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本纪之涅盘》 第1章 初见金瞳 凌宇第一次见到宋诗余,是在侯府的地牢。凌宇不是他的本名,是宋诗余给他起的名字。 那一年他只有十二岁,除了一条贱命,什么都没有。 在他最黑暗的时刻,她和十几个少年一起,被推搡着进来。 似乎是赶了很远的路,又似乎是受了很重的伤,少女的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青紫着,嘴角还噙着一丝血迹,细腻的绸衫撕裂了好几处,肩膀处更是直接裂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带血的皮肤。 少女的手腕、脚腕上都挂着手臂粗的铁链,每往前走一步,都会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少女的呼吸微微有些粗重,似乎一直在咬牙坚持着不倒下,每走一步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少女紧紧咬着下唇,贝齿微露,微微低垂的眼皮遮挡住了紫黑色的眼眸。 一开始,凌宇并不知道她是女子,她穿着一身碧色的男装,和七八个少年一起,被关进和他一样的男子监牢中。 他便以为,那也是和他一样的男生女相。那样的绝色,进了侯府的地牢,注定比其他人更艰难。 正如凌宇所料,宋诗余本来就是人群中唯一带着手脚镣铐的,进了铁牢,更是直接锁在了墙上,就那么吊着。 少女垂着头,微微喘着气,仿佛全身都没了力气,只靠两只手腕上的铁链吊直身体,手腕上的皮肤早已磨破,此刻更是不停的渗着血。凌宇亳不怀疑,若是没有那铁链拴着,她立刻就会倒下。 看着少女的模样,凌宇心中一痛,那大概也是一个和他一样的少年吧,因为容色倾城而被掳至此处,从此,便只能成为那个男人的娈奴,在这侯府的地牢中暗无天日、受尽屈辱地活着。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对这样一副男子的身体、女子的容貌,必然喜爱异常。就好像两年前刚来到这里的他,那一个个不堪回忆的夜晚,就像是刀锋一般刺在了他的身体里,痛苦地折磨着他,将他拉到地狱。 曾经有很多次,他都梦见过自己变成一个硕大的怪物,杀死一个又一个的生灵,将整座城池化作炼狱,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 或许从今天开始,面前这个人也将重蹈他的覆辙,要再经历一遍他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了。 宋诗余竭力调整着呼吸,她的脊椎受了很重的伤,几乎把她的护心内息全部震碎,生生吐了三日的血,又一路长途跋涉,颠沛流离,倘若不是她的生命力极顽强,自行运转洗髓功调养了数日,恐怕早已一命呜呼。刚刚一路能走进来,已是耗费了她全身的力气。 刚一活动,宋诗余便感受到一股极犀利的目光在审视着她。费力抬头望去,却看到一双冷漠而空洞的浅金色眸子,正空洞的看着她这一方。 对视的一刹那,宋诗余的眼中瞬间凝起一丝杀气。 金瞳! 几乎从她记事开始,姑姑宋熠就一次一次地告诫她,凡遇金瞳,必诛之。 金瞳现,杀星出,神女殁,宋氏亡,伏尸百万,血染秦川。 这是九百年前宋氏先祖留下的预言,也是历任神女共同守护的秘密。 杀气愈发浓厚,少女死死盯着面前的孩童,对方却似乎毫无察觉,只呆呆地看着她,眼神中甚至有几分悲悯和同情,仿佛在为她感到可怜,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少年的眼神清澈干净,浅金色的眼珠子如水晶般璀璨耀眼,带着些许懵懂茫然,仿佛什么都不明白。 宋诗余蓦地有些心跳加速。 她外出游历三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金瞳,更加没想到对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宋诗余下意识握紧了拳,仔细打量起对方。 那是一个约莫十岁模样的瘦弱身影,精致如娃娃般的五官,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男是女。皮肤白皙得过分,却没有一丝血色,大概是长期遭受虐待,脸颊微微凹陷,脸色有些发青,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似的。白色的粗布麻衣破烂且单薄,沾染着或深或浅的血迹,透露着衣服主人曾经受过的伤害。目光所及的手腕、脚踝,无一不是遍布伤痕。 宋诗余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不敢再看。 她知道这个地方,这是广平侯府关押娈奴的地方,她身边的这些少年,都是用来满足那个男人的猥亵欲望。面前这个孩子,偏偏男生女相,连她都不由多了几分怜惜,更何况那广平侯的变态心理,恐怕更是喜爱异常。 看那孩子的模样,只怕在这地方受尽凌ru,那衣裤下的皮肤,新伤叠着旧伤,只剩下一张脸庞干净清秀,不知要怎样的心志,才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中咬牙求生。 少年紧紧抿着唇,隽秀如少女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感,只是静静地迎接着宋诗余的目光,整个人都透露着脆弱,让人心生怜惜。 “你……”少女张了张口,刚吐出一个字,便听见耳边响起“哐当!”一声,地牢的大门被打开,一个五官狰狞的壮汉扛着麻袋走了进来。 几步走到其中一个关押着三五个少女的铁笼前,粗鲁的把麻袋往地上一倒,打开门,一脚踢了进去。 地上的“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再没了声响。 宋诗余闻声望去,顿时只觉气血上涌,脑中一片空白。隽秀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震怒的表情,整个身体如遭雷击,僵硬在原处。 那被扔进来的“人”,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嘴里还不停呕着血,身上的白色麻裙破烂不堪,一道道血痕狠狠刺痛了宋诗余的双眼。 清秀的面庞上遍布淤青,眼角、腮帮高高肿起,身上到处都是伤痕,有些地方的皮肉都翻了起来,看上去触目惊心。细细看去,竟有鞭伤、棍伤、烫伤,还有密密麻麻的针眼,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好的。 最让宋诗余心惊的,是那已经被鲜血染红的下身,一片狼藉。 宋诗余死死握住手腕上的铁链,双眼通红,目呲欲裂,死死瞪着眼前的一切。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额头上暴露着根根青筋,一股滔天的杀意弥漫而出。 就算是严刑逼供,也没见过这样折磨人的!更何况那只是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 广平侯,这个天杀的恶魔! 若有机会,她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宋诗余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平息内心的愤怒和悲痛,用尽全身力气才稳定自己的情绪。 看着对面的少女移开目光,凌宇陡然松了一口气,后背的冷汗几乎浸湿了衣衫。 他知道,对方发现了他的金眸,也已经起了杀心。同样,他也认出了那一双紫黑色的眼眸。 九年了,九年来他每一次闭上眼睛,都会看到那一双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眼睛。他的母亲、弟弟,都死在了紫眸女子的手下。如果不是那个紫眸女子,他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 一次又一次,他梦见到自己站在城池上空,紫眸女子手持长剑,剑尖穿透他的胸膛,鲜红的血顺着伤口涌出,落在地上形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 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噩梦和恐惧。 虽然面前这个少女看起来年纪对不上,但是那双紫黑色的眼睛他断然不会认错,他见识过的人不算少,紫眸绝对不是常见的瞳仁颜色。当年那个女子,一定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凌宇竭力掩盖着心底波涛汹涌的痛苦和仇恨。 此时此刻,他无力抵抗,只有隐忍。 定了定心神,凌宇淡淡看了那被虐待得体无完肤的少女一眼,便低下头去,依旧蜷缩在角落,仿佛熟视无睹。 这样的事情,在这里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里,他们这样的娈奴,不过是草芥、玩物,一件被玩过了、玩坏了的玩具,像破抹布一样被扔掉是他们唯一的命运。 “吃饭了!”几个杂役走了进来,往每个铁牢中扔了几个窝窝头和一桶水。 在这地牢呆了一段时间的少年强忍着伤痛,扑过来各自抢了水粮,躲在一旁大口大口的吞咽。新抓来的,大都蜷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不敢上前。 宋诗余早已饥肠辘辘,饿得前胸贴着后背,奈何她四肢都被铁链绑在了墙上,连坐下都不行,更遑论上前拿食物了。看来,这两日只能接着挨饿了。 所幸她的内功还算深厚,两三日滴水不进也还能支撑一下。 “吃点吧,你受了伤。”一道暗哑的声音在宋诗余面前响起,轻的犹如蚊蝇。 宋诗余抬起头,愣在了原地。那个金瞳少年,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只到她肩膀高的少年仰着头,手中拿着刚刚被扔进来的窝窝头和一碗清水。 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宋诗余盯着少年看了片刻,似乎要把少年看穿。 少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浅金色的眼眸里却十分的干净清澈,好像什么都没有,也无法容纳任何东西。 少年也没有催促,而是静静的看着宋诗余,耐心十足。 良久,宋诗余才收敛自己的视线,低下了头,将目光放在了少年手中的水碗中。 顺着宋诗余的目光,少年踮着脚尖,艰难地把清水递到了宋诗余的唇边,宋诗余就着少年的手抿了一口,顿觉胸腔一片清凉,连忙大口大口喝起来,随后又吃了两口带着泥土腥味、甚至还带着霉点的窝窝头,胃里这才好受了一些。 少年喂着宋诗余吃完,才自顾自的在宋诗余身旁坐了下来,埋头一口接着一口,咬着手中的干粮。 宋诗余不由心中一软,轻声道了一声谢。少年没有回头,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就这样相对无言地被关了十天,这十天倒也安静,除了送饭的杂役,再没有任何人来过。宋诗余整个人挂在墙上,无法休息更加不能入睡。她只能咬着牙,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运转洗髓功,调养生息。 少年依然每天给她喂水和粮,地牢每日只送一餐,其余时间,少年便蜷缩在她的脚边,有时空洞地望着远方,有时沉沉昏睡。除了那一日劝她吃饭,几乎再也没有说过话。 然而即便是在睡着的时候,少年也总是蜷缩着身躯,不时还会在梦中受惊,每每惊醒过来时,整个人都大汗淋漓、气息喘喘。 宋诗余无法休息,除了观察周围的动静,便是看着少年的背影。 那孩子似乎很瘦,手背和额角都有淡青色的筋脉凸显出来,弓着的背脊骨节分明,偶尔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宋诗余也不禁生出了几分怜惜。 十日下来,脊椎的伤恢复了许多,已能勉强支起腰杆。只是因为一直吊挂着,身体早已疲累不堪,只能通过消耗内力来维持体力。 第十日入夜时分,宋诗余正在就着少年的手喝水,地牢门突然被打开,几天前的壮汉再次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一来便直奔宋诗余面前。 “就这个,这一批货里面最好的。”其中一人指着宋诗余,说完上前一把拎起旁边的凌宇,扔给手下,亲自逐一解开了宋诗余身上的铁链。 失去铁链的牵引,宋诗余身子一软,跌坐在了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宋诗余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只安静地抬起头,冷冷看着眼前的几人。眼中的凛冽之气,震得那伸手来抓她的壮汉不由一顿。 壮汉有些恼羞成怒,一巴掌甩在宋诗余脸上,怒道:“看什么看!” 宋诗余撇过脸,嘴角即刻渗出血来。 “别打坏了,待会还要带去给侯爷。”另一壮汉连忙阻止。这样的绝色极难得,他们也是偶然遇到,即刻用计绑来,正要送去讨好上头,“把那几个新来的都带上,今天侯爷宴请亲贵,正好享用。” 说罢,十几个壮汉一人抓起一个惊恐无比的少年,顿时一片求饶,哭声连连。 推搡间,一贯沉默的少年竟悄悄握紧了她的手,轻声说了一句:“活着!”宋诗余心中惊讶,还没来得及回应,少年已经被另一个壮汉粗暴地强行拉走,她也被两个壮汉一同押着前行。 将将走到门口,宋诗余扫了一眼,地牢门前的守卫不多,松松垮垮守着十几个人,加上面前的壮汉,约莫三十来人。大略看清了眼前的形势,知道这是逃脱的最好机会。一瞬间,五指成爪,同时抓住身旁的两个壮汉的手臂,一个翻身,挣脱了两个壮汉的禁锢,随即双手变抓为掌,精纯的内力倾泻而出,两个壮汉瞬间被击飞了出去,一声闷哼后便没了声响。 情势骤变,各自抓着少年的十几个壮汉一惊,纷纷放开了手里的少年,齐齐向宋诗余抓来。外面懒懒散散的守卫听得声响,也各自朝地牢奔来。 宋诗余一个转身,顺着掌力稍微后退了两步,在松散的发髻上随手拔下一根碧玉簪子,指尖飞转,玉簪陡然从中间打开,一把闪着寒光、极细极薄的玉柄蝴蝶刃便出现在少女手中。 反手握刀,少女脚尖轻点,身形不退反进,直直朝那十几个壮汉扑去。 玉腕旋动,刀光闪烁之间,少女招招致命。锋利的玉刃如同切豆腐般割破一具具身体,鲜红的血液四溅,尸首分离。 宋诗余快若闪电,每次挥舞都必定有一条生命陨落。只见血光飞溅,只几个照面,十几个壮汉已七横八歪的倒了一地。 但是后面包围过来的侍卫,明显比这些壮汉更有战斗力,宋诗余一步将将落定,手中的玉柄蝴蝶刃还在旋转,侍卫的长剑已经挥到面前。来不及多做反应,一个后仰贴地,堪堪避过眼前的攻击,一手握定蝴蝶刃,一手在地上用力一撑,整个人就腾空跃起,那不知什么材质做成刀身的蝴蝶刃竟锋利无比,寒芒一闪,一条条鲜活的性命便被斩断。鲜血喷射出来,染红了碧色的长衫,清朗的少女突然变成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凶狠残暴。 后面来的几个侍卫纷纷大惊失色,对方的身形奇怪至极,仿佛穿越虚无而来。明明就在眼前,却又仿佛在九霄云端,根本触摸不到。 眼见外围的侍卫慌忙转身前去报信,宋诗余不敢耽搁,下手愈发狠辣凌厉。这里是广平侯府,侍卫家臣上千,若是惊动了外面的人,她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原本被抓出来的十几个少年都被吓的不敢出声,只呆呆愣在了原地。 “躲开!”一声轻喝,宋诗余推开了面前一个发愣的少年,由下至上刺中了少年背后冲过来的侍卫。那侍卫尚且来不及躲避,依然保持着攻击的姿势,宋诗余手下狠狠一旋,将那侍卫的肺腑几乎搅碎,侍卫瞬间喷出一口鲜血,直直倒了下去。 鲜血溅了宋诗余和那少年一身,被吓坏的少年无法克制地哭喊了起来,宋诗余连忙一把捂住少年的嘴,恶狠狠道:“闭嘴,把人引过来谁都别想跑!” 少年被宋诗余眼中的杀气震慑,硬生生把哭声咽了回去,满眼泪珠地看着宋诗余。 转身挑翻最后一人,宋诗余望了一眼那几个慌忙跑去报信的守卫,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明白已经来不及追了。 秀眉微蹙,宋诗余转身进了地牢,削铁如泥的玉柄蝴蝶刃闪过,牢笼的一道道铁链,随着宋诗余的手势纷纷跌落,牢笼中的少年像是被吓呆了一般,犹如受惊的小猫缩在角落不知所措。 “跟我走!”打开所有的监牢,宋诗余一声低喝,浑身浴血的少女犹如一头矫健的猎豹,带头冲了出去。 被囚禁多时的少年们回过神来,连爬带滚地跟着宋诗余往外冲。 夕阳下,好不容易脱身的少年们大气也不敢喘,只闷头跟着宋诗余沿着墙根穿梭,谁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只知道这是活命的唯一机会,此时不走,下一个死的也许就是自己。 “什么人...” 寒光闪过,守卫呵斥的声音还来不及落地,玉柄蝴蝶刃已经割破了他的喉咙。 一路杀将过来,虽然已经到了角门边上,但是宋诗余已经听见身后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向这边聚拢而来。 该死,还是让报信的人追了上来。 “砰!”一声脆响,宋诗余削开角门的大锁,推开门,侧过身让身后的少年出去,“一路往北就是城门,还有半个时辰城门就要落锁了。快!分开走,别回头!” 眼看着一个个少年鱼贯出了门,宋诗余突然眉眼一沉,脸上多了一丝怒气。 该死,那个金瞳少年不见了! 她还没查清楚对方的身份,不能就这样让他跑了! 第2章 紫眸寒霜 来不及多想,宋诗余狠狠擦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迹,往来路的方向找了过去。 “在那边!” 前方突然一阵骚动,宋诗余驻足望去,前面本来追着他们过来的侍卫突然调了个头,往前厅去了。 宋诗余不敢耽搁,一路疾驰而过,如同黑夜中的幽灵一般,紧紧跟在那群侍卫身后,在曲折回旋的廊下穿梭,却没有一人发现。 直到到了前厅,上百个侍卫将前厅团团包围,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前厅内却传来一阵阵哄笑声,不时还有女子的惊叫。 待宋诗余看清了屋内的情形,瞬间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吐了出来。 只见一群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围坐在前厅内,各自搂着几个女子,目光却齐齐停留在中央的一个瘦弱少年身上。少年被几个侍卫死死摁在地上,身上的衣服被撕的稀巴烂,露出血痕斑斑的肌肤,另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正脱了裤子,当众猥xie着少年。 少年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周围的男子愈发地高兴,伴随着男人的动作,时不时发出哄笑和赞叹声。 看到这样的情景,宋诗余整张脸都气得扭曲了起来。心口涌起一股滔天的愤怒,眼中闪烁着森冷的寒芒,周围弥漫着冰冷至极的气息。 宋诗余强忍着恶心,愈发握紧了手中的蝴蝶刃。 前厅里的少年正在被凌ru,前厅外上百名训练有素的侍卫严阵以待,若是要救,她必须杀光门口的侍卫。 习武多年,说手上没有人命那是假的,但是她从来没有杀过这么多人。更何况广平侯以军功闻名列国,府中的侍卫也都是高手,她身上的伤还没好,没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 但若是不救,那孩子…… 厅中被凌ru的少年仿佛感受到了宋诗余的存在,猛地抬起头,直直与宋诗余的眼睛对上。 果然,是她找了一路的金瞳少年。少年的嘴角流淌出鲜血,干净的眼眸失去了原本的神韵,整个人显得格外的脆弱可怜。 那一双浅金色的眼眸,写满了仇恨与痛苦,宋诗余不由感到心脏抽搐得厉害,脑袋嗡嗡作响,浑呼吸都克制不住地沉重了起来。 他明明有机会逃脱,却偏偏来了这里,是专门为了来杀广平侯么? 明知不敌,明知不可能,还是如此奋不顾身么? 她无法猜测他曾经经受过什么样的苦难和屈辱,让一个十岁的孩童疯狂至此。 自从进入虞祝境内,对于那位广平侯的事迹,她也听了不少。广平侯身为王叔,长期把持着虞祝的国政,对外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对内大兴土木、重税重赋,对上不敬天神,对下草菅人命,虞祝国在他手下犹如炼狱。 更令宋诗余厌恶的,就是他虐杀娈奴的恶趣味,死在他手上的少年与孩童不计其数。因为位高权重,百姓根本求告无门。 脑中想起第一日进入地牢时,那个被凌ru而死的少女,宋诗余握紧了手中的蝴蝶刃,她不能...不能眼睁睁地再次看着这个少年受尽折磨而死。 宋诗余狠狠一咬牙,从房梁上翻身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入了前厅守卫的阵营中,顿时之间,血光飞溅,宋诗余犹如一头血豹,眼中目标明确,手下狠辣迅疾,毫不恋战,只凭借诡异的身法往厅内冲过去。 那些侍卫见到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居然敢孤身刺杀广平侯,顿时大怒,纷纷挥刀劈砍过来。 可惜,宋诗余早已做好了速战速决的准备,一出手便是杀招,速度更是快到令人咋舌,几乎无人可挡。 “有刺客!” “保护侯爷!” 伴随着一声声呼喊声,厅内猥琐的笑声戛然而止,广平侯闻声望来,眼中的淫乱顷刻间转换成震惊。 变故陡生,屋内的人都有一瞬间的怔愣。 广平侯毕竟是战场杀伐之人,快速反应过来,一脚踢开身下的少年,提起裤子,快步在墙上取下佩刀,厅内的侍卫也快速形成保护之态。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侯府,简直找死!”他厉声呵斥道,脸上带着几分惊慌之色,但更多的还是愤怒和凶残。 割破了面前最后两个侍卫的喉咙,宋诗余一步跨进了前厅,指尖飞转,闪着寒光的玉柄蝴蝶刃随指尖旋转,完全不理会广平侯的质问,脚尖轻点,笔直地向广平侯射去。 “广平侯,你的死期到了!” 只听得少女一声轻吼,身形急射而出。 广平侯也非普通人,佩刀出鞘,一声令下,厅内的侍卫立刻冲上前来,和厅外的侍卫一同将宋诗余齐齐包围在了中间,锋利的剑锋从四面八方袭来。 宋诗余虽然年轻,剑锋却极其犀利,丝毫不畏惧杀到面前的无数剑尖,凭借诡异至极的身法周旋其间。手中的蝴蝶刃愈发犀利,每一剑都只往对手的致命处刺去,周身的杀气几近凝固,原本清秀的容颜唯余冷冽和残酷。 广平侯府侍卫家臣逾千,若是全部到齐,以她一人之力绝无可能逃脱。此时此刻只能以快打快,趁其他人还没到之前,把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把那孩子带走。宋诗余不再保留,眼神凛冽,左手在腰间轻轻一按,一把软剑“铮”地一声弹出,伴随尖厉的剑鸣,少女的左手多出了一把泛着淡青色剑光的长剑。 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年瞳孔骤然一缩,浅金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面前那把软剑,心中涌现出惊涛骇浪。 那是一把古朴却锋锐的长剑,长约三尺,宽一寸五分。纯黑鎏金的剑柄上雕刻繁复精致的鸾鸟图案,剑身轻薄光滑,没有任何花纹,只有淡淡的青光缠绕,最上端用古篆雕刻着两个字: “寒霜”。 握剑的少女冷艳逼人,眉峰似剑,宛如冰山上盛放的寒梅,清高傲骨,孑然独立。 是她,是她,一定是她! 紫眸,寒霜剑,面前这个少女,一定是当年杀他全家的那个女人的传人! 寒霜剑一出,少女身上的杀气猛地一盛,蕴含精纯磅礴内力的寒霜剑只一个横扫,最前面的一排侍卫立刻被剑气所伤,纷纷倒地。 有眼力见的侍卫立刻意识到,刚刚进门的那一场厮杀,并非面前这个少年的全部实力。 不由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广平侯立刻沉了眼色。 两军对战,士气最为重要。 对方只有一人,却硬生生震慑住了上百人。这样的少年,绝非寻常。 “哼!不管你是谁,今天都必须留在广平侯府!”广平侯冷哼一声,握紧佩刀朝着宋诗余攻击过去。两人的速度极快,刀剑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叮叮当当的响彻整个厅堂。 纵横沙场多年,他岂能被一个舞象少年压倒气势? 宋诗余面色沉静,手下却无比凌厉,毫不留情,每一招都只往广平侯的要害刺去。广平侯征战多年,一身武艺也是实打实的,两个人缠斗在一起,一时间也难分高下。 精纯磅礴的内力伴随剑锋倾斜而出,周围的侍卫几乎只看得见青光虹影。 寒霜剑出鞘,世间刀剑皆黯然失色。广平侯的佩剑虽非凡品,数十招下来也被削去了一半,广平侯心下不由大惊,只能拿着剩下一半的剑狼狈地躲闪,心底涌现出浓烈的危险,这个少年,招式阴毒,武功高强,绝非善茬。 就在广平侯心下震惊的时候,一道冰冷刺骨的寒意逼近了他的脖颈,广平侯心中暗呼糟糕,连忙转头避过那道寒芒。只听“铮“的一声,寒霜剑直接划破了他的右肩,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啊......“广平侯痛呼一声,一股鲜血顿时喷薄而出,洒落在白玉地板上,溅起朵朵梅花,显得格外艳丽。 广平侯的反应很快,一边捂着肩膀,一边迅速后退,身后的侍卫立刻补位,将宋诗余团团包围。 宋诗余的目光一沉,一抹狠戾划过眼眸,手腕轻抖,再次迎了上去。 一阵兵器碰撞的声音在厅堂回荡,一道道黑影飞跃而起,在空中打斗。宋诗余的动作很快,剑招诡异,一招一式间都带着绝对的杀机,在一众侍卫的围困下竟然依旧游刃有余,寒霜剑发出刺耳的破空声,不断地斩向围拢上来的剑影。侯府的侍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鲜血蜿蜒流淌在地,将地板浸湿一片。 凌宇蜷缩在角落,脸上一片惊慌,观望着这一幕的目光却是绝对的冷漠,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只有眼底闪过浓浓的仇恨和怨毒,还有一丝嗜血的残酷和疯狂。 广平侯不愧是征战多年的老狐狸,在受伤的情况下还能稳如泰山,只是身体上的伤口却越发疼痛,让他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水。略微观察了片刻,广平侯便发现了宋诗余的一丝破绽,突然一掌击出,掌风袭来,宋诗余侧身一闪堪堪躲了过去,却也被广平侯逼退了三四步才稳住身形,嘴角溢出了鲜红的血液。 宋诗余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喉间翻涌上来的血腥味,擦掉嘴角的血迹,抬头冷冽的看向广平侯,“广平侯果然名不虚传!” 若不是她自幼修炼洗髓功,能够锻造肉身和筋脉,增长气血,恢复能力强悍,恐怕刚才那一掌就已经废了她。即便如此,她体内的气血也翻滚不停。 不过她并不在意,只是吐了口血,眸子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手中寒霜剑青光一闪,继续向广平侯扑去。 她知道,此时此刻她必须速战速决,拖延久了,对她不利。 广平侯见宋诗余再次扑过来,眉头紧蹙,这个少年的身法怎么会那么古怪,像是鬼魅般难捉摸,又像是猎豹一般敏捷凶猛。 不由冷哼一声:“既然你急着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说话间他的周围散发着一股冰冷嗜血的煞气,手中的佩刀舞得密不透风,朝着宋诗余猛攻而去。 两人再次交手,不过广平侯却渐渐落于下方,宋诗余的招式十分诡异刁钻,每一击都仿佛致命般犀利,让广平侯疲于应付。 宋诗余的招式愈发狠辣,广平侯身上的伤口整个裂了开来,鲜血汩汩流出,他的脸色也愈发苍白,只一个分神,便被宋诗余找到了破绽。左手寒霜剑挥舞,右手的蝴蝶刃已经刺向了广平侯的胸膛。 情急之下,广平侯甚至来不及抵挡,身形后仰,急急拉过身边的一个侍卫挡在面前。 不过眨眼间,侍卫胸前便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滚烫的血液喷射而出。广平侯心中暗叫糟糕,可惜已经晚了,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宋诗余已经再次攻了过来。 广平侯不断闪躲,却被逼得节节败退。身边的侍卫更是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就连他后退的脚步都接二连三被绊住。 说时迟,那时快,寒光闪烁之间,宋诗余已经欺身而上,将刀刃抵在了广平侯的喉咙上。 “你究竟是谁?”广平侯眼中大骇,面上依旧嘴硬。 “你不配知道!”不待广平侯更多反应,宋诗余眼中杀气浓郁,手下狠辣划过。 广平侯的喉咙瞬间喷出鲜血,喉中咕噜噜的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缓缓向后倒去,直至最后,那脸上还充满了狰狞、恐惧还有不甘。 “侯爷!” 身后的侍卫齐齐发出惊呼,脚下却不自觉地停了下来,面上俱是惊恐。 眼见宋诗余转过身,侍卫们愈发屏住了呼吸,整个大厅几乎鸦雀无声。 宋诗余面色冷酷,一步一步地朝面前的侍卫们逼上去,周身的杀气犹如实质,蝴蝶刃上的鲜血缓缓滴落在白玉石地板上。数十个侍卫被宋诗余逼得齐齐后退,鲜血滴落的声音犹如死神的战鼓,一下一下重重敲击着他们的心脏。 双方对峙之间,地上的一个瘦弱身影却突然发出困兽一般的怒吼,猛地爬起身,捡起地上的一把剑,疯狂地朝广平侯的尸体刺去。 看了一眼疯狂的少年,宋诗余耳尖微动,听得不远处越来越多的脚步声,知道有更多的高手正在汇聚而来,不由握紧了手中的蝴蝶刃,沉声道:“广平侯已死,把路让开!” 侯府侍卫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看来,是全都想给他陪葬了?”宋诗余脸色沉着,手腕翻动,蝴蝶刃化作一道流光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侍卫袭去,只听到‘噗嗤’一声,一股温热的鲜血喷射而出,那名侍卫应声倒地,捂着脖子抽搐片刻便没了声息。 宋诗余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容,冰冷刺骨的眼神逐一扫过面前的侍卫:“下一个,到谁呢?” 剩下的侍卫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颤,纷纷后退。 连侯爷都不是对手,他们哪里敢上前送死? “走!”诗余伸手去拉金瞳少年,少年却不肯罢休,只泄愤一般疯狂的砍杀着广平侯的尸体。 来不及犹豫,宋诗余一掌打晕了少年,将他背在背上,脚尖轻点,快速离开了这一方殿宇,在黑暗中隐身奔去。 等到凌宇疼痛缓解,转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远离了战场。 凌宇强撑起身子,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破庙内,室外淅淅沥沥的下着雨,他身上的衣服在侯府的时候就被撕碎了,身上只薄薄裹着宋诗余的外衣,还沾染着干透了的鲜血。 不远处的宋诗余背对着他,正在处理着身上的伤口。觉察到身后的动静,宋诗余转过身来,发现凌宇已经苏醒过来,随便将手上的伤口一包,快步走了过来。 “醒了?还好吗?” 见宋诗余靠近,少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他看了眼周围,发现除了宋诗余再无他人,眼中的不安愈发浓郁。 “别紧张。”宋诗余在距离少年三尺远的位置停下,蹲下身,和他保持平视,柔声道,“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诚实地回答我就好。” 少年沉默不语,闻言愈发警惕地看着宋诗余,眼中满是戒备。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家在哪里?”宋诗余往少年身边挪了挪,伸出右手似是梳理他的头发,实则轻轻抵在了少年头顶的穴位,指间有内力在凝聚。 少年眉间微动,似乎毫无察觉,转眸望向了窗外的天空,夕阳的光线反射在他的眼眸中,浅金色的瞳孔愈发明亮璀璨。他抿了抿嘴唇,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宋诗余没听清,又靠得近了一些,问了一句:“什么?” “我没有名字,不知年岁,也没有家人。” 少年的嗓音低沉暗哑,语气平直冷静,宋诗余却在一瞬间沉默了下来。 生逢乱世,列国征战频频,犬戎肆虐,像这样的孤儿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不该如此意外。只是当少年轻飘飘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乱世之争,百姓何辜,生民何其多舛!她自幼被教导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但是面对这样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宋诗余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脸上,眼中多了几分怜悯,抵着少年头顶的手指却没有挪动,只低低叹了口气:“本来不用受这份罪,你又何必非要跑过去?你一个人,还能杀了他么?” 少年依旧定定看着窗外的夕阳,俊逸的脸庞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光,贪婪地吸收着太阳带来的温暖和光明。 自被卖进侯府,他已经整整两年没有见过阳光了。 静默了半晌,少年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只是眸底深处透着深深的凄凉和痛楚:“这样的事,我经历过四百一十八次,多一次少一次,也没差别。但是这一次,我终于看到他死在了我面前。” 少年的嗓音依旧暗哑,宋诗余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四百一十八次,面前这个少年是经历过多少磋磨和凌ru,又是以怎样坚强的心志活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少年会那么疯狂。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她或许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 宋诗余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默默松了放在少年头顶的手指,温柔地摸了摸少年的黑发:“没事了,以后不会再有了,你...自由了。” 少年的身体猛然一震,浅金色的眼眸中迅速蒙上一层雾气,双肩不停地抖动着。见此,宋诗余犹豫片刻,还是在少年身边坐下,将那瘦弱的身体揽入怀中,温柔地安抚着,静静陪伴着少年。 少年被宋诗余揽在怀中,感受着少女的温柔和炙热,一直克制的情绪终于奔涌而出,从低低抽泣,到低声呜咽,再到号啕大哭。 宋诗余心疼的拍着少年的后背,一遍一遍的安抚他:“没事了,没事了。” 大大的哭过一场,少年靠在宋诗余的怀中,静静地看着窗外渐渐暗沉下来的天空,直至月色朦胧,繁星点点,少年依然强撑着眼皮,仿佛一闭上双眼,眼前的自由又会变成了一场梦,一觉醒来,依然在那潮湿冰冷的地牢中。 宋诗余仿佛感受到了少年内心所想,轻声道:“乖,姐姐在这里,姐姐会保护你的,休息一会好吗?” 少年垂下眼皮,睫毛微微颤抖着,宋诗余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的头发,将少年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反复呢喃着:“别怕,姐姐在这里。” 伴随着少女温柔的话语,少年渐渐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第3章 凌霜傲雪 宋诗余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这孩子,极其倔强又极其敏感,不知在广平侯手下受了多少伤害。然而在地牢中的那十天,虽然不怎么说话,却一直小心翼翼地照顾她这个陌生人。 可见内心依旧善良。 宋诗余看向窗外,广平侯作恶多端,她早有听闻,只是她孤身外出游历,并无什么机会撞上这个广平侯。前些日子她一时不察,被一群黑衣人重伤,交手之际,险些被震碎护心内息。重伤躲避之时,又遇上广平侯的手下正在四处搜寻绝色娈奴,将重伤的她直接掳走了。 在地牢里虽然调养了几日,也受了几日折磨。本想趁人不备逃出来再说,不想还是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更要紧的是,那日重伤她的黑衣人还未查明身份,不知是否与虞祝王室有关,她不敢恋战,若是虞祝王室反应过来要与她硬碰硬,她也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一路疾驰,足足跑了一天一夜,远远离开了景都王城才敢停下来歇息。她现在伤势未愈,身边还带着这么一个孩子,实在不宜再逞强,这才藏身在这破庙中稍作修整。 只是不知道其他那些孩子逃出去了没有? 不过她杀了广平侯,这件事情必然会带来一场不小的骚乱,想必虞祝朝堂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几个逃脱的娈奴。倒是她,成为了众矢之的,估计现在整个虞祝都开始通缉她了。 念及至此,宋诗余看了一眼怀中好不容易睡下的少年,轻轻拨开少年额前散落的黑发,心中有几分复杂。她受姑姑教导十数年,要她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下手,她实在是做不到。但是关于金瞳的预言,她也不能不谨慎。 看来短时间内是不能离开虞祝了,她必须先查清楚这个金瞳少年的来历,再做打算。 只是此刻既要躲避虞祝王室的通缉,又要防备那群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外出游历三年,还真没试过这样狼狈的日子。 拿定主意,宋诗余当下也微闭双眼,开始小憩。 前方路还很长,她也要养足精神才是。 秋风乍起,两个年轻的身影紧紧依偎,谁也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就在这一刻,开始了转动。 休整了半日,宋诗余便带着凌宇继续往南出发。一路挑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宋诗余倒还好,别说区区山路,就是荒漠沼泽她也走过好几次了。凌宇却没有受过这一份长途跋涉的苦,不过走了半日,脚底便磨出了一层一层的水泡,水泡被磨破,钻心地疼。少年却极其倔强,一路上紧咬着牙,愣是一声不吭,紧紧跟在宋诗余的身后。 宋诗余回头看到这般模样的凌宇,微微蹙眉,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你可以歇息片刻。” 凌宇低垂着眼眸,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用,我能行!” 少年如此执拗,宋诗余知晓自己劝阻不了他,索性放慢了脚步,等候他跟上来。 见状,少年抬起头朝宋诗余笑了笑,那双漂亮的金眸里仿佛闪烁着碎光,耀眼夺目。 宋诗余没有说话,只微微勾了勾唇角。 两人又赶了三四天的路程,越是往南,空气中的温度就越高,天空也逐渐灰暗,雷电交加,风云变幻,不时还会遇上暴雨。两人在山野中穿行,破破烂烂的衣衫湿了又干。少年虽然体质弱些,但也硬生生挺住了,不曾叫唤半句,更没有抱怨什么。宋诗余急着赶路,他不说,她也只当做没有看见。 一路走来,宋诗余和凌宇都没有再交谈过一句话。 直到好几天后,宋诗余带着凌宇在一处破庙准备过夜,少年面色苍白地抱着双膝,坐在火堆旁一动不动,满头冷汗。 “怎么了?你很冷吗?”宋诗余伸出手去探少年的额头,这才发现少年的体温高得烫手,宋诗余吓了一跳,连忙挪到少年身边,手忙脚乱地给少年把起脉来。 她自幼在太初山长大,饮食起居都有专人打理。这几年出门在外,她虽然学了一些日常事务,也只够她把自己照顾好,一向娇生惯养的她还真不太会照顾别人,以至于身边的少年什么时候病了她都不知道。 少年发烧烧得浑身滚烫,眼神中都多了几分迷离。他虚弱地扯了扯嘴角,轻轻点了点头:“嗯......好像有些冷......” 少年的声音因为高热而显得有些干涩沙哑,宋诗余不禁皱眉,起身就要往外面走去。 少年却一把拉住她的袖口,哑着喉咙低声道:“我没事...” “你都发烧了,就别逞强了。” “我真的没事...我能走,别...别丢下我....”凌宇用尽全身力气抓紧她的衣袖,说话的时候脸颊都红了起来,呼吸急促,声音都变调了。 宋诗余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少年的意思,看着少年虚弱的模样,不禁心下一软,俯身摸了摸少年的额头,柔声道:“我只是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草药,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宋诗余解下随身的水壶,递到少年的嘴边:“你先喝口水,我很快就回来,乖。” 少年听言,脸色缓和了些许,张开嘴巴喝了几口水。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看着宋诗余离去的背影,少年眸光闪烁,像是要穿透黑暗看见遥远的天际。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地上,溅起一朵小花。脑海里不断翻腾着各种记忆画面,让他的脑袋胀痛不已,像是炸裂了一样,剧烈的疼痛蔓延至全身。 少年咬着牙,死死捂住自己的头,用尽所有力气压制那股疼痛,直到力竭昏迷。 等到宋诗余回来的时候,少年已经沉沉睡去。宋诗余生起火堆,找了个破瓦罐给少年熬药,又把顺手猎到的野兔子三下两除二剥皮洗净,放在火上慢慢烤了起来。 金瞳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宋诗余盯着火堆发了一会呆,神色复杂难明。还没想清楚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少年却突然在梦中惊呼了一声,一双剑眉紧紧地拧在一起,呼吸紊乱,脸颊通红,惊恐得张着嘴喘气,仿佛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不过片刻功夫,少年的衣服便被汗水浸湿,脸上惨白得毫无血色,眼泪在睡梦中顺着眼角滑落。双手还紧紧抱在胸前,冷得瑟瑟发抖。 宋诗余心中不免有些心疼,伸手握住少年冰凉颤抖的手,缓缓给他输着内力,温暖源源不断传入身体里,驱散了寒意。 少年这才像是缓过一口气,松了松紧蹙的眉头,身体却依旧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蜷缩成一团,紧紧闭着双眸,睫毛轻颤。 宋诗余一边给少年输着内力,一边细细端详着少年的模样。 一眼看去,除了长相略显阴柔、五官更加深邃俊美之外,这孩子仿佛和其他的孩子也无甚区别。因为发烧,脸上微微有些发红。但是仔细看来,少年的眉骨和鼻梁都十分挺拔,脸部轮廓也更加锋利,像是有几分西蒙尔草原上的楼烦族人的模样。 宋诗余的心蓦地跳动加速了几下,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牵扯着她,让她的思绪有些飘忽不定。 她不忍心,不忍心按照姑姑的叮嘱,毫不留情地杀了这个金瞳少年。 半响后,少年恢复平静,呼吸均匀绵长,陷入熟睡之中。宋诗余收敛了内力,考虑了一夜,担心少年的身体,还是决定先找个有人家的地方落脚。 背着少年,宋诗余找了一家隐蔽的天神庙住下,此地仍然是虞祝的地界,谨慎起见,宋诗余没有亮明身份,只说是游学士子,弟弟半路得了风寒,请求暂住几日休养。 宋诗余亲自煮了热水,将昏迷的少年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边身体,清洗干净后,又换成冷水,一遍又一遍的为他擦拭降温。还让道观的小道士帮忙采了几味对症的药材,连着灌了三四顿,再一遍一遍地给他输入内力。如此衣不解带的细心照料着,终于在第三日,少年才悠悠醒转过来。 一睁眼,凌宇便看到一张绝色的面容。少女已经另换了一身干净的蓝色袍服,一头及腰黑发随手用一根同色发带束起,依旧插着那把玉柄蝴蝶刀。只有额前的几丝碎发,因为连续几天衣不解带地照顾病人有些凌乱,正随意散落着。 少女正双眼紧闭,趴在他的床沿安静地睡着,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他的。 少年不动声色地看着沉睡的少女,缓缓地移到少女白皙精致的侧脸上,一寸一寸仔细看着。许久,目光从少女的脸庞挪开,视线落在少女纤细修长的脖颈上,喉结滚了滚。浅金色的眼眸中有好几种情绪在交织变化,滔天的恨意犹如海浪般汹涌澎湃,夹杂着痛苦、阴郁、不堪,以及深深的恐惧。 他的性命,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等到少女缓缓睁开双眼时,少年的眼眸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清澈晶莹。 见少年清醒过来,宋诗余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又是把脉、又是倒水,好一阵忙活。确定了少年已经没有了大碍,宋诗余才舒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下,神情有些疲惫:“还没来得及问你,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少年抬起头,眼中流露出阵阵迷茫,仿佛一时间不明白宋诗余的意思,思考了良久,才用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回应道:“我...我能不能...跟着你?” “你跟着我做什么?我还有事要做,照顾不了你。”宋诗余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提高了声调,陡然转念一想,金瞳的身份还未调查清楚,她也不能把这个孩子扔在半路不管,略微沉吟了片刻,又恢复了柔和的语气:“跟着我,可能要受苦受累,你怕不怕?” 少年本来有些失落,却没想到宋诗余这么快改变主意,有一瞬间的怔愣,怔怔地看着宋诗余的眼睛,很快又垂下了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好,那你就先跟着我吧。只是我也得有个称呼,总不能一直叫你\\u0027小孩儿\\u0027吧?”宋诗余点了点头,自顾自说着,“我们家这一辈的男孩儿都是从‘宇’字辈,我给你起个名字,叫凌宇,可好?” 凌宇,凌宇,少年反复在心中咀嚼着这两个字,许久,方从轻轻地“嗯”了一声。 在道观的几日,十分清静。凌宇每日睡醒,便坐在廊下看宋诗余练剑,和那日在广平侯府看到的犀利剑法不一样,宋诗余的这一套素女剑,身姿如落英缤纷一般飘逸,衬着少女的身形,如翩翩起舞一样优美好看。少女手持银色软剑,脚步如风,剑光闪烁,脸颊边的两缕青丝随着她挥动的动作而轻扬。凌宇从未见过如此优美飘逸的剑术,仿佛就是为了宋诗余量身打造的。 闲暇时光,宋诗余会教凌宇读书和认字,凌宇天份极高,道观里很多晦涩难懂的词句往往教一便他就能记住,但是偏偏喜欢缠着宋诗余教他写名字。 “诗——余——,这是姐姐的名字,凌——宇——,这是你的名字。” 宋诗余在外游历,以“元辞”为化名,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只是在凌宇问起的时候,她却下意识说了真名。幸好凌宇似乎并未听过,只默默点了点头。因此宋诗余也不再遮掩,不厌其烦地抓着凌宇的手,在纸上一遍又一遍的教他写。 “凌宇,是凌霜傲雪,昭昭之宇的意思。” 凌宇被宋诗余圈在怀里,鼻尖一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玉兰花香,香味若有似无,清新淡雅,闻着沁人心脾。微微低头,看向宋诗余的腰间,那是宋诗余身上的一个香囊,哪怕当日在地牢中,她也一直随身携带。 突然,凌宇心中一痛,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绝美的容颜,那张与自己酷似却又不是自己的面孔,还有耳畔传来那温柔的声音—— “孩子,活下去!” 凌宇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眸底已经恢复平静,只是眼神更加深邃幽暗。 休整了近半月,宋诗余才带着凌宇告别了道观,一路向东而去。 第4章 星曜神女 凌宇不会骑马,只能和宋诗余坐在一匹马上。宋诗余此刻身上仍穿着绥蓝色的男装窄袖长衫,披着一件同色的披风,头上只束起一个简单的发髻,依旧插着那一根已经折叠起来的玉柄蝴蝶刀,纵马驰骋在山林间,倒颇有几分游侠的味道。 休养了这么长时间,凌宇的脸色也好了许多。虽然还略显稚嫩,但却生得俊美异常,眉目精致如画,五官立体而清秀,皮肤白皙透亮,仿佛吹弹可破。 一路上走走停停,虽然是风餐露宿,但是凌宇从来不喊苦喊累,宋诗余经常会抓一些山间野味,简单烧烤一番,凌宇也吃得津津有味。晚上宋诗余会点起一个小小的火堆,两个人就凑在一起取暖。进入初秋,山间有几分清冷,宋诗余把仅有的两件披风全部盖在凌宇的身上,她的掌心抵着他的背心,暖暖的。他知道,她在用内力帮他取暖。 “往前三十里就是宜阳城了,明天进了城,我再给你买一套新衣服,我们也在城里好好休息一下。”宋诗余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了些,陡然间,宋诗余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手中的动作一顿,耳尖微动。 秋风萧瑟,林间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林中的空气也变得越发清凉,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道。 左手立刻按住了腰间的寒霜剑,宋诗余按了按凌宇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动,独自起身往外面走去。 将将站定,破庙外的树林便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宋诗余四下扫了一眼,横剑立在了门外,不再移动。 “星曜神女,果然好本事,足够耳聪目明,也足够警惕。” 一群黑衣人从林间缓缓现身,领头的男子蒙着脸,宋诗余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受到对方身上绝对的杀意和血腥。 那是职业杀手身上的味道。 果然是一直追杀她的那群雇佣兵。 “从东虢一路追到虞祝,各位也是辛苦了。” 宋诗余冷冷一哼,内力快速在筋脉游走,淡青色的光芒整个包裹住剑身。 这群人已经是第五次刺杀她了,每一次都在她手上折了不少人,但是每一次都仿佛比上一次更加难缠。上一次更是直接一掌打散了她的护心内息,几乎震碎她的脊椎。 面对这样的高手,她不可能再有任何保留和隐藏。 “我们兄弟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不敢不尽力。”蒙脸的男子将腰间的长刀缓缓从刀鞘中抽出,周围的黑衣人气势齐齐一盛,愈发的剑拔弩张,“多有得罪之处,只能请神女见谅了。” 话音刚落,十几个黑衣人齐齐腾空而起,身形急射而出,刀尖直指宋诗余而来。 宋诗余不敢且慢,脚尖轻点,以极其诡异的身法,迎着对方的刀尖欺身而上。 十七岁的少女在一群黑衣人面前犹如羊入狼群,少女的眼中却毫无惧色,一头扎进黑衣人的刀阵中。手中的寒霜剑挥舞得极快,看不清人影,只能看见淡青色的剑光,筑起一道水泼不进的光墙,将黑衣人锋利的刀刃格挡在光墙之外。 黑衣人训练有素,配合得当,宋诗余将一身的内力提到了极致,眼中的冷酷和杀气也愈发浓烈。寒霜剑越舞越快,犹如一条青龙绕着她上下翻飞,左右盘绕。 “铮!”寒霜剑猛地格挡住面前劈下的长刀,顾不上被震出血痕的虎口,宋诗余飞快旋转过身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右手的玉柄蝴蝶刀伴随宋诗余手起刀落,狠狠划破了面前一个黑衣人的喉咙。 血花飞溅之间,宋诗余甚至来不及擦拭脸上的鲜血,身形飞速往后一仰,刀刃就在鼻尖堪堪划过。手腕轻转,寒霜剑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淡青色的剑光在空中画成一弧,另一个黑衣人的胸前被划开一道巨大的血口子,鲜血汩汩涌出。 然而宋诗余也没占到便宜,翻身落定时,鲜血已经染红了腰间的一大片衣襟。 宋诗余没有低头去看左腰的伤口,只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周身的内力体了上来。 对面的黑衣人同样没有说话,更没有丝毫犹豫,只略微一顿,便再次合围了上来。 厮杀再次开始,黑暗中只剩下越来越凛冽的风声和越来越急促的刀剑碰撞声。只见长刃挥动,迸射出夺目的凶光,每一次利刃的光芒一闪,都有血珠喷洒,血花四下飞溅。 宋诗余心中明白,今晚必是不死不休,手中的寒霜剑愈发狠厉,刺出的角度更是刁钻,没有任何多余花哨的招式,只有一击致命的狠辣。 寒霜剑所到之处,冰冷的剑气席卷四方,少女身形飘忽,宛若一只飞舞的蝴蝶,时而蹁跹婉约,时而狂暴犀利,剑招又快又猛。 眼看宋诗余占了上风,树林中陡然冲出一个青衣男子,迅猛无比,直接越过了前面的黑衣人,冲到了最前面,双掌一错就朝宋诗余直扑而来。宋诗余眉目微沉,寒霜剑直刺对方心口。青衣男子不避不让,双掌迅如闪电,只轻轻一合,便将宋诗余的剑气全然化解,连寒霜剑也僵在男子的掌心胶住不动,宋诗余再次用力前送,剑尖竟无法向前推出分毫,剑刃却向上缓缓弓起,同时内力急倾而出。 宋诗余不由吃惊,急忙撤剑,向后跃出,男子却飞身而上,掌风猎猎。宋诗余来不及躲避,只能横过寒霜剑,以内力硬接了男子一掌。 “砰!” 两人一触即分,削铁如泥的寒霜剑撞上男子的肉掌,却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男子的双掌不见血色,寒霜剑反而发出长长的剑鸣。 宋诗余连连后退了数步,才堪堪止住身形,心脏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喉中有血腥味翻涌,唇畔立刻渗出血丝。 对方的内力,她竟然完全不能匹敌。 借着微弱的月光,宋诗余冷眼看着面前这个略显清秀的青衣男子。周围的黑衣人再次呈扇形将她团团包围,她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不愧是星曜神女,折了我无妄涯六十多位高手,看来,今晚若不是本尊来了,神女还是能够全身而退。” 青衣男子收了招,双手背在身后,缓缓朝宋诗余走了两步。 “原来是无妄涯的司寒宗主,久仰大名。”宋诗余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能请动司寒宗主亲自出手,看来想要买起宋诗余这条命的人,出价不低啊。” 无妄涯,秦川大陆顶尖的杀手组织,原来一直追杀她的人是他们,怪不得有这么强的实力、这么好的耐心。 “星曜神女,多高的价格都值得,不是吗?” “那就要看对谁而言了。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应该知道我若是死了,宋氏和雪魄都不会放过你们,为了一点钱财,杀了神侍,和整个秦川大陆的百姓对抗,这可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宋诗余稍稍一顿,唇边扯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笑意,“还是说,司寒宗主已经和哪位王侯达成了协议,杀了我,他就保你无妄涯在秦川大陆屹立不倒?” 司寒闻言,猛地仰头大笑:“宋诗余,你宋氏一族在秦川大陆横行霸道的时间也太久了,久到连你们自己都以为自己真的是神侍了。看来,谎言说多了,的确会成真啊。” “宋氏是不是神侍,司寒宗主说的恐怕不算。”宋诗余笑容不减,手中的寒霜剑却再次泛起淡青色的光芒,蕴含着精粹磅礴的内力,剑光霹雳,疾飞向对方所在的位置。 司寒不急不缓地往前跨了两步,双掌翻飞之间,磅礴浑厚的内力带着凌厉的气势拍出,淡青色的剑气竟然被他徒手搅碎,掌心真气一震剑端,轻松化解了宋诗余的攻击。一青一蓝的身影缠斗在一起,双方都将速度提到了极致,宋诗余丝毫不敢保留,一整套狠厉的昆吾剑法施展开来,招式凶猛凌厉,剑芒闪烁间,无数道剑气朝着司寒激射而去。司寒也不落于下风,手腕翻转间,一道道劲风朝着宋诗余劈斩而去。 一剑划开对方的掌风,宋诗余还来不及变招,司寒的另一只手却已经如闪电一般击出。眼看无法全身而退,宋诗余心下一横,右手的玉柄蝴蝶刀以绝对刁钻的角度刺向了司寒的脖颈。 “噗!” 一口鲜血喷出,宋诗余被重重击飞,如同落叶一般跌落在破庙门前,唇角涌出鲜血蜿蜒。 司寒则定定地站着,有几分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肩胛骨的血洞。 刚刚如果不是他及时收招躲避,宋诗余这一刀已经划破了他的喉咙。 眼中微沉,司寒看了一眼还在咳血的宋诗余,心中顿时升起一股绝对的杀气。 面前这位年轻的神女,不过十来岁,竟然险些要了他的命。若是任由她长成.... 双掌运气,一阵黑烟自司寒的掌心腾起,司寒也不再保留。 宋诗余脸色苍白,唇边还在不停涌出鲜血,强撑着站起身,后槽牙紧咬,将全身的内力灌注到寒霜剑内,横在了身前。 阴司毒砂掌,司寒的成名绝技,掌劲废内力,掌毒渗心脉,以她的能力绝对接不住。只是刚刚的那一掌已经震散了她的内息,此刻她已经无力躲避,只能凝神聚气,硬接这一掌了。 少女的眼中露出决然之色,一股淡青色的光芒在宋诗余身周闪烁,寒霜剑上似乎有青色的鸾鸟在缠绕,张牙舞爪,随时等待着冲出束缚吞噬对方。 那是她的神女真元,这是要以命相搏了。 “砰!” 司寒的双掌重重击出,宋诗余还来不及挥舞寒霜剑,就看到一道瘦弱的身影陡然出现,硬生生插在了她的面前,替她挡下了这致命的一掌。 “凌宇!”宋诗余大惊失色,踉跄地扑了过去,把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金瞳少年捞进怀里,一掌拍在了少年的胸前,用内力帮他护住心脉。 阴司毒砂掌,连她都不敢弑其锋芒,这个毫无内力的少年就这样冲出来,是不要命了吗? 凌宇不停地往外呕着黑血,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 司寒微微皱眉,不知从何处跑出来一个人,看了一眼两人,掌心再次运气。 今日,他务必要将神女诛灭在此地。 怒气在胸膛间翻涌,宋诗余看着再次提气扑来的司寒,眼神陡然变得狠厉,整个人猛然爆发出强悍的气势,浑身散发着冰冷的奇袭,仿佛从九幽冥府归来的死神。 眨眼间,少女猛然一跃而起,脚踩虚空迎着司寒的掌心奔袭而去。寒霜剑青光大作,淡青色的青鸾自寒霜剑中窜出,疾速朝着司寒吞噬而去。 司寒脸色变了变,不敢轻敌,立刻提起周身的内力,迎向了宋诗余的剑锋。 “轰!”寒霜剑与毒砂掌碰撞在一起,爆发出巨大的声响,地动山摇般,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向四周扩散而去,周围的树木都纷纷折断。 宋诗余喷出一口鲜血倒飞而出,狠狠的摔落在地上,额头布满冷汗。 她还太年轻,没有完全继承神女真元的力量,无法发挥出青鸾斩真正的威力,还被反噬之力破坏了她的经脉和五脏六腑。 司寒同样受了重伤,身体也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掌心的黑雾被青光彻底吞噬,嘴角同样流淌出鲜红的液体,目光死死的盯着的宋诗余,他没想到宋诗余竟然敢跟他以命相搏。片刻后,才吐出一口淤血,抬脚朝着宋诗余走去:“你输了,该死了!” 宋诗余脸色惨白如纸,艰难的支撑着身体坐起,抬头望向走过来的司寒,眼底带着坚定和决然,“就算我输了,今天你也别想得逞!” 说完用尽全身的力量挥动手中的长剑,刺向司寒。她知道自己不是司寒的对手,但是她不能束手就擒。 司寒轻笑一声:“找死!”伸手就去抓宋诗余挥过来的长剑,并反手抽回插到地上,将剑柄压在宋诗余的脖子上,俯视着宋诗余,“你觉得你还有反抗的机会吗?” 宋诗余的眼中却毫无惧色,嘴角甚至勾起嘲讽的弧度:“你说呢?”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风吹过,银光闪动,一柄长枪破空而至,带着凛冽的肃杀之气,朝着司寒刺去。 第5章 杀星传说 司寒听声辨位,顾不上宋诗余,堪堪避过。 “什么人?” 变故陡生,其他的黑衣人也纷纷警惕了起来,齐齐转向长枪射来的方向防备。 霎那间,山林间突然响起无数马蹄声,密密麻麻的黑箭兜头射来。趁着司寒和黑衣人忙于格挡之际,一匹通体黑色的良驹疾驰而来,蓝衣少年一马当先。 “走!”蓝衣少年一把捞起宋诗余,连带着昏迷的凌宇,在夜色中消遁而去。 蓝衣少年带着宋诗余两人离开,其他人也毫不恋战,快速纵马离去。 “宗主,属下带人去追!”方才说话的黑衣人一脸愤愤。 司寒看着宋诗余消失的方向,眼中也有几分不甘,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那是楼烦的乌驹,你们追不上的。” “宗主,就这么放弃了吗?” “你们在宋诗余手下吃了这么多亏,还没学聪明吗?”司寒面上浮起一丝怒气,“你擅自做主接下这单生意,折了这么多兄弟进去,本尊还没跟你算账!” “是属下无能!”黑衣人一惊,慌忙跪下认错。 “罢了,毕竟是星曜神女,这么轻易就死了,倒是奇怪了。你们回无妄涯吧,后面的事,我会安排。” “是!” 众人心底虽然十分不甘,却还是快速跟着司寒离开。 山野之间再次恢复宁静,原本安静祥和的郊外一片狼藉,尸横遍野,死伤无数,地上到处都是鲜血,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禅音坞内,宋诗余换下了一身血衣,包扎了伤口,正端坐在花厅喝茶。 “我说阿辞,你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竟然请出无妄涯的宗主来杀你。” 那位骑乌驹来救人的蓝衣少年翘着二郎腿,撑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宋诗余。昨夜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恐怕宋诗余这时候已经到阎罗王面前报到了。 “我不知道。”宋诗余抿了一口茶,朝蓝衣少年耸了耸肩。 作为星曜神女,她在民间一呼百应,但是在朝堂上,想杀她的人实在太多了。星曜神女扶持雪魄国,是列国朝堂都心知肚明的事,好不容易等到上任神女隐退,谁也不愿意看到新一任神女崛起。 毕竟,星曜神女虽然居于雪魄国的太初山上,但是供奉的却是列国百姓共同信奉的星曜神,宋氏更是被天下奉为神之侍者,有监护王室、守护苍生之责,有着比王权更加至高无上的生杀予夺大权。 在这个列国伐交频频的大争之世,实在太过令人侧目。 “不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闻言,蓝衣少年狡黠一笑:“我是谁?天底下还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吗?你从景都出发,往宜阳城去,走哪条路,在哪里落脚歇息,我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阿辞,不管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元辞,宋诗余在外游历的化名。宋氏在秦川大陆过于引人注目,她需要一个普通的身份。 宋诗余勾出一抹笑意,嘲讽道:“你倒是了解我,再来晚一步,我就交代在司寒手上了。” 那一日,宋诗余带着金瞳离开景都,同时给远在平阴的阿轲秘密传信,让他务必亲自来一趟宜阳,没想到就在距离宜阳一步之遥的地方,被无妄涯的人追上了。 蓝衣少年斜眼瞥了内院一眼,打趣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这不是有人英雄救美嘛?话说回来,这次你确实是轻敌大意了。” “无妄涯的实力,的确在我意料之外。”宋诗余点了点头,也有几分后怕,如果不是阿轲带着禅音坞的人及时赶到,她这次真的是九死一生了,“阿轲,你说往生营和无妄涯之间,还有多少差距?” “无妄涯擅长小团队暗杀,往生营强在兵团作战,不是一个层次的,没办法比。”被称为阿轲的少年大刺刺地靠在椅背上,一下一下地点着脚,“若是论单打独斗,无妄涯有司寒,往生营嘛....反正我和你是打不过的了。” 宋诗余十四岁创建往生营,分为璇玑坞、青莲坞、须弥坞、听雪坞和禅音坞五大分堂。禅音坞由阿轲掌管,专门负责打探江湖消息,战斗实力确实不强。 “对了,你把我千里迢迢从平阴叫过来,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我想让你帮我查查这个孩子,没什么信息,只知道在广平侯府当过一段时间的娈奴。”宋诗余收了笑意,正色道。 “列国豢养娈奴的豪门贵族多了去了,遍地都是娈奴贩子,这可不好查。” “他的眼睛眼色很特别,浅金色的。” 阿轲顿时来了兴趣,摸了摸下巴:“金瞳?传说中的杀星?” 九百年前,杀星临渊降世,传说他是一个嗜杀残暴、手段狠辣、冷酷绝情之人,曾经在秦川大陆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摧毁了一个庞大的诸天王朝不说,所到之处,凡有不臣,必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千里人烟绝迹。 后来的九百年诸侯割据,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秦川大陆上所有势力联合绞杀杀星,但却依旧不能将他除掉,他就像是一柄尖刀插在大陆的心脏,令各方势力胆颤心惊。 最终,初代神女宋煜以神女之血将杀星之力封印,才还天下一片太平。自此,宋氏也就成为了星曜神的侍者,世代守护着秦川大陆的百姓,同样也世代受到整个大陆的供奉。 传说,杀星临渊,就有一双罕见的金瞳。 宋诗余扬了扬眉,有几分意外:“你知道的还挺多。” “开玩笑,我可是七国通好吗?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奇闻异事。”阿轲继续点着脚,脸上有几分扬扬得意,“浅金色的眼睛很罕见,应该不难查,我先发散人手下去找找....” “这件事,要隐秘,尽量别让太多人知道。” 阿轲看了一眼宋诗余,眼中有几分若有所思的深意,半晌,才点了点头:“怪不得把我叫过来,不让坤灵商会去查,你是不想让圣尊....” 宋诗余一个眼刀扫了过来,阿轲立刻闭了嘴。 抿了一口茶,宋诗余正要说些什么,后院某个房门禁闭的房间突然房门大开,里面的人纷纷端着水盆、药罐等东西鱼贯而出。 宋诗余腾地一下站起身,大步流星往后院走去。 “缙云,怎么样?” 一个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姑娘跟在侍女后面,刚踏出房门,便被宋诗余一把抓住。 被称为缙云的姑娘耸了耸肩,有几分无奈:“司寒的成名绝技阴司毒砂掌,我解不了,所幸你及时用最精纯的内力帮他护住了心脉,我用赤霄乌骨以毒攻毒,暂时压制住了,若是能熬过前五天,就能醒过来。” 宋诗余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望向了房间内,紫黑色的眼眸中多了几分关切。 跟着缙云进了房间,宋诗余一眼就看到了床上昏迷的少年。少年赤裸着上身,胸前有一个黑色的掌印,气若游丝,一张小脸在披散的黑发中映得愈发苍白。少年紧抿着唇,似乎极其痛苦。脉搏十分虚弱,像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碎裂的瓷娃娃。 宋诗余的眉头皱了皱,伸手握住了少年的手腕,将内力输送给少年,想替凌宇减缓些痛楚。 凌宇原本毫无生机的手突然抖动了一下,嘴角溢出一缕鲜红。宋诗余急忙收回手,目光落到了凌宇胸口的掌印上,掌印的周围呈现紫黑色,并且有蔓延的趋势,看上去非常诡异渗人。 宋诗余微蹙眉头,伸手按到伤口处,一股浓郁的死气瞬间从那里涌了出来,她立即运转体内真气,将那股死气逼了出来。 片刻后,少年吐出了一口淤血,脸色好了不少,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缙云见状也伸手探了探凌宇的脉搏,确实有力了一些。 “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自己了。” 缙云拍了拍宋诗余的肩膀,宋诗余以神女真元为他逼出体内的阴司毒,已是竭尽全力。她们都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缙云,有件事,还要麻烦你帮个忙。”宋诗余轻轻拨开凌宇散落在额前的碎发,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这件事不太好办,但是我相信你可以。” “你说。” 宋诗余没有假人之手,亲自照顾了凌宇五天。缙云的医术确实高明,不多不少,五天之后,少年脸上的黑气便渐渐退散,唇上也有了一丝血气。 “算是挺过来了,应该再过两天就能清醒了。” 缙云单膝跪在床边,一根一根拔下凌宇身上的银针,长舒了一口气。 “这么小的孩子,意志力也够坚强的。”站起身,缙云从药箱里摸出一个绿色的小瓷瓶,递给了诗余,“这是你要的东西,每天一颗,可以直接服下,也可以化在水里,十五天即可见效,可保一年有效,一年之后,还需要的话,我再给你送。” 宋诗余接过小瓷瓶,道了一声谢。 “你也不用太担心了,他既然能挺过来,就不会再有事了。你用洗髓功帮他调理几个月,能恢复过来。” “我知道。”宋诗余点点头,看着还在昏睡中的凌宇,握紧了手中的瓷瓶。 凌宇醒来的时候,正是两天之后的黄昏,宋诗余拿着一本书卷,正坐在床边的摇椅上翻看着。 她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衣裙,长发垂落腰际,肌肤如玉,五官精致无暇。夕阳斜斜的打在她的身上,少女周身都浮着一层静谧圣洁的气息,整个人就像一幅画般美丽而又动人。 察觉到一旁的动静,宋诗余侧过脸看了一眼,紫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少年仿佛还有些迷糊,一手撑着身子,怔怔地看着宋诗余,眼中还有几分迷离。 “醒了?”宋诗余挪到凌宇的床前,俯身摸了摸凌宇的额头,“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凌宇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了宋诗余一会,突然伸出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宋诗余的眼睛,见宋诗余没有避开,又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宋诗余的眼眶。 半晌,才扯出一抹满意的笑意,仿佛梦呓一般:“我见过你的眼睛,在梦里...见过无数次,像紫水晶一样,带着光。我知道,你是星曜神派来拯救我的神女,对吗?” 浅金色的眼眸里带着浅浅的期待,宋诗余一怔,下意识点了点头。凌宇满意地微勾唇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一刻,他似乎卸去了所有的防备,显得那么温柔、纯真。 少年的金瞳犹如反射着阳光的琉璃瓶,清澈晶莹,又脆弱易碎,少女也有了一瞬间的怔愣,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融化。 “谢谢!”凌宇抬起修长漂亮的手,握住宋诗余的纤纤玉手,低沉悦耳的声音缓慢地响起,“谢谢你!” 少年的手心有些微凉,却十分柔软,完全不像是一个男子的手。 宋诗余的心跳加速,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可却被少年紧紧地抓着,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能再多陪我一会儿吗?一会儿就好。” 宋诗余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有挣脱开他的手,轻轻地嗯了一声。 少年闻言,原本空洞冰冷的眼中顿时染上了浓烈的笑意。 宋诗余静静地坐在床边,一直守着少年,凌宇迷迷糊糊地又睡了半日,才真正清醒过来。宋诗余照顾着凌宇喝了药,又吃了一些好克化的吃食,见凌宇恢复了一些精神,才发问道:“为什么扑出来救我?” 凌宇似是没想到宋诗余会突然发问,脸上有些不知所措,连反应都变得迟钝,嗫喏了半晌,才低着头轻声道:“那天,你也回来救我了。” 宋诗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在广平侯府的那天,他以为,她是特意回去救他的,不由有些心虚。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没命,不怕吗?” 少年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才摇了摇头。 “等你身体好些了,我找人送你去平阴吧,那里有个学堂,你可以在那里安身立命。” 少年却猛一抬头,满眼震惊地看着宋诗余,浅金色的眼眸快速蒙上一层雾气,连声音也变得哽咽:“你不是说...我能跟着你吗?” “我现在被一群江湖高手追杀,你跟在我身边,不安全。” “我不怕!” “为什么一直想要跟着我?去平阴,你能得到更好的照顾,也不会有人欺负你。”宋诗余的脸上收起了温柔,显得有些疏离,直直的看着凌宇的眼睛,紫黑色的眼眸里多了几分审视。 “我...”凌宇一梗,复又垂下头,声音愈发的低了,“我害怕。” “刚不是说不怕吗?” “不怕危险,怕...怕一个人...” 第6章 再遇刺杀 宋诗余心底多了几分了然,面前的这个孩子,受过太多的伤害,遍体鳞伤、脆弱敏感,见到一个能保护自己的人,就以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说到底,和苍灵学堂里面的那些孤儿,又有什么区别呢? 宋诗余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对这个脆弱敏感的少年,她总是狠不下心。 “想要跟着我,就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素手从袖中摸出一瓶绿色的小瓷瓶,宋诗余放在了凌宇的床头,“每天一粒,吃十五天。” 凌宇也不问这是什么,像是怕宋诗余反悔一般,快速倒出一粒红色的小药丸,塞进了嘴里咽下,随后还朝着宋诗余伸了伸舌头,示意自己确实吞咽了下去。 宋诗余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凌宇的头发,凌宇也回应了宋诗余一个浅浅的笑容。 半个月后,凌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发愣。 宋诗余则满意地点了点头。 缙云的医术果然很好,只吃了十五天的药,凌宇浅金色的眼眸就已经变成了深褐色。 她考量了多日,才最终做出这个大胆的决定。无论阿轲会带回来什么样的消息,无论凌宇的身世究竟如何,终究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凌宇就像一张白纸,只要她悉心教导,他总归会明白是非对错。至于未来会如何,走一步算一步,若是有一天他真的成为杀人如麻、暴戾嗜血的杀星,她一定会亲手阻止他。 先祖的预言不过寥寥几个字,其中的因果关系还不明了,她不信宿命,一张白纸,最终会成为一幅什么样的画作,不还是要看执笔人如何涂抹么? 宋诗余陪着凌宇在禅音坞休养了整整两个月,凌宇很省事,喝药、吃饭、睡觉,完全不需要宋诗余的照顾,只每天早晚,跟着宋诗余修炼洗髓功,调养身体。 宋诗余倒不清闲,往生营、苍灵学堂、坤灵商会的事情,每天都从不同的渠道传消息过来。宋诗余一边处理着大大小小的事务,一边教凌宇读书认字,有时候拿着毛笔,有时候拿着树枝,一笔一划地教,凌宇也一笔一划地学。 偶尔闲暇下来,宋诗余也会给凌宇讲故事,讲嫦娥奔月的浪漫,讲木兰替父从军的勇敢,讲孔雀东南飞的凄凉,讲她的家乡雪魄,讲从小将她抚养长大的姑姑,讲她一路游学的经历,讲西北草原的壮阔,讲迟韩山水的秀丽。 有时候宋诗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不自觉就这么做了,她想告诉他:有些伤害也许永远都不会痊愈,但是有些疼痛,会伴随着你走过的山水、读过的书,慢慢变淡。 宋诗余看着凌宇安静听她讲话,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柔软的情绪。 凌宇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宋诗余能够明显感受到,他敏感、自卑、脆弱、伤痕遍布,对陌生人习惯性地警惕和躲避,总是小心翼翼,尽力避免和他人的接触,却唯独对她极度依赖和信任。 所以,她想好好保护凌宇,不管预言如何,现在的凌宇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 等到凌宇的身体可以上路,已经入了冬,宋诗余考虑了多日,还是决定出发。过了宜阳往南六十里,就是宋昭国了,算来算去,到宋昭最北边的睢阳城,也不过四五天的路程。虞祝的事情基本安排妥当,她很需要尽快到宋昭去。 宋诗余带着凌宇离开了禅音坞,在宜阳城内只逗留了一日,给凌宇置办了一身新冬衣,又买了一些耐存放的干粮,在铁铺打了两把趁手的匕首,第二天一大早,就纵马出了城,直奔两国交界的丹漱关而去。 “前面就是宋昭的丹漱关了。”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宋诗余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将凌宇整个裹进怀中,为凌宇输入阵阵内力取暖。 这才明显感觉到怀中的少年绷紧的身体稍微一松。 回暖过来的凌宇,顺着宋诗余的目光往过去,巍峨峻峭的丹漱关屹立在面前,东侧的应龙山壁立千仞,挺拔险峻,西侧的信平江从不结冰,即便在降雨偏少的冬季也依然波涛汹涌、奔流不息。 “丹漱关是四百年前的大将阮驰所建,倚信平、应龙之势,山岭交错,自成天险。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自建成以来,就是宋昭的北门户,从未被攻破。”宋诗余迎着风雪,远远眺望丹漱关,如数家珍一般给凌宇介绍着,“过了丹漱关,就是宋昭的军事重镇扼北城,囤积了宋昭最精锐的炼血军,宋昭北上虞祝、西进雪魄,全靠这支炼血军。” 凌宇安静地听着宋诗余的介绍,耳边狂风呼啸,犹如厉鬼哭嚎,宋诗余的话语中却隐隐透露着王霸天下的气势。 “走,我们入关看看!” 宋诗余勒转马头,一挥马鞭,朝着山谷的关口疾驰而去。 一路飞驰,天色渐渐阴暗了下来,耳边寒风的呼号越来越狰狞,宋诗余却猛地勒定了马头,凝神听去。 山林中一片静谧,除了风声和树枝摇摆之外,没有其他的声音。 她不可能听错,虽然很轻,但是那种软靴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和普通的风声是完全不一样的,她绝没听错。 目光微沉,宋诗余轻轻在凌宇耳边说了一句什么,便继续纵马向前。 然而走出不过三五步,身后便真真切切响起了无数弓弦回弹的弦音,一片密密麻麻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射向宋诗余二人。 说时迟那时快,少女一声轻喝,一掌拍在马背上,借势抱着凌宇腾空而起,另一手在腰间一抹,一直系在少女腰间的寒霜剑瞬间出鞘。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剑鸣,少女身形翻飞,长剑如龙,两人的身周形成了一个巨大银剑光幕,将兜头射来的黑箭纷纷绞断。 一手抱着凌宇,宋诗余翻身站定,一手紧紧握住了那包裹着淡青色寒光、杀人不沾血的寒霜剑,冷冷地看着周围不知何时现了身的数十个黑衣人。 她在禅音坞躲了近三个月,没想到刚冒了个头,就被无妄涯的人找到了。 扫了一眼地上的黑箭,宋诗余的神色愈发冷冽了。 箭头泛着黑光,分明是粹了巨毒。 天色愈发暗沉,鹅毛大雪飘落在宋诗余和凌宇的肩头,很快便湿了一片,冰冰凉的触感,让本就羸弱的凌宇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宋诗余用力搂紧了凌宇,握着寒霜剑的手也愈发地紧了。 “星曜神女,久仰大名。”其中一个领头的黑衣人缓缓走了出来,蒙着面,宋诗余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那周身的杀气却让宋诗余都忍不住一震,“听说就连无妄涯都在神女手下吃了大亏,我玄微神社也想讨教一二。” 宋诗余勾出一抹冷笑:“还真是江河日下,区区草莽盗寇,也敢称神?” 普天之下,只有她的太初神殿有资格供奉星曜神,这几个江湖草莽,简直是班门弄斧,关公门前耍大刀! 黑衣人却不和宋诗余多言,快速站定阵势,严阵以待。 “缚灵阵?有些本事,比只会拼命的无妄涯要高明点。”宋诗余发出一声嗤笑,手中的寒霜剑青光大作,“不过,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宋诗余话音刚落,众人便齐齐向宋诗余攻来。黑衣人明显训练有素,剑气翻涌,伴随寒风冷雪,缭乱纷杂的剑式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宋诗余二人紧紧包裹,绝无躲闪的可能。 宋诗余不敢且慢,手中寒霜剑一声长啸,长剑犹如青龙,化作无数光影,向那四面八方的剑气迎了上去。 这一群黑衣人武功不算高深,比起司寒还差了一大截,但是缚灵阵不可小觑,一旦成形,务必要将入阵之人绞杀干净方才罢休。 为今之计,只有死盯西北方向唯一的薄弱位置,凭借素女剑法的身形,以快打快,在这包围圈中撕出一道口子,先冲出去再说! 打定主意,宋诗余只紧紧护住怀中的凌宇,不再顾忌其他剑锋,一头扎进了黑衣人之中。 以素女剑法的诡异身形为依托,手下却是绝对的凌厉,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花哨,每一招每一式都只朝着黑衣人的致命处击去。血光飞溅之间,少女的身影犹如闪电,在一群黑衣人中腾挪变换。 至于那黑衣人刺来的剑锋,只要不致命,宋诗余都几乎完全不去躲避,只在刺向凌宇的瞬间,以诡异身法堪堪躲过。 缚灵阵变幻莫测,黑衣人配合得当,丝毫不给宋诗余突围的机会,只将宋诗余死死围困在其中。 他们也明显发现了宋诗余紧紧护着怀中的少年,知道那里就是绝对的弱点,剑锋一转,齐齐向凌宇的方向攻去。 四面八方刺来的剑锋,让宋诗余不得不分出更多的精力来护着怀里的凌宇,宋诗余眉头皱起,一脸不悦,手中的寒霜剑却越来越快,剑尖在半空中化为一道璀璨的光芒,直接斩向了众人。 \\\"铛铛铛......\\\"一道道剑刃碰撞在一起,发出金铁交鸣的声音,剑光闪烁,剑风呼啸,众人纷纷被逼退。 不过,宋诗余也不好受,左臂上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鲜血止不住地往外冒。 这些人显然训练有素,配合的非常默契,每一次的剑芒劈砍都准确无误。缚灵阵是专门针对神女的奇门阵法,神女一旦进入其中,就如同陷入泥潭,实力大打折扣。更别提现在宋诗余还要分神保护凌宇,自然会落了下风。 突然,宋诗余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钝痛,这一番打斗消耗了她极大的内力,当日被司寒的阴司毒砂掌导致的内伤再次迸发出来,喉咙瞬间涌上一阵血腥味。 见状,黑衣人嘴角勾了勾,再次挥动兵器冲向宋诗余。 宋诗余咬牙,将全身的内力灌注到寒霜剑内,然后飞身迎了上去,剑影如雨,与那些人战成一团。 就在此时,宋诗余骤然感觉肩膀一凉,赶忙躲避,可惜右肩依旧被划破了一条血口,鲜血瞬间浸湿了衣服。 那黑衣人趁胜追击,又给了宋诗余一剑,宋诗余勉强抵挡,虽然躲开了致命的位置,却还是再次受伤。 来不及多想,宋诗余深吸了一口气,将体内的内力运转到极致,寒霜剑青光闪烁,犹如青龙腾飞,疾速攻向黑衣人。 黑衣人感觉到宋诗余的气势,瞳孔猛缩,毫不犹豫地拿出一枚玉符捏碎,飞射了出去。 宋诗余冷哼一声,手中快速挽出一个剑花,剑气和玉符凌空碰撞,在半空中发出巨大的爆炸声。 受到爆炸力的反噬,宋诗余身形微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是她的步伐却没有停滞,继续冲向那个黑衣人。眼底带着森然的冷意,手中的寒霜剑直取黑衣人性命。 “砰砰砰......” 黑衣人连连后退,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面前的少女实力远超他的想象,尽管他们人手足够多,却依旧阻挡不住对方的攻势。 眼见宋诗余不管其他人,径直冲向他,黑衣人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掏出一把短刀,迎向宋诗余的寒霜剑,寒光闪烁间,竟被宋诗余一剑劈断。 短刀跌落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黑衣人眼底闪过一丝绝望,慌乱地拿出另外一把短刀,朝着凌宇扑去。 第7章 姐姐别睡 “找死!”宋诗余怒喝一声,一剑横扫过去。黑衣人仓皇躲避,但还是被宋诗余一剑划破了小腹,身体摇晃几下,几乎失去站立的能力,脸色苍白如纸,目眦欲裂,带着深刻的怨毒盯着宋诗余。 其他黑衣人齐齐大惊,不等头领下令,缚灵阵再次成形,将宋诗余团团包围,同时割破掌心,快速在虚空中画出一道道血色的符咒。 “起!”黑衣人咬牙切齿,齐声吼道。 只见四周突然冒出无数的光点,这些光点快速地飞向缚灵阵的中央位置,形成了一座巨大的法阵,散发着诡异阴森的气息。宋诗余挥舞着长剑,狠厉地斩杀那些光点,可惜效果甚微,淡青色的剑光挥出,却被阵法吞噬,缚灵阵越缩越小,越收越紧,连周围的空气都凝固起来。 宋诗余抬头,望向半空中的缚灵阵,眉头微蹙,脸色有些沉重。 缚灵阵已经完全成型,里面的阴邪之气比先前更加浓郁,这一方天地几乎都被笼罩在阴冷的雾气当中,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被宋诗余护在怀里的凌宇无法抵挡阵法的威压,额头渐渐渗出了汗水,嘴唇抿成一条线,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从头到脚包裹住了,周身的骨骼被捏得咯咯作响,整个人似乎都要被碾碎,骨头缝里都渗着疼,全靠宋诗余的支撑才没有倒地。 低头看了眼凌宇,宋诗余伸手抵在了凌宇的背心,缓缓输送内力,缓解他的痛苦。随即双目半阖,周身内力游走,寒霜剑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淡青色光芒,缓缓将剑身和宋诗余包裹在其中。 眼看缚灵阵即将朝宋诗余吞噬而去,一道火焰突然从寒霜剑喷涌而出,化为一只巨大的青色鸾鸟,几乎在一瞬间就撕碎了面前的法阵,吞吐着火焰便朝着玄微神社的众人扑去。 众人脸色一变,急忙抵抗,可惜根本挡不住。一瞬间,整座应龙山的温度骤降,飘飞的雪花仿佛在一瞬间冻结在了半空中。 宋诗余乘胜追击,青鸾直扑玄微神社众人。 “轰隆”一声巨响,庞大的青鸾撞上了玄微神社的众人,一时间山崩地裂,碎石乱飞,一片废墟。 玄微神社的人死伤无数,剩下的几个人都挂了彩,其中一人的胸口有个血窟窿,正往外汩汩涌着鲜血。 宋诗余手腕轻抖,寒霜剑上的淡青色光芒慢慢暗淡了下去。面色苍白了几分,周身的伤口全部崩开,鲜血正从她的体内快速流失,显然也因为用力过度损耗了内力和真元。 “姐姐...” 凌宇颤抖着抚摸着宋诗余的伤口,他被宋诗余用披风整个裹在怀中,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是宋诗余的胸前、手臂、后背都不断地渗出血来,尤其是护着他的那一边,几乎被染成了血衣,那狰狞的模样比起他第一日见到的那个浑身是伤的少女更甚。 “别怕!”宋诗余紧紧抱住凌宇,强提一口真气,脚尖轻点,轻功即刻施展开来,冲出了包围圈。 “快追!” 蓝色的身影如同矫健的猎豹,在山林中纵横飞跃,黑衣人紧追不舍。 宋诗余的真气已经消耗了七八成,此时再次施展轻功更是百上加斤,体内翻腾,一口鲜血吐在了凌宇的背上,滚烫的血液几乎灼伤了凌宇的皮肤。 “姐姐!”凌宇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想要挣脱出来,却被宋诗余紧紧摁在怀中。 “别动!”宋诗余的话语带着不容抗拒的严厉。 凌宇抬起头看向少女姣好容颜,她身上的伤口还在淌血,她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疼痛,依旧以极快的速度逃跑,可步伐却明显地乱了起来。 凌宇的心脏抽搐了下,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神色,然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绪。 一步在悬崖面前站定,饶是教养再好的宋诗余也忍不住骂了句娘。 丹漱关不愧是天然形成的险要关隘,山岭交错,加上她不熟地形,左闪右避之间竟然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看了一眼身后紧追上来、呈半包围状的黑衣人,宋诗余深深吸了一口气。 “凌宇,憋气。” 不等凌宇反应,宋诗余抱着凌宇便朝那悬崖纵身一跃。 凌宇只觉得身体猛地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啸,不过两个呼吸之间,便“砰”的一声坠入奔腾的河流中,刺骨的河水立刻从四面八方灌进他的耳鼻口中。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两人重重的撞在了河底的一块大石上,凌宇却不觉得痛,耳边只听得一直紧紧抱住他的少女一声闷哼,鲜血顺着少女的口角溢了出来,将整个河水染红了一片。 凌宇憋着气,心里却慌了神,河水湍急,来不及查看少女的伤势,只能反手抱紧少女的腰,顺着河水一路被冲到下游。 待两人被冲到稍微平缓的下游,天色已经微微泛白。 “咳咳……”凌宇趴在岸上剧烈的咳嗽,喉咙火辣辣的疼,胸腔里更是仿佛被什么压住般难受至极,肺腑都像是移位了一般。 咳嗽几声后,凌宇下意识抬头寻找着宋诗余的身影,脸色瞬间变了。 这一路的滚石翻腾,凌宇是被宋诗余紧紧护住,除了呛了几口水并无什么损伤,但是宋诗余却因为保护凌宇,硬生生的用自己的后背抗住了坠崖的巨大冲击力和这一路的摔打。此时的宋诗余全身湿透、满脸苍白,脸色惨白如纸,唇瓣也失去了颜色,原本就瘦弱的身躯显得越发的单薄,尽管费力撑起身体,却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一般。 看着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的少女,凌宇的眸光沉了沉,眼底划过浓郁的暗芒。凌宇伸手想触碰她,可还没有碰到她的衣服,她的身体便软绵绵的倒向一旁。 “姐姐!”凌宇惊骇无比的喊道,一把接住宋诗余的身体。 宋诗余轻喘了几口气,费劲地说:“你还好吧?” “没事!”凌宇握住宋诗余冰凉的手,见她嘴角挂着一抹血迹,眼眶有些微红,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捏住,一阵阵地疼。 “没事就好...”宋诗余垂下头,感到脑袋晕乎乎的,浑身的力量都仿佛被抽离,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耳边只听得少年暗哑的嗓音带着哭腔,不断地喊着:“姐姐...” 宋诗余想要回应,却感觉自己怎么也睁不开眼,最终还是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耳中似乎仍然能听到少年撕心裂肺的呐喊和悲鸣。 “姐姐,别睡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宋诗余再挣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了一间茅草屋中。微微一动,便觉得全身都疼得厉害,胸口尤甚。 想必是那日跳崖时撞上的大石,留下了内伤。 感受到床上的少女动了动,趴在床边的凌宇立刻清醒了过来,清俊的脸庞泪痕犹在,见宋诗余清醒了过来,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后又迅速蒙上一层薄雾。 他以为...他差点就以为她活不下去了。 “别哭..我没事...”宋诗余想要安慰凌宇,却浑身无力,一张口,声音也极其沙哑。 凌宇连忙擦了泪,给宋诗余端过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鼻尖轻嗅,虽然不是什么好药,但是也勉强对症,凌宇孤身一人,想来能找来这些已经是费了极大的力气,宋诗余几乎是捏着鼻子喝了下去,心中却是暖暖的。 她这一次受伤比上次更重,为了撕开缚灵阵,她再次动用了神女真元,受到了极大的反噬。而在跳下悬崖时,带着极大的冲击力撞上河底的大石,恐怕是伤了心脉,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实在是让这个脆弱无助的少年担心了。 药碗刚刚放下,宋诗余便听得凌宇哑着喉咙,带着哭腔的声音:“是我拖累了你。” “傻话。”宋诗余抬起头,伸手将噙着泪的少年拉到近前,温柔的抚摸着少年的头发,“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不是你拖累了我,是我连累了你。你可有受伤?” 凌宇摇了摇头,握住了宋诗余伸过来的手,那手臂上的伤口抹上了一层药草碾成的膏药,已经不再流血,只是愈发得狰狞:“我没事,姐姐一直护着我,我一点伤都没有。只是,姐姐如果丢下我,是能跑掉的吧,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你跟着我,叫我一声姐姐,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更何况,若是他们捉了你当人质来要挟我,我岂不是更被动?”宋诗余笑得温柔,轻声安抚着少年,“别担心了,我没事的。” 凌宇看着宋诗余,紫黑色的眼眸温柔深邃,闪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见凌宇还是在意,宋诗余正想再安抚一下,却听见屋外突然有动静,警惕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紫衣少女推门进来,见宋诗余醒来,不禁扬起一抹璀璨的笑意:“姑娘终于醒了。” 见有生人,宋诗余一打听,才知道对方外出游玩,路上却见到了凌宇一个小孩子艰难地背着昏迷的宋诗余,两个人都是湿漉漉的,在风雪中冷得发抖,而且还受伤了,看起来非常可怜。于是便好心把两人带回来照顾。 一番交谈,宋诗余得知,面前这位叫姬薇的姑娘,来自并州,约莫十八九岁模样,面容清丽,笑声朗爽,黝黑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梳着清爽的发辫,头上的发簪也多以金饰为主,不像农家姑娘,倒像是出身大家族的小姐。 并州位于雪魄的西南方向,是一个独立的州国,四周有群山峻岭环绕,出入道路十分不方便,与中原各国也极少来往,因此,她对并州也知之甚少。不过,姬姓是并州的王姓,看来面前这位姑娘,即便不是公主,也必然是贵胄出身了。 姬薇给两人端来了吃食,宋诗余感激地朝对方一笑:“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现下身无长物,恳请容后报答。” “小事,出门在外谁不遇到点意外呀?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主要是这位小弟弟一直照顾着你。” 宋诗余顺着姬薇的目光,看着在炭炉旁微微红了脸的凌宇,不由暖心一笑。 这是他第三次帮她了。 那日侯府那些人来拉她出地牢的时候,他还低低跟她说:“活着。” 她知道,他是怕她像第一日那个女孩一样,受不住凌辱而死,所以告诉她,活着最重要。 这孩子,看着冷漠孤僻,明明自己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她,照顾她。 “对了,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宋诗余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雪,略微沉吟了一番:“我在襄阳有些朋友,我打算去找他们。” 这一番折腾,她没能去到扼北城,倒是被冲到了襄阳城附近。襄阳城是宋昭北境最大的一个城池,有坤灵商会的分堂,正好她也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 “哦,这样啊...”姬薇脸上明显有些失望,“我还想着,反正我也是出门游历,咱们能搭个伴呢。” 宋诗余眉心微动,微微抿嘴轻笑:“我应该会在襄阳逗留一段时间,你若是无事,也可以来找我。” 有坤灵商会在,安全的问题应该是不用担心了。对方对她有恩,她也不愿意让这么个可爱的姑娘失望。 “那太好了,到时候我和你们一同进城,我也去看看宋昭国的繁华。”姬薇心思浅,转瞬又恢复了笑意,看得宋诗余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姬薇话音刚落,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薇薇,可是那位姑娘醒了吗?” 第8章 坤灵商会 姬薇立刻起身回应:“是!哥哥你快来再给她把把脉,我看她的神色还是很不好。”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走了进来,快速走到床边,将手放在宋诗余的脉搏处,仔细检查片刻,脸上也带了几分担忧:“姑娘这次受伤颇为严重,在下学艺不精,只能给姑娘处理了一些外伤,至于内伤,实在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往东约莫二十里路就是襄阳城,或许那里会有更好的大夫。” 宋诗余赶忙道:“多谢两位仗义相助,救了我们。方才也和姬姑娘商量过了,我们也打算去襄阳城,我在那里有些朋友,可以去投靠他们。” “不用客气,既然碰巧遇到了,顺手帮一把。”男子浅笑,“在下姬筠,是姬薇的兄长。你不必担心,先在此处休养两日,等身上的外伤恢复好些,我们兄妹再送你们进城。” “在下元辞,这位是我弟弟凌宇。大恩无以言谢,姬公子和姬姑娘他日若有需要,元辞必定全力报答。”宋诗余微微行礼,眼中满是感激。 “元姑娘太客气了,叫我阿筠就好。”姬筠连忙回礼,轻声笑了笑,他的容貌不算出色,但是看上去温文尔雅,笑起来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那你叫我薇薇就好了,我也叫你阿辞,可好?”姬薇笑盈盈地挤过来,挽住姬筠的胳膊。 宋诗余和姬薇聊了一会,发现这是一个性格极为爽朗豪迈的女子,她的话语中充满了自信,和宋诗余的性子颇像,两人越聊越合得来。 姬筠则是静静站在一旁含笑凝视,目光落在宋诗余身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凌宇注意到了姬筠的目光,不由得皱了皱眉。姬筠的目光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虽然隐晦,但却令凌宇十分讨厌。 他的眸中划过一抹厉色,随即恢复平常,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姬薇闹着要去买吃的,姬筠交待了让宋诗余好好休息,便宠溺地带着姬薇出了门。看着亲密的两人,宋诗余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她...也有一个弟弟。 那是她父亲的继室所生的孩子,比她小了整整十岁。她只见过那孩子两次,虽然是血亲,她却感觉极其陌生。 或者说,除了照顾她长大的姑姑,她对其他的宋氏族人都十分陌生,包括她的父亲。 见宋诗余情绪有些低落,凌宇突然悄悄握住了宋诗余的手,压低声音道:“姐姐,我想一直做你的弟弟。” 宋诗余有些不解,转头望向凌宇,“什么?” “就像姬家兄妹一样,我想做姐姐的弟弟,和姐姐一起游历江湖。”凌宇抬头认真道,“只要能和姐姐待在一起,遇到多少危险我都不怕。” 宋诗余听完,莫名有种难受的感觉。她知道,这孩子并非普通人,他身上的秘密很多,也吃过太多旁人无法想象的苦,所以才会这般依赖她。 “都过去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我会保护你。”宋诗余伸手抱住凌宇,拍了拍他的背。 怀里的少年有些僵硬,明显紧绷了下身体,随即松缓了下来,她知道,他已经慢慢开始接受她了。 凌宇将脸埋在宋诗余的肩膀上,心中突然涌动着一股强烈的渴望,他想要永远留在她的身边。 不是演戏,不是遮掩,而是发自内心,想要留在她的身边,也许是因为她的怀抱让他觉得安心,也许是因为她的温暖给了他一份安定。 浅金色的瞳孔闪过无数的挣扎、迷茫和痛苦,他不想再回到那冰冷的牢笼,不想再被关押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更加不想日日夜夜被仇恨折磨。 然而只是一瞬,凌宇便快速把那种情绪压了下去。他和她之间,有血仇,有忌惮。她知道他的身份,也曾经起过杀心,这些时日也一直都在考察他。致命的刀始终悬挂在他的头上,宋诗余有随时取他性命的能力,而他毫无反抗之力。 地位和实力都不平等的两个人,何来真正的“安全感”?无论她如何对他好,他都必须时刻小心,扮演好“弟弟”的角色,才能在她的身边挣来一线生机。 凌宇定了定心神,没有再开口,静默地埋首在宋诗余的颈窝,继续扮演着乖巧的弱者。 宋诗余在姬薇这里休息了两日,勉强能下床,四人便进城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宋诗余则直奔城中的坤灵商会而去。 坤灵商会,是宋诗余的姑姑宋熠费尽心力,在秦川大陆建立的庞大商队,在各国都有分堂,势力强大,不仅掌控着整个秦川大陆的经济命脉,还掌握着秦川大陆所有军国大政、江湖大事的消息网。 宋诗余在坤灵商会的消息脉络中,可以随时知道任何事情。 在坤灵商会中,宋熠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宋诗余虽然是新任会长,但是还未成年正式接任,因此整个商会还是在宋熠的掌控中。 这也是她不敢让坤灵商会帮她调查凌宇的身世的原因。一旦被宋熠知道金瞳的存在,凌宇难逃一死。 进了商会,宋诗余出示了宋氏的令牌,立刻有人恭恭敬敬地将宋诗余引进了后堂。 那早已得了消息的堂主楚湛已然在书房内恭候已久。 “坤灵商会宋昭分堂楚湛,见过殿下。”楚湛略微打量了一眼一身褴褛的宋诗余,眼中有几分诧异,似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状似乞丐的少年就是新任神女。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收回目光,恭敬地朝宋诗余颔了颔首,将一叠信件放到了宋诗余面前,“殿下想要的消息,属下都已经整理妥当,后面跟着殿下的尾巴,属下也已经派人处理了。” “堂主费心了。”宋诗余翻看着楚湛递过来的信件,一目十行,目光陡然一顿,顺着目光而下,脸色也越来越凝重,眉头紧皱:“虞祝内乱?” 她刚刚从虞祝出来,怎么就乱起来了? “广平侯身为王叔,长期把控朝堂,他骤然遇刺身亡,虞祝朝堂失衡。其中牵扯的东西太多,牵连的利益也太大。虞祝王不过十来岁,根基薄弱,并无平衡朝堂、稳固民心的能力。此时虞祝朝堂各方势力争权,一盘散沙,许多在广平侯手下收服的地方都起了叛乱,纷争不断。这些叛乱势力虽然不敢明着攻击虞祝朝廷,但是暗中挑拨离间,煽风点火、甚至宣布独立,却是不在少数。” 宋诗余不由沉默,她当日杀了广平侯确实是一时意气,却没想到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 楚湛的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甚至还有些冷漠:“殿下还不知道吧,广平侯遇刺当天,广平侯府走失了四十六名娈奴,官兵在景都大肆搜捕,最终抓回四十四名,三天后,这四十四名娈奴全部被剥皮抽筋,在西市曝尸三月,以儆效尤。” 宋诗余倒吸了一口凉气,瞬间头皮发麻,额上青筋暴涨,后槽牙紧咬:“是虞祝王下的令?” 逃脱四十六人,抓回四十四人,也就是说,除了她和凌宇,其他人无一例外被抓了回去,剥皮抽筋,曝尸于市! “属下刚刚说了,虞祝王不过十来岁,无力掌控朝堂,这是虞祝权臣江玄下的令。” “他与广平侯交好?” “恰恰相反,江玄和广平侯暗斗多年,这次广平侯遇刺身亡,江玄得利最大,这只不过是他震慑政敌、拉拢虞祝王的手段罢了。”楚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望向宋诗余的眼神中满是深意,“有些人也许确实该死,但是涉及朝堂,就不是一个人的生死那么简单了。” “这次,是我冒失了。”宋诗余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边椅子扶手,脸上一片严肃,“多谢堂主教诲。” 楚湛点了点头,宋诗余既然听得进劝,他也没必要得理不饶人。 宋诗余暗自咬了咬牙,楚湛是在提醒他,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身为神女,绝不可率性而为。