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宰九次后我成了女主的劝分闺蜜》 第1章 命运初遇 女主的第一桶金 苏合瞪着一双各种意义上的死鱼眼,躺在散发着葱蒜气味的菜板上,后悔,现在内心就是非常的后悔。 “我单知道这世界上或许是有穿越这件事的,我也知道凭我的这点斤两大抵是无缘女主、甚至重要配角的身份的。但当我刚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用这不甚灵光的大脑思考自己的处境时,从我圆润的小嘴里发出的blue-blue声立时使我鱼躯一震,竟是连做人也不配了吗?” “然而我还是没有资格怨愤的,生而为鱼,我很抱歉。” 樱桃小鱼嘴嘎巴的再欢实,在周围人眼中不过是离了水之后的垂死挣扎罢了。 厨子用一块味道很是复杂的白色布巾按住鱼身,就势将其转到个自己顺手的方向,于是苏合的死鱼眼直直的对上了只比灶台高上一点的灰扑扑小豆丁渴望的双眼。 “是你!就是你!和周围人截然不同甚至笼罩着淡淡光晕的画风,灰扑扑的小脸上掩藏不住的灵动双眼,粗麻袖口下白嫩可爱的雪白小手,根据我阅文多年的经验来看,你就是这本书的女主了吧!” “看看这粗麻的衣服上还补丁摞补丁,年纪小小就凭借自己的知识储备向酒楼兜售菜谱,种种迹象来看,我穿进的是一本种田文,那我一定就是光荣的女主角的——” “梆”的一声,大厨利落的用厚重的刀身拍在快速翕动嘴巴的鱼头上,至此苏合的眼神暗淡了下去,成了真正的死鱼眼,嘴巴也变成了机械的间歇开合几下。一缕无人看见的白色雾气从鱼嘴涌出,慢慢的飘上半空,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呐喊“女主的第一桶金!”。 被溅起的鱼身粘液喷到脸上的女主愣了一下,似乎是第一次近距离的看见生命被终止,下意识的抬手想合上鱼眼,又突然想起鱼是没有眼睑的,只得勉强盖住鱼眼,低声的道歉:“对不起了鱼鱼,绾绾的家里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一旁辣手摧鱼的大厨和掌柜交换一个“这小女娃生存不易,却还如此纯善,属实不易”的眼神,不由得露出慈祥和蔼的神情。 飘在半空中的团团苏合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试图抱臂失败后不甘的抖动身体,“行吧,你了不起,你清高,你抓我来酒楼真是个大善人!” “我跟你讲,我们淡水鱼刺老多啦,一会儿卡住掌柜的喉咙让你计划泡汤!” “我吃多少小虾米才长大点啊,你一个石子砍过来我就歇菜了,老天不公!” 苏·胖鱼·合在半空中骂骂咧咧没人听得见,最终还是亲眼见到自己的鱼头被煎至两面金黄,和豆腐一起被煲成了鱼头豆腐汤,里面飘着腹部嫩肉细细剁碎搅打成的雪白丸子,剔出来的鱼骨裹了鸡蛋面粉炸的酥香脆嫩,鱼尾红烧过装进精致的小盘里,就连鱼皮都被拌成了清爽的小菜。 咽了一口不存在的口水,苏合狠狠地馋了,想她在世时就是溪中一霸,现如今就是下了锅花样也如此繁多,人家一鱼三吃,她还要多两吃,也算鱼生一片无悔了。 苦主都很满意的丧葬仪式,主厨和掌柜自然觉得不错,不仅吃法精致,食材也又大又新鲜,正好拿来招待今日的贵客。 主厨这边叫了个模样乖顺的小伙计传菜去东家自留的包厢,掌柜的眉开眼笑的引着女主走到柜台:“顾丫头,你这一鱼五吃确实精妙,想必令堂旧时掌厨的主人家非富即贵,若以后还有这类食谱只管来留云阁找我就行。这里是菜谱钱和鱼钱,一共是二两银子,你可千万揣好了,快些回家去吧。” 说罢又抓了一把炒花生塞进女主的衣兜里,体贴的送出了门,还指明了镇子上最实在的药铺所在。 这边苏合实在好奇自己的“埋骨之所”,就晃晃悠悠的坠在传菜小哥身后,眼见着进了三楼角落处的一个包厢,很快又退出来,将一角碎银揣进怀里,喜滋滋的下楼去了。 仗着没人看得见自己,苏合极其自然地将头穿过门板,看见的出手阔绰的买主竟然还是个小孩子。虽然大户人家的架子端的十足,但到底还是个小正太,睫毛浓密,圆圆的眼睛眼尾却微微挑起,配上婴儿肥的小脸蛋,倒像个偷穿男装的女孩子。 身边立着的青年有条不紊的给正太布菜,时不时讲解几句,苏合凑上前去近距离观赏了一番,不愧是大户人家的近侍,相貌身量都拿得出手,举止间还有一番读书人的温润气质。余光瞟见小正太舀了一勺带汤的鱼丸品尝后,悄悄地扬起了嘴角,吃过了其他几样之后双眼也是亮晶晶的,不免被击中了一颗姨母心。 算了,死都死了给孩子补补身体也挺好。 因着贵客年纪还小,所以每样菜色分量都不太多,苏合的魂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变淡,最后一口吃下去,随侍的青年轻轻笑起来,“小少爷今日胃口不错呢。”。正太这才惊觉自己忘记了不可贪食的教诲,双颊不免羞红了些。 苏合也跟着笑起来,渐渐归于沉睡。 怀揣着几包药和剩下的七百五十文,顾绾绾走在回村的小路上,上辈子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哪里徒步走过这么长的路,时值正午骄阳当空,这幅身体也还是个发育不良的五六岁小豆丁,可以说是身心俱疲了,但一想到娘吃了药就能舒服许多,顿时精神一振,脚下也利索了不少。 终于到了山脚下的破败茅草屋,推开歪歪斜斜的篱笆门,小女孩先是警惕的探出头向堂屋里张望,见往日里总是醉醺醺的男人不在,才松了一口气欢快的奔进里屋。 “娘,你看——”汗水打湿了灰扑扑的小脸,露出莹白的皮肤来,“我跟铁牛学打水漂,打到了好大一条鱼,到镇上的大酒楼里换了钱给您买了药,还剩了不少钱呢!” 半倚在炕上缝补衣服的瘦弱妇人听完挣扎着下了地,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不妥,才拧起一双纤弱的眉毛道:“娘不是说了少去那河边玩,竟然还敢一个人跑到镇子上去,叫人牙子把你卖了去再也见不到娘了怎么办?” 芯子里已经成年的顾绾绾早已想好了应对之法,娇气的抱起妇人的手臂晃了晃,“娘,我只在河边浅浅的地方玩,没有去危险的地方。之前跟娘去过几次镇子,我认得路怎么走哒,还听娘的话把脸擦了灰。”说着掏了掏口袋,“您看,这是酒楼的掌柜伯伯给的花生,都留给娘吃,娘就不要生气啦,绾绾走的脚都痛了呢。” 妇人听闻连忙给崽崽擦干净小脸,抱到炕上去,“乖绾绾真棒,像你父亲一样勇敢,娘去给你煮粥喝,加甜甜的红糖好不好?” 舒服伸展身体的顾绾绾乖巧的点了点头,看着妇人出了屋子才缓缓闭上眼睛。 像父亲吗?那个男人明明只会喝的醉醺醺的发脾气罢了。 第2章 送货上门 猪撞树上了 明亮的阳光透过林中茂密的树冠缝隙,斑驳的投射在松软的土地上,林木之间挤挤挨挨生长着各种低矮的灌木,在坚硬的刺和翠绿的叶片掩映间,点缀着红的诱人的小小果实。 并没有风吹过,一簇灌木却突兀的抖动了一下,又一下,惊跑了蛰伏其中的昆虫们,然后“哗啦”一声,一个长长的嘴巴伸了出来,然后是黑豆一样的圆眼、被挤的折叠起来的扇状耳朵,肉乎乎的脑袋接着看不见骨骼轮廓的肩膀,圆滚滚的肚子,然后尴尬的静止下来。 此时卡在灌木丛间,兀自伸长嘴巴去啃食浆果的苏·野猪·合,全然忘记了作为人类女性时对身材的基本要求和形象管理,干脆破罐破摔的站直了专心摧残长嘴所及的美味,也算变相实现了在脖子上挂着大饼,揣起手来慢慢啃的愿望了。 别看现在苏合看起来适应良好,毫无负担的样子,刚出生时被猪妈从头到脚舔了个遍,顺便塞进肚皮边示意开饭时,整只猪都傻掉了,豆豆眼中迷茫、恍然、愤怒的神色交错闪过,最后固定为深深的无语。猪妈见这小崽子吃饭不仅不积极还十分不配合,深怕是个长不大的傻猪猪,于是十分体贴的在其他猪宝贝们吃饱后,特意给苏合开小灶。 小猪猪猛烈的摇起头来,耳朵抽的嘴巴子啪啪直响,猪妈只当是崽崽太过开心,硬是在不断的“再吃一口”中,喂到苏合的小肚皮溜圆滚胀才满意。 holy谢了猪妈咪,生怕一张嘴就会吐奶的苏合只恨自己两瓣蹄子之间少长了个中指。 事实证明野蛮猪妈的养猪水平绝对专业,如今断了奶的苏合再不是看起来随时要咽气的小豆芽菜,肥美程度堪比地主后院的家养猪,很是让猪猪兄弟姐妹们羡慕。 “哼哼,早知道,吧唧吧唧,这几天就多运动运动了。”深受猪猪体质影响的苏合即使在抱怨时也停不下咀嚼的嘴巴,“猪妈出去happy了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还是靠自己吧。” 或许是因为嘴边的美味果实被啃食殆尽,苏合终于认真起来拱倒了一大片灌木,成功的将自己解放出来。 正看着被踩踏进泥土里不成样子的果实暗自可惜间,猪猪耳朵扇动起来,敏锐的捕捉到渐渐靠近的人类脚步声。 苏合扭动着自己滚圆的小身体藏到了树丛后,警惕着看向来人的方向,开玩笑,这幅肥嫩小猪猪的身体自己都会流口水,让人类看到还得了? 视线中出现一个人类幼崽的身形,干干瘦瘦的小身板行走间胆怯的瑟缩着,枯黄的头发用暗淡的布条扎成包包头,手臂上挎着的竹篮与主人的身体相比显得过大,里面零零碎碎的装着大小不一的蘑菇、泛着青黄色的野果、一把水嫩的野菜,猪鼻子微微翕动,闻到了里面藏着的野鸡蛋的味道。 看着那双因恐惧泛着泪光的眼睛,苏合很想用前蹄拍拍自己的额头——都躲到深山老林里了怎么还能遇见这尊瘟神啊? 不对,这么个营养不良的小豆丁拎着这么个大篮子根本跑不了多远,那么真相就只有那一种了。 “麻蛋,再世为猪竟然就投生在女主村子附近吗?!”深觉大事不妙的猪尔摩斯尾巴都激灵的抖了抖,不由得压低身子缓缓向后退去。 也不知道是迷路的恐惧感冲开了女主的任督二脉,还是苏合的怨念眼神太有存在感,女主若有所感瞬间将视线锁定在了苏合藏身处——露出的短小尾巴上,意识到事情败露的双方顿时都麻了。 本来已经尴尬的准备用蹄子刨地的苏合渐渐开始感觉意识昏沉起来,面前的翠绿丛林淡开来,前世被细细剁碎、认真烹调的画面反而越来越清晰,身体也回忆起离开河水的窒息感和被拍裂头颅的疼痛感,肌肉仿佛还在经受切割般微微抽动。 顾绾绾眼见前方的树后慢慢出现一只半大的野猪,对方的视线锁定自己,并开始不耐的用蹄子刨动地面,不言自明的危险信号令瘦小女童的颊边垂下冷汗来。 “去你丫的鱼丸汤,老娘今天创死你!”苏合恶向胆边生,哼唧一声红着眼向女主冲撞过来。 顾绾绾此时的身影显得愈发瘦小而孱弱,似乎是太过疲惫又可能是被吓破了胆子,眼见黑色炮弹一样的身影越来越近,呼吸间充斥着土腥气,却只能像绷紧到极致的脆弱弓弦,难以移动分毫。 就在两方间隔四五步的当口,人类幼崽脚下一软向一侧倒下去,篮子里的果子四散滚开,而未成年野猪恰巧踩到其中一颗梆硬的青涩果子,高昂的“呜咦”一声,直直撞向幼崽身后的高大树木。 在场双方都听见清脆的“咔吧”一声,刚还横冲直撞的野猪颓然倒地,四肢抽搐着,撞的合不拢的嘴巴中飘飘荡荡的团子苏合挣脱出来。 仿佛是迎合死掉躯壳的视野,抬头凝视着零碎的天空:“可真够难看的。”幸好今天跑的远,猪妈应该不会找到自己吧。 “绾丫头你咋跑这儿来了?妈呀,这又是咋啦?”树木被大力冲撞的声音引来了前来清理陷阱的猎户,看见已经没了声息的肥美小野猪,和跌坐一旁瞪大眼睛的并不回答的顾绾绾,急忙上前一手拎起小丫头,另一手握住两只猪前蹄,顺势把天降肥肉抗在肩膀上,脚下紧倒腾着向山下快步走去。 “还能咋了,猪撞树上了呗。”被自己肉身吸引着的苏合翻了个不存在的白眼,没有好气的自嘲道。离开了猪身,情绪和理智渐渐恢复到人类的水平,刚刚的情绪和幻想来的莫名其妙,两人的交错也太过巧妙,说是意外傻子都不会信,但目前还不清楚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被动的让人生气。 与苏合的郁卒不同,顾绾绾家倒是难得的喜气洋洋起来。 本来今日午后顾大跟往常一样,喝了个面红耳赤才回来。打着酒嗝脚步虚浮的走进院子,看见面色蜡黄忙活着屋前菜地的母女俩,想起喜得贵子的酒友一脸得意,炫耀着家里又多了个劳动力的样子,顿时无名火起,抓起角落的竹篮硬是塞到顾绾绾的手里,扬言不去后山上捡满一篮子吃食回来,就不能回来吃白食。 往日只在山脚下捡过柴火的顾绾绾看了看身后紧闭的大门,听着里面传出的妇人的哭声和男人的骂声,只得无奈的向林子深处走去。 谁知顾大家小丫头好福气,老林子里走了一圈不仅没受啥伤,还白得了只肥肥的小野猪。猎户大叔得了一条猪腿喜滋滋的回了家,一路上不少村人好奇的搭话,又唏嘘着回去将讯息传开来,也有不少人暗中嘀咕顾大太过胡闹,竟然让那么小一个丫头往老林子里跑。 顾大这时酒已经醒了大半,看见眼前的景象另一半也迅速消散:拜托猎户宰切好的猪肉在吃饭桌子上堆成一座小山,将不值钱的下水和骨头留下来自家吃,其他的明早搭村里的牛车去镇上的酒楼卖了,听闻有钱的人家就爱这口野味,卖价比家养肥猪要高上不少,或许还能尝尝那里的酒是个什么味道。 缓过神来的顾绾绾正帮着母亲收拾内脏,用大量的水冲灌,加以碱面浸泡,醋和盐是舍不得糟蹋的,绾绾娘会用一些粗砂搓洗脏污的内壁,加上一些茱萸调味,对农家来说也是一道不错的肉菜了。 炉灶间的画面太过于恶心,苏合默默飘远了些,面色却平静地仿佛事不关己,直到顾大边盘算着换了银钱去哪里喝酒,一边穿过虚幻的团子将桌上的尸块装进背篓。 虐待女主的酗酒渣爹吗? 这可不是什么长命的配角啊。 第3章 感知命运 南飞赴死局 好容易平静接受自己又噶一次,然而突如其来的拉灯断片还是令苏合迷蒙了几息。眼前慢慢聚焦之后,才发现是在一个十分狭小的密闭空间中,四肢甚至没有太大的知觉,眼前有淡淡的红色光晕穿过障碍物散布在周围。 过于令人不适的视觉环境,使逼迫苏合睁开双眼的窒息感更加磨人,于是遵循本能开始挣扎起来。考虑到束缚物的透光性,苏合一咬牙,用目前唯一还能活动的脑袋撞了上去。 “咔”,响动虽然轻微,但窒息感似乎减轻了不少,苏合精神为之一振,牟足了劲向先前的撞击处冲撞过去。 “啾!”苏合成功的将头钻出了屏障,放肆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紧接着疯狂扭动身体,直到完全挣脱出来,身体也恢复了知觉,抬眼看向四周:“哟~这是小鸟破壳呢?真可爱~”一脱离窘境苏合就习惯性的开始不正经。 等等! 小鸟破壳? 仔细打量周遭环境,自己眼中仿佛带着参天之势的植被,分析起来似乎只是普通的水生植物?再扭头瞅瞅自己刚刚冲破的小小“牢笼”——一个破碎的蛋壳。。。。。。 fine,不就是鸟类吗,还能飞呢,多好啊~哈哈哈哈哈噶呜呜呜呜呜,我现在乌突突的别不是只水鸭子吧?不对,我这身板子还不小,也很有可能是大鹅。 正暗自崩溃间,后背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下,气冲冲的扭过头去“啾!” 大鹅有灰褐色的嘛?别说脖子挺白,后脑勺倒像是披散着长长的头发,往上那黑色的嘴巴估计就是差点给苏合扒拉一跟头的凶器了,红褐色的眼睛里交杂着疑惑和担忧。 作为雏鸟初次进食的画面太过美丽,苏合并不想再次回忆,如今她已经是只像模像样的大雁啦。低头钳一口水底的小泥螺,苏合生理上觉得很是鲜美,但心理上开始无比想念热乎乎的食物。 “唉,好想吃铁锅炖大鹅啊。”看向周围快乐扭动尾巴啄食嫩芽或是鱼虾的兄弟姐妹,苏合发出了丧心病狂的慨叹。 “嘎嘎,咋地了宝崽?”正在周围巡逻的雁爹听到声音,姿态优雅的游了过来,单看颈部配色,倒颇有些绅士燕尾服的赶脚。 “噶,雁爹啊噶,最近天气是不是变冷了噶?再过一阵子又该搬家了噶?”作为经历过一次南迁的苏合,实在是有些烦躁的慌,大雁躲冬,一飞就是一两个月,中间吃个饭都吃不消停。虽然作为未成年雁能理直气壮的偷懒,借成年雁的势滑行,但长途旅行实在让雁身心俱疲,去年苏合可是灰扑扑瘦巴巴的抵达目的地,被雁妈塞了好多肥美鱼虾才补了回来。 似乎也是回忆起去年宝崽的狼狈样子,雁爹轻轻的啄了啄苏合的头顶以示安慰,“今年还有更小的宝宝们一起上路噶,宝崽不要撒娇啦,路上爹多找些好吃的果子都留给你噶。” 被雁爹哄住了的苏合,此时才惊觉变成了鸟类之后连智力都跟着倒退,竟然跟一只大雁扮起娇弱来,忍不住将脑袋塞进翅膀下面,装作自己已经躲进了最为幽深的地缝里的样子。 雁爹停留不久就去照看今年破壳的弟弟妹妹们了,独自团成一团的苏合被隔绝了视线,眼神不由得暗下来:前两次为女主献身间隔也不过大半年,如今已经超过了这个时限,恐怕这次南迁自己小命又要岌岌可危。 多日未见还被苏合狠狠记挂着的女主顾绾绾,此时正在镇子上摆摊卖山货。 经过上次野猪苏合送命上门之后,顾家的生活越发好了起来。看在手头宽裕了些的份上,顾大很是大方的带着绾绾娘去看了大夫,好好抓了几贴药,伙食改善了,加上绾绾娘确实年纪还轻,劳郁交加的身体倒真的大好了。 顾绾绾也充分发挥女主的光环,时不时提上个小篮子去后山采集,无论是时令的果子,肥美的菌菇,鲜灵的野菜,都能收入囊中满载而归。凭着一鱼五吃跟留云阁掌柜结下的交情,新鲜的山货都会送到酒楼挑选并卖出不错的价格,偶尔凭借自己的记忆指点一些菜色,让她的荷包迅速的鼓了起来。 今日剩下的山货不多但胜在新鲜难得,来往行人看着顾小丫头虽长开了一些但还是单薄干瘦的小身板,都愿意光顾一二,是以很快就兜售一空。 背着小竹篓,顾绾绾急急忙忙的赶回家中,将背篓往角落一放,摸出怀里包的整整齐齐的铜板塞到她娘手中。 “娘,我今日送菜时听留云阁的掌柜说,他们东家喜事将近,只是还缺一双聘雁,正满镇子踅摸呢。” 绾绾娘只从中抽了一些收好,准备叫顾大看过再充作家里的米粮钱,他知道顾绾绾并不吃白食就不会再闹,至于具体多少并不挂心。 “其余的你自己藏好,娘有这些尽够用了。这个时日前后倒确实有大雁南迁,只是此处冬季到底还是有些寒冷,所以雁群只是路过觅食,少有留下过冬的,自然也很难寻得合适的聘雁。” 顾绾绾听能确实路过那还是有戏,凭借自己的好运气,想来这次也并不会走空,盘算着向猎户叔叔请教一二,日后多去河边溜达溜达,说不定就有意外之喜呢。 苏合此时正在雁字队伍中南迁飞行,后背突然莫名的爬上一股凉意,心烦意乱之下差点乱了阵型。前方的雁爹雁妈还以为宝崽又在撒娇偷懒,只体贴的将她遮的更为严实些,雁爹更是轻轻的嘎嘎几声,示意前面不远处有河流从山间穿过,不仅有肥美的鱼虾,还有成熟的各色果子,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停下来痛痛快快吃个肚儿圆了。 看看身下的旷野和远处的城镇,今年北边的冷空气早早就催赶雁群动身,所以飞到这里还是一派丰硕金秋的喜人景象。然而随着行程过大半,苏合的焦虑不安有增无减,仿佛屠户已经磨好刀子,只等她千里赶来引颈就戮。 思绪万千间,雁群还是抵达了河边的一片空地,天色已近黄昏,苏合跟着族群恍恍惚惚吃了些东西,就在雁爹雁妈的身边睡下了。 刚睡下不久,站岗的独雁高昂的惊叫起来,苏合猛然瞪大眼睛,却见周围仍是寂静的黑暗,便又沉沉睡去。 “噶—噶——” 叫声再度响起,同上次一样,群雁都没看到有什么危险在周边,于是狠狠数落了放哨雁一番。 如是三四次后,雁群已经睡的死沉死沉不再因为警示睁眼,藏在暗处频频发出亮光勾的大雁惊叫的女主蹑手蹑脚的从最近的树丛后闪身出来。 她已经在黄昏时分蹲守于此半个月了,总算在今日遇见了雁群路过,一路奔行果然找到了歇息之地。 倒霉的是顾绾绾藏身处距离苏合一家最近,所以当雁群发现陌生气味靠近纷纷扑扇开翅膀时,女主已经扑到了身前。 雁爹只来得及扇开雁妈她身后的小崽子们就迎向瘦小的女主,希冀给自己的家族拖延一点时间,但女主有备而来,一张大网兜头而下,雁爹避无可避,苏合已经明晰就在今日了,也并未躲开。 一张网,不多不少整抓住了两只雁,女主连雁带网一同塞进背篓,奋力拖着就向家里走去。 第4章 一日双失 认清不是游戏 到了家中,绾绾娘看到一双羽毛鲜亮的大雁自是喜不自胜:“我们绾绾真是厉害,前几天还说镇子上重金求一双聘雁呢,没想到真的被你得了。” 顾绾绾一路拖着两只虽有清减,但还是体态丰腴的大雁已经累得不行,红扑扑的脸上倒是只有兴奋之色。 背篓里的雁爹还在试图挣脱,然而网子又软又韧,乱七八糟的缠在翅膀和脚爪上,越挣扎反而越混乱。 苏合此时已经感觉到命运深深的恶意,如果此时还想不明白,那多半是智力上有着极其重大的缺陷了。 “呵,贼老天,只有顾绾绾是你亲闺女,我们都是后娘养的对吧?” 见往日跳脱活泼的女儿呆着不动,好像丢了魂一样,雁爹暂且放下心中对雁妈的惦念,边小幅度挣扎,边安慰到“宝崽你不要怕,等到这东西解开的时候,爹就去扑他们的眼睛,你只管飞进林子里藏起来。” 看了看焦急的雁爹,即使知道一切都在无形力量的操纵之中,苏合还是乖巧的答应下来。听这母女两个的意思,镇上有大户人家要以鸿雁为聘,或许事成之后父女两个还能有一线生机。 起码雁爹不该糊里糊涂的死在这里。 次日一大早,顾绾绾便跟着上工的顾大一起到了镇子上。家里多了两只活物瞒不了人,母女俩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跟他说了一遍,今日便十分担心小孩子被人糊弄的样子一起来交差了。 心知顾大只是想要拿了银子去喝酒,顾绾绾很是有些无语,也不知文质纤弱的母亲,是如何嫁了这样一个酒鬼村汉。 一路打听着到了赵府的角门处,顾大有些拘谨的拍了拍门,不久便有门房出来,见是对乡下父女,虽有些不耐还是问了来意。 “大哥,我是顾家村那边的,听闻主人家在找聘雁,昨日正好网住了一对,来问问还收不收了。”说着掀开了背篓的盖子。 门房一见“束手束脚”的苏合父女两个,忙不迭的叫二人稍等便关了门脚步匆匆而去。 顾大一看有戏,也是喜滋滋的连声道好。 不多时便有杂乱的脚步由门内传来,只见门房开了门躬身闪到一边,让出个富态和善的中年男子来,上前两步看向了背篓,露出些满意的神色来。 “顾家村我是知道的,离镇子上并不算太远,一大早来送喜物实在是辛苦了。只是今日主家有贵客招待,不方便二位进门,还请四日后来喝碗喜酒。”话说到这里才知道如此衣着光鲜之人竟然只是府上的管事。 顾大听闻不仅有赏钱,还能讨一碗大户人家的喜酒喝,更是喜气洋洋的说了好些吉利话,直到小厮上来搬走背篓合上门。 有了钱顾大也懒得去上工,自去寻酒友消遣,打发顾绾绾自己回家。 门里面两雁被晃晃悠悠的抬到后院,一时找不到合适大小的笼子,干脆绑了爪栓进了杂物房里。 苏合晃悠了一路正恶心着,见小厮的神操作难免没好气的开口吐槽:“哦呦怕不是衣服太闪晃花了眼,姑奶奶是雁是狗都看不清了。” 可惜在场没人听得懂鸟语,只当是饿了渴了,又剁了些鱼虾青菜,汲了净水来喂。 很好,有猪食那味儿了。 怀着悲愤的心情,苏合跟雁爹狠狠的啄食起来。 管家一安顿好聘雁就向书房赶去,并不做停顿直接敲了门入内,“老爷,下面村子里的人刚送了一双聘雁过来,品相完整,精神也很好。”说话时并不抬头,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见管家来报,赵承文先是一喜,又偷偷松了口气,转头向桌案后的少年躬身说道:“小侯爷见谅,犬子婚事只欠这份聘礼了,小人得先去安排一二,您舟车劳顿早些休息。” 案后侍立着的年轻男子略微皱了皱眉,端正坐着的少年倒是不甚在意,只嗯了一声以示应允。 “这赵承文跑的如此之快,想必是主子要寻的人一点眉目也无。” “无妨,父亲给的线索本就不甚明晰,连我也不清楚所寻之人的确切身份,确实有些难为了。” 混吃等死的日子过的飞快,苏合跟雁爹在杂物间里很是养出了一些肥肉来,例行寻找房间漏洞时,门又被打开了。 “这也不是饭点啊,你们来干啥唔唔唔?”苏合话说一半就被红绸绑住了嘴巴。 “把翅膀和爪子也都绑的结实漂亮些,别出什么篓子耽误了大少爷的昏礼。”管家指使着红衣小厮将两雁捆扎的十分艺术后,捧着走进了迎亲队伍,向着新娘子家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不能开口的话痨苏合只能瞪着一双豆豆眼,在内心热烈的飘起弹幕。 “上来就整绳艺,你们古人玩的挺花呀~” “看那绚丽的霞光,夕阳下的游街,是我逝去的青春。” “哇塞,大手笔啊,喜钱洒了一路,这要是两家住的远点赵家得破产啊哈哈哈哈。” “小哥要不你放我下去下呗,那边卖胡饼的好香啊,我也想捡两个铜板买饼吃。” 直到队伍渐渐停下,赵家少爷从小厮手中抱过一对雁,有些不太合规矩的塞进含羞带怯的新娘子怀里,倒坠得新娘子险些身形不稳,引得周围调笑着赵家少爷急于聘得新妇。 “少年人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心是好的,但是吧,我俩其实是父女你知道吗?抱我俩举行婚礼不太吉利呀······” 絮絮叨叨间来到了赵府正堂,烛火跳动,宾客盈门,苏合父女作为新娘子很是满意的聘礼被带回了男方家,此时和其他嫁妆一并停在正院直到昏礼结束。 远远的看见堂上二位新人再三叩拜,高堂下首一侧倒有位座上宾,看起来年纪不大气势倒很是雍容,只是距离太远,面貌如何倒看不真切。 拜堂结束后聘礼便被抬进了库房收拾妥当,而原本以为能讨个吉利被就地放生的苏合,被提到了厨房?! 没有时间痛骂赵家昏礼当日竟然就急于宰了聘雁补身子,绑缚的红绸一散开雁爹跟苏合就不约而同的在厨房里扑腾起来,一时间鸡飞狗跳几个厨子竟也奈何不得两雁。 苏合跟雁爹高高的蹲在梁角,厨子搬来梯子便挪上一挪,两方僵持间,一阴险之厨抄起根大萝卜投掷过去,梁上位置稍显局促,雁爹只来得及像从网下推开雁妈一样推开苏合,便被砸落地上。 众人一拥而上,压着雁爹就地如宰鸡一般割开了它的脖子放血,很快便再没有了挣扎的迹象。 苏合一双红褐眼睛里几乎要瞪出血来,高声叫骂着向持刀人俯冲下来:“你tm的还我雁爹命来!” 那厨子举起菜刀,寒刃向外一挡,苏合的视线猛地落地滚了几滚——是被顺势切断了脖颈。 团子苏合蹦跶在半空中四处乱窜,对着厨子们拳打脚踢,甚至不断穿进穿出他们的身体,用最恶毒的话咒骂在场的每一个人。没有实体落不下泪来,只有越发稀薄的魂体散发着不详的灰黑色。 最终鲜嫩的苏合被煲了汤留给主家及亲眷享用,健硕的雁爹成了铁锅炖大雁作为喜宴的压轴菜。 苏合再看不下去眼前众人大快朵颐的场景,高高的飘在赵府上空,最终看到外围不起眼的几桌酒菜。 找到你了,顾 氏 父 女。 乘着月色,顾大脚步凌乱的往村里赶路,口舌不清的对着身后的顾绾绾抱怨:“你娘也是死心眼,赵府那么热闹的喜宴,多好的酒菜,她偏不肯来。当年我俩摆酒,都凑不齐其中今日一桌的菜色,倒是便宜了你个小丫头来见了世面。” 因着参加喜宴不能失礼,顾绾绾今日洗濯的很是干净,终于吃上了一次像样的饭菜,让她恍惚间回忆起前世的种种来,倒也没有在意醉鬼自言自语。 明月高悬,二人谁也没有看见身后坠着的灰黑色雾气。 许是醉的厉害,顾大走到半路就直嚷嚷口渴,非绕路到了村子附近的河边,蹲下正掬一捧水喝,不料脚底湿滑,一头扎进河水中。 顾绾绾本来就在旁边的土路上等待,见情况不好赶忙跑过去,可顾大手脚不听使唤,胡乱扑腾着竟渐渐到了河心的位置。 这下顾绾绾不敢去了,自己这小豆丁身体下到河心有去无回,咬咬牙扭头向村里跑去,但也知道此时叫人来也不过是给他收尸罢了。 苏合悬在河心静静的看着顾大没了声息,不多时远远的有火把和人影靠近。 “顾绾绾,今日我死了爹你也死了爹。 但这算不上什么公平, 因为你没有我痛苦,你爹也比不上我爹。” 来人渐渐靠近,也看见了已经恢复平静的河面,绾绾娘身形一晃流下泪来,顾绾绾扶住她,神色只有惊慌却不见哀戚。 第5章 拐卖幼女 关我植物人何事 再次睁开双眼时,苏合的身体里还残留着怒意爆发的悸动感,似乎灵魂深处也因为不得释放的强烈情绪有些刺痛起来。 正想舒展身体来缓解不适,发现对于肢体的掌控出现了诡异的隔阂,耳边传来清晰的枝叶摩擦声。 视线贴近泥土,感知迟钝,动弹起来也十分吃力且有限,细细品味的话,似乎手脚的数目发生了异变。 呵,这次是只能原地等死的植物了啊。 按照造物意识的德性,苏合可以断言自己得是株药材,只看是为了救命随手扯下来外敷内服,还是价值不菲为女主换取钱财或是打通人脉了。 深知自己对现状无能为力的苏合用叶片呼出一口浊气,或许是上次自己的恨意表现的太过明显,所以连基本的行动都被剥夺,只能做一个徒有意识的“工具”,老老实实的陪女主走过当下的剧情节点。 可是雁爹啊,也是因为靠近自己才遭受这等无妄之灾,无论是作为飞禽还是作为不足道的背景板,生死都轻的像是案上的一粒尘埃。 就算轻贱如尘埃,揉进眼睛里也是会叫人疼的流下泪来的吧。 做植物的日子比做鱼还要无聊,好在意识受到影响,每日思虑甚少,大多时间都可以用来休眠。 苏合恹恹的将感知缩回地面以下根茎的部分,不会憋闷也不觉得恐惧,泥土温暖潮湿的包围身体,黑暗中仿佛能听见大地的心跳。 偶尔有野兽路过,苏合就像从被子中冒出头来一样,分出一丝神识借由叶片去观察周围的情况,不过为女主准备的金手指怎么可能轻易地被背景板啃掉,时日久了也就懒得再去做无谓的警戒。 自暴自弃的苏合免去了吃喝拉撒,大有“要么被女主搞死要么自己睡死”的架势。 山中无日月。 苏合的休眠时间渐渐缩短,灵魂也在药力的蕴养下愈发混实,不必旁白提醒,她也从这熟悉的不安感中得知,跟顾绾绾见面的日子又要到了。 天色方明,村民们已经三三两两的相约着向自家田地走去。顾绾绾家没有田地,但有些鸡鸭要侍弄,所以也已经起身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距离顾大淹死河中已经有三年多了,贵人的喜事办成了农家的丧事,还没来得及挥霍的赏钱还是花在了家里唯一的男丁身上,一场葬礼过后,家里只剩下孤儿寡母。 听到来吊唁的村人窃窃私语,绾绾娘将“绝户”二字细细咀嚼,无声的流下泪来。 都说顾大家里没了顶梁柱,但顾绾绾幼年早慧,无论上山下河从不空手而归;绾绾娘足不出户,但针线功夫很是精巧别致。屋前几分菜地,院里十多只鸡鸭,顾绾绾去镇子上卖些山货肥鱼、药材鲜花,还有她娘绣的手帕香包,日子甚至比酒鬼顾大在世时还要好些。 喝完稠稠的米粥,顾绾绾将煮鸡蛋塞进嘴里,很是满足的眯了眯眼睛,跟娘交代了今日行程之后就向河边去了。 “绾绾,你也要去河边吗?”没走几步就遇见了常一起去河边的顾铁牛,身边跟着几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子。 “是啊,铁牛哥,”顾绾绾很是熟稔的打了招呼,“昨天下的鱼篓子,现在去收还来得及去镇上卖掉。” 顾铁牛他爹是顾家村的村长,家里男丁又十分兴旺,可以说各方面条件都是村里头一份的,是以他在同龄孩子中长得更为高大,自然而然就成了孩子们中的老大,走到哪里都有一群小伙伴跟着。 当年顾绾绾刚来到这个世界,满怀愁绪在河边傻乎乎发呆的时候,正碰上顾铁牛一行去河边摸鱼玩耍。顾铁牛一见小丫头望着河里的鱼馋的不行,好为人大哥的毛病顿时爆发,又是给小鱼又是教打水漂。也就是这次,顾绾绾无意间打到肥嘟嘟的苏合,赚到了穿越以来的第一桶金。 尝到了甜头,她便常常来河边,不仅学会了摸鱼抓虾,还学到了下鱼篓的本事。顾铁牛一行男孩子多半都是来这里抓些鱼打打牙祭,或者干脆游泳嬉闹,但见小豆丁自己舍不得吃还要补贴家用,也都把好些的位置留给顾绾绾,还时不时关注着才到胸口高的小丫头有没有发生危险。 虽然如今顾绾绾已经长高了不少,但走在顾铁牛身边还是瘦瘦小小的一只。想起顾大叔在世时就常常喝的烂醉,家里事一概不过问,前几年更是直接醉酒溺死,把家里的重担全部砸在孤儿寡母身上,顾铁牛暗暗叹了口气,想着一会儿还是帮绾绾妹子把鱼拎回家吧,一个小丫头也不容易。 行至半路,见侧前方村路边聚齐了不少人,仔细一看还都是大姑娘小媳妇的,顾绾绾不由得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 “那是村里最近来的卖货郎,”顾铁牛个子高,稍微一抬头就看的清楚,“专卖一些县城里时兴的手帕香囊、头绳珠花、还有各色绣线的,绾绾妹子要去看看吗?” 一听是这些东西,顾绾绾顿时失了兴趣,上辈子什么精巧首饰没有见过,还是攒钱给娘换大房子更为要紧。 “铁牛哥倒是对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了解的很嘛,时不时给村里哪个姐姐送过啊?”顾绾绾饶有兴致的打趣。 “可不是怎地,铁牛在咱们村里可老受欢迎了,昨天李二的妹子还给他送了果子吃呢!” “你可闭嘴吧,你家那表姐还给他缝了个荷包你怎么不说?” “绾绾妹子你别听他们瞎说,没有的事!” 一行人并未停留,一路打趣着向河边去了。 到了河边,男孩子们纷纷四散开来,顾铁牛裤腿一挽也下了水,“妹子你在岸上等着就行了,我顺便给你提上来。” 待打开篓子一看,不仅有鱼,还有一些河虾并几只螃蟹,顾铁牛那边收获也不少。两人挑拣着把还未长成的小鱼扔回河里,品相好、斤两足的都留下来,相约着一起去镇子上卖掉。 从留云阁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了,顾铁牛跟着顾绾绾一道也小赚了一笔,非拉着她去面摊上吃碗面再回去。 叫了两碗云吞面,两人寻了个位置自行坐下来,不多时,老板娘便端着热气腾腾的面过来了。 “两碗云吞面,不够再叫我。”老板娘很是利落,正欲转身回去锅边守着,看了一眼顾绾绾白净的小脸,还是压低声音嘱咐道,“看你们两个年纪也不大,没有大人在身边还是早些回家。最近镇子里和周边村里有不少人家丢孩子了,”说着指了指顾绾绾“都是这么大的小女孩儿,没有一家找回来的。” 顾绾绾一听,也知道老板娘的意思,“谢谢老板娘,我和哥哥吃完就回家了。” 老板娘点了点头,回身招呼新来的客人去了,顾铁牛倒是紧张起来,“妹子别怕,有我在不会叫拐子把你抓去的。” “那就谢谢铁牛哥了,这面有些多,我吃不完,你多吃点,一会儿好保护绾绾。”顾绾绾眼里对方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倒也没多说什么。 本想着直接坐村里的牛车回去的,但一看天色还早,又有顾铁牛陪着,顾绾绾还是没忍住去逛了一逛。 背篓里装上蜡烛、米面、油盐酱醋之后,顾绾绾又去买了些她娘做活儿要的细棉布和针线,结账之时讲了一番价,倒叫店里的伙计看了她好几眼,不过顾绾绾只顾心疼自己再度瘪下去的荷包,并未在意。 第6章 苏合入药 拐卖?寻人 回到村子里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告别铁牛,顾绾绾赶向了山脚下破败的小屋。 “娘,今天收获不错,卖了鱼之后添了点家用的东西。”顾绾绾说着,从背篓里一件一件向外拿东西。 “对了,这是绣线和细棉布,上次卖的好,家里都不剩多少材料了。还有总烧菜油灯还是烟太大,我给您买了蜡烛,不过晚上还是不要做绣活儿了,伤眼睛。” 绾绾娘边听着女儿絮叨边规整东西,“娘知道了,收拾收拾快吃饭吧,也不看看天都快黑了。” 中午在镇子上吃了面,所以这会儿顾绾绾还不怎么饿,吃了几口就跟她娘聊了起来:“听说最近镇子和周围的村子上丢了很多女孩子,都跟我差不多大,这几日我就不去镇上了,攒到一起等铁牛哥一起去。” 绾绾娘本来是不太同意女儿跟村里的男孩子接触过多的,但一想起自己身份不便经常出门,又听说最近有拐卖女孩子的人出没,到底叹了口气同意下来。 “绾绾你也大了,还是要注意些男女之防,娘是躲避仇家到此处,实在不能显于人前,倒是苦了你了。” “娘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您就安心在家操持家务,绾绾会努力赚钱给我们盖漂亮的砖瓦房的。” 顾绾绾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以前也明里暗里打听过许多关于她娘的事情,毕竟她娘虽然面容憔悴,但不难看出相貌很是昳丽,识字善画,实在不像是普通农户之女。 被问得急了,才半哀哀戚戚的说是原来在老家小有产业,后遭人嫉妒,联合山匪被灭了满门,只有她在郊外游玩才躲过一劫,不得已背井离乡在这举目无亲的村庄扎根下来。 待再问祖籍姓名时,她娘只咬死了这些都是催命的祸端,不肯告知,连落在村里户籍上的名字也只有一个化名——木晚。 村里人没有什么夜间活动,点灯是一项很没必要的耗费,所以天色黑沉下来,村里也只剩零星一两家有微弱的灯光,其中一处,便是村尾的废弃旧屋内。 “你当真看清了?”说话之人用手掩住灯上跳动的火苗,不同于顾绾绾家的菜油灯,用的是上好的灯油所以并没有太大油烟。屋子四处漏风,使得灯焰飘忽不定,但还是能看出,是最近在周遭村子流动叫卖的年轻货郎。 “咱们几个出来找人都多久了,那画像跟刻在我脑子里一样!就下午在镇子上布料行见到的,和画中女子有七八分相似。”说话的是顾绾绾下午买布料针线时鬼祟的伙计,“看起来年岁倒是小了一点,但那张脸比咱们至今抓回去的小丫头都像!” “那倒是奇怪了,我在这附近村镇走了个遍,并没有看见你形容的小姑娘,你有没有打听到叫什么、住哪里?”货郎翻了翻箱子底层的夹板,从中抽出一张略有泛黄的画像来,上面画着一位女子,旋身起舞风姿灼灼,略一分辨,赫然是绾绾娘——木晚青春正当年的模样。 “最近咱们的事附近人士都有所察觉,我也不好问得太细,只知是给留云阁送野味山货的村女,想必应该就在这镇子附近的村里。” “既然如此,我明日在周围村子再细细走一遭,货物价格再降低些,不信引不出她个小丫头片子来。”货郎也很是急于带人回去复命,毕竟在外太久,都快忘了京都繁华了。 “我赌了,这次这个肯定就是主子要找的人!布行的活我都辞了,这几日就隐在暗处,必须解决这桩差事!” 两人谋划许久暂且不谈,天色渐明,顾绾绾思索着昨日见闻,准备叫上顾铁牛一起进山寻些山货,到时候也有由头一起去镇子上换些银钱,不至于让人白跑一趟。 村长家也刚刚吃完饭,见是顾绾绾来,很热情的问吃过没有,得到肯定答复后看起来倒有点可惜的样子,顾绾绾说明来意,村长夫妇很痛快的答应下来。 “这几个馒头你带着和铁牛路上吃,这几日有拐子流窜,你个小姑娘可千万注意安全,要去哪里就叫我们铁牛跟着,他个子大力气也大,有什么重的就叫他背着。”村长媳妇很是怜爱的给顾绾绾的背篓里装上干粮又嘱咐了一番。 “你个小伙子天天就知道摸鱼抓虾,多跟人家绾绾学学,自食其力把家里都照顾的好好的。”村长拍拍铁牛的脑袋,很是豪爽的把二人送出了家门,“别往太深处去,早点回来叫你婶子给做好吃的!” 夫妻二人打发了傻儿子,很是满意的回了家门。 “这绾绾命虽然苦了些,却是个能立住事的,孤儿寡母的不容易,能帮就帮一把吧。” “这种事还要你个老头子教?要我说,绾绾又勤快性子又好,都是一个村的知根知底,家里是差了点,但没有乱七八糟的亲戚,长得也是越发漂亮了。”村长媳妇喜滋滋的看着自家儿子和年轻姑娘的背影,心里的小盘算已经有了章程。 被爹娘塞了个背篓推出门的铁牛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绾绾你准备进山里挖野菜吗?” “我自家园子里有菜吃,只是近几日天气好,山里好多山货正是采收的时候,到镇子上都能换钱的。”顾绾绾说话间跳过了脚下的一个石块,脑后的马尾跟着轻轻的甩了甩。 “那你去镇子上也叫上我,我给你提背篓。”看见顾绾绾只用一根衣料边角缝成的带子束发,顾铁牛不由得想起近日来村子的货郎,好多小姑娘都去那买了头绳,回头给绾绾也买一个。 想什么来什么,不远处村路上,货郎正边走边叫卖:“头绳珠花——时兴绣线——帕子香包——省城最新的款式——便宜卖咯——” 铁牛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在周遭大姑娘小媳妇的调笑中挤上前,挑了根桃红色的发带,尾端坠着两颗水滴形的木头珠子,虽然材质普通但胜在造型别致。 货郎见是个少年来买东西也不免多看几眼,眼见他跑向不远处的小女孩,仔细一看不就是伙计描述的样子吗。悄悄向隐蔽处递了个眼神,得到肯定的回复后神色难免冷了下来。 兄弟们散布天南海北找了这些年,原来藏在这么个小村子里了。 眼下也顾不得许多,半卖半送的把货担上的东西卖掉,佯装离开村子,到了隐蔽处扔下多余行头,换上一身劲装,沿着伙计留下的记号跟了上去。 这边林木丛中,苏合睡不着又无事做,已经闲的快要发霉了。根据大地传来的细微震动,感觉到又两个人七拐八拐的正向自己所在之处靠近。估摸着等了这么久里面总该有一个是女主,即将摆脱无聊生活的苏合很是振奋了一番。 等等,这后面怎么还有两个人啊?脚步细微又急促,不太像平常人的步伐节奏,倒像是小说里面描写的练家子。 “算了算了,关我一个植物人什么事?我只要老老实实等着被女主挖出来就好了!”恢复话痨的苏合心情很是美丽。 “诶等等等等!女主你走过头啦!回头,看看我看看我,我可是你的一次性金手指哟~” 顾绾绾正欲向更深处走走,突然身体停滞了一瞬,眼神也有些呆滞,片刻间恢复过来,就在铁牛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回头精准无比的在树荫下找到了摇摇摆摆的苏合。 “卧槽?女主你怎么回事?我刚看你眼神都直了,咋地林子里有啥玩意儿上你身了?难不成你听见我说话了?”苏合激动的挥舞起叶子来。 “绾绾,你挖的这是什么呀?能吃吗?”顾铁牛眼见顾绾绾用白净的小手从土里挖出一株草一样的东西来,不解的问。 回过神来的顾绾绾好像根本没有察觉自己刚才的异样,仔细端详着下手里的植物根茎,“这是株人参,虽然长得不大,但长在深山,药性应该还不错。” “这确实是野山参,小姑娘不如卖给我啊。”货郎这张脸瞒不过人,伙计只好展现伪装技术,“我就是来这山里收药的,不如我们回村里坐坐,详细谈谈价格。” 对方虽然一脸笑意,说出的话也有理有据,但这里已经算山深处了,本地人不是经常上山尚且不敢进来,他自称收药行商,如何敢独自上山?顾绾绾见来人还有意跟自己回家,想起最近的失踪案,和娘说起的身世,一时思绪纷乱,竟直接开口点破: “这深山老林的,这位大哥怎么敢独自上来?” 听小丫头的语气和拉着同行小伙子慢慢后退的脚步,伙计哪里看不出这是伪装失败了?索性叫出货郎一起向二人逼近。 “小丫头警觉性还挺强,那也不用瞒你了,我家主人与令堂是旧相识,想见面一叙,你带个路我便放你身边那小子回家去,说不定还能接你们母女去过好日子。” 顾铁牛已经认出后来的人是刚才的货郎,再一想那日老板娘的话,扯起顾绾绾的手就跑了起来。 “绾绾你别信他,后来那人就是最近四处吆喝的货郎,先头那人我也想起来了,是布行的伙计,他俩一定就是拐卖女人孩子的坏人,千万不能被他们抓住。” 顾绾绾想的比顾铁牛还要严重些,所以也脚下不停的飞跑起来。来人虽然有功夫在身,又正值壮年,但山上植被茂密加之不熟悉地形,一时之间竟也只能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 “啊略略略略略yue~”被女主抱在怀里喝风的苏合庆幸自己没长出嘴来,“我都埋地里一动不动好几年了,你这深一脚浅一脚的跑起来我有点晕人啊yue~” 在林中追逐有小半日,天色开始变暗,四人前后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小。 伙计跑的心头火气,自袖中抽出把飞刀来向顾铁牛掷去,自己也扑了上去。货郎眼见同伴行动,自己也向顾绾绾飞身而去。 此时异变陡生! 地面突然下陷,露出掩藏其下的巨大空洞,坠落之时顾铁牛下意识扯过顾绾绾,四人一同坠入黑暗。 后来二人飞扑之势不减,一头撞上洞壁后直直面朝下摔在石块嶙峋的地上,没了动静。 女主这边下落之时被顾铁牛护在怀里,除了脚腕有些扭伤外并无大碍,倒是顾铁牛先被飞刀割破手臂,又当了女主的肉垫子,直接晕了过去。 第一视角围观全程的苏合:“cool。” 妙啊,我当女主这么些年还困在小村子里,孤儿寡母破衣烂衫隔壁种田文五岁女主就带全家进城住大房子了好吗?原来跟这儿等着呢,遇到危险不用男人来救,合理又自然的出现意外干掉炮灰,根本伤不到人家亲女儿一分一毫,妥妥的大女主爽文啊! 苏合吐槽间女主已经站起身来,先是捡起手边一块大石头向一动不动的货郎二人走去。 凑近了才发现二人身下有血液不停的蔓延开来,忍住恶心翻过二人,发现脸落在石堆里已经面部全非,更别提生还可能了。 忍不住干呕了几下,顾绾绾强迫自己稳定下心神,转身一瘸一拐的去确定顾铁牛目前的状况。 手臂上的刀伤有些深,还在流血,此外头部没有明显外伤,应该并不致命,顾绾绾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从贴身的干净衣服上撕下一长条,勉强包扎住顾铁牛的伤口,举起手中一直没舍得丢下的人参看了看,“我实在不通药理,剩下的看天意吧。” 说完顾绾绾顾不得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将人参咬下一口来,塞进顾铁牛的嘴里含住。苦涩的味道充满口腔,同时也让她精神一振,“虽然个头不大,药效倒很是充足啊。” 正哎呦哎呦哼唧的苏合立时不愿意了:“小怎么了?小就不能满足你们了吗?” 第7章 双双获救 此地可能久留?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铁牛念叨着顾绾绾的名字醒转过来,先是问追赶他们的人哪里去了,得知摔死在不远处后也是有些心悸。 在顾绾绾的催促下,仔细感受了全身,手臂上的伤已经止住了血,后背摔的生疼,其余的地方应该都是些小伤。 然而坑洞很深,不要说两个伤员,就是普通人也难以徒手爬出去,只能原地等待村长组织村民来寻他们了。 二人困在洞底,只能以缝隙处的草根果腹,感觉坚持不住时就含上一角人参。最后一口人参吃完没多久,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呼声。 “顾绾绾——顾铁牛——” 本来已经精神萎靡的两人一听,也嘶哑着嗓音简短回话:“在洞里!” 顾绾绾怕来人听不见,挣扎着爬向石壁,用手里的石头敲击着,同时以一种尖利的声线高声大叫起来。 所幸走在前面带路的猎户听见了声音,领着村民们走到了洞口,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把两个瘦了一圈的孩子拉了上来。 铁牛娘见到被人背回来的儿子当时就哭了出来,见到皮小子身上还带了伤,连忙叫亲戚去请了村里的大夫来看。 顾铁牛精神还算好,包扎了伤口,喝了药,就跟村长说起了他们是如何在山里遇见拐子,又是怎么受伤跌下深洞的。 村长默默的想了半晌,最终还是打算隐瞒下来。那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应该不是拐子那么简单,外衣虽是粗棉布,但里面都是细滑的丝绸,怀里有银票,身上有刺青,绝不能暴露人是死在他们村里了。 吩咐今日进山的人都不能声张后,村长心事重重的回了家里。 绾绾娘这里也是急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眼见又一次被猎户拎着,蔫哒哒的进了家门,千恩万谢的送走来人,转身就落下泪来。 “娘您听我说,我跟顾铁牛在山上遇见的两个人,一个是村里游走的货郎、一个是镇子上布行里的伙计,他们说主家与您是旧识,来寻我们的。”顾绾绾强撑着捡要紧的说了,忙喝了一大口水,啃上好几口馒头才缓过来。 “哟,女主妈妈这还是有秘密在身啊。”被小口小口磨了许久才解脱的苏合也是有些身形飘忽,也是勉强抵抗睡意,希望能听到更多女主有关的情节。 绾绾娘听到这话,一张润养的有了点血色的脸瞬间变得煞白,连忙颤抖着嘴唇追问:“他们有没有说是谁派来的?你回来了那些人呢?回去复命了吗?” 被连珠炮似的问题砸下来,再看到娘的脸色,顾绾绾算是确定了,来人根本不是什么信口开河的人贩子,分明就是她娘说过的有灭门之仇的索命恶鬼找到了她们! “娘您别担心,那两个人看起来应该是临时起意,还没来得及向主人家汇报就追着我和铁牛哥上了山。而且,那二人已经摔死在山林深处的陷洞之中了。” “那便好。”绾绾娘脸色稍霁,总算放开了蹂躏的不成样子的袖口。 苏合待要仔细听女主母亲接下来的话时,就好像被强制拔掉了电源插头,biu的一下陷入了沉寂。 “虽然这次来的探子倒霉死在了山里,但他们这种人做事自有章法,如若一定时间没有向上传信,那人自然会派新的人来查探情况。”绾绾娘沉吟着分析当前的情况。 “可是娘,如果来人查探到我们母女突然迁走,那不就立时暴露了吗?”顾绾绾看出了她娘想要逃走的意图,但并不打算就此沦为流民。 绾绾娘显然也考虑到了这点,但看自己身形还未长开的女儿也能有这份思量,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唏嘘,只是等着顾绾绾接下来的话。 “刚才在洞底村长研究了那二人的尸体许久,想必也意识到了他们来历并不简单,应当会嘱咐村民对这件事三缄其口。这样的话,我们就和以前一样在仇家面前只是个隐形人。”顾绾绾边说着,边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将碗里的水也喝干了,才长舒了一口气来。 “就算又有新的人来查探情况,没有线索在手上,时日久了,也只会当原先的两人是耐不住苦差事跑路了。这次会被盯上,估计也是我和娘长得颇有些相似,以后我出门时作男孩子打扮,再描画下眉眼,将脸涂黑些,也就不打眼了。” 顾绾绾说着去灶里捡了根冷炭来,先是把眉毛描的粗黑,再把眼尾向下一勾,原本神似她娘的细眉秀目顿时有些男孩子气的憨直感觉,若是脸色再暗些,就更像是年纪不大生的有些秀气的小男孩了。 原本就被劝说的有些动摇的绾绾娘,看到女儿如此举动,也算是息了卷包袱跑路的心思,放松下来倒是有些好笑:“你个女儿家,装扮自己的手法怎的如此粗糙?” 说着接过炭来,在顾绾绾鬓边额角、鼻翼颌下之处勾勒几笔,再用指腹晕染一番,颇有些自得的扬眉道“好了。” 顾绾绾连忙去屋外的水缸边照了照自己,借着皎洁的月光,发现不仅眉眼被晕染的十分自然,连鬓角发际都被填补成更为硬朗的线条,脸型也被修饰的有些方正起来。 “娘,您这是怎么办到的?也太厉害了吧?!”就算在现代接触过不少彩妆产品,但只会一些日常淡妆的顾绾绾狠狠的被惊艳了一把。 “这有什么了,等你下次去镇子上时,去趟脂粉铺子买些趁手的妆物回来,娘教你些更细致精巧的妆法。”似乎是说到了自己极为擅长的领域,绾绾娘展现出一种平日里没有的耀眼神采来。 “那娘要是也做这样的乔装改扮,是不是也能和绾绾一样自如行走了?”她娘刻意将自己囚禁在这个村落、乃至这方院子的行径,顾绾绾早有察觉。甚至在家中事务都处理停当之后,绾绾也常常能看见,她娘捧着一碗粗茶坐在屋后的草垛上,看着深深的山林出神许久,泛起薄茧的指尖在空中不自觉的勾画着什么。 绾绾娘微微一怔,然后叹息着笑了起来,抚上自己不再白皙紧致的脸颊。 “娘年轻之时活得有些恣意,这张脸无论是男装还是女装,甚至刻意改扮之后,都被不少人熟知。虽然此地地处偏远,但如果有心来探,还是容易露出破绽来的啊。” “多亏了绾绾不似娘一样软弱愚笨,小小年纪就要像你父亲一样撑起整个家来,”说着露出一个有些抱歉的笑来,摸了摸女孩子一点一点有些支持不住的头顶。 “娘...才不软弱愚笨!娘温柔又聪明,只是命运不公罢了。”身心俱疲的顾绾绾到底没能坚持太久,眼皮渐渐有些沉重起来,迷蒙间惊觉眼前女人的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纹,明明也不过才不到三十的年纪,竟有了雾霭沉沉的暮年之感。 “命运已经将最好的一切都给过娘亲了,”声音渐渐的低沉下去,“只是娘福薄,没能一一守住罢了。” 第8章 身世初现 肥美兔兔化干戈 直觉自己是被迫下线,错过了好多关键信息的苏合,正挥舞着三瓣嘴边啃鲜嫩的草叶,边碎碎叨叨骂骂咧咧。 “我算是看明白了,我不仅是个工具人还是个蒙鼓人,全世界谁都有小秘密,就我一天天的忙着赴死,完了啥啥关键剧情都不让我听!” “凭啥呀,凭啥连个人都混不上啊?!哪怕是个脑残推剧情的炮灰呢?” “我闻过花香吗?有过心跳吗?懂什么是感情吗?没有!除了不重样的傻x死法我啥都没有!嘶,现在我还感觉浑身都疼呢麻蛋!” 硬撑了好几天才慢慢死掉的人参身体,给苏合的灵魂留下来阵阵的隐痛,不知是实质性的伤害,还是心理上的创伤,总之疼痛感混合着耳鸣,让人十分暴躁。 兔子苏合面目狰狞着将自己吃了个肚圆,给自己鼓了鼓气,扭动起白白圆圆的短尾巴:“加油,苏合,你最棒!死兔,不怕,开水烫!” 战前舞跳完,苏合凭借小动物身体的敏锐感知,后腿一蹬,蹿向山脚的方向。 “不就是死吗,早死晚死早晚要死,与其狗狗祟祟的等刀子上来宰我,不如自己抓紧了断,还能跟着女主往后看看剧情!” “人生自古谁无死,环保兔兔不烧纸!” “问君能有几多愁,干煸兔兔多放油!” “女主闻兔来,起锅放葱姜!” “莫愁前路无知己,清炖兔兔配山菌!” 吃罢断头草的苏合步伐很是孔武有力,眼见周围的绿草野花如线条一般飞速倒退,她并无一点欣赏的兴致。 或许是剧烈运动,或许是面临死亡还不能适应的恐惧感,苏合听着胸腔里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咽了咽口水,大声吟起歪诗来给自己壮胆。 可惜连自己的声音都被掩盖住,仿佛只听见天际的战鼓咚咚作响。眼见破旧柴扉、低矮土屋越来越近,鼓声似乎更加急促,似催促、似欢送,苏合通红的眼里终于流下泪来,脚步不停顺势撞上篱笆—— “我辈岂是蓬蒿人!” 吃力的从雪白的躯壳里扭动着出来,苏合眼前还保留着最后冲进视野的枯褐色,耳朵里尖锐的嗡鸣起来,见女主一瘸一拐的向自己走来,嘴巴一开一合,却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睡了一觉醒来的顾绾绾精神已经大好了,脚腕的扭伤并没有太大妨碍,倒是急于去看看铁牛的情况。 虽然得救之时两人还算稳定,但不知道回到家里放松下来,铁牛会不会因为未曾好好用药的外伤有什么严重的并发症。 可惜自己现在的腿脚到底不甚灵便,无论是去镇子上买些糕点或是上山找些药材野味都难以实现,村长家条件不错,只提着鸡鸭上门探望恩人怕是说不过去。 正发愁间,只听门口“彭”的一声,篱笆都抖了几抖。顾绾绾赶紧上前查看,竟然是一只雪白的兔子撞死在了门口? 这么邪门的吗? 顾绾绾慢慢走上前,左右看看了,见并没有人影在附近,才伸出手揪住蔫哒哒的长耳朵提了起来。 苏合看的耳根都有些生疼:“不说你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手那么黑啊,揪耳朵夺疼你不造吗?什么毛病啊专捡长的地方下手,说提耳朵兔子不疼的都是放p!” “娘——有只傻兔子撞死在咱家门口了——”单脚蹦跳着进院,顾绾绾扬声跟娘亲分享着这份天上掉馅饼的喜悦。 绾绾娘本来嗔怪着女儿不好好养伤四处蹦跶,这会儿也是有些惊讶:“还有这种事,倒算是一大早喜气临门了。” “可不是嘛,娘,我正愁不知道带什么去看看铁牛呢,一会儿我再抓上一双鸡鸭去村长家一趟,您看合适吗?” 绾绾娘收拾完桌子上的碗筷,擦干净双手扭身进了屋子里:“你自己行动也不方便呢,这件事是铁牛因咱们受过了,待我换身衣服同你一起上门感谢。” 顾绾绾答应了一声,将兔子放在一边,扑进正在啄食的鸡鸭堆里挑拣了起来。 村长家这边起得更早,刚看着顾铁牛龇牙咧嘴的喝下药汤,村长媳妇转身就听见院门被敲响了。 “顾家嫂子,是我,顾大家的,带我家绾绾来看看铁牛。” 紧走两步开了大门,村长媳妇到底脸色有些不大好,但眼见着一双肥肥的鸡鸭、一卷细棉布、一只野兔被搁在桌子上,久不出门的绾绾娘甚至还从怀里摸出几两银子塞了过来,竟生出些羞愧来。 “顾大家的你来看看也就是了,还带这么些东西来干什么,这钱你快拿回去给绾绾买些药来敷敷,看孩子现在腿还不利索呢。” “我们家绾绾说了,都是铁牛保护着才从贼人手里侥幸活下来。腿上一点小伤不打紧的,倒是不知道铁牛这孩子怎么样了,这银钱合该我们出来,给铁牛好好抓几贴药将养着。”绾绾娘虽不常外出交际,但言谈之间很是热情自如。 “咳,都是那杀千刀的拐子害人不浅,铁牛底子好,胳膊上一点皮肉伤倒不打紧,后背有些淤青但没伤到内里,只是腿上骨头有些伤到了,且得躺着好好养上一阵子了。”村长媳妇说着眼圈有些泛红,铁牛是她最为心疼的小儿子,虽知道事情都是赶到一起了,还是心疼得很。 “可不是说呢,铁牛多好的孩子他们也下的去手。这不,今日一早那兔子自己就送上了门来,也算是天降的福气,嫂子您将它炖了给铁牛补补身体,再来也沾沾这福气早些好起来。” 两位母亲寒暄间走到了里间顾铁牛的屋子里,胳膊腿上缠着红布动弹不得的少年正坐在炕上,百无聊赖的摆弄几个小木头人,见自己娘带着顾绾绾母女走进来,赶紧将小人塞到一边,抚了抚有些凌乱的衣裳。 “顾婶子、绾绾妹子,你们怎么来了?” “好孩子,婶子是来谢谢你的,听绾绾说那天特别危险,多亏了你保护我们绾绾了。”绾绾娘说着把村长媳妇推拒过来的银子放在顾铁牛枕边。 “婶子这我可不能要,在山里都是绾绾妹子照顾我,那根什么...人参,绾绾妹子自己都没吃几口,基本都喂给我了,陈大夫都说了,就是有那个吊着气我才没发高热呢。”顾铁牛看看温温柔柔的绾绾娘,再看看大有‘你要是敢收老娘就打断你的另一只手’的自家亲娘。 好羡慕绾绾啊。 虽然神游着,顾铁牛手上倒是不含糊,赶紧抓起银子塞进顾绾绾手里,“绾绾妹子你收好,买点好吃的好生补补。”说着自己倒暗自红了耳朵。 顾绾绾见顾铁牛精神不错,村长媳妇也没有心生芥蒂,也是放下心来,又闲聊了几句,见顾铁牛药劲上来有些发飘,也就起身告辞了。 临走时将银子悄悄塞进正犯迷糊的顾铁牛枕头下面,顾绾绾一身轻松的挽着娘亲回了家。 村长一家对自己多有照拂,没有因为这件事产生隔阂真是太好了。 苏合眼见着脸蛋红红睡着的顾铁牛做梦看起来都美滋滋的,连他娘回来掏了枕头底的银子都不知道。 “你小子也算是女主的青梅竹马了,可惜她不会永远困在这个小村子里,还是收收心吧。” 这边避嫌的村长也从里屋走了出来,“咋样?打听出来没?” “应该不是冲她们娘俩来的,最近不是丢了许多年纪不大的女娃娃吗?听她娘说城里有的贵人就好这一口,可能是家养的仆人出来‘采办’来了。”村长媳妇将银子数了数,高高兴兴的收了起来。 “还有呢?” “说了说了,就说村子里死了人到底说不干净,就地埋了,不会报官的。要我说你个老头子这么紧张做什么,她娘看着细声细语的,连门都不怎么出。” 村长眉头一皱,抽了一口眼袋,“你懂什么,当年顾大救起她的时候,那一身绸缎老子在县城里都没见过一样的,那么漂亮的大姑娘怎么就心甘情愿留在咱们这穷村子里了。” 村长媳妇听到这话,眉毛一竖:“好你个糟老头子,原来是惦记人家俏寡妇了?!” “你懂个屁,我是担心她有仇家上门!” 听到这里,苏合心里有了个谱,女主娘的身份大概很是富贵,躲避仇家藏到这里倒也合理。 “这么看来,说不定下次我就能跟随女主的脚步投胎在城里啦~就算不是人,当个娇生惯养的宠物宝宝也是不错的嘛。” 第9章 借尸还魂 小乞丐收留小脏狗 “真的,做人还是要认命,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就算要到手了,也是要遭报应的。”苏·哲学家·合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往身边人类的怀里拱了拱。 “嘶,谁特么下的死手?老子别不是被打成内伤了?”尽管只是很轻微的挪动一下,这具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爆发出一阵令人窒息的痛楚来。 虽然不久前还幻想着能做一只城里的宠物狗,肉来张口、路都不用自己走,但苏合属实没想到愿望实现的这么快。 想离开村子和大山,结果这次一睁眼就在镇子里;想做一只讨人喜欢不被下锅的狗砸,还真就是毛发雪白体量娇小的可人模样。 缺德就缺德在这具身体,在苏合到来之前就已经凉透了。 于阴暗潮湿的小巷尽头失去生息,白色的卷曲毛发被泥土和血块纠结成肮脏的毛团。头上被砸破的伤口流下血来,糊住有些肿胀的眼睛,瘦弱的四肢诡异的扭曲着,合不上的嘴巴贴近地面,周围不仅有暗红的污渍,还有几颗散落的牙齿。 苏合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苏醒过来。 似乎是觉得无法动弹的躯体不能完成自己给予的任务,‘祂’第一次在苏合面前真正显露出行迹—— 本来只能瘫在地上,像一个破风箱一样“呵呵”出气的苏合,突然感觉本来断掉的骨头都自发活动起来,无视肌肉的阻隔强行复位、连接,虽然过程中的痛苦并不亚于骨头再被打断一遍,倒也能颤颤巍巍的走动了。 然而造物的怜悯也只到此处了。 感受到头上的伤口、躯体内的疼痛虽处在勉强可以忍受的程度,但并没有实质上的好转,苏合知道这次自己十有八九还是一只快消的工具狗。 “这算不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哆哆嗦嗦贴墙根溜达的苏合还不忘苦中作乐。 “反正剧情君自有其意志,我这只‘瞎狗’只要随便走走等着碰死耗子好了。” 全凭意志带动身体的苏合只顾闷头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一头撞上一截露在裤脚外面的干瘦小腿。 “啊,终于找到了。”苏合狗眼一翻,放心的昏睡过去。 略过了一会儿,一双指甲开裂、满是污垢的手探过来,抱起呼吸微弱的小脏狗,静悄悄的跑开了。 苏岑觉得自己今天幸运极了,本来被抢走了仅有的一块冷饼子,以为今天又要饿着肚子顶过一夜了,谁知道一只小储备粮自己送上门来了。 饿得紧了,苏岑有些脱力的抱着狗子蹲坐在角落里,许是“相依为命”的氛围太过感人,一个路过的老妇人叹息着将一个热乎乎的包子放在他手里。 小黑手一掰开,嘿,还是肉馅的! 舍不得一下子吃完来之不易的新鲜热食,苏岑将剩下半个包子揣在怀里,小口小口的把手上的半个吃了下去。 可能是包子太烫,干瘦的小少年快速的用看不出本色的袖子使劲蹭了蹭眼睛。 小乞丐身上的馊味没能掩盖住肉香味,苏合睡梦中也不安分起来,使劲嗅了嗅香气的来源,猛地睁开眼睛,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苏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狗子努力睁大一双血糊的眼睛,嘴巴无力的蠕动着,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来。 “仔细看看你生的也很好看,应当从前也是别人的宝贝吧,”苏岑将怀里的包子掏了出来,拣里面的肉馅用手指挑着一点点喂到小狗嘴里,“你也是没有家了才被欺负成这样的吗?” 到底还是幼犬,又受了重伤,勉强把半个包子馅吃完也就不再张嘴了。 苏岑把剩下的包子皮一股脑塞进嘴里,“小爷今天心情好,你这家伙吃得也不算多,先养着吧。” 带着这样一只骨脆肉嫩的小狗,就不好再去乞丐窝里扎堆了,不然一觉睡醒,连狗皮都不知道在谁的头上包着了。 苏岑紧赶慢赶,在天黑透前总算赶到了镇子外面的一间破庙中。 把昏昏欲睡的小狗塞进胸前的衣襟里,先整饬出一块空地,再到房前屋后扯上一捆半人高的枯草,细细铺出足够一人躺卧的地方。 “今日便先如此吧。”说着摸了摸怀里的狗头,蜷着身子便躺下睡去。 有了热乎乎的小狗崽,苏岑起得比往日还迟,住的地方又有些偏远,赶到镇子上时已经是中午了。 “唉,最近年成不好,也不知道下午能不能讨到食物,实在饿了的话,就只能靠狗子你了。”小乞丐眼睛亮亮的看着怀里有了些精神的小狗。 苏合狗躯一震,可别啊,在见到女主之前,老娘可还不能死呢! 见小狗的眼睛瞪得越发滚圆了,恶趣味的苏岑心情大好,忽然听见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敲锣的声音,细细分辨,竟然是有人家做大寿在发喜馍! 苏岑把狗头往衣襟里一按,跟着其他乞丐一起发力狂奔,毕竟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赶到之时前面已经站了不少人,苏岑身形一矮,仗着自己瘦小灵活,从乞丐群中左钻右挤,楞是挤到了前排去。 做寿的人家很是富裕,家门口是大块青石砌成的平整阶梯,朱漆大门前摆着几张条案,衣着比一般庄户女子体面许多的丫鬟们正在派发喜馍。 苏岑面前的丫鬟年纪也并不太大,眼看着和自己弟弟差不多大的孩子嘴唇干裂,用渴望的眼神望着自己,鼓鼓囊囊的怀里竟然也钻出一只小小的狗头来,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呜呜”的哼唧着。 左右看了看,周围的姐姐们都忙着一脸嫌弃的应付一双双脏臭的手,没人在意这边,小丫鬟给了苏岑两个喜馍之后,又快速的多抓起两个。 突然间那丫鬟身子一歪,慌乱中手扶住了桌子,东西却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了苏岑脚边。 还不等周围的乞丐反应过来,苏岑眼疾手快摸起地上的东西,边喊着“谢谢姐姐”边跑的无影无踪了。 眼见着后面排队的乞丐眼睛都绿了,小丫鬟心里虽然熨帖,也只得装模作样的啐上一口“呸,没规矩的小要饭的!”,然后老大不高兴的板起脸接着应付差事。 一溜烟跑回破庙的苏岑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索性倒在草床上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幸亏小爷我跑得快,你没看见那些乞丐都嫉妒成什么样子。今日真是好运气,咱们都能吃个饱了。” 被高高举起的苏合摇头晃脑的也很是得意,“小屁孩我跟你讲,姑奶奶装傻卖萌的功夫可不是吹出来的,要不是我那双湿漉漉的狗狗眼,还有引爆少女心的奶狗撒娇,哪有你多出来的馒头?” 虽然语言不通,苏岑还是很大方的分了狗子小半个馒头,一人一狗美美的吃了个饱。 苏合懒洋洋的趴在擦干净的几案上,看着小少年很有活力的将破庙内部巡视了一圈,抱着一堆杂物走了过来。 一些破碎的不成样子的东西被堆放在一边,能用的有两个缺边少沿的贡碟、一个碎了小半的陶罐,竟然还有一对打火石! 夜里寒凉,只能抱团取暖的一人一狗都很是兴奋。苏岑怀揣着小狗,拎着全部家当到了庙后的井边,把包括自己在内能洗的都洗濯了一番,罐子里也装上些水,捡了一把树枝浑身轻松的回到了破庙内。 有干草作引,火很快就舔上搭的松散的树枝堆,借着火光,苏合才看清洗干净的小乞丐虽是瘦的厉害,细细看来却已经有了少年人的俊朗模样。 “怪不得这小子时常看着自己一身泥垢嘬牙花子,也不肯好好洗洗干净,这样一张脸在乞丐堆里着实打眼啊。”苏合向火堆的方向又蹭了蹭,稳定的热源舒服的她眼皮直打架。 眼见着小狗贪暖,一身乱毛被烤的冒烟都不动弹,苏岑捉住着两条狗腿将其拖的远了些。 抬头见到斑驳破败的神像身上厚重的红色披风,苏岑顿了顿还是起身上前深揖一礼。 “凡子苏岑,落难于此,谨借贡衣,蔽体御寒。竖子有怨,诚难叩拜,稽首一礼,望得宽仁。若神有怒,来日必偿。” 言罢踩上案台,颇有些吃力的摘下厚实的红布,走到角落里,屏息用力敲敲打打一通。 待处理的差不多了,苏岑回到‘床铺’前时,又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嘿,小爷还没干净上半个时辰呢!”说着又自顾自的笑起来,“也好,倒省了明天起来再抹黑了。” 手边并没有利器,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巨大一块红布撕成两半。一半铺在扎人的干草堆上,另一半披在身上,捞过已经睡得四仰八叉的狗子,苏岑久违的躺下便睡着了。 第10章 一见有喜 失爱犬苏岑战群丐 自从捡到小狗崽,苏岑的生活可以说是一路开挂,今日有迎亲队伍沿路洒铜板,明天酒楼接喜宴剩下不少折箩扔在了后巷。 一人一狗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又过上了日日都能吃饱的幸运生活,眼看着长得结实了许多。 此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时常被年纪大点的乞丐欺负的苏岑很是唏嘘,直呼小狗崽是他的小福星。 圆润了不少的苏合:托福托福,你也是第一个把我养肥了这么多,还没有打算起锅烧油的好孩子啊。 然而被坑了这么多回的苏合也没有就此放飞自我,毕竟是‘祂’都要出手修理的工具身体,怎么会只是陪伴穷苦的小乞丐这么简单呢? 这一日苏岑洗干净了自己,换上了前几日捡来的衣服,虽然大小并不合身、还有大大小小的补丁,到底有了寻常人家小少年的样子。 他打听好了,镇子上一些商铺货物来往频繁,常常需要装货卸货,并不十分在意工人的来历或是衣着,搬得动、干得快就行。 时不时按着怀里的几个铜板,苏岑破天荒的带着笑意赶往落脚的破庙,等不及跟自己不会说话的小伙伴分享这个好消息。 终于能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了,要好好谢谢它带来的好运。 待走近时,却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隐约还能看见跑来跑去的人影。 直觉不妙,苏岑跑上前去推开庙门—— 素日里喜欢欺负自己的群成年乞丐闯进了他们的‘家’,为首的正坐在神像前的案台上,吃着自己这几日攒下的干粮,时不时指挥其他乞丐猫着腰找着什么。 “那草堆里、那边的罐子后面,都好好找找,那小畜生被养的可肥了,炖上一锅哥儿几个好好暖和暖和!” “老大你就瞧好吧,那兔崽子藏得这么偏,不也被咱们找到了。”又狗腿子抬起头来谄媚的笑着,得到半个干硬的馒头,高高兴兴的揣进自己怀里。 其他几人看到了,翻找的更卖力了。 “哟,这不是小少爷吗?怎么跑到这种破庙里来了?”乞丐头子注意到推门进来的苏岑,懒洋洋的走上前来。 “瞧这穿的干干净净的,是在哪里发财呀?也提携提携哥儿几个嘛。”说着黑漆漆的手就要往他脸上拍。 苏合这正努力把自己藏在神像的衣褶里面,她是真的有些怕了,全然没有了上一次慷慨赴死的胆色。 “才不是被小乞丐养软了骨头,”苏合哆哆嗦嗦的为自己辩解,“是...是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对,我总是要为女主献身的,不能被这群脏心烂肺的垃圾轻易宰掉。” 眼看着几个乞丐都没注意到自己这边,苏合像个小炮弹一样跳下神台直直冲向门口。 “不干不净,咬了没病,嗷!”电光火石之间不忘给自己做一点心理建设,用力咬上了只顾挑衅苏岑,完全背对自己的乞丐头子。 乞丐头子小腿被咬出了四个血洞,吃痛之下一脚踢飞了没来得及松口的苏合。 早就看见小狗向自己跑来的苏岑也行动起来,顾不得检查伤势,抱起动弹不得的狗子就向镇子上跑去。 镇子上有捕快巡逻,他们不敢在那里寻衅滋事! 小喽啰们后知后觉的拥上来想查看伤势,乞丐头子怎肯吃下这哑巴亏,吩咐他们追上那小兔崽子,自己也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 苏岑年纪还小这几年亏损许多,又在镇子上刚做完大半天苦工就急急忙忙赶回来,体力自然不如身后追逐着的成年人,渐渐的前后距离也越拉越近。 看了眼怀里又开始吐血的小白狗,他也只能咬咬牙强撑着向前跑去。 快点,再快点!已经能看见镇子上的街市了! 拐过一道矮墙,苏岑刚想松一口气,怀里本来一动不动的小狗却像受了刺激一般,跳到地上直直冲到路中间。 “这谁家的小狗,怎么还往人家牛车底下冲呐?”一道粗犷的声音不悦道,牛车上的人此时也跳了下来,弯下腰查看车底的情况。 苏岑双眼通红,哪还顾得了许多,疾走两步跪趴在车边,颤抖着双手把小狗抱出来,只是这小小的身子已经无力的耷拉着,眼看是活不成了。 “这位小哥可是小狗的主人?真是对不住,我们这牛车走的也并不快,实在是没注意怎么窜到我们车底下的。”说话的正是苏合等待许久的女主顾绾绾,只是自从上次仇家临门后,出门在外都做男装打扮。 天气渐冷,女主家中需要囤积过冬的粮食和其他杂物,顾铁牛家人丁兴旺也需要采买不少东西,两家一合计,就让这两人一同去镇子上采办,再同租一辆牛车回村子,分摊车费也能有个照应。 苏岑此时并不看话里有话的女主,也顾不上在不远处观望的乞丐们。 他一点点洗干净,又好不容易养胖的小狗,流落异乡唯一的伙伴,给他带来好运和慰藉的小东西,连最后的微弱呼吸都已经停止了。 顾铁牛见对方并不理人,穿的又十分破烂,疑心是故意讹诈,想要上前争辩几句,被顾绾绾拦了下来。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顾绾绾只想快些办完回家不要引人注意。她咬了咬牙,掏出采购完毕后仅剩的一小串铜板,见对方不接,只好放在狗尸上。 “这里有四十几文钱,我也只剩这么多了,今日是我们不对,你且快去安置了这狗吧。” 说完也不欲停留,拉着直言晦气的车夫和顾铁牛上车离去了。 “唉,这就是报应啊,当年想撞女主不成,如今倒是被她的车撞死了。” 苏合虚虚的蹲在少年怀里,见他也不知道把钱收好,只是呆滞的直直向前走,也有些难过起来。 “不要伤心啦,我总是要死的,这次还算不错,还能给你留下一点卖命钱。”越过肩膀看见后面的乞丐们还在不远不近的跟着,显然是看到了女主给的钱,不由得又着急起来。 “你倒是快把钱收起来,赶紧跑啊,别抱着我了,呸呸呸,那就是一堆死肉了,丢了快些躲起来吧!” “苏岑。”沉默许久的‘小乞丐’声音低哑的开了口。 还在喋喋不休的苏合一怔,难道他能听见我说话? 路过包子摊,把怀里捂了一路的铜板尽数拍在桌上,自顾自抓起两个肉包子,并不作停留。 撕开一个包子,把整个肉馅挖出来,塞进已经冰冷的小狗嘴里,自己几口吃完剩下的包子,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我叫苏岑,丰城苏家的苏岑。你吃饱了就上路,来世还来寻我。” 苏合此时心里终于有些酸胀起来,第一次给予她尊重和善意的,是一个流落在外、自顾不暇的孩子。 天色暗了下来,苏岑抱着小狗走到镇外的一处荒地,身后的乞丐们见四下无人,也包围了上来。 为首的乞丐一瘸一拐的在一旁站定,面色狰狞的狠狠啐了一口:“好好教训教训这小王八蛋,拿上钱和狗,咱们回去喝酒吃炖狗肉!” 苏合气的飘来飘去却毫无办法,一边问候乞丐们全族,一边气臭小子不知死活。 “你也姓苏,我也姓苏,姑奶奶审时度势、能屈能伸!你个倒霉孩子让人渣跟踪了都不知道找大人帮忙的吗?还跑的这么远这么偏!死小孩搞不好你得和我一起上路了知道吗?” 苏岑倒是没有半点慌张,甚至在周围不怀好意的笑声中,将僵硬的小狗放在树下,顺手摸了两块石头包在手心,转身冲进乞丐群中。 第11章 男配参上 欲复仇苏岑寻女主 “死小孩你真的找死去了?!”眼见情况不妙的苏合惊叫出声。 只见苏岑在一群成年乞丐中,身形虽然瘦小,但辗转腾挪很是灵活,时而矮身狠狠踹向来人的小腿,时而弹跳起来用包了石块的拳头捶打对方面门,一时之间倒也占了些许上风。 “啧啧啧,熊孩子出手虽然稚嫩,但能看出自有招数体系,应该是练过武艺在身的。”想到这里苏合也有些欣慰,起码自己不在的时候也不会被人打的太惨了。 这小子先前还报出了自己身家名号,丰城苏家,听起来倒不是寂寂无名的小门小户。可有名有姓的小少爷沦落成小乞丐,说没有什么心酸故事、内宅阴私苏合也是不信的。 “你能被‘祂’关注,还派我来送温暖,应该起码也是个男配了,今日在女主面前也算露了脸,不论是良缘孽缘,总之以后会好起来的。”苏合莫名有了一种老母亲一样的心情,只希望这小子日后不会是被虐千百遍的苦情男配了。 已经开始为‘崽崽’未来打算的苏合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战况’,只见两方都开始显出疲态,动作一时间慢了下来,地上有三两个乞丐被打肿了头或是伤到了腿,哼哼唧唧的退出了战局。 再看乞丐头子这边,见半天没有占到便宜,竟然偷偷摸摸搬了块大石头,上前两步朝苏岑头上砸去。 “苏岑小心身后!”苏合眼见自家崽崽要吃亏,情急之下也忘记自己只是一团灵体,大声提醒起来。 苏岑身形先是猛然一顿,随即转身侧立,借助惯性以拳抡向身后。 乞丐头子本身腿脚不便,又用全身力气砸向苏岑,根本来不及躲避,被大力轰在颈侧,立时昏厥过去。 而苏岑虽只略一迟疑就躲避反击,却也失了最好的时机,头避开了攻势,大石块却直直砸在右侧肩膀上,右臂有些不自然下垂,肩头衣料处慢慢洇出血色。 他本人却混不在意,反而神色震惊的向着空中喃喃道:“是你吗?刚刚是你在提醒我对不对?” 剩下的乞丐们本来打了半天没讨到便宜就有些退缩,这下见老大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小兔崽子又向半空说些见鬼的疯话,更是吓得两股战战,拖着一动不动的老大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苏合几乎被直射而来的惊喜眼神钉在半空,“你...你能听的见我?” “我知道刚刚一定是你在提醒我,”苏岑这时又什么也听不见的样子,只是直直盯着苏合所在之处。 “这些时日多谢有你照顾,你记住,丰城苏家,我在那里等你。” 说完也并不打算等到回音,径直走到树下,吃力的抱起白绒绒的一团,脚步蹒跚的向破庙方向走去。 苏合还处在‘这不是种田文吗,怎么会有人能通灵’的震惊当中,低头看见苏岑肩头血色蔓延的越发欢快,还是忍住了没有出声。 ‘也不知道是我情急之下,魂体能力大幅增长,得以串通阴阳,还是这小子天赋异禀,生死之间能窥得亡魂。’苏合在心里暗暗思量着,只觉得情况越来越复杂,自己那点智力快要消耗殆尽了。 身边景色越来越熟悉,苏岑的脸色也愈发苍白,待远远看见破庙的轮廓,竟然忽明忽暗闪烁着火光! “又谁啊?烦死了,怎么一个两个都不打招呼就往人家里进啊?”苏合本就是被乞丐追赶才会血溅女主车轮下,所以对不速之客颇有怨气。 “一共就住了两个人,我已经被妨死了,咋地剩下一个也不能放过啊?!” 苏岑显然也是很不痛快,奈何此时又伤又累,只得勉力支撑,挪蹭着到近前,抬脚踢开了大门。 借着中央燃起的火堆,可以看见原来一人一狗睡觉的‘床铺’上,此时坐了个身着粉裳的年轻姑娘。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焰色明灭间那姑娘下颌线条很是明晰,鼻梁俊秀挺直,一双眼睛水色潋滟,眼尾很是勾人的上挑着,细长的指尖正捏着一块馒头送进口中。 那馒头雪白绵软的,一看就不是小乞丐的存粮,苏合心下满意了些许。 “小美人孤身在外很是危险,借破庙露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苏岑你也不要太没有风度哈。”颜狗苏合对着这张姿色惑人的脸狠狠咽了口口水,完全不知原则、隐私为何物。 “你看人家女孩子自己出门还准备的挺周到,俩馒头吃一个拿一个。就是这天也挺冷的,小姐姐怎么穿的如此单薄,衣襟还开得这么低...”苏合本着大家都是女孩子,看看没什么的心态放肆打量起来。 “卧槽,小姐姐胸怀怎么如此一马平川?不对,脖子虽然纤细嫩白,但是那么明显个喉结怎么肥事?!” 事到如今苏合只想扯自己的头发清醒清醒,那两个馒头他喵的不是什么干粮,根本就是配饰啊!这个年代就已经有女装大佬了嘛! 苏岑显然更早看清了‘小美人’的真面目,冷着一张脸走到那人面前,“这是我家,请你出去。” 美人倒是并不介意苏岑的无礼,反而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怀里有些圆润的毛团子,神色明艳的笑了起来。 “你这狗倒是生的肥美,天寒地冻啃这凉馒头实在无趣,不如炖上一锅暖暖身子,也不算浪费不是。”开口的声音倒是有些低沉,让沉迷在‘美人一笑’中的苏合迅速清醒,回神才发现又是一个馋她身子的狗男人罢了。 这话显然刺激到了苏岑的神经,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挥出一拳,直向对方面门而去。 苏合本来还惋惜,虽然说话有些讨人厌,但这么美的一张脸蛋要是挂了彩实在有些暴殄天物啊。 谁知美人并不躲避,反而一手抓着馒头,一手与苏岑对打起来,眼光向角落里一瞥,破庙四下的蠢蠢欲动顿时平息下来。 苏合这种形态下感知比常人更加敏锐,若不是是刚刚暗处之人有心上前她也难以发现端倪。 破庙里竟然还藏了不少的人,她和苏岑竟然都没有察觉,那这美人也就不是路过投宿这么简单了。 这边略过了几招,美人脸上兴味之色更浓,将后继无力的苏岑挡开后出声询问:“无佛寺石山大师你可认得?” 苏岑神色不渝的停了手,“是我舅舅。”走到床铺前,扯起用作被子的红布,盯着刚才坐在上面的人,很是嫌弃的抖了抖,回到火堆另一边坐了下来。 “你就是丰城苏家死在外面的小公子啊。”美人懒洋洋的在床铺上坐下来,一边啃着馒头,一边看着苏岑用红布将小狗仔仔细细的裹了个结实。 “怎么?方姓那些宵小派你来杀我的?”苏岑眉目冷厉,抬眼直视对方。 “姓方的?”美人有些惊讶,略一思索有了答案:“你说的是你父族的那些人?” 很是不屑的嗤笑一声,“这种蝼蚁连远远看我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本以为今晚就得跟自己的‘恩狗’葬身一处的苏岑倒是有些意外起来,“那贵人千里迢迢从京都赶来,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癖好?”说着有些揶揄的在钗裙之间打量一番。 这下连一直没个正型的美人脸色也阴沉些许,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不过是到此地寻人来了,随风借力却是要付出些代价。” “那贵人可有得偿所愿?是否需要在下效犬马之劳?”见对方没有掩藏意图,苏岑神色也正经起来。 “已经有了一些头绪,只是还需要时间。怎么,苏小公子愿意帮忙?” “我在此地流连也有几年了,乞丐群里消息也十分灵通,就是我未曾见过,也可以着人四散开来去打听。” 苏岑见对方神色不变,便将自己的猜想和盘托出:“贵人手下能人众多,若是想寻人也不难,但若是纡尊降贵佯装入局也要亲自前往,想必一来是那人身份不好宣之于众,二来也有一方势力在此地搜寻吧?” 美人脸上笑意更甚,“苏少爷不妨说说你的条件?” “我要回苏家。” “难道不应该先去找你的亲舅舅吗?”美人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苏岑叹息着摇摇头,“石山大师是方外之人,传授之缘已尽,苏家这趟浑水他不会再踏足了。” 感慨过后,苏岑很快打起精神:“贵人不如先将要找之人的画像借我一看,若我见过,定能认得出来。” 第12章 识图寻踪 动身前往顾家村 美人一只手支起下巴,另一只手心向后一伸,最近一处的柱子上滑下一个漆黑的身影,将一卷画轴递在手上,又很快隐去了身形。 苏岑神色凝重的接过对方随意丢过来的画卷,慢慢铺展开来—— 红衣女子于花台上做胡旋舞,旋身之际腰肢似乎都要拗断,神态却一片轻松,笑意盈盈的看向画外。 他却不为画中人的美色所动,反而抬起手来,虚虚盖住周围描画,只露出精致的五官来,又离远了身体觑看了半天,才放下了酸疼的双手。 “说出来贵人可能不信,”苏岑神色颇为古怪,“我今日刚见过一人,与这画中人有七八分相似。” 这句话一出口,美人也不再姿态随意,端坐起来出声询问,“怎么说?” “我这小狗就是被那人的牛车撞死的,”苏岑低垂着眉眼,捂上自己肩头的伤口,“虽然压低了声音还做了改装,但应该是个小姑娘,只是年纪比画中女子要小上一些,大约十三岁上下。” 仔细回忆了当时的情景,苏岑慢慢开始分析:“所乘牛车应当是租来的,我认得那赶车人常在街市趴活儿。与一稍微大些的少年人同行,二人衣着皆是普通粗布,看起来也有些旧了。车上载的主要是粗粮,估摸着是周边村子的囤冬粮。” 信息给到这里,苏岑已经有了大致的成算:“你的人都是生面孔,贸然出手会引起对方怀疑。我与那姑娘有些过节今日街市上的人都看到了,明日我去向赶车人打听一二并不会有人起疑。” 见他止住了话头,美人满脸愉悦的开了口:“说下去。” “参与杀害我父母之人全部伏法,我也会将贵人带到您想要的人面前。” 美人却是摇了摇头:“这可并不划算啊,我要找的人如今只差临门一脚,苏家的水可浑得很呐。”意有所指的看了苏岑一眼,“若没有人在幕后操控,就凭那几个根脚浅薄的泥腿子,哪里能有截杀当家主母,鸠占鹊巢的本事呢?” 果然如此,那些叔叔大爷不过是凭借父亲入赘才得以在丰城立足,纵然有改换苏家门庭的野心,资金、人脉乃至智计都是远远不够的,除非是有人捉这几个傻子做傀儡,意在操控苏家。 “是谁?”苏岑咬了咬后槽牙稳住自己的声音。 “还不需要你知道,反正日后你执掌了苏家,自然能查到真正的仇人是谁。”开玩笑,他怎么会告诉这猴精的小鬼幕后之人也是自己的对头,甚至还策划了自己‘中药被拐’一事。 听出话中转机,苏岑也知道自己底牌暴露的太早,此时只能与虎谋皮:“只要方姓那些跳梁小丑得到严惩,您就是我苏家的恩人,有何吩咐,苏家自然无有不从。” 美人这才满意的将画卷往身后一丢,自有一双手接住妥善收好,“明日带我去那户人家。” 苏岑点头应下,起身抄起红布包裹,往神像前走去。 以后怕是不会再回来了,也不心疼的抄起平日烧水煮汤的破陶罐,在地上磕掉多余的部分,权当铲子就地挖起坑来。 小白狗体型不大,所以坑洞虽然挖的深些,也很快就完成了。 眼见肥美的狗肉要入土为安了,美人还是不死心,“与其埋进土里被虫子啃咬,入了五谷轮回岂不更好?” 苏岑有求于人,心下不快也只当听不见。 苏合生怕被‘祂’注意到强制下线,躲在梁上一个‘影子’身边听了全程的墙角,正美滋滋的整理信息呢,一听那长得好看的讨厌鬼还不打算放过自己,立时就炸毛了。 “你这人有没有同情心啊,我那腿好悬没给撞飞,脑壳都有点瓢了,你还下得去嘴呢?要不都说‘蛇蝎美人’呢,亏我还有那么一瞬间想当你的舔狗。”说着给了美人几个虚拟的大逼兜。 “小苏岑啊,姐姐我也看出来你小子身世苦啊,别说我没提醒你,就你边上那个美人、和明日你去找的那个小姑娘,日后有多远躲多远,可千万不要再有什么牵扯了,我就是前车之鉴啊。”明知对方听不到,苏合还是发自内心的为这个相处了好几天的‘室友’操心。 苏岑轻手轻脚的抱起红色包裹,放进坑底,动手填土之前微微侧头无声的说了句什么。 “唉卧槽,你小子别不是又听见什么了吧?”苏合不懂唇语,还没等问清,又陷入熟悉的黑暗中。 神色如常的填完土,转头看见贵人已经毫不介意的在唯一的‘床铺’上躺下了,苏岑也没说什么,自行去井边取水清理了肩上的伤口,把衣服上的血渍也勉强搓洗的不那么明显,才哆哆嗦嗦的回来。 刚一进门,就劈头盖脸丢来一个瓷罐,“把药擦擦,别明日耷拉着胳膊叫人起疑。” ‘床铺’上的人背对着门口,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褐色布衣,不知哪来的厚实大氅盖在身上,不再言语。 苏岑靠坐在离火堆最近的柱子前,涂了伤药,和衣闭上了双眼。 次日一早,伸手摸了个空的苏岑猛然睁开双眼,随即起身动了动酸痛的关节。 这边一动作,‘床铺’上的美人也醒了过来,不同于昨晚的慵懒狡黠,双眼微微眯起,神色很是冷厉。 不必招呼,自有存在感极低的人奉上清水和帕子,待美人清理完毕后自行隐入角落中去。 见对方恢复如常,早已收拾完毕的苏岑才上前:“贵人可要伺候晨食?” 态度很是恭谦,但伸出的一双手暴露了真正的意图。 做了这许久的小乞丐,自然已经搁置下日日要吃早饭的奢侈习惯,但这京都来的贵人细皮嫩肉的,想必是经不得饿,况且打听消息也是要钱的,苏家少爷不在乎,他苏岑可是拿不出半文钱的。 美人倒是被这厚着脸皮的动作气笑了,从袖里掏出个灰扑扑的钱袋子:“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倒好像我会欠你的办事银钱似的。” 苏岑一脸正直的接过,“这时镇子上的早市也已经开了,我先去打探消息,回来时带些包子回来,吃完就去村子寻人。” 美人翻了个白眼,摆摆手示意他快滚。 清晨的风又冷又硬,苏岑捏紧了衣襟,低着头向记忆里的角落走去,果然看见昨日的车把式,正靠在牛车上睡眼惺忪的扣着眼屎。 见是昨日抱狗的小子,车夫脸上老大不乐意,不仅是他的狗冲出来叫车染了血很是晦气,还因为这小乞丐在这里乞讨好几年了,根本拿不出钱来租车。 “大叔应该还记得我吧?”苏岑一脸市侩的摸出事先准备好的十个铜板。 十文钱揣进兜里,车把式的脸色顿时由阴转晴,“你小子有什么事啊?” “您也看见了,昨天那小子就打发了一点钱就跑掉了。我平日自己舍不得吃喝,把狗儿养的白白胖胖,怎么能就此作罢?”说着抹了一把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我今日来就是想问问大叔您,那小子住在哪个村哪一户,我得叫他加钱!” 赶车汉子听是要找自己的主顾,难免有些犹豫,要是那小乞丐去闹事,被发现是自己指的路,可还怎么在镇子上拉活啊。 看出了男人的心思,苏岑下了剂猛药:“实不相瞒,我得罪了镇上的乞丐头子,已经是混不下去了。今日就是去求些银钱到别处讨生活,谁也不会从我这里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回来我再给您十文钱当做谢礼。” 说句话的事就能顶一天的收入,车把式哪有不干的?三言两语就把昨日送货的地址交代的一清二楚。 苏岑连连道谢,扭过身时脸上再不见笑意,他还记得昨日那男人念念叨叨,直说那狗崽子怎么不死远点,弄脏了他的车。 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带了多少暗卫,苏岑估摸着买了十个包子,急匆匆的赶回破庙。 恢复了精气神的美人很是挑挑拣拣了半天,一会儿嫌弃这包子面皮不够雪白,一会儿抱怨馅料又小肉又少,总算把一个包子吃下去,苏岑已经快把白眼翻到后脑勺了。 美人倒是不慌不忙,吃个包子也吃得仪态万方,正用一方素白的帕子细致的擦自己并未有半点脏污的手。 “不急,我们两个外人一大清早出现在村子里岂不惹人怀疑?” 第13章 主角会面 母女坦诚诉往事 不管这贵人如何装腔作势、言之凿凿,苏岑始终觉得那都不过是惫怠拖延的借口。 说什么一大早寻人太过惹眼,这不也没到午饭时间不就在暗卫的掩护下绕道村子侧面了吗? 不过这个时间村路上也确实没什么人,倒省去了编造借口的功夫了。 确定眼前的破落小土屋就是车把式指定的所在,美人挑了挑眉,意外的神色不言自明。 一路跟随来的暗卫早已各自隐匿起来,监察着周围的动静,苏岑看了眼一动不动的贵人,认命的担起小厮的职责,上前敲响了似乎一推就倒的院门。 院子里的鸡鸭被惊动,接连发出嘈杂的叫声,有应门声由远及近传过来。 “来了来了。”听声音是个小姑娘,应该就是那日镇子上遇到的女孩了。 想过两人初见并不愉快,但没想到刚打开门,看见是苏岑礼貌客套的笑脸,对方立时没了刚刚语气中热络熟稔的样子。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身体堵住大门,完全没有让人进去的意思,“我那日不是赔过你钱了,怎么还不依不饶的。” 苏岑本就因为这事心中不快,但想了想身后的贵人,也只能压了压心头火气,“姑娘勿怪,昨日之事都是误会,今日叨扰其实是我主人家有事相谈。” 哪知小姑娘原本还只是小火星乱溅,现在立马变成点燃的炮仗:“管你主人加还是主人减,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快些离开,不然叫村长把你们打出去!” 苏岑还没等侧身让出身后的贵人,就被狠狠拍上的木门震了一鼻子灰,小姑娘也跑着进了屋里。 “咳咳,我说您找的不会是仇人吧?怎么话都不听完,就拿门板子拍人啊?” 美人虽站在后面,但也不免沾上了些灰尘,“胆子小的跟老鼠一样,我还没说来意,就急着撇清,肯定是知道些什么。” 两人刚拍打完周身浮灰,门又缓缓打开,面前出现的是一名中年妇人,面容有些消瘦暗黄,但不难看出刚才小姑娘的容色是继承自面前之人。 “刚刚是小女顽劣,二位快请进吧。” 言谈间并不像普通村妇,似乎也并不打算隐藏,二人对视一眼,跟在妇人身后进了屋子。 与外表的残破不同,屋子内收拾的非常整洁,家具虽然不多,但也算齐全,桌子上用粗陶瓶子插了几支野花,不远处的炕上还放着一件未做完的棉衣。 妇人从厨房拿来两个大碗,分别给二人倒满,“山野粗茶,还请不要嫌弃。” “娘你怎么能让他们进来,他们...他们说是来寻人的!”先前的小姑娘气鼓鼓的怒视二人。 “好了,绾绾。”妇人有些严厉的制止了小姑娘,看着漂亮的雌雄莫辨的少年,暗暗有了猜测。 “恕晚辈唐突,敢问夫人可是名唤林未晚?”素日懒懒散散的少年正色起来,端正行了一礼方才发问。 “正是。”妇人毫不避讳的承认下来,“你是江逐的儿子吧。” “晚辈江云寄,家父公务繁忙难以抽身,所以让我来请夫人回京都安置。” 双亲被害殒身之前苏岑已经参与家中一些经营事务,对江家父子的名号自然并不陌生,眼下只觉得命运弄人,也是不知心中忐忑究竟是喜是忧。 自己为了夺回家业不惜举族以报之人,竟然是当朝首辅嫡子。苏家虽有商道畅通各地、财力物力堪称雄厚,但想要掺和进朝堂纷争之中,却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 眼前这妇人纵使年轻之时姿色昳丽,说的难听些现在也已经是徐娘半老,根本不足以让这般身份之人亲临相请。 来之前苏岑留了个心眼,先行打听了这顾小娘子的身家,除了这丫头运气上佳,行事颇为稳重之外,实在看不出哪里得了当朝首辅的青眼。 不过他也知道,江家这样烈火烹油的家世都不敢大张旗鼓来寻的人,其背景更不是自己这样一届商贾可以探听的。 林未晚与江云寄两人达成了默契,不再深言,反而客客气气的寒暄起来。 时至晌午,母女二人张罗了一桌饭菜,席间三言两语就敲定了明日一早动身上京。 吃过饭,江云寄很有眼色的起身告辞,林未晚也没有多做挽留,只道家中一应牲畜屋舍需要处理。 两个外男不能留宿,又怕潜藏着的另一伙势力发觉他们的行踪顺藤摸瓜,只好偷偷摸摸的又赶回破庙,将就着熬过一夜。 顾绾绾早就忍不住内心的疑问,连家里的鸡鸭都来不及处理,直拉着林未晚不放手,势要问个究竟。 “娘~您就告诉我嘛,到底为什么要跟那两个臭小子去京都啊?”顾绾绾两世加起来比眼前女人只大不小,奈何对方太过沉稳,为了弄清原委老脸可以先放到一边。 林未晚先是呆坐了一会儿,然后有些苦涩的笑起来,顺手拿起未做完的衣服,像是村中普通妇人拉家常一样,将陈年旧事娓娓道来。 林未晚那时候还不叫林未晚,而是京都当红的歌舞伎人。 在全城最为奢靡的销金地,红香软帐掩映着白玉高台,她于夜色极深极浓之时踏歌而舞,台下公子哥儿扔上来的玉佩扳指,在她眼中都不过是硌脚的石头。 囚于楼台的雀鸟,黄金为笼,碧玉做环,人人都只远远看着她如何饮翠嚼珠,穷尽目力也不过是巴掌大的一片锦绣青天。 直到那日少年将军一时技痒飞身上台,一舞胡旋曲,仿佛有人短暂的掀开笼门,携来一捧塞外不羁的风月。 众人以粗鄙无礼唐突佳人相讥,他浑不在意的饮尽杯中酒,笑得很是开怀。 鸿雁寄书,鱼传尺素。 她嗅到绵软花笺上广阔天地的自由气息,便不再甘心做那只笼中雀鸟了。 将军散尽了恩赐犒赏,不惜悖逆本心以势压人;舞姬亦抛却了尘封榻下的滚滚金玉、盈箱珠翠。 起誓人前离歌舞,就此赎得自由身。 无论是风沙漫天、塞上孤烟,还是花城宫阙、街头巷尾,她扮作少年小厮、侍女仆妇,都陪他一一踏遍。 然而一入风尘前缘误,她无论如何是入不得厅堂,见不得天光,也曾一遍遍叹,与君相识晚。 他却说:“木遇春霖,实为未晚。” 沐斩春一生无妻,林未晚步步相随。 可惜沐将军的一生金戈铁马,真正属于两人的时日实在短暂。入京述职那日,她不胜旧日看客纠缠,留在城外等候。 日暮到天明,却只等来罪臣犯上伏诛的消息,和紧随其后一波又一波的杀手。 林未晚可以从容赴死,但沐氏遗腹子的母亲不能。 凭借一手乔装技术,以及在军营中耳濡目染的追踪手段,她险之又险的逃出重重死局,最终伤重晕倒在顾家村后的野山上。 村里除了猎户是很少有人往山上去的,田间的收获也够一家人糊口,实在没必要去野兽的地盘夺食。 很少,并不意味着没有。 顾大自幼丧父,只有寡母相依为命,几分薄田不足以应付年迈母亲看病吃药。从小背山而居的他没有多少畏惧,时常去山上挖野菜、设陷阱。 哪知一日,从山里捡了个神仙一样的女子回来。 京都繁花迷人眼,尚有大批公子富商成为林未晚的忠实拥趸,这山里的光棍汉子又哪能抵挡得住这风流皮相。 养伤变成了小住,挟恩自然要回报。纵然林未晚言明身怀遗腹之子,寡母苦心劝告此非良缘,顾大就和那偷看仙女的放牛村汉一样,无论如何也要将那天上的星星握在手上。 自知身份敏感,终究难逃有心之人的探寻,林未晚为了沐氏血脉能隐姓埋名活下来也只得点头应允。 世间只余村妇木晚,甘愿自囚于一方破败的院落,连梦里也再不忆起天地旷远、纵马放歌的往昔。 时过境迁,一腔热血的村汉惊觉那星星褪去了点点光辉,握在手中甚是粗砺冰凉,活活磋磨成了咽不下也吐不掉的鸡肋。 尽管林未晚心怀歉疚多有忍让,还是落得相看两厌。 咬断线头,林未晚抖了抖手里的棉衣,招呼呆若木鸡的顾绾绾,应当是沐绾绾穿上试试。 许是埋藏多年的秘密终于说出口,她脸上带着释然的神色,经年的病容也浅淡许多。见女儿换上新衣,水绿色小袄称得那张小脸越发明艳,满意的点点头。 “江逐是你父亲的旧时好友,会好好照顾你的。”将小袄叠好放到一边,从边角中翻捡出大小适中的料子,裁剪出荷包的雏形。 本以为重活一世,能平平淡淡靠自己做个小地主的沐绾绾,还处在震惊当中没能反应过来。 “那,我们去京都要做什么?” 见一向极有主见的女儿慌了阵脚,林未晚显出几分悲悯的神色:“娘自然是希望你只做一个平凡女子,随心意平凡的活着。但世事不由人,既然躲不掉,你就要尽快成长起来,为自己争出一条生路。” 第14章 诈死脱身 取印信踏上复仇路 既然要上京,家中一应器物是带不得的。母女两个将这些年来攒下的银钱归拢起来,倒也有六十多两‘巨资’。沐绾绾本来是想着再凑上一些,就盖一座青石白瓦的大房子,再置几亩地租出去,现下与即将到来的风波诡谲相比,显得幼稚又可笑。 两条还没来得及卖出的绣花帕子也派上了用场——完整的银锭子包在一处,妥帖的夹在换洗衣服中间,散碎银角子并铜板一包,放在包裹最外层方便取用。 林未晚一改这些年的沉郁寡言,边收拾着东西边给女儿嘱咐起来。 还来不及接受从小富农家娘到复仇将军女的转变,沐绾绾几乎被随之而来的密集信息塞爆大脑。 当朝首辅江逐与沐斩春是少年相识,既有同窗知己之情,又有出生入死之谊。一个承袭家风,投身行伍;一个惊才绝艳,为天子门生。 文从庙堂安社稷,武卫百姓守国门,两人均是同辈中的翘楚,在当时几乎是大半个京都适龄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这样一对至交好友,性情却大相径庭。比起沐斩春的莽撞恣意,乃至‘自甘堕落’,江逐很是冷静自持,即使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也是权衡较量后选择了高门贵女,作为自己官途上的助力。 是以遭逢巨变,被逼到山穷水尽之时,林未晚也从没有想过寻求江逐的庇护和帮助。 如果‘罪臣’无罪,那么始作俑者的怒火无人可以承受。 即使时至今日,若不是敌人的鹰犬已经嗅到气息、露出爪牙,江云寄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动林未晚半分。 此去京都,看在与亡夫的旧日情谊,江逐不会短了母女二人的吃用花销,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肖想更多了。 林未晚深深的看了仍是懵懂的女儿一眼,放下手里绣了一半的荷包,起身去柜中又翻找了一阵子,不多时拿着一把约有小臂长的匕首坐回到桌边。 手柄和鞘上都有繁复精致的花纹,纹路中心、末梢镶嵌着大大小小各色宝石。林未晚拔出匕首,交在沐绾绾手中,又把一块干净棉布和平时备用的伤药摆在手边。 “这是你父亲缴来的战利品,若是没有它,我或许撑不到顾家村。”说着扯松交叠的衣襟露出肩背,只见上面扭曲的刀痕和狰狞的贯穿伤交织在一起,不难想象逃亡的岁月有多么惊险。 带着薄茧的手指按向肩胛偏上的一块伤疤,或许是愈合的不好,形成了一块丑陋的凸起。 “这里曾经被箭射中,拔出时扯掉了一块皮肉,我便把沐氏军队的信物藏在了里面。”指明了位置后,林未晚微微弓起背,拿起一件旧衣捏在手中,“把东西取出来,小心点不要弄坏了。” 沐绾绾张着嘴巴,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要切开这个相处了十几年娘亲的后背,她是怎么也下不去手。 “若是你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我们也没必要去趟京都的浑水,老老实实在这小山村等死还更轻松些。”侧过脸露出的眼神是不同于往常的凌厉,“还是我自己亲手剜出来?” 深知今日这一刀是非下不可,沐绾绾呼出胸口浊气,尽量稳住微微颤抖的双手,用窄长锋利的匕首切开伤疤。 触及皮下硬物,她收住刺入的力道,顺势向下划开,屏住呼吸用冰凉的指尖挑出里面的东西放在桌上,赶紧在伤口上撒满药粉用布按压住。 脸色苍白的扯掉口中塞着的旧衣,林未晚顾不得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将鲜血淋漓的温热信物捧在手中。 随着血迹被擦掉,一指节大小的东西渐渐显露出它的本貌:没有一点瑕疵的白玉打磨成规整的方形,在血肉中蕴养了十几年使得整体透露出暖色的温润光泽。正反两面分别刻着“沐”“将”二字,字体雄浑有力,只是沐字边缘处有些毫无规律的线条,看起来也不像是特殊的边框或花纹。 沐绾绾终于处理好了伤口,还没等松一口气,眼前就多了一只摊开的手,其上卧着一枚迷你“麻将”。 “这是你父亲临走时留给我的,不仅是调动沐府私兵打开府库的信物,与虎符结合还能调动沐家戍边大军。”林未晚郑重地将它交到沐氏唯一的血脉手上。 “沐家是行伍世家,无论嫡系旁支都在军中任职。几代下来人丁凋敝,到了你父亲这一辈,能有资格继承印信的就只有他一人,可惜他都没看过你一眼就也......” 听出母亲声音的哽咽,沐绾绾握住她同样冰凉的双手,并不做言语。 林未晚强自镇定下来,接着说:“主帅印信不可轻易离身,他那日将东西托付我保管的时候,或许已经对暗中的算计有所察觉,只是仍对上位抱有一丝希望,才撇下我独自卸甲赴宴,落得个暴死殿前的下场。 起初我也怨恨不平只想报仇,但他在时就常常提起想要一个温软可爱的女儿,我又哪里舍得他最后的希望破灭。可十数年过去,那人还不肯罢休,纵然此去龙潭虎穴,为求一条生路也不得不踏足其中。 只是若要破局,只凭一个不知真假的孤女和江逐的那点帮扶是远远不够的。拿着印信,重集你父亲的旧部,以沐家军作为你的倚仗和底牌,才有为你父亲正身、助你立命的机会。” 沐绾绾听完直觉压力巨大,果然再世为人,一条命不是白捡的。转念一想,上天也不会为了看自己再死一次费这么大功夫,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娘,那我们明日突然离村,岂不是很容易被人发现端倪?” 女儿这么快就适应身份,林未晚也很是欣慰,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抚。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嘱咐你做的事了,你去把院子里的鸡鸭抓进屋子宰几只,放一大盆血。等晚上我们把靠近山一侧的篱笆破出个口子,在屋门和家具上划出一些痕迹、弄得乱些,再四处撒上血迹,一直蔓延到后山。” 沐绾绾眼前一亮,“就当做是野兽下山觅食,把我们两个叼走了!” 包裹收拾停当,母女俩各自分工,为明日一早的“人间蒸发”准备起来。 一切处理完,天也擦黑了,死掉的鸡鸭没有浪费,乱炖成一大锅,美美的吃完埋掉残渣,就早早的睡下了。 破庙这边却没有这么好的光景。 苏岑纵然知道江云寄贵不可言的身份,有心精细些喂养着,但为了隐匿行迹不引人注意,就是有钱也花不得,甚至晚饭也只能绕过之前的摊子,去了更远一点的地方买了包子果腹。 江云寄果然哼哼唧唧不乐意,只是腹中饥饿更加难耐,也只好匆匆几口下肚不去在意口味,气呼呼的裹着大氅睡过去了。 然而为了带着母女二人悄无声息的出村,两方约定黎明之前在顾大家集合。偏偏那顾家村离破庙还有些距离,所以乘着月色顶着寒风赶路,江云寄漂亮的脸上,寒意比夜色还要浓重三分。 一路上苏岑和暗卫们大气都不敢喘,硬着头皮装作自己是影子。 到了约定地点,背着包袱的母女二人已经在等候了,只是昨日还牙尖嘴利的沐绾绾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江云寄,也只是稳重的跟在母亲身后,并未出言挤兑。 一行人很快布置好“案发现场”,趁着天还没亮,脚步不停的离开了顾家村。 沐绾绾悄悄的回头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村子,直觉自己此去只能被命运的车轮追着向前走,或许再也回不到这个平静安宁的地方了。 “爹!绾绾家出事了!”一早找沐绾绾进山的顾铁牛最先发现家里的不对,飞奔着找到了他爹说明情况。 待顾村长和几个村民来查看过后,敲定是天气寒冷,后山上的野兽进村觅食,熟睡中的母女二人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咬断脖子拖回山里,只余一地狼藉血迹。 顾大家没有亲戚,苦主也没有剩下尸体,连简陋的丧葬仪式都免去了。不过是在顾大的碑上多刻上木晚二字,旁边再埋下几件女人的衣服,此事也就轻轻揭过,只余妇人闲谈时的几声叹息。 只有顾铁牛趁着众人不注意,将自己送给少女的发带攥进手里,好像一夕之间有了成年男人的沉稳寡言。 第15章 水路北上 蛊瓮内谁能苟到最后 这段寻人之旅虽然初步取得胜利,但个中历程实在过于羞耻坎坷。江云寄本就是花孔雀一样的性格,显然不能允许自己的表现的像个窝囊的草包二世祖。 苏岑有些敏锐的感觉到离开镇子范围后,身边明里暗里的影子数量减少了不少,正纳闷江孔雀又作什么幺蛾子,正主本人就急吼吼的自曝了。 “待穿过这片林子,走上半日有一个野渡,我已叫影准备了一条船。那人的钉子仍在各地暗中探访,并没察觉夫人行踪,走水路避开耳目再好不过。”江云寄成竹在胸的样子,仿佛正站在巍巍城墙上指点江山,而不是野林子里的篝火前烤冷饼子。 哦吼,小公子这是苦日子过够了,散出去大半影子就为了找条最舒服的路线回家。 既然打探妥当,其余三人自然都没有反对。 为了隐匿踪迹,只能凭双脚赶路,官道上重重关卡最是危险,不得不走荒坡爬野山。食物都是方便携带的干粮,露宿旷野更是常态。 才出发五日功夫,几人都已经掩不住脸上的倦色。 更不要提平日里背着一应衣物被褥、餐食用具,还要前后探路,高来高去的影子们了。 江公子是不会自己提行李的,当然也不可能勉强自己忍饥挨饿,在寒风中没有一床柔软的被子取暖。 树梢上、角落里的影子们也激动的抹了一把辛酸泪:终于不用扛大包了,真好。 就着热水草草啃完干粮,四个人两两分开各自安置,林间只有树枝燃烧的‘噼啪’声和夜枭的喑哑啼叫。 这几日晚间,林未晚手上总是有活儿在忙。 头两个晚上绣完了荷包,把沐氏印信藏在夹层中,嘱咐沐绾绾千千万万不可离身。 之后又拿着自己手缝的小本子,时常陷入回忆呆坐半天,不多时就急切的借着火光在上面写着什么。 “娘,天黑伤眼,还是早些睡吧,等上了船有的是时间慢慢写。” 林未晚明确表示本子是留给女儿的讯息秘闻,所以并不避讳沐绾绾的好奇目光,有余裕时还会浅浅介绍几句相关内容。 沐绾绾不明白林未晚为什么这么急切的记录,也只当是一时间变故太多,心绪不宁之下的排遣之作。 毕竟她这颗历经生死、穿越异世的强心脏,最近也有些适应不良。 她了解的知识、接受的教育,在这个农耕立国的传统时代并不能提供多少助力。 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自己,理所当然的享受着法治社会的安定平和。突然踏足政治最中心的漩涡,掺和进生死为注的勾心斗角,真的有把握全身而退吗? 原本以为是收收资源打打野兽的生存游戏,现在俨然成了与文臣武将斗智斗勇的大逃杀。 侧过身靠近林未晚试图汲取一点勇气,也真正思索起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动作。 动作?苏合现在是一动也不敢动的。 四周黑暗又阴冷,她只能不断的吐着舌头感知其他活物的位置。 “大海啊,都是水~蛇蛇我啊,没有腿~” 看不见的活物蛰伏着观望,苏合才有时间做好心理建设、适应这个猎奇的躯体。 遵从脑海里的习惯和本能,能阅读出的信息越来越清晰,苏合不存在的小拳拳也捏的越来越紧。 四点钟方向有一只摇晃着尾巴的蝎子,正前方的生物有着密密麻麻的足肢,左后方传来低微的‘咕呱’声,更缺德的是头顶上方的壁上爬着毛茸茸的大蜘蛛。 【脏话】【非常非常脏的脏话】 苏合的脑海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和谐音,这破地方老娘是一刻也待不下去啦! 这是一个不大的密闭空间,而空间中每一个活物,包括她自己,都有只靠颜值就能教人形苏合跳激光舞的能力。 不仅丑陋,而且有毒。 所以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各自占据一隅静静的等待时机。 真·一动不动似王八。 显然这份虚伪的祥和并不是谁都乐于见到,始作俑者用力敲了敲瓮身,沉闷的声响仿佛冲锋的号角。 一虫动,虫虫动。 苏合意识里的尖叫已经突破了high c,瞬间无师自通游上瓮壁,尽力盘起身体的同时用嘴咬住了盖子上包着的红布。 底下的虫子们已经战做一团,场面虽然混乱,但你呲我一下,我咬你一口的,一时之间都被毒翻在地,动弹不得。 ‘麻麻呀,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养蛊现场吧嘤嘤嘤嘤。’中了毒的虫子们颜色越发挑战人类的审美底线,如果不是冷血动物面天然面瘫,苏合绝对正在满地爬着当场泪崩。 蛇蛇这个生吞进食的物种是没有太多牙齿的,前·哺乳动物意识到这一点时,红布上已经被撕开两个长长的口子,苏合抿着几根倔强的红线不肯张嘴,还是在体重的作用下无奈的自由落体。 正正好好落入麻痹的虫堆,事实上还是弹幕上都十分形象的那种。 鳞甲和虫壳碰撞之下,清脆的破碎声音有节奏的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柔软内脏被挤压出身体的黏腻湿滑。 苏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条小青蛇,但此刻她的脸绝对是翠绿翠绿的。 