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微镜下的太平镇》 第1章 浴火重生太平镇 着名的历史学家王笛老师说,把历史放在显微镜下。 如果没有小人物的历史,这个历史是不完整的。 套用一下王笛老师的话,把一张行政地图放在显微镜下。 如果没有那些小镇,这张地图也是不完整的。 ——序言 这是关乎一些小人物,一个小镇的故事。 小镇叫太平镇,很多年前叫草把场。 因为蜿蜒两里的街道上没有一间瓦房,全是清一色的土墙茅草屋。 直到一场大火把草把场化为灰烬,人们重建家园后她才有了太平镇这个名字。 很多年前的草把场毁于一场不明的大火。 熊熊大火烧了两天两夜,把整个场镇化为一片焦土。 大火烧死了九对青年男女,发现他们的时候。 男女两两紧抱,全身被烧成了焦炭。 同九对青年一起逝去的还有十八只狐狸,那些成为焦炭的狐狸。 同样是两两相抱,这是多么残忍又是多么幸福的死法! 这奇怪的巧合让草把场所有的人,都坚信这九对青年男女与十八只狐狸有着某种宿命的联系。 大火熄灭的第七天是一个黄道吉日,那是一个绝对悲痛的清晨。 经历灾难的人们在悲伤中让十八副崭新的灵棺同时上路,劫后余生的男女老幼尽皆举哀。 在小镇上场口约半公里的一个宽广谷地,十八副灵棺同时落坑。 九个花朵般的灵魂在谷地的左边得以安葬。 她们坟前的白色纸花圈在风中使劲地摇摆,似乎要唤醒谷地右边另外九座新坟。 这九对男女双双拥抱而死,但在下葬的时候却被分开了。 是因为风水先生说太平镇这场大火因他们而起,老天爷并不赞同他们在一起。 “分而葬之,后人幸之!”风水先生一锤定音。 十八座年轻的新坟遥遥相对,浩大的送葬队伍和震天的哭喊声。 把草把场史无前例的悲壮和略带神奇的故事一直沿传了下来。 许多年以后,那些喜欢听故事的小孩变成巍颤的老人。 他们仍然不会忘记,把这九对青年男女的死亡同另外有关九对狐狸的故事。 告诉他们的后辈,企图让他们的后辈来解开这个谜。 直到现在,大家都认为九对男女和九对狐狸可能只是一个传说。 但这并不影响小孩子们听故事的兴趣。 好像那些听故事的小孩,他们也觉得自己与这个故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太平镇的故事远远不止于死去的九对青年男女和九对狐狸。 他们离奇的死却广泛的流传开来。 那场庞大而又漫长的殡葬仪式结束后,五月的骄阳已经搁在西边的山尖。 人们痛别了十八个年轻的灵魂踏着沉重的步子在黄昏的土路上默默的往回走。 走在谷口处,最前面的一个男人突然狂叫一声“天啊”,然后晕倒在地。 接着后面的人惊异地发现在谷口三米处居然出现一片高过人头生机蓬勃的蒿草。 扒开蒿草,发现里面躺着十八只烧焦的狐狸,双双成对。 这蓬蒿草和烧焦的狐狸,在他们清晨经过的时候没有人发现,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人们对这十八只狐狸和刚刚埋葬的九对青年男女在数字上的巧合感到无比惊奇,一时间,谷地死一般沉寂。 “死亡谷!死亡谷!这里就是死亡谷!” 一个白发老者悲怆地喊了起来,从此,这个无名的谷地便有了一个恐怖的名字——死亡谷。 逝者早安息,活着的人们还要继续。 悲痛之后,小镇的人们又归于平静,他们开始重建家园。 风水先生和小镇有声望的老人不辞辛劳地奔波于这片养育自己的土地,寻找重建家园的风水宝地。 当那条没有被大火吞噬的小溪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所有探寻者的眼睛忽然明亮起来。 隔溪相望的北面有一个宽阔的平坝,三面环山的平坝中央凸出了一脉东高西低的山梁。 山梁像一条蛰伏的卧龙横卧在平坝的中央。 于是有人说或许可以在这里建设自己的家园。 但也有人说家园千万不能建立在卧龙的身上。 正当大家正争执不休的时候,一个衣裳破烂的光头和尚走了出来。 他摘下腰间的酒葫芦粗着脖子灌了一气,然后用酒葫芦朝山梁一指,口中念道: “要兴旺,房舍建那山梁上,太平新镇,草把旧场!” 当人们还要仔细询问时,那个和尚已了无踪影。 于是大家跪倒在地,朝和尚来的方向拜了三拜。 后来经过多方打听,人们知道了那个和尚叫玄通大师。 按照玄通大师的指点,劫后余生的人们在山梁上建起了新的家园。 当一切苦难被辛勤的汗水洗尽,茂盛的庄稼已经挺着身子站在了昔日的草把场原址上。 收获来自辛劳,喜悦来自淡忘,淡忘灾难和痛苦是治愈创伤的最好药方。 从那时起,这条形如卧龙的山梁相继耸立起一座又一座的瓦房。 历时百余年后,从上到下,从东到西绵延一公里,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街。 整条街全都是用青石板铺成,青光闪亮。 远远望去,就像一条蓄势待发的青龙。 街上有三道青石板砌成的石梯,每道石梯都是十九级。 将整条街分成了三截,由此,太平镇便有了上街、中街、下街之说。 太平镇的石板路青缎子般软软地向东伸出去,往北一拐。 蛇一样滑跨过小溪的石拱桥,便一头扎进死亡谷。 青石板穿过死亡谷,就踏上了一条天然堤坝,堤内是一个硕大的蓝莹莹的天然湖。 天然湖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太平湖。 太平湖呈菱形,足足有一百亩,湖心有一个圆形的小岛,约二十余亩。 常年掩映在翠竹绿树之中。 太平湖三面环山,树木苍翠,映在碧绿的湖水中更显葱郁。 远远望去,活脱脱一幅青山绿水画。 太平湖的天然堤坝宽而坚实,多少年来,它就像一条忠厚老实的狗静静地横卧在那里。 死死地将一湖景色牢牢看住,让满湖的春夏秋冬、日月星辰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湖南面的斜坡上有两棵苍劲的黄桷树,树身有五围粗,常年枝壮叶茂。 华盖般的树冠撑起方圆十数丈一片蓝天,黄桷树距今有四百年的历史。 太平湖堤坝外便是死亡谷,死亡谷谷口有一棵枣树。 这棵枣树不同寻常,它的树身有四围,高近五丈,枝坚如铜铁,据今已有四百多年历史。 每年这棵枣树上都会结许多大红枣,但这枣子从来没有人吃过。 这棵枣树是当年草把场九对青年男女灵棺入墓时。 人们在距墓地五十米处的山腰上栽的,它象征着父母的哀情:枣子——找子! 黄桷树至枣树这一段半里许的斜坡上坟茔累累,老坟新坟交错。 到人间走了一回的太平镇人死后大多数会相聚于此。 当年一个资历颇深的风水先生说这里是死人的天堂。 是死者天然安身的好地方,因为这里就是“死亡谷”。 “死亡谷”于生者而言有着几许恐怖,但对死者,或许却是心目中的天堂! 第2章 不太平的太平湖 太平湖没有龙孔也没有排水闸,但是多年以来,无论旱灾还是涝灾。 湖水永远恒定在同一水位上,不消也不涨。 谷地出去略十数丈,地下便天然地喷出水桶粗一股清泉,泉水常年不息地喷射出来。 日夜低吟顺势而流,随着时间的推移,居然让它走出一条宽两丈深一丈的小溪来。 小溪缠缠绵绵地绕着太平镇流淌大半圈,然后才依依不舍地朝西而去。 走成一根蓝晶晶的带子。 小溪的源头是太平湖,人们便自然地把它叫做太平溪。 太平溪远远不像死亡谷中的太平湖那样令人毛骨悚然,沿着小溪两旁有数百亩良田沃土。 它们吸够了太平溪的奶汁后变得十分豪爽慷慨,拱手将丰收奉献给太平镇辛勤劳作的人们。 太平湖东面的山窝有一座庙,叫二郎庙。 庙的正堂里供奉着二郎神,神像高一丈八,泥塑金身,双目张开如铜铃。 传说当年二郎神与孙大圣斗法,从北天门一直打到南天门,搏杀了四十九天。 孙大圣因为少二郎神一变,于是就化着一条白龙逃窜到这里,一不小心就把地面撞出一个大坑。 二郎神自然是得势不饶人,赶紧变成一座庙想把孙大圣镇死。 幸好孙大圣神通广大,瞬间就从坑底钻了出来。 刹那间这坑便成了一汪湖,那出口处也涌出了一股水桶般粗的泉水。 神仙打仗,凡人遭殃,人们为了祈求和平,就把这个湖叫做太平湖,把那泉孔叫做龙泉洞,龙泉洞流出的小溪叫做太平溪。 后来二郎神灰溜溜地走后,人们还是没忘了在它的原址上建一座庙,这庙自然就叫做二郎庙。 二郎庙有一个酒肉和尚同一个沙弥,酒肉和尚法号吾净。 自称是玄通大师的第十九代弟子,小沙弥叫除尘,是吾净游方时在途中拾得的弃婴。 太平镇的人们没有忘却当年的玄通大师,所以二郎庙的香火永远都很兴旺。 二郎庙门前是一个方圆六十余丈的石坝,全部是用正方形的青石板铺成,在岁月的打磨下光可鉴人。 石坝周围有十余棵古柏,树冠笔状般直指蓝天。 石坝前面有一道宽阔的石梯,两边有精雕细琢的石栏,石梯共四十九级。 顺着山坡一级一级向下降,直降到太平湖的水平面才戛然而止。 多少年来,无论旱涝,水位始终平定在第一级石梯上。 除尘每天天不亮就提着两只大木桶到太平湖汲水。 只见他两臂平伸,左右两个手腕上便挂着满满一桶水。 这种姿势一直保持到他跨完四十九级石梯越过地坝走进左边的厨房。 汲完水天已经逐渐亮了起来,除尘就盘着腿在二郎庙前坐定背诵经书。 背得最多的是《能断金刚般若波罗密多经》和《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背完经书后,他就扛着一把重二十多斤的大扫帚漫不经心打扫庙前庙后的尘埃和落叶。 吾净圆寂后,时年四十岁的除尘收了两个记名弟子。 一个是太平镇大财东柳玉常送去的,叫柳金史。 另外一个记名弟子叫柳金鹤,入庙十年后,柳金史和柳金鹤走出了二郎庙的大门。 太平湖并不太平,这里还有一个真实的故事。 早年有贾新河、贾新海、贾新江兄弟三人路过太平湖。 见湖面上飘浮着一只大龟,龟甲似一张黑漆的小圆桌。 大哥贾新河见状,赶紧朝大龟做了一个揖,并告诫两个露出贪欲之心的弟弟: “这龟如此巨大,想必已有灵气,你二人千万别打什么坏主意。” 两个弟弟相互看了一眼,眨着眼睛朝大哥点了点头。 但在当天夜里,弟弟贾新海和贾新江悄悄移船下湖捕捞。 一网下去,任凭兄弟使尽吃奶的力气却不能拉动分毫。 二人大骇,扔下渔网正准备划动渔船,骤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太平湖像喝醉了酒的醉汉波翻浪涌,一时间黑风暴雨铺天盖地。 兄弟二人的渔船像风浪中的一片竹叶,折腾了几下便翻沉了下去。 湖底似有一股吸力,贾氏兄弟水性虽然很好。 此刻浑身却似被绳索缚住了一般,丝毫不能动弹。 整个身子像石头一样往下沉,连气泡都没来得及冒一个,两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就这样去了。 父亲贾万福和母亲贾文氏得知两个孩儿葬死太平湖的噩耗后,当即昏死过去。 长子贾新河急忙叫人去街上同济堂请了三不来许先生,费了一些气力才救醒父母。 两天后,贾新河率一帮人在湖里捞起了一堆布片和几根尸骨,尸肉自然饱了鱼腹。 贾新河请乡邻到自己的山林伐了几棵柏树,请木匠在太平湖边打造了两口棺材。 将捞上来的碎布片和尸骨分成两份盛在两口棺材里。 又请了二郎庙的除尘和尚诵经超度,然后把两副空棺材并排埋葬在那两棵大黄桷树下。 父亲贾万福说自己的两个儿子冒犯了神灵死不足惜,倒是母亲贾文氏哭得死去活来。 那哭声就像夜半野狼的干嚎,听后叫人毛骨悚然。半月过后,悲哀成疾的贾文氏与世长辞。 从那以后,谁也不敢贪图太平湖的鱼了。从那以后,很多人都相信太平湖并不太平这一传闻了。 太平镇最雄伟的祠堂当数柳家祠堂,柳家祠堂的正门上有一块大匾,上书“柳家祠堂”四个凸出烫金字。 字是柳体,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特别辉煌。 踏进大门,头上便是一座巍峨戏楼,戏楼由数根合抱粗的木柱支撑着。 戏楼前面是一块半亩大的长方形石坝,石坝两端各有一口天井,天井两旁分别是五通厢房五通阁楼。 跨过地坝越十五级石阶上去,是一块一亩许的正方形石坝,石坝左右仍然是五通厢房五通阁楼。 越过地坝再上十五级石阶,便是雄伟的祠堂正殿。 正殿宽十二丈深四丈六尺,殿的中央由横九直四共三十六根圆柱支撑着。 正堂十二丈的壁头上镶着数十块高九尺的牌匾,清一色的土漆香樟木雕刻着清一色的凹形金字。 正中四块牌匾是柳氏一族的族谱,族谱上面是一幅浮雕。 左右两侧的牌匾上分别记述着柳氏的祖先。 柳氏一族从迁蜀始祖到近代先贤共二十二世祖的宗功伟德。 族谱的两侧有一联“祖德功宗流芳远,子孝孙贤世泽长”。 祠堂的正殿高三丈,雕梁画栋,飞檐翘角,既有神龙绕柱,又有凤凰呈祥。 一脚踏进正殿大门,扑鼻的樟木香气配上这些活灵活现的图案,给人一种身临仙境的感觉。 柳家祠堂是太平镇柳大财东柳玉常的先祖所建,原本是祭祀祖宗的地方。 后来政府为了民生,就强行安排了四户人家居住在里面。 第3章 不姓高的高先生 柳家祠堂住有四户佃农——柳、李、贾、汪四姓。 柳姓家长柳金源,贾姓家长贾新河,汪姓家长汪秀民,李姓家长李啸林。 四户人家,二十余口住在偌大的祠堂里却显得并不拥挤。 柳金源二十八岁,浓眉大眼,一副标准的国字脸。 他天堂饱满,额骨突出,体魄健壮,却天生怯懦且不识半字。 柳金源的妻子胡氏,平安乡胡家湾人,人长得十分清秀,性格也十分温柔。 柳金源的父亲叫柳玉山,是金城县有名的教书先生,举人出身。 柳老先生共娶了三房女人,第一房女人替他生了两儿两女。 第二房无出一年后病逝,柳老先生的第三房唐氏,姣小美貌。 那对三寸金莲脚,特招人喜欢。 唐氏携子下堂,嫁给柳老先生的时候,身边已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姓杜名修贤。 修贤标致而聪明,柳玉山爱屋及乌,自然把许多精力放在了修贤的身上。 把一手好毛笔字悉数传授了给他。 柳玉山老先生半颗心搁在学堂,半颗心系在修贤母子身上。 对勤劳而又过得艰辛的儿子柳金源一家照顾得很少。 当孙子报国长到四岁时,柳老先生才把他带在身边读书习字。 太平镇下街挨学堂的“香茗楼”是最负盛名的茶楼。 茶楼老板叫吴亦高,是柳玉山老先生的表侄,同时也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因吴亦高才华横溢,太平镇人都敬称他为高先生。 高先生一表人才,尚未婚娶,虽为茶楼老板。 却不经营生意,全权交给堂哥吴亦可经管。 高先生个子不高,面容精瘦,瓜子脸,皮肤白净。 眼睛精芒逼人,举手投足间尽显潇洒。 他满腹文章,一手好字,而且又善于民事诉讼,是太平镇远近闻名的刀笔先生。 手中的笔杆子一抖,白花花的大洋便滚滚而来。 因此人们不叫他吴先生而称他高先生。 人们都说高先生靠手中的一支笔吃饭。 话说这年夏天,金城县新到一位县长,姓莫名青云,年届天命。 据称是前朝举人,悉通诗词歌赋。 莫县长到任的第二天便悬榜招贤。榜文是应征对联。 对联的上联是“河水泛滥,一江流水泥沙满”。 榜文上明确写出,凡对得下联者,赏银元一百,并重用。 此榜一出,轰动全县城。 大批布衣穷酸皆以为飞黄腾达的时刻到了,纷纷聚集县城。 结果人人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回。 那日,适逢太平镇赶集,香名楼聚集了一批高雅寒士。 他们一边品茶,一边津津乐道着莫县长这个上联。 茶水喝了三五碗,但下联却始终没有人想出来。 有人想到了茶馆的主人——太平镇第一大才子吴亦高,于是把他高拉了过来。 待吴亦高问名原委,听说大家要他对莫县长的对联,他连连摆手小声笑道: “兄弟不才,怎么对得上莫县长的佳联呢?莫县长的联,看似对联,其实是对字。” “他上联十一字,十字带水,要对下联,实属不易!” “好一个对字!”一个长衫老者健步而入。 大家齐刷刷地站起来恭迎,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太平镇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柳玉山。 柳玉山环视一周,抱拳对众人道: “恕老朽冒昧,打扰了诸君品茶的兴致,大家落座,继续喝茶!” 然后招呼大家落座,一阵寒喧谦让后,柳老先生推辞不过只好坐在首席。 司茶黄五尔先将一把白铜水烟壶恭送到柳玉山手中。 又将托盘里一碗香茗轻轻放在他的面前。 柳玉山捻上自己的烟,点上火,咕嘟咕嘟吸了三大口。 扑的一声,最后一锅烟灰落地。 他放下银光灿灿的烟壶,伸手揭开桌子上的茶碗,轻轻地抿了一口。 把茶碗轻搁在桌子上,然后说对吴亦高说: “贤侄,你以为老朽是来品茶的么?” 吴亦高赶紧站起来,陪笑道: “太平镇的人都知道您老是从来不坐茶馆的,今天屈居我的小茶楼自然不是为品茶而来。” 柳老先生见吴亦高如此客气,站起来一把拉他坐下: “贤侄坐下说,哪里来的这么多臭规矩,老夫今天来,是想让你去会一会莫县长。” 众人一听,面露喜色,他们知道只要柳玉山老先生出面,吴亦高必定答应。 “小侄不敢自作高雅,只是才疏学浅,怕给太平镇的乡亲父老们丢脸,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亦高的表姐夫,也就是您老的乘龙快婿雷光阳,才学高出侄儿甚多,他去较为合适。” 吴亦高谦逊地答道。 “别提那个畜牲!”柳玉山激动道: “那孽障前日已去过县城,他给莫县长说对联对成。” “他不要百块银元,也不想当官,只要十斤鸦片就行了。” “莫县长听后断然说道:本县到任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要禁烟。” “先生岂不是为难本官,光阳那狗东西一听,当即拂袖而去,怎么能提他呢!” “哎,表姐夫怎么还是这副德性。”吴亦高叹口气。 柳玉山道: “此次让你会一会莫县长,并不是要你争强斗狠,贤侄恐怕也顾忌贪恋钱财之嫌” “实话给你说吧,如今学堂经费不济,我想贤侄拿回莫县长的百块赏银,用于学堂日常开支。” 原来如此,若非学堂之事,这老先生怕是万般不会求人。 吴亦高沉思了片刻,实在推脱不得,只好道: “既然如此,那小侄就去会一会莫县长,不过成与不成,那得另外两说。” “高贤侄有几斗才学,老朽和在座诸君谁人不知?” 柳老先生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团递给高先生,叮嘱道: “贤侄进城后先找一家清静客栈住下,吃饱喝足,必要时可以展开这个纸团,但愿能助你一臂之力!” “成了,成了!” 众人拍手称快,有了柳老先生的锦襄,再加上高先生的才识。 那莫县长的百块大洋怕是跑不脱了。 次日清晨,吴亦高着一套白丝绸偏襟子长衫,穿一条灰绸长裤,蹬一双小园口青帮白底布鞋。 摇着自己心爱的杭州折扇,雇一架竹滑杆向金城县走去。 滑杆是由四名健壮的轿夫轮流抬换,五十里山路三个小时就到了。 吴亦高到了县城没有休息,安顿好脚夫自己就来到流经金城的长江支流渠江。 看着黄黄的金江水,他紧皱了眉头,仔细地推敲起莫县长的上联: “河水泛滥,一江流水满泥沙”。 金江流经金城县,河道狭窄,由于没有护河堤。 每年夏天,金城县都会上演几轴“水漫金山”的大剧。 吴亦高苦思下联不得其果,最后取出柳玉山先生授予的锦囊。 只见上面写道:“水之滥,山之故也!” 他约思片刻,心境顿然开朗,回到客栈,揭开纸墨挥笔疾书。 第4章 奉命进城对对联 第二天早上,吴亦高在客栈要了一碟四季豆,一碟卤香豆腐干丝,一碗响铃肉,一瓶竹叶清。 吃了个畅快淋漓,然后走到分席而坐的四个轿夫面前: “各位兄弟辛苦了!”说罢付了他们来回的脚力钱。 “高先生,那您怎么回去?”一个精瘦的轿夫急声问。 “我嘛,到时自然有人送我。” 吴亦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们只管吃饱喝足先回太平镇。”说完又叫老板算账。 矮胖的店家来到桌前,满脸堆笑: “先生,连他们四位老哥的酒菜共一吊二。” 吴亦高摸出一块大洋板啪的一下掷在桌子上: “不用找了,有剩的尽给他们四位加酒添菜。” 说完撩着衫子摇着扇子走出了店门,雇了人力三轮自奔县政府。 到了县政府门口,站在众人后面看了招贤榜,暗暗推敲了一会儿。 就上前对守在榜旁的老者说:“您老可是负责招贤的?” 那清瘦老头瞟了一眼这位飘逸而又不显轻浮的年轻人,靠身道:“正是。” 吴亦高把折扇一收,很有礼貌的说道: “那有劳老丈随便弄些笔墨,若是县长问起,就说是金城县太平镇的草民吴亦高前来献丑。” 老者见吴亦高气度非凡,不敢怠慢,径直去衙内托了纸墨出来。 十分恭敬地站在吴亦高的右侧。 吴亦高也不多言,深吸一口气,挽袖,提笔,潐墨,悬腕。 就在墙上的榜文上一挥而就,下联就出来了。 老者仔细地念了三遍,然后掉头就奔进了县政府大门,看榜的人群顿时炸开了。 “妙啊妙啊,以山对水,这是绝对啊!” 人群议论纷纷,拍手赞叹绝不余口。 有人甚至说出这是金城县近二十年以来最好的对子。 众人纷纷向吴亦高拱手,他赶紧抱拳一一回礼。 满脸谦虚的说道:“献丑,献丑!” 不一会儿老者出来了,向吴亦高双手一拱: “这位先生,县长大人有请!” 进了大门,莫县长远远相迎,他携手将吴亦高挽了。 双双走进中堂,分主宾坐定,然后微笑着吟道: “河水泛滥,一江流水满泥沙;岩山巅出,两岸山峰岩峻峭。妙对,真是妙对啊!” 吴亦高赶紧站起来,抱拳道: “县长大人过奖了,草民勉强应对,还望大人指教!” 说罢,就仔细的打量起莫县长来。 莫县长身穿对襟青绸衫,灰色灯笼绸裤,一双普通的青布鞋。 无一不是一个标准老穷酸的形象。 吴亦高觉得这位戴眼镜头发染霜的老者,根本不像混于官场的人。 倒挺像一个资深老学究。 “吴先生太谦虚了,本县出这联有些名堂,明看是对句,其实是对字。” “吴先生用山对本县的水,果然高明,指教之说岂敢岂敢!” “下官上任之初,就闻金城县地灵人杰,听说太平镇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今日有幸会见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敢问像先生这样的才子,太平镇尚有几位?” 莫县长对吴亦高赞赏一番,最后问道。 吴亦高微笑着道: “承蒙大人看重,吴某只是一介草民,说到太平镇人杰。” “当数为人师表、德高望重、名播乡里的柳玉山柳老先生。” “听说过,听说过,柳玉山先生同下官一样也是举子出身。” “先前在金城县立中学执教十几年,后因一些小事与校长搞得不大愉快。” “直闯县衙辞职回家,一心发展家乡教育事业,身着布衣,每日粗茶淡饭有口皆碑。” 莫县长十分恭敬地说道。 “大人果然明察秋毫,”吴亦高呷了一口茶: “满腹文章当属柳玉山的乘龙快婿雷光阳先生,好像他曾与大人有过一面之缘。” “正是!”莫县长叹了一口气: “此人才华定当不俗,但是从他松散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受烟毒害不浅。” “前日他来过,看了榜文却不提笔,品茶间他单刀直入地对下官说。” “他见了黄金眼睛都发黄,别人以为我害了黄疸症。” 吴亦高笑了笑:“我这个表姐夫喜欢说笑。” “那雷光阳是你表姐夫?”莫县长有一丝吃惊: “那柳玉山老先生同你是啥关系?” “算来我应该叫表叔,但也是在下的先生。”吴亦高回答道。 “难怪先生有如此才华,失敬失敬!” 莫县长抱拳道一声,然后摇了摇头:“那雷光阳不是说笑,他说要本县给他搞十斤大烟。” “是吗?”吴亦高见怪不怪:“这个县长大人应该没有答应他吧。” “那是当然,”莫县长正色道: “本县上任金城县,第一要事就是禁大烟,自然不会给与。” “再说本县也没有大烟,所以你那表姐就灰溜溜地走了。” “都是大烟害了他。”吴亦高叹了口气,把雷光阳的事简单的向莫县长说了说。 原来当初柳老先生看中的了雷光阳的才学,才将大女许配给他。 但是后来不知他在哪里染上了烟瘾,祖上偌大一份产业就被他三下五除二的搞得精光。 柳玉山老人气得不行,有一次狠狠地骂过他一回: “光阳,你有八斗才学,也有二斗烟瘾,财帛是身外之物。”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家产烧光不足可惜,可惜的是你自己。” “柳老先生看走眼了!”莫县长也叹了声气,对吴亦高道: “纵然那雷光阳博学多才,但要对好本县这一联也非易事!” “就算本县手中有大烟,恐怕他未必有这份能耐。” 吴亦高呵呵一笑: “如果单从对联而论,能对莫县长上联的金城县恐怕也能列举十数位。” “之所以到目前大人还不满意,是不是大人的对联除了对句对字之外。” “这其中恐怕还有更为重要的第三层深意吧!” “呵呵,”莫县长笑了笑道: “不知先生所谓的第三层深意是为何意?本官愿闻其详!” 吴亦高也笑了笑,道: “区区一幅对联,莫县长开价百个大洋,这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 “如果草民猜得没错的话,县长大人更担心的恐怕是咱们金城县这条渠水之江吧!” “先生果然高明,”莫县长道: “本县的上联道出了‘水泛’,而你的下联道出了‘治山疏水’之策。” “这一联,实际是本县为治理渠江而设,不知先生对治理渠江可有办法?” “学生闲时对水利也小有研究,只是不知对与不对!”吴亦高从怀中取出早就写好的治水策略,双手恭敬递给莫县长。 莫县长看后,不由拍案叫绝,二人对治理渠江展开了深入的讨论,言谈之音十分投机。 莫县长提出要吴亦高在金城县任职,说是为振兴本县,吴亦高婉言谢绝: “多谢大人美意,无奈草民闲散惯了,且先不说不精国事不通政事。” “光是工作纪律这一项都过不了关,不堪仕途羁绊,尚请大人见谅!” 莫县长无奈,只好盛情款待吴亦高,酒足饭饱后吴亦高辞行。 莫县长命差役备了马车,封好百块银元,挽着吴亦高的手直送到县府大门外。 他感慨万分地说道: “高士不屑于旁视官场的斗鸡赛狗,莫某无缘与先生共事,实在遗憾得很。” “如有机会,莫某自当到太平镇登门拜访!” 吴亦高淡淡一笑,双手抱腾:“欢迎大人下乡巡视。” 第5章 四合院里大财东 太平镇的大财东柳玉常住在小金沟,他是教书先生柳玉山的堂兄。 小金沟距柳玉常的四合院两里路,距太平镇三里。 小金沟盛产柏树,另外还出一种非常名贵的中药。 猎人可以进山,一般的药农绝不准踏进半步,当然柳玉常雇用的药工除外。 进了小金沟就如同进了原始森林,合抱粗的柏树,青冈树等。 遮天蔽日,林中飞禽、走兽也是甚多。 小金沟左边的山叫登云岭。登云岭是太平镇最为出名的宝山之一,它原本是柳玉山的林产。 从祖上手中接过来后,他没有给他的儿子看管,而是托付给了堂兄柳玉常。 因为他知道,整个太平镇,只有柳玉常才有能力看好这块宝山。 也只有柳玉常才能把山上的柏树和名贵中药卖一个好价钱。 柳玉常卖了柏树、药材,所得的银元就与柳玉山平分。 柳玉山的父亲是前朝举人,是金城县有名的儒子。 柳玉山的父亲和柳玉常的父亲,当年从父亲手中接过来的林产田地是对等的。 无奈儒子顾了学问就顾不了田亩林产,待传到柳玉山的手里时,已经耗去了大半。 而柳玉山也是一名先生,且一颗心全系在学堂,不喜欢经营农产。 于早早地把父亲剩下的那一小半家产扔给了长子金琼打理。 柳金琼甚好赌博,不到五年就把家产输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只剩下登云岭这座小山。 这也是柳玉山为何要把登云岭托给堂哥柳玉常看管的另一个原因。 柳玉常的父亲不喜欢读书,却天生就是一个持家过活的奇才。 他从父亲手中接过这份家业后,在他的手里就翻了几个番。 在他即将咽气的前一个月,他打发管家变卖了三分之二的家业。 亲自看到儿子柳玉常把亮锃锃的黄金和白银装进一个大坛子埋在东墙一个隐蔽的地方。 临到咽气最后一刻,只要了柳常玉到床前,拉着儿子的手继继续续地说道: “常玉,给爹听好了,俗语说树大招风,那埋在东墙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时千万不能动。” “老爹我另外花了一百两黄金,让你表哥吴文藏去购买些枪支弹药。” “文藏是一条汉子,你千万要好好对他,再有他的儿子吴亦高聪明伶俐,你也要多照顾。” 言罢就磕然长逝。 财东柳玉常共娶了三房女人,但与柳玉山有着本质的区别。 他不是续弦而是纳妾。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天早上,几个妇人又开始了。 “夏娘,我求你了,千万不要惊动老爷,万一老爷有个三长两短这家人还怎么过呀!” 柳玉常的大夫人春娘拉着柳玉常的二太太夏娘的手低声哀求。 夏娘一下挣脱,冷冷地说:“我不管,我就要闹!” “还望二娘开恩!”一个俊俏的少妇拉着一个约莫两岁的男孩扑通跪在了夏娘的面前。” 少妇叫菊香,是春娘的女儿,那男孩叫小山,是菊香的儿子。 “呵呵,现在认得我是你二娘了?”夏娘扳开菊香的手: “你能生儿子分家产,我这口窑子烧不出砖烧不出瓦,全家人就拿白眼看我。” “这些年,你们把我当作一只光吃食不生蛋的老母鸡,什么时候把老娘当人看过?” 春娘和菊香有把柄捏在夏娘手里,不敢吭声,任由她骂了,于是越骂越有劲。 站在一旁的柳玉常的大女儿柳金玉终于看不下去了,她向前扶起了嫂子菊香和侄儿小山: “大嫂就别求她了,任她去闹,看她能不能把咱柳家大院背走!” 见有人上前帮忙,夏娘跨前一步用手指头戳着金玉的鼻子: “嗬嗬,大姑奶奶,连你也敢教训我了?你在学校读的啥子书?” “同不三不四的男人鬼混,成天搞游行贴标语,你说你那些破事……” “别人不知道,老娘我还不清楚么?” “狗急了就咬人,大嫂不用理她,带上小山到我的房间坐坐。”金玉一手拉上菊香,一手拉住小山向后院走了。 夏娘还不干休,跺着脚指着金玉的背脊又乱骂了一通,才哭哭啼啼地往堂屋疯跑去。 春娘担心她这是要去老爷那里告状了,于是也赶紧跟了上去。 大财东柳玉常正斜靠在光亮的楠竹凉椅上,翘着二郎腿吸着水烟。 她的背后立着一个二十五、六岁十分清秀的少妇。 一袭白底绿花旗袍把少妇的身子裹得恰到好处,以那对丰腴的奶子为主旋律的曲线表露得一览无余。 旗袍两侧的叉子开得很高,随着她身子的移动。 一溜白晰的大腿时隐时现,这个美人,名叫秋娘,是柳玉常的三姨太。 秋娘入柳家已有五年,替大财东柳玉常生得一女,名金香。 如今刚满三岁,此刻金香不在身边,缠着奶妈到后园抓蝴蝶去了。 秋娘正在耐心地为柳玉常弹筋敲骨,只见她两手的中指食指交叉在一处。 十分有节奏地敲在柳玉常的颈上、肩上,啵啵有声。 柳玉常也就感到十二分地受用,全身说不出的舒畅。 他明知夏娘和春娘离他远远地站着,却佯装不知,只是紧闭双目享受。 过了差不多一袋烟的时辰,柳玉常才睁开眼,他将手中的白铜烟壶递给秋娘。 随后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掸了掸长袍,瞟了夏娘和春娘一眼,然后高声叫道: “请管家李元良!”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精瘦汉子应声来到他面前,恭敬地将一本账簿和一把亮光闪闪的朱漆算盘放在圆桌上。 躬身退到柳玉常身旁,小声说道:“禀老爷,账目理清了!” “好,难为你了,人也到齐了吗?”柳玉常赞许一下,问管家李元良。 “回老爷,二少爷三少爷已经回来多时,在大娘的房里候着。” “二少奶奶和三少奶守铺子脱不了身,四少爷在后面果园守着长工们杀虫施肥,回话说马上就来。” “叫他们都来吧,也把我的乖孙子小山和她娘菊香叫来。” “是,老爷。” 不一会儿,柳家二少爷、三少爷、菊香和小山都来到了堂前,他们都低着头远远地站在春娘的身后。 四少爷最后进来,还带着一身泥土。 看了看满屋的人,然后十分小心地站在菊香旁边,很不自在的摸了摸侄儿小山的头。 柳玉常瞥着眼睛看了一下,见一家人都到齐了,就离开椅子走到神龛前。 肃然面对祖宗牌位点燃三柱香,双手将香插在神龛前的青铜香炉内,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全家十数口人也齐刷刷地跟着跪了下去。 柳玉常悲呛地说道: “列宗列祖在上,不肖男玉常,治家无方,训子无德,将祖辈传下的基业毁于一旦,上愧对先人,下对不住儿孙……” 说完作了三个揖又磕了三个响头,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一家老小均磕了三个头作了三个揖,继老爷之后依序站了起来,站成一个半圆形把老爷围住。 第6章 公平合理的分家 柳老爷柳玉常面色凄然,回到红木太师椅上坐了。 两手把在桌面上,冷竣的目光向屋里的人逐一扫视。 最后把目光留到了三个儿子身上: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们分家吧!” “分家?怎么分?”夏娘突然哭天抢地大叫起来: “我无儿无女,这不是明摆着受欺侮吗?” 她不敢向柳老爷撒野,只得把一腔怨气发向性格温和的春娘,她指着春娘: “全都是你生的好儿子,将祖上的田产偷偷卖了,卷着银元投红党……” “住口!”柳玉常一拍桌子,哗的一下站了起来: “你说金龙投了红党,是你亲眼看到的么?还是他亲口告诉你的?” “莫非你们是同党?好,好得很,我明天就扭你去县党部。” 柳玉常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大,全家老少低头不语。 夏娘双腿打颤,早就没有了刚才对春娘的那股子泼劲。 他眼睛都直了,眼泪也流了出来,额角上还沁出了一些冷汗。 沉得住气的还得数年轻漂亮的秋娘。 她看气氛不对,就悄悄绕到柳玉常身后,柔声道: “老爷可别动气,谨防伤了身子,二娘是个急性子。” “急情之中脱口说错一些话,您可千万要原谅她。” 柳玉常瞪了夏娘一眼,怒声道: “是她自己要把屎往自己头上扣,我不把她扭送到县城。” “保不准她又在外面胡说些什么,这一家人还不被她活活坑死?” 夏娘赶紧上前一步,啵的跪在地下: “老爷,夏娘知错了,我再也不敢说金龙投奔了红党,请老爷恕罪!” 柳玉常抬头望着天花板,“哼”了一声。 秋娘扶起了夏娘,轻声说道: “二姐有啥子话可以说出来让大家商量嘛,你聪明一世,就怎么糊涂一时了呢?” “你是老爷的人,金龙又是老爷的骨肉,你不会不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简单的道理吧?” “现在时局不太好,太平镇眼巴着看咱柳家笑话的人多得是,我们最重要的是团结。” “你怎么老是喜欢在这个大家庭筑一堵墙,把自己隔在墙外呢?” 春娘的性格最为温柔,最听不得软话,她也趁机为夏娘开脱: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俗话说有毒的药吃不得,害人的话说不得。” “我知道二娘是个直性子,只是像这等杀头、灭门的话千万不能随便说。” 夏娘自知理亏,低头不语,秋娘见老爷的脸色有所好转,赶紧趁热打铁: “至于老爷刚才提到的分家,二娘你虽然无出,老爷还是不会亏待你的。” “况且,分家只是他们后辈的事。,老爷并没有说要把你、大娘和我也分开。” “我们生死都是老爷的人,还不都得在一个锅里吃饭,二娘你说是不是?” 秋娘最年轻,最漂亮,也最解人意。 一席话简直说到老爷心坎里去了,夏娘听得也很受用,她的面色也由小雨转晴,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 “如都像三妹这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我还能说什么呢?” 柳老爷这时也舒了口气,于是对跪着的人说: “好了,都起来吧,今天这件事谁都不许拿到外面去唱。” 说完又转身问身旁的管家李元良: “元良啊,你可查清了金龙那个畜牲这两年来卖了多少亩田。” 李元良躬身道: “回老爷,大金沟正沟一百石;伏龙乡场前场后的水田三百石。” “磨担沟正沟水田五十石;小金沟水田五十石;半坡……” 管家李元良一向是个做事很仔细的人,柳老爷知道如果照这样说下去还得说半天,于是打断他: “莫忙,你只说说现在咱家还剩多少田产,多少林产。” “多少骡马,多少家禽,多少农具就行了。” “是老爷!”李元良双手捧起桌子上的账簿: “大金沟尚有水田一百二十石,磨担沟水田一百石。” “水金沟八十三石,太平镇下场口太平溪两侧尚有一百石。” “大金沟西坡和小金沟北坡另有干田七十五石,土五十二亩。” “饲养场现有骡马六匹、水牛四头,黄牛三头。” 一页翻完,李元良又翻开账簿的下一页继续念道: “种母猪四头,种公猪两头,猪崽子八十八只。” “肥猪八头,架子猪十六头;大小鸡一百六十二只。” “大小鸭一百四十八只,另外犁耙十二套,仓库尚存谷子三百一十五石二斗。” “其它杂粮累计五十二石三斗。” 李元良念完,双手把账簿放在老爷面前的桌子上: “禀老爷,这些都是我亲自点数的,还复了二遍,绝无一丝差错。” 柳老爷看中的就是李元良做事的一丝不苟,他微微点了点头: “好了,辛苦你了,你先坐下。” 然后转身问二儿金虎: “二娃子,家产你也听明白了,你那个皮货店和老三那个杂货店我没有清点。” “老实说,你愿意务农还是继续经商?” 这金虎二十三岁,个子和父亲一般高大。 那额角那口鼻嘴脸,和四十年前的父亲简直是一模一样,只是那对眼睛多了几分狡黠。 他跨前几步,恭声道: “爹,孩儿金虎略懂经商而毫无半点农事经验,当然愿意继续经商。” “耕读为本,经商也未尝不可,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柳老爷道: “生意讲究‘信誉’二字,讲的是公平、童叟无欺。” “不能昧着良心赚黑钱,二娃这些你可明白。” “孩儿明白。”柳金虎点头道。 柳老爷呷了一口茶: “明白就好,不明白就做不了大生意,你那皮货店每月有多少利润?” 金虎毫不思索地回道: “如实回答爹的话,淡季每月三十个大洋左右,旺季五十。” “具体账目管家也查过,孩儿不会隐瞒您半分。” “爹相信你,所以也没有叫管家盘你的皮货店,你盈的利爹不管。” “只是早先给你开铺的那一百个大洋还得算在家产内。” “我也不收回来,就算分给你的吧!” “多谢爹!” “谢什么,爹也不白给!” 柳老爷站起来拍了拍金虎的肩,微笑着说: “你得按月给爹十块大洋,算是养老费吧!还有,如果你能把皮货做到金城县,爹一定会更开心。” “我会尽力把咱家的皮货生意做好,孩儿也愿意每月给十五块大洋供奉爹娘。”柳金虎躬身道。 “难得你有如此孝心,就给十二块吧。” 柳玉常挥了挥手,叫金虎退到一旁,又招手叫三儿金彪,金彪向前三步站定。 “三娃,你那杂货站如何?”柳玉常问。 金彪瞟了一下二哥金虎,小声对爹说: “孩儿不如二哥精明,利润自然也不如二哥的皮货店。” “二哥给十二块,我也每月十二块吧!” “你就给十块得了,我想你二哥二嫂也不会计较的,当初我给你的本钱与你二哥一样。” “现在你二哥的资产却远远胜过你,你应该好好反思反思。” 柳玉常拍了拍三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接着说道: “做生意虽然要占天时、地利,但人和却至为关键。” “所谓和气生财,我听到有人在你背后叫你铁公鸡。” “节俭是一件好事,但不能节俭到吝啬的地步。” “该花的钱还得花,这些道理你是懂的。” 柳玉常的一席话说得金彪的脸红到了脖子,他垂首应道: “爹教训的是,我以后一定注意!” 第7章 精干管家李元良 见老三金彪接受评批还诚恳,柳玉常点了点头,又示意老二金虎上前,他说: “二娃、三娃,爹知道当前做生意也有许多难处。” “磨担沟那两座山林我给你们一人一座。” “前山有柏木五百多株,都已长至三、四丈,其它杂木比后山也少一些。” “后山有成材柏木八百多株,杂木也比前山多一些。” “造房、伐卖随你们便,但有一点,土地不能卖,伐一株就得植一棵。” “谁要前山,谁要后山你们兄弟二人自行商量。” 当然后山要好,老三金彪不说话,老二金虎只得学一下古人孔褒让梨。 把好大的梨子让给弟弟孔融,他对父亲道: “我平时买卖有些忙,怕照顾不周,前山省事,我就要前山,后山就留给三弟吧!” 柳玉常向金虎点了点头,然后问一旁的金彪:“你还有什么意见?” 金彪捡了便宜,自然心里高兴得,他朗声道:“孩儿一切听从爹的安排。” “不是听我安排,是你二哥金彪让着你,你应该感谢他。” “在生意方面一定要跟你二哥好好学习学习。” 柳玉常趁机又敲打了一下金彪。 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勤俭节约持家,就是在抠门了些,这可是生意人的大忌。 金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勾得紧紧的。 安定了老二老三,柳玉常又叫老四金豹。 金豹搓着双手到了柳老爷的面前,腼腆地低着头。柳老爷站起来,抚摸他的头道: “看你这一双泥脚、一身泥巴、一副矮壮的身板。” “不知底细的人都知道你是一个标准的庄稼汉,像个山蛮子。” “再看你脸红心颤的呆样,又像一个大姑娘,你们兄弟四人中就你读书最少。” “爹就将大金沟那两座山林及一百二十石水田给你。” “再加上大金沟西坡、小金沟北坡的七十五石干田、七十二亩土地。” “还有这院子侧旁的饲养场,看你媳妇有没有啥说的?” “没得说的,请爹放心,我当家我说了算。” 金豹憨厚一笑,对柳玉常道: “我按月供奉爹娘十只鸡,十只鸭,两百个蛋,十斤羊肉十斤猪肉。” “年节另加一头猪、两只羊,再加……” “好了,不要再加了,”柳玉常笑了笑:“再加爹娘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众人一听,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夏娘的笑有些勉强。 柳玉常歇息了一会儿,叫秋娘上烟点火,吸了三大口,才继道: “还有小金沟一座山林,太平镇场前场后一百石水田——” 他顿了一下,微笑着向孙子小山招了招手,然后看着大儿媳妇菊香说: “小山娘带小山过来。” 菊香赶紧拉了小山过去,柳老爷一把抱了小山坐在自己的腿上,心疼地说: “我孙子多乖,不像他老子到处惹事生非。” 抚摸着小山那光不溜秋的头,柳玉常看着菊香: “太平镇那一百石田肥得冒油,我叫管家帮你租出去。” “一年至少可收百把石租,够你娘俩吃了。” “屋后头这三十几亩果树也尽数给你。” “一年也要产百把银元,够你母子称盐打油缝衣了。” “多谢爹爹!”菊香听连连点头,这可是天大的恩惠啊。 要知道丈夫偷偷卖出去的田产,可比这多了好几倍。 按理说这分家,跟她可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大家觉得怎么样?”柳玉常问。 柳氏三兄弟及菊香赶紧齐声回道:“全按爹爹的做!” 春娘、秋娘自然无话可说,只有夏娘满脸的不高兴,但又做声不得。 柳老爷看大家都无异议,捧起桌上的白铜水烟壶。 捻上金黄色的烟丝,善解人意的秋娘赶紧为他吹燃了纸捻上火,烟壶里的水咕咕的翻腾了一阵。 只见两条青龙从柳老爷那高耸的鼻孔里喷了出来,接着扑的一声烟灰落地。 他先冷着眸子看了看苦着脸的夏娘,然后又爱怜地望向同自己结发四十年的春娘,最后拉着秋娘的手说; “儿子们的事都完结了,女儿始终是外姓人。” “女儿自有女儿福,至于你们三个,当然是跟我过,儿子们会孝顺我们的。” 春娘、秋娘不住点头,夏娘也跟着点。 柳玉常清咳了一下,大声叫道:“元良!” 管家元良躬身道:“在!” “你十六岁就投奔我家,先做了三年杂工,第四年我就让你管我这个家,一管就十多年。”柳玉常顿了一下,继续道: “你的勤劳我记在心里,我柳某也没有将你格外。” “我之所以重用你绝不是因为你二哥元吉是我们太平镇的一霸,这些你要清楚。” 元良马上回答道: “老爷对我恩如泰山,我元良永远不会忘记的。” “况且我到柳家时,二哥还没有返回太平镇,这自然与他无关。” 管家李元良的二哥叫李元吉,现在是太平镇的土霸王,年少的时候就喜欢招三惹四。 十六岁那年他偷了柳玉常家一只大母猪,气得柳玉常跺脚大骂龟儿子。 虽然柳玉常表面不说,但心里对李家始终有些隔阂。 当初李家很穷,李元良的大哥十五岁就弃家而去,二哥也被父亲赶出家门,五年没有音讯。 李元良迫于生计,先在柳玉常家打短工,打算混口饭吃。 那时正值柳家缺人手,柳玉常也就顺便把他留了下来,一留就是十多年。 “难得你如此忠诚,”柳老爷起身把着你李元良的肩膀说: “这些年真辛苦你了,你尚无妻室,为此柳某深感愧疚。” “若有中意的女子,说出来,柳某定当为你迎娶回来!” 李元良赶紧回道: “多谢老爷的美意,只是我决意伺候老爷及三位太太一辈子。” “再说我现在年岁也比较大了,也不打算再添累赘。” “如果老爷不嫌,我情愿在柳家伺候老爷和太太们一辈子!” “好,我柳某当初没有看错人!” 柳老爷听完元良的一席话,眼睛湿润了起来,他对李元良说: “你还是施实你管家的权力,经过金龙这一折腾,我柳家大伤元气。” “下面该辞的佣人就辞掉,不过要尽量考虑留下老弱幼残,他们谋生不易。” 听了老爷柳玉常的一席话,李元良倍受感动,他应了一声: “老爷放心,我李元良当尽心尽力,会安排妥当。” 柳玉常点了点头。 第8章 柳老爷贪杯香茗 分家比他想象中要顺利得多,柳玉常心情大好,晚上还喝了一杯酒。 待大家相继睡去,他从床上翻起来偷偷摸到后院那座被废弃多年的土屋。 在里面捣鼓了半天,然后提着一个破包袱猫手猫脚地回到春娘的房里。 “深更半夜你提一个破包袱作啥?”春娘有些惊讶。 “莫说话,你把这包袱送到菊香的房里,金龙这走这两年,苦了她了。” “应该赔偿一下,也可以说是给小山的。” 柳玉常说。 破包袱很沉重,春娘即刻猜到了是什么。 金龙是春娘的儿子,菊香是春娘的儿媳,听说是给菊香的。 她赶忙套了外套,提了包袱就走。 菊香还没有睡,她坐在书案的油灯下,思念着离家出走的丈夫。 孤儿寡母的确不像过日子的人家,虽然公公婆婆明事理。 但没有自己的男人在家,始终没有主心骨。 今天夏娘说要告发丈夫是红党,她就吓得半死,此时想起眼泪又要流出来。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小声敲门,她警戒的喝问道:“谁?” “莫说话,我是你娘!”春娘喘着粗气对着门缝把声音压到最低。 菊香抹了一把眼,赶紧开门。 春娘没有进屋,把那破包袱塞在菊香手里,小声说: “这是金虎他爹叫我送来的,娘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你收好它吧!” 说完就转身离去了。 菊香拴牢了门,在油灯下打开沉甸甸的包袱一看。 一下子呆住了,里面是十根金光灿灿的金条。 她一下子把包袱收拢,左思右想,最后把它藏在了床脚下的暗格里。 这天晚上,她一宿没睡,儿子小山躺在她怀里睡了一整夜。 柳玉常分家的第二去了太平镇,一如既往的踏进了香茗楼。 香茗楼老板吴亦高弓身把他迎进后院,吴亦高的堂哥吴可便十分知趣地捧了烟壶上来。 “今天就不吸烟了,贤侄泡一壶茶过来就行,我同亦高有话要说。” 柳玉常冲吴可摆了摆手。 吴可说了一声“要得”,然后转身出去。 “狗日的柳金龙,还真不把我当他的爹了。”柳玉常一坐下,就破口大骂。 “大表叔,金龙在外做大买卖,时间紧,自然抽不得身。” “待他有空,准回来看你老人家,他肯定是孝顺的嘛。” 吴亦高安笑着安慰道。 “屁!”柳玉常轻啐一口: “球大个买卖?老子的田产一半都给他买卖了。” “别人做买卖,是图赚钱,他做买卖,净是赔本。” 柳玉常咬牙切齿,连连摇头: “赔本暂且不说,最要命的是还可能搭上自己性命,你说这买卖?” “大表叔,有些话不能乱说。”吴亦高脸色微变: “是不是您老听到什么风声了?有些事千万不要去多想。” “金龙外出已两年,按理也该风平浪静。” “听说白党在县城成立了‘剿匪’委员会,捕风捉影到处抓人。” “侄儿得到的消息,说还要在各个乡镇抓红党,而且还下了硬指标。” “表叔说话要注意,不能被人抓住了把柄,否则怕是要招来杀身之祸。” “贤侄放心,表叔明白,不就是咱叔侄俩随便聊聊嘛,其他人表叔肯定不会说的。”柳玉常道。 “其实有些事顺其自然最好。”吴亦高笑了笑道: “金龙卖了您老人家的家产,家产少了,您老也就不用那么操心了。” “多抽些时间,上街走走,喝喝茶,按您老的岁数,也应该是颐养天年的人了!” “是啊,我的确应该退休了,老了!”柳玉常叹口气: “实话给贤侄说,昨天表叔把家分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是败家是挣家,那是儿辈们自己的事了,管他个球,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表叔能这样想那就对了,退休了好,今后每天来小侄这里喝茶,亦高给你泡最好的。” 吴亦高笑着说,说完又关切的问:“分家还顺利吧,表叔你家产多,儿子又多。” “还算顺利,就是你二表婶,拿金龙说事,口口声声说他是红党,表叔就就怕她这张嘴。” 柳玉常有些担心的道。 “二表婶是个精灵人,她那样闹就是希望表叔对她好些。” “表叔平时里多关心她一下嘛!女人,哄哄就没事了。” 吴亦高笑着道。 “难呐难呐!”柳玉常轻轻的摇了摇头。 吴亦高不做声了,的确是有点难。 这个表叔除了这位如狼似虎的二表婶外,可还有一位年轻漂亮的三表婶,想想也是挺难的。 “吃的穿的用的少不了她,但愿她能知轻重,亦高啊,表叔今天来其实为的是金玉。” 柳玉常看着吴亦高,顿了一下,继续道: “你也老大不小,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把你托付给我……” “金玉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女,但我一直视同己出,你看你们的婚事?” “大表叔,我同金玉已经商量好了。” 吴亦高道:“这阵子还有一些事,等忙过了这阵子,空下来我就同金玉完婚,绝不辜负您老的期望。” “你们原来早就商量好了啊,那表叔就放心了!” 柳玉常的心一下子放到了肚子里:“亦高啊,今天可否陪表叔痛饮几杯。” “好,我这就叫人安排!” 吴亦高唤来堂兄吴可,让他安排了几样下酒的硬菜。 叔侄二人慢斟细酌的将一瓶竹叶青饮完,秋日的斜阳已经从屋背后那扇牛肋巴窗子钻了进来。 几杯酒下肚后,柳玉常的心情好了许多,精神也好了起来。 又同吴亦高聊了些镇前镇后的琐事,直到天黑,他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掸了掸长袍: “我也该回去了,有时间下乡来瞧瞧,像你和金龙这些年轻人的事情,表叔还想多多请教。” 吴亦高站起来,呵呵一笑: “表叔真会说笑,我亦高懂的你自然早懂了,我亦高不懂的你也早就明白了。” “有什么事还向我请教的?天差不多黑了,明天再走吧,早上凉爽一些。” “不碍事,我备了马灯。”柳玉常道。 “既然表叔执意要走,我也就不留!”吴亦高走到门口叫道: “大哥,把史老虎叫过来!” 过了一小会儿,吴可走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的壮汉,那眼睛精芒闪闪。 壮汉抢先一步来到吴亦高面前,拱手道:“高先生叫我?” 吴亦高点点头:“烦老虎老兄送我表叔一趟,小金沟,知道吧。” “高先生说笑了!”史老虎笑着道:“堂堂太平镇的柳大老爷,我老虎岂能不知道他家住何方?” “柳老爷有请,小侄为你掌灯!”史老爷笑着对柳玉常道。 第9章 元吉被掠上山寨 太平镇的第一大恶人是叫李元吉。 说到这个人的恶气,据说即便是闹着要吃奶的孩子。 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立即会止住哭声。 恶霸李元吉是柳家祠堂李啸林的二儿子,小时候就生性顽蛮。 好勇斗狠,打架斗殴,无所不为。 因太不听话,十六岁的时候被父亲李啸林赶出了家门。 那年李啸林双手抓起李元吉“咚”的一声扔在门外,粗着脖子吼道: “我前辈子造了啥子孽,铸出你这样一个活宝!滚,有多远滚多远。” “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以后也不许你踏进这个门!” 李元吉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咬着牙道: “滚能滚多远?走才走得远。” 十六岁的李元吉昂首迈出了柳家祠堂,走到对面的大路上。 哭哭啼啼的母亲撵了上来,拉着他道: “短命鬼,不为娘老子争口气,也得为自己争一口气!” 母亲抽泣着,将私藏了多年的二块银元塞在儿子手里。 元吉“啵”的跪下,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元吉一去就是八年,回到太平镇时,他的腰杆上稳稳地别着两支德国造二十响的快慢枪。 同时肩膀上还吊着一个如花似玉骚劲十足的女人。 女人一扭一扭的屁股后面还跟着三十多个黑眉绿眼扛着家伙的弟兄。 回到太平镇的第一天就派人给父亲送去了上海的烟丝和云南的干竹笋。 李啸林听说二儿子回来很风光,在镇上当差吃官饭,欣喜激动了一阵子。 见儿子送来的黄澄澄的烟丝,特别那一捆云南干竹笋,又生出许多懊悔。 小孩子顽点皮也是应该的,当年我对他也实在是太苛刻太没有信心了。 好在父子没有隔夜仇。 他乐滋滋地对老伴贾氏说: “你和元祥去镇上把元吉接回来小住几日,如何?” 贾氏把头一甩,抹着眼睛: “当年你狗日的狠心把他撵出去,现在他有出息了,却又叫我去接,我呸!” 李啸林听后没有出声,心里明白,若不亲自去接元吉,他是不可能踏进这个家门。 李啸林和儿子元祥第二天就直奔太平镇公所,将元吉的住处打听实在,便径直走去。 镇公所以前也是一个祠堂,从中街的土地巷子往右过去几户人家就是,结构样式同柳家祠堂大同小异。 李啸林和儿子到了左边厢房的楼梯前,被一胖一瘦两个黑脸汉子拦住。 这二人着一身青布便衣,腰杆上分别吊着一把蓝莹莹的快慢机。 胖的打量了穿着补丁衣的李啸林父子,极不耐烦地说: “爬远些,李二哥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见!” 李啸林一下子火了:“你龟儿子凶啥子?老子是李二哥他老子。” 胖子一下子就蔫了,他知道太平镇还没有谁敢冒充李二哥的老子。 于是赔着小心说:“原来是老爷子,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瘦子见状,二话没说,赶紧咚咚咚上楼,站在门外的楼道上大叫道: “报告李二哥,老爷子来了。” 此时的李元吉正搂着一个女人躺在烟榻上闭着眼睛烧大烟。 嗯,那个曲怎么唱着的来说:两口子抽大烟…… 听到有人报告,李元吉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像根本没听到似的。 “报告李二哥,老爷子在楼下……”瘦子又大声叫道。 李元吉还是没有动,他怀里那个骚劲十足的女人站起来走了出去。 双手撑着两边的门框,一只脚踏在门坎上。 旗袍就分开露出藕一般白嫩的一条大腿。 她瞪了瘦子一眼,大声说道: “刘小虎,二哥的话你娃儿当耳边风?不是先前已经吩咐,一律谢绝见客么!” 刘小虎赔笑着说: “二嫂,小的不敢,不是客人,只是老爷子和二哥的弟弟来了,我不敢不报。” 那风骚女子出了门,把着楼廊边的朱漆栏杆,对着楼下的胖子说: “穆方平,问清楚他们是要钱还是要米,二哥吩咐过,你帮他们打发了就是。” 胖子穆方平陪着笑着脸对李啸林说:“老爷子,你看……” 李啸林截断他的话,指着楼上骂道: “我耳朵又没有聋,把我看着叫化子?算他狗日的狠,老子回家,在李氏家谱上把他龟儿子除名!” 一旁的元祥着急的叫了一声“爹”,然后又冲着楼上叫了几声“二哥”。 楼上仍没有回应,李啸林恼了:“叫个锤子,全当他短命了!”骂完拉着元祥愤然离去。 李元吉为如此恨他的爹? 是因为他的经历,当年十六岁的元吉被父亲赶出家门后,沿着小金沟的一条石板路走去。 他手里捏着母亲给他的两块银元,心里却在盘算,就两个光洋,能走多远? 他觉得钱太少干不了大事,于是想到了去柳玉常家以父亲的名义骗借一些银两。 那知柳家的人那天全部都去伏龙乡一个亲戚家喝喜酒去了。 只有两三个下人看屋,他一直赖到天黑,下人没办法赏了他一些吃的打发他在猪栏过夜。 睡到半夜,他一不做二不休拉着一条母猪就上路,折腾到天亮,才把那只母猪拉到伏龙乡,找了一家肉铺便宜的卖了。 得了三个银元,在伏龙乡找了家饭馆美美地吃了一顿,然后背对着太平镇一直往前走。 他不知道去哪里,只是毫无目的往前走,太阳下山了,夜幕罩了下来,他还是甩开步子往前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突然两边藤蔓中窜出两个人来。 一个人捂了他的嘴,一个人将他的衣服往上一撩把他的眼睛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挣扎着嗷嗷直叫,被人捶了后背一拳,这才变得老实,他知道自己怕是落到了山匪手里。 两个人抬着他进了丛林,转了几弯又穿过一条沟,接着又像拖死猪一样将他拖上一个险峻的山寨。 待到李元吉被放开,他才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大殿。 石砌的月台上有一张大桌,桌上燃着八支大蜡烛,桌子后坐着一个莽须大汉,满嘴满腮的胡须、蓬松的长发。 那对眼睛圆鼓得如一对铜铃,简直和传说中的阎罗王没有两样。 第10章 三清寨上遇阎罗 阎罗王的身侧靠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 十五六岁,身材苗条,娇小玲珑,那对水灵灵的银杏眼瞅得李元吉浑身不自在。 “见了我们老大,还不跪下!” 八个大汉同声吆喝,声音在屋宇中回荡,震得李元吉的耳朵有些发痛。这 时他才从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身上收回眼睛。 他发现左右两侧分别立着四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年纪在三十上下。 青一色的短袖马褂,腰上都别着两杆快慢机。 一律扎了绑腿、着了青布鞋,正双手叉腰虎视着他。 李元吉看了老半天,心里暗想:这应该是当兵的吧,可我从来都没见过这种兵呢? “跪下!”八个大汉又一次齐声喝斥。 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元吉毫无惧色,他嘻嘻一笑: “我还没听说过啥子叫跪,学堂老师打我,只叫我趴下。” “我那混账老子整我,也只叫我趴下,你们为啥子叫我跪下?” 台上那莽汉听了李元吉的一席话,不怒反笑: “哈哈,有趣,混账老子,骂得好!哈哈哈……” 台下左边前首的一个汉子跨前一步,拱手道: “大哥,这兔崽子踩我们的盘子!” 莽汉“哦”了一声,止住了笑,清咳了一下,然后拍案而起: “你狗日的狗胆包天,竟敢踩我三清寨的盘子?” 李元吉嘻嘻一笑: “黑大汉,你莫听他胡说八道,我在路上好端端地走我的路。” “突然就冒出两个东西,我原以为是野狼。” “直到他们塞我的嘴蒙我的眼我才知道他们是人。” “我怎么就成了踩盘子的人呢?” 莽须大汉听后又忍不住一阵怪笑,笑完脸一沉,大喝道: “按规矩,送这小兔崽子上路!” “上路?”李元吉嘿嘿一笑: “我有两顿没有吃东西了,肚皮早就唱空城计了。” “你们请了我来,总得招待我一顿酒饭吧!” “再说,外面黑咕隆冬的,吃人的野兽又多。” “我又是第一次出远门,叫我上路,我往哪里去?” “不如让我住一宿,天亮了我才走”。 莽须汉听后又好气又好笑: “死到临头,还不知上路是啥意思,小兔崽子,我就让你把断头话说完。” 李元吉叹了一声:“原来上路就是死。” 他从裤袋里掏出五个大洋: “这里有三个大洋是我向太平镇柳玉常老爷借的,余下的两个是我母亲给的。” 我死后还麻烦好汉把这些钱捎给柳老爷同我娘,最关键的是要为我选一个好日子,让我来世也变一个女人。” 莽大汉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见过这样有趣的大小孩,他又嗬嗬了几声: “怎么想着下辈子要想变女人?” 李元吉头都不抬的回道:“男人坏女人好!” “男人怎么就坏了?是不是你媳妇也被你那混帐老子爬了灰?” “我家里虽然穷,但也只有铜壶没得锡壶(媳妇),听我说男人怎么不坏……” 李元吉就一五一十地讲了父亲如何毒打如何赶他出门,母亲如何哭泣如何送他银元等等。 “你是太平镇柳家祠堂李啸林的儿子?”听了李元吉的话,莽大汉有些意外了。 “我就不想有他那么一个爹,偏偏他就是我爹。” “那……李元善是你啥子人?” “怎么,你认识我大哥?”李元吉道: “我是他二弟,叫李元吉,它是我大哥,十五岁就离家出走了,几年了,也不知是生是死?” “你是老二,为啥比你大哥小四五岁?”莽大汉还是有些不信。 “我前面本来有两个姐姐,一个‘扯七风’死了。” “另一个两岁出‘麻子’死了。” 李元吉不慌不忙的回答道。 “搜了他的银元,带他下去,先赏一顿饭,然后把他关在木笼子里。” 莽大汉挥了挥手,两个壮汉把李元吉带了下去。 待李元吉走远了,莽大汉才吩咐两个小喽啰:“王七尔、汤狗儿!” 两名汉子跨前一步,躬身道:“在!” “你二人天亮之前下山走一趟太平镇,踩一下那小兔崽子的窝,看他是不是李元善的弟弟?” “好的大哥!”两人应一声,即刻出发。 …… 莽大汉叫庞蛟龙,是三清寨土匪头子,外号活阎王,武池县广岳镇人。 广岳镇距三清寨二十多里,三清寨距太平镇也是二十多里。 数年前继父龙文德给他相了一个媳妇,媳妇水灵风骚,叫水仙。 新婚之夜,庞蛟龙喝了个大醉,送走宾客已近午夜。 他踉踉跄跄回到洞房,醉眼朦胧中,在烛光的辉映下。 隐约看见蚊帐有一个光身男子…… 庞蛟龙勃然大怒,随手抄起一根板凳就砸了下去,哗的一声蚊帐掉了下来,蚕网般的罩住了这对狗男女。 庞蛟龙一连砸了光身男人数十下,才把他提起扔在床下。 那光身男人被扔在地下一动不动,待庞蛟龙把他翻过来仔细一看。 不禁大惊失色,那男人居然是自己的养父,此时早就断了气。 此时的庞蛟龙酒已醒了大半,他顾不了许多。 卡了那个吓得半死的婆娘的脖子:“你到底是啥子人?” 水仙知道不说马上就没有命,说了也许还有一丝机会。 于是心惊胆颤时断时续把自己同龙文德之间的丑事说了出来。 庞蛟龙八岁时,父亲打猎被虎吃了,母亲带了他下嫁到武池县武池镇街上的龙德文家。 龙德文当时二十出头,比庞蛟龙的母亲小四岁,龙德文五官端正,长得牛高马大、身体结实。 先前是个游手好闲的痞子,没有哪个女人肯嫁给他,费了周折娶了庞蛟龙的母亲后才逐渐变得勤快一些。 后来听别人点化借钱在镇上开有一个铺子,专门收购皮货、药材。 武池镇周围也是崇山峻岭,野兽多,各种药材也十分普遍。 而且武池镇也就龙德文一家收购野货和药材,药农、猎人竟相到他这儿来交货。 三五几天龙文德就得用两头骡马两个脚夫驮了山货进城。 回来就扛回一袋白花花的大洋,不到一年光景就成了武池镇有小有名声的大富人家。 庞母本身长得就不算漂亮,比龙德文还大四岁。 并且体弱多病,实在不能满足年轻力壮的龙德文。 于是龙德文交了货首先打发两个力脚牵了骡子回镇,他以联系业务为名,总要在城里逛一两天窑子。 这些事早就传到庞母的耳朵里,但她当没听见,从来也不过问龙德文的事。 第11章 醉魂楼婉娘投抱 武池县城南门有一家客栈,叫“醉魂楼”。 “醉魂楼”的门面不大,临街两间屋并着一厅,算是餐厅。 楼上两通屋是老板的住房和浴室,餐厅后面是一个庞大的四合院。 这座四合院内有茶坊、赌场、澡堂。 楼上还有一排房子住着靠出卖肉体生存的红尘女子。 年纪差参不齐,档次各有所异,有的适合家财万贯的纨绔子弟。 也有的适合偶有小钱的下泥巴人。 龙德文那一次进城交了货以后,就扛了银元往“醉魂楼”奔。 他早就是醉红楼的一张老脸,同老妈妈也混得烂熟。 那老妈妈深知龙德文的脾性。 龙德文刚入座,先闻到一阵异常香味。 接着就看到一个三十来岁健硕漂亮的妇人撩开碎花门帘鸭子般的游到他身后。 龙德文吃笑着小声叫了一声“妈妈”,便把一袋银元往她身上一抛,准确无误地投进了那个妇人的怀里: “照例先帮我收着,然后陪我喝两杯。” 妇人双手捧着怀里的银元,狐媚地笑了笑: “我后院新辟了一间雅座,在那里喝酒比这舒服多了。” 说完就转身向后院走,龙德文嘻笑着跟了上去。 “醉红楼”的生意特火,老板经营得当。 只要是踏进门的客官,随身携带的黄金白银或名贵的东西。 交给店家,走的时候绝不差错半毫。 各种生意也明码实价,吃喝嫖赌随客所好,绝没有丝毫勉强。 所以凡是喜欢玩乐的过往客商、乡下汉子闲下来总是喜欢往里钻。 新辟的雅间在进门的右侧,与火房仅一墙之隔,这样便于客人叫菜堂倌跑堂。 两丈四尺深的一间屋子里摆了四张小圆桌,各居一角,分别被布帘隔了。 中间留着一个宽松的过道。 那风韵十足的妇人就是“醉魂楼”的老板,她一手挽了龙德文坐在一张小桌前。 摸了摸龙德文那方正的脸: “越来越逗人喜欢了!你先等一会儿,我把你的东西收好再来!” 跑堂的小二认得龙德文,先给他沏杯茶然后就往厨房里跑。 掌勺师傅一听说是武池镇的龙德文,不用招呼,就给他整了三菜一汤。 菜是红烧牛鞭、麻辣鸡块、脆皮鱼,外加一盆鲫鱼汤。 酒是正宗的武池小窑二锅头。 酒菜上齐,小二退出去后,老妈妈就像风一样溜了进来,紧挨龙德文坐了。 这老妈子叫常玉洁,十六岁如花以玉的她沦落风尘。 被舅舅卖到“醉魂楼”,改名婉娘。 婉娘在绝望之下也就顺了天意,不但十分乖巧的替老妈妈拼命赚钱。 而且还特别能解老妈妈的烦,深得老妈妈的钟爱。 十年后,老妈妈因病身亡,就把全部家财交给了她。 龙德文初进“醉魂楼”是一个夏天,因贪杯喝了大醉,一袋银元撒得满地都是。 厨师、小二和一些食客见是一个陌生人,又恰逢婉娘外出办事,顿时起了歪心。 争先恐后地去抢地下的银元,掌柜的肖总管也佯装没有看见。 恰值此时,婉娘带了两个保镖办事回来。 赶上这出戏,她大喝一声,所有拾银元的手都僵住了。 肖总管见状,赶紧装模作样的站起来喝斥那些弯着腰捡横财的人。 婉娘侧身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平时,我是怎样交待你的?虽然我们做的生意不是那么光彩。” “但还总不至于去抢人吧!你是存心叫我‘醉魂楼’关门吗?” “下人见是一个陌生人……咳,下人一时糊涂。” 肖总管自责说。 “我常给你们说,官场中人,江湖中人,下泥巴人。” “生人熟人,只要进了醉魂楼的门,我们都得一视同仁。” “三教九流,都要真诚相待,从前的皇帝老子都不得罪叫花子,你们怎么随便欺生呢?” 婉娘一席话说得大家脸上无光,那些人纷纷从衣袋里掏了银元,一个一个往地下扔。 肖总管急忙蹲下身子同厨师、店小二一起把散在地下的银元往袋子里面装。 “倒出来!”婉娘喝道。 肖总管不解的瞟了婉娘一眼,婉娘又大声重复了一句: “把它全部都倒在地上!” 肖总管又将银元倒在地上,婉娘冷声说道: “一个一个子儿数仔细,数好了放在我房间的木床下。” “待客官醒来,如果他说数目不对,我就扣你肖大总管的工钱。” 说完又吩咐身旁的保镖: “赵龙、王虎,将客官扶到我房间里去,叫翠儿打水为他搓背。” “收拾妥当后叫她守在门前,不准任何人进去!” “是!”两人应一声,像扶一堆烂泥似的把龙德文往后院扶。 婉娘在餐厅里溜了一转,然后进了后院去看了看赌场、茶室、客房。 最后才向自己的闺房走去。 那时翠儿已替龙德文搓了背,龙德文只穿一条裤衩。 丫二八叉的躺在婉娘的床上扯着呼噜猛睡。 婉娘一进屋就看到了龙德文的裤衩支成一个小帐篷。 再看他那一身健壮肌肉和方正的大脸,脑中顿时产生无限的遐想。 俗话“干柴遇不得烈火”,何况她还是深居青楼的“干柴”呢? 婉娘一下子扑在了龙德文的身上…… 次日清晨,龙德文才完全清醒过来,他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摸挂在腰间的银袋。 却不料摸到的只是自己光不溜湫的身体,不由骇出一阵冷汗。 他翻身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身子在一个女人的房间里。 他一边找衣裤,一边狠劲的吸了吸屋里迷人的香气。 想极力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正在这时,一个身材丰腴穿着一袭苹果绿的漂亮妇人走了进来。 她双手捧着一个大青花瓷碗来到惊慌失措的龙德文面前: “老板醒了呵,把这碗参汤喝了吧!” 声音柔柔的,龙德文没有接碗,也顾不得去看她那高耸的酥胸和藕节般的胳膊,只是张大眼睛盯着她: “我是在哪里?你又是谁?” 婉娘靠床沿坐下,吃吃一笑,回答道: “你现在正睡在我的床上,我是醉魂楼的老板。” 第12章 荒唐事水仙丧生 龙德文吃了一惊,昨天的事情想起来一些头绪。 他接过婉娘手中的参汤一口饮尽。 趁递碗的时候仔细的把她再看了一遍,觉得似曾相识。 “你丢了什么东西没有?”婉娘接过碗搁在书案上。 “哦,不过一些身外之物而已,自己醉了,丢了也活该。” 龙德文淡淡地说,他想,在这样一个复杂的地方掉了银子。 如果还能找回来,恐怕比公鸡生蛋还要困难不止十倍。 “你是个实在的人,懂得承担责任,丢的东西在床下面。” “二十二个现大洋,你看看对不对?”婉娘笑盈盈地说。 龙德文一怔,立即翻身下床拖出自己那袋银元,当即就给婉娘做了个揖: “都说开店的心黑,想不到姐姐却是……” “钱要来得正去得明,凡在我醉魂楼来的客人无论丢了多么贵重的财物。” “我们都会尽力把它找回来,如果回不来,我们会全额赔付客人的损失。” 说到这里,婉娘忽然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吃吃地笑道: “不过,昨天晚上你丢的有一样东西可能不能赔偿!” 龙德文先是愣了一愣,然后依稀记得了昨夜的欢快。 难怪刚才看见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不由呵呵一笑: “那些东西都是自产自销的,何况我早已不是处子,丢了也无妨!” “倒是满身臭汗,不知有没有脏了姐姐的身子。” 龙德文从钱袋里数了五个子儿扔在床上: “姐姐,这就算我昨天的酒钱,时间不早,我得回家了。” “弟弟且慢,姐姐还有话说!” 婉娘打开书案上一口皮箱,道:“请看这是些什么?” 龙德文凑上身子一看,满满一箱尽是珠宝玉器黄白之物。 婉娘关严了皮箱,夺过龙德文手中的钱袋。 将床上的银元一个一个装进去,然后又将龙德文按回床沿坐下: “我封身已经几年,昨夜乘你喝醉了酒小炒了你一顿。” “我没有吃舒服,你也没有品出味,今晚你再陪我一宿,算是对我的答谢。” “以后这醉魂楼就算你在武池县的一个家,里面一切随你用。” “包括所有花儿般的女人,不过该付账的还得付,我绝不多收你一文钱。” 敞亮,爽快,还等什么呢? 龙德文一把按了婉娘,几下剥了她的衣服。 用最令人信服的方式告诉了她想要的答案。 到了夜晚又和婉娘折腾了半夜,直把婉娘整得服服帖帖。 从此龙德文一进城,就要在“醉魂楼”落脚。 这次,在后院新辟的雅座里,婉娘照旧陪龙德文把一瓶二锅头喝至天黑。 龙德文乘着酒兴探询行情:“常姐,有无鲜货?” 婉娘也不与他废话,直接道: “有一只十七斤的,按行规,九成色加十七斤就是两块,原封是铁定的五个大洋。” “看服务态度又是一至五个不等,你就算着给就是了。” 精明的婉娘说着精明的话,龙德文在婉娘胸前摸了一把,嘻笑道: “加上这一把,我出十个大洋。” “老娘这胸脯也不值啥钱了,你还是跟我去找值钱的吧!” 婉娘把龙德文带到后院二楼一个房间门前,用手敲了敲门,压着声音喊道: “水仙,我的乖女儿罗,贵人到了。” 蹭了老半天,门才打开. 龙德文面前出现了一个婷婷玉立还没有完全褪去稚气的姑娘。 那粉嫩的鹅蛋脸,那银杏般水灵灵的眼睛,那苗条淑女的纤腰看得龙德文两眼发直。 “果然清秀水灵,俊巧素雅!” 龙德文赞不绝口,刚才出了十大洋还有点后悔的他马上有了精神. 心中暗道,即便再加十个也是值得的。 “仙儿,好好伺候这位财神爷。”婉娘吩咐一声就走了。 水仙将这健壮而又不乏白净的汉子让进屋,关严了门. 然后不知所措的站在床前一动不动。 “你知不知道我进来做啥子?”龙德文轻言细语的问。 水仙没出声,只是十分乖巧的躺在了床上。 龙德文知道醉魂楼与其他的窑子有些不同,从婉娘当上老板的那天起立了新规矩。 凡是能够走进醉魂楼的女人,都是她们自愿点过头的. 大都是为了父母或兄弟姐妹的生存而自愿卖身。 水仙也是属于此类人,所以虽然是第一次,但她却不哭不闹. 任凭龙德文摆布,但她毕竟还没有经验,尚不知应该自己宽衣解带。 龙德文明白个中原因,自然也不计较. 这年纪轻轻的漂亮女人居然是白虎星? 有道是“白虎祸根星,谁碰谁亡身!” 他犹豫了片刻,转念一想:屁话,那都是瞎扯蛋。 当一滩鲜红的血水流在床单上,龙德文才提起裤子对低声呻吟的水仙笑着说: “这十个子儿天值!” 水仙真是一个天生尤物,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加漂亮更加招人喜欢。 龙德文每次进城,至少都得在她的床上睡上一宿,每一次都有新的感觉,那滋味缠绵难言。 这样一直过了两年,他们乐此不彼,有一次水仙搂着龙德文的脖子撒娇: “大哥你赎我回去,我跟了你,让你快乐百年,不比这牵牵挂挂好得多么?” 龙德文思忖良久,道: “我有一个继子叫庞蛟龙,今年十八岁,身子与我一般高大。” “威武雄壮,你就嫁给他吧!这样你也有个归宿,又能天天与我厮守。” 龙德文在武池镇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怕因她毁了声誉,自然有所顾虑。 于是想到如此下策,至于继子,反正那不是自己的儿子。 水仙笑逐颜开:“到是美了你那继子,好是好,就怕妈妈不同意。” 龙德文道:“妈妈那里我去说,这个你放心。 水仙道:“我父亲逝世,无钱买棺木,母亲就标十块大洋卖我。” “碰巧妈妈路过,给了我母亲二十个大洋,带我来了醉魂楼。” “我这就去找婉娘。” 龙德文出门,直接走进婉娘的内室,开门见山就说赎水仙的事。 婉娘笑了笑道:“这水仙可是我的摇钱树,兄弟你舍得出钱么?” “姐姐请开个价。” “好歹我们姐弟一场,你给五十大洋算了。” 龙德文道: “我准备把水仙娶回做我的儿媳,我给你一百大洋。” “你花几块钱在城关僻静处租一间房子让她住下。” “另外她置办些嫁妆,到时候你就去冒充她的母亲……” “回家我就托媒人来提亲,再过几天我就敲锣打鼓抬着花轿来迎娶……” “你要把水仙娶回做儿媳?”婉娘听了一惊。 “你不用管她做我的什么人,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就行!” 龙德文抱住婉娘温存一番。 回到家里,龙德文就谎说给儿子寻了一良家女子,带着妻子继子一同去武池县提亲。 水仙的模样自然无可挑剔,母子俩欢天喜地。 于是就找巫道挑日子,真还巧了,明日就是大吉大利吃鸡。 第二日迎亲回来,一席酒宴直饮到上灯。 庞蛟龙毕意还年轻,捧着酒碗同几个要好的哥们牛饮。 一时竟然忘了洞房里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新娘”。 龙德文喝得大醉,见庞蛟龙还在猜拳喝酒。 一时兴起,居然想到了洞房里的水仙。 于是借着酒胆潜进了洞房,迫不及待的和水仙行起好事。 结果被庞蛟龙用凳子活活砸死。 庞蛟龙听水仙全盘交待清楚,卡在她脖颈上的两根手指一紧。 水仙的双脚蹬了几下就断气了。 庞蛟龙来不及多想,撬开水仙陪嫁的箱箱柜柜,卷了一些细软连夜出逃。 庞蛟龙逃得很远,流浪数个省。 十多年后才回到家乡,最后上三清寨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第13章 斑鸠窝和鸦雀窝 庞蛟龙上山时,三清寨只有数十人。 寨主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叫李元善。 十六岁的李元善离家出走,目的是去寻找救苦救难的红军队伍。 途经武池县时,被驻县部队杨林的手下抓了壮丁。 途中他联合了几个汉子,在路过三清寨时成功逃脱。 他们不敢回家,就藏在三清寨的密林中。 迫于生计,夜里他们下山去附近的乡镇抢了一个大富人家。 在抢劫过程中,年轻的李元善表现得英勇多智。 这一次的成功让大家看到了希望,都兴奋着说要过梁山好汉大块大块吃肉、大块大块喝酒的幸福生活。 拉壮丁时已被登记造册,家是回不去了。 如果被逮住,那就是逃兵,严重的要被敲沙罐。 三清寨易守难攻,倒是一个落脚的好地方。 于是大家歃血为盟,推选了李元善做寨主。 李元善当了三个多月寨主,不但抢了大富人家许多财物。 而且还搞到了一些枪支,队伍也扩展到二十多人。 不久,金城县地下红党柳金龙介绍了两个人来投奔。 并附了一张条叮嘱,说前来投奔你的两位兄弟,干什么差事由他们自己定。 让李元善把三清寨让给一个可靠人,然后去大营山找自己要找的红军队伍。 半个月过去了,李元善仍没有物色到合适的新寨主。 正当他焦急不安的时候,庞蛟龙前来投奔。 庞蛟说了自己的经历,也算一个穷苦人。 李元善同他畅谈了一天一夜,当时觉得人还不错。 因急着去大营山,就把山寨交给了他,走的时候他对庞蛟龙道: “庞大哥,这个山寨和三十几号人就交给你了!” “不得烂杀无辜,不得打劫穷苦百姓,不得做对不起兄弟的事情!” 李元善一去就是四五年,杳无音讯。 庞蛟龙却没料到今天遇上了他的弟弟李元吉,如此这也算是缘份。 …… 三清寨的贼窝是一座庙,系宋代建筑。 宏伟高大,占地三十余亩,叫三清庙。 如今香火早断,和尚庙祝全无,历来只有一些土匪强盗居住在里面。 那正殿是庞蛟龙的议事厅,那戏楼成了骡马圈。 楼上楼下住了三清寨的大小土匪,还有许多房屋空着。 李元吉没有关在三清庙内,他被关在庙后半坡上的木屋。 这间牢固的小木屋很别致,长、宽、高皆一丈。 地面铺有柴草为铺,木屋全都是用碗口粗的柏木构成。 连接柏木的是钢钎粗的铁钉,顶上由柏树铺成,间隔一寸许。 李元吉在柴铺上坐下,一阵风吹进来,就闻到一股粪便般的恶臭。 他借着透进来的月光用树枝在地上刨,结果发现地上实际上很干净,恶臭从何而来? 风停后臭味也没有了,风起的时候恶臭又向他袭来,他思忖: 要想在柴铺上坐卧,就得闻臭。 不由出言骂道: “日你些妈,这也算一种刑罚?老子又不是木头,不晓得把柴铺挪一下么?” 他将柴草搂到东南角铺好,躺下去,果然就不再那么臭了。 李元吉没有入睡,毕竟现在面临的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不再像被父亲用竹片抽抽屁股那样简单。 他怔怔的望着外面那轮圆月,心中一阵惆怅: “日她妈,原来今天是中秋节,怪不得我娘前些日子在碾糯米。” “想不到老子会在这里过中秋,说不定还是老子最后一个中秋!” 李元吉正在懊悔之际,突然传来一阵叽嘎叽嘎的声音。 是上面传来的,声音十分清晰。 “哪个狗日的?”李元吉忍不住骂了一声。 “小兔崽子,别紧张,弟兄们踩到两箱月饼。” “大哥叫赏你一个,正好赶上我拉屎,顺便给你捎了来。” 一个公鸭般的嗓子尖笑着说。 一个月饼落在了李元吉的身上,他抓起就啃,啃得正起劲,头上突然有“扑滋”的声音。 随着“扑滋”之声,李元吉闻到了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 “日你娘,原来是在老子的头上拉屎!” 他看到了木屋隔壁用四根柱头支起的一个三尺吊阁里,有两片白光光的屁股。 秽物正从那里往外泻。 “原来恶臭味就在隔壁,这个狗日的三清寨主真他妈的缺德,居然想出这等方法来收拾人。” 李元吉暗骂一声,便在柴堆里捡了根树枝。 透过木柱的空隙朝那两片白光中间捅去…… “哎哟,我日你先人!你是不想找死!” 李元吉不但听到了叫骂声,还听到那人双脚骤然弹起又骤然落下的咚咚声,他哈哈大笑道: “你敢这样招待你老子?日你妈,老子宁愿死也不愿意闻你的臭狗屎。” “不是大哥有令让你活到天亮,老子早就喂你一颗花生米了!” 那人不知李元吉到底是不是李元善的二弟,所以一时半刻还不敢得罪他。 忍着痛,骂骂咧咧地下楼走人。 李元吉听到叽嗄的声音,知道那人没有刮勾子就提着裤子下吊楼。 于是大声唱道:“王五小麻子,起早屙夜屎,遇到老鼠子,不敢擦勾子!” …… 一觉醒来,秋日的太阳已经挂在三清庙的檐角上。 这时又传来上楼的叽嘎声,李元吉翻身起床毫不犹豫地拾起了昨晚那根“直捣黄龙穴”的树枝。 果然又是一个来屙屎的,不过,这一次李无吉看到的屁股比昨天晚上的有所不同: 又白又嫩又圆,像两瓣镶在一起的明月。 “日她妈,是母的!”他扔下树枝,骂出了声音。 顶上的三尺吊阁传来一阵咯咯的浪笑声。 李元吉感到这声音就像小母鸡背上压着一只大公鸡发出的声音。 笑声停后,脆生生的声音传来下来: “小免崽子,可别用树枝戳我,我的屁股比不得汤狗尔结实。” “日她妈,我不惹你,你偏要惹我!” 李元吉暗骂一声,在屋里好不容易寻到一根巴茅。 巴茅毛绒绒似狐狸的尾巴,他举着巴茅用尾巴向那两片雪白的屁股轻扫地去。 打笑着问她: “这是斑鸠窝还是鸦雀窝?” 女人浪笑道:“你是鸦雀还是斑鸠?” 李元吉扫着扫着,裆下突然鼓了起来。 他哎哟着叫了一声“妈也”,然后丢了巴茅赶紧蹲下。 不一会下身已是湿漉漉一大片。 他捏着自己的裤裆痴痴地坐在地下,那个女人提了裤子走了下来,站在了木屋外面。 这不是昨晚坐在莽须大汉身旁的女人吗? 这么俊,这么年轻,却又这么怪邪。 “小兄弟,你好福气!” 门外那女人改了口,不叫小兔崽子,声音听起来自然亲切迷人多了。 这使李元吉的小腹几乎又窜起一股热流。 “小兄弟,你刚才看到的风景是庞蛟龙庞大哥私人的花园。” “在此之前我只对他一人开放,如果把刚才那些事传到他的耳里,你小命绝对不保。” 女人吟笑着说完,转身走了。 李元吉坐在草堆上傻想了大半个早晨,想到了那雪白的屁股。 后来又回忆起那个女人根本没有屙出半滴屎尿,禁不住恨恨地骂道: “原来是想用美色勾引老子,老子才不会上当。” 又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王七尔在外面笑着说: “小兄弟,你运气来了,老大有请!” 李元吉瞪了他一眼,心里老大不明白,昨晚还凶神恶煞的,今天怎么这么亲热了? 他拍了拍头上的蒿草,两手高扬着跟在王七尔身后。 第14章 自古英雄出少年 大殿上已经摆了四桌席。 活阎王庞蛟龙亲自从月台上下来迎接李元吉,拉住他的手说: “兄弟对不住了,为了山寨的安全委屈了你一夜,今天我庞蛟龙特为你设宴洗尘。” 李元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他愣了愣,冲庞蛟龙大声骂道: “日你先人,要杀便杀,不要让老子吃饱了,冤死后阎王还误以为我上辈子是生在有吃有喝的发财人家,下辈子又叫老子变穷人!” 他以为这是庞蛟龙给自己的“断头饭”。 庞蛟龙听后哈哈一笑,“有脾气,我喜欢!”感觉是遇到臭味相投的人了。 他一把拉了李元吉坐在月台上面一桌酒席的首席。 为了打消李元吉的顾虑,他又把三清寨的来历和自己与他大哥相识的事详细的说了出来。 李元吉听后还是将信将疑,认为这土匪在设计自己,保不准要干什么勾当。 最后庞蛟龙拿出一把镰刀给他看,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己从前用来铲牛草的镰刀。 他依稀记得大哥离家出走时顺手把它抄在了手中,想必是用于防身。 李元吉相信了庞蛟龙,自己光棍一条,家里穷得也是可以,的确找不出理由这庞蛟龙要图他些什么。 一颗心才算安稳下来,他放开脖子吃肉,只是偶尔把一双冒光的眼睛望向庞蛟龙右手边那位娇滴滴的女人。 脑袋里时而不时的闪现出那水晶一般的两瓣屁股。 这骚到骨子里的娘们叫赛霜雪,庞蛟龙叫李元吉称她为嫂子。 李元吉在心中暗骂一声:锤子的嫂子,婊子还差不多! 虽然有些不屑,但不得不承认,那两瓣白花花的屁股,还真是他娘的好看。 李元吉是前寨主李元善的二弟,活阎王庞蛟龙对他自然十分客气。 给李元吉倒了满满一碗酒,站起来看了看四周的弟兄,然后朗声道: “这位小兄弟就是三清寨原寨主李元善大哥的胞弟,大家站起来同他干一杯,给他压压惊。” 弟兄们全都站了起来,朝着李元吉举起大酒碗,一气饮尽,李元吉也端起干了。 赛霜雪对李元吉抛了一个媚眼,笑着道: “小兄弟,兄弟们敬了你的酒,你应该有来有往,现在轮到你回敬兄弟们了。” 李元吉看了那骚娘们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 “挨过不少屁股,就是没有喝过酒,嫂子啊,兄弟的酒量不行,怕是回敬不了各位兄弟。” 听到“屁股”二字,除了汤狗尔和赛霜雪笑得勉强以外,满屋的人都哈哈大笑。 笑李元吉太过幼稚顽劣,大家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哭丧着脸的汤狗尔。 原来汤狗尔被李元吉修理后,居然提着裤子当着所有吃月饼的兄弟向庞蛟龙述说自己被李元吉截屁股的丑事。 庞蛟龙听后不但没有为汤狗尔鸣不平,反而笑骂道: “那个小狗日的还真是一个人才!” 见老大不但不给自己做主,反而还称赞那狗东西,汤狗儿的心就变得了阴暗了。 从李元吉踏进这个大殿开始,他那对发红的眼睛就恶毒在李元吉的脸上扫来扫去。 见大家哈哈大笑,他也嗬嗬了两声,还向前给李元吉赔不是。 其实心跳最厉害的还得算赛霜雪,她知道李元吉刚才那句话有一大半是送给自己的。 那巴茅的滋味虽然能够撩起她躁动的心,但她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这种小儿科在她眼中也算不了什么,照理说她是大可不必激动的。 她此时心跳的原因是害怕李元吉说得兴起,一不小心就把这件事也抖了出来。 这样会招来杀身之祸。 她先摸了下自己的心口,然后盯着李元吉一字一字的说道: “回敬弟兄们的酒,这是江湖礼节,你不能喝。” “沾酒过都可以,但不要把在家挨屁股的那些丑事随便告诉别人。” 李元吉何得精明,自然能够听出一些名堂。 他知道赛霜雪不仅是在教他的江湖规矩,而且还在提醒他不要得意忘形把他们之间的丑事抖了出来。 听赛霜雪一说完,他立即捧起碗对台下的兄弟们说: “兄弟李元吉回敬大家,在此前有得罪的,请多担待一些!”说完就呷一小口。 众人站起来跟李元吉干了一碗。 李元吉又转身,对活阎王和赛霜雪说道: “兄弟元吉另敬大哥大嫂一碗!”说罢居然将一碗酒喝了个碗朝天。 活阎王竖着母指道了一声好:“好,英雄出少年!” 赞赏的话还没说完,却见李元吉一头扑在了桌上。活阎王轻骂了一句:“奶奶的,怎么这就醉了!” 一面叫王七尔去厨房熬醒酒汤,一面叫人扶李元吉回房休息。 庞蛟龙天生好酒,原本打算同李元吉好好喝十大碗。 却不料他如此不济,他怕年纪轻轻的李元吉醉出一个好歹,就对赛霜雪说: “有劳娘子去守他一会儿,嫩荷荷的一颗心子,万一被酒烧了,我就对不住李寨主了。” “待厨子送了醒酒汤去,你再回来陪我喝酒。” 赛霜雪娇滴滴道: “大哥的命令,我岂敢不从?”说着就站了起来。 赛霜雪还未走到李元吉的门前,就听见李元吉在大声呻吟,赶紧进屋后就半掩了房门去床前看个究竟。 床上的李元吉赤裸着上身,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使劲的叫唤。 赛霜雪赶忙坐在床沿,用玉手去揉他的胸口。 李元吉哼呀着翻了一个身,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搭在了她的大腿上。 然后像蛇一样往她的胸部滑去,在她高挑的奶子上使劲地摸着。 赛霜雪禁不住心咚咚地跳,一双眼睛先盯向了门外,然后才盯着紧闭双眼的李元吉骂道: “小免崽子,一碗酒就醉成这样。” “小兔崽子?你胸口这才是一对小兔子,好酥巧的一对小兔子!” 李元吉喃喃如梦语。 这时候,赛霜雪才回过神来明白李元吉是装醉。 她娇斥一声:“好你一个兔崽子,好狡猾的小精灵!” 边说边将半边蚁帐放下,遮住了他的上半身和那只不老实的手。 那只手便更加放肆。 赛霜雪全身着了火,突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她一下子站起来,背向门外,急忙整理衣衫。 “夫人,醒酒汤来了。” 厨子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赛霜雪慢慢转过身来,故意板着面孔道: “做事慢吞吞地,害我守这半天!” 李元吉这时也揭开蚊帐哇哇干呕起来,装得恰到好处。 第15章 那只有干掉他了 当李元吉觉得当土匪其实也是很爽的时候。 他已经混成了三清寨的寨主了。 那威风八面的感觉自然比在太平镇整蛊罗举人好得多。 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把三清寨改了个底朝天。 除了赛霜雪仍然是压寨夫人外,其他的人全差不多换完了。 庞蛟龙麾下的兄弟已寥寥无几。 昔日的八大金刚大多命归黄泉,随活阎王去见真正的阎王去了。 如今三清寨的弟兄比以前多了一些,已增加到了三十多人。 人人都配备了双枪,全都是崭新的德国造快慢机。 李元吉上山不久,由于聪明好学,胆大亡命,很快受到兄弟们的喜爱。 庞蛟龙特别欣赏这个前寨主的弟弟,佩服他过人的胆识和机智的头脑。 于是就同赛霜雪轮番教导他习武练枪。 三年来,李元吉和庞蛟龙下山做了几单生意。 每单都干得漂漂亮亮,备受庞蛟龙的称赞,李元吉时常说: “枪这玩艺儿他妈的握在手里比毛笔顺手多了。” “笔握在手里老是不听自己使唤。” “枪握在手里可以指哪里就打哪里。” 之后,凡是自己有事下山,庞蛟龙就会把守寨的重任交给李元吉。 久而久之,他在弟兄们的心目中就成了山寨的二哥。 加之他在家排行也是第二,于是兄弟都称他为“李二哥”。 既然是前寨主的亲兄弟,前寨主投他以桃,他自然要还之以李。 虽然混的是匪道,但也得对兄弟们讲义气。 庞蛟龙早有提携李元吉的想法,可又考虑他年纪太轻难以服众。 此时见兄弟们都管李元吉叫二哥,也就听之任之。 当然也不有服李元吉的,庞蛟龙手下八大金刚之一的汤狗尔就是最为突出的一个。 他至今都没有忘记李元吉用树枝截他股屁的事情。 弟兄们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也喜欢拿这件事来取笑,他于是怀恨在心。 夜里做梦都在想着报复。 那一次,山寨兄弟踩好点子,庞蛟龙去金城县伏龙乡做一笔大买卖。 考虑到李元吉不方便露脸,就把守寨的任务交给了李元吉和汤狗尔。 恰巧不不巧的是,赛霜雪也因染有小恙不能下山。 对李元吉和赛霜雪来讲,这无疑是天赐良机。 当夜赛霜雪就把李元吉摆到了自己的床上,像教枪法一样悉心教他床上功夫。 她们精彩的表演自然不能逃过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报复李元吉的汤狗尔。 正当赛霜雪和李元吉玩得正起兴的时候,汤狗尔带了两个心腹在外面急急敲门: “嫂夫人,嫂夫人,快开门,有紧急情况!” 赛霜雪急忙穿衣套裤:“二哥,如此怎么了得?他可是大哥的贴心豆豆!” 李元吉放下蚊帐,慢条斯理的说: “事到如今,只有干掉他了!” 如庞蛟龙知道了,自己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如今也没有退路了,赛霜雪咬着牙点了点头。 李元吉一手摸着赛霜雪胸前那团柔胰,从床沿上拿起枪递给赛霜雪,小声道: “听脚步一共有三人,待会儿我说到‘活阎王’三个字的时候你就开枪,注意,一定要枪枪毙命。” “杀他们容易,但庞蛟龙回来,怎么向他解释?”赛 霜雪虽是土匪婆,但毕竟是女流之辈,心中有些害怕,有些迟疑。 “这个你放心,在我上你床上那一天起,我就想到了怎么对付这种事,你现在去开门。” 李元吉小声说。 赛霜雪一向知道李元吉的鬼点子多,于是理好衣服,走下床壮着胆子把门拉开一条小缝,沉声道: “深更半夜,你们明知大哥不在,为啥闯到我的卧室?” 汤狗尔和自己的两个心腹没有理会,直接推开门,不紧不慢的钻了进去。 两个心腹一只手提着马灯一只手提着枪,汤狗尔则双手提着枪。 自从大哥庞蛟龙下山后,他一直没闲着,偷偷的在暗中监视李元吉。 这次十拿九稳,他亲眼看到李元吉进了赛霜雪的房间。 只听得汤狗儿道: “大哥下山吩咐过,让李二哥和我一起看护山寨,顺便照顾生病的你。” “二哥现在不知去向,我巡山回来,见有贼人从窗口飞进嫂夫人的卧室。” “为对嫂夫人的安全负责,为对大哥负责我特地来看看。” “我的窗子一直都关着,贼人怎么进得来?” 事到如今,赛霜雪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她冷冷地冲汤狗尔道: “汤狗尔,倒时你深更半夜闯进我的房间,莫非有什么非分之想?” “我怎么敢对嫂夫人有非分之想?”汤狗尔扯高声音道: “如果大哥知道,那还不把我点了天灯,倒是那贼人高明,我可是亲眼见他钻进了嫂夫人的房间。” “嫂夫人也许酣睡未觉,不妨让兄弟们查看查看,以免被那贼人占了便宜。” 汤狗尔给左右的心腹使了一个眼色,三人同时提着枪向床前走去。 “你们敢!”赛霜雪大喝一声。 李元吉见汤狗尔向床前走来,他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摇了摇头,轻叹道: “我的运气怎能么这样倒霉,第一次上床和女人偷情就被一个爱管闲事的杂种狗逮个正着。” 他两只手藏在背后,手里紧紧的攥着两支快慢机。 “李二哥果然敢作敢当,既然自己承认了,待大哥回来处理便是。” 汤狗儿嘿嘿干笑一声,手一挥对自己的两个心腹道:“扶李二哥回房,一切待大哥回山处理!” “待大哥回山处理?”李元吉突然冷声道: “大哥是活阎王,你想见他,除非……除非你变成死鬼……” 李元吉说到“活阎王”三个字的时候,他手中的枪就响了三声。 汤狗儿同他两个心腹还没来得及叫喊一声,就赴了黄泉。 他们哪里会想到李元吉居然敢杀人灭口,这是他们没有估量到的。 三人身上每人中了两枪,一枪在背上,一枪在胸口。 胸口那枪是李元吉打的,背后那枪是赛霜雪打的。 “二哥,现在怎么办?” 看到面前三具尸体,赛霜雪扯住李元吉的衣襟:“元吉我们逃吧。” “往哪里逃?”李元吉摇了摇头: “逃不是一个办法,我们要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不过现在,我们只能演一出戏给山寨里面的兄弟们看,到时再找机会。” 李元吉的眸子中聚起了一丝冷光。 第16章 小小戏精李元吉 庞蛟龙回到三清寨的时候天已大亮。 他是被人抬着回来的,左膝盖骨被揭开了,右肩的一根锁骨也被敲碎。 他带去的二十四名弟兄只回来了十六个,其他的八个连尸体都来不及拖回。 回来的这些弟兄还有七个受了伤,随同去的七大金刚为了保护庞蛟龙,先后有两个丧生。 这是一笔开始就注定要赔老本的买卖。 因为庞蛟龙根本不是去的伏龙乡,他的目标是太平镇大财主柳玉常。 为了这个富得冒油的太平柳家,庞蛟龙积心处虑的准备了半年以上。 太平镇柳氏一族是远近闻名的名门望族,历来有太平镇的柳叶摘不得之说。 但柳氏祖上积下来的黄白之物又实在叫人心痒,庞蛟龙早就垂涎三尺。 居然不听当年李元善的忠告,背着李元吉打起了柳家四合院的坏主意。 单为打劫太平镇柳玉常家,庞蛟龙至少组织了四次会议。 每次参加会议的只有赛霜雪和他手下的八大金刚。 四天前,庞蛟龙背着李元吉决定了打劫柳家四合院的方案。 想那李元吉是何等精明,在半个月前就被他听到了一些风声。 他不由怒火中烧,心中暗忖思: 狗日的庞蛟龙还把我当外人看待,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后悔。 像这等大事,如果庞蛟龙不瞒着他,说不定李元吉还会提着枪打头阵。 但李元吉天生就是一个耍小聪的主,那见得别人在他面前耍小聪明。 庞蛟龙背着他去打劫柳家四合院,那的确不是明智的选择。 李元吉仅是听到风声,还没有得到可靠消息,他也不敢进一步计划。 三天前,就是庞蛟龙开动员会的第二天,赛霜雪居然卧床不起了。 李元吉暗忖:这个婆娘怎么这个时候病到了呢? 他脑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想,为了证实这个猜想,他趁庞蛟龙晚上喝酒的时候,冒着被砍头的危险悄无声息的潜进了赛霜雪的卧室。 赛霜雪是何种人? 她早就巴不得比他大十多岁、全身是毛的庞蛟龙早归西天,然后名正言顺的躺在年轻的李元吉的床上。 这次庞蛟龙提出打劫太平镇柳家四合院时候,她认为机会来了。 所以就假装生病,单等李元吉来从商大计。 李元吉的到来自然在赛霜雪的意料之中,李元吉求证的问题也比想象中顺利,简直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两人不敢亲热,只是草草分析了一下形势,李元吉就走了出去。 他一边走,一边盘算着怎样下山给柳玉常送信,正在这时候,厨师柳飞花找来了: “二哥,小人母亲病重,想趁今晚下山探望,拿些钱给她老人家抓药。” “天亮前返回,保证误不了早饭。” 这个骨节眼下下山? 李元吉瞟了一眼一向老实巴交的柳飞花,眯着眼问道: “母亲生病,你这个做儿子的自然应该回去看看。”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兄弟你是太平镇人氏吧!” “不是,天下柳姓多的很,我与太平镇柳氏一族毫无关系。” “与大财主柳玉常也没有半丝瓜葛。” 柳飞花低着头回答李元吉。 “真的没半丝瓜葛?” 李元吉眼珠子一转,突然笑着轻声道: “没有任何关系就好,不然你就明天等着奔丧了!” “二哥,你说什么?我可是回家探母,如果二哥不同意我便不下山罢了,你可怎么说出如此话来!” 柳飞花面露愠色道。 “呵呵,兄弟想多了,我可不是想咒你啊,但是——” 李元吉正色道: “山寨规矩你懂,未经大哥允许谁也不能下山一步,我做不了主,你去找大哥说吧!” “求二哥行个方便,大哥正喝在兴头上,区区小事就不用惊动他了。” 柳飞花低声乞求道。 这时候八大金刚之一的刘小虎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 他满脸酒气,对着柳飞花喝斥道: “你不好好在厨房里给大哥再弄些下酒的硬菜,在这里干什么?” “小虎哥,”柳飞花道:“大哥的酒菜我早就弄好了,保证大哥吃得舒服。” “既然如此,你在这里与二哥罗索什么?”刘小虎瞪着眼,问柳飞花。 “小虎哥,”柳飞花抱拳冲刘小虎做了个揖,苦笑道: “我怎么敢与二哥啰嗦,只是小人母亲病重,我欲下山探望一下。” “原本是想同大哥请假的,但又怕扫了大哥酒兴,所以只好来求二哥。” “你母亲病了?”刘小虎盯着柳飞花。 “是的,小虎哥!”柳飞花点头欠腰: “若非要紧之事,我哪敢求二哥!” 刘小虎冲李元吉一抱拳,打着酒嗝道: “柳飞花在山寨也算憨厚老实之人,二哥就让他走一趟,成全他一片孝心吧!” 李元吉不动声色: “虎哥是八大金刚之一,又是大哥心腹,你可知道这请假下山那得向大哥——” “大哥不是正在酒兴当中嘛,”刘小虎笑了笑道: “二哥在山寨的威名也是响当当,既然大家尊称你为二哥……” “大哥不便之时您为兄弟们做一主,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事如果大哥怪罪,我刘小虎可以替你担待一二。” 李元吉盯着刘小虎看了片刻,道: “既然小虎兄弟这样说,我若不答应,那就不通人情了。” 他转过身,看着厨子柳飞花,冷声道: “下山可以,但天亮必须回来,山上之事休得说与他人,否则小心你项上人头!” “飞花铭记二哥所言,飞花谢过二哥!”柳飞花双手抱拳做了一揖。 庞蛟龙居然活着回来了,李元吉和赛霜雪有些意外。 活阎王庞蛟龙被弟兄们抬到虎皮交椅上,寨上的一位老先生正在为他疗伤上药。 李元吉急趋而入,来到月台前咚的跪下去,哭诉道: “听说大哥此次下山受了伤,我急急赶来了,还请大哥告诉我是伏龙乡哪个王八蛋伤了大哥。” “我李元吉去提他的人头来见大哥,咱三清寨可从来没有吃过如此的大亏。” 说罢就像死了爹娘一样放声大哭,额头磕地流血,连庞蛟龙看到都肉疼。 真兄弟啊,他湿润着眼睛摆了摆手,示意李元吉站起来。 但李元吉跪在地上却一动不动。 “二弟,”庞蛟龙用手捂住肩膀上锁骨的伤口,有些吃力的道: “我们吃的就是刀口上舔血的这碗饭,脑壳历来是别在裤腰带上的。” “你大哥我就损失一条腿、碎了一条锁骨,离吃饭的嘴巴还远得很。” “你这样一副妇人相,也不怕被兄弟们笑话!” 李元吉痛哭不止,嚎叫道: “并非二弟愿意成为这副熊样,只是哥哥这一出去,山寨几乎不保,嫂夫人几乎不保……” “二弟,你说什么?”庞蛟龙大吃一惊,忙问:“大嫂怎么了?我下山之后,山寨发生了什么?” “哎大哥!我该死,我该死!” 李元吉叹口气,不说话,只是不停的扇着自己的耳光,脸上骇然出现了几道血印。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狠人。 戏精李元吉! “好了,兄弟,别这样了,有天大的事,你给哥哥说!” 庞蛟龙心疼,一把抓住了李元吉的手。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在外面吼着冲了进来,边跑边吼: “大哥,不好了,嫂夫人上吊了……” 我去! 庞蛟龙一听,顾不得伤痛,马上叫人连椅子抬了自己向卧房走去。 李元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也跟着众人向庞蛟龙的卧房走去。 来到卧室,只见梁上悬着一根绳子,赛霜雪头发蓬乱,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床前站着老实巴交的厨子柳飞花。 柳飞花一见庞蛟龙,赶紧道: “禀寨主,小人给嫂夫人送早茶,一推开门就看见嫂夫人要悬梁,于是赶紧救她下来。” 第17章 神助攻铁证如山 天杀的,怎么会这样? 自己下山不利,山上却又出了乱子。 庞蛟龙从椅子上踉跄的走到床前,捧着赛霜雪略显浮重的脸失声喊道: “霜雪,霜雪,我回来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好一阵,赛霜雪才幽幽地睁开眼睛。 目光痴呆的看着宠蛟龙,然后哇的哭出声来,边哭边道: “大哥啊,你让我去死吧,我可没有脸再活下去了!” 说完就嚎啕大哭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快说出来,大哥为你做主!” “嗯……嗯……呜呜……”赛霜雪抽泣了好一阵子,断断续续的道: “大哥你这下山不打紧,可把霜雪给害苦了!” “霜雪可……可没有脸再活下去了!” 庞蛟龙听夫人话中有话,挥手叫所有人出去,然后搂着赛霜雪: “你这话从何说起,难不成在三清寨还有谁敢欺负你不成?” 赛霜雪哭道: “大哥在山上,自然没有人敢欺负我,可是大哥一下山……” 赛霜雪话没说完,就捂着脸干嚎,好似受尽了千般欺凌。 看赛霜雪如此这般,再加上下山遭遇的不测,庞蛟龙愤然道: “夫人别哭了,你到底受了哪般委屈,说出来我为你做主便是,哭丧着脸又有何用?” “大哥可千万要为我做主,自从大哥下山后,我一直卧床不起。” “昨夜三更,巡山回来的汤狗尔带着两个手下敲我的门……” “说看见有飞贼入窗,我将信将疑的开了门。” “他一进门二话没说就捂住了我的嘴巴,把我绑在床上……” 说到这里,赛霜雪又放声大哭。 顷刻间庞蛟龙气血翻涌,他一拳砸在床沿上: “什么?竟然有这种事?” 赛霜雪哭道: “难道我还敢在大哥面前撒谎,如果没有这事,难道我……我……还自己做贱自己不成?” “狗日的汤狗尔!他现在何处!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庞蛟龙咬牙切齿道。 “汤狗尔已经被李二哥打死,知道这件事的只有骆总管和李二哥。” “幸亏李二哥发现得早,那可是三个如狼似虎的畜牲,否则……” “霜雪不知还要受多大的羞辱……” 赛霜雪又哭哭啼啼地把李元吉编的故事讲给庞蛟龙: “汤狗尔和他手下的两个兄弟把我绑在床上,欲对我不轨。” “这时李二哥巡山回来,发现有异就破门而入。” “李二哥见我光着身子被绑在床上,就怒声责问汤狗尔。” “说大哥提着脑袋下山给兄弟们找吃喝,他却干出这等畜生般的事。” “那知汤狗尔非但不惧,还冷笑着对二哥说大哥回不来了。” “他还说他三天前就给柳玉常送了信……” “二哥听后大吃一惊,想不到汤狗尔如此恶毒。” “不但要谋权篡位,还要置大哥于死地,于是孤身拼死一战。” “幸好大哥平时教他本事,汤狗尔等三人被他击毙。” “后来骆总管也赶了过来……” 汤狗尔注定应该冤死。 庞蛟龙在柳家四合院遭遇伏击的时候,就明白山寨有人透了风声。 当时庞蛟龙就把怀疑的重点放在了汤狗尔身上。 由于自己对李元吉的赏识,导致汤狗尔在嫉妒李元吉的同时也顺带怀恨上自己。 这点庞蛟龙早就有所觉察,当然这只是庞蛟龙一厢情愿的想法。 参加打劫柳家会议的八大金刚只有汤狗尔一人主动申请留山。 事实上汤狗尔留山的目的是捉赛霜雪与李元吉的奸。 却不料最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 再有三天前的晚上,汤狗尔的确给庞蛟龙请假下过山。 当然其目的并不是给太平镇柳家报信,而是去了武池县一个窑子。 庞蛟龙听完赛霜雪的哭述后,又叫来李元吉和骆总管,李元吉一进门就长跪不起: “我对不住大哥,对不住嫂夫人。” 他痛心疾首的把汤狗尔之死按事先编好的讲了一遍,与赛霜雪讲的毫无半点差错。 庞蛟龙又骂了一句:“狗日的汤狗尔该死!” 骂完又问垂首的骆总管可曾看到些什么? 骆总管弓身道: “我听到枪声后,就带了两个人往大嫂的卧室,我跑到前面……” “一眼看到大嫂光着身子被捆在床上,然后赶快退了出来,招呼住了后面的兄弟……” 骆总管只看到了精彩的谢幕,自然不敢乱说,只好实事求是。 三人的说辞几乎一模一样,庞蛟龙沉思了一下说对李元吉和骆总管说: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们二人,其他三人都死了,这件事就暂告一段落,以后就不要再提。” 天下的男人都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剥光衣服,庞蛟龙自然也不例外。 李元吉正是抓住了庞蛟龙这种心理特点,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待他回过神来,他的脑袋早已不在肩膀了。 汤狗尔同两个心腹的尸体被抬到议事厅前面的大院,庞蛟龙挺着伤痛给他主持了一个简单的“追悼会”。 他把听来的和自己主观想到的揉合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讲给兄弟们: “狗日的汤狗尔早有野心,利用这次下山,想谋权篡位,先下山给柳玉常送信……” “后又申请看山,伺机刺杀嫂夫人赛霜雪,然后梦想着在三清寨称王……” 庞蛟龙把自己推理的汤狗尔他们三人之死想当然地讲了出来。 只是讲到汤狗尔闯入赛霜雪的卧室那一段没有提及赛霜雪被剥光衣服,改用了刺杀。 于是整个事件就变得极其简单,三天前汤狗儿去卧龙柳家报了信。 满以为庞蛟龙有去无回,他就在山寨内排除异己。 当然第一个目标就是赛霜雪,幸亏李二哥赶得及时,平定了山寨之乱。 庞蛟龙的话像一炸惊雷,把在场所有人都惊呆、急怒了。 “果真是有人去柳家报了信……” “狗日的汤狗尔,我是说为什么他不下山?” “狗日的死了是不是?死了都不行,把他的皮揭下来点天灯……” 一时间,特别是那些下山受伤的人和同死去那八个有些交情的兄弟们。 他们有的朝汤狗尔的尸体扔砖块,有的甚至直走过去踢两脚。 最后有个叫二旺的小罗喽,因为表哥在这次行动中丧生。 居然扑过去撕开汤狗尔的胸脯,要用刀剜出他的心脏来。 汤狗尔的生死兄弟,八大金刚的王七尔欲上前阻止。 却被站在一旁的骆总管拉住了,骆总管附在他耳朵边道: “千万不要冲动,所有的弟兄们都在气头上,汤狗尔之死是有些古怪。” “我们可以日后慢慢查,千万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强出头。” 骆总管只看到了谢后的一幕,赛霜雪和李二哥编得滴水不透。 这恰恰引起了他的怀疑,只是苦于无证据。 他是一个有心计的人,寻思着以后慢慢查。 二旺一把扯掉汤狗尔的衣服,却不料带出一张有血迹的纸出来。 他拾起来一看,居然是一张金城县天字号的一张五十大洋的汇票。 庞蛟龙把那汇票看了个仔细,赫然发现上面的印签是“柳玉常”三个字。 这成了汤狗尔谋反叛乱无可争议的铁的证据。 第18章 小虎计杀庞蛟龙 三清寨一带属于“三不管”一段。 距金城县九十多里,距广岳县八十多里,距武池县七十多里,是三县的交界之处。 三县各占一个山角,被老百姓称为“三不管”,也叫“黑三角”。 三清寨雄伟宽阔,寨上面积五百余亩,南、西、北三面皆是悬崖峭壁。 要想从这三面上山,比登天还难,唯东面有一条“之”字形山路,由人工斧凿而成。 仅能供一人一骑而行,真可谓: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即便是这样一条路,上山都还有两道关隘。 一道在山腰,称“一线小山门”,另一道就是寨门,寨门宽大而坚固。 汤狗尔谋反的证据确凿,死有应得,处理完这次窝里反后,庞蛟龙已经筋疲力尽。 于是就更加器重李元吉,当众人宣布山寨事务暂由他代管。 嘱咐兄弟们一切都要听他的安排。 转眼到了晚上,九月的凉风吹得树叶猎猎作响。 黑夜已经把三清寨紧紧地包裹了起来,压得李元吉心头隐隐作痛。 他提着双枪巡视着山寨的岗哨,思考着白天发生在汤狗尔尸体上的怪事,那张银票到底是谁搁在他了他的身上? 这是有人帮自己洗清嫌疑,为的是什么呢? 正想得出神的时候,一个娇小的黑影向他走了过来? 是赛霜雪,李元吉一把把她搂到怀里,低声道: “偷偷跑出来的吧,庞蛟龙的伤势怎么样了,会死吗?” 赛霜雪低声回答: “恐怕等不及他自己死了,趁他伤重,须早作了断,不然夜长梦多!” 李元吉听后没有回话,而是把嘴附到赛霜雪耳边,轻声说:“有跟梢的。” 然后一把推开她,举起双枪对准黄桷树浓荫处沉声道:“赶快出来,否则老子就开枪了。” 此时赛霜雪也警惕地抽出双枪。 “二哥,我是小虎。”浓荫处闪出一个人来,端端正正的立在李元吉和赛霜雪的面前。 他抱拳对李元吉说道: “兄弟刘小虎,只为二哥和嫂夫人的安全为重,别无他意,若二哥与嫂夫人见疑——” 他从腿肚上抽出一柄牛角尖刀:“我就死到你们面前!” 说罢就往自己的脖子上抹,李元吉站着没动。 赛霜雪身子一旋,枪柄在刘小虎右肩上一敲,他手中的尖刀就跌落在地。 李元吉收了枪,上前拾起尖刀,递在刘小虎的手中,道: “刘兄真是性急,我李元吉何曾说过你半句不是?” 刘小虎正色道; “二哥仍然见疑,当初山寨创立,前寨主,也就是你大哥嘱托道:‘劫富济贫,惩恶扬善’。” “这些年庞蛟龙却浑然忘了,善恶不分、见财就劫、滥杀无辜,背道而驰,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休得胡说!”赛霜雪大吃一惊,抬手一掌扇过去,沉声低喝: “刘小虎,你好大的胆,敢背着大哥,当着我同二哥说大哥的坏话?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刘小虎闪身让过,低声道: “大嫂休怒,二哥你要三思,趁大哥伤重,还没搞明白山寨发生了什么事,须早作了断,不然夜长梦多!” 赛霜雪大骇,双手抽出枪顶着刘小虎的脑袋,冷声道: “狗东西,什么意思?你是庞蛟龙派来来监视我们的?” 刘小虎脸上毫无惧色,他冷笑一声: “大嫂,如果我真是庞蛟龙派来的,你同李二哥的事他早就知晓了!” 李元吉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一把拉了赛霜雪: “误会了,把枪收起来,小虎兄弟不是来盯梢的,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是他替我们解了大围。” 李元吉盯着刘小虎: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栽赃汤狗尔的就是你,汤狗尔身上的五十元汇票是你放的。” “其实我早该想到了,你帮厨子柳飞花求情请假……。” “好了,不说了……”李元吉嘿嘿一笑。 “呵呵,二哥果然明察秋毫啊。”刘小虎心知肚明,伸出了一根大手指。 “那依小虎兄弟看,我们现在怎么办?”李元吉问。 “一不作二不休,杀了庞蛟龙,二哥来坐这头把交椅。”刘小虎表现出了异常的冷静。 三清寨议事厅灯火辉煌,剩下半条命的庞蛟龙缠胳膊拄拐杖还是要喝酒。 一直喝到初更,喝得大醉。 赛霜雪和李元吉见状就扶他回房休息,出了议事厅,李元吉却改变方向。 把庞蛟龙送到自己的卧房,然后搂着赛霜雪悄悄的溜进了庞蛟龙的卧房。 三更刚至,两个黑影就向李元吉的卧室摸去,他们两人一手提着枪,一手各握一把牛角尖刀。 摸到李元吉的床前,对准铺盖里熟睡的人就是一阵乱捅。 这二人是谁?他们是骆总管和王七尔。 骆总管、王七尔、汤狗尔原本是结义三兄弟,以前都是庞蛟龙的心腹。 自从李元吉上山后,他们就受到了大哥的冷落。 于是对李元吉怀恨在心,时刻都在寻找机会要置他于死地。 无奈李元吉做事十分谨慎,从无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 山寨其他兄弟对李元吉也十分喜爱,他们一时无从下手。 这次汤狗尔死得不明不白,他们虽然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是李元吉所为。 但心里却清楚得很,一定是他。 骆总管是一个行事谨慎的人,他把整个事儿仔细的想了想,认为在庞蛟龙面前指证李元吉毫无胜算。 因为所有的证据都对汤狗尔不利,如果当面指证无疑是给自己脸上抹屎。 于是就暗自盘算,明里不行,就来阴的,先干掉李元吉,然后再说。 反正山寨这几天乱得很,大不了下山走人,如果下手晚了,说不定反让李元吉抢了先。 骆总管当机立断,看得出他是一个干大事的人。 但他同王七尔的得意算盘被暗中跟梢的刘小虎听了个正着。 刘小虎心里不由暗喜,正愁不知用什么方法解决庞蛟龙,现在机会却来了,还是搂草打兔子。 刘小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骆总管和王七尔对准铺盖里的人一阵乱捅,却没有遭到一丝反抗,不由吃了一惊。 赶紧住手,划根火柴一看,不由双双跌倒在地。 床上被捅成血人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好大哥庞蛟龙。 可怜雄霸一方、酒后熟睡的三清寨寨主居然就这样一命归天了,比汤狗尔还死得冤枉。 待二人发现中了圈套,门外早已火把冲天,早有人叫道: “不好了,有人刺杀大哥了。” 骆总管和王七尔也顾不了许多,立即开枪射击,想拼个鱼死网破,结果死在了乱枪之下。 厚葬了庞蛟龙后,李元吉就成了三清寨的大哥。 不过他还是喜欢别人叫他“李二哥”。 半年后李元吉同赛霜雪从地下转向了公开? 最后在刘小虎的撮合下举行了婚礼,成就了名副其实的夫妻。 第19章 汪秀林招安元吉 转眼又过了半年,这天李元吉正在大厅议事。 只见一名守寨的兄弟急急跑来,将一封朱红拜帖送到他手中。 他接过一看,原来是太平镇的汪秀林,小名叫汪幺狗。 这汪秀林是柳家佃农汪秀民的弟弟,读小学与李元吉同班。 外表文静少言,却满肚子坏水,常常叫李二哥出尽风头挨够屁股,他却丝毫不受牵连。 汪秀林天资聪明,后来考上县立中学,毕业后加入了白党。 现任金城县三青团副书记兼省特会金城县分会副主任,其主要职责就是监视金城县红产党的活动。 李元吉对此早有耳闻,见他上山,自是不敢怠慢,他大手一挥: “弟兄们,精神起来,准备迎客!” 台下弟兄哗的分左右两排站定,李元吉对报信的兄弟说道:“有请来人上山。” 不多久,只见一个头戴博士帽,眼架金丝墨镜,手拄一根峨眉山黑亮竹拐棍。 上身着白绸衬衫,下身穿灰色灯笼丝裤。 足蹬桔色笔尖皮鞋,面皮白净,身材高挑,留有一撇八字胡须的人走了进来。 此人就是汪秀林,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全副武装高大机警的年轻军人。 军人双手捧了个乌光闪闪的匣子,不动如山地站在他身后。 汪秀林走到月台前,冲李元吉一笑: “几年不见,我元吉兄弟真的抖起来了,居然有了自己的一片小天地。” 李元吉见汪秀林如此一说,赶紧下来拉了他的手: “山野草莽,哪里比得上你汪老幺这般气慨!” 说话间携了他的手上了月台,分主宾坐下。 随来的军人寸步不离,笔直的立在汪秀林的右侧。 李元吉对压寨夫人赛霜雪说: “这就是我时常提起的汪秀林汪老弟,他是我穿开裆裤的好友,如今已是金城县的大官!” 赛霜雪赶紧站起来行礼。 “这就是你嫂子赛霜雪。”李二哥对汪秀林说。 汪秀林冲赛霜雪略一点头,然后微笑着对李元吉说: “果然是英雄爱美女,美女配英雄,兄弟真好福气,娶得如此一位标致媳妇!” 李元吉听后哈哈一笑,大叫一声:“看茶。” 立马有人托了杯茶上来,汪秀林没有喝茶,而是从身后那个军人手中拿过匣子。 不紧不慢地打开,推到李二哥面前,淡淡道: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望二哥笑纳。” 李元吉和赛霜雪一看,不禁傻了眼:二十根金灿灿的条子,一对赤金耳环,一枚红宝石钻戒。 “无功不受禄,如此贵重的礼物,我李老二怎么消受得起!” 李元吉将匣子啪的一下关了,双手推了回去。 赛霜雪直接了当,道:“莫非汪主任想用黄金收买李二哥?” 汪秀林瞅了一眼粉白娇嫩的赛霜雪,呵呵一笑: “夫人措词欠妥,我汪老幺有多大本事来收买李二哥这三十多杆枪?” “我只是想为他谋个出路,当山大王自然逍遥,可是能有什么出路呢?” “像二哥这样的英雄、嫂夫人这等花容月貌,困在这个黑不溜湫的三清寨,岂不可惜?” 李元吉喝了一口茶,不冷不热的道: “汪老弟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罗索,有话抖明,不要在自家兄弟面前拐弯抹角。” 汪秀林呵呵一笑,站了起来: “二哥果然耿直,兄弟就直说,日下红党猖獗,刁民作乱,扰乱社会秩序。” “危及民众生命财产,因此县府决定在各乡镇成立护乡团。“ “兄弟念二哥乃儿时好友,手中有人又有枪,就在县府力荐兄弟为太平镇护乡团团总。“ “这样二哥上可报效党国,下可光宗耀祖,不胜过你当山大王十倍?” 李元吉听后,一阵暗喜,原来他早就在等待锦衣返乡的那天。 当个护乡团团总,总比以一个土匪的身份回到太平镇光彩得多。 “摆酒!”李元吉叫赛霜雪收了那个匣子,高声叫道。 酒过三巡,汪秀林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李元吉: “这是县府发给你的委任状,从现在起你就是咱们太平镇首任护乡团团总了。” 李元吉接了委任状,看都没看就递给了身旁的刘小虎,漫不经心地说道: “汪老弟你知道我是一个随便的人,当你这个官也不图啥。” “”只是图在太平镇有一个叫得响的名声,倒是我这些兄弟你打算怎么处理!” 汪秀林笑道: “二哥纯属多虑,你的兄弟当然仍是你的兄弟,我绝不会安插一人在你身旁。” “愿意随你下山的都编入护乡团,吃皇粮拿供奉,不愿跟你走的我可以打发路费让他们回去。” 赛霜雪嫣然一笑,站起来敬了汪秀林一杯: “汪先生果然为二哥安排得妥当,不知还有没有其他条件?” 汪秀林道: “汪秀林自然不敢与二哥讲条件,只是为保太平镇一方平安,护乡团名义上归镇公所管辖。” “实际上听从县党部的统一指挥,由我这个‘省特种委员会金城县分会’副主任领导。” 李元吉眼珠子一转: “汪老弟已经是金城要员,我只是山莽草寇一个。” “也不懂你那些球会球部,你就直说,在太平镇我算不算大哥?” 汪秀林听后呵呵一笑: “下山后你也成了金城要员,说话还得斯文一些,镇公所管不了你……” “你当然是太平镇的大哥,薪水也比镇长高出好几倍,不过表面上还得维护镇公所的体面。” 汪秀林知道李元吉天不怕地不怕,说不定下山后稍不注意就会同太平镇公所发生摩擦,所以先出言稳住他。 李元吉正色道: “老子以前就是看不惯那些舅子官,如果镇公所那几十爷子不为难本大爷,我也不会滋事给老弟惹麻烦。” “好,二哥果然是个痛快人!” 汪秀林端起酒,主动和李元吉干了一杯,然后带领随从下山复命去了。 李元吉亲自把汪秀林送下山,回来后立即在议事厅开了一个短会。 他与刘小虎耳语一阵,然后宣布了这次下山的方案: 三清寨留下周小山、柳金元,张明白,罗仁义,李果农,唐二虎,秦汉华,柳青泉八位兄弟守窝。 周小山为新任寨主,一切由周小山指挥,但没有李元吉的亲笔信,不得下山一步,更不能打家劫舍。 这八人名义上仍是太平镇护乡团的一个分队,薪水粮食按时送来。 李元吉安排妥当,然后看了看周围的兄弟: “我李元吉做事一向‘义’字当先,这次下山并不是要兄弟们去卖命,而是去太平镇享福。” “至于汪幺狗提到的抓红党,我们也只不过做作表面文章,必要时走走过场。” “有不愿下山的请举手,我派银元给你们回家。” 大厅内一片肃静,没有一人举手。李元吉道了一声: “好,有难同当,三天后我们整队出发,回我的老家太平镇。” 于是,太平镇就有了一位家喻户晓的“李二哥”。 第20章 游二流子霸良女 太平镇土地巷子右边有两通楼房,分别住着两兄弟。 两条二十五、六的光棍汉子。 哥哥叫游国登,二十六岁,豆角眼,塌鼻梁,面皮白净。 齿白唇红嘴巴薄,一副典型的下流像。 他先前在金城县当过两年警察,因为和局长的情妇勾搭而被革了职。 回到太平镇后,更是沾花惹草、滋事生非。 弟弟叫游国文,二十四岁,三角眼,鹰勾鼻。 身材高大,脸皮青黄,是太平镇土生土长的街溜子。 回乡一年的游国登和弟弟游国文突然在一夜之间抖了起来。 那灰色鸭舌帽,青布对襟衫,白色灯笼裤,青帮新布鞋。 在某一个艳阳的清晨出现在了他们的身上。 更为要命的是,他们的便衣兜里居然都插着两只硬梆梆的家伙。 游氏两兄弟,被太平镇人称作“游大流、游二流”。 先前的游二流游国文蓬头垢面,满嘴鼻涕。 一套上新的衣裤穿到破烂不堪也不曾洗过一次。 冬冷夏热,他自始至终都穿着相同的一套衣服。 那失去本色的半截旧布鞋就是在睡觉时也不曾脱过,偏偏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钻,十处打架九外都有他。 游双流子是投在李二哥的帐下才抖了起来。 李二哥喜欢的就是游国登、游国文这样举世无双的人才。 经过一番包装的游双流子倒也人模狗样的。 加之肚皮里填的不再是一些粗糠野菜,取而代之的是鱼肉陈酒,面色也红润光泽了许多。 太平镇是金城县有名的繁华大镇,每逢赶集甚是热闹。 那天又是太平镇赶集的日子,抖起来的游双流子各叼了一支洋烟,将帽檐压在额角。 双手插在裤兜里,比一年前神气十倍,一摇一摆一前一后逛起市场来。 他二人还是像以往那样,从上街关君庙后的鸽子市逛起,逛了一条通街,就来到木柴市。 木柴市在一个平顶的红砂石山包,包上有两棵上了年岁的黄桷树。 几十个卖柴的人自然形成一个半圆,半圆中间就是来来往往的买主。 流小流子用贼眼在市场扫了一转,然后用嘴呶了一呶,轻声说: “大哥看见没得,那独眼老头过去第六、第七堆柴多安逸!” 游国登随着二弟呶嘴的方向瞧去,看到了横着一大捆柴的两个背篓。 背篓后面分别站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一个鹅蛋脸,一个盘子脸。 鹅蛋脸像一只剥了壳的蛋白,粉嫩,盘子脸像月亮,明媚。 两人都是长辫子,油黑乌亮直垂腰际。 鹅蛋脸穿阴丹布偏襟春秋衫,盘子脸穿毛蓝布偏襟春秋衫。 两人的腰儿一般细长,臀部一样丰满,胸部一样高耸,双腿一样修长,都是刘海罩眉,娇滴可人。 大流子游国登早就看得流青口水,心里像猫儿抓一样。 他不怀好意的冲小流子游国文一笑,低声说: “走,过去买了,她们喊多少我们给多少,叫她往我们家里送。” “先说好,大哥要哪一捆?” “盘子脸!” “好,我就喜欢鹅蛋脸那捆柴。” 两人走了过去,小流子游国文站在鹅蛋脸面前,假装把柴摸了摸。 然后轻言细语问:“小妹,多少钱一斤?” “你说个买价吧。”鹅蛋脸微微抬了抬头。 “你老爹总给了你一个卖价吧?” “我爹说三百钱一斤。” “这么贵?头场我们买成二百五十钱。” 小流子盯着鹅蛋脸,似笑非笑的说。 “你看这柴多干多,两三年的存货,早干过心了。” “不像别人那种夹心柴,外面干里面湿,塞进灶里只冒烟。” 一旁的盘子脸帮腔说。 “这位小妹真会说话,”大流子游国登盯着盘子脸笑咪咪的说: “价钱依你,不过还得麻烦你帮我们送回家。” 鹅蛋脸说:“有多远?远了不送,我们从杨家寨背到这里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 小流子游国文道: “原来是你们是杨家寨的人,怪不得这柴生得这样水灵。” 兰兰说: “我们就是杨家寨的,她叫杨秀秀,我叫杨兰兰,我和她是堂姐妹。” 大流子游国登瞪了小流子一眼,然后微笑着对盘子脸兰兰说道: “原来你们也是姐妹,好得很,这么说都是鼻子眼下的人。” “我们就在中街的土地巷子住,土地巷子你们总晓得吧,只几步路。” 兰兰和秀秀相视点了点头,她们只想早点卖完柴回家,于是背上背篓就跟游氏兄弟走。 走到“香茗楼”门口,迎面碰上了李二哥。 李二哥斜着眼看了看低着头的秀秀和兰兰,转身问游国登和游国文: “你两个二流子又在做啥子?” 游国登赶紧躬身回道:“二哥,我们买了两捆柴。” 李元吉呵呵一笑:“好柴,别忘了让我烧一回火!” 兄弟二人齐声答道:“二哥要烧,一定孝敬!” 待李二哥走远了,秀秀才悄悄的问兰兰:“他是谁?” 兰兰低声道: “你很少赶集,我可认得他,他就是人见人怕的李二哥。” “老家在场后柳家祠堂,一个六亲不认的人。” 不一会儿,两个流子就把兰兰和秀秀骗到了家里。 小流子把秀秀引进了左边的屋里。 到了后面黑暗的灶屋,游国文为她接了背篓,解了木柴。 突然像狼一样把秀秀扑在了柴垛里……。 秀秀刚想大声呼救,游国文从马褂里掏出双枪顶住她那对圆鼓鼓胸脯: “认得这是啥玩意儿么?” 秀秀自然认得那是枪,专用来杀人的东西。 她哆嗦着小声哀求道:“大哥,柴就送给你了,你放我走吧!” “不准开腔!你再开腔老子也开枪了。” 游国文一支枪管挑起秀秀的下巴,将另一支枪丢在地下。 在裤兜里掏出五个雪花花的大洋,沉声喝道: “你以为老子稀罕你那堆破柴?我买的是你,拿着!” 说完就把那大洋往秀秀的肚兜里塞。 “不……” 游国文的枪管将秀秀的下巴往上一顶。 秀秀吓得再也不敢说话,只是浑身像筛糠似的发抖。 “我要娶你,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游小流子的婆娘,白天为我洗衣浆衫。” “晚上陪我睡觉,吃香的喝辣的,如果不依,你一家老少都别想过伸抖日子。” 游国文恶狠狠地说,秀秀一听,吓得傻了,不敢再反抗,任由游国文撕扯着她的衣服…… 第21章 李家二哥真仗义 李二哥的办公室设在镇公所进大门右边的一间屋子。 他在书桌后面的木椅上靠着,双脚搁在书桌上。 对面站着游氏双流子,双流子二人皆垂手而立,眼睛一刻都不停留地看着李二哥。 “人呢?”李二哥突然问道。 游国登道:“锁在我楼上,怕那婆娘打闹哭叫,便捆了手脚堵了嘴巴。” “你给她破了?” “破了,费了好大的劲,还请二哥做主,让我名正言顺把她娶过来。” 李二哥把脖子左右摆了摆,又问游国文:“你的鹅蛋脸呢?” “也干了,还好,岁数小见的世面也小,被我一唬就乖乖就范了。” “不过没有一点味道,像一个死人!” 游国文烂笑着说。 “给杨家提亲这都算小事,聘礼我马上就叫人送去。” “不过你知道你二哥就是喜欢这一口,那火二哥也是要烧一把的……” 李二哥慢吞吞地说道。 “这个……这个晓得!”游国登和游国文双双跪下: “全凭二哥做主,也任随二哥烧火,她们两个小东西还嫩的很,有许多经验还得烦请二哥去教教。” “真不枉叫流子,还算讲义气,起来讲话吧!”李二哥高呼一声:“杨狗儿!” 一个短小浑圆的小胖子跑步进屋,躬身道:“二哥有何吩咐?” “你是杨家寨人,可认得杨兰兰、杨秀秀的父亲?” “兄弟当然认得,他们两家同住一个院子,是两弟兄,兰兰的父亲叫杨茂长。” “秀秀的父亲叫杨茂生,都是佃农,下街木柴市出去下三里坡就到了。” 李二哥从抽屉里摸出两个信封。 每个信封里塞了两块大洋和两颗早就准备好的子弹,递给杨狗儿: “把他两家的话说死,怎么说不用我教你了吧?” 杨狗儿嘿嘿一笑:“兄弟明白,不管他们要花生米还是光洋,这亲是定死了!” “兄弟办事利!”李二哥夸道:“快去快回!” 游国登、游国文赶紧将两个大洋塞在杨狗儿手中,齐声道:“有劳杨老哥!” “呵,这喜钱儿,我杨狗儿收了,你们兄弟俩就等我的好消息。” 杨狗脸上一堆烂笑,拔腿出门。 李二哥瞪着游国登、游国文,问:“我李元吉的兄弟,场面还是要的,你们能拿得出多少钱来?” 游国登道:“跟二哥这一年钱没少赚,只是蛇大窿大,三五十个银元还是拿得出来的。” “小流子你呢?” “和大哥差不多。” “你们各拿二十块银元出来,明天就打发给你们的岳父,让他们置几亩田。” “今后你们也少些纠缠,其余的钱办些铺铺盖盖,俗话说买头猪都得准备几箩糠。” “另外再到三碗倒酒楼办二十桌,趁这个机会让弟兄们都高兴高兴,钱不够叫兄弟们凑份子,一人一块,多者不限!” 双流子齐声谢道:“二哥真仗义,大恩大德兄弟永世不忘!” 李二哥嘿嘿一笑:“莫说永世,就说今晚吧,今晚我去你们屋里看看兰兰、秀秀,你兄弟不会介意吧?” 游国登首先表态:“欢迎二哥,我兄弟定会略备薄酒恭候二哥。” 游国文胸口一拍: “没有二哥,就没有我游国文的今天,俗话说兄弟如手足,婆娘似衣服。” “衣服穿一回是穿,穿两回还是穿,我穿也是穿,二哥您穿还是穿,我决不介意。” “哈哈……好,兄弟说得好。”李二哥拍着桌子大笑。 天刚黑,李二哥在刘小虎、穆方平的护卫下,昂然跨进了游双流子的大门。 游国登兄弟二人早在门口候着,见李二哥一来,赶紧带往楼上。 李二哥一屁股坐在木椅上,用小手指挖着右耳,慢吞吞地问: “兰兰和秀秀呢,你们没同她们讲我今晚来看她们吗?” “说了说了,”游国登的头像捣蒜。游国文也苦笑着说: “经我说好说歹,秀秀也同意了,只是她说就此一回,下不为例。” 李二哥哈哈一笑: “秀秀真是多心,我李二哥是何许人?好马不吃回头草,吃了头一回,绝不恋二回。” “如果那样还真是对不住你们兄弟二人,再说多吃也就没有味道了!” 游国登见李二哥表了态,给弟弟使了一个眼色,二人就分头去找兰兰和秀秀。 李二哥招呼刘小虎、穆方平坐下,游双流子就带着各自的女人上了楼来。 秀秀和兰兰倒也听话,不用别人吩咐,就乖乖地坐在了李二哥的左右两侧。 大家坐好,跑堂的就端着酒菜上来。 李二哥认得这跑堂的是三碗倒酒楼的人,笑着对游国登说: “你也太认真了吧,今天晚上又不是你们讨婆娘,还请了三碗倒的人来?” 游国登皮笑肉不笑的道: “本当让兰兰和秀秀亲自下厨,可惜家里什么都没有准备,就只好叫了三碗倒过来。” 李二哥看了秀秀和兰兰一眼: “两位姑娘有眼光,看上我李二哥的兄弟那是你们的福气!” “我今天已经给你们的父母下了聘礼,你们父母满口同意。” “明天还将带着你们的五亲六戚来太平镇参加你们的婚礼。” 游国登瞪了秀秀和兰兰一眼: “还不赶快给二哥斟酒,以表谢意!” 兰兰赶紧给李二哥斟了一杯酒,颤声道:“多谢二哥成全。” 约半个时辰,大家酒足饭饱,李二哥打着酒嗝对刘小虎和穆方平说: “你二位先回镇公所,我还得同国登、国文合计一下明天的婚礼。” 刘、穆二人识趣的站起来给游氏兄弟道了谢,下楼离去。 李二哥又看了看游国文:“你先带秀秀回屋,待会儿我再过来坐坐。” 游国文拉了秀秀就走进了隔壁的内室。 李二哥的双目微闭,好像是喝醉了酒似的。 游国登见状用手轻轻推了推兰兰,示意她带李二哥进自己的卧室。 兰兰低着头没有动,只是掰着手指头数。 游国登看了闭着双目的李二哥一眼,附在兰兰的耳朵旁低声说: “萝卜扯了眼眼在,留着眼眼栽青菜,我不计较你,你怕啥子?” “惹怒了二哥,不但要了我们的命,连你们杨家寨的神龛都将翻个面。” “你难道不知道二哥就是三清寨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李元吉吗?” 兰兰只晓得李二哥是柳家祠堂一个六亲不认的人,确实不知道他就是父辈们常说的三清寨杀人魔王。 悚然一惊,过去扶了他就战战兢兢地往内室里走。 不一会儿,坐在门外的游国登就听到了喘息声和木床的摇动声。 他自斟自酌吞了两杯寡酒,然后取了腰间的枪慢慢地擦,擦了一遍又一遍。 小半个时辰后,李二哥惬意的走了出来,然后钻进了秀秀的房里。 听着里面木床的摇动声,游国文也在门边掏出枪,对着枪口呵了几口气。 第22章 穆方平上山砍树 太平镇上街从禹王宫起到关君庙交界处止。 两旁十数通街房全是李二哥任团总这五年新置的房产。 这些房产全都租给了小商小贩开铺子开馆子。 到了月底李二哥就张着口袋迎接白花花的大洋。 有了金城县汪秀林的大力支持,李二哥的队伍已经扩展到五十多人。 大多数都是日嫖夜赌、玩命的家伙。 只要李二哥的眼睛一动,他们就知道应该做什么。 刚回太平镇头两年,李二哥还有所顾忌,扼守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条规则。 现在的李二哥认为自己在太平镇的根基已经十分牢固了,便变得更加猖獗蛮横。 大有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的势头。 李二哥非常清楚,玩枪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倒在枪口下。 所以一有机会他就大量的搞枪搞子弹。 隔三岔五将兄弟们秘密拉到小金沟搞实弹训练,经过他训练的兄弟大多枪法不错。 李二哥的枪法更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夜间在百步之外点十柱香,他一梭子弹甩出去,十柱香火应声而灭。 汤狗尔、庞蛟龙、王七尔的死他最清楚,所以李二哥一直不敢大意。 睡觉时不但在壁头上挂两支枪,而且在床板下还压着两支。 李二哥有害人之心,便更有防人之心,这一点他一点都不含糊。 那天早上,李二哥一觉醒来,正准备起身,突然被一丝不挂的赛霜雪紧紧抱住。 李二哥一看她那对雪白的胸脯,便哼了一下: “扯个回笼觉也不错!” 说罢就搂着赛霜雪,一个回合下来,他就下床穿衣。 “我还要!”赛霜雪像没有吃够奶,喃喃的叫唤。 “都说女人是狼,你应该嫁给骡子,骡子劲道大,持续时间长,更重要的是它整天无事。” 李二哥在她浑圆的屁股轻轻拍了一巴掌,接着笑道: “乖乖,我今天还有事,不能陪你了” 说完便甩门而去。 赛霜雪翻身而起,站在床前,大声冲着李元吉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声:“二哥——” 没有回音,赛霜雪不由低声骂道: “狗日的李元吉,迟早有一天你会像一条死狗一样横卧在太平镇的大街上。” 李二哥这次出门是去小金沟砍柳家的柏树。 赛霜雪一直不赞同李二哥的行动,昨天晚上喝酒的时候她也再三规劝: “二哥听我一句忠言,柳玉山的柏树是砍不得的,柳玉常的林子也是动不得的。” “你得仔细掂量掂量,太平镇不比三清寨,我们在明处,别人在暗处。” “二哥是太平镇土生土长的,不是没有听说过太平镇的柳叶摘不得吧?” 李二哥听后马上绷起了脸: “你也给我说这个,太平镇的柳叶摘不得那是我李元吉还没出生前的事。” “现在得改一改了,得改成太平镇的李子吃不得!” 李二哥不知用何种手段在禹王宫的山门外搞了十数亩地。 他听太平镇风水先生张铁嘴说这块地特别适合建祠堂,心中立即有了主意。 太平镇没有一家祠堂姓李,而姓柳的却有五家。 李二哥认为这是李姓的耻辱,更是自己的耻辱! 以前他李二哥没有立在太平镇不说了,现在就连镇长都得看自己的脸色行事。 说什么在太平镇都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他决定要抖一抖。 让太平镇的人看看,让大家明白从此以后李氏一族在太平镇是一个有名望的大家族。 李二哥要修祠堂。 要修比柳家祠堂还雄伟还辉煌的祠堂,好让自己的功德流芳后世。 不消说,建祠堂需要大量的木料。 要建太平镇最好的祠堂就得寻找太平镇最好的木材,小金沟柳氏家族的柏木自然在首选之列。 李二哥当然明白太平镇的两个柳老头子不好惹,于是先打发了两个兄去找柳玉常和柳玉山,准备以市价买几百棵。 