这个道理她懂,只不过这四十四条人命,她也一定会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对了,我来的路上就听说了,伊洛和东虢开战,具体是什么情况?”宋诗余翻看着手中的信件,一封一封仔细查阅。 楚湛精准地从一沓信件中抽出其中一封,递到了宋诗余面前,沉声道:“伊洛此次发兵十万攻打东虢,其实是为了争夺丰泽之地,丰泽土地富饶,是中原有名的粮仓。此次伊洛和东虢的战事已经持续了三个多月,目前仍在彭城一带激战。伊洛此番出动的大军中,有两万骑兵,三万重甲,另外还有三千弓箭手和五千弩车手,可谓精锐。\\\" 宋诗余接过信件,快速地浏览了一遍。信件中详细列举了两国的各种情报,包括两国战将的排布、兵士的战斗力、两国的武器装备等情况。 \\\"看来伊洛这次真的是要拿下丰泽之地了。\\\"宋诗余将信件放回原位,轻叹一口气。 “这次伊洛的羲和太子亲自领兵,东虢没有胜算。东虢已经折损两万余兵力,现在又进入了寒冬,粮草不济。有消息传来,东虢很快就要和伊洛和谈。” “东虢此时想和谈,恐怕谈不下来。”宋诗余沉思了半晌,摸了摸下巴,“丰泽富饶,是东虢境内少有的粮仓,东虢不会轻易放手。土地不曾到手,伊洛太子也不会就这样放弃。东虢粮草不济,冬守春战,伊洛胜算更大,此时和谈,就浪费了。” 伊洛太子羲和,那可是可以和宋氏神女齐名的人物。 若说雪魄成为西部诸侯之首,而且根基深厚,坚不可摧,宋氏历任神女功不可没,那么,伊洛能在短时间内一跃成为大陆东部的第一强国,横扫东部多个小国,年仅二十四岁的羲和绝对是最大的推动力。 那是伊洛的骄傲,整个大陆共同仰视的人物。 民间曾有传言:“西有神女,东有羲和,天下一统,计日程功”。 可见羲和的威望。 如此人物,既然出兵,必然势在必得,除非东虢肯割心头肉,否则伊洛必然死咬不放。 楚湛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两军对阵,将领的心性尤为重要。此一战,若是普通人领兵,或许会迫于形势撤兵,但是羲和绝不会,他就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幸好,伊洛虽有如此人才,现在看来,面前这个年轻的神女也不比他差。 宋诗余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东虢和伊洛开战,雪魄自然乐见其成,她此次来宋昭,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伊洛此时无暇南顾,我们正好做事,湛堂主,琼东湾盐场的事,进展如何?” “盐场那边没问题,但是运输有点难度。”说起商业,楚湛正色起来,在墙上取下一张巨幅地图,右手两指从宋昭东面的琼东湾海盐场,一路划向雪魄雁鸣关,“自琼东湾到雁鸣关,有整整两千六百里,中间有十六重关卡。盐铁是重要战略物资,这么大批量的私盐过境,很难不引起宋昭朝堂的注意。” 宋诗余点了点头,一时间也沉默了下去。 食盐,是她此次来宋昭最重要的目的。 雪魄位于内陆地区,只有少量的湖泊能产出一些粗糙的湖盐,更多的还是要从临海的宋昭、虞祝、伊洛等临海国家采购,价格昂贵不说,一旦有个边境之争起了冲突,对方把盐路一卡,雪魄便会立刻陷入全境缺盐的被动局面。 这也是宋熠最初创建坤灵商会时,最想解决的问题。 第9章 一家独大 当年,坤灵商会也曾经建立起一条运盐通道,为雪魄源源不断地提供海盐。但是伴随着坤灵商会的扩张,逐渐在列国形成垄断态势,不仅掌控了列国的经济命脉,甚至开始明目张胆地和朝堂争抢资源。列国对坤灵商会也愈发忌惮,尽管暂时还不敢在明面上对商会下手,背地里的手段那是一点也不少。 宋诗余接掌商会以来,曾经花了很大的力气去改善商会和朝堂的关系,增加税金、贿赂朝臣、资助军备、甚至帮某些权臣解决了不少上不了台面的事,才渐渐将商会和朝堂之间的矛盾缓解,以一种互利互惠又互相忌惮的脆弱关系维持住双方之间的平衡。 但是伴随着伊洛的崛起,列国对私盐的管控越来越严格,特别是往西的商路,基本都被卡死,雪魄境内的食盐价格水涨船高,这可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她不得不特地跑一趟,把运盐之路打通。 “宋昭朝堂都打点过了吗?” “一直都在打点,近几年,伊洛那边有羲和太子,宋昭这边有祈年太子,他们是表亲,两国又是铁盟,联手管控盐道。上面抓得严,下面的官员也不敢放松,钱花了不少,效果达不到。” “表亲?铁盟?”宋诗余不禁冷笑,列国之间纵横联盟多年,谁和谁又不是血亲?所谓的联姻联盟,不过是利益选择罢了。 “列国朝堂忌惮的,无非是坤灵商会一家独大。”话锋一转,宋诗余一手抵在鼻尖,无意识地搓着手指,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地图,“倘若是多几个商队来分食,你说朝廷的视线会不会被转移?” “必然会!”楚湛对商会的了解远超宋诗余,宋诗余只试探性提了一句,楚湛立刻反应过来,“特别是宋昭,宋昭一贯重商,其商业之发达,六国均不能与之匹敌。对商业的依赖程度,决定了宋昭必然会将坤灵商会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若是有多几个商会分庭抗礼,宋昭朝堂恐怕还要大力支持。” 宋诗余点了点头,双指伴随思虑的加深愈发缓慢地摩挲着,眼角微敛,仿佛整个人都要钻进地图中去。 “现在开始重新建立商队,时间来得及吗?” “这个问题不大,坤灵商会在宋昭的根基扎得很牢靠,渗透面也很广,可以直接扶持新商会。我比较担心的反而是...”楚湛话语停了下来,有些欲言又止。 “是什么?但说无妨。”宋诗余终于收回目光,转头望向楚湛。 “缺人,我们需要大量的新面孔。特别是统筹上下的负责人,我和其他十一位堂主都是列国朝堂熟人了,新商会需要新的负责人,或许还不止需要一个。” 既然要做出分庭抗礼的假象,他们这群坤灵商会的老熟人自然不能再出面,要形成一个完整的商队,构建起一条通顺的商路,需要大量的人力。 宋诗余噗嗤一笑,眼中多了几分狡黠:“谁说我们缺人,我最不缺的,就是人。” 楚湛扬了扬眉,还有几分迟疑:“殿下是指苍灵学堂那几百个学徒?那也不够,而且太过年轻...” “年轻没什么不好的,年轻才更好掌控,更容易取信于人。”宋诗余的目光继续回到地图,定在了平阴那个点上。 既然要迷惑敌人,那么,让敌人以为自己能掌控对方,是最好的办法。 “更何况,谁说我的苍灵学堂只有几百个学徒?”宋诗余的唇边带着笑,紫黑色的眼眸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她外出游历四年之久,可不只是创建起一个小小的学堂那么简单。苍灵学堂,名义上是收留孤儿的学堂,下面还掌控着几百个分布在各国的义庄,如同老树盘根一般向列国扩展渗透。 如果说坤灵商会掌握着列国的经济命脉,那么苍灵学堂就掌握着列国的人口命脉。 人?她最不缺的就是人。 得知了宋诗余的安排,楚湛不由地从新打量起面前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女。如果说广平侯一事,让他对这位新一代的神女还颇有微词,那么,宋诗余对丰泽之战的看法、构建苍灵学堂、收纳列国人才的举措,足以彻底打破他对宋诗余的印象。 这位年轻的神女,其对于天下和江山的雄心壮志,完全不在前代神女宋熠之下。 假以时日,也许天下格局真的会在这位神女手中彻底改变。 “名分商定了,就剩下路线的问题了。”宋诗余曲起双指,敲了敲桌面,“我有两个建议,湛堂主你看看是否可行。” 楚湛回过神来,神情中已经多了几分敬意:“殿下,不必如此客气,叫我楚湛就好。” “好,楚湛大哥。”宋诗余一手撑着桌面,一手在地图上虚画着什么,闻言转头,朝楚湛粲然一笑,“你年纪比我稍长,叫一声大哥,不介意吧?” “殿下客气了。”楚湛微微颔首,示意宋诗余继续说。 “原本坤灵商会的盐道都是走富江一线,这条路线最短,但是关卡最多。所以,我想改走淇水,走西北逆流而上,在襄平转入襄江,再沿襄江一路西进,即可顺利转入庆江,进入雁鸣关。这条线路虽然曲折,距离也更远,但是胜在安全,只要中间多转几次手,列国朝堂应该很难查到我们的行踪。” “这条路线可行,中间也只需要打通襄平关卡,襄平归属迟韩,是楚瑶堂主的地盘,她和襄平郡守关系不错,应该问题不大。” “那就太好了,到时候只需要几个商队之间相互交易作为掩护,就能把这条路打通了。”宋诗余眼角飞扬,眼中亮晶晶一片,“第二条线路,我考虑了很久,还没想好万全之策,你且听听。我打算从沿池江南下,进入岚江之后,转陆路进入江陵地区,从江陵地区运回雪魄。只是这里有将近八百里的陆路,中间还要经过霸陵关...” “殿下没收到消息么?”楚湛有几分讶异地转过头。 “什么?” 宋诗余有些疑惑地望向楚湛,这两年她的关注点一直在东面和北面,再加上雪魄有姑姑宋熠坐镇,西南这边的消息,还真没特意关注。 “去年三月,江陵五城和霸陵关已经划归雪魄,户籍文书都交接完毕了,如今的霸陵关已经是雪魄军队在驻防了。” 宋诗余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怎么会?” “看来殿下是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啊。”楚湛不禁失笑,“前年腊月,圣尊的门生,宁氏的嫡子宁佑,正式出任雪魄丞相。初初上任,宁佑便出使宋昭,和宋昭签订了和平盟约,缓和了宋昭和雪魄多年来的紧张关系,兵不血刃地从宋昭手中拿回了本属于雪魄的江陵五城和霸陵关。” 宋诗余愈发吃惊,怔愣在了原地,仿佛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宁佑,雪魄不世出的少年天才,有逸群之才、英霸之气,是她姑姑的第一得意弟子。 当年她下山游历,他也同时出师从政,那一年,他才十七岁。到前年腊月,满打满算不过短短两年,便登阁拜相。 十九岁拜相,放眼整个秦川大陆也是前所未闻的事情,几乎是整个大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了。 宋诗余不由对这个自幼相识的师兄肃然起敬。江陵五城和霸陵关一直是雪魄王秦师恺最惦记的心头大石,没想到就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地被宁佑要了回来。 “代价是什么?” 楚湛似乎对宋诗余这个反问很满意,眼底也多了几分笑意:“未来十年,雪魄每年都要以高于市场十倍的价格,向宋昭采购缂丝绸缎五千匹。” 宋诗余不由咋舌,一寸缂丝一寸金,五千匹缂丝,高于市场十倍的价格,这岂不是要掏空雪魄的国库? 按照雪魄这样买法,缂丝的价格必定逐年上涨,而且是大涨。宁佑这一次,相当于是重金把这五城给买回来了。 商人重利,怪不得这次宋昭如此大方。 楚湛耸了耸肩,他是商人,这其中的利益计算,他比宋诗余更加清楚。因为宁佑的缂丝之策,他的坤灵商会也在其中大赚了一笔,而且,未来八年还将继续大赚。 只是很可惜,直到很多年后,宋诗余才明白宁佑这一条看似重金让利的条约,在政治上是多么的高明。 此时的楚湛,更加看不透宁佑的真实想法。 “既然江陵和霸陵关都已经收复,这条南部线路基本就等于畅通无阻了。”宋诗余迅速收回思绪,回到原来的话题上来,“那么,接下来,我们只需要把新商会组建起来,就基本没有问题了。” 等到宋诗余和楚湛把细节敲定,离开商会的时候,已经将近亥时。襄阳商业发达,夜晚也仍旧灯火通明,各种青楼酒肆依然热闹非凡。 大雪飘飞,青衣少女缓步走在雪地中,宛如一朵盛开的雪莲,亭亭玉立。 宋诗余撑着伞,在雪中边走边思索商会的事情。 大方向敲定,但是真正的落实,她还需要找一个既有统筹能力、又有商业手段,同时还要绝对靠得住的人,来直接负责这件事。 思索间,脚边突然伸出一只小手拉住了她的脚踝,宋诗余低头看去,竟是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在雪中赤裸着双脚,冻得瑟瑟发抖,满脸污泥,只有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怯怯地看着她。 “公子,求你给点吃的吧,我娘亲太饿了...” 宋诗余微微皱眉,脱下身上狐皮大氅裹在小女孩身上,把手上提着的打算带回去给凌宇的干肉递给小女孩,柔声问道:“小妹妹,你娘亲在哪?” 跟着小女孩的指引,一路曲折蜿蜒,宋诗余来到一个偏僻的小巷,巷子里到处都是流民和孤儿,三五成群挤在一起取暖,和外面的张灯结彩、歌舞升平形成鲜明对比。 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原来是这样的情形。 “娘亲!”小女孩扑到一个瘫在屋檐下的女子身上,宋诗余借着微弱的月光望过去,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衣衫褴褛,眼眶凹陷,脸色青紫,饥寒交迫之际又重病缠身,分明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宋诗余眉头微蹙,连忙过去抱起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女子,掌心贴在女子的背心,缓缓输入丝丝内力,帮她吊住最后一口气。 “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大夫...” 宋诗余低声唤着女子,心里却已经明白她已经药石罔效了,不过是安慰罢了。 女子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丝毫的力气,几番用力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输了半晌的内力,女子仿佛才有了一丝力气,微微张开双眼,望向小女孩的眼神中满是绝望和哀痛。 “妞妞...我的孩子...娘再也照顾不了你了...” “不,娘亲,这位公子给了我干肉,你看,是真的肉呢,你起来吃一口啊...”妞妞泪流满面,手中拿着宋诗余给她的干肉,竭力想要抵到她的娘亲嘴边。 “娘亲吃不下了...公子给了你,你要多谢公子...”女子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缓缓抚摸着妞妞的脸庞,“星曜神啊,可怜可怜我的女儿吧...以后...你要怎么办啊...” 话未说完,女子的手猛然垂了下去,已然咽了气。 第10章 神女之责 “娘亲,娘亲...”小女孩似乎还不明白生死的意义,整个人扑在女子的身上,一味的喊着她的娘亲,感受着母亲最后的体温。 周围的几个流民闻声望了过来,只注视了片刻,便转过头去了。 这样的事情,在这里每天都会发生,也许,下一个就轮到他们自己了,谁也没有能力和资格去置喙别人的事情。 看着面前已经死别的母女,宋诗余却心痛地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紧紧抱住刚刚失去母亲的妞妞,竭力安抚着她。 百姓到死,都还在祈祷着星曜神的保佑,然而她这个受百姓供奉的星曜神女就在面前,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创办苍灵学堂,培养往生营,打通雪魄盐道,为的是有朝一日一统列国,创造一个真正的和平盛世。但是,对于这些活在最底层的百姓来说,连明天的太阳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所谓的天下一统、太平盛世,远远不如一日三餐、衣食温饱来得重要。 宋诗余带着妞妞,亲手在郊外安葬了她的娘亲。 “妞妞,抱歉,我没能救回你的娘亲。”宋诗余半蹲在妞妞面前,轻轻抚摸着妞妞的头,眼中满是愧疚,“以后,你就跟着我,好吗?” “娘亲死了吗,妞妞再也看不到娘亲了吗?”刚刚在坟前大哭了一场的妞妞,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愣愣的看着面前堆起的小坟,脸上还挂着泪珠。 “不,娘亲不是死了,她是被星曜神带走了,以后,她不会再忍饥挨饿了。”宋诗余勉强挤出一丝安慰的笑容,声音中却有压抑的哽咽。 “是吗?星曜神带走了娘亲,公子,你也是星曜神派来的吗?”听到星曜神,妞妞的眼中才有了一丝希冀的神色。 一瞬间的怔愣过后,宋诗余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犹自强撑着一丝温柔的笑容:“是,娘亲不放心妞妞,所以星曜神派我来照顾妞妞,妞妞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等到宋诗余带着妞妞回了客栈,天色已经泛白,一夜未眠,本就有伤的宋诗余更多了几分倦意,一脸的疲惫。 一进客栈,便有小厮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元公子到哪里去了?那位小公子醒来找不到公子,着急的很。” 宋诗余出门之前,交代了客栈的店小二照顾凌宇,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强打起精神问道:“怎么了?” “元公子出去不久,那位小公子便醒来了,我告诉他公子外出了,一会便回来,他便一直躲在被窝里,公子交待了我定时给他送药,他也不吃,我想喂他,他却挣扎得厉害,连碗都摔了,躲在角落里不肯出来。一直到现在,别说吃药了,便是水都不肯喝一口...” 宋诗余闻言,不由有些吃惊,她知道他是有些倔强和怕生的,没想到竟是这般如惊弓之鸟。 “我去看看他。” 宋诗余将妞妞交给小厮,叮嘱他好生照顾,便匆匆忙往凌宇的房间跑去。 房内一片寂静,没有掌灯,宋诗余推开门,轻轻的往房内走去,四下找了一圈,才在床尾的一个角落中,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正蜷缩在阴影中,身上只薄薄地裹着一件她的披风。 宋诗余快步走了过去,心疼地抱起蜷缩在角落的少年,轻声安抚:“凌宇,姐姐回来了。” 凌宇猛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宋诗余,眼中迅速蒙上一层雾,伸手紧紧拉住宋诗余的衣袖,口中沙哑,几不可闻的喊了一句:“姐...姐。” 话刚出口,滚烫的泪珠便滴落在宋诗余的手背,宋诗余心中一紧,愈发用力抱紧了少年。 该死,她怎么忘记了这是个受过重重伤害、好不容易才从狼窝逃出来、对外界充满着恐惧的少年,就这么把他一个人扔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 他对她说过,他害怕一个人。 她一夜未归,他一定是以为,她把他抛弃了吧? “没事了,没事了。是姐姐不好,姐姐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少年无声的落泪,瘦弱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 “别怕,别怕,姐姐在这里,姐姐陪着你。”宋诗余轻轻拍着少年的后背,愈发地温柔。 过了许久,少年才冷静下来,只埋头在宋诗余的怀中,一下一下地抽泣。 宋诗余轻手轻脚的把少年打横抱起,重新在床上躺好,温柔地为凌宇盖上被子。 凌宇却突然伸出手,拉住了宋诗余,声音愈发的沙哑:“别走。” 深褐色的眸子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宋诗余拍了拍凌宇的手,点头道:“放心吧,姐姐不走,姐姐在这里陪着你。” 说着,一手依然牵着凌宇,一手扶着床沿,盘腿坐在了床下。 “睡一会吧,姐姐就在这里。” 少年定定的看着宋诗余,片刻不敢转眼。许久,才控制不住缓缓闭上了双眼,浅浅入睡。 天色已经大亮,但是两人都一夜未眠,等到凌宇睡得熟了,宋诗余也不禁打起了呵欠,就这么囫囵在床边趴着眠了一眠。 没想到,冬日风寒,只这么趴着睡了两个时辰,本就有伤的宋诗余直接病倒了。 内外伤交叠,前夜里又强行给妞妞的母亲输了内力,宋诗余一连高烧了数日,急得凌宇团团转,又是担心又是愧疚,几乎是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 楚湛来探望了几次,见宋诗余一直没有好转,也不由得担心:“殿下心肺受损,需要好生静养一段时日,不如属下遣人送您回雪魄吧?” 宋诗余皱着眉,就着凌宇的手喝下一大碗苦药,闻言摇了摇头,转头问道:“楚湛大哥,可否借我一些人手,我想给在城里做个粥棚。” 似乎是没想到宋诗余竟然有这样的要求,楚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转瞬间脸色也变得冷淡:“殿下以为,是坤灵商会见死不救吗?” 宋诗余一怔,不明白楚湛的意思。 楚湛叹了一口气,有几分无奈地解释道:“属下曾经也是宋昭的流民,被圣尊收留,这才有了立足之地,怎会没有恻隐之心?殿下心软善良是好事,殿下的苍灵学堂,也确实令属下佩服。可是,殿下身为神女,更应该清楚,比寒冬更可怕的,是苛政。一个粥厂,救不了城里的流民,也救不了这天下的百姓。圣尊创建坤灵商会,所思所想也不仅仅是救一人、救一城,殿下继承圣尊的衣钵,这样的道理若是能早日明白,是苍生之幸。” 闻言,宋诗余不由沉默,久久无话。 楚湛也不客气,话说分明,便起身告辞:“殿下的身体需要好生休养,商会也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殿下若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先行告退了。” 说罢,也不等宋诗余回话,转身便离去了。 良久,宋诗余才收回目光,撑着身体挪到了床边,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一直以来,她都被教导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但是,她也许真的不明白,到底什么才是天下,什么才是苍生,如何才能担起这一份责任,如何才是真正的为百姓谋福祉。 满天的雪花飘落,庭院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院中一株红梅,正凌霜而开。 她不是听不进去规劝的人,楚湛的话已经说得不能再直白了。苛政猛于虎,造成百姓流离失所的原因,从来都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哪怕她再办一百个苍灵学堂,上万个义庄,只要天下还是四分五裂,列国之间还是继续征伐交战,流民只会越来越多,像妞妞一样的孤儿也会越来越多。 她想要给百姓一个安稳的日子,就只能紧跟着历代神女的脚步,结束这兵祸连天的局势。 楚湛不是冷血薄情,而是绝对的理性。 接下来的半个月,宋诗余专心调养身体,她在跳崖的时候撞上河底大石,肺腑伤的不轻,楚湛派人送来不少的好药。但是她两次使出青鸾斩,还伤了神女真元,也只能靠洗髓功慢慢修复。洗髓功是宋氏的独门功法,对增长功力、调养身体有极大的好处。即便如此,宋诗余沉心修炼了半个多月,也才将将缓过劲儿来。 身体刚刚好一些,宋诗余便开始忙碌了起来,在襄阳城内选了一处四进的宅子,将凌宇和妞妞都安置了下来。一边教凌宇练习骑术和剑法,一边四处联络人手。 盐道的事情要办,襄阳城内的流民她也要管。 理智归理智,但若是连面前的苦难都视若无睹,那她和那些一心争霸、不顾百姓民生的上位者还有什么区别? 这件事情宋诗余手熟,苍灵学堂便是她一手筹办起来的。宋诗余先是找了城内的镖队,谈好价格。又以苍灵学堂的名义,在襄阳官府上下打点了一番。苍灵学堂奉神女之名,在六国收留孤儿、扶助流民,是稳定社稷民生的好事,官府求之不得,元辞公子又出手大方,自然不会有所掣肘。 宋诗余还把平阴的桃夭和丁香等人调了过来帮忙,不过三五日,便支起了一排临时的救助点,凡是孤儿皆可登记入册,由流民中的妇女统一照顾日常起居,再挑选其中有天赋的孩子,由镖队护送至平阴,进入苍灵学堂。 而成年男子,身强体健的可加入宋诗余的镖队,到各处去买回粮食、药物;残疾或病重的,宋诗余将他们安排到郊外的几个庄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换取日常所需;实在不能做事的,每日也可领到足以裹腹的米面。 有了熟悉的帮手,宋诗余很快便将城内的流民梳理妥当,开始回过头来配合楚湛处理盐道的事。 宋诗余和楚湛都是执行力极强的人,计划商定,立刻开始着手调配人手、转移资源,无数苍灵学堂的学徒、义庄的青壮年由坤灵商会暗中扶持,回到原住地开起了店铺。 一时间,各国的茶、米、面、棉、皮、布、木材、丝绸、药材、成衣等等各类商家如雨后春笋一般崛起。 原本,坤灵商会长期把控各国经济,已经成为各国朝廷极其忌惮的一件事。此时眼见自己的国民慢慢开始了自己的商业,各国都乐见其成,一向重商的宋昭更是大开方便之门,鼓励民众经商,以获取源源不断的税金和物资。 除此之外,一家全新的九曜银号在列国悄然开张,不收货币,只收金银。民众在其中一家银号存入金银,凭借九曜银号开出的银票,便可在列国任意一家银号兑现,出门在外的人,再也不需要随身携带几十两甚至数百两黄金珠宝了,更加不用因为列国钱币不同而四处兑换。同时,如果定期存入的话,还能按照一定的比例获得利息。一时之间,不管是各地的富商,还是手上有些银钱的老百姓,甚至是一些有权势的皇亲国戚,都愿意将现钱存入九曜银号。 这是宋诗余过去四年时时都需要靠坤灵商会支援银钱得出来的亲身经验,身上个带着一两张银票,票额可达几十上百甚至几千上万,既方便又安全。 令宋诗余没想到的是,九曜银号开张不到一年,开出的银票竟然逐渐成为了民间流通的一种纸币,这也直接导致了九曜银号在民间的地位水涨船高,流水一样的现钱涌入九曜银号,涌入了宋诗余的手中。 第11章 身世之谜 冬去春来,宋诗余在襄阳城忙碌了四个月,终于把一个全新的琢光商号基本建立起来了。 宋诗余一手拨着算盘,一手拿着紫毫笔快速登记着情况,眼见各处安排都有了雏形,不由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只要等琢光这边正常运转起来,琼东湾那边就可以尝试出货了。” “嗯,这事不能急,大概还需要小半年的时间。”楚湛也在快速地翻看着面前厚厚的账本。扶持琢光商号,他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坤灵商会在宋昭分了东西两条线,他是西线的分堂主,东线由楚霆负责,人手、钱货,都需要两边协商调配,还要掩人耳目,有些货物甚至需要转好几手才能交到地方,这几个月,他也是忙得团团转,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跑了好几圈。 “新的负责人还没到吗?很多事情都需要新人出面。”楚湛眉头紧锁,一边扒拉着算盘,一边瞪了宋诗余一眼。别的地方也就算了,宋昭这条盐道,需要专人负责,再不来人,他真的要把自己劈成两半了。 “再等等,前几天的消息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宋诗余也有些无奈,苍灵学堂人多,但是要论商业天才,基本都在坤灵商会了,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快速培养出来。她特地从伊洛把星晴和星帆调了过来,他们是宋诗余收的第一批徒弟,跟在伊洛分堂主楚清身边学习商务已经有好几年了,但毕竟年轻,很多时候都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上个月,她又把最得力的远天和群青都安排了过来,还是不够用。 “师父!师父!” 年轻的星帆一贯咋咋呼呼的,宋诗余也习惯了。 “师父,轲少到了!”星帆窜进书房,一双眼睛笑得眉眼弯弯。 “终于到了!”宋诗余松了一口气,往星帆身后望了过去,“人呢?” “在花厅喝茶呢,非要让你过去。” “殿下等的人,是阿轲?”楚湛扬了扬眉。 宋诗余点了点头,无奈地朝楚湛笑了笑,跟着星帆去了花厅。 “阿轲少爷,好大的架子啊!”宋诗余笑意吟吟,在阿轲对面的座位坐下,“就几步路,还非要我过来见你。” “怕你的秘密被人知道了。”阿轲斜斜靠在太师椅上,头也不抬地吹着杯中的热茶,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宋诗余笑容不减:“凌宇的身世,查清楚了?” “我是谁?天底下还有我查不出来的事儿吗?” “查了整整半年才有结果,还好意思说?”宋诗余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斜了阿轲一眼。 “这件事不好查。你先说,这次找我又是为什么,我怕待会我说完之后,你没心情说了。”阿轲丝毫不客气,将手中的茶杯伸到了宋诗余手中的茶壶嘴之下,大刺刺地扬着下巴,让宋诗余给他倒茶。 宋诗余笑着给他倒了个满杯:“我重新创建了一条琢光商号,想让你当商号的统筹人。” “别,我可不是做生意的料,要搞商号,去坤灵商会挖人。”阿轲立刻倒掉了宋诗余倒的茶,就连手中的茶杯也像是烫手山芋一般扔了出去,“我说你们星曜神女,怎么都这么爱钱,有了一个坤灵商会还不够?” “你先别忙着拒绝。这个商号,不用你做生意,只要你去帮我抢地盘就行了,生意打理的问题,坤灵自然有人帮你。”宋诗余饶有耐心地重新给阿轲倒了一杯茶,端端正正地放到了阿轲的面前,“我想重新构建一条新的盐道,坤灵不方便出面,所以才要新的面孔。到时候,你只需要拿出你那套抢、霸、蛮的办法,做出一副跟坤灵抢生意的样子来就可以了。” 跟楚湛他们不一样,阿轲虽然同样出身市井底层,却是坑蒙拐骗偷的惯犯,说白了,就是一个地痞流氓。偏偏他又有一套自己的处事手段,在江湖各行各业都很是吃得开,混得风生水起,当年在市井中也是一霸。后来遇到了宋诗余,两人也算不打不相识。后来,宋诗余创建往生营,阿轲就是她打造禅音坞最锋利的一把剑。 阿轲为人看似豁达不羁、平易近人,实则城府颇深,做事从不留尾巴,禅音坞在他手下,牢牢掌控着江湖上各类消息的来源,几乎没有他打探不到的事。 宋诗余等了四个月,就是把这个位置留给他。 “这关我什么事?一开始就说好了的,我只负责禅音坞。”阿轲不为所动,压根不去看宋诗余递给他的那杯茶。 “你若是有了自己的商号,禅音坞就再也不用每个月眼巴巴等着坤灵发钱了。”宋诗余似乎早已料到了阿轲的反应,上身微微向前倾,紫黑色的眼眸中带有几分诱惑,连嗓音也特意压低了一些,“以后你在楚言面前,腰杆子不就挺起来了吗?” 楚言是东虢的分堂主,驻点就在平阴,和阿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说到楚言,阿轲立刻来了兴趣,面上却还是一副不屑的样子:“谁要在他面前挺起腰杆...不过,打探江湖消息这种事,总归还是要花钱的,而且,我最近也觉得人手不太够。” 听阿轲这样说,宋诗余知道他已经心动了,只是还嘴硬,于是愈发压低声音:“禅音坞人手不够么?以后你就是琢光的当家,下面的全都是你的人手。说不定,用不了几年,你的身价就能超过楚言,成为秦川大陆第一大商。” 楚言虽然只是东虢一个小国的分堂主,但是平阴是个四争之地,东西南北的商路都要自平阴经过,而且楚言还开拓了草原市场,草原和中原的交易几乎都经由他手。短短几年,其手下的商业规模就一跃成为七国最大的分堂。 阿轲这才忍不住勾起嘴角,美滋滋地抿了一口茶。 他倒是没那个野心成为什么大陆第一商人,但是能把那个嚣张自大的楚言压倒,他倒很是愿意。 要是有一天,他在这家伙最擅长的商场上,踩在了楚言的头上,那画面,想想就高兴。 “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宋诗余满意地坐直了身体,端起茶杯,朝阿轲扬了扬下巴,“以茶代酒,预祝阿轲少爷宏图大展、生意兴隆!” “好说好说,都是在元公子手下做事,为元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阿轲也笑嘻嘻的举起茶杯,装模作样地和宋诗余碰起杯来。 “好了,我的事说完了,轮到你了。究竟查到了什么,直说吧。”宋诗余放下茶杯,略微正色。 阿轲同样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面上难得地挂上了几分严肃:“阿辞,你确定要知道吗?作为朋友,我劝你还是把那孩子交给圣尊,别插手了。” “阿轲,你了解我的性格。”见阿轲如此认真,宋诗余也愈发严肃了起来。 要把凌宇交给姑姑,她早就交出去了,不会特地让阿轲亲自去查。 见宋诗余如此斩钉截铁,阿轲才缓缓开口:“星曜九百一十七年,雪魄章怀太子暴毙,诏书上说的是病逝,其真实死因,你应该知道吧?” 听到阿轲提起章怀太子,宋诗余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章怀太子秦师乾,私自迎娶楼烦的厄尔惇公主为妻,生下金瞳,被先景昭王秘密赐死...” 宋诗余一顿,呼吸不自觉地急促了起来:“你是想说凌宇就是那个金瞳?可是我姑姑说,当年她亲手杀死了太子妃和那个孩子啊....” “圣尊出手自然不可能有错,她确实杀死了那个孩子,只不过她杀死的,只是其中一个。” “什么意思?”宋诗余的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放大,姣好的面孔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震惊、像是怀疑、又像是惊恐。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当年出生的是一对双生子。”阿轲像是十分满意宋诗余目前的表情,忍不住欣赏了起来,“你知道的,在王室,双生子是凶兆,所以章怀太子收买了经手的稳婆和侍女,把其中一个孩子隐藏了起来。” 宋诗余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靠坐了下去,左手不自觉的握成拳,大拇指还在不停地摩挲着食指的指关节。 凌宇的年龄对得上,她也一直觉得凌宇的模样有几分草原部落的轮廓,看来,这的确就是真相了。 “根据我的调查,那孩子在进入广平侯府之前,连续转手过好几个奴隶贩子。因为金瞳罕见,一般的达官贵人不敢收作奴隶。但是他的长相实在俊美,奴隶贩子舍不得,于是被卖进了紫府,在紫府呆了约莫有三年,就被广平侯领了回去。” 紫府,是专门豢养娈童的地方,列国基本都有分布,曾经被宋诗余端过几个。但是这种事情,有需求就会有供应,就像青楼一般,根本无法禁绝。 “他是怎么在奴隶贩子和紫府训奴师手中活下来,我暂时还无从得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孩子确实吃了很多苦。”事情交代完毕,阿轲认真端详了一下宋诗余的脸色,才试探性地问道:“只是我不明白,圣尊为什么要追杀金瞳?就因为一句传说?” 章怀太子之死,他可以推测为是政治斗争,因为只过了不到半年,现在的雪魄王秦师恺就被立为太子,次年,先景昭王薨逝,秦师恺顺理成章即位。 若说秦师恺担心章怀太子的遗孤复仇,而派人追杀太子妃和金瞳,还可以理解。但是宋熠身为堂堂神女,按理说,无论谁即位,都不会影响她的地位,本不应该介入夺嫡之争,更不用说亲自出手,去追杀一个襁褓婴儿。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那个关于杀星临渊的金瞳传说。 当年杀星临渊正是被宋氏神女封印,难道金瞳就是杀星转世? 只是这毕竟只是传说,九百年过去了,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是否真的有转世一说,这些都无法考证了。 宋诗余却没有正面回答,只一边搓着手指,一边沉吟道:“当年,太子妃带着金瞳出逃宋昭,等到被我姑姑找到的时候,已经是星曜九百二十年,这么算来,凌宇当时已经三岁了。三岁,应该还没有记忆...” 阿轲没有说话,只扬了扬眉,宋诗余这意思... 是要让凌宇的身份彻底隐藏起来了? “稳婆呢?当年的稳婆,你找到了她是不是?”宋诗余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把抓住了阿轲的手臂。 阿轲却老神在在,有几分无语地推开了宋诗余的手。 “已经被我杀了。” 第12章 迷雾重重 宋诗余一怔,似乎没想到阿轲会这么说。 “不仅是那个稳婆,还有经手过那孩子的奴隶贩子、紫府的训奴师,我都已经解决了,放心,没留下手尾。”阿轲斜着眼瞥了宋诗余一眼,见宋诗余有几分不忍,脸上立刻浮起几分不屑,“阿辞,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嘴脸。你明知道圣尊要杀金瞳,还让我去暗中调查,不就是不想让圣尊知道他的存在?我既然能查到这些人,别人自然也能查到,我不杀了他们,难道还留着让别人来抓你的小辫子?” 见宋诗余依旧沉默,阿轲也不打算跟她多说,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嗓音有几分轻佻,语气却是意味深长:“阿辞,我知道你作为神女,很应该爱民如子。但是你要记住,‘神女’,是百姓对你的尊称,你并不是真正的神,你没有能力保护所有人。作为一个‘人’,我们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保护身边最珍贵的那个。” 话毕,阿轲朝宋诗余摆了摆手:“走了,找楚湛接手琢光去了。” 走到门口,阿轲突然脚下一顿,侧过头低声道:“厄尔惇公主来自草原,在中原并无人脉势力,却能顺利逃出雪魄,还能在宋氏的追杀下躲了三年,背后必然有人相帮。阿辞,我提醒你一句,这孩子背后,可能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宋诗余呆坐在原地,沉思良久,紫黑色的眼眸变得越发幽暗,最后只剩下浓浓的冷意。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才起身回了后院。 凌宇下午出去练习骑射,往往要到入夜之后才回来。宋诗余悄然推开了凌宇的房门,看着整洁干净的房间,有一瞬间的愣神。 仿佛知道如今安稳的日子来之不易,凌宇总是十分乖巧听话,读书、练剑、骑马,哪一样都没让她操过心,把自己打理得整齐妥帖,还经常会注意到她自己都没有留心的细节。 比如,她爱喝茶,凌宇便自己学着煮茶,只要一得空,就来书房给她泡茶;她不小心弄破的衣服,第二天就会被缝好,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她的房中,尽管缝得像条蜈蚣。 又比如,她不会梳那些寻常女子的发髻,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除夕那天,非要给她梳个流云髻,说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笨手笨脚地,把她的头发都扯断了不少。 和苍灵学堂的其他孩子不一样,凌宇不肯叫她殿下或者师父,总是轻轻地唤着“姐姐”。当日凌宇对她说,想一直做她的弟弟。其实内心深处,她也早已把这个只认识半年的孩子,看作自己的弟弟。 宋诗余踱着步,走到了书桌前,上面是凌宇今天上午刚练完的字,笔锋还略显稚嫩,但是比起半年前,已经好了许多。 书桌的左上角,端端正正地摆着她曾经教他写过的“凌霜傲雪,昭昭之宇”,看得出来,这孩子照着她的字迹,默默练习了很多遍。 或许,他还不明白,宋诗余给他起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但他是真的很喜欢她给他起的这个名字。 其实他不知道,她也给很多孩子起过名字,星晴、星云、星野、星帆,还有桃夭、苏方、既白、云水,这些往生营和苍灵学堂的孩子,都是她给起的名字。 新的名字,意味着新生,她希望他们能有新的生活、新的人生。 他也一样。 凌宇,和那些孩子一样,和她也一样。 他们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和身世,正如她无法选择自己的神女身份。哪怕他真的是章怀太子的遗孤,那也不是他的错。因为那双金瞳,因为一句九百年前留下的预言,章怀太子一家已经付出了血的代价,而凌宇,也承受了太多的痛苦。 凌霜傲雪,昭昭之宇。 他是秦氏的血脉,父亲是雪魄太子,母亲是西蒙尔草原的公主,他本应有更明媚的人生。 走廊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少年一身黑色劲装,脸上还残留着运动之后的绯红,额头渗出薄薄的汗珠,在看到房中的少女时,明显有些诧异,很快又反应过来,挂上了明媚的笑容:“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少年的眼眸清澈明亮,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柔和了少年的五官。少年的笑容里像是含了一汪春水,水波层层,荡起温暖的浪花。 “来检查你有没有好好做功课。”宋诗余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拿出汗巾帮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字写得不错。这一身的汗,看来下午也有好好练习骑术。” “姐姐交代的功课,我都认真做了。”少年乖巧地站着,一动不动,任由宋诗余擦拭他脸上的汗,“姐姐,你今日有空了么?那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么?” “可以,不过你要先洗个澡。三月倒春寒,别挂着汗吹风,着了风寒又要难受了。” 少年立刻点了点头,深棕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欣喜的光芒:“我现在就去,姐姐等我!” 凌宇的速度很快,宋诗余命人热了饭,刚刚端上来摆好,凌宇便顶着一头湿发过来了。 “怎么头发还没干就跑出来了。”宋诗余微微蹙眉,招手让凌宇坐到了她的身旁,让人拿来一条毛巾,仔仔细细地给凌宇擦着头发。 少女的神情很专注,甚至没有注意到,面前的少年脸上情绪变了又变。 凌宇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任由宋诗余替他擦拭头发,轻声道:“因为想早些见到姐姐,所以等不及头发干就出来了。” 他的嗓音低沉暗哑,仿佛能撩拨心弦一般,让人忍不住心颤。看向宋诗余的目光温柔似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眷恋和情愫。 宋诗余将毛巾递给侍从,抬眸对上凌宇的视线时愣住了,仿佛漏了一拍心跳,脸颊也莫名地泛红,连忙垂下眼眸避开了凌宇的视线,不敢再与他对视。 宋诗余回过神来,有些手忙脚乱地给凌宇布菜,借以掩盖心底翻涌的情绪:“好了,快吃饭吧!” 凌宇的唇边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站起身走到桌旁,侧着脑袋发问:“姐姐,为什么要改变我眼睛的眼色?” 宋诗余手中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望向了凌宇的眼睛。 浅金色的眼眸早已变成了深褐色,凌宇一直没有问,她也从未解释过。 宋诗余盯着凌宇看了许久,发现少年只是单纯的好奇,并无其他异样,才松了一口气,转过目光,看似不经意地解释道:“金色太罕见,我们在江湖行走不方便。” “姐姐的眼睛,也很特别。”凌宇仿佛对这个解释毫不怀疑,只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像紫水晶一样,带着光。” “你不是说,在梦里见过吗?”宋诗余不禁勾出一抹揶揄的笑意,故意逗他。 少年立刻羞红了脸,嗫喏道:“是...是在梦里见过,我是说,没见过其他人有这样的眼睛。” 见宋诗余笑意不减,凌宇才明白过来她是在开他玩笑,嘟囔着嘴道:“我是关心姐姐,如果姐姐也改变了眼睛的眼色,或者易容一番,就不会这么容易被坏人发现了。” 宋诗余这才意识到,他是在说她几次三番被人追杀的事。 他是在困惑,既然她可以改变他的眼睛,那为什么不能改变她自己的呢? 念及至此,宋诗余不禁莞尔,柔声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易容化妆这个本事,我也不会,下次缙云过来,我让她教你,以后我们出门,你就负责给我易容,可好?” “好!”凌宇朝着宋诗余重重点了下头,脸上一本正经的神情,再次让宋诗余忍俊不禁。 然而两人还未等到缙云过来,便又要准备启程了。 阿轲速度很快,到襄阳不过半个月,便将琢光商号的各项事务都接手了过来,他的禅音坞本身就有信任的手下,宋诗余也不需要额外给他调配人手。诸事安排妥当,阿轲便要前往琼东湾查看盐场的情况了。 盐场事关重大,宋诗余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和阿轲一同上路。 等到出发那天,却多了一个人。 姬薇。 宋诗余在襄阳逗留近半年,姬薇兄妹却将宋昭西部玩了个遍,等到宋诗余准备出发的时候,她刚好找上门来,得知宋诗余要往东走,正和她意,直接赖在宋诗余的宅子里不肯走了,非要闹着跟宋诗余一起出发。 宋诗余对这位可爱善良的姑娘也颇有好感,没怎么推脱便同意了。 姬筠本打算转道去雪魄,见姬薇非要缠着宋诗余,实在拿她没办法,只能再三拜托宋诗余,多多关照他这个妹妹,随后独自一人去了雪魄。 倒是阿轲闹了好几日的脾气,直到出发这一刻还臭着一张脸。 对这种出身世家、矫揉造作、又拎不清形势的大小姐,他一贯没什么好印象,更加没有好脸色。 就连宋诗余这种毫无贵族脾气的,一个不小心还会被他揶揄嘲讽,更别说姬薇这种娇滴滴的性子了。 “楚湛大哥,连月照顾,多谢!”宋诗余依旧一身湛蓝色男装,披着一件同色的披风,一身的风华气度,“接下来商会的事,还要劳烦兄长费心操持。等琼东湾诸事大定,我再和兄长把酒相庆。” 楚湛拱手回了个礼:“殿下客气,商会之事,属下自当尽心。各位,一路保重。” 凌宇跟着宋诗余朝楚湛拱了拱手,四人翻身上马,马鞭狠狠挥下,策马离开了襄阳城。 “堂主,城外玄微神社和无妄涯的人都还在四处打探,是否需要派人暗中保护神女殿下?”一旁的黑衣剑客低声问道。 楚湛摇了摇头,看着宋诗余远去的背影,眼中愈发的深了。 她是星曜神女,将来要承担的责任,远远不止一国。当年的宋熠孤身游历三年,创建坤灵商会。如今的宋诗余,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若是区区一个雇佣兵团都需要人贴身保护,未来如何面对如狼似虎的六国? 出了襄阳,宋诗余一改往日边走边看的习惯,一路在官道疾驰,快马加鞭,往最东面的琼东湾赶去。 一路急赶,凌宇还没说什么,反而是阿轲和姬薇先闹了起来。每到一个新的城镇,便吵着要去逛逛。原本说不上两句话就要掰起来的两人,竟然在这一点上异常地不谋而合,美其名曰考察民生风情。 每到一处,一个直奔城中的酒肆青楼,一个到处挖掘贩夫走卒和地方特产,不到深夜宵禁时分都见不到人。 阿轲的禅音坞,本来就负责收集江湖消息,一贯在市井中打滚。而姬薇,本来就是出来游历的,自然看什么都新鲜。 两人玩得乐呵,宋诗余无奈,虽然心急,也不好阻挠,只能一个一个城池地跟着逛,也算是跟着了解一些百姓风俗了。 只是凌宇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只安静的跟在宋诗余身边。见凌宇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宋诗余便慢慢养成了每每出门,都会给他买一根冰糖葫芦的习惯。 凌宇喜欢吃甜的,她便一直记在心上。 一路安稳,之前一直跟着宋诗余的那群杀手,也突然不见了人影,宋诗余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 等到四人到了琼东湾,已经是蔷薇盛放的季节。 阿轲一到琼州城便不见了人影,等到宋诗余等人在客栈安置下来,快要入夜了才回来。 “阿辞,阿辞,快出来,看我找到什么好东西!” 凌宇刚刚沐浴出来,宋诗余正在给凌宇擦头发,便听到阿轲清朗响亮的声音在窗外响起,还没来得及回应,隔壁房间的姬薇已经先一步嗔骂道:“有好东西也不叫我,阿轲,你也太小气了吧!” 宋诗余探出头去,见阿轲举着一个巴掌大的酒坛,正站在院中的梨树下,得意地朝她挥手。不由有些忍俊不禁,笑着朝凌宇道:“走吧,去瞧瞧这家伙又搜刮了什么好东西。” 凌宇点了点头,随手将毛巾丢到床上,乖巧地穿上衣服,跟在宋诗余身旁走了出去。 第13章 少年初吻 等到宋诗余牵着凌宇来到院中,姬薇已经先一步到了,正缠着阿轲把手中的酒坛拿出来。 阿轲被姬薇缠得没办法,不情不愿地拿出了酒杯倒给她。不料那酒坛只揭开了一点点,便香气四溢,令人闻之欲醉。 宋诗余和凌宇还隔着七八步远,浓郁的酒香已经弥漫开来,沁人心脾,令人垂涎三尺。 “好酒!”姬薇是好酒之人,此时闻得了酒香,哪里还克制得住,不等宋诗余两人过来,先行一步抿了一口,立刻一副陶醉的模样,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沉醉于醇香美味当中,“蔷薇酿,果然名不虚传!” 宋诗余也有些好奇,不免走快了两步。她本不会喝酒,前两年在草原结识了一些楼烦部落的朋友,跟着他们喝了几次大醉,慢慢地才学会一些喝酒的门道。 接过阿轲递过来的酒杯,宋诗余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顿感鼻腔之间一阵清冽,蔷薇细腻的甜香扑鼻而来,更是令人余韵无穷。轻轻抿了一口,那种醇厚幽郁的口感瞬间填满整个口腔,馥香甘润,饮后更是绵甜味长,快速自小腹腾起一阵暖意。 见两人都止不住地称赞,阿轲心情大好,脸上的得意更是毫不遮掩:“伊洛云梦楼的蔷薇酿,哪怕是王公贵族也千金难求。怎么样,不错吧?” “果然是琼浆玉液,暗香盈袖。”宋诗余微微眯起双眼,回味着犹自停留在口中的醇厚甜润,“既然千金难求,你怎么得来的?”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阿轲难得大方了一回,倒了一小杯递给凌宇:“喏,试试!” 凌宇还没反应,宋诗余却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斜了阿轲一眼:“他还小,别给他喝这个。” 酒是好酒,凌宇也没有小到完全不能喝酒的程度,只是云梦楼本是风月场所,这蔷薇酿自然也有暖情的功效。她和阿轲、姬薇都有内力,小酌一些并不会受到影响,但是凌宇却不行。 这一杯下去,非把他迷晕了不可。 姬薇和阿轲对视了一眼,笑嘻嘻地伸手过来抢过酒杯,塞进了凌宇的手中:“怕什么,喝多了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说着又从阿轲手里倒了一杯,抢先和凌宇碰了个杯:“别听你姐姐的,她还把你当小孩呢!” 凌宇有些手足无措,拿眼睛去看宋诗余的眼色,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的,可怜的很。 宋诗余不肯松口,只微微示意,凌宇便忙不迭地放下了酒杯,气得姬薇和阿轲直骂宋诗余迂腐,又骂凌宇软弱。 宋诗余也不恼,连声说喝酒,哄着两个人不让他们继续缠着凌宇。 阿轲和姬薇都是好酒且海量之人,一小坛蔷薇酿很快就见了底,两人直呼不过瘾,又让客栈小二送来好几坛老酒,喝到夜色阑珊才各自回房休息。 宋诗余也喝了不少,紫黑色的眼眸都多了几分迷离,凌宇送阿轲和姬薇回房,再回来的时候,她还在院中定定地坐着,看着满树的梨花发呆。 “姐姐,回去休息吧。”凌宇轻轻扶着宋诗余的手臂,却被宋诗余一把拉着在身旁坐下。 “陪我坐会儿。” “好。”凌宇向来听宋诗余的话,闻言便乖巧地坐在一旁,静静地守着她。 晚风夕夕,宋诗余身上的酒味掺着玉兰花香,萦绕在凌宇鼻尖。 “凌宇,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凌宇心中猝然一惊,不动声色地转过头,见宋诗余依旧看着院中的梨花树,复杂的情绪在眼眸里转了又转,口中却下意识地回应:“不记得了,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奴隶贩子手中了。” “我也...快要不记得我娘亲的模样了。”宋诗余看着梨花,紫黑色的瞳仁反射着月光,有几分落寞,“其实,除了姑姑,其他的亲人,我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凌宇静静地看着宋诗余,有一个刹那,他觉得面前这个看起来无所不能的神女,其实和他一样孤独、一样身不由己。 “凌宇,你恨那些人吗?”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没头没尾,宋诗余顿了一顿,又补充到,“你恨那些奴隶贩子吗?你恨那些害你失去父母的人吗?” 凌宇收回目光,跟宋诗余一起望向院中的梨花树,满树的梨花盛放,院中蔷薇酿的酒香逐渐飘散,梨花的香味渐渐覆盖上来。 “我不知道,在离开那个地牢之前,我每天想的只有怎么活下去。离开地牢之后,我只想好好珍惜在姐姐身边的日子。” 宋诗余转过头,欣慰地朝凌宇笑了笑,伸出手轻轻拨开凌宇额前的碎发:“这样很好,以后也要这样,好好活着。姐姐希望,你能用自己想要的方式,过好今后的每一天。” 凌宇也回过头,定定地看着宋诗余,眼中闪过一丝暗芒,压低了声音:“我想要的,就是一直呆在你的身边...可以吗?” 宋诗余侧过脸来看着凌宇,凌宇也偏头迎视宋诗余,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久久凝滞。 良久,宋诗余粲然一笑:“当然可以。” “真的...可以吗?”凌宇的嗓音愈发低沉暗哑,眼中也多了几分痴痴,上身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握住了宋诗余还停留在他额头的手,掌心的温度高得烫手,“姐姐,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吗?” 话音落下,目光也落在了宋诗余的唇瓣上,有些笨拙地贴了上去。 动作却很轻柔,小心翼翼的,像是害怕惊扰到什么,却又似乎带着无限的渴望和深情。 似乎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凌宇的意思,宋诗余在一瞬间怔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在自己眼底慢慢放大,直至完全占据了自己的视线。等到冰凉的触感落下,宋诗余才猛然反应过来,脑袋轰地炸响,下意识地后仰了半寸,眼中的迷离也瞬间清醒过来,有几分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尚显稚嫩的少年。 “我有些醉了,先回去睡了。”宋诗余蓦地站起身,有些慌乱地往房间走去。 “姐姐就这么厌恶我吗?”身后少年受伤的声音传来,宋诗余不自觉地止住了脚步,“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身边?” 宋诗余听见他的话,身体不由得顿住了,背影僵硬如石化般伫立在原地。转过身,却看见少年脸色苍白,眼中的失落几乎无法遮掩,宋诗余突然觉得心口微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在蔓延,只能柔声安抚道:“不是这样的,凌宇,你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你应该有更好的将来。” “我知道,我这样的娈奴,配不上神女。” “住口!”宋诗余眉头一蹙,脸上有了一丝怒气,“你我相识以来,我是怎么对待你的?我可有半分轻慢过你?你这样妄自菲薄,是在羞辱你自己,还是在羞辱我?” “可是,我是真的很想留在姐姐身边,我想和姐姐在一起。”少年的眼中缓缓升起一层雾气,声音中也多了几分哽咽,“哪怕...做姐姐的娈奴,我也愿意。” 看着少年精致无暇的脸庞,看着这双纯净的眸子,她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揪住,钝钝地生疼。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向前几步将少年轻轻揽入怀中,柔声安抚:“凌宇,你记住,从你离开地牢那天开始,你就是一个自由的人。你不是谁的奴隶,更加不是谁的玩物。” 凌宇仰起头,脸上多了几分委屈:“今晚阿轲和姬薇让我喝那个酒,不就是想让我和姐姐在一起吗?那个酒,我喝过,有催情效果,对不对?姐姐不让我喝,不就是不愿意、不喜欢我吗?” 宋诗余恍然大悟,立刻明白过来,是凌宇误会了阿轲的意思,连忙解释道:“小傻瓜,你误会了。你年纪小,他们故意逗你玩的,阿轲一贯就是这样胡闹,他们没有那个意思,我也没有。别多想了,好吗?” 宋诗余哄了好半天,又解释了一大堆,才把一脸委屈的凌宇哄睡,心中不由暗骂阿轲又给她惹麻烦。 回了房间,宋诗余躺在床上,脑中却乱糟糟的。少年一触即分的亲吻,竟然像是刻在了她的脑海中一样,挥之不去,一想到少年冰凉的触感,她的心脏就狂烈地跳动起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 宋诗余闭着眼,一遍一遍地告诫着自己凌宇的身份,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脑海中的那个身影却越来越清晰,让她心慌意乱。 翻来覆去了半夜,直到天色泛白,宋诗余还是没有丝毫睡意。将凌宇的话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应该狠下心来。 十三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这样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边,确实不妥。 翌日,阿轲和姬薇睡到了日上三竿,凌宇却一大早起来在院中练剑,见宋诗余揉着肿胀的太阳穴出来,脸上还有几分不自然。 宋诗余却像是没事人一般,招手让凌宇一同去吃早点。 席间,宋诗余夹了一块糕点放在凌宇的碗中,语气淡然:“等下回去收拾一下,我安排了人,今日便送你去平阴。” 凌宇一怔,仿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定定地看着宋诗余。 “平阴的苍灵学堂,我跟你提过的。你过去之后,好好跟先生学本事,不用再跟着我东奔西跑了。”宋诗余喝了一口粥,没有去看凌宇的表情,语气平淡,语速也很慢。 凌宇却在一瞬间红了眼眶,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慌乱,哑着嗓音问道:“是因为...我昨晚做错事了吗?” “不是。”宋诗余依旧没有抬头,淡然地吃着面前的糕点,“我接下来会很忙,没时间照顾你了,你去平阴,我比较放心。” “我不会拖姐姐后腿的!”凌宇急急道。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说了。”宋诗余放下碗筷,擦了擦嘴,施施然站起身,往屋外走去,“我今天还有事情要忙,你回去收拾吧。” “姐姐!”凌宇追着宋诗余到了院外,见宋诗余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快步追上去拉住宋诗余,双膝一曲,第一次跪在了宋诗余面前。 “姐姐,我知道错了,你怎么惩罚我都好,我只求你别抛弃我。” 看着少年的眼眶中盛满了眼泪,宋诗余的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微微有些刺痛。几乎就想要伸手去把凌宇拉起来,片刻又转过脸,不去看凌宇的眼睛,只压着嗓音道:“凌宇,听话。” 少年倔强地仰头看着宋诗余,依旧跪着一动不动。 宋诗余狠了狠心,还是转身出了门。她不敢回头去看凌宇的眼睛,生怕自己会心软。 \\\"姐姐......\\\" 凌宇依旧跪在原地,目光一直望着宋诗余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移动。 深褐色的眼眸里闪过无数的情绪,少年的呼吸逐渐重了起来。 \\\"呵。\\\" 良久,一声冷笑从少年的喉咙里发了出来,凌宇缓缓抬起头,眼中已经没有了半点的柔情。 \\\"宋氏神女,全都这么心狠吗?\\\"少年低声呢喃着,嘴角勾勒出一丝嘲讽的弧度。 坤灵商会里,楚霆正在向宋诗余汇报着这一方商会的情况,厅外便闹哄哄地吵了起来。 楚霆年纪不大,性子却极其沉稳,只侧耳听了片刻,便朝宋诗余笑道:“殿下,是阿轲到了。” 阿轲跟坤灵商会混得很熟,一到商会便四处跟商会的姑娘们打招呼,一副风流公子的做派,惹得姑娘们齐齐羞红了脸,又忍不住围上前去。 宋诗余听到阿轲到了,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斜斜望了一眼窗外,果然见阿轲正与几个姑娘聊得火热,不由冷声哼道:“他倒是风流潇洒。” 话是这么说,宋诗余却并不担心阿轲和姑娘们的关系。这人虽然花名在外,可实际上并不是一个花花公子,从未在男女之事上闹过什么幺蛾子。 楚霆笑了笑:“来得正好,也正要跟他说说盐场的事。”说着便起身往门外走去。 “阿辞,你那个凌宇怎么回事,在院子里跪了一天了。” 第14章 莫名情愫 楚霆还没来得及走出门口,阿轲已经自顾自地进来了,一边朝宋诗余叫嚷,一边还不忘跟楚霆打招呼:“楚霆,我听说你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恭喜啊!” “你的消息倒灵通,还没满月呢,到时候请你喝满月酒。” “好说好说!”阿轲拍了拍楚霆的肩膀,又快步走到宋诗余面前,弯着腰在宋诗余耳边低声道:“怎么回事,吵架了?” 宋诗余抬头看了一眼楚霆,楚霆立刻知趣地离开了。 等到楚霆消失在庭院,阿轲不依不挠追问道:“到底怎么了?月白过来了,说你让她带凌宇回平阴。凌宇在院子里跪了一整天,打死不肯走。姬薇哄了他一天,让他先起来,等你回来再说,他也不肯,就是梗着脖子跪着。” “嗯,是我安排的,也该让他去学堂学点东西了。”宋诗余没有看阿轲,依旧翻看着手中的账本,语气淡然,眼底却快速闪过一丝无奈和心疼。 “少来,你不是向来着紧这孩子的吗?送去平阴你能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没有比平阴更安全的地方了。” “我是说,这可是金瞳。”阿轲把声音压到只有两人听见,眼中还有几分严肃。 凌宇的身世,别人不知道,他可一清二楚,宋诗余把凌宇带在身边的原因,他也完全理解。她是想要把这孩子放在身边管教,好好培养,同时也能将他掌控在手中。但若是离了宋诗余身边,虽说平阴是宋诗余的大本营,但毕竟山高皇帝远,一个不小心就失去掌控了。 “不然你说怎么办?”宋诗余挤压的怒火立刻压抑不住,手上的账本狠狠往桌面一拍,狠狠剜了阿轲一眼,“昨晚你和姬薇让他喝那个酒,人家误会了,以为我要对人家做什么...” 阿轲恍然大悟,眼中立刻多了几分揶揄,语气也不正经起来:“他没误会啊,我和姬薇都是这个意思。你就不喜欢他?” 宋诗余柳眉倒竖,立刻反驳道:“我喜欢他什么?人家还是个孩子!” 阿轲一手搭着宋诗余的肩膀,呼吸就打在宋诗余的耳边,似笑非笑道:“也就你把他当孩子,紫府里出来的,人家懂的说不定比你还多。” 阿轲的话说得隐晦,宋诗余却猛地反应过来。阿轲是在提醒她,对于男女之事,凌宇和她的认知有着极大的不同。因为神女的身份,她对于情爱始终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对于床笫之事更是丝毫不懂。然而凌宇出身紫府,做过整整两年的娈奴,对他来说,鱼水之欢是极其自然的事,这是由于他的成长环境造成的,并不是他的错。 而凌宇的这些经历,必然会对凌宇的性格造成极大的影响,她想要教好他,不能用以往教星晴星云她们的那种办法。无论是心智还是心志,都不能再把他看作一个普通的十三岁少年。 意识到阿轲的意思,宋诗余的眼中逐渐沉了下来,紫黑色的眼眸多了几分认真:“我知道了,凌宇的事,我会慎重的。” 当年的宋熠,对待章怀太子一家已经足够狠心了。这些年,凌宇受过的苦,她都不敢去想象。凌宇把她当做救命稻草,如果连她都不心疼凌宇,他的世界里真的就连一丝光亮都没有了吧。 “你有分寸就好。”阿轲站直了身体,拍了拍宋诗余的肩膀,“天色不早了,你在外面躲了一天,那孩子也跪了一天,早点回去吧,我去找楚霆聊聊盐场的事,明天一早,一起去现场看看。” 宋诗余点了点头,继续翻看着手中的账本,思绪却有些飘忽,见窗外开始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不自觉地担心起凌宇来。 那孩子啊,真是够倔强的。 等到宋诗余回到客栈的时候,雨已经愈发地下大了。凌宇依旧跪在院中,月白想给他撑伞,也被他推开了,任由大雨浇透。 见宋诗余从廊下走了过来,月白立刻向宋诗余行了个礼:“师父,他不肯...” “我知道,你先回去吧,别着凉了。”宋诗余拍了拍月白身上的水珠,接过一把雨伞,径直朝凌宇走去。 听到宋诗余的声音,凌宇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宋诗余,眼眶快速发红,随即又垂下头去,什么话都没有说。 之前一直没留意,此时细细看来,才突然发觉那个瘦弱的孩童竟然慢慢长开了,五官越发俊秀,眉目清朗,气质非凡,挺直的腰杆线条愈发挺拔,少年垂着头,裸露出的一节后颈皮肤细腻,骨节分明。 宋诗余心中微动,但还是淡淡道:“起来吧,别跪在雨里,着凉了怎么办?\\\" 凌宇没有动,只是低着头。 宋诗余微微蹙眉:\\\"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凌宇抬起头来,眼眸通红,眼角还挂着泪痕,声音沙哑:\\\"我......我没有......\\\" 宋诗余深深叹了一口气,将雨伞撑在了凌宇的上方,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凌宇的头顶。 “好了,拿你没办法,我已经让月白回去了,你不必去平阴了。” 凌宇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脸上还在滴水,眼中有惊喜在扩散:“我可以...留在姐姐身边了吗?” 宋诗余弯下腰,拿出一方手帕,轻轻的擦拭着少年脸上的雨水,柔声道:“只要你乖乖的,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好吗?” 少年重重点了点头,眼眶的泪珠伴随着动作滴落下来,和雨水混在一起,只看得见少年发红的眼眶。 这样的少年,这样纯净干净的眼眸,哪怕在哭泣,也美得不可方物。宋诗余的心中升腾起莫名的感情,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凌宇的头发,像是安慰小狗一般,轻柔地抚摸着。 凌宇一动不动,仿佛被施展了定身咒似的。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谁都没有再说话,只剩下风吹雨淋的声音。 \\\"凌宇......\\\" 宋诗余轻声唤了一句,凌宇的身体一震,眼眶中的泪水还未落尽,却因为她的这一声呼喊而停止了滑落。 宋诗余的心底划过一丝疼惜,心中有某种异样情愫在蔓延。少年的眼睛用药更改了颜色,但是依然清澈干净。她的手指抚过他的眼睑,触摸着他的眼帘,能感受到他眼睫毛上的水珠。 这孩子把她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而她...似乎对他也有了些许不同的感觉... 翌日清晨,宋诗余便带着凌宇、阿轲、楚霆、姬薇一同出发前往琼东湾。 盐场之事重大,她本来不想带上姬薇,只是姬薇一直缠着她撒娇,她也不忍心拒绝。更何况出发前姬筠谆谆叮嘱,让她务必照顾好他这个妹妹,只好带上姬薇一同出发。 琼东湾是琼州最大的盐场,离琼州城并不远,五人一路疾驰,半日时间便赶到了。 盐池边停靠着不少马车和骡车,还有不少商贩,大都在默默做事,不少人的手中都握着工具,似乎是在忙着做什么,有人在忙着搬运货物,也有人在帮忙打理生意。 宋诗余和姬薇都是第一次来琼东湾,宋诗余倒还算镇定。姬薇却是满脸兴奋,一副小孩模样,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好像一只好奇的小猫咪一般。 \\\"哇塞,这么多人啊。\\\"姬薇惊叹道,目光四处搜寻。 这种地方的水源极为丰富,是琼州的大型盐池,每年都产出巨量的海盐,因此这里也成为整个琼州最繁华的地段。 \\\"这些人都是琼州城的百姓,也都是为了生计。\\\"楚霆点头道,\\\"这里的盐产量比起其他地方的确是要高一些。走吧!我们进去,你们可能还没见过这么多盐呢。\\\" 四人跟着楚霆的指引进入了盐场,里面果真到处都是雪白的海盐,一眼看不到边际。整个盐场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腥味,空气咸湿而刺鼻。 养尊处优的姬薇一时不适应,不禁皱眉,神情也有些失落,千里迢迢跟着宋诗余过来,原来就是来看这些盐。 “这些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并州到处都是盐井。你们还要来这么远的地方买?” 姬薇嘟嘟囔囔的话音刚刚落下,宋诗余便惊讶地转过头来:“盐井?” “是啊,你们那里没有吗?盐井,就是一个很深很深的水井,可以从里面打出卤水,经过烧制,就可以做成盐了呀!在我们并州,这样的盐井遍地都是,不用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买的。\\\" 姬薇的话让宋诗余心中一动,并州在雪魄的西南方向,两国边境犬牙交错,倘若是并州能给雪魄供盐.... 宋诗余没有再多说什么,继续不动声色地跟着楚霆参观盐场。 随后,楚霆又带着四人来到了一座巨型的船坞旁边,此处船坞足以容纳数十艘商船,数千船员,船头是一排排的铁锚,船坞四周是一排排的桅杆,每根桅杆上面都挂着一块大帆布。 “这里就是我们的船队,将来运盐全靠他们了。”楚霆笑意吟吟地看着阿轲,“以后就都交给你了,我可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阿轲没有说话,一艘一艘地扫视着面前的船只,眼中有无法掩盖的野心。 姬薇没耐心看这些庞然大物,也听不懂商业上的事,只缠着凌宇陪她去海边玩,凌宇抿着唇,有几分不情愿,看了一眼笑意吟吟的宋诗余,才陪着姬薇去了,只是那双眼睛还总是看着宋诗余的方向。 宋诗余见凌宇盯着自己看,也回望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顿时产生了火花。 \\\"你们两个,能不能别再这么明目张胆的眉目传情了?\\\"姬薇忍不住拍了拍凌宇的脑袋,“昨天不是还闹别扭,今天又好了?” 凌宇收回目光,恢复了淡漠疏离的表情。 见凌宇不接话,姬薇也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理睬他,自顾自地脱了鞋踩水玩。 宋诗余和阿轲等人谈完盐场的事,见凌宇还在眼巴巴地望着她,不禁觉得有趣。走到凌宇面前,伸出手勾了勾凌宇的鼻梁,\\\"在看什么呢?\\\" 凌宇脸微红,转眸看了看不远处还在商讨着什么的阿轲和楚霆,然后才转过头来说:\\\"你们谈完了?\\\" “嗯,下面的事,阿轲会去跟进了。”宋诗余轻笑道,\\\"走吧,我们去玩水。\\\" 说着便牵起凌宇的手,朝着海滩走去。 凌宇微微垂眸,视线停留在宋诗余牵着他的左手上。 宋诗余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不似寻常少女的手那样柔软,常年握剑的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接触的时候有粗粝的触感,很干燥,也很温暖,像是摸着玉石一般。 他记得,在广平侯府初见时,她曾经用左手握剑,那种冷冽而强悍的气质,让他久久难忘。 \\\"阿辞,快过来!”姬薇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朝宋诗余招着手,笑容灿烂如阳光,\\\"这里有好多漂亮的贝壳啊!\\\" 宋诗余朝凌宇眨了眨眼睛,然后松开了凌宇的手朝姬薇跑过去了。 姬薇性格开朗,宋诗余也喜欢和她相处。两人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天性里就藏着天真和烂漫。 看着不远处的两人在海滩上追逐嬉戏,凌宇抬起刚刚被宋诗余牵过的右手,上面还残留着宋诗余的余温,眼神有一瞬间变得柔和,很快又好像想起什么,眸光黯淡下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境。他和宋诗余之间有血仇,而且还是死仇,不可调和的死仇。在宋诗余面前,他步步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让对方起了杀心。 可是,他的内心深处却总有一股强烈的渴望,他想靠近宋诗余,想要一直维持着这个“弟弟”的身份。 明明昨日少女冷漠的话语还在耳边,等她再次恢复温柔,他又忍不住沉沦。 他贪恋着在宋诗余身边温暖的气息。这种念头一旦升腾,就像是野草般在他的心底蔓延,迅速壮大成长为参天大树。 第15章 素女剑法 宋诗余仿佛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突然转过头来,远远地朝他粲然一笑。凌宇一怔,心脏猛然剧烈的跳动,似乎下一秒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凌宇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苦涩的弧度,眼中的落寞更甚了几分。 宋诗余察觉到了凌宇的异样,撇下姬薇快步走到了凌宇身边,见凌宇低着头站在原地发呆,拍了拍他的肩膀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有点累了。\\\"凌宇抬起头来看向宋诗余,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宋诗余点点头,说:\\\"今日是奔波了些,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回城吧。\\\" 不等凌宇说话,宋诗余已经把手伸了出去,自然而然地牵起了他的一只手。 姬薇见状也跑了过来,挽住宋诗余的另外一只胳膊说:\\\"阿辞,我也累了,我们回去吧。\\\" \\\"好。\\\"宋诗余应了一声,三人往回走。 回到客栈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阿轲和楚霆留在了盐场,没有跟着回来。少了阿轲在一旁斗嘴,姬薇也突然觉得有些无聊,和宋诗余一起随便吃了几口晚膳,便回房休息了。 凌宇在房间泡起茶来,动作还有些生涩,折腾了许久,袅袅升起的热气将他的轮廓模糊了一片。 \\\"姐姐,喝茶。\\\" 宋诗余接过凌宇手中的茶杯,浅酌了一口,笑盈盈地赞叹道:\\\"好茶!\\\" 凌宇点点头:\\\"楚霆堂主送过来的,说是宋昭有名的十洲春茶。\\\" \\\"难怪味道这么醇厚。\\\" 十洲春茶,是一种极为珍贵的茶叶,由于生长环境苛刻,所以市面上很难买得到,有市无价,即使有钱,也未必能够买得到。 宋诗余爱喝茶,是整个坤灵商会都知道的事,他们几人刚刚抵达琼州,楚霆便派人送了过来。 “对了,我今天开始教你练素女剑吧。”宋诗余的茶杯空了,凌宇正伸手给她重新倒一杯,闻言不由一怔,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宋诗余,眼中闪过疑惑。 素女剑法,是宋氏神女的独门绝技,身形飘逸,招式却极其狠厉。当日,宋诗余能从广平侯府中孤身杀出,正是凭借这一身法。 这些时日,宋诗余有空的时候也会教他一些防身的剑术,但都是一些简单的招式,此刻宋诗余却说要教他素女剑,他一时之间也有些不明白宋诗余的意思。 “无妄涯和玄微神社的人还在找我,以后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危险,你跟在我身边,需要有自保之力。”宋诗余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一贯的柔和,顿了顿,又继续道,“你若不愿,也没关系,我会尽我所能护住你。” “我愿意学。”凌宇点头答应。宋诗余如此坦诚,他自然不会推拒。 更何况,他确实需要尽快变得更加强大。 宋诗余勾唇笑了笑,眼中划过几分满意之色。随即站起身,走到院落中央,素手在腰间轻轻一按,泛着青光的寒霜剑便弹了出来。 “这是素女剑的入门招式,看好了!”宋诗余话音未落,人已经动了起来。 她的动作优雅而缓慢,姿态十分赏心悦目,仿佛带着一种韵律。可是在寒霜剑挥舞间,剑气纵横呼啸,整个院子都布上一层薄雾。 宋诗余脚尖轻点地面,飞掠至半空,挽出一个个淡青色的剑花,身形飘飞,在空中翩翩飞舞,衣袂随风摆动。突然长剑猛地一刺,寒霜剑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划出一道淡青色的弧度。剑气呼啸,如同狂龙般朝着远处的山脉而去。剑气所过之处,树木纷纷被压低。接着她手腕一抖,又是一记横扫千军。轰隆声响起,引起一阵飞沙走石。 剑势未尽,又是一连串的攻击,剑气将小院中的竹林摧折了许多,竹叶漫天飞舞。少女傲然而立,衣裙随风飞扬,紫黑色的眼眸在清冷的月光照耀下愈发的璀璨耀眼,浑身充满了肃杀之意。 一套剑法舞毕,宋诗余收起了寒霜剑,额头渗出薄薄的汗珠,脸上也染上几丝红晕,身上的肃杀之气也随着少女翩然落地而尽数敛去。 “看清了吗?” 宋诗余走到凌宇面前,拿过一把凌宇平时练习用的佩剑,朝凌宇眨了眨眼睛,示意凌宇练习一遍。 少女的笑容纯粹灿烂,带着几分炫目和美丽,像是春阳般温暖。 凌宇定定地看着宋诗余,心底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看着宋诗余,宋诗余也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宋诗余的笑容越发灿烂,仿佛要把凌宇吸入其中。 “没看清也没关系,你年纪还小,慢慢练习。”宋诗余嫣然一笑,“从明天开始,你每日卯时正刻起身,早午各练剑两个时辰,晚上再运转三轮洗髓功,我有时间就会过来陪你。记住了吗?” 凌宇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在宋诗余手中接过佩剑,学着宋诗余的步伐和招式挥舞了起来。动作虽然还有些笨拙,但是一招一式都颇有章法,并且十分的连贯。 宋诗余也微微惊讶,凌宇的天赋确实比她想象的好很多。只看了一遍,竟然就能将整套招式都记了下来。这套剑法虽然只是素女剑的入门剑式,但是其中的精髓却变化万千,她当初跟着姑姑宋熠学习的时候,用了整整三天才记下全部招式,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后来她也教过苏方和星澜,没有一个月是不可能完全记住的。 看了半晌,宋诗余走上前去,一手扶上凌宇的腰,一手握住凌宇持剑的手,低声道:“别紧张,跟着我的节奏。” 玉兰花的香气突然包裹住凌宇的鼻尖,凌宇有一瞬间的愣神,宋诗余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传到了他的腰身,少女柔软的前胸更是紧贴着他的后背,一股酥麻感从背脊处蔓延开来,让他浑身一颤。凌宇连忙深吸几口气,让体内有些燥热的气息平复下来。随即闭上眼睛,跟随宋诗余的节奏挥动长剑,动作慢慢的顺畅起来。 见凌宇有悟性,宋诗余干脆用自己的内力帮助他打开经脉,精粹磅礴的内力自宋诗余的掌心缓缓输送到凌宇体内,凌宇的经脉受到冲击,顿时一阵痛苦传遍全身。 凌宇却没有喊停,咬牙坚持着,宋诗余见状,又给凌宇输送了几次内力,凌宇的身体才慢慢地适应了这种感觉。 两人就这么一个教一个学,很快一个时辰就过去了,宋诗余收了功,满意地笑了笑,走到一旁坐下,笑道:“你的悟性倒是不错。” 听得宋诗余的夸奖,凌宇的脸上不由得有些羞赧,没有停下手中挥舞的剑,压制着因为劳累带来的喘气,继续练习着宋诗余教给他的招式。 凌宇很刻苦,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剑,宋诗余给他安排的每日四个时辰的练习,他总是觉得不够,不练上五六个时辰总是不肯罢休。宋诗余依旧是在入夜时分陪着凌宇练剑,刚开始她还能保持淡定从容,但是越往后面越吃惊,到后面已经震撼得难以言喻了。原本凌宇还只是有模有样的学习,渐渐的有了一些威势,招式也不再是花架子了。短短两个月,凌宇便功力暴涨。 这样的天赋,实在是令人目瞪口呆。 这段时间以来,宋诗余一直都关注着凌宇的变化,凌宇在修炼素女剑法时,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宋诗余有种心悸的感觉,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小孩,而是一尊绝世凶兽,随时都准备撕碎她。 不由想到了经书上关于杀星临渊的描写:杀星降临,避退,天地寂灭。 紫黑色的眼眸快速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下意识地望向了西北方向的那颗黯淡的金色星辰,神女星的光芒依旧灿烂,压制着金星的光亮,但是却没办法彻底将金色光芒掩盖。金星周围笼罩着一层薄雾,让宋诗余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年轻的神女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转动,她已经成为命运手中的棋子,而且无法改变。 宋诗余在琼州城逗留了两个多月,彻底将盐场和琢光商号一应事务梳理妥当。姬薇跟着宋诗余转了几天,觉得无趣,又跑去找阿轲,阿轲同样忙得团团转,没时间搭理她,她便独自一人沿着海岸线向南游玩,只不时给宋诗余递回来一丝半缕的消息,让宋诗余安心。 直到这一日,楚霆派人来找宋诗余到坤灵商会议事,宋诗余才得知,这些时日她在南边忙碌,北面的伊洛和东虢已经打的如火如荼。伊洛大旱两年,颗粒无收,国内的粮库早就掏空了。为了支撑战争和赈灾,伊洛朝堂联系了坤灵商会在伊洛的分堂主楚歌,想要让商会帮忙,从宋昭采购粮草运送到伊洛。 得知宋诗余就在琼州,伊洛两大分堂的楚清和楚歌堂主亲自跑了一趟,请宋诗余决策。 “坤灵商会伊洛南线分堂主楚歌、北线分堂主楚清,参见殿下!” 看着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宋诗余不禁稍稍一怔。 对于七国的十二堂主,宋诗余大部分是只知齐名不知其人,此时见了二人,才知道掌控伊洛这个东方大国的两位分堂主竟然是一对孪生姐妹。 “早听闻两位堂主手眼通天,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楚清楚歌齐齐一笑,右边一身青衣的楚清率先开口道:“殿下谬赞了。伊洛的受灾情况,想必殿下已经大致知道了吧?” 宋诗余点了点头,招呼着众人在厅中坐下:“对于这次灾情,坤灵商会有什么打算?” 楚歌面色沉静,闻言朝宋诗余递过来一本厚厚的账本:“一开始,我们并未想到这次灾情竟会如此严重,因此,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还将此次受灾看做一次商机,大量囤积粮草。伊洛朝廷也没有想到大旱会延绵两年,除了各级官府开府赈灾,也确实向我们购买了大量的粮食和布匹以分发给灾民。所以,在去年秋冬时,灾情还是可以控制住的。” “伊洛南部旱灾不算罕见,过去五十年里就发生过六次,羲和想要夺取丰泽应该也是筹备已久。”宋诗余翻看着册子,心中竟有些钦佩这个羲和太子了。按照楚歌汇报的情况,去年灾情还在可控的情况下,羲和就已经发兵,意欲夺取丰泽了。 天灾频发,伊洛底子虽然丰厚,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伊洛朝廷想要拿下丰泽,移民就食,也算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只是此次旱灾范围之广,前所未有,尽管伊洛朝堂早已下令各级官府赈灾,但是一国朝廷的人力物力根本无法支撑如此之久。坤灵商会也发动了整个伊洛的商家义赈,提供了大量的银钱和粮草,依然入不敷出。 “正是,羲和太子这次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丰泽之战陷入胶着,旱灾迟迟无法结束,伊洛这个东方大国恐怕要跌落神坛了。”楚清的笑意多了几分幸灾乐祸,同情百姓是一回事,但是对于伊洛朝廷,她绝对没有好感。 “雪都那边是什么意思?”宋诗余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身为伊洛的掌政太子,羲和绝不会等死。既然想到要找坤灵商会帮忙,怎么也该拿点诚意出来。 “伊洛朝廷想要向宋昭买粮,但是运输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中间还隔着一个虞祝。所以,羲和太子希望坤灵商会能出面。”楚歌本就是负责南部商会的,羲和第一时间就派人联系了她,说着,还伸出了两根手指,“羲和太子出手阔绰,以本次交易金额的两成作为佣金。这件事情属下认为可以操作,已经收下五万金的订金了。” 五万金,即便是对于坤灵商会这么庞大的商业帝国,也是一笔巨额了。羲和说给就给,看来伊洛这些年攒下的底子确实丰厚,难怪敢和宋氏神女经营了数百年的雪魄叫板。 “做得很好。”宋诗余点头道:“赈灾之事,宋氏和坤灵商会都义不容辞。羲和既然主动提出合作,那么我们没理由拒绝。” “是,属下已经安排人加紧粮食采购,只是虞祝那边...”楚霆微微停顿,小心地看了宋诗余一眼,才继续说道,“因为广平侯身死,虞祝朝廷争权,民间也受到波及,暂时...有点麻烦。” 第16章 晋阳初遇 宋诗余一滞,当日楚湛就曾经告诉过他,因为广平侯的死,虞祝朝堂已经陷入一片混乱,没想到竟然还波及到民间。 广平侯是怎么死的,三位堂主都心知肚明,此刻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由有些尴尬。半晌,楚霆才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广平侯毕竟是虞祝的柱石人物,虽然穷兵黩武,但是还是为虞祝扫平了很多小国。如今他一死,虞祝朝堂混乱,很多当时被广平侯灭国、或者是迫于广平侯威势而归顺的小国,都在蠢蠢欲动,意图自立,各个地方动乱不断。我们坤灵商会也受到很大影响...” 宋诗余微微皱眉,她虽然不后悔杀了广平侯,但是造成如此影响却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那...我亲自去一趟虞祝...”宋诗余右手握拳,抵在鼻尖,话说一半便停止了。 从宋昭到伊洛南部,中间虞祝的国土南北距离上千里。按照目前的情况,哪怕她亲自过去,也未必能够杀出一条完整的运粮路。 更何况,时间也完全来不及了。 “殿下,属下有一个想法,但是需要和伊洛朝廷交涉。”宋诗余尚在沉吟,楚清却突然开口,“要想从宋昭往伊洛运粮,不是只有一条路。” 楚清取下墙上挂着的一面各国地图,指尖指向宋昭之外的茫茫大海:“陆路不通,可以走水路。伊洛和宋昭都有出海口,伊洛的海军更是七国之最。” 宋诗余不由眼前一亮,她自幼在雪魄长大,雪魄地处内陆,没有海运,更没有海军,因此她完全没有往这一方面去想。但是伊洛和宋昭靠海,尤其是伊洛,多次和海外的琉球群岛发生海战,拥有秦川大陆最强大、最完善的海军系统。 “楚清堂主,你太厉害了!”宋诗余激动地狠狠拍了一下楚清的肩膀。 楚歌也颇有几分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羲和太子派人联系过我,我现在就给那人传信。” “等下,除了这件事,你给羲和的信中要说清楚,这次运粮,只需要他出船和船员,不需要大军护送。”问题有了解决的办法,宋诗余的眼中也精光四射,“我们自己找人。” “我们自己找人?”楚歌一怔,她的坤灵商会虽然人多,但是毕竟只是商队,哪怕有一些镖队,也运不了这么大量的粮草啊。 宋诗余却点了点头,补充道:“不仅如此,粮食运回来之后,坤灵商会要全程介入到分粮、派粮的赈灾全过程中去。” 楚歌尚有几分疑惑,楚清倒像是有些明白了:“听楚言说,殿下的往生营已经颇具规模,是想在这时候拿出来历练历练?” 宋诗余心下高兴,竟然朝楚清抛了个媚眼:“不仅如此,这次,我要用伊洛朝廷的钱,办坤灵商会的事。” 因为伊洛向东虢开战,处在平阴的苍灵学堂也受到了影响,东虢分堂主楚言花了不少精力来维护平阴的安全。再加上无数难民涌入,苍灵学堂几乎无法负荷,这一切都需要从坤灵商会的口袋里掏钱。虽然她一切都是为了百姓,但是让伊洛朝廷补贴点利息,也很应该不是? 一切商定,众人当下开始行动,楚歌回到伊洛与朝廷沟通用船事宜,楚霆负责买粮和银钱的调动,楚清在明面上招揽人手、打点路线,平阴的青冥和楚言则将往生营的人手暗中调往平津渡口,宋诗余坐镇琼州城,一边跟进盐路事宜,一边调配运粮的人力物力。 各方都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等到宋诗余亲自将整整三十艘的粮草押运到伊洛的浮平港时,整个港口一片沸腾,码头上挤满了自发前来帮忙的百姓。 一时间,坤灵商会在伊洛名声大噪,从一个蝇营狗苟的吸血商会,瞬间变成救国救民的大义君子。在如此名望的加持下,接下来的数年里,坤灵商会在大陆东南方向再也没有任何阻碍,几乎垄断了整个东南地区的经济。 再加上九曜银号的渗透,无数的金银财宝涌入宋诗余的手中,为宋诗余后来十数年的征战提供了绝对坚实的经济基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海上粮道打通,宋诗余也就不再需要亲自跟着了,一切交给了楚清负责。她自己则带着凌宇去了晋阳,一边协助楚歌赈灾,一边安排因为旱灾而流离失所的难民。 晋阳是伊洛中部的一座大型城池,繁华程度不亚于虞祝的王城,然而此刻却被难民充斥。 宋诗余一路从浮平港过来,一路都是干涸的田地和衣不蔽体的难民。灾情严重的地方,整个村子没有一个活人,只有吃肉的秃鹫和森森白骨。 有一日,宋诗余路过一个村寨,见到其中有一户竟然有炊烟,正想去敲门,凌宇却瞥见角落里一摊血肉中竟然有小孩的头颅,血肉模糊之中,隐隐约约还能看到血红的眼睛和变形的五官。 宋诗余瞬间想起曾在书上看过的一句话:每逢饥荒年,百姓多有易子而食。 险些当场吐出来的宋诗余,当即带着凌宇疾驰而走。 饶是宋诗余心坚如铁,也接连做了几日的噩梦。 就连一贯冷漠的凌宇,也忍不住悄声和宋诗余说:“姐姐,我很幸运。” 直到这一刻,凌宇才明白,宋诗余当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有些伤害也许永远都不会痊愈,但是有些疼痛,会伴随着你走过的山水、读过的书,慢慢变淡。” 他曾经经历过非人的折磨,在地牢里的两年,他每一天都无比痛恨着这个不公平的上天、怨恨这个犹如炼狱的世道。直到看到了这一路走来的惨状,他才知道,比起这些人,他是幸运的。 他们都只是一些勤勤恳恳的老百姓,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错,却在这兵祸连天的岁月里,一点一点被饥饿和战争折磨致死。 他开始明白宋诗余的心境,对于百姓所受之苦,每一点每一滴她都感同身受。这是她作为神女必须要承受的,也是她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也开始明白,宋诗余在这一路所做的一切努力,她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改变百姓生来受苦的命运。 十三岁的少年,慢慢明白了宋诗余所说的责任和担当。 这一日,宋诗余正在城外的粥棚逐一为孤儿登记,安排进入苍灵学堂。正在忙的时候,却突然听得粥棚外一阵喧闹,像是有人抢粥闹事,宋诗余本不想出去,这样的小事每天都会有,商会安排了专人处理。 蓦地却听见小孩的哭声,一直待在宋诗余身边的凌宇转头看了一眼,凝神听去,皱了皱眉:“有星云的哭声。” 凌宇的五感极其灵敏,此时虽然吵杂,但是自从来了晋阳,和星云朝夕相处已有多日,他决计不会听错。 闻言,宋诗余连忙起身出去。 星云是宋诗余收的第一批星字辈的徒弟里面最小的一个,今年只有九岁,但是乖巧懂事,来此处帮忙也有多日了,绝不会无故哭闹。 出了门,宋诗余才发现原本井然有序的施粥队伍混乱不堪,到处都是尖叫和哭喊声。待看清了形势,宋诗余瞬间神色大变,立马在腰间一抹,握住了寒霜剑。一边大步向前,一边快速叮嘱身边的凌宇:“是犬戎骑兵,快去通知官府!” 犬戎人一贯彪悍凶狠,凌宇丝毫不敢耽搁,立刻上马疾驰而去。 一队约莫三百人的小股骑兵,正冲入人群中肆意砍杀,趁着人群混乱,见到孩童,还随手掳上马带走,星云已经被其中一人用长鞭卷住,正在地上拖行。 宋诗余柳眉倒竖,脚尖轻点,轻功施展开来,几个翻身间便掠到了拖着星云的犬戎骑兵面前,一剑砍断了长鞭,将痛晕过去的星云揽进怀中。 那猛地脱力的犬戎骑兵转过身来,见宋诗余胆敢孤身一人冲入他们的马队中,不由怒火中烧,挥舞着大刀就向宋诗余砍来。 宋诗余一手抱着星云,眼中的怒火几乎凝成实质,不退反进,锋芒逼人的寒霜剑,蕴含着宋诗余浑厚的内力,一剑击出,那凶猛的犬戎骑兵,瞬间连人带马被劈成了两半。鲜红的血液飞溅而起,染红了周围的草地。 犬戎骑兵个个身材魁梧,浓眉虎目,满脸络腮胡,看起来像是山野里长大的粗狂汉子。见状,纷纷举起手中的弯刀,向宋诗余冲去。 宋诗余紧紧抱住星云,寒霜剑犹如银蛇一般,在犬戎人四面八方刺来的大刀中左右翻飞,几乎形成一堵剑墙光幕,将靠近的犬戎人全数绞杀。 宋诗余武艺虽然高强,但是犬戎骑兵毕竟不比普通杀手,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队,配合默契程度远超常人,宋诗余以寡敌众,一时之间也无法脱身,还要护着怀中的星云,颇有掣肘。不禁眉头紧皱,眼眸冷厉,手腕一转,寒霜剑化为无数道淡青色的剑光,向着犬戎人疾射而去,每一道剑气都夹杂着强悍的威压,让犬戎人顿觉胸口窒闷。 宋诗余手持寒霜剑,脚踩冰莲,一步跨出便是数丈的距离,身影飘忽如仙,一招一式更加的精妙绝伦。只见漫天剑雨划破虚空,将犬戎人笼罩在剑光之中,剑气呼啸,惨叫声响彻云霄。 就在此时,犬戎骑兵队伍后方,一阵风刮起,吹起无数落叶与尘土,遮挡住宋诗余的视线,只看见一蓝一白两道身影,犹如闪电一般,冲进犬戎人的包围圈中,犬戎骑兵被分散,宋诗余顿感压力骤减。 余光看见其中的蓝衣人正是去通知官府的凌宇,宋诗余知道官兵到了,不由心下一松,一声娇喝,冲到了凌宇身边,将昏迷的星云往凌宇怀中一塞:“先带星云走!” 下一瞬,寒霜剑飞舞而起,为凌宇撕开了一个口子。 凌宇知道轻重,也不耽搁,立刻接住星云,纵身跃起,带着星云朝着包围圈外奔驰而去。 宋诗余回首看了看犬戎骑兵队伍,眼底浮动着嗜血的杀意,冷笑道:“今天,谁也别想跑。” 没了星云这个顾虑,宋诗余顿时放开手脚,大开杀戒。 那白衣男子不知是谁,武功竟也不在宋诗余之下,两人联手,三百人的犬戎骑兵一时也拿不下二人,还接连被二人反杀。 眼看官兵包围了上来,其中一个犬戎人一声低吼:“快撤!”一行人便向外突围而去。 宋诗余却哪里肯让他们逃脱,眸如冷电,长剑如虹,欺身而上,将想要突围的犬戎人再次逼回战圈。 她出手狠厉果断,招招都是致命的攻击。那些犬戎人虽然凶悍,也无法与火力全开的宋诗余相匹敌。 眼见逃脱无望,领头的犬戎人一咬牙,一声令下,上百号犬戎人纷纷掏出圆月弯刀,动作极快,刀光闪烁,锋利森寒,齐齐向宋诗余扑去,但求一个同归于尽。 宋诗余轻蔑一笑,并未放在心上,脚步微移,身形飘逸,游走于犬戎骑兵之间,长剑飞舞,剑气纵横,一剑一个,将犬戎骑兵斩杀于马背之上。 在宋诗余和数百名官兵的包围下,犬戎骑兵很快被团灭。 收回杀人不沾血的寒霜剑,宋诗余转过身,这才有时间仔细打量那出手相帮的白衣男子。 男子临风而立,眉飞入鬓,身如玉树,一双墨绿色的眼眸转动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幽光,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的是锐利如鹰的犀利。一袭白色锦服,其间点点猩红的血迹,不显狼狈,却衬得男子愈发的冷峻寒冽。 四目相对之间,宋诗余的眉心蓦地跳动了两下。这个白衣男子,只随意地站在那里,就给人极大的压迫感,但是他的身上却没有多少戾气。反倒是他周身的气质让人莫名的信服,仿佛这个男子天生就应该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睥睨天下。 匆匆收回目光,宋诗余朝那白衣男子拱手道:“多谢公子大义援手。” 第17章 针锋相对 “不必客气。”白衣男子微微点头,“我听说苍灵学堂在此救济难民孤儿,本想过来一观,没想到遇到犬戎散兵,自然义不容辞。” 宋诗余心中挂念星云,只朝那男子点了点头,便转身往粥棚方向奔去。 那白衣男子却没有离去,竟跟着宋诗余而去。 粥棚后面临时搭起的帐篷内,星云的衣衫拖得破破烂烂,凌宇用自己的外衣重新将星云裹好。宋诗余只看了一眼,便紧紧锁上了眉头。 “这里没有药,先回商会。” 宋诗余抱起星云,正欲转身,身边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却递过来一个白瓷瓶子。 “先止血。” 宋诗余转过头,发现是刚才的白衣男子,接过白瓷瓶子,打开在鼻尖轻嗅,便知道这是上好的止血药粉,星云身上虽然多数是皮外伤,也是耽搁不得,宋诗余也不客气,道了一声谢便给星云仔细敷上药粉。 药粉倒在伤口上,有些刺痛,星云呻吟着醒了过来,见到面前的宋诗余,哇的一声就委屈地哭了出来。 “别怕,没事了。”宋诗余给星云简单包扎了一番,心疼的将星云抱在怀里,轻柔地哄着,“没事了,师父这就带你回去。” 抱起星云,宋诗余又转身向那白衣男子说道:“今日多谢公子两番援手,若是方便,请到戚风阁叙话。” 戚风阁,是宋诗余以苍灵学堂的名义,在晋阳置办的一个临时据点,她平日的起居办公,都在此处。 白衣男子也不客气,点了点头,便跟着宋诗余等人上马回了晋阳城。 因着有外人在,宋诗余只好先将星云交给随行的小厮,交待了务必请大夫来仔细包扎,这才带着白衣男子去了前厅奉茶。 “在下元辞,是苍灵学堂的执事。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兖州元氏?”白衣男子似乎有些诧异,将宋诗余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中的探究毫不掩饰,“在下素尘。” 宋诗余微微颔首,淡淡地抿了一口茶,目光却飞快扫过对方的腰间,一个飞鱼玉佩正明晃晃的挂在其中。 “素尘公子仗义出手,这份恩情元辞记在心中,他日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只要是我能办的,元辞绝不会推辞。” 素尘摇了摇头:“围歼犬戎人,本就是我伊洛臣民应尽之责。” 宋诗余没有过多客套,对方没有坦白真实身份,明显是来试探苍灵学堂的虚实。只是她一贯坦然,并不在意这些明里暗里的探究,直接开门见山道:“说起来,这群犬戎骑兵来得也是蹊跷,犬戎分布在伊洛北部草原地带,晋阳在伊洛南部,按理说根本不可能有犬戎能如此深入伊洛腹地。” “公子见事清明。依在下所见,这群游骑兵应该只是侦察兵。犬戎大军,恐怕已经在南下的路上了。” 宋诗余眉间微动,重新打量起面前的男子。 不是惊讶犬戎南下,像雪魄、东虢、伊洛这些北方国家,紧邻草原部落,每逢秋收时分便遭遇犬戎南下劫掠是常有的事。她诧异的是,以对方的身份,竟然能如此淡然地看待这件事,仿佛丝毫不把犬戎大军放在眼中。 “伊洛此次受灾严重的主要是南部地区,北部抵御草原部落的军队应该没有受到影响吧?”宋诗余坐在主位上,偏过头望向素尘。 “应该吧,此等军中之事,在下也不清楚。”素尘淡然一笑,眼中却有明显的审视,“不过,在下听闻苍灵学堂乃是宋氏神女创办,兖州元氏地位斐然,从不插手列国争端,元公子既在学堂担任执事,看来元宗主也已经做出了选择。” 宋诗余垂眸喝着茶,遮掩过眼底的不悦。虽然素尘说话的语气十分客气,但是言语之间赤裸裸的试探和挑衅,令她感到浑身不舒服。 “列国局势胶着,即便是再势大的世族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更何况兖州位于宋昭,本就身在其中。神女创建学堂,为的是济贫救困,若是列国之间少些征战,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神女也无需如此操劳了。” “宋氏身为神侍,以供奉星曜神为使命,这些俗世烦忧,实在不应该叨扰神女。” 宋诗余放下茶杯,抬起眼眸,直视着素尘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除了神女,还有人会在意百姓的生死吗?” 素尘却冷然嗤笑:“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如今的雪魄施行的仍是当年宋杳神女的新法,以军武在西部立足,凭杀人立功。当初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宋熠神女,退隐也不过短短十年。元公子,能将一个国家打造为战争机器的神女,也算是在乎百姓的生死吗?” 素尘的话语愈发刺耳,宋诗余后槽牙用力,脸色变了又变,握住茶杯的手也渐渐用力,只面上勉强保持礼貌:“若非神女变法强兵、若非雪魄死守西北一线,今日你我遭遇的,或许就不是侦察兵,而是肆虐中原的犬戎大军了。” “雪魄抵挡住了犬戎,却和楼烦部落交好。当年的章怀太子妃,不也是来自楼烦的公主?”素尘的嘴角扬起一道讥讽的弧度,双目灼灼地盯着宋诗余,“犬戎和楼烦,又有什么不同?犬戎肆虐雪魄,楼烦同样年年扫荡伊洛。” 两人针锋相对,谁都没有妥协半步,甚至隐约有剑拔弩张的味道。 “素尘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素尘却突然露出温润的笑意:“随意聊几句罢了,元公子不必如此敏感。今日在下过来,本意是为了赈灾一事,代表朝廷向苍灵学堂表示感谢,并无他意。” “素尘公子客气了,苍灵学堂既奉神女之意,相助赈灾义不容辞。”见素尘松了语气,宋诗余也缓了神情,心底却没有松懈,眼中依旧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口中却叹了口气:“不过说是赈灾,但是苍灵学堂毕竟能力有限,若是灾情再不结束,难民越来越多,也终有力竭的那天。” “大旱是天灾,谈何容易?”素尘却似乎看出了宋诗余的话中有话,侧头看向宋诗余,“元公子可对赈灾一事有想法?” “赈灾一事,我在别的国家也曾见过,不是只有施粥这一条路。”宋诗余放下茶杯,脸上充满了正色,“我也猜到了,贵国羲和太子在丰泽开战,无非是因为丰泽土地肥沃,想要移民就食,但是丰泽一时拿不下来,不如换种办法。” “什么办法?”素尘眼前一亮,紧紧看着宋诗余,“元公子若是有谋划,不妨直说,我家中长辈在伊洛也算有些官职,可以替公子进言。” 素尘话语不敬,却是实实在在能够为百姓做事的人,宋诗余也不多计较:“素尘公子可曾听过‘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素尘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约莫两百多年前,雪魄也曾经遇到整整三年的大旱,当时的雪魄国主就曾经下令,在全国各地建筑星曜神庙和神女行宫,当时很多人都进言国主,饥荒年大兴土木十分不妥。然而,因为建筑神庙,各地的灾民有了活计,分到了救命的钱粮,雪魄的经济也没有因为饥荒而颓废,反而逐渐有了生机,一直熬到旱灾结束。现在很多人都以为,雪魄是因为对神女信奉至极,才遍地神庙,实则不然。” 素尘一怔,他倒从未想过还有这个办法。 “只是,建造神庙一事,秦川大陆只有雪魄国有此权力,他国并不被允许建造。” 宋诗余微微一笑,身上虽然还沾有血污,但是那一身的风华气度令人难以忽视:“神女既然派出在下襄助伊洛赈灾,显然也是十分关心列国百姓的,公子不妨一试。” 在伊洛大量兴建神庙,这么好的事,她才不会拒绝。 素尘若有所思,半晌,看向宋诗余的眼中也少了几分戒备,多了一丝欣赏:“元公子见识深远,素尘敬佩。以元公子的才华和胸襟,在学堂担任一个小小的执事,实在是屈才了。若是元公子愿意,素尘可为公子举荐,到伊洛朝中为官,不知元公子意下如何?” 宋诗余眉间微动,对方已经知道她投入神女门下,却还是抛出了橄榄枝,恐怕不只是为了招揽她,更是为了她身后的“兖州元氏”。 “承蒙素尘公子错爱。在下一介布衣,恐怕入不得朝廷,辜负公子厚爱了。” 素尘闻言,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语调低沉下去:“元公子不必急着答复,不妨再考虑一些时日。” 宋诗余微微拱手,声音清冽:“在下志不在仕途,还请公子见谅。” 素尘眼睛眯了眯,眼眸中带了一点探究和冷漠,墨绿色的眼睛里闪着冰棱般的光:“元公子是真的不考虑?” “寸心已许,恨不相逢。”宋诗余再度拱手施礼。 素尘没有接话,只静静注视着宋诗余,片刻后,才恢复了笑意,拱手还礼:“不论如何,以工代赈的办法确实绝妙。若是此事能成,素尘先行代伊洛百姓谢过元公子点拨了。” 话毕,素尘转过身离开,脚下步伐稳健,背影却透露着几分孤傲。 看着素尘离去的背影,宋诗余眸色渐暗,缓步走到院中,浓重的乌云遮盖住了阳光,整座宅院陷入阴影中。 宋诗余站在廊下,望着头顶的乌云,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却久久伫立在原地,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阴霾中。 直到夜幕降临,宋诗余才回到后院,见星云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完毕,又反复确认只是皮外伤,没有真正伤筋动骨,这才放下心来。 回过头又欣慰地摸了摸凌宇的头顶,柔声道:“姐姐都看到了,这段时间的功夫没白练。” 今日凌宇冲进犬戎的包围圈,她其实是吓了一跳的,但是看到凌宇在犬戎人的刀下仍然游刃有余、不慌不忙、进退有度,才真正安了心。 接下来的几天,城外多了不少守军,粥厂安全了许多,宋诗余依旧带着凌宇,每天奔波于晋阳城内外各处,组织各处的粥厂,安排遣送孤儿到平阴苍灵学堂等事。 不过半月时间,伊洛朝廷的命令就下来了,停止救济成年男女,仅对老弱妇孺发放救济粮,其余壮年男女,一律招入兴建星魄神庙的队伍中,每日按照工时发放工钱和饭食。 与此同时,楚清带着商会为兴建神庙提供木材物资,又大赚了一笔,加上楚歌为伊洛在宋昭采办粮草的佣金,把之前垫出去的赈灾费用、筹备学堂的费用几乎都补齐了,高兴得楚清楚歌姐妹连连称赞宋诗余是个绝佳的生意人,很应该在商会当个掌柜才是。 然而宋诗余还没放松几天,犬戎大军南下的消息就传来了。 东虢抵挡不住伊洛,又和谈不下来,干脆勾结了犬戎,开放鸣沙山关口,放十万犬戎入关。 楚清和楚歌都不由大骇,宋诗余更是几乎把一口银牙全部咬碎,手中紧紧抓着商会传来的密报,只一瞬间便撕成了碎片。 她的往生营大本营虽然在中原,关注点却始终没有离开草原。这次犬戎入关,他们得到消息还算及时,东虢分堂主楚言也不敢耽搁,亲自快马加鞭送了过来。 “属下在五天前收到消息,两万先行部队正在往鸣沙山方向前进。