谁被虫子爆汁糊一身谁不绿?! 一些体格大一点的毒虫没被砸死,也多少受了点内伤,‘嘶嘶’尖叫的苏合甫一弹开,下面的伤员也歪歪扭扭的四散开来。 第一次被迫交锋,除了胖蛇苏合使出一套从天而降的身法砸死了几个虫子,谁都没讨到好处。各位选手忌惮着盘踞中央的杀神,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莫名其妙取得c位,周围还形成一个真空圈,苏合一边觉得这届虫虫还是挺友好的,一边为自己‘大开杀戒’还嫌弃尸体的行为感到羞愧。 心里的矮大紧老师狠狠得抽自己好几个嘴巴。 “距离封瓮已有数日,还是毫无进展?”隔着瓮传来的男子声音有些沉闷,引得周围的虫虫们不安的动了一阵。 “若是大人肯贡献一只手伸入瓮中,划上几刀再洒些秘药催动血气,想必虫儿们立时就能为您厮杀起来。”清亮的少年音色,带着玩笑的语气把‘大人’二字咬的格外清晰,说出的话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毒辣狠厉。 “霍某这双手若不是还要为主子效劳,怕是不能予你做虫引。倒是小蛊师艺高人胆大,以身饲之应当不算为难。”男子也不在意被落了面子,倒是好声好气的把皮球踢还给对方。 “哈,我这一身毒血虫儿们可是消受不得,一滴下去全都得从头再来,那就少不得还要你家主子再等些时日。”许是动作大了些,言谈间有细碎好听的配饰碰撞声响起,“只怕误了你们的大计,叫那倒霉蛋侥幸逃脱一劫。” 自称姓霍的男人也看出这嚣张跋扈的小蛊师并不服从管束,逼的太紧怕是容易节外生枝,只得用约定之物过时不候敲打几句。 “行了行了,时机也差不多就是这一两日了,急什么,我这不是还有把柄在你们手上嘛。” 不耐烦的打发走讨厌的‘监工’,虫宝没好气的叉着腰骂了好半天才罢休。 叮叮当当的声音渐渐远去,瓮内虫子们也安定下来,打又打不起来,索性各自趴在一角睡着了。 苏合见人都走光了,也知道今天是不会有饭吃了。这具蛇身不知道多久没有进食,只觉得胃都被抽成了真空,紧紧的贴在一起。 估摸着两人说的蛊就是我这一锅了,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就连怕节肢动物怕的要死的苏合都有些躁动,更何况其他本能驱动的虫子们呢。 时机或许比那小蛊师说的还要近。 苏合一想到必须干掉其他虫子才能重见天日,整条蛇都忍不住微微一抖。 没有四肢,攻击方式无非就那么两种,要么绞杀,要么咬死。 再次吐出信子感知了下四周的活物,除了滑不溜丢的癞蛤蟆还算体型相当,其他都干瘪瘪的根本缠不住。 不行了,那口感太微妙,根本不敢细想。 第16章 闪亮登场 银蛇蛊随主北上 瓮中黑暗逼仄非常,也不知究竟过了多少时间,只是随着现存的毒虫们都陆陆续续睡醒过来,空气中原来犹豫观望的氛围变得越来越焦灼。 腹中空空,胃酸啃食着内壁,也侵蚀着残存的理智,苏合知道,时机大约就是此刻了。 作为受过义务教育的人类,当然不能被一堆卵生湿生的小东西牵着鼻子跑。苏合状似无意的吐了吐信子,好似懒洋洋的又要盘起补眠,动作到一半竟是往前一窜,嘶叫出声,搅乱整个场面。 本就神经紧张的毒虫们顿时也冲上去战作一团,而挑起争斗的始作俑者反而突然收力,虚晃一枪向空出来的一角游过去。 虫子们此时扑咬在一处,已经顾不得战局里少了条坏心眼儿的胖蛇。上一次交锋彼此间交换过毒液,多少都有了点耐性在身上,厮杀起来很是凶残生猛。 占据中心位置的俨然是一只薄皮大馅的癞蛤蟆,周围圆的扁的长的短的虫子前赴后继的冲上去,又被上下翻飞的长舌一把把填进嘴里,生动形象的展示了什么叫食物链不可逆。 苏合估摸着最后应该就是这家伙跟她1v1了,也是松了一口气,一会儿一口咬下去,哈喇子快点流,应该没那么难以接受,就当尝一口生呛田鸡了。 “奇怪,明明心理建设还挺成功的,怎么背脊直通后脑勺有点麻麻的呢?”摸不着头脑的苏合用尾巴尖搔了搔身后,蓦然触到好几条细细的毛腿。 “!”后脑处麻意更甚,尾巴尖先是嫌恶的绷直,然后立马一记大力挥击。 轻飘飘的一团东西裹挟着抽打在脸上的丝丝缕缕飘逸的飞了起来,半空中就被一条黏滑的舌头卷了去没能顺利着陆。 三四条花纹斑斓的腿子在嘴巴外面颤抖了几下,癞蛤蟆君才不慌不忙的一仰脖吞了下去,一双绿豆眼半眯着看了过来,也不靠近,仍旧效率极高的进行着免费自助。 很难说是毛蜘蛛趴后脑勺更恶心,还是癞蛤蟆吞蜘蛛抛媚眼更变态,苏合张了张蛇嘴,没能“呕”出声。 “你要相信自己,你是蛇,它是蛤蟆,可不就正长在你食谱上了吗?这把咱稳赢,一点悬念不带有的!” 在冰凉尾巴尖的安抚下,胸口翻涌的呕吐欲些许,再查看不远处,除了一只越发膨胀的癞蛤蟆,连一根多余的须须都没剩下。 伸头是一口,缩头也是一口,早下口早出去。 吃得分外鼓胀的癞蛤蟆叫声都比之前响亮许多,豆豆眼死死盯着一眨不眨,只待苏合靠近,立马用舌头缠住往自己的方向拖拽,同时压低身子滋了对方一头一脸的毒液。 苏合惊恐之下直接怒了,也不管身上黏黏糊糊多恶心人,甩开腮帮子一个飞扑,正咬在咽喉处,毒牙恨得痒痒的,硬是排空了左右两边的毒腺,才撒开嘴。 没了支撑,癞蛤蟆同时翻着白眼和白肚皮,在瓮底微微滚了滚便不动了。 怒气散开,苏合才感觉到身体有些麻酥酥的使不上力气,扭过头又啐了几口,才满怀希冀的仰望头顶,等待重见天日的时刻到来。 周围时不时响起清脆的叮当之声,分明小蛊师就在不远处,这边都完事儿半天了咋还没人来请冠军出场呢? “这不耽误事儿吗,我都饿瘪了。”苏合浑身发麻已经扭不起来了,只好学软体小虫一伸一缩的蹭到瓮壁上,狠了狠心拿脑袋磕了上去。 “哟,我这小宝贝儿这是出世了?”玩世不恭的少年音色应声靠近,沉吟片刻又疑惑的嘟囔着:“不对啊,蛊气虚浮,几近断绝,是死蛊的征兆。” “不好,这只蛊不成可真就赶不上给老王八交差了。”哪里管得了接蛊时辰,着急忙慌的揭开泥封盖子伸头看向里面。 这一眼看过去,直接给虫宝气笑了:一个肥坨坨吃得倒是多,可惜已经翻了白,另一个棒槌肚子扁扁,银白色鳞片硬是闪着绿光,正伸长一根身子敲瓮身呢。 两个没溜的灵魂此时诡异的心灵相通了,“嘿,别说还真是挺丑的,但就算它屎黄中透着烂菜叶绿,你今天也得吃了它才能出瓮!” 咬上一口已经是急火攻心之下失了智,还要吃这丑东西苏合哪里肯干?憋着一口气把蛇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随便应付事捉的毒虫,竟然养出一条有了灵智的蛊,虫宝更是不会轻易放弃。 (自以为)贴心的把小银蛇提溜到瓮口,两指掐住腮帮子顺势掰开蛇嘴,掂起大癞蛤蟆就往蛇嘴里塞。 苏合猝不及防之下被塞得眼珠子都凸了几分,奈何大团滑腻的肉卡在喉咙,闭不上嘴巴,更别说伺机给这龟孙一口。 最后在虫宝用力的填塞和蛇蛇弹性极佳的种族天赋下,癞蛤蟆还是顺着食道缓缓下滑,乍一看就像是竹签子上最后一课糖葫芦正缓缓下滑。 虫宝很是满意的刚要松开手,苏合的人类本能就促使那团恶心的‘食物’逆流而上,嘴巴大张就要吐出来。 养蛊本就是要一瓮的毒性、怨气汇聚一身,若是吐掉那不就前功尽弃了? 自小就拿蛇虫鼠蚁做玩具的虫宝反应速度也是一流,见势不妙连忙一手捏住蛇吻,一手顺着颈项向下捋,直到手下微微用力那鼓包也不得寸进才罢手。 虽然程序上有点小瑕疵,但大体上这蛊算是成了,苏合这才能从那黑暗逼仄的牢笼里解脱出来。 吞了蛤蟆的苏合肚子里沉甸甸的一坨,仿佛是吃了秤砣的王八,整条蛇都没精打采的,只想找个阴凉地方睡一觉消消食。 偏偏这猴孩子对颇有灵性的银蛇蛊稀罕的紧,手动把蛇尾巴往自己手腕上缠好,上半身就松松搭在手背上,微抬食指托着一点一点的蛇脑袋。 另一只手也不闲着,东戳戳西挠挠,每当苏合不厌其烦的大声“嘶嘶”凶他,反而笑得更加开心快意,真真烦死个蛇蛇。 直到苏合能熟练的翻出完全不见瞳仁的超大白眼,虫宝才想起来那姓霍的前不久还嫌弃他的蛊不行,顿时眼睛一亮,端着新鲜出炉的绿装苏合就要去让那人见识见识。 他可行了! 昨天还为制蛊进度发愁,今日就有了成品,霍伤总算是舒了口气,也愿意配合少年人无伤大雅的表演。 “小蛊师当真是少年英才,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制出了如此神采奕奕的蛇蛊。” 语气之恳切,神态之真诚,使得本来还有些赌气的虫宝禁不住飘飘然起来。 “那是自然,我爷爷是附近十三寨公认的蛊王,我可是尽得他老人家真传!”说着傲气的一扬下巴,眼里明晃晃写着‘之前是你不识货’。 先前还在背后张牙舞爪的小猫,这会儿扭着尾巴施舍似的恩准挠挠它的下巴。 霍伤原本只是为了保证任务顺利完成,才对着懒洋洋的胖蛇说些违心的夸赞之语,此时看这得意忘形的小孩子模样,温和的笑容里也透露出几分真实的弧度。 既然银蛇蛊已经制成,霍伤决定还是提前北上京都,虫宝佯装不满,趁机提出一系列条件。 “小银我很喜欢,所以是不会同意你们把它整个拿来下蛊的,给点毒液就行了,功效差不到哪里去的。 银蛇蛊还需要血食喂养几日,既然你急着上路那所需的药材食材你得负责。 还有听说京都很是繁华,得找人带我出去见识见识,你付钱。 ......” 越听越是想发笑,素日里一副嚣张乖戾的样子,总把‘给你下蛊’挂在嘴边,芯子里还是个困在大山,讨价还价都不在行的小孩子嘛。 霍伤笑眯眯的将手揣在一处,连连点头应允。 能在老蛊王发现之前把小少年拐出山,应承什么都不为过。 第17章 双线赴京 苏岑如愿回丰城 “乖小银~看看阿兄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虫宝兴冲冲的踹开客房门,左手提着个弹弓,右手倒提着一只灰扑扑的老鼠。 被强塞癞蛤蟆的辛酸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苏合尾巴撑着床铺竖起上身,张开嘴巴使劲哈气。 奈何小蛊师过于神经大条,误以为自家宝贝蛇蛇迫不及待要品尝美味了,顺手就把自己猎来的肥老鼠炫进大张的蛇口。 嘴里被堵了个毛茸茸的东西,散发着泥土和泔水的味道,甚至长长的尾巴还在胸前晃荡。 小宝贝进食的画面没有欣赏到,反而手里被甩了一只湿哒哒的死老鼠,对面不知感恩的家伙还在“嘶嘶嘶”不停吐着信子,尾巴把柔软的被子拍打的“啪啪”作响。 “小银你不会连老鼠也不爱吃吧?”虫宝不敢置信的开口,这可是他见过最挑食的蛇了。 见傻小子终于上道了一点,苏合连忙点头生怕他看不懂,这身体连吐口水清清嘴巴都做不到,总不能因为食物不合心意就喷毒液吧。 嫌弃癞蛤蟆,也不喜欢老鼠,要不一会儿去打只鸟试试看? 有些苦恼的把手里的东西扔出窗外,洗干净沾到的口水,霍伤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小蛊师,霍某来送些餐食。” 看在晚饭的面子上,虫宝动作麻利的开了门,还体贴的腾出空位方便来人进屋。 霍伤把托盘里的饭菜摆到桌子上,“今日投店有些晚了,厨房只有这些,我向店家预订了些干粮熟食,明日可以路上吃。” “怎么是你来送饭?”虫宝并不多做客套,自己坐下就吃了起来。 余光看见被子上透着翠色的银蛇昂着脑袋靠近,霍伤略向一边挪了挪,“来看看你这里有无缺漏,初次出行可还习惯。” 虫宝赶了一天的路又累又饿,这会儿一双筷子舞的虎虎生风。察觉到霍伤给自己倒茶的手突然一僵,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是自己的宝贝蛇正进三步退两步的顺着桌腿往上爬。 “去山里捉虫时,露宿林子里十天半个月也是有的,没那么娇气。”一边往嘴里填饭菜,一边把笨拙的胖蛇捞到桌面上。 正待再客套两句,却见白日里懒洋洋缠在主人项圈上睡觉的蛊蛇飞身一扑,惊得霍伤向旁边一躲,温热的茶水都洒了大半在衣袖上。 如愿叼了一块酱肉在嘴里的苏合也被吓了一跳,赶紧往虫宝手边爬去,警惕的看向突然站起来的男子。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霍伤也来不及问蛊蛇需要何种血食,顺势告辞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这边嘴里鼓囊囊的一人一蛇正大眼瞪小眼,注意到小蛇的护食姿态,虫宝福至心灵,夹了一块炒鸡蛋放在手心,向苏合伸了伸。 闻见鸡蛋热腾腾的香气,苏合感动的老泪纵横,“嗷呜”一口包在嘴里—— “呸呸呸呸,烫烫烫烫!” 小蛇烫的身体差点打了结,还不死心的盯着桌子上的金黄鸡蛋,时不时用信子贴近探探温度,过了好一会儿才吃进肚子。 狐疑的夹了一大口炒鸡蛋嚼了嚼,温度正好入口。 再看看眼泪汪汪还紧盯着盘子吧唧嘴的小蛇,虫宝总算抓住了事情的本相:自家的娇气蛇不仅通人性,还吃熟食、怕烫嘴。 某种意义上来说,比需要新鲜血食饲喂的蛊好养的多。 一个兴致勃勃的喂,一个来者不拒的吃,不一会儿盘碗皆空,双方都表示非常满意。 倚在窗边喝茶的江云寄也很是满意,尽管为了低调只选了艘前后两舱的小船,夜里自己和苏家那小子得挤在一处,冬日行船还有一股湿寒之气袭扰。 但不用在老林子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赶路,三餐得当、闲时饮茶,能大大方方的披着狐裘大氅,揣着紫金暖炉,已经是眼下最好的待遇了。 素来锦衣玉食的江云寄几乎要流下泪来,太惨了,不怪老狐狸不肯离开京都半步。 “公子,天气越来越冷了,再有两三日功夫,水面结冰,这船就行不得了。”乔装成船夫的影带来了噩耗。 “啧,”手里的茶突然间就不暖了,“下了船还要几日到京都?” “京都周围几个州府比较繁荣,乘马车出行并不起眼,故而再有五六日光景就能抵京。” 小公子眉眼总算舒展开来,又是一派慵懒神色,“李怀悲最后截杀沐夫人之处就在南边,想必留在北地的探子也不会插手询查我们这种过路行商。” 听见小主人大逆不道的直呼靖安王名讳,影并没有半点诧异,见没有别的吩咐就告退处理后续事宜了。 江云寄独自饮茶也是无趣,起身去唤船头观景的苏岑对弈几局。 “船头冷风直往领子里灌,也就你这样的呆子有兴致在那。”说着把茶壶往前推了推,示意他自己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再往前就是丰城了,那里地处偏北,这样的天气水面早就结了厚冰,水路约摸要行尽了。”温热的茶杯唤醒了冻得发僵的手指,苏岑提醒江家公子莫要忘记两人的约定。 “倒是心急,”江云寄也不客气,兀自先行一子,“你的事我早已着人去办,待到了丰城地界,自会有人带着一应证据等在那里。只是能否拿到苏家的主事权,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自然不会叫江公子失望,苏氏的投诚信物不日就会出现在江府的案台上。”苏家的傀儡一旦被拔除,自己又不能立住,江家自会笑纳这份不菲家业与成熟商路。 “两日后下船,我会安排影子护送你回丰城。” 丰城此刻还在李氏的掌控之下,绝对不能在城内露面。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好”叔伯们,苏岑捏紧了手中的棋子,如果不是祖宗训诫,不可妄动杀念,真不想轻易地将他们交给官府啊。。。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几盘棋下的也是马马虎虎,各有输赢,没一会儿影就来叫二人去两舱间的夹道吃晚饭。 用饭时,江云寄将接下来的路程安排告知了母女二人,沐绾绾表现得很高兴,林未晚却看起来有些沉闷。 一路上有意无意试探过林未晚几次,该说不愧是他父亲三令五申要平安带回来的人,每每态度亲切自然应答也很是得体,但除了自己面上能查到的一点陈年旧事外,愣是不透露一星半点的密辛隐情。 让这样一个思虑深沉之人都表现出来异常,江云寄有些担心自己此行不能圆满完成任务。 想起首辅大人那双毫不掩饰失望的淡漠双眼,江云寄的唇角向下压了压。 这样冷静自持的人,应当不会做出觊觎好友妻妾之事吧。 “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回到房里沐绾绾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了出口。 这几日林未晚身上沉郁的气息太过浓重,连江云寄一个外人都有所感,更何况是相互扶持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沐绾绾。 林未晚笔尖一顿,一个漆黑的墨点砸在正在书写的纸张上,她随手把弄脏的一撕下来就着灯盏点燃,待确认纸灰燃尽,才抬起头看向心思敏感的女儿。 “这一路景致越发熟悉,让我想起了许多和你父亲从前的事情,也很为你忧心。”透过眼前女孩儿的样貌,仿佛在追忆什么,目光也不由得放空。 “娘不要难过,我会努力为父亲平反,让您过上好日子的。”沐绾绾握住了她有些冰冷的手,快速的搓了搓,希望能传递过去一些热量和安慰。 她在意外身死之前是有一个说得上富足幸福的家庭的,所以当从重病的小豆丁身体醒来时,一切那么都陌生又难以接受。 包括酗酒粗鲁的父亲,和沉默寡言的母亲。 然而在寒冷与饥饿面前,混乱感和失落感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尽管这个女人将更稠的米粥、棉絮最密实的被子都给了自己,沐绾绾还是切身的体会到人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伤春悲秋的。 所以她坦然的承接了这个孱弱的身体,在这个破碎边缘的家庭生活了下来。 沐绾绾并不缺少母爱,甚至很是娇生惯养,更何况木晚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谈不上什么幼女对母亲的孺慕之情。 时不时的娇憨之举是本身性格使然,承欢膝下的小女儿情态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相互扶持的岁月是真的,行住坐卧间早已产生了名为“家人”的不可割裂的羁绊。 所以她愿意为了自己的家人去闯一闯这龙潭虎穴,讨一个于世间正大光明行走的机会。 况且自己到这异世以来,运气一直不错,能吃饱穿暖、村邻之间也友善。就连不同于小说里主角的一夜暴富、名利双收,自己这些年只能辛辛苦苦的自食其力、仍旧在低矮逼仄的破旧土屋中生活,也被证实是隐匿踪迹保全性命的最好伪装色。 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细致体贴的安排好了一切,自己只要听从命运,走到哪里都是坦途。 一切就好像,上天垂下的偏爱和馈赠。 第18章 肥蛇出动 霍?男妈妈?伤 这么冷的天气苏合在身体的影响下本来是应该陷入沉睡的,奈何苗疆少年太过热情,每日贴心的将她喂饱之后就严严实实的揣在自己怀中,贴着少年郎温热的胸口,哪里还要半点睡意。 如此温柔的待遇让她想起了另一个少年,和那些在破庙之中相依取暖的日子。 明明才是不久前的事情,但已经隔世的苏合还是产生了名为“怀念”的感情,也不知道自己走后,那孩子有没有顺利回归家族。 “美人”君一身贵气,还有高手随侍身边,应当也是来自钟鸣鼎食之家,想来不会食言。 虫宝隔着厚实的外袍拍了拍怀里的蛇蛇,打断了苏合莫名感怀的思绪。 经过一阵子精心喂养,明显又胖了一圈的蛇蛇在衣服中拱起一团明显的痕迹,随后从交领处鬼鬼祟祟的探出头来。 马车将凛冽的寒风隔绝在外,内里布置虽然简单,但一应用品很是齐全。三面座位上铺着暗色的软垫,主位上放着两张叠起的被子,正中央是一个高矮适中的箱柜充作小桌,面上放着一套茶具还在冒着热气。 一抬眼就和虫宝对面端坐的霍伤打了个照面,苏合无视了对方眼神中的诧异,动作稍显笨拙的慢慢蹭出热乎乎的怀抱,扭扭哒哒的落到膝盖上,顺便转过身,重复了这几日来演练许多遍的动作。 先用尾巴拍打大腿吸引注意,然后确保视线锁定,尾巴尖指指大张的嘴巴,最后“阿巴阿巴”开合几下。 苏合:我愿称这套连招为“粑粑,饿饿,饭饭~”,出来混口饭吃嘛,卖个萌不丢人。 眼看着不过几日光景,原本牙尖嘴利的跳脱少年,已然被磨练出老父亲一样的条件反射。 那肥肥的蛊蛇不过扭动几下,少年就若有所觉的歪过身子,伸长手臂去开箱柜侧面的小门,提出一个沉甸甸的食盒。 对面的霍伤心知今日的午食应是又要提前了,挑帘叫车夫停下来歇歇,又递过去一包干粮。 车夫虽然纳闷离正午还有一些时辰,但雇主发话也不多言,接过干粮和热水就到背风处吃喝起来。 这边虫宝已经将食盒一层层摊开在桌面,清早打包的食物快到中午只有微微热意,倒是正适合怕烫的小蛇。 霍伤一边斟好两杯热茶,自取一杯慢慢喝着,一边看小蛊师殷勤的将软糯的米糕夹到掌心,那肥蛇就摇头摆尾的一口吞吃下去,如此往复几遍,不多时圆润的身体就凸起一道明显的弧度。 眼见少年满意的戳了戳爱宠的肚腩,开始填自己的肚子,霍伤才跟着吃了些饭菜。 瞥了一眼自行爬到被子上闭目躺平的苏合,霍伤收回视线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大。 这蛊蛇不仅食谱异于寻常,举动更是奇怪,偶尔从朝向自己的蛇脸上,竟能看出像人一样探究的‘表情’。 与其叫做万中无一的灵蛊,不如说是略有道行的深山精怪更为贴切。 想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哪有这样贪吃贪睡、只会躲懒的精怪。 正喝着热茶消食的虫宝不免有些奇怪:“你笑什么?” 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笑了出声,霍伤不得不承认冲动和单蠢果然是会传染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蛊养的不错,这几日眼见着又长了许多。”考虑到小蛊师的火爆性格,还是尽量拣选了委婉些的字句回答。 闻言本想自夸几句的虫宝看了看被子叠成的‘小山’上的小蛇,身长没有太大变化,却是滚圆的几乎盘不起来,到嘴边的话又讪讪的咽下去。 最后还是嘴硬的强行辩解道:“小蛇还在生长期,是需要多吃一些,等蜕过皮之后就会修长又漂亮了。” 霍伤哪里看不出对方色厉内荏的样子,用拳头掩住压不下去的嘴角,装作清了清嗓子:“咳咳,原来如此,是霍某孤陋寡闻了。” 以为自己的小心思没有被发现,虫宝又恢复了平日翘着小尾巴的骄傲模样。 “那是自然,御蛊一道比炼蛊还要高深许多,你一个外行人不懂各种奥秘也是正常,不必自卑。” 说完还是有些心虚的看一眼醒转过来的小蛇,心道自己养过的蛊也不少了,偏这只格外娇气肥硕,也不知是好是坏。 原本打算午睡的苏合被说话声吵醒,仔细一听竟然还是在调侃打趣自己的体型,偏这个小棒槌听不出好赖话,人家笑话你养蛊像养猪,呸呸呸,他才是猪! 气的腰身越发圆润,索性脑袋一拱,钻进被子的缝隙深处,隔绝恼人的声音和视线。 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尴尬的味道,两人都不再说话,索性合上眼闭目假寐,随着马车行走间微微的摇晃,也慢慢睡了过去。 雇佣的车夫很有经验,在天黑之前驾车赶到了一座小城,霍伤挑帘看去,城门上书“凤还”二字。 到客栈前停下,车夫自去安置马车,霍伤先行找到掌柜,自觉的交了钱订好房间。 正要回头问问小蛊师想在哪里用餐,却见那人只顾着逗弄还没睡醒的胖蛇,对于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全然不觉。 “劳烦掌柜准备三四样菜送到房中,明日一早再打包一份。” 掌柜只管收钱,对客人的特殊癖好一概视而不见,霍·男妈妈·伤总算松了口气,赶紧扯着不省心的熊孩子上楼。 待找到二人的房间,嘱咐好还在玩蛇的虫宝,说了句要出去一趟,晚饭略等他一会儿就推门离开了。 彻底被折腾清醒的苏合:小宝宝,你妈喊你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等她回来做饭啊哈哈哈哈哈。。。 她的绝妙比喻没人能听见,只能叹口气孤芳自赏。 好在霍伤脚步很快,小二刚把菜上齐不多时,他就推门进来了。许是路上走得急,虽是寒冬,额上却微微见汗意,脸色也透出红润。 在桌边坐定,一盏温茶下肚,总算缓和些许,从袖中抽出信封放在桌边,“先吃饭,一会儿再把主上的吩咐说与你听。” 涉及到神秘的“主上”,平时像自家兄长一样尽心照拂的霍伤,也有些公事公办起来。 饶是虫宝心思再粗钝,也感觉到了事情有变,乖巧的喂完同样好奇的苏合,自己也快速吃了个饱。 碗筷一放,双手乖乖的放在膝头,连苏合也尽力盘的规整又圆润,一齐看着另一边也刚刚吃罢的霍伤。 被四只眼睛亮晶晶盯住的霍伤也感觉到有些压力,唤来小二收拾碗碟,又吩咐半个时辰之后再送洗漱的热水。 收拾停当,才拿起早已撕开密印的信封,将里面的信件展开在虫宝面前。 “那个。。。我会的汉字不太多,这信。。。”虫宝搔了搔后脑,蜜色的皮肤上显出一抹晕红。 见这副景象,霍伤的沉郁心情也好转了些许,捉住碍事的袖口,食指点在信纸中央的一句上。 “同心蛊这三个字你该识得吧。” 听说有关同心蛊,虫宝的神色也凝重起来,苏合识得一些常见的繁体字,也凑过扁扁的脑袋去看信上的内容。 沿着指甲圆润干净的指尖看下去,霍伤的声音也在头顶响起来。 “信里说年节将至,主上要你施蛊的目标必将赶回京都,要我们速速回去。你想要的同心蛊已经找到,在禁宫宝库中,本来是不难拿到手的,但圣上近日突然过问,似有取用之意。”信的末尾是一方小印,苏合仔细琢磨了下,应该是一个‘靖’字。 ‘靖’?谁啊?郭靖?苏合断断续续得到的信息连不起来,实在不知道这个人和女主有过怎样的交集,但就早早已经开始部署来看,应当不会有什么感情戏。 “你说什么?同心蛊要被皇帝拿去用了?” 虫宝一下子急了,抓着面前的手腕连声问道:“他又不识得蛊术如何能用?他不是有皇后还有好多好多女人为什么还要用蛊?男子启用同心蛊就不怕反噬吗?” 慌乱之间被压在两人手下的苏合差点把晚饭都吐出来,左扭右扭好容易拔出身子来,整个摊在桌子上吐着信子。 “你别着急,”霍伤用手按住躁动的少年,“圣上只是问过一次,还没有真正使用。所以我们更要早日赶回去,一旦江家少爷被种蛊成功,主上就有更多把握要出同心蛊。” “我不管什么江家还是李家,如果拿不到同心蛊,我就把血滴到水井里,把你们这些骗子都毒死!”一想到骗了爷爷跑出来,最后还可能白做工,回去被关进净林,虫宝恨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一听这话,霍伤瞳孔顿时一缩,但想起一路来对方的行事风格,也知道不过是少年人的一时气话罢了。 在霍伤的再三保证下,虫宝才被劝回自己的房间,又蹂躏了苏合许久,才皱着眉睡着了。 第19章 鼠洞麻雀 平安扣里看当年 “承蒙诸位一路照顾,苏某就此别过了。”丰城附近的郊外,苏岑背着个小包裹,向马车上的各位告别。 按说几人一路相互扶持,风餐露宿、河上泛舟,吃过苦赏过景,分别时刻应当有一些离愁别绪。 可惜江云寄与他只是合作关系,甚至因为有些相似的恶劣性情,隐隐有些互相嫌弃。而那母女更是没有交情可言,年长些的妇人不欲与人深交,近来更是死气沉沉;对于那容貌姣好的少女,也因那过不去的过节只停留在表面交往上。 其实还有一点说不出口的原因,是苏岑脑海中曾经出现的那道轻灵的提醒,即使难以分清到底是自己因为怨恨产生的幻觉,还是。。。。。。 肩上包裹很轻,里面也是几件江云寄实在看不下去,半路采买来的简单成衣。至于苏岑自己,做了许久的小乞丐,本就身无长物,除了怀里一点散碎银子和一小串铜钱,一切都留在了那个破庙里。 见江云寄不耐的扬了扬手,随即赶紧抄进袖笼中,苏岑微笑着点点头,转身走上进城的官道。 单薄的背影渐渐看不清了,江云寄才跺跺脚,在影车夫的搀扶下爬上马车,等母女也上来坐稳,就出声绕开丰城,沿小路赶往京都。 一直竖着耳朵的苏岑听见马车声音响起,也紧了紧包裹,垂着头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丰城作为苏氏商业版图的大本营,自然也吸引了四面八方来的商人,是以进城门一项就需要支付一笔费用,城内更是处处需要花费,连一口水都是不能白喝的,可以说处处是商机,也处处是门槛。 苏家嫡子本来是城中畅通无阻的活招牌,但眼下虎落平阳,为了顺利入城,苏岑还是扯散一点额上的碎发,将一双初见锋芒的眸子隐藏起来,再抿紧双唇、耷拉下肩膀,最后按照惯例在脸上抹匀道旁的尘土。 再看去,俨然就是投奔亲眷的穷困小子,哪里还有半点精气神可言。 做好准备,微微弓起背,步履沉重的来到城门口。 果然还是以往的规矩,甚至费用还高了两成,苏岑向怀里摸银钱时肉疼的动作倒是又多了几分真情实意,惹得守城小卒暗骂几句穷酸,不耐烦的扯过钱,将人推推搡搡的赶进去了。 待走的更远些,方才吐出一直吊着的一口气,没想到自己失踪不过两年,这张脸竟是无人识得了。 倒也是方便了自己。 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捏紧袖中的字条,按照江云寄之前交代的,寻城门左手边存放车马的铺子去了。 说是铺子,应当也是一处民房改建而成,面前围出一大片空地,顶上支了棚子,入口处摆了套桌椅,来人时便做个登记收费,闲时还要兼任看车的活计。 “这位大哥,”苏岑仍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苦着脸开口:“是云哥儿介绍我来,说是有喂马扫粪的活儿可以做,还能包吃住。” 伙计收拾银钱的动作不停,抬眼打量他几下,转头冲院子里喊:“六子,来替我一会儿,云哥儿介绍来的新人,我带他去安置安置。” 不多时便有身量健硕的年轻男子从屋子里出来,坐在椅子上,闷闷的开口:“你只管去,这里我盯着。” 因为江云寄的恶趣味,新任“洒扫小哥”局促的攥紧肩上的包袱,跟着进了院子后的屋内。 那伙计一路走过去,很是玲珑的跟其他人打着招呼,还颇有些热情的介绍是“云哥儿”带来的人。 于是苏岑就顶着更多打量的目光,挑开门帘入内,进入其中一间休息室。只见那人径直走到立柜前,打开柜门、拨开乱糟糟还散发着“男子汉气味”的衣服,用手丈量了一下,确定位置后有节奏的敲击起来。 声音停下不多时,柜子的背板自行向一侧移开,露出一个仅能供成年男人矮身通过的石门,门上有开口,应当就是刚刚伙计对准敲击的地方,似乎是有人从那边确认来人的脸是自己人,这才连沉重的石门也缓缓被挪开。 两人躬身入内,自有人在身后将机关全部复位,领头伙计此时脸上的笑意也更加真实了许多。 “少爷早几天就嘱咐我们准备好‘粟米’等你来取,此地并不是主家势力范围内,所以也只有这一个‘鼠洞’,不过也足够用了。” 说话间从一排排架子间取下一个油纸包,却并未直接交到苏岑手上,反而摊开一只手上下晃了晃。 苏岑会意,将一直捏着的字条放在那人手心,心一横把心里默念过好几次的话也说出来:“江水虽清,却有王八;张府一对,李氏一家。” “噗,”伙计听到了意料之中的暗号,却还是没憋住,“不好意思苏公子,我们都是经过训练的,一般是不会笑出来的。”除非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岑话一出口,闭了闭眼面上浮起些许绝望之色。奈何此时人已经丢了个干净,也只好厚起脸皮直面惨淡的人生,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不会是我。 事实证明江家的暗桩还是训练有素的,很快伙计就放下耸动的肩膀,将纸包双手奉上,同时正色道:“在下麻五,平日负责联络沟通等相关事宜,苏公子叫我麻雀就行。” 苏岑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并不急着打开纸包,也郑重一礼:“在下苏岑,丰城苏家嫡子,先谢过麻兄不吝相助。” 麻雀恢复嬉皮笑脸的样子,灵巧的向旁边一躲,“这礼小人可受不得,少爷说了,苏公子人中龙凤天资卓绝,此次回丰城就是要入主苏氏,此后我们还要听从您的调遣,万不可逾矩。” 心知江孔雀嘴巴是什么德性,苏岑也感叹麻雀不仅从中润色不少,还煞有介事的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个憨实的传话人,不愧是暗桩中的喉舌。 传达完江云寄的命令,麻雀极有眼色的将苏岑引至一处桌椅前就离开了,说是要去通知散落在外的“老鼠”们,闭店前回来。 苏岑几乎是颤抖着双手一层层打开油纸包,最上面就是一张焚烧不全的信纸,信头处已经残缺不全。 就仅有的部分可以看出,写信之人语气极尽谦卑谄媚,不仅言明自己买通杀手组织伏击兄嫂一家,而且允诺自己趁势霸占苏家家业后,愿为对方驱策。 落款是方二健,也就是能言善辩的方二叔。然而方家只有大郎方一康有秀才功名在身,得以入赘苏家,其他人只勉强会写自己的名字而已。 这样紧要的事情不可能假手于人,那写信之人只会是二叔的儿子,与自己一同读书习字的好堂兄——方重山。 思及此处,苏岑狠狠磨了磨后槽牙,父亲很是顾念家族亲眷,母亲虽然行事雷厉风行,但心肠柔软,对方氏的子侄们也都多有照拂。 方大郎入赘苏家之后便绝了仕途,生下苏岑更是要继承偌大家业,商户之子如何能考取功名?所以发现方重山在读书方面颇有些天赋之后,直觉得此子可替他为方氏光宗耀祖,不仅说服妻子将其接到府中教养,吃穿用度也与苏岑别无二致,俨然苏府又一个嫡亲少爷。 金尊玉贵的苏小公子本来是不在意这些小事的,但几次被告状构陷、有意无意的贬损之后,也察觉出对方 的不怀好意来。可惜苏岑当时少年顽劣,与懂事有礼、课业精进的堂兄对比,无论辩解什么都多了些仗势欺人的味道。 年少时的不甘和误会越积越深,到最后无从说起,也再不能消解。 抬起袖子用力在眼上擦过,继续看下面几页,有与杀手组织的交易字据、资金提用账目,整理好的行踪轨迹、交接时间,甚至还附上了可以辅证的相关人士与初步证词。 从头到尾那位不可说的人士究竟姓甚名谁并没有透露半点,干净的仿佛是方家二房失了神志,自己杜撰出来的所谓“靠山”。 最下面压着一块枚成色中等的平安扣,原本是他爹考中秀才那年县里给的赏赐,因为感念二房这些年的辛苦付出,便转赠给了二叔,据说二叔当时很是高兴,爱惜的常常拿来炫耀。 苏岑会知道这些都是那兄弟二人酒后追忆提起,说到动情处二叔还拿出木匣打开,柔软的绸布上就躺着这枚乌突突的平安扣,说是怕磕了丢了,不如收藏起来。 谁知会作为交予杀手组织的封口信物,促成一场弑兄杀嫂的恶行。 终于纸包中的东西都看尽了,苏岑也仿佛虚脱一般身形颓丧起来。 案上灯火盈盈,赤色光芒愈发炽盛,仿佛是那个夜里,散发着滚滚浓烟的火把,溅在眉梢襟前的双亲热血,又一次密不透风的压下来。 “苏公子,可察看完了?大家伙儿都回来了,等着见您一面呢。”麻雀的声音热络的在暗室门口响起,驱散了无端出现的梦魇幻境。 苏岑猛然聚焦视线,深深呼吸了一口,才找回平静的声音:“辛苦了,我这就来。” 快速把手上的东西重新包好,紧紧抱在怀里,向着出口走去。 第20章 京郊林内 林未晚别女随风去 越靠近京都,天气愈加寒冷。沐绾绾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对于气候变化生理上有些难以接受,尤其是一入夜里,没有汤婆子和火盆加持,不多时就会微微的发起抖来。 尽管逃亡经历留下陈旧的伤痛,多年思虑劳作又虚耗了不再年轻的身体,林未晚还是会在这样的夜晚或是用青白的手指捉笔记录、或是闷闷咳着给女儿缝制帕子荷包、贴身衣物。 忙碌的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在不停的催促她,时间不够了,快一些、再快一些。 有时坐的久了,再起来时腰腿疼的难以动弹,只得一点点揉搓着减轻痛苦。 “娘,不舒服就不要操持这些吃喝了嘛。”沐绾绾搓热双手,熟练地按揉着林未晚酸疼的后腰,“眼瞅着就要到京都了,您休整好了想做什么都可以。” 林未晚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把絮絮叨叨的女儿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在她手里塞上一双筷子:“不要像个小管家婆一样,快尝尝看娘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桌子上菜色很是家常,一盘炖鱼汤汁浓郁,整鸡煮熟后拆下肉,配着调制好的酱料,蒸的嫩滑的蛋羹上撒着小葱碎,杂菌和豆腐滚开的汤水鲜香扑鼻,最难得的是还有一碟青翠油绿的炒青菜。 午饭后林未晚破天荒的独自去找江云寄说了什么,想必就是为了今晚这一桌母女小聚吧。 “别愣着,快趁热吃。”林未晚笑着给她布菜,“到了京都自有人照料你,娘可不卖弄这点厨艺了。” “娘做的饭菜最合我的口味,御厨给我做饭都不换呢。”沐绾绾食指大动,不忘恭维辛苦的下厨人。 见沐绾绾吃得嘴巴油汪汪的,林未晚更加满意,自己倒没怎么动筷,只顾着给她添菜盛汤,连鱼肉都剔好刺才夹到她碗里。 一桌菜吃了大半,沐绾绾实在是撑得不行,“娘做的太好吃了,可惜还剩下这许多,等我找个大碗装起来,明日热热就能吃完。” 林未晚只点头说好,也不忙其他事情了,就拉着她的手说起了家常,一会儿嘱咐她出门在外不可轻信他人,一会儿又说不要锋芒太露谨慎些才能成事。 窗外更声响了两遍,沐绾绾困意也开始上头,林未晚见状牵着她去床内躺好,自己也倚靠在床头,替她解散开头发,又缓缓抚着她的头轻声唱起歌。 眼前的林未晚散发着温和安定的气息,全然不见一路来沉郁忧虑的样子,沐绾绾本能觉得有些反常,却又觉得或许是即将安全抵达让人放松了心情,接着就被厚重的睡意打断了思考。 呼吸声慢慢变得规律又清浅,林未晚深深看了一眼睡的红扑扑的小脸,动作轻缓的从床上起身。自去角落里换掉一身油烟的衣物,又借着月光对镜梳理好头发,甚至还画了淡淡的妆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 最后打开包裹,翻出那把华美的匕首塞入袖中,又找到前几日新做的鞋穿上,轻手轻脚的推门出去。 再有大半日路程就到都城,几人今晚就宿在城外的一个驿站中,因着周围并无村落又少商队,道路两旁就是大片的树林,才选定在这里落脚。 出了驿站在马车附近站定,林未晚抬头望着一轮圆月,银辉映雪,皎皎昭昭。 不多时,江云寄也从驿站出来,略一扫视,也向马车走来。 “沐夫人约晚辈深夜相见,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此处不是详谈之地,还请去那边再说。”抬手一指不远处的林子,咳了两声,又补了句:“江小公子可叫影卫同去。” 江云寄好歹是江氏唯一的嫡子,行住坐卧皆有人暗中护卫,是以并无芥蒂,反而更加好奇这搅动几方势力搜寻的妇人有何事要密谈。 一前一后走到林中一处空地,林未晚方才站定,转过头来也不寒暄客套,“江小公子对我的身份了解多少?” “父亲与我说的不多,但沐将军当年也是京中风云人物,倒也能探查到一些您二人当年的事迹。”事实上传言版本有很多,其中不少都有浓重的香艳色彩,甚至不少高官权贵,包括他的父亲都被编排在其中。 当事人自然知道自己的往事被传成了什么样子,自嘲一笑道:“你不必多心,我与你父亲乃至其他贵人都没有半点瓜葛,绾绾也的的确确是斩春的亲生女儿。” “夫人多虑了,晚辈从未相信过那些风言风语,家父也只说是寻访故人遗孤,没有别的心思。”虽没有实名,但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将军夫人,竟然对自己一个晚辈表明自身清白? “江首辅既然派你来寻我,想必也还顾念着与亡夫的情分,江小公子智计卓绝,有乃父当年之风,我也只能厚颜恳请,江家保护小女一条命在,就算是保存沐府最后一点香火不至断绝。” “沐夫人言重了,听闻当年您跟随沐将军守边关、上战场,在军中谁人不知您就是将军夫人,待过了年家父就准备为您引荐将军旧部,届时自有沐家军保护二位平安,只是沐将军平反一事。。。。。。” 林未晚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这正是我担心之处,遁走南方多年,甚至二嫁为人妇,若我一直在绾绾身边,她早晚会因为这些事情为人诟病,甚至被怀疑是否为沐家血脉,所以我。。。” 狠狠心咬着牙说完:“我也只能陪她到这里了。” 这才知道眼前人真实意图,江云寄却觉得偏居一隅或许令她心思窄了:“可我能找到二位,其他人也不是没有机会,若是在京都,江氏尚且有能力护住二位,此时离去实在不是上上之选。” 顿了顿还是补上一句:“况且沐姑娘长居乡里,心思单纯,没有您在旁提点,怕是难以适应。” 提到自己的女儿,林未晚神色却愈发痛苦,“她。。。做事有自己的想法、也很勇敢,像她父亲一样,只要江氏给她成长的时间和机会,定能回归沐氏,为父报仇。况且,只有她才能真正号令沐氏军队。” 被最后一句话惊到,江云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是该说江氏并不觊觎沐家军?还是说他爹是真心想要照顾好友的后人?说实话,连他也看不透他爹,为什么会在这么多年之后选择趟进这趟浑水。 林未晚说完,又好像是被夜里凉风呛住,退后几步转过身捂着胸口连连咳嗽起来,江云寄刚想上前询问是否要回去,却见夜色里一道寒光闪过。 隐匿在四周的影显然也看到了,顿时蹿出两人挡在江云寄前后,警惕的看向已经止住声的林未晚,却见她仍然捂着胸口,脱力般瘫倒在地上。 心道不好,江云寄冲到林未晚面前,只见一把窄长匕首插在她胸口上,鲜血在衣襟上洇开,更从口中涌出来。 顾不得礼数,赶紧半跪下来将她扶起,影卫得到示意上来摸过脉搏,点了几处穴道,令血流速度减缓些,还是摇了摇头退回黑暗中。 林未晚暂时被控制住了伤势,得以勉强交代最后的遗言,“我死后。。。要焚烧干净,洒在。。。林子里,不要带。。。去京都,守不住。” 江云寄凝重点头:“晚辈记下了。” “包裹里。。。给江逐信。。。本子。。。留给绾绾。。。告诉她。。。对不起。。。活下去。。。” 许是言尽无挂碍了,林未晚呕了几大口血,睁着双眼停止了呼吸。 江云寄把尸身放平,站起身来吩咐:“去带沐小姐过来,再拾些柴火。” 沐夫人行事如此果断决绝,江云寄也是没有想到,连火化之地都选择好了,或许一路上早已存了死志,只等到最后时刻发作,逼迫自己为江氏应承下她的请求。 若是进京连骨灰都无法守住吗?是早年的情债还是死仇,如今只能等回去问问父亲了,难道是跟同在南方探寻的李怀悲有关? 第21章 情伤志乱 江沐二人情陡生? 影路上还在思索,该怎么不失礼的敲开姑娘的闺门,还要告诉对方“令堂归西了”,幸运的是待到了楼上,对方已经在走廊里神色慌张的东张西望了。 “沐姑娘。。。” 来人虽然是全然陌生的男子,但开口便知是认得自己的,顾不得探究其人身份为何,沐绾绾冰凉的双手紧紧捉住对方的衣袖:“你见到我娘了吗?” 更深露重,被一阵心悸之感惊醒,眼角仿佛还有泪意,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这样明显的厄运预兆,尤其是在醒来时表现反常的母亲不在屋内的情况下。 “姑娘请穿好衣服随我来。”影僵硬着身躯看向无人之处,干巴巴的提醒道。 沐绾绾心思更加慌乱了,跌跌撞撞跑回屋子,胡乱套了件宽大的棉袄,头发都来不及拢好,急忙催着眼前的男子带自己前去。 月光映照着夜里的寒霜,树林也并不显得幽深可怖,沐绾绾却不自觉的放缓呼吸,脚步都轻缓起来。 直到看见冻土上躺卧的熟悉身影,沐绾绾再不肯前进一步,随即脚跟小小的向后错了几步。 正在一旁指挥着影用收集的枯木搭起台子的江云寄看到这边的情况,叹了口气快走几步赶来,拦住了沐绾绾后退的脚步。 “沐夫人为全你的名誉,已经自尽了,”江云寄声音也有些干涩,“抱歉,事出突然,我没能拦住。” 沐绾绾此时虽止住了后退的脚步,却全然没有半点反应,既没有落下眼泪,也不见哀痛的神色,只是急剧加速的呼吸显示眼前人还有一些情绪起伏。 “夫人临终时,要求火焚。。。扬灰,不留尸身。”眼见再有不到两个时辰天色就要见明,那时可就来不及处理后事了,江云寄也狠下心抓着少女的手腕,一同来到遗体前。 “这匕首便是。。。我等都是男子,无法做其他善后处理,还请沐姑娘打起精神,为夫人快快整理,时间不多了。”说着将匕首塞在她手里,又在脚边放上水囊、厚帕,便去堆一会儿要用的木柴了。 余光瞥见少女终于生硬的动作起来,用湿帕子开始擦拭脸上的血迹,江云寄松了口气,事发突然,若是她怀疑自己闹将起来,还真是不好处理。 又想到自己父亲交托的任务,没能圆满完成,一顿训斥是少不了的,只怕又想出什么点子折磨人才是要命。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眼下最要紧的是稳定住沐姑娘的情绪,莫要像她娘一样一时烈性,寻了短见,那真是罪过了。 沐绾绾从未想过林未晚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自己。在村子时二人相依为命,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永远为自己留着灯、热好饭,好像有她在的话,即使只能沉默的陪伴,独自一人在这陌生的世界闯荡也没有那么可怕。 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想着也这样问出口了,多亏林中僻静,江云寄才能听到这嘶哑的低问。 江小少爷实在难以应付眼前的情况,便也没转过身,码着柴垛的动作不停:“沐夫人说,她二嫁为村妇,怕会引人怀疑你的身份,也怕旁人的风言风语。。。” “要是,没有被你找到就好了。” 江云寄眉头一皱,听懂了平淡语气下暗藏的责难,不由扼腕,‘还是来了’,果然还是因为这样的场景被记恨上了啊。 自己放着堆金砌玉的舒服日子不过,奔走千里还要佯装被政敌算计,才顺藤摸瓜找到二人所在,回京路上怕踪迹败露,更是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 脚底破溃的水泡不甘心的疼痛,原本白皙纤长的手指被木刺一蛰,也勾出冻伤的痛痒来。 沐夫人隐瞒于他在前,陷他不义在后,可江云寄除了惋惜,并没有多少怨怼。这样说很不近人情,但她确实是做了最干脆明智的抉择。 本来进京之后,母女二人也是要分开的,甚至以首辅大人的深沉心思,沐夫人极有可能会圈在一方精美小院,在丫鬟仆妇的环绕监视下,度过余生,这还是基于最乐观的假设——李氏兄弟没能觉察到她仍在人间。 牢笼之外,却步步皆是死局,不仅她自己要死,连那个不识好歹的小姑娘也难活。 以他自己来看,也是宁死不肯囿于一小方天地之下的。 可惜了,沐氏的姑娘似乎没有她母亲想的那样冷静、聪明。 说不得这次费尽心机,枉为他人做嫁衣裳。 向来除了他爹没人赶让他受这样的闲气,但一想对方也只是个生于山野的小姑娘,还刚刚死了娘亲。胸口哽着一口气,只能咬牙往下咽。 黑着脸堆完柴垛,那边也已经整理好了,江云寄走过去:“沐姑娘,时候到了。” 眼神示意影上前,一人拖肩,一人抬脚,将已经有些僵硬的沐夫人抬上柴堆。 沐绾绾本来已经红肿着眼睛,默许的站在一边等待焚化。突然间仿佛失了神志,竟像京中娇滴滴的女子一般,扑上沐夫人的尸身,梨花带雨的哭起来:“娘,你留我一个人在这世间无依无靠,我一个孤女要怎么为父报仇啊。。。” 江云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方面时间紧张,况且这哭声再大点引来驿站里的人就真的解释不清了。只好上前道一句“得罪了”,从后扭住少女的肩膀将她拖起来,拉到远一点的地方,路上还不消停,一边挣扎一边大喊:“不要烧我娘,起码把她好好安葬。”,江云寄充耳不闻,手下一点也没放松。 影见状赶紧浇匀火油,点燃柴堆,火苗冲天而起,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令人不适的味道。 少女仿佛不忍见娘亲一点点烧化的样子,挣扎着转过身,江云寄连忙松开束缚她的双手,却被对方扑进怀里,呜咽声从胸口闷闷的传出来。 周围的影看见,也惊了一跳,暗道这姑娘虽然举止疯癫了些、不识好歹了些,不过刚失去娘亲也是情有可原,少主不会直接把人摔在地上吧? 他们猜的不错,空气中焚烧的味道、女子呜呜咽咽的哭声、胸前渐渐变凉的湿意,都在挑战他一夜未睡的神经,也确实抬起双手想把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动作到一般,大脑却突然恍惚,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 “从未见过面的生父含冤而死,少年时又逢生母自戕,眼见着就要一个人踏进风波诡谲的京都乱景,这少女的身世难道不算可怜吗? 你只因父亲冷漠、母亲怨怼,就日日愤世嫉俗,这女孩比你境遇还差,会有此等举动不也是情有可原吗? 沐夫人挥刀自尽在你面前,你带着一众高手,却只顾护卫你的安全,并没有第一时间阻止,难道你就全然没有责任吗?” 一句又一句诘问,将思维也引人了一个怪圈。 受到影响的江云寄有些粗鲁的动作一顿,竟然一边轻轻的拍着少女的背,一遍抚着发丝凌乱的后脑: “沐夫人生性贞烈,不愿在世人的指摘下苟活,这个结局于她是求仁得仁。沐姑娘不要太过伤心,她临终前对你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说你一定能收回沐氏旧部,为沐将军洗刷冤屈,眼前就是京都了,你还是要尽快振作起来,不要让夫人的付出白费。” 沐绾绾肩膀一塌,终于揪着脸侧的衣襟放声大哭起来。 影们都受过训练,平日里是最趁手的工具、最锋利的刀剑,此刻也免不了表情龟裂。 少主一向最不耐烦别人吵闹叽歪,更别提安慰刚刚还埋怨自己的人。 难道真的是沐姑娘姿容清丽,所以有所不同? 看来以后要小心应对,说不得这就是江府未来的少夫人了。 悲痛和愧疚冲淡了人的理智,半点没有发觉,命运已经在暗处拨动丝线,操纵着一切事物,按照自己设想的方向前进。 第22章 处理后事 女主带病赶上京 最后还是稍缓悲痛的沐绾绾收捡了骨灰,寒夜林间忽然有风起,卷着手中扬起的灰不停的奔向远处,剩下整块的骨骸实在是不忍敲碎,就地在一棵树下挖了个坑掩埋。 一切都结束在晨光熹微时,离开村子时一行四人,如今只剩下两人。 江云寄自己忙活一宿很是疲累,看沐绾绾哭了许久眼里满是血丝,也不急着启程,回到驿站各自安歇,待吃过午饭再上路。 或许是过于悲恸又吹了一夜寒风,中午去敲门叫沐绾绾用饭没有回应,心下一动有些失礼的直接推门进入,却见床上的少女脸色苍白如纸,颧骨上反而泛着不正常的酡红,显然是发起了高热。 幸好十全小助手影带了一应常用药,着人去煎了药端过来,驿站并没有仆妇丫鬟,江云寄也不多言,自去拧了湿帕子,敷在病人额头降温。 待影煎好药端进来,抬眼就见骄矜挑剔的少主正干着照顾人的活,眉间一跳,只一瞬又恢复神情,再看见少主亲自扶起烧的迷迷糊糊的沐姑娘,还好声好气的一口口喂药,表情也没有半分松动,只倒退几步关上房门。 不该看的不看,是每一个合格影子的基本素养。 病来如山倒,午后赶路的计划只能取消。不过到底是上山下河辛苦劳作惯了,沐绾绾体质也并不虚弱,晚上喝了药之后就恢复了些精神,连晚饭也是自行吃了不少。 “我已经没有大碍了,明日一早就启程上京吧。”沐绾绾神色恹恹的放下碗,取了手边的热茶漱了漱口。 “你还在病中,现在上路还是太勉强了。”江云寄本是有些着急赶路,出口的话却推拒起来。 “在屋子里躺着和在马车上倚着差距不大,到了京都也能有更好的环境养病不是吗?”本来是想挑明年关将近,对方应该着急的紧,但想起林间的安慰、今日的照顾,到底没有说出口。 道理确实是如此,江云寄也没有再坚持,毕竟驿站缺医少药,坚持一日,夜里就能到首辅私邸,也好请大夫好好调养调养。 “沐姑娘说的也是,那就早点休息,江某就先回去了。”态度客气的起身离开,今日自己做的事情都太过超出常理,反应过来后他本能的不想任由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操纵自己。 见江云寄离开又关上房门,沐绾绾也松了一口气,林未晚的死来的太过突然,应当是母女血脉相连,让她像个失去庇护的雏鸟一样哭闹起来。 还有自己对江云寄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尽管林未晚已经是自己完全意义上的家人,她的死给自己打击很大,但两世加起来自己年纪估计比江云寄娘都要大了,怎么因为自己的痛苦就对他心生怨怼? 更别提扑在人家怀里嚎啕大哭,被对方照顾时还心生依赖? 越思量越是心惊,外表看起来是病弱悼亡,低眉呆坐,心中已经百转千回有了许多不太妙的猜想,也第一次对自己转生到异世的原因产生了思考。 身体到底是刚刚褪去高热,坐的久了难免摇晃起来,沐绾绾只好叹了口气,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活动冰凉麻木的双腿,慢慢挪到寒铁一样冷硬的被窝里。 “还是发烧的时候好啊,也不觉得冷,还能睡个好觉。”被纷乱的思绪袭扰,沐绾绾忍不住自嘲,然后闭起双眼,强迫自己睡过去。 次日一早,不等人去叫,精神了许多的沐绾绾就自行推开房门出来,肩上是已经收拾好的包裹,手上是题着“江逐亲启”的信。 “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举着信件伸到江云寄身前,“我没偷看,给你收着吧。” 本来还在想什么时候开口讨要合适,信就自己到眼皮子底下了,江云寄心情大好,接过来收在袖中,看向对方的眼神不免带上怜惜。 “既然准备好了就现在出发吧,马车里添了炉子,会暖和很多。” “谢谢。”沐绾绾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提了提下滑的包裹径直往马车去了。 上了车才发现,不仅有一只小火炉,上面坐着水壶,马车一侧还多加了一床软被。 沐绾绾身体正酸软疼痛,也不客气,上车把包裹一放,将一床被子铺平在身下,坐定后又用另一床把自己围了个严实,再往车厢上倚靠,既不硌人、也不冰凉。 江云寄随后上车目睹了这一幕,也是好笑,这人倒是不见外,大大方方怎么舒服怎么来,倒少了孤男寡女同坐一车的尴尬,也在斜对面坐下来,揣起手闭目养神。 午饭时炉子上煎好的药沐绾绾一手接过,略吹了吹也不怕苦很干脆的就喝完了,之后胃口很好的一口冷包子一口热水连吃了三个,精神又好了许多,不再靠在车壁上时不时的昏睡过去。 这样大口吃喝,神色平静的沐绾绾,倒是恢复了一路上坚韧的样子,甚至隐隐有了几分沐夫人的沉稳。 果然还是苦难叫人成长,江云寄乐见其成,早些想开、冷静下来,才好应对后面不知残酷多少倍的风刀霜剑。 但愿这一趟没有叫他白跑。 两人都很有默契的避嫌,没有过多交谈,各自冷静下来思索进京之后的事情。 天色昏暗,总算在关城门前赶到。 沐绾绾还记得自己这张招灾惹祸的脸,悄悄的从缝中看周围没有什么人了,才放心的伸出头去看自己开辟的新地图名讳为何。 只是这城墙太高,她又把头伸出一点,拨开被风乎到脸上的发丝,尽力的向侧上方扭头去看,总算在脖子扭断前看到了城楼牌匾上,苍劲有力的两个大字——永安。 揉着酸痛的脖子,沐绾绾缩回车里,往炉子边凑了凑。 永安,倒是好寓意。只是诬杀戍边大将的昏庸帝王,真的能保住这疆土永远安宁吗? 之后进到城内,沐绾绾始终老老实实窝在被子里没有去探看,好奇归好奇,还是小命更重要。 江云寄倒是有些意外了,京都繁华、销金碎玉,虽然城门早早关闭,门内却是一派灯火连绵,重楼叠影的热闹景象,她竟能忍住不露面,倒是有些叫人高看几分。 毕竟前几年母亲的外地亲族进京探望时,一家子可都是没有放下过车帘,惊叹之声更是不绝于耳,实在是吵闹。 马车停在江府正门,天色已经很暗了,小厮提灯来扶江云寄下了车,早早预备好的两个丫鬟也来迎沐绾绾进门。 待走到中庭,江逐身边的随侍月流已经站定等着了,待看见进门的只有自家少爷和一个年纪更小一点的姑娘,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起来,紧走几步上前,躬了躬身: “少爷的卧房已经备好了热水,还请洗漱之后去老爷书房一趟。”又侧过身姿态同样恭敬,“沐姑娘的住处也已经收拾好了,银朱和青黛会照顾您的起居,若有什么吩咐来找我或是赵管家都可以。” “沐姑娘路上受了风寒,昨日发起了高热,如今退了热但还没好全,你去请府医来给她瞧瞧。”江云寄冲一旁的管家开口吩咐,待对方应声去办,又转过头嘱咐沐绾绾几句,就各自回房了。 自知父亲交付的事情只完成了一半,江云寄有些心虚,回到房里匆匆把自己洗濯干净,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竟然还宽大了几分,苦笑一声,仍是不及擦干头发,就往书房去了。 月流通传了一声,将人让到里面,又自觉的关好门,自己守在外面。 案后还在翻看文书、不时提笔批注的江逐并未抬头,“沐夫人呢?” 果然月流第一时间就报告给父亲了,“沐夫人为保全声誉,也意在证沐绾绾身份清白,昨夜在城外林中自戕了。” 江逐身形一顿,搁下笔,看向自己清减不少的儿子:“尸身呢?” 提到这江云寄也咽了咽口水,毕竟挫骨扬灰什么的。。。“按照夫人遗愿,就地焚化,随风而去了。。。” 见父亲视线仍是锁定自己,只得继续说下去:“她说若是进了京,沐姑娘就守不住了。” 江逐这才展露片刻的神思恍惚,也不顾儿子想要追问下去的眼神,又提起笔来处理案上的奏疏,赶人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江云寄见父亲并没有严厉斥责,也没有提出惩罚,虽然还想追问下去,也心知早走为妙,问过晚安就回房休息了。 月流似乎被遗忘在了书房门外,也不离去,就在寒夜里直直的守住房门,眼见着隔窗的烛火燃到天明。 到了往日上朝的时辰,自行穿戴好朝服的江逐推门出来,神色一切如常,只是眼底有深深的倦意。 第23章 入住王府 病弱王爷李怀悲 虽然本体变成了以“根”计量的冷血动物,但苏合不得不承认生活确实是舒坦啊,每天高床软枕、还有阳光小帅哥贴身伺候,饭来张口的日子不要太颓废。 仗着自己是小蛊师精心培养的交易品,苏合在靖康王府的日子可以说是如鱼得水,不仅有独一份准备的精美糕点,甚至凭借自己高超的卖萌段位,赢得了丫鬟姐姐们的芳心。 “啊——姐姐看到了吗?直接炫我嘴里~”已经活脱脱长成擀面杖的苏合瘫在绣垫上,等待今日份的投喂。 一开始还怕的只敢哆哆嗦嗦站在角落的侍女,在见识到一人一蛇的无障碍沟通后,慢慢认识到这颇通人性的灵蛊,其实就是个贪吃爱睡的小娇气包,不要说咬人了,就是喂到嘴里的肉块大了些,都要嫌弃的用尾巴拍拍人的手背。 本来喂苏合这活计是落不到旁人头上的,虫宝对自己的娇娇蛇宝贝得紧,时时挂在身上,睡觉都要放在枕边。但今日霍伤有空,恰逢年关将至,街上满是备置年货的百姓,路边有各色的年节小吃,特来相邀凑一凑热闹。 在林子里野惯了的虫宝早就在王府里闷得长蘑菇了,一听能出去玩当然没有不应承的,把正趴在杯沿啜饮糖水的苏合捞在手里就要出门。 “小蛊师且慢,这里是京都、天子脚下,我们要去的又是闹市,都是些普通百姓。你这宝贝若是带出去,大庭广众的引起骚动,玩不尽兴是小事,要是惊动了巡防司,说不定就得把它留在那里了。” 看了看虫宝一身叮当作响的异族服饰,霍伤又嘱咐到:“还有这衣服也要换一换,还是低调些为好。” 一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虫宝眉毛一竖就要反驳,但一想对方那个软硬不吃的样子,想来自己也是讨不到什么好,况且关在这里确实也是憋得紧了,为了短暂的自由,还是垂头丧气的坐回椅子上,赌气的把头一扭: “行吧,我知道了,你去给我找衣服吧。” 霍伤对小蛊师的识时务很是满意,也笑着称是,去准备适合少年身量的冬装。 一看他那副笑得软和其实一点不吃亏的样子,虫宝越发的来气,只能揉着搭在手臂上的银蛇,憋憋屈屈的吐苦水:“小银你看见他那个得意的样子没有?跟爷爷说的果然一模一样,诡计多端的中原人,讨厌死了。” 苏合此时已经确定那两个人要一起出去逛街,徒留自己独守空房了,本来也不老高兴的,再看虫宝这个没出息的样子,扭搭扭搭从手臂上挪到桌子上,看着他的眼睛努力翻了个白眼。 “瞅你那副傲娇的受样,人家带你出去玩不定怎么高兴呢,还在这里嘴硬。我可告诉你啊,根据姑奶奶的经验来说,我接触到的除了女主,应该就是女主的男人们了,少年你可不要年纪轻轻的误入歧途,你的官配还没出现呐!” 直心眼子的虫宝显然没有想过会被自己亲生的灵蛊嫌弃,错以为那是与自己同仇敌忾一起声讨霍伤,立时多云转晴,喜滋滋的揉了揉几乎胖圆了的蛇脑袋,“果然小银最好了,你放心,虽然这次不能带你一起出去,但我一定会给你带好多好吃的回来的!” 霍伤动作很快,不多时就带着一套成色中等的衣服进来了,略一讲解里外顺序,以及衣襟方向,就去桌边等上了。 虫宝接过衣服,也没讲究太多,直接去屏风后面换起衣服来,内室有整面墙的雕花窗户,白天采光不错。这会儿苏合顺势看过去,就见丝质的屏风影影绰绰的映出少年的身形。 随着一阵叮当声音响过,项圈和腰带都被取下放在一边,随后绣样独特的上衣也被搭到屏风上,伸出的手臂有少年独有的精瘦感,又有着薄薄的肌肉层,平日里看不出来,如今只着里衣,隐约可见宽肩窄腰。。。 良心适时醒过来的苏合扭过头,念叨着非礼勿视,又接着喝小糖水去了。 霍伤准备的是夹棉的圆领长袍,虫宝也就只脱了外衣,裤子里衣一概没换,回忆着刚刚交代的注意事项,扣子扣好,革带一束,边整理着袖子边从屏风后出来。 听见动静,一人一蛇都将目光投到这边来,一向大大咧咧的虫宝换了全然陌生的衣服,正觉得别扭,被四只眼睛一盯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怎么了?我穿的不对吗?”一脸你要是说不行,小爷我就不伺候了,大不了不去了也不受这鸟气。 英气少年眉眼间本就显露锋芒,劲瘦的身形被腰带一束更显比例优越,行走间可见裤子并没有更换但并不打紧,平日里就是高马尾中夹着几根麻花辫,倒也相宜。 霍伤满意的抚掌:“小蛊师这样穿倒是很精神。”引得一旁的苏合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得到夸赞的虫宝也很高兴,于是两人就气氛融洽的一起出去玩啦。 被自然而然遗忘在脑后的苏合怨气的咽下最后一块软糕,享受完侍女姐姐体贴的擦嘴服务后,依依不舍的目送她端着几个空掉的碗碟离开了。 没了虫宝在耳朵边叽叽喳喳的吵闹和时不时的骚扰偷袭,加上确实是吃饱了撑的,苏合在被子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实在是觉得无聊的很,加上这阵子的娇生惯养助长了她的狗蛋,于是尾巴一甩,决定偷偷在王府里溜达溜达,顺便趁着还喘气偷听点剧情进度。 深知自己这副尊荣,随便露面绝对会被乱棍打死,苏合就贴着回廊的栏杆边、阴影下小心翼翼的游走,偶尔有下人脚步匆匆的经过,就近往柱子后一躲,倒也没被人发现行迹。 ‘虫宝远来是客,住的一定是厢房,先往中间去,看看正堂有没有人,找不到就去后院儿,咱也看看当朝王爷是何许尊荣。’苏合给自己制定完计划,就坚定的向着第一目的地前进。 费劲的扭到半路,正好见两个侍女托着茶点经过,交谈中发现正是王爷在前厅叫了茶,苏合一想,这不是瞌睡了就来枕头了吗?也不用寻路了,直接跟着两个侍女的脚步,来到了前厅门边。 耐心等到侍女放下东西得令出来,苏合缓缓游到门槛边,悄悄露出一双眼睛往里看。 厅堂主位坐着个中年男子,应该就是这偌大宅院的主人——靖安王李怀悲了,同样是一身长袍,不过外面还披了件裘衣,蓄着的胡须修剪得当,高鼻深目轮廓明朗加上保养得宜,整个一中年美大叔,只是大叔似乎很是怕冷,不仅手上揣着紫铜暖炉,偶尔有风吹进来还会轻咳几声。 ‘看来靖安王身体不太好啊,啥毛病啊这么大的家底都治不好?’苏合仔细打量完美大叔,又去看下首坐着的年轻男子。 那人见王爷一阵阵的咳起来,按捺不住想要起身关上门,被摆手制止了,“王爷您这。。。” 李怀悲咳过几声平息下来,声音微微有些嘶哑:“不碍事的,天气冷些就会这样,开着门通通风也好。”端起热茶喝了两口,脸色总算红润了点。 齐寒山见状也不好坚持,老老实实的坐回椅子上,挺直了腰板开始汇报:“昨夜江云寄回府了,还带了个小姑娘。王爷所料不错,青岫大张旗鼓的在外寻主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据南边的探子回报他应当也是收到消息,不日就会启程回京。” “小姑娘?说不得就是我们要找的沐氏遗孤了,只是沐斩春那个美妾很是有点道行,当年多少拨人派出去都没能留下她,没道理放任个小丫头独自上京,难道是死了?” “王爷放心,只要人进了京都,咱们的人总能探出消息来。”江府到底不是没缝的铁桶,安插两个人进去虽有些难,却不是不能谋划。 “这件事交给你我自然是放心的,青岫游荡在外,倒是方便了我们的计划。” 一听到跟计划有关了,苏合把脑袋往门内又探了探,只是没注意自己并不是什么擅长伪装的乌蛇一类,反而一身银鳞泛着青绿,日光一照活像个炫彩灯球。 这一动,本就有功夫在身的齐寒山就感知到了,看向王爷正要秉明,却见上位那人神色了然,反而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好像是累了说话声音放轻许多。 “霍伤去请的蛊师前几日也到府中了,虽然没能请动老蛊王出山,但是带了他的亲孙回来,也很有些本事,”声音诱哄似的越来越轻,苏合为了听明究竟,也一点一点往屋内进,“据说炼出了个了不得的灵蛊。。。喏,不就在那吗?” 第24章 偷听被擒 黑心王爷蠢肥蛇 突然被cue到的苏合呆立当场,早就按捺不住的齐寒山得令,跨步上来长臂一伸捏住了苏合的后脑勺。 这么形容可能有点难以理解,苏合觉得她要是只猫的话,此时一定已经被提着后颈皮拎起来了。 “大哥你礼貌吗?我是蛇,蛇你知道吗?这么拎我我不要面子的?”苏合嘶嘶吐着信子,整根蛇身仿佛傻掉一样自然下垂,若不是还能出声,倒真像条溜光水滑的加粗版宫绦。 李怀悲倒是很感兴趣的样子,要齐寒山把拎着的银蛇交给自己。 “王爷,这蛊蛇实在是危险,还是让属下把它带下去好生关起来。”一看自家病弱的王爷还要玩蛇,操碎了心的齐寒山哪能同意? “怎么?我如今指使不动你了?”李怀悲佯装不悦,喉间又泛起一阵痒意,抬袖咳嗽起来。 齐寒山见状也是不敢再犟,捏着银蛇递了过去,示意王爷按着自己的手法捏在手里。 谁知王爷身体虽弱,胆子却大,捏过蛇头直接往自己手臂上绕了几圈,也不嫌弃鳞甲间的灰尘弄脏了袖口,手心拖着蛇头就举到视线平齐的地方。 这一出可给齐寒山吓坏了,一时间又想上前又怕惊动了蛊蛇反而伤了王爷,倒是投鼠忌器动弹不得。 李怀悲见年轻下属这副老母鸡护崽的架势,心中暗自好笑,眉眼间也柔和许多,“你就是那条颇通人性的银蛇灵蛊?” 苏合刚刚被那莽汉一掐,眼珠子好悬没吐凸出来,这下子也不敢轻举妄动,听见靖安王发问,自然乖顺的连连点头,还狗腿的用头蹭了蹭掌心。 虽然府中诸事都在李怀悲掌握之中,也知道这小蛇最近把素日里胆小的小侍女都哄得亲亲热热的,但直观的感受到来自冷血动物的狗腿还是非常新鲜。 “倒是和回禀的一样,确实通人言、善亲人,不怪那小蛊师说什么也舍不得将你全虫入蛊。”试探的用手指揉了揉光滑的鳞片,感受到鳞甲之下肥润弹滑的脂肪滚动,脸上笑意更甚:“那你来我这里干什么?是替你主人打探消息来的?” 一听这话苏合好悬没吓得鳞片都立起来,这王爷长得温润和善又病恹恹的,怎么满脑子都是阴谋论呢?这要是接不好,少不得晚上的蛇羹就上菜单了。 蛇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苏合赶紧把头摇出虚影来,只恨自己空长了一张嘴只能干饭,情急智生倒是有了对策。 先是勉强自己棒槌一样的身体扭动了几下算是热身,然后用眼神示意对方自己要开始表演了。尾巴尖往嘴里一送,假装正在吃东西,像模像样的吧唧吧唧嘴。 紧接着眼睛一闭就势躺了下去,但又不老实,一会儿翻到左边,一会儿翻到右边,形象生动的展示了什么叫“辗转反侧”。 既然睡不着,索性豆豆眼一睁,扭扭哒哒的顺着手溜达到地上,仿佛真的四处闲逛,眼瞅着就要够到门槛了,苏合在心里已经给自己鼓起掌来,感叹真是个小机灵鬼。 “慢着,”眼瞅着小东西要跑,李怀悲往身后塞了个靠垫,慢悠悠的出声制止:“本王看明白了,回来吧。” 自由的大门就在眼前,然而敌人的枷锁已经逼近脑后,识时务的苏合只得满怀悲愤的最后望一眼门外的景色,蔫哒哒的一甩尾巴,垂头丧气的原路返回。 奈何吃得太饱,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泥人脾气也上来了,往那一盘就不动弹了。 围观完一系列互动的齐寒山整个人都傻掉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这猪,啊不,这蛊蛇竟比高门贵女日日抱在怀里的小狗崽还要狗腿温顺。 管它是猪还是蛇,总之没有危险就随王爷高兴吧。想通了也不在边上傻站着,从袖中抽出一个小布卷双手递上,回到下首坐好。 李怀悲随意的接过宫中递出来的消息,伸出一只手到苏合面前,把怂怂的小胖蛇放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才去摊开布卷看起来。 内容不多,只三两眼,那布卷就被搁到一边,苏合大着胆子想凑过去看,被一只温凉的手掌挡回来:“别碰,有毒。” 苏合一惊,赶紧缩回暖炉边盘好,转念一想,不对啊,我是蛇、还是蛊瓮里出来贼毒贼毒的那种!我怕啥啊,那病秧子都摸半天了,要真有毒他不得噶呀?叫寒山的老母鸡不得拦吗?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气鼓鼓的看一眼老不正经的,发现大叔跟那抿着嘴角憋笑憋得厉害:“行了,今天你就在我这里吧,想知道什么都能听到。” 说完又好像良心发现,从手边的果盘里取了瓣剥的干干净净的橙子,“听府里的人说你吃喝与常人无异,只是不耐热,要不要尝尝这个?” 米虫从不对食物说不!苏合习惯性大嘴一咧,李怀悲也不介意伺候一条胖蛇,顺势喂到她嘴里。 这不比现代,冬日里水果可是稀罕物,得好好品尝才行。苏合小心的控制着牙尖尖磕开柔软的果皮,让温热的汁水和柔嫩的果肉一起下肚。 要说还是王爷会享受,橙子不仅剥的干净,还是温过的,不仅免了寒凉伤身,也有助于压制他的咳症。 见胖蛇吃得尾巴尖尖摇摆起来,李怀悲倒是找到了点养宠物的乐趣,一边喂猪一边和齐寒山聊起正事。 “皇兄已经着人将同心蛊取走了,这下倒是有些难办了。”霍伤之前回报说男子妄用同心蛊,成与不成都会有反噬,相比之下与小蛊师的交易有可能就此作罢倒显得没那么紧要了。 眼见王爷眉头皱起,指尖频频敲击着扶手,齐寒山心知这事确实有些棘手,但宫里那位喜怒最是无常,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王爷在这件事情上触了霉头。 “据说圣上近日难以安寝,每日只睡两个时辰。”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您亲哥最近不知道又发了什么疯,晚上不睡白天闹人,王爷可千万别想不开这会儿去要那劳什子的蛊虫。 李怀悲闻言神色愈发凝重,陷入了思索,一时间厅内只闻呼吸声。 良久,李怀悲敲打的指尖一顿,突然出声:“寒山。” “是,王爷。”齐寒山连忙应声。 “抓紧在江首辅那下几根钉子,可以从他夫人着手。要那外来小姑娘的画像,再探探江云寄有没有带回来别的什么人。” 李怀悲倒是说到做到,还真的留苏合在那听了大半天的墙角,除了同心蛊一事跟苏合有关以外,其他都是些朝中动向、人员调遣等大小事务。 具体情况她一个外地蛇也不了解,但言谈间不难发现这靖安王跟姓江的当朝首辅很是不对付,这次请蛊师出山也是为了挟制他的独子江云寄,好让他爹不要总是碍手碍脚的,老老实实给他们老李家打工就好了。 啊,还有,当今天子有睡眠障碍,好像脾气也不大好。 看看他这个笑里藏刀的弟弟,也不难想象哥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等到月上中天,虫宝才依依不舍的告别糖人皮影、杂耍评书的精彩世界,跟拎着大包小包的霍伤乖乖回了王府。 回屋一看,呦呵,我辣么粗一条宝贝蛇蛇呢? 问过下人,才知道是跑到王爷那蹭吃蹭喝去了,连忙叫人带路到了王府书房。 虫宝只在刚到王府时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靖安王一面,如今混吃混喝了些日子,再见到其人,总算也想起来自己还是有正事在身的。 书房里燃了火盆暖意融融,李怀悲只着外袍,散着头发拿了本书在看。见虫宝进来,便把膝头的银蛇递还过去。 虫宝接过睡的蛇事不省的苏合,瞧着肚腩又滚圆了许多,才放心的塞进衣襟里,马马虎虎行了个礼: “我到这也有几天了,王爷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第25章 同心之蛊 虫宝极限一拖二 “先不忙,我得先问问你,那同心蛊是非它不可吗?”李怀悲严肃问到。 “非它不可。”虫宝犯了嘀咕,难道真的有变? “我能问问是做什么用吗?” 虫宝有些犹豫,但一想这王爷也不至于跑山里去争什么,也就实话实说了。 “我爷爷虽然是公认的蛊术第一,但我们那有规矩,必须凑齐九种奇蛊才能名正言顺成为蛊王,如今只差同心蛊了。”说着又有些低落:“同心蛊需蛊女亲自孵化随身携带、日日以血饲喂才有几率成功,家里只剩我们爷孙两个,哪里养的成,这才不得不出来找流落在外的成蛊。” 这样说来确实是非它不可了,李怀悲有些犯难的叹了口气,“不瞒你说,那同心蛊是我皇兄库中私藏,本来我去讨要来并不难,但近日皇兄一时兴起似乎是打算自用。。。。。。” 虫宝一听可不得了,急忙说道:“那可不行,这蛊历来是女子下给心仪的男子的,男子若强行用在女子身上是要受蛊虫反噬的!”况且我大老远跑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要是让你哥哥胡乱糟蹋了,哪里那么容易再找到第二对? 最担心的事被亲口证实,李怀悲扶着额头靠在椅背上,慢慢开口:“这样说来那蛊是断不能留在宫中了。” 虫宝连连点头,对对对,快点取出来交给我,随便你想蛊谁,我都可以! 心里想着果然是‘物肖其主’,李怀悲神色上却不显,“要对付的人已经到位了,你只管去做好准备,我也会尽力为你取来同心蛊。” 得到保证,虫宝也没质疑靖安王能不能说动天子,毕竟是能自由出入宫闱,上朝不拜的最受宠皇弟,他不行就没有人行了。 又行了个四不像的歪礼,脚步轻松的由下人引着回房了。 李怀悲身子病弱,历来休息的早。今日为了等虫宝相谈本就是晚了,又听闻皇兄这番动作是作了大死,心绪不宁之下头也闷闷的痛起来。 皇兄虽然受旧疾所饶,偶尔情绪反复,但行事一向深思熟虑,怎么会为哪个女人涉险?又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 若不是为了男女情爱,该是怎样的利弊权衡,才会让他不惜自伤也要控制一个女人来达到目的? 千头万绪一时间没有出路,李怀悲也只能暂时放下。虽然是皇兄最为倚重信任的弟弟,也常常将一些无法摆在明面上的事务交给自己处理,但皇兄心中到底谋划着什么,却是不会告诉任何人。 帝王心术,便当如此。 多思无益,天气寒凉,他也懒得再挪动,嘱咐下人看好炭火,便去里侧的软榻上睡下了。 年节气氛越发浓郁,江府内气氛却很是紧张。不少侍从急匆匆的出府去,陆陆续续的带着年岁不小的大夫回来,又有不少大夫愁云惨雾的被请出门去。 江逐虽贵为首辅,但于声色一道并不热衷,家中除了发妻杭妙仪之外并无别的女眷了,所以偏院一直空置,直到沐绾绾上京,才重新启用。 此时偏院主卧内霎是热闹,银朱青黛在旁伺候就不说了,更有大夫鱼贯而入,隔帘诊过脉后或是捋须不语或是连连摇头。 江氏父子此时在外屋等候,脸色都很是难看。刚进府没几日的故人遗孤,就这么人事不知的昏迷在床上,还是因为吃了主家少爷送来的补品。 坏就坏在,这补品原是江夫人着贴身侍女送来给自己儿子补身子的,被江云寄借花献佛带去看望尚在养病的沐绾绾。 首辅私宅出了内鬼、当家主母被当枪使毒害亲子、最后是客人被毒翻了。 哪一条说出去都足以让江逐的政敌幸灾乐祸的多干一碗大米饭。 内室问诊父子需要避嫌,杭妙仪这会儿待在里面镇场子,暂时不必应对丈夫的冷脸。江逐动作雷厉风行,将内宅下人全部纠集起来,还不待盘问,管事的就点出人数不对,少了一个传菜的小丫头。 不出所料,再找到那个平日里不起眼的丫鬟时,人已经在下人房里凉透了。脸色青紫,口中流出黑血,一看就是服毒自尽。 插进府里的钉子扎完人就折了,幕后之人下手要的就是干净利落,成与不成把柄都不会留在外人手上。 江首辅在心中排查可疑人选的功夫,今日请来的大夫也都陆续送走了,十几个京中颇负盛名的杏林妙手看下来,连一副药方都开不出,再往上可就只能去宫中请御医了。 可沐绾绾的身份,一旦摆到天子眼皮子底下,还不叫杀父仇人来个斩草除根? 索性有一个大夫早年游方行医,提供了个思路:小姑娘这不像是中毒,眼白中生黑线,像是中了蛊术。 然而他也只是途经当地听人讲起过几句,解是万万不会解的。 巫蛊之术在开国之初曾经祸乱过一阵,后来被太祖皇帝以血腥手段一力镇压之后,便销声匿迹了,何人如此大的手笔,能请动深山里的蛊师来对付当朝首辅? 联想自己私下查探之事,江逐心中猜到了大概。 或者说二人交锋从来势均力敌,你来我往皆是阳谋,费心扫尾也不过是堵住天下人之口罢了。 杭妙仪操持了大半天,此时也是疲倦非常,然而她也知自己是大意着了道,险些害了亲子。所以虽然很是看不上林未晚的女儿,也不得不小心照看着。 “老爷,云寄,沐姑娘醒了。” 说也奇怪,刚才还面如金纸、冷汗涔涔昏迷在床,也没灌药扎针,自己便醒转过来,看起来虽然虚弱不少,却并没有其他症状。 沐绾绾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本来她和江家少爷都在有意无意的避开对方,倒也算相安无事。谁知今日人家竟杀到院里来,一大碗苦药汤子就戳到了眼前。 本来这几日就在病中调养,日日喝药喝的头发丝到指甲盖都泛着苦意,哪里肯再加一碗?但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氛围实在诡异,沐绾绾为了清净也只好咬着牙一口闷了,还没等催这活冤家哪来赶紧回哪去,就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这会儿从床上爬起来,手脚都软的不像是自己的,脑袋也好似被罩在大铁盆里敲了个七荤八素,才知道这哪里是活冤家,分明就是上门讨命的在世阎王! 到底是女儿家的住所,江逐难得温和的问候了几句,也就离开继续投身公务了。 杭妙仪看着这张脸怄气的紧,勉强打起笑意宽慰寒暄一阵子,直把沐绾绾絮叨的起了困意,才扯着自己的倒霉儿子回了主院。 这么大的事是瞒不住当事人的,沐绾绾知道实情差点没憋屈的背过气去,出师未捷先掉坑,更是坚定了珍爱生命,远离江云寄的决心。 这么一番动静自然也传到了有心查探的靖康王耳朵里,心知应当是蛊毒起了作用,当晚便叫来虫宝,让他以银蛇为引,唤江云寄到府上来看看。 从来只听说蛊术玄妙,不亲眼见识见识怎么行?也顺便让江逐知道知道,要救他儿子的命,该向谁求这个恩典。 被夸得五迷三道的虫宝很爽快的答应了,趁苏合不注意取了几滴蛇血,抹在一串银铃上,又在自己唇上点了一点,边用家乡土话唤傀边摇动沾了血的银铃。 江府这边很快有了反应,本来熟睡着的沐绾绾突然睁开双眼,露出的却是竖直的蛇瞳,动作轻飘飘的下了床,径直就往门外走。 今日府里出了乱子,江逐就吩咐家中巡防的下人夜里着重看顾着偏院这边,没想到果然派上了用场。 数九寒冬的夜里,披头散发的女子一身中衣在院子里溜达,想注意不到都难。 谁知白日里还病恹恹的小姑娘,到了夜里转眼就成了大力士,等闲三五个家丁拉她不住。 事急从权也顾不得许多,一堆人勉强钳制住了沐绾绾,正松了一口气,却见那瘦弱的身板奋力挣扎起来,竟然不顾自身损伤,拼着胳膊脱臼也要继续往外走。 江云寄冲上来照着沐绾绾颈侧一掌劈下,少女却没有如意料一般瘫软下去,反而扭过头来恶狠狠的一口咬来。 离近了才看到少女野兽般的瞳孔,江云寄惊愕之下躲闪不及,竟然被一口咬中手臂,眼见着有丝丝血迹透过衣料渗出来。 一见自己儿子救人不成反而中招,杭妙仪也顾不得主母仪态想冲上去,幸好江逐理智尤在,一把将其抓住,免得再生枝节。 影卫们不必吩咐,冲上去接住江云寄就退出战圈,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自家少爷也如沐绾绾白日一样昏迷过去,没想到这蛊毒诡异,竟是能靠着宿主二次传播。 第26章 首辅发威 虫宝解蛊失爱蛇 “咦?”虫宝召唤的动作一顿,缓缓睁开了眼睛,很是嫌弃的看向椅子上等着的李怀悲:“你的人做事不牢靠,下蛊下错了人。” “何以见得?”李怀悲不解,江府白日里的兵荒马乱不似作伪,应该没有失手才对。 “你说要控制的是个小少爷,我刚刚施术感应到的却是个年轻姑娘。”虫宝也有些无语,本来挺简单个事,竟然还出了岔子。 苏合作为蛊毒的母体,在施术过程中感应更为直观,甚至短暂的与中蛊之人视线共享了一瞬,也就是江云寄劈下那一掌的画面,激得她条件反射的操纵子蛊扭头给了他一口。 “哦吼,原来‘美人君’就是这次的目标啊,人生何处不相逢,上次见面还是你想炖我,这次就轮到我咬你了吧~” 等等,上次见美人君时是在破庙里,是去找女主上京的,那刚刚虫宝说的‘中蛊的年轻姑娘’不会就是。。。仔细一回忆,刚刚美人冲上来时确实喊了一声什么。。。沐绾绾? 不是吧不是吧,我把女主给药倒了?! 怎么这年头金手指都是用这种清奇的方式发放的吗? 苏合这边像抽了风一样纠结的扭动个不停,看的人眼晕,虫宝以为子蛊出了什么意外,又稍微感应了一下,更无语了。 “那啥,刚子蛊被削弱了不少,好像是又咬住了个人,”小蛊师不知道是苏合捣的乱,还以为是子蛊失控了,“现下蛊虫贸然分裂,需要修养,今晚是召唤不来了。” 心知今夜变数太多,李怀悲也不欲把事情闹得太大,并没有强求虫宝再行召唤,只吩咐手下人去探听江府情况如何。 消息没打探出来,苦主却找上门来了。 靖安王刚下早朝就被江首辅扯住攀谈,两人当朝一向是水火不容,是以后面跟着一群文武百官愣是没有敢凑近听听这两人究竟在打什么机锋。 一路从王爷的气色说到冬日的天色,再到昨晚的月色,李怀悲不胜其烦总算开了口:“首辅大人到底是有何事要谈?” 硬拉着体弱的靖安王步行宫道,吹了半天冷风,江逐心里这才平衡些许:“实不相瞒,下官家中确实有人得了急症,听闻王爷府上良医众多,便想向您讨个方便。” “哦?”李怀悲装模作样的询问:“不知是何人生了什么病?京中这些大夫都束手无策?” 首辅大人神色颓然的叹了口气,“前阵子内子母族出了些变故,一家老小发了急症只剩下个孤女,实在无人照看,便接来府上。哪知昨晚竟然疯疯癫癫的发起癔症来,还伤了犬子,现如今两个人都昏迷在床,看了许多大夫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啊。” 一听歪打正着还是控住了江逐的独子,李怀悲也不信那套‘表小姐’的说辞,反而意味深长的说:“首辅大人每日忙于公务,又要查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疏忽了内宅事务才会连个得用的府医都没有啊。” 见江逐点头称是,接着道:“大人莫要怪我多言,咱们年纪都不小了,还是和和气气的图个平安顺遂最好不过了。” 该敲打的也敲打过了,李怀悲才热情的邀请江逐一同回府,说是刚好有新入府的游医,最是擅长疑难杂症。 江首辅神色疲惫的婉拒了,说是赶着回去照看犬子,就在家中静候王爷的佳音了。 李怀悲也不强求,独自上了车,揣着暖炉总算找回了一点温度,狠狠咳了几声,总觉得江逐这次低头的太快,果然是关心则乱吗? 事实证明江逐果然不会乖乖就范,李怀悲车马刚在门口停下,齐寒山就上前来回禀: 刚刚厨房走了水,有人趁府中忙乱之时劫走了那位小蛊师! 虫宝这会儿被绑了个结实,扔在江府书房的地板上,一身的瓶瓶罐罐被搜了个干净,再使不出什么手段,只能气鼓鼓的看向书案后面的人。 江逐倒是意外,使出如此诡异手段的人,竟然是个跟自己儿子年纪相差无几的毛头小子。 “你叫虫宝,是个蛊师?”影卫潜进王府时捉了个侍女,明晃晃的刀刃抵在脸上,小姑娘什么都招了。 “你抓错人了,我叫二狗,是个打杂的。”虫宝哪里肯配合,当下就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江逐见这小子还敢抵赖,命人拎着蔫头巴脑的银蛇过来:“那这蛇想必也不是你养的了?” 到底年纪还小,虫宝按捺不住扭动着凑上去,见自己的宝贝蛇虽然无精打采,好歹还活着,才放下心来,也知道这是被人查清了底细,狡辩不了了。 “对,没错,我就是虫宝,你是谁,为什么抓我?”心里暗骂什么狗屁王爷,府上一点也不安全,一边暗暗祈祷对方可别是姓江啊。 “你毒害了我的儿子,却来问我是谁?” 怕什么来什么,虫宝彻底蔫了,形式比人强也只能嘟囔着:“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脑筋一转,又反应过来:“不对,既然中蛊的是你儿子,你这样对我不怕我不救他了?” 江逐似笑非笑的恐吓道:“小蛊师可能不太明白,我们中原人向来多子多福,死上一个两个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你的小命可只有一条,要是不听话可就得留在这里了。” 虫宝哪知道江家到底有多少孩子,爷爷可只有他一个孙子,也顾不得同心蛊还没到手了,当下就表示愿意配合解蛊。 侍卫得令,上前一个拎着虫宝,一个捏住银蛇,随着大人一同赶往前厅。 虫宝一被压进府,家里两个病号就被请出来了,虽然都还昏迷不醒着,但也不好一个屋子里躺着,索性都拎到大厅里来,在椅子上勉强撑住,等解完蛊再各回各房。 杭妙仪为自己苦命的儿子担心了一夜,顶着两个黑眼圈直骂靖安王怎么没活活瘟死,见自家夫君带着个陌生人进来,才止住话头迎上来:“老爷可找到救云寄的法子了?” 江逐简单说明了情况,顺带安抚了几句,就把虫宝提到面前来,“还请小蛊师解蛊吧。” 虫宝活动了下被绑的麻木的四肢,也不客气,抬手讨要自己被搜走的东西。侍卫还有些犹豫,毕竟这小子见面就洒毒粉,若不是几个人事先有所准备,恐怕没那么容易捉到他。 “给他。”江逐大大方方的坐到主位,并不担心虫宝掀起什么风浪来。 拿到了东西,虫宝找了把椅子坐定,又要了个大碗,放点这个粉末、那个汁水,挤了银蛇的毒液进去,末了还加了些自己的血液,不多时就弄出了黑黑红红的一碗东西。 见众人直犯嘀咕,虫宝老大不乐意,一面包扎着伤口一面讥讽到:“你们中原人就是心眼子多,都说了我会解蛊,解药就放这你们还不敢喝,爱喝不喝反正小爷我是不会放第二次血的。” 说着又探头去看昏迷的两个人:“就是白瞎了这么好看的一双儿女咯。” 杭妙仪一听这话顿时就不干了,本来老爷带着林未晚的女儿回来自己心里就犯膈应,说是江府的女儿还了得? “你说是解药就是解药了?谁知道你放了什么东西进去,万一有毒呢?” 虫宝也懒得反驳,自己端起来抿了一口,见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又故意说到:“小爷我自小养蛊,百毒不侵,喝这个算不得证明,要不你们再派个人试试?” 人都扣在自己手里,首辅大人也不犹豫,直接给两人灌了药下去,不多时各自吐出许多秽物,人也慢慢醒转过来。 再请府医来号了脉,又翻看了眼内,说是没有什么大碍,只需要好生将养即可。 苏合这会儿还纳闷呢,这么简单就解完蛊了,自己难道不用死了? 一行人各自回了房间去,大厅里只剩下江逐和收拾东西揣着银蛇就要走的虫宝。 江逐却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放他走:“小蛊师莫不是以为在我江家闹出这等事情之后,解完蛊就能走了?” 虫宝哪想到还有这么一出:“那你还想怎样?” “听闻若是得灵蛊补养,不仅能祛除残毒,还能免除其他蛊毒侵蚀。”江逐话一出口,虫宝就知道自己是上当了,他根本不是对蛊毒一无所知,甚至有可能认识能够解蛊的人,抓自己来上门解蛊,也不过是一石二鸟罢了。 见对面的少年脸色灰败,没能出言反驳,江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需炼化便可操控生人,听说还通晓人言,可不就是传说中的灵蛊吗?若不及早下手,少不得要便宜了李怀悲那个黑心肝的。 茫茫然踏出大山的养蛊少年又匆忙忙的被赶上归途,只是来时精心饲养的宝贝银蛇,却被永远的留在了这片盛产心眼子的土地。 苏合:万万没想到最后还是下了锅。 第27章 蛇羹补身 沐绾绾要改姓江? 江云寄好歹是大户少爷,身体底子本来就好,回屋休息了一会儿就又活蹦乱跳的了。想起沐绾绾本身就有旧疾未愈,又被自己一碗补药坑了个无妄之灾,到底良心作祟,拉着自家不情不愿的娘亲前去探病。 推门进去时,沐绾绾人也已经精神多了,正倚靠在床边,望着林未晚留下的匕首出神,见江云寄浑然没事人一样,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抽,干巴巴的说了句:“江公子看起来倒是大好了。” 江云寄碰了个软钉子,也确实无法辩解自己只是好心办坏事,索性含糊着应了两句,把话头抛给自家母亲。 杭妙仪得了首辅大人的敲打,也不敢再摆脸色,只好拿出京中女眷们交往的那一套,亲亲热热的拉着沐绾绾的手,说些她一个女孩子家在外受了不少苦,如今在府上就是挂名的表小姐,江家会好好照顾她的云云。 然而沐绾绾人又不傻,主母有意无意的问自己娘可还安好,父亲身体如何,摆明了就是知道点什么,却又疑心林未晚当年与自己相公有什么首尾,才千里迢迢的去接个烫手山芋回府。 别不是看时过境迁,想悄悄把姓沐的丫头改姓江了吧。 被问得实在烦了,沐绾绾在心里骂了江云寄好几遍,才勉强打断了江夫人的话头:“江夫人待我好,我心中的很是感激,只是家父去的早,母亲在上京路上又病故了,我这样的身份实在是不好在江府叨扰太久。” 说着又抬手揉了揉眼角:“况且母亲临终有遗言交代,要我去父亲的旧居安顿,过了年还要麻烦江世叔送我一程,实在是给江家添麻烦了。” 一番话与江逐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也表明了去留,倒叫杭妙仪不好再问。 这会儿月流亲自端着两碗汤水走了进来,显然是得了江逐的吩咐,保险起见并不假手于人。 二人各自将一小盅接过来打开,内里雪白的一段段肉看起来倒是肥美嫩滑,香气也让人食指大动,然而。。。 “这不会就是那条解蛊用的银蛇吧?”江云寄想不出这个时令,家中哪里还会有一条如此肥美的蛇。 听月流淡淡的肯定了他的猜想,两人都有些下不去口,杭妙仪刚在吃食上出了岔子,更是杯弓蛇影起来:“这害人的东西哪里是能吃的?快快端走!” 月流显然也习惯了当家主母偶尔的咋咋呼呼,一板一眼的解释道:“这蛇已成灵蛊,也找人验过了,吃下去能避蛊清毒,对身体大有裨益。” 眼见着夫人还有疑虑,深感大人料事如神,“大人说了,若是夫人不信,可以去找他求证。” 首辅大人的名头不仅在朝中,在内宅也同样是响当当,杭妙仪顿时不再阻拦,反而催促着两人一定要喝完不可浪费。 “你父亲最是算无遗策,听他的没错的。” 江云寄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自己这个心思简单的母亲,倒是吃了父亲多少的亏才有如此觉悟。 监督二人用完蛇羹,月流也不多停留,称老爷有事找,就带着少爷回去复命了。素日里没有旁的事情,他都是随侍在江逐身边的。 今日探病任务完成的也差不多了,江夫人也说着不打扰姑娘家休息准备走了。 沐绾绾感觉夫人倒不是心思深沉之人,也不想旁生枝节,趁着这下屋内只有二人,还是慎重的说了一句:“夫人不必多心,我本姓沐,便是不能在京都久居的,我志也并不在此。” 杭妙仪出了门还有些恍惚,怎么就从一个黄毛丫头的神态语气中,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果然是沐氏遗孤吗,即使只剩一个小丫头,血脉里的战意还是会延续下来。 不行,得回去好好跟老爷说说,这可是尊大佛万万不能搁在家中,早日送将出去家宅才能安宁。 江云寄这边也向父亲转述了沐绾绾的话,态度却是有些犹豫:“她年纪尚轻,有时孤身一人,过了年就丢去边关驻地怕是不妥吧。” “原本此事也可以缓缓,但靖安王这次误打误撞差点与她见了面,倒是不得不防备。”江逐也没想到李怀悲竟然这么按捺不住,“我虽然说随你上京的是母族表小姐,但此事没那么容易遮掩过去,还好我早有吩咐,青岫不日就将带着你货真价实的表妹来江府团圆了。” 一想起那个聒噪的杭淑静,江云寄不自觉的就眯起眼睛,脸上泛起苦意:“父亲,这。。。” “便是没有这个姑娘,你母亲也不会放任你逍遥太久,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稳住她们。”如今江家势大,不再适合于京中寻找联姻对象,若是正在没落的杭氏,倒也是个可以考虑的对象。 挥退面有怨色的江云寄,首辅大人起身来到书架边,挪开一摞书卷,露出其后的背板,再按住推动,便显露出背后的夹层来。 如此操作几次,桌上新旧不一的文书渐渐多了起来,江逐看着这些年自己收集来的东西陷入沉思。 李怀悲此次下手如此匆忙,到底是查到了哪里让他大乱阵脚? 圣上近日也过问了府上之事,不知是试探,还是警告。 这晚重回自由的苏合窝在女主床边,仗着自己是个小透明,心安理得的从旁偷看。 或许是孽缘过深,羁绊渐强,这次恢复灵体她隐隐的对一些事情有了感知。 就像不知道哪个缺德的下人瞎勤快,扒了她银中泛青的蛇皮包了只毛笔,说是作为压惊之物如今就搁在江府少爷的案头。 苏合凭借着一丝与肉身的联系,就探听到了江云寄与其母的长谈,从而补全了自己随虫宝上京时错失的情节线。 怎么说呢,就有点可怜女主。 假爹啥事不管,亲爹留下一堆仇人,亲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临了临了还自尽解脱了。 人生简直一地鸡毛。 该说不说就从故事走向来看,沐绾绾和江云寄应该是有感情线在的,但好几次了苏合眼看着有一双手硬在两人中间打小火花,都被双方嫌恶的眼神狠狠压死了。 直到这会儿,沐绾绾比划着匕首恶狠狠的念叨,解开了苏合的疑惑。 “江家人果然没有省油的灯!早不找晚不找,我都快买房了才找我回京,逼得我背井离乡,还逼死了便宜娘!人家给你下毒你自己不喝拿来给我?真是晦气,那一口就是咬轻了,该咬那个王八蛋再昏迷十天八天的才好。” 说到情急处,一口冷气呛进嗓子,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末了还得啐一句:“呸,光是念叨都要倒霉!” 到底身体不允许,折腾了一会儿,又安静下来,从身前掏出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来。 苏合:呦呵,你不嫌硌得慌啊? “唉,挂这么个东西在胸口还真有点硌得慌。”沐绾绾也有些为难的揉了揉胸口,虽然这身板瘦了些,可也觉得别扭。 扣扣摸摸的从里面翻出小玉牌,沐绾绾还是有些恍惚,“你倒是走得干脆,可怜我前半辈子给你卖命,下半辈子恐怕就要为了沐氏平反拼死拼活,也不知道重来一回活个什么劲,还不如不折腾了,小时候就一家子饿死算了。” 刚这么说完,林未晚眯着双眼不肯合上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这具血脉相连的身体也不自觉动摇起来。 纠结不过,还是把印信妥善收好,挂回脖子上:“罢了,谁让我占了你家女儿的身体呢。” 认命的摸出林未晚留下的本册,翻开第一页,就写着:天骏三年,腊月廿八,君王无道,诬杀我夫。 第28章 真假表妹 杭氏女听召赴宫宴 消停的日子没有几天,江府迎来了真正的表小姐——杭淑静。 按说杭氏书香世家,也出了不少才子佳话,鼎盛时出了个当朝二品大员,就是杭妙仪的父亲,官拜礼部尚书。可惜自此之后族中子弟却再没有了太大的建树,只剩母族一支有杭老爷子看顾着,才不至于沦为寂寂无名之辈。 而杭氏更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生女憨直,不善心机,杭妙仪如此,杭淑静更甚。 早在孩提时,杭淑静就随家人上京来拜见过姑母,那时江逐刚升任首辅不久,杭氏也还没太显凋敝,杭妙仪也是乐于见到自己的宝贝儿子与娘家小姑娘多多来往的。 彼时江云寄也才六七岁光景,不似现在这幅美人如玉的模样,却也是出落得粉雕玉琢,举止间还有些一板一眼的小书呆子气息。 杭淑静哪里见过这样好看的小哥哥,五岁的小肉团子冲上去就是一个熊抱,直说要嫁给这样漂亮的小哥哥不回家去了。 大人们都只当一乐,并未在意,却给年幼的江云寄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是以满怀希冀,连夜赶往姑妈家的杭淑静,当晚只见了日思夜想的表哥一眼,就没了下文。 然而这月下一眼也已经是足够了,满意的发现表哥这么多年过去很是懂事的出落得越发俊俏,表小姐更加坚定了也要步姑母的后尘,改唤江杭氏的决心。 试问这样一个思春少女,能容得下府上还有另一个清丽的姑娘吗? 苏合看着眼前炸毛鸡一样的表姑娘,不由得为江云寄点了根蜡:少年,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我表哥家?”杭淑静很不想承认,但眼前的姑娘生的确实很好看,天气很冷却不知为何出了一头的汗,就连头发打湿在苍白的脸颊边也有种惹人怜爱的味道。 沐绾绾既然决定接下沐氏这份因果,自然不能等着把印信一拿,去找沐家军管事的说:我,沐绾绾,为父报仇来了,都跟着我干吧。 但凡有一粒花生米都不敢做这种梦。 所以身体恢复了些许的她决定先强健体魄,于是在晨跑的路上被这位表小姐拦住了去路。 怪不得江云寄这厮前几日一脸便秘的来找我说,拜托多担待这位表小姐,原来是自己惹的少女情思,却要我来顶缸? “这位就是表小姐吧?”心黑的沐绾绾忽悠起小姑娘来也不手软,“我是江大人家的远房亲戚,叫沐绾绾。” 杭淑静将信将疑道:“我怎么没听姑母说过,江家还有你这么一支姓沐的亲戚?” “所以才说是远房亲戚嘛,”沐绾绾笑眯眯的引着她到屋里坐下,“只是我家这边境况不太好,所以江大人不愿意叫外人知道。” 沐绾绾在村中浸淫十数年,装起打秋风的穷亲戚那是得心应手,自然就唬住了心思简单的杭淑静。 苏合眼见着当年还知道对鱼道歉的女主,如今眼都不眨的就把小姑娘忽悠瘸了,还顺带出卖了江家少爷的行踪,换来了杭淑静感激的眼神。 啧啧啧,这就是社会的大染缸啊,女主你腐蚀的可太快了。 转眼就到了宫宴当天,当朝首辅肯定是要出席的,然而圣上格外恩典,说是让江杭氏也带上远来的表小姐一同赴宴。 江逐如何不知这是圣上要探听虚实,恐怕沐氏尚有遗孤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不知究竟在哪处罢了。 本想借着年节,京中人员往来繁杂,可以遮掩一二,现在看来,当今天子从未放弃过对自己的考量和对沐氏的提防。 杭氏姑侄老老实实听了训诫,再三言明一定会绷紧皮子绝不行差踏错,却也没被打消参加宫宴的欢快心情。 府中两位‘表小姐’需要合二为一,自然是住在一个偏院中,杭淑静那边换了衣服配头面、改罢妆容梳鬓发,沐绾绾倒也乐得清静。 为了掩人耳目,临出门前沐绾绾被换上了侍女衣服,与银朱青黛一道塞进了耳房,倒也热热闹闹的吃些茶点、聊着八卦,过了个轻松年。 苏合却不能就地放松,她有感觉,今晚她在皇宫内有一场大戏要唱。 于是闪身挤进江氏父子所在的车中,一同往传闻中的禁宫去。 “没想到首辅大人也没什么特权嘛,到了宫门外还不是得走着进去。”眼瞅着姑侄两个为了仪态好看,广袖轻衣冻得鼻尖通红,再往后看,排队等待查验的官员家眷也多是如此,其中年轻姑娘尤甚。 不对,还是有人能享受到的。 “江大人,”香木马车停在旁边,锦缎的帘子被挑起,“好巧。” 靖安王驾临,身后品级低的官员拖家带口已经跪了一地,江逐也行了礼,客客气气的催促到:“此地风寒,靖安王还请尽快移步暖厅,莫要伤了身体才是。” 显摆到了,李怀悲也不会真的陪着吹风,矜贵的点点头便算是告辞了。 李怀悲:闯入我府劫了人就想轻轻揭过?看今晚我怎么让皇兄惩治你。 江逐:彼此彼此,王爷替在下教子的情谊,下官总是会还上的。 遵照程序查验过后,便有太监宫女上前引着前往座位处。 “诶?古人不应该是男女分席吗?这怎么都是一家子坐在一处,活像现代吃酒席呢?”苏合飘在江云寄头顶上看向陆陆续续安置好的场地,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 要说杭淑静也是太过心急,这还在宫中,就时不时的拿含羞带怯的小眼神望她的云寄表哥,连大大咧咧的江夫人都看出不妥,活生生把她扯到自己身边才作罢。 江云寄一看还是母亲大人想得周到,索性也做到江逐外侧后方来,这样江氏夫妇一左一右各有小辈侍奉,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对儿女体贴父母。 放眼望去,不少官员都带着自家适龄男女晚辈前来赴宴,官职相近坐的就相邻,言谈之间还能拉拉儿女家常,都不愿放过这个大好的相看机会。 苏合已经被震惊的不知说什么好了,一点也没有深宫大内战战兢兢的氛围啊。 很快她就知道这样奔放的场景是从何而来了。 场地陆续都填满了,凉碟瓜果上过一轮,热茶也续了一壶,正门才传来尖利的通传声。 这下好像班主任站到了教室门口,聊天吃瓜介绍闺女的都闭嘴了,乌泱泱跪了一地,齐声恭祝圣安。 苏合是不用跪的,但也怕什么真龙天子能窥邪祟,就猫在帷幔里偷偷的看过来—— 天子上殿自然是龙行虎步,一身明黄长袍,胸前的金龙气势磅礴,头发用金冠高高竖起,最拉风的是身后带了五个风姿各异的华服美人,除了侧后一步紧跟着的皇后有些雍容端庄的皇室气象,其他四个完全就是迷惑君王的宠妃模样。 “爱卿们都不必多礼,就是寻常家宴,欢聚尽兴才是正经。”皇帝说不多礼是真的不多礼,主位摆着长案,贤妻美妾坐到一处,吩咐了声开席,美人们就自发的开始投喂君王了。 你一角甜瓜,我一块炙肉,她一杯美酒,皇帝是乐于消受美人恩,一个都不冷落,皇后娘娘那个脸是五光十色好不精彩。 臣子们似乎是见惯了,也并没有人露出多余的神色,先是乐曲悠悠奏响,接着就是身子袅娜的舞姬们上前献舞,气氛很快又恢复到融洽热烈的样子。 “好一个上梁不正下梁歪。”苏合算是知道这开大席的劲儿是从哪儿来了,好歹也是大过年的,你看那舞姬衣不蔽体的都扭成什么样子了?我要是那蛇身还在,挂梁上给你们当个disco灯球正好。 呸,昏君。 白眼一翻,就翻到了紧靠着主位稍偏的方向,坐着我们的老熟人——靖安王李怀悲。 都说皇家无父子,宗室寡亲情。可这当朝天子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倒是好得紧,不仅排布位置是一人之下,期间君王还多次试图让自己的妃子去敬酒谈心。 大约实在是身体素质不佳,多年清心寡欲的李怀悲实在招架不住‘小皇嫂们’的似火热情,苦着脸称饮多了水酒,要去更衣。 看着笑容颇有些开怀促狭的皇帝,和落荒而逃的靖安王,苏合吸了吸对着美人们流下的口水:相貌端正者放荡,体态风流者纯情,不愧是王室,玩的就是花。 第29章 腊月廿八 天子一怒青菩救场 靖安王的离席并没有影响到在座各位的兴致,殿上乐曲愈发靡靡,一波又一波的舞姬眼波更加动人,纤细腰肢舞动的如闪着寒光弯刀,一片片割裂开殿上人被酒色泡的酥软的理智。 青年男女借着净手、更衣、散散酒气的说辞,陆续下殿,自去花前月下。深谙气氛不当的女眷们,也适时表示需要退下休憩,自有宫人带路去偏殿躲清静。也有些看不过眼却不得志的臣子,只低垂着眼睛把水酒一杯杯往肚子里灌,然后步履踉跄的被架去醒酒。 首辅一家安置在天子阶下,算是难得清净些的地方,饶是如此,第一次见识此等宫闱夜宴的杭淑静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姑。。。姑母,这也太。。。”少女一双眼睛放在哪边都不合适,只好盯着袖口粉嫩的菡萏纹样,小声的向姑母求助。 “不要多言。”资深命妇杭妙仪自然是年年宫宴都未缺席,眼观鼻鼻观心之道早已烂熟于心。 将侄女手边的酒杯移开,“拿出杭氏女的仪态来,自然点,只管吃你的,其他的与你无关。” 杭淑静诺诺的称是,勉强打起精神,把注意力全放在眼前的菜肴上,一口接一口,一盘换一盘,企图用食物压住内心的慌乱。 “父亲,要不要让母亲和表妹下去休息?”江云寄向来不耐烦这些场合,这会儿看到哪里,眼神中都不免带着一丝掩盖不了的厌恶。 江逐倒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浅浅酌着难得的宫廷佳酿,神色舒展的品尝起珍馐美馔,仿佛调笑之声是山间鸟鸣,酒臭汗味是湖上清风。 “圣上指明了要见见你们两个小辈,就断然不能失礼提前离席。”况且这精彩的部分还在后头呢。 月上中天,时近交子,到了宴会的高潮环节——贺岁献礼。 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像走马灯一样挨个上前,说上一段文绉绉的吉祥话,各色的奇珍异宝就像流水一样的到了君王眼前。 两人合抬的巨大砗磲、半人多高的珊瑚树、斛盛斗进的硕大珍珠,转手就被赏给了娇声讨要的妃嫔;莹润无暇的低眉神像,送去太后檀香缭绕的佛堂;整张毛色润泽的虎皮给皇子做氅,百年计数的珍惜药材赐皇弟补养。更有投其所好者,领着风情万种的异域美人上殿,当即就留在了天子的后宫。 江逐不改文士风采,携独子上前跪拜,双手奉上的是大家书画,其上所绘江山盛景、山河壮丽,倒也吉祥得体。 最有趣的倒是一只边地武将进献的雀鸟,一身羽毛流光溢彩,黄金脚环连接到笼架之上,殿上略有些喧闹却丝毫不乱,一开口竟然拍起了天子的马屁: “奏舜乐,进尧杯。传宣车马上天街。君王喜与民同乐,八面三呼震地来!” 惹得天子喜笑颜开,连叫掌事太监去接了,摆到案上来,亲取了鲜果粟米,逗弄着又说了些吉祥话。 有这小东西珠玉在前,其他人自然是不愿意被比下去,什么尧舜禹汤的歌功颂德之言不要钱的往外冒,皇帝本人也不脸红,一一笑纳,一时间君臣尽欢,满是其乐融融之景。 奇的是献礼结束,白胖的饺子一盘盘上了桌,早早离席的靖安王还是没有回来,说起来已经是十分失礼了。 皇后娘娘难得开口,说是要不要着人去请一请,免得错过了守岁这样吉祥的时刻。 酒酣耳热的君王倒是大度,随意的一摆手笑道:“皇后不必挂怀,怀悲素来身体弱,又不喜吵闹,就随他去躲清静吧。” 说着又拂开靠在身上的美人,向江逐这边眯着眼睛看过来:“这位就是爱卿的独子吧,叫。。。是叫云寄对不对?那边的小丫头倒是面生。” 江氏一家赶紧起身想要到殿中跪拜回话,杭淑静更是紧张的差点踩到裙摆,吓得一张圆润的小脸更添几分煞白。 “江爱卿快请坐吧,今日家宴我们君臣闲谈,不必拘礼。”说着示意身边的公公取了案上的酒端了过去,自己仍逗弄着鸟儿。 “回圣上,确是犬子云寄,这位是我夫人杭氏母族的侄女,来家中拜年贺岁。”随着江逐介绍,两位小辈端正的跪坐好,尽心扮演好两只小鹌鹑。 “难得见爱卿家的晚辈,抬起头来让朕看看。”见江云寄少年风流,倒比其父多一分锋芒,再看那姑娘,却不似想象中的秀眉檀口,反而圆脸杏眼,天然一派娇憨之感,与其姑母很是相像。 似乎是与自己的猜想有所出入,殿上君王略一皱眉,显出眉间一道深深的沟壑。 “听怀悲说,你家这小子年前去南边玩闹了一通,回来时带了个娇俏的小姑娘,可是好事将近了吧?” 江云寄背脊一僵,竟然被李怀悲发现了踪迹吗? 首辅大人倒是神色不变,拍了拍他的肩膀:“靖安王真是会说笑,云寄年纪尚小,之前也是被歹人陷害辗转到了南方,哪里有什么小姑娘,怕是错认了我家表小姐吧。” 天子却不听糊弄,一副自家长辈的样子道:“这就是爱卿不对了,小儿女家若是看对了眼,何必横加阻拦,若是良配,朕就做个主促成一段良缘岂不喜上加喜?”说着一抬手就要指派刚才赐酒的心腹太监去江府请人。 苏合见势不好,女主药丸!这精彩的人生还没开始,要是就被最大boss提前收割了小命,自己这个指定金手指恐怕也没法圆满功成身退了! 电光火石之间,苏合做了一个违背人类尊严的决定: “成不成就这一回了!”从半空俯冲而下,直直撞进君王手边的学舌雀鸟身体里,视线里顿时只剩一片明黄,心知一定要在圣旨出口之前闹出乱子来,否则我和女主都得凉凉。 然而何事能动君王心?苏合瞬间福至心灵,仿佛受了惊吓一般,狠啄一口嘴边的手指,然后扑腾起身,开口大喊:“腊月廿八!”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君王此刻表情甚是狰狞,挥开举着帕子来处理伤口的美人,圆瞪双眼,一把拎起精美的黄金鸟架掼在地上,还不解气,又从身边力士腰间抽出刀来,狠狠劈砍下去。 变故陡生之下,殿上却无人敢喧哗走动,皆伏地跪拜求天子平息怒火。 十数年过去,朝上人才更迭,许多官员不知当年情况,只是满脸不解的原地缩伏,但还是有历经沉浮伏老臣神色惊惧,恐怕帝王之怒降临到自己头上。 殿上那人总算力竭,随手丢开卷了刃的佩刀,却见地上已经是不成型的一团烂红,连堂皇的金架子也歪七扭八的被斩作几段。 “喵的真特么疼,”灵魂瞬间入体再被活活剁碎的苏合只想骂娘,“这狗皇帝别不是有神经病吧,这么暴力变态的吗?” 被骂那人尤自觉得不够解气,粗喘着坐下来狠灌了一杯酒,看向殿下乌泱泱的众人,好像要随机选一个脑袋来砍。 江逐:送鸟那傻子药丸,不过我这边暂时被遮过去了诶嘿~ 百官:就是害怕,感觉脖子凉飕飕。 脱离肉身前的遭遇使得苏合整个灵魂都在疼痛,然而在这落针可闻的场景,她却听到了一阵温软酥人的笑声。 “我去哪位漂亮姐姐胆子这么大,狗皇帝可是神经病千万别来送死啊!”闻声便知是美人,甚至感觉到灵魂被安抚的苏合默默的为来人捏了一把汗。 殿侧的帘幕被一只柔夷挑起,笑声更加清晰婉转。 走出来的是约摸二十出头的女子,有着与宫中美人不同的蜜色肌肤,身量高挑、凹凸有致,赤色衣裙配碧青的披帛,发髻高梳缀金戴玉,本是一身奢华靡费,却生得一张鹅蛋脸,眉如春柳,丹凤眼细长上扬,倒像是低眉的神女从龛里走出来一般。 神思有些回笼的皇帝低低唤了一声:“青菩。”又看了看四周,似乎有些窘迫起来。 