大片地区的丢失,加上杨志给予的沉重打击,北凉被极大的削弱了,兵力损失了至少三万余人,加上现在杨禹派出两个军去牵制,李恂要是争气的话,别说守住敦煌,就算是夺回西凉原有疆土也并非不可能。 要是李恂不争气,灭了也就灭了,杨禹也不心痛,他现在要做的是步步为营,先巩固现有的成果,进一步发展生产,加强军力建设。 西北地区各族杂居,情况复杂,步子一下子迈得太大,难免会扯到蛋,因此众将虽频繁请战,杨禹却不为所动。 很多看似鲜美的果子,常常是含有剧毒的,一个人如果压不住心中膨胀的欲望,迟早会玩完。 杨禹在金城一直等到五月,回到姑臧的沮渠京声一直没有回音,杨禹又派人送信给沮渠蒙逊催促,杨禹当然知道再催促沮渠蒙逊也不会放沮渠京声来金城,杨禹只是为将来制造一个借口而已。 此时河湟地区基本已稳定下来,于是留于坚、苏步青坐镇金城后下令班师。 从出征西秦算起,一晃又大半年过去,而西秦实则不过一州之地,花这么久时间,主要还是因为这里民情太过复杂,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来消化。 江南方面又传来刘裕进封宋王的消息,对此杨禹已没有多少波澜,他对刘裕虽然很敬佩,但对江南那种无处不在的门第观念实在不感冒。 班师途中,可见商队络绎于途,秦州出产的棉布、精盐,加上江南运过来的茶叶,成了各支商队最主要的商品,有的商队有骆驼多达两三百匹,很是壮观,这样的情景,让杨禹很开心。 从狄道开始,每到一城便有百姓夹道欢迎凯旋的大军,回到上邽时,城外更是人头攒动,锣鼓喧天,庄无忌和杨恩率州郡官员一起出城迎接,百姓自发跳起了踏歌舞,场面非常热烈。 凯旋的将士个个昂首挺胸,步伐整齐,仿佛在接受人民的检阅,只是脸上难以保持严肃,个个流露出胜利的喜悦。 杨禹面对庄无忌时,多少有些尴尬,这边杨恩刚往庄无忌府上送大礼,他在金城就弄回个北凉公主,这会儿北凉公主的车驾都跟在他后面呢,这事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庄无忌却如未见,根本不提这一茬,这才让杨禹暗暗松了一口气。 秦州州衙,宽敞的中庭里,大摆了一天的庆功宴,一只只香喷喷的全羊抬上来,文武官员两百余人开怀畅饮,气氛热烈。 为人粗犷的十一军军长宗耀拿着一只羊腿,吃得满嘴流油的他大声笑道:“各位,各位,且听我一言,这次灭了乞伏炽磐,大败沮渠蒙逊,使君威震西北,各部纷纷前来归附,照我说呀,事到如今,使君应该自立为王才对,各位说呢?” “自应如此,自应如此。” “没错,咱们一致拥立使君为王,这刺史一职不要也罢。” “沮渠蒙逊、杨盛之流尚且称王了呢,咱们使君岂能矮他们一头?再说了,使君若不称王,百姓难免担心建康把使君调离秦州,如今各部前来归附,也都是冲着使君威名来的,为了让秦州军民安心,让各部死心塌地归附,使君确实应称王了。” 一时间,宴席上文武官员纷纷起身劝进,即便是庄无忌、宋茂这些人,也在含笑观望,并无反对。 杨禹瞪了宗耀这个始作俑者一眼,抬起了大袖压了压,等众人安静下来,他才说道:“自汉末以来,皇权旁落,诸侯纷起,禅替频繁,永嘉南渡之后,更是天下大乱,南边门阀弄权,视皇帝如傀儡,北边更不用说,连阿猫阿狗之流都敢妄自称帝。诸位想想,再这样下去,天下会有安宁之日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诚如杨禹所说,自永嘉南渡以来,这皇帝也太不值钱了。 杨禹接着说道:“毫无疑问,导致天下人对皇权缺少敬畏之心,导致这百余年来天下大乱,导致民众遭受滔天苦难的正是司马家族,当着大家的面,我也不讳言,对于开启百余年民族苦难的晋室我毫无好感,也不会忠于他,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称王称帝了。” “君权天授,大家必须牢记这一点,天命是什么?天命是看你为天下百姓做了什么,是看你能不能为这世间带来安定,带来富足,这就是天命!我杨禹何德何能,依靠将士用命,百姓支持,刚刚平定了陇右一隅,未有寸恩于天下百姓,便称王称帝,这与那些阿狗阿猫何异?” 杨禹的话,掷地有声,如重鼓一般击在众人心上,始作俑者宗耀赶紧扔下羊腿,向杨禹拜道:“使君教训得是,宗耀知错了,宗耀愿追随使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矢志不渝。” 杨禹抬抬手道:“宗军长起来吧,我说这些并不是要责怪大家,而是想让大家明白什么是天命。” 此时礼曹参军宋茂起身拜道:“使君所言,振聋发聩,也足以证明,我们没有看错人。不过话说回来,使君也不能说未有寸恩于百姓,若非使君,秦州如今恐怕还是战乱不休,涌入秦州的二十万难民恐怕得半数饿死,更不可能有如今物丰民足,教化大行,欣欣向荣的景象。” 从河西带着一众弟子投到秦州,被任命为州学祭酒郭怀也感慨万千地说道:“老朽这大半生,城头大王旗几经变幻,始终看不到天下承平的希望,只能隐居东山讲学,不问世事。直到使君出现,如同一道曙光照亮了这西北,自来秦州后,眼看着秦州革敝鼎新,日新月异,教化大行,百姓安乐,三军用命,官吏勤勉,天下本应如此,天下本应如此啊!使君造福一方,令万家生佛,岂能说没有寸恩于百姓呢?” 郭怀比宋茂年轻一些,但也有五十了,身为河西大儒,他一向淡泊权利,沮渠蒙逊和李暠等都曾多次请他出山,他都不为所动,如今却满是感慨的说出这番话,对杨禹评价如此之高,令宋繇、张体顺、张湛、汜称、张显、刘昞等西凉旧臣也不禁为之动容。 宋繇等人被沮渠蒙逊俘虏后,又被杨禹索要过来,如今也算是秦州一员了,别人他们不了解,但郭怀这个河西大儒的为人他们是清楚的,特别是刘昞也是曾有弟子数百人的大儒,与郭怀本是故交,知道郭怀绝不是那种随意恭维他人的人,见他如此称颂杨禹,不禁多了几分期待。 杨禹此时说道:“秦州能有今日,靠的是大家齐心协力,众志成城,绝非禹一人之功。”说到这,杨禹有意转开话题,对庄无忌和杨子安他们道,“将士们征战经年,如今得以凯旋,牺牲将士的抚恤、有功者的奖赏,要尽快拟好,从速发放,莫让将士们寒了心。” “喏!” 庄无忌与杨义、杨子安等人连忙应是,表情轻松。杨禹太能赚钱了,别的不说,光是现在各军大量出产的棉布和卤城的精盐,便已是财源滚滚,日进万金了,又刚从北凉得到了黄金万两,粮三十万斛,如今秦州钱粮充足,不用为抚恤和奖赏的钱粮发愁,是以众人才如此轻松。 这场庆功宴,一直到下午,不少人喝醉了才尽欢而散。 随后,杨禹单独接见了宋繇以下计二十多名西凉旧臣,宋繇五十多岁的年纪,一派儒雅,当初正是他力劝李暠脱离昏庸的段业自立,辅佐李暠多年,也是李暠给李歆留下的顾命大臣; 宋繇不仅精通经史,而且行政经验丰富,更难得的是为人极为清正廉明,据说沮渠蒙逊俘获他时,他家无余银,只有一屋子的书。 对这样的人物,杨禹给予了非常高的礼遇。他亲自给众人沏了茶,然后才说道:“诸位皆是贤能之人,禹早有耳闻,是已特意向沮渠蒙逊索要诸位,唐突之处,还望诸位莫怪,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还望诸位今后能安心在秦州助禹一臂之力,禹当感激不尽。” 宋繇揖道:“使君抬举我等了,一群失国之人,若真有才,又何至于为人所俘,我等惭愧啊!” 杨禹笑道:“人主刚愎自用,不听劝谏,错不在诸位,诸位何必自责呢,往日已矣,还望诸位能向前看,尽自己一身才学多造福于百姓,诸位在河西的亲朋故旧,若能一并召来,禹更是感激不尽。”杨禹说到这,转身对刘昞作揖道,“特别是刘老,禹听说刘老身为河西大儒,有弟子数百人,如今禹准备在治下多办蒙学,让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能免费入学,这需要大量的人才为师,还望刘老能召集众弟子前来,助我教化陇右。” “让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能免费入学?”刘昞等人都大为震惊,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追问起来。 杨禹点点头道:“去年各军都设立了学堂,州学、县学也都办了起来,只是蒙学涉及面广,所耗钱粮较多,一时也找不到那么多先生,因此施到了今年,如今钱粮方面当已不成问题,正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国家要兴,教育先行,禹不想再施了,今年至少也要先办百余所蒙学,以后有了余钱,再逐步增加。还望刘老与诸位助我,多招些德才兼备者前来,施教化于陇右,为往圣继绝学。” “难怪……”刘昞感慨地说道,“难怪连郭怀也对使君推崇备至,使君义举,当真是前无古人矣!刘昞复何言哉,今后这六尺残躯但凭使君驱使。” 继刘昞之后,二十余人都一齐表态,愿为杨禹效力。杨禹当即宣布了对各人的任命,宋繇出任原本由杨禹兼着的吏曹参军,张体顺任监察院丞、张昞任礼曹主事、张湛任工曹主事; 这些官职听起来只是参军、主事之类的,实则权力不小,比如宋繇的吏曹参军一职,如果杨禹也像沮渠蒙逊他们那样称王立国的话,那宋繇就是吏部尚书了。 剩下的人中除了任张显大夏县令,余者也都一一作了安排,可谓是皆大欢喜。 五月的黄昏,知了在后院的斜松上鸣叫着,霞光染红了回廊亭台,池上荷叶田田,青蜒在水面上飞来飞去。 快两年了,杨禹难得有这么放松的时候,回到后衙的他,躺在凉亭中的竹簟上,头枕着姚怜的脚,姚怜轻轻帮为他打着扇,魏小婵在帮他捏着脚,慕容楚穿着粉紫罗裙,蹲在亭外烹茶,姚清秋坐在长几后抚琴,琴声如山间溪水在流淌。 “真好,要是能天天如此,岂不快活似神仙。”杨禹闭着双眼,来回轻摇着头喃喃说道。 魏小婵笑道:“郎君要是想,也不是不可以呀。” “呵,哪天这刺史我不干了,带你们上终南山隐居,天天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如何?” “婢子几个倒是想啊,只是不知道庄家小娘子和那北凉公主肯不肯让郎君上终南山呢。” 