根据东虢密探的消息,犬戎准备穿过东虢北部,绕过伊洛大军,进入伊洛境内,和东虢大军联手包抄伊洛。殿下前些日子在晋阳遇到的犬戎散兵,正是这支部队的侦察兵。后面还有八万大军压阵。” 宋诗余紧紧握拳,呼吸愈发沉重。 第18章 犬戎入关 秦川大陆中,雪魄是最靠近犬戎盘踞的西北草原的,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她是最知道犬戎的狠辣和灭绝人性。 数百年来,雪魄一直受到犬戎的侵扰,每每犬戎过境,烧杀抢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雪魄的北境不得不囤积重兵以抵御犬戎入侵,但是犬戎游骑兵极其擅长偷袭和游击作战,根本防不胜防。 直到当今的雪魄王上位,举全国之力在雪魄的北面建造了延绵千里的御敌长城,边境百姓才勉强过上了几年安生的日子。 百年来,雪魄一直都在抗戎的第一线。 如今,东虢却放任犬戎入关。 现如今伊洛南部又是大旱,若是伊洛抵挡不住,一旦犬戎占领中原,百姓将再无安生之日。 不,开放鸣沙山关口,便是开放了犬戎南下的坦途,哪怕伊洛守住了自己的国门,犬戎照样可以从鸣沙山源源不断地进入中原地区。 犬戎肆虐,已成定局。 宋诗余焦急地在厅中反复踱步,思考不出一个好的办法。 “殿下...” 楚言刚刚开口,便被宋诗余打断。 “三位堂主,犬戎入关,坤灵商会断然不能袖手旁观。” 三人一怔,楚歌毕竟沉稳些,立刻点了点头:“殿下放心,伊洛两大分堂定然会全力配合伊洛大军粮草押运。犬戎大军刚到鸣沙山,我们既然能收到消息,想必羲和太子也早有准备。毕竟是东方第一强国,未必这么容易被攻破。” 宋诗余却摇了摇头,脸上的忧虑不减分毫:“我担心的是,请神容易送神难,犬戎入关,伊洛不管退不退兵,东虢不脱一层皮是不可能轻易送走他的。” 楚言却不由苦笑:“刚刚忘记跟殿下说了,犬戎本不善阵战,却肯借兵入关助东虢退敌,东虢王是花了大代价的。” 宋诗余一惊,心中瞬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什么代价?” “退敌之后,除了赠送金银千乘之外,东虢境内八岁以下幼童,尽归犬戎。” 什么!”一向冷静的宋诗余猛地站起身,骇得手边的茶杯都打翻了,滚烫的茶水淌了一身。 “殿下小心。” 楚清慌忙递过来手绢,宋诗余却顾不上擦拭,紧紧抓住楚言的手臂,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犬戎这次领兵的是...” “殿下猜的不错,正是令中原人闻风丧胆的,犬戎伽罗王。” 宋诗余倒吸了一口凉气,跌坐在椅子上。 犬戎伽罗王,她再熟悉不过了。 多年征战几乎从无败绩,麾下铁骑更是所向披靡,横扫千军,在北方草原横行无阻,百姓谈虎色变,就连中原也因为他的出现而战栗不已。 雪魄的边城更是几度遭到伽罗王的洗劫,只要是被他攻破的城池,都会成为一座死城。他率领的军队就像蝗虫过境,寸草不留。 最恐怖的是,他有吃人肉的习惯,尤其爱吃孩童。凡攻城大胜,必屠城,城中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女子被奸淫,孩童尽数充为军粮。 三年前,初出茅庐的宋诗余在西北草原游历,曾亲眼看见过,彪悍无比的楼烦精锐铁骑,被伽罗王军击败后,伽罗王用三万匹战马,将两万楼烦士卒来回践踏、碾碎,直至两万人的血肉彻底和草原融为一体。 那种残暴、冷酷、嗜血所带来的强烈的压迫感,比她见过的任何魑魅魍魉都更加恐怖。 当年的宋诗余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却见识到了真正的战争和鲜血,让她整个人沉淀了许久。 “不能任由东虢如此作孽。”楚歌眉头紧锁,语气中满是担忧,她也曾经是流离失所的难民,最知道战争下百姓的痛苦,“八岁以下孩童尽归犬戎,那是要亡国灭种的啊!” 楚言勾起一抹苦笑,继续道:“除了十万铁骑,伽罗王这次还带上五千獒狼,其中还有八头獒王。” “獒狼?”楚清和楚歌没有和犬戎人接触过,有些不明所以。 “对,獒狼是一种非常嗜血的野兽,比普通犬只大了十倍不止,皮糙肉厚,而且性格凶残暴虐,嗜杀成性,是草原上最凶狠的族群。能日行数千里,并且力大无穷,爪牙锋利,擅于攻坚。伽罗王带上獒狼,应该是为了攻城做准备。” “不,他是为了屠杀做准备。”宋诗余冷冷地接过话,脸色阴郁,语气森寒,“他是想要将中原变成修罗地狱,以此作为战役的胜利品。” 伽罗王,在她心里就是真正的杀星、魔星! 众人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一时之间,厅内一片死寂。 这个伽罗王,和他豢养的野兽一样,没有人性,只知杀戮,残暴嗜血、凶狠恶毒。 宋诗余紧紧握住手边的楠木扶手,几乎将精美的扶手掐至变形。 太突然了,一切都太突然了。 对于犬戎,她虽然早有绸缪,但一切都需要她继任神女之后,举雪魄全国之力抗戎。 而她目前孤身一人在外,哪怕她兴办学堂、创建往生营,手边能够调动的人手,和十万犬戎大军相比,也依然是螳臂当车。 然而此刻,犬戎入关已成事实,更何况来的又是一贯以阴狠毒辣、血腥残暴着称的伽罗王。 不管羲和太子如何运筹帷幄,东虢和伊洛的百姓都必然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恐怕连雪魄、迟韩、宋昭都不能幸免。 “楚歌,有纸笔吗?”半晌,宋诗余猛地站起身来,脸色冰冷,眼中杀意凛冽。 她不能龟缩在晋阳城内,放任犬戎肆虐中原。三年前楼烦部族的血腥味还萦绕在她的鼻尖,她决不能让伽罗王在中原复刻当年的惨剧。 “有,殿下请跟我过来书房。” 在书桌前坐下,宋诗余大笔一挥,快速写下一封密信,装入信封之中,从腰间的玉兰香囊中,拿出一枚雕刻着繁复古老纹路的青鸾玉印,郑重盖上了专属于神女的印章。 “楚歌,烦请你帮忙,用商会的密道加急送回太初山给我姑姑。”宋诗余将密信递给楚歌,正色道,“另外,楚言,传信给青冥,命他立刻赶回平阴和我汇合。” “殿下要去平阴?”楚言不禁诧异,“平阴虽然有往生营镇守,但是地处东虢与伊洛交汇之地,殿下此时过去,一定会和犬戎大军正面遇上的!”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要去。”宋诗余面色沉静,紫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幽深而坚定的光芒,浑身散发着绝对的强势气息,“我要以星曜神女的名义,在列国发出征集令,组建一支民间的部队。东虢庙堂不顾百姓的死活,我宋诗余不能不顾。这件事,还请坤灵商会鼎力相助。” 楚言闻言不由大惊:“殿下要在平阴组建抗戎大军?” “不,不止是平阴,不管是哪国人,只要愿意抗戎,都要招纳进来。除了我们,我给姑姑写的信中还提及,务必敦促雪魄出兵,截断犬戎的后路。犬戎不擅长阵战,若是有雪魄跟伊洛联手,就能关门打狗!” 楚言瞬间明白了宋诗余将青冥召回的用意,心中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青冥出身西北草原,对犬戎和领兵都极其熟悉。这个年轻的神女,是要亲自领兵抗戎了。 “是,属下必定唯神女之命是从!”楚言捞起衣服下摆,第一次恭恭敬敬地朝宋诗余行了一个大礼。 楚清和楚歌对视一眼,明白了楚言此举的意义,同样朝宋诗余双膝跪下:“属下唯神女之命是从!” 宋诗余深吸了一口气,坤灵商会在七国共有十二位堂主,各有各的本事,也各有各的个性,让他们听从命令容易,让他们信服,却没那么容易。 她知道,面前的这三个人,是在向她宣布效忠之意。 从今以后,她对他们而言就不再是“宋熠的传人”,而是真正让他们甘心卖命、誓死追随的神女宋诗余。 等到宋诗余和楚言三人安排好各项事宜,回到戚风阁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 宋诗余没有径直回房,而是一个人来到了凌宇所住的房间。 凌宇还没有睡,正跪坐在蒲团上运转洗髓功,凌宇练得专心,双眼紧闭、抱元守一,连宋诗余推门进来也没有发觉。 直到宋诗余干燥温热的掌心抵在了他的头顶,才猛然睁开双眼。 “姐姐?” 凌宇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被宋诗余按住了身形。 宋诗余轻柔的声音带着关切:“别动,你刚刚修炼完洗髓功,先好好稳固一番再说!” 凌宇听话地点点头,依旧跪坐在原地,闭眼静心。 宋诗余用手掌贴在凌宇的头顶,将一股股精纯的能量输送给他,帮助凌宇巩固根基。 片刻后,凌宇吐出口浊气,缓缓睁开眼睛:“谢谢姐姐!” 他知道自己在宋诗余的帮助下,体内的经脉已经扩宽了两倍多,浑身那种通透清凉感,就像是洗涤过身体一般。 宋诗余的手掌依旧抵在凌宇的头顶,不让他站起来,凌宇有些困惑,却没有问,只依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低眉垂首。 仿佛在斟酌考虑着什么,宋诗余沉默了良久,才松开抵住凌宇头顶的手,轻轻抚摸着凌宇光洁饱满的额头。 “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凌宇这才抬起头,安静地望向宋诗余,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宋诗余看着凌宇的眼睛,又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做出了某种决定,才继续说道:“明天,我就要出发前往平阴,阻止犬戎南下。这次来的,是令中原人闻风丧胆的犬戎伽罗王,我也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凌宇,你还想跟着我吗?” “很危险吗?” “凌宇,你知道我的身份是星曜神女吧?”宋诗余没有直接回答凌宇,反而在凌宇的身旁矮身坐下,娓娓道来。 “百姓称我们为星曜神的侍者,守护秦川大陆就是我的使命。四年前,在西蒙尔草原,我曾经亲眼看见伽罗王屠杀楼烦百姓,所以,我创建了往生营,组建起了一支保护百姓的武装部队。你认识的阿轲,就是其中一位坞主。” 宋诗余伸手摆正了衣服的下摆,继续道:“九百年来,中原列国一直都在互相征伐,百姓流离失所,为了扶贫救困,也为了收拢人才,我在平阴创办了苍灵学堂,在那里收留了数百个和你一样的孤儿,还扶持了无数义庄,以平阴为中心,辐射六国,有数万人在苍灵学堂的庇护之下谋生。三年来,平阴被六国百姓奉为\\u0027乐土\\u0027,只要进入了平阴,就能找到安身立命之所。那是我的大本营,也是往生营的根基。然而这次犬戎南下,平阴距离鸣沙山不到五百里,必然首当其冲。” “所以,现在你要去阻止犬戎,守护平阴?”凌宇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静而清澈,没有丝毫的诧异或者恐惧。 “是,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中原,平阴都太过重要,一旦平阴失守,苍灵学堂毁于一旦不说,伊洛、迟韩、虞祝,甚至整个中原都将沦陷在犬戎的铁蹄之下。”宋诗余语气平淡,脸上却是无比的正色,带着浓厚的庄严与肃穆。 “凌宇,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职责,我无法选择、也无法逃避。但是,你可以选。去琼州,阿轲会照看你;或者,去平阴,和我一起守护中原。” 宋诗余说完这句话后,便一脸认真专注地盯着凌宇,等待着凌宇的回答。 凌宇微微垂眸,遮盖了眼底的暗芒和锋利,半响后再次抬眸时,已经恢复了温暖柔和,嘴角微勾,眼中的光芒如星斗般璀璨:“姐姐,你是在征询我的意思吗?” 第19章 鬼面罗刹 “是。”宋诗余点头,“我尊重你的选择。” 宋诗余知道凌宇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自从他们认识以来,她一直都是做决策的那个人,他的去留和生死,完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这一次,她把选择权交到了他的手上,因此,他感到很高兴。 凌宇微微一笑,露出洁白干净的牙齿,笑容纯粹又干净,宛若冬日的暖阳,瞬间驱散了寒冷的夜。 “姐姐,我相信你。” 宋诗余愣怔了片刻,眼眸深处的笑意荡漾开来,如春风拂过平静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清澈又动人,似乎把所有烦恼抛诸脑后,只留下满目的柔光。 两人目光交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自从得知伽罗王南下的消息,她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她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战会极为艰难,也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所以才会给凌宇选择是否跟她去平阴。 私心里,她是希望凌宇和她一起去平阴的。因为凌宇的身份,她始终无法对预言中的金瞳放下全部的戒备。 她希望,通过这场战争,让这个少年明白杀戮的可怕,在他的心中种下一颗和平的种子,或许,能够改变杀星血腥暴戾的宿命,让他拥有一颗善良温柔的心。 与此同时,她也担心无法保护凌宇的周全,往生营虽然实力强悍,她也做了万全的准备,但是在十万大军面前,依旧犹如螳臂当车。 然而凌宇却用四个字,给了她极大的信任和支持。少年的话很轻,却带着让人安定的魔力,瞬间安抚住了她那颗忐忑焦躁的心。 宋诗余的表情虽然平常,但是内心却翻滚着激烈的波涛。 身为神女,她的肩上担负着天下苍生的责任。这种责任感十七年来一直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没有片刻的放松。 当少年表达出对她无与伦比的信赖时,她的心就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力量,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冲击着她的心房,充斥着她的内心。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三批人马便低调地从三个方向出了晋阳城。 以楚清为首的商会众人,沿着商会的布局脉络,将神女举旗抗戎的消息朝着四面八方发散出去。 楚言带着草原商队,秘密北上西蒙尔草原。 宋诗余则带着凌宇,身边跟着蕉月和十名须弥坞的高手,骑着马朝平阴疾驰而去。 平阴离晋阳有整整二十天的行程,沿途都是平原,植被茂密,虽然已经进入仲秋,但是因为气候潮湿干燥,所以草丛中依旧有青绿的颜色,看起来颇具景观美感。 宋诗余一袭春碧色长衫,一头长发简单束起一个高马尾,依旧插着发簪模样的玉柄蝴蝶刀,策马疾走,目光幽沉如水,浑身散发着沉着凌厉的气息。 凌宇和蕉月并肩骑马紧随其后,蕉月的脸上戴着银色半边鬼面,原本清秀的脸庞显得狰狞恐怖。三匹骏马如闪电一般划过长空,身后紧跟着十道黑色劲装身影。 蕉月是往生营须弥坞的副坞主,此次宋诗余前往平阴,由她率领十名须弥坞高手贴身保护,以确保万无一失。 秋风乍起,吹起蕉月额前几缕墨色发丝,她微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眉心微蹙,心中涌现出强烈的危险气息。 那是属于专业杀手的气息,作为同类,她对那种气息非常敏锐。嘴角抿出一抹冷冽的弧度,蕉月朝宋诗余做了一个手势,放缓了骑行的速度。 身后的须弥坞成员立刻跟紧蕉月的节奏,警惕地戒备了起来。 宋诗余也发现了异常,她勒住缰绳,将骏马停下,目光落到了右侧的树林里,“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银芒朝着一行人飞射而来。 蕉月立即策马上前,迅速抽出腰间的软剑挡掉银芒,伴随兵器相撞的声音响起,银芒落到旁边一棵两米多高的树上,发出巨大的爆炸声。 宋诗余握住缰绳的右手用力一拽,将受惊的马匹稳稳勒住,另一只手掌凝聚起精纯的内力,击向从左面飞射而来的箭矢。 铁黑的弓弩箭矢被宋诗余的内劲震碎成粉末。 一阵沙沙声响动,四周突然窜出百来个穿着统一服饰的黑衣男子,全身都笼罩在宽松的斗篷中,根本就没办法看清他们的面貌。 宋诗余却一声嗤笑:“都是老熟人了,裹成这样给谁看呢?” 玄微神社,在宋昭丹漱关用一个缚灵阵把她逼得跳了山崖。 此次她以神女之名号召天下义士抗戎,这些人必然会在前往平阴的路上等着她。 为首的君崇落下兜帽,朝宋诗余桀桀笑道:“神女殿下,好久不见。” 正是当日被宋诗余重伤了的那个黑衣人。 “上一次,我孤身一人你们尚且杀不了我,这次又凭什么认为可以?”宋诗余冷笑,语带嘲讽。 君崇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说:“那次是你运气好逃得快,今日就是你葬身之时!” 话音落下,君崇抽出一把通体黝黑泛着寒光的短剑,割破自己的手掌,快速在空中虚画着什么,口里念着晦涩难懂的咒语,以鲜血铸造出一个血色的莲花法印。 接着他张开口吐出一大口精血,染在血莲之上,顿时红光大作,整个血莲法印像是燃烧起来了一般。君崇猛地一拍,血莲顿时脱离他的控制,朝着宋诗余飞去。 不等宋诗余起身应对,一旁的蕉月一声冷喝,一掌拍在马背上,顺着惯性腾空而起,迎上了兜头盖下来的血莲法印。 手腕微抖,寒光闪烁之间,一股磅礴浩瀚的能量散发出来,蕉月的动作快得肉眼看不清,只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传来,血莲在空中爆裂开来,漫天的血雨洒下,带着腥臭味。 顺势落下,蕉月长剑一横,在宋诗余身前站定,其余的须弥坞成员齐齐呈半圆形散开,在宋诗余身周做出保护的姿态。 凌宇也不复当日的胆怯,挺立着脊背,手持佩剑,策马立在了宋诗余身后。 宋诗余依旧坐在马背上,神情毫无波动,冷冷地看着面前的黑衣人,眸光微微暗沉。 “鬼面罗刹,果然厉害。”君崇擦拭着嘴角流淌下的血迹,露出诡谲阴森的笑容,“不过,以一敌百,你觉得你能支撑多久?” 话音落下,其他的黑衣人竟然齐齐掏出匕首,割破掌心,以血铸印,在虚空中画出无数血莲,每一朵都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随着他们的咒语,血莲似乎有了生命,一瓣一瓣地绽放开来,将整片虚空笼罩,血雾弥漫,带给人死亡的恐惧。 蕉月虽然年轻,却是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杀神罗刹,并未因为这些血莲的恐怖气息而退缩,反而愈加兴奋,被半张鬼脸面具遮挡的眼睛里,迸射出嗜血的光芒。 “玄微神社,早就想讨教了!” 话音落下,密密麻麻的血莲流动起来,如同潮水一般涌向蕉月几人。蕉月脚尖轻点,再起凌空跃起,长剑挥舞,挽起无数道剑花,如银河泻地般倾泄向四周,剑刃划破空气带出一阵尖利的啸声,一道道银光划破虚空,朝满天的血莲劈去。 “轰!”一声巨响,虚空中的血莲被劈散,化作点点红芒四处飘荡。 血雾中央,蕉月碧绿色的身影格外清晰,她的动作很快,身影如风,穿梭于各个血莲之中。剑尖划出一道道弧度,剑芒四射,血莲瞬间被摧毁。 然而,血色的雾霭越积越厚,渐渐地连视线也看不清了,只能模糊的感受到一种冰凉的压迫感。 蕉月冷冷一哼,手持宝剑,飞身跃起,如蛟龙般在半空游动穿梭,带起一片银色的剑影,将靠近自己的那些血莲击碎。浴血的女子浑身战意澎湃激昂,冲锋陷阵的杀伐之气席卷而至,让人胆颤心惊。 可是还没完,无数的血莲又快速凝聚成型,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幻化成为各种凶猛的野兽,朝着蕉月撕咬过去。 蕉月的攻势很猛烈,将一朵朵血莲斩落成灰烬,但是更多的血莲依旧前仆后继的涌来,不死不休。 忽然,一朵巨大的血色莲花朝着蕉月袭来,蕉月侧身躲避,脚步移动之际,一柄利刃悄无声息的贴着她的腰腹刺过来,带着凛冽的杀气。 蕉月眼疾手快,迅速握住偷袭她的那只手,反手一剑,伴随着一声惨叫,一只断臂腾空而起,鲜血溅到了宋诗余的衣襟上,她却仿佛毫无知觉,依旧淡漠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眉梢一挑,蕉月转眸望向君崇,唇边浮起讥讽的笑容,“也不过如此。” 君崇看着倒下的尸体,眼中充斥着怨毒的恨意,怒吼道:“废话少说!上啊,杀了她!” 话音刚落,君崇再一次召唤血莲,数朵血莲齐齐围绕着他旋转,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将君崇包裹在内。 “杀戮之境——血莲噬魂!” 见状,蕉月冷哼一声,再也懒得与他们废话,手腕翻动,宝剑挥舞,带起一阵阵强劲的罡风,剑刃上的光芒越发明亮耀眼。 血莲在半空中飘荡旋转,如一条条血蛇,疯狂的攻向蕉月,还分泌出一丝丝的粘液,沾在蕉月身上,顿时就留下斑驳的痕迹。 君崇见状,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笑容。 宋诗余陡然脸色一沉,一声轻喝:“小心!” 闻声,蕉月下意识回头望去,分神之际,一根细小的银针突兀的射入了蕉月的右肩,紧接着,一股麻痹的感觉扩散开来。 宋诗余话音未落,一个巨大的血色骷髅头已经从远方袭向蕉月,血雾缭绕中,那张血盆大口带着强大的吸力,企图将她吞噬掉。 蕉月目露警惕,手中宝剑舞动得密不透风,剑刃划过血雾时,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但是身上的血液越发粘稠,身体变得越来越僵硬,行动也逐渐缓慢。蕉月脸色微微一变,眼中掠过一丝寒光。 血雾中,血色的骷髅头张开血淋漓的大嘴,眼眶里燃烧着熊熊火焰,獠牙闪烁着嗜血的光泽,让人毛骨悚然。 蕉月咬咬牙,手腕翻动间,宝剑脱鞘而出,飞旋而去,剑光划破浓雾,直直插在血色骷髅头中央。 然而血色骷髅头像是不曾受伤一般,毫无阻碍地朝着蕉月扑来。 第20章 妖莲血阵 血色骷髅头逼近,蕉月的身形却被粘液困住,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副巨大的盔甲之中,动弹不得。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强悍的力量整个包裹住蕉月,化解开了她身上的束缚,旁边凭空浮现无数把淡青色的光刃,朝着面前的骷髅头飞射而去。 “叮叮叮……” 无数声清脆的响声,血兽纷纷碎裂,宋诗余右手虚抬,五指微曲,手背上浮现出一层淡青色的符咒纹路,沿着少女的手臂蜿蜒而上。 “给我破!” 少女一声厉喝,血色骷髅头猛然炸裂开来,无数细碎的血滴如雨点般洒落下来,所过之处将周围的土地腐蚀掉了一层草皮,冒起阵阵白烟。 妖莲屠灵阵,以施法者的真元和鲜血催动,威力巨大,吞噬一切入阵者。一旦催动就必须完全击溃,否则便会以极快的速度卷土重来,直至将入阵者绞杀干净。 喉咙一阵腥甜,宋诗余收了招,依旧笔直坐在马背上,衣衫被汗珠浸湿,强压下体内翻滚的气血,眸底染上了浓厚的杀气。 这群人,施展出来的法阵一个比一个阴狠毒辣。 蕉月缓过一口气,抬眸扫了眼四周,眼神锐利,目光穿过无数血雾,落到了正在操控着妖莲屠灵阵的君崇身上。 “你找死!” 说罢便再次提剑,朝君崇杀去。 君崇眼底掠过一丝阴翳,手中的印诀不停,一道红色的流光冲向蕉月。 “回来!” 在千钧一发之际,宋诗余一声轻喝,凌空疾飞到蕉月的身边,抓着她的手臂猛的将她拉开,同时一掌击出,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天地,两团炙热的能量激烈碰撞,引起一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股恐怖的冲击波横扫四方,树木摧折倒塌,血色的光影漫天飞溅。 一股腐朽阴冷的气息扑鼻而来,让人忍不住寒毛倒竖。 “还好吗?”宋诗余侧头望向蕉月,眼中满是关切。 蕉月摇了摇头,眼中的怒气却愈发地狰狞。刚才若不是宋诗余及时阻拦她,她恐怕已经被那道流光消融,成为一摊血水了。 “这群该死的鬼东西,我非撕碎了他们不可。”蕉月怒火冲天,咬牙切齿的低吼。 在遇到宋诗余之前,她就已经是江湖有名的杀手,人称“鬼面罗刹”,是真正杀人如麻的恶魔,见惯了血腥残酷的画面,可也从未如今日这般愤怒,简直恨不得将眼前这些人碎尸万段。 她竟然差点就栽在了那些鬼怪的手里。 宋诗余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她,“别急,他们跑不掉的。” 随后她看向君崇,嘴角勾起一抹冰凉的弧度:“上次没死在我手上,这次还敢来,应该不只是这点手段吧?” 她的声音轻柔而又动听,却带着让人发寒的冷意。 君崇浑身散发着阴寒的气息,冷哼一声:“我说过,上次你只是运气好罢了,今天你必须得死。” “有什么花招,一次过全使出来吧。” 君崇眼中尽是浓烈的戾气:“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然后抬起手臂,一股阴煞之气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周围的黑衣人再次举起匕首,割破手腕,密密麻麻的咒语响起,一朵朵血莲凭空出现。 和刚才的掌心血形成的血莲不同,这些由腕血结出的血莲更加诡异,血莲慢慢的飘动着朝着宋诗余飞去,然后快速的盛开,每朵花瓣都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接着无数的血莲瓣像是长了眼睛,朝着宋诗余攻击而来。 宋诗余依旧站在原地,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 当血莲快要碰到她的身体时,宋诗余身后的十名战士同时出手,银色的剑气冲天而起,狠狠地刺进那些血莲上,血莲顿时化成血水,顺着长剑流了下来,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君崇脸色一变,连忙抬手掐诀,手中结印,再次催动妖莲屠灵阵,十二枚莲花瓣在空中旋转,形成一张巨网,朝着十名战士笼罩而去。 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刀剑与莲花相触,迸发出耀眼夺目的亮光,火星四溅。 蕉月冷笑一声,挥舞着手中的剑加入了战局,剑气纵横,划破虚空,劈砍在莲花网上,顿时将莲花网斩成几块,落在地上。 蕉月抬脚踩在莲花上,脚尖一碾,咔嚓一声,莲花网顿时破碎。 “噗嗤!”君崇和身边的黑衣人都齐齐吐出一口鲜血,脸色煞白,显然遭受了巨大的反噬。 宋诗余静静地坐在马匹上,目光淡漠地看着血雾中央的交锋,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这样才有点意思。 须弥坞是她亲手培养出来的。神女有真元护体,大陆上也有不少人修炼奇门遁甲,须弥坞就是专门针对这些奇门遁甲而训练的。 上一次,玄微神社用一个缚灵阵伤了她的神女真元,这次还敢来,就别怪她手下无情了。 蕉月瞥了眼君崇,微眯起眸子,冷哼一声,抬步朝他走去,一边缓缓抬手,擦拭着自己沾染了血迹的剑刃。 她的剑上已经沾染了不少的血,此时正散发出嗜血凶悍的气息,仿佛有灵魂一般,蠢蠢欲动,渴饮鲜血。 感觉到蕉月朝他走近,君崇连忙抽身暴退,身后的黑衣人齐齐上前,在君崇身前形成了保护之姿。 君崇心底清楚,鬼面罗刹武功奇绝,剑法更是诡谲莫测,难以捉摸,防不胜防。若是硬拼,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唯一能够制衡她的,便是玄微神社的独门血阵。 看来,也只能赌一把了! 君崇眼中闪过决绝,抬手捏碎一颗珠子,一阵红芒瞬间扩散开来,将整片空间笼罩。 蕉月视线被遮蔽,脚下一顿,紧接着一股强劲的吸力传来,方才沾在她身上的粘液突然滚烫了起来,像是沸腾了一般,冒出许多的泡沫,然后咕噜咕噜地往外冒。 “滋……滋……” 那些泡沫似乎是被烧开的热油,一碰到皮肤立刻就发出了灼热的温度。 蕉月脸色微变,立刻抱元守一,运用内功抵抗,然而却丝毫无济于事,那些黏液像是拥有灵性似的,越发疯狂的往内钻,疯狂地吞噬着她的血液。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变得僵硬,那些粘液仿佛源源不断,化成一根根细小的血管,如同毒蛇一般在她体内游走。 君崇眼中掠过一道寒芒,他咬破舌尖,喷洒出一口精血,双手飞快的掐诀,那精血飞向蕉月,迅速融进了她的体内。 霎那间,她全身上下都被血光包裹住了。 “啊——”一声低吼,蕉月整个人开始剧烈地挣扎,脸上浮现出一道道血痕,狰狞恐怖。 她知道这个阵法厉害,可是却没有料到竟是如此恐怖,她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一丝丝鲜血涌出,顺着手腕流淌到了剑柄上。 君崇额头渗出细汗,手下却不停,双手飞快的掐诀,嘴巴一张,又吐出一口精血,化为一条条细细小小的丝线,涌入了蕉月的身体里,沿着筋脉游走。 红芒之外,宋诗余面色暗沉,血色的雾霭缭绕,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只听见蕉月低低的吼声,带着浓郁的愤怒和杀气,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出来一样。 “殿下,月姐她...”一旁的天青有些担忧地叫了一句,然而却被她阻止了。 妖莲屠灵阵已经完全启动,她看不清里面的情形,若是轻举妄动,只怕对蕉月更加不利。 蕉月痛苦的怒吼声不断传来,宋诗余的脸色阴沉如墨,紫黑色的眼眸紧紧盯着红芒,右手紧紧按在了腰间的寒霜剑上,手背上的青色符纹愈发狰狞,犹如活物一般扭曲翻腾,透露着森严的肃杀之气。 蕉月满脸血污,身上布满了伤口,全都是被那些血液腐蚀的。她双眼赤红,胸腔燃烧着汹涌澎湃的怒气。 “你们该死!”蕉月咬牙切齿地说道,浑身散发出滔天的怨恨与杀意。 “砰——”的一声,一团巨大的火莲骤然升起,映照在她的半张鬼面上,阴森恐怖。火莲炸裂开来,一朵又一朵,将她整个身影覆盖。 “嘭嘭嘭——”一声声巨响不断地响起,红莲盛开,一朵朵绽放,美丽夺目。 “副坞主!” “月姐!” 须弥坞的成员纷纷大惊失色,不顾危险就要冲进去查探。 “轰隆——” 突然一声惊雷响起,众人都是浑身一震,惊愕地望向天际,天空中不知何时聚集了大量乌黑色的雷云,电闪雷鸣,风雨欲来。 与此同时,寒霜剑骤然出鞘,一条吞吐着青色火焰的鸾鸟凭空而现,咆哮着朝面前的血莲吞噬而去,凤鸣之声划破长空。 “噗嗤——”青鸾猛地撞击在了血莲上,顿时,漫天血雨落下,将地面铺陈了一层猩红。然而青鸾依旧没有停留,继续冲击着血莲,直至轰的一声,血莲四分五裂,彻底崩溃消失。 “唳——”神女真元凝结而成的青鸾仿佛有了实体,振翅高飞,俯瞰下方的众人,嘶哑的声音透露出冰冷的威压。 青鸾之下,宋诗余凌空而起,一把接住血雾中的蕉月,看了一眼她身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伤口,脸色阴沉地几乎滴出水来。 “九天十地,万象归一,结阵!” 宋诗余一声令下,须弥坞十名战士立刻摆出阵型站定,然后闭上双目,高举手中的宝剑,口中默诵咒语。一道道耀眼的光芒从他们的剑中射出,汇聚在天空,在青鸾之下形成一座繁杂玄奥的法阵,法阵缓缓转动着,释放出耀眼的银光,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青色,显得圣洁无比。 君崇脸色惨白,摇晃了两步才勉强站定,唇边挂着一抹殷红的血迹。刚才那一招几乎抽干了他体内五成真气,也因为抵挡青鸾,他再次遭受反噬。待他缓过一口气,看见半空中的法阵,顿时脸色大变。 “别留活口了。” 宋诗余声音很平静,语气也没有什么波澜,但是却带着无边的杀伐果决。 “是!” 众弟子齐声应道,眼中皆露出一丝狠戾。 第21章 玄微神社 “你...”君崇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觉喉咙像是被什么扼住,呼吸困难,一缕鲜血自他的唇角溢出。 宋诗余不再去看玄微神社众人,转头一掌击在在蕉月的胸前,淡青色的光芒立刻将蕉月整个包裹,精纯磅礴的内力注入到蕉月体内,疏通淤积在各个穴位中的灵力,帮助蕉月修复受损的筋脉,同时将蕉月体内的污血逼出。 蕉月只觉得一股凉气瞬间遍布全身,原先的疼痛也减缓了许多,扯出一抹笑意:“谢了。” 鬼面狰狞,嘴角带血,分明是感激的话语,看起来却格外可怖。 宋诗余却仿佛司空见惯,见蕉月脸色稍霁,便收敛了气息,淡淡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君崇,眼底闪烁着莫测的幽暗之色,紫黑色的眼眸如同幽深的古潭。 君崇察觉到了宋诗余的目光,不由得一颤,心里有些慌乱,连忙躲避宋诗余的目光。 “想跑?”蕉月柳眉一竖,挣扎着就要站起身去追。 “交给我。” 宋诗余按了按蕉月的肩膀,示意凌宇照看蕉月,抬步朝着君崇走去。 她每走一步,天上的青鸾便跟着移动一分,伴随着一声声的闷雷之声,让人心悸不已。 君崇仿佛被青鸾的巨大威压锁定,根本无法移动,宋诗余一袭青衣在狂风中猎猎飞舞,清俊秀雅的容颜宛若谪仙,缥缈脱俗,却又让人觉得无比的冰冷肃杀。 宋诗余每靠近一分,他的心往上提一分,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淋漓。身边的兄弟一个接一个地丧命在须弥坞的剑下,他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斩首。 宋诗余一步步逼近君崇,手中的寒霜剑泛起了刺骨的锋芒。 君崇愤恨地握紧拳头,眸子里染上了疯狂之色。 既然无法逃脱,那就同归于尽! 君崇心里做了决定,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厉芒,拿出一颗丹药,扔进嘴里,脸上浮现一片诡异的潮红,整个人的气势陡然增加,似是燃烧了起来。 一把匕首从袖中掉落,君崇反手握剑,将匕首狠狠插入自己的胸膛,双手结印,然后狠狠地将精血洒在半空中,口中默念咒语:“以吾精血,召唤妖莲!” “砰——” 天空忽然传来一声炸响,然后无数的血液倾泻而下,浓稠腥臭的血液在地上汇集成一滩血池,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半空中的精血则凝固成一团,散发着灼热刺目的红芒,然后猛烈的旋转,一朵巨大的妖娆美丽的花苞渐渐绽放开来。 花瓣缓缓舒展,盛放,妖艳至极,绚烂夺目,花蕊中央的妖莲花径流转,一簇簇火焰喷涌而出,将花瓣映衬得更加红艳娇媚。 其余的黑衣人也纷纷丢下刀剑,齐齐咬破舌尖吐出一大口精血,滋养着半空中的红莲。 无数闪烁着雷电的乌云密布在半空中,黑压压的像是要塌陷下来,一股股恐怖的威势朝四周扩散而去。 盘旋在半空中的青鸾发出一阵长鸣,俯冲而下,带起漫天青光,张牙舞爪地向着红莲扑过去。 红莲微微摇曳,突然一束火焰从莲心射出,与青鸾相撞,顿时爆发出强烈的震荡。 轰隆隆…… 天际一片雷声滚滚,一条条雷电劈在半空中的青鸾上,劈得青鸾羽毛焦黑一片,不由发出哀鸣,坠落下来。 宋诗余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寒霜剑一挥,身形落回了原地,大声斥喝:“六经注我,众妙之门,归经!” 仿佛是听到了绝对的命令,十个须弥坞的高手立刻射回宋诗余身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阵型,和宋诗余一同对抗着红莲的威压。 “蕉月,带凌宇先走!” 蕉月也意识到对方这次是真的出了杀招,宋诗余喊声刚落,她便一个箭步,一把将凌宇掠出了黑衣人的包围圈。 “姐姐!”凌宇看到自己被带出,不由惊呼,挣扎着想要冲回宋诗余的身边。 蕉月一把拉住凌宇:“快跟我走!” 妖莲的威压太过强大,她也无法靠近,更别说帮忙。只能抱着凌宇飞离,以免成为宋诗余的累赘。 “哈哈……”君崇已经彻底疯狂,仰头大笑两声:“宋诗余,今天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着离开!” 说着,所有黑衣人齐齐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反手狠狠刺进自己的胸膛。 “轰隆隆!” 伴随着无数鲜血喷涌,天空中惊雷响彻,震耳欲聋,狂风大作,乌云滚动,闪电如游蛇般穿梭,仿佛随时都会降落。整个大地都变成了灰暗色,阴沉沉的一片,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宋诗余面色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寒霜剑高举过头,众人也纷纷握紧了手中的软剑,将周身的内力提到极致,在半空中硬生生凝结出一道淡青色的光幕,抵挡着愈来愈强的压迫。 剩余的黑衣人再次吐出一口精血,鲜红的液体在半空中汇聚成一道道符文,如水波般荡漾开去。血色符文融合到虚空中巨大的白红之中,刹那间血光闪烁,血腥味越加浓郁,中间的红莲却诡异地愈发圣洁。 宋诗余见状眉心微蹙,挥动着寒霜剑,带起一股飓风,朝着半空中的巨大红莲斩去,想要将莲花劈碎。 只听“嘭”的一声,飓风撞击到了红莲上,发出剧烈的炸裂声,红莲却没有破碎。 宋诗余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暗叫不好。 “轰!”突然,一股无比强横的气势从红莲之处爆发而出。 接着红莲慢慢的转动起来,花瓣散开形成了一条血河,朝着宋诗余袭击而来,带着滔天的煞意。 血河翻滚,像是能吞噬一切,所过之处的空间寸寸崩塌湮灭,带着恐怖至极的威压,仿佛连天地都能够撕裂摧毁一般。 淡青色的光幕突然一阵颤栗,接着传来一声声轻微的脆响,出现了一道道细碎的裂痕。 宋诗余身体微晃,嘴角渗出血丝,脸色惨白。 后面的须弥坞成员也不好受,齐齐吐了几口血,受了伤。 宋诗余面色冰冷,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低沉的咒语从神女的口中溢出,宋诗余高举着寒霜剑,整个人变得缥缈起来,一种神圣庄严的气息蔓延开。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昊,辰宿列张。” 第22章 青鸾法阵 有了须弥坞成员的加持,轻声的吟唱变成大道法音,宏亮而悠扬,仿佛是天籁,带着神秘又强悍的力量。 宋诗余身上的气势猛的暴涨,寒霜剑发出一声长啸,一股磅礴浩瀚的力量从她体内释放而出。 青色鸾鸟再次浮现,盘旋飞舞在宋诗余身边,发出一声嘹亮的长啸。 整个天空像是炸裂开一般,阴暗破开,光明从中而降。 无数道光芒向四周散射,那些光芒落到地上,形成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阵法,透露出古朴沧桑的气息。 “星曜神佑,护我八荒!”伴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青鸾发出一声怒吼,带着睥睨天下之姿,朝着迎面扑来的血河咆哮而去。 “砰!”两种力量碰撞在一起,发出巨大的响声,震的人耳膜嗡嗡作响,脚下的大地都跟着摇晃起来。 两者僵持了片刻,青鸾不停地盘旋攻击,血河也不断翻滚咆哮,两股力量交织在一起,绽放出璀璨的光芒,耀眼夺目。 宋诗余的额头上布满汗珠,身上凭空多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她雪白的肌肤滑落,看着触目惊心。 很显然,青鸾受到的所有攻击,都反噬在了宋诗余的身上。 须弥坞成员齐齐提起一口真气,将无数的内力输入到宋诗余体内,帮助她抵抗血河。 “吼……”青鸾发出愤怒的嘶吼声,身形变得更加巨大,身上散发的气势也越发的骇人。它张嘴喷出无尽的火焰,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宋诗余手腕一转,寒霜剑发出一声清鸣,剑身泛起点点的荧光。 “破!”宋诗余冷喝一声,寒霜剑上的青光再度激射而出,在半空中划过一个诡异的弧度,然后猛地射向血河,原本势均力敌的局面立刻改写。 “轰!”剑气携带着磅礴的力量和冲破万物的气势,狠狠地击打在了血河上,将其打散。 青鸾一声长鸣,以绝对的实力碾压了血河,庞大的身躯穿透血河,直捣黄龙,将黑衣人全都撞倒在地。 “啊……噗!”血河被破,黑衣人们受到了反噬,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齐齐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大地。 “杀!”不等宋诗余下令,十名须弥坞成员齐齐冲出,朝着倒地的黑衣人杀去。 惨叫声顷刻间传遍整个山谷。 宋诗余却脸色煞白,跪坐在地上,嘴角不停翻涌出鲜血。 百人心头血铸造的妖莲屠灵阵非比寻常,普通内力无法抵挡,她强行驱动神女真元凝结出青鸾,尽管有须弥坞的助力,她也依旧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同时,所带来的反噬也是巨大的。 眼看宋诗余控制住了局面,蕉月才放开凌宇,齐齐向这一方奔来。 她和宋诗余修炼的内功不同,刚刚那种法阵是她帮不上忙的,宋诗余也知道这一点,才会让她带着凌宇离开。 “姐姐!”凌宇的脸色比宋诗余更加惨白,仿佛宋诗余受的伤都痛在了他的身上,发疯似的冲到宋诗余的跟前,想要抱住她,却被她浑身的鲜血骇得停止了脚步。 心脏狠狠抽搐起来,眼中迅速蒙上一层雾气,晶莹的泪珠摇摇欲坠,凌宇颤抖着手去擦宋诗余嘴角的鲜血,口中却克制不住地哭出声来,眼泪滴落在宋诗余的衣服上,烫得宋诗余心口一窒。 宋诗余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别担心,姐姐没事。” “姐姐……”凌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把抱住宋诗余。 他从未如此的恐惧过,心脏仿佛被人捏碎,剧烈的痛苦蔓延全身,甚至无法呼吸。 宋诗余轻拍凌宇的肩膀安抚他,“别怕,没事了。” 说完又喷出了一口血,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意,让她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 “殿下!”蕉月脸色变了变,一掌抵在宋诗余的心口,用内力助她疗伤。 宋诗余瘫软在凌宇怀中,微微闭上双眼,竭力调整着内息,压抑着自己的伤势。 片刻后,她睁开眼眸,脸上露出几分疲倦:“好多了。” 须弥坞的成员收拾完剩下的黑衣人,把刚刚那个为首的君崇拎到宋诗余面前,等待着宋诗余的处置。 宋诗余看向君崇,淡漠地问:“说吧,到底是谁向玄微神社买了我的命?” 君崇以心头血驱动妖莲屠灵阵,此刻已经奄奄一息,闻言冷笑道:“我们是雇佣兵,谁给的钱多,我们就给谁卖命。今天我输在你手里,是我命里该绝,但是你想知道我的雇主是谁,做梦去吧。” 蕉月一把揪住君崇的衣领,“老实交代,否则老娘撕烂你的嘴!” “你休想从我口中得到半点信息!”君崇咬紧牙关,不肯松口。 蕉月抬起巴掌朝着君崇抽过去,可惜却被宋诗余拦住了:“很好,很有点骨气。” 宋诗余朝蕉月使了个颜色,蕉月立刻从腰间摸出一枚红色药丸,指尖微微用力,便弹进了君崇的口中。 “你不会死的,回去告诉你们玄极教主,既然收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我在平阴等他来取我的性命。他若是不来,等我击退犬戎,必当上门讨教!”宋诗余在凌宇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一脚将君崇踹飞,“滚!” 君崇摔落到远处,吐出几口鲜血后挣扎着爬起身来,捂着胸口,脸色惨白,踉跄着离开了。 宋诗余看着君崇离开的背影,微眯着眸子,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 玄微神社,势力庞大,在江湖上横行霸道多年。这次还敢趁犬戎南下来伏击她,总有一天,她要彻底将他们铲除! “殿下,再往前三十里,就是永安城,是我们进入平阴前的最后一个城池了。” 凌宇扶住宋诗余,柔声说道:“姐姐,你伤得不轻,不能再长途跋涉了。” 宋诗余看了一眼各自带伤的须弥坞成员,点头道:“嗯,先进入永安休整几日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好!”凌宇不由分说将宋诗余背了起来,朝着永安城走去。 宋诗余伏在凌宇的背上,感受到少年炙热的体温,忍不住浅淡的笑意。 一年前还只到她肩膀高的少年,已经悄然长开了,肩膀宽阔坚实,脊梁挺拔如枪,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 她伸手抚摸着凌宇的头发,眼底带着浓浓的温柔之色。 她低喃一句:“凌宇,你能不能一辈子做我的弟弟?” 第23章 平阴备战 她从来没有这么贪恋过一个人给予她的温暖,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也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她那颗浮躁的心才会渐渐地变得平静,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凌宇一心都在关注脚下的路,生怕颠簸到宋诗余。听见耳边传来的话不禁愣了愣,随即坚定地回答:“姐姐,我永远都是你的弟弟。” 宋诗余闻言嘴角扬了扬,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闭上眼睛靠在凌宇的肩膀,嘴角挂着浅浅的弧度睡了过去。 走了半天,一行人终于在入夜前赶到了永安城,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蕉月带领着须弥坞的人各自疗伤,凌宇则守在宋诗余床前,寸步不离。 宋诗余身上的伤倒不重,重要的是神女真元,受损极其严重,短时间内难以修炼回来。 这件事没人能帮她,宋诗余沉眠了三天才清醒过来,又接连闭关运转了五天的洗髓功,才勉强能够上路。 等到宋诗余到达平阴,已经比预计的时间晚了整整十天。 平阴位于东虢、迟韩、虞祝、伊洛四国交汇处,是个兵家必争的交通枢纽。 因为太过重要,四国谁也没能拿下,最终成了个三不管的地方。在这里,各种势力错综复杂,谁的拳头硬,谁的权力大,谁就能占据绝对优势的地位。 这样的格局持续了上百年,直到宋诗余带着往生营,用绝对强势的武力压倒了原有的各大门派,将各方势力收为己用。 现在的平阴,是宋诗余势力的大本营。 虽然名分上归属东虢,但是东虢朝堂根本管不了,再加上苍灵学堂在百姓心中很有威望,官府干脆将一切都丢给学堂,只要每年按时缴纳一定数量的贡金就好。 此时平阴进入了紧张时期,犬戎随时都有可能到来,楚言离开之前就下了令全城戒严,每五步就有一个暗哨,隔一柱香便会经过一个巡逻小队。 只是这一切都是暗中进行的,平阴的百姓毫无知觉,依旧和平时一样生活。 宋诗余等人一进城,早早在平阴等候的青冥便收到了消息,远远迎候了上来。 “殿下!” 青冥一身黑色劲装,腰佩长剑,英姿飒爽,浑身散发着肃杀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声音低沉醇厚又冰冷疏离,但若是仔细去听,就会察觉出里面的恭敬。 “平阴城内一切布防皆已妥当,璇玑坞、青莲坞、须弥坞的人手全部召回,属下已经做了初步的安排,殿下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再调整。” 宋诗余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一旁的小厮,接过青冥递过来城防图,大略扫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青冥是治军的好手,这些事自然不需要她过多操心。 “这些事情你安排就好,现在先跟我去一趟铸铁坊。”宋诗余将城防图放到一边,吩咐道:“我记得你手底下有几个铸铁师傅尤其擅长打造重剑,可否请来帮忙?” 青冥微微诧异,旋即颔首:“是!属下立刻安排他们过来。” 同时带着众人转向了铸铁坊方向。 平阴的铸铁坊,名义上是坤灵商会的产业,实际上是专门为往生营炼制兵器或者铠甲的地方,只有部分多余的兵器才会拿出来售卖,以掩人耳目。 铸铁坊外围驻守着清一色的青衣少年,持剑戒备,见宋诗余等人过来,只微微点头示意,没有过多的情绪。 这是青冥的要求。 往生营虽然是宋诗余创建,但是平时负责练兵的却是青冥。青冥出身军中,身上带着绝对的铁血和冷静,他带出来的往生营,自然也有一股傲气。 秦川大陆的百姓大多对神女有着狂热的崇拜,这里又是宋诗余的大本营,若是每个人见到神女殿下都要行礼叩拜,那还要不要做事了? 因此青冥一直严格约束下属,要求每个人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要以自身的职责为重。 这也是宋诗余欣赏他的原因,不骄躁、不谄媚、不讨好。这样的人才能做出最优秀的决策,并且把握住大局,将整个平阴牢牢掌控在手中。 铸铁坊占地数十亩,呈半圆形,共三层,每一层的空间都很宽敞,里面还有很多独立的房间用于铸造兵器和休息。 这里的锻造台非常大,每隔一丈左右的距离就有一个巨型的熔炉。铸铁的材料堆积如山,一块块精铁整齐有序地摆放在架子上,还有各种稀少珍贵的炼铁矿石。 四周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从剑鞘到刀柄,从弯弓到弩机,应有尽有,数量极多,光是这里摆放的就足以让所有人震撼。 无数铸铁师傅们站在各个锻造台前忙碌着,或是研究着手中的兵刃,或是加紧铸造盔甲。铸铁师傅们都穿着统一的短装衣服,胸口绣着徽章,代表他们的职位。 除了宋诗余和青冥,其余人都是第一次来铸铁坊,蕉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鬼脸面具遮挡住了蕉月的表情,但是那望向宋诗余的目光,却是绝对的崇拜和仰慕。 凌宇倒是一脸淡然,十三岁的少年,还不知道面前的铸铁坊在战争年代意味着什么,只是有一种男性对武器天然的好奇和兴趣。 宋诗余一行人跟着青冥上了二楼,进入了一个宽敞的房间内,里屋早已等待着的三位中年男子齐齐站起身,对宋诗余行礼:“见过神女殿下!” 宋诗余抬眸望去,只见三名男子都穿着铸铁坊统一的短装工服,长得都十分普通,眼中却隐隐透露着一种在铁与火中淬炼出来的戾气。 “殿下,这三位都是铸铁坊的老师傅,明夷、沧孤、简畑。”青冥一一为宋诗余介绍着面前的三位男子,宋诗余也一一朝他们点头示意。 一行人相互打过招呼之后,分别落座。 见宋诗余脸色有些发白,凌宇从怀中摸出一枚褐色的药丸,悄悄地塞进了宋诗余手中。 宋诗余朝凌宇投去一抹感激的笑意,将药丸放到嘴边服了下去,紧接着朝众人朗声道:“今天把大家叫过来,主要是因为犬戎南下,往生营需要一批趁手的武器。” 第24章 一触即发 “殿下放心,我们已经在加紧打造了。”明夷立刻恭敬地回禀,“犬戎擅长骑射,骑兵优势在于冲袭,中原骑兵无法匹敌,往生营的战士也更擅长近距离缠斗。所以,我们特制了一种弩,专门用来对付犬戎骑兵。” 说着,拍了拍手掌,数名工匠拿着几口箱子走了进来。明夷接过箱子打开,露出里面黑黝黝的弩机和箭矢。 “这是破军连弩,可以单手上弩,更方便马上作战。射程可达80步,而且射速极快,一旦锁定目标,能够连续射出十支利箭。”明夷向宋诗余展示着手中的弩机,“犬戎人不喜穿甲,若是淬上剧毒,绝对抵挡不住。” 一旁的沧孤也站起身,打开另一个箱子,拿出一个由四根锥刺组成的东西,递给宋诗余。 “这叫扎马钉,不管怎么抛,都会有一根尖刺朝上。若将成千上万个扎马钉,抛掷在敌军前进的路上,战马踩中马蹄就废了。” 往生营擅长轻兵作战,他们打造的武器也都是轻便实用的。 宋诗余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喜悦之色:“这两种兵器都很好,尽快批量打造。但是我最担心的,不是犬戎骑兵,而是伽罗王的五千獒狼。” 话音落下,众人都有些沉默。 这也是他们的心头大患。 见众人沉默,宋诗余也并无责备之意,她知道他们已经竭尽全力了。素手在腰间轻按,寒霜剑的剑柄突然弹开一个开关,宋诗余从里面取出一张图纸,在桌面展开。 “我也构思了一下,简单设计了一种长刀,大家看看是否有可用之处。” 众人纷纷眼前一亮,凑到宋诗余面前仔细看了起来。 图纸上是一把长柄大刀,刀炳长六尺,竟然特地标记了材质必须用紫铜刀身。刀身长两尺八寸,宽四寸三分,厚三寸,形似半玄月,看似简单平凡,却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 “这么长的刀?”明夷面露诧异,“而且,用紫铜打造,重量最少五十斤,谁能拿得动?” 宋诗余没有回答,反而望向了青冥。 感受到宋诗余的目光,青冥微微沉吟,抬眸望向明夷:“没有一定的重量,劈不开獒狼。明夷,可否立刻打造一柄出来试试?” 青冥出身西北,对于獒狼的杀伤力,比其他人都要了解,因此一看此刀,便立刻领悟到宋诗余的意思。 明夷皱了皱眉,还是应承了下来,带着沧孤和简畑两人出了房间,按照图纸开始着手锻造。 明夷等人离开后,房间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宋诗余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有几分疲惫。 和玄微神社的那一战,她的神女真元受损严重,还没来得及恢复就继续赶路,方才若不是凌宇及时发现了她的异常,她可能已经倒下去了。 “殿下可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青冥看出端倪,开口询问。 “没什么大事。”宋诗余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了片刻,再次强打起精神来,“犬戎的先锋部队,到哪里了?” “两日前刚到云岭山脚下,伊洛的三万铁骑也已经赶过去支援了。” “这么快就到云岭了。”宋诗余抬眸看向西北方向,那里是云岭山脉的方位。云岭山脉是伊洛北面的第一道防线,崇山峻岭无数,地形复杂,山势陡峭险峻,易守难攻,从这里轻轻松松就能够扼守住伊洛的西北咽喉,阻止犬戎的南侵。 但若是云岭被攻破,其背后就是一马平川的伊水平原,再无阻拦犬戎的有效地形,犬戎必将长驱直入,直逼伊洛腹地。 “谁人领兵?” “伊洛车骑将军,乐弘。出身狼牙谷,虽然年轻,但是武艺高强,骁勇善战,曾带领三百铁骑撕碎了北翟的飞蝗阵。” “三百人就撕碎了飞蝗阵?”宋诗余微微有些诧异,“有点本事。” 飞蝗阵,是北翟部落的杀招,每次攻击都像蝗虫一般铺天盖地而来,以绝对的速度撕裂敌人的防线,带着极强的破坏力。 “此人是羲和太子亲手提拔上来的亲信。”青冥快速补充了一句,宋诗余也立刻反应了过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就看看这位乐弘将军的本事吧。”宋诗余在凌宇手中接过一杯茶,抿了一口,突然转头朝青冥问道:“我记得,云岭山谷的中央,有一小块冲积平地,大概可以容纳两万大军?” 青冥立刻反应过来,低声道:“是,我让苏方带三千人过去。” 山谷中央的平地,四面都是群山,若是把两万大军引入其中,立刻就能形成四角包围、瓮中捉鳖之势。 “不必,你派个机灵点的人,找机会将这条计策透露给乐弘即可,顺便探探这个乐弘将军的虚实。”宋诗余靠在椅背上,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搓着,“东虢开放了鸣沙山,伊洛西北门户大开,犬戎的先锋部队不去彭城支援东虢,却选择了先去啃云岭这个硬骨头,看来是打算前后夹击,我们要防备犬戎主力穿越东虢,袭击彭城。” 彭城距离平阴不到两百里,一旦彭城沦陷,南面的平阴必定首当其冲。东虢王能做出放犬戎入关的决定,显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平阴一贯独立,说不定这次他也想借着伽罗王的势,一并把平阴扫平了。 苏方是璇玑坞的坞主,也是她最得力的臂膀之一,可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候这么随随便便就派了出去。 “楚言那边有消息了吗?” “楚言昨日到了西蒙尔草原,暂时还没有确切的答复传回来。” 宋诗余点了点头,面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摩挲的手指愈发的用力了。 “殿下不必担心,楚言亲自去办的事,不会有问题。” 一个小厮匆匆上前,在青冥耳边低语了几句,青冥立刻转头向宋诗余道:“殿下,晴山到了商会,应该是义士招募方面有消息了,我们要先回去吗?” “不,我不去商会。”宋诗余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让晴山过来学堂吧,以后我们都在学堂联络,此次抗戎的一应事务,坤灵商会都尽量不要出面。” 第25章 天罡罗刹 坤灵商会和宋氏神女的关系,暂时还是个秘密,她还不想这么快就暴露出来。毕竟商会掌控着列国的经济命脉,一旦被列国知道商会背后是宋氏神女,列国朝堂和商会的关系就会立刻破裂,商会再想要在列国行事,必然阻碍重重。 青冥了然地点了点头,朝宋诗余微微颔首,便快速退了下去。 宋诗余双手背负,踱着步往门外走去,脑中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直到快到门口的时候,才忽的回过神来,朝蕉月道:“蕉月,你带弟兄们回黔灵山休息吧,已经到了平阴,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 黔灵山在平阴西面不到三十里的位置,是往生营的驻扎地。 “是。”蕉月恭敬地朝宋诗余行了个告辞礼,同时又快速补了一句,“殿下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宋诗余点了点头,沉声道:“放心。” 宋诗余抬眸望向远方,那是云岭的方向,目光坚毅而清明。 送走了蕉月,宋诗余却没有立刻上马,而是顺着街道缓缓而行,平阴城虽说在楚言的经营下,已经变得繁华富庶,但到底比不得景都和雍京,贵胄云集,热闹喧哗,所以街市上并无多少人,只偶尔有几个路过的行人匆忙而过。 此时已经进入了深秋,天空渐渐暗沉,远处的山峦起伏连绵,似乎与整座平阴城融成一体,风声呼啸如刀刮过脸颊,寒意沁骨,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发丝翻飞。 宋诗余走得很慢,仿佛在仔仔细细地感受着平阴的烟火气,凌宇跟在她身后约莫两三步的位置,既不说话,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眼底快速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温柔。 路边的灯笼逐渐亮起,将漆黑夜幕映照成红黄相交,宛若燃烧的烈焰,美丽又凄凉,宋诗余停下脚步,抬头仰望着这片绚烂夺目的灯火。 “好漂亮...”宋诗余轻轻呢喃着,眉眼舒展,唇角微扬,像是陷入某种回忆之中。 “确实好看。”凌宇低低赞叹一句,语调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姐姐很喜欢平阴?” “我喜欢每一片富庶安定的土地。”宋诗余淡淡一笑,“我喜欢看到百姓们安居乐业,生活安逸幸福,不用担心疾病,不用担心战乱,能吃饱穿暖,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在一起。” 听到“家人”两个字,凌宇的眼角猛地跳了两下,望向宋诗余的眼神中迅速翻涌出一股极大的痛苦,但是他很快将眼眸垂落下来,遮去了自己眼底的情绪。 宋诗余没有发现凌宇的异样,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伴随着脚步,目光由近及远,从平阴城鳞次栉比的房屋商铺一一掠过,最终停留在了西北方向的那片高墙之内。 那是一片占地颇广的石屋,外墙是灰白色的石材,在暮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森冷幽邃,仿佛蛰伏在黑夜中的巨兽。 宋诗余站在了原地,凝视着那片高墙许久。 “凌宇,那里就是苍灵学堂。”宋诗余突然转过头来,朝着凌宇露齿一笑。 月光的光辉倾泻在宋诗余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银光,清澈明净,干净透彻,宛若天池之水,波澜不惊,又仿佛是冰川雪峰之巅,万年积累下来的雪水汇聚成的冰川。 “嗯,姐姐曾告诉过我。”凌宇颔首应声,“那是专门培养人才、为姐姐效劳的地方。” “我希望苍灵学堂能够帮助更多的人。”宋诗余看着远处的苍灵学堂,目光悠远深邃。 平阴也好,苍灵学堂也好,都是她给列国百姓、或者是说给她自己,打造的一个理想之城,她想要以此为起点,庇护天下百姓,在这个烽火连天的时代,给予那些无辜受难的人一个安定之所。 “我相信你。”凌宇认真地看着宋诗余,神情温柔而坚定,“姐姐有一颗仁慈善良的心。” 宋诗余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凌宇,谢谢你。” 四目相对,两人皆露出会心的微笑。 宋诗余再次把目光投向远方的苍灵学堂,眼底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第三天,明夷便将宋诗余要的长柄大刀打造了出来,还特地将众人都召集到黔灵山,美其名曰试刀。 按照图纸所示,紫铜材质的刀炳长六尺,刀杆上刻画着许多古朴繁复的符文,每根线条中都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刀身长两尺八寸,宽四寸三分,厚三寸,形似半玄月,用黑曜精铁制成,刀刃呈黑红色,闪烁着寒芒,锋利坚硬无比。整把刀重达六十五斤,沉重无比。 宋诗余接过刀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即递给青冥:“你先试试,看看够不够力量?” 青冥拿起大刀,先简单挥舞了几下,只觉得刀身传递给自己的力道刚猛而又强劲。刀身中仿佛藏匿着狂暴的巨兽,随时能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好刀!” 一声赞叹之后,青冥凝结起周身的内力,灌注于双手之中。顿时双臂肌肉虬扎鼓胀,一股强横的气势从他身体散发出来,朝着四方蔓延。众人见状纷纷后退数步。 青冥将全部的内力凝聚在手臂上,紧握大刀高举头顶,朝着远处的山谷狠狠挥出一斩,那股气势霸道至极,一刀挥出,只见一道黑红光柱瞬间划破虚空,犹如雷霆般的巨响在空中炸裂开,地动山摇,飞沙走石,山林中一阵鸟雀惊鸣,树枝抖颤哗啦作响。 青冥收回内力,看着满脸震撼的众人,难得地勾起了一抹笑意:“我用了六成内力,往生营大部分高手也就这个程度了,殿下果然厉害,这武器简直是獒狼的天敌。” 见状,宋诗余也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望向蕉月和苏方:“你们要不要试试?” 苏方早已摩拳擦掌,身为璇玑坞的坞主,此次抗戎他自然是要身先士卒的。他走到青冥旁边,接过了大刀,然后凝聚周身内力于手臂,狠狠地劈出一刀,那道刀光虽然不比青冥,但是威势也同样骇人。 轰隆!苏方砍出的刀光击中前方的大树,树干立即拦腰折断倒下,砸倒地上激起烟尘滚滚,地面一阵轻微的震颤,显露出深深的沟壑。 苏方兴奋地大叫了一声,“不愧是师父亲手设计的东西,太厉害了!” “确实很不错!”蕉月赞同地点点头,目光灼热的盯着手中的大刀,这绝对是一件神兵利器,“殿下,此刀可有名号?” 宋诗余深深看了蕉月一眼,一字一顿道:“天罡罗刹刀。” 第26章 合力抗戎 蕉月有一瞬间的怔愣,捕捉到宋诗余的话中的含义之后,眼底划过一丝异色,随即深深地看着宋诗余,眼中光芒流转。 “好!好名,好刀!”苏方猛地一拍蕉月的肩膀,“鬼面罗刹,天罡罗刹刀,绝配!蕉月,这次抗戎,先锋之位非你莫属了。” “属下定不负殿下所望!”蕉月铿锵有力地应了声,心里却翻腾了起来。 宋诗余没有再多说话,朝蕉月莞尔一笑,转眼将目光放在了明夷身上。 见众人都对这把大刀赞不绝口,明夷眼中也流露出自豪之色,转头见宋诗余等人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心中立刻咯噔了一下,连忙摆手道:“为了增加这把大刀的威力,我把库里最珍贵的黑曜精铁都拿了出来,若是要大批量生产,以我们目前的原料库存,最多只能打造一百柄,而且最少要两个月的时间。” 宋诗余眉间微动,犬戎先锋部队已经到了云岭,哪里还等得了两个月的时间。 而且对方有五千獒狼,一百柄的数量也实在是不足。 “楚玲,坤灵商会那边能否在短时间内筹措出一批黑曜精铁?” 楚玲是东虢分堂的副堂主,楚言不在平阴,一切都交给了楚玲负责。 “黑曜精铁是各国的管控战备物资,铸铁坊的这一批库存已经是坤灵商会全部的存量了,若是紧急采购的话...”楚玲蹙眉沉思了半刻,才有些犹豫地继续道,“并州倒是盛产黑曜铁矿,只是那边没有商会的分号,最快也要三个月才能到,而且还需要二次提炼。” 并州距离平阴上万里,横跨多个国家,三个月已经是坤灵商会的极限了。 宋诗余不禁沉默,目光在那柄天罡罗刹刀上反复打量,许久之后,才沉声道:“明夷,劳驾把天罡罗刹刀的制造图纸详细临摹两份出来。楚玲,你拿到这两份图纸,一份送到太初山给我姑姑,让她尽力斡旋,在雪魄打造一批出来。另一份送到雪都,给伊洛的羲和太子,告诉他,犬戎南下,宋诗余愿与伊洛一同抗戎。” 众人齐齐大惊,都对宋诗余的做法表示不解。 将图纸送到太初山,由圣尊宋熠出面,敦促雪魄帮忙打造,这无可厚非,雪魄是宋氏的根基,有宋熠在,雪魄朝堂自然不会有问题。但是送给伊洛,这可就... “坤灵商会和往生营毕竟是民间组织,力量有限。伊洛是此次抗戎的主力,我们必须和他们合力。而且,目前也只有伊洛朝堂有这个人力物力,去打造足够的天罡罗刹刀了。”宋诗余看出众人的疑惑,冷静地解释道。 她当然知道,雪魄和伊洛、神女与羲和之间都有着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但是抗戎之事,只有中原各方势力联合起来,才能和伽罗王抗衡。 见宋诗余已经有了主张,众人也不再多言,各自领了任务便下去了。 只剩下凌宇、青冥、蕉月和苏方。 四人站在黔灵山顶之上,远眺着西北方向的云岭,犬戎和伊洛大军已经交上手,那震耳欲聋、令人心惊胆颤的喊杀声,仿佛就在耳边。 苏方看了宋诗余一眼,皱眉道:“犬戎人,真的如此的强悍吗?” 云岭地势险峻、群山环绕,易守难攻,犬戎和乐弘率领的伊洛大军激战了数日,竟然丝毫不见颓败,反而有越战越勇之势。 青冥沉默了片刻道:“看来我们得尽早行动起来,若是让犬戎攻破了云岭,我们的处境会很危险。” 宋诗余没有立刻回答,背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雪魄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自从宋诗余收到犬戎南下的消息,便立刻传信回了太初山,希望宋熠能够说服雪魄王出兵,一个多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我看,雪魄王未必会如殿下所愿吧。” 青冥神色冷淡,对于这些列国朝堂之间的撕咬算计,他一贯嗤之以鼻。 意识到青冥话里有话,宋诗余不由挑了挑眉。 “你是说雪魄不会出兵?” “哪怕出兵,雪魄方面的动作也不会快。伊洛和雪魄并世争雄,雪魄有手段通天的宋氏神女,伊洛如今也有了一位不世出的太子羲和,若是伊洛能被犬戎重创,对雪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寥寥数语,已将七国大势分析明晰。 宋诗余不由蹙了蹙眉头,青冥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犬戎、伊洛,都是雪魄的敌人。此战无论谁胜谁败,对于雪魄而言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最重要的是,历任神女都以雪魄为根基,无论她如何心系苍生,都不能不优先考虑雪魄的利益,否则何以立足? 她自然希望两国早日达成联盟,联手抗戎,但是对于雪魄来说,坐看两虎相争,等到两败俱伤之时再出手,才是最好的办法。而且一旦出兵,必然耗费雪魄本国的人力物力,雪魄王想要一些得利,也无可厚非。 说到底,各国王室和朝堂,最看重的还是本国的利益。 若是雪魄不出兵或者拖延出兵,那么此战的战况将会更加惨烈。可以预料的是,此战之后,整个秦川大陆的局势都将会发生巨变。 天色还在正午,山风却愈发地凛冽了起来,狂乱的风刮得树木沙沙作响,树枝摇曳不停,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山坡下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一名男子单骑从远处冲了过来,速度极快,几乎眨眼就到了近处。 “吁!”男子勒住缰绳,骏马长嘶了一声停了下来,男子神色焦急,神色见了宋诗余等人,兜头便跪:“殿下、冥帅,云城急报!” “快说!” “伊洛三万骑兵全军覆没,犬戎撕碎了云岭防线,正在向云城进发!” “你说什么!”苏方地往前跨了一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云岭守军号称‘铁甲雄兵’,乐弘更是骁勇善战,即便输,也不可能全军覆没啊!乐弘没有在云岭山谷设伏吗?” 第27章 云城沦陷 “消息确实无误。云岭的驻防大军确实将犬戎引入了云岭山谷,但是没想到伽罗王的一千獒狼先一步在四周埋伏,等到乐弘将军带领的三万伊洛军一到,立刻发动突袭。伊洛军奋力抵抗,但是根本无法和凶猛嗜血的獒狼抗衡,乐弘将军...战死了。” 乐弘以三百骑兵就撕开了北翟的飞蝗阵,不可谓不骁勇,再加上熟悉地形,与两万云城守军联手,本应是胜券在握的一场大胜,然而在一千獒狼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宋诗余的拳头紧握着,脸色阴沉的吓人:“有内奸?” 在云岭山谷设伏的主意是她出的,当时只有青冥、蕉月等人在场,后面也是青冥亲自安排心腹去指点乐弘,然而不过短短几天,乐弘大军就全军覆没,除了有内奸泄密,她想不出其他理由。 “未必,云岭距离东虢不到两百里,东虢那边也很熟悉地形,提前提醒了犬戎也不是没有可能。”青冥毕竟身经百战,一瞬间的震惊之后,快速冷静了下来,出言安抚下宋诗余后,立刻追问道,“云城守军情况如何?雪都有无援军前来?” 当日为了守住云岭,云城守军几乎倾巢出动,而如今云岭防线被撕碎,背后的云城整个暴露在犬戎铁骑之下。 中年男子脸色难看地回道:“犬戎进犯神速,雪都方面还没有消息,云城守军在云岭就已经被犬戎屠戮殆尽,云城城内只剩下两千守军...” 男子的话没有说完,但是青冥和宋诗余都明白,云城是救不回来了。 以伽罗王的脾性,兵临城下必定会踏平整个城池,然后再烧杀抢掠一番。城内的数万百姓,恐怕都已经成为了犬戎的军粮。 “殿下,让我去吧。”蕉月主动上前,鬼脸面具挡住了她的表情,只能看到面具之下的双目通红无比,显然是在竭力压抑住心底翻滚的怒火,“我带三千人过去,一定把云城夺回来。” “师父,让我带璇玑坞过去!”苏方也急急出声。 “没用了,犬戎入城必定屠城,平阴距离云城数百里,此时我们再过去,已经晚了。”青冥摇了摇头,脸色也很凝重。 “别急,别急。”宋诗余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伽罗王的主力部队还没有出现,在不清楚对方的真实目的之前,贸然出击相当于送死。 乐弘的三万骑兵全军覆没、云城的两万守军十不存一,可见犬戎铁骑的战斗力有多么恐怖,再加上他们现在还占据了云岭的地利优势。如果往生营贸然出击,很可能损失惨重。 她虽然护城心切,但是也绝不会让往生营的弟兄们去送死。 “伽罗王的主力,还没找到吗?” 青冥摇了摇头,自从进入鸣沙山之后,伽罗王的八万大军就好像消失了一般,连往生营也探查不出他们的踪迹。 “继续搜。”宋诗余目光暗沉,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一股无形的威压散发出来,“告诉明夷,我给他一个月的时间,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一百柄天罡罗刹刀给我造出来!” 犬戎的獒狼已经到了,没有天罡罗刹刀,这一仗必然会无比艰难。 “是!” 青冥给那个中年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立刻领命退了下去。 “殿下,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犬戎这次来势汹汹,单凭往生营,无法和他们抗衡。” 宋诗余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我会派出一支侦查小队,把云城的消息打探清楚,然后让坤灵商会把消息散布出去。” 一个月前,她以神女之名举旗抗戎,那时候,犬戎才刚刚穿过鸣沙山,除了一些零星的游侠和平民百姓,基本没有什么大的势力参与进来。 可如今,五万大军被屠,云城沦陷,她要让整个中原的人都知道,犬戎铁骑凶狠残暴、血腥冷酷,云城已经成为了犬戎铁骑的屠宰场。 若是再不联合起来,等犬戎铁骑肆虐中原,必将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到时候,谁也逃不掉。 然而让宋诗余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来到平阴的,竟然会是无妄涯的司寒。 “司寒?他亲自来了?”宋诗余正在学堂的书房内查看往生营递回来的密报,陡然听见司寒带着无妄涯的人抵达了平阴,要求面见神女,不由一怔。 一年前,无妄涯还在到处追杀她,宗主司寒更是亲自出手,差点要了她和凌宇的性命,而如今,竟然带着手下来协助她抗戎? “是,无妄涯来了一千二百人,都是高手。司寒宗主还说要和师父面谈,属下已经让人带他先到前厅奉茶了。”紫菂沉声禀告。 一千二百人,无妄涯几乎是倾巢出动了。 “嗯,我现在就去。”宋诗余站起身朝外走。 前厅内,司寒穿着一袭黑衣坐在椅子上,身形修长,面容俊朗,笑容温润,周身却散发着诡异的危险气息。 听见宋诗余的脚步声,司寒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神女,别来无恙。” 待看到宋诗余身后跟着的凌宇时,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诧异。 这个少年,当日中了他的阴司毒砂掌,竟然还活着。 “神女果然好手段。”司寒嘴角勾了勾,意味深长。 宋诗余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一旁淡漠的凌宇,没有去接司寒的话,反而大刺刺地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端起香茗轻抿了一口,然后才抬眸望向司寒:“听说,司宗主特意带无妄涯的弟兄前来,协助诗余抗戎?” “是。”仿佛没有看到宋诗余眉眼中的疏离之意,司寒依旧笑眯眯地说:“犬戎铁骑攻破云城,司某特意来协助神女守卫平阴,还请神女收留。” 宋诗余勾唇笑了笑,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司寒,仿佛要将对方的心思看穿般。 良久后,她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多谢司宗主美意!” 司寒眼睛微微眯了眯,脸上的表情不变,继续笑问:“神女不信任司某?” 宋诗余笑得十分优雅,“司宗主言重了,只不过无妄涯在诗余手中折了数十位弟兄,这口气司宗主能咽得下?” 第28章 斩杀恶狼 司寒哈哈大笑,眼神犀利地盯着宋诗余:“咽不下这口气的是神女吧。听说神女来平阴的路上,特地带上了鬼面罗刹,不就是为了预防司某偷袭吗?神女放心,大是大非面前,司某还是拎得清的。至于无妄涯和神女之间的这笔账,击退犬戎之后,司某自会讨回来。” 旋即从腰间摸出一枚令牌,递给了宋诗余:“这是无妄涯的宗主调令,可调遣无妄涯所有人马,特交给神女保管。抗戎期间,无妄涯任凭神女调遣。” 宋诗余一怔,宗主调令,这是何等重要的东西?司寒竟然毫不犹豫地就给了自己? 平心而论,无论任何情况下,恐怕她都不会轻易交出往生营的营主调令。 司寒此举,足以证明他是真心愿意抗戎了。 “既然如此,诗余代替天下苍生感激无妄涯的鼎力相助。”宋诗余眼底的戒备和警惕瞬间消散,朝司寒粲然一笑。 司寒坦诚,她也不是个小肚鸡肠之人。 司寒曾经重伤她和凌宇,她也杀了无妄涯六十多位高手。 更何况无妄涯只是收钱办事,真正要她性命的另有他人。 虽然心中有所感动,可是宋诗余并没有伸手去接那枚令牌。 “宗主调令何等重要,还是由司宗主保管吧。从今以后,诗余与无妄涯的诸位弟兄皆是盟友,无需见外。” “在犬戎退出中原之前,是盟友。”司寒笑意盈盈地补充了一句,“无妄涯收人钱财,活儿还是要干的。” 宋诗余不禁哈哈大笑,一双水眸亮晶晶的:“击退犬戎之后,诗余随时候教!” 两人相视一笑,恩仇尽泯。 也许是司寒和无妄涯的加入,给了江湖势力一股信心和动力;也许是云城的惨剧已经赤裸裸的展示在所有人面前,再无退缩的理由。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无数江湖帮派加入神女的抗戎阵营,甚至还有几十个武林世家加入,组成了一个浩荡的抗戎联军。 一时间,整个中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气氛紧张到极点,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准备。 这边宋诗余的大军还在整合,伽罗王的主力部队却先一步露面了。 八万犬戎主力部队,没有像任何人设想的那样大军压境,而是分成了五支队伍,像是洪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一时之间,伊洛四面受敌,形势危急。 伊洛大军虽然强悍,但是犬戎铁骑来势汹汹,一些靠南、靠东的城池根本来不及反应,再加上狂暴凶猛的獒狼大军,伊洛大军在短短数日就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死伤无数,溃不成军,各个城池都在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快速沦陷在犬戎铁骑之下。 一时间,整个伊洛国人心惶惶,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都陷入了混战之中,鲜血和死亡弥漫了整个伊洛,而且越演越烈, 宋诗余收到消息的时候,脸色难看到了极致,银牙紧咬,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前线将伽罗王撕成碎片! “该死!”宋诗余愤怒的低吼一声,眼底有绝对的杀意。 伽罗王竟然绕过了平阴,直接从东虢进入了伊洛的腹地,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以为,她如此大张旗鼓地举旗抗戎,伽罗王必定要第一个攻打平阴,以击溃抗戎大军的士气。 没想到,伽罗王竟然直接放弃了和她硬碰硬,转而选择迂回偷袭。 这样一来,自己就算能守住平阴又如何? 东虢和伊洛的边境线绵延上千里,犬戎铁骑照样能从其他地方长驱直入,迟早会攻占整个伊洛,到时候,平阴也将彻底沦陷。 是她低估了这位名震大陆的伽罗王,他并非只知杀戮、没有计谋之人。 他很狡猾,更狠辣。 “师父,犬戎铁骑势如破竹,很快就要踏入中原腹地,我们不能再等了!”苏方猛地站起身来,抱拳请战:“请师父发令吧,即便是粉身碎骨,我等也愿意跟随师父,誓死守卫中原!” “没错!请殿下发号施令吧!”众人齐刷刷站了起来,纷纷单膝跪下高呼。 群情激愤,宋诗余却没有立刻回应。她冷静了一番,明白现在不是发怒冲动的时候。 宋诗余和一直冷静沉思的青冥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和忧虑。 天罡罗刹刀还没有完全铸成,雪魄和楼烦那边也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这个时候贸然发兵显然太仓促了,说不定会引起犬戎铁骑的疯狂反扑。 届时,他们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窘迫处境,别说抗戎,恐怕连整个往生营都会深陷泥沼。 宋诗余深吸一口气,对着众人说道:“诸位,我明白你们的心情...” “师父!师父!” 宋诗余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呼喊声,宋诗余眉头微蹙,停下话头,朝声源望了过去。 “师父!圣尊密报!”一贯稳重的紫菂拿着一份密函飞奔进来,脸上充满了兴奋和惊喜,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喜讯。 “雪魄王同意发兵,自西向东截断犬戎的后路,雪魄丞相宁佑代表雪魄出使伊洛,商谈合兵之事,伊洛太子羲和已然应允,信件发出之日,宁相也已经出发了!” “好!”宋诗余听闻此消息,顿时松了一口气,大笑着拍了拍手掌:“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也没必要再拖下去了,请诸位做好准备,跟随诗余一同迎战犬戎!” 说完,宋诗余一把掀翻面前的桌椅,一双紫黑色的眼眸闪烁着寒光,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伐之气。 “是!”众人异口同声,铿锵有力的声音响亮地回荡在偌大的房间内。 凌宇站在宋诗余身后,深深地看着宋诗余的背影,他从未见过如此威严肃穆的宋诗余,那样的霸气、那样的自信,一举一动都充斥着强大的魅力。 她像是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熠熠生辉,又像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让人忍不住被她吸引。 凌宇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热血,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他想要追赶着她,与她并肩作战,征战沙场,斩杀恶狼! 第29章 倾巢而出 宋诗余没有注意到凌宇的目光,此时她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的战事上,和青冥一同分析着目前的战局,一道道命令不断落下,分配给众人,竭尽全力调动起所有能利用的资源,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战役。 终于,在明夷等人日以继夜的努力下,一百柄天罡罗刹刀顺利铸成。 青冥精心挑选了一百名高手,亲自训练了一个月,在罗刹刀出炉之日,以一种绝对的气势,劈砍出毁天灭地般的刀气。 宋诗余将一百名精锐分成四组,编入四个队伍之中,分别由往生营三大坞主星澜、苏方、枯绿以及鬼面罗刹蕉月率领,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平阴。 旌旗猎猎,刀戈如林,宛若一片乌压压的钢铁洪流,遮蔽了整座天空,铺天盖地朝着犬戎的驻扎地奔涌而去,势要将犬戎铁骑撕裂。 “司宗主,此去凶险万分,万望小心!诸位弟兄,保重!” 宋诗余站在城门口,朝司寒拱手致谢,语气诚恳而郑重,眼神坚毅无比,一身红裙,在寒风中烈烈舞动,犹如一朵绽放的火莲。 天罡罗刹刀数量不足,司寒主动请缨,率领无妄涯和其余帮派,自成一队,独力前往东南方,劫杀那支远离主力的犬戎大军。 “殿下,保重。”司寒跨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英姿飒爽,衣袂飘飘,俊美的五官棱角分明,周身散发着冷峻逼人的气质,脸上却依旧噙着温润的微笑。 以前宋诗余看到这抹笑意都会觉得后背生凉,如今看来却是绝对的自信和可信赖。 “神女殿下,千万别死在犬戎人手里,无妄涯收了钱,要拿你的人头去兑现的!” 两人齐齐大笑,随即司寒挥鞭策马,率先冲出平阴城,无妄涯和其余帮派紧随其后,只留下一条滚滚烟尘。 平阴城门口只剩下宋诗余、青冥、紫菂和凌宇四个人。 宋诗余抬头看向远处,嘴唇抿了抿。 为了这一战,往生营、苍灵学堂、无妄涯、甚至整个江湖都精锐尽出,誓要歼灭这群残暴不仁的蛮荒野兽。 她知道,犬戎铁蹄践踏中原,必定尸骨累累,鲜血染红黄土,无数百姓惨死。所以,即便是冒着生命危险,她也绝不能坐视不管。 身为神女,她肩负着保卫苍生的职责,她要扞卫自己的民族和子民。 “走吧。” 低沉的嗓音在空中缓慢传开,宋诗余率先调头回城,声线低沉清冷,却蕴含着无穷力量。 发兵,只是她要做的第一步,一场恶战即将爆发,后面还有很多事等着她。 青冥和紫菂连忙跟上,唯有凌宇静静地看着众人消失的背影,眼睛眨了眨,随即垂下眼帘,默默跟上了脚步。 伊洛四境被围,几乎全国都陷入了犬戎和东虢联军的包围之中,只能背水一战。 双方激战不断,战况异常惨烈,一个一个城池地争夺、一寸一寸土地地抢占、一次又一次战役地浴血奋战… 谁也不敢后退一步,因为身后就是家国和亲人,一旦退却,等待他们的只有犬戎人的屠刀和杀戮。 伊洛太子羲和毕竟是能与神女齐名的人物,天罡罗刹刀的图纸一送到,他便立刻意识到这是对抗犬戎的神兵利器,即刻下令发动全国之力打造。 源源不断的兵器和粮草送上前线,在赶来支援的往生营的配合下,伊洛大军开始围剿犬戎,步步蚕食。 抗戎大军一路疾行,很快就和犬戎铁骑相遇。宋诗余早有布局,往生营也根本不和犬戎正面硬战,反而是避其锋芒,绕道而行,配合着伊洛大军穿插突袭,扰乱犬戎阵型。 羲和早已收到神女相助的消息,往生营一到,立刻改变作战策略,从两翼迂回,侧边包抄,前后夹击犬戎大军。 旷阔无垠的伊水平原上,三方军队展开了一次次的殊死搏杀,所有人都拼尽全力,每一次碰撞都震天撼地,杀气滔天,血肉横飞,鲜血汇聚成河,尸体堆积起厚厚的白骨山丘。 犬戎铁骑是一群真正的战士,悍勇强壮,骁勇善战,是真正的狼性军人。而且天性好斗嗜杀,一旦陷入战争中就会变得格外疯狂嗜血,不顾一切的厮杀,直到战胜,或者倒在敌人的剑下。 伽罗王麾下更是所向披靡,早已习惯了杀戮,从未遭受到这样的挫败,一次次的损兵折将下,浓郁的杀气让犬戎铁骑变得更加狂躁嗜血,进攻也越发疯狂,似乎不把这些胆敢反抗他们的外族人杀光决不罢休。 宋诗余坐镇平阴,统筹全局,调度一切,一边加紧时间铸造天罡罗刹刀,一边派遣探子打探犬戎部队的动向。 “报——”一匹战马从远处驰骋而来,停在了宋诗余面前,“殿下,雾城告急!伽罗王率领两万大军和两千獒狼强力攻城,无妄涯和昆仑宗被困!” 青冥面色微沉,司寒为了驰援雾城,没有等下一批天罡罗刹刀就出发了,因此,东南方向的战役是最为艰难的,无妄涯和各大帮派损失极为严重。 而如今,伽罗王明显也发现了这个弱势,才会特地带着獒狼大军前往支援雾城的犬戎部队。 若是雾城失守,东南防线溃败,那么犬戎大军就会长驱直入伊洛腹地,犬戎和东虢南北夹击之势也彻底完成,上百万的军民将再无生还之机。 “殿下,属下请战。”青冥单膝下跪,抱拳郑重道。 往生营精锐尽出,此时可以整合剩余兵力驰援雾城的,只有他了。 宋诗余站在巨大的沙盘前,紫黑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面前的地势沙盘,眉头皱成川字。 沙盘上画满了复杂的线条,勾勒出犬戎大军的位置,代表着犬戎铁骑的黄色镖旗,沿着伊洛的西部边境,自南向北呈扇形向伊洛腹地蚕食,伊洛大军和往生营死战月余,仍然被步步逼退,犬戎包围圈正在一点一点的缩小。 “殿下...” “你先起来。”宋诗余打断青冥的再次恳求,背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雪都那边怎么说?” 第30章 司寒困危 往生营的探子立刻大声回禀:“雪都三路援军已经出发,据说装备了五百把天罡罗刹刀。羲和太子亲自率领的五万掠影军已经抵达霓城。” 伊洛掠影军,以速度见长,是伊洛大军的核心力量,虽然人数不多,却是战功赫赫,战力非凡,是伊洛的王牌部队。 宋诗余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脸色稍缓:“伊洛军中能有五百人使用天罡罗刹刀,实力可见一斑。” 随即将右手探向沙盘,将霓城城墙上标记着“月”字的红色镖旗拔了起来,挪到了雾城墙上,后又转头望向青冥:“这样,你觉得呢?” 青冥的目光跟随着宋诗余手移动,听到宋诗余问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沉吟了片刻,才迟疑道:“论单打独斗,蕉月确实很强,但是领兵作战并非她所长。霓城一战已是勉力支撑,全靠蕉月和往生营自身强悍的武力,才把五百獒狼逼退,但是也仅仅是逼退而已。若非掠影军来得及时,往生营恐怕伤亡惨重。对上伽罗王…属下认为没有胜算。更何况,蕉月性格刚烈,对伽罗王恨之入骨,这会在战场上极大程度地影响她的判断。”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让她去雾城,雾城已经有了一个足以统筹全局的将领,缺的正是奋勇冲杀的先锋。”宋诗余目光凝视着面前的沙盘,久久未曾移开视线,许久后,轻轻叹息一声,“而且,我答应过她,此战必定会给她机会,了结与伽罗王的恩怨。” “殿下如此信任司寒吗?” “不,我只是相信我自己。” 话音落下,一根标记着“辞”字的镖旗,稳稳地插在了雾城上。 “殿下要亲自前往雾城?”青冥大吃一惊,“那殿下的安危谁来保证?” “不需要保证,只是一战而已。”宋诗余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沙盘之上,摩挲的手指缓缓握成拳,冷静道,“伽罗王既已露面,雾城一役关系重大,只有解决掉伽罗王,才能早日结束此战。” “殿下!”青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宋诗余抬手阻止。 “我意已决,不必再议。我走后,你务必留在平阴坐镇,一切调度事宜都由你全权掌控,无需再向我报备。青冥,你是我最信任的统帅,除了你,我不放心把平阴交给任何人。” 顿了顿,宋诗余继续交代:“楼烦的游骑兵已经出发前往布尔津,你一定要多加留心,保证楚言的安全。还有,雪魄方面的消息也要及时跟进。” “属下知道轻重,殿下...万务小心。”青冥垂下眸,掩住了眸中担忧的神色。 宋诗余点头,语气之间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那眼眸里的坚韧愈发浓郁了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第二天清晨,宋诗余一身天缥色劲装,肩披同色狐皮大氅,一头青丝只用一根玉柄蝴蝶刀簪起,腰间缠着寒霜剑,英姿飒爽,俊逸非凡。 刚出房门,宋诗余便看到同样一身青色劲装的凌宇等候在了院中,正朝着远处眺望,鹅毛般的大雪在他的肩上积聚了一层白茫茫的厚厚的冰霜。 仿佛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凌宇依旧背对着宋诗余,身姿挺拔,尚显单薄的脊椎站的笔直,浑身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 宋诗余见状眉头微蹙了蹙,脚步声越来越近,凌宇这才转过身,脸上恢复了惯常的乖巧顺从。 “姐姐。” 宋诗余伸手掸开了凌宇肩膀的积雪,目光柔和了几分:“怎么穿这么少?” 说着,从一旁的少年手中接过一件大氅,披在了凌宇的肩上。 “马上就要上战场了,怕不怕?” “有姐姐在,不怕。”凌宇嘴角勾笑,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 宋诗余揉了揉凌宇的脑袋:“走吧。” 平阴城门,两千往生营的战士已经装备齐全、整装待发、严阵以待。 寒风萧瑟,大雪纷飞,将一座巍峨雄伟的古城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中,显得更加的威武壮观。 两千战士齐齐注视着自己的领袖坐在马上,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脸上是无法压抑的激动和崇拜,那种热血沸腾和崇敬的表情毫不遮掩。 青冥带着留守平阴的众人跟在宋诗余身后,目送着宋诗余纵马向城门走去,神色凝重。 作为往生营的创建者和统帅,这位十八岁的神女确实手段高超、天赋异禀。 但是,就算宋诗余再神机妙算,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从未真正领兵作战。 而她要面对的,是身经百战、所向披靡的犬戎伽罗王、嗜血残暴的两千獒狼,即使她是神女,也不可能确保万无一失。 一旦稍有差池,那么秦川大陆的历史也将就此改写。 宋诗余骑乘在一匹通体黝黑,鬃毛飘扬的骏马之上,双腿紧绷,稳稳地夹紧了马腹,右手执缰绳,左手搭于马鞍之上,背脊挺得笔直,长发随风飘舞,英姿勃发,犹如一朵绽放在寒冬腊月的红梅,艳丽而又冰冷。 扫了一眼面前狂热的往生营兵士,宋诗余嘴唇抿了抿,低沉悦耳的嗓音传遍整个往生营:“星曜神在上,今日,往生营倾尽全力、倾巢而出,为了千千万万的百姓,我等绝不退缩,誓死与犬戎战斗到底!” “誓死追随殿下,与犬戎战斗到底!”往生营的两千兵士齐声高呼,响彻云霄,震荡四野,惊得山林间的鸟儿纷纷逃窜。 “出发!”宋诗余一挥马鞭,策马向着城外奔去,朝阳初升,照亮了整片天空。 两千精锐战士立刻跟上,浩浩荡荡向着城外奔驰而去,一路烟尘滚滚,气势恢宏。 一路向东南疾驰,宋诗余一行人的前进并不顺利,犬戎十万大军四散而开,几乎每个城池和村庄都能看到犬戎散兵和小分队的身影。 宋诗余只能一路扫荡而过。犬戎的兵力虽多,但是宋诗余的往生营训练有素、武艺高强,再加上宋诗余的亲临督战,犬戎一直未能占据上风,反倒是死伤惨重,损失极大。 只是这样下来,前往雾城援救的计划自然就被拖延了。 第31章 再遇素尘 所幸蕉月率先一步到了雾城,凭借二十柄天罡罗刹刀和三千往生营兵士,联合城内的司寒以及伊洛大军,合力打退了伽罗王的猛烈进攻,勉强维持住了目前的对峙局势。 一连数日,宋诗余带着众人一路向东,一路扫荡各处城镇村寨的犬戎散兵,剿灭犬戎十数次,斩首犬戎五千余人。 直到在申平城外歼灭一群上千人的犬戎骑兵之后,与伊洛大军相遇,见到了那个在晋阳城有一面之缘的素尘。 “元公子?怎么是你?” 素尘一身银白盔甲,身上还有几分刚刚从沙场下来的肃杀之气。他被通报的小兵引导过来,见到面前这个一身青衣的少年,不由一怔。 他早就发现了后方有部队在游击作战,好几次都在他准备偷袭之前就出手了,这次围歼犬戎前锋骑兵,更是在后方极大地配合了他的作战。 虽然早已知道是神女的人手,却没想到,这次来的是那个身形瘦弱却一身风华气度的元辞公子。 晋阳初遇之后,他也略略调查了一下这位元辞公子,虽然名义上只是苍灵学堂的一个执事,实际上却是兖州元氏家主的亲传弟子。 众所周知,元氏家主只有一个独女,且英年早逝,在元氏内部,早已将元辞看做少主。 “素尘公子?”宋诗余也明显有些吃惊。 这人不在霓城,跑到申平来做什么? 惊讶转瞬即逝,宋诗余马上反应过来,伊洛边境的第一道防线已经被犬戎撕破,雾城是伊洛第二道防线里最重要的城池,雾城背后三百里,就是伊洛国都雪都。 如今雾城困危,他来此支援也算情理之中。 “此次抗戎,元氏也算尽心了。”素尘扫了一眼宋诗余身后的两千兵士,眼中闪过一丝防备。 对方人虽少,却每一个都目光如炬,哪怕此刻已经全数歼灭敌兵,阵势也丝毫不乱,明显是精锐。 “公子客气,神女在平阴举兵,此次我也是受神女所命,南下支援雾城。”注意到对方的目光,宋诗余也不遮掩,大大方方承认了。 素尘墨绿色的眼眸闪了闪,看不出什么具体的情绪,只双手抱拳朝宋诗余颔首示意:“素尘代伊洛百姓,多谢元公子仗义援手!” 宋诗余眉间微动,她已经明示自己是神女安排来支援雾城的,手下的也是神女的人,他却说多谢“元公子”。 看来,这位素尘公子果真如传闻一般,心思深沉。 “素尘公子客气了。”宋诗余没有多言,只勾唇笑了笑:“既是受神女所托,定当尽力,何须道谢。” 素尘却不接宋诗余的话,只沉声道:“元公子,是否方便进城一叙?” 宋诗余望了一眼身后的兵士,略一沉吟,还是点了点头,带着往生营跟着伊洛军进了申平城。 再往前不足两百里就是雾城了,伽罗王的大军在前面,她不敢大意。若是能和素尘的伊洛大军联手,说不定能事半功倍。 素尘和宋诗余都带着兵,需要先各自安排兵士们扎营休整。将往生营的人安排好,宋诗余才带着凌宇出了门,引导的伊洛小兵没有带着两人去幕府,却一路拐着上了南城墙。 “素尘公子倒是好闲情。”宋诗余微微仰着头,负手拾级而上,语气之中仿佛有几分戏谑,眼神却是凛冽。 城墙上,素尘站在城楼之上遥望远方。他早已换下一身盔甲,依旧一身素色长衫,腰间垂着一枚飞鱼玉佩,脸庞清隽俊逸,眼角略弯。 分明是最普通的装扮,却浑身上下都透露着逼人的贵气,白色的袍服飘扬如云,宛若谪仙临世。 闻言,素尘偏过头,看了一眼身后宋诗余,又快速在凌宇身上扫过。 宋诗余带着往生营,本来就是轻装上阵,亦没有穿着盔甲,只一身窄袖青衣,一头黑发高高束起,插着一支玉柄蝴蝶刀,腰间缠着寒霜剑,干脆利落。 而她身旁的少年,长得眉目清秀,却隐含锋芒,浑身带着淡漠疏离。 “再往前两百里就是雾城了,犬戎伽罗王的两万大军就在那里等着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就当是放松了吧。” 素尘的声音带了几分笑意,语调缓慢,轻描淡写。 “你就不担心?” 宋诗余皱眉,按照往生营的消息,这段时间素尘应该比她更忙更累,每日都奔波在前线,四处驰援。 可是对方却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仿佛没把眼前的战争放在眼里似的。 或者说,是没把自己的生死放在眼里。 “担心什么?”素尘轻轻地摇头,嘴角噙着笑,似乎并不在意眼前的险峻局势,“雾城虽然易守难攻,却不是铜墙铁壁。伽罗王亲率大军攻城,雾城是守不住的。” 他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但是眼底却隐藏着无限杀机。 他的确很累,伊洛四面楚歌,顾此失彼,他带着兵马四处征战,每次都是在厮杀和胜利之后,才感觉自己活过来。 这种高压紧绷的状态实在是太难熬了,而且战局拖得越久,伊洛的局势越是艰难。 而雾城背后,就是伊洛的王城雪都。这一战,他没有选择,哪怕不惜一切代价、全员玉碎,也绝不能让伽罗王的铁骑越过雾城一步。 “最起码,雾城现在还没失守。”宋诗余却不知道素尘的打算,只是冷声说道,“况且雾城之内有神女的军队,我相信他们定会竭尽全力抵御伽罗王,直到援军抵达。” 闻言,素尘不禁发出一声嗤笑,不知是鄙夷还是漠视:“我倒是忘了,元公子也是这位神女的手下。我听说,战事伊始,神女就派遣了五千江湖高手驻守雾城,五日前,又有三千雇佣兵抵达雾城。神女殿下还真是看重伊洛啊...” 宋诗余愣了一下,随即眯起眼睛盯着素尘,眸子里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你说,这位神女殿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素尘抬起头,看向天际,目光悠远,声音却低沉而充满磁性:“身为雪魄的神女,犬戎南下,她竟然是第一个支援伊洛的。而如今雾城岌岌可危,她又龟缩在了平阴不露面,只派你这么一个弱冠少年前来...” 第32章 暴风雪至 “宋氏是星曜神女,不是雪魄神女。”宋诗余不理会素尘的讥讽,只郑重道,“星曜神受列国供奉数百年,宋氏是星曜神的侍者,理当护佑苍生。” “是吗?”素尘的眼神很平静,他望向远处,语气轻柔,“元公子来过申平吗?” 宋诗余没想到素尘会陡然转移话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秦川大陆幅员辽阔,数万里江山,即便是神女也不可能每个地方都去过。 素尘眼中划过一抹失望,但很快恢复了正常,似乎本该如此地点了点头:“申平乃贫瘠之地,元公子未曾来过也正常,就连苍灵学堂,也从未在此招收过学员。” 宋诗余在素尘身边站定,看了一眼城楼外面正在扎营的将士们,没有说话,只静静等待着素尘的下文。 “申平城虽然距离雾城只有两百里,却是一个土地贫瘠、物资匮乏的荒芜小城,远远不如雾城那般繁华,更没有那些世家的商贾富贵。” 素尘轻叹口气,脸色如常,语速极慢,仿佛讲述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也许正是因此,这一次才免遭犬戎践踏。但是雾城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作为北上雪都的必经之地,雾城之内,贵胄云集,商贾林立。这样的地方,正是最适合犬戎劫掠的。若是雾城破,里面的三十万百姓必然惨遭屠戮,而雾城之后的雪都,也将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素尘语气淡然,眼底却浮现了浓烈的杀机。 “你有什么计划?我们全力配合。” 素尘转过身,望向宋诗余,眼眸深邃:“元辞公子,我说这番话的意思是:虽然神女派遣你来助阵,但是我不希望你去送死。兖州远离伊洛,元氏也并非伊洛世族,元公子不必为了伊洛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宋诗余勾出一抹淡然的笑意,眉宇间的坚毅令人侧目:“既到此处,不战何为?我既已答应神女,便绝不会临阵退缩。” 男女难辨的嗓音在城楼上飘荡,缥缈而悠扬,带着坚毅决然的信心。 素尘深深地看着宋诗余,仿佛要从宋诗余的脸上看穿她的内心。良久,他忽然笑了:“素尘有幸,得与元辞公子共进退!” 宋诗余也侧过脸与素尘对视。素尘虽然一贯温文尔雅,眉眼间却总是有睥睨众生的傲气,然而此刻,他却第一次在宋诗余面前展示出真心实意的笑颜,仿佛冰山融化,春水乍泄,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宋诗余看着素尘的笑,嘴角也缓缓勾起一丝笑意,两人互视半晌,皆是哈哈大笑,笑声朗朗。 夜幕渐渐降临,天上挂着一轮弯月,皎洁无瑕的银辉洒在大地上,映衬着周围灰蒙蒙的景致,越加凄凉惨淡。 隆冬寒风凛冽刺骨,大雪已经停了数日,远处的天空却依旧是一片乌黑暗沉,厚重的云层压迫在整片天空上,给人一种极度压抑的感觉。 一场更加猛烈的暴风雪,正在悄无声息的酝酿。 城楼之上,素尘和宋诗余并肩而立,遥遥地望着远方,目光幽远深邃。 黑发与青丝在寒风中纠缠,衣袍翻飞,猎猎生威,两人相貌俊美,却又不约而同散发着高高在上的孤傲,仿若一对璧人。 一个清隽如玉,一个冷艳如霜,宛如天上皓月,明亮耀眼,又如天边星辰,璀璨夺目,引人注目。 一直沉默的凌宇默默注视着面前的一对背影,目光晦涩莫测,手指捏紧,指甲掐入掌心,少年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午夜时分,宋诗余就带着往生营悄然出城,隐入了山野村庄之中,顺着血腥味,向四散在雾城周围的犬戎小分队追击而去。 犬戎大军出兵从不带粮草,他们靠的便是劫掠百姓、抢夺城池内的粮食,以战养战,烧杀奸淫,并以此取乐。 伽罗王的大军在雾城外激战近一个月,全靠这些负责劫掠的小队供养。 宋诗余的目标,正是这些四散在雾城周围的劫掠小队。往生营本就是杀手组织,出没于黑暗中,行踪诡异,最擅长潜伏偷袭的手段。 他们潜伏在暗处,一点一滴的寻找犬戎劫掠小队的踪迹,一旦发现,立即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杀,绝不拖泥带水。 宋诗余带着往生营,如同幽灵一般,紧紧的跟着犬戎的尾巴,手段狠辣,打击精准,逼的犬戎四处逃散躲避,溃不成军。无论怎么躲藏,都无法甩脱那些幽灵般的杀手,更别说掠夺村镇了。 气得犬戎人怒火冲霄,恨不得将往生营撕碎吃掉。 犬戎一贯擅长游击作战,然而对方似乎比他们更加熟悉这种战法,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耻辱。 偏偏往生营来无影去无踪,他们根本无法追击,更别说剿灭,只能被动防守,苦不堪言。 没有掠夺,就没有粮草,就算犬戎人再凶残嗜杀,也禁受不起这样消磨,更何况还有两万大军在等着他们的供养! 直到这一日,一股五百人的伊洛军小队在附近的村庄与犬戎偶然相遇,一阵厮杀之后,伊洛军全军覆没,只剩下几个领头的被犬戎活捉,一番严刑拷打下来,竟然被他们供出一个关于雾城的绝对机密。 那是一张从伊洛少将嘴里挖出来的军报,上面字迹缭乱地写了一行字: “二十八日酉时,自北门撤离百姓至申平,弃雾城,守雪都。” 伽罗王拿到这份军报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相信,反而派出了斥候反复打探,直到发现了伊洛掠影军实实在在出现在了申平城,并在暗中潜伏赶来时,才确信无误。 十二月二十八日,狂风呼啸,天地间一片昏黄混沌,狂风搅动着树木发出哗啦啦的摇摆声,树枝摩擦的沙沙声响,还夹杂着狼嚎、犬吠的嘶吼和咆哮。 猛烈的暴风雪再次席卷而至,漫天的雪花夹杂着冰冷的风雪吹打着地面,将大地染白,狂暴的劲风刮的树枝咔嚓响,飞沙走石,遮蔽住了人们的视线。 南城门的厮杀自昨日就已经开始,双方打的热火朝天,鲜血淋漓,尸横遍野。司寒和蕉月率领着各大门派和往生营的高手,和雾城守军一同拼死抵挡,依旧节节败退,损失惨重。 第33章 雾城攻破 “啊!” 一声惨烈的尖叫从南城门传出,司寒转头望去,只见一只獒狼冲上城墙,咬住了一个将领的喉咙,顿时毙命,鲜血溅得獒狼满脸都是。 司寒脸色凝重,厉喝一声:“弓弩手准备!” 咻咻咻…… 密集的箭矢划破虚空,射向冲上城墙的獒狼大军,射穿了它们的身体。 但是獒狼皮糙肉厚,箭雨虽然射穿了它们的皮毛,但是对它们造成的影响却是微乎及微。 更何况,这些獒狼早就已经饥肠辘辘,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冲向守城士兵,一口吞噬,血液飞溅。 司寒的脸色越发凝重,这种情况下雾城必输无疑。守城军全军覆没不说,雾城也必定沦陷。 但若是不能够阻挡这些野兽,雾城将会变成修罗炼狱。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拦住,否则谁都别想活命。” 见一旁的副将脸上多了几分惧色,蕉月立刻怒斥出声。 此时此刻,军心和士气最为重要。 话音落下,蕉月手中的天罡罗刹刀猛地挥舞,将一只猛冲上来的獒狼一刀劈成两半,瞬间震慑住了四周的将士。 鬼面罗刹,绝非浪得虚名。 千里驰援,又激战半月,下手依旧没有半分迟疑。 见状,一众副将不再犹豫,纷纷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迎击犬戎大军。 虽在白日,但是天空阴沉,暴风雪肆虐着整个雾城,仿佛末日一般,大地颤抖,树木摇晃,天地震动。 城墙下,鲜红的血液染红了白雪,血水汇聚成河,残肢断臂,血肉模糊,尸横遍野,浓郁的血腥气味弥漫在城墙之上,熏得人作呕。 伽罗王骑坐在一匹通体赤红的骏马上,身披黑甲,手持一把通体黝黑的长枪,脚踏马靴,威风凛凛。