朵青菩笑着应了一声,挥手招呼宫人上前收拾一地狼藉,自己款款的走过去,微微躬身伏在帝王耳边说了些什么。 皇后娘娘和几个美人见救星来了,赶忙整肃衣冠坐到一边,就见几句话的功夫,刚才还发疯的人竟是开怀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真有其事?” 美人也是娇笑着点头,顺势拉起帝王就要离席。 那人也乖乖跟着起身,“没想到怀悲竟然是有了自己的主意,走,朕与你一道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女?”似是才想起来殿下还跪着一干人等,“天色已晚,诸位爱卿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众人得了赦令山呼万岁,目送天子下殿,再回过神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宫人早已擦净污渍换好地毯,再看不到半点凌乱痕迹。 第30章 好事将近 首辅使计促良缘 宫宴过后,大年初一,整个京都都弥漫在热闹的节庆氛围中,然而上至官宦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津津乐道着三件新鲜事: 一为上元佳节,皇室将举办盛大婚宴;二是圣人在宫宴上对首辅家独子大加赞赏,着令节后入宫陪伴太子读书;其三却有些骇人听闻,西边一员守将不知如何触犯天威,留在家中的妻儿老小都被下了大狱,将领本人却逃窜在外成了全国通缉的犯人。 其中最为富有话题性的就是:京都最为尊贵的单身钉子户——靖安王要纳侧妃啦!虽然女方父亲只是鸿胪寺少卿,品级不高,但好歹是为京中无数慕艾王爷的大龄单身女性开辟了一条光明大道。 况且据知情人士透露,之所以能得圣上亲自降下旨意促成这桩良缘,乃是这靖安王宴饮过量,到水榭花园吹风醒酒之际,与佳人偶遇、花前月下、情难自禁,可就被路过的宫女太监撞了个正着。 圣上本就有意赐下几个美人给自己整日孤寡的弟弟,只是屡屡都被婉拒。 此事一出总算证明皇弟并不是癖好独特、也不是清心寡欲,龙心甚悦之下直接为二人下旨赐婚,说是连夜就把钦天监几个醉醺醺的监正抽醒,好好测算了个良辰吉日,就定在上元佳节双喜临门。 鸿胪寺没什么存在感的钱少卿父凭女贵,不仅有生之年有望官职更进一步,还得到了皇后娘娘亲自为犟驴闺女添妆,每天早上听着周围同僚们的祝贺恭维,走起路来脚跟都是飘着的。 “瑶娘啊~可别忙活其他事情了,嫁衣有宫中绣娘加班加点的赶制了,你这得了王爷的青眼可得好好表现。”钱夫人一张脸都笑皱了,捉住女儿的手就往绣架边按:“这是皇后娘娘刚才差人送来的赏赐,娘瞧着都是顶级的锦缎,你挑挑颜色,也抓紧给王爷绣个荷包帕子的。” 钱绿瑶一大早就被拖了起来,又是领赏谢恩,又是应付教习姑姑的紧急加训,此时刚刚得了空闲,心下还是觉得不甚真实。 旁人都道她与王爷是早有情愫暗生在前,只不过是一时酒后不察才叫人抓了个正着。但只有她知道,当日王爷分明神思并不清醒,而自己也是被梳妆台上莫名出现的纸条引着到了那处,好巧不巧本来四下无人之处,突然就出现了一队宫女太监,不多时就连圣上也到了。 那纸条是何人何时放下的,她一概不知,甚至连幕后之人促成此事的目的也看不分明,但一想到纸条上写若是自己不到,自然会有别的女子出现在那里,钱绿瑶就还是大着胆子借故前去了。 此生任性不过两次,一次是仗着父亲疼爱迟迟不肯相看人家,还有一次就是为了心中这点妄念,配合他人算计了王爷。 如今愿望即将得偿,心中窃喜有之,更多的是忐忑愧疚。 王爷那样光风霁月的人被自己私自攀扯,生气也是应当的,若是实在惹人不喜,自己就乖乖在王府一角待着,能远远的看他一眼也就足够了。 下定了决心,钱绿瑶哄走了絮絮叨叨的母亲,穿好针线开始忙碌,绣的却不是钱夫人三令五申的鸳鸯戏水,而是月下一堵高高的院墙。 尽管知道时日已久,此等小事他并不会挂心,但还是私心希望一早就把前缘说与良人听。 “皇兄,此事还请三思啊。”好事将近的靖安王并没有安心在家调养身体,而是惊慌失措的缠着圣人要求收回成命。 “怀悲啊,钱少卿家的女儿虽然不是容色过人,但好歹也是你当着众人的面定下来的,朕旨意都下了,怎么能反悔呢?”好容易能给弟弟找到个知冷知热的人,当然不可能收回成命。 陪着君王一同用膳的朵青菩促狭的笑着,“是呀王爷,那日妾身可也是亲眼所见,花前月下、美人相约,这还有什么好思量的?” 眼见着面前二人开始你侬我侬,李怀悲又气又急,是一口也吃不进去,“皇兄明知道我身怀痼疾,寿数有缺,如何能耽误人家的青春?” 一听这话,为人兄长的脸色也难看了许多,搁下筷子也不作声,良久才说:“原是朕害得你如此,纵举全国之力,朕也会治好你的顽疾。况且能侍候靖安王是她钱氏女的福气,纵使立时叫她为你去死,也说不上什么耽误二字。” 眼见话头越说越偏,一旁的解语花很是自然的握住君王紧攥着的手:“靖安王或许是不大懂得女儿家心事,妾身昨日见那钱绿瑶虽不言语,面上却是有羞无愤,想来心中也是愿意的。纵使是我们这些外人误会了,此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若是不能将错就错,那姑娘可只有一死以全家族名节了。” 还想分辩当日水榭上两人并未有什么逾越之举,自己只是昏昏沉沉的伏在石案上,却被一向纵容他的兄长打断:“青菩说的没错,怀悲,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是否要追回旨意,那些赏赐就当她的陪葬之物。” 是立时下葬还是过几年殉葬,李怀悲如何算不明白,总归自己也只是最后一试罢了。 乘着车辇晃晃悠悠出了宫门,李怀悲也知道今日自己不该提及旧事。回首看去,天色昏冥间,宫阙深深似乎暗自扭动起来,大张着空洞的嘴巴吞食着高墙中的一切。 也并未放过庙堂之上的君王。 “罢了,总归不过是多养个人在府上。” 宫门在身后闭合,一步之隔人间才将将燃起烟火。 “所以是您给靖安王安排的私会?”今日首辅大人难得没有困于书案后,神色悠闲的煮起了茶,倒是把快要入宫侍读的江云寄急得够呛。 难得和严肃的夫君能相聚品茶的杭氏,看着猴急马跳的儿子有些嫌弃,“都说了你父亲最是聪明不过,当然不会叫那靖安王占了上风,就是可惜钱绿瑶那个丫头,听说性子很是端直,倒便宜了个病秧子了。” “夫人此言差矣,”江逐把茶炉边烘得裂了口的栗子夹进雪青色的小碟子递了过去,“钱少卿家的女儿可是心甘情愿赴约的。” 喜滋滋想要剥个栗子来尝尝的江夫人烫到了手指,忙捏着耳垂诧异的问:“老爷是说,那钱丫头倒是心悦靖康王的?” 见自家夫君但笑不语,江夫人更加高兴了:“哈哈哈,那倒是好极了,这下落得个皆大欢喜,只有他李怀悲不高兴,果然老爷这才叫算无遗策。” 习惯自家夫人咋咋呼呼的样子,江逐并未接话,而是对着儿子正色道:“我虽不曾将你引人仕途,但圣上既然已经下旨,就当尽心而为,不可庸碌敷衍惹人笑话。” 又语气一转,面上显出得意之色:“倒也不必过于谨小慎微,我江逐的儿子,总不至于叫李氏欺负了去。” 当朝皇族,在兢兢业业的首辅大人口中,也不过是李氏罢了。 直觉江氏父子戏份不轻,有事没事就来偷听的苏合此时默默的扣出一个‘6’。 合着江逐敢去寻女主还大大方方带进京来,根本就是艺高人胆大,宫宴之上估计连天子发难也算计到了,李怀悲根本就是牺牲自己做了关键时刻岔开话题的工具人。 早知道就不白白送死了,现在还时不时脑阔疼。 再深究一些,看似两袖清风的首辅大人竟在禁宫之中也有自己的势力,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当朝最得宠的王爷下绊子。 开玩笑,就李怀悲那个笑里藏刀的性子,若是知道被人算计出个老婆,还不杀到江府来好生阴阳一番?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苏合感觉还有一个人并不简单。 能叫疯癫帝王瞬间平静的“神女”青菩,在这件事里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为什么出现的时机如此恰好,又对当今天子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没看皇后娘娘和一众美人都只敢缩在一边装鹌鹑吗? 最耐人寻味的是,那美人似乎并不是中原女子啊。 第31章 上元有喜 女主北上王爷迎亲 上元佳节当日,城中林立起百尺灯楼,街市上游人如织,今年的灯节热闹更胜往昔。 靖安王今日难得没有遮掩在密不透风的车辇之中,盛装华服骑着高头大马行过正街,一行人吹打着喜乐浩浩荡荡的往钱少卿家去。 若是苏合在此处,一定很乐意凑一凑这样的热闹,但这时她与沐绾绾正乘着一架不起眼的马车,趁着节日宵禁开放、靖安王纳妃之际,悄无声息的出了城门。 “小沐啊,”苏合渐渐开始感觉神思不清,只能试图用自说自话这样的方式尽量保持清醒:“估计很快咱俩就又能实体相见了,答应我,这次对你苏姐好一点ok?” 虚幻不清的魂体已经能在半空模拟出一个q版的人形,苏合似模似样的给自己点上了一根,满含沧桑的看了眼正在抚摸着匕首,双目放空的女主。 她也没想到,只是宫宴上死了一死,就能安安生生的飘在江府休养半个月之久。 没有身体,虽然不能尝尝首辅家厨娘的手艺,却也随心自在不饥不寒,心念一动便可听墙根,趴在墙头还能看看街市上的来往行人。 仿佛自己不再是草鸡刍狗一般不值钱的牺牲品,能以一个旁观的人类身份,切实的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说实话,不怎么样,甚至说是,烂透了。 街市规划井井有条,道路宽敞干净,巡城的兵士每隔小半日就会从首辅家的院墙外路过一次,整个皇城似乎都在精准而完美的运转着。 若是揭开蒙在眼前的华丽缎带呢? 装饰华美的马车在路上疾驰而过,稚子当途尚且不避; 仗着族谱上山路十八弯处的亲戚,在区区五品官员家中任职管事,便能肆无忌惮的从街头一路吃拿卡要到街尾; 化雪泥泞弄脏了簪缨贵子的织锦靴面,路过行人就被壮实的家丁打断牙齿; 乞儿的尸体僵坐在巷尾,朱门里提出的酒肉泔水泼洒在巷头; 衣着朴实的女子行色匆匆不敢抬头、官家小姐埋怨着衣裙花色陈旧不配胭脂绣口。。。 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各地州府的百姓,如何不被啖尽脂膏? 很不想承认这种无谓的悲天悯人令自己动摇,但苏合第一次觉得,若是沐绾绾的命运注定就是要将圣人拉下庙堂,那自己再死上几次也并不是不行。 至少就目前来看,女主还没有展现出那种沉迷虐恋的恋爱脑苗头,也并不是那种咋咋呼呼害人害己的惹祸精。 正相反,她表现的相当内敛,甚至看起来有些平凡。该苟就苟着,老老实实接受江氏的安排并不多言。 真正与沐绾绾‘朝夕相处’的苏合却能看到,在遣退侍女的夜里,她把那本小册子翻了又翻,推敲着只言片语,猜测着素未谋面的便宜爹留下的旧部们,该是怎样的心思脾性。 将去边关却没有自保能力,就日日锻炼提升体能,私下里还学着前世看过的武侠小说,不厌其烦的挥动匕首找寻手感。 她在尽可能的武装自己,想要在这个并不友好的境遇里活下去。 “顾小姐,”扮成车夫的影卫敲了敲车厢,“安全起见今夜小人会一直赶路,还请见谅。” 此去一路向边关去,沐氏守卫一方平安声名十分响亮,为了不惹人注意,只能以顾姓相称。 “没关系,”沐绾绾并不矫情,反而相当好说话:“我吃了干粮就去替你,既然连夜赶路还是好好吃点东西。” 顿了顿,似乎是怕对方不放心,又有些怀念的放轻了声音:“我原在村里也是赶过车的。” 化名阿大的影卫倒是意外,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没能看成上元的花灯、吃上一碗热腾腾的元宵就已经要闹了。如今星夜兼程去那荒蛮之地,还在乎车夫有没有吃饱? 虽然不能真的叫主人家的贵客来替自己,阿大心中还是受用,想起接到任务时首辅大人的吩咐,难免有些心虚起来。 还是不大点的小姑娘呢,心思又单纯,也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要做此种安排。 腹诽间语气也温和许多:“姑娘不必担心,官道平坦小人可以顺便吃点东西,明日中午便能到落脚处了。” 车里传来的少女也没有强求,还是有些犹豫的说:“那好吧,若是有需要的地方就叫我,此去路远,还要多多仰仗你照顾了。” 阿大应下后也不再搭话,车轮压在雪地上咯吱作响,倒是催人睡意。 苏合眼见女主一番操作推拉之下,虽然言辞间恳切非常,却是表情如常,甚至慢悠悠的打开包袱挑拣起吃喝来,并没有起身相替的打算。 也就是说,逐渐黑心的女主,刚才也不过是在演人家影卫罢了。 探出半个透明脑袋,看着人高马大,还留了胡子的影卫暗暗松了口气,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苏合没有忍住鼓起掌来。 阿大啊不是姐小看你,女主这妥妥的萝莉皮阿姨心,你这根本把握不住。 困意逐渐上涌,苏合心知这段路途之中,女主应当还是有什么重要的剧情线要走,自己也差不多该收拾收拾,下场入戏了。 素日里只有大夫和宫中来人登门的靖安王府,今日喜事临门处处张结的十分喜庆。 自家王爷在内堂招待皇上皇后,府上最善交际的霍伤在正门迎接前来贺喜的宾客,平日里极少有机会操持的管家总算有了用武之地,脚不沾地的在堂前后厨来回穿梭,喜上眉梢的样子好像今日娶得美娇娘的是他本人。 靖安王洁身自好二十六年,王府里原来布置冷硬清淡的紧,还是花丛中翩飞多年的皇兄看不过眼,从皇家花园、宫廷暖房拨调了大批鲜花盆景,把边边角角都妆点的一派花团锦簇。 满府披红挂绿惹得李怀悲眼角一阵阵发紧,直言花朵娇气、摆件金贵,婚宴过后还是打包交还给宫里的匠人们照顾为上。 “这些琐事不打紧,我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让乐人们都吹打起来,朕可等着你们两夫妻敬茶呢。” 李怀悲生母是位美艳非常的胡姬,在宫闱之中并无背景又惹人妒忌,生下孩子没多久就不明不白的香消玉殒了,所以这等场合除了皇兄皇嫂,并无长辈可以居高堂观礼。 天子在宝贝弟弟的事情上难得的靠谱,强忍着没要一众美人随身,而是带了端庄的皇后充场面,可惜帝后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倒是坐的越发无聊起来。 不多时喜婆扶着新娘子走到堂前,李怀悲定了定神迎上去,将新妇引至帝后面前。 喜气洋洋的氛围中,一对新人行了礼,又敬过茶,天子心情大好,又赐下京郊一座庄子、金银珠玉一大箱,放言今日大喜谁也不可灌王爷酒,才心满意足的摆驾回宫去找亲亲青菩分享喜悦。 不消吩咐,靖安王出了名的病秧子、药罐子,哪里有人敢灌他的酒?于是在席间其乐融融的恭贺声和催促声中,企图拖延时间的李怀悲不得不硬着头皮往新房去了。 鸡鸣就已经起身梳妆,又是开脸又是盘发,御赐的凤冠足有十几斤重,这会儿脖子酸头皮疼,腹中空空,口里干渴钱绿瑶都顾不得了。 王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是说要席间吃喝、交际一番,宾客渐散才会来揭盖头吗? 又是紧张,又是羞怯,新嫁娘暗暗搅紧了衣角,脸上发烫手心却一片冰凉。 脚步声越来越近,喜婆说着吉利话,眼前的红色被挑起,露出一张含羞带怯的娇嫩小脸来。 这次并未醉酒又灯火通明,李怀悲才看清这个以后就要住进自己王府的女子,也方才有了下属回禀的信息以外更为直观的感受:还只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呢。 钱绿瑶只害羞的低着头,没能看到新婚夫君眼中的歉疚。 好容易借着喝合卺酒的间隙大着胆子偷瞄一眼,心中扑通扑通跳着,那边已经退开两步,淡淡吩咐侍女去准备吃食。 “今日忙碌,想必你也累了,一会儿用过饭就先歇息吧,不必等我。” 急忙抬眼想说些什么,却只见到缓缓合上的门间一道飘动的大红衣角。 直到侍女端着热乎乎的饭菜进来,钱绿瑶才仿佛晃过神来,平静的吃了个饱又被服侍着卸去一身装扮,慢慢挪到床里躺好便不做声了。 说不得委屈不委屈,只是想说的没能说出口,以后怕是也不会有机会了。 到底是有点遗憾罢了。 第32章 懒驴报道 投身黄氏无奈拉磨 刚刚赏完正月的花灯,黄氏夫妇还是如往常一般,天不亮就起来劳作。 提前一晚泡的圆润饱涨的豆子被勤劳的女主人舀到磨盘里,男主人把隔夜水倒掉,顺手一抽驴子的屁股,磨盘就吱吱呀呀的转动起来。 苏合:俏里蛙!听见了吗?俏里门蛙! “媳妇儿,咱家这驴今天是咋了,干活儿没劲还直叫唤。”老黄有点担心的捅了捅黄嫂。 “能有啥事?不是懒了就是馋了,一会儿给它槽子里填块儿豆饼不就得了!完蛋玩意儿!”黄嫂把瓢往桶边狠狠一磕,抖落粘在上面的豆子。 ‘呵,就算你请我吃油条喝豆浆我也不会原谅你们的!你男人刚拍老娘的屁股你没看见吗?tui!’苏合驴嘴一歪,呲着大牙冲老黄啐了一口。 老黄见状更是不放心了,叽叽歪歪的说这牲畜流口水,还没力气,肯定是生了病了还是找兽医老王来看看。 “去去去,去把滤布给老娘挂好了,灶里填上柴火!”黄嫂凶巴巴的赶走了自家男人,转过身刮了刮磨盘底下最后一点奶白的浆子。 把不情不愿的歪嘴瘦驴从磨上卸下来,借着稍亮了点的天色牵到棚子里,先是抱着驴脑袋看了看鼻子和嘴巴,又摸了摸根根分明的肋骨和瘪下去的肚子。 “干啥?”被一顿打量的有些发了毛的苏合不自在的扭了扭,“别动手动脚的,我不是都磨完了吗?” 见自家的驴子只是有些瘦弱,并没有异常的情况,黄嫂把手在腰间破衣拼成的围裙上擦了擦,从桶里舀出一勺磨好的豆子倒在食槽里,摸了摸长长的驴脸。 “你可是家里吃饭的力工,千万不要生病啊。” “媳妇儿,”老黄在灶房喊出声:“磨好了没?” 黄嫂拍了拍驴脑袋,转身提着大木桶进了灶房:“来了来了,光知道喊!这么沉还得老娘自己拎过来!” “这不是烧着锅呢吗,快放下吧,我给倒锅里去。”老黄谄媚的哄着暴躁的媳妇,边将磨好的豆子倒进锅里熬煮起来。 忙活了半天的苏合抖抖耳朵,哼唧了两声还是硬着头皮把嘴伸进食槽。 平日里都是干巴巴的秸秆豆渣,驴子的胃对于难得的豆浆接受十分良好,苏合咂吧了下嘴,也觉得味道还行。 ‘就当喝原榨豆浆了,总比啃干草强。’ 天色还没亮全,老黄两口子也急急忙忙的从灶房里抬出几板豆腐,小心翼翼的固定在板车上,盖上厚实干净的白布。 苏合本以为拉完磨还能睡个回笼觉,哪知道这就被牵着又架到了板车上。 ‘果然天下没有白喝的豆浆,穷苦人何必为难穷苦驴。’ 老黄得了媳妇儿的命令,今日也没有一并跳上板车,而是牵过绳子摸了摸瘦驴的脊背:“媳妇儿你快回去再躺会儿吧,我把豆腐送过去就回来。” 黄嫂翻了个白眼:“赶紧走吧,念叨个什么劲。” 眼瞅着男人和驴出了巷子口左拐看不见了,黄嫂又转身回了灶房,将预留出来的小桶豆腐脑放到灶边温着,手脚麻利的切了些蘑菇木耳之类的配菜,熬了锅浓郁咸鲜的卤子,倒腾到另一个小桶中。 做好一应准备,屋子里的小女儿也睡醒了,母女二人快速吃了碗热乎乎的豆腐脑,就担着两个小桶一前一后也出了巷子。 到了街边刚放下担子,附近巷子里就陆陆续续有居民拿着碗走过来了。 虽然一家人居住的地方在县里靠外围的地方,但到底不是地里刨食的穷苦人,都愿意花上两三个铜板吃一碗热乎乎的豆腐脑。 老黄按照约定把豆腐送到店家,再牵着驴车回来时,老远就看见自家媳妇儿领着小女儿在收拾担子。 赶紧快走两步迎上去,把空桶拎到车上放好,又把十岁的小女儿也抱到车上,顺手捏了捏没有多少肉的小脸。 “明天可别带着春妮儿出来摆摊了,一大早冷的很,等我送完豆腐回来我去卖就行。” 黄嫂把腰一掐,“这么多街里街坊都等你回来再吃早饭?那钱还不叫卖烧饼馄饨的赚去了?” 老黄憨笑着一摸后脑勺,“媳妇儿,今天豆腐脑也没剩,我吃什么啊?” “自家天天做豆腐还惦记着那点豆腐脑!”黄嫂一戳老黄的脑壳,“回去给你煮疙瘩汤。” “娘,我也要喝疙瘩汤~”坐在车上的春妮儿两只小脚一晃一晃,糯声糯气的开口要吃。 “行,给你也煮疙瘩汤~”对自家小姑娘黄嫂倒是语气温柔许多,摸了摸小女儿的小发辫露出个爽利的笑来。 ‘我是驴,不吃狗粮,谢谢。’孤家寡甚至不是人的苏合酸的磨了磨后槽牙,‘啊昂’的叫了两声引得小姑娘咯咯笑着去扯她的耳朵。 然而今日的劳作还没有结束,苏合不知自己到底磨了多少斤豆子,只觉得要不是眼前有布蒙着,自己一张嘴就得吐出来。 ‘那时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喝的每一瓢豆浆,命运都在背后标注好了价格。’苏合是真的有些委屈,在草堆上一趴,摇头晃脑喘着粗气。 说实话这家人待驴子还算不错,干一会儿活就会停下来叫歇一歇,小丫头还会偷偷的摸了半根胡萝卜来给她吃。 只是这家女主人也太勤快了些,一大早做豆腐卖豆腐脑,白天有空还要晾豆皮、晒豆干,一个小院里架子簸箕安放的满满当当。 产出的豆渣也不浪费,合着玉米面团成窝头、加上剁碎的菜烙成饼子,实在消耗不动了,才压扁在灶边烘成干豆饼,留着掺和干草喂驴。 自家瘦驴今天格外不济,黄嫂看看天色也不强求,一头扎到灶台边又操持起晚饭。 灶间飘出饭菜香气,黄家的院门也被下学回来的大儿子推开:“爹,娘,我回来了。” 黄家虽然有个做豆腐的手艺,手里有点余钱,但两口子都是穿着有补丁的粗布衣服,小丫头衣料看起来好一些但颜色过于素净,这样看来就是捡眼前大儿子的旧衣服改成的了。 黄一平先是去灶房问候了爹娘,被笑着推出来,又扶好炮弹似的从屋子里冲出来的小妹,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两粒油纸拧包住的糖果。 “春妮今天在家有没有乖乖听话?”有心逗弄馋嘴的小妹,非得等到小丫头着急的说了自己今天都干了什么,才慢悠悠的把糖果放到小姑娘举起的手心。 得了好吃的,黄春妮也不赖着哥哥,喜滋滋的去跟爹娘显摆。 家常菜并不复杂,不一会儿一家人就在堂屋开饭了。 忙碌了一天的苏合也没被忘记,食槽里放了个干脆的豆饼,还有刀口剩下来的萝卜屁屁、白菜根根若干。 叼着菜帮子嚼的嘎嘣作响,苏合晃晃悠悠的到了窗边,习惯性的听起了墙角。 “爹、娘,先生说年节已过,五日之后又要收取束修了。”黄一平将碗中的煮鸡蛋用筷子夹开,给妹妹分去一半。 黄嫂神色轻松的夹了口白菜:“知道了,娘早就准备好了。” 见儿子好像有些沉闷,倒是笑开了:“小孩子操这些心做什么?娘每天早上卖一桶豆腐脑都够你的学费了,你只管专心读书就行。” 老黄自觉没什么文化,对儿子一向不多管束什么,也只是闷声闷气的说:“你娘手艺好得很,做的豆腐还是豆干都好卖。” 窗外的苏合也点点头:你家的驴也可会干活了,能磨好多好多的豆子。 明天加油干吧,再穷不能穷教育啊。 晚上缩在四面漏风的棚子里,瑟瑟发抖的苏合反悔了: 女主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赶紧来把我领走!不然再见面我一定会用蹄子狠狠的踹你的屁股! 我发誓! 第33章 女主被救 黄一平捡到受伤孤女 万万没想到,女主真没白疼,来得是真的快。 苏合满打满算也就拉了三天磨,吹了两宿风,正跟往常一样趴在草堆里放赖,呲着大牙用实际行动告诉黄嫂她绝对不会再动一步。 “果然是懒驴上磨,老娘今天才泡了四桶豆子,这都没磨完,晚上可没有豆饼吃了!”黄嫂手也没擦,直接薅上了蔫哒哒的驴耳朵,引得瘦驴不服气的叫了好几声。 还是好脾气的老黄走过来解救了苏合的长耳朵,将兀自骂骂咧咧的黄嫂拉扯向灶房:“媳妇儿快别骂了,你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再不做饭一平回来可要饿肚子了。” 黄嫂一拍手,也不用人拽着,脚下生风的自己走了:“可不是嘛,这晒豆干费功夫,都这个时间了老娘还没做饭呢!” 老黄夫妻在灶台边叮叮当当的忙碌起来,苏合这才松了口气,抖了抖又湿又有点疼的耳朵。 越想越不痛快,索性从草堆上站起来,先小心翼翼的往厨房的方向看一眼,确定没有注意这边后,轻手轻脚的摸到院子对角处晾豆干的棚架边。 家中做豆腐,便没养有些脏乱的鸡鸭之类,唯一要防的就是院子里的懒驴。主人家估摸着蠢驴蠢驴的,智力应该也不高,便只用简易的柴扉矮矮的拦了一下。 谁知道驴子的皮囊里住了个惯爱躲懒又小心眼的女孩子,苏合仔细一看,进出的地方只用木棍一别,连个锁都没有,试探性的用前蹄一扒拉,柴门就晃晃悠悠的开了条缝。 有门! 苏合稳定住激动的心情,尽量放轻脚步,拱开柴门踏前几步探进半个身位,脖子一长舌头一卷,就吃到一块还散着热气的豆干。 总算吃到了人类食物的苏合激动的几乎流下泪来,强行忍住想要‘啊昂啊昂’大叫出声的冲动,黑葡萄似的圆眼含着两包泪,又分散开挑了几块豆干含在嘴里,就赶忙退出来把柴门恢复原样。 舍不得把这来之不易的热乎食物囫囵下肚,苏合细细的用牙齿将每一块豆干都磨的碎碎的,心情愉悦的甩动着尾巴准备回自己的驴棚。 谁料刚一转身,就和拿着几片青萝卜的春妮对上了眼。 ‘药丸!偷吃被主人家发现了!’苏合内心飘满了通红的警告条幅,紧张之下一双驴眼对成了斗鸡眼。 “那啥,小丫头你听我解释!我一共就吃了五块,没有把口水蹭到其他的地方,看在我为你家拉磨拉车还拉你的份上,千万不要告诉你妈啊!”生怕自己变成驴肉火烧,苏合本能爆发絮絮叨叨的辩白起来,顿时院子里响起高低起伏的驴叫。 “春妮儿,咱家的懒驴咋了?”黄嫂忙碌着锅里的炖菜,没好气的问。 “没事,娘,是刚跑过去一只老鼠,把驴惊了一下。”在苏合祈求的眼神中,春妮儿甜甜的安抚自家娘亲。 “这懒驴,胆子还挺小。”厨房传来一句笑骂,便没再问了。 苏合的驴眼瞪的更圆了,‘这小丫头长得一脸娇憨,蒙起老妈来这么溜?!’。 小丫头应付完暴躁的老妈,把手里的萝卜片咬的咯嘣作响,又竖起手指在嘴前,笑眯眯的示意连咀嚼都忘记的傻驴:“嘘——” 春妮转过身,拉着苏合蹑手蹑脚的又回到了驴棚,将手里咬了一口的萝卜片递过去:“本来跟娘亲要了萝卜,想跟你分着吃的,谁知道你胆子这么大。。。那你还要吃吗?” ‘天使!这绝对是小天使!’苏合眼里又蓄起泪来,一边唾弃自己被蠢驴身体影响了智力,一边轻轻的叼住缺了一角的萝卜,边咯嘣咯嘣的嚼起来,边用鼻梁轻柔的蹭了蹭小丫头的侧脸。 “哈哈哈哈~”春妮儿被蹭的痒痒,也挠上了热情驴子的下巴,一人一驴就笑闹起来。 “嘎吱——”陈旧的木门缓缓被推开,两双眼睛齐齐看过去。 “春妮儿,”黄一平有些气喘的声音刻意压低,“来帮哥哥一下好吗?” 一人一驴迎上去的时候,黄一平也搀扶着一个瘦弱的人歪歪斜斜的跨过门槛,“快,把门关好,小点声。” 小迷妹春妮儿最听哥哥的话,也没问什么,赶紧上前一步用小手又轻又快的合上院门,扭过身就要帮哥哥分担一点重量。 ‘百无一用是书生,别使唤我小春妮儿,看姑奶奶我的!’苏合小心的一甩头,踮起脚想要搭把手的春妮就被拱到侧边。 呲出微微有些发黄的驴牙,苏合叼住那人的后脖领子,稍微一发力,黄一平顿时觉得肩上的重量减轻了许多,正要松一口气,又被突然压下来的那人整了个踉跄。 ‘怎怎怎怎么回事?!女主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还受了伤?’被惊掉了下巴的苏合眼瞅着黄一平就要往地上趴,赶紧又叼住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沐绾绾。 勉强稳住身形,一向守礼知节的黄一平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不靠谱的驴,也没声张,就势把女主扶进了堂屋,留好奇的妹妹看着陌生姑娘,自己去灶房跟父母秉明情况。 “啥?”不出所料,黄嫂的声音响亮的传来,然后被关在门外的苏合就看见她一马当先杀出厨房,边在围裙上擦着手,边压低声音问:“你小子说什么?给老娘捡了个姑娘回来?” 老黄破天荒的没有好声好气的和稀泥,也悄悄在媳妇儿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灰,紧赶慢赶跟着进了堂屋。 黄一平年纪虽不大,思虑倒是周全,生怕街坊邻里听到什么风声,没有急着解释,转身先把屋门插了个严实。 急着掌握第一手资料的苏合哪里肯罢休,挪到窗边试探性的用头一推,竟然真的推开了一条缝,心中大喜赶忙把一只眼睛凑过去—— 黄嫂破天荒的叉着腰数落起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儿子:“你这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竟然学那些花花公子哥的做派来,赶把外面的丫头往家里带?!” 支撑着沐绾绾的春妮儿不知道哪只手不小心,竟然按到了伤口上,女主疼的一哆嗦,恢复了几分清醒,小丫头惊慌的声音也响起:“娘!你看这个姐姐胳膊上流血了!” “什么?”黄嫂一听还有伤,赶紧凑过去,一把扶正沐绾绾,顺着女儿的手指看向被二次挣裂又流出血来的地方。 老黄知道儿子捡了个姑娘家,虽然有些担心也没敢上前,缩在屋角战战兢兢的提醒:“媳妇儿,先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好歹还是个孩子,你先给她处理处理吧。” 黄一平终于勉强喘匀了气:“娘,不是您想的那样,这姑娘是儿子下学回来,在城墙底下遇到的,她当时神志不清攥住了我的衣角。儿子也是见她衣服上有血,想着可能是遭逢大难,才带回来的。” 说着低下头脸上有些红,“儿子知道这样于礼不合,所以一路都是沿着偏僻少人的小道,并没有别人看到。” 黄嫂却不复刚才的风风火火,凝重着脸色声音更低了:“她这可是刀伤,说不定有什么麻烦,咱家。。。”话说到一半,就被一只灰扑扑的手攥住了手腕。 “这。。。这位大嫂,”女主抖动着干裂起皮的嘴唇,嘶声祈求道:“我是去边关找长兄报丧的,谁知在城外遇到了剪径强人,车夫为了救我生死不知。。。” 说着眼神越发黑沉,狠狠心咬了口舌尖,打起精神来继续说:“求大嫂给点伤药食水,我还有些散碎银两在身,不会白吃白喝的。” 不知是被沐绾绾话中的悲惨遭遇打动,还是对钱财没有抵抗能力,黄嫂犹豫片刻还是把瘦削的小姑娘挪到了主屋里。 虽然看不清屋内的情形,但苏合还是没有放弃,赖在窗根底下听着一家人的对话。 “春妮儿,你去柜子里找一件娘的衣服出来。” “好的,娘。” “当家的,趁着灶上有火,烧一大锅热水来,再拿个菜饼过来。” “哎!” “一平,你走远些找个不相熟的药柜,就说你娘剁骨头伤了手,买盒伤药来。” “是,辛苦娘了。” “哎你等等,小姑娘,听到了吗,买伤药得要银子。。。够了,剩下的当饭钱了。。。一平,拿着这个去,最多三百文不能更贵了啊——” 一家人忙忙活活的行动起来,苏合趁着黄家父子还没出来,赶紧回到驴棚,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嚼起食槽里的草料。 第34章 黄婶收留 阿大暗中观察险露馅 黄嫂发话了,家里没有哪个人敢怠慢,就连苏合也没闲着,被拉到院门处拴好,拉长了驴耳朵再三嘱咐,要是有人来敲门就大声叫。 苏合把嘴里的干草渣子咽下去,大大的翻了个白眼,算是应下了。 县里不比村中土地便宜,黄家主屋平时是两口子带着春妮住的,这会儿沐绾绾就被安置在柜子隔断开的小床上。脱掉又脏又破的棉袄、下裳仅着素白的中衣,哆哆嗦嗦的跟手里的菜饼较劲。 黄嫂见这姑娘身量瘦小,吃起东西来倒是虎虎生风,难得起了点怜悯之心:“哎,别吃那么急,看噎成什么样了,来喝口热水。” 接过碗猛灌了一大口水,把嗓子眼的饼顺下去,胃里多了些暖意,身上也抖的没那么厉害的沐绾绾捏着手里还剩小半的菜饼:“谢谢大嫂了。” “嗐,这有什么了,我也是拿钱办事,你也别叫我大嫂了,我儿子看着都比你大些,叫我黄婶儿得了。” 沐绾绾乖巧的改口:“谢谢黄婶儿。” 屋门被敲响,老黄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局促:“媳妇儿,热水烧好了,就放在门口。” 一听有热水,沐绾绾眼睛都亮了起来,三口两口把手里的饼子塞下肚子,一仰脖连碗里的热水也干了。 “来了来了,”黄嫂走过去拎起装满热水的木桶,顺便嘱咐道:“一会儿一平回来了你俩就先吃点东西,晚上就在他那屋对付几天吧。” 老黄一向听媳妇的话,连连点头表示没问题,就去堂屋等着了。 沐绾绾在江府也没有让侍女帮自己洗过澡,这会儿自然也不好意思劳烦黄嫂,谁知女主人把桶往地上一放,“行啊,你自己来,头发能解开吗?” 强忍着手臂上的痛意去解头上的发带,出门在外她习惯做少年打扮,只在头顶绾成个团子一束就好,然而平日里为了牢固缠的一层又一层的发带,想单手解开却成了件难事。 瞅着半天那头发也没散开,黄嫂也不耐烦再等,直接上手三两下就搞定:“你这头上又是草屑又是土的,一只手哪里洗得干净?” 看小姑娘脸色有些窘迫,叹了口气在木盆里调好水:“你那胳膊上的伤口也不好沾水,还是我帮你吧。” 这一日跑下来又是血又是汗,还滚下了小土坡弄得一身脏,沐绾绾难受的紧,也就别别扭扭的任黄婶手脚麻利的把自己洗刷干净。 穿着黄婶并不合身但干干净净的衣服,沐绾绾舒服的叹了口气,看着这家名叫春妮的小丫头拿来一大块布巾,正要伸手接过,谁知小丫头灵巧的一躲,笑嘻嘻的凑过来包住她湿淋淋的头发。 “姐姐,你长得真好看呀~”春妮羡慕的凑近看了又看,“皮肤白白的,眼睛也好漂亮~” 小丫头夸人这么直白的吗?沐绾绾摸了摸对方的包包头:“春妮也很可爱啊,长大也一定是个小美人呢。” 春妮哪里被人这样夸过,眼睛都笑成了两条缝,还要说些什么,就被倒水回来的黄婶叫出去吃饭,只好恋恋不舍的出去了,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惹得黄婶作势要拍她的小屁股。 “你个小没良心的,也没见你想着给你娘擦擦头发。”见小丫头跑到了桌边开始吃饭,黄婶才关好门,走到柜子隔开的小床边,扬了扬手里的小盒子:“给你上药吧。” 只有左臂被刀划伤,其他地方都是些擦伤和瘀血并不碍事,沐绾绾感觉衣服足够宽大,就把袖子一撸,露出一指来长的伤口:“那就劳烦黄婶了。” 伤药价格并不便宜,随盒子还贴心的附赠了个方便上药的木片,黄婶打开盒子沾了点灰褐色的药膏,一手扶着袖口一手把散发着浓郁药香的膏体往伤口上抹匀。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顾绾绾。” “哪个绾绾?是月亮弯弯的那个吗?” “是绾发的绾。” “听你说话有点文绉绉的,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原来家住在村子里,只是我娘读过些书,教我略识了些字罢了。” “能叫女娃娃读书识字,想来家里也是不差的,我那大儿子在县里读书,月月花费都不少呢。” “黄公子心地善良,又知书达理,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本来只是想探探口风,谁知道被小姑娘的话哄得心里熨帖,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子能学有所成,不用忙忙碌碌的卖豆腐,听这读过书的都说自家儿子优秀,脸上顿时就绷不住笑意了。 “好了,快把衣服放下吧,夜里凉的很,别冻着了。”黄婶爱惜的把伤药收紧柜子里,交代几句就匆匆忙忙去吃饭了。 沐绾绾一看糊弄过去了,也小心的放下袖子,盖住缠了白布的胳膊,虽然自己挨过饿、受过冻、生过病还中过蛊,这么实打实的被刀砍在身上还是头一回呢。 两辈子加起来可都是实打实的良民,要不是性命垂危,恐怕当时她就能哭出声。 明明只是极不起眼的旧马车,又是在通往京都的官道附近,怎么想匪徒都不会觉得自己有利可图吧?更何况来的有四人,个个都拿着锃光雪亮的大刀,又能逼的江氏精挑细选的影卫败下阵来,只能以命相拦给自己争取逃命的机会。 难道是靖安王下蛊不成,所以盯上了江府进出马车,只待下了官道就立马截杀? 若真是这样,在大喜的日子还不忘杀人灭口,倒是不嫌晦气。 只怕来人并不是忙着拜堂的病弱王爷,而是。。。 沐绾绾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晃晃脑袋强迫自己忘记这个危险的念头,要是被疯疯癫癫的当朝天子盯上,自己身如浮萍还不是任人宰割,哪里还能有小命在。 好在自己穷怕了,除了要命的沐氏印信挂在脖子上,每分钱都以不同方式贴身收藏着,逃了一天不仅衣服夹层里的银票还在,就连忍者凉意揣在怀里的碎银子也都还在。 刚换衣服的时候,沐绾绾并没有特意藏着,大大方方的露出怀里的碎银,见黄婶有些满意的一点头,心知自己是赌对了。 这点钱足够动人心,却又不至于动自己的小命。 刚才好像看到院子里还有一匹瘦驴,走的时候倒是可以跟黄婶商量商量,把剩下的银子都给她,换一匹驴加一包干粮,应当不会太难。 堂屋里响起收拾桌椅的声音,想来是黄婶快回来了。 沐绾绾又累又困,实在打不起精神应付精明的黄婶,连忙侧着身子钻进被窝,把半干的头发顺到枕头上方,闭起眼睛就开始装睡。 不一会儿主屋的门就闷闷的响了一声,然后是进屋的脚步声,一道欢快急促的脚步到了床边,伴随着明显的呼吸声,不多时又轻轻的走开了。 “娘,漂亮姐姐睡着了。”春妮用气声说到。 “行了,咱也该睡了,赶紧上床去,明天还得早起做豆腐呢。”小棉袄悄悄跑了棉的黄婶不耐烦的催促,等小女儿钻进被子躺好,才吹灭蜡烛摸黑脱鞋上床。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黑暗中只有轻轻浅浅的呼吸声,沐绾绾把有些湿冷的脑袋缩进被子里,也慢慢的睡了过去。 不大的小院外面有一棵上了年纪的老树,这时黑暗中一道几乎分辨不出e的身影轻巧的跃上树杈,动作间似乎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口,捂着腹部闷闷的哼了一声。 片刻过后,黑影越过院墙跳进院子里,哪知惊动了角落里的驴子,眼瞅着那驴呲出大牙就要叫,阿大飞身上前一拳轰上了它的后脑勺。 昏迷前一刻才看清来人是傻憨憨阿大,苏合甩着舌头又摔回草堆,含着一句没能出口的“套里蛙”被迫关机。 ‘好险,这驴睡觉还挺轻。’阿大舒了口气,轻手轻脚的绕道左侧窗前,微微掀开有些翘边的窗纸,凭借极佳的视力,看到一张不大的木床上,中年汉子舒展手脚,压得旁边秀气少年皱起眉头。 又绕道右边窗户,心想一定要看到沐姑娘啊,不然自己就得进屋确认了。 万幸,右侧的窗纸也有些发脆翘边了,透过缝隙能看到从被子边露出半张脸的小姑娘,正是沐绾绾。 找到正主,阿大总算放下心,努力把窗纸按平,又轻手轻脚的跳出院子,按照出发前熟记在心的位置去找附近的“鼠洞”,把计划如期施行的消息传回江府。 第35章 黄婶防备 苏合示好遭嫌弃 次日一早,沐绾绾是被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叫醒的。 黄婶体谅里间的伤员,破天荒的尽量压低了声音,连蜡烛都没有点,奈何沐绾绾自从离开顾家村后,可以说一路颠沛流离,早已失去了睡个香沉好觉的能力。 既然醒了,也没必要赖在床上,况且还要在这家逗留两天,除了出钱还是要跟主人家搞好关系。 黄婶边穿着夹袄边走到堂屋,本想敲敲小屋的门叫老黄出来干活,又怕惊醒了儿子的好梦,只好已经扬起的手,走到桌边先灌了一口隔夜的凉水。 “黄婶,”沐绾绾右臂还是不大灵活,只得把头发都笼到胸前,慢悠悠的用发带束在一起:“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黄婶大口灌水的动作一顿,惊天动地的咳嗽了几声,“咳咳,顾丫头怎么起来了?你这胳膊还伤着,能干什么呀?”小丫头的名字文绉绉的,黄婶实在是叫不出口,索性就按邻居家女儿的叫法来。 没想到自己出声示好反倒给人吓得够呛,沐绾绾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好了,“对、对不起黄婶,我不是有意吓你的。” “没事没事,这水太凉了不怪你。”始作俑者自责的小样倒给黄婶整的不好意思起来,“家里是做豆腐的,所以得早点起来磨豆子,你是客人又受着伤,哪里有要你干活的道理?快回去再躺会儿,早饭好了我叫你。” 可能是黄婶的咳嗽声实在过于惊天动地,堂屋里两人僵持推拒间,小屋的门被拉开,穿戴整齐的父子二人前后出来了。 “哎哟,一平咋这么早就起来了?”见自家宝贝儿子比平日早了许多就起来,黄婶也不跟这小丫头磨牙了,推开老黄就上前对着黄一平嘘寒问暖起来。 在外人面前被亲娘扯着关照本来就有些尴尬,何况这个外人还是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姑娘。 黄一平耳朵有些发红,温声回答大惊小怪的黄婶:“许是昨晚睡得比平日早,今天一大早就醒了,娘不必担心。” 被说服的黄婶这才有注意到身后站着的老黄,扯起他就准备去院子里磨豆子。 坚定拒绝儿子拿笔的手做家里这些粗活,却没能甩掉闷声跟在二人身后,打定主意要帮忙干点什么的沐绾绾。 被靠近的脚步声吵醒,苏合张开眼就看到老黄两口子,和身后步态有些不稳还在四下里打量院子的沐绾绾。 “嗨,女主早啊~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呀~”苏合热情的从草堆上起身,边打了个冷战边向女主招呼着。 沐绾绾知道这家有驴,只是没想到这家的驴这么自来熟,对着陌生人不仅不尥蹶子,还摇头晃脑的叫唤起来。 黄婶见拗不过顾丫头,也不好把人晾在一边,只好去灶房又找了个水瓢给她,叮嘱她时不时刮干净磨盘底下流出来的豆浆,不要流到桶外边去。 活计很轻松,沐绾绾一只手也应付得来。苏合见自己又跟女主汇合了,想着说不定今天就是疯狂磨豆子的最后一天,也怀着欢快的心情把磨盘拉的飞起。 今天早上的豆子磨得比平时都快,黄婶心情大好,招呼着老黄去把豆浆提到大锅里煮,自己手脚麻利的切了杂粮面,又热了昨晚的剩菜当浇头。 把端碗的活儿留给自告奋勇的顾丫头,黄婶擦干净手去叫小屋里当窗温书的大儿子,又把哼哼唧唧的小女儿强制开机,这才心满意足的拉着春妮坐到桌边。 “老黄,赶紧来吃饭!”黄婶手脚麻利的给每个人的碗里盛上面条,再加一大勺浇头。 “谢谢顾姑娘。”黄一平从沐绾绾手中接过筷子,礼貌的把凳子往侧边挪了挪,尽量拉开距离。 终于清醒过来的的春妮抱着碗,圆圆的眼睛机灵的一转,学着哥哥甜甜的说:“谢谢绾绾姐姐~” 老黄憨憨的一点头,没有说话,还是黄嫂一戳小女儿的额头,“这才一晚上就跟你绾绾姐姐亲了,你个小叛徒!” 春妮嬉笑着捂住自己的包包头,往黄嫂怀里蹭:“娘最好了,我最喜欢吃娘做的面条~” 沐绾绾捏紧了筷子,看着一家人热热闹闹吃早饭的场景,面上浮现出一丝怀念之色。 黄一平习惯的把碗底的煮鸡蛋分一半给春妮,无意间看到旁边的姑娘神色有些黯然。 回忆昨晚她苍白着脸乞求收留时,哀痛的道出身世,不免有些可怜起这个漂泊无依的孤女来。 然而君子端方,黄一平遵循礼法是不会与她过多交往,只是私下扯住蹦跳着的春妮,嘱咐她多关照些受伤的姐姐。 至于跟他娘提这种要求他是想都不敢想的,说不定顾姑娘三个字刚出口,他娘就会大惊小怪的咋呼开,疑心他有什么别的想法。 吃过早饭,老黄把压成型的豆腐搬上驴车,和黄一平一道出了门。 黄婶忙着熬卤子,沐绾绾就收了碗筷,慢慢的兑了点热水刷洗起来。 “绾绾姐姐,你能在我家待多久呀,”春妮蹲在盆边,嘟起嘴巴抱怨道:“好容易有个姐姐陪着我,春妮好舍不得你的。” 沐绾绾手上又是油又是水,只得用挽起袖子露出的小臂安抚的蹭蹭小姑娘的头:“姐姐也很喜欢春妮,只是我还有不得不做的事情,可能再有两三天,我就得走了。” 小丫头脸蛋更鼓了,竟然试图出卖平日最崇拜的哥哥:“绾绾姐姐不要走了,你看我哥哥也生的很好看,教书的爷爷都说他将来一定会很厉害的,你就留下来做我嫂嫂嘛。” 手下一用力,碗扑通一下掉进盆里,身后黄婶热火朝天搅动卤子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小丫头这是行家呀,一句话坑两个人。 沐绾绾咽了口口水,僵硬的对着春妮说:“春妮可不能这样乱说,你哥哥是一表人才,将来一定是前途无量,说不得要娶一个温柔娴静的官家小姐。我还要去北边投奔哥哥,是不能在此处停留太久的。” 背后响起一声轻哼,锅铲刮动锅底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节奏,沐绾绾才偷偷吐出一口浊气,匆忙刷完最后一个碗,和春妮一起把脏水抬到院角倒掉。 不多时,黄婶带着春妮去巷子外卖豆腐脑了,沐绾绾是个生面孔又有是非在身,索性就跟在京都一样,不在人前露面。 终于闲下来,沐绾绾活动着有些酸痛的肩膀,试探性的去驴棚边,想跟看起来性格很好的瘦驴沟通沟通感情。 “你好呀驴驴~”之前在顾家村可是听说过,驴尥蹶子踹碎人两颗门牙,还能把熊孩子蹬出去三米远。 沐绾绾看了看自己的小体格子,不自觉的用上嘴唇包住门牙,谨慎的靠近一步,挥动着手里的萝卜:“要吃脆脆的萝卜吗?” 一早使尽浑身解数把车拉的飞快,就为了在黄婶卖豆腐脑的时候跟女主单独交流交流,苏合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沐绾绾只见那驴咧开大嘴叫了几声,然后动作扭曲的凑过来,用长脸拱了拱她的手,似乎是稍微思考了一下,还试探的舔了两口。 “呜呜呜,这把牺牲太大了,女主如果没有良心不带我一起走那就很难收场了。”驴皮下的苏合强忍着没有哭出声,羞耻的把自己团的更圆了些。 “哈哈,”沐绾绾人都麻了,木着脸干笑两声,把萝卜塞进驴嘴里,“吃,吃萝卜,不够我再去要点。” 确定了驴子本身很亲人,甚至有点热情过头的猥琐感觉,沐绾绾借口去找萝卜,三步并做两步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子。 苏合本以为自己的示好收到了成效,怀着虽然老脸丢尽但是好歹计划通的心情,在食槽边乖乖站好等了半天。 两口子带着春妮卖完豆腐脑,热热闹闹的回了家,女主都没有回来。 苏合心中浮现起一种可怕的猜想,整头驴都石化在当场: 女主她,嫌弃我了! “娘,你看咱家的驴怎么边在草堆里打滚边哼唧啊?”春妮扯了扯黄婶的衣袖,好奇的问。 老黄生怕自家的财产有失,也担心的伸长脖子去看。 “没事!”黄婶嫌弃的翻了个白眼,“这驴身体没问题,就是脑子不太好,不耽误磨豆子拉车就行。” 第36章 阿大夜探 苏合闯祸被暴打 苏合接受二次打击的时间没有太久,春妮蹦跳着去找绾绾姐姐玩儿,老黄两口子身上有些发冷,也不在院子里傻站着,去炉子上提了热水就到屋子里取暖了。 棚子里的瘦驴许久才从被虐傻了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原地哼唧嚎叫了一会儿发泄心中的不忿,正准备继续啃剩下的干草和豆饼,突然发现紧挨着院墙外边生长的老树上有了些动静。 苏合扭头看看院子里的干叶子,又仔细感受了一下,没吹风啊,怎么树梢自己动起来了? 深知女主走到哪儿,麻烦就会跟到哪,苏合几乎怀疑是有什么流氓地痞,瞧见了娇娇弱弱的女主被救回黄家,趴在树上意图偷窥。 刚刚被沐绾绾伤过的小心脏无暇关心这些琐事。苏合听着屋子里传来和乐融融的交谈声,打了个喷嚏,盯着树梢半天,见不再有奇怪的动静,终于专心埋首于缺了边的陈旧食槽。 躲在粗壮枝干和残存叶子后的阿大拍了拍胸口,感叹这家的驴子太邪门了,不仅睡的轻,感官怎么还这么敏锐。 自己轻身功夫在影子中算是拔尖的,刚刚隔着枝叶缝隙对上直直看过来的驴眼,差点以为自己就露馅了,大惊之下连屏息的功法都运转起来了。 不过看那驴没有大叫出声,想来是没有发现自己,应当只是腰腹处的伤口拖累了身形,上树的动静大了些。 长长的驴脸使得苏合嘴巴在食槽里刮着底部的草叶时,眼睛还能露在外面观察四周。 她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傻驴,靠着长长的睫毛掩护,实际关注点始终没从树上离开。 这不,那处果然是有人藏着。许是放松了警惕,不知不觉从有些稀疏的缝隙处露出了暗色的衣服,苏合只一眼就看出来,这就是昨晚给自己一拳的孙子! 果然是身强体壮没脑子,那树上叶子都掉一院了,稍微注意一点就能发现好吗? 该说不说,不愧是习武之人,还挺翘。 敲定了确实是有人暗中观察女主,但只是不远不近的看着,并没有多余的动作,苏合也就放下心没有冒险向女主示警。 再一个大冬天的树上还是挺冷,好几次苏合都发现那傻大个冻得嘶哈嘶哈的,明显脑子不太好使是个死心眼子。 为了报一拳之仇,苏合也打定主意不揭穿他,老老实实趴树上当监控吧,不给你丫冻感冒难消我心头之恨! 到了晚上,一家人都熄了灯睡下,苏合关也像往常一样趴在草堆上,悄悄眯起眼睛装睡,等着看那位不速之客有什么动作。 那人明显是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听到隐隐约约响起鼾声,才从树上一跃而下进到院子里。 吹了一整天的冷风,有伤在身的阿大好悬没脚下一软跪倒在地,生怕这家的驴又闻声醒过来,保持半蹲半跪的姿势半天没敢动。 看那驴没有要醒的意思,才左手揉着膝盖右手捂着腰腹,龇牙咧嘴的往右侧的窗边走去。 被忽略过去的苏合大着胆子将眼皮往上撩了些,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侧脸,喵了个咪的竟然是傻车夫阿大! 怪不得总有种熟悉的愚蠢气息,苏合翻了个白眼,摔的该!亏我当时还觉得丫被女主忽悠有点可怜,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瘸一拐的阿大摸到窗子底下,熟门熟路的掀起窗纸一角,望向了小床上熟睡的小姑娘。 纯情的阿大在心里也鄙视自己的无礼举动,但任务在身不得违逆,还是仔细观察着小姑娘的状态:呼吸平缓绵长,面色比前一天好了许多,没有发热迹象,想来伤口恢复的不错。 不枉他阿大紧赶慢赶跑在黄家小子的前头,给了药店掌柜一点好处,把次等的伤药换成影卫统一派发的优质药膏。 确认过小姑娘的情况,阿大并不逗留,离开黄家直奔“鼠洞”,将今日的消息传回去,顺便也换个药休息一阵,黄家人起床前再回树上蹲着。 江家的影卫已经在树上趴了三天了,怎么找到了女主也不相认?是怕靖安王的人在附近跟着?还是江逐那个脏心烂肺的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苏合有意无意的观察树上那人的动静,脑子里问号一个又一个的冒出来,难免动作间就有些迟滞。 “别想着偷懒啊,就剩桶底这一点了,痛快磨完老娘也不想在这里跟你耗!”黄婶忍无可忍,一抬手给驴子屁股上来了一巴掌,还真别说,最近又是加餐又是添豆饼,手感比前阵子好了不少啊。 “昂嗷!”专心想事、敷衍干活的苏合一惊,条件反射之下就向后一踢。 黄婶站在侧面没有被蹭到一点,倒是装黄豆的桶子遭了殃。里面的豆子所剩不多、不像盛豆浆的桶压得住,一脚下去泡涨的豆子骨碌碌的滚出来,连豆浆桶也收到波及晃悠几下洒出些许。 “小王八蛋你找死!”黄婶手忙脚乱扶起倒在脚边的木桶,还是有一瓢多的豆子洒了出来,这对勤俭惯了的女主人来说简直不能忍。 先耐着性子把两个木桶提到安全的地方,黄婶顺手抄起扫院子的扫帚,扯过试图逃跑但被拴牢在磨盘上的懒驴,照着屁股就挥舞起来。 凄惨的驴叫响彻小院,灶房里煮豆浆的老黄、屋子里帮忙带孩子的沐绾绾闻声都跑了过来,见磨盘边滚落一片豆子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媳妇儿,媳妇儿,不至于的,打坏了谁来拉磨啊。”老黄硬着头皮上前拦住了黄婶,好声好气的劝慰。 “谁拉?你拉!”心气不顺的黄婶手里的扫帚无论如何也挥不下去,转头就把火力对准和稀泥的老黄:“我说什么来着?买就买个好点的,你说那膘肥体壮的骡子贵一两半不划算,非要买这半大的瘦驴,还说什么长大了还能生小驴,这下好了!干活不卖力,吃得比猪都多,挨一巴掌还撒气踹翻了老娘的黄豆!” 老黄被连珠炮似的喷了一头一脸,缩着脖子不敢言声,手下却不肯放松,要真打出个好歹恐怕就真的得自己上去拉磨了,那活儿累得很,他年纪不轻了可扛不住。 苏合可不知道老黄心里的小九九,躲在他身后眼泪汪汪的看向一旁的女主:“救命!我上回被你那破车创死都没这个疼!” 春妮虽然也心疼自家的驴驴,到底没敢上前触娘亲的霉头,想拉着漂亮姐姐往后躲远点,有她爹顶上就够了。 沐绾绾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把小丫头拉到一边叮嘱她不要上前,自己倒凑过去将地上的豆子捡拾起来。 老黄两口子吵闹了一会儿(实际上是黄婶单方面输出),也都注意到顾丫头的动作,意外之下也慢慢安静下来,看这丫头下一步要干什么。 沐绾绾将地上还完好的豆子捧在手里,招呼目瞪口呆的春妮去檐下的缸里舀了水,就着自己的手冲洗起来。 “顾丫头别忙了,我这虽然是小本生意,但不会用脏豆子做豆腐卖给别人的,万一吃坏了肚子那可就砸了我家的招牌。”黄婶没好气的出声。 “我知道的,黄婶。”沐绾绾控了控手里的水,把黄豆凑到驴嘴边,心里祈祷着这驴有点眼力见,面上却不显:“这样就不浪费了。” 苏合接收到女主的信号,为了保命也顾不上会不会拉稀,三口两口就把豆子吃了个干净。 黄婶见状,也没了吵架的心思,冷哼一声扔下扫帚,拎着空桶就回了灶房。 “今晚没有加餐,只能吃干草!” 打断媳妇儿但没挨打的老黄憨憨一笑,熟练的打扫了磨盘上残存的豆浆,提起满满当当的木桶连声喊着“媳妇儿”去哄黄婶了。 只有苏合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挨了打还吃了生黄豆,虽然知道应该趁机跟女主示好,但想起之前她嫌弃的样子,心里更委屈了,扭着微微肿起的屁股,深一脚浅一脚回到了草堆上趴着。 眼一闭,腿一蹬,爱谁谁吧,反正老娘活够了。 第37章 协商买驴 意外收获沐家军旧闻 忙忙碌碌又是天色将暗,放学回来的一平照例给妹妹带了糖果,想进灶房帮忙被爹娘拒之门外,礼貌而不失距离的跟女主打了招呼顺便寒暄几句。 苏合:切,老娘为你攒学费天天磨豆子,也没见你偷个豆饼给我加餐。 沐绾绾正说到今天驴踢翻了豆子被黄婶打的直哭,春妮绘声绘色的在旁补充细节,黄家一向沉稳的长子也不免大笑出声。 小丫头,我把吃过你的萝卜都吐给你,能不要再说了吗?! 家里最后一个知情人的嘲笑声传来,苏合的内心防线被彻底击垮,自欺欺驴的把脑袋往前蹄下面一扎:累了,毁灭吧,这世界的纷纷扰扰从此都与我无关了,我只想知道小行星还有多久能撞击这个世界。 黄婶端碗出来就看到,自家的宝贝儿子和来路不明的丫头不知道聊什么,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顿时脑海中响起警报,大声吆喝着该吃饭了。 沐绾绾看出黄婶脸色不善,赶紧止住话头,去灶台边帮忙把热腾腾的炖菜端到堂屋的桌上。 晚饭期间,黄一平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北边发生了雪灾,不少灾民正往京都的方向靠近,有不少州府受到了大量流民的冲击,恐怕不久本县也会收到影响。 “这消息准吗?”黄婶忧心忡忡的问,流民过境可不是什么好事,县里治安本就稀松,要是真的有人蓄意闹事可就麻烦了。 黄一平放下筷子正色道:“应该是真的,学堂里有同学的亲戚就在北边,虽然没受雪灾波及,但有流民劫掠滋事,今天一早刚赶到他家躲避风头,先生也说如果县里受到影响,可能就要休学几日了。” 听说有当事人作证,黄婶的心更是提了起来,“这可麻烦了,我以前也见过南边发水北上的灾民,容易传染疫病不说,还有好多坏了良心的偷抢东西,甚至纠集成一股流匪四处作乱,你们舅舅就是为了保护家里的粮食,被活生生打断了腿,现在腿脚还不利索呢。” 老黄难得的硬气了几分,挑出一片切得薄薄的肉片放到自家媳妇碗里,“媳妇儿你别怕,家里有我呢,不行咱们这几天先不出去做生意了,关起门来就在家里做豆干、冻豆腐,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一直闷头吃饭的沐绾绾此时开了口:“若是觉得县里不安全,不妨回老家避一避,族人聚在一起更能抵御流寇冲击。” 这倒是给老黄两口子提供了一个思路,两人开始计划收拾东西去老黄老家村子里住上一阵子。 一顿饭几人吃得心事重重,不多一会儿就草草结束了。 夜里,黄婶把春妮哄进被窝,披着棉袄去倒洗脚水,沐绾绾看准时机也跟了上去。 有上次的经验,她刻意把脚步踩的重了些,才在院子里叫住了黄婶:“黄婶,我想跟您商量件事。” 黄婶拎着空木盆,了然的叫她去灶边烤着火说。 “你是不是相中我家的驴了?”把盆立在墙角,黄婶率先开口。 “黄婶您怎么知道?”这下沐绾绾是真的有点惊讶,毕竟自己之前可从来没透露过这方面的想法。 黄婶嗤笑一声:“你有意无意就盯着那懒驴看,没事就拿东西喂它,今天还帮它求情,又不是春妮那么大的小孩子,难不成真因为喜欢那个蠢东西?” 本来就没睡,此时正靠近几步、竖起耳朵偷听的苏合可不乐意了,‘说谁蠢东西呢?老娘可机智的很好吗?! 原来是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沐绾绾也不拐弯抹角,干脆的掏出剩下的所有碎银子,铺开在熏的发黑的灶台边:“既然您准备举家去村里避祸,我也不好继续逗留,只是边关路远需要个脚力,我身上只有这些银钱了,够与不够就还请您行个方便。” “就那头懒驴可不值这些钱。”黄婶有些意动,但也没有立马松口,毕竟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 “若是有富余,就麻烦您看着给装几个饼子、一身旧衣,权当是好心给我准备个上路的包袱了。”沐绾绾姿态放得很低,毕竟现在情况不明不好露面采购,还得仰仗黄婶帮忙。 话说到这个份上,黄婶也觉得买卖可行,早点送走这个身带祸事的丫头,收的银钱刚好可以填补家里歇业几天的空缺。 重点是,家里那个懒驴也实在是不中用,除了吃得多拉得多以外没有一点长处,就是长大了估计也没有种驴能看上它,早点出手换个干活麻利的骡子岂不是美滋滋。 这样想着,黄婶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这驴驮个包袱走两步还行,估计连这瘦巴巴的丫头都不一定背得动,她可不是昧着良心坑钱的人。 伸手把散碎银子并一小串铜板扫到衣襟上兜着,黄婶大气的说:“哪里能这样苛待你个丫头,等天亮婶子给你烙上一打油饼,卤一包豆干。我家一平长得快,有两身八九成新的棉衣放着还没改,你也别嫌弃都是好料子,况且你个小姑娘出门在外不安全,打扮成个小子能省好多麻烦。” 这样安排已经是黄婶宽厚,沐绾绾哪里会挑理,“那就再好不过了,只是要麻烦黄婶操劳了。” “嗐,这有什么的,都是顺手的事儿。”一下子面临变故,黄婶也难免有些感慨:“这世道是要乱起来了,一个人出门在外可要小心安全。你这小脸生得这样标致、又读过书,若是能赶上个太平年景,想必也能说个富贵人家安心享福。。。唉。。。若是沐将军还在就好了。。。” “黄婶知道沐将军?他当年不是在边关长驻吗?”自己的便宜爹什么时候跑到这边来刷好感了? “哟,你个小丫头也听说过沐将军?” 沐绾绾抿嘴一笑道:“我这不是去边关投奔哥哥嘛,他早年从了军,就是在沐家军旗下效力。” “是了是了,那你哥哥可是有真本事的。”黄婶恍然大悟,“沐家最后一个将军还在时,从驻扎的营地直到京都有条定期传递军情的线路,沿途都有专人把守。沐将军心善,知道北地民风彪悍治安不好,一听说哪里出了山匪流寇,就会派人前去剿灭。当年我哥哥就是遇到了沐家军来收治灾民,才没有被活活打死。可惜啊,十几年了。。。。。。” 没想到沐斩春倒是个热心肠,只是这样一来边关将领在百姓中深受爱戴,对当朝天子来说可就膈应的很了,哪怕为了维护皇权,也不会放任他蹦跶太久,更何况那人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 无意间听到了一点关于便宜爹的消息,虽然林未晚的小册子里也提到过这条线路,但只说这么多年过去或许早就已经荒废,并没有在意这些顺手而为的小事。 说不得那个恋爱脑当年只顾着对大英雄的背影星星眼,根本看不到这些普通人得到救赎的感激与赞颂。 想起决绝自戕的林未晚,再看看她留给自己的烂摊子,沐绾绾也没了继续闲聊的兴致,又应付了几句就打了个哈欠,提醒明日事多,还是早些回屋休息。 听到两人起身走动的声音,苏合赶忙走回食槽边装模作样的舔两口碎草渣子,墙根边同样偷听的阿大也手脚麻利的跳回树上蹲好。 ‘恢复的挺快嘛,身手比前两天利索了不少。’眼见那树晃都没晃一下,身影也藏的严实,只是一点若有若无的药香跟女主身上的很是相似,透露出监控器本人还有伤在身。 苏合猛然间灵光一闪,驴的嗅觉有这么灵敏的吗? 黄婶和女主一出来,扫视一圈发现食槽边的驴,平时早睡的四仰八叉的了,今天倒是眼睛亮的很。 “呵,这懒货真是少吃一点都不行。”黄婶冷笑一声,更坚定了自己一定要把它打发走的决心,“倒是忘了,回头我再找个大布袋,给你装上豆饼和秸秆,再时不时放它去吃点路边的干草,也尽够了。” “还是黄婶想的周到。”沐绾绾应了一句,脸色也有点尴尬,这驴倒是亲人,能吃一点也无妨。。。吧。。。 沐绾绾:这冰天雪地的,真的能坚持到沐府吗? 黄婶:一下子打发走两个祸精,老娘真是太厉害了! 苏合:女主你敢不敢直视我?我已经看到你眼中的嫌弃了! 第38章 临行准备 老黄买粮又买骡 尽管豆腐事业宣告暂停,老黄一家还是被生物钟早早叫醒。 黄婶将昨晚从女主那里收到的银钱拿出来,挑挑拣拣最后拿出一多半交到老黄手上。 自家的懒驴打发出去了,但是一家人回村总是要个脚力拉车驮行李的,还是赶紧买头心仪的骡子回来是正事,况且在村里也能卖几板豆腐补贴家用不是。 \\\"老娘可跟你说好了,就去东头那家牲口铺子买,老李人实诚,你就说要一头壮年的骡子磨豆子用,让他给你挑。\\\" 老黄第一次自己摸这么一大笔钱,眼角的褶子都笑开了。 还得在家里给一家子人和\\u0027顾丫头\\u0027准备干粮、收拾行李的黄婶还是不放心,拎着老黄的耳朵叮嘱好几遍:\\\"别为了省一点钱再买个夯货回来,就让老李给你挑,听到没?!\\\" 老黄从媳妇手中救回自己的耳朵,忙不迭的点头:\\\"知道了媳妇,就买最壮实能干的骡子,买错了回来就让我去拉磨。\\\" 虽然还是不放心,但到底是抽不开身,黄婶又交代说,要是遇见熟人问,就说是把家里好踢人的倔驴卖了换的骡子。 直到老黄推开门出去,身后还隐隐约约传来自己媳妇念念叨叨的声音,他也不嫌烦,搓了搓手抄进袖子里,暗暗捏紧了袖子暗袋里的银子。 开玩笑,这些钱回去要是有一文对不上,都有可能被媳妇审上半宿。 巷子里陆陆续续有人行色匆匆的出了家门,也不言语,或按着腰间或捂着胸口,但几乎都是奔粮油一条街去的。 得,老黄也看出来,这老邻居们都是得了信儿,准备囤粮闭户一阵子了。倒也省了自己通知,毕竟谁也说不好流民到底会不会来。 这样想着,老黄脚步一顿,也打消了先去买骡子再驮东西回家的念头。流言已经传开了,这么多人去买粮,谁知道那些米铺会不会涨价。 抄着小路,老黄拐到粮油街偏角处的一家店铺,这里供货量大、种类也多,只是专供做吃食生意的店铺买卖进货并不零售,所以店铺开在租金便宜的角落处,价格也便宜许多。 \\\"哟,老黄怎么来了?你家不是刚买过一车豆子,生意这么好,都磨完了?\\\"柜台里老板睡眼惺忪的饮了一口热茶,看见是老主顾热情的打了招呼。 \\\"齐老板早啊。\\\"老黄应了一声走进铺子,平日里人就不多,他来的又早,环视一周不仅店里只有两人,店外也没有行人路过。 见他探头探脑的样子,齐老板也有些好笑,呸呸吐掉嘴里的茶叶渣子,拍了拍老黄的肩膀问道:\\\"老黄你找什么呢?\\\" 谁知老黄非但不答话,反而拉着他往店铺角落里走。 \\\"诶,诶,干什么?你给我拉这店门口谁看着?\\\" 走到一摞米袋边上,老黄才放开齐老板,\\\"齐老板,我有件事跟你说,信不信您自己掂量,我也保不了准。\\\" 老黄认真的语气不似作假,齐老板想起最近自己听见的风声也严肃起来:\\\"行吧,老黄你说,我信你。\\\" \\\"我儿子一平的同窗家里来了投奔的亲戚,说是北边发雪灾,灾民混着偷抢的流寇往京都赶,路上有许多村镇遭了祸乱。\\\"老黄边说边盯着门口:\\\"这事是真事,一平他们学堂也因为这事要休学一阵子。只是这流民会不会到我们这、官老爷又能不能管住我不知道,算是给你提个醒。\\\" 齐老板不比老黄,他往周围村子收粮食时也是听到过风声的,只当是不成气候的灾民,没想到还有流寇作乱。这城里的捕快吃拿卡要还行,遇上饿红了眼的流寇跑都跑不快。 \\\"老黄,你说的这事我也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你这次来是想囤点粮食在家?要多少,今天给你打个折,一会儿伙计来了让他给你送到家里去。\\\" 按照媳妇交代的,老黄要了精米白面各一小袋,倒是杂粮粗面要了许多。这时候村中粮食也不富裕,一家的口粮还是从熟人这里备好了带去。 齐老板把要的粮食都称出来装好码成一堆,算好了银钱抹了零又送了一兜煮粥的杂豆,老黄满意的从袖子里摸出银钱结了帐。 抄着手正准备离开,老黄又回头补了句:\\\"我准备带儿女媳妇儿去老家村里呆一阵子,等回来再来你这买豆子。\\\"说完也没等回话,就慢悠悠的往东边去了。 齐老板哪里不明白,等老黄走远就把门板一安,直奔后街家中,先简单说明几句,把媳妇儿子一起安排去店里,嘱咐等伙计到了先把粮食送到做豆腐的老黄家。 称病翘课的儿子被叫起来还好大不愿意,挨了齐老板两个逼兜之后也不吱声了。 \\\"要不是老黄好心通知,咱家过两天就叫让流民搬空了!还不给给老子滚去看店!\\\"撇下一句骂,齐老板又马不停蹄的赶去相熟的几家通知,顺便卖出去些店里的存粮。 可恨自家在这县里生活了几代,哪里去找什么村里的老宅? 这灾民南下奔京都,不行他们就往西边去,随便找个村子花点钱总能住一阵子,能避开这股流民就行啊。 外面的情况黄婶一概不知,清早送走了去学堂请假的儿子,她就一头扎进厨房忙活起来。 因着收了人家的银钱,手头有些富裕、良心也就重新苏醒,掂量着家里仅剩的一点白面,黄婶豪气的全部倒进了大盆里,又倒了新磨的黄澄澄的玉米面,加了水费力的揉成大面团。 这活儿女主实在是帮不上忙,就被安排自己去收拾包裹。 灰扑扑的旧单子和两身青白的冬衣放在床头,沐绾绾抖开衣服瞧了瞧,大小倒是合适,细棉布的料子上没有污渍补丁,表面有一点磨毛的痕迹才能看出这是一身旧衣服,看得出主人穿着很是爱惜。 \\\"咦,这不是我哥哥的衣服嘛。\\\"跟屁虫疑惑的问出声。 沐绾绾边将衣服折好放在旧单子上,边跟春妮解释道:\\\"姐姐的衣服路上丢掉了,所以借你哥哥的旧衣服来穿,到时候你娘就能给春妮做新衣服穿啦。\\\" 一听能有新衣服穿,春妮高兴的不得了,快快乐乐的帮着把哥哥的旧衣服折好。 漂亮姐姐真是好人,帮春妮把旧衣服都带走吧。 这会儿去请假的黄一平也回来了,学堂里有不少学子都听到了消息来请假,其中有家里开米铺的说店门口已经排起了队。 黄婶倒是不着急:\\\"没事,我已经让你爹去买粮食了,办正事他靠谱着呢。\\\" \\u0027一家之主\\u0027都这么说了,黄一平也放下心回到自己的小屋收拾东西来。 \\\"咚咚咚\\\"门虽然开着,沐绾绾还是习惯先敲几下。 黄一平正将书本纸墨往轻便透气的竹制书箱里放,闻声抬头看过来,见是顾姑娘倒有些局促起来。 \\\"我可以借你的纸墨用一下吗?\\\"沐绾绾率先打破尴尬的沉默。 \\\"当然可以。\\\"黄一平从书箱里翻出纸笔墨砚,倒了点水就研起墨来。 素衣书生,挽袖研磨,奈何沐绾绾是个瞎的,见对方磨好了墨退开几步,就走过去在桌前坐下,一脸正直的用手里的枯枝去蘸墨水。 纸质中上,墨色也算浓淡适中,但是树枝太细又不甚吸水,写上两个字不到就飞白,笔迹也是粗细不均。 一句话,丢了大人了。 这跟自己想的不一样!木着脸不知如何收场的沐绾绾,突然听见斜上方传来一声轻笑,郁闷的抬头看过去,不意外是没憋住笑还有点抱歉的黄一平。 \\\"我这笔虽不算上好,但用起来还算顺手。\\\"说完指了指晾在砚台边的毛笔。 \\u0027你明明就知道还问是吧?\\u0027 深吸了一口气,沐绾绾自暴自弃的摊牌了:\\\"我不太会用毛笔。\\\" 一开始是不富裕,只在沙地上用树枝学了这边的文字。后来渐渐富裕了些,买了纸笔却实在用不顺手,被林未晚压着练了许久,还是只会用写那种蠢圆蠢圆的网红字体。在真正的读书人面前根本拿不出手好吗? 本想拿硬笔字糊弄糊弄得了,谁知道这破树枝咋这么不好用啊!网络小说误我! 笑声终于停下,黄一平清了清嗓子善解人意的说:\\\"不如顾姑娘口述,我来代笔。\\\" 沐绾绾站起来让出位置,\\\"我在家时吃到过一种发酵腌制的豆腐,风味很是独特,好奇之下查找过食谱,但自己一直没有亲自尝试过。承蒙公子一家照顾,便想着默写出来,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黄一平闻言眼睛一亮,嘴唇开合似要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没有推辞,只拿起笔蘸饱了墨,示意可以开始了。 第39章 报恩赠方 只闻新骡笑不见旧驴哭 在现代有很多优越的手段、环境自制腐乳,成品出售的高纯度菌种、可控温的发酵箱或是密封完好的烤箱,还是免不了菌落混杂导致的食物中毒事件发生。 为了最大程度适应眼前的原始条件,沐绾绾斟酌了脑海中几种发酵手段,还是选择了稻草和竹签两种辅助发酵的方法,又要转换成简洁易懂的表达方式,所以句子说的又短又缓慢,时不时还要停下来思考。 黄一平也不催促,就跟着这个速度慢悠悠的写,一时间倒也节奏相合,让沐绾绾松了一口气,有些思考的余裕。 步骤说到毛豆腐完成时,沐绾绾还强调了判断制作成功与否的判断条件、以及误食发酵失败豆腐可能引发的后果,若是在这一步上出了什么差池,岂不成了恩将仇报。 看对方浅笑着连连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写明其中的利害,也会对他娘再三提醒,沐绾绾才放下心来,说着也被勾起了食欲,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又提供了毛豆腐油炸的吃法。 接着又根据后续腌制配料的不同,阐述了青方、红方、白方三种腐乳的制作方法,到最后一笔写完,沐绾绾只觉得口水都要说干了。 黄一平晾着墨迹未干的纸页,看见她偷偷踅摸什么的样子,心下了然也不说破,将几页纸摊开在桌上,自去堂屋倒了两碗温水来。 \\\"忙活半天,倒是有些渴了,顾姑娘也喝一点吧。\\\"自然的将水递过去,看着她动作矜持的喝了大半碗,黄一平也喝了两口,借着碗沿遮挡,悄悄笑弯了眉眼。 临别赠方写完了,沐绾绾也不好再逗留,简单说了几句自己也要继续上路,就准备去看黄婶饼烙的如何了。 黄一平将晾干的方子小心按顺序收好,夹在书本中,按照\\u0027顾姑娘\\u0027的要求,待到一家人回到村里、诸事落定再拿出来。 \\\"黄婶最是嘴硬心软,要是被她提前知道了,恐怕就不会放我这么早自己上路啦。\\\"少女说这话时神色活泼又促狭,叫人难以拒绝。 从房间出来,沐绾绾先是去看了看春妮,那丫头被哄着收拾自己的衣服和玩具,见漂亮姐姐半天才回来,立马嘟着嘴巴老大不愿意的样子。 沐绾绾心里觉得好笑,面上自然不能显示出来,摸着小丫头的头说了好话又保证一会儿就回来陪她一起收拾,春妮才不情不愿的放她去厨房。 刚到厨房门口准备进去,正赶上黄婶提着两个布袋子从里面出来,好悬没把沐绾绾撞一个跟头。 黄婶一手把她拎正,上下打量着这副小身板,\\\"顾丫头你这身体自己上路能不能行啊?\\\" 沐绾绾尴尬的笑着转移话题:\\\"黄婶你这袋子里的是干粮吧?哪袋是我的?\\\" \\\"两袋都是你的。\\\"黄婶打开束口,拨开内衬的油纸露出里面的东西:\\\"这袋是刚烙好的两掺面饼子、这袋是前两天卤好晾过的豆干,都经得住放,一会儿我给你找个褡裢,到时候都让驴背着就行。\\\" 沐绾绾手臂上的伤已经不怎么会疼了,在黄婶不赞同的目光里将两袋东西接过来掂了掂,分量很足,足够吃上十天半月了。 \\\"谢谢黄婶了,看着就很有食欲,够我路上吃的了。\\\"沐绾绾侧头往灶台上看去,上面放着一个木盆,里面也码着饼子和窝头,只是饼子里面还是掺了少量的菜、窝头看着表面也不甚光滑,应当是纯玉米面的。 对比下来,自己手里的两口袋干粮更显得用心,沐绾绾心里一暖,语气也不自然的带着几分亲近:\\\"黄婶不要担心,我家在村中,以前也是上山挖菜下河摸鱼做惯了的,并不是娇滴滴的闺阁小姐。\\\" 黄婶先是一愣,又笑开了,拍拍沐绾绾没有受伤的胳膊,\\\"你这小丫头在我跟前显摆力气还不够看的,我年轻的时候可是能帮家里推磨呢。\\\" 院子门被敲响,凉铺伙计的声音响起来:\\\"嫂子,我是小六,来送黄哥订的粮食了。\\\" 沐绾绾自知自己身份容易招引祸事,也不等黄婶安排,就自行拎着东回了屋子,末了还把门关好。 \\\"来了来了。\\\"黄婶看着屋门关好才走过去把院门打开,招呼着小六把几袋子粮食搬到厨房的角落里码好。 \\\"今日收拾东西也没磨豆浆,你就拿个饼子吃吧。\\\"有些心疼的拣了张饼用油纸包了塞给小六,每次他来送豆子黄婶都会给些吃食,所以人家送的及时还给码放到指定位置。 心痛归心痛,但该省省,该花花,做生意就是这样,黄婶拎得很清。 送走心满意足的小六,黄婶就去角落里又清点了一遍,最后拿着多出来的一袋杂豆,说不准是老黄想喝豆粥自己买的还是老板送的。 正嘀咕着,一阵踢踏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紧接着老黄的声音响起来:\\\"媳妇儿,开门。\\\" 一定是骡子回来了!黄婶把手里的东西一扔,赶紧去开了门。 老黄牵着骡子刚进门还没等张嘴,就被推到一边,眼睁睁看着自己媳妇绕着骡子一圈又一圈,一会儿掰开嘴巴看看牙口,一会儿拍拍结实的脊背满意的点点头,连蹄子都瞅了瞅,确认没有什么暗病。 媳妇儿你倒是也看看我呀,其实我也能拉磨的!老黄心里苦,但老黄不敢说。 确定这次是真的给自己牵回来一头结实有力的骡子,黄婶才满意的抬头看向身边的\\u0027透明人\\u0027。 老黄憨笑道嘴刚咧到一半,就被黄婶打断:\\\"买粮食花了多少钱?还剩多少?多的那一兜豆子是怎么回事?\\\" 。。。。。。 老黄认命的开始解释,自己给齐老板提了醒,所以买粮食打了折,豆子是送的添头,还剩一串钱都在这里了。 黄婶数了数交回来的钱,大致估摸了下骡子的价格,确认比自己预想的要便宜,又摸了两把骡子,心情更好了些。 \\\"行了,把骡子牵到棚子里吧,顺便把车架子调整一下,毕竟可不能再按那矮驴的身量来了。\\\"安排完活计,黄婶搬起用布盖好的一盆干粮,转身走进屋子里。 蔫巴了的老黄垮下肩膀,把骡子牵到棚子里,安全起见找了个离驴子远一点的位置拴起来,自己去收拾车架了。 媳妇儿你也不问问我,外面米铺都涨价了还搞限购,别人哪里能搞来这么多便宜粮食,买骡子的时候我还跟老李讲价来着。。。 被冷落的老黄边干活边碎碎念,苏合这边也老大不愿意的。 \\u0027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矮驴?你往死里使唤我的时候怎么不嫌我矮了?长多高是高啊?一米八五吗?\\u0027好容易休息下来看热闹的苏合,猝不及防膝盖中箭,撇了撇嘴啐出一口草渣子:\\u0027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我也不会在这里呆太久了,再见了黄世仁今晚杨白驴就要远航!\\u0027 说着还是有点不舍的看看晾豆干的棚子,还有厨房后头放柴火杂物的小仓房:\\u0027我为这个家拉过磨、流过汗、挨过打,这个家没有我得散!所以老黄媳妇应该会记得给我多装一袋豆饼吧?\\u0027 斜对角拴着的骡子踢了踢脚,不耐烦苏合碎碎念打扰了它休息,\\\"矮驴。\\\" 苏合驴毛都炸了,\\\"啊昂啊昂\\\"的叫着就要上去掰那个傻大个的大牙。 调整车架的老黄闻声过来,看见两边绷直了的绳子,赶紧上来劝架,一边嘴巴里塞了一把草料。 眼瞅着新骡旧驴相处不善,老黄面临着艰难的抉择,在棚子前站了许久,才最终下定了决心—— 然后苏合就被拴到了屋后的茅房边上。 苏合:我@#%$\\u0026*$# 老黄:你不要怪我,毕竟你已经是别人家的驴了,卖出去的懒驴泼出去的水啊。。。。。。 第40章 准备就绪 绿茶骡谄媚傻阿大被嘲 一家四口人即使生活简朴,收拾出来需要带走的行李还是堆满了一板车。苏合抻着脑袋看完,幸灾乐祸的咋咋舌,幸好她已经是女主的驴了,不然拉这么大一车走上几天,非得当场表演一个驴血喷泉不行。 靠着玩命驴叫、猛踹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板墙,苏合成功的从茅房边边转移到晾豆干的棚子外,但看到新来的骡子睡自己的草堆用自己的食槽,心里还是不爽的很。 \\u0027老黄媳妇也真是的,豆干豆皮都搬完了,剩个空棚子也不说让我进去呆着,这风吹的夺冷啊。苏合忿忿不平的刨了刨地面,使劲抬头一缕一缕的往下抽棚顶的稻草。 让你知道知道小心眼的驴驴惹不得! 树上的\\u0027监控人\\u0027阿大哭笑不得的看着角落里的驴搞破坏,无声的呐喊:你家的驴正在拆家啊喂!没有人出来管管吗? 脑子不灵光、干活爱偷懒、现在还学会了偷偷搞破坏,这样的驴真的能陪着顾姑娘一路顺利北上吗? 操心的阿大深深的叹口气,看样子还是得靠勤劳勇敢善良肯干的自己暗中保护。 苏合将嘴巴里干涩的草梗吐在地上,斜着眼瞅树上蹲着的阿大,耳聪目明的她自然没有错过刚才人肉监控的碎碎念和叹息声。 还是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这位仁兄,瞅你搁树上冻冻那损色,胡子拉碴配上茄子似的脸色,你现在站女主面前她都不一定敢认知道吗? 鸠占鹊巢的健壮骡子并没有那么好的视力和感知力,只看到手下败驴饿的一边拆棚顶吃一边发疯,优越感推动之下,它姿态做作的低头啃了一口豆饼,吐出一句嘲讽:愚蠢的矮驴。 万万没想到,这波属于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苏合嘲笑阿大的表情一僵,驴脾气上头,又接连\\u0027啊昂啊昂\\u0027的朝着对面破口大骂起来。 没叫几声,抱着一大包东西的黄婶就从屋子里冲出来,也不废话上来对着驴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u0027啊昂啊昂~嘎\\u0027驴叫声戛然而止,苏合不可置信盯着黄婶,\\u0027我为这个家出了多少力?你现在为了个傻大个打我?\\u0027 可惜黄婶并没有接收到她的怨念,反而叫上紧跟着出来的老黄就走进了驴棚。 手里拿着不知道哪里翻出来的锄头,老黄在媳妇的指挥下,扒拉开驴子睡觉位置铺垫的稻草,挥舞着锄头就挖起坑来。 驴棚不算大,本来站在食槽边的骡子试探着凑过去,发现绳子的长度还够,就贱兮兮的溜达到坑边,一会儿帮忙把干草拱到一边,一会儿又抡着蹄子把挖出来的土归拢到一堆。 \\\"哎哟,老黄,你看这骡子多有眼力见儿啊,刚到家就知道帮忙了。\\\"这马屁正拍到黄婶心里,她面带着喜爱的笑容重重的抚摸起骡子的脑袋。 老黄直起腰一看,嘿,还真是,也非常识趣的接住了话头:\\\"可不是吗,还得是听媳妇儿你的,这骡子就是能干。\\\" 黄婶更来劲了,手下动作不停,扭过身白了一眼对角处的懒驴:\\\"早听我的买头骡子,就没有那头懒驴的事儿了,天天吃的贼多干活就装病,要不是顾丫头愿意接手,这赔钱货不就砸手里了?\\\" 苏合接连受到肉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气的驴耳朵都在哆嗦。偏偏黄婶的\\u0027新欢\\u0027也面朝着自己,露出一个得意的胜利表情,连素来关心自己的老黄也叛变,不住的应和着。 颤颤巍巍的抬起一只前蹄,指着驴棚里的两人一骡,只恨自己蹄子怎么没有三瓣,关键时刻连一根中指都伸不出来! 还有你个绿茶舔狗傻大个你得瑟什么?!当黄婶的狗腿子得九九六你造吗?而且我都偷听到了,女主给她家写了个腐乳方子,要是卖的好的话,你到时候就得零零七,累不死你个龟孙儿! 嘴硬的撂下狠话,苏合恹恹的往角落里缩了缩,没有稻草隔凉,只能尽量找一块干爽的地方,用蹄子垫着肚皮趴了下来,侧过头不去看对面的阖家欢乐。 老黄干活很麻利,一会儿就挖好了坑,黄婶又抱出几个包裹,用干草和油纸铺在坑里,将包裹放下去,又依次盖上油纸和稻草,最后盖上土,细细的踩实,又把稻草挪回原来的位置堆放好。 \\\"行了,这样就算流民进了屋子,也想不到东西藏在这里了。\\\"黄婶左右走了走看了半天,满意的点点头。 风吹过还带着寒意,老黄脑门上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他随意的用袖子一抹:\\\"还得是一平脑子活,要不这些东西也不方便带走,真留在屋子里被人霍霍了,可就有的烦了。\\\" \\\"还用你说,咱儿子就是聪明。\\\"黄婶接过锄头放到车架上,把老黄赶去屋子里休息。 忙活了一天,厨房的东西也大部分都被收拾打包了,黄婶也就不准备弄的太复杂。把吃剩的半颗白菜切开,合着土豆一并炖了,又在上面架了蒸屉热上几个窝头,简简单单一顿晚饭很快做好了。 带了一天孩子、只偶尔帮着折折衣服,沐绾绾也不好再继续摸鱼划水,主动帮忙把热气腾腾的炖白菜端上桌,又拿着碗去车架边,从罐子里夹了几筷子咸菜丝。 端着咸菜正准备回屋,沐绾绾余光瞥见了老黄家新买的精壮骡子,四肢结实有力,看见人来也不聒噪、只站定了用眼光追过去。 真是好骡子,比起村长家精细养着的那头,也不遑多让。 不自觉的扭过去看墙角自己出钱买下的驴,委委屈屈缩成一坨,看见她到院子里也只是没精打采的瞥来一眼,一阵冷风吹过就哆嗦着团的更紧了些。 这又懒又馋又娇弱的东西,不会上了路还要自己照顾吧? 可恶,早知道就拜托黄婶也给自己带一头骡子了! 角落里被念叨着的苏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不耐烦的护住胸腹间的一点热量,原来还嫌弃那个驴棚四面透风,这下只有光地面睡才知道冬日难熬。 沐绾绾看这驴还打上了喷嚏,心里的担忧更重了,紧了紧衣襟也不再逗留,一会儿还是跟黄婶再要点豆饼吧。 黄家四口今天齐齐上阵一个没闲着,此时都有些疲倦,饭桌上没有了往日自在热闹的交流。 端雅方正的黄一平面上不显,一双筷子舞的飞快,就连闲不住的春妮,这会儿都只顾着往嘴里塞炖的绵软的土豆。 一顿晚饭稀里呼噜的很快就吃完了,黄婶把闲杂人都赶去睡觉,沐绾绾趁机端着碗筷一起走到灶房,借着锅里温热着的水刷起碗来。 \\\"黄婶,我那驴的口粮您给装好了吗?\\\"沐绾绾擦着手里的碗,厚着脸皮开口。 黄婶正把大铁锅用水淘洗干净,拿布巾仔仔细细的擦干上面的水分,她也没抬头:\\\"放心吧,早装好了满满一褡裢,足够那懒驴吃上十天半个月了。\\\" 得了这句话,沐绾绾就放心多了,把擦干净的碗筷放在铁锅里,和黄婶一起抬到车上安放好,也没多说什么道谢的话,毕竟她也知道黄婶不稀罕这些虚的,还不如银子来的实在。 可惜自己身边只剩下衣服夹层里缝着的银票,实在不好拿出手,但愿那张方子能报偿这家人的救命之恩吧。 回到小隔间里,沐绾绾婉拒了想要帮忙的黄婶,自行脱了外衣检查左臂上的刀伤。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身体是实打实的本地土着,没有碘伏酒精消毒、只擦了药膏,这伤口非但没有感染,反而还好的飞快。 若是自己原来的身体,不小心切破手指也得十天半月才能褪掉血痂,现在才几天功夫,原来那么长一条刀伤不仅活动无碍,甚至还因为恢复太快泛着一股痒意。 马上就要上路了,虽然伤口收束得很好,沐绾绾还是在上面均匀的涂上一层药膏,用布条缠了两道捆扎好。 用嘴叼着布条的一端,配合右手打了个蝴蝶结,沐绾绾心里不免感叹,虽然自己一路坎坷,运气倒还算不错,若是伤了右手,恐怕前几日连吃饭上厕所都成问题 。 黄婶的呼噜声和春妮浅浅的呓语传来,沐绾绾赶紧放下中衣的袖子,钻进被窝里躺好,渐渐放松身心也睡了过去。 确认了小姑娘的伤口恢复不错,也被花白纤细的手臂晃了眼的阿大红着脸按下翘边的窗纸,待屋内三人都沉沉睡去才起身离开。 院里的驴和骡子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踪迹,果然上次是自己受伤影响了行动才会露馅。 今天也保住了影卫之中,轻身功夫最强的脸面呢。 阿大憨憨心满意足的奔去落脚点休息,没注意到角落里装睡的驴子悄悄眨动的眼睛,和放松下来长长叹出的气。 果然身体练的壮,脑子都不太好使,跟那蠢骡子一样。 第41章 狗官封城 黄婶痛失买路钱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苏合就被院子里的响动惊醒了。 没有驴棚遮挡寒风,又被取消了夜里的加餐,她又冷又饿睡的很不安稳,被吵醒时怨气深重的鬼见了都得绕道走。 黄婶才不管这些,中气十足的抱着铺盖卷,指挥其他人把自己的寝具打包堆到车上。 沐绾绾排在队伍后面,把怀里有些下滑的铺盖卷紧了紧,借着遮掩悄悄打了个哈欠。 \\\"顾姑娘,给我吧。\\\"刚放完自己东西的黄一平转过头来,不等回答就把一边春妮手中的虎头小枕接过来,才向她示意将怀里的东西一并放上来。 早起脑子不太灵光的沐绾绾才反应过来,乖巧的把一大卷递过去,看着黄一平把东西放好,黄婶神态不虞的用绳子固定好。 喝着冷风看热闹的苏合在心里鼓起掌来,妙啊,女主你行的,黄家小子可是抱过你还热乎的贴身寝具哟~ 直到手里被黄婶用力的塞了两袋干粮,肩上也挂了一个包袱,沐绾绾才反应过来,这样好像确实不太合适。 \\\"呐,这驴就交给你了,自己牵好。\\\"黄婶把角落里呲着大牙乐得正欢的苏合拉过来,将绳子交到面露尴尬的\\u0027顾丫头\\u0027手中。 吃了一记白眼的沐绾绾,牵着被扯了个踉跄四蹄直晃荡的苏合,两两相望只有无语。 老黄拉着骡子先出了院门,黄一平被推着走到前头,黄婶拉着春妮转过头来喊一人一驴跟上。 走在路上,不少熟人向老黄两口子打招呼,黄婶神态自然的打岔说是老家妹子嫁人,一家子是回去添妆送嫁的。 然而大家都心知肚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只是直接宣之于口难免有瞧不起城防的嫌疑。 街道上赶着车往城外去的人还有不少,沐绾绾这样做少年打扮牵着头驴倒也不那么惹眼。 只是苦了苏合,背上两个褡裢满满登登,即使沐绾绾没有丧心病狂的骑在她身上,还是走的并不轻松。 \\u0027还以为总算能脱离苦海了呢,还是我太天真了。给黄婶拉磨好歹还能歇口气加个餐,驼着这老些东西赶到沐家军地界,估计我瘦的只剩一张驴皮了。\\u0027 已经圆润起来的驴屁股随着行进有节奏的左扭右扭,沐绾绾没忍住手贱,轻轻拍了一把,引得苏合悲愤的回头用眼神提出控诉。 从圆圆的驴眼睛中读出不满,沐绾绾哂笑着抚着驴头连连道歉:\\\"哈哈哈哈,不小心手滑了,你接着走吧。\\\" 就差发誓绝对不会有下次了,驴子才一甩尾巴转过头去,加快速度跟紧大队伍。 \\u0027哼,什么下次不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不过是被我健壮的肉体吸引罢了。\\u0027 傲娇驴苏合想着竟然有些得意,一甩头快步小跑起来,装作不经意的侧头一望,瞥见了在人群中狗狗祟祟的阿大。 青天白日不能在飞檐走壁的阿大心下一惊,直到驴子的视线一扫而过又很快移开才松了口气。奇怪,刚才差点以为被一头驴看穿了。 借着来往的路人和巷道隐藏身形,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过多久就看到黄家人和沐姑娘在城门口陷入了纠纷,阿大不由得紧张起来。无奈受了首辅大人的铁令,不得擅自显露身形,只能缩在墙边焦急的捏紧了小拳拳。 府衙处显然也早就收到了灾民作乱的消息,只是官老爷不想着加强城防,倒是为了粉饰太平,强行堵住了城内居民外出避祸的去路。 暴脾气的黄婶也是知道轻重缓急的,民不能与官争,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城差人。强压下火气,从腰带内侧抠出两块碎银,感叹钱来得快果然去的也快,扯过老黄耳语几句就推上前去,又回头招呼身后傻乎乎的丫头凑近点免得还要出两份过路钱。 \\\"官差兄弟您听我说,这不是我那娘家的妹子要出门子嘛,都眼瞅着就要二十了好容易有个着落,要是我赶不回去帮忙操办非得被踢出族谱不行。\\\"老黄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在身子的遮挡下把银子塞进差人的手里。 那人把手缩回袖子暗暗捏了捏,满意的一笑,向对面的人一递眼色,扬起了手里拦路的兵器。 一行人战战兢兢的走过城门,到了女主这里又被拦住了,还是老黄快步走过来,说是老家捎信的后辈,一起跟着回去的才作罢。 身后的居民吵吵闹闹说着自己也要回家省亲,都被差人不耐烦的怼回去,甚至扬言交了买路钱才能出去,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有孩童哭闹的声音传来,沐绾绾循声回头望去,似乎是有人受了伤,长枪所指之处,民众瑟缩着向后退去不敢出声。 国之兵刃,压的子民噤若寒蝉。 身形猛的踉跄一下,是黄婶在拉扯她:\\\"行了,好不容易出来了,还回头看什么,管好你自己得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黄婶不耐烦的打断,\\\"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我们这些普通百姓能保全自家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气儿伤春悲秋。\\\" 走在前面看顾妹妹的黄一平闻声转过头来看,似乎也注意到了城内诡异的气氛,微微皱起眉头又被母亲大人挥手示意转回去了。 \\\"唉,\\\"这样一打岔黄婶也叹了口气:\\\"让一平读书也是希望他能挺直腰杆生活,可年景如此,这孩子又是个死心眼子,我也不知道他能否适应啊。\\\" 雷厉风行的\\u0027一家之主\\u0027少见的露出这样茫然神色,沐绾绾只得出言安慰:\\\"令公子宅心仁厚,又于进学一途十分刻苦,未来一定能有一番作为。\\\" 况且这世道不会总是如此的吧。 她隐约的能够感觉到自己转生于此的缘由,但还是希望这样沉重的任务不要压在她身上。 哪怕是狗血恶俗的虐恋情节也更好过些吧。 心怀天下苍生说来容易,千万人性命系身,恐怕连一个安稳的好觉都不能拥有了。 黄婶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又咋咋唬唬的指挥起黄氏父子来。 又走了小半日,一行人终于到了路口分叉处,到了分别的时候。 老黄还是憨憨的只说出句\\u0027一路顺风\\u0027来,黄婶把他往边上一推,一改平日的爽利性子,耐心的说了好些路上要注意的事情。 倒是春妮舍不得漂亮姐姐离开,抱着人家的腰死活不撒手。 黄一平直觉她一个姑娘家孤身上路很是危险,但也知道投奔亲人是必要之举,最终没能说出劝她一起回乡的话,只是郑重的嘱咐她多吃饭少言语,避着些路上的陌生人。 沐绾绾一一笑着应了,特意扬了扬临行前描粗的眉毛,示意自己在扮男装上还是有些心得。 最后还是黄婶看不过去,把自家小女儿从人家腿上撕下来,作势拍了两下屁股,等到小丫头缩着脖子可怜巴巴的不敢出声,就放到车上坐好。 终须一别,沐绾绾牵着驴转身向西北方向走去,大风扬起林间未融化掉雪粒子,渐渐模糊了背向而行的两拨人的身影。 第42章 脑袋焦黄 女主寻包裹阿大生误会 阿大这边看着一行人有惊无险的出了城门,总算放下心来,也不拖延,绕着墙根溜到僻静处,运起轻身功夫翻了过去。 托倒霉官老爷的福,官道上行人不多,只有廖廖几架马车,尽管样式简单装饰全无,但膘肥体壮的马和长长的车队,还是显示出车内之人非富即贵。 好在这样的小城中顶多是小富之家,还没有那个实力配备身手超群的保镖护卫。 憋屈了好几天的阿大好似脱缰的野狗,一跃上树梢痛痛快快的狂奔起来,不过几息时间就赶了上来,当即收住去势,悠哉悠哉的坠在驴子身后。 话说江大人派发的任务也实在是有点缺德,名为暗中保护加强历练,实则随时监视袖手看戏,还再三强调过只要不涉及性命安危,随她风吹雨打一律不许心软出手。 小队长向自己嘱咐的时候那是一个语重心长,好似老母亲舍不得远行的傻儿子:“我实在是不放心,你小子平时就心软耳根子软容易坏事,要不是大家都有活儿干,节后小公子入宫伴读我也得随扈,哪里能让你独自外出执行任务。” 想起临行前竖着手指发了誓才让队长住了嘴,但眼里的蠢蠢欲动分明都写满了‘要不让这小子歃血告神会不会靠谱点’。 经历太过惨痛,向来粗枝大叶的阿大也忍不住凭空打了个哆嗦,在心里默默道歉:对不住了沐姑娘,家里老母亲、啊呸,队长实在是管的严,我不能帮衬你太多,只能希望你自求多福,最多帮你乞求一路平安了。 摸着有些发痛的良心,不被信任的蠢萌影卫神思恍惚着,给肉体开启自动跟随模式。等发现行进方向不对时,小脸抹黢黑的沐姑娘竟然已经走到了几天前两人分开的地点附近。 ‘啊嘞?情报不是说这沐姑娘长于村里,时常上山摘菜采药吗?笔直笔直的大道我之前还跟她说过,怎么七拐八拐还往回走了?’ 还不等阿大痛心疾首太久,只见沐姑娘左右环顾了几下,竟然走下官道往林子里去了。 ‘呀,沐姑娘不会是要方便吧,’胡子拉碴下的脸皮有些发红,‘这我可怎么跟啊,可若是不跟上去,这沐姑娘有点路痴的样子,在林子里迷路了可怎么办?’ 性命关天,阿大也只好壮着胆子眯缝起眼睛,追逐着有些模糊的身影轮廓,悄咪咪的在树梢间腾挪。 懒驴苏合本就是天降,自然也不知道路走的有没有偏差,况且背上的行李也不允许她管太多闲事,但从平整的大道上下来走向林子里,她还是知道事情有变的。 “小沐同学你又突发什么恶疾?放着好好溜光大道不走,你拉着我钻小树林是不是有点丧心病狂了?诶诶诶,你丫别硬拽啊,那小灌木丛扎我肚皮了你看不见吗?” 可惜沐绾绾不通驴言只觉得十分厌烦,看这短腿圆肚子的驴也确实是钻不过去了,索性找了处有遮掩的地方,把驴往树上一拴,又掰了半块豆饼塞进驴嘴,自己循着树上的凿刻痕迹往里走去。 按迹寻路本该是影卫的必备技能,可惜为了避嫌觑觑眼的阿大没能看到这样细小的痕迹,拉磨转坏了脑子的苏合更是一窍不通。 不得不说奇葩必然有其相似之处。 嚼着豆饼的苏合看女主自己往林子里面去,神奇的脑回路同阿大一样,以为她是独自上路太过紧张,加上天寒地冻有点受凉,一时尿急想要找块风水宝地放个水。 “唉小沐同学不是我说啊,我这还吃东西呢,你再往前走走别影响我食欲。不对,也别走太远了,一会儿找不回来可咋整,别再让熊瞎子给舔了。” 操心驴的叫声在林间回荡,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很快就传来女主咬牙切齿的喝声:“闭嘴,再叫小心被人牵走做成火烧!” 哦吼,难道是女主不适应露天席地,过于羞涩导致不太顺利?一张驴脸诡异的露出猥琐的神色,苏合慢慢磨着嘴里的豆饼,遥祝女主一通百通吧。 不对,那傻影卫你要不要脸,虽然这里是荒郊野地的,但想要方便的女士蹲在哪里,哪里就是女厕所!你这种流氓行为搁以前得吃花生米知道吗? 别以为你眯眯眼就能跟我这装听声辨位,我眼神老好使了,都看见了你那还留着缝呢,凑表脸给我站那! 三口两口把冷硬的饼子咽下肚,一想起沐绾绾也听不懂自己说话,还是得赶过去给她挡挡才行。 我哭死,怎么会有我这么暖心的好姐妹! 为自己的柔软心肠狠狠泪目,苏合撅着驴嘴开始挑战高难度杂技项目——空口开绳结。 这边从驴头顶飞掠而过的阿大,随着沐姑娘的脚步暂停下来,扭捏的望一眼又赶紧躲开,过一会儿再望一眼,确认身形还在原地打转,周围并无他人靠近。 潦草的胡子掩盖不住,面皮上的绯红隐隐透露出来,倒也不光是羞的,主要视力模糊还在树杈子中间蹦哒,一路被不起眼的小树枝疯狂抽打,冷风一吹都有些麻了。 善良的阿大对此毫无怨言,甚至眼泪默默流回心里:呜呜呜,这一定是我做了坏事,老天爷给我的惩罚。 仰望天空自我忏悔过后,再去看地上的身影,竟然走了绕道一棵粗壮的老树边上,突然蹲了下去。 !!! 阿大急忙闭紧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后面什么来着? 眼前的最后一幕冲击太过巨大,仿佛充了vip一样,在脑海中最大画面滚动播放起来。 ‘嗯?沐姑娘刚才手里好像拿了块那么大的石头,这不好吧,还不如用枯叶了。。。不对,她是直接蹲下去的,也没有往下扽裤子的动作啊。。。姑娘家方便都是不脱裤子的吗?’ 冷静下来为数不多的智商还是占领高地了,阿大意识到自己想岔了,赶紧睁开眼睛循着记忆中的方向看过去,还好还好,人还在。 树底下的沐绾绾可没心思管纯情少男的心路历程,正攥着块石头疯狂刨地。身上隐隐想要冒汗,但一双手还是冻的通红,甚至渐渐失去了知觉。 索性这具身体并不娇生惯养,她乐天的安慰自己,极力控制麻木的双手攥紧石块,半挖半砸的破开冻成一块铁板的土地。 深色的布料渐渐显露出来,沐绾绾心道幸好还在,将手里的石块一丢,抚开面上的碎土,将自己随身的包袱扯了出来。 眼看着小姑娘面带喜色的将包袱拍了拍,上手捏了捏里面的东西,仿佛还不太放心又扒开一角看了看,才乐颠颠的挎到身上,又沿着记号往林外走去。 阿大:我有罪,不该以己度人、低估人家沐姑娘的智力水平。 第43章 口水冰棒 废弃驿站幸得栖身 全副身家一件不落的找到了,沐绾绾心情大好,将通红的双手放在嘴边呵气取暖,步伐轻盈的去跟驴子会合。 远远看到灰扑扑的驴子轮廓时,她还没发现问题,甚至还觉得自己是不是豆饼给少了,瞅瞅人家都开始啃树皮了。 再走近一点才看出端倪:驴子费劲的伸长脖子贴近树干,嘴巴半张着,粘稠的口水在半空中拉成长长一条,树干上、胸口前甚至地面上,都有大片可疑的水痕。 轻快的脚步逐渐变得迟疑,最后停了下来,隐隐还有后退的迹象,有那么一瞬间,沐绾绾想要闭上眼睛转头离开,就当驴被偷走好了。 牙齿在绳结里卡了半天,腰酸腿软颈椎疼不说,胸毛还结了冰,都不及看到女主闪烁的眼神和想要逃离的动作,让苏合的心拔凉拔凉的。 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老娘是为了救谁才被卡住的? 羞愤交加的苏合想要破口大骂,无奈闭不上嘴拔不出牙,只能发出微弱的哼唧声,倒显得更加可怜了。 好歹是花了钱的,再傻也不能真扔下不管啊。沐绾绾又花了点时间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才凑过去想要把驴从树上解下来。 距离足够近了,视觉冲击更加强烈了,极力上翻的驴眼,张大了喷吐着白色雾气的鼻孔,和驴嘴与树干亲密交界处已经冻成一团的麻绳,阳光下闪闪发亮煞是好看。。。 个鬼啊!绳子活活被口水冻起来了,要怎么解开啊? 还有那根本不是什么弹性极佳的拉丝口水,而是已经速冻成形的冰溜子!掉地上扎个窟窿的那种! 强忍着恶心,沐绾绾在心里对林未晚道了个歉,手上动作麻利的反手从包袱里掏出华丽的窄匕,捏住驴嘴就割断了麻绳。 苏合见绳子被切断,也不矫情叽歪了,兴高采烈的昂起头就想要活动活动酸疼不已的脖子。 “昂——”响亮的驴子叫声在林间回荡开,沐绾绾无奈的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额头,就连树上盯梢的阿大都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绳子虽然被斩断,但绳结部分连接着驴嘴和树皮,在口水的滋润下结成了冰块,苏合猛的一抬头,嘴巴侧面一大块毛都被硬生生撕了下来。 绳结依然坚挺的扒在牙上。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沐绾绾又走近了几步,强忍着不适把绳结扯下来,又查看了红肿的驴嘴,好在只是秃了一块有碍观瞻,并没有扯坏皮肉。 “你也是的,我不过离开一小会儿,怎么还啃上树皮了?”将驴子脑袋抱在怀里拍了拍,沐绾绾感觉自己都要被气笑了。 要是自己之前用的伤药还在就好了,药效那么好,要是给这傻驴擦伤一点想来很快就能消肿了。 嘴上秃了毛,苏合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会儿被抱住安慰更是委屈的不行,听到女主还在吐槽自己,顿时想起正事来,挣扎着从温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眼泪汪汪的想要跟女主告状。 “我告诉你这里有变态知道吗?就之前赶车那个车夫,天天跟痴汉一样暗中观察你,刚才还想偷看你上厕所!别看他长的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心眼子可脏了!跟姓江的那个老头子一样一样的!” 说了半天女主还是一脸懵懂,苏合急得来回跺脚,也不顾伤口又肿又痛,撅着嘴就往阿大藏身的树梢上指。 沐绾绾哪里想过一头驴会向自己传达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当它是落单又受了伤,在撒娇罢了,毕竟在黄家的时候,它就非常粘着自己。 一个拼命告状,一个内疚安慰,一人一驴无效沟通了好一阵子,最终以苏合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放弃告终。 躺平享受女主的顺毛擦干服务,苏合深深的怀疑起自己的表达能力: 我表达的还不够明显吗? 抬头瞟一眼头顶,发现脑子不太灵光的阿大都悄咪咪的换了棵树蹲着,应该也是有所警觉了吧? 一定不是自己动物做久了,丧失了和人类正常沟通的能力!肯定是女主的理解能力有问题! 不过没关系,谁让我是驴美心善的活体金手指呢,一路上我会好好保护单蠢的女主哒。 不知不觉完成一波自我pua,肩上沉甸甸的责任感让苏合力量倍增。 沐绾绾还沉浸在扮演暖心好好主人中无法自拔,怎料刚才还哼哼唧唧的娇弱驴子,一下子满血复活了,甚至主动用头拱着自己,往官道的方向去。 果然细心照料和耐心呵护,是感化好吃懒做驴驴最佳的利器! 女主实在是命途多舛又智商堪忧,少不得得靠我照顾着才能顺利回家! 毫无默契的两个灵魂诡异的达成了一致,氛围和谐的共同踏上了北上之旅。 士气高昂的一人一驴进度喜人,在天黑之前就赶到了下一个驿站,可与小本本上记载的不同,这个驿站早已经荒废。 院子里杂草至少齐腰高,外面的木门估计也是出于防御考虑,用料上乘,并不见虫蛀腐朽,只是应该落锁的地方空空荡荡,倒也方便了一人一驴进去休息。 天色将暗,寒风越发肆虐,能够有瓦遮头已经是难得,沐绾绾将大门从内拴好,把驴安置到大厅就打算四下探探,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东西。 苏合总算卸下了背了大半天的褡裢,正原地‘脖子扭扭、屁股扭扭’的活动身体,一看女主走开了,赶忙怂唧唧的跟上去。 “我这可不是害怕,我。。。我就是怕你一个人有什么危险,想要保护你罢了。” 二层小木楼随着天色变暗,显得愈发诡异阴沉,空气中满是腐朽的气息,深吸一口气还会被悬浮在半空的灰尘呛的直打喷嚏。 沐绾绾先直奔凌乱的柜台,在翻倒的灯台边摸出了小半根蜡烛。 “呦,这驿站配置还挺高。”沐绾绾掏出火折子点亮了手里的蜡烛,总算获得了一点稳定的光源。 苏合虽然视力超群,还是本能的向往明亮,暗戳戳的靠女主更近了几步,尽力让自己也置身在蜡烛的照明范围内。 知道这驴爱粘着自己,没想到已经到了一会儿都不能离开的地步了吗? 沐绾绾将空闲的手放在驴背上取暖,舒服的微微眯起眼睛:“你怎么这么粘人啊,嗯,还喜欢舔人,简直像只小狗狗一样。” “可不是吗,老娘上上上辈子就是只狗砸,消停日子没过几天,就被你创死了嘛。也不知道小岑岑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顺利回到苏家。” 被勾起了往事,苏合难得没有像最初几世那样破口大骂,许是死的次数太多了,只剩下深深的无力和前路渺茫的萎靡之感。 “驴驴快来,这里还剩下个瓦罐诶,晚上咱们可以煮菜干汤喝了!”厨房里的大铁锅早就被拿走了,倒是角落里的破旧小瓦罐幸存了下来。 “来了来了~”能喝上热汤的喜悦冲淡了负面情绪,苏合记吃不记打的撒开蹄子追上沐绾绾的脚步。 伤春悲秋什么的,在吃饱穿暖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第44章 菜汤泡饼 馋阿大委屈睡房梁 驿站规模并不算太大,不一会儿沐绾绾就转了个遍,蜡烛也烧的只剩个短短的尾巴。 好消息是屋里随处可以搞到木头做燃料,院子内还有一方没有干涸的小井; 坏消息是像样的东西都被搜刮的差不多了,仅剩的两床被子还没有面上的灰尘厚。 在热乎汤水的敦促下,苏合十分卖力的拉动绳子,提上来十来桶掺着烂树叶的污水,才终于搞到一桶清澈无异味的井水。 “好宝!”沐绾绾也十分高兴,奖励似的拍了拍驴脑袋,将水提到噼啪作响的火堆边。 找了两根还算结实的粗木棍把门抵住,沐绾绾这才卸下肩上份量不轻的包裹,随便揉了几下酸疼不已的肩膀,就在肚子咕噜咕噜的催促声中,急急忙忙的操办起晚上的伙食来。 油汪汪的烙饼用刚削的木棍串了,插在火堆边的砖缝里慢慢烘烤,喂驴的豆饼则被随意的放在旁边的地面上。 黄婶收拾厨房时,找出了一些菜干和蘑菇干,索性也给她装了一小袋子,还贴心的附送了包盐巴。 此刻这点不起眼的东西就显得弥足珍贵,沐绾绾爱惜的取了点干货先用冷水泡着,这边又取了三块豆干,接着瓦罐用匕首削成片。 准备就绪之后,菜干和蘑菇都只是微微发软,内里还是有些干硬。沐绾绾也顾不得讲究太多,直接整罐端到火堆上加热。 瓦罐看起来笨重,导热倒比想象中快一些,考虑到人身安全,沐绾绾把泛滥的口水咽了又咽,直到食材都舒展开来随着汤水翻滚,才随意的加了些盐,用袖子垫着端到地上。 苏合也早已按耐不住对热食的渴望,低头用门牙把自己面前的破碗敲得邦邦响。 也得亏是沐绾绾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养驴的经验,稍微想了想:这汤狗应该是能喝的,狗能喝驴应该也行吧。。。 再看看苏合期待的眼神和不住啃碗的动作,“你都这么大个驴了,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肯定自己能分辨了,就姑且相信你这一回吧。” 自我洗脑完毕,沐绾绾就推开驴脑袋倒了满满一碗热汤,顺手把热气腾腾的豆饼也放到碗边。 安置好‘爱犬’,她自己也拿起烙饼咬了一大口,糖油混合物带来的满足感让她情不自禁的喟叹出声。 抄起自带的勺子,就着瓦罐又喝了一大口热汤,味道虽然有些寡淡,可一股热流顺着食道流向胃部,再发散到全身,赶路一天的疲惫仿佛都被驱散了。 一口饼一口汤,不一会儿全身都有了微微的汗意,咀嚼着柔韧的豆干,沐绾绾才注意到身侧奇怪的声音。 一头驴吃东西怎么能发出肥猪拱槽的声音来? 若是苏合能听到女主的心声,一定会呵呵冷笑一声,然后阴阳怪气冻的回道:‘不好意思哦,姑奶奶确实是当过野猪呢,还被你弄回家卖了不少钱呢,不记得了吗?’ 可现在的苏合已经被热腾腾的食物俘虏,就差泪眼朦胧的握着女主的手,告诉她是自己误会了,你真是个好人。 一碗汤很快就见了底,苏合舔了舔嘴巴,意犹未尽的把碗往女主身边推了推,眼里期待的神色呼之欲出。 见识过驴子食量的沐绾绾也没多说,抱起瓦罐又给满上,自己则把越吃越冷的烙饼撕吧撕吧,扔到罐子里泡着吃。 苏合一看,哟,女主还挺会吃,也有样学样,把冷落在一边的豆饼咬成一块块的吐到汤里。 趴在屋顶的阿大哭唧唧的咬了一口冷邦邦的干粮,嘴里几乎满溢而出的哈喇子一下子就被吸了个干净,他鼓着腮帮子嚼了半天,脖子一梗才咽了下去。 以前出任务试过连硬干粮都没得吃,但看到一头驴都比自己吃得好,就是非常委屈。 我也好想讨一口热汤喝啊呜呜呜呜呜。。。 耳尖冻的听到头顶传来吸鼻子的声音,苏合悄咪咪向上一瞟,不出意料还是那个傻影卫。 虽然看到女主身上多出来的包袱,就知道她其实是去取东西,但还是对这个隐匿身形一路跟踪的阿大没什么好感。 他本人恐怕是没什么多余的智力坑害女主,但江逐那个脏心烂肺的搞出这种小把戏,一定是没安什么好心眼子,不过现在情形不明,确实不适合捅破窗户纸。 况且小沐同志也实在是接收不到我的信号。。。 多想无用,不如化悲愤为食欲,苏合恶狠狠的把菜汤泡饼吧唧冻的山响。 听到头顶处的咀嚼声渐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隐忍的磨牙声,小心眼驴心里总算舒服了许多。 恋恋不舍的用舌头给碗抛了个光,苏合打着饱嗝去看女主,却见到对方咬着勺子一动不动,显然是看自己吃饭看呆了。 那啥,小沐同志你听我狡辩,其实这都是演给外人看的,我本人吃相很斯文的,本体还是小鸟胃来着。。。 小沐同志生怕自己这点剩饭不保,木着脸从嘴里拔出勺子,翘起兰花指努力刮干净罐底最后一点泡饼,拍了拍微微凸起的肚子,这才切实的有了一种活着的感觉。 吃饱喝足,很快一人一驴都犯起了食困。 沐绾绾伸手在地面上摸了一会儿,放弃了席地而卧的想法,干不干净倒是其次,一股寒意直扎骨缝实在是不能接受。 楼上客房里的被褥虽然都朽烂的拎不起来,但门板还算保持完好。沐绾绾拿上匕首,对准门轴连踹带砍,一番努力之下总算拆下一扇来。 将门板拖到火堆附近,翻出包袱里的另一套棉衣,穿在已经脏了的外套里面,权当是钻进了睡袋里。 苏合本来以为自己肯定是得睡地板的,没想到女主扯了扯她的耳朵,笨拙的指挥着她横趴到门板上半部分,自己则蜷缩着贴近她的肚皮躺了下来。 上半身烤着火堆,肚皮也被木板隔绝开寒意,苏合懒洋洋的闭上眼睛,静静听着女主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啊,女主果然是个好人啊。 屋子里渐渐只剩下呼吸声和木头燃烧的噼啪声,头顶上丝丝缕缕投下来的月光一点点变成一大块。 是傻影卫进来了吧。 苏合耳朵微微一抖,仗着长长的睫毛掩护,眼皮掀开一条缝。 阿大估摸着屋里的人和驴应该都睡熟了,蹑手蹑脚的掀开屋顶的稻草,伸脚探了探房梁,确认足够坚固,整个人都站了上去,很是负责的把稻草又挪了回去。 