杨禹抬起一只脚,在她腰间挠了挠,笑道:“你们呀,就不能不提这一茬吗,好歹让我放空一下脑子吧。” 魏小婵娇笑着躲开小蛮腰,继续逗杨禹道:“郎君,你都快要大婚了,不如今晚就让楚楚姐和清秋姐侍寝吧,婢子听说晋太子成婚前,宫中是要先选才人去给太子侍寝……” “小婵,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姚清秋琴也顾不得弹了,起身冲过来,魏小婵连忙起身逃避,两人打闹着,魏小婵被逼到了凉亭的栏杆上,逃无可逃,被姚清秋挠得扭来扭去,格格直笑,结果身体往后靠得太多导致重心不稳,她惊叫一声栽向栏杆外的池塘,情急中抓住姚清秋的手臂,结果把姚清秋也拉了出去——扑嗵! 第111章 清扬婉兮 魏小婵与姚清秋双双落水,把姚怜和慕容楚都惊到了,这后院里,此时就她们四个和杨禹,姚怜连忙叫道:“郎君,快救小婵和清秋姐,她们掉池塘里了。” 杨禹靠着她的腿,懒洋洋地说道:“别管她们,让她们在池塘里继续闹腾吧,大热天的,正好凉快凉快。” “郎君……” “急什么急,这池水没三尺深,还淹得了她们不成……” “救命!”杨禹话没说完,跑到栏杆边的慕容楚已惊叫起来,“郎君快来救命,小婵她们起不来了,快来呀……” 杨禹连忙起身,探头一看,靠,还真是神奇,池水明明只是及腰深,落水的二女硬是不会站起来,只是拼命扑腾着,眼看是呛了不少水。 仆嗵! 杨禹连忙跳下去,一手夹住一个,把二女抱上来,放到竹簟上,二人趴着咳个不停,杨禹帮她们拍了拍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池水明明不深,连只王八都淹不死,你俩咋都傻傻的不知道站起来呢?” 咳出了两口水,二女终于好些了,魏小婵喘着粗气应道:“郎君说得轻巧,婢子又不识水性,一落水,整个人就慌了,还怎么站起来?”说到一半,她突然感觉不对,啊的一声,连忙捂住自己的胸口。 杨禹此时才注意到,这炎炎五月,二女身上的衣裙本来就单薄,这一湿水,丝绸布料全变成了半透明的紧贴在身上,那玲珑有致的身体都被勾勒出来,若隐若现。 反应相对迟钝的姚清秋还在奇怪魏小婵惊叫什么,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她毫不掩饰的样子把杨禹也看呆了,那弱袅袅的纤腰,修长的玉腿,真美! 仆嗵! 杨禹突然再次跃入池中,畅快地游了起来。慕容楚把一切看在眼里,见他竟用这种方式掩饰自己的尴尬,不禁掩嘴笑个不停。 还别说,因为池塘因为引有活水进来,清澈凉爽,杨禹在水中畅快地游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暑意全消,才心满意足地起来。 宁静的后花园,红霞渐收,明月升起,花丛中蛐蛐儿在歌唱着…… 早晨,上邽城外,轻烟如带,缠绕在路边的松树间,道路穿过田野,直通第七军驻地,杨禹带着夜青楼打马慢行,吹着清凉的晨风,神态惬意。 夜青楼轻轻吹着口哨,一翻身倒骑着马,轻甩着马鞭问道:“看你心情不错嘛,怎么着,昨晚给自己破处了?” 杨禹噎了一下,对她翻了翻白眼说道:“破不破都用不着你那十全大补丸,少打你的破主意。” “什么主意?明明是生意,生意嘛,不寒碜。” 杨禹懒得和我瞎扯,打马快行几步,一转弯,前面田间路上一个绰约的身影,提着小藤篮,跟着个小丫环,十里麦浪为背景,衬托着她那晨风中轻拂的白色衣裙,唯美如诗。田间劳作的士兵不时和她打着招呼,她总是点头一一回应,形成了一幅清新祥和的画卷。 杨禹停下马,看着这情景,嘴角微微翘起。 杨禹不在秦州时,庄无忌总揽秦州军政大权,这姑娘每天却还是走路来第七军给孩子们上课,真不知说她什么才好。 他把马交给夜青楼,自己快步走上去,与女孩走了个并肩。庄晓蝶见是他来,连忙敛衽一福,红着脸说道:“使君怎么来了。” 杨禹抬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继续走。 “怎么不坐车?” “下雨时也坐的。”庄晓蝶落后他半步,莲步无声地跟着。 “你呀,咱们秦州一年也没下几场雨好吗。” 庄晓蝶抿着嘴唇,低着头不作声。杨禹扭头看了看她,知道田野里劳作的士兵看着,她有些窘迫。 杨禹却不管这些,这时候社会风气还是很开放的,倒没有明清时期那么森严的男女大防。 “以后还是坐车吧,安全一些。” “不妨事的,如今城中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出城不远就是军营,将士们都认得我了,再说了,不是还有小青嘛,小青身手不可厉害了。” 杨禹看了看她身旁的丫环,看得出身手应该不错的,才放心了一些。 路边劳作的士兵和军属见他们行来,纷纷行礼,只是都识趣的没再出声,尽量不打扰他们。 庄晓蝶欲言又止,脸上的羞涩更浓了。 “有什么话就说吧。” “以后……以后我还能来给孩子们授课吗?” “为什么不能?”杨禹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是说……是说……” 旁边的丫鬟小青见她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得帮她说道:“娘子的意思是说,你们成亲后她还能不能来授课,这些天孩子们天天在追问娘子这个问题。” “呵呵……” “你别笑嘛。”庄晓蝶大窘,脸上娇艳欲滴,头都快低到胸脯上了。 “好,我不笑了。”杨禹转头看着她,轻声说道,“你知道我此生最难忘的情景是什么吗?太原城外,横汾路旁,我仿友不遇,却在水边遇到一个浣衣的姑娘,水边清风徐徐,杨柳依依,我们只能简单交谈几句,最后,姑娘追上来,衣袂飘飘站在古柳下远远问我:使君,你这是要回南朝了吗?你知道吗?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仿佛阻隔了千山万水,甚至是一生一世,那一声珍重或许就是永不相见了。离去的路上,我满是失落,惆怅地唱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别离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你……你…..别说了。”庄晓蝶心里分不清是什么滋味,有丝丝喜悦和羞涩渗上心头,想起当日的情景,眼眶又不禁红了,“你……你能把你唱的词,写……写给我吗?” “不行,这是我心里最柔软的部分,我不会向谁展示的。”杨禹笑道。 “可你刚才明明说了。” “我说了吗?我什么也没说呀。” “你!” “呵呵,好了,逗你的,你要喜欢,回去我写好了送过去给你,上课去吧,你可以跟孩子们说了,只要她们想听你的课,你就会一直来给她们授课。” “啊?哦。” 杨禹进了第七军驻地,直接把来迎接的李当归和罗铭给打发走了:“该干嘛干嘛去,需要的话,我会去找你们。” “喏。” 李当归和罗铭以为他是陪未过门的媳妇来的,应了一声赶紧撤。 杨禹带着夜青楼,在偌大的军营里转了一圈,然后坐下来,和一群正在纺纱织布的妇人聊起了家常,妇人们一开始不免有些紧张,后来见他平易近人,甚至直接坐在柴火上,说起话来也毫无架子,慢慢也就放开了。 “张嫂子,家里有孩子吗?几个呀?” “两个,大的做了什长,小的在学堂里读书呢,都是托了使君的福,才能过上这好日子啊。” “张嫂别这么说,都是大家努力的结果,我看嫂子也就三十出头吧,现在吃穿都有了,怎么不多生几个?” “瞧使君你说的,我倒是想生啊,可是这肚子不争气啊,哪,你瞧,人家郭姐倒是怀上了,我呀,看来只能指望儿子赶紧成亲,多生几个了。” “郭嫂子有喜了?恭喜恭喜。” “多谢使君了。” 那郭家嫂子一边应着,一边麻利地抽着线头,刚怀孕并不影响她纺纱,为了提高效率,现在军中都是计件支付酬劳,因此哪怕是杨禹在和她们聊天,她们也不愿停下手上的工作。 她们用的纺机是杨禹按珍妮纺纱机的原理造出来的新型纺机,目前一次最多可以纺十八锭纱,速度飞快。 织机也用上了飞梭,实际就是在原来的织机上增加了一个滑槽,滑槽两端装上弹簧,使装有小轮的梭子可以极快地来回穿梭,就这小小的改动,却让织布的速度快了很多倍。 “郭家嫂子手脚这么麻利,一天能拿到多少工钱?” “每天四百文左右。” “是金票吗?” “是啊,现在军中都用金票了,谁还要那些铜钱,使君不知道吗?” “哦哦,我刚回来,听说了,只是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金票五十文能换一斗米,五百文能换一匹绢,收着方便,拿到市上买东西许多商家也愿意要,我听说有的地方一百文能换一百一十文铜钱了呢。” “什么?市面上商家也要金票,这是真的吗?” “这还有假,使君不信你到市上去看看,我可没乱说。” “他们要金票干什么?” “嗨,瞧使君你问的,有了金票他们可以到军中来进棉布,进精盐啊,还可以用金票纳税呢,如今市面上的铜钱缺损严重,还有几个是好的?以前我们用铜钱去市上买东西,商家总是找理由克扣,听说现在商家用金票纳税,也不用担心官府克扣了,干嘛不要?” 杨禹不禁点了点头,魏晋以来,大都是用汉代的五铢钱,后来魏蜀吴玩起了货币战争,蜀汉搞出了直百五铢,东吴更狠,直接搞出了一当五百,魏国一看,靠,你们都来薅我羊毛是吧,曹丕不干了,直接就废除货币,用实物来交换。 到了晋代,除了汉五铢外,一直也用实物交换,几百年下来,流通的汉五铢钱你扣一点,我凿一块,能保持完整的已少又少。 商家一看你的钱缺损严重,五文钱的东西自然要你六七文才行,官府也一样,征税时对这些缺损的铜钱同样嫌弃,搞到最后,基本都是以实物交易、实物缴税。 用实物交易,这对商贸往来当然极为不利,但这些年战乱不休,各个政权打来打去,谁也没心思、也没能力顾及这些。 杨禹早在考虑这个事情,搞出金票来,就是想解决秦州本地的货币问题,只是怕这样的新生事物百姓难以接受,因此让杨义先在军中试点一下,看看大家反响如何再说。 让他没想到的是,不仅军中试点颇为成功,士兵和军属都乐意接受金票,看样子金票还从军中流通到市面上去了,而且还颇受商家欢迎。 