脸上胡渣遍布,鼻梁挺拔,眉毛粗犷,一双鹰眼犀利凶狠,眼神中充满嗜血凶光。 胯下的宝驹似乎也能感受到主人的心思,扬蹄嘶鸣,长鬃飘荡,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雾城上的人群,似乎随时准备着跟随主人的命令冲杀进去。 伽罗王看着面前的景象,脸色阴晴不定,眼神冷酷残忍,毫无温度。 许久,伽罗王看了看愈发暗沉的天色,才缓缓抬起左手,朝后方挥了挥。 一股五千人的精锐小队立刻从战场上撤了下去,悄无声息,暗自绕向了城池的北面。 月光渐渐爬上夜空,清冷的月辉洒满大地,不觉温柔,反而愈加地冰凉肃杀。 远处传来了沙哑的喊叫声,还夹杂着野兽的怒吼,一阵又一阵。 黑暗中,年轻英俊的将领静静的伫立在不远处的山峰之上,俯瞰山下,眼神淡漠,表情冷酷。 他的身后站着三万静默的掠影军,全都穿着黑色的铠甲,腰间配着长剑,手持弓箭,目视着前方。 那些野蛮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在耳边嘶鸣,令人心悸恐惧。 “殿下,北城门的撤离开始了,伽罗王的人也已经过去了。” 闻言,素尘微微颔首,微眯着眼眸望向山脚下,只见在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奔跑跳跃,朝着雾城北门集结而去。 “依计行事。” “是!” 话音落下,无数兵马调动,沉默又迅速的向雾城靠拢。 这是一个疯狂的夜晚,也注定是一个血腥残忍的夜晚。 北城门,一众百姓正在城防守军的护卫下有序撤离,每个人都神情慌张,步伐匆忙。 这些人大多都是雾城的普通平民,他们的家园被屠戮,亲友惨遭毒手,如今又面临着生死危难,此时心中充满恐惧,哪怕是有军队护卫,他们也不敢稍微停留片刻,生怕自己一旦慢上半步,就会葬送掉性命。 突然间,一声嘹亮的嚎叫声响彻云霄,紧接着,几十只庞然大物突然间出现在城外,一双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城门处的百姓,嘴里喷吐出一阵阵血腥的恶臭。 紧接着,一阵阵马蹄声传来,一大批装束怪异的兵马冲了过来,一个个身材健硕,手握弯刀,眼中闪烁着凶残的目光。 “是獒狼!犬戎人带着獒狼偷袭!”一个士兵惊恐的喊叫起来。 “快跑!” 士兵急促的呼唤着,想要逃跑,却发觉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獒狼,根本无法躲避,很快便淹没在了狼藉的战场中。 “吼!” 獒狼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四蹄齐齐用力,身形瞬间腾空而起,犹如利箭射向人群,一双锋利的爪子泛着森森冷光,向着守军和百姓的脖颈抓去。 一时间哀嚎声,求救声四起。 然而,四面被围的雾城根本没有多余的援军可以前来救援,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百姓丧命于獒狼的利爪之下。 百姓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冲出雾城,向着四周逃窜。 但是,在獒狼大军面前,他们显得太渺小。 獒群追逐着人类,肆意的屠戮。 不过一个时辰,北城门防线便被犬戎撕的粉碎,五千铁骑和五十只獒狼犹如饿狼扑食一般冲进了雾城。 随后,数万犬戎大军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澎湃,铺天盖地,向着雾城奔涌而来。 一进城,他们就开始疯狂的屠杀雾城百姓,城内哀鸿遍野,哭泣声,呻吟声,惨叫声……各种凄厉绝望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雾城的北城门被破,雾城的南城门也岌岌可危。 蕉月一身血衣,宛若修罗,鬼脸面具下的面容因为愤怒变得狰狞扭曲,天罡罗刹刀狠狠劈开面前扑过来的獒狼,蕉月咬牙切齿道:“伽罗王,别让我活着见到你!” “小心!” 一条浑身黝黑,体型巨大的獒狼从一旁突然窜出来,张口露出獠牙向蕉月扑去。 司寒大喝一声,纵身跃起,将蕉月推倒在一旁,天罡罗刹刀反手架住扑来的獒狼,刀锋划破獒狼坚硬的皮肤,溅出鲜红色的血液。 蕉月惊魂未定,转眸看着司寒,司寒冲她微微颔首,然后挥舞着手中的罗刹刀将獒狼砍翻在地。 突然间,一声清亮的哨音划破夜空,瞬间传遍整座雾城,随即,无数哨声接连响起,在暗沉沉的夜晚中十分的刺耳。 “是撤兵的信号!” 第34章 仇人见面 蕉月手中刀柄一转,刀尖调转方向,狠狠地劈开面前的犬戎铁骑,闻言不禁面色大变:“这时候撤兵?雾城不要了?” “雾城已经守不住了。”司寒冷静道:“留在这里只是送死。” 话音刚落,司寒就猛地一转身,利刃入肉的闷声响起,蕉月抬眸,就看见一个犬戎人的脑袋被砍掉。 “可是百姓还没有撤离...” 他们撤军容易,可是雾城三十万百姓... 司寒回头望了一眼雾城内的情况,沉声道:“先顾全自己吧,殿下不会希望你死在这里!” 话音刚落,司寒的左掌便猛然拍出,一股真气汹涌澎湃,击碎了一头朝蕉月扑来的獒狼。 蕉月沉默,司寒说得没错,往生营、无妄涯以及各大帮派都死伤惨重,雾城守军更是溃不成军,目前的情况下,雾城失守已成定局,继续待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还愣着干什么?走!”司寒一把抓住蕉月的手臂,两人带领着各自的手下,向着东城门且战且退。 “吼吼吼!” 雾城外的獒狼发现外面的情况,纷纷嚎叫,接着一个个高昂着脖颈,朝着城门内奔腾而去,每一匹都长相凶残,眼神锐利嗜血,嘴角挂着鲜红的血迹,明显是曾经吞食过无数的生命,令人胆寒。 紧随其后的,是无数的犬戎大军,密密麻麻,遮天蔽日,铺天盖地地涌向雾城,犹如蝗虫过境,令人绝望。 “杀啊!杀光中原的杂种!” “哈哈!冲啊!踏平雾城!” “嗷呜!嗷呜!嗷呜!” 无数的犬戎大军疯狂地嚎叫着冲向雾城,犹如洪水猛兽,势不可挡。 雾城是伊洛南部最大的一个城池,富庶程度让无数犬戎人为之发狂,是犬戎梦寐以求的宝藏之城,此刻却成了犬戎人的猎物,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甚至兴奋得颤抖,一路疯狂地咆哮着,眼中满是贪婪的光芒。 他们仿佛已经看见,他们占领着雾城的金银珠宝,将雾城变成自己的土地,那些美丽的女人将会成为自己的奴隶,他们可以尽情地享受那些美人的温柔乡和娇媚身躯。 “哈哈哈……”犬戎人们猖狂大笑着,脸上洋溢着疯狂的神色,眼眸充斥着野性与欲望,他们就像一群饥渴难耐的饿狼,迫不及待地扑向他们的食物。 犬戎人们疯狂的嚎叫声回荡在雾城上空,震耳欲聋,惊得雾城内的百姓慌乱不已,四处逃散躲避,许多妇孺更是吓晕了过去,整个雾城混乱一片,哀鸿遍野。 且战且退的蕉月一刀劈开面前冲杀上来的犬戎士兵,眼看即将冲出东城门,一转头,却一眼看见了人群后面,坐在赤色骏马上的黑色身影缓缓步入了城中。仇恨瞬间涌上她的心头,几乎在一瞬间吞没了她的理智。 “伽罗王!”蕉月怒吼一声,飞掠而起,朝着犬戎人最多的位置跑了过去,天罡罗刹刀飞快地横扫四周,将围攻而来的犬戎大军一一斩杀,直扑犬戎伽罗王而去。 司寒猛地回过头看向蕉月的方向,没有被面具遮蔽的半张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不禁暗叫不妙,天罡罗刹刀一甩,将身边的獒狼一分为二,朝着蕉月的方向赶去。 蕉月眼睛通红,杀意沸腾,手里握着天罡罗刹刀,脚下步伐飞速,迅疾如风,身体化作一抹闪电朝着伽罗王袭去。 就在她即将靠近伽罗王时,突然从旁边蹿出来一只獒狼挡住了蕉月的去路,蕉月眉头紧皱,手中的天罡罗刹刀毫不思索地砍了下去,将獒狼劈成两段,鲜血溅了蕉月满身都是。 然而蕉月此刻却顾不得身上的污渍,又是一刀挥开挡在身侧的犬戎士兵,脚步加快,天罡罗刹刀在空中画出一道冷酷的弧线,劈向伽罗王的背心。 然而伽罗王却仿佛早有准备一般,一个侧身,诡异避过蕉月的攻击,同时一枪刺出,狠狠地扎进蕉月左臂的肩胛骨,枪头带起一串血花,蕉月闷哼一声,天罡罗刹刀险些脱手落下。 蕉月咬牙抬头望向伽罗王,眸光嗜血凶狠,再度翻身而上,挥舞着天罡罗刹刀朝伽罗王攻去,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蕉月的速度极快,眨眼功夫就再次冲到了伽罗王跟前,伽罗王连忙举枪格挡,长枪和罗刹刀碰撞,溅起一阵阵火星,震得伽罗王虎口微麻。 伽罗王微微皱眉,看着面前的鬼面女子,仿佛似曾相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蕉月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罗刹刀在地面用力一撑,整个人凌空跃起,右脚脚尖顶住伽罗王的枪头,周身内力疾走,蕴含磅礴内劲的左腿扫向伽罗王的下巴。 伽罗王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一个翻身下马,将将避过蕉月的攻击,同时长枪一转,自下而上再次刺了出去,长枪划破了蕉月的盔甲,在蕉月的胸前划出长长的一道血痕,猩红粘稠的液体顺着枪身滑落至伽罗王的掌心。 伽罗王眼底闪过一丝嫌恶的表情,手腕用力一甩,长枪猛地旋转,朝着蕉月的脖颈横扫了过去。 蕉月也毫不示弱,反手一把抓住伽罗王的枪尖,另一只手快速挥舞出天罡罗刹刀,劈向伽罗王的头颅。 伽罗王急速后仰,罗刹刀擦着他的鼻尖划过,割断了几缕头发。蕉月趁势而上,刀身翻转,刀柄狠狠砸在了伽罗王的小腹上,将对方砸飞了出去,狠狠摔倒在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伽罗王撑着长枪,挣扎着站了起来,擦掉唇边溢出的血迹,目光灼热地盯着蕉月,舔了舔舌头,像一头饿狼一般,发出一声低吼:“你找死!” 说完,举起长枪,枪头上泛起阵阵白光,带起一股凛冽的杀气,朝着蕉月刺了过去。 同时周围的犬戎士兵也快速反应过来,齐齐护卫在伽罗王身侧,向蕉月攻击而去。 蕉月此时脑海里面只剩下杀戮,眼中满是疯狂嗜血的神情。蕉月的招式凶残暴戾,招招致命,凶猛霸烈。 但是伽罗王也不是吃素的,每次都险之又险的躲过蕉月凶狠的攻势,长枪却犹如灵蛇一般如影随形,见缝插针。 “砰”的一声,罗刹刀与长枪撞击在一起,蕉月被巨大的反弹之力震飞,重重地摔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第35章 攻守易形 伽罗王居高临下,眼神冰冷,手持长枪,宛若帝王一般俯视着蕉月,嘴角勾起一丝讽笑:“中原神女亲自打造的天罡罗刹刀,原来也不过如此。” 蕉月擦掉自己唇边溢出的鲜血,抬头冷冷的盯着伽罗王,眼底露出浓烈的杀气,右手捂着受伤的胳膊,血液滴答滴答的从伤口滴下,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一滩鲜红。 忍着疼痛咬着牙,蕉月用尽全身的力量,再次挥舞着手中的罗刹刀砍向伽罗王的脑袋。 伽罗王凝神望向蕉月,见她脸上露出狠意,知道对方已经彻底拼命,不能掉以轻心。 随即冷哼一声,手臂肌肉隆起,将蕉月拉近,同时抽回长枪,用长枪砸向蕉月握着长刀的右手。 蕉月咬牙切齿,硬是扛住了伽罗王这一下砸击,但还是被长枪震退好几步。 一瞬间,蕉月感觉体内气血翻滚,克制不住地大口大口吐出鲜血,她却不肯罢休,强压住体内的翻腾,再次扑向伽罗王。 伽罗王一声冷哼,长枪在空中挽出几朵枪花,枪身泛着森冷的银光,如同毒蛇一样,朝着蕉月的方向射了过去。 下一刻,一道耀眼的蓝光划破虚空,朝着伽罗王轰了过去。 “噗嗤……”一声闷响,无数鲜血喷洒在半空之中,伽罗王身前的士兵摔出去一大半,连伽罗王的长枪也被挡了回去。 正要举刀的蕉月一怔,耳畔忽然传来一个熟悉低沉的嗓音:“你不是他的对手,别逞强。” 随即一只温暖的大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拉进怀里,一件黑色的披风落在了她的身上,将她整个包裹了起来。 天罡罗刹刀一横,司寒双目微眯地盯着对面的伽罗王,身上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冷冽的语调响彻整片空间:“无妄涯司寒,恭候多日了。” 司寒浑厚的声音夹杂着强大的威压震慑八方,蕉月有些诧异,微微仰头望向司寒的侧脸,有一瞬间的愣神。 司寒的眉眼很英俊,鼻梁挺拔,眼窝深邃,五官精致完美,像是雕塑一般。此时他眼眸幽深如潭,棱角分明的唇抿成一条线,带着一股冷酷的肃穆。 司寒站姿笔直,衣摆被寒风吹起,往日的飘逸与温润尽数被血腥和杀气替代,浑身肌肉紧张绷紧,充满爆炸性的力量。 “无妄涯?司寒?什么东西,从未听过。”伽罗王语气鄙夷,眼中却闪过浓郁的忌惮之色,刚才司寒爆发出来的实力,足够让他感受到威胁。 司寒冷漠地看着伽罗王,眼底涌现出嗜血的暴戾:“今晚之后,你会记住我的。” 话音落下,司寒松开了揽住蕉月的手,身形突兀地朝着伽罗王而去,天罡罗刹刀绽放出耀眼的蓝光,狠狠地朝着伽罗王劈了过去。 “叮当!”一声脆响,两把武器相碰撞在一起,顿时迸发出剧烈的火花。 蕉月缓了缓胸腔的翻江倒海,见司寒已经和伽罗王缠斗在了一起,不由皱了皱眉。 她要杀伽罗王,是要报自己的仇,他来插什么手? 蕉月正准备上前帮忙,却被另外几个犬戎将领缠住了。那几人都不简单,虽然比不上伽罗王和司寒,但是都比一般的士兵强劲许多,蕉月脱离不开,甚至还因为分心被他们抓住了机会,划伤了后背。 “狗杂种!”蕉月怒吼一声,眼中冒火。 “嗷呜!”一只獒狼突然冲了过来,扑咬蕉月。 蕉月眼疾手快,罗刹刀飞舞,银白色的光芒掠过,一颗獒狼头颅飞了起来,鲜血狂飙,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鬼面罗刹身披黑色披风,手执天罡罗刹刀,屹立在一群犬戎士兵之中,眼神冰冷的扫视着周围的犬戎人,身上爆发出强烈的杀意。 素尘高高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冷眼看着城内疯狂的犬戎人,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早就知道了结果似的,淡漠的目光扫视整个雾城。 城内百姓和士兵的哀嚎、犬戎狂妄的笑声充斥在他的耳边,他依旧纹丝不动地立于原地,仿佛心硬如铁,只有那微抿的薄唇泄露了他心底压抑的怒火,墨绿色的眼眸像是蕴含无尽风暴。 下方严阵以待的将官和士兵一字摆开,严肃凝视着远处的犬戎大军,眼中闪烁着坚毅决绝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的神色,冷静得吓人。 直到东方泛出一丝鱼肚白,素尘一直紧抿的嘴角才勾起一抹笑意,眼底闪过一道精芒,轻轻吐出两个字:“动手!” 语气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仿佛在宣判死刑。 素尘的话音落下,下方的将官立刻挥舞起手中的五色旗,雾城四周无数隐藏在树林中、房屋中的士兵立刻动了起来。 雾城内犬戎的狂欢仍在继续,谁也没有发现,三万掠影军已经悄然将他们包围在了雾城之中。 犬戎大军确实强悍无比,伽罗王也确实所向披靡,但是他们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贪婪。 宋诗余率领往生营四处扫荡,就为了把四散在周围的万余散兵和伽罗王的两万大军集合到一起。 当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眼前的雾城,当三万人粮草紧缺、没有补给,当他们自以为掌握了雾城的情报、胜券在握,也就是双方攻守易形之时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无数穿着统一服饰的掠影军在黑暗中冒出头,没有战鼓,也没有呐喊,他们就犹如幽灵一般沉默着,悄无声息地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等着他们的猎物送上门,再扑咬撕碎。 前面深入雾城的犬戎兵士还在疯狂掠夺和屠杀,而后面的掠影军已经举起了死神的镰刀,收割着犬戎人的生命。 等到犬戎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掠影军已经杀到了面前。同伴的尸体堆积在地面上,鲜血流淌染红了大地,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血腥味和腐烂的味道。 “怎么回事?” “有敌军偷袭!” “有埋伏!列队!快!” 几个犬戎将领大喊,迅速组织犬戎的战士反击,然而他们的声音被尽数淹没在了掠影军的利剑之下。 第36章 敢动我的人 “杀!”素尘冷喝一声,身先士卒,率领掠影军冲入了犬戎大军之中,一剑斩断了一个犬戎战士的脑袋,溅起漫天的血雨。 银白色的盔甲在一片血色中格外耀眼,宛如黑夜中的明灯照亮黑暗,又如黑暗中的曙光,驱赶迷茫。 银光闪闪,剑光凛冽。素尘手持锋利的长剑,在犬戎大军中肆意杀戮,每一次攻击都必定会砍掉一颗人头,猩红的鲜血洒在洁白的铠甲上,更添几分妖异美丽。 这一边,司寒和伽罗王的战况越发激烈,司寒的实力超乎众人预料,两人碰撞发出的强大劲力震荡波,以二者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掀翻了附近的獒狼,一些士兵更是直接被劲力掀倒在地。 司寒身上的杀气完全地释放了出来,犹如实质一般凝结在他的身周,每次动作都是雷霆万钧,势必要置对方于死地,毫不留情,不死不休,天罡罗刹刀舞得虎虎生威,所向披靡,将伽罗王打得节节败退。 “嘭嘭嘭!” 伽罗王连连倒退几步,喉咙涌上一股甜意,他伸手擦干净嘴角的鲜血,抬起头望着司寒,眼神阴沉。 他的右臂已经垂下,上面沾着斑驳血迹,显然已经受了伤。 “啊……”一声凄厉惨叫声响起,一个犬戎将领竟然被司寒用罗刹刀刺穿了肚腹,肠子流了一地。 “该死的两脚羊!”伽罗王大喝一声,挥舞手中的黑色长枪,再一次和司寒交锋。 司寒眼中冷光一闪,长腿猛地踢在伽罗王胸口,伽罗王顿觉胸骨断裂,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跌飞出去。 司寒身影一晃就到了伽罗王的跟前,手中罗刹刀高高扬起,一道锐利的寒光直逼伽罗王的脖颈,速度极快,眨眼就到了眼前。 伽罗王瞳孔缩了缩,身体反应迅速,身体急忙扭转,堪堪躲过了要害,但肩膀依旧挨了一下,顿时鲜血淋漓。 伽罗王的眼睛赤红,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咬牙切齿地挥动长枪刺向司寒,枪刃划破虚空,带起阵阵呼啸声。 与此同时,无妄涯和往生营的战士也赶到了二人身边,加入了战局,和伽罗王的士兵混战在一起,厮杀声震天。 蕉月压力骤减,立刻挥动着罗刹刀朝着伽罗王砍去。 伽罗王被两人合力逼退,眼神愤怒地瞪着蕉月,厉喝道:“贱奴!” 身形一转,伽罗王一跃而起,长枪带着呼啸的破空之声,朝着蕉月猛地刺过去。 司寒趁着这个机会,再次欺身上前,天罡罗刹刀带着强劲的刀风袭向伽罗王,速度快若闪电。伽罗王反应极快,手腕一抖,手里的长枪迅速变换,枪尖直指司寒的咽喉处。 “哼!”司寒轻哼了一声,丝毫不惧,反而借着那一枪的力道,一脚踩在长枪的顶端,用力往前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身影迅捷如鹰隼,朝着伽罗王扑过去。 伽罗王连忙躲避,可惜仍旧慢了半拍,司寒一掌印在伽罗王的右肩,将他打飞。 “轰隆!”地面传来一阵巨响,碎石滚落,烟尘弥漫。 阴司毒砂掌,司寒的成名绝技,连宋诗余都险些折损在他的手下,区区一个犬戎杂碎,怎么可能挡得住司寒的全力一击? “大王!”周围的犬戎士兵大惊失色,纷纷转身奔向他们的领袖,却被往生营和无妄涯的高手拦阻,前进不得。 伽罗王的右肩骨裂,整个人摔进泥土里,脸上露出狰狞之色,口吐黑血,挣扎着想爬起来,嘴角挂着殷红的血迹,眼睛猩红地盯着司寒,似乎想要吃掉他一般。 他的身体微微颤栗,双拳握得咯吱作响,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敢动我的人,这就是下场。”司寒语气淡漠,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吩咐:“蕉月,这个杂碎交给你了。” 蕉月往前走了几步,路过司寒的时候,还不满地斜了他一眼,低声骂了句:“谁是你的人!” 说完,转头恶狠狠地瞪着伽罗王,在伽罗王身边蹲下身,捡起他掉落在泥土里的长枪。长枪通体黝黑,泛着森冷的光泽。 司寒挑眉看着蕉月浴血的背影,薄唇勾起一抹笑容。 蕉月拿起长枪,目光一沉,眼底浮现出浓郁的恨意。 她举起长枪,对准伽罗王的脖颈,正要狠狠地刺下去,地底下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晃动。 蕉月脸色一变,顾不上杀死伽罗王,纵身跳到一旁。 “砰——”一条粗壮的腿横空踢出,狠狠地踢在了蕉月刚才站的位置。 蕉月稳住身形,定睛一看,脸色大变。 只见一只巨大的黄金獒狼窜到了三人中间,挡在了伽罗王面前,垂着脑袋望着他们,眼中凶光毕露,充斥着嗜血的残忍,血盆大口微张,锋利的獠牙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森森的寒光,显得恐怖至极。 “金獒!传说竟然是真的。”司寒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整个人都警惕了起来。 金獒是獒狼的一种,但却不是普通的獒狼,传说金獒是由上古魔兽獒龙和狼王繁衍而成,凶悍异常,拥有极高的智慧,而且性格狂暴,易怒易躁。 这样凶猛的野兽,竟然被伽罗王所豢养。 蕉月脸色很难看,看着眼前庞然大物,浑身寒毛倒立,那种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恐惧感几乎在一瞬间又涌上了她的心头,让她遍体生凉。 “嗷呜——”金獒看向蕉月的目光带着愤怒与敌意,仰首吼叫,声音洪亮且狂暴。 “噗!”仿佛被对方声势所夺,蕉月喉咙一甜,喷出了一口鲜血。 “蕉月!”司寒连忙扶住了蕉月的身子,将她搂入怀中。 司寒眼眸微暗,抬头看着眼前的金獒,眼中透出一股嗜血的戾气,身上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威压,一道刀光闪过,狠狠地劈砍在了金獒的身上,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黄金獒狼再次仰天嚎叫,带着疯狂和凶戾,身体弓成圆形,随即猛地弹射了出去,速度非常快,带着尖锐的啸音。 第37章 并肩作战 “小心!”司寒不禁大骇,一把将蕉月扔到一旁,天罡罗刹刀迎上金獒,将金獒劈退数丈远。 司寒的实力很强大,天罡罗刹刀也非常厉害,可是金獒皮糙肉厚,防御十分惊人,硬碰硬根本占不了多少便宜,反倒是被金獒给击退了好几次。 蕉月在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待看清情形,又迅速地回到司寒身边,与司寒并肩作战。 两人合作默契,配合无间,勉强能够跟金獒周旋,但是金獒太强了,完全压着两人打。 眼见落入下风,蕉月身影一闪,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金獒的身后,天罡罗刹刀毫不客气地朝着金獒背脊砍去。 金獒反应极快,敏捷地躲开了天罡罗刹刀,却因为闪躲得太快,尾巴没能及时收回,天罡罗刹刀擦过它的尾巴,带起一阵阵火花和血色。 金獒惨嚎一声,司寒立刻发现了它的弱点,乘胜追击,天罡罗刹刀再次砍向金獒的头顶,金獒一扭头,躲过了,但还是被划破了肚腹,刮起一大片血肉。 “嗷——” 金獒痛苦地低吼一声,随即如离弦的箭,转身疯狂地朝着蕉月扑去。 蕉月躲避不及,被它扑倒在地,金獒的利爪在她背上留下四五道血淋漓的爪痕。 旋即金獒又张开血盆大口,锋利的牙齿泛着森冷的寒光,带着嗜血而残忍的凶狠,咬向蕉月的脖颈。 “蕉月!”司寒心头一震,转身一刀劈向金獒,黑曜精铁打造的刀锋在金獒的背脊划过,火花四溅,汩汩的鲜血涌出来,染红了金獒背上的皮毛。 金獒呲牙咧嘴地转过身,低沉地嘶吼着,喉咙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一步步靠近,巨大的脚掌踩踏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响,凶相毕露,仿若择人欲噬的凶残恶狼。 “吼——”金獒一声咆哮,突然腾空跃起,硕大的前爪狠狠挥出,朝司寒腹部狠狠地抓去。 “锵——”天罡罗刹刀与金獒锋利的爪子撞击,迸溅出点点火花。 司寒身子踉跄后退,胸腔内翻腾不休,血液涌上脑海。用力咬了咬舌尖,司寒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几个箭步奔到蕉月面前站定,双目紧紧地锁定金獒。 他的右臂方才受了伤,现在伤口已经彻底裂了开来,鲜血顺着刀刃滑下,滴答滴答地掉落在地上。 “司寒...”蕉月同样被伽罗王所伤,如今后背又受了金獒的重击,整个人仿佛在血水中捞出来一般,几乎没有爬起来的力气,但还是咬牙喊道,“金獒的腹部和尾巴,是它的弱点!” 司寒没有回头去看蕉月,眼中的杀意却越来越盛,嘴唇紧抿,浑身散发着凛冽的肃杀之气,宛如修罗降世,握着刀的手臂肌肉紧绷,周身的杀气几乎凝结成实质,整个人愤怒到了极点。 金獒似乎察觉到了司寒眼中浓郁的杀气,铜铃大小的眼睛眯了眯,露出狰狞的表情,一跃而起,直奔司寒而来,尖锐的牙齿带着凌厉的劲风,仿佛可以撕碎万物。 司寒的眸光冰冷得犹如万年寒潭中淬炼的玄铁,没有一点感情波动,身周渐渐泛起蓝色的光芒,然后猛然转身,手腕轻翻,天罡罗刹刀横斩过去,刀芒乍现,璀璨夺目,犹如烈日照射下的银河,绚烂无比。 金獒感觉到致命危机,身形一晃避开了司寒这致命一击,巨大的爪子狠狠拍向司寒,司寒脚踏七星,飞速躲闪,身体在半空划出一道漂亮弧线,天罡罗刹刀再次劈砍而出。 金獒的反应十分迅速,一边避开一边用尖锐的牙齿去咬天罡罗刹刀。司寒的眸色一暗,刀身一转,一道蓝刃朝着金獒劈了过去。 蓝色的刀刃瞬间划破金獒的小腹,一股热血喷洒在司寒的身上。金獒的腹部出现一条长约一尺多的伤口,伤口处皮肉外翻,血淋淋的。 金獒吃痛,喉咙里发出低沉凶悍的嘶吼声,一双猩红的竖瞳死死盯着司寒,随即像是发狂了一般,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了司寒的头颅。 司寒一个侧身,避开了致命的一击,但还是被金獒的獠牙扎穿了肩膀,不禁一声闷哼,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司寒脸色发白,单膝跪在了地上,一股钻心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额角上冒出了涔涔汗水。 方才金獒这一口,险些将他的整个左臂撕裂下来。 金獒舔了舔嘴边的鲜血,露出了兴奋贪婪的模样,再次扑向司寒,想要一击将司寒彻底撕碎。 就是现在!司寒眼中爆发一股精光,身形急速后撤,躲避金獒的攻势,然后手持着天罡罗刹刀再次攻向金獒的腹部。 这次金獒没能躲避得开,肚皮被天罡罗刹刀切割了两下,伤痕累累。金獒愤怒异常,却没有再次发起攻击,而是仰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声。 嗷呜嗷呜—— 原本在雾城四处穿梭厮杀的獒狼大军,听见金獒的嚎叫声,竟然齐齐疯狂地赶了过来。 “不好!獒群来了!”蕉月大惊失色,连忙对司寒说:“快跑!” 司寒心神微微颤动了一下,他的视野中全是密密麻麻的獒狼,那些獒狼的眼珠通红,獠牙外露,一副嗜血残暴的模样。 心中知道若是被围住,绝对凶多吉少,于是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捞起蕉月,轻功施展开来,往东城门奔去。 “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蕉月挣扎着要下来,司寒伤得不轻,带上她只会被拖慢速度。 “闭嘴!”司寒怒斥道,语气充满戾气,“少逞强!” 司寒的话音刚落,数百只獒狼便冲到了他们身后,司寒不敢停留片刻,将真气灌注到双腿之上,加速往东城门奔去,身后传来獒狼愤怒的吼叫,显得格外恐怖。 司寒心头焦躁,他和蕉月都受了伤,若是硬拼,肯定会成为这群狗杂种的饱餐。 “嗷——”一只距离他们最近的獒狼猛地一跃而起,朝着司寒背上的蕉月扑咬而去。司寒猛地转过身,强行用受伤的左手举起天罡罗刹刀,挡住獒狼的攻击。 獒狼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地朝司寒脖颈咬去,司寒一个后仰,獒狼的牙齿擦着他的胸膛掠过,在前胸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 司寒闷哼一声,背着蕉月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然而就是这一顿,后面无数的獒狼已经扑了上来。 第38章 更喜欢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淡青色的光芒在獒群面前炸裂开来,瞬间便吞噬了十几只獒狼的身影。 蕉月眼前一亮,转过头,一抹青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剑气呼啸,带着锋利的气势,蕉月忍不住脱口而出:“殿下!” 宋诗余的脸色略白,但依旧美丽无暇,眉眼间尽是肃杀之气,没有回应蕉月,反而调侃起司寒来:“司宗主,我若是再来晚一步,你怕是就要葬身狼腹了。” 司寒狼狈地撑起身子,扯出一抹笑意:“我若死了,神女殿下岂不是高兴了?” “还笑,快带蕉月先撤!” 说完,宋诗余手中剑舞动起来,瞬间,一朵朵剑花绽放,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铺天盖地地笼罩在獒狼群上。 其身后,是五百名往生营战士组成的九幽玄天阵,列队在城门口,犹如死神高高举着死亡的镰刀,一轮又一轮地收割着獒狼和犬戎士兵的生命。 这就是宋诗余和素尘的计划,以雾城为诱饵,引犬戎大军进城,然后关门打狗。 素尘率领掠影军在城内厮杀,她就率领着两千往生营战士封住了四门,堵死了犬戎的后路。 九幽玄天阵,是宋氏的独门绝技,更是一种以杀伐之力着称的剑阵。 以五百名高手为引,以宋氏的素女剑法为阵基,以一当百,无坚不摧,是天下一等一的绝顶杀阵。 此阵一出,无人可挡。 五百名往生营战士配合着阵法,凝聚出万千剑气,犹如雨点般倾泄而下,将獒群覆盖住,每一剑都带起腥风血雨,杀戮不止。 蕉月回头看了一眼北方,一道金色的身影冲出了重围,消失在了视线中。 “伽罗王逃了!” 该死,她特地从霓城赶过来,就为杀了伽罗王报仇,今日这么好的机会,竟然让他逃了。 “无妨,这场战役才刚刚开始,还会遇上的。”司寒缓了缓内息,转头看着一身血衣的蕉月,突然扯出一抹邪魅妖冶的笑意:“你这性子我还挺喜欢,不如别留在往生营了,跟我回无妄涯吧。” 蕉月似是被司寒逗笑了:“我在往生营是须弥坞的副坞主,有生杀实权,司宗主能给我什么位置?” “无妄涯宗主夫人,如何?” 蕉月一愣,随即皱眉,呵斥道:“乱开什么玩笑。”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司寒眯起眼睛,“你不愿意?” 蕉月几乎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司寒眸光闪烁:“为何?” 蕉月沉默片刻,伸手取下了脸上的半张鬼脸面具,露出面具下的真颜。 司寒有一瞬间的怔愣,眼中快速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 蕉月平日裸露的右脸清秀温婉,皮肤细腻洁白,宛如凝脂玉石。 而被鬼脸面具遮挡的左脸,却布满狰狞的疤痕,布满了黑紫色的血管,仿佛爬满蜈蚣,犹如厉鬼一般狰狞。 鬼面罗刹,原来是这样的“名副其实”。 “还喜欢吗?”蕉月勾出一抹冷笑,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司寒整个人燃烧殆尽。 司寒盯着蕉月那张丑陋扭曲的脸,久久没有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司寒突然抬手,一把将蕉月拉进自己的怀里,低头吻上了那狰狞的伤疤。 灼热的触感落在蕉月的脸上,她浑身僵硬,一时忘记了推开,甚至连挣扎都忘记了。 司寒的情意仿佛汹涌的洪水,毫无防备地淹没了蕉月,也包裹住了蕉月那颗冰冷麻木的心。 他受伤的手用力地圈住蕉月的脖颈,几乎勒得她喘不过气来,鲜血渗透到蕉月修长的脖子上。 他的吻却很轻柔,一寸一寸地扫过伤疤处。 蕉月的眼眶微红,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让泪水掉下来。 残暴嗜杀的男人一旦展现出柔软温暖的一面,简直比世界上最致命的毒药更加恐怖,令人震撼、难以置信、更令人疯狂迷恋。 司寒的吻越发轻柔,他慢条斯理地舔舐蕉月的伤疤,一边吻着她那张狰狞的脸,一边用舌尖舔舐掉蕉月脸颊的泪水,仿佛要将蕉月心底的伤疤也逐一抚平。 蕉月睁大眼睛,惊讶于司寒的举止,却又觉得莫名的悲凉。 良久,司寒放开她,唇瓣印在蕉月额角,嗓音暧昧低哑,似诱似哄:“更喜欢了,怎么办?” 蕉月的唇畔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滑落腮边,随即猛地扑倒司寒,炙热的唇畔贴上了他的,辗转反侧,肆意掠夺,像一匹饥饿许久的狼终于找到了猎物一般,迫不及待地想要占据这个男人,想要狠狠地将这个男人揉进自己的骨髓里。 司寒的舌尖被咬破,一丝猩味蔓延开来,他不禁皱紧眉头,却仍由这股腥味在口腔中弥漫,伸手搂住了蕉月纤细柔韧的腰肢,猛地翻身,反客为主,将蕉月压在了身下。 不复方才的温柔,他吻得狂野粗暴,舌尖撬开蕉月的贝齿,扫荡过她口腔里每一寸空间,将她口中残存的甘甜全部吸走。舌尖与唇瓣摩擦,激烈碰撞。他吮吸的动作霸道又急促,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 “司寒...”蕉月被他吻得几欲窒息,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带着哭腔的嗓音在舌根下响起,刺激得司寒的身体陡然变得滚烫起来,一股久违的渴望从腹下升腾起来,直冲脑际。 咬了咬牙,司寒强行压下身上的燥热,在心中狠狠骂了一句娘,这里是雾城城外,不远处往生营还在和犬戎厮杀,完全不是能做事的地方! 抱着蕉月的双臂倏地用力一紧,几乎要把蕉月嵌入他的身躯里。 “跟我回无妄涯。” 耳边传来司寒沙哑而性感的呢喃,蕉月只觉得浑身燥热,呼吸紊乱,她闭上眼睛,双手攀附在司寒的肩膀上,身体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耳边充斥着他砰砰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仿若雷鸣。 太阳再次落下之时,獒狼和犬戎士兵的尸体已经堆得如同小山一般高,宋诗余站在尸堆之上,青衣已被染成血衣,犹如天降杀神,挥舞着寒霜剑,眼角充满了狰狞的血丝。 第39章 孤注一掷 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一场屠杀,从破晓时分持续到了黄昏,终于在杀尽最后一个犬戎人时,停止了冲杀声。 宋诗余一身是血,倒提着寒霜剑,从东城门一步一步走入了雾城中。 每走一步,她的心就沉一分。 雾城已经彻底沦陷,街道上横七竖八躺满了鲜红的血肉,浓郁的血腥味弥漫整座城池。 街道之上遍地尸骸,目之所及,皆是断臂残肢,她的每一步都踩在血泊中。 伊洛军还在一个一个的检查着是否有遗漏的犬戎人。然而,地上的尸体却不仅仅是犬戎和伊洛的士兵,没了头颅的孩童、赤裸着身体躺在血泊中的女尸,那些没穿盔甲的布衣,分明是城中的百姓! 看着遍地哭喊的平民百姓,宋诗余紧紧握着手中的寒霜剑,胸口无法控制地剧烈起伏着,整整一日一夜的杀戮过后,血丝遍布的双眼几乎要喷出怒火! 不!不是这样的!她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元公子,可有受伤?” 肩膀陡然被人一拍,宋诗余猛地转过身,正是她要找的素尘! 一身银白盔甲的素尘,同样是一身血污,但是依旧能够清晰看出盔甲上精致的图腾纹理。 迎着夕阳,霞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有一种异样的妖冶。面对一地的血腥,他完全视若无睹,还对宋诗余露出微笑。 宋诗余曾经觉得这个人是一位翩翩公子,此时看来却犹如杀神一般可怖。 “你没事就好...” 话音未落,素尘只觉得脖颈处传来冰凉的感觉,低下头一瞧,只见他的颈项上抵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玉柄蝴蝶刀,而刀柄处握着一只白皙修长的左手。 “素尘,你不是说,会提前撤离百姓吗?”宋诗余双眼通红,犹如一只受伤的野兽,蕴含了无数的悲伤与痛苦。 素尘缓缓闭上双眼,喉结动了动,似乎要解释什么,最终却只吐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你居然骗我!”对方的回答令宋诗余更加愤怒,她抬脚狠狠踢向了素尘,将对方踹飞出去,嘴里大骂道:“混账!” 素尘摔落在地,却不敢反驳。 他是利用了她和她的往生营,让这个善良聪慧的少年误以为城中百姓都被撤离,放心地去和犬戎交战。 他知道她会因此而愧疚,也会因为这件事对自己产生芥蒂,甚至疏远自己,可是他别无选择。 “你是故意把消息泄露出去的,对不对?” 宋诗余一把拉起素尘的衣领,恶狠狠道:“你故意把消息泄露给伽罗王,吸引他来攻击北门,然后顺理成章地把犬戎大军放进城中,对吗?” 闻言,素尘深深叹了一口气,垂下眼不去和宋诗余对视:“是。我是故意放犬戎进来的,不仅如此,我还特地放纵犬戎大军,在城中烧杀抢掠了整整三个时辰,一直等到伽罗王放松警惕,率领亲兵亲自入了城。否则,这一场瓮中捉鳖的戏,怎么唱下去?” “戏?你把这看作是一场戏?”宋诗余第一次感受到面前这个人是如此的不可理喻,“那些都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生命啊!他们都是伊洛的百姓,都是你的子民!你就这般视人命如草芥吗?” 素尘却没有丝毫动容,眼中充满了宋诗余从未见过的铁血和冷漠。 “元辞,你太年轻、太妇人之仁了。战争本来就是这样,尸骨成山、血流成河。今日,我以雾城一城百姓为代价,歼灭了三万犬戎骑兵,保护的却是雾城背后的整个伊洛,我认为,这是值得的。” “你认为值得?百姓的性命是可以这样换算的吗?素尘,当日在晋阳,你指责宋氏和雪魄之时,是如何振振有词、掷地有声!可是你自己呢?三十万百姓,伊洛南部第一大城池,就这么毁于一旦!” “那又如何?”素尘反问,“元辞,你真的明白,雾城失守意味着什么吗?雾城背后百里之外,就是雪都,那是伊洛的根基,是伊洛上百万军民赖以生存的地方。一旦雾城沦陷,伊洛就会陷入绝境,我们就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元辞,你也好,元氏也好,甚至是那位神女也好,你们不是伊洛国人。这一场战争,对你们来说只是一次仁义之举,一次显示神女大爱的仗义援手,你们当然可以大言不惭地说百姓无辜,可以满口仁义道德、高高在上地指责我。可是我不行!我是伊洛的子民,是伊洛的将领,我必须为伊洛而战。伊洛国土沦陷过半,已经无路可退,我只能孤注一掷。哪怕付出再多,哪怕粉身碎骨,这一战,伊洛必须赢!” 素尘的目光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眸光阴沉,语气森寒,仿佛在诉说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元辞,我输不起了!伊洛也输不起了!” 宋诗余怔愣片刻,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尖锐且嘲讽:“是啊,是我错怪你了。你的确是为了整个伊洛的安危,才会不惜牺牲掉那些无辜的百姓,只求换来一次胜利。素尘,你比我厉害,我佩服你,真是太佩服你了!” 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地面上溅开一朵又一朵花瓣状的血珠,少女的笑声中夹杂着巨大的失望与悲恸:“百姓算什么,城池算什么,稳固你们北冥氏的统治,才是你的责任。” 她伸手擦掉脸颊上滑落的泪水,目光变得冰凉而落寞。 她曾经无比信任面前这个男人。尽管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并不简单,也知道他和她之间始终立场不同,但是对于保护伊洛、驱逐犬戎这件事,她坚信他和她有着相同的信念。 所以,当他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她虽然觉得冒险,但还是想也没想地同意了。 这半个月的扫荡,几乎耗尽了往生营的精锐。九幽玄天阵,更是耗费了她本就受损的真元铸成,只为彻底歼灭伽罗王的三万大军。 结果... 见面前的少年失魂落魄,素尘知道她是自责和愧疚,忍不住轻轻的按着宋诗余的肩膀,沉声道:“元辞,我和你一样,痛恨战争,但是为了保护伊洛,保护更多的孩子和百姓,我不得不加入战争,正如你不得不加入神女麾下一样。生逢乱世,你我都没有选择,犬戎入关,他们想要的不仅仅是烧杀抢夺,更是斩草除根、亡国灭种!我没有办法,伊洛也没有办法,惟有以杀止杀,以暴制暴!元辞,你可以指责我冷血无情,但是,我想告诉你,杀人安人,杀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 第40章 我不愿意 “杀人安人,杀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宋诗余一时失了神,只轻声地呢喃着,反复琢磨着素尘的话,“可是以一城百姓的性命为代价,真的值得吗?” 素尘忍不住伸手,捧起宋诗余的脸,用最贴身的里衣衣袖,轻轻帮她擦拭着脸上的血污,轻柔道:“我知道你心慈仁善。但是现在的形势,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若是不杀尽那些犬戎人,就算我们守住了雾城,又能坚持多久呢?” 宋诗余抬起眼眸,直视着素尘的眼睛,墨绿色的眸子目光坚定,语气诚挚,仿佛真的是不得已而为之。 良久,宋诗余深深叹了口气,微垂了眸子,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覆盖住了眼底的思绪。 素尘亦是深深地注视着宋诗余,这个十九岁的少年啊,竟然以一己之力率领两千雇佣兵,绞杀了近万敌军,实在是难为她了。 “回去吧。雪魄已经出兵,三国联军已经开始合围犬戎,我也要撤离雾城了,你们还是回平阴去吧,别再卷进战争里了。” 收回手,素尘生生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宋诗余却苦笑,低声道:“生在这个乱世,谁又能置身事外呢?” 素尘脚步一滞,也不由一同苦笑,却最终没有回头。 今日解除了雾城危机,他日驱除了犬戎,他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那个少年也应该回去他的地方,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观念不同这一道鸿沟。 这一方的犬戎已经歼灭,宋诗余没有调头回平阴,而是带着剩余的往生营战士直奔霓城。 虽然雾城一线的危机稍解,但是犬戎主力还在伊水平原推进,还没到可以放松的时候。 前线更是接连传来噩耗,天青、远天、紫眉、丁香战死,兵士死伤数千,整个往生营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悲怆之中。 每一个人都筋疲力尽,但是却没有一个人逃离战场,甚至越战越勇,以一种绝对的悲壮和必死的决心,迎接着一轮又一轮的战斗。 雍京消息传来,伊洛与东虢和谈,用鲁滨盐场交换丰泽之地,雪魄从中斡旋,丞相宁佑亲自前往东虢王城交涉,最终敲定,三国合兵驱赶犬戎。 雪魄的五万大军早已出发,一直驻守在和东虢交界的青州城,东虢的兵马则和犬戎混杂在交战前线,此时合兵,东虢和伊洛大军正好牵制犬戎主力,雪魄则穿过东虢,从背后直扑犬戎主力。 同时,楼烦王出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犬戎的布尔津草原,伽罗王后院失火,接连催促伽罗王回师救援。 宋诗余得到消息之后,才重重松了一口气,布尔津草原被袭,伽罗王只能退兵。而雪魄早已设好埋伏,只要伽罗王退兵,三国联军就能合力,将伽罗王的大军彻底剿灭。 只是,她却感觉心脏空荡荡的,像缺少点什么。但是,具体是哪里缺失了她又说不清。 这一场战争,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被犬戎攻破的城池更是一片焦土、满目疮痍,不知又要多少时间才能从这一次的浩劫中恢复过来。 思量了多日,宋诗余还是决定先撤离无妄涯和各大门派的弟兄。 此次雾城一战,无妄涯和各大门派死伤惨重,连司寒也身受重伤,尤其是被金獒咬伤的左肩,为了保护蕉月,又强行举刀抵挡獒狼,几乎整个肩胛骨都碎裂开来,短时间内难以恢复。 听了宋诗余的意思,司寒没有多说便同意了撤退。无妄涯精锐损伤惨重,他也不能再帮些什么,只是给宋诗余提了个要求。 “你要带走蕉月?”宋诗余微微扬眉,脸上有几分不解。见司寒郑重地点了点头,不禁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得问蕉月的意思。只要蕉月愿意,我没意见。” 司寒大喜过望的笑容还没有绽开,就听得蕉月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我不愿意。” 司寒不由得蹙紧了眉头:“你答应了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蕉月大步跨过门槛,走到宋诗余身后站定,鬼脸面具遮挡了她的面孔,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天我们不是已经...” “司宗主,那天是我冒犯了,不过,不代表我答应了跟你走。” 司寒眯了眯眼,脸上流露出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你叫我什么?” “司宗主,我再说一遍,我是往生营须弥坞的副坞主,我不能跟你走。”蕉月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察觉到司寒语气中蕴含着的怒火。 司寒的手攥成拳头,压抑住心底的火气,沉声问道:“这算什么?过河拆桥?始乱终弃?提起裤子不认人?” “噗——” 宋诗余本来不想掺合他们之间的事,正悠哉地喝着茶,闻言,嘴角抽了抽,将茶杯放下,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这话说得...宋诗余忍不住抬眸瞟了一眼蕉月的侧脸,又瞥了一眼司寒还裹着厚厚纱布的肩膀。 心中却不由地犯嘀咕,从雾城撤出来不到一个月,两人都在各自养伤,就在她眼皮底下,是什么时候...? 蕉月的身形僵硬了一瞬,很快恢复了常态,淡淡地回答道:“司宗主想多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顿了顿又加了句:“你想太多了。” “那你为何反悔?我无妄涯宗主夫人的位置,你就这么看不上?”司寒目光森寒,盯着蕉月冷笑道。 “我不是谁的夫人,更不是谁的附属品。” 蕉月挺直了背脊,目光坚毅。 “我是往生营副坞主,我在这里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还有,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蕉月,是殿下赐予我的。” 她曾经是人见人怕的鬼面罗刹,但是现在,她在往生营找到了自己的信仰。 司寒顿时沉默了下去,脸上的阴冷也渐渐消散。他深深地看着蕉月,眼中闪烁着某种莫名的光彩,似乎被面前的女子吸引,又似乎在考虑该怎么说服蕉月留在自己身边。 但是,当他视线扫向一旁的宋诗余时,却发现了宋诗余投注在蕉月身上的目光,不仅充满探究和兴趣,更是充满了欣赏和赞扬。 “宋诗余!”司寒立刻发出一声低吼,双眸瞪圆。 第41章 宁相予之 宋诗余吓了一跳,忙摆手道:“别误会,你们的事我管不着,你们自己处理。” 说完,宋诗余就立刻离开了书房,生怕被殃及池鱼。 秦川大陆民风开放,只要情意相投,与性别无碍,反而因为这种开明的民风,使得人与人之间变得更加自由。 只不过她还只是个未经风月的少女,心思纯净,对于爱情还没有真正开窍,刚刚只是被蕉月的一番言论吸引,这个司寒的警惕心和占有欲也太强了吧! 宋诗余摇摇头,暗叹自己还是太年轻,对于这些“大人”的把戏,实在是有点招架不来。 良久,司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刚才那一幕,确实令他有些恼火。他第一次喜欢的姑娘,竟然如此坚决地拒绝了他的求亲,甚至是在他们有了肌肤之亲之后,还如此冷漠决绝。 而且蕉月对宋诗余的崇拜和狂热之情溢于言表,他甚至生出一丝嫉妒之情。 司寒心中苦涩地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尽量温柔道:“既然你不肯和我走,我也不勉强,但是你要记住,你是我的人,总有一天,你要回到我的身边。” 话毕,司寒大跨步走到蕉月面前,取下她的鬼脸面具,深深地吻了下去,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 走出书房,宋诗余百无聊赖,正想去看看凌宇,却有小厮匆匆进来禀报,说有一位宁公子来找她。 听得“宁公子”三个字,宋诗余眼前不由一亮,匆匆去了前厅。 推开门,只见一白衣男子迎光而立,头戴和田白玉莲花冠,肩上披着雪白的狐皮大氅,腰间束着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枚八宝玲珑翠玉珏,一身风度翩翩,气质清雅高华。 似乎察觉到门口的动静,男子转过身,笑意盈盈地朝宋诗余点头示意。 男子身姿挺拔,眉目清秀,举止优雅,目光温润柔和,嘴角轻勾,一双黝黑的眼眸浅浅带笑,温润如春,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清雅隽永的气质。 端的是一位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予之哥哥,真的是你!”诗余走上前去,盈盈一拜,随即狡黠一笑,“现在应该称呼为宁相了吧?” 宁佑,字予之,雪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今丞相,她姑姑宋熠的得意弟子,也算是她的师兄。 闻言,宁佑不由浅笑:“殿下的消息倒是来得快。” “宁相都赴任三年了,我还不知道岂不是孤陋寡闻了?十九岁拜相,整个秦川大陆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难得见了旧人,宋诗余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脸上也笑靥如花。 “只是我外出游历,现在才道一句恭贺,倒是迟了。” “殿下客气。”宁佑谦逊一礼,随即跟着宋诗余落座,“一别五年,殿下都到了仙姿佚貌的碧玉年华了。” 宋诗余不禁掩唇,打趣道:“宁相也越来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实实在在是一国之相的气度了。” 两人相视一笑,皆是感慨良多。 “对了,宁相怎么突然来了霓城?东虢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殿下还是叫我予之吧。” 看着面前这个一身男装、清爽利落的少女,宁佑的笑容不由愈发得深了。 “三国合兵之事已经敲定,雪魄大军也已经抵达洛水一线。听说神女在平阴举旗抗戎,雾城一战,更是派出一位少年将军,以两千雇佣兵,绞杀了万余犬戎大军,一时之间,\\u0027元公子\\u0027的名号在伊洛国内声名鹤起,我便想着过来见见这位传奇人物。” 他六岁拜师神女宋熠,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女时,她只有两岁,别人还在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年纪,她便被宋熠抱在怀里背经书了。 他还记得,她学字的第一支毛笔,是他亲手猎的兔子做成的青玉紫毫笔,笔杆上的青鸾图案,是他亲手雕刻的,她一直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地用了很多年。 不知不觉间,那个牵着他的小尾指、喊着“予之哥哥”的小姑娘,已经亭亭玉立,能够独当一面了。 “你就别打趣我了,谁能跟你这个少年丞相比?”宋诗余亲自给宁佑泡了一杯茶,“我这里简便,只有最普通的青绿茶,兄长别嫌弃。你也别叫我殿下了,还是照旧时称呼吧,不然也太生分了。” “神女殿下亲自给我泡的茶,谁敢嫌弃?”宁佑的唇边噙着一抹戏谑的笑,举起茶杯敬向宋诗余,“借余儿的茶,祝贺余儿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宋诗余不由扬了扬眉:“这是什么说法?” “筹办学堂、救济流民,创建大军、一战成名,我想,这只是你的第一步吧?有了学堂,才有了培养自己人手的平台;有了军队,才有了自己的武装势力。” 宁佑笑容不减,一切早已了然于胸。 历任神女都有游历天下的传统,当年,宋熠游历回来,创建了坤灵商会,不过十数年时间,商会便已经成为遍布七国、掌握天下经济命脉的一大组织。 宋诗余自幼受教于宋熠,自然不会差。 “还是兄长最了解我。”宋诗余也缓缓笑了,端起茶杯,和宁佑轻轻碰了一碰。 “你我都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自然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 宋诗余点了点头,责任二字,于她而言,何止万钧。 “好了,别着急,你还年轻,一步一步来,一切都会实现的。”宁佑接过诗余手边的茶壶,给诗余倒了一杯,“马上就要和犬戎决战了,我不能在霓城久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说吧。” “这么快就要走吗?”宋诗余皱了皱眉。 “战事吃紧,朝堂事务繁忙,我也是快马加鞭,才空出半日的时间来看看你。” 宋诗余也知道宁佑的事多,没有再客气,直言道:“确实有件事,我本想先跟姑姑商议,既然你来了,我便先跟你说,你帮我斟酌斟酌,看看是否可行。” “你想让雪魄开关,接收各国流民?”宋诗余还没有说,宁佑便已经猜到。 第42章 滴水不漏 “你怎么知道?”宋诗余不由震惊,重新审视起面前这个自幼时便相识、亦兄亦友的少年丞相。 她两岁便被送到太初山学习神女事务,很少见到父母家人,从小便只有一个姑姑陪伴她长大。 后来,宋熠开始接收一些有才华的世家子弟为门生,教导军政事务,她才开始和外人接触。 宁佑是姑姑的得意门生,自然接触的也更多一些。私下里,他也对她极好,犹如亲哥哥一般疼爱,每次见面都会给她带来各种各样的小玩意,都是她没有见过的、山下的东西。 然而,也仅限于此。 宋熠收徒,很大程度是因为神女新政需要世族的支持,以此作为拉拢。 更何况姑姑对她的要求极严格,她每日的课业十分繁重,并没有太多玩乐的时间。 特别是他十七岁出师之后,就很少再上山来了,即便来了,也是在另一边的书房和宋熠讨论政事。 没过多久,她就外出游历。直到现在,算起来已经整整五年没有再见了。 他却能一语中的,道出她所思所想,不得不让她震惊。 “其实我也早有这个想法,我相信师尊也会同意。我来,是想跟你商议一下具体做法。”宁佑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直截了当地和宋诗余讨论起来。 按照宁佑的想法,他是希望能以神女的名义开关,只有拿着神女发放的凭证,才能进入雪魄,成为雪魄的新国人。 宋诗余当然知道,他的想法是想多给她积攒一些民心,更方便以后行事,但是她做这件事情,并不是为了所谓的神女威望。 一方面,她希望流民能够得到安置,另一方面,也是通过这种办法增加雪魄的国力。 大争之世,国人,才是一个国家的底气和实力。 “我知道殿下是一片赤子之心。然而朝堂上的事却远远不是这么简单,更何况还牵涉到各国之间的邦交。” 宁佑抿了一口茶,耐心解释。 “我希望以神女的名义,一来,可以更加方便行事,毕竟在秦川大陆,星曜神女的威望是数百年积攒下来的,有神女的名义在上面,百姓们也会更加愿意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对他们有好处。二来,一旦开关,涌入的不止是流民难民,一定会有很多的平民百姓。你也知道国人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列国定然不肯轻易让这么多人涌入雪魄,只有以神女的名义,才能保证这件事不会成为列国向雪魄发难的借口,否则的话,雪魄接下来的邦交会十分被动。再一个,流民入关,如果没有妥善的安排,一定会对现在的雪魄国人、经济造成冲击,有你在列国发放凭证,流民可以依次、有序、分批进入雪魄,对于我们来说也更好安置。” 一番话下来,宋诗余不由地有些敬佩起面前这个人了。无论是哪个方面,他都考虑地十分周到,甚至可以说滴水不漏,足见其心思细腻,头脑清晰。 “予之哥哥,你真不愧是雪魄不世出的少年丞相。”宋诗余嘴角上扬,郑重其事地坐直了身体,朝宁佑郑重一拜,“诗余先行为列国百姓,多谢宁相为他们考虑周全。” 宁佑慌忙伸手扶起宋诗余的手臂,脸上微微有些发烫:“事情是你牵的头,我只是把它想全了去做罢了。” “如此,雪魄方面就劳烦兄长向王上请旨了,我在霓城等兄长的好消息。” 宁佑沉着的点了点头,见天色还早,便提出要去看看宋诗余的往生营。 宋诗余带着宁佑到军营中转了一圈,远远看见凌宇在角落独自练剑。宋诗余朝凌宇笑着扬了扬下巴,向宁佑介绍道:“那是我在路上认的弟弟,叫凌宇。” 宁佑顺着诗余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蓝衣少年,长身玉立于林木之间,手中长剑翩跹飞舞。 剑花翻涌,似乎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令人觉得冷飕飕的。 突然,长剑一抖,划破空气,发出一声锐利刺耳的破空声,剑势凶猛。 紧接着,少年的速度更快,如鬼魅一般飘忽,手中长剑如游龙般,舞动得密不透风,带着呼啸之音,一剑将前方的大树劈成了两半。 宁佑凝神看去,这才发现面前的少年长得极其俊美,身材欣长挺拔,眉宇间带着几丝英气。 少年的眼眸是普通的深棕色的,瞳仁却极为漂亮,闪烁着琥珀般的光芒,整个人散发着淡漠疏离的气质,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看了一会少年舞剑,宁佑不禁轻笑出声:“你怎么教给他一套女子剑法?” “这个……”诗余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解释道,“因为姑姑只教了我素女剑法和昆吾剑法,昆吾剑法太过凌厉狠辣,而且内劲霸道,修炼难度很高,我怕这孩子受不住,所以才教给他这套柔和些的素女剑法。” 宁佑点了点头:“这个倒也难怪。” 话音一顿,宁佑又笑道:“你倒是疼他。我记得你们宋氏这一辈,只有嫡系子孙才是‘宇’字辈吧。” “是,他是很招人疼。”诗余点了点头,看向凌宇的眼里满含宠溺之色,“看着性格孤僻敏感,不与旁人亲近,其实他的心底很善良,是个好孩子。” 若不是因为过去的经历,也许现在的凌宇也应该和宁佑一样,长成一个温润如玉,谦谦有礼的贵公子,能够平安喜乐、幸福美满地度过一生。 念及至此,宋诗余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宁佑闻言不置可否,抬头看向那边舞剑的凌宇,心中暗叹,这个孩子,确实很有天赋。 素女剑法是宋氏神女的独门绝技,易学难精,非内功深厚、天资聪颖者,无法领悟到其中的精髓。 而面前这个少年,显然已经领悟到了其中的精妙之处,恐怕已经达到小成境界了。 余光撇到宋诗余的情绪有些低落,宁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宋诗余的头:“我看他悟性不错,不如我教他一套玄门剑法吧。” 第43章 责任二字 “真的?你肯教他玄门剑?”宋诗余猛地转过头,眼中多了几分惊喜的光芒。 宁佑看着面前一脸期待的少女,因为她也侧过了头,她的脸就在离他不到一拳头距离的位置,眼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她身上淡淡的玉兰幽香钻入他的鼻腔,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微低了头,看见她那张精致漂亮的脸,细腻白皙的皮肤,经历战争的洗礼仍然纯洁无瑕,像是上好的瓷器。 就在那一瞬,他几乎忘记了呼吸。恍惚间,这一方天地只剩下了少女的呼吸声和他的心跳声。 “兄长?” 直到宋诗余有些困惑的喊了他一声,宁佑才慌忙收回目光,耳尖微微发烫,一边望向不远处练剑的凌宇,一边沉吟道:“嗯,玄门剑和素女剑并不相克,还能帮助他快速进益,以后跟在你身边也更方便一些。” 宋诗余喜上眉梢,立刻朝凌宇招了招手。 凌宇早就看到了宋诗余身边多了一个白衣青年,行为举止十分亲密,眼底隐隐有些寒意。此刻见宋诗余向他招手,立刻便跑了过来。 刚跑到宋诗余身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便听得白衣男子说了一句:“你也好些年没见你弟弟衡宇了吧,那孩子的模样跟你很像,只是性格更活泼好动些,时常缠着我给他讲你小时候的事。” 凌宇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凛冽,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抬眸对上宋诗余含笑的视线,露出一抹乖巧的笑容:“姐姐,你找我?” 宋诗余像是没听到宁佑后面的话,宠溺地摸了摸凌宇的头,柔声道:“这位是姐姐的师兄,他教你一套玄门剑法,可好?” 凌宇快速扫了一眼宁佑,乖巧地低垂下头,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用那双纯净的眼睛看着宋诗余。 此处人多,宋诗余带着二人回了后院,还将自己随身佩戴的寒霜剑递给了宁佑,叮嘱凌宇好好看清楚。 一套干脆利索、刚猛凌厉的玄门剑倾泻而出,不同于素女剑的灵动飘逸,玄门剑讲究的是快、准、狠,招招凌厉,剑风逼人,追求一招制敌。 宁佑的手腕轻翻转,剑锋划过长空,剑气纵横呼啸而出,带起一股凛冽寒意,令人心头发颤。 宁佐用剑很纯粹,基础也非常扎实。玄门剑法虽然霸道凌厉,但是却没有那种强烈的杀伐之气,反而像是江湖侠客,锄奸惩恶扬善,匡扶天下正义。 此时被宁佑施展出来,更添了几分温润儒雅之感,令人赏心悦目。 这是宁佑的看家本领,此时教给凌宇,算是爱屋及乌了。 一套剑法舞完,宁佑收起软剑,对凌宇说道:“你虽然起步晚,但是底子不错,我听说你姐姐已经教给你洗髓功,这是极好的内功心法,沉下心来好好修炼,配上这一套玄门剑,很快可以保护你姐姐了。” 听到最后一句,凌宇这才松了眼底的寒气,重重点了点头,随即便跟着宁佑练了起来。 宋诗余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凌宇还不满十四岁,只不过比起她和宁佑这些自幼习武的人来说,起步的确是晚了一些。 但是不得不承认,凌宇在武学之上确是天赋异禀,不过半天时间,便将一整套玄门剑都记了下来。宋诗余也不由满意地点点头,师父领进门,接下来就靠他自己修习了。 “兄长,多谢。” 宋诗余给宁佑递了一方手帕,隆冬时节,他依然出了一身汗,她知道,这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否则,以宁佑的身份,根本无需做这样的事。 剑法虽是教给了凌宇,人情却是该她承的。 “不如先回后院沐浴更衣吧,这样出了一身汗闷在衣服里面,容易风寒。” 宁佑擦了擦额角的汗渍,闻言摇了摇头:“不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不然今晚就赶不上到下一个驿站了。” 宋诗余有些微讶,知道他时间紧,却不想这么急,连一顿午饭都没有时间吃。 宁佑向不远处的随行小厮招了招手,接过来一个精致的木盒,递给诗余。 “这里面是一颗六合光相珠,运转洗髓功之时握在手中,能快速恢复内力和真元。你孤身在外游历,要学会多多照顾自己。” 说罢,眼角瞥了一眼她手腕上裸露出来的纱布。 那是她在雾城一战中受的伤。 “这份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感受到宁佑的目光,宋诗余不由缩了缩手,用衣袖遮挡住暴露在外的纱布,“没事的,都是皮外伤。” 六合光相珠,传说以女娲补天的九彩琉璃石做引炼制而成,具有净化真元,凝聚内力,修补经脉,固本培元的神奇功效。 天下仅此一颗,何止价值连城,简直贵可倾国。 宁佑能找到这一颗,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她怎么能收? 宁佑却微微一笑,将木盒塞进了她的怀里:“传闻这是上古神女流传下来的秘宝,我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你的往生营练得不错,包括凌宇,既有天赋又肯努力,好好培养。将来神女归朝,定能成为你的左右臂膀。” 说到凌宇,宋诗余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低声道:“其实,我不希望凌宇走上我们走的那条路,有些责任,我和你都无法逃避,他却是可以选择的。” 她是宋氏传人,命中注定她要成为神女,为天下苍生奉献一生。 而宁佑,是宁氏未来的家主,宁氏是雪魄的老世族,更出身后族,姐姐是王后,外甥是太子,他的身份也注定了他不可能逍遥自在,从政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们两个人都肩负着家族和江山的责任,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更加无法决定自己的人生。 然而凌宇,他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尽管她对他的身份心知肚明,但明面上,他没有任何背景。 她希望他能在她的庇护之下,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责任两个字,已经束缚了很多人,她不希望再多一个凌宇。 第44章 无需多言 “金鳞岂是池中物,他既然有天赋,你何必限制他的成长。说不定,多学一些东西,将来也能多一些选择。” 宁佑抬起手,想要再次揉一揉她的头发,在落下的刹那却又犹豫了,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无论她如何平易近人,说到底,他是臣子,她是神女,他们之间需要守着礼仪规矩,一次可以是无意,两次可以是师兄妹情分,多了,就是冒犯僭越了。 哪怕他们自幼相识,也永远不可能像她和凌宇那样亲密无间。更何况,他即便拜宋熠为师,又何曾敢自称是她的师兄,她对他又何曾有过别样的情分? 宋诗余却没有发现宁佑的异样,依旧定定看着凌宇的身影,若有所思道:“嗯,你说的对,总之他想学什么,我都会教他,他想要什么东西,我也都能给他,将来他想要走什么路,我也都任由他自己选择就是了。” “时辰不早了,我要走了。”看了一眼天色,宁佑还是起身告辞,“余儿,好好照顾自己,我在雍京等你平安归来。” 宋诗余也展颜一笑,紫黑色的眼眸里波光流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犬戎战事吃紧,万事都需要宁相周旋。朝堂波诡云谲,列国局势胶着,务必多加小心。” 宁佑点了点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女,纵使万般不舍,还是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了。 匆匆一见又匆匆离别,前方多歧路,他已入朝拜相,她也将要承担起神女的使命,他日再见,彼此之间也许就只剩下国事民生了。 这样的“殊途同归”,他真有些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目送那抹修长的背影越行越远,宋诗余在原地站了很久,天缥色的衣摆无风自动,她的眉间微蹙,眼底有着挥散不去的忧虑,却很快又恢复了清明,变得坚定而睿智,仿佛刚才那抹愁绪只是幻觉而已。 宁佑办事的速度很快,短短一个月,雪魄的消息便传了过来:以神女之名,雪魄开关接收列国流民,凡手持神女凭证的,都可以到雪魄地方官府登记,一律按雪魄国人同等对待,录入户籍,分发耕地。 同时,若有十岁以下孤儿,均可到雪魄登记入册,由各个郡县组织育幼堂抚养,成年后同样按照雪魄国人同等对待。 拿着信函,宋诗余不由勾出一抹浅笑。 当日她和宁佑曾经讨论过苍灵学堂里的孤儿,却并没有讨论过要雪魄出面救济。 因为救助孤儿与收留流民不同,成年的流民到了雪魄,可以立即投入耕种生产。 然而救助孤儿却是一项费时、费力、费钱的事,甚至要付出十几年的精力,才能培养一个孩童长大。 如此利弊不均的事,她还没有那个自信能说服雪魄朝堂接受。 他却发觉了她的顾虑,还如此放在了心上。 说到底,如果没有一国朝廷出面,她这个神女孤身一人,能做的实在太有限。 他对百姓是有怜悯之心的,更加是懂她的。 宋诗余轻轻地转了转手中宁佑送她的六合光相珠,内心有一股莫名的欢喜。 有这样的一位丞相,无论是雪魄百姓,还是她将来继任神女涉足朝政,都会轻松许多吧。 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犬戎的战事仍在继续,但是有了东虢反水、雪魄支援,伊洛压力大减,逐渐转守为攻,数次击退犬戎的攻势,犬戎节节败退,死伤无数,加之伽罗王重伤,犬戎大军颓势渐露。 宋诗余撤回了前线的往生营,改守城为游击,在后方协助伊洛主力扫荡犬戎散兵,同时找机会解救那些被犬戎掳掠的妇孺,以免她们成为伽罗王的粮草或是被裹挟回布尔津草原。 伽罗王中了阴司毒砂掌,本无生机,奈何他豢养的金獒之血可解百毒,竟然硬生生让他挺了过来。 雪魄大军刚刚进入伊洛战场,犬戎便察觉有异,伽罗王当即下令且战且退,直到退回东虢境内,才发现后路已经被东虢和雪魄大军齐齐堵截。 面对东虢的背叛,伽罗王怒不可遏,下令屠城,所过之处,寸草不留,血腥味弥漫了整个东虢。 伽罗王此举也彻底惹恼了三国联军,他们将伽罗王围困于东虢境内,步步紧逼。 东虢不比伊洛,过了云岭就是一望无际的伊水平原。东虢地势复杂,山脉纵横,树林密布,道路崎岖不平。 犬戎骑兵本就不擅长山地作战,又不熟悉地形,处处受限。而雪魄军则因为常年训练有素,行动敏捷,配合默契,很快把控住了战局。 面对东虢与雪魄两大强悍军队的包夹,伽罗王却依旧毫不畏惧。他将麾下的部队全部召集到身边,又召来了自己精心培育的八只獒王,准备与联军决一死战。 这八只獒王皆是凶兽,每一头都有一丈多高,体型硕大威武,身披铁甲,獠牙外翻,锋锐至极,铜铃般的眼眸露出嗜血的光芒,仿佛下一刻就能扑食而来。 獒王是犬戎部落中最勇猛的战士,也是最忠诚的仆人。它们的实力强劲,速度飞快,爪尖锋利,咬合力惊人,轻易就能将对手咬得鲜血淋漓,骨肉分离。 虽然只有八只,却杀气腾腾,所向披靡,其悍勇残暴,只一个照面便震慑住了东虢大军。 雪魄军虽然也善战,但毕竟是肉体凡胎,獒王体型庞大、攻击力惊人,几番冲锋下来,雪魄军损失惨重。 按照伽罗王的计划,只要集齐兵力,撕开三国联军的包围,进入了北方茫茫草原,中原的兵马绝不敢深入追杀。 然而他这一计划却正中宋诗余的下怀,得到这一消息的宋诗余几乎高兴得一整晚没睡着,无论如何她也没想到,身经百战的伽罗王竟然做出如此昏聩的决定,他以为他还是在一马平川的大草原呢? 中原地势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被敌军围歼。看来雾城一战还没给他长点教训,伽罗王这大半年在中原真是得意过了头了! 第45章 手刃敌人 宋诗余带着消息来到蕉月的院子时,蕉月正在练习着天罡罗刹刀。 鬼面罗刹,绝非浪得虚名。 天罡罗刹刀在她的手上舞得虎虎生风,发出“呼啦啦”声音,仿佛要把空气都割破一般,刀锋闪烁寒光,青衣女子浑身散发嗜血冷酷气息。 宋诗余看着蕉月跃动的身影,突然间想起了很多旧时的往事。 曾经的蕉月,也是一个懵懂单纯的姑娘,心思善良,容颜姣好,笑起来的时候如山涧清泉叮咚作响。 只可惜,这一切都被伽罗王毁了。 伽罗王劫掠了她所在的城池,屠杀了她的亲人,掳走了美丽的少女。 没有人知道蕉月在伽罗王手上遭遇过什么,只知道在某一天,一个疯狂的刽子手横空出世,带着狰狞恐怖的鬼脸面具,挥舞着一把比鬼脸面具更加恐怖的武器,肆虐杀戮,无数生魂惨死在那个鬼脸面具的手下。 鬼面罗刹,一个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再后来,当她再次现身的时候,她已经是神女的左膀右臂,成为须弥坞的副坞主。 很多时候,宋诗余都觉得蕉月和她很像。虽然出身不同、经历不同、性格不同,但是她们都同样的坚韧、同样的骄傲、同样的果断狠辣、同样的野心勃勃。 也许,这才是天下女子该有的本性,被时代所压抑的本性。 观摩得久了,宋诗余一时也有些技痒,左手在腰间一按,寒霜剑铮然弹出。 宋诗余脚尖轻点地面,朝蕉月飞奔过去,速度很快,如同猎豹捕食猎物。蕉月感觉到劲风袭来,立刻转身挥动天罡罗刹刀,迎了上去。 两人的武器相撞,擦出火花四溅,火药味十足。 “殿下?”蕉月有些吃惊,随即意识到宋诗余的意思,也不再客气,将自己压抑许久的实力尽数爆发 宋诗余手臂一抖,剑身发出一声剑鸣,剑光璀璨,如蛟龙翻滚,向蕉月斩杀过去。 “叮——” 蕉月手持天罡罗刹刀,挡住宋诗余的这一击,只觉得自己的虎口传来酥麻疼痛,差点握不稳天罡罗刹刀。 蕉月的眼中绽放出一股兴奋的光芒,手持长刀,与宋诗余你来我往,激烈的战斗起来。两人的每一次出击,都能够引起空气震荡,威力极强。 一声巨响之下,两人快速分开,寒霜剑微微震颤,蕉月的虎口也被震得裂开。 天罡罗刹刀本是重器,却被一把软剑压制,可见宋诗余内力之劲。 宋诗余收了寒霜剑,眼中带笑:“看来是都恢复了。” “早就没事了。”蕉月爽朗道,嗓音中还有一丝无法压制的兴奋,“殿下来找我什么事?” “三国合兵围剿犬戎,我想趁机把广陵城的妇孺救出来。” 根据禅音坞传来的消息,伽罗王在东虢和伊洛都搜刮了大量的孩童和妇女,集中囚禁在被犬戎占领的广陵城。 广陵城内犬戎重兵把守,往生营的人试了好几次,都无法渗透进去把这么多人一同救出来,更不敢轻易打草惊蛇。 但是如今三国合围已经成势,伽罗王一定会想办法先把在中原搜刮到的财宝和孩童偷运出境,她正好设伏偷袭。 蕉月点了点头,说:“好,什么时候出发?我带须弥坞的弟兄过去。” 宋诗余勾唇淡笑道:“不止是你,还有我。” “殿下要亲自前去?” 宋诗余轻轻地“嗯”了一声,轻轻的抬起手,又重重地摁在了蕉月的肩膀上:“蕉月,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助你了结伽罗王。这一次,我和你一起去。” 雾城十数万军民的鲜血都没能留下伽罗王的一条命,说到底,她还是不甘心。 凛冽的寒风吹过,拂起二人的长发,坚定的目光相互交汇,迸发出炙热的火花。两人相视一笑,心中燃烧的熊熊斗志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凛冬将尽,最寒冷的时候即将过去,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然而年轻的神女还不知道,往往冰雪融化的时候,一切才算真正地开始。 命运的齿轮无情碾过,谁也逃不脱。 广陵城背靠广陵山,山上植被茂密,树林茂密,丛生的古木遮掩了山顶,若隐若现。 宋诗余一行人就隐藏在其中。 因为只是解救妇孺,往生营无需和大军纠缠,只要找准时机,打乱犬戎大军的阵脚,趁机将人救出即可。 为了隐蔽,宋诗余也没有多带人,一千须弥坞的高手,加上坞主枯绿、副坞主蕉月,还有个寸步不离的凌宇。 因为伽罗王已经重新执掌大军,宋诗余不敢轻敌,仔细研究了地形之后,在广陵山中找到了一处绝佳的埋伏地点。 只等待三国联军主力攻城、犬戎大军撤退之时,进入埋伏圈,便可利用滚石和弓箭将犬戎阵型打乱,顾前不顾后之际,就是救人的最好时机。 等待诸人都埋伏好了,宋诗余带着凌宇在前方勘察敌情,凌宇却突然低声喊了一句让他几乎终身后悔的话: “姐姐,是伽罗王!” 凌宇的五感一贯灵敏,此时远远望去,只一眼便看见了那专属于伽罗王的王旗。 原以为重伤恢复的伽罗王会在前线指挥大军,却没想到他竟然留在了城内。 宋诗余和蕉月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兴奋。 此刻犬戎和伊洛大军正在交战,后军守卫松懈,是潜入城中手刃敌人最好的机会。若是等到犬戎军开始撤退,伽罗王在犬戎大军保护之中,再想杀他就难了。 “枯绿,救人的事交给你,我和蕉月进城。”宋诗余当机立断,“一切时机由你自行把握,记住,救了人就撤,千万不要恋战。” “是,师父放心。” 枯绿是苍灵学堂出身的宋诗余嫡系弟子,精通奇门遁术,虽比不得蕉月精湛的武力,但是性格沉稳,更擅长团队作战。 这也是宋诗余将须弥坞交给她的原因。 凌宇皱了皱眉,内心深处觉得有些不妥,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妥。 虽然担心宋诗余的安全,但是想到宋诗余与人对战从未有过败绩,当日诛杀广平侯也是一人深入险境,伽罗王也不可能比司寒更加高强,再加上还有个鬼面罗刹助阵,凌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看着她离去了。 第46章 瓮中捉鳖 借助草木树林作为掩护,一身青色短衫长裤,宋诗余和蕉月像个敏捷的猎豹一般,几个瞬息间便悄然窜入了广陵城。 前方激战正酣,半年围剿下来,剩余的五万犬戎军无一不是精锐,哪怕伽罗王不在前线指挥作战,即便是被三国联军逼得步步后退,也丝毫没有乱了阵型,各处的守备外松内紧,完全不像是败军之师。 犬戎人本就没有占领城池长久治理的打算,烧杀抢掠一番旋即退兵是他们常做的事。如今滞留在广陵城,也只不过是想找机会,把掠夺而来的财富原封不动地运回草原罢了。 看着目前的情况,宋诗余不禁微微皱眉,如果不先杀了伽罗王,恐怕他们的埋伏会打得十分艰难,一旦犬戎铁骑反包围,一千往生营被碾碎不过是转瞬的事。 打定主意,宋诗余和蕉月绕到后方,她刚刚在山上看得清楚,伽罗王的军帐看似凌乱,实则颇具章法,很有些八卦五行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为何犬戎人懂得八卦五行,但是对于她来说也算是好事,这样她要找伽罗王就简单得多了,只需要找到阵法的关键即可,否则,要在上万军帐中准确找到伽罗王,还真要费一番功夫。 阵型在心,宋诗余脚尖轻点,按照阵型不断变换方向,待来到最中间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暗中却戒备森严的王账面前,蕉月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上首位置的伽罗王。 “殿下,就是他!”蕉月咬牙切齿地说:“他就是伽罗王。” 宋诗余一把按住立马就想要冲上去的蕉月,警惕地望着周围,压低声音说:“等等,有点不对劲。” 杀手出身的蕉月自然不可能只会逞匹夫之勇,宋诗余只提醒了一句,她立刻感觉四周都布满了危险。 那是来自职业杀手独特的敏感,只要稍微有风吹草动,她就会立刻做出判断。 “有埋伏。” 蕉月眉眼一沉,虽然四周没有任何动静,但是她能感觉到,只要她稍微动弹一步,立刻就会遭受到狂风暴雨般的袭击。 宋诗余也感受到了,那种绝对的危险气息让她毛骨悚然,汗毛倒竖,心中不由得冒出一股寒意。 原本闭眼假寐的伽罗王猛地睁开眼,瞬间锁定住了宋诗余和蕉月,眼神犀利,脸色冰冷嗜血,整个人都散发着强烈的威慑气势。 几乎在同一个瞬间,密密麻麻的犬戎兵士突然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将宋诗余和蕉月团团围住。 看清楚面前的形势,宋诗余紧绷的情绪反而放松了下来,唇畔勾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语调悠闲道:“伽罗王,就这么点人手,是不是有点不够看?” 宋诗余的话瞬间引起犬戎军士的怒火,他们都是从血火中走出来的精锐战士,哪个人见了他们不胆怯害怕? 面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两脚羊竟然敢蔑视他们,还用那种高傲嘲讽的口吻,简直该死! 伽罗王眼神阴鸷,带着浓郁的肃杀之气,闻言,自上而下扫了一圈挑衅的宋诗余,仿佛对她并不感兴趣,继续死死盯着蕉月,眼底泛起一片血红的光芒,语气森然。 “鬼面罗刹,原来是你,图娅。” 听见伽罗王的称呼,蕉月眼中闪过浓浓的厌恶,天罡罗刹刀狠狠一挥,一道银白色的刀刃凭空挥出,朝着伽罗王攻去。 “不准那样叫我!”蕉月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杀气,死死地盯着伽罗王,恨不得用目光将伽罗王杀死。 图娅,在犬戎语中,是挚爱的意思。 这个本该充满情意的爱称,对于蕉月来说却是无比的恶心和羞辱。 伽罗王冷哼一声,没有躲避,手中长枪一横,轻松挡住了蕉月的攻击。 “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我给予你的惩罚吗?” 伽罗王脸色越加阴沉,语气充斥着愤怒。 “你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竟然还敢反口咬自己的主人,真是该死!” “该死的是你!”蕉月的眸子已经染上了红色,浑身充斥着杀戮的气息,握着天罡罗刹刀再次冲向伽罗王。 “既然你敢背叛我,那么就应该承担背叛的代价!”伽罗王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你的尸体,永远跪在我面前忏悔!” 话音未落,伽罗王就欺近蕉月,速度极快,眨眼间就逼迫到蕉月身旁。 蕉月毫不畏惧,手持长刀迎接伽罗王的攻击。 只听“锵”的一声,蕉月感觉虎口一麻,差点拿捏不住天罡罗刹刀。 稳住身形,天罡罗刹刀在蕉月手中旋转了几圈,一股狂暴的气势爆发而出,再次朝着伽罗王劈砍而去,带动周围的风声猎猎作响。 在伽罗王动手的同一时刻,周围的士兵也动了起来,仿佛商量好了一般,齐齐攻向宋诗余,把蕉月单独留给了伽罗王。 宋诗余眉眼一沉,来不及多想,左手在腰间一抹,寒霜剑瞬间弹出,朝着众人迎了上去。 “贱人,今日我就要撕碎了你,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一个犬戎将领愤怒地朝着宋诗余挥舞着弯刀,凶狠地扑了过来。 宋诗余眸光冷凝,紧紧握住手中的寒霜剑,周身杀气凝固,一个凌空重踢,将面前挥来的弯刀踢开,旋即在空中一个翻滚,让身后砍来的大刀扑了个空。 顺着后空翻右手五指成爪,内力凝聚,一把扣住那从身后扑来的将领的脖颈,狠狠用力,竟徒手将那人的脖颈拧断。 随即一个侧身,寒霜剑随身而转,伴随着“铮”的一声,左侧一人的大刀断成了两截。 最初开口的犬戎将领尚来不及惊讶,宋诗余已经欺身到了他的身前,寒霜剑反手横抹,便割断了他的喉咙。 下一刻,宋诗余身形急转,反向冲了回去,寒霜剑划破长空,一股凌厉的剑势呼啸而去,仿佛要劈断天地。 另一个犬戎将领脸色大变,慌忙躲闪,却还是迟了半拍,整个人倒飞了出去,口吐鲜血,摔倒在地。 在场的犬戎兵士都有一瞬间的呆滞。 这三个都是武艺高强的将领,只一个照面,便齐齐丧了命。 第47章 落入险境 面前这个不到弱冠的少年,下手竟然比犬戎铁骑更加凶残狠辣! 宋诗余却不等他们反应,一步迈出,手中的寒霜剑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一道凛冽的剑光划破虚空,朝着面前的犬戎士兵横扫而去。 那些犬戎士兵纷纷举起自己手中的兵器,准备挡住宋诗余的袭击,但是凭他们又如何能抵挡得住寒霜剑的锋芒? 只见一片青光闪烁,一阵阵刀光与剑芒相撞在一起,爆炸出绚烂的火花,四溅开来。 宋诗余趁机再次冲锋,寒霜剑犹如咆哮的青龙,游走在犬戎士兵之中,一阵接一阵的惨叫声响起,宋诗余的剑锋掠过一片尸体,血雨纷飞,犬戎士兵倒下了一大片。 然而下一刻,又有更多的犬戎人涌了上来,他们一边怒吼着,一边朝着宋诗余扑了上去,密密麻麻,一波又一波,仿若永无休止般疯狂地冲向宋诗余,试图用车轮战将她拖垮。 宋诗余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对付这些人,她甚至不屑于调动神女真元。 左手持剑,脚踏八卦,寒霜剑犹如流星,素女剑法飘逸,身形翩若惊鸿,剑锋却极其狠辣凌厉,每出一剑,必定有人丧命。 远远望去,一身青衣的少女飞舞在满地的鲜血和尸首之中,恍如一尊杀戮无情的杀神,嗜血无匹。 犹如实质的杀气震慑住了扑上来的犬戎士兵,但是下一刻,他们就恢复了理智,继续不管不顾地扑杀上去。 他们是军人,虽然恐惧,但是依旧悍不畏死,哪怕此时宋诗余表现出来的实力远超他们太多,但是他们也知道自己的使命,绝对不会退缩。 一波接一波的犬戎士兵涌上来,宋诗余手起剑落,一条条性命在她的剑下陨落,血腥味弥漫开来,宋诗余的周身散发出浓郁的肃杀之气,像一朵绽放的曼陀罗,妖冶而诡异。 “轰隆隆……” 另一旁的蕉月还在持续和伽罗王激烈缠斗,蕉月挥舞着天罡罗刹刀,连续砍出十多刀,每一刀都带着恐怖的威能。 伽罗王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身影瞬移般出现在蕉月的头顶,手中的长枪猛的朝下一压。 一股恐怖的劲气从伽罗王的长枪散发出来,一阵强烈的威压从天而降,朝着蕉月镇压而下。 蕉月感觉全身被束缚,行动受阻,只能抬起手中的天罡罗刹刀,拼尽全力格挡。 “砰”一声巨响,蕉月整个人倒飞了出去,胸腔处火辣辣的疼痛。 “呸!”蕉月吐出了一口鲜血,眼底划过一丝狠绝,一股黑气涌动在天罡罗刹刀上,猛地朝着伽罗王劈砍而去,带着无比强劲的力道。 “去死吧!”蕉月厉喝一声,黑气越发浓郁,天罡罗刹刀仿佛要将虚空撕裂开来。 “轰隆——”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传来,一道银白色闪电自云端降落,径直朝着伽罗王劈斩而来。 天罡罗刹刀带着强烈的煞气,一刀将伽罗王劈退了数十步,刀锋划破了伽罗王胸前的衣裳,露出他结实的胸膛,皮肤上留下一条深深的伤痕,鲜血缓缓渗出。 哼!”伽罗王堪堪站定,看着胸前的伤口,冷哼一声,阴鸷的目光愈发冰寒嗜血,“果然是我的图娅,一如既往,冥顽不灵!” 伽罗王的话音未落,手中的长枪已经犹如毒龙般刺出,快得几乎连影子都看不清。 蕉月脸色微变,身体瞬间化作一抹残影,快速躲避过这致命一击,随即天罡罗刹刀横扫,“嘭”一声巨响,两股力量猛地撞击在了一起,爆炸声四散开。 强横的冲击波再次将蕉月掀翻,整个人飞快地往后倒射出去,狠狠砸在了地上。 蕉月感觉浑身像是散架了一般,喉咙一甜,再次喷出了一口鲜血,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搅碎了一般。 伽罗王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体摇晃,喷出一口鲜血,勉强撑起身体站定,随后趁机飞跃而起,手中的长枪再次急射而出。 蕉月刚准备爬起来,就见到长枪携带着恐怖的威势急速的袭来,瞳孔猛缩,身形狼狈地一转,堪堪躲开。 “哐当”一声,蕉月刚稳住身子,就见伽罗王又挥舞着长枪朝着他攻击了过来。 蕉月脸色沉重,身子如鬼魅般移动了起来,险险避过,长枪和天罡罗刹刀碰撞在一起,发出了铿锵的声音,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强悍的能量涟漪扩散开来。 “蕉月!小心!”一直关注着这一方形势的宋诗余看见伽罗王动作,脸色顿时变了变,手中的寒霜剑猛地一挥,击退面前围攻的一排犬戎士兵,脚尖轻点,朝着蕉月飞掠过去,想救下她。 然而,就在她腾空而起的一瞬间,无数密密麻麻的银针便穿梭虚空,铺天盖地地袭来。 宋诗余立刻将寒霜剑挥舞地密不透风,在面前形成一道巨大的青色光幕,将那些射来的银针都阻挡住,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 然而她的身形也被逼了回来,落回了原地,见蕉月堪堪避开了伽罗王致命的一击,才松了一口气,满腔怒火地朝银针发出的方向望去。 她躲避及时,但是对方发出的银针实在太多,好几针都扎在了她的穴道上,虽然伤害微乎其微,但还是让她浑身酸软,手脚变得沉重起来。 一个浑身黑袍的人影,慢慢出现在宋诗余的视线范围内。 他头戴斗笠遮住了半张脸,身材纤瘦,双腿微曲,缓慢地走了过来,似乎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力。 但是宋诗余感觉到那种恐怖的压迫感,仿佛一座巨山朝着她压了下来。 握剑的手再度紧了紧,宋诗余的心底升腾起绝对的警惕。 待走到距离宋诗余一丈之地时,黑袍人才停住了脚步,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了他的脸。 第48章 玄极教主 黑袍人的脸上布满皱纹,双目凹陷,脸颊枯瘦如柴,一头发白的长发乱糟糟的披在肩膀上。他的皮肤松弛得厉害,像是风干的橘子皮,看上去十分恐怖。 他抬起头的一瞬间,宋诗余清晰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死寂。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空洞麻木,没有任何神采。 他盯着宋诗余,眼眸中隐约闪过一点猩红,然后他忽然咧开嘴巴,笑了起来,沙哑的声音低沉地说道:“神女殿下,不是说在平阴等我吗?” 黑袍人的嗓音沙哑难听,宛如喉咙中塞了一块石头,说出来的话也含混不清,宋诗余却猛地一震,一字一句地从齿缝里逼出四个字:“玄极教主。” “有劳神女,惦记着老朽的名号。” 黑袍人桀桀地笑了起来,声音难听得如同破锣。 “神女曾言,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玄微神社谨记神女教诲,今日,老朽就来兑现承诺了。” 话音落下,玄极倏地伸出右手,在虚空中猛地一抓,宋诗余立刻感觉心脏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一股磅礴无比的力量从她的心脏传来,她的五脏六腑都在这股力量之下破碎开来,紧接着,刚刚扎入宋诗余穴位的银针竟然顺着那股力量进入了她的经脉,冲进她的体内。 噗!一声轻响,她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宋诗余咬牙忍耐着剧烈的疼痛,强行运转体内的真元,与那股霸道的力量对峙着,但是她的身体却不堪重负,渐渐地有了崩溃的迹象。 这个人,竟然也修炼出了灵力,甚至能与她的神女之力匹敌! 寒霜剑缓缓从左手换到右手,宋诗余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灵力攻击无法防守,只能硬拼。既然如此,那最好防守,就是进攻! 手腕翻动,寒霜剑发出一声长长的剑鸣,宋诗余的气势陡然一变,凛冽的青光在她周身环绕,宛若千年寒冰,让人望而生畏。 “玄极教主,你当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宋诗余冷哼一声,挺直了背脊,寒霜剑上青光闪烁,一只巨大的青鸾缓缓凝聚成型,缠绕在寒霜剑上,吞吐着青色的火焰,发出威严的啸声。 看到这一幕,玄极眼中露出惊讶的目光,随即又哈哈大笑,嘶哑的嗓音带着嘲讽:“何必挣扎,你中了我的浮光牛毛针,强行调动神女真元不过是加速你的灭亡罢了。” 宋诗余没有理会玄极,将寒霜剑高高举起,奋力朝着前方斩下。青鸾在空中振了振翅膀,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朝着玄极教主咆哮着冲了过去。 玄极眼眸微动,身子微微偏了一下,躲过了这一击。同时手腕一翻,一股庞大的力量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右手凭空朝着青鸾抓去。 宋诗余顿时感到胸口的压迫一松,趁机调转真元,手持寒霜剑,脚尖轻轻一点便飞跃上前,与玄极战到了一起。 她的速度非常快,剑光翻滚间带出道道残影,剑锋锐利,剑光划破长空,劈裂苍穹,朝着玄极的脑袋砍去。 玄极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她的举动,身子往旁边挪动了半寸,恰巧避开了宋诗余的攻击。 然后右臂一横,挡住宋诗余刺过来的寒霜剑,同时手掌一推,宋诗余只感觉一股庞大的力量涌入自己的身体中,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飞了出去,狠狠摔在了地上。 玄极依旧佝偻着腰背,他慢慢抬起自己的左手,手掌摊开,一颗漆黑的珠子浮现在他手中,散发着诡异又危险的气息,让人胆颤。 玄极手臂轻扬,手中的黑珠便脱离他的控制,漂浮在半空中。随即,玄极再次举起右手,带血的指尖在虚空中不停地划拉,在黑珠的周围勾勒出一条条诡秘复杂的符咒。 伴随着低沉嘶哑的咒语声响起,黑珠逐渐变换成锁链的形状,和血符混合在了一起。 见黑珠化形,宋诗余眼中第一次闪过浓浓的忌惮,顾不上自己的伤势,银牙紧咬,用尽全力,将剩余的所有真元灌入寒霜剑中,再次凝结起一只青色鸾鸟,一声长啸响彻云霄,巨大的青鸾带着恐怖的力量向前撞去。 与此同时,玄极勾勒完毕,右手一挥,数千条符咒凝聚的锁链呼啸着向宋诗余缠绕而来。 轰隆隆! 一声巨响炸裂在众人耳畔,青鸾被无数黑红的锁链紧紧缠绕,愤怒地扭动着自己的身躯,但却无济于事,最后还是被锁链捆绑,拖入了黑红的漩涡之中。 宋诗余眼睁睁地看着青鸾被困入漩涡,双眼赤红,疯狂地催动体内真元,想要摆脱束缚。 但是那些符咒组成的锁链坚固无比,玄极双手轻拍,缠绕在青鸾身上的锁链突然绷直,咔嚓咔嚓几声脆响,青鸾双翅折断,哀嚎一声,化作点点青芒飘散。 宋诗余脚底一软,踉跄了几步,单膝跪倒在地,喷出一大口血,全身的骸骨都传来无法抑制的酥麻感,脸上浮现出狰狞之色,额头上的汗水密密麻麻,如同雨点一般掉了下来。 然而血符锁链并没有停下脚步,闪电一般缠绕上了宋诗余的身体,不停地绞动着,像是绳索一样,仿佛想把宋诗余绞碎。 骤然间,锁链的两头分别凝成漆黑的尖刺,直插入宋诗余的双手手腕,钻进了骨头缝中,一股冰凉的寒意顺着尖刺蔓延至她全身。 就在一瞬间,宋诗余感觉到浑身的内力都被抽空,寒霜剑上的青光也瞬间消散,就连神女真元都无法调动起来。 “封魂钉。”宋诗余银牙紧咬,死死地盯着玄极,恨声说,“玄微神社,一直在觊觎的竟然是神侍之尊。” 第49章 你怎么敢 当日的妖莲屠灵阵,今日的封魂钉,无一不是专门针对神女真元的术法。 她一直以为玄微神社是受人指使才来暗杀她,没想到,他们还潜藏着更大的野心。 “神女殿下现在才意识到,恐怕已经晚了。”玄极冷笑,“宋诗余,你确实很强。若是让你长成,我玄微神社想要取缔宋氏,恐怕再也没有可能。很可惜,你终究还是太年轻、太沉不住气了。” “嘭!” 一阵剧烈的碰撞声传了过来,宋诗余闻声望去,发现伽罗王已经将蕉月逼到了角落,不由大骇,大喊道:“蕉月,是陷阱,快跑!” “不,我不会逃!” 蕉月狠狠擦掉唇边的血迹,缓慢地爬了起来,双手紧紧抓住天罡罗刹刀,眼神坚毅,浑身散发着滔天的气焰。 曾几何时,她也是从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不会认输,更加不会屈服。 只有秉持着这样的信念,那些年她才能在伽罗王手下活下来。 今天,也不会例外。 看着蕉月的模样,伽罗王微微眯了眯眼,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 “呵呵…不愧是我的图娅…”伽罗王喃喃低语,然后突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有意思啊!” 伽罗王大笑了半晌,目光落在蕉月身上,说道:“图娅,你确实长大了,不过很可惜,想和我斗,还差得远!” 话音落下,伽罗王身上的气势陡然拔高,一股强大无比的气势从伽罗王的体内释放而出,伽罗王的嘴角挂着冰冷的笑意,手中的长枪毫不留情地刺向蕉月的脖颈。 蕉月急忙侧身躲避,伽罗王的刀刃擦着蕉月的脖颈划过,带起一道鲜红的痕迹,差点砍断蕉月的脑袋。 不等蕉月反击,伽罗王再次举枪,狠狠地劈了下去,带起呼啸的风声。 蕉月急速后撤,却已经来不及,长枪刺进蕉月的侧腰,带起一片腥红的血花。 “嘶——”蕉月抽搐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 “哼……”伽罗王冷哼一声,一脚踢在蕉月腹部。蕉月再次横飞出去,砸断几棵粗壮的大树,才堪堪稳住身形。 “噗!”蕉月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她衣衫,眼看长枪再次袭来,蕉月来不及多想,就地一滚,躲开长枪的剑锋,接着迅速站了起来,身形化作一道黑影,极速掠向伽罗王,手中的天罡罗刹刀带着凌厉的杀气,直直地劈向伽罗王的头颅。 “不自量力!”伽罗王嗤笑一声,整个人不退反进,鼻尖擦着刀刃而过,一把抓住了刀柄,随即长枪往前一递,狠狠刺穿了蕉月的肩膀。 “嘶!”蕉月咬牙切齿的闷哼了一声,嘴角溢出鲜红的液体,脸色惨白,身体也因为剧烈的疼痛而痉挛抽搐。 “我说了,你只是我的一条狗。”伽罗王脸色狰狞,眼中满含戾气,手中的长枪再次用力,将蕉月的肩胛骨彻底挑碎了。 蕉月被长枪带着往后踉跄了几步,跌坐在了地上,一时半刻竟然无法再站起来,肩胛处的剧烈疼痛令她额头青筋暴跳,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浸湿了她的衣衫,身体更是因为巨大的疼痛而猛烈颤抖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伽罗王仰天长啸,一阵阵狂妄的笑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伽罗王蹲下身,抓起蕉月的头发,强迫她和他对视,粗糙的大手划过蕉月的右脸,讥讽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美丽,你就是靠这半边脸,勾引到那位无妄涯宗主的吗?啧啧啧…果然是个淫娃荡妇啊...” 伽罗王贴近蕉月的面前,用一种极度恶毒的语调说道:“图娅啊图娅,你怎么还是这么愚蠢?他能比我更厉害吗?比我更了解你的身体吗?他人呢?怎么没来救你?” 顿了顿,伽罗王看着咬牙切齿的蕉月,脸上嗜血的笑容愈发地明媚。 “哦…对了,你今天不是和他一起来的,你是和你的新主子一起来的。但是你看看,你的新主子,那副没用的样子...” 顺着伽罗王的目光望去,蕉月的瞳孔猛地一缩。 就在她和伽罗王缠斗的这几个瞬间,宋诗余已经被封魂钉彻底封印,血符锁链穿透了她的琵琶骨,将她绑缚住,无法动弹,只能够通过她微弱起伏的胸膛,知道她还活着。 玄极抓起宋诗余的衣领,像是拎起一条狗一般的把宋诗余拎走,丢在蕉月的身边。宋诗余虚弱的抬起头,青衣已经被鲜血染透,却依旧倔强的盯着伽罗王。 封魂钉,并非是武器而是一种咒术,用以禁锢真元。一旦封入体内,封魂钉就会和血肉融合成为一个整体,快速削弱被封印者的真元和内力,直至死亡。 蕉月被伽罗王死死摁在原地,却还是拼命地伸出手去够宋诗余,眼眶泛红,声音颤抖:“殿下....” 宋诗余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惨白的笑意,艰难的说:“抱歉,我食言了...” 她曾经承诺过,要助蕉月了结伽罗王,然而却因为她的疏忽,让蕉月陷入危险。 “够了,少在本王面前上演什么主仆深情的戏码!” 伽罗王一脚重重地踢在宋诗余的小腹上,转头对玄极道:“人已经抓到,那个贱人归你,这个归我。” “不准!不准你动她...”宋诗余艰难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伽罗王,眼中充满愤怒。 “哈哈哈,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还有什么资格威胁本王!”伽罗王狂傲的仰天大笑。 玄极却突然诡谲一笑:“伽罗王,想不想看一场好戏?” 见伽罗王没有否决,玄极蹲下身去,伸出枯瘦的手一把捏住宋诗余的下巴:“神女殿下,你欠我一百零七条性命,这笔账,你还记得吧?” 见宋诗余不答,玄极也不生气,轻柔地抚摸着宋诗余的脸颊,嘶哑的喉咙发出兴奋的低吼。 “我也不用你拿命来抵了。犬戎大军在神女手下也吃了不少亏,不如就请伽罗王找一百零七名好汉,让神女殿下好好伺候伺候他们,就当是抵债了。” 此话一出,蕉月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玄极,你怎么敢?!” 宋诗余冷厉的盯着玄极,语调冰寒:“你做梦!” “是吗?”玄极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既然神女殿下不肯,我也还有一条路给你选。伽罗王,我记得你的神兽金獒,曾经被鬼面罗刹所伤,不如就让他们赤手空拳的比试一番。若是鬼面罗刹赢了,我就放了神女。但若是输了...神女殿下,恐怕你的这位膀臂就要折损在这里了。” 第50章 神女圣洁 “哈哈哈哈!”伽罗王仰天大笑,“果然是一场好戏,你们中原人,鬼点子就是多!” 他挥舞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长枪:“就按照你的办法来。” “玄极!”宋诗余扭过头,怒视着玄极,眼眸赤红,“你敢动我,宋氏和雪魄绝不会放过玄微神社!” “有什么敢不敢的,宋氏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们!”玄极歪着头看向宋诗余,眼中尽是疯狂的偏执,“神女,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太蠢了。” “你......” 宋诗余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已经被不耐烦的伽罗王堵住了嘴。 伽罗王冷酷无情地看了宋诗余一眼,然后转身,对着周围早已摩拳擦掌的犬戎士兵道:“你们谁先来?” “慢着!”蕉月挣扎着站起来,拦在了宋诗余面前,“伽罗王,我可以和你的坐骑比试,但你必须说话算话,只要我赢了,你就放了神女!” “好啊。”伽罗王爽快地答应:“本王说话算数,只要你赢了,我立刻就放了她。” “唔....”闻言,宋诗余不顾一切地挣扎了起来,想要阻止蕉月。 蕉月的实力宋诗余比谁都清楚,刚刚和伽罗王的一场大战已经伤了她的心脉,又被伽罗王废了左手,别说是和金獒一战,此时能够站起身来,已经算她强悍了。 蕉月转身望向宋诗余,眼中有着浓浓的眷恋和决绝:“殿下,你没有食言,是我连累了你。往生营不能没有殿下,秦川大陆不能没有神女,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宋诗余拼命挣扎,但是封魂钉却牢牢地固定在她的琵琶骨上,又通过血符锁住了她的手腕,让她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蕉月被押去了斗兽场。 等蕉月消失在视线中,伽罗王才收回眼神,回过头来,眼中闪烁着凶残嗜血的精芒,他一步一步走近宋诗余,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宋诗余。 “星曜神女是吧,久仰大名了。” 顿了顿,伽罗王继续道:“你杀了我很多人,但是,我最痛恨你的,是你在我手中,夺走了我的图娅。” 伽罗王一把抓住宋诗余的衣领,恶狠狠道:“她是我的,是我把她养大,是我把她培养成罗刹,结果,你却把她从我身边抢走!是你吧,星曜神女,是你帮她逃离我,也是你帮她解了蛊毒,她的脸才会变成这样的,对吧!” 宋诗余双眸赤红地盯着伽罗王,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猛虎,随时都能择人而噬。 “想说话吗?可以。”伽罗王狂妄地大笑着,抬手用力捏住宋诗余的下巴,扯开了宋诗余口中的束缚。 “呸!”宋诗余用力唾了伽罗王一口,目光阴冷如毒蛇般,声音低沉沙哑:“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伽罗王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用力甩了一记耳光在宋诗余的脸上,随即又狰狞地笑出声:“你还操心她?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伽罗王粗粝的指腹划过宋诗余的脸颊,又用鼻尖蹭了蹭宋诗余脖颈娇嫩细腻的皮肤,引得宋诗余一阵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听说中原的星曜神女是世间最圣洁美丽的女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伽罗王的目光落到宋诗余纤细优美的锁骨上,喉结微微耸动,眸色渐深。 他舔了舔唇,眼中露出淫邪又嗜血的欲望,膝盖一曲,将宋诗余整个压在了身下,立刻引来围观兵士的一阵欢呼和哄闹。 宋诗余的脸色变得铁青,眼底满是厌恶,咬牙切齿:“滚开!” 伽罗王的眼底闪过一丝暴虐和冷酷,轻佻的挑起宋诗余的下颚,嘴角勾勒着一抹讥讽的弧度。 “我本来可以不杀你,但是,在我看见我的图娅,她望向你的眼神的那一刻,我决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刺啦——”伽罗王毫不犹豫,用力撕碎宋诗余的外衣,露出白色里衣下若隐若现的肌肤。 周围的哄闹声更加热烈起来,甚至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去抓宋诗余的双足,撕扯她的鞋袜和裤子。 他们的大王要和中原的神女当众宣淫,实在是太劲爆了! 哪怕他们早已习惯当街奸淫俘虏,但这可是传说中的星曜神女啊! 玄极嗤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他不是那些愚昧无知的草原莽汉,他想要的是神侍之尊,星曜神在他心中同样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是不可以随便亵渎的。 对于这些大庭广众之下的苟且之事,他厌恶至极。 