苦哈哈的抱紧自己的小包袱,冻了一天、馋了一夜的阿大,终于有了安歇的一小方空间,头一歪就沉入了梦乡。 第45章 秃头姨姨 又见驿站变故陡生 “嗯?什么味道?”沐绾绾被一阵焦糊味熏醒,睡眼惺忪的把脑袋从热乎乎的驴肚皮上抬起来。 “诶我去,狗砸快醒醒,你头毛没了!”待看清奇怪味道的来源,她一下子睡意全无,焦急的猛拍手边的驴肚皮,还伸出手试图去把耷拉着舌头的驴脑袋从火堆边推开。 “卧槽,啥事?老娘胎动了?”被肚子处传来的疼痛感吵醒,苏合抽风一样四肢一扑腾,从躺尸的姿势转为俯趴,转头就看向自己鼓溜溜的肚皮。 看到女主罪恶的小手还搭在上面,苏合这才恍然大悟,哦,我只是头黄花小美驴,是这傻妮儿在拍我的肚子罢了。 不对,丫干嘛那么使劲拍老娘的肚皮?睡懵了急需一个beat恢复士气?还有这燎猪毛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沐绾绾见这驴一打滚没起来,还叫的十分凄惨,还以为是被烧伤了,冲上去就抱住了驴脑袋,小心翼翼的扒拉着烧焦的毛茬,检查皮肤有没有烫起泡。 被强行开机之后完全没睡醒的苏合一直在神游,被女主热情的熊抱住之后更是呆呆的直接死机。 直到头顶的温热渐渐褪去,焦黑的不明物体纷纷扬扬的落到脸上,呆驴对着眼看清鼻梁上的灰烬中夹杂着灰色的毛发,顿时感觉自己的心比此刻的头顶还要凉嗖。 ‘贼老天,你丫欺人太甚!’大大的眼睛一眨,眼泪就滚落下来:‘女主那包包头都睡散了,那么长的头发铺的哪哪儿都是,她都没事,我头毛还没她刘海儿长怎么就给我烧秃了?!’ 正好这时沐绾绾检查完毕,发现并没有伤及皮肤,长舒一口气放开了苏合的头,却看到自家呆驴已经被吓哭了,又手忙脚乱的安慰起来。 “那个,你别哭啊,只是灰里的一点暗火把表面的毛毛烤掉了,没有受伤的啊,不怕不怕。。。” 听说火堆都快熄灭了,还害的自己秃头,苏合哭的更大声了。 尤其梁上的阿大早早就醒了,不提醒就算了,这会儿还有脸在那看热闹,憋笑憋的整个人都发抖。 怨天尤人,这两个条件苏合都具备了,不由得悲从中来,往门板上一躺,就给女主表演了一个“驴打滚”。 阿大整个人从微微的抖动进化到高速振动,都快要出现虚影了。 嘴巴和头顶都秃了毛,已经完全不在意脸面了的苏合滚的更加起劲:该,笑不死你也憋死你! 最后还是沐绾绾恶从胆边生,啊不,计上心来,把黄婶给准备的包袱拆开,将包袱皮上的褶皱仔仔细细的用手抚平。 本来还在努力撒泼的苏合也不知不觉降低了声音,借着滚来滚去的动作装成无意的样子,悄咪咪的看女主在干什么。 哪知对折成三角巾的包袱皮最后落到了自己头上。 沐绾绾轻手轻脚的给呆驴包好头巾,在脖子处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又调整了几下,确认不会掉下来之后,才满意的点点头。 “你看这样就漂亮多了吧,还很保暖呢。” 被小姑娘这样温柔的照顾着,苏合也不好意思再撒泼打滚,又看到女主把所有东西都归置到旧包袱里背好,满是尘土的布料在外袍上蹭出一道黑印。 ‘呜呜呜,我贴心的崽崽,姨姨爱你。。。’看着女主长大的苏合心里最后一点怨怼也消失了,顶着狼外婆一样的造型,轻轻蹭了蹭小姑娘又抹满了草木灰的脸颊。 “哈哈哈,狗砸你别乱蹭,我刚抹匀的。”沐绾绾叼着发绳重新给自己梳了个丸子头,起身重新燃起火堆。 ‘什么狗砸,没大没小的,实在要说我也是你狗姨好嘛!’不在人籍已久的苏合并没有什么怨言,适应良好的纠正了自己的辈分。 一人一驴简单的就着热水泡饼吃了个饱,水囊里灌满热乎乎的水,神采奕奕的走出驿站,沿着官道继续前行。 阿大也从梁上跳下来,活动了几下僵硬的关节就直扑火堆边,他刚才可看的真真的,那罐子里还剩一点热水呢! 瓦罐抱起来还有些烫手,皮糙肉厚的影卫只当是揣了个汤婆子,一仰脖咕咚咕咚的把剩下的热水喝了个干净。 满足的在袖口蹭了蹭嘴巴,阿大也抬脚跟了上去。 就这样,她俩逃,他追,说不上谁插翅难飞。 两个女孩子的感情在相依为命的路上越发深厚,兢兢业业的影卫也在追踪过程中愈加潦草狂放。 每每苏合不经意间看到树梢间游荡的身影,都会被清奇的画风惊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身披吉利服的人猿泰山,万水千山前来索命呢。 自家‘狗砸’乖巧又听话,沐绾绾自然在吃食上从不吝啬,早晚各一顿热食,路上还时不时摸一把豆干一起磨牙。 就这么个吃法,苏合背上的褡裢飞速瘪了下去,又在一路锻炼中增强了体力,步伐一日更比一日轻快矫健起来。 开玩笑,女主太爱我了,根本舍不得让我去啃树皮嚼干草好嘛? 阿大看着不过六七日时间就明显圆润起来的驴子,只得咽下心酸和胃酸,想着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狠狠抽打那扭哒扭哒的圆圆屁股! 苏合要是听到这话,也只会得意的更加扭动,甩下一句:瑟瑟哒咩哟,你个loser~ 今日却是运气不错, 日头西斜至一半,就又看到了一座驿站。 已经露宿了两夜的沐绾绾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一拍驴背就招呼着赶紧进去。 然而向来听话的狗砸这会儿却犯起了倔,没走几步就咬着她的袖子向后退去。 ‘傻闺女可憋走了,听姨姨的,前面驿站里有好几个人,听声音都是男的,还隐隐有股馊味儿,可不敢进去啊。’苏合边后退边摇头,从牙缝里挤出劝告来。 可惜女主被热食暖床迷了心,说什么也要去驿站里过夜,还试图用半张烙饼诱惑她就范。 习惯性紧走两步,先行查看了驿站情况的阿大这会儿也面临着良心的抉择。 几日走来鲜少遇到他人,本以为沐姑娘运气上佳,说不得就能顺风顺水的到达目的地,谁知道竟然在今日遇到了这样的情形。 通往边境的路上只有少数几个驿站没有废弃,按理说眼前的这个并不在列,但此刻里面却有八九个男人。 蓬头垢面,衣着破烂,有着浓重的北地口音,显然就是流民。 但见这些人全是壮年男丁,既无老幼,也无女眷,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的逃难灾民。 更像是纠集起来游窜为祸的匪寇! 这怎么办啊,若是沐姑娘大意闯了进去,必然是没有办法全须全尾的出来了。 但首辅大人明令在先,不得妄加干预,只要留得命在即可。 他到底要不要现身示警? 若是被沐姑娘发现自己暗中跟随,那不就任务失败了?上次失败就连累队长被责罚,养了一个多月才恢复。 要是眼看着不作为,沐姑娘这样细皮嫩肉,纵使做少年装扮也很危险啊! 就在阿大纠结不已,燃烧脑干试图找出一个最好的解围之法时—— 驿站的门猛地被从内踢开。 第46章 破屋遇险 苏合救女主驴命终 一个从上到下被油垢包了浆的男人扯着裤腰走了出来。 沐绾绾突然见了生人本能就想躲起来,可官道上空空荡荡,自己又正在跟犟驴角力,一时之间反而定在路中间。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两道心声终于同频,可惜天不遂人愿,那男人一抬头就看到了这边,也是一愣。 可这一愣的时间十分短暂,他转头就冲着屋里大喊起来:“快来!有头肥羊!”顿了顿又追加道:“还有头肥驴!” 沐绾绾这才反应过来,顺着‘狗砸’的力气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身后传来其他男人的声音:“扯特么什么犊子,肥羊就算了,肥驴是狗屁说法——超,好特么肥的驴!” 更多脚步声追了上来,伴随着粗鲁 的喝骂声。 没关系,我能从杀手的追杀里逃出来,一定也能躲过这些渣滓! 沐绾绾边跑边安慰自己,苏合倒是跑的不慢,反而是担心女主安危强自压着速度陪跑。 阿大早在看见男人的瞬间就挪出一步准备上前,可江大人下令时阴沉的双眼、鲜血淋漓的队长一下子浮现在脑海,又逼得他捏紧拳头缩了回去。 后面追上来的男人们显然是有备而来,没等跑出几步,沐绾绾就感觉后脑被飞来的硬物砸中,顿时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 苏合来不及挡飞击过来的石头,只得用身子托了一下,稳住女主的身形。 这一耽搁,后面乞丐一样的男人们可就追了上来,脏臭的手七七八八的把一人一驴按住,沐绾绾尽量护住脑袋,硬挨了好几脚。 等再被提起来的时候,她脸上身上更加脏乱,血和泥糊了满脸,数日未洗的头发也被扯散下来,倒是看不出来小姑娘的样子。 肩上的包袱被抢走,那群人却没有放人的意思,反而推搡着她往驿站破屋的方向走。 从找回自己的包袱后,沐绾绾就习惯把匕首、手册贴身放着,银票则是从棉袄里侧扎了个小洞塞了进去。 是以被抢走的不过是衣物、干粮之类的琐碎,她并不十分着急。但前后左右都被人包围住,就是此刻拔刀暴起恐怕也没有胜算,只怕会被反刀血溅当场。 表现的配合一点,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这群人只当沐绾绾是个独自上路的瘦弱小子,甚至懒得捡起地上的发带绑缚住她的双手。 “老大,这小子会是他要的人吗?不说得有十四五了吗?你看他那小鸡崽似的,说十三都勉强。”一开始报信的男人问向最前头的人,完全没有避着身后的当事人。 被称作老大的人回头看了一眼,“管他的,叫那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那驴肥的很,小子看着也嫩,还能亏了你们的?” 骤然响起一阵笑声,里面仿佛也凝满了粘稠的污浊。 沐绾绾这会儿脸都绿了,看了一眼身边异常安静顺从的驴,心里飞快的盘算起脱身之法。 只有财帛动人心,恐怕这把是要散尽家财了。 这头呆驴却是顾不上了,希望它警醒点,也有多远跑多远吧。 看着近在眼前的驿站大门,沐绾绾知道不能再等了。 “各位大哥大叔,”紧张之下嗓子格外干哑,倒不必刻意压低声音,沐绾绾继续说到:“小子也是给主家跑腿,这些银钱尽管拿去,还请放我一条生路。” 说着在众人的注视中探入怀中,将破口撕开,连棉絮带银票的抓在手里。 生怕他们不信,拿出来先是一顿,待脏污的大手忍不住伸出,立马往屋里一扔,顿时棉絮银票纷纷扬扬飘在半空。 那可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大张银票,男人们全都按捺不住冲进去争强,连所谓的老大也喝叫着要小弟们都交出来。 效果如自己所料,沐绾绾不敢吱声转身就往林子里跑,猛然听到哐哐两声,接着就是剧烈的砸门声和男人的叫骂声。 她还是没有忍住回头去看,竟然是歪歪斜斜包着头巾的驴趁乱关上了大门,正用身子堵着门口不肯挪动半步。 虽然这几日长了些膘在身上,到底屋内是好几个壮年男人在推打,那门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驴身也被震的一晃一晃,显然不能坚持太久。 ‘小沐同志啊,我的期限应该就是今日了,别回头,快些跑吧。’ 苏合用尽全力抵住木门,冲着错愕的女主一仰头,“啊昂啊昂”的叫着,裂开嘴仿佛还在笑着。 沐绾绾倒退几步,突然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往林子里跑去。 仿佛有风吹过,一阵树冠轻微晃动的声音随着女主远去。 再坚持一下,再等一会儿,让女主跑的再远些吧。。。 最后还是木门不堪重负的倒下,砸在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驴身上,许多只手按住了她,又有许多脚踢了过来,直到她完全丧失反抗的能力,只能像一摊肉一样被拖进破屋。 显然这些人捡钱到一半就反应过来人质跑了,把已经半死的驴一扔就纷纷去找钱了。 苏合已经看不大清东西了,但感觉到一张有着女主气味的纸被压在自己脑袋下面,心中感慨着自己真是伟大又贴心,强忍着疼痛偏过头把落单的银票卷进嘴里。 小沐同志,你要是有良心来给我收尸,这张就当是留给你的遗产吧。 算了,还是别回来了,这帮瘪三明显有人指使,太危险了,留给我当压口钱算了。 这驴脑袋这秃一块那糊一块儿的,这群人现在也不缺钱了,应该不会吃吧。。。 还好我这一顿折腾,口干舌燥的,要是让口水泡花了才可惜呢。 不好,一口老血涌上来了,我可尽量咽下去了啊,应该没沾到多少。。。 呀,这么大一块阴影是什。。。 流寇中的老大没有参与捡钱,反而起身去屋外搬了块大石头,干脆的砸向驴头,溅到脸上的血也不擦,从腰间拔出一柄破匕首就开始切割驴肉。 周围争抢喧闹的声音渐渐小了,最后屋内只剩下不甚锋利的匕首切割皮肉的声音。 显然这才是男人成为老大的资本。 一行人沉默着靠近几步,哆哆嗦嗦的把银票放到离男人一臂远的地方。 见最后一个人也把银票放下,男人这才伸长脚踩在上面,抓起一把稻草搓了搓手上的血,若无其事的笑骂道:“都特么等着老子伺候呢?还不把肉拿去烤上?吃完了咱们分钱了!” 小弟们也跟着陪着笑脸,七手八脚的抱木头生火,把草草切成大块的驴肉用树枝串了,架在火边烤起来。 苏合这次从肉身里脱出的十分艰难,终于飘到半空中时,猛然发现自己似乎人形更为清晰了,只是全身上下都在剧烈疼痛着。 “我敲你们一族谱的,踹我打我、k老娘的头、吃老娘的肉是吧?吃,使劲吃,吃的你们跑肚拉稀肠穿肚烂最后口吐大条而死!” 光是诅咒还不够,苏合怒气冲冲的向着手边的瘪三猛挥一拳,无奈准头一般,从咽喉处穿了过去。 “咳咳咳咳咳咳。”那个小瘪三突然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停,一张油腻腻的脸被憋的紫红。 周围几个人就坡下驴,故作轻松的调侃起来,说是驴肉太香,给这小子馋的口水直流,差点把自己呛死。 ‘老大’也笑眯眯的跟着说了几句,火边的烤肉香味愈发浓郁诱人。 第47章 神功初成 沐绾绾折返头子忽悠小弟 沐绾绾拼了命的向前跑。 风是冷的,裸露在风里的皮肤是冷的,由躯干深处传来细细密密的颤抖,然而一开口呼出的气体却是滚烫滚烫的。 一直到手脚都不听从意志的使唤,只是麻木机械的自行向前。 藏在绵软雪层下的土包石块频频挽留,最后终于把她绊倒在地。 灰头土脸的沐绾绾此刻远远看起来像个小乞丐,倒伏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如一具早已丧失生机的尸体。 阿大远远的跟在后面,也看到了破屋里的人得了银钱根本没有追将出来。 但沐姑娘这样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是受了些不轻不重的拳脚,应当不至于昏厥才对啊? 最危险的时刻都已经过去,他没有必要、也没有颜面在此刻跳出来。 不知不觉的屏住呼吸,等待又是孤身一人的小姑娘自己爬起来,直到影卫训练有素的身体都感觉微微憋闷,雪地里的人才猛地抬起头来大口喘息着。 ‘还能爬起来就好,大不了接下来几天自己偷偷留些猎物给她吧。’阿大胸口一股浊气终于吐了出来,心里却好像还压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沐绾绾翻身一滚,从雪地里坐起来,抓了把雪用力揉搓,手上的灰土和成了泥水,从指缝间滴到腿上同样灰扑扑的棉袍上。 她浑不在意,又摸了把雪搓起来,一直到举起的双手显露出本来的肤色,上面一块块骇人的则是搓不掉的淤青。 把洗干净的双手在胸前还算干净的布料处一抹,沐绾绾撑住膝盖慢慢的站了起来。 腿上的肌肉酸疼的厉害,她只是略微站着适应一会儿,就慢慢转身走了起来。 ‘沐姑娘这是又迷路了?不是刚从那个方向跑过来吗?地上还有她自己的脚印呢?\\u0027阿大有样学样的抓了把雪,狠狠搓了搓胡子拉碴的脸,也跟了上去。 来时是跑着的,为了保存体力,沐绾绾是沿着自己的脚印走回去的,包袱被那些人抢走了,胃部抽动着表示饥饿的时候,她只能嚼着无人踏足的雪块,用冰凉的雪水麻痹神经。 越往外围走雪越薄,直到眼前全是冷硬的冻土,就说明离官道不远了。 此时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沐绾绾借着明亮的月色,轻手轻脚的继续前行。 月光下废弃的驿站更显得破败,她止住脚步,在一棵树后面躲藏起来。 等到匕首被慢慢的拔出来,反射的寒光晃了眼的阿大这才明悟,沐姑娘折返回来不只是为了取回自己的包袱。 一个小姑娘尚且有情有义,这次说什么我阿大也要学那驴,给她保住一条安生路! 诶?好像有哪里不对? 沐绾绾在林边蛰伏的时间,屋内热闹的烧烤趴也到了尾声。 流寇头子捏着一叠银票,在众人希冀的眼神中,一张一张的散下去,最后剩下的一小叠仍然揣回自己胸口。 “哥儿几个别多想,这些钱我先替大家收着。待找到个好地方安顿下来,给你们一人买一个水灵的婆娘,再起一间亮亮堂堂的大瓦房,到时候我们还做一辈子的异姓兄弟!” 老大就是老大,一席话说的慷慨激昂,让这些往日人人喊打的乡里败类,也都升起了对美好未来的向往,自然也不再有什么怨言。 “tui,好不要脸,你当自己是他们妈呢?给攒着压岁钱,长大了买房子娶媳妇?”飘在半空中的苏合骂骂咧咧的,试验着自己是否真的有了影响现实的能力。 她自如的控制自己往下飘了点,啐了一口在手掌上,搓吧搓吧抡圆了就给画大饼的骗子一个大嘴巴。 对方刚好演讲完毕,突然间神色一凝,接着四下看了看,好像在找什么。 “卧槽?我这一套阴阳相隔的掌法莫不是练成了?!” 苏合咧着大嘴笑到一半,却见那人疑惑地挠了挠脸:“娘的,这大冷天的还有蚊子?” 一个小弟狗腿的凑上来,殷勤的检查了一番,装模作样的挥舞了几下,隔着生死苏合都能感受到那股陈年发酵的酸臭味。 “玛德,你不凑上来我还没想起来,就你小子挺会吃啊?就着我家小沐的烙饼卷老娘的肚腩肉,库库炫了七八卷,等着吧你小子今晚必窜稀!先吃老娘一记双风贯耳!” 狗腿小弟也不扇忽了,揉着自己的两个耳朵也有些纳闷:“还真的有蚊子,直钻我耳朵呢。” 大哥显然也被熏得够呛,三言两语应付完狗腿,招呼着大家赶紧找个位置睡一觉,明早离开这地方。 贵人安排的差事估摸着是砸了,好在这趟没白来,能两头吃,一辈子都够吃香喝辣了。 一屋子狗东西都各自找地方趴窝了,苏合这个气啊,吃饱了犯食困是吧?老娘现在还头疼呢,凭啥我搁着站岗看你们睡啊? 烦死了,傻女主也不知道跑丢没,要是她没良心不来给老娘收尸,烂了个屁的那银票妥妥的就白瞎了。 “诶?狗贼你给我把那衣服放下!” 苏合正对着自己的‘尸体’缅怀呢,那边准备趴窝的大哥也不知道咋地了,逃荒一路睡土坑啥事没有,兜里有两个臭钱还娇生惯养起来了。非得把扔到角落里女主那点换洗衣服翻出来,给自己凑出一套铺盖来。 你说你夺不要脸啊,那腿都比女主小腰粗了,你翻她衣服干啥?当护膝嗷? 瞅你那脏手,一摸一个爪子印,完了完了完了这下指定是穿不了了。 诶?你丫手里拿着什么呢?卧槽,憋特么碰人家小背心啊死变态! 殊不知苏合完全是多虑了,这厮自幼村头村尾的混,哪里有什么教养可言,直到现在出门还是挂空挡呢,拿着小背心也只以为是文弱小鸡崽子的保暖兜兜罢了。 然而苏合已经对着他把一双拳头抡出了虚影,一时间哪哪都痒了起来,还以为是包袱里进了虫子,连忙把衣服一丢,自己跑到火堆边扯开衣服检查起来。 也不晓得做鬼会不会长针眼,保险起见苏合还是远远避开了,那人身上自然也不再痒了,暗骂一声邪门,就捂着怀里的银票躺下睡了。 不一会儿功夫,屋子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与磨牙、放屁声交织在一起,震得梁上的灰尘也扑簌簌的往下掉。 这谁还待得下去了? 苏合一边往外飘,一边给每人都啐上一口,等走出已经没有了大门的门框一看,呵,月亮都快要下班了,乌漆嘛黑的还不如屋里有点亮呢。 第48章 月黑风高 沐绾绾入室斩尽匪寇 正想要回屋子里,‘听取猪叫一片’算了,苏合突然有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感应。 怎么说呢,就好像是狗子通过嗅觉来看这个世界,又像是脑门突然开了第三只眼解锁了全新的感官。 总之,她感应到了女主就在附近。 可想要细细去感应的时候,知觉又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烦死了,到底是灵不灵啊?”嘴里抱怨着,动作却不停,放松心情顺着直觉飘过去,果然在一棵大树后面看到了双眼无神的女主。 沐绾绾这会儿看起来非常不对,双手不知道用什么搓洗的干干净净,正捏着匕首从各个角度尝试着,或是横着划去,或是干脆刺下。然而一张脸确是泥水混着血水,仿佛又被冷风吹干了,干硬的扒在皮肤上。 头发在追打中被扯散了,这会儿被一根切口参差不齐的布条扎起来,可以看出主人只求足够牢固不会碍事,头发被勒的紧贴着头皮,布条一连打了好几个死结。 最怪异的还是她的眼睛,看似平静实则死水一潭,手上动作干脆狠绝,眼底神色却是波澜不惊。 ‘这才半天不见,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苏合想要伸手揉揉她的头,想起自己碰谁谁痒痒,又悻悻缩回了手。 这边沐绾绾演练完毕,屋子里山响的呼噜声也响了有一阵子了,她动作僵硬的将匕首随手插进土里,开始仔仔细细的活动双手。 应该是在室外冻了太久,骤然放松抓握的动作十分不灵便,只好把双手凑到嘴边,边呵气边搓动。 然而效果并不理想,她竟然直接把双手伸进怀里,用心口仅存的一点温热恢复手部的血液循环。 手部‘解冻’完毕,四肢恢复功能就简单的多,一番谨慎无声的热身运动下来,室外变得更加黑暗,估摸着应该是凌晨时分了。 这个时间段,狗都得睡的死死的。 沐绾绾拔出匕首,轻手轻脚的向驿站摸去。 “小沐同志啊,你能来给我收尸,狗姨,啊不,阿姨心里还是很欣慰的,但那群瘪三天亮就走了,我其实还给你留了一张银票,也够你吃用一阵子了,就没必要冒险了吧?” 走在一边劝说个不停的苏合看还是连不上信号,急的一下窜上了树冠,阴沉沉的趴在阿大背后伸出头来:“傻子,你快拦住她呀,下辈子我不告你的状了还不行吗?” 这傻影卫更是个狼灭,连痒也不抓一下,反而躬下身来绷紧了肌肉,整个人仿佛一张拉满的弓。 苏合转到他身前一看,好么,一脸的视死如归。 这么会怜香惜玉,白天的时候干什么去了?怎么,就我一头驴死了白死,只剩女主了就必须出手保护了呗? 果然是金手指工具人,完全没有人权的对么? “哎呦我的小祖宗诶!你还真往里进啊?” 这边沐绾绾已经跨过了门槛,没有了门板倒免去了制造噪音的麻烦。 连门都被撞掉了,他们得是使了多大的劲儿? 尽管早已经想过,自己圆滚滚的驴恐怕逃不出这群流寇的魔爪,但借着火光,看到门边随意摊着的驴尸,沐绾绾的瞳孔还是猛地缩紧了。 肚腹、脊背、后臀、大腿,凡是肉质厚实的地方都被切割了下来,剩下的整个架子处处露着森白的骨骼。 被包袱皮包住的头上有明显的凹陷,红红白白的东西淌了出来。 沐绾绾握紧了手里的匕首,抽出已经冻干了的血色包袱皮,向最近的一个男人凑过去。 手还在微微颤抖,动作却十分果决,包袱皮捂住嘴巴的同时,匕首狠狠的划开那人的喉管。 被剧痛和窒息感惊醒,男人本能的挣扎起来,但沐绾绾肾上腺素飙升,被捶打几下也不放松,反而又向着胸口偏左的位置狠狠刺了好几下。 这样细微的声音在满室呼噜声中并不明显,沐绾绾又缓又深的呼吸着,好像也没过多久,手下的身体就不动了。 随着这一条人命的逝去,沐绾绾曾经作为当代公民的单纯、平和也不复存在了。 但她不后悔。 那些人太轻敌了,刺杀不成,就打发这种不入流的混混流氓来。 火堆的光越来越暗淡了,沐绾绾也走到最后一个人面前。 是这群人的老大,本来是应该控制起来讯问一番的,可自己这小身板。。。还是抓紧切了,以绝后患。 被鲜血浸湿的袖口逐渐靠近,那趴在火堆边的男人竟突然翻过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 “臭小子,真当你爷爷我跟那帮废物一样?” “你醒着?!”惊恐之下沐绾绾头皮都麻了,胸腔里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仿佛要抓紧最后的时间感受生存。 完了,报仇不成,她今天就要跟胖驴一起上路了。 老大还得意的喋喋不休着:“还要多谢你小子替我杀了那帮蠢货,现在这些银票就都是我的了,还能顺便抓你小子去交差,又能得一笔赏银了。“ “反派都死于话多,何况你个辣鸡炮灰!”苏合大叫着冲上来,舞起了全方位密集打击的王八拳。 本想强忍着痒意,先夺过这亮闪闪的匕首,可斜上方突然射来两颗石子,分别击中两个手肘,一下子手上就没了力气。 屋内光线暗淡,阿大的这一招谁也没看到,只有感官敏锐过人的苏合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虽然不知道这王八蛋为什么突然松了手,但已经杀红了眼的沐绾绾本能比理智更快,挥匕上前一步,狠狠刺穿他的脖颈,又立马拔出退开十几步。 切身感受到了同伴临死前的痛苦,男人哆嗦着手去捂脖子上的血洞,口中刚发出一点嘶哑的哼声,就被口中喷涌而出的血液压了回去。 眼中恨意和恐惧快要满溢出来,还不甘的想要走过来抓这个小崽子,可惜没走几步就跪倒在地上,只能艰难的扭动几下,最后躺下来圆睁着眼睛,任凭死亡一点点吞噬。 回过神来时,屋里已经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只在正中间火堆边站着身材瘦弱的小姑娘。 这一幕连阿大都为之心惊:这就是沐氏后人的天分吗? 无声且含蓄的马屁刚拍到一半,身上溅满了鲜血、一双手更是看不出肤色的沐绾绾突然有了动作,像是刚刚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两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auv!我的小沐诶!”心明眼亮的苏合一下子就飘了过去,但又怕自己伤到女主,只得又窜上房梁,气鼓鼓的猛戳毫不作为的阿大。 第49章 毁尸灭迹 孤身赶路至平城 见女主跌坐在地,阿大反而心下一松。 沐姑娘第一次杀人就把场面搞的这么大,若是这根弦松不下来,难免滋生心魔性子大变。 这会儿痛苦、害怕都是自然的反应,是手握屠刀之人踏回人间的必经之路。 毕竟她的未来不会是囿于后宅、蹉跎一生的寻常妇人,若无恐惧之心难免是个隐患。 “完了完了全完了,我竟然杀人了,还杀了这么多? 回不去了,这下肯定回不去了,我怎么会杀人了呢? 多少人来着?八个还是九个? 我这样能算什么?紧急避险还是正当防卫? 别特么做梦了,连防卫过当都算不上,这么多人妥妥的是死刑没跑了! 都怪他们,拿了钱放过我们不就没事 了吗?非要帮李怀悲做事,还杀了我的狗砸!” 提到心爱的小毛驴,濒临崩溃的沐绾绾抬起头来,连滚带爬的挪到了驴子身边。 偷偷准备了小礼物的苏合也飘过来,尝试着去感应才脱离不到半日的肉身,终于在沐绾绾颤颤巍巍去合上驴眼的时候,控制着驴嘴松开些许,露出些微濡湿的银票一角。 女主很是上道的发现了这处端倪,不可置信的伸手去掏出了皱巴巴的银票,意识到可能是狗砸临死前偷偷藏给自己的,终于扑在驴头上面嚎啕大哭起来。 直面自己被‘哭坟’的场景,苏合难免也有些难过,只好故作轻松的絮絮叨叨起来。 “行了行了,哭一会儿得了,又不是第一次把我坑死了,还没习惯吗?哎呀哎呀,真是可惜,那口血还是咽晚了,你看这银票还是沾了点血在上面,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花用。” 好像真的感应到了什么,沐绾绾抽抽搭搭的直起身子,先使劲的把手在身上擦干,才爱惜的捡起沾血的银票,放在腿上慢慢的抚平,一如前几日她亲手抚平褶皱的包袱皮。 终于把银票铺的平整了许多,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狼藉,又觉得实在无处收藏,只好先压在驴头下面。 路还要行到底,可不能两手空空的走,满怀夺驴之恨的沐绾绾也抛却了不必要的自我怀疑,冷着脸从尸体身上搜索自己积攒多年的家产。 小喽啰身上的银票几乎都被血浸透了,只有最后被干掉的匪寇头子怀里揣了一叠,除了面上两三张都保存完好。 随着银票被拿走,一个巴掌大的铜环也咕噜噜的滚了出来。 沐绾绾拾起来借着火光仔细查看,却见铜环上刻满了缠绕的枝蔓,雕工精细栩栩如生。 平民可不会用珍贵的铜制成这样的小玩意儿,想必是幕后之人用以核实压付的信物了。 不拿白不拿,说不定日后还能做个物证。 脏乱破败的驿站里,浅色的衣物十分显眼。沐绾绾拿着东西走过去,看见散乱在地上的衣服狠狠皱起了眉头。 从零星的指印可以看出衣服是被翻拣过的,不知道为什么又被丢弃在这里。 苏合:还不是我保住了你的衣服,不然就得给那狗东西当护膝了! 嫌弃的把被摸过的小背心扔到火里,脱下身上脏的不像样的棉袍,倒空水囊把里子打湿,草草擦洗了手脸。 “痴汉看指!”防备心超重的苏合飞身向上,食指中指分开,狠狠插向阿大的眼睛。 本来眯起的双眼突然间刺痒的不行,阿大连忙用手去揉,但苏合双指一直不肯挪开,效果只能是越揉越痒。 这边沐绾绾换上了干净的棉袍,苏合才大发慈悲的收回手指,这时的阿大已经用脏手揉了好一会儿眼睛了,一双招子又红又肿看起来倒比大哭了一场的女主还要惨。 重新整理了下包袱,口粮只剩一小半了,但省着吃应该也够用。褡裢里的豆饼倒是一口没动,沐绾绾提起来,又拿起件素白的中衣走回驴尸边上。 沾着驴血的银票贴身收好,它喜欢的豆饼就放在嘴边,上面还盖了张大大的烙饼,再用雪白的中衣稍作掩盖,就算做完了最后的告别。 冷静下来的沐绾绾很快就意识到,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发生的可以说是一场没有太多前因后果的激情犯罪,以这个时代原始朴拙的侦查手段,想要毁尸灭迹太容易了。 废弃的驿站,衣着脏乱的流民,夜宿之时不小心走了水可真是太遗憾了。 为了确保火势足够大,沐绾绾到林子里搬回了不少干枯断裂的树枝,又拆毁了不少驿站里本来就腐朽的木制品,终于铺满了地面。 驿站建立之时应当是为了防野兽,离林子尚有一小段距离,还有石墙阻隔,这会儿也算是天然的防火带了。 沐绾绾借着火堆引燃了一把枯枝,分别向屋内几个方位丢了过去,转身就走了出去隔着点距离查看火势。 火焰慢慢在屋子各个角落燃起来,阿大极富经验的又浇了大半瓶扫尾必备的猛火油,才躲开飞窜而起的火舌,从高处的气窗翻身出去。 天色乍明还暗,热烈的火光以及翻滚的黑烟都被很好的掩藏,沐绾绾见效果很好,紧了紧肩上的包袱又向前赶路了。 一个人前行实在是孤独,尽管身边跟着碎嘴的苏合,头顶跟着野人阿大,沐绾绾却全然感觉不到。 每天睁开眼就麻木的往前走,有雪的时候就啃雪嚼饼子,慢慢雪也化了,就要看运气了,能见到水源就把自己和水囊都灌饱,不然就顺着小路下去,用省下来的豆干换些水喝。 可她从不在任何聚落留宿,也不再踏足任何一个驿站。 敌暗我明,只有露宿在林间才不会害人害己。 这样行行复行行,本来就不富态的沐绾绾很快消瘦了下去,体力却好了许多,一张脸瘦的棱角分明,身量也显得瘦高了不少。 经常一日一日的不说话,偶尔开口跟村民讨水时,声音低沉又沙哑。 任谁看了,也是个风尘仆仆的远行少年,开口都不会露馅的程度。 苏合虽然觉得她这样子的状态很不对,但一个只会挠痒痒的阿飘又能做什么呢? 只能陪在女主身边,一有空就拿阿大锻炼自己新发现的能力。 收效不算惊人但也可以说有了长足的进步—— 攻击手段已经从挠痒痒进化为轻微的刺痛,害的阿大好几次身形一歪,差点掉下树。 次数多了,他就疑心自己身上是生了什么不得了的虫子,入夜忍着冷去找了个水潭清洗了一番,没了背锅虫,苏合也不敢再拿他练手了。 转而将对手换成了静物。 可喜可贺的是,经过全神贯注的努力之后,成功的做到稍微移动小石子、干树叶一类的东西。 只是不太熟练,前摇蓄力的时间还比较长。 盯梢的影卫敏锐的跟狗一样,路边一个小石头自己滚了滚都注意到了。 于是隔空移物苏合也不敢练了。 日子一下子更加无聊了,只能每天大骂江逐、阿大、以及缺德的天道才能勉强保持微笑这样子。 终于在草芽露出头的道路尽头,看到了高大粗朴的城墙,以及上面催人泪下的“平城”二字。 到了。 第50章 初入平城 偷儿小猫为利带路 沐绾绾只是定定了看了一眼那散发着沧桑气息的城头,而后十分淡然的收回视线,如同往日沉默的走在人烟廖廖的官道上一样,平静的走向高大的城门。 与黄婶家那边的守城无赖不同,平城的守城人应当是正规的兵士,身姿挺拔的守在岗位上,查看过沐绾绾的通行文书就很痛快的放行了。 只是在看到性别一栏时仔细的打量了好一阵子,直到沐绾绾无奈的清了清嗓子,用清亮些的少女声音自我辩解几句才罢休。 城内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天地:作为边境城市,此处往来贸易十分常见。随处可见贩卖香料宝石的胡商,和兜售皮毛家畜的北地部族。 苏合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多人了,撒了欢的在人群中飘来荡去,东摸摸西看看,就连多日来死气沉沉的女主,也时不时拿眼睛瞟向小摊上的新鲜玩意儿。 角落里突然斜冲出来一个人影,眼瞅着就要撞到沐绾绾身上。 还是感知加强了的苏合最先反应过来,一指戳向来人伸出的手臂,那手刚搭上衣襟就突然一痛,动作也就慢了半拍,被反应过来的女主一把抓了个正着。 初来乍到就遇到了这种妄图袭胸的小贼,沐绾绾脸色难看的很,仗着自己身量比对方高上半个头,一手攥紧了干瘦的手腕,抵着对方的咽喉就将其压在了旁边的墙上。 “小偷?” 一开口小猫儿就后悔了,要死了谁家小娘子造的这么狼狈啊?要不是看他灰头土脸还一身书生打扮,看起来就好欺负的样子,自己怎么也不会对一个姑娘家动手动脚啊! 他可是很有原则的,只求财不图色的好嘛? 刚。。。刚才自己也只是碰到了棉袍的一点点。。。应该不算非礼吧。。。 想到这一层,他的脸竟然也不合时宜的有些红了。 苏合看了这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小小年纪就敢当街袭胸,还做出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熊孩子你是欠教育了吧? 不等她辣手催之,小猫儿就十分能屈能伸的直接开口求饶:“姐姐对不起,我不知你是。。。才贸然冲过来的,您就放了我吧,家里的弟弟妹妹还等着我带饭回去呢。” 看清手下是个小屁孩的时候,沐绾绾就歇了教训他一番的心思,只是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是个女的就这么难以开口,还要意味不明的省略过去? “想吃饭?”这城里自己并不熟悉,想来送到手边的小东西还有些用处。 小猫儿一听这话眼睛锃亮,连连点头却被抵住喉咙的手臂硌的咳嗽了好几声。 到底还是小娘子,虽然力气大了些、动作粗鲁了些、脸色难看了些,可还是有一副柔软心肠。她肯定是可怜我准备请我吃一顿好的,说不定还会给些银钱。 沐绾绾收回双手防备的抱在胸前:“先带我去钱庄,再找个客栈,我就带你吃顿饱的。” 虽然有附加条件,不过活儿这么轻省也可以忽略不计,小猫儿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颇为狗腿的主动在前引路。 “小鬼,你叫什么名字啊?”从钱庄出来,沐绾绾把换好的一兜银子揣进怀里,这城里鱼龙混杂,她可不敢大咧咧的挂在腰带上招贼。 被拒之门外只能探着头等热的小猫儿自然也看到了那一大袋银子,咽了咽口水喉咙微微胀痛提醒着他,打不过、惹不起,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叫小猫儿。” 沐绾绾也不意外,能这么小在外偷鸡摸狗养活自己的小子,向来也是无名无姓的。 “那小猫儿,接下来去成衣铺吧。” “好嘞,姐姐跟我来,这边不远就有一间,生意特别好,肯定有你喜欢的样式。” 到了成衣铺却没那么容易进去,铺子里生意确实很好,少女妇人们热热闹闹的这里看看那边挑挑。 反观沐绾绾,一路风餐露宿,衣服早已看不出本色,好几处都磨损的漏了洞,一张脸灰扑扑的,手上甚至还冻裂了口子。 身边跟着的更糟,完全就是个小乞丐、流浪儿的样子。 看了看顾客们嫌弃不满的态度,掌柜冷淡的将二人“请”了出去。 这下就尴尬了,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也不觉得,刚才往香喷喷的女士堆里一站,嗅觉恢复了分辨能力,她才发现自己身上也隐隐的散发着馊味,也不怪人家嫌弃。 差事没办好,小猫儿也有点忐忑,急急忙忙的又带着她去了一间有些冷清的小店。 掌柜的看见进门二位的尊荣也是一愣,无奈自家生意实在一般,由不得她挑拣客人,只好鼓起勇气放慢了呼吸迎了上来。 “这位小哥是要买成衣还是订做啊?”矬子里面拔高个,老板娘走向邋遢程度稍微低一点的沐绾绾招呼着。 “要细棉布的成衣,颜色素净样式简单的就行。”看到老板娘惊讶的神情,又补充了一句:“要男装。” 看样子是个独身在外的小姑娘,老板娘一下子也不拘谨了,比量着她的身材,找出了好几件颜色款式各不相同的男装。 “小娘子生的还算高挑,只是这本地男子多体型魁梧高壮,所以合穿的成衣也就只有这些了。” 听老板娘的语气还有些遗憾,沐绾绾却是挑花了眼。应该是受胡地服饰影响,本地男子衣服形制也有许多种类,从宽袍大袖到窄袖短衣,颜色也是鲜艳亮眼。 好容易挑出一件青黛色的交领棉袍,沐绾绾看了看双手,还是打消了摸一摸的念头。 走开一会儿的老板娘刚巧从后室出来,还端着一盆清水,善解人意的邀请她洗了手脸好好感受下衣料是否可心。 这城内是沐家军的地盘,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 沐绾绾痛痛快快的洗了手脸,摸了衣料确实不错,又比量着自己的脚挑了双短靴。 还不等她开口,老板娘就神秘兮兮的塞给她一叠雪白的衣物,然后笑眯眯的跟小猫儿拉起了家常。 苏合也不飘来飘去“智能试衣”了,贼头贼脑的凑过来,看老板娘给拿了什么好东西。 外层雪白的衣服一揭开,里面放着几块轻薄的小布料,其中豆青色的小背心格外显眼,大小看起来应该合身,下摆处点缀的粉色小花分外可爱。 沐绾绾赶紧把衣服盖好,扭头去看老板娘。 一直注意着这边的老板娘也走过来,笑盈盈的脸上仿佛写满了“放心吧肯定合身,我的眼睛就是尺”。 痛快地付了钱,沐绾绾拎着打包好的新衣服,在小猫儿带领下到了落脚处。 有了前车之鉴,小猫儿也没去城里最大的客栈,反而找了家口碑不错的老店,总算没有被店大欺客的缺德老板赶出来。 手里有点小钱,马上又要继承偌大的家业,沐绾绾也不装了,咽着口水点了一桌菜,跟眼泪已然夺眶而出的小猫儿美美的吃了一顿。 到了最后,那小子说话都得微微仰着头,生怕一低头食物就从喉咙口倒出来,却还是捏紧筷子,哭丧着脸抱怨自己怎么不能再多吃一点。 第51章 欲往沐府 小猫儿劝解讲缘由 “都吃完了你弟弟妹妹们吃什么?”沐绾绾其实肚子也吃的溜圆,但本着不能在小孩子面前丢脸的原则,还装出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慢慢喝着茶水消食。 “姐姐是说。。。”小猫儿激动的坐直了身子,“这些菜我都能拿回去吗?” 回答他的是一记大大的白眼:“废话,不然我点那么多干什么?钱多了烧手?” 幸福来的太突然,小猫儿正盘算着这些菜得用多少油纸才能装回去,一锭银子就被手指捏着按到自己面前的桌上。 “这。。。这是?”他自然不敢肖想,只是带了点路就能吃饱打包还拿一锭银子回去。 “明日我还有事,你来给我带路,这锭银子就是你的。”沐绾绾坏心眼的把银子晃了晃,像逗弄一只真正的猫儿。 亮闪闪的银子在前,小猫儿眼睛咕噜噜的左右打转,傻呆呆的就答应了明天一定来。 直到提着两大串打包好的饭菜站在破屋门口,小猫儿还被猛烈袭来的幸福感冲的头脑发晕。 呜呜呜,自己今天遇上了神仙姐姐了吧! “猫儿哥哥你拿着什么呀?”屋子里最馋的老幺闻着香味就走到了门外,咬着手指头奶声奶气的问。 小猫儿这才发现已经到了自家门口,一嗓子把屋子里嗷嗷待哺的五个小萝卜头都喊了出来,“怎么又让小七自己跑出来了?快把他领进去,今天哥带了好吃的回来。” 个子也不太高的老大,吆喝着六个小崽子们在桌前坐好,随着一个个纸包被打开,屋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大哥,你今天是宰了多大的肥羊?怎么有钱买这么多的好吃的?” “是啊是啊,大哥你也吃啊。” “嗯嗯,呜呜喔喔喔。”是嘴巴被鸡肉塞满的老幺,光顾着埋头苦吃连话都说不清楚。 “瞎说什么?”小猫儿拍了一个乱糟糟的后脑勺,“是今天一个好心的小姐姐请咱们吃的,明天我去给她带路,还有银子拿呢。” 屋子里又爆发出一阵雀跃的欢呼声。 小猫儿摸着吃得太撑有些隐隐作痛的肚子,不由得虔诚的希望这样的好日子能再多一点,好让他将这一院子苦儿都平安带大。 第二天天不亮,小猫儿就早早赶到了客栈门口,生怕惹出是非也不叫门,就蹲在门廊处一直等到伙计打着呵欠开了大门。 就连送菜的小贩来的也不会这么早,门口突然多了个人影倒把伙计吓了一跳。 再仔细一瞧,是跟昨日来的那位阔绰客人一道的,也没嫌弃他衣着破旧,客客气气的把小猫儿引到了大堂坐着等。 毕竟店里这样出手大方的客人可不多了,昨晚不过是多打了几桶热水,收到是小费就顶上半个月的辛苦钱了。 机战d老婆本有丰厚了几分,伙计脸上的笑意更真诚了几分,反而让习惯了他人白眼的小猫儿坐立不安起来。 好在这样的煎熬没有持续太久,二楼的客房就传来开门声,循声看去--正是全身上下焕然一新的沐绾绾。 终于痛痛快快的沐浴一番,又得以吃饱睡好,沐绾绾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倒是飘在身后的苏合,因为一夜睡不成觉又无事可做,看起来十分萎靡。 看到楼下正襟危坐明显也收拾过的小猫儿,沐绾绾满意的叫他到屋里来说话,还不等自己招呼,伙计就已经端来了洗漱的温水,还热情的询问可要在店内用早饭。 于是小猫儿又混上了一顿饱饭,风卷残云过后,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狗腿的问姐姐今日想去哪里玩。 看着他眼中清澈的对于金钱的渴望,沐绾绾不无捉弄的说道:“今天么,去沐将军府上玩玩好了。” “诶,好嘞,这城里没有我小猫儿不认识的地方,不就是沐将军府上吗。。。嘎?!”小猫儿谄媚的说到一半突然声音一哑,仿佛受到了惊吓一样伸手抱住了自己。 看他这反应,沐绾绾实在没忍住就笑出了声,连无聊到数茶叶渣子的苏合也凑过来,一脸坏笑的伸出罪恶之手去挠他的痒痒。 两个怪阿姨没个正形,却急坏了小猫儿。 他胡乱抓了两把痒,神秘兮兮的把房门关上,小声说:“姐姐你去那地方干什么?那是能玩的地方吗?” 看他这避讳的样子,沐绾绾也有些疑惑:“沐府如何去不得了?沐将军生前也是保卫疆土的大英雄,难道死后还会为祸一方不成?” 小猫儿急得就差上去捂嘴了,“沐将军确实是家喻户晓的大好人,但现在将军府里住的可是比恶鬼还要可怕的人!根本不是我们能够招惹的主儿。” 之后在小猫儿“听说”、“传言”、“xx亲眼所见”、“xx的xx亲戚带来的消息”之类的道听途说,结合他自己的见闻,沐绾绾初步了解了一点沐将军府现在的情况。 如今沐将军府的主人、沐家军实际上的话事人,是一个名唤“吕存善”的年轻人。 据说那人原是平城外一个小村落生人,早年间北地游族滋扰,掠去了整村的适龄妇女,抢走了粮食牲畜,只留下满地的尸体。 老沐将军率亲兵赶来时已经晚了,只能派一队人出去寻敌寇踪迹,自己则带着其他人于尸山血海中找寻生还者。 边境村民对抗流寇都有些经验,是以一发现情况有变,都第一时间藏起了各家的孩子。 本以为顺从的交出粮食牲畜就能留得一条命在,谁知这批人十分狠厉,行事风格完全就是准备斩草除根。 躲在箱子里的小孩子随着压箱底的东西一起被翻找出来;蹲在水缸中的则被压上大石活活浸死;床下桌底更是难以幸存。 少数身形瘦小的孩子蹲在房梁上、趴在灌木丛里、甚至藏进了茅坑中,才保住了一条小命,其中就有被堵住嘴巴、从铁锅底下被塞进灶膛里的吕存善。 这些孩子被带回了沐府,陆陆续续都找到了合适的人家收养,只有吕存善倔强的不肯听从,眼神坚定的说要留下来习武从军,为父母报仇。 老沐将军早就发现这小子偷师,也确实于武学一途有很高的悟性,就没有强求,只是保留了他原本的吕姓,将名字更为“存善”。 沐府向来子嗣不兴,所以上下都对这个小娃娃很是上心。老沐将军时常作战在外,留守下来的老将家臣、教头谋士、乃至留守城内的沐斩春都是小存善的老师。 那时沐斩春早已到了适婚年龄,于小存善而言是如父如兄的存在。只是战事频发,老沐将军在一次追击战中误入埋伏,虽最后还是获得了胜利,却也因伤势过重不幸殒命。 之后几年小沐将军挂帅,一路北上,直打到北地王庭,逼的草原王不得不承诺有生之年不再南犯。 本是泼天的功绩,却在入宫述职之时,被安上“藐视天威、意图不轨”的罪名斩于殿上,连全尸都没能接回来。 第52章 兵士盘问 小猫儿吓傻痛哭托孤 沐氏最后一个嫡系死的不明不白,剩下能生能养的旁支都被吓破了胆,加上确实没有什么本事,一时间青黄不接,倒叫沐家军失去了主心骨。 无奈原本应该颐养天年的老将、军师只得联合起来主持大局,稳住军队继续守住边疆安宁之外,还要跟天子不断派来妄图接手兵权的人不断周旋。 直到被捂的严严实实的吕存善横空出世,救出了“被山匪绑架”的监军,那倒霉蛋不知经历了什么,活活吓破了胆连夜跑回京都,再然后请求“老沐将军义子”接掌军中事务的奏疏,就得到了天子首肯。 “小姐姐你可不知道,这城里的大官都得看他脸色,若是犯到他手里那可是绝户的祸事,就连边境游牧的小族都被他杀到几乎灭族呢!” 小猫儿只觉得街边说书的都没有自己能讲,还是口干舌燥的劝慰着自己的财神爷打消这个念头。 谁知小姐姐越听眼睛越亮,越问反而越详细,逼得他连戏说的小传都讲出来了。 “你别怕,我也算是为了找他来的,自然不会毫无准备。”沐绾绾看他连冷汗都冒出来了,也觉得好笑:“总之你我都不会有事,说不定我还能带你在那蹭上一顿饭呢。” 说着还轻松的眨了眨眼。 小猫儿脸色更难看了,我的姑奶奶诶,你还笑得出来,等咱俩真的被投进大牢里,你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见宽慰无效,沐绾绾掏出两锭银子晃了晃,诱哄道:“只要带个路,就有两锭银子哟~”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了这两锭银子再加上自己平时‘坑蒙拐骗’,啊不,做些小兼职,应该就足够自己撑到能找一个正经活计的时候了。 猫心一横,豁出去了! 天底下再没什么比穷更可怕了! 踏出客栈之时全凭一腔孤勇,可是肾上腺素慢慢回落,小猫儿可以说是越走心里越嘀咕。 等走了小半日站在沐府门前,被守门的兵卒一盯,顿时就腿肚子转筋膝盖发软。 呜呜呜呜,小七,猫儿哥哥怕是看不见你了。。。 沐府门前鲜有行人,更何况是停留在不远处直直盯着的闲人,其中一个小乞丐模样的甚至还在心虚的微微颤抖着,另一个少年人打扮的更是满脸的跃跃欲试,看起来就非常可疑。 门外两侧驻守的军士之一神色冷肃的走过来,瞥了一眼抖如筛糠眼瞅着就要堆坐到地上的小子,转而向沐绾绾开口问话:“什么人?在将军府门前逗留窥伺,有何目的?!” 说话间的功夫,那人的手已经按在了腰侧的兵刃上,威胁戒备之意不言自明。 “小子是沐氏后人,从家中长辈遗愿来此,具体事宜只能与掌事人相谈,恕不能告知。”印信在手沐绾绾完全不虚,只是不知这军士是否愿意通传了。 那人还是神色狐疑,但按在兵刃上的手还是放了下来,似乎也在评估她话里的可信度。 看来装成打秋风的沐氏旁支是没那么容易蒙混进去了,她飞速在脑海中斟酌起来,应该透露哪方面的信息,说到什么程度,才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说动这人为自己引见。 印信事大不能轻易提及,江首辅日后或可作为助力暂时还不能卖他,那影响没有那么大又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的。。。 “劳烦大哥代为通传,就说是沐氏后人求见,有京都林夫人的消息。”沐绾绾索性把钱袋子整个掏出来,动作隐蔽的往那人手边递过去。 谁知那兵士倒好像碰到了什么烫手山芋,甚至微微后退一步,面色难看的推拒:“沐家军纪律严明,万不可私受财帛。你且在这里等着,若叫我发现是别有用心,可没那么容易放你走。” 看沐绾绾听完威胁,仍是神色自如并不显心虚之态,那兵士已经信了一半,向另一个守门人耳语几句,对着这边指点几下,似乎是嘱咐盯紧些,才快步走进府内。 小猫儿看那煞星总算走了,方知道坊间传言不虚,连吕将军的看门兵士都这么吓人,就是说将军本人好杀人取乐,他也丝毫不怀疑。 “小。。。小姐姐,你真的确定没事吗?要是不行。。。一会儿我掩护着你就先跑吧,只求你把应承我的银子送到城南老庙祝家,让我的弟弟妹妹们有口饭能活命。” 话越说越离谱,小猫儿仿佛真的是被定了死局,眼泪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抽抽搭搭的交代起后事。 “小姐你是个好心的人,要是方便的话就带上我家小七一起走吧,她人小吃得也不多,生得还很好看。您就把她带上当个端茶倒水的小丫鬟,实在不行就当是养了个小玩意儿解闷儿,我实在是怕那帮臭小子养不活她啊呜呜呜呜呜。。。” 沐绾绾看他哭的鼻涕泡都出来了,又是恶心又觉得有点好笑,不仅不安慰反而调笑道:“你才多大点啊,七妹妹估计路都走不稳当呢吧?我带上她是她伺候我啊,还是我照顾她呀?不行不行,实在不划算。” 小猫儿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颤颤巍巍的指着这个狠心的人,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他家小七确实什么都不会干,还很爱吃,身子骨看着也弱,可是也真的很可爱啊! “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你怎么能这样啊——我都准备拿命换你了——你怎么还能嫌弃我家小七呢——” 气哭小孩子是有趣,可这会儿哭声越来越大,吵的脑花儿都要散了,小猫儿咧着大嘴哭的一塌糊涂,口水流出来都不管了。得亏这吕将军能止小儿夜啼,将军府周围根本没人愿意来,不然才真是丢脸丢大了。 “行了行了,快别哭了!”沐绾绾突然神态紧张起来,往小猫儿身后张望一眼,又赶紧收回目光:“那兵大哥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刀呢,看起来气冲冲的!” 吓得小猫儿鼻涕口水往回一吸,绝望的看向自己的身后。 第53章 将军有请 叔侄面谈刀兵相见 小猫儿感觉自己发根都立起来了,脑袋里甚至已经出现了健壮的男人举刀追砍自己的画面,然而眨巴掉碍事的眼泪,身后却并没有什么人走过来,只有紧紧盯着这边的另一个守门兵士,满脸写着一言难尽眯起了双眼。 苏合:这个我熟,关键词请搜地铁、老人、手机。 发现自己被耍了,小猫儿哭的都快背过气了,嚎上两句就抽一会儿气,面对金主姐姐也忍不住抱怨起来:“你坏心眼儿,爱打人、还骗人,我不救你了,一起死了算了!” 苏合看热闹正咯咯直乐呢,就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看向半开的大门,几息之后才看见兵士疾步走出来。 沐绾绾听力没那么好,但也看见了赶来的那人,仔细分辨之下,脚步虽然又急又快,但脸色却比刚才温和许多,甚至隐隐有些待客的礼貌和善。 “诶我说,真别哭了啊,刚才那大哥真来了,再哭可就丢人了啊。” “你胡说!大骗子!根本就没有人,你就是看我害怕故意吓我,那刀那么大一把,人又凶的要死,我害怕怎么了?!”现实版狼来了即刻上演,小猫儿边哭边说出了心里话,完全看不到身后人跳动的太阳穴和强打笑脸的扭曲表情。 “将军召您详谈,还请随我来。” 深沉的成年男子声音在身后响起,小猫儿整个人都木了,哭声戛然而止,连呼吸都惊得停顿下来。 他脖子僵硬的一点点扭过头来,视线里是玄色的干练劲装,还有交握在身前,那沙包大的拳头。 说书先生惯用的话语在脑海中响起,伴随着响亮的惊堂木声音,仿佛就是他断掉的神经在哀鸣—— 吾命休矣! “噶“的一声,小猫儿保持着这个扭曲的姿势向侧边挪了几步,缩着脖子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在内心默默祈求:老天保佑,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可惜滑稽的哭嗝儿根本止不住,被三人一鬼盯住的他俨然就是全场焦点。 满意的看完猫猫逃窜,沐绾绾厚着脸皮打算当做无事发生,连连点头道谢就跟着那人,准备进入将军府。 刚走了两步,却见小猫儿不仅没有跟上,反而悄咪咪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位大哥,”沐绾绾叫住引路的兵士,诚恳的笑着请求:“这小孩是我的向导,还请您安排他在门房等我一会儿。” 那兵士痛快的答应了,长手一捞就拐着已然崩溃的小猫儿一同入府。 把沐绾绾引到一处门前,那兵士就拉着脸色苍白的小子退下了。 摸了摸胸前的锦囊,沐绾绾深吸一口气,敲向了紧闭的房门。手还没落下,隔着门有些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 姨姨粉苏合老大不愿意,我家小沐还没出声,先让你装了个大的呗? 门扇刚推到一半,破风声已经传来,苏合下意识想要捞一把女主却抓了个空,枪黑色的直身飞镖就插在她还按在门上的手边,兀自轻微的抖动着,在余震的带动下嗡嗡作响。 手按在门板上施力时,沐绾绾心里还在盘算着该如何见机行事、灵活应对,手边一阵凉意刮过,听着沉寂空气中明显到恼人的噪音,她脸色一点点由礼貌的客套,逐渐变得冷沉下来。 果然是个硬茬子。 心里憋着一股气,她也懒得装了,仗着自己神经大条腿脚还算灵活,抬脚就走向了屋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施施然坐了下去。 该,让你丫装x,觉得自己长得高,站那拿身高压我是吧?这下好了,踏实站那擦你的剑吧! 沐绾绾心里不爽,脸上也写着了掩盖不住的不满,懒洋洋的坐在圈椅上伸直双腿,手肘压在扶手上撑住下巴,十分随意的看向偷袭的人。 那人好似全无愧疚之心,神色坦然地慢慢擦着一把长剑,突然眼神凌厉的向侧方瞪去一眼,更让她确定这人心理一定有些问题。 苏合正准备从侧面偷袭挠痒痒,好让他也出个丑现现眼,被那萦绕着血气的眼神一瞪,瞬间老老实实的缩回女主身后,假装自己是一只背后灵。 ’夭寿啦!这吕存善怎么回事,这么邪门?怎么感觉他好像看得到我呢。‘苏合实在难以分辨那男人投来的探究眼神,到底有没有打量自己的成分,不免又想起那个似乎是能听到自己声音的苏岑。 不过。。。他们两个怎么都不说话啊? 一个若无其事的在那擦剑,那玩意儿锃光瓦亮的也不知道擦个什么劲。 另一个更过分了,就直勾勾的盯着人家,话说你眼神也太放肆了吧,就算人家吕将军胸大腰细腿长臀翘。。。嘶哈。。。你也不能上上下下的看吧。。。吸溜。 无声的博弈以吕将军先开口而告终,被个不男不女的小子眼神骚扰,大将军也耐不住性子。 “你说你姓沐,”吕存善把剑放回主位的架子上,这才转过身来直视女主:“你爹是谁?带来的什么消息?” 沐绾绾小胜一局,笑得更加荡漾,“难道沐氏有很多来自京都又姓林的妇人吗?小——叔——叔——” 小样,装什么装,明明你知我知,我说的就是林未晚。 她想过自己认亲之路不会十分顺畅,甚至有可能非常坎坷,尤其是在刚刚与将军府如今的主人针锋相对过后。 但吕存善的冲动与狠厉,放在躁郁症患者里也是非常炸裂的。 沐绾绾此刻正以一种被完全压制的视角,近距离仰视着这位‘小叔叔’,即使在成倍的美颜暴击之下也不敢吞一下口水。 没办法,脖颈上的凉意太有存在感,她甚至怀疑如果没有奔涌而出的肾上腺素,这会儿应该还能感受到一丝尖锐的刺痛。 这副画面若是装下三个人未免太过拥挤,苏合敏捷的飘到几步远外,仔细端详着冷面将军欺身而上,将面容清俊的伪装少年压在圈椅里的画面。 啧啧啧,瞧瞧这火花飞溅的四目相对、呼吸交融,看看那肌肉紧绷按在椅子上的结实手臂~ 要是两人中间没有横着一把长剑就更好 了~ 第54章 极限对峙 吕将军自证竟然用阿大? 苏合能这么轻松的看热闹,并不是因为眼前的邪门cp磕得她丧失了理智。 他也在怀疑。犹豫、混乱和不可置信的味道充斥着将军的周围,平日里杀伐果断到一个残忍境地的人,现在也只能像个纸老虎般,色厉内荏的小心试探。 吕存善深深的看着这个梗着脖子的小崽子,企图找出一点沐氏后人的影子。 太瘦了。 看骨骼应该已经有十四岁上下了,但肩背又薄又窄,宽大的袍子被腰带一束更显得腰身纤细。 还有这张脸,小的一巴掌就能完全遮住,不服输瞪视着的眼睛又大又圆,像是小狗崽子一样毫无杀伤力。鼻梁倒是又直又挺,倔强抿起的薄唇。。。 他抬起手虚虚遮住沐绾绾的上半张脸,引得椅子上的人浑身更加僵硬。 这样看起来。。。很像。。。 年幼时每当自己练功过度受了伤的时候,少将军就会这样紧紧的抿着嘴巴,一言不发的把自己拎去休息上药。 这期间他并不会出言责备,但也不投来半分目光,直到自己主动承认错误,保证不会再犯为止。 将军的手缓缓下移。。。捏住了沐绾绾整个下颌,上下左右的看了个清楚。 “生的如此阴柔弱气,莫不是随了林氏。” 吕存善手劲大,沐绾绾被捏的脸都变了形,终于没忍住偏头狠狠咬了下去。 “唔!” 咬人的反而先痛呼出声,被咬的则好似全无反应,收回长剑神态自若的站直身体:“啧,还会咬人,果然是个狗崽子。” 这厮真是皮糙肉厚! 沐绾绾揉着酸痛的下颌,嘴上可不饶人:“彼此彼此!” 吕存善自然不会被这种不咸不淡的挑衅刺到,只是越发觉得这小子不仅长的男生女相,连语气都有股小姑娘的娇憨劲儿,这真是少将军的孩子? “无论你想要证明什么,都得拿出点实际的证据才行。”他也没有搁下长剑,就攥在手中虚指地面,反手一撑坐在了桌子上。 “这个将军应该不陌生吧?”打牌也不能一上来就甩王炸,沐绾绾决定先用这把匕首试试水,紧紧盯着对方看他的反应。 吕存善脸上的镇定,在看到桌上东西的瞬间龟裂开,他一把拿起匕首仔细端详: 黄金刀鞘上錾刻着狼首鹰羽纹样,各色宝石点缀其上,匕身长窄像个小号的短剑,斩切戳刺都十分顺手,正是当年沐斩春直杀入北地王庭得来的战利品。 哼,自己当年眼馋的不行,还在犹豫要不要厚着脸皮开口讨要,那人转头就送给了自己的相好。她那点三脚猫功夫,要匕首做什么?! 越看越生气,连带着那个女人生的小崽子也更不顺眼了。 “这匕首我确实认得,但只是这个还远远不够。” 少将军死后,沐府印信和那女人就一并消失,若是这小子能拿出信物来,应该就能证明身份了。 吕存善的眼神太过直白,就差直接说‘拿出印信我就相信你’。 话虽然这样说,他的手却没有放松分毫,大有趁人不注意就会塞到自己怀里的架势。 沐绾绾先是确保双方眼神交汇,然后使尽全力翻了个有生以来最大的白眼:“把东西给我放那!” 砍人手超稳的将军当然不会被奶狗咆哮吓掉手里的匕首,但确实有被狠狠的萌到,甚至为了维持住脸上的严肃表情,用力抿紧了眼看就要翘起的嘴角。 我们血压上头的‘奶狗’沐绾绾见对方没有物归原主的意思,心里更气了:“一个匕首放桌子上我都拿不回来了,要是真交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谁知道会不会一去不回?” 贪图小朋友东西确是事实,吕存善有些尴尬,还是依依不舍的把匕首放回原位。 “从进门到现在,一直都是你像审犯人一样审我,”沐绾绾赶紧把匕首塞回原位,这才放心的抛出自己的问题:“那吕将军又怎么证明你是我值得冒险之人?” 在看过这张脸、又确认过匕首的真伪后,吕存善心中疑虑其实已经消除的七七八八。又听了这样一番话,估摸着沐氏 印信可能就在这小子手里,顿觉自己绸缪之事或许有望成功,脸上也放松了许多。 “我这里有一个人可以让你见见,他或许能证明我才是你如今唯一可以托付之人。”说罢直接起身拉开房门,勾勾手示意她跟上。 你丫遛狗呢?沐绾绾和苏合同步的翻了个白眼,还是不免好奇,前后跟了上去。 将军府很大,不过应该是那人确实紧要,所以没走太久,吕存善就在一处屋子前停下脚步,随意的敲了两下就推门而入。 从门口看去屋内空空如也,但苏合敏锐的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飞扑下来,直接起身凑了上去。 ‘诶?这不是傻阿大吗?怎么被吕将军破屋藏丁了?’近距离观看两人交手,战五渣苏合凭借自身感知过人,也算跟得上他们的速度,看的很是津津有味。 沐绾绾就不一样了,站在门槛外面一步不动,冷眼看待这七手八脚满天乱飞的场景。 打架不要凑的太近,容易误伤。 显然对武力值超高的主人动手并不是明智之举,十几招过后两人就停了下来,沐绾绾这才小心翼翼的伸长脖子去看—— “阿大?”本来以为已经死掉了的人突然出现在这种场合,还能生龙活虎的跟人对打,沐绾绾心里又惊又喜,冲上去拉着他左右上下检查一番,确认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完全没有意识到不全须全尾的话,是没办法从房梁上跳下来偷袭别人的。 “阿大你还好吗?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到的?” 连珠炮似的问话把阿大急得够呛,只觉得嘴巴生少了,又不好意思说自己一路都跟在她身后,憋了半天只挤出了句:“沐姑娘,我没事。。。” “姑娘?!” 沐绾绾觉得衣领突然一紧,然后就被提了起来,眼前出现了吕存善不可置信的大脸。 第55章 雌雄莫辨 露馅影卫被转手 还是那张女里女气的巴掌脸,凑近了看眉毛是粗的有些奇怪,用手指一搓,得,是描的。 用拇指使劲揉搓几下,渐渐显露出原本娟秀的细弯眉形,明明是同一个人,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气质变化。 现在看起来明明就是个有些英气的少女嘛。。。就是印堂有些发黑。 这怎么能怪他认错?谁叫她脾气又差,打量起人来又全无礼数,刻意做男装打扮,身材又那么扁平。。。 身材?! 后知后觉自己的举动太过唐突,吕将军赶忙松开手,倒害的人没有防备突然落地,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一脑门子黑灰的沐绾绾这下整张脸都黑了,今天不知道是第几次,狠狠瞪视着这个自己原本打算好生拉拢的人。 吕存善干咳了两声,决定祸水东引:“你不是她的护卫,这种事怎么不早说?” 我踏踏实实交路引进的城,就被你的人押到了将军府,要不是首辅大人说了不能轻易暴露引起骚乱,会被你控制在这里? “你看了首辅大人的书信还把我关在这里,肯定是别有用心,我干嘛要跟你说那么多?况且你也没问我啊!”阿大梗着脖子犟嘴,把一个说话不说重点的傻憨憨演绎到了极致。 可恶,那江逐也是的,只说是少将军与林氏所生,生男生女你倒是多写几个字会累死吗? 行,就瞒我一个人是吧? “你尾随他人进城,又明显是习武之人,我当然要亲自看看你到底意欲何为。况且那江逐多年钻营已是位极人臣,恐怕早将昔日情谊抛诸脑后,我如何能轻易相信?”吕存善是一点好心也没安,就在当事人的面前摊牌了。 阿大人都麻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沐姑娘眼睛瞪的那么老大看过来,嘴巴都合不上了,完了完了,手还攥起拳头了,不会要打我吧? 不过没关系,她不会武功,打我一顿应该也不会太疼。。。 “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她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想要听他的解释,毕竟在杀手围攻之时,也是他拼命抵挡,才让自己有了逃命的时机。 只要理由听上去不那么离谱,她都愿意相信。 在这个悲愤混杂着尴尬的场景里,苏合完全不受影响,甚至恨自己手边没有一点小零食,让这种欣赏这种名场面的快乐都打了折扣。 要是不麻烦的话,在场的诸位有谁愿意先给洒家烧一把瓜子吗?原味的就行。 人高马大的影卫这会儿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低着头吞吞吐吐的辩白道:“临行之前江大人有令,说是遇到紧急情况就让我暗中保护你。。。” 其实是老大教的,说是最后都要跟沐姑娘解释的,这样说好接受一点。 沐绾绾确实有被说动的样子,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既然觉得路上可能会有问题,那多派几个人来保护我不才是正解吗?抠抠搜搜整这么一个人过来,差点被群殴致死好嘛! “那日杀手围攻,我看你受伤颇重,流了不少血,还要暗中保护我,也是辛苦你了。”可能是伤的太重了,所以在废弃驿站的时候才没能出手吧。。。 “你说他受了重伤?”同样在一旁看戏的将军精神一振,脸上挂满不怀好意的笑容:“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呢?” “大概。。。一个月左右吧。。。”路上累了睡,醒了赶路,她也不清楚具体过了多久,只能按照估算的时间回答。 吕存善笑意一收,突然一脚踢向阿大,却被他灵巧的一跃躲开。 像是想到了什么,阿大脸色更加灰败,像是听着自己的判词一般,听到偷袭那人说:“我看你这护卫身形灵巧、气息匀称,就算是受了伤,恐怕也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伤口吧。” “不是的,那日好几名刺客将他团团围住,我亲眼看见其中一人一剑刺中了他的腹部,流了好多血。。。怎么会。。。”看着吕存善笃定的眼神,沐绾绾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说不下去了。 夜里那么黑,她确实看的不分明,又是从侧面远远的看到阿大被刺的场景,又惊又怕又是愧疚,自然也没有怀疑过真伪。 难不成真的跟电视剧借位一样,只是摆个架子,那血呢?是提前准备好的?那这件事就是早有预谋,可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想要她死的话方法太多了,甚至都不必走出那个小山村。 若说是要她活着,在那时他又分明没有现身相救,说明也并不打算让她活得太痛快。 只要活着就行。。。 那就是江逐需要一个活着的沐氏后人,甚至有可能他也知道印信就在她身上,那老狐狸根本就是想要看戏,或者说是所谓的‘试炼’。 沐绾绾越分析就越觉得可怕,自己明明一开始没有打算相信这个当朝权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下了防备与怀疑? 她猛的盯住瑟缩的阿大,就是这个老实人! “呵,江大人还交代你什么了?”她把那三个字咬的很重,语气阴沉的问。 阿大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还有最后一环,连忙把那个压在包袱底下的花哨锦囊双手奉上。 掏出里面的字条打开,上面只有廖廖一行字: 恭喜,仅以影卫一名为贺,万望勿怪。 长腿将军一低头就偷看完了,脸上毫不掩饰的浮现出了然又不屑的神情,这样的行事确实符合江逐老儿在外的名声。 站位比他还高的苏合自然也没错过,嘴角狠狠的撇了下来,被膈应的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好了。 啧,这老登还挺有节目啊,在这儿玩儿寻宝大冒险呢?为了自己那点恶趣味给人累够呛,送个男人就能当无事发生,大家得闲饮茶了? 还有那傻大个儿,枉你陪他演戏干那些缺德事,没想到吧,转手就被送人了。你瞅瞅我都替你尴尬,刚被发现坑了人家,这会儿就成人家小弟了。啧啧啧,可怜哟。。。 光是心里吐槽已经满足不了她了,苏合阴沉沉的飘到阿大耳边,颤抖着声音缓缓说到: “哟哟哟~你爹不要你咯~他把你送人咯~回不去家咯~” 第56章 斩草除根? 阿大命大兄控讨嫌 片刻过后,沐绾绾还是强迫自己恢复了冷静。 就像被卷入这些陈年旧案时自己做下的决定一样,放下无用的情绪和对是非黑白的判断。 首先要保证的是能够活下去。 在这个没有亲人、暂时也不敢确定谁才是朋友,只有敌人的身份明确并且闪闪发亮的世界,一个人活下去。 “还真是要谢谢你们送我的这份大礼了。”她语气恶劣的对吕存善给出讯息:“你想要的东西确实在我手上,但为了我这条小命着想,恕我不能轻易拿出来。” 目的也算达成了一半,吕存善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又指了指快要灰败成墙角阴影的影卫询问:“这家伙怎么处理,要不要清理掉?” 江逐其人虽然位极人臣,却也是恶名在外,谁都不愿意跟他有过多瓜葛,明晃晃的被他插个钉子在眼皮底下,虽然是个傻的,还是碍眼的很。 哦,屑!就不能给她这样一个刚刚被人背刺过的可怜少女一点恢复时间吗?! 差几步她就能踏出这个是非之地,把那点破事留给那个变态将军自己处理了,一定要她来做这个决定吗?不能直接把那个不干人事的护卫卖掉,然后折现给她吗? 不对,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内心戏这么多了? 姓江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小的晦气妨人,老的直接黑心算计! 听到自己有可能被处理掉的阿大本来还一脸戒备,在看到纸条内容之后再也绷不住了,像个被丢弃的小狗一样耷拉个脸种起了蘑菇。 他现在还要听江大人的话吗?不对,现在新的主人是沐姑娘了。。。可是沐姑娘还在生自己的气啊,不会真的让这个讨厌的人杀掉自己吧? 呜呜呜,队长你也没教过我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啊,到底该不该跑掉嘛。。。 正当他烧干仅有的大脑进行思考的时候,耳边传来沐姑娘天籁一样的声音:“先留着吧,江氏的影卫身手都很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诶?好像不用死了! 他惊喜的一抬头,只看见讨厌鬼和沐姑娘前后走出门的背影,姓吕的还在不死心的试图说服沐姑娘斩草除根。 “在这方面你完全可以对阿大放心。”他听到了什么?沐姑娘还“都吃完了你弟弟妹妹们吃什么?”沐绾绾其实肚子也吃的溜圆,但本着不能在小孩子面前丢脸的原则,还装出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慢慢喝着茶水消食。 “姐姐是说。。。”小猫儿激动的坐直了身子,“这些菜我都能拿回去吗?” 回答他的是一记大大的白眼:“废话,不然我点那么多干什么?钱多了烧手?” 幸福来的太突然,小猫儿正盘算着这些菜得用多少油纸才能装回去,一锭银子就被手指捏着按到自己面前的桌上。 “这。。。这是?”他自然不敢肖想,只是带了点路就能吃饱打包还拿一锭银子回去。 “明日我还有事,你来给我带路,这锭银子就是你的。”沐绾绾坏心眼的把银子晃了晃,像逗弄一只真正的猫儿。意相信我吗? 大狗狗就要感动的眼泪汪汪的时候,新主人轻飘飘的抛出后半句话:“你看他人高马大实则又憨又傻是个直心眼子,当眼线这样高难度的任务他应付不来的。” 呜呜呜,不听!不信!一定是沐姑娘为了保全自己跟讨厌鬼说的违心之言! 一本正经的贬损了傻影卫和小心眼将军过后,沐绾绾心情好了很多,坐回书房的椅子上准备继续跟吕存善拉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吕将军倒是给个痛快话,若是实在心中疑虑难消,我也不是不能找其他长辈谈谈,只是不知道曹军师、王副将几位,可还都安好?”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去找这几位,时日已久是否在世且不说,就说林未晚那个出身当年就遭人诟病,这些人都算沐斩春半个长辈,当年自然也是极力反对过两人的。 自己这张脸是越来越像林未晚了,又是个难当大局的女儿,恐怕躲得过对血统的质疑,也很难有机会参与到沐氏的权力中心去。 还不如跟这个同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半子’达成共识,或许能免于被边缘化的命运。 “你连这些人都知道?”这倒是让吕存善有些意外:“是林氏告诉你的?” 沐绾绾点点头,又咀嚼出话里的一丝异样来:“别老林氏林氏的叫,沐斩春又没有别的妻妾,好歹我娘也算是你的嫂子。” 来啊,互相伤害啊,你管我的便宜娘叫‘姓林的’,我就直呼你干哥哥的大名!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丫就是个兄控,搞不好还是嫉妒嫂子拿到了定情匕首的那种! 不得不说,女主你真相了啊。。。 听到故人名讳被随随便便说出来,吕存善看着这张又像又不像的小脸眉头一皱,想教训一二吧,又想起来这是个女儿家,罕见的被无法施为的情况气的够呛。 “若你所言不虚,他就是你的父亲,怎可直呼名讳。” 沐绾绾听着他咬牙切齿的说教差点没笑出来,懒懒散散的把玩着匕首,刻薄的反驳道: “我们连面都没见过一次,要我如何敬爱于他实在虚伪。当年之事他明知有诈仍不知避忌,扔下烫手山芋就去成全狗屁的大义,留我娘一个孕妇从京都逃到南方,差点被追兵斩杀途中。十几年过去,我还要因为这些陈年旧案四下颠沛流离,任人欺瞒利用、喊打喊杀,说一句家破人亡也不为过吧?” 怒极反笑,她又慢悠悠的敲打着扶手,神色疏懒的反问:“况且,我这不是遵从遗愿,来此替父洗冤了吗?吕-大-将-军?” 一介武夫向来以力取胜,在口舌之争上哪里能占到半点便宜,听到她又说家破人亡、又重提‘遗愿’一事,一阵哑然过后吕存善终于想到一个可能: “林。。。嫂夫人身故了?” 第57章 诸事暂定 苏合告别迎转世 “呵,嫂子就嫂子,还林嫂夫人,你究竟有几个好嫂子?”沐绾绾故意捉他的语病挑刺,奈何对方是个老古董接不住梗,只是理亏的不做反驳。 看他确实神色认真,沐绾绾也败下阵来:“是,我娘死了,就死在京都城外。” “可是李氏所为?”吕存善紧张的追问。 你小子还是有点大逆不道在身上的,看来这个反,咱俩确实能商量着造一下。 “不,”她存心刺激对方,故意把语气压的又轻又缓:“她是自戕,就用的这把匕首。” 抚摸着奢华的凶器,她诱哄一样说下去:“李怀悲差点就找到了我们,是江逐之子先一步带我们离开。只是她一心为亡夫复仇,生怕自己会变成污点、沦为拖累,只好一死换我清清白白的做沐家人。” 吕存善如何也想不到当年的歌舞伶人会有这样决绝的手段,这许多年来他还一直以为她趁乱逃遁,是以对找上门来自称是沐氏子的小姑娘嗤之以鼻。 “那。。。她现葬在何处?”若有机会,还是迁回来,与少将军的衣冠冢合葬一处吧。 “按照她的遗愿,死后以火焚尽,散予长风,还有些骨殖埋在了都城外的林中某处,任谁都不可能再找到她了。” “节哀。。。” 干巴巴的安慰听起来别扭极了,沐绾绾一时也觉得十分疲累,索性站起身来,问这个占了雀巢的大个鸠要一间栖身的屋子。 “对了,门房那里有个小屁孩儿,是给我领路来的,先放他回去,转告他明日来找我领赏钱。”说罢也不等人回答,就摆摆手跟着门口等待的仆役走了。 说别人是小屁孩,她那个样子才是个干瘦的小豆芽菜吧。 吕存善不知怎的涌起一种十分陌生的情绪,就好像是。。。自己作为一个外姓人,享受了沐氏许多年来的庇护和培养,而这座宅院真正的主人,在偏远乡村辛苦谋生、被追杀、被驱赶、被。。。自己试探责难。。。 所以,我是个鸠占鹊巢的小偷吗? 难得被内疚折磨,他眼睁睁的看着‘小主人’顺手拔掉了门上的飞镖,堂而皇之的塞进自己的怀里,没有出声阻拦。 毕竟那是他初学暗器时就打造好的一套,多年磨合下来已经像手指的一部分一样熟悉,除了非常重要的任务从不拿出来使用。 良久,他为自己无谓的纠结低低笑出了声,毕竟这些年是自己撑起了风雨飘摇的沐府,做到了即使她生兹长兹也不可能做到的一切。 谈什么亏欠呢,大不了日后都还给她罢了。 况且看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应当是不会委屈了自己。拿了这支镖,心里的气应该消散了些许吧。 就在这张圈椅上,吕存善很快敲定了沐府小主人今后一段时间的生存事宜,再次信心十足的准备着手安排时,发现了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 那个小丫头叫什么来着? 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吕存善,竟然会忘记问这么重要的事情! 被遗忘了姓名的沐绾绾并不在意这种细节,完全沉浸在沐府这爆棚的阳刚之气中。 到底是怎样钢铁般的意志,才会让全府上下塞满了各个年龄段的男性仆役?连斟茶倒水收拾屋子洗衣服的活计都是男人在做啊! 这算什么?妇男能顶整片天? 带路的仆役出乎意料的十分健谈,带着这位身份不明的“贵客”并不出声询问什么,只是在她眼神停留处适时的介绍几句。 “您的院子到了,”仆役在一处门前停下来,侧身等她先行进入后才继续交代:“稍后我会餐食过来,需要我准备热水和换洗衣物吗?“ 昨晚已经把自己里里外外搓洗干净,沐绾绾笑着婉拒了热水服务,想了想吕存善的大块头,连换洗衣物也表示敬谢不敏。 最严峻的任务消失,训练有素的仆役也露出轻松的表情,热情的打点起屋内所需的杂物,这让坐在一边喝茶的沐绾绾深刻感受到了资本家的罪恶。 “额。。。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她伸出手准备接过被褥自己铺好,却被仆役轻巧的闪过。 “不用担心,都是些轻松的活计,根据将军吩咐,今后都由小人照顾您的饮食起居,所以您坐在那里等等就好。”应付贵客的同时麻利的铺好了寝具,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所言非虚。 事实上,这样照顾年轻小朋友的活计比想象中还要轻松,毕竟这个年纪的贵人家孩子,往往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不知天高地厚的骄纵和愚蠢,这位。。。确实是一朵罕见的奇葩。 总算没有枉费自己打趴了其他人抢到这个活计,除了第一手新鲜八卦之外,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表面老实的仆役转头微笑着说到:“叫我木玖就好了,还请您稍等片刻,餐食稍后就来。” 见贵客木然点点头,并没有交换姓名的意思,他略一躬身退出了屋子。 “哟~小沐同志你家不错嘛~”溜出去逛院子的苏合,满怀着逛完园子的激动心情飘了进来,荡漾的上下飞舞,完全沉浸在刚才花匠大叔的健美身材中无法自拔。 虽然沐绾绾闲坐着一口接一口的灌茶水也不回应,她还是认认真真的‘坐’下来,道出了一个让人喜忧参半的消息:“鉴于上一次你为我复仇大杀四方的英勇表现,单方面宣布原谅你啦~这次主要是通知你一下,我的时间似乎又要到了,也不知道灵体的能力在新壳子里还好不好用,不过。。。你要记得来找我哟~” 也不知道是不是转世的次数太多,她明显能感觉到自己与此间世界的羁绊在逐渐加深,甚至随着灵魂之力的增强,隐隐的能触摸到一丝难以言说的界限。 说的玄一点的话,应当是感知到了傀儡的吊线,再进一步的话,或许有机会摇动谱写所有人命运的笔。 就比如现在,苏合十分确定,九世孽缘之后,她马上就能拥有一具人类的躯体啦~ “所以,暂时再见啦,小沐~下次见面的话,我们就能好好聊聊天了,天知道我这十几年被憋得有多——厉害。。。” 屋内光线渐渐暗下去,哦不,是苏合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非人九世 完 第58章 拍卖场上 “都tm醒醒!别睡了!”门从外面被大力推开,重重的摔在墙上,震落下的灰尘惹得刚走进来的人干咳起来。 燥热的空气中夹杂着久不通风的陈腐味道,随着陆续几人走进来更添了些浓重的汗味。 屋子里既无窗子也无床褥,地上蹲坐倚靠着许多人,一时间倒叫人无从下脚。 人堆中被故意遮挡起来的最深处,一个女子在吵闹声中缓缓睁开了眼睛,似是还没有睡醒,目光逡巡游移着并没有焦点。 ’什么情况?人人人人人我人人人人人,这壳子是掉人堆里了?诶呦我去,这大姑娘小伙子的,就算天气很热也不能穿的这么清凉吧。。。吸溜。。。 等等,这屋子里人那么多,该不会我也是其中一个吧?!‘ 不知沉睡了多久刚刚恢复神志的苏合试探性的低头看去—— 呦西!有腿!有腰!看着还挺白!是个女的!穿的也不多! 咳咳,扯远了。 苏合下意识想要挠挠头来缓解尴尬,发现双手都酸软的不行,这才冷静下来观察周围的情形: 周围和她一样的年轻女性不多,都是软塌塌的倚靠在墙边,仔细看去多是高鼻深目的异域美人,只是脸上表情或悲或怒,十分难看。 将她们包围在内的则是一群精实的男性,均被锁链缚住了手脚,正被刚进来的几个男人吆喝着往外带,拉扯之间多有反抗,可惜行动不便反而挨了许多拳脚棍棒,并不成什么气候。 很快男子们都被推搡着带出去了,为首之人掏出一个鼻烟壶叫她们一个个嗅了,几息的功夫便恢复了些许气力,能够自己站立行走了。 苏合被美人儿们裹挟着向前走,出了屋子是一方破落的院子,周围有许多扇摇摇欲坠的木门都落着锁,但她肯定里面应该都塞满了人。 因为还有许多人没有片瓦遮头,就像牲口一样被拴在院子各个角落里。应该是价值不高待遇也差,面黄肌瘦的一根麻绳就能拴起来一串,看见人走过去连反抗和咒骂都没有,只以最节约体力的姿势将自己搁置起来,眼神里已经说不出是痛苦还是绝望,有的只是麻木。 看来自己还是这批‘货物’中的上等品了,起码用正经的屋子储存起来,不仅保留了体面的衣物,看精气神应该也不缺吃喝。甚至押送的几个男人,嘴上虽然不干不净的调笑,却也只敢借着动作偷偷吃点豆腐。 这般规模又如此粗糙,不可能是风月场所,应该是人口买卖的地方。 穿过院子就到了一个小门,隔着帘子还能听到外面的热闹喧哗。锁链加身的男子们先被带了出去,应当是主事的人热络的介绍起来。 “各位贵人可瞧好了,今儿个拍卖的乃是域外部落——虚兹的遗民,这些虽说是战俘,可也个顶个精壮勇猛,买回去看家护院最是得用,底价五两一个!“ 应当是灵魂之力在新壳子里发挥了作用,尽管场面嘈杂,苏合还是一字不落的听到了拍卖现场的讲解。 估摸着这一屋子人包括自己在内,都是那什么‘虚兹’的遗民,打败了仗被战胜方归了包堆卖做奴隶。 只是那男的转了手还能当牛做马,我这么雪白雪白的大姑娘要是卖出去了,能有什么好下场? 意识到晚节不保的苏合狠狠的哆嗦了下,心里已经把天道翻来覆去的骂了一族谱。 骂着骂着,门外的气氛有所回落,随即响起三声锣,身边的姑娘们也被赶着往外走。 苏合脑子里完全是一团浆糊,也知道这会儿脱逃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只得也跟着走。 刚走了两三步,肩膀就被人大力掰住,“着什么急?没到你呢!”说完似乎才想到这外族女子可能听不懂,干脆捏着她侧开几步站定。 被制住的苏合直接老老实实装起傻来,却见几个女子挣扎着转过身来,左手托住右手举至齐眉,指尖交叠朝向她,微微躬身哀戚的道别:“吾使,不要忘却虚兹的子民。” 仿佛对她的木然呆愣习以为常,深深的以眼神祈求之后,便神色决然的转身离开。 “呵,还真跟那些番子说的一样,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等其他女子都走了出去,按着她的手才放开,人晃晃悠悠的走到面前来,是给她们解药的人。 下定了决心以不变应万变,苏合仍是圆睁着一双眼睛呆立着,与其说是听不懂,倒更像是眼中空无一物的雕像。 那人觉得无趣,也不再与她说话,只斜倚在门框边,挑开帘子的一角去看前面的热闹。 轻衣云发的异域美人更加抢手,不等卖家鼓吹几句,一群人就已经攥着大把银票吵嚷起来,把门边看热闹的‘人贩子’乐的露出了牙花子。 苏合看了看自己身边再没有其他人,此处又有梁柱掩映是个视觉死角,大着胆子悄悄挪动一步。 前脚还在贱笑的人,马上冷飕飕的看过来,身体重心也瞬间调整,大有她再乱走一步就立马冲过来的气势。 这个行业现在都这么卧虎藏龙的吗?!苏合脑内的声音已经抓狂了,然而面上还是呆呆的没有什么变化,连视线都很快散开了焦点。 演技?作为人类也是第一次使用,完全是求生机制上头罢了。 说白了,就是人麻了。 那人毫不掩饰的打量半天,见她还是那个对外界没有反应的样子,身上肌肉才放松下来,却也不再看外面如何,只是抱着手臂专心盯着她。 一直到锣声再次响起,苏合才得以从这样的视线里解脱,被那人押着走到了门外。 出了门仿佛就是另一番天地,阳光更加灼热刺眼,而更令人不适的则是面前众人粘稠恶心的眼神。 一定要忍住,苏合在袖子里抠住了掌心,维持着木然的表情和肢体动作,不断告诫自己只有先离开这个地方,才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各位看到的是今日拍卖的压轴品——虚兹部落的圣使,传闻有倾听神谕之能,乃是该部落独有的红发血脉,起拍价一百两!“ 第59章 再回沐府 苏合静静的听着卖家激情满满的吹牛,身体则不自觉的开始微微发抖起来。 ‘老娘要是真的有这么牛x,现在就跟你说的什么天神商量商量,让他降个炸雷好好劈一劈你们这群龟孙!’被迫装傻连白眼都不能翻让苏合郁闷极了。 更郁闷的是她一合计,这世界就算有神,估计也是坑自己的那个天道,不沟通还好,一旦接上线了,肯定又得被操纵着当牛做马。 然而作为非人生物时,牺牲总是有限的,现在自己是个挺值钱的妙龄少女,要是再舍己为人,可就难免出现什么不能播的情节了。 台下闹哄哄的吵成一片,价格已经叫到了五百七十两,上下一边粗的中年富商一屁股坐在随从的腿上,戴满戒指的胖手不住的擦着脸上的油汗。 眼看着其他人在这样的价格面前都开始打退堂鼓,苏合甚至开始乐天的想着,这样一步三喘的虚胖老男人,趁机打晕然后逃之夭夭好像成功率也挺高。 人群突然从后方分开,一道高大的身影逐渐走近,站定之后与身边的人交谈起来:“你买的人已经送到府上了,还叫我来干什么?钱不够了?” “钱是足够的,不过若是你来,就能省下一大笔了。”清亮的声音一响起,苏合就立马认出来,那一定是女主的声音! 虽然伪音的技术好了不少,语气也更加冷淡了些,但没有错!凭借我们命运般的联结相认,绝对是我的小沐同志! 冒着暴露的风险,苏合热切的看向了还在对话的两人,果然就是吕存善和乔装的沐绾绾。 只是。。。这个世界也有矮子乐吗?女主怎么好像看起来高了不少啊? 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胖富商被侍从提醒,也看向了两人,他也算是平城里顶级的富人,自然认得出吕将军,心道不妙赶忙偏过头去。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吕存善一挥手,等在周围的巡逻兵士就把人群团团围住。在卖家死灰一样的脸色中,他一步跨到台上,胡诌了个“捉拿细作”的罪名,就叫沐绾绾上前把人牵走了。 无需证据,不必程序,他吕存善在平城就是王法。 台上的卖家捏着轻飘飘的一百两银票,哭丧着脸看向押着苏合上台的男人,直到对方冷着脸一扬下巴,才如释重负的去安慰疏散台下的买主们。 到底是“鬼将军”出马,哪里有人敢挑刺,就连飞了鸭子的胖富商也没言语,忙不迭的回府压惊去了。 然而更加需要压惊的”细作“苏合,不得不乖巧的缩在马车座位里,听着女主和吕存善毫不避讳的谈话。 怎么换个壳子的功夫,四年多就歘一下过去了? 注意到她震惊的眼神,已经芳龄十八的沐绾绾转过头来问:“听得懂?” 苏合下意识点点头,然而反应过来再想摇头已然来不及了,吕存善的随身佩剑眨眼间就压在了她的脖子上。 没想到我竟然还能跟女主一个待遇,苏合你真是好福气! 本来也起了防备心思,但看到明晃晃的剑刃再进一步就要割破细嫩的皮肉时,沐绾绾还是没忍住出声制止:“别弄伤了,刚才拍的奴隶还需要她来‘约束’。” “若要用人,沐氏有许多。”吕存善并未收手,看过去的眼神满是不赞同。 “我要做的事,暂时还不能有任何一方的人出面。况且我听闻,这外族奴隶在京都可是抢手的紧。” 女主都给台阶了,不下是傻子。 苏合趁着剑刃迟疑回退的当口,就势溜下座椅,一个滑跪抱住了女主的腿,努力装出生疏的口吻:“我,听话,救救,他们。” 没办法,吕存善不好糊弄,要想保住小命,还得留点把柄予人。 马车内静的吓人,苏合实在按捺不住抬头去看,女主倒是笑得挺开,但吕存善你那嫌弃的样子敢不敢再明显一点? 沐绾绾很是自然的绕起她红色的卷发,询问了”小奴隶“一些问题,权当是初次见面的了解环节,听说竟然有‘苏合’这样一个名字时,还谨慎的问了出处。 为什么叫苏合?当然是爹妈起得,难道是我胎里自己翻字典想的不成? 要真是这样回答,怕是吕存善手又要痒了,苏合只好继续装小白花:“游商大叔,教的,万物苏醒,合神意。” 好在马车慢悠悠的停了下来,女主才不再问东问西,由着她跟在自己身后进了沐府。 上次在沐府里闲逛对苏合来说还是昨天的事情,谁知道一转眼健硕的花匠大叔都胖了一圈了。 光顾着四下偷看,走在前头的女主脚步停了都没注意,苏合好歹刹住了车,没有把人家的鞋跟踩掉。 “看看吧。” 苏合从女主身后探头一瞧,哟,这不是才分开一会儿的“亲人们“嘛。 看到圣使的虚兹人们也十分惊喜,纷纷行起苏合前不久见过的呈首礼,叽里咕噜的祝祷着“吾使常在”,有激动者眼里甚至泛起了泪意。 这么大的场面苏合着实有些招架不住,尴尬的摆摆手,口中不自觉也说出了同样的语言:“使不得使不得大家快平身。” 一定是他们叫我常在的关系,不然我怎么会说出平身这种蠢话! 谁知听到苏合的话,这些人不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更加震惊,片刻之后则是狂喜的扑倒在地,曲起双腿做侧卧状,上身却以双肘撑起仍行着呈首礼。 这场合看起来庄严又圣洁,但不好意思,我还是要说,你们真的很像美人鱼集体上天桥下要饭。 同样接受不能的还有主场的两位,还是沐绾绾好奇的偏头问苏合:“这是怎么了?他们在说什么?” “我问问。”这些人好像不拿点什么就绝对不肯起来的样子,苏合也闹不明白,只好朝趴的最靠前的人询问:”你们在做什么?“ 小伙子好像是被莫大的荣幸砸中,声音里满是狂热:“吾使再临,虚兹拜求神谕!” 苏合突然间有了做些什么的冲动,她也并没有克制自己,自然的伸出左手,指尖点在那人交叠的掌心上,在他愈发剧烈的颤抖中开口: “吾已至,虚兹常在。” 第60章 神棍女与共享眼 神棍状态一过,苏合尴尬的头顶都要冒烟了,好说歹说才让趴了一地的“美人鱼”站起来,问清了其中的关键。 “。。。。就是这样,我过去脑子有些问题,或许是部落战败、在奴隶市场又被喂了药,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突然恢复了正常。” 其实虚兹人口中的故事更为玄幻,说是他们的神使已经好几代没能接收到神谕了,偏偏自己作为最新一任,则是从生下来便神识不全。 本来是件挺闹心的事,然而偏偏从“蒙神眷顾”的荣光年代流传下来这样一条旨意——“有身无魂,是为圣器,非神子不能居”。 也就是这句话,让部落沦陷之时,虚兹人也没忘记带上这个呆傻的拖油瓶一起跑路。 这就是妥妥的现世报啊,天道骂的多了,转头就得管人家叫爹。 在“雌雄双煞”饱含深意的眼神中,苏合不得不硬着头皮,对这群狂热的宗教分子传达了第一条“神谕”: “此人得圣光加身,”她坚定的指向抱臂看戏的女主:“汝等襄助于她,自能乘势回归故地。“ 想了想毕竟自己是个狐假虎威的冒牌货,又补充一句:“当以自身性命为先。” 众人也不多加思索,接受良好的对着沐绾绾行了半礼,表示愿意追随。 沐绾绾疑惑的眼神在苏合翻译解释过后转为赞赏,把人交给府内管事安置后,把她的身份从“贴身侍女”提拔成了“贴身助理”。 “日后你就住在我隔壁,不从他人约束,直接受我调遣就好。”说完还老干部一样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合半边身子都被拍的一个趔趄,不禁感叹女主这几年不仅个子长了不少,连力气也是今非昔比,哪里还有初见时玉雪可爱小白花的样子。 吕存善你可真是造孽啊。 提到这个煞星,赔着笑脸进行职场social的苏合抻头去看女主身后,果然那人正揣着剑盯着这边。 见苏合看过来,虽然还是一副臭脸,但多少有了点“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的缓和之意,应该短时间内是不会被宰了。 这样松了一口气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晚饭后,沐绾绾和吕存善去商讨军中事务,她很有眼力见的提出要在府内逛逛,结果拐过假山就看到黄昏中两个人影正打的不可开交。 虽然眼前已经是七上八下、刀光剑影,但苏合还是眼尖的看出其中一个是仆役木玖,那另一个。。。难不成是刺客? 心念一动气息便乱了,还不等她喊人来抓刺客,感知到有人窥伺的两人同时停手,下一刻一刀一剑都架在苏合的小肩膀上。 “何人?” “哪来的红毛小丫头?” 耳边是双声道混响,脖子上双倍冰凉,苏合表示并不期待月银以外的超级加倍。 木玖人虽然还是笑眯眯的,但手里的大刀是实打实的压下来,完全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好说话。 “我叫苏合,今日才到府上,给沐公子做助理的,不信你去问管家!“要命了,这厮怎么比吕存善还手黑,她的脖子绝对是流血了! 一口气介绍完自己,果然危及性命的大刀撤开了,其人还做作的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主家新买的‘小奴隶’啊,失敬失敬。我是木玖,也是沐。。。公子院里伺候的。” 苏合忍了又忍,把“你丫大尾巴狼”的几个字咽回去,转头就把怨气撒到另一边:“都说了我是沐府的人还不放开,怎么你真是刺客?” 这位仁兄显然嘴皮子差的多,看了木玖一眼才抱着剑退开。 “他叫阿大,是公子的护卫。” 什么?这是阿大?!怎么所有人都快进到了四年后,这个傻大个儿独自返老还童了? 苏合实在难以把眼前这个脸嫩的小伙子,和印象里胡子拉碴的人肉监控联系到一起,不自觉的就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在诡异的气氛中,两人握刀\/剑的手越来越紧,有着小动物一样直觉的苏合立马收回眼神,忝着脸跟木玖找补:“你看你功夫这么厉害,公子哪里还需要那个呆子做护卫啊~” 饶是木玖皮厚心黑,也被新任“同事”的无耻震了一下,顿了顿才笑开了:“我们小苏合真是嘴甜,不怪公子一定要买下你呢。” 大哥,你说归说,为什么要刀口舔血?人类相食是要得朊病毒的你造吗? 走为上计,苏合哂笑着找了个借口告辞,转回身屁滚尿流的逃开了。 “shift!这府上怎么什么奇葩都有啊?我要是有病,刚才那一口血就够他哭的了。。。”逃窜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原地停了下来,苏合扶着廊柱就势坐下,眼神逐渐失去了焦点。 明明已经走得足够远了,眼前却出现了阿大的脸,苏合习惯性向后一躲,视线却并没有发生变化,就好像是在看vr影像,很可能还是实时直播的那种。 “还打吗?” 是木玖出声询问,得到阿大否定的回答之后,又不正经的调侃几句,眼瞅着就要把人再次惹毛,才话题一转,说起了“新同事”的身份。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了,就是故意给我下马威。 苏合继续听完了两人密谋如何防备自己,耸耸肩道:“无所谓,被职场霸凌是我的命运,我了解~” 反正你俩算计什么我都听得到。 “话说,不知为何,总有种还在被人窥伺的感觉。”木玖的视线四下移动,阿大也警觉的搜寻起来,虽然一无所获,还是让回廊下的苏合惊出一身冷汗。 两人最后还是不欢而散,抱着剑气鼓鼓离开的阿大决定不告诉那个笑面虎,他的眼睛偶尔会折射出绿色,就像那个新来的小怂货一样。 提着大刀的木玖也往这边走了过来,苏合断开连接一路冲刺回了小院,钻进自己的屋子里决定天亮之前都不出门了。 第61章 沐氏旧闻 名为“助理”实为“丫鬟”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作为沐府上下唯一的女性仆役,繁重的体力活是轮不到苏合的,沐绾绾也不是衣来伸手的娇小姐,加上吕存善对她一直怀有戒心,所以。。。 除了作为号令虚兹人的活体权杖加翻译器,苏合多数时间都被“闲置”在沐府里,像一个配色鲜艳的花瓶。 对于这种现状,苏合只想说:沐绾绾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姐妹我认定了! 注意到演武场边兴致勃勃的红发少女,众人认命的背过身去,套外裳的、整合衣领的,动作熟练的令人心酸。 满身热汗还得捂得严严实实,即使如此,这满场的糙汉还是拿苏合没有办法。 看的时候倒是大大方方,一旦有人严肃的前来劝诫,她就会摆出一副“我是外国人所以听不太懂”的样子,可以说是仗着自己纯良的外表为所欲为了。 估摸着今日的“福利放送”已经到了尾声,苏合颇有些遗憾的准备去别处逛逛,却被人从后提了起来。 然后缓缓转了个个儿,对上了木玖笑眯眯的小白脸:“看看我们的小苏合在干什么呢?“ 还在扑腾的苏合一下子就老实了,蔫哒哒的垂下手脚,任自己像个小狗崽一样被拎走。 当然在木玖转身的时候,没有忘记冲着“告密者”挥舞几下拳头。 “既然你这么有闲情逸致,不如来帮我点小忙如何?” 口头上是询问的语气,但抹布和鸡毛掸子已经捏在手里的苏合知道,这厮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果然不等她答应,木玖就把她往书架前一推,说特意给她安排的轻松活计,不过是扫扫尘擦擦灰,很快就能干完出来了。 “若是无聊,还可以翻翻书卷,多认识几个字。” 隔着眼前闭合的书阁大门,苏合清清楚楚的听见,木玖落锁的时候还在轻快的笑着,活像丢掉了什么烫手的山芋。 “切,不就是打扫图书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话虽这么说,但真正实操起来,苏合才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木玖用心之险恶。 书阁占地面积很大,排满了三米多高的大书架,借着梯子爬上爬下擦完一面后,苏合就知道这活儿肯定是干不完的。 况且这样的书楼肯定是专人定期打理,木玖不过是找个借口让她消停半天罢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苏合索性把工具一扔,沿着一排排书架看过去,时不时挑着自己感兴趣的翻看起来。 书卷、竹简、羊皮、绸缎,越往深处走,书本的质地也越发久远起来,记录的内容也多种多样,从家族谱系、重大记事到趣闻杂谈,苏合徜徉在其间倒是看的津津有味。 直到她无意间看到一个书架顶端露出的书角,心里的声音急切的催促她拿下来看看。 光是拖动梯子就费了一番功夫,等书册拿到手上的时候,苏合也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与其说是一本书,倒更像是宣传用的小薄册子,开页只有巴掌大小,封皮上空无一字,装订缝合的痕迹也十分粗糙。 还不等苏合翻开看看内容,门外就传来了响动,应该是木玖来叫她吃饭了。 乱翻人家东西,要是被抓个正着,再发现自己认字不少,可就真的说不清了。苏合把小册子往怀里一揣,拿起鸡毛掸子就装模作样的打扫起来。 看到惯会偷懒耍滑的人真的在干活,木玖表情也有些意外,叫她回院儿吃饭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苏合心里装着事,怀里揣着赃物,哪里还敢抱怨什么,不仅乖乖的跟着走了,见到女主也没跟往常一样告状。 飞快的扒光碗里的饭,她借口有些累躲回了小屋,总算能看看自己顺出来的是本什么东西。 小册子很薄,一盏茶的功夫就看完了,苏合放下书册,心情十分微妙。 这确实不是一本正式意义上的书,而是一个女子的记事手册。 这个女子应当是沐氏某一位先辈曾经的夫人,之所以说曾经,乃是因为留下这本手抄小册之后,她就离开了沐家。 手册前半部分都是一些恋爱的酸臭细节,以及怀春心事。然而随着二人过上了蜜里调油的生活,女子却发现枕边人有些奇怪的生活细节,还时常遮遮掩掩的搞些小动作。 在她的不断追问之下,才得知沐氏主家保留着鲜为人知的巫族传承,一些她觉得怪异的举动不过是习俗禁忌使然。 一切本该就此平息,然而她仍有疑虑,留意之下终于从一些背着她的家族密谈中,得知了残酷的真相: 她并不是被倾心以待的爱人,而是以特殊标准筛选出来的容器,只为了孕育出传说中巫族最为纯粹血统的继承人。 不单是她一个人,沐氏代代如此,并深信恪守祖训才不至血脉断绝。 该女子也是性情刚烈,思来想去咽不下这口气,就在逃跑前夜翻进了书阁,把这本册子留在了里面,为的就是警醒后来人。 看了个不咸不淡的过期八卦,苏合也觉得好笑,没想到沐氏还有这样封建迷信的传统。 只可惜到了这一代只剩下个身负反命的沐绾绾,挑媳妇是不成了,要真是搞了票大的,以后选选男妃倒还有希望。 说到男妃,苏合把小册子往床下一丢,掰着手指头数起了自己见证过的“女主身边的男人们”,陈年旧案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接上信号,单说这府上就有三位戏份不少的男嘉宾。 首先就是“伪禁忌之恋”代表任务——吕存善,据说自己不在的四年,就是他把女主教养成了如今的金刚芭比,可以说非常有正室风范了。 “年纪差的有点大啊,而且动不动就拔剑总觉得有暴力倾向。” 再然后是笑面虎木玖,每日照顾女主饮食起居,必要时还负责在外客串侍卫,可以说是朝夕相伴、形影不离。 “诶嘿,这个,可以考虑,这种黑心的家伙,就得吃吃爱情的苦、喝喝女主的醋才行!” 最后就是最没有存在感的阿大了,跟木玖打听过才知道,四年前人家也才芳龄十八,据说是为了看起来沉稳一些才留了胡子,造的像个离婚带俩娃的三十五岁铁匠似的。 “冷酷女将军的忠犬影子,有点好磕。” 第62章 再见江云寄 无所事事的时光又慢又无趣,恼人的暑热也一日胜过一日。 上次演武场事发之后,木玖对苏合的“关照”更胜从前,只要她有什么可能逾矩的苗头,不多时他总会赶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越来越忙碌,约束的手段也不再花样百出,甚至偶尔还会卸下笑眯眯的面具,简单直接的用言语威胁她安分一点。 每每这时,木玖脸上都带着非常疲倦的神色。 就连沐绾绾和吕存善也总是整日的见不到人,例行的对虚兹人安抚行程,都是从晚饭前后抽出来时间才得以维持。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赞叹虚兹人优秀的学习能力,夏日还未过去,他们已经能用当地的语言进行简单的对话了,据说“间谍”课程也表现的十分优秀。 每次见过苏合之后,这群人都会变得干劲十足。毫无疑问,作为打进京都必须的一环,保证吉祥物苏合的良好状态也十分重要。 所以在几次巧妙的“意外”之后,苏合顺理成章的“撞破”了自家公子的真实性别,因此接收到了沐绾绾以更为亲昵姿态提供的照料和看顾。 苏合也配合着出演了满怀感激的单纯少女角色,适时的表现出对拯救自己族人的漂亮姐姐完全的崇拜与孺慕。 不好意思,这波姐抓的就是先知牌,辅助则是天衣无缝的体验派演技。 “沐姐姐,”从虚兹人处赶回院子的路上,难得的只有两人走在一起,苏合犹豫着开口:“最近大家好像都很忙碌,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其实她也不是全然不知,毕竟还有木玖的共享视角,虽然每次使用消耗极大,但还是掌握了一点关键的信息。 吕存善最近很忙,可以说相当忙。 沐斩春剑斩北地王庭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时间冲淡了曾经深入骨血的恐惧,边境的滋扰事件发生的愈加频繁。 然而身手小有所成的沐绾绾却并不能替他分忧,她与远道而来的贵客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相商。 “我们小苏合只要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了,”沐绾绾似乎真的把她当成了小孩子,说话时都习惯性的带上了诱哄的语气:“不过确实有新朋友需要带你去见见。” 说真的,女主你能别把我当狗rua了吗? 苏合把自己蓬松又顺滑的红色包包头拯救出来,尬笑着表示自己非常期待。 计划既然已经开始运行,沐绾绾本来就打算找个机会让“吉祥物”参与进来,所以苏合此时主动请缨可以说是非常体贴了。 愉快的气氛一直延续到第二天上午,在女主院子蹭过早饭的苏合跟着走进书房,看见了早已等在里面的——江云寄?! 沐绾绾也是顿了一瞬,才武装起礼貌的假笑脸,走到自己的椅子前,对坐在上面的人问候:“好久不见,江首辅还好吗?” “如果真的有那么不舒服的话,可以跳过这种寒暄环节。” 好消息,四年过去江云寄出落的越发楚楚动人了。 坏消息,他真是越来越像江逐了,尤其是在讨人厌这方面。 苏合在看见江云寄的瞬间,就凭借生理性的不适单方面决定:针对江氏父子的受害者协会就在此刻成立了。 显然“加害者”对于苏合的第一印象十分不错,他偏过头打量过来,视线在那张白皙的小圆脸上停留许久,才对沐绾绾说道:“这就是你提到的‘圣使’吗?没想到是这么可爱的小家伙。” 感觉自己的拳头硬了,这么多年过去,这人比以前还要晦气。 然而正事还是要谈的,为了吉祥物的身心健康着想,沐绾绾还是狠狠的守住了脸上的笑容,拉着“受到惊吓”的苏合坐到房间另一侧的茶桌边。 看到江云寄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来,然后款款的走到这边来,总算心里舒坦了许多。 “所以,你的族人都准备好了?”江云寄不紧不慢的摆弄起茶具,竟然先对苏合发问。 “哈?”她很想干脆的承认:我不造啊?我就是个吉祥物来着,有事你问女主啊。 然而仅存的自尊心还是让她闭上了嘴,求助的看向沐绾绾。 “当然,”女主接过话,“暗杀、跟踪、基础礼仪、密文,虚兹人掌握的都不错,若是哪里有什么不足,外表可以弥补。” 江云寄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将茶盏放到两位女士面前,深深的看向苏合的绿眼睛,直到她额前的小卷毛都炸起来,才收回视线:“确实很有说服力。” 好在后续谈话中,这人总算恢复了正常,尽管还是有些懒懒散散的,好歹不再表现的像个痴汉了。 苏合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家忠诚又貌美的族人们竟然学了这么多可怕的东西,对于两人密谋已久的事情更是插不上话,只好喝喝茶、吃吃点心,努力消化当前的最新态势。 没想到女主这么能忍,被江逐摆了一道之后,不仅能留下阿大,甚至这四年间还跟他保持着必要的联系。 以首辅大人的风评和人品而言,这无疑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尤其是现在还要加上青出于蓝的江家少爷。 入宫伴读四年,不仅性子没有半分收敛,反而更加随心所欲,现在更是堂而皇之的跑到了沐氏的地盘上来。 苏合都不禁要怀疑,这父子俩是给皇帝下了什么迷魂药。 “那就这样决定了,你先带着一部分虚兹人回去。待此间安排停当,我会带着剩下的人一并上京。”谈话接近尾声,女主敲定了最终方案。 “那我们的圣使大人,也应该一同前往吧?” 不知道话题怎么又回到自己身上了,但见女主并不回答,反而等着她表态,苏合咽下嘴里的果脯应承道:“我自然是要随沐姐姐同去的。” 得到想要的回答,江云寄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自知主家没有留客的意愿,起身就要告辞。 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才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来:“对了,此次苏岑也会上京与我们一道行事,他不仅是丰城苏家的家主,还运筹着江氏的情报网,之前给你的许多消息就出自他手。” 沐绾绾急于送走碍眼的人,敷衍的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直暗中观察苏合的江云寄却注意到了,只顾吃吃喝喝的圣使大人,在听到这句话后,悄咪咪的勾起了嘴角。 第63章 虚兹将行 动身前的准备事宜很多,首要的还是挑选出一波虚兹人随江云寄先行回京铺路。 看着眼前热情的族人们,苏合担忧的扯了扯沐绾绾的袖子:“沐姐姐,他们会像在奴隶市场时一样,被送到许多奇怪的人手里吗?” 她是真的很想问,你不会拿我的迷弟迷妹们去做什么不和谐的交易吧?但好歹还披着圣洁少女的皮,好些事只能尽量委婉的表达。 没想到整日吃吃睡睡的吉祥物会考虑到这一层,按照道理来说,此时应该用暖心大姐姐的姿态,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糊弄过去,毕竟她真的无暇顾忌每一个人的贞操问题。 “能够确定的是,我不会故意采用一些下作手段来达成目的,但有些情况连我也左右不了。。。”说着说着,沐绾绾也有些没了底气。 在京都那样的地方,连她自己的性命都被置在炭火上燎,哪里能给什么别的人保证呢。 果然是这样。 苏合早就想到可能是这样的情形,只是出于侥幸心理,才希望女主能凭借自身气运,给这些流离失所、却仍然全然交付信任的人一些庇护。 “沐姐姐,”苏合直视着女主的双眼,正色道:“他们是虚兹仅存的希望,无论如何,拜托你让他们好好的活下去。” 狠狠咬了咬牙,还是加重了筹码:“作为交换,在这期间我以圣使之躯,愿意为你驱使。