当初为了增强金票的可信度,杨禹不仅在印刷和纸质上下足了功夫,甚至还把金票做成了金色,看上去如同镀金似的,目的就是增加它的质感,以便让人更容易接受。 现在看来,这第一步是成功了,这让杨禹很是高兴。 杨禹又和这群军属聊了一会儿,才去找李当归和罗铭,另外把度支使赵宜、军中出纳吴惠也叫了来。 度支使是州里的户曹派驻各军的会计,属于州府户曹的官员,不归各军管辖,这是为了防止各军将领营私舞弊、侵吞公财。 现在各军除了屯田,还出产大量的棉纺品,可谓是日进斗金,不防着点,军中将领难免会动歪脑筋。 当然了,为了反过来防止户曹的度支使勾结,各军也都设有管理钱粮的出纳。各军和州府户曹各有一本账。 杨禹还准备在军中学堂培养一批审计人才,将来成立一个审计部门,专门审计各个部门的财务情况。 他花了半个时辰,听完几人的简报后,对李当归说道:“主将不得插手军中账务,这是红线,记住,谁踩红线谁滚蛋,我绝不相信一个被钱财迷了眼的将领能带好兵,打胜仗。” 李当归和凛然拜道:“末将一定牢记使君训示。” “现在军中钱粮多了,我最怕的就是你们的心思被带歪,把心思都用在练兵作战上吧,咱们还有很多仗要打,不要因眼前的小利丢了自己的前程,该是你们的,我不会少你们一文,不该你们拿的,一文也别伸手,今天我啰嗦了些,都是希望你们好啊。” “使君放心,我们都明白,庄家小娘子天天走路来我们军中授课,我们要派车接她,她一再拒绝,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庄家小娘子尚且如此俭朴,我们若再乱伸手,那还是人嘛。” “好了,忙你们的吧,我走了,不必送。” “啊!使君不等等庄家小娘子吗?” “不了,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第112章 金票 杨禹想了想,去跟庄晓蝶说了声,然后便先回城去了。入城之后他直奔西市,上邽城虽然准许百姓临街开店了,但城中最繁华的还是西市。 通往西市的大街上,人来人往,一支支驼队络绎不绝,驼铃声声,与杨禹刚打下秦州时相比,已不知繁华了多少倍,更让杨禹欣慰的是,衣衫褴褛的人明显少了,很多人还穿上了棉布衣服。 以前普通百姓夏天主要穿的是葛麻衣服,这两种布料凉快是凉快,但加工起来比较麻烦,而且往往比较粗糙、易破。 如今秦州大量产出棉花,棉布穿起来更舒适,也更吸汗、而且韧性好,不易破损,如果是在冬天,棉布保暖效果上佳的特点会让它更受青睐,如今各支商队携带最多的往往也是棉布,这让棉衣迅速成了秦州最大的财源。 进了西市,杨禹让夜青楼牵着马,自已逛进了一家布庄,布庄人不少,杨禹本来还想问问店家收不收金票,结果不用他问,便看到柜台上一个中年女子买布时掏出一串铜钱,掌柜的看也不看,反而问女子道:“有金票吗?” 女子应道:“没有,不收铜钱吗?” 掌柜无奈地拨了拨那串铜钱,挑挑拣拣地说道:“收倒是收,可你这铜钱,没几个完好的,这样的铜钱,得八百文才行。” “八百文?你刚刚不是说七百五十文吗?” “七百五十文我说的是金票,你拿七百五十文金票来,这匹棉布你拿走。” “我哪来的金票,你这不是讹人吗?” “这位娘子,瞧你这话说的,本店虽开张不久,但讲的是童叟无欺,诚信待客,怎么可能讹人呢,你可随便到其他布庄去看看,这样的棉布,是这是这个价钱。” 杨禹不再多留,又转到另外一家胭脂铺,一问店主,店主却说不收金票。杨禹没说什么,又转到一家布庄,这家倒是收金票,杨禹心想,是不是布庄要从军进棉布,所以才收金票,于是他又多走了一家杂货铺子,进去选了一把扇子,然后问掌柜:“掌柜的,这扇子怎么卖?” 掌柜的热情地应道:“我看郎君面善,这样吧,郎君你要是喜欢,十五文卖给您好” “你们收金票吗?” “收收收,郎君您有金票?。” 杨禹掏出一叠金票笑道:“掌柜的,您收这金票,就不担心?” 掌柜的先是一怔,盯着杨禹手上那叠金票看了上眼,后面小声地对杨禹说道:“普通人拿着金票,要说不担心那是见鬼了,不过我有亲戚在军中,还能换回来,所以郎君你要是担心手上的金票不可靠,我做回好事,拿铜钱一比一跟你换,如何?” “嘿嘿,掌柜的,您不够实诚啊,如今市面上,一百文金票至少也能换一百一十文鲷钱了吧。” 掌柜的装着不知情的样子,说道:“还有这事?行,我看郎君你也不像骗人,一百一十文就一百一十文,郎君要换多少?” 杨禹暗暗骂了句奸商,丢下十四文金票拿起扇子就走,掌柜的追出来还想叫住他,杨禹装着没听到,径直出店而去。 等在外头的夜青楼,手上拿着一个胡饼,一边吃一边说道:“就这事,还用得你亲自来问?嘁,就你这样的傻瓜,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我怎么了?” “就你手上这把破扇子,最多八文钱,还是铜钱,要是金票,六七文就行了。你说你给了人家十四文金票,掌柜的现在不在背后笑你是傻瓜才怪。” “啊?” “不过我喜欢看你这傻样,可爱,嘿嘿嘿……” “我说夜大侠,没你这么损人的吧。” “你知不知道,如今就是在青楼里找姑娘,要是付金票,姑娘也会给打八折的。” “真的?” “走走走,我带你上青楼转转,让你眼见为实。” “滚蛋。” “别呀,说真的,这事你还得感谢我呢,因为我跟姑娘们说,这金票是渡了金的,所以才这么硬挺。” “你可别胡说八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这么胡说八道,别人识破了,那不是砸金票的信誉嘛。” “嘿嘿,说你傻吧,你还真信,青楼里的姑娘可比你聪明多了,是不是镀了金,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姑娘们爱收金票,那是因为市面上的私钱掺杂的太多,这金票眼看还有升值的空间。” 铸造铜钱的技术含量其实不高,加上这百余年来政权林立,战乱频繁,私铸铜钱没有多少风险,所以民间有不少人把汉五铢给熔了,然后掺入更多的贱金属,重新铸造,以从中谋利。 有的则是直接从每个铜钱上剪下一点,然后把这些零碎铸成新的铜钱或铜器谋利。 现在金票印刷精美,纸质工艺精湛,遇水不烂,根本不担心有假,还便于携带,而且还能用来交税,或从军中购买粮食、布匹、精盐、牛羊等,还有州府信用背书,是实打实的硬通货,一些人乐意拿用也不奇怪。 当然,心存顾虑的也不少,杨禹又走了几家商铺,不乐意收金票的占到了一半。 杨禹觉得这才正常,因此不仅没有失望,反而更加心安了。 所有新出现的东西,民众总有个接受的过程,现在金票只是在军中试点,以及用来支付官员部分的俸禄,还没有面向民间发行,有这样的反响已经非常不错了,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接受度一定会慢慢增加的。 离开西市后,刚回到州衙门口杨禹看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诧异道:“尉迟大石?这家伙怎么在这里。” 尉迟大石一人在前,被士兵拦着,不远处还有几个随从跟着,他也很看快到了杨禹,顿时大喜过望,冲过来便准备给杨禹一个熊抱,结果离杨禹还有三尺,夜青楼的剑尖已悄无声息地指在了他的鼻尖前。 尉迟大石连忙偏头,可不管他如何躲闪,冰冷的剑尖始终如影随形,总在他的鼻尖一寸之处。 “行了行了,沮渠政德对我不利时,也没见你动弹过。” 夜青楼收起剑,轻蔑地应道:“就那货能伤得了你吗?” “那这货就能伤得了我了?” “喂喂喂,杨参军……不不不,现在是杨使君了,不管你官多大,咱们好歹是患难与共,并肩战斗过的生死兄弟,没你这么当面损人的吧?”尉迟大石一脸夸张地叫嚷着,还想再上来熊抱一下,结果夜青楼扫他一眼,他赶紧又打住。 “怎么,又到我秦州做奸细来了?” “算你狠,只是说话别这么难听行不?” “不行。” 尉迟大石此刻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杨禹有今天的成就的话,当初面对凌天绝时,他说不定也会像秦楼月那样选择拼命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能尽量修补,不断放低姿态:“使君大人,您如今好歹是一方霸主了,过去的事你就算不信我,就不能大人不计小人过吗,再说了,我尉迟大石对天发誓,今后要是再有对不住您的地方,我不得好死。” “你来找我何事?” “合作呀。”尉迟大石一看有门,立即笑道,“您现在雄踞陇右,和沮渠蒙逊、赫连勃勃都见过血了,终究有你死我活的一天。我柔然控弦之士十余万,与使君一南一北,双方合则两利……对了,您不至于连门都不让我进吧,咱们就在门口谈合作?” 杨禹笑道:“我好像没有说过要与你们合作吧,沮渠蒙逊都快成我老丈人了,我们之间好着呢,赫连勃勃呢虽然有些嫌隙,但也不是不可调和,我听说他是个大帅哥,女儿应该也长得不错,大不了我也娶他一个女儿就是了。反正我身边有个卖十全大补丸的,你要不要来几丸试试?” 夜青楼见他扯来扯去,竟帮自己推销起十全大补丸来了,不禁大喜,非常配合地从葫芦里倒出几枚黑色药丸,往尉迟大石面前一递说道:“一两黄金一丸,爱要不要,不要滚蛋。” 尉迟大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犹豫了一下才接过那枚药丸,然后掏出一些碎金子递给夜青楼,有些气馁地说道:“杨使君,这样总行了吧?” “嘁,又没人逼你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卖假药讹你钱呢。” 杨禹当先进了州衙,尉迟大石连忙跟了进去,来到杨禹的签押房,杨禹让小吏沏了壶茶,尉迟大石在茶几旁边的太师椅落坐后左看右看,忍不住说道:“你这登子不错,哪里卖的?真舒服。” 这年头,汉人习惯跪坐,胡人有些凳子,但哪里见过这种高靠背的太师椅,尉迟大石感觉坐着太舒服了。 目前漠南草原基本都在北魏控制之下,柔然只控制了漠北草原西至阿尔泰山一带,柔然南下,主要是想与北魏争夺漠南草原。 他们与胡夏并不交界,与北凉理论上倒是有交界,但交界处也就是河西走廊北面的巴丹吉林沙漠,柔然大军想穿过环境恶劣巴丹吉林沙漠南下,基本是不可能的。 