柳玉常知道同李二哥这样的人做生意迟早有后患,就说树木早就被人订购了。 柳玉山一向鄙视李二哥的为人,来得更干脆,他说他还打算盖一家柳家祠堂。 打发去柳家谈生意的两个人回来把情况如实报告了李二哥,他一听火了: “给他脸不要脸,他以为老子手下那几十条枪是吃素的。” “老子这么大的本钱在太平镇还做不了那两个老东西的生意?” “我在太平镇还混个球!他不卖,这好办,老子就叫弟兄们上山去砍!” 一旁的穆方平一听慌了,小声道: “二哥,此事万万使不得,我父亲最爱讲太平镇的历史……” “当然他是继承了上辈的口碑,说嘉庆四十年年,也就是公元一五五二年前。” “太平镇尚是一片荒山,渺无人烟,一五五二年湖广麻城来了一拨柳姓人……” “够了,你娃儿少给我讲柳家的历史!” “柳家以前风光过我承认,但不都说风水轮流转吗?” “他风光了四五百年,现在也应该轮到我李家了吧!” 李二哥吐了口痰,接着说道:“骑龙的是龙王,日鸡婆的是鸡公,太平镇我不骑龙称王,还有谁敢?” “要想在太平镇称雄,首先得压倒姓柳的。” 穆方平进一步劝道: “二哥,抛开柳家以前的不说,就说现在,听人说,单是他们族人手中的家伙就不比我们护乡团少。” “何况还有一个可以杀人于无形的笔杆子,那笔杆子吴亦高,经常在城里同莫县长喝酒……” 李二哥听后,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新鲜啊新鲜,我李元吉头一次听人说这么新鲜的故事。” “如果柳家真有那么多家伙,为什么不趁这个乱世大做买卖大发横财?” “至于吴亦高进城与莫县长喝过酒,我也听说过,那只不过是所谓的文人惺惺相惜罢了!” “二哥,你还记得庞蛟龙打劫柳家四合院,结果……” “好了,我是李元吉,不是庞蛟龙!” 李二哥不耐烦地打断穆方平的话。 在李二哥的策划下,穆方平哭丧着脸带着五十余人的队伍趁黎明悄悄到达小金沟。 这五十余人身上除了枪以外,还带有斧头锯子。 当然,目标就是登云岭和摩天岭两座山上的柏木。 第23章 伐树后二哥染病 高先生吴亦高从县城回到太平镇已是正午。 莫县长叫了自己的私人马车送他,不到两个时辰,马车抵达太平镇。 随着车夫一声“吁”,那得得得的马蹄声嘎然而止。 那车夫轻轻一跃,稳稳地落在地下。 挑了帘子,扶着吴亦高下来,吴亦高抖了一下衣衫,笑着道: “师傅一路劳心了,到我的茶楼喝杯茶再走吧!” “多谢先生盛情,下人还得回县府回命,就不劳先生了。” 说罢一跃又端端地坐在了马车上。 吴亦高回到香茗楼,洗了澡,吃了饭,就躺在床上猛睡。 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清晨,他赶紧洗脸漱口,然后对送早茶的黄五尔说: “去叫大哥来,我有话要说。” 不一会儿,微驼着背的吴可来到吴亦高门前: “亦高,有什么事么?” 吴亦高对这个堂兄一直很尊敬。 连忙拉他坐在凉椅上,从桌子上一盒洋烟中抽出一支递给他。 吴可翻来覆去的看了看,认得是“红炮台”,少有的名贵洋烟。 点燃深吸一口,眯着眼笑道: “果然是好烟,亦高这么说,一百大洋也到手了?” 吴亦高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只是问道: “大哥,这烟味道如何?” 吴可又猛吸了两口,吐出浓浓的青烟,咂巴了一下嘴,说道: “纯、香、爽,香烟中的极品,难得的好烟!” “大哥说是好烟,那绝对差不到哪里去,”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红炮台”递给吴可: “一百大洋也到手了,锁在柜台里面,你帮我收好,再去三碗倒酒楼订一桌席。” “把柳老先生、张秀才、罗兴人,雷街仲、汪老板、史老虎、贾豆腐请到。” “席的标准怎么订?” “只要王麻子有的,全上。” “时间?” “中午十二点。” 吴可点点头,领命而去。 穆方平带领兄弟们从小金沟伐树回来后,李二哥莫名其妙的发起了高烧,还拉肚子,他不由骂了一声: “日她娘,难道果真是太平镇的柳叶摘不得?” “老子今天就不信这个邪了,明天还去小金沟。” 穆方平脸色白,暗暗摇了摇头,神色不亚于家里死了人。 见李二哥发烧,赛霜雪赶紧打发人去同仁堂把三不来许先生请了过来。 许先生切了脉看了舌苔,说是略感风寒,开了个“黄连石膏汤”。 李二哥只吃了一剂,身体就恢复了正常。 同仁堂许先生外号叫“三不来”,意思是经他诊治的病人吃了两副药尚不见效,他绝不会给病人开第三副药。 这意味着无药可救,只有死路一条。 许老先生年逾古稀,面部却十分红润,精神抖擞,童颜鹤发,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不但医术高,而且医德也很好,贫家人看病,给多给少从不计较。 李二哥病好了就封了个红包叫穆方平送去同仁堂。 大大的红包里是两斤红糖和两块银元。 许先生看也不看,对穆方平说: “阎王爷先定人的死,再定人的生,该死的不活,该活的不死……” “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几十年我都没破这样的例。” “你家二哥主要是心虚而致病,不知这些天他有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许先生说罢就拂袖送客。 三不来许先生的一席话说得穆方平目瞪口呆,特别后面那一句,直噎得他吞口水。 他流着冷汗把红包捧回去还给了李二哥。 李二哥淡淡一笑:“老不识抬举”。 晚上,李二哥叫厨子弄了几碟小菜,搬了张小圆桌到楼廊上,留了穆方平把盏聊天。 赛霜雪照例坐在他身旁,三人边饮边聊。 李二哥问穆方平:“上山砍树可曾被人发现过?” 穆方平先摇了摇头,只是把三不来许先生的话讲给了李二哥听。 李二哥听后饮干一杯酒,问赛霜雪和穆方平: “如果柳玉常、柳玉山知道是我砍了他们的树,他们会怎样?” 穆方平苦笑了一下:“这不好说……” 突然他的眼睛直直盯着斜对面戏楼房顶的翘角,声音有点发颤,低着嗓子道: “二哥,你看戏楼屋顶那檐角上是什么东西?” 李二哥极目一看,是个人影。 他并不慌,沉声道: “兄弟看明白了,那是一只将要死的黑狗熊。” 他哗的抽出一枪,拉开保险,对着戏楼屋顶上的黑影“砰”的一声勾动了扳机。 没有叫喊声,那黑影也不见了踪影。 李二哥站起来向前几步,有些失望,他想不到那个黑影的反应是如此的迅速。 他抬手对着天空又甩出一梭子弹,不一会儿,十多个弟兄提着枪赶了过来。 他叫弟兄们搜搜,看有没有可疑情况,然后坐下来继续喝酒。 此时的穆方平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明白如果那个黑影暗下杀手,他同李二哥的命早就没有了。 于是对李二哥说道: “就不要搜了,如果那黑影要暗算我们,我们早就说不出话了。” 李二哥瞪了穆方平一眼: “你他妈在三清寨的威风哪里去了?不就是蒙着面上上房吗,老子李元吉也会……” 正说着只听到“呼呼”两声,临空飞来一物。 赛霜雪眼快,抓起桌上的一只碟子扬手而出。 只听得一声脆响,碟子摔得粉碎,随同碟子掉在地下的还有一个布袋。 赛霜雪走上前解开布袋,倒出一堆黄亮亮的子弹。 子弹里面还有一张纸条,她展开纸条轻声念道: “李二哥,一百棵柏树做五十五口棺材尚且不够,你可以打发人再上小金沟再砍点,太平镇柳。” 穆方平捡起地上的子弹数了数,五十五发。 每一颗都是崭新的,是刚启封的,他颤声道: “我说过太平镇柳家惹不得,二哥不信,现在怕是麻烦来了。” 李二哥把那五十五发子弹看了个仔细,良久才道: “太平镇柳家果然非同一般,看来他们的家伙还真不少,会武的人也不少。” “刚才那个黑影的武功,我们兄弟中间就很难找到与之匹敌。” “不过我还有点不明白,你说我们不是总共五十七个弟兄吗?” “他却说只有五十五口棺材,子弹也只有五十五发,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穆方平没有回答出来,赛霜雪也不知道。 当李元吉死了之后,他的土匪老婆赛霜雪才明白过来。 第24章 三碗不倒是金刚 从中街的十九级石阶上来,左边数过去第五家。 就是太平镇最有名气的酒楼——三碗倒。 门前黑漆木匾上面,“三碗倒”是三个烫金色大字。 大门两侧有一联,上联是“一碗两碗三碗不倒是金刚”。 下联是“初来再来又来醉后似神仙。” 这酒楼的名字是吴亦高题的,这联也是吴亦高随手编的。 酒楼的老板姓王,满脸麻子,笑容嵌进窝窝里,满肚子精明,满脑壳的人情世故。 他听说是高先生吴亦高包席,就干脆不让其他顾客上楼,五六张桌子就摆了中间一台。 吴亦高一上楼,小二就托来八碗龙井茶、四把铜水烟壶走了过来。 不一会儿,客人相继到来,柳玉山和罗举人后一步上楼。 罗举人五十多岁了,仍像以前一样不爱修边幅。 穿一身不经常洗换的蓝布衣衫,花白的头发,凌乱的胡须。 再加上脚上那一双灰不溜湫的布鞋,一看就知道曾经是一个落魄的书生。 罗举人考过三次举而未中,后来就回到太平镇学堂教书。 被人称作“罗举人”,是太平镇比较有威望的先生,许多人对他都敬仰有加。 柳金史和雷街仲很识趣的坐了侧位,与他二人相对的另一侧面是汪老板和贾豆腐。 柳金史史老虎家住“香茗楼”对面,为人豪爽,喜欢打抱不平。 深受太平镇乡民的推崇,论辈份他比柳玉山矮一辈,所以就坐了侧位。 汪老板是汪秀林的大哥汪秀德,个子高胖,为人耿直,读过不少书。 在禹王宫下面有一家糖果坊,生意十分红火。 他母亲是柳玉山原配胡氏的堂妹,故只能在侧席相陪。 雷街仲虽然是太平镇街上工商各界的头面人物,因其堂弟雷光阳是柳玉山的女婿,所以也选了侧席坐定。 贾豆腐住在太平镇下街十九级石阶上的拐角处,与雷街仲隔街相对。 他是贾新河的堂弟,叫贾新书,开了一家豆腐坊。 四副大石磨,两口大锅灶,他的豆腐鲜嫩,豆浆清甜,豆腐干腊黄腊香,在太平镇独一无二。 贾豆腐个子不高,精壮,人情练达,每到年关总要给街上的名流送一板上好的卤香豆腐干。 他手艺好,人缘好,不过同吴亦高好上却是两年前的事。 前年腊月二十六,贾豆腐照例给雷街仲、史老虎、汪老板、柳玉山、柳玉常等人士送去了豆腐干。 因害怕同李二哥这样的土匪往来,就没有给他送。 李二哥特别恼怒,想我李元吉回太平镇也有两三年了,好歹也是一个团总。 几十杆枪,连镇长见了都矮我三分,怎么还不如史老虎吃香? 他把游双流子叫来耳语了一阵,两个二流子就立即带了七八个荷枪实弹的兄弟,半个时辰就将贾豆腐的作坊搞个稀烂。 临走时,游国登还恶狠狠地说: “贾新书,贾老板,贾豆腐,大年三十天我们李二哥还会亲自给你这个矮葫芦拜年!” 贾豆腐赶忙去找雷街仲想办法对付李二哥,雷街仲面有难色道: “兄弟出面,恐怕是割狗鸡儿敬神,狗死了不说,神也得罪了。” “这事恐怕还得找高先生,他李元吉天不怕地不怕,总得给高先生三分薄面吧。” 贾豆腐平时与吴亦高很少往来,不由迟疑地道: “吴亦高不就会玩点笔杆子吗,李元吉玩的可是枪,这李二哥怕是不会卖他的账吧。” “贾哥你这就没闹明白了,太平镇许多事都藏有暗桩,吴亦高的姑婆是柳老爷柳玉常的母亲。” 雷街仲顿了一会儿,继续道: “吴亦高的父亲五岁时死了爹娘,是由柳玉常老爷的父母带大,这香茗楼是柳老爷的父亲花了几十石田以吴亦高父亲的名义买的。” “再加上吴亦高又是柳玉山老先生的得意门生,听说还要娶柳玉常的大女儿柳金玉,你说这吴亦高也算不算是柳家之人?” “柳氏一族不喜欢抛头露面,近年来在地面的事都由吴亦高代劳,吴亦高出来说话,人人都明白是代表柳家。” 贾豆腐一听,赶紧提了一板自己过年吃的豆腐干和雷街仲去见高先生,高先生问了来由,就提笔写了几个字: 兔子不吃窝边草,吴亦高。 待墨迹稍干,他将纸折了,交给贾豆腐,吩咐 道: “贾老板打发一个小二哥交给李元吉就行了,你的豆腐干我吃了。” “不过这豆腐干钱我还得给,过了倒押期,这钱是欠不得的。” 高先生说完就叫吴可给贾豆腐钱,贾豆腐慌忙说: “这豆腐干是送给先生的,这……” 吴可冲贾豆腐笑了笑: “你还不知道我这位兄弟的脾气,这钱你无论如何还得收下。” 贾豆腐推辞不过,接了吴可递过来的钱,半信半疑的拿了吴亦高写的条子。 回到家里,立即打发了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小二把纸条送了过去。 那李二哥回到太平镇也只有两年,地皮还没有完全踩热,对柳家和高先生还是有三分敬畏。 于是第二天就叫了两个小兄弟随自己去豆腐坊给贾新书赔礼道歉。 还当众甩了两个小兄弟的耳光,然后把一摞银元放在柜台上,拱手道: “请转告高先生,恕元吉对属下管教不严!” 从此贾豆腐对吴亦高佩服得五体投地。 推让了半天,吴亦高在柳老先生的喝斥下才坐了下席,同他坐在一方的是张秀才。 这张秀才其实不是秀才,他父亲才是真格的秀才。 曾和柳老先生在县国立中学任过教,三年前因肺病谢世。 张秀才虽然不是秀才,却能熟诵《唐诗三百首》而无错漏。 一手毛笔字在太平镇也是不俗,因此人们便把他叫做秀才。 菜陆续上桌,老板王麻子亲自捧了一坛窑藏不低于三十年的高粱酒,启开封泥,顿时满楼飘香。 这桌席是三不倒酒楼的精华——“三汤四凉六热炒”。 三汤为:清炖田鸡汤,砂锅乌蛇汤,鸡丝蘑菇汤。 四凉盘为:麻辣豆腐干丝,全卤金鸭掌,干烤野兔,油炸花生米。 六热炒为:红烧狮子头,蒜头爆猪肚,青椒回锅肉,木耳鲜猪肝,油溜鲤鱼,火爆鸦雀翅。 第25章 二哥活埋唐火炮 酒过三巡,吴可来了,他身后跟着黄五尔。 黄五尔搂着一个包袱,二人站到吴亦高背后,一言不发。 吴亦高站了起来: “表叔及在座诸君,亦高此番进城,幸有表叔的锦囊,才不负所托。” 他从黄五尔手中接过包袱,高高举起: “这便是县府奖赏的一百两大洋,我当面交割。” 说罢就隔席向柳老先生递过去。 柳老先生两手一摆: “莫急,我身上历来是放不得银子,揣了银子我就睡不着觉。” “先放在香茗楼,待学堂开支时再来领取……” “这百个大洋本属你亦高所有,我看捐五十就行了。” “在校典上我这个校长会把情况说明,让师生们记住高贤侄的恩情。” “表叔,我怎么敢占有……”吴亦高赶紧推辞。 “那么多人去县城,谁不想占有?本来这银元就是县大老爷奖赏给你的嘛!” 柳老先生说。 吴亦高只好将包袱又交给吴可,叮嘱他好好保管。 吴可和黄五尔下楼去了。 “亦高,我代表学校敬你一杯,你解了我们的大围。” 柳老先生站了起来,吴亦高赶忙过去捉住柳老先生的杯子: “你老坐下,这样会折亦高的阳寿,这酒还是由我来敬你。” 他说完就夺过杯子一口饮尽,然后再满了一杯,双手递给柳老先生。 柳玉山接过酒杯,呵呵一笑: “好,这酒就算亦高敬我,但今天这坐酒席就算我做东。” 吴亦高听后只是微微一笑。 雷街仲道:“太平镇谁个不知老先生两袖清风!” 众人也附和道:“是呀,谁不知老先生粗茶淡饭,深居简出!” “不管怎么说也轮不到柳老先生请客,” 不知什么时候,满脸豆窝堆满笑的王老板王麻子上了楼: “这桌酒高先生早就付钱了,待会儿我再添两个菜,算是对老先生的一点孝心。” “这两道菜可是我的祖传绝技,一般的人吃不到,我也很少露手。” 柳老生笑了笑: “多谢王老板,你先莫卖关子,你说是祖传绝技,且先让我们饱一饱耳福如何?” 王麻子笑道: “这两道菜柳老先生自然吃过,高先生也吃过,一道叫‘响铃肉’,另一道叫‘疙蚤跳’。” 除了柳老先生、吴亦高和罗举人外,其他的人都摇头。 罗举人见大家都不说,就哑着嗓子道: “这两道菜穷酸倒是尝过,不知你这‘疙蚤跳’,是碗里跳还是锅里跳?” 吴亦高双掌一击:“好,问得好,罗举人问得好!” 王麻子道:“如果由我口中说出来,那就有了王婆卖瓜的感觉,还是请柳老先生给大家上一课。” 柳老先生清了清嗓子道: “响铃肉我吃了几次,薄薄的面皮里面是圆圆的瘦肉。” “形状如响铃,吃起来美不可言。” “如果将煮熟的响铃肉放到沸腾的油锅里炸,直到面皮焦黄。” “捞起来晾一阵,那味更是无与伦比。” “水煮的比较容易,那油炸的却十分讲究火候。” 王麻子赞道: “老先生果然是内行,这响铃肉是分水煮和油炸的两种,那这疙蚤跳呢?” 柳老先生继续道: “‘疙蚤跳’我吃过三回,第一回是若干年前在省会乡试吃会馆。” “那一次吃了还不知菜名,第二次在县立中学任教,我到县府交辞呈,县长请的……” “第三次是和罗举人一起吃的,是一道好菜。” 柳老先生这一讲,把所有人的口水都讲了出来。 史老虎有些不耐烦,冲王麻子笑了笑: “麻哥,先把东西搬上桌台,让柳老先生看着讲解,岂不更好。” “要得要得!” 王麻子转身下楼,大家接着闲谈这两道名菜,突然楼下传来王麻子悠长的声调: “柳氏族长老人家到,楼上有请!” 楼上的人一听,赶紧站起来,柳老先生和罗举人也不例外。 上楼的是一位高瘦老人,八十有五,容光焕发,短发长须银白如雪。 手握一支三尺鸡血铜旱烟杆,半腰上系着一个长方形牛皮烟盒。 他就是太平镇柳氏一族的族长柳百成。 柳百成比柳老先生还高出一辈,他的家不在街上。 是在离街三里的柳家大沟一个分祠堂是他的家,那家分祠堂是他一家兴建的。 老族长三天上一回街,上街就会到“三碗倒酒楼”喝一碗酒。 下酒菜就是一大碗菜豆腐,其它什么也不要。 王麻子非常熟悉族长的习惯,倘若一时缺了菜豆腐,跑遍全街都得给他搞一碗。 族长还有一个习惯王麻子也非常清楚:坐楼上而不坐楼下,不与人共坐。 食客再多,王麻子也必须得给他留一张桌子。 族长柳百成走上楼来,只冲柳老先生略点了点头。 然后旁若无人的找了一张靠窗边的空桌子坐下。 不一会儿店小二端着一个托盘走过去,先用帕子抹了桌面。 然后才从托盘里端出两样东西,一碗酒,一碗菜豆腐。 族长柳百成举起鸡血铜烟杆在楼板上磕了一下,然后慢吞吞的喝酒吃豆腐。 柳老先生这才示意大家坐下继续喝酒聊天。 正在这时,黄五尔却突然从楼下跑上来,走到吴亦高背后,悄声道: “高先生,李二哥又在活埋人,他在活埋唐火炮。” “慢慢说。”吴亦高吞了一杯酒,看样子李二哥在太平镇的所作所为,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只是众人听后大吃了一惊,紧紧的盯着黄五尔。 黄五尔把事情的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 原来李二哥在禹王宫山门外修李家祠堂,前两天奠基脚的时候,在唐火炮处定了五万响火炮。 不知怎么搞的,一向不哑火的唐火炮这次做的火炮居然有一半都是哑炮。 唐火炮知晓得后赶紧叫人抬了二十万响去放。 结果这二十万响几乎没有一颗哑炮。 放完二十万响后唐火炮跪在了李二哥脚下,李二哥踹了他一脚,大骂道: “狗日你个唐火炮也敢小耍老子,该爆的时候不爆,不该爆的时候却像机关枪。” 说完又是几脚踢在唐火炮的后腰上,这事原本也就过去了。 只是恰巧不巧的,当天夜里李二哥的小老婆汤若水生了一个死婴。 加上昨天他砍了柳老爷和柳老先生的柏树后大病的一场…… 所有这些他都认为这些全都是因为唐火炮的火炮在作怪,于是就要活埋唐火炮。 史老虎听完后将酒杯啵的顿在桌子上,大声吼道: “什么,你说李元吉那个狗东西还砍了柳老先生和柳老爷的柏树?” 黄五尔看了吴亦高一眼,然后小声说对史老虎道:“你莫见怪,高先生怕你冲动,没有告诉你,总共砍了一百棵。” 柳老先生摆了摆手:“先不说柏树的事,这李二哥心狠手辣,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咱们现在先救唐火炮要紧,这时间可耽搁不得。” 吴亦高问黄五尔:“唐火炮现在怎样?” “听说已经被埋了半截。” 吴亦高看了看张秀才:“张秀才,你会说话,快和五尔一起去会会李二哥,就说我请他在三碗倒酒楼喝酒,就说喝完酒再埋唐火炮也不迟。” 张秀才和黄五尔匆匆下楼。 “我也去看看,问问他狗日的砍柏树这码子事咋算?”史老虎呼地站起来。 “你这个大炮就莫去了,一去太平镇准出大事,坐下,咱们继续喝酒!”柳老先生板着面孔。 “他这样操,迟早有一天会像一只死狗一样躺在太平镇的大街上。”史老虎气哼哼地说。 第26章 高先生艺惊四座 满屋的人听了黄五尔的话,脸色都变了。 不再举杯喝酒,只想等张秀才的消息。 吴亦高侧身看了看族长柳百成,但见他还是像先前一样,悠闲自得的喝酒吃豆腐。 于是他就叫来王麻子,叫他把那两道菜缓一缓,说是有贵客招待。 过了半支烟的工夫,张秀才和黄五尔把李二哥请来了。 他黑马褂敞着,白腰带上插着两支枪,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 后面是他的贴身兄弟刘小虎和穆方平,那二人都紧握着身上的枪柄。 吴亦高笑道: “我请二哥喝酒,想不到二哥还带着两个贴身保镖。” 李二哥转身,正准备示意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刘小虎和穆方平退后一些。 却不料穆方平“哎哟”一声,人却“扑通”跪到了地下。 那刘小虎也是向后疾退三步。 “老朽喝酒,最不喜欢有人站在我的跟前三尺之内。” 族长柳百成望了望在自己烟枪下逃脱的刘小虎,然后像是自言自语。 他的两膝间夹着一根三尺来长的鸡血铜烟杆。 穆方平在他身侧两尺远的地方跪着动弹不得。 只有史老虎看得明白,他暗吃一惊,听师父说柳百成功夫十分了得。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单是用烟杆点穴这手功夫就不在师父之下,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 不过还让他吃惊的是,李二哥的另外一个兄弟刘小虎能够全身而退,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不由抬头多看了一眼刘小虎,刘不虎不亢不卑,对他微微一笑。 听族长柳百成一说,李二哥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他上前拱手对柳百成道: “晚辈李元吉,敢问老前辈是何方高人?我兄弟何时可冒犯过老前辈?” 族长柳百成左手摸了摸自己银白色的胡须,右手拿着烟杆往屋顶一指。 脸上毫无表情地说道: “高人不高,矮人不矮,大人不大,小人不小。” “前辈不前,后辈不后,穷人不穷,富人不富。” “恶人不恶,善人不善,你两位兄弟差点就踩断我的烟杆。” 穆方平一下子就站了起,他一揖到地: “晚辈穆方平,冒犯老人家了!” 族长柳百成看也不看他,端起酒碗一口干了,将一个铜子丢在桌子上。 然后用烟杆指了一下李二哥的鼻子,又朝屋顶指一下,朝地面指一下。 然后慢悠悠地下楼而去。 李二哥自然知道这个老头子的意思,是问自己知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平时刁横惯了的他此时却丝毫发作不得,因为他早被老人惊世骇俗的功夫镇住了。 他瞄了穆方平一眼,低声道:“你认得那杂毛家是谁?” 穆方平惊了一下,偷偷瞥了众人一眼,似乎没有人听到李二哥的话,苦笑着道: “二哥虽然是太平镇土生土长的,却很早就离家出走,自然不认得。” “他就是太平镇柳家的族长柳百成,以前曾听别人说过他的身手。” “我也不曾相信,今日信了。” 李二哥一惊,原来如此。 他赶紧转身趋上前,对柳老先生和罗举人道: “不才学生李元吉见过两位老先生。” 罗举人哼了一下,他自然忘不了李元吉整他的那些日子。 柳老先生摆了摆手,绷着脸道: “免了,你现在已经是太平镇民团老总,我这个老师不认也罢! 李二哥干笑两声,然后转身朝吴亦高一拱手:“是高先生传唤我么?” 吴亦高笑了笑: “如今李二哥在太平镇翻云覆雨,区区在下怎敢传唤。” “我吴亦高只是想请二哥喝一杯酒而已!” 说罢就叫店小二拿来一副酒筷,拉了李二哥坐下。 李二哥开门见山道: “高先生为的是唐火炮吧,我也是一时性急,找他开个玩笑。” “青天白日的,我哪敢说埋就埋。” 吴亦高淡淡道: “我知道二哥是开玩笑的,我找兄弟来也不是为了唐火炮。” “我只是一时兴起,想借李二哥的德国造快慢机耍耍。” “我平生只知道一支笔有多重,还不知那枪的份量,不知二哥可否赏脸?” 全场的人都听呆了,比刚才王麻子说的那两道菜还吸引人。 谁都没有想到吴亦高会向李二哥借枪。 太平镇的人都知道吴亦高只会玩笔不会玩枪。 李二哥也略略地吃了一惊,他不知吴亦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既然高先生开了口,自然不好拒绝,于是二话不说,就抽出两支枪递了过去。 吴亦高提着双枪,看了看,赞口道:“真是好家伙!” 然后站起来走到门外的楼廊,他指了指对面楼檐: “大家看那里有至少有二三十只麻雀吧!” 全席的人都来到楼廊,李二哥和刘小虎、穆方平也跟了出去。 吴亦高瞟了一眼李二哥: “别人都称我为高先生,是因为我有一支好笔,别人敬仰李二哥是因为二哥有两支好枪,我今天借二哥的好枪试试运气” 话毕,拉开保险,抬头举枪。 枪响,对面屋檐两端的两只麻雀窜了半米,弹落大片羽毛。 然后一头栽在屋顶上,众人齐声喝彩,相继回到席位上。 一枪二鸟,众人皆吃了一惊,没想到平时弄文舞墨的高先生,枪法如此霸前。 李二哥道声:“好枪法。” 吴亦高呵呵笑道:“是二哥的枪好。” 他把一支枪还给李二哥,将另一支枪的弹夹御下,抖出十九颗子弹在桌子上。 然后一颗一颗往里按,只按了八颗,将枪还给李二哥: “李二哥,八颗子弹就够了,我们席上八个人,都是太平镇碍手碍脚的角色!” 李二哥将双枪插在腰上,双手一拱,对吴亦高道:“高先生,我都说了,唐火炮已经放了。” “唐火炮是放了,可是小金沟那些柏树,这事怎么算?” 突然史老虎一掌拍在了桌子。 李二哥盯了史老虎一眼,一下子明白了,原来高先生是找自己算这笔账。 他手里有人有枪,自然不虚任何人,但高先生刚才露出的那一手让他着实吃惊不小,他眼珠子一转,哈哈一笑: “原来你们是为这件事,我自然晓得,那是德高望重的柳老爷和柳老先生的林产。” 史老虎厉声道:“既然知道还砍,那就是觉得太平镇柳姓的好欺负了。 第27章 疙蚤跳和碗里闹 见史老虎发火,高先生也未阻劝,只是两眼直直的盯着李二哥。 正好,趁柳金史这只老虎在,敲打一下李二哥。 “不是!”李二哥突然道:“诸位只知我砍了柏树,可知我为什么要砍吗?” 众人一愣,难道不成这臭不要脸的还讲得出一个道理? 李二哥的话让大家都摸不着头脑。 即便是老谋深算的吴亦高,这时也不清楚李二哥卖的是哪副药,他不愠不火地道: “既然李二哥有理由,就讲出来大家听听。” 李二哥呵呵一笑,走到柳老先生面前: “这是误会,纯粹是误会,老先生还记得前些日子去镇公所找镇长办魏主任魏秃子商量维修学堂的事情么?” 柳老先生愣了愣,点头道: “记得,当时你也在场,那魏秃子真不是个东西。” 说到这里,一向温和的柳老先生发火了。 原来关于维修学堂的事,他已打了不少报告,后来甚至提出自己出木材,镇上再出一部分资金。 但魏秃子都不答应,说什么正值红党搅乱的非常时期,所有的教育经费都充入军事经费里去了。 李二哥一提这事,他自然气不打一处。 “呵呵,这就是了,魏秃子虽然没同意,但学生却被你的诚心感动了。” “当时那个感动劲,魏秃子在学生也不好表态……” “试问先生一个六十多岁大半截都埋在土里的老人对家乡的教育事业都满腔热忱。” “学生一个堂堂吃皇粮顶天立地的汉子为何又不能做出一点牺牲?” “学生我虽然只是个大字不识几箩的粗人,但还是明白治乱在于防范……“ ”防范在于思教,于是我护乡团决定出这笔资金维修校堂……” 李二哥李元吉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明白,今日不拿个态度,恐怕不行了。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 吴亦高一下明白了李二哥耍的花枪,他笑着接过李二哥的话,道: “所以你就叫兄弟们去吹了小金沟的柏树?” “因为这是柳老先生在魏秃子面前表了态的。” “你砍的柏树并不是像外人所传为自己修祠堂而是用于维修学堂,是吧!” “还是高先生理解!”李二哥轻咳一声,十分严肃地道: “办学是一件大事,他主管教育的魏秃子不管。” “我这个只会使枪的粗人偏要凑这个热闹。” “柳老先生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太平镇谁不知他老人家两袖清风。” “生活也极不容易,所以这柏树我李元吉也会按市场价格付钱给老先生……” 柳老先生听后先是一愣,然后大笑几声,端起酒杯要敬李二哥: “哈哈哈,元吉果真然想得周到,替老夫把学校所有的事都办妥当了。” “来……老夫代表太平镇的所有师生敬你一杯,难得啊,难得!。” 李二哥赶忙说: “老先生,使不得,使不得,还恕学生事先没有说明,差点误会。” “我这就叫手下的弟兄把木材送到学校,然后把买树的钱送过来给您老。” 吴亦高听了也不由暗暗佩服李二哥的圆滑和机警,看来那五十几发子弹没有白给。 这个结果比自己想象的还好得多。 不但柳家得了钱,而且太平镇维修学堂的事也有了眉目。 这个李二哥也是轻易得罪不得的,看准火候,他趁好收场。 大喊一声:“王老板,给李二哥上菜!” “来了!” 王麻子吆喝一声,就托了一大盘半生不熟的鸽子肉丁上楼。 他身后的小二端着一只大铜瓢,里是还在燃烧的菜油哧哧有声。 王麻子将大瓷盘搁在桌子当中,从围腰袋里抓了一把黑芝麻撒在肉丁上,然后从小二手中接过铜瓢。 将燃烧着的菜油慢慢淋到肉丁上,被红油浇急了的芝麻就象跳蚤一样噼噼啦啦四处乱窜。 李二哥傻了眼,脱口问道: “王麻子,这叫啥子菜,怎么以前没有看你整过呢?” 王麻子故意拖着腔调唱道: “疙——蚤——跳,碗——里——闹!”音韵悠长,耐人寻味。 …… 多年前的太平镇还没有学堂,先生到还有几位,私家先生不是人人都请得起的。 有钱的大富人家用滑杆将先生抬来抬去,穷苦人家的孩子就只能好奇的看着。 太平镇有一位先生叫雷光阳,虽然一张麻脸,却满腹文章,他本是伏虎乡人。 但那伏虎乡场镇太小,就一直在太平镇一带教书,平时就住在岳丈柳老先生家里。 雷光阳除了吸大烟以外,其它什么都好。 这个世界上,有十个弱点的人不一定会成为穷光蛋。 但有九个优点只有一个弱点的人却未必不可能成为穷光蛋。 就拿雷光阳来说,他就是属于那种有九个优点一个弱点的人。 他的优点很多:文章写得好、书教得好、上孝敬父母、下疼爱妻儿…… 但是他吸大烟的弱点却注定了他是一个穷光蛋。 自从烧上大烟后,靠教书挣得的银子远远不够用。 祖上遗留下来的百十亩田产和数百顷山林不知不觉被他的一杆烟枪烧光了,父母忧愤成疾,先后逝去。 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雷光阳除了教书,还开辟了第二职业——替人打官司。 他打官司的名声比教书的名声还响,远近的人都晓得雷光阳的笔一动,就如杨志的刀。 现在的太平镇学堂是由蒋家祠堂改建的。 先前的蒋家祠堂与柳家总祠堂的样式相似,与中街十九级石梯旁的文庙相连。 下与香茗楼只隔几间铺面,占地十数亩,地势与中街持平。 蒋家祠堂原本是蒋万年的私宅。 蒋氏一族原是陕西镇巴人,康熙年间入蜀,迁蜀始祖是康熙朝廷的一名文官。 三世祖修了这座文庙,塑了孔子金身,以彰祖德扬后世。 文庙的下面原是蒋家的一个大庄园,传到蒋万年手中。 他将庄园拆了,改建为一座雄伟的祠堂,与文庙相依。 蒋万年原本是一个有着抱负的青年,十七岁投在刘湘麾下,英勇善战,官至旅长。 仁国二十二年奉命前往大营山“围剿”结集在一起与写官府作对的穷苦百姓,被击毙。 噩耗传至太平镇,妻子罗氏当即撞墙身亡。 蒋氏一族数代单传,到蒋万年这一代,由于他常年住在军营,只生得一女叫青梅。 母亲撞墙死后,青梅尚在县城读书,料理完父母的后事,她就不再上学。 开始吃斋念佛,被人称作“斋姑娘”。 蒋万年的姑婆是柳百成的继母,蒋万年夫妇去世后,柳百成曾多次上街收养遗孤蒋青梅。 青梅一心念佛,拒不相随,也不结婚。 为父母守孝三年后,她就悬梁自尽。 柳百成悲痛不已,办了后事。 柳家和太平镇的人都说蒋氏一脉断了香火,又无别的旁亲近戚,那蒋家祠堂自当归入柳百成。 柳百成听后淡淡的笑道: “一切有为德,如梦幻泡影,如雾也如电,应作如是观!” 于是,蒋家祠堂成了公祠。 柳老先生柳玉山辞职回乡办学,很受当时的邱水河县长的赞赏。 他亲自拨款五百大洋,并给太平镇公所下了批文:准许柳玉山先生回乡办学,镇公所务必全力支持兴办学堂。 太平镇当时的镇长崔启程看了批文后,不敢怠慢,亲自挂帅成立了办学筹备小组。 他亲任组长,柳玉山和柳玉德任副组长。 组员有罗举人、张秀才、雷光阳、欧碧霞。 学堂地址选定为破壁残垣的蒋家祠堂。 经过一番维修,太平镇第一所学堂成立了,校长的重任自然落在了柳玉山老先生的肩上。 所以,多年后学堂的维修也顺理成章地成了柳玉山自己家的事。 第28章 来了一桩大生意 扛着银元投奔红党的柳金龙忽然回到了太平镇。 那夜月正圆,端端地挂在吴亦高后院的桂花树上。 八月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是团圆的大好日子。 吴亦高在桂花树前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是一壶上好的龙井茶。 昨天他接到上面的通知,说十六晚上有亲人回家团圆。 上头是谁?吴亦高并不知道,也没有见过面。 不过一提到亲人,他很自然的想到了表哥柳金龙。 自从太平镇成立“护乡团”,心狠手辣的李元吉当上团总后。 太平镇的局势就显得非常紧张,他希望上头会派一个得力的人来同自己并肩作战。 到了晚上十点钟,亲人还没有来,吴亦高坐不住了,他围着桂花树开始转圈。 转到第十圈,一位长袍马褂、头戴博士帽、三十上下的生意模样的人跟在黄五尔的身后走进了后院。 黄五尔走到吴亦高跟前,低声说:“客人来了!” 吴亦高抬头望了望来人,心不觉一动,随口说道:“先生借宿?” 来人摇头:“喝夜茶,上好龙井!” 吴亦高又道:“龙井价贵,店小不赊!” 来人回道:“人熟地熟,从无现钱!” 吴亦高一把揭开来人的帽子,欣喜的拍着他的肩膀: “柳金龙同志,果真是你!” 柳金龙一走就是五年,五年前他本来是想回家避避难。 柳玉常老爷认为儿子在外受了苦长了见识,是该脚踏实地地挣家立业了。 就把偌大的一个家让给他来当,开始柳金龙还是治得井井有条。 不久接到组织的通知,叫他务必筹集一笔经费送到武池县的一个联络站。 这笔经费要用于到国外去购买一批紧俏的药品,时间紧,任务急。 柳金龙就便宜的卖了自家的一些林产田地,卷着白花花的大洋跑了。 吴亦高同柳金龙兄弟见面,自然少不了酒菜,他让堂兄吴可吩咐厨房准备酒菜。 不一会儿酒菜上来,他们便一边饮酒一边摆各自的情况。 柳金龙最担心的就是父亲柳玉常,他问吴亦高父亲情况怎样。 吴亦高喝了杯酒,笑着说道: “大表叔是何等人?他早就把你的善后工作做好了。” 吴亦高把柳金龙走后,柳玉常老爷是如何分家又放出口风,说柳金龙赌博变卖林产不敢回家的事全盘托出。 柳金龙想不到父亲处事是这样的果断,叹了口气: “真是难为他老人家了,苦心经营的一大片林产说没有就没有了。” 吴亦高笑着问:“你同情你爸?你爸还虎视眈眈地等待着你回来革他的命呢。” 柳金龙听后,同吴亦高哈哈相视而笑。 他们先谈了一下太平镇的革命形势,重点谈到了李元吉那一股反动势力。 柳金龙说这次回家的目的之一就是讨论如何对付李元吉的“护乡团”。 当年柳金龙将银元如数的送到武池县联络点后,组织就派他去双庆搞青运工作。 主要是在各所大学里活动,引导思想进步的学生加入到革命中来。 在此期间,他化名金龙,担当了双庆《新华日报》的写稿任务。 主要是揭露白党反动派镇压学生、镇压工农群众的罪行。 后来由于组织内出现了叛徒,不少同志都暴露了身份。 川东地下红党组织根据南方局的指示对柳金龙他们进行了紧急疏散。 柳金龙在组织的安排下到武池县中学任训导主任,暗地进行革命工作。 柳金龙回到太平镇,一个目的是向吴亦高传达对付反动武装组织李元吉的“护乡团”的指示。 上面明确提出:随时牵制、伺机消灭。 第二点就是要吴亦高想法在两天内筹集五百大洋和二十支短枪。 在提到大洋和短枪的时候,柳金龙掏出一封信,郑重的对吴亦高说道: “这是川东临时工委书记、你的入党介绍人木云卜同志给你的亲笔信。” 吴亦高展开信来,只见上面写道: “吴亦高同志,请火速筹集五百大洋同二十支短枪交给执信人。木云卜亲笔。” 原来川东临时工委决定在武池县发动武装起义,由红党武池县委书记艾文轩和柳金龙负责。 起义人员已经发展到五百多人,大部分是工人、农民、学生,有小部分是武池县联防队人员。 起义队伍首先解决县地方武装,然后进攻广岳、金城县。 然后挥师向东直捣达中县,到川东临时工委驻地集结待命。 艾文轩和柳金龙手中只有一百多条七九步枪和一挺捷克式机枪。 加上地下红党游击队手里的短枪,数目不够两百。 柳金龙曾派人到长江兵工厂搞武器,由于叛徒的出卖,在回来的路上遭遇罗广文部的伏击。 押送武器的十多名同志光荣牺牲,一百多条枪也落入敌人手里。 这一突发事件,让艾成轩和柳金龙束手无策,他们只好直接向指挥这次武装起义的木云卜同志汇报。 木云卜是太平镇玉河村人,高中毕业,仁国二十七年,离家数年的木云卜奉命回到金城县建立红党金(金城)武(武池)特别支部,并担任书记。 就是在那段时间,他看中了有胆识有学问的吴亦高。 在木云卜的引导下,吴亦高对红党和国家命运有了深刻的认识。 经木云卜介绍,吴亦高光荣的加入了红党。 木云卜离开金城县时,曾指示吴亦高在太平镇成立了红党小组。 并特别强调太平镇柳氏家族的力量。 他说柳家族人手中的武器不少,一定要利用自己同柳氏的特殊关系,把他们的武器掌握在自己手中。 吴亦高看了木云卜的亲笔信,对柳金龙说: “钱好办,武器也有,只是要把武器弄到手得费些周折。” 吴亦高手中没有武器,他知道柳家有。 柳金龙的祖父生前就看重枪杆子,临死的时候交待吴亦高的父亲搞了不少。 原本是用来护卫柳家在太平镇的地位的,没想到若干年后还要用这些枪去打白党反动派。 柳金龙听吴亦高说有武器,不由大喜: “有多少?费些周折没事,一定得想方设法搞到手。” 吴亦高道: “数目不准确,听我父亲说起有百多支,青一色的德国造二十响快慢机。” “全部分发在你们的族人手中,不过却没有在柳家总祠堂,而是由你们柳家五个分祠的人掌管着。” “你是知道的,你叔父柳玉山老先生是坚决不准玩枪的。” “这我知道”,柳金龙顿了一下问: “离太平镇街上距离最近的得数柳家大沟,而族长柳百成又最为德高望重,想必他们掌握的家伙应该最多吧?” 吴亦高点点头道: “表哥分析得正确,至少有一半的家伙都在柳家大沟。” “现在由柳百成族长同史老虎掌管,虽然你祖父生前曾交待过在非常时期所有的人同武器可由我统一调用。” “族长柳百成也放过权,但是要让他们把枪交过来,不是那么容易。” “那就是没有办法完成木朴云同志的任务了?”柳金龙有些失望,他轻叹一声。 他是柳家的子孙,他知道柳氏家族有一个规矩。 如果谁的家伙掉了就得砍去一只手,然后捆上石头沉河,这是所有族人都画了押的。 也就是说如果要在柳家拿枪,就相当于要取柳氏家族一些人的命。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这个不孝子又将惹怒父亲,那后果就不甚设想了。 吴亦高解开衣襟,在坝子里来回的走着,显然他也是一筹莫展。 忽然这时候,墙外传来三声布谷鸟的叫声。 紧接着一个石子呼呼生风的向吴亦高飞了过来,他一扬手把石子抓在手里。 石子上面裹着一张纸,他展开,透过雪亮的月光只见上面写道: 高老板,明日凌晨三点,有五位客商押解洋三十把快枪来太平镇镇公所,买主是李元吉。 “这下好了,来了一桩大生意!”吴亦高兴奋道。 第29章 二娘瞧上李元良 吴亦高将纸条烧了,仰天大笑:“天助我也!” 柳金龙急问:“何事令表哥如此高兴?难道不成比二十支枪五百大洋还值?” 吴亦高笑着说:“正是。” 他把纸上的内容告诉柳金龙,柳金龙听后也一阵惊喜。 不过还是有些担心那消的可靠性,吴亦高说绝对没问题。 原来上头曾通知过他,说“布谷三声,即是家人,火急之时,其人现身!” 柳金龙愁眉顿舒,高兴的握着吴亦高的手:“太好了!真是老天佑我!” 吴亦高进屋吩咐黄五尔快去把史老虎叫过来,并反复强调不要惊动邻居。 不多时黄五尔引着史老虎悄悄进了后院,史老虎只穿一件马褂。 即便是到了中秋,他仍是袒胸露腹,两支快慢枪插在裤带上。 史老虎一进门,也没有看暗处有些什么人,随手抄起桌上的酒瓶。 咕噜的喝了个底朝天,然后瓶子一磕,嘴一抹,道: “高先生深更半夜把我吵醒,为的就是叫我来喝几滴剩酒?” 吴亦高轻笑两声: “你这大炮筒子还真不是个玩意儿,就认得酒,连兄弟也不认得了!” 史老虎这才注意到对面坐着一个人,他瞅了老半天,然后才扑过去一把将柳金龙抱住: “我的好金龙哥啊,这几年把兄弟都想成痨病了!” 柳金龙在史老虎浑圆的肚皮上轻轻一拳: “刚才还把我当玻璃,现在又说出这样肉麻的话儿,这也太假了吧。” 史老虎先举起左手:“天地良心,真的想!” 然后一把将柳金龙按在椅子上,轻声问: “龙哥,听说你是红党,这回是回家招兵买马的吧,把我随便捎上。” “奶奶的熊,在太平镇我史老虎也混不出啥名堂。” “炮筒子啊,别人对红党是避之不及,你却老是喜欢硬往自己身上贴。” “你知道吗,私通红党是要坐牢的,你不怕坐牢?不怕杀头?” 吴亦高打笑道。 “怕个锤子,牢不是人坐的吗?杀头不过碗口大的疤。” “活一百岁一千岁又怎样,球大一个太平镇,有球的出息?” “嘿嘿,球大的一个太平?球大的出息?史老虎啊,你可别小看这太平镇。” “你说在太平镇都混不出个名堂,还能参加红党?” 史老虎听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恨恨的说: “高先生说的是,我明白了,你就直截了当的说今晚找我有什么事吧。” “我猜肯定和那龟儿子李二哥有关。” 别看史老虎是个粗人,但他脑瓜子还是转得很快。 他从吴亦高的嘴中居然能够猜出几分,这倒令柳金龙有些吃惊。 “不错,是同李二哥有关。” 吴亦高把打劫三十支快枪的事告诉了史老虎。 但并没有告诉他这三十支快枪的用途。 史老虎也不多问,他知道高先生吩咐的事准没错。 吴亦高同柳金龙合计了一下,他们一致决定让史老虎去调集三十个精明可靠而且手中有家伙的族人。 一路在明天凌晨三点以前到大金沟的峡谷中埋伏。 另一路由小金沟沿路向大金沟方向警惕前进,以防止目标越过了大金沟。 如果这路人马在途中碰上了目标,就以李二哥的名义智取,智取不行就强夺。 如果中途没有遇见就与大金沟那拨人马汇合,在行动中争取不放一枪。 得手后将人和枪连夜押往伏龙乡金虎的皮货铺。 然后所有人员分散潜回,改日再奖给他们五个大洋。 计划完毕,柳金龙对史老虎再次叮嘱: “老弟,此事非同小可,搞不好会涉及到三十个族人的身家性命。” “临阵一定要有勇有谋,遇事千万果断,不可粗心大意!” “这龙哥放心,”史老虎嘿嘿一笑: “咱柳家的人早就看不惯那龟儿子李元吉了,听说是搞他的枪,保准大家都争着去,特别是我二叔玉叶保管开心死了。” 史老虎说完就要往外跑,吴亦高一把揪住他的后襟,将自己的怀表塞在他手里: “把它带在身上,三点钟以前你们必须到达指定位置。” 搞定这边,吴亦高又叫来堂哥吴可,道: “大哥,我和五尔得出去两天,你把那三十两黄货另外再加两百大洋准备好。” “天亮后你就去请两个木匠过来修香茗楼的桌椅,另外最好再找一个漆工来漆窗门。” “这样我们就可以大张旗鼓地地休业两天,如果有人问我与五尔,你就说去县城办事去了。” …… …… 柳玉常老爷的二姨太夏娘突然撒手人间,谁也不曾想到给柳家大院带来的是奇耻大辱。 夏娘嫁到柳家,迄今已有十余年,却未能给柳家落得一男半女,为此柳老爷经常对她绷着脸。 其实柳老爷并不是恼恨她不能生儿育女,而是痛恨她刁蛮成性的性格。 然而这一切在夏娘看来却是柳老爷因为她不能生育而冷落她的原因。 特别是年轻貌美的秋娘踏进柳家大院后,夏娘明白自己要过好日子,就得给柳家生儿育女。 她认为自己的机器是完全正常的,之所以有播种无收获,全是因为柳老爷的零件出了毛病。 年逾古稀的老头子应该是错过季节错过时令了。 但是当秋娘为柳老爷生下一个女儿后,夏娘才猛然惊醒,她开始相信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所以常常去关帝庙求神烧香,乞求关帝能赐给自己一个儿子。 有一天夜里,夏娘梦见自己为柳老爷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柳家所有的人都围在她周围,她那得意劲就甭提多高了。 第二天醒来方知是梦,于是在床头掩面而泣。 哭了一阵就披了一件单衣站在院子里像雕像一样立着。 正好管家李元良从院子里经过,见夏娘伤心的样子,就怯怯像往常一样上前请安。 夏娘看到健壮的李元良,突然有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 原来在柳家上下都给她冷漠的时候,庞大的四合院中仍有一个人却对她大显殷勤。 那就是精力充沛老实巴交的大管家李元良。 但是她知道柳家对通奸苟且之事的处罚,所以迟迟不敢接受李元良那炽热的眼神。 这一梦唤醒了梦中人,夏娘知道如果再不为柳家生得一儿半女。 不久的将来她将沦落为四合院最为悲怜的女人。 这当然并不是她踏入柳家大院的初衷。 穷途末路的夏娘想到了“借鸡生蛋”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下策。 如果冒险成功,这样不但满足了自己的欲望,而且还可以强大自己在柳家的砝码。 于是趁着一次去关帝庙上香的机会和李元良苟且到了一起。 李元良那活儿比之柳老爷不知要强到哪里去了。 简直是让她欲仙欲死,自从一夜销魂后,她就对李元吉念念不忘。 机会总是有的,但灾难也会紧跟在后面,夏娘这一梦以为又是神仙在指引她。 于是又想到了去关君庙还愿,她知道老爷一定会派“老实巴交”的管家李元良陪她去的。 第30章 关君庙夏娘求子 柳老爷一直保持着早起的习惯。 他先在青石板铺就的院坝里小跑十圈,然后就享用女佣送来的洗脸水。 洗漱完毕就在堂屋的太师椅子上捧了白铜水烟壶吸几口。 柳老爷刚吸了一火,夏娘就微笑着来到他身旁,故作羞涩地摇着他的肩膀娇声道: “老爷,自从前次我去关君庙烧香许了愿后,就接连梦见多子娘娘捧了白胖胖的儿子往我怀里送。” “昨奴家又梦到了你白白胖胖的儿子……” 柳老爷衔着烟管瞅了她一眼,咕咙猛喝一阵,轻轻将烟管往上一提: “这么说,关公的那玩意儿比我的还管用?既然灵验,你就去吧。” “我也着实想要个胖胖的幺儿子,叫元良陪你去吧……元良!” 李元良早就候在大门外听候老爷的吩咐,这也是他多年的习惯。 早早起床到各处看看,安排佣人当天的工作。 再围着四合院兜一圈就微躬着身候在堂屋门口。 听老爷叫唤,赶紧走了进来。 “元良啊,你照样陪夏娘去关君庙走一趟,她要去还愿。” 柳老爷慈祥而平和,语言格外温和: “顺便把今年的香油费也送过去。” “老爷,今年的香油费多少?如今的家……” 李元良的话还没说完,柳老爷就挥手说: “如今这个家被那不孝的金龙给败了不是,但这香油钱是省不得的。” “照往常一样关君庙二十,二郎庙三十,分毫不得少,你先把关君庙的送去。” “是,老爷!” 李元良同夏娘前脚一走,柳老爷就在四合院背着手踱起了方步。 柳老爷有一个习惯,就是当他面临一个大的决策或者经历一次大的痛楚后,他就会背着双手在四合院踱开。 来回的次数越多,就证明事态越严重。 五年前柳金龙卷着柳家的银元投奔红党,柳老爷在四合院来回踱了半个时辰。 这次想必柳老爷又遇到了一件十分恼火的事,他就在院子里来回的走着,就连柳小狗来到院前他都浑然不知。 “老爷。”柳小狗站了一会儿,见老爷只顾埋头来回走,怕误了大事,于是就小声的叫了。 “哦,小狗,这么早就来了,我交待你的事办好了么? “按老爷的吩咐,早就办好了。” “你上次看见的不会有错吧。” “不会,老爷,那是我亲眼所见。” “好,很好,”柳老爷的皱头锁成一个“川”字: “小狗,叫下人准备滑杆,我们也上关君庙烧香还愿。” 原来精明的柳老爷早就从憨厚老实的李元良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对夏娘那非同一般的眼神。 他很放心李元良,但他却不放心夏娘。 他明白失宠的女人总寻找机会报复自己的男人。 最这解恨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的男人戴上一顶“绿帽子”。 李元良与夏娘上次去关君庙的时候,柳老爷就暗中叫柳小狗一路盯梢。 柳小狗是柳老爷的远房侄儿,名为长工,实为心腹。 当他回来把夏娘同管家那羞人的事儿告诉柳老爷后,他没有发怒。 只是吩咐柳小狗去镇上配置了一副“哑药”。 今早一听夏娘要去关君庙还愿,他就知道这个骚货终于又耐不住寂寞了。 两个精壮的汉子在院坝里侍弄好楠竹滑杆,柳小狗就扶了柳老爷坐进去。 两个汉子喊一声“起!” 滑杆便稳稳当当地出了柳家大院,向关君庙走去。 柳小狗此时真像一条狗,紧紧地跟在柳老爷的后面。 关君庙座落在太平镇上场口,坐南朝北,庙里没有和尚。 只有一个叫常道静的庙祝,五十多岁,身材高大,常年厮守在这座孤独的庙宇。 常道静的妻子是谁没有人知道,却有一个儿子叫常自顺。 十岁的时候突然从他身旁消逝,一去十五年杳无音讯。 在人们的记忆中,好像有了这座庙就有了常道静。 谁也说不清在他之前是否有过庙祝,但可以肯定的是关君庙的年龄比常道静大四百多岁。 因为有庙碑记载,它始建于明朝弘治年间,迄今已有四百多年历史。 以前关君庙是没有多子娘娘的,但常道静为了香油的需要,在庙内关帝旁边塑起了多子娘娘。 他知道,这多子娘娘一定会给他带来实惠,所以他无须考虑关帝会不会乐意。 一乘飘着兰香味儿的楠竹滑杆在庙门前的石坝中央缓缓而落。 李元良一手提着一只竹篮一手牵了夏娘的手走出滑杆。 然后随即摸出一块白亮的光洋递给轿夫,关切道: “二位辛苦了,先将滑杆抬到左厢房,然后去街上三碗倒痛痛快快地喝两碗。” “待太太还了愿,我会来叫你们。” 常道静当然认得院坝中的李元良同夏娘,他一路从庙内小跑出来,恭迎上去: “二太太,李管家,辛苦了,快快请进!” 李元良和夏娘冲常道静点了点头,然后就跟在他身后走进庙堂。 进得庙堂,常道静讨好地笑问夏娘:“是求财还是祈福?” 夏娘没有吱声,只是拿眼睛看着李元良,李元良轻咳一下,把常道静拉到一旁,低声道: “老常头,别装模作样了,今天二太太来是求子的,前番你说的话记得不?” “当然记得,不过像这种事求神仙是没有用的,我看还是你们照样……床已经为你们铺好了。” 常道静嘿嘿的小声笑着说。 原来上次夏娘完事后曾赏给他一根条子,他自然懂得“得人钱财,替人消灾。 李元良将竹篮交给常道静,道: “香烛你在多子娘娘面前替二太太点了,里面的二十大洋是老爷今年的香油。” “你好好替老爷和二太太祈祷,同时还得留神门外,夏娘走累了,我得先扶她到里屋休息休息。” 吩咐完毕,他就心急火燎地拉了夏娘向大殿右侧的厢房走去。 进了屋,李元良随手栓了门,然后在黑暗中将夏娘抱起,平整整地摆在常道静那充满异味的床榻上。 俗话说猫儿不能开晕,如果开了,再老实的猫儿都会喜欢这一口。 李元良就像一只刚开晕的猫,第一次尝了甜头就怎么也忘不了。 每当夏娘在柳家四合院孤零零地发呆时,李元良就会为她不平起来,时常生出一股想安慰她的冲动. 他发誓一定要选机会好好的安慰安慰夏娘。 而在李元良心中,所谓的“安慰”就是令夏娘在某一方面得到满足。 所以这注定是干柴遇烈火,两人迫不及待地在常道静那肮脏的床上宽衣解带搂在一起。 不一会儿那床就发出叽嘎叽嘎的声音。 但是双方还未尽兴,突然砰的一声闷响,房门被踢开了。 柳老爷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前,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多子娘娘和关公到底还是没用,求子就要这般才会见效的嘛!” 第31章 柳老爷亲自熬药 李元良并没有看清来人是谁,但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立马栽下床来。 他赤身裸体地爬到柳老爷脚前,就那么翘着一副光屁股伏在地下大磕响头: “求老爷开恩,任割任剐,我李元良绝无怨言,但求老爷网开一面,饶了二娘!” 李元良说完,他的额头上已经磕出了血。 柳老爷一动不动,只是淡淡说道: “食色性也!我谁都不怪,只怪自己为什么有三个老婆,而有的人一个老婆也没有?” 夏娘此时早就吓得半死,但她还记得羞耻,赶快裹上一件衣服翻身下床。 跪在光身的李元良旁边,头伏在地上,浑身上下哆嗦得连求饶的话儿也忘了。 柳老爷没有理会夏娘,而是用双手把李元良扶起: “元良啊!快穿好衣,在柳家真委屈了你。” “早知你这么心痛夏娘,我就名正言顺地将她给了你。” “不敢了,老爷,下次不敢了,夏娘知错了……”夏娘这才哭出声来。 “哼,你还有脸哭,还不快穿好衣服。” 柳老爷厉声喝斥夏娘。 李元良一边慌乱的穿着衣,一边胆颤心惊的对柳老爷道: “元良知错了,任老爷处置。” “你见外了,咱不是一家人么?” 柳老爷先冷笑一声,然后压低声音对哆嗦着的李元良和夏娘道: “这件事天知地知,我柳玉常是太平镇有头有脸的人,跟着你们丢不起这个脸。” “所以这件事我就算没看见,你们也好自为之。” “我也不同你们计较,千错万错都是常道静一个人的错。” “他不该玷污关帝的,就让上天惩罚他吧。” 李元良穿好衣服,又赶紧又跪下,声泪俱下: “多谢老爷,我李元良就是下辈子变牛变马,都报答不完老爷的恩情!” 柳老爷赶紧把他扶起,格外和善地对他同夏娘道: “你们也不要自责,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擦干眼泪回家,像来时一样。” “若让别人揣测出什么破绽,于大家脸上都没有光。” “既然来到庙里,你们还是先出去上一炷香吧!” 柳老爷一挥手,夏娘和李元良就冒着冷汗走了出去。 他们没想到老爷居然一点也不为难自己。 柳老爷走出屋后,一个黑影就不失时机地潜了进来。 在常道静的床头下提出一只大酒罐,取了塞子,随手将一包药粉抖了进去。 摇晃两下,便将它放回原处。 不消说,这黑影就是柳小狗。 柳老爷带着夏娘和李元良径直来到东厢房,做贼心虚的常道静早就候在门口,一见他赶紧跪下: “我不是人,我对不起大仁大义的柳老爷!” 柳老爷赶紧把他扶住: “你有啥地方对不住我了?这事本来与你无关的,他情她愿,谁也奈何不得。” “但是常师傅你一定得以关君庙的名誉作想。” “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我的意思你明白不?” “明白,明白,多谢柳老爷开恩,老爷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此事如果有另外的人知道,叫我常道静下辈子变成一个哑巴。” 常道静一边用衣袖拭了拭额上的冷汗,一边磕着头发誓。 柳老爷从衣兜里摸出几个大洋塞在他手里。 什么话也没说,只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待所有的人都下山后,常道静才立在关帝神像前呆呆的看着多子娘娘。 第二天,一条骇人听闻的消息在太平镇迅速传播: 关君庙可怜的庙祝常道静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哑巴。 在李元良以后四十多年漫长的光棍生涯中,他常常斜着沾着一粒大眼屎的眼珠发呆。 孤寂而又美好的回忆自己一生中唯一值得自豪和唯一羞耻的事 那就是他与娇美如花的夏娘睡过两次爱过一回。 从他在夏娘白嫩柔软的身子上面飘飘欲仙,到他羞愧的光着屁股趴在柳玉常老爷面前为夏娘告饶。 在人生的长河中也就有这么一瞬,这一瞬留给他的是那么刻骨铭心、是那么叫人难忘。 从关君庙回到柳家大院的第三天,夏娘就因过度惶恐和羞愧而病倒了。 她虚汗淋漓,全身似炭。 柳老爷很焦虑很心痛,立即打发人去街上请了同仁堂的三不来许老先生。 许老先生切了夏娘的脉,很轻松地为她开了一剂“麻杏石甘汤”,对柳老爷道: “老爷放心,她服下这副药就会轻松大半,再跟一副药就康复了。” 当时李元良在远处偷偷看着,他似乎感觉到了夏娘病痛的呻吟声和胸肺咳喘的艰难。 他突然想起了关君庙的庙祝常道静,红光面面精神抖擞的常道静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哑巴,不禁浑身打颤。 也暗暗为夏娘捏着一把汗:老爷会不会放过她呢? 他却并没有为自己担心,从当年柳老爷收留他开始,他就把自己交给了柳家。 接下来的事证明,李元良的担忧不是多余的。 三不来许先生离开威严的柳家大院后,柳老爷便吩咐柳小狗去街上抓药。 中午日分,药抓回来了,柳老爷亲自熬药亲自服侍夏娘喝下。 当天夜里,夏娘就口鼻流血一命归阴。 几天前还是花一般的夏娘,仅度过了二十八个春秋就永远凋谢了。 这种结果似乎在李元良的意料之中,但又在意料之外。 悲痛至极的李元良当天夜里奔到同仁堂踢开许先生的门。 以少有的气势咄咄逼人的质问许先生: “你是救命的还是害命的,二太太只喝了一道药就一命归天了!人命关天啊。”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给许先生一个当头棒喝,他呆若木鸡的立了半天,然后才嗫嚅道: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跟你去柳家大院看看。” 许老先生连夜赶到柳家大院,夏娘的尸体早已停放在她卧室的门板上。 尸体下面有一个米筛,里面一个缺了口的粗花碗盛着半碗菜油。 一根灯草忽明忽暗,一叠厚厚的火纸盖在她的头上。 没有亲人为她守灵,只有两个女佣坐在门边,似睡非睡的样子。 此时柳小狗奉了柳老爷的命,正领着两个长工架板凳放棺材。 在两个女佣人的帮助下,夏娘僵硬的尸体被装进了那口黑漆的红木棺材内。 从街上返回来的李元良一见,赶紧扑在棺材上狼一般的嗥开了。 许老先生走过去看了看死者的脸。 然后又好奇的盯了盯反常的李元良,最后一声不响的退到了门外。 正好遇到柳老爷,许老先生刚要启口,柳老爷就挽了他的胳膊: “许老先生,回堂屋说话。” 第32章 伏龙乡夫妻暗会 进了堂屋,女佣端来两杯茶水,柳老爷招呼许老先生上座。 然后挥手叫所有的下人都出去,他还未开口,许老先生就急急地问他: “这药是谁去抓的?大虚之人怎么能够进大补?” “柳老爷,你是略懂药理的,你也怎么一时糊涂?” 柳老爷明白,事到如今,真人面前也无假话可说,只好道: “都怪她命苦,人已死了,怪不得你。” “是我在熬药的时候添了些了人参、鹿茸、附片、肉桂。” “我见她身子虚,心想给她补补也许就康复得快些,那知却要了她的性命。” 许老先生听后,只是摇了摇头。 然后一言不发的拂袖而起,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传了过来。 许老先生和柳老爷大吃一惊,齐声喝道:“又出啥事了?” 柳小狗慌忙跑进来,惊恐的说道: “不好了,老爷,管家将自己的一颗眼珠子活脱脱地剜了出来……” “丢进棺材里,说是为二娘陪葬。” 许老先生惊得张大了嘴巴,突然明白了,他一拱手,对柳老爷道: “难怪,这事果真怨不得柳老爷,在下告辞了!” 从那以后,李元良就不叫李总管而叫李瞎子了。 柳老爷仍然叫他做管家,但他死也不干,又打发他很大一笔钱回家,他也不回。 他明白,随着自己那颗眼珠子的丢失,自己这一生所有美好都消逝殆尽了。 柳老爷给他什么他都不要。 他只要求把夏娘和自己的那颗眼珠子葬在太平镇上场口——草把场原址的死亡谷。 这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请求,柳老爷自然答应了。 在剜掉眼睛的第二天,李元良就将自己关在了磨坊。 从早到晚跟在一头戴了眼罩的公骡后面,与它不停地围着一轮大磨旋转。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就如一头骡子。 他想到了柳家祠堂,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兄弟。 当他想到在太平镇恶名昭着的二哥李元吉。 还有外出投奔红军的大哥李元善的候,他突然开始恨自己。 恨自己没有二哥那样强悍霸道,更没有大哥那样固执果断。 就是与四弟元祥比起来,他也是自叹不如。 他觉得自己像一根藤蔓只能依附在大树而不能自成其材。 李元良的命就该如此,他没有想过抗争。 没有想过要走出柳家四合院,他就像柳家磨坊里一头没有头脑的蠢驴。 …… …… 吴亦高、柳金龙、黄五尔在洒满月色的山路上疾行。 秋日的夜风凉爽可人,但他们却额头上涔着汗珠。 到了小金沟谷口,柳金龙突然站住,悄声道: “高先生,我想顺便回家看看。” 柳金龙悄然变卖田产、弃家一去就是数年。 他怎能不想年迈的父母、善良的妻子子和可爱的儿子,还有弟兄妹妹们…… 吴亦高沉思了片刻,断然道: “不,不行,金龙同志,我们必须为你的安全负责,对这次行动负责……” “这样吧,由黄五尔送你去伏龙乡皮货铺等候。” “我去给表叔说,让菊香和小山随我去伏龙乡见你。” “你不知道,自从你上次走后,你那个家就乱成一窝蜂。” “夏娘总是闹个不休,说你败家,你如果回去,说不定又惹出一些事端。” 柳金龙听后摇了摇头,默许了吴亦高的建议。 半个时辰后,吴亦高到达柳家大院。 这正是李元良和夏娘去关君庙幽会的前一天晚上。 高先生不敢惊动其他人,找到巡夜的柳小狗交待了几句。 柳小狗就悄然把柳老爷叫醒,并说明了吴亦高的来意。 柳老爷二话没说,就叫柳小狗去备一架滑杆在外面等着,然后叫春娘叫了菊香母子。 在吴亦高和柳小狗的护送下,于天亮之前赶到了伏龙乡,他们到伏龙乡上场口的黄桷树下。 突然树上滑下三条黑影,吴亦高认得是柳金龙、柳金虎、黄五尔,原来他们在此守候。 金虎也不多言,一招手,便率先领路。 一行人连同一架滑杆穿过一条巷子,绕场后面走了几十米。 便到了柳金龙的铺子后门,滑杆落下,菊香母子走了出来。 金虎拍了两下,黑暗里一个小巧玲珑的女人轻手轻脚走了出来。 也不多话,拉了菊香和小山就钻了进去。 柳金虎掏出五个大洋塞给柳小狗,吩咐道: “回去告诉我爹娘,说嫂子与小山平安到达,大哥身体也好。” “但千万不要把大哥回家的消息说了出来。” 柳小狗点了点头。 柳金虎夫妇特将楼上的卧室让给哥嫂,小山已经睡着了。 菊香一头扎在丈夫的怀里,泪流满面,咬紧牙根不敢哭出声来。 金龙也不做声,只是用手抚摸着她的头。 他知道这一生欠她的实在太多了,过了许久,菊香才拭干泪水,小声地说: “龙哥,你这次回家,就别再去闹什么革命了。” “造反是要杀头的,你不可怜我,但总得可怜小山吧!” 她把他走后,家里发生的一切简略的说了说。 在说到夏娘时,菊香没有很刻意地去贬低她,只是说她有些不可理喻。 听到家里一切都还可以,柳金龙叹口气: “真是苦了爹爹!”说完把菊香紧紧搂在怀里,柔声道: “有些事你最好不要太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也可以是为了小山以及同小山一样大小的孩子能够得到幸福和自由……” “我明白!”菊香知道柳金龙的脾气,她突然微微一笑: “记住,无论走多远,一定记得要回来,我和小山在家等你。” 柳金龙点点头,然后静静地看着床上熟睡的儿子小山,走的时候小山才一岁多。 现在已有自己腰际高了,看着小山,他好似看到了革命的希望。 只要小山能够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幸福自由,他即便是把命搭上也是值得。 天刚亮,史老虎就胜利来到柳金虎的铺子与吴亦高会师。 他把这次战斗详细地向柳金龙同吴亦汇报了一下。 昨天晚上他们三十多个弟兄按计划分两路向大金沟行动。 从小金沟到大金沟沿途没有遇上目标,于是两路人马在大金沟狭谷两侧埋伏。 大约三更时分,猎物出现了。 只见最前面的一个家伙左手提着一盏气死灯,右手提着一支盒子炮。 他身后两个汉子双手都提着盒子炮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 中间两个挑夫挑着精致的竹篓一路提心吊胆的跟在后面。 后面三个押货的家伙也提着双枪,一路左顾右盼而来。 当他们进入埋伏区,史老虎一声口哨,三十多个兄弟一齐扑了下去? 三下五除二把他们给反剪了,蒙上眼,每人嘴里塞进一只臭袜子。 塞臭袜子的主意是族长柳百成的二少爷柳玉叶想的烂点子。 当时史老虎一说打劫李二哥枪支,他就从自己的床地下找出四双臭不可闻的袜子。 他说整李元吉,他高兴得很。 第33章 玉叶留枪不留银 押了俘虏往伏龙乡方向走,路过三清寨时,那柳玉叶鬼主意又来了。 他叫史老虎带五个人将货物护送到伏龙乡。 并让他转告吴亦高说赏给他们每人的五块大洋就不要了。 他说让吴亦高一次拿一百五块大洋有些不忍。 就要了那六位押货人的十二支枪和他们身上的子弹。 与史老虎分手后,柳玉叶带着其余的人押着那八个家伙绕三清寨转了两个圈。 待天明才把他们一个一个捆在树上,然后带领兄弟们回家睡觉去了。 “玉叶真够厉害,他当然明白在这个兵匪横行的年代家伙比银元重要得多!” 听完史老虎汇报完后,一旁的黄五尔笑着说。 柳金龙道: “嘿嘿,不怕,家伙只要在我们柳氏家族,是可以随时来取的嘛。” “人家冒了这么大的险,得十二支枪也不算过分。” “天就快亮了,我得火速赶回,谢谢你们给了我们这么大的帮助!” 史老虎先是一愣:“这么快?” 然后不怀好意的笑道: “龙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菊香嫂子深更半夜巴心巴肠地送菜来。” “你不吃她一盘就这么走,她能心甘情愿么?” 柳金龙一拳砸在史老虎的胸口,笑骂道: “就你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继而又严肃地说: “小山还在睡觉,他娘守着……亦高、金史,如果有一天我的脑袋和脖子分了家。” “你们一定得帮我照顾一下小山母子,九泉之下,我会向你们磕头的。” 大家听后默不出声,因为他们都明白柳金龙这次参加起义,是进入战斗的最前沿,是相当危险的。 恰逢柳金虎走进屋,把大哥的话听了个正着,他嗔怨道: “大哥也真是,革命还未成功,就说这些泄气的话。” “呵呵,是的,革命尚未成功,诸君还须努力!” 金龙拍拍金虎的肩,然后叹声道: “二弟,请替我好好照顾爹娘,有道是忠孝不能两全。” “我忠于我们的事业,忠于我们的信仰,就很难对爹妈尽孝道了。” “你一定要关心一下两个妹妹,好好对待自己老婆。” “四兄弟我最担心的是三弟金彪,他太刻薄自私。” “要时时提醒他啊,否则有一天是要吃大亏的。” 柳金虎的眼睛湿润了,抓住大哥的手,激动的说: “我记住了,家里请放心,大家只等你平安回太平镇。” “到时我在三碗倒给你办二十桌,放两千封火炮迎接你。” 一席话说得在场院诸位的心绷得紧紧的。 平时不拘小节的史老虎也眼眨眼眨,他一挥手,对柳金龙说: “莫球谈这些伤感的话,该干啥干啥,对了……” 史老虎忽然嘿嘿一笑,问柳金龙: “你们组织也收我们这些没有文化的粗人么?” 这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黄五尔故意笑着说: “没有文化收啊,可是像史哥这满嘴‘球’啊的就说不定了!” 柳金龙冲史老虎一笑: “兄弟的意思我会上传给组织的,我想凭兄弟的条件有资格加入组织,到时候高先生会通知你。” 说完他又拉住高先生的手,若有所思地说: “亦高,妹妹金玉我放心不下啊,你一定帮我好好照顾她,她对你的意思,相信我不用多言了!” 吴亦高挥挥手:“龙哥你就放心吧,我吴亦高不会令你失望。” 史老虎见大家眼睛都像擦了万金油,心里不悦地道: “龙哥你要走就走,别婆婆妈妈的弄得大家心头都不好受。” “我还得赶回太平镇,李元吉那龟儿子接不到货,谁晓得他又会搞出啥事出来。” 吴亦高没有理会史老虎,他随身摸出一根金条给金虎: “麻烦你选几张上等狐皮,找一个手艺好点的裁缝做两件袍子,长短各一,按金玉的身码。” “高先生,”柳金虎道:“这个不费你操心,金玉还少得了穿戴么?” 倒是柳金龙干脆,他一把抢过吴亦高手中的金条把它塞在金虎手中: “兄弟啊,你这都不明白,这是亦高给咱金玉妹下聘礼。” “你先收下,按高先生的吩咐做就对了。” “哦,”金虎这才回过神来,他把条子掂了掂,道: “如此来说,这是应该的,但按这根条子的份量,恐怕做五十件都有余吧!” “五十件就五十件吧,反正挣它我没费多少力,是上次进城莫县长赏的。” “恼球火,磨磨蹭蹭,还走不走?” 史老虎真的有些发怒了,他知道李元吉的性格。 怕回去晚了,让那条疯狗嗅出一点异味,太平镇又有戏唱了。 “史哥,你没听到厨房里的响动么?你们一走,春花又会怪我不会留客了!” 金虎黑着脸说。 “算了,金虎,叫春花不要瞎忙,金史说得对,我们得赶紧撤离。”柳金龙说。 “这就对了嘛,如果金虎兄弟感觉有些过意不去,就快快拿两瓶酒来,我们喝一气好上路。”史老虎哈哈笑着。 柳金虎就在背后厨柜里拿了两瓶二锅头递给史老虎和黄五尔。 史老虎揭了盖就扯了一口,黄尔却直摆手:“我不要,我喝了酒脸准红。” 高先生道:“喝一口吧,提提神好上路。” 天已破晓,柳金龙同皮货店一个伙计挑着两副竹篓与吴亦高、史老虎、黄五尔道别。 他们背后,远远传来春花泼辣的声音: “柳金虎,你放走了他们,这鸡、这鸭,你自己把它胀在肚子里。” …… …… 太平镇大财东柳玉常的二姨太夏娘,是死后的第三天上的山。 一副黑而富实的柏木棺材将她永远隔了无奈的人世。 一宗宗口头讣告从柳家四合院传向太平镇的四面八方。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为年轻的夏娘深感可惜。 都说病来如山倒,就连太平镇屈指一数的柳家都无法把一个鲜活的生命从死神中挽救回来。 看来果真不假。 所有的人大抵知道了夏娘是去关君庙还愿后第三天死的。 而在此之前的两天关君庙的庙祝常道静又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哑子。 于是一些年长的人就有些恐慌,他们突然又记起了老辈人讲的关于太平镇几百年前那几只狐狸的传说。 高先生、黄五尔、史老虎三人离开伏龙乡的当天下午。 柳金虎就接到了夏娘病故的噩耗,他立即筹备了一百大洋。 关了铺门与妻子春花、嫂子、小山分乘三架滑杆赶往柳家四合院。 夏娘并不是他们尊敬的人,甚至在她未死之前,他们对夏娘还有一些恼恨。 但当她年轻的生命突然终结,他们才感到这老天是如此的不公。 柳金虎、刘春花、菊香在听到柳小狗的报丧后。 心里顿时涌出一股亲骨肉之间那种痛彻心扉的悲哀。 这毕竟是同他们朝夕相处了许多年的一个活生生的人,除了悲痛外,他们还有一丝可怜。 夏娘是腐朽社会牺牲品中的一个,像她这样的悲哀是很少人能够知晓的。 夏娘是被一个人贩子拐骗到太平镇以丫环的身份进入柳家四合院的。 据她说自己的家离太平镇很远,从未有人听到她谈及自己的家。 也从未有人听说过她的往事,但她天生红颜,善知人意。 刚来柳家,心灵手巧,颇得柳玉常同春娘的赏识。 柳老爷原本是不打算娶妾的,他一直深深爱着春娘,他虽然年近半百,但身体和精力好得出奇。 春娘随着年龄的增长,又为柳家生了众多的儿女。 当然容颜也随着岁月磨损得所剩无几,于是她感觉始终愧对柳老爷。 所以就有了给老柳爷娶妾的念头。 而刚进柳家的夏娘又是如此的讨人喜欢,所有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第34章 一首好了好了歌 柳老先生的滑杆一到柳家大院门前,早有接客司大声唱道: “柳玉山老先生偕太平镇各位先生到!” 众鼓手立即高奏迎宾曲,柳玉常老爷亲自率全家老小到大门迎接。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柳玉山老先生一钻出滑杆,然后拉了柳老爷的手: “大哥,节哀顺便,请多保重身体!” 柳老爷道:“老弟亲临,请快快进屋就坐。” 堂兄堂弟携手进了堂屋。 金虎、金彪将吴亦高等人也迎到堂屋奉烟待茶。 礼宾司的桌子摆在堂屋的宽阶檐上,他一边接吊唁人的礼一边高唱: “二老爷玉山老先生大洋二十,火纸一担!” “香茗楼高先生大洋二十,祭帐一条!” “雷街仲……” “……” 史老虎、雷光阳等柳家晚辈从司客手中扯过一根白孝布缠在头上。 只有吴亦高没有缠,大家知道吴亦高是个不拘俗套的人,所以也不勉强。 雷光阳对黄五尔道: “快叫人把高先生的祭帐支起来,让我们欣赏一下他的挽联。” 不一会儿打杂的人送来一根晾衣竿,黄五尔就把吴亦高的祭帐挂了上去。 同其它的祭帐横在阶檐的晾衣索上。 柳老先生一帮人相继走出堂屋,来到地坝,只见吴亦高的祭帐上挂着这样一副挽联: 妙手难治飞来病魔,赤心不留化去神仙”,横批“好了好了”。 雷光阳首先击掌道:“妙,妙,高先生果然高明。” 柳老先生柳玉山瞪了雷光阳一眼,雷光阳才一时明白过来今天不是喜事而是丧事。 吴亦高没有出声,他远远的看到了一个缠着纱布的人站在很远的地方向这里张望。 当他看清是大管家李元良时,他心冷了半截。 恨铁不成钢的柳老先生见雷光阳在如此悲痛的气氛下还谈诗论道,不由心中起火,他冷冷的道: “光阳啊,你说妙,那你说说看它妙在什么地方。” 雷光阳道: “爹要考我?那我就随便瞎猜一下,主要是妙在一个‘飞’,一个‘化’。” “这两个字足以把人世界所有的解脱都阐述完。” 一旁的柳玉德也道: “光阳说得不错,但我认为这横批更妙,你看‘好了好了’。” “所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死者当安息,活者更宽心’,不就是这么一个意思么!” 吴亦高听完柳玉德的话,不由皱起了眉头,他快步走到他跟前,低声说: “玉德表叔,切不可再宣扬你的见解和感觉。” “我这只是信笔涂鸦,大丧大悲之日,可不是谈诗论句的时候。” 此时柳玉常也被这里的热闹气氛吸引了出来,他抬头一看吴亦高的挽联。 不禁大吃一惊:这副联子好像是有所指。 病魔就是病魔,怎么可能是飞来病魔? 吴亦高这分明是暗指“飞来横祸”呀。 还有横批“好了好了”,明里看是指死者得到了重生,得到了解脱。 可暗地里是不是说死者死了就好了呢? 柳老爷心里暗暗道,真是后生可畏。 正在这时,迎宾曲在哀乐中奏起,只听到按客司高唱道: “玉树、玉叶、玉碧、玉川、玉枝五位老爷到!” 这五位老爷非同小可,他们便是族长柳百成的儿子。 老大玉树已近六十,那体魄和红润的面庞看上去就像只有四十多岁。 老五玉枝三十多岁,看上去二十多一点。 族长柳百成年近九十,但身体异常硬朗。 他起居有常,饮食有道,早上天刚亮就起来,先打一套少林拳,然后再练一趟鹤拳。 想必五位公子也秉承了他的好习惯,所以一个个虎背熊腰,精神抖擞。 高先生、金彪、金虎见他们大驾光临,赶忙迎上去。 他们寒喧一阵后,就似一条蛇一样直往堂屋里走。 高先生一看他们的姿势,就知道腰上别着盒子炮。 老大玉树对柳老爷一拱手: “父亲命我们兄弟五人前来向大哥致哀,望大哥保重身体!” 柳老爷一拱手:“百成叔真是有心了,他老人家身体好吧!” 柳玉树还未答,柳老先生就笑呵呵的插言: “他老人家身体比我们晚辈都好!” 柳玉树五兄弟齐声道:“原来山哥早就来了!” 柳氏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坐在一张桌子上,司客早就奉上了烟茶。 这时只听得礼宾司在阶檐高唱道: “族长百成老人家大洋五块,肥猪一头,膘羊一只,祭帐一根,吹鼓手一拔!” 在喧哗的人群中,老二柳玉叶离座,悄悄走到邻桌拉了高先生的手: “贤侄啊,陪表叔出去走走。” 吴亦高随他走出堂屋,来到院坝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才微笑着说: “我晓得平时你老人家东西最多,是不是又准备算计我?” 柳玉叶嘿嘿一笑: “看你咋说的,我一个长辈算计一个晚辈干吗?” “我晓得你心头有点不烫热二表叔……” “不想问我为什么不肯收你那一百五十块大洋?” 高先生听后故意不悦: “我也是为你们家金龙作嫁衣,巴不得你老人家为我省下那笔数目不小的子儿。” “这就对了,”柳玉叶悄悄笑道: “你也是‘廿八’,与金龙是一伙的吧?” 高先生一听赶紧挥手: “二表叔,这个玩笑是开不得的,你不想要我在太平镇混饭吃了么?” 柳玉叶叹口气: “我晓得自己没有资格沾你们的边,不过我知道你们的人是讲义气的,没有几个怕脑袋搬家。” “我柳玉叶就喜欢同这样的人交往,以后贤侄如果有什么吩咐,就只管直说,我柳老二绝不是孬种!” “当然,二表叔是耿直的……” 高先生刚要再多给柳玉叶戴几顶高帽,忽然黄五尔匆匆跑来,他说李二哥来了。 高先生与柳玉立即回到堂屋,他先给史老虎低语了几句。 史老虎就出门去了,然后他又叫来柳金虎三兄弟,吩咐道: “今天所有到柳家四合院吊唁的都有是客人,无论平时关系怎样,你们都得以礼相待。” 三位兄弟齐声道:“这个明白。” 这时,接客司高声唱道:“太平镇护乡团团总李二哥大驾光临!” 柳金虎、柳金彪迎了出去,其余的人都坐着未动。 李二哥身后仍然跟着刘小虎、穆方平,三人都是把家伙明晃晃的别在腰上的。 他们在两位少主人的恭迎下来到堂屋,李二哥神色自若地向柳老爷躬身道: “乡人李元吉向柳老爷深表哀悼。” 柳老爷站起来,拱手道: “区区柳某家庭不幸,怎敢劳驾公务在身的李二哥亲临,请坐!” 李二哥抱拳打个圈,朗声道:“李元吉见过各位乡邻!” 然后在一根凳子上坐了,穆方平交了礼,然后进屋与刘小虎分左右站在李二哥身后。 这时礼宾司大声高唱: “太平镇护乡团团总李二哥大洋十块!” 第35章 四合院瞎骡拉磨 柳玉树看了李二哥三人腰上别的枪,心头不由鬼火冒。 怕他带了人来柳家四合院闹事,就高声对身旁的柳玉枝叫道: “老幺,去后山林看看,有啥子可口的野物,敲它两只下来给李二哥下酒!” 柳玉枝当然明白大哥的意思,于是笑着朗声道: “小弟这就去,一定打几只野物回来孝敬李二哥!” 李二哥看了看柳玉树,然后回头招呼刘小虎、穆方平: “野外行走不得已要带家伙防虎防狼……” “如今做客喝酒,把这冷冰冰的家伙拿出来。” “让柳老爷代为保管,走的时候再取回不迟。” 说完就把腰间的双枪取出来放在桌上。 刘小虎同穆方平自然明白李二哥的心思,也把枪掏出来放在桌上。 李二哥笑着对柳老爷道: “不好意思,给柳老爷添麻烦了。” “李二哥言重了!”柳老爷淡笑一下,然后大声道: “金虎,把李二哥他们的家伙保管好,待他们走时记得奉还。” 金虎应一声,然后提起桌上的六支枪往厢房里走去。 这时李二哥才摸着下巴笑眯眯地在柳玉树兄弟腰上扫来扫去。 眼睛好似在说:你们那肚皮上那鼓起的家伙又是啥? 这柳玉树一向做事谨慎有加,他叫老幺去后山林打野物。 实际上就是叫他去看后山有没有李二哥的伏兵。 李二哥鬼点子多,前几天又被人劫了三十支盒子炮。 在太平镇大金沟,李二哥自然会怀疑柳家的人才敢太岁爷上动土,所以就多了一个心眼。 那知李二哥聪明透顶,一眼就瞧出了玉树的把戏。 不但自己解了武器,而且随便还反将了他一军。 李二哥的贼眼把柳玉树兄弟瞅得有几分尴尬。 玉树暗想,如果老幺玉枝在后山林没有发现李二哥的人。 并且也没有打到真正的野物,我这一着岂不是显得太小器? 日他娘,这个三清寨土匪头子还真有几把刷子。 老二柳玉叶见大哥不出声,自然心中明白,他呵呵一笑对李二哥道: “李二哥,怎么不让小虎、方平兄弟坐下喝茶?” 李二哥回头对刘小虎、穆方平说: “玉叶老爷叫你俩品一品柳老爷的香茗。” “还别说这味道还真特别,都坐下试试。” 刘、穆二人便在李二哥的右侧坐了。 大家坐定,就山里海里的闲聊起来。 过了约小半个时辰,院坝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堂屋里吹龙门阵的人都立即静了下来,相继离座出门,站在阶檐上探望出了啥事。 只见一个精壮汉子用一根树棍担着一大担野鸡野兔到阶檐前。 这精壮汉子是柳玉枝,他昂首阔步来到柳玉树面前,哈哈一笑: “大哥,我的运气还真不错,大猎物没碰上,但有十只小野物碰在了我的枪口上。” 柳玉树哈哈一笑: “老幺果真没白吃干饭,不然一定叫李二哥失望了。” 他顿了一下,然后侧身对身旁的柳老爷道: “大哥,把这些野物叫厨子拿去做几道菜。” “李二哥贵为团总,却如此体恤乡邻,也算是我们回敬他。” 柳老爷道:“好!” 李二哥默不作声,他在细细观察那些被击中的飞禽走兽。 发现它们中弹几乎是一个位置——都是齐胸穿过,不由心头一惊。 他由想起了在太平镇老孺皆知的一句话: 太平镇的柳叶摘不得。 倘若有一天,柳家这帮精壮汉子站起来公然和自己叫板。 虽然自己有上面的支持,虽然自己也有百多条枪。 但如果真的实枪实刀的干起来,鹿死谁手? 这还是一个未知数。 如果不想办法打击削弱他们的势力,恐怕自己在太平镇迟早有一天要栽在他们手里。 柳玉叶见李二哥怔怔的盯着那些气绝身亡的小东西,于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李二哥,想啥?不是嘴馋了吧,别急,野味很快就会弄好的,我们继续喝茶。” 悲伤的乐曲在柳家四合院时奏时停,吊唁的客人差不多全来齐了。 对于夏娘的不幸,有的妇女聚在一起悄悄流泪。 她们早已忘了夏娘平时的刁横作风。 再看柳家如此气派的殡葬场面,她们又为夏娘感到骄傲。 因为她们知道,就在她们附近就有一些人死后连棺材都买不起。 淡黄的秋阳已经偏西,正堂的壁柱上泼满了血红的夕阳,道士们开始忙碌起来。 院坝里数张四方饭桌搭成了奈何桥,再用十根板凳设了十殿。 又以六根凳子设了天、地、东、南、西、北六道门。 柳金虎一根白孝布从头到脚,捧着灵牌跟着风风火火的道士后面折腾着。 后面跟着兄弟金彪、金豹。 整个柳家大院此时显得格外冷寂,所有的人都静静的看着道士和柳家三兄弟的表演。 大家在心里同时祝愿夏娘在天堂好运。 李二哥也在静静的看着,他平时一般不信邪的。 但看到柳玉枝打死的那几只小东西后,他突然对夏娘的死感到心寒。 一种阴冷浸入他的骨子,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站起来对身旁的柳大财主柳玉常说: “柳老爷,我与三弟元良多日未见,今天我想见一见三弟元良,不知可否!” 柳老爷怔了怔,突然长叹一声: “你要看元良啊!是的,你应该去劝劝他。” “昨天他辞了总管之职,死活要去磨坊干粗活。” 李二哥和众人听后都吃了一惊。 “居然有这等事?”李二哥纳闷地说。 柳老爷不动声色对李二哥道: “你去吧,磨坊就在朝门右边的一间屋里。” “你们弟兄有话好说,我们也就不打搅了。” 李二哥带了刘小虎和穆方平去了,吴亦高上前欲对柳玉常讲些什么。 柳玉常一摆手,吴亦高就不再多言。 来到磨坊门口,李二哥同刘小虎、穆方平就惊呆了。 一头蒙了双眼的骡子后面跟着一个用沙布蒙了一只眼的瞎子。 一只眼的瞎子不停的吆喝那瞎了双眼的骡子,硕大的石磨呼呼的旋转着。 尽管李二哥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但随着呼吸。 一股刺鼻呛肺的屎尿味儿夹着各种粮食粉末的霉气味钻过手指缝,毫不客气的进入他的鼻子里。 瞎子非常均匀地将荞麦往磨孔里刨,云盘周围已堆起厚厚的黑白分明的荞麦粉。 地上绕云磨的是半尺厚的稀泥,这是骡子拉的屎尿经过六只腿搅拌而成。 独眼瞎浑身上下同荞子一个色,乌黑而油亮,散发出叫人发呕的腥臭味。 “这就是我那精明的三弟元良么?” 李二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回头怔怔地问远远的穆方平。 穆方平用手捏着鼻子,慢慢的向骡子靠近。 那骡子和瞎子好像没有看见他似的,还是不要命的转圈。 穆方平打着干呕仔细地看了看李元良,然后报告李二哥说那的确是三大爷李元良。 “三弟,你出来,你的眼睛咋啦?” 李二哥目光一凝,跺着脚问。 “吁……”随着李元良的一声吆喝,那石磨静了下来: “你明明看到了,何须问?” “我问是怎么弄瞎的?是那个龟儿子弄瞎的?” “告诉我,我立即去刨他家的祖坟!” 李二哥的眼睛里闪着寒光。 “我自己弄瞎的,”李元良平静的道: “你去柳家祠堂刨李啸林的祖坟吧,我知道在太平镇没有你李二哥不敢做的事。” “你……”一句话呛得李二哥差点背气。 如果在平时,他自然不会让李元良如此羞辱。 但兄弟是手足,骨肉相连,他压住了心头的怒火,颤声道: “三弟,我们回家吧,我李元吉的兄弟是不能给人像骡子一样使唤的。” “是不是被柳玉常那条老狗害的,我这就找他算帐……” “二哥,使不得,”刘小虎和穆方平赶紧拉住李二哥。 刘小虎道: “二哥啊,别忘了我们是来吊唁的,我们的家伙还在柳玉常手里。” “再有三老爷眼睛之事还并没有搞清楚。”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二哥千万别冲动。” “二哥,这柳家大院的人没有一个对不住我,柳老爷对我更是恩重泰山。” “我生是柳家的人,死是柳家的鬼……” “如果你敢对柳老爷怎么样,我……我就再瞎一只眼给你看!” 独眼瞎李元吉警告道。 李二哥不再说话了,他怔怔的站在门前。 看瞎眼三弟同那瞎了双眼的骡子开始拉得云磨叽嘎叽嘎的叫。 第36章 罗美美的小九九 贾豆腐叫贾新书,三十二岁,娶妻罗氏,名美美。 婚后十年,尚无一男半女,罗氏多次劝他再娶一房,他始终不肯,他道: “大背时娶小,小背时玩手表!只要你好我好,慢慢活到老,就胜过拜相封王穿龙袍!” 贾豆腐常常几句话,就将罗氏说得全身发热,感激流涕。 临近深秋的九月,夜晚已经有了几许寒意。 十八的上月亮虽然少了两分如意,却丝毫没有减少它的皎洁和明媚。 贾新书躺在床上,透过窗子看着中天的月,他喜欢这样的月亮。 人不就如这轮月么?真正圆圆满满的仅只有一日,而缺失将是二十九天。 不圆不缺的日子居多,人一辈子也就这样,总是在得意和失意、痛苦和欢乐中挣扎。 没有哪一个的人生是浑圆的,不该有的不必徒望,只需要好好守护住已经拥有的。 贾新书喜欢这样躺着,眼看天上的明月,近听楼下的磨浆声。 罗美美是个贤惠的妻子,唯一让贾新书美中不足的是她不能成为一个贤母。 罗美美,无论丈夫是喜是忧,她都默默地做着她应该做的一切。 她做的事总是令贾新书十分满意,她从来不畏惧丈夫。 哪怕丈夫有时无缘无故发火,她都是坦然做着自己的事。 别的夫妻的打闹对她来讲是不可思议,她认为恩爱包容才是夫妻间应该具备的美德。 正因为如此,贾新书便便一刻也离她不得。 她成功的占据了贾新书的整个精神领域,她是个合格的妻子。 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贤德已深深植入了她的脑子里。 “你又在想啥子?”罗美美见丈夫出神的看着外面的月光,不由甜甜地问。 “我在想你。”贾新书的手在她浑圆的小腹上滑动。 “我不中用,不能为你生儿育女!” “看你,这傻话都说过几千遍了,老天给男女这么精致的一对玩意儿。” “主要是因为怕阴阳失调,供男女互相醒闷,最后顺便生儿育女,你说是不是?” 贾新书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 罗美美半张脸贴在贾新书的胸脯上,红着脸柔声道: “尽说些废话来骗我,你说,如果我们以后只能吃不能动咋办?” “那你说咋办?你是不是又有了鬼主意?” “我贾豆腐说过,今生今世只睡你一个,你不是叫我再娶一个吧?” 贾新书翻身起来,一本正经地说。 “看你,又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堂哥新河不是有三个儿子吗?不如我们收养一个……” “儿多不给牛踩死,新河哥肯吗?嫂子文氏舍得?” “就算爹妈同意,那三个儿子谁又愿意来,这毕竟是不大光彩的事。” 贾新书不敢奢望。 “我觉得行,他们的幺儿仁慈,今年四岁,不懂事,易养家,你看如何?” “原来你早就打好了小九九,就依你了,你精明能干我相信你。” 贾新书笑了笑。 精明的罗美美早就打听到堂哥贾新河打算把幺儿仁慈送人。 那也是生活所逼,毫无办法的事。 贾新河的父亲年岁已大,但为了养家糊口。 仍然天不亮就提着竹篮三天赶两场,靠卖几盒火柴糊自己的口。 贾新河的大儿子仁高都快到了娶亲的年龄,仍穿着一条刷把裤。 屁股上时而不时还露出几个不大不小的洞。 一家数口就靠佃租祠堂的几亩官田度日,缴了租就难以糊口。 于是贾新河就有了把仁慈送人的念头。 那文氏听后抱着仁慈大哭一场,说什么不干不肯,但经不住贾新河的软硬兼施。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她想到了日子过得不错的堂弟贾新书。 娶妻几年都没有养得儿女,有一天找到弟媳罗美美,含着泪把贾新河的想法告诉了她。 罗美美听后一拍胸脯: “咱贾家的人绝不能送给别人,如果嫂嫂放心,就把仁慈侄儿交给我,我一定会待他如亲生。” 罗美美见贾新书同意收养贾仁慈,就托糖果坊的汪老板汪秀德提着一包糖果去柳家总祠堂。 汪秀德撑着油布雨伞出了中街的土地巷子。 一条亮晃晃的石板路从脚下往前延伸半里许,就到了柳家总祠堂的大门口。 大路两边干田里的油菜、麦子、葫豆已绿茵茵一遍。 正沟大片大片的水田白光光地蓄满了水,稻茬早被犁耙翻耕时埋在了下面。 秋后的农忙季节已经过去了,所以汪秀德选了一个雨天回柳家总祠堂,他知道晴天是很难会到人的。 一年四季,农民总是有干不完的庄稼活,大忙过去,麦苗需要施肥,葫豆需要丢灰、油菜需要锄草。 汪秀德是受贾新书之托,专程找贾新河的。 虽然罗美美得到了堂嫂文氏的承诺,但却并没有亲耳听到堂兄贾新河的表态。 所以就十分谨慎地委托汪秀德专程去一赶柳家总祠堂找贾新河。 那汪秀德一听,很是高兴,说这是好事。 两只大黄狗窜出柳家总祠堂的大门,在三尺开外对着汪秀德发疯地乱叫。 样子十分凶残可怕。 听到狗叫,一个高个子国字脸三十来岁的汉子迎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破旧的长棉袄,围着一根沾满竹屑的围腰。 踏着一双破布鞋,手中还拿着一把雪亮的篾刀。 见到汪秀德,满脸忠厚地冲他嘿嘿一笑,然后对两条大黄狗喝道: “发瘟的瞎了眼!滚远些!” 狗被轰走了,汪秀德收了油纸伞,进了朝门,对国字脸道: “金源老表,贾新河,贾老表在不在家?” “下雨天,多半在屋头。” 柳金源摘下屁股后头的旱烟袋,在那黄亮的长方形牛皮烟盒里掏出一支早就卷好的叶子烟栽上,划火柴点燃,先吸一大口。 然后用那粗大的手掌仔细抹了抹烟杆嘴,才双手将烟递给汪秀德:“抽一口。” 汪秀德赶忙道:“你抽,我早不抽叶子烟了,咳嗽。” 说完就穿过戏楼左侧的天井,径直进了贾新河的屋。 堂屋里只有三岁的仁慈在玩耍,一件没有钮扣的棉袄露出一片污黑的肚皮。 他一见生人,就往屋里跑: “娘啊,有人跑到我们屋里来了!” 这屋是农家常见的那种屋,一张四方饭桌早被污垢掩开了本来面目。 四根长板凳也灰扑扑,大门右边一张凉椅也脏兮兮的。 地上是草屑和脚步踏出来的浮土,看得出几天都没有打扫。 汪秀德将雨伞靠在门后,把糖放在桌上,龙氏就出来了。 她一双沾满糠菜的手在沾满糠菜的围腰上不停的擦拭一阵,然后才笑呵呵地对三岁的仁慈道: “狗娃,这是表叔,叫表叔。” 贾仁慈没有按母亲的旨意叫人,而是躲在她的身后不出声。 汪秀德呵呵一笑:“小娃儿认生,这娃儿还真乖,老表新河呢?” “他在糊灶。” 这时候贾新河从灶屋里走了出来,满手的泥,他一见汪秀德,嘿嘿一笑: “他奶奶的,那灶一把柴耸进去,换来的是满屋的烟子,现在搞好了。” 见到汪秀德,赶紧招呼他坐下。 汪秀德坐下说明来意。 贾新河同龙氏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大家商量找个吉辰良时叫人写个抱约就行。 并且贾新河还说叫龙氏带仁慈去堂弟新书家呆一阵子,待仁慈同新书他们熟悉了才回来。 汪秀德走的时候,贾新河长叹一声,拉着他的手道: “仁慈是个机灵的娃儿,以后肯定有出息?” “只是这小狗日的天生就有一些阴,恐怕要叫新书兄弟多费心。” “街上比不得乡下,很容易学坏的,这一点请老表务必转告新书兄弟,让他注意一下。” 第37章 岁岁年年景不同 看似鲁莽拙笨的柳金彪出乎人们的意料,果断地卖掉了自己的杂货铺。 在太平镇下街的黄金地段—— 下场口十九级台阶右边买了三通楼房,其面积是伏龙乡杂货铺的三倍。 他新买的楼房是太平镇下街的咽喉所在,与贯通东西的马路相连。 是南来北往,出入太平镇的商旅的必经之地。 对于生意人来说,这个位置无疑抢得了发财的先机。 此前柳金彪只给他认为十分可信的三个人通过气。 一是父亲柳老爷,二是香茗楼的高先生,三是二哥柳金虎。 柳金彪深夜到香茗楼叫醒睡梦中的高先生时。 高先生大吃一惊,以为有什么重大事。 听完柳金彪的打算,他捧着白铜水烟壶沉思了半晌。 才说了一句令柳金彪怎么也揣不透的话:有时候钱多了害人! 柳金彪当然没有把高先生这句话放在心上。 他认为之所以给他通气,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尊重。 而并不是要他给拿主意,银子说什么都是自己的。 柳金彪跟二哥谈到要在伏龙乡买房做生意时,金虎的态度是不置可否。 他知道单从生意的角度来讲,三弟的决策是完全正确的。 但他总隐隐觉得太平镇与伏龙乡不同,从民风纯朴来看。 他觉得伏龙乡的人比太平镇的人可信,适合做生意。 更为要命的是,他心中一直有一种预感。 认为太平镇在不久的将来必将有一场巨变,这些感觉都是大哥金龙暗示给他的。 对于金彪的打算,金虎虽然觉得不妥。 但又说不出任何理由,他怀着若有所失的心情道: “三弟,太平镇下街的位置的确不错,有发展前途。” “但是我认为生意主要是在人缘上,你自己看着办吧!” 金虎的态度不明朗,柳老爷的态度就十分鲜明,他只对金彪说了这样一句:“ “丢了老字号,丢了老主顾,另立炉灶。” “光正名都十分难的,我劝你不要得陇望蜀,到头来成了猴子扳包谷……” 柳金彪对一向胆大的父亲如今的短见感到好笑。 他大讲特讲了一通大道理,说太平镇比伏龙乡大。 太平镇柳氏族人占据场口人数十之二三。 在太平镇开一个杂货铺比在伏龙乡的优势好得多。 听得柳老爷心里极不舒服,他将白铜水烟壶轻轻搁在黑漆雕花大圆桌上,无可奈何地道: “俗话说,子大父难为,为父也许是真的老了。” “今后凡事不必给我说,你自己定夺就行。” “但是生意场上的信誉,你万万是丢不得的!” 柳金彪买房这件事没有过分张扬。 按以往惯例,在街上买房的人少不了邀请街上的要人、邻舍、保长、甲长之流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柳金彪只请了高先生当墨笔师爷,在三碗倒与卖方一家立约、画押、兑钱。 末了叫王麻子整了几个小菜,就万事大吉。 就连他隔壁的贾豆腐和鼻子底下的雷街仲也没请。 金彪的这一举动,引来了众街坊的议论: “他妈的这小子太吝啬,所谓‘铜钱四方一个孔,犹如井口一方天。” “进去要靠众人耸,出来要靠朋友牵’,远不及他爹会做人!” 仁国三十七年正月十二日,太平镇春阳灿烂,寒气已逐渐消退。 通街家家户户的门框上的春联还洋溢着节日的余韵。 房屋下的檐灯千姿百态,形状各异,给人一种吉祥喜庆的感觉。 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到正月十六,到了夜间,檐灯内的油灯就齐刷刷地亮开。 太平镇通街就呈现出一派节日的辉煌。 白天,狮子、龙灯、车摇妹从初一开始,一直闹到十五才心有不甘的消失。 到了正月十六的清晨,通街檐灯差不多会突然失踪。 当然谁也不会去查究它的下落。 到了那年的冬、腊月,如果有人请你去喝满月酒,那就证明你的檐灯当初到了这家。 并让这家获得了一个渴盼已久的小生命。 这在太平镇早已成俗,久婚不育的人家到了正月十五的夜间,便请了有儿有女的青壮年男子去偷檐灯。 到了这年的深秋,这家人如果真添了儿女,这“贼”便立了头功。 他便去邀请丢失檐灯的主人去添丁的人家吃满月酒。 酒足饭饱后这“贼”还会得到一个红包。 所以檐灯的偷与被偷,都是一件喜庆的事。 当然,生儿育女与屋檐下的檐灯是没有必然的关系。 所以也有偷了两三年也不曾怀孕的,于是“贼”就不再为其服务。 因为他们明白那是劳而无获的买卖,自然不愿白干。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景不同。 今年的正月十二似乎与往年不一样,太平镇通街的人差不多都沉浸在莫名的兴奋之中。 就连与往年一样的阳光,洒在众人的脸上,都让人感到特别亲切。 春阳灿烂的仁国三十七年的初春,天空格外晴朗。 香茗楼却例外地停了业,今天是老板高先生和柳老爷的大千金柳金玉结为百年之好的大喜日子。 高先生处事低调,反对张扬,主张一切从简,这与岳父柳老爷的想法不谋而合。 而柳金玉也是开化之人,她也完全同意。 对自己的婚事,高先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 他知道自己肩负的使命,而且也非常清上级组织即将在武池县发动武装起义。 那必将是一场流血的牺牲,如果柳金玉是个普通的大家闺秀。 他吴亦高是如何也不敢谈婚论嫁的,虽然他曾答应过柳金龙要好好照顾妹妹柳金玉。 问题的关键在于,柳金玉也同样信仰上了高先生信仰的组织。 他们有共同的追求,从某种角度来讲,柳金玉是欣赏高先生的信仰才深深的爱上他的。 于是他们的结合,完全是一种超越庸俗婚姻的结合。 虽然高先生对自己的未来没有完全的把握。 但是对柳金玉的这种不一般的深情,是无法拒绝的。 树大招风,柳家屡遭变故,而高先生在太平镇所干的一切。 也早就有人盯上了他,所以对人生只有一次的婚姻大事,他们也是变得格外谨慎。 李二哥始终是柳老爷心中的一块心病,从他砍伐他的柏树这一点来看,就并没有把他柳玉常放在眼里。 柳老爷更清楚的记得李二哥在夏娘出殡前一天晚上。 尽管不少人暗示李二哥应该就砍伐树林一事给柳老爷略表谦意,但他却端着酒碗呵呵一笑: “柳老爷,如果大少爷真通红党成了气候,一切都是共产共有。” “你的即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根本不用分彼此,你说是不是?” 第38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高先生一听,脸色微微一变,站起来拍拍李二哥的肩道: “李二哥,喝醉了吗?” “球,这点酒能醉得了我李元吉,”李二哥干笑道: “高先生的本事我是佩服的紧,是干大事的。” “我李二哥是实话实说,那柳金龙是不是红党,你我心里都明白。” 柳玉树脾气有点爆,听李二哥如此一说。 不由大怒,掏出枪抵在他的腰上,沉声道: “你敢说我们柳家的人私通红党?” “老子柳玉树也是红党,信不信现在给你一粒花生米。” 柳玉叶等另外四兄弟都把手伸进怀里,死死的抓住家伙。 他们只要听大哥一声令下,立即可以叫李二哥全身上下变成蜂窝眼。 刘小虎和穆方平吓得直拉李二哥的后襟。 李二哥回头瞪了他俩一眼,然后乘着酒兴,全无惧意的对柳玉树道: “喝酒闲聊,不该挨枪子儿吧!玩枪的迟早都会死在枪上。” “即便你柳玉树把我搁平在这里,我李元吉吐出的话也是收不回来的。” “何况我是说假如,莫非柳金龙真通了红党?” “要不怎么我一提红党,你柳玉树就想要我的命?” 柳老爷明白李二哥今晚能够如此放肆。 怕是因为看到了他三弟元良的模样,打折的骨头连着筋。 虽然平时兄弟几乎不相往来,但是看到元良今天的惨样,李二哥心里自然十分不痛快。 柳老爷怕再生事端,于是拉开柳玉树,低声道: “玉树大兄弟,李二哥可能是真喝多了。” “说柳金龙是红党的在太平镇又不只有李二哥一人。” “我们柳家人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必在意别人说三道四。” 劝完玉树,他又侧头对李二哥道: “李二哥,你今天是客人,客不压主,这点道理你是明白的。” 李二哥同柳玉树相互对瞪了一眼,不再说话了。 事情虽然最终搁平了,但柳老爷明白,李二哥随时都在虎视着他这个家。 柳家越风光,他李二哥越不会放过,所以对金玉的婚事他主张从简。 柳金玉自然欢欣同意爹的意见,她在南川读高中时曾参加过游行。 还接触过不少进步人士,思想认识与父亲相比自然要进步得多。 所以她也主张新事新办,不用从俗。 如果搁在以前,柳老爷少不了摆上百十大桌。 历经沧桑,柳家巨变,他也显得力不从心了,当初的王者之气也荡然无存。 高先生和柳金玉的婚期是年前就定好了的,学校放假后柳金玉几乎一直住香茗楼。 到了腊月二十六,柳金玉回家住了几天,正月初二又回到了香茗楼。 这时高先生告诉了她一件组织的秘密,说组织即将在武池县发动武装起义,领头的是大哥柳金龙。 他奉组织之命要尽快筹集一笔资金,所以这婚事就不铺张了。 柳金玉直点头,她对高先生道: “我知道你是顶着什么压力同我结婚的,我嫁给你并不是想要荣华富贵。” “而是希望分担你肩上的重担,如果不是因为游行被批被开除,我柳金玉也早就是红党了!” 高先生一把将柳金玉搂到怀里: “是共同的信念让我们走到一起,如果有一天你能加入红党,我将是你的介绍人。” 正月十一上午,柳小狗奉老爷之命,吆喝着一匹骡子驮着一只皮箱来到香茗楼。 柳金玉将高先生拉进她的房间,打开皮箱,两人惊呆了。 原来箱子里面除了一套大红绸缎衣服和一些精美的首饰外,另外大半箱都有是黄金白银。 如果用这些钱财去办嫁妆,恐怕一百个人也不够抬。 如果用它去购置田产,沿太平溪一带数百亩肥田一夜之间就会归在高先生的名下。 高先生这才明白岳父不张扬并不是他小气,柳金玉也才醒悟。 当初分家时父母为何不提她,原来父亲早就替她作了打算,可怜天下父母亲心! 柳金玉笑了:“高先生,有了,咱把这给金龙。” 高先生愣住了,道: “这……这可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啊,那笔资金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都啥时候了,还给我客气,再说这不都是嫁妆吗?” “嫁鸡随鸡,这些东西还不都是你姓吴的?” 高先生盖严箱子,捧起白铜水烟壶在这精致的屋里踱来踱去,半天才说: “金玉,这些首饰我万万不能动,这些黄金白银我借用一下……” 门外突然传来吴可的干咳声,这自然是给高先生的一种暗示。 高先生赶紧从金玉的房里走出来。 吴可远远地站在那棵桂花树下,待高先生走近了,才道: “三碗倒我去过了,王麻子说叫你放心。” “保证明天中午十二点准时开席,按你的意思,请帖都发出去了。” 高先生道: “柳家总祠堂的贾新河也送一张,不管怎么说……” “他幺儿仁慈抱给贾豆腐,请我写文约吃过他们一顿,这情是不得不还的。” 吴可笑道: “这你放心,他会来的,黄五尔去总祠堂给柳金源和汪秀民送帖子时给贾新河碰上了。” “他说高先生的大喜日子,不请他也会来恭喜的。” “哦,”高先生沉思片刻,吩咐吴可: “麻烦大哥再去一趟三碗倒,叫王麻子多预备一些酒菜。” “说不定还有一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不要到时搞得别人啃桌子。” “好,我这就去,”吴可刚转身,高先生又道: “大哥,还有一件事,原来说一切从简。” “刚才柳小狗却驮了一箱贵重的嫁妆过来,这聘礼不给于心不安。” “如果再回头给柳老爷一担金银,柳老爷必定不高兴,你给我出出主意。” “这样?”吴可低头想了一会儿,道: “柳老爷喜欢老玩意儿,如果你舍得,就把咱祖上传下来那根翡翠烟杆送过去……” “没有什么舍不得,再贵重的东西总不如一个人贵重,就这么定了。” “马上叫黄五尔同史老虎过来,这就把它送到柳家。” 不多时,吴可领着黄五尔和史老虎来了。 高先生把一个长方形黑匣子郑重地交给黄五尔: “这是我吴家的传家之宝,你得亲手把它交给金玉的爹。” “”说是我下的聘礼,叫他老人家无论如何也得收下。” 说完他又从金玉手中接过一个沉重的布袋,把它交给黄五尔,郑重的吩咐道: “这是家里人急需的油盐柴米钱,是金玉的嫁妆,她尽数捐了出来。” “你也速送到伏龙乡金虎的皮货铺,把他交给当家人,然后连夜赶回。” 黄五尔同史老虎正打算出发,柳金虎和两个脚夫就抬着两只大红木箱径直走到后院。 金玉听到二哥的声音立即跑了出去。 高先生也赶忙跟在后面,柳金虎冲高先生一笑: “外面还有几口箱子,我先搬回来再说。” 在金虎的指挥下,两个脚夫小心地将箱子一口一口往金玉的屋里搬。 吴可忙不迭地敬烟,高先生邀金虎和两个力夫进屋。 那两个精壮的汉子并不进去,将骡子拴在牲口屋。 然后就在桂花树下蹲着,随身摸出叶子烟卷了起来。 第39章 五根金条贺新婚 柳金虎进了客厅,史老虎和黄五尔就热情的同他打招呼。 金虎冲两位点点头,然后撕破衣领,取出一张纸条交给高先生。 高先生接过展开一看,见上面写着: 高先生,贱商行本小利薄资金周转不便,还望先生把前段日子赊欠的茶叶款请交来人带回,龙。 高先生划燃一根火柴,把纸条烧了,然后问金虎:“那两个脚夫是龙哥的人?” 金虎点了点头,高先生怔怔地指着地下的四口箱:“这是什么意思?” 柳金虎笑了笑:“你吩咐让我准备的,怎么搞忘了?打开看看吧。” 高先生和金玉打开两只皮箱,翻开一看。 里面是十分漂亮的皮衣,金玉长短各两件,高先生长短各一件。 柳金玉感激地道:“二哥,你这得花多少钱?” 柳金虎哈哈一笑: “玉妹以为二哥有这么大方么?这是去年中秋后高先生托我叫人定做的。” 金玉回头笑着声对高先生道: “原来你在一年前就有预谋!” “结婚是人生大事,肯定得早早计划不是!” 大家都哈哈地笑了,笑得金玉满脸通红,她指着另外两口木箱: “这里面又是什么呢?” 柳金虎停住笑,一本正经的道: “亲兄妹,明算账,这两箱是四床棉被一对枕头,是你二哥添箱的。” “棉花可是新疆正宗的长绒棉,被子也是我托人买的杭州锦缎。” “二哥真好!”柳金玉笑着道。 高先生叫黄五尔将那沉重的包袱和那长方形黑亮匣子交给柳金虎,并作了详细交代。 一壶茶后,柳金虎就告辞起程,高先生也不挽留,只是再三叮嘱路上小心。 天刚黑,柳金彪来了,他和一个佣人搂着两床棉被,两件新衣。 只是小坐了片刻,然后说过年生意忙就急急地走了。 第二天早饭后,香茗楼就来了一群人。 雷光阳、罗举人、张秀才、柳玉德等众位先生在前。 后面紧跟着贾豆腐、汪老板,史老虎、太平镇龚保长等。 尽管高先生在请帖上注明是新婚新办,不收礼。 但来宾们还是按以往的套路送了礼来,如此就忙得高先生手脚不停。 临时就叫雷光阳帮忙写人情簿,汪老板、贾豆腐见乱了套。 赶忙跑回去叫了几个下人来过来帮忙烧茶递水。 吴可和黄五尔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接客司。 紧接着又来了一拨道贺的人,他们是族长柳百成的家人。 柳玉树带领四兄弟走在前面,屁股后面跟着五个中青年女人和一批大小孩子。 高先生赶紧迎了过去,招呼大家入屋坐定。 这时年逾古稀的柳玉山老先生和夫人又远远地向香茗楼走来。 后面跟着次子柳金源和继子杜文骏,一同来的还有学校十多位先生。 那杜文骏时值十八九岁,天生腼腆,去年已娶了亲。 如今仍像孩子般害羞,紧紧跟在母亲唐氏的左右。 娇小玲珑的唐氏又不离老先生半步,如此就给大家留下一个绝佳的三位一体印象。 他们刚坐定,甲长汪秀民和李啸林也一同进了香茗楼,紧随其后的是贾新河。 他今日特别穿了一件蓝色织布新衣,一双崭新的麻编草鞋。 平时腰上的草绳已不见,看得出他是为高先生的婚事精心准备过的。 他送的礼物也不轻,是一块响当当的大洋,这是他平生绝无仅有的一次奢侈。 楼上楼下,甚至后院都摆满了桌子板凳,不一会儿就座无虚位。 捧烟壶提茶壶的打杂司穿梭其间,黄五尔、吴可、史老虎宛如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柳玉树五兄弟像嗅觉敏锐的警察,毫无作客的派头,在人群中左右悠转。 像要在人群中揪出一个贼似的。 男爷们聚在一起日壳子,女人们就堆在一起称赞这对新人是如何的相配。 小孩子们就嘻耍就捉迷藏。 突然一阵喧哗之声涌来,大门外进来十数个雄赳赳的汉子。 高先生从后院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笑眯眯的李二哥。 他后面是刘小虎、穆方平、游国登、游国文等一伙二流子。 高先生并未向李二哥下请帖,但别人来了,礼数还是不能差。 他一拱手对李二哥道: “不知李二哥和众兄弟们驾到,有失远迎!” 李二哥抱拳回礼,道: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人生最大的喜事。” “高先生都不通知兄弟一声,是不是怕我们兄弟们肚子大?” 高先生呵呵一笑: “看李二哥说的,我吴某靠一杯清茶度日,原想一切从简,不惊动乡邻。” “所以也没有通知李二哥,既然来了,大家进屋坐。” “这就对了,乡里乡亲的,就是要搞得热热闹闹的才对嘛。” 李二哥转身对穆方平道:“还不快将贺礼奉上。” 穆方平将手中蒙了红布的托盘恭恭敬敬放在礼宾司雷光阳的桌子上。 李二哥上前一步,亲自揭开了红布,五根金灿灿的金条就呈在了众人眼前。 众人大惊,如此贵重的贺礼,在太平镇怕是头次。 他们皆知李二哥同高先生不对付,不知今日送来如此厚礼,为的哪般? “如此厚礼,我吴某怎么承受得起?” 高先生盯着那耀眼的条子一刹那,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不过很快就镇定了。 李二哥紧紧的瞅着高先生,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然后若无其事地道: “这是我们护乡团所有兄弟的一片心意,托高先生的福,太平镇这些年平平静静。” “没有刁民红党作乱,年前县特委奖赏我们护乡团十根金条。” “元吉知道至少有五根应该归高先生所有。” “所以特借今天这大喜日子奉上,还望高先生笑纳!” 高先生听后,哈哈一笑: “李二哥真会讲笑,我吴亦高有何德可能,怎敢受如此重赏……” “好了,高先生不必客气!” 李二哥瞥了一眼斜对面与汪秀林坐在一起的父亲李啸林,然后对高先生拱手道: “我们还有差事要办,就不在此奉陪。” “等一会儿我们兄弟直接到三碗倒酒楼去讨高先生的喜酒。” 说完手一挥,那些太平镇的流子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耀武扬威的走了。 柳玉叶向李二哥的背影呸了一下,道: “日他娘,带这么人来逞威风!” 第40章 李二哥镇外杀人 李二哥一走,高先生立即捧了那五根金条叫了黄五尔跟他到自己的卧室。 他把金条扔在床上,反手门一关,然后对黄五尔说道: “五尔,出大事了!” 黄五尔吃了一惊,忙问:“高先生,什么大事?” “昨晚龙哥派来的两个人,可能被李二哥收拾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高先生看着床上那五根条子,毫无表情的说。 “你咋知道呢?”黄五尔不解。 高先生指着金条道:“这是金龙他爹给金玉的嫁妆。” “啥?”黄五尔吃了一惊。 这五根金条是柳金玉的嫁妆,也是高先生上缴组织的“盐米柴油”钱,总共有十根。 昨天晚上,是他与金玉亲自包好交给柳金虎的。 当李二哥揭开红布的那一刹那,他就完全惊呆了。 那五根条子,是那么的熟悉。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黄五尔道: “我刚才看李二哥来者不善,不知他会不会对我们做出反应。” “如果事情真像你所料,那么,那两个脚夫昨夜一进香茗楼。” “怕就进入了李二哥的监控范围之内,这事情有些难搞了。” “嗯!”高先生赞同,沉思了一会儿,但有些不解,他对黄五尔道: “按通常的思维,如果李二哥真是死心塌地替汪秀林做事。” “以他的心计,他应该不动声色地跟踪龙哥派来的两个人。” “然后在他们接头的时候一网打尽,最后报告给汪秀林,这就算立了大功。” 黄五尔点点头: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反而明目张胆的送回五根条子。” “到手的横财不要,却送回这五根这五根条子,这是什么意思?” 高先生皱着眉头,在屋里踱来踱去,过了良久,然后才道: “我大概明白了,李元吉是杀鸡儆猴……” “是告诉我们,我们所有的行动都在他的掌控之内,以此来震慑我们。” “不过,他未把这事往上面捅,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至少使我们少了许多麻烦。” “此事你先不要对任何人声张,我们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今天我照样做我的新郎。” 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高先生只能以静制动。 事情果然如高先生所料,李二哥自从三十支枪被人在大金沟劫持过后,心里就明白这与高先生和柳家有关。 在太平镇,只有柳家才有能力干这样大的买卖。 俗话说“捉奸捉双,拿贼拿赃”,李二哥没有证据,所以也奈何不得。 不过多了一个心眼,暗中派游国登、游国文两兄弟紧紧地盯住高先生的香茗楼。 如果有可疑的生人进去,立即向他汇报。 正月十一上午,当柳金虎带着两个陌生的脚夫踏进香茗楼时。 就被暗中监视的游国登和游国文两兄弟发现了。 游国登留下继续监视,游国文回去报信。 李二哥听后,摸了摸脑袋,然后对游国文道: “前天得到汪秀林的密函,密函上说近段时间红党在武池县活动频繁。” “可能有大的行动,让我们密切注意高先生。” “说不定这两个陌生人到香茗楼与红党的进一步活动有关。” 游国文听后不失时机的拍了个马屁: “如果真如二哥所料,那我们派人跟在他们后面。” “到时候来个一锅端,保准让二哥高升又发财。” 李二哥瞪了他一眼: “日你妈,你还蛮精灵的嘛,汪秀林应该让你来当太平镇的护乡团团总嘛,你对他倒是忠心耿耿!” 游国文被骂得缩在一旁不作声,他哪里知道李二哥的心思。 目前李二哥心中最大的心愿是如何好好教训教训太平镇柳姓的人。 三十支枪被打劫,在夏娘的葬礼上又受柳玉树的羞辱,好端端的三弟突然变成了瞎子。 这所有的一切,他明白都与柳家有关。 他知道如果那两个脚夫果真与红党有关,如果按游国文的方法有可能把武池县的红党来个一锅端。 但这丝毫不能削弱太平镇柳家的势力。 反而还得罪了柳家,原本暗中较劲会直接上升到明目张胆的对抗。 柳氏家族在太平镇的势力不可小觑,这样自己的还乡团团长怕是永日不得安宁了。 一旦惹火上身,如果出事,远水救不了近火。 汪秀林也不可能派兵来围剿太平镇的柳氏家族。 这样他李二哥在太平镇更不好混,所以只能对柳家和高先生晓之颜色。 李二哥见时机来了,就交待游国文道: “你马上派十几个兄弟,悄悄跟在那两个陌生人身后。” “一出太平镇的地盘,就抓,如果反抗,格杀无论!” 李二哥知道,柳家不可能会为死了两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而同自己翻脸。 这样就达到了杀鸡儆猴的目的。 柳金虎要把翡翠烟杆送回柳家大院。 那天从香茗楼出来,送了两位脚夫一程,然后就分手了。 高先生原本考虑得十分周到,他吩咐史老虎和黄五尔暗中送两个脚夫出太平镇。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狡猾的李二哥却在太平镇地盘外动了手。 这让高先生吃了一个哑巴亏,毕竟事情不是出在太平镇,他不好插手。 两个脚夫在反抗中被一阵乱枪击毙,这个不幸的消息是在高先生将要入洞房的时候得到证实的。 香茗楼最后到的客人是太平镇崔镇长。 崔镇长六十多岁,高瘦的身材罩一件蓝布衣衫,一双青帮白底鞋。 花白短发,看上去毫无镇长气派,平淡的面孔没有什么深刻的表情。 刀条脸上的双眼始终是不温不火。 大家见他光临,相继起身恭迎,他只是微微同大家点点头。 高先生正忧心忡忡的同黄五尔从卧室走出来,一见崔镇长,赶紧迎上笑脸: “哎呀,崔镇长驾到,有失远迎,快快请坐。” 崔镇长摆了摆左手,右手伸进偏襟子里,掏出一串珠子,道: “贱内的珠子,人已老了,没有用处了,她吩咐我把它送给新娘子。” 高先生认得这是一串极品玛瑙,比一根金条还值钱,瞪着眼睛连连摆手道: “使不得,使不得,崔镇长这真使不得,你……你这让小民如何消受得起!” 崔镇长把珠子往高先生手里一塞,道: “东西不值钱,人情值钱,高先生千万别拂了贱内的面子,再有——” 崔镇长环视了左右,放低声音: “太平镇复杂,我这个镇长也只算个把戏,由别人牵着玩的。” “话不多说,到时候我和同贱内到三碗倒再敬两位新人两杯。” 崔镇长一说完,不顾高先生的挽留,径直走了。 第41章 金龙被困三清寨 正午十二点,在柳老先生夫妇的主持下。 高先生与柳金玉举行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婚礼。 李二哥领着三十个兄弟也来了。 因为高先生早就吩咐过柳玉树等人,所以大家相安无事。 今日大喜,只管喝酒,不论别的。 这一顿喜酒,从正午一直吃到日头偏西。 但谁都没有注意黄五尔居然没有在三碗倒出现。 天黑时分,高先生同柳金玉默默地坐在洞房的大红床上。 静静地等待黄五尔的归来。 直到深夜零点,黄五尔才苦着脸回来,一进门就对高先生道: “高先生,大事不好,果然如你所料,那两位兄弟光荣牺牲了。” “狗日的李元吉太狡滑了,是出了太平镇才动的手,没留下证据。” 这是高先生已经预料到了的,他一动不动,他把桌上一个包袱递给黄五尔: “你连夜赶往县城,想办法亲自把这个东西送给金龙。” “并把两位兄弟遇难的消息告诉他,叫他们行动一定要谨慎。” “另外,把我与金玉的喜事也告诉他一下,好让他放心。” 那包袱是柳金玉的金银首饰和高先生新婚接的礼钱。 两位兄弟的遇难他早就知道了。 在三碗倒的时候,李二哥的忠实走狗刘小虎喝醉酒后。 恶狠狠地把高先生拉到一旁,警告道: “高先生,以后对咱李二哥客气点,否则咱们李二哥叫你步入那两个脚夫的后尘。” 那两个脚夫是谁? 高先生自然明白。 刘小虎是谁? 他却有些模糊了。 …… …… 攻打三清寨围剿红党欧文宣、柳金龙是仁国三十七年仲秋。 中秋刚过,天空万里无云,气候正爽,正是秋老虎肆虐之际。 五天前的上午,县长莫青云的四轮双套马车在太平镇下场口的马路上嘎然刹车。 与他同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县白党部机要秘书邓成柏。 另一个是县“肃匪”委员会副主任汪秀林。 太平镇乡邻只知道汪秀林是县立中学教师,谁也没料到他居然是白党金城县的要员。 三人下车后,汪秀林就在前面带路直奔香茗楼,正在厅堂执壶的黄五尔看这三人派头不小。 赶紧放下长嘴大铜壶,恭敬地问道:“三位先生请坐!” 众多的茶客齐刷刷地向这边射过来,显然他们也对这派头感到好奇。 其中有认识汪秀林的人悄悄道:“那不是汪幺狗么?” 莫县长一掸青丝绸绣花长袍,双手抱拳,温和地说道: “老朽莫青云,专程下乡拜访太平镇才子吴亦高,烦请幺师通报一下。” 是县长? 黄五尔一听,不由怔了一下。 这时汪秀林左手正了正鼻料上的金丝眼镜,然后慢吞吞地对黄五尔道: “还愣着干啥,快去传话,就说金城县莫县长驾道!” 黄五尔斜着一对眼瞟了一下趾高气扬的汪秀林,和他身旁白白净净的白党党部机要秘书邓成柏。 然后一声不吭地朝后屋疾走而去。 莫县长拍了拍汪秀林的肩,开着玩笑道: “老弟,你是锦衣还乡,可晓得近乡心切的含意么?” “不要一来就给乡亲们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汪秀林正色: “不能给这群下泥巴人套近乎,否则他们会自高自大。” “再说我是公差不是回乡探亲,有尚方宝剑在手,见官大一级。” “何况,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茶馆,莫县长,无妨!” 莫县还是笑:“老弟果真算得上铁面钦差,一心效忠白党,可钦可敬!“ 听了黄五尔一说,高先生就匆匆地向堂屋走去。 远远地看到莫县长,就拱手迎出来,呵呵笑道: “父母官驾到,有失远迎,楼上有请!” 说罢一提长衫,领先上楼。 这是天井上面靠后方的一间幽雅静室,与前面的楼厅隔得较远。 高先生招呼三位客人在一张精致的黑漆圆桌前坐下。 黄五尔就托了茶盘上来,不声不响将四杯香茗依次放在莫县长等四人面前。 高先生对黄五尔道: “五尔,你到走廊上去,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 大家客套了一会儿,莫县长介绍了邓成柏,然后指着满脸得意之色的汪秀林。 问高先生:“你可认得他么?他是你的乡党。” 高先生愣了片刻,然后释然一笑,抱拳道: “原来是汪秀德的幺弟汪秀林,一心赴在金城县的教育事业上,十数年没有回过乡。” “就是前年你父亲百年也不曾见你的踪影,真是报效国家,连亲爹也顾之不及啊,大公无私,真是可敬!可敬!” “此次同莫县长下乡,是不是探讨太平镇的教学大计?” 一席话说得汪秀林面红耳赤,他讪讪道: “前年先父仙逝,碰巧我外出公干,所以落了个不孝的大名,让人汗颜。” “我现在不仅是老师,而且还是金城县‘肃反”副主任,公事繁忙。” “哦!”高先生好像这才明白,他正色道: “自古忠孝难两全,报效党国才是大事嘛。” “对,报效党国才是大事。”莫县长一拍桌,接了高先生的话: “我们三人今日到太平镇,就是有关党国兴衰的大事请教高先生。” “不敢,区区不才,那里有兴国大计,莫县长取笑亦高吧!” 高先生不动声色,淡淡道。 “不,是真心请教!”莫县长正色道。 当莫县长把请教的事讲出来时,高先生的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冰窟。 从头到脚变得冰凉。 原来一个月前,柳金虎在武池县发动武装暴动被白军击溃。 前不多日带着欧文宣等潜回到三清寨。 如今已被县联防队和乡保安团一千多人团团围困。 由于三清寨地势险峻,汪秀林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就给莫县长献计,让他来太平镇找高先生,让其劝降。 莫县长讲完后,还语重心长的对高先生道: “柳金龙是你的大舅子,你也不希望他死于乱枪之下,是吧!” 高先生听后,马上明白了一定是汪秀林在中间捣鬼。 因为莫县长肯定不知道他与柳金龙的关系。 虽然心里万分焦急,但表面上仍十分平静。 他捧起茶杯一连喝了三大口,然后才慢慢道: “你们将如此的机密告诉我吴某,谢谢你们对我吴某的信任。” “柳金龙是我的大舅子不假,过汪主任也晓得,数年前他偷偷买了田土卷了银元一去不归。” “还差点把他老娘和老子气死,这样大逆不孝,按柳家的家规,他应该沉河喂鱼。” “岳父大人就托人,说一定要抓住那个忤逆之子,他要亲手宰了这个败家的孽障。” “你们都没有办法,我吴亦高一个小民又能帮你们什么呢?” “如果能抓住他,毙了他,倒也了却了敝人岳父的心愿,到时小民一定让岳父重金搭谢各位。” 高先生吴亦高不愧是高先生,连攻带守,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第42章 高先生进言设套 汪秀林原本是想拿捏高先生,没想到高先生一席话推脱得如此干净。 只好听嘿一笑: “原来如此,那狗日的李元吉不知真相,在我面前力荐先生。说先生一定有办法说服柳金龙投诚。” “原来你们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半眯着眼睛道: “太平镇果真是藏龙卧虎,先生在三碗倒那惊世骇俗的枪法……” “还有在太平镇响当当的名头,如果能为党国效力,相信前途无可估量。” 果然李元吉出的馊主意。 高先生利剑般的眼光射向汪秀林那白皙的有些可怕的脸,不冷不热地道: “汪主任说的是,太平镇的确藏龙卧虎,柳家祠堂更是人杰地灵。” “不然出不了像汪主任和李二哥这样的人杰。” “只是我吴亦高只配同汪秀德、汪秀民这样的下泥巴人打交道。” “不知是不是李二哥说我吴某会玩枪?” “你们可以在街上走走,问问李二哥的话有几句是真。” “也可以去柳家祠堂,问一问他的父母和兄弟。” “如果汪副主任认为我吴某同那败家大舅子柳金龙有瓜葛。” “那就把我抓回去向上司交差,说不定就转成正主任了。” 高先生的回击像连珠炮,汪秀林的一张脸又是一阵白一阵红。 他急急的辩道:“高先生莫乱讲,莫县长才是正主任……” 莫青云不但是金城县“肃反”委员会主任,而且还兼防谍组长。 这些事高先生自然清楚。 他知道如今没有防守的余地了,所以反客为主,不顾一切地向汪秀林进攻。 莫县长虽然是正主任,但是挂名的。 真正操纵的还是专职副主任汪秀林,所以他远远不够汪秀林阴险反动。 他敬高先生是一个人才,而又没有真凭实据证明他与红党柳金龙有直接的关系。 所以息事宁人地道: “高先生言重了,既然不方便出山,那不出就是,但也别伤了同乡的和。” “但此事非同小可,请不要向第三人说起。” 高先生双手抱拳道: “承蒙三位大人抬爱,我吴亦高也是知轻识重之人,自然不会把这天大的机密说出去。” “不过关于莫县长刚才提到的围剿三清寨红党一事,吴某想进一言,不知县长大人想不想听” 一直像菩萨一样坐着的邓成柏说话了: “高先生有何高见,不妨直说。” 高先生假装着犹豫了一阵,然后才缓缓道: “自从太平镇成立护乡团后,秩序确实比较稳定。” “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太平镇团总李元吉,有勇有谋。” “手下四五十个兄弟伙个个精悍、武艺高强,他十五岁就上三清寨,一呆就是好多年。” “如果李团总肯出马,必将能在三清寨剖开一条血路,轻而易举的捉拿柳金龙等红党。” 汪秀林听后哈哈一笑,伸出大指拇: “英雄所见略同,不瞒高先生,使用武力是下策,和平解决才是上上之策。” “原本打算让你劝柳金龙等人投诚,现在看来,也只好把这件功劳便宜给李元吉那狗东西了!” 莫县长见状,站起来,对汪秀林同邓成柏道: “既然高先生执意不参与国事,咱们就此告辞吧。” 高先生道了一声“慢”,然后大声叫唤:“黄五尔”。 黄五尔应声而来。 高先生对道: “准备五十大洋,捐给莫县长用于剿匪,这等大事我们乡民还是要全力支持。” 黄五尔极不情愿的取出五十大洋。 莫县长一干人走后,他瞪着眼问高先生: “先生,你给他们大洋干什么?他们可是要对付柳金龙。” 高先生摆了摆手,止住了黄五尔的话,道:“别说了,这叫去钱消灾!” 香茗楼后院那棵一抱粗的桂花树繁花累累,香飘四溢。 一轮玉盘横空高悬,洒落一地的银辉。 莫县长等三人一出香茗楼,高先生就十分火急地命令黄五尔向上级送去了所有的情报。 他心里最担心的就是金城县的联络点有没有被敌人破坏。 如果被破坏,那就同组织就失去了联系,要想救出三清寨的同志,那就困难了。 晚上十点,黄五尔仍没回来。 高先生仰头长望天上的明月,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惆怅。 去年此时,同样的月亮,同样的夜,同样桂花飘零,他喜迎来了亲人柳金龙。 而今,已是人去楼空。 高先生并不怕三清寨那两千围军,他知道三清寨地势险峻,而且囤粮也多。估计坚持两三个月毫无问题。 如果没有熟悉地势的人带路,生人不敢轻易进山,所以他不担心围军。 但他却害怕李元吉这帮土匪,他们中间大部分人曾经长驻山清寨。 对寨内轻车熟路,而且全是亡命之徒,如果让他们加入,后果不堪设想。 黄五尔进来时,高先生正在桂花树下的凉椅上昏昏入睡。 他有些累了,朦胧中他悚然惊醒,吃惊地看着黄五尔同他背后的两个人。 有一个他不认识,另一个他却熟悉得很,是李二哥最为亲密的手下刘小虎。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高先生怔怔的看着黄五尔,倒是刘小虎爽快,他呵呵一笑,对高先生道: “先生是高雅之士,识清风知明月,有忧国之心,有忧民之情啊!” 高先生更加糊涂了,他不知道刘小虎为何说出如此之话。 但他想到既然同黄五尔一道回来,这其中必有蹊跷,于是不露声道的笑道: “小虎兄弟说笑了,我一介草民,弄文舞墨,略懂风月那是自然。” “但忧国忧民,那应该是你们保一方平安的保安团才承受得起的啊!” “哈……哈……”刘小虎大笑一声,道: “高先生休得拿保安团耻笑于我,我今天过来,可不是同先生说李二哥的保安团。” “我是是想同高先生弄文舞墨。” “弄文舞墨?有意思!”高先生不动声色: “既然小虎兄弟有这个雅兴,那咱们以文会友,只是不知之文从何说起?” 刘小虎拳头一抱,朗声道:“年时轻少不识月。” 高先生心微微一凛,缓缓的念出:“神光唤着白玉盘。” 刘小虎上前一步:“深山狐影诡无踪。” 高先生释然,口中念出:“手中猎枪生天眼。” 他一把抓住刘小虎的手,欣喜万分: “好你个刘小虎,果然是你,我大喜之日,三碗倒你给我放口信……” “其实早在以前,我心中就怀疑。” 第43章 幺狗密谋四合院 刘小虎道:“对不住高先生,以前有得罪的还请原谅。” 高先生呵呵一笑,指着刘小虎背后的人问:“这位是?” 那人两片薄薄的嘴唇一撮,便发出轻微的布谷鸟叫,高先生这才明白。 刘小虎告诉高先生他就是那个多次送来消息的同志柳飞花。 高先生招呼大家坐下,刘小虎就沉声道: “形势严峻,我就长话短说,李二哥已经得到汪秀林的死命令,务必拿下三清寨。” “他们已经制定了周密的计划,由汪秀林带人在山下佯攻。” “李二哥带领熟悉地势的人攀藤附葛、爬岩登壁从后面偷袭。” “如果李二哥完不成任务,就将被汪秀林判个通红的罪名。” “三清寨的人都是他一手安排留下的,所以他没有退路。” 听他这一说,高先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知道真正的威胁是李二哥,于是若有所思地问刘小虎: “小虎同志,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们牵制李二哥,让他顾不及三清寨。” 刘小虎点点头,道: “他们明晚十二点从太平镇出发,上级指示我们在中途阻击,力争全歼。” “如果不行,把他们打退也算胜利,总之不能让李元吉靠近三清寨一步。” 刘小虎把上级的任务下达完,然后拍拍高先生的肩膀,叹口气: “金城县的形势严峻,上级派不出人支援,只得靠我们自己组织力量。” “不知高先生能否调动太平镇柳家的力量?” 高先生沉思了一会儿道: “没问题,只要我的枪一响,太平镇柳家的枪一定跟着开火。” “到时枪一响,你同柳飞花同志就自己找个地方卧倒。” “我们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电打击,打后就撤。” “他们都是太平镇有家口的,一个也暴露不得。” 交待完毕,刘小虎怕出来过久引起李二哥的怀疑,于是与柳飞花告辞。 走的时候告诉高先生,他已经故意放出口风给柳玉树派去护乡团卧底的人。 假意说明天晚上李二哥会化装成土匪先打劫柳玉常,然后回头再打劫族长柳百成。 高先生一听,对刘小虎佩服有加。 确实只有这样,才能调动柳家的枪支。 他们走后,高先生立即叫黄五尔去通知史老虎。 史老虎一来,高先生就神色庄重地对他说道: “柳金史同志,你不是一直想加入红党吗?现在是考验你的时刻了。” “什么,你叫我什么?同志?史老虎一下子跳了起来,哈哈一笑: “上面同意了,我柳金史居然也成了一名红党。” 黄五尔嘘了一声,示意史老虎小声一点,然后郑重地说道: “高先生和我一致通过,同意做你的入党介绍人。” 高先生拍了拍欣喜若狂的史老虎,示意他坐下,然后语重心长的道: “柳金史同志,从现在起你已进入考察期,你要时刻有党员的高度觉悟。” “现在你同黄五尔立即去柳家大院,转移金龙同志的妻子和儿子。” “把他接到柳家大沟柳玉树家里,同时组织他们准备战斗。” “在李二哥去三清寨的必经之地,小金沟的咽喉处伏击。” “就说李二哥将打劫柳家,他们现在已经得到了口风。” “狗日的李元吉,是真的么?他敢?老子叫他有去无回。” 史老虎恨恨地说。 高先生笑了笑,然后十分严肃对黄五尔道: “黄非同志,你在路上把大致形势给柳金史说说。” “一定要完成阻击李二哥的任务,如有机会把他全军歼灭。” 黄五尔的书名叫黄非,此时高先生叫出大名,说明了这次行动的重要性。 黄五尔,史老虎奉高先生的命令去柳家大院转移菊香和小山。 柳老爷免不了要刨根问底。 史老虎是个炮筒子,喝了两杯闷酒,就把柳金龙被困三清寨的消息告诉了他。 待菊香母子随黄五尔、史老虎去了,柳老爷一声不吭的坐到天明。 害得春娘、秋娘也陪着他木头似的坐一个通宵。 早上柳老爷只吃了一个煮鸡蛋,喝了一杯茶,又回房坐下。 一直到傍晚也没有再吃任何东西。 金龙虽然不肖,但毕竟是他柳玉常的亲骨肉。 他不能心安理得的坐在家中任别人将自己的儿子提去砍头而无动于衷。 他知道凭金龙对三清寨的熟悉程度,一定可以找小路逃生。 于是就想到了叫柳小狗去趟三清寨。 事实上也如此,柳金龙的确有这个能力从三清寨后崖的小道逃生。 但他不逃的原因在于,被联防军包围的还有一百多名参加武池县起义的同志。 这是柳老爷不知晓的秘密。 天还未黑定,柳老爷就果断的叫来柳小狗。 叫他抄小路去三清寨通知金龙,让他赶快逃离。 柳小狗刚跨出门槛,又被柳老爷叫住: “说不定早有人监视咱们柳家四合院,如果被他们抓住,你就如此这般。” 果然不同柳老爷所料,柳小狗刚钻进柳家大院后面那片果树林。 就稀里糊涂地被几个黑影按翻在地,堵了嘴,捆了个严严实实。 柳老爷只估计到有人监视柳家大院。 却不知道整个院早就被汪孝林带来的几十号全副武装的联防队围住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小山母子早就转移了。 昨天汪秀林、莫县长、邓成柏从香茗楼出来,又到镇公所找到了李元吉。 给他下达了围剿三清寨,除掉柳金龙的死命令。 当天下午就匆匆忙忙地赶回县城。 第二天早上一起来,汪秀林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 急忙率领联防队一个排出发,在太平镇交界处下了车,悄悄地抄小路直扑小金沟柳家四合院。 其目的是在必要的时候拿柳金龙的老婆和儿子作人质,但是晚了一步。 夜幕中柳小狗被两个全副武装的大汉推推搡搡的带到汪秀林面前。 汪秀林使了个眼神,柳小狗就被枪托打得满地翻滚。 汪秀林一把扯掉他嘴里的布,冷声喝问: “深更半夜到什么地方去?” 柳小狗一边嚎叫,一边按柳老爷教他的道: “去太平镇向李元吉团总报告柳金龙的行踪,让他替咱老爷作主,把那个败家的忤逆之子捉回来沉河。” 汪秀林一听,皱着眉沉声道:“你知道柳金龙现在何处?” 柳小狗嘴一翘,道: “自然晓得,不就在三清寨吗?” “前段时间,那忤逆之子带了七八个精壮汉子深夜潜回柳家,砸开粮仓偷了半仓粮食。” “气得老爷当场晕倒,气得少奶奶第二天带儿子离家出走,如今不知去向。” “哎,真是大逆不道啊!” 汪秀林听后一挥手,柳小狗又遭受到一阵暴打。 后来无论汪秀林怎样严刑逼供,他都死死咬住是给李二哥通风报信的。 一时间,搞得汪秀林也不知是真是假。 汪秀林把下巴摸了一把,手一挥,然后带领全体人马向柳家四合院走去。 第44章 李二哥命丧金沟 汪秀林押着柳小狗来到柳家四合院。 柳家所有的长短工都扛了刀棍立在柳老爷柳玉常身后。 春娘、秋娘和丫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在一旁直哆嗦。 倒是柳老爷十分平静,他盯了汪秀林老半天,然后才冷冷地问: “原来是汪幺狗,不是好端端地在县国立中学教书么?” “怎么绑了我家柳小狗,他到底犯什么事了?” 汪秀林一看这阵势,不敢轻举妄动。 柳氏家族在太平镇的势力他不是不知,如果今天动粗。 说不定明天他汪家的祖坟就会被翻个底朝天。 当然,既然能来,那必定是有恃无恐。 他从怀里抽出两张纸,双手递到柳老爷面前,嘿嘿一笑: “柳老爷,你是知道的,吃人皇粮,替人当差。” “我汪秀林也是公事公办,你看这个……” 柳老爷接过一看,一张是柳金龙的通缉令,另一张是搜查令。 “好,很好,抓住那个忤逆子,把他沉河。” 柳老爷哈哈一阵狂笑,然后对汪秀林道: “请汪大人进屋搜查,那不孝子金龙,我早就想把他挫骨扬灰了。” “几年前卷了我的银元不说,前些日子,还深夜带领七八个精壮汉子砸我粮仓,抢我粮食。” 汪秀林见柳老爷说的与柳小狗一点不差,不由信了几分。 他吩手下仔细搜查,同时也告诫不要损坏柳家的什物。 搜查了约小半个时辰,没有发现菊香和小山。 汪秀林也不敢把柳老爷及家人怎么样,就灰溜溜地带着喽啰向三清寨进发。 李元吉果然如赛霜雪多年前骂的那样,死狗一样的尸体横在了太平镇镇公所的大院。 