宋诗余的脸色越来越白,嘴角挂着鲜血,围观兵士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她只觉得异常的羞耻难堪。眼中却依旧坚强冰冷,不肯妥协求饶。 她愤怒地挣扎着,但是身上的封魂钉却越来越紧,将她死死束缚,还在不断地吞噬她的内力和真元。 “你放开我!”感觉到自己胸腔内涌现出的羞愤与无力,宋诗余死咬牙龈,心底的屈辱像潮水般袭遍全身,令她愤怒又绝望,“你敢动我一下,我一定会灭了犬戎全族!” 伽罗王脸上带着邪气的笑容,一把掐住宋诗余的脖子,将宋诗余提了起来,声音低沉,充满了暴虐和疯狂:“星曜神女又怎样?只要我愿意,你就是本王胯下的玩偶!” 随即又伸出舌头轻轻舔舐了一下宋诗余的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本王就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怎么被本王压在身下的,本王倒要看看,星曜神女经历过我的宠幸后,还会不会像现在一般圣洁美丽?” 话音落下,伽罗王的大手狠狠抓住宋诗余胸前的衣襟,彻底扯碎,露出白皙光滑的肌肤,他一口含住宋诗余的樱桃红唇,吸吮舔弄着宋诗余的唇瓣。 耳边传来一阵阵的哄笑和口哨声,宋诗余奋力挣扎起来,但是她的力量已经完全被封魂钉禁锢,根本不是伽罗王的对手。 宋诗余越是反抗,伽罗王越是兴致勃勃,他一手按住宋诗余,另一手开始撕扯宋诗余的裙摆。 第51章 坠落深渊 宋诗余只觉得一股恶寒从脚底升起,浑身冰凉无比,眼中带着浓郁的恨意。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传遍整个躯体。 她的脑袋轰鸣炸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巨大的恐惧在一瞬间充斥着宋诗余的脑海,让她感到绝望和崩溃。 她抬起猩红的眼眸,朝周围看去,只见那些围观的兵士都在笑,每一张笑脸背后都是对于她的讥讽和鄙夷。 “这样的事,我经历过四百一十八次,多一次少一次,也没差别。但是这一次,我终于看到他死在了我面前。” 少年凄楚暗哑的嗓音在宋诗余脑海中响起。那是凌宇曾经说过的话。 她曾经以为,自己能够理解他的凄凉和痛楚,但是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是她太过天真。 她居然曾经那么高高在上地和他说什么伤痛会淡去,说什么未来会变好。 不会,不会。 她曾经是冰清玉洁的神女,而如今,她变成一朵被蹂躏在烂泥里的曼陀罗。 就算她能活着回到太初山,一切又还能恢复如初吗? 太初山...太初山... 姑姑... 姑姑...救我... 远处的天空忽然传来几声狂暴地雷鸣,天空骤然变色,乌云翻腾,黑压压的乌云遮蔽天空。 电蛇飞窜,狂风吹动树叶沙沙的响声也紧跟而来,树枝不断地摆动摇晃,好像随时都会被折断一般。 “轰隆隆——” 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雷声传来,整个天地一片漆黑,狂风席卷着乌云,乌云密布的苍穹上闪烁着一条条狰狞而诡异的紫色雷霆。 一颗豆粒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很快便形成了瓢泼大雨。 倾盆大雨倾泻而下,笼罩着整片天空,天空中雷霆闪耀,电光火石,大雨倾注而下,冲刷掉了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血腥味,但是却掩盖不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淫乱之气。 宋诗余仰着头,感受着重重滴落在她身上的雨滴,冰冷的雨珠划过她洁白的肌肤,留下一道道红痕。 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悲怆之意。 下雨了,伊洛的旱灾,终于要结束了,是吗? 天空中雷声滚滚,雨势滂沱。伴随着雷声传来的,还有一阵阵獒狼的嘶吼声。 她知道,那是蕉月在为了她拼命。 她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弧度,她的双手紧紧抓着伽罗王的肩膀,指甲深陷其中,掐出了一道道印记。 蕉月还在拼命,她也不能认输,更加不能求饶。她是神女,是万民信仰的神女,是守护天下的神女,她不应该低头屈服,更不能堕落。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伽罗王之后,正如玄极提议的那样,把她扔给了剩下的犬戎士兵。 天空黑了又亮起,宋诗余已经不记得面前的人换了多少个,也浑然感受不到浑身的疼痛,甚至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大雨狂暴,然后又迎来了万里晴空。 远处一直有獒狼的嘶吼声,那是她唯一的关注点,只要还有金獒的吼叫,就代表着蕉月还活着。 直到第三日的黄昏,她终于支撑不住,脑海逐渐混沌,视线慢慢变得朦胧。 直到最后一刻,她才仿佛捕捉到一抹银灰色的光亮,那是银色长剑破空斩杀敌人所发出的剑光。 一脚踢开面前猥琐的男人,一身银白盔甲的素尘眉头微皱,眼中闪过浓浓的嫌恶。 待走近那被折磨得已经奄奄一息的少女,看到那张原本秀丽、此时却满是血污的脸时,素尘才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股绝对的愤怒席卷而来。 “元辞!” 长剑猛地一挥,斩断了宋诗余身上的束缚,银白色的披风将赤裸的宋诗余整个裹住,然后将她抱起放到旁边一块干净石头上。 宋诗余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嘴角溢出丝丝血迹,双目紧闭,脸颊上也全是汗珠,胸膛急促的喘息着。 素尘转向那些被砍死的犬戎士兵,眸光冰冷彻骨,手中的长剑划动,眨眼间,数十具尸体便四分五裂,变成碎肉掉落到地上。 一阵发泄之后,素尘强行压下内心的滔天怒火,将面前一身血污、克制不住浑身颤抖的少女揽入怀中,低声道:“元辞,抱歉,我来晚了...” 只是那握着封魂钉的手微微颤抖,无论如何也不敢动手拔除。 封魂钉不同于普通的武器,是由术法凝结而成,专为禁锢内力和真元,若是贸然拔出,恐怕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他带领伊洛大军攻破广陵城,本想到后军搜索被些囚禁的妇孺,却没想到第一个救下的竟是那个一身风华气度的元辞公子。 他也是到了此刻才发现,那个容色倾城、武功超群的翩翩少年,原来是一位妙龄少女。 宋诗余被拉回一丝理智,听得熟悉的嗓音,虚弱地张开双眼,那双原本深邃神秘的紫黑色眼眸,此刻却只剩下痛苦与猩红。 “素尘...” 第52章 锥心之痛 “是我,我来了,没事了,没事了...”素尘抱紧了怀中一身伤痕的少女,心中不由一阵绞痛,“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宋诗余却顾不上自己,挣扎着要爬出去。 “你要去哪?我带你去,你别动...”素尘大惊,慌忙抱紧了宋诗余。 封魂钉还在她体内,她根本没有半分行动之力,而且越是挣扎,封魂钉会禁锢地越紧,反而会加速了她的死亡。 “斗兽场...”宋诗余喉中一片沙哑,无比艰难地挤出三个字。 “什么斗兽场?” 素尘疑惑地问,见宋诗余眼中充斥着疯狂,连忙轻声安抚,也不敢拖延,将外衣脱下给宋诗余穿上,再用披风将宋诗余从头到脚整个裹住,打横抱起,快速朝着斗兽场飞奔过去。 素尘的速度很快,只片刻便到了斗兽场内。星目四下一扫,眉眼中有几分困惑:“元辞,这里没人,你想找什么?” “不...”素尘的话让本就不安的宋诗余愈发地焦躁,挣扎着要抬起头来。 下一刻,素尘的手便紧紧摁住了她的头,把她捂在了怀里。 “别看,乖,别看...” 一贯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素尘,嗓音中第一次染上了一丝震惊的颤栗。 宋诗余一怔,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股巨大的恐惧在心中疯狂蔓延,她不敢置信地望向素尘,泪水模糊了视线,“素尘,是她...” 素尘定了定心神,脸上染上了一丝凄凉的哀恸,低沉道:“元辞,你的战友...已经牺牲了。” 宋诗余脑海中仿佛响起一声轰鸣,一瞬间失声,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片刻后,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推开素尘,但是素尘却仿佛感觉不到她的挣扎,依旧固执地按压着她的后脑勺。 “元辞,你冷静点!”素尘低沉地说道,眼底隐约泛红,“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再受到任何冲击,否则必死无疑!” 宋诗余停止了挣扎,呆滞地躺在素尘怀中,仿佛丢掉了所有的希冀,良久,眼角缓缓流出晶莹的泪珠,一滴滴清澈的泪水从她的眼眶滑落,砸在素尘的盔甲上,留下了一片水渍。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摸索着,似乎想触碰些什么,嘴唇微颤:“素尘,让我看看她...” 见素尘无动于衷,宋诗余的嗓音染上了浓浓的哭腔:“素尘,我求求你...你让我看看她...她....她就算死了,我也要给她收尸啊...” 素尘的喉结滚动了两下,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沉声道:“元辞,你要冷静,一定要冷静,知道吗?” 见宋诗余含泪点了点头,素尘又抱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才轻轻地将她放下。 素尘刚一松开手,宋诗余就急切地向前扑了过去,然而下一瞬间,她就呆滞在了跌坐在地上,浑身无力,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一般。 映入她眼帘的,根本就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块块四散零落的残骸! 宋诗余双眸猛地睁得极大,胸口剧烈地起伏,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见状,素尘的心仿佛被狠狠撕裂,忍着心口传来的疼痛,蹲下身来把她揽入怀中,握住了宋诗余冰冷僵硬的手。 宋诗余呆呆地凝望着那堆破碎的残骸,紫黑色的眼眸一点一点的变得赤红,一种难以抑制的悲愤与绝望涌遍了心间。 “元辞,你别这样...”素尘张开口,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能抓着宋诗余的肩膀,强迫她转过身来,看向自己,不让她再去看着那堆残骸。 “不!你骗我,这不是蕉月,这怎么可能是蕉月...”宋诗余突然回过神来,用力推开了素尘,歇斯底里地嘶喊着,眼睛瞪得老大,额头上青筋暴起。 下一刻,她就猛地扑了上去,颤抖着双手捧起那颗被扔的老远的头颅,一寸寸地抚摸着那具冰冷的尸骨。 头颅的右脸已经缺失,只留下凌乱的牙印,而左脸,那一道道狰狞的疤痕,布满了黑紫色的血管,仿佛爬满蜈蚣,犹如厉鬼一般狰狞。 这怎么不是她的蕉月? 这明明就是她的蕉月! 就算是烧成了灰,她也不可能认不出她的蕉月! 宋诗余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弯曲着,尖锐的指甲嵌入蕉月脸上的皮肤,留下一条浅浅的划痕。 她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唯有通红的双眸泄露了她此时的情绪。 蕉月...蕉月! 蕉月! 伽罗王何其狠毒,毁了她的左脸,连她的右脸也不放过,竟然让金獒活生生将她的右脸咬烂! 素尘站立在她的身旁,垂首默然不语。 宋诗余慢慢地跪坐下来,将半边头颅搂在怀里,鲜血染红了素尘的白色披风。 她抬手,逐一将剩余的残骸聚拢到一起,想要将那具残躯重新拼凑在一起。 突然间,一阵剧痛从手腕传来,宋诗余闷哼了一声,手臂一软,手中的头颅也滚落在地。 “啊——” 宋诗余再也克制不住,仰头凄厉地嘶吼,声音沙哑至极,像是砂纸磨擦铁器的声音,令人闻之胆寒。 一行血色的泪珠从宋诗余的眼眶溢出,沿着眼角一直坠落。 下一刻,那个本就遍体鳞伤的少女犹如枯叶一般,跌摔在了那堆残骸上,彻底昏迷了过去。 第53章 生死徘徊 素尘大骇,一把接住摔倒的宋诗余,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然后脸色陡然一变,将宋诗余拦腰抱起,快步往城外走去。 刚步出斗兽场,素尘远远便看见一个蓝色的身影一马当先,在犬戎大军中挥舞着银剑,鲜血飞溅,正一间一间房屋地搜索着什么。 素尘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一直跟随在元辞身边的少年,当即快步迎了上去。 “元辞在这里!” 凌宇几乎是扑着冲了上来,一把掀开了素尘怀中的披风。 “姐姐!” 昏迷的少女呼吸已经极其微弱,眼角的血泪痕迹犹在,脸色惨白得吓人,嘴唇更是毫无血色。 凌宇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体内的气息极其紊乱,似乎随时都会死亡。 凌宇只觉得心口狠狠抽搐,整颗心都揪紧了,难受得无法呼吸。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她陷入如此境地? 该死,该死! 他在埋伏地点等待了一夜,却始终不见诗余的信号,更加不见犬戎撤退,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本想当即下令往生营潜入后军,却被三国联军攻城冲散。 没想到,找到这里却看到.... 一种绝对的愤怒充斥着凌宇的全身,凌宇眼眶发红,额上青筋暴涨。 “她被封魂钉所伤,若是不及时救治,恐怕性命堪忧。”素尘沉声道,语气中满是担忧。 凌宇转头看向素尘,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素尘眉头皱了皱:“这东西很棘手,我必须立刻带她去找我师父,请他老人家帮忙医治。” “他能救吗?”凌宇死死盯着素尘,眸光森冷,似乎要把素尘看穿。 “我不会让元辞有事的。”素尘抿了抿,郑重承诺,随后又道:“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我们必须尽快赶过去。” 凌宇眼中划过一抹挣扎,低头看着怀中虚弱得宛若破布娃娃般的宋诗余,双拳攥得咯吱作响。 随后,凌宇将诗余身上的披风重新整理好,低头吻上了宋诗余的额头,轻声喃喃自语,“姐姐,你等我,我一定会去找你。” 素尘一怔,望向凌宇的眼中多了几分复杂和戒备。 凌宇却没有理会素尘的目光,后退了一步,将自己的马推到素尘面前,沉声道:“你先带她走,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她救回来。” “你放心!”素尘也来不及多耽搁,否则宋诗余真的会有性命危险,立刻翻身上马,冲出了这一方战场。 凌宇目送着素尘消失,周围的空气凝结得犹如冰霜,让旁观者不由自主地颤栗。 狠狠扫了一眼那远处正在突围的伽罗王旗,眼中闪过浓浓的杀意,凌宇手中银剑一挥,转身便上了一匹无主的战马,向那伽罗王旗的方向追去。 “阿辞...阿辞...” 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从耳边传来,宋诗余皱眉睁开了双眼,只见自己身处在一片漆黑的空间当中,周围什么都没有,四面八方都充斥着无尽的黑暗。 “阿辞....” 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宋诗余的头顶突然亮起了一束光芒,将漆黑的空间照得一清二楚,而宋诗余也渐渐地看清楚周围的景象:自己躺在一张熟悉的床上,身旁站着一位蓝衣男子,正不断地摇着她的肩膀,眼中有几分兴奋的期待。 男子的面容慢慢的清晰,宋诗余有几分怔愣,随后试探性地喊了一句:“阿轲?” 阿轲的眼中精光四射,仿佛十分高兴:“阿辞,今天可是个好日子,你怎么还不起来?” 宋诗余坐起身来,看向自己身上穿着的白色长袍,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确定这就是自己的静初殿,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感觉很奇怪,但是阿轲的表情却仿佛一切正常。 见宋诗余一脸困惑,阿轲熟稔地拍了拍她的额头,笑着道:“今天可是蕉月的大喜之日,你这个主婚人还不快起来?” 说着阿轲便转身往外走去,边走还便朝宋诗余招手:“快啊,快出来!” 蕉月? 宋诗余心头猛地一震,一阵阵莫名的钝痛传来,不自觉地跟着阿轲往外走出。 一步跨出门口,院中的雾蒙蒙在一瞬间消散,她清晰的看见,青冥、星澜、苏方、枯绿、桃夭、晴山.... 无数往生营和苍灵学堂的人密密麻麻地站在了她的静初院中,宋诗余再次回头,看了看寝殿门上的牌匾,“静初殿”三个大字赫然齐上。 宋诗余满脸惊讶,她竟回了太初山? “新娘子出来啦!” 一阵阵欢呼和喧闹声传来,宋诗余抬起头来,看到一群女子簇拥着一个红装丽影走过来,她穿着凤冠霞披,头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珠宝,华美非凡,她的手上拿着一把缧金团扇,遮住了姣好的面容,只留下一双带笑的眼中,温柔的看着宋诗余。 这就是蕉月吧? 宋诗余看着她那一双漂亮的黑眸,微微有些失神。 蕉月... 她的蕉月今天要出嫁了... 是嫁给司寒吧?她看得出来,蕉月对司寒是有情的,司寒也对她用情至真,两人郎有情妾有意,真是令人羡慕呢! “新娘子快点上花轿,吉时已经到了。”阿珂的话将呆滞的宋诗余唤醒,她眨了眨眼睛,努力压下涌上眼眶的泪水,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走到蕉月面前,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泪水便先一步滑下脸颊。 蕉月眼中的笑意却更深了,她没有说话,只缓缓伸出手拭去了宋诗余的泪水。下一刻,她放下了团扇,宋诗余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张只剩下一半的面孔出现在她的面前。 “啊——”宋诗余尖叫一声,身体下意识地退后,撞倒了后面的人。她惊骇的看着眼前的那张鬼脸,浑身颤抖。 那张恐怖狰狞的鬼脸流淌着鲜血,却依旧保持着温柔的笑容,宋诗余被吓得魂飞魄散,她的喉咙里面像塞了东西一般,说不出话来,只能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半张鬼脸。 鬼脸上的鲜血越流越多,慢慢地覆盖了大半张脸,最后完全变成了一副诡异的模样,而且对方还缓缓伸出手,仿佛想要抚摸她的脸庞。 宋诗余被吓到了,浑身颤抖地连连后退,拉开与蕉月的距离。双腿一软,宋诗余跪坐到地上,撑着地板的手却触摸到一摊温热的液体。 宋诗余低头一看,发现地上竟然满是鲜血,而她的裙摆早已被鲜血浸湿。 宋诗余惊恐的转头望去,发现刚才还笑意吟吟的众人全部躺在了地上,变成了一具具僵硬的尸体,死相凄惨,鲜血横流。 尸体太多,一层一层的堆叠着,最上面的那张——是阿轲。 第54章 挣扎求生 阿轲的脸扭曲得可怕,嘴巴微张,双目突出,脸色煞白,舌头都吐出来了,他的脖颈断裂处有一条长长的血痕,血肉翻出,鲜血汩汩往外喷涌。 宋诗余惊恐万状地扑到阿轲面前,想要抱住阿轲的身体,可是阿轲早已经冰冷得毫无生气。 “不……不要!!” 宋诗余撕心裂肺地嘶吼着,拼命地摇晃着阿轲的身躯,用双手捧住阿轲的脸,想让他睁开眼睛。 “不,阿轲!阿轲你起来!阿轲,你别死!我求求你别死!” 可是她怀中的人已经完全没有反应了,甚至于连眼皮都未曾动一下。 “不——”凄厉的悲嚎声响彻了静初殿,宋诗余仰天长啸,泪水决堤。 “砰!”素尘猛地破门而入,一把抱起在梦中哭喊挣扎的宋诗余,“元辞...元辞...没事了,没事了...元辞,你醒醒...” 听到熟悉的声音,宋诗余渐渐停止了挣扎,依旧紧闭着双眼,毫无苏醒的痕迹,泪水从她眼角溢出,滴答滴答掉在素尘手背上。 素尘慌乱地擦干净宋诗余的眼泪,抬头哽咽道:“师父,我求求你,救救她...”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缓缓步入屋内,看着昏迷不醒的宋诗余,轻叹了口气,“唉,不是为师不救,她的精神已经崩溃,毫无求生之意,即便是为师,也回天乏力了。” 素尘闻言,身体猛地震了一下,随后将昏迷的宋诗余紧紧揽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入身体一般,咬牙道:“师父,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渊清摇了摇头:“我已经将她体内的浮光牛毛针取出,并封住了封魂钉的侵蚀,她本该早就清醒过来了,但是她却沉浸在噩梦之中,无法自拔,这种情况,除非她自己愿意脱离噩梦,否则谁也帮不了她。” “不,不行!”素尘急切道,“师父,您一定要救救她!” 渊清却拍了拍素尘的肩膀:“素尘,听为师一句劝,对你来说,这个姑娘,死了比活着更好。” “不,师父,她...”素尘犹豫了片刻,轻轻将宋诗余放下,转身跪在了渊清面前,“师父,她是弟子心爱的姑娘,弟子不能看着她死在弟子面前,弟子求您,您救救她吧!” 说着,素尘狠狠将额头抵在了地板上。 “你...”渊清皱眉看着素尘,脸上带上了一分薄怒,神色复杂地看着素尘,仿佛有什么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半晌,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即便她清醒过来,想要清除她体内的封魂钉,就必须有一个内力深厚的男子与她男女双修,用内力帮她炼化封魂钉。” 素尘一怔,有几分震惊地抬头望向渊清。 “即便你心爱这姑娘,但是她遭此大难,难不成以你的身份,还能娶她?退一步说,即便你不介意,你的父母难道会同意?就算这些事情你都不在意,你对这个姑娘的了解又有多少?你就这么确定,她就是你想要共度一生之人?若是不能善终,何苦让她再受这份罪、担这份情?” 素尘垂眸,思索良久,再度抬首时,眼底已经是坚毅之色:“只要她愿意,我即便排除万难也会迎她进门。” 渊清见他态度坚定,不由叹气道:“罢了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为师也不拦你,但是你记住了,日后若是后悔,休怪为师没有提醒你。”说完,渊清又快速在宋诗余身上插入了几根银针,沉声道,“我已尽力,今夜是最后的机会,倘若明日还不醒来,你就给她准备后事吧。” 素尘感激涕零的磕了个头:“弟子多谢师父成全!” 送走渊清,素尘回到床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少女的脸庞,眼中划过浓郁得化不开的痛惜。 宋诗余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身体僵硬,肌肤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屋内燃烧的炭火散发着灼热的热量,可是她的皮肤仍旧冰凉刺骨。 素尘伸手探向她的脉搏,脉象紊乱,心跳加剧,显然已陷入了癫狂状态。 “元辞,别放弃...”素尘握住宋诗余冰冷僵硬的双手,语气温柔,带着一丝颤抖,眼眶微红。 宋诗余睫毛颤动了一下,却未曾睁开,身体微微颤抖着,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像是在经历着某种痛苦。 喉咙中低喃出几个字,含糊不清,素尘低下头,凑近去仔细辨认:“元辞,你说什么?我在听。” 忽然间,宋诗余一阵抽搐,整个人蜷缩起来,青筋暴起,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素尘赶忙按住她的双臂,让她保持平衡。她的嘴唇哆嗦着,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什么。 “姑姑...救我...” 等到素尘终于听清楚宋诗余的呢喃之后,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双拳紧紧攥着。 “姑姑...” 宋诗余一遍一遍地呼唤着,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绝望,泪珠接二连三地滚落,甚至连声音也变得沙哑干涩起来。 素尘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挣扎,她已经撑到极限了,再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失去意识,永远停留在睡眠之中。 突然之间,她的嗓音戛然而止,整张俏丽的脸变得狰狞扭曲,额头渗出豆大的汗水,五官因为疼痛而皱到了一起。 “不要——”宋诗余突然厉声大喊,声音尖锐而凄凉,响彻房间,带着深深的绝望与哀恸。 素尘的心猛地抽紧,立马俯身抱住她,把脸贴在她冰凉的脸颊上,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试图摇晃怀中之人,却发现怎么摇也叫不醒她。 慌乱间,她的表情逐渐松弛,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眼角的泪珠,顺着白皙无暇的面容缓缓流淌下去。 素尘的身体僵硬在原地,一颗心跌落谷底,抱着她的双手愈发收紧,仿佛怕失去怀中的人儿,眼圈通红。 直到发现宋诗余的呼吸渐渐平稳,素尘才长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痕,轻抚着她苍白的脸颊,眼中满是心疼和自责。 “抱歉,我该早点找到你的。”他轻声说着,像是在对谁诉说着心事,“我不该放你走,不该让你卷入到战争中去。元辞,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第55章 看着你死 天空缓缓飘落着细碎的雨丝,悄悄地滋润着这片饱经灾难的土地。 大地上破裂的土壤渐渐被雨水填满,沟壑中流淌着清澈的涓涓细流,一片片嫩绿的小草从土中冒出,生机勃勃地向着天空展开。 素尘走到门外,仰头看着天空中那细碎的雨丝,深深地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微微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雨水滴落在自己的脸上。 延绵两年的大旱终于结束,素尘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站立了片刻,素尘从腰间抽出一柄玉箫,清冷悦耳的曲调在素尘的唇边倾泻而出,声音随着雨声飘散,像是一缕缕轻柔的云,将远处的山川和云海一并包容。 袅袅的箫声在空旷的别院中回响,时而悠扬婉转,仿若山涧泉水叮咚,清脆悦耳。 时而又像是一位饱经风霜的吟游诗人,在歌颂着自己的悲怆,在怀恋着逝去的亲人和友人,诉说着无尽的哀愁。 素尘在雨中吹着玉箫,整整一日没有停歇。 宋诗余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缓慢地睁开眼睛,眼中一瞬间闪过一抹茫然。 低沉婉转的箫声萦绕在她的耳边,带着沧桑悲戚,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刺入她的胸膛,直戳灵魂。 她的思绪在箫声中飘荡,记忆在脑海中一幕一幕划过。她看见了那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看见了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在战争中消失。 雨水不断地滴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切都变得那么遥远,那么虚幻。 强撑着身体,宋诗余站起身来,顺着箫声向门外走去。 白衣翩跹,墨发随风飞舞,宛如仙人。那一双手修长而漂亮,吹奏起的乐章,如泣如诉。 听到身后的动静,箫声戛然而止,素尘猛地转过身,看见站立在门边的宋诗余,一时之间竟忘了反应。 脸色苍白的少女倚在门框上,素白的长裙衬得她愈发纤瘦羸弱,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却依旧掩饰不住她绝世的容颜。 短短数日,昔日风华绝代的少女憔悴不堪,脸色青黄,脸颊都凹陷下去了,原先精致的五官此刻显得愈加立体,身体单薄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够吹倒。 素尘看着眼前少女,心中突然一阵阵地钝痛,他快步走到宋诗余面前,伸出手想要触摸她,又停在了半空,生怕将面前这个脆弱的少女碰碎,硬生生握成了拳。 “素尘...”宋诗余的喉咙有点干涩,她轻启朱唇,吐出他的名字,沙哑的嗓音如同砂砾摩擦般粗糙。 两人相隔不足两尺,彼此的呼吸吹拂在对方耳畔,带来暖暖的温热。 素尘心头一颤,伸手抓住了宋诗余的手臂,宋诗余身体猛地一僵,微微颤抖着,却并没有挣脱。 素尘握紧了宋诗余的手,将宋诗余轻轻拉进怀里,抱住了她纤细的肩膀,低声喃喃道:“元辞...” 素尘的语气极为轻柔,一阵巨大的委屈感突然涌上宋诗余的心头,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过宋诗余白皙的侧脸,落在了素尘的胸口。 素尘将宋诗余紧紧抱住,感受着怀里的娇躯渐渐变软,他吐出一口浊气,心头压抑的大石到了此刻才算稍稍放下。 等到宋诗余的情绪稳定了一些,素尘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回了床上,又照顾着她喝了药,才轻声道:“元辞,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宋诗余一怔,困惑地抬起头,不明白素尘的意思。 素尘抿了抿唇,再次艰难开口:“想要清除你身上的封魂钉,我们必须...合体双修,将我的内力渡入你的体内,将封魂针炼化....” 素尘话未说完,宋诗余便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整个人都克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她猛地推开素尘,蜷缩着靠在墙角,紧咬牙齿,拼命摇头拒绝。 伴随着宋诗余的情绪愈发激动,嘴角也溢出鲜红的液体,素尘大骇,连忙用自己双手紧紧地抓住宋诗余冰冷的手掌,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元辞...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素尘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害怕惊扰了宋诗余一般,“阿辞,我只是想救你,封魂钉太过邪恶霸道,如果不及早炼化,恐怕会危及性命。” 宋诗余低着头,双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被子,关节泛白,浑身愈发得冰冷。 她咬着嘴唇,似乎是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良久后才缓缓抬起头,眼眸深处隐约藏着痛苦和挣扎。 “素尘,你...不嫌脏吗?” 宋诗余的声音带着一股浓郁的鼻音,沙哑而哽咽。 闻言,素尘愣了一下,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撕裂,传来铺天盖地的疼痛,他的手指攥得更紧,眼底浮现出浓烈的懊悔和憎恨。 伽罗王,玄微神社,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阿辞,我不准你这样说!”素尘急切的表达着,声音里带着一丝慌张,像是担忧宋诗余误解了自己的心意,更像是担忧宋诗余因此而自暴自弃,焦急地摇了摇头。 “阿辞,自从我们第一次在晋阳相遇,你便闯入我的心里。那时候,我以为你是男子,我知道,我的家族和我的身份,不会允许我的做法。所以在雾城,我狠心离开了你,我以为,只要我们不再见面,不再有所交集,我就不会再牵挂你。但是,情意这种东西,一旦滋长,就像生了根一般,怎么也斩断不了。” 素尘说着,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眼眶也红了,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宋诗余,眼里闪烁着异常坚定的光芒,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近于呢喃。 “阿辞,你是唯一能够让我动心的女子,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想要娶你为妻。我不在意什么所谓的贞洁,我只在意你的安好。” 素尘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卑微与祈求。 宋诗余听罢,眼睫毛轻轻扇动了一番,眼角滑下一串晶莹的泪珠。素尘俯身,轻轻拂去了她的眼泪,继续道:“别哭,阿辞,别哭。你若是不愿意嫁给我,我不会勉强你。但是我恳求你,让我帮你,别让我看着你死。” 第56章 极致决绝 宋诗余微微闭上双眼,伽罗王充满兽\/欲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仿佛魔咒一般在她脑海中挥之不散。 她止不住地颤栗,脑海里全是伽罗王狂笑的画面,那一幕幕不堪入目的场景。令她的呼吸变得格外艰难,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火辣辣的烧烫起来,仿佛堕落在黑暗里,永远走不出来。 下一刻,蕉月血淋淋的脸又出现在她的眼前,脸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痕,鲜血混杂着肉沫和骨渣从她脸颊滑下,模糊了视线。 蕉月颤抖着向她伸出血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喉咙中却只能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但是宋诗余却清晰地听见了蕉月绝望的叫喊:“殿下,替我报仇!替我报仇——” 凄厉悲惨的叫声划破云霄,宋诗余猛然睁开了双眼,双眸赤红如血,额头冒出涔涔汗水。 瞳孔里倒映出素尘那双含情脉脉的绿眸,心中的防御彻底崩塌,她的双手环住了素尘劲瘦的腰肢,埋首在素尘的怀中,呜咽地痛哭着。 她还不能死,她要给蕉月报仇,给无数死在犬戎铁骑之下的战士和百姓报仇。 她是神女,肩上担着苍生的责任,她不能自暴自弃,不能退缩,不能逃避,更加不能就这样死了! 她必须要活下去,哪怕付出再多的代价,也要把这些畜牲全部屠戮干净。 “往生营不能没有殿下,天下百姓不能没有神女,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蕉月最后的话语萦绕在宋诗余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散。 宋诗余抱住素尘的胳膊越收越紧,仿佛想要把素尘融进自己的骨血当中。她的脑袋埋在素尘胸口的位置,感受着素尘胸腔的温热和跳动。 宋诗余骤然抬起头,紫黑色的眼眸里迸射出极致的寒芒。 “素尘,帮我。” 话音落下,宋诗余主动支起上身,冰凉的唇瓣生涩地贴上了素尘的唇。 素尘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任由宋诗余吻住他的嘴唇,感受到唇齿间传递的酥麻感觉。 宋诗余抱着素尘的脖颈,将舌尖探进素尘口中,笨拙地尝试着。 下一刻,素尘一把扣住宋诗余的后脑勺,反客为主,舌尖勾住她的丁香小舌,温柔缱绻地吮吸她的芳泽,引诱她跟随自己的脚步,慢慢地沉沦。 许久之后,素尘松开宋诗余,两人喘息着分开了彼此的唇。 宋诗余的唇微肿,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格外诱人。 素尘忍不住伸手摩挲着她嫣红的唇,眼神愈发炽热。素尘舔舐着宋诗余唇边残留的银丝,沙哑着声音问:“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吗?” 宋诗余没有回答,只是再次吻了上去,辗转反侧,用力地探索着他的唇舌,汲取他的气息。 两具炙热的身躯紧紧相贴在一起,两人的体温迅速攀升,空气中弥漫着暧昧旖旎的味道。 素尘很温柔,生怕伤害到宋诗余。 尽管宋诗余不久前才经历过情事,他依旧耐着性子,缓慢而轻柔地引导着她。 素尘的大手缓慢解开她的衣服,光滑圆润的肩膀上,还残留着青紫的痕迹,斑驳点点,触目惊心。 素尘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狠厉,温柔的吻一点一点落下,停在了宋诗余的锁骨处,柔情无限。 宋诗余轻轻颤抖着睫羽,感受着素尘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脖颈间,酥酥痒痒的,像是电流划过。 然而素尘却不敢彻底沉沦,毕竟宋诗余如今的身体十分脆弱,他不知道她能承受多少,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素尘咬咬牙,强迫自己保持理智,不让自己失控。 低头看着宋诗余泛着绯红的脸庞,伸手与她十指交叉,一股精粹磅礴的内力缓缓输入她的体内,一点一点地和她体内的封魂钉对抗着,直至逼近封魂钉,再一点一点的压制着它们。 宋诗余浑身颤栗,痛苦不停地蔓延加剧,整个人都几乎要被撕裂开来。 素尘的内力雄厚霸道,进入她的体内却极其温柔,如同一股暖流,温暖了她冰冷的身体,让她的心神顿时平静了几分,闭上双目,放开心扉,敞开身心去迎接那股力量的注入。 两人的内力在宋诗余的身体里交融着,互相吞噬对方的内力,又相互补充,周而复始,循环往返。 一股清冽的气息在房间里弥漫,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交汇,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素尘额角沁出薄汗,眉头也皱了起来,封魂钉名不虚传,就算素尘拥有无上的修炼功法,想要完全炼化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宋诗余的身子越发的滚烫,她紧紧地抓着素尘的手臂,身子弓了起来,似乎十分难受。 素尘察觉到她的异样,却不敢停止。炼化封魂针已经到了关键时刻,稍有差池,两人都会遭殃,他必须谨慎再谨慎,绝对不能够有半点差错。 宋诗余的脸颊因为燥热而染上了一层粉色,她咬着牙坚持着,身体里的痛苦一阵一阵袭击她的脑海,令她痛苦不堪。她死死攥着素尘的手,指甲陷入肉中,鲜血流了出来。 “砰!” 伴随一声细碎的爆破声,黑红色的锁链犹如实质一般,节节断裂,化为了黑红的光芒,飘散在空气中。 素尘猛地睁开双眸,一道精芒从瞳孔深处掠过。 封魂钉,终于炼化了。 他俯身吻住宋诗余的唇,将自己的气息渡给她。 宋诗余轻轻地嘤咛一声,一股暖洋洋的气流涌进了她的身体,瞬间驱散了她体内的痛楚,让她不禁轻哼了一声。 她的内力正在慢慢恢复,一直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片刻之后,宋诗余的眉毛舒展开来,脸颊也恢复了正常颜色,只是浑身虚脱乏力,昏睡在素尘的怀里。 素尘收回自己的内力,轻叹一口气,拿起帕子为她擦干净额角的冷汗,俯下身在她眉心落下轻柔一吻,搂紧了宋诗余的腰肢。 第57章 杀红了眼 一夜缠绵,等到日光照射在窗户纸上的时候,素尘睁开了朦胧的眼睛,侧头望向旁边的人儿。 宋诗余的长发散乱铺满枕头,嘴唇微张,呼吸均匀而悠长,白皙的锁骨和半片精致的丰盈裸露在锦被之外,胸口处还有昨夜素尘留下的淡粉色的印记,昭示着昨夜两人曾经亲密地缠绵。 素尘轻笑,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满足感。 他的手指抚摸着宋诗余湿润润的唇瓣,眉梢眼角皆是春风得意的神采。 随后,低头在宋诗余的唇瓣上轻轻一啄,翻身下床穿戴好衣衫,走出屋外。 宋诗余的睫毛微微一颤,却没有立刻睁开双眼,等到素尘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才缓缓抬起眼皮,看着房梁,眼眸里闪过一抹暗沉。 宋诗余在渊清的叠翠山庄休养了数日,素尘把在宋诗余的丢失在广陵城的东西一一收缴了回来,送到了宋诗余手上。 纤细瘦长的手指逐一抚摸过寒霜剑、玉柄蝴蝶刀、玉兰香囊,待抚摸上那张带血的鬼脸面具时,宋诗余的动作顿住了,目光凝聚在了鬼脸面具上面,指腹轻柔地抚摸过面具,仿佛在抚摸着蕉月的脸庞。 素尘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轻轻地揽过宋诗余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几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外,对素尘道:“少主,外面有位自称是元姑娘弟弟的人,硬闯了进来,和山庄的弟子起了冲突。” 素尘闻言皱起眉头,有几分薄怒,想要呵斥,又顾忌着宋诗余,只能低声道:“让他进来。” “是!” 小厮退下后,素尘低低叹了口气,对宋诗余道:“你这个弟弟,还真是固执。一路追着伽罗王出了鸣沙山,简直是杀红了眼。我知道他是为你报仇心切,但是这么小的年纪就敢杀这么多人,恐怕要走火入魔。” 前前后后杀了上千人,领兵多年,这么不顾一切大开杀戒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宋诗余没有接话,只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待着,身上散发出浓郁的悲凉感。 那个羸弱清冷的少年啊,终究是因为她而变得面目全非么? 片刻后,一个浑身血衣的少年大步走了过来,额前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脸上、身上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手中还提着一把血剑,浑身的杀气犹如实质。 被药物改变了颜色的瞳仁,不知何时恢复了浅金色,眼白处布满了红血丝,原本清冷的眼中只剩下嗜血和疯狂,周身的戾气浓郁的吓人,宛若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亦男亦女的长相本就犹如妖孽,此刻在血痕和杀气的笼罩之下,更像一个嗜血狂魔。 看到那双金瞳和少年身上的杀气,宋诗余身躯一震,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指尖却缓缓凝聚起了一丝淡青色的光芒。 这一刻,她能明显的感应到,凌宇身上那股气息,和封印在神女真元里的杀星真元遥相呼应。 杀星.... 杀星..... 他真的是杀星....吗?. 宋诗余的内心掀起滔天巨浪,无数的挣扎和矛盾在疯狂撕扯。 金瞳现,杀星出,神女殁,宋氏亡,伏尸百万,血染秦川。 凡遇金瞳,必诛之。 姑姑的谆谆教导一次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可是,可是... 那是凌宇啊,那是她一手培育起来的孩子,她怎么忍心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凌宇也在七八步外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少女身上的白裙被风吹得鼓了起来,显得空荡荡的,衣襟和衣袖处隐隐约约露出纱布的痕迹。乌黑的长发垂在两侧,显得少女的脸色愈发苍白。 短短数日,她竟然消瘦了一大圈,眼眶微微凹陷,憔悴至斯,再也没有当初那般绝代芳华,整个人像一株即将凋零枯萎的玫瑰。 凌宇怔愣地望着宋诗余,心底隐隐泛起酸涩,喉咙干哑,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一直跟随在宋诗余身旁,知晓她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虽然外在温婉柔和,但是骨子里却是一种绝对的坚韧骄傲、高贵圣洁、不可亵渎,是那种只需要远观,便令人仰慕不已的存在。 可是那一天,那一天.... 他自幼在紫府那种地方长大,一眼就看出来面前的少女经历了怎样非人的折磨。那样的凌辱,对她来说,绝对是比身体上的伤害更大的痛苦。 凌宇张了张嘴巴,喉咙沙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姐姐....” 听到那声熟悉的呼唤,宋诗余的身形晃了晃,眼眶迅速泛红。 下一刻,凌宇丢开剑扑了上去,跪倒在宋诗余面前,紧紧抱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宋诗余的怀里,语带哭腔道:“姐姐...” 杀气和戾气快速的消散,面前的少年仿佛依然是那个脆弱易碎、又倔强敏感的孩童。 泪水从那双浅金色的眼眸滑落,很快把宋诗余身前的衣服湿润了一片。 宋诗余一瞬间僵硬住了身体,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自己不去挣脱凌宇的拥抱。 片刻后,才抬起手环抱住他,一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脊,一手抚摸着他的头顶,柔声道:“没事了,姐姐没事....” 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看着少年的一身血迹,宋诗余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了起来,一阵阵的钝痛。 他是为了她啊.... 他是为了她,才大开杀戒,才染满鲜血。 她该拿他怎么办呢? 他的父母是因宋氏而死,他的同胞兄弟因宋氏而亡,因为杀星的预言,他已经付出了太多的血泪。 而如今,他把她当做唯一的亲人和唯一的信仰.... 宋诗余的眼角流淌出一滴热泪,滚烫的泪珠砸在凌宇的后颈,灼伤了凌宇的皮肤,也灼烧着宋诗余的心。 凌宇死死抱住宋诗余不放,仿佛要把自己嵌进她的身体内。 “姐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第58章 宣示主权 凌宇哭泣着道歉,哽咽的声音中充满了愧疚和悔恨,仿佛要把自己淹没在忏悔的海洋中。 “别说傻话,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我该死...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伽罗王的王旗...姐姐,对不起……” 听到“伽罗王”三个字,宋诗余再次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手掌缓缓收拢,指甲扣入了肉里,直到疼痛将她的理智拉回。 宋诗余接连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心情,俯身捧起凌宇的脸,伸手拭去他脸颊上的泪痕,把手指抵在他的唇上。 “嘘……别说了。” 宋诗余的语气十分温柔,仿佛要将人溺毙其中一般:“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 “姐姐……”凌宇依旧抽噎着,好像永远也停止不了,“对不起,我没能杀了他....” “傻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宋诗余的声音越来越温柔,“别再难过了,好吗?” 素尘看着两人亲密的举止,一股浓浓的危机感和占有欲涌上心头。 素尘也并不打算隐瞒,身随心动,一把握住宋诗余的手臂,温柔但坚定地把她拉回自己的怀抱,柔声道:“阿辞,你的身体还没好,小凌公子的身上也有伤,还是先进屋歇息吧。” 说话间,一只手还揽住了宋诗余的腰肢,像是在宣誓主权。 凌宇怔了一怔,依旧跪在原地,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 目光缓缓地从素尘身上移回宋诗余身上,见宋诗余并没有躲避素尘的怀抱,眼中有极大的震惊闪过,又慢慢沉淀下去,整个人身周都环绕着一阵失落的气息。 素尘的脸色立马沉了下去,手中加重了力量,将宋诗余搂得更紧,语气却异常温柔:“阿辞,我们进去吧,外面凉。” 素尘说完,便要扶着宋诗余转身。谁知凌宇突然站起身,一把推开他,站在了宋诗余身边。 素尘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差,眼中甚至露出了杀意。 察觉到素尘的异常,宋诗余微微蹙眉,拍了拍凌宇的手背,随后转脸对素尘道:“凌宇是我弟弟,你别跟个孩子置气。” 闻言,素尘的眼底闪过一丝阴暗的情绪,但是很快便恢复正常,嘴角扯出一抹笑容道:“好,我知道了,你们姐弟先叙叙旧,我去让人给小凌公子安排住所。” 宋诗余点了点头,带着凌宇进了房间。 凌宇坐在凳子上,低垂着脑袋,长而卷翘的睫毛盖住眼睑,看不清眼里究竟是什么情绪。 宋诗余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伸手揉了揉他的发,语气轻柔:“让姐姐看看,伤到哪里了?” 凌宇抬起头来,目光清澈而明亮。宋诗余被这种眸光盯着,顿时心脏漏跳半拍。 “姐姐...”凌宇抓住宋诗余的衣袖,用那双澄澈而迷茫的眸子望向宋诗余,喃喃道:“我不想离开姐姐……” 宋诗余叹了口气,摸了摸凌宇柔软的头发,温柔道:“我不会丢下你的,不论发生什么,你永远是我的弟弟,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闻言,凌宇紧绷的精神似乎松弛了一些。他抿了抿薄唇,问道:“真的?” 宋诗余点点头:“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只要记住姐姐的话,旁的事都不用管。姐姐希望你一直留在姐姐身边,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明白吗?” 凌宇点点头,乖巧地靠在宋诗余肩膀上,闭上眼,轻声道:“我知道了,我会听姐姐的话。” 宋诗余摸了摸他的头顶,轻叹一声,抚摸着他的头发,低声道:“所以,下次不可以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不管发生什么,一切都有姐姐担着,知道吗?” 只要一想到凌宇小小年纪,千里追击伽罗王,她就忍不住后怕。 那个疯狂嗜血的男人,那双猩红的眼睛,每当夜幕降临,就仿佛是恶魔的爪牙伸到了她的心尖儿上,让她无法呼吸。 “嗯。”凌宇靠在宋诗余的肩膀上,闷闷地答应了一声。 宋诗余笑了笑,换了个姿势让他在自己怀里靠得更舒服一些。 夜幕降临,两个孤独的身影紧紧依偎,正如他们逃出地牢的那个夜晚。 两年过去了,一切都仿佛早已改变,又仿佛没有任何改变。 眼见宋诗余一日日地好了起来,素尘决定带着宋诗余回到雪都。 伊洛大战方歇、大旱稍解,一封接一封的信件传来,他也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 宋诗余考量了两日,最终还是答应了。她的游历之期即将结束,也是时候去雪都看看了。 更何况,她还有一个重要的人,要去雪都一见。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新生的绿树和嫩芽迎风摇摆,枝桠间偶尔还能传出细碎的鸟鸣声。 素尘把宋诗余和凌宇安顿在城南的一处宅子里,这座宅子是素尘的私产,名叫霜居。 位于一条清静但不偏僻的街道,占地颇广,屋内装潢典雅精致,院中还有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内栽满了各种珍奇异植,散发着淡淡幽香,仆人丫鬟齐全,可谓奢华。 素尘派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包括吃穿用度,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给宋诗余解闷。 宋诗余对于这些珍贵无匹的古玩器具、胭脂水粉并不感兴趣,每日只拿着书本坐在院中翻看。 凌宇回来之后,一切照顾宋诗余起居的事情都被他替代,所有关于宋诗余的一切,都要亲力亲为,不给素尘安排的人插手半分,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宋诗余身边。 素尘虽然不高兴,却也没说什么,宋诗余对凌宇的维护之情显而易见,就连他也不便置喙,生怕惹宋诗余不高兴。 他不傻,凌宇对宋诗余的感情昭然若揭、毫不掩饰,当日在广陵城的深情一吻、千里追杀犬戎的冲冠一怒为红颜,无一不是在告诉众人,他爱慕着这个女子。 然而让素尘不解的,是宋诗余对凌宇的态度。 她对他无比偏爱和宠溺,予取予求。但是他却能敏锐地察觉到,在那份关心和宠爱之下,还隐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戒备和警惕。 这也是素尘能暂时忍耐凌宇的原因。 另一个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回了雪都之后,他愈发地忙碌了,实在是分身乏术。几乎三四日才露一次面,每次也只是匆匆而来,陪宋诗余说会话,一番耳鬓厮磨之后,便又匆匆离去。 而宋诗余目前的身体也好、心理也好,都极其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来贴身照顾和陪伴。 很明显,这个名义上的“弟弟”,是目前最好的人选。 所以即便他再怎么嫉妒也好、吃醋也罢,都必须按捺着性子。 第59章 云梦女闾 宋诗余却丝毫没有察觉到素尘的心思,或者说她察觉到了,只是不去在意。 她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而她手下的往生营、苍灵学堂、琢光商会、坤灵商会都在这场犬戎大战中损失惨重。 除了蕉月,往生营三大坞主均负伤,三个副坞主、十七个执事殉难,兵士死伤近七千人,坤灵商会和苍灵学堂被裹挟进入战争的损失,更是无法估量。 再加上因为旱灾、伊洛东虢之战、犬戎南下等大事一搅和,东虢和伊洛的流民急剧增加,而苍灵学堂又暂时无法扩充规模,宋诗余只能紧急给宋熠传信,建议雪魄彻底开放接收他国移民,无需再由商会派发凭证。 经历过大半年年的梳理,雪魄在接收流民各方面的安排都已经妥当,宁佑也同意这个建议,雪魄国门大开,欢迎各国流民,雪魄人口大涨,经济发展也愈发的快了。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虽然有青冥和阿轲等人的帮忙,但是仍然需要她来决策和斡旋。 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揣测素尘的想法。 只是她突然发现,凌宇身上的内力似乎提升了一大截,剑锋也愈发的凌厉了。 宋诗余观察了数日,得出的结论就是:凌宇本就天赋异禀,又有洗髓功帮助修炼,在当日急火攻心之下,内功直接强行提升了一个层次。 宋诗余这么和凌宇说的时候,语气中还有几分半调笑的羡慕和愤恨。 一直以来,她才是那个被称赞天赋异禀的人,然而面前这个少年,似乎比她更加惊艳奇绝。 宋诗余在霜居休养了三个月,脸色才红润了起来,整个人也不再那么虚弱憔悴。 找了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宋诗余换上一身缥碧色男装,带着凌宇出了门。 宋诗余爱青色,素尘给她准备的也多是碧色的裙装,只是她今日要去的地方比较特殊,男装会更方便一些。 天空下着飘渺细雨,洒落在雪都的石狮、楼阁、画舫、渡口之上。 宋诗余和凌宇上了一艘小船,轻舟摇橹,碧波荡漾,夏日的酷热消也消散了许多,阵阵凉风拂过面颊,让人觉得格外舒爽惬意。 一艘奢华的画舫和宋诗余乘坐的小舟擦肩而过,画舫上的三层楼阁上,阵阵歌舞声传来,诗余转头看去,画舫之上的女子舞袖翻飞,婀娜多姿,在朦胧细雨中,犹如柳絮轻摆,如梦如幻。 列国之间,伊洛的羲和太子首创官办女闾。 最初是用以敛财,但是不过两三年之间,这些受过专业训练的女子,凭借着个人的才华和技艺,在士子和贵族阶层中四处游说,以美色引诱,甚至还被羲和送到各国充当间谍。 有时候,床笫之间的手段,虽然上不得台面,却着实有用。 宋诗余坐在船头,手中折扇轻摇,微风拂动她的衣袂,她望着远处的烟波浩渺,眼眸沉静,嘴角含笑,一派闲适淡然。 凌宇站在她的旁边,替她撑着油纸伞,顺着宋诗余的目光望过去,面上没有什么异常,眼底却是一片冷酷。 小船在一处富丽堂皇的楼阁面前停住,宋诗余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岸上硕大的招牌,上面写着“云梦楼”三个字,透着无尽的神秘感。 微风吹过,楼上的歌舞乐声沁入了她的耳中,乐声婉转绵长,如丝绸般柔滑,在河面随波飘荡,宛若黄鹂鸣翠竹,清脆悦耳,让人有置身于云端、身临仙境之感。 她抬起头,向楼上望去,只见楼阁层层叠叠,宛若云层缭绕。楼前的绿树成荫,花香弥漫,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仿佛在为他们翩跹欢舞。 宋诗余的唇畔勾勒一抹玩味的弧度,收拢了折扇,抬脚上了岸,缓步进了云梦楼,顿时莺声燕语扑鼻而来。 大厅之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觥筹交错。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俊俏的公子哥儿和妖娆的女郎们,她们一个个衣饰华丽,妆容精致,衣裳薄纱半遮半掩,曼妙玲珑的曲线尽显无遗,一颦一笑皆是媚态横生,举止投足间自有一种魅惑的风情。 宋诗余的到来让众人纷纷侧目,有的人眼中闪烁着惊艳之色,而更多的则是探究。 宋诗余穿着一袭缥碧色长衫,腰悬玉兰香囊,头束玉冠,面若芙蓉,眼含秋水,唇边噙笑,竟是有一种难言的妩媚风流。 而她身旁的少年更是仿若妖孽,五官精致得近乎完美,凌宇的金眸再次被宋诗余用药物变为深褐色,并不出彩,只是眉眼间的高傲孤绝依旧令人惊叹。 微微裸露在衣襟之外的一节脖颈细致修长,骨节分明的颈椎莫名的诱惑。 云梦楼的小厮都是极有眼力的,见两人气度不凡,立刻上前,将两人引导至二楼一个极佳的位置落座,奉茶点果品,殷勤周到。 “请问二位公子品茗还是把酒?”小厮恭敬地询问道,面上恭敬有礼,眼中却分明溢出讨好之色,“本店有新上的东白春芽,还有伊洛着名的蔷薇酿,值得一品。” 蔷薇酿... 宋诗余眉目微动,和凌宇四目相对,两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在琼州的那一晚,两人都没有答话,气氛有瞬间凝滞,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 “就东白春芽吧,你喜欢喝茶。” 凌宇第一次抢在了宋诗余面前开了口,引得宋诗余微微勾了勾唇。 小厮应了一声是,顺从的退了下去,随即一位衣着清丽的少女端着小炉子和水壶上来,就在隔间里现沏了一壶新茶。 楼下戏台的歌舞再次开场,宋诗余抿了一口茶,目光很快被楼下的热闹吸引。 紫衣的少女赤着足,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闪动着美丽的色彩。 仿佛感受到宋诗余的目光,紫衣舞姬在转身的瞬间,与宋诗余四目相对,一刹那间,宋诗余只觉得那双眼睛几乎把她的魂都勾了去。 要说美目,她见过不少,素尘墨绿色的眼睛深不可测,凌宇的浅金色眼眸仿若妖孽,宁佑那带笑的黑眸更是犹如古井,但是如此摄人心魄的眼睛,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正在此时,一股浓郁的香味突然涌入宋诗余的鼻尖,一个周身被长帷帽笼盖的女子坐在了凌宇的旁边,眼神却是直勾勾地望着宋诗余。 “玉树临风执玉箫,花言巧语戏花娇。”宋诗余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眼波流转,“既白,好久不见。” 第60章 舞姬幼笙 被称为既白的女子低低笑了一声:“公子这身装扮,倒的确是玉树临风。” 宋诗余语气冰冷淡漠,脸上却依旧眉眼带笑,眼中只看着楼下的紫衣舞姬,仿佛并不在意面前的不速之客。 伴奏声渐急,紫衣舞姬的身姿亦舞动地越来越快,舞袖翻飞,衣摆翻卷,似有千万朵牡丹竞相绽放,又似有万千蝴蝶飞扬起舞。 忽的,她轻盈地向后跳跃,脚步轻盈,旋即,手腕一抖,长袖如蝶翼翻飞,无数细碎的冰片夹杂着粉末纷纷扬扬落下,随着乐曲节拍洒满空中,如梦似幻。 台下观众顿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掌声雷动。 “伊洛经此一战,元气大伤,伊洛王有意与宋昭再度联姻,令羲和太子迎娶宋昭王嫡长女安阳公主,以巩固两国联盟。” 宋诗余眉心蹙了蹙,眼底多了几分冷色:“有意?” “是,尚未敲定。不知为何,一贯和宋昭关系紧密的羲和太子,此次并未一口答应,还在暗中联络朝臣,似乎并无迎娶之意。” 既白的嗓音带着些飘忽,似是不解,又似是幸灾乐祸。 “此次联姻之事,对伊洛有百利而无一害,伊洛王极其重视,一再施压,然而羲和太子竟然推诿至今,实在是……” 宋诗余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楼下的紫衣舞姬身上,语气却愈发地冰冷淡漠:“你有什么想法?” “羲和太子掌政多年,一向深得伊洛王倚重。若是任由其壮大,将来必然会成为公子最大的阻碍与劲敌。” 既白轻轻抬头看向宋诗余,眼中闪过精明算计。 宋诗余的嘴角微勾起,似笑非笑地瞥了既白一眼,声音凉薄如冰:“羲和太子,已经是我的劲敌了。” “既然如此,更应该早做绸缪。”既白说着,眼波微闪,似是含着某种别样的东西。 宋诗余眼中闪烁着幽芒,缓慢地吐字:“继续说。” “此次国君与王储出现分歧,就是最好的时机。四王子锦和公子一向野心勃勃,意图王位,其母温熹夫人,与羲和的生母沈王后平分秋色。沈王后是宋昭公主,而温氏在前朝也是手握实权,温氏家主的夫人更是来自宣周的公主。在伊洛诸多王子中,他是唯一一个有能力、有胆量与羲和分庭抗礼的人。属下认为,应当趁机扶持锦和公子,拉拢温氏,再借机除掉羲和。” 既白说完,静待宋诗余的回复,眼中隐约藏着一抹狂热的兴奋。 楼下的歌舞愈发地高涨,丝竹管弦之音响彻整个云梦楼,台上跳舞的紫衣女子身姿曼妙,裙裾翻飞间露出白皙修长的美腿,纤细柔软的腰肢盈盈一握,那般柔弱无骨的模样让众人心神荡漾。 宋诗余垂眸沉思良久,缓缓地说道:“此事不急,且先观望。” 既白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但很快掩饰住:“是,公子考虑周全。” 两人继续低声交谈了一番之后,既白便飘然离去,除了空气中留下的香味,仿佛从未来过。 听着既白和宋诗余的对话,凌宇望向宋诗余的眼中浮现了一丝讶异之色,但是也仅此而已,什么也没说。 宋诗余依旧看着楼下的舞姬,似笑非笑,眼角微弯,像是一朵盛开的罂粟花,红得鲜艳,美得灼烈,令人沉迷。 既白刚刚离开,立刻有眼尖的侍女上前,为宋诗余添上新茶,端茶递水之间,却突然贴近宋诗余的耳边,低声道:“无妄涯秘密前往冀州,掠影军亦有兵马往冀州方向调动,意向不明。” 宋诗余眼底划过一抹暗芒,端起桌前的茶水浅酌了一口:“司寒也去了?” “是。是否要让冀州楚氏和坤灵商会那边戒备?” “司寒亲自出手,目标不会是楚氏和商会。” 宋诗余轻轻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盏,眼神若有所思,半晌,整个人突然流露出一股巨大的悲伤。 “再过一个月,就是蕉月的生忌了...传我号令,往生营执事以上成员,即刻前往禹州无妄涯。” 侍女应诺,退了下去。 宋诗余喝完了杯中的茶水后,放下茶盏,目光再次移到了舞姬的身上,目光却变得幽深暗沉。 一曲舞毕,宋诗余朝一旁待命的清丽少女招了招手,从怀中摸出一张九曜银号的银票递了过去,同时还朝下方的紫衣舞姬微微示意。 少女看了一眼手中的银票,眼中露出惊讶和艳羡之色,随即道了声谢,快速地朝楼下的紫衣舞姬走去。 紫衣舞姬退了场,清丽少女上前耳语了一番,同时向她展开了手中的银票,紫衣舞姬扫了一眼,同样有几分诧异,随即径直向宋诗余走了过来。 “两位公子面生,是第一次过来我这云梦楼吗?” 话是对着两人说的,紫衣舞姬的眼却只看着诗余一人,轻言浅笑,却犹如小猫爪子一般,轻轻地撩拨着宋诗余的心。 “小女子幼笙,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元辞。”宋诗余的眼睛亦是盯着幼笙,嘴角的笑容加深,眼中多了一丝探究和玩味。 面前的少女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说不上十分绝色,只是那双眼睛格外的漂亮,像是能够将人的魂都给勾走,一颦一笑间皆是诱惑,尤其是当她的唇瓣微微扬起,露出贝齿的时候,仿佛能够蛊惑人心一般。 那是一种和宋诗余完全不同的风情。 宋诗余的魅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清冷,高傲自持,就如同皑皑白雪,浑然天成。 而幼笙的魅力,则是从内而外的妩媚柔弱,妖娆迷离,似水柔情,一举一动间都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沉沦其中。 四目相对之间,一种暗潮汹涌的感觉在空气中蔓延,仿佛有电流穿梭在空气之间,火花四射。 宋诗余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慢慢地品尝着杯中的茶水,眼底闪烁着莫名的光芒:“幼笙姑娘,你很特别。” 第61章 待价而沽 “元公子为幼笙一掷千金,幼笙感激不尽。” 幼笙的语调温柔缱绻,唇边扬起一抹魅惑众生的笑容,说话间,她走到宋诗余身边,俯下身,懒懒的嗓音贴着诗余的耳边,特意压低了声音,似乎不给凌宇听见。 诗余也不退让,还微微侧着头,把耳朵贴过去听,随即粲然一笑。 幼笙也毫不客气地坐在了诗余的身旁,柔若无骨的双手挽在了诗余的臂弯,竟然有些亲密无间的感觉。 凌宇眉间微动,但没有插口,而是默默地坐在一旁,仿佛一尊没有表情的雕像。 这种地方让他感到压抑,一种巨大的黑暗从记忆深处涌现,让他心悸、恐惧、厌恶,一种莫名的杀戮冲动涌上心头。 幼笙凑在宋诗余的耳边,低声细语,如同清风拂过,带着一股清新雅致的气息。 宋诗余的心随之平静下来,仿佛置身于山间小溪旁,听着流水潺潺的声音,感受着大自然的宁静。 她看向幼笙,发现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定和自信,一股强大的气场不可遏制地散发出来。 幼笙低声说了几句悄悄话,惹来宋诗余娇嗔的一瞥,幼笙掩嘴偷笑,一副小儿女姿态。 接过幼笙递过来的茶杯,宋诗余抿了一口,感受着那清香扑鼻的茶味,在唇齿间交织着。 思虑了半晌,脸上带上了几分认真:“幼笙姑娘,我在雪都也有些人脉,你若是愿意,或许我可以帮你赎身,有了自由身,姑娘也可以寻一更好的去处。” 虽然只是初见,但是不知为何,这个姑娘给她一种高山流水、心无旁骛的清澈之感,让她也忍不住变得平静和放松。 这种感觉很奇怪,不应该出现在一个陌生的风尘女子身上。 但是她能看得出来,虽然身处风尘之中,幼笙却有一身傲骨。 她是发自内心认为,这个姑娘不应该被困在这一个小小的青楼里,她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幼笙一愣,深深地看了诗余一眼,仿佛在探究诗余所说的话有几分真诚。 眼波流转之间,幼笙笑靥如花。 “元公子一番真心,幼笙感激不尽。只可惜生逢乱世,哪里才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归处呢?幼笙虽然身处风月之间,以歌舞技艺谋生,但是自由在心不在身,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一番话毕,宋诗余不由被深深震撼,半晌,才轻声道:“姑娘以风月为净土,将世事看得如此透彻,元辞敬佩。” 幼笙妖娆一笑,眼角眉梢尽是风情。 宋诗余的眉梢轻轻地颤动,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眼底闪过一道幽光,但是很快便掩饰过去,冲着幼笙嫣然一笑。 “听闻幼笙姑娘的蔷薇酿乃是伊洛一绝,不知是否有幸一品?” 幼笙脸上的笑意加深,眼波流转,媚态横生,她伸手撩起耳畔的发丝,红唇微启:“当然!” 话毕,两人一同站起身。幼笙轻盈地走在前面,裙摆轻扬,散发出淡淡的花香。 宋诗余手持折扇,在凌宇的肩膀上敲了敲,示意他原地坐好,随即跟随幼笙上了楼。 幼笙的房间在三楼,装修豪华精致,典雅大方。 一踏入房间内,一股淡淡的馨香扑鼻而来,那是蔷薇花的香味,格外香甜细腻。 宋诗余抬头看向房间四周,只见墙壁上都挂满了蔷薇花,花瓣轻轻地摇曳着,房间内处处飘散着清甜醉人的蔷薇花香,整座房间显得异常温暖舒适,令人觉得十分惬意陶醉。 幼笙把宋诗余引入房间之后,便转身去准备蔷薇酿。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将宋诗余整个笼罩在光芒之中。 树影婆娑,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宋诗余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神色悠远,目光迷茫,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幼笙重新推门进来,手中的托盘盛放着一盏玉壶,通体莹润,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袅袅的白烟在玉壶之中升腾而起,酒香四溢,带着丝丝香甜,沁人心脾。 幼笙先是给宋诗余倒了满满的一杯,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在宋诗余面前坐下,笑容妩媚而妖娆,魅惑又充满了危险性。 “元公子想说什么,在此处尽可畅所欲言。” 宋诗余没有第一时间答话,而是伸出纤细如玉葱般白皙修长的手指,拿起桌案上的酒杯,浅尝了一口,随即仰头喝尽。 只一杯,宋诗余的眼角便染上了一层薄红,似是醉酒一般。 幼笙也没有催促,安静地再次给宋诗余满上了酒杯。 像是知道幼笙一定会给她倒酒一般,宋诗余的手指根本没有离开酒杯,待幼笙再次倒满,她也再次仰头喝尽了杯中酒,嘴角缓缓勾勒出一抹餍足的弧度。 “我想问问姑娘,姑娘在云梦楼卖艺,是否卖身?” 宋诗余放下酒杯,轻轻拭了拭唇角,漫不经心地问道。 幼笙轻笑一声,毫不掩饰道:“风月之地,所谓卖艺不卖身,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 宋诗余点了点头,又端起面前的酒杯,轻啜了一口,低沉暗哑的嗓音从喉咙中逸出,听不出喜怒。 “什么样的价码,能买断一名女子的贞洁呢?” 顿了一顿,宋诗余又问:“什么样的价码,能买断一个人的性命?” “那要看是谁了。” 幼笙轻轻眨动眼睫毛,水波潋滟的眸子流转着动人的韵律。 “幼笙认为,这世上所有的事物,都有各自的价码。人和人不同,正如我和元公子,也不可一价而论。” 宋诗余的眼底划过一丝黯然,嘴角的弧度愈发的大:“我和姑娘,又有什么不同?” “公子是九天翱翔的鹰,而幼笙则是徘徊在屋檐下的蝴蝶。”幼笙微微侧着脑袋,眼波流转,声音婉转,语调慵懒,带着丝丝诱惑,“蝴蝶可以为了生存出卖美色,而苍鹰,为了搏击长空,可以不惧牺牲。” 宋诗余垂眸,低低笑出了声:“什么搏击长空、翱翔九天,我和姑娘一样,都只是尘世一俗人。” 幼笙没有立刻回应,只勾了勾额角的发丝,清亮的眼神望向宋诗余,似乎能够洞察一切,唇边绽放一抹明媚的笑意。 第62章 信仰之重 “幼笙听说,此次犬戎南下攻打伊洛,是星曜神女第一个在平阴举旗,助伊洛抗戎。” 幼笙的语速慢了下来,目光却依旧清澈,她的声音很柔和。 “幼笙虽然幽居云梦楼,但也知道,伊洛能守住雾城、霓城一线,保住雪都的安定与繁华,让你我能在这云梦楼饮酒作乐,全靠神女大军的支援。” 宋诗余微垂眼睑,掩饰住眼底的黯然,随即抬起头,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幼笙姑娘也很仰慕神女吗?” “星曜神女,就像是天上的月亮,闪耀夺目,谁能不仰慕?但我想说的是,秦川大陆之上,信仰供奉神女的人那么多,人人都希望得到神女的庇佑,但是却并非每个人都愿意追随神女,不计生死、不畏牺牲。公子,你觉得他们之间的区别在哪里呢?” 宋诗余看着幼笙,眼神闪了闪,心中仿佛有什么在生长。 “我想,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价码不同吧。” 幼笙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她的笑容温暖如春风拂过,让人觉得格外舒服。 “信仰的重量,往往不在于信仰本身,而在于你愿意为之付出的代价。方才公子问我,什么样的价格能买断一个人的贞洁和性命。对于看重贞洁的人来说,贞洁神圣不可侵犯,可以为之付出生命。而对于看重生存的人来说,只要能活着,贞洁不值一提。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贞洁也好,性命也罢,在他们真正看重的东西面前,二者皆可抛。” 幼笙的音量很轻,却掷地有声,一字一句仿佛惊雷在宋诗余耳边炸裂。宋诗余的指尖依旧握着酒杯,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幼笙吸引,少女的五官仍显稚嫩,神情却自信飞扬。 宋诗余眉心微动,心口处突然涌现一股热气,仿佛一把火焰燃烧到心脏上方,炙热得几乎灼烫到骨髓里。 宋诗余突然觉得,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其实和蕉月很像,历经磋磨,却又坚韧顽强,在烈火中涅盘,在苦难中生出光芒。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蕉月更多的是“坚”,宁折不弯,犹如磐石一般不可撼动,不管是多强悍的势力都绝不可能让她低头认输。 而面前这个幼笙,更多的是“韧”,像一棵小草,百折不挠,哪怕风雨飘摇也无法将她摧残,只会迎合狂风骤雨,努力生长。 笑意一点一点地扩大,心中的阴霾也在一点一点的消散。直到笑容染上眼角,紫黑色的眼眸也彻底恢复了清明。 末了,宋诗余无法克制地仰头大笑,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爽朗愉悦充斥在空气中,纯粹真挚,畅怀舒展,没有丝毫的做作,手中的酒杯应声而碎。 幼笙被宋诗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微愣片刻后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同样灿烂的笑容。 幼笙伸出白皙修长的手臂,勾住宋诗余的脖颈,整个人靠在宋诗余身上,撒娇道:“元公子,我说得对吗?” 宋诗余伸出右手把玩着幼笙的发辫,笑意不减,眼波潋滟,语气宠溺地道:“你说得很对!” 幼笙继续撒娇:“那公子要怎么奖励我?” 宋诗余捏了捏幼笙的鼻子:“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幼笙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几圈,随后猛地抬起头,吧嗒一下亲在了宋诗余的脸颊上,眨巴眨巴水润的眼睛道:“这个。” 宋诗余的表情顿时僵硬了一瞬,然后忍俊不禁地伸手摸了摸幼笙的额头:“小妖精。” 面前这个少女分明看出了她的女儿身,这是在故意逗她呢。 “怎么办,我好喜欢你。”幼笙把下巴靠在宋诗余的肩膀上,目光有几分痴迷,呼吸喷洒在宋诗余的脖颈上,酥麻感袭遍全身。 宋诗余见幼笙黏腻的模样,哭笑不得,用力掐了掐幼笙的脸蛋:“嗯,我也喜欢你。” 凌宇在二楼等了许久,一直到宋诗余和幼笙挽着手回来,他仍旧坐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就连姿势都没变过。 凌宇的五官一向灵敏,宋诗余的脚步声刚刚响起,他就立刻转过头来,随即一怔,像是不认识宋诗余了一般,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广陵城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这样放松的表情了。尽管他每天寸步不离地陪在她的身边,她却仿佛没有一刻真正地安心。 那双曾经清澈干净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愈发地让人看不清、猜不透了。 少女容颜如旧,温柔不改,只是身上的气质却已经截然不同,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令人窒息。 他曾经见过自信飞扬、骄傲张狂的宋诗余,所以比任何人都知道,现在的宋诗余有多痛苦。 她把自己的脆弱和伤痛封闭在心底的最深处,浑身戒备,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然而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都在噩梦中反复挣扎。 她的脸上布满恐惧,紧皱着秀眉,额上冒出了点点汗珠,一次次泪湿枕巾,却又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就算睡熟了,仍旧保持着警惕,双手时刻紧攥成拳,手背青筋暴起,不敢放下防备。 他心疼得厉害,却没办法帮她解脱。 只能像个影子一样陪在她的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握紧她的双手,企图给她一点力量。 她是高傲的凤凰,即使在困境中,她也不愿让自己软弱。 每每看着这样的宋诗余,凌宇都觉得心脏仿佛被掏空了一块,泛起阵阵酸涩的疼痛。 然而此时此刻,那双紫黑色的眼眸里再次变得澄澈纯粹,仿佛一泓清泉,带着浅浅笑意,眼尾微微上挑,就连眼睛里也带着点点笑意,显然心情极佳。 看着宋诗余眼角眉梢的笑意,凌宇的心猛地一抽,不知是为她心痛,还是为她高兴。 入夜后,数日没有露面的素尘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来到宋诗余的房内,凌宇不知去了何处,宋诗余正一个人坐在灯下看书。 她的身上仍旧穿着白日里那套缥碧色的男装,只是发辫散落了下来,乌黑的长发垂散于脑后。 她静静地翻着书页,侧脸恬淡而温柔,宛如画卷中走出的神女,让人移不开视线。 快步上前,素尘从身后抱住了宋诗余,将脑袋埋在宋诗余的脖颈,嗅了嗅她身上淡雅的香味。 温暖的胸膛包裹着宋诗余略有些凉意的身体,让她整个人暖了起来。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宋诗余合上书,微微侧着头,任由素尘用鼻尖蹭着自己的脖颈。 “想你了。” 第63章 缠绵悱恻 素尘的声音十分疲惫,宋诗余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无声地安抚着。 素尘克制不住地亲吻着宋诗余的脖颈和耳垂,引得宋诗余一阵颤栗。 宋诗余身上的味道与平日不同,散发着淡淡的酒香,让人浑身燥热,仿佛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让他有种想把宋诗余按在床榻狠狠蹂躏的冲动。 “今天去了云梦楼?”素尘的声音低沉暗哑,夹杂着无法压抑的情欲。 宋诗余不禁失笑:“你的耳目倒灵敏。” 仿佛被宋诗余戳中了心事,素尘的眼神闪了闪,随即快速恢复了自然,依旧埋首在她的颈弯,低声道:“哪有什么耳目,是你身上,有蔷薇酿的味道。” “素尘公子还真是诗酒风流。” 宋诗余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语气带着调侃。 “只喝了两杯你便嗅出来了,倒没嗅出我身上的檀香和长明灯油味?” 闻言,素尘抬头,在宋诗余身边坐直了身体,眼底一片乌青,眼中的倦意无法遮掩:“你去了星曜神殿拜祭?” “嗯,犬戎退兵,伊洛普降甘霖,我去还愿。” “阿辞,你也认为那位星曜神女是真的上通神明,下佑百姓吗?” 素尘的神情很淡漠,语气中还颇有几分不屑,倒不像是普通人听到神女的名号时,那一番炙热崇拜。 宋诗余不由一愣,想起当日素尘在申平遇见她、知道她加入了神女麾下抗戎时,那般的不屑一顾。 不禁有些困惑:“难道不是吗?” 身为神女,她当然知道神女不可能通神,神女真元能帮助她修炼,也能让她拥有强大的力量,却并非神力,否则也不会几次三番遇险了。 只是世人却不会那么想,宋氏受百姓香火九百年,无论她们有没有通灵的能力,保护百姓,却是她毕生之责。 “我倒觉得,神女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只是颇有几分机智聪颖、比旁人多了几分悲悯之心罢了。” 素尘转头望向跳跃的烛火,宋诗余只能看见他的侧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否则,伊洛大旱两年,为何神女不来呼风唤雨?说起来,这个人人供奉的神女,还不如你一句以工代赈的谏言有用。” “伊洛兴建神庙不过数月,便天降甘霖,大概这也是因为伊洛百姓的虔诚供奉之心打动了上天吧。” 话虽如此说,宋诗余的眼却深深地沉了下去。 世人都以为神女无所不能,人人都求神女护佑,殊不知神女其实也只是一介凡人,肉体凡胎,也有生老病死、怨憎别离。 太初神殿上供奉着数十位神女的生平功绩,有谁想过,其中的每一笔、每一划,都是历任神女的血与泪铸就而成。 面前的这个人,竟然能看透所谓神明的本质,身在芸芸众生之中,却不被众生的想法蒙蔽。 明知道神女也是凡人,却还是接受了她兴建神庙、以工代赈的谏言,只因为如此方能顺应民意、在大灾大乱之中安抚民心。 “也许吧,人人都说雪魄供奉神女数百年,终有一日定能一统天下,我却不信。” 素尘收回目光,坐得近了一些,伸手揽住了宋诗余的腰肢,低头浅笑。 “阿辞可曾听过,西有神女,东有羲和?” “当然,伊洛太子羲和,秦川大陆不世出的天才人物。” 素尘角扬起了一抹自信张狂的弧度,眉宇间自带威严,身上散发出一种高贵的气质。 “如果我说,我相信我们的羲和太子也能一统天下,阿辞信吗?” “我信。” 这一次,宋诗余不是随口附和,更不是口不对心。 对于这个传言中的太子羲和,她从来都没有轻看过。 听到诗余肯定的回答,素尘猛地抬起头,墨绿色的眼眸中光波流转,璀璨异常。 “羲和太子有王霸天下之心,亦有横扫六合之才。如果说除了神女,这个大陆未来还有谁能一统天下,一定就是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 仿佛想要看清楚宋诗余的内心是否真如她口中所说的那样,素尘直直的看着那双紫黑色的眼眸。 半晌,终于像是肯定了下来,缓缓的勾出一抹满意的微笑,用力抱紧了宋诗余的腰肢。 “不准在我面前夸赞别的男人。” 他的语气极具侵略性,带着强势和霸道,似乎在宣誓自己的所有权。 随即低下头,吻住了宋诗余的唇瓣,舌头轻易滑进宋诗余的口腔,探索着她口中每一寸的甜蜜。 宋诗余抬起胳膊环住了素尘的腰身,闭上眼回应着素尘的吻。 她的指尖轻轻地抚摸着素尘的背脊,冰冰滑滑的触感传遍素尘的全身,让他舒服得闷哼了一声,却又舍不得离开她的怀抱。 “素尘,我该回去了。” 软糯温热的嗓音从舌尖传来,素尘的身躯紧绷了起来,眼眸变得更加幽暗,双手揽住了宋诗余的腰肢。 宋诗余的呼吸急促了几分,素尘已经伸手解开了她的衣裳。 “再给我点时间。”素尘的嗓音低沉暗哑,带着几分诱惑,让宋诗余忍不住红了脸。 她的身体越来越滚烫,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素尘的吻落在宋诗余的肩膀上,沿着锁骨一路蔓延,留下了暧昧的痕迹。宋诗余的双臂环上素尘的脖颈,轻喘着粗气。 “我真的该回去了,平阴还有很多事等着我。” 素尘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望着宋诗余,墨绿色的眼眸中闪烁着隐晦难明的光芒。 “你是在暗示我,是时候把平阴打下来了吗?” 宋诗余再度失笑,她搂住素尘的劲腰,用额头抵住他的,声音轻缓而温柔:“素尘,我不想让你为难。” 墨绿色的眼眸微微闪烁了几下,素尘有些微微眯起双眼,散漫的嗓音中带上了一股无形的股威慑力。 “你今日出去,听说了什么吗?” “没有。”宋诗余轻轻摇了摇头,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我不傻,你把我安置在霜居,不正是因为你无法将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吗?” 宋诗余的话语虽然是疑问句,但是却是肯定的语气。 “你确实很聪明。” 素尘垂下了头颅,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轻咬她的耳垂,语气中有几分无奈,片刻后,又缓缓开口:“我说了,再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所有问题。” 第64章 飞鱼玉佩 宋诗余轻叹了口气,她靠近素尘的耳边低语道:“素尘,别让我成为你的包袱,做你该做的事。” 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你不是我的包袱,我不准你离开我。“ 他的嗓音低低缠上来,听得人耳尖发麻。素尘俯首含住宋诗余的耳垂,轻轻咬啮,宋诗余身体微颤,发出了压抑的呻吟声。 “素尘...” ”平阴的学堂,我会帮你料理。星曜神女和兖州那边,我可以帮你去交涉。其他的事,你也不用操心,只要安心待在我身边就好。” 说着,又凑近宋诗余的唇边,含住她的嘴唇,舔舐了片刻。 宋诗余微微眯起双眼,有些明白素尘的意思了。 他是把她当成了金丝雀,想要豢养在霜居里面,变成他的私有物。 “我……” 宋诗余刚说一句,就被素尘堵住了嘴巴。 素尘的大掌从腰际缓缓攀登,游移至宋诗余的胸口处,满室都荡漾着旖旎的喘息声。 定了定心神,宋诗余还是抓住了素尘的手,阻止了他继续往下的行为。 “嗯?”素尘的吻停止,抬起头,凝望着宋诗余水雾朦胧的眸子。 宋诗余深吸了一口气,冷静道:“素尘,我们之间的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计议什么?”素尘直直地望着宋诗余的眼睛,“在叠翠山庄,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见宋诗余没有作答,素尘的眉头慢慢地锁在了一起:“你想反悔?” 宋诗余清冷的眸子望着素尘,一字一句道:“我没想过反悔,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深思熟虑,而不是一时冲动。”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思谋?” “我不知道。”宋诗余摇了摇头,“或许正如你所说,你需要时间,我也是。” 素尘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强压着内心的不悦,耐着性子向宋诗余解释。 “我知道,让你这样无名无份住在霜居,是委屈你了,若是你在外面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至于我们的婚事,确实有一些棘手的问题,我正在解决。你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素尘,我不是计较名分的事。” “我明白,犬戎一战,你受到的伤害很大,你心里也一直记挂着要给战友报仇。但是现在你的身体还没好全,你放心,这笔账我会替你讨,而且我向你保证,不会让你等太久。” 宋诗余垂着眼眸,仿佛还在思量应该怎么作答。 良久,见宋诗余依旧沉默,素尘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墨绿色的眼眸里染上了一层薄怒。 “怎么,元公子是想过河拆桥,始乱终弃吗?” 他的声音清冷低沉,连呼吸都带着一丝沉重,似乎隐藏着巨大的怒火,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 熟悉的对话让宋诗余怔忡在了原地,她抬起头望向素尘,视线落在那张俊美无匹的面庞上,回忆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司宗主,那天是我冒犯了,不过,不代表我答应了跟你走。” “司宗主,我再说一遍,我是往生营须弥坞的副坞主,我不能跟你走。” “你什么意思?过河拆桥?始乱终弃?提起裤子不认人?” 素尘一瞬间慌了神,连忙低头认错:“抱歉,阿辞,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哭...” 她哭了吗? 宋诗余抬起手,抚摸上自己的脸庞,磅礴的泪水不知何时涌了上来。 素尘慌张地擦拭着她的泪水,将她拥入怀里:“是我太心急了,别哭了好吗?” 宋诗余的心脏猛烈跳动着,她推开了素尘,退后了半步:“对不起,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素尘看着一脸坚定的宋诗余,眼中的情意在一点点破碎。不知道为何,尽管他和她之间早已有了夫妻之实,他却感觉面前的这个人距离他越来越远。 这种感觉,从回到雪都之后就开始了,她似乎从不关心他在外做些什么,更加不关心他的家世,她对他的了解,似乎只要一个名字就足够了。 而现在,他更是有一种直觉,如果他就这样放她走了,他将永远失去她。 “好,你别激动。”素尘慢慢冷静下来,嗓音也软和了下来,低低地安抚着宋诗余,“我听你的,给你时间去做你想做的事。等我们都把麻烦解决掉,我一定亲自去兖州,向元宗主提亲,可好?” 宋诗余松了口气:“好。”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素尘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宋诗余扯出一抹牵强的微笑,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哀求:“那...今晚我能留下来吗?” 自从叠翠山庄那一晚之后,她再也没让他在她的房间留宿。哪怕如何缠绵情动,结束之后,她都会委婉地下逐客令。 虽然他确实不方便留宿,多数时候也都是下午时分才有空过来,甚至设想过需要什么借口来安抚她。 她不追问,不挽留,他应该觉得轻松才是,但是她的态度却让他极度不安。 宋诗余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宋诗余在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身旁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掌心的一枚飞鱼玉佩。 北冥有鱼,这是他身份的象征。此时交到她的手中,算是信物了。 宋诗余看了看时辰,大致已经猜到素尘去做什么了。 他有他的责任,也有他必须要做的事。 而她,也一样。 指尖微微摩挲着素尘留下的飞鱼玉佩,宋诗余的心中闪过一丝暖意。对于这个人,她其实是欣赏的,他对她的情意,也让她十分感动。 然而也正是这一份欣赏和感动,让她多了几分踌躇。 雾叠翠山庄那一晚,她的心里只有悲凉和绝望。想到真的要和他一起共度余生,她更是心生怯意。 或许她还不懂爱情,但是她的心里却十分清楚,她不是因为认定了这个人,才和他在一起。 然而三个月的相处,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是假的。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满是情意的眼睛,无一不让她心动。所以即便决定了要离开,她也不免有几分难舍之情。 但是,她也绝不可能舍弃历任神女在雪魄的耕耘,一心只做他身边的一只金丝雀。这不是她,也不会是他喜欢的那个她。 她曾经无法理解司寒与蕉月之间的感情和矛盾,而现在,同样的事情仿佛也降临在她的身上,她却没有蕉月的那份清醒和果断。 第65章 转道禹州 宋诗余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身上却一阵阵酸疼,锦被滑落,露出身上斑驳的痕迹。宋诗余苦涩地笑了笑,随手拉过床头挂着的外袍披在身上,随即起身洗漱。 梳妆台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首饰,每一款都精致得恰到好处。 宋诗余却好像没有看到一样,随手抓起一条淡青色的丝带,将一头青丝高高束起,再把玉柄蝴蝶刀照旧插上。 时辰还早,天空一片灰蒙,宋诗余负手踱步,不自觉就走到了凌宇所在的院子。 凌宇也已经起来了,正在院中练剑。 这是她和凌宇共同的习惯。 卯时正刻起身,早午练剑,晚上运转洗髓功,风雨无改。 一步在院中站定,宋诗余静静地观察着凌宇。 少年额上的发梢被汗水沾湿,跟随身形不时摔落几滴汗珠,英挺的鼻梁下,嘴唇紧抿,手持长剑,脚下的步伐极稳,身形更是矫健。 他闭着眼,全神贯注地舞着手中的剑,剑锋划出优雅的弧度,在他周围形成一圈又一圈的白色剑影,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浓郁的剑气。 这不只是她教他的素女剑,也不仅仅是宁佑教他的玄门剑,他把两种剑法融合到了一起,融会贯通,短短数月便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不得不说,凌宇确实是一个习武的奇才。 一套剑法舞毕,凌宇才发现在院门站立了许久的宋诗余,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在目光扫过她的脖颈的时候,又瞬间黯淡了下来。 宋诗余朝凌宇招了招手,摸出一方手帕,替他擦拭额头的汗珠。 不知不觉间,当日只到她肩膀的少年,已经比她还高出了半个头,他需要低下头,她才能触碰到他的额角。 “凌宇,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回平阴了。” 凌宇猛地抬起头,眼中有巨大的喜悦之色:“真的?什么时候走?” “吃完早膳,我们就出发。” 辰时三刻,一辆低调的马车出了雪都城门,不急不缓地往平阴方向而去。 宋诗余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凌宇手上拿着一本书,认真地看着。宋诗余的头斜斜靠着他的肩膀,呼吸均匀,仿佛已经睡着。 马车顺着官道一路向前,车外的声响慢慢安静了下来。 凌宇却陡然身体一僵。 凝神听了片刻,才低声道:“姐姐,有尾巴。” “我知道,让他们跟着吧。”宋诗余笑了笑,没有睁开眼睛,语气平静。 素尘不可能就这样不管不顾放她走,这些人,说是保护也好,监视也罢,她都早有预料。 凌宇点了点头,收回心思,继续翻动书页,同时挺了挺背脊,让宋诗余靠得更舒服一些。 一路不紧不慢地走了六天,终于到了霓城。 宋诗余和凌宇在霓城休整了两天,又继续不紧不慢地上了路。 后面素尘的眼线也随之跟了上去。 坤灵商会内,紫菂快步进了花厅,恭敬道:“师父,都出城了。” “嗯。”宋诗余跪坐在凌宇的身旁,正在手把手教他泡茶,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依旧专注地盯着茶杯中的绿叶。 那绿叶似乎变得鲜活起来,仿佛有生命般地游走着。 尽管知道素尘并无恶意,只是一种上位者无意识的掌控和占有欲,她还是不喜欢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宋诗余的手中把玩着一颗碧绿的珠子,那是宁佑送给她的六合光相珠。 当日她没有把六合珠带在身上,直到回了霓城,紫菂才找了出来。 宁佑确实用了心,这颗六合珠对她恢复真元和内力都有极大的助力。 凌宇的学习能力很强,加之之前就已经有过几次给宋诗余泡茶的经验,宋诗余只稍稍一点拨,他便领悟到了茶道的精髓。宋诗余看着聚精会神的凌宇,不禁勾了勾嘴角。 “传个信回太初山,让姑姑做好准备,虞祝、宋昭,都在蠢蠢欲动了。” “是!殿下要准备回雍京了吗?” 宋诗余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望向了窗外。 一片晴空万里,白云懒懒散散漂浮在空中。阳光明媚,碧蓝澄澈,给整座城池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美丽得令人沉醉。 院中的树木茂密繁荣,枝叶遮住了阳光,让屋内没那么闷热。 “是时候该回去了。”宋诗余接过凌宇递过来的一杯茶,认真地品了品,随即给凌宇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人都到齐了吗?” “都到禹州等着殿下了,除了...”紫菂迟疑了片刻,似乎有些无奈,“除了阿轲,前几天就说启程了,到现在还不见人影,不知道半路上又被什么给绊住了。” “谁说我给绊住了!”紫菂的话音刚落,一道清越爽利的声音便在院外响起,“我这不是亲自来接你们殿下了吗?” 紫菂转过身,果然看到阿轲抱臂倚在墙边,眉梢微挑,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是是是,还是阿轲少爷最有心。”紫菂眉开眼笑,将阿轲迎进屋。 待阿轲坐定,凌宇也将手上端着的一杯热茶递给了阿轲。 阿轲喝了口茶润润喉咙,笑眯眯道:“这不是阿辞的好弟弟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听说广陵城一战大放异彩啊!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不再是当日那个小孩子了!” 语气中分明的调笑之意,引得凌宇都忍不住斜了他一眼。 凌宇对宋诗余的心意,大概只有宋诗余自己以为那只是信赖和崇拜吧。也只有宋诗余,还把凌宇当成个孩子看待。 宋诗余笑着和阿轲开了几句玩笑,便开始说起正题。 宋诗余在雪都养伤这段时间,江湖也并不平静,尤其是玄微神社被灭门一事,就连宋诗余也震惊了片刻。 “果然是冲着玄微神社。” 宋诗余随手捻起一片茶叶,在指腹来回摩挲,深邃的瞳孔幽幽泛着光。 “为了一个江湖帮派,羲和还要与无妄涯联手,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当日阿轲给她递消息,说无妄涯和掠影军都有人马朝着冀州方向行进,她就有疑心,估摸着是司寒已经得了消息,要去给蕉月报仇了。 第66章 护法司灼 “是不是联手还不清楚,根据冀州那边的消息,应该是司寒先带人上了玄微山,到了晚上,羲和的人才包围了上去。如果说是偶然,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羲和太子与无妄涯一定有关联。” “玄极死了?” “逃了。”阿轲抿了一口茶,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毕竟是玄微神社的老巢,玄极布下妖莲屠灵阵,重伤了无妄涯一众高手,玄极老鬼趁机突围,若不是掠影军赶到,恐怕无妄涯要吃亏。” “又是妖莲屠灵阵。哼!”宋诗余眼底划过浓郁的戾气,“江湖第一杀手组织,联手伊洛王牌部队,竟然留不住一个老头子。” 阿轲似是被宋诗余逗笑,桃花眼波动潋滟,轻笑出声。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玄微神社势大,里面又全是修炼各种奇门遁甲的怪胎。这次祭出的妖莲屠灵阵,据说是用四百九十九人的心头血铸成,比上次刺杀你的更甚。不过司寒也是下了死手,除了逃了的玄极老鬼,偌大的玄微神社,只剩下散落各地的零碎势力,再也掀不起波澜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宋诗余眼神阴沉,脸上满是冰霜。玄极老鬼觊觎的是神侍之尊,绝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 阿轲点点头:“这件事交给我,他就算躲到幽冥地府,我也会把他挖出来。” “无妄涯能和伊洛朝堂联手,看来是早有勾结了。”紫菂皱了皱眉,有几分担忧,“师父,我们这会儿过去,恐怕已经晚了。” 宋诗余手中捏着茶杯,看了眼远处的高山和林海,眼中的戾气也淡了几分,轻叹道:“晚也得去。” 紫菂沉吟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宋诗余的意思她明白,蕉月死得惨烈,这笔账,不是算在玄微神社一门的头上就够了的。 阿轲难得地收起了懒散,垂眸敛眉,轻抚着手中的茶杯,良久之后,才再度抬首:“对了,正想提醒你,指使无妄涯和玄微神社暗杀你的,很可能就是...” “此事不必再查。”宋诗余直截了当地打断了阿轲的话,淡漠道:“不管背后的人是谁,玄微神社已被灭门,司寒那边,我会和他再谈。其他的,我不想再追究了。” 阿轲眉毛一弯,笑意全无,仿佛不认识宋诗余了一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审视。 宋诗余任由阿轲盯着自己看,丝毫没有退缩或者避开的意思。 半晌,他忽而笑了起来:“也罢,朝堂之事我不懂,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凌宇闻言,立刻目光凌厉地扫了一眼二人。 宋诗余说的是“不必再查”、“不再追究”,分明是有所遮掩,而阿轲却说是“朝堂之事”,话头直指与无妄涯勾连的伊洛太子羲和,不给宋诗余任何逃避的机会。 宋诗余当然知道阿轲意有所指,目光盯着杯中的一片漂浮的茶叶,似乎不愿多说,阿轲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笑了笑。 宋诗余带着往生营的人步上无妄涯的时候,狂风呼啸,天际乌云汇聚,滚滚雷鸣震荡不休,大有雷霆之势。 一道道电光撕裂长空,震耳欲聋的雷鸣响彻天际。 宋诗余一身素服,素面朝天,及腰的长发披散下来,没有任何装饰。 身后的凌宇、青冥、阿轲、星澜、苏方、枯绿等一众往生营的人,全部同样一身白衣,密密麻麻地跟在宋诗余的身后。 他们都是蕉月的兄弟、战友,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今日是蕉月的生忌,他们要来送她最后一程。 此刻所有人站在无妄涯的山脚下,仰头望着天上的乌云,眉头紧皱,气氛沉重肃穆。 宋诗余看了一眼远方的黑雾笼罩的天空,眸色暗沉如墨。 “神女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走下山来,拱手行礼,“神女殿下亲临,无妄涯蓬荜生辉,备沐恩泽!” 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岁出头,长相不算特别出色,只是眉目清隽,唇红齿白,眉眼带笑,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和司寒倒有三分相似。 只是那望向宋诗余的眼神和那咬牙切齿的语气,实在算不得尊敬。 “这是司灼,司寒手下的四大护法之一。”阿轲站在宋诗余身边,压低声音对着宋诗余说:“年纪虽轻,但在无妄涯的地位仅次于司寒。据说他修炼邪功,性格乖张,喜怒无常,司寒让他来,恐怕不打算善与。” 一贯吊儿郎当的阿轲,语气里也难得地透露出几分忌惮。 这也不由得他,司灼的脾气在江湖上都是出了名的疯,高兴的时候能把人捧上天,不高兴的时候直接把人送上西天,而且毫无章法、更毫无规矩可言,一切全凭他自己的心情。 “见识过了。” 宋诗余淡漠地瞥了一眼司灼,随后轻轻颔首,算是回了司灼的礼。 此人正是当日在虞祝打伤她的脊椎,把她逼进广平侯府地牢的那批黑衣人之首。 当初也正是因为她打伤了他,才引来了司寒亲自出手。 “犬戎退兵,往生营特来拜访无妄涯,以表谢意。” 宋诗余和青冥这两个往生营掌舵人亲自来了,司寒却不露面,只派一个护法来迎接,分明是对二人的轻视。 星澜作为副营主,当仁不让地往前跨了一步,不卑不亢地朝司灼拱手道。 司灼嗤笑一声:“往生营和无妄涯有过来往吗?我怎么不知道?” 语气极尽嘲讽之意,态度比之刚才还要冷漠几分,显然并不欢迎他们。 宋诗余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眼底划过冷意,随后又很快敛去,缓缓开口道:“我有事找司寒宗主,还请护法通融。” 司灼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但是眼底却满含讽刺:“神女客气了,有什么通融不通融的,这天底下还有神女不能去的地方吗?” 说话间,阴霾笼罩的天际闪烁的电光越加明显,似乎马上就会在众人的头顶劈下一道惊雷。 司灼再次开口,语调轻松,仿佛真的是开玩笑一般:“不过这天气真是不太妙啊!按照我们无妄涯的说法,这可是大凶之兆,预示祸端降临。神女殿下,你确定还要上山?” 第67章 三跪九叩 呼啸的狂风吹起宋诗余的长发,扬在了半空中,猎猎飞舞。 宋诗余的脸色依旧冷凝,目光沉静如水,她望向山巅,语气清冽。 “我既然敢来,便做好了准备。若是祸端真的来了,往生营愿意一力承担。”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只希望护法不要阻拦,让我上去见司寒宗主一面。” “哈哈哈……” 司灼忽然爆笑出声:“神女殿下还真是大义凛然啊!一力承担,你担当的起吗?我无妄涯六百一十三位弟兄的命,你一句一力承担,便能轻飘飘遮掩过去吗?” “司灼!”苏方猛地跨前一步,挡在了宋诗余的身前,对着司灼怒斥:“冤有头债有主,犬戎南下,是伊洛先挑起的战火、东虢开放的鸣沙山。无妄涯损伤六百多位弟兄,我们也很痛心,但这与我师父何干?” 司灼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是吗?与神女无干?雾城一战,为何会那般惨烈,难道只是因为犬戎太过悍勇吗?是,我们无妄涯轻信神女守护苍生的诺言,将整个无妄涯的生死都交到了神女的手上,最终落得个被人放弃、被人背叛的下场,是我们咎由自取。