“ 自己的性命和记忆都是实实在在的,由不得沐绾绾做什么纯粹的唯物主义战士。说不得“圣使”一脉却有什么不得了的能力,沐绾绾思索了一会儿,决定赌一把应承下来。 有了女主的保证,大部分虚兹人的性命应该就稳了,只是这件违背良心的事情,还得自己去做了。 苏合深呼吸一口,算是给自己加油打气,揉了揉哭丧的脸,转身走向虚兹人。 “虚兹的族人们,践行诺言的时候到了。”七嘴八舌问候关心的人们渐渐安静下来,苏合勉强笑了笑接着说道:“接下来需要挑选出来一些人,随一位公子到王城去,剩下的过几日也会与我一同前去。在那里,我们中的大部分都会分散开,在不同的地方执行任务。 这可能会很危险,所以我需要最勇敢、坚强、有能力的人先行,当然,无论如何首先要保护好你们自己。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虚兹最后的荣光,务必要活着与我一起回归故土。 所以, 认为自己足够为大家开路的,站出来吧。” 被迫鼓动信徒冒险,苏合心里憋闷的难受,然而看到四十多人哗啦啦站出来一多半的时候,眼睛也变得酸酸涩涩的。 就连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子也几乎全都在里面了,留下的只是两个看起来比苏合还要小一点的女孩子。 “圣使,”几个女子凑到苏合身边,轻声问道:“神不会遗弃我们,对吗?” 苏合反握住她还在细微颤抖的手:“神永远在看着虚兹,无论有任何困难苦楚,都是对我们的试炼。” 安抚了虚兹人的情绪,苏合招呼等在一边的女主过来挑人,自己则耐心的抚过每一个被选中者的眉心,悲悯的祝祷一句“虚兹常在”。 最终选出来了十八人,十四男四女,单独拨出来住在离苏合近一些的院子,就等明日江云寄前来领人。 此间事了,沐绾绾马不停蹄的就去找吕存善商量交接事宜,心力交瘁的苏合则挥别族人,随木玖一道回主院。 本来还在为即将见到苏岑感到高兴,但亲手送族人去刀山火海的自责来的太重太快,苏合半点没有了轻松的心情,连碧玉一样的眼睛都没了光泽。 “所以,小苏合是真的有一些特别的能力咯?” 木玖突然抛出的问题无异于炸弹,本来还在走神的苏合一下子头皮都发麻了。 想要装傻充愣糊弄过去是不可能了,木玖得不到回答路也不走了,就侧身挡在她身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不言自明。 这样质问一个还在悲伤的少女,木玖你真的不觉得自己很缺德吗? 苏合懊恼的拍了拍额头,决心给女主吹吹枕头风,争取这次“出差”不带他,有这么个专诈自家人的刺客在,何愁大事不办砸。 “当然,”苏合决定延续以往的傻白甜剧本,一手端着自己的下巴说到:“我的血脉毋庸置疑,虚兹得神眷顾也不是说说而已。” 看她这个蠢样子,木玖都觉得自己有些多心了,但还是问出口:“所以你现在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吗?比如。。。隔空窥视之类的。” 先是苏岑、后有吕存善,现在就连木玖也能感知到自己了吗?这世界怎么回事,对成了精的金手指这么苛刻的吗? 心虚归心虚,承认是万万不能的,苏合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夸张的否认道:“什么?窥视?怎么会有这样无礼的能力?吾作为神在人间行走的喉舌,当然是以预感和沟通见长。” 很好,装完这一波,苏合似乎是真的生气了,绕过木玖脚步飞快的走开了。 “难道是我感觉有误?”被留在原地的木玖思索片刻,还是自负的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 然而这样一来,不就说明府上还是有一双不知其人的眼睛,悄悄的看着一切? 意识到这点,木玖神色一厉,转头就去找阿大询问了。作为影卫被培养起来,那个傻大个或许在这方面比自己更加敏锐。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摄像头”就蛰伏在自己眼中,阿大又哪里能察觉的到呢。 因祸得福,院子里三个人走的只剩苏合自己,正好有足够的空间让她好好思考破局之法。 虚兹人本就是溃败流散的结局,若不是自己投身的时间巧妙,又受命运驱使抱上了女主的大腿,恐怕此刻为奴为婢已经认命了。 苏合把头发都抓乱了,也没想到自己除了说些空话,还能为虔诚的虚兹人做些什么。 直到她看到了送来屋中的晚饭,有一碗香甜浓郁的红豆汤。 ++++++++++++++++++++++++++++++++++++++++++++++++ 第64章 再获虚兹小探头 事不宜迟,苏合端起那碗红豆汤一饮而尽,还要感谢它带来的灵感以及少量的补身效果了。 毕竟接下来可是大场面,能补一点是一点。 趁着两位大神还没回来,苏合悄咪咪的摸到了虚兹先锋队的院子。 “嘘!”眼瞅着又要趴一地美人鱼,她眼疾手快的拎起了为首的一个,推着他们一起回到屋子里。 “吾使有什么旨意要宣讲?”听话的虚兹人压低声音,目光热切的询问。 事到临头苏合终于发现一个巨大的漏洞——她没有可以操作的利器。 簪子?木质的,边角也就比晚饭用的筷子尖了一点点; 指甲?修剪的整齐圆润,抓抓痒还行; 用牙咬?不不不不不,真是下不去口,况且撕裂伤创面也太大了,不仅不好恢复,被发现了也无从解释。 否定了所有可能性后,苏合支支吾吾的向迷弟迷妹们求援。 “圣使您看这样可以吗?” 眼前的景象真是令人又震惊又欣慰:姑娘们纤长染色的指甲尖弹出小小的刀片,头上精致的铜制攒花簪拔出一朵来,边缘竟然开了刃。更别提男子鞋尖伸出的利刃、发间别着的飞针,有几个还掏出了飞镖也不知道是藏在了哪里。 苏合抬头看了看他们热切又诚恳的表情,视线拉回到这各色兵刃上,这强烈的反差感无异于雪白软糯的小白兔,一张嘴变成了口器有四瓣的外星生物。 当然是选择香香软软的女孩子啦! 忽略掉兵刃淬毒的选项,苏合拉着“指尖刃”女士走到了内室,徒留一群雀屏落选的小倒霉蛋遗憾的收回暗器。 “圣使,不能这样!” “吾使,还请您住手!” “快停下!” 内室接连传来虚兹姑娘的惊呼和圣使隐忍的闷哼,到了后面似乎还夹杂着哭腔,外间受过训练的男男女女听得一脸尴尬,但并没有人上前查看。 甚至有人已经在心中埋怨起姑娘的不争气,是圣使的话难道不应该感恩戴德吗? 只是我虚兹的神圣血脉啊。。。不会就此断绝了吧。。。 就在一众年轻男子决心必定要活着完成任务,好完成回归家园勾引圣使的伟大计划之后,内室的门终于缓缓打开。 眼圈通红的姑娘先接收到大家“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她却根本没有注意,急急的把手上的茶壶放到桌上,就返身回到屋内,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圣使走了出来。 放肆!竟然是我们伟大的圣使被冒犯吗? 通黄的脑内病毒大肆传播之时,心细的攒花姑娘耐不住好奇,走到桌边打开了茶壶盖子,而后惊呼一声趴伏在地,丢掉的盖子在地上滚了几滚,停在了苏合的脚边。 这样的操作自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十几个人围在桌边,只看了一眼壶里猩红的液体,顿时就明白了之前的种种究竟为何,于是又扑通扑通趴了一地。 “圣使究竟为何如此。” 这痛心疾首的质问,仿佛是他们不争气的首领大人突然出了柜。 “呵呵,”苏合忍着腿上尖锐的疼痛感,故作轻松的打趣到:“都趴着干什么呢?还不起来收拾收拾,没看到我腿脚不利索,差点让这壶盖绊一跟头吗?” 苦肉计果然有用,迷弟迷妹们赶紧又爬起来,不仅捡起了东西,甚至把桌椅都搬到了苏合身边。 然而射向她这个“罪魁祸首”以及“帮凶”姑娘的视线并未收敛,苏合清了清嗓子为自己辩解道:“前不久,吾意外收到了神赐能力——凡饮下吾血液之人,皆可在需要之时为吾耳目。” 神棍技能熟练度点满的苏合给“帮凶”递了个眼神,那姑娘就豪爽的端起茶壶,自饮了一口,然后递给了下一个人。 本来还以为需要费一番口舌才能成事,没想到,虚兹人向神之心太过虔诚,怀着献上终身的决心一人一口全干了,就连壶壁上挂着的“圣血”也没浪费,兑上水涮干净又分了一圈。 苏合:看得我伤口更疼了,这不就我一人歃血,你们一帮为盟吗。 喝完鲜血,一群人齐齐看向苏合,亮晶晶的眼神中跃跃欲试的仿佛在说:圣使真的不要尝尝我们的吗? 毕竟新能力还在初级开发阶段,苏合解释说不会随意开启视角,并提供了新思路,让他们也尝试着沟通自己,说不定神一开眼,大家就能双向沟通了呢。 太酷炫了,这不就植根神经上的纳米手机嘛,一下子就赛博朋克起来了。 “诸位,从此刻起,你们都是吾的耳目,未来还有可能成为手足、唇舌,望此去常怀对神的信念,如同珍爱吾一样珍重自身。” 最后打完一波鸡血,苏合解开大腿上止血的布条,婉拒了想要送她回屋的虚兹人,强忍住伤口的痛楚,脚步如常的走出了小院。 天色刚刚擦黑,月光也不甚明亮,正是碰瓷的好时机。 为了转移注意力,苏合在面无表情的往回走时,短暂的开启了一下视觉共享,意外看到虚兹人们正严肃的把她拆下来带血的布条,切割成一片片分发开各自保存。 负责切割的指尖刃女士手法巧妙,确保每一片上都带着一抹鲜红,苏合眼尖的看到,她留给自己的那块几乎是全红的,其他人看起来还有点羡慕的样子。 苏合叹了口气关掉了共享,感叹虚兹人漂亮、聪明又听话,可以说是她在此间唯一的倚仗,就连使用能力反噬也小得多,但就是狂热的过于变态了。 借着副作用的眩晕感,苏合经过一个昏暗的拐角跌倒在地,大腿侧的伤口不着痕迹的擦过地面,鲜红的血迹顿时洇透了薄薄的夏装。 她哆嗦着手挑开擦破的衣料,看到细细的薄刃划伤被擦伤掩盖,满意的用衣裙遮好伤口,放心的一瘸一拐往回走,并成功的被巡逻小队发现。 果然,更晚一些女主和木玖就双双来到了她的小屋慰问,女主甚至还亲自给她上了药。 “沐姐姐对不起,我只是不放心族人们,想最后去看看他们,回来的路上有些分心,不小心就摔了。”苏合泡的一手好绿茶,小心翼翼的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耽误行程。 沐绾绾表示理解,并大方的让她好好休养几天,什么杂事都不用她做,就连毒舌的木玖也没嘲笑她,只说叫厨房给她做点好吃的补补。 倚在榻上的苏合乖顺的点点头,心里却在想:我本来就是屁事不干的吉祥物啊~ 两人走的时候,苏合才注意到后面还站着个阿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被女主忽视惯了,几年不见越发没有存在感,另一种意义上也算隐匿功夫突飞猛进。 然而今日的愉快就止于此刻了,驴耳朵苏合隐隐听到,等在门外的吕存善偷偷说她的坏话,建议女主不要把这种平地摔的傻子带在身边。 苏合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狠狠记了一笔,发誓有机会一定要让吕存善见识见识她的厉害。 第65章 江公子是个恋爱脑 因为腿上的伤,苏合一整夜无数次在翻身时被痛醒,第二天早上被叫醒送别族人时,脸色苍白的让人怀疑她划破的其实是自己的动脉。 “听说圣使大人受伤了,”就在苏合安抚担忧的虚兹人时,江云寄款款的凑过来询问:“看起来似乎比想的还要严重,要不要随我一道回京,江氏的府医可不比御医差。” 又来了。苏合脸上强撑起来的笑容僵了一瞬,不明白江氏的公子怎么总喜欢往自己身边凑。 尤其是他俯视着下来,慢悠悠的叫自己“圣使大人”的时候,哪里有什么对圣使的尊重在,分明是在笑话自己与地位极不相符的身高、年纪还有这张娃娃脸! “承蒙江公子记挂,只是些小小的擦伤并不碍事,江公子还是莫要拖延早些上路吧。”苏合严肃的拒绝了他的诱拐,转头跑回女主身边打小报告。 被人当面拒绝江云寄也不生气,反倒被苏合气鼓鼓的神情狠狠的萌到了,大袖中的手指缓缓的揉搓了几下,看着那张生气也像是在撒娇的小脸,荡漾的笑开了。 先行去准备回京车队的青岫老远就看到了这一幕,吩咐车夫停在一边等待,自己走上前去回禀顺便唤回公子的神志:“圣使小姐确实如您说的一样可爱,但公子你这样会吓跑人家的。” 是的,江云寄不仅在沐府大胆觊觎苏合的“美貌”,甚至回到落脚之处还念叨了许久,就连向来稳重可靠的青岫都不禁怀疑,这异族神神叨叨的少女是不是真的会什么邪术,才第一次见面就把自家公子迷得神魂颠倒。 对于这种怀疑,江云寄表示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他确实反思过这样不同寻常的情感波动,甚至于借鉴了多年前对沐氏女莫名情愫的处理方法。 显然没有成功。 见到真人的青岫也表示,这样一眼就能看透情绪的小姑娘,不像是会用手段玩弄他人的样子。 结论就是:自家公子玩世不恭的皮囊之下,竟然有一颗恋爱脑。 就在主仆二人嘀嘀咕咕的时候,苏合也在警惕的打量这边,直到青岫走近,她突然被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击中。 应当是很久很久之前见过一面,自己当时也一定垂涎过他的美貌。 就在双方走到最后的送别流程时,呆呆在身后捋时间线的苏合终于灵光一闪,想起了与青岫的一面之缘出自何处—— 这不是我第一世时,侍候小正太一鱼五吃的青年随从吗?这么多年过去了,身上的温润气质有增无减,与成熟的沉稳味道相得益彰,所以才能一眼就感觉到熟悉。 等等。。。那个男生女相的小正太不会是。。。 孽缘!绝对是孽缘!江云寄这厮究竟吃了自己多少世的肉身啊?! 还有化身小流浪狗那次,要不是苏岑把自己好好安葬了,恐怕也被他炖进锅里了! 真是讨厌,自己都已经是人了,还是摆脱不掉这种垂涎的眼神。 苏合莫名打了个寒战,明明天气还存暑热,却觉得背后生凉,悄悄的往女主身后躲了躲,企图让自己在这对主仆面前隐形。 心不在焉跟女主交谈,实则一直偷偷关注苏合的“痴汉”本人,马上就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趁沐绾绾跟虚兹人最后交代的时机,假意举扇纳凉实则询问身后的青岫:“你看到了没?小苏合刚刚那样子不会是在躲我吧?” “是的公子,您没有看错,她就是在躲您。”青岫无奈的笑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要为公子的感情问题操心:“老奴知道您很急,但最好还是先别急,这不就把人家吓到了?” 青岫是看着江云寄长大的,在江家的地位不同于一般的仆役,所以每当他自称“老奴”的时候,都是在打趣自家的少爷,就像现在这样。 还不等江云寄反驳,沐绾绾已经安排好虚兹人回来了,他也只好作罢。 “好了,江公子可以上路了。”想到这厮还要挖自己墙角,拐走小吉祥物,沐绾绾就巴不得他快点从眼前消失。 江云寄客套几句就上了马车,临行前掀开车帘,不死心的又尝试了一次:“圣使大人真的不考虑跟在下一道吗?” 下意识还把自己当做食材的苏合当然敬谢不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紧紧抓住了女主的衣袖。 再次被拒绝,江云寄有点失望的缩回车内,任凭青岫吩咐车夫上路,漂亮的脸上写满了被人抛弃一样的落寞。 少爷要是用这幅样子给圣使小姐看,说不定真的能把人拐上来。 生怕恋爱脑少爷真的叫马车掉头,青岫明智的没有出言提醒,毕竟很快就能京都再见了。 送走了先行开路的虚兹人,苏合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按理说是可以踏踏实实过几天窝吃窝拉的生活。 但谁来跟她讲讲,为什么阿大会被留下来?! “主人说你受了伤,需要我看顾一二。”抱剑而立的阿大看起来也不太情愿,阴沉着脸的样子,仿佛要料理的不是苏合的伤势,而是她的小命。 哟~女主这是玩的什么花样,骗傻狗狗叫自己主人这么羞耻的吗? 苏合把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追问道:“你走了谁保护沐姐姐啊?” 阿大脸色更差了,撇开脸抿了抿嘴唇才解释道:“主人说木玖身手也不错,还能处理些事务,就把我换下来了。” 合着是因为技能太单一,被复合型人才顶替了。 该不会。。。这么多年过去了,女主还是对阿大的隐瞒耿耿于怀,所以才不待见他? 虽然心里好奇的要命,但苏合现在的身份不可能知道那些旧事,也就无从询问。况且阿大脸色这么差,要是把他问急了,真的有可能拔剑。 看着苏合一脸欲言又止,大眼睛咕噜咕噜乱转,阿大以为她是有什么需要,但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开口,索性自己先说了:“有什么需要可以提,主人吩咐过一定要照顾好你。” 没想到傻大个还挺细心,苏合略一琢磨,还真有件事要他帮忙。 “那个。。。麻烦你帮我跟厨房说一声,随餐给我多送碗红豆汤来。”苏合想了想剩下的虚兹人数,又说道:“要加枸杞和红枣的,我养伤用。” 阿大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但还是乖乖的去厨房传话了,但他小声的嘟囔没有逃过苏合的耳朵:不过是小小擦伤,需要这么补吗? 呵,还是太年轻,如果你知道我接下来还要放多少血,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目送阿大离开,苏合在心里盘算起合理支开他的方法,还是要趁伤口愈合之前把剩下的虚兹人安排了,擦伤这样的借口可拖延不了太久。 第66章 启程 几顿进阶版红豆汤下肚,苏合自觉脸色也红润了,就连衣裙好似都紧了几分。 阿大:被迫过上了养猪生活,并且颇有成效。 不过补的太好也是有小苦恼的,比如现在,苏合挠着已经开始发痒的伤口,看了眼石狮子一样镇守在房间角落的阿大。 再不找机会放放血,本吉祥物真的要愈合了喂(#`o′) 然而一个腿脚不灵便的伤员,用什么样的借口穿过大半个沐府,都难以表现的自然合理。 “今天不知怎的,就非常想念我的族人们,阿大,带我去看看他们吧。” 没错,苏合直接摊牌了,不装了,我就是骄纵矫情的吉祥物怎样? 心眼不多如阿大,也微微皱起了眉:“你不是刚刚还讲腿疼的厉害,要我把饭菜给你送到床上吃?” “咳咳,嗯。。。不管了,我现在就是要见我的族人,你管不管吧?“ 这明目张胆的耍赖行径,连阿大都惊了,抱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还是主人的脸浮现在脑海,笑眯眯的的提醒道:“要是连照顾吉祥物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就把你退回江氏哟~” 作为一个经过专业培训的影卫,被退货这种事情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一辈子的! 阿大颠了颠肩上的吉祥物,别扭的说道:“争气点,别吐我身上。” 苏合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阿大这厮虽然智力全无,但好歹是有些美貌在身上的,谁知道会不会是女主未来的官配?本着‘跟女主抢男人不得好死’的原则,苏合在对比了公主抱、趴在背上、坐在肩上等一系列姿势之后,果断选择做一条没有感情的麻袋,让傻大个扛到目的地。 “唔,要不。。。你加个速。。。我最多。。。再忍半盏茶的时间。”唯一的不足就是午饭吃得太饱,被扛着有点想吐。 在众人异样的眼光里,阿大提起轻功飞身而去,几个起落间就跃进了虚兹人的小院。 好巧不巧虚兹人正在做考前集训,啊不,上路前最后的加紧训练,今日课程正是暗器。 不明形状的一大坨物体越墙而入,已经众人条件反射之下可以说是百花齐放:珠钗发簪,直镖飞针,还有几个剑走偏锋,玩的是乌溜溜的铁弹子。 这不就是瞌睡了递枕头?阿大在那边左闪右躲,努力保护吉祥物的安全。奈何肩上的猪队友另有心思,悄悄的向一旁伸出了jiojio。 其实暗器一脱手,虚兹人就看出了来人肩上扛的正是自家圣使,顿时纷纷上前恨不得以身替之。 场面说起来混乱,也不过就是转瞬间的事情,阿大从容地停下来,抬手正要把肩上的“货”卸下来,就看见自己玄色衣袖上隐隐透出一片湿痕。 这是吓哭了,还是颠吐了?他对自己的身法有绝对的信任,完全没想过会有第三种可能。 “圣使受伤了!”随着苏合踉跄的站到地上,虚兹人也纷纷惊呼起来,其中一个倒霉蛋在看到苏合腿上嵌着自己的暗器,眼睛一翻几乎要晕过去。 “你先别急着晕,赶紧带我进屋上个药。” 几个虚兹姑娘扶着苏合进了屋子,末了还十分谨慎的关好了门。 “这肯定是神的安排,”门一关,苏合也不哼唧了,抓住还在哆嗦的倒霉蛋,自己也感慨起这巧合的宿命:“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指尖刃女士。” 没错,在同一条瘸腿上留下伤痕的,也是一位善用指尖暗器的女士。 不管你们的神到底存不存在,还是要感谢祂,没有“猛踹瘸子好腿”这样的恶趣味。 就在阿大决定放倒一票虚兹汉子也要踹门进去看看的时候,苏合终于出来了。 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虽然面色苍白的吓人,但嘴角还是挂着痴呆的笑容,活脱脱像是被貌美精怪吸干了的样子。 被心疼的虚兹姑娘们簇拥着,苏合轻飘飘的乘上“阿大特快”继续回屋养伤。 阿大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自己是哪里失手了,然而晚上就迎来了女主的“拷问”和木玖的嘲讽。 好在苏合还算有良心,把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今天也是我任性了,非要去看看族人们,阿大很努力保护我了,沐姐姐你不要怪他。” 这一壶绿茶,沐绾绾和阿大都很受用,只有木玖眯了眯眼睛,笑得意味深长的样子。 之后的日子,苏合都乖乖养伤没有整什么幺蛾子,心怀愧疚的阿大也没再冷着脸,跑前跑后的全身心投入到养猪大业中来。 换下轻薄的夏装,女主也正式动身前往京都。 “苏苏,当心风大。“ 听到女主叫她,苏合把脑袋从马车侧面的小窗缩回来,兴致勃勃的说道:“沐姐姐,咱们的车队也太长了吧,是要在外面待很久吗?” 沐绾绾挼了挼狗头说道:“顺利的话,待的稍微久一点就能回家了。” “那不顺利呢?” “不顺利的话,咱们就都得撂在京都了。”木玖接过话,坏心眼的吓唬吉祥物。 是的,苏合的枕头风吹的并不成功,木玖凭借内外一把抓的贤内助特质,成功的挤进了上京队伍,甚至在沐绾绾的马车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你不要这样吓她。”阿大冷硬的反驳一句,又转过头安慰苏合:“你不要担心,我们一定能成功的。” “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二人关系竟然如此亲近了?”木玖挑拨的意味十分明显,说这话时眼神还时不时瞟向沐绾绾。 这样尖锐的话题哪里是阿大能接的住的,嘴上功夫跟不上,一气之下就要拔剑,木玖也摸上了靠在一边的大刀。 苏合当然也警惕起来,关注着女主的脸色,随时准备为自己辩白。 “好了,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沐绾绾终于发话,剑拔弩张的两人总算消停下来,只是各自偏过头去不再搭理对方。 两个人平时不对付就算了,在马车这样狭小的空间里,爆发的杀意还真是很有存在感。 苏合擦了把额角的冷汗,娇气的凑到女主身边,坚决划清与女主后宫的界限。 第67章 又见废墟 上京的路途有长长的车队物资加持,一众人等的日子虽然说不上是滋润、也是衣食无忧,但沐绾绾还是时常看着官道两旁发呆,脸上偶尔会浮现出迷茫的神色。 每当这时,马车内的气氛就无端变得沉闷,木讷的阿大不知该作何反应,能说会道的木玖也选择不去打扰。 至于苏合,她不是在吃吃喝喝,就是靠在一边打盹,偶尔发动能力查看下虚兹人的状态,不一会儿就因为体力透支昏睡过去。 随着行程渐渐缩短,沐绾绾沉默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虽然从不开口询问,但曾一路同行的阿大隐约能猜到什么。 “烧的可真干净啊。”感应到自己的肉身所在,苏合掀开帘子看去,本就破败的驿站如今只剩下灰泥瓦石堆在地面,她和那群歹人的尸骨应当就埋在下面。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饶是苏合声音再轻,其余三人还是听得分明。 木玖不知原委,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沐绾绾和阿大则是猛地转头看过来,眼底的不可置信任谁都无法忽略。 “你。。。怎么知道这里被烧过?”沐绾绾急切的问道。 没有想到自己只是顺嘴感慨一句,会造成这么大的反应,苏合看了看反应过度的两人,尬笑一声找补道:“最近可能是身体养的比较好,感应能力强了很多,刚刚经过这里,就觉得这里可能是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 有圣使身份在身,早晚都是要做神棍的,苏合扯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其余三人虽然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疑虑之情却打消了许多。 但女主并没有就此停止追问,反而更加激动的抓住苏合的手,“还有呢,你还能感应到什么?” 看来不交点真东西,今天是混不过去了。 “大火中曾经有几个污浊肮脏的灵魂,还有一头。。。非常非常可爱的驴子,那些坏人得了惩罚,现在都为奴为婢伺候着那驴呐~”看女主还是耿耿于怀的样子,苏合决定撒个小谎,让她安心一些。 随着“哐当”一声,是阿大的剑掉在了地上,沐绾绾也叫停了车队,跳下车奔向了废墟。 木玖应该是隐约猜到了什么,拦住习惯性就要跟上去的阿大,半真半假的调侃起苏合:“原来我们的圣使大人还真的是有点不同凡响的本领在身上,那你要不要感应下我现在在想什么?” 一听这话,阿大也不争着要下车了,同样转过身盯着苏合,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苏合无奈的看了看四处找嘴替的阿大,实在为他的哑巴属性叹息:虽然我被问得很烦,但你这样的闷葫芦,怎么能从这些莺莺燕燕中杀出一条血路! “你现在在想,原来这人除了混吃混喝,原来还是有点用处的。” 少故作惊讶了混蛋,那瞧不起人的眼神早就出卖你了! “果然猜的很准呢~”木玖挑起车帘查看,嘴上却还不饶人:“我还真是期待小苏合,能开发出千里眼顺风耳的那天啊。” 听起来木玖还是没有放下对自己的怀疑,苏合也不担心,只要虚兹人不出卖她,一切就都只是这人的猜忌罢了。 她也探头看去,只见女主从口粮里取了一袋饼子,压在了废墟下面,良久之后才折返回来。 苏合咽了咽口水,暗道女主实在是浪费,那可是厨房大叔拿手的馅饼,羊肉混着香料加的足足的,一口下去油香油香的。 正主就在这里,留在那喂狗还不如直接给我呢。 然而这样的实话苏合是没胆子说的,好在放下一块心病的女主兴致很高,晚上给大家都加了餐,祭品喂了狗的某人总算心里平衡了一些。 有趣的是,苏合在车队中还发现了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子,稍微一聊,竟然还是熟人。 “所以圣使姐姐真的有特别的能力吗?”现名木旺的小猫儿好奇的问道。 也不知道沐府是有什么独特的养殖秘方,四年下来不仅女主身量拔高到了中等男子水平,就连原来黑瘦黑瘦的小猫儿,现在也长成了精干的大猫样子。 身高可以垫底,气势不能输人。苏合装模作样的闭眼思索一番,而后纯澈的绿眼睛直直看向对方:“你家中还有好几个兄弟,老幺则是个圆润可爱的小妹,大约七八岁光景,你们兄妹几人并无血缘关系,早年又极为孤苦,遇到沐姐姐之后人生才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说的越多,小猫儿的嘴巴就张得越大,到最后还是苏合托起他的下巴,才不至于被篝火边的蝇虫扑进嘴里。 过了半晌,他才喃喃出声:“圣使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接着就一股脑的倾诉起他是如何被带进沐府,又怎样被女主抓回去好生训练,在不断的压榨下学到了许多本领。 说到后面,连圣使姐姐也不叫了,一口一个苏姐姐叫的亲热,又打听了许多事情才罢休。 苏合脑筋转的飞快,忽悠小孩子的同时,把谎话圆的又细致又玄乎,直说的小猫儿眼睛圆圆。 直到沐绾绾着阿大来催,苏合才恋恋不舍的回到马车上准备睡觉。 “那是我几年前捡的小子,话又多人也讨喜,若不是在打探消息方面没有更合适的人手了,实在不该让他一起去京都。”沐绾绾把被子递过来,叹了口气说到:“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养,也是不容易。” 苏合也跟着称是,钻进了被窝,跟女主各自睡去了。 只是这眼睛虽然闭上了,耳朵却支棱的尖尖的: 外面的护卫安排好值夜的顺序,也各自去休息了。刚刚还跟她相谈甚欢的小猫儿也起身离开篝火,脚步轻悄的走到了马车侧方,似乎是招呼了一个人走远了些。 “我都问了半天了,除了虚兹一族确实有些奇特的感应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了。”是小猫儿轻声的汇报,并简短的概述了两人的交谈内容。 “不会那么简单,若是她还来找你聊天,可以多关注些,除此之外不必主动查探。”下达命令的正是笑面虎木玖,看来他从没放弃对自己的怀疑。 初次相见的人哪那么容易聊起来,果然都是披着虚假壳子的试探罢了。 第68章 争璎珞 不过那木玖虽然为人阴险,但似乎对女主很是忠贞,所以。。。这样的试探,女主知情吗? 或者说,是女主授意的吗? 想到这里,苏合慢慢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看向女主所在的方向。 “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沐绾绾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好的,沐姐姐晚安。”苏合的声音又甜又乖巧,只是脸上却全无笑意。 过了废墟,离京都就已经不远了。路上沐绾绾还特意绕道曾经落脚的小镇,想要拜访黄氏一家,顺便报答一二。 很可惜,当年的难民潮过后,他们一家却没再搬回来,应当是在老家安顿下不走了。 尽管唏嘘,到底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影响不了车队进程,很快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进了永安城。 到底是繁华的都城,沐氏的车队虽然引起了小小的注目,却不是什么稀罕景象。 当今天子好珍玩美人,城中奢靡攀比之风更是盛行,时不时就有各地商队来此,这个车队在规模和精美程度上,甚至算不上拔尖。 车队缓缓驶向早已订好的客栈,沐绾绾整束衣冠,最后叮嘱苏合统一口径。 “沐二爷,我都记住了,您是旁支沐潜文家的二子,名唤沐昭,此次上京就是交易些宝石皮毛、异域仆婢,顺便结交京中权贵,企图混个一官半职。我呢,是您最宠爱的胡姬,还叫苏合,这两个是您的得力助手,其他的都是随行护卫。” 这身份是吕存善早就为沐绾绾备下的,确有沐昭其人,不过是个沉溺情爱的软脚虾,早年间与欢场女子私奔而去,早已不知去向,其父未免家族蒙羞,只说是出外游学,正方便了沐绾绾。 说来可笑,沐家的一众事宜,吕存善知道的比谁都清楚,倒是更适合做这个传家的顶梁柱。 沐氏子进京,是瞒不住人的,况且沐绾绾也从来没有打算隐瞒,愚蠢、贪婪又有尴尬的立场,这样的身份堪称天衣无缝,正适合她在京中行走。 只是苦了苏合,从无所事事的吉祥物,一下子切换到骄纵的花瓶,被迫跟着女主整日流窜于宴饮文会间,今朝看画、明日赏菊,在外总要用黏糊糊的宠妾做派维护女主的男子身份,偶尔还得应付好色之徒的言语冒犯。 不过几日奔波下来,成效可以说十分喜人,同来的虚兹人几乎都散了出去,或是谄媚的赠与高官勋贵,或是待价卖给了世家公子,只是在苏合的强烈要求下,大部分虚兹女子都留在了女主的娱乐产业里,歌舞弹唱间也可发挥不小的作用。 “这里也是二爷的产业吗?”苏合被金玉铺子里的首饰晃花了眼,吃惊的问道。 难得今日没有邀约应酬,苏合还是一早就随女主出了门,逛了半个城,才发现沐氏产业竟然如此之多。 沐绾绾动作轻佻的搂着苏合的腰,随手挑了支水头极好的玉簪插在她发髻上:“不过是与人合伙的生意,给你赚些脂粉钱罢了。” 这话说的还是谦虚了,仅这大半天功夫,苏合就陪着巡看了酒楼茶肆、皮毛成衣、勾栏乐坊,现在还有联排的珠宝玉石店。 苏合不由得狠狠的羡慕了,然而转念一想:这么多产业都是我男人,啊不,塑料姐妹的,四舍五入也等于是有我的份了。 核实过沐绾绾的私印后,掌柜热情的将二人引到一边的座位处,不多时檀木盒装的首饰和茶水点心就摆满了一桌。 “二爷、夫人请过目,这些都是店里成色顶尖的珠宝,您二位慢慢挑,相中了只管拿走便是。”掌柜说完便垂手立在一旁,只等主家相看了哪个就仔细介绍一番。 苏合也是头回见识这种阵仗,稀奇的摸摸这个、看看那个,过了一番干瘾之后,还是侧身朝向女主,悄悄的说:“看看得了,都是自家东西,还得留着卖呢。” 好歹也是一族圣使,这抠抠搜搜的样子引得沐绾绾也不禁失笑,也学着她的样子倾身说起了悄悄话:“心疼也得挑几件,你打扮的精致贵气,爷带出去才有面子。” 说完在苏合了然的眼神中,选了个黄金镶碧玉的戒指给她戴上,满意的点点头,又挑了对红宝石的耳坠比划了两下:“苏苏肤如凝脂,戴哪个都很相宜。” 姐妹逛街的乐趣就在于此,女主嘴巴甜、自家东西又不要钱,受到鼓舞的苏合也大着胆子,拿起看了好久的珍珠璎珞。 整串大小、色泽一致的珠链已经是难得,更精妙的是下层米粒大小珍珠串成的花边,间隔处则用金丝垂下岫玉坠子,配色虽然素雅,却因材质上佳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吴郎,奴家想要那个璎珞~” 一阵甜腻娇媚的声音传来,屋内三人纷纷看去,倒叫那女子含羞带怯一样往身边人怀里缩了缩。 苏合只觉得那面色发虚的男子有些眼熟,八成是这几日四处拜访时见过,奈何脑子不记事并没想起来那究竟是哪家的“吴郎”。 关键时刻还得女主顶上,沐绾绾起身上前:“吴主事近日可好?在下沐昭,贵府文会上见过。” 吴业荣总算把手从女伴身上拿下来,随意还了个礼:“我记得你,你送的那外族奴隶身手不错很是得用,带出去也有面子,不少人家的公子都向我打听是哪里买来的呢。” “吴兄喜欢便好,小弟初来乍到还承蒙你多多关照。” 两人正寒暄着,那女子却是不耐,轻轻扯着吴业荣的袖子,把“吴郎”两个字叫的九曲十八弯。 “哈哈哈,沐弟见笑了,我这娇娇也相中了那珍珠璎珞,不知可否割爱啊。”话虽然说的客套,但神色间却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 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让他们拿走自家得了钱也是好的,还不等苏合开口,就看见女主谈笑间无意背到身后的手缓慢的摇了摇。 得,这是来活儿了。 第69章 怕什么 “昭郎~”苏合柔柔弱弱的攀在沐绾绾手臂上,蹙眉娇嗔道:“不是说好了,奴挑什么都可以嘛~” 吴业荣本就是花场粉蝶,见这异域美人风情万种的撒娇,眼睛都要直了,这可把身旁女子气的不轻:“吴郎~再过几日就是郎君们的‘斗花会’了,有了这璎珞,娇娇定能艳压群芳!” 这倒是提醒了他,吴业荣闻言立时收起了放肆打量的眼神,若是能在花会上拔得头筹,什么样的娇娘子得不到呢。 “你也看见了,今日若是不能遂了她的意,怕是要叫人不得安生,”吴业荣话虽说的客气,但那神态完全是势在必得:“还请贤弟行个方便……” 拉扯到这里,诚意也给足了,沐绾绾这才满含歉意的拍了拍苏合:“这次就先委屈下,一会儿给你挑两套宝石头面,再去裁几身新衣好不好?” 苏合当然要配合着,故作不悦的嘟起嘴巴,可沐绾绾还是转身叫掌柜打包好,权当自己给吴主事送的见面礼了。 吴业荣本就大手大脚惯了,岂肯在女人面前折了面子?当即表示自己带了些散碎银两在身,听过掌柜翻过一倍的报价后,很是潇洒的拍了银票在柜台上,又盛情邀请“沐昭”一并出席斗花会,这才晃悠悠的离开了铺子。 “哦吼~那冤大头付了双倍的双倍耶~”苏合好不容易忍到两人走远,迫不及待便去翻看那散碎银票到底价值几何。 演演戏就能创收,我简直是天定女明星! 毕竟女主还是挺大方的,挣大钱了就会给她发零花钱。所以苏合闪着星星眼等沐绾绾拿块银子来压压手,却真的收到两套成色上佳的头面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不不不不不,这太贵重了,真戴上得天天担心有人来取我首级不行。”苏合几乎把脑袋摇出残影来,这东西若放在现代也不过是精致了些,努努力、咬咬牙还有机会拥有。 但这会儿生产力低下、交通也不便,要凑齐这么多色泽、纯净度高度相似的宝石已是不易,要保证颗颗都切工精细、镶嵌得宜需要一屋子的老手艺人干上一年吧……估计寻常的小富人家也只有看一看的份,自己一个宠姬戴头上,怎么看都有些大逆不道。 “你先别急着推脱,”沐绾绾将羊脂白玉和点翠的首饰在她脸上比量着,最后还是收起了华丽繁复的点翠头面:“这斗花会不日就要举行,到时候我需要你戴着自家首饰一举夺魁。” “不是斗花吗,怎么听起来倒像是比美?”苏合扶着沉重的发髻问道。 “没错,就是比美。京都之中奢靡成风,圣上好美色、后宫喜华服,世家子弟们也有样学样,三不五时便带着女伴、家眷盛装比斗,斗的不是枝头花,而是人间富贵花。”另一套首饰沐绾绾也没有拿走,反而小心的收在香木妆奁中:“若是有出彩的服饰、妆容,想必宫中贵人也是有兴趣瞧上一瞧。” 行了,接下来的她都懂,一旦与宠妃甚至皇后搭上了路子,给狗皇帝吹吹枕头风、下下绊子也是迟早的事。 红粉政治嘛~ 既然是有正经事要做,苏合也不再推辞,反而兴冲冲的拉着女主就要奔赴下一场:“服饰、服饰,当然还要有衬托首饰的漂亮衣服才对……” 沐绾绾只是轻飘飘的坐着,却在苏合的拉扯下纹丝不动,直到掌柜将包好的东西交到她手中,这才施施然起身道:“我早就安排好了,订制的成衣就在府上,我们回去试。” 奔走了大半日也确实累了, 可坐在烧包马车里的苏合,更多是感觉心累。 苏合自以为看透始末原委,能够以旁观者的视角帮助女主和自己逃脱命运的摆弄,可她似乎连女主都有些捉摸不透了。沐绾绾背地里做了怎样的筹划自己一概不知,甚至渐渐沦为了她不必提前告知、只需指哪打哪的鹰犬。 和她口不能言、最终沦为垫脚石的前九世并无什么差别。 似乎在沐绾绾眼中也是如此。 “到了。” 不知不觉间,马车晃晃悠悠停下来,沐绾绾先行跳下车,而后浅笑着转身,向苏合伸出了手。 这张她看着一点点成熟起来的脸,还依稀有着儿时的影子,笑起来的弧度也一如往常,可分明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苏合没有犹豫,还是搭着那温热的掌心跳下车,习武之人体温会高一些,愈发显得她冷汗岑岑的手心一片冰凉。 “怎么脸色这样差,还出了好多汗,是哪里不舒服吗?”沐绾绾探上她的额头,只觉得触手又湿又凉,竟然也出了满头的汗。 若真是病了,少不得要打乱之后的安排,沐绾绾当即就要扮做车夫的阿大去请大夫来,只是话说道一半便被苏合拉住了:“没什么事,可能是中午吃得多了,胃有些不舒服,吃点山楂丸就好了。” 再三确认过后,沐绾绾才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衣服我会叫人送到你房里去,试试看哪里不合身,还来得及改一改。” “好。”答完苏合又觉得有些生硬,连忙笑着补充道:“我最喜欢试新衣服啦。” 沐绾绾点点头,又急匆匆的不知去忙什么了。阿大倒是难得的敏锐,狐疑的看着苏合语出惊人:“你在害怕什么?” “哈哈哈,阿大你说什么呢?”苏合几乎是下意识反应,夸张的笑了两声道:“我今天刚得了好多漂亮首饰,一会儿还有精心准备的新衣服,高兴还来不及呢害怕什么?”说完也不等他反应,仓皇跑向自己的房间。 正因为阿大没有追问而放松些许的苏合几乎是撞开门躲进了屋里,冷不防对上了妆台前抱臂而立的木玖。 在她惊悚的直觉中,木玖挑眉问道:“怕什么?” 第70章 卖衣不卖身 木玖本就是个尖酸的性子,面对他苏合反而更容易出言反驳:“怕什么?怕你抢我漂亮衣服穿咯。” “呵,你这衣服往好听了说是清雅,我看着倒是白茫茫一片好似奔丧一般。”他一指妆台上搁着的托盘道:“快换吧,我还得带你去主子那复命。” “略略略”苏合忍不住对着木玖的背影做鬼脸,这厮生得人模狗样,一张嘴巴却好似嚼了蛇蝎一般毒的很,每每对上他都能把自己气个半死,简直不像个土生土长的封建余孽…… 本来木玖已经走到了门口,却好似背后生了眼睛一般猛然回头,正看见苏合翻着白眼、扯开嘴角,丑的都不成人形了,在她拘谨下来恢复原样的沉默中,嗤笑一声道了句“丑东西”,而后重重关上了房门。 苏合这才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耳朵还不忘打探‘敌情’,听到轻盈的脚步声只在门外两三步停下,忙道:“我可换衣服了啊——” “啧,放心,阿大都比你有看头些。” 就知道你们两个是欢喜冤家! 苏合提起看似平平无奇的素白纱裙,立时就被惊掉了下巴。裙子很像是虚兹传统的圣女礼服制式、自肩膀向后展开一件轻薄的披风,又结合京都审美将袖口、裙摆做的又大又飘逸,金丝银线绣成的花藤铺满衣襟,不知还用了什么工艺,摆动间还会如蝶翼般折射光辉。 别人都是比美人,女主一出手就要打造仙女啊! 只是……这衣裙工艺如此繁杂精细,定然不会是上京以后才赶制出来,那么沐绾绾是早就有此打算吗?从什么时候开始? 一想起女主很可能初次见面就已经定下了自己的用途,苏合顿时没了转圈圈看裙摆飞舞的心情。 她敏锐的感知、引以为豪的听觉,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带来了坏消息: 京中纨绔子弟们的“斗花会”并不止于评出胜者,之后就是收集爱好者们交换“心爱之物”的环节,而“花中之魁”更是免不了被人好生赏玩一番。 那“娇娇”与吴业荣在这条街上逛了许久,苏合也是想着或许能听到什么消息,这才放了心神在二人身上,好一阵子过后方才听那女子嗔怪吴郎心眼儿坏,定是想叫那外族女子夺得魁首,好向沐公子讨了去。 听到时她心中便有些不舒服,但只以为女主也是不知内情,或者只是走个过场、并未打算真的将她置于那样危险的境地,所以并未向她说起此间内情。 然而这件衣裙彻底打破了苏合的幻想。 这样精心的谋划、提前许久的布局、势要夺魁的姿态……种种叠加起来,若还以为女主只是单纯的想要出一出风头,未免太过蠢笨了。 呵,红粉政治,红粉竟是我自己。 “好了没有?换个衣服磨磨蹭蹭。”木玖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苏合的联想,好在他只是敲了敲门、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来了来了!”苏合揉了揉眼睛收拾心情,提起裙摆慌慌张张小跑起来:“帮我开下门,没有手了!” “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不成——”木玖念叨着一把推开门,本该撤开几步让出路来,却在看见苏合盛装跑向自己的时候定在了原地。 有那么一瞬,他仿佛听到了命运之手缓缓拨动了琴弦。 他这一挡不要紧,苏合下意识就要刹住脚步,哪知累赘的裙摆被踩在脚下,去势不减的她眼看着就要拍在地上,不免闭紧了双眼捂住了脸。 她已经是身无长物,可不能连脸都没了。 “诶?”预想中的疼痛感没有袭来,苏合觉得自己仿佛是悬停在半空中,只是颈间呼吸不畅的感觉愈发强烈。 睁眼一看,入目是一片宝蓝色衣料,往上则是木玖惯用的鄙夷神情:“怎么穿上裙子路都不会走了?” 这叫什么话?她日常出入都是穿裙子,搞得好像她女扮男装一样:“松……松手!勒得慌!” 木玖看够了笑话,这才把苏合拎直站好,只是提着她后颈衣料的手仍然没有放下,美其名曰是将衣裙提高、免得再被她踩坏了。 虽然面子上有些受挫,但这样确实方便了很多,苏合也就一边吐槽他不懂提裙摆、没有风度,一边像个被提起耳朵的兔子样、跟着木玖的脚步去找沐绾绾。 按照道理来说,将军府里出来的仆从轻易不会失礼,除非……看见苏姬被木总管拎着走。 苏合面无表情的当做自己全然不知,一路走来听取“噗嗤”声一片。 “这衣裙果然很适合你。”沐绾绾听到门口传来响动,抬眼便看见苏合低眉垂目站在那里,天光仿佛都晕在了她身侧,端的是一身圣洁无垢、不染凡尘。 “我也觉得很好看,只是有些不便行走,刚还差点摔了一跤。”苏合努力堆起笑容,不行,她不可以问出口,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她完全在女主的监控之下,若平白得知了不该知道的消息,根本就解释不了。 “无妨,你先找件旧衣裙加长些练习着。”沐绾绾随意合上桌面的文书:“这几日就不用陪我出去了,会有教习娘子来指点你练舞。” 无论女主说什么,苏合都十分配合的点点大头,很快便被“请”出了书房。当然回去的路上,少不了木玖的“善意协助”。 “有人给你提裙子还愁眉苦脸的,要不换那个五大三粗的来?”木玖依旧是不做人的拎着她往回走,见苏合掉了魂儿一样跌跌撞撞的样子翻了个白眼。 “不……不用。”阿大是个耿直性子,若见了面再追问刚刚的事情,她可应付不来:“只是沐昭安排了舞蹈课,我有些担心自己学不来。” 木玖看傻子一样瞥了她一眼,见苏合真的在为这种小事发愁,忍不住提醒道:“主子要推介的是衣裙首饰,你只要学些简单的舞步、能将衣服展示完美就够了。反正稀罕的是这些东西,又不是你。” 这话说来不好听,倒真的给苏合带来了一些启发,她要想想如何最大程度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就像模特一样只将衣服穿的好看就好了。 有了自救的思路,苏合肉眼可见的欢快了许多,脚步都要快上几分,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好好计划了。 第71章 自救 “只漂亮还远远不够,要想干干净净的漂亮,你要学会用脑子。” 这是木玖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若在平时,苏合一定以为他又是在讽刺自己脑子不好使,可知道了各种隐情之后,她竟然从中读出一点不一样的味道来。 或许……他是在提醒自己? 苏合现在是杯弓蛇影,谁也不敢轻易相信,只能将这种可能压在心底,决定日后好生观察这厮是不是如她猜想一般良心未泯。 若自己终有一日能得解脱……为报偿此举,还是要给他谋一个善终才是。 这几日她都乖乖待在府上,按照女主的安排练习姿态、舞步,甚至眼色、神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卖身进了楼子里,正在做上岗前培训呢。 “今日怎么又吃得这样少?”沐绾绾看着她碗中的剩饭,皱眉问道。 “练舞有些累了,没有胃口。”苏合竭力控制自己不去看桌上喷香的饭菜,故作天真的答道:“况且瘦一点不是更好看吗?我说过要帮你,就一定会努力的!” 沐绾绾看着瘦了许多的苏合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吩咐厨房夜里给她加一餐宵夜,说了些注意身体的客套话,便由她回房休息了。 除了打理那一头长发,苏合向来习惯凡事亲力亲为,是以身边并没有太多眼睛盯着。门窗一关、木桶架好,染了蔻丹的指头要保护好,她拿出偷偷藏起来的小勺子,微微颤抖着伸向喉咙。 “呕——” 熟悉的感觉翻涌上来,仿佛一拳重重打在肚子上、迫使胃部急剧挛缩,苏合脸上满是生理性流下的泪水,却还不得不克制音量,生怕引起路过仆从的怀疑。 自那日之后,一开始她都尽量少食,其实就是夹几筷子清淡的蔬菜装装样子,其他时候都用茶水充饥,而白日里饮多了茶,夜里便睡不着觉,是以很快脸上就没了肉感。 可惜不知是下人通风报信,还是她状态实在不好,整日忙东忙西的沐绾绾开始回府压着她一同吃饭,为了不引人怀疑,她只好稍微吃上一些,然后借练舞劳累的名义回房催吐。这招果然管用,她几乎是一天一个瘦法,为了掩盖苍白的气色和凹陷的两颊,她甚至不得不大量扑粉涂脂,并在腮帮子里含上棉絮权作支撑。 只是胃酸烧伤的声音有些嘶哑,她便愈发沉默寡言起来。 肉体的痛楚和呕吐物一波波翻涌的声音使苏合无暇顾及其他,而通往偏院的路上、一位婢女正抱着浆洗好的衣物走了过来…… “等等,”一道男子声音突然响起:“苏姬正在小睡,命我在此看守。”随后是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她今日心情不佳,你还是不要去触霉头,晚些再来吧。” 唬走了险些误闯的婢女,木玖回望一眼门窗紧闭的小屋,仍像个门神一样站在原地,直到屋内声音渐渐平息方才离开。 若说一开始女子清浅的脚步声苏合没有注意到,那之后木玖那听到都叫人讨厌的声音她绝不会错过。直到这一刻,苏合才终于能够确认两件事: 一是木玖真的有心帮助自己; 二是女主当真有心利用自己做交易。 “沐绾绾,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当朝宰相之子与你结盟,西北雄武之师为你指使,虚兹一族尽数作为你的棋子散落京都,纵使要在这濒临破败的朝堂中取帝王首级也非难事,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苏合随手抓了草纸擦去满面泪水和嘴角污物,一铲一铲的用香灰盖住满桶狼藉。 也盖住自己曾经不切实际、而今渐渐腐烂发霉的幻想。 “如果她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顾绾绾,那虚兹人真的还有返回故乡的那天吗?” 想到这里苏合坐不住了,可一个个沟通过去、以她现在的身子骨怕是半条命都剩不下,事急从权,她拔下头上最为锋利的一根金簪,深呼吸之后刺破了自己的眉心,同时心里不断默念着“虚兹吾族”。 渐渐的,她脑海中出现了纷繁杂乱的声音,破风声、洗濯声、旁人碎碎叨叨的指责声、甚至还有几个清浅的呼噜声。 苏合凝神对抗这杂乱无章的感应对大脑的冲击,释放出意念包围上去:“虚兹吾民,不要慌乱,不要异动,心念回复即可。” 脑海中静默了一瞬,可以说是落针可闻的程度,正当苏合以为自己功夫不到家断线了的时候,雀跃兴奋的情绪铺天盖地袭来,伴随着一声声的“吾使安好”、“圣使永在”、“天神保佑”,叽叽喳喳仿佛雏鸟见到了母亲一样。 被这样热烈的情绪感染,苏合也不禁染上了笑意问道:“大家可还好吗?” 谢天谢地,虚兹人们的情况比想象中要好上许多,男子们作为仆役小厮、或是家丁护院都是装点门楣的招牌,纵使执行些见不得光的任务也尚能应付,顶多是被奔放的后宅妇人调笑一二,只要装作听不太懂的样子也糊弄的过去。 然而虚兹女子生得实在貌美,作为货物身份生活在这礼崩乐坏的京都,难免会被人垂涎觊觎,身处官员府上的几个目前还能踏踏实实做歌姬舞婢、偶尔应付下咸猪手罢了。 更加水深火热的反而是潜伏在楼中的清官人,已经有不少糟老头子、二世祖为了争风吃醋闹将起来,恐怕再有些时日鸨母就要顶不住威逼利诱了。 若叫她们扮丑装傻,恐怕会立刻失去利用价值被随意处理掉,可这异族风情又偏偏是最为致命的原罪,苏合急得直挠头,恨不能给她们一人配一个保镖守着。 说到保镖……对了,护花使者! “姑娘们听好了,”苏合一发言,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聆听:“若实在推脱不得,就要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找那种身份尊贵、又爱装腔作势的男子,想尽办法让他对你产生好感、从而求得庇护。我知道你们都是抱着牺牲的决心来到京都,也不像本地女子一般视贞洁如生命,但你们都是虚兹最闪亮的宝石,无论何时都要像保护我一样保重自身。 必要时,可以伤人出逃。” 第72章 近墨者黑 “苏合,我来送宵夜了。”房门有节奏的响过三声,随后传来阿大的声音。 苏合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光顾着听取族人们的“述职报告”,连明月高升也没注意。她嘱咐三两句后断开连接,抹去眉心干涸的一点血迹道:“进来吧。” 阿大得了授意,方才推门走了进来,将托盘上羊奶炖煮的燕窝搁在桌上,方才皱眉道:“你受伤了?” “啊……”使用能力的后遗症如海浪一般袭来,苏合抵制着脑中强烈的晕眩感,一手抚上眉心有些迟钝的解释道:“饭后小睡了一会儿,偷懒没有拆发,不慎被滚落的发簪刺到了,不碍事。”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副鬼样子——呕吐后没有及时塞回棉球,两颊凹陷的样子尽显病态,面色灰败一看就是在强忍不适,偏偏眉心一团晕开的血色十分刺目。 活像是个被踩扁了的纸扎娃娃。 阿大罕见的有些生气,看了眼大开的门外无人经过,方才斩钉截铁道:“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也知道你为什么要作贱自己。” 苏合瞪圆了布满血丝的双眼,急急反驳道:“你胡说什么?我有什么可害怕的?!只是近日练舞辛苦,我……”情绪激动之下这具肉身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向后仰去、连凳子也被瞬间的失衡带倒。 所幸阿大这一身的功夫从未落下,虽为了避嫌站的不算近,但长腿一跨、顺势矮身探臂,稳稳的垫在苏合后脑和地面之间。 “得罪了。”他冷着脸托起了瘫软的苏合,手上轻飘飘的重量让他眉头皱的更加厉害。姬妾的绣床不便靠近,阿大转手将她放在贵妃榻上,扯过软垫让苏合倚靠在上面,端过燕窝往前一伸:“再不吃,你会死。” 这样的状态不仅无法参与斗花会,还会让女主对自己起疑,苏合也不矫情,抬手就要接过碗来。无奈这副身体消耗甚大,干瘦的手臂不住颤抖着,连准确伸向瓷碗都做不到。 阿大压住心中怒意,按下那枯木一般的爪子,舀起一勺燕窝递到她嘴边:“张嘴。” 苏合满脸歉意的乖乖张嘴喝下补品,期间屋内只有碗勺碰撞的响动和细微的吞咽声,香甜的食物很快为身体找回了温度,她嘴巴里却一阵阵的发苦。 看样子这木头是真的生气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告发自己的阳奉阴违。 吃甜品用的小瓷碗不大,一碗见了底,阿大便去桌边的炖盅内盛出来一碗,回到榻边扎着马步继续喂她。 “这样多累啊,要不你去拿个凳子过来坐?”苏合终于在一勺又一勺中找到间隙,谄媚的笑着开口。然而阿大并不吃这一套,仍执着的端着勺子道:“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吃完。” 苏合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吞咽,其实她整日不是挨饿就是催吐,一时间不适合吃得太多,但这木头气得整个人都皱巴了起来,想要缓和情绪还是要乖乖听话才行。 当吃东西成为了一种痛苦,时间就显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阿大终于没有再端碗过来,而是抱臂而立低头看着她,看样子并不打算先开口。 “这样盯着你的鼻孔,我脖子好酸啊。”苏合只觉得肚子里被塞了个晃晃荡荡的水气球,仿佛下一刻就会炸裂开来,她磨蹭着坐直了些,生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再次呕吐起来。 这招果然有效,阿大拖了个凳子坐了下来,脸色虽然还是不好看,但到底没有刚才冰块一样的架势了。 “你打算再也不同我说话了?”苏合无奈的笑笑,惨白的脸上浮起一抹潮红。 “你在怀疑主人。”阿大开口即王炸,然而更炸裂的还是下一句:“你怕她将你送给别人,所以要把自己饿死。” “哈……哈哈哈,咳咳……”苏合忍不住笑起来,乐极生悲的咳嗽了好几声,这才喘匀乎了气解释道:“我没有要饿死自己,只是想变得丑一点。” 阿大上下打量着这张脸,点点头道:“是很丑。所以你承认自己在怀疑主人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那个木头一样单纯又迟钝的阿大呢?苏合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狡辩。 “你不该怀疑她,主人待你很好,”阿大眼里的不赞同显而易见:“她一定有保护你的方法。” 原来还没有黑的太彻底。 苏合突然自嘲的笑开了,这几日精心调整过的嘴角弧度让她看起来多了丝妩媚的味道,连惨淡的脸色都被染上了我见犹怜的风情:“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保护方式呢?你可有听过、见过这方面的部署吗?” “这几日我都在负责内宅护卫事宜,不曾跟在主人身边……” “阿大。”苏合摆摆手打断了他:“虚兹人的性命全系在我们的合作上,如果我沦为一件精美的玩物、或是从此一蹶不振,那么虚兹将再无圣使,他们也不再有重归故土的那一天。”她使出了浑身力气攥紧阿大的手腕,仿佛这样就能将绝望和无力传达过去:“我不能赌。” 这下轮到阿大哑口无言了,他定定望向苏合的眼睛,直到她酸涩的眼中泛起泪光:“主人不是那样的人。” 苏合差点被气笑了:“不如我们看下去,后日斗花,你要来。” 阿大也硬气的点点头道:“好,今日之事我不会说。”随后又指了指桌上的炖盅:“但你明日要按时吃饭。” “我……”苏合哪里能允许多日坚持功亏一篑? “你饿得够久了,只三两顿补不回来。”阿大也是寸步不让,大有‘你不听话,我就立马告密’的架势。 “好。” 见苏合乖乖应允,阿大也不便久留,端起托盘就要离开,然而行至门口,他又停下来问道:“是谁给你传递的消息?” “不过是虚兹圣使一点小小的感应能力罢了。” 苏合半真半假的回应,直到阿大的脚步走开老远,方才收起脸上僵硬的笑容,连滚带爬冲向角落里的木桶,低头干呕两声、胃里过多的汤水便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屋顶上,木玖嫌弃的盖好瓦片轻声道:“啧,真是邋遢。” 趴在桶边的苏合翻了个白眼,暗暗在心里反驳道:呵,都是你带坏了阿大! 第73章 不可亵玩 后日,言浅园中。 经过一日的饭食修养,苏合精神大好,虽还是一副柳腰纤弱、两腮瘦愁的单薄模样,言谈行走间却明显有了不少活力。 按照沐绾绾的要求,苏合泡花澡、含香片,由着妆娘将她打扮的清丽非常,处处点缀的羊脂玉首饰比不过皮肤白皙莹润,绣满金银的衣裙更显身姿风流。 为了保证出场足够惊艳,“每朵花”都需要提前在园子角落的隔间中候场,由婢子按照顺序一位位引至前庭。 “前面是女眷们休憩之所,还请公子止步。”到底是附庸风雅之所,婢子们不卑不亢的拦下“持花人”,只迎着各色美人入得内里。 “就送到这里了,你不要紧张,正常发挥就好。”沐绾绾语重心长的嘱咐了几句,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送考生入场的家长。 苏合连连应和着目送三人离开,走在后面的阿大似有所觉,转头回望一眼,正对上苏合的眼神。 ‘你且看。’那是她平静的目光中唯一的讯息。 言浅园并非私人居住的宅邸,建造之初便是为了租借出去、给人办些诗文酒会、宴请宾朋之用,是以后院所谓的“隔间”,不过是以竹架包裹着重重纱幔。 秋风乍起,竹影薄帐间模模糊糊可见伊人倩影……“阿嚏!”苏合揉了揉鼻子,深刻感受到了风度与温度不可并存的道理。 事不宜迟,她一屁股坐在铜镜前,从袖子里抖落出个手帕包,开始执行计划的最后一步。 镜中人细眉如柳、被苏合“呸呸”两口搓掉,用眉黛描了个英气上扬的眉毛,再把粉嫩的腮红扑掉、口脂晕淡,待垫腮的棉球吐掉之后,原本水灵灵的仙气女子已经摇身一变,很有些清冷寡淡的模样。 还不够。 苏合盯着自己被染脏的手指出神,再看了看镜子,毅然用指腹的余黛晕了眼眶、扫过颊边,在改动细微的同时兼顾冷淡风并不容易,她细细调整了半晌才满意的点点头。 眼眶深邃、轮廓分明、唇色克制,再配上淡漠的眼神——很好,就是她要的那种排斥男性审视的超模风。 随着时间过去,一位又一位美人被带到了前庭,“沐昭”初初入京地位不高,所以苏合也落不到什么开场或是压轴的好位置上,大约被安排在众人审美疲劳的中场。 等待的时间着实让人心焦,苏合一边试图透过影影绰绰的隔断、窥探自己前面还有多少人,一边暗暗祈祷不会有什么人来找麻烦,因为她想要的一鸣惊人和全身而退,哪一样都容不得一点节外生枝。 但很快,苏合就知道自己实在是有些多虑。 竹木为骨、绢帛作皮,苏合站在精心粉饰的“花台”上,目下所见尽是一张张桌案蒲团、以及其后姿态闲适的世家公子和展示完毕的“花娘”。若非早知内情,这场面任谁来看、都更像是文士们坐谈辩道,而不是比较姬妾、交换玩物的荒唐花会。 “在下沐昭,是沐老将军的子侄,这位苏姬来自异族虚兹,她的花身正是——金边雪莲。”随着沐绾绾话音落下,身后捧着花盆的木玖揭开丝罩,竟然是一株鲜活的雪莲:“此物自雪山移入盆中,汲雪水灌溉、覆寒冰保温方可运至京都,能叫诸位赏看一番,也算不负这一路艰辛了。” 听着台下渐渐响起的私语声,苏合心中凉了大半。原来这花身本就是图个意头,相看两眼之后便要归还主家,只这魁首需得携花身落户,寓意真正的花中仙子神魂相付。如今这雪莲一出,不少子弟都蠢蠢欲动起来,哪怕是为了雪莲,她今日也怕是要赢定了。 乐声响起,苏合微微昂首向天,跳跃时如脱兔轻巧,摆腰时好似水中游鱼。时而如粉蝶落花般慵懒的歪倒身子单足而立,转瞬又舒展着手臂飞快回旋起来,幻彩的裙摆飞扬下叮当作响的金环缚于赤足。然而她面上不见脂粉气,容色更是雌雄莫辨,似是郑重而悲悯的为天神献上祭舞。 都不重要了,跳舞或是抚琴,艳丽或是清冷,她似乎都已经逃不掉了。 “天上的鹰雀啊,若你们愿于此栖落,可否衔一片我这浮萍之身,随自由的清风同去?”一曲舞毕,苏合双臂交叠端于目前,歪着头喃喃自语的同时一颗清泪滚落下来。 不,还没有结束。随着第一声鸟啼响起,鹧鸪、画眉、鸥雀、鹦哥儿等等先后赶来,就在苏合惊喜的以为这些鸟儿为雪莲而来、啄食殆尽之后便会离去之时,它们却施施然落在她身上、脚边,叽叽喳喳的唱了起来。 “百鸟朝——唔——”直到一人脱口而出的悖逆之言又被捂了回去,台下之人方才纷纷缓过神,激动的议论起来。 苏合当然不肯错过这样天赐的机会,她缓缓将手探向发髻,蹲在上面的鸟儿顺势站了上去。“感谢天神垂怜,去吧!”说完一扬手将那灰扑扑圆滚滚的鸟抛向空中,大幅动作之下周身鸟类也纷纷煽动翅膀,向着来时的方向各自离去。 “唧唧!”唯有那小灰球盘旋一圈后又落了下来,扭扭屁股在珠翠间安了家。 这番变故沐绾绾显然不曾想到,饶是如此她仍然乐见其成,故作高深的上台领回自家“娇花”,面对旁席之人的打探,也只推说是天公作美。 “昭郎得了这样的奇花也不同我说,”满座色侍之女都在故作端庄,唯有气质清淡的苏合懒洋洋的撒起娇来:“早知道就不必练舞练的那般辛苦了。” “这不就是怕你怠慢了此间盛会嘛~况且苏苏有这样招引燕雀的本事,不也没同我讲吗?”沐绾绾亲昵拍着她的手,脸上挂满都是纵容的浅笑。 “苏苏若是真有这样的本事,就叫鸟儿们把其他女子的衣裙都啄漏,到时候定能为昭郎长脸争光~”苏合以手托腮,三两句压下女主心中的疑虑。 从她不配,到他们不配,虽然其中波折颇多,苏合总算暂时摆脱掉了“玩物”的身份。 第74章 争花 斗花会规模不小,是以柳善月表演完后不久便到了午饭时间,流水一样的美食呈到桌案上,席间诡异的“赏花”氛围也被冲淡了些许。 只是总有些显眼包,装的再一本正经,也还是上不了席面的。 “此等疏漏的饭菜,如何能端到本少爷的桌上来?”一个赤衣翠带、身形臃肿的男子大声呵斥着传菜女婢,一双眯眯眼却是得意的巡视着在场众人:“端上来!” 一列身形窈窕的少女循声走来,各捧着一方食盒,其下有小泥炉煨着,用以保持内里菜肴不凉不烫、刚好入口。 一碗菰米与粳米杂拌着蒸好的米饭,一碟筋酥肉烂、辅以芍药酱汁的熊掌,鲤鱼只取最肥美处切做十数片鱼生,经过霜的鲜甜菜蔬以紫苏炒就,雉鸡吊汤炖煮出一小盅补身的鹿胎,剩下那些笋尖蒲心炖牛腩、还是兽脊做烧烤倒显得平常了许多。只这餐前一杯馥郁芬芳的兰花酒,方在口中漱了一漱就吐到盂中,实在是有些可惜。 这些菜在旁人眼中已是极尽奢侈,不过就苏合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实在是太刑了。 应是苏合看的久了,沐绾绾皱着眉夹了筷缠花云梦卷给她:“食物只要新鲜得时就好,莫要学他吃些蛇虫鼠蚁,脏的很。” “我只是好奇,那饭菜的分量又不大,他是怎么把自己吃成个球的。”苏合回过神来咬了一口肘花卷,神态轻松的解释着,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端起桌上“见风消”的油酥饼放在身后,冲呆坐着的木玖和阿大挤了挤眼睛轻声道:“先垫垫,吃完我再给你们拿。” 阿大看起来比平日还要木讷,盯着饼子不见半点反应,木玖出门在外也要顾全主家面子,是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感谢苏姬赐食。 沐绾绾没有如往常一般为她介绍那胖子的身份隐秘、杂事趣闻,反而忙着应付旁人热情的赠菜和有意无意的探问,看起来很是春风得意。 本着这样消停的吃饭或许是最后一顿了,苏合几乎将一双筷子舞出残影,除了留给木玖他们两碟方便拿着吃的点心,其余都被她打扫了个干净。 下半场的争奇斗艳尤胜上午,热情奔放、妖艳动人、天真烂漫乃至清冷绝世,各色花朵渐欲迷人双眼,连苏合都几乎看丢了眼珠子。 压轴的却是个端正矜持的木头美人,在墨色牡丹边操琴弄曲,算是这场上难得的清流。 “那是已故勉侯的嫡女,被圣上斩尽全族后,独留下来赏于户部尚书做了个伶人。”沐绾绾难免物伤其类,提起此人身份神色间也有些戚戚然。 苏合虽觉得她有些可怜,但想想自己九世殒命、第十世还要为女主卖身,便情真意切的觉得还是自己更倒霉些。 压轴表演完毕,便到了票选“花魁”的时刻。各家花娘守着花身站在台上,自有小厮上前,将象征选票的金筹投入花盆中。 本以为到了此时,姑娘们之间难免有些暗戳戳的贬损讥讽,哪知一个个身份虽然低微,却被教养的极其听话,除了大方展露风情以外,竟不敢闹出半点乱子。 果然是缺什么想什么,这世代国家已是礼崩乐坏,倒更爱装腔作势了。 投票环节很快结束,不出所料、苏合拿到了魁首之位,余下的姑娘们纷纷回到座位,任由高门贵子间相互淘换心仪的姬妾。 当然被询问最多的,便是独自被留在台上、以织金纱帷“打包”好的苏合——以及怀中的金边雪莲。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与一盆花捆绑销售的自己,竟也能开出如此的高价。 金银财帛、田产屋舍已经瞧不上眼了,珠玉珊瑚、珍奇古玩也未免平常,她似乎还听见有人以正四品官位相许。 沐绾绾被包围在其中,并不表达任何一点喜好,只是谦和有礼的笑着,等他们开出更为有利的条件。 苏合的目光穿过白纱、人群,遥遥望向毫不起眼的阿大,一遍一遍以心声默念:‘你,后悔了吗?’ 应当不是全无触动的吧。苏合看着他越攥越紧的拳头,只能自嘲一笑。 “不知江某可否也来凑个热闹?”锦衣纨绔堆里突然出现了小片真空地带,一人身着红衣官服在沐绾绾身前停下:“随太子处理事务来晚了些,诸位勿怪。” 正是姗姗来迟的江云寄。 小江大人如今在同辈之中可以说是无出其右,其父江首辅在朝中极得圣心,他本人又常随太子左右、逐步接触政事。可以说不出意外的话,江云寄便是未来新君钦定的下任首辅。 江氏权柄或将冠绝朝堂。 “江兄事务繁忙,能来赏光沐某感激不尽。”沐绾绾在人前端足了无甚交情的架势,行礼客套之后便不再说什么。 江云寄倒是直接,抬手一指苏合道:“听闻沐公子家的花娘很有些神奇之处,江某没能亲眼得见实在是遗憾。” 他身后小厮很有眼力见儿,适时打开手中锦盒,江云寄赧然一笑道:“可惜我官阶不高、俸禄微薄,只有这方玉纽金印,乃是太子为我求下以作私章,如能换得一株雪莲为太子恭贺千秋,也算不负恩泽加身了。” 此番话一出,哪里还有人敢抢太子的寿礼?当今天子喜怒无常又格外器重太子,若是叫他听到此等宝物被人截胡,非得治下个欺君之罪不行。 只是这金印……虽不过小小一方、到底是有些逾制,天家亲赐还勉强可用,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拿在手里,怕是立时便会招致祸患。 沐绾绾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她皮笑肉不笑的退后两步、连连摆手道:“此等御赐之物,哪里是我这般小民能够受用的?” 江云寄好似这才想明白其中利害,一拍脑门道:“瞧我真是糊涂,不过无妨,我这里还有一件宝物,或可作交换之用。” 苏合眼睛尖,老远便看见江云寄这厮从袖中掏出一柄笔来,其上银光闪闪暗藏花纹,可不就是用她的蛇皮装饰的笔杆? 好你个狗东西,用老娘的皮换老娘的命是吧?! 第75章 带你回家 \\\"此物乃是几年前,我偶遇苗疆高人所得,笔杆外皮质取自银蛇王蛊,佩之可免受毒物侵扰。\\\"江云寄半真半假的道出笔的来历,引来周遭一阵唏嘘。 金边雪莲乃是不可多得的神药,可补虚亏、续中气,说起来也就是吊着一条命多度些时日,而这笔可辟毒防虫,说起来也是能保命的物什。 旁人不知道各种内情,沐绾绾还能不知道吗?她一看这笔就想起曾经被银蛇蛊控制的恐惧,然而面上不能显露一点异样,只好故作欣喜道:“竟还有此等神奇之物?江公子果然见多识广。” 苏合仗着自己被蒙住了头脸,肆无忌惮的翻了个白眼,甚至还小小的“呸”了一声:“神奇的是他吗?是老娘我!跟我玩儿羊毛出在羊身上?我非得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便宜没好货!” 话虽这么说,她却没有做出什么异动,眼下能跟这厮回去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起码他只是馋自己的肉身而不是节操,实在不行来上一刀给他灌个血肠也就得了。 哦吼,说不定喝了自己的血,江云寄也会变成自己的人肉小探头呢~ 沐绾绾这边与江云寄客套了几句,便敲定下来:“按照花会的规矩,沐某收了花资,这雪莲娇嫩、还望公子好生照拂了。” “沐公子尽管放心,定不会委屈了美人。”在此等场合端的太过难免叫人起疑,江云寄熟练的装出一副风流做派,快走几步跃到台上,向苏合伸手邀请道:“还请花神移驾江府。” 苏合微微拂开纱帷,又觉手上花盆实在沉重,索性将那金边雪莲放在江云寄手上,自己一身轻松的缓步跟在他身后。 江云寄被这猝不及防的花盆差点坠了个趔趄,好在他素有习武、下盘还算扎实,面不改色的将花盆换到另一只手抱住,仍牵住了苏合要她与自己并肩而行:“若不想被这些不死心的色胚盯上,就配合些。” “呵。”苏合懒得在他面前装柔弱,冷笑一声不置可否,任由他牵着自己离开这糟污之处。 甫一踏上马车,苏合就一把掀翻了头上的白纱:“披白挂孝的真是晦气。” “那就不要了。” 江云寄捏起那白纱作势就要丢出窗外,又被苏合急急拦了下来:“别别别别扔啊!”她好说歹说把东西抢了回来,边嫌弃边小心折好抱在怀里:“虽不是好地方来的,但那里面可掺了金丝呢!很值钱的!” “这么点金线,还没有你耳坠子上那一点玉珠值钱。”江云寄可是真的被气笑了,哪有人满头珠翠金饰,反而对一块帕子念念不忘的? 苏合这才想起自己头上也是密密麻麻一堆首饰,索性把纱布抖搂开,一件一件的从头上往下拔:“这些都是沐氏的宝物,留在我这里实在是不合适,烦请小江大人下次见沐昭时,代我退还给她。”今日只觉心中忐忑疲于应付,竟然连脖子被压的生疼也没察觉。 “将你带到那样糟污的地方作筏子,是该气一气她。”江云寄拈了枝花簪道:“要不要我替你找回场子?” 与沐绾绾合作虽有父亲授意,但看着小姑娘强忍委屈的样子……小小找些麻烦,让她焦头烂额一阵子也未尝不可。 “不用。”苏合心里确实不舒服,但也知道女主是此间气运所在,与她作对非但没有好处,若是搅乱了秩序、恐怕终其一生都不能从这破书里逃脱了。“我们有约在先,纵使她有事相瞒,我也总要为虚兹的未来考虑。” “你倒是大度,”江云寄酸溜溜道:“偏偏就对我不假辞色。” “人都言江首辅家风清正,你从那莺莺燕燕的集会带了个女子回去,就不怕被打断腿?”苏合才不理他那些废话,她只想知道自己下一步将要面对什么。 江云寄身着官服看似端方,笑起来倒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样子:“怎么?害怕了?” 见苏合冷眼看着他不说话,江云寄又赶忙说道:“江氏与沐氏是合作关系,其间内情我父亲全部知晓,只是我母亲……素日话多了些,但无论如何我定会带你回家好生安置。” 苏合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心中却早已翻腾起来:没想到我在你家还住过一阵子吧?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忽悠我,江首辅一颗七窍玲珑心、上面全是眼子,还有你娘江夫人,那可是嘴巴跑在恋爱脑前面的,还有你那个一心想要嫁入府中的表妹…… 啧啧啧,自己区区一个转过手的异族美姬,还真能当自己是人见人爱的二手月季了? “公子,到了。”驾车小厮敲了敲车壁,提醒两人该面对接下来的腥风血雨了。 果不其然,面对自家儿子下班回来、身后多了个一身煞白的异族女子,江氏夫妇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近日入京的沐氏子得了株鲜活的金边雪莲,我一听到消息就赶去了,只是那花会的彩头便是人花一体,这才一道将人也带了回来。” 江云寄这边大义凛然的讲着前因后果,被cue到的苏合也不甘示弱,捧着雪莲微微躬身道:“我来自虚兹,愿天神保佑善良慷慨的江氏。” 江逐倒是对那盆雪莲很感兴趣,吩咐江云寄带上宝物和自己去书房谈一谈,只留下皮笑肉不笑的江夫人和尴尬到脚趾抓地的苏合。 “既然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就先请坐吧。”杭妙仪,也就是江夫人,本身是个对夫君有着全然信任的贤妻,是以在江逐并未表现出明确不喜的情况下,她决定先对这个陌生姑娘以礼相待。 见苏合等在自己落座后方才道谢并得体的坐下,杭妙仪心下舒坦了许多。她虽然不清楚所谓的花会到底是怎样的所在,可见着标致的姑娘盛装打扮,虽面容憔悴、发式也过于简单,可那身上的衣服无论用料还是做工都十分考究,想来应当是—— 姑娘们比较衣服首饰的集会吧? 第76章 良妾 可是姑娘家的聚会,又如何会把这么个水灵丫头当做彩头添了出来?杭妙仪这样想着,不免又有些神色凝重起来。 她儿子可是整个京都里最俊朗、最有才华、最有前途的后生了,可不能被些莺莺燕燕迷了去! 苏合眼见气氛愈发焦灼,急中生智”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上前几步将怀中的包裹在小方桌上摊开:”夫人见谅,小女匆忙到此准备不周,只有这副头面尚可入眼、请夫人笑纳。“ 哪里有女人会不为珠宝所动呢?赤金缠枝镶羊脂白玉的首饰足足有十八件,杭妙仪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很是爱不释手,连带着对这来历不明的女子也大为改观。 既然是从姓沐的丫头那儿来的,想来不会是什么糟污之人。是了,沐氏在京便有一家珠宝铺子,听说有些衣饰铺面就会找些貌美少女以作展示,这小姑娘应当就是在斗宝推新的商会上被送了出来。 她放下发钗试探着问道:“这头面精美非凡,你是从何得来的?” “回夫人,沐公子说自家铺子需要打开销路,叫我在花会上好生展示一番,席间贵人云集免不了要写彩头,便用我和那金边雪莲为注,恰逢江公子问询赶来……”苏合说一半藏一半,吞吞吐吐将‘险些失足’的少女羞怯演了个十成十。 那沐绾绾也是的,自己也是个姑娘家,怎好这样利用女子行事?这苏姑娘还叫她做公子,恐怕也是被当了筏子,幸亏遇到的是自家儿子……杭妙仪这样想着,神色难免和煦起来,在羊脂白玉的加持下,反倒有些心疼起苏合来。 堂前两人一个研究首饰,一个从旁介绍,一时间气氛也是融洽非常,直到父子二人结束谈话赶来,杭妙仪方才浅笑着抬起头看向自家夫君道:“可是谈妥了?我这就安排苏姑娘去客房?” 江逐倒是没想到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夫人已被哄的喜笑颜开,待看见桌上放着的首饰,心下了然几分,他点点头道:“苏姑娘确实要在家中住上一阵子,一应安排还需夫人费心了。” “夫君放心,尽管交给我就好。”杭妙仪笑眯眯的带着苏合下去,从后看去倒像是带着自家晚辈一般。 江云寄还是有些不放心,一旦涉及到自己身边的儿女之事、他娘时常表现的紧张过头,他恐怕眼下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若是人后苏合受了什么委屈…… 不行,越想心中越是忐忑不安,他匆忙请示过父亲,便追着二人的背影而去。 倏尔之间,母子俩都拥着那女子离去,江逐作为当朝首辅、一家之主,头一次感受到——多余。 “夫人这样保养得宜,刚刚若不是看到您身上当家主母的雍容气质,小女还真要以为小江大人还有长姐在室呢~”苏合一惊一乍说的跟真事一样,怕效果不够、还大着胆子凑近了问道:“夫人莫不是年少首辅许多?” “呵呵呵,你这孩子真会说笑~”杭妙仪娇羞的掩嘴一笑:“我也只比夫君小了两岁,云寄出生那年我都十八了~” 苏合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可说起话来还是机灵的很:“夫人这般乌发如云、肌肤白皙紧致,难怪能叫首辅大人专情如斯,京都中我这般大的女子,不知有多羡慕您呢!” 江云寄赶来之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说真的,他娘对着自己亲儿子都未必能笑得如此开怀。苏合虽有溜须拍马之嫌,可她如此努力,是否也证明想与自己…… 他快走几步赶上二人,向娘亲问好过后,便信步同行起来。因着心中猜想,江云寄也是思绪翻涌,不免时不时偷偷看向那搅乱一池春水的姑娘,视线一触即分、素日里高瘦挺拔的身姿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苏合屡屡抓包江云寄偷看自己,恭维江夫人之余、也暗暗向侧边挪开一点距离。然而这一点避嫌似的反应,在恋爱脑上头的江云寄眼中,便成了少女心事造成的羞赧之举。 看着莫名荡漾起来的人,苏合索性撇过脸不再看他。 江云寄注意力全在那边,连穿门入院也没察觉,差点一头撞到门框上也不慌,傻呆呆的满心想着:看吧,她果然是害羞了~ “你们回来的突然,只有这院子物事还算齐全,过会儿会有下人来仔细收拾一遍,苏姑娘先将就着住吧。”杭妙仪热心的领着苏合四下看过,略微惋惜的样子不似作假。 按说家中晚辈还是京中贵女她都见过不少,这苏姑娘却是最讨她喜欢的,甚至隐隐有超过杭淑静的趋势。 难怪自家儿子看的眼都要直了。 “夫人真是人美心善,有这样别致僻静的小院儿容身,小女晚上睡觉都要笑醒过来了。”苏合望着这熟悉的院落,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住进了女主曾经待过的地方,她又向江云寄福身行礼道:“当然还要多谢公子救拔,苏合不敢稍忘。” 江云寄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不敢显露太甚,他连忙回礼道:“苏姑娘言重了,沐昭他必不会故意消遣于你,我也是为了金边雪莲……” 杭妙仪忍不住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后脑上,平日里能说会道的机灵劲儿都哪儿去了?这会儿在姑娘面前说的都是什么浑话! 这一下江云寄的脑子算是彻底宕机了,他抿紧嘴唇站直了身子,倒像是个顶天立地的大木头桩子一般。苏合本来还有些郁郁,见状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只是一瞬,她便收整神情装作欣赏院子角落的一棵小草,仿佛刚才的莞尔一笑只是个幻觉。 人已带到,杭妙仪嘱咐了几句便带着儿子离开了,孤男寡女久处无益,她得去问问自家夫君是什么意见。 淑静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若论起亲疏远近自然是要排在前面,不过若是儿子喜欢,叫这姑娘做个良妾也未尝不可。 第77章 赤发 时隔多年,首辅府上的仆役侍婢还是一如既往的手脚麻利,不多时就带着全新的被褥摆设鱼贯而入,苏合想着自己一个外来黑户还是勤快着些,便想要搭把手一起收拾。 哪知小婢女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并言明这都是自己分内之事,若叫客人亲自动手才是乱了规矩。 一番话说的苏合再不敢随便插手,只好闲闲的倚在院中树下任由他们忙活。 “唧——” 娇嫩婉转的鸣啼自头顶传来,苏合循声看去,还没等看清是什么东西,便觉脑袋一重,紧接着头发就被胡乱拨弄起来。 这熟悉的感觉…… 她抬手去摸,因着此前摘尽了满头珠翠,只用一根素簪半挽长发,是以很快便摸到了一坨肥唧唧、毛绒绒的小东西,似乎是觉得身下的窝不够舒适华丽,还气鼓鼓的啄了她一口。 嫩生生的小嘴啄在手指上并不怎么疼,苏合反手将它捉在掌心一看:“哟,你怎么还跟着过来了?” 之前她被白纱罩头的时候,这小东西就不情不愿的飞走了,本以为不过是相伴一瞬的缘分,没想到竟然辗转追到了这里来。 小肥鸟浑圆一团,歪着脑袋听完之后,似乎是通晓人言一般低头又啄了一口。苏合接下去问道:“所以你想留下来吗?” “唧!”小肥鸟这下竟然还点了点头,甚至伸出了小小的翅膀指了指屋子的方向。 “劳烦给我找个针线篮子和一点花布棉絮来。”苏合将小肥鸟放回头顶,客客气气向侍女讨了东西来。正巧屋内收拾的差不多了,除了刚刚拒绝自己的小婢女留下之外,小院儿里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她毕竟是现代人的芯子,对缝纫一途并不精通,甚至只能勉强缝合、连美观都保证不了,所以在裁剪这块儿就被难住,折腾半天总算凑齐了几张裁片,不等她穿针引线、便有下人来叫她去吃饭了。 自己已经是混饭吃的,再带只鸟去实在不合适,苏合不顾小肥鸟的扑腾,将它塞在了针线篮子里,就急匆匆跟着离开了。 该说不说,首辅家的饭菜没有想象中奢华精贵,五菜一汤四个成年人吃,都是些家常的煎炒烹炸,味道却很是不错。 一开始她还担心江家老两口问东问西自己很快就会露馅,然而战战兢兢吃了几口她就发现一家人都很认真的在吃饭,没人打算用无谓的饭桌社交败人胃口。 食不言寝不语,江家真是家风清正! 她很快就放下戒备专心享受起美食,话说她饿了许多天、昨日也只敢吃个半饱,眼下能无所顾忌的吃饱穿暖简直不要太幸福! 苏合这边吃得喷香,江云寄还怕她不好意思,屡屡将自己面前的菜夹过去,每每看到苏合吃得眉眼弯弯,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傻笑起来。可惜苏合吃得太过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人黏黏糊糊的态度,倒是江逐两口子看着自家儿子的蠢样,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要不,平妻? 饭后首辅大人有公务要处理、杭妙仪还有亲亲夫君要看顾,只有江云寄无所事事,提着盏灯送苏合回院。 路有些长,可一个不知从何说起、另一个只恨自己少生了一双腿,是以除了风吹秋叶私语声,谁也没有开口,一直到小院外客气的作别。 苏合头也不回的离开,没看到江云寄有些丧气的背影,和不死心回望过来的眼神。 “啾啾——”刚刚推开门,一团肥东西就扑到她怀中,苏合将它捧在掌心细看——好家伙,嫩黄色的嘴边沾着些许点心渣子,还是桂花味儿的! 苏合抱着团子抬眼望去,那名婢女就在妆台边候着,表情严肃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她看了看绒毛顺滑的团子、桌上的竹编的小筐,以及里面已然完工的花布棉垫,忍不住走上前道:“这都是你做的?” “是奴婢。”那婢女目不斜视的回答着,交叠的双手却紧紧的握在了一处。 “这可真是太好了!”苏合把小团子往她手上一塞,伸手拿过了暄软漂亮的小窝把玩起来:“这么个淘气的东西难为你也能照顾下来,以后也要多麻烦你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寻雪,”寻雪轻轻搔弄着鸟儿的额头下巴,总算也放松下来问道:“姑娘可要沐浴?” “要要要!”苏合连连点头道:“我叫苏合,这些时日还要麻烦你照顾了。” 连日疲惫压抑,能在饱餐一顿后再泡上个热水澡真是再好不过,苏合婉拒了寻雪为她沐发擦背的建议,哼着歌用澡豆把自己搓洗了个干净。 “诶,我有这么脏吗?”苏合看着木桶里愈发漆黑的水呆愣片刻,而后猛然惊呼出声:“啊!” “怎么了,苏小姐?”寻雪’奉旨‘在房里养鸟,听到响动连忙走到屏风外询问。 “啊,哈哈哈哈,没事、没事。”苏合干笑两声,握着自己褪去墨色、重现赤红的长发欲哭无泪,怎么早不掉晚不掉、偏偏这时候出岔子!之前女主都是搞了什么膏子叫她涂在头发上,平时梳头的丫头也会随时补色,松懈之下竟然就把这茬忘得干干净净了! “那个……寻雪?”苏合捂着良心指使起小丫头:“我换下的那身衣服造价不菲,乃是原来主人家展示所用,劳烦你帮我盯着洗濯仆妇、莫要把金银线洗脱了。” “奴婢伺候完苏姑娘就寝就去处理。” “不不不,我洗完就自去睡下了,不需要人伺候,你先去吧,回来也不用叫我了。” 苏合急急将人支了出去,赶忙从桶里出来,草草换好衣服、又用布巾包了长发,一路隐在灯火不及之处鬼鬼祟祟走向江云寄的房间。 那小子看起来蛮有学问的样子,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搞到染发膏子,只能寄希望于他了。 江云寄机缘巧合取得了莫大进展,此刻正兴奋的在桌边研墨作画,纸上一身雪衣乌发的女子袅娜而立,衣饰纹路详尽精妙,只那脸上仍是空白一片。 “呵,她也从不曾给我个好脸色,难不成要将那避之不及的模样画在上面?”他搁笔自嘲,指尖暗暗摩挲着纸页边缘。 突然,桌边的窗户被轻轻敲响,屋内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江云寄示意影子们做好准备,一抬手推开了紧闭的窗扉。 “嗨~江公子~”一张灿烂的笑脸出现在视线中,苏合扶着沉重的头发热情问道:“方便进去坐坐吗?” 第78章 染发膏 “哦哦……方便、方便。”江云寄忙不迭将窗子推得更开,一手背在身后摆了摆示意解除警戒。 一头长发沾了水、裹了布更加沉重,苏合翻窗翻得十分艰辛,江云寄也顾不得守礼还是逾矩,赶忙上前搀扶帮忙。 二人间距离一拉近,他便觉整个人都被一股潮湿又暧昧的香气包围住,明明都是一样的澡豆、普通的花瓣,可从苏合身上闻到竟无端多了种难以言明的味道。 心旌神摇,不过如是。 苏合这边忙出满身热汗总算来到了屋内,正有意无意打量房顶梁上究竟有几个影子的时候,耳尖听到细微的吞咽声传来,不由头皮一麻拉开二人间的距离。 这厮向来贪图自己肥美可口的肉身,自己洗的喷喷香还是当心被惦记上为好。 “可是居处有什么不便?”江云寄对她有意无意的疏远习以为常,只是关切的问道:“还是伺候的人手不够?” “都不是,”苏合胡乱扯下布巾,露出满头赤色长发道:“是我的染发膏褪色了!” 江云寄见过苏合赤发微卷的样子,但京都中人认识的“苏姬”却是寻常的乌发美人,毕竟虚兹圣使血脉珍稀,若非必要断不可轻易显露。 思及此处江云寄也慎重起来:“你这样子,寻雪可有瞧见?” “这你放心,我已经将她支去洗衣服了,那礼服繁复金贵,一时半会儿顾不上我。刚才也是隐在暗处一路偷偷过来的,应当没人发现。”苏合烦躁的擦着头发道:“从前我这头发都有专人打理,那染发膏子是什么配方我也记不得了,江公子你学问高,快帮我想想该怎么办!” 纵使躲过今晚,明日一早苏合也是要见人的,所以这染发膏方须得简易速成、遮盖力强才是……有了! “将黑豆以陈醋浸透,再捣烂过滤,熬煮至粘稠,涂之可遮盖白发。”江云寄说出了记忆中的染膏方子:“只是这浸泡时间至少需要两日,只一夜时间或许效果不佳……”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沐昭说我这身份还有大用,断不能此时暴露。”苏合顶着一脑袋红毛实在是没什么安全感,生怕一朝败露就被当做妖邪捉去烧烤了:“走走走,现在就去找黑豆!” “苏姑娘稍等。”此事紧要,江云寄不想假手旁人,便吩咐影子去取了一应物事回来,说完又担心苏合误会,急忙解释道:“我方才是……” “我知道我知道,暗卫嘛,有些底蕴的人家都有,何况是首辅独子、太子伴读江公子呢~”有了解决的法子,苏合总算放松下来,连带着看江云寄也没那么可怕了。 说笑的功夫,影子就带着锅碗瓢盆并一个小泥炉翻窗而入,动作麻利的叫苏合汗颜。 “江公子不用沾手,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行。”她手脚麻利的将黑豆淘洗干净泡进了醋罐子里,善解人意道:“只是今夜要借房间一用,公子自去休息,权当我是个守夜丫头就行。” 哪知江云寄不仅没有就此回到里间,反而从矮柜中取出几个小罐子就此坐下,看样子是要一起等着:“我从没有什么……守夜丫头,况且这方子调好了也需有人帮你染发不是?” 见苏合还想分辩什么,江云寄将几个小罐子一一打开往前一推,果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杏仁、核桃、榛子、杏脯、桃酥,没想到江公子也喜欢吃这些小零嘴。”她抬起头来眼神晶亮的询问:“这些我都可以吃吗?” 这会儿功夫小泥炉上的水也烧开了,江云寄挽起袖子取茶冲泡:“都是你的,你先吃些果脯点心,坚果等我给你剥。” 其实把苏合领回府后他便赶紧收集了这几样小食,纵使苏合今晚不来,明日江云寄也会带着去小院儿找她。 “这点小事哪里需要劳烦江公子?”苏合抓了两个核桃用力一握,里面白生生的果肉就露了出来,她又撕开红枣、把里面的核换成核桃仁:“这样吃起来枣子不会过于甜腻,核桃也被盖住苦涩只余香脆,江公子试试看?” 看着递到眼前的红枣夹核桃,江云寄泼掉茶汤重新冲泡,而后极其自然的低头咬了一半咀嚼起来:“嗯,确实好吃。” 苏合看着手上剩下的半个红枣一时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问道:“那茶……这枣……” 江云寄叼过余下半个,嘴唇“不小心”擦过苏合指尖,笑眯眯道:“刚刚是洗茶水喝不得,如此吃法确实美味,能否劳烦姑娘为我再包一个?”说着举了举茶壶和杯子,示意自己手头正忙。 “哦……哦,好的。” 苏合这才反应过来收回手,手忙脚乱去剥核桃,一时心神不宁接连捏碎了两个方才取出一块完整的果仁,江云寄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笑得愈发荡漾起来。 故技重施恐怕会把她吓跑,这次江云寄斟好热茶、自己接过红枣慢慢吃了起来,只是那黏黏糊糊看过来的眼神,让苏合有种自己是什么下饭小菜的错觉。 尽管苏合力气惊人,江云寄还是以“女儿家的指甲要好生养护”为名,全权接手了剥坚果的活计,连果脯都让她用银签戳着慢慢吃,全然一副娇养女儿的老父亲做派。 吃吃喝喝间屋内氛围也轻松不少,两人各怀心事聊起了彼此的过往,苏合这边倒是简单,只说自己此前灵识未开、浑噩度日,捡着遇到沐绾绾之后的琐碎趣事讲了几件。 最后还是江云寄说的多一些,从京中奇闻轶事到宫内风波诡谲,每每看到苏合听得入迷,还会故意吊着胃口顾左右而言他,非得苏合再三追问、用果脯塞他的嘴方才肯接着讲下去。 茶添了一遍又一遍,苏合的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江云寄估摸着再泡下去恐怕就要来不及,也只好捞出将将饱胀的豆子细细捣碎,以纱布过滤出乌黑的汁子后,在炉子上小火熬煮的焦黑粘稠。 只是黑豆浸泡的时间太短,熬成的染发膏遮盖能力也大打折扣,涂在头发上还是会隐隐透出红色来。 “颜色不够黑啊……”江云寄捻着头发呢喃半晌,而后快步走到书架前翻找起来:“应该就放在此处……” 苏合帮不上忙,也跟在身后探头探脑,视线在桌上扫过——正是一张没有面容的美人图。 第79章 朱宫 “找到了!” “这是什么?” 江云寄拿着檀木盒子转过身来,正巧赶上苏合望着桌上的画像朝自己发问。这猝不及防的变故着实把他吓得不轻,终日在宫闱风浪中摸爬滚打之人,却在心仪的姑娘面前丧失了言语。 他半晌没有反应在苏合看来便是有些难言之处,这服饰花纹、头面式样,一看就是自己在花会上的装扮,她眼珠一转,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了~”在江云寄哑然又暗含希冀的眼神中,她自以为发现了眼前人的小秘密:“你也觉得这身打扮好看,想叫名下的铺子仿制售卖吧?” 江云寄看着她一脸“我都懂~”的猥琐笑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为自己多余的担心,也为苏合这恼人的迟钝。 “这个或许能派上用场。”他动作自然的将画像收起,转而取出盒中的墨锭晃了晃,绕道一边在砚台中研磨起来。 苏合也不客气,坐在椅子上以手托腮乖乖等着,歪着头打了个哈欠道:“墨汁染发能行得通吗?” “这松烟墨色泽油润浓郁、遇水不散,用来提升染膏颜色再适合不过了。”江云寄绝口不提这盒子在书架最深处藏了多久,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心头好要被染在心上人的发丝上,便是整块都磨平也觉值得。 研好的墨汁混入染膏,二次熬煮之后浓郁乌黑,还自带一股淡雅清新的味道。苏合忍不住闻了又闻,时不时侧头去看头发染得如何。 “当心染到脸上。”江云寄扶正了她乱动的小脑袋,仍耐心的用毛笔一点点上色。铜镜中的女子容色昳丽,一双眼睛仍不老实的四处瞟着,恍然间江云寄竟生出一丝旖念——晨起与妻描眉梳发,应当就是这般场景了。 “喏,还有眉毛。”苏合倒似察觉他心中所想,乖乖扬起小脸等他落笔。 江云寄屏住呼吸凑近,仔细描摹着她的眉形,肌肤相贴未免唐突,只好虚虚扶着苏合的后脑,防止不小心染花了脸。 一双弯眉很快染就,小江大人一双手稳定依旧,心却如溪间浮草般荡漾不定,收笔之时视线忍不住下移,正正对上一双乌沉的眸子,烛火映照下泛着微微的绿意,如同成色上佳的墨玉。 江云寄猛然弹开站直了身子,殊不知苏合也被他的目光灼到,下意识便想挽好长发离开。 “别!”苏合摸向长发的手被江云寄死死攥住:“染膏还未干透,仔细脏了手。”只一瞬他又反应过来,自己的手上也沾染了不少,连忙松开:“桌上有干净的帕子。” 苏合恍然的擦着手上的墨色,江云寄则在其后一遍遍梳通长发,待染膏完全干透以后,又从抽屉中挑选出一支竹玉发簪,学着苏合的手法挽起个简单的发髻。 玉簪被她的长发裹缠起来,江云寄窃喜之余又怕苏合拒绝,于是故作担心道:“时间紧迫,这发髻内里还未完全干透,你先将就着不要拆开,待过了今日我再想法子。” “哦……好的……”一夜未眠的苏合脑袋空空,只呆愣的点了点头,起身之时还微微有些摇晃:“今夜麻烦你良多,还有一会儿才天亮,我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 苏合走后,江云寄脸上温和的笑意也一并消失,影子利落的将物事归位,而他手上的墨迹却无论如何也洗濯不净了。 “也好,这样她便不必担心了。” 江云寄方能赶在天明之前小憩一会儿,苏合偷偷摸摸钻回房间,却是一会儿也不敢睡去。她这头不知何时就会脱色 的头发,难能随意假手于人?只能在寻雪起床前,作出早起妆罢的假象。 在江云寄那儿喝了一肚子茶水,虽不至困倦的满地找头,可看见肥嘟嘟的团子睡在窝里、肚皮朝天的惬意模样,到底心意难平,愤愤的戳了戳它的小脑袋。 天色很快大亮起来,江氏一门父子皆在朝中效力,是以习惯了全家共用早膳。席间二人如出一辙的眼底青黑和困顿神色根本掩盖不住,连手上突然出现的斑驳墨迹都那样巧合。 杭妙仪心思不深却也看出其中不妥,搁下碗筷就想要出言询问,嘴巴还没张开,就被夫君夹入碗中的两片胡瓜引开了心神。她抬眼看去,正见江逐望向自己,神色平和的微微摇头。 夫君既然表了态,杭妙仪也只得作罢,待送走了父子二人,便淡淡的吩咐苏合回去好生休息。然而这丫头真欢欢喜喜的离开了,她又觉得不妥,这样没名没分的住进府里,他们这两个小儿女实在是叫人不放心…… “青檀,取一些朱宫末,给偏院儿的苏姑娘送去吧。” “是,夫人。” 苏合“奉旨”睡下回笼觉不久,便被寻雪轻轻推醒:“苏姑娘醒醒,青檀姑姑来了。” “青檀姑姑……是谁啊?”她皱着眉头翻过身去,不情不愿的哼唧着:“我好困~可不可以不见啊?” “不行的苏姑娘,”寻雪见人推不醒,干脆壮着胆子想要将她拉起来:“青檀姑姑是夫人身边的人,不可以不见!” 苏合一下子睡意全消,径直坐起身来:“快别让姑姑久等了!” 脚步匆匆走到厅中,苏合一眼便看见了等在那里的青檀。其人观之与杭妙仪年龄相仿,气质却更为沉稳谦和,身姿挺拔的站立等候,手中似乎还端着个小盒子。 看这大小……是胭脂? “苏姑娘好,夫人差我给姑娘送东西来。”见苏合姗姗来迟,青檀不卑不亢的微微躬身:“还请姑娘露出手臂。” 苏合不明就里,老老实实的撩起衣袖伸手过去,眼看着青檀打开小盒子,以木签挑起一点红色膏泥,面色凝重的点在她的手臂上。 半晌,那红膏干透在皮肤上,青檀上手搓了两下,见红点凝而不散面色和缓许多,收起东西迅速告辞离去。 整个过程苏合都被那气势所迫,没敢出声询问,是以青檀已经走远,她还呆呆的研究着自己手臂上扣不掉、搓不花的小红点:“这是什么?海娜花纹身?哪有人只纹一个小红点的?” 寻雪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苏姑娘,这是守宫砂呀。” 第80章 愉妃召见 话一出口寻雪便觉不妥,这苏姑娘生得貌美、又是少爷亲自领进家门的,才不过在府上住了一夜,夫人便派心腹姑姑送了守宫砂来。说好听些是看重,但这其中又何尝没有查探防备之意? “这样啊,”苏合看着手臂皮肤都被折腾红了,这才笑嘻嘻的转头问她:“我们那边可没有这种东西,真的有用吗?” “有……有用吧……”寻雪没想到苏合会是这般态度,也有些心里打鼓,拿不准这姑娘到底是真的心大、还是心思深沉。 “随便吧,这换了床睡的一点也不好,没事我就接着回去睡了啊~”苏合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又溜达回了里屋,完全没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的样子。 而此时的宫中,朝会早已散去。江逐照例赖着不走,捉住想要将政事推给太子,自己回后宫找美人的天子,将四方奏报端在桌案上,自顾自摊开一本发表起意见来。 “爱卿且慢……”李折枝笑起来眼尾皱纹更深,仔细看去须发之中也已是白多黑少,他在江逐面前的倒没有了朝堂上喜怒无常的样子,很有些好脾气的说道:“朕昨夜饮多了酒,现下头晕的厉害,这些事情交给太子就行……” 江逐闻言停了下来,躬身结结实实行了个拜礼道:“是臣才学疏浅,未能为君分忧,还请陛下赐罪。” 话说的谦恭至极,事实上却是分毫不让,大有“想要偷溜、先把我放倒”的意思。 朝堂上有才干、又肯干的臣子屈指可数,气死一个就少一个,李折枝也得仰仗他们才能逍遥快活,哪里敢提什么处置不处置的:“爱卿说的这是哪里话?朕还能坚持!” “来人,给陛下准备解酒汤!”江逐熟练的使唤着宫人,转头又恭恭敬敬的‘监督’李折枝批阅奏折。 要紧的政事就这么多,天子做了,太子便不必劳心。李映白这边只等到了两手空空的宫人,也很是高兴,准备给自己和江云寄都放上一天假,好好享受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不料两人才行至半路,便被宫婢截住:“太子千岁、见过江侍读。”恭敬行礼过后,她转向江云寄一躬身道:“江侍读,愉妃娘娘有请。” 太子李映白性子端谨,成年之后便甚少踏足后宫,是以看见那宫女时只觉眼熟,一下子竟未能想起是哪位妃嫔身边的,听说是愉妃后倒放松了许多,拍了拍江云寄的肩膀道:“愉妃娘娘最是亲善和气,你且放心同去。” 宫女得了应许自然转身在前头带路,李映白趁机低声嘱咐了句:“行举远着些,仔细我父皇醋到。”这才双手一背,悠哉悠哉的向宫门去了。 江云寄从未与这位愉妃有过什么交集,突然被召见也有些拿不准原因。正如李映白所言,愉妃可以说是后宫中最好说话、也最多是非的妃子。 只因其人孤身入宫并无母族亲眷撑腰,所以性子并不刁钻倨傲,却也因天子盛宠招致妒忌,所以在后宫中处处树敌。 这人就是当年除夕宫宴,轻飘飘几句话平息帝王暴怒的异族宠妃——朵青菩。 “娘娘,江侍读到了。”宫女将人带到花亭前,隔着防风的帐子躬身通传。 “快请大人进来,”朵青菩吩咐宫人挑起帐子,好叫来往之人均能清楚看见亭中景象:“小江大人拨冗前来,我这心中实在是感激。” “能为娘娘分忧也是臣子之幸,”江云寄垂手而立,恭恭敬敬盯着脚尖道:“不知娘娘唤臣前来,所为何事?” “大人坐下说,”朵青菩容色较几年前更添明艳,一袭粉紫色锦缎宫装坐在亭中赏花,姿态闲适道:“听闻小江大人昨日从花会上带走了一名虚兹女子,那女子身上服饰头面皆十分华美、别出心裁,美人献舞招引燕雀相和,乃是稀世的奇景。我久居宫中颇有些无聊,便想叫这奇女子来亲眼见上一见,不知小江大人可否允了我这点心愿?” 竟然正中沐昭下怀。 后宫妃嫔想找官员女眷陪伴聊天、交流绣工妆面并不稀奇,江云寄却直觉此事没有这么简单,但要说究竟哪里不妥,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 “怎么?小江大人舍不得?”江云寄支支吾吾没有回应,朵青菩反而掩唇笑开了:“不过是陪我说会儿话,叫我也见见宫外时兴的衣服首饰,难道我还会扣下人不还了不成?” 江云寄这才惶恐的拱手答道:“娘娘说笑了,若能随侍娘娘左右、也是她的幸事,只不过此女出身虚兹部落,不通礼仪,臣下恐怕她会冲撞了娘娘。” 朵青菩倾着身子,将亭边娇花攀折一枝下来,笑眯眯的拿在手中摆弄着:“无妨,活泼的小姑娘,总是叫人心情愉快。” “承蒙娘娘不弃,臣明日便带着此女一道进宫。”再推拒下去难免失仪,江云寄也只好答应下来,尚能趁今日教苏合一些宫中礼仪。 哪知朵青菩对他的安排并不满意,反而将花枝骤然向前一指,瞄中江云寄的眉心道:“我实在好奇的厉害,今日若是见不到,恐怕晚上睡觉也不香甜,左右小江大人无事,可否现在将她带来给本宫瞧瞧?” ‘本宫’二字一出便是命令而非请求了,江云寄立时站起身来:“臣这就回去唤她,劳烦娘娘稍候。” “去吧。”得到了想要的答复,朵青菩又恢复了懒散和气的样子,拈着花枝目送江云寄快步离开。 事出突然,江云寄又找不到他爹商议个中因由,只好坐上马车先向沐昭府上去,她既谋划到了这一步,就一定有接下来的安排。 “愉妃召见苏合,现在你可以说说到底想做什么了。”马车一停,他便冲入沐府,木玖知道江公子是沐昭的盟友,不仅未曾阻拦反而将人带到了书房。 沐昭也没想到计划会这么顺利,登时取出一个饰珠嵌玉的妆奁交给他,言简意赅的嘱咐道:“只要苏合哄得愉妃高兴,再代我献上这套头面即可。” 第81章 盛装入宫 “姑娘醒醒,少爷回来了。” “嗯……什么?放饭了?”苏合再次被寻雪推醒,睡眼惺忪的坐起身来,好不容易睁开眼睛一看——“没睡醒,梦见还没逃出来呢。” 嘟囔完又倒头摔回床上,抱着被子翻滚两圈又觉异样:“不对,寻雪还在呢。” “奴婢在呢,姑娘快起身吧!”寻雪听到自己的名字急忙应声,不知道这苏姑娘怎生如此嗜睡,叫了几遍都不醒。 苏合这下子真的醒了,看着眼前绣金的衣裙和早已送予杭妙仪的头面,神思恍惚的问道:“这是做什么?” 寻雪终于忍不住了,直接将人扶正,手脚麻利的为苏合更衣、梳发:“少爷正在外间等待,说是宫中贵人要见姑娘。” 入宫?! 配合着寻雪和几个丫鬟很快弄好了妆发,苏合扶着沉重的脑袋一路跑向前厅,与身着官服的江云寄一道上了马车,急匆匆向皇宫方向驶去。 “要见你的是最得宠的愉妃,名唤朵青菩,听闻花会上你出尽了风头故而召见。”江云寄言简意赅的道清现状,又将妆奁交予苏合:“沐昭说你此行只要与娘娘留下个好印象,并将这副头面献上即可。” 信息量太大,苏合努力消化着其中的重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朵青菩这个名字她有印象,说起来与这躯壳一样皆是出身异族,想来会有些共同话题。 见她乖顺,江云寄接下去教授了些简单的宫中礼仪:“进入宫门之后不可四处张望、随意打探,垂首看向地面,跟在我身后即可。遇见后宫妃嫔、公主便要行礼,尊称娘娘、公主,如是跪拜……” 时间仓促,苏合努力背记着陌生的礼仪,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然停在了宫门外。早有内侍等在此处,见江云寄带人下车,踩着轻巧细碎的步子上前道:“见过江侍读,娘娘在宫中设下午宴,只等二位了。” “有劳公公带路。” 十八件头面上身,苏合光是维持着垂首的姿势就已经费尽全力,根本无暇偷瞄周遭景致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江云寄停下脚步,苏合收力不及差点一头撞了上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又跟着纳头便拜: “微臣江云寄,” “民女苏合,” “拜见愉妃娘娘。” “快起来吧。”朵青菩吩咐婢女传菜,微微抬首看向江云寄身后:“你就是昨日花会上的魁首吧?走近些,叫本宫好生瞧瞧!” 苏合绷紧了表情爬起身来,畏畏缩缩上前几步,不知该答什么,只好躬身又行了个礼后,直愣愣的低头杵在那里。 “我明明听闻苏姬一舞、白鸟应和,怎生是这么个木头样的小姑娘?” 朵青菩未语先笑,屋内气氛顿时松快不少,苏合被这笑声吸引抬眸看去,与朵青菩正好对上眼。 岁月果不败美人,这许多年过去,她竟然比从前更美了。 “看着这张小脸我倒是信了,肤如霜雪之白,眼似晴空含碧。”这前半句说来极尽夸赞,苏合不免有些飘飘然起来,然而接下来的话却差点吓掉她半条命:“若他当年见得是苏姬,恐怕这愉妃要轮到你来做才是。” 苏合最识时务,当即重重跪倒在地:“民女不敢,娘娘恕罪!” 江云寄也躬身再拜,为苏合说情:“苏姬年少无知、蒲柳之姿,哪能及得娘娘风华半分?” 早知这位愉妃盛宠加身,孰料朵青菩受宠的程度外人根本想象不到!尊贵至极的天子,在其口中也只以轻飘飘的一个“他”字代称,看周遭宫人的样子显然早就习以为常。 “哈哈哈哈哈哈,开个玩笑罢了~”朵青菩由宫女扶着站起身来,慢悠悠绕过苏合向偏殿走去:“菜齐了,来吃饭吧。” 苏合撑着膝盖勉强起身,行至江云寄身边时,投去的眼神无助又绝望:‘你不是说她好说话吗?怎么一见面就给人挖坑下绊子?’ 江云寄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妄动,便只当自己是个无甚存在感的影子,跟在了朵青菩身后。 宠妃膳食更为丰盛,苏合粗粗看去便有二三十个小碟,还没有算上汤盅粥碗、干果攒盒一类。而其中的食材处理更是精细,只能勉强看出荤素、咸甜,吃在口中究竟是禽畜还是野兽、却分辨不得了。 难得美食珍馐当前,苏合却提心吊胆的食不知味,又担心弄花了唇脂、或是愉妃一时兴起要她献舞,只稍微垫了垫腹中空虚,根本不敢吃饱。 倒是江云寄好似置身事外一般,埋首饭碗吃得认真。 “吃来吃去都是这些菜色,真真无趣,都撤了吧。” 任由宫女如何殷勤布菜,朵青菩也只是每样尝上一口,便兴致缺缺的不再动筷,蹭饭的二人本就注意着她的举动,立时也搁下筷子表示自己吃饱了。 午膳后便是饮茶消食的环节,朵青菩好似之前龃龉皆是幻觉一般,随意的问了些‘年岁几何、京都风土可还习惯’之类的废话。 倒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愉娘娘,妩姜来给您送点心了!”温婉的女声由远及近传来,不等其人走到近前,江云寄已然微不可察的僵直了身子,苏合最先发现他的异样,不由得眯起双眼暗道:来了。 听闻江云寄被愉妃召见,李妩姜特意换上了新制的百鸟羽裙,搭配以浅红色的软罗轻衫,如云鬓发松松挽起,莹润无暇的珍珠攒做珠花缀在发间。 她口中说着为愉妃送自制的点心,入得殿内却将欲说还休的目光往江云寄身上勾,朵青菩笑着唤了她好几声,李妩姜才脸颊绯红着上前,将匣子里的糖酥蒸酪等一件件端出来。 “妩姜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朵青菩看上去并不比公主大多少,说起话来却十足一派长辈姿态,调笑之余眼光在她和江云寄之间游移。 李妩姜说起话来轻轻柔柔:“妩姜今日新学了两样点心,想起愉娘娘最爱牛乳制成的点心,便想着端来叫您尝尝。”说着又含羞带怯的瞥来一眼,道出此行的真正原因:“不曾想竟然这样巧,能在此遇到江侍读。” 第82章 献翠 李妩姜“巧遇”江云寄这件事,且不论究竟其中真假,单单朵青菩的态度来看,此事她是乐见其成,那皇帝呢?他会不会也存了让江云寄尚公主的心思? 苏合只觉得头上飘起个大大的“危”字,自己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住在江府,难免不会成为公主的眼中钉。 