赛霜雪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汤若水趴在李元吉血肉模糊的尸体上哭得死去活来。 那哭声虽然震天,但又怎能唤回李元吉那一去永不回头的灵魂。 陪同李二哥一同去极乐世界的,还有另外三十一名兄弟。 此时他们都静静躺在小金沟杂芜的草地石涧里。 真是应了那句,“不求同时生,只求同时死”的哥们义气。 李二哥总共带了五十个兄弟去三清寨。 在小金沟遭到史老虎率领的柳家军伏击。 由于早有在护乡团卧底的人给族长柳百成添油加醋的报告了李二哥将要抢劫他们柳家的消息。 然后又有柳百成最信任的族人柳金史也证实了这一点。 再有从李二哥回到太平镇,他的所作所为就深深的激怒了柳百成。 他把李二哥作为“太平镇的柳叶摘不得”最具威胁的头号敌人。 所以这次听说李二哥敢太岁爷上动土打劫自己。 就把自己的五个儿子同柳家近八十支枪全部召集在一起,什么都没说,只说了句: “不惜一切代价,弄死李元吉!” 族长柳百成是太平镇柳家的精神领袖,可想他说出这句话的份量。 所以李二哥必须得死,并且还会死得很惨。 李二哥死相惨不忍睹,总共挨了十二枪。 从阴部到腿部,一共十二个血窟窿,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从第一颗到最后一颗,他至死都不明白这勾魂的子弹来自何方。 穆方平也不走运,虽然只吃了两颗花生米,但这两颗是那么果断。 第一颗是从左太阳穴进右太阳穴出,第二颗是从嘴里吃进后脑吐出。 不过他比李二哥幸运得多,他至少看清了是谁把他送到阎王殿。 活着的十九人也大多受了伤,只有五个人平安无事。 他们是太平镇土生土长的二流子游国文、游国登、杨国林、罗振擂、龙尚清。 这五人一听枪响,就抱了脑袋趴在地下。 受伤的人中,最严重的要数李二哥的左膀右臂刘小虎。 他的右臂中了两枪,头上也被擦开了一层皮。 不过谁也没曾料到,这伤是他自己一手炮制的。 同时为了衬托,他还特吩咐史老虎留下一拨活口。 如果李二哥的人被全歼,刘小虎也就不可能再在太平镇混下去了。 枪声寂灭的时候,趴在地下的人听到了刘小虎悲壮的恸哭。 他们胆颤心惊的抬起头,看到了被鲜血染红半边身子的刘小虎,抱着李二哥僵硬的身子哭哑了喉咙。 “二哥,我刘小虎也随你去了。” 只见刘小虎抓了地下的枪对自己的太阳穴。 游国登等人扑了上去,哭叫着夺了刘小虎的枪。 为了防止意外,他们强行把刘小虎的手脚捆了,绑在用树枝扎就的担架抬了回来。 李二哥的尸体一抬回太平镇,整条街就沸腾开了。 欢声四起,一些胆大的人公然在自己门前燃放了鞭炮,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苍天有眼,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 崔镇长对李二哥的死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不阴不阳,按部就班的调拨人马。 一拨人由杨国林带队去小金沟就地掩埋那三十一具尸体。 另一拨由罗振国将伤员运往县医院。 游国登兄弟被指派负责照理李二哥的后事。 对李二哥的死,只有他小老婆汤若水最为心痛。 因为她的肚子里又种上了他的苗子。 此时她早已泪水哭干,青紫着脸,为李二哥揩尽身上的污血。 换上“寿衣”,然后她的小嘴就不停的蠕动,无休无止,一直到午后。 崔镇长看不下去了,才叫了人把她挟回厢房。 汤若水走后,赛霜雪又扑在李二哥的尸体上嚎啕了一阵,然后被游国登连拉带抱的弄进了她的房间。 赛霜雪也就不再哭泣,叫游国登在她的雕花宁波床前坐了。 自己盘着腿坐在床的中央,再三仔细的问他遭遇伏击的经过。 游国登的回答依是牛头不对马嘴,一副神不守舍。 只是说对方的火力太猛,敌人漫山遍野,应该是大营山的红党知道他们去围剿三清寨的红党,而在小金沟阻击他们的。 游国登一边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就在赛霜雪裸露雪白的大腿上扫来扫去。 赛霜雪不动声色的下床,趿上拖鞋,坐在床沿,一张桃花脸骤然失去了色彩: “游国登,二哥的尸骨未寒,你他妈的就想使坏。” ”我问你,李二哥身上的十二个血窟窿全是在背后,显然子弹是从背后射去的。” “这我晓得,”游国登哭丧着脸: “我们在阻击敌人,穆方平保护李二哥往回撤,子弹自然是从背后射入!” 赛霜雪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只好道: “好了,此事不再提,快去经营丧葬之事吧!” 久经战斗的赛霜雪不得不起疑心,因为她查看了李二哥、穆方平、刘小虎的枪伤,都是遭近距离射击的…… 狡猾的她自然不会把这疑点告诉游国登。 不过当游国登说到有可能是大营山的红党所为,赛霜雪还真认为有这可能。 因为除此以外,她丝毫想不出在太平镇谁还有这么大的本钱,可以一举做掉李二哥。 第45章 汪幺狗锦衣返乡 李二哥挨枪的噩耗很快传到了柳家总祠堂。 李啸林拿着叶子烟杆出了房门来到院坝当中,用烟杆拍打着手掌。 仰天长叹:“自作孽,不可活!” 妻子哭天呛地,要去镇公所看她二儿子的遗容,被李啸林拉了回去: “你想上街丢人,丢我李氏门中的先人,你不上街……“ ”还怕别人不晓得你生了这么一个好畜牲!” 这个满头花白的老太婆一头扎在丈夫的怀里拳头像雨点,她大哭大骂道: “都怪你这个老狗日的心狠,元吉十五岁就被你撵出了门。“ ”是你害了元吉,是你丢了祖宗八代的脸!” 李啸林默不作声,蹲在门角从衣兜里掏出一根叶子烟。 …… 阴阳道士们穿着阎王服举着招魂幡在乡公所的大院里跳了一个通宵。 后根据遗孀汤若水的要求,死亡谷谷边一块方寸之地成了太平镇叱咤风云的李二哥的最后归宿。 若干年后,这个棒老二的名字依然被太平镇的男女老少挂在嘴边。 连妇人间吵架都离不开他的名字: “你个婆娘恶啥,再恶,你恶得过李二哥么?” “到头来还不是要挨枪挨炮死无葬身之地!” 消灭李二哥的胜利只叫高先生轻松了三天,随之而来的消息使高先生坠入了痛苦的深渊。 柳金龙的死、欧文宣被敌人活捉的消息得到证实。 高先生的头就嗡的一声炸开,跌翻在地不省人事。 这可吓坏了黄五尔和吴可,二人抬了他就往同仁堂跑。 同仁堂的三不来许先生看了他的气色,一手把脉一手掐了几下人中。 高先生就醒了过来。 许先生淡淡道; “吉人自有天相,回去吧,无须开药,只是注意不要忧虑。” “大局已定,丢一两个过河卒子算个啥?” 黄五尔眼鼓鼓地看着三不来许先生那童颜脸。 高先生从同仁堂回到香茗楼,恰好柳金玉从学校惊惶地跑回来。 她一下搂住他,啜泣道: “你可吓死我了,我从学校跑到同仁堂,又从同仁堂跑回来。” “高哥,你觉得身子咋样?” 高先生摸着柳金玉的头,怜惜地笑道: “看你这个傻样,我不是好好的么?” “革命尚未成功,我还没有脸面去见马克思。” 仁国三十七年八月中旬,就在李二哥被击毙的第当天深夜。 由汪秀林指挥的武池、金城两县联防队和乡保武装一千余人,对包围已久的三清寨展开了最为声势浩大的进攻。 柳金龙、欧文宣组织两百多人,利用山寨的有利地势击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两天后,面临弹尽粮绝的境地,柳金龙果断决定自己带领二十人从后山佯装突围。 让欧文宣冒着天险伺机组织余下的从正面突围。 由于汪秀林等人把起义军突围的路径定死在地势复杂的后山。 所以百分之七十的兵力都部署在那儿。 柳金龙从后山一突围,就引得汪秀林全力阻击。 欧文宣就从正面杀开一条血路,他突围成功后就把整个部队化整为零,各自散开。 不幸的是,柳金龙同二十名战士全部壮烈牺牲。 三天后,欧文宣为了工作的需要秘密潜回武池县。 却意外被特务跟踪抓捕,当即送往双庆渣滓洞集中营。 这一噩耗对高先生来说是晴天霹雳。 到了天黑,在柳金玉的陪同下,他来到后院的桂花树下静坐。 黄五尔在院坝中央设了灵坛,高先生亲自燃起纸烛。 执壶洒酒,遥望三清寨方向,口中念念有词: “燃一堆永恒的相思,遥祭我的战友和同志。” “烈士的英魂快快归来,似火似焰鲜红的旗帜。” “归来吧,携一片月光如刀,将黑暗割碎!” “归来吧,让我你的英魂与我们,共同迎接红霞万丈的明朝!” 仁国三十七年十月初三,汪孝林在十二名荷枪实弹的县自卫队队员的护卫下,裹着狐皮大衣风光无限的回到了太平镇。 第一件事就去死亡谷看了李二哥的坟墓。 他把一枚勋功章放在坟头,挤出两滴清泪,指着墓碑对随从道: “李元吉是党国真正的英雄啊,我们一定要记住他。” “他是在清剿三清寨的途中遇上了大营山救援的红党。” “是他拖住了援敌啊,所以三清寨一战,他功不可没!” 三清寨胜利后,汪秀林回到太平镇见了赛霜雪。 赛霜雪把心中的疑狐及李二哥、刘小虎等人中弹的情况讲给了他听。 同时也把游国登说遭遇大营山红党埋伏的笑话说了出来。 汪秀林听后并没有笑,他沉思片刻,对赛霜雪道: “这件事是有些蹊跷,在没有真相大白之前,我们姑且相信游国登之说。” 汪秀林是何等狡猾之人,他知道,只有把李二哥说成是死在大营山的红党手中,李二哥才能成为党国的英雄。 才能衬托出自己拿下三清寨的功劳。 这样不但可以给自己捞取更大的政治资本,而且说不定还可以得到一笔不小的犒劳。 如果让上头知道了自己亲手组建的太平镇护乡团,在一夜间莫名其妙的被人吃掉,并且还不知道吃它的是谁。 他汪秀林肯定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所以他只好借用游国登的口,说是大营山的红党干的。 汪秀林叫游国登把这这个消息添油加醋的放出去。 太平镇不知就里的人都认为是大营山的红党击毙了李二哥。 这个消息传到柳玉树、柳玉叶的耳朵里时,他们嘿嘿一笑: “日她娘,老子还真成了红党!” 只有高先生听到这个谣言时,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不知道汪秀林那个狡猾的狐狸又要耍什么鬼主意。 从李二哥的坟头出来,汪秀林没有去汪秀德的糖果坊。 更没有打算去柳家总祠堂看望他的二哥二嫂。 他从阔气的吉普车跳下来后,紧了紧狐皮衣,一双黑亮的马靴就得得有声地敲响太平镇的青石板。 敲遍了太平镇三道五十七级石梯,最后踏进了镇公所的门槛,在朱红的大门内消失。 前不久,白党的“金城县戡乱建国运动委员会”成立。 同时组建了千余人的县“民众自卫队”,一律配备了长短枪。 汪秀林从“肃匪”副主任摇身一变成为了“戡委”副主任。 照他的话说这都是为党国效忠。 这次回到太平镇的目的是奉上级的命令,在太平镇建立“民众自卫中队”。 崔镇长亲自接待了他。 汪秀林首先出示了盖有县党部大印的公文,接着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此到来的目的。 要求崔镇长明天就召开全镇保、甲长会议,传达上峰的指令,立即着手组建“太平镇民众自卫中队。” 第46章 还乡团变自卫队 崔镇长是那种随遇而安、不愿抛头露面的人。 除了照本宣科地执行上峰的指令外,他从不节外生枝。 他喜欢清闲、安静,虽然没有什么政绩,却也没有欺压百姓的恶迹。 因此朋友不多敌人也不多。 看上去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恰恰说明了他对时局有着精准的判断。 他五十多岁,看上去精神不错。 夫人在县立中学任教,还有两儿一女。 儿子都在省城教书,女儿尚在顺庆上高中。 除了公务,就是闭门读书。 最喜欢的就是《官场现形记》同《东周列国志》,百读不厌。 汪秀林的到来给他心灵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知道刚刚沉寂下来的太平镇又要刮起一阵风波。 但他并没有把这种担忧放在脸上,还是像往常一样用最好的烟茶、最好的酒菜,招待这位不善之客。 他了解汪秀林的为人,借他大哥汪秀德的话说。 像他样踩着别人的膀子往上爬的东西,可能什么事都干得出。 所以一向慎重的崔镇长对汪秀林的到来特别慎重。 午宴按汪秀林的要求设在崔镇长的内室,外间另设一大桌款待他的十二个随从。 酒菜上桌,杯盏摆齐,汪秀林微笑着对崔镇长道: “崔镇长,能否叫赛霜雪来一同进餐,她老公为党国殉难,我们理所当然该多多关照。” “我这里还有一枚勋章和奖赏还得亲自颁发给她。” “对,你看我,我这就叫人去请。” 崔镇长拍一下脑袋,赶紧派人过去请。 赛霜雪一进屋,汪秀林赶紧站起来。 从怀里摸出那枚曾放在李二哥坟前的勋章,双手奉在赛霜雪面前: “首先请夫人节哀,元吉兄为党国殉职,重于泰山。” “原本我该亲自来太平镇主持葬礼,无奈三清寨残匪未灭,忙不过来。” “还好,经本人申请,上面特授元吉兄党国一级勋章一枚。” “另外还有两千大洋的抚恤金随后就到……” 见这个孙子假装对自己关心,这个风骚的土匪婆赛霜雪也表现得热血沸腾。 甚至还滑落几行眼泪水: “多谢汪主任的关爱,李二哥在九泉之下,也该谢谢你的大恩大德了!” “不敢说恩德,”汪秀林把奖章放在赛霜雪光滑的玉手中。 然后拉她在席前坐下,十分严肃地说道: “抚恤、关爱英烈家属是汪某义不容辞的责任,也是党国倡导的精神。” “元吉兄的功劳也记在党国的功劳簿上……” “多谢汪主任!” “应该的,应该的。” 看着这对狗男女的表演,崔镇长没有说话,只是提着酒壶把盏斟酒。 汪秀林端了酒杯,脸色十分肃穆: “诸位,请允许敝人以金城县‘戡乱建国委员会’的名义。” “将这杯酒敬给李二哥和诸位死难的兄弟。” 赛霜雪双眼一红,又有两行晶莹的悲泪夺眶而出。 这次是发自内腑,她也仿照汪秀林的样子将一杯酒倾在地上,哽咽道: “李二哥,诸位兄弟,汪主任来看你们了,安息吧!” 这样一来,崔镇长也不得不把一杯酒倒在地下,说些感慨的话。 敬了“英雄”,三人坐下开始吃饭,又谈到在太平镇组建自卫中队的事。 按汪秀林的意思,由崔镇长安排人去各保长和甲长家送信。 务必明天十点钟前把他们召到镇公所。 然后传达上峰的指令,由他们推选人组建自卫中队。 崔镇长听后不由咯噔了一下,他明白如果真要这样。 他就算成了太平镇人民大众的千古罪人了。 这和拉壮丁没有啥区别,但又不敢违背汪秀林的旨意。 就不动声色的对汪秀林道:“全凭汪主任吩咐,我一定尽力完成任务。” 倒是赛霜雪听后,把一张粉红的桃花脸侧向汪孝林,娇滴滴道: “哎哟,我的汪主任,那些保长、甲长有屁用。” “招几个光屁股农家傻儿能做啥?立正稍息都搞不清楚,不如……” “哎,我一个妇道人家,还是不讲的好。”赛霜雪顿住了,吊起了汪秀林的胃口。 “都是自家人,你就直言直语。” 汪秀林知道这个长得如花似玉的土匪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当年他上三清寨求贤,就亲自领教过她的强悍霸道。 所以一听她还有下文,赶紧催她快讲。 “先请教汪主任,这个自卫中队需要多少人?” 赛霜雪水盈盈地眼波在汪秀林白净的刀条脸上荡漾不休。 汪秀林从她那水灵灵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种暧昧的东西。 他浅浅一笑:“四五十人,当然是多多益善!” 赛霜雪妩媚一笑: “这就对了,李二哥原先手下有几十人,小金沟一仗被除脱了三十二个。” “如今又溜了三个,但还有十五人在镇公所白吃白喝。” “但这并不要紧,因为太平镇哪里不是一些游晃着的二杆子天棒槌和踏半截鞋儿到处惹事生非的二流子?” “这些人玩命,不用训练都比那些呆头呆脑的庄稼人强十倍。” ”只要拿大洋在他们面前一晃,他保管叫你爹都行。” “呵呵,我要那么多儿子做什么?不过主意不错,夫人果真不愧是女中豪杰。” 汪秀林赞许她一声,然后又道: “可惜李二哥这一去,领头的人恐怕难找了。” 崔镇长这时插了一言:“刘小虎如何?” “刘小虎?”赛霜雪摇了摇头道: “他伤势还没有完全痊愈,恐怕没有这个能力担当。” “二哥的三十只枪在大金沟被人半路截走……” “还有二哥在小金沟遭受伏击,背后中十二枪,很多迹象表明有内奸。” “二哥最亲信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刘小虎,一个是穆方平,另外一个就是我。” “穆方平死了,我也不可能害二哥,这刘小虎……” “咳……咳……”汪秀林咳了几声,递了个眼神给赛霜雪,打断她的话: “好了,过去的事就不用提了,越提越复杂,弄不好自家兄弟又要互相猜疑。” “我想这个担子由夫人来担如何?也算继承李二哥未完成的遗志。” “要不得,要不得!”赛霜雪使劲地摇着头: “如果是草莽流寇占山头,我当仁不让,但这关系到党国大事。” “我一个女流之辈,万万是不可抛头露面的。” “就算不会被太平镇的父老乡亲笑死,也得被那些嚼舌根的妇人用口水淹死。” 汪秀林听后皱了眉头,他看着一旁不做声的崔镇长. 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才慢慢地向他道: “崔镇长,太平镇你比我熟悉百倍,你看有谁能够担当如此重任?” “这个?”崔镇长赶紧给汪秀林的酒满上,然后道: “如果说到熟悉,还是霜雪比较熟悉些,还是请霜雪说吧。” “不……不……崔镇长……” “夫人你就别客气了,既然崔镇长让你说,你就说。“ ”说得对与不对,我汪秀林也不怪你。” “呃,既然如此,那我就说两句。”赛霜雪叹口气,道: “这太平镇人才倒有不少,但像李二哥肯为汪主任卖命的却不多。” “霜雪觉得还是只有从自己的兄弟中选。” 汪秀林一听,知道赛霜雪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急忙问道:“夫人的意思是?” 赛霜雪把一杯酒饮尽,道: “说到狠劲,下街的罗振擂还勉强,场后的杨国林、龙尚清平时也贴他的心。” “这三人在李二哥的眼中也算得上是三块料子,不如让他们来唱这出大戏。” “但有一事得汪主任给他们讲明,就是让他们不要欺负我这个寡妇婆子。” 第47章 狗男女床第密谋 崔镇长伸出大拇指,嘿嘿一笑:“夫人高见!” 汪秀林沉思了片刻,看着崔镇长和赛霜雪道: “我同意由罗振擂任自卫队中队长,龙尚清任副队长。” “但夫人必须做内参,罗振擂的所有行动都必须经过夫人的同意。” “同时为了工作方便,在镇公所名正言顺的给夫人一个总务长的职务。” “属编制内人员,按月发放薪俸,不知夫人和崔镇长有什么问题没有?” 赛霜雪心暗喜,因为她时时都在想着为李二哥报仇。 手上有了权力就好办了,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本来我一个妇人,是不方便露面的,既然汪主任这样说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崔镇长见汪秀林没有把自己强扯进去,心里道了一声“阿米陀佛”,赶紧道: “那就按汪主任说的办,我崔某代表镇公所表个态,一定全力协助自卫队。” “很好!”汪秀林笑着道:“来,大家一起干一杯。” 酒足饭饱,汪秀林说要休息片刻,赛霜雪就会意的扭着自己浑圆的屁股出门。 汪秀林就像苍蝇一样的跟在她后面。 赛霜雪的居室分内外两间,她将汪秀林让进屋,便栓牢了房门。 径直把他引向有了些幽暗的内室。 她让汪秀林在床头的红木椅上坐了,自己就坐在床沿上。 自言自语地道:“崔镇长的酒真有力度,多喝了几杯全身就像着了火。” 她一边说,一边脱去了自己身上的锦缎棉袄。 只剩下一件贴身水红汗衫,看得汪秀林两眼发直。 但汪秀林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知道赛霜雪的心思。 自己是她替李二哥报仇的唯一砝码,她必将利用自己。 而她的本钱就只有她漂亮的脸蛋和白花花的身子。 换句话说,只要他汪秀林愿意,赛霜雪随时都可以为他解衣宽带。 所以老奸巨滑的汪秀林并不想在这些事上表现主动。 那样不但毁了自己的光辉形象,而且也让他控制的一枚棋在心理上占据了主动。 那样会给以后的工作带来压力,因为他明白。 无论赛霜雪的身份怎么变,她始终只是一个土匪婆。 汪秀林干咳两声,表情十分严肃地对赛霜雪道: “刚才,你在桌子上说,好像在李二哥的背后开枪的是刘小虎?” 赛霜雪见汪秀林一本正经,毫不对自己的身体感兴趣,不由在心底骂了声老狐狸。 她把身体向前靠了靠,那高耸的胸脯只离汪秀林的眼睛半尺许: “不是好像,是绝对,所有证据都证明是他。” “可惜我发现得太晚,你知道么,三清寨留守的人员也是他给二哥提的议。” 赛霜雪说到最后又流出了眼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如此来说,在大金沟伏击李二哥的人果真是大营山的红党了?” 汪秀林不解的问。 “刘小虎是不是红党?伏击二哥的人是不是大营山的红党?” “这些我不清楚,但我敢肯定杀害李二哥的人一定是刘小虎。” “上次三十条枪被人在半路上劫持,我就怀疑护乡团内部出了鬼。” “李二哥对自己的兄弟一向很放心,所以我就没细想,没想到刘小虎如此狼子野心……” 赛霜雪凄然地说着,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虽然李二哥在太平镇是恶狗一条,但毕竟是自己深爱过的男人。 “哎,二哥遭了如此不测,我也是心痛不已。” 汪秀林从衣兜里掏出白手绢,拭了拭赛霜雪红红的眼睛。 赛霜雪的脸就像天上的红霞,惹得汪秀林心脏猛跳,汗毛发痒,他沉声道: “如此说来,刘小虎应该死!” “是啊,他应该死,可是我却苦无机会,杀他必须得有借口。” “否则兄弟们一定认为我怀有野心。” “你不知道那游国登游登文两个二流子把刘小虎吹得多神。” “说幸亏是他带领兄弟们在大金沟突围。” 赛霜雪气喋喋地道。 “如果真要刘小虎死,那还不容易。”汪秀林忽然放下一本正经的脸,眼光里露出一丝淫邪: “你这身子如果运用得当,让那刘小虎死百次也容易!” 汪秀林一边说,一边脱了狐皮外套,又去了毛衣。 看来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那团火了。 “如果汪主任能为我那死鬼报仇,小女子愿意做牛做马报答。” 赛霜雪娇嗲嗲地道。 “我怎么舍得你做牛做马。”汪秀林突然搂住赛霜雪的腰,凑在她耳根边,说出了恶毒的计划: “在这蚊帐后埋伏一个可靠的人,然后你就在这屋里洗澡,尔后又叫人去叫刘小虎。” “就说要对太平镇与红党有染的人来一次大清剿,他一定会来!只要他迈进你的卧室,你立即给予枪杀。” “然后一口咬定他刘小虎想奸污你,凭你在兄弟们中的地位,他们即便有些怀疑也不敢乱说。” 赛霜雪心中一动,这倒有点像当年对付汤狗尔的方法,但刘小虎毕竟不是汤狗儿。 她皱眉道: “计是好计,就怕他刘小虎不上钩,他毕竟不是等闲之辈。” “再者,就以这样一个罪名而毙了他,恐怕太平镇所有的人都会不服。” 汪秀林习惯性的用左手食指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然后狡猾的笑道: “自然,公布于外的死因不能用他强奸你的罪名。” “可以让人在街上散布流言,说他自己的枪走火自毙。” 汪秀林说出了歹毒的计划。 “好吧,就算刘小虎上钩,但是,凭我一人的力量又怎么能对付得了他呢?” 赛霜雪叹口气道。 “一人不行,那就多叫些人,关公都有走麦城的背时运呢!” 汪秀林的眼睛看着赛霜雪那高耸胸脯: “就看你舍不舍得自己了?” 赛霜雪随势倒在汪秀林的怀里,浪声道: “即便我舍得,那刘小虎也不一定稀罕啊!” “你有时候天真得很可爱,”汪秀林一边坏坏地笑,一只手不住的乱摸着: “刘小虎一进门就变成了死鬼,我是说躲在你蚊帐后的那个杀手。“ “汪主任……你这是把我当啥人了?”赛霜雪佯装嗲怒。 “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用装!”王秀林一下子把她扑倒,死死地压在床上…… 汪秀林带来的十二个随从荷枪实的站在门外,他们不知道汪秀林同赛霜雪在做什么。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自己的上司才满脸惬意、十分疲倦地从内屋走了出来。 一行人来到崔镇长的门前,打了个招呼,就阔步走出了镇公所那金光灿灿的朱红大门。 第48章 刘小虎中计牺牲 刘小虎被枪杀的噩耗使香茗楼的高先生大为震惊。 这一不幸的消息是布谷鸟凌晨一点传到香茗楼的。 布谷鸟的字条上写道: 半小时前,猎人被雪所杀,外面放信说是走火自毙,事出蹊跷,待查。 高先生自然明白这是谋杀,从李二哥死后那一刻起,他就为刘小虎的安全担忧。 害怕刘小虎的身份已暴露,果然担忧最终变成了血的事实。 他拍拍自己的头:“大意啊,大意!” 震惊悲痛之后便是苦恼和焦急,因为刘小虎就是他的直接上级。 是他与上面的唯一联系人。 布谷鸟柳飞花是刘小虎的联络员,由于组织纪律的关系,他对组织上层知道得也极少。 刘小虎的死,谁也没料到居然让高先生的后半生蒙受了不白之冤。 当前,高先生最迫切的任务就是找到组织,把太平镇所发生的一切即预测将要发生的一切上报。 寻找上级的线索只有两条,一条是柳金龙。 但是柳金龙已经在三清寨光荣地牺牲了。 唯一的希望只有派人直接到达中县寻找川东临时工委木云卜同志。 高先生一面派人去达中县,一面着手侦查刘小虎同志的真正死因。 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尚未暴露身份的布谷鸟柳飞花。 七天之后派往达中的人回来了,带回的消息让高先生大失所望。 川东临时工委已经撤销,木云卜同志的去向不明。 派去的人十分焦虑的对联络站的人说有要事要见木云卜同志。 联络站的同志十分严肃地说: “是自家人就得懂规矩,不懂规矩就不是自家人!” 大有扣下来人的架式,高先听了汇报后,决定暂时放弃寻找组织的计划。 侦查刘小虎死因的工作进展顺利,柳飞花经过几天的详细调查。 再侧面从游国登吹嘘的口中得到印证,刘小虎之死真相大白。 那是五天前的一个晚上,也就是汪秀林从太平镇回到金城县的第二天晚上。 杨国林请刘小虎在王麻子的三碗倒喝酒,说是庆祝他伤势复原。 酒至半酣,游国文神神秘秘地来了。 附在刘小虎的耳朵旁说赛霜雪找他商量对付太平镇与红党有牵连的大事。 刘小虎一听吃了一惊,然后很快若无其事的端起酒干了一杯。 自李二哥、穆方平死后,刘小虎在众兄弟们的心目中的地位便相应的高了一截。 当然,昔日的压寨夫人赛霜雪在兄弟们的眼中成了龙头老大,刘小虎位居第二。 于是兄弟们在畏惧赛霜雪的同时,对刘小虎也不敢怠慢,总是拐弯抹角的找机会巴结。 今晚这场酒宴,杨国林名为替县医院回来的刘小虎接风。 实际就是想进一步巴结,他当然不知道谋害刘小虎的计划。 那赛霜雪也是一个善于心计的女人,她知道做这等事,知道的人越少,成功的机率就越大。 这项计划只有四个人知道,一个是远在县城的汪秀林,一个是她本人。 另外两个就是游氏兄弟。 李二哥死后,刘小虎本来是有着高度警惕性的。 但是当他听到赛霜雪找他是为了太平镇红党之事后,他就没有了选择。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再者,他不得不像土匪们一样对赛霜雪表示敬畏和服从。 于是他问游国文:“深更半夜的,大嫂找我倒底有啥事?” “刘哥,大嫂的事,小的敢问么?” “她只说她六神无主,自从李二哥壮烈牺牲后,刘哥你就是她的主心骨。” “说是有急事要同你商量!” 游国文低声道。 “忙过球?先坐下来喝两杯!” 杨国林带着几分酒意拉了拉游国文:“来,坐下!坐下!” 游国文摆了摆手,苦着脸对杨国林笑道: “杨哥,小弟天生也是喜欢这泡狗尿的,只是大嫂再三吩咐。” “若我迟迟找不到刘哥,怕她会削了我一根手指,你们都晓得大嫂的脾气。” “看你这熊样!”杨国林悻悻地松了手。 “想必果真有大事。”刘小虎看了看苦着脸的游国文,然后回头对杨国林道: “杨兄,你先慢慢喝,我去去就来。” “好,我等你,如果双流子的手指真叫大嫂给剁了,我杨国林可没得多的手指头赔给他,哈哈!” 街上的平民百姓大多已关门闭户,唯有茶楼酒楼和赌坊的店铺灯火辉煌。 顾客们喧喧嚷嚷地进进出出,一些不务正事的游客们在夜的掩饰下干着自己赖以生存的营当。 镇公所的大院内寂静无声,灯火也没有平时的明亮。 每天的酉亥之际,是弟兄们最为逍遥的时刻,除值班的人外,大都出去放肆去了。 “今夜是谁值班?” 进了镇公所大门,刘小虎看着院内挂着的一盏灰暗的烛灯,皱着眉侧头问。 他昨天才从县医院回来,一切有关公务勤杂方面的事概由赛霜雪和杨国林、龙尚清安排,所以有此一问。 “是我和哥哥,侄儿突然得了毛病,哥哥刚才请假回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游国文哈着腰,笑着解释。 穿过戏楼,越过宽阔的院坝,上十二级石梯。 再越过一个较小的石坝,往右上五级石梯,再上五步木楼。 刘小虎就站在了赛霜雪的厢房外,他轻轻叩门: “是大嫂叫我吗?” 外间燃着一支蜡烛,里间也燃着一支,窗外有风吹过。 烛影摇曳,灯光时明时暗。 只听得赛霜雪在内室叫道: “小虎兄弟,你到哪儿鬼混去了,这天大的事……快进来,崔镇长已等得不及了。” 刘小虎听说崔镇长也在里面,就一步跨了进去,径直步入内室。 一踏赛霜雪的卧室,他就浑身惊呆了,整个身子就木桩似的钉在那里。 只见烛光下,赛霜雪那白亮亮的身子坐在屋中一个大木盆里。 “不好,我中了这婆娘的计!”刘小虎暗叫一声,酒已醒了大半。 一面拔枪,一面往后退。 但是一切都晚了,只见蚊帐后面吐出一长串火舌。 罪恶的子弹射进了刘小虎那坚实的胸膛。 他摇晃了两下,然后瞪着大大的眼睛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手中的枪至死都紧紧握在他手中。 埋伏在蚊帐后的游国登心惊胆颤地把头探了出来。 傻歪着脑袋问木盆里的赛霜雪,颤声道: “死了么……死了么?” “看你那死相,还不快出去!” 赛霜雪瞪了游国登一眼,游国登就提着枪跑到内室的门外站定。 好似他听到枪声刚从外面奔进来一样。 赛霜雪披了浴巾,走到刘小虎的尸体面前。 借用他的手和手中的枪对准床铺就是一阵乱射。 然后从枕头上拿起游国登刚才射击过的她的快慢枪。 枪垂膝前,头垂胸前,泪流满面,一副伤痛欲绝的模样。 第49章 遭奸计好汉蒙冤 枪声惊动了留在镇公所大院的所有人。 首先赶到的是罗振擂、龙尚清、崔镇长。 自卫中队队长罗振擂提着枪率先来到门口,劈头道: “游国登,发生啥事了?” 游国登看了看罗振擂,摇了摇头道: “我不敢乱说,队长请进屋问大嫂吧。” 罗队长回头望了望崔镇长,然后对身后的龙尚清等兄弟手一挥: “走,大家进去看看!” 说完就一步跨了进去。 大家进屋一下呆了,他们看到屋中央一个大木盆还在冒着热气,木盆周围的楼板上溅了一圈水。 刘小虎马蜂窝一般的尸体直挺挺地躺着,鲜血染红了衣服。 双眼鼓鼓,右手死死握住一支德国快慢机。 见有人进来,坐在床上裹着浴巾泪流满面的赛霜雪把手中的枪“咚”的一声扔在楼板上,然后掩面恸哭道: “我的李二哥哦,你走了,留下我孤零零的一人任人欺侮。” 外面一班兄弟还在不知好歹的往里挤,游国文和龙尚清死死拦在门口。 罗振擂把枪别在裤带上,走过去看了看刘小虎的尸体,然后对赛霜雪道: “大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赛霜雪止住了悲声,哽咽道: “刘……刘小虎不是人,二哥对他一直不薄,却没想到今天他喝了酒,趁我洗澡……他要……” 话未说完,人又嚎开了。 罗振擂满脸狐疑看了一阵,然后踢了刘小虎的尸体一脚,骂了声: “狗东西该死,连大嫂的主意也敢打!” 骂完后回身对门旁的游国登吼道: “游国登,我日你娘,叫你他妈的值班保护大嫂,你他妈的耍锤子去了!” “罗队长,”游国登苦着脸道: “我也不是偷懒,是我的儿子突然发病,回了一趟家。” “这不刚刚回来,听到枪声就进了大嫂的房……” “啪……啪……”罗振擂闪电般的甩出两耳光,打得游国登火冒金星: “什么,你还进了大嫂的房?信不信,老子给你点天灯!” “事也不怨他”,赛霜雪见罗振擂打游国登,高声哭泣道: “罗队长啊,国登没有错,错就错二哥瞎了眼。“ ”我也瞎了眼,留下了刘小虎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好了,大嫂……”罗振擂道: “事情都出了,刘小虎也死了,你就不要再伤心了。” “大嫂的清白最重要,我看这事……” 罗振擂说到一半,不再往下说,只是用眼睛看着赛霜雪。 赛霜雪叹一声,抹着眼泪: “哎,事到如今,罗队长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是,大嫂!”罗振擂见赛霜雪发了话,用手摸了摸头,干咳两声。 转身对门边的兄弟们沉声道: “兄弟们听着,相信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平时和兄弟们相处不错的刘小虎居然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死不足惜。” “而大嫂的清白才是重要的,今晚这件事谁也不许提。” “对外一致只说刘小虎酒后枪支走火而自毙。” “如果谁敢在太平镇胡言乱语让大嫂难堪,我罗振国第一个把他搁倒在地。” 大家面面相觑,知道事情有诈,但不敢出声。 龙尚清在一旁助威道: “都听到没有!” 众人才大声回道:“听到了!” 这时杨国林也被兄弟从三碗倒叫了回来。 他一进门看见血泊中的刘小虎和坐在床上裹着浴巾的赛霜雪。 赶紧回头直愣愣地望着罗振擂,显然他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罗振擂指了指杨国林,摇着头道: “都是你杨国林惹的祸,你看好端端的去什么三碗倒喝酒?” “刘小虎喝高了,居然对大嫂……哎!” “这……小虎哥怎会?”杨国林道。 “妈的,你还说?”罗振擂抽了杨国林一个嘴巴子。 “好歹大家兄弟一场,刘小虎也是酒后乱性,人死无过,祸是你惹的。” “赶快吩咐几个兄弟扛口棺材回来,把尸体抬到死亡谷埋了,听到了没有?” 罗振擂对着杨国林大吼道。 崔镇长回到自己的寝室闷坐了半天,突然拿出一瓶酒来,一口气吹了半瓶。 然后长叹道:“鸡飞狗跳,何时是头!” 说完就合衣躺在床上睡着了。 在龙尚清的指挥下,弟兄们就在上街王木匠的铺子里购了一具上等柏木棺材,将刘小虎的尸体装了进去。 然后由八个弟兄连夜抬到死亡谷谷口埋了。 坟头恰好与对面斜坡上的李二哥相对,没有请阴阳道士看地。 也没有敲锣打鼓、燃纸烛放鞭炮,更没有人为他留下一滴清泪。 刘小虎宛若天上一颗无名的流星,从浑浊的太平镇上空划过,然后就死寂般地落在坟茔累累地死亡谷。 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他的墓前才树起了一块青光闪闪的石碑,碑志铭: 刘小虎同志,一九二三年生,原籍武池县人,一九四一加入红党,任川东临时工委保卫科副科长。 一九四二年春奉命潜入三清寨卧底,在敌人的尖刀下屡建奇功,于一九四八年被白党金城县“戡乱救国委员会”谋害…… 事隔三十多年,纸烛和鞭炮才公开地在这位曾经年轻的地下红党人员的坟前燃放。 东方发白,龙尚清等人才从死亡谷回到镇公所。 赛霜雪也通宵未眠,她暗自庆幸选择罗振擂当自卫队队长算是选对了。 谋杀刘小虎的计划罗振擂并不知晓,但他宣布的“刘小虎枪支走火自毙”却与自己的计划不谋而合。 这使她有些自豪,更有少许感激。 一大早,在自己的屋内,赛霜雪召见了罗振擂: “罗队长,多亏你为我做主,今日你派两个兄弟在大门值班就是,这楼阁白天是不须留岗的,” 她一边说一边从床头枕头下拿出一摞大洋: “拿去和兄弟们到三碗倒喝几盅,都辛苦了!” “多谢大嫂赏赐。”罗振擂毕恭毕敬地接过大洋。 “哦,对了,”赛霜雪顿了一下: “你叫游双流子过来,我有话要问他两兄弟。”罗振擂点头转身离去。 游国文,游国登来到门口,赛霜雪没有理会他俩,而是径直走到楼廊。 默默地看着罗振擂在院子下面召集兄弟去三碗倒喝酒。 直到所有的兄弟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走出镇公所大门后,赛霜雪才返身回屋。 “游国文,你守在这门口,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游国登你随我进屋。” “是!”游国文双腿并立,作了一个敬礼的姿势。 游国登心惊胆颤地进了屋,赛霜雪就反手闩了大门,然后慢慢地解除衣上的钮扣…… 第50章 真是风水轮流转 “大嫂……你这……”游国登一下子惊呆了。 “少他妈跟我装蒜,”赛霜雪冷笑道: “你昨晚拿着枪在床后发抖,冒死杀掉刘小虎,不为的就是老娘的身子么?” 这笔买卖是赛霜雪事先说好的。 毕竟游氏兄弟是用性命做赌注,到最后都是赛霜雪占尽了便宜。 她要的这个杀手必须具备两点:一是要敢于对刘小虎下毒手。 二是这个杀手还得有一张中看的脸蛋,不然骑在自己的身上会倒胃口。 后一个条件游国登天生具备,即使她赛霜雪不拿他当枪使,不用他谋害刘小虎。 她这匹耐不住寂寞的母马也是乐意让他骑一骑的。 马不让骑就四肢无力。 这是李二哥爬在她肚皮上常说的一句戏言,赛霜雪越嚼越有味道。 “她既可以为你俩卖命,又可以为你解渴。” “压寨夫人,这天大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这是那天汪秀林趴在她身上对她的开导。 汪秀林走后的次日清晨,赛霜雪就叫来了游国登兄弟二人。 “大嫂一清早把我们兄弟叫来,不知有何美事差遣?” 游国登站在赛霜雪背后道。 赛霜雪刚起床,正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梳妆。 全身上下只穿着一套紧绷绷的贴身内衣。 游国登从镜子里看到了赛霜雪的胸脯随着她手上下而窜来窜去的两只兔子。 从镜子里看到游国登那张白的毫无血色的脸,赛霜雪慢慢地回过头。 嫩笋般的脚尖点了点床前两张红木椅,柔声道: “你兄弟俩别像木桩一样站着呀,先坐下再说。” “谢谢大嫂!” 游国登兄弟相互对望一眼,然后十分谨慎地在红木椅上坐了。 赛霜雪道:“二哥生前对你们怎么样?” 游国登、游国文相互看一眼,哥哥游国登道: “二哥对我兄弟来说,犹如再生父母。” “没有二哥,我兄弟俩现在哪里能吃上皇粮。” 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是一股恨意,秀秀和兰兰的事,这怎么能忘记。 “好,很好,昨天夜里,二哥托梦给我,要让你兄弟二人为他办一件事,不知你俩肯与不肯。” 赛霜雪锐利的眼光盯着游氏兄弟道。 游国登脸色一变: “有这等事?二哥还有什么心愿没了?” “昨天夜里,二哥回来告诉我,他是被刘小虎杀害的。”赛霜雪冷冷地道。 “大嫂,”游国文颤声道: “有这等事?这人命关天的玩笑是开不得,那天晚上我们兄弟俩也同二哥在一起。” “那汪秀林不是也说,是大营山红党杀害的二哥么?” “游国文,游国登,枉二哥对你哥俩好!”赛霜雪厉声道: “好歹你兄弟也是咱太平镇有些胆识的人,刘小虎一个障眼法,就把他们给耍了?” “没想你俩也是非不辩,实话给你说吧,刘小虎的下一目标就是你们兄弟俩。” 兄弟二人同时一惊,全身乏软,啵、啵两声,不约而同的跪在了地板上,齐声颤道: “恕我们兄弟迟钝,请大嫂把话说明白,不要搞得我兄弟心惊胆颤的。” “起来!”赛霜雪笑了笑,两只春笋般的脚尖分左右对他二人一点: “看你俩一副熊样,那像吃皇粮拿供奉的自卫中队。” 兄弟二人战战兢兢各自坐在原来的椅子上。 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赛霜雪这一怒一笑为的是哪般。 赛霜雪看了看满头雾水的兄弟俩,从藤椅上站起来,微笑着道: “你们兄弟今年多大了?” 兄弟二人听后面面相觑,不知赛霜雪问这话是何意,迟疑了半刻,游国登硬头皮道: “我今年二十七,国文二十五。” “哦,如此来说,我们年纪倒也相若。” 赛霜雪转身从衣架上取下那件鹅黄绒长大衣披在身上,坐到床沿一动不动。 过了良久,她才道: “当初李二哥订购的枪支弹药在大金沟被劫,去三清寨剿匪的路上被人暗算。” “这两码事,事先只有我、李二哥、刘小虎、穆方平知晓” “这说明我们四人中有一人是奸细,劫我们的枪支是谁?伏击我们的是谁?” “李二哥和穆方平在撤退中遭人暗算,这又是谁?” “是死去的李二哥和穆方平,还是我赛霜雪?” “桩桩事件得出一个结论,这所有一切都是刘小虎在中间捣鬼。” “刘小虎与李二哥没有过节,与穆方平也没有夙怨,与所有的兄弟都不曾结下梁子。” “他为什么要这样狠毒?答案只有一个,刘小虎不是红党,就一定是被红党收买了。” 赛霜雪一气说完,说得有条不紊。 游氏兄弟把遭受伏击的事前前后后仔细一想,额头上不由渗出了冷汗。 游国登道:“嫂嫂分析得有理,我们现在怎么办?” “杀了他,”赛霜咬牙切齿地道: “一则是为二哥报仇,二则是兄弟们着想,如果不除掉他……” “迟早有一天我们所有的兄弟都将死在他手里,包括你俩。” 游国文把胸口一拍: “杀了他个舅子,只要大嫂发一句话,我与哥哥立马去把他干了。” “日她娘,老子差点就被他给骗了!” “好,自卫中队也就你哥俩有这胆,事成之后嫂嫂会好好感谢感谢两位兄弟的!”赛霜雪微笑着道。 游国登看着赛霜那鼓鼓的胸脯,忽然有了一种想入非非的感觉。 他满脑子又想起了李二哥弄兰兰的往事。 不由恶从胆边生,脱口道: “我不想大嫂的感谢,只要大嫂……” 他盯着赛霜雪那张似笑非笑、难以捉摸的脸,不敢再往下说。 赛霜雪淡淡一笑,和蔼地道: “别怕,往下说,只要能为二哥和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只要我赛霜雪身上有的,你想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我……事成之后,我只要大嫂让我搂抱一回,即便是死也瞑目了。” 游国登象咽下一个核桃,十分艰难地伸着脖子。 一旁的游国文被哥哥的话吓得脸青眉黑,坐在那里心中直打鼓。 生怕赛霜雪一个不高兴把他兄弟俩废了。 倒是赛霜雪表现得若无其事,她冲游国文一笑: “你哥表态了,你呢?你想要啥?” 游国文从她的脸上得到了鼓舞,他也想起了李二哥搞他秀秀的那一幕,于是硬着头皮道: “为嫂嫂效命是我的本份,我那敢与嫂嫂讨价还价。” “果大嫂高兴,也让兄弟抱一回,我这条命就算交给嫂嫂你了。” 赛霜雪嘻嘻一笑,走到他二人中间,用手拍拍自己圆鼓鼓的小腹: “看来我这块被别人犁耙过千百回的破田,在你哥俩眼中还算一块风水宝地,比你们的性命还重要,好得很。” 她把汪秀林密授给她的计策全部抖了出来,并作了更为详细的部署,最后她强调道: “此事只有我们三人晓得,漏了半点风声,别说我饶不了你。” “就算红党也可以随时叫你俩的脑袋搬家!” 色胆包天的游氏双流子受命而去,一张死亡之网悄无声息地罩住了刘小虎。 后来刘小虎的丧葬,丧葬后由罗振擂带领除了游氏兄弟以外的所有人去三碗倒酒楼喝酒,都是这幕惨剧中的一部分。 游国登无名火冒,他又想起自己只给兰兰开个张,第二天李二哥就当着他的面将兰兰弄进他的房去 于是一股报复的欲火油燃而生,他咬着牙,扑向了赛霜雪。 完事后,弟弟游国文进了屋又爬了赛霜雪的床…… 这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第51章 孙排长见色起心 次日,整个太平镇都沸腾了。 李二哥身边坐第三把交椅的土匪刘小虎昨夜醉酒导致枪支走火自毙!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无不称快: “好,死得好,老大李二哥老二穆方平,现在又是老三刘小虎赴了后尘。” “看来阎王早就给他们排了队,下次总该轮到那个妖精婆了!” 刘小虎的死因已经完全查清,面对与上级失去了联系的严峻情况,经过反复考虑,高先生果断而神速地成立了“太平镇临时支部”。 临时支委由三人组成:吴亦高、黄五尔、柳飞花,选举了吴亦高为临时支书。 在他的领导下,支部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壮大组织,秘密发展红党党员。 第一批发展了早就走到革命阵营中的柳金史、柳玉叶。 第二批有吴奉民、唐松林,第三批是崔镇长崔春风同吴可。 吴奉民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庄稼汉,识字,一般的文章都能勉强读通,却一个字也不会写。 他个子矮小,精悍,忠厚老实,家就在太平镇上场口的公路对面,他是柳飞花儿时的朋友。 常到他家中去玩,柳飞花就给他讲穷人要翻身和怎样才能翻身的道理,讲红党的宗旨。 吴奉民多次要求加入,柳飞花也向刘小虎转告了他的愿望,但刘小虎考虑太平镇的形势太过复杂,说再过一段时间再说。 唐松林四十来岁,是镇公所的通信员,所谓通信员就是传递镇公所到各保的通知和在街上鸣锣通知。 陪伴唐松林的是一面破锣和一根木棒,那根木棒已经有十多年的历史,被他捏得油光闪亮夜放腊光。 有了那面铜锣就有了那根木棒,如今铜锣已经破了,木棒也短了许细了许。 镇公所的官老太爷们换了一茬又茬,只有他这个通信员似铁打铜铸的一般,未挪动半步。 唐松林的舌头比常人大了一些,吐词总是含糊不清,时常闹些笑话。 数十年后,太平镇人常常学舌当年的唐松林,博得旁众一笑,正因为他外表憨厚,言词模糊,镇公所的人才没有把他看起眼。 实际上他思维却很敏捷,思想也比常人进步,是高先生在镇公所布的一个眼线。 一旦有什么重要情况,他总是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主动向高先生报告。 当然在他没加入红党之前,他并不确定高先生是一个老练的地下红党,但是他凭第六感觉高先生应该与红党有关。 所以曾多次明确表示:“高先生,如果你是系(是)红党,把我也弄进去,我不怕砍脑壳,更不怕坐牢!” 临时支部第二个重大决策是成立了“太平镇地下武装队”。 这个建议是柳飞花提出的,很快得到了支部的同意。 支部利用柳家在太平镇的声望,由史老虎和柳玉叶对散发在族人手中的枪支进行了清查,并对其他可以信赖的外姓枪支也进行了登记。 最后筛选取了二十二名思想进步、历史清白、服从组织纪律的人员做为“地下武装队”成员。 在支部的直接领导下,随时准备以革命的武装对付反革命武装。 出乎高先生意料的是,镇公所自卫中队成立不到两个月,就大张旗鼓地对太平镇所属各保进行了规模空前的大清洗。 这是太平镇有史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搞得太平镇人人自危。 这次大清洗是金城县“戡乱建国委员会”发起的“梳篦清乡”运动。 目标主要是震慑分散在乡镇的红党和先进分子,同时收缴散落在民众手中的各种枪械武器。 这次运动来势迅猛,它以驻县白军七二六团为强硬支柱,采取梳篦头发的方式。 对各保各甲各各村各户梳了又篦、篦了又梳,逐户逐人进行排队划线,对可疑人物概不放过。 连一向被太平镇人视为禁地的香茗楼和族长柳百成的大院也没有放过,其力度可想而知。 此次行动前夕,驻县白军七二六团派了三人来到太平镇,一个是排长孙书。 他身材伟岸,长得十分周正,另外两个是孙书的随从,一个叫向山,一个叫张平生。 他们三人奉团部的命令来太平镇指挥“梳篦清乡”运动。 一到镇公所,他们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进崔镇长的办公室,向崔镇长出示了公函。 崔镇长深知当兵的人不好惹,自然不敢怠慢,亲自泡茶递水,并吩咐下人准备酒饭。 “崔镇长先别张罗,”孙排长摘下墨镜,用一方白手巾拭着镜片,不疾不缓地道: “早饭我们已经吃过了,咱们公事要急,把镇自卫中队几个头目叫来,咱们先开一个会!” 崔镇长立即唤来唐松林,对他道:“快去叫赛总管,让她带上自卫队罗队长、龙副队长来我办公室。” 唐松林眼睛一眨一眨:“门(明)白!”说完转身离去。 崔镇长就陪着孙排长三人在办公室饮茶,办公室与崔镇长的寝室仅一墙之隔,进深三丈,里面靠左摆着两只黑亮的的文柜。 文柜前是一张书案一把木椅,再进去就有一张乒乓台大小的木桌,四边列着长四尺许的木条椅,在唐松林的打理下,桌椅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不一会儿罗振擂、赛霜雪、杨国林、龙尚清四个头目来了。 罗振擂第一个踏进屋,他抬头看到三个马靴崭新枪套贼亮皮带贼亮帽上的青天白日徽也贼亮的军人。 再看看自己的布鞋乌黑的绑腿油黑的腰带和松松拉拉没有枪套的两支枪,顿感自惭形秽。 赛霜雪走在最后,她一进门,孙排长便习惯性地摘下墨镜,一对圆而大的眼珠子顿时也变变得贼亮,几乎放出异彩。 赛霜雪的桃花眼毫无示弱,勾勾地回应着,使得孙排长很不自在的清咳一声,将目光转向他的两个属下: “两位兄弟去外面巡视一下,不准任何人进来。” 向山和张平生两腿平立,敬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军礼,大声应道:“是!” 崔镇长把前面的罗振国、龙尚清、杨国林、一一介绍给孙排长。 又把孙排长介绍给他们,安排他们三人坐好后,才介绍赛霜雪。 孙排长一听,啪地给赛霜雪敬了一个军礼: “原来是为党国殉职的前太平镇护乡团团总李元吉的夫人,失敬,失敬,果然女中豪杰!” 赛霜雪眼睛一亮,小嘴一启,赶紧脆生生地道:“那里,孙排长多礼了,我小女子如何经受得起。” “经受得起,经受得起,来,坐!” 孙排长招呼赛霜在自己的侧位坐下,斗大的眼珠在她全身晃来晃去:“听汪秀林夸赞过夫人。” 赛霜雪一听到汪秀林,那张白荷似的脸刹那变得像三月粉红的桃花,心中暗道:莫非那该死的东西把和自己上床的事儿也告诉了这位潇洒的军人? 这男人,真没有一个好东西,总喜欢把自己某夜彻透骨髓的销魂做为在别人面前吹捧的本钱! 第52章 山雨欲来风满镇 待崔镇长介绍完孙排长,说出孙排长的来意,赛霜雪便笑盈盈道:“原来孙排长为党国大事而来,我等自然听差调遣。” 说完转身问崔镇长:“崔镇长,不知午饭安排没?” 崔镇长点点头:“我已吩咐柳飞花在准备。” “孙排长一行辛苦了,咱们可得好好招待,依我看干脆让三碗倒的王麻子准备一桌,钱我来出。” “果然是个爽快的女中豪杰。”孙排长笑了笑,道:“承蒙夫人看得起,我孙书代另外两位弟兄谢了!” 赛霜雪笑道:“今天小女子一定陪孙排长好好喝两杯。” “好!”孙排长应一声,宣布开会,首先讲了这次“梳篦清乡”目的: “近段时间金城县红党活动频繁,他们怂恿农民抗粮抗捐,我们要把这些与政府作对的刁民像梳篦头上的虱子一样把他们清除掉,最后拔出萝卜带出泥,把红党一网打尽!” 经过一番议论,太平场镇及乡下各保共列出二十多户梳篦对象,孙排长看完名单后,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二十多户中间,既没有香茗楼的吴亦高,也没有财大气粗的柳玉常,更没有一跺脚太平镇都会抖两抖的柳百成。 原来在来太平镇之前,他就听汪秀林说起过太平镇,说到了高先生,说到了太平镇的柳家,说他们长期与政府作对,有重大通红嫌疑。 像高先生、柳百成、柳玉常这些在县城都有名的人物,罗振擂等人怎敢指名道姓的提出来。 他们十分清楚这些人的底细,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李二哥都不敢得罪的人物,他们又怎敢得罪? 李二哥砍柳家的柏树,李二哥活埋唐火炮,李二哥想剿红党柳金龙却横尸半路。 当然他们也听穆方平讲过族长柳百成那只神鬼莫测的铜烟杆。 这所有的一切无一不是告诉大家“太平镇的柳摘不得”之说之所以流传到今天,并不是没有道理。 孙排长不是太平镇人,他命令一下就拍拍屁股走人,留下来棘手的事还不是归他自卫中队去办。 所以罗振国等人十分谨慎,在会议中丝毫没有提及到柳家和吴亦高。 “怎么,就这么二十几户?再重的重点就没有了?” 孙排长听完大家的汇报,笑了笑,然后掏出一个金灿灿的烟盒一按,只听得“啪”的一声,一支烟就自动弹了出来。 他一口衔了,又掏出一个同样金灿灿的小盒子,一按就窜出一条绿火。 孙排长深吸一口,才将烟盒逐一向崔镇长、赛霜雪等人递过去:“来,来,品尝一下,资格的红炮台。” 都是烟鬼,都想开洋晕,五个人没有一个谦虚的,都接了一根刁在嘴上。 孙排长只为赛霜雪特意点了火,她说了一声谢谢,就猛吸一口,红鲤鱼似的小嘴一张,脖了一扬,一连吐出八个相连的浑圆烟圈。 孙排长毛耸耸的嘴唇一摄,咝的一声,吐出一根蓝丝,箭一般穿过地赛霜雪那八个圆圆的烟圈。 罗振擂不由拍手笑赞:“配合得好,配合得好!” 赛霜雪脸一红,斜剜了罗振擂一眼,然后吃笑着看着孙排长。 崔镇长、龙尚清等人不失时机的道:“好烟,孙排长烟真是好烟。” “啪”的一声,孙排长将烟盒拍在桌子上,脸一沉: “你们都装吧?‘戡委’汪副主任汪秀林跟我说过,太平镇有个叫吴亦高的人,人称高先。” “听说此人是个厉害的角,也是一个十分神秘的人物,有重大通红嫌疑,你们为啥没有将他列入重点户?” 在座的人听后面面相觑,不吭一声,原来这个鬼精灵的孙排长心里早有了底。 既然太平镇香茗楼的高先生都成了孙排长清理的对象,那还有谁家不能动? 赛霜雪想到了惨死的李二哥,李二哥曾说过太平镇除了高先生外就算族长柳百成和大财东柳玉常是他们的死对头。 如果他们弄不死对方,那么对方迟早有一天会弄死他们。 她十分清楚高先生、柳百成、柳玉常是连着一气的,动了高先生也就表示对太平镇柳家公开宣战。 在冷静的思索中,赛霜雪突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问题:李二哥的死,会不会同柳氏家族的枪有关呢? 都说是大营山的红党打的李二哥的伏击,但为什么伏击他们的人能够速战速撤,对小金沟的地形是如此的熟悉? 还有大营山离太平镇少说也有上百公里,红党有那么大能耐到达人生地不熟的小金沟打李二哥一个措手不及? 想到了这里,赛霜雪眼睛一亮,对孙排长道: “除了高先生外,柳家的族长柳百成有五个儿子,都有家伙,在柳玉常二太太的葬礼上,李二哥亲眼见过。” “他家与红党柳金龙是亲房,柳金龙又是高先生的大舅子,弄高先生,就必须把这柳家也弄倒。” “还是夫人有大将风度,”孙排长扫了默不出声的罗振擂等人一眼,一拍桌子:“弄,全弄,柳百成和柳玉常这两家我也听汪秀林副主任说过,全都是刁民。” 见孙排长说得如此果断,身为自卫中队队长的罗振擂也来了熊胆: “还有那史老虎、贾豆腐两家也得查一查,他们和高先生是一把萝卜菜。” “对,下街杂货铺的柳金彪,外号铁公鸡,是高先生的三舅子,也该整治整治,那狗日的家有钱。” 龙尚清见罗振擂开了口,自己也不甘落后。 就连平胆小怕事的杨国林也提出了一个人选: “三碗倒酒楼的王麻子,平时把高先生视作亲生老子,我看他也有问题。” 这就像刨地瓜,不一全会儿就连出一大串,这些全都是刚才那二十多户没有的,孙排长兴致明显地高涨了起来,他点燃一支烟: “好,就这样,就像挖藕一样,顺根刨,对嫌疑人一个也不能漏掉!” 所有的人都发了言,只有崔镇长默不出声,赛霜雪别有用心的瞄了他一眼,他才斯条慢礼道: “上街那糖果店老板汪秀德,平时和高先生往来密切,到了烟酒不分的地步,我看……” “崔镇长!”孙排长的脸色一下阴了下来: “我来的时候汪秀林副主任有交待,他大哥汪秀德同高先生只是普通的交往。” “不能把同高先生有来往的人都认定是同他走一条路子的,我们这次清乡的目标是敌人,不是自家人。” 崔镇长赶紧把手一拱:“孙排长说得是,恕我一时糊涂,还请多多包涵。” 赛霜雪明白崔镇长的用意,他把汪秀德拉进去,一则不伤及他人,二则还想利用汪秀德替高先生开脱。 说汪秀德同高先关系密切,反过来就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如果高先生有问题,那么汪秀德一定有问题。 崔镇长知道,不管汪秀德有没有问题,只要有金城县汪秀林替他顶起,他就绝对没有问题,毕竟他们是同胞兄弟。 但是狡猾的孙排长却一下把话说断了,既为汪秀德开脱嫌疑,又把高先生的问题定死。 第53章 遇险境临危不乱 会议开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事情也搞得差不多了。 这时向山进来向孙排长报告说有个叫柳飞花的厨子说酒菜备齐了,问啥时候、在什么地方开饭? 孙排长掏出一只银灿灿的怀表看了看,对向山说道:“就在这里,马上开饭!” 军人到底有军人的作风,做事一向雷厉风行。 午饭后也不休息,就命令罗振擂纠合自卫中队整装出发。 散席前二十分钟崔镇长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经过厨房时,将一张纸条悄悄塞给了柳飞花。 先前他示意唐松林去告知高先生县上来了三名军人,但不知其具体意图。 后来放心不下高先生,就在厕所里把孙排长来的目的用暗语简单的写了出来,并交给了柳飞花,叮嘱道: “快去香茗楼把它亲手交给高先生。” 柳飞花二话不说,溜出后门,绕场后迂回到香茗楼后门。 偷偷溜进去将纸条交给高先生,然后又悄悄返回镇公所。 此时镇公所的大坝里已集结了自卫中队四十多名队员。 恰逢太平镇赶集,当时香茗楼的茶客不少,楼上楼下满座。 黄五尔和吴可忙得不可开交,黄五尔执壶看火烧水,吴可收钱算帐兼执壶。 高先生从柳飞花手中接过字条展开:“鼠疫立马流行,全家老幼回避!” 他立即将吴可和黄五尔叫到后院,吩咐道: “情况紧急,话不多说,黄五尔立即去隐藏武器弹药!” 黄五尔听后转身就走,高先生又回头对吴可道: “大哥快将金玉那口红色皮箱从后门扛到学校交给她,那里是她的金银首饰,值四十多支快慢枪。” “让她把箱子藏在柳老先生的屋子里,他好歹也是太平镇一方学府的领导,纵然那些土匪敢去搜金玉的家,也必不敢去搜老先生的家。” “后门过去十多步就到了学堂,快去快回,回来立即给我封两摞大洋。” “一摞五十,一摞一百,待那帮强盗来了,你就把它同茶水一起端来交给我,我自有用处。” 吴可点头,立即按高先生的吩咐去做,高先生一撩长袍,进了正屋,直奔楼上雅座。 楼上那些茶客以吃茶为名,赌博为实。 这些人大多是惯赌,都是香茗楼的老面孔。 高先生上得楼来,顾不得同他们打招呼,就直奔临窗靠街的一桌。 他们都是场前场后的熟人,不务正业的二杆子。 平时手头拮据的时候常伸手向高先生借,高先生总会毫不犹豫给点。 还,高先生就收下,不还,高先生也不过问。 现在情况特急,尚无可信任的人能用,高先生想到了这拨二杆子。 他走过去将两个看牌的拍到一边,一人塞了一个大洋,低声道: “请两位兄弟到楼下帮我添下茶水,忙也就一阵子。” 看着光亮的银元,两个人喜出望外,奔下楼梯各自抄起一把长嘴大铜壶,有板有眼的吆喝着穿梭于茶客之间。 高先生左手一把按了桌子中央的纸牌,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摞白晃晃的大洋。 每份两个逐一放在四个赌鬼面前,扫视着他们惊诧的目光,小声道: “求四位小兄弟跑一跑腿,你们分头去通知一下柳百成、柳玉常、史老虎同柳金彪。” “就说县上来了罗广文的部下率自卫队去抄他们的家,叫他们快作准备。” “街上近,通知柳金彪的兄弟顺便去给贾豆腐和王麻子支个声,此事非同小可,都是街坊邻居,请四位兄弟辛苦一趟。” “你们不显眼,也就不碍事,今后你们的事就是我吴亦高的事。” 四个赌鬼平时就佩服高先生的胆量和为人,所以二话不说,丢了牌,抓起面前的两个大洋疾步下楼。 高先生这才舒口气,不慌不忙地下楼,。 见黄五尔从容地在灶前添柴加水,吴可一本正经的在柜台前拨着算盘珠子,就明白他们的事已搞定了。 高先生来到后院,刚到房门就见屋里坐着金玉,他一声不吭的拉了她就往后院小门走去: “刚才我忘了吩咐大哥叫你不要回来,你是柳金龙的妹妹,在这里反而会生出一些枝节,快回学校把《红楼梦》再翻一翻吧!” 不由分说,硬将金玉推出了门外,随手栓紧了门栓。 孙排长采纳了赛霜雪的建议,将队伍分为五拨,第一拨由龙尚清带队,孙排长亲自压阵,率八名弟兄直闯香茗楼。 第二拨由罗振擂带队,向山压阵,带五名兄弟先先找史老虎,继而直扑柳金彪的杂货铺。 第三组由游国登带队,率十名弟兄分两组行动,一组包围贾豆腐的豆腐坊,一组包围王麻子的三碗倒酒楼,待孙排长和向山来时再采取行动。 第四拨由杨国林带队,张平生压阵,率五名兄弟赶赴小金沟柳老爷柳玉常的家。 杨国林一听,马上哭丧着脸请求孙排长: “孙排长,还是请崔镇长带队吧,不然您前脚一走,兄弟们的吃饭的家伙就搬家了!” 孙排长眼一翻,瞪着杨国林:“你敢不执行军令?” 杨国林再也不敢出声,赛霜雪这时道: “那柳玉常是个蛮不讲理的老家伙,请孙排长答应他的请求,让崔镇长同他走一趟吧。” “好,依了他,就让崔镇长辛苦一趟!”孙排长看了赛霜一眼,点着头道。 第五拨人马最多,共十四人,由游国文带队,直接包围柳家大沟柳百成的大院。 等张平生的人马从柳玉常家返回时一同对柳百成采取行动。 调拨完毕,孙排长沉声道: “今天就把这几个钉子户拔掉,余下那些乡间散户就不足挂齿了!” “大家按计划小心行事,有什么异外情况立即派人报告给我,三天之内一定清查完毕,出发!” 他手一挥,自卫队的人员就心惊胆颤地出发了。 高先生将金玉推出后院,前庭便传来了一阵喧嚣之声。 他不慌不慌地抄起白铜水烟壶,吹燃火捻咕咕吸了起来。 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就见一名荷枪实弹的自卫队员飞快跑过去把住了后院的小门。 大门外传来龙尚清那粗犷的声音: “各位乡邻,各位茶客不要乱动,打牌的喝茶的,该干啥就干啥,不必惊惶,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拜会香茗楼的老板高先生。” 孙排长叫两个人封住大门,自己拔枪在手高声道:“事情未完之前,谁敢乱动一步,老子就毙了谁!” 一时间茶客赌徒们都屏声静气,看着这个全身武装的军人连屁也不敢放,整个大厅像死一样寂静。 高先生搁下烟杆,从容不迫迎了出去,见到龙尚清和孙排长,双拳一抱: “不知长官和龙副队长及各位兄弟大驾光临,请楼上雅座看茶!” 龙尚清还未说话,孙排长就冷冷地对高先生道: “你就是太平镇人称高先生的吴亦高?” “那都是乡人的戏称,先生不敢当,草民吴亦高正是,不知长官驾到,有失远迎!”吴亦高拱手道。 “好,爽快,”孙排长摘下墨镜,四处打量了一下,戴上眼镜,慢慢道: “今天本座没有品茶的雅性,我是公事公办!” 第54章 应对自如的先生 高先生一提长袍,手一摆:“有何公事,还请长官进屋再说!” 孙排长嗯了一声,然后一声不吭地进了院子。 七八个自卫队员像哈巴狗似地跟在他后面。 一众人来到后院坝中的桂花树下,龙尚清这才抱拳对高先生道: “这位是上峰派来我镇指挥‘戡乱建国运动’的国军代表孙排长。” “兄弟我仅是公事公办,有不敬之处还望高先生见谅才是。” “龙队长客气了,既然上峰有令,你就秉公执事好了,不必拘泥。” 高先生先冲龙尚清回过一礼,然后赶紧抱拳对孙排长道: “欢迎孙长官,而今匪患横流,民不安生,这等好事我吴某定当积极配合才是。” 孙排长把手一摆,打断高先生的话,然后又习惯性地摘下眼镜用一方白净的手帕拭了拭,正正当当的往鼻梁上一架,才慢吞吞地对身后龙尚清道: “龙队长,仔细地给我搜,一只蚂蚁也不要放过!” 一拨自卫队员便争先抢进屋里,翻箱倒柜地折腾起来。 这时吴可用托盘端了三杯香茗和两摞红纸封好的大洋来到高先生面前恭敬而立。 高先生见孙排长的两眼直愣愣地往吴可的托盘上看去,立即沉声对吴可道: “这是喝茶的地方么?还不送进客厅!” 说完又对孙排长一拱手:“长官先进屋待茶如何?” 孙排长当然明白那一摞大洋的份量,日他妈至少可以抵自己一年的军饷,他侧目瞟了一眼龙尚清。 龙尚清明白光凭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高先生的,便对孙排长陪笑道: “长官初到太平镇有所不知,高先生可是一个义气之人。” “又是县里的才子,莫县长还是他的朋友咧,站在外面受冻,不如进屋喝杯茶暖暖身。” 孙排长听后,就高昂着头跟高先生进了客厅。 龙尚清再三告诫搜查的兄弟们千万不要损坏高先生的什物,然后才跟着进屋。 三人分宾主坐下,高先生道: “前次莫县长率党部的邓秘书及‘戡乱建国委员会’汪副主任光临寒舍。” “他们也是瞧得起我吴某,今天孙长官来,可谓是我香茗楼又一个贵重的客人。” “说来孙长官也许不相信,我这个人平素就喜欢写写画画,喜欢清净平淡。” “每天一杯清茶一碗稀饭一小撮黄亮亮的烟丝就够了,从来不问国事政事。” “前次莫县长还有意提携在下,但吴某懒堕如斯,着实令莫县长大失所望,特别是汪副主任,就差点骂我爹娘了。” “原来是这样,”孙排长道:“怪不得汪秀林一提到你脸上的颜色就不好看。” 排长孙书风向转得很快,看来是托盘上那摞银元起到了作用。 “呵呵,那是因为我无意中提到了他死去的父亲,这也难怪他。” “要怪只能怪我在莫县长面前骂了他,我只念及同乡却忘了他的身份,折了他的面子。” “当时他拿我的大舅子柳金龙说事,硬说我与大舅子柳金龙有关……” 太平镇谁都知道,我舅子柳金龙是个不孝子,他死后他老子都没有为他流下一滴眼泪,更不用说我一个外姓了。” 高先生煞有其事的道。 “哦,原来如此!”孙排长好像一下明白了许多,不停地点头。 龙尚清明白孙排长此行的目的并不是要难为高先生,只不过是想难为一下高先生的银元而已。 于是不失时机地拍起高先的马屁来,他俯下身子小声地对孙排长道: “长官,你有所不知,那汪副主任的父母仙逝时,他大哥汪秀德特派人去城头送了信,他却不回家吊孝。” “后来回过两次家,只是到父母坟前磕了一个响头烧了一些纸钱。” “却不回家看看大哥和二哥,所以高先生就在莫县长的面前数落了汪秀林一顿。” 龙尚清添油加醋,他是个精明人。 “连汪副主任高先生都敢当面骂,看来高先生还是颇有胆识的嘛。” “不过听你们一说,那汪秀林也该骂,我孙某平生也最恨那些不敬天地不敬父母的人。” 孙排长有些激动。 这时吴亦高也开口了,他道: “不是我敢骂他,是因为他的做法太让人失望,差不多激起了太平镇的公愤。” “再说骂他也是他大哥汪秀德的意思,想不到我图一时快活,却惹下如此麻烦。” “想必孙长官这次能够屈驾香茗楼,多多少少都与汪副主任有些关系吧!” “我这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结果是自讨苦吃,活该!” 高先生心是明白,除了汪秀林,太平镇还没人敢打自己的主意。 于是急中生智,将他与汪秀林的“过节”往他家事一推,就将眼前这个来势汹汹的国军的敌意消除了一大半。 见孙排长不出声,高先生就趁热打铁,捧起茶几上那一摞大的银元送到他面前: “长官不辞辛劳来到敝乡,吴某实在不知,未曾给长官接风,这点小意思,只能略表吴某心意。 孙排长早就盼着这句话。 “哈哈,哈哈,都说你高先生义气十足,今时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孙某也是奉上面的命令行事,这叫‘军令如山倒’,望高先生谅解。” 说完也不假意推辞,当即接了过来,随手交给龙尚清: “龙副队长代管着,吩咐弟兄们不要将高先生贵重的物品搞坏了!” 龙尚清接过银元,赶紧应声道:“是!” 打发了孙排长,高先生转身拿起茶几上那一摞五十大洋把它塞到龙尚清手里: “龙兄也辛苦了,这几个银子拿去给兄弟们买两杯酒驱驱寒。” 龙尚清哪里敢伸手,他斜着眼望了望一旁的孙排长。 孙排长把墨镜从鼻子上摘下来放在桌上,问他:“弟兄们搜出点什么没有?” “没有。”龙尚清欠着身回道。 “这就对了,说明高先生是清白的嘛,既然高先生想对你们自卫中队略表心意,你也就放心地收下吧。”孙排长挥着手说。 “推之不恭,受之有愧,怕高先生见怪,我就代兄弟们愧而受之。” 龙尚清从高先生手中接过那摞银元文字巴巴的说道。 孙排长站了起来,不耐烦地道:“你龙副队长喝了几滴墨水?也学着瘦狗进毛厕——闻(文)进闻(文)出的,别啰嗦了,走!” 孙排长说走就走,半句客套话也没有丢下。 高先生自然知道这些瘟神是挽留不得的,就任由他去。 龙尚清赶紧叫了弟兄们,紧跟在孙排长的屁股后面灰溜溜地走了。 待他们走出自己的视线,高先生才一屁股坐在软皮椅子上高声叫道:“拿酒来!” 不一会儿吴可提了一小壶酒,端了一盘麻辣豆腐干进来。高先生自斟一杯,对吴可道:“叫黄五尔来一下。” 很快黄五尔来了,高先生立即对他说: “你立即去各处看看情况,就穿这身灰篷篷的衣服,这样不显眼。” 黄五尔去地窑拿了自己的家伙,罩上一个破旧乌黑的十八圈草帽匆匆而去。 第55章 史老虎能硬能软 黄五尔这一去,直到夜深才回到香茗楼。 高先生和柳金玉在客厅支着油灯下象棋,以此消磨时光。 见黄五尔回来,高先生一把抹了棋盘,笑着对金玉道:“这盘算我输了。” 柳金玉嘴一嘟:“啥叫算输了?输了就输了吧,快叫,快叫!” 原来他们事先约定,谁输了就得叫对方先生,并且还得说:学生向先生学习。 “柳金玉先生,学生输了,学生向先生学习!” 高先生有板有眼地叫了,柳金玉才罢休,知道他们有事,就回卧室去了。 黄五尔灌了一通茶水,然后一五一十汇报情况—— 史老虎得到消息后首先藏了枪支,尔后和婆娘商量: “等一会儿那些龟儿子来了,你就陪我这个关公唱红脸。” “我来硬你来软,不过他们这次的来头比较大,免不我们要破点财……晓不晓得?” “晓得,晓得,金史啊,我昨晚就做了一个梦,梦见几个歪瓜裂枣的叫化子来到我们门前。” “给他们冷饭他们不吃,给他们大米他也不要,他们就只要银元。” 婆娘一说完就闪进内室准备去了。 史老虎不知从哪里找出七八个核桃放在桌上,然后端了把凉椅在堂屋里坐着。 架个二郎腿,捧了了一把黄亮的小烟壶牛喝水一般咕噜咕噜地喝着。 罗振擂领着向山和几个自卫队员径直进了史老虎的大门。 史老虎鼓起一对牛卵子般的大眼直直地瞪着罗振擂,对他们的到来一声不吭。 罗振擂见史老虎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由低下了头,一颗心咚咚乱跳,他的那几个兄弟也是太平镇土生土长的。 每次见了史老虎都叫“虎大哥”,知道虎大哥是惹不得的,若惹怒了他,他的那双铁拳就不认人了。 谁也经不住他的三拳两脚,若不是向山逼着,死个舅子也不敢提着枪跨进史老虎的大门。 罗振擂见兄弟们都耷拉着脑袋,向山又用威严的目光逼视着自己。 只好硬着头皮走近史老虎,他指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向山小声对史老虎道: “这位是向长官,是奉上司的命令来公事公办的,这个……这个……” 罗振擂陪着笑解释了半天,什么白军坐镇身不由己等等说了一大堆。 那史老虎还是不说一句话,眼睛瞪着,腮帮鼓着,咕嘟咕嘟一个劲地喝水烟。 “好大的派头,好凶的架式,老子今天……” 向山见史老虎啥球都不理,连最起码的茶水也没有一口,不由动了肝火,一把抓住腰间的家伙。 说是迟那时快,内室飞快走出一个二十七八岁清清秀秀的媳妇。 手捧一大堆银元满脸笑着来到向山面前,不由分说地往他手里一塞: “长官息怒,穷户人家站的地方也没有,坐的地方也没得,我这当家的年前得了一场怪病,吃了几箩兜药……” “命是留下了,就是变得有些呆头呆脑喜怒无常,更晓不得说客套话了。” 向山看见银元眼睛不由一亮,但他还是装模作样的推开史老虎老婆的手,正色道: “我今天是奉上峰的命令来收……” 下半句“收拾史老虎”的话儿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史老虎的举动生生噎了回去。 只见史老虎右手抓起桌上的核桃,像摁葫豆似的把核桃摁碎,然后用手挑着里面的核仁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向山一下子被僵在那里,史老虎的婆娘见状,十分麻利的把银元塞进向山的裤兜,边塞边道: “我那口子就喜欢吃核桃,罗队长也晓得,你们这次下乡抓坏人,有难处。” “我们穷家人早就盼着,把坏人捉完夜里咱们睡觉也清静。” “我就这么两间房,你们也帮我仔细搜搜,昨晚我还看见一个野物窜上了房梁。” 俗话说女人是水,水能克火,再加上史老虎那手功夫、那些白晃晃的大洋。 向山的火气算彻底地浇灭了,他回头装模作样吩咐罗振擂: “罗队长,你带人进屋仔细搜!” 向山吩咐完毕,就一屁股坐在史老虎婆娘端来的椅子上。 也不再看那僵尸般的史老虎,面对街头点烟一支香烟慢慢地熏起来。 罗振擂哪敢认认真真翻箱倒柜地搜查,只是象征性的在屋里搅和了一阵。 就领着弟兄们站在向山面前复命:“向长官,什么都没有!” 向山瞪了罗振擂一眼,二话不说站起来走出了史老虎的大门。 罗振擂见状,赶紧跟在后面领着向山和自卫队的二流子朝柳金彪的杂货铺涌去。 时近中午,赶集的人很多,见了军人和别着盒子炮的自卫队,十分自觉的闪开一条路。 然后又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去柳金彪的杂货铺瞧热闹,看看太平镇的这只铁公鸡倒底犯了啥冲。 柳金彪自从在太平镇买了房子开了铺子之后,就被人暗地称为“铁公鸡”。 在他买房子不请客的事儿上,太平镇的许多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典型的“一毛不拔”。 不但亲戚朋友看不起他,街坊邻里也不愿同他多说话。 平时能够照顾他的生意,也全凭柳老爷子在太平镇的威望。 罗振擂这帮人早就恼恨他,经常骂他: “日他妈,太平镇整条街就他龟儿子吝啬,除了背黄袍袱(医生)的外,任何人都喝不到他的一口水,吃到他一杆烟,总有一天他娃要死到钱里头!” 做人做到这个份上,铁公鸡柳金彪注定该倒大霉。 托柳老爷子和柳姓的福,杂货铺的生意旺得很,柳金彪夫妇忙着拿货找钱。 他们明明看到罗振擂和一个军人进了铺门,既不打招呼,也不点烟敬茶,只顾忙他的生意,完全把向山一干人当透明的玻璃。 这也难怪,他自恃柳家是太平镇的大姓,先别说他是高先生的亲舅子。 就凭他爹柳玉常的名头,太平镇的人也只有巴结讨好,哪里想到今天还有人敢在太岁爷上动土。 太平镇出现毕挺军人的时候并不多,顾客们见了向山后就停了下来,想买东西的也不买了。 一齐退到街中间,然后同赶集的过客一起好奇地看着柳金彪和向山一干人。 有的甚至低下头悄悄议论是不是柳金彪犯了事儿。 生意骤然冷落,顾客没了一个,柳金彪这才回过神来,黑着脸问罗振擂: “罗队长,你们要买啥子,买了好走,太平镇的乡巴老没见过大世面,见了当兵的就怕。” 罗振擂不答话,侧头看了看向山一眼。 柳金彪窝着火:“喂,我说罗队长,今天是当场天,我在做生意。” “你们要买什么就买,不买就出去,我这里不是茶馆也不是酒馆。” 向山不吱声,看了货物如山的大杂铺,拖了一根板凳横在店铺中间坐了。 不慌不忙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支香烟点燃叼在嘴上。 然后再从裤兜里慢吞吞地掏出一块手帕,取了腰上的盒子炮十分仔细地擦了起来。 擦过一阵后又退出金黄的子弹来数,数后又一粒一粒地压上枪膛。 第56章 铁公鸡咬卵挨枪 除了糊涂虫柳金彪夫妇外,所有在场的人都明白这军人是来找渣的。 围观的人群都替柳金彪捏了把冷汗。 罗振擂和手下的弟兄们心头也在打鼓,他们既想向山能够狠狠地教训一下柳金彪。 但又害怕有朝一日柳老爷柳玉常把这笔账算在他们的头上,所以就立在那里静观其变。 柳金彪见大家都不说话,以为别人怕了自己,他指着罗振擂的鼻子道: “罗振擂,你龟儿子今天到底想干啥?我柳金彪靠双手吃饭,不偷不抢,你他妈带个军人到这里做球?” 罗振擂本来还有三分畏惧,见柳金彪胆敢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娘,不由火了,好歹自己也是一个队长。 他阴险地笑道:“太平镇谁不晓得柳老板财大气粗背膀子硬,罗某只不过奉命陪国军代表赶赶场,四处看看。” “柳老板的肝火就这般旺盛,嘿嘿,难道你仗着有个红党的哥,罗某人就怕了你……别忘了柳金龙已死了。” “老子今天……喂,丘八,你给老子……”见罗振擂提及自己的大哥,柳金彪张开嘴又大骂。 只见向山反手就是两枪,铺面靠墙壁货架上两只景德镇仿制青花瓶就破成碎片跌落在地。 紧接着站起来转过身,对着柳金彪朝冒烟的枪口吹了吹,冷声大道: “柳金彪,快把私藏的枪支弹药交出来!” “卵子!”见自己的瓷瓶被打烂,柳金彪气得嘴都歪了。 妻子莫元珍眼快,一下蒙了他的嘴,低声道: “死犟驴,别嘴硬了,舍不得纸烛送不了鬼,快去那个,那个了他们就走了!” 柳金彪膀子一甩,眼睛瞪着自己的婆娘: “拖着我做啥?快点哪个?我柳金彪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参加红党,怕那个?” “啥子枪支弹药?老子是杂货铺不是兵工厂,要搜随他们的便。” “搜出了枪支弹药该杀的杀该剐的剐,我柳大汉跟着去就是。” “如果搜不出,那你这些丘八就得当着太平镇的老少爷们给我柳金彪一个交待,怕个锤子!” 向山的脸色大变,第一次见这么不识相的人,他用枪指着柳金彪的头: “你龟儿子是汉州府的鸭子——嘴壳子硬,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罗军长广文老太爷手下的丘八。” 他向罗振擂等人手一挥:“这家伙十有八九屋里藏有枪支弹药,弟兄们随我进屋仔细搜!” 说完就率先闯进内室。 罗振擂等一伙土匪早就等这几话,大家不由分说,争先恐后地朝里屋走去。 罗振擂知道柳金彪的床底下有值钱的东西。 有一次他在杂铺内赊了一条烟到期没有送钱过来,柳金彪就在街上拦住他。 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罗振擂你赊账不还,我知道你龟儿子手中有枪,不如明抢来得快,老子床脚全都是黄白之物。” 罗振擂果真从床底下拖出一只沉重的皮箱,砸开一看,满眼生花,叫道:“向长官快过来看!” 向山近前一看,是一箱耀眼的大洋,他用手在里面一拨,从底下提出一只沉甸甸地丝绸袋子来。 解开一看,里面全是金条和玉器首饰。 他将袋子往怀里一揣,对罗振擂道:“叫弟兄们往衣袋里装!” 罗振擂就和手下的弟兄们大把大把地往自己身上空隙处塞大洋。 要钱不要命的柳金彪急红了眼,抓了一把雪亮的菜刀发疯般地冲了进来。 刚到内室门槛,只见向山的手一抬,砰的一声,柳金彪就跌跪在血泊之中。 他握着的菜刀自然丢了,一双手赶紧捂住右腿上的那个血窟窿。 他咧着嘴,指着三尺远的向山颤声道:“你狗日的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开枪杀人抢东西,老子给你拼了!” 他一说完,就爬起来向向山冲过去,向山一闪,他就跌落在自己床底下那只早就被洗劫一空的红色皮箱旁。 “老子吃的就是杀人越货这碗饭,装你妈的啥子蒜?”向山恨恨对地下的柳金彪道: “今天算是对你客气的,再不老实,老子这个丘八就再送你一颗花生米到你的狗嘴。” “让你嚼嚼是你卵子硬还是我的花生米硬?” 说完又用脚狠狠踢向抱着箱子干嗥的柳金彪。 莫元珍已经被枪声吓得晕了过去,街上的行人也没有了几个,想必都被枪声和柳金彪杀猪般的嗥叫惊散了。 只有几个胆大的无赖还在街那边张望。 罗振擂一伙跟在向山后面来到前屋,向山还不解恨,从罗振擂的腰上摘下快慢机。 左手一甩,一连射出十几朵火花,把柳金彪的杂货铺搅了个稀泥巴烂。 柳金彪的哀号最终惊醒了被吓昏的莫元珍,她进屋搂着他的头哭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叫你拿几十个大洋打发那些瘟神走,你就死咬卵不听劝。” “这下好了,枪子也挨了,历年攒下来的黄白之物也被洗得卡白。” 一场突如而至的灾难,降临在死脑筋的柳金彪身上。 后来太平镇所有的人提起这件事,只用一个字来表达,那个字就是“憨”。 王麻子和贾豆腐老于世故,出了点血就免了一场灾。 柳老爷柳玉常摸爬打滚多年,知道“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的道理。 接到女婿吴亦高传来的口信后,他首先转移了菊香母子,接着叫下人藏好枪支弹药。 万事准备妥当,他就亲自封了两摞银元,一摞五十个,放在桌上。 然后叫下人准备茶水酒菜,自己就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捧着那把银灿灿的白铜水烟壶紧一火慢一火的吸着。 半目微闭,等着那帮瘟神的到来。 春娘胆小怕事,她说不如全家人把门锁了到外面避一避,柳老爷截断她的话: “妇人之见,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躲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只有面对面才能把问题解决好,饿鬼上门,纸钱招呼,这叫拿钱消灾。” 正说着,门口柳小狗跑了进来,他对柳老爷道:“老爷,客人来了!” 柳老爷微微点头,侧身交待春娘: “春娘啊,他们来了,你先进去,待他们跨进大门你就吩咐下人上茶,同时也把我睡房那两摞银元也一同捧来。” 崔镇长走在前面,他怕柳老爷不明来头和国军闹翻,那这场戏就难以收场了。 见柳老爷出来,他超紧先拱手道: “上峰指令梳篦清乡,派国军张代表坐镇太平镇,每家每户都得例行检查,请柳老爷多多协助。” 一边说一边丢脸色,柳老爷知道崔镇长的为人还算不错,于是还礼道: “当然当然,梳篦匪窜,人人有责,各位辛苦,请到堂屋待茶。” 一行人刚刚到堂屋坐下,柳老爷的佣人便端来了香茗,同时将两摞大洋放在桌上。 第57章 四合院瞎子缴械 杨国林及一帮兄弟哪里敢坐,在平时正眼都不都看柳老爷一眼。 于是就木树桩子一样立在张平生的背后。 张平生眼睛一瞪,回头喝道: “杨副队长,立在我背后干球?还不去进屋给老子搜!” 杨国林硬着头皮站出来,对柳老爷一拱手,柳老爷一把托住,拍着他的肩膀道: “杨老弟没事,尽管公事公办,叫手下的兄弟们不要拘束,只是注意一下物什。” 见柳老爷开口,杨国林这才带着弟兄们进屋。 一旁的崔镇长不由暗道,姜还是老的辣!沉得住气! 柳老爷捧起桌上一摞大洋,双手呈到张平生面前,开口笑道: “长官首次光临寒舍,无以为敬,这五十个大洋还望笑纳。” 张平生接过银子一声不吭地坐着,柳老爷呵呵两声,又将另一摞大洋推到崔镇长面前: “柳某不是小看镇长,只是天寒地冻,都很辛苦,拿回去让弟兄们买杯酒喝。” “这哪成?”崔镇长站起来推辞,死活不受,回头对张平生道: “张长官,不如你把这摞银元带回给孙排长,就算柳老爷对孙长官的一点心意,如何?” 自己捞的这票银子,寄回家可以置十几石田了。 而且这时崔镇长还提出把另处一摞银元由自己的手交给孙排长。 这天大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张平生冲崔镇长点点头: “既然崔镇长这样说,那张某就替排长感谢你了。” 这时另一张土漆大圆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柳老爷站起来,微笑着对崔镇长道: “你看,是不是叫张长官先小酌几杯,我院子大,一时半刻也搜不完。” 崔镇长不说话,只是望着张平生。 崔长镇的客气,柳老爷的谦逊,使张平生搞不清上下左右。 柳老爷叫他坐上首,他就一屁股坐在上首。 崔镇长再三谦让不过只得在下席坐了,柳老爷居侧席相陪。 正吃着喝着,张平生的筷子和嘴一下子不动了,两只鼓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大门外。 崔镇长随他的眼光扭头一瞧,看见刚入自卫队不久的田二癞神气十足地押着一个独眼瞎子走了过来。 独眼瞎像一个煤炭工人,那一身污黑的衣服,那脸那手那脚,如被墨水浸过一般。 崔镇长站起来一边用手捂住鼻子一边问田二癞: “这是咋回事?我们正吃饭,你把他搞来做什么?” “报告张长官,报告崔镇长,”田二癞“啪”地立了正敬了礼: “我在他的床单里面搜出一支枪,还有几发子弹,他奶奶地还是正宗的德国快慢机。” 说完就把枪放在桌子上。 柳老爷一听,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原来他忘了李元良李瞎子手头还有一支家伙。 张平生望了崔镇长一下,回头把筷子一拍,瞅着柳老爷道: “柳老爷子,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平生显然动了肝火,那一对差点就要冒出绿火的眼睛搁在柳老爷瘦削的老脸上。 柳老爷不愧见多识广,他站起来从容对李瞎子道: “元良,这是县上派驻我们太平镇的白军代表张长官,这位崔镇长你应该认识。” “他们此次光临太平镇,一是戡查逆叛,二是收缴枪支。” “你就当着大家的面说说你这把枪的来历吧。” 李元良听后上前一步,不慌不忙地道: “这枪不是我的,我只是代人保管。” 柳老爷和崔镇长一听,不由深吸一口凉气。 特别是柳老爷,他突然一下子想起了死去的夏娘。 难道李元良还对夏娘一事耿耿于怀,趁此机会要报复他? “你代谁保管?”张平生淡淡地问李元良,李元良不吱声。 这时杨国林也赶了过来,他看见一身屎臭的李瞎子。 满脸迷惑,低声问田二癞发生了什么事。 田二癞就把在他床单里搜出枪的事儿得意洋洋的讲了出来,杨国林听后大吃一惊。 他狠狠地瞪了田二癞一眼,走到张平生面前,陪笑着道: “长官,误会,那枪是他二哥的。” “他二哥?” 张平生眼睛一翻,瞪着杨国林。 “他二哥李元吉,赛霜雪的男人,为党国光荣捐躯了!” 崔镇长接过话道。 张平生“哦”了一声,李元吉他听说过的,在太平镇的名头不小。 赛霜雪他也熟悉,这‘梳篦清乡’的鬼点子就是她出的。 见崔镇长和杨国林站出来替李瞎子说话,柳老爷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走过去拍拍李元良的肩: “元良啊,你得把枪的来历如实告诉张长官,不得有半点隐瞒。” “我隐瞒啥?”李元良冷冷地道: “杨副队长已经说得很清楚,这枪是我二哥李元吉的。” “如果张长官不信,可以到镇公所问我二嫂赛霜雪。” 柳老爷摊开双手: “张长官,崔镇长,你们都听见了,我也没办法,你们说咋办就咋办吧。” 崔镇长和杨国林的眼光一致投向张平生。 从今天集结队伍的光景看,张平生就清楚孙排长看上了赛霜雪的那张脸。 他们眉来眼去,这李二哥的弟弟是万万问罪不得的。 沉默了一会儿,张平生才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追究他了,不过这枪我们得带走。” 吃饱喝足,揣好银元,张平生、杨国林一行又往柳家大沟进发。 在“戡乱”队伍未出镇公所大院之前,包括崔镇长在内。 很多人都认为今天最复杂最棘手的当属族长柳百成。 谁都知道他家有枪,而且为数还不少,五个儿子十多个孙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要真动起手来,莫说只有游国文那十几个人。 即便出动太平镇整个“自卫中队”也未必讨得了多少好处。 游国文带领的十多人只是悄悄躲在柳百成大院半里以外,不敢再越进半步。 单等张平生和崔镇长来共同商讨怎么行事。 在白军代表的监督下,杨国林、游国登一伙才硬着头皮踏进柳家大沟分祠堂柳百成的大院内。 最终的事实让崔镇长明白了一个道理: 最复杂的问题往往最简单。 第58章 赛霜雪梅开三度 当张平生率先跨进柳百成的大院时,这位年近九十童颜鹤花的族长正在练“太极”。 动作优雅而娴熟,一招一式无不阐释了“太极”的“绵”。 推手时让人感到一股暗涌的汹波,一时把众人都看得呆了,谁也不敢大声说话。 张平生也没吱声,向崔镇长递了一个眼色,崔镇长就向柳百成走去。 这时恰逢柳百成一套演完,他长吸一口气做了太极收手势,然后坦然问崔镇长: “崔镇长啊,是来戡乱、搜枪吧?” 崔镇长一抱拳:“不敢,只是奉上司之命,偕同国军张代表来问候柳老族长,柳老族长果然明察秋毫!” “什么明察秋毫?”柳百成呵呵一笑:“声势浩大,谁人不知,我还听说太平镇上的柳大汉腿上挨了一枪,不识时务,不识时务啊!” 柳百成一摆手,冲屋里大喝一声:“玉叶,把那些打牲畜的家伙全搬出来”。 不一会儿,一个精壮的汉子就提着四、五支破旧不堪的长枪走了出来。 他先瞪了杨国林、游国文一眼,然后就把那些破枪扔在张平生的脚下。 张平生皱着眉头看了看地下的破枪,发现其中还有两支鸟铳,回头给杨国林递了一个眼色。 杨国林心里十分明白是叫自己进屋搜查,但他却佯装不懂,像一个傻儿一样伫在那里。 张平生刚想破口大骂,族长柳百成就向他走了过来。 柳百成从儿子玉叶的手里抢过一个布袋,直接交到张平生手中,不慌不忙地道: “张长官,你知道我们乡下林子大,林子大了也就什么鸟都有。” 地下这几支长枪原本是用来打鸟的,这布袋里还有三支短枪和几十发子弹。” 是我幺儿子小时候在山上捡回来玩的,当年我本想把它们拿到铁铺叫人打一柄小锄头,可我幺儿死活不依。” “现在我幺儿已长大用不着玩它们了,我就当面把这些玩意儿交给长官。” “国军代表张平生迟疑地从柳老族长手中接过,用手一抄,赶紧塞进怀里。 左边的游登国探头欲看,张平生瞪了他一眼:“看,看个鸭儿,烂枪锈弹,没见过?” 右边的崔镇长看得明白,就在张平生一抄的刹那,从布袋中透出了一丝丝黄灿灿的光芒。 那是金条,而且为数不少。 他不由对柳百成竖起大手指,一语双关道:“还是族长老人开明,积极配合。” “这是应该的!” “戡乱建国”运动在太平镇前后持续了五天,黄金白银玉器首饰堆放在孙排长面前时,他才彻底感觉到这场运动的深远意义。 这足够他快活下半辈子。 可疑分子也捉了不少,都象柳金彪那样的“咬卵犟”,还有小部分十足的穷光蛋。 孙排长在赛霜雪的参谋下,对这些可疑分子就地关押,谁想回家,就叫家里人交五十大洋。 于是有钱或筹到钱的第二天就把人领了回去。 剩下十余人孙排长命令押回县城,也算给上峰一个交代。 这次“梳篦清乡”,共查获嫌犯十余人,收缴各种枪支五十四支。 其中废弃枪支二十三支,鸟铳十二支,子弹三百二十五发。 在这次行动中,孙排长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糊里糊涂地立了大功,为此不久就被晋升为连长。 原来送往县城的这十几个人中,其中居然有四个是暴动队员,他们本是河东葫芦镇人,到太平镇走亲戚。 在汪秀林的酷刑下一人叛变,出卖了另外三个。 那被出卖的三人都姓向,亲兄弟,都是货真价实的大营山游击队员,被同志们称为“向氏三雄”。 原本受组织派遣回家领导和发动葫芦镇的武装起义。 柳金龙与汪秀林在三清寨殊死搏杀的同时,向氏三雄在河东葫芦镇开始策划武装起义 其目的是想牵引三清寨的联防军撤向河东。 但由于敌我力量悬殊,遭到白党反动派的围剿,向氏三雄和另外一个队员一起流落到河西太平镇乡下的姨妈家。 姨妈极穷,孤独一人,又不知这四个人做了些什么。 在孙排长的“梳篦清乡”运动中,他们成了三无人员,当然在抓捕之列。 向氏三雄及另外一个队员被抓后,自然隐瞒了真实姓名,三兄弟也互不相认,被孙排长歪打正着地押回了金城县。 向氏三雄对大营山游击队的秘密守口如瓶,汪秀林十八般残刑用尽,也没有撬开他们的钢嘴铁齿。 后来三人被押赴葫芦镇当众枪杀。 孙排长一举抓获四个红党游击队员,糊里糊涂地立了大功劳,回到部队就被任命为连长。 在太平镇“戡乱”运动的第二天,孙排长留在了镇公所,美其名曰坐镇指挥。 到乡下各保的事宜就由向山和张平生负责,自卫队全体配合,兵分两路,挨家挨户搜查。 孙排长闲了下来,闲下来就得找乐子,所以他就理直气壮地躺在了赛霜雪的虎皮床褥上。 那一刻,足够国军代表孙排长回味一生,赛霜雪在床头的万般风情,象刀一样刻在了孙排长记忆的石碑上,此生此世都不能忘记。 赛霜雪自从有了和孙排长那销魂蚀魄的一刻后,才醒悟这一生没有白来人世。 在她后来生命的最后一瞬,她脑中首先闪过的是孙排长那雄风的英姿和如山崩地裂的气势。 那种惬入心扉的磨砺给她营造的快感是不可言状的。 一次原本恬不知耻的苟且,居然让她体味到一种幸福。 其次她才想起年幼的李二哥用巴茅拂自己屁股的那一幕 那一幕没有快感,只有一种窦开情塞的温甜。 以至于后来赛霜雪在死亡谷感觉生命将要结束那一瞬间,她微笑着坦然地接受了蒙面人的两发子弹。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没有想到死亡,也没来得及恐惧灵魂脱离躯壳。 和孙排长欢愉是查抄香茗楼枪击柳金彪的第二天。 所有的人被安排到乡下“戡乱”,整个镇公所除了孙排长和赛霜雪后就剩下三个厨工和看家的唐松林。 自从李二哥撒手西去后,他的小老婆汤若水也经常回到乡下娘家居住。 中午,赛霜雪特地备了几样炒菜小酌这位标致而又健壮的国军代表。 无论从公从私,还是在生理上、精神和所谓的感情。 她都渴望与他亲近,渴望得到他的理解和安抚。 她觉得自己梅开三度的季节到了。 第59章 孙书离别表真情 从见到孙书那一刻起,她就有一种朦胧的感觉,一种对真正爱情的渴求。 缘份,赛霜雪心中涌起一股暗流。 她想孙排长才是她这一生真正的缘份,不掺杂任何俗事,也不是如庞蛟龙般强取豪夺。 是自然而然的一种缘份,是上天赐给的,虽然来得有些晚,但最终还是来了。 赛霜雪觉得自己配不上孙排长,与自己上过床的男人至少有两个加强排。 但她对这触手可及的缘份是那样渴求,她觉得孙排长在气质和生理都是那么与众不同。 这种感感觉是虚幻的,但她却在这虚幻中沦陷。 开会时她无意吐出八个烟圈,这仅是她的一个习惯。 而孙排长却特意吐出一缕蓝丝并且将她的八个烟圈一并穿过。 李二哥最多只能洞穿三、四个,她当时就在想,和孙排长是不是前生修来的缘份? 赛霜雪主动地拴了门,两人就在她的宿舍里脱了外套对饮。 起初孙排长还是规规矩矩的,当酒至七分,他再也沉不住气了,像一个大孩子般的扑在了赛霜雪的怀里。 孙排长毛手毛脚和胡乱的搞法把赛霜雪的弄疼了。 那一刻她呆了,万万没想到这个年近三十的白军排长,居然是一个十足的处男。 而孙排此时也才明白,此前的三十多年算是白活了。 孙排长孙书和赛霜雪像新婚一样度过了四个美好的夜晚。 当他向赛霜雪告别回县城述职的时候,他将这个洋娃般的少妇揽在怀中,依依不舍地道:“ 雪儿,等着,我会回来用八抬大轿迎娶你。” 赛霜雪一把推开他,幽幽地说: “孙书,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男人有几个不负心的,逢场作戏,玩玩就玩玩吧,我也是心甘情愿的,你又何必哄我。” 孙排长正色道: “我孙书年近三十,在碰到你之前从未摸过一回女人的身子,对你我是出自内心的爱。” “我不在乎你的过去,那不是你的问题,你都是被这个世道逼的。” “这是我孙书的肺腑之言,如有半点假话,让我万弹穿心,野狗分尸!” “别,”一向娇纵的赛霜雪似乎也动了真情,她用手蒙住孙排长的嘴,突然低声泣述: “我并不奢望嫁给你,我只希望我们曾经有个一场刻骨铭心的日子。” 我的愿望已达到了,你不知道,我十四岁就被人骗到窑子,十五岁就被强人抢到山寨,然后被李二哥缠上。” “李二哥对我有情有义,可惜去三清寨时遭人暗算。” “我不但命苦,而且,而且算命先生说我克夫……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嫁给你的!” 看来,有些爱真是一见钟情,而且是至死不渝。 三十年只觉得背着枪睡觉舒服的孙排长居然看中了一个可谓“残花败柳”的土匪婆? 这掌管鸳鸯谱的月下老人也真够捉弄人。 孙排长听完赛霜雪的话后,没出声,只是掏出一支烟点燃,长长的吐出一串青烟,缓缓道: “俗话说‘各花入各眼’,你注定是我此生的‘情花’。” “听人说‘情花’是有毒的,不过我并不害怕,你本身是个不错的女人,只是受了这个时代的玷污。” “你是我心目中最为纯洁的女神,我孙书说到做到,一定会八抬大轿把你娶回家,让你过上舒服的日子。” “你疯了!”赛霜雪一把搂住孙排长痛哭起来,这份感情和感觉是她从来没有过的。 “我没疯,我知道我在做啥,答应我,等我回来,你不答应我就不走,犯了军规,枪毙我也不走,为了爱,我宁可死一百次。” 这个只有四天感情的一对人儿现在已如胶如漆,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远处的张平生看得都要掉眼泪了,他高声叫道: “排长,再不走,回去晚了就该受罚了!” 赛霜雪用手拭了自己的眼泪,强笑道:“孙书哥,你走吧,我会等你回来的,一辈子!” 孙排长笑了,他双手捧着赛霜雪的脸: “过去的都过去了,你也不要再掺合在自卫队,要少露面不结怨。” “我回去后就到城郊买一幢像样的房子,然后在年前,最迟不过清明节,一定敲锣打鼓八抬花轿将你迎回!” 赛霜雪流着泪,咬着嘴唇点点头。 孙排长孙书回到县城第三天,由于在太平镇“戡乱建国”有功,而且还意外捞得“四条大鱼”,被提升为连长。 十天后,团长林三山掏银子在县城北门的“翠屏阁”包办了二十桌酒席,为他举办了庆功会。 团长林三山和孙书是同乡,都在芝麻大那么大的伏龙乡街上住。 林三山比他大两岁,两人光屁时就打闹在一起,什么掏鸟蛋,打弹弓,抓泥鳅…… 那时候林三山和孙书比亲兄弟还亲。 孙书长到十五六岁,林三山已有十七八岁了,二人放牛砍柴形影不离。 有一天他二人担着柴赶集,在大路口碰着一支部队,不由分说抓了他俩就走。 就这样他俩加入了白军队伍。 林三山和孙书自从穿上黄土色军装那一刻起,迄今都没有分开。 一同参加过围剿红军的战斗,枪弹饮过不少日本鬼子的血。 林三山的运气不错,围剿红军时被提升为排长。 打日本时更加勇猛,几次战役就连升两级至营长,后来又当了团长。 林三山十数年戎马生涯,居然没有挨过一颗子弹。 为此他常在弟兄们面前吹牛皮: “枪打胆小鬼,冲锋号响了,格老子都要冲,你越怕死子子弹越认得你!” 孙排长晋升为连长的事过了几天,林三山才想起给他摆庆功酒,那是有着另一层深意的。 林三山待孙书一向像兄弟,童年的友情又夯实了他们的感情基础 特别是十数年的战火岁月建立起来的一种患难真情。 林三山总是一直呵护着这个小兄弟,他宽恕他的过失。 同时又像家长般照顾孙书,对孙书的脾性,包括出生年月生辰八字都了如指掌。 第60章 孙连长上门提亲 一大早,林三山就笑咪咪拍着孙书宽厚的肩膀: “好兄弟,猜猜看,哥哥为什么我会延迟到今天才给你摆庆功酒?” 孙书不解地摇了摇头。 “兄弟真不记得了么,今天是腊月初六……” “哦……哦……”孙书不好意思地用手拍拍自己的脑门。 “今天是我的生日,团长真是有心,不知怎样感谢你才好!” 孙书双手握住林三山的一只手,眼睛有些湿润地说。 “别说傻话,什么感谢不感谢地,这么多年,你随我出生入死,这是应该的。” “去楼上叫嫂子,咱们坐车去‘翠屏楼’”,林团长呵呵笑着道。 林团长在没有经得孙书同意的情况下早就一手做了安排。 昨天他就发了三十九张请阑,主要是县政府各方要员 莫县长和汪秀林特别强调要来贺喜,另外他还叫了全团排级以上的干部 同时还特意请了孙书原来那排的所有兄弟。 满满二十桌,把孙书这个三十大寿搞得热闹非凡。 宴罢归来,林三山将孙书拉到自己的卧室里,把一大袋银元和一个红礼簿塞在他手里: “总共收了七百二十五块大洋,另外还有其他的物品放在隔壁的空屋,有时间你仔细清清。” “这,这怎么行……”孙书慌忙推开林三山的手,急急地说道: “团长,你出银子给兄弟庆生,兄弟已经感激不尽了,这些礼品礼金理所当然应归你收才对……” “放屁!”林三山原本喝了不少酒,见孙书如此见外,勃然大怒: “你当我林三山是做生意的么?十多年你鞍前马后的,我给你掏二十桌酒钱又咋啦?” “礼物是个情,以后兄弟们做事你还不是要送回去,如果你不收就把它扔到渠河吧。” “好了,我收了,山哥千万别生气。” 孙书见林三山发火,赶紧伸出双手接过钱袋和礼品。 这时一个娃娃脸卫兵送了两杯茶进来,林三山拉着孙书的手: “来来,坐下尝尝真格的极品龙井,是师长送给我的。” 孙书端起清爽宜人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不由啧啧道:“好茶,真的是好茶。” 林三山呵呵的笑了。 看团长如此高兴,孙书就吞吞吐吐地道:“山哥,我还有一事要请你帮忙。” “说,有话就说嘛,今天是老弟的喜日,有什么事尽管说,哥哥我给你做主。” 林三山呷口茶道。 孙书就直截了当地说了打算在县城郊区清静之处购房和结婚的事,同时也简略地介绍了赛霜雪的情况。 “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娶她为妻的,除此之外,我宁肯终身不娶!” 有些醉意的孙排长反复的唠叨。 林三山听后沉默了很久,他掏出一支烟点燃,长叹一声: “哎,老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而今时局大乱,北部,白军百万之众尽数被红军歼灭。” “而北平、天津已陷入红军的包围之中,在这个时候贤弟还打算购置房屋娶妻纳妾,愚兄认为欠妥。” “三哥,无论如何我是不能没有她,哪怕不要这身军装,回伏龙乡种田,我都一定带她走。” 孙书斩钉截铁地道。 林三山摇了摇头: “贤弟,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说在目前的局势下购置房产不妥,谁能料到我们还能在金城县呆多久?” “但并不是说你不可以与她结婚,只要你看准了事,我林三山头拱地都支持。” “常言人生有两大喜事,一是金榜题名,二是洞房花烛。” 林三山对孙书的婚事大致安排如下,由于要集训新兵,婚事暂定在明年的农历三月初六,清明节的第二天。 住房问题也由林三山一手解决,他将在金城县搞一套住房。 到时还会把自己的吉普车借给孙书,让他亲自驾车去太平镇把新娘子接回来。 孙排长第二次到太平镇已不是排长而是连长了,崭新的军服穿在他结实高大的身上,显得更加精神。 按林三山的安排,他是到太平镇下聘礼的。 林三山一直强调聘礼这规矩少不得,叫孙书过年后就买一些衣物首饰送到太平镇,让人家赛霜雪晓得婚期好做准备。 林三山开着玩笑说,打仗可以搞突然袭击,但结婚不能,这各有章法。 如果等到佳期到了才突然去太平镇迎新娘子,人家会被搞得晕头转向。 林团长特别打发自己的司机把孙书送到太平镇,孙书下车后就大步流星朝镇公所奔去。 此行没有随从警卫,自己只提着一只沉甸甸的大红箱。 正月十二的春阳格外妩媚温柔,节日的余韵还荡漾在太平镇清爽的上空。 整条大街还有节日鞭炮的火药味,大红对联积蓄了新年的喜气。 时而不时有一股淡清的酒香从街旁的屋子里飘出来。 孙书感到太平镇是如此的亲切,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一种从所未有的快意从他心底升了起。 赛霜雪是一个了不起的漂亮女人,人人都说她邪她荡,孙书却一点也感觉不到。 四个晚上的缠缠绵绵,他感到的是一种淑女的气质,一种对爱的真诚。 当这位春风得意、容光焕发的军人立在赛霜雪的门槛前时,正在搓麻将的四个女人呆住了。 而最为吃惊的是赛霜雪,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足足愣了半晌才淌下一种幸福的泪水。 她猛的推开了面前的麻将,一下子扑进了孙书的怀里,俯下头,喃喃地说: “孙书,孙书,真的是你么,你真的来了,我这不是做梦吧?” 孙书摸着赛霜雪的秀发,小声道:“这不是梦,是真的,我来了。” 屋里的三个牌友愣愣地看着这激情的一幕,都把诧异的目光投向伟岸而又标致的孙书。 她们不知道他用什么魔力把一个放荡不羁的女土匪变成一个娇媚的小女人。 三个女人傻傻地看着,眼睛充满了迷惑、充满了不解。 一会儿赛霜雪才从迷蒙中清醒了过来,她一手接过孙书的大红箱,一手把孙书拉在三个瞪着大眼的女人面前,指着她们一一介绍: “这位是秀秀,她的老公叫游国文,这位是兰兰,她的老公叫游国登,而这个……” 赛霜雪指着小巧玲珑的汤若水,顿了顿才道: “她就叫叫汤若水,是李二哥的二姨太,记得以前也曾给你提起过,你应该称她为妹妹才是。” 第61章 多情男欲玩双飞 三个女人都冲孙书点了点头,不用介绍,她们都知道他叫孙书。 原来孙书走后,赛霜雪就时常在她们面前念着她的孙书。 说他是一个不一般的人,简直是一个可以使人立地成佛的好男人。 赛霜雪以为孙书不过玩玩而已,无聊的时候她就把与他相处的四个日子添油加醋地摆给姐妹们听。 她这样只是想告诉别人她曾经也有过一点幸福。 而对于这种幸福能够持续多久、或者还能不能再次光临她却毫无把握。 “新年好,新年好!”孙书笑咪咪地双手合在一起冲三个女人道: “拜年,拜年……” 兰兰和秀秀的脸都笑烂了,站起来,嘻嘻笑道: “我们该给孙排长拜年,祝孙排长官运亨通,年年都能交上桃花运。” “切,看你瞎说些什么!”赛霜雪喜滋滋地笑着,拉过一把木椅放在孙书的屁股后面,踮着脚尖把他双肩一按: “书哥你坐下,走得也累了!” 看到这副郎情妾意的画面,秀秀言不由衷地赞道:“雪姐,你福气真好。” 赛霜雪站在孙书背后,微笑着答道: “秀秀的福气也不错嘛,游国文一表人才,精明能干,又对你百依百顺……” 她说到这句话时骤然感到脸上有些发烫,游国文游国登的“车轮战术”那一幕又呈现在了眼前。 而秀秀和兰兰脸更红了,游国文游国登两兄弟骗她们送柴,伧促间也就马马虎虎地开了一个小张。 第二天自己就被粗蛮的李二哥杀了个人仰马翻…… 她二人赶忙站起身来告辞,说出来了大半天也应该回去了。 三个女人呱唧呱唧地讲,只有汤若水低着头一声不语,百无聊赖的玩着麻将。 见秀秀和兰兰起身告辞,她也站起来要向外走。 赛霜雪知道留不住秀秀和兰兰,就一把抓住了汤若水的手: “妹妹无论如何得留下吃午饭。” 汤若水推辞不过,就留了下来,“好吧,那让我给孙连长沏壶茶。” 她的声音和风细雨,听起来十分舒服。 “不用,不用,我去,看你挺着一个大肚子,那个要你去受累。” 赛霜雪连连摆手,这时孙书才发现汤若水典着个大肚子,不用说肚里怀着李二哥的崽。 汤若水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赛霜雪,表情十二分的奇怪。 好像不认识她一般,她始终想不通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婆,三清寨连任两届的压寨夫人,今天怎么全变了。 温柔而又体贴,简直就是一个十分有度的大家闺秀。 看她脸上荡漾着的红晕,想了一会儿汤若水也就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爱情在作怪。 赛霜雪沏好了茶,把它放在牌桌上,将椅子移到孙连长身旁坐了,伸手就在他的衣袋里掏。 “要烟是不是?”孙排长侧过脸,亲切地问。 “明知故问,”赛霜雪娇声娇气地说:“只要红炮台,不是就不要。” 孙连长将那金灿灿的烟盒摸出来,母指一按,“啪”的一下就弹出一支。 待赛霜雪取了叼在樱桃小嘴上,他又一按,又弹出一支,递到汤若水面前:“汤妹妹也来一支。” 声音十分有磁性。 汤若水脸一红,慌忙地摆着手:“谢谢孙连长,我可不会抽。” 孙连长把烟叼在自己的嘴上,先给赛霜雪点上火,然后再点上自己的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缕青丝。 见汤若水不说话,于是打趣她:“刚才汤妹妹要走,是看不惯我这个当兵的?” 汤若水听到“汤妹妹”这三个字时,脸蛋不由更红了,她讪讪地道: “孙连长说笑了,你与雪姐有些日子没有说话了,我是怕打扰你们……。” “呵呵,有趣有趣!”赛霜雪咯咯地笑道: “说话又不是睡觉,你在这里我们三人不是一样可以说么?” “如果真要是天黑了睡觉,你在这里我们三人还真不知该如何睡!” 一席话说得汤若水那原本粉嫩的瓜子脸灿如桃花,她不好意思地瞧了瞧赛霜雪。 想张嘴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好低着头,时而不时地用余光瞟瞟孙连长。 孙连长此刻也抓紧时间把汤若水仔细打量了一番,心头不由暗道: 李二哥真他妈好福气,这赛霜雪像野玫瑰,这汤若水像…… 对,像山百合,那白嫩得让春光也羡慕的山百合,李二哥这短暂的一生也够意思了! 赛霜雪见孙书那惊诧的模样,趁机俯在他耳朵旁小声道:“不如把汤若水也带走吧,让她与我共同伺候你如何?” 赛霜雪的声音虽然小,但还是让汤若水听到了,她小嘴一嘟: “姐姐又在孙排长面前嘀咕我的什么坏话了。” 说完就低下头,再也不敢看孙连长。 孙连长听了赛霜雪的话愣住了,这种情况,人吃醋都来不及,她却有如此的想法,真是奇怪。 三人说笑着,到了十一点,赛霜雪站起来去三碗倒酒楼弄菜,她冲汤若水诡笑一下,然后对孙书道: “书哥,我去三碗倒弄酒菜,就趁这个机会……你同若水妹妹好好联络联络一下感情。” “雪姐……”汤若水这次真的要哭了。 “好,好,不说了,你还是大姑娘,是黄花闺女。” “好好陪着书哥,别像他们说的林黛玉似的,一天到晚只晓得哭,当心别人想要你又怕要你。” 赛霜雪一说完就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赛霜雪一走,孙连长就安慰已流出眼泪的汤若水: “妹妹还不晓得她那副德性么?不要放在心上,她是说着开心的。” 汤若水听后点了点头,孙连长就同她摆家常,问她为什么不找个人过活,她只摇头。 孙连长又把话题扯到了他同赛霜雪的婚礼上,他告诉她三月初六就要同赛霜雪举行婚礼。 赛霜雪一走,她今后就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寂寞了。 “不如跟你姐赛霜雪一起搬到城里和我们一起住吧,彼此也有一个照应。”孙书讲到最后,大着胆子道。 汤若水的粉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她拼命的摇着头: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孙连长你说笑。” “这怎么不行,你和赛霜雪本来就是亲姐妹嘛,你们以前,不是好好的么?” “以前不一样的,以前和现在怎么一样呢?” “为啥不一样?”孙排长的眼光咄咄逼人: “看来你小看了我,也不理解你姐姐赛霜雪的一片苦心”。 第62章 美味佳倄肉打肉 孙书并不是吃着碗里想着锅里那种男人,也并非是贪恋汤若水的美色。 早在上次“戡乱”运动中他就从赛霜雪的口中知道了苦命的汤若水。 赛霜雪对李二哥有感情,但她出身青楼,被狠心的老鸨灌了水银。 所以她期望汤若水能够生下李二哥的骨肉,并且让二哥的骨肉过上幸福的日子。 于是打算一同带走汤若水的想法告诉了孙书。 孙书听后头晃得像拨鼓,说终生只娶她一个,在赛霜雪的死打烂缠下终于答应考虑。 赛霜雪是一箭双雕,这样不但可以保全李二哥的骨肉,而且还可以让汤若水替孙书生下一男半女。 以弥补自己的“先天不足”。 现在亲自领略了汤若水的花容月貌,孙书心不由一动。 赛霜雪是一枝玫瑰,汤若水是一株山百合,此生有二女伺候左右,还有什么遗憾? 趁赛霜雪去三碗倒时候,他抓住机会向汤若水表示了爱慕之情。 “你同情我?”汤若水只说了这四个字,然后就一言不发。 “不错,这样做是有同情的成份,但任何感情楼阁的第一步阶梯都是从同情怜爱中开始的。” “很难想象,如果两个人连最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他们又怎么有感情可言?” 就如你同李二哥的结合,你从心理上畏惧他,但是后来你同他不还是如胶如漆了么!” 孙书动了感情,连他自己都迷茫了,不知是为了完成赛霜雪托付的任务,还是自己真的开始喜欢上她了。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因为他知道这两种都不过是自己肩上应该挑负的责任。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我的?”孙书对自己的了如指掌,让汤若水吃了一惊。 “是你姐姐赛霜雪告诉我的,我和她相识虽然短暂,但关系已到了非同一般的地步。” 所以她什么都给我讲了,我喜欢她这种直爽的性格,我对她的每一句话深信不疑。” “她虽然在众人的眼中不算一个好女人,但在我眼中她是完美的。” 孙连长十分诚恳地说。 正在这时候,赛霜雪进屋了,她冲孙连长一噘小嘴:“孙哥你又在说我的坏话了。” “我哪敢,我在同若水妹妹说你的大度你的好。”孙书道。 “切,少来这套!”赛霜雪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划了一下,然后转身撩起桌布一抄,把裹好的麻将放在一旁。 随她进门的中年汉子是三碗倒酒楼的小二,只见他将一个黄亮的竹篮靠在桌沿上,高声唱道: “油炸螃蟹一盘,红烧鲤鱼一盘,清蒸鸽子三只,清炖乌梢蛇一盆,松花皮蛋一碟,肉打肉一盘……” “筷子三双,酒杯三个……球吃多了卖嗓子!” 赛霜雪忍不住嘻笑着打趣:“是不是还有剑南春两瓶,嘴巴三副?” “对不起,小人习惯了。”店小二两手不停地在乌亮的围腰上搓着,点头哈腰道。 赛霜雪将一张纸币塞在他手中:“过两个小时再来收拾碗筷。” 孙书的确有些饿了,他举起了筷子,汤若水赶紧帮他满了一杯酒。 赛霜雪夺了她的酒瓶: “硬要把自己当个丫环使女,你吃你的菜,要多吃,须知是一张嘴吃饱两人哦!” 她边说边夹了一只鸽子腿放进汤若水的碗里。 孙书夹了一块三寸长软弹弹的一截肉,问赛霜雪:“这为什么叫‘肉打肉呢’?” 刚才小二报菜,由于名字奇怪,所以他记住了。 “你吃一下就知道了。”赛霜雪笑而不答。 孙书把那三寸条子肉放在嘴里,使劲地嚼,却嚼不烂。 一节搭在嘴皮上,他用筷子夹了猛拉,筷子一滑,牛尾巴一截肉像鞭子一样打在他嘴唇上。 “嗬嗬……”赛霜雪笑了个前翻后仰,汤若水也被逗笑了。 孙书还在拼命地用筷子夹着撕咬,筷子一滑,牛尾巴一截肉又像鞭子一样打在他嘴唇上。 汤若水几乎笑出了眼泪,忍了好久才道: “孙连长,不是这个吃法,这是猪的小肠做的。” “只放在开水里滚过几滚,吃的时候只里需用筷子夹子用嘴吮,越吮越有味。” 孙连长这才松了口,把一截小肠甩在桌上,笑着说: “老子明白了,刚才那一弹一滑,就是肉打肉。” 这名字绝,真他妈的绝,原料绝,火候绝,佐料绝,我刚才的表演也很绝。” “这半辈子我还是第一次玩这玩意儿,回头让咱团长也试试。” 众人一阵大笑。 三人边说边吃,汤若水有身孕不便喝酒,只好由赛霜雪陪孙书喝。 不觉一瓶剑南春被喝光,孙连长这才把此行的目的讲了出来: “我是受团长的安排,团长说其它规矩可以省略,这聘礼是不能省的,也不知我买的这些东西实不实用!” 孙书打开箱子,赛霜雪把头探过去一看,妈也,满满一箱精美服饰。 服饰上面还有一只金戒指和两副钻石耳坠,少说也得值几百大洋。 汤若水也凑过去欣赏,啧啧地赞道: “想不到一个大男人也会帮女人买东西。” 三人回到桌前坐下,赛霜雪嘻嘻一笑:“汤妹妹的呢,你一点见面礼也没有?” 孙书一下子尴尬起来:“上次来没见她,这次来没想到能见到她,所以没备,下次补一份!” “下次补?补起来都是一个巴,”赛霜雪眼睛一亮,指着箱子道: “那金戒指我收了,耳坠不如送给汤妹妹如何?” “要得!”孙连长拿出耳坠双手递到汤若水面前: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妹子笑纳。” 汤若水像一只受惊的母鸡,一边后退一边摆着手: “不,不行,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配戴它!” “接着,不要白不要,”赛霜雪一把从孙连长手中抢过耳坠塞到汤若水的手里: “只有今日的姐妹,没有来世的姐妹,看来今生今世我们这姐妹是做定了。” “我早就和孙书商量好了,把你一起带到县城,也算给死去的李二哥一个交待。” 人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以前李二哥在世的时候,对汤若水稍微好一点,她赛霜雪就会感觉心里酸溜溜的。 还时常找事同汤若水吵嘴,而今她却又从内心深处觉得有一个好妹妹是多么的重要。 第63章 赛霜雪夜梦二哥 赛霜雪穿金戴银,在锣鼓唢呐的喧嚣中。 被高大挺伟的孙连长轻轻一抱,就骑在了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背上。 孙连长没穿军装,身裹大红袍,头戴大官帽。 只见他轻轻一纵,就稳稳地坐在了赛霜雪的后面。 他双手紧紧揽住她的纤腰,一阵鞭炮劲响,雪白的骏马像一道白色的闪电。 赛霜雪把头紧紧偎在孙连长宽广的胸怀,无限幸福起来。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大事,猛的回头:“孙哥,若水呢?咱不是说好一起走的么。” “不要她了,我一生一世就只爱你一人。” “让她跟随那个姓孙的去吧,下半辈子有的是罪受。” 声音幽幽的,冷冷的。 赛霜雪突然全身一颤:“你……你不是孙书……你到底是谁?” “雪妹啊,怎么连我你都忘了,我是你的夫君李元吉啊。” “啊,果真是二哥!” 这时赛霜雪才发现搂住自己的已不再是那个穿大红袍的孙书。 而是一个全身素白,脸上毫无血色的李元吉。 她轻轻啜泣道,“二哥,原来你并没有死啊,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回家啊,回我们的家。” “是镇公所还是柳家祠堂?” “傻妹妹,镇公所的房子太窄,而我十几岁就被父亲撵出了柳家祠堂。” “那里早就没有我的家了,我现在的家可气派得很……” 李二哥阴阴低声道。 赛霜雪听了这番话也禁不住流泪,她不再挣扎。 就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胸脯,任那匹无缰的白马载着自己疯跑。 过了良久,天差不多黑了下来,只听到李二哥“得”的一声,那马就立即停了下来。 李二哥翻身下马,把赛霜雪抱下来,指着前面笑道: “你看雪妹,我现在的家,不比皇宫气派百倍么?” 赛霜雪极目四顾,那里有什么房子,到处坟茔累累: “你骗人,二哥,家在何处?” 赛霜雪猛吸一口凉气。 这时在他们最前面的一座坟墓的墓碑如门一样的自动打开。 从里面走出一拨吹鼓手,全都身着白衣。 赛霜雪定眼一看,发现他们都是随同李二哥一起死去的兄弟。 走在最前面的是穆方平,他一见赛霜雪,就一揖到地: “多谢嫂嫂为二哥和弟兄们报了仇,杀了刘小虎那王八蛋。” “我们特接嫂嫂来小住几日,这里比镇公所大院舒服多了!” 穆方平一说完,就动手拉她,赛霜雪猛的一惊,拍开他的手,厉声道: “胡说,你们都是死人,我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和你们住在一起?” 李二哥呵呵一笑: “雪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兄弟们遨请你住下,你就住下吧。” “素不知,死即是生,生即是死,生死本无限,只隔一坯土。” “看来你尚且不知,你的姐姐夏娘,也就是柳玉常的二姨太,她现在就住在我们隔壁那棵枣树下。” “她和我弟弟元良在关君庙偷食禁果,被柳玉常那老狗当场抓获。” “先用哑药约了庙祝,然后又用‘补药’毒死了你的妹妹,命中注定如此结局……如今团圆了,还是进屋吧!” 李二哥说完就强行拉赛霜雪,她就拼命挣扎,穆方平等兄弟渐渐向她围了过来…… “住手!”正在这时候,突然一个蒙面黑衣人从暗处飘了出来,立在了众人面前。 只听得穆方平颤抖道:“二哥,不好了,柳飞花来了……” 说完就拼命的往墓碑里跑,其他的,包括李二哥在内,都抱头鼠窜的逃进墓碑。 赛霜雪松口大气,上前冲柳飞花做个揖,“多谢!” “嘿嘿,自家人,不用言谢!” 一个熟悉的影子从柳飞花的身后闪了出来。 “妈啊,怎么是你,刘小虎!” 赛霜雪一下昏厥了过去。 待她醒来,天已大亮。 原来这一切都是梦。 她惶惶恐恐地梳洗完毕,开门一看,外面正下着淅沥细雨。 “哦,原来是清明节,怪不得会做那样的梦,是该去给李二哥挂坟烧纸了。” 她自言自语看出了房间,去敲汤若水的门。 好半天汤若水才开门,她脸腊黄,身形憔悴,一手按着肚子,一手开门。 赛霜雪见状,赶紧扶她进屋躺在床上: “妹妹病了么?要不请医生来看看?” “没事!”汤若水摆摆手,略为吃力地道: “只是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二哥回来要钱,我就捧了一大堆银圆给他,他不接……” “而是生气的对我说,钱哪会是银光灿灿的,应该是黑色的才对。” “我说大洋就是银光灿灿的,金子黄灿灿,珠宝是五光十色,我到哪里去帮你找黑色的钱?” “二哥一听动怒了,猛然对准我的小腹就是一脚,踢后就跑了,我醒来后小腹就一阵隐痛。” “怪事,真的是怪事!”赛霜雪也把昨晚做的梦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听得汤若水身上起鸡皮疙瘩,心里也不安起来。 原来明天就是赛霜雪与孙连长的大喜日子,不知李二哥在这个时候接二连三的送梦过来,是不是有一种天意的安排。 于是她就不安的问赛霜雪: “你说,是不是李二哥在下头不允许我们同孙书这门婚事?” “呵呵,妹妹也信梦啊,梦都是假的……” “不过今天就是清明节,明天我们就要同孙书走了,吃了早饭我们应该去跟李二哥道个别。” “烧把纸挂个坟,他说要黑色的钱,那纸钱烧了后不就是黑色的么?” 赛霜雪安慰着汤若水道。 “好吧,本来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现在小腹痛得厉害,看样子去不了。” “姐姐就帮我捎一捆纸钱,帮我点一柱香,昨晚他这一脚踢得太凶了。” 汤若水交待完,再三叮嘱赛霜雪叫多一个人同去,她说那死亡谷阴森森的。 “又不远,青天白日的,难道还能遇见鬼不成?”赛霜雪笑着道。 “虽不远,死亡谷却是丛丛莽莽的,又没有人家,时而不时还有饥饿不已的虎豹豺娘。” “姐姐一定要带上枪,叫人陪着我才放心,现在也只剩下我们俩姐妹相依为命了。” 汤若水十分认真的说。 “妹妹想得周到,只是自从遇见孙书后,我就发誓不再摸那些冷冰冰的家伙了。” “我就叫一个人随我同去得了,说实话,昨晚那一梦也着实让人胆颤心惊的。” 赛霜雪回答道。 “多带点纸钱,你刚才说梦见李二哥说夏娘就是你的亲姐姐。” “我想也是真的,我以前在娘家时听人说过,只是姐姐素来不同柳家的人走动。” “又见李二哥同柳玉常是死对头,所以就不敢多问半句。”汤若水轻声地道。 “是这样的么?”赛霜雪大惊。 “千真万确。” “啊,我姐的命也太苦了,居然比我都苦。”赛霜雪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 “嫂夫人,嫂夫人,早饭弄好了!” 一个响亮的声音从楼栏传了过来。 赛霜雪听到声音,擦干眼泪走到楼栏,吩咐柳飞花把包子和稀饭放在屋头,然后对他道: “汤若水病了,你去把许老先生请过来,顺便把游国登叫来。” 柳飞花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第64章 游国登坟前作恶 灰蒙蒙的天空飘荡着粉尖一样的细雨,湿冷冷的清明路上赛霜雪凄凄前行。 沿途看见那些房前屋后的桃花已纷纷谢落,鲜艳的红颜已一去不返。 清明雨中,布鼓声声,似在召唤酣睡的亡灵。 游国登挑着一担盛满纸烛的箩筐跟在赛霜雪后面。 沿途时而不时用秽言秽语挑逗她。 赛霜雪完全没有了平时的脾气,全当没有听到一般默不作声。 头脑里只是映放着同李二哥和孙书相处的镜头。 她心中默默道,李二哥是我的爱,而孙书也是我的爱,我别无选择。 赛霜雪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漫步在湿漉漉的清明路上。 今天她特地穿了两件外套,这倒不是天气寒冷的缘故。 里面一件半旧的绿色呢大衣是李二哥为她买的,他就是穿着它在三清寨的正殿里和李二哥拜的天地。 她今天穿上它,就是让李二哥亡灵有知,明天她将光明正大的成为孙连长的新娘。 但对李二哥的情义还是牢牢记在心中的。 她无法忘却那个在三清寨用巴茅尖尖搔拂自己的那个顽劣少年。 赛霜雪外面套的是一件杭州丝绸做的血清色旗袍。 这是正月十二那天孙连长专程送来的聘礼之一,也是她做第三次新娘的嫁衣。 提前穿在身上,也是要李二哥明白,明天,也就是三月初六。 她将穿着这件衣服同孙书拜天地,让李二哥原谅! 年年的清明和他的生辰忌日,赛霜雪都会来祭拜他。 渴望得到赛霜雪的男人何止百十? 但真正得到她出自内心的爱慕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前面的三清寨土匪头子李二哥,另一个就是高大伟岸的国军孙连长。 她想,从明天下嫁给孙连长那天起,她就只做一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好女人。 绝不再勾引别的男人,绝不再用纤细的手指去玩弄那应该属于男人的盒子枪。 所有一切仇恨,包括让李二哥死不瞑目的夙敌太平镇柳氏家族,她都决定就此罢手。 一切恩怨,都将随着这次拜祭随风散去。 有的人的历史注定一世混浊。 现实往往也是残酷的,当良知被一种新生的希望唤醒时,而生命已受到了天大的威胁。 赛霜雪千思万想,却又怎能为自己设计以后的道路? 她注定只能是一个遭后人唾弃的土匪婆。 当洞房花烛的重生幸福逼近的时候,死神却先她一步向她招手。 赛霜雪和游国登双双踏进了死亡谷! 谷地右边斜坡李二哥的坟墓上已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绿茸。 与他相对另一面斜坡上的一座坟前却有一树李花灿烂,那是刘小虎的。 而那棵硕大无比的枣树底下的一座坟前正张开着一丛艳丽的月季。 那便是柳老爷二姨太的坟墓,赛霜雪心中不由一动。 又记起了昨天晚上那个不同寻常的梦。 梦中李二哥亲口告诉她,柳老爷二姨太夏娘就是自己的亲妹妹。 看着生命正旺的月季,赛霜雪不由流出了一行清泪。 她搂了纸钱在夏娘的坟前燃了起来:“夏花,这十多年来,妹妹想你想得好苦啊!” 死亡谷上空弥漫着悲哀的雨雾,太平湖的上空却浮动着一片死灰色的云烟。 只有那泉龙孔,依然喷溅出一片白色的水花。 一群乌鸦在死亡谷上空低低盘旋,发出一声声催人心肝的哀鸣。 给姐姐夏娘化了纸钱,赛霜雪又来到李二哥的坟前。 在火焰中扑腾的纸蝴蝶飘浮在她的头上,然后又飞旋般的下落,落满了她一身,溅洒在一地。 她将一盅酒洒在坟前,又百般优美地跪地作了三个揖,悲泣道: “李二哥,可知你雪妹来看你了!你弃我而去,可知妹妹活得多苦多累。” 谋杀你和穆方平等众兄弟的凶手已被我铲除,大仇已报,你和兄弟们也该好好安息了。” 我现在心中已无任何仇恨,只想替你好好照顾汤若水肚里的孩子。” 而要照顾好她们,只有让汤妹妹同我一起跟着孙书走。” “孙书我不会看走眼,一定会对我们好好的……” “愿二哥在天之灵一定保佑她们母子平安,汤妹因病在身不能亲自祭拜,还望二哥原谅!” 赛霜雪这一跪一拜,虽然穿的衣服不少,但玲珑的曲线也就显露了几分。 游国登自从上次刺杀刘小虎后巴适地睡过赛霜雪一回,就不再有机会。 早上听柳飞花带口信说赛霜雪有事找他,他又以为有粉汤喝。 于是乐滋滋的到赛霜雪面前报到,想不到却是上坟这门差事,心里老大不高兴。 此时见到赛霜雪楚楚犹怜的样子,心里就像猫儿抓。 他居然在李二哥的坟头想入非非,但见他一把从后面把赛霜雪抱住。 赛霜雪猛然转身,怒目斥喝:“游国登,你想干什么?” 由于临近婚期,每夜都无法入眠,再加上昨夜一宿的恶梦。 她哪里有力甩开如豺狼的游国登,她被游国登压在了李二哥的坟头…… “住手,”突然一声大喝,一个手执双枪的蒙面黑衣人站在了他们身后。 一支枪抵在游国登的后脑,赛霜雪看见这蒙面黑衣人腰间还插着两支快慢枪,不由一惊。 这人身手好快,瞬间就夺去了游国登的双枪。 游国登吓得双腿发麻,赶紧松开双手,跪在黑衣蒙面人前直呼: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再也不敢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了。” 赛霜雪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梦中不正是有一个黑衣蒙面人在关键的时候救了自己吗? 她正要起身道谢,蒙面人抽出另一支枪冰冷地对准了她。 赛霜雪打了一个冷颤,惊疑了片刻,脸上不再有半点悲哀。 她十分平静地站起来,用手理了理头发: “我早想到是你了,二十年前柳百成送了一个七岁的孩子去二郎庙给除尘大师学艺,数年后突然失踪。” “据说那个孩子是柳百成的私生子,原名叫柳金鹤,就是你吧。” “当年三清寨原寨主庞蛟龙下山打劫柳家,估计就是你报的信。” “那一次你没有做错,因为那也是我的借刀杀人之计。” “还有那天晚上在镇公所你抛的子弹也是一种暗示,为什么会少两粒?” “不就是少你与刘小虎的吗?在大金沟伏击李二哥,想必也是你们太平镇柳家的功劳吧。” 第65章 死亡谷血债血还 蒙面人点点头:“嫂夫人果然女中豪杰,见识和气度的确非凡,可惜走错了路,而地下趴着这条癞皮狗——” 蒙面人踢了踢游国登一脚,继续道:“至于他嘛,就不值一提了!” “嫂夫人,你认识她么,你求他,求他放过我们,他想要什么,我们都给。” 游国登哭丧着还未说完,就被赛霜雪甩了两个耳光。 顿时血从嘴巴和鼻子里涌了出来。 “游二流子,你平时的威风哪里去了?刚才抱我的勇气哪去了?” “你身上血水没有,难道黄水也没有几滴吗?” “知不知道指着你的那杆枪代表什么?狗日的还幻想做牛做马做龟儿子苟且偷生。” 赛霜雪一阵乱骂,她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软骨头。 游登国只当这个蒙面人是劫人谋财的山匪野寇,他哪里知道那黑洞洞的枪口,代表着一种神圣。 里面堆积了广大人民群众,对反动势力的无限仇恨。 看着他天真可笑的样子,赛霜雪彻底地愤怒了。 她终于明白痞子始终只能是痞子,即便扶上墙仍是一堆烂泥。 “嫂夫人,够了!”蒙面人冷冷地道: “像这种没有骨头的哈叭狗,应该平时多多教训,现在为时已晚。” “游登国在太平镇通其量只能算一个小混混,虽然干的坏事不少,但也罪不致死。” “总的来说,都是李元吉害了他……” “你胡说!”赛霜雪不明白,李二哥不是早已一命归阴了吗?怎的就害了游国登? “我没胡说,嫂夫人,是李元吉激起了他心中的怒火,所以才被你拉下了水……” 蒙面人把游双流子如何拐骗两个卖柴女孩,李二哥在游双流子结婚前夜当着双流子的面糟蹋杨兰兰和杨秀秀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得瘫在地上的游登国全身发抖,赛霜雪也是一个极端聪明之人。 她这才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游双流子为何参与刺杀刘小虎。 胆敢冒着生命危险吃自己的豆腐。 原来这一切都源于一个“恨”字。 她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脸上的神色并未有半点改动。 她故作不解,对蒙面人道: “就算二哥干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但又怎能把游登国的死算在二哥的头上?” 游登国好像早就是一个死人。 蒙面人与赛霜雪这一问一答,就像屠户和买主在谈论一只猪的价钱和宰杀的确切时间。 听得地下的游登国全身像筛米糠一样,只听得“扑通”一声,原本跪着的他一头栽在了地上,像一条死狗,一动不动。 蒙面人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冷冷地盯着赛霜雪那苍丽的脸: “这只哈叭狗算彻底栽在李二哥的手上,他原本胆小如鼠,虽然在太平镇博得一个流子称号,但并非十恶不赦之徒。“ “那李二哥当着他的面糟蹋他的婆娘,他表面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复。” “有一句话 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好好地搂抱嫂夫人一回。” “这原本只是他心中的一个毫不现实的梦想,只是当嫂夫人想到利用他们来谋杀刘小虎时,他们才恶从胆边生……“ “如果没有这些因果关系,我想这双流子都没有胆量参与刺杀刘小虎,你说这还不是李二哥给害的么?” “好,柳大厨子,我赛霜雪明白了,今天你是来为兄弟刘小虎报仇的?” 赛霜雪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是,也不是,”蒙面人摘下脸上的黑巾。 果然是柳金鹤化名的厨子柳飞花,“我并不是为刘小虎报仇而来。” “那你……。” “我代表人民。”柳金鹤淡淡道。 “原来你也是红党?“ “但我有一事不明,你若想要我的命,在饭菜里放一点砒霜就足够了,何苦这样冒着生命危险?” 赛霜雪又记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梦,她明白那就是冥冥之中的暗示,是李二哥的神灵对自己的一种警示。 李二哥在梦中拉自己入坟墓,其目的就是告诫自己不要走近他的坟墓。 可惜自己仍不能逃脱命运的安排,如今一切皆成了定数,所以她倒坦然起来。 “施毒放药,那是下三滥的招数。“ ”我们干的是光明正大的事业,所以行事必须光明磊落!” 柳飞花义正辞严地说完,就用脚踢地下像死狗一样的游登国: “起来,你现在已经明白你的罪恶,你应该上路了!” 地下的游登国没有反应,柳飞花又使劲地踢了几脚,仍没反应。 于是用手去探他的鼻子,不由大惊,原来游登国早已气绝身亡。 居然被自己与赛霜雪的对话活活吓死。 赛霜雪见柳飞花惊异的表情,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不由凄然的笑道: “二哥啊,看看你结交的是些什么货色,游二流子,一个平时作威作福的家伙,居然被柳飞花三言两语就吓死了,哈……哈!” 疯狂而又凄凉的笑声荡漾在阴森的死亡谷。 …… …… 正月十三这天,孙连长一回到县城,几乎整整一天都在回味咀嚼。 可以说没有人相信,至少此前孙连长不相信,对孙连长和汤若水,赛霜雪竟然毫无醋意。 并扮演红娘的角色,为他们二人牵线搭桥。 无论赛霜雪是出于对孙连长深深的爱意,或者是出于对汤若水的真切同情。 乃至于为李二哥、孙连长延续香火着想,赛霜雪的真诚大度都令孙连长和汤若水钦佩不已。 当时他们三人那一席酒直吃到太阳偏西。 三碗倒酒楼的店小二收拾了杯盘碗盏之后,汤若水立即欠身告辞。 赛霜雪知道汤若水有洁癖,无论冬冷秋凉,她都会在太阳下山之前洗澡沐浴。 于是揶揄地一笑:“汤妹妹今天要洗得仔细一些,今晚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安排孙书哥同你搭铺了。” 汤若水早在酒席上习惯了赛霜雪透骨的疯话,也在不自觉中接受了她的好意——自己同她一起伺候孙书,于是一声不吭的红着一张脸出去了。 在赛霜雪这个放荡的野玫瑰的撮合下,当夜孙连长果真睡到了汤若水的香床上。 他和衣而眠,身子一动不动,脑子却在酒精的刺激下忽闪忽闪,臆想同汤若水…… 如果不是她腹中有孩子,那将是怎样一个惬意的晚上啊! 最终他控制住了,这给汤若水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第66章 孙排长悲迎新娘 孙连长的异常平静,使身旁难以入眠的汤若水异常兴奋。 一边暗暗赞赏他的君子之德,另一边却又从心底升起一股征服的无名欲望。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不适合欢云覆水,但是她又十分强烈地想得到孙连长的抚摸,辗转难眠。 不由一转身,抱住了孙书。 “孙哥,我……”汤若水喘着娇气。 “不行,这样会惊动你腹中的孩子,我们就躺着摆一摆龙门阵吧!” 孙连长以极大的毅力克制着自己,上床将近两个小时,他一直把思路引向别处。 这使汤若水很敬佩。 后半夜,汤若水听到孙连长起床的声音。 她知道他最终耐不住了,一定走向了赛霜雪的房屋。 她哪里想得到这一次是赛霜雪与孙连长共进的最后一次晚餐。 孙连长回城向林团长作了详细的汇报,告诉了林团长自己同时娶两个老婆的想法。 