而目前杨禹的地盘与北魏不接壤,双方在军事上并没有合作的基础,因此尉迟大石在州衙大门外瞎扯那一通,杨禹索性以全十大补丸怼他。 “说吧,找我什么事?” “嘿嘿,咱们兄弟之间,不至于真这么生分吧?” “你说呢?” “行,我错了,这次我来,主要是想找你买棉衣棉被,漠北苦寒,这些年接连遭灾,我也不瞒你,每年我们都有大量人员和牲畜冻死,所以这次来,我想向你采购五千斤盐、一万床棉被,三万件棉衣,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无论如何得帮帮我。” “做生意嘛,没问题,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给你点优惠。” “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说说看。” “让你的人给我提供魏国的情报。” “这种事你恐怕找错人了,再说了,你自己在平城苦心经营那么久,还用得着找我吗?” “别提了,上次我自已都差点陷在平城,安插在平城的人都折进去了,想再人进去谈何容易。” “抱歉,我在魏国没人。” “少来,别的不说,单说秦楼月得了,她如今在平城混得风生水起,都成张黎和拓跋屈这些人的座上宾了,你让她帮帮我吧。” “秦楼月?她什么时候成我的人了?” “我说杨使君,咱们能不能坦诚点,秦楼月那边明明是你一句话的事。” “别说她不是我的人,就算她是,我也不会让她冒这个险。” “三成,这次所有货物我给你加三成价。” “呵呵,尉迟大石你行啊,明明是我给你的优惠,你转身就拿来跟我谈条件,你信不信,如果不是看在相识一场,开口我就要加价四成。” “杨使君,你也不用这说样的话了,我知道,我尉迟大石的面子在你这儿值不了几个钱,你之所以还愿见我,不过是希望我们能继续牵制一下拓跋鲜卑而已。你志向远大,绝不会满足于陇右一隅之地,但你需要时间壮大自己。说实话,我们如今真的很难,几乎年年遭灾,人和牲口损失惨重,如果拓跋鲜卑突然大举北侵,我担心我们很难抵挡得住,因此希望你能帮帮我们,无论如何这对你来说也是利大于弊的事。” 尉迟大石一改之前的粗犷,一脸忧愁地诉说着。 “来人!带尉迟大人去户曹,让户曹主事亲自接洽。” “别别别,杨使君,咱们话还没说完......” “走吧,你啥意思?莫非你还想再要几颗十全大补丸?”夜青楼挡在尉迟大石面前,露出一脸期待的神情。 姑臧的北凉宫殿里,啪的一声,沮渠蒙逊把茶杯砸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地,吓得殿中宫女太监噤若寒蝉。 跪在地上的沮渠政德脸色灰败,继续磕头请罪,额头都磕青了。沮渠汉平看着于心不忍,上前一边扶沮渠政德,一边劝沮渠蒙逊道:“大王,也不能全怪政德,秃发文支作为广武太守,负责乌鞘岭以南的防务,不仅未能阻敌于广武城下,甚至敌人越过了乌鞘岭后,姑臧这边竟未收到任何消息,以至于毫无防备,眼下再追究前事已经没有意义,要紧的是赶紧从酒泉和敦煌征调丁壮,一来补充我军兵力,二来削弱这两郡的反抗力量,等咱们缓过劲来,再找杨禹报仇雪恨不迟。” 第113章 宁寿之归来 沮渠蒙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右手压了压左拳,说道:“酒泉和敦煌刚拿下,想要两郡真正为我所用,终究得需要些时间啊。” 这次大出血,并非单纯是为了赎回沮渠政德,同时也是为了争取平定李恂的时间,现在李恂虽然被平定了,但由于北凉兵力折损太过严重,想让酒泉、敦煌两地归心将会更加困难,镇压了一个李恂,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人再冒出来呢。 沮渠汉平安慰道:“大王也不能太担心,杨禹刚拿下乞伏炽磐这么大一块地盘,要消化掉终归也需要些时间,我们总能够缓口气。” 沮渠蒙逊摇了摇头道:“不,我们不能把安危寄托在敌人身上,汉平,你亲自携重礼去一趟统万城,无论如何让赫连勃勃先帮着牵制一下杨禹,以免杨禹在咱们缓过劲来之前再对河西起歪心思。” “是,明日我便起程前往统万城。” 凉、夏同为匈奴政权,加上以前姚兴势大,凉、夏曾结盟对抗过姚兴,因此大多数时候两国关系还过得去。 如今杨禹借刘裕灭秦之势,迅速崛起于陇右,凉、夏在杨禹手底下都吃了大亏,双方这就有了继续合作的基础,要说服赫连勃勃机会还是很大的。 第二天,沮渠汉平便奉命赶往统万城,用时十四日,才总算赶到。 统万城取一统天下,君临万邦之意,是赫连勃勃发十万民夫以夯土筑成,前阵子听说刘裕建宋国后,赫连勃勃便将统万城南门取名为朝宋门,东门为招魏门,西门为服凉门,北门为平朔门。有人或许会说,但凡有二两花生米,也不至于喝成这样。但谁让人家刚拿下关中心气正高呢。 巍峨的宫殿里,赫连勃勃在仔细地擦拭着他那把大夏龙雀,此刀寒芒吞吐之间,散发出一股森森杀气,锋利无比。 从长安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赫连璝,心怀忐忑地上前拜见乃父:“孩儿拜见父皇,不知父皇召儿臣回来所为何事?” 赫连勃勃脸色不善地说道:“我听说你和杨禹的买卖做不得错,有这回事吗?” 赫连璝心中咯噔一下,眼角回光不由得扫向殿中的赫连伦,暗道果然被骆宏猜对了,他一咬牙,按骆宏的交代很光棍地答道:“回父皇,确有此事。” 赫连勃勃擦刀的动作为之一滞,显然对儿子的回答有些意外,站立在一旁的赫连伦就更不用说了,他本以为自己大哥会矢口否认,谁知道结果正好相反,以至于他有点目瞪口呆。 “不过,准确地说儿臣不是在和杨禹做买卖,而是在和秦州做买卖。”赫连璝赶紧补了一句,他的里衣已被汗水打湿,但表面上仍强作镇定。 赫连勃勃带着几分好奇冷哼道:“这有什么不同吗?” “父皇,这当然不同,我在杨禹手下吃过大亏,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让我跟他合作,这绝无可能。一开始我听说有人将秦州的精盐和棉布贩入关中谋取暴利,也曾严厉盘查,杀不了少人。但父皇您也知道,关中刚刚经历战乱,民众缺衣少食,因此尽管我禁令森严,仍有无数人铤而走险,禁之不绝,儿臣总不能把关中百姓都杀光吧?” 叭~突然,赫连勃勃肆无忌惮地放了一个响屁,此屁不仅响彻整个大殿,而且悠长婉转,如歌如诉。 殿内的太监宫女们只能死死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以免人头落地,赫连璝和赫连伦兄弟俩也不例外,牙关咬得过于用力以至于神色显得有些狰狞。 赫连勃勃畅快淋漓地放完屁,才冷笑道:“好一个不能把关中百姓杀光,阿璝,这可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的话呀。” 结合他父亲刚刚放的那个悠长婉转的响屁,赫连璝多少也听出了他父亲的弦外之音,这是在说他刚才的话和放屁差不多啊。 赫连璝连忙道:“父皇,以前儿臣只知道打打杀杀,行事鲁莽,如今父皇让儿臣治理关中,儿臣才发现这理政和治军完全是两回事,特别是这百姓一旦活不下去了,真是不管你禁令多严,还是有无数人铤而走险。后来儿臣也就想通了,既然禁不住,不如索性垄断秦州的买卖,一来可以给父皇筹措些钱粮,二来可以通过商贸往来,更好地了解秦州的底细,父皇,看来咱们是小瞧杨禹此人了,一开始儿臣以为杨禹只是借刘裕灭秦之势,才侥幸拿下秦州,现在看来并不完全如此。他能迅速灭掉乞伏炽磐就是最好的证明,对于这样的敌人,儿臣觉得有必要重新去认识他,了解他,这样才能找到击败他的办法。” 儿子这番话,对赫连勃勃还是有些触动的,一开始他确实没太把杨禹放在眼里,就算杨禹在关中接连击败了他两个儿子,他尽管愤怒,却依然没有把杨禹视作根本性的威胁,觉得杨禹就算能打,但孤悬于外,终究是无根之木。 直到杨禹灭了乞伏炽磐,他才深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并不亚于鲜卑拓跋氏的巨大威胁。因为就算换他全力出兵,也不可能如此迅速灭掉乞伏炽磐。 赫连勃勃的语气大为缓和,收起寒光闪闪的大夏龙雀问道:“那你打探到了什么?应该怎么对付杨禹呢?” 赫连璝暗暗松了一口气,说道:“儿臣打听到这个杨禹不仅颇会用兵,而且治民也很有一套,秦州在他的治理下,民生有了极大的改善,因此孩子认为,除了咱们感受到杨禹的威胁外,杨盛与沮渠蒙逊感受到的威胁一定更加强烈,咱们或许可以借力打力,先想办法挑动杨盛、沮渠蒙逊去与杨禹拼斗,如果能削弱一下杨禹,咱们看准时机再发起致命一击,这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嗯,不错,看来让你留守关中没错,总算会用点脑子了。” “多谢父皇夸奖,儿臣......” “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要知道杨盛和沮渠蒙逊可不是傻子,岂是你能轻易挑动的?说了一大堆不等于白说吗?”赫连伦忍不住冷笑打断赫连璝。 赫连璝大怒,恨不得扑上去一刀砍了赫连伦以解心头之恨,他怒瞪着赫连伦道:“要挑拨杨盛与沮渠蒙逊,我不行,但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一定能!”赫连璝不等赫连伦回骂,立即转头对赫连勃勃道,“父皇,你英明神武,这个卑鄙小人尚且能在您面前挑拨我的是非,让他去挑拨杨盛和沮渠蒙逊最合适不过。” “谁是卑鄙小人?赫连璝!你给我说清楚,谁是卑鄙小人?” “你啊!难道还有别人吗?” “你才是卑鄙小人,赫连璝,你私下勾结杨禹,害得我大军粮草不继,只能从洛水城退兵,错失了灭掉杨禹的良机,你才是卑鄙小人!你勾结外敌,罪该万死!” “你说什么?你说清楚,谁勾结外敌?” 赫连璝大怒,身体一躬一弹,如同豹子一般扑向赫连伦,赫连伦岂甘示弱?兄弟俩顿时打在一起,拳拳入肉,若不是不能带武器入殿,恐怕此时已有人头落地了。 “够了!都给我滚!” 