她乖巧坐着,听李妩姜找了些诗文上的问题来缠问江云寄,初时他还想着保持距离,只推说自己才疏学浅、建议公主去问太傅学士们,无奈朵青菩从旁助攻,笑眯眯的将人往外赶道:“你们这些诗啊赋啊,听得我头疼,要讲出去讲,我还要跟苏合研究时下流行的妆容呢!” 说起来是玩笑之语,但江云寄哪里敢真的驳了愉妃的面子?只是苏合一人在此有些放心不下,竟有些两难起来。 “行了行了,我不过留这丫头多坐一会儿,聊完了会派人好生送回去的!” 事已至此,再推三阻四的就不像话了,苏合一个劲儿埋头欣赏自己的指甲、权当自己是个摆设,江云寄也只好奉命离席、为公主释文解惑去了。 “打进门就见你捧着个盒子,不准备让本宫看看吗?”朵青菩将视线落在妆奁上,好奇的样子看起来倒有几分俏皮。 “啊……是……”江云寄不在,苏合一下子没了主心骨,哼唧了两句干脆又跪拜下来,这才按照刚刚背下的礼仪回道:“回娘娘,民女原是沐氏沐昭少爷府上的舞姬,为宣传自家珍宝阁的首饰方才参与了花会比斗。听闻娘娘召见,沐少爷便将早早准备好的头面交予我,说是只有这镇阁之宝方能配得上娘娘天人之姿。” 朵青菩既然叫苏合来,便不会不知她底细,本以为什么“镇阁之宝”、“天人之姿”不过是些溢美之词,然而宫人递上妆奁打开的瞬间,她便知道沐昭此人是费了心思的。 整整三十六件点翠头面,从可缀在绣鞋、衣角上的活动珠花、到用料扎实的孔雀发冠,足够将她装扮得花团锦簇,然而最重要的是…… “沐少爷说过,所用羽毛全部选自娘娘家乡特有的斑翠,以慰娘娘一片思乡之情。”苏合硬是等到朵青菩见过实物方才解释,这样才能凸显出沐昭用心之至。 朵青菩轻轻抚摸着那轻柔顺滑的翠羽,良久方才轻声说道:“我很喜欢。” 这外露的情绪只短短一瞬,再抬起头来又是仪态万千的愉妃:“叫你们掌柜再送些时兴的花样来吧。” 成了。 苏合情真意切的拜谢过后,再起身时脸上全是止不住的笑意。朵青菩允许珍宝阁掌柜亲自往宫里送首饰,也就等于默许了他们向外界宣布:自家首饰得了愉妃娘娘青眼。 整个京都谁人不知愉妃是君王心尖尖上的人物?此番过后,无论生意上还是人际交往中,女主都能再上一个台阶。 “好了,今日得了这样精美的头面,本宫要好好试戴起来,你就先回去吧。” 跟着内侍公公走在花园中,苏合既没想明白朵青菩召见自己究竟为何,也没搞懂这“赐游后苑”到底是为了省钱还是为了累死自己。两人一前一后行色匆匆的走在小路上,还得小心衣袖莫要碰掉了花瓣,与其说是观,不如说是比赛。 谁先走不动谁就输。 所幸曲曲折折只剩一条水上回廊,尽头处便是月亮门,通往自由的宫道就在其后。 临水照影别有一番意趣,苏合也忍不住左右多瞧了几眼。行至水中央之时,恰巧遇见对面走来了个绿衣宫女,她一眼便看出那是李妩姜身后的随侍之一。 此时此地遇此人,苏合一下子绷紧了神经,生怕对方是来找麻烦的,甚至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悄悄稳住了下盘,防止对方发难,一把将她推进水里去。 万万没想到,还是对方技高一筹。 擦肩而过后,苏合不免放松了警惕,暗道自己疑心生暗鬼,哪知没走几步便脚下一滑直直向一旁倒去。 凭借脚底的触感她可以确定,那是几颗本不该出现在池水中间的豆子! 水上小道为了兼顾美观与安全,护栏高度比苏合的膝盖高一点点,宫里的贵人走在上面自有宫女太监从旁扶着、挡着,她光秃秃一个人出溜着就栽进了池水中。 不幸中的万幸,她还是会水的。 苏合不敢表现太过,故作害怕的上下扑腾着,实际上正缓缓靠向岸边。换气的间歇中,她分明看到那宫女扑到她落水的地方,装作想要伸手援助的样子,暗暗将剩余的豆子塞回了袖中。 而那名带路的小公公丝毫没有下水的意思,只站在原地慌乱的叫着“救命”,看起来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苏合装作呛了一口水,向岸边扑腾的更快了,这池水实在寒凉的厉害,再不上去恐怕要抽筋,而且她的头发恐怕也快要掉色了。 岸边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苏合还以为是有人听到了呼救前来查看的,谁料刚一抬头便被长长的竹竿敲了一记。 一下、一下、又一下,小太监呼救的声音停住了,行凶者也不曾说上半句话,苏合饶是水性再好也承受不住,很快就头晕眼花的沉了下去。 “这要是真死了可怎么交代啊?”一个女声问道。 另一个女声更加冷冽,浑不在意的说道:“不过一个妓子伶人,死便死了,又没人看见。” “快别说话了,好像真来人了!”竟然是那个小太监的声音! 而后三人故作惊慌的搅和着水面、继续呼救,来人越跑越近,在几声惊呼中跳进了冰冷的池水。 沉入水中的苏合已然失去了意识,或者说她的意识正在一处从未见过的幻境之中。 方正的黑色书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散发出的幽幽白光是这片空间里的唯一光源,苏合恍惚着走上前,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一篇编辑中的文档,她看了眼标题——《权相为后》 什么玩意? 苏合滚动鼠标随意翻到正文一页,其中一行字瞬间擢去了她的呼吸: “老爷,云寄,沐姑娘醒了。” 第83章 露馅 “云寄啊,苏合被娘娘召见本来是好事一件,怎么就被人湿淋淋的抬回来了?还有这头发……” “娘,你先回去吧,她这里有我照看着,具体出了什么事情,还要等她醒过来才能知道。” “这到底是姑娘家的卧房,你怎么好留在这里?” 江府偏院中,一家三口整整齐齐聚集于此。且说江云寄心绪不宁的搪塞完公主,返身去寻苏合时,却被告知她已经由人引着往宫外去了。急急匆匆的追上去,竟然看见几个宫女太监在水池边呼救。 他想也没想就跳进池水中,不多时就抱着雪衣赤发的苏合爬上了岸,此事蹊跷却由不得江云寄深究,飞也似地抱着气息微弱之人上了自家马车往家中赶去。 天子坐高堂,其手眼却遍布皇城四方。两人落水之事不过须臾便传到了李折枝耳中,他连忙遣江逐回府查看,又派了宫中医官随行,自己也坐上轿辇奔朵青菩宫中去了。 江逐与他是少年君臣的情分,家中又只得这么一子,若真是在宫里出了什么岔子,谁也保不齐这笑面狐狸会如何发疯。 万万没想到,这事果然是自家人的手笔。 李折枝刚一踏进愉妃的宫殿,便看见李妩姜也在,看那神思不属的样子,再想想自家女儿总爱追着江云寄跑的德性,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都是你干的好事!” 天子一怒,殿内乌拉拉跪了一地,只有李妩姜这个有脾气没脑子的,还在嘴硬道:“父皇这是在何处听的谗言?那不知礼数的贱民自己落了水,与儿臣何干?” 李折枝简直要气笑了,扬手将盘玩的珊瑚珠子砸在她身上:“你还有理了?!” 朵青菩这屋子里都是可心的宝贝,见状也生怕殃及池鱼,连忙起身和稀泥道:“不过是小儿女家胡闹了些,那江家小子不也没什么事吗?稍后以公主的名义,送些药材锦缎致歉不就好了。” 愉妃的话他总是听的,奈何李妩姜满脑子都是‘父皇为了那个贱民打我?!云寄也为她冒险跳池?!’,当下便梗着脖子道:“我为何要向那贱民道歉?!此事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那红毛怪物被淹死了也是老天开眼!” 说完还不解气,挥开宫人,抄起裙摆上的珊瑚珠串丢出老远。 “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龌龊伎俩,随便拷问两句就会被抖搂出来!还说人家是怪物,你这样子才像是个市井疯妇!”李折枝气的叉着腰原地乱转,边转边骂仍不解气,突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侧身狐疑的去看朵青菩。 “我也是听宫人回报,说那舞姬从池子里捞出来的时候,原本好好的一头黑发都变成了红色。”朵青菩自己也是异族人士,自然听说过有些种族发色异于常人,但红发属实罕见…… 以防万一她还是向李折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舞姬名唤苏合,自称是虚兹人士,西部边陲小部族繁多,李郎不如召鸿胪寺的大人们问问,妾身记着靖安王妃的父亲就在鸿胪寺任职,对吧?” 这样左右一岔,李折枝也缓了心神道:“还是青菩想的周全,钱从行去年便升了鸿胪寺卿,我这就召他问问。” 此时宫人也壮着胆子将珊瑚珠手串奉上,李折枝接过一看,原本油润亮泽的珠子上出了好些裂纹。他丢的时候明明瞄准了裙衫,想着捡回来擦擦又是一条好串,哪知李妩姜这狗脾气上头,硬是糟蹋了好好一串珠子。 “顺柔公主御前失仪,罚禁足三月,抄经十部,以思己过!”李折枝忍痛丢下盘玩许久的手串,气呼呼去找亲家问话了。 朵青菩却还要负责收拾这烂摊子,这边扶起哭闹的公主,吩咐人好生送回寝殿,又忙不迭开私库备下礼物,差人送到首辅府上。 每到这种时刻她就十分羡慕皇后,钱多事少还清净。 江逐这边收到宫里赐下的养身药材、安神宝玉等等,又听领头的公公侧面提及了李妩姜被处置一事,并未表现出如何不满,反而塞了银钱体面送走一干宫人,完成任务的医官也随着他们一道回宫复命去了。 “既然苏姑娘没有什么大碍,你就先在此处看顾一二,待她醒转问清缘由,再做打算。”首辅大人撂下一句话,便携着不甘不愿的夫人离开了。 江云寄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这是他爹刻意留给自己“串供”的机会,过后要说多少、怎么说,便靠他自己拿捏了。 “姑娘落水一事太过蹊跷,这是医官开的药方,你亲自看顾着直到熬好送来。”江云寄走进内室,满脸凝重的吩咐道:“寻雪,你可明白?” 府上人丁不旺,什么内宅阴私、鬼蜮伎俩向来只在说书唱戏的口中听过,如今终于有了点山雨欲来的味道,寻雪不知脑补了些什么,也郑重其事的点点头,甚至将药方折了又折、贴身存放。 临出门时,她才终于想起苏姑娘房中只有自己一个伺候的,又迟疑的行礼问道:“可姑娘这里便无人照料了……” “她又是呛水又是受寒,这一时半会儿哪里能醒,有我在这儿看着就够了。”江云寄当真拖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端的一副看门守户的架势,见寻雪还有些犹疑,干脆挑明了说道:“这苏姑娘都住进了江府,又是我亲手从池子里捞出来、抱回家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寻雪喜滋滋“哎”了一声连连应着推门去了:“放心!放心!苏姑娘交给少爷看顾,寻雪一万个放心!” 哼,当初见是要照料没名没分的苏姑娘,那些懒骨头还不愿意来,看吧,很快她寻雪就要升任掌事大丫头了! 江云寄硬是忍到寻雪走远了,这才忐忑的去撩床前帐子。 苏合双目紧闭,打湿的长发乱铺在青白如纸的脸上,那副生机全无的样子在脑海中萦绕不去,须得亲眼看着她安好,他才能放心。 第84章 高热 帐子被收拢在铜钩里,露出苏合苍白的脸,一头湿发被寻雪细细擦了,如今半干不干的洒在床铺上。 像是雪山间偏要红艳艳盛开的花灵。 紧紧压在眼下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突然扬起,一双含翠的眸子里并无半点混沌:“怎么办?我这头发全都露馅了!” 生死边缘走过一遭,醒来竟然只惦记着这点小事。江云寄无奈的叹息着,伸手覆上她的额头:“你在发热。” 苏合闻言也伸手去摸,先是按上了江云寄躲闪不及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凉:“可我觉得还好,是你着了凉体温太低吧?” 许是高烧过了头,苏合迟钝的没有注意江云寄绯红的耳朵,反而有些跃跃欲试的去够他的额头:“诶?好凉。”再与自己一对比:“啊……我好像确实有点发烧了。” “不是有点,”江云寄握住她乱动的手塞回被子:“你受了寒又呛了凉水,若不好生将养一番,恐怕会落下肺疾。” 苏合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病得不轻,嘴巴一扁声音闷闷的说道:“是李妩姜派人干的。” 早在池边之时,江云寄便认出了那慌张呼救的宫女,只是他不知情形究竟凶险到何种程度,或者说……他该追究到什么程度。 见江云寄只是皱着眉头不说话,苏合更气了,掀开被子指着他道:“你是看那公主长得漂亮想要息事宁人对吧?!我告诉你,不可能!她找人害我落水还不够,另一个宫女还用竹竿一直打我、不让我上岸!对了,还有那个死太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来不只是设计落水,甚至还想要她的命。 江云寄咬紧了后槽牙强压怒火,医官说苏合受了惊吓需要静养,他很怕自己忍不住失态会吓到她。 “没有息事宁人,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养好你的身子,其余的事情交给我就好。”江云寄最终只是软言安慰着,再次为她掖好被角。 在心里反复念叨着、生怕忘记的事情都交代完了,苏合松懈下来又觉十分困倦,眼皮也开始打架:“你最好……没有骗我……还有头发……女巫会被烧死的……” 尽管知道这些不过是梦呓,江云寄还是耐心答道:“不骗你,你现在安全了。” 重归沉寂的屋内无人应答,他终于有勇气隔着空气虚虚描画着她的脸庞:“我很怕……不能给你最好的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急急的脚步由远及近传来,寻雪裹挟着清苦的药香走来:“少爷,药好了,我亲自去抓、亲手熬好的。” “先晾着,待可入口了就叫她起来喝。”江云寄撑着膝盖起身,久坐未动的腿脚有些麻木,他略缓了一缓、还是不得不去向父亲陈明因由。 因为突发情况没能与“陛下”议完的折子,此刻正高高落在首辅大人的案头。听见门外踯躅的脚步,江逐搁笔抬起头来:“进来。” 江云寄犹犹豫豫入得门来,跟着父亲在茶桌边落座,这才开口从自己是何时结识的苏合、到今日宫中是怎样的凶险拣紧要的说了一些。 “苏姑娘的红发碧瞳是虚兹圣使特有的血脉?只她一人有吗?”江逐沉吟着问道。 “是。”江云寄补充道:“但她……并不想以这样玄之又玄的身份立世,说是怕被当做怪物处置。” “这恐怕有些难了。”江逐十指交叠,神色平淡的说道:“圣上近年尤好怪力乱神之事,若藏的好便罢了,现下恐怕她生平的奏报已经在御桌上了。” “我现在就带她离开。”江云寄脱口而出后,又意识到自己失言,只好缩着脖子老老实实求教:“难道就没有补救之法吗?” 江逐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曾引以为傲的儿子,若有其他受害者在场定能认出这神情背后的意义——那是面对蠢货时他惯有的戏谑:“喜欢苏姑娘?” 这本不是江云寄预想中坦白的场景,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再遮遮掩掩的必要,他极为郑重的点了点头:“是,儿子心悦苏合。” “这便简单了,”江逐用最淡然的表情,说着最不着调的话:“未免夜长梦多,你俩今夜就成婚,对外就说是苏姑娘病重、你甚为自责,决心为她冲喜。” 江云寄如何不知道,苏合一旦嫁入江氏,圣上便不好再插手什么了,可…… “她还不知道我的心意,似乎……也并不喜欢我……”他扣着手指连说话都没什么底气,看起来很有些窝囊。 江逐看着这张比起自己年轻时也不逊色的脸,叹息着按了按眉心,但知此事不可勉强,只好道明眼下仅剩的一条路:“此事不可能就此揭过,为今之计只有入宫。”在江云寄惊愕的眼神中,他故意拖延片刻方才说道:“国师由一个女子来做或许草率了些,但在钦天监加一个职位想必不难。” 江云寄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想起苏合最怕这些权势倾轧、人心诡谲之处,又开口道:“她……” “她在宫中任职,总好过一辈子圈在你的后院,藏头露尾的做一株菟丝花。”江逐毫不客气的打断他:“若是做的好了,她便能在京都挣下自己的一方天地,还可庇佑族人。纵然心思浅淡无法筹谋,左右不过是陪着说些生贵子、得荣宠的漂亮话,又能有什么损失?” 姜还是老的辣,首辅大人对人对事到底要胜过江云寄一筹,见自家儿子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便饮尽杯中残茶,催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自己尚有许多奏疏要处理。 江云寄恍恍惚惚走出书房,迎面又撞上了姗姗来迟的杭氏。 “什么圣使?什么入宫?” 变故来的太快,守宫砂是早上点的,人是午后落水的,再有两天又要入宫了?云寄不是对那姑娘有意思吗?她还没来得及好好考察是做良妾、还是做平妻,人就要飞了? 第85章 青蚨 “姑娘醒醒,该喝药了。” 苏合自回到江府便一直在断断续续的昏睡,这会儿迷迷糊糊睁了眼,虽觉精神松快了些许,四肢却还如同灌了水泥一般沉重不已,只有嘴巴上还不消停:“寻雪,你总是在叫我起床,看来下次睡前,我得先把你关起来才是。” “好好好,随姑娘要关要打都可以,只是先得喝了药把病养好。”寻雪取了个软枕垫在她头下,耐心的用勺子喂她喝药。 只一口苏合便觉得浑身上下有了力气,倒不是这药有多灵验,实在是…… “寻雪别麻烦了,我自己整碗喝。”苏合挣扎着坐起一口闷下,苦的五官都紧紧揪在了一处:“这么苦的药是谁在一勺勺喝啊?” 刚抱怨完便有一块梨膏糖被塞进了嘴里,寻雪笑眯眯道:“姑娘还真是像小孩子一样,这药还是斟酌着添了不少甘草的呢。” 口中苦涩难言的味道被清甜慢慢冲淡,不知何时飞回来的毛团子“啾啾”的衔着她的头发扯动,见两人看了过来便大张着嘴巴示意“炫我嘴里”。 “昨日那么惊险都不见你,这会儿倒是知道来要糖吃了?”寻雪对这家伙很是溺爱,嘴巴上埋怨着,却是很自觉的将它抱了过来,捻起一点糖渣渣慢慢喂着,怕苏合心里不舒服又解释道:“宫里的医官大人说了,姑娘肺部许会不适,要远着些毛屑尘灰,不方便与小团子太过亲近。” “小团子?”苏合忍不住伸手戳戳它的小脑袋,“说起来是该给它起一个像样的名字了。就叫……长离,怎么样?” 小肥鸟吃糖吃的正欢,听到自己有了新名字也没有什么想法,只是看了苏合一眼便继续缠着寻雪。 倒是寻雪看起来更高兴些:“长离好,长大了一定也能翱翔九天!” 看着一人一鸟相处愉快,苏合还是出言破坏气氛道:“这几日麻烦你照顾了,我会跟江云寄商量一下,为你找个轻省些的去处……”话还没说完,却被喉间袭来的痒意打断,剧烈咳嗽起来。 寻雪连忙放下长离,又端了温水给苏合喝下,这才惴惴不安道:“寻雪哪里没伺候好,姑娘只管说。” “你误会了,”苏合深吸几口气平复下来,苦笑一声道:“我又不是多金贵的人,只是这异于常人的样子本就招人诟病、不好在府中久留,你还是要早做打算。” “你确实在家里住不久了。” 已经平复好情绪的江云寄拎着食盒赶来,恰巧遇上主仆二人正在谈心,觉得好笑的同时忍不住出言调侃,果不其然见到她们神色更加凝重了几分。 他故意板着脸取来床桌,在苏合面前放上一碗煮的软烂的白粥、一碟翠嫩的青菜、一盅撇净了浮油的鸡汤,里面的鸡肉则清清爽爽撕碎了凉拌。 收拾妥当了,他才狡黠一笑道:“公主已经被罚禁足宫中,赏赐的东西也收拢在库房里,等好些了就交给你处置,至于你最担心的问题……”江云寄借着调整她身后的软垫,拉近两人距离道:“江首辅指了条明路:利用好你圣使大人的身份,顺势而为谋一个玄职。” 早在两人距离越过了“礼教”的红线时,寻雪便悄无声息的退到外间守门去了,只是苏合全副身心都放在他话的内容上,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浑不设防的样子倒叫江云寄有些意动,他壮起胆子悄悄靠近,在苏合的耳边轻声问道:“或者大人愿意嫁入江府,也可从此离开这些筹谋纷扰,天塌下来自有人为你顶着。” “嫁入江府?这不好吧……”苏合终于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绕着手指道:“咱俩都这么熟了,我给你当小妈多不合适呀。” “呵,你倒是想得美!”江云寄忍无可忍掐上了她的脸蛋:“要不要把你这个危险的想法跟我娘说说?” 苏合顾不得被扯起的腮帮子,双手合十拜了又拜,口齿不清道:“小江大人饶命,民女一时失言,绝对无心冒犯!” 江云寄也不过是借着一时笑闹掩盖心中的失落,尽管在问出口之前便已知晓答案不会如自己所愿,但谁又能不为那万中之一的可能跃跃欲试呢? “好了,快吃饭吧。”他直起身子,将桌子向前挪了挪,好叫苏合更方便些:“吃完了给你指派个新的随侍。” “随侍?”苏合咽下嘴里塞满的鸡肉,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寻雪就很好。” “无论是国师还是钦天监的虚职,以你的女子身份从外建府、再日日点卯与一群男子共职总归不妥,加上你这自带祥瑞的血脉属性,只能从宫内寻个楼殿予你。”江云寄说着戳了戳悄悄探出头的长离,颇有些遗憾道:“届时你会需要一个心思玲珑、略懂医术、善处理人情事务往来又绝对忠诚于你的——随侍。” 提起这个苏合也有些犯难:“可你们这里的易术、天象还有占卜我是一窍不通,倒是会一点’扶乩‘不过不保准的,这要是不小心说错了话,不得被咔嚓——”说着还伸手在脖颈间比划了一道。 “钦天监那些人要是真能铁口直断,便不必设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了,掐指一算哪个犯事斩哪个,岂不方便快捷?无关痛痒的小事就拣着好听的说,关乎朝政的大事也压不到你头上去。” 长离被戳弄的烦了,气鼓鼓回身啄了江云寄好几口,看的苏合眼皮直跳,生怕得罪了衣食父母转头也被炖到锅里去。哪知他非但不恼,反而揉了揉肥啾啾的小身子道:“听闻玉泉观外便有个灵鸟衔卦的摊子,回头我也叫人打造一副牌子,让它替你替你干活。” 苏合想象长离叼着个比自己还大的牌子,边飞边发牢骚的样子,也忍不住笑起来:“我看可行,不过你说的那位神通广大的随侍叫什么?我见过吗?” “她叫青蚨,是青岫的妹妹。” 第86章 客来 苏合这病来的又重又急,缠绵病榻六日方才能行动自如,只是见了凉风还会时不时咳嗽几声。 她落水次日,宫里的旨意便送到了江府,照例说了些场面话,最后才言明封了个“中官灵台郎”的职位,赐住内廷鹿华楼,并格外开恩允她病体痊愈之后再行赴职。 一切果然都如首辅大人预料一般运转着。 女主收到了消息,也借着“访友”的名义来见了她,曾经两人也算是盟友,如今再见却只有说不尽的尴尬生疏。 “听说你病了,恐怕胃口不佳,我叫厨上炖了些汤水,都是你在家的时候爱吃的。”这会儿女主说起话来倒有几分娘家人的意味,偏偏只字不提她入宫一事,反将关怀的架势做到十足。 阿大得了主人的示意,提着食盒上前几步,沉默着将红豆汤、炖燕窝、糖蒸酥酪摆到桌子上。 苏合好似毫无芥蒂一般端起了红豆汤,以前她不怎么得用的时候,最常吃的甜点就是这个了。她舀了一勺咽下,笑眯眯的同阿大说道:“这次打赌是我赢了,阿大你可欠我一件事咯。” “好。”阿大也想不通那个坚韧倔强的小姑娘,是从何时变得如此不择手段,再想到自己信誓旦旦的要苏合放心的场景,声音便愈发沉闷了几分。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还打了赌,我怎么不知?”沐绾绾很是自然的接过话头问道。 “就是参加花会之前啊,”苏合笑得更加灿烂了:“我说我一定能夺得魁首,他偏生不信,这才打了赌,输的人要为赢的人做件事。” 沐绾绾狐疑的看向阿大,她确实知道无论在将军府还是京都,苏合都与阿大相处的很好,但却不知两人已经要好到这般程度。 阿大嘴拙不善说谎,便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愿赌服输。 “阿大月银不多,估计给你买个耳坠子都不够,不如跟我说说想要什么,我代他还上便是。”这对沐绾绾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能不着痕迹的与苏合交好便是打通一条直达上听的路途。 说话的功夫,苏合已经喝完了红豆汤,转手去拿燕窝来吃:“那可不行,你不知道阿大当时言之凿凿说我绝对不行,那样子可是气人的很。我得好好想想,是使唤他东西南北城的为我跑腿买吃食,还是叫他换身衣裙舞剑给我看,总归是得在他身上好生出出气才行。” “倒也是这个理儿,”沐绾绾似乎是为她如原先一般的幼稚感到高兴,也抬手拍了拍阿大的胳膊道:“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就派人来沐府知会一声。” 这样虚情假意的谈笑了一阵,沐绾绾始终没能提及正事,还是苏合放下了第三个炖盅,主动说道:“等我身子好些,也该进宫谢恩赴任了,到时沐氏有什么动作也可托人告知于我。” 苏合是在说,她们的盟约依然有效,不同的是,不再因为她是沐绾绾,只是苏合、要帮助女主。 “还要多谢你带来的补品,我吃的很饱,这会儿有些困倦,不如改日再约好吗?” 苏合只觉胃里一阵阵翻涌,忍不住发起了逐客令。沐绾绾得了想要的答复也很高兴,连连称是准备离去。 然而当她行至门口之时,苏合还是小跑着从身后追来,撞开碍事的阿大,带着一股甜腻的气息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于高热昏迷中梦见一本书,里面写着你生来不凡,衣食不足时便会有山中野兽自戕献身,所以你想要的大抵都能得圆满。” 沐绾绾显然也想起了少时意外捡拾到的那头小野猪,然而令她惊疑的是,从南边的小山村到西北的小部族,绝不会有人能够将这样的细枝末节讲与苏合。 江云寄兴冲冲下工赶到小院,见到的便是这一场景。尽管早知“沐氏纨绔子”真身是女非男,还是忍不住泛起酸涩的泡泡,脚步也更加急促几分:“贤弟来府上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这是又要走了吗?” 言外之意便是:希望你实相一点,不要总是不告登门,哪儿来回哪儿去! “听闻苏合身子不适,想来探望一二,偏偏江兄如今在朝为官忙的紧,我也只好不请自来了。”沐绾绾笑呵呵的搪塞两句,便在江云寄催促的目光中匆匆离开了。 “咳咳咳。” 见人离去,苏合长舒一口气之余不慎呛了口凉风,又不住的咳嗽起来。官服在身、丰神俊朗的江侍读倒像是得了什么命令一般,三步并两步冲上来扶着她回屋:“这时节风又硬又凉,叫他们自己走就是了,哪里还用得上亲自相送?” 苏合摆摆手想说什么,可喉间痒意压制不住,胃里也愈发翻江倒海起来,刚进屋便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奔向内室屏风后,对着痰盂吐光了强塞下去的甜腻之物。 “少爷留步,苏姑娘此刻应当需要一点空间。”青蚨将追上来的江云寄拦住,寻雪则手脚麻利的跟到屏风后送水抵帕,不多时又扶着脸色苍白的苏合走了出来。 江云寄气的脸色发青,又因为青蚨一心待苏合赶到欣慰,只好强压火气问道:“她这是吃了什么东西?” 寻雪嘴快,一五一十的将“沐昭”带来了什么吃食,又说了些什么和盘托出,惹得苏合不知该叹还是该笑:“我竟不知,你家公子在我身边还安插了个眼线。” “姑娘误会了,寻雪不是那样的人!”这小侍女嘴巴快、腿脚也快,当即跪伏在地上,涨红了一张脸想要自证清白,任苏合伸手拉她也不起来。 这可把苏合吓了一跳,她连忙向近处的江云寄求助:“你快叫她起来啊!” “苏合你误会了,我不是……”江云寄这个不争气的也没好到哪里去,磕磕巴巴的也想表明自己并非监视于她。 最后还是稳重的青蚨抗下所有,拎起寻雪到外间守候,将屋内清净留给二人。 第87章 反思 “医官明明都嘱咐过,你的咳症有些严重,不能再吃那些甜腻之物。”江云寄轻声抱怨着打破沉默,看起来倒比她还要委屈。 苏合也不在意,哑着嗓子笑道:“绾绾费了心思准备的,搁在那岂不是浪费。” 言语中的怨怼之意旁人或许不知,从中得利想着与她近水楼台的江云寄哪里听不出来?他提着袖子亲自倒了盏温水递去:“早知是这么个没有心肝的人,当初就不该与她谈什么同盟。现下你也算是因祸得福,好生经营一番也能有份不错的出路,不如丢开她那档子污糟事……” “江公子,”苏合无奈的打断他:“我与沐氏的盟约依然有效。” 呵,叫人家就亲亲热热,到他这里就成了‘江公子’。 江云寄皱着眉头看她许久,直到苏合都有些发毛了,才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 苏合忍不住笑笑,她的确是有把柄在女主手上,自己脖子上始终有一条绳子勒着她不断前行,想要得自由无碍,沐绾绾注定是破局的关键,想通了这一点,便不会被无谓的情绪左右理智。 “我们之间的交易条件,是沐氏沉冤得雪、虚兹回归故土,只要这个目的没有改变,她无论用了何种手段都算不得背信弃义。”苏合有意点醒被往世血肉吸引的江云寄,刻意盯着他的双眼说道:“你只看到我无权无势被她作践,焉知日后我不会将她当做筏子?或许,江公子又如何知道我不会同她一样,利用尽一切可利用之人?” 这话说来殊为冒犯,江云寄却认真的思索片刻答道:“首辅大人心眼比蜂窝还密,还没人能从他身上占到便宜。若是我的话……你想做什么直接告知便是。” “江云寄,”苏合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架势气得头痛:“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何会这般待一个异族女子?我们甚至没有好好相处过,若说是有什么感情不觉有些荒谬吗?” 见她真的急了,江云寄也沉默下来,良久后才抚平了官服的袖子局促道:“你先好好休息,我……我回去换衣服了。” 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苏合不禁感叹:江逐这个老狐狸,偏偏养出只萨摩耶来。 “想通了也好,这般如履薄冰的时节,平白担待了太多好处,反而死的快些。” 江云寄这一想便是好几日,白日里能见着,吃饭时也在一处,甚至偶尔得了好吃的也会送来,只是每每空闲下来便会找这样那样的理由避开,好似身后有火燎腚一般。 这一躲就躲到了赴任前夕。 苏合在屋子里晃悠了一圈,发现自己是空着一双手入的江府,不过短短十几日,竟也添置了不少物件。 “许多钗环姑娘都未用过,这些脂粉连盖子都没开。”寻雪将一应琐碎物事用手绢分开包了,不无可惜道:“这妆奁还是上好的黄花梨木,要不也一并带着吧?” 青蚨也不多话,将一包首饰接过去,又推着寻雪来到衣柜前。 面对一柜子赏赐的料子裁得的新衣,寻雪很快将妆奁抛诸脑后:“呀,这簇新簇新的还没上过身呢,都带走!” 寻雪这边露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青蚨只一言就叫她熄了火:“姑娘如今是有官身的人了,衣着首饰自有规制,宫里也会拨下份例,只带几身得体的常服即可。” “那这么多新衣服,就丢在这里浪费了?”寻雪自觉大总管地位受到了挑衅,叉着腰像个茶壶似的对上了青蚨。 苏合站在一边不由得捏了把冷汗,青蚨这妹子脚步都比常人轻三分,显然是有功夫在身,说不得还受过影卫的专业训练,若真的对上了…… “啧啧啧,太惨了。”她忍不住出声道。 两个娇俏的小侍女同时转过头来看她:“姑娘怎么了?” “呵呵,没什么,没什么……你们好好聊,不要伤了和气哈~”苏合连连摆着双手向后退去,未免太过刻意还主动坐到桌边,一杯接一杯的灌自己水。 确认她无事吩咐,青蚨这才平静的反问道:“旨意说了,姑娘有休沐假期,留些换洗衣服在府上难道不对?” 对啊,她寻雪可是江府出来的侍女,要是苏姑娘与自家少爷不能成其好事,她的宏图伟业岂不全都泡汤了? “对对对,还是青蚨姐姐思虑周道!”寻雪态度转变太快,看起来笑得很是用力,不过好在青蚨性子沉稳并不与她计较,两人很快又有商有量的收拾起行李来。 江云寄就是在这个时候突袭苏合小院儿的。 “少……少爷!”寻雪一把扯过外袍,盖住下面收拾到一半的小衣,惊愕之下表情管理略显失败,一双眼珠子几乎要瞪掉地上去。 江云寄好容易鼓起勇气造访,被这一嗓子吼住,眼看要跨过门槛的脚又收了回去,直挺挺的不知是进还是扭头就走。 这种时刻还是青蚨最为靠谱,下意识就要拉着寻雪避到外面。 “等等。”苏合眼看着青蚨和江云寄都停住了动作看向自己,心想着那些个花里胡哨的小衣堆在床上也不是个事儿,便吩咐道:“青蚨取件外衣来,我陪江公子到院中走走。” 江首辅权柄在握却树敌众多,也就是人缘儿不大好,连带着江夫人也不喜欢参加夫人小姐们的聚会。主要还是那些人品阶不如人,却最会阴阳怪气,杭妙仪又是个直性子,吵上几次之后,得罪的人就更多了。到后来她索性不理那些应酬俗务,整日侍弄花草为乐,反而更潇洒自在。 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表示,江府的园子里真的好!多!花!不单是这个季节常见的菊花,还有各色兰花、木芙蓉、秋海棠……苏合实在是个糙人,能认出的品种不多,一路行一路看,反而把江云寄不咸不淡的晾在一边。 江云寄:知道的是一起遛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专程遛我呢。 第88章 神厨江大少 “你好像真的很不喜欢我。” 苏合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唤回注意力,将眼珠子从花花草草上撕下来,诧异的看向身边人:“江公子何出此言?!” 这倒不是她装模作样,江云寄作为她心中疑似男主的备选人之一、以及曾经饱餐过自己许多世肉身的饕客,无论出于哪方面考虑苏合都曾有意无意的与之保持着距离。 可花会相救之后,苏合也开始正视他对自己的种种善意,在能力范围内最大程度的真诚以待,除了那“来路不正”的深情无法回应以外,对江云寄她几乎是有问必答、笑脸相迎。 所以这少爷又是抽的哪门子的风? 江云寄这张貌若好女的俊脸,做起无辜郁闷的表情来十分有杀伤力:“你宁肯看这些草都不与我说一句话。” 苏合脸上的表情从疑惑慢慢转为震惊,她指着园子问道:“这么多花,难道不好看吗?” 这下子重心可以说是完全跑偏,然而妙就妙在江云寄这厮还能接得上频率:“喜欢花?那你挑几盆,我叫人搬到你院子里。” 拿你娘的心血送姑娘,江少爷果真“孝”出强大。 “不必了。”苏合果断拒绝道:“我虽爱看花,可花粉却会让我脸肿、发痒、打喷嚏。况且我只是一介贫民,这些金贵的花木是养不活的。” 她将微微红肿的手背举起,好叫江云寄看清上面细小的疹子:“江公子实不必太过介怀。” “既然碰不得怎么不早说?”江云寄脱下氅衣,兜头将苏合裹在里面,而后扶着她的肩膀将人带出了花园。 苏合糊里糊涂的被擢去全部视线,连听到的絮叨都显得隐隐约约不慎分明,鼻息间也全然是带着热意的墨香。此时两人离得极近,江云寄急促的心跳好似就响在她耳边,一声一声热烈有力,苏合听着听着便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不知走了多久,脸上罩着的衣服猛然被掀开,江云寄放大的脸就在眼前:“呀,你的脸真的红起来了。”说着竟作势要将她抱起去找大夫。 苏合用手背给脸颊降温,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过敏还是别的什么:“没有那么严重,冲洗干净、再多喝些水,消解掉就好了。” 江云寄抱着她的脑袋一直看,脸上的紧张随着时间越发明显,终于在苏合怀疑自己肿成了猪头的时候,他迟疑的问道:“消解的话……绿豆汤有用吗?” “可……可以吧……” 苏合多次尝试收回自己脑袋的控制权,但江云寄这厮手劲儿实在不容小觑,直到两人就‘绿豆汤’一事达成共识,他才转而拉起苏合的手大步走向后厨:“现在就给你煮。” 这会儿早已过了晚饭时间,江府的厨房里只有一位厨娘在值夜,这会儿看见自家少爷牵着苏姑娘进来,眼里的八卦几乎要有了自己的声音,翻出江云寄要的材料之后便识趣的退开,放心的将小厨房留给两人消遣。 所谓“君子远庖厨”,在江府亦是如此,首辅大人虽有着寻常家长不具备的开明和散养宗旨,却也没有人会教家里唯一的少爷如何做饭。 “你这……行不行啊?”苏合眼看着他淘洗绿豆的时候便洒掉大半,不由得感叹厨娘实在是有先见之明,盛了整整半盆给他挥霍。 这话实在是有些不中听,然而辩驳的话江云寄也不好说出口,只得绷着脸打好了冷水,催她去清洗皮肤上沾到的花粉。 天气已经凉了,用冷水洗过手脸的苏合不仅痒意散去,连精神也为之一振,等她目光炯炯的走进小厨房时,炉子上的水已经咕嘟咕嘟冒起了泡。 苏合好奇的探头一看,砂锅里全然是清澈见底的热水,哪里有半颗绿豆?她侧头望向身后的江云寄,顺手擦掉他额角上的黑灰:“江公子是不是忘记放绿豆了?” “我只是不善厨艺,又不是蠢笨。”江云寄梗着脖子一动不动,生怕打破这难得的时刻:“是厨娘教的,先让水滚开再加绿豆,大火收干之后添滚水焖煮,两刻左右便能煮的绵软酥烂,中间开盖撇去浮皮,口感更佳。” 这都是没有高压锅的古人智慧啊,苏合点点头也很是高兴,本以为又要小火慢煮许久,没想到再有半个小时就能喝到香甜的绿豆汤了。 “那我就安心等公子的绿豆汤了~”苏合拖了只烧火的矮凳在旁边坐下,缩手缩脚的倒像只乖顺的小兔子。 看着她这样子,江云寄突然觉得有些饿了,还是强行维持风度道:“很快就好。” 跳动的火光、咕噜咕噜的炖煮声、门外的树叶被风吹动扑簌簌作响,两人就坐在一处谁都没有开口,苏合被热乎乎的炉火熏出了困意,一下一下的点着头。 江云寄有心让她在自己肩膀靠上一靠,又忧心砂锅里自己煮的汤水,只得硬起心肠,看着一边的滴漏算计着时间。 砂锅的盖子一开,裹挟着绿豆清香的水汽便扑了出来。江少爷哪里懂得其中险恶,连躲闪的动作都没有,就被烫了个正着,强忍着痛意没有出声,可放下锅盖的动作实在匆忙,叮当几声响还是吵醒了苏合。 “这是怎么回事?烫到了?”苏合还有些生活常识,一看冒着热气的砂锅和捂着手往身后藏的江云寄,立时拉着他来到井边,那里还有些没用完的冷水,这会儿正好用来处理烫伤:“用冷水一直冲,不要偷懒泡着,我去问厨娘找点药。” 看着苏合一路小跑着走开,江云寄心中难免沮丧,却还是听话的不断用手掬水冲洗伤处,时不时眼巴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她说的的确没错,自己果然是不大好养的娇贵身子呢。 “冲的怎么样了?”苏合很快又拿着个小瓷罐风风火火赶回来:“这厨房里的烫伤药最是管用,抹上很快就能好了。” 江云寄将湿淋淋的手往前一递:“按你说的,一直用冷水冲洗,现在已经没那么疼了。” 苏合用干净的衣服内层擦干水渍,上面果然隐隐的想要鼓起水泡来。她挖了清凉的药膏慢慢抹在上面,下意识吹着那处通红的皮肤。 不一会儿,江云寄看着手上鹅黄色的帕子,缓缓露出个憨傻的笑容—— 苏苏亲自给我上药包扎,这伤受的值了。 第89章 腰牌 其实冲过凉水之后,苏合的过敏症状便已经消退的七七八八了,但这样清冷的夜里有甜汤暖胃,总归是一件令人安慰的事情。 她这边一口接一口喝的香甜,江云寄却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搅着碗里的绿豆汤。 到底不是提前用温水泡发过的豆子,煮完虽也开了花,但不似他平日喝的那般又绵又沙,出锅前没有找到蜜糖所以用白糖凑和着用了,也少了几分隐约的花香。 再看看身边已经去盛第二碗的苏合……也不知道怎么能吃的这么香。 江云寄看看手上松散打着结的帕子,暗暗下定决心,他也要做能让苏苏放心依靠的人才行! 苏合正美美的享用着第二碗绿豆汤,隐约觉得身边有什么在飞快挥舞,侧头一看,江云寄这厮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正大口大口的喝着绿豆汤,见她看过来,甚至还倒扣过碗底显示自己吃的干干净净。 “苏苏你放心,我也是很好养活的!”江云寄说完也去盛了第二碗,苏合眼尖的看到,他捞汤的勺子都是在表面刮着,极力控制着不去碰锅底的豆子。 看样子是对自己煮的绿豆不太满意啊…… 苏合也没想到自己暗暗敲打的话真被江云寄听进心里去了,本以为这样金尊玉贵的官宦子弟,多少也会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从而熄了旁的心思。 谁知这个呆子,竟在这里纠结该怎样变成“一朵好养的娇花”。 “少盛点儿吧,我还不够吃呢。”苏合鬼使神差的说完之后,自己也有些发愣,她这是在做什么?不想让他勉强自己,所以说了善意的谎言? 江云寄倒是很高兴的样子,当真放下自己的碗,倾着砂锅将面上的汤水都盛给了她,有些赧然的笑笑:“豆子煮的不够酥烂,多食怕会伤胃,喝些汤水便好,下次我提前泡好了给你煮。” “下次叫厨娘煮就好了,你每日也挺忙的。”苏合将脸埋进碗里,瓮声瓮气的应道。 “也不是很忙……”江云寄端着小半碗汤水坐下来,挺大的个子蜷着腿看起来更加局促,偏他急于自证,连衣角落到了灶灰中也未发觉:“回府之后就可以煮了。” 苏合不再多说,伸手提了提他的衣角,将最后一点绿豆汤喝完,站起身来:“该回去了。” “好。” 回去的路上江云寄特意绕过了花园,只挑了假山树石的小道走着,没了满目繁华吸引注意力,苏合也不自觉的有些尴尬。 两人并排走着谁也不说话,知道的你是江家少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脏东西呢! 正当她实在忍受不住这沉默的氛围,想要打破尴尬时,江云寄抢先一步牵起了她的手,就在苏合犹豫要不要甩开他时,手里被塞了个温热的牌子。 “这是太子赐予我的东宫腰牌,”江云寄放好了东西很快收回手,看起来倒比她还不自在:“入宫以后若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情,可持此腰牌往太子居所躲避,纵使当时脱身不得,有这个也能震慑对方一二。” 苏合翻看着手里的赤金螭龙纹牌子,简简单单“东宫”两字,其下刻着太子书印,入手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也难为江云寄把这么块牌子捂的像个暖手宝一样。 “你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我,回头该如何向太子交代?”苏合知道这东西在关键时刻足以保命,却也没有打算就此收下:“‘中官灵台郎’,听着便跟那公公太监们差不多,都是天子近前的狗腿子,若是叫人知道我拿了东宫的牌子,难免落个左右上意、参与党争的说辞,对你、对我、对太子都没什么好处。” 这些事江云寄又何尝没想过,只是苏合的敏锐实在出乎意料:“你若是有这样的头脑,我反倒能少担心些了。” 他将苏合探出的手推回去,用外袍仔细盖住:“什么党争、朝堂的,与一个异族圣使有什么关系?左右不过七品的小官,放在宫里也是作个祥瑞,你只管好吃好睡说好话就行,其余的事自有江家担待。” 他既然决意不肯收回,苏合也不好再推拒,仔仔细细将腰牌收好,又打趣道:“江少爷好大口气,竟然做起首辅大人的主来了。” 江云寄也左右扫看一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我父亲尊君王拥东宫不是什么隐秘,这条大船上稳当的很,若你并无别的安排,倒可以上来一游。” “我身上还有与沐氏的渊源,尘埃落定之前,攀附东宫只会是祸患。”苏合扯了扯江云寄的衣袖,示意他一道往回走。 此番作为,不过是江云寄起的一点私心,想要给苏合一个保障,没想到入宫没几日便派上了用场。 鹿华楼原是当朝天子为先国师兴建的居所,不过才建到一半,那国师便不知如何触了李折枝的眉头,被抄了宅子发卖了娇妻美妾不说,自己也五花大绑的叫人给推出宫门斩做两段。原本高耸恢弘的图纸全然作废,只草草在第三层处加了盖子权做收尾,是以看起来并不十分起眼。 若不是这晦气又潦草的往事,宫内还真没有合适的地方,来安置苏合这么个史无前例的女官员。 苏合本以为自己蒙圣上旨意入了宫,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被御旨召见。 谁知她就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每日钦天监上工的时候便去一道坐着,观测天象她是不会的,就想着江云寄的玩笑之语,自搓了一堆小纸条,使唤长离去选。 十张里有八九张都是“然”,所以她只要在大人们定下章程以后,也跟着道一声“臣附议”,便能等着下班了。 左右她的人设是中土官话说得写不得,其他臣子们不飞她白眼就很好了,哪里肯将什么文书交给她处理。 这样摸鱼吃闲饭的日子苏合很快就适应下来,每每从衙门里散值出来,总能看见青蚨在廊边僻静处等着,让她恍然间觉得自己是放学归来、要大家长领着回去吃饭。 第90章 公主刁难 “大胆,见了顺柔公主还不行礼!” 苏合今日散值饿得厉害,拉着青蚨急匆匆向鹿华楼赶,不料被斜插过来的一声娇喝阻住了去路。她循声抬头看去,正见到面色不善的李妩姜从自己对面走来,出声的则是她身后众多狗腿子们的其中一个。 上次撒豆子和撑竿子的两个不在此列。 她苦着脸行过拜礼,青蚨跟在身后伏跪下来。这煞星明明被禁足三月,怎么这个时候就活蹦乱跳的来找麻烦了? 李妩姜带着乌泱泱一群人走近,偏偏不提叫她起身的事情,苏合心知她有心刁难也不反抗,决意做一块不动不言的木头,先将眼下情形敷衍过去为上。 大红色的裙摆在视线里越来越近,苏合已经能闻到其上浓郁的熏香味,寒凉的石路激得她关节刺痛,好在此处僻静、并无旁人路过,要是被钦天监的同僚看到岂不颜面尽失? 李妩姜苦哈哈的绝食了好几日,这才让李折枝心疼的悄悄为她解了禁,重获自由当日她便一刻不停的等在路上,想要“偶遇”江云寄。 哪知江家哥哥没等来,等到了这么个碍眼的狐媚东西,怒火上头的李妩姜反而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该怎样对待这个血统低贱的异域伶姬。 杖杀? 不好不好,若是寻常芝麻绿豆大点的七品官,她寻个“不敬宗室”、“觊觎公主”的由头,杀了也就杀了,可她偏偏是个女子,父皇又刚刚因为她罚过自己,李妩姜也不好直直的上去触霉头。 就这么算了? 那更不可能了!李妩姜一想到这张漂亮的脸蛋日日在江云寄家中出现,时时诱惑勾引着他,江云寄好似还就吃这套,把这女子宝贝的不行,李妩姜就嫉妒的眼角都要瞪裂了。 公主在这边天人交战之际,苏合跪拜在地迟迟不能起身,寒意透过骨头缝侵入肺腑,成功的勾起未曾痊愈的旧疾,尽管她屏住呼吸想要压制住喉间泛起的痒意,终究抵不过闷闷的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被李妩姜看在眼里,却成了故作娇柔的惺惺之态,当下便以为苏合就是用这副狐媚样子迷惑了江云寄,遂一脚将她踹翻在地:“竟敢在本宫面前如此不敬!来人,为灵台郎整整衣衫!” 天气寒凉,青蚨来接苏合下班时便带了件稍厚些的外袍给她披着,这下看来确实是有些不妥。 李妩姜身后的宫女们都是最得力的,对这样的活计十分上手,几个先上去按住了青蚨,其余的则七手八脚去剥苏合的衣服,很快苏合便只剩下一身打底的单衣,被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还在兀自接连咳嗽着。 青蚨受过江云寄的死命令,无论何时何地,当以苏合的性命安全为先,见状也大力挣扎起来,拖着三四个宫女拼力向苏合挪过去。 “好啊,灵台郎的婢子竟然意图谋害本宫!”李妩姜终于想出个颠倒黑白的好点子,如此一来苏合纵下犯禁,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先在此处将这两个料理了,过后找个匕首丢在她们的尸身上,就算人证物证俱全了。 李妩姜随手抽下一支沉重尖利的金簪攥紧在手里,缓步逼近动弹不得的苏合。 “公主息怒,青蚨不过是一介仆婢见识短浅,行为无方之处绝无冒犯公主之意,还望公主宽宏、原宥我们主仆。”苏合扼住喉咙试图唤回李妩姜的理智,她这癫狂的样子实在与李折枝太像,可哪里有多一个朵青菩前来救场呢。 “见识短浅?”李妩姜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青蚨反而笑了起来:“那就不要看见好了!” 李妩姜扬手将金簪瞄准青蚨的眼睛,苏合一口咬在舌尖上止住难忍的咳嗽:“公主当真要与东宫为敌吗!” 高呼之时血沫难免喷溅,她身前的宫女被喷了个正着,看起来倒像是真的凶案现场一般。 “你这贱奴,竟敢攀附东宫?!”李妩姜的注意力果然从青蚨身上移开,款步走向苏合:“如此说来,你今日是非死不可了!” 金簪重重刺在赤金的腰牌上,尖端被冲撞弯折、一下子刺进苏合的手掌与腕子交汇之处,再向下些许恐怕就要划开动脉了。 李妩姜未曾想她真有东宫信物,劈手夺过腰牌仔细查看,连扎在苏合手上的金簪都不要了。 半晌,她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你竟然还蛊惑了太子哥哥!”又两步冲上来攥住苏合的下颌,尖利的指甲抠挖着她脸颊上的肉:“贱婢尔敢?!” “臣蒙江公子救拔、圣上赏识,自然与江氏同路而行。”苏合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心中也不免唾弃自己。前不久还说过不想拖累江氏,转眼就急吼吼的攀上了东宫这棵大树,真是尚未掌权势,已被名利染。 李妩姜为人向来自我,伤人害命从不手软,可她除了对李折枝有着磨灭不去的畏惧之外,便是惦记着太子继位以后,自己能作为当朝长公主继续逍遥自在后半生。 这样一来她又陷入了深深的纠结,杀?不杀?杀?…… “拜见太子殿下,见过太子侍读。”前方拦路放风的宫女大声见礼,在李妩姜听来非但不是警钟,反而在催促她早下决断。 “免礼,你们是哪宫的,为何拦在此处?”李映白拗不过江云寄着急下班的心思,只得随他同行一段,好将一些未谈妥的事务再推敲一番,不想兴致半途在外朝与内廷的边界处见到几个宫女拦路。 “奴婢是顺柔公主身边的。”自家主子再可怕也比不过东宫太子,几个宫女老老实实答完也不敢再阻拦,迅速让出一条通路来。 江云寄眼皮子跳了一路,此刻只想看看苏合是否安好,听闻李妩姜出现在此处,心中惊疑不已,顾不得仪态姿容,越走越快甚至小跑了起来。 影影绰绰的一堆人逐渐清楚,他看见了苏合衣袍落了一地,只穿着单衣被李妩姜攥在手里,那疯子见他和太子前后赶来,非但不知收束,反而扯下珠钗、作势向苏合脸上划去,口里兀自喊着:“看你还能蛊惑谁?!” 第91章 解围 “公主息怒!” 江云寄顾不得手上的东西,放开手脚跑上前,趁着李妩姜愣怔的功夫一手攥住金钗的尖利处,一手将苏合从她的钳制中拖出来。 “啊!”李妩姜被手上传来的桎梏感惊到,下意识抽手退开,金钗上明晃晃染上赤色,一滴血珠要落不落的悬在钗尖,一如她摇摇欲坠的理智随时都会崩塌。 完了完了,被江家哥哥看见了,他一定会认为自己是个刻薄的女子了! “云寄你误会了……” 李妩姜忙将金钗随意插回发髻,抹掉眼底惊出的泪痕,强自挤出一个笑容来想要同他解释一二,然而江云寄态度虽然恭谨却完全没有理会她,反而小心的让苏合靠在他半跪的膝上,以手撑地去够不远处的外袍。 他又何尝不想同在家时一样,解下自己的外衣为她御寒,可宫门之内他们皆有各自的职位,这件官服无论如何也不能随意落在苏合身上。 李映白维持着太子的威仪,终于四平八稳的赶了过来,一眼便看到江云寄怀中衣衫不整的赤发女子,立时侧过身去面向宫墙,目不斜视道:“刁奴误主、做下此等荒唐事!涉事宫人自去慎刑司领罚,少了一个,本宫就带他去诏狱里开开眼!” 一干宫女被吓得不轻,纷纷跪趴在地上告饶,又想让祈求主子为她们开脱,殊不知在李妩姜眼中她们不过是会动的物件、能说人话的牲口,全杀尽了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太子哥哥息怒,都是这群奴才骗我来这边遛弯,”李妩姜仍想着攀咬苏合,便将东宫腰牌拿了出来:“谁料在这芝麻大点的小官身上搜出了这腰牌,定是她手脚不干净偷来的!” 李映白将腰牌翻看一遍,便知是自己赠与江云寄的那块,上面还有自己特意留下的印信,便是为了危急时行方便事,不想竟被他转手赠与了姑娘家护身。 他看了看自家妹子那形容癫狂的样子不免叹息,遂道:“这腰牌原是我赠与云寄的,无论他是自用或是赠人,本宫都是允了的。顺柔,你不该这般对待当朝官员。” “什么当朝官员,不过是个异族女子凭了些狐媚本事爬了上来,连朝堂都进不得的碎催,很该剥了她这身皮丢到井里去……”李妩姜没想到连太子哥哥也倒戈向了苏合这边,气急之下不免口不择言起来。 “顺柔!”李映白眼神示意江云寄还在当场,急急喝止了她:“你如此骄纵狂悖,至父皇、母后于何地?至你一朝公主的颜面于何地?!” 宫人们瑟缩着趴了一地,青蚨自然也没了禁锢,第一反应便是手脚并用的收拾一地衣袍,膝行上前将苏合裹了个严实,这才在江云寄的目光中也跪伏下去,既不为自己辩解、也不祈求宽恕。 “你怎么样了?都哪里受了伤?”苏合被包裹起来江云寄也不方便查看,见到她唇边干涸的血迹,脸色也青白的厉害,只能急切的询问。 苏合先前失温眼中说不出话来,这会儿被衣服包住、又有江云寄的体温烘着,总算有了些气力,却是未语先笑起来:“对不住了,你给我的腰牌,被我拿来保命用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江云寄急得不行,语气也不由得强硬几分:“我是问你有没有事?!” 他这么一吼,李家兄妹也看向了这边,苏合有意给李妩姜涨涨教训,立马蹙着眉头小奶猫似的轻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虚弱的答道:“公主只是教我些礼节,不曾苛待于我,江大人不必多虑了。” “你看我说她没事吧……”李妩姜话说到一半,苏合攒了一口血水又顺着唇角丝丝缕缕流了出来,在苍白肤色的映衬下煞是触目惊心,她哪里肯受这样的冤枉,几步上前就想要揭穿这个狐媚子:“你不要在这里矫揉造作,本宫何曾责打与你?!” 江云寄把人抱起,轻轻躲过李妩姜尖利的红指甲:“不劳公主费心,江府出来的人,下官自会担待着,稍后臣再替她谢罪。” 他冷着脸说完场面话、又向李映白躬身示意,转身就要带苏合回鹿华楼。没走几步却被衣服卷里伸出的手攥紧了袖子:“江云寄,腰牌还在公主那里。”她探了探头,见青蚨还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能叹息着加了一句:“还有青蚨,我只有这两个贴心人了。” 江云寄有心叫她消停些,但见那比着两根手指的掌根上,皮肉豁开还在渗着血,却是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只好侧头吩咐道:“还不跟上?!” 青蚨沉默着从地上爬起,快步跟了上来。 李映白从未见过江云寄这般失态,也担心因此与他生了龃龉,抚着腰牌上一道錾痕,吩咐人将公主送回去,自己也大步追上去。 “鹿华楼地处荒僻、以苏姑娘的身份恐怕叫不动医官,”李映白走的匆忙也不见江云寄稍微慢上几步,索性一步跨到两人面前道:“东宫医官、药材都是现成的。” 江云寄也知此事全靠太子解围,因着李妩姜的事情迁怒于他实在不智,终于点点头道:“多谢殿下恩典。” 太子早派了腿脚利落的太监先头通传,是以几人入得东宫时,太医、女医都已就位,太子妃也早早在院中等候。 “天气这样冷,阿萤怎么出来了。”李映白一路没得着好脸色,这会儿见到陆晚萤更是心酸,又不是只有江云寄才有心肝,他有这样温婉可人的太子妃可曾炫耀过? 陆晚萤虽不明前因后果,却也知两人带了伤员回来,安慰的拍了拍李映白后便安排道:“江侍读这边请,医官已在后殿候着了。” 东宫后殿本是内眷生活之处,但有太子夫妇亲随,江云寄也就目不斜视的跟着进去了。也亏得李映白宫中姬妾不多,没走多远便到了一处空置房间。 “外男在场多有不便,臣妾自会陪着苏姑娘。”陆晚萤温温柔柔的将两人赶了出去,顺手将房门关了个严实。 第92章 喜提病假 被关在门外的江云寄也不消停,一时皱眉、一时叹气、最后还从椅子上弹起溜达起来。 李映白呷了口茶水,从旁看着他这丢了魂的样子忍不住发笑:“灵台郎不过受了些皮外伤,本宫怎么瞧着侍读大人比她家里人还要上心?” “太子有所不知,顺柔公主实是女中豪杰、骁勇善战,苏合她只是寻常女子,自然是抵挡不住的。”江云寄提起这事就来气,扬着笑脸明里暗里将李妩姜贬损了个遍,愈发觉得苏合实在是个任人鱼肉的小可怜:“况且她出身虚兹,族破家亡,哪里还有什么家人在。” 苏合这个名字实在有些耳熟,李映白在心里搜寻了一遍,猛然抚掌道:“这苏合不会就是之前顺柔使人……”余下之辞实在羞于言明,太子大人也终于有些认可江云寄的话,自家妹子的确是个善妒又能战的胭脂虎。 江云寄沉痛的点点头:“前阵子落水伤了肺腑,奈何陛下催得急,也只好拖着病体入宫赴任,这下又不知在寒天里跪了多久,恐怕又要将养许久。” 李映白听完忍不住以手抚额,这样说来,怎么好似他们一家人摧残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一般…… 汗颜,实在是汗颜。 “陈医官慢走,”陆晚萤适时推门出来,打破了眼下的尴尬局面:“采薇,去送送医官。” 李映白大步跨过去,不等开口诉苦,身后人倒先出声询问:“太子妃,不知苏合的伤势要紧吗?臣可否进去探望?” 陆晚萤也是第一次见江云寄这般冒失样子,怪不得与自家郎君是至交好友,她压了压笑意回礼道:“说是本就有旧疾在身,此番又受了寒凉需要静养一番,另舌尖腕上各有一处外伤已由女医处理好了,除了调养的汤药和伤药外,医官还给开了张病条,明日差人送去钦天监告假即可。” 病假条可是好东西,江云寄仔细收好后便忙不迭向室内去了。李映白此时方有余裕拉住妻子的手,颇有些颓丧道:“那灵台郎看样子是云寄心尖上的人,如今被顺柔害了两次、又是父皇强调进宫内任职的,我夹在其中真是好生难做啊……” “江侍读只是关心则乱,想来不会因此迁怒殿下,前阵子他送来的雪莲已经炮制完毕,稍后妾叫人找了来,给苏姑娘炖些补身的汤水。”陆晚萤出身文官清流,处事向来稳当周全,见李映白实在是担心两人的友情,也想出了转圜之法:“鹿华楼虽是单划出来的一片,严格说起来也算是内廷所在,素日里妾多去走动走动,自然会亲近许多。” “阿萤,果然还是你最贴心了。” 李映白还待再黏糊几句,却被太子妃无情打断:“这孤男寡女于东宫独处实在不妥,咱们还是进去看看,殿下也好表示对灵台郎的体恤之心。” 太子夫妇携手入得内室,果然见苏合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虽时不时咳嗽几声、口齿也不甚清楚,精神却好得很,还在绘声绘色的同江云寄说着自己当时有多么机智。 “……那公主实在是脾气太差,取了根金簪就要扎下来,我当时也是没有办法,就把腰牌拿出来救命。谁想她一下子就给抢走了,还非说我什么魅惑东宫,你说好笑不好笑,我诶,红眉毛绿眼睛的能魅惑住谁啊?” 苏合说道激动处猛的一拍大腿,不慎按到了伤口,又呲牙咧嘴的自衣袖里掏出根足斤足两的金簪给他看:“不过我也没吃亏,这簪子扎我手上公主忘收走了,”说着顺手颠了颠道:“我估摸着这得有好几两呢,要不你拿回去熔了,就当我那小院儿的租金了。” 江云寄脸上一时青一时白,真不知是该心疼还是该生气,一旁的青蚨反而又跪下了,脑袋磕在地上道:“是青蚨触怒了公主,姑娘为了救我才动用了东宫腰牌,请公子责罚。” 这一下屋子里更热闹了,江云寄冷着一张脸也不叫人起来,苏合气得直用那只好手猛拍他,李映白这墙角也听不成了,只好从门后出来打圆场道:“灵台郎精神尚可,想来不日就会痊愈。” “拜见太子、太子妃,施医赠药之恩,臣不胜感激。”苏合闻声立马敛容跪在床榻上,眼疾手快将金簪塞进了被子里。本着妇唱夫随的精神,江云寄也起身见礼,说了些感激铭恩的场面话。 ‘阿萤怎么办?云寄好像还在生气。’ 收到太子殿下求助的眼神,陆晚萤浅笑着上前,亲自安置苏合靠坐在床上,轻声的嘘寒问暖道:“姑娘仔细碰到了伤口,原以为顺柔只是平日里骄纵了些,没想到这次竟然做的这样出格,这腰牌殿下为你拿回来了,之后他和江大人一定会为你讨个说法,姑娘安心养好身子就是了。” 苏合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唯独吃太子妃和风细雨这一套,将失而复得的腰牌贴身藏好,想想自己好歹收获了一支大金簪,也不想再多生事端:“太子妃仁善,臣也不能在这里拿乔,顺柔公主禁足之期未满便可行动自由,想来是陛下许可了的,若还因为这点小事去说嘴,恐惹得圣心不悦,岂不是罪过?日后下官警醒着些,不与公主见面冲突便好。” 陆晚萤本是为了太子与江氏的和气才出面调停,但见这异族姑娘并不恃宠而骄,分析事情也是有条理、知进退,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好感:“顺柔若是执意要找你的麻烦,哪里是能轻易躲得过去的?这事也不一定就要陛下做主,明日我去母后处问安时,想法子将她的婚事催上一催,等她宫外建府之后也就消停了。” “公主要嫁人了?”有八卦听,苏合也不拘谨了,抱着被子凑近些许:“有人选了吗?是哪家的公子啊?我在宫外的时候也参加过不少达官贵人的宴席,说不定还见过呢~” 第93章 有事江云寄 无事江大人 回鹿华楼的道上,苏合被青蚨搀着,脚步尚有些虚浮,嘴巴却连珠炮一样半刻不消停:东宫的景致好,东宫的饭菜香,东宫的女主人温柔又漂亮,东宫的药柜也比别处齐全、一站式就给配齐了…… 正当江云寄要疑心苏合看上了东宫太子之时,她却笑吟吟的说出了自己心情大好的真正原因:“江云寄你听说了没?李妩姜那个疯婆子议了亲,听太子妃说许的是永正侯府嫡子。我和沐昭四处宴饮的时候倒不曾见过,不知是个怎样的人物?” “永正侯祖上有从龙之功,原是如日中天的勋贵人家,不过几代传下来渐渐没落,当今的侯爷更是个养花遛鸟、吟诗品茶的富贵闲人,说是个花团锦簇的空架子也不为过。” 这叫什么?这就叫一代累掉裤,代代吃饱肚啊!苏合羡慕的吸溜着口水:“这倒是般配得很,名头好听、不算辱没了公主,家里没什么实力、也不担心驸马作妖。” 但凡这家里有一个能成事的,皇帝都不好把自家闺女嫁过去,不然可是亲家结不成、结成了仇家。 “陛下到底是疼惜公主的,”江云寄缓缓摇了摇头,看起来有些惋惜:“永正侯家的嫡子却是个知上进的,并不借家族荫庇整日与权贵之子们厮混,反而常常与儒生谈诗论道,想来下场科举定会崭露头角,侯府荣光都系于他一身了。” “啊……尚公主是不是就不能在朝中任要职了?”苏合突然想起封建制度下似乎对驸马要求也很严格,说是嫁入皇家也不为过:“还有什么公婆只按兄嫂论,一家子都得担待着这么个坏脾气的儿媳。” “确实如此。” 这下子苏合也忍不住叹息一声:“那还真是个可怜人啊……”也不知哪根脑筋抽了一抽,她突兀的问道:“那这位倒霉的未来驸马姓甚名谁,相貌如何呀?” 江云寄惊疑的目光在苏合脸上来回扫过,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如何,鹿华楼已到,我就先走了!” 说着转头就要往外走。 苏合哪曾想这人气性这么大,说翻脸就翻脸,心中暗暗猜测今日莫不是江云寄大姨夫造访,嘴上却还得卖力挽留:“先别走啊……江侍读,江公子,江少爷,江云寄!” 一连叫了好几声,江云寄也没有回头的意思,反倒是她急中生乱呛了一口凉气,蹲在地上连连咳嗽起来。 不过几息,视线中便出现一双玄色暗纹的软底靴:“医官都说你吹不得凉风……”江云寄小跑着回来,刚要整束她身上的披风,却不防被攥住了衣角。 她扬起头时还在微微咳着,眉头微微蹙着、眼里也有了泪意思,如同那日在花台上一样、浑身散发着可怜巴巴的气息,活像一只湿了毛发的奶狗,咬着衣角索要食物。然而不过转瞬苏合又得意的笑开了:“嘿嘿,抓到你了吧~” 噗通,江云寄的一颗春心被小狗叼走了。 “方才吃饭时才看到你手上有伤,进来我给你处理了再走吧。”苏小狗犹自不觉,摇着尾巴先一步走进鹿华楼。 苏合与青蚨久久不归,寻雪在楼中早就等得心急如焚,直将长离喂的看见糕饼就摇头,这会儿听到门口有响动,立马飞也似的冲了过来,险些将苏合扑了个跟头:“姑娘这是去哪儿了,寻雪好怕您出了什么事啊——” 还是青蚨眼疾手快扶住了苏合,没能抢到机会的江云寄只好转而去瞪寻雪:“这般冒失如何在宫里当差?” 这一眼威势不轻,寻雪顿时蔫巴巴的垂首侍立一旁,只有长离不怕他,啾啾叫着落在了苏合肩上。 “好了好了,江侍读还是将威风收一收,”苏合翻着药包随手一指:“寻雪,拧个热腾腾的湿帕子来,青蚨去帮我把药熬上。” 两个侍女今日都吃了江云寄的排头,得了台阶更是忙不迭各自去忙,连热帕子都是寻雪托小宫女送上来的。 “江大人也是的,那公主的钗环我躲还躲不及,你倒好,自己上手去握,这下连吃饭写字都不方便了。”苏合将横贯四指根部的划伤擦了擦,估摸着公主头上的东西应当脏不到哪里去,又挖了块东宫给的伤药细细涂抹着。 “我若是不用手挡着些,这钗也得扎你身上,怎么,怪我耽误你发财了不成?”江云寄想起她那贼兮兮拿着金簪的样子,不禁也有些想笑,过后却又忍不住想,她这般财迷,自己是不是送些值钱的物事效果更好。 见江云寄脸上有了笑模样,苏合也顺着接下去说道:“太子妃说医官给我开了假条,可在家休息十日,只是我这腿脚不便,这假条是明日就递上去、还是过后再补啊?” “宫中规矩并不十分严苛,寻个可靠的宫人,明日早早的送去了便是……”江云寄说着方醒过味儿来,苦笑着自怀中掏出那张假条:“是我疏忽,竟忘了将这个给你。” 苏合心里乐开了花,却还要装作一心处理伤口的样子,扬扬下巴道:“放在桌上就行,我还以为是青蚨拿着呢。” 她嘴上说的不在意,江云寄却明显感觉到包扎的速度快了许多,很快,苏合系好蝴蝶结满意的点点头道:“好了,江大人快回去吧,晚了宫门可就落锁了。” 呵,有事叫江云寄,无用了就叫江大人。 比带薪休假更让苏合欢喜的是,太子妃果然守诺,隔日便在向皇后问晨安之时提起李妩姜再次发疯之事。 陆晚萤素日守礼少言、性子温婉,皇后对她很是信重,听说自家闺女婚事已定,还因为争风吃醋虐打皇帝钦点的“吉祥物”,生怕这消息传将出去,李妩姜的婚事就要告吹,自是忙不迭的处理了知情宫人,又硬着头皮去找孩儿她爹商量。 无论如何也得将婚期向前狠狠提一提,最好是年前寻个吉日快快过门,这丫头再在自己眼前折腾几日,怕是鬓边白发又要多生几根了。 第94章 休沐 冬日干冷,苏合的伤口很快结了痂,只是肺上的寒症有些棘手,许多汤药喝下去也只是稍有好转,一旦降了温、起了风,还是会零星咳上几声。 鹿华楼中的用度算不上十分优待,之前苏合身子还算康健、便也不觉有什么,然而此番病后才觉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旁的不说,单是那中下等的炭火就叫寻雪和青蚨急得够呛。燃上吧,那烟尘呛得苏合每每咳起就停不下来;若是不燃,偌大的楼里空荡荡的,入夜里寒气泛上来根本压不住。 还是太子妃心细,隔日便拨了自用的银丝炭来,又嘱咐着炭盆边放盆水,夜里窗户记着留缝,总算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更有趣的是一次陆晚萤来时,还带了个沉甸甸的小袋子,说是江云寄托她送的,让苏合自己打开看,说这话时脸上揶揄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 送走太子妃后,苏合满头雾水的打开一看——竟然是一袋子金银。 她索性抖开被子铺好一股脑倒在上面,金银豆子在棉被窝窝里骨碌着,露出一张小纸条来。 “公子说这些金银是姑娘赠簪的回礼,外物入宫不易,叫您拿着打点下人、改善衣食、或者……弹着解闷。”青蚨放下纸条表情也十分精彩,显然是未曾想到自家公子竟然也有如此烧包的一面。 苏合对宫内的奢靡享受并不热衷。 出门着官服、回了楼里便怎么舒服怎么穿,扎眼的长发同大人们一般拢在纱冠中,自也不必戴什么钗环首饰,若说日常还有什么花用,便是打打牙祭、进些药汤罢了。冷不防见到这么多金银,倒是不知该如何处置好了。 “寻雪、青蚨,伸手过来,”苏合将金银细细分开,一人发了一小把:“给你们的压手钱。” 两人纷纷表示有江府给的月银不肯收下,倒是长离凑热闹飞了过来,叼了颗金瓜子回窝里稀罕着。 见它只是啄着玩儿并不吃下去,苏合也就随它去了:“你这小肥鸟一件正事不干,倒好意思来领奖金。” 长离不服气的叫了两声,随即转过身用肥肥的屁股对着苏合。倒是寻雪为它打抱不平,见左右并无旁人才道:“听说顺柔公主这几日因婚事被绊在宫中,不知哪儿来只灰扑扑肥鸟乱飞、将污秽之物甩的满院子都是,连公主头上都沾染上了,砸东西打宫女的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呢。” 苏合看着长离胖乎乎的背影,想起这肥鸟确实常常不见踪影,每每吃得圆滚滚出去,回来时肚子却扁的厉害,不曾想竟是不辞辛苦的跑到顺柔寝宫发粪涂墙去了。 有功之臣、必须重赏!苏合扒拉着挑了颗金花生塞到长离窝中,摸着它的小脑袋嘱咐道:“长离的心意我收到了,以后还是离那龙潭虎穴远着些,李妩姜这人变态的很,最喜欢捉肥肥的小鸟来炖汤了~” 长离忙着摆弄金花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寻雪和青蚨见好吃懒做的小肥鸟都有“奖金”,也不再推辞。寻雪欢天喜地的跑去膳房,说是晚上多添两个好菜庆祝一番,青蚨也推说寻个匣子盛装,掀了帘子出门去了。 苏合耳朵尖,听见她找了宫女渔歌和内官阿樵,以自己的名义各赏了两颗金豆子,还像模像样的勉励几句,果然哄得他们欢天喜地的表忠心,连扫帚都挥舞的更用力了些。 “还真是个操心的姑娘。”苏合笑着拢起了金银,又从枕头下摸出那支变了形的金簪:“话说当时匆忙,这房租我还没交给江云寄呢,他这又是回的哪门子礼?” “莫不是以为自己弄丢了,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她将纸条塞回钱袋子,一并丢到柜中:“下次见面再给他吧。” 如是过了七日,便到了苏合休沐的前一日。 苏合掐算着时间,换了道袍巾冠等在江云寄散值出宫的路上,身后是着常服的寻雪和青蚨,远远看去倒像是文士少爷带着两个娇俏的小侍女。 等了没多久,便看见东宫方向几位文官交谈着走来,苏合一眼瞧见江云寄跟在个精神矍铄的老者身边,样子很是恭敬谦和。 文士清高,她自知身份不好言说,便乖乖贴到墙根站好,以免徒增口舌是非。 然而她一身松花色袍子,水灵灵像根小葱一般,在青瓦红墙映衬下更加突出。几名年纪大一些的文官看都不看她一眼走过,倒是几个年轻官员打量她几眼,又悄悄议论几句。 估摸着是其他几个太子侍读。 苏合有意远远的跟在江云寄后面,等他落单的时候再凑上去蹭车回江府,若情况允许,再去找一趟沐绾绾,交流一下任务进度。 哪知江云寄这个没眼色的不知避讳,反而引着那老者一同走到近前。她只好按照从钦天监同僚那儿听来的法子,见礼之后恭恭敬敬道一声:“二位大人安好。” 据说对不相熟、职位又比自己高的官员,这般处理总是挑不出错处的。 “老师,这便是陛下钦点的中官灵台郎苏合,学生同您提过的。”江云寄这厮非但不知就坡下驴,反而还将自己介绍给了那老者,似是打定主意要与她牵上关系才好,转头又同她说道:“这位是太子詹事秦老,也是我的老师。” 詹事府专为东宫而设,可以说是前朝的微缩版,詹事统领一府其位堪比当朝首辅,江云寄是太子伴读,他的老师可不就是太子恩师? 苏合连忙整束衣冠,深揖一礼道:“下官拜见秦詹事。” 秦示未语先笑,摆摆手示意不需这些虚礼:“哈哈,原来是虚兹部的圣使,果然观之不似凡人。” 她拿不准这话中之意,只好祭出了看家本领,颇为没心眼子的跟着憨笑几声,跟在两人身后并不多说什么。 “老师别拿她打趣了,苏合胆子小的很,恐怕再过一会儿就要跑掉了。” 言罢两人扭身去看,果然见苏合坠在后面越离越远,一双机灵的眼睛盯上了不远处的拐角,被人发现了也不惊慌,仍是眯起眼睛呲牙一乐,端的是一副老实孩子的模样。 第95章 美梦诚贞 “灵台郎怎么腿脚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秦示招招手,示意苏合走近些:“可是痛痹发作了?” 苏合自打落水未愈、又于寒天跪了许久的石砖之后,的确有落下膝症的迹象,今日天气又湿又冷,落下步子的时候便有些不稳。 当然,远远落在后面也有想要半路溜掉的成分。 她并不想表现的如何娇弱可怜,便提着一口气有意小跑着凑近,期间虽有几次膝盖不甚着力,但苏合还是绷紧肌肉撑了过去,生怕被看出异样索性厚着脸皮笑道:“秦老叫我小苏便好,托您的福、腿上的毛病已经大好了,只是不知您是如何知道……” 这话问得实在不聪明,自己与太子的老师能有什么关系?她心虚的看了眼皱眉打量自己的江云寄,暗自祈祷这厮没有孟浪到、将那些不着边际的浑话说与老师听。 “自然是诚贞这几日总磨着老夫讨要膝痹方子,”秦示一语将两人都说的有些脸红,他却饶有兴致的抚着胡子道:“早年老夫曾患上双膝痛痹的毛病,一看你这丫头的步态便知有恙。当年若非夫人延请名医,恐怕现在我也是个不良于行的老头子了。” 他说得兴起,洋洋得意等着小辈羡慕自家伉俪情深,却听得苏合疑惑的问道:“敢问秦老……谁是诚贞?” 见江云寄无奈的看向她苦笑,苏合更是摸不着头脑,难道还有什么重要的人物自己没有见过?不对啊,若是不曾相识,这什么劳什子美梦成真的家伙关心自己作甚? 秦示闻言也不失落了,笑得胡子都在乱颤:“这小子竟还没告诉你他的字吗?” 苏合已经没有脸抬头去看他们的反应了,自己被冻坏的不是膝盖,一定是脑子没错了,怎么连字号这么一说都忘掉了? 正身处社死风暴中心的两人一时无话,倒是秦示兴致甚高,一会儿问问苏合工作是否适应、可还顺利,一会儿又好奇的问她如何与自己的好徒弟相识,直到被江云寄扶上马车仍有些意犹未尽,苏合只得承诺下次见面再叙,这才催走了秦府的马车。 “原来你的字叫诚贞,”好歹蹭了人家的马车,苏合先一步打破尴尬的沉默气氛:“挺好的,美梦成真嘛……好兆头。” 江云寄非但没有觉得安慰,反而苦恼的揉着额头道:“是正心诚意之诚,松贞玉刚之贞,就知道你会多想才没告诉你。” “诚实、忠贞都是君子之德,秦老取字的时候,一定对你寄予了厚望。” “你果真这么想?” “真的真的,江云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苏合像是那种拿别人名字取乐的人吗?” “可你的脸难道不是憋笑憋红的?” 苏合咬着后槽牙否认道:“怎么会呢~是我……嗯……羞红的!” 完蛋!她在说什么?! 现在否认也晚了,一方马车之内十分安静,街上的嘈杂之声都被屏蔽在外,两人的心跳声在车壁间回荡,渐渐混为同样频率的低沉响动。 对面投来的目光透着股子黏糊劲儿,叫人难以直视,苏合撩开车帘向外望去,冷不防有雪粒子扑簌簌落在手上,缓了一缓方才化成晶莹莹的水珠。 “下雪了。” “莫要着凉了。”江云寄见苏合手上的雪非见吐息不能化开,便知她寒症未愈、四肢不暖,将这双手握在掌心暖热的想法只在脑中滚了一滚,终究还是为她拢紧滚着毛边的月衣,沉声嘱咐道:“我从老师那里讨来了益利关节、祛除寒湿的方子,煎好药汤兑于热水、用高桶浸泡双腿即可,只是还需辅之以针法,不知你受不受得住。”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不争气的膝盖果然酸胀隐痛起来,苏合试图按揉缓解些许,无奈双手冰冷反而增添不适,只好略微伸了伸腿道:“你这般用心为我探问,若是连点苦都吃不得,岂不是辜负江公子一番心意。” 苏合说这话时想的轻松,她好歹也是死过九世的人了,刀兵滚油、利齿车轮,什么样的痛苦没有尝过,被扎上几下算不得什么大事,况且听说针灸对了穴位是不大痛的。 然而嘴硬的死鸭子自有高压锅来收拾,大夫再三嘱咐的时候苏合浑不在意,第一针刺进皮肉里之后她就知道其中厉害了。 微微刺痛只是苏合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几息之后酸麻胀痛的感觉便一齐涌了上来,并随着之后几针落下愈演愈烈,麻痒顺着双腿蔓延上脊柱,直到后脑晕眩发麻、耳边也响起嗡鸣声,她再也坚持不住软软的趴在桌上,冷汗大颗大颗落下来,在衣袖上晕出一片湿痕。 青蚨和寻雪一左一右冲上去,想要扶起苏合查看情况,却听她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碰我。” 苏合有种强烈的预感,若是此时妄加触碰、必然会放大身上的感知,这种无关疼痛的濒死感重重袭向心脏,巨大的恐慌使得时间都仿佛慢了下来。 若非要给这种体会一个具体点的形容,大概就是蛇被扎中七寸、生死不能的感受吧。 两个小丫头麻了爪急得不行,只连声询问她哪里不舒服,江云寄听到动静忍不住推门进来,正看见苏合双腿如同豪猪一般、肩颈之处也零星扎着几针,身子却软瘫着,朝向门口的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 不等他问话,那大夫也觉出不对来,手脚利落的将银针拔下来,又从药箱中拿出一瓶药膏放在她鼻下:“姑娘,用力嗅闻。” 辛辣酸臭的味道随着急促的呼吸进入身体,却好似将目的地从肺改成了大脑,强势的止住濒临崩溃的神思波动,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股侵略性极强的气味上—— “好臭……” 听到她虚弱的回应之后,大夫将药瓶收起,向冲进来的江云寄一点头,边整理银针边说道:“苏姑娘应当是先天体质不佳,后天又多有损耗,导致身体承受不住行气通络的冲击,产生了强烈的排斥反应。依我看这针灸治疗可以先放一放,以药汤浸足搭配汤药膳食慢慢温养调理,带本元稳固之后再做打算。” 第96章 作者杀意 行针的医者还是托了秦示的关系请来的,江云寄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付了诊金将人送走,转头就回来查看苏合情况。 只是她似乎被这一折腾消耗了不少元气,大夫一走便伏在桌上昏睡过去,还是青蚨和寻雪将她收拾一番抬回了床上。 江云寄到底不便多留,再三嘱咐之后也就离去了。 “你外出办事数月,本想叫青蚨同你见上一面,只是苏合又病得离不开人……”江云寄将炉子上的小茶炉端下来,亲自为对面的青岫斟上一杯三香茶道:“赶路辛苦,暖暖身子吧。” 青岫风尘仆仆的看起来有些憔悴,呷了一口香甜暖胃的茶水下肚也松快了不少:“无妨,我这个样子被她见了,少不得又要唠叨几句。”苦笑着摇摇头后又忍不住揶揄道:“况且照顾未来少夫人可是顶紧要的大事,万万马虎不得。” 被自幼相伴之人调侃,江云寄心中却是五味杂陈,思及佳人自是甜蜜、可丝丝缕缕的苦意也掺杂其中。青岫看出他的迟疑,不可置信的问道:“苏姑娘从入京到现在也有些时日了,公子难道全无进展?” “进展还是有的,我同她表明了心意……”江云寄尽力想要辩白,却无奈越描越黑:“只是她不肯接受。” 这听起来比毫无进展更加惊人,青岫慎重的放下杯子,仔细打量着江云寄,半晌后确认了自家少爷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流倜傥、能叫京中无数闺秀为之倾倒,不由得叹道:“不愧是号称神明耳目的圣使大人,金钱、权势与美色当前,竟能统统视若罔闻。苏姑娘是如何拒绝少爷的?说她要修成仙人升天去吗?” 江云寄猛灌了一口温热的茶汤,那气势倒仿佛是借酒浇愁一般:“她一时说我金贵难以将养,一时又说自己处境艰难不想连累于我,说来说去都是为我好。平日里也能好声好气同我说话,开怀处亦会对我展颜,可每每我想要为她做些什么,她却总是想着如何报偿,迫的紧了还会远远逃开,就好像……” “好像在玩弄公子的感情。”青岫适时接过话来,顺嘴在自家公子心头补上一刀。 “青岫!”江云寄几乎要跳将起来:“你不要这样说她。” 取次花丛懒回顾的江少爷这般反应,倒让青岫确定他这次是真的栽了,又忍不住好奇问道:“我只知那苏姑娘容色姝丽,却也不至于叫少爷如此这般魂牵梦萦。” 这话不止青岫问过、双亲问过、就连苏合本人也曾问过,许多次江云寄也在反复拷问自己,这般不顾一切的冲动到底是有心而发、还是冥冥之中自有上苍捉弄。一开始他的确是被一种强烈的倾慕所牵引,肉体到灵魂都在渴求着一名叫做苏合的女子,而自己对她并不甚了解。 类似的情况曾出现在多年以前京郊的夜晚,一个颇有些麻烦的任务、一名原本不曾看进眼中的孤女。他甚至在其母焚化的火光中如同禽兽一般产生了没来由的悸动,以至于后来的时间里,他总疑心是李怀悲请来的蛊师从中作祟,并于再次重逢后对沐绾绾产生了强烈的抗拒心理。 可苏合是不同的…… “苏合好像没有什么生存能力,但也想尽办法活下来了,明明境遇始终不好,却每日都能笑出声来。”江云寄回忆着两人并不算长久的相处,不自觉也笑了起来:“她疏于打扮、甚至懒得游玩,若说偏爱什么,大概除了美食就是金银,可只是简单的食物就能叫她满足,金银背后的东西若自觉无法应付、便不会沾染分毫。总觉得我若不紧紧攥住的话,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青岫被按头塞着一把又一把精神狗粮的时候,苏合躺在床上陷入了熟悉的梦境。 那张书桌上电脑仍然开着,不同的是,这一次电脑前还有一个人,正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 这场景不亚于人类亲眼看见泥点子慢慢长出四肢百骸,苏合毛骨悚然的想要退开,却发现身前身后皆无路,她只能尽力保持安静,想要在暴露之前等到这场荒唐梦境自行结束。 那人敲打一阵之后,不知是难以为继还是单纯累了,用力挺直腰板向后弯折,张开双臂做起了转体运动。 这一转,正看见畏畏缩缩站在后面的苏合,而苏合也借着冷冷的屏幕光源看清,这场残忍闹剧的书就者,徒有一张混沌不清的面容,像是被捶打过的柔软面团、还覆上了透光极差的厚纱。 “这不是我最得用的工具吗?”那人开口之后方辨别出略微嘶哑的女声,似乎是很久没有说话、喝水,第一个字甚至只发出了尖利的气音:“这次你想好……要怎么死了吗?!” 那人边说边靠近,最后举起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钢笔,用力向苏合刺了下来。 “作者”想要苏合的命,焉知苏合不怨恨这不通人性的执笔人?她瞬间爆发出力量,握住对方的双手与之周旋起来:“你是谁?为什么要写这样的故事?又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害我?!” 面对她包含血泪的询问,作者却只是癫狂的奋力下刺,大笑道:“我的故事自然想如何便如何,至于苏合这个名字,就该被安在猪狗禽畜上一遍又一遍痛苦的死去!” 自己的名字从这人嘴里说出来竟是这么陌生,她实在想不起自己在现世与何人结下过深仇大恨,以至于魂魄被纳入书中、吊在笔尖,重复着荒诞无理的死亡诗篇。 “我认识你吗?” 听过这句问话后,作者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不再与她废话,只是调动全身气力,想要将脏污的笔尖刺进苏合的脖颈。 推搡间两人离电脑越来越近,那方正的显示屏如同一只大眼,一眨不眨的看向这场闹剧。苏合想起此前在上面看到的过往剧情,咬紧了牙关将头偏向那唯一的光源。 几乎只有一息,不过短短数行,苏合便感觉这空间被狠狠掼碎在地上,而她也如一团飞絮般悠悠荡荡的飘起…… 第97章 预言 “姑娘,姑娘醒醒!” “为什么?!”苏合直直从床上坐起,一双手大力向身前捞去,瞪圆的双眼中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来,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耳边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逐渐清晰,她木讷的低头看向自己被握住的双手、又顺着去看按住自己之人,半晌眼珠子才转动几下,喃喃道:“江云寄……青岫?”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这两个人怎么会在她房中? 江云寄见她神志恢复总算松了口气,诸般疑问暂且放下,只温声安慰道:“醒来便好,等喝了安神汤再睡,以免再被魇住。”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苏合将梦中所见的几行字反复在心中默念,说起话来便有几分迟钝。 “二更刚过,”寻雪紧张兮兮的说道:“姑娘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刚刚您又是喊叫、又是双手乱舞,可真是要吓死奴婢了。” 苏合按住心口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那番生死缠斗虽是梦中之景,然而恐惧的情绪却实实在在,胸口哽着一口气憋闷的厉害,连胃酸也凑热闹似的翻腾起来。 她缓了缓挤出一个笑,故作轻松的打趣道:“只是做了个噩梦,还要惊动这么多人,实在是我的罪过了。” 或许是她刚才闹腾的厉害,也可能因为她脸色实在难看,屋内几人并不买账,只是关切的看着她,像是在照看一只难以成活的小鸡崽。 “哈哈哈哈哈……青岫最近忙什么呢,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了。”苏合生硬的同青岫寒暄着,希望借此打破屋中沉闷的氛围。 青岫还是那副稳重的好脾气样子,规规矩矩的拱手见礼答道:“回苏姑娘,青岫奉公子令,暗中跟随靖安王南下……” “停!”苏合连忙捂住双耳痛苦的说道:“这些事就不必同我说了。” 万万没想到,不过几年时间,青岫竟然已经出落得这么彪了,私窥宗室可不是小事,怎么能随随便便同自己一个外人讲! 江云寄完全没有机密泄露的紧张模样,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起身去端侍女送来的安神汤:“可还能自己吃?” 话虽这么说,他却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还是苏合微微使力将碗夺过,这才没有窝窝囊囊的被人喂饭。 红枣、桂圆加上莲子熬成的安神汤香甜软糯,微微发烫的汤水流入胃里十分熨帖,她一口气吃了半碗总才算稳住心神,清了清嗓子吩咐道:“难得休沐一日,青蚨明日不必跟着我了,同你哥哥好生叙叙旧。” 兄妹俩数月不见青蚨自然是有些意动,但她还是以眼神先向江云寄请示过,得他首肯之后方才应下谢恩。 苏合抿着软烂的莲子心中不由得嘀咕,说是给她配的侍女,果然还是得听江少爷的。 “姑娘,那我呢?”寻雪没什么心眼子,当即也羡慕的追问起来。 “你也放假,去街上好生逛逛、松快松快。”苏合大方的给寻雪批了假:“不过这会儿你得去给我找支炭笔来。” 打发走了寻雪,苏合又将空碗递给青蚨,要她帮自己再盛一碗来,顺便将青岫也赶出去同妹妹一道。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 迎着江云寄稍显娇羞的目光,苏合慢慢靠近,几乎是在他耳边说道:“我有事要见沐昭,最好明日一早就去。” 怎么又是那个姓沐的? 江云寄脸上的笑容片片龟裂,犹自强撑着淡然问道:“沐府相见,还是约在沐氏的产业里?” “随你,”苏合再次强调道:“能保证私密安全便好。” 听这意思,两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亟待沟通,可这个小没良心的好像没有打算带他一道。江云寄半是醋意上头、半是担忧苏合的追问道:“商谈之事,能同我说说吗?” 江云寄处事颇有分寸,如今这般刨根问底倒是稀奇。苏合本想着既定情节润色一番后、向女主提个醒,将两人间的盟约进程向前提上一提。可这事于江云寄而言足以颠覆三观,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暴露所有人身在书中的真相,万一搞得此间世界破碎溃败就不好了。 可就书名以及种种迹象而言,江云寄又的确命中与女主渊源不浅,若想搅乱作者笔下的逻辑,他会是非常有用的一环。若能在此时先行铺垫、增加自己“预言”的可信度,改写未来结局的路上又能再添一大助力。 退一万步说,这厮对自己向来是知无不言,遮遮掩掩的反显得她太过小气。 “我似乎是看见了神明,”她偷瞄到江云寄正经下来的神色,心下安定许多,继续故作高深道:“她在崖壁上錾刻世间命运,我无意闯入窥见只言片语、却也触怒了神明,这才有了刚刚的梦魇。” 江云寄并不急着否定,而是思虑片刻又问道:“你想要将看到的事情告诉沐昭?那是什么?” 相较于“神明”的设定,她偷看到的消息内容反而更容易说出口:“几年前的宫宴上,有边地守将触怒龙颜获罪,其人至今奔逃在外。未来他将携一队兵勇投靠沐氏,只是收服此人需要沐昭费些心力。如今他正困于西南一处蛊寨中,若能助其逃出生天,或可不费一兵一卒令其归顺。” 提到西南方位时,江云寄不由联想到李怀悲夫妇,这二人便刚刚从西南养病归京。按说那地方虽然温暖却也潮湿、又多毒虫瘴气,其实并非养身的最佳去处,但若是为了寻那姬云虎,便顺理成章了许多。 “不知圣使大人可有看到关于我的只言片语?” 江云寄的未来既能映射江氏的走向、也能暗示东宫的前程,苏合并非不愿多言,实是自身所知不多,但有一点她尚可言明:“你与沐昭是一早写下的缘分,无论其间或悲或喜,总归会有一个结果。” 沐昭是女主这事毋庸置疑,既说到“为后”,想必是走大女主套路,最后沐氏夺权登上至尊,而未来的女皇身边除了武夫便是喽啰,年龄相近又堪“权相”众任的,怎么看都只能是当朝首辅之子、自微末时便与女主约定同盟的江少爷。 第98章 邪神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江云寄矢口否认道:“我与沐昭绝无此种可能。” 苏合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然而当务之急是提醒女主去寻未来小弟,她也只好含糊其辞道:“你二人的姻缘之事或许尚没有定论,但姬云虎所在只要派人一探便知。况且你和沐昭不是也彼此动过心嘛……” 见她还嘴硬嘟囔着,江云寄更是气恼:“我何时与她有过此等荒唐之事?!” “就在沐绾绾初次上京的时候,其母骤亡她哭的梨花带雨,那时你便动心了!”苏合也气不过大声吼叫起来,左右她有圣使的身份做借口,有些惊世骇俗之举也不会太难解释。 江云寄这下彻底懵了,当时除了他和沐氏女以外并无旁人在场,暗中保护的影卫又都是些不解风情的憨货,纵使有一两个看出了端倪也绝不敢向外人透露,那么…… “这也是你从神那里看到的?” “那,那是自然。”江云寄反应实在敏锐,这气势又颇有些咄咄逼人,倒迫的苏合有些心虚。 然而江云寄对她实在是有些盲目的信任,听说自身感情之事也被细细书写后,震惊之余更是对多年疑惑有了猜想:那唯一一次鬼迷心窍般的悸动,比起证据不足又十分牵强的蛊虫影响,倒更像是冥冥中受了摆布所致。 他越想越是无名火起,任谁发现自己被暗中操纵摆弄都难以接受,而如今这不知什么鬼东西的手竟然伸向了苏合! “苏合你听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绝不可能肆意插手凡人生死,这样说可能亵渎你们部族的信仰,但你所见所闻绝非正神行径,”江云寄略显失态的握住苏合的肩膀,看向她的眼睛郑重其事道:“此事我会想办法查清,但在此之前你绝不可再试图与之沟通,记住了吗?” 这下傻眼的轮到苏合了,她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透露多一点信息,江云寄便很有可能触到这世界虚假的天花板,意识到这一点后、无边的惊恐随之而来。 她总是以脱离一切的局外人自居,以为自己才是看透一切的智者,而真正的聪明人只需看到蝴蝶翕动翅膀,就足以联想到山海之外的巨大风暴,江云寄便是这样的人,他只是起步落后了些许,却总有一天会走到停滞不前的自己身边。 “记住了。”苏合讷讷的点了点头,突然又摇着头说道:“我并没有主动沟通神明的能力,只是梦中偶尔会接收到神的讯息。” “偶尔?你不止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看见了什么?”与苏合不同,江云寄越是焦急大脑越会清晰冷静,这会儿捉住她话中不慎透漏的讯息,又连珠炮一般问询起来。 这哪里是问话,分明是在审问嘛!苏合自知此事不能靠装傻躲过,只好欲哭无泪道:“只有两次,上一次是在溺水昏迷时……听见神要我好生辅佐沐氏女。” 她实在是不想再透漏更多讯息,只好拣着江云寄已知的情况半真半假的应付着。 “哼,看来那神对沐氏还很是照拂,事业、良人都为她沐绾绾打点好了。”江云寄怒极反笑道:“倒确实听说南地小国有供奉邪神祈运的术法,没曾想竟然能在中原遇到了真的。” “不是,这事沐绾绾并不知情,你别……” “放心,我只当没有听过这些话,明日我会将她约到沐氏的产业中相见,但你要把握好分寸,姬云虎的行踪可以虚虚实实的说给她,但别的一个字都不要提,沐昭并非你想的那般善良可亲,为了给沐氏昭雪,她不会只出卖你一次。” 江云寄给她吃过定心丸之后,就风风火火的离开了。苏合拥着被子愣怔了片刻,自觉同江云寄斗智斗勇下来输赢各半,算起来事情也没有发展到太坏的程度,索性把头一蒙、明日之事留待明日吧。 次日一早,苏合便被寻雪拖起来穿衣梳洗,直到饭后的一碗汤药入口,她才被苦意激的清醒过来,爬上马车后便催着两个丫头各自去玩,见女主还不需要人保护。 然而江云寄紧随其后,长腿一迈也上了马车。 “呵呵……江公子这么早也要出门啊……”苏合哂笑着同他打招呼,满心期望这厮只是顺道共乘一段路:“准备到哪里下车啊?” 一夜时间过去,江云寄早已调整好状态,此刻也满含深意的笑着答道:“玉露斋。” 那不就是她和女主相约之处?! 苏合实在是有些怕了江云寄的敏锐,想着用什么借口将他搪塞回去才好,灵机一动、她故作忧虑的说道:“如今时辰尚早,若叫人看见江侍读一大早便巴巴的跑到秦楼楚馆,岂不是坏了你的名声。” 哈哈,无论什么时候,清流世家都是要顾及颜面的,她就不信江云寄能不要…… “无妨,斋中的滟宛姑娘最善诗词、翎影姑娘颇通音律,闻名讨教的士人才子不知凡几,我早些去也不过是求教心切罢了。” 他竟然真的不要脸了! 苏合一双杏眼直直看向江云寄,看样子是被气得不轻。片刻过后,她猛然双手合十不住摆动着恳求道:“拜托江公子一会儿多听少说,不管我说了什么都别戳穿,过后小女子必有重谢。” 她这般耷拉着眉眼可怜巴巴的样子,正正戳中江云寄的萌点。他并非那鲁莽的憨人,本意也只是担心苏合说漏了嘴遭人利用,想要从旁监督提醒罢了,不过既然她愿意许以重谢…… “全听圣使大人的。” 沐昭这边天刚蒙蒙亮便被一阵敲击声吵醒,前晚她刚与一群官员推杯换盏直至深夜,这会儿头疼欲裂更是烦躁。推开窗户便见一只肥美的鸽子正啄着窗框,只等她取走字条便调转屁股飞走了。 原来是江云寄约她外出见面。 沐昭将字条丢进炭盆,对着妆台上的铜镜缓缓笑了起来。 第99章 有美人兮 本以为一大早来敲楼子的门,说什么也得收获一双白眼、再费些口舌才能进去,谁知大门一开便见到了熟人,正是入了京都以后便再没见过的小猫儿——木旺。 苏合不可置信的倒退几步看了看匾额,是玉露斋没错啊。 “木旺你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跑到这里来看美人?”苏合一想起平城那个机灵的小崽子、如今变成个急色的胚子就气的胸口痛,将一双拳头攥了又攥才忍住没有去揪他的耳朵。 木旺这边也是一大早收到消息等着给人放行,不想劈头盖脸的听到这么一番数落,脸上迎客的热情笑容顿时僵硬下来。 “苏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本就在这里工作,并不是什么来看美人的。”他仍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这样啊,那没事了……个鬼啊!木旺这年纪、这小身板,在楼里还能做打手不成?就是做迎来送往的小厮也不合适啊,万一女主这里还有什么稀罕的业务…… 江云寄没有提前告知,就是想给苏合一个惊喜,但见她那变来变去的脸色,就猜到她又想岔了,连忙推着她往里走,不时打圆场道:“楼里总需要个端茶倒水跑腿传信的小伙计,阿旺这么机灵当然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你不要叫他阿旺,听起来不聪明。” “好好好,都听圣使大人的。” “二楼最里木樨间就是了!”眼看着两人絮絮叨叨的上了楼,木旺探头向门外张望一番,玉露斋地处幽僻、这会儿门前连个人毛都不见,这才放心的回去补眠。 主家会客早早通知了上下避在屋里,他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不知这苏合有什么神奇之处,倒叫主人如此重视,明明看起来还没有自家幼妹来的聪慧呢。 “你说他才多大啊,整天和一群漂亮姐姐待在一块儿像什么样子?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招工简章又在哪里?” 苏合絮叨推开了屋门,但见香风熏暖的幔帐深处,隐约映出三道曼妙的倩影。 她猛地将门合上,嘴里念叨着“无意叨扰”拉着江云寄就往对面屋走:“快走快走,也不好好看看门牌,不知道哪位仁兄一大早点了三个姑娘,还好我没睡醒眼睛糊,不然多尴尬呀。” 向来走哪跟哪儿的江云寄好似足下生根了一般纹丝不动,反而憋着笑示意她看门边的木牌。 木樨二字十分娟秀,隐隐有股子甜香散发出来。 “原来是给你预备的,女主果然大气。” 苏合几不可闻的念叨一句后,揉了揉脸颊再次推门而入,穿过七八重帘帐之后,果然看见恢复女装的沐绾绾带着两个妆容精致、衣衫精美的女子坐在茶台前。 不但美艳,还十分眼熟。 “滟宛、翎影,与圣使好生叙叙旧吧。”沐绾绾往炉中投了块香木,如同打发小孩子一样催着她们去一边玩,转头看向江云寄笑盈盈道:“江公子如此着急相见,所为何事?” “其实是我有事找沐姐姐,”苏合从两位热情的指尖刃女士中举起手来:“江云寄不知道具体情况,得我来。” 她冲江云寄挤了挤眼睛,也坐到茶台边,三人谁也不挨着谁倒是公平。 根据与江云寄商量好的折中说法,苏合以玄之又玄的“感应论”说出姬云虎的所在,并再三强调此人未来会成为沐氏极大的助力。 纵使有苏合“梦中见书”的启示言论在,沐绾绾仍旧表现的犹豫不决,毕竟预言之地山高路远、涉及之人又未曾谋面,她于京中权贵圈子中刚刚有了些薄名,此时离去未免可惜。 “姬云虎此人十分善战,曾多次官拜副将,统领几千人上阵杀敌也是常有之事,”江云寄收到苏合求救的眼神,这才开口道:“其人在军中很得人心,若是利用好了未尝不是一张好牌。” “若姬云虎真如你二人所言是员猛将,想来也是心高气傲之辈,只是助其脱困恐怕不足以令其为我所用。” 沐绾绾的态度明显有些松动,江云寄又乘胜追击道:“当年姬云虎自知闯下大祸便想举家逃跑,然而批捕的公文连夜而至、一家老小只跑了他一人,其余发配的发配、发卖的发卖,若有人能妥善为他安置好家人……” 话已带到,苏合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起来,自知任务完成便到一边同两位美人叙话去了。 “你们……还好吗?”问话之时不免有几分怯意,连眼神也带上了小心的祈求,苏合比任何时候都清晰认知到,所谓“圣使”二字、会为一个部族带来怎样的际遇。 拜托了,女主,不要让这一点脆弱的联系也断掉。 滟宛看出她神情有异,反而笑着握住她冰凉的双手,说自己在这里一切都好。沐家小姐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诗文乐曲,将她和翎影捧成了天仙才女一般的人物,见客时只需袅袅娜娜的端着、陪着,过后事无巨细的转述给木旺即可。 “那来人中可有那好色之徒轻薄你们?”苏合略放了放心,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中顾虑。 “有的有的,”翎影显然性子更加跳脱,见圣使只顾着同滟宛说话,便抢着答道:“不过我们同教习嬷嬷学了好些推诿拖延的话术,若实在推脱不过,还有特制的幻药粉末,藏在指甲中只需一弹一吹,那些臭男人就会迷迷糊糊的做起美梦。不过这些人都还算懂规矩,那药粉我一次都没用过呢。” 这京都之中最是盛行骄奢淫逸之风,若说一个个公子少爷老东西到了美人面前便乖乖收敛,苏合是万万不信的,甚至鼻头一酸,以为只是她们安慰自己的说辞。 “圣使无需担忧,沐小姐将斋中女子都打扮成了身世凄楚的仕女模样,平日里也不会淫词艳曲的招揽客人,是以上门的都是些自诩文人风雅之士。据说沐小姐还邀了京中大官一道经营,纵使混进来几个没皮没脸的色胚,碍于威势也不敢造次。” 女主在京都结交的都是些酒肉朋友,这般重要的产业她会与何人共营?苏合心中思索着,将眼神默默投向了江云寄。 第100章 自诩神明 “江公子既也如此说了,我倒必须亲去一趟南边了,”沐绾绾将一盏清茶推向对面,意有所指道:“只是我在京中毕竟根基未稳,姬云虎家中女眷若有充入教坊司、于高官大户之家为仆婢者,还需首辅府出面方可收拾。” “得,我这名声怕是又要添上几笔风流了,”江云寄早料到她会把这烂摊子甩到自家身上,自嘲着呷了一口滚热的茶水,不免有些意外道:“竟然是酽茶,在苏合那里只有加了蜜糖和牛乳的甜茶,有时还浮着一朵酥山。” 沐绾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苏合一袭棉袍头戴巾冠,被玉露斋两位头牌簇拥着,活像是金玉一般的世家小少爷,也欣慰的笑道:“她年纪小、性子也简单,多亏有江公子收留,才有了如今这般光景。” 也不知自己为何鬼迷心窍,将她置于那样的境地,惊觉犯下大错之后,却再难有补救挽回的可能。 果真是想复仇想昏了头。 沐绾绾咽下一口苦涩的茶水,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苏合走后她时常以浓茶提神,虽入夜浅眠难睡,到底能叫昏沉的头脑清醒许多。 “苏合既入江府,好坏都有我担待着,她不是那等执着多思、自寻烦恼之人,沐姑娘也不必再记挂。”江云寄宣誓过主权后,神情一肃道:“此去南地蛊寨恐困难重重,你我虽不惧蛊虫,但民风彪悍非你一力可抵,若有蛇笔傍身、还可保一名心腹无虞,你可想好了这随行之人?” 沐氏旗下多战将,上阵杀敌都是好手,可心思细腻、处事机敏者却是寥寥。吕存善还需坐镇大本营不可妄动;木旺倒是机灵、这些年也学了些拳脚身法,只是年纪尚轻功夫还不到家;阿大长于护卫暗探,不擅人际周旋,绝不是沐绾绾记仇才不带他…… “木玖,此人乃沐氏家臣所出,忠心耿耿、思虑周全,武艺也算了得。只是他与我一同南下之后,沐氏在京中的关系、产业便再无人可以经营看顾……” 她虽不曾刻意请求,可话中深意不亚于言明,江云寄为了早些完成与沐氏的盟约,好叫苏合自由自在的与自己相处,也只好点头应道:“青岫近日恰好有空,此事可交由他全权负责。” “那便谢过江公子照拂了,”沐绾绾倏尔一笑:“不日我就会离京,阿大在府上也是无趣,若江公子有需要、尽可以领回去使唤。分别多年他也甚是思念旧日好友,况且……在沐府时他便与苏合十分要好,留着给她做个伴儿也行。” 一句与苏合十分要好已经触动了江大少的敏感神经,哪里还肯将人放到眼皮子底下?虽然他生得没有自己俊秀、性子也不如自己善解人意,但苏苏每十日才得一次休沐,时间分给自己还不够呢,如何能叫别人夺了去? “沐姑娘客气了,阿大生性忠厚老实,留在宅子里看家护院再好不过,江某岂可夺爱?” 沐绾绾看一眼便知这人醋的不轻,正欲调笑一番,却忽的脸色一变,颇有些生硬的送客道:“既然正事已经说完,江公子也不便在此久留,苏合休沐不易,该带她好生玩耍散心才是。” 江云寄正有此意,虽看出沐绾绾有些不对,却也懒得深究,拎起在温柔乡中沉溺的苏合便告辞离去,全然不顾滟宛与翎影指尖已然弹出寒光。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随着两名虚兹美女离去,屋内只余一片沉闷的寂静。沐绾绾饮下杯中最后一口茶水,突然将茶杯狠狠掷向墙角,又扯下披帛丢在地上怒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除了她以外周遭分明并无一人,沐绾绾却清楚的听见有女人笑声在耳边响起,那不时滋扰心神的声音尖利着叫道:“不过是顺手而为的小事叽歪个什么?再说我也是为了你好,有江氏鼎力相助,你的任务也完成的快一些,还是说……你不想回去了?” “你说为沐氏平反之后就放我回家,可你又做了什么?害我出卖朋友,现在又叫我勾引男人?”沐绾绾用力搓揉着脸上的妆容,咬牙切齿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 那声音不知被哪一句触动,变得更加癫狂:“你把那个贱人当成朋友?她不过是个用完就该丢掉的工具,只有我才是真正能救你的神!” “你说你是神?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沐绾绾几乎要笑出泪来:“像你这般藏头露尾、只会蛊惑人心的东西,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见不得天日的怨鬼罢了。让我猜猜,你是沐氏的哪个不成器的先人?自己无力庇佑家族,便搞这些鬼蜮伎俩奴役我给你卖命,亏我把你当做救命稻草,实在是愚蠢哈哈哈哈哈……” “你放屁!叫你做什么你就乖乖去做,废话这么多就因为你是个废物吗?” 目眩神迷的感觉随之袭来,沐绾绾右手突然不受控制、颤颤巍巍的举起,然后在她的注视下狠狠甩在自己脸上。 一下、两下、三下…… “怎么不还嘴了?知道怕了?”那声音在脑海中乱窜,这下除了脸颊、整个头都在隐隐作痛:“这次就先这么算了,若还有下次,我就要考虑用些别的手段来挽救沐氏了。狗皇帝喜好美色,若是叫你和苏合这一对‘好朋友’随侍伴驾、吹吹枕头风,说不定还能更快一些。” 自称神明的声音彻底消失后,沐绾绾瘫倒在地忍受着一阵阵袭来的头痛,过了许久才慢慢爬起来,满脸的妆容合着冷汗混作一团,右脸也微微红肿着很是狼狈。 屋内的暖炉无人添炭渐渐熄了,余香伴着寒意在周身蔓延,鼻尖不禁泛起一阵涩意。她将壶中冷水泼在脸上、慢慢洗去狼狈,又去矮柜中翻出粉盒,一层一层压住伤处。 木樨间花门再开时,出来的又是俊秀端方的沐氏子沐昭。 第101章 书房议事 女主这般轻易就接受了她的建议是苏合万万没想到的,得见姑娘们一切都好更是意外之喜,一身轻松的她忍不住轻声哼起歌,直到江云寄叫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难得休沐,可还有想要消遣的去处?” 昨晚睡得不够、天气又这么冷,苏合是打心眼儿里不想在外面闲逛,她最近迷上了煮各种茶饮来喝,还能顺便围着炉子烤些小零嘴吃,这样想着她口水又要流下来了,急忙推辞道:“不必麻烦,搜寻姬云虎一事牵连颇多,江公子想来也会平添诸多事务,我回偏院呆着便好了。” 等回去就烤上几块年糕,一半蘸蜜糖、一半配咸菜,美滋滋~ 她这般善解人意,江云寄却并不买账,脸上反而布满颓丧之色,悻悻说道:“在宫里的时候我就不便往鹿华楼跑,好不容易休沐回家了,还有这些琐事牵绊……” 可惜苏合仍沉浸在下午茶的美好设想中,根本没有在意他念叨了什么,他也忍不住闹了脾气,不再多说一句话。 难得一路清净。 直到回了江府、用过午饭,江云寄仍旧板着一张脸,苏合这才后知后觉他应该是心情不好,不过稍一反思便认定此事与自己全无关系。 毕竟她现在也只是个混口饭吃的小米虫罢了。 眼看着江云寄大步流星的朝书房走去,苏合也转头奔向自己的小院儿,然而不过迈出三五步,就听得身后传来江云寄的声音:“将那套陶炉茶具搬到我书房来。” 青岫今日没有跟在江云寄身边,他便随手扯了个路过的小厮差遣,只是声音略有些大,好像说给谁听一般。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江云寄又再接再厉:“还有柿饼、年糕、蜜炼牛乳、酥奈花和府里存着的汤粉,也一并送过来。” 苏合再也绷不住了,小跑两步来到江云寄身边,满脸堆笑道:“江公子因我之故白白搭了休沐进去,若是叫我独自去休息实在良心难安。公子放心,一会儿您处理事务,我就在一旁斟茶倒水略尽绵薄之力,绝不会添乱。” 明知她是被口舌之欲促着凑上来,江云寄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只是短短一瞬,他又轻咳两声正色道:“既然圣使大人有这份心意,那就请吧。” 江云寄的书房她也不是头一次进了,大大方方的在茶桌边坐下,不一会儿一应物事就陆陆续续抬进屋来,连炭火也有人生好了才退下。 “江公子尽管忙你的,不该听的我一句都听不见,一会儿煮好了我就端过去~” 这首辅家的汤粉花样繁多,茉莉花、桂花、梅花,还有荔枝、梅子等各色果子,渍好了焙干磨粉,要喝的时候冲调即可,可惜现在时节不对,不然取蜜水调了再加上冰块,可不就是果茶嘛! 只是用“奶茶粉”冲泡恐怕不合江少爷的胃口,她先用芽茶泡出清新的茶汤,然后才随心所欲调配起来。给江云寄的那杯只在茶底中加了白梅粉,少少匀些蜜糖便好,至于她自己的嘛……桂花配荔枝、茉莉加青梅,再加上一大口奶酥,香甜温暖才是冬日必饮的好奶茶。 她这边忙活着,出外打探消息的青岫也赶了回来,苏合见两人没有避讳自己的意思,也就懒洋洋的不曾挪动。 “姬云虎其父早亡,乃是家中老母抚养长大,他逃走之后其母被充入掖庭做些洒扫刷洗的活计,虽蹉跎辛苦了些到底也活了下来,想来其中少不了姬夫人悉心照料的关系。 他还有两位美妾,入了教坊司一年之后也先后被人赎走了。 两女一子发配到了其他官员府上为仆为婢,长女十六岁被礼部侍郎次子收做了通房,次女年方十二倒是躲过一劫。棘手的是幼子时年不过八岁,遭逢骤变受了风寒,没能及时得到治疗,拖了月余便夭折了。 至于其他亲眷一概流放到北地做徭役去了,找寻起来不算太难,只是不知还有几个能活下来。” 苏合翻动柿饼的手微微一顿,眼皮子也禁不住跳起来,要说这姬云虎的悲惨遭遇,与她和女主都是分不开关系的,自己身附雀鸟暴死当场本以为了解了这段因果,不曾想李折枝如此丧心病狂,一时心中不快就把边地将臣判了个家破人亡。 “唉……” 两人被她的叹息声打断,齐齐将目光投向这边。苏合自知偷听理亏,连忙打着哈哈端着两盏甜汤走了过去:“嘿嘿……辛苦、辛苦,喝点甜汤解解乏。” “谢苏姑娘。”青岫明明看起来是最温和不过的人,可苏合总觉得他半笑不笑的样子叫人颇有压力,说不好是个比江云寄还难缠的人物。 送完茶水,苏合一溜烟回到茶桌后面缩着。柿饼搁在炉子边缘被余热烘得绵软,忍着微微烫意撕开,里面的果肉仿佛都化作了流心馅料淌下来,唇舌一抿就化作甜蜜落入腹中。 苏合吃吃喝喝间,对面两人已然商定了救援姬氏家眷的计划。青岫饮尽最后一口桂香荔枝奶酥茶,接下来他还得去沐绾绾那便交接一下事宜,恐怕又有一段忙碌日子要过了。 “对了,丰城苏岑递了拜帖,公子可要见一见?” 早在听到“丰城”二字时,苏合便伸长了耳朵,而江云寄也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想要阻拦已然来不及,果然瞧见她听过苏岑的名字连食物都搁下了,只用期待的眼神不住看向门外。 在沐府之时,他便看出苏合对这个人名有着格外的关注,回京之后他也曾暗暗查探过二者之间的关系,结果就是一个生长于京都卫城,一个不曾踏出虚兹族地半步,除了相似的名字以外,全然没有半点联系。 若山川阻隔不可逾越,那么素未谋面之人以心神相交是否存在可能? 江云寄想起苏合不平凡的身世和异于常人的能力,无论如何也不能用“巧合”二字说服自己,最终还是在袖中攥紧了拳头,故作平静道:“让他进来。” 第102章 双苏重逢 青岫走后不久,一个身着淡淡天青色斗篷的男子大踏步走了进来。许是在外等了一会儿,白皙的皮肤冻得有些发红,一走进屋子便解下斗篷搭在椅背,滚边的雪白毛料耷拉在地上也不在意,倒是瞥见不远处的苏合眼睛一亮:“劳烦姑娘为我点一碗热汤来。” 是了,换过皮囊,他已然认不出自己了。 苏合有些木讷的应下,而后手忙脚乱的忙活起来。 “江少爷不愧是东宫红人,想见一面还真是千难万难啊。”苏岑放松的倚靠在圈椅中,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揶揄道。 江云寄对他这颇为冒犯的态度浑不在意,毕竟这人嘴巴虽不饶人、赚钱的能力确实毋庸置疑。苏氏的商号开遍大江南北,只要有利可图的行当里便有他的产业,地面上的商贸线路连接起地下的“鼠洞”情报网,反应过来时苏岑已经像藤蔓一般爬满了整个帝国的版图。 是江首辅也不得不赞一句的脑筋灵活、处事果决。 江云寄手下原本只是初具雏形的情报、商贸蓝图,在苏岑的经营下得以迅速膨胀扩充,却也扎扎实实掌握在了这么个外姓人手中。纵使是当朝首辅独子,在绝对的金钱势力面前,也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没想到你这么早便来了。”江云寄微微侧头,正对上苏合悄悄看过来的眼神,指尖交替敲打着桌面显得有些不耐。 “生意人逢年过节礼数多得很,这生意铺得太开、我一人实在是有些忙不过来,便想着先将你这里的账结清,等再有时间恐怕就是年后了。” 苏岑也不知道江云寄这是哪里来的邪火,竟然比他这个冻了小半日的财主还要心烦,不觉也冷笑着将扳指挑在指尖绕,晃晃悠悠仿佛下一刻就要落到地上去。 苏合就是在这个空档端了冲好的奶茶走到近前,江云寄抬眼一瞥,竟然还浮了一大块奶酥在上面,再看看自己这杯清汤寡水的,忍不住撇了撇嘴。 “原以为江公子屋里都是些不解风情的家伙,原来还藏了这么个貌美的小侍女。”苏岑对着江云寄以外的人向来不吝惜笑容,喝了热腾腾甜蜜蜜的暖汤更是心情愉快,顺手便将白玉扳指塞给她:“初次见面,一点小东西聊表心意。” 千顷地上只得这么一棵红艳艳的独苗,苏岑想着这日后即使不是少夫人、也少不得是个良妾,出于职业习惯还是决定拉拢一番。 苏合无措的看着手中的扳指,脑海里却全是落难的少年苏岑、举着几个铜板的模样,他眉眼间的锐意倔强随着时间慢慢沉寂下来,嘴角也因见人三分笑的习惯勾起了压不住的弧度,手上陈旧的伤痕老茧几乎消失殆尽,搁在雪白的袍子上也丝毫不显暗沉。 这些年他过得不错,实在是太好了。 江云寄终于忍不住敲了敲桌面介绍道:“这位是虚兹部落的圣使苏合,现如今在宫中任中官灵台郎,严格说起来还是你我的盟友。” 言外之意是对他随意打赏的态度颇为不满。 苏岑闻言赶忙起身同她正式见礼之后,略显尴尬的盯着那双碧玉似的眸子诉说歉意:“之前是在下眼拙,唐突圣使之处还望见谅。”说着指了指她手中的一团莹白道:“这般粗陋之物实在配不得圣使,还是……” 他姿态做的很足,苏合还是能看到锦衣华服下熟悉的桀骜,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小爷今日虽弯腰,他日定要比你高’的豪言壮语。她凭这点旧日气息找回了自在的相处方式,将手握紧收回笑盈盈抢先说道:“我很喜欢,谢过苏公子。” 能叫苏岑吃瘪的人不多,恰好今日便遇到了,还是位容貌姝丽的本家。他顿了一顿,却是开怀笑了起来:“喜欢就好,改日我叫人再送一匣子来,叫圣使姑娘换着玩。” 两人间自成一股熟稔亲昵的氛围,被排斥在外的江云寄忍无可忍道:“苏合,你的东西是不是烤糊了?” 苏合嗅闻几下后猛地扑到炉边,果然见到原本白白胖胖的年糕烤过了火,变成焦黑一块炭,只得苦着脸将其丢开,重新码了几块上去。 交接分红利润之事并不复杂,江云寄用人不疑、连账目也只是粗粗看过从不多问。而苏岑年年亲往,表面上是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好叫来往生意伙伴看到苏家背靠首辅好办事的背景,实际上也是出于一点说不清来由的恶趣味。 每每说些不咸不淡的话给江大少添些不快,看着他那有气不能撒的样子,便觉得一整年的辛苦都没有白费,下一年也会是干劲满满。 偏生见过苏合之后,苏岑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侧身讨要几颗栗子、一块点心、甚至有搬了椅子去炉边一同坐坐的趋势,江云寄几次三番暗示送客,全被他当做耳边清风并不回应。 “苏岑,你不要闹她!”江少爷还是忍不住冷下脸来:“苏合膝上受伤经了寒气,调养还来不及呢,你倒是使唤的轻巧。” 苏岑之前也注意到她行走之间颇有几分迟滞,本以为是寻常女儿家的忸怩娇态,不曾想还有这样一层,当即表示自己认得几位擅长痹症的医士,最慢半月即可抵达京都。 “请宫中退下来的老太医看过了,只说体虚脉滞,当以补养为先。” “那就更好办了,以江氏的名号和苏家的财力,多稀奇罕有的药草也使得。” 苏合听着两人对话只觉过于夸张,自己还好好的坐在这里能吃能喝,这般大动干戈倒好似她命不久矣了一般。 达成共识后,江云寄再次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天色将晚,想必苏家主还有不少事务要忙,我这里就不强留你了。” 苏岑也知见好就收,再赖下去恐怕真惹恼了江大少爷,给自己找些不痛快就犯不上了。从江府出来上得马车,却没有按照原计划赶回丰城,而是吩咐车夫带他去了在置办的宅院。 第103章 崔时月 病假结束的第一日,苏合迎来了三份“复工惊喜”。 首先是女主收整完毕,带着木玖悄悄离京奔赴南疆,而木玖体内原本淡化的共视效果不知为何有所恢复,她每日可以悄悄瞟上两眼。 其次便是江云寄捎来的一个木匣子,里面装满了各色精巧的珍玩小物:手指长短的玉石如意、淡水珍珠串成玲珑的小球、红玛瑙的迷你小葫芦等等。在考虑其中的具体价值之前,她已经忍不住一个个把玩起来。 怪不得苏岑喜欢拿着小东西把玩,果然十分有趣。 最后也是最奇妙的消息:钦天监来新人了。 按说李折枝是个不务正业偏爱享乐的昏君,上行下效之后朝堂趋势也只追名逐利,少有为君分忧之辈,故而像钦天监这样的清水衙门根本无人问津,年轻人宁可去做禁军守卫卡要些通行银钱,也不愿来这里整日望天算时。 作为陛下钦点、钦天监唯一的年轻人,苏合以一己之力将全部门的平均年龄拉至五十岁以下,平日做的最多的就是帮忙传话递物、装订书册,给监正找拐杖、帮同僚续茶水,万万没想到还有年轻人愿意来这里消耗青春。 “敝人崔时月,任中官正,不知灵台郎身体可大好了?” 苏合万万没想到来的还是自己直属上司,当即也老老实实对着这位周正的年轻人行礼答道:“下官苏合,任中官灵台郎,托大人的福、已经好多了。”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崔大人看起来也是个刚正的直官,苏合决心继续装木头降低存在感,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谁知崔时月面相有些严肃,性格却很是随和,监正带领着一众老大人凑着头推算时,他竟然向苏合躲懒专用的角落走来,一撩官袍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表情坦然的好像自己不是在摸鱼。 似乎感觉到苏合诧异的视线,他才有些不自在的解释道:“在下于观星推算一途所知有限,就不给大人们添乱了。” 与其说是自来熟,不如说是在陌生环境中下意识寻求同盟的示好。 “下官更是一窍不通,不怕您笑话,许多字还没能认全呢,实在是有负陛下隆恩。”苏合适时给出了台阶,并建议道:“大人与下官平辈相交,不如就以你、我自称吧?” “敝……我也是蒙陛下恩泽才忝列此位,心中时常惶恐,多亏大人们宽宏不曾嫌弃。”崔时月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些,苏合总觉得其中有不少找到垫背倒霉蛋的庆幸成分:“早就听闻陛下擢升了异域圣女到钦天监,没想到你官话说的这般好。” 两人有来有回的互相恭维一阵,气氛也逐渐轻松愉快起来,崔时月突然神秘兮兮的低声问道:“听说灵台郎此番抱恙并非生病,实是静卧养伤……” 苏合本来还有些懒洋洋的,听他这样一问眼珠子差点没惊掉。 李妩姜行事虽然狂放、阵仗也大,可到底是在宫内,想要捂住消息维护皇室尊严应当不是什么难事,那这崔时月的消息来源就有些微妙了。 “崔兄说笑了,”苏合当然不会傻到四处说公主的坏话,只尬笑几声道:“我这不过是身子不好受了些寒气罢了。” 这番说辞对方却并不买账,崔时月更是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她手上淡粉色的伤疤道:“我也不是那等搬弄是非之人,实在是想不通在钦天监这样清闲之处供职、如何还能遭逢此事,也想讨教一二以防日后不慎……” 若是这样说倒也合理,苏合听出他并不清楚内情,想了想还是小心解释道:“这一点你倒不必担心,我也是不慎碍着贵人的眼、这才得了教训,若无意外你是无缘踏足内廷了,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踏实干活就好。” 崔时月听她说完便笑眯眯的谢过,看样子并不打算继续追问,这才叫苏合松了口气。 然而她这口气还是松的太早了。 太子妃担心她身子没养好,特意等到散值之后带了补品到鹿华楼探望,为了叫她宽心,苏合便说起钦天监新来了一个姓崔的年轻官员,老大人们很爱使唤他做东做西,自己比之前更清闲了。 “说来也是巧,这人正是顺柔的未婚夫婿,还有月余两人就要成婚了。”陆晚萤贴心的叮嘱她道:“崔氏子虽有正直之名,到底是板上钉钉的准驸马,共事之时切记把握分寸,不要叫旁人生出些不好的猜想,传到公主耳边又要生出事端。” 崔时月竟然就是永正侯家的嫡子,李妩姜的未来相公! 苏合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落回碗中,满面懊恼之色交代了崔时月打听自己受伤之事,不忘伸着手指保证自己绝对没有提到李妩姜,只说自己是不小心得罪了贵人、受了规矩。 陆晚萤蹙眉思索片刻,还是为她安了心:“崔时月其人我也不甚了解,待我向殿下问过再做打算。不过无论他知晓些内情有意向你打探,还是如他所说只是求教,此事都是你二人间的闲谈,算不得什么逾越的事情,只是你日后切记与之保持距离……” 一番交代过后,太子妃便张罗着离开了,徒留苏合望着空旷的房间欲哭无泪。这李妩姜自己没空来找麻烦,倒是派了驸马来给自己添堵,还有这李折枝也是的,既然安了她在钦天监当吉祥物,何苦把自家女婿也塞在这里?满朝那么多部门,非要和唯一的七品女官做同事吗? 当夜便下起了大雪。 “果然人不会只有一时倒霉。”苏合一大早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去上班,膝盖上的胀痛不时提醒着她:现在的窘境都是拜李妩姜所赐,若还不知防备只会雪上加霜。 “灵台郎好早。” 说曹操曹操立马就到。苏合吐出一口浊气,转身皮笑肉不笑的答道:“崔大人早。” 第104章 小报告 在心眼子方面苏合确实时常表现的不尽人意,但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听人劝,陆晚萤的再三叮嘱她是一句不落记在了心里,每天上值就往角落里一缩装深沉,要么就推说给老大人们倒水,趁机躲在茶房里大半天都不出来。 总之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躲开崔时月远远的。 “小苏啊,茶水的事情先不忙,老夫有话与你说。”年近六十岁的陈监正捉住正在茶水间摸鱼的苏合,脸上的褶子都因为局促皱紧了几分:“听崔官正说你近日与他闹了些矛盾,他有心修补同僚关系却被你有意避开,这才找到老夫从中说和说和。” 陈监正也没想到,自家孙辈比两人还小上些许,也不曾叫他如此操心,如何到了宫中还要为后生拌嘴的小事出头。 “依老夫看,大家同为陛下分忧效力,理应上下一心、团结一致,很不该为一些无关大局的琐事损害同僚情谊,你说是不是?”老爷子一边说着,瞧见茶几上苏合带来垫肚子的枣泥酥,微微搓了搓手指很有些意动,老婆子整日念叨着养生,已经许久不曾让他吃过甜食了。 枉他崔时月长着一张正气的脸,竟然会做出背后告状的小动作! 苏合眼珠子一转,将监正扶到椅子上坐好,又殷勤的摆好香茶点心,自己则站在一旁开启了八卦传闲话模式:“监正您可知道崔官正放着好好的永正侯世子不做,为什么要来钦天监?” “此事老夫的确略有耳闻,应当是两人婚期将近,陛下的锦上添花之举。”陈老爷子捋了捋胡子上的点心渣子,心情十分不错的样子。 “那监正可曾想过,崔世子才学不浅,区区一个六品闲职如何配得上公主?”苏合完全没有自己也只是七品官的自觉:“他若是再升上一升……这钦天监不就落到一个门外汉手中了?” 陈监正因咀嚼而不住抖动的胡子终于停了下来,她趁热打铁道:“纵然这些都是猜测,可崔官正隐瞒身份与下官相交,因着下官暂居内廷、便有意无意同下官打探宫闱消息,这……实在是有些于理不合啊……所以下官一听说其人身份,便立马与之疏远,这也是为了安公主和陛下之心啊……” 话题结束在一个忧虑万分的ending pose中,陈监正吃喝一空后心满意足,也表示自己理解了苏合的难处,不会再插手两人之间的矛盾,但也希望她顾忌崔时月未来驸马的身份,不要将面子弄僵、到时候他也难做。 从茶水间出来的时候,苏合一眼便看到了以一己之力“孤立”其他大人们的崔时月,其人优哉游哉捧着本天象时历的书在看,任谁也不能将这样一个好学的年轻人、同打小报告这样的鸡贼行径联系到一处。 甚至在苏合将茶水端到他身前的时候,还有闲情逸致微微颔首道谢,看起来毫不意外陈监正会向她倒戈。 自这日之后崔时月很是沉寂了一阵子。倒不是说他有多么消沉,他仍然会分担许多本属于苏合的事务,但每每不得已交汇之时也只是点头即过,只是……平静的好似两人从未有过交锋。 说实话,对于崔时月与李妩姜的婚事苏合深表同情,甚至大致能够猜到他想要搅黄此事的意图,也正因如此,他突然偃旗息鼓的做派才更叫苏合担心。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虚假的宁静。 是夜,苏合心绪不宁的在床上翻来覆去,距离年关还有十日,而顺柔公主大婚则是七日之后,崔时月白日里名为“恳求”实则威胁的话语总在脑中晃荡,一种强烈且晦气的预感袭来,叫人不能成眠。 “笃笃笃” “苏大人醒,陛下召见!” 陌生内官以皇帝的名义叫走了苏合,青蚨与寻雪不得旨意不可跟从,只好在两人离开后悄悄放飞了长离。 这鸟整日在皇城里转悠熟悉的很,若见情况不妙也可第一时间回来报信。 白日里恢弘壮阔的殿宇如今望去只余下幢幢黑影,宫殿前守着的人影与雕塑无异,只有走近了才能感受一点不同于石雕木刻的生人气息。 苏合陪着小心,试图从通传公公口中打听此行的缘由,无奈人家态度虽和煦恭敬、却是半个字都不肯透露,愈发让她心中忐忑起来。 崔时月胸有成竹向自己揖礼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没头没尾的要苏合看准时机为他求得自由身。被她以“能力不足、难见天颜”为由拒绝了也不着恼,反而意味深长的表示此事不成,受到牵扯的绝非只有崔某一人。 饶是苏合再怂,也不免被激出了火气,当即光棍的表示自己孑然一身,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苏大人说笑了,沐家军力强盛、江氏如日中天,傍上了这样一棵参天大树,有何孑然一身可言?”崔时月果然并非寻常儒生学士,江云寄与女主交往不多,竟然也被他瞧出了端倪。 面对聪明人,威胁也不必说的太露骨。苏合自己是从百死千难里过来的,纵使被押着切做两段也不过是删档重来,可女主身系她逃出轮回的全部希望,若是受到了波及…… “苏大人到——” 内官略显尖锐的通传声响起,苏合恍然间抬头,发现自己正站在李妩姜的居所——宜兰殿门外。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李妩姜磨刀霍霍等着自己进去受死的画面,两股战战退后几步就要逃开。 “让她进来。” 那声音较记忆之中添了些许岁月的痕迹,又或许是深夜少言变得有些喑哑,但苏合很确定那是自己曾经午夜梦回的魇神之一,她与女主共同的关底boss——李折枝。 在身边人的轻声催促下,苏合垂首躬身大步上前,走过前庭、爬上台阶、跨过门槛,最后恭恭敬敬拜伏在柔软的地毯上,单薄的身子几乎被长长的绒毛淹没。 第105章 问鬼神 宜兰殿中暖香氤氲着,宁气安神的清苦味道弥漫开来,熏得苏合一身寒气尽数消退,几乎埋入地毯中的脸颊也渐渐爬上热意晕红。 李折枝不知被什么事分了神,好一会儿才将人叫起,屏退了宫人叫苏合在下首安坐:“圣使不必拘谨,深夜叨扰还请你为朕解惑。” “臣自当为陛下分忧。”苏合深知此人喜怒无常的嘴脸,屁股只敢挨个凳子边边,腰杆挺直、脑袋却几乎埋到胸口去。 玉珠有节奏磕碰的声音接连不断,李折枝看她这鹌鹑模样也是见怪不怪,朝堂上的重臣在他面前也是规规矩矩的,何况这么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 “把头抬起来,朕有话问你。”他也深知这不过是病急乱投医之举,但来都来了还是问一问为好:“顺柔公主与永正侯世子的婚期将近,朕想叫圣使算算此事吉凶。” 皇家办喜事最是讲究细致,不仅两人的生辰八字提前合过,就连行礼的日子也是钦天监的大人们好生算出来的,哪里还需要她一个外人来断什么吉凶?除非…… “臣斗胆请问陛下,可是宜兰殿中……或是公主身边发生了什么异象?” 苏合的机敏倒是叫李折枝有了些兴趣,他正是为李妩姜“撞邪”一事而来:“自打婚期提前后不久,顺柔公主便时常心神不宁,每每入夜更是噩梦连连。起初朕只以为是女儿家不舍出嫁忧思所致,然而时日渐久宜兰殿中也开始出现异象,物品无故消失、移位只是小事,一次公主晨起洗漱、竟见清水突然化作血水。及至今夜,顺柔竟然在梦中爬上了寝殿殿顶,还作势要跳将下去,可被守卫救下来后,却全无半点夜中起身的记忆。” 做噩梦、丢东西、清水变色、梦中夜游,听起来虽然唬人,但这林林总总只要基于一个前提就能轻易成立——李妩姜自导自演。 李折枝是疯子又不是傻子,这样浅显的道理他会猜不到?苏合大着胆子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只见其眼白中不见半点昏黄浊意、却有丝丝缕缕的红血丝在眼尾蔓延,最长的一条甚至贯穿了黑沉的瞳孔,正是疯癫失心之兆。 崔时月的自信来源在此刻也变得再明朗不过:他与李妩姜对婚事都十分抗拒,想必是两人通过什么法子搭上了线,否则以李妩姜的脑子绝对想不出这样险之又险的法子来。若李折枝是个励精图治的明君、定然能识破自家女儿装神弄鬼的把戏,可惜他偏偏是个不问苍生问鬼神的不着调皇帝,哪怕有一分动摇、就会在李妩姜梦魇寻死的这一刻达到十分。 “回陛下,臣非中土人士、并不擅卜算占卦,可否允臣在殿中感应一番?” 得了应允,苏合索性闭目在宜兰殿中四下游走起来。凭借过人的感知能力,她在黑沉的夜色中行走自如,时不时停下来摆几个自胡乱作的造型,伺机找到合适的位置探听李妩姜寝殿里的动静。 深夜中,苏合飘忽的身影四下游荡,凭借一己之力营造出群魔乱舞的架势来,李折枝饶有兴致的在身后慢慢跟着,被深夜叨扰的烦躁不知不觉散去,渐渐只觉得有趣。 “公……公主,陛下与苏大人出了前殿,现在正四处寻找邪祟呢。”怯生生的宫女声音都在发颤:“奴婢……不会被发现吧?” 等的就是这个。苏合再一次止住脚步,顺手抱住了一棵粗壮的老树,神叨叨的将耳朵贴了上去:“自然的伙伴啊,蒙神的旨意,请你告知我令公主惊恐的是什么。” “陛下……这……”为李折枝提灯的齐掌印忍不住轻呼出声。 “掌印猜猜这小丫头是真有沟通万物的本事,还是在故弄玄虚?”李折枝拨弄着琉璃珠串,漫不经心的问道。 齐掌印能从一批又一批处理掉的宫人中笑到最后,自然不是那等蠢笨之辈,装模做样的一番思索过后才笑着答道:“奴才见识浅、脑子笨实在是看不明白,不过只要这苏大人能叫公主安宁、让陛下安心,那就是个有本事的。” 是啊,真真假假哪有什么要紧的,只要好用不就行了。 “你怕什么?不过是叫你帮着丢几样东西、放个风,能查出什么来?本宫告诉你,要是你嘴巴不严冒出些不该说的,不用父皇收拾你,本宫先扒了你的皮!听到没有?”李妩姜完全没有生死关头走一遭的惊慌模样,反而中气十足的威胁着共犯小宫女。 听到这些,苏合更确定自己的猜想准确无误,然而如何处理这事却成了难题。 按照崔时月的意思,若不唱衰他和顺柔的婚事,恐怕就要构陷沐氏与首辅勾结,欲行图谋不轨之事,以李折枝那暴戾又多疑的性子,纵使是国之重器江大人恐怕也要受些猜忌。 可要真是把这事搅黄了,李妩姜又会清闲下来,这位公主的疯癫比起她爹也是不遑多让,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来找麻烦,她这小命恐怕也不久矣。 烦死了,横竖都是死,说什么也得带一个走! 暗暗下定决心的苏合放开大树,转身走向李折枝,狠了狠心还是没能在冰凉的石板路上跪倒:“陛下,臣已经有了决断。” “圣使大病初愈,还是回前殿再说吧。” 李折枝拥着厚实的明黄色斗篷走在前头,半张脸都埋在蓬松的毛领中,身边还有掌印殷勤的打灯探路。而为免失仪、只在官服里穿了件夹棉短衣的苏合,只能在寒风中狠狠抖了抖身子,这才小跑着跟上去蹭一点余光回去。 在外面提心吊胆的晃荡了这么半天,刚进前殿差点被暖风冲一个跟头,缓了一缓这才觉得手脚已然全是冷汗,在热气的熏蒸下泛着微微的痒意。 “圣使可以说了。”早有人准备好温度适宜的热茶,只等他们一回来便殷勤奉上,李折枝饮下两口茶水浑身暖和起来,这才笑眯眯的吩咐苏合开始她的表演。 苏合暗暗吞着口水,心中不禁怪李折枝没有眼力见,喝茶也不给自己来一杯,面上却是乖巧的笑着答道:“不知陛下想听实的、还是玄的?” 第106章 你不敢 “实的当如何?玄的又当如何?”李折枝仍是慢悠悠的数着珠子,似乎在问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若陛下想听玄乎的,那便是公主福运昌隆,只不过婚期将近冲了喜煞,近日闭门不出、潜心抄经回向即可化解。再不济将御赐的驸马府向西山方向挪一挪,有皇家庙宇的佛光庇佑,饶是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敢在此造次。” 苏合也是提着胆子想要搏一搏,说到后面连身子都在微微的发抖,幸亏官服宽大才不至失态:“然陛下宽宏容臣说一句实言,顺柔公主或许当前还不能了解陛下的良苦用心,可此婚约无论如何也应当如期举行。” “啪嗒”拨弄珠子的手指停在佛头处,停顿片刻过后缓缓越过继续数了下去,堂上人冷肃的声音响起:“哦?不知圣使有什么高见?” 气氛虽然有些僵,但李折枝没有叫人把她拖出去就是好兆头。 她咽了咽口水强行稳住声音:“满京都的青年才俊加起来,家世比崔世子显赫的不如世子有才华,才学与世子相当的又没有永正侯府这般荣宠。就臣与世子共事的这段时间看来,其人性子谦和、端方守礼,公主婚后的日子也会相当舒心,最重要的是……” “苏大人,回陛下的话不可支支吾吾。”齐掌印见李折枝没有发怒的意思,赶忙催着苏合继续说下去。 “是。”苏合索性一闭眼说了出来:“崔世子满腹才情却不得伸张,一旦陛下慧眼为他提供报国之门,纵使是感念陛下恩情的份上,他也会终生与公主相敬如宾。” 妄自揣测上意往大了说是要掉脑袋的,然而苏合被搁置在皇城一隅有段时间了,此次机会难得,她必须在李折枝面前狠狠的刷一笔好感度才行。 李折枝从椅子上站起来,接过暖手的小铜炉走到苏合面前,盯着她因紧张而微微抖动的瞳孔,恶意笑着说道:“崔时月自然是朕千挑万选的佳婿,不过顺柔若实在不喜也并非没有替代的人选。朕看江家小子就很不错。” 矛头突然指向江云寄是苏合万万没有想到的。这厮虽三番四次饱餐她的肉身,却也在今生对她照拂关爱有加,两相抵消之下实在不该落到“嫁给”李妩姜这般凄惨的境地。 这样想着,苏合的眼神也坚毅起来:“江首辅是陛下股肱之臣、当朝国之重器,其子江侍读自然也是人中龙凤,更是甚得公主青眼。然江侍读生性狂放不羁,恐难以胜任尚公主的职责,若稍有差池落成怨偶,还会损伤陛下与首辅大人的君臣之情。永正侯府现在看来虽不如江氏在朝堂效力,但只要安分守己、便可世代延续太祖皇帝荣宠。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陛下定是几经思虑方才定下良缘,总有一日,公主会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喑哑的声音重复着,耽溺享乐的君王在烛火下突然显出几分老态,身旁年岁更长一些的太监想要出言宽慰,却被他一抬手止住了声息。在战战兢兢的等待中,他出其不意问道:“你刚刚在这宜兰殿溜达了一大圈,还抱着树自言自语,都是在作戏给朕看?” 不得不说当皇帝的就是不一样,思维之跳跃、角度之刁钻,果然非常人能够企及。 “陛下明鉴,”苏合干脆的跪下来,身在皇城之中,坦白自己是个顺风耳绝非明智之举,它嘴硬的咬实了自己的神棍人设,言之凿凿道:“臣对于非同寻常的精神力量确实有感应之能,正是通过巡视宜兰殿、确定并无邪祟栖居,这才斗胆向陛下进言。” “行了,跪那么矮,看得朕脖子疼。”李折枝并不多说什么,反而大大方方的将手炉递给苏合:“天色渐明,今夜辛苦圣使了。” 被来时的内官领出宜兰殿时苏合尚有些恍惚,若非手中的铜炉散发着微微灼人的热意,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梦中迷迷糊糊躲过一劫。 直到隐约听到李折枝赐下经卷神像为公主安神,又申斥宜兰殿宫人照料不周,甚至调来一队近卫在寝殿外日夜守护等等安排,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次真的赌赢了。 只是明日面对崔时月尚有一役。 果然,苏合打着哈欠刚走进钦天监的办事处,便见到崔时月冷着脸坐在案后,抬眸看向她时眼里几乎能飞出刀子来。 苏合决定先发制人,盯着死亡射线走上前去,伸手敲敲木桌道:“随我来茶水间。” 崔时月正愁找不到机会同她辩白,当即起身大步跟上去。今日大人们都去了观测点,只留两个门外汉看家,倒是给了他们解决私人恩怨的空间。 “李妩姜装疯卖傻是你教的吧?” “昨夜你是如何同陛下说的?” 两人异口同声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略一停顿后又不耐烦的答道: “是我。” “我在陛下面前好生夸了崔大人一番。” 苏合被两人联手摆了一道如何不怨气?故意笑着扬了扬小铜炉:“陛下听得高兴,顺手将御用之物赏了给我。”好似想起什么又提醒道:“大婚之前你还是不要同公主私下联系为好,陛下派了亲卫守护宜兰殿,保证公主抄经祈福不被打扰。” “你就不怕我将你们密谋的事情禀告陛下?!”崔时月好不容易与公主达成一致,想出这般解除婚约之法,却被苏合一力破坏了心血,如何能压得住心中熊熊怒火?攥住她嘚瑟晃悠着的手臂拉向自己,不屑的看了眼那分量不轻的雕花炉子:“御赐之物若是丢了、摔了,恐怕灵台郎也得受些教训吧。” 亏她还对李折枝夸这厮脾气好,此时怒极也就原形毕露了。苏合的气力并不似外表柔弱,甚至比起寻常男子也有富余,谁知挣扎几下却没能挣开桎梏,瞬间便明白过来崔时月不仅好脾气是假的、就连文质彬彬的样子也只是伪装。 “崔大人怎么会呢?”苏合很不喜欢这样受人挟制的状况,冷笑着挑衅道:“或者说……你不敢。” 第107章 余孽 趁着崔时月惊愕的空挡,苏合将其狠狠推开,揉着胀痛的手腕冷笑道:“首辅大人乃是国之栋梁,纵然是陛下也不能因为几句轻飘飘的谗言、就否定他多年来的功绩。一旦给了江氏喘息之机,永正侯府就将直面当朝权臣的怒火。更别提沐氏本就是陛下的禁忌,上一次提起这事的姬云虎是什么下场,世子不会不知道吧?” 她仰着头看向对方,周身涌动着肉食小兽的强烈攻击信号:“至于我这种亡国之人,最不怕的便是性命威胁,刀砍斧剁还是火烧肢解,我能容忍的上限绝对比你想的要高得多。” 本该是娇生惯养的皮囊仿佛一瞬间有了裂口,从中得以窥见溃败破碎的陈旧灵魂。 崔时月被她倔强狠厉的眼神盯住,好半晌终于塌下了肩膀颓丧道:“出言胁迫确是我之过,可灵台郎不过几句话便有可能救在下于水火,如何连这点忙都不愿意帮。” “不过几句话?”他这副有意示弱的样子叫苏合更生气了,上前几步攥住他的衣领,将自己掌根的伤疤亮到他眼前:“李妩姜痴恋江云寄的事情满皇城谁人不知?就因为被江家收留,我初次进宫就被丢到池子里几乎淹死,落下了肺疾;不过月余又被她堵在宫道上剥去棉衣跪规矩,若不是用手挡了一挡、那尺来长的金簪已经扎进我脑袋里了!命是保住了,一双腿却冻坏了,你管这叫动动嘴皮子的事?” 看他那反应虽有愧疚却并不十分惊讶,苏合就知道崔时月这家伙多半也是知道一些情况,只不过看着她还没死透便觉得无伤大雅,将心思全然放在了自己身上懒得管她死活。 好一个自私封建的大男子主义余孽! 激动的情绪过后苏合很有些意兴阑珊,与这种人计较短长实在是有些无谓,她索性松开手拍了拍,抬步向门口走去:“你娶了李妩姜顶多是闹心一阵子,男子想要自己过得舒坦有太多法子了。我可不一样,同她呆在一处的每一天都有丧命的风险,无论如何我也要促成这门亲事,将这尊瘟神远远的送走。” 手按在门上,苏合还是大方的给予了最后的仁慈:“我同陛下建议过,将驸马府选在靠近西山皇家寺院之处,有利于公主安神静心,聪明的话自己去把这事落实了,我忙到天亮才睡下,懒得同你在这废话。” 随着屋门推开,又冷又亮的天光洒落下来,苏合懒散的背着手向钦天监外走去。这桩事总算有了个着落,她得好好回去补个觉才行。 果然,没过几日便听说陛下欲为公主择一处清幽的养身之所,临近西郊摩诃寺的宅院一下子都变得抢手起来。最后还是永正侯府出面,买下一处面积大、位置偏但景致十分怡人的院落。 恰好就是江云寄早先低价收入的房产,为此还从崔氏手中小小的赚了一笔。 “崔时月这人又阴险又没人性,还威胁我要告沐、江两家谋反,你该让他家再多出一些才是。”苏合一回江府就收到了这个好消息,一边数着江云寄给的“中介费”一边心有不甘的抱怨道。 江云寄看她那财迷的样子不免失笑:“崔氏买下宅子的价格,已经是我当初花费的一倍有余了,况且西边又不是只有这一间像样的宅子,侯府此举想来也有修好之意。” “那是因为符合规制的宅子里,你这个离皇城最远。”苏合听不得别人说崔时月半句好话,气愤的将花生壳往炉子里一丢:“他日日都要到钦天监上值,若是时有不及便可以不扰公主休息为由,宿在皇城边上的小宅子里,到时候名头有了、清净也有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好好好,知道你讨厌他了。”江云寄将剥好的栗子归拢起来放在她身前:“崔时月一旦与顺柔公主成亲,也算是半个东宫里的人了,大家都是同僚,你以后见面不要欺负他。”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我欺负崔时月?!明明是他……” “明明是那个崔氏子心怀不轨,如何能怪我们圣使大人?” 气鼓鼓的抱怨被人打断,苏合非但不觉冒犯,反而兴冲冲的起身迎了上去。 苏岑今日穿了一身青绿色的长袍,衣摆上还绘着几枝挺拔的墨竹,见苏合过来,一撩银灰色的锦缎斗篷,从身后牵出……一只鸟? “这是鸠车,京都孩童都挺喜欢的,便也给你订做了一个。”他说着将绞金丝的牵绳递过来,好像给她准备孩童玩具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苏合好奇的蹲下身去看,这鸠车约摸有小臂长,外形为鸟、两侧有轮,分量十足应该是铜铸成的,牵绳从其脖颈前的铜环穿过,轻轻一拉便被轮子带着前进些许。 有点像是现代小孩子遛的小鸭子车。 不过更让她感兴趣的是,鸠鸟背上还有三个手指长短的小雕件,分别用不同的石料刻成了白狮、黄虎和青象,通过特定的凹槽卡在上面,轻轻一旋又可拔下来单独把玩。 小小的鸠鸟却能承载着狮虎象这三种珍兽,倒颇有些“芥子纳须弥”的禅味。 没想到不用自己说明,她已经掌握了这玩具的精髓,苏岑欣慰的点点头,向二人说明了此番来意:“刚刚收到沐昭的消息,她与木玖已经踏入了群山范围,此后是鼠洞也覆盖不到的区域,或许会有一段时间无法及时通信。” 这件事苏合是知晓的,两人一离开京都近郊便策马疾驰,特意改换了类似信使的衣服沿官道一路南下,倒也没有引起旁人怀疑。 就是日子清苦了些,风餐露宿的没多久女主就憔悴不少,看起来更像是加急送信、不修边幅的快递小哥了。 第108章 新年礼物 江云寄和苏岑叽里呱啦商量些琐碎事情,苏合在旁边无聊,真就拉着鸠车溜达了起来,铜铸的车身体内部中空,里面应该是灌上了细沙,跑得快了就会响起叮叮咚咚高低错落的音调。 “咻~(@^_^@)~” “诶嘿嘿~” 越玩越上头的苏合再跑过几轮之后,发现室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猛然扭头看向身后,果然见到两人不知何时停下了说话,一个笑眯眯、一个黑着脸专注的看着她玩。 苏岑甚至还笑着冲她摆了摆手,十分得意的同江云寄显摆道:“我说什么来着?她肯定喜欢。” “既然苏苏喜欢,这鸠车多少钱?我结给你。”江云寄真是又酸又嘴硬,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挑的,不管送了多么奇葩的礼物,她刚好都很喜欢的样子。 危险,实在是太危险了。 偏偏这惹人厌的家伙还不知收敛,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得几乎要弯下腰去:“江少爷真是见外,不过一点小钱,也值得计算什么你的我的。”说完又故意做作的去唤苏合:“阿合,来这边~” 这显然是对江云寄那声炫耀式“苏苏”的直接宣战。 苏合刚被发现了自己的蠢样还有些不好意思,也没计较称呼就颠颠儿的跑了过去,看到江云寄气急败坏还不得不忍耐的样子也有些好笑,忍不住调侃道:“江少爷怎么了?不会在气自己没有新车车玩儿吧?” 一个两个江少爷江少爷叫的齐整!江云寄肉眼可见的更生气了,却又不忍心对苏合说一句重话,只是抿紧了嘴巴用眼刀子去飞苏岑。 “鸠车乃是佛国传来的制式,里面装藏了琉璃沙与晶石碎,背上的狮虎象亦是吉祥的象征,算是我提前送给阿合的年礼,家中事忙、我就不便在京都久留了。”苏岑颇为遗憾的叹息一声:“下次见到阿合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好容易找到的小伙伴要走了,苏合也有些不舍,但秉承着开明的“孤寡老人”心态,她也能体谅年轻人搞事业忙忙碌碌的无奈,遂大方的笑笑:“那就先祝苏老板新年吉祥、富贵安康,等我结了俸禄和腊赐,再奉上回礼。” 苏岑对她也没有假客气,很是惊喜的表示期待之后,便敷衍的同江云寄告辞离去。苏合自是知道这两人打一见面就不甚对付,本想着有一段时间见不到苏岑,江少爷总该高兴点儿了吧?谁知一回身——好家伙脸更臭了! “江大少爷,虽然咱俩平时见面的时间不多,但就我这几次休沐回来所见……你这每个月不高兴的那几天时间有点长啊。”她一个空巢老人刚刚送走自己从小……隔了很久才看到大的崽,难道还指望她有兴致去哄在食物链上霸凌过自己的富家少爷吗? 虽然这一段并非台词、只是一段内心戏,但苏合还是感觉大脑中一阵窒息。 “年礼。”江大少吭哧了半天见人终于要急了,这才赌气囊塞的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啥?”苏合眯着眼睛将大脑功率开到最大,终于听明白了江大少不爽的原因:“你是在气我许诺给苏岑年礼,没有说要给你准备?” 脸色略有回春的江大少梗着脖子慢慢点了点头,看样子也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幼稚行径,明显没有了刚刚质问的底气。 “哈,我不说还能真的不给你准备了不成?”苏合一下子无语住了,想了想又觉得好笑:“那江少爷呢,要给我准备年礼吗?” “我当然会准备!”得到了台阶的江云寄赶紧自己下来了,刚刚苏合面无表情也不说话的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了:“我想为你准备的又何止是年礼……” 最后一句话是嘟囔着说出来的,面对苏合疑问的表情,他当然没有勇气再复述一遍,只是尴尬笑着说没什么。 正式提起年礼这件事,苏合这才发现眼下状况有多么不乐观。她只是个混事摸鱼的七品小官,每月俸禄吃吃喝喝倒是还够用,但就凭她这贵中之贵的交际圈子,想要挨个准备礼物怕是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毕竟不是红旗下的新时代,过年串亲戚走朋友,拎两箱奶才多少钱呢。 “这么一说的话,我还得给沐昭、木玖、阿大、寻雪、青蚨、青岫、首辅大人两口子准备年礼……啊,还有太子和太子妃,他们一个救过我的命、还有一个总给我送吃的用的,也不知道送什么才好……”苏合每放下一根手指脸就皱巴几分,到最后几乎要变成一个憔悴的小老太太了:“就算有年终奖,我也买不起什么好东西啊……” 看苏合这惨兮兮的样子,江云寄也不忍心再难为她,这种人情往来上的事情他每年也要亲自准备,所以很有经验的解释道:“赐下只需用荷包装上银钱压祟便够了;同辈交往亦不必过多破费、只要投其所好;我爹娘更是什么都不缺,只要心意到了就行。送去东宫的礼物倒是麻烦一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着牙狠下心道:“我这里有幅前朝大儒的字画,回头你拿去就是,至于太子妃,就去沐氏的宝器行拿最贵最好的首饰送去。” 果然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一番分析之后苏合的心里亮堂了许多,不要钱的漂亮话也接连不断的往江云寄身上砸。 “江少爷的恩情小女子没齿难忘,唯有倾尽财力备下最高规格的新年礼物,你就等着瞧好吧~” 第109章 木玖献计 当晚睡前,苏合泡过脚、催走寻雪和青蚨,照例开始每日查看女主进度的支线任务。之所以选在深夜进行,除了可以掩人耳目之外,远程监控之后精力消耗巨大,强烈的眩晕、脱力感往往能让她倒头就睡。 对治疗失眠有奇效。 阖上双眼默念着木玖的名字,同时想象着他的脸,没过多久熟悉的漂浮感袭来,苏合在神识中睁开了另外一双眼睛。 木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向侧边挪了挪躲开木柴燃烧冒出的黑烟,略一沉吟答道:“沐家军虽然是您最大的助力,然距离京都颇远,又不好妄动,所以为先将军昭雪一事还需要京中贵人的助力才是。” 刚刚抱怨过自己辛苦奔波的女主闻言却不见轻松,反而更加沧桑的叹了口气:“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是礼物送了、吃喝玩乐也陪了,可一旦提起沐氏旧案,个个都装聋作哑不愿掺和,眼瞅着都要过年了,一点儿进展也没有。” “君王暴虐,那些老油条自然不敢轻易触其逆鳞,可年轻官员、贵族中不乏踌躇满志、志愿匡扶国运者,他们未必不能成为沐氏的同盟。”木玖满含深意的打量着沐昭道:“毕竟少年热血也是难过美人关的嘛……” 女主一开始也没发现其中深意,只是嗤笑着抱怨手下美人迎来送往的、全是些附庸风雅的酸腐之辈,被对面的视线盯到不适了,才战战兢兢的问道:“你是说……我?”说完自己都觉得荒谬,连连摇头摆手表示拒绝:“不行不行不行,我若是暴露身份不仅无法顺利继承沐家军,说不定立马就得被皇帝赐死,再说了,要我去勾引男人,还不止一个……这牺牲也太大了……” 苏合刚刚加入群聊就听到了这么劲爆的对话,无奈为了保证潜水不被发现,连在脑中骂一骂木玖这个道德败坏的阴险东西都不行,见女主还是洁身自好这才有些安慰。 若真的成了处处留情欠债的那种女主,岂不是合了作者的心意?到时候想要摆脱这被操纵玩弄的命运就更难了! “主子未必就是先将军的独女,可以是真正‘沐昭’的同胞妹妹,为了自幼崇拜的偶像追寻正义、为没落的沐氏谋求出路、为自幼不甘于闺阁后院的理想,也是为异族频频滋扰的边境平民、想要担负起沐家军继承人的身份而上京斡旋。这样的身份,最能博取那些求新思变少年人的同情和理解,再加上您的才情和样貌,不愁他们不能成为您的裙下之臣。” 木玖思虑周全的仿佛早已将此事放在心上琢磨了许久,连沐昭听了也不免有些意动起来。毕竟那个所谓的“神”也时常要求她接近京中才俊、并伺机展现魅力,此前她只想为沐氏昭雪之后全身而退,是以强忍着身体受到的影响不肯屈从,可若是二者能够做到并行不悖、甚至相辅相成的话…… 苏合实在看不下去女主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把心一横、用神识幻化的手指狠狠自戳双目,然后在剧烈的疼痛中断开了与木玖的联系,在强烈的不甘与愤恨中陷入了梦乡。 这一下自然不会只有苏合遭罪,深山火堆边期待着自己蛊惑成果的木玖同样受到不小的冲击,痛呼一声捂住了双眼,身子也无力的趴在了膝上。 沐昭见状也从想入非非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担忧的问道:“木玖眼睛怎么了?进了沙子?” “应该……不是……”木玖弓起身子哑声回答,他分明感觉眼睛好像被什么戳到了一般,可离他最近的沐昭始终没有挪动过,就好像……是有什么看不见东西袭击了他。 想到这里,他暗暗摸了摸怀中据说可以驱蛊避毒的笔,确认并没有丢失之后这才稍稍放松一些,深呼吸几遍待眼中的痛楚稍稍褪去后,直起身随意说了个由头:“可能是夜风有些大,将火星子吹到眼睛里了。” 沐昭看了看他泛起血丝的眼睛也不做怀疑,赶忙催促他去临时搭好的帐中休息,自己也不再谈及刚刚的话题。 虽然没能立时扭转她的想法,但显然已经在沐昭心中种下了种子,只要时机合适、自然会有一日发芽、成长,最后成为她不可忽视的存在。 因为从始至终,这世间留给“沐绾绾”的路,便只有这一条。 两人盖住了篝火各自睡下之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有许多毒虫自林间拥了上来,却只在三米外围成圆圈踌躇不前,很是人性化的焦躁乱爬不敢寸进。 又过了一会儿,几只色彩绚丽、看起来毒性就十分剧烈的毛虫仿佛收到了什么信号,不情不愿的向着圆圈中心爬去,哪知越是接近目标行动越是迟缓,最后在油布帐子外停了下来,把腿一蹬就滋滋冒起了黑烟。 山另一面的寨子中,一位满面乌黑咒文的中年男人将裂开的蛊盅掼在地上,阴狠的喃喃自语道:“有新的人瓮送上门来了。” 第110章 被捉 木玖不教女主学好的行为令苏合十分愤怒,第二天顶着水肿的猪头脸表示一定得加大监视强度,坚决杜绝这种诱骗良家妇女的卑鄙行为。 妙就妙在复工不过两日就迎来了李妩姜的盛大婚礼,皇室有喜得干什么?得放假!于是别人的婚假加上年假一起放到年初五才算完。 苏合只能遥祝李妩姜新婚快乐、会结多结,到时候她就又能有假期啦~ 她是高兴了,江云寄却担心的不行。毕竟啥好人也不能一天三顿觉,早赖床、中午休、晚上早早就爬上床,偏偏睡醒之后看起来更加疲惫了。 这天他终于忍无可忍想要看看她那午觉是不是有什么妖精陪着睡的,悄咪咪进屋才发现苏合那眉毛皱的都要打结了,神情看起来也并不安宁。 难道是梦魇了? 寻雪和青蚨正忙着布置小院采办物资,江云寄想了想还是上前两步抚上了她的额头,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人已经骤然软下来俯卧在床边失去了意识。 苏合的神识中睁开了又一双懵懂的眼睛,溜圆的光圈形态也不知是从哪里分出来了胳膊肘,轻轻推了推正紧张观望的苏合:“你看什么呢?” “你不会自己看吗?”苏合不耐烦的啧了啧嘴:“这俩人避蛊毒但是不避迷药啊!都被怪人打包——噶!” 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通识不是看电视,苏合怪叫一声看向身边的光团,惊恐问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江云寄反客为主的在灵识空间中溜达起来,甚至凑近了去看苏合面前的光屏:“你这几日沉眠不醒,就是在忙这个?” 这熟悉的语气、厚脸皮的行径…… “江云寄?”她试探着问道,听到对方应下来,反而放松了不少。自己这惊世骇俗的能力被谁知道了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她对女主都没有坦白讲过,可这个人要是江云寄的话,莫名觉得他并不会伤害自己。 虽然放心,但解释还是要解释的,就在苏合支支吾吾不知道从何开口、说到什么程度的时候,江云寄指指画面中被捆成粽子的两人问道:“他们这是被迷晕了?” “啊……啊,对!”他能不追问当然是最好的,苏合热络的凑上前为江云寄解释起来。 且说南地山林茂密、毒瘴、毒虫密布,女主二人还没等摸到蛊寨的位置,就先被人发现了踪迹。派出探查的蛊虫铩羽而归之后,那人更是认定此乃恶客登门,这不就搞了点儿专业对口的迷烟混在瘴气中,两人自恃不惧蛊毒没有半点防备,就双双被放到带回了一处偏僻的小屋。 “这个,好像就是姬云虎。”听她解释过后,江云寄指了指屋角笼中一个干瘦脏污的伶仃人影,眯起眼睛看了许久道:“他早年征战时被蛮人削掉了半块左耳,似乎就是这样的。” 苏合闻言也使劲凑上去看,半晌也没能从一团乌糟糟的头发里分清哪块是耳朵,哪块是鼻子,但她还是选择信任江云寄的眼神。 “要真的是姬云虎的话,他们也算误打误打入敌人内部了。”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逃出来,我看木玖的大刀都被人下下来了。” 看着位置阴暗潮湿连个窗户都没有,想来应该是那怪人在木屋下单挖了个地窖,用来炼制蛊毒。说起来之前在虫宝家也是这样的环境,应该是培养蛊虫的必要条件吧。 “好像有人来了。”江云寄突然出声提醒,两人就像排排坐看恐怖电影一样同时噤声,紧张的盯着剧情的下一步发展。 很快,身穿黑色布衣,满脸刺青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画面中,正是之前驱使蛊虫夜探的怪人。那人见沐昭和木玖还没能醒来,满意的点点头,略一挑选、拎过看起来柔弱些的女主,往地窖另一边的瓶瓶罐罐走去。 “不好,他要给沐昭下蛊!”苏合忍不住惊呼出声。 女主是因为吃过她的血肉才获得的避蛊的能力,但这怪人看起来实在并非善茬,若是他炼制的蛊毒比当年的自己厉害一些,是不是就没法完全抵抗了? 她自己一个的脑袋瓜或许不够用,但身边不是还有个心眼子利索的嘛!苏合当即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只掩去了那蛇蛊就是自己的部分,直把身边的江云寄听得一愣一愣的。 苏苏好像……对蛊很是熟悉啊…… 第111章 养蛊的被毒倒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功夫,那怪人在堆积如山的罐子中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了角落中的一个,徒手捏起一条白白胖胖的大肉虫子。 看起来很弱的样子。 事实也是如此,那大肉虫子离女主越近就扭的越厉害,还不等贴上皮肤,便肉腿一蹬失去了声息。 “没用的东西!”那怪人说话的声音也嘶哑的厉害,活像是被炭火熏灼过。 死了一条蛊虫,他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从罐子堆中又陆续拎出了许多奇形怪状的毒虫,越到后面越挑战人类的认知极限。 但无一例外全部失败了,最厉害的一条也不过是吸过血之后一刻钟才死的。 这下子那怪人是真的生气了,用方言骂了一圈之后,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小的匕首伸向女主——然后放了一碗血。 “吓死了,还以为他要扎沐昭呢。”虽然知道女主不会这么容易死掉,苏合还是松了一口气。 身边的江云寄却没有那么乐观:“制蛊一事我并不清楚,但蛊毒不分家,有些毒师也会提取目标人物的血液,以炼制专门针对其一人的毒药,说不定这人也是做的这个打算。” 苏合听完赶忙紧张的盯着那怪人的下一步动作,只见他盯着碗中的血液许久,然后——喝了一口? 这是什么情况?!他是什么老尸妖吗?! 那怪人喝下女主的血液以后,突然表现的十分痛苦,勉强将血碗在桌上放好之后,便跌跌撞撞的冲出了地窖。 “毒……毒到了?”苏合想过自己很厉害,但没想到自己这么厉害。事不宜迟,当即伸出双手戳向自己的眼睛,却突然被江云寄拦下。 “你做什么?”态度完全可以说是质问了。 苏合连忙解释自己与木玖可以双目相通,自己眼睛痛他也会眼睛痛,只有这样才能将他叫醒好尽快脱困。 既然都这么说了,他确实不好再阻拦,只好看着她深呼吸两次给自己加油之后,一鼓作气给了自己一眼炮。苏合痛的捂着眼睛哎呦哎呦叫的同时,地窖里的木玖果然一偏头猛然睁开了双眼。 木玖一睁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林中,很快就反应过来是遭了算计,动了动手脚发现并不能轻易挣开之后,便四下搜寻沐昭的身影。仔细一看,沐昭正倒在不远处,手上还哗啦啦的流着血,连忙扭搭着爬过去:“醒醒!醒醒!” 沐昭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感受到的就是手臂上的刺痛,紧随其后的则是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她尝试着说话却发现喉咙干哑的好像没有半点水分:“木玖……” 看她恢复了神志,木玖赶忙说明了两人的现状,并背过身去提议道:“你手上不方便,我先帮你解开绳结。” 好半天过后,两人终于相互解开了束缚,木玖从架子上取回大刀就要带女主离开地窖,这时角落里幽幽传来了说话声:“带我走。” 这一出声,两人才注意到笼子里不是一团脏污的烂布,还有个活人在。木玖上前几步挡在女主身前,仔细看了看那人瘦成一把骨头、身上的伤口在寒冬腊月还散发着恶臭,估摸着他应该已经丧失了自主行动的能力,干脆的用刀剁碎了铁链道:“自便。” 那人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并不乐观,爬出笼子以后第一件事就是伸直了手脚在地上躺平,久违的放松关节带来的舒适感夹杂着疼痛,令他忍不住哼哼了两声,再抬头发现那两个外来人已经开始爬梯子了,赶紧说道:“带我走,否则我就叫了。” 木玖脸色一厉,挥刀冲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道:“不想死就老实点。” “死?”重刀就在头顶,那人却不害怕,反而神经质的笑了起来,好半晌过去似乎是笑够了,这才阴恻恻的说道:“原本我也是一心求死的,不过见两位小友来了,我突然又很想活下去。” 在两人不耐烦的眼神中,他突然自曝道:“吾乃守将姬云虎,得之朝廷可予百两赏银。” 这下轮到女主和木玖走不动道了,两人双双回身看了许久,异口同声问道:“你说你叫姬云虎?” “正是。”那人已然扶着桌子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摸索着去翻架子上放着的蛊毒,不知相中了哪瓶,开盖就是个一口闷的大动作,旁边两人想拦都来不及。 这是揍嘛啊,到底还想不想活了? 算上偷窥的两人,八只眼睛齐刷刷看向主动服毒的姬云虎,只期望他喝的药没那么毒,还有出山救治的机会。 谁知人家兀自蹲着哆嗦了一会儿之后,再站起来腿也不抖了,腰杆也直了,只是脸色更加难看,一马当先登上地窖的梯子,转头招呼二人道:“愣着做什么?一起走啊。” 第112章 互道身份 沐昭、木玖两人是被迷晕之后带进的小屋,好在姬云虎还有些记忆,脚步虚浮的带着两人一头扎进林子里。 “前辈,”女主犹豫了许久,还是对着姬云虎说道:“你看起来不太好,真的不需要他扶你一把吗?” 木玖突然被cue,也只好上前两步作势去搀。不料姬云虎身子虽虚得厉害骨头倒很硬,抬手挡开木玖,脚步不停的向前奔走:“放心,我在阿图尔那里喝了药,三两日内体力都会有所提升,拖不了你们的后腿。” “那怪人不是养蛊制毒的吗?还会有这种好东西?”沐昭听说还有此等神药忍不住有些意动,若是能搞上几瓶回去叫人研究研究,让沐家军都配备上…… 似乎是看出她的想法,姬云虎哂笑一声,顺手折了根木枝探路:“那东西是阿图尔专门炼了折磨人用的,提升体力不过是偶然造成的副作用,生效期间每隔一个时辰便会经受一刻断骨抽筋般的痛楚,快些走吧,等一会儿我毒发了就得麻烦这小兄弟了。” 听说这药剂如此歹毒,沐昭也息了将其引入军中的心思,一旁的木玖突然发问:“阿图尔,像是关外异族的名字。” 姬云虎终于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木玖,眼中比起防备却是赞赏更多:“他确实是我从前的手下败将,哪知道会跑到这地方研究蛊毒,也合该是老子倒霉,唉……”但他又如何甘心被一个后生晚辈就此戳破,呲着牙混笑几声道:“沐家小子,你很不错。” 听他道破木玖身份,两人都有了瞬间的愣怔,但沐昭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在地窖的时候曾经叫过他的名字,或许就是那时候被姬云虎听了去,然而还不等她介绍,姬云虎又转头看向她贼兮兮的问道:“小丫头,你又是沐家哪个?” “不……不是……我……”沐昭自诩这几年装男人的技术颇有精进,不仅找口技艺人学了伪音之法,连形体也刻意练习过,混在京都这些油头粉面的少爷公子中根本没有人怀疑过,这人怎么能一开口就道破? 马甲突然被剥让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羞耻感,连木玖也向她身后靠近几步,将手按上了刀柄。 两人防备的样子姬云虎非常满意,很没有眼色的指着木玖继续说道:“这小子的佩刀正是乃是沐氏特殊技巧锻造而成,曾经我也有一柄长刀是这个刃面,一眼就能看出来。”又冲着沐昭一扬下巴:“倒是你,能让这小子忙前忙后的,是沐家哪个旁支的小姐?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 能得沐家铸造的兵刃,想来是友非敌,沐昭这才放松了警惕,眼珠一转答道:“男装行事时我名沐昭,特意赶来这穷山恶水之处,自然是专为寻你的。” 姬云虎拨开脚边的一只沉睡的蝎子,边走边问道:“找我?我这些年来藏头露尾从不与人相交,下一步走到哪里也全凭天意,你又是从哪儿听说我在这儿的?” 秘密太多果然麻烦,沐昭深知苏合是自己的一把底牌,连木玖都不曾说过太多,自然也不能向眼前这人随意透露,但这消息来源又的确非三言两语能搪塞过去…… 眼看着姬云虎不耐烦的频频回头,她索性一咬牙说道:“不瞒前辈,实是沐氏没落又逢边境滋扰,万般无奈之下求助玄术,这才卜算出了南疆蛊寨中有我沐氏崛起的助力。” 这借口随意的连木玖都忍不住为之侧目,谁知姬云虎却接受良好的点点头:“倒确实听说过沐氏有善卜算的一支,原来还没有断绝啊。”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又干笑两声找补道:“呵呵,算的还挺准,要是再晚上几个月,说不定我就已经被阿图尔折腾死了……” “谁!”走在侧边全程警戒的木玖突然朝着左后方大喝一声,同时拔刀指向那处。 在三人的注视中,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树后慢慢挪了出来,单看脸上的表情还很是不情愿,嘴里也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被沐昭用眼神询问,姬云虎事不关己的望着天色道:“我就是看此处语言不通,才想着来躲一阵子,还没进寨就被阿图尔捉过去了。” 唯一有长期当地“居住经验”的人靠不住,剩下两人也没了办法,木玖握着刀一步步向那小孩子逼近,看样子是想要将这可能通风报信的苗头扼杀掉。 那小孩子显然也感受到了木玖身上的杀意,突然口风一转磕磕绊绊说道:“你们……什么人……做什么?” 第113章 虫虫哥 既然语言能够相通,那就不一定非得灭口了。 女主拉住木玖,停在那孩子身前一段距离后欠身答道:“我们是来救那个大叔的,你可以不要告诉别人吗?” 话说的不算复杂,那孩子略一思索便点点头表示答应。许是沐昭脸嫩,又或许是她拦住木玖的动作赢得了好感,他放松了身子又问:“你们……是从……黑脸那里……出来?” 怕他们听不明白,还转身指了指小木屋的方向。 木玖不耐烦的说道:“问那么多干什么?想通风报信不成?!” “别怕,”女主走得更近了些,对着不住摇头表明清白的孩子说道:“我们都是被他抓来的,你知道该如何离开吗?” 听她这么说,那孩子突然表现的有些激动,手舞足蹈的说了半天,大概意思就是“虫虫哥”告诉他,那黑脸人是坏人,若是发现他捉了外人回来炼蛊,就通知“虫虫哥”去救。 女主想着避开阿图尔的陷阱离开林子、很快就能离开大山,便仍然坚持着叫小孩子指一条明路就好,不用麻烦他哥哥相救。 “他,中蛊太深,”小孩子一着急,指着姬云虎嘴皮子利落了几分道:“活着,出不去。” 传说这深山蛊寨里,小孩子都是捉着毒虫玩大的,对于他的说法沐昭信了七八分,剩下那么一丝疑虑则是担心这小子心眼子不干净,将他们引到什么“虫虫哥”家的地窖里试蛊毒,她可没有把握能再成功逃出来一次了。 她这犹豫的功夫,身后突然传来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木玖首先冲了上去,往疼到浑身抽搐的姬云虎嘴里塞了根木棍,虽止住了他咬向自己舌头的动作,却还是有白沫一样的涎水顺着嘴角不住的流出来。 算了算距离从地窖逃出来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眼下应该就是姬云虎说的毒发现场。两人虽知道缘由,也清楚这并不会立刻要了他的命,但看活生生一个人抽搐成一团的样子,还是有些担心他撑不过去。 两人的专注力全部放在姬云虎身上,冷不防斜里伸出一只小手,把什么东西从缝隙塞进姬云虎嘴里,怕他咽不下去还在喉结处轻轻叩了几下。 “解毒丸!”被气急败坏的木玖提在手中,那孩子先发制人辩白道:“被毒虫咬了,吃,找虫虫哥救。” 这东西做不得假,两人守着姬云虎略微等了等,果然见他不流口水、人也不抽抽了,吐出嘴里直掉渣的树枝子说道:“他没说谎,咱们得跟着走一趟了。” 那小孩子看着瘦,身子却不弱,在林子里穿梭自如、像一只敏捷的小兔子,难得的是姬云虎吃了解毒丸后,状态比之前还要好上几分。 几人很快从林子的另一边出去,面前是一处深邃的山洞,那小不点儿一下子撒开欢儿冲了进去,嘴里连声喊着:“虫虫哥!我救人回来了!” 沐昭适应了洞内陡然暗下来的光线之后,抬眼便见到一身玄衣银饰的男子合上蛊瓮,这才转过头笑盈盈的拍拍小不点儿的头道:“小石头真棒。” “是你?” 除了沐昭外,江云寄和苏合也异口同声道:“是他?!” 察觉到江云寄诧异的视线,苏合赶忙解释道:“之前在林子中远远见过一眼,没想到又遇见了哈。那什么,看看他们怎么说。” 她的说法看似合理,却还有一点细微的破绽被江云寄捕捉到:苏合并没有问他为什么认识那人,像是十分笃定他们本就相识。然而事实是,即使苏合听过“虫宝”这个名字,却断然没有见过这张脸。 想到这里,江云寄不自觉眯起了眼睛。 虫宝被沐昭的惊呼吸引,抬头看向那张脸,先是迷茫的思索一会儿,然后猛然瞪圆了眼睛向后退去,直到差点将坛子踢翻才停下来:“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女主冷笑着走上前,丝毫不畏惧周遭罐子里蛊虫焦躁爬动、嘶鸣的声音:“好久不见啊,小蛊王。” 真是冤家路窄,十年不晚,竟然在这地方也能遇到当年的仇家。她冷笑着倾身,直到虫宝脸色发白脖颈却红的厉害,才慢慢说道:“自然是小石头带我们来解蛊的。” 一听他提起这个,虫宝表情又变得悲愤起来:“你都把我的阿银吃掉了,哪里还有什么蛊要解!” 该不会,她是吃上了瘾,追来这里打牙祭的吧?!这样想着,虫宝暗暗挪动身子,将几个新培育出来的厉害蛊虫挡在身后。 这一次,虫宝要誓死扞卫他的宝贝虫子! 第114章 书房见 不等两人仔细观摩沐昭“劝说”虫宝解蛊的画面,门外的唤声便将他们双双惊醒:“姑娘醒醒,该准备吃晚饭了。” 苏合乍一从梦境脱出,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多了个大活人,只是眯缝着眼睛哼哼唧唧应道:“好——我醒醒盹儿就去!” 寻雪见人醒了,又忙不迭去操持晚饭。耳听得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远,苏合拍了拍额头便想要坐起来。 诶?怎么起不来? “一定是最近消耗太大,现在连起床都费劲了。”她嘟囔着往床沿滚去,想要借着滚下去的势头坐起身来,然而滚到一半儿又被什么东西挡住,这才睁圆了眼睛去看—— “我算是知道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了。”江云寄面色有些苍白的盯着她,一条胳膊还压在她暄软的锦被上。 怪不得她刚才起不来!等等……她好像……在灵识中……看到了江团子?! 完了完了,要死要死!她十世英名终于要到此为止了吗?!欧洲中世纪是什么收拾女巫的来着?火烧、水淹?他们这些封建老顽固应该不一样吧……腰斩?凌迟?! “我……我不是……”明明已经死过九次了,可苏合此时莫名很是害怕,其中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曾经信誓旦旦说要保护她的人,或许就要化作劈向她的第一刀了。 看苏合扁着嘴巴不知该如何解释,眼里也渐渐泛起了晶莹,江云寄这才收敛了神色起身,突然的虚亏感还难以适应,甚至晃了一晃才站稳了身体,马上又向她伸手道:“他们为自己的利益搏命,成与不成都是应当,你隔着这么老远还要卖命,她沐绾绾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你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 他态度虽然还是严厉,苏合却觉得握着自己的手干燥又暖和,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江云寄,你不会想要杀了我吧。” “你这脑袋里在想什么?”他正在气头上呢,被她这样子弄得上不去、下不来,只能生硬的用中衣袖子给她擦眼泪,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别哭了,一会儿寻雪见不到你又要来催了,看见咱俩在一处、还指不定乱想些什么东西呢。” 这倒是提醒了苏合,她冲向屋角的盆架,深吸一口气后用凉水狠狠扑了扑脸,再抬起头来眼睛明显有了神采、脸颊也多了几分红润。 “那我就先出去了,一会儿你自己找机会溜。”她大力擦干脸就往外走,逃避的意味很是明显。 江云寄哪许她这么简单就了结此事,捞住她的肩膀嘱咐道:“饭后来我书房,参加宫宴有些礼仪忌讳,你得好好学学。”言罢亲自拉开了屋门,站回了阴影处目送她逃也似的小跑开。 吃饭的时候,苏合表现的十分心不在焉,青蚨给夹什么就吃什么,盯着中间的汤盆看了许久,最后伸出筷子就要去捞。 “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小憩被魇着了?看着无精打采的。”寻雪盛了浅浅一碗汤放到她手边,不忘提醒道:“这几日姑娘精神不佳,少爷嘱咐着又添了些安神的汤药,还是少喝些留着点儿肚子吧。” 一提起江云寄,苏合脸上苦意更甚,悲愤的埋首饭碗,企图用饭菜撑死自己。 总好过直面这样惨淡又冷酷的现实。 寻雪不再言语,和青蚨交换了一个眼神,双方心照不宣的达成了一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但铁定是姑娘和少爷闹别扭了。 这种猜想在苏合饭后提出要去书房学规矩的时候被两人确认,略带同情的表示不会跟从之后,便目送着她萧瑟的背影蹒跚离去。 年轻人嘛,万事说开不就好了╮(╯▽╰)╭ 苏合是千万个不愿意的拖沓着脚步,到底还是来到了江云寄的书房门前,青岫最近忙女主手头的生意几乎见不到人,是以门前换了个脸生的小厮,见她过来例行询问道:“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让她进来。”不等苏合回答,江云寄很没深沉的先在屋内抢答了,连干笑两声转身跑开的机会都没留给她。 还能怎么办?硬着头皮进呗!她绝望的看着小厮将门关上,僵硬的转身同江云寄打招呼:“嗨~你吃了吗?” 她这是在说什么?! 江云寄本来坐在桌后摆好了兴师问罪的架势,被苏合这么一岔也很是无语,指了指另一侧摆好的位置道:“用过了,坐。” 第115章 问答局(上) 苏合乖乖坐在桌前,两人之间不再是圆润可亲的小茶桌,宽大的书案一隔,她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拎到领导办公室单独挨批的菜鸟小职员。 总之就是非常心虚。 “喝吧。”江云寄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面,那里放着一碗味道不太熟悉的汤药,看起来晾的刚好入口,只有丝丝缕缕的热气时不时冒出来。 她缩起了双手连连摇头,声音里满是惊恐:“难道你专门叫我来,就是为了毒死我?!”话音刚落一个爆栗已经落在额头上,骨头相敲的声音在她听来格外清晰,活像一个落在地里没收、熟的空了心的大西瓜。 “呵,跟我你倒是算的清楚。”江云寄酸气冲天的端起自己这碗饮了一口,被苦涩酸辛的味道冲的皱起眉头,嘴巴上却还不饶人:“从前问你哪里不舒服总是说不清楚,这下子我亲身感受了一番,定下的药方一定对你的症。” 人家都喝了,自己还叽叽歪歪倒显得不识相了,苏合视死如归的端起碗,感觉手上温度适宜之后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皱巴着脸一抹嘴,眼睛在四周不住搜寻起来。 江云寄愣是等自己喝完药以后,这才拿出两块饴糖,自己吃了一块后、才把另一块放在眼巴巴的苏合面前,心里那股气总算散了些许,手指慢慢敲着桌面问道:“现在可以说说你的梦是怎么回事了吧?” “想知道什么,你问吧。”苏合态度看起来倒是配合,实则暗暗留了个心眼,若是由人来问,她还能顺着话头编造一番,总比自己闷头说完,再被细细盘问来的主动。 她这点小心思江云寄又岂能看不懂?只是眼前人是他私心妄图相知相守的唯一,审问或是压迫都不是自己该做的事情。 “我不会要求你从头到尾尽数说与我听,太过为难的问题你也可以不必回答。”江云寄轻叹一声几乎是无限让步道:“无论如何我都与你站在一处,在此基础上,我希望得到的答案不是谎言。” 江云寄这人待她不错,就算不能谈感情、也该对人家讲义气不是,苏合痛快的点了点头,毕竟她也不是天生的撒谎精,能用沉默代替谎言的话,她绝不会多此一举。 见她应承下来,江云寄看起来满意了许多,不假思索的问出第一个问题:“频繁使用这样的能力,对你而言会否致命?” 苏合偏着脑袋想了想,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会?还是不知道?”这问题太过重要,江云寄无论如何也要盘问清楚。 “我不能保证,但起码有九成把握不会致命。”苏合见他还要追问,生怕江云寄管控自己不许再探查讯息,随即反客为主道:“这点你完全可以放心,对于死亡的感受我深有体会,完全有把握在身体到达极限之前停下来,况且沐昭已经找到了姬云虎很快就能赶回来,等此事过后我就消停一阵子好好养身体。” 对死亡深有体会?江云寄将这条信息暗暗记下,转而提出了下一个问题:“既然这是你的能力,那我为什么也能看到他们的动向?” 说到这个,苏合也十分纳闷,寻雪和青蚨也曾在通视的过程中与她有所接触,可一同入梦的却只有江云寄一人,赖以安身立命的能力被识破、介入,她才是最想知道原因的那个。 她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太过明显,江云寄忍不住替苏合找补道:“你也不知道?” 苏合深深看了他一眼,江云寄与所有人最大的区别,便是他曾经多次吃下自己的往世肉身,或许在这过程中,作者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规则也遗留在了他的体内,使得两人的命数中写下了难以斩断的牵连。想起自己许诺过不会相欺,她叹息着说道:“我的确不知缘由,但心中有所猜想,可……此事我不能说,直到此间事了、或是我临命终前……” “好了,”江云寄忍不住打断她:“那你是用什么方法掌控了木玖的眼识,这个能说吗?” 比起颠覆书中人物的世界观,这个倒算不得什么大事。苏合很痛快的说道:“他喝过我的血,便会成为我耳目的延伸。” “喝过你的血?!”江云寄脸都快绿了,本以为这木玖只是看起来精明,没想到还有这样变态的行径?难以想象苏合在沐府寄居之时,遭受了怎样非人的待遇:“他伤到你了?” “嗯,确实伤了,不过也就那么一回。”苏合手脚并用还原着当时的场景:“他和阿大比试呢,突然那么大的刀就架在我脖子上,木玖那个变态为了吓唬我还舔了一口刀上沾的血。”说着说着她自己都笑了:“不过也是因为他这么一招,才叫我发现自己还有这种能力,说起来也算做了件人事……” 苏合絮叨了什么江云寄已经听不下去,只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下木玖一笔,等有机会就得帮苏苏讨回来才行。 第116章 问答局(下) 吐槽了好一会儿木玖之后,苏合终于反应过来眼下是针对自己的审讯现场,突然话头一收老老实实坐好:“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江云寄全程以手撑头欣赏她眉飞色舞的机灵样,被突然打断还颇为可惜的扬了扬眉:“你今晚的状态,似乎比往日精神了不少。” 听他这么一说苏合也有些疑惑,试探着用力甩了甩胳膊,嘿,有劲儿!再快速晃了晃脑袋,诶,不咋晕! “还真的诶!”苏合惊喜起身转着圆圈。直到这具身子没了余力才摇摇欲坠着停下:“江云寄,你这药效果不错嘛!” 扶住得意忘形的苏合,江云寄撇撇嘴道:“有效果的不是什么药,是我。” “你?” “可不就是我?”他学着她夸张的语调笑道:“作为中途加入的旁观者,私以为我不该虚耗到晚饭都吃不下几口的地步。” 苏合一细想,也是,自己舒坦了、人家难受了,可不就是伤痛转移了嘛!于是颇有些心虚的说道:“那你下次注意,不要挑我睡觉的时候来转悠不就好了……诶,不对,你为啥要在我睡觉的时候来啊?” 势头发展不对,江云寄干脆不接她的问话,只是郑重的强调道:“之后几天你都得带上我。” “那我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苏合一想到这种可能就觉得十分尴尬。 江云寄被她一提醒也反应过来,尴尬的咳嗽两声:“夜间赶路休息少有变故,我主要还是关心白日里是否发生了什么危急情况,方便及时通知临近的人手前去援助。” 都是为了女主能够成功收服姬云虎,多个保障多份胜算。苏合很是痛快的说道:“倒也不用这么麻烦,我每次看过之后告诉你就好了,毕竟此法对身体还是有一定损伤的,没必要拉着你一起遭这份儿罪。” “我愿意。”江云寄脱口而出后便觉十分羞赧,面对苏合呆愣木讷的反应突然就有些焦躁:“我自己愿意的事情你瞎操什么心?老老实实回去睡觉不许偷看!有什么等明天再说!” 说着他又恼羞成怒的将人拎到门外,色厉内荏的吩咐小厮将人好生送回院子,这才重重的将门一拍自己回去生闷气。 自己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她还是什么都不在意! 苏合则是直到躺回床上,才“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生怕被外间的青蚨听见,连忙将脸埋在被子里、滚了几滚笑得愈发放肆。 江云寄这家伙害羞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嘛! 听了他的安排好生睡了一个长觉,第二日苏合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连饭都比前几天吃得香些。相较之下江云寄则显得有些沉闷,面对她热情洋溢的问好也只是淡淡的回应,可眼神中透出的哀怨叫人想忽视也不行。 “江少爷、江公子、江侍读~”苏合知道是自己不作回应的态度将人气到了,只好赔着笑脸去哄一哄:“是谁惹得我们公子不得开心颜?我去帮你收拾她!” “灵台郎说笑了,江某只是事多身倦罢了。”江云寄客套的答复之后就要走开,只是那步子又慢又小,只要苏合有心,随便走两步就能追上。 看样子是真有些生气了。苏合眼珠一转作势就要小跑过去,没几步就夸张的“哎呀”一声吸引他的注意,这才慢动作向前扑倒下去。 被慌忙转身的江云寄拎了个正着。 “江公子好身手!”她被端着肩膀微微拎起,还不忘嬉皮笑脸的打趣:“为了报答公子救命之恩——”在他微微亮起的目光中,苏合接下去说道:“我给您笑一个吧。” 这一下真是要把人气笑了,江云寄轻手轻脚的将人墩到地上转身就走:“跟我来。” 今日正是年三十。 苏合现在来江云寄的书房已经是驾轻就熟,轻巧的对小厮打过招呼之后便跟了进去,为了避免隔墙有耳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往常江云寄叫她来书房,都会提前把屋顶、梁上的影卫散开,不过今日是一时兴起便未做安排,是以她一进屋就感受到了另外三道似有还无的清浅气息。 “上面的朋友你们好吗~给彼此的新年礼物准备好了吗?”她还是觉得这些事不方便叫太多人知道,索性开着玩笑去看江云寄的反应。 原本微弱的呼吸声瞬间屏住,江云寄头也不抬的摆了摆手,不过片刻屋内便只剩下两人隔桌相望。 苏合望着房梁不禁有些好奇:这人是怎么无声无息的从上面出去的? 第117章 取血 “顶上有预留的囱道可做逃生之用,”江云寄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既然被你发现了,看来他们日久怠惰、需要加强操练了。” 苏合只是想要清场,绝没有给人添堵的意思,连忙解释道:“这不能怪他们,只是我耳朵比较灵罢了。” 听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江云寄操心的毛病又犯了:“在宫里当值,太过耳聪目明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的我都记着呢,少听少说、多吃多学。” 她有心和好,江云寄又哪能板的住脸,没说一会儿话就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语重心长的嘱咐起来。 照理说像她这样芝麻大点的小官,根本不会出现在宫宴这样正式的场合。可是苏合本就不是寻常的官员,作为得陛下青睐的玄官,在皇家宴席上留的一席之地也是情理之中。 “江家树大招风就是个靶子,你跟在我们身后反而不便,不如还循着钦天监同僚的位置坐好,纵使其中有些人生出微词,碍于脸面也不会过多为难于你……” 他事无巨细的模样看久了竟有些‘慈祥’的意味,见苏合听着听着有些走神,便敲敲桌面又强调了一遍:“东西可以吃、酒就不要沾了,最好不要随意离席,今晚是公主出阁后首次回宫赴宴,只要不是闹得太过分,她小打小闹整治几个人陛下是不会出面的。” 提到李妩姜,苏合总算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自己作为她嫁人的“助力”之一,又住在她心心念念的暗恋对象家,处境可以说是非常危险了。耐着性子听了半天,苏合老实巴交的举手示意:“那长离能随我一起赴宴吗?” 她这只鸟也是奇怪,整日见首不见尾的不说,吃了这许多好东西下肚,肉虽长了许多,却始终是一副幼鸟模样。灰扑扑、毛茸茸的,可爱之中还透着几分机灵。 “携禽畜上殿是为不敬,但若你有把握,可叫它在屋顶、殿外做个照应,万一有突发情况也好叫人帮忙。” 林林总总的安排下去,江云寄又熏起了安神香,别别扭扭的握住了她的手道:“沐昭在虫宝那里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我随你看上一眼确认无碍就好,还需积攒气力应付宫宴才是。” 苏合也是第一次带人共进灵识还有些紧张,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成功,不等关注木玖那边的情况先看向身边,果然见到一团光影虚虚浮在身边。 竟然还真的被他猜中了。 从木玖周遭的环境来看、仍是在虫宝喂养蛊虫的山洞之中,周围不见老蛊王的身影,不知是故去了、还是他们被虫宝藏起来了。 女主和木玖得了一夜休养,状态看起来好了不少,倒是姬云虎像个布娃娃一般任由虫宝折腾着,一会儿喝下成分不明的漆黑药汤、一会儿被奇形怪状的毒虫爬上爬下。 虫宝心疼的看着又一只被放倒的蛊虫,气愤的说道:“黑脸倒是舍得,光你身体里的蛊虫就有十几种了,要是能再熬上些时日不死,你就要被炼成人蛊了。”光是这么说还不解气:“呸,真是丧心病狂!” “还以为他只是想要折磨我到死,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谋划。”姬云虎倒没有多么气愤,反而指了指一旁看热闹的女主问道:“要是变成什么劳什子人蛊,能像这小丫头一样蛊毒不侵吗?” 女主闲着没事,正坏心眼儿的逗弄罐子里的一只蝎子,每每用小木棍将其饶得直抖尾钩,又故意将手凑过去把它吓退,几番回合下来,整只虫都蔫哒哒的缩在一角不再动弹,看的虫宝眼皮子直跳。 “要是能像她一样我就不用费劲救你了,”虫宝翻了个白眼夺回蝎子罐:“好好的大活人要是被炼成了蛊,那可是要跟我这些宝贝虫子一样,一辈子听主人的话喽……” “不可能!”姬云虎断然喝道:“要我做阿图尔的走狗,还不如现在就死了来的痛快!” 一听这人都开始寻死觅活了,女主赶忙上前宽慰起来:“不至于不至于,前辈你尽管放心,就算虫宝救不了你,他爷爷可是这远近闻名的制蛊高手,可以说是独孤求败,一定能解决你的问题。” 谁知虫宝却并不着急,反而指了指沐昭腕上的伤口道:“这点小事儿倒也用不着请我爷爷出马,沐姑娘你来就行。” “我?”女主下意识捂住了伤口向后退开几步,莫名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对,就是你的血。”虫宝微微偏过头,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眼中看见的、是他最为完美的蛊蛇阿银。 第118章 葡萄美酒 接下来的画面略微有些血腥,伴着女主隐忍的痛呼声、苏合被捂着眼睛拎出了梦境,乖乖回到现实中复盘参加宫宴的必备事项。 江府的马车足够舒适、却也十分扎眼,苏合缩着手脚搭了一段之后,便提议在宫门外的一条街巷口下车。 自从得了官职住进鹿华楼之后,苏合与首辅夫妇见面的机会越发少了。刚刚在一辆车上坐着,杭妙仪关切的同她聊了好多琐事,若不是江逐轻飘飘的眼神实际效用太强,怕是会直接问苏合与自家儿子的关系究竟进展到了哪一步。 比起初见时的警惕与不看好,如今杭妙仪更多的是不可置信——面对她英俊帅气、前途光明的儿子,竟然会沦落成追着小姑娘跑的京都第一深情。 礼貌的同江氏夫妇道别、目送马车离去后,苏合这才搓了搓手拢紧外袍,冲着隐在昏暗天空中的长离招呼一声,向宫门方向走去。 宫宴的流程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带着肉身走完还是需要一点毅力和体力。引路宫人走到殿前开始犯难,这宴席排位由官阶高低而定,区区七品若非要入座、怕是坐在阶上更为合适。 这叫什么,这就叫礼崩乐坏!苏合也不想为难这么个小宫女,索性出主意道:“钦天监监正在哪桌?你带我过去给老两口装个孙子不就行了。” 听到此等不要脸皮的比喻,引路宫女差一点儿就笑出声了,估计是拼命提醒自己的高危职业属性才忍住,没走几步就找到了正在听训的陈监正。 毕竟也就五品,刚够上吃席的门槛。 “祝监正、夫人新年安康。”苏合迎着陈监正欣喜的眼神走上前,恭恭敬敬的行过晚辈拜礼之后,监正夫人王氏已经恢复了和蔼慈爱的模样,她看了看两人身后并无子女、孙辈跟随,便就坡下驴道:“下官品阶低微忝列此盛宴,不知可否在监正这里坐一坐?” 没了夫人压迫的陈监正恢复了在钦天监时的正经模样,只是听到她要来拼桌,眼神还是止不住往身边瞟,言外之意非常明显:别问我,这事我做不了主。 苏合的情况王氏也略有耳闻,见她来赴宴穿的仍是旧官袍,头发也整齐拢在冠中,全然不似周遭香气袭人的小姐夫人,与自家相公见面行得却是晚辈礼,不免生出几分好感:“那有什么不行的,快坐快坐,这里背风暖和得很。” 落座好一阵子后,新婚燕尔的公主两口子这才姗姗来迟。虽然监正两口子坐的位置离门不远,但胜在位置偏僻,苏合悄悄一缩脖子便混了过去,没有被彩羽锦鸡一样的李妩姜看到。 说起来崔时月也是沾了李妩姜的光,吃席的座位直接被安排在李折枝阶下,若是胆子大些,完全能在守卫反应过来以前上去抢杯酒喝喝。不过看他投向永正侯夫妇的沉郁眼神,想来新婚生活过得也并不是很愉快。 不过苏合很享受他们的婚假就是了。 座无虚席的大殿上渐渐响起乐声,李折枝作为主办方照例提了一杯之后,便是正式的宴饮环节。值得一提的是,今年皇帝陛下最为宠爱的女人,依旧是风姿绰约的朵青菩。许是李折枝年岁见长精力不济,阶上没了当年的莺莺燕燕,只有皇后秉着尊荣坐在天子右位,却向侧旁李妩姜处拧着身子叙话,作势要与身边的这一对金边鸳鸯划清界限。 苏合恋恋不舍的看了眼身形窈窕的舞姬们,专心同自己的老领导联络感情——陪王氏聊天,掩护监正偷吃甜点。 不过聊着聊着她就发现王氏并不是自己刚开始以为的河东悍狮,只是武将之家的出身让她学不来那些温柔小意,倒正好能补足陈监正耳根子软的短处。 一开始还只是寻常的唠唠家常,王氏问问苏合的生活现状、苏合夸夸王氏儿孙满堂,然而很快,两人就借着地形位置之便,八卦起翻着自己驸马白眼、同皇后撒娇的李妩姜。 “咳咳。”陈监正向来行事讲究一个平稳安全,听她们妄议皇室当即干咳两声将其打断。就当苏合悻悻的准备闭嘴的时候,王氏状似随意的整了整袖子,实则悄悄拧了陈监正一把道:“今日高兴,老爷想吃些喝些我只当看不见,只是你还要顾忌着自己的身子,把握好度才是。” 在苏合崇拜的眼神中,王氏带着胜利的微笑转过来:“乖孩子,刚刚说到哪儿了?咱们继续。” “啊?……啊!”苏合迅速回过神来,擦了擦手取过一只虾慢慢剥着:“其实也不是什么秘闻了,这顺柔公主身份尊贵……动手能力也很强,陛下为了驸马的人选也是操碎了心,千挑万选才挑中了现在的崔世子。” 王氏接过她剥好的虾仁并不急着吃,而是兴致勃勃的接着道:“我看那年轻人也是一表人才的样子,听老爷说也是个有才学的,只是投在了钦天监这么个清水衙门,官阶也不高,配公主还是有些……” “夫人说的也是人之常情,不过陛下促成这段姻缘自有其考量。”她越说越起劲,眉飞色舞的凑近些许,连带着声音也放低几分:“这但凡是有好前程的人家,哪个愿意让自家儿子尚公主啊?永安侯府就不一样了,其家世代蒙受皇恩,富贵却无实权,偏偏这代出了个不甘做池中之物的世子。将他拉进皇室姻亲中来,无论陛下想用还是想压都极为顺手,崔世子就算为了仕途也不敢对公主不好啊。” “这么说来,倒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王氏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可我瞧着这小两口儿可是不怎么愉快啊。” 苏合心想,这能愉快了了吗,两人可以说是各自心有所属,一个爱美男、一个想搞事业,没见面就掐成斗鸡眼已经不错了,还能指望有什么好脸色不成? 不过这些话她是断然不会说出来的,八卦老李家是一码事,宣扬江云寄蓝颜祸水又是另一码事,自己还在江府住着呢,可不能干那偷偷排脏水的烂事儿。 正要开口说话,苏合突然感受到一道视线直直落在自己身上。陈监正不过五品官,就差坐门槛子上吃饭了。而她那点熟人、仇家俱在大殿最前方,就是把脖子扭成猫头鹰也不可能看到这个犄角旮旯里来。 她假意扭身去整理袍角顺势瞥过,正看见隔了三四桌的位置处,高个儿内官慌张收回视线,为微醺的官员换上一壶新酒,端起托盘向殿后走去。 是她多心了?苏合转过头来仍旧同王氏聊的火热,一旁的陈监正边嘬着牙花子边听,时不时提心吊胆的警戒周围是否有人过来。 酒过三巡宫宴来到了又一个高潮环节——献礼。 像他们这种品阶不高、俸禄也将将够用的小官只要看热闹就好,首辅大人为了维护一贯的清廉形象,依旧是送了幅字画了事,李折枝早就习以为常也不怪他敷衍,可以说是非常体恤臣子了。 不过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个胆子了,天南海北的奇珍一件件呈上殿来,吉祥话儿也得翻着花样说,看着倒也热闹有趣。 但这也并不代表她放松了警惕。 她一把攥住提着酒壶的高个儿太监,将其明显偏移了的手挪开些:“公公小心,打翻了御酒就不好了。” 那人好像是被她吓到,被攥着的手臂虽不能动弹,却哆哆嗦嗦的松开了手,一整壶酒水不偏不倚全倒在她身上。冬日穿的厚重,不等她擦就全部吸进了官袍里,更要命的是这酒水乃是番贡葡萄酒,那颜色想遮掩都难。 始作俑者麻利的往地上一跪口中唤着饶命,倒像是被她刁难了一般。 王氏帮着擦了几下也发现无济于事,这才推了推自家老头子问道:“咱们这儿又不打眼,应该不会有事吧?” 陈监正眯着老眼看了那内官半晌,这才摇摇头说道:“御前失仪罪同欺君,若有心追究哪里瞒得住?”他抬手拦住了倒酒的内官,冲苏合嘱咐道:“你悄悄的向外去,寻个面善的女官处理一下,切记速去速回不要逗留、也不要四处乱走。” 苏合也察觉到了事有蹊跷,这几乎是冲着她来的阳谋,只是不知下一步又有什么等着她。 “老身同你一起去。”王氏听出不对,也起身想要陪她一道去,想着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多个人总是好的。 但苏合却不能任由这么个小老太太陪自己冒险:“老夫人快别忙了,不过是擦洗衣服的小事儿,您还得照应监正大人呢。”说着微微躬起身子,溜着墙角向殿外去了。 不巧,殿外只有一位约莫三十岁的女官候着,其余全是些人高马大的侍卫,看起来一把就能将衣服搓烂的样子。 苏合别无他法,只能确认过长离就在附近后,硬着头皮迎上去寻求帮助。 “这果酒渍刚刚沾上还可洗掉,大人若是不嫌弃,就随我去清理一下。”那女官倒是很和气的样子,确定完补救方法后,便款款的引着苏合走向殿旁一溜备急的小房。 与此同时,李妩姜听过侍女耳语几句后,傲慢的朝身旁之人吩咐道:“崔时月,咱们的年礼好像在偏殿出了问题,你快去看看。” 第119章 锁了 宫宴之上耗费甚广,不时有宫人来来往往呈菜换酒,是以路上还算热络,可自从拐进一条狭窄小道之后,苏合已经好一会儿没有见到人路过了。 “前面都是准备餐食的所在十分忙碌,浣衣总要找个僻静处才方便。”对于苏合的疑问,那女官是这般解释的。 这说法合理之中透着一丝古怪,奈何苏合也是头一次正儿八经的参宴,说不出哪里不妥,也只好暗暗的提高了警戒。 很快,两人在一处小门前停下,女官推门站在侧边,为苏合让出一条路来。然而就在两人交汇之际,她却突然抬手敲向苏合颈侧,看动作角度都十分熟练,显然是个敲人的熟练工了。 就是这蕴含着无数成功经验的一击,竟然被苏合一个跨步轻巧躲过,两人望着彼此一时都有些无言。 那女官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警惕的苏合,再三出手却屡屡失败,苏合忍不住开口道:“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尊重……” 话还没说完,那女官迅速退走并顺手关上了门,紧随其后便是落锁的声音。 不会只是一间空屋这么简单。意识到这一点,苏合连忙回身查看,这才发现屋内暗的厉害,连灯都不曾点。 她凭着略有衰退的夜视能力找到灯台,又摸索着翻出一支火折子,这才燃起了屋内的唯一一点光源,急急的去照周遭环境。 小屋呈现出废旧储藏室的凌乱模样,最显眼的是一张略有破损的榻搁在靠墙的正中处,上面还放着一摊——人?! 绯红色的官服布料她并不陌生,只是那人俯趴在榻上看不清脸,但肯定是个男人没跑了。这等老套又恶毒的计策也能落在自己头上,是苏合万万没有想到的,但她可以肯定,再过不久就会有乌泱泱一帮人将她“捉奸在屋”,所以无论如何还是先把人叫醒,看看能不能一起砸门逃出去。 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但真要对一个不知面目的男子“动手动脚”,苏合还是有些恐惧,只能暗暗祈求这毒计中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药物出现,否则就算没有人发现她也得玩儿完。 单手握上这人肩膀的时候,第一感觉是年轻。不似大腹便便的中年官员,骨肉得宜间透着健康的生命力,随着那人的身子被用力翻开…… “崔时月!” “啪啪!” 两声脆响过后,崔时月慢慢有了动静,先是迷蒙的睁开双眼,捂住的却不是脸而是脖子,看到苏合出离愤怒的脸也是吓了一跳,随后脸色就迅速黑了下来。 苏合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确认外面没有人声之后,这才拍着门板叫道:“长离?长离!” 很快就有鸟喙啄在木头上的声音回应她,苏合忍不住数落起来:“你个胆小鸟,刚才怎么不知道照那人脸上啄?!” 听着长离委委屈屈的叫过几声,她又回头对着跟上来的崔时月问道:“你有没有什么人可以叫来帮忙?” 崔时月脖子还在作痛,这会儿好像落枕一般微微弯下身子才能与苏合对视:“低阶官员不得携随侍入宫,而家父家母若是动身,恐怕即刻就会将人引来。” “江家的座位比你家还靠前一些,陈监正老两口估计也被盯上了……”苏合想着自己的人脉就这么点儿,一时之间竟然全部被人拿捏住了,男女夜会、私相授受可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小事,就连李怀悲当年也得娶了钱绿瑶以全其名节,更何况自己这里还是个有家有室的…… “你来这里之前,可曾在殿上见到靖安王夫妇?”她盯着崔时月的眼睛都在发亮,毫不怀疑若是对方给出的答案不满意,下一秒她就要发疯了。 这其中的危险信号崔时月自是没有错过,他连忙答道:“靖安王这几日都住在宫中,所以早早便来到了席上,只是开宴后没多久,便推说身体不适离开了,之后便一直没有再回来。” “王妃钱氏呢?可有跟着?” 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崔时月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王妃一直随行左右。” 苏合决定将所有希望都压在钱绿瑶身上,仔细问过她今日着装之后,便选了标志性的特点同长离说了,并再三嘱咐一定要将人引到这边来。 长离啄了啄木门表示自己记住了之后,便飞去找华服病秧子身边的秋月色没人了。 崔时月率先开口,打破屋内沉郁下来的空气:“你也是被骗来敲晕的?” “我是被人泼了一身酒,不得已才来的。”苏合指着自己衣服上快要干掉的酒渍,瞪着死鱼眼说道:“而且那女官动作又不快,什么人会连那个也躲不开啊。” 崔·好骗·反应慢·时月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捏了捏脖子:“真是抱歉,因我之过害你承受这般无妄之灾。” “呵,我和李妩姜有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她来说也就是顺手的事。”苏合离那张榻远远的,自己搬了几个盒子摞起来坐下:“你呢?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他也不想再靠近那个地方,便学着苏合坐下道:“公主说我们带来的年礼被宫人不小心弄坏了,叫我来看看还能不能补救。”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崔时月显得愈发焦躁起来,忍了又忍终于问了这句出口便觉得傻透了的话:“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怕的样子?” 果然,苏合瞥了他一眼后,嗤笑一声道:“那我怎么办,边哭边叫?这要是被来人听见,岂不是坐实了我跟你的‘奸情’?” 气急了的苏合会这么有战斗力,是崔时月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灯影下清丽秀美的姑娘,说起话来却磕磕绊绊的:“你……你怎能……这样……” “我哪样?”苏合看他这样子好笑又新奇,仗着自己脸嫩灵魂却老,颇有些放肆的笑道:“我都不害臊,驸马在羞什么?难道……”她越说越起劲儿,眼神也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公主不满意?” 崔时月一下子抬起头,两颗眼珠子好悬没滚到地上去,想反击吧,又觉得唐突了姑娘家,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倒把自己憋得脸通红。 正在他的危难之际,门外突然传来啄击和啼叫的声音,是长离回来了。 “有人在吗?能不能帮忙开一下门?”苏合拦住刚想开口的崔时月,将其推到角落里后,这才夹着嗓子柔柔弱弱的问道。 门外渐渐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苏合生怕是“捉奸小分队”先一步到场,紧张的头皮都麻了,然而对面是更加柔和好听的女生回应道:“姑娘向后退开些。” 这就是要帮忙了!苏合直接贴墙站好,招呼一声后,听得门外一阵金属相击声响过,皇城的灯火通明再次从大敞的木门间洒进屋内。 李怀悲与钱绿瑶就站在门外,一眼便看到了手持灯台、一身狼藉的苏合,随后便是从房间另一角快步走来的新晋侄女婿崔时月,一时间想起往事、眼神都有些微妙。 崔时月正准备规规矩矩见礼后表述一下感激之情,不料身后的苏合后来居上,一个滑跪落在了两人面前,先来了一招五体投地之后,这才扬起头眼泪汪汪道:“感谢靖安王与王妃解救之恩,否则臣真是长满了嘴也说不清了!” 钱绿瑶是个好脾气的,看过李怀悲并无脸色不悦之后,便伸手将苏合拉了起来:“你是谁家的姑娘?为何会身着官服关在此处?” “臣本在西域小国侍奉神明,蒙陛下看重擢为中官灵台郎,又得特许襄此盛宴。”苏合挤了几滴泪出来,悄悄去看李怀悲的神色,这王妃或许不知她底细,李怀悲却不可能被蒙混过去,她本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与江氏交好不交好的也没什么,可如今既落到了他手里,是攥是留只看其兴之所至了。 要想求人为自己证明清白,那就只能在立场之外构建新的联系了。 苏合这样想着,又抹了一把眼泪愤愤道:“都是那宫人心思歹毒,臣不过是急着整衣与其生了几句口角,便被她引到此处,更是趁着臣与驸马见礼的功夫锁了门离去。这……这要是叫旁的人看到说了闲话,臣就是百死也难赎玷污皇室清明的罪过啊!” 快联想,快联想!好好想想你自己是怎么被人摆了一道!想想你这个媳妇是怎么来的! 在她暗含希冀的眼神中,李怀悲终于出声道:“确实是那宫人居心甚毒,等过后本王一定将其揪出来惩治一番,好还灵台郎一个公道。” 心里虽然满意的不得了,苏合嘴上还是说得好听:“不敢惊动贵人们,此事说来到底容易引人误会,臣受些委屈不打紧,只要公主和驸马的颜面保住就好了。” 略推脱了一番之后,李怀悲与苏合心知肚明的准备就此轻轻揭过,然而此事却有一帮人乌泱泱赶来,目的地正是他们所在的库房。 第120章 公主醉酒 糟了,演的太投入没注意时间,这不下一场的来催了。 苏合正有些焦急,恨不能钻回库房的垃圾堆里装死时,身旁的钱绿瑶一把捉住她的手做出扶着自己的动作,同时微微侧身挡在前面,而另一边的崔时月正恭肃立着,一副聆听长辈训诫的模样。 李妩姜携着乌泱泱一片命官女眷走来,看到靖安王夫妇在场、库房又是大门洞开的样子,表情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扭曲,然而见崔时月与苏合还在现场没跑,又欣慰的抚了抚鬓角走上前道:“见过叔叔、叔母,驸马离席许久不见,侄女实在是着急,这才出来寻了。”说着好像才看到苏合一般拉高了声调:“呀,苏姑娘怎么也在?此处偏僻,若非宫人指路我都找不到,你们……是如何在这里相遇的……” 这可以说是明目张胆的扣屎盆子了,然而女眷们注视下的两人却并不惊慌,苏合甚至有闲心想着:顺柔公主生得美丽,却实在愚蠢。 果然,李怀悲脸色一沉喝止李妩姜:“顺柔住嘴!怎可如此诬陷朝廷官员,崔世子他还是你新婚的驸马!” 李妩姜精心策划了这一切,自然不会被三言两语打发掉,争辩之下声音也更加尖利了几分:“皇叔为什么叫我闭嘴?明明是他二人离席私会,我出来寻自己的驸马也有错了吗?” “公主息怒,”钱绿瑶拍了拍苏合的胳膊开口道:“我与灵台郎乃是偶遇,见她污了衣服不得替换,才想着去寻一件衣服给她换上,只是行经此处听闻驸马唤人引路,这才上前来个究竟。王爷全程与我一道,并无公主口中男女独处这回事。” 靖安王妃的大胆是苏合万万没想到的,当年两人成婚的缘由她也清楚,还以为按李怀悲的性子必会淡着这姑娘,没想到钱绿瑶非但出落得更加端庄稳重,甚至还敢在李怀悲面前卖弄急智。 这谎话编的溜圆,任谁也找不出什么错处来。唯一的证人——那名女官也撼动不了靖安王两口子的证词,反而会被即刻收押审出实情后,悄无声息的处理掉。 “靖安王妃果然是享了几年皇室富贵,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的,”李妩姜眼看着大势已去,不甘的怒气将纤细脖颈上的筋脉高高撑起,她受够了与一个虚伪平庸的人共同生活,更看不下去一个杂种血脉在江家哥哥身边蹦跶,最后一点理智也崩断在一瞬间:“莫不是自己走了这样的捷径嫁给了我皇叔,便想着帮助……” “李妩姜,你放肆!”在所有人惊愕不已的目光中,李怀悲大步踏到疯癫的李妩姜面前,身形在一干女眷眼中顿时变得异常高大,透过那攀上血色的瞳孔,人们终于透过这病弱温润的皮囊,窥见其与李折枝如出一辙的戾气。 然而经年的教养还是迫使他压下了激动的情绪,只是狠狠的瞪了眼李妩姜:“公主吃醉了酒恐御前失仪,霍伤——”老熟人霍伤应声之后,他冷冷的下令道:“送公主回宜兰殿醒酒,待宴后直接送出宫去。” “狗奴才你敢?!宜兰殿可是皇家后宫处,你个不干不净的男人也敢进?!”李妩姜仍是一副倨傲模样,言语之间连自家叔叔也骂了进去。 李怀悲这个气啊,一双手在袖中差点抖起来,转头也冲霍伤怒吼道:“带公主下去!有任何异议,都算在我头上!” 收了叔侄俩双份儿闲气的霍伤无奈应下,双手交叠在身前先礼后兵道:“还请公主体恤。” 皇叔身边这个随从李妩姜是认得的,看着皮囊俊俏、见人带笑,实则最是阴险狡诈,皇叔早年的许多事情都交给他办,从没有失手的时候。她到底金枝玉叶的也怕当众被押走失了面子,最终还是一跺脚自己气鼓鼓的往旧时寝殿去了。 带头唱戏的都走了,余下的女眷们也纷纷告辞离去,最终这犄角旮旯里又只剩下四人面面相觑。 李怀悲一肚子气无处撒,越看崔时月越心烦,便直言道:“你也想去宜兰殿陪她?” 那可是天子后宫,崔世子就是再生出八百个胆子也不敢无召踏足,当即借口献礼之事还需人主持,快步离开了此是非之地。 这下子压力全部给到了苏合身上。 “王爷王妃出手相救、仗义执言,下官感激不尽,日后定当报偿,恕臣先……” “别日后,就现在吧。”李怀悲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病恹恹的德性,不仅打断了苏合脚底抹油的施法前摇,更似笑非笑的问道:“宫宴年年都是一个样子,不如灵台郎留下来陪王妃说说话?” 听到李怀悲为自己着想,钱绿瑶还小小的娇羞了一下,看向苏合的眼神中也带上了期待神采。 她区区一个七品芝麻官,能拒绝天子亲弟的请求吗? “王妃有需求,臣自然是义不容辞,呵呵……” 殿外的这场闹剧通过妇人之口很快在臣子间传开,面对皇后的询问,崔时月也只是淡淡的推说她醉酒被靖安王送回去了,天知道皇后贵为后宫之主,第一怕的是自己那喜怒无常的枕边人,第二怕的就是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小叔子,想着自家闺女总不会被拖出去无声无息的打死,便息了找李怀悲要闺女的心思。 然而正在此时,靖安王携王妃堂皇的自正门上殿,背后跟着已然换过官服、狗狗祟祟跟着的苏合,一路向江首辅正对面的位置走去。 坐在两人身后,不远处就是李折枝和朵青菩在腻歪着,对面一家三口平淡、质疑乃至担忧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苏合这才知道李怀悲还是那个一肚子坏水的老东西。他叫自己来作陪根本不是因为心疼老婆,纯粹是为了气一气对面的死对头一家! 她刚路过的时候还听到人嘀咕,靖安王这几年都不太参与宫宴,只在开宴和散宴的时候出面坐上一小会儿,这个时候他就应该在不知道哪个殿享清净呢! 看这人挑衅似的慢悠悠斟酒自饮,还举杯隔着过道遥向江逐示意,苏合只好在心中默默掬一把辛酸泪,一边陪钱绿瑶闲聊,一边盘算着过后在马车上该如何表明自己的清白。 也不知道李怀悲在家是不是都不陪老婆说话的,钱绿瑶矜持不久便打开了话匣子,从衣裙纹样到胭脂成色,日常趣事到餐食口味,苏合毫不怀疑若不是李怀悲就坐在两人身侧,自己恐怕还能听到些隐晦而劲爆的闺中密事。 她本就善于察言观色,若是有意逢迎的话和谁都能聊得来,可这话越唠她就越有负罪感,甚至想晃一晃王妃的小脑袋,告诉她自己理论上是她丈夫对头那边的,说得太多万一被自己卖了可如何是好。 李怀悲看似不动声色的与江逐暗暗较劲,实则分出一点心神关注着两个女人之间的谈话。然而钱绿瑶表现出来活泼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在王府中、在他身边时,她总是迁就着他喜静、口淡、爱洁,举止也渐渐变得稳重起来,许多时候他都感受不到,自己的妻子其实还是个小他许多的年轻女子。 而钱绿瑶的处境呢,她在室之时父亲也只是苏合这样的小官,以这样的出身、那般的因由嫁入皇室,数年来一直是京中贵妇小姐圈子中的笑柄,李怀悲不冷不热的态度更助长了好事之徒的放肆态度,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外出交际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欺负’她的一员之后,李怀悲将几欲出口的轻咳与叹息一并咽下,又为自己斟了一杯微冷的酒液。 “好歹也是个姑娘家,这一身也太素了。”钱绿瑶这会儿已然将苏合当做了自己失散多年的闺中密友,往自己身上看了看,要么太正式、要么都是妇人装扮,便只好褪下一枚翡翠指环往她手上套去:“你这手又细又白,戴着个再好不过。” 触及苏合冰凉的双手,钱绿瑶一下子想起自己行为有些不妥,这随手摘下个戒指送人的架势,与京都妇人们打赏下人的习惯无异,若是让苏合误会了可怎么好? 她赶忙抬头想要解释,却见苏合也正盯着自己的手,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喜爱,从这个角度看,她的瞳孔隐隐含着与翡翠一样清透翠绿的色泽,神采奕奕的样子更添几分柔光。 “臣也不能白拿王妃的东西,这个小东西胜在精致,权当是臣的回礼吧。”苏合自打收到白宝匣之后,便也添了个把玩小件的爱好,这会儿正好带着根象牙雕刻的莲藕,藕身线条流畅、藕节处刻画细致,两端还钻了大小各异的孔洞,握在手中颇为温润,寒冬之时也不觉刺骨冰凉。 收到了回礼,钱绿瑶才确认苏合并没有多想,而是真的很喜欢自己送出的指环,松了一口气之余心中甚是欣喜。 终于,她也有可以闲谈倾诉、互换礼物的好朋友了! 第121章 先得月 好在今年李家父女的发疯指标都被李妩姜一个人耗尽了,李折枝直到晚宴结束都被朵青菩哄得乐乐呵呵的,苏合庆幸着有惊无险又活了一年,辞别了恋恋不舍的靖安王妃,混在酒气熏人的官员队伍中缓缓出了宫。 在江府的马车上,苏合绘声绘色的描述了自己是如何被李妩姜设计,又怎样寻来了靖安王夫妇为自己解围,最后被拉去陪王妃吃饭的全部过程。 首辅大人微微蹙着眉听完之后并未对李妩姜多做评价,反而告诫苏合与崔时月共事之时要小心些,见她乖乖应下了,又笑呵呵的掏出个荷包交到她手上,说是辟邪的压岁钱。 江夫人则直接的多,听完苏合今晚的惊险后先是好生安慰了几句,然后又强调了自家儿子有多么担心云云,最后照例是一个圆溜溜的荷包。 苏合这才真切的感受到了过年的喜气,呲着一口小白牙连连说着吉利话,活生生凭一己之力将车里的气氛热络起来,倒衬得一旁的江云寄像是个外人了。 下车之后夫妇俩都有些困倦,奔向卧房的脚步看起来比她这个年轻人还要利索。江云寄落在后面慢悠悠走着,直到父母的背影都看不到了,才拉住了苏合,别别扭扭的将一个丑布袋子塞在她手里、道了声新年吉祥之后也快步走开了。 不远的转角处,江家夫妇双双收回视线,对视一眼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回到小院儿中,苏合给青蚨和寻雪一人封了个大红包后,就催着她们回去休息,自己则兴冲冲的更衣爬上床,快快乐乐的拆自己今晚的收获。 李折枝发的年终奖——两片金叶子。 “老李头你这也不行啊……”苏合已经不是那个身无分文,买块糖都得叫女主给结账的穷光蛋了,这两片金叶子搁在她的百宝匣里根本不够看的。 首辅大人给的压岁钱——一包小金豆。 “看看!你的臣子都比你大方!作为皇帝你不会觉得羞愧吗?” 首辅夫人给的——一双东珠耳坠子。 “当家主母就是不一样,送的东西也这么有品位,又轻又值钱,戴着跑路再合适不过。这里再点名批评老李头一遍啊,抠抠搜搜的像什么样子。” 最后是江云寄给的连荷包都沾不上边的丑布袋子,苏合满怀期待的将绳结缓缓解开,从中掏出个绞丝金镯子和一张工整折好的纸。 “难道是情书?”苏合带着猥琐的笑容轻轻将纸展开:“哎哟,人家这把年纪了还没收过情书呢……?!” 扭捏的语调陡然上扬又戛然而止,苏合刚刚看清了纸上的字迹便将其紧紧合上,深呼吸几个来回之后鼓起勇气再看——没错,是房契,还是她最喜欢的那间果品铺子的房契! “再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吧!他当自己是什么?动不动就送房子送车的京都小开?”苏合眼神坚定的将契纸折好压在枕下,并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将这东西还给他。 她又将那个镯子拿在手中细细研究,六股金线拧在一处造型简洁中不失精致,最烧的是镯子内侧刻有极细的江、苏二字,若不仔细分辨根本无法察觉。 “怎么?为了显摆你是江苏卷满分的学霸不成?”她失笑着去摸那处刻痕,却在字迹周围、靠近侧边的位置摸到了一处不平整的线头,轻轻拨动之下竟然还有些微的移位,一松手又会恢复原位。 苏合被好奇心催动,索性加大力度向外一拉,竟然扯出了细细的金色丝线。 之所以确认这东西不是没有收好的金丝,是因为苏合也被这奇异的展开吓了一跳、猛然松开了手,这东西竟然循着原有的角度快速缩回了手镯缝隙中,活像是一个精准、安全的卷尺。 她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才是镯子的金贵之处,再次将那细丝拉出来,想了想翻出一颗放了有一阵子的红枣,这东西偶然间掉在了柜子缝隙中,再找到的时候已经皱缩的梆硬,被她留下来逗长离玩儿了。 那硬度不输肉干的红枣被苏合用金属丝缠住,隔着衣袖一下子拉紧,随着一阵意外的落空感传来,那枚红枣被斜斜切做了两段。 惊喜的神色爬上苏合的脸庞,她举着双手翻身起来,视线在屋内扫视一圈,最后盯上了二指宽的挑窗木棍。 