林团长看着孙书:”兄弟,你想清楚了吗,她们可是在金城县都挂得上名号,臭名昭着整个太平镇的土匪头子李元吉的婆娘。” “知道!”孙书淡淡道:“不过团长别忘了,那李元吉可是获得了党国勋章的人。” “可那汤若水肚子里的孩子……”林团长还是有一丝担忧。 孙书警惕地盯着林团长:“山哥,你派人去了太平镇?你调查了她们。” “哎,我也是为兄弟好嘛!”林团长拍了拍孙书的肩,笑着道: “既然兄弟决定了,我这哥哥全力支持,甭管怎的,这一箭双雕还是漂亮。“ “哥哥我亲自策划,在金城县给你大办四十桌,三月初六清早你只管去太平镇接两位美人儿。” …… 农历三月初六,太平镇继续下着昨日的清明细雨,灰蒙蒙的天空没有半点点喜庆之色。 三月的春阳不知躲在哪里偷欢去了。 太平镇整条街的青石板油亮亮的,两边檐口上的雨水一滴又一滴,绵绵地像一颗颗不断线的泪珠。 整条街寂寂无声,像昏睡过去了一般,往日的喧嚣似乎只是一种传说。 上午九点,一辆扎着红绸的吉普车和一辆大红大喜的军用卡车在太平镇下场口十九级台阶前的公路边停了下来。 孙书首先跳下了车,毕挺崭新的军装和胸前一朵红绸扎成的大红花。 把他衬托得更加威武雄壮。 这是一个春风得意的新郎,从他的身份他的气派,可以让局外人想象新娘的天姿月貌。 围观的群众几乎都是太平镇街上的居民,他们当然清楚这个新郎所要迎娶的是李二哥的一对遗孀,两朵性格迥然的鲜花。 他们同样也清楚赛霜雪早在昨天就已经和李二哥团聚去了。 此时,他们的表情除了肃穆外,就是一种复杂的同情。 一种既恨又怜的表情,恨赛霜雪在太平镇为虎作伥帮助李二哥横行乡里。 怜她即将大喜获得重生的时候却先之一步跨进了鬼门关。 同孙连长一同下车的是一位丰满气度不凡的少妇,看上去三十左右,装束不俗气质高雅。 围观的群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华贵的丽人,也不知道她就是驻县部队林团长的夫人。 她今天随同孙连长一同来太平镇迎接新娘,可见团长林三山对孙连长的婚事是如何的重视。 同时迎娶两个老婆,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值得让人羡慕和议论的奇闻,所以团长夫人亲临一线。 她明白任何一桩美妙的婚事,如果迎亲队伍之中只有树桩般的男人而少了窈窕女子,新娘的尴尬境地,那是最浪漫的诗人也无法挑逗出喜悦的。 叫太平镇乡民大开眼界的是那鲜花团簇的军用卡车跳下来的迎亲乐队,他们显彰着无限的青春活力。 十人中除了前面三个手执不同型号铜号的军人外,其余七个乐手全是县川剧团最年轻最漂亮的“金童玉女”。 他们不同凡响的装束和气势,是太平镇史无前例的,使得今天的新娘无形中身价百倍。 为什么镇公所没有一个人到公路旁迎接? 孙书皱着眉毛扫视着两旁一言不发的乡民。 他早就习惯了军民之间的这种冷落,这不足为奇。 但是,连自卫队的龙尚清、罗振擂等人都没有影儿,他不得不生出一丝诧异。 但这诧异也仅是眨眼间的功夫,他觉得今天任何异常都不可能影响自己的好心情。 孙书调整了一下心态,和团长夫人并排踏上太平镇的第一道十九级石梯。 他们身后的两个卫兵荷枪实弹,脸上春风满面,丝毫没有受太平镇上空灰蒙蒙的云层和乡民脸上的肃然神色影响。 只是想到今天不仅有美酒喝,而且还有喜钱拿,心里就乐滋滋。 当他们“得得”的跨过太平镇第三道十九级石梯,三碗倒酒楼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再过去十数户人家便是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太平镇镇公所。 …… 往年清明雨一下就好几天,今天看样子也没有什么不同。 蒙蒙细雨从昨天早晨延续至今,湿路不湿衣,似乎只是为了渲染清明节这种凄凉的气氛。 驿路细雨取代了春日暖阳,给大喜的日子点缀着无穷的忧伤,孙连长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他记得清晨从县城出发,林三山团长一手指着斜风细雨,一手摸着自己的脑门: “哈哈,好日子啊,好日子天占。” 在人们心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是嫁娶喜庆还是丧事埋葬,只要逢着下雨的日子,那一定就是好日子。 红白喜事同时落在一个人身上,这种情况可能是太平镇所有乡民在此前没有想到、也不曾看到的,但今看到了。 只有孙书还不知就里,十分着急地朝镇公所行去,想着要去迎娶自己的新娘。 孙书的第一只脚踏进镇公所,第二只脚就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两只眼球死死地盯着披麻戴孝的汤若水。 此时她正跪在一口厚实的黑漆棺材前默默地烧着纸钱。 那棺材上面立着一块镜框,镜框里是一张碳画人头像,不是别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赛霜雪。 孙书头轰的一下闷响,便一头倒向镇公所那高高的门槛。 两个卫兵眼快手快,一下子扶住了他,齐声惊叫道:“孙连长!” 第67章 迎亲下葬两不误 孙连长一时没有反应,像烂泥一样被扶着,骨头似乎散了架。 当知晓了这个不幸的情况后,善于处理各种复杂事务的团长夫人脸上也露出了难色。 不知此时,是迎亲还是送葬好。 此时此景,使夹杂在人群中帮忙的柳飞花好似也有些懊悔: 为什么不答应她,答应过两天才宣判她的死刑? 怎么会连这点气度都没有? 原来昨天在死亡谷,赛霜雪知道谋杀刘小虎的罪行已经败露,自己必死无疑。 但在临死前她还奢望着能够和孙书拜堂成亲,成为孙书名附其实的妻子。 于是向柳飞花提出了两天后在李二哥的坟前等他处决的要求。 柳飞花跟随她多年,知道她本性不坏,向来说话算话。 只是太注重感情,才设计杀死了刘小虎。 从私人和江湖的角度他是完全可以答应她相信她的。 但是,他毕竟肩负的是一种使命,一种不可抗拒的使命。 所以断然拒绝,开枪杀了她。 与赛霜雪一同下地狱的游国登于昨日下午已在死亡谷谷口获得了八尺地皮。 镇长和众兄弟主张天亮前送赛霜雪上山,被汤若水冷冷拦住了。 她说孙连长就要来迎娶她了,也不忙在这一时半刻。 崔镇长和龙尚清事后一想,不等孙连长来看个明白,这件事也许还真搁不平。 孙连长在两个卫兵的扶持下到底没有栽倒在赛霜雪的灵柩前,不一会儿他清醒过来,颤颤地掀开棺盖。 赛霜雪那梨花一样苍白安详的脸就映入了他的眼睑。 她脸上居然挂着一丝微笑,很满足的样子。 这个在枪林弹雨中挺过来的汉子,在尸骨如山血流成河的战场上都未曾湿过眼睛的骠悍军人,此时此刻平生第一次放声大哭。 公牛一样粗犷的嗥声震荡着镇公所每个悲哀的角落,发出破铜似的回音。 在场所有的人第一次领略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句话的深刻含意。 崔镇长叹着气劝慰孙连长:“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孙连长节哀顺便,须知人死不能复生,应当入土为安……” 汤若水也泪眼涟涟凄然劝道:“孙书哥你就莫哭了,你莫哭嘛……” 说着她却又失声痛哭起来。 “好,我不哭了,你也莫哭!”孙书替汤若水擦了擦眼泪,禁不住双双抱着又一阵大哭, 两个卫兵刚想上前劝慰,被林团长夫人拦住了。 过了良久,孙连长才从悲痛中缓过一丝气来,他转身对眼睛早就湿润的林太太道: “嫂嫂,你率乐队先回城吧,迎亲的日期稍后再定,留下两个卫兵就行了。” 林太太是个极有主见的女人,她略一沉思,断然摇头: “不行,城里的翠屏楼已经摆了四十大桌,各方佳宾已如期而至,事到如今,只有红白喜事一起办。” 林太太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她的意思先将赛霜雪送上山,然后再接新娘汤若水进城。 孙连长看了看泪人似的汤若水,问她有没有意见。 她不多言,只是微微点点头。 林太太就先叫吉普车回县城向团长详细报告这里发生的一切。 让他把喜酒推迟到晚上,毕竟时间不好把控。 孙连长一边安排赛霜雪的出殡,一边暗地向汤若水询问她的死因。 汤若水先惊恐地摇摇头,然后哭泣着把赛霜雪做的怪梦及在清明节同游登国一同去死亡谷的事儿说了出来。 还说到了游登国的死状,说他的身上并无伤痕。 孙连长听后十分吃惊,他向汤若水发誓一定要找出真凶。 汤若水听后又赶紧摇头,劝孙连长千万别追究这件事。 孙连长问她为什么? 她迟疑了半天,才喃喃地对孙连长说: “是他们干的,是神通广大的他们干的,李二哥和赛霜雪得罪了他们……” “他们是谁啊?”孙连长不解。 “他们……就是红党,孙书,答应我不要再得罪他们,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汤若水说完又哇哇地大哭起来。 孙书搂着她,不住的点头:“若水,我答应你。” 李二哥的事情他知道得不少,他所干的坏事,自然或多或少,也有赛霜雪一份。 赛霜雪计杀红党刘小虎,孙书也知道,原本想着带走她,远离太平镇这个是非之地。 却未料到红党并未给这个机会。 孙书对时局十分了解,要想找红党报仇,根本不可能。 赛霜雪要风风光光的下葬,关键时刻,团长夫人表现出来了她那指挥若定的气质。 因为李二哥臭名昭着,太平镇上的吹鼓手是没办法请了。 团长夫人就叫迎亲的县川剧乐队顶替,一时间迎亲的锁呐变成了送葬的哀乐。 接着让罗振擂带路,又和孙书一起去了三碗倒,找到王麻子订了二十桌酒席。 肉菜都不够,但王麻子不敢拒绝,如果得罪了团长夫人,搞得不好就要被敲了沙罐。 “团长夫人,猪肉和菜我都可以高价去买,只是这二十桌,是不是多了些?” 王麻子好心提醒,因为李二哥的原因,太平镇肯来三碗倒吃席的人肯定不多。 大不了就自卫队那三十几号人,加上妻儿老小,也不可能有二十桌。 “二十桌不多,不用送礼,乡民们愿意来吃就吃。” “不吃也没关系,这是孙连长对赛霜雪的一点心意。” “你只管吩咐伙计们甩开膀子干,记得要快,酒钱一分不少。” 团长夫人说道。 “好嘞,夫人!”王麻子应一声,赶紧招呼伙计开干。 店里的食材是不够的,自己就亲自去张罗猪肉和蔬菜。 “哪个捧灵牌?”走出三碗倒,团长夫人问孙书。 孙书道:“刚才和若水商量过了,由她代替肚子里的孩子给霜雪捧灵牌。” “不行,她那大肚子,一不小心就会伤了肚里的孩子。”团长夫人摇头。 “那怎么办?”孙书皱起了眉头。 “李元吉有侄儿吗?”团长夫人问罗振擂。 “回夫人,有!”罗振擂点点头,苦着脸道: “只怕李二哥的老爹不会同意,李二哥下葬那天,我们也去了柳家祠堂。” “原本也希望二哥的侄儿给二哥捧灵牌,结果被骂了出来。” “你前面带路,我去试试。”团长夫人道。 三人急急的往柳家祠堂走去,到了李啸林门口,瞧见他与妻子在堂屋坐着。 “李老爷子!”罗振擂拱手招呼一下,先向李啸林夫妇介绍了团长夫人和孙连长。 然后开门见山,说出来意。 “不行,太平镇谁不知道我李啸林与那逆子李元吉断了父子关系。” “春生在后面睡觉,我带他去!”李啸林的老婆站起,往卧房奔去。 春生是四儿子元祥的儿子,今年五岁 “你敢!”李啸林站起来大喝。 “你莫咬卵,你是不是想同柳金彪一样。” 老太婆抱起孙子出来,一句话把老头子怼死了,任由她出了门。 这些年,赛霜雪给老太婆的钱粮不少,老太婆心里也心存感激。 …… 按汤若水的要求,孙书托崔镇长全权负责,把镇公所斜对面两通街方买了过来。 屋子的原主人要迁往双庆定居,汤若水说在城里住不惯,就让孙书将它买了安家。 第68章 新河说北风扫堂 柳家祠堂的贾新河原本有兄弟三人,老二新海老三新江因贪图太平湖中的鱼,早年溺死在湖水中。 贾新河四十出头,其妻龙氏育四儿一女 长子死于天花,次子仁高二十二岁,娶贺氏名克珍,育一女名小芹,半岁不足。 贺克珍十九岁,人水灵乖巧,勤勉节俭。 洗衣浆衫,捻麻纺线,厨前灶后无所不能。 对公婆也十分孝敬,对丈夫也十分体贴,全家老小也就十分疼惜她。 贾仁高聪明,记性好,读过几年书。 虽然家境贫寒而辍学,他读书的心并没有死 遇到农闲时分,一旦柳老先生回到祠堂,他总要去请教一番。 拿着一个本子请柳老先生修辞改句,平时张口闭口也有几分不伦不类的之乎者也。 柳老先生见他聪明好学,也就悉心指点他一二 在旁的贾新河听仁高满口诗词,忍不住呵呵怪笑: “都说你狗日的精灵,老先生也夸你灵醒,我看你狗日都是假的。” 你说这样诗那样词,我看全都是‘姜丝萝卜丝,粉丝炒肉丝’,其他的棉丝麻丝蚕丝头发丝我就不多说了!” 坐在柳老先生旁边的先生娘子唐氏听后,哈哈大笑。 笑得憋出一个悠扬的响屁,如箭撕白帛。 贾仁高之后是一女,名小蛾,十八芳龄。 苗条清秀,像一根嫩葱。 那脸儿嘴儿,那杨柳腰一摆一扭的婀娜步姿。 一顾一盼的眸子无不招人喜爱,怎么看都不像是同泥巴打交道的农家女子。 龙氏把她视为自己的命根子,觉得很有自己当年的味道。 但贾新河却不以为然,常常跟妻子嘀咕: “自古红颜多薄命,娇艳的花儿谢得早。” “那赛霜雪不就是个活脱脱的例子么?” “脸要胖而圆,美不招人羡,丑不招人嫌的女子才最有福气。” 龙氏一听就火冒三丈: “狗日的老东西,好活不说专拣孬话,咒人的屁话不少。” “龟儿子门斗心,狗日的,疯狗日的!” 公公贾万福一听,就把那根叶子烟杆敲得“咣咣”响: “无须咒,要出疯子的,龙脉所在!” 贾万福六十多岁,早年打过日本鬼子,也打过红军。 脾气古怪,身子却异常硬朗,偌大一把年纪尚能耕种自如。 每餐最少也得两海碗硬梆梆的苞谷汤圆,搁了碗就一步一个响屁往祠堂的朝门口走去。 半个屁股挂在朝门口的大石狮上,掏出叶子烟不紧不慢地裹着。 一支烟卷好了那串响屁还没有断线,扑滋扑滋……如撕破布。 路过他身旁的人就取笑道:“布布布,只可惜生错了方向,如果生在前头,就不是穿布而是穿绸子的命了。” 贾万福听后就有声有色地骂道:“打屁轻松,笑屁杂种,上下不通,说你公公!” 笑屁的人还是笑,只是掩了口鼻一边笑一边往外跳。 谁都知道贾万福火了要用烟杆敲别人的头。 贾万福的老伴早逝,从来就是自耕自种自煮自食。 富裕的时间就挎个破烂的竹篮三天两场地卖“火柴”。 一场也能赚半斤叶子烟,二两烧刀子半块豆腐干什么的。 祠堂朝门前左右各有一块半亩许的沃土,他就只种这两块。 一块土常年都是苞谷、红薯、萝卜,另一块种叶子烟。 他不种田,绝大数的日子都吃苞谷汤圆。 如果想喝稀饭,他就到儿子贾新河的仓里刨谷子 刨了就端到戏楼底下的石碾子上碾,直碾到半天瞅不到一粒谷子。 最后才用簸箕簸去糠粉,然后将白生生的大米珍藏在他那精致的彩陶罐子里。 每碾一回也能吃个十天半个月。 让贾新河耿耿于怀的大事就是老子把爷爷葬错了地方。 他说他爷爷葬哪里都行,就是不应该葬在死亡谷。 听那名字就不吉利,并且坟头的方向不应该坐南朝北。 埋葬的当天他就小声地提醒过那阴阳先生: “先生啊,这个向口不是叫着‘北风扫堂,家破人亡’么?” 他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脖子上的青筋比筷子还粗。 掌罗盘的阴阳先生是个红光满面的老者,历来肝火旺盛 他十五岁就端起了罗盘吃上了与死人打交道这碗饭,几十年来别人都敬他如神。 没有一个人敢像贾新河这样当众质疑扫他的面子。 老阴阳当即将罗盘往贾新河脚旁一扔: “那是修房子,这是埋死人!你懂你就‘自家死人自家抬,自家看坟自家埋’,叫我们来耍锤子?” 天啦!这是天大的忌讳,殊不知阴阳先生就是阎王爷的代言人。 他的话就是阎王爷的话。 贾万福当时差点急背气,直摇头,冲着儿子贾新河骂道: “狗日龟儿子,你叫‘叫花子吃狗肉——讨得的’,活该活该!” 二十多年过去了,那阴阳先生的咒语无时无刻不如蝼蚁蚕食着他的的灵魂。 从那以后,他对自己一脉的后继是否昌盛一直担忧。 凡听到不吉利的话他的心就跳得特别厉害 只要家里出现一丁点小事,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当年那肝火旺盛的阴阳先生。 想着想着,就毛骨悚然。 后来他家发生的不幸证明了他的担忧不是多余的。 老爹辞世不到两年,年纪轻轻的二儿新海三儿新江就双双葬身于太平湖 而老婆贾文氏也由此气绝身亡,后来,最为可悲的是孙儿女媳和孙女也。 那可是太平镇的一桩惊天惨案。 小蛾后面是仁义,十四岁才上学,此子忠厚诚实,深得柳玉山老先生喜爱。 也就格外仔细地教他读书写字,教他如何做人。 龙氏共生了十胎,成活率只有十分之四。 最末一个儿子乳名叫“毛狗”,他就是四岁的仁慈。 去年经汪秀德撮合,已过继给堂弟贾新书。 柳家祠堂的柳、汪、贾、李四家向来和睦为邻。 其中只有李元吉当土匪,横行乡里那段时间,这三家才同李啸林少有往来。 李元吉身亡后,四家已逐渐归好。 但是不久,一场飞来横祸卷袭了整个柳家祠堂。 使得贾家与柳、汪两家成了仇敌,仇怨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末。 第69章 白军入驻太平镇 一九四九年农历十月十八日,太平镇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 整个夜晚,房前屋后都爆响着噼噼啪啪地脆裂声。 翠竹在积雪的压迫下断为数节。 清晨极目四望,原野白茫茫一片,平时熟悉的乡间小路没了。 庄稼也没有了,有的只是一个崭新的银白世界。 这是抗战胜利后第一场雪,所以格外叫人爽心悦目。 大家都觉这将是太平镇万世太平的良好开端。 说实话,这场雪来得有些早,以往都是在冬、腊月才会下, 但是太平镇的乡民并没感到有什么不好。 瑞雪兆丰年,不消说明年一定又是一个好年。 柳家祠堂的院坝里积雪盖足,超男、英莲姐妹正在忘我的堆雪人,小手指冻得像胡萝卜。 而柳报国却骑在祠堂朝门的石狮上摇头晃脑地背诵: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回来,冷不死你两个东西?” 母亲的喝斥惊醒了沉醉于雪人面前的姐妹俩。 超男和英莲吹着红肿的手踢着积雪赶紧往屋里跑。 “看你们,鞋子里都塞满了雪,砍脑壳的,冻死你……” 母亲一边为超男抖着身上的雪粒,一边对英莲道: “英莲,叫哥和爸吃饭!” 英莲噘着嘴,老不高兴地扯着喉咙对着戏楼底下吼叫: “爸,哥,吃饭哟!” 柳金源一家六口,十岁的大儿子报国,八岁的大女儿英莲,六岁的二女儿超男。 还有一个半岁的儿子叫青青,正窝在箩筐里。 一家人除了青青外,都有滋有味地喝着萝卜稀饭。 一碗鲜红的泡海椒顿在桌子中央,脆脆地嚼上一口两口,额头上就冒细汗,逼人的寒气顿时减去很多。 一家人刚吃个半饱放下碗,街上香茗楼的黄五尔就直冲冲地进了屋。 他一把拉着柳金源的手: “有急事。” 黄五尔自己坐了,另一手解开棉袄最上面的两颗钮扣,喘着粗气。 “高先生让我给你们传个话,罗广文的部队今晚要驻扎在柳家祠堂,叫你们外出躲一阵。” 高先生十分清楚白军的一贯作风。 虽然明里是主动投诚,但官匪流毒太深,一时半刻为害乡里的痞性难以根除。 高先生昨天下午一探听到罗广文部金城县的一个团今晚要驻扎在太平镇,立即想到了宏伟的柳家祠堂。 他断定那里必将是部队的首选栖身之地。 高先生怕这些溃败的白军狗急跳墙乱咬乱叫,所以打发黄五尔来报信。 黄五尔道:“柳老先生已嘱咐过,让你们去平安乡报国外婆家躲几天,那地方偏僻又不通公路。” 黄五尔交待完毕,柳金源夫妇就着手收拾东西。 贵重物品没有,粮食又搬不动的,有几十块腊肉、两只小猪崽和四只鸡。 他和妻子七手八脚把猪崽和鸡绑了,腊肉也用尼龙口袋装好。 “猪崽也背到我娘屋里?”妻子胡氏问柳金源。 “不是,你先背着青青,带着报国、超男、英莲先走。” “我把猪崽和鸡送到街上叫杜文骏帮我们看管两天,然后转来背着腊肉随你们母子四人来!” 当柳金源从街上回到柳家祠堂,妻子和孩子们正巴巴地盼着。 他不由皱了眉头,冲胡氏一瞪眼:“哎呀,你们还没动?” “孩子们要等你回来一起走。”胡氏无可奈何地说。 “等我?等我?”柳金源不由发怒了: “他们细娃腿短,半里路要走老半,再说我还得给他们那几家传个信,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胡氏见一向温存的丈夫动了怒,就不再多言,用背篼背了半岁的青青,率领孩子们出了祠堂朝门。 柳金源先去汪秀民家,见他夫妇正忙手忙脚地收拾东西,就冲汪秀民一点头: “二老表晓得了不?那个白军……” “晓得了,晓得了,是哥哥捎的口信。” 汪秀民一边飞快地收拾东西,一边飞快地说。 “那其他两家呢?” “李啸林两口子比我还先晓得,刚才也过来打过招呼。” “只是贾老表贾新河一家,前些天他老婆的叔父死了,一家老少昨天就去了,把一个门交给了铁将军。” 汪秀民有些担心的说道。 “那贾老表也是,都不留一个人看屋,他老婆的叔父我也不知住哪里。” “万一糊里糊涂地在今夜赶回来,这不正好撞在枪口上?” 柳金源叹着气跺着脚道。 “担心也是多余的,隔场五里先问盐米。” “拢街了他们总会听到一点风声,听到风声他们自然晓得躲。” 汪秀民一切收拾妥当,掏出铁锁准备锁粮仓,他家的粮食不少。 “还锁个啥?白白的损失一把锁,锁君子还锁得了小人?” 柳金源摇摇头,然后回到屋里,背了腊肉,门也不锁就匆匆追老婆儿女去了。 贾新河一家老少太阳偏西才回到柳家总祠堂,他们尚未获悉柳家祠堂就要驻扎白军的消息。 紧跟着贾新河一家人踏进柳家总祠堂那道坚实门槛的是趾高气扬的柳金彪。 他一拐一拐比任何时候都光彩,因为他的后面有六七十条枪。 是罗广文部整整一个连,个个荷枪实弹。 一阵“得得”声音响起,三匹身负重荷的战马最后跨进了柳家祠堂的大门。 疲惫不堪的士兵分四个横队站在院坝里原地踏脚。 一尺厚的积雪在他们的皮鞋下面“吱吱”地飞溅。 骡马嘶呜着,马尿哗哗地流了出来。 刹时,原本寂静的柳家总祠堂平添了一种喧嚣和骚臭。 迎着雪花,六十里徒步跋涉,军人们抖擞的精神早已消失殆尽。 尽管此次极力封锁行动的目的,但向红军投降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在士兵中悄悄传递。 作为军人,耻辱莫过于向敌军投降,所以他们的精神也就一蹶不振。 大部分士兵此刻盼望的是吃饭和睡觉,除此以外他们不再有精力考虑其他。 更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前途和命运,他们已自毁于这支不仁之师。 这支队伍尚未撤离金城县之前,三连连长孙书就名正言顺地脱离了这支部队。 他找铁哥们林三山团长交了心:为了汤若水,他不能随部队一起开发大巴山。 林团长慨然允许,并说道: “你去找红军驻县代表,就说你愿意就地投诚。” 带上你的证件向红军代表要一纸文书,证明你是主动投诚回乡。” 第70章 一念之差埋祸端 林三山心里十分明白此次移师大巴山的后果。 按司令罗广文的命令是一兵一卒不少的把部队带过去。 此去前程未量,他不忍心让孙书在这个时候前去冒险。 他知道太平镇还有一个女人在殷切盼望着他归去,于是就网开一面放了他。 林三山明白现在这个时期,上面答应红军“服调不服编”,纯属滑稽天下之谈。 自古以来败军哪里有条件可讲,无条件投降才是唯一出路。 林三山挥着眼泪同孙书告别,走的时候掏出一个“叮咣”作响的布袋,郑重的放在他手里: “兄弟,回家代我在林家祖坟上烧几把纸磕几个头,把这些东西交给我的父母。” “叫他们吃好点,切叫他们不可置田买地,想办法把田产全部卖掉!” 由于是主动投降,孙书很顺利地获得了金城县红党驻县部队军代表开具的证明。 聪明的孙书先回伏龙乡老家住了一年,待“土改”和“清匪反霸”运动结束后。 才拿着迁移手续和伏龙乡人民政府出具的公文到太平镇与汤若水一起生活。 后来历经“四清运动”和“文艺小革命”运动。 虽然没受到打击,但他自己却终日躺在床上,最后患精神抑郁症而死。 柳金彪是在中街土地巷子碰到的崔镇长。 崔镇长正为林团长这千多人的吃住忙得晕头转向,见柳金彪,他一把拉住: “金彪兄弟,帮我一个忙,带支部队到柳家祠堂去驻扎,就一个连,他们在戏楼下等着。” 崔镇长以为彪大汉不肯带路,因为在“戡乱建国运动”的时候,这个铁公鸡的腿肚子曾吃过孙书手下一个随从的子弹。 穿了一个很大的血窟窿,金银财宝也被掠得一干二净。 没想到柳金彪这个莽汉早就淡忘了这件差点要命的往事,他慨然道: “要得要得,为白军带路义不容辞!” 这叫吃一堑,长一智,柳金彪曾吃过这支部队的亏,自然不敢不从。 “估计柳家祠堂的人早就得到了消息,如果还有没走的,你千万要给佃农多说几句。” “最好如此说:上峰指令,白军暂驻柳家祠堂,军需就地解决,请祠堂的父老乡亲出钱出粮支持白军……” “千万记得告诫他们不得与白军对抗,屋里有的都煮给他们吃,别舍不得腊肉。” 崔镇长千嘱咐万嘱咐,听得柳金彪有些不耐烦,冲崔镇长挥挥手: “莫球说了,我明白!” 柳金彪和白军胡连长一同跨进柳家祠堂时的确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他特别自豪。 给白军带路,同白军搞好关系,在他看来算不得什么大事。 然而,却注定了柳金彪后半生多灾多难的命运。 以前在“戡乱建国”时不与白军合作,而现在却又自以为是的为白军效力。 殊不知落得的下场却是大同小异的。 相对于他后半生的苦难,他腿肚上当初那血窟窿只算小菜一碟。 柳金彪将这一连人马安置妥当后,就和胡连长手拉手的来到了贾新河门口。 贾新河正坐在堂屋里歇息,抬头看见柳金彪挽着一个军官立在门口,满脸惊异。 柳金彪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 “太平镇崔镇长指令:白军暂驻柳家祠堂,军需娱乐就地解决,请祠堂的父老乡亲出钱出粮支持白军。” 他不但在崔镇长的话里加了“娱乐”二字,而且还硬梆梆加了一句—— “贾新河,这一连官兵就驻在这个祠堂,你全家人好好伺候!” 柳金彪本图一时搞笑,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后一句话会闹出几条人命。 从此让柳家、贾家结上了几十年都难以解开的宿怨。 贾新河呼地站起来: “彪跛子,你是镇长还是县长的特使?放你妈的狗屁!” 这贾新河原本不是一个胆大的人,只是从来没有瞧起铁公鸡柳金彪。 如果在以往见了白军,他肯定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但这次他心里有底。 在奔丧的时候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红党革命已成功,已经在北平建立了自己的政权。 这贾新河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认为现在已是天下太平,所以注定 “天亮之前还要尿一床”。 柳金彪柳大汉本来就没进过几天学堂,见贾新河胆敢叫自己“跛子”,不由火冒万丈。 他把袖子一挽,就要走过去揪贾新河,“老子现在代表崔镇长,说了就算!” “算了,”胡连长眼睛一翻,瞪着柳金彪: “你的任务已完成了,吃的就不劳你费心了,赶快回去给崔镇长回话。” 柳金彪这才住了手,骂骂咧咧的出了祠堂。 胡连长也不和贾新河计较,回头首先布置了岗哨。 把柳家总祠堂封了个严严实实,但命令士兵们不得随便进入老百姓的房屋。 贾新河站起来向门外走去,在院坝里溜达了一圈。这才骇然发现,柳家、汪家和李家居然没有一个人。 他不免心里一惊,想到了女儿小蛾和儿媳克珍。 他赶紧回屋,把门牢牢地闩住,然后急忙吩咐仁高把小蛾和克珍藏在谷仓。 老婆龙氏和儿子仁高问他出了啥事,他就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龙氏说不如叫小蛾和儿媳现在就外出躲一躲,贾新河大骂了一声:“放屁!” 说来也该这场惨剧发生,如果贾新河听从龙氏让小蛾和克珍到外面躲一躲。 也许就逃过这一劫了,因为悲剧往往是一念之差。 白军这次行动,上面下达了严格的纪律,各层军官都知道此行的目的是投降。 所以对部下也再三强调,在行军过程中千万不能搔挠沿途百姓。 此时克珍和小蛾如果大摇大摆的走出柳家总祠堂,绝对没有谁出来阻拦。 这些时候,这些官兵都还没有吃饭喝酒。 无论是从心理还是纪律上他们都还不敢胡作非为。 胡连长在三个排长的陪同下视察完祠堂便宣布: “指挥部设在正殿,警卫分两拨住在左右厢房。” “一排住戏楼上,二排住戏楼的左边,三排住戏楼底下的右边。” 一个警卫从汪秀民的家中为胡连长搬来宁波床架在正殿的神坛前。 胡连长见了眼睛一瞪: “怎么把床安在这里?莫乱球弹琴!” 警卫道:“这里宽大,最适合连长睡觉了。” 第71章 胡连长活埋逃兵 “放你娘的屁!”胡连长那颗西瓜般的秃头像走街串户货郎手中的小鼓一样直摇晃: “啥子事都可以干,就是不可以玷污神灵,快把它搬到其它地方!” 这时一排长雷彪走过来: “报告连长,锅灶柴火盐都是现成的,米粮也有,就是没有肉。” “对面那三家没人的农户我们已仔细地搜查过了。” 胡连长看了雷彪一眼,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把耳朵送过来。 雷彪迟疑地走向前,胡连长就把嘴凑在他耳朵旁小声骂道: “蠢才!人走了自然好吃的都带走了嘛,那贾家不是还有人在么?” “这个时候,差不多也应该杀年猪了吧……” “虽然上头有命令不准拿群众一针一丝,但这最起码的吃住还是得解决的。” “明白!”雷彪立即省悟,带了几个弟兄闯进贾新河的屋里。 他拖了一把老式木椅坐在堂屋中间,架起二郎腿,冲贾新河嘿嘿一笑: “军民合作,我们雪地徒步六十里,弟兄们早就饿得没有半丝力气了,把你的腊肉借几块慰劳慰劳。” 坐在饭桌前的贾新河只顾卷叶子烟,他死脑筋就认准那个听来的消息。 于是对雷彪不理不睬,过了老半天,他才慢吞吞地道: “现在是啥时候了?你们这支队伍是干什么去的?你们还在寻思吃香的喝辣的?” 贾新河原本不知道这支队伍是到大巴山投降的。 只是顺着那听来的消息随便说出一句。 雷彪却以为贾新河知晓了他们此行的目的,脸色陡变。 他露出满口黄牙,阴阴地笑道: “嘿嘿,老东西,你知道的还不少嘛,不错,老子们是去投降的。” “但是不向你投降,有的人要钱不要命,有的人要命不要财,看来你属于前一种。” 说完朝门外一招手:“弟兄们,给我搜!” 四五个匪兵蜂拥而入,立在雷彪的后面。 站在最前面的班长面有难色地看着雷彪: “排长,团部不是命令不得动老百姓一针一线么?” “命令个锤子,给老子搜!” 雷彪霍地站起来,带头向里屋冲,其他的人紧紧跟在后面。 贾新河赶紧站起来,贾仁高也从后屋冲到堂屋,立在雷彪一干匪兵面前。 “呵呵……”雷彪掏出枪: “有胆量,敢与白军对抗,弟兄们,先退了他们的神光再搜!” 一阵枪托砸在二人身上,贾新河爷俩跌倒在地,呻吟不止。 龙氏从里屋小跑出来,“啵”地一下跪在雷彪的脚前,磕着响头: “求老总开恩,饶了他爷儿俩,你们要啥尽管拿!” 雷彪冷冷笑道:“他妈的撞鬼,敢与枪支儿对抗?” 面对这一变故,一直闷坐在屋里的贾万福格外镇静地走了出来。 他瞟了儿媳龙氏一眼: “快把仁高父子扶到屋里,该有一劫,求菩萨也无用。” “观世音在天亮的时候正睡得香。” 龙氏站起来,将贾新河父子连抱带拖的弄进屋里。 雷彪也不理会,只是用手一挥,身后的兵匪就开始满屋乱搜。 不一会儿,他们提了腊肉,捉了鸡鸭出来。 最后出来的两个大兵收获最大,一人腋下夹着一个水灵灵的女人。 贾万福见状,巍颤颤地走到雷排长面前,那根烟杆在手掌中磕得“叭叭”响: “能吃能用的尽管拿走,人得放了!” 他将裤脚往上一提:“我也当过兵,芦沟桥事变老子挨过三炮,红军老子也打过。” 贾万福一边说,一边从一个油纸包里掏出一个绿本本递给雷彪。 雷排长眯着眼接过,翻开一看,见里面写得有几个字—— “抗日英雄贾万福荣三等功”,下面还有蒋统的签名。 雷他斜了贾万福一眼,拿着这个绿本本便往正殿里跑。 他把它递给胡连长:“大哥你看,这还算不算一回事。” 胡连长皱着眉头看了老半天,然后才瞪着雷彪道: “算个鸡巴!哪辈子的黄历,顶个铲铲。” “我想也是,不过……” 雷排长脸上掠过一丝奸笑,把贺克珍和柳小蛾的漂亮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真的比天仙还漂亮啊,狗日的没日哄我吧。”胡连长瞪着眼道。 “没有,是不是把她俩弄到这里来你看看。” “放屁!”胡连长一翻眼:“队伍的纪律还要不要?除了吃的,人放了。” 半夜,贾万福准备带着小蛾和克珍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被白军拦了回去。 第二天上午,驻扎在镇公所的林团长派了三个士兵押着六个民夫来到柳家祠堂。 每个民夫都挑着一担新棉袄。 胡连长接到团部的命令,明日凌晨四点队伍出发。 按原定路线前进,下午五点必须到达达中。 大雪之后连续三天都是万里无云的晴天。 祠堂院坝里干干爽爽,积雪早就变成了水蒸汽蒸发了。 六七十人站在院坝中央列成四排,棉衣发放完却多出两件。 胡连长紧绷着脸,一声不吭地看着一排长雷彪。 雷彪把自己的人又数了一遍,最后不得不走到连长面前: “报告连长,一排有两个逃兵。” “日你妈雷彪!”胡连长掏出手枪,气呼呼地道: “二十几号人你都管不住,当你妈啥锤子排长?” “赶快带人去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雷彪战战兢兢应命而去。 这两名逃兵,一个叫李铁牛,一个叫江石头,老家在双庆合川,同住一个院子。 将近中午时分,雷彪率兄弟们回来了,李铁牛和江石头也被拖了回来,全身泥血。 胡连长看也不看,高喝一声: “雷彪,如何处置逃兵,你应该清楚,不用我教吧!” “是,我立即执行!”雷彪转身对一个壮实的汉子道: “刘班长,带几个兄弟到后面的山梁上刨个大坑,送这两个龟儿子上路!” 在雷彪的亲自督押下,几个士兵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找了铁锹拖着一息尚存的两个逃兵出了柳家祠堂的朝门。 先打半死,然后活埋,这就是胡连长处置逃兵的一套章法。 半小时候后,祠堂后面山梁半坡上就耸起了一堆新坟。 刘班长念在同乡的份上,移了一棵桐子树在他们坟前。 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到此悼念一起从军四年的两个同乡。 第72章 设奸计调虎离山 若干年后,太平镇人没见任何外乡人来此祭悼。 而那棵桐子树却发疯般地猛长,粗壮硕大,枝若华盖,桐果累累。 每年秋季都能收三两担桐子。 直到公共食堂成立,那棵围粗的桐树才被饥民砍了塞进了食堂的炉灶。 那座枉死的坟墓也被牛蹄踏平。 “学小寨”时,被改造成一块沃土。 当柳家祠堂被改建成国家粮库时,祠堂的农户才偶尔谈起这一桩闻风色变的往事,少不了让听者一阵心惊胆颤。 午饭刚刚开过,冬日的太阳懒懒地洒在柳家祠堂的院坝。 无精打采的盯着这一拨无法决定自己命运的白军。 太阳的温暖无法驱逐白军早就寒冷的心。 队伍明日凌晨四点就要开发,胡连长烦躁不安地在正殿里来回踱着方步,好像要下一个重大的决定。 雷彪站在正殿的角落,见连长一副心事衷衷的样子,不敢打搅。 过了许久胡连长才发现他,他微微一怔:“雷彪,有什么事么?” “报告连长,雷彪带兵无方,特来负荆请罪!” 雷彪敬一个礼。 “嗨,算了,非常时刻,这种事是也在预料之中的。” 胡连长摆了摆手,随即温和地道: “你我弟兄一场,患难共四五年,很不容易,过了的事就不提了,今后凡事谨慎一些就是。” 一席话说得雷彪心里暖洋洋,差点就要流下眼泪。 他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道: “多谢连长的不治罪之恩,我雷彪时后赴汤蹈火,誓死跟随连长左右!” “好兄弟!”胡连长拍了拍雷彪的肩膀: “来,坐下,我这里还有一瓶团长出发时派发的剑南春,还有两袋花生米。” 雷彪在连长身旁的一根板凳上坐了,胡连长拎着剑南春倒了一半在茶杯里递给雷彪。 雷彪接过抿了一小口,赞道,“好酒!” 几杯烧酒下肚,想法也就不觉多了起来,他们心里十分明白这次部队开到大巴山前途十分渺茫。 胡连长推测此去大巴山集结待命,只有一种结果: 红党找出队伍里罪大恶极的人法办,剩下的就被分散编入其他红军部队。 当然也免不了有人被谴送回原藉耕田。 就算红党放宽政策既往不咎,回到地方,那时面对的将是仇恨。 面对农民当权的基层政府,其遭遇是可完全可以想象的。 后半生就绝对灾多福少了。 一瓶酒喝完,二人的脸已经烧得通红。 面对连长的悲观情绪,雷彪突然想到了贾家那两位水灵灵的姑娘。 趁着酒意,他对连长眼珠子一转: “现实如此,也是命中注定,想来想去,人生就这么一回,短暂得可怜。” 不如及时行乐,不然到时想对酒当歌也歌不成了!” “你的意思是……”胡连长心里明白,但佯装不知,试探性的问。 “贾家那两朵花啊,连长忘了么?这样标致的人儿我雷彪绝对是过目不忘的。” 雷彪异常兴奋地道。 “两朵花倒是十分艳丽,只是我们此行团部早就宣布过严格的纪律,而且时局已不同往时。” 酒精明显已经在胡连长的脑子里发生了效用。 他此时假作担忧,只不过是想试探雷彪有些什么下流的手段。 “屁,在柳家祠堂还不是你连长说了算么,你还记得那个大汉柳跛子对贾老头宣布的政策么?” “他宣布什么政策?” “嘿嘿,他不是给贾老头说军需娱乐就地解决么,还叫他全家人伺候。” “这可是他传达的崔镇长的命令。” 雷彪说完,脸上露出一丝奸笑。 “哈哈,你小子还挺会钻字眼!” 雷彪哪能不知胡连长那点花花肠子,奸笑着小声道: “两朵花,一个叫贺克珍,是水灵丰满的少妇,颇有几分颜色。” “还有一个花蕾般的雏儿叫小蛾,苗条俊俏,风情万种,包让连长蚀魂销骨。” “如果大哥有兴趣,我立即派人将她两个带来。” 胡连长笑着摇摇头: “这种事可不是冲锋陷阵,现在已经不是我们可以明目张胆的时候。” “你小子的弱点就是鲁莽,来,听我说……” 雷彪将一只耳朵竖着伸到胡连长那一张肥厚的嘴唇边。 胡连长小声叽咕一阵,最后阴笑着说: “还得借助麻醉药品,虽然这样不够刺激,但安全有保障。” 雷彪伸出大拇指赞道: “还是连长高瞻远瞩,佩服,佩服!” 说完就依计而行,他先带了一个班去附近的院子里“征集”了几十只鸡鸭,于天黑前回到了柳家祠堂。 他挑出十只肥壮的另外装了,然后吩咐伙房把余下的鸡鸭尽数宰了。 “五只鸡单独弄,连长今晚有客人,其余的全部煮了犒劳弟兄们!” 接着雷彪又命令刘班长将贾新河贾仁高父子拉来。 将“征集”到的军需品分两个背篼装了,让他们送到镇公所团部。 贾新河父子已领教过白军的厉害,所以只得唯唯诺诺。 只是贾新河有个歪主意,他恳求雷彪让儿媳女儿一起去。 雷彪嘿嘿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 “本该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今晚她俩还得帮忙洗筷刷碗。” 刘班长出发的时候,雷彪又将他拉到一旁耳语了一番,最后正色道: “这是连长的命令!” 刘班长赶紧立正敬礼:“请长官放心,兄弟保证完成任务!” 他叫了两个兄弟各提了一盏马灯,押着贾新河父子出了大门,消失在夜幕之中。 柳家祠堂距镇公所仅一里之遥,一条蜿蜒白亮的石板路直入太平镇中街的土地巷子。 穿过这条左右置有数个骚臭尿的大尿缸,往右一拐向上街十数步就到了镇公所。 两扇高大厚实、油漆剥落镶有铜环的大门是太平镇权利的象征。 今夜大门旁加了双岗,荷枪实弹。 刘班长安顿好贾新河父子,就去见林团长,把连长的一片心意说了出来。 林团长点头道:“山穷水尽,亏你们连长还惦记着我这个团长,难得难得。” 林团长叫来警卫,吩咐把刘班长带来的鸡鸭如数宰杀,今晚叫所有的排级以上干部吃个饯行酒。 贾新河父子完了差就要回去,被刘班长连拖带恐地吓住了。 刘班长和两个押送的士兵将他父子“请”到伙房隔壁的阁楼。 约一个小时后,伙房的人送来了两碗腊肉,一个大盘鸡,两碟小菜和一罐六十度的高梁白酒。 刘班长和伙房二人对贾新河父子表现了不同寻常的热情。 还主动代表雷排长向他们道歉。 在酒精和恰到好处的恭维下,贾氏父子受了感动,也放了警惕。 心想明天白军就从太平镇出发了,也就不再担心柳家总祠堂。 平素两爷子就喜欢喝酒,这一喝就喝了个不知前生不识今世。 第73章 神像前姑嫂受辱 与此同时,柳家总祠堂的正殿里也摆好了一桌席。 那丰富比过年更甚,一盆红烧鸡肉,一盆麻辣鸡块。 两只清炖鸭,一盘炒鸡架,一碟香肠,一碟油酥花生米。 一碟腊豆腐干,一盘姜爆鸭丁。 一切都是喜庆的样子,只有几支大红蜡烛寄身在壁头上偷偷流泪。 胡连长在首席上翘着二郎腿,半闭着眼睛等客人。 不消说,这客人就是贺克珍和贾小娥了。 贾新河家中燃着一盏桐油灯,灯光昏暗。 雷彪和几个兄弟正在堂屋请两位客人。 贺克珍和小娥颤抖着躲在母亲背后,十几岁的贾仁义则在祖父贾万福的身后像筛糠一样抖个不休。 禁不住一泡热尿顺双腿往下流,先是一阵灼热,接而变得冰凉。 “好了,啰嗦个锤子!” 雷彪好话说尽,见软的不行就来了硬的。 这一吼,屋瓦震动,尘埃落地。 贾福万道: “长官,深更半夜的,补啥衣服?要补明天补,明天随便你们补啥子都要得!” 龙氏也道:“是啊是啊,各位长官,黑灯瞎火的,补也补不好,明天还仔细些。” “那还说个球?”雷排长火了: “明天天不亮我们就走,那还补个锤子?” 贾万福道:“那就把衣服搂过来,补好了我给你们送过去。” 雷彪不由恼羞成怒,他知道如果不拿出一些颜色,这个老不怕死的不知好歹。 他拔出枪抵在贾万福的太阳穴上: “老杂种,你打过日本鬼子,打过红军。” “老子也打过鬼子,也打过红军,老不识抬举,信不信老子崩了你!” 贾小娥、贺克珍见状紧紧抱住母亲,娘仨颤粟而泣。 十几岁的贾仁义一把搂了祖父的大腿,哭出声来。 只有贾万福,他眼都不眨一下,怒目道: “狗日的,有种你就开枪,老子也算活了一大把年纪了。” “如果眨一下眼,就算爷爷没有骨头。” 雷彪一愣,想不到这条老狗是如此的咬卵。 那边连长还等着,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以后还怎么跟着连长混? 他把枪收了回来,嘿嘿一笑: “好,好得很,你是咬卵匠,老子服了你。” 雷彪一招手,几个弟兄们便按计划好的套路从腰间拔出手榴弹。 “弟兄们,退到门外去朝门内扔,扔完后就去镇公所把那两个龟儿子也抓回来活埋。” “狗日的不给我们面子,老子就让他们贾家从此在太平镇除名!” 雷彪边说边往外走。 小娥、克珍一听慌了,齐齐跪在地上。 龙氏更是老泪横从,双腿一软,“啵”的跪在地下: “老总,这伤天害理的事做不得啊,积善积德,子孙昌贤!” “一句话,这衣服补还是不补?”雷彪冷冷地道。 “补,我们补。”贺克珍、贾小娥双双悲泣着回答。 “他妈的这还差不多,军民一家亲嘛,补补衣又不会少一块肉。” 雷彪手一挥,两个弟兄拖起地上两个花儿般的女人就朝正殿走。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弟兄出来,将门反锁,像木头桩子一样荷枪实弹的立在左右。 龙氏在屋里大哭大闹,骂贾新河许的好愿。 贾万福没有理会她,掏出烟杆,栽上一支早就卷好的叶子烟,就蹲在地下唧叭唧叭地吸了起来。 他又想起了父亲下葬那天,儿子新河问阴阳先生那句话—— 北风扫堂,家破人亡! 贺克珍和小娥一进正殿的门槛,头就一下子大了。 不是补衣服么么? 怎么平白无故摆了一桌酒席? 姑嫂俩相互怔怔地看着。 胡连长还是第一次见这姑嫂俩,这一见嘴巴就合不拢了。 被她俩的美貌死死地迷住了。 过了良久,他才回过神来,文雅而又诚恳地道: “你俩就是克珍和小娥吧,听雷排长说你为弟兄们浆衣补衫,辛苦了。” “我们打扰了,明天就要开拔,部下有所得罪,故本连长略备薄酒以示歉意。” “想来你们也有所耳闻,部队此去是受红军的整编,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听胡连长如此一说,二人心里倒不由信了几分,心中的紧张也就去了大半。 贺克珍见这个四十来岁的秃头长官说话得体,比起那凶煞恶神的雷彪要好千百倍。 不由悄悄地给小娥说: “走是走不脱的,坐就坐吧,看来这长官也并没有什么恶意。” “比起刚才那个好多了,只是咱俩千万别喝酒。” 姑嫂二人就在空着的一方坐了。 这秃头连长果真是个好人,雷彪黑着脸要她俩喝点酒,他却替她们顶住了,只劝她俩以汤代酒。 那汤是“菠菜汤”,味道十分鲜美。 秃头连长和手下的三个排长及一个警卫班班长流轮感谢克珍和小蛾。 两个女人接连喝了十几勺菠菜汤。 看姑嫂俩的汤喝得差不多了,这时胡连长才站起来冲她们不怀好意一笑: “呵呵,这菠菜汤味道还不错吧,两位姑娘猜猜——” “你看我们还特意为你俩点了红烛,知道什么原因吗?” 小娥单纯,还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十分吃力地摇了摇笨重的头:“啥意思?” “哈哈,哈哈……” 屋里所有的男人都肆意的笑了起来,笑得贺克珍皮起鸡疙瘩。 她突然感到整个脑袋像铅一样沉重。 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站起来推了小娥一把:“不好,小蛾,我们让当了,快跑!” 贺克珍毕竟见的世面要多一些,她发觉情况不对,但是太迟了。 话还没说完就如面条般瘫在了桌子下面,紧接着小娥也一头扑在了桌子上。 胡连长奸笑一下,用手摸了一下贾小娥那张俊俏的脸。 然后向外一招手,两个早就候在门外的伙夫立即进来收拾了桌上的残杯冷碗。 胡连长指着贺克珍对手下的三个排长和警卫班长道: “生过蛋的母鸡才经得住玩,你们抱去好好享受。” “但给老子记住了,原则有一条,不得弄死!” 雷彪自认劳苦劳高,二话不说抱了贺克珍就往外奔。 另外三人——宋布伦,盘德林、柏子林紧紧跟在后面。 胡连长不慌不忙地栓了大门,命令门外的两个卫兵道: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搅!” 两个卫兵齐声道:“是!” 胡连长这才回过身,迫不急待地将软绵绵的贾小娥搂上床。 抽丝剥茧般褪去了她的棉衣棉裤,一具雪白细嫩的身体便呈现在眼前。 胡连长用手电扫描着小娥的身子,从上到下慢慢品尝了一番,嘴里喃喃道: “日她妈是一个十足的鲜货,如此这样,老子死也无憾了!” 不顾天寒地冻,三五几下就脱光了,脚一踮就上了床…… 足足过了半个小时,突然一阵清脆的枪声从大殿外面传来。 胡连长才猛地从小娥的身子上翻下床,急忙穿了衣裤。 拿了床头的盒子炮,一脚踹开大门: “妈的逼,谁在打枪?” 卫兵惊愕地指着雷排长住的阁楼。 第74章 胡连长阴险转祸 “妈的,都说军人两只枪,战场上面一支,战场下面另一支……” “狗日的,该用这支的却用那支。” 胡连长骂骂咧咧地朝前走,走了一会儿又回头吩咐卫兵: “你两人进去收拾一下,给那女人衣服穿上。” 大个子卫兵赶忙上前应声“是”,然后转身对小个子卫兵道: “你站岗,我去给她穿衣。” 说完也不管小个子卫兵同意不同意,就急急奔进大殿。 烛光下看见小娥那鲜红如石榴身子,哪里耐得住,一下子扑了上去…… 毕竟人年轻,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就完事了。 就急忙把小娥的衣裤穿好。 胡连长怒气冲冲地奔上阁楼,一脚踢开了雷彪的大门。 二排长宋布伦就咚地一声跪在他的脚下。 室内的一幕让胡连长触目心惊。 在数支蜡烛的照耀下,楼板的一张竹席上躺着赤裸昏迷的贺克珍。 她身旁趴着同样赤裸的警卫班班长柏子林。 柏子林尾椎骨旁一个绽开的血窟窿正往外涌着鲜血。 一排长雷彪和三排长盘德林并排站在靠天井一方的窗子旁。 眼睛盯着自己的脚背,低着头,不敢吭一声。 胡连长面无表情的扫视了房里三个落魂失魄的男人,然后上前拨翻了柏子林。 蹲下一探鼻息,早就断了气。 他缓缓地站起来,低声叹道:“好兄弟,都是我害了你!” 说完也不问事情的原委,转身盯着雷彪: “还不给他们穿上衣服!” 雷彪和盘德林似从梦中惊醒,赶忙为贺克珍、柏子林套衣。 不用解释,胡连长心里早就明白在这屋里发生了什么。 宋布伦为了一个乡妇,居然下毒手杀害了自己的战友。 而此时的宋布伦懊悔得不得了,尢如做了一个噩梦。 他呆呆地跪着,心中只想着一个“死”字。 他后悔自己没有机会死在战场,而将死于一个女人的身上。 柏子林和贺克珍的衣服穿好,胡连长一摆手,对雷彪和盘德林道: “把这个女人抬到我的床上,再也弄不得了。” 待他二人搬走了半死不活的贺克珍,胡连长才缓缓转身对地下的宋布伦道: “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你先起来吧!” 宋布伦充耳不闻,像一尊石佛。 胡连长一皱眉头,扬起皮鞋就是一脚,宋布伦这才惊醒,颤抖着站了起来。 “战场还是得打扫吧,还不快把楼板席子擦干净,不要留下一丝血迹!” 胡连长大声喝道。 宋布伦急忙下楼提水找布去了。 此时雷彪、盘德林已经回来,恭恭敬敬地站在胡连长面前等候发落。 出乎意料的是,胡连长并没有责怪他二人,最后只说了一句: “非常时期,既往不咎,等以后将功赎过吧!” 二人先打一个冷颤,然后立即回答: “多谢连长宽恕!” 宋布伦提了水拿了破布上楼,啥都不说,埋下头就十分用劲地擦着楼板。 胡连长在床沿上坐了,点燃一支烟,一声不吭地吸着。 待宋布伦把楼板擦得雪亮,他才淡淡地道: “该死的都死了,活着的还得想法活着。” “有道是红颜祸水,看来一点不假,此后你我兄弟切勿贪恋女色。” “现在你们把柏班长抬出去埋了,就葬在铁牛和石头的旁边。” “他随我征战数年,棺木还是得要的,我看见汪家有一副现成的黑漆棺材。” “恐怕硬九寸有余,扛是扛不动的……” “你们一块一块拆下来给他用,这件事就由雷彪全权负责”。 说到“雷彪”两个字的时候,胡连长给雷彪递了一个眼神,再一次强调道: “雷排长,柏班长的后事一定要处理好,不要让他有什么遗憾!” 雷彪打了个冷颤,应声:“知道!” 寒星满天,霜风刮骨。 雷彪一行三人分别扛着棺木、尸体走出了柳家祠堂的大门。 胡连长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步,把手中的烟一甩,咬着牙命令卫兵叫来警卫班的副班长骆小飞: “你立即带领六个弟兄暗中监视雷彪他们三人,提两支机枪。” “如果雷彪、盘德林不枪毙宋布伦而私自放了他。” “或者他们三人合谋逃跑,立即就地处决,不得有误!” 骆小飞领命,立即带了五个弟兄提了两挺捷克式机枪从祠堂的后门潜出。 在与墓地相距不远的一棵大桐树下埋伏妥当。 六支枪口死死地对着夜幕下的三个黑影。 土是红砂土,质地疏松。 小半个时辰后,一个大大的墓坑已经掘好,足能放下两口棺材。 三位排长齐心协力扣好了黑漆棺材,将柏子林的尸体放了进去。 宋布伦叭地跪了下去,悲泣道: “柏老弟,我实在对不起,都是酒后乱性……” “为了一个女人,我他妈不是人啊!” “日后太平,我宋布伦一定请法师来此处为你超度亡灵,望老弟安……”。 宋布伦还没有忏悔完,只听得“叭叭”两声,他就一头栽进了棺材。 还在冒烟的枪滑落在地,雷彪一下跪在地下,向宋布伦的尸体磕了三个响头: “宋哥,别怪兄弟心狠,这是军法,到大巴山集结待命,前途凶多吉少。” 迟早我们会见面的,你早解脱早超生。” “日后再也不会像丧家之犬一样惶惶不可终日了,请安息吧!”。 雷、盘两位排长挥锄掩土,泪如雨洒,悲痛低呜。 就连黑暗中的骆小飞也禁不住泪流满面,他手一挥,招呼弟兄们悄悄撤回了柳家祠堂。 寒星之下,又耸起了一堆新坟。 旁边一棵粗壮的桐子树早就被严冬褪去了衣服,光秃秃地立着。 处理好后事,雷彪和盘德林回到祠堂。 胡连长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在等候,他旁边坐着警卫副班长骆小飞。 雷、盘二人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胡连长举起杯: “二位兄弟辛苦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兄弟始终是兄弟……” “来,干一杯驱驱寒气!” 几杯酒下肚,气氛明显暖和,胡连长道: “我打算把二排和警卫班合并,由骆小飞任代理排长之职。” “不知雷、盘两位老弟意下如何?” 雷彪和盘德林双双点头: “只要是连长安排的,我们坚决拥护!” 床上不时传来贺克珍和小娥梦呓般的呻吟。 当然所有这一切罪行都算在了死去的柏子林和宋布伦身上。 胡连长向团部的报告是: 宋柏二人色胆包天,强奸了贺克珍姑嫂两人后,还欲拉队伍逃跑,被就地正法。 第75章 姑嫂双沉太平湖 贾新河、贾仁高父子醒来,天已大亮。 二人躺在楼板上,无铺无盖在寒冷的冬夜酣睡了一宿。 整个镇公所大院已不见一兵一卒。 被折腾了三天三夜的崔镇长此刻正在补瞌睡。 大院坝空寂无声,铜环大门紧闭。 父子二人只感到头晕脑胀,摇摇晃晃下了楼拿了背篓出了镇公所大门。 拐进那尿味冲天的土地巷子,直奔柳家祠堂。 路上贾新河还长长舒了一口气: “狗日的匪兵终于走了!” 不一会儿,父子两人就回到到了柳家祠堂。 祠堂大门洞开,荷枪实弹威风八面的哨兵早已无踪。 父子二人进得门来,只见戏楼下到处是骡马粪便和残留的豌豆稻草。 鸡毛鸭毛在寒风中飘飞,到处一片狼藉。 烂衣服烂钢盔和烟盒满地都是,偌大的一个祠堂毫无生息。 幸福的光临总是让人盼得失去了信心才到来,而灾祸的降临总是在人的喜庆之余。 贾新河以为噩梦已经过去,所以他会被灾难打得措手不及。 死一般的寂静让贾新河万分不安,他几步跑到自己家门。 一副惨相就现在他面前:堂屋里,父亲贾万福象狗一样蜷缩在乌黑的血泊中。 飞溅的弹片将他的面部、胸部、大腿炸开了花。 两颗滚出眼眶的眼珠乌玛瑙似的,桌子板凳早就断肢残腿,四壁残垣。 这是手榴弹的效果。 龙氏和十三岁的仁义已有声无泪,泥塑一般跪在这个倔强的尸体旁。 芦沟桥日本鬼子的弹片没有咬动他的肉,而白党最后一拨“匪兵”,却把他炸开了花。 贾新河悲痛欲绝,良久,憋出一口血痰。 扑进屋跪在血肉模糊的父亲身上放声大哭。 而仁高的腿像抽了筋,啵地跪在门槛外,张嘴裂齿,痛苦万状。 贾新河狼嗥一般的哭声惊醒了麻木的龙氏。 她疯了一般揪住贾新河的领子,颤声道: “快去看看,小娥,克珍……” 还没说完就昏了过去。 此刻,贾新河也无暇悲悼自己的父亲和昏死过去的妻子。 他拉了仁高的手就往祠堂外面跑。 冬天的雾气很浓,父子二人先去了附近的几个院子打听,并没发现克珍和小娥的踪迹。 失望之后又急急奔向马路边的陆家院子。 陆家大院子也十分雄伟壮观,是大财主“陆大脑壳”的财产。 他的一个儿子在白军中当医官。 陆大脑壳古怪异常,三年前便将这个大院子分别送给他的十几个长工。 两百多亩良田沃土也分别赠送给他们,他独自一人生活,过着十分清寒的生活。 自己种了几分薄地,天刚亮就提着一个粪箕捡狗屎。 不管天晴落雨,多年来一直这副德性。 太平镇的人始终读不懂这个六十多岁的怪老头陆大脑壳。 贾氏父子到了陆家院子门口,碰巧遇到须发雪白的陆大脑壳。 贾新河上前,急急地道:“陆老爷,可曾见过小女小娥和儿媳克珍?” 陆大脑壳将粪箕靠在脚边,用“狗屎刮”在地上磕了磕,才慢吞吞地道: “我拾头趟粪的时候,天才麻麻亮,朦胧晨雾中……” “见到两个白衣女子手拉手摇摇晃晃如醉酒一般,哭哭啼啼地朝死亡谷走去。” “我当初以为见鬼了,不知是不是你的女儿和儿媳?” 贾新河父子一听,暗叫不好,拔腿就往死亡谷跑。 一阵狂奔,贾新河体力不支,一屁股跌坐在那棵高耸入云的枣树底下。 两边斜坡上是一座连一座的新坟旧坟,枣树尖上一群乌鸦在阴森地嘶鸣。 “爹,你先歇歇,我沿着太平湖去寻寻。” 仁高扯着嗓子边跑边哭喊:“小娥,克珍……” 撕心裂肺,空寂的山谷把他的声音完全反弹回来,寒冷的晨雾在哭声中震荡。 湖水平静,湖面上蒸腾着乳白色的霭气。 贾仁高嗓子吼哑了,得到的仍只是大地悲怆的回音。 绝望开始在他的心里滋生,不祥的阴影笼罩在了这个健壮的庄稼汉。 他木桩一样直立在湖边,头脑一片空白。 父亲喘着大气赶到他面前,断断续续的问:“看到……人,没有?” 贾仁高一动不动,两眼死死地瞪着朦胧的太平湖。 贾新河急了,抬手不重不轻的扇了他一耳光,顿着脚痛心大叫: “你个木卵,还不快四处寻寻。” “哇”的一声,费仁高终于哭了出来。 双腿一软,扑通一声朝太平湖跪下,抡起拳头使劲得砸在黄土上。 此时贾新河突然明白了,他双眼一闭,两行老泪从自己那浑浊的眼珠里挤了出来。 父子两人颤抖着寻找了好一阵。 最后贾新河在那棵硕大的黄桷树下,两个弟弟的坟头看发现了两双粘满泥土的绣花鞋。 他认得那是女儿小娥和儿媳克珍的。 “仁高啊,找到了,哈哈哈……” 贾新河突然仰天大笑。 听到父亲狂笑,仁高才回过神来。 他跑到黄桷树下,一把夺过妻子和妹妹的遗物,泪流满面,仰天长吼: “贼老天,你这个贼老天,怎么如此不开眼?” “你还我克珍,还我小娥妹妹!” “克珍,小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为啥就这样匆匆地走了啊!” 哭声震天,响彻在整个死亡谷的上方。 贾仁高明白妻子和妹妹的死与柳家祠堂的匪兵有关。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她们是中了麻醉剂之后被匪军轮番糟蹋,绝望之下而轻生的。 五更时分,姑嫂二人终于醒过来,她们感到下身一阵火辣。 自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早已不见了胡连长等一伙匪兵,小娥不声不响地开了正殿旁的小门。 将虚弱的身子溶进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头也不回地狂奔着跑向死亡谷。 贺克珍捂着肚子紧跟在后,当小娥跑到祠堂后山丘的小路上歇息时。 才发现嫂嫂紧紧跟在后面。 嫂嫂悄无声息地挨小娥坐了,姑嫂二人相对良久,然后便抱在一起咬着嘴唇哭成一团。 没有安慰没有开导,也没有半点言语。 时间在揪人心肺的哭泣声中悄然逝去 天麻麻亮,二人就手牵手地朝死亡谷的太平湖走去,好似前生早就约好了一般。 第76章 铁公鸡一毛不拔 天亮前姑嫂二人来到死亡谷,走向那棵大黄桷树下。 齐跪在两位叔叔那杂草横生的坟前,失声痛哭道: “二叔三叔,我们走投无路无脸见人,只好前来投奔您们。” 求二老在阎罗殿前保护我们,不要再被那些恶鬼欺负才是!” 说罢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脱了自己的绣花鞋放在两位叔叔的坟前。 然后就手拉手的跳进了太平湖。 圆圆的水圈荡漾开来,把这两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划上了一个巨大的句号。 贾仁高铁铸般地跪在坟前,任凭父亲推搡叫喊,他一动不动。 父亲见儿子眼睛翻白,嘴角流涎,明白他已气疯了,只好无奈的往回走。 他得回家先叫人来把仁高弄走,把父亲贾万福安葬。 至于儿媳和女儿的,他倒不急于一时。 多年前他打捞过自己的两个弟弟,知道除了几片破碎布和几根白骨外,什么都不曾留下。 贾新河在死亡谷谷口,迎面碰上一路小跑而来的堂弟贾新书。 二儿仁义牵着小兄弟仁慈哭哭啼啼地跟在后面。 柳家祠堂的惨案,已传遍了整条街。 他和堂弟没有说半个字,就抱头痛哭。 男人的眼泪到底不多,贾新河首先止住了悲声,凄然道: “新书兄弟,祸从天降啊,情况你应该晓得了。” “如今我已六神无主,一夜间就去了三个。” “仁高怕是也气疯了,他现在在湖边的乱坟岗,得赶快把他弄回去。” 贾新书握着堂哥的手: “一切都交给我料理,我这就把仁高弄回家,然后安排伯父的葬礼。” “随后就请人打捞小娥和克珍,大哥你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倒下。” “这一家还得靠你这主心骨哇!” “有劳兄弟了!” 贾新河道了一声谢,也不理会在一旁哭得死去活来的仁义两兄弟,大步往回走去。 人在疯狂的时候,什么事都敢做。 贾新河提了一把斧子闯进了柳金彪的杂货铺,要找柳金彪拼命。 街坊邻舍围了一大群,七言八语纷纷指责柳金彪,说他干了一件不是人的事。 一夜之间暴死三个,加之柳金彪平时不会做人,大家都在心底替贾新河鸣不平。 三条人命足可博得太平镇所有的人的同情。 见贾新河进了铺子,柳金彪也不敢上前阻拦,只是躲得远远的叫喊: “崔镇长叫我带路,镇公所安排在柳家祠堂住一个连……” “这是命令,没有我彪大汉,白军照样会住到祠堂……该死的鸡儿朝天,管我柳金彪卵事?” 贾新河听后气得发抖,抡起斧子就是一阵乱砸。 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的东西。 柳金彪见来势有点猛,不敢去拉,只好走到大街中间,对围观的人群大喊道: “你们看到的,这是哪个的不对,到时候打官司还请街邻作证!” 围观的人群一哄而过,更多的是对柳金彪指责。 还是妻子莫元珍机灵,他早早地溜出去将香茗楼的高先生请了过来。 她明白只有高先生才有本事把这场闹剧平息下来。 高先生一进铺头,就高声道: “新河老表,有话好说,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些坛坛罐罐可是没有得罪你哟!” 贾新河这才住手,提着斧头直喘粗气,一句话也顾不得说。 高先生一手夺过斧子,拉着贾新河的胳膊,回头对柳金彪道: “金彪,陪新河老表到我茶馆去坐坐。” 在高先生的张罗下,崔镇长、贾新书也相继来到香茗楼。 崔镇长一进屋,就摇头叹自己: “大意啊,大意,没想到这帮投降的匪兵居然这样胆大包天?” “我一定把此事草拟一份详细的报告,把造事者绳之以法。” “只怕那匪兵早就想好了说辞。”高先生摇了摇头。 吴可端了几杯茶进来,高先生呷了一口,开门见山道: “崔镇长,部队驻扎祠堂,是上面早就决定了的,你也不必过于自责。” “当务之急是处理死者的后事……” “一夜之间,一家人就死了三个,这在太平镇是空前绝后的。” “福祸无门,前面的事暂不谈它,我请镇长与新书来就是商量捞人埋人。” 崔镇长赶紧道: “这等大事,镇公所是一定得管的,镇公所可以出一笔救济钱。” “只是鉴于财力,可能在金额上不是很多,其它的……” “好,崔镇长的难处我知道,”高先生回头向柳金彪道: “虽然在整个事件中你没有错,但是出于人道,你看能拿多少?” “什么人道?他龟儿子贾新河砸我铺子,还拿着斧头找我拼命。” “我这两年倒了八辈子大霉,去年被‘戡乱国军’洗劫了大半家产,今年年关又被无赖纠缠。” “如果要说赔,是他贾新河赔老子才对!” 柳金彪粗着脖子,疾声吼道,把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展现得淋漓尽致。 贾新河一听,哗的一下站了起来,他指着柳金彪,怒声道: “茅坑屎板都有三翻,你柳金彪莫看老子穷,也莫幸灾乐祸。” “三穷三福不到老,你走背时运的日子还在后头!” 贾新书眼看二人又要争执,立即站起来把贾新河按在凳上: “大哥熄点火气,有崔镇长和高先生在,事情一定会有个了结。” 高先生道:“我来说说我的意见,如果你们觉得不妥,就算沙坝里写字,可以抹平再来。” 高先生赞同崔镇长由镇公所拨点救济款,然后再要求柳金彪出点血。 再让贾新书跑一跑,找几个人帮忙先把小娥和克珍的残尸打捞上来,把爷仨埋葬。 死者入土为安,今后贾新河和柳金彪两家也不要因为此事耿耿于怀。 这事件都是一个意外,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阎王先定人的死,再定人的生。 在降生那一刻,命运早就安排好了,无论怎么躲都躲不过。 贾新河听后默不作声,看得出他是默认了。 一毛不拔的柳金彪听高先生说自己还要流点血,于是又跳了起来: “他家死人我出钱?他老爹是我炸死的?他儿媳女儿是我把她们逼到太平湖的?” “我还出血?我还要他出血,老子要告他,青天白日里抡着斧头抢我的铺砸我的铺。” 贾新河脸气得发青,他想站起来,但被贾新书死死的按着,只好歪着嘴,颤抖着手指指着柳金彪: “你,你……”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崔镇长长叹一声: “哎,这都是天意,怪谁不得,白军一个团,除镇公所安置了团部和一个警卫排。” “其余九个连分别安置在场镇附近的九个农家大院。” “那八个院子除了丢了几只鸡鸭猪羊外,没出什么大事。” “连打老百姓的事都没有,唯有,柳家祠堂,祠堂其他三姓毫发无损……” “偏偏这三条命都出在贾家,我负责叫人去王木匠的铺子做三口棺材。” “不厚也不薄,算镇公所的一点体恤之意……” “金彪,”高先生看着气鼓鼓的柳金彪: “老三,你再想想,银钱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还是开个窍吧,算我求你了!” “这不是你求不求的问题,我还是那句话,他家死人与我无关。” “如果出了钱,以后太平镇所有的人都认为我彪大汉理亏。” 这个关头,柳金彪还是一毛不拔。 “既然柳金彪说到这个份上,高先生你也不要劝了,我贾豆腐目前还能拿出几个铜子。” 见柳金彪毫无人情可言,贾新书不由微怒,不冷不热地说。 高先生瞪了柳金彪一眼,然后同吴可进屋说了几句悄悄话。 吴可点头出去,不一会儿就拿了二十块光洋递给高先生。 高先生接过,把光洋塞进贾新河手里: “老表,我这三舅子天生不会做人,在镇上也是出了名的铁公鸡。” “谁都晓得他喜欢钻牛角尖咬死卵……” “他说的那些话也是有一点道理的,你莫和他一般见识。” “这个算我的一点心意,如果还有什么难事,你尽管回头找我。” 柳金彪听了,气冲冲站起来,拐着腿扬长而去。 第77章 贾家怪左邻右舍 贾仁高的突然失踪并未引起贾新河多大的惊慌。 经过这场巨大的灾难后,他心变冷变硬了。 所有一切都已麻木,他心中所想的是如何寻找机会整治柳金彪? 同时也把一股怨气扩散到了祠堂里其他三姓。 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 贾新河十分明白,他将这股仇恨深深地藏在了心底。 在太平湖贾新海贾新江的坟墓前跪着的那一刻,贾仁高就变成了一个疯子。 街上同仁堂三不来许先生把了贾仁高的脉,开了两副药,走的时候对贾新河道: “这两副药吃了如果没有起色,就莫再找医生给他看了,可惜些钱。” 看三不来许先生的表情,贾新河明白了他的话中之话? 看来仁高是给废了。 人废了,生和死也就没有什么差别。 当全家人都对他失去希望的时候,失踪七天的仁高居然自己回来了,看起精神比以前好很多。 母亲心疼地问他:“高儿啊,这几天你跑哪去了?” 他嘿嘿边笑边跳:“我去的是最安逸的地方,他们叫它极乐世界!极乐世界,快乐无边!” 这七天贾仁高一直住在太平湖旁的二郎庙。 那游方的酒肉和尚悟空把他当上宾一样看待,两人同榻而眠,七日七夜形影不离。 两人吃狗肉喝美酒,吃饱了就盘膝而坐。 悟空双手合十,微闭双目对贾仁高念念有词: “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 “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 贾仁高听后直点头:“善哉善哉!” 悟空听后不由大惊:“这个你也懂?” 仁高道: “懂即是不懂,不懂即是懂。” “师父不是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么?” “善哉善哉,已经七日七夜了,你去吧,日后我们还有缘份!” 悟空和尚惊异地说道。 十月二十六日这天,柳金源带着妻儿回来。到了祠堂大门,一下愣住了? 祠堂大门左边的石狮上骑着一个人,头发乱蓬蓬,衣服破烂,脸手脏污不堪入目。 他心中一惊,是大狗。 大狗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了? 人不人鬼不鬼,这哪里像以前那个精壮的庄稼汉。 柳金源上前小心地问:“大狗,你为啥弄成这样?” 大狗是贾仁高的小名,他嘻嘻一笑:“去去去,别来打搅本座的清静!” 说完涎水就顺着嘴角往下流。 胡氏仔细看了一会儿,对丈夫道:“这大狗怎么突然这样了呢?” 说完就拉了超男的手,报国和英莲好奇地瞟了一眼贾仁高,然后赶紧跟在母亲后面进了祠堂。 “大狗,还认得我么?” 柳金源向前一步问贾仁高。 贾仁高抬头看了半天,突然道:“认得,你不就是那个不得好死的柳大汉么?” 他从石狮上跳下来,骤然一掌推出,柳金源猝不及防,一下退了三步? 背上的柳青青哇地一声哭了。 贾仁高又骑在石狮上,双手拍着石狮子的头,嘻嘻一笑,唱道: “黄褂子, 长杆子, 青天白日别帽子, 还有金彪那龟儿子, 碰上就别想过好日子! …… 冬日的斜阳灰白而又阴冷,贾新河牵了一条大水牛在门口的井田饮了水回来。 他冷漠地瞪了柳金源一眼,然后怒声骂贾仁高: “现世活宝,还不进屋,在这里让人寻开心是不是?” 贾仁高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滑下石狮,窜进祠堂去了。 柳金源听贾新河话里有话,回头道: “新河老表,到底出啥事了?” “这大狗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么,今天看他的样子,好像……” 贾新河哼了一声: “种的是同一个东家的田,住的同一院子。” “吃的同一口井水,走的是同一条石板路。“ “祸来了,气都不通一声,当真是‘细瓦碴擦勾了——刮毒!” 柳金源越发被骂得糊涂: “老表,到底发生了啥事?” “用不着你假惺惺,人死了,也埋了,我的劫难也过了。” “家家门前都有一块滑石板,摔跟斗只是迟早的事!” 贾新河怒气冲冲说完,在大水牛背上一巴掌: “死瘟,快走!” “天地良心,天地良心,我柳金源啥事得罪他了!” 柳金源自言自语的进了门,借着桐油灯辐射的亮光,他们一家大小齐动手。 经过半小时的清理打扫,才将匪兵们弄得乱七八糟的屋子收拾妥当。 柳金源刚卷好一根叶子烟,汪秀民就进屋了。 一屁股坐在柳金源挪让出的半节凳子上,一句话不说,就是连叹了几口气。 柳金源小声道: “老表,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看你愁眉不展的样子,刚才回来时又看见了贾仁高,好像疯了……” “贾老表还冲我臭骂,他家出啥事了?” “哎,你一路回来就没听说过么?太平镇又出了一件大事?”汪秀民压低声音道: “我回来已经五天了,刚进门也被贾新河臭骂了一顿。” “后来上街才听别人说,我们走后他家遭受了飞来横祸。” 汪秀民一五一十地把贾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对柳金源道: “老表,你不知道,二郎庙现在的香火突然兴旺了起来,街上流言四起……” 说贾家冲闯了二郎神,两辈四人葬身太平湖。” “连贾万福老爷子也被炸弹炸了个稀烂,死无全尸。” 汪秀民回来得早,赶上了贾家的葬礼,小娥和克珍姑嫂二人就埋在太平湖那棵大黄桷树下。 与她们的二叔三叔紧挨着。 贾万福被埋在街后头的山梁。 埋小娥和克珍那天,街上去看热闹人的很多。 年轻人看两个年轻女子的葬礼,稍大些的妇人和老太婆就到二郎庙去烧香拜神。 葬礼其实很简单:两个女人的破衣残片和几块骨头,捞上来就装了棺材。 汪秀民忙活了一天,回到家里,他又去劝贾新河,贾新河冷笑一声: “不用猫哭耗子,不就死三个疯一个吗?” “你们街上有人,镇公所有人,县上更有靠山……” 汪秀民一听差点背气,忍不住火冒三丈: “你全家老少都去奔丧,留屋的都没有一个。” “匪兵驻镇的消息传得火热,你自个回家也不留意一下。” “遭了横祸,倒怪我们的不是了!” 贾新河听后只是冷笑了数声: “甜高粱,苦高粱,人人都要啃一节的,莫高兴得太早了!” 听完汪秀民的话,柳金源长叹一声; “看来,贾新河要把这笔帐算在了我们的头上了!” 第78章 柳先生驾鹤西游 一九四九年冬月二十六日,柳老先生柳玉山辞别人间。 吃午饭的时候,老先生在饭桌上说: “文骏,倒杯酒来,爹想喝。” 继子杜文骏感到有些奇怪,爹平时都不喝酒的,今天怎么啦? 他不敢多问,只好老老实实将一杯酒双手放在继父面前。 柳老先生端起酒杯递到夫人面前: “淑贞啊,喝一口,今天破例喝一口。” 夫人凝视了先生一眼,然后依言饮了小口。 老先生一饮而尽,端起饭使劲地往嘴里刨,艰难地咽下一口,才缓缓道: “吃了饭都随我回祠堂。” 夫人唐氏听他的口气与平常大不一样,心中不禁一凛。 继子文骏见爹的脸色格外红光,食量也格外好,就问: “爹,今天啥日子,您这么开心,去祠堂做啥事?” 老先生道:“我昨夜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个白发老道对我说,玉山啊,是收拾东西跟我走的时候了。” “你四十七岁时我来过一回,念你满腹学问,一生清白办学育人德播乡里。” “我擅自把你的阳寿颠倒了过来,将四十七改为七十四。” “结果回去被阎罗王打了一顿屁股,这次我再也不敢违抗了。” “快准备一下,我下午就来接你。” 杜文骏听后,不由笑了: “爹,梦是反的,梦死而复生,爹身体这么好。” “再活十年二十年都没有问题,我帮你夹一块瘦肉。” 文骏的筷子在碗里一夹。 “喀嚓”一声,一双上好的楠竹筷突然断为两截。 夫人见状,心一颤。 手中几十年的红花瓷碗“啵”的跌在地上。 碎成瓦砾,她一双布满皱纹的凤眼一下就湿润了。 柳老先生放了碗筷,接过儿媳姜氏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嘴,笑着道: “我也说是一个梦,看把你娘俩吓得这样,反的反的。” 夫人唐氏赶紧起身进屋,抹了一帕脸,轻轻对儿媳姜明芝道: “莫忙收拾锅灶,快把你爹的寿衣收拾好,立马陪他回祠堂。” “柳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都在祠堂供着,你爹今天想回去,我们得有个准备。” 姜明芝急忙去翻箱倒柜,收拾了一大包裤子鞋帽。 这是先生娘子早就为他准备好了的。 一行四人出门上街右拐五户人家就到了臭气冲天的土地巷子。 太平镇有多久的历史,这条土地巷子就有多久的臭史。 四人紧捂着鼻子,快速穿过这条八丈长的尿巷,一眼就望见了隔着数块水田的祠堂。 杜文骏背着一个包袱,手里提了一只楠竹烘笼。 楠竹烘笼黄锃锃的,如小蒸笼一般,盖子上面铜丝编就。 这烘笼是早年一个学生孝敬柳老先生的,跟随老先生已几十个寒冬了。 文骏一手提着烘笼,一手搀着继父的胳膊。 姜明芝扶着婆婆紧跟其后,唐氏那双粽子般的小脚踩在地上,一垫一垫。 二十年前,失去前妻的柳老先生就是看上了唐氏的这双笋尖般的小脚。 在柳金源那只大花狗的狂吠下,妻子胡氏和儿女们都跑了出来,簇拥着柳老先生夫妇进了屋。 胡氏从弟媳姜明芝的手中接过包袱,打开一看,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就变了色。 她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弟媳。 姜明芝一把拉了嫂嫂,在门角落里把爹吃午饭时的情景说了出来。 胡氏听后不由大惊。 老先生在二儿子柳金源安置的太师椅上坐了,问: “金源啊,剃头刀生锈没有?” 柳金源怔了一下,马上回道:“爹,常用的,锋利!” “那就好,快给爹剃头,叫报国他娘去烧水,我还要洗脚洗澡。” 胡氏抹了一把眼泪,忙乎着奔向灶台,姜明芝也赶过去帮忙。 剃头刀本来锋利,但柳金源还是悄悄地拿了磨刀石坐在宽宽的门槛上磨了一阵。 唐氏和儿子文骏一直呆在柳老先生身边,片刻不离,密切注视着他的反应。 刀很快,但柳金源却剃得很慢很慢。 水很烫,烫得柳老先生从未有过的舒服。 头剃了,面修了,脚洗了,柳老先生要孙子报国替自己剪脚指甲。 报国拿了剪刀慢慢地蹲下,一家老少也将柳老先生团团围住。 老先生道: “我一生教书,大儿子没读几句书却学得一手好字。” “二儿子连学堂的门槛了没有跨过,这是爹对不住的。” “爹!”柳金源眼睛红了,“你常说耕读传家,我没读书却善于耕作,也是一样的嘛!” “我对文骏偏了心,金源没有读书,一定得让我的孙子们读书。” “报国有天份,一定得想方设法让他读下去……” “对了还有青青,金源把他抱过来我看看。” 胡氏赶忙将箩筐里才几个月的青青抱了递给丈夫。 柳金源接了便抱在老先生面前,老先生端详了好一阵,才道: “这娃儿天资聪慧,将来绝不亚于高先生。” “只是磨难很多,天生强悍,面恶心善,脾气古怪,是常人不可理喻的。” 听老先生这样一说,看他红光满面的精神,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后的回光反照? 全家老少的喉头已经卡着一腔悲怆。 老先生示意把青青抱走,然后继续道; “金源,街上那一通老屋只够一家人住,我就留给文骏母子。” “小金沟那山林也所剩无几,也留给你娘作零用。” 柳金源唏嘘着道: “爹,我知道了,这不是早就说好了的么。” “您放心,我们对娘会象亲生母亲一样孝敬。” “爹晓得你很忠厚孝顺,”老先生一手捉了金源的手,另一手拉了文骏: “祖上留下的产业也被你大哥金琼败完了,不然你也不会来租种祠堂的官田。”‘ “耕读为本,能耕不会少衣食,能读子孙才贤达,耕读传家,耕好读好再叫好。” 柳金源和杜文骏一听,立即答道: “爹的话我们已记住了!” 老先生点点头,然后捏着唐氏的手道: “你跟我二十几年,只图一个虚名,却过的清贫日子……” “我心甘情愿!” “好,人活在世上吃的是一碗泥,死后还得吃泥,莫砌石,莫立碑……” 柳老先生说到这里,突然一只白鹤从天而降,落在门前的天井里。 伸颈仰脖朝屋里“呱呱呱”叫了三声。 老先生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用手指了指那雪白的大白鹤:“我该走了!” 说罢头一歪就闭上了眼睛。 一家老少齐刷刷地跪下,号啕声震荡着这雄伟的柳家总祠堂。 哭了一阵,还是唐氏持重,她压住了心底的悲伤,道: “这不是哭的时候,快给爹烧落气钱和放火炮!” 一阵鞭炮声响,一堆纸钱飘飘,柳家总祠堂便罩上了一层悲哀的烟雾。 第79章 祠堂里众人吊唁 柳金源首先到了香茗楼,向高先生发了口头讣告。 吴亦高先是一怔,然后湿润着眼睛拍了拍柳金源的肩膀:“节哀顺便!” 这是对柳金源说,更是对自己说。 “你先回祠堂照料那边,其余的事由我来安排。” 高先生又道。 “那就有劳高先生了!” 柳金源点着头走出了香茗楼,高先生就叫了黄五尔到跟前,扳着手指道: “你去把雷街仲、汪老板、贾豆腐、王麻子、罗举人、张秀才、雷光阳通知到柳家祠堂,我先去祠堂等候他们。” 待黄五尔走后,高先生又吩咐吴可把店门关了,去采购上等纸烛和买一块丈二布作祭帐。 片刻吴可就采购妥当,高先生与他快步奔向柳家祠堂。 一阵鞭炮过后,高先生来到柳老先生的灵前,跪了三拜。 看了老先生安祥的遗容,就吩咐帮忙的汪秀民: “二老表先搬一张桌子安在正殿的大门旁。” 杜文骏去请贾新河帮忙,贾新河正在卷叶子烟。 他漠然的看了杜文骏一眼,然后慢吞吞、冷冰冰地说: “死个把人也不是啥稀奇事,怎么就忙不过来了?” “太平镇你们柳家是大族,你们慢慢忙,我没得空!” 杜文骏听后,眉头微皱,看了贾新河一眼,转身走了。 柳金源领着一拨阴阳先生回来,喝了茶抽了烟。阴阳先生就详细问了老先生的生辰,又问了落气的具体时间。 柳金源一一道完,阴阳先生掐着手指十分严肃地推算了一阵,最后选择了出门的时间。 接下来在祠堂宽广的地坝中央摆了一张桌子。 立了招魂幡,设了灵位供果燃了香烛,就把呐叭锁呐地吹打起来。 黄五尔带着一干人回来,高先生只冲他们微微点头,也不客套就分派起任务来。 任务各按所长,雷光阳写得一手好字,又是柳老先生的门婿,自然是写人情薄。 雷仲街在太平镇眼熟,高先生就让他去找四个打井人和十六个抬灵人。 并吩咐他立即去安排妥当,时间紧任务急,阴阳先生看的好日子就是明晨。 而且,打井的人还得跟着柳金源和阴阳先生去小金沟选灵地。 王麻子自然不消说,自己回三碗倒把厨师打杂司和厨房那套行头把子搞过来生火。 自己店里的桌子板凳不够,他又安排人去街上各家各户借。 汪秀德和贾豆腐是做生意的,善于精打细算。 高先生就安排他俩采购猪肉、鸡、鸭和烟、酒等什物。 叫他们自己用本子记好账,过了他去结。 两人二话不说,转身就投入到工作当中。 所有一切,在高先生的安排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待这一拨人走后,高先生才对张秀才和罗举人道: “二位一人帮忙给我写送过来的祭帐,一人帮我接待宾客,你们知道乡下很多人是不会写字的。” 一切安排好,雷仲街却回来了,他身后跟着第一个来吊丧的龚保长。 还未得高先生发问,雷仲街就几步趋到他面前,眨着鬼眼低声道: “求你了,高先生,我这份差事就让给龚保长了。” “他人脉广,最合适,你想,去小金沟这么远……” “那你给他说嘛。”高先生道。 “我说十句不顶一句!” 高先生笑了:“这么说我的脸比你的屁股还厚实,偷奸耍滑!” 当龚保长交了礼金,去正殿老先生的灵前作了揖。 高先生就迎过去开门见山地对他道: “龚保长,这太平镇是你的防区,乡民都听你的。” “就请保长安排四个打井、十六个招灵的壮汉。” “没问题!”龚保长感觉有几分荣幸: “我这就去办,保证一袋烟工夫我就把打井的人和抬灵人交到柳金源手里。” 说罢就转身朝外小跑而出。 “只要你高先生一吆呼,太平镇有几个不鞍前马后的!” 雷仲街捡了便宜还卖乖,居然拍起高先生的马屁来。 高先生看了他一眼,微笑着道: “你就给我灌迷魂汤吧,你就袖手闲着只等开席喝酒吧!” 雷仲街呵呵一笑:“如果再也找不出活儿,我只好抄着衣袖等坐席了。” 杜文骏一直坐在正殿的灵柩旁守着,不时地添香。 先生夫人唐氏也坐在旁边,她双目微闭一动不动。 她明白今天下午是她陪伴老先生的最后时光。 老先生比自己大近二十岁,生前对自己就格外疼爱有加。 对自己的儿子更胜亲生。 所以老先生死后,唐氏就一刻不断的守在他的灵前。 祠堂大门大路上又来了一拨人,是太平镇学堂的先生。 他们举着一幅祭帐,九尺白绫上写着一副挽联: “矢志教育桃林满天下,两袖清风德重播乡里。” 他们一进大门,高先生、罗举人、雷仲街就迎了过去。 高先生双手接过祭帐,交给雷街仲: “好嘛,你就做这个活儿,横竖挂放由你安排!” 此时杜文骏也迎了出来,他领着十数位先生到正殿给老先生行礼。 吴可差人送了两匹白布回来,按唐氏的要求开全孝。 凡族人、亲友、乡邻,比柳老先生辈份低的都发一根六尺长的孝帕。 刹时,整个祠堂内但见密密麻麻的白孝布涌动,就像下了一场雪。 高先生分派到街上办事的人全回来了,此时日头已经偏西。 浸人的冬风在临近黑夜的时候开始肆虐,给柳家祠堂带来一丝阴冷。 汪秀林和李啸林的锅全派上了用场,贾新河的锅本来也可以派上用场的。 但杜文骏回来把贾新河的态度给高先生一说,高先生就说算了,当他不存在。 他也理解他,想必还沉浸在痛失亲人的痛苦中。 一下子除脱三条鲜活的生命,而且是飞来横祸,是惨死,搁在谁身上都不好受。 此时的贾新河正坐在自己的门槛上,一声不吭的抽着烟。 听到阴阳先生的锣鼓锁呐和沸腾的人语声,他脸上露出了一种莫名的兴奋。 那种兴奋中带着一丝仇恨的快感和失落。 十多天前,他父亲上山,柳家祠堂是那么的冷清。 吊丧的人越来越多,史老虎,柳家大院柳玉树几兄弟全来了。 单是孝帕就发放了一百多根。 第80章 仁高顺口唁先生 最后跨进柳家祠堂奔丧的谁也没想到是柳老先生的长子柳金琼。 柳金琼一家老少十多口在十多岁的报国的带领下喘着粗气来到正殿。 柳金琼是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子,比柳金源大两岁,个子比柳金源高出半头。 别看他长得鲁莽,一手毛笔字却也远近闻名。 手头紧的时候,就替人写碑帖,他没有女儿,却有五个儿子。 都只会种田不会识字。 柳金琼一家来到老先生灵前,齐刷刷地跪下。 “爹!” “公……!” 众人嚎啕大哭,柳金琼更是悲痛欲绝,头磕地咚咚有声。 杜文骏和柳报国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柳金琼磕了十余下,额头下起了一个青紫色的大包。 “好了,金琼!”继母唐氏把他拉起来: “叫娃娃们去把孝帕披上,就单等你们这房人了。” 接着陆陆继继的吊唁者蜂涌至柳豪祠堂。 除了太平镇的官员,还有闻讯而来的金城县官员。 他们皆立于柳老先生的遗体前,一辑到地。 表达了他们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的崇高敬意。 其间也有准备得有吊唁词的,他们当着众人,再一次对柳老先生歌功颂德。 展现了柳老先生光辉的一生。 大财东柳玉常也闻讯赶了过来。 连已届九十的柳氏族长柳百成,也亲临了柳家祠堂。 随他同来的还有他的五位儿子。 一时间整个柳家祠堂,声音鼎沸,大有人满为患之势。 好在祠堂宽广。 祠堂大门口也有一块宽阔的石坝。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三九严寒,道士赤着一双大脚。 穿了一件阴阳红花长袍,头戴一顶阴阳花帽,手执八尺铁叉。 用石灰在地坝中央画了一个谁也看不懂的图案。 周围按东、南、西、北、天、地,六门设了六根板凳。 每根板凳上设有供果、香烛、竹片和红纸做的尺许高的牌子。 上面是一些凡人不懂的阴文。 六根板凳前面各有一堆纸钱一张瓦片。 送灵仪式开始。 四个吹鼓手在前,道士其中,之后是捧着灵牌的柳老先生大儿柳金琼。 柳金源执引路花,紧跟在大哥金琼的后面。 接下来是杜文骏及一批孝子贤孙。 所有的人全都赤着脚,踏在地上如履冰雪,冻得几岁的超男和英莲直哆嗦。 她俩跟在大人后面戏耍嬉笑着,报国已经懂事了,他不时地回头用愤怒的眼睛瞪着两个不尽人事的妹妹。 两个妹妹看着哥严厉的眼光,一下就收敛了许多。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时而跳、时而跑、时而又转圈作揖。 最辛苦的是和尚道士,他们不但要跑要跳,而且口中还得念经。 接下来是跳“灵关”,道士举着铁叉发疯似的在前面跑。 逢“门”就跳,呈“s”形跳过每一张高板凳,口中同样念念有词。 这一跳跳了半个多小时,苦了这群孝子贤孙。 严寒之下已汗流浃背,刚脱了鞋赤着脚还感到刺骨的冷,这下边脚掌心都开始冒汗。 气还没有喘过来,又开始“过奈何桥”——两张饭桌重叠,共六张三组,拉开距离九尺。 桌子与桌子之间搭了一块七寸宽的木板,上面罩着花花绿绿的布。 布上是墨汁泼的古怪图案。 道士首先提着铁叉上了“奈何桥”,他在那窄窄的桥上不但手舞足蹈,而且同样念念有词。 很容易使人联想到马戏团的高空杂技。 孝子贤孙中最辛苦的要算柳金琼,他双手捧灵牌,几经周折都无法上“桥”。 后来有人又在旁边搭了一张桌,桌上安了一张凳,大孝子柳金琼才上了“桥”。 后面是柳金源、杜文骏,超男和英莲等一批小娃娃也在大人的帮助下完成了高难度动作。 “奈何桥”真的是无可奈何,走过来后,所有的人全身都湿透了。 不但是“桥”上的巍巍颤颤,观看的手里也捏着一把冷汗。 结束了,道士坐在招魂幡的方桌前喘着粗气牛饮了两大碗茶水。 而孝子贤孙们真正感到是走了一次鬼门关,歇下来后心还咚咚地跳个不停。 都不跳的时候,突然一个既不象道士也不象和尚的人钻出了人群。 浑身又脏又破,蓬头散发围着地坝中央的石灰圈子疯狂跑起来。 一边跑一边拍着一双看不见肉的污黑之手唱道: “笔杆子 篾片子 含辛茹苦育学子 先生清白一辈子 学生全是你孝子!” 大家这才发现是疯了的贾仁高。 众人吃了一惊,这个没有读过什么书的疯子。 此时的顺口溜,是如此的贴切。 听得出是对柳老先生的一种怀念。 高先生也是惊奇不已,在心中默念着这疯子念的顺口溜。 稍微肚子里有点墨水的,都对贾仁高投出了赞许的眼光。 不一会儿,满脸怒气的贾新河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走到贾仁高面前,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两个耳光。 嘴里也学着仁高的样子,怒声骂道: “龟儿子,装疯子,老子给你耳巴子!拍马屁拍沟子,捧死人你吃锤子!” 贾仁高捧着火辣辣的脸就往人群里钻。 柳玉叶见状,正要冒火,被高先生一把拉住: “仁高不癫,癫的不是他,你难道还真要同一个癫子斗气不成?” 说完用眼斜了一下一声不吭挤入人群中的贾新河。 “呸!”柳玉树斜乜着贾新河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 “活该你家媳妇、女儿背时!” “嗯,表叔,话不能这样说。”吴亦高摇了摇头。 道士们又唱了半个小时的戏,黄五尔安排人满院点了烛光,这才来到高先生面前: “王麻子说可以开席了。” “做几轮开?” “两轮,头轮二十五桌,二轮十桌,明早预备了四十五桌。” “好,叫王麻子开席!” 吃完饭,高先生把掌事的阴阳先生叫了过来: “你们今晚就唱通宵,五人我给你们另加五个大洋。” “唱《阳光三叠》、《斩美》……反正唱到出殡时止。” 阴阳先生乐滋滋的接过银元,计划着今夜的演出。 阴阳先生果真是阴阳不分的那种人,唱了一个通宵依然精神百倍。 到次日出殡良辰居然个个毫无倦意,又精神饱满地敲吹起来,送柳老先生的灵柩起程。 此去小金沟的路程不近,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呈长蛇阵摆开。 纸钱纸花随着哀鸣的号子和悲怆的哭声在凛冽的北风里四处扑腾。 哀声震荡在太平镇黎明的上空。 围观的乡邻也流下了眼泪,他们哀叹: 从此太平镇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先生了! 第1000000章 调卷,与本小说内容无关 “川建……国!”美国鹈鹕湾监狱,重监十八区4d-444牢门前,一个生硬的美式普通话响起。 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从低矮的床榻上站起,用手揉了揉眼睛,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牢狱的铁门。他的两条腿上,缚有电子脚镣,由瑞士geosatis公司生产,并非由合成材料和钛金制成,而是纯钢定制,每个略重20公斤,一对就是40公斤——既保证了科技的先进性,也保证了刑具的残酷性。 行至门口,过道上昏暗的灯光透进来,这才瞧见这个佝偻的身影实际是一个身高一米七五的挺拔男子。 他身着污渍的桔红色囚衣,囚衣的左胸口位置上有一个白标,上面写着444,看不出年龄——蓬乱的长发和胡须,遮盖了一切,包括他那双深遽的眼睛。 鹈鹕湾监狱的囚衣有两种颜色,蓝色囚衣是一般刑犯,桔色囚衣是重刑犯的标配。 “川建国先生,你自由了!”狱警约翰逊打开铁门,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终于这个该死的黄皮肤要走了,这三年来折腾得够多了,先是打折了墨西哥黑帮头目卡莱特里的一条腿,接着是一拳轰掉了加州十八街帮一个头目的六颗牙齿,没少给鹈鹕湾监狱带来麻烦。 这个被黑人狱警称作“川建国”的重刑犯真正的名字叫韩冰,他眉头微皱,艰难的举起右脚跨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在过道中响起。来到电子测讯室门口,约翰逊打开门,把“川建国”推了进去,“咣当”一声,铁门合上。 “川建国先生,请你站上去!”测讯室主管鲍微尔微微一笑,用英语对韩冰道。他的身边坐着狱医玛尼.梦露,韩冰瞥了一眼她高耸如云的胸部,抬起沉重的腿,站上了一个闪烁着许多蓝色光芒的仪器。 “嘀……嘀……嘀……”仪器探测的声音响起,电子脚镣自动解除,从韩冰的脚上散落下来,掉在地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同时他的身影出现在玛尼.梦露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在x线的扫瞄下,所有一切显露无遗。 韩冰知道她在偷窥自己,但一点都不在意,三年来她已偷看了自己无数次。他有绝对的自信,无论是胸前的八块腹肌,还是胳膊上的肱二头肌,以及某些地方的超尺寸,即便与高大的美国黑人比起来,也无丝毫逊色。 贪婪的狱医玛尼.梦露直勾勾的看着屏幕,足足欣赏了两刻钟,其中甚至有一种舔屏的冲动。一旁的鲍微尔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轻咳一声,“玛尼小姐,尊敬的霍华德先生还在等候我们的消息呢?” 霍华德是鹈鹕湾监狱监狱长,全名霍华德.贝恩托佐拉奇。听鲍微尔提及监狱长,玛尼.梦露这才从臆想中回过神来,用英语回道:“哦,上帝,mr.川,一切都很好。” 是那里的尺寸很好吧。韩冰嘴角微微上扬,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事实再次说明黄种人并不比白种人……短一分。 第10000001章 调卷,与本小说无关 监狱长霍华德.贝恩托佐拉奇亲自签署了释放文件,被关押了三年的韩冰获得了自由,他脱下了桔红色的囚衣,穿上了三年前进来时的咖啡色夹克和深蓝色的牛仔裤,还有那黑色马靴。 衣裤清洗得十分干净,没有丝毫血迹,先前的弹孔已完全缝补,马靴擦得锃亮,光可鉴人。 这个时候,韩冰不得不再次承认,这的确是一座全世界最为正规的暴徒最高学府。 监狱自动大门打开,韩冰缓缓走出,一束束耀眼的阳光从湛蓝的天空中飞泻下来,他举手挡在了自己的额头前。现在是美国时间上午11:30,正是秋日太阳最肆意的时候。 “no need to see you again。”狱警约翰逊冲着韩冰的背影大吼一声,鹈鹕湾监狱的自动铁门徐徐合上。 一个短时间的时应,韩冰放下了手。监狱门前空旷如野,除了肆意的秋阳,连一条野狗都看不到。想象中的豪华车队并没有出现,他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正在纳闷之际,他突然发现500米处有个奇特的东西,他定眼一看,发现是一架直升机。从外形来看,他即刻判断出是一架nh90直升机,是由空客、莱昂纳多和福克共同研发的双引擎、多功能军用直升机。 韩冰大步走过去,看见飞机旁还站着一个人,随着距离的拉近,他逐渐瞧清了这个人的面貌。黄皮人中的中等身材,年龄四十左右,上身穿一件浅灰色夹克,下身是一条白色休闲裤,脚上是一双浅黄色软底休闲皮鞋,头上还一顶橙色鸭舌帽,整个人,骚得不行。韩冰完全认出来了,他是老6。 “嗨,我的老伙计,三年不见,你受苦了!”这个青春已逝却依然骚气十足的中年大叔上前几步,给了韩冰一个美国式拥抱,把这个刚刚踏出鹈鹕湾监狱的重刑犯紧紧的拥在了怀里。 “六哥,别来无恙!”韩冰淡淡的回了一句,对这个开着直升机来迎接自己出狱的老6,并不怎么感激。 这个骚气的中年人叫刘正,家中排行老六,被人称作刘哥,也或许是六哥。无论从姓氏还是排行,他都算得上是真正的老6。韩冰认识这个老6十三年了,但此时,并没有故人相逢的喜悦,更像一块冰冷的铁板,任他尽情抚摸。 “你知道,在鹈鹕湾捞一个人比捞十条噬人鲨都难,美国当局把你们当成了反美武装份子。”刘正就苦笑一声,深表这三年来的歉意。 刘正是一个国际保镖公司的经理,在中国这个保镖公司叫“金吾卫盾”,名字来源于唐十六卫,掌管禁军,护皇帝安全,据说是as solution在中国的分支。后来韩冰才知道,只不过是一个雇佣军组织,来鹈鹕湾度假的前十年,韩冰一直跟着他。 十三年前韩冰受人陷害,被诬强奸罪,幸有六哥出手相救,进入“金吾卫盾”,十年间辗转于非州和东亚,与世界黑帮组织和贩毒组织战斗。 三年前在中东的一次撤侨事件中,“金吾卫盾”以私人的名义参与其中,韩冰的三人小组与别有用心的美国海豹突击队seal team 6相遇。 在孤军无援的情况下,“金吾卫盾”三名成员对决seal team 6二十名装备到牙齿的特战突击队员,毙敌十六人。两位兄弟战死,自己被俘,当作反美武装人员,被关进鹈鹕湾监狱。 久违重逢的仪式在略有些尴尬的气氛下简短的完成,刘正打了一个漂亮的响指,“简莉丝!”他回过头冲着直升机呼叫着一个美国女孩的名字。 一个身着紧身皮衣皮裤的女子应声而出,年龄二十出头,身材高挑,身体凸凹有致,乌黑的头发紧紧扎在一起,在头顶挽出一个高高的发髻,性感中泛着一股英姿飒爽,这是一张东方美人的面孔。 韩冰即刻笃定,这个有着英文名字的漂亮女孩是正宗的华夏人。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她背着一个小背包,胸前捧着一个小瓷盆,盆身印画以红色为主,显得十分喜庆。 待她走近,弯身放下瓷盆,韩冰才发现,里面是燃烧的木炭,一阵热烈的檀木香味窜进鼻孔。除此外,盆沿上还用细铁丝串起几粒红豆,还有朱砂。 第10000003章 调卷,与本小说无关2 于局长当官一生,基本上可以用“两袖清风”来形容,为什么只说他基本上是“两袖清风”?这里面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 于局长是个钓鱼高手,于局长也是一个清廉的领导,这是全局所有同志对他的评价。当初在政的时候,于局长听到别人这样赞美他,他嘴上客着气,心里总是乐滋滋的。自从他退休后,每当以前的部下还是老样子说他是钓鱼高手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笑一笑,笑完后就陷入一种沉思。 于局长这一生解决了不少疑难杂事,但他自己始终有一事没弄明白,这件事就是他平生最得意的本领——钓鱼。人能溜须拍马,狗能弃贫攀富,于局长认为那绝对有可能。但你要说池中的鱼儿也识贵贱,也像许多人一样能沾官沾富,于局长说什么也不相信。 不信归不信,但实事却明明白白的摆在于局长的眼前,以前他还在领导岗位的时候,忙里偷闲,每次下乡钓鱼,都能满载而归。退居二线后,时间充裕了,有事没事的潜修钓鱼秘笈,理论和实战经验提高了不少,可是下乡钓鱼,数量一次比一次少,最近一次还打了光脚板。这还真成了“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于局长心存纳闷,百思不得其解。 于局长是行武出身,从参加革命那一天起,他就从没服输,所以这些天他老是憋着一股气,他想向别人证明他仍是钓鱼高手。 星期天又到了,于局长给高局长打了一个电话,叫高局长陪他一起下乡钓鱼。高局长是于局长一手培养出来的,当初于局长退休的时候,上面正在组织学习干部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于局长就积极响应,把刚刚三十岁,时任办公室主任的高主任荐到了局一把手的位置。 高局长有文化,以前替于局长写的报告,不但可以把于局长想到的写出来,而且还可以把于局长没有想到的写出来,号称局里第一支笔。高局长还有一绝,当初任办公室主任的时候,把于局长的钓鱼日程合理地穿插于工作日程之间,使于局长工作、休闲两不误。 以前下乡钓鱼,高局长每次都拿根鱼竿陪于局长,于局长鱼篓满满的时候,高局长连一根虾米都没能钓着。高局长当上局长后,也许是工作比以前繁忙得多,就再也没有陪于局长下乡钓过鱼。这次于局长打电话叫高局长下乡钓鱼,高局长打着哈哈说有事,改下个星期。 于局长放下电话摇着头说了一句:人走茶凉。 第二个星期天一大早,有人敲于局长的门,于局长打开门,看到了头戴草帽手执钓鱼竿,身上挂着鱼篓全副武装的高局长,于局长顿时感觉心里暖暖地——现在虽然退了,可威信仍然还在嘛! 高局长亲自驾车,宝马五,驶在山区道路,明显比于局长以前的吉普车安稳多了。于局长为了表示对高局长能够陪自己下乡钓鱼的感激,于是十分难得地拍了一下高局长的马屁,他说高局长你的钓鱼技术不咋的,但驾驶技术绝对一流。高局长呵呵一笑,说于局长啊你还是叫我小高吧。 还是以前的鱼塘,于局长选了一个最佳的位置,撒了诱饵,拿出进口装备,拉开了决战的架式。于局长想证明给高局长看,他虽然退休了,但仍是钓鱼高手。 第10000004章 与本小说无关,调卷3 高局长还是像以往一样,在于局长对岸垂钓。 或许憋足了劲,或许这个“钓鱼高手”的称谓对于局长十分重要,总之今天的于局长运气特别不错,不到一个小时就钓了七八条大鱼。对岸的高局长却毫无斩获,于局长笑呵呵的说,小高啊,这个钓鱼,一定要沉得住气,一定要拿得准,该起竿时就起竿。 高局长哈哈一笑,于局长,您是高手,有您在的鱼池,鱼儿自然不肯上别人的钩了!高局长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给人的感觉他好像不是来钓鱼的,只是来看钓鱼的,当然这一点,激情十足的于局长是没有觉察到的。 过了一会儿,高局长的手机响了,高局长接听后马上向于局长告别,说他要回城去接见一个重量级的外商,于局长说工作是大事,你赶紧的回去吧!高局长说于局长您自个儿钓着,回头我叫司机小王回来接您。说完匆匆忙忙的走了,说高局长匆忙,是因为他连钓鱼竿都没有从水中取出来。 看着鱼篓里活蹦乱跳的鱼儿,于局长心里得瑟着,兴趣高盎,他盘算着高局长回到局里把他今天的成绩一吹嘘,他这个钓鱼高手的形象又会高大起来。于局长接着钓,居然给他钓了一条四、五斤的大鲤鱼,差点没有把他乐背气。鱼篓满了,天色已逐渐暗了下来,这时司机小王也打来了电话,告诉于局长他在公路上等候大驾。 于局长满脸兴奋地收拾好行头,走到公路上,他突然记起高局长的钓鱼竿还没有收回,赶紧返回去取。走到鱼塘边,于局长看到一个小伙子正好把高局长的鱼竿从水里提了起来,小伙子自言自语地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啊!见过钓鱼高手,没见过这么高的高手。 听到“高手”两个字,于局长一阵乐呵,他以为小伙子说的是自己,于是上前几步,得意的说,小伙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钓鱼讲究三得,饿得,坐得,急不得…… 小伙子抬头一看,打断于局长的那本钓鱼经,笑着说,您老人家今天运气不错吧,不过我说的钓鱼高手并不是您,而是以前陪您一起来的那个高主任,也就是今天的高局长。 于局长听后不解:你说的是小高吧,他可在这个池塘没钓到什么鱼啊?小伙子没有立即回答于局长,只是把高局长的鱼钩递给于局长看。于局长一看傻眼了,高局长的鱼钩居然是一枚直针。 小伙子笑着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您一定很惊奇吧,这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是局中人,自然看不太明白,不过我这个旁观者,也就是这个鱼塘的小主人,这些年来那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于局长听得云里雾里,小伙子摇头晃脑,然后给他解了谜。于局长听完这个旁观者的话,才明白果真高局长才是一个真正的钓鱼高手。这些年来,从高主任开始,或许高主任之前n多年,高局长一直在钓鱼,高局长钓的最大的鱼,并非池中之鱼,而是于局长自己。 原来,以前每次下乡之前,高局长都会提前一个星期电话通知当地乡镇的下属单位物色一个鱼塘,让鱼塘的主人一周之内不许喂鱼。当然其中鱼塘主人的损失,乡属单位会自行解决。这饿晕头的鱼儿,再加上于局长那进口鱼饵,鱼儿哪有不上钩的道理。为了衬托于局长高超的钓鱼技巧,高局长于是想出了姜太公钓鱼这一招。 于局长回到县城后,把高局长的钓鱼竿不动声色地还给了他,高局长的神色也没有什么不对,恍然对自己那直直的钓鱼钩一无所知。从此以后于局长就不再谈钓鱼的事,就连鱼都不再让老伴买来吃 第10000005章 本章与小说内容无关-调卷用4 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孟子·公孙丑下》对道德是这样说辞的:道德,道义,正义也! 虽然现在的人在逐渐淡化一种道德观,但是在自己的意识形态中最终没敢遗弃这种无形的东西,他们大都是把这种东西埋藏在自己不经常活动的大脑细胞里,如果遇到外界的有效触摸和各种器官的刺激,它就会苏醒过来。归根到底,无论从政治还是日常生活,无论从大的社会到小的一个利益群体,道德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人格的表现,它包容了人本质所具有的一切好的、美的基本价值观。 不知大家对“高尔基”这个人物熟不熟悉?他有一句名言: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高尔基是俄国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带有强烈无产阶级火药味的进步作家。可以说他能够星光灿烂、光辉一生,都与一些优秀作品分不开的,那些优秀的作品使他的人格和道德无限升华。童年的高尔基是苦难的,十几岁就开始流浪,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邂逅了欧洲优秀的古典文学,这一次与先哲思想的碰撞,使只上了两年小学的高尔基对文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通过完全的自学,高尔基以自己的生活遭遇为原形,再经过艺术加工,创造了宏伟的自传体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这些优秀的文艺作品都深刻地影响着十九世纪末期二十世纪初期俄国青年们的思想。高尔基的代表作,长篇小说《我的母亲》发表后,当时俄国青年们的思想道德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激扬了他们的爱国热情,使沙俄统治者的恐慌程度绝不亚于一颗原子弹的爆炸。 可以这样说,是优秀的古欧洲文学提高了高尔基的人格、道德,高尔基的优秀文艺作品又影响了下一代俄国青年的人格、道德。而这个事实足够证明:欣赏优秀的文艺作品能够提高人们的道德。 当然,所有好的、优秀文艺作品都有它的闪光之点,我本人认为这“优秀文艺作品”应该有两大分类:第一类是以是以“古”以“名”而优秀,这类作品往往是以画的形式出现,“古”就是时期古远,“名”就是作品的作者本身就是一个历史名人,这类优秀作品的艺术价值对人们的道德影响不十分明显。第二类是以“时代背景”而优秀,它的表现形式大都是文字作品,如尼.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名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类优秀作品的艺术价值对人们道德的影响是很明显的,可以说,在中国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至于“抗美援朝”涌现出来的英雄,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有个爱国英雄叫“保尔.柯察金”。 随着科技的不断向前发展,文艺作品表现的形式已经复杂化,它已彻底地贯穿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一部好的电影、电视,再到街头创意广告,它都能体现一种美好的价值都可以说是一部优秀文艺作品。优秀的文艺作品能够引导人们观念,但它不是刻意或故作,欣赏好的艺术作品,不象是吃饭是因为饿了要吃,吃了会饱,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我们在欣赏之前必须有一个良好的心态,千万不能抱着“因为我欣赏了优秀的文艺作品,所以我的道德会突飞猛进”,这样的思维去感受。要知道那种人格道德的升华并不是能够用肉体能够感觉到的,它是缓慢地渗透,也许道德的升华令其本人都会十分惊讶。 优秀作品大都能反应作者的道德情操,但不是全部,因为有的作品是在作者一时心情的顿悟而产生的,所以优秀作品也有可能是由一个将死恶人的最后发现。前段时间在网上看到“马加爵”的一篇忏悔警世回忆长诗,讲述了他如何从一个优秀的学生变成一个杀人狂魔,这组诗会对徘徊在“马加爵防线”的后来者的道德产生很直接的引导效果,无疑是国家法律机器和道德公约不能代替的。 艺术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怪物,它与生活始终都有一个切交点,它不能令十恶不赦的人立地成佛,却能引导正常心态徘徊在十字路口的人走一条比较宽广的路。优秀的艺术作品是至情至理的,这是优秀作品的价值能够无限延续的有力保证,它能经受时间、空间的考验。所以我认为:欣赏好的文艺作品,能够使人的道德观 第81章 人血馒头 一九五一年的春节来得新奇和突然。 人们期盼这天的到来,却又感到几许惶恐和不安。 没有以往那种沉醉和舒欢的迫切心情,一席酒席从早上吃到中午,然后延续到晚上。 这种逍遥自在而又无拘无束的欢度新春的韵味似乎早已不合时宜。 正月初六武装工作队旋风般地来到了太平镇。 秋风扫落叶般地收缴了镇公所自卫队的枪械。 并将自卫队全体人员关押了起来,这使沉醉在新春中的人们骤然惊醒。 在吴亦高的努力下,柳氏家族的武器也完全上缴。 武装队工作组首先接纳了高先生、史老虎、柳玉叶、唐松林、吴奉民、柳飞花等地下红党的革命热情。 接着召集召开全镇群众大会。 由于发动群众不充分,到会的群众不到一千人。 武装工作队庄严地宣布“金城县太平镇仁民政府”正式成立。 任命吴亦高为太平镇第一位仁民政府镇长。 唐松林因为有些文化,除依旧“鸣锣通知”外,还被任命为镇政府办公室主任。 吴奉民被指定为太平镇太平村的武装队队长。 柳玉叶、史老虎等一批红党都在太平镇挂了职,在武装队工作组的领导下工作。 高先生吴亦高的身份一公开,雷街仲、汪秀德等。 一干与他交谊深厚的人不免瞠目结舌,继而又暗自庆幸。 这个时候最忙的要算柳家祠堂的贾新河。 他不辞辛劳的奔波于祠堂和公社,几乎忘了自己是一个庄稼汉。 不厌其烦地缠着工作队的胡队长诉说自己的家史。 讲述自己在旧社会遭受的苦难。 流淌着浑浊的老泪一遍又一遍讲述自己一家三口,一夜之间的飞来横祸。 仇恨地诉说了崔镇长、柳金彪的罪恶,十分坚定地表示了自己的革命热情。 贾新河在旧社会的遭遇在太平镇是绝无仅有的。 军人出身的胡队长彻底地被感动了,本着穷苦百姓翻身做主人的原则,指定他为太平镇太平村农会主任。 并耐心地给他交待了党的政策: “依靠贫农,团结中农……” 贾新河为了执行上面的政策,为了壮大农协队伍。 不得不将自己认为是冤家的柳金源、汪秀民同其他佃农一样吸收为“农协会员”。 镇反的行动在工作组胡队长的领导下果断而又神速 柳家祠堂后面的山丘是一个上好的法场。 这是一个十数亩的山丘,就像扣在地上的一口大铁锅。 山丘没有草,没有树,没有荆丛,毫无一点生命的痕迹和色彩。 天空上终日盘旋的乌鸦和地上褐色的砂石,无一不象征着死亡。 在这里杀人——送一群罪大恶极的灵魂下地狱是最合适不过的。 是一切罪恶生命结束的天才选择。 太平镇上场口关君庙过去就是一条宽阔的石板路。 五百米处,石板路分了岔,往左越过马路经死亡谷到太平湖至二郎庙后继续延伸。 往右五百米就到了柳家祠堂的背后,就是如今的“法场”。 十恶不赦的罪犯们被新政权的革命者押着或者拖着。 发疯似地从镇政府的大门冲出来,冲过上街,冲过这条宽阔的石板路进入“法场”。 老弱和胆小的罪犯经这么一个短跑,往往没到“法场”就一命归阴了。 革命的子弹象征性地在他们的身躯上留下一个乌黑的句号。 第一批镇压枪毙了八个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 游国文毫无疑问属于这批被镇压的反革命之列。 且不说他害死三条人命,奸污十数名妇女不。 单凭他参与谋杀地下红党刘小虎这一条,就死有余辜。 他比另外七人死得更为恐惧,也更像一条狗。 正义的枪声还没有呐喊出声,他就吓瘫倒地。 使工作队胡队长大为恼火的是,在行刑前已经喝了半碗烈酒的柳金史,在把枪口对准游国文的时候突然双手哆嗦起来。 竟无端地浪费了一发子弹,他不是怯场。 他喜欢面对面的搏杀,激烈而又壮观的搏杀。 这样捆着跪着像杀一只死猪似的行刑让他感到乏味和耻辱。 陡然间他没有半分杀人的兴趣。 “什么太平镇大名鼎鼎的英雄史老虎,他妈的死老虎才是!” 胡队长行武出身,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老粗,他忍不住骂了娘。 史老虎这才明白,他是代表人民群众在执行一项光荣而又神圣的任务。 他吸一口气,两颗子弹同时出膛。 游国文的脑袋象熟透的西瓜一样破碎了,红红白白的脑浆在红砂石上涌流。 此刻在数百名围观的人群中走出一个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妇女。 她穿一套白色的衣服,打扮素静而又漂亮,手里牵着一个四岁的小男孩。 她一步一步走到游国文的尸体前,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含着体温的馒头。 蹲下去沾了沾正冒着热气的脑浆血水,然后递给那四岁的男孩。 那孩子看了看毫无表情的母亲,然后当众就咬着殷红而又咸涩的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女人没有泪没有悲哀,人们认得,她是游国文的老婆杨秀秀。 那个四岁的小男孩是她的儿子,叫游小冬。 听说肺上有病。 游小冬吃完馒头,沾了满满一嘴血,还在用舌头使劲地舔着嘴唇。 一些女人开始呕吐,开始往回走。 一些胆小的男人也陆续往回走,不忍心看到这幕恶心的场面。 夜幕聚集了阴森向法场涌来。 人们早已散去,只有杨秀秀和游小冬最后离开。 在回家的路上,游小冬用衣袖揩着嘴上残留早已干涸的血迹,向母亲只说了一句体验深刻的话: “咸,咸酸咸酸的!” 第一批被镇压的反革命分子中,有罗振擂、杨国林、龙尚清等。 死得最豪气的要数龙尚清。 当第一颗子弹击穿他的销骨,第二颗子弹削去他的一只耳朵后。 跪在地下的龙尚清耐不住性子扭过头瞪着牛卵子般的眼质问吴奉民: “日你妈晓不晓得杀人?敲砂罐打后脑,后脑!狗日的站近点。” “手抖?抖你妈个jb!” 柳飞花一把夺过吴奉民手中的七九式,一只手平端。 “啵”的一声碎响,龙尚清的脑壳就成了一颗烂熟的石榴。 没有人收尸,对死者的家属来说或对死者本人来说。 收尸已经没有多大意义和必要。 第二天人们路过这片褐红色山丘时,只看到一架架白森森的骨头和一些碎布。 人们当然明白,这是野狗和鸟鸦的功绩。 正义的枪声苏醒了太平镇封冻的土地,也清醒了人们的头脑。 人们从灵魂深处发出了赞叹:世道真的变了,春天来了! 但,对很多人而言,这只能算是秋天。 第82章 柳小狗忘恩,独眼龙砍人 第二批将被镇压的反革命分子有二十人。 崔镇长和柳金彪也在其中。 在镇政府召开的绝密会议上,当工作组队长胡长锁宣读完这批上报的名单后。 高先生大吃一惊,微怔片刻,他毫不犹豫地向胡队长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崔镇长自任职以来虽未顺民意,但至少没有作恶,算不上罪大恶极。” “而且最终也加入了地红下党,为党做过事情。” “柳金彪更是一个生意人,脾气不好但没作过恶……” “好了!”胡长锁一摆手: “伪镇长不作恶?” “柳金彪带领匪军害死了八代贫农贾新河一家三口,这恶还不够大?” “我晓得你同伪镇长关系非比寻常。” “那时为了工作的需要自然无可厚非,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我也清楚柳金彪是你的亲舅子。” “革命是不允许交情讲亲情的,敌我界线要绝对划分!” 高先生听后无语。 胡队长继续侃侃而谈: “再说,你们太平镇这些所谓的地下红党员,谁能证明呢?组织关系呢?” “你吴亦高、唐松林、柳玉叶等只能互相证明是红党。” “但这都是无效的证明,因为没有上级组织认可。” “没有组织关系没有档案,是无效的!” “不能说你们袭击过土匪李元吉支援过三清寨欧文宣、柳金龙,你们就成了红党。” “你们的支援只是一种江湖义气和亲情关系。” “因为柳金龙同志是你的舅子,你支援他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工作队长胡长锁,长篇大论,连珠炮式的话语,顷刻间把吴亦高轰懵了。 一时间,心如锥刺一般。 同组织失去联系多年,唯一能够证明自己是地下红党的柳金虎已经牺牲。 从他手中发展起来的那批红党,也只有他们互相能够证明。 却拿不出上级认可的组织关系,靠自己证明自己是地下红党,这的确不符合组织原则。 一切证明,队长胡长锁的工作能力是非常强大的,看着默不作声的高先生。 他点燃一支香烟,继续深刻地说道: “革命成功了,很多人都想钻出来冒充地下红党,想分胜利果实……” “当然我并不是否定你们的革命积极性,你们的热忱我很欢迎也很赞赏。” “我们要坚定依靠像贾新河这样,在旧社会有着血海深仇的贫农、下中农搞好土改。” “我们绝不能把革命的工作交给那些袍哥式的、在旧社会呼风唤雨的人。” “他们在旧社会呼风唤雨,又想在新社会走红吃香,这怎么可以?” “这是全国人民大众所不能容忍的,所以这次镇压必须彻底!” 高先生只感到一股从来没有的寒气从涌泉直透白会。 胡队长那句“冒充地下红党,想分胜利果实”,使这个在艰苦环境和敌人进行英勇斗争的红党平生第一次感到莫大的悲哀。 第一次因为屈辱而流下了几滴清泪。 他这几滴泪不全是流给自己的,而且还为柳金史、崔镇长、柳玉叶等人。 因为他是他们的入党介绍人,他们的确也为革命做了贡献,而自己却又无法证明他们的身份。 “也许我的批评重了一些,不过,如果你吴亦高真心实地参加革命。” “就应该积极工作,你的能力我是完全相信的。” “不过在处理事件方面前,要谨慎,应当分清敌我……” “争取能早时,直正光荣的加入红党。” 工作队长胡长锁语重心长的一席话,让吴亦高坠入了寒彻心扉的冰河。 历时半年,太平镇的镇反运动结束。 前后担任了八个月镇长的吴亦高也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太平镇的政治舞台。 新任镇长则是李啸林那出走十多年的大儿子李元善。 唯一值得高先生欣慰的是,第二批报到县上请求核实枪决的二十人,一个也没有枪决。 原因是上面有新的规定,除罪大恶极欠有人民血债的反革命分子外。 可杀可不杀的一律不杀,可抓可不抓的一律不抓。 柳金彪、崔镇长等二十人没有欠“人民的血债”,所以就不能杀。 虽然如此,在下半年的土改运动中,在村长贾新河的强烈坚持下。 在评定成份时,柳金彪被评为“坏分子”。 史老虎被评为“二流子”。 公开身份是土匪的厨子而实际上是地道的红党柳飞花不可幸免地也被评为“坏分子”。 被遣回老家柳家沟接受群众的监督改造。 吴奉民出身贫苦农民之家,被评为“贫农”。 加之工作积极,被重新考验重新加入了红党,任太平镇太平村支部书记。 柳玉叶在镇人民政府积极工作了八个月后,也被放回原籍柳家沟。 昔日德高望重的族长柳百成年迈的身体经不住“痞子运动”的折腾,终于一命归天。 这个名副其实的大地主的帽子顺理成章地被“世袭”在他的五个儿子头上。 昔日俨然不可侵犯的柳家大院,如今已变成一个沸腾乱糟糟的会场。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野外一片金黄。 柳家大院正厅的宽阶檐上,跪着柳老爷柳玉常。 他的左右分别跪着春娘、秋娘,柳金虎柳金彪夫妇。 同时还有红党柳金龙的妻子菊香。 那正是大晒“秋老虎”的时节。 天上那轮黄灿灿的太阳把烈火十分均匀地喷洒在他们身上,烤得他们的肌肤流油。 膝头下的碎片,他们再也感觉不到锥心的疼痛,因为早就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柳玉常背后是一张铺了红桌布的条桌,桌子后面端坐着一位工作组同志和两位农会干部。 而在台前向柳玉常吐唾沫、指着鼻子揭发旧社会地主的极端罪恶的是,他昔日的长工和短工。 最能击中柳玉常要害的是他一惯视为心腹的柳小狗。 他的揭发斗争,一口气历数了柳玉常老爷埋藏的财富。 语言悲愤,唾沫横飞,极富极情。 他的揭发斗争得到了工作组同志和农会干部的极度重视高度赞扬。 同时也激起了数百到会群众的极大愤慨。 对柳玉常最为致命的不是他隐藏的财富。 而是柳小狗抖出的太平镇一个天大的秘密——毒哑太平镇上场口关君庙庙祝和毒死二老婆夏娘。 这,完全可以置柳玉常于死地! 当这秘密象故事一样被柳小狗一气讲完,在场所有的群众都震惊了。 特别是那些心软手慈的妇女,她们又一次把仇恨的牙齿和腥臭的唾沫,送给了跪在地下的柳玉常柳老爷。 在极为热烈极为嘈杂的会场里,谁也没注意到一个身藏柴刀的独眼瞎子。 他正一寸一寸,悄无声息地挨近了正在激情飞扬的柳小狗身旁。 这个又脏又臭满脸乌黑的老头的一只独眼喷露出狼一样的绿光。 当口溅白沫激情而又夸张地讲着故事的柳小狗突然尖叫着跌在血泊中时 人们惊讶地发现他的一条胳膊和身体在眨眼间分了家。 这一突变惊坏了工作组的同志。 第83章 老红军李元善 这是独眼瞎李元良的又一次杰作。 他把锋利而又沾满血迹的柴刀“咣当”扔在惨叫不停的柳小狗面前。 恨恨地骂道:“狼心狗肺的畜牲!” 骂过以后便上前站在衣服被咬扯得破烂不堪的柳玉常面前。 冷冷地对着惊愕的人群: “人,要讲良心,柳老爷平时是怎么对待你们的,你们自己明白!” 说完就木雕一般的立着,一丝不动。 “元良,你这又是何苦?” 柳玉常看着李元良,咬着牙摇了摇头。 会场大乱,斗争大会进入戏剧而又悲痛的高潮。 人们拼命往前拥挤,想看一看柳家大院昔日不可一世的看家狗柳小狗的下场。 而让工作组难以理解的是,一个被压迫长达十多年的长工。 居然用身躯为剥削压迫自己的地主抵挡劳苦大众来势迅猛的仇恨。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主持斗争大会的工作组同志和农会干部很快从片刻的呆愣中回过神来。 工作组同志果断而又简洁地下了两道命令: 第一时间将柳小狗送往县城医院,立即将独眼瞎李元良捆绑起来。 两个强健的民兵架着已昏死过去的柳小狗往外跑。 人们很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宽阔的柳家大坝一路滴着柳小狗那乌红的血。 与此同时,李瞎子已被两个民兵结结实实地捆绑在阶檐左边那根大圆柱上。 工作组的同志这才清醒独眼瞎李元良根本不是柳家大院受苦受难的长工。 而是柳家最为忠实的走狗,于是斗争的矛头突然转向。 直接而又迅猛地指向了这个大地主柳玉常,当年的大管家。 积蓄破坏“土改动动”、谋杀土改运动积极分子柳小狗。 老账新账一起算,哪一条都是死罪。 斗争一声喊,群众又开始激愤。 瓦片石块从人群中飞过来,飞向柳玉常昔日的大管家李瞎子身上。 李瞎子一声不吭,冷冷地看着。 “不要乱不要乱!乡亲们,不要扰乱会场秩序,依次上台来揭发他的罪恶!” 工作组同志怕闹出人命,站起来制止人们愤怒的情绪和行为。 此时人民群众的情绪早就发动了起来,哪能说停就停,他们蜂拥上前…… “砰,砰!”柳家大门口突然响起枪声。 骚动的人群这才静了下来。 没有一丝声音。 人们怔怔地回头看,只见一个高大的军人提着冒烟的德国造二十响大步流星的赶了进来。 满脸怒气,威严的国字脸的左边变了形。 从嘴角到腮帮是一道多皱的深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一枚子弹犁出的一条沟。 人们很快让出一条直通主席台的大道,用惊异的眼光看着这个陌生的军人。 高个子军人提着枪,怒气冲冲地直朝主席台奔去。 紧跟在他后面的是全副武装的胡队长和另外两个队员。 在这高大魁梧的缺脸军人面前,平时高大的胡队长突然变得那么渺小和怯懦。 这缺脸军人把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工作组和农会主持会议的干部,冷声道: “凭什么捆他,看他瞎的那只眼睛,在旧社会受的苦还不够吗?” 会场鸦雀无声,柳玉常一家老少莫名其妙。 主持会议的三个干部目瞪口呆,额上渗出一丝冷汗。 他们把诧异的目光盯向队长胡长锁,胡队长低着头一声不吭。 半晌,主持会议的那位年轻的工作同志说道: “是我下命令捆的他,因为他破坏大会。” “公然砍杀土改运动积极分子柳小狗……” “少求啰嗦,老子先不听你这些。” “柳小狗仗着柳大财主在旧社会做了多少坏事,你晓得么?” “乱球弹琴,赶快把柱子上那人放了,否则老子就对你不客气。” 缺脸军人把手中的枪扬了扬。 胡队长这才上前对尚在游梦中的那位年轻的工作同志说: “小卜,快把李元良放了,他是大地主柳玉常的长工,是受苦人。” “倒是柳小狗,才是名副其实的走狗!” 两位农会干部虽然不知道这缺脸军人的来头。 但听太平镇武装队胡队长都这么说,也只好叫民兵放人。 “我的三弟啊,你可还认得我么?” 缺脸军人收了枪,走过去一把握住李瞎子的手,眼中噙满了泪水。 李元良端详了半天,“啊,是大哥么?真的是大哥!” “三弟,是我,我李元善回来啦!” 没想到分手十多年的兄弟在这样的场合下相认。 人群又开始沸腾,刚才那些朝李瞎子扔瓦片和石子的人溜到了人群的最后面。 工作组那位姓卜的小同志显然对这次会议感到不满意。 他用不服气的眼光看着胡队长。 胡队长把他拉到一角,用手指了指李元善,轻声道: “小卜同志,你可知道他是谁?他是经历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红军。” “征战近二十年,战功累累,身上的枪疤有二十多个。” “头部脸部的枪疤就有三处……正因为头部那道枪疤,他的大脑受到了影响。” “上级就没有给他安排高级职务……” “县委为了照顾他的身体,让他同家人团聚,就任他为太平镇镇长之职。” “那李瞎子是他的亲生三弟……” “李瞎子无论做了什么,他只是柳玉常家一个长工。” “要注意政策,要掌握好原则。” 趁老红军李元善与三弟相聚,队长胡长锁,把事情的要害告诉了小卜。 工作组小卜同志一听,这才明白过来,轻声说声:“胡队长,我知道了!” 缺脸军人把瞎子三弟扶在石阶上坐了,回头又怒气冲冲地虎视着小卜和两个农会的干部。 胡队长呵呵一笑,指着缺脸军人对小卜和农会的干部说: “来来,我介绍一下,这是县上派来的李元善同志。” “战功赫赫的老红军,如今是太平镇新任镇长。” “县委指示全镇的土改运动就在李镇长的直接领导下进行!” 小卜和农会两位干部挨过一顿臭骂,心中憋住一股怨气,只是稍微点了下头。 就连正眼也没有再瞧一下新任的李镇长。 老红军李元善见状刚消的火气又旺了起来: “老子们浴血奋战十多年,打小日本,打蒋美。” “凭着赤胆忠心,一枪一炮打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你们却把老子的亲弟弟当敌人一样捆斗!” 李元善骂了一气,又把胡队长拉到阶沿跪着的菊香面前,指着菊香说: “胡队长,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烈士柳金龙同志的妻子。” “三清寨一战,为了引诱敌人,让其他同志突围,光荣牺牲了。” 当初,柳金龙是卖了田产扛着银元投奔的红党。” “你们却把烈士的妻子当成恶霸来争斗,简直是乱搞三千,乱球弹琴!” 老红军李元善的怒吼之声,响彻云霄。 第84章 识时务,柳老爷上吊 胡队长一声不吭,使劲的用眼睛剜了工作组的小卜同志。 李元善一把扶起地下的菊香,湿润着眼睛道: “菊香,还认得我么?我是李元善,同金龙是结拜兄弟,又是革命战友!” “啊,果真是李大哥,你脸上受伤了,嘴角也缺了一块,菊香几乎认不出你了。” “只是你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又粗又大。” “你坚持到了胜利,可是金龙他,金龙他……” 菊香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别哭,回屋去,有什么困难到镇政府来找我,我会替你主持公道!” 菊香感激地点了点头,看了跪在地下的公公婆婆一眼,流着泪进了里屋。 “不能搞体罚,不能跪瓦片!” 李元善对着小卜和农会的两个干部吼了一句,也不和旁人打招呼,拉了李瞎子就往外走: “三弟,咱们回去,如今咱们也分了房子,你嫂子和侄儿都回来了!” 救三弟李元良,纯属一个意外。 李元善和胡队长等另外三个同志一路在各乡巡回检查。 碰巧来到了这个柳家四合院旁边的一个村子。 在路上,胡队长遇到了那两个民兵和少了一条胳膊的柳小狗。 就拦住他们询问了一下情况。 两个民兵不认得李元善,但胡队长他们是认得的。 于是就详细地报告了柳家大院的一切。 李元善一听,二话不说,甩开步子就急奔柳家大院。 在回去的路上,李元善劝诫三弟李元良。 告诉他柳小狗虽然不是一个东西,但也不能提刀杀人,这是违法的。 李瞎子还恨恨地说: “柳老爷先前把他当成宝贝,当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不曾半点亏待他。” “而今柳老爷有了灾难,他不但不思图报,而且还落井下石。” “丧尽天良,如果再让我李瞎子碰上,老子非得再给他一刀!” “三弟,绝不允许胡来。” “如果柳小狗过去有什么劣迹,查证属实后可以给他评一个‘坏分子’。” “让他这后半生在人前永远都抬不起头。” “但是你再对他下手,那你就是犯罪了。” 大哥元善开导李瞎子。 当李元善问到三弟李元良眼睛一事的时候,李瞎子脸上闪过一丝悲伤。 然后一点也不隐瞒,向大哥李元善原原本本的诉说了过去发生的一切。 最后拍着自己的胸膛说: “是我害死夏娘的,罪孽都在我。” “我负了柳老爷,大哥千万不要再找柳老爷的麻烦!” “三弟,你受了这么大的苦,你都不冤恨他,我又怎么会去找他的麻烦呢?” 李元善暗叹一声,心里道:他妈的这家人真的复杂,工作不好搞。 儿子革命烈士,老子却是一个大财主,而且还是有一条人命的大财主。 李元善兄弟二人离开柳家大院后,胡队长和小卜悄悄说了几句话,小卜就宣布散会。 第二天黎明,一向早起晚睡,勤劳耕作的柳金豹。 第一个发现了吊在后花园梨子树上,已经僵硬的父亲的尸体。 柳老爷柳玉常的选择是临时而又果断的,他并不害怕被评为地主。 因为他明白,凭他曾经拥有的家财,就是把他评为十个地主也是足够的。 他之所以选择了死,是因为柳小狗在大会上公开揭发了他毒哑庙祝和毒死夏娘的惊天秘密。 还有老红军李元善的出现,他害怕李元善将三弟自残这笔账也算在自己的头上。 所有的一切让柳老爷坚定地选择了死。 在大是大非面前,柳老爷总是有着非凡的远见。 他知道即便自己不自杀,政府也将依法宣判他的死刑。 经过大半夜的痛苦思索,他最后选择了上吊自杀。 他相信自己死后可以让政府减轻对家庭其他成员的处罚。 他希望所有的罪过都能随同他进入地狱。 柳老爷死得十分安静,安静得毫无痕迹。 春娘、秋娘为他剃了头擦了身,从地窑里拿出九套崭新的绫罗绸缎所制作的衣服给他穿上。 一切都在悲痛中悄然进行,葬礼简单而又冷清。 简单得省略了一切程序,冷清得没有其他人知晓。 就连街上的三儿柳金彪和女婿高先生都没有通知一声。 陪着父亲被批斗了一上午,儿子儿媳个个腰酸腿痛。 那副庞大而又沉重的柏木黑漆棺材柳金虎和柳金豹不能摇动丝毫。 年迈的春娘流着泪暗自着急: “怎么办?怎么办?又不敢请人帮忙,去请了人家也未必敢来,怎么办?” 还是秋娘有主意,她对春娘说: “不如把棺材拆着一块一块的,到坟里面再合!” 柳金虎和柳金豹一听,也只有如此下策。 于是把棺材拆了,一块一块地往后面抬。 在后花院那棵梨树下的土坑里合起来,再流着眼泪把豪气了一生的父亲放了进去。 秋娘捧着一只白铜水烟壶站在柳金豹身后: “金豹,把这烟壶放在你爹身旁,放在他掌心里。” 柳金豹抽泣着接过烟壶。 这时春娘牵着秋娘的女儿小絮来了,她俩后面是菊香和刚刚满七岁的儿子小山。 小絮已经懂事了,她悄悄走到秋娘身后,脸上挂着一串晶莹的泪珠。 春娘跪下,秋娘跪下,一家老少全跪下。 九叩首后,春娘一挥手:“金虎、金豹,给你爹上土!” 弟兄二人在黎明中挥动着锄头铁锹。 没有披麻戴孝,没有纸钱鞭炮,只有压抑在心中不敢惊动邻里的悲怆,在柳家大院漫延…… 全权负责这个村土改工作的小卜同志,印证了柳玉常上吊的事实。 立即向李镇长和胡队长作了汇报。 胡队长从镇政府的档案里捧出柳玉常的宗卷,用他那支精致的钢笔,坦然而又轻松地在卷宗壳上歪歪斜斜地写了四个字:畏罪自杀。 老红军李元善表情比较严肃,半晌只说了一句话: “这老头的选择倒也明智,为他的妻室和儿女省了许多事!” 柳玉常入土后的第二天下午,他的坟前跪着四个人。 三男一女,女的是他女儿柳金玉,男的是高先生、柳金彪、李瞎子。 四人行过九叩大礼后,就熊熊地燃起了草纸。 同时点燃了三团米筛般大的鞭炮。 轰天大响,震耳欲裂,惊动了春娘全家老少,大家齐齐从后门奔了出来。 “还敢烧纸?还敢放鞭炮?”春娘紧张地盯着女婿高先生问。 高先生还没来得及说话,李瞎子就抢先答道: “敢,为啥不敢?烧纸不犯法,放火炮也不犯法。” “有人要找麻烦,我李瞎子扛着就是!” 说完,李瞎子那剩下的一只眼睛已挤出了几滴浊泪。 纸很多,共三担,一担是高先生的,一担是柳金彪的,另一担是李瞎子。 好半天才燃完,坟前堆积着一大堆黑色的纸钱。 梨园的上空,有千万只黑色的蝴蝶在飞舞,一扑一腾的。 第85章 名字的学问 名字的学问 有时候,一个人的姓名决定这个人的一生。” 这句话在三岁的女孩李素华后来的一生中得到了明确的印证。 汤若水的女儿原名叫孙静,后来改名为李素华是意义深远的。 土改运动结束后,土匪李二哥的大哥老红军李元善在太平镇镇长这把交椅上已历时一年之际。 原白党驻县部队的连长孙书拿着金城县红军军管会证明他主动投诚的文件来到了太平镇。 他一进门,妻子汤若水就惊喜地跑过去紧紧搂着他,好半天才松了手。 汤若水眼珠里噙着泪,脸上却笑着,“书哥,我去帮你泡杯茶,再弄菜温酒!” 一九五二年的春节喜庆的余韵还弥散在太平镇的家家户户,与往年不同的是人们活得更轻松更快活了。 正月初十的太阳似乎比以往的更为温暖明亮,街上的青石板被一场大雨擦得锃亮。 当孙书抱着女儿孙静买了一大把糖回来,汤若水已在桌子上摆好了酒菜。 夫妻二人对饮三杯之后,汤若水突然说: “我想给静静改名,不知书哥同意不同意?” “改名?孙静这个名不是好好的么?” 孙书满脸迷茫,汤若水给他斟了一杯酒,然后轻声对他说: “是她大伯提的议,他大伯说一定得改!” “她大伯?” “是的,你还不晓得,二哥的大哥李元善,是全县有名的老红军,现在是我们太平镇镇长。” “他十六岁就离家参加了红军,经历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立了许多战功。” “如果不是他身上的枪伤,如果不是他时而不时有些轻微神经错乱,大嫂说他已经是县长了!” 孙书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他明白了汤若水要女儿孙静改名的用意。 后来他听到汤若水告诉自己今年的正月初三,县上来了两辆小车。 是县长和县委书记亲自提着礼品给李镇长拜年。 孙书高兴得举起杯:“来,若水,咱们为静静有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大伯干杯!” 汤若水看孙书那高兴的样子,心里也就踏实了。 当初李元善给他提议,她心里还害怕孙书不同意。 此时看到孙书答应得如此爽快,她不由会心的笑了:“好,干杯!” 土改工作队给汤若水划成份的时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汤若水是土匪李二哥的小老婆,后来的丈夫又是白军连长。 但她又是李元善的弟媳。 工作组下面的人不敢擅自做主,就请示队长胡长锁。 胡长锁找到李元善,李元善没有多话,只给胡队长说了一句: “汤若水是被土匪李元吉抢去成亲的,李元吉做的恶都与她沾不到边。” “而且她的第二任丈夫孙书是主动投诚,你们就按政策给她划吧!” 胡长锁召开了一个特别会议,把汤若水的问题进行了深刻的研究。