赫连勃勃一声吼,赫连璝和赫连伦兄弟俩才不得不悻悻停手,赫连璝身上挨了一脚两拳,痛上脸上有些扭曲,赫连伦更惨,那张帅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牙齿都被打断了一根,嘴边挂着鲜血。 “滚!” 赫连勃勃也不调解,拨出大夏龙雀再次怒吼一声,兄弟俩吓得抱头鼠窜,狼狈逃出大殿。 随后,赫连勃勃在奢华的宫殿里接见了北凉使者沮渠汉平,双方各取所需,可谓是一拍即合,赫连勃勃还当场答应,立即增兵虎耳城,以牵制杨禹。 虎耳城的夏军数量由一千增加到三千的消息很快由第八军上报到上邽,此时,离杨禹成亲的吉日只有半个月时间,杨恩紧急与庄无忌进行了磋商,然后一起去找杨禹。 此时杨禹正在自己的签押房里写写划划,庄无忌与杨恩进来时,看到他桌上写了不少东西,都是和税制有关的。 见二人进来,杨禹便先开口道:”庄先生与兄长来得正好,我有事正想找你们商量一下。” 庄无忌与杨恩交换了一个眼神,杨禹很少过问日常政务,全丢给他们打理,自己却在琢磨这些基础的结构性问题,比如行政架构,比如货币格新,到现在,显然他又在琢磨起税赋的改革了。 “四郎,我们也有事想跟你商量。” “哦,那兄长先说你们的事吧。” 杨恩于是把胡夏增兵虎耳城的事说出来,杨禹听了问道:“就这事?” “四郎,我和庄先生的意思是,先让杨秋水加强戒备,其他的等你大婚之后再说。” “呵呵,赫连勃勃这回也太小气了点,要是能把兵力增加到一万,那还差不多。” “四弟的意思是?” “就照庄先生与兄长的意思办,不急,入冬之后再慢慢跟他玩,到时让各军轮流上,就当是练兵,挺好的。” 杨恩和庄无忌又不禁相视苦笑,就杨禹这脑回路,也没谁了。 赫连勃勃一脚插到虎耳城来,看似是秦州吃亏了,但如果按杨禹的想法拼消耗,秦州是本土作战,虎耳城的夏军补给却要从陇山那边通过鸡头道运过来,时间一长,这对赫连勃勃来说反而可能成为一个堆不满大窟窿。 杨禹让小吏沏了一壶茶,请二人坐下之后才说道:“去年庄先生对秦州的户口进行了一次普查,这对咱们今年的征税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只是我觉得咱们继续沿用以前的税制有些不适合。” 晋朝的税制自淝水之战后改行口税,丁男调布绢各二丈,丝三两,绵八两,禄绢八尺,禄绵三两二分,租米五石。 这等于是不管你有田没田,官府只管按户征税,而且服役者不能免调。因为当时形势吃紧,百姓是既要交税,又要服役。 而诸王公贵人左右、佃客、典计、衣食客之类,因有王公贵人荫庇,皆无课役。 朝廷也曾想改为丁租和田租并举,按田纳税,但遭到世家豪族强烈反对,只得继续行口税。 庄无忌想了想说道:“这丁口税本是对门阀豪族妥协的结果,自然有其不合理之处。但要更改税制,便要先清丈田亩,并结合兵役加以调整才行,此事使君怎么看?” “不瞒庄先生,这两天我一直在琢磨此事,颇为头疼。” 杨恩说道:“兹事体大,我看不如先召集各曹参军一同讨论,让大家各抒己见。” 庄无忌道:“左长史说的是,如此大政,若各曹参军都达不成一致,施行下去恐怕难免走样。另外,我建议让各军长史也一并参加讨论,正所谓财帛动人心,这棉纺产业留在各军名下终究不是办法,时间一长,军中难免会滋生贪腐,致使军队糜烂,不如趁此机会,把此事一并解决了。” 杨禹听了不禁频频点头,之前是不得已,才让军中带头种植棉花,发展棉纺业,但军队经商必然会产生很多弊病,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尽早将棉纺业和那些老弱的辅兵及军属从各军剥离出来,绝对是明智的做法。 “好,就按庄先生说的,过几日把各军长史也一同召集起来,商讨此事。” 庄无忌和杨恩离开后,杨禹长长吁了一口气,军队的事好办,杨禹其实早有预案,就有是把老弱的辅兵和家属从军队剥离出来,另外成立事业单位。 倒是税制让他有些头痛,想来想去,各种税制其实都各有优劣,关键是适不适合现在,若是不管三七十十一生搬硬套,肯定是不行的。 门外,夜青楼正坐在走廊的栏杆上,百无聊赖地抠着鼻子,杨禹眼看她如此不雅的举动,于是咳嗽了两声。夜青楼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撇,手指随意在柱子上擦了擦。 杨禹忍不住说道:“无聊你逛青楼去,别在这污染环境。” “碍着你了吗?” “你有没有想过,当别人壮怀激烈,凭栏处,看到的尽是你的鼻屎,那不得怒发冲冠?” “谁不爽让他来打我呀。” “话不是这么说,你再想想,你在这抠鼻孔,整个州衙的人都看到了,今后谁还敢买你那十全大补丸?” “嘶!这倒是,多谢提醒,等你新婚之夜,我免费送你一丸。” “免了,免了,你那药材来之不易,别浪费。”刚好小九进来,杨禹连忙主动问道:“小九,有事吗?” “郎君,嘲风急报,祁山道上发现宁寿之行踪。” “宁寿之?” 这个消息让杨禹十分意外,在五丈原最艰难的时候,杨禹让宁寿之潜往长安敦促刘义真出兵策应。宁寿之刚到长安,刘义真就把长安给搞乱了,从此便再没有宁寿之的消息,杨禹以为他死在乱军之中了呢。 “奇怪,按道理宁寿之逃出生天后,要嘛早就该回到秦州,要嘛便是回到刘裕那边了,怎么此时才出现在祁山道上呢?” 第114章 丹尸菌毒 杨禹亲自到州衙门口迎接宁寿之,陪同的人有卫长安、赵晟、杜恒、韩时、宋繇等,这样排场在秦州是极为罕见的。 宁寿之带着十来个人风尘仆仆来到州衙前,见了这场面,颇为感动,快步上前道:“杨使君折煞我也。” 杨禹上前扶住他笑道:“宁别驾你可回来了,这一年来,宁别驾了无音讯,我还以为宁别驾殉国了呢,哈哈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宁寿之看上去比以前沧桑了不少,他一脸感慨地说道:“不瞒杨使君,宁某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万幸,当日我前往长安求援,奈何长安随即大乱,我只好与朱都督退往曹公垒,并受朱都督所遣回彭城求援,我刚离开,次日曹公垒便为胡虏所破,往事不堪回首啊,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哦,这么说宁参军已回到彭城,莫非是舍不得我这老搭档,所以又回来了。” “不瞒杨使君,宁某这次是受命前来向杨使君颁布圣旨的。”说到这,宁寿之朗声道:“秦州刺史杨禹接旨!” 杨禹一愣,心念一转笑道:“宁别驾,你就开玩笑了,你一路鞍马劳顿,快快请进,我备好了酒菜给你接风洗尘......” “秦州刺史杨禹接旨!” 宁寿之巍然不动,杨禹一看他不像在开玩笑,只得拜道:“杨禹接旨。” “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尔秦州刺史杨禹,奉命招募丁勇,驱逐羌贼,平定陇右;关中势危,复率军回援,屡败胡虏,威振夷狄,忠勇节义宣于华夏,兹特授尔为太子詹事,银光禄大夫,丹阳县侯。并赐南郡公之女刘青鸾为妻......钦此。” 杨禹有点懵,以至于宁寿之把圣旨放到他手上,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随即,宁寿之又当众宣布了朝廷任命他为新任秦州刺史的旨意。 卫长安等人面面相觑,最后一齐望向杨禹,看他有什么表示。 杨禹摸了摸鼻子,问宁寿之道:“老宁,这是宋王的意思吧?” “恭喜丹阳侯,贺喜丹阳侯,丹阳侯年纪轻轻,便为太子詹事,来日前程不可限量,更获赐宋王掌上明珠为妻,如此恩信,实属罕见啊。” “老宁,这旨我不能接,别的不说,这赐婚一事杨禹就难以从命,实不相瞒,我已订下婚约,过几日便是迎娶的吉日了。” “当真?” “这事整个秦州人尽皆知,老宁可随便上街问问百姓,我可有胡说。” “圣旨已下,这事我可帮不了你,丹阳侯还是自己回建康解释吧。” “秦州孤悬在外,胡虏隔断道路,我怎么回建康?” “我能过来,你就不能回去?” “你能过来,就代表我能过去了?杨盛他们不会关注你,你自然能过来,但你也不想想他们暗中派了多少眼线盯着我,我想从他们地盘上安然通过,只怕比登天还难。” “丹阳侯放心,宁某有办法让你安然通过。” 杨禹知道和宁寿之说这些已没有多少意义,让人安置好宁寿之一行后,杨禹立即吩咐小九道:“立即召集大家议事。” “喏。” 杨禹回到二堂,将手中的圣旨往几案上一搁,开始思索对策,说实话,他也曾预料过会有今天的局面,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刘裕这个时候要把他调离秦州,显然是起了疑心,要试探他。 问题是眼下秦州孤悬在外,有杨禹在,还压得住局面,一旦他离开,赫连勃勃、沮渠蒙逊、杨盛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吗? 而最让人担心的是,随着他的离开,秦州内部很可能会出问题,毕竟军中不少将领和士兵出身少数部族,特别是刚打下来的河州、金城等原西秦的疆域,那些大小部族刚完成整编不久,都是极不稳定的因素。 吊儿郎当的夜青楼可不会管你这些,听说杨禹又得皇帝赐婚,她嘿嘿地笑道:“这下好了,一位宰相千金,一位宋国公主,你准备娶谁?” 杨禹瞪了她一眼没再理会她。 “唷,有你求我的时候,男人嘛,就算你现在行,不代表你将来一直行,特别像你这样的,女人注定少不了......” “你有完没完?” “咦!”夜青楼突然惊咦一声,抽出宝剑小心翼翼地挑开几案上的圣旨,甚至还用衣服捂住了口鼻,才凑近观察。 见她行为如此诡异,一种不祥之感顿时浮上杨禹心头,他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何止不对。”夜青楼说着用剑尖轻轻刮了刮圣旨的卷轴,刮下了一点粉末来。 “这是什么?毒药?” 