只可惜了神女一片赤诚、一番真心,我无妄涯实在是无福消受!” “你住口!”星澜柳眉一竖,冷喝一声,厉声呵斥:“往生营绝不允许你如此污蔑神女!” “污蔑?”司灼冷笑:“神女殿下,你敢亲口说一句,雾城一战,真的不是你一早就布置好的奇谋诡计,用三十万百姓和雾城守军的性命引犬戎入城?” 宋诗余闻言,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司灼,眼底冰凉如水。 见宋诗余不答话,司灼看了看她,又转眼望向天空,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笑容:“神女殿下,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吧!否则若是天雷劈下,伤了神女,可不关我们的事。” “是我。”宋诗余的表情依旧平静,不卑不亢地看着司灼,淡淡开口道,“雾城一战,是我一早就谋划好的。” 话音落下,不止司灼,就连星澜、苏方和枯绿等人皆怔愣在了原地,青冥和阿轲也意味深长地看了宋诗余一眼。 只有阿轲,目光幽暗,深邃得如同黑洞一般。 司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是不敢相信宋诗余就这么承认了下来,随即冷哼一声,眼底浮现一丝戾气,语气森然:“神女殿下,这样的罪名,你也担当得起吗?” “我既然敢承认,自然是担得起。”宋诗余面色冷淡,仿佛毫无波澜。 “师父!”星澜急促出声,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苏方更是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宋诗余,喃喃道:“怎么...会是师父...” “当日我在平阴举旗,无妄涯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我的帮派。没能把无妄涯的各位弟兄活着带回来,是我的失职。所以今日,护法要将无妄涯在此战中的所有损失,都算在我宋诗余的头上,我都认了。” 一道道闪电在天空中划过,雷声震耳欲聋,宋诗余的语速却很平稳,没有半分慌乱,甚至带着几许坚定。 闻言,往生营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宋诗余的坦荡和果决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禁动容,望向宋诗余的目光愈发地狂热。 宋诗余已经把话挑明了,司灼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阴翳,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好、好、好!神女果真好胸怀,不愧是神女,有种!” 宋诗余负手而立,不答话,只静默地看着他,紫黑色的眼瞳里蕴藏着深沉的光芒。 “既然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司灼的眼神倏尔变得犀利起来,语气冰寒,透露着浓浓的煞气:“你要是识趣,带上你的人赶紧给老子滚蛋!” 宋诗余抿唇:“见了司寒宗主,我立刻就走。” 司灼眯了眯眸子,眼底暗潮涌动,半晌后忽然仰头长笑出声:“好啊,你想见我们宗主,那就把你的诚意拿出来。” “你想要什么诚意?”星澜皱了皱眉,沉吟出声。 司灼笑意盈盈,伸出手臂指了指身后的山路,朗声道:“从这里,到山顶的无垠峰,一共有两万七千八百一十九级石阶,神女殿下若是能三步一跪、五步一叩地爬上去,我们宗主自会在上面等着你。” “放肆!”星澜忍无可忍,怒喝出声,其余往生营众人皆是愤懑不平,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一贯沉稳的青冥也有些按捺不住,脸色阴沉得厉害,强悍的气势朝着司灼和无妄涯的众人压迫而去:“司灼,你别欺人太甚!” 司灼却毫不在意对方的威胁,冷嗤一声,厉声质问:“怎么?神女殿下不愿意?方才不是说,愿意一力承担吗?” 一时之间,双方都剑拔弩张了起来。 宋诗余微皱眉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又恢复了清冷淡漠的神态,沉声问道:“这是司寒的意思吗?” “是!” 宋诗余微抬着下巴,目光落在司灼脸上,锋利如刀:“枯绿,把蕉月的天罡罗刹刀给我。” 枯绿高声应答了一句,恭敬地把天罡罗刹刀递了过去。 接过蕉月的刀,宋诗余的双手微微颤抖,轻轻抚摸过上面早已干涸的血迹,一阵阵剧烈的腥甜涌上喉咙,又被宋诗余竭力压了下去。 听得“蕉月”二字,司灼的脸色也有些不自然,随即又勾起嘲讽的弧度,挑衅道:“怎么,神女怕了,想要跟我们无妄涯比试比试?” 宋诗余抬起眼眸,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漠道:“我答应司寒,三跪九叩爬上无垠峰。” “殿下,不可……” “师父怎能受此侮辱?” 众人顿时急切起来,纷纷劝阻。 宋诗余是神女,怎么能做如此屈辱的事情,传出去还有何颜面再见天下苍生。 司灼闻言,眸色幽深了许多,盯着宋诗余许久,随后勾出一抹阴冷的笑意,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告诉司寒,我来给他送蕉月的遗物,让他在无垠峰好好等着。” 宋诗余单手端着天罡罗刹刀,另一只手捞起衣服的下摆,双膝一曲,朝着无垠峰的方向跪了下去。 第68章 我陪姐姐 “殿下!”青冥快速上前一步,一把托住宋诗余的手肘,一贯沉着的目光中也夹杂着几分急切,压低声音道,“殿下,别冲动。此事若是传出去,后患无穷!” 宋诗余没有答复,只轻轻挣脱开青冥的手,重重跪了下去,双膝触地,发出“咚”地一声。 “殿下!” “师父!” 身后的往生营众人齐齐悲恸地喊了一句,纷纷跟在宋诗余身后跪下,想要和宋诗余共进退。 “都给我起来!” 宋诗余却陡然一声厉喝,方才无论司灼怎么刁难,依旧平静如水的眼眸里,蓦地染上一层怒气。 “犬戎一战,往生营三个副坞主、十七个执事殉难,弟兄死伤近七千人,是各大门派死伤人数总和的两倍有余!你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用向任何人下跪!” 宋诗余没有回头,只仰头望着无垠峰的方向,声音冰凉肃穆。 “今天我带你们来,是因为司寒曾经说过,要以无妄涯宗主夫人的位置,娶蕉月为妻。你们都是蕉月的战友,来送蕉月最后一程,是因为你们之间的情谊,不是因为愧对任何人!” 往生营的人一噎,全部低垂着脑袋,眼眶发红,却不敢吭声。 话音落下,宋诗余一手端着天罡罗刹刀,一手撑地,额头重重地叩在了石阶上,鲜血顺着白皙的额角流了下来。 她的动作极慢,磕得极重,像是在祭奠,又像是在赎罪。 “我宋诗余,愧对无妄涯和各大门派牺牲的诸位弟兄。但是往生营,没有对不起无妄涯。所以今日这条赎罪之路,我一个人走。” 宋诗余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三步,再次跪了下来,磕下第二个响头。 “往生营,谁都不准跟着!” 宋诗余的嗓音清冷至极,不容置喙。 她的动作越发慢,磕得越发沉重,一步一步地往无垠峰的方向爬去,每一步踩下都发出咯吱的响声,仿佛踏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每个人都能看到她坚定决绝的背影,她纤细的腰肢弯成了一条弓形,手掌被石阶磨破,渗透出猩红的血迹,滴落到一层一层的石阶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往生营众人看着这般倔强坚毅的宋诗余,一股热流冲上喉咙口,差点哽咽出声。 这就是宋诗余啊,他们的殿下、师父,一如既往地刚烈,一如既往地骄傲,一如既往地令人敬佩。 她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殷红的血迹,一路蜿蜒而上。 山脚,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乌云滚滚,雷霆闪烁,仿若末世降临。 “轰隆隆——” 一道惊雷在天空中炸响,狂风肆虐,暴雨倾盆。 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唯有雷声与闪电划过天际,带来光亮,给世界增添几分生气。 司灼站在一旁,看着宋诗余单薄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眼底却泛起异样的暗芒。 将将走了几步,宋诗余突然感到手上的天罡罗刹刀一轻,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和她一起捧住了天罡罗刹刀的另一端。 转过头,一双干净清澈的深褐色眼眸映入眼帘,少年俊美的脸庞在雷光中显得格外耀眼。 “姐姐,我不是往生营的人,我陪你。”凌宇扬唇笑着,眉目温柔,眼睛亮得如同夜幕中璀璨夺目的繁星。 宋诗余怔愣了片刻,忽然觉得鼻尖酸涩得厉害,朝凌宇扯出一抹浅笑,轻柔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好。” 暴雨如注,雷鸣阵阵。天空阴沉压抑,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溅开一朵一朵晶莹剔透的花儿。 天罡罗刹刀的刀柄被宋诗余和凌宇紧握在手中,三跪九叩,一路艰难地往上攀登。 无垠峰高耸入云,直插青霄,宋诗余和凌宇的身躯在狂风暴雨中显得尤为渺小,但是那坚持的身姿,却如磐石一般巍峨。 往生营和无妄涯的众人,没有一人离开去躲雨,齐齐跟在两人的身后,一步一步地跟着他们朝山顶行去。 司灼站在原地,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目光追随着那道单薄的身影,眼底仿佛怅然若失,又似乎别有意味。 他微抿着唇,看着宋诗余和凌宇缓慢而艰难的脚印,渐渐消失在视野之内,久久未语。 “轰隆隆——” 又是一声巨雷炸响,天边骤然劈下一道粗壮无比的闪电,照亮了天际。 “噗嗤” 宋诗余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坐在了泥泞中,手肘擦过石壁,顿时划拉开了一条狰狞可怖的伤口。 “姐姐!” 凌宇见状连忙俯身扶起她。 宋诗余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抬头望着漆黑无际的苍穹,喃喃道:“这么多年,我终于……还是把蕉月弄丢了……” 她的声音里满含歉疚和悔恨,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宋诗余的长发湿漉漉的黏贴在身上,脸色惨白,嘴唇已经毫无血色,浑身冰凉。额头上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又被大雨冲刷掉。 凌宇咬了咬牙,心疼地把宋诗余揽在怀里:“这不是姐姐的错。” 宋诗余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后背:“继续。” 等到众人来到无垠峰顶的时候,已是深夜,天空已经放晴,只剩下漫天星辰,星河浩荡,宛如银河倒挂,静谧而祥和。 宋诗余正站在无垠峰顶,额角、手掌、膝盖都渗着血迹,她却仿佛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只仰头凝望天空中的繁星,神色冷淡,目光专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无妄涯和往生营的众人都默默地站在另一边,远远地看着宋诗余,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过了许久,宋诗余才收回了视线,扭头朝司灼问道:“怎么?司寒宗主打算当众食言?” 她的身上依旧是湿漉漉的,衣袍被雨淋透,粘腻地贴在身上,沾着泥污和草屑,狼狈不堪,却丝毫掩饰不住那份傲岸孤峭的气势,她冷冷地睨着司灼,眉目间全是讥讽和挑衅。 司灼低头看向她,勾起了一抹邪魅的笑容:“怎么敢?” 第69章 你敢打她 话音将将落下,一件宽厚的披风便盖在了宋诗余的身上,将她娇小的身躯完完整整包裹住。 宋诗余偏头看去,见一个英挺的身影缓缓从室内走了出来,墨发披散,面容冷峻,眉眼疏朗。 司寒赤裸着上身,肌肉贲张,线条流畅,肩膀上被金獒撕裂的肩胛骨仍然缠着厚厚的纱布,胸口处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右胸延伸到了小腹,狰狞骇人。 其余还有大大小小未曾愈合的伤口,血痂结成一块一块的,令人望而生畏。 尽管如此,他的步伐依旧沉稳坚定,一步一步从房内步出,浑身的气息危险而冰冷。众人皆是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退避三舍。 “你来干什么?” 司寒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宋诗余面前,挺拔修长的身形在宋诗余面前投下巨大的阴影,阴沉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哀乐,声音嘶哑,带着浓烈的疲惫与萧索。 当日与宋诗余初见时的温润儒雅、风流倜傥之态尽数消失,只剩下浓烈到可怕的戾气,夹杂着痛失挚爱的落寞。 宋诗余手腕一转,将天罡罗刹刀横在了两人中间。 司寒的眼神有片刻的呆滞,随即伸出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抚摸过面前的天罡罗刹刀,每一下都格外轻柔,目光温柔缱绻,就像是在抚摸他的爱人一般。 精心打造的天罡罗刹刀,在月华下泛着幽暗森冷的光芒,黑曜精铁打造的刀身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刀柄的最顶端,用古篆刻着两个字:“蕉月”。 司寒的眼底闪过一丝痛楚,蕉月曾经告诉他,这两个字是宋诗余亲手为她雕刻的,往生营众人皆羡慕不已,蕉月更是爱不释手。 良久之后,他才轻轻吐出两个字:“她呢?” “往生营每一位烈士的遗骸,都归葬在黔灵山。”宋诗余抬眸看向他,声音平静而清冷,“她也不例外。” 听罢,司寒紧握着天罡罗刹刀的手背上,青筋暴露,指节分明。双眼微红,似是极度压抑的愤怒,却又被他硬生生地克制住了。 “她是我的妻子。” “她说过,她不是谁的附属品,她是往生营须弥坞的副坞主蕉月,她应该和她的战友们一起长眠。” 刹那间,司寒的脸色变得异常阴郁,目光紧锁住宋诗余,仿佛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紧攥着天罡罗刹刀的手越握越紧,骨骼咯吱作响,一股极致的威压劈头盖脸笼罩而来,在雨中跪拜了一天的宋诗余几乎承受不住,但是她仍然站立在原地,目光坚韧,与他对视。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在整个夜空。 宋诗余一个趔趄,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五根通红的指印,嘴角溢出鲜血。她的脸被打偏过去,半晌都无法回过头来。 “姐姐!” “殿下!” 往生营的众人齐齐惊呼出声,凌宇更是猛地冲上前,将宋诗余牢牢护在身后,一双桃花眼犹如淬毒的利箭一般射向司寒。 “你敢打她?”凌宇怒瞪着他,语气冰冷,咬牙切齿,毫不掩饰身上迸发出来的杀意。 星澜和苏方等人更是“铮”地一声抽出佩剑,剑刃直指司寒,剑锋寒冽逼人。 枯绿的脸色也阴沉了下去,眉峰高挑,眸色冰冷:“司寒,你不要得寸进尺!蕉月是死在伽罗王手上,你若是有本事,尽管去找伽罗王报仇。你别忘了,当年蕉月被伽罗王训练成杀人机器,险些成为血煞,是师父救了她,蕉月对师父忠心耿耿,师父对蕉月也是一片真心,她们谁都没有对不起对方!” “你住口!”司寒厉喝,一股强大的威压朝着枯绿碾压过来。 枯绿顿时感到浑身一阵剧痛,身体不受控制的倒飞出去,砸到地面,溅起一片烟尘。 “枯绿!” 缙云大惊,连忙奔到枯绿身边扶起她,连青冥也克制不住,带着星澜、苏方等人直接提剑冲了上去,护在宋诗余身前,剑尖全部指向司寒,蓄势待发。 凌宇更是拔剑而起,剑尖直抵司寒赤裸的胸口。 司灼等人也不甘示弱,立刻将往生营等人团团围住,剑拔弩张。 唯有阿轲站在原地,冷漠地看着面前的情形,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司寒面色凛冽的扫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凌宇身上,眼神冰冷,语气中充满戾气:“凭你,也想跟我动手?” 随即双掌运劲,全身肌肉紧绷,周身迸发出骇人的气势,一股黑烟自司寒的双掌喷涌而出,几乎凝聚成形,将司寒整个人显得诡谲可怖。 阴司毒砂掌,司寒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一出手就是杀招。 黑烟整个笼罩住凌宇,将他整个锁定在中间,凌宇强行运功抵抗,半步都不肯后退,但他怎会是司寒的对手,不过眨眼间,额头便渗出细密的汗水,一滴接着一滴砸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够了!” 宋诗余抹掉唇边的鲜血,缓缓转过头来,脸颊上的指痕显得异常突兀和狰狞。 “今天是蕉月的生忌,谁都不准动手!” 一声令下,往生营令行禁止,自青冥而起,全部人都齐齐收起了手中的兵器,站到了宋诗余身后。 只剩下凌宇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凌宇,让开!” 宋诗余态度坚决,凌宇犹豫了片刻,还是挪开了脚步,只是一双眼睛依旧充满警惕和杀意地盯着司寒。 见状,司寒嗤笑了一声,目光落在宋诗余的脸上,恶狠狠地看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宋诗余。 “司寒,蕉月的死...” “你闭嘴!” 司寒终于克制不住,一把抓住宋诗余的衣领,眼眶猩红如野兽,狠厉的盯着宋诗余,额角上青筋跳动,咬牙切齿。 \\\"宋诗余,你他娘是不是脑子有病!蕉月的能力、你自己的能力,你心里没点逼数吗?杀过几个人,打了两场胜仗,就想去单挑伽罗王,你是脑子进水还是被猪油蒙了心!你以为你是神女就真的无所不能了?你以为她是鬼面罗刹就真的天下无敌了?伽罗王为了这一战做了多少准备,玄极老鬼觊觎神侍之位多少年,你他娘知道吗?\\\" 第70章 刚刚开始 宋诗余一句话都没反驳,只默默低下了头,任由狂怒的司寒破口大骂。 “你,还有那个蕉月,你们这两个狂妄自大的女人,你们做事之前能不能动点脑子,能不能想想别人的感受!” 渐渐地,司寒的语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恸。 “宋诗余,无妄涯死了六百一十三位弟兄,我不怨你。跟随神女抗戎,是我的决定,该为他们的死负责的人,是我。但是蕉月的死...” “是我的错。” 宋诗余抬起头,盯着司寒的眼睛,强忍着内心翻江倒海般的痛楚,目光凄凉。 “蕉月的死,是我的错。是我把她带上了战场,却没能把她平安带回来,是我害死了她。司寒,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风吹便逝,轻飘飘的像羽毛一般。 司寒怔愣了片刻,脸色阴森,目光紧紧盯着宋诗余,半晌没有说话。 “这五个月,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为什么当日在霓城我没让蕉月跟你走。如果可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蕉月回到我的身边。” 宋诗余脸色惨白,眼眶通红,目光中满是绝望和悲痛。 “但是我做不到,不管我做什么,她都回不来了。所以今天,我只能把她生前最爱的武器带给你。司寒,对不起。” 宋诗余仰起头,逼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将天罡罗刹刀高举到司寒的面前,刀刃闪烁着森寒的锋芒,映衬着宋诗余惨白的脸庞更加的脆弱。 司寒微微松开了抓着宋诗余衣领的手,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席卷而来。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少女,也许是这个世间唯一一个能和他感同身受的人。 广陵城一战,他失去了挚爱,她也失去了挚友。他们两个人有一样的伤痛,一样的悲伤,一样的孤寂。 司寒看着宋诗余良久,最终还是接过了宋诗余手中的天罡罗刹刀。 冰凉的触感从刀身传递到他的指尖,顺着指腹蔓延至全身。 司寒紧紧攥着这把沾了无数鲜血、饱饮了无数生命的武器,缓缓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经是一片沉静,声音沙哑,一番话几乎从喉咙里挤出来。 “神女殿下自山脚,三跪九叩爬上山峰,算是给了诸位战死沙场的弟兄们一个交待。至于蕉月...我曾经说过,犬戎之战毕,无妄涯还是要取你人头。今日,我看在她的面子,放你一马,从此以后,我无妄涯和你宋诗余,恩怨两清!” 话毕,司寒转身离去,宋诗余却突然开口,语气坚定地吐出几个字:“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司寒脚步停滞了一瞬间,回过头,却看见宋诗余直直望向他的眼睛,紫黑色的眼眸深邃而冰冷。 “无妄涯与我宋诗余恩怨两清,但玄极还没死,伽罗王也还活着,犬戎人还在草原策马奔腾,夜夜笙歌。” 她的话没有说完,司寒却已经了然,目光停留在宋诗余身上,眼神深邃而冷漠,仿佛是在看着一个陌生的人。 宋诗余也没有回避,眼神坚定且锋利,只有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她乌亮的发丝落下,滴落在司寒的外袍上。 无垠峰上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数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对视的两人身上,仿佛时间也在这一瞬间静止了。只有微风轻轻地吹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司寒久久不语,他的眼神依旧锁定在宋诗余身上,仿佛想要看透她的内心。 只有握着天罡罗刹刀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凸起,仿佛要将刀柄捏碎一般。 周围的风渐渐变得狂暴起来,树叶在风中瑟瑟作响,仿佛在为这场静默的对峙打鸣。 最终,司寒缓缓松了目光,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压抑:“跟我进来。” 说罢,他转过身,径自迈开腿,朝屋内走去。 宋诗余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身体微晃了下,她咬牙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形,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随即快速跟上了司寒的脚步。 “殿下!”青冥皱了皱眉,想要阻止,一直沉默的阿轲却突然拉住了他,朝他摇了摇头,众人只能沉默地看着两人进了屋,关上了房门。 司寒郑重地将天罡罗刹刀摆在了桌案上,拿起一块白布,轻轻擦拭刀锋上沾染的血迹,动作轻柔,像是抚摸珍宝一般。 宋诗余看见他的模样,心脏狠狠抽了下,仿佛被针扎似的刺痛。她别开眼,强压下鼻头的酸楚,不去看司寒悲恸的神情。 直到把天罡罗刹刀擦拭干净,司寒才缓缓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目光温柔地看着天罡罗刹刀,薄唇微启:“说吧,你想怎样?” 宋诗余抬起双眸,眼中迸射出锐利而坚韧的光芒:“我即将回朝,正式继任神女。届时,我会举雪魄全国之力,打造出一支绝对的精锐铁骑,五年内,雪魄必灭犬戎。” 司寒转过身,目光沉凝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在这期间,我必须要防止犬戎再和中原有所勾结,无论是中原列国,还是江湖帮派。”宋诗余抿了抿唇,眼睛灼热地盯着司寒。 司寒微眯了眯眼,眼中划过一道冷光:“你想让我帮你掌控江湖各大帮派?” “是,我愿以往生营、苍灵学堂、坤灵商会三宗之力,全力扶持无妄涯成为秦川大陆第一帮派,扶持你司寒登上江湖盟主之位。”宋诗余毫不畏惧地迎视着司寒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但你也必须帮我,把整个江湖牢牢把控在手中,不能让任何势力给犬戎帮助。”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司寒轻笑一声,仿若嘲讽:“原来执掌各国经济命脉的坤灵商会,也出自神女之手,还真是大手笔。” “是。” 宋诗余仰头看着司寒,背脊挺得笔直,傲骨嶙峋。 “犬戎一战,各大门派受损严重,此时此刻,只有我能帮无妄涯快速恢复元气,并且迅速崛起。” 司寒依旧定定地看着宋诗余,不置可否,只是眼底的阴霾却越加浓郁。 良久之后,他伸出手,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触碰到宋诗余的脸颊,随即骤然用力,掐住了宋诗余纤细的脖颈,一股威严霸道的气息从他身上爆涌而出。 宋诗余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喉咙间便传来窒息般的疼痛,顿时间呼吸困难,脸色憋得通红。 第71章 左右为难 “这是你一开始就想好的?利用犬戎,打击江湖门派?”他顿了顿,声音骤降,“宋诗余,你想做的,不只是灭戎吧。宋氏的野心,不止如此吧” 司寒紧抿着薄唇,目光冰冷,浑身上下散发出骇人的杀气,令人胆寒。 空气中渐渐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司寒仿佛下了死手,要将宋诗余的喉管撕裂。 宋诗余被他掐得喘不过气,脑袋一片眩晕,几乎站立不住,但仍倔强地扬起脑袋,望向司寒的眼里满是决然,没有半分退缩。 “一统江山,是民心所向...也是....蕉月的信仰。” 一阵寒芒闪过,司寒突然感觉自己的内心被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触动了,猛地收回了手,宋诗余立刻瘫软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脸色惨白,鲜血从她嘴边滑落。 司寒缓缓转过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许久,他才转过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宋诗余,冷漠道:“宋诗余,别让蕉月失望。” 下了无妄涯,回到禹州城,青冥、星澜先带着往生营诸人回了平阴,宋诗余则不出所料地病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风寒,但是宋诗余本就有伤,在无妄涯的一番折腾更是雪上加霜,这次病得极其严重,连续五天高热不退,昏迷不醒。 众人的心像是悬在半空,始终难安,整个院子都笼罩着阴郁沉闷的气氛。 特别是凌宇,整整五日没有合眼,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底更是一片乌青,深褐色的眼眸里又是愤怒又是心疼,浑身都散发着冰冷骇人的戾气。 他握住宋诗余冰凉的手掌,紧抿着唇,眉头紧皱,低头看着床榻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女子,心底泛起阵阵绞痛。 紫菂和缙云也守在房内,望着窗外发呆。两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疲惫,显然已经很久没休息了。 只有阿轲,自从在霓城出现之后,就一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模样,宋诗余病倒他也没有丝毫的焦急,只是安静地陪着众人,等待着宋诗余醒来,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咳……”宋诗余轻声呻吟,睫毛颤动几下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便是一张担忧又充斥着薄怒的脸,宋诗余怔愣片刻,反射性伸手抚摸凌宇的脸颊,“怎么瘦了?” “姐姐!”凌宇见她醒过来,欣喜若狂,抓住宋诗余的手,紧紧攥着,眼眶微红。 “怎么了?”宋诗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道,想撑起身体坐起来,一阵阵眩晕感袭来,让她再次瘫软了下去,脸色愈发苍白,额头也渗出了汗珠。 “姐姐,你别乱动。”凌宇连忙按住宋诗余的肩膀,缙云也连忙上前,为宋诗余把脉,随即又拿出一枚药丸塞进宋诗余嘴里。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三人才稍微冷静下来。 宋诗余扯出一抹笑意:“不用这么紧张,大约是旧伤未愈,冒了点风寒,没什么大碍。” 三人却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加紧张担忧起来。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紫菂和凌宇转身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宋诗余扬了扬眉,有几分疑惑:“缙云,到底怎么了?” 缙云沉默一瞬,仿佛十分艰难地开了口:“殿下,你...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轰隆”一声,缙云的话如同晴天霹雳砸在宋诗余脑海里,让她整个人僵立原地,眼珠子瞪圆。 一个月,是离开雪都前的那一晚。 “殿下...这孩子,要保吗?”缙云试探着问道,看着宋诗余的样子,眼底划过一丝心疼。 宋诗余愣愣地盯着某一处,她似乎失了魂,没有回答,面上没什么表情,眼角的青筋却涨了起来。 缙云咬了咬牙,接着说道:“殿下,你的身体受过很大的伤害,目前根本不适合有孕,这孩子本就是用了助孕的药才怀上的,若是不格外保胎,恐怕留不到三个月便会小产。但若是强行保胎,又会对殿下的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还请殿下慎重考虑!” 闻言,宋诗余仿佛突然清醒过来,抬头看向缙云,眼中满是惊诧:“你说什么?” “我说,若是要生下这孩子,会对您的身体造成极大的损伤。” “上一句。” “这孩子...是用了助孕的药才怀上的。” “我从未服用过任何助孕的药物...”宋诗余的话戛然而止,思索了片刻,突然讽刺般地笑了,笑声沙哑,带着苦涩。 素尘是名医渊清的徒弟,自然精通医术,霜居本就是他的地方,伺候的下人也全部都是他的亲信。 熏香、茶水、每日的汤药和饭菜,他有无数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 为了留下她,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宋诗余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凉透彻,一阵阵寒气涌上四肢百骸,久久无法缓过神来。 缙云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殿下,请恕属下逾矩。殿下身为神女,有鸿鹄之志,若是未婚生子,必然对神女名誉有损,殿下的雄心抱负,也将付之东流。但是,宋氏一族人丁单薄,子嗣艰难,殿下又受过伤,倘若放弃这个孩子,恐怕...以后再也无法生育。” 一股巨大的悲哀涌上心头,宋诗余只觉胸腔翻滚,腥甜涌上喉咙,喷洒而出,鲜血滴滴答答掉在被褥上,像是一朵朵盛放在白雪中的梅花,衬得少女的脸色愈发惨白。 “殿下!”缙云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摇晃了两下、差点摔下床的宋诗余,替她擦拭唇边的血迹。 宋诗余捂着胸口剧烈喘息着,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一双凤目半阖,长长的羽睫遮挡住了眼底浓烈的伤痛和绝望。 从她落入伽罗王手中开始,受辱、失贞、重伤、蕉月身死、司寒迁怒,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在她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只有素尘,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于水火。 哪怕他曾经对她有所欺瞒,她也选择毫无芥蒂地接纳了他,甚至曾经考虑过放弃雪魄的一切,转而以神女之名支持伊洛。 然而呢?素尘对她做的事,真的称得上是真心和深情吗? 第72章 大战再起 雾城一战,她可以相信素尘的说辞,忍受无妄涯和司灼对她的误会。 叠翠山庄双修,她可以理解那是没有办法之下的妥协,是他为了救她而不得已的举措。 隐居霜居,她明白是因为素尘的身份,让他阻碍重重,不得不暂时隐瞒她的存在。 然而,这个孩子的出现,将一切现实都赤裸裸地摆在了她的面前,让她彻底失望。 以他的医术,不可能看不出来,她很有可能再也无法有孕。 然而他却丝毫没有为她考虑,为了留下她,不择手段。 正如当日雾城一战,以三十万军民的性命,保住了雪都的安全。 “呵呵...哈哈哈...”忽然,床榻上传来了一阵疯癫的笑声。 宋诗余笑得凄厉,眼角却有泪水肆虐,一滴滴掉落在锦被上,和血迹混在了一起,晕开成了一片。 她才十九岁啊,让她怎么甘心? “殿下...”缙云看宋诗余越来越虚弱的模样,不禁一阵阵心疼,眼眶泛红,哽咽着叫了一声。 许久之后,她才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敛容收声,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惨淡而凄美的笑容。 夕阳穿过窗户纸照射进来,洒在她乌黑如墨的长发上,让她整个人都仿佛镀上了一层圣洁而朦胧的金色光芒。 “是啊,我是神女,我的肩上担着苍生的责任,我不能背弃神明许下的誓言。” “可是,缙云,”伸手抚摸上小腹,宋诗余的眼底闪烁着幽暗的光芒,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下定了决心:“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不管素尘如何,孩子总归是无辜的,她不愿意伤害一个无辜的生命,更何况,这也是她自己的孩子。 缙云眼眶一热,强忍着酸涩,握住了宋诗余冰冷的手:“殿下放心,属下一定竭尽全力,保殿下母子平安。” 屋外的凌宇低着头,静立在原地,脸色阴郁,双拳紧握,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素尘的所作所为,让他愤怒。宋诗余受到的伤痛,让他心如刀绞。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选择留下这个孽种。 既然她执迷不悟,就让他来替她断绝一切幻想吧。 少年的眼底掠过一抹金芒,随即又恢复平静,仿佛还是那个乖巧安静的少年。 夜色微凉,月光的清辉透过枝桠洒落院内,秋风拂过,金桂飘香,偶尔带来几声虫鸣。 宋诗余斜躺在摇椅上,凤目半阖,青丝垂地。 凌宇拿着一把蒲扇,轻轻帮她去驱赶着细小的蚊蝇。 阿轲亦坐在一旁,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茶杯盖子。 “宋昭兵分两路,东路五万克函军,沿淇水北上,意欲与鲁国的三万兵马合兵;西路的七万炼血军,目标直指连州的离罗军。” 云水昼夜兼程,刚将最新的战报送到禹州,逐一汇报给宋诗余听。 “迟韩发兵五万,也已经和虞祝北境守军交上手了。” 紫菂拿着一支新点的蜡烛,将云水身侧照得更亮一些,闻言不由咋舌:“这么说来,虞祝已经四面楚歌了,竟然还有余力向雪魄发兵?” “是,虞祝的十万大军已经到达豫州,正在雁鸣关和雪魄对峙。” 云水年纪不大,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格外讨喜,却是听雪坞的核心成员,专门负责给宋诗余传递列国朝堂的消息。 “我记得虞祝王只有十七八岁,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 紫菂挨着云水坐下,从云水手中接过一沓信件,颇感兴趣地翻了几页,就感受到一道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见阿轲面色不善,立刻塞回到云水的怀里,讨好一般笑道:“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她是阿轲手下禅音坞的人,做的是江湖买卖,军政之事不在禅音坞权责范围之内,难怪阿轲不高兴。 宋诗余从不干涉阿轲如何约束手下,自然不会对二人之间的互动有所异议,依旧微眯着眼睛,仿若不经意般问道:“雍京有什么消息?” 紫菂立刻挺直了背脊,快速回应道:“坤灵传了圣尊的密信过来,让师父尽快回京,处理此事。” “嗯,明日便启程。”宋诗余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只是眼睑下垂时,掩藏住了眸中暗涌的波澜。 凌宇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问道:“姐姐这次回去,是打算迎战吗?” 宋诗余抬眸看了凌宇一眼,随即望了望远处的山峰,眼底闪过一丝暗芒,沉声道:“石门决战后,宋氏神女已经整整十年没有介入任何一场战争中了。如今,是时候了。” 宋诗余的语调平静无波,仿佛在诉说无足轻重的一句话。 时隔两年,虞祝不知道在哪里收到的消息,知道了当日广平侯身死是星魄神女所为,认为一切都是雪魄的阴谋,发兵十万逼近雪魄雁鸣关,与雪魄的梁州守军对峙。 而宋昭则以神女降罪的名义,联合鲁国、迟韩,三国共发兵二十万,征讨虞祝王室,逼迫虞氏退位。 秦川大陆,诸侯割据,其中以雪魄、伊洛、宋昭、虞祝、东虢、迟韩以及宣周七个大国最为强盛。 七国之中,西部以雪魄为首,东部伊洛称雄,而南部,则是宋昭独占鳌头。 宋昭国土在七国中最为辽阔,占据着大陆南部最肥沃的土地,商业极其发达,上至朝堂下至商贾,全都富得流油。 因此,宋昭的军备规模也是列国最大的,一贯志得意满、傲慢自大,除了伊洛,从不与各国结盟。 直到四年前,宁佑拜相出使,也不知是怎样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宋昭和雪魄结盟,还归还了江陵五城与霸陵关。 虞祝横贯宋昭北面,是宋昭北上扩充版图最大的阻碍,宋昭此举,分明就是趁火打劫,趁着虞祝争权混乱之际,在虞祝身上咬一口肥肉。 而虞祝,因为国君年幼,权臣掌权,内斗已经多年不休,此时发兵雪魄,无非是那位年轻的君王意欲借机立威,正式亲政。 只是各方非要借着她的名头发难,把她架在火上烤,实在是让她不得不生出几分恼怒来。 夜色愈发地浓郁,月华倾泻而下,将庭院映衬得犹如仙境,安详静谧。 第73章 至交之情 秋风凉意袭人,凌宇站起身来,给宋诗余拿来一张薄毯盖上,宋诗余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拍了拍凌宇的手背,无声地致谢。 云水领了宋诗余的命令,紫菂也起身送他出去。阿轲望了一眼天色,看似无意地敲了敲杯盖,端起杯盏抿了一口,才沉声道:“凌宇,你姐姐该吃药了,你去厨房看看药熬好没有。” 凌宇没有动,而是望着宋诗余,眼神沉静。 宋诗余睁开双眸,紫黑色的眸光深邃如古井寒潭,盯着阿轲看了半晌,才转过头来,温和笑道:“去吧,顺便给我带点糖渍梅子,药喝得多了,嘴里总是苦。” “好。” 凌宇乖巧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脸上原本挂着浅笑渐渐收敛,变成了冰冷阴沉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是肃穆冷峻,一双深褐色的眸子里闪烁着诡谲的流光,让人猜不透心思。 宋诗余撑着扶手坐直了身体,端起一杯热茶吹散了缭绕的烟雾,抿了一口,才低头对上阿轲探究的眼神:“有什么话,说吧。” 阿轲轻声嗤笑:“我能有什么话,你是主,我是仆,你说什么,我听命行事就是了。” 宋诗余蹙起眉,压低声线喊了一句:“阿轲。” 语气中分明多了一丝薄怒。 阿轲却毫不顾忌,甚至撇开目光,不再说话。 僵持了半晌,宋诗余最终还是屈服了,声音也软了下来:“阿轲,你我之间的交情,难道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 “好,那我问你。”听得宋诗余开口,阿轲立刻双手撑着桌案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宋诗余,一字一句道:“当日在广陵城到底发生了什么,连蕉月都死得那么惨,你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提到广陵城的事,宋诗余的指尖微颤,杯盏中的茶水荡漾开来。 “蕉月这笔账,我一定会用伽罗王的头颅来偿还。”宋诗余顿了顿,“至于我,伽罗王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不过你放心,这段时间我在雪都养伤,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阿轲嗤笑一声,“好,广陵城的事不说,那雪都的事呢?那位素尘公子,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也不打算说吗?” 闻言,宋诗余宋诗余脸色微变,手紧握住茶杯,低下头来,沉吟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道:“当初在广陵城,我中了封魂钉,为了救我,我与他…有了肌肤之亲。” “啪!” 阿轲手中的茶杯猛然摔在了地上,一股滔天的怒火瞬间升腾,额上青筋暴跳,阿轲怒极反笑。 “阿辞,你方才说什么来着?以你我的交情,怎么样来着?” 宋诗余沉默不言,只是紧握住茶杯的手越来越用力,青筋毕露。 阿轲倚靠在桌旁,眼神犀利至极,像是淬毒的箭矢,狠狠刺入了宋诗余的眼底。 “这段时间,我忙着盐运之事,你就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没错,这几个月,所有事你都处理得妥妥贴贴,没有半分差错,但你的行事作风却和以前大不相同,这一点,别人看不出来,我又岂会不知!” 稍微一顿,阿轲冷笑道:“若是放在从前,你绝不会利用蕉月的死,来拉拢无妄涯。” 宋诗余身形一震,指尖瞬间冰冷,抬眸望着阿轲,紫黑色的眼眸中透露出几分难堪。 “我确实欠司寒一条命,也欠他一句抱歉。” “若只是这样,何必把整个往生营牵扯进来,做这一场大戏?” 阿轲毫不留情地戳破宋诗余掩盖的说辞,语气里充满嘲讽与威胁。 “阿辞,别逼我自己去查,我不想从别人口中知道真相。” 宋诗余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阿轲的目光太锐利了,仿佛能洞穿人心,令人不敢与其对视。 良久,宋诗余才缓缓睁开眼,苦笑道:“我亲眼看着蕉月惨死,岂会不痛?不仅是蕉月,这一场大战,往生营、苍灵学堂、坤灵商会,还有各大门派,填了多少人命进去?我把他们带进了这场战争,却没能保住他们的命。阿轲,不是我的行事作风变了,而是我成长了,我不得不变强。只有强大,我才能保护住我想要守护的东西。” 宋诗余的语气悲凉,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悲恸之中。 阿轲皱着眉头,脸色冷冽如冰霜,他盯住宋诗余看了许久,最后又缓缓矮身坐下,转过头看向远处,声音幽幽,听不清是感慨还是无奈。 “你的确是成长了,长成了我一直期待的模样。我本应高兴,但是阿辞,我同样不希望你忘记了自己的本心。当年那个温柔善良、满腔热血的元辞,才是往生营和苍灵学堂甘心追随的人。” 宋诗余握着茶盏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眼眶发红,随即快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盖住她眼中的情绪。 “阿辞,我的性格你知道,别说一个素尘,你就是和十个素尘卿卿我我,就是生下一百个孩子,我也断然不会多说半句。我到底因何愤怒,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阿轲松了神色,软了语气,轻声叹息。 “蕉月的死,有无数人为她痛心,司寒更是不惜用整个玄微神社来为她陪葬。但是你呢?当日发生的事你不肯透露半句,往生营上下皆以为是神女手段高明,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谁会来安慰你、为你抚平伤痛?阿辞,别硬撑,别一个人苦熬,你还有我,让我帮你,我能帮你。” 阿轲的话,像是一根针,戳中了宋诗余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的嘴唇颤抖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说不出来。 眉目低垂,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了茶杯中,荡起阵阵涟漪。 “伽罗王,名不虚传,不仅残酷暴戾,而且洞悉人心。他很明白,我和蕉月看重的,各不相同,所以他夺取的,也是我们最着紧的东西。蕉月是性命,而我,是贞洁。” 阿轲倒吸了一口凉气,引得宋诗余顿了一顿,抬起了冰冷绝望的眼眸。 神女之所以受万民供奉,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神”字。 这个“神”可以是“神力”的“神”,也可以是“神圣”的“神”。 一个被玷污的神女,比本就在污泥里的鬼魅更让人唾弃。 第74章 挣扎向前 到了此刻阿轲才明白,不是她不肯说,而是不能说。 倘若被人知道神女被人玷污凌辱,宋氏九百年的威严将荡然无存。 她可以不看重一己之身的贞洁,但是天下人却不会不看重。 更何况,那样的折磨和伤害,对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无法轻飘飘地遮掩过去。 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凌宇为什么会大开杀戒,若是当日他在场,恐怕也会克制不住血洗犬戎。 “玄微神社勾结犬戎,死不足惜。但是阿轲,就算屠尽玄微神社满门、把玄微山夷为平地、把伽罗王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蕉月也回不来了,我失去的,也回不来了。阿轲,我永远都不可能做回以前的元辞了。” 宋诗余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中已经恢复了坚毅果决的模样。 “但是,我一定会支撑下去,同样的事,凌宇撑得住,蕉月撑得住,还有很多人,他们都在咬牙坚持。被他们信奉为神女的我,不可能就这样被击溃。有人告诉我,世间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价码。我付出了血的代价,而我要的东西,却还没有得到。所以,我不会倒下,更加不会停下脚步。” 宋诗余的话像是触动了某种禁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肃穆的味道,就连阿轲也不禁沉默了下来。 “至于我的身孕,缙云和紫菂都是你手下的人,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素尘对我做这样的事,我和他之间,断然不会再有任何可能。只是稚子无辜,更何况宋氏上下,期盼子嗣犹如久旱盼甘霖,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留下这个孩子。” 过了许久,阿轲叹了口气,拍了拍宋诗余的肩膀:“我明白了,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吧,我和往生营、琢光商会,都会在你身后支持你。” “我知道。”宋诗余收回目光,咽下了喉中翻滚上来的血腥气。 她的神女真元受损严重,还未能完全恢复,情绪激动之际,便容易咳血。 “但是,阿辞,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神女,只是百姓对你的尊称。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凡人。和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一样,在黑暗无光的泥潭里,挣扎向前。” 阿轲的话清冷而低沉,却带着绝对坚定的力量。 宋诗余抬起头,四目相对之间,仿佛有电闪雷鸣。 一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总算在入冬前赶回了太初神殿所在的雪魄都城——雍京。 雍京位于雪魄中部偏西,面朝广阔的太荒平原,背靠险峻的恒山山脉,地势易守难攻。 虽然建都只有百余年,却自有一股磅礴气势,城墙巍峨,威势凛冽,远远望去宛如巨兽匍匐于地,威严不可侵犯。 城门高大宽敞,可容纳八辆马车并行通过。街道两旁全是各式店铺,商品琳琅满目,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行人络绎不绝。 而太初山则位于雍京的西北,高耸入云,气势宏伟壮丽。 太初神殿亦位于此,挺拔雄伟,恢弘壮观。神殿的外观皆由青铜铸造,刻画着繁琐精致的鸾鸟和符文图案,散发着庄严肃穆的气息。 两侧分散着许多宫殿阁楼,亭台轩榭,飞檐斗拱,彰显出太初神殿雄浑浩瀚的气势。 凌宇看着雍京巍然耸峙的城墙,还未进入就能感受到那股威严肃穆气息,心底涌起一阵压抑,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座城池的气息,给予他非常强烈的危机感,特别是盘踞在西北方向的太初山,仿佛蕴含着无比强悍的气势,令他心悸胆寒,背脊发凉,总感觉有一双潜藏在暗处的眼睛在死死盯着他,让他有种窒息般的难受。 “殿下!” 刚到太初山脚下,一素衣女子便拦住了二人。 素衣女子衣着简朴,却很有仙风道骨的味道,身后跟着数名衣着相似的少女,此时正齐齐朝宋诗余盈盈一拜,嘴角含笑。 “多年未见,殿下真是长大了。” “若伊?”宋诗余勒马立定,有些惊讶,“姑姑知道我回来了?” 若伊点点头,迎上前去:“圣尊说了,殿下今日必定从东城门回京,让我们早早下山迎接。” “姑姑她...” “殿下。”宋诗余话刚出口,便被若伊打断,“圣尊有令,请殿下即刻前往太清殿,思过三日,三日后再到太初殿见她。” “这是为何?”宋诗余微微蹙眉,有几分不解。 “圣尊说了,若是殿下还不知错,加罚三日。”若伊笑容不减,“至于跟着殿下回来的小公子和两位姑娘,请交给属下,属下自会照顾妥当。” 凌宇闻言,身形一僵,不由得抓紧了缰绳,脸色变幻莫测,眸光阴沉,胸膛猛然剧烈起伏了起来,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袭遍他的四肢百骸。 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圣尊,他竟不自觉生出极大的畏惧之心,甚至有种不敢反抗的冲动。 或许是太初山太过巍峨肃穆,让他产生一种自身无比渺小卑贱的自卑感。 察觉到凌宇的异样,宋诗余眉心一蹙,抬手轻拍了下凌宇的肩膀,安慰道:“别怕,我们到家了。” 凌宇抬头看了她一眼,心绪渐渐归位,缓缓松开抓紧缰绳的手,低垂着脑袋,抿唇低声道:“嗯。” 转身又向紫菂和缙云吩咐道:“紫菂,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平阴吧。缙云,你和凌宇先跟着若伊去安置。” “是。”一旁的缙云也翻身下马,看似随意地递给了宋诗余一个小药瓶:“殿下前些日子受了伤,记得吃药。” 若伊有些诧异:“殿下受伤了?属下让若芜来看看吧。” “不必了,缙云的医术很好,已经没什么事了。”宋诗余云淡风轻地接过了药瓶,塞进了怀中,自顾自去了太清殿方向。 太清殿,是太初神殿的副殿,供奉着宋氏历朝历代的神女,也保存着历代神女的人生传记和丰功伟绩。 宋诗余在此思过,也就是每日罚跪、诵读祖先的传记。 待到第六日清晨,太清殿的大门才被轻轻推开,一颗小小的脑袋探头探脑地伸了进来。 宋诗余扭头望去,便看见小小的人影正蹑手蹑脚地走近自己,粉雕玉琢的脸颊上带着几丝好奇和兴奋的笑意,两只圆溜溜的黑眸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见宋诗余望了过来,略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待见到少年腰间的青玉镂空莲花佩,宋诗余眉心微动,有几分不确定地问道:“你是...阿衡?” 第75章 保护阿姐 “阿姐!” 少年咧唇一笑,快步扑进了宋诗余怀里,伸出手抱住宋诗余的胳膊,仰着脑袋望着宋诗余说道:“你果然是我的阿姐!” 宋诗余手中还拿着经书,宋衡宇扑过来的一瞬间,她僵硬在了原地,强忍着想要把他推开的冲动,伸手托住他的腋下,将他扶了起来,缓声说道:“你怎么上山来了?” 宋衡宇仰着脖子,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宋诗余说道:“我听说阿姐回来了,偷偷跑上来的,在静初殿没找到人,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 闻言,宋诗余眉头蹙了蹙,低沉地说道:“太清殿不能随便出入,更何况你是偷跑上山。父亲和母亲找不到你会着急的,快回去!” “哎呀!”宋衡宇嘟囔着嘴,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蒲团上,撒娇似的喊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阿娘知道我来找阿姐,会帮我遮掩的。” 说话间,宋衡宇转头望向宋诗余,眨巴着大眼睛,软糯糯地说道:“阿姐,你在外面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啊,你瘦了很多。” 宋诗余失笑,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过身继续跪好,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淡声说道:“没有的事,你别瞎想了,快回去吧。” 她离开下山游历的时候,宋衡宇只有三岁,能记得什么呢? “我陪阿姐一起跪好啦!”宋衡宇蹭了蹭宋诗余,拉扯着她的衣袖说道:“反正我已经告诉阿娘我来找阿姐了,阿爹不会责怪的。” “姑姑说过,太清殿不可随意进出,你这样偷跑进来,就算父亲不罚,姑姑也不会饶了你。” “才不会呢,姑姑最疼我了。”宋衡宇挺了挺胸膛,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宋诗余摇了摇头,不再劝解宋衡宇,继续诵读着手中的经书。 宋衡宇嘻嘻一笑,一骨碌爬了起来,爬到宋诗余的身边,与她并肩跪好,昂着脑袋望着她说:“阿姐,你的眼睛真好看,和姑姑一模一样。” “嗯。”宋诗余翻着书页,应付性地应道。 “不过,阿姐比姑姑漂亮。”宋衡宇凑过去在宋诗余耳畔说道。 “哦。” 见宋诗余不愿意理睬自己,宋衡宇不禁撅起了小嘴,一脸委屈地瞪着她。 “阿姐,你好久没见到阿衡了,都不想阿衡吗?” 宋诗余有些无奈地偏过头看向宋衡宇,不禁失笑摇头,抬手揉了揉宋衡宇柔顺的墨发:“上次我在霓城见到予之哥哥,他还跟我夸你了。” “真的吗?”宋衡宇睁大了双眼,抓着宋诗余的手臂,满脸都写着高兴二字,“予之哥哥也很疼我,经常都来府里陪我玩。” “予之哥哥入了朝,还有时间陪你玩吗?”宋诗余扬了扬眉,有几分惊讶。 “嘘...予之哥哥偷偷来的。”宋衡宇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脑袋微微低垂,一副乖巧的模样。 见宋诗余依旧一脸疑惑的样子,宋衡宇又继续说道:“我知道宋氏是神侍,宁氏是后族,身份敏感,来往太近的话,会惹人猜忌。但是予之哥哥很疼我,有空的时候就会来陪我玩,跟我讲了很多阿姐小时候的事,还会教我练剑。” 宋诗余不禁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个只有九岁的弟弟,对于政治这种事情,他懂得似乎比同龄人更加早熟,不由轻叹了口气。 “阿衡长大后,想要当官吗?”宋诗余摸了摸宋衡宇的头,语气认真地说道。 自从先代神女宋杳逝世后,宋氏再也无人入朝为官,除了宋熠之外,其他人都在尽力避免接触朝政,这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吧。 就连宋熠,自从十年前的石门决战之后,也慢慢退隐了下来,除了雪魄王秦师恺主动询问,再也没有主动涉足朝政之事。 宋衡宇摇了摇头:“不想。爹爹告诉我,宋氏是神侍,宋氏的女儿都要为了保护苍生而牺牲,我是宋氏子孙,将来要继承爹爹的衣钵,保护家人,保护阿姐。” 闻言,不知为何,宋诗余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的神色,不假思索地问道:“父亲把朔雪剑交给你了吗?” 宋衡宇摇了摇头:“爹爹说,朔雪剑要等阿姐回来再决定传给谁。但是不管谁继承了朔雪剑,我都要保护好阿姐。” 稚嫩的脸庞上带着坚毅的神色,目光清澈明亮,透露着一股纯粹的忠诚,一点都不像九岁孩童应该表露出来的,倒像是一个大人。 看着这样的宋衡宇,宋诗余有些怔愣。 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她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 他们各自承担着各自的责任,所做的选择都是为了家族利益,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以往也都是相安无事,不会刻意疏远,更加不会故意亲近。 她没有想到,这个只见过两面的弟弟,会对她有这么深刻的感情。 “阿姐……”宋衡宇眨巴了眨巴眼睛,看向宋诗余,小脸带着一抹担忧,“阿姐,我说的不对吗?” 宋诗余敛去眼中的异色,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少年毛茸茸的发顶,语气也放缓了许多:“阿衡,今天为什么想来看我?” “阿姐走了好久,阿衡想阿姐了,听到阿姐回来,就赶紧上山了。” “我走的时候,你只有三岁,能记得我吗?” 宋衡宇脸上带着几分尴尬,低声喃喃道:“其实,我也不太记得阿姐的模样了。但是予之哥哥告诉我,我和小时候的阿姐长得很像,而且阿娘一直跟我说,阿姐又乖、又聪明、又勤奋,让我一定要向阿姐学习。所以...” “所以,你就很好奇,想来看看我长什么样?”宋诗余嘴角微勾,笑容淡雅温柔,“那你现在看过了,该回去了。” “阿姐,我不能在这里陪着你吗?” 面对宋诗余三番四次的逐客令,宋衡宇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失落,肩膀都耷拉了下来,伸出小手拉着宋诗余的衣袖,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宋诗余在心中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见状,宋衡宇不禁低低欢呼了一声,乖巧地跪坐在蒲团上,陪着宋诗余一起诵读经书。 等到宋熠推门进来的时候,宋衡宇已经蜷在地上睡着了,身上还披着宋诗余的外衫。 第76章 江山之重 见宋熠进来,宋诗余连忙放下手中的经书,恭敬地转身行礼。 宋熠似乎毫不讶异宋衡宇会在这里,弯腰轻抚了一下熟睡中的宋衡宇的头发,随即继续望向宋诗余。 “跪了六日,知错了吗?” 宋熠和宋诗余长了六七分的相似,另外的三分也只在气韵上更加成熟稳重,嗓音极其温柔,话音落地却带着一丝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宋诗余低眉垂目,沉声道:“刺杀广平侯一事,是我冒失冲动了。不仅造成虞祝朝堂混乱,王室争权、地方叛乱四起,如今还连累了两国邦交,令雪魄陷入被动迎战的境地,是我的错。” “嗯,还有吗?” 宋诗余抿了抿唇,头压得更低了些:“姑姑,余儿认为,七国局势本就胶着,所谓雪魄阴谋、神女降罪,都不过是虞祝和宋昭发兵的借口罢了,哪怕没有广平侯的死,他们也会有其他借口。” 见宋诗余犹自犟嘴,宋熠冷冷一笑:“看来,你还是没明白我为什么罚你思过。没错,这只是发兵的借口,但是,你错就错在不该让自己成为这个借口,给了他人利用此事的机会。这六年,你在外游历,所犯的错误又何止一宗。 你创建往生营和苍灵学堂、起兵抗戎也就罢了,竟然还将坤灵商会搅了进来,如今人人都知道往生营乃是神女麾下的一把利剑,你可知此事会有多大的后患?若是有一日被人知道雪魄神女不仅手握重兵,更是富可敌国、掌握着七国的经济命脉,神女数百年的威望,顷刻之间便会名誉扫地! 另一则,刺杀犬戎伽罗王一事,若不是三国联军破城及时,你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余儿,我告诉过你,你的性命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的。阿衡只有九岁,你若出事,神女将再次断代,宋氏数百年基业也将就此毁灭! 还有,最重要的是,我告诫过你,神女真元无比重要,是封印杀星的载体,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损伤神女真元,你知不知道这么做,是在自掘坟墓?倘若杀星出世,你根本无力阻挡,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秦川大陆再次陷入浩劫、数百万黎明百姓惨遭屠戮吗?” 宋诗余怔怔地看着宋熠,面对这一番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她无话可说。很多事情,她不是没有想过后果,只是事到临头,她根本来不及多想。 宋熠的训斥却没有停止:“余儿,我一直教导你,神女有着至高无上的生杀予夺大权,在秦川大陆,神女之名一呼百应,神威赫赫;在雪魄,我们的权力甚至可以高于王权,如果我们愿意,我们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推翻一个王朝的统治。但是,这也代表着绝对的责任,代表着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必将影响天下局势和历史的走向。 身为秦川大陆的神女,你必须要以天下苍生己任,为百姓谋福祉,为苍生求太平。我让你外出游历,让你游学天下,是,你是和百姓同吃同住,你救济平民、收留孤儿,苍灵学堂广招弟子,犬戎一战,举整个江湖之力抗戎,神女宋诗余在百姓之中的声望,早已远远超过了我这个前代神女。如今,你明白了百姓之苦,懂得了百姓之艰。但是,你是否又明白了江山之重,苍生之责?” 句句铿锵,字字诛心。 宋诗余低下头,紧紧咬着唇,喉咙一阵阵发紧,眼眶渐渐泛红。 “余儿,你自学说话就开始背经书,三岁就开始习武。别的孩童还在父母的怀中撒娇,你就被送到了太初山修习,别的姑娘在你这个年纪,大都天真烂漫,你却要承担起天下苍生的重任。但是你从来没有抱怨,甚至从一开始就乐于去接受了这个事、接受了这个责任,姑姑真的很欣慰。但是,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你...好好想想吧。” 宋诗余深深低着头,不发一言,眼泪却一颗颗滚落,滴落在神殿光滑的地板上,晕开一片。 见状,宋熠心中一软,复又俯下身子,将宋诗余揽入怀中。 “好孩子,姑姑和你的父亲,还有宋氏全族,都以你为荣,姑姑今日说的这番话并不是要责怪你,姑姑知道,这些年你在外游历,吃了很多苦,也为百姓做了很多事。姑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真正的大爱乃是爱天下,真正的大仁也必将舍弃小义。庇佑天下黎民、天下太平、不再战火纷飞、不再动荡流离,才是你真正应该在意的目标。只有这样,你最终才能成为一个真正为苍生着想的神女,不辜负百姓的期待。” “姑姑,余儿知错了。”宋诗余用力抱紧了宋熠的腰,愧疚地将头埋在她的怀中。 宋熠抚摸着宋诗余的头顶,叹息道:“若是想明白了,虞祝的战事,可有解决之策?” 知道宋熠是在故意考量她,宋诗余略一思索,沉吟道:“若是能停战止戈,自然是最好。但是从现今的七国局势来看,雪魄和伊洛两国并世争雄,伊洛因为两年的旱灾和犬戎入关国力大损,此时正是雪魄东出的最好时机。既然虞祝主动挑起战事,雪魄也无需客气,不如趁此一战,打通雪魄东出之路的坦途。” 宋熠不由有些欣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养大的侄女,眼中光华流转:“很好,余儿,你长大了。” 宋诗余面上微微一红,随即眼底闪过一丝浓浓的落寞,喃喃道:“余儿外出游历时,偶遇一人,他告诉余儿:杀人安人,杀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 “杀人安人,杀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宋熠重复着诗余的话,片刻点了点头,“这句话还有一句,你可知道?” “我知道。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宋诗余仰起头,眼中的暗色一扫而光,只剩下和宋熠一样的耀眼光芒。 第77章 前尘往事 宋熠仰头,看着历代祖先神像,缓缓道,“宋氏历代守护秦川大陆,已经九百年了。也许,这个天下,快到了不再需要宋氏守护的时代了。而你,余儿,你的使命注定和我们都不一样。” 说完,宋熠的掌心在诗余的额前一抹,一个淡青色的青鸾印记浮现。 与此同时,宋诗余身上淡青色光芒大作,右手出现一道道玄奥符文,一股浩瀚无边的气息自宋诗余身上扩散开来。 太初山的上空,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传来,仿佛雷鸣般,震耳欲聋。 只见一道青光冲天而起,直接穿破了云层。青光所到之处,乌云渐渐散去,露出了原本蔚蓝的天空,阳光洒落。 宋诗余身形一震,闭着眼眸,接纳着那一股磅礴浩瀚的力量,全身的经脉骨骼在那一刻得到淬炼,受损的神女真元也在一寸寸修复,一层层淡青色的光芒笼罩在她身上,渐渐形成了一套淡青色的铠甲。 眉间的青鸾印记散发着耀眼的青色光华,青光闪烁,青鸾越加璀璨,仿若活了过来。 良久,青光逐渐褪去,右手的符文也渐渐隐散。宋诗余睁开了眼眸,眸底闪烁着耀目的精光,带着睥睨众生的傲气,整个人宛若一柄刚刚出鞘的绝世宝剑,锋利无比。 这一刻,她才算正式继承了神女传承,拥有了神女真正的实力。 “余儿,你已年满十九,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执掌圣令的新一代神女了。”宋熠伸手抚摸着宋诗余的脸颊,眼中充满温柔之色。 “多谢姑姑!”宋诗余再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叩首礼,“余儿必不会辜负姑姑和百姓的期望。” 宋熠作为神女执掌圣令二十三年,历两代君王,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从未懈怠过半分,也曾为雪魄征战四方、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 尽管自石门决战之后,宋熠不再出征,但如今雪魄日益强大,成为西部强国之首,其中也少不了宋熠的功绩。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雪魄,是时候踏出第一步了。 宋诗余看着宋熠,心中一片清明。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那是宋氏神女的使命,也是她从未说出口的野心。 两相沉默之际,蜷在地上的宋衡宇突然哼唧了一声,随即又继续睡着。 宋熠不禁宠溺一笑,这孩子,她和宋诗余说了这半天,他还是雷打不动地睡着。 “你走了这些年,阿衡一直很牵挂你。” 宋熠在宋衡宇身边跪坐下来,将宋衡宇身上宋诗余的衣服裹紧了一些。 “总是念叨着要快点长大,保护阿姐。” 宋诗余一怔,快速扫了一眼宋衡宇,没有说话。 “我见过那孩子了,确实很惹人怜爱。听说你认了他做义弟,一直带在身边悉心照顾。” 宋诗余眼皮跳了几下,仿佛心虚一般抬头望向宋熠,随即低垂下头,嗫喏道:“阿衡...很懂事。我认凌宇做义弟,只是可怜他的身世...” “我知道。” 宋熠伸手拍了拍宋诗余的肩膀,声音依旧如此温柔。 “太初山的日子,数百年如一日,枯燥乏味,有个那么乖巧的孩子陪着你,我也放心些,只要你自己能把握住分寸就好。” 虽然知道宋熠是误会了她和凌宇的关系,但宋诗余还是松了一口气,低眉垂目,沉声道:“是,姑姑,我有分寸的。” 宋熠点了点头,似是有几分遗憾地叹了口气:“宋氏这一辈只有你和阿衡姐弟两个,又各自在山上和府里长大,也确实是疏远了些。若是当年那个孩子还在,或许府里也能热闹一些,你和阿衡也不会这么生分。” 闻言宋诗余的脸色微变,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余儿,你长大了,有些事情也应该能够理解了。”宋熠看了一眼地上安静熟睡的宋衡宇,继续道,“我知道,当年你母亲因为难产去世,不到半年,你父亲便迫不及待续弦,这件事你一直耿耿于怀,就连对阿衡也诸多芥蒂。但你必须明白,宋氏是神侍,传宗接代是你父亲的责任,他必须生下一个男孩继承朔雪剑,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你。” “我知道。”宋诗余低着头应了一句。 “唉...” 见宋诗余还是无法释怀的模样,宋熠深深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神位牌面前点燃了一炷香,袅袅的青烟升腾而起,萦绕在整个屋内。 见状,宋诗余的神色也严肃起来,跟着宋熠的动作,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叩首礼。 “十四年前发生的那件事,真的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宋熠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回忆道,“余儿,当年章怀太子之死,你还记得吗?” 宋诗余身形一僵,不明白宋熠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事,只是心中莫名的紧张,半晌才回答:“记得。” 章怀太子之秦师乾,不顾朝堂反对迎娶了楼烦的厄尔惇公主为妻,不到一年便生下金瞳,导致章怀太子被秘密处决,厄尔惇公主带着金瞳逃了三年,最终在宋昭被宋熠诛杀。 这,就是凌宇的身世,也是宋诗余最怕被宋熠发现的真相。 见此,宋熠再次叹息了一声:“曾几何时,我也曾以为金瞳只是一句古老的传言,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甚至觉得有些荒唐。但是没想到,章怀太子妃竟然真的生下了一个金瞳婴儿。” 宋熠说到这里顿了顿:“那婴儿出生之时,满天异象降临,天空电闪雷鸣,乌云密布,紫气横溢。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先祖之言,并非虚妄。” 宋余强压着内心的慌乱,尽量表现镇定,说道:“金瞳现,杀星出,神女殁,宋氏亡,伏尸百万,血染秦川。姑姑也是为了保全宋氏全族和百姓的安危。” “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宋熠的语气带着感伤和忧虑,“我和你父亲追杀金瞳三年,除了这个预言之外,更多的,其实还是因为恐惧。” “恐惧?”宋诗余有几分不解,抬头望向宋熠。 “是啊,先祖预言的杀星,竟然降生在宋氏一族,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劫难?”宋熠看着宋诗余,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宋诗余脸色大变,心中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忍不住惊呼出声:“诞生在宋氏?这是何意?” 宋熠长长叹了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章怀太子妃、楼烦的厄尔惇公主,其实是你的叔祖父、我的叔父宋澜的女儿。” 第78章 一语成谶 “什么?”宋诗余倒吸了一口凉气,颤抖着嘴唇,不敢置信地看着宋熠。 “当年,宋澜叔父在和犬戎之战中战死,本就是楼烦女子的婶母,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儿改嫁给了楼烦王哈日瑙海,厄尔惇的本名,应该叫宋灵,她是我的族妹,你的堂姑姑。” 宋熠在神位牌前取下一本族谱,翻到了最后一页,递给了宋诗余。 宋诗余看着上面宋澜和宋灵的名字,手颤抖得厉害,内心的汹涌澎湃几乎将她淹没。 她不愿意去相信这个事实,但是宋澜和宋灵的名字,确实就刻在族谱之上。 “可是……”宋诗余呼吸发窒,艰难地问道,“宋氏本就子嗣单薄,尤其在意女儿,祖父怎么会允许叔祖父的女儿流落在外?” 对于这两个名字,她并不陌生,只是她一直以为,宋澜在西北草原战死后,这个素未谋面的堂姑姑不久之后也夭折了,甚至曾经感到惋惜。 宋氏子嗣艰难,宋氏神女的传承更是多次出现断代,每一个宋氏子孙的夭折都让人扼腕叹息。 “这是宋澜叔父的遗愿,婶母本就是草原女子,他不希望她们母女再回到尔虞我诈的中原。” 宋熠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但是谁又能想到,十八年后,宋灵还是回来了,还落得了那般凄凉的下场。” 宋诗余脸色煞白,紧咬住下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实,当年宋灵嫁给章怀太子,我和你父亲都很高兴。那时候,你母亲刚刚过世,你父亲并不愿另娶,本以为宋灵生下的孩子或许能成为朔雪剑的继承人,谁曾想,那孩子竟然是金瞳。” 宋熠摇头失笑,眼底划过一抹悲痛。 “所以,姑姑和父亲才会下了狠手,把章怀太子、宋灵姑姑、以及金瞳,全部诛杀。”宋诗余垂下眼眸,掩饰住自己的心绪,轻声道,“姑姑,我明白了,宋灵姑姑一死,能为宋氏传宗接代的,就只剩下父亲了,所以,父亲才会那么快便迎娶了云氏母亲。” “是啊。不知是不是因为屠杀手足有违天道,引得星曜神怪罪,云氏进门过了整整五年,才生下阿衡,在那之后,宋氏也再无婴孩降生。” 宋熠笑了笑,眼底泛起淡淡的水光。 “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我实在是不愿看到你继续误会你父亲,其实,他心里是深爱你母亲的,只是宋氏的责任落在他的肩头,他也无法拒绝、更加无法选择。” 宋诗余闻言,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姑姑,我知道了。” 宋熠微微颔首:“你既能明白,我也放心些。阿衡这孩子,虽然自幼不和你在一处长大,但他心里是有你这个姐姐的。你若是有空,也可以和他多相处相处,这孩子很乖巧懂事,你会喜欢他的。” 见宋诗余点了点头,宋熠将宋衡宇抱了起来,转身离开了太清殿,留下宋诗余一人在原地,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摆。 凌宇,凌宇,竟然是她的同族弟弟! 周身的血液一寸寸冷了下去,宋诗余感觉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仿佛整颗心都冰凉一片,无法动弹。 往日的种种浮光掠影般的回荡在脑海中,宋诗余感受到了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她闭上眼睛,用手掩住了眼眸。 她突然想起在琼州城的那一晚,酒香四溢的蔷薇酿,满天飞舞的梨花,少年生涩而冰凉的吻... “我们家这一辈的男孩都是从‘宇’字辈,我给你起个名字,叫凌宇,可好?” “凌霜傲雪,昭昭之宇,这就是你的名字,凌宇。” “你倒是疼他,我记得,你们家这一辈只有嫡系子孙才从宇字辈吧?” “凌宇,你能不能一辈子做我的弟弟?” “姐姐,我永远都是你的弟弟。” 一语成谶。 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心脏这么痛? 她本就把凌宇当作亲弟弟,那些对亲弟弟尚且无法表达出来的宠溺和疼爱,她全数付诸在了凌宇身上。 她曾经甚至偷偷想过,如果她的弟弟不是宋衡宇,而是凌宇,她会有多高兴。 如今知道了凌宇的确就是她的弟弟,为什么心却像是被千刀万剐似的,一阵阵地疼? 这种感觉,竟然比司灼让她三跪九叩爬上无垠峰、比司寒火辣辣的耳光、比得知素尘用药令她怀孕都更加撕心裂肺。 凌宇——宋氏——杀星——凌宇...... 宋诗余低着头,低低地笑出了声。 原来,宿命的安排早已注定,所有的一切,都是命运,都是天道轮回。 凌宇,这两个字,究竟是他的劫数,还是她的? 宋诗余撑着地板,艰难地站起身,朝着太清殿外走去,背影萧索而悲伤。 待宋诗余回到自己的静初殿时,已是深夜。 自幼照顾宋诗余的若衫早早备好了消肿祛瘀的药膏,跪了六日,一双膝盖早已肿得不能看了。 宋诗余却摆了摆手,有几分疲惫地问道:“若衫,凌宇呢?” “小公子在清凉殿,殿下现在就要去看他吗?” 宋诗余点了点头,转身往清凉殿走去。 清凉殿就在静初殿旁边,只隔了两步路,若伊大概是知道宋诗余在意这个孩子,特意把他安置在了宋诗余的寝殿附近。 殿内一片漆黑,宋诗余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推门而入。 黑暗中,一个单薄的身影抱着双腿坐在地上,柔和的月光照在他宛如妖孽的五官之上,不觉温柔却更添冰冷。 少年空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宛若她初次见到他时那般虚泛冷漠、不食人间烟火。 认识他两年,她以为他身上那股冰冷早已融化,却不知少年一切的温柔和炙热都只在她一人面前。 宋诗余突然觉得心中一痛,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哀涌上心头,似乎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般,让她觉得难受极了。 “凌宇。”宋诗余轻轻走到少年身边,温柔地喊了一声。 凌宇仿佛猛地回过神,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眼眸里冷漠和空洞正在快速褪去,一股失而复得的惊喜浮了上来。 宋诗余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猛地被凌宇拦腰抱住,少年的脸埋在她的腰间,用力的双臂把她勒得生疼。 “姐姐,别抛下我。” 第79章 天堑之隔 少年的声音带着哽咽和颤抖,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少女,像是害怕失去什么宝贝一样,紧张得浑身发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不敢再松开,仿佛稍微一放手,他就会永远地失去她。 不知为何,在别人眼里庄严、肃穆、神圣的太初神殿,在凌宇的眼里却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自从上了山,他就突然觉得宋诗余离他很远、很远,她是高高在上的神女,而他只是匍匐在地的草芥。 他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她是那样的神圣、高洁。而他,作为一个曾经的娈奴,是那样的肮脏、卑贱。 太初山上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像是一道一道的天堑,将他和宋诗余远远隔开。 曾经,在广陵城一战之后,他虽然愤怒伽罗王的所作所为,心疼宋诗余遭受的伤害。 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曾经一度觉得,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变得没那么遥远,她也和他一样,经历过非人的折磨和凌辱,他们,终于变成了一样的人。 然而来了太初神殿之后,他才猛然发现,原来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她的高贵、圣洁、骄傲,从来都与贞洁无关,那是数百年传承、无数人花费无数心血培育出来的、刻在她的骨子里的东西。 太初山、太初神殿,这才是她真正该待着的地方。 那些伤害、那些苦难,对她来说不过是一次历练、一场噩梦。 梦醒之后,她依旧如月宫仙子般高高在上,而他也依旧是泥土里的污浊的蝼蚁。 特别是见到宋熠的那一瞬间,他几乎在第一眼就确定,那就是杀了他的母亲和弟弟的紫眸女人。 那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就像是一根尖锐的针,狠狠地戳进了他的胸膛,扎透了他的心肺。 而宋诗余,是她的侄女、她的传人。 凌宇紧紧地抱着宋诗余,压抑着内心波涛汹涌的情绪,用力感受着少女的温度,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她的味道。 感受到少年身体的颤栗和恐慌,宋诗余顿时心如刀绞,眼眶微红。 她伸手搂着凌宇的脖颈,在他的耳畔温柔地哄道:“傻瓜,我怎么会抛下你呢?” “姐姐,我害怕。”凌宇抓住宋诗余的胳膊,声音沙哑哽咽,眼中满是惶恐和不安,就像一只无助的幼兽。 宋诗余缓缓的抚摸着少年的头发,不由自责,她怎么能忘记了,这个少年本来就是那么的敏感和脆弱,他曾经告诉过她,他害怕一个人。 她竟然再一次把他一个人扔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宋诗余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安慰道:“别怕,凌宇,别怕,姐姐不会抛下你。” 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了凌宇的脖颈,滚烫灼热。 凌宇抬起头看着宋诗余的脸颊,她的表情依旧温婉动人,眼眸含笑,似乎刚才那滴泪水只是幻觉。 听到宋诗余的保证,凌宇心安了不少,望向宋诗余的目光坚决又执拗:“姐姐,我可以一辈子留在你身边吗?” 宋诗余的鼻子酸了酸,伸手环住了少年瘦弱单薄的背脊,极力克制着声音中的哽咽:“当然,你答应过我的,要一辈子做我弟弟。” 少年听罢,抿唇一笑,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像是雨后盛开的鲜花,夺目而耀眼。 宋诗余轻抚着少年瘦削精致的脸颊,叹了一口气,声音带着无限的怜惜和疼惜:“傻瓜,这几天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睡觉?” “嗯...”凌宇低垂着脑袋,闷闷地回答,乖巧得像个犯错的小孩子, “你啊……真是……” 宋诗余拿他没办法,看他一副乖巧的模样也不忍心训斥,只好让若衫送了饭菜进来,陪着凌宇一同吃了一些。 随后又陪着凌宇在软榻上坐了一会,一直到少年的呼吸逐渐平稳,在窗边的软榻上沉沉睡着,宋诗余才对外面一直守着的若衫招了招手。 若衫无奈的摇了摇头,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给宋诗余的膝盖上药,又给她铺了个简单的被褥。 她家殿下今晚必然是要在榻前守上一整晚了。刚刚罚跪了六天,还没有好好歇息过,真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从前的宋熠,便经常捡回一些来路不明的孩子。 这太初山上的侍女、坤灵学堂的十二堂主、甚至若衫自己,都是宋熠捡回来的,宋熠还给了他们平民的身份,无需为奴为婢。 只是狼烟遍地,他们也无处可去,都自愿留在太初山,哪怕做个洒扫杂役,总是安稳的。 如今的宋诗余,竟也是如此。原以为她在外开设学堂,广招弟子,教授谋生之计、圣贤之道,还曾在平阴举旗抗戎,自是和宋熠行事大有不同。 原来,这姑侄二人,都是一样的性子。 见不得人受苦,心软。 宋诗余无声地朝若衫道了声谢,左手依然紧紧拉着凌宇,就这样在地上和衣囫囵睡下。 身体很累,心中却是无比清醒。 凌宇的身世、腹中的胎儿、神女的责任、雁鸣关的战火,一桩桩一件件,全都重重压在她的心头,令她没有片刻喘息。 凌宇是金瞳,也是她的族弟,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能做的,只有好好保护他,好好教导他,引导他一心向善,以期能改变他杀星的命运。 否则,她也只能亲手了结了他。 而腹中的胎儿... 她和素尘之间有着截然不同的立场,拥护着两个不同的国家。 她无法舍弃宋氏在雪魄的耕耘,他也无法舍弃他在伊洛的事业。 作为元辞,她可以无名无份在霜居安稳度日。但是作为宋诗余,她不可以。 她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两国刀兵相见之时,他会用怎样的目光看待她,不管是对于她的身份,还是对于她的隐瞒。 宋诗余突然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她隐瞒身份,他又何尝不是? 尽管他信誓旦旦说要娶她为妻,但是他怎么可能真的迎娶一个被玷污的、普通世族的女弟子? 就算她真的是元辞,以兖州元氏少宗主的身份,也是配不上他的。他的婚姻,注定要为了政治而缔结。 第80章 天命之路 或许,神女的身份可以与他相配。 但是争霸中的两个国家、或者说争霸中的两个人,又怎么可能会甘愿为了对方舍弃自己的事业,自此成为对方身后的一个影子? 神女既已归朝继任,他日再见,便只能是在战场上。 无论她如何不舍,亦或者说是不忍,这孩子注定一生都只能知其母,不知其父。 念及至此,宋诗余的手轻轻放在了平坦的小腹上,如果她此生注定只能有一个孩子,那么,她也会拼尽全力保护他,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至于她自己.... 继第一个涉足朝政的神女宋杳之后,宋熠执掌圣令二十余年,辅佐两代君王,一力将雪魄从一个西部小国建设为西部诸侯之首,仁厚之名更是远播天下,吸引了多少列国百姓前来投靠雪魄。 那么,她呢?她能做什么呢? 十三岁游学天下,十四岁建立苍灵学堂、往生营,她自以为可以为天下百姓打造一个“自由国度”。 但是,这六年的游历,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哪怕她是神女,哪怕她心怀天下,哪怕她一直致力于“大庇天下寒士”。 只要这天下烽烟不断,只要这片土地还是四分五裂各自为政,就绝无百姓安居乐业的一天。 那么,要结束战争,就只有一条路,一条已经被人忘记了九百多年的路,一条让无数英雄豪杰为之付出生命的路。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雪魄国的虔诚供奉,宋氏才选择定居在这里。 也许,宋氏先祖早就看到了雪魄国这个部族深入骨髓的抗争精神,秦氏族人的血气和不屈,才是先祖选择他们的真正原因。 而宋杳、宋熠两代神女四十余载夙兴夜寐,为的也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富庶。她们是在为她打下基础,让她可以毫无顾虑、大胆地选择那一条天命之路。 翌日一大早,宋诗余便把凌宇叫醒。 带着他做了一番梳洗,给他换了一身新的浅蓝色的长袍,好好的将那柔顺的黑发编了个发髻。 又陪着他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吃过早饭之后再带着他在清凉殿、静初殿四处都走了一圈,一一介绍了身边的侍女给他认识。 反复安慰叮嘱了一番,确定了凌宇的情绪稳定之后,才出发往雪魄王宫中去。 不是她不让凌宇好睡,也不是她啰嗦,实在是怕她若是悄悄走了,凌宇醒来不见她,又要多想,一个人害怕。 坐在四驾齐驱的马车上,宋诗余已换上一身代表神女身份的正式朝服。 暗红色长裙及地,腰间挂满了代表身份的玉佩和香囊,发髻繁复且大气,整个人端庄秀丽,高贵冷艳,宛如九天神女降临凡间。 宋诗余微闭着眼睛,伸手按了按太阳穴,一夜未得好眠。 这将是她第一次以神女的身份监军出征,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不禁叹了口气,睁开了眼,抬头看向马车外的景象。 今天的天很好,白云朵朵,碧空如洗,风轻轻吹拂,让人感觉很舒适,一点也没有战争的阴霾。 “殿下,前面就是祁阳宫正门了。” 闻言,宋诗余直起身子,撩开窗帘望去,不远处巍峨的城墙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雄伟。 宫殿前是宽阔无比的广场,两侧有士兵站岗巡逻,正门则是用石柱雕刻的巨龙盘旋而立,栩栩如生。 按照祖制,身为神女她是可以乘车直入祁阳宫,但是自宋熠开始,便以尊重王权为名,不再在王宫内乘车,除非君王御赐轿撵,否则一律和群臣一样步行。 一路通传,宋诗余走了半晌才进入祁阳正殿。 “诗余见过王上。”略一屈膝施礼,宋诗余便被雪魄国君秦师恺搀扶了起来。 “神女此番外出游历可谓历时长久,寡人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神女了。” 秦师恺虽已年近四十,但依然健硕硬朗,一双眼睛对宋诗余充满了殷殷期盼。 “神女此番进宫,可是星曜神有所指示?” “正是。想必王上已经得知,诗余此次外出期间,诛杀了虞祝广平侯,这本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之事,上天有好生之德,本不欲迁怒其余虞氏族人。但是,如今虞氏竟然大举兴兵伐我雪魄,实是恬不知耻。因此,昨日我已请示星曜神,并且得到了圣尊的同意,特来告知王上。” 宋诗余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奉星曜神旨,令八万素林军,并三万凤舞军,剑指虞祝国都。此次发兵,由宋诗余监军,镇国武成君秦师成为主帅,太子秦琪随军历练。只惩治虞祝王室,不伤百姓,优待降兵。” 秦师恺顿时大喜过望,虞祝此时四面围城,宋昭三国联军已撕破虞祝边境防线,偏偏还敢主动讨伐雪魄,他早就想发兵分一杯羹。 只是之前圣尊宋熠一直说时机未到,不赞成他擅自动兵,只能横兵边境,形成对峙之势。眼看虞祝亡国在即,他实在是焦急上火,幸好宋诗余来得正是时候。 “有神女亲自监军,此一战我雪魄必将长驱直入、如有神助。只是太子如今只有九岁,年纪还小,我王弟师成素有战功,作战经验丰富,由他出兵自是万无一失....” 宋诗余微微抬手,阻止了秦师恺继续往下说,眼中颇有深意:“王上,此一战虽名为维护星曜神尊严,但王上难道就只想如此吗?” 秦师恺一顿,颇有几分了然。 “如今三国联军已然攻陷虞祝东面,只要雪魄出兵,虞祝必然难以两面对敌,除非虞氏想要用整个国家来给广平侯陪葬,否则必然要和谈。如此,武成君的作用反而不大。” 诗余看着眼中精光四射的秦师恺,继续缓缓道来。 “秦川大陆诸侯割据,距离上一次大一统已过去九百多年,九百年来烽烟不断,王上,此次出征虞祝,我意不在灭国,而在征服民心,打通雪魄东出之坦途,一统天下。如此,太子身为储君,替君父前往是最好的安排。” 温柔而坚定的语气,绣口轻启,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那么掷地有声,让人血脉沸腾。 第81章 神女初征 虞祝位于七国的核心,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阻挡雪魄东出最重要的锁链。 秦师恺双拳紧握,死死压抑住内心中的激动之情,只有不住的点头。 雪魄,这个建国已有四百年的国家,因为不是正统的诸侯,一直被其他诸侯国所轻视。 他的祖先靠着自己的双手,用铁血手腕在恒山高原上打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在西戎部族的血洗中站稳脚跟。 雪魄,本就是铁与血铸就而成的民族。直到宋氏先祖来到他们这块土地,扎根雪魄,带来了礼教和信仰,他们这个部族才逐渐被诸侯所接受。 历代的秦氏祖先,在宋氏的帮助下,渐渐找到了自己的道路,逐渐成长为一个成熟的诸侯国。 秦师恺继位以来,更是在神女宋熠的指导下,继承先王的遗志,继续坚持变革。 改革户籍、改革商业,养息人口,降赋减税,土地重整、重分、重配,让每一个奴隶都脱了贱籍,让每一个平民都有地可耕,如今的雪魄,可谓是一大富国。 但是,自从十年前石门决战之后,宋熠便再也没有亲自领兵。 虽然秦师成也算是在宋熠手下成长起来的一员大将,但少了神女的支持总归是差点意思。 疆域扩张的速度完全无法和宋熠领兵时期相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伊洛和宋昭崛起。 没想到,新成长起来的宋诗余如此强势,简直让他喜出望外。 宋诗余见状,脸上也不禁微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微微颔首,“此次出征,诗余另外有两道圣令恳请王上批准。” “神女不必说了!”秦师恺激动的上前,扶住诗余的手臂,“只要是为了雪魄千秋万代,寡人一律同意。神女,此次出征,神女是否愿意兼领主帅,为我雪魄开疆拓土?” 这倒出乎了宋诗余的意外,宋诗余不免一愣:“王上,万万不可。诗余身为神女,神权已至高无上,若是再领军权,实在引人侧目。.\\\" “神女若是不愿辛苦,寡人自然不会勉强。但是,寡人对神女绝无猜忌之心,此情昭昭,天神可鉴。”秦师恺一脸正色,郑重道,“否则,寡人不会十数年如一日信任你的姑姑,国策谏言无一不从。” 宋诗余缓缓笑了,这个国君,是全身心信任她和宋氏。 既然如此,她也不再矫情:“王上如此信任,诗余不敢辜负,必将以荡平中原为终身之志。” 星曜九百三十一年冬,一道王令颁布天下,雪魄素林军八万,加入三国伐虞联军。以神女之名,直指虞祝王都,踏出了一统天下的第一步。 半个月后,宋诗余带着太子秦琪和凌宇,一起踏上了南下征讨虞祝的征程。 秦琪一身铁黑盔甲,稚嫩的脸上写满了自信和踌躇满志。 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却没有丝毫怯意。虽然只是跟在宋诗余身边学习,帝王之相已隐隐显露。 “微之,想去骑马吗?”宋诗余看着一脸兴奋的秦琪,微微一笑。 微之,是秦琪的小字,虽然比诗余小了十岁,但是秦琪自幼崇拜这个神女,极尽尊敬和依赖。 秦琪犹豫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出发前,父王和母后反复叮嘱,要求他必定寸步不离宋诗余身边,好好听话。 “没关系的,军中本就备有适合你这样的身高的小马,武成君已经带着前军支援前线了,我们跟着后军常速前进即可。” 宋诗余朝秦琪莞尔一笑,这个小太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极其聪慧懂事,性格又活泼可爱,她也不免多了些疼惜。 “微之,这次虽然是你第一次上战场,但是不必紧张,你王叔武成君身经百战,你只需要跟在他的身边多学习、多长见识即可。” “是,微之知道了。”秦琪笑着点点头,身形却没有动,“神女姐姐,你外出游历了这么多年,一定见识了很多东西吧?” 宋诗余正在给凌宇整理衣服,凌宇里面依旧穿着浅蓝色的长袍,外面披着一件深蓝色的披风,衬着清冷的五官,愈发的隽秀了。 闻言,不禁微微一笑:“是啊,我去了西北草原,也去了漠北、南疆,见识了各种异域风光,也见过许多奇闻轶事。” “神女姐姐,犬戎是不是真的很残暴啊?”秦琪皱着眉头问道,“我听说,他们不仅残酷嗜杀,还骁勇善战,就连伊洛的羲和太子都差点抵挡不住犬戎的伽罗王。” 闻言,宋诗余和凌宇的眼中都齐齐闪过一丝暗芒,随即又快速恢复了平静,宋诗余淡淡一笑:“确实是,犬戎铁骑骁勇善战,十分悍勇。” “等我长大了,我也想组建一支属于我们雪魄的铁骑,把犬戎人都打趴下!” 闻言,宋诗余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望向秦琪:“哦?微之已经有这么远大的抱负了吗?” “当然!出发前,父王曾交代我务必配合神女姐姐,暗中征兵。” 秦琪挺直腰板,语气坚定,眼中一片肃穆。 “先祖筚路蓝缕,得此一隅,如今雪魄虽位列西部诸侯之首,但我秦氏族人不敢幸安,常有未雨绸缪之警。微之身为太子,更加不能安于现状,只愿能拓土、强国、安民。” 宋诗余心中不由大赞,眼中一片欣慰:“微之有此志,雪魄之幸。” 秦琪脸上一红,看着安静的低头坐在宋诗余身旁的凌宇,又小心地问:“那凌宇哥哥可以一起去骑马吗?” 凌宇看向秦琪,微微皱眉,秦琪是雪魄的太子,他只是一个没有身份的平民,他实在不明白这一声“凌宇哥哥”从何而来。 转眼却看见宋诗余笑意盈盈地望了过来,凌宇也不想驳了宋诗余的面子,只冷冷地点了点头,秦琪高兴地立马就让人牵马来了。 秦琪一身铁黑盔甲,骑着赤色的小马,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诗余和凌宇各骑千里良驹,两人本就容色倾城,此时一红一蓝,都是一身劲装,更是气宇轩昂。 “神女,再往前就是我雪魄的雁鸣关了。”后军大将凤舞心纵马前来。 第82章 战神师成 宋诗余看着一身戎装的巾帼大将,眼角勾勒出柔和的弧度。 凤舞心,是雪魄第一武将凤卿的独女,也是雪魄国唯一的女将,是雪魄中坚力量中仅次于秦师成的名将。 十八岁披战袍上战场,十余年铁血沙场生涯,创建了威名赫赫的凤舞军,极擅长山地作战。 是这次出征虞祝,宋诗余故意隐藏的杀招。 天下皆知统军大将是秦师成,却不知后军压阵的是凤舞心。 “小凤将军,本次出征,诗余虽然名为监军,其实只是为了威慑三国联军。”宋诗余礼貌颔首,“实际作战,还要仰仗小凤将军。” “神女客气了,若是什么都要神女亲自指挥,那我等武将岂不是太过无用?” 凤舞心闻言,嘴角挂上了一抹骄傲的笑容,常年在沙场中浸淫的面容虽然早已没有了女子的温柔细腻,却依然仪度翩翩,更有几分杀伐之人的果断和气势。 “末将是想说,过了雁鸣关,就是两军对阵的战场了。按照成帅的要求,末将要带领凤舞军绕道桃林高原,包抄虞祝的后路。神女,我等在此处就要分道扬镳了。” “好,将军一切小心,诗余和太子一同在雁鸣关等待将军的捷报!”宋诗余向秦琪招了招手,“太子,送别小凤将军和凤舞军。” 秦琪闻言,翻身下马,向凤舞心和凤舞军方向行了一个大礼。 凤舞心连忙下马扶起秦琪:“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末将万万不敢承受。” “小凤将军顶天立地,为我雪魄披荆斩棘、戎马半生,三万凤舞军以一当十,战功赫赫,当受秦琪一拜。” 凤舞心神色凛然,率领凤舞军行了一个军礼,便转身朝桃林高原远去。 三万兵马训练有素,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后军大营,潜入山林之中。 宋诗余朝秦琪点了点头,率领剩余的六万大军继续前行。 前方,战马嘶鸣,烟尘滚滚,喊杀声震耳欲聋。 急行军走了整整半个月,神女宋诗余率领六万后军,终于和两万前军汇合了。 宋熠早年就在雪魄实行新政,凡有军功皆有爵位,雪魄将士无一不雄心壮志,见了那敌军就好像见到了爵位和赏金在奔跑,恨不得立刻上前去砍下敌人的头颅带回营地领赏。 此时,神女宋诗余和太子秦琪的后军部队抵达,更是带来了无数的粮草和补给,无疑为雪魄军营注入一支强心剂。 “秦师成拜见神女、太子!” 雁鸣关内,镇国武成君秦师成率军亲迎,铁蹄赫赫,军旗飘扬。 身后两旁是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士兵,个个目光灼灼,脸上都写着兴奋。 “成帅辛苦!”宋诗余上前回礼,“客套话不必说了,阵前情况如何?” “一切尽在把握之中。神女,太子,请军营中说话。” 宋诗余点点头,交代了跟随而来的若衫、缙云等人带着凌宇先行进城休息,自己则带着秦琪跟随秦师成前往军营,安顿后军和粮草。 秦师成带领宋诗余来到中军营帐之内,一身铁血,英姿飒爽,眉目威严肃穆,杀伐铁胆之气俱现。 “根据此前谋定的计划,白翎已前往桃林高地设伏。末将的前军已和虞祝交过几次手,有胜有败,逐步将虞祝的大军引诱进了桃林。” 白翎,秦师成手下的儒将,智勇双全,是秦师成的得力臂膀。 宋诗余看着面前的巨幅地图,微微沉吟:“虞祝守将是谁?” “虞祝名将,江玄。” “江玄...” 诗余微微皱眉,此人领兵多年,是虞祝国内仅次于广平侯的名将,用兵老练狠辣,不好对付。 “成帅,你有把握吗?” 秦师成却没有宋诗余的忧虑,对于这个敌军猛将,他早有耳闻,此时有机会一决高下,他早就跃跃欲试。 “殿下,江玄用兵确有独到之处,豫州的三道防线均是出自他之手,殿下请看。” 秦师成拔出随身佩戴的幽冥长剑,指向地图。 “第一道防线北起桃林高地,一路向南延伸至岳神山,这一条南北走向的防线,全线都是高山密林,是天然的屏障,只有这里——庆云关,是唯一的关隘,要想突破此方向,必须先过此关。 庆云关一侧是深谷,另一侧是峭壁,江玄在这里修建了两道壁垒,形成犄角之势。庆云关后面三十里,就是庆云城,三条河谷交汇,又被四山环绕,是一处典型的可进可退、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冲。 很可惜,江玄奉命攻占雁鸣关,必须主动出击,现在已经被末将诱出了庆云关,三万前军已经全数进入了桃林高地,只待白翎就位,两方合围,就可以一口吞下,随即转守为攻,以强攻突破庆云关,攻占庆云城,将虞祝大军逼回涑水以东。” “涑水,就是江玄的第二道防线了吧?”宋诗余紧跟秦师成的思路,目光飞快的辗转于地图之上。 对于战阵,她远远没有秦师成经验丰富。虽然自幼跟随宋熠修习兵法,在伊洛时也曾经率领往生营作战,但是阵战和游击毕竟不同,实战更非理论。 两军对垒,一个决策下就是几十万大军的生死,她必须慎之又慎。 “没错,涑水沿岸地形开阔,有利于大部队运动,江玄利用这条天然的水屏障,构建了豫州的第二道防线。北起衔朱岭,向南一路延伸到涑水与蒲水的交汇处,蜿蜒六十余里。 若是能够突破涑水防线,按照原先的计划,就能和小凤将军的凤舞军合兵,从江玄自己建造的第三道防线背后包抄,将整个豫州牢牢锁死。但若是江玄退守涑水,我军很难突破,若是强行渡河,主力很容易被围。” “背水一战,太过冒险。必须要想个办法,让江玄无法固守,只能主动出击。” 宋诗余眉头紧锁,一时间也没有其他的决策,只能先行按下不提,毕竟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她只能尽力周全。 秦师成却比宋诗余要冷静得多,他征战多年,对于战场的把握和了解都远在宋诗余之上,这也是宋熠让他领兵的原因。 “殿下不必忧心,对于这个久仰大名的敌将,末将不会轻敌,也不会畏战。” “如此,诗余就安心了。这一战,务必要让虞祝的西北再无防守之力。” 宋诗余面色沉重,这次是她第一次出征,事关重大,要么不战,一战则必要全胜。 “三国联军已经撕破虞祝东面防线,此役至关重要,成帅,拜托了!” “拜托成帅!”宋诗余话音刚落,秦琪和众人便齐声高喝,拱手朝秦师成重重弯腰一躬。 第83章 她的野心 一日忙碌,待宋诗余回到城中的神女行宫,已是深夜。宋诗余没有回房,而是径直前往凌宇的房间。 “殿下。” 一直守在门口的若衫见诗余前来,也毫无惊讶之色,她们家殿下对这个小公子真是无比关心,时时照拂,事事关照,她早已见怪不怪了。 “小公子怕是水土不服,来了行宫之后就开始有些发烧,刚刚吃了药,已经歇下了。” “发烧了?”宋诗余脚下一顿,不由皱眉,“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凌宇跟了她两年,修炼洗髓功和素女剑法,身体早已比一般人更加强健,怎么会水土不服说发烧就发烧? “是,午饭过后就开始有些不舒服了,本来想去禀告殿下,只是殿下一直在军中巡视,属下去了也没找到殿下,便先行让缙云给小公子开了药了。” “好,你们辛苦了。 我进去看看他,你先回去歇息吧。” 宋诗余点点头,推门准备进去。 若衫却伸手拦住了她,委婉道:“殿下,此处毕竟是边城,两军对阵,殿下长途奔袭,明日还要继续巡视。今晚,就由属下代为照顾小公子吧。请殿下以大局为重,顾惜自身。” 她们家殿下自一个月前回京,日日为了出兵而奔波筹备,一日都没有停歇,又马不停蹄来了前线,实在是辛苦。 原本,圣尊就很不赞同宋诗余把凌宇带到前线来,实在是宋诗余一再坚持,圣尊才派了若衫、若芜等人帮忙照顾。 此刻无论如何,她也不能任由宋诗余继续如此,两军阵前绝不允许任何疏忽,如此夙夜辛苦,便是铁打的也受不住。 宋诗余失笑,拍了拍若衫的手道:“放心吧,我知道轻重。我只进去看看他,一会儿就回去歇息。” 见宋诗余如此承诺,若衫才不情不愿的放了诗余进去。 室内,凌宇却并未睡着,听得诗余进来,已缓缓坐了起来,定定的看着诗余。 “怎么起来了?还是不舒服吗?”宋诗余快步上前,伸手在凌宇头上探了探,“还好,没有烧了。要喝水吗?” 凌宇摇摇头,只伸手紧紧牵着诗余的手,警惕地看了一眼外面的若衫,确定她离开了,才低声道:“我没生病,只是找个借口让缙云给你煎药。” 宋诗余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担心她的身孕,不禁心中一暖,伸手接过了凌宇递过来的药碗,仰头一口喝完。 对于宋诗余的事,凌宇一贯细致周到,汤药一直都放在小炉子上温着,即便宋诗余这么晚才过来,也是温热的。 