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汤若水曾经的老公是罪大恶极的土匪头子,但她却是一个受害者。 而她的第二任丈夫孙书又是一个主动投诚并且获得了军管会特赦的人。 最后由工作组长胡长锁拍板,把汤若水划成了“雇农”。 孙书和汤若水几经商量,决定把女儿改名为“李素华”。 吃完饭,孙书就说他还得到镇政府登记,汤若水一把拉住: “先别急,休息一会儿,睡个午觉吧!” 说罢脸蛋露出一丝红晕。孙书轻轻握住若水的手,问她: “你说,我如果去登记,他们将给我划个什么成份?” 汤若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给他讲了一件事。 她说关君庙那个哑老头有个儿子回来了,他在傅作一的部队当了整整八年兵,听说也是一个小官。 当时农会干部和村长贾新河要求工作队给他划成“兵痞”。 胡长锁翻开书本本骂道: “本本上只有地主、富农、上中农、下中农、贫农、小土地出租、资本家、小商小贩、雇农、坏分子、二流子、反革命分子。” “你们学了这么久的文件,怎么还没搞清楚?” 最后工作组和农会一商量,就给他划成了“贫农”,因为他在太平镇什么都没有。 但是乡邻背地里还是骂他兵痞,兵痞虽然名字不好听,但也算不上政治帽子。 跟着反动白党跑,挨老百姓的骂是应该的。 孙书听后点了点头,算心里有了底,他安慰若水: “看来我顶多在老百姓心里算个‘兵痞’,而成份上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成份很重要啊,因为后代是无辜的,不能因为父母的罪过而受屈辱。” 汤若水提议孙书去镇政府登记之前先去李元善家拜望一下。 孙书点了点头,微笑着逗女儿: “以后你就叫李素华了,朴素之间灼闪华丽,待会我们一起去看望你大伯,他家好多好多的糖。” “不去,我怕!” “怕啥呢?”孙书一把抱了女儿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笑咪咪地问。 “怕伯伯那张脸,还有他身上的枪,他一生气好吓人啊,还拿枪……杀人!” “你看到的吗?” “不是,是听别人说的,有人欺负一个瞎子,他就拿起枪杀人……” 孙书听后笑了,他早就听人神采飞扬的讲述过李元善在柳家大院救三弟李元良的故事。 不由呵呵一笑:“素华啊,那瞎子可是你三伯啊,以后得叫三伯,知道吗?” 李素华满脸嫌弃。 “大伯不是挺喜欢你的么,你忘了前些天他还抱你到戏楼上看大花脸戏。” 汤若水怜爱的摸了摸女儿的脸。 大年初二清晨,汤若水就领着女儿去给李元善拜年。 李元善看见侄女,不由想起了二弟元吉,又痛又恨,禁不住流出了眼泪。 他给侄女买了冰糖葫芦,又称了桔子,还象孩子似的逗侄女玩,给他用桔子雕灯笼。 最后还抱着侄女上了镇政府的戏楼看大戏。 三岁的素华看着伯伯那张脸,几乎吓得要哭,幸好伯母面善。 伯母叫韩国英,河北人,脸圆胖而白净,看上去十分慈祥。 李元善在一次战斗中受伤,部队临时把他安排在农民韩国英家里。 韩国英人好,终日守护着他,给他喂药和洗伤口,后来他俩就好上了,并且还有了孩子。 解放后,李元善转业回金城县,就把妻子连同一个未谋面的儿子接了回来。 儿子现在已五岁了了,现在又有一个女儿,叫李学华,两岁多。 汤若水哄女儿自个在堂屋里玩,便拉了孙书进卧室亲热了一番。 半小时后,他俩才整顿好衣冠出来,此时素华已趴在桌上睡了? 汤若水把素华抱到卧室的床上,然后拎出两瓶剑南春和一条红炮台: “咱们走吧!大哥的家在镇政府隔壁,临街只有一个门面,进去后宽得很。” “有楼阁、回廊、露天井,楼上楼下好十间。” “单是瞎子李元良那一套就比我们这房宽敞漂亮,以前听说叫‘口袋屋’,也不知是哪个聪明的财主设计的。” 第86章 一切有了新模样 一切有了新模样。 太平镇下街的香茗楼已不再是茶楼了,成了“金城县太平镇联合诊所。” 高先生依然叫高先生,但他已不再是以前那个穿丝绸摇折扇的高先生了。 如今他是中药房的司药,一身青布对襟子衣服把他衬托得有几许苍老,眼睛也没有以前有神。 他很花了几个早晨,把《药性歌括四百味》背得烂熟。 接下去又熟背了《汤头歌决白话解》,平时没事的时候,他还研读起《黄帝内经》、《伤寒论》、《瘟病学》、《本草纲目》等等医学书籍。 当高先生参悟透一些药理知识后,他突然省悟:人生不就是一部药书吗?辛、酸、甘、苦、涩无不尽囊尽中! 高先生的堂弟吴可在诊所做炊事员兼勤杂,黄五尔则是诊所的所长兼会计。 吴可下有妻室,土地改革分了房子,他几度申请回乡下种田,镇政府的领导却不同意。 吴可的家就在十数里外的磨担沟,两个儿子已十多岁。 黄五尔当所长是因为当初工作队一位姓黄的同志看中了他,同笔写个“黄”。 加之工作积极思想进步,而且还是一个孤儿。 黄五尔读过几年书,《三字经》、《百家姓》、《增广贤文》他都晓得,就连《唐诗三百首》都给他背得十几首。 在工作队黄姓同志的介绍下,土改结束后,他和吴奉民一样,第二次入了党。 联合诊所这“联合”二字的含义是不言而喻的。 首先将高先生的香茗楼以入股的方式“联合”进去,然后再将中街同仁堂三不来许老生和他儿子许冷清“联合”进去。 当然包括了同仁堂全部的药材和器具。 黄五尔也入了股,股资是二十块大洋,这是他在香茗楼当伙计的积蓄。 诊所有三位主治医生,两中一西,两个中医是三不来许老先生和他十八九岁的儿子许冷清。 许冷清除了诊脉处方外,还兼任出纳。 西医姓姜,是从部队军医转业的,医术不错,内外兼修,妇产科也略知一二。 他没有股份,复员后由政府安置。 接生员是汤若水,在县医院培训了半年,回到太平镇就进了“联合诊所。” 汤若水人聪明,悟性好,为产妇接生反映都不错,后来她也入了股,也是二十块大洋。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句话放在高先生身上是再贴切不过了。 土改结束后,做了八个月镇长的高先生无声无息地下了台,为此,苦恼和忧愁就常常袭击他。 高先生一想起胡长锁那句“冒充地下红党,想分胜利果实”,他就不寒而颤。 为了组织的事业,为了革命,他将自己的钱财无私地掏出来交给柳金龙买枪支弹药。 冒着被满门抄斩的危险组织策划伏击李二哥以减轻三清寨被围革命同志的压力。 他把一颗脑袋都交给了组织,为的就是要冒充地下红党,想分享胜利果实么? 还有工作队长胡长锁那句隐射的话,“在旧社会呼风唤雨”。 天啦,呼风唤雨又为的谁呢? 当初加入组织,全凭赤胆忠心和一腔热血,还真没有想过胜利后要得到什么享受。 工作组清算完罪大恶极的人后,居然又把枪口瞄准了高先生。 有人还翻出了血的历史,就是两名同志在香茗楼拿了高先生的支援物资在太平镇外被枪杀这一件事件,要让高先生给个说法。 当然这都是无稽之谈,胡队长查无实据,最后要把高先生弄成“袍哥头子”。 把高先生的爱妻柳金玉打成地主,幸好关时刻有老红军李镇长顶住。 接下来给高先生一个致命的打击是他的妻子害霍乱不治。 于一九五一年秋天辞他而去,将三岁的儿子诗文和绵长的哀思留给了他。 经此一劫,高先生日渐憔悴,显得无比苍老颓废。 五年过去了,吴诗文已满七岁,进了学堂。 高先生除了搞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外,其余的精力全部花在了儿子诗文身上。 五岁时,儿子诗文就能背诵十多首唐诗,现在一手小毛笔字也小透灵气,这使心淡若水的高先生感到无比慰藉。 吴可常常为高先生的遭遇鸣不平,闲了总要陪他说话: “你为啥不到县上反映?为了组织,钱不要命不要。” “那贾新河当了村长,汪秀民也有一个小职务,而你却落得一个‘冒充地下红党’!” 高先生听后不出声,只是抄了那把油亮的白铜水壶一个劲地猛喝。 一盏桐油灯飘飘忽忽散发着昏黄的光,整个诊所寂静得没有丝声音,只有高先生吴可兄弟和熟睡的诗文。 许先生、姜医生在太平镇街上都有房子的,黄五尔在土改的时候也分了一通。 是被镇压了的土匪罗振擂的,罗振擂总共有三通街房,政府给他家里的人留了两通。 霜降已过,夜晚已有些寒意了。 沉寂了许久,高先生突然对吴可说:“大哥,去贾豆腐那里打一斤酒,再买几块豆腐干回来。” 贾豆腐贾新书仍然在磨豆腐,但不卖豆腐了,而是把豆腐榨成豆腐干卖。 同时加卖冷酒,街坊称他那是“冷酒店”。 昔日的长工短工都没有了,和老婆两人自磨自卖,小本经营,平淡度日。 吴可出门不久,就提了一瓶酒拿着四张豆腐干回来。 卤香豆腐干,腊黄腊黄,长方形,香喷喷。 兄弟二人各拿了一张豆腐干,咬一口喝一杯,几杯酒下肚,高先生的话就多了起来。 神色也回到了那个特殊时期,显露出几许豪迈: “大哥以前说的那些话虽然是在兄弟抱屈,但不正确。” “当初我们闹革命,谁也不是为了做官,谁也不是为了享福,闹革命求解放,为的是劳苦大众。” “为的是把劳苦大众从水深火热中解放出来。你看现在多好,没有匪祸横行,没有地痞流氓,没有娼盗,更没有剥削和压迫。” “有的只是平等、民主、自由,我们现在哪一点不比旧社会好!” 吴可道:“我不是说这些,我是说你,你为组织做了那么多,结果胜利后反而还受委屈,我也不是说一定要给你弄一个什么官职。” 高先生先干了一杯,谈谈道: “委屈?我是感觉有些些委屈,有时候也想不通,但你看看,革命烈士柳金龙的妻子菊香陪着他的父亲跪瓦片挨批斗。 “划成份的时候同样被划成地主,虽然在情理上说不通,但按政策又的确应该如此。” “后来菊香没挨批斗,也是全仗老红军顶着风险……还有三清寨那些死难的革命烈士家属迄今还有不少没领到烈属证。” “快十年了,死难于双庆歌乐山的革命烈士欧文宣已载入史册,可是他的父母同样戴着一顶地主份子的帽子,他的妻子照样在乡下务农。” 一番感慨的话,听得吴可唏嘘不已! 吴可叫高先生到上面去反映,他何尝又没想到这一步,由他介绍加入红党的史老虎柳金史,现在头上带着二流子的帽子。 无论风霜雪夜,镇政府叫他下乡村送通知,他都不得不去。 还有柳玉叶、柳飞花,他们心中也有苦水也有委屈。 每当想起他们,高先生的心就隐隐作痛,他深感对不起他们。 自己是他们的加入红党的见证人,而自己又不能证明,这种痛苦可想而知。 可以证明高先生是党员的柳金龙已经牺牲,而介绍高先生入党的木卜云同志又生死不明。 高先生在非常时期成立了支部,自己兼职书记,连红党身份都无法证明,那支部也肯定被否定了。 “那就这样冤屈下去?” “哎!”高先生又饮了一杯酒,缓缓道: “财主也有好坏之分,好的财主如柳金龙,可以扛着大半个家财投奔红党,我吴亦高才捐几个钱?” “兄弟也有好坏之分,李元善是红军,我推测,长征时,他的想法一定是青山处处埋忠骨!” “而他的二弟李元吉却偏偏就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大土匪。” 高先生感慨这些,无非是想说工作队胡长锁的工作方式有些本本主义。 他看过领袖的一篇文章《反对本本主义》,于是很自然的把领袖的这篇着作与胡队长那死板工作方法结合起来 第87章 自卑的仁慈 一切都在改变,一切有效资源都在充分的利用,柳家祠堂已不再是先前的祠堂了,它变成了国家粮库。 外貌同原来一样,里面用大量的圆柱和木板将一间间房间分割成一幢幢坚固而又宽阔的粮仓,太平镇人民交给国家的公粮就囤积在这里。 粮库后面的红砂石山丘随同粮库的修建被刨得斩平,铺了青一色的青冈石板,变成了一个宽广的晒坝。 罪恶的灵魂和阴森的白骨均被掩埋在数千块青石板下,成为一段闻风色变的历史。 昔日住在祠堂里的四户佃农随着粮仓的成立早已搬迁到太平镇上街居住,土改时这四户就分到了房屋。 土匪李二哥挖空心思掠夺财富在禹王宫上面修建的十数通街房,被人民政府名正言顺地没收了。 柳家总祠堂那四户人以主人翁的姿态理直气壮地住了进去,有人建议应该给汤若水留两通房,因为毕竟是李二哥的遗产。 老红军李镇长十分严肃地说: “不行,不能让李素华母子沾了他这土匪的光,她母子俩压根儿都与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没有丝毫关系!” 柳家总祠堂的四户人成了门户相邻的街坊。 关君庙往下至禹王宫坐南朝北的半片街房依次住着柳金源、汪秀民、汪秀德,对面坐北朝南的是李啸林、贾新河、汪秀林。 汪秀林分得两通街房,村长贾新河分得四通,其余四家都是三通。 汪秀林尚在狱中坐牢,这两通房是给他妻儿栖身的。 贾新河原本也分得三通,紧挨他房屋的另一通原本打算分给汤若水,李镇长不同意。 贾新河又说分给李啸林,李镇长更不同意,贾新河说空着也是空着,于是当仁不让的留给了自己。 分完房后紧接着就是分地。 自从贾家一夜间死三人疯一人后,贾柳两家就结下了宿怨。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根深蒂固。 在分地评估面积时,村长贾新河一槌定音,柳金源分到的田大多数在山梁上,十年九不收。 由于有老红军李元善立在太平镇,贾新河不敢打李啸林的主意。 汪秀民大小是个队长,汪秀德又在太平镇工商所吃官饭,所以倒霉鬼自然就是反革分子的汪秀林和老实巴交的柳金源。 贾新河丈量田土全凭眼睛,这块多少那块多少,他一人说了算。 柳金源一块五石的田还没有贾新河一块三石田面积大,柳金源也不出声,回到家里柳胡氏骂他: “为啥不找工作队?他屋里死人是白党匪兵弄死的,与我们啥干?这不明摆着想害死我们这一家人!” 柳金源听后就蹲在门角,一句话也不说。 其实他是找过工作队胡队长,胡队长说评估小组共五人,贾村长不公平其它四位也不公平? 他又找贾新河理论,要他为自己说句公道话,不要偏心不要整人。 贾新河一听火冒三丈,扯着嗓子道: “你柳金源说我整人,新社会整人?在旧社会从没听你说哪个整你,新社会倒有了,你骨子里是啥子意思?” 一句话把柳金源噎得半天说不出一句,后来他又经常看到贾新河拉着工作组驻村的那个小刘同志往贾豆腐的冷酒馆拉,所以更不敢出声。 看丈夫一动不动,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柳胡氏突然呜呜地哭了: “嫁给你这样一个不中用的,算我倒了八辈子大霉,你这么胆小怕事,迟早一家人会被那个没安好心的家伙整死!”。 “莫哭莫哭,俗话说‘人害人,害不到,天害人,不长草’,咱本份本份,始终有一份!” 柳金源只好自我安慰道。 ………… 时间过得很快。 历史翻到了公元一千九百五十七年这一页。 那天,干旱了近一个月的太平镇的上空突然出现了一片乌蒙蒙的云层。 那片云层从东边山峦慢慢升起,然后不疾不徐的往太阳的身边靠拢,很快,酷日被灰色完全笼罩。 空气似乎完全凝固,原本欢畅的气息也不太顺畅的流进人们的鼻孔,让人顿时感觉到一阵烦躁和胸闷,甚至窒息。 十四岁的贾仁慈沮丧着脸从太平镇中街的理发匠刘高寿的屋里走了出来,到了大街某一个角落,就把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裤裆。 此时,他想到的是自己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以后。 他见识到了理发匠刘高寿,刘高寿僵硬地躺在门板上。 他的小兄弟像一颗细小而生满铁锈的螺丝钉,以四十五度角的姿势毫无气势的指向他破败不堪的房梁。 贾仁慈站在叹息的人群中,探着脑袋,怔怔的看着,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他呆呆的看了一阵子,不自觉的伸出一只手,五指展开,目光从从大姆指到小姆指,然后又从小姆指到大姆指。 来回审视了很多遍,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小拇指上。 很快,刘高寿被人擦净了身子,穿上了寿衣,那寿衣色泽鲜亮,再加上新理的发型,可以说,这一天是他这一辈子最风光最潇洒的一天 还在十岁,或者更小的时候,贾仁慈就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 在夏天,当小伙伴毕定,竹节,柳青青他们在太平溪里洗澡的时候,他就只能远远的看着,偷偷羡慕。 如果有人对他喊:“喂,仁慈,怎么不脱衣下水?” 他永远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你们晓得的,我是旱鸭儿!” 尽管贾仁慈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还是泄了天机。 有一天傍晚,不知是谁出了一个馊主意,比赛屙尿。 大伙都屙了,就他没屙。 “这还了得,敢闹孤立!”有小伙伴不服。 结果在大家的同心协力之下,在贾仁慈的哀鸣声中,在唏嘘声里,贾仁慈的裤子被大伙强行拉掉,露出了他精致的下身。 “妈呀,仁慈的太小了,长大了绝对干不了那事,就像理发匠刘高寿。” 有见识的大呼起来,引来一阵哄笑。 贾仁慈提了裤子,红着脸跑了。 从那以后,贾仁慈心里一直有个愿望,那就是要看一看刘高寿。 刘高寿从来都不到太平溪里洗澡,所以贾仁慈一直没有机会。 五十多岁的刘高寿既没有讨老婆,也没有在太平镇勾引女人,这让贾仁慈心里很不踏实。 所以当他听到刘高寿莫名其妙的死在家里,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他知道死人会理发,会净身,然后穿寿衣,而这是他能够参观刘高寿的唯一机会。 第88章 倒霉的仁慈 参观完之后,贾仁慈完全沮丧了,他觉得刘高寿的现在就是自己的将来,将来自己也讨不了老婆。 历史注定那一天有很多人必须倒霉。 但贾仁慈的倒霉和历史无关,这一点可以向伟大领袖起誓并保证。 贾仁慈在死人刘高寿门外用手插进裤裆,本来不关别人鸟事,但是那天他的裤带出了点问题。 或许应该归咎于他的情绪不太稳定,或者说成熟来得太早。 不管什么原因,总之,原本很结实的一条布裤带居然给他莫名其妙的弄断了。 裤带断了本来是小事,可问题是他的裤子也顺着大腿掉在了地上,露出了一片白花花的屁股。 那年头并不流行穿裤衩。 不要说小孩,就是大人,甚至很多女人都不穿。至于原因嘛,很简单,裤衩虽然不大,但它也是一块布。 买布要凭布票,而且,人们虽然很勤劳但并不富裕。 对于钱,很多人都叹惜一个子儿不能掰成两个用。 很多人是这样想的:外面已经有一条长裤遮住了身子,何必还花冤枉钱做一条内裤? 这所有的一切,都为这件事的发生打开了绿灯。 裤带断未必就会导致裤子滑落在地,对于男人,好歹还有一颗钉钉挂着,话是这么说的。 但贾仁慈裤子的滑落,并不是因为他的钉钉小。 很不幸运的是,那天他穿的并不是自己的裤子,是养父贾新书的。 所以,当裤带裂断的时候,他身上那条宽大得有些离谱的裤子便毫无悬念的做着自由落体运动,没有忌惮,畅通无阻。 你看这事情是多么的巧合! 如果再把镜头回到昨天晚上,像放电影似的,把贾仁慈为什么会穿上贾新书的裤子的片段补放出来。 那么,你一定会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凡是悲剧的发生,都有其因果! 贾仁慈的因果是,他在应该的时间,应该的地点,用了不应该的方式跑了一次马。 长江泛滥,势不可挡。 跑马与裤子没有直接的联系,但要命的是他岁数虽然不大,但讲究不小。 他穿裤子讲究梭角,他习惯每天晚上把裤子折叠得方方正正,然后放垫在屁股下面。 他家没有烫衣服的熨斗,所以只能就地取材,用自己的屁股来当熨斗。 贾仁慈把自己的屁股当做熨斗用了好多年,从来没有出过纰漏,没想到这天晚上出了意外。 或许这是人生的第一次,所以量有些大。 所以第二天,他只好穿了养父贾新书的裤子。 如果没有决定性的因素,这些问题统统不是问题。 最他妈巧合的是,当贾仁慈的裤子往下落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从他面前经过…… 这种事情你可以想象后果。 这个有些同贾仁慈一样倒霉的女孩经历的事实是这样的: 她兴高采烈的唱着“太阳最红,领袖最亲”的歌儿走在大路上,突然一个流氓窜了出来。 这个流氓褪掉了自己的裤子…… 对女孩子撒尿,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种流氓行为,何况是那个时代。 而且,贾仁慈没有撒尿,那么这就会给人留下很多龌龊的遐想: 贾仁慈可能要对着女妹子做比撒尿还龌龊的事。 这必定会使女孩子无限恐惧,恐惧过度的女孩子自然会本能地大声呼喊救命。 “耍流氓啊,有人耍流氓!” 女孩用手蒙了自己的眼睛,用惊声尖叫来表示对贾仁慈的流氓行为进行抗议。 耍流氓,在那个崇尚红色的时代,那可是大罪啊! 贾仁慈双手提着裤子,拔腿想跑。 他无论如何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的面前会出现一个小姑娘。 想一想,这得多倒毒! 虽然他问心无愧,但他脑子还算清醒,知道这事情是豌豆子滚进屁眼——遇了巧! 或者说更为确切的说,应该叫着黄泥巴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他知道这种事不能解释,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跑。 虽然他的思维很快,他脚下的步子也十分灵活,但是他那肥大的裤子出卖了他。 由于裤脚太大太长,拔腿的时候,他的脚直接踩上他的裤脚,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千钧一发,贾仁慈被一只手拧住了。 他正要说声感激,可抬头一看,脸顿时绿了。 拎住他的人是他的小学教师郑功名,外号郑秃子,也正是刚才呼救那个小女孩的老爹。 “你娃儿,从你六岁到学校读书开始,我看你的三角眼,就知道你不是一个好东西。” “去年你想炸死我,今天你又流氓我的闺女郑花花,我今天一定要把你这个害群之马送到派出所。” 郑秃子指着贾仁慈的鼻子,涛涛不绝的骂了起来。 完蛋了! 贾仁慈明白,这郑秃子反应如此神速,绝对是他走在他女儿后面,看到了原本不该发生的那一幕。 “误会,郑老师,误会,”贾仁慈两手提了裤子,急忙辩解: “我没有流氓郑花花,是因为郑花花过来,我的裤子突然……” 跑是跑不脱了,看样子只能讲道理了。 “你说什么?”五十多岁的郑秃子打断贾仕慈的话,用手扶正鼻梁上的眼镜,瞪着大眼。 然后伸手给了贾仁慈一个嘴巴: “你狗日的是啥意思?你狗日的意思是说,难不成是我的花花流氓你了?” 蒙着眼尖声叫喊的小姑娘叫郑花花,是郑秃子的独生女,郑秃子二十五岁结婚,可到了四十岁他老婆才替他生下宝贝女儿郑花花。 他对女儿那个爱,用一句来概括:捧到手里怕摔了,含到嘴里怕化了。 父女一前一后的走着。 光天化日之下,贾仁慈居然做出这种下流的动作,教书先生郑秃子简直是怒不可遏。 他以百米的速度冲了过来,拧住贾仁慈的胸口。 贾仁慈挨了一个嘴巴,反而冷静了,这个郑秃子,原本就结有宿怨,今天落在他的手里,只能认栽了。 他“呸”的啐一口在地上,说:“郑秃子,到派出所就到派出所,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第89章 干笋子炒坐墩 贾仁慈和郑秃子结怨颇深,而且由来已久。 贾仁慈十岁那年,郑秃子是他的老师,生性顽劣的贾仁慈看不惯郑功名那一副秀才酸相。 有一天早上,贾仁慈早早的来到学校,正好郑秃子内急,他提着裤子匆匆忙忙的往后面的厕所里跑。 这让时时挖空心思要算计郑秃子的贾仁慈找到了绝佳的机会。 贾仁慈环顾四周无人,就在郑秃子的墨砚里屙了点尿,用墨石磨制成墨水。 并把它放在了郑秃子的房门上。就在郑秃子对面的教室装模作样的读书。 一边读一边注视着对面的房门,等着好戏开场。 郑秃子从厕所回来推开门,那砚臭墨水就不偏不倚的落在他的秃头上。 郑秃子“啊”的大叫了一声,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顿时头上起了一个鸡蛋大的疙瘩,臊臭的浓墨也泼了他一头一脸。 郑秃子以为是血,赶紧取了眼镜,稀里糊涂的用手一抹,就变成了一个十足的臭包黑子了。 “屁股雪白, 偏要抹黑。 稀里糊涂, 不明不白!” 突然有人笑着唱。 郑秃子一听是贾仁慈的声音,什么都明白了。 他接连洗了三盆水,抹干脸,戴上眼镜,然后一声不吭的坐在床上。 上课铃响了,他拿了书和一条三尺有余、两指宽的竹片黑着脸进了教室。 走进教室之后,他二话没说,就在黑板上写了五个字:干、笋、炒、坐、墩。 然后叫贾仁慈到黑板前来念,贾仁慈只认得两个字,一个“干”,一个“坐”。 郑秃子就阴笑着一个字一个字的教贾仁慈念。 “来,仁慈,跟老师一起念:gan干,sun笋,chao炒,zuo坐,dun墩”。 贾仁慈就跟着念:“gan干,sun笋,chao炒,zuo坐,dun墩”。 “很好,连起来一起读!” 待贾仁慈完全学会了,郑秃子就让贾仁慈把这五个字连在一起念。 贾仁慈把这五个字连起来读了一遍:干笋炒坐墩。 “好,很好!”郑秃子阴笑着拍了拍手,然后问贾仁慈: “仁慈,学得不错,不过你知道这五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贾仁慈摇摇头。 “不知道是吧,我今天就告诉你!”郑秃子说着就拿起课桌上的竹片扬了扬: “这个就是干笋,坐墩嘛你晓得,就是你的屁股,炒就是这样的——” 郑秃子突然变了脸色,一下子把贾仁慈按在早就准备好的木凳上,拉下他的裤子就狠狠的抽了起来。 一边抽一边念:“干笋炒坐墩!” 一连抽了二十几下,直抽得贾仁慈的屁股又红又肿。 从那以后,贾仁慈就变得十分老实了,对郑秃子也十分尊敬。 郑秃子喜欢抽叶子烟,贾仁慈就经常给他裹,他裹得很仔细,裹的叶子烟又通膛又接火,深得郑秃子的喜欢。 转眼到了小学毕业的冬天,那年贾仁慈十三岁。 一天下午放学,贾仁慈又为郑秃子卷了一条又长又美观的叶子烟送到办公室。 郑秃子衔着那杆两尺多长的黑竹筒烟杆说:“栽上。” 贾仁慈就乖乖地为他把烟栽上了。郑秃子又说“火!” 贾仁慈拍拍衣袋,摇了摇头:“这次忘了带火,那里有——” 贾仁慈用手指着桌子下面,郑秃子顺着贾仁慈的手看下去,桌子下面是一个“烘笼”,对面坐着的女老师的一双脚正放在上面美滋滋的烤着火。 郑秃子本来想给女同事打声招呼,可一看人家正专心致致的批改作业,就没有打搅她。 他悄悄的透过烘笼的空隙把烟枪插了进去,怕一时点不着火,就扁着嘴猛吸。 突然“砰”的一声爆炸,郑秃子的烟杆被震掉,门牙也被震掉了一颗。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把正在专心致志批改作业的女老师吓了个半死,她惊叫一声跌落在地上。 烘笼里的灰火满屋飞溅,女老师的棉裤被烧成了马蜂窝。 郑秃子捂着嘴巴,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贾仁慈,狗杂种,敢在叶子烟里卷鞭炮算计老子!” 他顾不得身上还着火的女同事,拾起地下的烟枪就冲出了办公室,一直追到学校礼堂,才看到贾仁慈。 贾仁慈看着狼狈不堪的郑秃子,拍着手又跳又唱: “银头黑尾三尺长, 钻进女先生胯裆, 轰然一声震天响, 男女先生两茫茫!” 唱完后,贾仁慈就撒丫子跑了。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郑秃子没有再打贾仁慈了,他只是提了他的衣领往下街的豆腐店走去。 见到豆腐店的贾新书和罗美美,郑秃子只说了一句话:“贾仁慈提前毕业了,明天开始不用再来学校上课!” 从此以后,贾仁慈就再也没进学堂。 但他秉性聪慧,多年后写得一手好字,在太平镇可谓屈指可数,这是后话,暂且不说。 …… 此时郑花花的一声尖叫,引来的当然不只是他的老爹郑秃子。 死人刘高寿的屋里聚了不小少人,听到尖叫自然的跑了出来。 他们看到郑秃子恶狠狠的抓住贾仁慈,抡起手又要剥下去,有人立即跑过去拉住了郑秃子的手: “郑老师,出了啥事?有事好说嘛,怎么动手打人?” 郑秃子七窍生烟,他喘着粗气指着贾仁慈的鼻子,说: “这个狗日的流氓我的花花,我现在要扭送他去派出所。” “什么,他流氓你的花花?”围观的人群脸上露出了诧异。 与其说是诧异,还不如说是一种莫名的兴奋。 “老郑,你说贾仁慈流氓了你的花花,他是怎么流氓的?你把事情说明白了,我们也好跟着你去派出所做个见证。” 有人说。 “对,先说出来,我们去作证!做证可不能无凭无据——” 人群跟着起哄。郑秃子想了想,没有证人,光凭自己这张嘴,这官司胜算不大呀。 于是他把贾仁慈流氓郑花花的经过说了一遍: 我的花花唱着歌儿高兴的走着,突然贾仁慈这个流氓就从暗处窜了出来,然后挡在我的花花面前,然后脱了裤子……” “后来呢……后来怎样呢?”听者兴奋的问。 “还有什么后来?” 郑秃子感觉气氛不太对,原来些这狗日的也没安好心,是看戏不怕班子大,他瞪着红红的眼睛说: “不和你们胡扯了,我得去派出所。” “后来其实是这样的,”贾仁慈冷笑一声:“在光天化日之下,我把郑秃子的女儿郑花花给那样了!” 第90章 没有标语的大会 谁也没有想到贾仁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特别是郑花花。 她蒙着脸哇的一下哭着蹲在了地下,哭得很伤心,好像真的被贾仁慈那样了一样。 郑秃子没想到贾仁慈会当着这么多的人羞辱他的宝贝女儿,他怒火中烧,又抡起手想扇贾仁慈的耳光。 正在这个时候,赶来一个人,把贾仁慈救了。 这个人是镇通信员罗小锣,罗小锣急匆匆的跑过来,一把拉了郑秃子: “郑老师,你这是怎么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同小细娃胡闹?” “镇里召开紧急会议,昨天各单位已下达了通知,章新月章书记指名要你参加,难道你没接到通知?” “接到了,昨天就接到了……” 郑秃子一见到罗小锣,就像见到了大救星,他忿声道: “罗通信员你是吃公家饭的,你今天必须给我做主。”他手指着贾仁慈: “我与我花花本来是到镇公所参加会议的,但是这个亲老子不要的狗日东西却流氓我花花。” 郑秃子气不打一处,声音颤抖,指着贾仁慈的手指也发着颤,看来是气得不轻。 也难怪,天下父母心,谁见得自己的孩子受欺负。 这时候,郑花花又大声哭了起来。 罗小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任务是把郑秃子带到镇公所开会,于是给郑秃子出主意: “郑老师,既然你说贾仁慈流氓了你的女儿,那么好了,咱们把贾仁慈一起带回镇里,让章书记给你做主。” “这样既不耽搁开会,同时也帮你冤申了,如何?” 那边开会催得急,罗小锣顾不得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想把郑秃子弄到会场再说。 罗小锣认识贾仁慈,知道他养父做的豆腐好吃,而且更知道贾仁慈的亲生父亲叫贾新河。贾新河是太平镇太平村的村长。 他俩有往来,有交情。 贾仁慈喜欢惹事生非,这在太平镇是出了名的。 罗小锣不知他今天怎么招惹了郑秃子,他怕他吃亏,明里是给郑秃子出主意,暗地里却是帮贾仁慈脱身。 郑秃子听罗小锣说得有点道理,点了点头,安慰好女儿回家,就一把捉住贾仁慈,往镇公所走去。 贾仁慈原本就是吊儿郎当,从来没把郑秃子瞧在眼里,任由郑秃子拉着,吹着口哨,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 被郑秃子拽着进了镇公所会堂,一进会堂他就皱起了眉头。 这个可以容纳三百人的大会堂几乎爆满。 更让他惊讶的是这次会议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既没有标语,没有口号,也没有全副武装的民兵,更没有被捆绑的阶级敌人。 他伸长脖子,踮着脚往台上望去。 看到了台上端坐着的三个人:镇书记章新月,镇长李元善,还有他最不想见到的亲生父亲贾新河。 郑秃子进了会场,不由分说就拉着贾仁慈往台子上拖。 罗小锣一把拉住他,笑着说: “郑老师,你先莫急嘛,流氓你花花的贾仁慈就在你手里,他此时是煮熟的鸭子……“ ”等会儿会议结束了再说,你总不至于要章书记为了你的私事而把整个会议搁下来吧。” 郑秃子一听,瞪了贾仁慈一眼,把捏住贾仁慈的手紧了紧: “好吧,那就等会议结束后再说。” 见人已到齐,章书记微笑着进行了了会议的开场白: “我们今天这会,没有标语,没有口号,是因为有人说我们只喊口号,不做实事。“ ”今天我们不喊口号,我们让群众说话,请群众向我们政府提出批评和建议。“ ”把你们的想法大胆的说出来,不要有所顾忌,要大鸣大放!”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向政府提出批评和建议? 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们不知道章书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贾仁慈听得也呆了,不过他天生敏感,总觉得今天这会议有些诡异。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哎哟,你轻点行不行,这么多人,难道我还能跑?”贾仁慈轻声嚷了起来。 郑秃子看了看密密麻麻的人群,把手稍微松开了些。 “喂,郑老师,”贾仁慈笑着低声说: “你平时意见不是挺多么?“ ”今天可以提出来嘛,以前你给我讲过魏征的事儿,他敢于直谏,以至于他死之后,皇帝老儿唐太宗都叹曰:魏征没,朕亡一镜矣!“ ”今天你意见提好了,说不准上面一高兴,就提拔你做校长了。” 郑秃子瞪了贾仁慈一眼,低声斥喝:“老子还要你教?” 贾仁慈呵呵一笑,用手往前指了指: “郑老师,你可看好了,今天学校来的可不止你一位老师,为什么章书记指名点姓的要你参加这个会议,你给我好好想想——” 会场下面嗡嗡议论成一团,但没有一人站起来批评和建议。 章书记盯着身边的镇长李元善,小声道:“李镇长,你出身特殊,又经历过长征,是老红军,你站起来鼓励一下大家。” 李元善沉默了小片刻,然后点了点头,他站起来,扯开他粗旷的嗓门: “今天这个会议叫‘大鸣大放’,不但我们太平镇,而且全国,全世界都在开这个会议。“ ”是中央的号召,你们有啥难事,对政府有什么提议,就大胆的说出来。“ ”我们要像打仗一样,手指一扣,突突突,一阵轰鸣,子弹就出膛了,敌人就倒下了。” 贾仁慈突然想笑。 但并不是因为看到李元善那张难看的脸。 李元善威严的国字脸上,从嘴角到腮帮有一道沟壑,据说是在当年长征的时候,被国军用一粒子弹犁出来的。 都说李元善脸上的沟壑是国军的子弹打出来的,唯有贾仁慈不相信。 贾仁慈对这个问题进行了严密的推理: 第一,李元善除了脸上,身上并没有其他的枪伤。 第二,李元善的脸上挨了一枪,但是牙齿却没有少一颗。 第三,李元善挨这一枪的时间也有问题,是长征的第一天,挨了这一枪,他就回家了。 第四,解放这么多年了,也没有那个白军出来检讨李元善脸上的伤是他整出来的。 很显然,贾仁慈认为李元善是自己打了自己一枪。 如果回到那个年代,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而且还要吃草根啃树皮,贾仁慈说他也会朝自己开一枪。 不过那一枪他不会打在自己的脸上,他会毫不犹豫的对着他的裆下…… 当然这个想法他没有向任何人说。 这一枪之后,贾仁慈想到自己可能成为一个太监,不过没有关系。 它至少能证明,我贾仁慈的小兄弟先天是很高大很威猛的,只不过因为革命,断送了前程。 第91章 大鸣大放 贾仁慈甚至还为他的小兄弟写了一首诗: 你站着,比天还高! 你坐着,比天低不了多少! 即便你倒下了,也还是比山高! 贾仁慈越想越乐呵,越想越兴奋,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的表情让郑秃子心里很不舒服,一个流氓,一个即将要受到处分的流氓。 他应该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无比羞愧才对,怎么能春风满面? 于是他搡了贾仁慈一把,嘴里骂道: “你这个爹娘不要的,你血水没有,黄水应该也有三滴啊,你流氓了我的郑花花,怎么还这么不知廉耻?” “廉耻是个什么东西?”贾仁慈并不恼火,反而吃吃一笑: “我现在正在光荣的庆祝胜利。” “你庆祝什么胜利?你应该好好检讨,你要虔诚的向伟大的领袖请罪。” 郑秃子唾沫飞溅,贾仁慈凄惨的一幕顿时出现在他的眼前: 贾仁慈双手被剪,跪在台上,勾着头,腰和身子成九十度直角。 台下的观众振臂高呼: “打到流氓贾仁慈,让流氓贾仁慈向伟大的领袖请罪!” 甚至还有人大呼:“割掉贾仁慈的小鸡鸡,为无辜群众郑花花报仇。” 会场讨声四起,石片、瓦片,纷纷对准贾仁慈,铺天盖地的飞过去。 想到这副场景,郑秃子的脸上也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你想斗争我?”贾仁慈对进入情境的郑秃子笑了笑: “要斗争我,就需要这个会议早点结束,不过据我分析,这个会议一时半会儿根本结束不了。” “哼!”郑秃子冷笑一声,不以为然。 “你太看不清形势了,”贾仁慈眼珠子一转,进一步挑逗道: “刚才老红军的话你听清楚没有?今天这个会议,全世界人民都在召开,这规模自然史无前例。” “全世界的人民有说英语,有说德语,有说葡萄牙语,还有维吾尔语,藏语,等等。” “这么复杂的语言,这么复杂的会议,岂能一天半天开得完?” “胡扯淡!”郑秃子不再理会贾仁慈,他四处张望起来,心里迫切希望这个“大鸣大放”早点鸣完,早点放完。 可事情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发展下去。 台下悄声议论的很多。 有人说:“莫非这次政府动真格的了?” 马上有人跟风:“我看也是,老红军经历过二万五千里长征,是老革命,说话应该不掺假水。” “对,对,”马上有人捧场,发表自己的见解: “我看也是这样,你觉得政府那些方面做得不好,你就提出来,让他们改正,这叫什么……” “叫民主!”郑秃子不屑的说。 “对,叫民主。”那人回过头,看见郑秃子,十分惊喜的说: “哎哟,郑老师也亲自参加,你是教书先生,对那啥‘民主’的,比咱普通农百姓知道得多,你就站起来民主一次。” “谬赞,谬赞!”听到有人崇拜自己,郑秃子得意的看了看贾仁慈。 意思很简单,你看好了,我郑功名是太平镇有脸有面的人,接下来有你的好看。 会场下面发表看法的人很多,但是真正站起来发言的却没有一个。 太平镇的群众经历了太多的运动和大会,他们得出了一个普通的结论: 三缄其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十分沉得住气,唯独郑秃子心里堵得慌,他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大大的石板压着。 面对流氓自己女儿的仇人,自己居然奈何不了他半根头发。 这个大鸣大放,早不放,晚不放,偏偏在这时候才放。 郑秃子那着急的样子,被贾仁慈看在了眼里,他嘻嘻一笑: “现在的情况很明朗了,你想把我押到台上批斗,但是这台子又没空下来,因为会议还没有结束。” “我可以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郑秃子翻着二白眼,冷声道。 “等有个屁用!”贾仁慈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 “机会不是靠等来的,你看这个会议,大鸣大放,鸣当然指的说话了,但那放是什么意思呢?你是先生,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我当然明白,”郑秃子怕被小看,赶紧滔滔不绝的说道: “这个大鸣大放是一个联合词组,大鸣是大声说话,大放也是大声说话,意思要多说话,像鸣炮,放炮一样。” “啧,啧……”贾仁慈听了直摇头: “亏你还是教师,放怎么是说话的意思呢?说话是从嘴巴里说出来的,你能说‘放屁’也是从嘴巴里放出来的么?” “你——”郑秃子有些气急败坏:“你不但流氓我花花,你还污篾这次大会,我要揭发你!” “莫忙,我还没说完,”贾仁慈续续他的放屁理论: “今天这个大鸣大放,我捉摸最后那个‘放’字,就是放屁的意思。” “不要说你说错了什么,就是放几个臭屁,政府也不会追究,人民也会原谅你。” “但前提是,你一定要放,像放屁那样一鼓作气的发表自己的意见。” “你可以流氓我的花花,但你不能侮辱政府!” 郑秃子彻底的愤怒了,他高高的扬起手,想给贾仁慈一个嘴巴。 这样一来,台上和台下的僵局终于打破了。 对峙即将结束,台上的人密切的注视着台下。 当一只手高高的举起,青筋爆现、充满无穷的力量,这对会议的主持者来说,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一刻啊! 那只手像鹤立鸡群中那只伸着长长颈项的鹤。 独立,自由,自信。 其与众不同的光辉形象一定会嵌入历史的丰碑。 当然,这只是大家眼中看到的一只手。 在贾仁慈眼中,那只手却什么都不是,它还不如一只猪脚。 不过无论如何,经过多年以后,经过历史的洗礼和沉淀,再洗礼再沉淀。 人们对这只举得高高的,想抽贾仁慈嘴巴的手是这样评价的: 现在,翻开《太平镇史》,其中就有文字如下记载: 公元一千九百五十七年,刚正不阿,桃李遍天下,勤俭节约,两袖清风的郑功名郑老师第一个站起来,对“统购统销”政策提出了宝贵的意见。 由于历史的局限,郑功名同志虽然挨了批斗,但意义非凡,影响深远。 对于这段史记,贾仁慈曾多次上访,他觉得编书者应该把他也编进去。 在“公元一千九百五十七年”的后面,插入:在足智多谋的,年少有为的,十四岁神童贾仁慈的引导下…… 但是非常遗憾的是,贾仁慈上访的时候郑秃子已经见马克思去了,没人证明,无果。 所以贾仁慈最终也没有载入太平镇的史册。 第92章 豆腐干的小友谊 书记章新月看着那高高举起、弥足珍贵的手,他眼睛闪过一道亮光。 他兴奋得几乎从板凳上弹了起来,当他站起来看清那只不过是郑秃子那干瘪的手时,他没有过多的考虑郑秃子那难看的手的外形,而是从内心澎湃出一种激动。 书记激动的声音有些发颤,以至于带了一点粗口: “还是教师他妈的觉悟高。” 显然,这里的他妈的,并不是粗口,却是一种赞赏。 就好比那个传说中爬上长城的知识青年,他学富五车,出口成章。 当他第一次看到长城的雄壮时,禁不住也他妈的开始赞赏:长城啊,真他妈的长! 每一个英雄后面,都有一万遍掌声。 这些观望的群众,他们不敢站起来大鸣大放,但是他们心里却激烈的希望有人站起来。 在那个朴实得几乎无言的时代,很多群众都希望自己有一个“代言人”。 这种不收取分文代言费的代言人,能给他们带来很多好处:既可以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心声,但如果有问题,这问题也算不在自己身上。 简直是无本万利的好生意。 所以,郑秃子的出现,让所有的观众热血沸腾。 “好,好啊!” 会场掌声雷动,这些观望的群众一直期盼着有一个英雄出现,郑秃子的挺身而出,给了他们莫大的兴奋。 整个会场中,拍手拍得最响亮的是贾仁慈,他一边拍手,一边盯着郑秃子坏坏的笑。 很显然,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郑秃子被突如其来的欢呼声惊呆了,在几百双眼睛虔诚的礼顶膜拜之下,他那高举着的手,凝固在了空中,久久不能放下来。 当他明白举手意味着什么时,他的手在空中划了一个慵懒的弧线,然后缓缓的落了下来。 这只手充满了他全身的力量,这只手这次运动的终点站预计是贾仁慈的嘴巴。 但是一种无形的外力,迫使这只手不得不做出改变。 这只手像泄了气的气球,它全身无力,软绵绵的倒了下来,躺在了郑秃子的另一只手里。 兄弟,委屈你了!郑秃子感觉他的另一只手在颤抖,在低泣,在安慰,但也有一丝讥讽。 那些没有载入史册的会议,那些激情高昂的会议,那些挂着领袖画像的会议,现在的人只能想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这些年头,上面开会,你可以抽纸烟、嗑瓜子,甚至用手机发短信同情人调情。 你可以举了手不发言,你可以发言不举手,甚至你还可以讲与会无关的段子 但那个特殊的年代,一切都不由你。 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是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脸上的表情,包括脑子里怎么样的,主席和总司令都亲临现场,你不能撒谎,你不能很随便的表态。 那一瞬间,郑秃子的脑中一片空白,他怔怔的盯着贾仁慈,像傻子一般。 当通信员罗小锣走到他面前,用手使劲的拍了几下郑秃子的肩膀,郑秃子才回过神来。 “不是——”郑秃子吃力的比划着: “小锣,你是知道的,我今天来是揭发小流氓贾仁慈的。” 贾仁慈突然笑了: “我犯了流氓罪,再怎么也跑不出太平镇,即便跑得出太平镇也跑不出金城县,这个问题你随时可以整治我。” “但是你举手,同我完全是两回事,你总不至于让章书记以为,你来参加会议,完全是因为儿戏,是吧!” 郑秃子的眼睛张得圆圆的,他举手的时候,那可是几百双眼睛看到的,如果不站出去说两句,他怎么也过不了这一关。 “好吧,我可以上台发言,”郑秃子向罗小锣提出了一个请求: “但贾仁慈也得跟着我上台,我怕他趁机跑了。” 罗小锣面露难色,“这个……” “没问题。”谁也没想到,贾仁慈连想也没想,就不假思索的同意了。 郑秃子一把抓紧贾仁慈的手,贾仁慈却先他向前跨出了一大步,率先走到了前面。 这样,郑秃子就成了被贾仁慈拉着。 贾仁慈一手提着随时都可能滑落的裤子,一手反拉了郑秃子,雄赳赳气昂昂,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下,迈着十分有节奏的步子向主席台走去。 刚满十岁的柳青青出于孩童时的好奇,也跟随着父新柳金源走进了会场,亲眼目睹了这个使他永生难忘刻骨铭心的大会。 柳青青同贾仁慈的友谊,是从一块豆腐干开始的,在太平镇有目共睹。 如果有人要问柳青青对人生有什么感慨,他会毫不犹豫的想到一句谚语:“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崽会打洞。” 他之所以感慨这句谚语,是因为他把这句谚语放在两个人身上进行验证,结果感觉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让他一直很困惑:为什么善花也会结出恶果,而恶刺也会开出善花? 让柳青青对“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崽会打洞”产生直接怀疑的是贾仁慈和贾新河这对父子。 后来对医学有了一知半解,知道了“遗传变异”。 再后来,柳青青才知道,那所有的一切,皆是因为有人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年幼的柳青青对“仇恨”两字一无所知,他向往得更多的是一种真挚的感情。 就像那时的他和贾仁慈。 在柳青青的印象里,贾仁慈与一般的小伙伴不一样,他有许多稀奇百怪的想法,他也会干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让年少无知的柳青青对他相当佩服,于是不自觉之中,柳青青把他当作了很好的朋友。 柳青青和贾仁慈之间的友谊纯真得像一杯白开水。如果要“鸡蛋里挑骨头”,柳青青感觉唯一有问题的是关于半张豆腐干。 贾仁慈的养父叫贾新书,做得一手好豆腐,大家都叫他贾豆腐,在太平镇有“豆腐王”的称号。 他做的豆腐干更是一绝,腊黄腊黄,简直到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和尚见了扯口袋的地步。对于十来岁的小孩,其吸引力之大,不用多说。 柳青青天生喜欢吃豆腐制品,但在那个年代,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吃得起。 自从和贾仁慈混得烂熟后,柳青青就经常吃上了。 不知道是因为同贾仁慈友谊越来越好,柳青青才吃上了豆腐干。 还是因为柳青青吃上了豆腐干,才同贾仁慈的友谊越来越好。 这个问题困惑了柳青青至少半天,他因为所以的推论了半天,没有结果。 第93章 一只眼睛的思考 柳青青的父亲柳金源针对柳青青吃贾仁慈的豆腐干曾经作了两句诗。 柳金源其实一个字也写不来,那两句诗是他用嘴巴念出来的: “女人贪吃要上当,男人贪吃要欠账!” 柳金源的这两句诗读上去很押韵,而且柳青青感觉非常有哲理。 哲理往往深奥无比,父亲却把哲理说得如此通俗易懂,这让柳青青很是崇拜了一阵子。 直到有一天,这两句诗从郑驼子的女儿郑花花的嘴巴里说出来,柳青青才知道这诗并不是他老子的原创。 经过大致是这样的,那天贾仁慈当着郑花花的面分给柳青青一小块豆腐干,柳青青高高兴兴的嚼着。 流着口水的郑花花自然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她在柳青青的旁边咒他:“女人贪吃要上当,男人贪吃要欠账。” 柳青青听后很惊奇,就质问她这诗从哪里来的,郑花花嘟着小嘴,说是她妈告诉她的。 柳青地这才明白,父亲的哲理并非原创,大概只是转述罢了。 父亲的转述听上去虽然有几分道理,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父亲并没有钱给柳青青买豆腐干。 所以对于父亲的警告,柳青青只是听听而已! 贾仁慈也有弱点,在那一群小伙伴中,他智商最高,最爱捉弄人,始终感觉自己鹤立鸡群,大有英雄寂寞的味道。 他的这种孤傲得到了许多小伙伴的反击,特别是他那与众不同的小鸡鸡显山露水之后,小伙伴们的攻击就显得更为有力了。 久而久之,他与许多小伙伴疏远了。这样,他同柳青青的友谊就显得弥足珍贵起来。 柳青青天生忠厚老实,胸无城府,不打击别人,也不捉弄别人。 即便被别人捉弄了,他也不放在心上。 正因为这样,贾仁慈看上了柳青青。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人的情感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衡量的。 唯一能够衡量的,或许就只有贾仁慈的豆腐干。 贾仁慈的养母罗美美每天会给他一张豆腐干,每一次,贾仁慈都会把它分一小半给柳青青,而其他小伙伴是绝对没有的。 柳青青问贾仁慈:“仁慈哥,你为什么只分给我?” 贾仁慈说:“柳青青,我只把你当成兄弟!” 为了那小块豆腐干,柳青青和贾仁慈在一个月光明媚的夜晚,用稻草点了三堆火,上拜了天,下拜了地,正式结为兄弟。 在贾仁慈的口授下,柳青青一字一句的跟着他念: “再下柳小青,今愿与贾仁慈结为兄弟,今后有富同亨,有难同担,不求同年同月生,只求同年同月死”。 发完誓的第二天,柳青青就勾着手指算了算,感觉有些不对,他找到贾仁慈: “仁慈哥,你应该比我早死四年才对”。 贾仁慈一听很怒火,后来柳青青给他解释: “按照昨天发的誓,我比你小四岁,只有你比我早死四年,这样才算公平,这样才算真正的兄弟。” 贾仁慈终于听白了柳青青的意思,他把一大块豆腐干塞进柳青青的嘴里: “青青好兄弟,我不再给你小半张豆腐干了,我以后每次给你半张豆腐干。” 从那以后,柳青青同贾仁慈的兄弟情谊就又深了一步。 但是,贾仁慈的父亲,新平村的村主任贾新河,却并不太喜欢自己儿子的这个小兄弟。 柳青青在街上经常碰见忙忙碌碌的贾新河,每次见他,他的眼睛都露出一丝寒光,好像有血海深仇。 柳青青想自己只不过十岁,而他四十好几了,能有什么样的血海深仇? 后来柳青青看到了贾新河看父亲的眼光,还有针对家里做的那些事,他才想到可能贾新河同父亲,或者他的父亲同父亲的父亲,曾经结下怨仇。 柳青青的父亲八代贫农,贾新河也是八代贫农,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贾仁慈的品德很高尚,特别是他递给柳青青豆腐干时那种慷慨的样子,使柳青青觉得他是人中龙凤,假以时日,必定出人头地。 贾新河给柳青青的印象却恰恰相反,他的眼神虽然有虎狼的凶狠,但是他的行为却像一只老鼠,猥琐的大老鼠。 通过对照,于是柳青青就得出了一组非常矛盾的结论:老鼠怎么会生下一条龙呢? 关于这个问题,柳青青也同贾仁慈研究过: “仁慈哥,你确定你亲生父亲是贾新河吗?你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混账老子呢?” “他能生不能养,他把你送给别人,他看你兄弟我的眼神,恨不能一口吞掉我。” 贾仁慈很喜欢听到别人骂自己那个无情无义的亲老子,在他十岁的时候,他甚至发动过十多个小孩骂贾新河。 所以在说到贾新河的时候,柳青青毫无顾虑。 此时,柳青青排比式的语句让贾仁慈压抑了很久。 良久,贾仁慈才咬着牙道: “我最恨的就是他把我送人,虽然他的确是我的亲老子,但是从他把我送给别人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把他当亲爹了。” 贾仁慈对他爹贾新河恨之入骨,其实并不是因为贾新河把他送了人。 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天生包皮,天生小鸡鸡,这所有的一切责任,都应该由贾新河来承担。 柳青青从贾仁慈的眼中看到一丝愤恨,听了后很无语,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同情。 每次同贾新河打照面,他总感觉贾新河瞪着自己,贾新河的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 而且更奇怪的是,柳青青注意到,有时候贾新河看自己父亲的时候,总会闭一只眼,只用一只眼睛冷冷的看着。 他有时候用左眼,有时用右眼,这让柳青青很费解。 人天生有两只眼,是因为上帝怕一只眼看世界不够完全,可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喜欢用一只眼睛看人呢? 贾新河喜欢用左眼或右眼看人的毛病,柳青青也同贾仁慈讨论过。 贾仁慈是这样回答的,有的人只用一只眼睛看别人,是因为另一只眼睛在思考。 柳青青不明白,追问,那贾新河的另一只眼在思考什么呢? 贾仁慈恨恨地道:”他可能在思考,把亲儿子送给别人,是不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 柳青青哑然。 第94章 开导 太平镇政府大会堂,一片寂静,三百多名与会者,无论男女老少,皆竖起了耳朵,而嘴巴却紧紧的闭着。 此时,他们极想听到郑秃子郑老师的高见。 郑秃子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看了看章书记,又用求助的眼神看着罗小锣,显然他心中还十分忐忑,对政府这次的大度仍有些捉摸不透。 “郑老师,”罗小锣把嘴巴凑到郑秃子的耳边,小声道: “这个大鸣大放的会议,从上面到地方都在召开,我们太平镇今天也是搞的专题会,如果你的头开好了,章书记一高兴,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真的吗?” “当然!” 郑秃子侧身,瞥向书记章新月,此时的章书记正满眼期许的望着他,他心陡的一热。 想了想,或许提了意见,别人就会跟着提,提得快会议也结束得快些,待会议结束了,自己就拉贾仁慈这个流氓找章书记评理。 “好嘛,我给政府提几点。”郑秃子道。 “这就对了嘛!郑老师你尽管提。”章新月点了点头。 此时,他突然认出了郑秃子旁边的那个小子,他用肘碰了碰罗小锣的腰,把嘴朝贾仁慈呶了呶: “小锣,怎么回事?这小子不是新河村长送给贾豆腐的那个儿子吗?他怎么跟着老郑上来了?” 罗小锣点点头,苦着脸低声道: “章书记,不错,那娃儿就是新河村长的儿子,叫仁慈,不知怎的,这仁慈不上台,老郑就不上台,原因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待老郑发了言,我们再细问吧。” 一旁的贾新河眉头紧锁,他也很懵逼,不知道为什么贾仁慈会与郑秃子搞在一起。 他是会议的书记员,不好说什么,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郑老师,你向前一步,开始吧!” 章书记说完,就使劲的鼓起了掌。 众人也跟着拍手,一时间掌声雷动。 郑秃子走到主席台前的麦克风面前,清咳了两声,待掌声停下来后,便开始给政府提意见。他接连给政府提了三个意见: 第一他说镇政府不应该在财政吃紧的情况下,拨款维修学校。 第二他说前两个月抗旱,书记章新月奔走于各个村社,不辞辛苦,加班加点,甚至通宵达旦,最后还累出了一点小毛病,这个也不应该。做为一个镇的当家人,他应该保重身体才对。 第三郑秃子说镇长李元善经历过长征,身体多处受伤,身体本来很虚弱,他还拿出钱买白糖送给上场口的孤寡老人戴炳生。 他镇长更应该注意保养自己的身体买点营养品自己吃,身体不好,怎么带领全镇群众搞生产,步入社会主义? 听完郑秃子对政府提出的意见后,书记章新月的眉头皱在了一起。 做笔录的贾新河手里紧紧的握着自来水钢笔,却没有记下一个字,他只是闭着右眼,用左眼冷冷的看着郑秃子。 台下沸腾得厉害,有人小声说: “这他妈那里是提意见,纯粹的表扬嘛!” 谁也没想到郑秃子这么“诚恳”的给政府提出了这么经典的三条意见。 “啪”的一声。 众人眼光看去,是书记章新月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 顿时,原本喧嚷的会场一片寂静。 郑秃子苦着脸,颤抖着声音说:“章……章书记,我这个人就喜欢……直说!” “直说?”章新月站起来,冷声道: “你这是提意见吗,你这分明是在表扬嘛,你以为拍了马屁,政府就要表扬你?” “前些天我才向县里管教育的领导推荐你,准备让你来接替小学校长,你这种溜须拍马的样子,能胜任校长的职务吗?” “啊!”郑秃子惊叫一声,哪里曾想到还有这种好事,他一副哭相的说道: “章书记,我真不知道政府哪些地方做得不好,我感觉做得很好。” “政府带领穷苦人民翻身做了主人,政府带领我们逐步走向社会主义。” “我郑功名今天有书教,有饭吃,有衣穿,全都是政府给的,我真找不出政府有啥缺点。” “要不这样……书记说政府有缺点,那就请书记您提醒提醒,点拨点拨,如何?” 郑秃子连珠炮似的回道,看来心里慌得有一匹。 “你要让我说政府有缺点?你还要我点拨?”章新月被搞得哭笑不得: “如果我来点拨,那还要群众做什么,我们今天的大鸣大放,是让群众给政府提意见,不是让政府给政府提意见。” “我也想提啊,但真不知道提什么。”郑秃子急得跺脚。 “我可以来点拨。”正在这个时候,站在后面的贾仁慈突然说话了。 他双手提着裤子,十分自信的向前迈了两步,走到章书记面前,道: “章书记您莫看我人小,我一天在镇上蹓跶,听得不少,我可以来开导一下郑老师。” “不过有话说在前头,我是小孩,无论说得对错,章书记都莫怪我。” “你点拨?”郑秃子气得直吹胡子,说:“你的账我——” “哎——”罗小锣见郑秃子的话有点不对劲,赶紧打断他: “郑老师,现在不是扯其他事的时候,我们在开会,你还是多想一想你接下来怎么发言吧。” “你嫌我年龄小是吧!”贾仁慈轻蔑的看了郑秃子一眼,冷笑道:“我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么” 此时,整个会场,最着急的是贾新河。他心里七上八下,万万没想到贾仁慈今天也来凑这个热闹。 贾仁慈不知天高地厚的站出来对章书记说要点拨郑秃子,他的脸一下子变青了。 这是一个十分严肃的会议,言语稍有不慎,那可是要犯大错误。 贾新河心里咯噔了一下,站起来干笑着对章新月:“章书记,小娃儿不懂事,切不可听他胡说。” 此时的贾仁慈早就引起了章新月的兴趣,见他可以引导郑老师,他哪里能放过,他回头冲贾新河笑了笑,说: “新河村长,你别看你儿子小,我一看他就遗传了你的好基因,咱们不是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嘛!” “女英雄刘胡兰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参加革命了,他既然敢站在台子上,他娃儿既然敢提出来,就说明他有他的见解,我们不妨听他说一说。” “哎,您不知道,”贾新河急得差点跺脚,他对章新月说: “章书记,你可不了解我那孽子,他天生顽劣,喜欢惹事生非,而且不韵世事,出口毫无遮拦,今天会议那可是……” “好了!”章新月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他一挥手打断贾新河,说:“我自有主张。” 说罢微笑着问贾仁慈:“你真有本事开导郑老师?” 贾仁慈笑了笑,说:“章书记你放心,我是郑老师的得意门生,我十分懂郑老师,我一定能把郑老师开导好! 郑驼子听得脸微微一变,他又想起了一首比李白、杜甫更让他铭刻在心的诗歌: “屁股雪白,偏要抹黑。稀里糊涂,不明不白!” 第95章 惊雷 在书记章新月的默许下,贾仁慈把郑秃子拉到主席台上的墙角,小声说: “郑老师,你是明白人,今天这个会议很明显,是政府准备反思,反思就是政府想听坏话,你说得越坏,你就越有功劳。” 此时,赶鸭子上架的郑秃子早就六神无主,他也暂时忘了眼前这个小怨家,他瑟瑟地说: “政府怎么想听坏话?从我出生到现在,我一直觉得政府只有好,没有坏,你让我怎么发言。” 郑秃子对贾仁慈的态度发生了至少九十度的转弯,此时的他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怎么对付这个场面,所以就把希望寄托在了古灵精怪的贾仁慈身上。 “郑老师,你这就绝对了。” 贾仁慈呵呵一笑,把声音压低: “七仙女长得很漂亮吧,有人说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缺点,但事实上呢,她肚脐眼还不是一个疙瘩?” “政府固然很好,但他也有缺点啊,你想一下,你在学校过得怎样?” “譬如住的房子,领的工资,还有小到你屙屎用的草纸,这些你都可以提,提了政府给你改善。” 郑秃子摇摇头,脸上一片茫然,他说自己的房子先前漏雨,但上个月政府就安排人进行了维修。 工资也是按月发放,一分不少。 过年的时候还有白糖分,屙纸用的草纸虽然毛乎毛乎,但是比起别人用竹块刮,那就舒服很多了。 这些都很好,他很满意,他说他是一个不怕吃苦的人。 “好吧,你受得苦,”贾仁慈见郑秃子不上道,眨了眨眼睛: “咱们说你的花花,花花长得如花似玉,皮肤比西施还好,可一年到头,就那么两条裤子,两件衣服,你不觉得寒碜么?” “你他妈的就一直在关注我的花花——”郑秃子脸色变了,又想破口大骂。 但给贾仁慈一句话顶了回去:“你少给我耍横!” 贾仁慈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 “历朝历代,教书匠的想法最多,上个月初六,你在茶馆同人聊天怎么来着,你说政府搞‘统购统销’有问题。” “你说一切都应该放开,只要有钱,就可以自由买卖,思想完全是资本主义那一套。” “你——”触到了痛点,郑秃子一听慌了,小声辩解: “那是几个人闲着无事,喝茶摆龙门阵,山侃海说,你怎么能当真呢?” “摆龙门阵?”贾仁慈冷笑一声,接着说: “上个月初十八晚上,你在禹王宫乘凉,你还说政府发的布票太少。” “说缝一条长裤不够,做一条内裤又有余,如此下去,你说你们吃商品粮的很多要卖‘屁股白’了。” “你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事情本来就这样嘛!”郑秃子没想到这个小王八蛋知道这么多,无法抵赖,苦笑一声道: “不只是我一个这样说,很多人都这样说,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既然是事实,那就提出来,今天的会议就是要大声说话,你提出来,说不定就立功受奖。” 贾仁慈盯着郑秃子,脸上露出一丝狡诈,威胁道: “郑老师,如果你不说,那我就代你说,不过这性质就不同了,成了我揭发你,你可想清楚了。” 郑秃子思索了片刻,屈服了,或许说,他并没有领会这次大会的最终意义。 在贾仁慈舍己为人、不懈努力以及连恐带吓的帮助和开导下,顽固不化的郑秃子终于妥协。 他抱着这一次政府是动真格完善自己的想法,终于第一个发了言。 他对政府的“统购统销”提出了意见,说他们吃商品粮的,每月二十斤粮食根本吃不饱,布票也不够,肉更不用说了。 郑秃子的发言,引起了台下很多人的共鸣,大家议论纷纷,有的人甚至大声喊了出来: “郑老师提得对,说到我们的心坎上了。” “安静,安静!”章新月站起来,挥舞着双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郑老师说得很对,但是我们一直以来,都提倡‘百家争鸣’、‘百花齐放’。” “一家争鸣不算鸣,一花开放不算春,郑老师的发言算是抛‘砖’,接下来还请那些对我们政府有意见的人把‘玉 ’也抖出来。” “如此这样,今天我们这会就是圆满的大会、胜利的大会了!” 章新月说完,就使劲的拍手鼓掌。 镇长李元善,还有通信员罗小锣,甚至还有郑秃子、贾仁慈,他们也跟着不要命似的拍起了手。 只有太平村村长贾心河没有鼓掌,他的脸十分阴沉,很显然,是他儿子贾仁慈的本事惊呆了自己。 台下群众见领导激情洋溢,于是也跟着拍起手来,一时间会场所有人的情绪都高涨起来。 那些原本观望的人,对政府有异议的人,他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试图一鸣惊人。 “郑秃子,该你狗屎运来了!” 贾仁慈嘻嘻一笑,说:“你看你今天多么威风?章书记亲自表扬你,亲自给你拍巴掌。” “所有的群众都因为你的发言而革命情绪高涨,今天这功劳,章书记给你记大了,得了好处,可别忘了分我一份。” 看着会场火爆的场面,郑秃子先前的担忧一扫而光。 他也禁不住有些飘飘然,他轻咳一声,小声对贾仁慈说: “虽然你点拨了我,但我提出的这些问题,的的确确是我曾经暗地里提过的。” “所以我们一马归一马,等这会开完了,你流氓我郑花花的事情,咱们还得慢慢算。” 贾仁慈的头像鸡啄米似的点着,说: “那是那是,有仇当面算清,我也不喜欢赊账。” 在郑秃子的带领下,台下的人纷纷站起来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其中还有人吟出了这么一段顺口溜: “过去的日子孬孬孬,两顿干饭加夜宵。现在的日子好好好,两顿稀饭吃不饱。” 大鸣大放的人很多,听得主席台上的人脸色越来越阴暗。 突然天空一个炸雷响起,光线在几十秒钟内暗淡下来,似乎黑暗已经来临。 接连几个炸雷,把那些兴奋着还企图发言的人激昂的情绪熄灭了。 雷声消失,早已按耐不住的章新月突然站起来,他大吼道: “全国上下,一大批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乘我们党内开展整风运动之机,以向我们党提意见为名。” “向我们党发起了猖狂的进攻!他们恶毒地攻击我们的党,污蔑我们的社会制度,我们要对这股反革命逆流进行坚决而有力的回击,民兵——” 十多个全副武装的民兵突然冲进了会场。 风云突变,人们除了惶恐就是不安,这是很多人都没有料到的。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又是一声惊雷,继而就是瓦片碎裂发生的清脆声音。 压抑了很久的天空,终于完全爆发出来。 贾仁慈看着身边颤抖得像打“摆子”的郑秃子,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第96章 这是最为粗暴的音乐 关于太平镇这次大会,其中有一个细节很有必须要补充: 郑秃子发表完意见后,柳青青看见做笔录的贾新河眯着左眼,用右眼热烈而又殷切的看着自己。 其实他看的是柳青青的父亲,柳青青站在他父亲旁边,所以他一直以为贾新河看的是自己。 看样子贾新河迫切希望柳青青的父亲柳金源能站起出来说几句。 年少无知的柳青青的想法和贾新河一样,他认为父亲站出来说了,给政府提了意见,他们一日三餐也就吃得饱了。 遗憾的是父亲柳金源始终没有站出来。 而且,当他的眼睛与贾新河那对三角眼相遇的时候,他把头偏向了一边。 柳金源虽然没读过书,但是他对父亲的教诲从来没有忘记。 他的父亲柳玉山先前是金城县有名的教书先生,老先生经常告诫他的儿女们:祸从口出,沉默是金。 补充这个细节,是想说明贾新河对柳金源的仇视无处不在,挑衅无时不有。 他赤裸裸的报复心态,让柳青青在幼小的时候就滋生成了一种警惕。 对社会的的警惕,对每次运动的警惕。 这对柳青青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随着章新月大吼一声“民兵”,十多个穿着旧军装,半副武装的民兵冲上台。 他们两人一组,十分熟练的把上台发言的人双手反剪了。 一时间,台上台下死一般寂静,大家怔怔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经过一阵短暂的骚动,七八个在大会上发言的人在民兵的关照下,逐个走到贾新河面前,十分规矩的在自己的发言笔录上按了手印。 接着民兵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棕绳,将他们手中的“猎物”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再让他们在主席台面向群众下跪。 后面的事情就是千篇一律了: 如果台上的人平时同某人有积怨,这个有积怨的人就会冲到台上,对他拳脚相加。 还是用事实来举例说明一下吧,柳金源的堂弟柳大汉,这个口无遮拦的汉子,当天直言不讳的提了村长贾新河的意见。 他说贾新河寻私仇,给他扣了一顶“坏分子”的帽子,现在应该给他平反。 其结果遭到了贾新河赤裸裸的报复。 贾新河在两个民兵的帮助下,用棕绳狠狠的捆了柳大汉,那棕绳深深嵌进他的肉里。 “日你妈,你和你老爹一样,不得好死!”柳大汉鼓着牛卵般的眼睛恨恨的骂。 贾新河什么话也没说,甩了他两个耳光,然后一拳砸在柳大汉的头上,大声说: “我是村长,今天我就带头来揭发坏分子加右派分子柳大汉的滔天罪行……” 郑秃子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 贾仁慈一手提着裤子,一只手指挥一个民兵把郑秃子的双手捆了。 然后命令郑秃子跪在台前,勾着头,腰和身子成九十度直角。 贾仁慈坏笑着小声问郑秃子:“郑秃子,我有没有流氓你的郑花花?” “没……没有!”郑秃子耷拉着脑袋,小声的哀求道: “你流氓我花花的事情,我不再追究,只求你给你老子新河村长说一句,让民兵下手的时候留点情。” 贾仁慈“啪”的一耳光甩在郑秃子的脸上,粗着脖子吼了起来: “你不再追究?现在你应该想的是我会不会再追究,你还说不说老子流氓你花花?” 被冤枉的滋味不好受,贾仁慈心里惹着一肚子火。 明明他没有流氓郑花花,可他妈的郑秃子说流氓了,这让他心里极端不平衡。 他一手提了裤子,一手指着郑秃子: “知道你一个右派分子诬蔑革命群众的后果么?如果我把事情说出来,你的罪又多一条,凭今天革命群众高涨的情绪,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那……你准备怎样?”郑秃子颤抖着声音问。 贾仁慈把嘴凑近郑秃子的耳根子,压低声音说: “我这个人从来都不乘人之危,也不喜欢被人占便宜,既然你的郑花花看到了我的小兄弟。” “说明我同她有缘份,你今天答应我,待你的花花长大了,如果我看得上眼,你把他敲锣打鼓的嫁给我。” “你——”郑秃子想发怒,但一看热情激扬的革命群众,一下子成了霜打的茄子。 揶揄了郑秃子后,贾仁慈哈哈的大笑起来,他甚至笑出了眼泪。 …… 十岁的柳青青连续十个晚上做了同一个梦。 那个梦的大体内容是这样的:他突然长得很高大了,一米九,保守点也有一米八六。 在梦里,他赤身裸体,漫山遍野的跑。那奔跑的动作强劲有力,像夸父。他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那东西是他从来没有见过。 长约三米,下面是圆圆的管子,上面薄如蝉翼。迎风招展,倒有几分诗情画意。 柳青青不是夸父,他也没有那么大的力量追逐日月。 在梦中,柳青青第一晚上追逐的目标只是一个黑点,第二至第三晚上也是黑点,不过那黑点由小变大,到了第四晚上,黑点变成了黑影,那黑影像猴子。 只有猴子才有那么敏捷的身手,漫山遍野的跑。 追到第八晚上,柳青青才确定那不是一只猴子,而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 柳青青很奇怪自己年纪轻轻的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但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初,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怎么会想到这种事情呢? 梦中高大健壮的柳青青十分兴奋的追逐着,第十天晚上,他追上了,那是一个女子。 女子伤心欲绝的指着他: “柳青青,你们涂炭生灵,灭我同族,我的兄弟姐妹在你们的天罗地网中瞬息堕落尘埃,转眼灰飞烟灭,我今天要上南天门,请玉皇大帝作主。” 女子说罢,一把夺了柳青青手中的那不知名的东西,转眼间化成一只青鸟飞走。 柳青青正在梦中怅然的时候,突然被惊醒,一阵简单粗暴的踢门声后,他听到有人在门外大声嚷道: “柳金源,你狗日的一家装你妈的啥子憨?除四害吆麻雀,全国上下统一行动,日妈就你全家假装晓不得?” 这声音柳青青太熟悉不过了,是袋鼠怒吼的声音。 袋鼠就是贾新河,这个别号是柳青青给他取的,柳青青起先管他叫袋老鼠,袋老鼠的儿子贾仁慈听后感觉很别扭。 他说这世界上没有袋老鼠这样一种东西,只有袋鼠那样一种动物,他建议说应该叫袋鼠。 柳青青听后举双手赞成,之所以赞成,是因为这样可以吃到一整张豆腐干。 贾仁慈给了小兄弟柳青青一个任务,他要柳青青把他老子这个外号在全镇推广,先推广给小孩,然后再推广给大人。 柳青青很奇怪贾仁慈为什么会把自己的亲生父亲取这样一个外号。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柳青青才明白:贾仁慈或许一直痛恨着他爹把他送给别人,他羡慕小袋鼠,每天,都可以藏在母亲那温暖的袋子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柳金源听到袋鼠的声音,慌慌张张的起身,嘴里喊着老婆和儿女的名字:“快点,快点,上山吆麻雀!” 柳青青人小,本来是可以不出工的,但是他天生好奇。 看见父亲母亲姐姐拿着竹篙、竹梆,铁锅,他也吃力的提着一个小铜盆跟在了他们后面。 到了后屋的山梁,他被眼前的阵仗惊呆了: 密麻麻的人群,他们手里每人一件武器,有锅、碗、瓢、盆,有喇叭,唢呐,鼓,锣,甚至还有二胡。 一九五八年农历四月二十日清晨,太平镇同其它地方一样,注定是一切飞鸟的末日! 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了锣鼓声、铜盆声,竹梆声。砸竹篙摇竹子,一切能够发出响声和嘈杂声的器物都派上了用场。 这是最为粗暴的音乐! 有人还拉起了二胡吹起了锁呐,敲起了锣,打起了鼓。 不过,最具音响效果的还是上苍赋予人类的嗓子,饱满、激情而庄严的呐喊声从成千上万的胸腔里释放出来。 汇集成强大的冲击波,撕裂着黎明撕裂着云霄撕裂着空气撕裂着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生灵的纳音器官。 原本温馨在屋檐里的麻雀被莫名惊飞起来,扑打着羽毛。栖息在树林竹林中的鸟雀在恶梦中惊醒,它们不知顷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但超强声音的威胁是一目了然,一切被声波辐射到的角落里的雀鸟纷纷逃离了自己的巢穴,迷迷茫茫地飞向灰蒙蒙的天空,在天空中不停地旋转不停的消耗着自己的体力。 整个太平镇,除了禹王宫和关君庙那些石雕菩萨木雕菩萨和泥塑菩萨,一切生命不可能在这空前绝后的“除四害”运动中安然无恙。 飞蒙蒙的天幕上,一团团飞蒙蒙的生命象旋涡一样不停地旋转,它们不知去向也不知归途。 呐喊,惊恐,震憾,徘徊。 飞鸟无可奈何地在天空中艰难而又惊恐地扇动着弱小的翅膀。 人们疯了一般,忘了饥饿忘了一切,嘶哑的喉咙连绵不绝地发出尖利的吼叫声。 呐喊持续到中午时分,奇迹出现了,只见一团团灰色的生命从高空中扑腾腾地堕落下来,扇动一下麻木而又坚硬的翅膀,就永远闭上了它那双可爱的小眼睛。 它们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场灾难,毫无征兆,毫无警示。 第97章 食其肉,啖其骨 贾仁慈和柳青青蹲在地下,他们面前摆着至少五十几只雀鸟。 有长尾巴的,有短尾巴的,有肥大的,有娇小的,它们形态各异。 但现在,它们却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它们永远的闭上了它们仁慈的眼睛,收缩起了它们曾经高高在上的翅膀。 “你说它们是怎么死的呢?”柳青青不解的问贾仁慈: “我们一没打它们,二没有给它们下毒药,怎么我们吼几声,它们就直愣愣扑愣愣的跌落了下来呢?” “这你还不懂?”贾仁慈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相传几百或者几千以前,有一个叫张三疯的大侠,他练成了一种绝秘的武功,这种功夫不用手,也不用脚,只是张嘴一吼,敌人便七窍流血而死。” 张三疯的故事柳青青听刘高寿讲过,不过刘高寿没有说他会“狮子吼”,刘高寿只说他会太极拳。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贾仁慈的逻辑推理很强大。 贾仁慈说雀鸟和人比起来,微不足道很渺小,人的吼声相对于它们来说,就像武林高手练的“狮子吼”。 柳青青觉得贾仁慈这个比喻很恰当,当然,如果不是一只蚂蚁的话。 贾仁慈说狮子吼的时候,碰巧有一只蚂蚁从他们面前经过,引用贾仁慈的语言逻辑,蚂蚁相对于人类来说更加渺小。 不要说相对于人类,就是普通一只麻雀,也不知比它强大几千上万倍。 于是柳青青指着地下的蚂蚁,对贾仁慈说: “仁慈哥,照你这么说,如果我们对着它大吼两声,它也会被震得七窍流血而死,是吧。” “这个嘛,还真没有研究。”贾仁慈两眼盯着在地上的蚂蚁,说: “不过我们可以现场实验一下。” 说罢,他趴在了地上,冲着蚂蚁大声吼了一句:“我草郑秃子他女儿郑花花。” “你疯了!”柳青青心里一下子紧绷起来,他没想到贾仁慈会对着蚂蚁这样叫喊。 隔壁有耳,如果让人把话带到郑秃子的耳朵里,郑秃子又将没完没了。 “咦,蚂蚁呢?怎么活不见尸,死也不见尸?”贾仁慈惊疑的说。 后来他们在三米开外找到了那只蚂蚁,它完好无损,只是受了一点惊吓,现在正甩开腿狂疯的逃命。 事实证明,贾仁慈关于麻雀之死的狮子吼理论,是完全错误的。 贾仁慈狡辩说蚂蚁有“轻功”,他的“狮子吼”还没发出,蚂蚁就展施凌波微步加天马行空逃跑了。 贾仁慈的忽悠显然没有把柳青青的智商当一回事,他觉得他比柳青青大四岁,想怎么蹂躏柳青青的大脑就怎么蹂躏。 但是,柳青青虽然比他虚小四岁,但他钻牛角尖的本事却不比他大哥贾仁慈差多少。 柳青青反驳说你蚂蚁有轻功?我麻雀还有翅膀,还会飞呢,结果怎样,还不是一样的死翘翘。 关于好端端的麻雀为什么会从天空中栽下来一命归乎,柳青青和贾仁慈探讨了至少半个小时,两个说的都有道理,其结果是两个都没道理。 结论无果。 不过,好在柳青青和贾仁慈都不算笨,他们往往对一件事情思考不通,他们就会换另外的一种思维模式。 借用贾仁慈的话说,这叫不用一条罗马大道走到黑。 于是他们又回过头来探讨:麻雀可不可以不死? 柳青青首先发言,他的观点是麻雀可以不死。 柳青青用了三点来说明他的观点:第一是麻雀有翅膀,它们可以飞,高飞。 第二麻雀不会说话,它们做起事或者逃起命来,没有人类那么多的废话,效率应该比人类高n多倍。 第三,“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宇宙浩瀚,世界这么多国家,那么多洲那么多洋,中国不留鸟,自有留鸟处。 贾仁慈的观点是麻雀必须死。 他的理由没有兄弟柳青青那么多,但是他的理由却比兄弟的精辟。 他说:人民很强大,革命很成功,一切害虫必死无疑! 关于麻雀的死,柳青青和贾仁慈争论了很久。 麻雀之死,成了不争的事实,或许他们根本没有争下去的必要。 麻雀可以不死,在当时,或许仅是幼小的柳青青的一个美好的期望而已,或者说,是对弱小生命的一种同情怜悯。 “关键是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呢?”争论停息后,柳青青问贾仁慈。 历史证明,每一件最具争议的事情的最完美处理,其结果都逃不出“求同存异”这个必然。 虽然柳青青和贾仁慈对麻雀应不应该死有不同的看法,但他们在这个问题上也存在着共识。 面对五十多只一字排开的死麻雀,他和贾仁慈也有统一的一面,譬如,他俩都觉得当前最重的任务是做好它们的善后工作。 死则长矣矣,存者还苟活。 对于麻雀们的后事,柳青青提出了“不安抚,要厚葬”的观点。 之所以说不安抚,是柳青青找不到安抚的对象。 每一只麻雀的哥哥,它的姐妹父老弟弟,丈夫妻子或者儿女,都死了。 一切都死于非命,太平镇上空的,金城县上空的,全省的,全国上空的。柳青青觉得,除了外国的洋鸟,生在水里的水鸟,中国大地的所有鸟儿,都无一幸免的全死了. 没有活着的麻雀表示对死去的麻雀感到悲伤,所以也没有安抚的对象。 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和对待俘虏的一般原则,柳青青认为应该对这些死去的飞鸟进行厚葬,因为至少它们为自由而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抗争。 它们穿破乌云,它们划破长空,虽然最后战死在人民战争中,但它们这种气节无疑是值得好好学习的。 柳青青甚至想到要为这群死去的麻雀立个碑。 他最先想到的是这样一个碑言:革命的麻雀永垂不朽!但仔细一想,感觉这个立意太高,于是改成如下: 小小翅膀,学会坚强,神州大地,高傲飞翔! 贾仁慈听了兄弟柳青青的意见后,表情变得十分严肃,他告诫兄弟说,做为一个八代贫农的子弟,有这种思想很可怕。 柳青青问他可怕在哪里? 他一针见血的指出柳青青的革命立场有问题,他说这次的麻雀之死,是人民战史上最典型也最成功的一次战役。 麻雀是人民的敌人,谁怜悯同情麻雀,谁就是人民的敌人。 “你居然还异想天开的给它们立碑,你将会是人民最大的敌人!”贾仁慈警告柳青青。 “那么你认为应该怎么处理呢?”柳青青问。 “很简单,”贾仁慈说:“宰其头,刮其皮,食其肉,啖其骨!” 第98章 豆花诗人郑功名 在柳青青亲眼目睹之前,他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完美、这么连贯的手法。 以至于他在罪恶感中,看到了一种技巧的艺术。 完美的艺术使得他的心跳逐渐平息。 他看到了传说中的庖丁解牛。 当然,这只是打一个比方。 事实上柳青青看到的是庖丁解麻雀,同样的,此庖丁也并非彼庖丁。 从麻雀的膝关节折断,顺着一撕,皮毛尽褪,再一刀下去,去其头,再用两指从喉咙伸进,扣出五脏. 一只鲜嫩而又赤裸、待人烹饪的麻雀肉呼之欲出。 解麻雀的庖丁不是古代厨艺冠绝天下的那个庖丁,这个庖丁是郑秃子,他的学生偶尔也叫他郑老师。 郑秃子的表情很兴奋,挨批斗的阴影已不复存在。 此前还嚷着要割贾仁慈小鸡鸡的郑秃子今天表现得十分义气,他对身边的贾仁慈和柳青青说: “你两个去摘南瓜叶子,摘大的,摘多点,我给你们整火烧辣子鸟。” 关于对死麻雀的善后,原来贾仁慈早就有预谋,难怪他不赞同柳青青厚葬。 郑秃子虽然是教师,但他并没有传承孔子的仁治和慈祥。 他天生贪吃。 蛇,鼠,麻雀,等等,只要身上长肉的,他都喜欢吃。 除了喜欢吃山上跑的,天上飞的,他还喜欢吃豆花。 只要有人说到贾新书的豆花,他就会即兴作出一首诗。 现在摘抄一首,以为佐证: 早晨起来生相思, 遥想豆花娇欲滴。 嘴角垂涎三千丈, 甘甜入喉胜美食。 贾新书对会作诗的郑秃子十分钦佩,郑秃子每作一首赞美他豆腐的诗,贾新书就会免费送他一碗豆花。 从第一首诗开始,郑秃子给贾新书的豆腐作了不下于五十首诗,也就白吃了五十多碗豆花。 一时间,成为了太平镇小有名气的豆花诗人 不过,后来终于文思枯竭,江郎才尽。 实事上也不是郑秃子作不出诗,而是罗美美把作诗的难度提高了,她在豆腐坊里悬挂了一幅李白的“床前明白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白,低头思故乡”的字幅。 后来,郑秃子每作一首诗,罗美美就会让他站在李白的诗的面前自我比较。 罗美美对郑秃子说:如果你自认为你作的诗比李白的好,我们家新书就可以给你一碗免费豆花。 罗美美这样做的后果,直接导致郑秃子吃不上免费的豆花,有时他觉得自己写的诗很好,可是站在李白面前,他就自我羞愧起来。 李白是诗界的泰山北斗,他一个小小教书匠,怎么能够超越呢? 那年头吃饱肚皮就算不错了,这豆花豆腐豆腐干,那可是有点路子的人才吃得起的。 郑秃子上有老,下有小,自然舍不得自个儿掏钱吃豆腐。 贾仁慈在他手里读书的时候,他曾有过机会,罗美美给他许诺: 你如果能让我的宝贝儿子学习成绩进入前三名,我每个星期给你一碗免费豆花。 这个很有吸引力,于是郑秃子给贾仁慈开小灶,别人放学了,贾仁慈还得留下来,别人每天写一篇作业,贾仁慈要写两篇。 即便是贾仁慈在学校放一个屁,郑秃子也了如指掌。 这让贾仁慈心里很不爽,于是他开始同郑秃子作对,以至于后来成了冤家。 贾仁慈在郑秃子手下读了几年书,郑秃子连豆腐渣都没尝到,这让郑秃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于是他发誓,一定要从贾仁慈身上找到突破口,吃上免费的豆花。 机会终于来了,就在贾仁慈站在死人刘高寿门外那一刻。郑秃子拧住贾仁慈的胸口,表面很生气,但内心却欣喜若狂。 按他的思路,他只要给贾仁慈扣上一顶流氓他花花的帽子,贾仁慈就一定跪下来求饶,那时候他就会慢慢的同贾仁慈讨论豆花的问题。 当然,作为一个教师,他绝对不会无耻的一下子提到豆花,他会很婉转的给贾仁慈提示,他甚至想到了具体的提示方法。 如果贾仁慈打算就流氓郑花花的事情进行私了,郑秃子打算这样给贾仁慈说: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无论如何你吓到了我的郑花花,这样她很有可能一个月或几个月吃不下粗粮……” “吃不下饭就会死。如果要她不死,那只能让她吃些别的,这个别些的东西,一定要细,要嫩,要滑口,而且还必须利于消化。” 郑秃子想得比罗美美还美,但是贾仁慈却不配合。 贾仁慈本来是可以配合的,他知道郑秃子一直在打他家豆花的主意,郑秃子说他流氓郑花花,不过就是为了一碗豆花。 如果放在平时,他就一碗豆花把郑秃子打发了。 但那时情况不一样,贾仁慈参观完刘高寿,他心情极坏,坏得想要毁灭整个宇宙。 所以,郑秃子在那个时候敲诈贾仁慈的豆花,其结果必定是吃不到羊肉反惹一身骚。 郑秃子被打成了右派,被批斗了两天两夜,政府停了他的公职,但他放出来后,仍然没有忘记贾新书的豆花。 他上门找到贾新书和罗美美,把贾仁慈如何流氓郑花花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啰嗦了一遍。 啰嗦完又挽起自己的衣襟,让贾新书夫妇看自己被搞成右派挨打的伤痕。 贾新书早就听说了贾仁慈流氓郑花花的传闻,今天见郑秃子上门问罪,心里感到理亏,他当即表示愿意每个月给郑秃子两碗豆花作为精神补偿。 郑秃子不满意,他说至少每三天要补偿一碗。 后来罗美美叉着腰给了一个底线价,一个礼拜一碗。 “一个礼拜补偿你一碗,你爱吃不吃,你舍得你女儿的声誉,我也舍得我这个捡来的儿子!”罗美美吼着说。 “好嘛,不过现在你得给我吃上两碗,这两碗与每个礼拜的那一碗没有关系,算你家仁慈对我家花花的精神补偿。” 郑秃子讨价还价的说。 郑秃子美美的在罗美美那里吃了两碗美美的豆花,拍着肚皮走出了门,他一路走一路哼着小曲,在王麻子的茶馆门前遇到了贾仁慈。 贾仁慈见到郑秃子,转身想跑,郑秃子哈哈笑了起来,他得意的说: “你跑啥,我已吃了你家的豆花,你美美妈妈还答应每个礼拜赔我一碗,我再也不说你流氓我郑花花了。” 贾仁慈睁大着眼睛盯着郑秃子,心里将信将疑,自己同郑秃子的恩恩怨怨,至少也有五六年了,怎么就给一碗豆花解决了呢? “冤家宜结不易散……你还不信是吧!”郑秃子把小手指伸进嘴里,从牙齿缝里抠出一点豆花残余,递在贾仁慈的眼前: “你看,这是你美美妈妈给我吃的豆花,你美美妈妈答应我每个礼拜给我吃一碗,你说我豆花都吃上了,我还能说你是流氓么?” 贾仁慈感到一阵恶心,他一把推开郑秃子那有些臭味的手,还是有些不相信的说: “那天在镇政府会场你被打成右派,而且还被挨了两天的批斗,你不恨我?” “不恨,不恨了!”郑秃子连连摆手,一副大义凛然的道: “我郑功名好歹也读过几天圣贤书,为民请愿,替群众说话,吃点苦,挨点斗,这不算什么。” “即使那天你不在,我也会这么做。” 贾仁慈听后,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那天,郑秃子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还主动的请贾仁慈喝了两碗茶。 喝完茶后,郑秃子说: “你看,我已表示了我最诚意的歉意,从今天开始,我们的账一笔勾销,不过呢——” 郑秃子停顿了一下,脸上烂笑着说:“你也应该表示你的诚意。” “怎么表示?”贾仁慈瞪着眼睛说:“我可没有钱请你喝茶!” “不喝茶,也不用你的钱,”郑秃子看了看左右,然后神神秘秘的说: “我听说过几天全国要开展‘除四害’运动,还要吆麻雀,你是小孩,上面没有人注意你,你能不能想法给我弄它几十只麻雀?” 第99章 高人 多年以后,那一片繁忙而不繁荣,精神远远超过物质的景象一直深深的印在柳青青的脑子里。 让他时时惊叹着那时的百姓,惊叹于他们对未来的执着和对生活的激情。 割油菜、收麦子、收葫豆,犁田戽水。人们兢兢业业,步伐一致,把生活打扮得一片繁荣。 从互助组到合作社,从初级社到梦想中的高级社,人们一步一步试探着向心目中的社会迈进。 未来是未知的,因为未知,人们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 如果人们像童话故事中,通过一个透明的水晶球,就可以看到未来,这样的人生,必将索然无味。 在柳青青知晓的世界里,的确有那么一个人,他似乎可以预见未来。 关于柳青青裸奔的梦,他绝没有向第二个人说起,但有人却知晓。 他不但知道柳青青在梦里全身赤裸,而且还知道柳青青的梦中有一只青鸟,由此柳青青认定这个人可以预见未来,至少说他有着缜密的思维,他能通过现在,推算到以后。 但很多人并不理解他,他们嘲弄他,鄙视他,甚至朝他吐口水。 那个知晓柳青青梦境的人很有想象力,他会随口讲出一个书上绝对没有的故事,而且绝对煞有介事。 一个可以预见未来的人,他必须要有丰富的幻想力,那种幻想力是常人不可能具有也不可能认同的,譬如精神病人的思考。 我说的这个可以预见未来的家伙,他就是一个精神病人,大家一直这么认为,但柳青青却认为他没有病。 或许在他的世界,有病的是我们,甚至这个世界。 那时不称精神病,我们传统的叫法是疯子。 这疯子叫贾仁高,是贾仁慈的大哥,贾新河的大儿子。 听说十多年前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疯。 在柳青青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听到有人叫他贾仁高,取而代之的是“高人”。 他总是说些疯疯癫癫的话,像佛语一样高深莫测,一般的人听不懂。所以这高人的诨号,还极合他身。 这个高人的思维有时候很清晰,清晰得你感觉他除了是一个疯子外,他还是一个天生想当然的家伙。 譬如对“除四害,吆麻雀”这场运动,他的想象力就非常富丰。 高人嘴角流涎,手指飞舞,声情并茂的编织着他想当然的故事: \\\"人们都以为所有的雀鸟都死于那场灾难,但事实上还有一只青鸟活着,它背负仇恨,涉水爬山,飞过九十九座高山,九十九条大河,越过九重天,最后飞上了天庭。” “向玉皇大帝状告人类对它们鸟族的灭绝政策,玉皇大帝一听,气得须发倒竖,于是传令统管三界的神灵,对人类进行三年的处罚。” “怎么处罚呢?”柳青青十分惊叹高人的故事,这居然同他做的梦完全一致。 高人看着柳青青,脸上露出冷笑: “青鸟本来被你拔光了羽毛,它赤裸着全身,没有了翅膀,你可以轻而易举的把他掐死,但是你却放它飞走了。“ ”你在梦中全身赤裸,一无所有,这说明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你将没有粮食吃,没有衣服穿。” “咳,打胡乱说,雀鸟没了,它们不再偷我们的稻谷小麦,它们也不再在我们头上屙屎,多么好的环境啊,你却给我们胡扯!” 除了柳青青,他身旁的小伙伴根本不相信高人的鬼话,他们哄堂大笑。 高人不再理会,他开口唱出一道顺口溜: 铁瓢子,竹篙子, 还有唢呐铜盆子, 漫山来撵麻雀子 麻雀死光生虫子, 柏树烂根子, 田里长稗子, 亩产万斤充壳子, 千家万户饿肚子! 起先柳青青并不懂得高人念的是什么,当后来,连续三年的特大自然灾害突然降临,柳青青才明白高人预见了未来。 灾害在华夏大地肆虐,触目惊心,赤地千里,万木焦枯。 一棵棵高大青翠的柏树在一夜间就变成了光秃秃的枯木,而每一棵柏树的根部都堆积着一堆虫粪。这是消灭雀害之后不到一年所出现的惊奇现象。 除四害,撵麻雀,这种破坏生态的做法,它给人类的惩罚是人类根本无力反抗的。 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显得是何等的渺小和不堪一击。 那些流金岁月,虽然他们的物质相当匮乏,但是他们的精神却是无比富有的。 譬如全民炼钢运动,他们不称它为某某运动,而是说成钢铁元帅升帐。 你要问这是什么意思,我也解释不出来,因为它精神层面的较多,而精神只是一种思想,用文字是不可以赘述出来的。 上面指示下来后,太平镇家家户户都要请“钢铁元帅升帐”,全民炼钢运动在太平镇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 男女老少总动员,不分昼夜地大炼钢铁。 太平镇的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门口都立着一根旗杆。 旗帜是三角形状的,有红、黄、白三种颜色。三角旗帜斗转星移,换来换去,有时会达到一日三变或更多。 对“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的态度如何,只要看一下他们门口那面旗子就明白。 红色代表上游,黄色代表中游,白色代表下游,谁家插的白旗就反他的右倾,进行批斗。 有一个叫汪秀德的人,早年在镇工商所市场管理会工作,由于在大鸣大放期间说错了话,被开除公职回家务农。 在大炼钢铁期间,他表现得很积极,把家里只要与铁和铜挨边的东西统统的拿出来炼了,但他门前的三角旗始终是白色。 汪秀德白天炼钢,晚上还得上台勾腰受批斗。 批斗之所以选在晚上,是为了不影响炼钢铁,到会的人轮流进行揭发批判。 镇里为了让群众认清右派分子,专门从县里请来美术教师,在右派分子的屋墙上画出右派分子丑恶的一面。 汪秀德的门墙上有两幅,图文并茂。 第一幅是汪秀德与他老婆戽水,她老婆拉紧绳子身子后仰,嘴里说着“鼓足干劲,快戽快戽!” 另一端的汪秀德却疲惫不堪地跌坐在地下,嘴里说的“肚儿饿了,来不起了,歇气歇气!” 第二幅画的是他老婆在吆牛犁田,而他却穿着皮鞋站在犁耙上双手逮着牛尾巴。 第100章 大炼钢铁 大炼钢铁,支援国家造飞机大炮打米帝,听起来是多么豪言壮语。 那一时刻,就连小小的柳青青也毫不怠慢。 他翻箱倒柜,把一些没有用的铁制品,怀着无限憧憬,纷纷投入到熊熊的烈火当中。 在那呼啸的火焰中,他好似看到了奔腾着的千军万马,他们怒吼着向前向前,再向前。即便是这样,他们家门前还是插了三天黄旗,被村长贾新河定为中游。 贾新河一直很“关照”柳金源一家,他说柳金源大炼钢铁的决心不够彻底,没有把所有的铁制品全部交出来。 柳金源摊开一双手,低声下气的说:“贾村长,屋里所有能拿出来的铁制品,我们都拿出来炼了钢铁,实在是没有了。” “好,我们到你家看看!”贾新书带了几个人去柳青青家查,他们看遍了每一个角落,最后贾新河的目光落在了柳金源家里面唯一的一口红漆立柜的门扣上。 这立柜是柳青青母亲的嫁妆,那门扣其实是铜制品,两个半月形,上面有古典图案,煞是好看。 “贾村长,这是青青他妈的嫁妆,青青他妈不准我橇,说橇烂了可惜!”柳金源看贾村长的目光落在铜扣上,立即解释。 贾新河一听,脸立即沉了下去,他瞪着那对三角眼,对柳金源大吼道: “就你们家可惜,米帝国虎视眈眈的看着我们,我们国家现在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都象你婆娘那样,都象你们这样保守自私,全民炼钢运动还怎么开展?钢铁元帅还怎么升帐?你是不是想我把你家门前的黄旗换成白旗,斗你的右派?” “不不不,贾村长,”听说黄旗要变成白旗,柳金源急了,他连连摆手,乞求道: “贾村上,我求你了,我不想要黄旗,更不要白旗,我要红旗,我要一心一意跟着党走。” 贾新河哼了一下,说:“革命不是靠嘴巴皮,要有实际行动,你该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就转身离去。贾新河一走,柳金源就找来一把铁锤,使劲的砸向了妻子的嫁妆。 …… 为确保钢铁元帅升帐,太平镇昼夜不停的大炼钢铁,从禹王宫到下场口的十九级石梯,整条街共有五十九座炼钢土炉熊熊地燃烧着。 木制风箱米筛般大,每个土炉配置了两个拉风箱的大汉。 一支三十多人组成的运输队将煤炭源源不断地往街上送。这些冈炭的前身原木是青杠树,就地砍伐,就地烧捂成冈炭,然后被送到大炼钢铁的现场。 妇女孩子都是全员参战,他们的任务主要是用鸡毛扎风箱。 禹王宫正殿和门前的大石坝里设有十二个土炉,簸箕般大,五尺高。 每个炉子配备了三个大男人,两人拉风箱,一人加炭出铁水倒炉碴。规模阵式,丝毫不比当年打鬼子差到哪里。 晚饭过后,柳金源提着半篮子包括立柜上的铜扣等金属品找到贾新河,贾新河在禹王宫正殿的一个角落,和村上的几个干部喝酒吃豆腐干。 贾新河看见柳金源这个时候找来,心里有些不悦,冒着火说:“哪个舅子告诉你我在这里?” 发完火后又瞅了瞅柳金源递向前的篮子,他瞪着眼道:“都拿来了?” “都拿来了!” “先不要那么肯定,”贾新河打了一个酒嗝: “锄头等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具,我们是不主张往炉子里倒的,你再回去好好检查,明天我们再往你家走一趟,如果没有问题,我就叫人把你门前的旗子换成红色。” 柳金源道了一声谢,这才放心的出去。 贾新河继续喝酒,直喝到报晓的公鸡唱第三遍,他才不断地打着酒嗝走出禹王宫的正殿。推开大门,他就怔住了。 只见坝中央的一个大炉子前围了不少人,中间一个肮脏的汉子正在边跳边唱,差不多的炉子都停了工,所有的人都围着看热闹。 “唱得好唱得好!再来一个,高人再来一个嘛!” 观众拍手喝彩,代高仁象耍猴戏的江湖艺人一般,作了一个罗圈揖,嘶哑着嗓子唱起来: 铜瓢子, 茶壶子, 老太婆头上的银簪子, 纷纷倒进火炉子, 这些浑球是疯子! 贾新河一听火冒三丈,三步并着两步奔过去,刨开人群,左手提了贾仁高的肩膀,右手闪电般刮去,啪啪两声脆响,他骂骂咧咧的回道: “龟儿子, 蠢舅子, 癫三倒四唱啥子, 老子给你嘴巴子, 让你再逗这些斋舅子!” 围观的人群瞬间溜走,各就各位,右派分子柳大汉赶忙抄起叉子通炉子,那口大风箱也响起了急促的“叭哒”声。 贾仁高捂着半张脸看着凶神恶煞般的父亲贾新河,突然又唱道: 天上飞的是鹞子, 地上燃的是炉子, 老子动手打儿子, 儿子问老子, 哪个舅子批条子! 贾新河有些酒意,听后又一拳摞在贾仁高的脑门上,这个疯癫的高人抱着头,哇哇乱叫着往家里跑。 贾新河满腔怒气无处发泄,抄起炉边的掏火铁棍,就给柳大汉一棍: “你狗日的钢铁不炼,逗癫子,想得白旗想挨斗是不是?” 柳大汉哎哟的一声,便蹲在了地下,双手抱头,嘴里直告饶: “不敢了不敢了,村长再也莫添第二棒了,再来一棍就没得人炼钢铁了!” 支书吴奉民等人听到吵闹声,睡眼朦胧地从大殿走了出来,贾新河这才扔掉铁棍,歪着嘴走了。 第101章 贪污 大炼钢铁的第二个年头,太平镇所有能炼制冈炭的树木几乎被伐完。 书记章新月向县里打报告,县里明确指示,大炼钢铁是当前的首要工作,没有燃料,可以到金城县的大营山采伐。 章新月不敢怠慢,立即在太平镇挑选了一百二十名青壮年,主要以团员为主,组织成“太平镇钢铁突击营”,浩浩荡荡地出征大营山。 镇领导班子谨慎讨论,最后一致同意由老革命镇长李元善亲自挂帅,担任突击营营长,带领太平镇这群热血青年,徒步六十公里进军大营山。 他们星夜兼程,一路唱着革命歌曲,完全融化在大炼钢铁如火的激情中。 在这批热血青年当中,太平村挑选了十名共青团参战,其中包括柳青青的二姐柳超男,还有十六岁的贾仁慈。 大营山是金城县小高炉土法炼制群众运动的主战场,县里为了完成省里的指标,万无一失的确保钢铁元帅升帐。 全县农工商等各行业放下手中的活儿,全面大炼钢铁,实行“大跃进”。 为了各自的目标,为了表达对上面的无限忠诚,金城县各路兵马纷纷向绵延数百里的大营山集结。 一时间,红旗漫山遍野,战鼓擂动,激情扬天,其气势,毫不逊色当年统领与将士们的胜利大会师。 “伐薪烧炭南山中……” 烧制冈炭是一种艰苦而的原始劳作,经过伐树,再经过火炼,方成正果。 柳青青的二姐柳超男被编制在“金城县太平镇共青团突击排”,不论晴天雨天,他们轮流着不分昼夜的砍伐。 在壮烈的歌声当中,在响彻云霄的呐喊声中,树木成片倾倒。 红旗插遍了整个大营山,英雄的大营山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鲜艳。 夜晚,大营山也是一片通红,热血青年们一边劳作一边吼着共同的调子:“跃进,跃进,再跃进!” 他们忘记了疲惫,脸上呈现的都是万般兴奋。 十六岁的柳超男在泥泞的山路上不停地摔倒不停的爬起,那一棵棵没有生命的树木沉重异常,时时压得她只能一步一步的向前挪。 很惊异柳超男那样弱小的身躯,为什么能承担起那泰山般的负担。 多年后,每当她回忆起在大营山的日子,她就热泪盈眶,她说那时的她浑身充满力量,力气用之不竭。 其实我们都知道,是有一种信念给了他们无穷的力量:未来会美好。 在太平镇这支热血队伍卷着铺盖扛着红旗整装待发的时候,太平镇太平村村长贾新河悄悄的找到这支队伍的统帅老红军李元善,将儿子贾仁慈托付给他,让他一路照应。 李元善见贾仁慈年龄小,身体又比较单薄,如果上山伐树,保不准就给累坏了。 后来千考虑万考虑,李元善认为贾仁慈读过初中,能写会算,政治背景也不错,就让年纪轻轻的他当了伙食团管理员。 那年头,钱和粮食是紧缺物资。 每天都有钱和粮食在手中经过,这让年轻的贾仁慈既兴奋又紧张。 开始一个星期,他兢兢业业,精打细算,把生活管理得很好。 两个星期后,这些热血青年感觉饭越来越少,菜也越来越差。 于是邻村的几个青年就多了一个心眼,他们暗中轮番监视贾仁慈。 结果发现他在深更半夜的时候自己下厨房吃独食,后来还发现他居然背地里扛了大米到附近的农家去卖。 这几个青年大为恼火,他们未报告营长李元善,就对贾仁慈的包裹和身体进行了强制搜查,结果搜出了四十八元两角现金。 除了太平村的十几个青年外,其余的拥上去揪住贾仁慈就是一顿拳脚。 柳超男怕贾仁慈被活活打死,于是赶紧跑到营部报告。 营长李元善带领着营里的几个干部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制止了大家的愤怒行为。 当他了解完情况后,就派人把贾仁慈关押起来。 此时的李元善极其恼怒,他没想到自己处心积虑照顾的人,其行径是如此卑劣,这无疑如同在自己脑袋上扣了一个屎盆子。 鉴于贾仁慈贪污的金额较大,其他几个副营长和连长建议直接把贾仕慈扭送派出所。 李元善一支烟一支烟一支烟地接着抽,他记得伟大统领说过“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如果把贾仁慈送到派出所,少不了会被关押一年半载。 但是,李元善又想起了出发时贾新河把贾仁慈托付给自己那种眼神,这让他想起了多年前贾家一夜之间三条死于非命的惨剧。 “同志们啊,那贾新河是个苦命人啊!” 李元善感叹一句,然后把多年前太平镇过兵,柳家祠堂贾家惨案讲了出来,这几个副营长和连长自然听晓了此事。 此时听来仍然惊心动魄,不觉为贾新河的女儿儿媳,还有他的老爹爹惋惜。 后来大家讨论通过,不把贾仁慈不扭送派出所,只实行内部处理。 贾仁慈被关押了七天,被批斗了七个晚上,然后在一个副营长和两个武装民兵的押送下,经过一夜的徒步跋涉,于第二天上午到达了太平镇。 副营长连人和材料一同交给了书记章新月,章新月将材料存了档,然后派人叫来贾新河,把他痛骂了一顿: “你贾家八代贫农,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混账儿子,小小年纪就学会贪污。” 贾新河勾着腰,连声说:“对不起,章书记,是我教子无方,是我教子无方。” 贾新河没有把贾仁慈直接送到下街贾豆腐那里,而是领回到自己的家里,关了门劈头骂道: “狗日的混账东西,这么点年纪就学坏,就偷盗,跟哪个狗日学的?” “跟你!” “啪啪!”贾新河抬手就给了贾仁慈两个耳光,气得嘴唇直哆嗦: “好,龟儿子说得好!滚,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本来我就不是你的儿子,几岁你就把我送人了,我哪里有你这么个爹!” 贾仁慈说完拔腿就往外跑。 贾新河气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捂着头嚎啕起来。 第102章 人民公社 人民公社的成立,使太平镇的人们微醉微甜,兴奋莫名。 在成立大会上,太平公社武装部部长贾仁义充满激情含有幻想的的长篇演说使太平人民公社一万多社员憧憬在人民公社的想象中。 “各需所求,按需分配!” 劳动仅仅是一种精神需要而不是纯粹的获得物质的需要,人们想要什么就种植生产什么,只要有辛苦的付出,就有相应的回报。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贾仁义是贾新河的次子,大哥贾仁高疯了,无疑他就成了贾家顶梁柱。 皇天不负有心人,贾仁义最终凯旋归来,并在人们惊羡的眼神中当上了太平公社武装部长,这使贾新河感到一丝慰藉。 大儿疯子仁高,不孝子仁慈,这两个家伙都不成器,幸好自己还有仁义这个儿子,小时言语不多的仁义不声不响的就当了公社武装装部长,这使得贾新河脸上十分有面子。 从此在太平村,乃至太平公社,都好似比别人高出一等。 贾仁义是一九五四年春节后脱去泥巴衣换上军装的,他所属的这批新兵奉命在沈阳集结训练,视半岛战场的局势而决定是否跨过鸭绿江。 事实证明跨过鸭绿江是贾仁义所在部队的一种假设,米军来得快退得更快。这使得心怀壮志,憧憬在战场上立功的贾仁义有些懊恼。 虽然他错失了一次成为英雄的大好机会,但他还是把在东北当兵的这五年当成了一次学习的机会。 文化、政治思想进步很快,由入党到班长、再到排长…… 抗米援朝战争结束,新中国最迫切的任务就是经济建设,地方自然需要大批思想素质和觉悟高的人才。 如此一来,机会降临到了贾仁义的头上,转业后被安排做了太平公社人民政府武装部部长。 那一时刻,贾新河才领悟到他门上贴了五年的“光荣之家”的含义。 那一天,他跑到父亲的坟头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然后又站到女儿儿媳的坟头,默默地抽了两锅叶子烟。 成立人民公社的会场选在禹王宫。 禹王宫坐南朝北,正殿与戏楼遥遥相望,中间是一个宽敞的露天戏场,可容纳五百余人人,东西两个走廊足可容纳两三百人。 主席台选在居高临下的戏楼上是不言而喻的,红楼前面左右两根合抱粗的柱头上贴有一联,上联是:今日人民公社,下联是:明天共产主义,横批:一日千里。 主席台前两旁分别立着竹编纸糊的老虎,两只老虎的舌尖上都挂着一张相同的条幅:米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主席台上面横着一幅最为醒目的横幅: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万岁! 还是如往常一般,公社章新月书记首先讲话,他喜汽洋洋,神彩奕奕,对台下的太平镇人们道: “人民公社的成立,标志着一大二公的优越性,标志着一切私有制的彻底消灭,我们不但要搞梯田化、水利化、良土化、车子化、房屋集中等八化……我们还要搞干活军事化,食堂公共化!” 章书记按上面的精神明确指出太平镇的各村改为营,村长就是营长,队长就是排长,最后还强调建设共产主义坚决不能拖拖拉拉。 要实行军事化,要像打仗一样猛冲猛打,勇往前进! 公共食堂很快就建立起来了,人们憧憬着共产主义就毫无保留地将自家的存粮如数交给公共食堂。 他们将自己的锅砸了,灶拆了,将碗筷饭钵整齐地摆在了公社食堂那庞大的壁橱上。 壁头上钉了一溜竹牌,写着户主的姓名。 户名之下有九块竹牌,竹牌上标有1-9九个数字。 下一餐你家要吃多少白米饭,你就按数量挂相应的竹牌,当全街制高点——禹王宫后面那棵百年黄桷树上那口大铜钟“当当当”的巨响时。 人们便从从容容地走进公共食堂,在既定的位子上享用炊事员为他们准备好的饭菜。 那口大铜钟重三百多斤,原来是二郎庙的神器,被贾新河叫人搬到镇上来,社员出工,收工,吃饭,开会都全凭它的号召。 食堂的管理员是精明而又有文化的贾仁慈,举荐人是营长贾新河,他举贤不避亲。 贾新河在推荐信上说贾仁慈虽然年龄不大,但是他初中毕业,写得一手好字,拨弄得一把好算盘。 而且还在大营山突击营当过伙食管理员,有一定的经验。 有关贾仁慈在大营山贪污的事件由于做了内部处理,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再加他头上有一顶革命的光环——二哥是人民公社武装部部长。 最关键的是他老爸贾新河,善于伪装和巴结。 他用自己的苦难作为资本,以贾仁慈年纪小作为借口,不停的在公社书记章新月面前替贾仁慈开脱。 公社书记章新月念贾仁慈在“在鸣大放”的会议上有功,于是他说: “新河营长,我们公社有十多个营,每个营下面又有几个排,关于营排的食堂管理员的任命问题,我根本无须过问。” 贾新河听后暗喜,知道是书记默认了。 在章新月的默许下,贾新河利用营长这个职位,把年纪轻轻的贾仁慈提上了食堂管理员这个职务。 由于这个食堂要负责四百多人的伙食,一个管理员是远远不够的,另外还增设了两个副管。 一个叫龙得华,一个叫江志英,江志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长得十分秀丽。 贾仁慈管大不管小,他只管粮仓钥匙、现金和账务,其余杂务全由江志英、龙得华去忙碌。 禹王宫正殿左边的厢房一进五间,折了干墙连贯一通,三口煮酒一样的大灶烟火不熄,四个炊事员日夜轮班蒸煮着全街四百多人的美好日子。 一百多户人家收集起来的粮食屯了几间屋子,由于吃饭的人多,下锅的米不好计算,贾仁慈寻思人民公社是不能饿人民群众的,所以就叮嘱江志英和龙得华每顿只能多不能少。 如此一来,贾仁慈就遇到了一个难题:剩下的饭菜怎么解决? 第103章 埋葬剩饭 十三岁的柳青青问大哥贾仁慈,什么是人民公社? 贾仁慈说,人民公社就是大家的公社,所有的群众都是它的社员。 柳青青还是不太明白,又问:“是不是成了人民公社的社员,吃喝拉撒,公社全都包了?” “当然!”贾仁慈递给柳青青一只鸡腿:“如果没有人民公社,你怎么会有鸡腿吃?” 自从贾仁慈当上食堂管理人员,除了先前约定好的半张豆腐干,柳青青还额外得到了许多好处。 贾仁慈的好处,无疑会增加柳青青同他的兄弟情结。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柳青青得了贾仁慈的好处,自然要投桃报李,替他做一些事情。 贾仁慈上任公共食堂的第三个晚上,他就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半只鸡腿给了柳青青。 贾仁慈递鸡腿的时候是这样说同柳青青说的,“来青青,给你一只鸡腿。” 如果那是一只鸡腿,柳青青想那只鸡的身段一定很苗条,而且他认为那只鸡一定懂得怎样减肥,保持自己的体形。 因为那鸡腿实在太小,如果他没看走眼的话,它其实只是一个鸡腿的半截,而且是下半截,也就是鸡脚杆,一只没有鸡爪的鸡小腿。 柳青青很喜欢同贾仁慈抬杠,特别在他说错话的时候。 但是在贾仁慈给柳青青东西吃的时候柳青青绝不会同他抬杠,譬如他把半只鸡小腿说成一只鸡腿的时候。 不过在第二天,柳青青还是会同贾仁慈争论这个有关鸡腿或是鸡小腿的问题,争论得贾仁慈脸红脖子粗的时候。 柳青青会对他说,其实有鸡小腿吃也不错,当然有鸡大腿更好,如果有一只完整的鸡,那就真他妈的太好了! 那天柳青青流着口水接过贾仁慈给的鸡小腿,三下五除二,连骨头带鸡毛吞进了肚子,在他舔着手指头的时候,贾仁慈皮笑肉不肉的说话了:“青青兄弟,你可要帮忙想办法。” 柳青青有点宠若受惊,贾仁慈算上继父继母,上面有娘老子四人,还有一个时任公社副书记兼人武部部长的二哥,什么事情论得上他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孩给他出主意? 不过刚刚吃了他的鸡小腿,柳青青也不好推脱,就问他什么事? 贾仁慈问柳青青,公共食堂剩下的饭菜怎么解决? 柳青青一听愣了,说这好办啊,留到下顿吃就行了嘛。 贾仁慈使劲的摇着头,他说千万不行,他说让人民公社的社员吃剩饭,那就是对人民公社不负责,对人民公社的未来没有信心。 同时也体现不出他管理食堂的水平。 如果连一个食堂都管理不好,他怎么实现他的宏伟目标。 柳青青问他的宏伟目标是什么,他骄傲的告诉柳青青他要当官。 柳青青问他要当什么级别的官,贾仁慈说像袋鼠那样的官。 贾仁慈的回答让柳青青很费解,因为柳青青羡慕的是公社书记章新月,他羡慕他在台上讲话的英姿,他羡慕他指挥民兵时那种气宇轩昂。 等柳青青弄明白贾仁慈为什么只看上了一个村长或者营长之后,柳青青才知道,贾仁慈说如果自己当了村长或者营长,他就可以给贾新河划一个成份:弃分子。 “丢弃亲生儿子而不顾的坏分子,简称弃分子。”贾仁慈乐呵呵的笑着解释。 既然吃了贾仁慈的鸡腿,柳青青就正经八百的给他建议,他说:“那就每顿少点米下锅吧!” 贾仁慈头摇得更厉害了,他把他的忧虑全盘托了出来: “你想看啊青青兄弟,人民公社刚刚成立,全国社员都说好,如果饭少了,唯独我管理的这个食堂的社员们吃不饱,那将是怎样一个后果?” 贾仁慈说为了不辜负人民公社,为了体现人民公社的优越性,他宁可每天倒剩饭。 关于如何处理剩饭剩饭,柳青青和贾仁慈研究了至少半天,柳青青甚至还给他建议可以养一头公猪和母猪。 让公猪和母猪生小猪,小猪再生小猪,这样就解决了人民公社吃猪肉的问题,同时猪也解决了剩饭。 贾仁慈听后还是摇头,他说他是食堂管理人员,并不是饲养场管理人员。 经过柳青青同贾仁慈的共同努力,他们最后想到了一个很不错的主意。 一不做二不休,在食堂后面挖个大坑,每天把剩菜剩饭埋在里面。 埋葬剩饭!一埋百了,如同埋死人! 这个主意不错,说不定来年春天,白米干饭就发芽了,然后生长成了更多的白米干饭。 他们说干就干,帮助贾仁慈掩埋白米饭,成了柳青青每天工作的必须。 为此柳青青也得到了不少好处, 柳青青每天都比别的社员吃得更饱。 俗语说得好,要让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一天夜里,柳青青和贾仁慈在掩埋剩菜剩饭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发现他们的那个人叫汪秀民,是右派分子汪秀德的弟弟,他家就住在公共食堂的隔壁。 这个汪秀民不是普通的公社社员,他还是一个排长。 对于掩埋饭菜这种行为,他感到不可思议和愤怒。他想当场抓住贾仁慈和柳青青,没有成功,于是第二天他就到营部找到了营长贾新河。 汪秀民把贾仁慈掩埋剩饭的事情向营长贾新河反映后,贾新河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如此有才,能够想到这样一个馊主意。 短暂的惊讶后,贾新河又恢复了平静,他对汪秀民说:“汪排长,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前,你先不要喧嚷,这件事我会亲自处理,你先回去吧!” “你亲自处理?我先回去吧?”汪秀民火了:“统领说过,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这事我看还是上报公社,让上面来处理。”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营长?”贾新河站起来,把桌子一拍: “你以为章书记一天没事净闲着,这点芝麻大的屁事,你也上报公社,你吃饱了给撑的!” 汪秀民并没有被贾新河的气势吓倒,他冷笑一声: “你说是芝麻小的屁事,田里秧苗稀稀疏疏,仓库里的粮食吃一天少一天,如果照这样人民公社下去,过不了两个月就会饿死人。” 贾新河是一个有权力欲望的人,他没想到自己手下的一个排长居然敢如此顶撞自己,他觉得自己尊严尽失,于是瞪着一对三角眼: “汪排长,你说人民公社不好,你说三面红旗不好,好嘛,今晚我就让你站在台子上面给全营的社员说清楚人民公社孬在那里,三面红旗孬在那里。” 第104章 柳青青要讲实话了 一听贾新河的话,汪秀民就知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一下蹦了起来,指着贾新河的鼻子: “贾新河,你莫拿这些来吓我,你要搞明白,我不是小商贩汪秀德,也不是右派反革命汪秀林……我和你一样是贫农,也是干部。” “你批斗我就是批斗太平镇所有的贫下中农,你敢把我往台上拉,老子就敢把你往太平湖里拖!” “你作为营长,老子作为冲锋排的排长,给你如实反映情况,统帅是怎么说来着,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汪秀民越说越激动,说着说着就扑向了贾新河,吓得贾新河直往文柜后面躲。 儿子浪费粮食,老子还护犊子,这不得不让汪秀民怒火中烧。 先前坐在一旁性子温和的支书吴奉民一直没吭声,见汪秀民动手要整人,他才站起来一把抱了: “汪排长,别急,有话好说!打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汪秀民一屁股坐在文柜前面的板凳上,气呼呼地说:“我和他没啥说的,象他这种做法,早晚要搞死人!” 时值农历六月,伏旱已持续三十多天,除了太平溪一带的稻田外,山腰山梁上的田已裂开寸多宽,稻谷在酷日的威逼下一天天枯萎。 抗旱成了当前的首务之急,武装部部长、公社党委副书记贾仁义冒着酷暑急急朝太平营营部奔走,一只脚刚踏进门槛,正好听到汪秀民说要搞死人,于是问:“二表叔说谁早晚要搞死人?” “说营长,说你老子,你来了我还是这样说!”汪秀民余怒未消。 他把贾仁慈半夜掩埋剩菜剩饭的事情说了出来。 贾仁义听后非常吃惊:“居然有这种事?”沉思了片刻,他立即叫支书吴奉民和汪秀民去找贾仁慈。 “贾部长,如果他不来怎么办?”江秀民道。 “如果他不肯来,你们可以叫民兵把他押过来。”贾仁义愤怒的说道,显然,他也被这荒堂的小弟弟激怒了。 “你要干啥子?”贾新河的三角眼变成了牛卵子:“仁慈可是你的弟弟,你这是要大义灭亲吗?” “吴书记,汪排长,你们快去!”贾仁义没有理会老爹,只是冷声吩咐。 贾新河冷哼一声,不再作声。 …… 柳青青胆颤心惊的跟在贾仁慈后面,跟了一段时间,他看着贾仁慈满脸毫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感觉踏实了许多。 走在柳青青与贾仁慈前面的是冲锋排排长汪秀民,他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像是打了胜仗的解放军。 他其实不光是打了胜仗,而且还抓了两个俘虏。 大队支书吴奉民走在后面,柳青青偷偷的看到了他脸上露出来的愤怒和惊异。 柳青青想这个老家伙一定在惊异一个十六岁的半大孩子和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怎么会做出那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其实,柳青青觉得这个吴书记除了惊异之外,更多的应该是思考,是反省。 他应该反省自己,做为大队支书,他怎么能让十六岁的贾仁慈走上公共食堂管理员的位置,莫非整个大队就没有人了? 有志不在年高。 当柳青青跨进营部的大门,他眼前的贾仁慈不再是十六岁,他甚至变成了二十六岁。 贾仁慈进了屋,把柳青青一拉,柳青青就诚惶诚恐的跟随着他坐在了长凳上面。而他,却若无其事的吊起二郎腿。 贾新河一看贾仁慈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他有些气急败坏的说:“老子辛辛苦苦的把你弄去管食堂,你净给老子丢脸!” “我丢什么脸?”贾仁慈冷笑一声:“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参加刮民党,我也没有把自己的儿子送给别人,你凭什么说我丢脸!” “你,你——”贾新河指着贾仁慈,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贾仁义看不下去了,他沉着脸道: “我今天来不是看自己的兄弟和老子吵架,咱们有事说事。” 贾仁义盯着弟弟贾仁慈问:“仁慈,我听汪排长说,你昨天半夜倒饭,有这么一回事么?” “二哥,如果我把食堂未吃完的饭倒掉,我想知道上面将判我的什么罪?”贾仁慈不紧不慢地问。 “你……你真的把食堂的饭给倒掉了?”贾仁义一下子弹了起来,他指着贾仁慈的鼻子,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可该进监狱了!” “嗯,是该进监狱,”汪秀德道: “半年前在大营山管伙食的时候饶了他一回,这一次一定不能饶他了。” “如果不好好教训他,再等两年翅膀硬了,他就是江洋大盗!” “哟,二表叔,你可是高看我了,”贾仁慈笑呵呵的说:“如果我有天成了江洋大盗,我一定偷来龙肉燕窝孝敬你老人家!” “严肃点!”武装部长贾仁义一拍桌子,道:“仁慈,我再问你一句,你有没有把食堂里的饭菜偷偷摸摸的倒掉!” “没有!”突然,贾仁慈一口否认。 “那你刚才却怎么说倒了?”贾仁义的眸子凝在了一起。 “二哥,你可是国家干部,难不成我刚才的话你没听明白?我问的是如果……如果知道吗?”贾仁慈呵呵一笑道。 贾仁义一愣,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在同自己开玩笑。 “你没倒?那你昨天晚上偷偷的在食堂后面干什么?”汪秀民冷哼一声。 “我在外面屙野屎,你排长管生产管社员,难道你还管得到我屙屎。”贾仁慈冷笑回击。 汪秀民瞪了贾仁慈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在了柳青青的身上,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温暖,语气也变得十分温和。 “青青,”汪秀民道:“你是小孩子,不会撒谎,告诉表叔,昨天晚上你同仁慈在食堂后面干啥?” 柳青青个子不高,岁数不大,但是谁把他当成小孩,那他就错了。 他之所以同贾仁慈能够混在一起,除了他的半张豆腐干外,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的思维远远超过了同龄人。 别看他们岁数还小,但他们有时候的心智,其实比大人更敏锐。 譬如在说谎方面。 柳青青同贾仁慈一同样有特长,他心里很紧张,但外表很轻松,他对汪秀民说昨天晚上他同贾仁慈在食堂后面并不是屙野屎。 很明显的,屙野屎骗不了人,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屙,那就更扯淡了。 汪秀民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凭感觉,小孩子柳青青要讲实话了。 第105章 不翼而飞 那一刻,老实不已的柳青青要讲实话了,这让汪秀民很高兴。 不过,说出来后,汪秀民的脸就变了颜色。 这个实话是贾仁慈和柳青青共同编造出来的实话,虽然汪秀民知道柳青青在说谎,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人认为这是实话就行了。 为了表示自己的严肃,柳青青甚至在讲实话前轻咳了一声,他看着汪秀民: “表叔,贾仁慈在说谎,我们在食堂后面并不是屙野屎。“ ”那你们在干什么?”贾仁义兴奋地问。 “挖蚯蚓!” “挖蚯蚓?”汪秀民一慎。 柳青青知道,接下来汪秀民一定又要问为什么要挖蚯,但他没有给汪秀民机会,他这个大实话像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的放了出来。 这一招是贾仁慈教给他的,贾仁慈告诉柳青青,如果要对一个人撒谎,那么千万不要给机会让对方一字一句的追问你。 要带节奏,要掌握节奏,被动变主动,时刻掌握撒谎的主动权。 柳青青那连珠炮的“实话”是这样讲的: “我和贾仁慈昨天晚上在食堂后面挖蚯蚓,因为我们准备第二天去太平溪钓鱼。” “我们为什么钓鱼呢?是因为我们想改善公社社员的生活。” “我们为什么想改善公社社员的生活呢?是我们响应最高指示要为人民公社服务。” 党委副书记兼太平镇武装部部长贾仁义被柳青青的实话惊得合不拢嘴,同时也惊得说不出一句话。 村书记吴奉民和村长贾新河也听得呆若木鸡,只有原本成竹在胸的汪秀民的脸一下子绿了,开始愤怒的责问: “你说你们在挖蚯蚓钓鱼……你们钓的鱼呢,鱼在哪里?” 汪秀民以为柳青青说贾仁慈没有在食堂后面屙野屎,接下来就会说出来倒剩饭、埋剩饭,却不料柳青青却扯出一个钓鱼的段子。 他自然不相信,于是大声吼叫了起来。 “你不要跳也不要闹!别以为你人大声音大,干吼两嗓子就有道理。”贾仁慈嘿嘿一笑,道: “我们挖蚯蚓钓鱼,想改善社员们的生活,那说明我与柳青青对人民公社的态度十分端正。” “但是非常不好意思的是,汪排长,我们钓鱼的水平不够,一个虾米也没有捞着。” “哈……哈……” “好,很好,咱们不闹不跳,”汪秀民脸气得发青,他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对贾仁慈说: “你说你在为人民公社,那好,咱们现在就去食堂后面看现场。” 人武部部长、公社党委副书记贾仁义听得云里雾里,他甚至认为年纪轻轻的柳青青不会讲假话,同时更不愿意相信他的弟弟干出这种事情。 但是他又不相信汪秀民会讲假话,于是他望着村支书吴奉民,说:“吴书记,你说怎么办?” 吴奉民道:“现在口说无凭,咱们就到食堂后面看个究竟。” “慢点!”贾新河突然说话了。 虽然柳青青和贾仁慈把钓鱼的事情说得天花乱坠,听得他将信将疑,但是他更相信汪秀民。 因为他很理解汪秀民,这么大的事情,汪秀民不可能无中生有。 贾新河相信了汪秀民,就相当于认同了贾仁慈倒剩饭。如果此时到现场,无疑会抓个正着,于是他站起来准备替儿子做一次挡箭牌。 “秀民老弟,”贾新河口气变软了,说:“你看吧,今天我儿仁义副书记亲自来我们营里,必定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关于食堂的小事,咱们往后挪一挪吧。” 汪秀民不住声了,他知道这是贾新河拿儿子贾仁义来压自己。 “不行,这事情一定得看个清楚,我今天下来,正是为公共食堂的事。” 谁知道,贾仁义并不买这个账,他突然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贾新河气急败坏,指着儿子贾仁义的鼻子颤声道: “就你狗日的大公无私,就你狗日的大义灭亲,你就把你亲生兄弟送进大牢里去吧!” “这是原则问题……”贾仁义一句怼了回去。 “好,你去,你去了就不要回我这个家!”贾新河说完,气得扭头就走了。 众人来到公共食堂后面的野地,除了几泡野屎外,并没有一粒米饭。 汪秀民又从自己的屋子里面拿出一把锄头,在昨天晚上发现贾仁慈同柳青青埋剩饭的地方挖了起来。 不过很不幸运,他什么也没有挖出来。 汪秀民不再说话了,从昨天半夜到现在,十多个小时都过去了,十多个小时,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他很后悔当时一时气愤,以至于忘了拿下证据。 汪秀民认为柳青青和贾仁慈逃跑后,又返回来清理了现场,现在毫无证据。 “好了,日妈的,算我眼睛看花了。”他压住怒火说,瞪了贾新河和柳青青一眼,一声不吭的走了。 人武部长贾仁义,这才舒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柳青青和贾仁慈逃跑后的确又跑了回来。 回来的时候他们每人手头拿着一把锄头,贾仁慈知道汪秀民会去营部揭发他,所以就抢先一步清理作案现场。 但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返回来后,地下埋的剩菜剩饭居然不在了。 他们又仔细的刨开前几天埋剩饭的地方,结果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剩菜,居然不翼而飞? 那剩菜剩饭,是贾仁慈亲和柳青青亲自包好,然后把它埋在地下的。 柳青青勾着手指算了一下,公共食堂开伙已经两个月,这两个月当中,前前后后,他们至少埋了十几包剩饭。 “狗日的汪秀民,真他妈的黑!”贾仁慈骂了一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认为是汪秀民把剩饭拿走了。 拿走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以它做为证据揭发他们。 这事情闹大了,贾仁慈和柳青青都不敢回家,整个晚上,他们蹲在禹王宫的坝子里。 到了后半夜,他们遇到了郑秃子。 郑秃子由于被打成了右派,学校停了他的公职,一般的大人也不敢过多的与他来往,闲了的时候,他就找贾仁慈和柳青青玩玩。 当然,这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因为罗美美给他的豆腐花。 “哎呀,终于找到你们了。”郑秃子看见贾仁慈和柳青青,笑嘻嘻的说。 贾仁慈白了郑秃子一眼,懒得理他,他心里想的是明天那一道关口怎么过。 “郑秃子,你找我们做啥,我们都烦死了。”贾仁慈说。 “别烦,别烦!”郑秃子勾下腰,眯着眼神神秘秘的说:“我深更半夜来,是想同你们谈一笔生意。” 第106章 幸福的硕鼠 这个郑秃子要同自己谈生意?贾仁慈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妈的郑秃子,你就不怕我贾仁慈再流氓你家郑花花?” 贾仁慈以为地里的饭被汪秀民挖了要到上面邀功领赏,此时正在气头上,于是没有好气的骂了一句。 这个郑秃子,除了骗取自家美美妈妈白花花的豆花,他还能有啥本事同自己谈生意? 这不瞎扯淡么? “不怕了,不怕了,自从吃了你美美妈妈那白晃晃的豆花后,这事就一笔勾销了!”郑秃子不但不发怒,反而笑嘻嘻的进一步解释: “我郑秃子现在是右派,花花自然成了右派女儿,如果你流氓了她,你就成了右派女婿,只是贾仁慈……你可有那个胆?” 贾仁慈愣住了,他没想到郑秃子为了一碗豆花,居然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挨了一次批斗,思想觉悟陡然提高了这么多?这还是那为人师表的郑功名郑老师么? 贾仁慈有些不相信,他笃定这老小子没有憋什么好屁,他把手一挥,冲郑秃子大声吼说: “郑秃子,我贾仁慈没有那个胆,也不想做你的女婿,你也给我爬远些,我现在烦得很,不要惹得我揍你!” “我知道你烦什么!”郑秃子呵呵干笑了几声,道: “你埋的饭不在了,你怕那反革命份子汪秀林的哥哥汪秀民拿了你倒的剩饭,到你老子和你二哥那里去告你的刁状,是不是?” “喂,郑老师,你可莫乱说,我们什么时候倒了剩饭?”贾仁慈慌了,他没想到自己和柳青青偷偷摸摸的行径,居然被这老小子瞅见了。 如果有这贼秃子佐证,那汪秀林便是铁证如山。 到时候上面的人一发怒,再把上次大营山的事情扯出来,新账老账一起算,自己怕真的是要去坐牢了。 此时的贾仁慈心虚得一匹,一旁的柳青青的眼睛也吓绿了。 瞧着贾仁慈的一副怂相,郑秃子心里十分得意,他嘿嘿一笑: “实话给你说吧,你埋在食堂后面那些剩饭,包括今晚的,统统的被我弄走了。” “什么?” 贾仁慈和柳青青一听,面面相觑,他们吃惊的望着郑秃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郑秃子得意的告诉柳青青和贾仁慈,在他们掩埋第二包剩饭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于是他每天半夜都蹲在暗处,待贾仁慈和柳青青埋了剩饭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把剩饭刨走了。 今天晚上,汪秀民发现贾仁慈和柳青青掩埋剩饭,并大声叫喊着捉拿他们的时候,也被暗地里的郑秃子看见了。 “郑老师,您说是您把剩饭拿走了?” 贾仁慈第一次在语言上表示了他对老师的尊重。 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惊喜,他做梦也没想到剩饭是被郑秃子给拿走了。 这可赶巧了,真是瞌睡遇到枕头啊! 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确定地再次问道: “郑老师,他们虽然斗了您的右派,但并没有断你的伙食,人民公社食堂每顿饭都很富余,您老拿剩饭做什么?” 贾仁慈对郑秃子再一次客气起来。 “是这样的,”郑秃子笑了笑: “老师看你们把剩饭倒了可惜,就拿回去顺便养点东西,一大二公外,也算给自己保留一块自留地。” “你养什么东西?猪,鸭,还是鸡?” 贾仁慈瞪着大眼:“郑老师,这事情上面是有规定的,自个儿千万不能养,如果被那jb汪排长晓得了,你这个右派就要升级成右右派了。” “我才不养那些玩意呢,”郑秃子嘿嘿一笑道:“我养的那些东西不是圈养,是散养,即便有人到我家里去看,他也看不到抓不着!” “你到底的养啥东西,再不说出来我可要憋出尿了。”柳青青睁大眼睛好奇的问。 “很想知道吧,那就跟我走!” 郑秃子把贾仁慈和柳青青的胃口吊足后,用命令的口吻说。 贾仁慈为了弄个明白,同柳青青使了一个眼色,他们便跟着郑秃子往他家里走。 走到他家里,柳青青和贾仁慈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大跳。 