夜青楼没有立即作答,经过一番研究后才谨慎说道:“这应该是丹尸菌毒。” “丹尸菌毒?” “没错,据说在夜狼国的密林里,有一种菌大如蒲团,色如朱丹,专门寄生于人兽的腐尸上,其表面有一层薄薄的金色粉末,人与动物一旦触碰到这些金粉,其毒性便会渗入身体,起初不会有任何症状,但一两个月之后,身体就会慢慢变得虚弱,最多不过三个月,便会暴毙而亡。” “你确定这真的是丹尸菌的粉末?” “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你要是不想死,最好信我。” 杨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毕竟怎么说刘裕也是一时雄主,很难相信他会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你真能确定?” “哼,三个月之后,你就看看你的尸体上会不会长出丹尸菌来吧。” “滚!” 杨禹盘坐下来,开始运功内视。 夜青楼小心将刮下的金粉包了起来,头也不抬地说道:“没用的,你若能发现身体异常,那它就不叫丹尸菌毒了,这种丹尸菌毒进入身体后,发作缓慢,一开始不会有任何异常。” 杨禹功行一周,确实没发现什么异常。 “若真是你说的丹尸菌毒,可有解药。” “万物相生相克,通常在丹尸菌生长的地方,多半会生长出一种叶如佛手,花为白色的小草,这种小草名叫还灵草,还灵草的根茎熬水可解丹尸茵毒,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所以要找到还灵草,就要先找到丹尸菌,此物可遇不可求,想找到它,难,非常难。” “照你这么说,会使用丹尸菌毒的人应该也知道还灵草的存在对吧?” “应该知道。” “你负责把二堂彻底清理一遍,所有器具都烧了,暂时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杨禹说完,用纸包住那份圣旨,径直找宁寿之去了。 宁寿之似乎没想到杨禹这么快又来找他,有些意外地问道:“丹阳侯去而复返,不知有何赐教?” 杨禹把那圣旨往他跟前一扔说道:“宁别驾、不,宁使君好手段啊。” 宁寿之一脸迷茫地问道:“丹阳侯何出此言?” 杨禹冷笑道:“这丹尸菌毒宁使君想必也沾上了,却不知解药何在?” “什么丹尸菌毒?丹阳侯究竟在说什么?” “从出使北魏算起,咱们也算共历生死好几回了。”杨禹俯下身去,盯着宁寿之说道,“况且,宁使君应该了解我的性格,若没有把握,我不会来找你。” “可惜,丹阳侯来晚了一步。”宁寿之坦然含笑与杨禹对视,“带来的解药我已服下,丹阳侯要想解毒,须尽快动身赶往建康才行。” 杨禹眼中透出一抹怒意,他右手握拳,轻捶了额头几下叹道:“宋王奋起于寒微,文治武功一向为我景仰,奈何用王修、王镇恶守关中,却处处设防,如今更是使出这样的手段,着实让人失望。” “丹阳侯错怪宋王了,此事宋王毫不知情,是宁某为求自保使的小手段,让丹阳侯见笑了,不过丹阳侯放心,只要您奉旨到达建康,我自会让人奉上解药。对于丹阳侯,我没有半丝谋害之意,何况我身在秦州,丹阳侯若有闪失,我宁寿之必死无葬身之地,宁某家中尚有老母需要奉养,可不愿死得这么早。” “这是你自己干的?” “没错。” “不是宋王的意思?” “不是。” “哈哈哈.......” “丹阳侯不信?” “这还重要吗?” 宁寿之黯然一叹道:“这次朝廷让宁某来接替秦州刺史一职,无异于让宁某上刀山。自丹阳侯西征秦州,宁某便追随左右,岂会不知丹阳侯一众手下只服你一人,绝不会答应让你前往建康?宁某妻儿老小皆在江南,除了出此下策自保外,还能何如呢?” “宁使君说得情真意切,我差点就信了,哈哈哈......”杨禹一拂袖,飘然而去,回到州衙时,秦州一众文武已齐集大堂之中,一个个义愤填膺。 “使君,使君,如何?” “使君可拿到解药?” “使君,刘裕使此下作手段,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嚷嚷什么?瞧你们一个二个,当这是西市吗?”庄无忌声音不大,但却瞬间让众人安静了下来。 杨禹扫了众人一眼,说道:“诸位,丹尸菌毒目前唯有前往建康,方有望得解,看来我是免不了前往建康走一遭了。” “不可!”众人纷纷劝阻,掌书记周庭抢着说道:“刘裕能使出如此下作手段,使君一旦到了建康,岂有幸理?建康万万去不得。” “是啊,是啊,使君,建康去不得啊!” “你们谁能解此丹尸菌毒吗?” 杨禹一问,众皆默然。 *** 汉中,定军山。这一带隆起秀峰十二座,再东为孤峰,自西向东绵延二十余里,如游龙戏珠,故有十二连山一颗珠之誉。 与陇右的苦寒不同,此地雨水丰沛,山连翠屏,草木郁茂。 成群的马匹正在山坡上悠闲地吃草,山上有一大寨,寨墙皆由巨大的原木搭建,望之森然。山下是大片新开垦出来的农田,许多百姓正在田间忙碌着,看上去一派祥和的田园景象。 山上的寨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定军寨”三个大字,曹长青揉着下巴的短须,在寨门来回踱着步,不时向山下张望。 终于,山下二三十骑飞驰而来,打头的正是吴同,曹长青迎上去道:“吴老弟,你可算回来了,情况如何?” 喻!吴同勒停战马,干净利落地翻身下来,把缰绳往身后的随从手里一塞,说道:“路摸清了,看曹兄这样子,索邈那厮又派人来了?” 曹长青苦笑道:“何止是派人来,朝廷的任命文书和官印都送来了,咱们最好赶紧商量一下。” 吴同忍不住呸的吐了口吐沫,一边与曹长青往大寨里走,一边说道:“索邈这家伙得了咱们上千匹战马,这才多久,就想把咱们吞了,我倒要看看他牙有多硬。” 曹长青与吴同率领两千青壮,以及六七千百姓退入汉中,他们可不是空手来的,当时他们刚刚在五丈原下击败赫连璝,杨禹把从夏军手上夺来的战马和财宝给了二人不少。 他们一到汉中便给了索邈一千匹战马,索邈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同时考虑到要安置这近万人是个天大的麻烦,便让曹长青他们到定军山一带垦荒。 曹长青他们把带来的财富基本都花光了,还用不少战马与当地的大户换粮,才让定军寨艰难地撑过来。 如今开垦出来的田地眼看就要有收成了,两千青壮也训练得有模有样了,索邈便来这么一出,显然是想吃掉他们了。 两人回到大堂,曹长青一边给吴同倒水,一边说道:“照吴老弟的意思,咱们是不管这任命了?” 曹长青与吴同此时的身份只是迁徙汉中的难民头领,完全可以不接受朝廷的任命。 吴同想了想说道:“我那枳县丞就算了,但你这南郑尉却有点意思,可以考虑一下,对了,你让人传信秦州了吗” “信已经送出了,只是从这到秦州跑一个来回,至少也得二十天时间。” “那就拖他二十天再说。” 曹长青想了想说道:“以使君之才,当初安排咱们退入汉中时未必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他没有预先授以机宜,很可能是想让咱们自己决断,毕竟汉中到秦州关山阻隔,以后咱们不可能事事先请示他。” 吴同不禁点头道:“曹兄说得是,这次索邈擢你为南郑尉,让我去做枳县丞,分明是想调虎离山,咱们肯定不能全答应了,要去也只能去一人。” 第115章 定军山 “我也是这个意思,你那枳县丞去了也没啥用,我这南郑尉好歹管着几把刀,若能打开局面,未尝不是好事。” 吴同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们的选择无非是去一个或一个不去,这两种可能肯定都在索邈的预料之内,我在想的是索邈还会有什么后手。” “行土断。”曹长青与吴同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土断为东晋特有,自永嘉南渡之后,中原大片土地落入异族之手,大量州县机构及百姓南迁,在南方形成了一个个侨郡侨县。 这里就以单个郡举例,比如说上党郡,上党沦陷后原来的郡治机构迁到了江淮一带,所有上党郡的百姓南迁之后,户籍依然在原来的上党郡,但南迁后的上党郡已无实土,甚至连郡治机构也一迁再迁,没个固定的落脚点,南逃的上党百姓就更不用说了,分散于南方各郡,上党郡再难对他们加以管理。 但是朝廷却不能因为上党沦陷了就取消上党郡的行政编制啊,一来这在政治上是不正确的,二来南迁的郡县数以百计,都取消了那些官员还不得闹翻天。 加上南逃的百姓刚到,没有产业,为了安抚他们,同时也想借用他们的武力为北伐资本(淝水之战中击败前秦的北府兵就是由南下流民组成的),不得不给予优待,因此把所有侨人的户籍都归为白籍,入白籍者不用负担调役。 但东晋多次北伐皆以失败告终,侨人返终无望,居处既久,人安其业。侨人中的上层已多占有田园别墅;下层的除了沦为部曲、佃客外,也有通过开荒或其他手段取得少量土地,成为自耕农民的。他们与当地百姓生活无异而负担不同,容易引起侨人和当地百姓的矛盾,这使得许多江南农民也逃亡而变成豪强私附。这些都不利于东晋朝廷的统治,因此东晋政权在江南站稳脚跟之后,前后共进行了近十次土断。 所谓的土断就是取消一些侨郡县的编制,或从南方郡县的辖土中分割出一部分作为侨郡县的实土,整理户籍,所有侨民一律在所居郡县重新登记户籍,取消对侨人的优待,与此同时,清查隐匿漏户,把逃亡的农民和豪强的私属人力清查出来,使之成为朝廷的赋役对象。 目前吴长青他们这近万人就属于侨民,索邈要动他们,最好的由头莫过于行土断,将他们户籍重新登记,甚至打散安置。 曹长青轻拔着下巴的短须说道:“你说换了是使君,使君会怎么应对呢?” 吴同苦笑道:“曹兄,瞧你这话说的,使君非凡人,他的想法向来如天马行空,咱们俩就别费那个劲去猜了。” 曹长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尝试着以使君的......” “曹兄打住,我明白你的意思,咱们没使君那个眼界,就别为难自己了,咱们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应对吧,据我所知,建康朝廷多次行土断,也不是次次都成功,每次遭到的反抗都很激烈,即便是刘裕主持的以严厉着称的义熙土断,也不敢动晋陵界内徐、兖、青三州的侨人。既然连刘裕主持的义熙土断都有例外,在汉中这儿,咱们就不能成为那个例外?” 