见宋诗余喝完,又递给宋诗余一颗山楂蜜饯,让她缓一缓苦味。 吃完蜜饯,宋诗余反手将凌宇搂入怀中,在床边坐下,温柔地轻抚着他的头发:“别担心,我没事。” 出征前,缙云发了好大的脾气,坚决不让她在这个时候领兵,她好说歹说,又承诺了一定会按时服用安胎药,才把缙云劝住。 对于这个孩子,她虽然很无奈,也对素尘的所作所为很失望,但是却始终无法狠下心舍弃。 而出征虞祝,也是她不得不做的事情,她是神女,肩上的责任和义务注定了她不能逃避。 凌宇握住诗余的手,抬眸看向宋诗余,仿佛要把她看穿:“姐姐,你在这里,很不开心,对吗?” 他能感受到,一进入雁鸣关,宋诗余整个人都绷紧到了极致,虽然面色如常,但是整个人的状态就是不一样,像是迫不及待就要把整场战事都把控在手中。 这样的宋诗余,比起当日犬戎之战,更加肃杀凛冽,也更加冷酷无情。 宋诗余没想到凌宇会对她的细微变化都如此敏感,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叹了一口气:“凌宇,你知道我的处境吗?” 凌宇看着宋诗余的眼睛,她的眉眼间带着若有若无的疲惫和沧桑,还有一丝淡淡的哀愁。 凌宇不由心疼,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宋诗余的眉头,嗓音极其轻柔:“我知道。” 她有鸿鹄之志,鲲鹏之心,归朝辅政,势在必行。 然而尽管她是神女,有宋氏九百年的声望做靠山,要以一介女流之身,贸然插足朝堂政事,破坏目前势力均衡的局面,恐怕也只有雪魄王秦师恺愿意信任她、支持她。 因此,此时此刻,她亟需一场彻底的胜利,奠定她在朝堂和列国的地位。 宋诗余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都不发动战争,但是,我更希望彻底结束这一切。只有这样,宋氏新政才能真正惠及整个秦川大陆,黎民百姓才有安生日子可过。 素尘曾经告诉我,只有战争才能结束战争,一开始我也不懂,直到后来,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平阴的流民和孤儿总是越来越多。 那些高居庙堂之上的诸侯,只知道杀伐征战,只知道争权夺利,只知道富贵淫威,又有谁想过黎民百姓?有谁是真正为他们的生死安危着想? 数百年来,秦川大陆一直都笼罩在战火之下,多少百姓被逼得家破人亡,多少戍边的儿郎沙场浴血、马革裹尸。” 其实我知道,宋氏新政动了很多人的利益,尽管有国君的支持、有神女的身份作为倚仗,宋氏这些年也依旧行走在刀尖之上。无数的权贵、世族恨我们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神女明日就死在战场上。 可是,凌宇,我不能妥协,只有彻底结束战争,才不会有越来越多的孤儿与流民;只有彻底结束战争,才能实现我想要的那个天下。” 宋诗余的话很轻,却掷地有声,带着一种执拗和坚定,仿佛在宣誓着什么。 凌宇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的抱着宋诗余,他知道她有野心,也有仁心,更有实力。 一直以来,她都在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断努力、不断前行,她想要改变这一切,她想要天下太平、一统江山。 可是这一切,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又需要多少牺牲?每次作战,她总是冲在前方,为百姓披荆斩棘。每一次,她都是遍体鳞伤,满手血腥。 “姐姐。”凌宇松开了宋诗余,轻轻的喊了一句,“我相信你,我会陪你,实现你想要的那个天下。” 宋诗余笑容浅淡,嗓音轻柔:“我知道,谢谢你,凌宇。” 第84章 上兵伐谋 翌日清晨,宋诗余一早便跟随着秦师成前往阅兵。 站在阅兵台上,宋诗余一身红裙随风飘舞,衣袂翻飞,美丽绝伦。 一头青丝不再简单束成马尾,而是由若衫精心编制成漂亮繁复的发髻,鬓角垂下两缕秀发,衬托得肌肤晶莹剔透,白皙光洁,眉眼之间带着一股英姿飒爽的美感。 秦师成站在她旁边,一袭铁黑战甲,长身玉立,腰配长剑,背脊挺直,冷冽的眉宇之间透露着强烈的战意,仿佛蓄势待发的猛虎,令人胆寒。 二人并肩站立,俯瞰下方,目光扫过一众穿着铠甲英姿勃勃的士兵,气势凛冽,令人不敢直视。 在前线,作为神女的信仰意义比任何豪言壮志都更重要。 经过六年的历练,她早已学会了利用这一点。 因此,她的计谋、她的决策都只在军帐中和朝廷上。 面对最底层的军民,她无需发令,只要站在那里,给予肯定,就是最大的支持。 秦师成比宋诗余的后军早了半个月抵达雁鸣关,此时桃林高地的伏击口袋已经扎得很严实。 秦师成合围的命令一下,素林军全力出击,兵锋强劲,攻势锐不可当。江玄率领的三万前军被秦师成包围,险些全军覆没,最终以过半死伤的代价强行突围。 副将裴子舟早早在庆云关设伏,趁江玄败逃之际攻其不备,一举突破了庆云关。 江玄率残兵回师庆云城,试图在庆云城加固防线,秦师成却不会给他喘息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大规模猛攻。 见素林军如此强劲,江玄不敢正面硬刚,干脆放弃了庆云城,将所有军队撤到涑水东岸,以涑水为依托,全力加固涑水防线。 至此,虞祝的第一道防线已经全面沦陷,所谓犄角之势的防卫体系,也全部落入素林军之手。 然而,战局却陷入了宋诗余最担心的对峙之势。 江玄固守涑水东岸,占据着寒王山和衔朱岭两个制高点,将西岸素林军的一举一动都牢牢掌握,纵使秦师成多次派出轻兵挑衅,江玄也始终坚守不出。 寒风萧瑟,空旷的地面积了厚厚的白霜,远处的山峦在乌云的笼罩下,显得愈发幽深恐怖。 “若是再拖延下去,恐怕会暴露凤舞军的行踪了。” 宋诗余和秦师成纵马登上岳神山,和对岸的寒王山遥遥相对。 秦师成勒定马头,眼中闪过浓浓的阴鸷:“江玄果然老辣。东面的三国联军已经深入虞祝腹地了,他还有如此耐心跟我们在这里对峙。” “这么快?”宋诗余转过头,不由有些吃惊。 虽然他们比三国联军晚了一个多月才开始反攻,但是她发兵的时候,三国联军才刚刚撕开虞祝东面一个口子,这才两个月,竟然就深入腹地了。 “江玄的十万大军被我们牵制在这里,虞祝最强悍的八万离罗军被宋昭牵制在连州,东面的三国联军自然进犯神速。” 秦师成握紧了缰绳,死死盯着对岸的两条山脉,神色莫测。 “成帅,必须要尽快把江玄的主力部队逼出来。” 宋诗余微微皱眉,心底愈发的深沉了。 “不急。宁相有消息了吗?” 秦师成依旧沉着冷静,眼中闪过一丝胸有成竹的光芒。 “宁相亲自谋划,自然不会空手而归。如今虞祝朝堂的水是愈发的浑了,没有人想看到江玄再立战功,成为第二个功高盖主的广平侯。” 说起宁佑的手段,宋诗余不禁愈加佩服,她想要在朝堂上制衡江玄的想法刚一提出,宁佑即刻秘密前往虞祝,四方游说,重金贿赂。 也不知道是怎样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竟然能让原本内斗不堪的朝堂,突然变得目标一致了起来。 一方面,主和派接连上书要求和谈,弹劾江玄贪功冒进,怂恿君王轻动刀兵,与星曜神女对抗,于民心不和。 另一方面,主战派也接连弹劾江玄避而不战,实则是畏战不出,无端消耗国库粮草。 私底下,更是有无数暗箭正在朝这一方战场上射来。 上兵伐谋,真正能决定战场胜败的,往往在千里之外的庙堂之上。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传来,白翎同样一身铁黑盔甲,急速纵马前来。 “成帅,前线密报。” 接过白翎递过来的军报,秦师成只扫了一眼,就忍不住仰天大笑。 “宁相果然好手段!神女殿下,不必忧虑了,万事俱备,宁相这一股东风来得正是时候!” 不待宋诗余反应,秦师成精神抖擞,收了笑意,果断下令。 “白翎听令,即刻整军,明晚丑时末,率领一万五千轻骑营自衔蓝岭渡河,三天之内务必攻克高陵城,随即北上与凤舞军合兵!” “末将领命!”白翎应声,随即又快速纵马离去。 “成帅,你是想要现在就围城?” 仿佛是意识到秦师成的计划,宋诗余不由惊呼出声。 “除了被歼灭的万余前军,虞祝最少还有八万兵马,两方军力相当,怎么围得住?” 按照他们原有的计划,最起码需要先将江玄的主力引诱出来,强歼一批,才能以绝对的兵力优势围城。 秦师成缓缓勾出一抹阴沉的笑意,没有说话,只将手中的军报递给了宋诗余。 翌日丑时,涑水西岸一片静默。 伴随着一阵阵细微的划水声,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一万素林军在秦师成的率领下,悄无声息地渡过了涑水。 然而对岸明显已经有了警觉,无数火把正在朝着岸边涌来。 江玄毕竟身经百战,又牢牢占据着制高点,立刻指挥应对,两岸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宋诗余纵马立在岸边,看着已经到了涑水中央的素林军,握着缰绳的双手已经渗出一层薄汗。 渡河最怕的,就是被击于半渡之际。 涑水的南侧,白翎带领的一万五千轻兵已经整装待发。 按照秦师成的要求,为了速度,他们每个人都只带了极少的干粮,三日内拿不下高陵,没有退路,只有一死。 为了掩护他们渡河,连主帅秦师成都亲自领兵出击,实在是险之又险。 第85章 神女之力 江玄的眼神亦在紧紧盯着素林军,警惕地看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他的嘴唇紧抿,眉头深锁,沉着冷静的神情仿佛是在慢慢地研究着敌人的弱点。 看着越来越逼近岸边的素林军船只,宋诗余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一颗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 右手紧握寒霜剑,手背上青色的符纹闪烁,犹如灵蛇一寸寸地攀上了她的手臂,黑发无风自动,猎猎飞舞,一股凛冽冰冷的气势散发开来。 “咻!” 伴随一声长啸,一支信号弹冲入半空,下一刻,江面上响起了密集如雨的箭矢破空声,无数的箭雨从东岸狂飙而出,几乎将素林军的船只全部笼罩住! 宋诗余眼中一厉,紫黑色的瞳孔闪过一丝狠劲,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青色光芒瞬间大作,宋诗余身的气势陡变,一股强悍威压瞬间散开。 寒霜剑高举过头,磅礴的剑意爆射开来,伴随一声轻喝,青色光芒狂泄而出,化作一道青色巨网,将对岸兜头射来的箭雨整个包裹。 仿佛遇到了阻碍,漫天的箭雨在空中一滞,竟然被强行固定在了半空中。 宋诗余再次加力,寒霜剑猛地往前挥舞,青光犹如滔天巨浪,铺天盖地地倾泻而去,几乎照亮了这一片天地,半空中的箭雨竟然掉转头,向东岸急射而去。 霎那间,江水翻滚,水花四溅。 原先平静无波澜的江面忽然泛起一圈圈涟漪,涟漪中一道道淡青色的光影闪烁而过,犹如一条条凶残嗜血的巨蛇。 青色光芒所至之处,一切阻挡之物皆被摧枯拉朽般轰成碎渣,化为飞灰。 青光席卷,沿途的虞祝士兵纷纷倒地,血液喷溅而出,染红了清澈见底的河水,河水也被染得通红。 “神女!是神女!” 无数箭雨落下,东岸立刻传出阵阵慌乱的喊叫。 “星曜神佑,冲啊!!!” 与之相反的,则是素林军振奋人心的冲杀呐喊声,一阵高过一阵。 宋诗余凌空飞起,红色长裙在半空中随风飘扬,神女真元化作磅礴之力,自寒霜剑倾泻而出。 一道道青绿色的法诀打在对岸的树木上,一根根粗壮的藤蔓拔地而起,犹如游蛇般朝着虞祝大军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对岸瞬间响起一片刀剑相接的慌乱,素林军趁机加快了渡河的速度,逼近了西边的河岸。 “杀!” 宋诗余面色凛冽,以一人之力为素林军抵挡着对岸的进攻,冰凉的声音从宋诗余口中吐出,杀伐果断,毫不留情。 秦师成站在最前面的船头上,手中紧握着幽冥剑,回头深深看着那凌空而起的红色身影,脸上的神情愈发坚定冷峻。 青色的光芒将河堤两岸照耀得如同白日,半空中的少女犹如死神,高举着死亡的镰刀,收割着敌军的生命。 直到素林军顺利上岸,和虞祝军交上了手,宋诗余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缓缓收回了力量。 真元一回收,喉咙间立刻翻涌上一阵血腥味,宋诗余身形微晃,缓缓落下地来,双脚一阵无力,竟险些一个不稳站立不住。 “殿下!”若衫等人连忙上前扶起诗余,宋诗余摇了摇头,表示并无大碍。 “没事,一时脱力罢了。” 她已经继承了全部的神女之力,这一次小小的消耗,并不会造成实质的损伤。 “牧将军,后军迅速跟上,务必保证粮草辎重供应。” 牧泽言,是秦师成手下又一得力臂膀。 “神女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牧泽言负责军需补给押运,无需宋诗余多言,早已将一切铺排妥当。 “接下来,就看江玄的牙口有多硬了。” 目光重新回到战场上,宋诗余深吸了一口气,静静观察着对岸的厮杀。 宁佑在虞祝王城的谋划十分精准。昨日秦师成收到的军报,便是虞祝内部的军需供应出现了问题。 运往豫州的三船粮草在祁河发生三船连撞,三船粮草全部沉入了河底,最重要的是河道堵塞,再想补给也难了。 而凤舞心率领的三万凤舞军,已经翻越衔朱岭,从江玄布置的第三道防线的背后包抄了庆阳城。 如今战事一起,只要庆阳、高陵两城分别被凤舞心和白翎攻下,就能将豫州一分为二。北边的主力大营和南边的后勤补给点无法相连,更加无法相互呼应驰援。 若是白翎和凤舞心配合得当,还能将南边的虞祝粮草大营拿下,变成素林军的补给。 而虞祝王虞川毕竟年轻,东面的三国联军步步紧逼,朝臣之间相互倾轧,原本一心立威的虞川也开始在战与和之间摇摆不定。 只要把朝堂的水搅混,江玄哪怕再战无不胜,也要被这个混乱的庙堂拖垮。 此时合围之势尚未完成,秦师成的一万精锐就是牵制虞祝主力的关键,这也是秦师成身为统军元帅却要亲自上场的原因。 三天,他最少要牵制住江玄三天。三天之内,虞祝主力不能支援高陵,等白翎攻下高陵,援军便能从高陵方向源源不断地支援秦师成。 而要完成这个大计,她这个坐镇后方的神女也绝对不能乱,兵力、粮草、辎重,都必须要及时地渡过涑水送到秦师成手中。 “殿下,此战一开,一时半会也不会结束,殿下连日操劳,不如先行回去歇息吧?” 若衫扶着诗余,脸上有几分担心。宋诗余刚刚竭力一击,耗费了不少真元,再加上这两个月她一直守在前线,对于任何布置都反复思虑,实在是过于劳累。 宋诗余却摇了摇头,她必须要在这里盯着战场,素林军被涑水分成两半,万一有个突发情况,她是这里唯一有能力救急的人。 更重要的是,她虽然信任秦师成的能力,但是当年雾城一战,实在是给她太大的冲击。 领兵之人的铁血冷酷,让她心有余悸。 她必须将整个战局都掌控在手中,确保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想了想,宋诗余干脆席地而坐,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运转洗髓功,修补真元,以便应对下一次的险境。 第86章 混沌大阵 耳边的冲杀呐喊声始终不绝,素林军极其彪悍。因为军功爵制,看见了敌军,素林军就像是看见了行走的爵位,犹如饿狼扑食一般不顾一切。 秦师成和素林军此刻全都放开手脚大开杀戒,待到清晨时分,涑水河东岸的血色几乎要漫过西岸来了。 即便老练如江玄这样的猛将,也不敢拭其锋芒,慌忙退守汾城,留下素林军在涑水河谷扎营。 一夜激战,素林军损伤近三成,但是却以一换五,歼灭敌军近两万。 这是宋诗余和宋熠、秦师成一起反复讨论过的策略,也是军功爵制给雪魄带来的巨大战斗力、给列国交战的战场带来的最大的冲击,更加是列国对雪魄口诛笔伐、心生忌惮最关键的一点。 雪魄以神女之名举义兵,若是杀降,不仅自堕圣名,更是埋下了死战的火种。以后若是再与他国开战,对方不敢投降,只有拼死一战,这是雪魄和宋诗余都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但是,她也不想把降兵放归敌国,这样无异于保留了敌国的实力,不用三五年,便又能起兵再战,如此一来,何时才能彻底结束战争? 只是宋诗余没想到,军功爵制之下的素林军会如此悍勇,令江玄这样的老将都心生怯意。 若是当日的伊洛有这样一支虎狼之军,犬戎也不会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江玄这一退守,整个涑水河便全数在素林军掌握之下,无需等待白翎攻下高陵,援军便可直接渡河,支援秦师成。 这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大大方便了宋诗余这一方了。 秦师成却不这么想,他率兵突袭,本就是为了引开江玄的注意力,若是在这里对峙,给了江玄南下支援的时机,那白翎和凤舞心那边必然压力倍增。 所以,只稍稍休整了一日,三万后续援军将将渡过涑水,秦师成再一次发起猛攻。 汾城背靠衔朱岭,面朝涑水河谷,易守难攻。 而秦师成驻扎的涑水河谷平坦开阔,虽然便于大军作战,但是却也被衔朱岭和涑水牢牢掌控,几乎形成背水一战的危险局面。 江玄老练谨慎,据城固守,秦师成本是轻装渡河,并没有任何攻城器械,几番强攻之下,毫无进展,反而被居高临下的虞祝军数次逼退。 宋诗余在对岸看得心焦,秦师成却毫不停歇,他要的就是强攻之下江玄无暇南顾。 “殿下,投石车和云梯等重械都已经准备完毕,现在就过河吗?”牧泽言匆匆过来,拱手禀报。 “不,在河边准备,注意隐蔽,天黑之后再渡河。” 宋诗余心焦,却必须强迫自己冷静,她虽然想要尽快帮上忙,但是对方占据制高点,若不等天黑,此时强行渡河必定会被对方阻挠。 重型器械过河,船只吃水极深,一个投石扔过来,就船毁人亡了。 眼看黄昏将至,宋诗余却愈发焦虑,素林军强攻一日一夜,已到强弩之末,若是虞祝军夜间偷袭,秦师成又将陷入险境。 “砰!”一道信号弹在东北方向冉冉升起,宋诗余不由眼前一亮。 “小凤将军攻下庆阳了!”牧泽言一声惊呼,手臂在半空中狠狠挥了一拳。 宋诗余也不禁有些雀跃。 凤舞心不愧是雪魄第一巾帼,凤舞军不愧是雪魄最强穿插营。 三万大军孤身潜入虞祝腹地两个月,在没有任何支援和补给的情况下,竟然顺利从背后突破了江玄精心打造的第三道防线,拿下了重军防守的庆阳城,断绝了虞祝的补给和援军。 成帅,再坚持一个时辰,再过一个时辰天就彻底黑了,她便立刻将辎重运送过河。 一身红衣在晚风中飘飞,宋诗余双拳紧握,死死看着对岸仍在强攻的素林军。 夕阳西下,澄黄的落日余光中,对岸的汾城突然动了起来。 原本只是被动防守的虞祝军开始了剧烈反抗,城墙上越来越多的弓箭手聚集,硬生生将素林军逼退了一箭之地。 城门轰然大开,虞祝军开始突围了。 “江玄想要支援庆阳和高陵,全军准备。” 宋诗余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左手握拳高高举起,右手已经搭上了腰间的寒霜剑,握拳的左手指甲几乎嵌入肉里,随时准备率领西岸余下的素林军支援秦师成。 对岸的形势却陡然翻转。 只见原本被逼退到河边的素林军突然变动阵型,中军后撤,两侧开始合围,中军阵型快速变动,无数人影晃动,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形成了一个上万人组成的大阵,在两侧的掩护之下,朝着突围而出的虞祝军吞噬而去。 “混沌迷天阵!”若衫一声惊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对岸的素林军,失声呢喃道,“这是宋氏绝密的混沌迷天大阵,只有历任神女才有资格窥探究竟,成帅竟然...” 宋诗余也大吃一惊,不知为何秦师成竟然会排布出这个绝密的阵法。 混沌迷天大阵,没有生门,只有死门,一旦成型,哪怕敌军有十倍的军力,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但是此阵庞大,需要万余人才能排布开来,对于布阵者的心志和能力更是极致的考验。 没有生门的阵法,布阵者一个不小心就会反噬自身,整个阵法溃不成军不说,还有可能被敌军反歼。 就连她的姑姑宋熠,也只在十一年前和宋昭的石门决战中使用过一次,仅此一次。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的秦师成已经在宋熠麾下历练了,看来,是那时候宋熠传授给他的。 怪不得,怪不得秦师成胆敢贸然渡河。 他是算准了时机,庆阳失守、高陵困危,江玄绝不可能袖手旁观,他一次次看起来毫无章法的强攻,等的就是江玄领兵突围的这一刻! “江玄不在!他竟然还龟缩在城内!”看清了对岸的情况,若衫不由多了几分愤愤。 这么好的机会,竟然没能绞杀这个敌军主帅。 第87章 合围完成 “江玄老辣慎重,不会轻易冒险,恐怕他已经率领剩余的虞祝军退到故关壁垒了。” 松开扶着寒霜剑的右手,宋诗余松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城门大开,无论这支援军能否到达高陵,汾城都已经相当于失守了。 “故关壁垒,那可是豫州的最后一道防线了,距离凤舞军占领的庆阳不过六十余里。” 宋诗余点了点头,望向对岸的眼中浮现出浓浓的赞赏之意。 秦师成,不愧是雪魄中坚力量的第一武将。 “汾城攻克,就等高陵的消息了。” 绞杀持续了一整夜,火光冲天,血腥味蔓延到了对岸,翌日清晨,东方竟徐徐升起一轮血色的红日。 战火稍歇,宋诗余没有再守在岸边,在若衫的极力劝诫下回了中军营帐。 “凌宇呢?” 双眼微阖,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宋诗余也有些头晕脑胀。 “小公子还在后帐,看时辰应该还未起床。” 宋诗余一直呆在前线,凌宇也跟着她从梁州一路辗转到了涑水河谷,住在了军帐之中,由缙云照顾。 所幸凌宇一贯省事,宋诗余给他找了一些兵书,他就自己翻着看,遇到不懂的,还会记下来,等宋诗余来看他的时候给他解答。 宋诗余本想就地歇息,想想自己也多日没有去看凌宇了,不知道他在军营住的习不习惯,干脆起身去了凌宇的营帐。 天色刚刚微蒙,凌宇还没有到起床的时辰,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呼吸均匀,明显还在熟睡中。 宋诗余心中一暖,这孩子跟着她时间久了,对环境的适应力越来越强了,以前稍有动静便会惊醒,现在喊杀声冲天,他也能睡得安稳。 宽了外衣,宋诗余蹑手蹑脚地翻身上榻,把脸贴在凌宇的后背,少年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宋诗余不由觉得一阵心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在外游历的时候,他们就同吃同住,就连追击犬戎,他也一直在她的左右。 自从回了雪魄,她和凌宇相处的时间就越来越少,她要做的事情太多,总是顾不上照顾他。 他也不闹,总是安安静静地待着,看书、练剑。 然而每次她累了的时候,他总是在她的身边,给她安慰和陪伴。哪怕不说话,她的心里也是安定的。 她其实很缺少陪伴,从小就是,姑姑宋熠是她能见到的唯一的亲人。 但是姑姑也很忙,忙着新政、忙着操持坤灵商会、忙着教导门生,除了给她讲解课业、带着她拜祭星曜神,她也没什么太多的机会见到姑姑。 身为神女,她也很少离开太初山,除了若伊等人,唯一能接触到外界的人和事,就是每次偷偷来看望她的宁佑,和他每次带来的各种小玩意儿。 有一次他甚至给她带来了一只小兔子,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活的兔子,和书里写的一模一样,她爱不释手,但是却不会照顾,没几天小兔子就死了。后来,她就不再养别的动物了。 直到身边有了凌宇,她才知道那些奇怪的感受,原来叫孤独。 自从知道凌宇是她的同族弟弟,她心中莫名的有些失落,但或许也是因为这一层身份,让她对凌宇更多了一些怜惜和宠溺。 同为宋氏子孙,宋衡宇可以在父母族人的照拂下平安长大,过得无忧无虑,将来还会成为宋氏一族的族长。 但是凌宇呢? 从小就饱受欺辱,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挣扎求生,甚至无法拥有自己的姓氏。 在秦川大陆,姓氏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只有王族贵胄、世家豪门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姓氏。平民百姓、奴隶贱役并无资格拥有。 就像阿轲、青冥他们,永远都只能有名无姓。 凌宇,也永远都无法冠上他原本的姓氏,不管是父系的秦氏,还是母系的宋姓。 宋诗余似乎做了一个悠长的梦,等到她幽幽转醒过来,一睁眼便看见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正温柔地看着她。 “凌宇,我睡了多久?” “不到两个时辰,可解乏吗?”凌宇扶着宋诗余坐了起来,给她倒了一杯水,又递给她一碗安胎药。 宋诗余的身孕已经五个月了,小腹微微凸显,只是她本就身形偏瘦,胎身也不大,再穿上繁复的神女衣裙,几乎看不出来。 只不过这毕竟是在两军阵前,若是时间拖得太久,等到了分娩之期还未结束此战,那就有些麻烦了。 宋诗余仰头喝完汤药,朝凌宇粲然一笑:“都过午了,怪不得我饿了,有吃的吗?” “有,若衫送了午饭过来,见姐姐还睡着,就没叫醒你。” 宋诗余吃得很少,就着菜汤吃了半个面饼,便放下了碗筷,查看起凌宇的功课来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若衫又匆匆来了。 “殿下,白将军攻破高陵了!” “真的?”宋诗余精神一震,立刻从书桌前直起身来,目光炯炯,接过军报,一目十行,“白翎将军真是好样的,比预计的时间还早了半天。” 待看完手上的军报,宋诗余又微微沉了目光:“轻兵营死伤三千余人,成帅率领的素林军也死伤五千余人,代价不小。” 若衫闻言,也跟着微微叹气,片刻又振奋起来:“不管怎么说,汾城和高陵相继攻克,殿下和成帅布下的这个袋子就彻底扎严实了。” 点了点头,宋诗余随手从书桌上抽出一份凌宇临摹的地图,仔细地看着,目光随指尖移动。 “高陵、庆阳连成一线,将整个虞祝一分为二,南侧的寒王山不能支援故关壁垒,江玄的后勤补给就彻底断了。再和汾城三点相连,只要军力足够,就能把剩下的六万多虞祝军全部围死在这个三角里面。只是,这里还有五个城池,起码还有二十万百姓...” 宋诗余微微沉吟,两军对战,多少死伤她都可以接受,但若是涉及到手无寸铁的百姓,她就有些下不了手了。 当日在雾城血淋淋的一幕还近在眼前,尽管她认可素尘所说的“杀人安人,杀之可也”,但真的到了自己决策的时候,她还是没办法如此冷血。 果然,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诚不欺我。 第88章 虞祝兵败 宋诗余不由苦笑,半晌,还是沉声道:“若衫,传信给成帅,安排士兵每日对着城内放话,降兵不杀,黎民不扰。只要江玄投降,我们就放他一马。” 若衫略一思索,重重点了点头,当即便要转身,宋诗余却再次叫住了她:“记住,要让江玄活着回到虞祝。” 若衫不由一愣:“这是为什么?江玄可是虞祝的战神人物,若是让他逃脱,他日定成大患。” “正因为他有这样的本事,所以,他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接下来的一个月,江玄数次突围都无功而返,还接连损兵折将,再加上凤舞心紧锁庆阳一线,任何补给都进入不了包围圈内,豫州内早已军心不稳。 宋诗余命令士卒在各个制高点埋锅做饭,一到饭点,雪魄这边的军营炊烟四起,虞祝那边却一片惨淡。 再加上往生营和坤灵商会的渗透,豫州民间也谣言四起。 阔别十年,宋氏神女再次亲征,讨伐虞祝王室,星曜神怪罪的传言让豫州民心大乱,不过数日,便有两个城池主动投降了雪魄,秦师成的包围圈进一步缩小。 宋诗余也没有食言,还慨他人之慨地将攻下的寒王山粮草运进了两个城池中。 没了补给,素林军的围困又一步一步缩紧,江玄几乎气炸,一次比一次激烈的突围,却都在往生营和素林军的配合下被打了回来。 直到第四十天,虞祝军已经吃尽了粮草、甚至开始杀战马了,江玄终于坐不住了,以破釜沉舟的决战之心,率领最后能战的五万士卒,最后一次强行突围。 “殿下,真的要放了江玄吗?”若衫纵马,跟在宋诗余身后,一行人在寒王山上,远远看着下方即将突出重围的虞祝军。 “放,为什么不放?” 宋诗余一身红裙,在风中随风飘荡,闻言冷冷一笑,雪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死伤近两万,终于等到了江玄部队全数尽出的这一刻。 “江玄必须要活着回到虞祝朝堂,至于其他人嘛。那就不归我管了。” 毕竟,雪魄是用敌人首级换爵位。 还是那句话,她宋诗余不杀降兵,但若是在突围或是追敌过程中死伤的,那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圣尊常说,穷寇莫追...”若芜毕竟从医,心肠总是更软一些。 宋诗余微微仰起头,望向了雍京的方向,似乎在思考着宋熠曾经的教导,半晌,还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我给过他们机会了。” 她说过,降兵不杀,他们不愿意降,那就只能死战。 秦师成在后面追,凤舞心在前面堵,这本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只可惜江玄也不是吃白饭的,豫州三道防线均出自他一人之手,他当然知道哪里才有生路,一路驰骋,最终让他率领着两万残兵败将摆脱了追兵,进入了虞祝的西南重镇濮阳。 两军在濮阳外僵持数日,虞祝朝堂最终还是主和派占了上风,虞祝王室紧急派出使臣求和。 神女首战,便即斩杀敌军七万,列国震惊,秦师成更是一战成名。 宋诗余看着虞祝的和谈书,心情大好,面上却依旧一副淡漠的模样,曲奇双指敲了敲桌面,问道:“成帅、小凤将军,虞祝愿再割五城与我和谈,二位认为如何?” 秦师成面露不屑,冷冷一哼:“豫州已破,虞祝西北方向的五城早已是雪魄囊中之物。用这些鸡零狗碎来和谈,虞祝王室真是好大方啊!” “不不不,成帅误会!”那来送和谈书的虞祝使臣瑟瑟发抖,连连挥手,“此次和谈的五城,绝非鸡零狗碎....” “三国联军那边,虞祝打算如何?”秦师成打断虞祝使者的话,“据本帅所知,三国联军距离虞祝王城不足百里,虞祝打算如何求和?” 虞祝使臣偷偷擦了一把汗,连忙回应:“此事外臣正要禀报神女,我王对神女敬仰多年,愿在王城兴建神女殿,举全国之力供奉神女。我王听闻神女已经年满二十,与我王正是年貌相当,我王愿以王后之位迎娶神女,并奉神女为摄政王后,与我王共享虞祝江山,未来雪魄与虞祝便是兄弟之邦、姻亲之邻.....” “噗!” 正把玩着茶杯的宋诗余不由喷出一口茶,随即剧烈咳嗽了起来。 这虞祝王室,还真会出主意。 眼见亡国在即,便想要用她神女的名义来拉拢雪魄,镇压三国联军。 三国以神女之怒为名出兵,若是她这个神女下嫁虞祝王,成了虞祝的摄政王后,三国自然没有理由继续攻打,若是联姻成功,恐怕还想利用神女在雪魄的根基,帮他虞祝将三国联军赶出虞祝国内。 况且,这摄政王后,可比一个仅有空名没有实权的神女,有诱惑力得多。 “虞祝这恐怕不只是想拉拢雪魄吧,还想离间我王和神女的关系?”一直没有出声的凤舞心冷冷道,“当着我雪魄太子和成帅的面,虞祝使臣好手段!” “凤将军多想了,我王真是诚心求娶。虽然宋氏数百年来都没有和王族通婚的先例,但是如今宋氏年轻一代子嗣单薄,神女若要宋氏血脉千秋万代,下嫁君王便是最好的选择。” “神女姐姐即便是要嫁,那也是嫁给我雪魄的才俊!你一个敌国使臣,凭什么...” “住口!” 宋诗余原本带笑的脸瞬间变色,急急呵断秦琪之言。 “宋氏虽然世代居于雪魄,侍奉的却是七国共同信奉的星曜神,我虽然是神女,那也是天下百姓的神女,绝无敌我之分。太子年幼,切不可随口胡言。” 宋诗余转过头,一脸正色道,“本次雪魄出兵,最初乃是因为贵国广平侯胡作非为,诗余身为神女,绝不能袖手旁观。但是虞祝王室非但不警醒自身,还出兵雪魄,实在过分。若是虞祝能有所反思,从此宽待百姓,和雪魄结友邻之邦,贵使的提议,诗余会慎重考虑的。” 打发了虞祝使臣,宋诗余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 “神女姐姐,你真的要嫁给虞祝王吗?”虞祝使臣一走,秦琪便急着发问。 “微之,你刚才实在是太冲动了。”宋诗余瞥了秦琪一眼,脸上明显不快。 第89章 割地求和 秦琪第一次见诗余如此疾言厉色,不由低下了头,嗫嗫道:“微之只是不希望姐姐....” “神女,太子虽然冲动,但是,您真的要考虑那使臣的建议,嫁到虞祝?” 秦师成也忍不住皱眉,神女世代居于雪魄,是雪魄富国强兵的最强助力,在雪魄威望极高。 更何况以宋诗余如今在列国百姓中的声望,若是嫁去了虞祝,两国情势只怕会即刻反转。 宋诗余斜斜靠在帅椅之上,低头把玩着胸前的发辫,沉声道:“虞祝此时已经四面围城,朝堂动乱不堪,武将在四国军队下损耗极大,广平侯身死,文臣在朝堂上争权夺利。此时,如果我们能渗入他们的朝堂,也许就能趁机掌握整个虞祝。从此,雪魄东出再无阻碍。” “此事事关重大,神女,不如还是和圣尊和王上再商量商量吧?”凤舞心一脸担忧。 宋诗余点点头:“自然要秉明王上和姑姑,再做决定。我也只是临时起意,还没有想清楚。” 她此次监军,本想在攻破豫州之后,利用神女的威望,彻底收服豫州,以此为切入口,宣扬雪魄的新政,广招诸国的奴隶、百姓到雪魄国来,同时招揽各国有识之士,收入麾下,为未来的统一战争做好准备。 但是虞祝这个联姻的提议,若是处理好了,必定能事半功倍。 更何况,联姻只为联盟,并不是一定要神女下嫁才能实现。 “先不说这个。凤将军,并州那边的准备,都到位了吗?” 话锋一转,宋诗余曲起手指,点了点桌面的地图。 “虞祝开始和谈了,我们的动作也绝对不能慢。” “是,按照出发前商定好的,昨日已收到战报,我父亲率领凤家军,已经进入并州腹地。” 宋诗余满意的点点头:“此次东西两面同时作战,必须把握好每一个作战时机。并州山高林密,山路崎岖难行,只有你们凤家军亲自出手才有必胜的把握。小凤将军,凤舞军依然归你统帅,今夜便出发,支援凤老将军。记住,一定要隐秘,来去要快。转告凤老将军,并州之地关系重大,务必速战速决!” “是!”凤舞心领命,快速下去调兵。 在宋诗余没有注意到的角度,秦师成深深地看了一眼宋诗余,目光幽深。 “成帅,一定要牵制住三国联军和虞祝大军,特别是宋昭,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在并州的布局,一旦宋昭回师与我们开战,雪魄必遭反噬。” 秦师成收回目光,微微低头,看着宋诗余手下的地图,沉声道:“是,末将知道轻重。神女,虞祝拿来和谈的五城,您看...?” “成帅有何建议?”宋诗余反问。 “正如末将方才和虞祝使臣所说,攻下了豫州,这五城早已是我雪魄大军囊中之物,所以,这五城是否划归我雪魄,根本无关重要。与其要这五城,不如要这里。” 秦师成重重一点,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连州五城,制控虞祝西南通道的要塞。”宋诗余右手轻点桌面,左手握拳,沉思道,“我们现在已经控制了虞祝的西北,若是有了这五城,相当于直接把虞祝整个西大门都打开了。” “是,末将就是这个意思。连州东接雪魄,南邻宋昭,拿下连州,我们进可攻、退可守,更可以和江陵五城连成一片,到时候不止西部诸侯,连南边的宋昭等国都要听我雪魄号令。” 沉吟片刻,宋诗余眉头轻皱,追问道:“成帅,我问你,强兵硬攻,拿下连州需要多少兵马、攻多少时日?” “连州五城是军事重镇,墙高城坚,易守难攻,还驻扎着虞祝最精锐的七万离罗军,此次三国联军,宋昭最强悍的炼血军死咬不放,也只能勉强牵制住他们不能回师东面支援。若是想要拿下两城...” 秦师成略一停顿,认真思索了一番,方才缓缓道:“最起码要三倍以上的兵力,两年以上的时间。” 宋诗余一时沉默,脸色十分难看。 “神女如此追问,是否不赞成此次用连州和谈?” “连州好是好,但是过于树大招风。第一,虞祝方面必然不肯轻易放手,如此一来,和谈必定陷入僵局,我们两面开战,若是战线拉得太长,对雪魄不利。第二,若是虞祝同意割让连州,伊洛和宋昭必定警觉,那我们在并州一带的布局,很难继续隐秘进行。” 宋诗余眉头紧锁,呼吸沉重。 “但若是舍弃连州而另选他地,正如成帅方才所说,以后若是要硬抢,代价太大。” “话虽如此,若是不要连州,神女有什么其他建议呢?” 眼神一扫,宋诗余伸手指了指地图上的某地。 “洛城?”秦师成还未说话,一旁的牧泽言先大吃了一惊,一双剑眉瞬间拧在一起,“这可是个三不管地带,要它有何用?” “是,我想要洛城和它所在的整个洛河平原。” “此处虽是平原,但是土地贫瘠,寸草不生,既无法耕种,又无法放牧,洛城更是穷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还有几十个部落割据,混乱不堪。虞祝花了大力气都没有整顿下来,我们要了这一块地方,岂不是自讨苦吃?” 一贯好脾气的白翎也不免有些生气,本以为宋诗余有什么高见,结果... 他们费了这么大力气攻下豫州,死伤上万,可不是为了要这么一块烂地的。 秦师成虽然没有说话,但神色之间明显也是不赞成的。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微妙。 在这个军账中,她是监军,未来是会介入雪魄朝堂的辅政神女,秦师成是王室,更是素林军主帅,白翎和牧泽言都是领兵的副将。 他们之间,若是一个处理不好,留下什么芥蒂,对雪魄朝堂可不是一件好事。 “神女姐姐,微之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一直没有说话的秦琪突然开口,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连州真的很好,如果我们硬抢,代价很大;强行和谈,虞祝和六国都会有所警觉。但是,其实这是个悖论。” 第90章 运筹帷幄 “怎么说?”秦师成见这个小侄子胸有成竹,反倒颇有一番兴趣。 “王叔,你想,如果这次我们向虞祝讨要连州,虞祝能同意的话,那是不是说明,其实我们不需要在这个时间点上讨要呢?神女姐姐的关键点在于,雪魄不能两面开战。 如果虞祝能同意,那说明我们只要攻占了虞祝的某个大的要塞,就可以以此为和谈条件索要连州。到时候,我们手握并州,无需两面开战,不就可以顺利拿下了吗?那我们又何必在这个时候非要去招引六国的注意,让我们自己陷入危险之境呢? 反过来说,如果此时讨要不成,那说明连州只能血战强攻,那我们也无需在这个时间点上就和虞祝、和六国对峙。” 秦师成挑了挑眉,随即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脑子就是转得快!” 宋诗余也欣慰地点了点头,这小子一番插科打诨,看似说了一番废话,却把宋诗余和秦师成之间略显紧张的气氛瞬间打破。 小小年纪却人情练达,不愧为雪魄储君。 “不过,神女想要洛河平原,又是为何呢?” 牧泽言和宋诗余接触得多,对宋诗余一贯也有些欣赏的态度在,刚刚的小小争议也去得快,被秦琪一打岔,很快就跟着秦琪的思路走了。 “洛河自桃林高地而下,因常年泛滥成灾,当年先王治水,将洛河强行改道入了雪魄,这才导致了洛河平原十几年来寸草不生。只要开放洛河水道,洛河平原必能成为一片沃土。” 宋诗余不急不躁,缓缓道。 “这是其一。其二,现下我们已经攻下了豫州,若再有洛河平原在手,等到凤将军顺利拿下并州,雪魄的整个南部即可连成一片,将宋昭和虞祝南边彻底分割开来,形成一片孤岛。 最重要的是,并州可是鱼米之乡,粮草物资将来就能通过洛河源源不断地运送到中原,为我雪魄大军保障补给。到时候,雪魄想要制衡宋昭,可不是只有连州一条路可选。” 一番话洋洋洒洒,极有远见,秦师成看着宋诗余,眼中既有信服、欣赏,又有激动、骄傲。 在他心中,星曜神女,本该如此,运筹帷幄,挥斥方遒。 “原来,神女姐姐安排凤家军攻打并州,是早有安排!”秦琪激动地搓着手,这一趟随军历练,他可真是学到太多了。 宋诗余眼中含笑,手上却不慢:“不过,这和谈还得有和谈的技巧。微之,想不想亲自去会会那比你大不了几岁的虞祝王?” “姐姐,我也能参与和谈吗?” “当然,你可是这次和谈的主力。”宋诗余拍了拍秦琪的肩膀,哈哈大笑,“不过,这一次我们要兵分两路,这次和谈,你和白翎将军一起去。” “神女可是想要去查探一下新兵的情况?”秦师成眼中一片了然。 “正是,不知成帅能否抽空,陪诗余走一趟?” 秦师成点头,众人齐齐大笑。 翌日,一行三人出现在穆县街道。 穆县,只是边城梁州后方一个小镇,因是梁州前往雍京的必经之路,因而相较同样的小镇更加繁华。 此刻,那突然出现的两男一女却吸引了一众行人的目光。 年长一些的男子约莫二十六七岁,剑眉星目,五官仿佛刀削斧刻一般挺拔,一身玄色长袍,颇具杀伐之气,一看就知道久居沙场,身上带着铁血军人独有的威严,让人望而生畏。 年轻一些的少年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不似其兄长的挺拔,反而多了几分隽秀和清冷。 一头青丝用一根简单木簪束起,一张白皙如玉的脸庞精致俊美,狭长的桃花眸闪过一缕幽暗的光芒,薄唇紧抿,眼眸低垂,乖巧地跟在女子身旁。 而那女子,一身雪青色长裙,浅笑盈盈,眉眼之间均是温柔,倾城绝色,遗世独立,一双紫黑色的眸子,一颦一笑都充满着动人的风采。 三人并肩而行,一时间夺尽了路上行人的目光。 “余儿,你既要探查征兵情况,直接去征兵处就是了,何必还要到这镇街上来?”便装在外,秦师成也不便尊称,只如兄长一般称呼。 秦宋两族世代紧密,他年少时也时时受到圣尊宋熠的照拂。离了军营,这位年轻的神女殿下在他心里和邻家小妹一般无二。 “征兵处有什么好看的?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官腔禀报。” 宋诗余牵着凌宇的手,往街边的一个小贩方向走去。 “师成哥哥,这里又不是军营,你何必这么一板一眼的? “我当年跟着圣尊出征,私底下也称呼圣尊一声姐姐。现今微之叫你姐姐,也算说得过去,但是你叫我哥哥,这辈分还怎么算?” 秦师成摇头失笑,望向宋诗余的目光却带着一丝宠溺。 “那我要称呼什么?师成叔叔?”宋诗余在小贩手上买下一根糖葫芦,递给身旁的凌宇,转身朝秦师成粲然一笑:“我那天看到了,我姑姑还真是不藏私,连混沌迷天大阵都教给你了。” 秦师成的眼中快速闪过一丝得意和自傲,不再说话,任由宋诗余戏谑。 凌宇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糖葫芦,心中有几分雀跃。 他每次和宋诗余上街,宋诗余都会给他买糖葫芦,这样的习惯对他来说,有一种说不出的欣喜。 自从跟着宋诗余回了雪魄,宋诗余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只有入夜之后才会过来看他。 尽管如此,她还是给他安排了详尽的功课。在太初山的时候,太初山的藏书阁有着天下最多的藏书和无数孤本,他就整日整日待在藏书阁里,遇到不懂的,便摘抄下来,等宋诗余回来了再问她。 后来到了梁州,神女行宫内也有不少的手抄本,他每日除了练剑就是看书习字,这些时日下来,许多经典、名着甚至兵书都能倒背如流。 他开始慢慢明白她的身份,她的使命。他开始知道,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国富民强,也不仅仅是一两个人的安居乐业。 她的胸襟,她对百姓的悲悯和怜爱,多少王侯将相都无法比拟。 第91章 民心所向 “凌宇,你看这个泥人,是不是很可爱?”宋诗余在一家捏泥人的小摊前停下脚步,仔细地挑选了一个泥人,递到凌宇面前。 凌宇抿了抿唇,点点头,从宋诗余手中接过泥人仔细的看着。 身后的秦师成越过两人,从一众泥人中选了一个与诗余今日所穿相似的青衣少女,同样递到了诗余的面前。 悄声道:“承神女一句哥哥,这便当做是哥哥的见面礼了。” 宋诗余翻了个白眼,骂了一句:“小气。” 秦师成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凌宇,前面有个茶馆,我们去喝杯茶,歇歇脚。”说罢,也不管秦师成是否赞成,便牵着凌宇往路边的茶馆走去。 一进茶馆,便听得议论纷纷,秦师成凝神听去,竟都是关于征兵一事。 “大哥,你去应征了吗?”一瘦弱男子问道。 “去了啊,怎么没去?”另一壮汉大口喝着茶水,回复道,“老子早就报名了,过两日准备好粮食,就要进新兵训练营了。” “可是现在正在打仗啊,你不怕吗?”瘦弱男子皱着眉,脸上颇有几分踌躇。 “不打仗,还去当什么兵?前面豫州的,个个都加官晋爵了呢!” “大哥,你不怕死?”另一男子插嘴道。 “小兄弟,你这就不知道了吧!”一个隔壁桌的男子转过头来,“若是战场上死了,子女照样继承爵位。现在雪魄爵位不再世袭了,只有军功受爵,才可以由子女承袭!” “真的?” “可不是,杀一个敌人,换一个爵位,你去六国打听打听,哪个国家肯给平民封爵的?这不是大好事吗?” “这么好?那你怎么不去?” “我年纪大了啊,只能在家耕田。但是你别看我老,我家两个儿子都去了!” “哎,你们听说了吗?新任神女第一次出征,就杀敌七万,这跟当年的圣尊相比,也毫不逊色啊!” “那还用说,听说神女在平阴举旗抗戎,把那犬戎人打得落花流水,那还能不厉害?” “那要这么说,雪魄很快就要恢复当年圣尊领兵时期的盛况了?那我得赶紧去应征了,不能错过这次立功受爵的大好机会啊!” “大哥,那个圣尊这么厉害?” “年轻人,你不知道了吧?当年的神女宋熠,那可是秦川大陆的战神啊...” 秦师成一路走一路听,恍然大悟。 征兵处能看到的不过是一本一本的账目,这里的才是宋诗余想知道的,百姓对征兵最真实的反馈。 “师成哥哥,喝茶呀。”宋诗余携着凌宇在二层的一张桌子旁坐下,笑得眉眼弯弯,一边倒茶,一边高兴地朝他挤眉弄眼。 “民心所向,如何能不让人振奋?”秦师成不由深思,在此之前,他一直都不太理解宋氏的新政。 无军功,无爵位。爵位不世袭,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即便新政施行近八十年,因为神女断代,背后的世族势力,依旧蠢蠢欲动。 但是,今日听到了这来自最底层民众的声音,他才知道宋氏这条新政的意义所在。 “大政在民,不在朝。只有符合最广大群众的利益,统治者才能站得住脚跟。” 宋诗余目光幽深,只可惜今日微之不在,不然,他真的该好好听一听百姓的心声。 “师成哥哥,你是王室嫡系正支,最清楚雪魄是如何一路走到今日。要守护今日的雪魄,我们最需要的,不是朝堂上高高在上的文武百官,而是这些匍匐在最底层的庶民百姓。” 大政在民不在朝。秦师成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心中有些东西,正在慢慢沉淀下去。 宋诗余没有感受到秦师成的情绪变化,只忙碌着为凌宇挑选可口的点心,一样一样地给凌宇尝试,挑选着凌宇喜欢的口味。 “对了,余儿,你真的打算同意虞祝的求亲?”听到百姓讨论到虞祝此次的战败,秦师成才突然想起这一档子事。 虽然那日宋诗余将和亲的利弊剖析的如此清晰,他也知道这是对雪魄有利的约定。 但是,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要将宋诗余嫁人,无论是嫁给虞祝的那个少年国王,还是其他的青年才俊,他的内心都十分不乐意。 莫名有一种自己家辛辛苦苦种的白菜要被猪拱了的感觉! 宋诗余虽然熟读兵书,也曾经领兵抗戎,但是对这种大规模的阵战其实并不熟悉。 说是监军,不如说她是和秦琪一样,是来历练的。 在军营的四个月里,很多时候都是在听他说。他每每领兵,她都担心紧张的不行,会在高处认认真真地看着,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也是常有的事。 虽然不敢妄称一句师父,但是总归有一种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感觉。 说起来,宋诗余和她的姑姑宋熠长得很像,虽然他能看出来,宋诗余的内心更加强势,对朝堂和列国的野心也毫不遮掩。 但毕竟是宋熠教养出来的姑娘,无论是战场上还是朝堂上,宋诗余的看法总是和宋熠一脉相承。有时候,透过宋诗余那双紫黑色的眼眸,他仿佛还能看到宋熠的影子。 也可能是因为这些时日的相处,让他看到了宋诗余的胸怀与手段,他才觉得她应该匹配更好的人吧。 宋诗余闻言却噗嗤一笑,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我当日确实是有过这样的一时之念。不过,师成哥哥,你出身王室,自然也明白,像我们这样的人,婚姻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说了算。” 宋诗余转过头,凝视着楼下喝茶畅聊的百姓,眼中只有清澈和坚定。 “联姻也好,和亲也罢,一切都是为了苍生。” 秦师成没有说话,只深深地看了宋诗余一眼,眼中充满了宋诗余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身为当朝国君的嫡亲王弟,他的婚姻本来也应为朝堂制衡而缔结的,然而王兄却从未逼迫过他,二十七岁还未娶亲的王室,他还是第一个。 “对了,师成哥哥,明日便回去豫州吧。明日一早,帮我组织起豫州的降兵和百姓,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收回目光,秦师成快速将情绪压了下去,回复道:“明日?这么着急吗?现在豫州还是一片焦土,很难说会不会有乱军混在其中,若是聚集这么多人,我很难保证你的安全。” 第92章 变故骤起 宋诗余敲了敲桌子,轻声道:“正因如此,才要在这个时候稳定民心和军心。否则,还要我这个神女来做什么?安稳待在太初神殿上等待捷报不更好?” 豫州包含三山四水十五城,是虞祝西北方向最大、最繁华的一个州郡,更是雪魄东出制衡六国最重要的一颗钉子,也是宋诗余此次亲自监军最大的目的之一。 武力攻占之后,最重要的是收服人心。 除了漫长的统治之外,信仰,也是征服民心最重要、也是最快的一个手段。 无论这一次和谈结果如何,无论城池如何易手,她必须要率先将豫州打造为雪魄东出的一把利剑。 见宋诗余坚持,秦师成也不再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次日,秦师成一大早便率军将豫州剩下的降兵和一部分的百姓都聚集到汾城的城门口。 宋诗余依旧一袭红色神女服,手边牵着年幼的太子秦琪,在众人的瞩目下缓缓登上城墙。 四下扫视而过,百姓们的眼中充满了敬畏和崇拜,但是,作为败军之师,更多的还是恐惧和不知所措。 气沉丹田,宋诗余缓缓开口,温柔而坚定的语气伴随着深厚的内功远远飘去。 “豫州的百姓们,战士们,我是星曜神的侍奉者,也是你们的侍奉者,我是这一代的神女宋诗余。是我,率领十一万雪魄军队,攻占了你们的城池,攻入了你们的家园。也是我,诛杀了你们的摄政王广平侯。 但是,我不是来残害你们的,雪魄的素林军更不是来破坏你们的家园的。虞祝的摄政王广平侯,对外穷兵黩武,对内欺压百姓。这里,有很多是从虞祝王城过来的将士,请你们扪心自问,广平侯摄政的这十多年,有多少无辜的少年被他残害致死?有多少家庭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家破人亡? 我诛杀广平侯,乃是奉星曜神旨,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但是,虞祝的王室非但不反思自身,不勤俭执政,反倒大兴刀兵,发兵讨伐雪魄。试问,这样的统治者,有什么资格安坐于朝堂之上?有什么资格享受你们的供奉? 我宋氏一族,侍奉星曜整整九百年,我们的使命就是为百姓谋福祉,为苍生求太平。自先代神女宋杳变法之后,雪魄奖励农耕,封赏军功,开关迎接列国移民。有很多你们的同胞逃到了雪魄,都有了自己的土地,他们不再是奴隶、不再是贱民,而是有地可耕、有屋可住的雪魄新国人! 还有你们面前的这些雪魄战士,也许半年前他们还只是一个平民,但是,半年后的今天,他们都是雪魄的有功之臣,都将封侯拜相,功荫子孙!而你们呢?虞祝战胜,你们毫无所得,虞祝战败,你们不是被俘就是被杀。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生活吗?你们愿意就这么认命吗? 看看你身边的雪魄将士吧!看看他们眼中的骄傲和自豪,他们不是在为我征战,也不是在为雪魄国征战,他们是在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爵位而战!你们呢?你们是为了什么?你们保护的是什么?是那个欺压百姓的广平侯吗?是那些不顾你们死活只顾自己享乐的王室吗?是这个从未给过你们安乐却一心想着剥削你们的国家吗? 你们记住,今日,不是雪魄战胜了虞祝,而是天道战胜了暴君,是新政战胜了旧制。前日,虞祝的王室给我送来了和谈书,他不止要舍弃豫州,舍弃你们,还要舍弃虞祝西北方向剩下的五座城池!你们在前线浴血奋战,豫州补给断绝,连领兵的江玄将军都逃了,你们依然没有臣服。但是,你的国家却轻而易举地放弃了你们!” 此话一出,原本一片沉默的百姓瞬间炸开了锅了,他们不敢相信,自己浴血坚守了四个月,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虞祝的将士,崩溃了。虞祝的百姓,泪流满面。 “我们被放弃了!我们被抛弃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群众之间的情绪瞬间爆发。 “是广平侯为政不仁,遭到神的惩罚,却让我们的兄弟姐妹去替罪受死!” “神女,救救我们吧!我们供奉了星曜神几百年,神女,不要抛弃我们!” “神女,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神女,救救我们吧!”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人群开始朝着宋诗余跪拜了下去,哭喊成了一片。 “战士们,百姓们!我今天站在这里,就是想告诉大家,星曜神没有抛弃大家,我宋诗余更加没有放弃大家!星曜神圣令,此次雪魄大军,只讨伐王室,不伤害百姓,更要优待降兵!百姓们,虞祝放弃了你们,你们不是没有生路了,今天,我带着雪魄国的太子来到这里,作为雪魄国未来的国君,他也在这里给大家最郑重的承诺!” 宋诗余拍了拍秦琪的肩膀,一股内力缓缓输入到他的体内。 秦琪和宋诗余对视一眼,双手握拳,大声道:“本太子以雪魄王室发誓,六国无论是降兵、平民,亦或是奴隶,只要来到我雪魄国,必与雪魄国人一视同仁,耕地可建功,征战可封爵!只要是真心臣服我雪魄,遵守我雪魄的新法,就是我雪魄的臣民,绝无差别对待!我可以承诺你们,你所过的每一天,都对得起你的付出。你所付出的每一丝努力,在雪魄都将得到回报!” 话毕,人群顿时沸腾,雪魄这一方的将士更是对他们的太子和神女充满了崇拜。 人心所向,必将披靡。 从此,天下再也无法阻止神女宋诗余,向六国迈出的坚定步伐。 然而,就在宋诗余放松下来的空档,人群中几道身影突然飞射而出,朝城墙上的宋诗余飞快抓去。 变故骤起。 “神女小心!”秦师成反应最快,眉眼一沉,飞身扑向宋诗余身前。 宋诗余反应也不慢,一把抓过身边的秦琪护在身后,一个错掌,直直对上了面前的黑衣人。 “砰!”一声闷响,黑衣人被震得倒退了数步,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与此同时,宋诗余身体也微微摇晃了一下,喉咙涌上一阵腥甜,一丝血迹从唇边渗了出来。 来者武功极高,竟然丝毫不输当年的无妄涯和玄微神社! 第93章 以身相护 然而,她只来得及拦住其中的三人,另外两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疾速而来,竟反手向宋诗余身后的秦琪抓去。 “微之!”宋诗余被面前的两个黑衣人缠得分不开身,急吼出声。 所幸,黑衣人速度虽快,就在二人身旁的秦师成速度也不慢,一个欺身上前,挡在了秦琪身前,幽冥剑光闪烁,结成剑花,以一人之力挡住了来自两面高手的攻击。 见到此番状况,宋诗余稍稍安下心来,再次加强了攻势,逼得黑衣人节节败退。 一击不成,身边的侍卫反应过来,纷纷围了上来。五人见无法得手,反身就开始向外突围。 “殿下,抓活口!”秦师成剑锋飞舞,一手护着秦琪,一手死死缠住面前的两个黑衣人。 宋诗余冷冷一哼,左手在腰间一抹,寒霜剑赫然在握,伴随一声尖锐的剑鸣,青剑飞舞。 身形如同鬼魅一般穿梭,虹影和墨影混在了一起,身法之快,旁人只听见打斗声,却根本看不清几人的身形。 两大高手合围,五个黑衣人也丝毫不慌乱,不断变化着阵型,配合抵挡着宋诗余和秦师成又快又狠的剑锋。 秦师成一手持剑,一手护着秦琪,察觉面前的几人都内功深厚,握剑的虎口被震的发麻,脸色渐渐凝重了下来。 宋诗余一剑劈砍而出,带着破风之势落在了其中一位黑衣人胸前,顿时鲜血喷溅。宋诗余脚尖轻点,飞身向倒地的黑衣人追去,寒霜剑再次笔直朝着那人的胸口刺去。 就在这一瞬之间,那黑衣人原本已经倒地,刹那间竟然又强行挺起身来,双掌一错,带着浓厚的阴邪之气,直面宋诗余击去。 “殿下小心!” 秦师成又要护着秦琪,又要抵挡面前的黑衣人,见宋诗余面前的黑衣人猛然挺起,错掌而来,忍不住怒喝出声。 然而面前的黑衣人也非等闲,秦师成这稍一分神,手臂上便被狠狠划出一条长长的伤口,鲜血直流。 宋诗余早已发现面前黑衣人的异样,只是她全力一击,又岂是能够轻易收招的? 哪怕听见了秦师成的呵斥,身形已在半空的宋诗余也来不及转身,只能强行提起一口真气,硬接这一掌。 “刺啦——”寒霜剑刺入黑衣人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对方却丝毫不躲避,那带着黑气的掌心也同时击中的宋诗余的胸口。 内含雄厚内力的一掌,几乎将宋诗余的护心内息全部震碎,宋诗余只觉得浑身骨骼仿佛寸寸碎裂一般疼痛,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便犹如落叶一般飘落。 “余儿!”秦师成心中大骇,一把将秦琪扔到侍卫手中,脚尖点地,双手高高举起,一把将半空中的宋诗余接住,两人接连转了两圈,才堪堪稳住身形,“余儿...” 一贯沉着冷静的嗓音微微颤抖,秦师成慌忙检查着宋诗余的情况。 “噗......”宋诗余吐出一口血来,面容苍白,眼中却还是清醒的,“咳咳...没事,死不了...” 这一掌虽重,但是她有神女真元护体,倒也还支撑得住。 只是小腹有一阵阵的绞痛传来,疼得她脸色发白,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见宋诗余没有大碍,秦师成抬头看向另外四个黑衣人,目光冰冷如刀锋,带着嗜血的寒意:“你们找死!” 剩下的四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仿佛下了必死的决心,齐齐向两人攻来,死死缠绕着不让两人突围。 宋诗余强撑起身体,紧紧握住寒霜剑,想要接招却发现自己根本提不起真气,小腹的疼痛感越发剧烈,让她浑身虚软,只能在秦师成的护卫下步步后退。 直到白翎率军包围了上来,侍卫越来越多,四个黑衣人才在一时之间落了下风。 然而,就在此时,一支金箭突然呼啸而来,直冲宋诗余的背心而去。 秦师成本来正全力对抗面前的四个疯了一般的黑衣人,突然感受到背后浓浓的杀气,利箭破空而来的尖锐声响起,心中一惊。 正预转身避开之际,面前的黑衣人似是商量好了一般,突然齐齐向他攻来,死死缠绕着不让他挪动半分。 宋诗余银牙紧咬,使尽全身力气转身,寒霜剑一横便向那金箭迎去。 “砰!” 寒霜剑和金箭猛烈撞击,竟将宋诗余这样的身手都震的后退了两步。 不想,堪堪抵挡一箭后,后续竟有第二支金箭迅速跟上,直直朝着宋诗余射来。 宋诗余脸色骤变,她的背后是独自一人面对四个杀手的秦师成,她若躲避,这一箭必定射中秦师成。 但是刚刚的那一掌,没能要了她的命,却实实在在的震碎了她的内息,她再想要奋力抵挡也有心无力。 金箭带着尖厉的破风之声,直射宋诗余眉心。 一时间,宋诗余不由沉了眼,脚步微挪,挡在秦师成的身后,凝神聚气,青光微闪,在宋诗余身前形成一道若有若无的光障,准备用神女真元硬接这一箭。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铁黑的身影闪过,将宋诗余整个揽入了怀中,死死裹住。 “噗嗤!”金箭穿透铠甲刺入肉体,一道血红飚射而出。 “王叔!” “成帅!” 秦琪和众将士纷纷大惊! 宋诗余只感到眼前一黑,面前的人一声闷哼,紧紧抱住她的双手猛然用力,几乎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口鲜血喷在了她的背后,滚烫的血迹让宋诗余忍不住浑身发颤。 来不及多想,宋诗余强提一口真气,周身青光大作,将面前的黑衣人纷纷逼退,紧紧抓住那死死抱着她的双手,两人一个转身飞跃,冲出了黑衣人的攻击圈。 侍卫一拥而上,将四人死死围住。 “成帅....” 宋诗余的声音克制不住地发抖,双手扶住秦师成的铁黑盔甲,却不敢乱动:“师成哥哥,没事了,你松手,快松手!” 秦师成闻言手一松,整个人便向一侧倒去。 宋诗余眼疾手快,伸手一捞,将他揽进怀里。 触碰到他满身冰凉的肌肤,宋诗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着那发黑的薄唇,心下不由发凉。 第94章 上下齐心 手下却不敢怠慢,用力劈开秦师成身上的盔甲,一掌抵在秦师成的胸前,快速用神女真元护住秦师成的心脉。 “师成哥哥,我帮你护住心脉。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另一只手,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动手。 她不敢,不敢拔箭,太近了,距离心脉太近了,一个不小心,秦师成便毙命当下。 不,秦师成绝对不能死在这里,秦师成是这次出兵虞祝的领兵大元帅,他若出事,剩下的六万大军顷刻之间便要溃不成军。 抵住秦师成胸口的右手已经被鲜血浸染,宋诗余银牙紧咬,只能不断的用内力为秦师成护住心脉。 这个人,这个人啊,明知道她有神女真元,哪怕中了一箭也不会致命,为什么还要... 秦师成气若游丝,面色泛起一层黑气,深深看着宋诗余,薄唇轻启,却什么也来不及说便昏了过去。 该死!宋诗余转过头,大声怒吼:“白翎!抓活的!” “是!”白翎眼中杀气腾腾,大声回应。 宋诗余顾不上四个黑衣人,只能交代给白翎,同时一连串命令快速安排了下去。 “快!把成帅抬回去!” 一个时辰后,白翎才带着秦琪和诸将回来复命。 “神女!”白翎单膝跪地,沉声道,“五个黑衣人,四死一伤,伤的那个已经押入大牢。” 隔着重重帷幔,白翎看不清宋诗余的身影,只听见她清冷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不是说要抓活的吗?” 白翎身形一震,低下头去:“他们在后槽牙藏了自杀的毒药,末将一时不察....” “罢了。剩下的那个,可有供出究竟是何毒药?” 白翎的头愈发沉重:“还没有。” 帷帐内的人沉默了下去,一片寂静中,白翎只听得里面传来汤药沸腾的“咕咕”声,以及汤药滴落在炭火上发出的“滋滋”声,额头逐渐渗出薄薄的汗珠,盔甲下的衣衫早已湿透。 神女和统帅在大庭广众之下遇袭,还双双受伤,全都是他这个副将职责有失。 不知过了多久,宋诗余清冷的嗓音再次传来:“白翎,刺客别管了,你立刻率五千精兵,护送微之前往虞祝王城,务必在成帅遇刺的消息传到景都之前,将和谈之事敲定,迟则生变!” “是!末将领命!” “神女姐姐,微之不能等王叔醒来再走吗?”秦琪眼眶发红,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肯掉下泪来。 帐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安抚道:“微之,要以大局为主。” 秦琪咬了咬牙,重重点了点头,转身跟着白翎出去了。 白翎领命退了下去,剩下各营将领面面相觑,满是担忧和不安。 许久后,其中一人才试探性问道:“神女殿下,如今成帅此时身中剧毒,命悬一线,六万大军该当如何?” “是啊,殿下,大军群龙无首,若是虞祝趁势反扑...” 话头一起,众将立刻骚乱了起来,众说纷纭。 “豫州现在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若是敌军作乱,我们难以控制局势...” “还有太子殿下,此时深入虞祝腹地,实在过于危险...” “是啊,现在还让太子殿下前去和谈,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啪!” 猛然间,一个药碗被狠狠摔了出来,汤药撒了一地,染乌了数层帷幔。 众人噤声,下意识地往帐内望去。 “怎么,成帅刚出点事,就自乱阵脚了?我从来都不知道,雪魄的素林军只能靠成帅一人支撑!” 宋诗余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响起,语调很轻,像羽毛一般飘忽不定,却带着极大的压迫感。 厅中诸将本都是沙场征伐之人,此刻却被宋诗余的气势压得大气不敢出,面面相觑。 半晌后,牧泽言率先站了出来,恭敬道:“神女教训得是,素林军听从神女调遣。” 随即其余人亦齐声应道:“末将听从神女调遣!” “我没什么好调遣你们的。成帅重伤昏迷,太子和白翎将军冒险前往景都和谈。如此境况,该当如何,还需要我教你们吗?” “末将定当恪尽职守,上下齐心!”十数人齐声高喝,那气势却可比千军万马。 “很好。”宋诗余始终没有露面,但是声音中的凌厉气息丝毫不加掩盖,“此时此刻,谁敢动摇一丝军心,别怪我宋诗余不顾旧情,痛下杀手!” “是!” “诸部听令!左虞侯,在豫州的第三道防线重新筑起壁垒,给我死死守住,不准放过任何一支人马越过!” “是!” “骁骑营,严加看管豫州十五城,没有我的手令,不准放出一人!” “是!” “右厢后军司马,给你十日时间,恢复豫州日常运转!” “是!” “轻兵营,全面撒出斥候,随时汇报太子情况,务必保证和谈顺利,太子安全回国!” “是!” “中军司马,持我令牌,即刻赶回雍京面见王上,一旦任何一国向雪魄方向发兵,即刻启动国内全部兵力,封闭四境,决不能让任何兵马有机会进入雪魄。” “是!” 一道道令牌发下,各部将领领命快速退下前往安排,慌乱了片刻的素林军快速恢复了有条不紊。 等到众人走远,宋诗余压抑的咳嗽声立刻响了起来,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引得前来复命的若衫和若芜皱了眉,伸手就要去掀帘:“殿下伤势如何?” “没事,我在给殿下行针,先别进来。” 听得缙云的话,二人都止住了脚步。 缙云的医术不比若芜差,她们是信得过的。 咳嗽稍缓,宋诗余略显疲惫的声音便追问了上来:“成帅如何了?” “按照殿下的吩咐,暗处的往生营高手全数出动,为成帅护住心脉,现下勉强稳住了。” “毒呢?” “确定了,是叠翠山庄独有的乌灵金木,上面涂了渊清独创的蚀骨毒。” 帐内沉默了一瞬间,巨大的威压透过层层帷幔传出来,若芜几乎站不稳身体,好在旁边扶着她的若衫用力支撑。 若衫脸色同样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可见也受到了极致的冲击。 “叠翠山庄...渊清。若芜,你确定吗?” 第95章 置于死地 定了定心神,若芜朗声答道:“确定,这是专门针对神女的毒物,圣尊特地研究过解药,不会有错。” “能解?” “能解。乌灵金木只对神女真元有特殊效用,唯一棘手只有蚀骨毒。但是解药在太初山,成帅最多只能再支撑六个时辰,赶不及了。若是殿下要救,唯一的办法就是启动聚灵阵。” 帐内再度陷入沉默,久久无话。 若衫和若芜对视了一眼,试探性地问道:“殿下,此事已经明了,是伊洛想要刺杀殿下,属下听说,殿下在游历期间就多次遇到刺杀,看来羲和太子一直没有死心...” “羲和...真的这么想置我于死地吗?” 帐内的威压缓缓消失,宋诗余语气低沉,带着淡淡忧愁和哀婉,轻轻叹息,似在自语,又仿佛在询问谁。 若衫听到这声叹息,心中微震,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两人之间蔓延。 轻风吹过,带出帐内的阵阵药香,若芜鼻尖微动,眼底闪过一丝不确定的讶异,随即又继续顺着药味仔细辨认着。 若衫没有发现若芜的异常,只继续说道:“殿下,成帅是领兵之人,若是死在了阵前,那前往和谈的太子殿下必然会陷入危险,我们此次出征也将一无所获,甚至会影响到殿下在并州的布局。” 话音刚落,若芜脸色大变,下意识地伸手去掀帘,又在将将碰到的一瞬间硬生生收住了手,咬牙切齿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 “殿下,可否允许属下进内探视?” 闻言,若衫有些莫名其妙地转过头,用眼神向若芜问询着。 许久之后,帐内传来一道重重的叹息声,似乎看透了若芜所想,又仿若下了某种决心,宋诗余的声音染上了几分苦涩:“进来吧。” 重重帷幔掀起,若芜快步朝帐内走去,仿佛迫切想要确定什么。 缙云给宋诗余施完最后一针,侧身站到了一旁,宋诗余半倚在床边,脸色苍白,此刻已经宽了外袍,青丝披散,身上只穿着薄薄的素色长裙,隆起的小腹再也无法遮掩。 “殿下!” 猜测得到印证,若芜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宋诗余面前。 若衫顺着若芜的目光看去,顷刻间脸色惨白,仿佛受了重伤的人是她一般。 宋诗余若无其事般笑了笑,摸了摸小腹,柔声道:“让你们进来,就是有事要你们帮忙,你们这样还怎么做事?” “殿下...\\\"若衫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眶快速发红,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起来。 神女怀孕,还是未婚有孕,这是多大的一件事? 她怎么能…. 这四个月,她竟然还带兵出征,日夜守在前线,几度出手,今日更是在豫州遇刺,若不是秦师成相护,一旦有个损伤… 不说出征的事,也不说今日遇刺的事,只说她的身份、她的家族,她怎么能、怎么敢将这么大的事隐瞒至今? 甚至连她们这两个最贴身服侍的人都毫不知情! “好了,你们也看到了,已经七个月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宋诗余摆了摆手,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安抚的笑意。 “别的不用多问,回京之后,我自会向姑姑解释,不会让你们为难。若芜,我需要你帮忙,看看怎么能在不影响孩子的情况下,启动聚灵阵。” “我...”若芜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欲言又止。 “聚灵阵是什么?竟然能解蚀骨毒?” 缙云在一旁的小炉子上倒了一碗汤药,端到了宋诗余面前。 她和若衫若芜等人不一样,不是宋氏嫡系子弟出身,并不了解这些宋氏独门功法。 “聚灵阵,是宋氏的独门绝密功法。” 若芜低着头,眼眸闪烁着,缓缓道来。 “以神女之血为引,用内力将毒素全部吸到自己的身上,再通过洗髓功,将毒血排出,便可解毒。其中的关键,就是通过十二个内功深厚之人,同时将神女和中毒之人的心脉护住,使毒血流通而又不损心脉,这就是聚灵阵。” 之所以是独门功法,是因为聚灵阵必须要以神女之血为引,其他人绝无可能模仿。 之所以绝密,是因为这种解毒方式,实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中毒之人可以快速解毒,但是为他排毒的神女却会灵力大损,身体变得羸弱不堪,时时有咳血之症,起码数年才能恢复过来。 因此,宋熠虽然教授了宋诗余聚灵阵,却从未使用过。 “啪!” 药碗落地,缙云愣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望着宋诗余。 若芜怎么能提出这样的建议... “绝对不行!” 缙云反应过来,直起身子,挡在了宋诗余床前,俯视着若芜。 “殿下此时的身体,绝对承受不起如此大阵的反噬,她的身孕好不容易保到七个月大。若是启动如此强势的功法,腹中胎儿绝对保不住,甚至还会危及自身。一旦有个差池,即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殿下!” 若芜低着头,没有说话。 缙云说的,她又何尝不知? 只是此时此刻,她根本无暇去考虑什么蚀骨毒和聚灵阵。 宋诗余七个月的身孕摆在面前,她这个医者,贴身侍奉了宋诗余五个月,却毫无察觉。 这让她如何向圣尊交代?如何向天下苍生交代? 巨大的自责和愧疚之情,几乎将她淹没。 “缙云...” 宋诗余眉头微蹙,正想说些什么,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涌了上来,缙云慌忙转身,手中的银针快速封住宋诗余的几个穴位,阻止了她体内乱窜的真气。 若芜也扑了上来,一把扣在宋诗余的脉搏上,片刻,脸色愈发惨白,一边困惑地望向缙云,一边轻颤着问道:“殿下的脉象怎会这么乱...这孩子...” “当日殿下身受重伤,尚未恢复便怀上了孩子,保到如今已是医家极限,绝不可能再强行启动什么聚灵阵。” 缓了半晌,宋诗余脸色稍霁,叹了口气:“缙云,你和若芜的医术我信得过,你们帮我...” 第96章 北冥有鱼 “我帮不了你!” 缙云冷冷地打断了宋诗余。 “当日在禹州,我就告诫过你,这孩子很难活。你说要保,我费尽浑身解数帮你保。你要强行出征,我也跟你来了。但我不是神仙,殿下若要强行启动聚灵阵,便是下定决心舍弃这个孩子了。” 宋诗余微微垂眸,纤细的手指紧握成拳头,指甲扣进肉里面,鲜红的血液滴答滴答落在锦被上,触目惊心。 “殿下,撤兵吧,我们回京。和谈失败就失败了,城池没了可以再打,没有人比殿下的安危更加重要。” 若衫咬着牙,缓缓在宋诗余面前跪下,语气恳切。 “您是神女,您的生死,牵动的是整个秦川大陆。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属下无法向圣尊交待,更加无法向天下交待!” “城池没了可以再打,但是人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宋诗余长长叹了一口气,抬眸望向窗外,目光暗沉悠长。 “你们以为,成帅为何能学会混沌迷天大阵?他是姑姑留给我的战将和臂膀。更何况,成帅是受我牵连,我不能看着他死。” 乌灵金木和封魂钉有异曲同工之妙,会封印神女真元,而蚀骨毒,则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正是因此,那个黑衣人才会拼着一死也要震碎她的护心内息。 羲和,羲和,他真是算得好狠! 若不是秦师成舍身相护,此刻去阎王殿报到的就是她了。 如今秦师成身中剧毒,命在旦夕,全是受她的牵累,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丧命。 “雪魄以军功封爵,若要武将,满朝皆是!”若衫狠了狠心,语气坚定。 秦师成确实能力卓着,是雪魄年轻一辈的翘楚,但是,对于她们来说,宋诗余的安危无人可比! 更何况,她腹中还有一个孩子! “但秦师成不一样,他是王室正支、秦氏宗亲,我不能没有他的支持。” “那又怎么样!”缙云眼眶通红,几欲发疯,声音拔高,“殿下的女儿,才是殿下和宋氏的希望!是天下百姓的希望!” 闻言,宋诗余怔忡了良久,忽而,她伸手抚摸着凸起的小腹,温柔缱绻,眼神中却充满了凄冷而绝望。 “殿下,这是个女孩儿,是能传承神女衣钵的女孩儿!”缙云跪在宋诗余面前,哽咽道,“再过两个月...不,再过一个月,只要满八个月,我就可以保证她顺利出生,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殿下...求你,别在这个时候放弃她!”缙云的话伴随着眼泪落下,一字一泣。 “殿下。” 若衫往前膝行了两步,伸手覆上了宋诗余冰凉的手,眼泪扑簌簌地滑落下来,滚烫的泪珠砸在宋诗余的手背,像是灼烧的烙铁。 “殿下,还记得元氏主母吗?您的母亲。” 宋诗余身形一震,抬眸望向若衫,目光闪烁,眼眶逐渐泛红。 “为了神女血脉传承,元氏主母,是如何九死一生把殿下生下来?又是如何在日夜焦虑、身体日渐虚弱之时,强行再次怀孕,只为替宋氏再度生下孩儿,最终胎横难产,一尸两命。” 若衫一字一句,悲怆道。 “还有三十多年前,楚氏主母为了生下圣尊,千里远走,就连宋澜大人,也因为保护楚氏主母和圣尊,死在了西北。殿下,这些您都不记得了吗?宋氏一族子嗣艰难,为了神女血脉,多少人拼尽全力,不惜以生命献祭。如今您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孩子,还是个女儿,那她就是您的传人、是下一任的神女啊!您忍心,忍心这个孩子就这般无辜枉死么?” 宋诗余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手慢慢收紧,心脏猛烈地抽搐起来,像是被刀割一般,疼得撕心裂肺。 “殿下,这一切都是伊洛的阴谋。人人都说,西有神女,东有羲和,这分明就是伊洛的宣战!为了雪魄,为了百姓的期望,您不能屈服。” 若衫的话字字泣血,宋诗余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然抬起头,无数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她捂住胸口,感觉窒息般的痛苦。 “我...”宋诗余的脸庞苍白无色,声音微颤,带着压抑的哭腔,仿佛是用尽了浑身力量才挤出这句话,“我还有弟弟,宋氏还有别的子孙。” “殿下...” 此话一出,三人皆明白了宋诗余的决心,脸上血色尽失,跌坐在地上。 “既种其因,必食其果。这本来就是我与羲和之间的恩怨。” 宋诗余从腰带中摸出一枚飞鱼玉佩,脸上带着凄冷而绝望的笑意。 北冥有鱼,北冥...有鱼。 叠翠山庄,北冥羲和,素尘。 这一切,本就是她宋诗余与羲和,或者说是元辞与素尘之间的恩怨纠葛。 是她自以为是、一错再错,是她想要的太多,殊不知命运所有的馈赠,都早已在暗中标明了价码。 事到如今,不付出血的代价,又岂能善罢甘休? 羲和......素尘.... 她和他之间本就是宿敌,注定了你死我活,不死不休,从来容不下半分幻想。 宋诗余缓缓闭上眼睛,紧握着手中飞鱼玉佩,玉石坚硬的边角咯得她手心生疼。 半晌后,宋诗余抬眸望向三人,长睫下的双眼闪过一丝狠绝,声音微颤,语气却是绝对的坚决,透露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我绝不能用秦师成的性命、用两万将士浴血奋战换来的城池,偿还我一个人犯下的错。” 屋外狂风肆虐,吹得窗户摇曳不止。 重重帷幔随风飘荡,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天空暗沉了下来,分明是午后时分,天色却阴沉得犹如黑夜,天边乌黑的雷电滚动着,仿佛随时都要劈下来,感觉有股巨大的威压从天际传来,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轰隆——” 伴随着巨响声落下,一阵惊雷劈开天幕,划破漆黑的墨空,一颗闪亮的流星穿过乌云,朝着天边坠去。 流星划破黑幕,带着璀璨夺目的尾焰,宛若一道绚烂美丽的彩虹,拖着长长的影迹,在天穹留下灿烂的痕迹。 凌宇收起手中的剑,在院中站定,皱眉听着院外的动静。 “戒严!全城戒严!” “快!快回去!戒严了!” 第97章 只是开端 院子外传来一阵一阵的呼喝声音,紧接着脚步声纷乱杂沓,随即又是一阵整齐划一的甲士列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踏出一步便是地动山摇。 不过片刻间,街道上只剩下一片寂静,凌宇凝神听去,只听到盔甲之间摩擦的细微声响,不禁蹙眉,转身往前院走去。 “今天这是怎么了?” “没听说吗?今日豫州城墙,神女和太子遇刺...” 凌宇脚步一顿,转头望向廊下边走边小声讨论的两个小厮。 “今天神女城墙训话,守卫重重,竟然有人敢刺杀?” “那自然是高手,听说在场很多人都看到,神女被刺客击飞,还中了暗箭...” 一道劲瘦的身影闪过,一只修长的手指掐住了说话人的脖子,凌宇的目光冰寒至极,盯着他问道:“神女在哪?” 那小厮吓傻了,张口结舌,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天没能吐出几个字。 凌宇手指收缩,眼中的冰寒更甚,一字一句地从喉咙深处逼出话来:“我问你,神女在哪?!” 那小厮登时感觉脖颈间的骨头似乎要断掉了,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呜咽声。 “豫...豫州府衙...” 凌宇闻言一把甩开他,匆忙地冲出院子。 小厮捂着喉咙,瘫倒在地上,剧烈咳嗽,差点背过气去,看着凌宇离去的背影,还不忘大喊:“小凌公子,神女无恙,成帅替神女挡了一箭...” 一路狂奔,凌宇脸色阴沉,迎着一道道的闪电,在狂风中疾驰。 一身青衣猎猎作响,身影急掠而过,带起了阵阵罡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刃,恍惚中,仿佛能够看见他周身弥漫着的浓郁煞气。 凌宇赶到府衙之时,府衙大厅内灯火通明,围满了甲士,戒备森严。凌宇刚一靠近,立马引来众人的侧目。 “什么人?擅闯府衙,找死吗?”有士兵拦住他的去路,待看清来人,领队的千夫长立刻抱拳恭敬行礼:“原来是小凌公子。” 凌宇没工夫跟他废话,推开他,径直往厅堂走去。 “小凌公子!”方才说话的千夫长跟上前来,恭敬道:“神女不在前厅,在后院...” 宋诗余下了令,不准任何人靠近后院,院外守着的全都是秦师成的心腹,但是这位小凌公子身份特殊,谁都知道神女对他宠溺至极,想必也不会有人敢阻拦于他。 凌宇闻言加快了脚步,绕过层层阻碍,来到后院,院外层层把守,比府外的守卫更加森严。 见状,凌宇的呼吸愈发沉重,垂在两侧的双拳捏得咔咔作响,青筋暴起,手背泛着青紫。 院内却空荡荡的,只有缙云一人,倚靠在廊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缙云!”凌宇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眼神又惧又急,像是害怕,又像是期盼着缙云的答复“姐...姐姐呢?” 缙云听到声音猛地抬头,目光触碰到凌宇焦虑的双眼,愣了一瞬,张嘴正想说些什么,身后的房门猝然打开,一袭红裙的宋诗余缓缓走出来,面容憔悴,眸光黯淡。 看到宋诗余的瞬间,凌宇松懈了浑身绷紧的肌肉,随即又被狠狠揪住了心脏。 她看上去极其虚弱,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唇瓣血色全无,指尖滴滴答答地往下渗着鲜血,身形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姐姐...”凌宇喃喃地唤了一句,身体不自觉变得僵硬,缓缓迈开步伐想要走近她。 一道银亮的弧光劈过天际,将黑漆漆的天空撕开一道裂痕,银蛇般的雷光照亮夜幕,惊雷乍响,震耳欲聋。 酝酿了许久的狂风骤雨倾泻而下,打湿了屋檐的瓦砾,落入院子中,浇灌在宋诗余身上。 她的发髻被淋湿,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地,被打湿的衣衫紧贴着她的身体,将隆起的小腹显现出来。 一丝蜿蜒的血迹,逐渐在宋诗余的脚下汇聚成一朵朵绽放的鲜花,染红了她的云纹白靴。 宋诗余却扯出一抹极致的笑意,仿若呢喃:“凌宇,你看,下雨了。”宋诗余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又是一年春雨落下了...” 去年,她听到的第一声春雷,还是在广陵城,伽罗王的军帐之外。 她曾经以为一切已经结束,原来,那只是开端。 凌宇怔怔地看着宋诗余的身下,心底忽然涌上深深的恐慌,面前的人仿佛一片枯萎的花叶,摇摇欲坠。 “姐...姐...”凌宇伸出手,想要拉住她,手臂却停滞在半空中,好像怎么都触摸不到她。 宋诗余抬眸望向他,目光柔和而温暖,仿佛在看一件珍贵稀少的宝贝。 下一刻,红裙少女骤然喷出一口血,身子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直直倒了下去。 “姐姐!”凄厉的嘶鸣伴随着刺耳的雷鸣,划破寂静的天际。 “殿下!” “快,把殿下抱进隔壁寝室!” “催产药!快!” “若芜,先给殿下行针!” 一团乱麻,嘈杂声此起彼伏。 “轰隆隆——哗啦啦——” 狂风暴雨持续了一整天,瓢泼似的砸在院子里,打得院墙噼啪作响,将整座宅院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水汽中,透出一股萧索肃穆的感觉。 一道闪电劈下来,照耀着庭院中孤零零的一道身影,显得格外孤单。凌宇笔直地站在门口,双眸猩红,布满血丝,手指紧攥,指骨泛着可怖的白,仿佛受伤的幼兽,悲恸而绝望。 他就那样静默不语地站着,宛如雕塑,连动弹一下都不再有。 房内,宋诗余一阵阵压抑的痛呼不绝于耳,每一次呻吟都能勾起凌宇胸腔里翻滚的怒火和恨意。 若衫告诉他,成帅是因为救她才中毒的,为了六万大军,她不得不以身犯险帮成帅吸出体内的毒素,甚至不惜放弃腹中的胎儿。 他不知道宋诗余是怎么下了这个决心,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想要杀尽天下所有伤害宋诗余的人。 她说过,爱戴她的人很多,痛恨她的人更多。他一直不懂那代表着什么,直到这一刻。 他明白了,她选择守护苍生这条路的背后,是血的代价。 第98章 血的代价 雨水中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让人窒息。凌宇的目光越来越冷,越来越阴沉。 “啊——” 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传来,凌宇蓦然回神,肉眼可见地慌乱了起来,他的手扶着房门,分明只要稍微用点力气便能推开,但是他却不敢,残存的理智克制着他的动作。 “轰隆隆——” 天边再度炸响雷鸣,滴水四溅,发出啪嗒的声音,像极了人类绝望的哀嚎。 狂风肆虐,刮起了满院的树枝,凌宇的长发被狂风吹拂得凌乱不堪,整个人顺着房门缓缓跪坐在地上,指甲插入掌心,鲜血横流也毫不在意。 “姐姐.....”凌宇的嗓子已经沙哑得完全辨别不清音调,只能听见少年不断低声呢喃,断续的话语含糊不清。 “姐姐,我错了,对不起,姐姐..求求你,不要有事....” 不知何时,淅沥沥的雨停了,乌云散去,天边泛出鱼肚白,朝阳的金辉洒下,将整座府邸映衬得更加静谧宁和。 “吱呀——” 房门缓缓打开,缙云率先走了出来,她的嘴唇干涩得脱皮,眼睑下方青灰交加,眉毛紧皱,神色疲惫至极。 凌宇的头猛然抬起,见缙云朝他点了点头,整个人瞬间脱力,瘫软在地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颓丧而狼狈。 “进去看看她吧。”缙云怀里抱着一个带血的包袱,艰难地扯出一抹安慰的笑意,“她...一直在念着你的名字。” 凌宇僵硬地转过身,呆滞的目光缓缓转移到她怀里的包袱上,仿佛意识到那是什么,眼睛倏然睁大,踉跄地爬起来,冲进了房内。 床榻上,宋诗余已经昏睡过去,额头冷汗涔涔,秀眉紧蹙,额角的碎发粘在脸颊旁边,睫毛湿漉漉地搭在眼睑之上,长翘纤细的睫羽在眼皮下投出一道暗影。她双腿微屈,紧咬牙关,一点点蜷缩,纤细瘦削的肩膀因疼痛而不住颤抖。 若衫蹲在床边给宋诗余擦拭着身体,若芜也在收拾着一旁的银针和汤药,两人脸上皆是挂着泪痕,眼眶通红。见凌宇进来,都默契地退了出去。 凌宇身体僵硬,缓缓迈开步伐,一步一步走过去,脚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走得很慢,像是怕惊扰了沉睡中的人儿。 走到床沿,少年顿住了身形,定定地看着床榻上的人。少女的痛呼仍在耳边回响,少年的一颗心犹如刀割,鲜血淋漓。 许久,凌宇才轻轻地在床头跪下,伸出修长的右手抚上她的脸庞,颤抖着,一寸一寸地抚平了她紧锁的眉梢。 她的眉心一跳,似乎察觉到什么,睫毛轻轻眨动,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俯下身来,将宋诗余搂进怀里,薄唇贴上了她冰凉的额头,一滴泪珠从眼角渗出来,滑落在宋诗余苍白的脸颊上,融化成淡淡的水渍。 宋诗余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看见了她的娘亲,她躺在血泊之中,浑身冰冷,旁边还躺着一个浑身青紫的婴儿,早已没了呼吸。 宋诗余跪坐在她的尸体旁边哭泣着,可无论她怎么哭喊,都唤不醒自己的母亲,也救不活她的弟弟。 她还看见了漫天的素缟,素纱帐幔在风中摇曳飘扬,一片哀伤之景,哭泣声萦绕在耳边不散,她看到了她的父亲,站在棺材旁边,满脸悲怆。 下一刻,素缟变成满目的鲜红,欢喜的乐曲充斥着宋诗余的耳朵,她抬起头,一张张熟悉的笑颜映入眼帘。 她的父亲一手牵着新娘,一手抱着新生的婴儿,整个宋府都沉浸在新生的喜悦之中,无数人向她道喜,恭贺她有了手足兄弟,有了朔雪剑的传人。 没有人记得,她的亲生母亲、同胞弟弟,是如何凄凉地死去。 她想要逃离,想要冲破束缚,想要摆脱这些虚伪的人,可是她挣扎不开,她拼尽全力,却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死死捆住,就那么被困在原地。 “余儿...余儿...” 是谁? 是谁在叫她? 那一声声悲怆又温柔的呼唤,是那么地遥远而陌生。她拼命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可惜,只能够模糊地辨认出他的轮廓,依稀能够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悲恸。 红色慢慢蔓延开来,宋诗余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就站在了城墙之上。 脚下是无数的尸骸,一具具尸体躺在血泊之中,他们有老有少,甚至连襁褓之中的婴孩都未曾幸免,全部被无情地杀害。 残肢断臂散落一地,血液汇聚成河,将土地浸润成猩红色。 她身后是一片火海,无数的怨灵哭泣着朝她奔涌而来,尖利的嘶吼声撕扯着她的耳膜。巨大的恐惧淹没了她,她想要逃,却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怨灵扑向自己。 转过头,宋诗余看见高耸巍峨的城墙外,站立着无数披麻戴孝的士兵,为首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一身漆黑华服,墨黑的发丝垂至腰间,俊朗的五官在夕阳的照耀下更显立体英气,嘴角勾勒出讥讽的弧度,宛如一尊睥睨苍生的战神,傲世于天下。 然而那一双浅金色的眸子,却泛着浓郁的悲痛,与男子脸上的表情格格不入,仿佛是一具躯体里装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凌宇.... 宋诗余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男子没有张口,她却分明听见,从男子的喉咙中发出截然不同的两种呼喊。 “姐姐...救我...” “余儿...你该死...” 一阵剧烈的眩晕涌上脑海,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低下头,惊恐地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寒霜剑已经插入了男子的胸膛,无数的鲜血沿着从不沾血的寒霜剑滴落,在地上蜿蜒成了一条曲折的河流。 浅金色的眼眸里一滴一滴落下血色的眼泪,男子的悲怆铺天盖地而来,仿佛要将她淹没。 “姐姐...为什么要杀我...我做错了什么...” 第99章 觉察异样 “不...不...不是我...” 她猛地倒退几步跌坐在城墙上,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钻进她的鼻翼,让她止不住干呕起来,可是吐出来的,却全部都是鲜红黏腻的血块,一股绝望弥漫至四肢百骸。 “余儿...余儿...你负了我,你负了苍生——” 四面八方的画面涌向宋诗余的脑海,那些遥远的记忆宛如烙铁烫伤着她的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席卷而来,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 “不!” 宋诗余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就是少年担忧焦急的眸光。 “姐姐!”少年的眼底浮起浓浓的惊喜,连忙扶着她靠坐在床上。 宋诗余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急促呼吸,抬眸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少年的眼角泛红,泪痕犹在,满眼的焦虑和恐惧。 “凌宇....”她艰难地开口,想要说话,可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我在,姐姐,我在!”凌宇抓紧她的手,眼眶微湿,哽咽着说道:“你别吓我!” 下一瞬,宋诗余却紧紧抱住了他,像溺水的人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力气地把他抱在怀里。 她的身躯颤抖着,眼角滑落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进衣襟,留下灼热滚烫的痕迹。 “凌宇,我会保护你,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宋诗余沙哑着声音,轻声呢喃着,带着某种莫名的执拗。 “哪怕是付出性命,我都一定会保护好你。” 她没能保住她的孩子,没能保护好她的同胞弟弟、她的母亲。 她不能、绝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凌宇死在她的面前。 “姐姐别乱说。”凌宇轻抚着她的背脊,语带哽咽,“是我不好,我没能保护好姐姐,从今以后,不管姐姐去哪,我都会陪着你。” 宋诗余紧紧抱住凌宇的腰身,感受着怀中传来的温度,仿佛这样便能驱赶掉她内心深处的恐惧。 她闭上双眼,眼角再次溢出一颗颗水珠,咸涩的泪水打湿了凌宇肩膀上的衣衫,濡湿了少年的皮肤。 “姐姐,我发誓,再也不会让姐姐陷入危险之中。”凌宇搂着宋诗余纤细的身体,嗓音低哑,“以后,我不再离开姐姐半步。” 宋诗余松开手,回望着凌宇的眼睛。她突然发现,那个羸弱的少年,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当初空洞冷漠的眼眸,如今却充满了炙热和坚毅。就连身形也因为三年的精心照顾而慢慢长开了,愈发地挺拔。 她一直都知道他长得很美,并且和别人美得很不一样。 她的身边也有很多长相俊美的男子,比如秦师成,那是一种军旅之人杀伐决断、不怒自威的美。 比如少年太子秦琪,那是一种阳光灿烂、踌躇满志、隐隐透露着帝王之气的美。 比如丞相宁佑,那是一种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美。 对于他们,她更多是欣赏。 而凌宇,却是男生女相,美得天怒人怨,犹如妖孽,她看着他,心中总是有无法克制的怜惜和温柔。 半晌,宋诗余缓缓的笑了,眼角带泪,牵住了凌宇的手,轻轻说道:“好。” 因为宋诗余并没有告诉外人她是如何给秦师成解的毒,只对外说是闭门修炼十日。 毕竟,作为曜神的侍奉者,时常需要闭关聆听神的旨意,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军中只知道,他们的神女宋诗余手段高明,轻松化解了成帅身中的剧毒。 因此,宋诗余只粗粗将养了几日,便如常恢复了每日的忙碌,连那苍白的脸色,都用胭脂遮掩了过去。 每天天不亮,凌宇便陪着宋诗余到军营巡视。 凌宇始终贴身搀扶着宋诗余,他的手臂如同一条坚实的锚,让宋诗余感到莫名的安心。 确认各处妥当之后,两人才会回到行宫吃早饭。宋诗余吃得不多,却十分喜欢看凌宇吃,每每凌宇多吃了几口的吃食,总会被她默默记下,下一次再吃的时候,一定会被摆到他的面前。 早饭过后,宋诗余便开始处理军务和各处传来的杂务,凌宇的时间则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不再是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任由他看到什么就学什么,而是真正系统地、认真地学习。 早上背诵经典着作,上午研习军政事务,下午习武练剑,入夜之后,还要跟着宋诗余学习洗髓功法,每日到了深夜方能洗漱休息。 若是遇到宋诗余需要和各部将领商讨军务,他还要在旁学习记录,因此耽误了当天的课业,宋诗余也并不会允许他拖到第二日,往往会坚持陪他到凌晨,直到完成为止。 凌宇的天赋很高,虽然开蒙晚,但是学起东西来非常快,有时甚至会比宋诗余给他安排的课业进度还要更快,连若衫也不由感叹,当初以为宋诗余就算是天赋异禀了,没想到凌宇的悟性还要更高。 宋诗余则总是笑而不语,凌宇的天赋,她早在琼州城时便已经发现。 时间就这么一晃过了一个月,箭伤沉重的秦师成终于恢复,可以回军理政了。 凌宇再见到秦师成,是秦师成痊愈后第一次召集诸将幕府议事。 将将踏入幕府,凌宇便感受到秦师成灼热的目光,牢牢地锁定了他。 紧紧盯着凌宇,秦师成的眼眸闪烁了片刻,不知为何,一月不见,面前这个少年周身的气息都变了。 原先俊逸清秀的容颜褪去了稚嫩青涩,轮廓分明,那不自觉透露出来的气质更加沉稳内敛,如同山岳般厚重威严,不怒自威,带着王者的风范。 最令他惊讶的是,那种气息勾起了他记忆深处莫名的熟悉感,似曾相识,但却又无迹可寻。 鹰目微眯,冷凝肃穆,秦师成仔细地打量着宋诗余身旁清冷倨傲的少年,记忆中一个遥远的身影逐渐与面前的少年重叠。 凌宇的眉间微微跳动,淡漠地抬头与秦师成对望了一眼,不卑不亢,并未显出丝毫胆怯或畏惧之态。 第100章 背后点火 秦师成的五官十分硬朗立体,眉宇间透露着英气,整张脸棱角分明,也许是久经沙场,浑身都散发着强势霸道的气息。 尽管因为伤病,下巴上冒出凌乱的胡茬,脸上也多了半分憔悴,但依旧沉稳、冷静,丝毫没有颓废萎靡的模样,令人敬畏。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如此毫不遮掩的相互打量,凌宇与秦师成对视了片刻,两人齐齐挪开了目光,凌宇依旧跟在宋诗余的身后,两人之间的距离刚好半个身位,恰似一对壁人,容不下任何第三者。 “参见神女!”秦师成压制住心底的疑惑,率领着众人向宋诗余抱拳行礼。 “诸位免礼。”宋诗余抬手,在半空中虚抬了半寸,示意秦师成在上首落座,主持大局,自己则矮身在左侧首位坐了下来。 秦师成既已恢复,她自然轻松不少,拢在袖中的右手反复把玩着六合光相珠,青色的珠子泛出淡淡的莹润光芒。 今日商议的,是前方太子秦琪和白翎将军传来的和谈消息。 白翎不愧是秦师成的得力干将,和谈一切顺利,除了雪魄已经占领的豫州,洛城也已经顺利划分给了雪魄,目前正在整理契约和户籍,不日便开始交割。 而三国联军,也各自划分到了满意的地盘,即将撤军。 大半年混战下来,虞祝国力大伤,三国均割去了虞祝的心头肉,只有雪魄要了一块不当不掉的三不管地盘,神女又释放出交好之意,虞祝的少年国君愈发想要紧紧拉拢住雪魄这棵大树,几次三番致信,求娶神女。 宋诗余亲自回信,婉转拒绝,又承诺将雪魄公主许配给虞祝王,以结姻亲之盟,虞祝这才罢休。 万事俱备,只等待凤舞心的捷报了。 议罢,众人一一起身离去,宋诗余也同样站起身来,眼神一瞥,余光看到云水和紫菂竟然同时出现在了帐外,眸色微冷。 快速和秦师成交换了一个眼神,秦师成心领神会,右手微抬,众将立刻加速离开了军帐,只余下宋诗余和凌宇两人。 “师父!”云水和紫菂快步进门,朝宋诗余恭敬行礼,随即紫菂抢先禀报:“葵城消息,七日前,宁相一行在葵城外三十里遇袭,使团护卫损失惨重,扈从被冲散,宁相下落不明。” 握着六合光相珠的手瞬间握紧,宋诗余眉头紧皱,目光冰凉,声音带上怒气,问道:“怎么回事?” 虞祝和谈之后,宁佑没有回雍京,而是听从她的命令,秘密转道前往宣周。 羲和既然光明正大安排豫州刺杀,必然还有后手,她也不能坐以待毙。与宣周联盟、牵制伊洛,是必然之举。 宣周是个强敌,只要宣周出兵,伊洛自然无暇西顾。 这一路都很顺利,没想到进了宣周境内的葵城,反倒出事了。 宁佑身手不错,玄门剑法也绝非浪得虚名,她倒不担心他的安危。 重要的是,宁佑出使宣周是秘密出行,使团进入宣周的路线连她都不知道,竟然有人能提前设伏,只怕问题出在了雪魄内部。 更何况,宁佑出使是为了牵制伊洛,一旦行动受阻,计划被打乱,恐怕后患无穷。 “江湖人动的手,禅音坞已经在查了。” 宋诗余瞥了紫菂一眼,眼神渐渐变得锋利:“江湖和朝堂,早就牵扯不清了。” 紫菂低着头,不敢回话。见宋诗余面色不善,云水立刻接过话头:“师父,既白密信,锦和公子主动找上门来,寻求合作,既白请示,是否还要再等?” “宁相出使宣周不顺,就在伊洛内部放把火吧。”宋诗余反复摩挲着手中的六合光相珠,娇俏的容颜闪过一丝阴郁,“锦和既已出手,连城太子那边也该有动作了,人找到了吗?” “有消息了,还在落实。” “加快核实,一旦找到连城太子,立刻传信给我。” “是!” 两人又陆续汇报了一些各路消息,宋诗余逐一做了决断。 凌宇立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这样的宋诗余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平日的和煦温柔全然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冷冽威严、果断干脆,仿佛高坐九重宫阙的女王一般,俯瞰着芸芸众生,运筹帷幄,谋定后动。 他突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她,温婉可人、端庄秀美只是她的表象,她的内心深处,隐藏着一颗强势霸道的野心,耀眼夺目,令他移不开视线,不自觉地想要靠近,更加想要拥有。 仿佛是感受到凌宇的注视,宋诗余突然转过眼眸,望进凌宇的眼睛,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中仿佛有电流激烈碰撞的火花闪烁。 看着宋诗余紫黑如玉的瞳孔,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凌宇的心中莫名地悸动起来,骤然升腾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情绪。 垂在袖中的左手握紧又松开,如此几番后,凌宇才缓缓松了口气,压下了那股从内至外的欲望。 宋诗余的目光只在凌宇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继续和紫菂二人商讨接下来的计策。 凌宇垂眸,掩饰掉心中翻涌的情绪,转身退出营帐。 宋诗余的余光看着凌宇失落的背影,忍不住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眼底深处满满都是宠溺。 这孩子被她养了三年,还真是养大了。 或许,这也是星曜神的恩赐吧。 她无法再为宋氏延续血脉,但是宋氏还有凌宇和宋衡宇兄弟二人,也算是一种欣慰吧。 夜色降临,月光朦胧。 凌宇走出营帐,独自一人站在帐外,眺望着远方,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重重迷雾,看到了另一片天地。 今晚的风很大,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月亮挂在空中,发出莹润的光芒。 凌宇站在风里,衣袍猎猎作响,长发飞扬。凝视月华许久,少年的嘴角浮出一丝阴鸷的笑意。 细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凌宇侧耳,收敛了笑意,回首望去,一张熟悉的面孔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秦师成依旧穿着白天那身铁黑盔甲,腰悬幽冥剑,英姿飒爽,浑身散发出凛冽杀伐之气。他脸色沉寂,身姿笔挺地走到凌宇跟前。 凌宇抬眸望着秦师成,深褐色的眼底一派坦荡,毫无波澜。 第101章 追问身世 宋诗余自营帐内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在原地站了许久,一黑一青两道身影并肩而立,一人英武冷峻,一人倨傲清冷,形成鲜明的对比,却偏偏给人一种奇异的和谐之感。 “成帅?”宋诗余轻声开口,声音温柔,带着几分疲惫,“有什么事吗?” 两人闻声转过身,秦师成的目光落在了宋诗余身上,一日忙碌,她的脸色有些许苍白,精致的眉毛拧在一起,显得有些焦躁,但她的唇角始终带着柔和的笑意,即便是皱眉,也依然倾城绝艳。 秦师成心中微动,有一瞬间的晃神,随即又快速收回思绪。 “宁相去了宣周,是你的意思吗?” 闻言,宋诗余的眉间跳跃了几下,快速在凌宇身上扫了一眼,随即点头道:“是。我已经查明,豫州城墙遇刺是羲和太子的手笔,伊洛必然还有后招,所以我通知了宁相,自景都转道前往宣周,以牵制伊洛。” “不是凌宇告诉我的。”注意到宋诗余的目光,秦师成伸出背在身后的手,展露出手中一直牢牢握着的密函,“宁相在葵城遇袭,我收到消息了。” “我已经让人去找了,想必很快会有消息,成帅不必担心。” “我来是想提醒你,当年宣周锋镝军横扫六国,无人能出其右。若不是赵氏夺权,引发了十年内乱,也轮不到伊洛在东面称雄。你若是想要扶持宣周制衡伊洛,恐怕会养虎为患。” 秦师成语调平静,眼里却有锐利之色。 凌宇自觉退后了一步,让宋诗余和秦师成并肩而行。 宋诗余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上兵伐谋,能征善战的江玄为何战败,成帅比我明白。十年风云变幻,宣周国力日衰早已是不争的事实。如今的锋镝军,也早已今非昔比。” 顿了一顿,宋诗余朝秦师成粲然一笑,仿佛玩笑一般:“再说了,若非猛虎,怎配你我豢养?” 秦师成微愣,看着月光下的宋诗余,眼神变了又变,似乎有一缕光在他漆黑的瞳仁中闪烁。忽然明悟,她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邻家小妹。 “你既然有了决断,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中原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宣周能够崛起,必定是削弱伊洛的一把利器。” 秦师成左手背负,右手扶着幽冥剑的剑柄,和宋诗余并肩朝前走去。 “宁相那边,若是需要人手,尽管开口。” “放心,不会跟你客气。”宋诗余微微颔首,声音清脆悦耳,宛若泉水叮咚,“成帅,你重伤初愈,还是要早些歇息。” 秦师成脚步一顿,右手缓缓握紧了剑柄,转过身,对宋诗余正色道:“救命之恩,尚未谢过。” 略微一顿,秦师成“唰”一声抽出幽冥剑,高捧过头,单膝跪下,低垂眼睑,恭敬道:“秦师成多谢神女救命之恩,他日若有驱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成帅,快请起。”宋诗余连忙拉住秦师成,将他托起,笑容温婉,目光如水:“成帅此言差矣,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有这次无妄之灾,应该是我多谢你才是。更何况,你是素林军的统帅,大军当前,诗余绝不能让你出事。” 秦师成闻言,眼中的光芒愈发地沉了下去。 她舍命救他,只是因为他是成帅,而不是因为他是秦师成。 