郑秃子放杂物的一间小屋,里面有至少二十只老鼠,每只老鼠都圆滚圆滚的,活象一只小兔子。 小屋的一个角落,放着许多稻草,稻草上粘着许多饭粒,那正是柳青青和贾仁慈用来埋剩饭的。 那些老鼠见有人靠近,只是短暂的惊吓了一下,然后便旁若无人津津有味的吃着人民公社的剩饭。 郑秃子指着那些肥得冒油的老鼠,得意笑道:“两个月前这些老鼠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你看,现在我把他们养得多滋润!” 原来这贼秃子是养的这个玩意儿! 贾仁慈和柳青青目瞪口呆,这老鼠的体格,也太硕壮了些吧,真是幸福的硕鼠啊! 有关郑秃子发现贾仁慈埋剩饭的经过是这样的:郑秃子喜欢捕食老鼠,一只老鼠发现了贾仁慈和柳青青埋在地下的美食,郑秃子便跟踪这只老鼠,结果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有了剩饭,郑秃子便突发奇想,他感觉猎捕老鼠太累,如果能饲养老鼠就好了。 就像喂猪一样,待老鼠长得肥实了,便把它杀了,食其肉。 那年头,老鼠的日子不好过,它们既要防备“除四害”的革命群众,又要为生活忙碌。 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日子很难过,于是当郑秃子用佳肴款待它们时,它们便毫不犹豫的留下了,而且还招来它们的亲戚朋友。 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些老鼠面对死亡,居然表现得十分从容。 那天晚上,郑秃子烧了两只大老鼠招待贾仁慈和柳青青,他走近老鼠群,老鼠并不躲避,郑秃子就像在鸡窝里捡了两个鸡蛋,毫不费劲。 多年以后,他们一直惊奇着郑秃子家的老鼠,它们不再把生命看得很重,它们没有理想,它们甚至可以用生命来换取短暂的温饱和幸福。 对于天生胆小的老鼠来说,它们的转变,绝不是因为它们有很大的勇气。而是因为一种无形的外力。 从它们身上,柳青青和贾仁慈甚至看到了一些人的影子。 吃了香喷喷的老鼠肉后,郑秃子和贾仁慈开始谈生意,郑秃子说以后公共食堂里的剩饭他全包了。 作为回报,他可以每个星期请贾仁慈和柳青青吃一回老鼠肉。 第107章 观音米 汪秀民捉贼不见赃,耷拉着脑袋跟在贾仁义后面,这是他始料不及的,原本自己亲眼所见的事情,现在居然弄成了自己是诬告。 一行人回到营部,贾仁义叫人寻来父亲贾新河,说是要开一个紧急会议。 贾新河闻风而来,一跨营部大门,便走到汪秀民跟前,冷声道:”汪排长,你诬陷我儿仁慈,这事怎么说?“ “哼……人在做,天在看,仁慈到底做没做缺良心的事,他自己最明白!”汪秀民冷声回应。 “贾书记,对汪排长的诬陷,你怎么说?”贾新河回过头,又冷冷的对儿子贾仁义。 “想来这是一个误会!秀民表叔也是为集体着想,爸,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贾仁义道。 “好吧,仁义,我给你一个面子。”贾新河狠狠的瞪了汪秀民一眼。 他心里十分清楚汪秀民的为人,断然不会说假,也就顺着儿子贾仁义的台阶下了。 随后果,贾仁义立即组织营部的负责人开会,其会议精神有两点,第一是抗旱,第二是公共食堂。 贾仁义要支书吴奉民、营长贾新河组织干部落实抗旱,充分利用太平湖和太平溪的水利资源。 在说到公社食堂的问题,贾仁义表情十分严肃,他先算了一笔帐:营部当初各户投出来的粮食人平均三百一十五斤,两个月下来人平均吃了一百多斤。 结合当前恶劣的干旱天气,全公社一万多亩稻田只有三分之二勉强栽了秧,栽下去的秧成活率还是一个未知数,来年吃什么? 贾仁义建议把公社食堂由大化小,按上街、中街、下街成立三个食堂,各自管理,食堂所有余下来的粮食按人平分回去! 汪秀民听得直点头,非常赞同贾仁义的意见,吴奉民听后没吭声。 贾新河却坚决反对,他瞪着眼咄咄逼人地说:“照你这样说,这公共食堂就不办了?” “爹,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办?我只是说把规模缩小,这样有利于解决实际问题,四百多人的大食堂,单是柴禾就是一个大问题……” “鸽子市梁子上的树砍光了,关君庙前后左右的几棵百年黄桷树也被烧了,黄桷树梁子也仅剩挂钟的那棵大黄桷树了,接下去咋办?” 贾新河一声不吭地听仁义说完,突然问了一句:“这是上面的文件还是你娃脑壳发热?” “你这就不用管了,执行就行,”贾仁义看了看吴奉民和汪秀民,然后叹了口气说: “实话说吧,上面没有文件,这是章书记和李元善社长研究通过的,他俩指示我们不要张扬。“ “吴书记你们也具体合计下看还有什么问题,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照我说的去办。” “有什么后果我一人承担,作为一名党员,我应该对人民负责!” 贾新河听完,说了句“乱球弹琴!”然后站起来出门了。 …… 太平镇黄桷树梁子上仅存的一棵百年老树见证了那段艰苦的岁月,它能够侥幸地生存下来,是因为它身上吊着必须每天召唤社员们出工收工的三百多斤的大铜钟。 半年后,食堂打饭的人们不再从容不迫昂首而行了,从国库里拨来的每人每天二两四钱稻谷连壳磨成粉,煮成清稀的浆糊使人们明白了一个道理,目标不是一夜之间就可以实现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贾新河以最坚决的态度顶住了儿子贾仁义将食堂一分为三的指示。 汪秀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冲锋排的三十多号人拉出去另立了炉灶。 贾新河说汪秀民破坏公社食堂,汪秀民就问他是贾仁义贾副记的官大还是他的官大? 问完也不经贾新河同意,就派人收拾了屋子另外砌了新灶。 那年秋天,人们看着自己辛苦一年的收成没有一点喜悦之情,有的只是沮丧,由于持续的旱灾和虫害,从稗草、牛毛毡中寻找出来的稻谷事实上亩产不到两百斤。 成片的树林被虫害啃得光秃秃,最后完全枯死。 尽管上面实行了一平二调的政策,组织人力到邻近的公社去担红苕、萝卜等来赈济太平公社的饥民,但饿死人的事却还是发生了,并且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和恐慌。 人们开始在自己的家中悄悄搞小灶煮野菜,有胆子大的甚至揭了营部盖有“贾新河”私章的封条,偷偷研磨米糠和粮食。 一时间,青麻根和芭蕉树根是人们争夺的佳肴,观音米逐渐被一部分胆大的开拓者食用。 公共食堂病死的猪在黄昏被干部们当众深埋,但天黑就被人偷偷挖掘出来摆在了饭桌上。 迎接一批又一批来自上面的检查团几乎成了冲锋排汪秀民的专项任务。 第一批检查团要求在公路旁两边大搞增种,要见缝插针似的种葫豆、豌豆实现“满坎绿”。 当豌豆、葫豆绿了的时候,第二批更权威的检查团则要求实行“一片红”。 冲锋排这三十多号人只好挥动锄头打起火把连夜铲掉那些绿茵茵的生命。 每三批来了更牛逼的,他们要求公路两旁的农田里不能看到一片黄叶。 生命总是在新陈代谢中进行,要把发黄的麦苗一夜之间变得葱绿一片,估计“大卫、科波菲尔”这类世界超级魔术师也办不到。 但上面的要求,下面只有执行,公社叫学校放假,把成百上千的学生浩浩荡荡地开进麦田剥“黄叶”,凡是发黄的农作物叶子都摘掉。 一张又一张来自上面的奖状挂满了太平公社的办公室,也贴满了太平营的营部。 积肥造肥动动从开始的挖千脚泥、换土墙拆灶抖壁子泥巴到爬上房屋拆瓦片洗瓦泥。 声势浩大的积肥运动男女老少总动员,夜以继日的进行着,但地里的庄稼和人一样,一天一天萎黄下去。 公共食堂的壁头上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 “链包霉,叶蛋白,天天有,顿顿都不缺!” 红苕叶子被誉为“跃进黄花”,叶把被誉为“跃进菠菜”,光听名字就名贵不可多得。 泰然自得的坐在食堂享受美好生活的日子逐渐远去,干部们事实上已默许各家各户端了“饭”回家研究,普通缺乏营养致使大多数人患了水肿病。 以四肢浮肿为标志的黄亮亮的水肿病首先找上了那些大个子大肚皮庄稼汉,二两四钱谷子一天对他们肚皮来说是杯水车薪。 由“亩产万斤”到办“水肿治疗点”说明上面开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太平镇街上首先成立了治疗点,并办了独立食堂,政府除了指派医生专门治疗外,还给每个病人每天配备了四两大米。 三块由麦皮做的健脾糕,另加一两黄腊腊的古巴白糖,达了国家正式职工的待遇。 在治疗方面,双氢克尿塞是这类患者的首选药物。 第108章 灾难 粮食的稀缺,导致柳青青的结义兄弟贾仁慈也帮不了他。 柳青青这一家也没有逃过这场厄运,除了在冲锋排的姐姐柳超男,还有在县城读高中的哥哥柳报国,余下的四口都奄奄一息。 父亲柳金源向县城读书的大儿子柳报国发了求救信,很快就收到一斤半粮票,同时也得了儿子两天没有去学校食堂打饭这一消息。 这个高大而全身浮肿着的庄稼汉再一次流下了两行清泪。 随着情况的恶化,很快柳金源就全身黄亮,瘫在家中挪不动半寸,由于贾新河从中作梗,柳金源被天堂般的“水肿小食堂”拒于千里之外。 与柳金源同时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还有他的一对龙凤胎弟妹,五岁的小荷和小龙,柳金源的妻胡氏子除了坐在床沿前流泪,就别无选择。 十三岁的柳青青捧着半瓦钵绿幽幽的米汤来到父亲床前,姐姐超男用勺子一搅,不由皱起了眉目。 钵里居然不见一粒米屎,她不由脸骤变,端了瓦钵就冲出门去。 柳超男冲进禹王宫,拨开灶边的人,将瓦钵朝灶面上一搁:“贾新河,你用勺子搅一搅,再睁开眼看清楚!” 由于大面积的缺衣少食,营长贾新河亲自挂帅食堂。 贾新河用勺子搅了一下锅里,笑道:“锅深,瓢把子短,分到前面的是要稀些!” 柳超男虽然是一个女流之辈,但个子高大,泼辣也是出了名的,她破口大骂: “贾新河,你龟儿子说清些,清得连一粒米屎都没有?你想灭我这一家是不是?还是那句老话,‘人害人害不到,天害人不长草’,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要遭报应。” “你的父亲,你女儿媳妇,你怪到是我爹害死的,为啥别家没摊上就你家摊上了,说明你祖宗八代做亏心事做多了!” “听听,你们听听,一个姑娘家就这么泼!”贾新河知道柳超男是个虎妞,不敢与他硬怼。 “泼?在大营山,如果不是老子去叫老红军,你狗日的宝贝儿子贾仁慈早就被人整死了,你哭丧都来不及。” “好好好,我给你换,别耽搁大家。” 贾新河不得不让步,他怕柳超男一激动说出贾仁慈在大营山的丑事,于是把瓢伸到锅底捞了干巴巴的一钵。 柳超男回到家中,先舀一碗给母亲,母亲赶忙端起往小女儿小荷嘴里喂,才喂两口,小荷头一歪,就永远闭上那对可爱的大眼睛,胡氏抱着小龙一阵大哭。 柳金源叹口气:“阎王先定你的死,再定你的生,死就死了,也莫哭了,哭了短命鬼,她下辈子投胎又来骗你。” 壁汪秀民的妻子也过来劝柳青青的母亲:“表嫂,你怎么糊涂,短命鬼是哭不的,你越疼她她就越往你屋里走。” 这是流传的一个说法,胡氏也明白,就不再哭。 黄昏的时候,柳金源拖着虚弱的身子用半张破席将小荷裹了夹在腋下,扛了锄头挪着沉重的步子去屋后黄桷树梁子的半坡上挖坑埋了,让她永远的逃离了饥荒。 黄桷树梁子的半坡上有大大小小有五六座新坟。 小荷的死是有价值的,他替父亲挽回了一条生命。 柳金源的妻子胡氏和女儿超男不顾一切的找到营部,向支书吴奉民哭述了家庭的惨景。 吴奉民带着贾新河及几个干部先去验证了小荷的新坟,然后又去床榻前看了奄奄一息的柳金源。 柳金源全身浮肿,黄亮黄亮,做贼心虚的贾新河这时才果断地说:“吴书记,这人可是一个全劳力,咱营不能这样就损失了,我建议马上送进‘水肿小食堂’”。 “水肿小食堂”已有八十多号人,全是三四十岁上下高大的汉子,他们是太平营饥民的代表,是太平营百分之二十的劳动力。 饮食疗法对这种病很有特效,柳金源进去不到半个月,浮肿全消,饥黄色的面部也逐渐有了红润。 那天,柳金源正与土地巷子的唐火炮同桌吃午饭,唐火炮那瘦得只剩骨头的妻子就哭哭啼啼地找来了:“二娃他爸,二娃不行了!” 唐火炮显得异常沉着,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仍然坚持着喝完了那碗古巴白糖稀饭,站起来走的时候没有忘记在桌子上拿一块属于自己的“健脾糕”,一边嚼一边抹着嘴巴跟着婆娘回家。 回到家里,唐火炮看见十二岁的儿子唐二娃头顶地将瘦得只剩下骨头的屁股翘得老高,断断续续的呻吟着。 婆娘告诉唐火炮,昨天晚上儿子吃了三个糠粑,说好吃得很,加了点盐加了点野菜,今早他又一气吃了五个,还说好久都没有象这样饱吃一顿了。 最后进茅厕,唐二娃憋红了一张脸,都没有屙出一滴屎,屁股翘了半天,屁眼都挣翻了。 唐火炮仔细地看儿子的肛门,像打了气的猪屁眼一般,于是笑着对婆娘说;“我小时候也这样过,我知道怎样弄,你去拿根筷子来,掏出来就没事了。” 唐火炮艰难地将儿子上半身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小心将筷子插进他的肛门往外掏,痛得儿子哇哇乱叫,唐火炮就叫婆娘去请联合诊所的姜医生。 马粪一样的糠屎一点一点地掏了出来,堆了好大几堆,儿子也没有叫喊了,唐火炮以为大功告成,就拍了拍儿子的背: “二娃,现在是不是舒服得多了?” 问了半天不见反应,这才感觉不妙,他捧起儿子的头一看,两眼早就翻了白。 唐火炮的婆娘领着姜医生进屋时,唐火炮正抱着儿子的尸体干嚎,她忘了招呼姜医生,扑通跪下去捧着儿子那颗刺猬一样的头颅大放悲声。 姜医生摇了摇头,在门口待了一会儿,半句话都没说,就提着他那红十字皮箱哐当哐当,很有节奏地朝下街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唐火炮才从悲哀中自拔出来,请隔壁的张木匠过来撬了两板熏黑的楼板,做成了一个半大的棺材。 农历二月的夕阳如血,唐火炮老婆嘶哑的哭声使这个黄昏平添了几分灰色。 张木匠在禹王宫后面的黄桷树梁子半山坡挖了一个长方形的坑,协助唐火炮将十二岁的儿子放了进去。 然后十分麻利地挥锄填土,不多久一个土包就耸立起来了,如扣在地上的一口小锅。 唐火炮的老婆还趴在坟前儿长儿短地哭,张木匠理智地劝道:“哭啥子,食堂的钟声响了很久了,去迟了又分不到饭喽!” 说罢提着锄头先走了。 唐火炮硬将地下的婆娘拉了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砂土说: “快去分饭,我往禹王宫后门进去,说不定别人已将我们那份吃了。” 说完就抄近里往禹王宫食堂跑。 悲痛占据了女人的全部,她哪里顾得上去分这一餐,独自坐在儿子的坟头悲泣,一直坐到夜幕,从街上断断续续地飘来癫子代仁贵似哭似唱的曲调: 柏树生虫子 万亩良田长稗子 亩产万斤充壳子 千家万户饿肚子! 第109章 将军 一向行事低调的贾仁慈突然变得昂首挺胸起来,那气势好似把整个太平镇都踩在了脚下。 他在街上行走的时候,双手背在后面,挺着高高的胸膛,满脸红光,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他之所以如此春风得意,是因为他完成了一个伟大的试验,这个试验,足以影响他的整个人生,让他变得十分自信。 完成这个伟大的试验后,贾仁慈联想到了打仗,联想到了打仗时候那些人使用的武器。 枪。 枪有长枪,短枪,还有大炮和袖珍枪,不管是什么枪,只要能打死敌人,那就是好枪。 贾仁慈之所以能够昂首挺胸,是他从那次试验后,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将军,因为只有将军的武器才是短小精干而且具有杀伤力。 他精悍的小弟弟给他的人生蒙上了一层阴影,很多年来,他一直活在自卑之中。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生理变化,随着年龄的增长,经过无数次的跑马,贾仁慈在生理上突然有了一丝冲动。 他居然异想天开的想睡女人,说他异想天开,是他自己这么认为的,他一直不看好他的小弟弟,他觉得他的小弟可能没有睡女人这个功能。 越是否定自己的小弟弟,贾仁慈越想证明这件事。 所以在他无数次的臆淫了食堂漂亮而又温顺的副管江志英后,终于有一天晚上,他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对他的人生进行了第一次大胆的实验。 结果证明,他的实验十分成功。 他由此想到自己的小弟弟之所以这么小,那是因为自己是将军,只有将军的武器,才有如此精巧。 汪秀民把冲锋排的小食堂设在禹王宫的戏楼右侧的三间阁楼下的偏房里。 三间偏房拆了干墙作三十几个人的食堂宽敞得很。 小食堂的优越性是显而易见的,除了上面拨的粮食外,他们还齐心协力挖野菜,比几百号人的大食堂坐地等花开自然好得多。 柴禾也是自给自给,用那时的流行话来说,叫众人拾柴火焰高,排长汪秀民刻意吩咐下去,让乡民收工时,每人必须带一把柴禾交到食堂。 如此一来,小食堂比大食堂吃得饱成了不争的事实,但是也犯了一些“原则”性的错误,有拉小班子的嫌疑。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就看上面的人的情情。 如果放在以往,与他格格不入的营长贾新河肯定会生出一些幺蛾子,用上面的文件和方针来打压。 但奇怪的是,这次营长贾仁慈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汪秀民的做法完全置之不理。 营长贾新河始终是一个敏锐的人。 他不计前仇,十分果断地将贾仁慈从大食堂强行调到小食堂做管理员,理由很简单,他说贾仁慈有管理食堂的经验。 “汪排长,你们的小食堂我可以不管,但是我觉得十分需要一个有水平的管理人员。” 那天早晨,贾新河开门见山的对汪秀民道。 “营长这是要给我们小食堂派管理人员?”汪秀民不动声色的问道。 “是的!”贾新河道:“你是一个聪明人,我贾新河就直说了,我觉得贾新书的儿子贾仁慈十分合适,年轻有干劲,而且还写得一手好字拨得一手好算盘。” 贾新书的儿子贾仁慈?这个狡猾的老狐狸开口就撇开了自己和贾仁慈的父子关系,给人一种伪君子真小人的感觉。 一时间,让汪秀民倒胃不已! 他即刻想到了贾仁慈在大营山食堂的所做的为,此刻他太阳穴旁的青筋爆裂。 “汪排长,你是瞧不上贾仁慈吧!”贾新河洞穿了汪秀民的心思,冷笑一声:“如果他不进入小食堂,你们的冲锋排小食堂绝对搞不成。” 汪秀民知道贾新河的无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小食堂原本就不合规矩,虽然有公社领导的默许,但是一旦消息传了出去,必将引来麻烦。 虽然有些不悦,但看在太平镇副书记兼武装部长贾仁义的面子上,也不好悖贾新河的面子,只好勉强答应。 贾仁慈的实验场地是汪秀民冲锋排小食堂的保管室。 由于大食堂人多,管理十分混乱,以至于身为食堂副管的江志英同志居然一日三餐也不能吃饱。 她肚子清汤寡水的,简直没有一点油水。 于是贾仁慈就对她说,看在大家在公共食堂共同革命了两年的份上,他可以带她去比较富余的小食堂找些吃的。 解决饥饱是首要问题,年轻的江志英同志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就在某个半夜随同贾仁慈偷偷的潜进了冲锋排小食堂的保管室。 贾仁慈给了她一个油饼,趁她吞咽油饼的时刻,粗暴的把手伸向她的下面…… 那一次,让贾仁慈异常兴奋,自己居然成功了。 其实早在大食堂的时候,至少两年前,贾仁慈就开始勾引江志英。 其实不用勾引,江志英就一定会对贾仁慈产生好感。 第一她看上了贾仁慈的出身,祖上八代贫农,身份红得发紫。 第二她看上了贾仁慈的身份,他是营长贾新河的儿子,放在太平镇,好歹也算一个“高干子弟”。 第三她看上了贾仁慈的养父贾新书和养母罗美美,毕竟是镇上唯一一家豆花、豆腐干冷酒店。 于是在贾仁慈用手枪冲锋陷阵的时候,她并未出动兵力阻挡,相反,而是默默的引导。第一次,她无所谓快感,也无所谓痛苦。 贾仁慈同样很兴奋,他兴奋,他的实验成功了,最终自己还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贾仁慈紧紧的抱住流下眼泪的江志英,嘴里说:“志英妹妹,我会对你负责,我明天就让媒人去你们家下聘礼提亲!” 江志英羞涩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红晕更加灿烂了。 两人结婚的程序十分简洁,他们到公社登记后买了几斤糖果和几包香烟给贺喜的人们,就大功告成。 虽然小两口早就偷了食堂不少的食物,但并不敢明目张胆的铺张,只是在夜晚没人的时候起来煮了偷度蜜月。 第110章 茅厕里的石板 贾新书和罗美美在合作化时就属于城镇居民,吃商品粮,当然也制豆花、豆腐干卖冷酒。 食堂化后,由于一年又一年的自然灾害,城镇居民的商品粮由原来的二十四斤减至十五斤。 尽管如此,也比农村的社员好得多,豆腐渣加蔬菜加盐巴也是补贴日子好食品。 贾仁慈结婚以后,名义上贾新书与慈两口子分了家,但仍然在一口锅里吃饭,每当贾仁慈偷了米、面回来,养母罗美美总是又惊又喜: “仁慈啊,让别人晓得了,让人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贾仁慈坦然地说:“妈,你尽管煮尽管吃,吃饱了算数,雷公不打吃饭人,被他们抓住大不了挨批挨斗,总比饿着肚子强,不要怕!” 贾仁慈到冲锋排小食堂后手脚收敛了,一是汪秀民管理有方,三十几个人轮流作炊事员,三十几双雪亮的眼睛都瞅着贾仁慈。 二是贾仁慈在大食堂的时候早就囤积了大量的粮食,他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露出什么把柄。 冲锋排所经营的“丰产路”就是公路边太平溪旁的五十多亩良田,它依赖于太平溪的水和三十多个人日夜的奋战,总算有了丰收。 汪秀民算盘敲下来,平均亩产居然达到了四百二十多斤,比大集体的翻了一个番。 秋夜凉爽,蚊虫众多,汪秀民叫冲锋排的几个人在小食堂的粮仓贴好了封皮,回家刚坐下,贾仁义就进了屋。 汪秀民招呼他坐下凳子,就叫夫人张氏点灯,张氏捧着一盏桐油灯从寝室出来,放在堂屋的饭桌上,就默不作声地进去了。 “二表叔,我想知道丰收路的稻谷丰收了,你下步怎么打算?” “抢栽秋红苕,不图红苕,只要有苕叶就行,填饱肚子是大事。另外还种点小白菜,种点油菜什么的。” “对头,”贾仁义有些兴奋,“二表叔,我们想到一起去了,生产自救是我们当前的唯一出路,不能光指靠国家,国家也很困难。” 贾仁义不但要汪秀民“自扫门前雪”,而且还要他兼顾他人瓦上霜。 他要汪秀民把死亡谷那边山梁上十多亩地也尽快安排好生产,肥料可以到太平小学的茅厕去担。 汪秀民听后面露难色,他对贾仁义说:“贾部长,我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关键是你爹,他是营长,他怎么能同意我们冲锋排动他的土地?” “先不管这么多,那片土地几乎都在撂荒,他老人家呆板、固执,一味搞应付式生产,不考虑现实情况。” “我已给你们支书吴奉民同营里其他的几位同志说过了,你放手去搞,我爹的工作我来做。” 贾仁义对他爹呆板的工作方式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他到全公社九个营去调查过了。 由于都一致采取了“大食堂”化“小食堂”的方式,虽然吃野菜不少,饿得没办法吃白泥也有,但饿死人的情况却不多。 只有太平营的人,直接或间接被饥饿夺去生命的有七八人。 汪秀民又提到了贾新河安排贾仁慈来小食堂的事,他直接告诉贾仁义,那是他爹安排下来抓自己的小辫子。 “抓小辫子无所谓,因为我汪秀民行得正坐得端,但让人日火的是你爹隔三岔五到小食堂,说冲锋排的煮多了分多了。” “你爹不敢骂我,就冲你弟弟仁慈骂,那话臭得……其实大家都明白,他是指桑骂槐。” 汪秀民向贾仁义诉苦。 “二表叔,这个我了解!” 贾仁义十分了解他爹,他爹只看到三十几个人比别人吃得多,而没有看到实际上这三十几人解决了三十几户的饥荒问题。 煮多分多,只要没有浪费,最终还不是填到人的肚皮里去了。 贾仁义安慰了汪秀民一番,言语中流露出十分支持汪秀民的人民食堂之意,但在最后还是提出了一点建议: “在食堂吃的时候搞平均主义没错,而对于吃剩下的食物就莫要搞平主义了,要根据实际情况。” “譬如贾仁慈两口子,就应该少分点,七八口人家的,就可多分点,这样做实际上也帮了大食堂的忙。” “贾部长这个意见提得不错,我他妈怎么没有想到,”汪秀民把脑壳一拍:“明天我就具体安排下去。” 一天中午,柳超男像往常一端着半瓷盆红苕萝卜刚出食堂的门槛,就迎面碰上了贾新河。 这个矮小的营长瞪着一对三角眼,大吼一声:“站住!” 柳超男并没有被吓住,但她还是站住了,她把头一扬,将胸前的长辫甩到脑后,“贾营长,你叫我?” 贾营长粗野地从柳超男手中夺过盆子,“老子要看看你们小食堂的人的肚皮有多大?走回去,我要亲眼看到你把盆盆里的东西吃完!” 他一手拉了柳超男,大步冲起屋里,把盆子往灶上一顿,翻着白眼问贾仁慈:“狗日的说说,这是几个人的饭?” 贾仁慈放下手中的铁瓢子,冷着眼说:“要你管这么多。” “老子叫你来管这个食堂,你狗日的怎么管的?你看看,这半盆,比我们大食堂三四个人还多,一个人吃得完?你吃给我看看!” 还有十多个人端着空盆空钵围在灶前等分饭,见贾新河与儿子这样一闹,于是都使劲地敲着盆钵以示抗议。 贾新河对他们没有办法,看见仁慈背后的案板上有一把菜刀,于是一把抄在手里,在贾仁慈面前挥舞:“你龟儿子再动一下瓢瓢锅铲,老子就劈了你!” 柳超男见势不对,赶忙叫了排长汪秀民。 汪秀民看了一眼拿着菜刀的贾新河,然后走到灶前从贾仁慈手中夺过饭瓢,“仁慈你歇着,我来分!” 贾仁慈用眼睛瞅了瞅贾新河手中的菜刀,身子却没敢动。 “光天化日之下,我不相信哪个还敢真的杀人。”汪秀民一边说一把柳超男的盆子递给她,叫她快端回去。 贾新河彻底火了,他指着汪秀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营长?” 汪秀民毫无惧色,一边给大家分红苕萝卜,一边道: “贾营长,我们这食堂是经过公社党委副书记贾仁义批准的,如果你觉得我做错了,可以到公社去告我。” “别的营为什么饿死的人少,我们营饿死那么多?难道你心里真不明白?你手里有刀,你就把我杀了吧,是我叫贾仁慈这么分的。” 此时的汪秀民,像极茅厕里的石板。 第111章 飞来的菜刀 汪秀民憋着一股气将半锅红苕萝卜舀在一个一个递上来的空盆里。 最后又把贾仁慈的盆子装了大半盆,一把塞在他手里:“仁慈,快端回去吃,下午我们的活儿还重得很,你得帮忙洗红苕洗萝卜。” 贾仁慈捧了盆子就往外跑。 “站住!”贾新河大喝一声。连自己的儿子都敢藐视自己的权威,这个工作还怎么搞?这个营长还怎么当? 贾新河不由怒火中烧,他大步追了出去,一边追一边大声吼:“站住!狗日的给我站住,奈何不了别人还奈何不了你么?你娘怎么生出你这样一个东西!” 贾仁慈见爹追出来,跑得更快了。 贾新河提着菜刀在街上撵,从禹王宫直撵到堂弟贾新书家里。 贾新书见贾仁慈慌慌张张地跑回家,问他出了什么事,贾仁慈急急地说:“爸……我爹,我爹要杀我!” 贾新书这时才看到堂哥贾新河提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进了屋,他一把拉住贾新河: “大哥莫急,仁慈啥事冒犯了你,坐下慢慢说,美美!给大哥倒杯酒,切两张豆腐干。” “先不同你说,让我宰了那混账东西!”贾新河一把推开贾新书,贾仁慈见养父也劝不动,赶紧放下盆子,拔腿就往后门飞跑。 后面一条石板路斜溜下去就是一条公路,贾仁慈在前面跑,贾新河发疯似的舞着刀在后面追。 但他的脚力到底还是不济,追着追着就不见了贾仁慈的影子。 “狗日的!”贾新河恨恨的骂一句,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把菜刀投向了空中…… …… 这一天十四岁的柳青青注定永生难忘。 他和贾仁高的女儿小芹一同放学回家,他们肚子饿了就商量着下田刨红苕。 土干硬,两双稚嫩的小手怎么敌得过干硬的粘土呢,正在柳青青犯愁的时候,天上突然掉下来一把雪亮的菜刀,落在柳青青同小芹的中间。 小芹伸出手捡起来,惊喜的把菜刀递给柳青青,然后高兴得笑了起来。 有了菜刀,红苕就好刨了,小芹这样认为,她就高兴的大笑了起来,她的得意忘形,结果引来了她爷爷贾新河。 “你个狗日的在干啥子?”贾新河看见正刨得开心的柳青青,如惊雷一般的大喝了一声。 柳青青一抬头,看见凶神恶煞的贾新河,立即丢了菜刀就跑。 贾新河不要命的扑了过来,一把抱住柳青青的脚,把他死死的摁在地下。 贾新河嘴里喘着粗气,骂道:“你个小狗日的这么小就开始偷集体的红苕,长大了还得了!” 贾新河刚刚受了汪秀民和贾仁慈的气,此时,柳青青的“偷窃”行为,无疑是在他的愤怒火焰上浇油。 贾新河一把提了柳青青,对准他的胸口“咚咚咚”三拳。 那个年代,经过三年自然灾害,长期的缺衣少食,严重的营养不良,体质差的都见马克思去了。 能够活下来的,也虚脱得有魂无魄。 贾新河这三拳,是集结了心中所有的愤怒转化的力量。 柳青青“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就晕死了过去。 贾新河见状手一松,柳青青就跌倒在地上。 小芹被吓坏了,她哭着说:“公啊,青青死了,他嘴里流血了!” “妈的,装死埋活!”贾新河把菜刀塞进孙女的书包,然后抱了她:“乖孙女,快回去,婆婆在屋里煮了好吃的等你回去!” 说完就若无其事地走了。 贾新河胸中涌动着从来未有过的舒畅,好像刚才那几拳不但打在了柳青青的身上,而且还打在那个狗日不认老少的贾仁慈、还有那不听指挥的汪秀民身上一般。 十分幸运的是贾小芹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她回到家里后,抽了空档跑到柳青青的家里,哭哭啼啼地把柳青青“死”在红苕地里的事情告诉了柳青青的父亲柳金源。 最先赶到现场的是柳青青的姐姐柳超男,然后是父亲和母亲,柳金源长叹一口气,两行清泪流了出来:“怨孽啊!” 胡氏只是搂着儿子干嚎,好在姐姐柳超男有主见,她倔强的忍着泪水,将昏迷不醒的柳青青直接抱到了公社人武部贾仁义的办公桌上: “我弟弟青青这条小命就交给你贾部长了!” 贾仁义见柳青青昏迷不醒,满嘴都是血,不由大吃一惊,“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这时柳金源抱着小芹走了进来,他把小芹放在地下,悲情的说道:“贾部长,你问你侄女小芹吧,我们都不在场,你侄女乖,俗话说‘茄子不开空花,细娃不说空话’,不是小芹到我们家,可能我柳青青死在外面我们都晓不得。” 贾仁义拉了小芹的手:“小芹乖,给二叔说说怎么回事?” 小芹就流着眼泪把看到的说了出来,虽然表达有些不清楚,但是大致情况贾仁义还是听明白了。 “真是越老越糊涂!” 贾仁义一把抱了昏迷的柳青青就往外跑:“先到诊所,救人要紧!” 姜医生给柳青青打了针又开了西药,一共一块八毛五。 母亲胡氏哭道:“仁义啊,你看一副药就这么贵,我们哪里医得起哟?” “表婶娘,你莫急,既然是我爹打伤了青青,医药费由我来付,到医好为止。” 贾仁义安慰完胡氏又对姜医生说尽量用药,药费他出,后来又再三给柳金源赔了不是,然后说工作忙离开了诊所。 姜医生是西医,他觉得柳青青受了内伤,光靠西医还不行,于是又把医院的老中医许先生请了过来。 老中医许先生看了看柳青青的伤,给他开了两副中药,一副“归脾汤,另一副是酒药“十八罗汉”。 一向温和的贾仁义第一次同父亲贾新河闹翻了。 他从诊所出去,并没有回公社,而是气冲冲朝太平营营部奔去,一进屋他就对吴奉民和其他几个干部说:“请各位回避一下,我有工作要同贾营长单独谈谈”。 贾仁义当面叫自己的父亲叫贾营长,吴奉民等人用诧异的眼睛看了看怒气冲冲的贾仁义,然后默不出声的出去了。 “我晓得你是我爹,但我更晓得我们都是党员,是党的基层干部,十四岁的娃娃又能有什么错,亏你下得这个毒手!” 贾仁义开门见山,一针见血。 “你龟儿子说啥子?是专门教训我来的?”贾新河站起来扬起了巴掌,十分强硬的表现了自己的家长地位。 “把手搁下,贾新河同志,”贾仁义大喝一声: “这不是在贾家祠堂,也不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今天我是以太平公社党委副书记的身份和你谈话,以公社党委副书记的身份批评你教育你!” “如果你敢对上级领导动粗,党委将动用组织纪律惩治你!” 贾仁义第一次,对父亲提出了严重的警告。 第112章 钢盔 “你……好算你狠!”贾新河把高举的手缓缓放下。 他第一次感到这个家长的位置受到了动摇,但他并没有屈服,他反问道:“我下毒手打柳青青?打得他吐血,说出去谁相信,你亲眼看到的吗?” “你怎么知道柳青青吐了血?”贾仁义敏锐的眼光看着父亲: “别忘了童言无忌,小芹是不会说谎的,况且我也知道你的德性……” “哼哼……”贾新河无话可说。 “狡辩是没有用的,作为你的儿子也好,作为你的领导也好,作为一个普通的党员也好,我要提醒你,党员脱离了群众,他们就不配作党员。” “殴打群众是白党军阀作风,难道我们家还少了那些深刻的记忆么?从部队回来,我就听好多人反映,你在‘土改’时期分田分土分房子,就对柳家和汪家挟有个人恩怨……” “再这样继续下去,我担心你要犯错误,会被人民群众淘汰。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人民的记忆力也很强,他们看得清,记得明。” “哪个干部欺压群众,哪个干部干糊涂事甚至犯罪,他们都将铭刻在心,你本应该保持革命晚节的,可是你却做出如此糊涂的事!” 贾仁义根本没有留给父亲反击的机会,他一气讲完,长长叹了口气,然后背着双手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 贾新河在新政府成立第一次被人羞辱痛骂,并且这个痛骂还是来自自己引以为豪的儿子贾仁义。 这个五十多岁的倔老头感觉自己好像被人脱了裤子立在大街上一般。 当仁义那高大的身子在他眼前完全消失,他便抱着头夹在自己的裆里象一个孩子般地“呜呜”痛哭起来。 柳青青完全明白了贾新河看父亲的眼睛,以及理解贾新河为什么要打得自己吐血。 他躺在床上那段时间,贾仁慈也提了许多吃的来看他,这些吃的都是贾仁慈在管理食堂时攒下来的。 不只有贾仁慈,让人欣慰的还有贾仁义,他如实的把父亲贾新河殴打人民群众柳青青的事报告了公社党委书记章新月。 这个时候,上面也开始发现大跃进及人民公社出现的一些问题,按照一般惯例,每一个错误,都必须有一个人替它买单。 所以,斗争贾新河,便顺应了历史的潮流。 斗争大会在禹王宫举行,斗争大会的主题是:赔退斗硬大会。 所谓赔退斗硬,就是政府把先前收缴群众的东西,现在退还回去。 早饭过后,太平营的男女老少倾巢而出,比以往任何会议都整齐都积极。 一九六一年四月的春阳虽然还不能释放出金灿灿的光芒,但洒在一张一张不同形状的脸上和身上,人们还是感觉到了阔别已久的一丝温暖。 主席台放了一张四方桌,桌上铺了一张花床单,上面是一个暖水瓶和三个雪白的瓷杯。 主持会议的是公社新到任的二十五六岁的女社长李玉杰,党委书记章新月坐在中间,章书记左边是太平营支部书记吴奉民。 整个禹王宫四周的墙壁上都贴着红红绿绿的标语,主席台上面更是扯了一个大的横幅,上面写着“太平公社太平营赔退逗硬大会!” 主席台下三步石阶,安置着一张磨面的云盘,石磨早就被御下去了,下面是两根高板凳撑着。 主席台右侧的宽阶檐上,堆着一大堆锅、碗、瓢、盆等什物,样式多得像一个杂货店。 这些器物都是贾新河从那些偷煮食物的人家缴来的,当然,食物端到营部就被人吃掉了,空留下这么三五几百件发霉发绿的器物,抬眼望去就像远古时代的一些遗物。 杂物里,最惹眼的是一只烂了边的钢盔,这钢盔本身就是一段历史,他让太平镇的人们想起了一九四九年白军驻进柳家祠堂,那血淋淋的镜头在人们的记忆中清晰得就象昨天刚刚发生。 这钢盔就是白党最后一拨兵匪在柳家祠堂的遗留和见证。 钢盔原先当然不是这个样子,原来的钢盔瓦蓝瓦蓝光可鉴人,那青天白日徽更是十分醒目。 当年柳家祠堂持柳金源一家躲兵回来,柳超男在柴堆里发现这个钢盔,她母亲胡氏看来看去感到特别稀奇,就偷偷地藏了起来。 它躲过了大炼钢铁,直到公共食堂后期,它才现身,被胡氏当作煮糠煮菜开小灶的一口锅。 去年大年三十晚上,胡氏将自己的偷偷喂养了一年却只有一斤多重的鸡杀了,用一个烂搪瓷盆、三张瓦糊了一个简易的灶,躲在空空如也的大粮仓里,用钢盔炖鸡。 鸡炖熟了,满屋飘香,惹得柳青青和弟弟柳小龙不停的流口水,巴不得马上就能喝到鸡汤吃到鸡肉。 就在这个时候,贾新河象一条狗一样、呼着鼻子猫着腰进了屋。 看见粮仓门口端站着的柳青青和柳小龙,心里就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他几步窜过去钻进仓里,一把拉开正小心添着柴禾的胡氏,然后端起钢盔: “这还了得?你个婆娘胆子也不小,上面再三强调不准开小灶,狗日你们偏要开,整条街就你们同政府唱反调。” “过年政府给每人加了二两米供应了三两猪肉一斤白糖,你们还不知足。” 贾新河一边骂,一边用他那长衣襟包了钢盔的边沿端了就走。 这个时候老实的柳金源走过来,贾新河便恶狠狠地对他吼道: “狗日的柳金源,立即跟我到营部!” 胡氏慌了,赶紧求饶:“营长,这大年三十的,天黑地冻,你叫他去营部做啥子哟!求了放过金源吧!” 贾新河道:“有物证但没有人签字画押,到时候狗日的会说我冤枉你们。” 胡氏哀求道:“贾营长,我错了,我承认还不行吗,任何时候我都承认这钢盔是我的就对了嘛!” “好,狗日的亲口说的,到时候别不认黄!”贾新河照了电筒,端了那只盛着香喷喷鸡汤的钢盔扬长而去。 此刻的柳金源并不想看到钢盔,毕竟在他的心目中这件事并不光彩,是在同政府作对,所以便不打算领回它。 站在柳金源身旁的柳青青看见了那足可同“文物”媲美的钢盔,马想起了去年大年三十晚上的情景。 在那饥荒的年代,煮熟的鸡儿都飞了,这给十三四岁的柳青青留下了极为深刻而又难忘的记忆。 第113章 第一个跳上台的人 “太平镇太平营赔退逗硬大会现在开始!” 随着李玉杰社长那高八度的声音,公社党委书记章新月站起来宣读了文件——《关于农村人民公社当前政策问题的紧急指示信》。 宣读完,他然后一声厉喝:“将贾新河押上台!” 两个民兵挟着垂头丧气的贾新河走到主席台前的石梯上亮了相,然后就被推上早已为他准备好的云盘石上站着。 李玉杰社长站起来大声道:“在大跃进期间,贾新河大搞浮夸风,大刮共产风,大搞革命风,甚至还动手殴打人民群众,现在我代表公社欢迎大家上台对他进行揭发斗争!” 贾新河在太平镇干的坏事太多,群众激愤,会场骚乱,时而不时有瓦片和石块向他飞去。 支书吴奉民站起来果断给予制止,要求大家有理说理,不准胡来,不要扰乱会场秩序。 这时候,有一个人突然走向了主席台,拉开了揭发斗争的序幕。 出乎人们意料,第一个跳上台揭发斗争贾新河的竟然是他的亲生儿子贾仁慈。 于是倒彩此起彼伏,响彻在上空。 老年人的咒骂声也悄悄漫延:“狗日的畜牲,亲生老子都斗起来了,不是人!” 在喝彩声和咒骂声中,贾仁慈显得沉着而又冷静,历数起父亲的罪行头头是道,他开场白套了一句俗话——“帮理不帮亲”。 然后有条不紊地指着贾新河揭发: “在我们这个营,首先刮共产风的是他!搞浮夸风的是他!无视党委仍然是他!” “他搞特殊风胜过解放前的土匪,比土匪还横蛮霸道!他搞瞎指挥风害得我们这条街饿死七八个!” “他不准我们光荣的冲锋排食堂冒烟,还提刀杀人,撵我一条马路……企图饿死我们冲锋排三十几口。” “更不可原谅的是,你居然对一个毫无缚鸡之力的柳青青痛下重手……” “放你娘的屁!”贾新河火冒三丈,他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批斗自己的是自己的儿子,他怒火烧天,大骂道: “我叫你狗日的上山大炼钢铁,你狗日的却搞贪污盗窃,被押回来哪个不晓得?狗日的还数我的罪状!” “公共食堂是我叫办的?饿死人是我克扣了他们的口粮?搞军事化革命风搞瞎指挥是我搞起来的?狗日的……老子最大的错误是生出了你这样一个现世宝!” 会场中有人吼:“贾新河不老实,叫他跪下,叫他跪下坦白交待!” 押解他的两个民兵捉了他的膀子在他的膝盖后一蹬,“啵”的一声,这倔强的瘦小老头便跪了下去。 会议继续进行,群众继续上台揭发历数贾新河的罪行,支书吴奉民的眼光时而不时的扫向老实巴交的柳金源,意思很白,是鼓励他上台揭发贾新河的罪行。 柳金源咬着牙一声不吭,贾新河对儿子柳青青的痛下杀手,他自然忘记不了,但是他依然抱定自己的主意:开会,只用耳朵听,不用嘴巴讲! 此时的柳青青心头感觉到一阵隐痛,他突然向前跨出一步,但被父亲柳金源拉了回来,父亲对他摇了摇头,露出了哀求的眼神。 揭发贾新河的人太多,章书记和李社长轮换着作记录,整整写了十多篇,直到中午,会议才结束。 结束时李社长庄严地宣布:“经太平支部大会表决,中共太平公社委员会决定,开除贾新河的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 接着她继续宣布道:“根据上级指示,我代表公社党委宣布撤销‘营排制’,因为它是瞎指挥的代名词,一切恢复到以前的‘大小队制’” 会议结束后,使大家略感意外的是,当贾新河跛着清瘦的腿往家里走的时候,一群早就埋伏在那里的青少年一拥而上,朝他扔石块、瓦片。 这些少年小的十来岁,大的十五六岁,他们见这个可恨而又矮小的老头子头破血流地扑倒在地上,这才吆喝着一声轰然遁去。 夹在人群中的贾仁慈看了一眼狗一样蜷曲在地上的父亲,加快脚步往前走了。 贾仁慈刚刚进屋,养父贾新书就把他叫住了,“仁慈你过来!” 贾仁慈看不出养父脸上有什么表情,只觉得像铁板一样冷清。 从五岁进这个家门,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他第一次看见这个同他父亲高矮相仿的精悍的人用这种异常冰冷而平静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个比养父高出半个头的十九岁出头的汉子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怯懦和心虚,他几乎是颤抖着接近了贾新书,低声问:“爸,有啥事?” 贾新书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没有啥事,我只是教你做人!” 贾新书“啪啪”连抽了贾仁慈两个耳巴子,这是贾仁慈早就预料到的,他一动不动地低着头,没说话,更没有用手去捂那火辣辣的脸。 “你爹再坏,也轮不到你上台去指鼻子戳眼睛,你还是不是人?想咬他肉的人还少?就差你一个么?你听街上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对你的评价?” “说这小子今后比爹更坏,亲生老子都上台去斗,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你以为你讨了好卖了乖,可是群众却并不这么看,群众只会把你看成一个六亲不认的忤逆之子!” 贾新书指着贾仁慈的鼻子骂道。 “就算我不揭发他,别人也会揭发,功劳给别人,还不如自己留着……他平时做事也太过份,我们多煮几根红苕萝卜,他就提了菜刀撵我一条街一条马路。”贾仁慈道。 “你还嘴硬,你还有理了——”贾新书指着贾仁慈道: “你爹杀到你了还是砍到你了?过份不过份也用不着你杀气腾腾地打头阵,连亲爹的仇都记,亏你好记性,亏你做得出!” “你爹吃亏就吃在爱记仇,只记别人的孬不记别人的好,原来是多么老实的一个庄稼汉,你记住,爱记仇的人冤家多。” “你也是老昏了君,”妻子罗美美从灶屋里出来,一边在围腰上擦手一边指责丈夫贾新书道: “十几年你都没舍得摸他一下,而今仁慈都讨媳妇了,你却大耳光打过去,小耳光打过来,你也太过份了吧!” “你一个妇人家晓得个球,”贾新书一跺脚: “去煮你的饭,这十多年我们只注重他的吃穿,少了给他讲做人的道理,是我们害了他,你晓不晓得?你还没看出苗头?我看你是看不出来的……” 贾新河说完,转身到柜台上扯了一提酒,又在橱柜里拖出一张豆腐干,坐在柜台后面嚼大喝起来。 看到养父如此模样,贾仁慈嘴上不由告饶了,他上前一步,轻声道:“爸,我错了!” “晓得错就好!” “从一开始我就晓得不该这样做,但我怕社员把对爹的仇恨转移到我的身上。” “原来是在为自己打算,原来你是把你爹的老脸当成自己的屁股在用,越说越鬼火冒,爬远些!” 贾新河越听越生气,猛地举起酒杯,灌了一大口。 罗美美见势头不对,推了贾仁慈,“回屋里去。” 贾仁慈顺势回到自己的房里坐下,自言自语道:“我他妈画蛇添足!” 第114章 将就过年 汪秀民的弟弟,反革命分子汪秀林于一九六二年十二月底回到了太平镇。 汪秀林解放前是白党党员,历任金城县三青团副书记兼省特会金城县分会副主任、金城县“肃匪”委员会副主任、金城县戡乱建国运动委员会副主任。 依他这种资历,怕是死十次都有余,但此人极端狡猾,行事十分隐秘,而且在关键时刻揭发和检举了很多白党分子。 经过他的情报,政府曾一度抓获五十四名白党潜伏分子。 由此,他只被收监而没有被彻底镇压。 经过十一年的监狱生活,昔日白净而潇洒的汪秀林已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骨瘦如柴、脸色苍白、脊梁已经开始弯曲的汪秀林。 他坐在哥哥汪秀民面前,听完哥哥的悉心教诲,只用灰白的眼仁瞟了一眼强悍精壮的二哥,不再说半句话。 敏锐的汪秀民从弟弟那灰白的眼仁后面似乎读到了一首邪恶的歪诗——那是一对濒临死亡想最后爆发的狼一般的眼睛。 汪秀民叹口气,惋惜地摇着头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 一九六三年的春节是公共食堂解体后的第一个春节,它显得比往年热闹比往年充实,人们最终战胜了三年特大自然灾害。 上面的《六十条》于年前就在太平镇得到了实施,自留地再度回到社员的手中象法宝一样变化出蔬菜和粮食。 “三包一奖”的农业生产责任制使广大社员有了盼头有了奔头也有了劲头,尽管温饱问题还在困惑着人们,但人们终于可以自己打灶自己生产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 大年三十晚上通街亮起形形色色的檐灯,给太平镇增添了节日的喜庆,而各家各户大门前鲜红的对联更给这种喜庆增加了一丝吉祥。 贾仁义前年冬天就调到了县公安局任职,大年初一的上午他突然回到了太平镇,同他一起回太平镇的还有另外两名荷枪实弹的年轻同志。 他没有回家,直接向公社走去,留守值班的是副社长老红军李元善和办公室的罗小锣。 一年前李元善到县上申请辞职,想做一名普通的老百姓。 县委组织部领导很为难,劝他道:“你是对革命有重大贡献的人,还是在太平镇挂个职吧,当副社长,不然上面会说我们县委冷落你。” 贾仁慈于大年三十晚上向公社报了案,说汪秀林的大门上贴着一副反动对联。 公社书记章新月和社长李玉杰回家团年去了,留守公社的副社长李元善不得不管,叫了罗小锣提着手电就往上街走。 汪秀林的门紧闭着,同所有人一样都关了门烤火守除夕。 罗小锣见四处无人,就用手电照了照汪秀林门前的对联,老红军李镇长看了对联后,不声不响地拉着罗小锣就走,回到公社立即给县公安局打了电话。 第二天清晨,县公安局刑侦科科长贾仁义同两位刑警到太平公社会见了老红军李元善和罗小锣,然后五人径直朝汪秀林的家走去。 大年初一早晨,全太平公社所有的人都吃着甜甜地元宝汤圆,汪秀林也不例外。 他在门前的一根凳子上坐着一边吃,一边看着李副社长和公安贾仁义一行,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贾仁义瞅了一眼门前的汪秀林,然后抬头看对联,只见左边写道:春光暖似火,右边是:我心冷若冰,横批更绝:将就过年! 贾仁义看完,回头冲身后两个全副武装的同志递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个会意,立即掏出照相机。 “喀嚓,喀嚓……” 接连拍了四五张,拍完后另一个年轻的同志就把对联小心的揭了下来。 此时,上街所有的老老少少都来到汪秀林门前,看这出热闹。 一切物证收集完毕,贾仁义就背着手来到汪秀林面前,用威严的目光逼视着他。 汪秀林这才站起来,用筷子敲了敲碗:“贾科长,让我把这碗甜汤圆吃完了再跟你们走行不行?” “你慢慢吃吧,我们等你!”贾仁义点燃一支烟,不声不响地站在汪秀林的门前。 母亲龙氏来到他身边:“义儿啊,不回家坐一坐?还记你爹的过?” “不是,妈,过年过节我们最忙,过几天我会抽空回家看爹的!” 汪秀林吃完,把碗递给流着泪的老婆,就跟着贾仁义到了公社,后脚跟进的是又痛又恨的大哥汪秀德。 汪秀德一见贾仁义,立即替弟弟求情:“贾科长,就一幅对联,别弄得这么认真,几十年的邻里乡亲,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大表叔,”贾仁义叹口气:“哎,你也是有些文化的人,这幅对联意思如何,你当看得出来,还公然贴在大门上?” 汪秀德还想替弟弟说两句,李元善一下子冒火了,他指着汪秀德道: “你本来就是一个右派分子,当然很欣赏这样的反动对联,你还叫我们别这么认真?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这时汪秀民搂着一包衣服也走了进来,衣服是弟媳给弟弟汪秀林准备的,正好听到李社长说的这些话。 汪秀民把衣服塞在弟弟汪秀林手中,二话不说,拉了哥哥汪秀德就走,出了大门,汪秀民才说: “大哥你也跟着糊涂,你是喝过些墨水的人,我是一个粗人不懂那对联的意思,但还是知道是不能贴在门上的。” “你自己也是一裆黄泥一裆屎的,这种场合你能出面?” 汪秀民劝大哥不要管汪秀林,镇反的罪行政府给他判十年算宽大了,回到家还不老老实实做人,就是枪毙了都活该。 回到家里,汪秀德冲进汪秀林的家门,大骂侄儿汪图: “狗日的汪图,你球莫明堂!枉自在县城读过高中,这样的对子也让你老子写老子贴?” 一个二十来岁的男青年在汪秀德的叫骂中心惊胆颤地从里屋里走了出来,他就是汪秀林的儿子汪图。 穿着蓝布学生服,白静文雅,眼细鼻翘嘴唇薄,平头,矮小。 他走到大伯父面前,站直听训,一个白胖的四十多岁的妇人远远地坐在卧室的门槛上哭泣。 汪图愁着一副脸解释: “大伯二伯,这事也怪不得我,昨天中午团年后,爸趁着酒兴就磨墨展纸写对子,我一看他写出那样的东西,吃了一惊,就劝他莫要写。” “他大骂我,还说‘枪毙是他自个儿的事,坐牢枪毙都比现在这鬼日子好’,骂完叫我滚!我扑上去把对子撕了,他抡起一根凳子就向我砸过来……” “幸亏我娘反应快,把我拉开了,娘边拉边哭边骂,狗日的汪图,让他去坐牢去挨炮,我们孤儿寡母照样活!” “后来我就从后门出去到祠堂门口的井里挑水去了,挑满一缸水天就快黑了,出来看见贾仁慈在门前张望了一下,我当时也没想这么多。” 汪秀德汪秀民听完后,才明白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特别是汪秀民,他心里多了一个心眼,他把大哥汪秀德劝回家,语重心长地对大哥说: “自从贾新河女儿、儿媳同老爹屈死后,他贾家就把我们家与柳家当成了仇人,他们这些年对柳家一直没放过手,连十来岁的柳青青他都没有放过,又怎么会放过我们这一家呢?” “怪也怪我们自己不争气,大哥五七年那么一句话,就把工商所的铁饭碗给砸了,秀林的历史姑且不谈,但既然回来了,就应该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哪里会有今天这样的事发生?” 汪秀民说完,果断地劝大哥一家到新疆去落户,新疆有他们一个年老的姨娘,一连写了几封信叫他们全都去新疆落户,不要证明不要任何手续。 汪秀民把汪秀德从五七年以来的情景分析了一遍,只要是五类分子任何一个挨斗,他就要去陪杀场,如果留在太平镇,始终不是一个办法,换个环境也许大哥汪秀德会活得舒心些。 汪秀德听完,把桌子一拍,“走,日他妈,明天全部走!” 正月初三上午,五十多岁的汪秀德带着妻子和二十二岁的儿子汪合成悄悄离开了太平镇,去了吐鲁番,汪合成患肺结核常年不出门,到新疆半年就吐血身亡,汪秀德夫妇后来老死在边疆。 汪秀林被铐着带走,在审讯他的时候,公安局又挖掘出他在解放前的另一些罪行,数罪并罚,又被判了十年徒刑,到一九七八年因病提前释放,回家半月吐血而死。 汪秀林虽然死了,但他这一身损人害己的本事却并没有失传,他的儿子汪图,完全秉承了老子的一副德行,同样在太平镇干出了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来。 第115章 焚书 历史的脚步踢响了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六年的门槛,这一年是华夏当代史上最值得书写和记录的一年。 太平镇上街禹王宫宽大的正殿里还残留着历史遗留下来的十数根神凳,每根神凳长一丈二,宽一尺二,高一尺六,厚三寸。 由两对粗壮结实的凳脚支撑着,凳面上除了被纸烛烧焦了的一块黑色斑痕外,历史对它们没有过多的损伤。 公共食堂在这里没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记,壁头上用石灰水书写的“公共食堂万岁”的大字早已剥落,只留下一点模糊的痕迹。 左边厢房的灶台水缸早被拆除,地面也恢复了早先的平整,四面原本就腊黄的石灰壁已变烟火色,似乎只有这些色调才可以证明人们当年在这里狂热而又悲情地炊饮过。 公共食堂时期的调子和四清运动的旋律很明显地将禹王宫的今昔区别开来。 幼稚病在这里已一去不复返,而“破四旧”的新思维则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十根古老而厚重的神凳呈一字整齐靠在大殿正面的壁头和左面的壁头,它们上面当然不再是以往的香坛纸烛和供果,也不是“食堂化”时期男女老少的屁股和各种形状翘在上面的脚掌。 而是堆满了缴自全公社那些“书香世家”的禁书。 《辞源》、《辞海》、《黄帝内经》、《石头记》、《山海经》、《三国演义》、《水浒传》、《牛氓》…… 它们一本挨一本,一本叠一本,直达五尺多高,初进正殿的人还以为这是一家庞大的古籍书店呢。 整个正殿到处都堆满了古玩字画和发黄的线装书。 《孙子兵法》、《史记》等书页面黄得吓人,大家都说毒得擦屁股都嫌弃。 唐宋元明清出产的十二生肖陶瓷品和飞禽走兽水果式的烟缸茶缸就如一座小山,那些说不出名字的古画早被撕烂堆在正殿右侧一角,象城市某个生意巨旺的垃圾回收站。 此时,曾经被贾新河打得口吐鲜血的柳青青在母亲心惊胆颤的日子里长到了十九岁,他正同好友吴诗文,另外还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忙得不亦乐乎。 柳金源是老实巴交的佃农,所以他的儿子柳青青成了太平公社太平大队的贫协副主席兼副团支。 吴诗文十七岁,是当年闻名太平镇的“高先生”吴亦高的儿子,按柳吴两家关系,柳青青同吴诗文以表兄弟相称。 他们一边整理书籍一面指挥着一群群青年男女将砸碎的瓷片玻璃一箩一箩往外抬。 戏楼下的山门外,早就挖好了一个深五尺直径约两丈的大坑,砸烂的古董残骸就填埋在里面。 又有一批青年男女背着扛着“四旧”进了正殿,他们分别将背上的东西按类别倾倒在各自地方。 这些青年男女大部分是太平公社太平大队的人,另一小部分是来自其它大队和单位的代表。 工作组安排他们到太平大队参加破“四旧”战役,学好经验回到本大队本单位实施推广。 昨天他们首先捣毁了距太平镇两里二郎庙的泥塑、木雕、石刻,那些菩萨、罗汉个个惨遭劫难无一超生,《金刚经》、《心经》无法保佑。 只有二郎神幸运,虽受伤但无大劫。 原因是它太高,几乎同正殿齐眉,人少根本奈何不了,革命者只在它的脚背上敲了几个大洞,工作组的领导就说,“让它多活几天,过两天大会战的时候再解决它!” 四清工作队是在早春二月的一个早上,带着《二十三条》这柄尚方宝剑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进太平镇的。 工作队首先接管了公社的一切权力,接着十个工作组到十个大队去接管了基层的权力。 同时还有一个特别工作组接管了粮站、学校、供销社等单位的行政大权。 各大队,上至支书,下至团支书、妇女主任等一切大小干部一律采取“下楼洗澡,脱胎换骨”,该靠边的靠边站。 各大队的工作组的核心班子一般是三个人,各生产队尚有一名组员。 成立贫协组织是这个运动的第一步,它的权力和土改时期的农会相似,在工作组领导下行使一切权力。 学习《二十三条》和“老三篇”是一切工作的重点,而积极分子手中却多了三本书:《语录》、《矛盾论》、《实践论》。 运动的第一战役就是破“四旧”,首先收缴那些黄色书籍、古玩字画,推毁庙宇、祠堂的石刻木雕泥塑等神像,因此那段时间石匠木匠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 禹王宫的菩萨罗汉和牛鬼蛇神还安然无恙,因为四清工作组黎组长有指示:那是一个巨瘤,大会战的时候,才来给它大扫荡! 此刻吴诗文和柳青青凑在一块儿,他心里其实打着一些小算盘,见四周无人,吴诗文悄悄对柳青青说: “我爸的《石头记》和《康熙字典》被缴了,《辞海》和《黄帝内经》也被没收,他要你想办法让我拿回去。” 柳青青并没有答应吴诗文的请求,反问他:“你是不是想让我们都被推到台子上挨斗?现在是什么时候,心里还存侥幸?” “我爸说那些书不是黄色书藉。”吴诗文不服气地说。 “谁说那不是黄色书籍?”工作组长黎克佳突然在柳青青和吴诗文的背后大声喝问。 黎克佳三十岁出头,身材高大,声音洪亮。 吴诗文吓了一跳,但的确心痛那些书,他诚惶诚恐地把那几本书捧到黎克佳面前,恳求道:“黎组长,你看,这《黄帝内经》是医书,这字典又是工具书……” “除了统领着作和马列主义,其它书籍一本也不能放过,你们不要辜负组织的培养,千万别犯错误!” 黎克佳说完,背着手摇着他那粗壮矮小的身子出了大门。 太平大队破“四旧”的声势浩大,工作队在禹王宫召开了全公社党团员、干部会议,让全公社都来学习取经。 然后叫各大队到会人员帮着将万余册书籍和数千幅字画搬到禹王宫的地坝堆成一座小山。 烧书的任务由太平大队二十多名青年团员独立执行,工作黎克佳站在正殿的阶檐上发布命令: “点火!” 二十多名青年男女掏出早就预备好的火柴“哧哧”划燃,刹时黑烟冲天,浓烟罩住了太平镇上街。 太平大队团委支部的罗尚和、柳青青等人在工作组白玉的带领下,用木棍拔弄厚厚的书山,人人满身纸灰满身汗。 黎克佳终于经不住烟火呛烤,叮嘱了组员白玉后悄然走了。 贾仁慈等一伙平时喜欢偷奸耍滑的人也相继溜了,到最后只剩下几个人。 “青青,你怎么哭了?”郑花花突然发现了一个秘密,侧头问眼眶湿润的柳青青。 郑花花同柳青青是初中同桌,郑花花上课时常偷看小说,一次我看《石头记》,看到“黛玉葬花”那一节就哭了,柳青青当时取笑她:“又哭贾宝玉?” 第116章 你就替他背锅吧 此刻郑花花见柳青青拨弄着厚厚一本《石头记》,两眼红湿,于是灵机一动,反唇相讥。 柳青青一听,满脸正经地说:“烟火烤的,莫乱说,黛玉哭葬花,我柳青青可不哭葬书,这是原则问题,是立场,开不得半点玩笑。” 郑花花白了柳青青一眼,扔了棍子赌气走到一边。 这时,工作组那个漂亮的姑娘白玉从对面来到柳青青的身旁,叹口气说:“我原以为书是很容易烧的,想不到这么难,看来一两天都烧不完烧不透。” “烧不完就慢慢烧,我们有的是时间!”柳青青呵呵一笑: “白干部,你怎么不去吃饭,黎组长他们都去了。” 白玉是随同黎克佳一起驻扎太平镇的四清工作组成员, 长得清秀俊俏,虽然在城里长大,但是却没有城里大小姐的坏脾气,同太平镇的男女青年相处甚为融洽。 “什么干部,叫我姐得了,”白玉笑了笑道:“哎啊,人家黎组长是领导,他去吃饭是应该的,而我得负责烧完这些书!妈也,也不知烧到啥时候?” “总比写快得多,《石头记》曹雪芹花了大半辈子才完成半部。”柳青青道。 “你也读过《石头记》?” “不瞒你说,这里面好些书我都读过,刚上初中就读了《石头记》,后来又仔细的读了《红楼梦》,反复看了几遍,我最恨的是贾政!” 柳青青扔掉棍子,蹲在地上对着烈火说。 白玉见柳青青蹲下,她也跟着蹲下,鬼笑着低声问:“我也恨贾政,那你喜欢哪个呢?是林妹妹还是宝钗?” “两个都不喜欢,我最喜欢刘姥姥。”柳青青拍了拍手,笑着道:“白干部,既然你亲自来了,我们就回家吃饭了。” 柳青青眼睛一眨,吴诗文和郑花花就跟着他走了。 吃过午饭,下午两点多钟,柳青青等人相继来到禹王宫,工作组只有白玉在了,她对太平大队团支书罗尚和道:“你那班人的任务完成得怎样了?” 团支书罗尚和高瘦,二十五六岁,因患肺结核尚未结婚。 他咳咳喘喘地说:“上午就砸完了,只是还没清扫完毕。” 这时贾仁慈怒冲冲来到白玉面前,将几本书往地上一搁:“白同志,你们还培养吴诗文入党?他竞将这些黄色书籍又偷了回去,幸好被我逮住了。” 柳青青瞟了一眼,地下的书正是上午吴诗文要求自己帮忙偷出来的那几本,他赶紧把贾仁慈拉到一边,低声道:“慈哥,吴诗文爱书心切,放他一马吧!” “谁是你慈哥?”贾仁慈瞪着柳青青道。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当年的结义,当年半张豆腐干的义举故事,皆随着时间风消云散。 白玉捡起一本《石头记》,很随便的翻了翻,然后问贾仁慈:“这事你给黎组长和常增志同志汇报过了吗?” “报告白同志,黎组长和常同志的门关着,可能正在午休,我没有打扰他们,直接到这里来了,我早就说过吴诗文是假积极,是机会主义分子。” 贾仁慈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睛看着一声不语的柳青青。 “好,你的表现很好,”白玉点点头:“你继续发扬,这件事我们会严肃认真处理!” 她掏出本子逐一登记了地下的书名,然后将它们一本一本地扔进熊熊的大火之中,贾仁慈这才满意的走了。 柳青青抽了个空档也溜了。 傍晚时分,忙了一下午的白玉发现柳青青不见了,便四处寻找,当她推开曾作过公共食堂的厢房那道门时,正看见柳青青将一本本书从牛筋巴窗子往外递。 在窗外接书的,是团支部文体委员郑花花,郑花花在窗外小声对柳青青说:“青青,今晚公社放电影,你看不看?” “啥名字?”青青问 “有人说是《天仙配》,有人说是《画中人》,又有人说这两部片子都不能放,放的是《党的女儿》。” “看!” “那我安排好板凳等你!”郑花花的声音有些兴奋。 “好哇,工作组的白姐不错,到时我把她也叫上!”柳青青道。 “我终于看见你俩演的《天仙配》了,你们也真够大胆!”白玉突然站在柳青青的背后,冷冷地说。 她早就来了,她默不作声的看着柳青青把一本本书往窗外递,如《汉语诗律学》、《中国文学史》、《词律》等,这是柳青青早就偷好放在一旁的。 柳青青吓得最后一本书没有递出去,他回过头来,看见是白玉,这才放下心来,道: “白干部,是你呀!这都到傍晚了,你也应该歇一歇了。” 白玉瞪了柳青青一眼,学着中午贾仁慈的声调 :“原来你两个也是表面假积极,实际是十足的真投机主义分子,明天不被推上主席台唱一轴《天仙配》才怪!” 柳青青急了,以为白玉当真,他喋喋地说:“白干部……你看这些书,哪里是什么黄色书籍嘛,我是觉得烧了怪可惜。” 这时郑花花也喘着粗气跑了进来,她一把拉着白玉:“白姐,你千万不要告诉黎组长,这主意是我出的,我喜欢这些书,所以就叫青青帮忙。” “你就替他背锅吧,谁不知道太平公社太平大队的柳青青是一个惜书如命的人。” 白玉怜惜的看着郑花花,笑着说:“好了,看你紧张得,我什么也没看见。” “白干部……”柳青青叫了一声,却发现自己此时居然无话可说,连感谢的话一时间都忘了。 白玉对柳青青莞尔一笑,道:“看来你柳青青还是把我当外人——” 她停顿了一下,突然凑进到柳青青的耳根边,悄悄的坏笑着道: “刚才我可听到晚上你要请你的白姐去看电影的,我可是冲着白姐这两个字才决定不向黎组长汇报的。” 白玉若说完就转过身出门,随手带了房门。 柳青青呆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了没事了,幸好是白姐。”郑花花摇着柳青青的胳膊说。 柳青青这才回过神来,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郑花花:“这主意原本是我出的,你怎么往自己身上摊?幸好是白干部,如果是黎组长,那你肯定惨了!” 郑花花噘着小嘴,不高兴地道:“人家都是为了你好,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干嘛?” 柳青青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黄昏时候,白玉站在禹王宫的石阶上面总结今天的工作。 白玉说:“大家辛苦了,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晚上全部到学校的操场看电影,我请客!” “白姐真会做人情,露天电影谁不会招待自己?”郑花花翘着小嘴说。 白玉一笑,把樱桃小嘴凑到郑花花的耳朵边:“你希望今晚演的是《天仙配》是不是?” 郑花花一听红了脸低了头,不敢再啰嗦半句。 白玉这才对罗尚和大声说:“你安排两个人守禹王宫,一是防火,二是防盗,书被盗了流毒流出去害了那些偷书的书呆子可不得了!”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柳青青笑。 第117章 天上飞的是鹞子 晚饭后,柳青青穿过半条街,往左拐进土地巷子,从小路跑进了学校操场。 整个操场都挤满了人,与银幕相对的另一个篮球架上也爬满了顽皮的少年。 三个月一个周期的电影很自然将全公社大部分的小青年吸引来了。 那晚夜色很好,繁星满天,蛙鼓阵阵,菜花飘香,男女青年尤为兴奋。 按事先约好的位置和暗号,柳青青用手电朝放映机旁闪了三下,郑花花马上站起来脆着嗓子喊:“青青,这里哟!” 柳青青在众多的膝盖和板凳的夹缝中挤了过去。 凳子不少,罗尚和带了两根,竹节带了两根,他们是为工作组准备的。 罗尚和招呼柳青青坐下,他正要坐,却被黑暗中的郑花花扯住了后襟,他这才回过神来,呵呵冲罗尚和、竹节一笑: “我还是自己找位置,你们的凳子先空着,说不定工作组的马上就来。”柳青青说完就挨郑花花坐了。 公社工作队的冯副队长凭借扩音机的力量讲了一大堆话,内容自然与“四清”运动有关,让全公社的男女老少挽起袖子,加足干劲,把四清工作做好。 接着放幻灯,批判“三家村”。 内容千篇一律,无非是某些人思想资产思想泛滥,借封建古人之尸,还资产阶级之魂…… 幻灯放过后,银幕上还是一片白,接着是一阵抖动,抖出一些斑点一些雨点,最后终于艰难地抖出电影的名字——《画中人》。 “哎,我还以为是《天仙配》哟,这《画中人》好不好看?”郑花花侧头低声问身旁的柳青青。 “一颦一笑引相思,最美不过画中人!”柳青青吟一句,笑着问郑花花:”这句诗你可曾知晓?” 这句诗出自唐代诗人李煜,郑花花虽然是太平镇小学郑功名老师的女儿,但书读得并不算多,她摇了摇头。 “讲的是一个画中姑娘,姑娘是美丽聪慧的巧姐,他喜欢善良的庄哥,但皇帝贪恋她的美色,被逼跳崖,被仙姬所救。” “仙姬把她变成画中人,并把画卷送给庄哥,她为庄哥洗衣做饭,在他俩结婚的晚上,巧姐被皇帝的兵将抢走……” 柳青青把剧情大概的讲了一下。 “那巧姐后来怎样了?”郑花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说了,说完了看着也就没意思了。”柳青青笑了笑。 电影结束后,郑花花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下来,巧姐与庄哥历经磨难,有情人终成眷属,而皇帝作恶多端,最后海水淹没了皇宫,让皇帝受到了惩罚。 感慨一番后,郑花花要柳青青送她回家,她家在陆家大院子,距学校有两里多路。 本来陆家大院子很多人都来看了电影,她可以跟大家一起回去,但是她非得等大家都走了后,才用害怕这个理由要柳青青送她。 柳青青推脱不得,只好送了郑花花回家,然后自己黑灯瞎火的回到了家里。 刚一脚踏进大门,柳青青就看到贾仁慈的亲生母亲在他家的煤油灯下流着眼泪。 母亲见了柳青青,一把拉住他,有些着急的问: “仁慈他爹的事怎么样?人家那么大年纪,大跃进结束就被开除了党,又撤了职,你们还揪他啥牛鬼蛇神?” “罚他跪,还跪通宵,他双脚就肿了,全身都肿了,你们还白天黑夜斗他做啥?” 贾仁慈的母亲也可怜怜巴巴地看着柳青青,哭道: “青青,那老东西也该背时,你才十三四岁,为了一根泥巴红苕下死手打得你吐血,让你年纪轻轻就背着一个大药罐,如今他落到这个地步也算报应。” “如今你气出了,就放过他吧,看样子他也没有几天好活,我这老婆子给你磕头作揖!” 说完就要下跪,柳青地一下子慌了,一把扶住她:“要不得,你听我说——” 柳青青把她扶在板凳上坐下,然后道: “本来文件上说这次运动整走资派,谁知上面又出了个‘三家村’,工作组接到指示就号召揪斗牛鬼蛇神,同走资派一起整。” “你儿子贾仁慈递了入党申请书,很积极,就在一次团员会上向工作组揭发他爹,说他爹也是牛鬼蛇神,还详细地列举了他爹十大罪状。” “工作组就把他爹的档案翻出来一查,和贾仁慈揭发的差不多,这样就被揪了出来。首先叫他跪下的是你儿子贾仁慈,首先上台揭发斗争的也是你儿子贾仁慈。” 柳青青把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讲了出来。 “仁慈那天杀的,不晓得他安的啥子心,公社食堂结束也是他带头揭发斗争他爹,这回又是,他两爷子八字相克!不克死一个不甘心!” 贾仁慈的母亲说完就哭哭啼啼地走了。 过了两天,贾新河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悄悄的跳进太平湖。 贾新河死后,哭得最厉害最凄惨的是他那疯癫了的大儿子贾仁高,大家看见他头发胡须一把抓。 一身脏破衣服,趴在父亲那口黑漆棺材上直磕头,前额鸡蛋般大一个疙瘩已渗出血水,他边哭边唱: 天上飞的是鹞子, 地上儿子整老子。 儿子为的是啥子, 投机取巧钻空子! 世上多顶官帽子, 人间少了一孝子。 猫儿还哭死耗子, 不见儿子哭老子! 柳青青越听越不是味,正摇着头想往下面走,却见贾仁慈走了出来,他对贾仁高吼道: “你个疯子不要胡闹,让工作组看见了,咱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癫子贾仁高一下扭住他又抓又撕:“你就冲假积极,想当官,儿子整老子,就算你骗得一顶官帽子,结果能有啥好下场,说不定比爹还惨!” 这时贾仁义出来把贾癫子镇住了,他大喝一声:“大哥,放手!不准打胡乱说!” 送葬的仪式极为简单,不兴锁呐罗鼓,不兴披麻戴孝,更不准放鞭炮烧纸钱,八个男人抬了灵柩就默默地上路。 送葬的族人和亲戚有二十多人,哭声也洒了一路。 最引人注目的仍然是大儿贾仁高,他扶着爹的灵柩一路又哭又唱: 前辈子后辈子, 上辈子下辈子, 前后上下一辈子。 威风一阵子, 难受一辈子, 转眼进了坟窝子! 灵柩走到关君庙,贾仁高看见关君庙阶基上夹在人群中看热闹的汪图,就大声唱道: 龙生龙子凤生凤子, 耗儿生儿打洞子, 老子反革命分子, 儿子反动加烂杆子! 汪图一听,轻轻骂道:“狗日的装癫,骂起老子来了!”骂完就气哼哼离开人群回家了。 第118章 高压线 为贾新河的死,工作组召开了党员、积极分子会议,对死后的贾新河作结论。 工作组组员常增志是哈尔滨医学院毕业,一副近视眼镜如两个瓶底拼就,他将一摞材料择重读了几页,黎组长就叫大家发言。 发言的争先恐后,但大多是废话,没有实质性的结论。 中午散会后,黎组长去公社向工作队作了详细汇报,工作队队长只说了四个字:畏罪自杀! 下午的会议很顺利,“畏罪自杀”四个字在党员和积极分子的一致赞同下,由常增志填写在死者的案卷上。 会后黎组长将贾仁慈叫到一间屋里说了半天,鼓励他千万要经得起组织的考验,不能灰心。 他叫贾仁慈把入党申请书拿回去重写。 “对党的认识和入党动机这两点要认真考虑,不能简单的说入党的目的是为了领导群众走社会主义道路。” “一个好党员他主要起的是先锋作用,并不一定要站在领导干部的位置……第一批不行还有二批三批,要有坚定的信念和不怕万难的决心!” 黎组长拍着贾仁慈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 贾仁慈脸上挤出笑容,接过黎组长手中自己写的入党申请书,耷拉着脑袋回了家。 回到家就将那份入党申请书撕了个粉碎,然后回到卧室坐在床前抱头痛哭。 养父贾新书进屋劝他:“你爹只有那点阳寿,死都死了,你也不必太过伤心!” 贾仁慈抬起头,怔怔的看了看养父,又抱头号啕起来。 贾新书摇头叹气的出去后,贾仁慈才小声地骂道: “我哭他个舅子?他该死!都是他狗日的害了我,害得我连党也入不成。” 当贾仁慈回家痛哭之际,柳青青,竹节和二十几名青年团员拿了锤子、斧头去了禹王宫,一时间禹王宫的石雕、木雕全被捣毁。 天刚擦黑,竹节悄悄拉了柳青青,神神秘秘地笑着小声说:“柳青青,都说你胆子大,能不能帮我转封信给郑花花?” 柳青青先一愣,然后笑着问:“你暗恋她?” “不是暗恋,是喜欢。”竹节用力点着头。 第二天中午,柳青青回家后,父母已出工了,妹妹小叶也读书去了,柳青青揭了锅盖,捧出一大碗苞谷糊糊就坐在饭桌前狼吞虎咽起来。 吃着吃着,郑花花突然青着脸进了门,她径直走到饭桌前,也不说话,“叭”的一声将一封厚厚的信丢在柳青青的碗边,然后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柳青青找不到东南西北,放下筷子直愣愣地盯着她:“你这是做啥子?” 郑花花只是哭,哭得更伤心。 柳青青把碗一顿,站起来:“哭哭哭,哭代表啥子?有啥事你就说出来嘛!” 郑花花见柳青青发火了,不敢再哭,只抽泣道:“你看看那竹节写的些啥子?” 柳青青走到灶屋拧了毛巾出来让郑花花抹了把脸,拿起桌上的信,抽出信纸看了几句,就将信塞了进去。 “就为这事哭?人家追求你,你同意了,他当然激动当然高兴,辞句自然就热烈,这有啥子?哪里还有冷冰冰的情书?” 郑花花感到莫名其妙:“我啥时候同意了?无缘无故,莫名其妙竹节就写了这么长一封信来侮辱我!” 柳青青道:“昨晚我转这封信给你的时候,你看也不看问也不问,揣进裤兜里就红着脸走了,走的时候你还说你晓得,天天在一起,还有什么好写的?” “你……”郑花花的眼泪突然又滚了出来:“谁知道是他啊,我以为是你的,原来你在为别人牵线搭桥,你心中根本没有我!可你为啥又总是对我那么好!” 柳青青不再言语了,重新坐在桌前端起那剩下的半碗甜菜煮的苞谷糊吃了起来。 郑花花又抽泣了一阵,然后去灶屋搭了毛巾回到柳青青身边坐下,轻轻说:“青青,你真的不喜欢我?真的不喜欢?” 柳青青艰难的喝完那碗包谷糊,咽了一下口水,突然问郑花花:“你比我整整大一百天对不对?” “你怎么能肯定?我又怎么晓得? “你入团的简历上不是写得很清楚么?” “原来这样,这么说你是四八年八月二十一日出生的。” “嗯!” “你说这些有啥用,我是在问你喜不喜欢我!”郑花花突然发火。 “花花,说实话,我没有想过,主要是不敢想,你是军婚,是高压线,一碰就会焚身。” 柳青青点上一支平塔烟,吸了一大口,吐出一股青烟:“此生此世,我会永远记住你的这份感情的!” “记住有屁用?我根本不喜欢那个当兵的,他比我整整大十岁,他当兵入伍的时候我还在读小学四年级,我和你还戴着红领巾到马路上欢送过新兵。” “半年前他回家探亲看见了我,就托媒婆上家提亲,我说我十八岁都没满,提什么提?后来他回到部队接二连三地来信,我根本没回过,是我妈逼着我大姐代回的。” “往来的信多了,人们就说我是军婚,我是有苦难言,你怕军婚,那竹节怎么一点都不怕?” 郑花花泪眼巴巴的说。 柳青青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这时一个十六岁左右苗条漂亮的姑娘来到门口,她是贾癫子贾仁贵的女儿贾小芹,她在门边惊疑地打量了正抹着眼的郑花花一眼,然后才对柳青青说:“白玉姐叫你和郑花花去一下,有重要事情。” “好,你先走,我们随后就到。” 柳青青和郑花花来到禹王宫,见竹节和毕定等一众人正在清扫纸灰,郑花花毅然走到竹节面前,将那封信递给竹节,用有些类似柳青青的口吻说: “竹节同志,别人都说我是军婚,军婚是高压线,我想你是不知道。” 说完就用眼睛狠狠的剐了柳青青一眼,然后找白玉去了,柳青青低着头紧紧跟在她的后面。 “狗屁军婚!” 老实矮胖少言的毕定悄悄走到竹节跟前: “你不会察言观色,郑花花喜欢的是柳青青,他们才是一对,你看她哪一天不是把柳青青粘得紧紧的,昨晚上我就给点到为止的你分析过,你就始终没搞明白。”“ 算了,莫球提了!”竹节板着面孔,有些恼羞成怒。 第119章 她并没有公爵 柳青青和郑花花到了禹王宫正殿,白玉正在指挥一群青年男女清扫大会战最后的战场。 白玉穿一件崭新的的确良白衬衫,雪白的衬衫把她的脸蛋映衬得更加白嫩,宛如十五晚上的月儿。 那丰满的胸脯好似一对蠢蠢欲动的白兔,又像一对扑腾着翅膀的白鸽。 发辫又粗又长,乌黑发亮,身段修长而又曲线分明。 柳青青看得不由有些发呆,郑花花也在惊叹着她的漂亮,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白玉突然“噗滋”笑出声来:“花花,你不认识我了?” 郑花花这才回过神来,笑着道:“白姐,你今天真太漂亮了!” 柳青青也回过神,他咳了两声没说话,只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一阵热气烫过。 白玉早就注意到了柳青青的反应,她觉得有人能如此专注地欣赏自己,说明自己还是有魅力的,心底流淌出一股莫名的幸福。 白玉让郑花花帮忙督促清扫,说自己有工作要同柳青青这个团委副书记谈谈,郑花花依依不舍的出去了。 白玉把柳青青叫到一边,喜滋滋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想不想听?” “当然想。”柳青青觉得白玉那张脸灿烂得像一朵山百合,只是其中还夹杂着一丝狡诈。 “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才说。” “嗯!” “前次在公社大会场里比赛背诵《统领语录》和《老三篇》,你共背了多少?” “就背了《语录》和《老三篇》。” “你不老实,我不告诉你。” “哦,对了,我还加背了统领的两篇哲学《矛盾论》和《实践论》。 “错了几个地方?” “公社工作队冯副队长宣布说我共错了两个标点符号。” “其实我早知道你是全公社第一,只是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柳青青一片愕然。 白玉道:“我说你这个天才可惜了,你有如此好的记忆,如果出生在好的家庭,那可是前途无量!” “你原来说的是这个,”柳青青淡淡一笑:“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白玉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问题?” “你和郑花花在恋爱么?” “想不到白干部也是捕风捉影啊!”柳青青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没有这些事,花花和我是同学,她的对象叫柳大双,按辈份来我应该叫一声哥哥。 “柳大双在部队里是个连长,花花虽然现在没同意,但我那连长哥哥一直对她仰慕有加。” “原来是这样啊,对了,”白玉嗔怒道:“我可不是什么白干部,按年龄来说我比你大两岁,你应该叫我白姐。” “白姐?”柳青青愣了一下,道:“你可是工作组的干部,我怎么敢如此称呼?” “好,你不叫我白姐是不是?”白玉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她逼视着柳青青道: “你别忘记了昨天你同郑花花偷书的事情,如果我是工作组的干部,我应该把这件事汇报给黎组长。” “别,这可别!”柳青青一听急了。 看着柳青青着急的样子,白玉吃吃的笑了起来:“那你看我是谁?” “你是白姐,你是白姐还不行吗?”柳青青急急地道。 白玉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她这这才把好消息说了出来。 她告诉柳青青,太平大队支部大会已经通过了他的入党申请,过两天就要柳青青在支部大会上填《志愿书》。 第一批党员不久就要在公社的大会场举行宣誓仪式,宣布完好消息后,白玉狡黠的盯着柳青青问:“你怎么感谢我?” “我努力工作罢。” “不是说这个,你比我小,你得叫我姐,看着我的眼睛叫,快点!”白玉揶揄着说。 柳青青看了看左右,在确定没有人的情况下,生涩而又脆生生的叫了一声“白姐姐”。 白玉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花枝乱颤。 从此以后,柳青青就把白玉叫做白姐,开始不习惯,后来习惯成自然,在非正式场合,他对白玉就以“白姐”相称。 白玉喜欢看书,柳青青也喜欢看书,在很多方面他们都有共同的语言,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对年轻人心中都生出了一种情愫, 但这种情愫,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仅仅是深深埋在心底,他们彼此谁都没有说出来,但彼此都能感觉得到。 时间又到了一个月华如水的六月的傍晚,洁白的月光浸泡了整个原野,太平公社的整个大地朦胧而美丽。 晚饭后,白玉到柳青青家找他,柳青青正在煤灯下读《茶花女》,这本书也是禹王宫劫后余生的幸存者。 柳青青看书已经进入无我境界,对白玉的到来他丝毫不知。 看着专注得像一尊佛相的柳青青,白玉又起了揶揄之心,她悄悄地从背后偷偷蒙了柳青青的眼睛。 “是白姐,我用鼻子就闻了出来!” 白玉松了手,“你是狗啊,鼻子这么灵!屋里这么热蚊子也多,还看什么书?出去走走!” 柳青青搁下书,讪笑了几下,才领着白玉从后门而出。 夜风凉快极了,夹杂着稻禾沁人心肺的清香阵阵扑来,使人格外振奋。 她们来到屋后的黄桷树梁子,当年那些茂盛华枝的黄桷树早就毁于一场灾难,幸存下来的只有那棵人民公社食堂用来吊大钟的黄桷树。 根于乱石丛中却枝繁叶茂,它的枝丫如巨臂一样向四面伸出,浓荫了半个山梁。 离地面最近的一根支丫相距地面约五尺高,脸盆一般粗。柳青青与白玉默默地来到这棵树下,他端详了这棵老树一阵子,然后讪笑着对白玉说,“到树上去歇凉!” 柳青地说完身子一纵,双手抱着树枝,两腿一用力就翻了上去,然后垂下上半身把右手伸给白玉。 白玉今夜穿了件白亮的短袖衬衫,一双高举的手臂在透过树荫的月光的照映下,如藕节般白嫩。 柳青青提着她的双腕,一用力便将她提上树来,白玉是第一次上树,有些害怕,所以心跳得特别厉害,就一直紧紧拉住柳青青的手。 柳青青的脸一红,他突然想到了《茶花女》中的玛格丽特和阿尔芒的幽会。 不对,白玉她不是玛格丽特,她并没有公爵。 第120章 没开始就要停止的表白 柳青青与白玉,他们二人面对面骑在树枝上,两眼互相注视,互相倾听对方急促的心跳。 良久,白玉才说话,“青青,今天支部会,你怎么那样说呢?你分明没有诚心嘛?” “你错了,那是我正因为有诚心……” “你高标准要求自己没有错,但你不应该恃才傲物,上苍给你一棵智慧的大脑和横溢的才华,但你绝不可以天马行空,独来独往,只按自己的好恶行事……” 白玉用过来人的经验提醒柳青青。 “算了白姐,我们不说这些了,我知道你是对我好,有时候我真觉得你特别像我姐,如果我三姐不死,她应该同你一般大了。” 听了白玉的话,柳青青的心乱极了,所以他把话题引开。 “你死了一个三姐?” “是呀,如果不死就该二十一岁了!” “我也正好二十一,她是怎么死的?” “听妈说她死的时候才出生七天,他们都说是‘扯七风’,扯七风死的。” “真可怜,那是破伤风?”白雪叹口气道。 “是的,破伤风是现代医学术语,我爹妈不知道,就说那是扯七风,我三姐还真是可怜,坟头都没有一个。” 柳青青说完又叹了一口气,他也想起了死在大跃进时期的妹妹柳小荷,还有更多的人,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 受了柳青青的感染,白玉突然变得有些凄楚,她说: “青青,你三姐如果出生在我们那里,她一定不会死的,我有时想,如果我出生在你们太平镇,那该多好啊!” 说着说着,她就轻轻的握住了柳青青的手。 柳青青心一惊,但并没有缩回,而是由她温柔的握了。 “出生在太平镇有什么好?”柳青青摇了摇头,道:“这个破破烂烂的弹丸之地,怎么又能比得上你们的县城?” “哎,你不明白的,”白玉突然突兀地说道:“不久我们工作组就要撤了,到时我也就得走了。” “运动不是还没有结束么?” “上面已又有新文件,已传达到县工作团,所以我今晚特别想你陪我出来坐坐……” 白玉的脸开始发烫。 当柳青青注意到白玉的眼睛有些异常时,他在忐忑不安之中换了一个并不高明的话题,他问白玉。 “白姐,你有男朋友吗?”柳青青突然问。 白玉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柳青青会这样问她,怔了片刻,她摇了摇头。 “其实,我的成份也不太好!”白玉叹息一声,然后把她家的大致情况说了出来。 白玉的母亲是伪政府时期县立中学的教导主任,现在虽然还在教书,但是一般的人却不敢与他们家往来的。 五七年母亲因为一句话就成了右派,在大鸣大放的时候,她妈妈说了句: “解放前的税多,解放后的会多!会多难免不重复不啰嗦?还不如多给点时间让我们教师备一备课。” 于是有人立即抓住了她的辫子,说她对新社会不满,最终成为了右派。 “你父亲呢?”柳青青问。 “我没有父亲!”白玉紧紧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脸上不觉挂上了泪珠。 没有父亲?是过世了,还是她的父亲是陈世美? 柳青青不敢再追问,他也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想了一会儿才道: “白姐,我相信你一定会有一个好丈夫的,他一定是一个又英俊又威武的汉子,将来别忘了合照一张相片寄过来,我喜欢看你们幸福的样子。” 一句天真得像假话的话把白玉逗得假装乐了,她挤出一丝笑容:“要得!” 借着枝叶间漏下来的月光,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时间真快,差不多到九点了,九点钟我们还要开会,咱们先回去吧。” 白玉松开柳青青的手,柳青青就像猴子一样跳了下去,他一把抱着白玉垂下来的一双脚:“白姐,我接你下来!” 白玉脸一红,手一松,就一下子跌在柳青青的怀里。 他们已经站在了树底下,但是白玉的手并没有松开,她两手死死的箍着柳青青的腰,丰满而火热的胸脯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 她喘着香气,喃喃的说: “你知道吗,青青,自从我到太平镇见到你那一刻时起,我心中突然就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那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以前我也有过十分亲密的男同学,初中的、医校的,但你对我的感觉与他们的都不样,我想我可能是真的爱上你了!” 一个城市里长大见过世面,而且漂亮的女孩,对于诸如柳青青这些乡巴佬来说,无疑像女神一般。 她给柳青青的感觉是只可远观,而不可近玩焉。 此时,柳青青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女神,会用她独特的方式,向他表达她的爱。 这是柳青青始料不及的,他没想到白玉会这么直接,直接得让他连思想准备都没有,他奋力挣扎,对白玉的突然袭击,他早就变得乱了方寸。 柳青青越挣扎,白玉越表现得顽强,突然白玉的香唇也加入了冲锋当中,紧紧的咬住柳青青的嘴巴…… 可以说,这是柳青青在梦中出现了许多次的镜头,白玉的漂亮和纯洁,早在白玉像仙女般降临在太平镇那天开始,柳青青就被她深深的吸引了,他一度对她是那么的不可自拔。 但在今天,当幸福从天而降,当他心中的仙女敞开胸怀热烈的拥抱他时,他的表现却像一尊石像。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任凭白玉的嘴唇攻城掠池,但他依然是一动不动的站着,毫无防御,毫无进攻。 良久,当白玉略带咸涩的泪滴顺着脸腮流进柳青青的嘴里,柳青青才挪开自己的嘴唇,盯着满脸泪光的白玉道: “白姐姐,你永远是我的白姐姐!” 白玉从柳青青的怀里脱离出来,她轻轻的拭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的讪笑一下,道:“青青,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表达我的一种情感!” 让柳青青始料不及的是,白玉这次的主动表白,其实是一场酝酿很久的预谋,是一场永别的预谋。 也是一场惊天动地的表白,也是一场没开始就要停止的表白。 第121章 花摇裤 飞扬的情绪片刻之后就稳定,白玉笑了笑:“青青,姐姐只是想要一个拥抱。“ 柳青青舔了舔依旧甜润的嘴唇,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怀着不同的心情往工作组的会议室走去。 到达会议室的后,柳青青才发觉所有该参加的人员都已到齐了。 他同白玉一进门,工作组组员常增志斜着眼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宣布会议开始。 与会的有太平大队团支部书记罗尚和,团委员郑花花、竹节,另外还有几个表现积极的团员,当然还有压阵的工作组长黎克佳。 谁也不知道今晚这个会议的主题和内容,唯一使团支部七个青年男女奇怪的是,这么热的天气,工作组长黎克佳居然十分例外的套了一件长裤。 黎克佳像往常开会一样蹲在高板凳上,烟一支接一支的抽着,不一会儿,会议室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同时他的右手还在不耐烦“哗哗”地扇着一把油纸扇。 黎克佳那张乌天黑地脸,常增志那菩萨般没有表情的脸,使白玉那张满月似的脸顿时扫过一层阴云,她十分不安地看了看柳青青。 柳青青冲她略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他已经估计到了今天会议的内容。 果然,常增志刚宣布完会议开始,工作组长黎克佳就发话了: “柳青青,你翅膀长硬了,可以打我的翻天印了!” 黎克佳粗暴的嗓音撕破了屋内沉闷的空气,那种调调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于是,所有到会的人都明白了今晚这个会是针对柳青青召开的,他们的目光齐齐地盯向了柳青青。 黎克佳的语言象机关枪里的子弹一样频频射向柳青青: “我黎克佳对你不起么?工作组一到太平大队,见你是一棵好苗子,就花心血培养你,我亲自做你的入党第一介绍人……” “尽管那天你在支部大会上说漏了嘴,我们同样通过了你入党的决议,然而你自以为清高,还仗着爹娘给的一副好面孔,明里是反对刘义琼同志入党。” “实际上不屑我黎某人,刘义琼哪一点不够资格?我看她的觉悟比你高得多!解放前也受了不少苦,你那样做,根本是看我黎克佳不起,是看我们红党不起!” 柳青青最不能容忍别人说他的爹娘,他呼的站起来,声如洪钟: “黎组长,请你说话注意一点身份,我娘老子怎样了?我娘老子啥时候冒犯了你?入党总得讲究自愿的原则吧。” “至于刘义琼够不够资格入党我是不敢妄加评论的,但是我觉得自己觉悟还不够,这难道也不行么?” “柳青青!”白玉和郑花花几乎同时叫了出来。 柳青青看了看郑花花那乞求的目光,又斜着眼看了看白玉那着急的脸,便强压着火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统帅教导我们,要襟怀坦荡,不要搞自由主义,柳青青,你当面不说,背后乱说,这叫什么?”黎组长得势不饶人。 “这就是我的错误?工作队前次整风,将各个工作组互调换,我不当面说是给某些人的面子,何况我在背后说的是实话并没有乱说。” 柳青青丝毫不惧这个威严的黎组长,针锋相对的展开还击。 前不久太平镇各大队的工作组作过一次完整的互调,其目的是让下面的百姓给工作组的干部提意见,帮助整风。 当一个干部私下问到柳青青工作组黎克佳的表现怎样时,他说黎组长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习惯要不得——穿着花摇裤开会。 有几次召开青年团员会,黎组长只穿一条花摇裤蹲在板凳上发言,羞得几个女青年脸绯红,于是柳青青就据实向干部反映了这个问题。 柳青青知道黎克佳今晚想用工作组组长这个名头给他穿小鞋,于是反守为攻,冷声说道: “黎组长,关于我向别的干部反映你穿花摇裤开会的问题,是实话实说,原因是很多女青年向我这个团支部副书记反映。” “希望我能在适当的场合提醒你……我也曾暗示过你的,但你根本不当一回事,原来你今晚不穿花摇裤而套条长裤,是有特别意义!” “柳青青,你……你太过分!”寂静中,白玉突然站起来。 黎克佳的脸早就变成了猪肝色,他恨恨地瞪着柳青青:“说完了吧,你提的意见我接受了,我会永远记住的!” 他一说完,就从长凳上站了起来,哪知用力过猛,板凳给他踩翻了,一个踉跄跌下来…… 只听得“扑滋”一声,他的裤裆被撕开了,露出了鲜艳的花摇裤。 几个女青年赶紧捂住自己的眼睛,柳青青和竹节等人却忍俊不住大笑了起来。 黎克佳恼羞成怒地提着裤子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对常增志说:“增志同志,你和白玉主持会议,我还要到公社去参加一个紧急会!” 说完人就跨出了大门。 常增志这个哈尔滨大学毕业的知识分子习惯用白纸捂了鼻子喷鼻涕,他将纸扔在门外,回来就说:“刚才黎组长是个意外,大家伙千万别拿这件事说事。” 说完他走到柳青青身旁:“柳青青,你刚才为什么不能克制一下?让黎组长发发火,事情也就过去了,他其实特看重你的,这下对头,前功尽弃,美好的机会就被你的火爆脾气炸飞了!” 柳青青不言,大家默默地注视着他,白玉将凳子移到他旁边坐下,小声对他说: “柳青青,赶快想办法给黎组长赔礼道歉!” 柳青青冷冷地道:“可惜他黎克佳不可能在我们太平公社落户,也不能在我们公社当副社长,我还怕他假公济私不成?” 常增志听后摇了摇头,看来这个会议他没法主持了,然后问白玉:“白玉同志,你还有什么讲的没有?” 白玉也摇摇头,一个批判柳青青的会议,她又能讲出一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常增志干咳了几声,又问太平大队团支书罗尚和等人有无话说,众人皆摇了摇头。 常增志就宣布会议结束,但把柳青青留了下来。 他说:“柳青青,你明天还是向黎组长认个错,他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我没有错怎么认?我算看透了,黎组长根本就是一个唯我独尊的人!” 柳青青淡淡的回答道。 常增志听后不再说话,只是掏出白纸捂住鼻子喷鼻涕。 好一会儿,他才摆手说:“柳青青,好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柳青青站起来就出门,在禹王宫他遇到了白玉。 白玉瞪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叹惜的说:“你真的太倔强了,我怕你这种性格迟早要吃亏!”说完她就扭头就走了。 第122章 空腹喝酒容易醉 柳青青心情十分沉重,也没有送白玉,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家里走。 刚到门口,黑暗中一个苗条的人影闪到他身边: “我晓得你心里难受,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你,这几天我也堵得慌,你陪我回家,我有事同你说。” 柳青青本来是懒得理她的,可一看她眼巴巴的表情,心一下软了。他同她并排着向前走,月光灰白,凉风阵阵,吹得稻禾儿哗哗作响。 “昨天黎组长找我谈了话。”郑花花可怜巴巴地说。 “啥,他找你?”柳青青不解地盯着她问。 “嗯!”郑花花低着头,似乎在考虑什么。 “他找你干什么?” “柳大双给公社武装部写了封信,说他与我早就订了婚,还说我这段时间情绪不稳定,是不是有第三者干扰?” “王部长立即把那封信交给了黎组长,黎组长就找我谈话,他说我如果再不思悔改,就要受到纪律的制裁,柳青青你说该咋办?” 郑花花满脸焦虑的问道。 “其实柳大双人也不错,魁梧高大,在部队又是一个连长,农村中有几个能与他比?” “你就嫌他岁数大了一点是吧,如果年龄小了怎么能当连长?年龄大一点才知道疼人,我看你就同意了吧。” 柳青青说完点燃了一支伞塔烟吸了起来。 “你的意思……还是叫我嫁给他?”郑花花眼眶开始湿润。 “花花,这不是我的意思,这应该是你的意思,既然太平镇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军婚,你就应该是军婚,破坏了军婚,就会搞得声名狼藉,又何苦呢?” 柳青青摇着头劝道。 郑花花听后,低着头就跑,跑到公路边一棵老槐下,竟哭出声来,哭声很轻,象一股细小的清泉在流淌。 柳青青默默地看着郑花花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 太平公社四清运动中第三批也是最后一批新党员宣誓大会在学校的礼堂隆重举行。 那天上午九点,全公社的党、团员,干部和积极分子陆续走进会场。主席台壁头上,领袖们的肖像下面钉着一面鲜红的华夏红党党旗,那金黄色的镰刀、斧头特别醒目。 今天的会议秩序井然,各大队各机关分别站成一个纵队。 会议由公社工作队冯副队长主持,工作队关队长作报告。 关队长语言简洁,提纲挈领总结了成绩又提出一些存在的问题,对即将宣誓的新党员作了指示和勉励,接着由冯副队长宣布新党员名单。 这批新党员全公社共有九十六人,太平大队党支部表决通过的八名新党员中柳青青和郑花花被取消。 柳青被取消是他意料中的事,但在现实面前他还是感到有一些迷惘和痛苦。 但对郑花花就显得太不公平了,她被取消入党与一桩违反自己心愿的婚事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郑花花就站柳青青的背后,他扭过头看见她两眼泪汪汪,于是轻声劝她: “把眼泪吞进去,不能哭,有人就是希望看见我们哭。” 郑花花听后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果然不再哭了。 白玉来到柳青青面前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闭了嘴。 柳青青低着头不敢看她,待白玉离开后,他抬起头瞪着一双大眼注视着主席台上领袖肖像和鲜艳的党旗,老僧入定般。 白玉一直保持沉默,悄悄地站在郑花花的后面,郑花花反手握住白玉的一只手,紧紧的,直握得两人的手心浸出少许细汗。 矮小的黎组长昂首挺胸、背着手从太平大队队列的前面往后面走,到了柳青青身旁停了下来,他得意地仰着脖子看了看这个比他高出一个头、傲慢而又清高的青年。 但这个青年却把黎队长当成了透明的玻璃,他目不旁视,始终注视着主席台上的党旗和领袖们那和蔼慈祥的面目,完全是一副旁若无人的神态。 黎组长感到自尊心又一次在不声不响中受挫,悄无声息地溜开了。 会议不长,很快就结束了,郑花花用力拉了下柳青青的后襟,他才回过神来,他俩若有所失的往校门外走。 白玉同黎组长说了几句话,就追出了校门,他们三人放慢脚步,默默地向前走,到了太平大队工作组的驻地,白玉道: “黎组长和常大学中午在公社会餐,我刚才给他请了假,我请你们吃饭!” 郑花花推了柳青青一把,他才默不作声地进了屋。 白玉招呼他俩坐下,又出门往上街刘义琼的屋里跑,一进屋就见她在锅台前麻利的忙活着,于是问:“刘姐这么快就回来了!” “宣誓一结束,没等散会我就走了,快煮好了!” “今中午啥菜,刘姐!” “今天是喜事,烧了一盆丝瓜汤,一碗炒南瓜,还特别拌了一盘凉茄子!” “这就行了,刘姐,我今中午要把菜端走,还要三副杯筷。” “要得,等会儿我送去就行。” “不用麻烦你了,用茶盘装好,我一下托走。” 刘义琼将茶盘用她那乌黑的围腰揩了一下,就放上三样菜三副碗筷,双手捧给白玉。 白玉接过叮嘱说:“等会儿我自己来打饭,你就不用送来了!” 刘义琼应了声,“好嘛!” 白玉转身正准备走人,刘义琼突然问她:“白同志,你知道党费缴多少吗?” “可能每月一角呗!” “一角啊?” 白玉一走,刘义琼就开始宰猪草,嘴里却一直在嘀咕,“一角?一角要买一斤多盐,挣十个工分都不够!” 白玉放了托盘,郑花花就帮忙摆桌子,白玉笑了笑:“别慌,还有酒。” 她说完就推开常增志的房门拿了一瓶二锅头出来,冲柳青青一扬: “常大学的,他又不喝酒,前几天别人送给他,他说送给我,我说黎组长喜欢喝酒,他就把酒放在他的床下,现在正好用来招呼你,白酒清清,清清白酒,呵呵!” 柳青青十四岁时,因为刨了生产队一根红苕,被贾新河打了个半死,当即就吐了血,医生给他开了酒药,从此就离不开酒了。 这故事白玉是听说过的,三人围着一张四方桌坐了,还没动筷子,柳青青就自顾自地饮了一杯。 白玉怜惜的看了他一眼,关切地说:“青青,咱们先吃菜吧,空腹喝酒容易醉,而且还伤胃。” 第123章 谁? 郑花花拿了酒瓶倒了三杯酒,一人面前一杯,也不言语,端了杯就一口干,喝完直吐舌头。 看来她是第一次喝二锅头,尚不知这酒的厉害。 柳青青伸手为时已晚,只抢得一只空杯,不由皱眉轻喝道:“你不要命了!” “这酒劲头一般!”郑花花艰难的咽了口水,一边吸着气,一边对柳青青说:“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人是天生酒胆么?我喝过酒的。” 白玉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半,咂着舌头说: “青青,花花,千万要想开些,人啦,怎么说呢,反正这人世间什么人都有,这次没有入党,还有下次。” “说实话开始是有些想不通,刚才在学校站了两个小时,想了两个小时,现在觉得这样也好。” 柳青青一口又吞下一杯,把酒杯递给郑花花: “我这个人天性不好,容易得罪别人,特别是当官的,我得罪了黎组长他可以像法官一样大笔一勾就除了我的名。” “倘若他不除我的名,今天我宣誓就成了一名党员,如果我成了党员,说不定将来还会得罪权力更大的人。” “他们同样可以轻而易举地抹去我的大名,所以我认为这样也好,免得将来发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感叹。” “我晓得你把自由看得非常重要,这几个月我已看出你不是一个愿意受约束的人……” 白玉话还没有说完,门外就传来一阵轻咳,常大学灰眉灰眼的走了进来。 “常增志,你不是同黎组长到公社会餐了么?” 白玉有些意外。 常增志没有回答白玉,冲柳青青和郑花花一笑:“稀客稀客,金童玉女下凡到我们寒舍来了!” 郑花花怪怪地看着他,平时沉默少言的常同志怎么突然风趣起来了? 常增志用心良苦,他想把气氛搞热烈些,他知道柳青青和郑花花心中必定有一种失落感,这个时候需要大力安慰。 他呵呵一笑,对白玉说:“幸亏你没有去会餐,否则也将被凉拌一回,公社只计划了各个大队工作组组长的伙食,其他的都得进食店,我近,身上又没有预备粮票,只好杀回本寨,不巧这餐给我碰着了!对了,我屋里还有一瓶二锅头,我这去给你们拿来。” 他进屋捣鼓了一阵,最终只拿出一把勺子,这时他才看到自己的那瓶酒早就摆在了桌子上,而且差不多去了一大半。 白玉和郑花花被逗乐了,忍不住笑了起来,柳青青也笑了,他说:“常大学,不好意思,没经你的同意,我们就把你的酒给革命掉了!” “革掉了好啊,放在那里我看几眼就醉了,我如果会饮酒,你今天就没有这么好的口福了。” “刚到金城县,我在餐馆要了一碗面条,一口进去接着就从鼻子里钻了出来,把我辣得全身冒汗,现在还可以少吃一些辣椒了,但酒是不敢喝的,你们就来个开怀畅饮吧。” 常增志笑着说。 “开怀畅饮?”白玉笑了笑,狡猾地说: “就这么一瓶,说不定还搪不到柳青青的瘾,更莫说我与郑花花还是女中豪杰,白酒是要凭票供应的,这瓶装酒只有你常大学出马,才用钱买得到。” 常增志吃了一口南瓜,一边抹嘴一边呵呵笑着对白玉说:“你打的啥主意我心里明白,但你请客总不至于让我出钱吧!” “一客不烦二主,这瓶酒本来就是你的,这菜也不是我的,是工作组的,你一瓶酒就想把柳青青和郑花花搪塞过去不成?”白玉笑着回应。 她的一句话把柳青青同郑花花逗乐了。 “好,有道理!”常增志起身就往外走,不一会儿果真提了一瓶二锅头回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柳青青,我若精通此道,非陪你喝个一醉方休不可!” 白玉端起桌上那半杯酒,“柳青青别听他甜言蜜语,来,我不会喝酒都陪你一杯。” 说完一扬脖子居然干了,瞬间那一张脸就灿若桃花。 “看不出你深藏不露,那拜托你代我陪柳青青和郑花花喝一杯!”常增志给白玉斟上一杯酒,看得出来他确实想为柳青青同郑花花宽解愁怀。 白玉不说话,只顾大口大口喝茶,看来那杯酒已令她心中不好受了,郑花花赶忙往白玉的茶盅添水。 常增志当然清楚不能再劝酒,他正经八百地对柳青青说: “我给你谈一件事,黎组长和党支部几位同志商量了,除了你的团副支书外,同时叫你兼职大队的治保主任,现已经上报公社党委和工作队批准同意了。” 柳青青饮了一杯酒,苦笑着,“安慰我?这又何必?从入团到参加四清运动,我一切的行为并不是为了想当个什么,与生俱来就没有想当什么……哎,不过,我既然是一名共青团员,当然也只能服从组织的安排!” 饭局结束前几分钟黎克佳红着脸打着酒嗝进了屋,见柳青青与郑花花,他嘴唇嚅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三两步走进自己卧室的床前躺下去,随手拿了一张报纸遮住了整张面孔。 柳青青和郑花花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向白玉和常增志点了点头,就悄然告辞。 柳青青的倒霉不仅仅是没有入成党,他突然一下子从太平公社太平大队团支部副书记变成了流氓犯,这个变故是他始料不及的。 太平公社党员入誓大会的第二天早晨,大队工作组组长黎克佳亲自到柳青青的家里拜访了他,随同黎克佳一同来的还有柳青青当年的结义兄长贾仁慈。 贾仁慈耷拉着脑袋,畏畏缩缩地跟在工作组长黎克佳的后面,一副十足的奴才像。 黎克佳面带微笑,他抽出一支烟递给柳青青,又倒了一杯水,“来,柳青青,咱们坐着说。” 柳青青在惊讶之中坐了下来,对黎克佳的反常,柳青青莫明惊诧。 贾仁慈也坐了下来,他双掌合一,眼睛死死的盯着桌面。 “黎组长,”柳青青道:“这两天工作组的工作可是大忙特忙,有什么事你大可叫我去工作组谈,怎敢劳你大驾啊!” 黎克佳笑了笑,道:“工作组人多耳杂,哪里有你这儿清净。” “那你这是?” “也没有别的事情,主要是想听一下你对一个人的意见,或者说评价。” “谁?”柳青青警惕地问道。 第124章 兄弟 黎克佳的到来,让柳青青警惕不已。 他要自己评价谁? “工作组白玉同志。”黎克佳两眼直直的盯着柳青青,道: “白玉同志来太平公社近半年了,平时工作同你们团委走得近,上面想听一下你们下面的人对她工作,或者为人的评价。” 柳青青微微皱眉,他没想到黎克佳提出的是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是了解白玉在工作方面的成绩,那黎克佳这个组长不应该把贾仁慈叫在一起,这到底什么意思呢? 柳青青捉摸不透黎克佳的来意,他只能见招拆招,笑了笑,对黎克佳道: “黎组长,白干部的工作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她领导咱们大队破四旧那可是巾帼不让须眉。” “嗯,”黎克佳皮笑肉不肉地点了点头,道: “这是你对她工作方面的评价,现在咱们抛开工作,你觉得她这个人其它方面怎样?” 柳青青笑了笑,警觉地道:“除了同白干部工作接触之外,平日来往也不算多,其他方面我可不敢随便评论。” “哦,是吗,”黎克佳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怎么听说你同她关系非同一般,平时不是白姐姐白姐姐的叫得挺欢吗?” 柳青青的整张脸都僵住了,他从黎克佳的冷讽中捕捉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这是兴师问罪?似乎自己有什么罪证和把柄落在了他的手中。 柳青青仔细地想了想这些天自己干过的事情,但他仍不能确定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这个工作组组长的手里。 他把眼光移向一句话也没说的贾仁慈,但没办法看清楚他的脸,贾仁慈低着头在用一只手数另一只手的手指。 为了弄清黎克佳的真实意图,柳青青决定转守为攻,他借助黎克佳讥讽自己这句话,在沉默了片刻后突然拍案而起: “黎组长,你什么意思?”柳青青指着黎克佳: “尊长爱幼是美德,白干部比我年长两岁,我叫她一声白姐又怎么了?竹节,郑花花他们不都是都叫她白姐吗?” “你拍什么桌子?”黎克佳一下子弹了起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指着柳青青厉声道: “对,你叫白姐没错,但是你搂着她,你啃她的嘴巴这就是天大的错误!” 柳青青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他没想到,那天晚上自己同白玉在黄桷树梁子上的那一幕居然被人看见了。 在那个年代,男女未有嫁娶,搂抱啃嘴巴的确是天大的错误。 自己的名声无关紧要,但是白玉的清白那可是毁不得的,柳青青想也没想,他只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不能承认,于是硬着头皮冷冷的道:“黎组长,无凭无证,我可以告你诽谤。” “柳青青你莫嘴硬了!”一直没发言的贾仁慈站了起来,一手拉了黎克佳一手拉了柳青青坐下,然后对柳青青说: “黎组长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主要是想来给你提个醒,不要同白同志走得太近。” 黎克佳冷声道:“这件事可大可小,就看某些人的态度了!我知道有的人死不认罪,所以今天我把证人也带来了。” 黎克佳今天带的只有贾仁慈一个人,所以谁是证人也就一目了然了。 柳青青冷冷地盯着贾仁慈,贾仁慈嘿嘿干笑两声,道: “青青,我们小的时候是结义兄弟,我不会害你,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我的目的是挽救你,我不能睁着眼看着你一错再错!” “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你?”柳青青气得满脸发白,他千想万想却没有想到自己同白玉的那一幕戏居然被贾仁慈瞧了个正着。 如果要抵赖,恐怕是万般不行的了。 他想了想,对黎克佳道:“黎组长刚才说的可大可小,我想知道小的怎么说,大的怎么说?” 黎克佳还没说话,贾仁慈却抢先答话了,他嘿嘿干笑了一声,对柳青青道: “其实黎组长这次是奔着救病治人来的,现在思想解放了,年轻人在一起拉拉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贾仁慈的罗里罗索让柳青青心里很不舒服,他刚才听黎克佳说事情可大可小,心里就明白黎克佳以此要挟,无非是想胁迫自己给他干某些事。 于是柳青青把贾仁慈的话抢了回来,盯着黎克佳道:“黎组长,你就给个痛快的!” 黎克佳皮笑肉不笑的道:“你柳青青是个干脆人,我也就给你直说……” 黎克佳的要求很简单,第一要柳青青在会议上当面检讨自己曾多次诽谤工作组组长黎克佳,并把诽谤的经过和目的写下来,第二条是从今后完全服从黎克佳的命令。 这两点虽然不难做,但是,柳青青却不想做,他冷笑一声,“如果我说不呢?” 黎克佳没有理会柳青青,他回过头问贾仁慈:“贾仁慈,你说你那天看到柳青青和白雪搂着亲嘴是也不是?” “是!” “除此以外你还看见了什么?” “没看见什么了。” “你有没看见他们腰部以下?” “没有,他们站在树荫中,腰部以下我并没有看见。” “那么,如此来说,他们当时都光着屁股也未尝可知的了!” “无耻!”柳青青再也听不下去了。 黎克佳冷笑道:“什么叫无耻,既然贾仁慈没有看见你们都穿着裤子,那么你们的屁股就有可能是光着的!谁能证明你们的屁股不是光着的?” 柳青青不再说话了,他只是狠狠的咬着自己的牙齿,怔怔的望着贾仁慈,自己年少时的好兄弟,此时他是那么的陌生。 “你好好想一想,明天再答复我也不迟!”黎克佳甩下一句话,背着手走了。 第二天,为了白玉的清白,柳青青选择了工作组组长黎克佳的“事情可小”。 以前对黎克佳的调侃,以及向公社工作组反映黎克佳的问题等,柳青青都坦承是自己诽谤。 他把这些问题和自我检讨像写小说一样详细的写了出来,交给黎克佳的检讨书足足有八千余字。 黎克佳看后很满意,把柳青青的检讨书放在文件柜里锁了,然后招呼柳青青坐下: “青青,你的态度很好,但是你同白玉的事情还必须做个了结。” “怎么了结?”柳青青道:“我已经按你的要求做了,而且我已同意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是这样,”黎克佳笑了笑,道:“这个是贾仁慈提出来的,我觉得他提得很有水平。” 当黎克佳把贾仁慈的想法说出来后,柳青青的脸变白了,他甚至有了一种杀人的冲动。 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这或许是他早就有所预料的。 贾仁慈的想法很简单,昨天他同工作组组长黎克佳走出柳青青的大门,他就对黎克佳说虽然柳青青同意合作,但太平镇都晓得他同柳青青是结义兄弟,他不想拿捏兄弟的把柄。 第125章 勾引 黎克佳不明白,贾仁慈进一步解释说,如果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那他手中始终握有柳青青的把柄,这样他心里就永远不得安宁,所以这件事必须处理。 黎克佳越听越有兴趣,问贾仁慈怎么处理? 贾仁慈正色道: “黎组长,我可不想整人害人,如果我要整治柳青青,我当天就该告诉你,那样他入党的讨论也就不用讨论了。” “我不想背黑锅,我不想是因为我的检举导致他入不了党。” 贾仁慈拐弯抹角的说了半天,黎克佳还是没听明白到底该怎么处理,他脸一沉,道: “我不想听你这些清白,你把兄弟情义看得这么重,那个柳青青却未必,你只管说该如何了结?” 贾仁慈道: “这个事情处理起来也简单,我们可以说柳青青晚上喝了点酒,然后开始勾引工作组白同志。” “只要柳青青承认了主动勾引,那白同志是受害者,这就与她无关了,这件事了结了,我也不至于把这件事放在心里而耿耿于怀!” 人才啊,人才!黎克佳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在贾仁慈的提议下,黎克佳要给柳青青定论为酒后勾引。 定论为酒后勾引,对大家都有好处。 勾引是一个动词,它甚至可以简略成为一个动作,意思是说事态正在进行当中,可能还没有结果,也就说柳青青还没有得手。 事实上他们心里也这么认为:白玉是城里下凡来的仙女,柳青青只不过是一个土老坎,自然不会有什么结果。 把柳青青定论为勾引还有一个好处是不会损伤工作组的名誉,如果定成流氓,别人一听柳青青流氓了工作组某某某,那就会有很多遐想。 对于这个酒后勾引,柳青青并没接受。 他同时也明白了从开始黎克佳就没有打算把他与白玉这件事情往小里搞,相反的,他是生怕事情小。 果真应了那么一句:“事情不怕小,就怕没人搞!” 现在,柳青青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将死不承认。 柳青青不承认勾引,黎克佳就说他是流氓了白玉,但黎克佳没急着叫柳青青承认,他对柳青青说: “如果你一没勾引二没流氓,那你总得对搂抱白玉做一个合理的解释。” 柳青青被软禁起来。 但在外表上柳青青却过得非常风光,黎克佳在工作组办公的地方专门挪了一间屋子,对外说是让柳青青这个团委副书记帮忙做一些工作组的工作。 实际上是黎克佳要柳青青写交待材料,他觉得柳青青能搂住白玉,而白玉居然没有反抗,这期间一定花费了很多工夫,想了很多卑鄙下流的手段。 他要柳青青把如何勾白玉的经过详细的写出来。 在工作组这些时间里,白玉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原本该在工作组上班的她却始终不见人影。 柳青青暗地托人四处打听,居然都没有她的消息,这让柳青青心里十分着急,同时他也隐隐略略觉得自己一定要出什么大事。 那一段时间,还有一个坐不住的是团支书罗尚和,他看到柳青青到工作组上班,他觉得自己的团委书记可能当不长久了,副书记柳小青要扶正。 柳青青被黎克佳守着写了两天检查,结果什么也没有写出来,首先他觉得这事不能坦白,一旦坦白那就是认罪。 其次他觉得从始至终都没有勾引白玉,他同白玉最终能够搂在一起,完全是因为他们互相倾慕。 柳青青觉得自己身高一米七五,五官端正,不说人间尤物,至少是玉树临风,而白玉婷婷玉立,面若桃花,颜如白玉,两人一见,自然相见恨晚。 所以他俩搂抱,完全是水到渠成的事。 闲得慌的时候,柳青青在检查书上这样写道: “那天傍晚,我正在黄桷梁子上悲痛地怀念我扯七风死去的姐姐,白干部就上来乘凉了。” “由于当时天色已晚,光线十分黯淡,再加上我思念逝去的姐姐悲伤过度,一时间我把乘凉的白干当成了我的姐姐,然后我就搂住了她,怕她再次离我而去。” 黎克佳紧皱着眉头,一字一句把柳青青短小精干的检查书从头到尾的看了不下三遍。 是人都看得出柳青青的检查书纯属扯淡,这自然瞒不了精明能干的工作组组长。 他指着柳青青的鼻子,怒气冲天的说:“柳青青,你就瞎胡扯,你把白玉当成了姐姐?你怎么没把我们的炊事员刘义琼同志当成你的姐姐?” “报告黎组长,”柳青青举起左手给黎克佳行了一个军礼,一本正经的说: “我扯七风死去的姐姐比刘义琼漂亮多了,我自然不会把她当成我的姐姐,而白干部长得同我姐姐一样可爱,所以我就把她当成我姐姐了,回答完毕,请黎组长指示!” “柳青青,”黎克佳轻喝一声,道: “我们工作组的事情多得很,按说来,你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值得我操心,但问题的关键是,你知道白玉的来头吗?” “太平镇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娃你不抱,你却偏偏抱了她,这事情你不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我会同你没完没了。” 后来柳青青选择了“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他不反抗,也不同黎克佳争论,也不再在检查书上写一个字,哪怕标点符号。 柳青青的不合作,终于惹怒了黎克佳,一天早晨,他刚起床,黎克佳就带着两个全副武装的民兵来到他的家里。 “把柳青青给我带走!”黎克佳大吼一声。 刚跨出大门,柳母就跌跌撞撞的跟了出来,她拦在儿子前面,颤声问黎克佳:“黎组长,我青青犯了啥罪?你们凭啥抓人?” “犯啥罪?他犯的是……” “黎组长,在事情没搞清楚前,你千万别给我定任何罪,我现在就跟你走,天涯海角任凭你!” 柳青青怕黎克佳说出他勾引白玉的事情惹起母亲的担心,于是赶紧把他的话接了过来。 “青青,”母亲的眼泪流了出来,她抓住儿子的胳膊:“你到底惹了啥祸,他们要把你抓到哪里去?” 看着母亲焦虑的面孔,柳青青的心沉重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幸好父亲柳金源及时赶到,他惊愕了片刻,然后拉住了母亲:“走咱们回家,既然是政府找青青,自然有政府的道理。” 说完,几乎是抱着柳母回到了家里。 第126章 那问题就严重了 这一次,柳青青被黎克佳带到了公社,单独关押在一个屋子里,一直关了两天两夜。 这两天两夜黎克佳至少来看了他不下五次,每次他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要柳青青写检查,教导他道: “柳青青,党的一贯政策是,抗拒从严,坦白从宽,你还是把如何勾引白玉同志的经过从头到尾的写出来吧!” 柳青青十分明白自己的处境,他知道黎克佳在一步一步的给自己下套,所以,他拒绝交待,更拒绝写检查。 关押的第二天下午,黎克佳又来了,他开门见山的说: “柳青青,鉴于你的不合作态度,我们已考虑把你的事情上报金城县工作队,如果你不老老实实的写出交待材料,恐怕你就得在换个地方待着了!” 关了两天,柳青青好像与世隔绝了两个世纪,他并不担心自己,他只是有些担心白玉。这卑鄙的人对自己都是如此,那又会怎样对待白玉呢? 他突然有一种想见白玉的冲动,于是不再同黎克佳硬扛,他低声下气的对黎克佳道: “黎组长,我这些天头脑有些混乱,以前的好多事我都不记得了,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白干部叫来,然后我同她好好回忆一下,看能不能回忆出我当时是如何勾引她的。” 黎克佳瞪了柳青青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下午,黎克佳又回来了,同时,跟随他回来的还有一个人。 但这个人不是柳青青希望见到的白玉,而是公社工作队副队长冯天才。 冯天才仔细的打量了柳青一阵,然后示意黎克佳出去,他十分和蔼的对柳青青说: “你的事情公社工作队已经知道了,人不怕犯错误,怕的是有错误自己认识不到,说一说嘛,你同白玉同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但事实上我就把白干部当着我死去的姐姐抱了一回,我当时以为抱的不是她,真的。” 柳青青极力辩解,既然被贾仁慈看见自己抱了白玉,他只能找这个借口来解释这件事。 “白玉不是观音菩萨,你也不是泥塑罗汉,你同她抱着,你们就没有什么反应?” 冯天才皱着眉头问。 “不管你们怎么假想,臆想,但事实是,我的确只是抱了抱白干部。” 柳青青知道这种事情,他们没有把柄,就拿他没有办,更何况他们并没有干苟且之事。 对于柳青青的顽固不化,冯天才并不恼火,他看着他,轻轻的说道:“柳小青,我相信你对爱情的忠诚。” 冯天才的话让柳青青摸不着头脑,他怔怔的盯着他。 冯天才平静的说:“关于你同白玉的事情,我已悄悄做了调查,你爱白玉,但是你不该有如此草率和轻浮的动作。” 他叹一口气,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两页信笺纸,上面是一行行娟秀的字迹。 看着那字,柳青青心怦怦的跳了起来,那是白玉的手迹,他接过一看,居然是白玉的交待材料。 柳青青万万没有想到,白玉已把他们的事情向工作队做了深刻的检查。 更让柳青青没吃惊的的,白玉居然把他俩亲嘴的事情也交待出来。 “你……你们是怎么威逼白干部的。”柳青青恼羞成怒的盯着冯天才,两眼直露凶光,像被人脱光了衣服一般。 他觉得白玉之所以彻底的交待他俩的事情,这其间肯定有人用了非常的手段进行威逼,否则,她根本不可能把同自己亲嘴的事情也毫不保留的写在检查书上。 “你说的是严刑逼供吗?那是敌人对付我们同志的卑鄙下流手段,你觉得我们会用在自己的同志身上吗?”冯天才瞪着柳青青,冷冷的说道。 “如果你们没有对她采用非常手段,她怎么可能交待事实?”柳青青怒声道。 但一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这样一说,就等于自己也承认了同白玉非同一般的关系。 “你小子太不理解白玉同志了,”冯天才摇着头叹惜: “白玉是我从地区水城带出来的,她的母亲曾是我的老师,我也不希望她的检查书写成这样,她之所以如实交待她的问题,完全是出于对你的保护。” “对我的保护?”柳青青一怔。 “要不然呢?”冯天才冷声道: “她检查书上写得很明白,她因为爱你,然后才主动抱了你亲了你,这说明她是主动勾引你,你成了事件的被动,也就说你成了事件的受害者。” “你知道你成了事件的受害者,那么白玉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吗?” 柳青青先是一愣,然后心一下子痛了起来,他没有想到白玉居然为了自己,能够从容不迫的写下这种检查书。 愧疚顿时涌在了的他脸上,他为那一刻的骚动后悔得死去活来。 “冯队长,如果按照白玉交待的检查,你们将怎样处罚她!”柳青青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咬着牙问。 “那问题就严重了!”冯天才苦笑着说: “白玉的母亲是右派,这样白玉一直是一个问题女青年,一个问题女青年同一个毫无瓜葛的男子做出如此事情,你说,这问题严不严重?” 事情就怕想啊,本来柳青青也觉得自己同白玉的行为也不够光明正大,听冯天才如此一说,他顿时慌了手脚。 怔了良久,柳青青才喃喃的问冯天才:“冯副队长,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冯天才说:“白玉是个好同志啊,既然她对你表示了无限的忠诚和爱护,那么你也应该为她着想,用实际行动来表示你对她的忠诚和爱护。” 领导就是喜欢拐弯抹角,柳青青没听明白冯天才的意思,于是进一步请教他: “冯副队长,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也无需同我打哑谜了,请您直接告诉我,现在我该怎么办?” 冯天才向门外望了望,在确认没有人偷听,他把声音压低对柳青青说: “我答应过白玉的母亲,要好好保护白玉,你们大队工作组的黎克佳把事情报告上来后,我就叮嘱他此事千万不能张扬。” “所以白玉的检查书也是在我的监督下写完的,换一句话说,白玉检查书的内容,目前只有我一人知晓……” 第127章 你会下象棋吗 “那又怎样?”柳青青还是不明白冯天才的意思。 “好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就直话直说了,”冯天才咽了咽口水,接着道: “如果你想白玉没有事,你必须写一份检查,检查里一定要说明是你主动勾引白玉,亲了她的嘴。。” “你必须清楚,只有你表示主动,才能说明白玉是被动,这样我才能保证白玉没有事,否则凭白玉的检查书,她这一辈子怕是完了。” 柳青青明白了冯天才的意思,保护好白玉,这是他愿意做的。 “好,冯队长,我答应你,但是你必须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柳青青盯着冯天才:“我把自己的检查书给你的时候,你必须要把白玉写的检查书交给我。” “这个没问题,只要你的检查书能让我满意。”冯天才点了点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冯天才走后,柳青青就埋头开始写检查。 这他妈写检查是第一次啊,没有经验,也不知道如何下笔,满脑子只是白玉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她的阿娜多姿,侵占了柳青青的整个思绪。 到后来,他的大脑甚至出现这样一幕: 白玉赤裸裸的跪在地下,垂着头,她周围聚了很多人,一层又一层,像暴雨前的蚂蚁。 带着腥味的唾沫、霉烂的西红柿、还杂着一些锋利的瓦片,这些东西向着白玉呼啸而去。 “打死她这个不要脸的!” “打死她这个专门勾引男人的破鞋!” 想到这里,柳青青心一阵揪痛。 内心有一个高亢的声音:柳青青,如果你是一个男人,你就应该承担这一切! 想到这里,柳青青不再犹豫,他奋笔疾书,在一个小时内完成了他的检查书。 检查书的大体内容如下,柳青青说他第一眼看到白玉的时候就被她的漂亮吸引住了,于是每天只要有机会就会对她大献殷勤。 工作组干部白玉分管团委工作,而自己又是大队团支部副书记,于是他很有机会接近她。 后来他对她产生了无限的爱慕,再后来,在一个月光皎洁的晚上,他情难自禁,一把抱了白玉,把她的嘴儿给亲了。 白玉本来是要抗拒他的,但无奈她一个女子,并没有抗拒的力气…… 写完检查书后,柳青青仔细读了三遍,又对用词进行了适当推敲和修改,自我感觉不错的时候,他告诉守候在门外的民兵说自己有话要对工作队的冯副队长说。 民兵呵呵一笑说这就对了,早点交待问题早点回家,并且还问柳青青犯了啥事。 柳青青呵呵一笑告诉他,说自己看管不到位,导致大队的一头母牛被公狗日了,现在那条公狗的主人要找大队赔公狗的损失费。 民兵问柳青青公狗损失啥了,柳青青说公狗损失了精力,民兵哈哈一笑说哪里有这种事,然后屁颠屁颠的跑去报告冯队长说柳青青要招供了。 守卫的民兵走后,柳青青突然感觉自己这个幽默有点他妈不对劲,这不明显的自己作贱吗,他感觉又一次对不起白玉。 冯天才很快就赶了过来,他打发民兵走了,然后又十分慎重的关了门,他微笑着对柳青青道: “柳青青同志,你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了吗?犯了错误没关系,只要勇于承认,勇于改正,你柳青青还是我们的好同志。” 柳青青没有说话,他把检查书递给冯天才,冯天才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赞道: “柳青青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高小毕业,可你这字写得好哇,就连我这个高中生都自叹不如。” “你这个交待材料写得大体也可以,认识的大方向没有错,但有些细节需要完善。” “冯副队长,”柳青青道:“我在这里关了两天,脑袋也不大好使了,哪里需要补充,还请冯队长明示。” 冯天才指着检查书,循循善诱起来,他说首先柳青青的位置没有摆正。 “你看你,通篇检查书都写你对白玉同志的爱慕和相思,写得郎情妾意,我们现在把你关起来写检查,那不是成了拆散美满姻缘的刽子手了嘛!” 冯天才连比带划的说。 柳青青眉头一皱道:“冯队长,我不写出我对白玉同志的爱慕和相思,我不写出我对她爱得不能自拔,那后来我怎会强行吻她抱她……这有些说不过去啊……那我该怎么写呢?” “真的不知道怎么写?”冯天才盯着柳青青,眼光中露出一丝狡黠。 “真不知道,冯副队长,你是高人,你就指点一下在下吧。”柳青青使劲的点着头。 “柳青青啊柳青青!”冯天才突然指着柳青青的头吼了起来: “你知道你这次惹的祸有多大吗,你简直把白玉给彻底的毁了,这白玉可是工作组的干部,代表的上级组织。” “你同她这么一闹,你不仅是毁了她的前程,而且还给组织抹黑,这么严重的错误,你还没真正意识到吗?” “那我怎样做才能不毁了白干部,不让她给组织抹黑?”柳青青沉声问。 一向稳健的他这次彻底的乱了阵脚,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别人给他扣政治帽子,政治帽子是一副致命的枷锁,如果戴上了就永远无法取出来。 冯天才瞄了柳青青一眼:“你会下象棋吗?” “会一点儿。”柳青青回答说。 “那就对了嘛!有人将你军的时候,你该怎么走?” “我走帅呗!” “如果帅无可走呢?” “我就拿子挡。” “对,你说得对!”冯天才拍了拍手,盯着柳青青道: “有时候为了保帅,你必须舍子,现在为了白玉,你是到了舍车保帅的时候了。” 柳青青突然明白了冯天才的意思。 冯天才对柳青青说如果这次你能挺身而出,你就是英雄救美,只要让白玉过了这一关,白玉必须得感激得死去活来。 柳青青并不需要白玉的感激,他需要的是白玉的清白以及消除对她的影响,柳青青对冯天才说: “冯副队长,你倒底想让我怎样做?要不你写一份检查书,然后我来抄?” 冯天才一听直摇头,他说他不是旧军阀,也不是白党,这事万万使不得。 第128章 天害人不长草 柳青青彻底地纳闷了,他无法猜出这个比黎克佳还狡猾的家伙唱的是哪一出。 冯天才从衣兜里掏出一瓶酒,笑着说: “你检查书里说你把白玉的嘴给亲了,你想亲她就给你亲了么?如果是这样白玉也不能算成是被动了,她只能算主动。” 说完,冯天才就走了出去。 柳青青突然明白这个检查书该怎么写了,经过黎克佳和冯天才的轮番开导,柳青青现在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为白玉开脱。 他虽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把自己陷进去,但他并没有去想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处境。 他打开酒瓶,一边呷着酒,一边按黎克佳和冯天才想要的结果编写他和白玉的奸情。 一瓶酒喝掉一半的时候,检查材料写好了,柳青青叫守卫的民兵把冯天才叫了过来。 冯天才把柳青青的检查书一字不漏的看了一遍,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嗯,这一次的检查写得很好,如果让我评分的话满分!” 冯天才十分满意柳青青的检查书,柳青青这篇检查书的大致意思是他勾引白玉不成,然后用了强迫的手段、在白玉强烈的反抗之下亲吻了她的嘴。 这样,就把一件很纯洁的事情变成了一件性质十分恶劣的事件。 冯天才心满意足的把柳青青的检查材料揣在怀里,然后对柳青青挥挥手,道:“柳青青,事情结束了,你可以回家了!” 柳青青“哦”了一声,问道:“冯副队长,白干部呢?” 冯天才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你怎么还记惦着?莫非这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如果你真的对她好,你从今以后就不该同她来往!” 柳青青听后不再说话,低着头走出了房门。 走出公社大门,他看见了郑花花。 郑花花快步迎了上来,她拉住柳青青的手担心的问:“青青,他们打你了吗?你没被怎么样吧!” 柳青青惨淡的笑了笑,说:“这是人民政府,不是白党的集中营。” 郑花花流着泪水上下打量了柳青青一阵,见他身上并无伤痕,这才放下心来。 郑花花露出了笑容,她道:“我知道是他们造的谣,你安然无恙的出来了,所有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柳青青愣了一下,道:“什么谣言?” 郑花花把嘴一噘,恨声道:“都是那个该死的大流氓贾仁慈。” 听了郑花花的讲述,柳青青才明白他与白雪的绯闻早就在太平公社传开了。 而且传闻比事实更为可怕,传闻中柳青青与白雪不但亲了嘴,而且还干了苟且之事。 在这传言中还存在三种不同的观点,第一种说是白玉主动勾引的柳青青。 