曹长青说道:“刘裕的义熙土断不敢动晋陵界内徐、兖、青三州的侨人,那是因为这三州侨人是组成刘裕北府兵的主要成分。这次索邈本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岂会让咱们成为例外?” “这简单,那咱们就成为索邈不敢动的人,那不就得了。” “你想怎么做?” “曹兄,这次我去探路,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吴兄发现了什么?” “杨盛的人也正在查探这条小道。” “你的意思是说杨盛想绕过阳平关偷袭汉中?” 阳平关是汉中的西大门,正常情况下,从杨盛占领的阴平和武都进入汉中只能走阳平关,这些年杨盛多次攻打汉中,都因阳平关打不下来而宣告失败。 当然,如果你不怕翻山越涧,还是有小路可以绕过阳平关的,但这种小路太过难走,对大军的后勤绝对是恶梦,如果不想赌命,一般不会选择走这种小道。 吴同说道:“杨盛是不是想绕过阳平关偷袭汉中目前还不能确实,我已派人前去武都打探消息,不过我推测,自使君一举灭掉乞伏炽磐、重创沮渠蒙逊之后,杨盛一定倍感压力,武都、阴平夹在秦州与汉中之间,地窄民寡,杨盛想要生存下去,只有夺取汉中壮大自己,再结合他派人查探小道的行为,我估计可能性非常大。” 曹长青哈哈一笑道:“此事倒可以利用一下,大敌当前,索邈对咱们应该不敢再逼得太紧。” “嗯,就这么办,等使君的信一到,曹兄就去赴任吧,若真有机会往南郑掺沙子,那是最好不过,就算不行,咱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梁州及汉中郡的治所都在南郑城,南郑北临汉水,南依巴山,城廓掩映在如画的山水间。 州衙后院之中,知了正在院墙边的梧桐树上叫个不停,不远处的凉亭里,索邈穿着常服,负着手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杨禹其志不小啊。” 陈子集跪坐于竹簟上,轻摇着羽扇,端茶慢饮了一口,冷笑道:“何止不小,这是明摆着要与宋王争天下了。” “右卫将军难道没有奏明宋王吗?” “奏明又能如何,关中一失,宋王对陇右更是鞭长莫及了。” “这倒也是。” “右卫将军让我提醒索使君,杨禹此人奸诈异常,当初他安排曹长青与吴同率众退入汉中,显然就是冲着汉中来的,索使君可不要掉以轻心啊。” “放心,等吴同与曹长青一赴任,我便立即动手。” “曹长青与吴同肯定不会一齐离开定军山。” “我知道,只要能调开一个就足够了。” 陈子集瞄了索邈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由得笑道:“看来索使君已有万全的安排了,那某就放心了。” *** 落地的推拉门外,凉风吹动着廊外的伸下来的海棠枝,院中的池子上,一只翠鸟停在池边的石头上,观察着池中的小鱼。 屋内,杨盛抚摸着微斑的头发,双目微闭着似在养神。 下首坐着参军席难、侄子杨抚,长子杨玄,次子杨难当。 杨难当刚二十出头,不像他人沉得住气,他首先打破沉默道:“父王,我觉得夏使说的不无道理,杨禹下一个目标很可能便是咱们了。与其等他打上门来,咱们不如与夏、凉合作,先灭了他。” 杨盛双目一睁,瞪了杨难当一眼说道:“你懂什么?赫连勃勃不过是想利用我们消耗杨禹而已,岂会真心与我们联合?自古以来,这种多国联合攻伐的仗,向来是各有各的盘算,鲜有成功的。” 参军席难频频点头道:“杨禹初入秦州时,咱们与乞伏昙达也算是夹击过杨禹,去年乞伏昙达与赫连伦也对杨禹形成过东西夹击的局面。结果杨禹越打越强,竟把乞伏炽磐给灭了,连带着沮渠蒙逊也受了重创,如今杨禹已是兵强马壮,而赫连勃勃还要防着拓跋鲜卑,难以用上全力,沮渠蒙逊刚受重创,自保尚且不足,与他们合击杨禹必难以成功。” 在西北各个政权中,仇池最小,只据有武都和阴平两郡之地,而且这两个郡山多地少,人口不多,综合实力是最弱小的,因此他们一直对北面的秦州念念不忘,总希望能占领秦州以壮大自己,自然对秦州的关注也是最多的。 因此这两年来秦州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杨盛他们再清楚不过,虽然很多势力在初期发展势头都很猛,但他们往往只是囫囵吞枣式的迅速占领了大片地盘而已。 杨禹却不一样,他不但迅速击败了乞伏炽磐,占据了整个陇右,而且在内部治理方面成效更是惊人,秦州各部被他迅速整合,同时大修水利,开垦田地,粮食、棉花、精盐的大量产出,让秦州在短短两年时间里变成了整个西北最富足安定的方地; 百业兴旺的秦州对西北的百姓形成了巨大的吸引力,投奔秦州的人络绎于途。这种气象让杨盛寝食难安。 即便是当初姚秦最强大的时候,年年来攻打仇池,杨盛也没这么寝食难安过。 在这种情况下,秦州他是不敢奢想了,只希望能迅速壮大自己,免得步乞伏炽磐后尘。 杨难当被否定之后,悻悻地说道:“父王,杨禹不好惹,刘裕就好惹吗?咱们出兵汉中,必定引来刘裕的怒火,到时很可能要单独面对晋军和杨禹的两面夹击,父王别忘了,杨禹还是刘裕帐下的参军呢。” 席难答道:“刘裕眼下忙于禅让,一时肯定顾不上汉中,再说了,汉中本来就是我们的,我们要回来并不为过。” 当年东晋别说汉中了,连川蜀都反复被人割据,仇池和姚秦反复争夺汉中,在席难他们帮助下,总算控制了汉中,苦心经营了七八年,直到刘裕出兵灭了蜀中的谯纵,并要求杨盛退出汉中,有感于刘裕灭南燕、谯纵的威势,加上朱龄石兵锋已直指武都和阴平,杨盛才不得不让出汉中,其间有多少不甘可想而知,是以席难才有此一说。 只听席继续说道:“至于杨禹,二郎你也不用担心,在我看来,有咱们隔着,目前对他是比较有利的,至少可以少受刘裕的很多掣肘。我愿走一趟秦州向杨禹陈明利弊,并争取与他冰释前嫌。” 杨抚点了点头道:“目前确实有必要先与杨禹媾和,否则咱们就算拿下了汉中,面对刘裕与杨禹的两面夹击还是非常不利。” 杨玄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开口,杨盛见大家没有异议,便对席难说道:“那就这样吧,席参军赶紧走一趟秦州,杨抚负责整军备战,席参军一有定信,立即出兵。” 众人应喏,各自退去。 杨盛单独把长子杨玄留了下来,问他道:“大郎可是有话想说?” 杨玄道:“父王,咱们出兵汉中,不管成败都将与刘裕撕破脸,刘裕目前忙于禅让之事,暂时或许顾不上咱们,可一旦完成了禅让,我担心......” 杨盛再次摸了摸自己斑白的头发,叹道:“你的担心为父何尝不明白呢,但身为弱者,通常是没有机会在好与坏之间作选择的,只能在坏与更坏之间权衡。” 杨玄听完不由得沉默了,无论是当初被迫让出汉中,还是现在拼命去抢回来,这不过都是在两害相权取其轻下做出的矛盾选择。 “为父老了,肩上的担子终究要交到你手上,你二弟他年轻气盛,你要多劝劝他、教教他,让他快些成熟起来。” “父王放心,我会的。” “你也不用太担心,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我老了,刘裕也老了,这次刘裕虽灭掉了姚秦,但损兵折将,甚至把刚到手的关中都丢了,他将来就是想立威,也应该先冲夺取关中的赫连勃勃去,更何况拿下河洛之后,今后他就得直接面对强大的北魏了,到时还顾不顾得上咱们还不一定呢。” “父王言之有理,那孩儿就随堂兄一同整军备战去了。” “去吧。” 武都原来本就是秦州辖下的一个郡,距离上邽只有两百余里,这点距离要是骑兵急行,一两日便能杀到,这也是仇池倍感压力的重要因素。 席难受命出使秦州,一过祁山堡,他立即能感受明显的差异,杨禹治理下的地区那种欣欣向荣的景象扑面而来。 从祁山堡到上邽近百里的峁水河谷两年前还少有人耕种,如今两岸的土地却几乎都被开垦成了良田,地里庄稼长势喜人。 经过卤城时,变化更大,两年前破败的卤城,如今人声鼎沸,运盐的商队络绎不绝,街上叫卖声声,热闹非凡,光从普通百姓的穿着上就能看出明显的差别,武都的百姓多数还穿着粗麻衣服,卤城的百姓大多穿上了棉布衣服,一看档次就不一样,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第116章 谋取汉中 如果杨禹单纯只是军事强大,席难他们还不太担心,毕竟武都与阴平山势险要,易守难攻。 但在席难看来,这种治理上的高低导致百姓生活上明显的差异,才是最难抵挡的。它能在无形中瓦解他人的意志,据席难所知,仇池境内已经有百姓偷偷投来秦州了。 投到秦州的百姓每丁能分到几十亩土地,还有税赋减免;除此之外,农闲时还有机会从各军领回棉花纺纱织布以赚取工钱,据说光靠这个一人一天能赚一两百文呢;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杨禹一下子在秦州各地办起了大批蒙学,普通百姓的孩子也能免费就读,席难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是普通百姓,估计也会投到秦州来。 席难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感慨,三天之后他赶到上邽城,城中的街景更是让他耳目一新,沿街的坊墙大部分被拆掉了,杨禹竟然允许百姓沿街开店,放眼望去但见街道两边酒旗飘扬,招牌林立,许多店铺门口还装上了门檐缀上了流苏,摆着时鲜花卉。 一家雅致的茶楼里,席难看到一个女子正坐在屏风前表演茶艺,旁边熏香袅袅,女子动作如行云流水,那份优雅,那份怡然,有如仙女下凡,席难忍不住停下来观看,茶楼中的客人也都沉醉其中,直到女子表演完大家才忍不住发出阵阵叫好声,有些读书人甚至摇着扇子当场赋起诗来。 这样的情景,是席难平生仅见的,在姚秦最强大的时候,席难也曾在长安生活过,何曾见过这些? 再结合杨禹以考试选官的传闻,难怪如今关中、陇右、河西的读书人都往秦州跑,这里的景象,这里的氛围对读书人来说确实太有吸引力了。 之前席难也听过许多秦州的传闻,但听到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却是另一回事。