这一次费的力气大了些,苏合的手也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红印,但被削掉的一小块木头表明,这东西韧性极佳、又有一定的切割效果,防身应急都能派上用场。 苏合将镯子套在腕上,爱不释手的翻看着,心中已经设想起具体的使用场景了。一会儿她是冷面无情的美艳杀手,悄悄靠近目标人物之后,猛地抽出细丝将其勒毙;一会儿她又被歹人推落悬崖,靠着柔韧的金属丝吊在半腰的一棵树上,等着人来救援;甚至她凭借这丝挂在山体间的铁索上从这头荡到那头,一路火花带闪电、快乐的像一只丛林中自由自在的大母猴…… 咳咳,扯远了。 总之,次日一早,苏合便当面向江云寄表达了她对这个镯子的喜爱之情,并坚持将那张价值不菲的房契物归原主,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甚至将“你如果非要送,只要一间僻静的民宅就好,以后休沐我还能去住一住。”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的——东西还回去了,人也哄了好一会儿才哄好。 她只是想保证自己无产阶级立场的坚定性和纯粹性罢了,能有什么错呢? 更让她无语的是,女主那边的返京进度也被迫暂时停滞,而造成这个局面的不可抗力因素竟然就是女主本身。 经过连日赶路、寒夜露营、多次虫咬、两次放血之后,沐绾绾她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需要解救的姬云虎解蛊之后立马生龙活虎起来,来救人的反而虚弱的坐起身都眩晕的厉害,只好躺在石洞里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床上,吃饭、如厕之外便是双目无神的望着洞壁。 木玖仍抱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一有空便拉着姬云虎外出“切磋”,于是照顾女主的活计尽数落在了理亏的虫宝身上。 两次相见,第一次将姑娘蛊倒了,第二次放血把人家放倒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实在是说不过去,于是整日不是喂饭喂水、就是找些虫啊、草啊为沐绾绾熬制养身的汤药,再一勺一勺喂她喝下去,仔细观察药效。 别的先不提,就那浓稠的像粥一般的汤药让人一勺勺喝的行为,说是报仇也不为过了。 很快,虫宝的行为就让苏合坚定了他是在公报私仇的想法。 第一天灌下去的汤药效果不佳,女主仍然是面如土色的虚脱模样,于是第二天虫宝大胆采用药蛊结合的疗法,熬制出一碗泛着微微绿色的药汤子,并无视女主的拒绝快速灌了下去。 这一碗效果十分显着,药是中午随餐服用的,鼻血是晚上流的。当时那个场景已经不能简单描述成流鼻血了,说是面色过分红润的女主、鼻子下挂了两条红头绳也不为过。最后可能是血压实在供不上了,沐绾绾这才白眼一翻,同时停止了流鼻血和运转大脑这两项进程。 第三日,流血泪。 第四日,吐血。 第五日是苏合回宫上班之后看到的,这一天女主难得看起来细腻红润有光泽、还没流血,但就在众人欣喜于虫宝终于找到了对症的药方之时,沐绾绾恶狠狠的攥住了虫宝的衣领:“给我找一些干净的棉布、一点针线……还有……棉花或者草木灰。” 说完她就用被子蒙住了头僵硬的装死,而虫宝略微反应片刻过后,脸腾的一下涨红,一边连连道歉、一边同手同脚的走出了山洞。 还好江云寄不在……不然得有多尴尬啊…… 托虫宝这些时日的照顾,女主成功从一开始的虚弱不能自理变成现在马上就要归西的模样,她也终于忍无可忍道:“就简单弄一些红枣红糖黄芪党参之类的给我补补身子不行吗?若实在没有就给我炖些肉汤也行啊,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没命了!” “不行不行,”虫宝虽十分羞愧、但还是坚定的拒绝了她的要求:“你中过我的同心蛊、又吃掉阿银解蛊,身子里便落下了蛊虫的根基,这也是你能辟除毒虫的缘由。但那外来人是将我们这儿的蛊虫与他家那边的毒草毒虫杂合着使用,只靠阿银的力量不足以完全抵御侵蚀,所以你还是中了毒的。” 沐绾绾这会儿想生气也已经没了气力,只能尽量平和的问道:“所以你也没有办法了?” 虫宝看了看她仿佛随时都会魂归天外的模样,咬了咬牙再次否定道:“不,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有什么你就抓紧试吧,我快不行……”女主话还没说完,虫宝动作麻利的一撸袖子,对着自己的手腕撕咬几口后,附身压上了她干燥而苍白的嘴唇。 第122章 逛灯会 被迫喝下虫宝更高等级的毒血之后,沐绾绾很快有了精神,靠坐在石壁上狠狠蹭着唇角血渍的样子,甚至有了几分无情的渣男味道。 虫宝自觉拉了个垫子跪倒在一边,看她蹭的手指上都是血,还心疼的弱弱提醒道:“那个……被寻常人蹭到的话有可能会中毒。” 沐绾绾冷着脸瞪了他一眼,而后十分无语的将自己手指上的血迹舔了个干净。配着她这张雌雄莫辨的俏脸…… 虫宝悄悄吸了吸鼻子,感觉下一秒就要有热热的液体流出来了。 “说吧。”她确认再三没有残余的血迹之后,摸了块布慢慢的擦着手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起来,在虫宝面前缓缓描绘出真正的含义:解释得通就放你一马,解释不通你丫必死! 他几不可见的哆嗦了两下,狗腿的笑着解释道:“你身子太虚,体内的毒蛊便不足以抵抗黑脸下的毒,只能用我的血液从旁干涉,帮你消除外来毒素的影响。” 对于这个解释,沐绾绾表现的并不十分满意,仍是黑着脸追问道:“还有呢?” 不是问药方,那就是对“喝药”方式有异议了…… 虫宝涨红着一张脸支支吾吾道:“我这血早被毒蛊浸透了,沾染到旁的东西、处理起来麻烦极了,而且这驱血斗蛊的方法……本来就是要随着心脉节律分次输送血液,才能达到效果的……” 解释通了之后,沐绾绾气没消多少,却也不好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无理取闹,只是淡淡的叫虫宝起来坐好:“我这毒可解干净了?日后还有什么后遗症吗?” “解干净了!”虫宝连连点头,想了想又有些犹豫:“后续问题嘛……我还不太清楚……”眼瞅着沐绾绾已然举起了手边的枕头,他连忙抱头道:“这方法十分耗损施蛊之人的血气,极少为人使用,故而具体反应并无详细记述,所以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虫宝本就消耗颇多,这一长串说下来好悬没背过气去,只好捂着胸口轻轻喘息着去看沐绾绾的反应。他想,或许后遗症还是有一点的—— 沐姑娘现在看起来好像越来越漂亮了。 要完要完!这血脉相融的后劲儿太大,怎么好像比同心蛊还要厉害?虫宝按了按抽痛的心脏,确认自己神志还清醒着,转而又有些迷惑起来:同心蛊也是施术人控制中蛊者,怎么小鹿乱撞的反而是他? 如果无关蛊术,那就是那个夹杂着血腥气的吻…… “等不了了,”沐绾绾全然不知他的心潮浮动,思虑再三后还是做出了决定:“我和姬云虎的蛊都解了,不日就要启程回京,没有时间留在这里给你慢慢观察。” 出发之前吕存善已然传来了密信,寒地部族不断滋扰,且隐隐有联合之势,兴许春来化冻之时与本朝会有一场恶战,说来或许有些残忍,但这的确是沐家军向朝廷谈条件的最好时机。 她必须尽快赶回去主持局面,必要时……以沐斩春之女沐绾绾的身份,为沐氏正名雪耻。 虫宝几乎是来不及思索就下意识答道:“我跟你走!” 沐绾绾震惊的看向他,自己只是稍微思考一下利弊的时间,这人到底都想了些什么?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个……跟穷小子为爱私奔的大小姐?不等她开口拒绝,脑中消停多日的声音又贱嗖嗖的蹿了出来:“哟~这小子生得不错嘛~都送上门了就带走呗,过一阵子要打仗了还能帮着下下毒什么的,平时还能当半个医生用。” 这所谓的“神”是什么德性,沐绾绾再清楚不过,祂不关心国计民生、也不在意四时灾害,每每逼迫她做什么事情,无非都是为了收拢更多的金钱、权柄、还有……美人。 “好。”强忍下生理性的反胃感,她只能假笑着答应下来。 这神的眼中只有些虚浮华美的东西,而在沐绾绾看来,但这个时代的男人们皆有自己的能力与权势,以欲勾牵虽然下作,却未尝不能帮她早日达成目的得以解脱。 一行人边养伤边赶路的时日中,京都迎来了极尽绚丽的上元灯节。 只是佳节欢庆,江云寄这厮的脸色却不好看。 “我说你也够了吧,好歹也是过节,摆着个脸色多丧气啊?你娘一早上拿眼睛瞟了我好几回,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一般。”苏合现在已经越来越习惯穿男装了,宽袍大袖穿起来舒服,又能堂而皇之的用冠罩住一头红发,走街串巷方便之极,就连现在暗暗搡着江云寄的动作,也因为衣服宽大厚重丝毫不露痕迹。 江大少吃了排头也不走,索性拉住了苏合不依不饶道:“新年礼物你就打了块金砖敷衍我,这好容易等到了灯会,你又要跟别人出去逛,那我怎么办?” 苏合一早便收到了靖安王府送来的帖子,本来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一打开却是钱绿瑶邀请她一道逛灯会。试问哪个七品芝麻官有胆子拒绝皇帝弟媳妇儿的邀约?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拜托,金砖也叫敷衍?那可是我亲自去店里挑的,成色极佳、还有雕花,花了我一大半身家才凑出来的!不要你抓紧还我!”苏合眼瞅着约定的时间要到了,态度也愈发焦急起来:“不过是逛个灯会,你跟爹娘去不就好了?哥,你是我亲哥行不行?我要迟到了!” 江云寄叽叽歪歪的还要说什么,苏合眼珠一转冲着对面招呼道:“江夫人您是要出门了吗?” 趁着他回头的功夫,苏合一溜烟儿像条泥鳅样跑开,向着约定好的茶馆去了。 “苏姑娘,王妃已经在楼上等候多时了。”刚一踏进茶馆,霍伤便迎上来为苏合引路。 她尚是一条蛇时,与这人有过一段时间的交汇,见人三分笑、处事也圆滑周到,可苏合就是觉得这人是个比木玖还要难缠的角色。 “苏合,快来坐。”钱绿瑶本来还是端静贤淑的在李怀悲身边坐着,见到苏合的瞬间便换了副欣喜的表情,若不是身边还有人压场,怕是已经站起身来招呼了。 “见过王爷、王妃。” 李怀悲看了看满眼希冀的钱绿瑶,淡淡的发话道:“灵台郎不必拘礼,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吧。” 苏合诚惶诚恐的在钱绿瑶下首落座,尽可能离李怀悲主仆远着些,就连霍伤主动要来添茶都被她捂着杯子躲过,傻笑着推拒道:“我自己来就好。” “我们先在此处用些茶点暖暖身子,等天色暗下来才是灯会最热闹的时候。”钱绿瑶柔声安排着今晚的安排:“到时候不仅能猜灯谜,还有许多喜庆的小玩意儿和别有风味的小食,你在京都第一次逛灯会,一定得尽兴才好。” 本来苏合也是怀着完成任务的心态前来赴约,听她这么一说才意识到,钱绿瑶是当真担忧她一个外族人落了单,想要带她过一场圆满的灯会。 啧,好好的姑娘怎么就便宜了个坏心眼儿的病秧子。 慢悠悠喝着茶的李怀悲不知哪里窜来一股寒气,冷不防呛了口茶水接连不断的咳嗽了起来。钱绿瑶手忙脚乱照顾李怀悲的样子更让苏合忍不住咋舌,知道的是老夫少妻、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伺候爹呢。徒生一副好颜色,咳嗽几声都能差点把自己送走,真是不中用。 尚在正月中,白日也短的多,闲聊着不知不觉天色就黑了下来,几人也低调的混进了游街队伍之中。 这低调也只是个相对的说法。 靖安王夫妇出街虽没有侍卫队伍跟着,却也有霍伤与苏合一左一右夹着、伺候着,两口子又都是衣着华丽、气质不俗、郎才女貌……总之所到之处自然形成了个真空圈子,绝没有平民间挤挤挨挨的氛围,甚至不少出行官员认出了李怀悲这张脸,俱隔着人群远远行礼示意,反而引来百姓们好奇的观望。 直到几人加紧脚步往人群更深处挤进去,情况这才好了许多。 人家两口子凑在满架的花灯前,你一条、我一句,一会儿“半月”、一会儿“添衣”的猜着灯谜,而苏合为了维护好自己外邦半文盲的形象,硬是陪着在一边傻笑,对于钱绿瑶询问的眼光报以清澈且愚蠢的傻笑。 直到她的肩头被谁轻轻拍了拍。 此时可以说是人挨人、人挤人,连霍伤都不得不站在主家身后撑起一点空隙,苏合自然也提高了警惕,无论是咸猪手还是三只手,此时此地都是大展身手的好时机。 “你谁啊就敢动手?知道我身边这两位……”苏合本着遇到色狼决不能隐忍不发助长气焰的原则,骂骂咧咧转过身一看——是江云寄无措又僵硬的笑脸。 依稀还能分辨出此前欢欣又得意的神色。 靖安王两口子被苏合的声音惊动,连带着霍伤也齐刷刷转过头来,看见江云寄出现在这里俱是一怔,随后又在苏合与他之间瞟了几道之后露出一致的玩味笑容。 第123章 遇刺 就在这么似巧非巧不一定巧合的遇见之下,逛街小分队由夫妇、忠仆、电灯泡的配置,华丽丽升级为夫妇、忠仆、电灯泡以及显眼包的强大阵容。 看着身边江云寄与李怀悲相谈甚欢的样子,苏合从恍然的不真实感中似乎悟出了些别样的味道。她担忧江逐与李怀悲多年来行事相悖的怨气会牵连到江云寄身上,所以哪怕只是大庭广众之下的公然邀约,也不想他一同前往。 事实证明她还是被现代灵魂的小家小业禁锢住了思想。江逐虽行事也圆滑,但本质上亦是直臣、是敢为天下诤殿堂的纯臣。而李怀悲与他最大的分歧,在于其不分场合尺度的“兄控”属性,只要李折枝有所求,他使尽脏污鬼魅手段也要达成,这才怎么看“恃宠而骄”“犯上逾制”的江逐都不顺眼。 但说到底,江氏拥护李氏江山之心不曾变移,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是路途迥异的同归人。 就像现在,两人就边境军防之事辩得火热,饶是周遭杂乱,苏合还是听到了不少关键讯息。 要打仗了,还很有可能是从沐家军的驻防方向开始。 就李折枝这个折腾法,沐家军常年无主、姬云虎抄家败业,太平盛世下被猜忌打压的武将更是不知凡几。毫不夸张的说,国境西边从南至北、几乎全线属于纸架子的亏空状态,若真打起仗来恐怕不能轻易善了,说不得又是十年八年的刀兵劫难。 但……若是女主在此时挺身而出,以沐氏仅存血脉的身份与李折枝谈判,以沐家军鼎盛兵力的全权配合做条件,或许有望平和的为沐斩春平反,甚至能在战局平定之后真正接管沐家军的统率之权。 毕竟是女主嘛,多辉煌离奇的情节,在她身上都是理所应当。 说到底女主的事业高光就要来了,可感情生活还是一片空白,身边男人虽然多,但不是下属就是盟友,好容易有个江云寄吧,这厮还中途变节、转而垂涎她苏合的美貌来,看现在这苗头,最有可能转为大房的,竟然是出场时间不过一眯眯的虫宝。 看来想要打破“作者”的节奏,便只能从这个角度下手了。 苏合大脑飞速运转着,行动上便有些迟缓,可以说是全凭生物直觉在跟着走,对着钱绿瑶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承着,好在这靖安王妃平日里憋闷久了,只是有人应声也能聊得兴起。 队伍拉得一长,霍伤一人护佑便显得有些吃力,作为王府忠实的狗腿子,他自然下意识选择跟在自家王爷身边,然而没一会儿李怀悲便摆摆手,示意自己有江云寄陪伴不必担忧,要他全心看顾好王妃即可。 至于苏合,并不在霍伤考虑范围内。 前方的街市已经舞起了龙灯,人潮也更加汹涌拥挤,就连李怀悲和江云寄也不得不停止交谈,将全部心神用在如何体面的杀出重围上。 腾跃起伏的龙灯越发近了,苏合也扬起头望向满目的灯火发呆,在此方世界、非重大节庆难见如此盛景。可在此之前,每逢日落月升,她都能见到霓虹炫光映照车水马龙的不夜都市,所以纵使漫步欢庆的人海之中,也难共情那份欢欣。 一阵刺骨的寒意突然袭来,曾经许多次嗅到的腐败与不祥气味,随着过分贴近的陌生躯体冲击着神经,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死亡前兆。 然而不由自主紧绷的肌肉使得她发不出半点预警的声音,这具身躯仿佛瞬间由一个闪耀着圣母光辉的灵魂接管,义无反顾的向着最为危险的所在扑去。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力道施加在她的身上,却不是为了拉住她倒下的去势。 “王八蛋……”苏合捂着被匕首刺中的后腰,冲着霍伤骂出最后一句,随即拼尽全身气力微微拧身,脸朝下撞向了地面。 霍伤最先发觉不妙,“顺手”为王妃送上肉盾之后,便麻利的按住了刺客、等候李怀悲定夺。而刺客真正的目标钱绿瑶几乎是同一时间反应过来,惊呼着接住了苏合的下落的身体,只可惜力道不足、反而做了她的肉垫子双双倒在地上。 从苏合被刺到刺客被捉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情,直到江云寄用力挥开仍在惯性向前的人群,挡住踏向两位女子的脚步,周遭百姓才后知后觉身边发生了血案,慌乱叫着四散开来。 这一乱,变故也进一步加剧。不止倒在地上的钱绿瑶和苏合身处险境,就连身子骨脆得像纸片一般的李怀悲也难保安全。 情急之下,霍伤捉起刺客的头颅向地上一磕,便急忙起身挡住自家王爷:“靖安王在此,伤皇族者,罪诛九族!” 疑似死人和自己变成死人哪个更恐怖,周围人还是分得清的,这一声喝传出去,很快便肃清了几人身边的空间,也给了李怀悲主持大局的余裕。 令霍伤万万没想到的是,李怀悲完全失了平日运筹帷幄的风度,一得自由便脚步匆忙的冲向钱绿瑶,确认她无碍之后,才看向趴在江云寄膝上、半死不活倒着气的苏合。 一柄装饰全无的匕首正刺在她后腰处,鲜血透过靛色的衣料洇开,微微起了些夜风,看不清外袍的鼓动是风还是呼吸所致,但看江云寄焦急却并不显绝望的神色,苏合应当还没有气绝。 “去把那边的马车牵过来,就说是靖安王府借用。”李怀悲吩咐完霍伤之后,又不顾礼节蹲在苏合身边正色道:“多谢灵台郎救下王妃,本王拼阖府之力定保你无虞。” 苏合倒是想说些什么,可刀插在身上随着呼吸更加疼痛,也只能微弱的哼哼两声权做回应。 说话的功夫,霍伤便牵着一驾马车过来,只是脸色看上去十分古怪。 “见过王爷王妃。” 紧随其后跟上来的竟然是崔时月,李怀悲心中暗道麻烦,果然听见李妩姜阴阳怪气的声音跟着响起:“皇叔这是做什么……”话说到一半,看见冷着脸投来目光的江云寄,声调顿时转得又柔又黏:“江侍读原来也和皇叔一道……呀!怎么还有两个死人?!” 要不是实在没有力气,苏合一定递出一根中指为自己正名。 好在江云寄是个靠谱的,见马车停到了近前,边安慰着苏合边将其打横抱起,双臂平举表情坚定,生怕一个晃悠便会加剧她腰上的刀伤。直到他将人放趴在车内,李妩姜这才反应过来,合着自己有车不能坐,竟然就是为了给那个怎么也不死的苏合倒地方?! 看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的血迹,说不定这次不用自己动手,她也活不成了。这样想着,李妩姜也收起了愤愤的嘴脸,白了崔时月一眼之后跟着丫鬟先行离去。 钱绿瑶焦急的小脸煞白,自告奋勇上车陪护苏合,好方便江云寄快些驾车往靖安王府去。 直到马车离去,主仆二人才有功夫去看地上一动不动的刺客,霍伤本以为那人被自己磕晕在了地上,可上手将人翻了个面才发现已然面皮青紫、口鼻流血,毒发身亡了。 “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恐怕出手之后便已然咬破了毒囊自尽。”这么大好的时机,竟然放着王爷不杀,反而去刺杀王妃,其中内情实在可疑。 恢复了淡然模样的李怀悲语气还是冷飕飕的:“把人送到大理寺去,照实说便好。” “那王爷您……”霍伤操心的毛病又犯了,只恨自己没再带两个小弟一道随行,这不,关键时刻捉襟见肘了吧。 “本王能有什么事?”李怀悲冷笑着催促道:“路上自有‘好心’的大人送本王回府。” 灯会到了此时也已经接近尾声,只是街上人潮一时还散不干净,饶是江云寄打着靖安王府的旗号开路,马车还是忽快忽慢极不安稳,趴在软垫上的苏合便像是案台上的猪肉一般,随着时不时晃动起来。 “苏合你千万要保持清醒!”钱绿瑶一张小脸已然哭花了,仪态全无的缩在座位边,用身子挡住晃来晃去的苏合:“王府里有许多医术高明的大夫,一定能将你治好!” 苏合被迫脸朝下趴着,每每忍不住想要睡过去,都被后腰传来的剧痛唤回神志,脑子却清明的不断思索起来。 这车里刚刚坐着李妩姜和崔时月那两个讨厌鬼,自己的脸不会正贴在他们哪个屁股坐过的位置吧? 这一刀扎得可够深的,这个位置会不会扎中了她的腰子? 这古代会不会开刀手术啊?要是腰子坏死在身体里,岂不是要遭好久的罪还是得死? 要是手术的话有麻药没有?哦,古代有麻沸散……诶,麻沸散是什么东西来着?曼陀罗? 话说这刀干不干净也不知道,只能希望那个刺客有一点专业精神,专门买了把新的来执行任务,不然非得得破伤风不行,到时候还是得死。 胡思乱想间,她感觉自己又被人抱了起来,速度很快的向什么地方冲去,有风刮在脸上不觉寒冷,反而轻飘飘的好像要飞起来一样…… 第124章 战火将至 “嘶……”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锦帐重重之内传来一声皮球泄气似的哀叹,紧接着床上微微隆起的人形扭动一下,瞬间发出更加清晰的痛呼声。 床边小凳上守着的两位侍女醒过神来,一位径直小跑着去主屋通报,另一位则轻手轻脚的掀开帐子跪坐在床头边上道:“姑娘醒了?可要喝水?” “要——”苏合只觉得自己像是从沙漠里刨出来的干尸一般,只能任由腹腔里仅存的空气冲过声带,发出一点似是而非的气声。 好在侍女还是领会了她的意思,很快端来一盏温热的水来凑到苏合唇边:“姑娘仔细不要乱动,奴婢喂您喝就行。” 苏合就着她的手喝了好几口,这才觉得嗓子舒服了许多,只是整个人仍晕晕沉沉的没有精神,随着每一口呼吸后腰都在隐隐作痛。 不等她再度发问,那侍女已经柔柔的为她按摩麻木的双臂解释道:“这里是靖安王府,碧曲已经去请王爷王妃来了,姑娘有什么问题只管问奴婢就是。” “江云寄……送我来的人不在吗?”苏合迷梦方醒,加还在发着高热,只觉得脑中拼命记下的东西正在一点点流失,只好将情节凝练成最为精简的字句不断默背。 “姑娘是说江公子?”皇家侍女并非只是奉茶扫地的粗使丫鬟,主人家来往的贵客记不清可要受罚的:“江公子直到姑娘处理完伤口稳定下来才走,这会儿外面已见天光,想必很快就会来看姑娘了。” 苏合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应下,疲惫懒言之下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眯着眼睛暗暗对抗肉体上的不适。 梦中所见十分重要,除了江云寄她对谁也不会透露。 “苏合——”钱绿瑶本想亲自照顾救命恩人,却被李怀悲以她也受了惊吓为名断然拒绝,甚至整夜将其留宿在了卧房,只是答应苏合一醒便可以来见。然而她这一夜休息的也并不好,此刻黑着眼圈扑到床边,看起来倒不像是全然没事的样子:“你还疼不疼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王妃不要担心,下官命硬的很,没那么容易死。”看着钱绿瑶眼泪汪汪盯着自己的样子,苏合忍不住打趣道:“只是不知道我这肾有没有被扎坏,听人说只剩一个肾的话会有点虚。” 有下人端了椅子落在床边,李怀悲施施然坐下来简单交代了苏合的情况:“匕首入得很深,好在位置有所偏移,只是微微伤到了肾脏,经府上的疡医处理过并无大碍,假以时日便可康复。只是你这身体底子太差、又流了许多血,等高热褪去需要好生调养才行。” 说起来他也觉得十分惊奇,自己幼年营养不佳又受了几乎必死的重伤,这才亏损了寿数。但这丫头整日看着活蹦乱跳的,内里情况却并不比他好多少,甚至还有沉疴新患仍在治疗中。饶是如此,那样重的外伤也没能要了她的性命,反而吊着一口气一副比谁都能活的样子。 听说自己腰子还在,苏合放心了许多,又好奇的问道:“疡医?治溃疡的?” 李怀悲生平最讨厌蠢笨之人,碍于苏合救了王妃的命才耐着性子解释道:“疡医掌肿疡,溃疡,金疡,折疡之祝药, 杀之齐。刮骨疗毒、清创剖腹皆可行之,主治外伤。” 他有意说的吓人,连一向柔顺的钱绿瑶都忍不住为之侧目,苏合却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尽力仰起脸耷拉着眼皮卖起惨来:“王爷明鉴,臣这伤实在是需要些时日恢复,可这上元已过按理说便该上值了……” “苏合你放心,王爷已然连夜将此案交给了大理寺处理,顺便也将你的情况禀了上去,今日应当就会批下你病假的文书了。”钱绿瑶拧了湿帕子去擦她滚烫的额头:“为了感谢你舍身相救,王爷还为你求了赏赐,到时候会随着一块儿送来。” 女子间叙话,李怀悲大马金刀的坐在一边总是有些不便的,钱绿瑶很快便找了借口将人请出去,亲自照料起苏合来。 “瑶娘,能不能通知江云寄来接我回去?”在钱绿瑶的强烈要求下,苏合改了称呼道:“在王府里养伤总归不是个事儿。” 钱绿瑶听说她要走,一会儿问是不是下人伺候不尽心,一会儿又担心是屋子住的不舒服,话里话外都是对她带上伤挪窝的不赞同。还是苏合好说歹说,最后搬出了首辅大人和王爷朝堂上针锋相对的情况,这才让她不情不愿的松了口,只是一定要用王府的马车送回去才行。 说到江云寄,钱绿瑶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揶揄道:“我可都听说了,苏苏刚一醒来就急着问江公子的行踪,这江公子显然心中也是记挂着你的,昨晚若是不王爷言说不便留宿,恐怕要整夜照顾苏苏才能安心呢。瞧着吧,不必我派人去请,江公子很快便会到了。” 饶是苏合脸皮再厚,被她这么一说也有些不好意思,正慌忙解释的功夫,侍女便来通报,说是江云寄到了。 “我说什么来着~”钱绿瑶冲她得意的眨眨眼,转头吩咐请人进来。 见江云寄果然一早过来,苏合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囫囵把药喝完,又请钱绿瑶帮忙转达谢意,便着急要回自己的小院儿里安心修养,此举更是惹得钱绿瑶表情微妙,不住掩唇偷笑。 王府的马车形制更大也更舒适,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苏合上车的姿势不太体面。 不等她忍着疼从床上爬起来,钱绿瑶便一声招呼叫了几个家丁抬着木板进来,先是在板上铺了暄软的被子,又由江云寄将她挪到了上面,前后抬着连人带板送进了马车。 像是一只腌渍好的肥鸡被连盘塞进了烤箱。 靖安王的马车上街,路人见到都避得远远的,是以车里一点儿也不显颠簸,江云寄看着她埋头被褥企图装死的架势,微微叹息着说道:“昨夜你不该那么冲动,有那么一段时间你的脉搏几乎都要停了。” 苏合并不知道情况有多凶险,于她而言只是醒时太痛,睡过去又很累,纵使是真的死掉了,也只是有些可惜,可惜来之不易的人身和好不容易结识的朋友。 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会被困在此间不断的轮回,怕的不过是换了个皮囊之后,故人便再难相识,她想要同作者抢夺女主的大计又要从头再来。 “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见寒光一闪便不自觉挡上去了。”苏合顾念着一帘之隔便是王府的车夫,许多话只能斟酌着再说:“现在想想真是万幸,若是真伤了王妃该如何是好。” 江云寄看她那挤眉弄眼的样子,也只能将满肚子的话咽回去,转而不痛不痒的问她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闲话了一会儿,苏合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仇未报,于是有意大声说道:“其实我这次能避开身上要害,还需感谢王爷身边那个叫霍伤的侍从。” 听得江云寄问了,她满意的顺势说道:“当时刺客欲伤害王妃,我不是迎上去挡住了吗?其实那霍侍卫也从旁推了我一把,这才叫我冲过了头只被扎中了腰,若伤了骨头岂不是要变成瘫子了。” 她有意当着车夫的面茶言茶语,李怀悲只要一听便知道是霍伤故意推自己挡刀。他自己罚霍伤、还是等钱绿瑶听到她告状再去找霍伤,想来靖安王能分得清哪个更好。 至于这话传不到李怀悲耳朵里这种情况,苏合从没有考虑过。就凭他那个爱计较又多疑的病娇模样,绝不会放过偷听偷看监视对家的机会。 马车从侧门直接驶进了江府,苏合再次享受了一遍被“担架”抬着进屋的待遇,一路上可见江府上下向她行的“注目礼”,其羞耻程度不亚于光着脚游街了。 好容易回到了院子,经过江大人两口子亲切的慰问,再安抚好寻雪、青蚨两个自责不已的丫头之后,苏合终于有了清净的空间,向江云寄传达了自己偷看到的最新故事情节—— “江云寄,要打仗了。” 原本只是猜想的事情被苏合斩钉截铁的说出来,江云寄很快反应过来道:“你又梦见了?” 苏合赶在他急眼之前声明自己绝对不是有意窥神,或许是昨晚的昏迷的时候不小心魂魄离体了,不自觉便到了之前去过的地方:“你放心,这次她好像没在家,我囫囵看了几眼,伤口太疼便醒过来了。” 江云寄脸色并没有因为她的解释转好,沉吟了片刻问道:“什么时候?” “具体时日我没找到,只是说春日寒地化冻之时,那些部族便联合起来攻向边境。”她几乎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快速说道:“一开始只以为是小部族闹了春荒,像往年一般滋扰边境,劫掠些粮草物资便无人在意。然而小部队前去驱逐的时候,便会被暗中埋伏的大部队纷纷绞杀,乃至长驱直入占领沿线一众小城。 而吕存善,会死在第一缕战火之中。” 第125章 结案 自从亲眼见过苏合梦中“偷窥”木玖的能力,江云寄便从未怀疑过她圣使能力的真实性,更别提鼠洞刚刚传来了消息,沐绾绾不日就会带着姬云虎和虫宝返回京都。 那么吕存善的死亡几乎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奇异的宿命仿佛是注定了姬云虎和吕存善王不见王,然而若是能够选择的话,他倒情愿将两人的命运交换。 吕存善能够在沐斩春亡故的这些年,以外姓人的一己之力撑起沐家军不曾溃败,甚至隐隐有了可以向朝堂谈判的筹码,其实战能力和人心所向,早已不是一个多年叛逃在外,不知还能否恢复巅峰时期的姬云虎可以比拟的。 见江云寄只是皱着眉毛沉思不语。苏合强忍着伤口崩开的疼痛支起身来正视他道:“向吕存善报信,要他早做打算。” “不行!”江云寄一口回绝了她的要求,像是怕她不死心一般,又凝重的重复一遍:“绝对不行!” “江云寄,那不只是一条人命,还是沐绾绾真正成长起来之前,在军中最大的倚仗!”苏合气不过的捶床道:“若是他先死在了前面,以沐绾绾的女子身份想要接掌沐家军只会难上加难!” 这会功夫江云寄反而又冷静下来,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你会暴露。” 苏合正激愤的输出着,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愣了愣:“我本就是凭借圣使身份才能被沐绾绾留下来,况且姬云虎的所在还是我告诉她的……”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江云寄手脚麻利的扶起她侧过身子靠坐着:“在濒死的昏迷间得到所谓‘神谕’,我都能猜到的东西,你以为她猜不到?” “可我们是盟友。” “你也知道只是盟友。若是下次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面临着战局吃紧的窘境,你猜她会不会有意的帮助你去见你的神明?” 苏合突然觉得整个人都在发冷。江云寄是个非常敏锐的人,同样女主也不可能是什么笨蛋,那个狗屁作者果然恨她入骨,连唯一一点可以立身保命、襄助女主的能力,也要九死一生之后才能实现。 说实在的,在用性命为女主铺路这件事上,苏合已经十分熟练了,可这次不同,她有了人身、有了朋友、有了或许可以结束一切的机会。 她不想就这么窝窝囊囊的死去,然后周而复始的继续做工具。 苏合的犹豫被江云寄看在眼里,他乘胜追击道:“要保下吕存善,未必非得通过沐绾绾,甚至可以在这件事上,我可以比她做的更多。” “我可以上书,代太子巡边慰军。” 江云寄的提议乍听之下太过突兀,可细细想来却又十分精妙。昨夜他与李怀悲就边境滋扰问题已然聊了许多,说明此事并非是隐藏在朝堂视野之外的暗雷,而江云寄作为东宫官员、太子好友,此时站出来要求巡边,完全可以看作是为太子积累口碑的先锋军,代写功绩的马前卒。 “太危险了。”苏合叹息着忍不住苦笑,女主的事业铺得太大,想要帮助她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得置身险境才行:“首辅大人只有你这一个独子,没必要为了帮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堵上性命。还是你想想办法送我过去,总归我是神选中的人,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不要相信什么神明了,”江云寄深深看进她的双眼,想要透过那一片碧玉般的光景,抓住其后飘渺不定的灵魂:“信我吧。” 室内骤然安静下来,二人对峙着谁也不肯放弃,直到半晌过后,苏合略显干涩的声音响起: “好。” 临近中午的时候,传旨的队伍再一次来到江府,苏合有伤在身得了特许隔帘听赏,努力的从繁复的辞藻中扒拉出真正有用的干货。 二十日宫外调养、一笔赏银、还涨了工资,总算能叫身心俱疲的苏合有了些许慰藉。 接下来又是漫长且无聊的卧床养病环节,江云寄白日里还要上班,据说这厮得了李折枝的旨意协助大理寺查明刺客袭击王妃一事,可以说每日忙的是脚打后脑勺。她也不知是病得还是被药汤子迷得,整日不是昏昏欲睡就是已然睡死过去,偶尔醒着的时候也只能听寻雪青蚨讲讲外面的趣事,揉一揉长离肥嘟嘟的身子。 不知不觉到了第八日,这天苏合精神出奇的好,一早醒来便没再睡过,兴致勃勃的像是再等什么人一般。 果然,午饭之后便有贵客登门。 “瞧着比年前又瘦了许多,江云寄果然半点不会照顾人。”苏岑无视寻雪和青蚨的奇怪眼神,大大咧咧的拖了椅子坐在床边,又将提着的一小包东西倾在她面前的小几上,赫然是几本字数不多的连环画册子,还有些疑似益智玩具的小东西。 苏合见他来自是十分高兴,随手翻了翻画册又觉得十分怀念,这几日脑子闲得几乎都不转了,不知有多想念从前的小说漫画电视剧:“你不是年后事忙?怎么这么快就有空来看我。” 说到这个苏岑很是有些愤愤:“听说你为了救人伤重我便直接来了,只是江云寄这厮实在蠢笨,查个凶手还要拖着我一道才行,直到今日大理寺结案,才得了空来看你。怎么样?伤口还疼吗?我送来的药膏一定要按时擦,保证不会留下疤痕。” “大理寺结案了?”苏合显然更关心案情:“是什么人指使?为什么要刺杀靖安王妃?” 自从知道寒地部族们并不安分之后,她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想。皇室成员骤然而亡、操办后事极其繁复耗费,到时候不仅能转移朝堂的注意力,还能迫使李折枝出好大一笔丧葬费,短时间再想筹集军费必然会使财库吃紧。 只是她想不通为什么对象是钱绿瑶而非李怀悲。 苏岑完全没有什么朝廷要案需避忌女子的自觉,她问什么便痛痛快快的答什么:“是北边的厉族派来的刺客,为了掩盖其后颈下方的部族刺青,整个后背都提前划烂了重新愈合,还是寻了有军医经历的老大夫剥开皮肉,这才找到落针过重印在骨上的痕迹。” 从前她也会看一些刑侦、法医的电视剧来下饭的,可听他这样描述一个活人死后被剔出骨头细细查看的过程,还是忍不住有些反胃。苏岑见状赶忙话锋一转道:“至于刺杀王妃的理由……不如阿合自己猜猜看?” “我哪里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总不会是为了杀鸡儆猴把靖安王活活吓死吧……” 谁知苏岑却抚掌笑了起来:“阿合真是聪明,他们就是想要借着王妃的死搅乱灯会,届时有他们的人从旁惊乱百姓,人潮拥挤之下保不齐就将李怀悲踩死当场,纵使他侥幸逃过一劫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再加上丧妻之痛,也极有可能一病不起。总之后手还有很多,为得就是叫靖安王‘意外身亡’。” 也就是说钱绿瑶纯纯是替李怀悲承受了无妄之灾,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说到底也就是那一种可能了:“他们不会是从前被打怕了,所以生怕直接刺杀靖安王会招致陛下的雷霆报复吧?” 苏岑笑而不语的样子说明了一切,叫苏合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吐槽厉部奇怪的脑回路,还是鄙视他们狮子专挑软的捏,直到手中的赤玉连环锁落在几上发出脆响,才猛然福至心灵,想起自己还有一份精心准备的回礼没有拿出来:“青蚨,把我柜子里那个红布包袱拿过来,大概这么大。” 自从得了官职,她便许久不曾穿女子衣衫,是以衣柜里都是些清清冷冷的男装颜色,那个红布包就显得十分扎眼,那是苏合从年前就开始准备的东西,原来是要给这位苏公子回礼。 这样一比,少爷的大金砖就有些不够看了啊…… 心中想法转的再快,青蚨面上却并不显,递过布包后便退到不远不近处守着。 “喏,说好了要给你准备年礼的。”苏合将东西往前推了推,兴致勃勃的等着看他的反应。 苏岑只觉得手上的包袱又轻又软,还以为是斗篷手捂之类的东西,可随着结扣被一层层打开,他脸上温和的笑意也慢慢消失。 那是一团微微卷曲、有些凌乱的雪白软毛,整个从红布里拿起来,便显露出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白狗模样,约摸有成年人一抱大小,内里填充了棉花、暄软又暖和。 像是它真的活过来了一样。 苏岑有些失态的将脸埋在柔软的白毛中,呼吸着其间淡淡的花香,耳边是阿合邀功似的解说:“这可是用上好的羊绒,经花瓣水淘洗五遍后纺成绒线,再一簇簇缝在细麻布上,全部我亲手设计缝制。眼睛是上好的黑曜石珠子,内里填充的也是棉麻丝的混合物,软和又不容易塌,全京都也只有这么一只哦~” 仿佛心中有一块长久悬着的剑终于落了下来,他抬起头时眼眶微红,脸上却在笑着:“你喜欢吃包子,还是馒头?” 第126章 甩不掉 他们还是乞儿与狗子的时候,每日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填饱肚子。顶好顶好的伙食也不过包子和馒头这两样,掰成两半围着火堆分食也很高兴。 “我还是比较喜欢吃包子馅。” 其实她一共准备了两份礼物,一直没有想好要送哪个给苏岑,毕竟这只小白狗一出,她就再也不可能用什么圣使通灵的理由搪塞过去了。 迄今为止‘人生’相见不过三面,每一次她都清晰的察觉到,苏岑偶尔会在她说话的时候眯起眼睛细听,对她的小动作和偏好也都有意观察,似乎在找寻一切角度与他那只相伴日浅的狗子对比,试图确认皮囊下的灵魂是否吻合。 所以苏合还是下定决心,以这种只有彼此能懂的隐晦方式,给予仅此一次的相认机会,若是他难以相信以至错过,那这只毛绒狗狗便永远不会出现在苏岑面前,而自己也能够毫无遗憾的用命去搏一个善终。 相对于苏合交代完遗言一般的轻松和释然,苏岑这边压力显然要大的多。从爱抢包子馅的狗子到声称爱吃包子馅的姑娘,曾恍惚间听到的只言片语有了更加清晰的音色,当只存在于猎奇话本中的大变活人情节真实上演,纵使是出身空门世家的他也一时间很难接受。 尤其是不远不近处还有江家的武婢看着,他有心多问几句,又怕一时失言害的阿合为人诟病。 很快,苏合眼中的苏岑表情开始扭曲,什么故作纯良的乖巧笑容、挑衅江云寄的痞气模样统统消失不见,攥着毛绒小狗扁着嘴巴的样子,似乎这许多年一直留在那个破庙的夜晚没能离开。 “只吃馅太过油腻,下次带一家很好吃的薄皮煎包给阿合尝尝。”终究苏岑作为大商人还是要面子的,赶在忍不住掉金豆豆之前抱起狗子夺门而出,连在路上遇到江云寄也没有停下来,脚步飞快的下一秒就要跑起来了。 “苏岑那家伙怎么回事?有狗在身后追他吗?” 江云寄一进屋就看到苏岑的外袍还挂在椅上没有带走,而苏合闲闲的翻着本画册,见他回来便笑着答道:“可能是突然想起有事要忙吧。巡边的事情陛下准了吧?” “苏苏果然聪明。”趁着面圣结案的机会江云寄主动提出巡边,边境动乱在先、厉部刺杀在后,陛下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下来,甚至对他身先士卒的精神大加赞赏,只是…… 他那点子心虚的表情还是没能藏好,苏合眯起眼睛合上画册,语气核善的反问:“江大少爷不会是没有把我算在里面吧?” “你这还有伤在身不便舟车劳顿,留在京都养好了身子再谈其他也不迟。况且有苏岑掌管的鼠洞传递消息,有什么情况我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江云寄狡辩到一半便见一个枕头迎面飞来,好在他反应快一手接住,抬头就看见苏合怒气冲冲的举起第二个软枕,正作势要向自己砸过来。 屈服是不可能屈服的,那一路车马颠簸又休息不好,他决计不愿意带上苏合一道去冒险,只好退出小院儿着手准备远行的相关事宜。 这次苏合应当是真的生气了,好几次在府里遛弯儿遇见都只是淡淡的打声招呼,完全不想和他有任何交流的样子。 第一天,苏合请了靖安王妃来小院儿做客,两人关起房门聊了小半日,出于对苏合的尊重,江云寄没有向青蚨打听具体情况。 第二天,带着姬云虎和虫宝回京的沐绾绾第一时间来找了苏合,直到临近晚饭时间才离开,江云寄这次按耐不住去找了苏合,确认她没有将最新的“预言”告知才作罢。 第三天,陛下突然说要为江云寄搞什么送行宴、还破天荒的叫了靖安王夫妇作陪,将一家子都接进宫里吃喝直到深夜,说什么也要留人在宫内住上一宿。 第四天一早,江云寄哈欠连天的乘上了御赐车驾向边境进发,路过江府门外时尚有些遗憾,没能同苏苏好生告别,也不知道再回来时她还会不会生自己的气。 第四天傍晚,沿着官道赶路一整日后,江云寄决定在最近的客栈先行宿下,车队里还有陛下劳军的许多物资,若是露宿野外恐怕会被贼人盯上。 江云寄刚一踏进客栈,小二便热情的迎上来,上下打量他几眼之后笑得更加欢实了:“公子可算到了,上好的客房已经早早备好了,不知晚饭您是在大堂吃还是小的给送进房里?” “小哥想必是认错人了,我并未在店内订过房间。”江云寄直觉事有蹊跷,脚步一转就要往外走,生怕上了什么古怪的圈套,任小二如何挽留就是铁了心不曾回头。 “没认错,是我订的。”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江云寄不可置信的回身望去,正见到苏合从二楼探出头来,贼兮兮的笑道:“少爷脚程实在有些慢,倒叫我们在此处好等。” 我们?不等他发问,苏合身边又接二连三的站出几个人,江云寄仔细一看,正是方才赶回京都的沐绾绾一行人,只是这次连守家的阿大也一道跟着,可以说没有一个是生面孔。 一时间气氛僵持下来,大厅里其他客人也忍不住楼上楼下的来回打量着,看样子很想知道接下来的剧情发展。 “就在大厅吃,找个安静的角落拼两张桌子。”江云寄深呼吸之后吩咐小二去准备,他也很想回房间躲开这些探究的眼神,但是人来的实在太齐,一个屋子里恐怕是坐不下的。 等众人施施然在角落坐下,江云寄忍不住将后槽牙咬的更紧了——就连青蚨和寻雪也跟了来,他亲手挑给苏苏的侍女!现在!已经开始跟他藏心眼儿了! 人已经是苏合的了,再出言质问未免手伸得太长,江云寄只好气不过的睨了青岫一眼,权当是小小的杀鸡儆猴一番了。 沐绾绾不声不响的带了一大票人同路,还把苏合偷渡了出来,说起来确实是有些不地道,为了缓解席间的尴尬氛围,只好率先开口道:“江公子的车驾走的这么慢,应该挺稳当的吧?怎么不带苏合一起出来玩儿呢。” 糟了,嘲讽的语气习惯性脱口而出,沐绾绾赶忙又找补起来:“呃……我的意思是,苏合这外伤都愈合的差不多了,坐马车赶路完全没有问题,你看我的车比你跑得快不也没事嘛……” 她这会儿总算知道什么叫越描越黑了,事已至此,沐绾绾索性避开江云寄要吃人的危险目光,盯着他的头冠简单介绍了姬云虎和虫宝,又言明了自己准备一道回平城沐府的打算,这才暗暗用胳膊肘去拐苏合,希望她赶紧安抚住这个小心眼儿的男人。 借男人们的势成就大业是一回事,对朋友的暧昧对象下手又是另一回事了。苏合被她扎扎实实的坑过一次,还是不计前嫌的告知了姬云虎的下落,沐绾绾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干对不起朋友的事情了。 然而接收到女主求救信号的苏合并不为所动,反而热心的招呼小二将自己早已点好的菜品摆好:“这几个那位公子爱吃,都放到他那边去,千万别记错了哈。” 趁着这会儿功夫,姬云虎也自来熟的同江云寄闲聊起来,而虫宝因着从前的恩怨有些亏心,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时不时的关注着沐绾绾的动向。 看的苏合也忍不住在一旁咋舌,感慨女主果然是魅力无边。 很快,桌上便摆满了餐食,以江云寄面前一圈为界限,圈里是一盘盘绿油油看不见半点荤腥的炒青菜,圈外则是色香味俱全的鸡鸭鱼肉,再加上此前苏合安排小二的话,说不是有意针对都没人相信。 “都别愣着啦,”苏合笑眯眯的将筷子塞到女主手中:“快吃吧,都在菜里了。” 一桌人齐刷刷的看向了被盎然绿意包围的主仆二人,就连青岫也忍不住侧目看自家少爷的反应。 江云寄看了看远在对角的苏合。 江云寄突然笑起来了,但没有掀桌。 江云寄拿起筷子夹了口青菜优雅的吃了下去,又看着苏合笑了笑,全然没有半点不情愿的样子。 高啊,人长得俊俏就算了,性格也这么……不等众人慨叹完,江云寄微笑着将视线扫过一周,脸上笑容一点不动的样子看起来莫名诡异。 虽然知道他不会突然跳起来打人,但莫名就是有一种奇妙的危机感蔓延开来,除了苏合以外大家都端起碗闷头填饱肚子,专注的帮一桌子禽畜实现最后的生命价值。 饭后天色已然全部黑了下来,一桌人乌泱泱散开各自回房间休息,江云寄则厚着脸皮跟在苏合身后,不知是要质问她为何任性跟上来,还是单纯想将人哄好以免接下来几日吃得自己面泛菜色。 苏合的房门关上之后,左右一排房间却悄悄打开了门,一个又一个脑袋悄无声息的钻出来,相视一笑比着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的围到了唯一紧闭的门前。 第127章 喜欢她吧? “江少爷追上来是有什么指教?”苏合不单一点没有擅自行动的心虚,反而抱臂翘脚坐在椅子上率先发难。 “你这次伤的不轻,不该这么急着赶路的。”江云寄何曾有心苛责过她,只是叹息着解释道:“况且此去并不太平,万一……” 苏合毫不在意的打断道:“我之前就与你说过,外伤已经愈合的很好,还是要我给你看看才肯相信?” 此言一出,江云寄被怼的哑口无言,而门外听墙根的几人也忍不住发出小小的惊呼。异族姑娘果然不同凡响,言行举止简直胆大至极。 察觉到屋外的响动,江云寄沉着脸向苏合示意噤声,而后大踏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诸位好雅兴,不如进屋一叙?”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顶多尴尬笑笑、说些现编的拙劣借口之后便会离去。 不巧的是,今天遇见的都不太正常。 沐绾绾最先站起身来:“既然江少爷盛情邀请,我等就却之不恭了。” 姬云虎本来就沾点自来熟和社牛,见有人带头自然也不会推辞:“嘿嘿,盛情难却啊……” 虫宝一看这几个都进去了,生怕沐绾绾在里面吃亏,也跟着点点头走了进去。 最后阿大看看木玖,木玖看看青岫,青岫看看自家妹子的脸色,想着若是一会儿谈崩了还是要给自家主子助一助威,便把心一横鱼贯而入,落在最后面的寻雪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这官道两边的客栈虽不像乡间小店那般寒酸,却也比不得京都气派敞亮,如今小小一间卧房塞了整整十个人,一下子好像连空气都有些不够用了。 被九个人站成一圈,苏合也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坐着,连忙也站起来准备加入大部队中。也不知道是不是急于避嫌起猛了,刚一站起来就觉得眼前的世界被打上了雪白的马赛克,耳边一阵嗡鸣声响起,头重脚轻的就要往一边倒。 好在她现在什么都缺就是身边不缺人,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一把就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没有絮絮叨叨的问东问西,只是安静等待苏合恢复气力。 “谢谢。”苏合好容易缓过神来想要看看是哪个好心人这么有眼力见儿,结果一抬头看见的就是江云寄紧张兮兮的脸,连忙夸张的向一边挑开,捂着扯痛的后腰呲牙咧嘴道:“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的。” 苏合都不敢想一屋子人得是什么嘴脸看她和江云寄的八卦,然而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一切解释都只能被当做狡辩。 “可以什么可以?”江云寄显然脸皮要厚的多,顺手就把人按回了凳子上:“你还是老老实实坐着好了,剩下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谈。” “哦~之后再谈~”被晾在一边的几人也没闲着,围观过两人互动之后意味深长的学舌道。 眼下羞耻buff已经叠的够多的了,她决不能像个黄世仁一样自己坐着看他们排排站研究路程安排!苏合灵机一动,一屁股坐到床上招呼道:“沐姐姐快来这边坐,寻雪和青蚨也过来吧。” 坐在香香的女孩子们中间,苏合终于找回了一点底气,扬扬下巴示意对面桌子那里还有两个圆凳。 抛开木玖、阿大、青岫三个站惯了的随从不谈,真正算是客人的还有江云寄、虫宝和姬云虎,然而凳子只有两个,恰巧就成了“二桃杀三士”的险恶局面。 苏合本以为总会有一个勤快的,去旁边屋里搬来凳子,哪知道两个老的想都没想就扯过凳子坐下了,虫宝年纪小一点、又没有那么多规矩,一抬腚坐在了小桌上,见人看过来还呲着一口小白牙笑得欢实,完全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 再看什么也轮不着的三位,抱着剑、抱着刀、还有一个抱着自己在门边排排站好,知道的是防止人进来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绑匪看押肉票现场呢。 “既然都不说话,那我就先起个头吧。”姬云虎自打出来之后最爱热闹,被屋里安静的氛围扰的心慌,只好率先开口道:“江家小哥既然是代天子巡视,不知心里是向着沐家、还是李家啊?” 姬云虎虽然连日赶路,但好歹收整干净、也能吃饱穿暖了,再不是地窖中那副行将就木的枯槁模样,等着一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依稀间能看出他当年驻守军营的威势。 “姬副将说笑了,”江云寄面对旁人时完美承袭了其父爱下软钉子的脾性,偏偏脸上还不以为意的笑着:“我不过是循着江、沐两家的旧时交情与之定下盟约,愿意襄助先沐将军平反昭雪,但此事与我效忠陛下并不冲突。” 武将跟文臣耍嘴皮子,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偏偏姬云虎吃了个瘪又挑不出什么错处,只能愤愤的哼一声不再看他。 不过好歹谈话算是正式被打开了,沐绾绾接过话头问道:“出来的匆忙来不及详细问过,你此番巡边是单纯犒赏军士、还是朝中收到了什么风声?” 听女主这么问,苏合表面上装傻子玩手指,实际暗暗竖起了耳朵想要听个仔细。主要是江云寄行事实在太过谨慎,她很怕这厮会压下战事将起的消息不表,延误了女主做出应对的最佳时机。 “误伤苏合的刺客乃是北地厉部所派,结合其他部族屡屡滋扰边境的行径,不难猜出寒地部族联合作乱的野心,陛下也是有所察觉,这才允了我前往巡视,若逢战事可立行督军之职。” 本来听到江云寄有心解释,苏合心中还有些宽慰,可是再听说他得了暗旨可随时化身监军,忍不住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这么重要的事情,江云寄竟然连她也瞒着! 怎么事儿?孩子大了会藏心眼儿了是吧? 而其余人的反应也并不比苏合小多少。李折枝为江云寄定下监军之职,已然说明边境燃起战火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仅沐绾绾和姬云虎的脸色冷了下来,就连翘脚坐在桌上凑数的虫宝也感受到事有不妙,全神贯注的听几人接下来的安排。 这消息来的实在紧急,姬云虎、江云寄和沐绾绾三人当即决定全速向平城进发。 “这几站的马匹储备最多,这一段路上偶有剪径强人并不太平……”姬云虎在此时发挥了经验丰富的优势,按着江云寄带来的车舆图滔滔不绝的介绍起来,结合着其他二人去年来回路上见闻,商议许久总算定下一条最优路线。 接下来的时日女主的车队与江云寄汇合前行,所过之处浩浩荡荡寻常贼人根本不敢近前,倒是误打误撞解决了江云寄担心的安全问题。 但他并没有就此放松下来。 “你们怎么又来了?是自己的马车不好坐吗?”江云寄看着又一次爬上自己马车,还带了个跟屁虫宝的沐绾绾,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情绪。 为了增加与苏合独处的机会,他甚至连青岫都安排到了外面赶车,那两个侍女则塞到了沐绾绾车上,美其名曰“沐姑娘身边没个照顾的侍女多有不便”,只字不提自己一个外男亲自照顾苏合也方便不到哪里去。 要不是长离身形灵巧不好抓、又不经常落在车中,怕是连这只鸟也得塞在笼子里送的远远的。 “江云寄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话,”沐绾绾权当看不见他想要赶人的眼神,趁着中午休息时间爬上车里:“苏合这几日看着气色还是不好,我想着虫宝医毒双修说不定有更好的调养之法,便带他来看看嘛。” 沐绾绾说着就要去拉苏合的手,还没等碰到呢,便被江云寄抄起勺子打开:“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他给咱俩下蛊的事你是转头就忘,怎么?见这小子长开了,被男色冲昏了头脑?” 苏合本来揣着明白装糊涂已经很是吃力了,再听江云寄这么急头白脸的点破两人间刚刚萌芽的“奸情”,终于忍不住呲着牙笑出了声,倒把对面已经认不出“阿银”的虫宝闹了个大红脸。 木玖既然给沐绾绾指明了美人计这条路,以他那多疑的性子想来会多多避嫌,阿大这个闷葫芦更是恢复了以往暗卫的作息整日见不到人,想来当下女主的官配便只剩下虫宝这一个了。 趁着女主和江云寄菜鸡互啄的功夫,苏合悄悄向“战区”外边挪了挪,笑眯眯的对虫宝装傻道:“你这么年轻就会看病了啊,要切脉吗?” 这些年以来虫宝的是非观迅速发展了起来,对于自己当年一时意气胡乱给人下蛊的行径也很是介意,原以为苏合听到这事也会对自己避之不及,因此面对她的主动搭话先是一愣,然后很快点了点头道:“要的。” 把过脉后,虫宝又看了看苏合的舌头,还扒着她的眼皮仔细查看,而后便蹙眉思索起来。趁此良机,苏合主动出击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沐姐姐啊?” “嗯。”虫宝只顾着思索病情,对于她的问话也是下意识答了,待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连连摆手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双眼睛却忍不住往沐绾绾身上看去。 第128章 药虫 虫宝再想狡辩什么已然来不及了。车厢内虽然宽敞,却也不至于完全听不到两人的对话,眼下江云寄和沐绾绾停下拌嘴,齐刷刷看向满脸窘态的虫宝,像是打定主意要看他的态度。 而沐绾绾脸上的紧张半点不比虫宝少,别人或许不懂,身为全书“预言家”的苏合如何能不知?女主嘛,第一次走这种感情线,有点不适应也很正常。 “你之前应该受过几次很严重的伤病吧。”在坦白与否认之间,虫宝选择了顾左右而言他。 江云寄却先反应过来,仍是不相信的样子道:“怎么?是沐绾绾告诉你的?” 事关自己的专业领域,虫宝不再是那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她的身体虽看似亏损,却非寻常药石可以补足,盖因其体内循环自有平衡之法,若以激进手段妄加干涉反而会适得其反。” 他的话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江云寄却下意识联想到之前苏合针灸时不同寻常的反应,表情也有些认真起来,倒是苏合看起来兴致勃勃的样子追问道:“那我是不是不用再喝那苦药汤子了?” “药还是要喝的,虽然效果并不那么好,但总归聊胜于无。”虫宝说着自腰间解下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罐子,从里面捏出一小粒乌漆嘛黑的东西:“这是我研制出来的药虫,以各种药材饲喂而成,其本身无毒无害,一经养成可在无食无水不见天日、甚至隔绝空气的情况下活动三月不死。” 苏合看着他手上的东西圆溜溜、黑亮亮,若是不说还以为是什么打磨好的石头珠子,听说没有毒便大大咧咧的接过来仔细查看,想要找找它的嘴巴在哪里:“所以要试试它在我的肚子里还能不能活?哎呀!” 长离这肥鸟不知是不是闻到了虫子的味道,一个俯冲撞开车帘,张嘴就把那药虫衔在了嘴里,不等苏合伸手去拦,一仰脖就吞下了肚子,咂吧咂吧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又跳到虫宝身上东啄啄西看看,想要再翻出几只香喷喷的虫子。 “这是你养的鸟吗?可真漂亮。”虫宝对长离这近乎骚扰的举动并不反感,反而很有些爱不释手的揉了揉它肥啾啾的身子,轻手轻脚的为它捋顺绒毛:“这药虫曾被我拿来喂饲其他蛊虫,不仅能提高蛊虫的毒性、攻击性,还能够一定程度上延长寿命。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它能够吸收药物中的能量储存起来,并在需要时缓慢释放维持生命。” 喂虫的虫子拿来喂她?苏合想起自己在蛊瓮中的搏杀岁月,竟然诡异的觉得有些合理。 “这东西可在人身上试用过?”事关苏合,江云寄虽有些意动却也不敢轻易尝试,非要追根究底才行。 然而虫宝这些年已经“洗心革面”不肯轻用虫蛊害人,所以只在自己身上试过,被一身毒血冲刷下来,还没等觉出什么好处就消融的渣都不剩了。 “人身与虫蛊运转方式不同,若用在寻常人身上未必有什么好效果,对苏合却不一定。”虫宝挠了挠长离下巴道:“况且这鸟儿不是也吃了药虫嘛,你且看它是否受用就好了,左右我这虫子是没有毒的,吃不好也吃不坏不是。” 最后,被问烦了的虫宝丢下一个小瓷罐便离开了车厢,沐绾绾也紧随其后宽慰他去了。倒是长离叽叽喳喳的不肯走,执着的啄着罐子想要再来一只小零食香香嘴巴,被江云寄几次推开之后,这才气鼓鼓的“啾啾”叫着,钻进了一边叠放这的斗篷堆里睡觉去了。 养伤期间苏合吃得很多,这一安静下来便觉困意上头,不一会儿也被马车晃悠得睡了过去。对她这迷糊样子,江云寄已然见怪不怪,顺手撑住她一点一点的小脑袋,慢慢放到软垫上躺好,又扯过角落里的斗篷抖搂开了,轻轻的将她整个儿包在里面。 长离正睡的香甜,冷不防被一抖搂还没反应过来,圆溜溜的身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吧唧一声滚落在地上,若不是有门槛拦着,怕是要掉到车外面去。 然而它眼下也是个迷迷糊糊的小困蛋,只不满的叫了两声之后,便钻回了斗篷里贴着苏合继续睡去了。 这一睡便睡到了晚饭时间。 江云寄有心叫苏合多睡一会儿,便留下青蚨在车里守着,直到住宿、餐食皆安排妥当了,才派寻雪叫两人进店。 一提到开饭,苏合也不赖床了,把斗篷一掀坐直了身子,踩上鞋就要下车。可怜长离睡的迷迷糊糊间又被甩飞起来,还是半空中展翅挥了几下才没有再次摔在地上。 “姑娘,长离好像开始换羽了。”听得寻雪一声惊呼,青蚨和苏合都看将过去,只见斗篷里散落着一些灰扑扑的绒毛,长离就站在一边不住梳理着自己的翅膀,时不时甩掉几根要掉不掉的旧毛。 不过睡了一下午的功夫,迟迟不发育的长离便开始换毛了,原本灰白的绒毛东倒西歪乱蓬蓬的,却有黑亮油光的羽毛从中东一根西一根的伸出来。“哈,你这小丑东西。”苏合喜笑颜开的将它抱起来蹭了蹭:“怪不得这么聪明,原来是只黑乌鸦。” 此言一出长离立马不高兴了,在苏合手指上啄了又啄,叫起来的声音也不复之前的清越好听。 “姑娘,乌鸦随行,见之不吉,还是让长离在车上避一避,先出去吃晚饭吧。”青蚨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苏合说长离丑不过是打趣它身上蓬毛乱糟糟的,至于什么乌鸦不乌鸦的倒并不觉得什么,但想着自己身边都是些老古董,便没再辩驳什么,只是安慰了长离几句、又应承一会儿给它带好吃的,这才施施然下车入店去了。 寻雪领着她入席不久,饭菜便已经端上来了。苏合这个病秧子的形象可以说是深入人心,走到哪里都是一身挥之不去的清苦药香,故而也没有人对她的姗姗来迟表示不满,倒是姬云虎自家也有儿女,不住的招呼她多吃些肉,还说伤好之后要带她练上几招强身健体。 此战绵延许久,若是能学些保命的招式也不至于拖大家的后腿,想到这里苏合也不矫情,只笑着要姬叔别嫌弃自己太笨才好。 饭罢,苏合朝江云寄使了个眼色,将自己提前挑好在碗中的一点肉端着,叫住了准备回房休息的虫宝,却是同沐绾绾商量道:“关于白天的药方,我有些事想同虫宝商量一二,不知道沐姐姐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快回屋说吧。”沐绾绾上手搀住苏合,几乎是逃也似的向楼上快步走去,江云寄和虫宝自然紧随其后,倒是阿大白日里都在林间高来高去的不知各种内情,反而拉住贼笑着的木玖问道:“苏合明明找的是虫公子,为什么要问主子行不行?” “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那虫公子日后说不得就会成为沐家的‘虫姨娘’,咱们只管好生招待着就是了。”对于阿大的迟钝,木玖已然没了脾气,简单嘱咐过后便快步跟了上去,这么精彩的故事情节,他木玖不能错过一点儿! “虫姨娘?那虫宝不是个小公子吗,如何能做的姨娘?”事关主家内情,阿大再傻也知道不可声张,便也小声问着追上了木玖的步伐。 这次给苏合安排的房间大了不少,不仅对面摆下了两张床榻,中间空档处还有一张小圆桌,围着置了足足四张椅子。 苏合进了屋子也没撂下碗,反而推开了窗户朝外呼哨一声,很快便见一只黑灰相间的“丑鸟”扑棱棱飞了上来,身后飘飘然落下几根绒羽。 她擎着长离拈起过了水的鸡肉一条条喂着,喜笑颜开的向虫宝展示道:“你这虫子果然神奇,长离整日吃的虽多却不怎么长身体,这吃了药虫不过半日,竟开始换羽了!” 虫宝也没想到效果会有这么好,摸着长离新生的羽毛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喜爱:“既然确认了我这药虫的效果,你便可以亲自服用试试看了。” 听他这么说苏合也有些意动,抬头便去看一旁的江云寄,等接过他递来的罐子打开,捏着那找不见头尾的虫子又有些犹豫:“这东西是饭前吃还是饭后吃?吞服还是嚼碎了吃?苦不苦用不用就着糖一起吃……” 她这叽叽歪歪的样子,连阿大都看出来是临阵害怕不敢吃了,不等“溺爱”苏合的江云寄去寻糖来,沐绾绾率先起身走到她身边,故作惊讶道:“呀,你头上有个虫子!” 苏合一下子僵住了身体不敢乱动,口中忍不住惊呼道:“啊!在哪儿啊?” 趁着她大张嘴巴之际,沐绾绾顺手在她手背上一推,那药虫便顺势落到了嗓子眼儿,苏合条件反射喉咙一动,便将之完完整整的吞道了肚子里。 “沐姐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苏合悲愤的抬头控诉沐绾绾,谁知人家已经手脚麻利的端了茶水递到她手边:“快喝点水顺顺,别粘在喉咙里再顺着爬上来了。” 这说法实在是太恶毒了!苏合大口大口咽下整整三杯茶水,这才打着嗝儿停了下来,面对一屋子人关切询问的眼神,她努力感受着身体的变化答道: “有……有点儿撑?” 第129章 生龙活虎苏姑娘 见苏合吞了药虫一时之间也看不出好赖,几人收拾收拾也就各自回房休息去了。不过第二日一大早,几乎是立时从床上翻身起来的苏合便感受到其中的妙用了。 “可是有哪里不适?”江云寄看着抓耳挠腮的苏合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如此坐立不安?” 苏合只觉得浑身的筋骨都在发痒,干坐着简直是在上刑,又挑起车帘向外张望一眼,连扑面而来微冷的空气都觉得分外鲜甜:“还有多久到休憩时间?我这坐的实在憋闷,很想下车走一走、散散心。” 江云寄只当她是年纪小不爱静,这些日子在车上憋坏了,想着今日难得她一声也没有咳过,也看了眼天色道:“今日天气倒是正好,等到了空旷开阔处,我就带你下去转转。” 得了保证,苏合总算老实了一会儿,眼巴巴等着车轱辘一停,不用人招呼就像脱缰的野驴一样冲下了车,好悬没把还在前面坐着的青岫踹一跟头。 “哟吼吼~大自然~我来啦~”苏合倒腾着两条腿跑的贼快,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顺着那嫩绿的背影捕捉到一点荡漾的尾音。 “青岫,带上你妹追上来,寻雪跑得慢,让她原地料理吃食。”江云寄吩咐一声之后也冲了上去,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草长得有小祖宗腰高了,一个不注意掉河里了可怎么办。 是的,这里还有一条浮着薄冰的小河。 等江云寄赶到的时候,苏合已然抱着河边的一棵树、惬意的吹着河面上涌来的凉风,像一只本该挂在树上渡过寒冬的虫茧,在慢慢回温的春风中开始苏醒。 头顶的树杈上还站着灰一块,黑一块的长离。 都疯到了这个程度,江云寄再看不出问题所在未免有些不礼貌了。他看了看稳定下来的苏合转身冲追上来的青蚨道:“去看着点她。”说完白了一眼赶过来看热闹的沐绾绾和虫宝,还是招呼着一道过去:“别傻站着了,看看怎么回事吧。” 苏合抱树抱得正开心呢,突然感觉周围莫名暗了下来,睁眼一看就对上了一圈观察着自己的眼睛:“你……你们这是在干嘛?” “姑娘还是先松手,这时节尚有些凉,冲了肺气就不好了。”青蚨手脚麻利的将人从树上撕下来,哄小孩儿一样微微挡着风口带苏合去河边溜达。 观察了一会儿之后,虫宝总算有了定论:“应该是药虫发挥作用,或者是身体之前亏空的厉害,一下子吸收了过多能量需要发散一下,也可能是体质与药虫相合,便想出来晒晒太阳吹吹风。” 江云寄只当这东西是罕见些的补药罢了,没想到效果竟真的如此神奇,想起陛下近些年来身子愈发多病,严重时连早朝都罢了,便追问道:“这药虫寻常人服用可有限制?” “药虫本就是我无意中喂着好玩儿养出来的,到目前为止除了蛊虫以外只对苏姑娘一人起效。原想着异族人也是人,或许只有她圣使的身份更为亲近自然神明可以解释。” 听他这么说,江云寄难免有些失落,而沐绾绾也知道江氏势大多有避讳,能叫江云寄开口问药之人恐怕只有多病的李氏兄弟,见此药虫非寻常人可用甚是高兴。 若是李折枝那老头子得了便宜,再活上个五六十年,还有她什么事了。 “诶嘿,青蚨你看!有鱼!” “姑娘别再往前走了,当心脚下!” 不远处主仆二人的声音传来,江云寄等人赶忙冲过去,生怕这姑奶奶一个兴起再下去游上一圈,那可真是十只虫子也补不回来了。 就这么近一点距离,等赶到近前之时,苏合已经顺手抄了个石子在河面薄冰上砸了个洞出来,本来天气慢慢转暖那冰面就脆弱,顺着那孔洞又塌下去一大圈儿,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冰洞中间慢悠悠浮起一条大鱼。 “青蚨你看,我就说有鱼吧~”苏合还是有心眼子在的,见几人都走了过来,连忙求助道:“要不帮个忙给它够上来?中午加餐吃个烤鱼~” 该说不说,这人手劲儿确实大。 车队驻扎之处渐渐飘起造饭的烟火时,一行人拎着数条大鱼赶了回来,不久后便飘起了鱼汤的鲜美气息。 “这都是苏丫头自己打的?”得知内情的姬云虎将饮尽碗里的鱼汤,喜滋滋的又去添了一碗。这赶路虽吃住都不错,可中午多是用些饼子肉干打发了,嘴里实在干巴的厉害,有这一碗鱼汤下肚整个人都熨帖了几分。他上下打量了脸蛋红扑扑的苏合道:“没想到这丫头细胳膊细腿儿手劲儿还挺大。” 苏合稍微活动了几下浑身松快,连饭也比之前吃得香,听姬云虎夸自己力气大,当即也不谦虚的说:“姬叔你是不知道,我原本身子还是挺壮实的,要不是接二连三的生病受伤,寻常男子都未必有我气力大。” 两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相谈甚欢,一边风卷残云的吃着东西,一边吐槽京都规矩多、贵人们事儿也多,当然最要紧的还是皇家李氏族人毛病多,翻脸不认人的极其难伺候。 姬云虎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加上之前被囚困的久了几乎耗成了人干,所以赶路的时候也不闲着,半日坐车、半日随行,问就是锻炼身体随时杀敌,实则每每走得疲累了,晚上都能睡个好觉,不至辗转反侧。 今天便不同了,跟车快走的队伍里多了个苏合,两人一路走一路说,时不时捡几块石子看谁丢的远,又或者是折一枝树枝像模像样的对打起来。 一开始姬云虎是抱着“闲着也是闲着,顺手哄小丫头玩儿”的心态陪着胡闹,可很快他便感受到苏合并不是信口雌黄,确实有点子气力在身上,态度也不知不觉严肃了许多。 在整日狂吃猛睡以及姬云虎半日“操练”中,苏合度过了本该枯燥的赶路时光,等再次见到熟悉的城门时,众人已然换上了轻便的春衣。 “府里已经收拾好了。”吕存善一人一马等在城门外,见江云寄挑帘探出头来也不见多热情,仍是冷着一张脸招呼道:“大人舟车劳顿,还是先进府休息,明日再行劳军之务。” 多年冷清的沐府总算热闹了几分,沐绾绾拉着姬云虎和虫宝向吕存善介绍,苏合总算是半个沐家人,便随着木玖和阿大一道安排起江云寄带来的车队。 然而江云寄也不知是抽哪门子的风,非要忙中添乱不服安排。 “我与沐家主有事相商,还是住在这附近为好。”他指着苏合住处旁边那间,脸不红心不跳的对着木玖扯犊子:“我看这里就很好。” 连阿大都被他的厚脸皮震惊到了,这小院儿中住的是两位女子,贸贸然塞进个外男像什么样子? 木玖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却并未松口,之时露出职业的假笑道:“大人此行所为劳军,具体细节主子尚不如吕将军了解,还是住到西院更为方便。” 苏合纵使有些不耐烦木玖笑面虎、黑心肝那一套,此时也忍不住连连点头,毕竟好说不好听的,到时候再让虫宝误会了就不好了。 江云寄却也不是个轻易听话的人,饶是苏合在旁边劝了又劝,还是打定主意要住在她隔壁。正磨牙间,女主带着她的三个帮手走了过来,也好奇的问木玖发生何事,为什么还没让贵客休息下。 “年轻人就是性子急,”听闻前因后果之后,姬云虎大笑着拍了拍江云寄的肩膀,顺手就将人往外拐:“姑娘家住在一处总归是方便些,咱们还是往别处去吧,总归苏丫头寻我过招的时候便能见到了不是?” 被这老大粗一言戳破,江云寄也不好再坚持,便顺着主家安排去别的院子里歇脚了。一行人慢慢散去,苏合也准备带着寻雪和青蚨回屋收拾收拾,安置好带来的行囊,却不料身后跟了个高大的影子,走一步随一步也不出声,活像个背后灵一般。 “阿大,你跟着我做什么?”苏合终于忍不住回头拦住了他,心里暗暗有些生气。这厮与自己打赌输了之后便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轻易见不到面,见了面也不说话、直愣愣的装不认识。 “主人说最近不太平,要我跟着你保护安全。”阿大也是硬着头皮跟上来,被她拿眼睛一瞟又忍不住想往后退。 苏合到底是没有欺负老实人的爱好,看他这期期艾艾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好笑,自己当初赌着一口气与他说了许多,其实未尝没有找不到正主拿他撒气的成分。况且现在自己心境不同,已不再是那个全然相信、对人对己都要苛求的幼稚鬼了。 “那还傻站着干什么?这屋子许久没住人了,你就看着两个姑娘家上下忙活吗?”她全然没有自己也不干活儿的自觉,指使着阿大又是扫地又是擦灰,忙的不亦乐乎。 莫名闲下来的寻雪和青蚨对视一眼:这人看着实在有些憨,将姑娘的安全交给他真的没问题吗? 第130章 敲打吕存善 余下的日子仿佛一下子按下了快进键,无端变得忙碌起来。而江云寄就是那只推着所有人快速前进的手,一边大力催促着姬云虎融入沐家军中,一边马不停蹄的巡视边境境况,将朝廷赏赐下来的物资分发到位的同时,暗暗派人刺探北地草场已从冰雪之下探出几分。 “大人这是何意?”吕存善收到江云寄额外送给他的盔甲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陛下赏赐的列表中,似乎并没有此物。” 说是这么说,可他的眼神却不住往上面瞟去。这盔甲材质贵重用料却大方,全身包裹的严丝合缝又不显笨拙,最妙的是掂在手中并不十分笨重,哪个上阵的兵士看到此等宝物会不眼红呢? 但越是这样就越叫他起疑,自己不过是仗着在沐氏日久、又与两任将军有些情分,这才得以于乱局中忝列将军之职,朝中虽然知道有他这一号人,却也因着沐家军“君命有所不受”的悖逆并未给他任何官职封号。 那这套价值不菲的盔甲,就只能是出自这位江大人之手了。 果然,听过吕存善的推拒之辞后,江云寄并未表现的如何意外,反而露出些微不好意思的神态笑道:“这盔甲是我在京都时搜集材料、寻能工巧匠打造而成,算是在下的一点心意。”他偏头看了看死乞白赖非要跟过来的苏合道:“其实这也是苏合提醒我的,她在钦天监任职时曾偶然听到大人们私下谈论星象,说是破军闪动、间或红光,实为战乱将起且主帅有伤的不祥之兆。” 吕存善是浸透了敌寇血气的煞星,自然不相信什么观星天象的文士空谈,同时也不相信此二人大费周章备下厚礼,只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安危着想。 尤其是那个叫苏合的外族女子,从前受自己威胁掣肘良多,每每陪着笑脸、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编排他呢。 “当然,除此之外在下还有小小的不情之请。”吕存善不置可否的态度并未逼退江云寄:“姬云虎其人乃是与朝廷不容的良将,正适合为沐家所用,还望将军行方便,准他做个随战左右的副将,共同应对此番边境之乱。” “好。”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谁知道吕存善答应的很是痛快,甚至信手提起那一身盔甲,摸了又摸还不时在身上比量起来,端的是爱不释手的模样。 这几日姬云虎就宿在军营中,与寻常兵士待遇无二,非但不觉怠慢、反而在军中混的如鱼得水,有敌情之时便抄起刀兵也跟着杀上去,没事的时候就爱找军营里的小头目们比武摔打。别看其年岁不小了,打起架来完全不输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们,甚至因着常年作战的经验和油滑的行事作风,可以说是挑遍军营从无败绩。 这一切吕存善全都看在眼里,只是没找到合适的由头加以提拔,既然有人备下厚礼前来讨要说法了,他也乐得‘徇私舞弊’一回:“江大人连他的家眷都带来了平城安置,想必心中早有了计较。只要他每战都做出些功绩来,到那什么劳什子大战开始之时,我便第一个升他做副将。” 计划中比重最大的一环已然敲定,江云寄也不欲再多话,寒暄几句便要离开,只是前脚刚走出门,后脚便被苏合关在了门外:“大人先行,我与将军许久未见,唠唠家常便回去。” 就知道她是个主意正的!江云寄有心把苏合拖出来带走,以防她说些有的没的暴露了自身,可吕存善也不是蠢得,两人在他面前争将起来,岂不更是坐实了有内情隐瞒?走是不可能走的,他只好咬着牙在门外嘱咐道:“在将军面前莫要胡言乱语失了礼数,我就在廊下等你。” 苏合原本也是鼓了好大的勇气才想到这一步,果不其然被江云寄隐隐‘威胁’了一番,转身又对上吕存善打量羔羊一样的眼神,怕到头了反而生出些怒气来:“将军不必这般吓唬我,此去京中我也是被扎过窟窿浸过水的,很没有以前那样拿剑一晃就腿软的样子了。” 说是这么说,但这些年吕存善看起来又凌厉了许多,冲自己一瞪眼还是挺吓人的。她干脆在椅子上一坐,大大方方的自爆道:“这些年纷争不断,难道将军就没有嗅到什么别的味道?” 吕存善见她果然没有之前战战兢兢小鹌鹑一般的样子,心下也觉得有些无趣:“本将军又不是什么猎犬,能嗅到什么味道?” “将军嗅不到,我却一入平城便闻到了。”苏合暗暗攥紧了拳头,指甲抵在掌心的微微刺痛给予了她莫大的勇气:“像是大雨将至前的潮湿泥土味道,如今的平城就笼罩在凝结不散的血腥气中。吕将军,战乱将至。” “呵,不过是打仗有什么可怕的?”吕存善脸色不渝嘴巴却极硬:“昨日我还带人斩杀了十数个袭击村落的匪寇,这些地下尚有血迹未清。” 听他有意膈应人,苏合倒胃口之余更加正色道:“将军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说的乃是尸山血海中那冲天的血气,是十倍百倍于虚兹灭族的惨状,冰雪消融一分、那血腥气便浓重一分,北地饿狼已然成群结队环伺平城,西南边线受蛮夷钳制只会自顾不暇,李氏王朝笙歌不绝早已软掉了骨头。”她很怕自己人微言轻错过了时机,语态急切的仿佛刀兵就响起在门外:“吕将军,此战时日长久,你要先保自己命在,才能守住沐氏、等到沐姐姐掌位的那一天。” 沐绾绾此行回来之时便同他说过厉部刺杀之事,今日这两人又接连提醒,吕存善心中原本的疑虑也不得不落到实处。他叹息着将盔甲搁回箱中,终于正色道:“眼下只有你我二人,我希望你不要用神神鬼鬼那一套来敷衍我,只说这消息,你是从何得来、有几分把握?” 先前知道吕存善是个不信鬼神的,但苏合万万没想到这人竟是油盐不进的唯物主义老同志。亏江云寄还担心她被当成算筹关起来,扎一刀得一个预言,这下算是枉做小人了,人家压根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我是虚兹圣使,所行所知自然都是神的启示,难不成将军一直当我是骗子不成?” 吕存善毫不避讳的点点头道:“没错,若不是绾绾愿意留着你作伴,我是断不会留异族人在府中的。” 虚兹虽是偏安一隅的小部族,向来只略通商贸、不兴战事,但说到底非我族类,尤其这小姑娘一头长发如火,搁在哪里都碍眼的很。 苏合没想到自己如此伏低做小,竟然成了旁人眼中的坑蒙拐骗之辈,不由气结道:“我这许多族人为你沐氏所用,难道也是骗人的不成?”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被你故弄玄虚蒙蔽住的呢……” 好好好,说到底只认定她一个是骗子对吧?!苏合气得满地乱转,这个顽固不化的老东西她就不该管他的死活! “言尽于此,我的任务也完成了,至于信不信就看将军自己的决断。”她现在亟需出门透透气,不然非得憋死不行:“今天是个好日子,我索性就全交代了吧,沐姐姐并非池中之物,纵使身边莺莺燕燕迎来送往,总归是以大业为重、耽不得儿女情长,将军自然知道用什么身份才能长长久久的留在她身边。” 若说原先这些情节只是苏合心里意气为之的设想,在看过作者那癫狂变态的样子之后,她便丝毫不怀疑女主身边一切貌美男子都会被作者拉来作配。《权相为后》,后是什么?后宫之主!这分明就是想让女主登鼎大业之后,再和一堆貌美男子这样那样的俗套之作。若说适龄人中有哪个有机会为相,那应当就是江云寄无疑。 只可惜作者千算万算,算不到自己的美味肉身比她强行拉郎吸引力更强,主cp都拆了,这一个‘风韵犹存’的男配她还劝不退了? 早晚她要把那个缺德作者和这本恶俗的破书穿个稀巴烂,到那时她才能堂堂正正的活下来,沐绾绾也才有追求自己真正所爱的自由。 房门刚一推开,换羽完毕的长离便急急的落在了苏合肩上,从吕存善的角度看去,烈焰一般的红发与光亮的鸦羽交织在一起,于逆光中仿佛红与黑的界限都在光中熊熊燃烧起来。 若无神明洞察……她怎么会……知道呢…… 苏合气鼓鼓的摔门而去,偏着脑袋用力去蹭长离壮实了许多的身子,口中喋喋不休的数落着吕存善自相识以来的种种罪行。 然后在廊道尽头,看见了皮笑肉不笑的江云寄。 两人房里都有人候着,想私下交谈只能另寻他处,江云寄提着她就往假山后面一塞,冷着脸逼问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毕竟是自己私自行动在先,苏合缩着脖子半点不敢抱怨,只是赔着笑脸解释道:“我发誓我真没多说什么,只是帮他确定了马上要打仗了、他有可能会死但必须不能死……而已……” 第131章 策反阿大 苏合有心示弱卖惨的话,江云寄绝对不可能招架得住。 听她故作可怜的描述自己有多不被信任、说服吕存善有多么艰难之后,江云寄早没有了一开始的怒气,只是叹息着要她回屋去喝甜汤。 “我这段时日都会很忙,你只管在府中待着不要乱跑,若是真有异动、城里也算不上安全。”江云寄坚持把她送回院子里多番叮嘱,便又急匆匆的离开了。 就行军打仗这件事上,沐府中的每一个人都比苏合有发言权,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府内锻炼自身,争取不给大家拖后腿。 “你进步的很快。”阿大收招跟在苏合身后,赞叹的同时眼中也有几不可察的落寞。 吃过药虫之后苏合身体康健了许多,一闲下来便缠着阿大过招。但她始终记着病弱之时的难受劲儿,所以每每练到力竭之前都会收手,跑回屋子换上寻雪和青蚨准备的热茶干衣,力争摘掉病秧子名号,从此远离苦唧唧的汤药。 对于阿大的低落情绪,她也早有察觉。这些时日边境局势愈发紧张,沐府中连精壮们操练的身影都看不到了,除了守卫的必要人员之外,其余的全部被拉到军营、铺在了战线上。 而经年训练,探查还是杀敌都算是一把好手的阿大,却被留在了后方守着苏合。一腔热血沸的久了,也难免会干涸下来,正如此时躯壳空在、却没了神采的阿大。 “姑娘好像又高了些。”整理衣箱翻找春衣的寻雪很是苦恼的说道:“去年的衣服都有些短了,总穿这几件男装也不是事儿啊。” 青蚨话少却是个行动派,用眼睛量了量苏合与阿大之间的身高差之后,沉默的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如今平城之内都在戒严,许多铺子已经歇业,可要寻制衣的师父入府?” 这沐府向来是个母蚊子都欠奉的和尚庙,满院子男人们穿的都是统一定制发放,哪个知道什么裁缝居处?况且女主等人有意将沐府打造成一个铁桶,没必要为了两件衣服带外人进进出出。 苏合索性将差事丢给了寻雪:“你之前为我缝制的中衣穿着就很好,这沐府库房里不缺针线衣料,你只管说是我的意思去领了,随便是在旧衣上续一截、还是缝两件换洗的新衣,我信你的手艺肯定不比外面的人差。” 得了夸赞的寻雪整个人都飘忽忽的,她整日无事可做也是憋闷,怎么就没想到给少主夫人缝几件新衣服呢!说干就干,她应承下来之后当即欢天喜地的奔库房去了。 “青蚨,你也同寻雪一道去吧。”面对青蚨询问的眼神,完美的借口苏合已然是张口就来:“那丫头爱俏,恐怕尽挑些桃红柳绿的颜色来乱我的眼睛,你平日穿衣颜色我就很喜欢,去替我看着点儿她。” 饶是青蚨性子沉稳,被苏合这么一夸也有些赧然的笑了起来,眼神示意阿大小心警戒之后,便追着寻雪去了。 打发走了这两个丫头,苏合总算松了一口气,探头探脑看了一圈确认此时无人路过,这才兴冲冲的对阿大道:“你既说我进步大,那若是上了阵前,能有几分全身而退的把握?” 这问题虽然突兀,但阿大不疑有他,只以为是习武之人寻求认可的行为,认真想了想答道:“我不曾正式上过战场,但如果是对上沐府护卫那般程度的对手,或有五成把握逃出生天。” 五成这个数字看似危险,但沐府留驻兵士的单兵作战能力绝非泛泛,战场上最优秀的士兵定是要辅佐主将对战,寻常的小喽啰也不过是充数助阵的分母。以苏合过人的感知能力,对上他们的生存几率还能再提上一提。 “若是有你保护呢?”话虽如此,苏合还是希望这个数字能无限趋近于十成,毕竟她的征途不能在此草草结束,一命换一命的做法实在是划不来。 对于自己的功夫阿大还是很有信心,纵使不敌围攻,扛着苏合逃出去也不会是什么难事,便老实答道:“不出意外,可全身而退。”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了,苏合脸上贼笑着一看就没憋好屁:“我偷听过了,寒部已然积蓄兵力列于边境,四日后必有一战,咱俩……混进去帮点儿小忙?” “你如果是认真的,那我就得向主人汇报了。”谁知阿大今日格外不好糊弄,听她说出此等找死的话,当即起身就要去寻人报信。 他被丢在后院儿已经是不得重用了,再连看人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岂不是要被发配到偏院儿洗衣服了?! “别别别,咱有话好好说,挺大个人了怎么动不动就要打小报告呢?!”苏合当机立断扑上去抱住了他的大腿,厚着脸皮哀求道:“我真不是去玩儿的,寒地部族们狼子野心非一日两日,首战为了鼓舞士气定会使尽阴招针对主帅吕存善,他要是死了沐家军群龙无首,你家主人多年筹划岂不毁于一旦!” 手上挣扎的力道果然停了,阿大前所未有的严肃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先松手,我们好好谈谈。” 挑选衣料、匹配丝线极耗时间、精力,再加上寻雪和青蚨要好生争辩一会儿,苏合这才敢趁着这难得的空档策反阿大:“江云寄的奏报日前已经由驿站发出去了,随之附上的还有沐姐姐亲自执笔向陛下陈情,请求恢复先沐将军名誉、准‘沐昭’袭将军位出战的书文。此次首战若不能赢得漂亮,恐怕朝廷立刻便会派来接任的将军,到那时沐姐姐要么被架空、要么沦为反贼,哪一边都是必死的局面。” 这推论并不算复杂,只是苏合几乎咬定吕存善‘不行’的言论实在可疑,阿大想了又想只当她是战前思虑过重想岔了脑子,郑重安慰道:“吕将军经年戍边守一方安宁,绝非那等粗浅无能之辈。况且有江大人提醒,沐氏早已做好调度应对的准备,你不要太过忧心,只管等着捷报就是了。” 第132章 策反成功√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相信我呗?”苏合没想到自己连吕存善都唬住了,头脑最简单的阿大反而没忽悠住,气得叉着腰一圈儿圈儿的满地溜达。 看来还是自己一直保留实力,被这小子看扁了啊…… “你之所以一直得不到沐姐姐的重用,皆因执行了首辅大人的密令,不仅给她寻亲之路平添烦恼,还在她遭逢危机时袖手旁观,我说的可对?”这些东西总有当事人知道,若说是江云寄或沐绾绾告知苏合的也不稀奇,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一路跟踪北上的时候,你曾不小心看到沐姐姐‘更衣’,是也不是?!” 阿大这个脑袋瓜正经事不装,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倒是一点就透,当即脸红脖子粗的否认道:“没、没有!我没看到!” 看没看到不重要,承认了就行。 “你再想想,当时冰天雪地的、又有灾民作乱,即使是官道上也整日整日的见不到人,这么细节的事情,我又是如何得知的?”苏合说完这句之后,便装出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等着阿大回应,最好是恍然大悟之后痛哭流涕请求原谅的那种。 “所以……”阿大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随着语气变化眼睛也越睁越大,最后在苏合期待的眼神中说道:“所以主人当时就知道了,还说给你听!” 苏合实在忍无可忍跳起来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知道个鬼哟!就依沐姐姐的性子,若是知道你曾经偷看她,不抠你一双招子都算是大慈大悲了,还能大咧咧的四处往外说?!” “也是哦,”阿大微微踮脚躲过苏合的攻击,好奇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什么情况?说好的先知光环呢?她精心营造的神秘氛围呢?是从哪里变成现在百科大讲堂局面的?! “因为我是圣使!圣使知道吗?神能知晓过去未来,而圣使能从神口中得知其中一部分信息!知道了吗?!”她炸了毛一样攥住阿大的衣襟,恶狠狠的呲着牙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吕存善那个老不死的就要死在这场战争里了!除了我没人可以救他,听明白了没有?!” 可惜苏合的战力在阿大看来实在有限,纵使浑身散发着杀气也像是奶猫弹出粉嫩的爪子。他甚至还能抓住其中的盲点,低着头认真道:“吕将军虽然衣着朴素,但其实年纪并不比我大太多……” “那不重要!”苏合眼珠子都要瞪裂了:“只要三天后他一死,享年就都是这么大了!你到底带不带我去?!” 怒吼实在是一件极其耗费气力的事情,见阿大还在犹豫,苏合干脆放松下来,半死不活的威胁道:“出了事全算我头上,但若是你不同意,我就告诉沐姐姐你当年看到了她在野外……” 剩余的话被阿大捂在了手心里:“光我同意没有用,军队驻扎在城外尚有些距离,若是寻雪和青蚨姑娘发现你不在,恐怕不过半日就会被捉回来。” “呼……”苏合费了好大劲才把嘴抢救回来,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后保证道:“这些我都计划好了,你只管配合就是。” 理由充分,又有把柄在手,阿大再没有了拒绝的理由,只能乖乖听话了。 于是……大战前夜…… “这就是你口中完美无缺的计划?”阿大左手提着寻雪、右手拎着青蚨,小心翼翼的将两人放到苏合的床上,想了想还给盖好了被子。 就在两个侍女尽心尽力为苏合赶制新衣的时候,她却拜托阿大搞到了一点高档迷药,就掺在每晚雷打不动的甜汤中哄着她们喝下,准备趁着这点时间差连夜奔袭前线。 “你就说好不好使吧!”苏合正在桌前做第二手准备,未免迷药药坏了两个姑娘的脑子,她一点儿没敢多下,思来想去还是准备一封信,万一她们提前醒了也能知道自己平安。 要是一时想不开殉了主,岂不是罪过大了。 “可等到天亮之后她们还是会醒过来的。”阿大凑近了想要看看,写什么信能把人写的直嘬着牙花子,冷不防被满纸荒唐言闪瞎了眼睛,连带着脑子都有些不转了:“这……是……” “谁让你过来的?!去那边,转过去站好!”苏合恼怒的将人推远,草草将构思了两天的信件写完,末了检查的时候自己都有些脸红。 她思来想去,此事要想成功,不仅需要阻止寻雪和青蚨向江云寄报信,还得让她们帮自己打掩护瞒过府上其他人。便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表明自己担忧江云寄此时巡边的拳拳之心,为了增加其中的可信度,难免要加上一些思君盼君的酸话。 这次她可是牺牲大了,若还是不能成功,就……就等下一次好了。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苏合十分自觉的蹿上了阿大的后背:“去吧,人类的好伙伴,天明之前,我们必须到达战场!” 今夜月光很亮,风却有些凉,阿大像一只灵猿在树梢与平地间起起落落,背后的苏合是前所未有的乖巧,紧紧伏着像一只温软的玩偶。 此前他向来是独来独往,十天半月不开口言声也是寻常,可不知怎的,感受着背后传来的陌生心跳,阿大突然很想说点儿什么:“你为什么……”奈何话一出口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形容。 苏合是他见过最怪的人。 她身份说来尊贵,可有意识之时已然成了亡国的奴隶,若是按照主人的性子,恐怕千方百计也要回归旧地重新建国,要是以江公子来看,还得将始作俑者手刃才能心安。 可她却好像只是顺其自然的接受了下来,然后帮主人和江公子行事、布局,对自己人毫无保留、对旧事也并不计较,现在还要冒着危险去救待她并不亲善的吕将军。 “为什么要救吕存善?还是为什么要帮沐绾绾?”背后传来苏合略带笑意的声音:“说来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并没有什么人、什么道理能指引我如何抉择才是对的,我只是觉得该做,所以就做了。” 第133章 激将 “你呢?想过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吗?总不能一辈子做个不得志的小跟班吧?” 不妙,很不妙。阿大从未有过大敌当前还分心的时刻,而在这天色将明之际、两军混战之中,他竟然控制不住的在脑中回想起苏合的问话。 是啊,他一身武艺不输旁人,之前在影卫中尚可以做些正事,可自从被送给沐氏之后,便成了个看家护院、端茶倒水带孩子的碎催。 一步踏错终生错啊。阿大顺手挑开一柄想要偷袭的大刀,任由苏合上蹿下跳在战局边缘虐待敌军。 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不是失血过多昏过去的、就是被一掌削晕过去的,两人配合着倒当真是杀出了一条“血路”,一步步朝着主帅所在靠近。 “不好,阿大,快带我过去,要多快有多快那种!” 苏合一直支着耳朵听吕存善那边的动静,却不料将帅交战之时,对面还有心思用蹩脚的官话戳吕存善心窝子。 “吕将军此番大战之前,不知可曾回故土一探啊?”乌萨尔被长刀擦过背脊,顿时闷咳了几声:“本将也是日前才得知,你一直寻找的弑亲仇人,原来就是我啊。” 此言一出,吕存善目眦欲裂,招式间也舍弃了回防,只是一味的向乌萨尔身上劈砍过去,面上虽还是一贯的冷肃之色,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 难怪他多年遍寻不得,竟然被这厮藏在了军营大帐! 这下子乌萨尔应对的更加狼狈,身上也渐渐多了几道血痕,可他倒像是全然不曾疼在自己身上一般,继续挑衅道:“将军何必动怒,本将也是惜才爱才之人,若你肯为我皇庭所用,便是去将军父母坟前磕头认错又有何难?” 他话中虽尽是招揽之意,可看那乌黑的大脸上露出的鬼祟笑意,苏合直觉事有不妙遂催促道:“阿大,再快点儿!我怀疑对方有什么阴招!” 越接近吕存善两人,周边的兵士就越难应付,阿大自己缠斗着,还得时不时帮苏合挡几下,速度自然慢了许多,对于苏合的过分请求,也只能道一声“尽力”。 但苏合等不了了,她已经预感到那什么乌萨尔的狗嘴里要吐不知道什么脏东西了,索性扯过一旁沐家军兵士的手臂,熟练躲过对方挥来的长刀急道:“有朝廷急报不得不战场传信,劳将士们助我开一条路。” 那小哥见她穿着沐家军内部兵士的衣服,又确是和阿大一道逆着人潮杀将过来的,便郑重应下,呼喝着同袍共同助两人向主帅靠近。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苏合躲刀避剑的眼见着就要凑到近前,却听见乌萨尔嘴一咧开始大放厥词:“哦,不过当时兄弟们下手粗鲁了些,许多尸骨都已经不太齐全了,不知将军的爹娘是悬在树上吊死的、捆在空地上烧死的、亦或是一刀两段腰斩而死的呢?” “你找死!”吕存善终于压制不住心中怒火,纵然知道这是敌军激将之法,还是策马追着遁逃的乌萨尔去了。 “要死了你个老不死的!姑奶奶说的东西你是一点儿不往心里去!”苏合气急,指挥着阿大抢下一匹马也跟了上去,只留下一句嘱托:“到你真正做老大的时候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姬云虎就跟在吕存善身边,刚刚斩杀敌方副将,却见主帅失控拍马而去。心中虽然焦急,却担忧无人压阵不曾追上去,被苏合这么一咋呼顿时认出两人:“你在这里应敌,我去看着他们两个!” 说完也追着马蹄扬起的烟尘而去。 两大战力一下子跑路,可以说是十分危急的局面了,阿大举目四望无非血肉,遂握紧了半路劫来的一柄长刀摆开架势:“求速死者,来!” 塔楼上观战的江云寄此时也慌了,丢下望远镜就往下冲,还是脸色同样难看的沐绾绾伸手拦住了他:“你要是死在这儿我可就说不清了。” “那是苏合!”江云寄整个人都慌了,要不是楼上还有几个人守着,恐怕沐绾绾自己还拦他不住。 “姬云虎已经去追了,比杀人你还能比他强?”沐绾绾看到了敌军中拼杀不停的阿大,自己也忍不住一阵头疼,这吕存善向来最是沉稳冷静,哪知道会阵前出这种纰漏!眼下还是稳住这大少爷要紧:“你不是有影卫吗?让他们去。” 被迫冷静下来的江云寄大脑终于恢复了运转,在沐绾绾提议的同时,已然解下腰间玉佩向外挥了挥,不过几息便有黑衣执剑之人攀了上来,领了命便带着一干人去追苏合了。 若不是沐绾绾厚着脸皮提醒一句,这厮压根儿没想过顺道救吕存善。 “别担心了,苏合是上天派来襄助你我的,一定能逢凶化吉。”沐绾绾冷着脸再度望向战局,心中也不断说服自己,自己许下的诺言还没有实现,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定不会有事’的苏合果然平安抵达了目的地,然而不出意外的话,她这次要有事了。 她驱马慢慢靠近吕存善,只觉得躲在哪里都不安全——因为他们已经被乌萨尔预先布下的埋伏团团围住了。 “吕将军果然好命,送死都有人相随啊。”乌萨尔全然没有了之前败逃的丧气劲儿,一探头看向身后追来的一人一马道:“哟,竟然还有一个!放他进来。” 姬云虎不知个中原委,只以为是苏合胡闹、吕存善冲动,没等近前呢就先骂开了,只是他言语间倒是极有分寸,并未暴露苏合女子身份,只数落她不好好在后方看家,不知轻重往阵前跑。 眼看着姬云虎是越骂越起劲儿,那手指头都要戳到吕存善鼻梁子上了,而乌萨尔也乐得看这场闹剧,按下了蠢蠢欲动的兵士听得兴起。 三人此时距离极其近,姬云虎突然在大骂的间隙咳嗽起来,借着这空档突然小声说道:“你俩擒王,我断后,就是现在!” 第134章 中箭 乌萨尔总算为他自大又爱看热闹的劣根性付出了一点代价,原本十拿九稳围困敌军主将的局面,转瞬间变成了双虎与群狼的厮杀混战。 到这个时候吕存善总算智力上线,专心盯着乌萨尔的脑袋去砍,任他叽叽歪歪说什么都只当是放屁,憋着一肚子怒火全数化为了凶猛的战力,很快又在乌萨尔身上添了数道新伤。 而苏合说是辅助、其实更像是跟在大佬身后混人头,能侥幸从姬云虎手里逃掉的漏网之鱼只有零星三两个,还都不同程度上挂了彩,正是练手的好材料。她也是灵光一闪,抽出镯子里的机关索勾住刀柄,便成了远攻近守两相宜的武器,渐渐也有些得心应手起来。 眼看着局面因为三人的先发制人产生了反转,埋伏的兵士很快被姬云虎斩去了半数,而乌萨尔身上的血和土已然活成了红泥,胯下战马亦被斩去了腿倒在地上哀鸣。 骑兵对峙,先落马者几乎已经定下了死局,更不要说追上来的影卫如同绞肉机一般、正不断收割着剩余敌军的生命。 吕存善的长刀挥下带起猎猎风声,而乌萨尔仿佛也接受了失败与死亡的相拥,闭上眼、脏污的脸上只余平静……甚至还有隐隐的喜悦? 细微的机扩声在纷乱的战局中无人发觉,除了一直悬着心神的苏合。 她终于知道作者笔下的吕存善该以怎样的方式结束生命,此刻她只觉得胸口上的大洞有风不停灌进来,又裹挟着生命力汹涌而出。 苏合张了张嘴想要吸引同伴的注意,却连痛苦的喘息都变得极其细微。中箭落马会大大拉高死亡几率,若是再被受惊的战马踏上几脚就会死的不能再死了。 “苏合!”吕存善也感觉到了箭矢破风而来的异响,但还是放弃回防、手起刀落将乌萨尔斩做两段。然而当他绷紧了肌肉准备迎接熟悉的痛意时,却听见了身后小姑娘不祥的闷哼声。 见到主子要求重点保护的苏姑娘被当胸一箭穿成了糖葫芦,影卫们俱是背后一凉,这么多人看顾一个未来的少主夫人也没看住,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你们去寻放箭之人,务必捉到活口回来请少主发落。”为首的影卫快速反应过来,拉着其中一个身量略瘦的成员冲向了苏合:“阿白,你去护送苏姑娘回大营。” 名为阿白的影卫想要上前接过苏合的时候,还被不放心的吕存善闪身躲过,他已经因为自己的自大和鲁莽害了苏合,哪里肯轻易交予不知底细的旁人。 “江氏影卫奉命保护苏姑娘,还请将军不要阻拦。” 阿白一开口便暴露了女子身份,又听她说是江云寄手下暗卫,吕存善这才打消顾虑任其将苏合带走,自己则与姬云虎和影卫头子一道奔赴战场。 仗还没打完呢。 万幸的是阿大表现出了众人没有料想过的军事能力,临危受命之下竟然也与沐家军一道守住了战线,只是身上都在不住的向下滴血,看样子伤的也是不轻。 “主帅伏诛,降者不杀!”吕存善将乌萨尔的头颅高高扬起,吼声在愈见空旷的战场上回荡着,很快便传来了敌军鸣金收兵的信号。 首战斩对方主将,怎么说来都是不错的成绩,而大人们却愁云惨淡的挤在一个营帐里,氛围显得很是凝重。 “那箭的位置很险,又是血槽又是倒刃的,陆军医说这是北地专门造来射杀主将的箭矢,姑娘恐怕这次……不大好了……”寻雪将血水泼了换过净水,又强忍泪意冲回了隔间里,徒留营帐内众人脸色愈发颓丧。 江云寄几次想要冲进去都被沐绾绾和姬云虎合力拦下,无奈只能用吃人一般的目光去瞪跪在地上的木乃伊阿大和杵在旁边的冰柱子吕存善。 “请主人责罚。”阿大一下阵便被拖去包扎上药,刚刚收拾出个人样来,便自觉的跑到营帐里来请罪了。若非自己从旁协助,单凭苏合自己根本完不成这样危险的“壮举”,可以说她现在生死难料与自己耳根子软完全脱不开干系。 吕存善看阿大都认错了,自己也算是导火索之一,便跟着陪了一个:“苏姑娘受此重伤,吕某也难辞其咎。” 至于守护少夫人不利的影卫们,现正在军营牢房中审问放冷箭的敌军,借着拷问寒地众部兵力布局的由头,将又痛苦又不致命的刑罚使了个遍,生怕少主看见这人太自在了便会找他们的不自在。 而纠纷的源头正静静躺在床上接受治疗,而按照惯例,灵魂飘到了作者那边去偷看接下来的剧情。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已经能够坦然的融入周遭黑暗中,悄悄靠近几乎要把键盘敲碎的作者身后,伺机探头看上一眼半眼。 然而今天这疯婆子的状态格外不对,平时她虽然也疯疯癫癫的,但坐在电脑前的时候好歹还算镇定,可就她来的这一会儿所见,电脑屏幕上的光标跟跳探戈一样进一退三的,不仅情节没有寸进、看起来还有倒退的趋势。 “啊啊啊啊——”作者终于从椅子上弹起,先是扯下键盘不住的在桌子上摔打着,似乎是不解气,又将其塞到了嘴里使劲咬着,像是个不知如何疏导的坏脾气小孩子,整个人都被憋得快要炸开了。 借着屏幕的光亮,苏合看到那键盘破损的缺口划破了作者的嘴角,鲜红的血液顺着按键缝隙、沿着手腕流淌下来,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更加用力的发泄着愤怒。 就在苏合目瞪狗呆进退两难之际,原地发疯的作者一个转身狠狠盯住了她,索性将狼藉一片的键盘丢开,张着满是鲜血的嘴巴向她扑过来。 ok,这个流程她很熟悉了。两个人正式进入互相咒骂——扯头发——撕挠啃咬——力竭、坐下来对骂,再重复以上步骤的环节。然而这一次没能看到什么有效信息,苏合想着总不能白死一趟,便将主意打到了明显精神状态不佳的作者身上—— “瞧瞧你这疯疯癫癫躲在暗处的样子,”她故意拿捏着刻薄的表情嘲笑道:“沐绾绾不过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外来人,等着瞧吧,很快我就能夺走她现有的一切!” 第135章 苏醒 苏合所料不错,沐绾绾的功成名就、美男环伺几乎成了作者的心病,听她说要将一切全然毁去,登时便歇斯底里的大喊起来:“你算是什么东西?之前便处处和我作对,现在还要搅乱我创造的世界,你休想!沐绾绾才是这本书的主角!所有最好的东西都必须是沐绾绾的!” “左右也不会是你的,我拿来用用又有何不可?”苏合乘胜追击,使尽了力气按住了作者,继续刺激她道:“你还想让她做女帝?论家世、论武艺、论才学,这些男子哪个不比她强?就连那个官话还说的不太好的虫宝,若是有心利用他一身的毒蛊奇术,也能在重山村寨中混个王当当。呵,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补完最后一刀,苏合便只是耐心应付着作者毫无章法的扑打,专心去听她那些污言秽语中夹杂着的零碎信息,什么“她早就铺好了路、沐绾绾只管走下去”,什么“沐绾绾生来便是极尊贵的、旁人根本比不上”等等,直到被熟悉的拉扯感带走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人言辞疯癫却并没失了逻辑,只有一点十分可疑——作者从头到尾都直呼沐绾绾的大名,不肯以她代替。 像是对这三个字极为看重。 灵魂飘忽的时候太过轻巧,落到这具破破烂烂的肉身里时便觉得格外痛苦,但苏合还是忍不住呲牙咧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来—— 我可真是厉害坏了,这样都还能活。 作者分明次次留给她都是必死的局面,但或许是天可怜见,每每容她自生死边缘溜达一圈,却还能扭扭哒哒的回来享一阵子清福。 自她拔箭之后已经过了一日夜,据军医说这段时间最为紧要,若熬不过来便可趁早准备后事了。江云寄瞪着眼珠子在床边守到了夜深,最后还是被沐绾绾借着“有损名誉”的由头连拉带拽的轰了出去,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了寻雪和青蚨两人,眼睛一眨不敢眨的盯着苏合。 所以不过是一个无声的表情也没有被她们错过,双双跪坐在床前,像是怕惊了人一样轻声细语的问,是不是痛的厉害、想不想要喝水。 这两个问题统统被苏合用一个幅度极小的点头回应,若不是额上的帕子顺势滑落下来,就是眼神极佳的青蚨也得含糊。 本是温度适宜的水、划过体温升高的苏合喉咙便成了降温的良药,她忍着咽一口便要哼哼一声的痛意愣是连喝了四杯,还是青蚨估摸着一会儿该喝药了怕她肚子胀,恐怕第五杯也已经落了肚了。 润好了喉咙苏合也生出些气力,劈着嗓子第一句问得便是:“有没有吃的?” 这一问连青蚨都忍不住红了眼眶,所有人都以为姑娘这次活下来的机会渺茫,可姑娘不仅睁眼了,还马上就想要吃东西。 我们姑娘就是能活! 青蚨小跑着出了门直奔伙房而去,军营不比府上、这个时候肯定没什么顺口的吃食了,她准备偷偷挖点儿吕存善的精米再顺个小锅,好生给姑娘煮一碗酥烂绵软的米粥。 路过江云寄的帐篷时,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兄妹间的心灵感应,青岫突然探出头来将人看了个正着,自家妹子靠谱他是知道的,没有特殊情况绝不会撂下生死未卜的主子独自跑出来。 “蚨儿,过来。”青岫压着嗓子招呼她过来问道:“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苏姑娘那儿有动静了?” 不等青蚨报喜,睁着眼睛望帐顶的江云寄便直板板的坐起身来,开口的声音比起苏合也没好到哪里去:“苏合醒了吗?” “是,我们姑娘醒了,进了四杯水、现在正嚷着肚子饿呢,奴婢就是出来寻摸吃食的。”青蚨索性越过她哥,伸长了脖子冲帐里回话。倒不是她心怀旧主,只是少爷平日里吃穿用度都精细着,说不定能从这里搞点上好的粳米,用那个煮粥又香甜又补养,再好不过了。 一阵手忙脚乱的碰撞之声过后,江云寄匆忙赶出来:“青岫,挑些……算了,你带青蚨去随便拿,我去看看苏合。” 江云寄冲进苏合所在的内室时,正看见她白着一张脸靠在被垛上,还得安慰哭个不停的寻雪。听他这么大阵仗杀进来,两人都抬起头来看,苏合倒还好,寻雪一下子止住眼泪吓得直打嗝儿,简单问好之后就向一旁退开。 她和青蚨本就有看顾姑娘不周的过错在身,又叫少爷瞧见自己拿乔让姑娘哄着,这下子还不得被捉去打板子? 苏合见气氛不对还想劝上几句,没等张嘴便被江云寄直愣愣的目光吓住,这才想起来自己不管不顾的跑到前线、又假传圣旨,虽说最终救下了吕存善但也捅了不小的篓子,一时气短也只好乖乖低头等待训话。 然而江云寄只是站在床前不停的冒冷气,好半天过去,突然委委屈屈的问了一句:“我在的时候你怎么不醒。” “啊?”苏合诧异的抬头,却见江云寄甚是认真的等着她答复,不由得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来——这人不会是……在撒娇吧? 瞧着他面色愈发不善,苏合脑子一抽赔笑着答道:“一时失误,下次一定哈。” “还有下次?!”江云寄不可置信道:“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可以这么糟蹋?!” “我这不是没死嘛……嘶……对了,这次是咱们赢了吧?”她倒想精神精神表示自己没有大碍了,可惜这伤口一动就扯的心肝肺都疼,倒吓得江云寄乍着一双手,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赢了,吕存善也活的好好的,”一提起这个江云寄火气又上了头:“你所谓要救他的方法,就是以身替死?他就有这么重要?死了一个吕存善如何、她沐绾绾断了一臂又能如何?就是这首战失利又与你何干?这些难道都比你的命还重要?!” 他越说越离谱,到最后几乎是可以欺君叛逆之罪罚处的程度,到底是军营中人多口杂,苏合连忙喝止他道:“嘬住!你说什么疯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