其证据是,白雪长得太漂亮了,美的简直就像一只狐狸精,而勾引男人是狐狸精在人们的眼里的一种天性。 第二种说是柳青青主动勾引的白雪,其证据是,白雪是城里人,家庭条件自然丰厚优越,而柳青青出身贫寒,自然想攀住这棵大树。 第三种说法流传在太平公社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之口,她们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说柳青青和白雪肯定是早就勾搭上了,在黄桷树梁子山被贾仁慈撞见这次只是千百次勾搭中的一次。 柳青青在心底苦笑了起来,一心一意想把这件大事化小的黎克佳,却向着相反的方向——“事情可大”发展。 太平大队工作组组长黎克佳的承诺,太平公社工作队副队长冯天才的保证,这一切皆是随口说出来的空话。 对这种结果,柳青青也是有所预料的,所以他并没有表示出太多的愤怒。 值得庆幸的是,除了传言中的三种观点外还有一种观点。 郑花花就坚信柳青青同白玉之间并没有什么,如果有的话也仅是纯洁的友情。 面对郑花花的理解和支持,柳青青心里生出一丝感激之情,但是这种感激之情并没有露于言表。 相反的,柳青青一反常态,把自己的君子形象摔碎在了郑花花的面前。 他直言不讳的告诉郑花花就是自己主动勾引的白雪,太平公社的传闻确有其事。 “你骗人!“郑花花跺脚。 “没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柳青青冷笑着。 郑花花听后,咬着牙流出两行清泪,她再把脚一跺,恨恨的对柳青青道: “我晓得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自己想把这件事扛下来。” 说完,她捂着脸转身跑了。 出了公社大门,柳青青向家里走去,他总感到背后有人指指点点,但他并没回头。 柳青青回到家里,父亲柳金源一句话也没说,柳母和姐姐超男围着他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哭着,问他在公社有没有挨打,问他到底同白雪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泪眼婆娑的母亲和姐姐,柳青青心痛无比,他没想到自己给家人带来了如此大的痛苦。 他双手扶住母亲,颤声道:“妈,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你同白玉?” “那些都是谣言,别人不相信我,难道您也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吗?” “我就说是嘛,”姐姐柳超男抹了一把眼泪,把母亲拉开,强颜欢笑道: “妈,你现才放心了吧,青青没事了,都是贾仁慈那狗日的造的谣,他老子都没有把青青打死,他也害不到青青。” 父亲柳金源望着天花板,喃喃的说道:“人害人害不到,天害人不长草!” 柳青青看了看父亲,然后回头把姐姐超男拉到一边,悄声问: “大姐,这些天你可看见工作组的白干部没?” 柳超男瞪了弟弟一眼:“你真的喜欢她?” 柳青青摇了摇头,道:“我怎么能喜欢她?我又凭什么喜欢她?” “哎,你有这个想法就对了,”柳超男叹口气,道:“你俩本来就不可能,人家长得漂亮,又是城里人……” “我知道姐,”柳青青道:“我以后会同她少来往,但是你能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吗?” “不知道,”柳超男摇着头道:“街上传出你同她的流言蜚语后,我就一直在找她,但一直没找到她。” “哦……”柳青青失望的道了声,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蒙头大睡起来。 第129章 逮捕 或许这些天真被折磨累了,也或许是喝了工作组冯副队长的酒。 柳青青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八点钟。 他是被人唤醒的,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床前站着一大群人。 母亲,姐姐,弟弟,妹妹。 所有的人眼睛红润,面露悲切,特别是母亲,她的脸上还流淌着昨天未干的泪滴。 在母亲姐弟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阴沉着脸的人,他是大队工作组组长黎克佳。黎克佳身后还站着两个立挺的民兵,他们身上背着长枪。 长枪上的刺刀森森逼人。 逮捕? 柳青青有一种不祥,但他并不慌张,自从他在公社向工作队副队长冯天才坦白是自己勾引了工作组白玉同志,他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他翻身起床,对大姐柳超男道:“大姐,你把妈扶出去,也把弟妹带出去!” 柳超男什么话也没说,把母亲拉了出去,乖巧的弟妹也默默地跟在大姐的后面出去了。 柳青青把衣穿好,然后对黎克佳道:“黎组长,我想求你一件事。” 黎克佳应了一声,“嗯,你说。” 柳青青瞅了瞅黎克佳身后的两个民兵:“能不能让这两个人先走!” 黎克佳沉默了片刻,把手一挥,吩咐身后的民兵道:“你们到下场街马路等我。” 两个民兵应声出门。 “下场街马路口?”柳青青冷笑一声,道:“这样说来是有专车接送我了?” 黎克佳嘿嘿两声,道:“柳青青,我是奉命办事,刚才已同你父亲交待好了,最多一个月,最少十五天你就回来了。” “哦,我明白了,”柳青青平静地道:“你们这是要把我送到县公安局?” 黎克佳点点头:“你看吧,冯副队长和我都给你表了态,只要你肯配合,我们不深究,但是人言可畏——” 当黎克佳把自己心里的话吐出来,柳青青才听明白他是想向自己证明他同冯天才是好人。 从黎克佳的辩解中,柳青青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关半个月。 而且黎克佳口中透露出的最为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冯副队长在其中周旋,他柳青青有可能在看守所里关三五几年。 黎克佳说本来是想不了了之,但是太平公社有关柳青青和白干部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包不准那天就传到县里省里了。 如果现在不做个了解,可能会留下无穷无尽的后患。 当黎克佳最后一句开导话说出来时,柳青青表现了十二分的赞同。 黎克佳是这样开导柳青青的:“十五天眨眼就过去了,你去看守所就证明是你犯了错误,从而证明白玉在整个事件中是被动的,也从而证明她是无辜的。” 柳青青苦笑着点了点头。 今天天气异常晴朗,柳青青十分平静的跟在黎克佳后面走出了大门。 大门口围着一大群人,自从黎克佳带着荷枪实弹的民兵进入柳青青的大门,关于柳青青被捕的消息已在太平公社传开。 于是很多看热闹的人便陆陆续续的来到了柳家大门。 人群中有人道:“我说是柳青青勾引的白干部嘛,人家白干部长得那样标致,怎么可能去勾引他?” 柳青青听在耳里,他低着头,并没有去追寻这句话的由来。 他耷拉着脑袋,跟在黎克佳后面向下场口的公路走去,他的身后跟了许多人,流着眼泪的母亲和姐弟妹,还有惋惜的人,当然,也有幸灾乐祸的人。 同时,在柳青青身后,在那些流着泪的亲人的背后,在那些惋惜者、幸灾乐祸者的背后,还有一个时而不时露出的脑袋。 他就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柳青青的结义兄长贾仁慈。 人群走过下街,在离下场口十九级石梯前略十米,突然停了下来。 柳青青抬起头,看见了两张俊俏的脸,这两张脸除了俊俏外,一张泪流满面,一张怒火中烧。 泪流满面的是郑花花,怒火中烧是柳青青日夜担心的白玉。 白玉冲到柳青青面前,扬手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柳青青,你混蛋!” 围观的人群嗡的一下炸开了,有人道柳青青的罪名坐实了,这白玉今天来肯定是讨说法的。 “白姐,你干啥!”郑花花哭喊着拉住了白玉的手。 白玉一把甩开她,指着柳青青的鼻子,恨声道:“我白玉看错了你柳青青,没想到你这样没有骨气。” 柳青青低下了头,郑花花替他辩解道:“白姐,他不都还是为你嘛!” “为了我?”白玉冷笑一声,突然流下泪来: “他这是想害死我才差不多!自己没有的罪他偏偏要去承认,他这一承认,不就是要把我拖下水?” “好了,白玉,你气也出了,我们还要赶时间呢。”一旁的黎克佳道。 “赶时间?”白玉脸一扬,恨恨的瞪着黎克佳:“你们准备把柳青青送到哪里去?县公安局?看守所?” “哎,我说白玉你怎么不明白,”黎克佳压低声音道:“柳青青认罪,那可就证明了你的清白。” “为了所谓的清白你们就可以这样胡作非为吗?”白玉冷笑一声,指着他道: “我知道你们手里有整柳青青的材料,但是那材料是怎么弄出来的你们自己心里明白,如果柳青青真的犯了事,押解他的应该是公安局派出所的人,而不是你这个工作组组长!” “对呀,白同志说得对呀!” “白同志是受害者,哪里有受害者站出来给柳青青说话的道理,这当中肯定有隐情。” “日妈的黎克佳在太平大队一手遮天,他说谁是罪犯就是罪犯。” “……” 人群一片哗然。 “白玉同志,”黎克佳厉声道: “我这样做是为了柳青青好,我们押送他去县公安局他这叫主动坦白,也就关个十天半个月。” “如果等到公安局来人押送,你可知道将是什么样的后果吗?他将被关个三五几年也说不定!” “如果柳青青真的犯了法,别说三五年,就是关他一辈子那也是应该,”白玉针锋相对地道:“但是在公安局未调查清楚前,你这个大队工作组组长无权抓人!” 第130章 风向变了 “我……我是经过公社工作队冯队长同意的。” 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一个拦路虎,黎克佳气急败坏道。 “黎组长!”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家顺着声音寻去,看到了公社工作队副队长冯天才。 冯天才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没有人知晓,他有可能一直跟在人群后面,也有可能从远处赶过来。 “冯队长,你来得正好——”黎克佳向冯天才招手。 冯天才走到黎克佳身,但他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双手紧紧的握住了柳青青的手:“对不起柳副书记,你受委屈了。” “冯队长,这——”黎克佳傻眼了。 “你走吧,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冯天才瞪着眼对黎克佳道。 “冯队长,你这是?” “现已调查清楚,柳青青是无辜的。” “什么?” 黎克佳做梦都没想到,亲自下命令要他把柳青青解押到县公安局的冯天才突然又要把柳青青放了。 为他娘的不是把自己当猴耍么? 他心里不愉快,但是队长的命令他却不敢不听,他冷冷盯了柳青青一眼,然后灰溜溜的走开了。 “乡亲们!”冯天才突然甩开了喉咙大声道:“柳青青与白干部的事情现已调查清楚,纯粹是子虚乌有的事。” “是的,冯队长说的对……”人群中突然又走出一人。 大家定眼一看,正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贾仁慈。 贾仁慈走到冯天才身边,扯开嗓门道: “冯队长说的没错,柳青青和白干部完完全全是清白的,那天他俩在黄桷树梁子赏月谈心,我看见了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汇报给了工作组黎组长。” “大家都晓得,黎组长与柳青青素有宿怨,所以他就编故事说是柳青青把白……” “好了别说了,”冯天才打断了贾仁慈的话:“事情清楚了就行了,不必做过多的解释,也有可能黎组长的初衷是好的,他怕年轻的柳青青犯错误……这也情有可!” 风向变了? 柳青青看得目瞪口呆,在疑惑中他与白玉的这场风流闹剧落下了序幕。 流言蜚语的发起人是贾仁慈,而出面平定这个谣言的也是他。 俗话说“解玲还需系铃人,贾仁慈的一通说辞,让太平公社的人们不再认为白玉和柳青青曾经有过什么。 然而有关工作组黎克佳同志的人品,却在太平公社的乡民中大打了折扣。 柳青青对自己的峰回路转充满了疑虑。 他想到了很多可能,最后他相信了在关键时刻,是他的义兄贾仁慈良心发现。 只有这种可能,他才能自我安慰,才能不至于有过多的纠结。 …… 太平镇高先生畏罪自杀的消息像一颗原子弹爆炸了,人们无不为此震惊。 由于高先生的身份无法确认,在当了半年镇长后被下放安排在了太平公社联合诊所,司职抓药。 德高望重的高先生才五十多岁,就默默地在后院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上以一根麻绳结束了自己,临死还戴着一顶历史反革命分子的高帽。 太平镇知道当年他是地下党的人不多,但相信他是反革命的人也屈指可数,尽管大字报连篇累牍地宣扬他的罪行,但太平镇人茶余饭后街谈巷议仍然是他英勇的传奇。 四清工作队派驻联合诊所的工作组是一男一女,半年前三不来许老先生死于脑溢血——早上起床穿棉裤双脚刚蹬进裤筒,就安祥地闭上了双眼。 他这一走,留下了两个野心勃勃的徒弟,一个叫唐得志,一个叫朱永红,一个矮子,一个麻脸。 一个学艺笨拙却满肠坏水,一个多怪且居心不良。 这二人均非诊所的正式职工,属半工半农那类货色,投师学艺不到一年,就遇上了他们时来运转的四清运动。 凡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联合诊所人数虽然并不多,但阶级斗争依然存在。 工作组决心放手发动群众,培养积极分子。 唐得志和朱永红便积极了起来,不务医业,整天跟着工作组两人的屁股后面转,四人成立了“钻案组”。 那时许老先生已死,人死无过,姜医生又是革命军人,谁也不够胆在他头上“钻案”。 于是他们就把目光聚焦到了年轻的吴诗文身上。 吴诗文是高先生吴亦高的独子,初中毕业就随中医许老先生和西医姜医生学医。 工作组通过“努力”,顺藤摸瓜,最终通过吴诗文挖出了高先生这个潜伏很深的“反革命”,其罪状有四条: 一是和白党政府伪县长莫青云勾结,被莫青云用一百大洋收买,为反动政府效力。 二是和大地主柳玉常往来密切,柳玉常土改时畏罪自杀,吴亦高曾公然祭悼。 三是和货真价实的历史反革命分子汪秀林有往来。 四是与二流子史老虎等一批袍哥称霸乡里,为害百姓。 唐得志以胜者为王的姿态说,“够了,足够了,上述任何一条就可以给他吴亦高戴一顶历史反革命分子的帽子了!” 工作组的一男一女自然相信唐得志,于是接下来就是批斗,高先生的身体和精神彻底崩溃。 四清运动后期,工作队在学校礼堂召开全公社戴帽子大会,共计三十二顶。 高先生也被莫须有的扣上了一顶“历史反革命”的大帽子,被开除公职,押回老家磨担沟大队劳动改造。 唐得志、朱永红在太平公社四清动动中第三批新党员宣誓大会上宣誓入党,并转为诊所正式职工,同时麻子朱永红获得了诊所所长的职位。 就是这天,高先生便将麻绳拴在自己后面那棵高大的桂花树上,打了活结将自己的脖子伸了进去…… 没有人敢公开痛哭、悲悼,更没有人为他送葬,只有儿子诗文和柳青青默默地用一张凉椅将他的尸体抬回老家磨担沟与青山同眠。 不久,吴亦高的堂哥吴可也被开除公职下放回家与妻儿团圆,同时被下放回家的还有吴诗文——“反革命的狗崽子”! 这个十八岁的孤儿就和堂伯一家相依为命。 黄五尔“洗澡下楼,脱胎换骨”之后,被安排到中药房接替了高先生的位置。 第131章 烧蛋 高先生去世的第二天就是柳青青与白玉风流韵事落幕的那天。 那天白玉半路拦下柳青青,柳青青重获自由正要同白玉一诉衷肠的时候,吴诗文从磨担沟托人来太平公社找柳青青了。 当得知太平镇德望重的高先生过世,他二话没说就跑向了磨担沟。 安葬了高先生,柳青青回到太平镇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首先到了工作组的住处,却发现大门已上了锁,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路过汪秀民的家时,汪秀民把他拉住了: “青青,昨天晚上,公社所有工作组都撤离了,白玉走的时候把钥匙留给了我,告诉我她给你留了一封信,就在床头。” 柳青青接过汪秀民递过来的钥匙,沮丧着脸打开了门。 他一进屋,看见黎克佳办公兼卧室的床前有一堆纸灰,右边那间常增志住的屋中央也有一堆纸灰。 柳青青转进左边那间白玉的房间,果然在床前找到了一封信,他抽出信纸,白玉那张俊俏的脸就在秀丽的钢笔字中跳跃: 青青,我的好弟弟!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这是我们的纪律。 昨晚十二点接到县工作团的指示,叫工作队的人今晨五点全部撤出太平公社。县上专门调度的汽车今晨四点就在下场口马路上待命,而我更是一夜未眠! 说实话,我真有些不舍你,还有花花。 听说上面来了新文件,还没有正式传达,说是什么“文化大革命”。 我还听说我们工作组执行的是资产阶级的反动路线,我揣测我们中途结束“四清动动”而又秘密撤离的原因可能就在此。 我们到地区还要集中学习几天,听说是学习最新下达的《十六条》。 太平公社有我有许多留恋,但最让我留恋的是禹王宫后面黄桷树梁子上,那棵永远苍翠的黄桷树,还有你那颗率直得让人心疼的心脏! 白姐 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二日凌晨 柳青青的双手有些发抖,他连续读了两遍,现在人去楼空,恍若置于梦中。 看到满屋纸灰满屋凄凉,他不愿在此多待一刻,揣好了信便出门,然后恍恍惚惚往家里走。 进屋后才看见屋里的饭桌旁坐着郑花花。 “她走了!”柳青青有些凄楚无奈地说。 “你说的是白姐吧,我晓得,我一大早也到工作组去了,见到四队的汪秀民队长,他告诉我昨天夜里工作组走了。“ 郑花花也湿润着眼睛说。 “人要是没有思想、没有感情那该多好!”柳青青自言自语,掏出一支烟点燃,狠狠地吸了起来。 “人如果没思想没有感情,那同植物有什么区别,”郑花花看着柳青青,道:“命中注定,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得不来!” 柳青青使劲的抽烟,一句话也不说。 看着柳青青如此模样,郑花花冷笑一声,道:“还真是一个痴情汉子,既然这么痴情,怎么没看到你殉情?” “我殉什么情?”柳青青瞪了郑花花一眼,道:“你这是想咒我死?咒白玉死?” “白姐已离开了太平公社,她说她这辈子不会同你再见,这同死已无啥区别!”郑花花冷冷地道。 “你……你怎么知道?”柳青青迷惑地道:“莫非她走之前同你说过什么?” “她……她能说什么,”郑花花冷声道:“白姐姐说如果你要死要活让我别拉着你!” “谁想让你拉着。”柳青青瞪了郑花花一眼,然后转身出门。 “喂柳青青,你还真去殉情啊,”郑花花跺着脚道: “你总喜欢在一棵树上吊死,总是被爱,而不肯去爱喜欢自己的人!” 郑花花说着又追了出去,她跑到柳青青前面,伸开双手拦住他,急声道: “柳大双回来了,他叫我去公社办结婚证,我说这事还没考虑好慌啥?” “他说部队只给他一个月假,他们纪律严,容不得我没完没了的考虑,青青,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你也总是被爱而不肯去爱,柳大双这样优秀的人太平公社能找出几个?”柳青青冷声说。 “我发现你脑壳有毛病了,说得这么轻巧,我和你处了十几年了,你就怎么没有发现我的优点?” “你能改变对白玉的感觉吗?白姐当初说得没错,你真太固执了!白姐说你的固执会害你一生。” 郑花花几乎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柳青青不出声,任凭郑花花在那里一五一十的数落,他能说些什么呢? 他连他自己喜欢的人都不敢去爱,而又怎么敢去谈论别人的幸福? 接连几天,柳青青的脑子里满是白玉的影子,最后旧病复发,瘫在床上吐了一小口血。 父亲柳金源急了,赶忙去诊所抓药,柳母坐在床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 吃了两天中药,病情仍不见好转,柳母立即请来了太平公社有名的袁仙娘。 袁仙娘进了屋,叫柳母铲了一堆柴火灰到床前,又叫她拿来两个鸡蛋。 袁仙娘一手握一个,轮番在柳青青的身上滚来滚去,然后将两只鸡蛋对着嘴皮拼命哈了两口气,将鸡蛋埋到床前的火灰里。 紧接着,她又拿出两片兰竹做的卦敲了起来,边敲边围着灰堆跳,口中念念有词。 约摸跳了十余分钟,灰堆里忽然“扑滋”发出两声暴响。 袁仙娘便不再跳,收了法宝,从灰火中刨出那两只鸡蛋,抵在我母亲的鼻子边:“你看,你好好看看!” 柳母看得明白,两只蛋都暴出一块,活象人头,蛋的下半截象人的身子,如果续上四肢,那不是人是什么? 柳母一惊。 袁仙娘随即指点迷津:“柳家嫂子可看清了,这脑壳、身子全黑了,难怪青青会生病!” 柳母吓得一身冷汗,急急恳求:“仙娘,你得想办法救我儿啊!” 袁仙娘那张麻脸呈现出一种特别的表情:“急不得!先去准备凉水来。” 柳母急忙去灶屋端了水来,惶恐地立在她的身旁。 只见袁仙娘不慌不忙地去了蛋壳,转身对着房门,将两只削了壳的蛋用左手举着,右手食指对着鸡蛋画了几下。 然后“扑”地吹了一口,只见飞烟散落,她张嘴张,一口就吞下了一个鸡蛋。 第132章 相思病 柳青青分明听到袁仙娘的喉头发出了鸭子吞田螺时所发出的那种声音。 柳母赶忙把水递到仙娘的手里,仙娘接过咕咙喝了一口,接着又是一口鸡蛋一口凉水。 鸡蛋吃完了,驱病驱魔的仪式便宣告结束。 柳母去灶屋放了碗回来,见袁仙娘已坐在靠床的黑漆木椅上喘气,两只眼睛早就被鸡蛋噎出了两滴老泪。 半晌,袁仙娘才朝书案上的水烟壶一指,柳母赶忙把烟壶递给她。 袁仙娘也不说话,捻烟,吹火,“呼噜呼噜”一阵猛吸,吸完后将烟壶递给柳母。 这水烟壶是太平镇常见的那种白亮亮的白铜水烟壶,是袁仙娘的随身之物,是她的陪嫁品,无论走到哪里,都随身不离。 柳母亲自然熟悉她的根底,于是小心接过,轻轻放在书案上。 “你青青聪明!”袁仙娘这时精神焕发了,她说: “柳家大嫂,请报上青青的生庚八字来。” 柳母报了儿子的生庚,袁仙娘听完后双目微闭,就用右手掐着手指: “此子属火命,刚直爆烈,惟水能使其平和,大水而又能克火,惟水才能使其平衡。” “女人属水,如这女人又属水命,两水克一火,故此子有灾难。” “我青儿还没有看亲。”柳母赶忙解释。 “晓得,莫打叉!你儿子八字占得正,占一个文昌,能说会写,占两个贵人,故能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但他命带桃花,故美人常常缠绕其身,此次劫难,就是两条美人鱼缠身,刚才已被我吃掉,故此劫已过!” “不过,此子总共有七七四十九难,大难终结之时就是大富大贵之时……二十岁有一劫,恐怕有血光之灾!四十九岁还有一劫,观音娘娘和阎罗王各拉着他一只手……” 袁仙娘煞有其事,涛涛不绝的信口开河道。 “哎哟,这……快说说怎么个避法,我的仙娘!”柳母抹着眼泪问。 “莫急,人急命不急,地急天不急,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本仙娘自有安排!” 袁仙娘站起来:“我该走了,过不多久就有一位仙姑来为你儿子冲喜,仙姑一到,你儿子便安然无恙。” 袁仙娘起身,柳母赶紧地递过去一个脏兮兮的蓝布袋,这是仙娘的随身之物。 当然来时空空,去的时候就装有四角米、四个蛋、四角钱。 救子心切,柳母心诚,所以比常人多给了一倍,袁仙娘摸透了柳母的为人,看也不看,接了布口袋捧了水烟壶就出了门。 “青青,青青在家吗?” 柳母送走袁仙娘刚回到儿子的床边就听见一个姑娘甜甜的声音,那声音比画眉的啼叫还清脆,柳母十分熟悉,是郑花花。 “莫非她就是袁仙娘口中说的仙娘?是来给青青冲喜的。”柳母一边想一边迎了出去:“花花快坐!” 柳母抹掉脸上的泪痕强颜笑着招呼。 郑花花还没有坐,柳母就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 “越发水灵了,脸儿桃花似的,难怪……” 柳母突然打住了想说的话,因为她看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解放军进了屋,一进屋就就笑着说:“伯妈,你好!” “哎哟!是大双?真是大双回来了,快坐,我同你妈常常摆你的龙门阵,听说当官了,有出息了!呵呵!” 柳母急忙招呼。 花花一把拉了她:“先别招呼了大双了,青青呢?” “他啊,他在屋里床头躺着。”柳母的脸一下子又阴暗了下来。 “嗬嗬,还在睡觉,都快中午了!”柳大双笑着说。 “不是……他病了,毛病很深,也不知我上辈子造了啥孽?”柳母忍不住又流出几滴眼泪。 “青青病了?”郑花花突然失声叫了起来。 “嗯,工作组一走,他就像丢了魂魄似的,不说话,也不吃不喝,就那么痴痴地坐着,从天黑到天亮,再从天亮到天黑。” “人先瘦了,后来就倒在了床上,还……还吐了血……药也吃过,针也打过,刚才还请袁仙娘烧了鸡蛋……” 柳母流着泪说。 一听这么严重,郑花花从凳子上弹起来,燕子一样穿进青青的卧房,柳大双和母亲也跟了进去。 花花也不避嫌,直接在床沿上坐了。 柳母看了柳大双一眼,招呼他在床头的木椅上坐了。 郑花花见柳青青昏迷不醒,回过头沉重地对柳母说,“伯妈,要请医生要吃药,烧蛋哪里可以把人烧好?” “袁仙娘那可是灵验得很……医生也看过了,药也在吃……可青青还是这样。”柳母苦着脸道。 “前几次叫人来请青青,都说不见人,原来是病倒在床上,早知这样,我和大双会亲自来看的。”花花说着,泪水就在眼窝里打转。 柳母一看不对劲,这柳青青病了,再怎么着也轮不到郑花花流泪啊,她怕引起柳大双的不悦,于是强颜欢笑着说: “大双啊,花花这孩子同青青就像亲兄妹一样。” 柳大双笑了笑说: “伯母,我晓得花花和青青是同学,又都是团支部的委员,有着同志般的友谊。” “我和青青是兄弟,是一棵柳树上的枝叶,前天我和花花完婚,没看到青青我心里就不踏实,后来应酬客人又脱不了身,早知青青兄弟病了,天垮下来我也会和花花来看他的。” “你……你们已经完婚了!”这些天柳母一心系在儿子身上,故对柳大双和郑花花的婚事一无所知。 想到袁仙娘刚才说的仙姑,柳母顿时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 她擦了擦眼睛,道:“现在青青的脸色好多了,刚才一张脸还乌黑,说有仙姑来相救,她前脚一走,花花这个仙姑就进来了,他的脸也有了血色,这袁仙娘还真灵验!” 柳大双听后直摇头,暗道:“迷信害人,迷信害人。” 花花听后哭笑不得,仙姑个鬼! 但她嘴里却顺应着柳母:“伯妈,灵验,灵验,肯定灵验!” 她何尝又不希望灵验呢。 袁仙姑或许懂点医术,或许是柳母的所作所为感动了上天,柳青青终于醒了过来。 “我要喝水!”柳青青的身子动了一下,从干裂的嘴唇挤出三个字。 柳母赶忙将书案上刚刚备好的红糖开水端到床前,花花伸了伸手,但立即又缩了回来,她回头对瞪着柳大双说: “站住干啥?快扶青青起来。” 柳大双扶起柳青青,柳青青就闭着眼一气把红糖开水喝了个精光。 郑花花这才舒口气,她对大双轻声说: “大双,你先回去,我在这里开导开导青青,你不知道,他这害的是相思病。” 第133章 东方红 郑花花一言中的。 “相思病?”柳大双有些吃惊,这种病他也犯过,这些年来在部队思念郑花花,心中那个痛啊。 郑花花道:“青青喜欢工作组的白干部,前两天工作组撤离了太平公社,他就失魂落魄了。” “这样啊!”很显然,柳大双觉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柳青青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农伙皮。 “你觉得青青配不上她?”郑花花眼神一凝,瞪着柳大双。 “不……不……”柳大双摆了摆手。 “你可别小瞧了青青,是白干部先动的心思。”郑花花脸上显出一丝无奈,一种造化捉弄人的表情。 “你先出去,我有话跟青青说。”郑花花突然道。 “好!”柳大双应一声,慢慢把柳青青放下,然后往外走。 柳母送走大双进了屋,对郑花花说:“花啊,你帮我看着青青,我得去煮饭,等会儿他爸就要收工了。” 柳母一离开房间,郑花花就搂了柳青青的脖颈,自言自语地说:“人家病成这个样儿,我却在那儿洞房花烛……都是我的不是,还有白姐,她为啥说走就走?” 柳青青突然睁开了眼睛,呆痴地盯着花花,嘴唇嚅动了半天,也没有吐出一个字。 “青青,我是花花,认得我是花花么?”花花用臂枕着柳青青的头,急急地问。 柳青青没有反应,只用痴痴的目光看着,像不认识她一般。 “才几天,你病得连我都不认得了?” 咸涩的眼泪从花花那美丽的眼睛里滑落下来,滴在了柳青青的嘴唇里。 他的嘴又嚅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花——花!” 随即眼睛里便溢出了两颗滚圆的泪珠,如荷叶上的水珠一般。 郑花花哭了,双手捧着柳青青的脸,双肩抽缩不停,泪水如注,滴在柳青青的唇边。 “别哭……刚才我在梦中看到你同柳大双结婚了,等……等我好了就去喝你的喜酒……喜酒!” 花花心痛如绞,心中暗道:你错过了,不该错过的偏偏错过了! “青青,你必须好起来,你如果再这样萎靡不振,你就对不住白姐姐了。”郑花花流着泪道。 “我对不起她?”柳青青苦笑一声道:“她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她何尝不是没有把我挂在心上。” “不允许你这样说白姐,”郑花花急急道:“如果不是白姐姐……你……你现在就在县城看守所了。” “这么说来,是她救了我?”柳青青冷冷地道:“她凭什么救我?她又怎么能救得了我?” “是呀,她怎么救得了你?” 郑花花突然哭出声来,边哭边颤声道: “你……你知道白姐姐救你受了多大的委屈,如果你不振作起来……你……你柳青青就不是人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花花你赶快告诉我。”柳青青一把抓住郑花花的手。 “我答道过白姐替她保密的,但是……”郑花花抹了一把眼泪,冷冷地讥讽道:“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如果我不说出来,你死了会怨我一辈子。” …… 四清工作队撤走了半个月,太平镇也冷清了半个月。 冷清了半个月的太平镇今天又热闹起来了,热闹得有些让黎民老百姓心惊胆颤,摸不着东南西北。 学校停课一天,供销社、粮站等所有单位停业一天,人民公社的社员全部停工一天。 从上到下,整个太平镇那条蜿蜒的长街都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 上午九点,太平公社举行了一次史无前例的“万人大会”,全公社凡是能行走的,都集中在太平小学。 学校礼堂前面挂了两个高音喇叭,学校门前也挂了两个,喇叭里传来了太平公社党委书记牛大力嘶哑的声音:“上面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 革命进行得如火如荼,全民参与,柳青青这个大队副团支兼治保主任也不例外。 那天他正在小学操场对二十多个“五类分子”进行训话,小青年吴罗汉就诡异地找到他,他把嘴凑到柳青青耳边小声说: “青青哥,走,有大事!” “什么还有比这更大的事?”柳青青用嘴呶了呶眼前耷拉着脑袋的二十余人: “我得给他们讲革命,我得给他们讲重新做人,你瞎折腾什么?” 吴罗汉拉直眼睛看着柳青青:“你讲革命?你现在就是一小治保主任,你讲革命你当司令啊。” “啥司令?”柳青青警惕的问。 “得了,你爱去不去,如果你不去,那司令就落到贾仁慈头上了哈!” 吴罗汉灰着脸,转身欲走。 “慢点。”柳青青一把拉住他,转身对旁边的民兵连长外号叫黑铁塔的陶神道: “陶连长,你看住这些五类分子,我有点事耽搁一下。” 说完又对眼前二十多个或站着、跪着,脖子上挂牌的“五类分子”大声吼道: “我们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正式开始,只准你们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准你们乱说乱动,下面由陶连长训话。” 说完就跟在吴罗汉后面走了。 吴罗汉是要柳青青去当东方红造反派的司令。 听说上面开始革命了,下面的人就变得蠢蠢欲动,有一拨人在竹节家里举行革命会议。 大门虚掩着,在幽深的卧室里有几个年轻人正在七言八语地小声议论。 年龄最大的是二十五岁的贾仁慈,他悄无声息地眯着眼蹲在角落。 “首先得物色个人物,”竹节说:“这个人要有影响有胆识的人,只要有了正确的领导,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 坐在凉椅上的贾仁慈拿着一张报纸在看,但他的耳朵却没有放过任何人讲的任何一句话。 “我说,干脆把柳青青叫来当司令。”矮胖的毕定说。 “柳青青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选,我吴罗汉也举双手赞成,只要他参加,保证我们这个组织在太平镇占绝对优势!” 吴罗汉长得白净标致,才十六岁,初中刚毕业。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贾仁慈放下报纸,露出黄黑色的国字脸,阴阴地道: “柳青青是我的结义兄弟,他的本事自然不在话下,但也不要把他看得过于高大。” “我的意思是先把组织的名字定下来,打起了旗帜,还怕没有兵,有了兵自然就有将军。” “名字我早就想好了,”竹节嘻嘻一笑,“就叫东方红,你们看可不可以?” 第134章 弃帅 “东方红!这个名字好!谁敢与东方红作对,谁就是同统领作对,这个名字好。”贾仁慈伸出大指赞道。 大家纷纷点头,都说这个名字好。 “名字好有什么用?得有一个好司令。”毕定道。 “嗯,不错,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大家看看这个司令谁来当合适?” “柳青青最合适。”毕定力荐柳青青。 “定哥说得对!”吴罗汉也拍着胸膛:“我敢说,柳青青在太平镇的威信和影响力是我们在座莫法相比的,能力和气魄更不用说!” 竹节点了头,然后看着贾仁慈:“慈舅,你说怎么样?” 竹节的母亲姓贾,虽说远房又远房,但字辈同仁慈相同,所以他管贾仁慈叫慈舅。 贾仁慈以权威的口气说: “你们都希望柳青青参加东方红,我又何尝不是,只是他这人自命清高,傲慢得很……” “他什么都好,只是有些目中无人,连工作组的黎组长他都敢不放在眼里,这是你们亲眼目睹的……” “这些我们晓得,正因为他不畏权贵,我们才看中了他。”毕定道。 吴罗汉更干脆,他皱了皱眉头,冷眼瞪着贾仁慈:“你就干脆一点,要不要他来?” “千军易求,一将难得,我真希望他能站在我们同一条战线上。” 贾仁慈见大家都这么说,只好模模糊糊的表了一个态。 希望能够站在同一条战线,明显的高度怀疑嘛。 但是参加会议的人没有几个明白贾仁慈这句话的意思,大家都以为贾仁慈同意了。 “你同意就对了。”竹节连忙吩咐吴罗汉去找柳青青,吴罗汉就屁颠屁颠地来到了小学操场,找到了正在训斥五类分子的大队团委副书记柳青青。 柳青青一边走一边听吴罗汉说那东方红的缘由,吴罗汉把事情简单的讲述了一遍。 到了竹节的家里了,进了屋,柳青青冲大家点点头,然后开门见山的问竹节: “竹节兄弟,你们找我啥事?” 吴罗汉给柳青青安置了一把椅子,待柳青青坐定,竹节才说: “听说京城省城保护统领的小将已经行动起来了,我们寻思着也应该行动起来……” “我们几探讨了一下,眼前最重要的是必成立一个造反组织,造走资派和牛鬼蛇神的反。” “组织名字已初步定了下来,叫东方红,我们商量过了,准备请你当司令。” “哦”,柳青青掏出一支烟点燃,慢慢地吸了几口。 毕定是一个急性子,他说:“柳青青,你不要鹅啊鸭的,痛快点说,干不干?” 贾仁慈在一旁插话了,他不冷不热地道:“毕定老弟,这些事急不得,总得让人家想清楚,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半点勉强不得。” 柳青青抬头看了贾仁慈一眼,没有说话,还是一个劲的吸烟。 “青青,如果你做我们的司令,我吴罗汉甘愿为你跑腿,绝不投降,绝不叛变,绝不……” 吴罗汉还想绝不,被贾仁慈狠狠的剜了一眼,就不再绝对下去。 贾仁慈也点燃一支烟,吐个烟圈,不紧不慢地说: “我们目前确实需要有威信有能力的人才,其实竹节和青青都是不错的人选,你们谁当司令我都赞成,反正我是绝对不当司令的,但我可以辅佐你们。” 竹节热情洋溢道:“青青,我们一块儿读书,一起入团,一起参加四清运动,同志感情朋友感情都很深,纯粹地志同道合,难道这一次就走不到一起?” 柳青青扔掉烟头,摇摇头道:“四清运动是我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的大型政治活动,结果呢,热热闹闹开始,冷冷清清收场,我还差点被整成个强奸犯!” 柳青青一边说一边冷冷的看着贾仁慈。 “这些事情我晓得,”竹节道: “都是那狗日的黎克佳整的你,黎克佳现在是南原县一个公社的副社长,是当权派。” “只要兄弟你出来当这个司令,我保证第一个把黎克佳这个狗日的当权派揪出来,替你报仇雪恨。” “算了,”柳青青摇了摇头,盯着昔日的义兄贾仁慈,喃喃地道:“人害人害不到,天害人不长草。” 贾仁慈脸上毫无表情,只是默默的吸着烟。 “说个半天,你还是不干,球!浪费口水。”毕定悻悻地说。 “你们还是另寻高明吧,我哪里是当司令的料,我还得去操场管教那二十多个黑五类。” 柳青青说完,冷冷的看了贾仁慈一眼,站起来走了。 贾仁慈也冷冷的看着他,贾仁慈的父亲贾新河虽然死了,但他的眼睛却留了下来。 柳青青从贾仁慈的眼中看见了贾新河,世事难以预料,几年前还亲如兄弟,几年后就变成了陌生人,甚至敌人。 柳青青当场弃帅,这让大家有些意外…… 一九六六年腊月二十八,太平镇下了一场大雪。 瓦沟没了,街上的青石板没了,四野的葫豆,麦苗,蔬菜全被白雪掩埋。 柳青青带领着弟妹们正在门前的街心堆雪人,父亲柳金源在下街买了盐回来,见儿女们一双手冻得成了红萝卜,就吼道:“回来,都给我回来!” 吃早饭的时候,父亲瞪着柳青青: “你还小?还有心思堆雪人!你晓不晓得,黎克佳被揪回来了,昨天半夜揪回来的。” “贾仁慈说是黎克佳和你逼死了他爹,还说我们家是富农,要黎克佳改我们成份。” “他们一大早就把黎克佳拖到学校礼堂的台子上跪着,说要开大会斗争他,说不定你也跑不脱…… “还结拜兄弟呢,早年我看他的三角眼就没有好意。” 柳金源眉头紧锁。 “爸,是谁把黎克佳揪了回来?”柳青青愣了一下,黎克佳的家离太平镇那可是几十公里。 “那什么东……东方红红卫兵,就是贾仁慈、竹节那伙二杆子,去了十几个人,直接杀到南原县。” “那黎克佳本来又是一个副社长,是当权派,正好被他们公社的一帮造反派揪斗,听贾仁慈说有血海深仇,就把人交给了他。” 柳金源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儿子。 “揪回来就揪回来吧,我们家八代贫农,锅都揭不开,他怎么给我们改成富农。”柳青青慢吞吞的说着,不以为然。 “你就是一书生,你看清了形势了吗?这白的黑的,谁说了算?”父亲摇着头说完,使劲的喝了一口苞谷糊。 第135章 仇将恩报 柳青青吃过早饭,踏着厚厚的积雪,不慌不忙地来到学校礼堂。 定眼望去,居然有百人之众,这些人都是场镇上的,熟悉得很。 黎克佳跪在礼堂的月台上,浑身哆嗦不停。 几个戴着红袖套的红卫兵站在他身后,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柳青青皱着眉停顿了片刻,便直直向前走,东方红的人都知道柳青青拒绝当司令的事情,知晓他与司令竹节的交情,于是闪出一条道。 台上的黎克佳正一脸哭相一腔哭调: “贾仁慈同志,你的决定我完全是拥护的,柳金源是富农成分,改过就是,你父亲贾新河同志的结论也可以改,改成革命烈士。” “正因为柳青青逼死了你父亲,在应当他入党宣誓的时候我都把他的名字划掉了……明天就过年了,请求革命小将放我回家团年。” “你想回家过年?”贾仁慈冷笑一声道:“你必须把四清运动的流毒肃清了才能回去,柳金源的成份你马上改!” “要改可以,但得听我说几句!”柳青青一下子跳到主席台,对台下的围观道: “贾仁慈揪黎组长回太平镇的目的是要把我家的成分改成富农,这事也不是办不到。” “如果他贾仁慈能把土改工作组的人全部揪回来,把畏罪自杀的贾新河弄醒,我就让改。” “评成分是土改工作组评的,他爹当时是农会主任,这与四清工作组有什么关系?” “贾新河是在六二年被开除党籍的,这又与四清工作组有什么关系?我想……” 柳青青转过身,冷冷地瞪着贾仁慈: “你的目的也许还不止划分我家成份这么简单吧,黎克佳要想回家过年,是不是还得把你改成一个党员?” 一针见血,人群中嘘声四起,紧接着响起一阵掌声。 贾仁慈的脸变得灰白,他斜着眼睛看了看一旁的竹节,希望他能站出来替自己说话,能够把柳青青拉下台。 竹节却装着不懂,蹲在一旁。 这时柳青青又进一步道: “那年首先上台斗争贾新河的是谁?四清运动首先提出贾新河是牛鬼蛇神的又是谁?大家晓不晓得!” “晓得,是他那不孝的儿子贾仁慈假充积极,想趁机捞油水!” 台下有人高呼。 贾仁慈的脸完全变了形,狠狠的瞪了柳青青一眼,然后从台上跳下来,悻悻地溜走了。 柳青青在黎克佳的肩头一拍: “黎组长,昔日的威风哪去了?怎么现在象没有长骨头似的? “冷死人的天气你还跪在地上,有话站起来说,革命小将是讲理的。” 黎组长看看四周的红卫兵和蹲在主席台一声不吭的竹节,不敢站起来。 只是一边流着鼻涕一边流着泪,十分无助地看着柳青青。 “你是不是看我没戴红袖章?”柳青青道:“难道你不知道高级领导人总是穿便装的吗?” “这……”黎克佳眼睛瞟向了竹节,显然没有这位司令的应允,他不敢站起来。 “你就给我起来吧!”柳青青捏着他的衣领一提,黎克佳就顺势站起来了。 “好了,革命战友们,结束了!”柳青青朝台下挥了一挥手。 人群“哄”的一下散开了。 竹节站起来走到柳青青跟前,盯着他:“如果你想放人,那必须得参加我们东方红,当我们的司令,只有这样才名正言顺。” “你们的司令?”柳青青冷哼一声,没有理竹节,拉了黎克佳就往台下。 竹节嘴巴嚅动了几下,最终没有制止。 “黎组长,你今天回南原还是明天?如果是明天你就到我家住一夜,今天回的话我立即送你到公路上赶车。”柳青青道。 “他们能放过我吗?”黎克佳颤抖着说:“如果能放……放……放过我,我希望今天就走。” 他知道太平镇是个是非之地,或许柳青青只是一时的豪气。 如果变卦,怕是自己不死也得脱一身皮。 “好,我送你上车!”柳青青绷着脸,也不和竹节、毕定他们打招呼,拉了黎克佳就往下街的公路去。 到了公路边,黎克佳注视了柳青青良久,突然象一个孩子一样唔唔的哭了: “柳青青,没想到你既是这种人,仇将恩报!” “那次想整治你的……想污蔑你强奸白干部的是贾仁慈和工作队副队长冯天才……” “别说了,黎组长,我什么都知晓了!”柳青青冷声道。 看到柳青青冷冷的目光,黎克佳不再说话了。 黎克佳再一次揭开了柳青青的伤疤,他心里感到一阵疼痛。 当时白玉为了救自己,毅然上了工作队副队长冯天才的床,她用自己初夜的女红向工作队副队长冯天才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同时也证明了柳青青的清白。 这是柳青青从郑花花的口里得知的。 白玉把这件事告诉了郑花花,要求郑花花保密,但她同时算准了郑花花肯定会告诉柳青青。 这样做的目的,或许是白玉想让柳青青永远记住自己。 …… 这两天竹节一直缠着柳青青,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柳青青参加东方红。 “青青,还是旧话题,你参加我们东方红吧,当司令副司令随你便。” “公社已经成立了‘贫下中农革命造反司令部’,办公室主任汤明安任司令,党委书记牛大力直接操纵。” “全公社十个大队都成立了分部,我们大队是罗尚和任分司令。” “他们的力量很大,全公社的社员几乎全被他们网罗了,所以我们都希望你能加入东方红。” 竹节十分诚恳地道。 “罗尚和前几天也找过我,要我参加他们的组织,你知道我和他的感情也不错,称得上朋友称得上兄弟。”柳青青淡淡的说道。 “你答应他了?” “没有。” “那就加入我们的队伍。” “拒绝了他就更不能加入你们的队伍。” “那你……你当逍遥派?” “不,我自己成立了一个组织,叫‘枪林逼战斗队’。” “你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搪塞我?” “都不是,你看,”柳青青递过一个名册给竹节:“这是首批报名参加者人员名单和《宣言》。” 竹节接过一看,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个还没打出名号的“枪林逼战斗队”已经有一百多人了,大队的全体干部和八个生产队的队长都加入了。 竹节把名册和《宣言》还给柳青青,讪讪地问道:“啥时成立的,我们怎么一点都不晓得?” 柳青青淡淡地道:“昨天晚上,我一通知,他们就来了,我们在禹王宫开了成立大会,红旗和袖章在县城订做,明天就可以拿回来。” “一夜之间的事?” “可以这么说。” “那么,好吧,青青,你是不是因为贾仁慈就不加入我们的组织?” 柳青青不咸不淡的道: “他聪明过分,斗争他父亲装积极分子,揪回黎克佳想推翻历史,自以为老奸巨滑,其实幼稚得可笑。” “这个人满脑子的坏水,满脑子的男盗女娼,竹节,你行事得注意一下他,虽然他是你的舅舅。” 竹节不以为然:“他也有长处,脑壳转得快,当参谋是最佳人选。” “他脑壳转得快,是在想怎样损人利己。”柳青青冷声回应。 “好了,不谈他了,我希望我们两支部队能联合起来!”竹节道。 第136章 这反转来得真快 柳青青突然想起要成立一个造反派,是因为他的内心滋生出一种权力的的欲望。 不图害人,只求自保。 汪图见太平大队一下子就成立了三个造反组织,男女老少都参加了,自己如果还当“逍遥派”就不行了,他找到了竹节。 “竹司令,我认真分析过我们大队这三个组织,”汪图坐在凉椅上,向竹节展示自己舌头的才能: “罗尚和虽然挂上了‘贫司’的司令,但他也不能跟着公社牛大力的屁股转。” “他本人没有能力没有文化不说,就连他的部下也没有一个算得上角色。” “既没有勇猛的张飞,也没有足智多谋的庞统,所以我不准备参加‘贫司’” 竹节吸着烟,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 汪图心里美滋滋的,他接着高谈阔论: “牛大力这个‘贫司’名字俗,‘贫下中农’就是愚昧的代名词。” “而柳青青的也不足挂齿,虽然他有威信有胆魄,可是那些部下尽都是队长书记,同时还有一群只晓得哭鼻子的女孩。” “他们都是《修养》的驯服者,绝无丝毫造反精神,注定是未老先衰。” “他那‘枪林逼’,名字虽然有些火药味充满战斗激情,但实际上是四面楚歌,绝无前途可言。” “由此我敢断定,太平大队,甚至整个太平公社,只有你们东方红前途无量……如旭日东升,所以我决定加入你们的组织。” 汪图演讲完,双手得意的把自己的申请书递给竹节。 竹节接过申请书,草草地看了看,淡淡地道:“你分析得很对,但我们还得开会讨论,这是程序,到时我再通知你。” 汪图说声好,他认为象自己这种人才,太平公社任何一个造反组织都是十分欢迎的。 而事实上“东方红”并未接纳他,原因是贾仁慈坚决反对,毕定和吴罗汉也觉得让汪图这样一个反革命狗崽子加入东方红,有损组织的光辉形象。 竹节自然明白贾家和汪家的过节源远流长,二人怎么都不可能同榻而眠。 汪图四处碰了壁,后来突然想要加入柳青青的“枪林逼战斗队”,他认为柳青青一定会热烈欢迎,毕竟他是有文化的人。 他没有直接找柳青青,而是托了他二伯汪秀民向柳青青申请。 汪秀民找到柳青青,道: “柳司令,我侄儿汪图也想参加革命,虽然他父亲有政治污点,但他本人还是有着极高的革命热情的。” “竹节和罗尚和都动员过他,被他拒绝了,只看中我们枪林逼,他只信赖你这个司令,说看中的是你的胆识和率直的性格……” “你根根本不了解你那侄儿,他是风吹墙头草,那好那边倒,他主动找过竹节想参加‘东方红’,但被贾仁慈一口否决了。” “秀民表叔,恕我直言,汪图这人阳奉阴违两面三刀,没有骨气……就说我们讨论过了,革命群众都不同意。”柳青青一口回绝了。 一九六七年的正月十六,是一个阴冷的一天。 在东方红一次秘密会议上,贾仁慈提出了行动的方案,会议通过了他这一主张。 第二天吃了早饭,东方红一百多名男男女女在竹节、贾仁慈的统领下,雄赳赳地朝公社开去。 按预先的部署,抢占了办公室,控制了电话机。几分钟之内完成了行动预期,把牛大力拉到了批斗台。 突然,公社社长李玉杰带了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民兵进了会场,封锁了会场的大门和所有出口。 竹节和贾仁慈还没有反应过来,双手就被人强力钳住了,很快就被五花大绑起来。 他们控制了整个公社机关,但并没有控制武装部,没有控制武器,所以上演的只能是一幕闹剧。 李玉杰雄纠纠往台上一站,然后高声宣布: “贾仁慈一贯仇视我党和人民政府,是一个现行反革命分子。” 谁也没有注意台下有一个人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冷笑,他就是逍遥派汪图。 原来是他偷听了竹节和贾仁慈的会议,并把贾仁慈要造反的消息告诉了社长李玉杰。 “根据我党一贯政策,首恶必办,协从不问的原则,现查清这次仇恨党和政府的行动完全属于贾仁慈的个人行为,民兵,将从犯竹节放了,观其后效!” 李社长一宣布完毕,民兵立即把竹节松了绑,把贾仁慈按跪在地上。 李社长看了看跪在地下的牛大力,手一挥:“民兵,把牛大力也带下去关押起来!” 这反转来得真快,牛大力被带走后,眨眼变成了斗争现行反革命分子贾仁慈的会议。 距大营山大炼钢铁那次后,贾仁慈又第二次领略到了拳脚相加、偶尔还顺带一个枪托的滋味。 就在几分钟内,判官成了罪犯。 胜利瞬间化为泡影,东方红所有人员已悄悄摘了袖章溜出了会场。 那些目睹了这场戏剧性的看客们,也纷纷离去。 心惊肉跳的竹节走到大门被外号叫黑铁塔的民兵连长陶神拦住了,黑铁塔讥笑着说:“竹司令就这样走了?谁坐办公室掌大印?” 这黑铁塔长得满脸横肉,高大如塔,是罗尚和的表弟。 听说竹节听信了贾仁慈的话带了人去公社夺权,柳青青就知道要出大事,于是跟着去瞧了一下。 他遇到罗尚和的时候,也正好看见罗尚和的表弟黑铁塔挡住了竹节的去路。 “动作真快,现在是准进不准出了吧?”柳青青对罗尚和说。 “嘿嘿,谁敢拦你。”罗尚和打着哈哈道。 “罗司令,该抓的不是已经抓了么?李社长已说过,协犯不究,不该抓的就该让人家走,这竹节连李社长都放他一马了,难道你们还不放过?” 柳青青笑着问。 罗尚和向黑铁塔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放开竹节。 柳青青冲罗尚和微笑了一下,就跟在了竹节后面,一直到他的家里。 竹节打发人给贾仁慈的老婆江志英捎了口信,江志英立即收了一包衣服往公社跑,但还是迟了一步,贾仁慈被押上了去县城的车。 江志英一下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第137章 一语惊破梦人 柳青青和竹节相对无语。 沉默良久,柳青青才说:“你们也太草率了!” 这时吴罗汉慌慌张张地进了门,“竹司令,有人已贴了大字报声明退出东方红,有的还……还反戈一击!” “这是革命的必然趋势!”柳青青淡定的说道。 竹节把头埋得很低:“完了,我们的革命完了!” 毕定也来了,他身后跟着三男两女,都把红袖章捏在手里。 也不和他们打招呼,毕定就将袖章丢给竹节: “你晓得我天生脑壳笨,不会说不会写,是多余的一个,所以我决定退出东方红。” “但是我绝不会反戈一击,我的心还是和你们东方红站在一起!” 竹节看了他一眼,仍没说话,双手捧着头,埋得更低了。 “毕定,你先坐下,莫着急,如果革命没有坡坡坎坎,那还叫革命么?想想看,以后该怎么办?”柳青青劝道。 毕定看了看柳青青,软绵绵地在床沿下坐了,准备交袖章的另外五人都把袖章放进了口袋里。 竹节的母亲贾仁兰收工进屋,见了柳青青他们就哭了起来: “我那野舅子不是个舅子,吃集体食堂差点饿死我这一家,我妈病得要死了我在床旁守了两天,他就两天不给我留饭。” “要不是竹节他爸在县养路段托人带回几斤粮票,我这一家不被饿死才怪。” “竹节还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慈舅慈舅的叫唤,我就知道,跟着他没有好下场。” 哭完就围了围腰进灶头煮饭去了。 柳青青摸出一包烟,给毕定、吴罗汉和另外三个男人一支,最后又拍了拍低头不语的竹节,递给他一支烟。 柳青青自己点燃一支,说: “竹节,问题并没有你想象那么严重,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们想过没有,逮捕人是谁的工作?” 众人不解,迷惑的盯着柳青青。 “还不明白?”柳青青道:“抓人逮人,那是公安局的工作,逮捕反革命分子,怎么公安局的人不出面?” 一语惊破梦人,吴罗汉把脑袋一拍: “日他妈,这样说就对了,今天出面抓人的全是贫司的人,有人看见李社长身上还有一大把逮捕证,也就是说她高兴抓谁就把谁的名字填上去。” 竹节眼睛一下明亮起来,他盯着柳青青:“你的意思这是李玉杰搞的鬼,在太平镇她只准贫司存在而不允许其他造反组织存在,妄图一统太平镇!” “原本不打算介入你们双方的争斗,”柳青青顿了一下,接着说: “今天这事,贫司大违常理,都知道贫司的幕后操纵人是牛大力,而民兵也应该是他的御林军。” “但结果牛大力还是被关押了起来,从《十六条》的精神来看,今天这件事只能算一个开始,绝对不是结束。” 吴罗汉虽然没有完全听懂柳青青说的什么,但他想柳青青成为东方红司令的想法却从来没有动摇,他试探着问柳青青: “青青哥,你说现在该咋办?你总不能看见你的铁哥们就这么蔫下去吧。” 毕定也道:“青青,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柳青青点燃一支烟,默默的抽完,最后才说: “区上已经成立了联合兵团,我们公社贫司太强大,我们只有像区上一样搞联合,在全公社范围内成立一个联合兵团。” “凡是能争取的全力争取过来,人多势众,声威壮大了,贫司就不敢随意乱动了。” “对,青青说得对。”一语点醒梦中,竹节激动得使劲点头。 柳青青的话又燃起了他对革命的无限激情和憧憬,居然很快就忘了半个小时前的惨样。 “青青你就来承这个头,我们积极配合,我们推举你为联合兵团的司令!”竹节兴奋的说。 或许竹节并没有忘记半个小时前的耻辱,他没忘记是他想雪耻,所以他的兴奋完全在情理之中。 柳青青看了看竹节和毕定,摇头说道:“就算你们同意,就算东方红的一百个人都同意,但贾仁慈会同意吗,他会说我趁人之危。” “还说个球?”吴罗汉白眼一翻,道:“他已经坐牢去了,他管得着吗?” 柳青青摇摇头,笑着说: “吴罗汉你到底比我们少吃了三、四年干饭,贾仁慈不久就会放回来,我刚才不是说过,抓人是公安局的事,别人抓的能算数吗?” “当然我并不是怕贾仁慈不同意,既然全国上下都在保卫统领,如果我们不保卫的话那肯定犯了错。” “我可以参加联合兵团,但是我不能当司令,这个司令由竹节当更为合适。” “我还当什么司令?”竹节叹口气:“我们的人都快散光了,经过今天这场教训,你没发现我们的力量十分单薄吗?我现在成了光杆司令,哪里还有脸当主帅?” “你错了!”柳青青正色道: “你不是光杆司令,不是还有毕定、吴罗汉吗?散去的人是暂时的,他们一定还在观望。” “你如果趴下他们也就真正的散了,东方红也就寿终正寝,你只要高举旗帜,他们就很快汇集起来。” 事情基本确定下来,屋里的三男两女便主动出去网罗人员去了。 柳青青与竹节、毕定等人又合计了一会儿,一致决定立即筹备联合兵团,组织经费和人员,并且全面发动群众。 同时,柳青青强调前期工作要悄悄进行,做好保密,到召开成立大会那天,才让他们贫司大吃一惊。 商议完毕,柳青与毕定、吴罗汉就起身告辞。 他们刚到门口就碰上了十多个杀气腾腾、牛高马大的汉子,领头的是黑铁塔。 见来势不妙,毕定和吴罗汉低着头快速地走了,只有柳青青停了下来,他默默地站在阶基一旁。 “反革命分子竹节给老子滚出来!”黑铁塔吼声如雷。 竹节听到喊声,慌慌张张的站起来。 “稳重点,你好歹即将是联合兵团的司令。”柳青青皱着眉头说。 听柳青青这样一说,竹节一下子不慌了,一个马上就要成为联合兵团司令的人,应该有点大将的风度。 他走向大门,柳青青默默的跟在后面。 一出门就瞧见了大队贫司司令罗尚和。 “你看看!”罗尚和指着大门,皱着眉头道:“竹节,看看你都整的啥玩意儿,尽给自己找麻烦。” “罗司令,我……我这大门又咋啦?”竹节不解的问。 “你敢污蔑统领,真是狗胆包天!”黑铁塔又是一阵猛吼。 第138章 恭勤统领 民兵连长黑铁塔陶神一句猛吼,把竹节吓了一大跳。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门上统领的肖像,小声道:“统领的画像高高挂起,这叫高瞻远瞩,这也错了吗?” “门上只能贴门神,你却贴上统领,你这是让统领为你站岗放哨吗?”有人愤怒的高呼。 是啊,这的确有问题! 竹节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赶紧走到门前去揭统领的画相。 这统领画像是去年搞“四清”时贴上去的,历经久远,哪能随便揭得下来。 他的母亲贾仁兰这时也站出来帮忙,慌乱中撕烂了画像的一只角。 民兵连长陶神大怒:“你们真大胆,敢撕毁红太阳!”黑塔便举起了拳头,准备砸向竹节的母亲,被罗尚和制止了。 柳青青在那里静静的看着,知道这伙人是来找茬的,他开口道:“竹节莫急,去端半盆热水,拿一根长凳,一把棕刷来。” 竹节不知道柳青青要干什么,但他一向知道柳青青鬼点子多,迟疑了片刻就回屋里去了。 不一会儿把棕刷和热水拿了出来。 柳青青接过棕刷,双手捧起,突然一下子跪在统领的画相面前,然后回头冷声对罗尚和道: “罗司令,还不赶快和你的人一起跪下,我们这是要请统领他老人家回屋了,难道你们口口声声说的热爱统领都是一句空话吗?” “不,”罗尚和慌了,他赶紧招呼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下,急声道:“我们的心明月可鉴,我们热爱我们敬爱的舵手和统领!” 所有的人都跟着道:“我们的心明月可鉴,我们热爱我们敬爱的舵手和统领!” 柳青青看他们嚣张的气焰去了十之八九,然后站起来,双手一拱对统领画相道: “太平公社太平大队团委副书记柳青青现在恭请统领回屋,其中恭请之中有不敬之处,请统领原谅!” 说罢,他突然回头对罗尚和道:“罗司令,不对呀,你是贫司分司令,又是大队团委书记,恭勤统领应该由你来呀!” “不……”罗尚和连连摆手:“还是老弟你来!” “我来可以,但丑话说在前面,”柳青青呵呵一笑:“如果在恭请之中,统领的画相有什么闪失,那你可不得怪罪我,我这是帮你,帮你这个司令,明白吗!” 罗尚和直点头:“不怪你!” 民兵连长黑铁塔陶神正想开口说什么,见表哥罗尚和斜眼瞟着自己,就没有出声。 柳青青用棕刷先湿透主席画像的边沿,然后慢慢揭,揭一下又沾水,浸湿片刻后再慢慢揭,费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完好无损地把统领请了下来。 竹节双手接过,将统领画像端端正正地贴在堂屋正面的壁子上,然后感激地看着柳青青。 民兵连长陶神喝斥:“竹节,还不快向统领请罪!” 竹节这才慌忙跪下,他母亲贾仁兰也跟着跪在统领的画像前,嘴里道: “首先祝愿我们最敬爱最伟大的统领和舵手,全世界人民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老人家万寿无疆!” “我们向您老人家请罪,我们罪该万死!我们坚决遵循您老人家的教导,头可断,血可流,统领思想不可丢!” 说完就磕头,额头叩地,“啵啵”有声。 贫司一行人看完竹节及母亲的精彩表演,这才得意而去。 这一切都是汪图干的勾当,他使出了杀手锏。 他被竹节和贾仁慈拒于东方红门外之后,时刻在伺机报复,他偶然听到贾仁慈密谋造反,于是就把消息偷偷地转告了社长李玉杰。 贾仁慈被捕后,他乐得回家喝了二两老白干,酒后一想,竹节虽然没有直接拒绝,但也不是一个好东西。 居然把自己申请加入东方红的消息告诉了柳青青,使得柳青青也不让他进入枪林逼。 他突然想起竹节的大门上贴着一张统领画像,在二两老白干的作用下突然有了主意,他高兴得一拍大腿,风风火火往公社跑。 他原本是想寻李玉杰社长的,却不料碰上了牛大力,与牛大力在一起的还有公社贫司司令汤明安。 牛大力被民兵押下来后,汤明安带着一帮人就找了社长李玉杰,说牛大力是贫司的人。 面对来势汹汹的贫司队伍,李玉杰不得不放牛大力。 汪图看到眼里,他眼珠子一转,立即向牛大力报告了竹节将红统领画相贴在门上的现行反革命行为,牛大力立即吩咐贫司司令汤明安派人去整治竹节。 汤明安不笨,知道竹节同柳青青交好,不愿得罪柳青青,就命令太平分部的罗尚和带人去竹节家。 谁也没想到又碰上了柳青青,再一次让他给竹节解了围。 汪图自以为这次立了功,就向汤司令申请加入贫司,汤司令说: “汪图啊,你是太平大队的人,找二分部罗尚和罗司令,我不便越权。” 汪图找到罗尚和道明来意,罗尚和不冷不热地说: “你枉自在县城读过高中,文化高我几大节,连贫司的含义都没明白,贫下中农革命造反司令部。” “就是说只有贫农、下中农才能参加我们这个造反组织,你是贫农?还是下中农?” 一通话把汪图噎得目瞪口呆,脸上也禁不住一阵红一阵白,回到家又吞了一杯酒,杯子一顿,忍不住骂道: “日你妈,罗尚和,连你这个贫下中农也看不起老子!” …… 两天后的一个清晨,柳青青从床上翻身起来,走到堂屋,就看见了饭桌旁坐着公社副社长老红军李元善,他正和父亲柳金源谈着什么。 柳青青也没有打招呼,就径直往往门外走。 “站住!”柳金源大声喝斥,“狗东西当真认不得人了,李伯伯这么大个人来看你,你招呼也不打就往外走?” 老红军李元善有个堂弟叫李元祥,是太平公社供销综合店的经理,李元祥的大女儿李学琴嫁给了大哥柳报国。 这是竹根亲啊,根连根,所以柳青青也应该叫李元善一声伯伯。 老红军李元善有七女一子,儿子最大,六二年害流脑落下后遗症成了哑巴,次女李学华,读小学与柳青青是同学,李学华下面六个清一色的千金,一岁一个。 “李伯伯早!”按父亲的意思柳青青给老红军李元善打了一声招呼。 “来,过来!”李元善笑着冲柳青青挥了挥手,道:“青青,伯伯今天是有事相求的。” 有事相求?李元善是何许人也?二万五千里长征过来的,枪里来炮里去,就是金城县的县长见了他,也得给三分面子。 他居然有事要求自己? 第139章 我只听统领的 柳青青的眸子凝在了一起,他向前几步,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对李元善:“李伯伯,你说有事求我?” “嗯……形势十分严峻啊!”老红军李元善点点头。 原来公社贫司司令汤明安下课了,李元善被赶鸭子上架成了贫司司令。 汤明安因保护不力致使牛大力蒙受了羞辱,牛大力翻身后,立马下了他的课。 老红军是副社长,平时闲着没什么事情,牛大力又知道他憨直干脆,根底深膀子厚。 于是就打上了他的主意,诓他当了贫司的司令。 牛大力明白,任何时候李元善都是一张王牌,莫说在太平镇,就是在整个金城县,他也是一张份量不轻的王牌。 当年打腊子口的老红军如果不正确,那么谁正确? 于是牛大力毫不犹豫地将汤明安撤了,让老红军李元善坐了贫司司令这把交椅。 李元善当了两天司令,心里就开始烦躁了,在公社办公室,他双手撑在牛大力的办公桌上: “我说大力书记,你叫我干仗可以,但这司令你得另外找人!” “嘿嘿嘿……”牛大力阴笑一声道:“老李,革命工作可不能随便撂挑子,你不当可以,但你必须得给我物色一个人。” “这还不简单!”李元善道:“太平大队团书记罗尚和,他根子正,思想好,本来又是二分队的司令,提上来就是。” “那个三期肺结核?”牛大力摇了摇头:“他说几句话都气喘如牛,怎能担当这个又要跳又吼的角色?” “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老李,你仔细想想,其实还有一个人挺合适。”牛大力盯着李元善。 “谁?”李元善警惕的问。 “太平大队的柳青青,他不但是团支副书记,而且还是大队的治保主任。”牛大力顿了一下,接着道: “最主要的是他能说会写,吼跳都来得起,而且你堂弟和他家不是亲家么……你去动员动员,叫他接替你的担子。” “原来大力书记早就预谋好了,你怎么不亲自去动员?”老红军瞪着眼睛说。 “哪把钥匙开哪把锁,”牛大力苦笑一声说:“嗬嗬,我哪里请得动,太平镇能够请动他的就非你李社长莫属了!” 老红军就是为这件事到柳青青家来的。 柳青青象征性地同副社长李元善打了招呼,然后准备往外走。 父亲柳金源又大喊了一声“站住”,他站住不动了。 父亲训斥过后,柳青青说:“天天见面,见面就喊伯伯,我不烦人家也不烦吗?再说我不是已经同他打招呼了?” “没得家教没得家教!亲家千万莫见怪。”父亲柳金源瞪了儿子一眼,然后陪笑着对老红军说。 “年轻娃娃嘛,不拘俗套嘛!” 老红军李元善递给柳金源一支烟,柳金源双手接过,赶忙掏出火柴给老红军点火上。 点燃后,老红军李元善猛的吸了好一阵,这才向柳青青道明来意:“青青,今天我是专门找你,是牛主任想让你当贫司的司令。” “李伯伯,”柳青青打断老红军的话: “你老人家不用说我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牛大力打你的主意让你当了司令,原本是想借你的名声。” “你现在不想干了,他就日哄你来诓我,可惜我不会听他的。” 老红军的脸慢慢变得越来越难看,他没有想到柳青青是如此顽固不化。 喷了一口烟,他大咧咧地说:“青青,抛开牛大力不说,我今天让你当这个司令,你当不当?” 说完就用咄咄逼人的眼神看着柳青青。 “李伯伯,恕侄儿直言,我不当,因为我不想成为别人的一颗棋子。”柳青青轻篾的说。 “你狗日的连李伯伯的话都不听,你还听谁的?”父亲柳金源发怒了,眼睛直冒火。 “我只听统领的!”柳青青说罢就走出了大门 老红军李元善碰了一鼻子的灰,心里憋了一肚子火,临走时丢给柳金源一句话:“青青这娃儿太固执,他要去跳崖,我是拉他不回来的!” …… 两天后中,联合兵团的各项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柳青青和竹节就商量着召开成立大会。 成立大会的地址选在了太平公社道班工人的住房,就在竹节房间的隔壁。 竹节的东方红一成立,道班那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养路工人就率先成为了东方红的人。 工人与农民到底是有区别的,贾仁慈“被捕”后,很多人都张贴大字报发表声明退出东方红。 但这些养路工人一个也没有动摇,他们成为东方红的中坚力量,即便“贫司”也不敢轻意进犯。 联合兵团的会议就是在这个坚固的堡垒里进行。 到会的是全公社十个大队和街上粮站、学校等单位委派的代表。 柳青青一进门,竹节就从板凳上跳了起来:“青青啊柳青青,你老人家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变了卦,当了贫司的司令了。” 柳青青四处打量了一下,所有的人员都到齐了,他是最后一个到的,难怪他们心急了。 其实这事也怨不得柳青青,他很早就往这里赶了,但途中被郑花花缠住了。 郑花花听说柳青青成立了枪林逼战斗队,非要吵着退出竹节的东方红加入枪林逼。 其实枪林逼和东方红就要合并了,退不退加不加的无所谓,但是柳青青故意逗她:“你要加入我的枪林逼也行,但你必须征得竹节的同意。” 结果被她缠纠了一路。 柳青青进了屋,郑花花却站在门外,嘟着嘴不肯进来,竹节上前跟她说了一句话,她一下子脸上露出了笑容。 竹节告诉她东方红和枪林逼马上就要成立联合兵团。 柳青青犀利的眼光向众人一扫,沉声道: “首先我要说明的是,今晚的会议是秘密而又重要的,当前形势十分复杂,为了扞卫统领,我们决定成立太平公社联合兵团。” “今晚会议的目的,第一是选举司令,两副一正;第二是组建兵团联合支队,道班与粮站并成一个支队,学校与供销社合并成一个支队。” “每个支队选举一名队长,作为兵团常委会的常委;第三,通过兵团《宣言》和《章程》,研究明天成立大会的议程。” 谁也不知道这最后走向,所有卷入的人,他们除了内心的狂热以外就是外表的轰轰烈烈。 誓言和口号控制了他们的整个大脑。 第140章 果然是人靠衣妆 接下来他们对兵团的司令进行了民主选举,竹节得了十三票,柳青青也得了十三票,公社道班的骆班长得了九票。 唱票的是公社粮站的彭站长,他满脸着急的说:“这个咋办?竹节和柳青青的票数一样,这司令……” 竹节一笑:“票数虽然相同,但是大家都清楚,青青各方面都比我强,我提议由他担任我们联合兵团的司令。” 柳青青道:“咱们先前说好了的,我只当副司令,如果你再推辞,我这个副司令也不当了。” 竹节知道柳青青说到做到,于是点着头说:“好吧,我就再当一次竹司令。” 见竹节这边没有问题了,柳青青大声道: “竹节是东方红的司令,他理所当然应该担任联合兵团的司令,大家鼓掌欢迎。” 热烈而激情的掌声在屋里荡漾,久久不肯散去。 第二项是审议《宣言》和《章程》,吴罗汉给每人发了两张油印材料,大家便在一百瓦的灯泡下认真看了起来。 瞅着空档,柳青青向后面一位圆圆胖胖的姑娘走过去:“何伦竹,何同学,你可还认得我不?” 圆胖姑娘把头一抬,柳青青就看见了她脸上的两个小酒窝,她笑着说: “认得,太平公社大名鼎鼎的柳青青谁敢不认得!” “读书那时你的嘴巴没有这么厉害吧!她是谁?”柳青青转头看着何伦竹身旁一个小姑娘。 “林山月,我们生产队的,我叫她给我作伴。” “这名字取得好,林山月!”柳青青言不由衷的赞叹。 “你身旁的那个女子又是谁?长得像花儿一样!”何伦竹问。 “她你都不认识?”柳青青瞪大眼睛,“郑花花,也是老同学,你认不得了?” “变了变了,你的福气还真好!”何伦竹揶揄着说。 “莫乱说,”柳青青正色道:“她已结婚了,军婚,老公是个连长。” “哦……我还认为……”何伦竹尴尬笑了笑。 会议继续进行,到深夜十一点才结束。 夜空很黑,伸手不见五指,何伦竹和林山月在阶基上徘徊,她们心里有些害怕,如此月黑风高,两个姑娘确实没有胆量往家里走。 柳青青出来看见她俩的样子,对她俩说:“你俩就到郑花花家住一宿,天黑路远的。” “你不是说花花已经结婚了吗?” “是结婚了,他丈夫请了一个月假完婚,现在早就回部队了。” “走,何伦竹,我刚才还真没认出你。”郑花花热情的一手拉了山月一手拉了何伦竹,嘻笑着消失在这茫茫夜色中。 第二天联合兵团的成立大会并没有如期举行,原因是公社要召开会议,传达上面文件。 会议照例在太平小学校礼堂进行,单位职工,全公社的党、团员,大小队干部全部参加。 竹节和柳青青商量后,决定成立大会延期,先听听上面精神。 兵团的大旗由竹节妥善保管,大家都向学校走去。 主席台上坐着社长李玉杰,副社长李元善,另外还有公社武装部王部长。 会议由王部长主持,他首先讲话: “今天这个会议一是传达上面文件,二是为贾仁慈同志平反……” 全场骤然骚动起来,惊叹声议论声此起彼伏,柳青青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贾仁慈迟早会被放回来,但是没想到这么快,而且公社还会给他开评反大会。 耐人寻思!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待人们安静下来,王部长才朗声宣读:“根据上面文件,中发(67)117号……” 宣读完文件又大声宣布:“经金城县公安局介入查证,贾仁慈同志祖上八代贫农,并非现行反革命分子,现给予平反,请贾仁慈同志上主席台讲话!” 经过一个多月的监狱生活,贾仁慈那张国字脸已变得苍白瘦削,乱篷篷的头发象发情的刺猥,人似乎一下苍老了许多。 先前革命的雄风不复存在,只是那对深陷的眼睛变得比以往更阴沉,象一潭永远也摸不着深浅的泉井。 他在台前站了良久,才缓缓道:“我就是贾仁慈,我祖上八代贫农,你们说我是反革命也罢,说我是革命者也好,我还是贾仁慈!” 接着高呼了几声“统领万万岁”,然后就走下了主席台,走出学校大门,回家里去了。 运动比翻书还变得快,牛大力两起两落,他又被押上了台。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牛大力上台,面向墙壁上的画像,先向统领请了罪。 然后转身向群众三鞠躬,背诵了两段统领语录,才开口道: “同志们,造反派的小将们,由于我学习最高指示不够,对《十六条》理解不透,执行了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犯下了滔天大罪……” 面对昨天打倒,今天站起,明天又被打倒的公社书记牛大力,柳青青深深地陷入了迷茫之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太平镇表现出了无比的安静,各造反组织相安无事。 时间很快到了阳春三月,三月的阳光暖暖地照耀着太平镇的每一寸土地,严寒已被完全驱散。 那天柳青青起得特别早,挑满一缸水后拿了一本书到后园的杏树下看了起来。 后院有许多果树,桃花红李花白杏花胭红,满园春色满园花香。 小说《牛虻》没有使他入迷,他被眼前的景致深深地吸引了,看着繁花点点,他突然又想起了白玉,想起在禹王宫工作组房间与白玉喝酒之后那如桃花粉红的脸蛋。 想着想着就入了神,以至于郑花花来到他身旁他都未觉察。 “青青你在想什么?”郑花花突然在柳青青背后嘻笑着。 柳青青回过神来,呵呵两声,满脸的尴尬,紧接着就是满脸的惊讶,惊讶中更多的是羡慕。 郑花花一身军装,她头戴军帽,脚穿一双崭新的解放鞋,手臂上挎一个军用包。 柳青青忍不住脱口而出:“像,太像了!” “象啥子?” “像一个红色娘子军,只是缺少绑腿和斗笠。” “这是用柳大双的衣服改的,你进屋试试!”郑花花从军用包里掏出一摞整洁而崭新的军服递给柳青青。 柳青青脸上露出惊喜,同郑花花一起从后门进了屋。 柳青青第一次穿上了军装,而且是上等的深卡料子,不由十分兴奋。 走出卧房,站在郑花花的面前。 郑花花上下打量了好一阵,不由赞道:“二号首长,刚合适,好帅气,像洪常青!” 郑花花一边称赞一边又从挎包里拿出一顶军帽,给柳青青端端正正的戴了:“你的脑壳也不小,比大双的还大,难怪这么聪明。” 柳青青拿出两个新印制的联合兵团袖章,一个给了花花,一个自己戴上,又用军用皮带束了腰,两人站在衣镜前一照,果然增添了几分英姿。 果然是人靠衣妆! “就缺一支枪!”青青兴奋地说。 “那个东西可没得,”花花嗬嗬一笑:“不过还有一双解放鞋,旧了一点,不知你……” “总比布鞋好嘛!”柳青青毫不犹豫地说。 郑花花拿出一双洗得有些发白的解放鞋让柳青青穿上。 柳青青顿了顿脚,笑着说:“这样就显得自然多了,不然不伦不类的。” 郑花花笑道:“柳司令,联合兵团已经在小学操场列好队了,就等柳司令现场检阅。” 第141章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郑花花深知联合兵团今日将举行重要会议,因此特意为柳青青精心准备了一套气宇轩昂的装备。 她的目的显而易见,希望作为司令的柳青青能在众多兵团成员面前展现出更加威严和庄重的形象。 两人并肩步入学校的操场,只见联合兵团的三个支队已整齐地列成三路纵队,每一支队伍前都飘扬着一面鲜艳夺目的红旗,犹如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这些崭新的红旗在微风的吹拂下缓缓飘动,它们那鲜艳的色彩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分外耀眼,甚至令人有些不敢直视。 在这壮观的场景中,贾仁慈也站在队伍之中,但他的眼神却透露出一种淡淡的忧郁。 自从从县监狱回到太平镇,贾仁慈就被大家视为英雄,并因此加入了联合兵团的常委。 然而,在昨晚关于第一支队长人选的讨论中,他却遭遇了一次挫折。 他毛遂自荐,希望能兼任这支由双碑大队和太平大队合并而成的支队队长,但这一提议却遭到了兵团常委的否决。 这使他深感失望,仿佛自己曾经的苦难和奋斗在这一刻变得毫无意义。 因此,今天的他,情绪异常低落,仿佛被一层阴霾笼罩。 联合兵团秘书吴罗汉痴痴地看着身着军装的柳青青与郑花花并肩走来,走到他面前,他才咽下一口口水: \"啧啧,瞧瞧这模样,简直像得不能再像了,真是出奇地相似啊!\" \"像谁?\"郑花花笑了笑。 \"像司令啊,柳青青,他太像司令了!\"吴罗汉激动地回答道,紧接着他双腿并拢,毕恭毕敬地说:\"报告柳司令,您真是我们心中的楷模!\" 柳青青瞪了吴罗汉一眼,表面上对他的夸张言辞有些不满,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竹节、毕定、骆班长等兵团的头目见状,纷纷围拢过来,惊讶地看着柳青青身上的装着,他们眼中闪烁着羡幕的眼光。 柳青青手指轻轻一指篮球架,平静地说:\"走吧,我们去那边谈谈。\" 大家跟随着她,走到篮球架边蹲下。他直接切入正题,询问关于一支队队长的问题。 面对这个问题,大家都显得有些犹豫,纷纷低下头,避而不答。就连平时善于言辞的贾仁慈也抬头望着天空,似乎在寻找什么答案。 柳青青见状,心中已有数,他望了一眼郑花花,然后大声宣布:\"既然大家都不愿意说,那就让我来定吧。吴罗汉是个冲锋陷阵的好手,当秘书确实屈才了。我认为,这一支队的队长就由吴罗汉来担任,毕定和郑花花任副队长。\" 其实,柳青青早已与竹节商量过此事,也与吴罗汉、毕定、郑花花他们进行了深入的交谈。 他们对此安排并无异议,因此在柳青青宣布时,他们都默默地点头表示赞同。 随后柳青青让大家谈谈自己的看法。 首先发言的是粮站的彭站长,他充满热情地拍了拍手,言辞中透露出对吴罗汉的赞赏:“这吴罗汉,我向来欣赏他的个性。虽然年纪尚轻,但那股子冲劲,可真是难得!他无疑是联合兵团的得力干将,这一点,无需我多说。” 在场的人纷纷表示赞同,然而贾仁慈却显得格外沉默,仿佛这些事情与他并无多少关联。 竹节在人群中不经意地瞥了贾仁慈一眼,随后他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既然一支队的队长已经确定,我们兵团中女战士的数量也不少,理应有个女队长来引领她们。”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鼓掌,并用热烈而期待的目光投向了郑花花,他们期待着这位女战士能成为“红色娘子军”的再现。 待掌声渐渐平息,贾仁慈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冷漠:“郑花花作为副队长是合适的,毕竟她丈夫是解放军,有经验也有能力。但吴罗汉担任队长,可是这担子并不轻……” 话音未落,柳青青便微笑着接过话茬:“贾哥,你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他转向贾仁慈,继续说道:“因此,一支队还需要你的鼎力相助。我和竹节已经商量过,你不仅将担任联合司令部的参谋长,还兼任一支队的参谋长。而且,鉴于你书法造诣颇高,你还将担任竹司令的机要秘书。” 听到这样的安排,贾仁慈心中的阴霾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喜悦。 他觉得自己在太平镇的地位愈发重要,在兵团中身兼三职,这样的殊荣在任何一个兵团都是前所未有的。 然而,贾仁慈并未因此流露出过分的喜悦,他沉稳地站在众人面前,掷地有声地表达了自己的决心:“我,贾仁慈,定将竭尽全力协助兵团与一支队,确保工作得以圆满完成!” 在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虚荣心,而贾仁慈,无疑是其中较为突出的一位。 昨晚,他自信满满地自荐为一支队长,然而结果却并未如他所愿,这让他在内心燃起了一团难以名状的怒火。 柳青青作为一位敏锐的观察者,自然没有错过贾仁慈的情绪波动。他深知,尽管贾仁慈在前段时间因带领东方红革贫司的命的行动而使自己身陷囹圄,但这也正是他勇于担当、敢于拼搏的体现。 从某种程度上说,即使没有显赫的功绩,他的努力与付出也是值得肯定的。为了激发贾仁慈的积极性,柳青青决定在兵团中为他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以表彰他的勇气和决心。 于是,他私下与竹节进行了深入的交谈。 柳青青直言道:“你的舅舅贾仁慈,确实是个有才华的人,思维敏捷,我们需要他的力量。为了让他继续为兵团作出贡献,我们得给他一个合适的舞台。” 竹节听后,也深以为然,两人商议后,决定让贾仁慈身兼三职:一职为兵团参谋长,负责协助规划和决策;二职为一支队参谋长,负责具体作战和训练的指导;三职为竹司令的机要秘书,负责处理司令的日常事务和文件。 七个支队各自高举一面鲜艳的红旗,再加上兵团那标志性的帅字旗,这俨然就是一支崭新的“八旗军”。 不仅如此,旁边还摆放着三套气势磅礴的锣鼓,一旦指挥官一声令下,锣鼓声即刻响起,如雷霆万钧,响彻云霄,场面之壮观,气势之宏大,无不令人震撼。 兵团中负责扛大旗的少年党然,虽然年仅十四岁,但身高却不输成年人,容貌清秀,只是肤色稍深于吴罗汉。 他毅然将大旗插在操场一端的山丘上,仿佛那是一面引领众人前进的旗帜。 随后,兵团的大小头目们纷纷汇聚在这面大旗下,他们的神情严肃而庄重,仿佛回到了那个烽火连天的岁月,传承着当年红军的英勇精神。 会议由司令部秘书兼参谋长贾仁慈主持,他首先高声朗读了《太平公社革命联合造反兵团宣言》。 随后,司令竹节走上台,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 郑花花也被邀请至主席台,她在贾仁慈宣读《宣言》之前,带领大家齐声歌唱,先是《东方红》,后是《大海航行靠舵手》。 歌声高亢嘹亮,仿佛穿越了云霄,回荡在每个人的心间。 当歌声落下帷幕,竹节司令再次站上台前,他扯着嗓子,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宣布了《太平公社革命联合造反兵团宣言》: “我们永远忠于我们的最高统领,我们将矢志不渝地将革命进行到底!我们的敌人,是那些组织内的走资派和一切牛鬼蛇神。让我们携手并肩,为了革命的伟大事业,勇往直前!” 积极的贾仁慈率先挥舞着手臂,高声呼喊着口号,他的声音如同破晓的号角,引领着五百多人的心潮澎湃。 他们胸腔内涌动的热血与愤怒,仿佛汇成一股汹涌的洪流,冲破了太平镇的宁静,直上云霄。 在竹节激昂的长篇演说后,他转身面对飘扬的大旗,庄重地举起了右手,声音铿锵有力:“我们向最高统领宣誓,头可断,血可流,统领的思想不可丢!” 紧接着,五百多人齐声高喊,誓言如同洪钟大吕,回荡在太平镇的每一个角落,激情如火焰般燃烧。 随后,副司令骆班长,这位四十多岁的养路工,满脸胡须,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他裂睛爆眼,大声疾呼:“我们要永远忠于统领,誓死扞卫统领的革命路线,为了扞卫统领,老子完蛋就完蛋!”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激起了在场每一个人的斗志。 贾仁慈再次振臂高呼,一时间,口号声此起彼伏,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在太平公社上空久久回荡。 会议即将落下帷幕,郑花花走上前来,双手一扬,用她那清脆悦耳的歌声唱响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歌声激昂高亢,充满了力量与希望。 游行队伍开始缓缓前行,兵团大旗在前开路,七个头目紧随其后,三套震天的锣鼓和五百多名男女老少紧随其后,他们激情高昂,斗志昂扬。 队伍像一条长龙般穿过了土地巷子,经过庄严的公社大门,一路向前,直达关君庙。最后,他们又返回向下场口走去…… 第142章 不好, 快跑 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这一天对柳青青而言,注定将成为他生命中最难以忘怀的烙印。 深冬的寒风如利刃般无情地切割着太平镇,整条街道被一种异常的沉寂所笼罩,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道班职工宿舍的大门紧闭,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的会议室灯火通明,一场关乎命运的紧急会议正在进行。 与会者的脸上都刻着深深的忧虑与紧张,仿佛“流血”的阴影已经悄然爬上了他们的心头。 令人震惊的是,太平公社的贫司竟在一夜之间被三十条中式步枪和十条苏式步枪武装了起来。 这股突如其来的武装力量,在牛大力的带领下东山再起,他公然宣称,单纯的文斗已经无法解决当前的困境。 他说竹节领导的联合造反兵团依赖文字与笔墨太不要脸,只有有统领一贯强调的“枪杆子里出政权”的方法对付他们。 他极力鼓吹贫司的成员们,必须按照上级“文攻武卫”的指示,用更直接、更坚决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道班的工人们并没有坐以待毙。 在骆班长的坚定领导下,他们利用修路所需的炸药、雷管和火线,连夜赶制出了三十几个土手雷。 随后,他们又紧急召开了会议,商讨对策。 竹节站在众人面前,表情严肃而坚定:“现在,我们唯有采取统领的游击战术,敌进我退,化被动为主动。请大家集思广益,研究出具体的行动方案。” 柳青青深知牛大力的本性,他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如今,他手握武器,更是无所顾忌。 穿鞋的怕赤脚的,拥有先进武器的贫司无疑占据了上风。 然而,柳青青和道班的工人们并没有被吓倒,他们凭借着坚定的信念和智慧,准备与牛大力展开一场斗智斗勇的较量。 \"无需深入研究了,\" 柳青青沉稳地将手中的烟蒂轻弹至一旁,声音里透露出决断: \"区联合兵团也遭遇了与我们类似的困境。上级已经下达指令,我们需化整为零,以应对当前的形势。革命,它始终有着明确的目标和方向。” ”现在,我们要迅速采取行动,通知那些未能及时参加会议的第四、第五支队,要求他们的支队长和骨干分子立即撤离至安全地点,进行暂时的躲避。此外——\" 柳青青略微停顿,思绪飞速运转:\"这条消息务必以最快速的方式传递,报信者需明确告知,这是司令部的决策。吴罗汉,这个任务就由你亲自去执行,刻不容缓!\" \"是,司令!\"吴罗汉响亮地回答,随即迅速站起,身手敏捷地从后门闪了出去。 此时,负责侦察的党然神情慌张地从后门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报告:\"不好了,学校操场上聚集了大批人群,至少有数百人。其中,区中学的造反派全无敌和十三井石油大队的卫东彪各自带着二三十人,他们腰间都挂着短枪。街道上贴满了大字报,内容都是关于打倒反革命头目竹节、柳青青、贾仁慈等人的。\" 柳青青站起身,拍了拍党然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你先别慌,看清楚了吗?那些大字报上只提到了我、竹司令和贾参谋的名字?\" \"对,只有你们三位的名字,街道上的标语也都是这样的内容。\"党然回答。 \"看来这是贫司牛大力找来的帮手,\"柳青青分析道: \"既然只提到了我们三个,那么其他同志暂时应该没有太大的危险。好了,会议就此结束,大家务必保持隐蔽,同时保持联系畅通。\" 柳青青说完,向大家挥了挥手,众人便有序地离开了会议室。 在后门边,竹节和骆班长给每人分发了两颗土制手雷。 柳青青也顺手揣了两颗在怀里,但毕定却连连摆手拒绝:\"这个土手雷,扔出去瓶子就碎了,威力有限得很!我不要,万一被捉住了,那可真是倒霉透顶了!\" 他这么一说,后面的一些人也纷纷将手中的土手雷放回了原处。 柳青青正准备发作,郑花花却突然从后门急匆匆地闯入,她的脸上写满了紧张和焦虑,仿佛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柳青青,你们还在这儿坐得稳稳当当的,难道不知道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吗?” 郑花花气喘吁吁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焦急。 柳青青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禁小声喝问:“出什么事了?看你这一头大汗的。” 郑花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苦着脸说: “我今天早上去四方井挑水,偶然碰到了罗尚和。我好奇地问他要去哪儿,他冷漠地回答说要去开会。我正要离开,他突然拉住我,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才悄悄告诉我,牛大力请来了区中学的全无敌和十三井的卫东彪,他们是来对付我们联合兵团的。罗尚和说,他们已经做好了周密的计划,要让我们遭受重创。” 柳青青听完,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紧咬着牙,转身又往腰间揣了两颗土制手雷,然后镇定地说:“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会先受到重创。” 骆班长见状,果断地站了出来,严肃地说:“柳司令,我们不能硬拼。现在最危险的是你们三人,你们必须尽快撤离,我来负责垫后!” 郑花花的话让贾仁慈惊恐万分,他额头上冷汗直流,颤抖着手也拿了两颗土制手雷,声音颤抖地问柳青青:“青青兄弟,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应该躲到哪里去?” 郑花花不满地瞪了贾仁慈一眼,冷冷地说:“现在才想起青青兄弟了?” 贾仁慈苦笑着解释道:“我发誓,我对他是真心的。虽然我们在某些事情上有不同的看法,但在革命上,我们是志同道合的同志。” 郑花花在听到贾仁慈的话后,微微噘起嘴唇,准备反驳,却被柳青青及时制止。 柳青青转身面向贾仁慈:“贾参谋,我真诚地希望这是你内心真正的想法,而非权宜之计。” 郑花花在一旁低声嘀咕:“我才不信呢!” 她随后转向柳青青,急切地说:“柳青青,你们先到我家躲一躲吧,我是军属,他们应该不敢随意搜查。” 柳青青却摇头拒绝:“疯狗是不分人的,我们不能冒险。我们已经有了对策,我们最好去磨担沟的何伦竹家避一避。何伦竹的父亲是越里区的区长,那里位置偏僻且与武池县相邻,若情况不妙,我们可以直接逃到武池县去。” 郑花花听到这里,焦急地喊道:“那就快点行动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柳青青点了点头,郑重地对郑花花说:“郑花花,保重,我们会保持联络的,也请你注意其他同志的安全。” 说完,柳青青挥手示意,竹节和贾仁慈紧随其后,迅速从后门溜出。 穿过繁忙的公路,他们看到了粮站大门的彭站长正焦急地向他们招手。 三人迅速跑了过去,彭站长提议:“你们就躲在粮库里吧,他们总不会公然抢夺国家的粮食。” 柳青青却再次摇头拒绝:“如果牛大力真的请来了救兵,那他们一定是下定决心要将我们一网打尽。进入粮库就等于自投罗网。我们先在粮站的会议室避一避,现在街上到处都是人,我们需要观察一下形势再做决定。” 一边说着,柳青青一边带头向粮站的会议室跑去。而贾仁慈进入粮站后,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道班后面的山梁。 他深知,无论对方想要包围道班还是竹节的家,都必然会抢占这个制高点。 因此,他比竹节和柳青青更加焦虑。他知道,如果他们三人不幸被抓住,牛大力第一个要报复的人一定是他贾仁慈,而竹节和柳青青最多只是陪一陪杀场。 在四清运动如火如荼的时期,贾仁慈没少向公社工作队检举揭发公社书记牛大力。 太平镇的宁静被三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所打破。 那声音如同雷霆般滚滚而来,使得整个镇子的空气都为之震荡,连地皮都仿佛在颤抖。 柳青青密切地注视着窗外。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决断,仿佛已经洞察了即将发生的危机。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果断而迅速,仿佛一只猎豹在发现猎物时的迅猛出击。 他率先冲出会议室,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与坚定:“不好,快跑!这是他们行动的信号!”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中回荡,大家纷纷跟随着柳青青的脚步,迅速逃离了会议室,向着安全的地方奔去。 第143章 这个比喻还真确当 此刻粮点后面的山丘,道班后面的山梁突然冒出一大群人,冲在前面的人的手中都飞舞着清一色的步枪,他们吆喝着向粮站飞奔过来。 柳青青等人开始百米冲刺,他们向道班后面山梁的一个侧面飞跑,顿时四面八方的人向他们压过来。 竹节和贾仁慈也紧紧跟在他身后,他们活生生地撕开了这个包围圈的口子,一口气跑了五六里路,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石坝上才停下来,喘着粗气。 贾仁慈大口口喘着气,但眼睛却没有停着,像猫一样搜索,突然他大叫一声: “你们看!” 只见侧面山头上钻出十多个人来,全都是青年壮汉,手拿锄头扁担,呐喊着追上来: “抓住竹节、柳青青、贾仁慈三个反革命,抓住这三个打砸抢分子!” 竹节呼的站起来,骂道,“狗日的牛大力不愧当了几年兵,还在这里设了奇兵。” “别慌,”柳青青定眼看去,发现那些呐喊冲上来的都是贫司真正的贫下中农,他呵呵对贾仁慈和竹节一笑:“把土制炸弹瓶拿出来,让我们吓吓这群贫下中农。” “火拼啊?”贾仁慈慌了,急忙问。 竹节没理会贾仁慈,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炸药瓶,点燃两支烟,递了一支给柳青青。 柳青青接过烟,吸了两口,从怀里掏出一个炸药瓶,指着涌上来的人群说: “竹节,看准点,远远的甩,千万别伤着他们,否则我们不用再在太平镇混下去了!” 贾仁慈怔怔的看着,竹节喊:“一、二、三……” 他俩就齐刷刷地将两个炸药瓶扔在路边的水田里。 只听得“轰轰”两声,泥水冲天,那一群追上来的人被吓得哇哇乱叫,抱头趴在地下,有人开始骂娘: “日他妈牛大力骗我们,说他们没有武器,哄我们送命。” 骂完抱着头回头就跑,比来时还快。 “呵呵,这玩意儿还真管用,”柳青青拍了拍手,又带头向前跑,这一气又跑出四五里路,来到一个岔路口。 那里有一个石拱桥,走到桥下,青青站住了,他四处打量了一下,摊开手说:“现在我也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了!” 竹节和贾仁慈相对望了一眼,都摇头,正在这时,对面山坡传出了呼唤声:“青青,柳青青……” 透过冬日的浓雾,他们看到一个姑娘一边叫唤一边向这边跑来,两条长长的发辫左甩右甩。 “是何伦竹!”贾仁慈高兴的说。 何伦竹跑到柳青青他们面前,直喘香气。 柳青青问她:“你们没接到通知?不是叫你们躲避么?” “接……接到了!”何伦竹喘着气回答。 “那你还往街上跑?纪律要不要?命令听不听?”柳青青突然一对眼睛睁得像牛卵。 “你听人家说完嘛。”竹节劝柳青青。 “我知道街上今天要出事,所以就来接你们,如果在路上接不到,我就到街上。” 何伦竹的眼睛湿润了。 柳青青心软了,安慰何伦竹说:“算了,别伤心了,咱们先到你家再说。” 原来何伦竹任区委书记的爸爸专门回过一趟家,他事先知道太平公社牛大力请了武装队对付太平公社联合造反兵团。 也知道女儿是太平镇联合兵团的人,所以专程回家嘱咐女儿别上街,他说街上要流血。 何伦竹问他为什么要流血?他父亲不说。 她便猜到可能柳青青他们会出事,于是盼望他父亲走后自己到街上去送信。 那知她父亲早就有预谋,一直守在家里不让她离家半步。 幸亏刚才区上专门派人叫他回去,何伦竹这才抽出时间在半路上遇到了柳青青他们。 到何伦竹家避灾是预先安排好的,何伦竹的父亲何天生是越里区区委书记,相对来说比其他地方安全系数要高些。 柳青青、竹节和贾仁慈一路小跑到了何伦竹家里,便一头栽在了床上。 经过这次大逃亡,无论在体力还是精力上,他们都筋疲力尽了。 柳青青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醒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飘了过来。 屋子很暗,牛肋巴窗子装得很高,光线几乎被屋檐全罩住了,房上的几张“亮瓦”也被树叶覆盖了,整座房子好像处于一种黄昏状态。 是何伦竹,柳青青眨了几次略有些胀胀的眼睛才看清来人。 “他们呢?”柳青青问。 “起来了,也刚起来。”何伦竹笑着说。 “这一仗逃得光荣,马拉松式的长跑!”柳青青自嘲一声,翻身坐起,穿上棉袄,抚摸着脚说: “一气跑这么远我还是第一次,苦了我这双脚,象被棒槌重重槌过一番似的。” “还痛吗?”何伦竹担心地问。 “还有一点,不过睡了一觉好多了。”柳青青四处望了望:“你家人呢?” “我是独生子,我妈早就出去挣工分去了,就我一人在家看屋……饭已煮好了。” “哦,原来你是区长的独根苗啊……” 柳青青走出房门,看见贾仁慈和竹节在门口的竹林下坐着,他走过去,看着白蒙蒙的太阳,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有时候太阳还真他妈的象月亮!” 贾仁慈和竹节一愣,齐刷刷地看向他。 “不明白?”柳青青苦笑一声:“你们瞧瞧这个世道,那狗日的牛大力这样对待我们,可不是黑白不分嘛!” 贾仁慈和竹节这才明白,这个比喻还真确当! “好了不说了,吃饭了!”柳青青把手一挥。 待他们三人上了饭桌,才发现多了两个陌生人。 一男一女,男的满脸胡须三十多岁,女的二十岁上下,穿一件大红灯芯绒衣,个子高挑,瓜子脸红红的,象熟透了的仙桃。 那大红灯芯绒衣显然是多年以前的了,现在已经跟不上她的发育,将她丰满的腰身和挺拔的胸脯禁锢得随时都可以爆裂。 何伦竹介绍说那个满脸胡须的男人是她幺叔,叫何大彪,是磨担沟大队的民兵连长,在部队当过侦察兵。 那漂亮的姑娘叫刘春蛾,是何伦竹的表姐,大她三天。 他们二人都是“联合兵团”的铁杆战士。 介绍完毕大家就开始吃饭,柳青青吃了几口,突然问何伦竹:“你那区长爸爸懂不懂得开后门?” 何伦竹一怔,不解地看着柳青青,大家都莫名其妙,不知柳青青是什么意思。 “何伦竹,柳青青说的是酒,你说你爸那么一个大区长,如果拿不出酒恐怕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第144章 是小鸡啄米 贾仁慈虽然滴酒不沾,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柳青青的微妙情绪,及时在一旁向何伦竹示意。 他深知,柳青青的酒瘾,其实是多年前那场不幸遭遇的阴影—— 当年老爷子贾新河在柳青青胸前留下的那几记重拳,不仅在他身体上留下了伤痕,更在他心灵深处埋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 这种伤害,或许正是他借酒消愁的根源。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何伦竹一拍脑门,快步走进屋内,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蒙着厚厚一层尘埃的酒坛。 她迅速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她倒了一大碗酒,双手恭敬地递到柳青青面前: “柳司令,真是对不住,我这人平时滴酒不沾,所以一时忘了准备酒。这是我父亲珍藏的药酒,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刘春蛾见状,轻轻地推了推何伦竹,提醒道: “伦竹啊,你可不能只给柳司令倒酒,还有竹司令和贾参谋长呢?别忘了你幺舅也是个好酒之人!” 何伦竹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从厨房里拿出两把瓢羹,分别放在柳青青和竹节面前的酒碗里。 柳青青毫不客气地端起酒碗,轻啜了两口,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嗯,不错!区长家里的酒果然是好酒!” 说完,他将酒碗递给竹节。当酒碗传到贾仁慈面前时,他坚决地摇了摇头,表示要以菜代酒。 说完,他夹起一块肥肉,细细地咀嚼起来,仿佛在品味着生活的甘苦。 何大彪见状,哈哈一笑,打趣道:“贾参谋可真是与众不同啊,既不爱说话,又不喝酒,简直就像庙里的菩萨一样!” 柳青青闻言,也笑着接口道:“何连长这话可说得不对哦——菩萨不食人间烟火,可我们的贾参谋吃菜可是很有一套的!” 此言一出,满桌的人顿时哄笑起来。贾仁慈也笑着回应道:“各有所长嘛!大家开心就好!” 桌上摆放的菜肴确实丰盛多样,令人垂涎欲滴。 随着几杯美酒下肚,大家的兴致逐渐高涨,话语也愈发多了起来。柳青青轻轻地苦笑着对竹节说: “还真得感谢牛大力,要不是他追得那么紧,我们怎么可能恰巧赶上何竹伦家宰杀年猪,享受到这么一顿丰盛的宴席呢?” “如果不是他拿枪逼着我们,我们哪会知道何竹伦家此刻正举办如此热闹的年猪宴?”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欢快的笑声。竹节趁机调侃柳青青道: “柳青青,何竹伦家的肉是不是特别香啊?你有没有想过要天天都来这里蹭吃蹭喝呢?” 刘春蛾听到这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何竹伦则羞得满脸通红,娇嗔地看着竹节说:“竹司令,你可别乱说啊!” 何大彪作为长辈,自然不好与他们年轻人一同玩笑,只是默默地敬了一圈酒,随后便将酒碗交给了外侄女刘春蛾。 刘春蛾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到灶屋里取了两个杯子,斟满酒后端到竹节面前,微笑着说: “竹司令,说起来我们还算得上是表兄妹呢,我母亲叫贾仁英,和你母亲是同一个家族的人。这第一杯酒,就从你这位竹司令开始敬起吧。” 说罢,她一饮而尽,众人见状纷纷拍手称赞。 “真没想到,表妹你还是个酒中豪杰啊!”竹节赶忙也饮下了自己的酒。柳青青瞟了瞟刘春蛾,调皮地打趣道: “如果不是因为牛大力,我们竹司令哪里能有机会结识到这么一位天仙般的表妹呢?这真是天上掉下个蛾妹妹啊!” 刘春蛾原本就红扑扑的脸蛋此刻更是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一般,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推杯换盏间,大家把酒言欢,气氛好不热闹。一时间,仿佛忘记了他们此刻正身处逃亡的境地。 贾仁慈,向来滴酒不沾,他饱食了两碗饭后,便轻声向众人道:“你们继续畅饮,我出去抽支烟。” 随后,他独自步至地坝之中,开始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在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庞显得尤为苦涩,仿佛一颗遭受风霜的胖苦瓜,扭曲而苍老。 他内心深处隐隐觉得,这次牛大力的出现,似乎专门针对他而来,令他心头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忧虑。 何大彪,豪饮三碗酒之后,到第二碗半时便已不胜酒力,摇摇欲坠。 何伦竹与刘春蛾二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搀扶到堂屋的凉椅上躺下。 之后,他们回到桌上,继续陪伴竹节和柳青青饮酒,直到再陪二人饮下半碗。 不久,刘春蛾也醉倒在地,何伦竹试图将她扶回里屋休息,但一站起来,自己也感到头晕目眩。 幸运的是,柳青青反应迅速,一把将她抱住,她便软绵绵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柳青青连呼三声“何伦竹”,但何伦竹已陷入深深的醉意,毫无反应。 竹节醉眼朦胧地冲柳青青一笑,狡黠地说:“青青,你看,就你没醉,还不快去扶伦竹回房休息。” 柳青青这才艰难地将何伦竹扶回里屋,将她放在床上。 然而,何伦竹的手却紧紧地抓住柳青青的脖子,仿佛不愿让他离开。 柳青青费了好大力气才挣脱出来,当他准备离开时,床上的何伦竹突然开口:“青青,陪我一会儿嘛。” 柳青青一惊,转身望去,只见何伦竹已端坐在床沿,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你……你装醉?” \"我还可以再畅饮三大碗!\"何伦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她眼神锐利地直盯着柳青青,似乎想要从对方的反应中探寻到什么。 她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调皮:“柳青青,你是否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柳青青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措手不及,他微微一愣,随后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我这样的人,一事无成,又怎么可能有姑娘愿意与我在一起呢。” 何伦竹看着他失落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说道:“那么……我做你的女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这句话一出口,她的心跳便加速起来,期待着柳青青的回答。然而,柳青青却摇了摇头,他苦笑一声: “我这样的普通人,哪里配得上你这位美丽聪慧的姑娘。” 何伦竹一听,心中不禁有些失落,她赌气地躺倒在床上,扯过被子将自己的头和身子全都蒙住,仿佛想要以此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情绪。 柳青青看到这一幕,心中也感到有些不是滋味。他坐在床沿上,沉默了一会儿,以为何伦竹已经睡着。 他轻轻地揭开被子的一角,却惊讶地发现她的眼角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他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他轻轻地合上被子,转身往外走。 当他路过另一间屋子时,无意间看到竹节跪在床头,紧紧地抱住熟睡的刘春蛾的脸。 他的嘴对着刘春蛾的嘴巴,一阵猛吸,就像是鸡啄米一般,还发出“啪啪”的声响。 这一幕让柳青青感到有些惊愕,他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幕在上演。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去,心中却不由得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 在热闹的酒桌旁,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刘春蛾眼中闪烁的对竹节那份难以掩饰的喜爱,这份情感让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宽慰,祝福兄弟。 他如同小偷般蹑手蹑脚地走出来。目光瞥见何大彪正惬意地躺在凉椅上,张着大嘴发出均匀的鼾声,他于是决定前往院中的地坝透透气。 “我以为你也去杜康那里畅饮一番了。”贾仁慈看似随意地开口,打破了院坝的宁静。 柳青青微微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有些发沉的脑袋,仿佛连身体都失去了支撑,像一滩烂泥般倒在了另一张凉椅上。 “醉倒是没醉透,但也差不多了七八分。”他含糊地回应道。 贾仁慈和柳青青在院坝里悠闲地待了近一个小时,突然,从后院的竹林里窜出一个人影,他们两人都不曾见过此人。 然而,这位不速之客却认出了柳青青,他径直走到她跟前,语气急切地说:“柳副司令,何连长何大彪在何处?” 柳青青指了指堂屋的方向,“他在里面休息。”他随即带着这位陌生人走进了屋内,贾仁慈则保持着警惕,紧随其后。 来人轻轻摇醒了正在熟睡的何大彪:“何连长,我刚从太平公社的街上回来,有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我们的人在那里被打伤了,伤势非常严重。” “王部长担心事态升级,已经安排人用架子车将他送往越里区的区医院了。” 何大彪听闻此言,立刻从睡梦中惊醒,面露凝重。 柳青青听闻消息,内心立刻变得急切起来,他连忙向来者询问: “请问被打伤的那位,姓名为何?年岁几许?是男是女?” 来者无奈地摇了摇头,何大彪见状不禁怒骂一声“真是笨!” 随后,他瞪大那双通红的眼睛,再次追问:“还有没有其他情况?” 来者急忙回答:“就伤了一个人,哦,对了!原本区上来的全无敌和十三井的卫东彪已经撤离了现场。” “很好,你速速回去,继续留意那边的动向。” 何大彪挥手示意他离开,随后自己便像猫儿一般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茂密的竹林。 此时,竹节从另一侧走来,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未曾褪去的兴奋之情。 他好奇地向柳青青询是不是有什么新情况? 柳青青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种调皮的坏笑,回答道: “没错,是有情况,不过嘛……这只是个小插曲,就像小鸡啄米那样微不足道。” 第145章 千金就是半吨 竹节敏锐地捕捉到了柳青青话语中的弦外之音,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后目光变得锐利,紧紧盯着柳青青:“你话里有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青青看着竹节那紧张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容,他故意拉长语调,打趣道: “还真没想到啊,竹节,你居然如此心急,连门都没关就……就开始行动了,哈哈!”说着,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竹节听到这里,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柳青青是在捉弄他。他心中涌起一股怒火,猛地挥起拳头向柳青青的胸口砸去。 柳青青见状,连忙闪身躲过,嘴里还不忘调侃道:“你他妈的居然敢偷看我?” 竹节被气得脸色通红,但看到柳青青那戏谑的神情,他又不好发作。 此时,贾仁慈冷冷地插了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竹节这才冷静下来,放下了拳头。柳青青见状,也不再逗他,转而正色道:“贾参谋,我这也是苦中作乐嘛。不过,我刚才遇到了一个送信的人,他带来了一些重要的消息。” 说完,柳青青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复述了一遍。然后,他转身对竹节说:“竹节,你去把刘春蛾叫醒,告诉她有紧急情况。” 竹节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柳青青则走进了何伦竹的屋子。 “伦竹,伦竹,快醒醒,有情况!”柳青青连叫了两声,但床上的人却没有丝毫反应。 他走到床前,一把掀开了何竹伦的被子。 这一掀之下,柳青青瞬间呆住了——他看到了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画面——何竹伦居然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 柳青青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老大,久久合不拢。 他哪里知道何伦竹有一个裸睡的习惯,再加上她刚才喝了几杯酒,身体有些发热,便索性脱了个精光。 此时的何伦竹好似正沉浸在梦乡中,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柳青青在突如其来的惊慌中,急忙将被子再次轻轻覆盖在何伦竹的身上。 然而,他的视线已经难以从眼前那如白玉般细腻、若隐若现的肌肤上移开,仿佛置身于一片朦胧的云山雾海之中。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到女性的身体,那曲线之美,那肌肤之嫩,让他在震撼中感到心跳如擂鼓般剧烈,热血瞬间涌上脸颊。 他慌乱之中想要转身逃离,但身体却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动弹不得。 “青青。”正当他不知所措之际,何伦竹的声音轻柔地响起,带着一丝刚醒来的慵懒。 柳青青猛地回头,看到何伦竹那双清澈的眼睛正望着她,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会醒着?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何伦竹轻轻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窘迫,她柔声说:“看你这个柳司令,被吓得脸色都白了。放心,我可没打算让你对我负责一辈子。” 柳青青这才松了口气,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好了,我们别开玩笑了。快起来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堂屋走去。 来到堂屋,他看到刘春蛾正揉着惺忪的睡眼,手中搓着一条毛巾递给竹节擦脸 。柳青青环顾四周,发现原本应该坐在凉椅上的何大彪不见了踪影,于是问道:“何连长何大彪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竹节一边擦着脸一边回答:“刚才有人来把他叫出去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柳青青在凳子上坐下,等待了一会儿。没过多久,何大彪就急匆匆地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急切地问竹节和柳青青:“你们可认识金城县联合兵团的那位三号领导?” 柳青青与竹节对视一眼,然后对何大彪说:“我认识他。” 何大彪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对了!三号领导派了一个人来找你们,我这就去把他带过来。”说完,他转身就走出了房门。 贾仁慈如坠云里雾里,他困惑地向竹节询问:“什么时候突然冒出个三号来?我为何一无所知?” 竹节瞥了一眼柳青青,见他未发一言,便缓缓地向贾仁慈讲述了三号的来龙去脉。 原来,太平公社所成立的“联合造反司令部”并非孤立无援,它隶属于金城县更为庞大的“工农革命联合造反司令部”。 而金城县的这个“联合造反司令部”势力颇为强盛,它涵盖了城关镇以及县内所有的工矿企业,并以区级为单位划分为不同的分部。 其中,太平公社所归属的越里区正是该“联合造反司令部”的“第三分部”,而该分部的司令便是神秘的三号。 三号之所以如此称呼,主要是为了对外保密。 她是一位女性,年约二十七八岁,至今仍是单身。她于六五年高中毕业,既有文化又富有胆略和气魄。 三号身材高大,体重超过了一百六十斤,她生得浓眉大眼,膀宽腰圆,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 她的名字叫做邱天碧。柳青青和竹节第一次与三号见面,是在三分部召开的一次重要会议上。 尽管邱天碧的身材只能用魁梧伟岸来形容,但她的五官却长得十分标致,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在会议期间,柳青青不禁对身旁的人低声嘀咕道:“你看我们的三号,是不是足足有半吨重?但她却像一座既漂亮又雄伟的古塔,任凭狂风暴雨也无法摧毁。” 邱天碧的听觉异常敏锐,当她捕捉到柳青青的轻语时,她几乎瞬间便跨步至柳青青的面前。 她双手叉腰,显得气势逼人,那对浓黑而圆润的大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她厉声喝道:“你这小家伙,刚刚是不是说我‘半吨’?” 会场内的众人无不为柳青青捏了一把冷汗,他们深知邱天碧这位司令的火爆脾气,一旦发起怒来,后果不堪设想。 特别是竹节,他紧张地靠近柳青青,偷偷在他大腿上捏了一把,轻声告诫:“青青,快给邱司令道歉,你怎么能这样口无遮拦呢!” 然而,柳青青却对竹节的提醒置若罔闻。 他迎上邱天碧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突然展颜一笑,笑声过后,他平静地解释:“邱司令,我所说的‘半吨’,实际上是对你的一种尊称。你知道,‘半吨’即意味着千斤,而‘千金’便是‘半吨’的另一种说法。我其实是在称你为‘千金之躯’,这是最高的赞美,连最愚钝的人都能明白我是在恭维你。” 柳青青的这番解释,让在场的众人都感到一阵好笑,但他们却都强忍着笑意,神情严肃地观察着邱天碧的反应。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邱天碧竟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真是有趣至极!想不到我这个在众人眼中充满煞气的人,居然会被你这个文质彬彬的小子取了个外号,而且还能如此巧妙地解释。” 她转向众人,继续道: “你们听,他说听不懂恭维话的是我,没有理解词义的也是我。真是个能说会道、思维敏捷的人才,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好,好得很,为了表示我对勇敢的柳青青的钦佩,我在这里特宣布,半吨这个专利词归柳青青,当然……” 邱天碧缓缓转身,步伐坚定地走上了主席台。她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台下的众人,声音铿锵有力地说道: “关于这个专利权,我明确告知大家,除了柳青青,它并不适合在座的任何一位。若有人胆敢暗中阻挠或公开质疑我的决定,那么请做好承受我无情处置的准备。” 在众人震惊的议论声中,一则关于柳青青的趣事悄然流传开来。 当贾仁慈终于弄清楚这神秘的“三号”究竟是何方神圣时,何大彪却领着一个身着劳动布的青年男子走进了屋内。 柳青青和竹节一见到他,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之色,急忙迎上前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异口同声地说道:“老曹,原来是你!” 一番热情的寒暄过后,众人纷纷落座。 刚刚起床不久的何伦竹为老曹递上了一盅热茶。老曹接过茶水,猛地喝了一大口,随后用警惕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四周,确定无虞后,才从袜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纸条,交给了竹节。 竹节迅速展开纸条,将其放在柳青青的腿前。 纸条上写着:竹节及青青:你们的情况我已尽知。送到越里区医院的人名叫吴罗汉,目前正在医院接受抢救。我已叮嘱医院方面全力救治,并且安排了人手照顾。你们不必亲自前往,以免有被‘传染’的风险。幸运的是,你们并未受到感染。我这里气候适宜,无疫疾流行,请你们随送信人前来。路上湿滑,务必小心谨慎!三号即日。 柳青青读完字条后,迅速点燃一根火柴将其烧毁。然后,他向贾仁慈、刘春蛾和何伦竹介绍了老曹的身份,告诉他们老曹是三分部的联络员兼三号的警卫。 第146章 道别 当众人得知老曹的真实身份——是县联合兵团司令部的人时,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他们万万没想到,柳青青一行人的到来,竟然能引来如此重要的人物。贾仁慈的目光转向柳青青,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老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我奉三号的命令前来接柳青青等三位同志,请问你们这里的安全是否有保障?” 他目光锐利地盯着何大彪,希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何大彪毫不犹豫地回答:“请放心,我何大彪在这里可以保证各位的安全。不过,一旦进入越里公社的地界,我就不敢打包票了,那里的情况比较复杂。” 老曹听后微微点头,表示理解:“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三号已经对越里公社做了相应的布置,他特别交待我,一定要确保柳青青等三位同志安全到达目的地。如果出现任何差错,我也无法承担这个责任。” 何大彪听了老曹的话,感到责任重大,于是问道:“那么,老曹,你们打算何时动身?” 老曹回答道:“三号吩咐过,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计划在晚上出发。具体时间是今晚十点。” 何大彪点点头,表示明白:“好的,老曹。我这就去安排相关事宜,确保一切顺利。你们先在这里稍作休息,待我准备妥当后再通知你们。” 说完,何大彪便匆匆离开了。老曹目送着何大彪的背影,他转身向何伦竹问道:“这位何大彪同志如何?是不是我们值得信赖的战友?” 何伦竹连忙点头,抢先回答道:“绝对可靠,他是我们兵团的佼佼者,他曾在部队担任过侦察兵,具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而且,他还是我的亲叔叔,他的忠诚和能力都是无可置疑的。” 老曹听后,满意地点点头,抬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他知道,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 柳青青瞥见时间已近两点,他急忙将何伦竹拉到一旁,轻轻抬起手腕上的表,指着时间对她说:“你看,时间已经不早了,老曹不时地看表,这分明是在告诉我们,他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我们应该给他准备些吃的。” 何伦竹听后,微微白了柳青青一眼,反问道:“你就不饿吗?”接着,她拉着刘春蛾一起走进灶屋,开始忙碌起来。 不一会儿,灶屋里传来何伦竹的呼唤声:“柳青青,柳青青!” 柳青青听到呼唤,连忙走进灶屋,笑着问道:“叫我干啥?别是想让我帮忙拉风箱吧?我还准备和老曹谈点重要的事情呢。” 何伦竹将柳青青拉到灶门前,示意她蹲下,然后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问道:“你跟我说说,三号到底是谁?” 柳青青犹豫了片刻,回答:“三号就是三号,还能是谁?” 何伦竹见柳青青不愿多说,便不再追问,只是紧锁着眉头说:“我原本以为参加你们的联合造反团只是闹着玩玩的,没想到老曹说得这么严重。我一直以为,再大的危险也不过像电影里打仗那样,没想到现在……” 她的话语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显然是在为柳青青的安全而忧虑。 柳青青见状,连忙安慰道:“别担心,我们又不是木头,他们没那么容易抓住我们的,我们都有准备,会小心行事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非得蹲在地上,像两个密谋的小贼一样,耳朵贴着耳朵地悄悄说呢?\" 刘春蛾刚忙完淘米的家务活,转身看见柳青青和何伦竹两人蹲在地上,她忍不住打趣道。 柳青青和何伦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哗地一声站起来。 柳青青定了定神,走过去,微笑着对刘春蛾说:\"我们可至少没有像某些人一样,做那些偷偷摸摸,像小鸡啄米一样的小动作。\" 刘春蛾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没想到自己之前装醉,与竹节亲吻的画面,竟然被这两人无意中撞见了。 \"小鸡啄米?这是什么意思?\" 何伦竹一脸茫然,显然没有理解柳青青话中的深意。 \"就是……\" 柳青青刚想继续揶揄刘春蛾,却被刘春蛾抢先一步打断,\"就是有人装醉,然后……\" 刘春蛾故意拉长声音,坏笑着看向柳青青,同时脑海中突然闪过柳青青在何伦竹卧室里发出的那一声尖叫,她知道何伦竹有裸睡的习惯。 \"够了!别再说了!\" 何伦竹满脸通红,大声打断了刘春蛾的话。刘春蛾见状,更是得意,哈哈大笑起来。 柳青青见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转身想往屋外走去,就在此时,何大彪匆匆跑了进来,满脸焦急,大声喊道:\"情况有变!\" 这一声呼喊,让原本还在打闹的三人以及灶房的两个姑娘都吓了一跳,纷纷跑了出来。 “叔,怎么了?”何伦竹焦急地询问着。 何大彪沉声道:“今晨我派去太平镇打探消息的两人已经回来,通过信鸽传信得知,牛大力他们已得知柳青青等人在我们这里的消息。他们在中午时分庆祝胜利,随后,贫协司令、老红军李元善迅速集结了人手,带着三十多条枪前来。” 老曹紧锁眉头,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大约一点半。”何大彪回答。 老曹迅速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一点五十分,即使他们跑步前进,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达这里,我们必须立即行动!” 何大彪点头,开始按照预先的安排布置任务:“春蛾,你去通知大家密切注意从公社方向来的路口;伦竹,你通知在外警戒的五个人向越里公社方向搜索前进,到红花河的界桥边隐蔽观察情况。” 待两位姑娘离开后,何大彪转向柳青青,安慰道:“你们放心,通往越里公社的这段竹林里,我已经安排了十多名人员,你们现在出发是绝对安全的。” “好,我们立即行动!”老曹挥手示意,率先向前走去。 柳青青、竹节、贾仁慈紧随其后,何大彪在屋内找到一根雪亮的钢钎,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一行人保持适当的距离,在冬雾弥漫的山路上迅速前行。 不到半个小时,他们便来到了太平公社与越里公社交界的红花河。 在蜿蜒曲折的乡间小道上,一行人终于踏过了那座历经风霜的古旧石拱桥,正式踏入了越里公社的管辖范围。 这一刻,何大彪的心情如释重负,他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长长地吐了出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转向身旁的老曹,语气坚定地说:“老曹,这三位同志的安全,我就全权交给你了!” 老曹微微一笑,紧接着,他动作敏捷地将外衣掀起,露出了腰间的装备。他拍了拍结实的腰板,向何大彪保证道:“何连长,你尽管放心。有我在,他们就在;即使我不在,我也会确保他们安然无恙。” 众人见状,无不惊愕,只见老曹的腰间赫然插着两支闪烁着寒光的德国造快慢机,而腰带上还挂着四个沉甸甸的弹夹,显然已经装满了弹药。 老曹豪迈地继续说:“我带了四十发子弹,如果有人胆敢前来阻拦,我会毫不留情地还击,但我会留下一发子弹给我自己。” 听到这里,大家都被老曹的决心和勇气所感染。这时,何伦竹和刘春蛾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何伦竹走到柳青青面前,脸上带着一丝凄楚:“你们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重逢,一定要记得给我写信啊!” 柳青青郑重地点了点头,回应道:“一定,你也要保重身体。” 何伦竹再次叮嘱道:“柳青青,记得在越里区遇到任何困难,一定要报我爸爸的名号,他是越里区的区长。” 柳青青笑着点点头,回答道:“我记住了,何叔叔是越里区的区长,谁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而另一边,刘春蛾和竹节也在依依惜别。 刘春蛾眼中含泪,声音哽咽,竹节则在一旁轻声安慰,试图平复她的情绪。整个场面充满了离别的不舍和对未来的期许。 \"都这个紧要关头了,你们竟然还在这里犹豫?难道你们就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吗?\" 身旁的贾仁慈带着一丝责备的口吻,嘟囔着这样一句。 柳青青听到后,迅速转过头,眼中带着不满和警告瞪了他一眼。 贾仁慈见状,双手一摊,做了一个表示无辜的动作,随后苦着脸转向老曹,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老曹,我说错了吗?我们真的不能再拖延了。\" 老曹并未立即回应,他静静地从衣兜里掏出了一盒烟,熟练地抽出一根递给贾仁慈,自己也点燃了一根。 他深吸一口,吐出淡淡的烟雾,目光中透露出沉稳与决断。 他先是爱怜地看了侄女一眼,随后又将视线转向柳青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同时给所有人传递一个信息:\"不必慌张,我们时间还充裕。只要保持冷静,必定能够顺利度过这一难关。\" 第147章 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 牛家祠堂坐落于越里、青龙、骑龙三公社的交汇地带,其四周环绕着一片绵延两里的平坝,而在这片平坝之上,点缀着十多个被茂密的树丛和竹林掩映的院落,宛如一幅宁静的田园画卷。 在这众多村落之中,牛家祠堂以其雄伟的姿态格外引人注目,宛如一只白鹤独立于鸡群之中,尽显其非凡气势。 这片平坝,正是越里公社牛家大队的领地,同时也是太平镇公社党委书记牛大力祖辈的栖身之所。 邱天碧,这位性格刚毅的女子,竟将“三分部”从越里镇迁移至牛家祠堂,此举无疑彰显了她过人的胆识与魄力。 当听闻牛大力调动全副武装的十三井和卫东彪在太平公社对柳青青等人采取行动时,邱天碧即刻心生一计,决定将柳青青等人接至牛家祠堂。 邱天碧同样是牛家祠堂的一份子,她对牛大力的为人了如指掌,深知即使牛大力得知柳青青等人在牛家祠堂,他也绝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邱天碧在牛家祠堂的影响力亦是不容小觑,且她早已精明地派出人手监视着牛大力的家眷。 老曹成功地将柳青青等三人带至越里镇,穿过一片宁静的小湖泊,他们来到了一家旅馆前。老曹在上场口哼起了《东方红》,很快,一个三十多岁的跛子默默打开了门,将他们四人迎入二楼的房间。 房间内陈设简朴,仅有一张桌子和八张独立的凳子,窗户外则悬挂着一个圆形的鸽笼,三只灰白色的鸽子在其中悠然自得。这里,便是区联合兵团三分部的秘密联络点,是他们与外界沟通的桥梁。 跛子用他因岁月和困苦而变形的嘴咧开,眉头紧锁,不解地问道:“我们不是说好了晚上十一点半才集合吗?” 老曹眉头微皱,神情严肃地解释:“老韩,计划有变,先不谈这些。大家走了这么远的路,肯定又累又饿,先让老韩给我们准备几杯热茶,再弄些酒菜填饱肚子。” 老韩环视了一圈众人,随后转身下楼,没过多久,便端着四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上来了,随后又匆匆下楼去准备酒菜。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一个矮胖的女人端着沉甸甸的茶盘走了上来,盘子里摆放着香气四溢的回锅肉、口感鲜嫩的豆腐干、色泽诱人的红烧茄子和一碟酥脆的花生米。 老韩紧随其后,他一只手拎着一瓶陈年老酒,另一只手拿着四包香烟,将这些食物和饮料一一摆放在餐桌上。 老曹向老韩点头致谢:“多谢了,老韩!”老韩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客气。 老曹说:“都别客气,快吃吧!”矮胖的女人随后又送上了两个热菜。跛子则静静地走到窗前,手中捉着一只鸽子,轻轻抚摸着。 鸽子似乎与他有着某种特殊的默契,在他手中欢快地跳跃着,但突然间,它振翅高飞,消失在了蔚蓝的天空中。 酒足饭饱后,柳青青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稍作休息。待大家状态恢复得差不多时,老曹站起身来,语气坚定地说:“时间紧迫,我们不能再耽搁了,必须马上出发!” 柳青青和其他两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四人迅速下楼,出了门后便开始了新一轮的疾行。 