还有一个细节让席难深受震撼,在其他地方常见的那种卖儿卖女的景象,在上邽城中一个也没有看到,甚至那种蓬头垢面沿街乞讨的乞丐都看不见。 这可是一个乱世啊,一个诸国林立打来打去、人命如草芥的乱世,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世道,杨禹治下的上邽街上却看不到一个乞丐,席难实在难以想象杨禹是怎么在短短两年时间里做到这一切的。 就这一点,席难问了身边的押伴使韩素,韩素笑道:“席使君所有不知,我们的棉纺业需要大量人手,哪怕你缺只手缺条腿,只要你还摘得了棉花,摇得动纺车,我们都要,就拿摘棉花来说吧,哪怕是几岁的孩子也能做呀,这样谁还用得着卖儿卖女,或者去乞讨?” 席难听了默默不语,眼前越是繁华,席难心中越是沉重,他非常清楚,仇池没有机会了,一点机会都没有。 照这么发展下去,用不了几年,关中陇右河西恐怕都将为杨禹所有。 这几日,杨禹正在紧锣密鼓地做着各项安排,以免他前往建康后秦州出乱子。 就在这时,席难到了上邽,得知此事后,杨禹多少能猜到一些仇池突然派来使者的用意,他马上要离开秦州了,这个时候秦州也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所以杨禹在州衙大堂自尊接见席难。 见礼之后,席难忍不住悄悄打量了杨禹好几眼,这引起了夜青楼的警惕。 杨禹还没开口,夜青楼就先说道:“贵使可知我们秦州最有名的是什么?” 席难想了想说道:“是棉布吧。” 夜青楼摇头道:“错,是十全大补丸,贵使要是不带几丸回去,肯定遗憾终生。”说着她把佩剑拔出三寸,寒光乍现。 杨禹一看这货又要搞强买强卖,赶紧制止:“去去去,这没你的事。” “姓杨的,你别不识好人心,这姓席的眼神闪烁,定然有鬼。” “人家心里有没有鬼不好说,你假公济私却是跑不了的,这个月的俸钱减半。” “姓杨的,你就等着全城老少来吃你的席吧。”夜青楼一甩脸出去了。 杨禹有些不好意思,手指轻敲着自己的太阳穴对席难解释道:“让席参军见笑了,她这人脑子有毛病......” 锵! 寒光一闪,夜青楼的佩剑破窗而入,狠狠地钉在地上,剑身晃动不已。 杨禹巍然不动,席难倒惊得站了起来,望向窗外有些说不出话来。 “别管她,席参军请坐。” “哦,多谢杨使君。” “别客气,咱们谈正事,席参军这次来,不知......” 席难收了收情绪,感叹道:“这次席某奉仇池公之命前来,这一路上所见所闻,着实让人难以置信,在杨禹使君治理下,短短两年秦州便如换了人间,民生富足,百姓乐业,遥想当年的文景之治,恐怕也有所不及啊。” 杨禹笑了笑道:“席参军谬赞了。” 席难摇头道:“席难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秦州现在的安乐富足,应该就是世人梦寐以求的太平盛世了。不瞒杨使君,以前席某也曾想辅佐仇池公成就一番功业,但看过杨使君治理下的秦州后,席难由衷认为,这天下非使君非属了,能让万家生佛、盛世重现的人,若是都不能成为天下共主,其他人怎配?” “呵呵,席参军这些话,就不怕传到仇池公耳朵里?” 席难再次摇头道:“其实仇池公也很清楚,杨使君才是最适合做天下共主的人,仇池公这次派我来,一来呢,是听说杨使君大婚在即,仇池公特意准备了份薄礼,命我来给杨使君道贺;二来呢,就是想表达仇池公愿为杨使君屏藩之意,杨使君有鲲鹏之志,又正当扶摇直上九天之时,不应受建康过多的掣肘,在这方面,仇池公正好做为使君西南屏障。” “席使君说笑了,说来惭愧,杨禹是大晋的秦州刺史,却连秦州都没能保全,勿论其他了,更不敢贪天之功。” 席难一听这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杨禹这是什么意思?要“收复”武都和阴平两郡吗? 按晋朝以前的行政划分,秦州下辖六郡二十四县,其中就包括武都和阴平二郡。 “杨使君此话差矣,正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晋祚已移,天命早失,且不说两淮以北大片国土丢失已逾百年,便是建康也很快要易主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仇池公认为杨使君即为天命,是以甘愿为秦州屏藩,还望杨使君能不计前嫌,接纳仇池公一片真心。” “天意从来高难问,席参军不必拿天命来搪塞我,你说仇池公想与我化干戈为玉帛,奈何我却没有感受到仇池公的诚意。” “今后秦州与蜀中的货物可自由通过仇池,不知杨使君认为这算不算诚意?” “商路畅通,各方都有利,不通,谁都没好处,且,必要的话我会自己去打通它。” 席难只得再加码道:“仇池公愿遣一子到秦州为质。” “那就让仇池公把长子送来秦州吧。” “不瞒杨使君,仇池公已年近六旬,加上近来身体有恙,因此想留长子于膝下,还望杨使君体谅仇池公的难处。”本来杨盛的意思是让次子杨难当前来为质,现在杨禹直接指定以杨玄为质,这让席难很是为难。 “既然仇池公为难,那就算了。” 首次会谈就这样匆匆结束,对于杨禹来说,保持与蜀中的商路畅通固然重要,因为蜀中是秦州铁器的重要来源地,但越是这样,杨禹越不能让对方以此为筹码来拿捏他。 席难无奈,只得匆匆派人回仇池征求杨盛的意见。 杨禹随后接到了嘲风禀报,说杨盛正在悄悄集结兵马,杨禹对此非常重礼,立即召集庄无忌、韩时、杨义、杨朗、卫长安、杜恒、张体顺、宋繇、魏玄等人来商议。 魏玄首先说道:“跟据嘲风传回的情报,仇池这几日开始在悄悄集结兵马,目前还不清楚是为了针对我方还是另有企图。” 工曹参军张体顺说道:“这杨盛会不会是故意派席难来麻痹我们,暗中却准备出兵偷袭秦州?” 参军韩时说道:“为了保障卤城的安全,使君一向重视祁山道的防御,杨盛便是倾巢而来,也不足为惧。” 杨朗想了想说道:“杨盛偷袭卤城或上邽的可能性不大,若席难真是故意来麻痹我们的,他大可先答应我方的要求。” 卫长安也道:“杨司马言之有理,我认为杨盛的目标很可能是汉中或临洮,上邽与蜀中的可能性比较小。” 仇池控制的武都与阴平两郡,正好处在陇右、关中、汉中、巴蜀这几大地块的交通节点上,向西可通临洮(泯县),向北经祁山道通天水、经大散关可通关中的陈仓,向东是汉中,向南是巴蜀。 理论上杨盛偷袭各方的可能性都有,但以他的实力,大概也只有偷袭临洮和汉中的成功率高一些。 这时庄无忌说道:“临洮也基本可以排除,整个陇右已为我所有,临洮对于杨盛的战略价值已不大,为此而激怒我们将得不偿失;而汉中人口稠密,农耕发达,而且相对封闭,一旦拿下,杨盛的实力将倍增,而且建康正值政权更迭的关键时期,暂时无暇顾及汉中,正是杨盛动手的最佳时机。因此我猜测杨盛是冲着汉中去的。” 卫长安接口道:“庄长史言之有理,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使君,咱们不如趁杨盛攻打汉中之机,一举拿下武都和阴平。” 庄无忌道:“现在拿下武都和阴平,对我们而言利弊参半,一动不如一静。” “那咱们就这么坐看杨盛去攻打汉中?” 庄无忌道:“阳平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杨盛要拿下阳平关谈何容易,咱们先静观其变再说,况且,使君即将前往建康,加上胡夏增兵虎耳城,此时不宜大举出兵攻打仇池。” 宋繇附和道:“庄长史所言甚是,当此非常时期,实不宜兴兵。” 庄无忌和宋繇这么一说,其他人便是心里有想法,也不好说什么了。 然而在众人散去时,庄无忌却悄悄示意杨朗和卫长安二人留了下来。 等堂中只剩下杨禹、庄无忌、杨朗、卫长安四人,杨朗和卫长安忍不住对视一眼,问道:“庄长史让我们留下,可是另有想法?” “不错,若杨盛真去攻打汉中,咱们放过这等良机未免太过可惜。” “庄长史不是说使君即将离开秦州,此时不宜大动干戈吗?” “无须大动干戈,咱们只须帮杨盛拿下汉中便可。” 庄无忌的话让卫长安他们愣了一下,杨盛当初可是来抢过秦州的,现在不趁他去攻打汉中从背后捅他一下就不错了,还帮他去打汉中? 杨禹也愣了愣,考虑到庄无忌这种人不会无的放矢,他稍一思索,隐约猜到了庄无忌的想法。 此时卫长安与杨朗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庄长史的意思是咱们先助杨盛拿下汉中,然后再逼他退出汉中?” 庄无忌轻轻点了点头道:“刘裕不仁,那就别怪咱们不义,西北乱起来,使君此去建康才会更安全。” 卫长安想了想道:“庄长史言之有理,使君,此事我看就按庄长史说的办吧。” 杨禹因丹尸菌毒心里难免有气,想了想说道:“当初让曹长青他们退往汉中,本是留作他日攻打仇池时作为奇兵使用,世事真是变幻无常啊,庄先生,事出仓促,只怕操作起来会有一定难度。” 庄无忌说道:“说难也不难,只要实力到了,就象当初刘裕平定谯纵之后,让杨盛退出汉中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卫长安接口道:“也是,先让索邈与杨盛相互消耗一翻,再让曹长青他们与杨盛谈条件,只要他肯同让出汉中一部分,就让曹长青他们里应外合,助杨盛拿下汉中,将来咱们再找个由头逼杨盛退出汉中,如此汉中便可由曹长青他们掌握了。” 庄无忌点头道:“没错,只要操作得好,此事明面上与秦州毫无关系,谁也指责不到使君的头上。” “为了让杨盛放心,咱们是不是尽快达成秦州与仇池和解。” “不,使君的条件杨盛会答应的,有杨玄在手,将来对咱们才更有利。” “好,秦州这边就就拜托大家了,过两日我便启程前往建康,庄先生,晓蝶那边,还请您帮我说声对不起,我就不去告别了。” 一说起此事,杨朗又不禁充满了愤怒与担心,杨禹身中奇毒,不能不前往建康,到了建康后,今后恐怕就身不由己了。 看出自家三哥担心,杨禹笑了笑安慰道:“三哥无须担心,刘裕不会要我性命的,至少目前不会。” 庄无忌颔首道:“不错,刘裕要的是陇右,因此目前他不但不会动使君,还要保护好使君,除非他不想要陇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