在太阳即将落山之际,他们来到了一处山丫口,一棵古老的黄桷树矗立在那里,仿佛一位忠诚的守护者。 老曹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异常后,他俯下身子,将手附在嘴边,模仿了几声鸟叫。不久,右侧的竹林中传来了回应:“来人可是孔子?” 老曹轻轻一笑,回应道:“不,我们可是承袭了老子的智慧。” “既然方向已定,那就勇往直前吧!”这时,竹林深处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 老曹恭敬地朝竹林方向抱拳道:“多谢了!” 随后,他们一行人继续前行,翻越了一个又一个山崖。突然,路旁的竹林丛中又传出一个声音:“胆识过人者,敢骑龙又骑虎。”老曹不假思索地回应:“胆小之人,或许只能抱抱母鸡了。” 柳青青闻言,不禁对竹节和贾仁慈露出了一个微笑,他打趣道:“这似乎是一种暗语,我们现在似乎成为了袍哥的一员。只是不知这袍哥是抗日英雄,还是与蒋氏为敌?” 老曹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深沉,他轻描淡写地说:“都不是,我们如今是在与走资派斗争。敌我难分,恐怕这段历史也未必能载入正史。” 众人闻言,不禁一阵大笑,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大约走了半个小时,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牛家祠堂。 只见祠堂前,两名壮硕的汉子正在劈柴。一见老曹等人到来,他们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斧头,默默地提起斧子,像两尊门神般默默地守在祠堂门前。 当老曹一行人走到正殿门口时,那两名壮汉便如同门神纸般,静静地贴在了高大的门扉上。 老曹领着柳青青等人进入了正殿,向右一拐,便推开了厢房的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首先,我点亮了屋内的一盏油灯,营造出温暖而明亮的环境,然后才热情地招呼道:“各位,快请进,这里将是你们临时的寝室。” 柳青青紧随我步入屋内,她的目光在房间内四处流转,发现这里被打扫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床铺、枕头、桌椅一应俱全,且摆放得整整齐齐。 三张床铺呈“凹”字形摆放,中间是一张圆桌和四把结实的木椅,显然是有人特意精心布置过的。 三人刚刚落座,一位身材健硕、充满活力的女子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柳青青和竹节见状,立刻站起身,贾仁慈也迅速作出反应,紧随其后站起。他立刻意识到,这位女子或许就是“三号”邱天碧。 果然,“邱司令!”柳青青叫了一声。 邱天碧一进门,便以她特有的豪爽口吻对众人说道:“快坐下,快坐下,这一路辛苦了!” 贾仁慈大声回应道:“司令辛苦了,我们不觉得辛苦!” 邱天碧瞥了贾仁慈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后她转向柳青青,问道:“想必这位就是你们兵团那位智勇双全的军师贾仁慈了?” 贾仁慈谦虚地抱拳回应:“邱司令慧眼识珠,过誉了,贾某愧不敢当。” 邱天碧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打趣道:“你倒是谦虚,不过‘慧眼识珠’这个词,用在你身上倒是贴切。” 贾仁慈一听,顿时满脸通红,意识到自己言辞有失,急忙解释道:“不,不,司令,属下的意思是……” 然而,邱天碧并未在意,她打断了贾仁慈的话,对柳青青说:“青青,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总是觉得心里少了点什么。来,我们再握一次手,看看你是不是长力气了?” 柳青青笑着走过去,伸出一只手,说:“好,我遵从半吨司令的命令!” 邱天碧紧紧地握住了柳青青的手腕,她微微用力,柳青青立刻发出一声惊叫:“半吨司令,你这是要捏死我吗?下这么重的手!” 邱天碧听后,笑着松开了手,轻轻摇头,叹息着说:“你还是老样子,力气依旧那么小,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柳青青深知邱天碧言辞犀利,赶紧转移话题,说道:“好了,邱司令,我们还是先听一听我们太平镇联合分部竹司令的工作汇报吧!” 邱天碧微微一笑,轻轻咳了一声,正了正色,坐在了木椅上,同时示意大家也都坐下。 随后,竹节开始详细汇报太平镇的当前形势:“邱司令,太平镇的形势大体是这样的……” 他逐一分析了镇上的各种情况和问题。邱天碧在听完竹节的汇报后,脸色变得阴沉,咬牙切齿地说:“那牛大力也太胆大妄为了,简直无法无天!” 正当此时,正殿里突然传来了“叮叮当当”的铁锤敲击声。 柳青青好奇地走到门口查看,只见正殿的一角摆放着两台正在燃烧的炉子,四个大汉正抡着大铁锤,奋力锤打着烧得通红的钢铁。 柳青青回到座位上,用不解的眼神看着邱天碧,问道:“邱司令,这是怎么回事?咋的开起铁铺来了?” 邱天碧看着他,淡淡地说:“这是我们为加强镇上的防御力量而设立的铁匠铺,用来打造兵器。” 柳青青听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而做的准备。 \"唉,这是无可奈何之举,我们被迫走到了这一步。\" 邱天碧的神色凝重,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无法抗拒的命运感,她愤然道: \"太平镇的牛大力嚣张跋扈,而金城县的局势更是岌岌可危。你们或许已经听闻了‘八、一二’事件,那是一个黑暗的夜晚,县武装部的两千多支步枪被贫司派系的人抢夺一空。而太平镇,这个平静的小镇,也分到了三十多支这样的步枪。\" \"我们的联合兵团,在李司令的领导下,原本有机会掌握更多的力量。然而,他过于保守,右倾的立场让他错失了良机。若他能听从陈、胡两位副司令的智谋,那些步枪本应在八月十号就落入我们工农革命联合造反派的手中。\" \"如今,革命的步伐正在加速,我们没有得到理想的武器,但我们必须继续前行。或许,我们将被迫采取最原始的方式,以冷兵器对抗敌人的枪炮。\" 邱天碧的话语中充满了悲壮与决心,她望向贾仁慈、柳青青、竹节三人,只见他们面色沮丧,仿佛对未来充满了迷茫。 \"但请记住,斗争的胜负不在于我们手中武器的锋利程度,而在于我们内心的坚定与团结。\" 邱天碧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她继续说道: \"美国人的武器强大吗?联军的装备精良吗?然而,在援朝的战场上,我们依然用勇气和智慧,将美帝联军打得落花流水。所以,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前进的步伐!\" 她的话语如同一把火,点燃了在场众人的激情。 竹节紧握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对!邱司令说得对!我们要打出大刀,向鬼子的头上砍去!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勇气和决心是任何武器都无法抵挡的!\" 第148章 梅花图 大家怀着极大的热情,热烈地讨论了当前的形势。 经过一番深入的交流,他们的结论出奇地一致,都认为目前的形势非常乐观,充满了希望和机遇。 在讨论告一段落后,柳青青、竹节和贾仁慈怀着满足和期待的心情,各自回到了床铺,准备好好休息,迎接新的一天。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老曹就早早地前来叫醒他们三人,带领他们来到了正殿的左厢房。 房门半开,柳青青、竹节和贾仁慈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带着些许好奇和紧张,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只见邱天碧身着一套血清色的运动衫,正专注地练习剑法。 那套大号运动衫在她身上仿佛量身定做,竟然显得有些紧身,更突显出她矫健的身姿。 在房间的一面墙壁上,用粉笔细心地画着一个茶碗大小的圆圈。 邱天碧停下手中的长剑,走到一个角落,轻轻拾起两柄匕首,在手中轻轻掂量。 突然,她原地一个翻空倒踢,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两手一扬,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着”。 两柄匕首如同闪电般飞出,准确地插入了墙壁上的圆圈中,发出“啵啵”两声清脆的撞击声。 邱天碧拍了拍手,转身对竹节他们微笑道:“看到了吗,即便在现代化高度发达的今天,冷兵器同样有着它不可替代的作用。” 柳青青、竹节和贾仁慈三人目睹了这一幕,不禁瞠目结舌,对邱天碧的技艺和身手感到由衷的敬佩。 在屋角,他们发现了一堆刚炮制出来的兵器,有刀有剑,但匕首居多。 邱天碧解释说,她准备将这些兵器分发给三分队下面的人,以便在必要时使用。 柳青青等三人听后,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敬意和期待,他们相信,在邱天碧的带领下,三分队将变得更加团结和强大。 贾仁慈的情绪突然高涨,他目光炯炯地转向竹节,豪气干云地说道:“竹节,让我们也一起尝试一下甩飞刀的技艺吧。” 他大步迈向墙壁,打算取下邱天碧之前投掷的匕首。 然而,他竭尽全力拉扯,那匕首却如同被魔法固定一般,纹丝不动。 此刻,他的目光瞥见了地上半截粉笔,灵机一动,他笑道: “罢了,何必费力去拔,我就在这里多画几个圆圈,效果也是一样的。” 他弯下腰,拾起粉笔,在原有的圆圈周围轻盈地画了四个圆,形成了一个“五梅花”的图案。 这一举动恰好被邱天碧看到,她突然脸色大变,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随即猛地冲向贾仁慈,一拳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胸脯上。 “咚”的一声闷响,贾仁慈如同被巨锤击中,尖叫着向后仰倒,痛得他整张脸都扭曲变形。 竹节见状大惊,急忙跑过去,将贾仁慈扶起。 此时的贾仁慈双腿颤抖,眼中满是不解,他不明白邱天碧为何会突然发怒。 竹节焦急地大喊:“邱司令!” 邱天碧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低头看着地上的贾仁慈,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声音颤抖地说:“对不起,我并非有意为之……” 说着,她的眼眶居然红了起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贾仁慈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邱天碧,痛得直吸气,他沉声喝问:“邱司令,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无故打我一拳?”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和疑惑。显然,这一拳让他倍感委屈和愤怒。 邱天碧嘴唇微动,但声音却像被无形的锁链锁住,她目光坚定地转向竹节和贾仁慈,声音坚定而略带歉意: “两位,请先行离开,我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需要与柳青青单独讨论。” 贾仁慈似乎有些不甘,刚要开口,邱天碧的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她瞪大杏眼,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贾参谋,还有异议吗?” 贾仁慈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所震慑,一时语塞。 竹节见状,立刻上前,轻轻扶住贾仁慈的胳膊,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劝道:“慈舅,我们先出去吧。” 随着竹节和贾仁慈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邱天碧深吸了一口气,转向柳青青,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青青,让你见笑了。刚才我失控了,原因是看到了贾仁慈在墙上画的那些圆,它们以一种我未曾预料的方式组合,形成了一幅梅花图,那梅花图仿佛拥有魔力,让我瞬间失去了理智。” “梅花图?” 柳青青不解地问道,眼中满是困惑。 邱天碧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解释道:“是的,梅花图。它对我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每当看到它,我都会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之中。” 正当两人交谈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老曹的声音:“司令,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邱天碧微微颔首,随后转向门外,声音平静而坚定:“老曹,请你将饭菜送到我的卧室,我和柳副司令需要单独用餐。” 柳青青闻言,不禁感到有些惊讶,但看到邱天碧坚定的眼神,选择了沉默。 邱天碧见状,轻轻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要出声。 门外,老曹的声音再次响起:“好的,司令!” 随后,脚步声渐行渐远。 “方才我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向贾参谋挥出了一拳,此刻我深感愧疚。”邱天碧坦诚地说道。 柳青青深知邱天碧的品性,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背后必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缘由。 因此,他并未多言,欣然接受了邱天碧的邀请,前往她的卧室共进早餐。 正殿左侧的宽敞偏房便是邱天碧的卧室。 房间内中央悬挂着一幅印有郑板桥竹画的布帘,将空间巧妙地划分为两半。 一侧是温馨的卧房,另一侧则是装饰得体的会客厅。 邱天碧引领柳青青步入自己的私人空间,随后老曹送来了精致的早餐。 桌上摆放着两碟小菜和一碗热汤,紧接着,邱天碧从卧室中取出一瓶泸州大曲。 柳青青见状有些惊讶:“邱司令,您早上就有饮酒的习惯吗?” 邱天碧豪爽地笑道:“早酒一盅,一天的威风!这是我多年的习惯。” 柳青青本就是喜爱饮酒之人,自然不会拒绝这份好意。两人围桌而坐,举杯畅饮。 邱天碧的酒量惊人,一瓶烈酒下肚,她依然面色如常,毫无醉意。 柳青青不禁对这位女司令的豪爽与酒量赞叹不已。 “在这难得喜悦的时刻,我们何畅饮一番,直到忘却世间烦恼,直至醉意浓浓,方休?” 邱天碧的脸庞上渐渐泛起如桃花般的嫣红,她优雅地站起身,轻轻撩起布帘,从床下取出另一瓶泸州大曲。 两瓶美酒被两人尽情品味,直至空瓶。 酒足饭饱后,满脸绯红的邱天碧唤来老曹,将碗筷收拾妥当。 品茗一阵清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缓缓开口,声音略显颤抖:“柳青青,关于我打贾仁慈的那一拳,背后其实有着难以言说的苦衷,你愿意听我细说吗?” 柳青青微微颔首,眼中充满好奇与关切:“邱司令您刚才那一拳,似乎蕴含了无尽的怒火,若您心中有所压抑,不妨倾诉出来。” 邱天碧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撩起布帘:“你……你随我来。” 她的话语中透出一丝急切。 柳青青微微一怔。 “你是不敢进来吗?”邱天碧用炽热的目光注视着柳青青,话语中带着一丝挑逗。 柳青青莞尔一笑,回应道:“谁说我不敢了?难道你还真的想把我吃到肚子里去?” 酒意已至八分,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醉意和俏皮。 在邱天碧的引导下,柳青青踏入房间。 邱天碧伸出大手,轻轻搭在柳青青的肩头,引导她坐在床沿上。 她凝视着柳青青,满脸通红,喘息着说道:“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你敢不敢看?” 柳青青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等待着邱天碧即将揭示的秘密。 \"有何畏惧之处?我柳青青从未有过不敢直视之物。\" 酒后的柳青青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邱天碧似乎早有准备,她迅速地解开了运动裤的纽扣,连带着内裤一并褪至脚踝,毫不避讳地将她的小腹和大腿完全展现在柳青青的眼前。 只见在那洁白的肌肤上,肚脐眼下方,赫然并列着两朵如同狗爪一般形状的梅花形紫色胎记,显得异常醒目。 柳青青见状,心中一惊,他万万没想到邱天碧会如此直白地将自己的身体展现在自己面前。 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声音中充满了震惊和不知所措,整个人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扯过一旁的花被子,紧紧地蒙住了自己的头,仿佛想要逃避这突如其来的视觉冲击。 酒精的作用似乎在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下消退了大半,他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急促。 \"邱司令,你……你这是……\" 柳青青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惊慌和不解。 邱天碧看着他的反应,苦笑了几声,然后缓缓开口:\"你看到了我小腹上的那两朵梅花了吗?我母亲曾为我算命,说我在二十八岁那年会遭遇一场大劫,她告诫我需要警惕五个畜牲的威胁……\" 柳青青听着邱天碧的话,心中的惊恐更甚,他紧紧地抱住被子,仿佛想要从中找到一丝安全感。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仿佛在抗拒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秘密。 \"刚才,在昏暗的练功房内,我情绪失控地给了贾仁慈一拳。那一下,纯粹是源于他画作中那五个圆圈所带来的强烈触动。” “那五个圆圈交织在一起,竟形成了一幅五梅图,它勾起了深藏在我心底的记忆,让我回想起母亲曾经为我算过的命。” 酒精的催化让邱天碧心中的情感如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 她突然在柳青青面前泪水决堤,声音颤抖地说: “青青啊,明年我就二十八岁了……每当我想到那个年龄,我就害怕那或许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如果这一切真的无法改变,那么我也只能认了……” “但在我接受这一切之前,我还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把第一次交给你,即使到那时我离开了这个世界,也能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说完,她猛地掀开被子,将自己完全压在了柳青青的身上。 第149章 奔丧 \"邱司令……请别这样,您在我心中始终占据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是我无法触及的神圣。我对您的敬仰和尊重,绝不允许有丝毫的亵渎。\" 柳青青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邱天碧呼吸急促,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却用力将柳青青紧紧地搂入怀中,嘴唇几乎贴上了柳青青的眼角,她低语道: \"我虽然已年近三十,但心中仍保持着一片纯洁,从未有过任何玷污。\" 柳青青的酒意瞬间被邱天碧的话语惊醒,他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他挣扎着,试图从邱天碧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挣脱了束缚,站起身来,准备逃离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空间。 \"站住!\"邱天碧突然厉声喝道,她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和愤怒。 她迅速从枕头下抽出一支五六式手枪,毫不留情地指向了柳青青的太阳穴。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悲愤,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出来: \"连你也看不起我吗?是我太过放纵,还是你在我面前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 面对枪口,柳青青却表现得异常冷静,他深吸一口气,稳定了自己的情绪,然后缓缓地说道: \"欲望,不过是人们自己为自己编织的牢笼。我尊重您,不仅仅是因为您是我的上级,更因为我把您当作我的姐姐一样。我不会因为恐惧而屈服于任何威胁。\" 邱天碧听到这里,手中的枪不禁微微颤抖,她愣住了,似乎被柳青青的话深深触动。 她低声问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柳青青微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我的死,能够让您心中的困扰得到一丝解脱,那么我愿意接受这个结局。\" 邱天碧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她手中的枪滑落到了床上,然后她紧紧地抱住了柳青青,放声大哭起来: \"我……我听说很多优秀的女孩都对你倾心,可你却始终保持着距离。青青,从今以后,你就是姐姐的亲弟弟了!\" 柳青青轻轻地推开了邱天碧,用坚定的语气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亲姐姐,我会像对待自己的亲姐姐一样,照顾你、尊重你、爱护你。\" 邱天碧的眼眶微微泛红,却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 酒精的效应在她的体内悄然弥漫,她轻轻地捉住了柳青青的左手,微笑着说:“来,青青,让我给你看看手相。” 柳青青看着邱天碧有些失态的模样,既感到好笑又无奈,只好任由她捉着自己的手。 邱天碧仔细地端详着柳青青的掌纹,一边观察一边轻描淡写地解析: “你十九岁那年会经历一次考验,而到了四十九岁,又会面临一次重大的挑战。你的人生虽然充满波折,但好在你是个有福之人,每次都能转危为安……”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我曾想传授你一套武艺,但你似乎对武学并无兴趣,而是更偏爱手中的那支笔,将文字作为你的武器。” 柳青青听得有些惊讶,好奇地问道:“姐姐,你还懂玄学?” 邱天碧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自豪:“闲暇之余,我研读了《易经》,还涉猎了不少佛学典籍。面相和掌纹之术,其实蕴含着深厚的道理。” 她接着举了个例子:“比如贾仁慈,你看他面色阴沉,就能感觉到他心思深沉、善于算计。再看他额头的纹理,呈土字形,若是上面再多一横,他的命运便会截然不同。他可能会短暂得意,但最终的结局却不会太好。” 邱天碧的这番话让柳青青听得入了神,她没想到邱天碧对命运之说竟然如此了如指掌。 虽然她七分醉意,但讲述起命运来却如此真切。 柳青青不禁问道:“姐姐,你真的相信这些吗?” 邱天碧微微一笑,道:“迷信这东西,或许是一种尚未被科学证实的自然现象。佛教信佛,但又有谁真正见过佛的真身呢?我们不能因为没见过、摸不着就轻易地称之为迷信。我愿意将《易经》看作是哲学的一个分支,它包含了人类对自然、社会和生命的深刻洞察。” 借着酒劲,邱天碧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对命运的看法和理解。 柳青青听得一头雾水,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邱天碧身上,似乎想从她那深邃的眼眸中解读出那些理论背后的玄妙。 他从未想过,邱天碧的见解会如此深邃而高远,仿佛触及了某种未知的边界。 “好了,”邱天碧看到柳青青那略带迷惘又充满好奇的表情,不由得轻笑出声,“我也不再给你灌输这些理论了,毕竟,真理还是需要时间去验证的。” …… 在牛家祠堂避难的这一个星期里,众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 然而,一天晚饭后,邱天碧突然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宣布了一个令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消息:太平镇的吴罗汉同志牺牲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柳青青头脑一阵眩晕,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竹节和贾仁慈也愣在了原地,他们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 “不行,我必须回去送他一程!”柳青青挣扎着站起来,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我们也回去。”竹节和贾仁慈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然而,贾仁慈的心中却充满了担忧:“我们还是等过了这阵风头再回去吧,现在回去太危险了。” 但柳青青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他瞪了贾仁慈一眼,语气坚定地说: “死者为大,如果连同志间的友情都没有了,我们还怎么配做人?”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贾仁慈被柳青青的话深深震撼了,他不再言语,默默地低下了头。 邱天碧在一旁暗暗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柳青青的决定。 经过一番周密的计划,为了安全起见,众人决定先到郑花花那里查看动静。 郑花花已经嫁给了柳大双,她的家就是柳大双的家,一个现役解放军连长的家,一般人是不敢轻易打扰的。 夜幕降临,寒风凛冽如刀割,黑夜浓重如墨染。 他们带着沉重的心情,踏上了返回太平镇的路途。 经过漫长而疲惫的两个多小时跋涉,柳青青、竹节和贾仁慈三人终于摸到了郑花花的家门。 夜色深沉,寂静的村庄里突然传来阵阵急促的狗吠声,显得异常猖狂。 柳青青鼓足力气,用力敲了几下门板,屋内随即传来一个略显沙哑且带有些许苍老的声音:“谁啊,这么晚了?” 柳青青立刻认出这是郑花花的父亲郑秃子的声音,于是他大声回答道:“郑老师,是我,柳青青!” 郑花花的母亲早年离世,留下她与父亲郑秃子相依为命。 郑秃子曾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教书先生,然而命运多舛,他被错划为右派,从此失去了讲台。 不过,柳青青始终保持着对他的尊敬,称他为郑老师。 郑花花嫁给柳大双后,也将自己的老父亲接过来同住,让他得以安享晚年。 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郑秃子那健朗的身影。 他手中执着一盏煤油灯,为柳青青照亮进屋的路。 看到贾仁慈时,郑秃子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显然多年前贾仁慈对女儿郑花花的非礼之事仍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但看在柳青青和竹节的面子上,他并没有过多发作,只是淡淡地朝楼上的木楼喊道:“花花,青青来了,你快下来吧!” 咚咚咚…… 楼梯间回荡着急促的脚步声,花花从楼上快步走下,脸上满是焦急与担忧。 她一见到众人便急忙问道:“这些天你们到底躲到哪里去了?让我担心得寝食难安……我们还是上楼说吧,这样安全些。” 众人跟随花花上了楼,一坐下,大家一片寂静,后来花花的叹息声打破了这沉默:“可怜的吴罗汉,他……他死了!” 柳青青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略带哽咽:“是的,这个不幸的消息,我们已经知道了。” 竹节难以掩饰内心的震惊和悲痛,眼眶泛红:“罗汉的尸体呢?他现在在哪里?”花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的尸体是昨天下午被抬回来的, 当时没有现成的棺材,邻居们只好拆了他家的一扇门,临时将他的遗体安置在门前的街中间。” 竹节听后,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急切地问道:“那现在呢?难道他还停在那块门板上?连一口棺材都没有吗?” 花花摇了摇头,回答道:“不是的,幸好昨晚道班的骆班长及时出了一些木料,让木匠连夜赶制了一副薄棺材。半夜时分,吴罗汉的遗体就被安放进去了。” 柳青青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分别递给竹节和贾仁慈,然后自己点燃一根,狠狠地吸了几口。 吸完后,他将烟蒂狠狠地扔在地上,用脚使劲地踩了踩,恨恨地说道:“吴罗汉虽然年纪不大,但他是个真正的汉子。我们不能让他就这么孤孤单单地走,一定要为他送行,让他走得风光!” “对!”竹节也点燃了自己的烟,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 “我们要立即写大字报,声讨牛大力那个惨无人道的家伙!同时,我们要把吴罗汉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的,让他走得无憾!” 贾仁慈一直沉默不语,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第150章 殇事 贾仁慈内心深处有着自己的盘算,他清楚吴罗汉的离世,虽然令人痛心,但某种程度上确实为他带来了一丝解脱的轻松。 牛大力对吴罗汉的残忍行径,无疑让他心中的报复欲望得到了短暂的平息,他相信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牛大力不会再因为此事而找上他们。 柳青青并不知晓贾仁慈心中的真实想法,他见贾仁慈默默不语,误以为他是在为吴罗汉的离世而感到悲痛,于是轻声劝慰: “仁慈老兄,吴罗汉的牺牲固然令人痛心,但过度的悲伤并不能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我们应该用实际行动来纪念他,你认为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 贾仁慈被柳青青的话唤醒,他抬起头看了柳青青一眼,小心翼翼地回答:“邱司令不是已经指示我们近期内避免进行任何活动吗?如果现在公开写大字报或举行悼念活动,会不会太过冒险?” 他的话音刚落,竹节就皱起了眉头,显然对他的顾虑有些不满。 贾仁慈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急忙解释:“其实,我本人并不怕流血牺牲……我只是担心牛大力的疯狂行为会让我们陷入更大的麻烦。” 他试图缓和气氛,但柳青青显然无法接受这种消极的态度。 “那我们就这样沉默下去,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吗?”柳青青愤怒地反驳道: “战友光荣地牺牲了,我们绝不能躲在暗处偷偷流泪!我们应该公开为吴罗汉举行追悼会,向世人展示我们的决心和勇气!” 竹节也站起身来,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对!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大不了和牛大力拼了!” 他和吴罗汉关系最好,平时如影随形,此时自然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 在柳青青和竹节的坚持下,贾仁慈最终点了点头:“好吧,我同意你们的决定。” 他深知此刻已没有退路可言,只能与众人一同面对即将到来的挑战。 郑花花请婆婆精心煮了三碗面条,希望能为众人带来一些暖意。 贾仁慈迫不及待地第一个吃完,他迅速地将郑花花拉到一旁,低声而严肃地说:“花花,你务必明天让吴奉民和骆班长安排几位可靠的同志暗中保护柳青青和竹节,他们的安全至关重要。” “同时,我希望你能通知罗尚一声,提醒他在这个关键时刻,千万不要给青青和竹节制造任何困扰。”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我之所以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我们的联合兵团,更是为了打听牛大力接下来的行动计划。一旦柳青青和竹节发生意外,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然而,郑花花并不清楚,贾仁慈的这番话背后,隐藏着他对个人利益的深深算计。 有柳大双这位英勇的解放军连长的庇护,柳青青、竹节和贾仁慈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中安稳地度过了一夜。 第二日,天还未破晓,柳青青就轻轻唤醒了郑花花: “花花,你快去洗漱一下,然后上街告诉骆班长我们已经安全归来。让他将纸和笔交给你带回来,同时让他安排人购买制作青纱所需的布料,并派人去联络各支队的负责人,把我们的最新决定告知他们。” 郑花花点头应允,迅速背上背篼走出了门。 清晨,当镇上的人们逐渐醒来,他们惊讶地发现,太平镇的每一个角落都贴满了充满火药味的大字报和标语。 吴罗汉的家门上也已经贴上了苍白的挽联,上面用漆黑的毛笔字写着: “人去尚开革命花,鬼雄誓舔敌人血。” 横批是:“前仆后继。” 这字句如同冰冷的刀锋,刺痛着每一个经过的人的心。 汪图眯起眼睛仔细审视,立刻认出这是贾仁慈的手笔。 他心中涌起一阵愤怒,几个亡命之徒,在这风口浪尖上竟然还敢现身,简直是自寻死路!他心中暗骂不已。 突然,背后传来一阵凄切而尖锐的哭声,汪图急忙转身,只见是他年仅十七岁的妹妹汪棋,悲痛欲绝,扑倒在吴罗汉的灵柩上失声痛哭。 汪图迅速上前,紧紧拉住妹妹,焦急地劝道: “你这样痛哭流涕,成何体统?难道就不怕别人笑话吗?” “我早就说过吴罗汉不是个好东西,早晚会遭报应,你偏偏不信,还和他有来往……” 汪棋在悲痛中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她一把推开汪图,泪眼婆娑地哭诉道:“你走开,我不要你管!” 此时,人群逐渐聚集,其中大多是联合兵团的人,他们的袖子上都缠绕着青纱,以示哀悼。 灵柩开始缓缓移动,百多人的队伍紧随其后,他们沿着下街越过十九级石梯,踏上了通往死亡谷的公路。 吴罗汉的母亲已经在床上昏迷了两天,茶饭不思,无法为儿子送行。 然而,人群中却有一个女孩的悲恸声格外引人注目,那声音尖锐而凄厉,像针尖一样刺进了每个送葬者的胸膛。 这个女孩就是汪棋,她和吴罗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虽然年纪尚轻,但早已私定了终身。 如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的灵柩渐行渐远,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吴罗汉的遗体被安葬在孤寂而神秘的死亡谷。 当夜幕降临,柳青青、竹节、贾仁慈等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聚集在吴罗汉的坟前。 他们肃穆地跪在地上,深深地向坟头磕了三个响头,表达着对逝者的敬意和哀思。 随后,他们用手捧起泥土,轻轻地撒向吴罗汉的灵柩,象征着对亡者的最后一丝关怀。 竹节在众人面前发表了悲愤而又充满决心的致悼词,他的言辞中充满了对吴罗汉的怀念和对未来的坚定信念。 随着他的讲话,坟头逐渐被泥土堆成一个小山丘,象征着吴罗汉的精神永存。 大家再次三鞠躬,向逝者致以最后的敬意。 仪式结束后,柳青青从郑花花手中接过装满土制手雷的竹篮,果断地点燃了这些手雷,并一一扔了出去。 六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山谷中回荡,仿佛在为吴罗汉的离世鸣不平。 仪式完毕后,他们迅速散开,准备离开这个充满哀伤和恐怖的地方。 然而,在谷口处,他们遇到了一个身穿红色棉衣的诡异身影——汪棋。 她吊在一棵树上,舌头伸出两寸多长,双眼暴出眼眶,这一幕令所有人惊恐不已。 人们急忙叫来了汪棋的哥哥汪图以及她悲痛欲绝的母亲。 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悲剧,汪图悲痛之余迅速回家赶制了一具棺材。 趁着夜色,他托人将年仅十七岁的妹妹汪棋与吴罗汉合葬在一起。 十七岁的吴罗汉在死亡谷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但他的离世却给周围的人带来了无尽的悲痛。 尤其是他的母亲,在吴罗汉去世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因悲痛成疾含恨离世。 埋葬了吴罗汉和汪棋后,柳青青、竹节和贾仁慈在郑花花家暂时躲避了两天。 然而他们深知这并非长久之计,郑花花家每年仅分得三百多斤粮食,根本无法满足三个壮男人的需求。 于是他们开始思考未来的出路和计划。 此外,三人若是选择藏匿于一处,一旦暴露,必然陷入全军覆没的境地。 这样的结果,将直接导致太平公社联合造反派的革命力量遭受重创,甚至可能因此一蹶不振。 因此,经过深思熟虑,他们三人决定各自寻找安全的藏身之处。 贾仁慈选择了前往距离此地半里之遥的堂妹家中暂避风头,而竹节则悄悄潜回了道班深处进行藏匿。 然而,柳青青却面临无处可去的困境,最后只好选择留在郑花花的家中。 夜幕降临,郑花花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回到家中,得知竹节和贾仁慈已经离开,她立刻亲自下厨为柳青青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随后,她端着面条上楼,微笑着问道:“你已经好几天没喝酒了,想不想稍微喝几口提提神?” 柳青青苦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道:“现在能够有一口热饭就已经很满足了,哪里还敢奢望喝酒。”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苗条、面容清丽的小姑娘走上了楼。她从怀中掏出一瓶酒,笑着递给了郑花花。 柳青青看着小姑娘,她那粉红的瓜子脸上露出了一对迷人的酒窝,显得格外可爱。 郑花花边为柳青青倒酒边介绍道: “她叫陆敏,今年刚满十六岁,是我们院子里的邻居。她的母亲叫向顺康,父亲在外地医院工作,医术十分高超,深受人们的尊敬。” 陆敏凝视了柳青青好一阵,终于开口:“柳司令,恐怕您已不记得我们这种小人物了吧。” 柳青青注意到陆敏脸上浅浅的酒窝,心中一暖,微笑着回应:“小敏,你坐吧,别那么生分,叫我司令听着别扭。” 陆敏在郑花花的床边坐下,带着一丝调皮的语气问:“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叫我名字吧,青青。” 郑花花插话道:“对,叫名字,听起来更亲切。” 柳青青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而郑花花则是一碗稀饭,米粒稀疏,菜叶也寥寥无几。 她捧着稀饭,陪柳青青小酌几杯。 柳青青轻轻抿了一口酒,回忆道:“你还记得吗,青青,我曾说过我们要痛快地醉一次,但如今酒都成了稀缺品,想醉也醉不起来了,只能小品一口解馋。” 柳青青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晚餐过后,郑花花收拾起碗筷,下楼去准备猪食。 柳青青转向陆敏,带着一丝笑意问:“这酒,该不会是你偷偷拿出来的吧?” 陆敏连忙摆手,嘴角微微嘟起:“我才不会呢,家里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拿。是花花姐去我家找我妈买的。” “郑花花去你家买酒?”柳青青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显然有些不敢相信。 “你不知道,”陆敏解释说,“花花姐今天特意找到我妈,说你想喝酒。她知道我们家有一瓶酒,是上个月供应的。我爸、我妈还有我三哥他们都不喝酒,我妈觉得你是个好人,所以就把酒卖给花花姐了。” 柳青青听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对郑花花的体贴和细心感到由衷的感激。 第151章 离别 向顺康,一个曾身陷政治漩涡的右派分子,与郑花花的父亲郑秃子有着相似的命运。 在1957年的大鸣大放中,他因几句言辞不慎,与郑秃子一同被划为右派,从而由一名教师沦落为受管制的对象。 这一变迁至今已整整十年,柳青青在谈笑间提及此事,好奇地问陆敏:“陆敏,你妈说我是好人,岂不是意味着我和她同属一派,那我不也成了坏人了吗?” 陆敏虽年纪尚轻,却展现出独特的见解和敏锐的思维。 她微笑着回应: “那倒未必,我妈是历史原因被打成的右派,而非真正的右派。她对你的评价,是基于你个人的品质和行为,而非简单的阶级划分。“ ”你大可不必将‘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的片面逻辑套用到这里来,我想,你柳青青应该不至于如此狭隘地理解吧?” 柳青青听后,不禁笑出声来:“哈哈,真是厉害!看来你这两年中学没白读,小小年纪就懂得用辩证的观点来分析问题了。” 陆敏却有些不服气地反驳:“我是小丫头?哼……你柳青青也不过比我大三四岁,就想在我面前充大?” …… 当晚,柳青青与郑花花的父亲郑秃子按照惯例睡在楼上,而花花则与婆婆在楼下相伴。 随着岁月的流逝,原本善于言谈的郑秃子,如今却变得沉默寡言。 显然,这些年的经历让他饱尝了生活的艰辛与苦涩。 连续多日,他始终未对柳青青的躲藏原因及未来计划发出询问。 他更多的话语,总是围绕着“贾仁慈是个无赖,你必须与他保持距离”的主题。 这样的叮嘱,透露出他对柳青青的深切关心与担忧。 深夜,郑花花与婆婆在微弱的灯光下轻声细语。 郑花花心中忐忑不安,她问:“婆婆,我把柳青青藏在楼上,如果大双知道了,会不会责备我呢?” 婆婆微笑着,轻轻抚摸着郑花花的头发,安抚道:“傻孩子,娘知道你和青青如同亲兄妹一般。大双与青青亦是兄弟情深,他怎会因此责怪你?” 听到婆婆的这番话,郑花花心中的忧虑稍稍缓解,她紧紧抱住婆婆,泪水滑过脸颊。 第二天中午,郑花花在灶前忙碌着,她一边拉着风箱,一边与柳青青交谈。 正当两人聊得投入时,陆敏轻轻地推开了门,她手里捧着两把面条,放在灶头边,笑着说: “花花姐,青青哥喜欢吃面,我特地拿了两把过来。” 柳青青心中充满感激,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郑花花见状,笑着对陆敏说:“小敏,青青哥一个人楼上待着也挺闷的,你既然来了,就陪他上楼去吧。我听说贾仁慈说那个三号对青青十分看重。如果有人从我这里把青青带走,那我可真是担不起这个责任了。” 陆敏点点头,明白郑花花的担忧,便拉着柳青青的手,两人一同上楼去了。 柳青青和陆敏缓缓登上楼梯,两人相对而坐,陆敏刚一坐下便郑重其事地开口: “青青哥,我今天上午去了你家一趟。我跟你母亲说你一切安好,她老人家关心地询问我你的下落,我并未直言,只是告诉她你十分安全。” 柳青青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问道:“你怎么会突然去我家?牛大力的人一直在监视我家,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他察觉。” “我自然清楚,”陆敏露出狡黠的笑容,轻声解释,“我是趁着无人之际,悄悄潜入你家的,绝对没有被人发现。你母亲叮嘱你千万不要回家,说天黑之后,你家后方便会聚集十多条枪,那些枪的刺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柳青青听后默然,这些消息虽然令人担忧,但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与陆敏闲聊了片刻,郑花花端着精心准备的饭菜上了楼。 午饭后不久,竹节派人送来一张字条,告知他们晚上要来郑花花家商议撤出太平镇的事宜。 这段时间,牛大力一直在四处搜寻柳青青、竹节和贾仁慈等人的踪迹,他们的住处都被严密监视。 在郑花花家中躲避了一个星期后,一个细雨绵绵的早晨,柳青青无奈地告别了郑花花,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十九年的太平镇。 那生生离别的场景,如同一幅永恒的画面,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中,让他此生难以忘怀。 在头天的深夜,竹节和贾仁慈悄然潜入了郑花花的住所。 他们面色凝重,向郑花花传达了金城县当前紧张而严峻的局势。 遵照三号的指令,他们决定实施一次大规模的撤退和转移,以避免进一步的冲突和危险。 经过深入的讨论,他们一致决定首先前往竹节的老家高竹县暂避风头。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之际,柳青青的姐姐柳超男匆匆赶来。她还未开口,泪水已先行流淌,这份突如其来的悲伤深深地感染了郑花花和陆敏,他们的眼中也涌出了无法抑制的泪水。 柳青青、竹节、贾仁慈则带着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坚定和豪情,挥别了家人,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柳青青的母亲在得知消息后,也匆忙赶到了郑花花家。她手中提着一包衣物,眼中噙着泪水,但遗憾的是,她的儿子已经离开多时。 从太平镇到高竹县竹节的老家,这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对于这群徒步跋涉的流亡者来说,无疑是一段充满艰辛和挑战的旅程。 竹节原本就是高竹县人,他的父亲是一名养路工,母亲早已离世。父亲竹安民从高竹县开始养路,一直养到了金城县的太平镇。 在他与竹节的继母贾仁兰结婚后,五岁的竹节便跟随父亲来到了太平镇。现在,他们又回到了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公路上来来往往的卡车,上面载着全副武装的武斗人员,使得柳青青等人时刻保持高度警惕。他们无法确定这些“兵”是否是牛大力派来的敌人。 夜幕降临,饥饿和瞌睡同时袭来,但他们仍然强打精神,眯着眼睛在黑暗中前行。幸运的是,他们一路上并未遇到任何麻烦,安全地抵达了目的地。 在经历了一段漫长而艰苦的两天两夜奔波之后,他们终于平安抵达了心中的目的地。 在这段旅程中,他们不仅翻越了崎岖的山脉,最终抵达了高竹县。 在那里,他们进行了长达一个多月的隐秘准备和筹划。之后,他们接到了来自金城县联合兵团的命令,要求他们迅速前往金城一中集结。 他们的旅程并非一帆风顺,他们先是穿越了险峻的山岭,然后沿着一条汹涌的江流而下,经历了无数的艰难险阻,最终耗费了三天半的时间才成功抵达了金城一中。 这所中学,作为金城县唯一的学府,曾是知识的殿堂,如今却已不复往日的宁静。 由于形势急迫,它更像是一个临时的难民营,里面挤满了来自全县各地的流浪者,他们都在这里寻求庇护。 “文攻武卫”让他们背井离乡,但他们对革命的热情却让他们忘记了恐惧和痛苦。 他们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和口号:为了保护伟大的统领,即使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在他们眼中,生命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他们更看重的是为了革命事业而献身的荣誉。 金城县,这座面临滔滔渠江、背靠三座坚固山寨的县城,此刻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第一座山寨名为万宝寨,它雄踞在县委、县政府首脑机关的背后,仿佛是一个忠诚的守护者。 寨上驻扎着几百名荷枪实弹的武斗人员,他们时刻准备着应对任何突发情况,确保县城的安全。 第二座山寨名为玉河寨,它位于万宝寨的左侧,与万宝寨互为犄角之势。寨上隐蔽着两百多条枪,与万宝寨形成了紧密的防线。 这两个寨子都装备了数挺一二七高机枪,它们犹如一双锐利的眼睛,时刻监视着县城的每一个角落,确保没有任何人能够突破这道防线。 第152章 花正芳 玉河寨,这座村落的名字源于一条清澈透明的小河,它宛如一条翡翠腰带般环绕着村落,给予这片土地无尽的生机与活力,坐落于县城的东南角。 这里之所以得名榆林寨,是因为满山遍野都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榆树,它们犹如忠诚的卫士,守护着这片土地。 而在榆林寨的深处,有两千多名工农联合派的流亡人员,他们手持的武器虽然简陋,但却彰显着坚定的信念与决心。 长矛、梭标、锄头和钢钎,这些看似平凡的工具,在他们的手中却化为了抵抗强权的利器。 尽管他们的武器并不精良,但工农联合派却牢牢地掌控着国家的命脉——高塔仓库的粮油。 他们与万宝寨和玉河寨的“贫司”势力形成了对峙之势,双方势均力敌,相互牵制。 而榆林寨的居民,原本都是辛勤的菜农,被形势所迫,以防万一,大部分青壮年都拿起了土制武器,他们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冬日的阳光格外珍贵,它洒在大地上,带来了一丝温暖。 三五成群的流亡人员,他们衣衫单薄,但眼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他们从清冷阴湿的屋子里走出来,聚集在宽阔的地坝上,尽情地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温暖。 在这温馨的时刻,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位面容清秀、苹果般脸庞的女子,她宛如一条灵巧的蛇,在人群中穿梭。 最终,她在一个比她高出一头的纯朴青年男子面前停了下来。 “纽扣掉了一颗你也不出声……”姑娘一边嗔怪地责备着,一边取出针线,站在他的面前扯着衣服要为他钉上那颗丢失的扣子。 青年男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环顾四周,发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花正芳,别这样……他们都在看我们!”青年男子红着脸,小声地说道。 然而,姑娘却毫不在意,她坦然地回应道:“他们喜欢看就看呗!我们又不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你柳青青怕什么?” 花正芳一边说,一边灵巧地运用针线,手指如同跳舞般在布料上穿梭。 花正芳是柳青青在金城县新结识的战友,是个年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活泼女孩。 她手法娴熟地为柳青青缝补着纽扣,此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驼背男子慢慢挤进了人群,他的嘴角挂着一丝阴险的笑容,乌紫的嘴角淌出一丝恶毒的唾液: “花正芳,原来这些天你见着我就躲,是因为你在和这个‘乡巴佬’搞在一起?” 他的眼睛在柳青青身上肆无忌惮地扫视,“嘿嘿,果然长得标致,难怪让女人着迷!” 柳青青听后,怒目而视,正要反驳几句,但那三角眼、面目狰狞的驼背男子却转身离去,留下他们两人面面相觑。 “他姓叶,人称排骨,”花正芳轻轻地将线头咬断,为柳青青扣好纽扣后继续说道: “他身材瘦削,是南门排骨食店的员工。在三月z反中,他因一些不当行为坐了牢,被打断了几根肋骨,背也因此变得驼了……” “他的手腕被棕索勒得深入骨头,肉再也无法生长,看起来就像是戴了一双乌紫的手镯……” ”这个流氓已经纠缠我半年了,我始终对他不理不睬,但他却越发地放肆,行为也越来越恶劣。” 柳青青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哼,那个叶排骨,真是个无赖!若非他跑得快,我必定让他尝尝我两个响亮的耳光。” 花正芳听后,急忙劝解道:“青青,你可千万别冲动。叶排骨这人,真不是好惹的。他自监狱出来,性格变得更加阴鸷狠毒,他还自诩这是公安教育的结果。” “他可是城里四分队的人,这榆林寨里,近半的人与他有关联,就连我弟弟和几个兄弟,虽身佩枪支,但提及叶排骨,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更不敢当面与他争执。” 柳青青眯起眼睛:“人多又如何?有时候,人少反而更容易行动。我会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他明白耍无赖的代价。” 花正芳听后,更加焦急,她拉着柳青青的手,两人走到院子后方的竹林里,轻声细语道: “青青,我的事情你千万别插手。那个驼背,你更是不能惹。他若是看到你与我在一起,必定会找机会报复你。你一定要小心行事,见了他,尽量避而远之,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柳青青听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安抚花正芳道:“放心,我会的,我保证,见到他,我会远远地避开,不会让他有机会找我的麻烦。” 花正芳望着远方,眉宇间透露出一丝疑惑与不解,他缓缓开口: “鬼才知道你心中究竟藏着怎样的念头,说起来,你那兄弟竹节,怎么最近都没见到他的身影?” 柳青青轻轻叹了口气,回答道:“他啊,前些日子去罗渡了。你知道他父亲在罗渡大桥担任施工员,所以把他叫去做了临工。他还邀请了我和贾仁慈一起去,但我们两个并没有去。” “哦?为何不去呢?”花正芳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他想知道柳青青的决定背后有何原因。 柳青青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说,我更在意的是如何取得胜利,那比赚钱、比有个安身之处要重要得多。” 他的声音虽然稚嫩,但充满了坚定与执着。 花正芳听后,不由得对柳青青刮目相看,她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有如此坚定的信念。 她轻轻拍了拍柳青青的肩膀,鼓励道:“你的想法很了不起,我相信你会实现你的理想的。” …… 一九六七年的腊月初,寒冬的北风在榆林寨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它冷酷的痕迹。 柳青青与花正芳这两位年轻人在此时已相识半月有余,他们每天如影随形,形影不离。 对于不知情的旁观者而言,他们二人之间那份深厚的情谊,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榆林寨作为“工农联合造反派”的首脑机关所在地,安全自然是重中之重。 因此,无论是白天的阳光普照,还是夜晚的寂静无声,四周都布满了警惕的岗哨,以防不测。 柳青青、贾仁慈以及金城县联合兵团四分部的七八位姑娘共同组成了一个岗哨班,负责司令部后方的一处野外岗哨。 岗哨实行两人一班的轮换制度,每班坚守两个小时,以确保岗哨的连续性和安全性。 贾仁慈,这位在队伍中显得老持沉着的人,被任命为岗哨班的班长。 这个班共有四个小组,柳青青和花正芳有幸被编在了同一组。 一天晚上,轮到了花正芳和柳青青值班。 花正芳细心地注意到柳青青的衣裤上沾染了些许尘土,于是她轻声地对柳青青说: “青青,晚上你休息时把裤子脱下来,我帮你洗一洗,烘干后你明天早上就可以穿了。” 柳青青闻言,微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必麻烦。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声音,那声音低沉而震撼。 花正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本能地一把抓住了柳青青的手,紧张地问道: “青青,这是什么声音?听起来好吓人啊!” 柳青青定了定神,仔细聆听了一会儿后,揶揄着回答道: “那声音似乎是从水塘那边传来的,可能是有人不小心把土雷丢进了水塘里。我们去看看吧,说不定还能捞到一些被炸晕的‘翻飘鱼’呢。” \"捡你个头,那不是在捡东西,而是在安葬逝者。你以为我不了解这些吗?如今的日子,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有人离世的消息,每当有人逝去,就默默地掩埋,没有鞭炮,就用土雷哀悼。” “我还知道,被掩埋的这两位,他们不过是到南园搬运煤炭,途中在一个坡上稍作休息,却不料被对方的一二七高射机枪击中。这种武器威力巨大,从万宝寨那边射来,甚至能穿透砖墙。” 花正芳悲哀的说道,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你对这些事了如指掌,那你还害怕什么呢?\"柳青青问。 花正芳轻轻推开柳青青的手:\"我什么都不怕,柳青青,你真的以为我会怕吗?\" 柳青青轻轻摇头,他为当前的形势感到忧虑,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能结束。 \"柳青青,你知道县一中的情况吗?\"花正芳突然问。 柳青青想了一下,回答道:\"我有一些朋友在那里,都是我们镇上的。一个叫冯风,另一个叫雷鸣平,他们的年龄和我差不多。” “冯风是县一中武卫队的队长,而雷鸣平则是工农联盟派法纪执行队的队长,他们都是我们工农联合造反派的重要成员。\" \"县一中啊?那些人可真是嚣张跋扈,\"花正芳不禁咂了咂舌: \"你可能不太清楚,金城一中在金镇县可是赫赫有名的最高学府,那里的学生自诩为无人敢惹,行事作风强硬无比,即便是武力冲突也毫不退缩。“ ”就连我们四分部备受尊敬的邓司令,都对他们有所忌惮,更别提我们这些内部的小喽啰了,一旦有人触犯了纪律,他们就能肆无忌惮地抓人,将人带走后更是会施以''吊鸭儿浮水''的严厉惩罚,以示警戒。\" \"吊鸭儿浮水?\"柳青青听后,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看向花正芳,眼中闪烁着好奇与决心: \"既然我们今晚没什么安排,那就一起去金城一中看看吧,我也想见识见识这所谓的''吊鸭儿浮水''究竟是何等景象。\" \"哈哈,好啊!\"花正芳闻言,露出了她那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得格外灿烂,\"那我们下班后就出发,一起去探个究竟!\" 第153章 我们也最喜欢惹惹不起的人 下班后,花正芳回了一下她的住处,柳青青再见到她时,她手里已经多了两包烟。柳青青不由呆了一下,问:“你也会抽?” 花正芳盯了一眼:“我又不是电影里演的女特务。” 花正芳说出来柳青青才明白,原来这烟是花正芳弟弟的。 柳青青和花正芳在一条茂密的山路上行走,蜿蜒如蛇的小路从榆林寨往下穿过丛林,一直垂到山脚下便是一座石拱桥。 拱桥对面的山窝便是金城县师范学校,学校大门口一条公路沿江而下五百米就是金城一中。 金城一中再往前越过一条小河直入五百米,就是临江而立的高塔仓库,那高塔建于宋代,六棱形,高十八层,临江耸立,巍峨而又挺拔。 到了金城县一中,柳青青领着花正芳找遍了偌大的一所学校,都不见冯风、雷鸣平的影子。 后来经人指点,他二人出了校门上了公路,朝对面一个大院子走去。 那是一座庞大的四合院,四周流动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岗哨。 柳青青和花正芳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向四合院的大门靠拢。 “站住,通行证?”两个背苏式枪的学生拦住了他二人。 “我们没有通行证,是冯风和雷鸣平叫我们来的。”柳青青随口说道。 背枪的两个人上下打量了柳青青和花正芳一会儿,一个矮个子问: “你叫什么名字,和我们队长是什么关系,哪部分的,家住哪里?” “我叫柳青青,三分部的,住太平镇。” “太平镇?嗯,同我们队长一个地方的,你先等一会儿,我去通报一下。”矮个子学生跑了进去。 不一会儿,执法队队长雷鸣平随那个矮个子学生出来了,他一见柳青青,老远的笑着招呼:“快进来!” 花正芳将一包纸烟塞给柳青青,柳青青拆了,先给雷鸣平一支,随后又给两个岗哨派了。 雷鸣平接过香烟,看了看花正芳,然后冲青青一个暧昧的微笑:“好久不见,兄弟你挂起了拖跟。” 柳青青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小声道:“你莫乱说!” “好,不说不说。”雷鸣平笑着回道,他把柳青青花正芳带到二楼自己的宿舍,解了武装带,将两支短枪朝床上一扔,就厉声叫道:“来人!” 一个高瘦的学生跑步来到门口:“到!” “泡三杯茶来!” 那高瘦学生拿了水瓶就往楼下跑。柳青青摸了摸雷鸣平床上的枪,竖起大指:“鸣平,你在金城县混得真不错,玩的都是双火儿,如果我有你这双火儿,我也就不会被那狗日的牛大力给逼出太平镇了。” 雷鸣平呵呵一笑:“没办法,这都是被革命逼的,手里没有火儿,这年头手里没有火儿睡觉也不踏实啊。” “鸣平,”柳青青眼珠子一转:“听说你是工农联合兵团的执法队队长,如果我们内部有人被欺负,你该不该管!” 雷鸣道:“怎么,有人欺负你?这城里人欺生,欺负别人我可以袖手旁观,如果有谁欺负你,你告诉我,就是天王老子铁金刚我都得叫他脱一层皮。” “真的?”柳青青问道。 “那还有假,”雷鸣平道:“别说是工农联合兵团内部,就是外部我也替你管了……” 雷鸣平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把脑袋一拍,指着柳青青道: “你是不是说的太平公社的牛大力?待金城县这码子平定了,我提着火儿,带领兄弟们去替你要个说法。” 柳青青摇了摇头,他悄悄问雷鸣平:“你认不认得联合兵团四分队一个叫叶……” 柳青青的话还没有说完,花正芳突然用力拉了他的衣角,紧张地摇了摇头,示意柳青青不要往下说。 雷鸣平看得笑,他对柳青青道:“你看别人紧张得,对了,她叫什么名字?”雷鸣平指着花正芳问。 “她叫花正芳,联合兵团四分部的,待我如同姐姐一般。”柳青青道。 “哦,原来这样,怪不得她对你拉拉扯扯,也难怪,如果我是一个女子,我也不会放过你。”雷鸣平哈哈大笑,笑得花正芳脸发红。 “对了,青青,你刚才说的那人是不是叫叶排骨?”雷鸣平笑着问。 “嗯!”柳青青点了点头,然后好奇的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雷鸣平瞅了一眼花正芳,然后转过头对柳青青道: “如果兄弟我没猜错的话,我估计都是那条烂龙欺侮了你的花姐姐,你想为花姐姐报仇。” 柳青青点了点头。 雷鸣平呵呵一笑,道:“兄弟放心,报仇这事儿交给我,我一直看不惯他,凭他那副贼眉鼠眼、色迷迷的球样儿,早就想吊他狗日的‘鸭儿浮水’!” “吊谁的鸭儿浮水?革命可不能乱搞体罚……” 一个面孔白皙端正的学生走了进来,他一见柳青青就“呵呵”两声:“稀客稀客……”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平公社人氏——金城县一中武卫队队长冯风。 “你来得正好,”雷鸣平将半截烟捏熄,对冯风道:“四分队的叶排骨欺负柳青青,我想吊那杂种的‘鸭儿浮水’。” “叶排骨那杂种一贯是那德性,要整治他何需你出手,我打一个电话给四分部邓司令就可以搞定。”冯风说。 花正芳把柳青青拉到一旁,急声道: “叫你朋友不要给我们邓司令打电话,那叶排骨和邓司令铁得狠,咱们可不能弄巧成拙,让那叶排骨在邓司令面前告你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不用担心,你可不知道他们二人的本事,”柳青青小声说: “前次就是他俩带着三个人到对岸奇袭奎阁公社,缴了十多支冲锋枪,押了十个俘虏过来,金镇县联合兵团总部还给他们颁了奖,号召大家向他俩学习呢。” “哦,这件事我也早就听说过,只是没有想到是你的朋友,但这叶排骨也是不好惹的。”花正芳劝柳青青道。 “喂,柳青青,别把人家耳朵咬缺了,也不介绍一下让我认识?”冯风嘻笑着说。 柳青青把花正芳又向冯风作了介绍。 “花正芳,好名子,只是很容易叫人把花袭人联想到一起,给宝玉作过俘虏的花袭人!”冯风打趣地说。 花正芳了读过《石头记》,听后脸骤然绯红。 冯风道:“花正芳,你别害怕,我同雷鸣平最喜欢啃骨头了,我们也最喜欢惹惹不起的人。 说笑间,那高瘦学生过来告诉雷鸣平开饭了,雷鸣平吩咐他多加两个菜,再准备两瓶酒。 柳青青、雷鸣平、冯风多日没面,他们喝了一个天翻地覆。 这些天在榆林寨搞得人心惶惶,柳青青也没休息好,饭后,柳青青趁着酒意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他只见花正芳坐在床前,就问:“雷鸣平和冯风呢?” “他们说去执行任务去了。” “喝了酒还去执行任务?” “我俩也是这么说,但他俩笑着说这次任务必须要酒后才能去执行。” “那我睡了多久? “不知道,不过太阳就快下山了!” 柳青翻身下床,抹了把脸就和花正芳往回走。 第154章 开弄叶排骨 从一中回榆林寨时间还早,太阳也还老高,柳青青同花正芳爬到南园背后的半坡上,二人坐下来歇气,突然听得头上“嘶嘶”的叫声。 二人都清楚那是流弹的声音,距离很近就是这种声音,他俩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一路上,花正芳抓住柳青青的手不放。 回到榆林山寨,吃过晚饭,柳青青和贾仁慈又把炉子生了起来。 炉火熊熊,火势很旺。炉子是由三个石头垒成的,上面支着一个无底的大铁锅,里面是一堆通红的焦炭。 炉火周围坐着十数个人,大多是今夜轮换站岗的。 这屋子很大,五排人字木支撑着,地下一溜躺着三排流亡者,一个挨一个,身上盖着裸棉絮,棉絮早就成了网状,这些睡着的流亡者如同网中的蚕虫。 贾仁慈看着小桌上那口圆圆的闹钟,问身旁正在烤衣服的花正芳:“衣服干没干?你同柳青青值班的时间快到了。” 吃了晚饭,花正芳为青青洗了衣服,然后把衣服围在了火炉边。 柳青青离家时就穿了两条军裤,现在他只好躺在铺上让花正芳拿去洗拿去烤。 叶排骨眨巴着三角眼一刻也没有离开花正芳那被烤得通红的脸,偶尔一咧嘴就露出两排黑黄的门牙。 这是“工农联合造反派”司令部的驻地,四周岗哨林立,这座大院后门出去三丈有一口水塘,水塘堤坝下是一片菜地,被阡陌的桑树分割成棋盘般的方方块块。 再过去就是公路,公路的一端连着金城县,一端延伸到武池县。 花正芳摸了摸裤子和衣服,感觉差不多了,她站起来走到柳青青的床铺前,把衣裤扔给了他,“贾班长说该我们站岗了。” 柳青青穿上衣裤,同花正芳走了出去。 花正芳一边走一边掏出一颗土制手榴弹递给柳青青: “这是我们工农联合派兵工厂造的,生铁铸就,里面填上烈性炸药,以玉米芯封口,掏空玉米芯塞进雷管火纸,烟头一点就甩出去,威力比真正的手榴弹还大。” 柳青青接过手榴弹仔细地看了看,觉得它的工艺比骆班长制的土手雷先进得多,“恐怕这东西比打日本鬼子那年头的玩艺儿还先进吧!”柳青青笑着说。 到了外面站岗的地点,花正芳突然对柳青青说:“青青,你得注意我弟弟。” “你弟弟?为什么?” “我弟弟问我你是谁?” “那你就告诉他我叫柳青青。” “空话!他晓得你叫柳青青,他看我们整天在一起,就逼问我你是我的什么人?” 柳青青一下子明白了,他不再说话,只掏出一支烟点燃。 “别那样吸,”花正芳一把抓了柳青青手中的烟,“烟头倒过来藏在手心,不然会暴露目标。” 柳青青把烟头倒了过来,对花正芳道:“如果你弟弟再问你,你就告诉他我们是工农联合派的革命同志。” “哦,好吧!”花正芳讪笑着道:“柳青青同志,今夜又是白头霜,你靠着我吧,那样我也暖和一些。” “嘘!”柳青青突然朝前面白菜地里一指:“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一个黑影?” 花正芳顺着柳青青的手向白菜地里看去,“是的,你蹲下来监视,我进去报告。” 花正芳说着猫着腰往屋里跑。黑影越来越近,柳青青在衣襟里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正准备点燃手榴弹。 这时四周亮起了十多支手电,那个黑影被老鹰抓小鸡似的提了起来,嚎叫声不绝于耳。 花正芳领着工农联合派副司令曾上宾跑到了榆树下。 一个执枪的男青年跑过来报告:“曾司令,抓到了!” “给我拉回去!”曾副司令咬着牙说。 黑影被人提着进了屋,柳青青和花正芳跟进去一看,却发现这个黑影人居然是叶排骨。 曾上宾走向前想审问叶排骨,柳青青上前一步拦住了,他小声对曾上宾道: “天寒地冻,曾副司令不必亲力亲为,听说这叶排骨是工农联合兵团四分部邓司令的铁杆兄弟,而邓司令又和总司令是铁杆兄弟,你这一出面弄得不好会搞成里外不是人。” 副总司令曾上宾盯着柳青青道:“那你的意思……” 柳青青看了曾上宾一眼,小声道:“曾司令,你不如把他交给工农联合派法纪执行队,让法纪执行队去处理叶排骨,这样无论叶排骨怎样都与你毫无干系。” “对,”曾上宾一拍脑袋:“这个主意不错,叶排骨我看他也不顺眼,先冻上他一宿,明天早上再叫法纪执行队过来。” 第二天早饭后,工农联合造反派法纪执行队队长雷鸣平带着四个腰杆上别了双枪的队员杀气腾腾来到了榆林寨。 雷鸣平在火炉前抓住叶排骨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打得叶排骨哭爹叫娘。 修理够了,雷鸣平把鼻青脸肿的叶排骨拉到一旁,问: “叶排骨叶烂龙,你深更半夜,该睡觉的不睡觉,是不是趁天黑准备给‘贫司’报信?” “不是,”叶排骨哭丧着脸道: “雷队长,我是被冤枉的,我躲在那里是准备捉奸,你不知道三分部有个乡巴佬叫柳青青,他打我女朋友花正芳的主意……” “放你娘的屁!”雷鸣平一耳光扇过去: “你说谁是乡巴佬?老子也是乡巴佬,那柳青青是我的兄弟,是太平公社工农联合兵团的副司令,你狗日的敢欺负他?” 雷鸣平说完又踹了叶排骨一脚,叶排骨尖叫一声跌在地下,雷鸣平一招手,他的四个队员拖了叶排骨就走。 收拾了叶排骨,雷鸣平返回到火炉前,递了支烟给柳青青和贾仁慈: “在金城县谁找你们的麻烦,你就给我说,老子亲自弄他。” 雷鸣平又看到了工农联合造反派四分部的小头目黄和平,他递给黄和平一支烟,道: “平哥,你们城关镇四分部的人多,这柳青青和贾仁慈是我太平公社的老乡,还望平哥以后多多照应!” 黄和平自然认得这位奇袭奎阁的英雄,他接了烟,笑着道: “雷队长,你也知道,我们四分部也就叶排骨这么一条烂龙,” 他压低声音:“那叶烂龙和我们邓司令很铁,平时作威作福,我们早就看不惯!把他交给你处理,也正是我们的意思……” “报告队长,”一个队员突然跑到火炉前对雷鸣平说: “马鬼蛇神拦住了我们,他们不让我们带叶排骨走,说他们自己会处置。” “他敢!”雷鸣平提了双枪就往外跑。 花正芳一下子慌了,他拉着柳青青的衣襟,悄悄说: “青青,马鬼蛇神就是我们四分部的司令邓同天。三月z反他和叶排骨同一间牢房,游行时他那顶高帽写着牛鬼蛇神四个字……” “出狱后有人戏耍他说,牛鬼蛇神有角,邓司令头上没角,只有天,应该叫马鬼蛇神才对……后来,人们都叫这样叫他。” 雷鸣平来到地坝就同四分部司令邓同天对峙了起来。 雷鸣平说叶排骨深更半夜鬼鬼祟祟有叛敌投降之嫌,要跟他到法纪执行队接受调查。 邓同天说叶排骨是他四分部的人,有什么问题应该交由他处理。 最后争得雷鸣平大冒鬼火,他看了看邓同天身后的几十号人,指着邓同天一字一句地说: “邓司令,你是不是想耍人多干涉我们法纪队?” 邓同天不出声,只是死死拦住雷鸣平的去路。 雷鸣平冷笑一声,对他的一个队员说:“你到一中通知冯风,就说我雷鸣平被四分队邓同天绑架了。” 邓同天一听慌了,“雷队长,我们不是在商量……” “商量个屁!你这分明是绑架嘛,老子从来不用枪指着自己的兄弟,我叫我兄弟冯风来陪邓司令赤手空拳打一架……” “你四分部有四五百人,冯风手下也是几百人,伸展伸展拳脚,就当沙场练兵。” 金城县一中武卫队是出了名的,学生娃娃年龄不大,涉世不深,那打架最下得了死手,故邓同天有所顾忌。 第155章 天冷,课桌烤火 事件的严重性已经远超预期,有人迅速向曾司令报告了详细情况。 曾上宾闻讯后立即赶到现场,还未等他开口,雷鸣平已经叫嚷起来: “曾司令,你来得正是时候!那个叶排骨,是不是亲自抓的?他深更半夜诡诡崇崇,究竟在做什么勾当?这件事是否还需要我们法纪执行队进一步调查?” “如果工农联合总部解散了我们执法队,那我雷鸣平就走人,如果不解散,叶排骨我势必要带走!” 雷鸣平一来就表明了态度。 曾上宾见状,眉头紧锁,瞪了邓同天一眼,随后将雷鸣平拉到一旁,低声道: “雷队长,人你可以带走,但必须慎重。我听说过叶排骨的为人,他不过是纠缠上了花正芳,未必真的就是叛变投敌。” “这是我们内部的矛盾,你把他带走教育一下也好,但切记,别再伤了他的筋骨了。他早年挨了很多打,现在已经是半个残废了。” “这个请曾司令放心,我们执法队从来不搞白党那套。”雷鸣平表面说得一本正经,心却在冷笑,帮柳青青搞叶排的时机来了,他岂能放过。 安抚完雷鸣平后,曾上宾又转身走向邓同天: “老邓,这件事就交给雷队长去处理吧。无论谁犯了纪律,都应该受到相应的惩罚。我们不能坏了纪律,雷队长是遵章办事,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 既然曾副总司令已经发话,邓同天不得不让步,他心有不甘地闪出一条道,对雷鸣平冷冷地说: “雷队长,你可以带走他们,如果叶排骨叛敌投降,你打死他,我无话可说,如果他并没有投敌,他出了什么意外,我邓同天绝对不会放过你。” 雷鸣平哼了一声,沉声道:“我们执法队一向秉公执法……他是否叛敌投降,是否做了什么坏事,待我们调查后自然会给邓司令一个满意的答复。” …… 金城县的形势愈发严峻,“贫司”几乎天天都在对“工农联合派”实施偷袭和炮轰。 一二七高炮子弹和榴弹炮可以发射到“工农联合派”司令部门前,非战斗人员被冷枪流弹夺去生命的事时时都在发生。 七八个木匠忙得团团转,却仍然无法满足需求,每天都有新的棺材被制作出来。 腊月二十九日晚,负责流动哨的榆林大队的大队长带着六个弟兄出去执行任务,结果全部倒在了“贫司”的冷枪下。 第二天,榆林大队的男女老少都为他们举哀,悼念者甚至扔出了二十个土制手榴弹。 当天夜里,曾副司令召集各分部的人员开会。由于三分队只有贾仁慈和柳青青,曾副司令亲自找他们两人谈话。 原来,因为大家手头没有枪支,非战斗人员的伤亡情况日益严重。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牺牲,司令部决定疏散非战斗人员。 曾副司令要求贾仁慈和柳青青两人与城关镇四分部的九个姑娘编在一起,让他俩确保她们的安全。 贾仁慈为正班长,柳青青为副班长。 驻地是金门小学,每月需要到司令部后勤处领取钱粮。按照上面的规定,实行‘一二五’供给制度,即每人每天一斤大米,两角五分钱的生活补贴。 金门,顾名思义,是金城县的门户,也是金城县的一个重要公社,距离县城八公里,距离武池县城二十公里。 这个地方地形险峻,就像一条蛇蜿蜒横在山岩上。 从金城县弯曲的公路在山中间吃力地往上爬,然后穿过奇险的金门寨谷口,便进入了武池县的境地。 金门由金城县“工农联合造反派”总部的胡副总司令把守。 胡副总司令在部队曾担任过连长,有着丰富的军事经验。 他在这个重要位置上布下了三十几条步枪和两挺重机枪,全力保卫金门寨,作为第三道防线,以保证向武池县转移的工农联和革群众的安全。 金门小学位于后面山腰上的一块平地里,这是川东地区常见的那种庙宇改建而成的学校。 以前它是一座文庙,代表着当地的文化底蕴和历史传承。 从公路往上爬四十九级石阶,才能到达学校的大门,这不仅是学校的一个特色,也是对学生们一种特殊的考验。 进入校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古老的戏楼,它曾是庙宇中的娱乐场所,如今则成了学校师生们进行文艺活动的场地。 穿过戏楼,越过宽阔的石地坝,再上十二级石阶,就到了学校的礼堂。 这是一个空旷的地方,四周是高高的石墙,给人一种庄重而神秘的感觉。 整个校园显得有些冷清和萧条,到处是枯枝落叶,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然而,在校园的某个角落,厨房和办公室的温馨场景却让人感到些许安慰。 尽管正月的寒气四处流窜,但在办公室里却传来一阵打闹声,这让人感觉到一些温暖和活力。 “你真坏,真坏!”办公室里传来一阵欢笑声。 一个姑娘按着柳青青的头,另一个姑娘骑在一条长凳上。 她们正在玩一种扑克游戏,输了的就要钻板凳。 柳青青输了,但他想耍赖,狡辩道:“你们自己不把板凳压紧,关我什么事?” 两个姑娘分别骑在板凳的两头,压得紧紧的,柳青青钻到中途,但两手一撑,背一躬,板凳就翻了,两个姑娘惊叫着跌在地上。 “算了,”花正芳笑着说:“下面轮到贾班长爬了!” 贾仁慈皮笑肉不笑地接道:“一方一个代表,柳青青爬了我就不爬了,别耍赖。” 两个姑娘站起来,花正芳对她对面的女人说:“阳馒头,加把力,下盘让贾班长给我们爬起来看看。” 阳馒头是个女人,她如其名,身材矮小,四肢短小,但皮肤雪白,胖乎乎的,就像一个雪白的馒头。 她在这四人中非常特别,虽然她的身体并不高大,但却总是给人一种温暖和亲切的感觉。 四人再次回到了那张熟悉的红漆办公桌前,坐在那里,阳馒头熟练地洗着牌,她的圆眼睛在牌面上游走,眼神中充满了狡黠和机灵。 她微笑着对对面的花正芳说:“花姐,该你打庄了。” 花正芳则把牌交给了柳青青,柳青青一把抓住了花正芳的手,道:“莫忙,我要过牌!” 花正芳犹豫了一下,柳青青便将第一张牌过到了最下面。 这时,阳馒头也开始嚷嚷着要过牌…… 贾仁慈揭开第一张牌一看,竟然是大王,他忍不住抱怨道:“怪不得我们总是输,原来你阳馒头搞鬼!” 四人顿时一阵打闹,充满了欢笑和欢乐的气氛。 就在这时,旁边一间教室传来一阵“砰砰嘣嘣”的乱响,柳青青知道又是一张红漆课桌被肢解了。 他无奈地把牌一甩,走到教室门边,大声喊道:“毛小莉,张多芬,给你们说过多少次了,烧了这么多的课桌,到时候我们怎么向司令部交代?” 张多芬则嘴一翻:“这么冷的天,穿这么一点衣服,不烤火怎么活?” 毛小莉则将一只桌腿架在火堆上,搓了搓手道:“柳青青,你不怕冷?又不是你家的东西,瞧人心疼得,人家贾班长都没有说什么……” 柳青青听着毛小莉的话,心中不禁感到一阵无奈。 他知道他们烧掉这些课桌是出于无奈之举。但是,他也知道这些课桌是孩子们的学习工具。 他只能默默地看着毛小莉将一只桌腿架在火堆上取暖,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感慨。 柳青青瞪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满了警告。 毛小莉见状,不敢再往下说,只能默默地退回原位。贾仁慈也跟了过来,他冲柳青青嘿嘿一笑,说道:“是啊,天气确实太冷了,如果不先把旧的烧掉,这些孩子们怎么能坐上新的课桌呢?” 柳青青瞪了他一眼说道:“这所学校也是旧的,金城县也是旧的,我们是否应该都砸了?” 贾仁慈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你还是这么固执!” 说完,他便离开了。花正芳走过来,拉了拉柳青青的衣角,说道:“全世界都在这样做,你也管不了。走吧,我们继续打牌!” 这时,一个满脸雀斑的姑娘走进了教室,她一眼看到火堆,立刻走过去,伸出了那双冻得发紫的手。 “领到粮油柴禾没有?”贾仁慈眯着眼问那个姑娘。 “领到了。”她回答说,“米和煤炭都在马路上,好几大包,杨娟在那儿看着。我的手脚都冷得发麻了,先在这儿烤烤火。” 说完,大家都围着火堆坐下,温暖的气氛充满了整个教室。 第156章 姐夫带来坏消息 柳青青听到米和煤炭还马路上,他把手一甩:“走,把火熄了,除了煮饭的都跟到马路上搬东西。”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朝外面走去。 来到马路上,他看到了正在搬运物资的队友。他迅速加入其中,帮忙将米和煤炭搬到指定地点。 忙碌间,他突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穿着对襟子棉衣的壮年农民背着一个帆布口袋,正四处张望。 他中微微一惊,这个身影让他感到十分眼熟。于是他快步走上前去,仔细端详起来。待他看清对方的面容时,不禁喜出望外:“洪哥,你怎么来了?” 原来,这人是他的二姐夫洪定文。 洪定文见到柳青青后,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青青啊,你这地方可真不好找啊!若不是刚才在榆林寨广场遇到几个好心的妹崽,告诉我你的位置,恐怕我还真找不到你呢。”说着,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这时,一旁的女青年插话道:“柳青青你得感谢我,当时我们正忙着搬米搬粮,这人就向我们打听你的下落。我问他是谁,他说他是你二姐夫,我看他人挺老实的,不像是坏蛋特务,所以就带过来了。” “洪定文,原来是你!”此时贾仁慈也认了出来,他对青青说:“你就不用搬米了,领你二姐夫到屋里喝杯水,大老远,我估计他甩的腿功,早就累坏了。” 洪定文走过去把贾仁慈拉在一边,掏了一支烟:“仁慈,你年龄大见识远,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知道你同青青有些误会,但是出了太平公社,你还得照顾他一把……” “晓得,晓得,”贾仁慈皮脸肉不笑地道:“我和柳青青是结义兄弟,我们又同属一个造反派组织,而且他还是司令,我这个兄长兼战友,自然会照看他的。” 洪定文听后才放下心来,他把肩上的帆布挎包取下来,往柳青青手里一塞:“这是妈让我带来的。” 柳青青接过挎包,然后领着二姐夫洪定文到了学校生火的那间教室,招呼道:“定文哥,天寒地冻的,你也坐下烤烤火。” 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洪定文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愤怒与无奈。他紧紧地皱起眉头,目光凝视着火堆中的桌椅板凳,声音低沉地质问:“你们怎么能这样做?竟然把课桌和板凳都给烧了,难道以后这里不再办学校了吗?” 站在一旁的柳青青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缓缓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地回答说: “现在这时局混乱不堪,人们在路上行走时都会随时被流弹击中丧命。在这种情况下,谁还会在意那些曾经供孩子们学习的桌椅呢? \"唉,这真是让人心酸啊,你看这上下乱得,都说保卫统领,都说都是统领的好战士,我看啊,他们这是瞎搞!\"洪定文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神中充满了无奈。 他,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人,此刻看着周围因为保卫统领而展开的激烈冲突,工农联合造反派和另一派别相互对峙,剑拔弩张,这一切让他感到十分困惑。 \"定文哥,你可不要乱说话,\"柳青青的脸色变得十分严肃,他低声说道:\"贫司革命指挥部是以保卫统领为名,实则在打压其他造反派,而我们工农联合造反派才是真正支持保卫统领的。\" “好了,我也不球懂这革命那革命的,”洪定文道:“你这革命不打紧,你可知道妈同你姐为了你有多担心?” 听了姐夫洪定文的话,柳青青才知道,自己从太平镇出走后,最伤心的就是母亲了,她一提到自己就哭。 大年三十吃团年饭,上了桌子就哭,后来干脆到屋后的园子里去哭了个够,谁去劝都没有用,除了他爹柳金源以外,最后所有的人都哭着一团。 ”哎,妈就是这个样子,习惯了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在想我怎么能吃得好、穿得暖……”柳青青道:“文哥,你现在看到了嘛,我们的125的饭菜多好,你知道125是什么意思吗?” 姐夫洪定文摇了摇头。 柳青青解释道:其实125就是每人每天一斤粮食,二毛五的菜钱。别小看这些,实际上不只是这些……” 事实上他们这上面也动了些手脚。 包括柳青青、贾仁慈和榆林寨四分部的九个姑娘共十一人,但是他们上报的花名册上是十五人。 所以,虽然这里没有酒,但饭菜还是很管够的。 想起自己每天只能喝玉米糊糊,洪定文不由万分感慨万分羡慕,但同时又有些迷惑:这些造反小将的粮食从何而来? 柳青青见姐夫脸上露出羡慕之色,不由悄声道:“定文哥,你也不用回太平公社了,加入我们工农联合造反派如何?” 向来胆小怕事的洪定文一下子站了起来,他连连摆手道: “我不懂你们这些,我也不想保卫统帅,统帅身边都是扛抢抬炮的解放军战士,他老人家也用不着我们这些扛锄头的泥腿子保护……“ ”你过得好好的行了,是妈担心你让我来看你的,她听别人说你们每天吃野菜吃葫豆叶,有时还啃树根子……” 看到二姐夫洪定文紧张的样子,柳青青不由笑了,“好了定文哥,我是同你开玩笑的,家里有你在,我才放心甩开胳膊大干一场,我现在过得很好,回去叫爸妈放心。” 这时,搬完粮食和煤炭的花正芳回来了,她打量洪定文一眼,挨青青坐了,小嘴抵在他耳朵边悄声问:“他是谁?” “我二姐夫,洪定文。”柳青青答道。 洪定文看了漂亮的花正芳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在了柳青青身上。 柳青青这才向二姐夫介绍道:“她叫花正芳,我的革命战友!” 柳青青一边说,一边从帆布挎包掏出一包东西,打开报纸,花正芳就看到了猪耳朵、腊香肠,还有豆腐干。柳青青把报纸往课桌上一放,就听到门外响起一阵声音: “哇,好香啊,我敢打赌一定是腊香肠!” “不对,肯定还有猪耳朵……” “嗯,我闻到了豆腐干……” 七嘴八舌中,外面进来一窝蜂姑娘,她们伸手就抓,姑娘们胡乱地抓,香香地吃,嚼出满屋的笑声。 这时贾仁慈也走了进来,洪定文桌子抓了一张豆腐干,笑着对他道:“老贾,你也来尝点,这可是你们家的豆腐干。” 贾仁慈接过豆腐干,不由苦笑了一声,“看来他们真是老了,这豆腐干也越来越不像样了!” 洪定文道:“老贾,不可能,这豆腐干腊黄腊黄,味道好了去。” 柳青青知道贾仁慈想表达啥,离开太平公社差不多两个月了,连过年的时候也不能同家人团年,见到养父养母酿制的豆腐干,贾仁慈肯定是睹物思情了。 柳青青给二姐夫洪定文递了个脸色,洪定文一下子明白了,就不再说话。 贾仁慈在火堆旁默默地坐下,他往火堆里添加了两根课桌的腿,一股泥土和木材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看着跳跃的火光,轻轻问旁边的洪定文:“老洪,我们公社的情况如何?” 洪定文应声,点燃了一根烟,烟雾在火光中缓缓升腾。 他简略地讲述了太平公社的形势。 贾仁慈和柳青青静静地听着,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 原来,自从他们离开太平镇后,那位德高望重的老红军李元善已经从太公社的贫司司令变成了越里区贫司武斗的总指挥。 腊月二十六的那一天,老红军带领全区一百三十多人去攻打武池县的红安镇,结果遭遇了伏击。 回来的时候,他们抬回了五具尸体和三十二名伤员。 越里区武装部部长白雷对此极为恼火,又把李元善遣回了太平公社,白雷自己则亲任越里区贫司武斗的总指挥。 此刻,不只是太平公社,连伏龙乡和越里公社的贫司也都疯狂地围剿工农联合造反派。 太平小学的工农联合造反派成员胡浪平老师前几天牺牲,消息传出,整个公社都笼罩在一片悲痛和愤怒之中。 第157章 邱司令遇到花姑娘 午后的阳光斜洒在校园的小径上,洪定文决定离开,柳青青便主动提出送他进城。 花正芳听闻后,嚷嚷着也要去,柳青青望着她那满是期待的眼神,虽有些许无奈,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三人并肩走出了校门,踏上通往城区的公路。 恰逢此时,一辆从武池县方向驶来的解放牌卡车缓缓接近,驾驶室上方还顶着一挺捷克式机枪,显得格外威严。 卡车旁边,五位背着苏式步枪的士兵严阵以待。 而在卡车的后厢里,十几个男男女女各自怀抱着乐器,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对艺术的热爱与执着。 一面鲜艳的大红旗在风中飘扬,上面醒目地写着“血染红旗战宣队”几个大字,彰显了他们的决心与信念。 花正芳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县川剧团的人马,他们属于“工农联合派系”。 更巧的是,其中一位还是花正芳的同学,她兴奋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拦下这辆卡车。 洪定文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他犹豫着是否应该上车。 柳青青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都是自己人,别怕。” 三人一同登上了这辆驶向城区的卡车。 车子在寒风中如同失控的野马般疾驰,几乎达到了醉酒般的速度。 正月里的霜风凛冽刺骨,如同冰冷的刀子,无情地削割着人们的耳朵。 经历了一阵剧烈的颠簸之后,车子终于在榆林寨的广场内划出了一道优雅的半圆弧线,稳稳地停了下来。 柳青青跳下车,迅速指向一条宽阔而漫长的石梯,对洪定文说道: “定文哥,我就不送你下去了。从这里沿着石梯走下去,跨过公路,穿过河滩,你就可以抄小路回家。” 洪定文点点头,“这条路我熟,你放心吧,你们也早些回去。” 离别之时,柳青青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感慨。 他对洪定文,也是他的姐夫说道:“请告诉爸妈,让他们不要担心。如果命运不济,我遭遇了什么不测,也请他们不要过于悲伤,就当是少生了我这个儿子。” 洪定文听后,不禁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那条漫长的石梯。 而站在一旁的花正芳,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她责备地对柳青青说: “青青,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对于父母来说,他们最需要的是安慰和信心。你应该说些让他们宽心的话,而不是让他们为你担忧。” 柳青青静默无言,目光深深锁定在姐夫洪定文渐行渐远的背影上,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 送别了洪定文,她与花正芳一同返回广场中央。 突然,一声熟悉的呼唤打破了周围的宁静:“柳青青!” 他闻声望去,只见远处的工农联合造反派三分区司令邱天碧正大步向自己走来。 柳青青的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激动,他拉着花正芳的手,快步迎上前去。 花正芳站在柳青青身旁,仰望着这位高大挺拔的女子。 邱天碧身上斜挂着一个军用帆布袋,腰间束着一条武装带,腰间还插着一把五六式手枪,整个人的气场显得威严而又不失英气。 邱天碧的目光在柳青青和花正芳之间流转,当她看到花正芳那美丽的面庞时,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羡慕之情。 柳青青松开手,对着邱天碧讪笑了一下,指了指花正芳,介绍道:“她叫花正芳,是我们四分部的战友,现在和我编在同一个班里。” 接着,他又转向花正芳说:“这是邱司令,这是我们金城县越里区分部的司令。” 邱天碧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在花正芳身上停留了片刻。 花正芳看着邱天碧,感叹道:“难怪柳青青平时总是赞不绝口,说邱司令如何英勇豪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威武不凡啊!”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敬佩和钦佩。 \"呵呵,你这小姑娘真是伶牙俐齿,来,让我好好瞧瞧。\" 邱天碧热情地拉过花正芳,目光在她身上流转,脸上洋溢着亲切的笑容。 她一边仔细打量,一边赞不绝口地说:\"名字取得如此雅致,人也如名字一般端庄秀丽,真是名副其实,花正芳,就如同一朵正在盛开的芬芳花朵。\" 柳青青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轻声嘀咕道:\"你们女人啊,不是喜欢互相挖苦就是相互赞美。\" 邱天碧听到后,眼神一凛,提高了嗓门反驳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呢?我邱天碧行事坦荡,不就是个性鲜明嘛!花正芳长得如此美丽,我赞美她难道不是出于真心吗?我们这是真诚的交流,怎么到你那儿就成了相互恭维了?\" \"好的,我承认我的错误,邱司令!\" 柳青青除了害怕邱天碧那犀利的拳脚外,更畏惧她那如雷贯耳的嗓音。他立刻识趣地低下头,诚恳地认错。 邱天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而询问竹节和贾仁慈的近况。 柳青青迅速调整情绪,将竹节前往修度大桥参与修桥工作的情况,以及他和贾仁慈近期的动态,一五一十地向邱天碧作了简要的汇报。 接着,邱天碧也向柳青青讲述了越里区的最新动态。 “你们离开后,我带领了二十多名同志转移到了武池县的红安镇。就在我们抵达不久,太平公社的老红军李元善率部进攻红安镇。我们与红安镇的‘工农联合派’兄弟紧密合作,共同抵御他们的进攻,最终将他们打得大败而逃。在这次战斗中,我们还缴获了二十条中正式步枪。” 邱天碧骄傲地说道。 情况与姐夫洪定文所描述的相差无几。 \"你们真的拥有枪支了吗?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分我一支?\" 青青道。 \"你别再异想天开了。我之前就说过,你并非习武的料子,更不适合摆弄枪支。\"接着,邱天碧转过身,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花正芳,郑重其事地嘱咐道: \"花姑娘,你一定要把柳青青给我看好了,不要让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听到邱天碧的称呼,花正芳的脸上顿时泛起了一抹红晕,她羞涩地低下了头,声音细如蚊蝇: \"邱司令,你别叫我花姑娘了,还是叫我花正芳吧。你这样称呼,我……我总觉得有点……有点……\" \"有点什么?\" 邱天碧微微一愣,她不明白为何花正芳会对此有所介怀。 花正芳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此时,柳青青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打断了花正芳的尴尬,对邱天碧解释道: \"邱司令,你不可能不知道,在一些电影里面,那些小日本的侵略者总是喜欢用''花姑娘''这个词语来称呼中国女性,所以这个称呼对花正芳来说,可能有点敏感和不适。\" 听到柳青青的解释,邱天碧这才恍然大悟,她不由得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连忙向花正芳道歉:\"花正芳,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以后我会注意的,不会再这样称呼你了。\" 邱天碧恍然大悟,她转向花正芳,脸上洋溢着亲切的笑容,\"花正芳,我可以不再称呼你为花姑娘,而是更亲切地叫你花妹妹。而你也无需再称我为邱司令,直接唤我邱姐姐如何?\" 花正芳听到这样的提议,脸上立刻浮现出喜悦之色,她连连点头,答道:\"甚好,甚好!邱姐姐这个称呼,我听着便觉得亲切无比。\" 随后,邱天碧因需前往榆林寨山上参加会议,便与柳青青和花正芳道别。 柳青青和花正芳并肩缓行,向着金门的方向走去。两人亲密无间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和谐,引来路人的纷纷侧目,满是羡慕的目光。 \"青青,\" 花正芳突然轻声说道,\"我观察到邱天碧看你的眼神似乎有些特别,不同于常人。\" 柳青青听后,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哦?哪里特别了?我与她不过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多日未见,心中自然有些想念。\" 花正芳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不自在的笑容:\"或许你真的未曾察觉,也或许是你故意装糊涂。但我总觉得,她看你的眼神里,似乎藏着一些别的什么。\" 聊天中,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五湖桥。柳青青习惯性地摸了摸裤兜,然而,里面空空如也,这让他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失望的神色。 花正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微笑着调侃道:“是不是烟瘾犯了?没烟了吧。” 说完,她热情地提议:“来,我陪你去买烟。” 他们走在通往镇上的公路上,左边是金门镇政府的庄严建筑,右边则是金门供销社,那里是镇上人们日常生活用品的聚集地。 花正芳拉着柳青青走进了供销社的大门,就在她伸手掏东西的时候,一沓照片不慎从口袋里滑落,散了一地。 柳青青见状,连忙弯腰一张一张地捡起来。照片共有十二张,其中一张被放大了三寸,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那张照片上,花正芳站在三月的桃花下,笑容灿烂,宛如春天的使者。 柳青青看着这张照片,不禁看呆了,仿佛被那灿烂的笑容和美丽的景色所吸引。 这时,花正芳注意到柳青青的失神,她有些害羞地抢回了照片,轻声解释道: “这是我去年照的,其实没照好。” 但她的脸上依然洋溢着那灿烂的微笑。 第158章 几个姑娘一台戏 花正芳付了钱,从售货员手中接过两烟,随后便拉着柳青青走出了供销社的大门。 她拆开一包烟,取出一支,放在柳青青的唇边。随后,她迅速从青青的手中抢过火柴,划燃后,边帮柳青青点上烟, 然后将剩下的那包未开封的香烟和火柴一并塞进了柳青青的裤袋中。 两人并肩走过五湖桥,这座桥的桥拱优雅地跨越了宽阔的玉溪河,像一座自然的纽带,将两岸的公路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当他们走到桥中央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双手扶着石栏,凝视着那从两岸翠绿的竹林间缓缓流淌出的清澈河水。 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仿佛一条碧莹如玉的蓝色绸带,静谧而美丽。 柳青青被这宁静的美景深深吸引,他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多美的河啊,就像一条蓝色的绸带在舞动,只是不知道这清澈的河水中是否也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比如那些屈死的尸体……”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和好奇。 听到这里,花正芳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望着远方,缓缓地说:“我外婆的家就在远处的竹林背后,从这儿走过去大约有三里路,我妈和我妹现在就躲在那里。”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对家人的深深思念和担忧。 柳青青听后,眼珠子一转,他看着花正芳,认真地说:“你想你妈吗?如果你想,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外婆家看看她们。” \"罢了,\" 花正芳轻轻叹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还是早些返回学校吧,以免让贾班长他们担忧我们的安危。\" 两人继续前行,过了那座横亘在前方的小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段漫长而陡峭的山坡。 公路宛如一条不屈的巨龙,顽强地向上攀爬,直至攀至一处峭壁前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里,正是金城县闻名遐迩的小剑门。 小剑门两侧的山顶之上,是“工农联合派”的士兵们严阵以待,他们肩负着守卫这第二道防线的重任。 两人小心翼翼地通过了岗哨的盘查,花正芳却突然面露苦色,伸出手向柳青青求助:\"青青,你拉我一把吧,我真的快走不动了。\" 柳青青见状,立刻紧紧握住了花正芳的手,他故意模仿起河边的纤夫,躬下腰身,背起那无形的重负,并顺口编了几句轻快的号子哼唱起来,试图用这种方式为两人打气,驱散疲惫。 “竹子编了纤藤子哟, 不拉船儿拉妹子哟, 妹子变成四腿子, 纤藤套了妹脖子, 罗喂畏哇……罗罗罗! ……” 柳青青在欢笑中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公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花正芳紧随其后,扑到柳青青的背上,一边推搡一边笑着嗔怪道:“你真是个坏家伙,你骂我四腿子猪,我看你才是真正的猪!” 就在两人嬉笑打闹之际,山顶上突然冒出一个手持步枪的年轻人,他认出了柳青青和花正芳,便打趣道:“你们两个大白天的,在这里玩花姑娘的游戏,这可是严重违反纪律的行为哦。” 花正芳闻言,脸颊瞬间泛红,而柳青青则笑得更加放肆了,几乎停不下来。 夕阳西下,一轮灰蒙蒙的太阳缓缓地从金门小学背后的山岩边沉了下去。 金门寨上,偶尔传来几声口令询问和零星的枪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之间。 金门街上空荡荡的,不见一人,正月的寒流让这里显得更加冷清和寂寥。 花正芳和柳青青回到了屋里,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从火堆边站了起来。她双手叉腰,表情严肃,目光如炬地盯着花正芳说: “花正芳,你表姐邀请你去吃晚饭,你却带着柳青青在外面疯玩了一整天!” 花正芳一听,急忙辩解道:“凤姐,你说话太难听了,什么叫疯玩了一整天啊!” 说着,她走到火堆前,用胳膊肘轻轻地撞了撞那位女子的前腰。 旁边的贾仁慈见状,笑着摇头道:“薛金凤啊,你总是这样口无遮拦,动不动就摆出一副大姐大的架势。” \"我可是咱们这个小团队里除了你贾班长外年纪最大的,理应受到大家的尊重,怎么能说自己是在摆资格呢?\" 薛金凤有些不甘心地反驳道。 贾仁慈看着她,微微皱起了眉头,瞪了她一眼后,便不再言语。 随后,薛金凤转向花正芳,认真地说:\"正芳,你表姐都亲自来邀请你三次了,她希望你能今晚去她那儿聚聚。\" 花正芳望了望柳青青,有些犹豫地说:\"我不太想去,一个人去没意思。\" 柳青青一听,便接口道:\"你们聊吧,我去洗个脚,今天走了这么久的路,感觉脚都要起泡了。\" 花正芳突然灵机一动,她狡黠地笑了笑,然后对柳青青说:\"青青,正好,我的脚也走得有些疼,我也想泡泡脚,咱们一起去烧水吧。\" 说完,她拉起柳青青就往门外走。 \"哎哟,看这亲热的劲儿!\" 薛金凤故意提高了嗓门,\"我的脚也走疼了,我也要去泡脚!\" 但柳青青和花正芳并没有回头理她,仿佛没听见一般。 在场的人都被这一幕逗笑了。这时,一直默默不语的江水流突然指着薛金凤,笑着说:\"你们看凤姐这张嘴,真是能说会道,比起《红楼梦》里的王熙凤还要厉害几分呢!\" 薛金凤听后,只是不屑地\"切\"了一声,说:\"我可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王熙凤不王熙凤的。我只知道,咱们这个临时组成的团队里,男的就柳青青和贾班长两个,花正芳长得那么好看,贾班长虽然有心但胆子小,最后好处可不就便宜了柳青青这小子么。\" 她的这番话让在场的人都忍俊不禁。 “嘿嘿,”贾仁慈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声音里透露出几分阴冷,“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这个胆?薛金凤,你真是小看人了。你可别小瞧了我,说不定哪一天,我真正的胆魄就会让你刮目相看。” 薛金凤闻言,不屑地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她笑得花枝乱颤,声音里满是戏谑: “你?就算有胆,怕是也没有哪个姑娘会多看你一眼。你总是阴沉着脸,一副不爱说话的模样,谁知道你心里是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是吧,姑娘们?哈哈哈!” 周围的姑娘们听了薛金凤的话,纷纷跟着笑了起来,笑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贾仁慈却是不为所动,他阴沉着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双眼微微眯起,目光如刀般从每一位姑娘的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已经二十五岁的薛金凤脸上: “我没有胆?薛金凤,你可别小看了人。若我真的展露出我的胆魄,恐怕会吓得你魂飞魄散!” 几个姑娘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哄笑。 真是,几个姑娘一台戏! 其中,江水流笑得最为放肆,她拍着桌子大笑道:“贾班长,牛皮可不是随便吹的,火车也不是推的。你要真有胆,那就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啊……不过话说回来,你和薛金凤,倒是挺般配的,不是吗?” 薛金凤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她抡起拳头便砸向了江水流的后背。 江水流吃痛,捂着肚子笑得更加厉害了。贾仁慈见状,摇了摇头,背着手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又回过头来,目光在阳馒头、张多芬、江水流三人身上扫过,冷冷地说道: “别再做这些无用的白日梦了,画饼充饥能解决问题吗?花正芳和柳青青的夜饭已经有了着落,你们还不赶快生火煮饭,吃了好各睡各的觉。” “灶屋里,仍有两个忙碌的身影在烧着洗脚水,这个时候如果冒然闯入,恐怕会惊扰到那位灶王菩萨,让它以为我们是不敬的访客。”张多芬接过话题,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忧虑。 “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免得闹出什么误会。”毛小莉果断地决定,随即她迈着急促的步伐向灶屋跑去。 当毛小莉到达灶屋门口时,她看见了一幅温馨的画面:柳青青和花正芳两人挽着裤腿,面对面地坐在那里,两人的双脚都浸泡在一只白铁盆中。 其中一双脚显得粗大而有力,而另一双脚则小巧玲珑,白皙如雪,如同初春的嫩生姜。 她们俩的脚在水中嬉戏,小脚时而踏在大脚上,大脚又轻轻地踩在小脚上,溅起阵阵水花。毛小莉看到这一幕,有些尴尬,便像个小偷一样,悄悄地溜走了。 “哎哟!”突然,花正芳弯下腰,一把抓住了柳青青的脚,“你看,你的脚趾甲都长这么长了,得修剪一下。” 说完,她从裤带上取下小剪子,将柳青青的脚从盆中轻轻提起,抖了抖水,然后放在自己的膝头上,开始细心地为他修剪脚趾甲。 柳青青则闭目养神,似乎完全沉浸在这份温柔与舒适中。 然而,他们两人并没有察觉到,一个美丽的女子正站在他们身后,双手交叉在胸前,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幕。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三分妒意七分羡慕。 这位女子大约二十三四岁,瓜子脸上红扑扑的,一对银杏眼闪烁着灼灼的光芒。她穿着一件血袍青色的灯芯绒外套,将她的身材完美地勾勒出来。 她风韵十足,既鲜丽又清纯,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第159章 表姐石中玉 柳青青和花正芳玩得正起劲,却没料到被人瞧个正着。 那女子微笑着看着,眼神里充满了好奇,直到花正芳把柳青青的脚修得精致无比、十全十美,她才突然开口说道:“你们总算搞完了。” 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调侃。 柳青青一惊,脚瞬间从花正芳的膝盖上滑落了下来,然后惊慌失措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羞涩与惊讶。 “哎呀表姐,你怎么像做贼一样,不声不响就来了?”花正芳有些嗔怪地抬起头,脸上挂着一丝埋怨的笑容。 “我做贼?我偷你的心了?”那女人嘴角上扬,笑着回应道,“看看你现在这魂不守己的样子,也不知道谁像做贼,更不知道是谁偷了谁的心!” 听到花正芳叫女人表姐,柳青青心中一动,便猜到了这个女人应该就是花正芳之前跟自己提过的表姐——石中玉。 她是金门供销社副食门市部的服务员,性格开朗大方,待人热情。 此刻见到真人,柳青青不禁感叹果然名不虚传。 “表姐,这就是柳青青。”花正芳一边说着话,一边快速地穿好了鞋子,然后站起身来,轻轻地拉住石中玉的手,压低声音说道: “我和柳青青之间可是清清白白的,你千万不要把刚才看到的事情告诉别人哦。” 石中玉微微皱起眉头,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轻声回答道: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如何了,我今天可是第四次来邀请你了呢。而且刚刚听薛金凤说,你似乎不太想去我那里?” 说完,她还故意将脸色沉了下去,仿佛有些不悦。 花正芳连忙紧紧拉住表姐的手,带着几分娇嗔地说道:“当然要去啦!有这么多美食和好酒,我们一定会去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柳青青,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 柳青青静静地看着花正芳,用一种调侃的语气回应道: “对啊,你确实应该去。毕竟你表姐都已经三顾茅庐了,如果再不去,那就实在太失礼了。” 听到这话,花正芳顿时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瞪了柳青青一眼,不满地嘟囔道:“真是无聊!” 接着,她又转过头来,对着石中玉眨眨眼,娇声说道:“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呢?” “怎么了?”石中玉问。 “表姐你欺负人,明知我不会喝酒……你总的你我带一个帮手吧!”花正芳道。 石中玉明白了,她对着柳青青微微一笑,然后说道: “看这样子,如果今天你不去的话,我的表妹花正芳也是不会过去的……听表妹说你可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酒仙呢,恰巧我们供销社的范主任是一个十足的酒鬼,你过去了之后能够好好地帮我收拾一下他。” “走吧!”花正芳突然拉住了柳青青。 “那好吧,我先去跟贾班长他们说一声。”柳青青说完便出去找贾仁慈打招呼,随后就与花正芳一同紧跟着石中玉走出了校门。 从学校向上走一段距离,很快就能到达副食门市。而在副食门市的后面则是一座吊脚楼,这座吊脚楼是用几根柱子支撑起来的,整个木质结构显得十分稳固。 这里一共有两层,楼下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厨房,楼上则是一间舒适的卧室。 进入卧室后,可以看到里面摆放着一张宽敞的双人床,床上的床单上印着两只美丽的孔雀,但它们却不能动弹。 床的两边放置着一对精美的绣花枕头,上面绣着一对不吵不闹的鸳鸯,寓意着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圆形的桌子,靠窗处设有一张书桌,但上面并没有摆放书籍,而是一面大镜子和一把梳子,旁边还放着两瓶护肤霜。 当柳青青走进房间时,立刻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水味道。 屋内灯火通明,石中玉的饭桌上已坐着一个男子,他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 从外表看,这个人大约40岁左右,他的脸色青黑,眼珠布满血丝,透露出一种疲惫不堪的神情。 他身穿一套涤卡中山装,胸前别着一支钢笔,给人一种朴实无华的感觉。 当柳青青和花正芳踏入房间时,那个男人立刻站起身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欢迎欢迎!\" 他的声音充满了真诚和善意,但眼睛里却闪过一丝狡黠。 石中玉连忙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供销社的范国法范主任!\"接着,她转向范主任,说道:\"这两位分别是花正芳和柳青青。\" “不好意思,范主任让你久等了!”柳青青脸上带着歉意,主动伸出手。 “没有没有,”范国法满脸笑容地回答着,同时也将手伸出来,与柳青青相握。 两人松开手后,各自找位置坐下。 石中玉进了厨房,出来时手里端着一盘盘香喷喷的菜肴,她把菜放在桌上,然后又拎出两瓶二锅头放。 看到这一幕,范主任连忙摆摆手说道:“中玉啊,咱们今天不用喝瓶装酒了,直接拿老白干过来就行啦。老白干不仅口感纯正,而且价格实惠,尤其是散装的更方便计算数量。到时候如果需要补充酒水,我也好批条子。” 然而,石中玉并没有理会范国法的提议,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柳青青,轻声问道:“青青,你想喝点什么酒呢?” “我都可以,”柳青青语气随意地回答道:“不过既然你说散装老白干的条子比较容易批准,那我们就喝散装老白干好了。” 石中玉站起身来,下了楼,走到前面的门市部里,捧起了一个大碗回来,里面装满了香喷喷的高粱白酒。 范国法抢过那碗酒,像一个热情地男主人,给每个人都倒满。 石中玉很有酒量,但花正芳却不喜欢喝酒。她一边吃着,一边不自觉地把身子靠在了柳青青的身上。 喝过三杯后,石中玉斜着眼睛看着表妹说:“你怎么像个软骨头一样,靠着人家肩头,让人家怎么吃菜啊?” 花正芳听了这话,白了表姐一眼,然后赶紧把身子坐正了,嘴里还小声嘟囔着:“我又没有靠在你身上……” 范国法和柳青青并没有察觉到两姐妹之间的微妙气氛,他们继续左一杯、右一杯地喝着酒。 喝过三杯后,范国法一把将酒碗抢过来,兴奋地说道:“酒已经过了三巡啦,俗话说得好,三杯通大道嘛!接下来,就由我来和青青喝这杯见面酒吧! “莫忙范主任,”石中玉赶紧抓过酒碗,说道:“你也是客人啊,还是让我先来吧。” 范国法却是嘿嘿一笑,顺势抓住了石中玉那白嫩的小手,笑眯眯地说道: “哎呀,你看你这就太见外了嘛,今天柳青青和正芳表妹来到我们供销社,那我这个供销社主任自然就该是主人咯!” 石中玉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她狠狠地瞪了范国法一眼。 范国法见状,赶忙松开了手,连连点头道:“中玉说得对啊,那就让她先来嘛。” 石中玉立刻舀起满满的一杯酒,递到右边的范国法面前:“我先敬范主任一杯,以后工作方面还望你多多关照、多多指教哦。” 范国法笑得合不拢嘴,露出一口大黄牙,摆摆手说道:“咱们都是一家人,可别这么客气哈。”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石中玉又给范国法斟满一杯,再次举杯向敬向青青,青青也爽快地将酒一饮而尽。 轮到花正芳时,她却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喝酒。 范国法见状,立刻大声说道:“不行不行,你要是不愿意喝酒,可以让青青帮你喝嘛。” 花正芳端起酒杯放在嘴边比划了一下,便将其递到青青面前说道:“你替我喝吧。” 柳青青默不作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范国法见状笑着竖起大拇指赞道:“好样的,小柳!” 众人暂时放下酒杯,纷纷拿起筷子开始用餐。没过多久,石中玉又端着一碗酒走了进来。 范国法站起身来,接过酒碗说道:“接下来该我了,我喝酒有个规矩,先跟小柳喝两杯见面酒,然后再喝两杯兄弟酒、两杯来往酒,最后是敬酒环节,这敬的酒大家都得喝。当然,正芳的酒可以让小柳代劳......” 柳青青皱着眉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之色:“范主任,这一气要喝多少杯啊?” 范国法一脸坏笑地看着柳青青,那一口黄牙全部都露了出来,得意洋洋地道:“不多,就十杯,十全十美,嘿嘿嘿!” 柳青青心里暗暗叫苦,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那好吧……” 一旁的花正芳见柳青青有些犹豫,便笑着对她说:“都说你柳青青天生海量,你今天可不能认怂,要是喝醉了我背你回去就行了。” 柳青青看了看花正芳,嘴角微微上扬,然后转过头去对范国法说:“那范主任,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嘛,”范国法干笑两声,“弄死当睡着,劳改当工作,来来来……”这一气赌了十大杯,酒壮色胆,喝着喝着,范国法的一只大手居然在石中玉的大腿根部游移。 柳青青在捡筷子的时候发现了这一幕,心中有些不悦,但又不好直接发作。他站起来,走到范国法身边,端起酒杯:“范书记,我代表花正芳敬您一杯,感谢你一直以来对她表姐的照顾。”说完,一饮而尽。 范国法被突如其来的敬酒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也端起酒杯,一口干了下去。 半小时后,吃饱喝足,柳青青转头看向花正芳:“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花正芳点点头,于是,两人向范国法道别后,便离开了房间。 石中玉将他们送到门口,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这范主任不行!”出了问柳青青就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花正芳一愣。 “哦,我的意思是说他酒量不咋地!”柳青青道。 石中玉身回到房间,却没料到范国法一把将她扑在了桌上,紧紧抱住了她。 石中玉想要挣扎,却被范国法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范国法喘着粗气,眼中闪烁着欲望的光芒,嘴里喃喃自语:“小玉儿,我喜欢你好久了……” 石中玉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第160章 苦命的金凤 从石中玉家中出来,夜风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拂过。 柳青青脸上带着几分微醺,转身向一旁的花正芳好奇地询问:“花正芳,你表姐是否已经喜结良缘了呢?” 花正芳听了,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了戳柳青青的鼻尖,略带责备地说道:“柳青青,你今儿个可是喝了几口小酒,就敢来套我话了?说,你是不是对我那貌若天仙的表姐动了心思?” 柳青青打了个酒嗝,脸上故意浮现出几分狡黠的笑容,他故意拉长声音回答道:“那又怎样?我看上她,难道不行么?” 花正芳闻言,脸色微变,她的手微微扬起,作势欲打,但终究还是放了下来,转身欲走。 柳青青见状,急忙伸手抓住了花正芳的手腕,脸上恢复了正经的神色,解释道:“花正芳,我是开玩笑的,你别介意。我只是觉得,那供销社主任范国法,他看你表姐的眼神,似乎对你表姐有那么点意思……” 花正芳的步伐戛然而止,她嘴角微翘,露出一丝苦涩:“其实,我早就有所耳闻,但又能如何?” 她长叹一声,向柳青青透露,表姐石中玉已经结婚两年,丈夫远在部队担任排长,每年只有一个月的假期,两人尚未有子女。 新婚燕尔,却常常独守空房,而范国法仗着些许职权,早已暗中与表姐发生了不伦的关系。 柳青青听到这里,不禁惊愕万分,破坏军婚是严重的违法行为,无异于触碰了高压线! 他万万没想到,范国法竟如此胆大妄为,而石中玉,一个外表光鲜的女子,竟也如此失去底线。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世间百态,人心难测,除了道德廉耻,更多的是生存的压力和现实的无奈。 从石中玉的军婚悲剧中,柳青青不禁想起了郑花花。 在他内心深处,他对郑花花有着深深的爱意,但那道军婚的鸿沟始终横亘在他们之间,让他望而却步。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或许,范国法的所作所为确实为人所不齿,但他敢于向石中玉表达情感,敢于挑战军婚的高压线,从某种角度看,这个外表猥琐的供销社主任却也展现了一种别样的勇气。 这种复杂的情感让柳青青陷入了沉思,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对爱情、道德和勇气的理解。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坚持,而真正重要的是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和选择。 …… 在金门小学校内,时间仿佛被凝固,尽管外界的“贫司”与“工农联合派”的冲突愈演愈烈,但在这个小小的校园里,柳青青、贾仁慈以及四分部其他九个姑娘的生活却显得异常宁静。 他们像往常一样,按时吃饭,按时休息,而在闲暇之余,他们用各种方式充实自己的生活。 除了玩扑克牌这种传统的娱乐方式,他们还有一种共同热爱的体育活动——打篮球。 正月二十的早晨,天气异常阴冷,凛冽的寒风如刀割般刮在脸上,让人不禁瑟瑟发抖。 然而,在学校后面的操场上,班长贾仁慈和柳青青正带领着几个姑娘打篮球,他们尽情享受着运动带来的快乐。 就在大家玩得兴高采烈之际,薛金凤突然冲进了操场,她只穿了一件裤衩和背心,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在大家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瞬间,她迅速抱起了篮球,转身就往宿舍跑去。 贾仁慈很快意识到了薛金凤的意图,他急忙向柳青青喊道:“柳青青,你还不快追,她要把球用刀划了。” 听到班长的提醒,柳青青毫不犹豫地追进了薛金凤的宿舍。 只见薛金凤抱着篮球和自己一起裹进了被窝,柳青青正准备掀开被子抢回篮球,薛金凤却突然大声尖叫起来:“qj啊,qj!柳青青qj……” 她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在安静的宿舍里回荡。 柳青青被薛金凤的尖叫声镇住了,他呆呆地站在床前,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用略显无奈的语气说道:“大家正玩得高兴,你这样把球拿走,多扫兴啊。”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薛金凤行为的不满和无奈,但在这个特殊时期,他们也只能选择相互理解和包容。 \"你们当然可以尽情享受欢乐,尽情狂欢,但为何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只是年长了一些,实际上并未与你们相差甚远。\" 薛金凤突然爆发出怨恨的情绪,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贾仁慈,简直是个无耻之徒。他与我共度了几个夜晚,我从未嫌弃过他身体上的不足,但他却因为我脸上的这块疤痕而嫌弃我。这疤痕并非天生,而是我为了革命,为了正义的事业而留下的痕迹,是我造反历程中最光荣的印记。\" 薛金凤,曾经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女人,她在县城“工农联合造反派”总部担任胡副司令的卫生员。 那时的她,是胡副司令的得力助手,两人关系甚密,几乎形影不离。 然而,命运多舛,一次意外中,一颗流弹划破了薛金凤的脸庞,留下了深深的疤痕。 自此,她逐渐失去了胡副司令的宠爱,被遗忘在了角落里。 就在前些日子,贾仁慈,这个平日里对她冷若冰霜的男人,却突然对她产生了欲望。 他强行将薛金凤带到了床上,试图用自己的“手枪”在革命的名义下满足自己的私欲。 但薛金凤心中的痛苦和无奈,又有谁能理解呢? 她为了革命付出了太多,但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你是说他的……身体部分比较娇小?” 柳青青被这突如其来的提问惊得微微一怔,但瞬间便领会了薛金凤话中的隐晦含义,她指的是贾仁慈的功能。 关于贾仁慈的这一特点,在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柳青青也早有耳闻。 此刻,他心中对薛金凤的陈述深信不疑,确定她确实与贾仁慈有了亲密接触。在了解了这一切的背景之后,柳青青感到无言以对,他默默地退出了对话,没有再去操场,也没有心情去洗手,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寝室,躺在床上,试图用睡眠来逃避这突如其来的尴尬。 操场上的众人,在寒风中等候了许久仍不见柳青青的身影,渐渐地也忍受不住严寒。 毛小莉,性格直率且急性子的她,第一个冲回了宿舍,走进柳青青的寝室,看到他竟如此安逸地躺在床上,一股无名之火油然而生,她愤怒地掀起他的被子,质问道: “你倒是舒坦,自己躺在这里享清福,让我们在操场上挨冻受饿,还要喝那刺骨的西北风!”她的声音充满了不满和责问,仿佛要宣泄出所有等待的疲惫与寒意。 柳青青此刻陷入了沉默,没理会他,恰在此时,贾仁慈也走进了房间。 柳青青见状,缓缓地从床上坐起,对贾仁慈说:“贾班长,那篮球,恐怕还得麻烦你去取回。从目前的情形看,其他人恐怕是拿不回来了。” 贾仁慈微微眯起眼睛,不解地问:“为何这么说?” 一旁的张多芬听后,不禁嘿嘿一笑,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道:“贾班长,你这是在跟我们玩‘半空中扯口袋——装疯’的把戏吗?谁不知道薛金凤与你关系匪浅,她的事,你不该是最上心的吗?” 贾仁慈被张多芬的话激得恼羞成怒,脸色涨红,指着张多芬的鼻子怒斥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再敢乱说,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张多芬被贾仁慈的威胁激怒,顿时火冒三丈,她叉着腰,指着贾仁慈的鼻子回击道: “贾仁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平日里装得一本正经,实际上却是个嫖客!嫖情赌义,你既然嫖了人家,就该有点担当,对人家负点责任,不是吗?” 贾仁慈突然像被马蜂猛烈蛰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青紫,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张多芬,你给我记住了,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如果今后还有谁敢在这里信口雌黄,就别怪我不顾情面,翻脸不认人。” 话毕,他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 毛小莉轻轻摇头,转向张多芬,语重心长地说: “男人嘛,总是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不该这么直接地揭贾班长的短……说到金凤,她也是个命苦的女人。 “早些年,她也算是个美人,给胡司令当卫生员时,左手提着短枪,右手挎着药箱,英姿飒爽,引得许多男人都羡慕不已。然而,龙溪那一仗,敌人的机枪子弹无情地划破了她的脸庞,医生费尽心思才勉强缝合。” “可就在一个晚上,当她走进胡司令卧室,却意外地发现那城东暗桥豆腐店的女子,肤肤嫩白如水,正赤身裸体地和胡司令紧紧相拥……” 李玉珍在一旁听得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地说:“男人啊,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就拿贾班长来说吧,他就像个贪婪的猎人,打猎时把猎物带回去下酒是理所当然的,但过了枪瘾后,连那些落地的鸟毛都懒得去捡,真是没良心到了极点!” 柳青青在一旁默默无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烟,悄悄地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