宋诗余没有察觉到秦师成情绪的变化,伸手帮他把幽冥剑插回剑鞘,语气柔和,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成帅是秦氏子孙、雪魄的中流砥柱,成帅的剑,应该为雪魄而拔,而非为了诗余。还有,以后无论遇到何种险境,都请成帅一定、一定要以自己的安危为先,因为,你不仅仅是你自己。雪魄素林军,不能没有成帅。” 话毕,宋诗余朝秦师成微微颔首,带着凌宇转身离去。 看着宋诗余远去的背影,秦师成目光飘渺,神色莫测,伫立在原地,久久没有移动半步。 宋诗余背手走在前面,见宋诗余一直在聚精会神地想着什么,凌宇也没有说话,只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过了一会儿,宋诗余突然停住脚步,侧过头望向凌宇:“刚才成帅和你说了什么?” 闻言,凌宇愣了一瞬,下意识回答:“成帅问了我的身世,又是怎么来到姐姐身边的。” “你的身世?”宋诗余眉间跳动了几下,本就紧蹙的眉头更加严肃,语气带了些许的冷厉,“你怎么说?” 见宋诗余语气不善,凌宇微微一怔,抬眸看了一眼宋诗余,又迅速低垂下头去,抿了抿唇:“我...实话实说了...” “说了什么?” “孤儿,出身紫府,在广平侯当过两年娈奴。”凌宇的声音愈发低了,头也埋得更深了,似乎不敢抬起头来。 宋诗余闻言,沉默半晌,转头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见状,凌宇显而易见地慌乱了起来,快步跟了上去,轻唤了一声:“姐姐...” 见宋诗余没有反应,凌宇眼眶渐红,语调哽咽起来:“姐姐,我是不是让你丢脸了?” “什么?” 没听清凌宇的话,宋诗余困惑地转过头来,目光定在凌宇脸上,待看见少年像受惊的小鹿般瑟缩的眼神,宋诗余这才反应过来,心口猛然一抽,像是被针扎般疼痛。 伸手抚摸着凌宇的头发,柔声说:“别瞎想,我只是在思量,应该给你一个什么身份。” “身份?” 凌宇看着宋诗余,眼底满含疑惑。 宋诗余点了点头:“嗯,你跟在我身边,出入幕府,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凌宇抿了抿唇,垂眸道:“我听姐姐的。” “入嗣宋氏,如何?” 凌宇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呆愣地盯着宋诗余,嘴巴张合了好几次都没有说出话来。 “宋氏到了我这一辈,只有我和阿衡姐弟两个,你若是入嗣宋氏,便是我名正言顺的弟弟,即便将来不能成为宋氏家主,也能得到更多的庇护。” 宋诗余顿了顿,见凌宇紧咬着唇,眼眶中的泪水呼之欲出,当即明白他并不愿意,连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掸去他眼角的泪珠,柔声道。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你不愿意就算了,你在我身边,就算没有任何身份,也没人敢说什么。” 闻言,凌宇吸了吸鼻子,抬眸看向宋诗余,眼圈还泛着红。 第102章 明知不可 见凌宇的表情软和下来,宋诗余笑了笑:“好了,别哭了,都比姐姐还高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 凌宇低下头,用袖子擦拭了眼角的湿润,哑着嗓音道:“我就只想跟在姐姐身边,别的什么都不想要。” “嗯,我知道。” 宋诗余温柔地拨开凌宇额前的头发,又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安慰了几句,内心却有一股莫名的悲凉。 让凌宇入嗣宋氏,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好的打算。 凌宇不愿意,她也明白是为了什么。甚至说,她的内心深处,也并不愿意。 凌宇的拒绝,让她松了口气,也让她愈发地无奈了。 那一股莫名的情愫,她比谁都明白绝不该有。 身后脚步声传来,宋诗余快速收拾好情绪,转过身来。 “殿下。”缙云屈膝行礼,态度恭敬,“属下有事禀报。” 宋诗余微微颔首,随即示意凌宇先行离开,自己则带着缙云沿着营帐继续往前踱步。 “有事就说吧。” “殿下,我想回禅音坞了。” 宋诗余脚步一顿,转头看向缙云,脸色变了变,沉默片刻后,叹息一声:“还在生气?” 话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 “缙云,你知道我是迫不得已,你气我,怪我,怨我,我都认,但是我需要你的帮助。” 宋诗余看着缙云,眼眶渐渐发热,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缙云亦是沉默,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宋诗余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属下刚认识殿下的时候,殿下也是如此和我说。我以为,身为医者,我能帮到殿下,能护住殿下。但是...” 缙云苦涩地勾了勾唇,眼中划过难堪之色,嗓音暗哑:“但是,我错了。殿下所求之事,太过艰辛,我...做不到。” 宋诗余闻言一滞,神色也黯淡了下去,半晌才叹气道:“缙云,你是医圣高徒,一身医术可与神医渊清比肩,若是连你都无法助我...” “殿下心里清楚,我说的不是我的医术。” 缙云摇了摇头,眼中只剩下坚决。 “我自幼跟随师父研习医道,只知道行医救人。但是跟在殿下身边,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殿下,一次又一次拿自己的性命冒险。甚至我还要成为殿下的帮凶,让您一次次陷于危险之境,这绝非缙云学医的本心。” 说完,缙云猛地退后几步,跪在宋诗余脚下,深深一拜,恳切地看向宋诗余。 “殿下身边已经有了若芜这位圣手,就让属下回到禅音坞吧,属下定会竭尽所能,为往生营研制更多增强内力、治病疗伤的好药。” 缙云的话掷地有声,让宋诗余怔楞在原地许久,才轻声叹气道:“罢了,是我强人所难了。你想回去,就回去吧。” 她闭了闭眼,似乎想掩饰眼底的失望之色,再开口时声音又恢复如常:“这段时间,多谢你陪在我身边照顾我,禅音坞里学医的弟子,就交托给你了。” “是!” 两人又交谈几句后,缙云便转身离开,甚至等不及天亮,只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便纵马而去。 宋诗余依旧站在原地,静默良久,直到夜色浓郁,月亮渐渐西沉时,她才回身,看向凌宇的营帐方向。 凌宇还未睡下,烛火摇曳,把少年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仿佛是在等待着她。 宋诗余心头微动,快步走到凌宇的营帐前,伸手想要掀起门帘的瞬间,却又生生停了下来。 看着停留在半空中的右手,宋诗余有一瞬间的晃神,手背上一道道玄奥符文流动着淡淡青芒,若隐若现。 修长笔直的手指缓缓握成拳,宋诗余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转身离开,往自己的营帐走了过去。 凌宇端坐在原地,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帘外那道身影,看着宋诗余渐行渐远,眸光晦涩阴鸷,直至那道身影彻底消失,才垂眸敛眉,低笑一声。 宋熠、宋炜、秦师恺、秦师成、宁佑,宁溪,宁朔,一个个人名在他的脑海中闪过,最终汇聚成一张面容模糊的俊秀面庞。 少年手中茶杯砰的一声碎裂开来,茶水四溅,茶渍沾湿了凌宇衣袖的边缘,他却丝毫感受不到滚烫。 一阵风吹进营帐,吹散袅袅茶香,带着丝丝凉意。 翌日清晨,宋诗余难得睡了个懒觉。凌宇在宋诗余帐前练了两个时辰的剑,帐内除了宋诗余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凌宇犹豫了片刻,放慢了速度,收势入鞘,悄无声息地掀帘入帐。 宋诗余睡得很沉,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投射进来,落在她的脸上,显得温暖而柔和。 只是眉宇间习惯性地紧锁在一起,看得凌宇心中一疼,伸手拂平宋诗余紧皱的眉,又替她掖好被子。 做完这些,凌宇跪坐在床边,和宋诗余的高度齐平,眼见宋诗余的秀眉在睡梦中再次一点点地皱了起来,凌宇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皱眉。 温软柔嫩的触感在额头绽开,宋诗余的睫毛微微颤抖,猛地睁开眼,少年惊慌失措的目光跌入眼帘,让宋诗余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姐姐醒了?”凌宇的声音有些干涩嘶哑,耳根红地像要滴出血来,像是犯了错误的孩童般低垂着头,躲避着宋诗余的目光。 宋诗余眨了眨眼睛,支棱起上半身,见凌宇慌乱地避开,突然伸出手,一把抱住了面前的少年。 察觉到怀中温软馨香的躯体靠过来,凌宇的身子僵硬了一下,随即快速伸出手,托住了宋诗余的后腰,让她在他的怀里躺得更舒服一些。 宋诗余搂着少年劲瘦的腰肢,脸贴近凌宇的胸膛,感受到那扑通扑通加剧跳动的心脏。少年的怀抱温暖宽阔,宋诗余眼眶有些发热,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 “姐姐……”凌宇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宋诗余低低地应了一声,却没有说话,只愈发用力抱紧了他。 “凌宇。”许久,宋诗余才轻轻呢喃了一声,鼻尖酸涩难耐,话音了也带了半分嘶哑,“你是我弟弟。” “嗯?”凌宇愣了愣,低下头,却看不清宋诗余的表情。 “不管有没有身份,你都是我的弟弟。”宋诗余低声呢喃,话语有些模糊不清,不知道是说给凌宇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第103章 三面作战 “是,不管怎么样,我都是姐姐的弟弟。” 凌宇只当宋诗余还在纠结入嗣宋氏的事,手臂收拢,牢牢地抱住了宋诗余,将人紧紧地禁锢在他怀里。 宋诗余没有挣脱,两人之间陷入了沉寂,宋诗余安静地趴在凌宇胸口,感受着少年急促紊乱的心跳。 半晌,宋诗余抬起头来,凝望着少年精致绝伦的侧颜,眸底带着浓烈的眷恋与依赖:“所以,你要听话。” 凌宇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宋诗余话中的深意,口中便已经下意识地回答:“我会的,姐姐说的话,我每一个字都记得。” 宋诗余笑了笑,眉眼弯弯的,明媚而耀眼,仿佛能融化冰山。 看着宋诗余的笑容,感受着怀中的柔软和馨香,凌宇的喉咙瞬间有些发紧,想要避开少女的目光,却又舍不得松开手。 正在犹豫之际,营帐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宋诗余拍了拍凌宇的后背,从凌宇的怀中挣脱出来,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衫和仪态。 面前的温暖骤然落空,清晨的凉风随着若衫掀帘的动作而吹了进来,凌宇有一刹那的失落。随即回过神,跟随着宋诗余的身形站起身来,望向匆匆赶来的若衫,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不满。 若衫撩起帐帘,看见两人的姿态,不禁怔愣了片刻,直到宋诗余审视的眼神扫了过来,才慌乱地收回目光。 和若衫一同进来的紫菂倒是坦然,仿佛熟视无睹,快步走到宋诗余面前,将一份印着往生营火漆的信件递了过去:“师父!西北急报,犬戎七万大军逼近青州。” “成帅那边也收到了消息,请您即刻前往幕府议事。”若衫敛回心神,快速补充了一句。 宋诗余的目光顿时变得凌厉,迅速拆开信封,一目十行,随即快速洗漱了一番,带着凌宇、紫菂和若衫等人便往幕府而去。 此次出征虞祝,她不是没有担心过犬戎会趁机偷袭,但是当时距离歼灭伽罗王大军不到一年,而且冬春两季都不是犬戎最常来抢掠的时机。 所以只是叮嘱了国君秦师恺,密切监控犬戎各部,以免后背被袭而已。 更何况,哪怕犬戎要偷袭,也应该在雪魄久攻豫州之时,素林军、凤家军倾巢而出,北面只有当地驻军防守。 此时虞祝战事已毕,六万大军随时可以拉回北境支援。犬戎只有七万游骑兵,如何能与骁勇善战的雪魄素林军抗衡? 一路疾行,宋诗余和若衫快步进了幕府,秦师成和牧泽言等几位心腹大将都都到了,正围在桌案旁商讨事宜。 “参见神女。”见宋诗余走进来,众将纷纷拱手,神态郑重恭敬。 “诸位免礼。”宋诗余抬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扫视了一圈,沉声道:“犬戎南下的消息,诸位都知道了?” “是。” 秦师成朝宋诗余做了个请的手势,把桌前最中心的位置让了出来。 “此次来的是犬戎伊德勒王,虽然不如伽罗王骁勇,但却更加狡猾阴险,且擅长奇谋诡计。虽然只有七万大军,但是我王不敢轻敌,已经亲自率领东林军前往青州戒备了。” “王上亲自去了?”宋诗余微微皱眉,心下闪过一丝不安。 “东林军一贯由我王亲自统辖,从不假与人手。况且青州乃是雪魄东北重镇,深入东虢边境,不容有失。王兄亲临前线,也是无奈之举。” 秦师成和宋诗余并肩而立,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二人身上,二人的目光却只聚集在桌面的羊皮地图上。 “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奇怪。”宋诗余曲起双指,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青州可是军事重镇,往年犬戎南下抢掠粮草,也从未打过青州的主意。” 雪魄和犬戎部族犬牙交错,边境延绵千里,但是犬戎犯边,往往选择距离更近、驻防偏弱的幽州。 秦师恺出兵的消息与往生营的密报一同抵达,可见雪魄对犬戎防备之紧、动作之迅疾。 更何况,青州墙高城深,五万东林军严阵以待,不管伊德勒王如何阴险狡诈,区区七万游骑兵,也不可能轻易拿下青州。一旦雪魄反扑,犬戎几无胜算,图什么呢? “神女说得极是。”秦师成点头赞同,脸上浮现出忧虑之色,“伊德勒王此次突然发难,恐怕另有原因。” 青州,犬戎,东虢,虞祝。 宋诗余的目光在地图游走,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思路却如一团乱麻,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神女,末将猜测,此事会不会和东虢有关?”牧泽言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去年的犬戎之战,不正是东虢开关引犬戎南下?” 闻言,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牧泽言身上,宋诗余蹙紧眉头,思量了片刻,转头望向秦师成:“成帅认为呢?” 见宋诗余寻求他的意见,秦师成目光微沉,凛然出声:“犬戎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但是东虢经此一战,国力大损,此时此刻,实在没有理由与雪魄开战。” “的确,虽说最后歼灭了伽罗王六万大军,但是伽罗王的一番烧杀抢掠,两国没有三五年恢复不了元气,依末将看,这次伊德勒王就是来抢点钱粮,既然有国君亲自领兵,想必无碍。” “那也不能轻敌,这时候雪魄三面开战,战线拉得太长,雍京那边的军需调度谁来掌控?” “有宁相在京中坐镇,这些有什么好担心的...” 提起宁佑,宋诗余下意识抬起眼眸,望向秦师成,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虑。 别人还不知道,丞相宁佑前往宣周的途中下落不明。 太子秦琪还在虞祝境内,她和秦师成必须守在雁鸣关,凤家军全军又线陷在了西南的并州之战,此时国君再御驾亲征,那雍京可就空了。 “京都方面无需担心,圣尊亲临祁阳宫坐镇,一切妥当。”秦师成朝宋诗余点了点头,话是对着众人说的,也是在安抚宋诗余。 第104章 双刃利剑 此话一出,幕府内的气氛瞬间放松了下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王上长期掌军,素有战功,东林军更是所向披靡,区区七万游骑兵,不在话下。” “对对对...” “不管怎么说,王上御驾亲征,还是谨慎些好。”宋诗余离开了桌前,迈步到一旁落座,凌宇也紧随其后,“成帅,太子现在到哪里了?” “约莫还有七八日路程,我已经派裴将军率五百精兵去接应了。” 裴子舟,雪魄三品武将,也是秦师成麾下一员猛将,为人刚烈果断,性格刚毅不屈,是个不折不扣的狠角色。 宋诗余微微颔首,眸底划过一抹暗芒,泠然道:“王上出征,太子务必尽快归国,镇守京都。” 秦琪年纪再小,也是太子。国君不在,太子坐镇尤为重要。 “末将明白。”秦师成等人齐齐拱手领命。 诸将各自汇报了各营的布防情况,宋诗余拿着往生营的密报和雍京传来的军报,反复对照着翻看,心中似乎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等到众人都散去了,宋诗余还在翻看着手上的信笺。 “神女,还有什么问题吗?”秦师成遣散了众人,从帅座上走了下来,接过了宋诗余手中的信件,和她一起翻看着。 宋诗余摇了摇头,伸手按了按肿胀的太阳穴,眉宇间有几分犹疑不定:“我只是觉得奇怪,成帅你看这份,这是我手下密探传回来的消息。” 宋诗余将往生营的密报递到秦师成的手中,指着上面的日期:“虞祝使臣是二月十八日来豫州和谈的,凤舞军当晚便撤出豫州,前往并州支援凤老将军和凤家军;二月二十二日,你我在城墙遇刺。短短十日,三月初三,犬戎已经到了青州城外一百里。” “你是觉得,这个时间过于巧合?”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宋诗余往椅背靠了靠,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虞祝距离西北草原数千里,往生营鸿雁传书过来,也用了整整二十天才收到。我们在此处的战事进度、在并州的布局,犬戎不可能知道得这么快。如果不是巧合,犬戎这个出兵的时机,也卡得太准了!” 秦师成倒像是毫不意外,眼角微弯,似笑非笑地将手中的信纸按原样折了起来:“神女在外游历多年,还没习惯朝堂之间的波诡云谲、勾心斗角。” 宋诗余双眉微微跳动,明白秦师成话中有话。 “你是说,雪魄国内有人和犬戎勾结?” “你会在西北安插眼线,别国自然也会在雪魄安插间谍,不足为怪。” 秦师成语气淡漠,仿佛早有预料。 “凤家军的安排虽然隐蔽,但十数万兵马调动、军需调度、粮草调配,必然会留下许多痕迹。正如犬戎出兵,你的往生营在三月初三、犬戎逼近青州时才发现,而王兄和东林军,三月初八就已经从雍京出发,自然是早就有所察觉了。” “这么说…雪魄也不是铁板一块了。”宋诗余沉声问道,语气里透着几分危险的味道。她是一个聪慧的姑娘,很多事情稍加琢磨,就能想清楚。 “是否需要提醒姑姑,趁机整肃朝堂?” 间谍,特别是勾结犬戎的间谍,她绝不能容忍。 “朝堂之事,你还是要跟你姑姑多学学。”秦师成的眼角带上了一抹笑意,拍了拍宋诗余的肩膀,“世间之事大多都是双刃剑,有时候,间谍用好了,也是刺向敌人的一把利剑。” 宋诗余抿了抿唇,深邃的瞳孔幽幽泛着光,思索了片刻,见秦师成已经出了营帐,才垂下眸,掩去了眼底的锋芒。 一旁安静站立的凌宇似乎也若有所思,眉心微微动了动,看着秦师成笔挺的背影,眼中闪烁着莫测的精光。 秦师成既已重掌大军,宋诗余自然轻松许多,除了每日旁听诸将的奏报,更多时间还是在闭门养伤。 聚灵阵、小产,伤了她的根基,即便身边有若芜这样的医家圣手,有六合光相珠的辅助和洗髓功的修炼,也还是需要时间来修复。 最重要的是,在全部继承神女灵力之后,她的神女真元中,涌现出一股新生力量,在她的身体内不断增长着,虽然尚不强大,但却霸道无比。 聚灵阵之后,那股力量更是如同一头猛兽,带着一丝阴暗和暴戾,让她感到不安,仿佛无法将其完全掌控。 更奇怪的是,每当她和凌宇一同运转洗髓功的时候,那股力量又会变得无比驯服,仿佛在害怕什么一般,乖巧地蛰伏起来。 甚至还会主动顺着宋诗余的内力流动,自己寻找机会融入宋诗余原本的内力之中,与宋诗余的内力融为一体,让两种内力变得浑厚无比。 这种古怪状况的出现,让宋诗余担忧了数日。凌宇的金瞳,始终是她心中放不下的大石。 直到那一日,凌宇练剑的时候,竟然自己从素女剑中领悟了昆吾剑法的招式,她才恍然大悟。 说到底,凌宇是宋氏的子孙,或许,他才是星曜神选中、应该要继承朔雪剑的那个人。 寒霜剑守护苍生,朔雪剑守护家人。 凌宇,才是那个注定要守护神女的人。 天暖气清,风和日丽,雁鸣关、豫州经过四个月战争的洗礼,百废待兴。秦师成带着素林军重铸城防,修缮民房。宋诗余则坐镇中军,统筹全局。 批复完手中的信件,宋诗余舒出一口气,抬起头望了一眼院外碧蓝的天空,阳光洒满了院落的每一寸土地,照亮了一方天地。 转眸,凌宇整端坐在不远处的另一张书桌上,认认真真地临摹着豫州城防地图,握笔的手指骨节匀称,指甲莹润饱满,宛若美玉。 少年专注而投入,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一心关注眼前的地图。 看着少年俊逸的侧脸,宋诗余的目光也柔软了下来。正如他的承诺那般,那日之后,他再也未曾离开她的视线半步。 第105章 太子遇袭 宋诗余走上前去,俯首看向桌上的地图,见凌宇正在笨拙地临摹着虞祝的文字,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伸出右手,从背后握住凌宇的手,一笔一划、手把手教他书写着城池的名称。 凌宇的手被宋诗余微凉的手掌包裹,顿时僵硬了片刻,随即回过神来,侧头冲宋诗余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声音温润:“好不容易学会雪魄的字,又要重新学虞祝的。” 顿了一顿,又笑问道:“姐姐会几国文字?” “中原列国文字虽有不同,但总有相似之处,一通百通。” 宋诗余温柔的目光落在凌宇的脸上,见他脸上溅了一点墨迹,笑意更深了,拿起手绢轻轻擦拭着。 “楼烦、犬戎的文字倒是难懂一些,以后我慢慢教你。” 意识到脸上的污渍,凌宇咧唇笑了一声,露出整洁白净的牙齿。 “若是有一天,全天下都能只写一种文字就好了。就像姐姐的九曜银号一样,拿着九曜的银票,列国都能用。” 宋诗余笑而不语,低头看向了手中的地图,随即握紧凌宇的手,在地图上用雪魄字体写下九个大字。 “文字、语言、货币、度、量、衡”。 凌宇看着地图上游龙走凤、遒劲潇洒的九个字,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这是她的野心,从未说出口的野心。 她知道,凌宇是懂的。 “走吧,今日太子该到了,我们去迎一迎。”宋诗余拍了拍凌宇的手背,示意他起身,“接上微之,我们就回雍京。” 虞祝战事停歇,秦师恺已经在青州和犬戎交上手了,宁佑的下落还没找到,她和秦琪必须尽快赶回雍京坐镇。 宋诗余一行人刚刚在幕府前下马站定,几个衣衫凌乱、慌慌张张的士兵便和他们擦肩而过,踉踉跄跄地往营帐内跑去。 “成帅!成帅!出事了!” 宋诗余眉头微蹙,加快了步伐。 营帐内的牧泽言快步上前,一把扶住那几乎要摔倒的士兵,厉色道:“慌里慌张,出什么事了?” “太子,太子...” 秦师成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怒喝:“太子怎么了?” 一个受伤的兵士整个扑到了秦师成脚下,一把抓住秦师成的黑靴,凄厉地喊道:“垝垣高地,太子遇袭!” 话音未落,便一口鲜血喷在了秦师成的衣摆上,当即断了气。 宋诗余只觉脑中猛地一轰,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白翎和裴子舟,都是废物吗?”秦师成脸上也蕴起一丝怒气,呵斥出声。 那领头的士兵猛地摇着头,气喘吁吁:“对方来了不下万余人,且多有高手,素林军损失惨重。” 牧泽言上前托起那重伤身亡的士兵的尸体,一把拔出他身上的箭,细细观摩了一番,脸色猛然一变。 他一贯负责军需后备供应,对于列国的武器最为熟悉,这种通体漆黑、篆刻了羽毛标志的箭镞,七国只有一支队伍在用。 “成帅,是离罗军!” 离罗军,虞祝国最为强悍的军队,装备精良,战力非凡,且训练有素,擅长丛林战和山地战,在七国排名第四位,是除了宋昭的炼血军之外,最难啃的硬骨头。 “什么!” 众人皆是大惊,就连宋诗余走到面前都忘了行礼。 “离罗军乃是虞祝王室最锋利的一把剑,太子殿下大险!” “虞祝离罗军胆敢偷袭太子,想必两国和谈只是一个幌子,离罗军主力必然已经埋伏在豫州附近...” “是圈套!”秦师成接过箭镞,细细观摩了一番,随即猛地握拳,将手中的箭镞捏成齑粉。 “梁翾,立刻点齐五千骑兵,随本帅前去护驾!” 秦师成的语气异常沉稳,眉宇间透露着浓郁的肃杀之气。 “是!” 被点到的副将梁翾立刻领命,其余人皆是脸色大变。 “成帅,您是大军统帅,岂能亲身冒险?” “成帅,让末将去吧,末将一定把太子殿下安全带回来!” “成帅....” 宋诗余看着喧闹的众人,不禁握紧了拳,脑中仿佛有千丝万缕在缠绕,又仿佛正在一条条被理顺。 圈套,这自然是圈套。 垝垣高地距离豫州不到三十里,已经完全在素林军的掌控之下,如果不是熟悉地形、战力彪悍的虞祝离罗军,还有哪支军队能悄无声息潜入,却不被素林军发现? 又还有哪支军队,能重创白翎、裴子舟两员大将亲自率领的亲兵精锐? 但是,虞祝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对雪魄下手的呢?是和谈期间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乱子,还是早在三国联军攻打之前,就已经... 雪魄十一万军准备充足,秦师成和凤舞心前后夹击,用了整整四个月才攻下一个豫州,而三国联军仓促起兵,六个月时间竟然已经攻入虞祝的腹地。这样的不均衡,她竟然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 是她太大意,太轻敌,太自信了。 她一心想着趁机夺下并州,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咳咳咳!”突然剧烈的咳嗽袭来,宋诗余克制不住地后退了几步,被凌宇一个健步上前扶住,猛然看见那衣袖边上沾染了丝丝鲜血。 宋诗余微微闭上眼眸,她太年轻了,虽然智计过人,虽然天赋异禀,但是终归过于年轻。 “闭嘴!”秦师成一声厉喝,幕府之内瞬间寂静了下来,“离罗军已经到了面前,本帅暂且不追究你们的失职之罪。现在,全都给我滚回自己的岗位上去,各司其职,再有闪失,军法处置!” “可是...”有人还想争辩,可迎上秦师成那双冷冽的眼睛,顿时噤声,各自领命告退。 等到众人都离开,秦师成才转头看向宋诗余,目光灼灼:“神女殿下,这是虎符,六万大军,暂且交给殿下。” “不。”宋诗余抬起眼眸,紫黑色的瞳孔幽幽泛着光,将秦师成递过来的军符推了回去,“你不能去,我去。” 秦师成武功高强,但终归是战场杀伐之人,秦琪深陷离罗军包围,只有她这个神女亲自出手,才能抢出一线生机。 更何况,此刻的雪魄腹背受敌、三面作战,只有秦师成能统领大军,掌控战局。 第106章 千头万绪 “姐姐...你不能去...”凌宇抓着宋诗余的衣袖,抿了抿唇,想要出言阻止,看见宋诗余扫过制止的目光,又把话都咽了回去,只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依旧黏在宋诗余身上。 见状,秦师成朝宋诗余坦然一笑,轻轻握住宋诗余的手腕,将手中的虎符放在了她的掌心,语气温柔。 “神女放心,末将也算师承圣尊,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定当全身而退,将太子殿下平安带回。” 粗粝的指腹在宋诗余的掌心划过,宋诗余微怔,不知为何,她总感觉秦师成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仿佛有着别样的柔情,又仿佛夹杂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次聚灵阵的事,她明明交待了手下人不准透露半句,但是每每和秦师成对视,她都有一种直觉,他什么都知道,并且,正因如此,才不让她再去冒险。 右手缓缓握紧,宋诗余隔着虎符握紧了秦师成的手,虎符坚硬的边角咯得她掌心生疼,她却只坚定地看着秦师成,紫黑色的眼眸深不可测,仿佛在和秦师成隐隐对峙。 良久,直到发兵的号角吹响,宋诗余终于松开了紧攥着的右手,深吸一口气:“兄长务必多加小心,你和微之,都要平安回来!” 秦师成眼角微弯,伸手揉了揉宋诗余额前的头发,似带宠溺一般:“放心。” 话音落下,秦师成转身离去,笔挺的身影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浑厚而铿锵,令人不敢直视。 宋诗余看着秦师成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挪开视线,直到鼓角齐鸣、五千兵马浩浩荡荡出了军营,才缓缓收回目光,垂下眼睑,低低咳嗽了几声,遮盖过了眸中晦暗不明的神色。 凌宇走上前去,牵住宋诗余冰凉的手,轻轻摩挲着宋诗余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姐姐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宋诗余低低应了一声,依旧垂着眼帘,长长卷翘的睫毛覆盖了眼底的所有情绪,声音仿若一汪清泉,却带着绝对的威严。 “传我命令,听雪坞办事不力,全员记罚一次,回平阴后自行领罚。” “是。”紫菂低头抿唇,不敢反驳半句。 本应被炼血军牵制在连州的离罗军,竟然出现在了豫州城外,还伏击雪魄太子,明显是虞祝和宋昭列国早有勾结,负责探听朝堂动向的听雪坞却没有半分示警,不怪宋诗余生气。 宋诗余没有离开幕府,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虎符,眉目间流露出淡淡的思量之色。 若衫给宋诗余倒了一杯茶,袅袅的热雾在空中弥漫开来,缭绕着宋诗余,让她整个人都变得飘渺起来。凌宇和紫菂都各自安静地站立在一旁,不敢轻易打扰。 并州的战况已经进入关键时期,凤舞心从这里带走的三万凤舞军已经到达前线,攻下并州,只是时间问题。 八万离罗军,是虞祝最精锐的部队,对豫州又极其熟悉。六万素林军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力保不失。 而北面的犬戎,国君秦师恺已经亲自领兵前往,五万东林军严阵以待,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看起来,目前的状态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但是,为什么呢?如果虞祝早就想对雪魄动手,何必还要偷袭秦琪,打草惊蛇? 若是真的想劫持或者杀了秦琪,在虞祝境内有很多地方都可以下手,为什么偏偏选择距离豫州如此近的垝垣呢? 若是虞祝和三国早有勾结,图谋的必然不仅仅是一个储君,那么他们还会做什么呢?会不会和犬戎出兵有关呢? 宋诗余看着掌心的虎符,只觉得一阵阵冷意自背脊升起,让她克制不住地打了个冷战。 随即,一件披风挂在了她的肩上,少年残留的体温瞬间包裹住了她。抬起头,宋诗余看见了凌宇干净的脸庞,不禁扬起浅浅的笑意,声音也柔软了下来:“谢谢。” 转过头,宋诗余望向窗外垝垣高地的方向,算算时辰,快马加鞭,秦师成最快也要午夜时分才能接应到秦琪一行,而白翎和裴子舟加起来也不到六千人,却要抵挡上万离罗军,还要再坚持三四个时辰,实在是险之又险。 紫黑色的瞳仁闪了闪,宋诗余泠然道:“若衫,传令给葛铮将军,派出一个侦查小队,务必在明天天亮之前,探查清楚离罗军主力的动向。” “是!” 若衫下去传令,宋诗余依然留在原地没有动,微微垂首,左手用力按压着太阳穴,极力克制着一阵接一阵的咳嗽。 凌宇一手轻抚着宋诗余的后背,帮她顺气,一手扶着宋诗余靠在椅背上,又拿过一块帕子轻轻擦拭着宋诗余额头上沁出的细汗。 半晌,宋诗余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脸色稍稍好转了些,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头挨着凌宇的肩膀,闭上双眼小憩。 今日,她必须要守在这里,以防再有任何突发状况。 然而,宋诗余刚刚松了松神经,就感觉到幕府帐外有人正在窥探,猛地睁开双眼,发现凌宇也正警惕地望着某一处,显然也是发现了异常。 窗外夕阳洒满了整个军营,晦暗不明的天空上已经出现了点点繁星。 因着秦师成下令全军戒备,军营四处都格外警惕,各处一片肃静,除了巡逻士兵走过时盔甲摩擦的细碎响声,几乎听不见其他。 冷哼一声,一个杯盖自宋诗余手中急射而出,割破帐布,飞快地掠至帐外,狠狠扎在了帐篷外的树杆上,同时一滴鲜血溅在了帐篷上。 凌宇也拔剑而出,剑光划过,飞速窜出帐外。 “铮铮铮!” 一阵短兵交接的声音响起,帐篷外的黑衣蒙面人跟凌宇过了几招,便把凌宇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宋诗余皱了皱眉,凌宇习武时间虽短,但有洗髓功的助力,早已将素女剑和玄门剑都融会贯通,实力远超一般人。 如今却被这蒙面人打的节节败退,足见对方绝非普通江湖高手。 第107章 层层勾结 凌宇虽然被压着打,眼中却丝毫没有惧色。 握紧手中长剑,脚尖点地,借着冲击力迅速跃起,一个侧旋,避开对方砍过来的刀刃,反手一劈,削掉了对方蒙面巾,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 宋诗余目光一沉,脸上蕴起半分薄怒,飞身跃近,一把抓住凌宇的手臂,将他带离战圈。 “不愧是神女的弟弟,这才多久没见,功力增长不少。” 黑衣人被凌宇挑掉了蒙面巾,还被宋诗余的杯盖割伤了脖颈,渗出一丝淡淡的血迹,却丝毫不恼,反而跟宋诗余二人开起玩笑来。 “神女殿下,别来无恙!” “护法大人,是特地来试练我弟弟的武功吗?” 宋诗余目光冰寒地盯着司灼,语气不善,眼中却没有诧异之情。 军营之中戒备森严,能够如此悄无声息潜入的,也只有那几个高手了。 司灼似乎丝毫不受影响,依旧笑眯眯地说:“哪里哪里。无垠峰一别,我和神女殿下也有一年未见了,甚是想念,所以特意过来瞧瞧。但是神女殿下这态度,真是让人难过啊。” 说着,还一副受伤不浅的模样。 “司寒宗主有什么消息,直说吧。”宋诗余懒得跟他废话,往前挪了半个身位,无意识地将凌宇护在了身后。 凌宇武功虽然不弱,但在司灼面前,还是不值一提。 司灼看穿了宋诗余的举止,眸底划过一抹暗芒,却依然满脸堆笑,道:“神女殿下怎么说这种话?无妄涯不是神女的兄弟吗?你们的副坞主,还差点成了我们无妄涯的宗主夫人...” 宋诗余的眸子暗了暗,声音低哑而危险:“司灼。” 见宋诗余动了真怒,司灼的话音也戛然而止。 尽管过去一年了,但蕉月的名字,无论在无妄涯还是往生营,都是所有人难以磨灭的伤痛。就算他不在乎宋诗余的感受,也不得不忌惮司寒的心意。 “咳咳。”司灼假咳了两声,从袖口取出一封信递给宋诗余,“玄极老鬼的下落找到了,在布尔津草原,伽罗王的地盘。” 话音落下,一贯冷静的凌宇也暗暗握紧了剑柄。 玄极和伽罗王,果然还是勾结在了一起。 撕开信封,宋诗余一目十行,面色渐渐暗沉了下去。 “你跟司寒说,别冲动,布尔津是伽罗王的大本营,靠无妄涯和往生营那点人,动不了伽罗王的根基。”宋诗余用力握拳,手中的信件顷刻间便被捏成了碎片,“先把中原各方势力拿下,才能收拾草原部落。” 她知道,司寒为了报蕉月之仇,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孤注一掷。 可是,她更明白伽罗王的实力,虽然在中原受了重创,但犬戎势力盘根错节,雪魄花了几百年都没能拿下。只凭两个江湖帮派贸然行动,无非是葬送更多人的性命。 司灼闻言耸了耸肩膀,摊手道:“这我可管不了,他是宗主,他若是执意要去,我也拦不住。” “司寒已经去了?”宋诗余银牙紧咬,怒瞪着司灼,从喉咙缝中挤出几个字,“那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他司灼身为无妄涯四大护法之一,司寒去冒险,他不去助阵,还来她这里说风凉话? “那当然是有更要紧的消息,要亲自告诉神女殿下咯。” 司灼眨巴着眼睛,嬉皮笑脸的,一副讨好的模样,丝毫不复当日在无妄涯的苛刻和刁难。 “不过,这消息来之不易,神女殿下怎么也得拿点好处来交换吧?” 扫了司灼一眼,宋诗余便猜到了他的心思,深吸了一口气,转头交待道:“凌宇,你先回去休息。” 凌宇用力咬了咬下唇,盯着司灼,身形却没有动。 司灼见状,又开始阴阳怪气地调侃:“哟,小凌公子还舍不得走呢,怎么,怕我吃了你姐姐?” 凌宇抿着嘴角,没理司灼的调笑,依旧像个炸毛的小猫一样,警惕地看着司灼。 宋诗余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柔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嗯。”凌宇这才垂眸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啧啧啧,神女这样宠溺一个少年公子,恐怕天下人都会揣测,你们之间关系匪浅啊...” “少废话。”宋诗余皱眉呵斥一句,随即才问道:“有什么条件,直说。” 司灼从来都不会轻易让她占据主动权。既然他敢来找她谈判,肯定做了充足准备。她早就看透了司灼的性格,不把对方逼入绝境,绝不会善罢甘休。 司灼右手拿着信封,轻轻拍了两下左手手心,闲庭信步一般走到宋诗余面前,俯身到她的耳边,压低声音道:“今夜良辰吉日,想和神女共度春宵,神女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宋诗余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垂于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眼中一瞬间涌上无尽的杀气。 几度深呼吸之间,眸光变幻莫测,意识到司灼只是在故意挑衅,才慢慢归于平静,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司灼也不恼,笑眯眯地退后两步,站直身体,晃了晃手上的信封,一本正经道:“不会让神女做亏本买卖的,我这个消息,绝对值!” 宋诗余没心情和司灼耍嘴皮子,转身便往帐内走去。 她今天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不想再跟司灼这个疯子搅合在一起,更不想再浪费时间在一些无谓的事情上。 司灼看着宋诗余离开的背影,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快速追了上去:“别生气嘛,这个条件不行,换一个,换一个。” 宋诗余没理他,依旧回到原来的座位上,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水抿了一口,压下心底的烦躁。 “真的不想知道?”见状,司灼眼中有几分挫败感,随即又笑了笑,“羲和太子的阴谋,也不想知道?” 宋诗余重重放下茶杯,扭头狠戾地剜向司灼,随即伸出手,冷声喝道:“拿来!” “我的条件呢?” 宋诗余依旧伸着手,冷冷盯着司灼,语带警告道:“司灼,不要触犯我的底限。” 第108章 青州困危 “总之,不会让神女吃亏就是了。” 司灼咧嘴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将手中的信件交到了宋诗余手中,趁宋诗余拆信的空档,在宋诗余身旁矮身坐下,端起宋诗余喝过的茶杯抿了一口,装模作样地叹声道:“说了半天话,也没人给我上杯茶,雪魄的待客之道真是有待改进。” 顿了一顿,又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回味茶杯上残留的宋诗余的味道:“不过,能和神女殿下共饮一杯,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听他胡扯一通,宋诗余气得额头的青筋都跳了跳,强压下将他扔出去的冲动,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飞快浏览完,脸色越发的沉重。 司灼看了眼脸色凝重的宋诗余,勾唇邪魅地笑了笑:“怎么样,值不值得给我个天大的好处?” 宋诗余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手中的信件被她狠狠揉作一团。 羲和,羲和,好你个羲和。 来不及搭理司灼,宋诗余唰地站起身,朗声唤了若衫和紫菂进来,正想要下令,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硬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反复地来回踱步,整个人都陷入到一股极致的焦躁中去。 “殿下,出什么事了?”若衫看了一眼眼前的陌生人,微微蹙眉,试探性地问道。 紫菂却是认识司灼的,虽然两帮已是联盟,但是当日无妄涯之上,司灼是如何咄咄逼人,又是如何对待宋诗余的,她记忆犹新。 如今再次见到司灼,下意识便提起了戒备和敌意,但也明白此刻并非是敌对的时候,还未等宋诗余说话,她已经先一步询问道:“护法大人来找神女,所为何事?” 司灼像是根本没听到紫菂的话,眼皮都没抬,只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宋诗余。 “紫菂,青州没有新消息?” “暂时没有。” 听见紫菂的回答,宋诗余再次陷入沉默,来回走着,低着头、皱着眉,似乎有什么事情一直犹豫不决。 许久,宋诗余才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望向司灼,郑重道:“司灼,帮我个忙。” 司灼轻笑一声,目光戏谑地望向宋诗余,“你知道的,无妄涯只做生意,从不帮忙。” “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宋诗余盯着司灼,目光冷冽,“但你必须帮我,安全地把秦师成和秦琪带回来。” “救人?这可不是我们无妄涯擅长做的事。”司灼撑着下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宋诗余喝过的茶杯,“再说了,刚刚神女殿下还欠我一个好处,还没兑现呢。” “算我欠你两个人情,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宋诗余咬牙切齿,强忍着怒气,“但是,你必须保证他们两个人的安全。” 司灼扬眉一挑,眸色变得幽深起来,“看来,这两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啊。” “你他娘的到底干不干!” “啪”地一声,宋诗余夺过司灼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茶叶和茶水溅在两人的衣摆上,留下淡淡的印记。 难得见宋诗余发飙,若衫和紫菂都吓了一跳,对面前的司灼更是多了几分警惕。 能把她们家殿下气成这样,也算是个人物了。 “干干干!”见状,司灼克制不住地笑出声来,肩膀一颤一颤的,“神女殿下,别生气啊,人在哪,我现在就去。” “垝垣高地。”宋诗余压着怒火,挥了挥手,让紫菂亲自去给司灼带路,“记着,我要他们两个安全回来!” “无妄涯办事,神女放心!”司灼没有回头,只朝宋诗余摆了摆手,看起来心情极其愉悦。 看着司灼和紫菂离开,宋诗余宋诗余强烈的愤怒感才被压制下去,随即一阵剧烈的咳嗽涌上喉咙,呼吸急促,脸颊也泛起病态的红晕。 若衫赶紧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宋诗余:“殿下,喝口水吧。” 接过水杯,轻抿了一口,宋诗余才缓了一口气,微微垂眸,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调整内息。 她知道司灼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激怒她,让她动怒、失控。偏偏她又最看不得司灼那副装模作样的嘴脸,恨不得亲手把他撕碎! 只是此时此刻,雪魄腹背受敌,军营之中也再无高手可以支援秦师成,她不得不强忍着恶心,和司灼做交易。 “殿下……”若衫担忧地唤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宋诗余松了松手,掌心揉得皱巴巴的信件掉落到了若衫手中,缓缓吐了口气,目光幽深。 若衫展开信纸,一扫而过,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羲和勾结犬戎,率十万大军借道东虢,已至青州外百里。王受困,大险,殿下慎之。” 字迹潦草,笔走龙蛇,右下角还有往生营的印章和干涸的血迹,分明是危险中匆忙写下。 若衫眉心拧得死紧,将信折叠好塞进袖中,沉默片刻,才低声问道:“殿下,往生营的消息,怎么会让那个黑衣人送来?” 宋诗余双眼微阖,身体靠在椅子上,脸上浮现疲惫的神色,语气倒是恢复了平稳:“无妄涯打探到玄极在布尔津,大约是碰巧遇上了吧。” 方才她被司灼气晕了头,现下冷静下来想想,司寒和蕉月感情深厚,但司寒也绝不是冲动莽撞之人。 即便要报仇,也不会一收到消息,立刻就不管不顾冲去草原,必然也派了人在密切关注草原动向,才和往生营的人遇上了,顺势搭了一把手。 司寒定然是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才会特地让司灼过来传递消息。 倒是她,当日雪魄从中斡旋,调停了伊洛和东虢的丰泽之争,反而是把他们牵到了一块!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伴随着一道道消息浮出水面,所有的疑惑也都在一瞬间解开了。 这一切,都是羲和为她精心设计的局。 第109章 一网打尽 诛杀广平侯的时候,她分明十分谨慎,并没有暴露身份,虞祝却在两年后无缘无故收到了消息,这分明就是为了给三国一个借口攻打虞祝。 一个让她都觉得十分好的借口。 虞祝恼羞成怒,出兵雪魄。为了神女威严,她亲自监军。为了彻底收服豫州,她当众演说。 乌灵金木加上蚀骨毒,即便她是神女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如果她这个神女死在了数十万军民面前,雪魄必然军心大乱,离罗军便可趁机反扑,攻入雁鸣关。 又或许,伊洛没有加入三国联军,等的就是这一刻——神女殒落,丞相失踪,太子遇刺,虞祝反扑,犬戎南下,国君亲征,他再率军包抄了秦师恺的后路,把雪魄的国君堵在青州。 更甚者,她发兵并州的消息,也已经泄露,才让羲和抓住了这个绝佳的时机。 凤家军深陷并州之战,有能力驰援青州的,只有素林军。 但如若此刻素林军回师救援,那么素林军在此地奋战四个月才占领的豫州,必然重回虞祝。离罗军在旁,很有可能危及雁鸣关。 一旦雁鸣关破,则雪魄的东大门大开。 如果不回师,无论东林军如何骁勇善战,青州城如何墙高城坚,都无法抗住犬戎七万游骑兵和伊洛十万大军的前后夹击,更何况还是羲和亲自领兵。 倘若青州有失,青州以南数百里再无可以阻挡犬戎的城池,犬戎肆虐,雪魄的百姓必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雪魄的东北将再难夺回。 最重要的是,雪魄的王还在那里。 如此,可谓是集齐了中原、草原各方势力,将雪魄从上到下一网打尽! 也唯有如此,才能将雪魄彻底拖垮,才不会出现伊洛疲乏、雪魄一家独大的局面。 为了平衡中原局势,羲和竟然不惜再度引犬戎南下,在雪魄复制当日伊洛的惨剧! 宋诗余紧紧握着红木扶手,指节泛白,青筋暴起,脸上布满了阴霾。 羲和,羲和,真是算得好狠! 唯一的疏漏,大概就是秦师成挡下了那致命的一箭,为她争取了一点时间启动聚灵阵,两人双双脱险。 宋诗余不由苦笑,当日她命凤舞心包抄江玄的后路,如今也轮到她了。 也是到了此刻,她才明白,当日姑姑对她说,不可让自己成为挑起战争的借口,是有多深的用意。 若衫站在宋诗余的旁边,看似冷静淡定,实则内心早已掀起滔天巨浪。 青州被围,国君被困。此时此刻,稍有不慎,雪魄便是万劫不复,历任神女数百年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殿下,是否要我传诸将来幕府议事?” 宋诗余强压下心中的愤怒,摇了摇头:“不必,等成帅回来再说。” 一日之内两次凶讯,必然会动摇军心。 她也不是担不住事儿的人。 只要司灼及时援救,只要秦师成和秦琪安全回来,一切就都还有可回旋的余地。 宋诗余看着望向窗外,目光落在遥远的北方,眸光幽暗难辨,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越来越深,窗外星光熠熠,军营之内寂静无声,三十里外垝垣高地的冲杀声却仿佛就在她的耳边,战鼓雷鸣般敲击在她的耳膜上,震得她浑身血液沸腾。 宋诗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坚毅,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她转过头望向若衫,吩咐道:“若衫,取我的盔甲来。” “殿下……”若衫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低头应了一声,转身出了营帐。 宋诗余低着头,从腰间摸出一枚飞鱼玉佩,轻轻地抚摸着,神色却是无比的冰冷:“看来,命中注定你我只能战场再见了。” 命运的齿轮无情碾压而过,谁也无法逃脱。 恩也好,怨也罢,通通都将被命运圈揽进历史的长河之中。 宋诗余在幕府守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戌时末,才听到营帐外传来纷乱的马蹄声,一阵高过一阵的高呼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成帅回营——” 伴随着士兵们激动人心的呐喊声,秦师成一手握剑,一手执鞍,一骑绝尘而来,带起一股强烈的风沙,一股沉凝肃穆之气迎面扑来,如山如岳,令人心惊胆颤。 铁黑色的盔甲上,大片大片的血迹,鲜红夺目,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泥土混合的腥味迎面袭来。 秦琪被秦师成护在怀中,脸色惨白,秦师成紧抿着唇,英俊硬朗的面容上此刻满是寒霜,眉宇间尽是怒意,狭长的眼眸透露出浓郁的血腥之气,仿佛浸泡在鲜血之中,让人望而却步。 直到看到那一抹殷红色的身影,漆黑的眼眸中才闪过一丝柔和,右手微抬,示意众人停止前行。 缓缓勒定马步,秦师成目不转睛地盯着早早站在帐外迎接的宋诗余。 夜色中,红裙少女孑然而立,长发高高束起,英气逼人,紫黑色的眸子宛若深邃浩瀚的夜空,眉宇间透露着肃杀之意,格外庄严肃穆,神秘而威仪。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就像是傲骨铮铮的青竹,清冷高贵。 少女背光而立,身形在月光的照耀下,犹如一只巨大的凤凰振翅欲飞,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她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便仿佛是整座战场的核心。 秦师成眼底划过一丝恍惚,心跳骤然失速。脑海深处的那个身影,渐渐和面前的少女重合。 身后的司灼紧随而来,同样伫立在了原地。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宋诗余。 他知道她是美貌的,但从未想过,那个被他肆意羞辱、跌跌撞撞爬上无垠峰的狼狈少女,原来是这样的典雅高贵。 少女纤细笔直的身材包裹在殷红的长裙之下,愈发地圣洁,仿佛九天之上降落凡尘的仙女,让人忍不住屏息,舍不得移开眼睛。 司灼勾出一抹邪肆的笑意,眼底带着几分探究的味道。没有说话,只朝宋诗余眨了眨眼睛,转身往宋诗余的营帐走了过去。 宋诗余看懂了司灼的暗示,却没有理会,只快步迎上了秦师成和秦琪,快速检查着二人身上的伤。 两天一夜的血战,不用想也知道是怎样的凶险,两人身上触目惊心的血迹,足可以让人想象出当初的厮杀。宋诗余皱了皱眉,问道:“伤势如何?” 秦师成按住了宋诗余的肩膀,沉声道:“神女,末将无事。” “神女姐姐...”微之一见宋诗余,眼眶便快速发红,只是因众人在场,强行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宋诗余舒出一口气,此时此刻,再也容不得任何意外。 秦师成没有多说,只是定定看着宋诗余:“神女,事情我都知道了,我王身处险境,断断不能再犹豫了。” 第110章 国之信仰 宋诗余同样坚定地点了点头,抬头对上了秦师成锐利的目光:“一切都准备妥当,我亲自北上宁州,定北侯的五万大军驻扎在那里,虽然来不及回京取兵符,但我有神女玉印,同样可以调兵。” “来不及了。”秦师成摇了摇头,不赞成宋诗余的计划,“去宁州调兵,最少要多出十日路程,且定北军脚力不济,势必会拖慢行程。羲和的十万大军,十日前便已经到达青州,我王腹背受敌,我们必须立刻增援。” “我明白,但宁州已经是最近的兵马了...” “不,最近的,就在殿下手中。” 秦师成抬起宋诗余的手腕,宋诗余的掌心,依旧紧紧握着他给她的兵符。 玉石坚硬,在她的掌心烙下一个浅浅的轮廓,久久不散。 “素林军?”宋诗余大惊,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你要放弃豫州?” “神女还记得自己是为何来到豫州吗?” 秦师成握着宋诗余的手愈发用力,似乎在给予宋诗余信心,又似乎在催促着宋诗余做决定。 “神女来到豫州,是为了彻底收服民心。末将以为,神女已经做到了。豫州的军民,已经心向神女。” 宋诗余抬头看着秦师成,眼中满是不解。 半晌之后,才骤然反应过来,喃喃道:“你...你想让豫州剩下的一万降兵来守城?” “不只是一万降兵,豫州百姓的血性,我们有目共睹。” 秦师成重重的点点头,黝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宋诗余。 “豫州已在我们的掌握之中,神女只需要留下一万素林军,一万虞祝降兵,加上豫州数十万的百姓,秦师成有信心可以守住。” “不,我怎么能带走五万兵马?把你留在这里?”宋诗余摇着头后退一步,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 如若离罗军攻城...不,她带走了五万兵马,离罗军必然会攻城。 他只有一万素林军,哪怕加上一万降兵,也绝不是离罗军的对手。 秦师成扔下幽冥剑,捞起下摆,朝着宋诗余单膝跪地,仰头坚定道:“此时此刻,凤将军绝不能中途撤军,否则必遭反噬。青州和我王也决不能有失,素林军必须北上驰援。如此危难之际,师成绝不会拿雪魄的江山冒险。素林军誓死血战,哪怕用尸体堆满雁鸣关的大门,也绝不会让敌国的兵马踏过雁鸣关一步!此战的关键,就在于神女及时赶到青州,支援我王,与我王内外合兵,一举歼灭伊洛大军!” 话音刚落,身后诸将便齐齐下跪,高声齐道:“素林军誓死守卫雪魄,绝不让敌军踏过雁鸣关一步!” “余儿,我知道你此刻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你如此长途奔袭作战。但是,雪魄生死存亡之际,兄长别无他法,只能拜请余儿坚持,再坚持。” 低声中,秦师成握紧宋诗余的手,眼中满是宋诗余看不懂的深情和决绝。 一阵一阵的热血涌上喉咙,宋诗余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闭了闭眼,掩饰掉眸中的水雾,轻轻挣脱了秦师成的禁锢,郑重道:“星曜神佑,雪魄万年!” “星曜神佑,雪魄万年!” “星曜神佑,雪魄万年!” 凌宇静静看着那抹暗红色的身影,耳边数万将士震耳欲聋的呐喊响彻云霄。 这一刻,她就是素林军的信仰、是雪魄的信仰,那一句句振聋发聩的“星曜神佑”,是属于她的荣耀。 而他的信仰,只有她。 秦师成眼眸微转,正面对上凌宇的双眸,四目相对之下,两人互相点了点头,眼神都是同样的沉稳而果决。 一切安排妥当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宋诗余扫了一眼晨光,沉声道:“成帅,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整军,三个时辰后,我们城门见。” 秦师成点了点头,宋诗余带着凌宇三人转身出了幕府,一路沉默,直到快到自己的营帐门口,才转头吩咐道:“凌宇,你跟若衫、紫菂先去收拾东西。” 若衫和紫菂两人应了一句,心领神会地止住了脚步,唯独凌宇,望了一眼宋诗余的营帐,皱起了眉。 凌宇一向五感灵敏,又跟着宋诗余习武日久,此刻即便距离营帐还有数丈远,他也能感受到里面有其他人。 无垠峰上,他和司灼有过一面之缘,司灼的刻薄和步步紧逼,他同样记忆犹新。 此刻要让宋诗余和司灼独处,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一千个不放心。 “放心。”宋诗余知道凌宇担心什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道,“总要把他打发了,我们才好去青州,这次,你跟我一起上战场。” 闻言,凌宇眼前一亮,立马乖巧点头,跟着若衫回了自己营帐。 眼看着凌宇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宋诗余在原地伫立了许久,怔怔出神,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半晌,等到营帐内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她才转过身,抬腿进了营帐。 掀开帐帘,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床帘后缓缓走了出来,看见睡眼惺忪的司灼,宋诗余突然有些忍俊不禁。 她在幕府处理了一夜的军务,他竟然在她的营帐自顾自睡了一晚。 扫了一眼司灼赤裸的上身,紫黑色的眼眸有微光闪烁了几下,宋诗余眼底划过一丝复杂,随即很快恢复如常,出声揶揄道:“离罗军还真是有出息,竟然能伤了无妄涯的护法大人。” 司灼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胸膛上的纱布,轻笑了两声:“还不是为了神女殿下?” 顺着司灼的视线,宋诗余的眼神也落在了他的胸膛上,这才发现,司灼身上结实紧致的肌肉,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身形修长笔挺,身体每一寸线条都流畅优雅,像极了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感受到宋诗余的目光,司灼脸上的笑意愈发邪肆,缓缓地走近她,轻柔地撩开她脸颊两侧散落的发丝,垂眸凝望着她的眉眼,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情欲。 第111章 怎么不敢 宋诗余微眯了眯眸子,心领神会,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一则消息,一次援手,两个人情,说吧,要我怎么回报。” 司灼的唇瓣扬得更高,愈发贴近她的耳际,用磁性撩拨人的嗓音在她耳畔呢喃:“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话音落下,宋诗余就感觉到司灼的唇已经贴在了她的侧颈上,沿着耳垂,一路舔舐吮吸。 同时一只大掌扣住她的纤腰,另一只大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倒在软榻上,强悍而霸道地把她压在身下。 感觉到宋诗余的身体猛地变僵硬,司灼嘴角弯出一抹弧度,低哑磁性的嗓音带着诱惑的味道:“神女可是亲口承诺过,我想怎么样都可以。星曜神在上,可不能反悔哦。” “没反悔。”宋诗余的眼神飘忽了两下,眼角微微弯了弯,扬起嘴角,勾出一抹暧昧的笑意,“我巳时出发,你还有两个时辰。” “去青州?”司灼低沉悦耳的声音不断在她耳边响起,说话时吐出的气息拂过她敏锐的耳蜗。 她能感受到司灼的呼吸渐渐急促,低沉暗哑的嗓音夹杂着浓郁的欲望。 “是,还要多谢你带来的消息。” 伸出双臂,宋诗余冷不丁抱住了司灼的腰,语调轻松愉悦,双手却猛地用力,一个上下翻转,两人便调转了位置。 下盘用力往下一沉,稳住身子后,宋诗余的双腿环绕着司灼的腰,跨坐在司灼身上,双手撑在他的双肩,将他牢牢地固定在自己怀中。 她微微俯下身子,挑衅般地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司灼,随即低头吻住了司灼的喉结。 柔软冰凉的触感从喉结传递到四肢百骸,司灼浑身一震,喉咙深处不可控制地发出一声嘶吼,身下迅速窜起一股热浪,抵住了宋诗余。 宋诗余清楚地感觉到了异样,却依旧不慌不忙地继续挑逗着他,在他的脖颈间留下一个又一个细碎的吻。 司灼的眼神逐渐猩红,眼尾的红痣妖艳至极。 察觉到司灼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宋诗余抬眸看向他,嘴角噙着一抹妩媚的笑容,眼神迷离,声音娇糯:“你不是想要吗?你要就给你。” 嗓音中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诱惑。 司灼再也忍耐不住,闷哼一声,一手扣住宋诗余的后脑勺,一手揽住宋诗余的后背,将她拉向自己,迫不及待地封住了她的唇舌。 司灼的动作狂野而急切,像是沙漠干渴许久的旅行者,终于寻找到水源。 他撬开了宋诗余的牙齿,探出舌尖与她的交织在一起,攻城掠地,疯狂地掠夺着属于宋诗余的气息。 炙热的手掌轻车熟路地探进她的衣服,摩挲着滑嫩的肌肤,隔着薄薄的布料揉捏着她的丰盈。 宋诗余的身躯明显颤抖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双腿紧紧地圈着司灼精壮的腰腹,迎合着他的侵犯。 司灼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眶赤红,额头渗出密集的汗珠。她能感受到,司灼身上的每一处肌肉都紧绷起来,像蓄势待发的弓箭,坚挺的地方更是昂扬如铁。 宋诗余一把扯开他腰间的玉钩带,解开束缚在司灼腰间的锦缎腰带,露出他劲瘦健硕的小麦色身体。 发现了宋诗余手上的动作,司灼眼中短暂闪过一丝清明:“你是认真的?” “怎么,不敢?”宋诗余嘲讽一般低笑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极致的魅惑,眼神迷离,眼角泛起一道淡淡的青色,一直延伸至额角。 美丽绝伦,眉梢含春,脸颊绯红,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此时此刻的司灼哪里还经得起宋诗余这样的撩拨,漆黑的眸子越加幽邃,眼神中带着一种狠戾,像一匹嗜血残暴的狼。 整个人翻身而上,抱着宋诗余翻滚了一圈,两人换了位置,将宋诗余压在身下,一手扣住宋诗余的后颈,加重了亲吻宋诗余的力度。 另一只手则毫不怜香惜玉地撕开了她身上殷红的神女衣裙,露出洁白的胴体,胸口上方的两团柔软被他宽厚的手掌挤压变形,形状愈发凸显。 宋诗余吃痛,轻轻地哼了一声,熟悉的记忆翻滚而来,洪水猛兽一样席卷脑海,冲击得她整个人都仿佛撕裂了一般的疼痛。 宋诗余火辣辣的目光正落在司灼的脸上,眼中翻涌而上的却是伽罗王狂暴的身形,耳边响起的全是犬戎士兵放肆的大笑。 无尽的恨意涌上心头,眼底闪过阴沉的厉芒,宋诗余的眼眸翻滚出诡异的火焰,将瞳孔中的黑色燃烧殆尽,只剩余一片邪魅妖冶的紫色,散发出骇人的气势。 修长的手臂攀上司灼的肩胛,宋诗余仰起头,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牙齿穿透血肉,鲜红的血液顺着她嫣红的唇溢了出来,双腿更是用力分开,贴在他的腰侧,整个人紧紧贴着司灼滚烫的躯体,仿佛要将他整个人融入骨血般炽烈霸道。 司灼闷哼一声,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宋诗余,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她的唇瓣娇嫩欲滴,沾满了他的血液,显得分外诱人,随即松开了在宋诗余胸前蹂躏的大手,转而扣住宋诗余的后颈,强迫着宋诗余与他交颈缠绵。 同时张口含住她的耳垂,细密的吻如雨点般落下,舔舐过她敏感的耳朵,留下一串湿漉漉的痕迹。 他能感受到怀中的女人正因为自己的碰触而颤抖,也能感受到她体内蕴藏着强大恐怖的能量波动,似乎随时都可能爆炸。 唇齿之间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宋诗余脑海中那股强烈的嗜血冲动渐渐平静下来,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亦如同潮水一般褪去,缠绵悱恻的情欲覆盖上来,只剩下无尽的渴望和索取。 宋诗余像是终于满意了一般,松开牙齿,伸出丁香小舌轻轻舔舐着司灼肩膀上的齿印。 一阵酥麻的电流瞬间击中司灼的脑海,强烈的刺激感让他几乎丧失理智,双手疯狂地撕扯着宋诗余身上残留的衣裳,迫不及待地探索着她的身体,吻遍她每一寸肌肤,将她吞噬殆尽。 第112章 翻脸无情 白皙的肌肤顿时泛起一道道红痕,衬托得她愈发美艳。 宋诗余仰躺在软榻上,长睫毛轻轻颤抖着,一双秋波潋滟的眼眸半睁未睁,似睡非睡,眼角泛起一层粉红,与凸起的青筋形成鲜明的对比。 青丝倾泻而下,披散在软榻上,和司灼的墨发纠缠在了一起,难分彼此。 司灼紧紧抱住宋诗余,仿佛要将她嵌入骨髓之中。他们的喘息交织在一起,暧昧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两人皆是动情至深。 两具滚烫的身体纠缠在一起,狂野炙热,而又势均力敌,似乎谁也无法征服谁。 司灼低头看着她水汪汪的桃花眸,喉咙上下滑动了几下,浑身的燥热几乎无法控制。。 “唔……”宋诗余的声音被吞咽入腹,脸颊绯红,美目中波光潋滟,媚态横生。 司灼席卷着她的气息,宋诗余亦仰起头,不甘示弱地吻上司灼优雅修长的脖颈,停留在锁骨上方,辗转吮吸咬噬,留下一个个浅粉的印记,激得司灼愈发情动。 他的手则在她腰部的曲线流连忘返,手掌缓缓往上移动,宋诗余的身躯因为他这种轻柔的触碰微微颤抖,眼睑轻轻合拢。 身下的软榻似乎承受不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宋诗余的呼吸也变得急促,微微张着樱桃小口,娇喘吁吁,脸颊绯红,整个人都显得妖娆妩媚至极。 她像藤蔓一般攀附着他,纤细的双手紧紧抱住他宽厚紧实的后背,无意识地用力,留下一道道浅浅的抓痕。 司灼眼神一黯,俯下身,额头与她相抵,鼻尖摩擦着她的鼻尖,低低喘息:“有这样的回报,就算死在离罗军手下,我也心甘情愿!” 他伸出修长的手臂,环住宋诗余纤细的腰肢,一点点地收紧。 她无法抑制的轻吟了一声,脸颊绯红如霞,眼眸迷离,眼角沁出晶莹泪滴,娇嫩欲滴。 宋诗余的脑袋晕晕乎乎的,只能听见司灼一句又一句的低喃,却分辨不清他表达的意思。 只记得,司灼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温柔,仿佛有魔力一般。 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什么,仿佛有什么压抑了上千年的东西正在突破枷锁,偏偏她又抓不住,就像是在做梦,一切都显得不真实起来。 一番云雨后,司灼抱着宋诗余躺在软榻上,他的手掌按着她的腰,另外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眼神迷离,神情餍足。他闭着眼睛,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似是陷入了沉眠。 宋诗余靠在司灼怀里,像只小猫一般慵懒地蹭了蹭司灼的颈窝。 像是终于发泄干净内心压抑的情绪,眼中虽然还带着春风过后的妩媚,神情却恢复了冷淡,瞳孔之间妖冶的紫色也尽数褪去,恢复了平常的紫黑色。 随即利落地站起身,一件一件地穿好衣裳。 感受到怀里的软玉骤然落空,司灼颇为不满地睁开了眼睛,待看到宋诗余旖旎的背影,又忍不住勾起一抹餍足的笑意,坐起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宋诗余,眼神中依旧带着浓郁的情欲。 “神女殿下,这次交易,我很满意。” 宋诗余转头瞥了司灼一眼,没有说话,眼角眉梢却尽是旖旎的风情,柔媚撩人。 司灼愣了愣,心脏忽然扑通跳了一下,像是被宋诗余的眼神勾掉了魂。 “我陪你去青州吧。”司灼定定地凝视着她,目光专注炽热,嘴角含笑,嗓音低沉,透露出一股莫名的魅惑之感,“何必大费周章调兵。擒贼擒王,我帮你杀了伊洛太子和伊德勒王,青州之危自解。” 闻言,宋诗余不禁失笑,眼尾斜飞,勾勒出几分妖娆的弧度,嗤笑道:“我可下不起那么重的本钱,能买起羲和太子的命。” 话里话外,都在暗讽当日无妄涯与羲和勾结,多次追杀她的事。 她可没忘,当日她重伤被广平侯手下擒获,正是拜这位护法大人所赐。 司灼听懂了宋诗余话里的嘲弄之意,眯了眯凤眼,脸上蕴起一层冰寒,语气也不复方才的温柔。 “看神女平日的模样,还以为是多清冷矜贵的大家闺秀,没想到在床上竟然如此主动泼辣,果然是被伽罗王调教过的女人,独有一股草原悍妇的豪迈奔放。” 最后四个字,更是格外强调。 宋诗余闻言,脸色陡变,望向司灼的眸光冷冽如刀锋,似乎要将司灼一片片削割成碎屑。 司灼同样回望着她,眼神锐利如鹰隼,丝毫不惧怕她眼中凛然的怒火。 良久,宋诗余突然勾出一抹讥讽笑意,紫黑色的眼眸犹如深海漩涡,带着诡异的光芒,红唇轻启,声音冰冷刺耳:“我倒是有点后悔,这么早杀了广平侯,没让他好好调教调教护法大人。” 顿时,司灼脸色铁青,眼底划过一丝狠戾的阴霾。 天下谁人不知,广平侯好男色,犹爱床笫之间的凌辱调教,侯府豢养的娈奴更是数不胜数。宋诗余这话,分明就是赤裸裸的侮辱,既嘲讽他“技不如人”,也暗指她只把他当做满足情欲的娈奴! 双拳猛地攥紧,指节咯吱作响,发出脆裂声。 两人对峙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宋诗余的目光在司灼身上扫过,眼底掠过一丝不屑之色,随即又冷漠地移开,取出一件新的神女红裙,动作麻利地换上。 举止优雅高傲,姿态端庄娴熟,举手投足间皆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尊贵典雅,与床榻之上的性感妩媚判若两人。 落在司灼的眼里,却是对他的挑衅! 半晌,司灼怒极反笑,他站起身,朝着宋诗余走去,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双手撑在宋诗余身侧,把她困在了他和更衣镜之间,身下不知何时再次坚挺起来,隔着薄薄的衣裙抵着宋诗余的后腰。 第113章 随时来讨 宋诗余眉头微蹙,透过更衣镜和司灼对视,眼中有暗芒闪过。 “我也后悔,当日在虞祝就该先把你给办了。”司灼低低地笑道,语气充斥着遗憾之色,“也不至于让那群狗戎人抢了先。” 顿了一顿,司灼低下头,贴近宋诗余的耳边,再次开口,眼底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声音沙哑而充满磁性。 “你说,若是让天下人都知道,冰清玉洁的神女,早非圣洁之身,还曾被千人睡万人辱——啧啧——你们宋氏还能高坐太初山吗?” 宋诗余看着更衣镜中的司灼,眼里迸射出凶残狠辣的光芒,薄唇微掀,冷厉的声音从齿缝挤出来:“你不敢。” 司灼轻笑了两声,仿佛心情极其愉悦,特地往前顶了顶,让自己的炙热坚挺更加贴紧宋诗余的身体:“我连神女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的?” “你不敢背叛司寒。”宋诗余挺直了身体,目光森凉,声音更是冷若冰霜:“以前你敢杀我,是因为有司寒给你兜底。但现在司寒要和我合作,你不敢违逆他的意思。” 司灼脸色一僵,表情有些难堪。 见状,宋诗余抿唇冷笑,随即身形诡异地一拧,调转身来,直视着司灼。 两人身体紧贴,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灼热气息,但是相互之间对视的眼神却越发冰冷。 宋诗余的语气更是咄咄逼人:“还有,你不敢真的惹恼我。” 话音落下,不知何时出现在宋诗余手上的玉柄蝴蝶刀已经张开,泛着寒光的刀尖正抵司灼喉结下方的红痕上。 正是宋诗余留下的吻痕。 “你不是我的对手。”司灼眯了眯眼,盯着宋诗余的脸,眼中充满危险的气息。 “那是当初。” 宋诗余扬了扬下巴,握刀的右手手背青光流转,淡青色的符纹犹如活过来了一般,青光流转,透露着森严的肃杀之气。 司灼垂下眼眸,看着宋诗余手背的玄奥符纹,漆黑的眼眸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快速反应过来:“你继承了神女之力。” 宋诗余不答,两人互相对峙着,谁也不肯先行示弱。 直到营帐外响起发兵的第一声号角,宋诗余才率先收敛了全身的威压,恢复了一贯的高傲清冷,一把推开了司灼的禁锢。 缓缓收起玉柄蝴蝶刀,宋诗余转身便准备离开,却听见司灼冷冰冰的话传来:“神女,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次。” “等我从青州回来,随时来讨。” 宋诗余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营帐。 骄阳似火,烈焰翻腾,空气燥热得令人窒息,几乎喘不过气来。 五万士兵排列整齐,盔甲明亮,锋刃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映得人影斑驳。 宋诗余第一次穿上了那身象征神女亲征的神圣盔甲。 暗红色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胸前篆刻着繁复的青鸾图案,背部绣着精美华丽的九尾凤凰,在阳光下栩栩如生,仿佛要冲破盔甲,翱翔九霄。 及腰的青丝用玉柄蝴蝶刀高高束起,长及脚踝的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飞舞,宛若浴火的凤凰。 她只需要往那儿一站,便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哪怕她只有二十岁,可却带着睥睨众生的气势,那是一股王者的气息,强势而霸道,与生俱来,更在烈火的淬炼中更加纯粹、坚韧、锐利。 她就像是君临天下的女帝,睥睨着芸芸众生。 这就是豫州百姓第二次在城楼上看到的宋诗余。 她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一手提着寒霜剑,一手抱着盔帽,缓步登上城楼,目光平静,眉目间却透着股凛冽的寒意,一身的庄严肃穆,每走一步都散发着逼人的威势。 “星曜神佑,神女慈悲!” 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呐喊回荡在豫州城上,五万士兵齐齐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向上行礼。 “星曜神佑,神女慈悲!” 城楼下同样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百姓跪地叩头,虔诚膜拜。 右手虚抬,宋诗余扫视全场,淡漠的眸子里蕴藏着无尽的威压,声音清冷,伴随着深厚的内力远远传开。 “豫州的军民们,你们可还记得,一年前犬戎南下,在东虢和伊洛是如何肆意掠夺、屠城毁国的吗?” “记得!神女举旗抗戎,为我们挡住了犬戎南下的脚步!” “神女慈悲,犬戎罪孽深重,必当付出代价!” “神女慈悲!” “神女慈悲!” …… 百姓们纷纷振臂嘶吼,声音洪亮,震得人耳鼓发疼。 “今天,犬戎再次南下,侵入雪魄的青州。我不能坐视不理,我将率领五万素林军,北上驰援,阻拦犬戎的铁蹄,还我中原百姓一片安定的天地!” 宋诗余掷地有声的话语响彻豫州城上空。 “驱逐犬戎,保卫中原!” “驱逐犬戎,保卫中原!” 五万素林军齐齐呐喊助威,声音汇聚成一片,气壮山河,震动苍穹。 “但是,你们曾经的统治者不忿你们追随于我,他们害怕雪魄的强大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他们更对星曜神的旨意嗤之以鼻!他们要联合那些曾经攻打进虞祝腹心之地的三国联军,围攻雪魄!就在距离豫州不到三十里的地方,你们曾经引以为傲的离罗军就埋伏在那里,他们正在等待机会,一举夺回豫州。” 话音落下,城墙下的百姓纷纷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这...” “神女要放弃豫州吗?” “大军都走了,豫州不是又重回虞祝了吗?” 宋诗余扫视着城墙下哭求的百姓,眼中无比的坚定。 “当初,雪魄攻城的时候,他们不来支援你们,如今,他们却又撕毁盟约,背信弃义。虞祝的朝堂,不去抵抗那些对虞祝百姓肆意凌辱、屠杀的三国联军,还和他们联手,放任犬戎入侵中原,践踏中原的土地和百姓!诗余没有办法,为了整个中原,我能做的,就是留下一万素林军,抵挡离罗军的进攻,为大军北上争取时间。” “神女,一万人,怎么抵挡离罗军啊?” “是啊神女,这不是必败无疑吗?” “神女,不能走啊,你走了豫州就完了!” 第114章 千里驰援 众多的反对声响起,百姓们脸上流露出惶恐的表情。 “是的,一万人,很难抵挡离罗军,一旦豫州重回虞祝,我曾经向你们承诺的,那些劳有所获的生活,都将烟消云散。但是,雪魄的大将军——秦师成大元帅告诉我,他相信豫州,他相信豫州的军民每一个都是血性男儿,为了保护自己来之不易的土地和生活,一定会和雪魄站在一起。所以,我想问问你们,问问豫州的每一个人,你们愿不愿意,和一万素林军并肩作战,守卫你们自己的尊严!” 没有人应答,方才还一片沸腾的城墙瞬间陷入死寂。 “今天,我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你们。雪魄的战士悍勇无比,但他们也有亲人,也有父母,我不愿意让他们把生命牺牲在不与我们站在同一战线的人身上。所以,如果你们不愿意继续跟随我,那雪魄的素林军会即刻撤出豫州,撤回雁鸣关内。离罗军再强悍,也绝无踏破雁鸣关的可能。但是,如果你们也想要像雪魄的军民一样,人人都有地可种,有衣可穿,人人都能凭借自己的双手打拼更好的生活,杀敌能建功,种地可封爵,那么,一万素林军哪怕全军覆没、血流成河,也绝不会让豫州再度落入虞祝那群背信弃义的小人手中!” 百姓们沉默了许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寂静中,秦师成突然上前,拱手道:“神女,军情紧急,既然豫州的军民不愿和我们并肩作战,那么我们还是尽快将大军撤回关内,回师北上吧!” 宋诗余一脸悲凄,摇了摇头,无奈的准备转身离开。 “神女!如果我们守住了豫州,也能给我们封爵吗?”一个虞祝降兵突然大声问道。 宋诗余脚步一顿,猛然回头,回应道:“只要你真心加入雪魄,和雪魄一起并肩作战,就是雪魄国人,有军功皆有爵!” “同袍们!我们是虞祝的降兵,就算回了虞祝,也难逃一死,左右都是死,不如追随神女!” “就是!追随神女,就算死了,给我儿子留个军功爵位,也值了!” “豫州守军愿意追随神女!” “追随神女!” “追随神女!” 伴随着虞祝降兵的呐喊,豫州的百姓也开始动摇。 “那我们呢?我们是平民百姓,要是一起守城,能有军功吗?” 秦师成沉声回应:“有!本帅身为雪魄王室、素林军统帅,在此向诸位承诺,若是守住了豫州,豫州每一个参与守城的军民,都按雪魄国人同等待遇加官晋爵!待战事平息,还按照雪魄的新政,给大家分配土地!” “我愿意追随神女!追随成帅!誓死守城!” “追随神女!追随成帅!” “追随神女!追随成帅!”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百姓们激动地嘶吼着,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滚滚洪流,直冲云霄。 宋诗余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和秦师成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危机危机,危险之中才有生机,豫州,这个制衡关中最关键的旗子,终于彻底收服了。 “殿下,此去路途千里,务必小心!”城门外,秦师成送别宋诗余和五万大军。 宋诗余神情凝重,点了点头,郑重道:“记住,若遇危险,宁可弃城保人,雪魄不能没有成帅!” “星曜神佑,豫州必能退敌!” 四目对视,二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决绝和坚定。重重点了点头,宋诗余策马而去。 随着宋诗余和大军的离开,一队小小的人马也从城门飞快离去。 那是若衫和紫菂率领的五百往生营小队,护送太子秦琪回京。 三方人马各领一方,直奔自己的使命而去,谁也不知道,今日一别之后,三人的命运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路向北,急行军整整十日,宋诗余终于下令扎营休整。 中军帐内,一阵接一阵的咳嗽声传来,宋诗余捂着胸口,满脸通红,额头布满细密汗珠。凌宇眉头紧皱,坐立难安,时刻担忧地盯着宋诗余,随时准备用手绢为她擦拭嘴角溢出的鲜血。 月白掀帘进来,见宋诗余脸色不好,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中的信件呈了上去。 “师父,往生营密报。” “咳咳咳....你念。”宋诗余就着凌宇的手抿了一口温水,强压下体内翻滚的气血,斜斜靠在椅子上,用力地按压着太阳穴。 放下宋诗余喝过的茶杯,凌宇扫了一眼水中荡漾开的血丝,眉头蹙得更加厉害。 她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如此长距离的行军,即便有若芜这样的圣手贴身照顾,也只是勉力支撑,恐怕还未到青州,她便要先倒下了。 见宋诗余按压太阳穴,极其自然地坐到了宋诗余身边,让宋诗余靠着,再帮她轻轻按摩,淡淡的薄荷脑油味弥漫开来,宋诗余深吸了一口气,昏胀的脑袋顿时清爽了许多。知道凌宇担心她的身体,默默的拍了拍他的手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他的怀中。 “伊洛粮草被烧,伊洛大军后退二十里扎营,暂时没有继续猛攻了。” 闻言,在一旁倒着汤药的若芜也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来,豫州被围、青州被围,接二连三全都是边关告急的消息。她既要担心青州的战事,又要担心她们家殿下的身体,简直是焦头烂额。 “有人相帮?”宋诗余的眉尾微挑,抬起眼眸:“没说是哪方人手?” “没有。”月白再次扫了一眼密报内容,斩钉截铁道。 一手接过若芜递过来的药丸吞下,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六合光相珠,宋诗余微微蹙眉,陷入沉思。 这时候,会有谁这么恰逢其时地出手援助雪魄呢? 中原列国,伊洛、东虢、宋昭、迟韩、虞祝,都卷入到对雪魄的包围中。草原势力中,只有楼烦与她有几分交情,她也已经传信给拊离,让他趁机偷袭伊洛,按道理应该没有人手再支援青州了。 灵光一闪,宋诗余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月白,宁相的下落找到了吗?” 第115章 及时雨到 月白抿了抿唇,脸上带了几分愧疚之意:“还没有消息。” 禅音坞负责打探江湖消息,近一个月来几乎发动了全部力量去寻找宁佑的消息,却始终杳无音信。 宋诗余的脸色愈发难看,转眸望向远处的山峦,不禁低声轻喃:“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十日前,轲少已经亲自前往宣周探寻。他让我转告师父,宁相颇具谋略,且身手不差,这么久还没消息,多半是刻意潜藏不出,师父不必过于担心。” 若芜将手中熬好的汤药端了过来,闻言也赞同道:“宁相是圣尊的得意门生,智勇双全,定能平安归来。” 宋诗余的眼底划过一抹暗芒,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蔓延在舌尖。凌宇快速端来一碟糖渍梅子,喂宋诗余接连吃了几颗,宋诗余这才脸色稍霁,低声呢喃:“但愿吧...” 顿了一顿,快速收起眼底的情绪,抬眸望向若芜,沉声道:“羲和绝不会白白浪费时间。太子和成帅那边如何了?” “太子殿下已经到了琢郡,一路隐秘,再有两日路程便能回到雍京。属下已经传信给若伊,让她带铁林军前去接应。圣尊亲自镇守在祁阳宫,指挥各路军需调动,雍京一切妥当。至于豫州那边...离罗军已经开始攻城了。殿下放心,成帅身经百战,一定不会有事的。” “离罗军反扑,不可小觑。定北军还要半个月才能赶到雁鸣关,只希望成帅能多坚持几天....”又是一阵咳嗽,宋诗余的脸上浮现一种病态的嫣红,嗓子更是沙哑得厉害,“并州有新消息吗?” “自从五日前传来凤家军遭遇泥沼,行军受阻的消息之后,再无军报传来。”若芜低垂着眉眼,眼里透露出了忧虑之色。 宋诗余倒不担心凤家军的能力,并州之战已经白热化,拿下并州,只是时间问题。 帐外一阵马蹄声响起,军营中引起小小的骚乱。宋诗余给若芜递了个眼色,若芜心领神会,立刻出去处理。 宋诗余斜靠在凌宇身上,凤目半阖,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熟悉的俊秀脸庞,心中的担忧愈发浓郁。 宁佑是宁氏未来的家主,又是国舅,更是雪魄栋梁之材,绝不能出事。 尤其不能因为她的安排而出事。 凌宇垂眸看着宋诗余略微苍白的脸颊,眼底满是担忧和心疼:“姐姐,歇会吧。” “我没事。”宋诗余睁开眼,对凌宇温柔地笑了笑,握住凌宇的手,感觉掌心传来炙热滚烫的温度,整个人都跟着暖了起来,靠在凌宇怀里昏昏欲睡。 不多时,若芜就带回了两个青衫少年,兜头便跪在了宋诗余面前。 “师父,宣周发兵了!” “真的?”宋诗余眼前一亮,心中一松,引来了一阵咳嗽,一边咳嗽,一边还伸手去接云水递上来的往生营密报,一目十行,匆忙扫过,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好,好,好!宁相不愧是我姑姑的第一得意门生!” 阿轲说的果然没错,宁佑消失月余,竟然被他找到了宋诗余一直在找的宣周废太子连城,两人联手,策动宣周宗亲,趁机对伊洛用兵,以摆脱伊洛对宣周朝堂长达十年的控制。 虽是匆忙起兵,但废太子连城这十年来四处联络,联合了东夷诸部,暗中培养势力,且手下士兵皆为精锐,最适合出其不意偷袭。加上宣周宗亲的暗中配合,两边同时出兵,直逼伊洛都城雪都而去。 再加上楼烦的兵马,羲和太子再天纵英才,也必须回师救援雪都了。 有了连城太子这份“投名状”,便可按照她的计划,扶持连城上位,彻底将宣周收为己用。如此一来,伊洛最少有两三年的时间,无暇西顾了。 宋诗余激动不已,眼睛泛红,握紧手里的密报,眼底划过一丝坚决,沉声吩咐道:“月白,传信给星澜,率五千青莲坞成员,偷袭霖城!” “是!” “云水,传信给既白,务必让伊洛王下令单独召回羲和,留下十万大军在青州。” “是!” 羲和,羲和,你能发动中原列国、联手犬戎围攻雪魄,就别怪她背后捅刀,合四家之力,将伊洛搅个天翻地覆! “殿下别激动,好歹算是有个好消息了。”若芜连忙给宋诗余递上一粒药丸,同时示意凌宇帮宋诗余顺气,“殿下的咳疾越来越严重了,必须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才是。” “等战事平息了,自然有的是时间修养。”宋诗余吞下止咳药丸,又一口闷了一碗汤药,咳嗽才勉强止住,“现在,只要我们这边能及时赶到,坚持到羲和撤兵,剩下的犬戎也就不成问题了。” 宁佑,又是宁佑,再一次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这个年轻的一国之相,这个自幼相识的兄长,似乎一直都在冥冥中帮助着她,每一次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总是如及时雨一般出现。 扶持连城的计划,她并未向他透露,他竟然与她不谋而合。也不知道这一路经过了多少凶险,又是花了多少心机,才能找到潜藏十年的连城太子,和他达成合作。 “传我命令,全军休整一夜,明早卯时一刻,拔营!” “是!”若芜领命,快速安排了下去。 “凌宇...”宋诗余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微微闭上了双眼,只伸出右手握住了凌宇的手,“我还是太过自大了。” “与你无关。”凌宇伸手抚摸着宋诗余打结的眉头,“不是你,他们也会有别的借口。” 跟在宋诗余身边,每天在无数军政大事中打滚,凌宇进步得很快。 凌宇说的没错,雪魄在神女新政之下壮大得太快,六国早已觊觎多时。时势如此,即便如宋诗余这样的人,也只是被历史洪流推着往前走的一粒小小尘埃罢了。 宋诗余叹了一口气,眼中却是一片清明:“凌宇,我真的希望,我能结束这一切。我对自己说,不能急,不能急,但是,我的内心又无比地迫切。” “我知道,我相信你。”凌宇清冷的话语,就像一股冰凉的清流,抚慰着宋诗余心中的焦躁和不安。 宋诗余抬起头,望向面前这个愈发沉稳的少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总是需要她来关心、照顾、安慰的少年,已经成为了这遍地狼烟中最能抚慰她的人了。 那双从第一次对视就深深吸引着她的眼眸,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愈发的温柔和坚定。 十五岁的少年开始慢慢长开了,属于男子的英气逐渐替代了孩童的怯懦,近一年的军旅生活,没有给这张精致隽秀的脸带来半分的风霜,反而增加了几分果决和沉稳。 被宋诗余盯得久了,凌宇脸上有些发热,别扭的拧过头,手掌覆上宋诗余的眼睛,喉咙有些发涩:“姐姐,你该休息了,明日还要行军。” 宋诗余心中好笑,闭上双眼,手中依然紧紧握着凌宇的另一只手,一室温柔。 第116章 乌灵金木 正如宋诗余所料,伊洛太子羲和并没有给青州城内的秦师恺半分喘息的时间。 伊洛被烧了粮草,东虢却快速补上。而羲和退兵二十里,实则是为了占领青州上游的燕北河掩人耳目。 待秦师恺发现的时候,燕北河守卫已经全军覆没,伊洛军正在挖渠引流。 一旦燕北河水坝被挖开,青州十三城必将成为一片汪洋。 “王上,还没有援兵到达。”一近身侍卫匆匆跑来禀报,“西北面被犬戎包围,我们无法冲出去夺回大坝。” 秦师恺站在血迹斑斑的城楼上,一双鹰眼死死盯着前方浴血的将士。 已经是第五次了,五次突围都无法冲出,他已损耗了上万兵马。浴血奋战两月余,四方城门被围,粮草无法补给,青州几乎弹尽粮绝。 而看远处的情势,恐怕再过一天,伊洛就要挖开大坝,引燕北河水淹青州了。 “整军,哪怕东林军全军覆没,也决不能让伊洛挖开大坝!” 秦师恺袖袍一挥,转身就要下城楼。 身为雪魄的国君,他必须有他该有的担当。燕北河决堤,青州以南一马平川,数十万百姓都将葬身洪水。 “王上快看!素林军旗!” “神女!是神女到了!” “神女从雁鸣关赶来支援我们了!” 秦师恺猛地回头,北面的崇山峻岭中突然冒出无数铁黑的身影,犹如滚动的潮流奔腾而来。 最前方,一抹暗红色的身影一马当先,手握长枪,宛如天降神明。本该出现在南面的宋诗余,竟然绕过了青州,穿过崇山峻岭,直奔燕北河大坝的伊洛和犬戎联军而去。 那么地义无反顾,那么地奋不顾身。 她竟然知道,她竟然知道羲和会对大坝下手! “神女——” 秦师恺一声高喊,激荡起沙场风云。 与此同时,南面城门外突然鼓声大噪,包围在青州南面的伊洛大军紧急回防。 宋诗余的四万后军,也到了。 高处,五色军旗快速变换,向着城中的东林军传递信号。 秦师恺神情一振,颓废之色一扫而光:“一万骑兵抢大坝,四万后军包围伊洛大军,好,好,不愧是我雪魄神女!” 大跨步迈下城楼,振臂高呼:“星曜神庇佑雪魄!神女亲率援军支援青州!四方守将听令,开城门,随寡人出城反攻!” “杀!” “杀啊!” 青州城墙上的东林军齐声吼叫,振奋人心的冲杀声响彻云霄。 被围攻了一个月都没有一丝松动的南北城门,同时轰然打开,秦师恺及东林军守将倾城而出,与素林军前后夹击,将犬戎和伊洛大军死死包围。 宋诗余往北抢大坝,秦师恺便往南反攻伊洛大军。 刀光剑影,鲜血横飞,秦师恺带头冲锋陷阵,压抑了两个月的东林军终于等来了反攻的时机! “太子殿下,雪魄援军到了,雪魄王开城合围,我前军和右军都陷入包围圈中!” “报!太子殿下,雪魄神女突袭大坝,请求增援!” 素尘——不,是羲和,端坐于军账之中,闻言缓缓抬起头来,一双墨绿色的眼眸闪耀着别人猜不透的光芒,银白色的盔甲映着深邃的五官,明明是书卷一般秀气的脸庞,却散发着绝对的杀气。 “宋诗余到了?”羲和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雁鸣关她不要了?” “据探子回报,雪魄神女走前,发动了豫州降兵和百姓一起守城,雪魄第一武将秦师成,死守豫州,豫州至今还未被攻破。” “有点意思。”羲和勾出一抹兴趣盎然的笑意,眼底划过一抹冷酷。 他数次派出高手暗杀,都没能取走她的性命。伽罗王一战,她更是声名鹤起,在伊洛的声望几乎盖过他这个太子。三言两语之下,又把颇具血性的豫州军民挑拨到自己麾下,调转枪头来对付本国军队。现如今,竟然猜测到他会对燕北河大坝下手,率先绕路突围。 这位闻名七国的神女,果然有点本事。 西有神女,东有羲和。看来,今日他和她,要在此处首次正面交锋了。 “来人,把本宫的乌灵金箭带上,随本宫一起去会会这位神女。” 乌灵金木,蚀骨毒,他拜渊清为师,精心钻研数年才研制出来。宋诗余,你解得了一次,还能解得了第二次吗? 燕北河边堆满了尸体,奔涌的河水被鲜血染红,尸体顺着河岸漂浮,河滩上,残肢断臂,尸横遍野,惨烈至极。 河岸上的树叶沾染上殷虹的血迹,仿佛开在忘川两岸的曼珠沙华,绽放着妖异的美丽。 一枪挑开面前的敌军,宋诗余身形微晃,有些气息不稳。 猜测到羲和必定会对大坝下手,她便独自率领一万骑兵,先行前往支援青州城北。她的内力还未恢复,强行服下了若芜给她制作的提升内功的丹药,一番赶路加上血战,此番已到了强弩之末。 “姐姐!”纵马上前,凌宇一身铁黑盔甲,手中长剑飞舞,犹如银蛇吐着鲜红的信子,将身边经过的犬戎士兵一一斩杀。 俊逸的脸上布满汗水,整个人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刃,杀伐决断,所向披靡,眉目间尽显英姿飒爽。 宋诗余见状,不禁嘴角微扬,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姐姐,还支撑得住吗?”凌宇策马靠近,伸出手来,握住她冰凉的玉手。 “没事。”宋诗余转眸看了一眼犬戎的后军方向,那位伊德勒王正高高站在马背上,狂妄地盯着战场。前面,她带来的一万素林军骑兵正在竭力冲向大坝,而后方,城内的东林军已经出城迎战。 “凌宇,你不是说要替我杀了伽罗王吗?”宋诗余突然勾出一抹嗜血的笑意,话是对着凌宇说,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面前的伊德勒王,“不如今天拿这位伊德勒王试试手。” 说话间,手中长枪猛地朝前刺出,一枪命中敌军骑兵,鲜血四溅,宋诗余和凌宇的脸上都粘上了血迹,分外妖冶诡谲。 “好!” 两人互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杀!” 一声怒喝,宋诗余挥舞着长枪,率先纵马朝前冲去,凌宇紧跟其后。 “杀!” “杀啊!” “冲啊!” 战马嘶鸣,喊杀震天,双方士兵混战成一团,厮杀声、喊杀声、惨呼声交织在一起,充斥着整片山谷。 第117章 初露锋芒 广陵城一战之后,犬戎各个部落早已对中原神女嗤之以鼻,认为她不过是倚仗家世,虚张声势。如今见到她亲自领兵前来救援,纷纷嘲笑起她的不自量力。 特别是伊德勒王,一贯和伽罗王针锋相对,布尔津草原传出来的那些伽罗王和神女的传言,早已让他蠢蠢欲动,想要一亲芳泽。 今日神女亲临战场,在他眼中简直是大好机会。 眼见那抹暗红色的身影向自己逼近,伊德勒王愈发地兴奋,眼底闪烁着淫邪的光芒。 伊德勒王眼底迸射出一抹狠厉,举起弓箭瞄准了宋诗余胯下的神驹,拉弓搭箭。 “咻!” 利箭穿透风声,直直朝着宋诗余的坐骑射去。 同一时刻,伊德勒王身边的弓箭手亦齐齐向宋诗余瞄准,伴随一声令下,无数箭雨射出,铺天盖地般袭向宋诗余。 宋诗余目光微沉,微微弓身,人马合一,手中长枪骤然射出,与伊德勒王射出的金箭撞在一处,只听得‘锵’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金箭被打偏,斜斜插入了一旁的泥土中。而宋诗余的长枪却只微微一顿,又继续向伊德勒王疾驰而去。 伊德勒王脸色一变,急忙躲闪,长枪擦肩而过,钉在了他身后一名士兵身上。 “噗呲——”长枪穿透身体,鲜血四溢,一个犬戎士兵应声倒地。伊德勒王顿时恼羞成怒,再度弯弓搭箭,瞄准了宋诗余。 然而宋诗余却并不打算给他任何机会,右手在腰间一按,寒霜剑赫然弹出,快速划出一个又一个的结印,顿时间,半空中射来的箭犹如遇到了屏障,停滞在结印之外,寒霜剑犹如青龙,张牙舞爪地吞噬着箭头,不过眨眼的时间,密集的箭雨竟全部化作齑粉。 那犬戎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时惊骇,竟连连后退。 伊德勒王同样诧异,他知道神女武功不弱,却没想到她竟能凭借区区结印挡住他千军万马的攻击。 宋诗余乘胜追击,寒霜剑发出一声剑鸣,犹如燃烧着青色火焰的鸾鸟展翅翱翔,一招一式皆蕴含着强大的威压,仿佛一尊真正的神只降临人间,俯瞰面前的蝼蚁,所过之处,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见状,伊德勒王愈发地气急败坏,咬牙切齿,一声令下,身边护卫的数千人齐齐调转马头,挥舞着弯刀,朝着宋诗余砍去。 “哼。”宋诗余冷哼一声,长腿夹紧马腹,飞快向前。身形犹如鬼魅般掠过,手中寒霜剑翻飞,身后的素林军战士紧随其后,犹如死神高举着镰刀,疯狂收割着犬戎人的生命。 伊德勒王紧勒缰绳,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激战,丝毫没有发现,一道铁黑的身影,已经冲破他的护卫圈,逼近他的身侧。 等到他察觉危险来袭时,一把泛着幽光的长剑已经刺向了他的背心。 伊德勒王大骇,一个侧躺翻身下马,堪堪避过致命一击,却还是被长剑划中右臂,顿时鲜血横流,剧烈疼痛感蔓延开来。 “是谁!” 伊德勒王勃然大怒,抬眸望去,便看到一张年轻俊逸的脸庞,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伊德勒王,你的死期到了!” 冰冷的声音响彻在耳畔,犹如地府的阎罗判官,在宣判着他的死刑,伊德勒王顿时汗毛竖立。不等他想明白面前这个少年浑身的煞气从何而来,凌宇的长剑已经劈了下来。 “嘭——” 银光乍闪,长剑与弯刀撞击在一起,发出一阵清脆的铿锵声。 伊德勒王被迫后退几步,虎口被震裂,渗出丝丝血迹。不禁大骇,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面前这个少年分明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内劲? 伊德勒王尚未反应过来,一股更加凶猛的罡风扑面而至,只能硬着头皮,再次提起弯刀迎了上去。 凌宇目光阴沉,嘴角扬起一抹嗜血的笑意,手中长剑紧握,带起凛冽的呼啸声。 伊德勒王只见一片森寒的剑影迎面袭来,慌乱之中只能左支右拙,勉强抵御。 他身边的护卫都被宋诗余和素林军钳制住了身影,剩余的数十人也接二连三丧命在凌宇的剑下,现如今他只能独力抵抗。 两方交战不过须臾,伊德勒王便落于下风,只能勉强防守。伊德勒王一颗心不断往下坠,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颤栗。 他也不是怯战的人,草原上的汉子,从来不知恐惧为何物。但是面对这个少年,他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压抑感,就像面临高山仰止的崇敬,让他的心底升起一抹无法遏制的恐惧,甚至产生一种想跪拜下去的冲动。 眼见伊德勒王分神,凌宇脚尖轻点,身体迅速旋转,带起一片残影,剑刃带着森寒的光芒,向着伊德勒王的胸膛狠狠劈下。 伊德勒王瞳孔一缩,连忙举起弯刀抵御。 “铛——”一声闷响。 伊德勒王只觉得一股磅礴的力量涌向自己的胳膊,整条右臂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弯刀也被凌宇一剑劈开,锋利的剑刃划破他的胸口,留下一条血淋漓的伤痕。 “啊……”伊德勒王惨叫一声,捂着受伤的胸口,狼狈后撤。 然而凌宇根本就不愿意给他喘息的机会,身形犹如猎豹般追了上去,剑刃直奔伊德勒王的脖颈而去。 伊德勒王脸色惨白,额头冒出层层冷汗,双目圆睁,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就地一滚,顺势捡起地上的一把弯刀迎上。 凌宇微微眯眼,眼底迸射出锐利的精光,手腕一抖,原本斩下的长剑陡然改变轨迹,擦过伊德勒王的肩膀,削掉了他的耳朵,鲜血顿时喷洒出来。 “啊——”伊德勒王惨嚎一声,抱着耳朵蹲坐在地上,眼里充斥着绝望。 “你该庆幸,你来早了。”凌宇缓缓走到伊德勒王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再过两年遇到我,你会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语气平静无波,仿若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然而话中的杀气却让伊德勒王遍体生寒。 “你到底是谁?”伊德勒王颤抖着问道。 “等伽罗王也下了地府,他会告诉你,我是谁。”凌宇眸光微闪,手中的剑刃瞬间划破伊德勒王的咽喉,鲜血汩汩涌出。 看见凌宇眼中闪过的金光,伊德勒王眼睛瞬间睁大,整个人爆发出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一手捂着喉咙,一手颤抖着伸出,指向凌宇的眼睛,张大嘴巴,喉咙中咕噜噜地想要说着什么,却什么都无法说出。 凌宇漠然地转身,却在踏出一步之后骤然听见,伊德勒王竭尽全力发出的声音—— “金——瞳——” 第118章 遥遥一见 脚步一滞,凌宇猛地转过头,目光狠厉地扫过,发现伊德勒王已经断气,才收敛起杀气。 刚才伊德勒王的声音虽小,却也足够让他警惕起来了。 他的双瞳早已被宋诗余用药改成了深褐色,三年来从未被人识破。伊德勒王竟然看出了他身怀异瞳,看他那副惊恐的模样,难道这一双金瞳,真的是什么令人恐惧的存在? 压下心头的困惑,凌宇快步冲向宋诗余的方向,手中的长剑挥舞得密不透风,将挡在面前的犬戎士兵一一斩杀。 伊德勒王一死,犬戎骑兵立刻失去了指挥,顿时阵型大乱,节节败退。见宋诗余和凌宇前后合击杀将过来。更是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 若论对战,犬戎部族擅长的是游击突袭,大军对阵本就处于弱势。此时阵型已乱,更是混乱不堪,被出城反击的东林军抓住机会,狠狠痛击。 一番打斗下来,宋诗余体内的真气已经所剩无几,眼见凌宇独力杀了伊德勒王,心中更是欣慰。一放松,口中的血腥味立刻伴随咳嗽涌了上来,宋诗余快速用衣袖挡住口鼻,将体内翻滚的血气强压了下去。 与此同时,前面的裴子舟也带着素林军,从伊洛手中夺下了大坝,并与东林军合力,将伊洛在这一方的两万人马全数歼灭。 “整军!支援南城门!” 勒定马头,宋诗余一声令下,这一方剩余的东林军和素林军骑兵纷纷向宋诗余靠拢,按阵型列队。 “走!” 马不停蹄,宋诗余直奔南城门而去。 三方战鼓齐擂,冲杀不断,马嘶人吼,呐喊冲天。 伊洛太子羲和亲自领兵,伊洛大军训练有素,这一方的战事比北城门激烈十倍不止。 战旗飞扬,刀光剑影,火光四溅。 “杀呀!” 一声厉喝,伊洛大军士气高昂,挥舞着手中的利刃杀向东林军。东林军人数虽少,可是气势丝毫不落下风,再加上神女助阵、素林军千里驰援,士气大震,一时难分胜负。 “杀!” 两军交锋,你来我往,厮杀不止,血肉横飞,血雾弥漫,浓烟滚滚,惨叫连连,尸体堆积如山。 待宋诗余赶到时,两方人马正在激战,秦师恺更是身先士卒,陷入伊洛大军中奋力搏杀。 那代表星曜神的暗红色盔甲一出现,羲和一双墨绿色的眼眸瞬间闪过一丝兴奋,手一挥,身后推出数枚车弩,箭镞上黑的发亮。 宋诗余还在搜寻秦师恺的身影,猛然听得数声尖啸,顺着声音看去,数箭齐发,其中一支劲弩更是直冲秦师恺而去。 宋诗余心中大骇,来不及策马,一拍马身,胯下的骏马一声长啸,宋诗余借力便直直飞身冲去。 暗红色身影一起,羲和高高举起的右手再次挥下,无数箭雨兜头而来,困住了宋诗余的身形。 宋诗余手中寒霜剑挥舞,筑起一道剑墙,身形却不由得一顿。 一旁,一支金箭穿破虚空,直接朝宋诗余袭来。 “咻”箭羽带起破空之响,快若惊鸿。 “姐姐小心!” 宋诗余面色沉静,寒霜剑倒立在面前,青光乍现,犹如实质。 “嘭”的一声,金箭撞上青光,顿时爆炸开来,散发出巨大的威压。 只是这一慢,那直冲秦师恺而去的劲弩已经穿透他的盔甲,贯穿肩胛骨。 秦师恺一口鲜血喷出,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都被弩箭带着往后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边宋诗余被箭雨困住身形、秦师恺中箭倒下,那一头的羲和也终于看清了神女的身形,一瞬间目眦欲裂。 “阿辞——” 一声悲愤至极的声音响彻沙场,墨绿色的眼眸顿时充斥着血腥和不敢置信,羲和想也不想,从战车一跃而下,整个人疯狂地朝宋诗余冲了过去。 “太子殿下!” “殿下危险!” 无数惊呼声响起,羲和却置若罔闻,不管不顾地抢下一匹战马,冲进了战圈。 不! 不! 不可能! 他心心念念牵挂了整整一年的元辞,他用尽手段想要留下的元辞,他掘地三尺都找不到的元辞,竟然就是神女! 不,不行!绝对不行! 她若是神女,那他、他们之间、他们的孩子... 所有的事情都在霎时间串联了起来,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羲和死死盯着前方的那一抹暗红色,浑身冰冷刺骨,仿佛堕入炼狱。 “太子殿下,不能去!”几名副将拼命冲上前去,拦住羲和的脚步,“雪魄援军已到,我军前后被围,您不能再上前了,暂且撤兵吧!” “给我滚开!”羲和咬牙切齿,手中长枪一横,直指面前阻挡的副将,“挡我者,死!” “殿下!” 几名副将翻身下马,齐齐跪在了羲和身前。 “太子殿下,前军危急,撤兵吧!” “请殿下切勿冲动,以大局为重啊!” “大坝失守,犬戎溃败,您不能再冒险了!” “切勿鲁莽行事啊!” “太子,不能去啊!” 一声又一声的哀求传入羲和耳中,羲和紧握着手中的长枪,满脸狰狞,双眼猩红。缓缓抬眸,望向城门处,那抹暗红色的身影已经深入了东林军的重重保护之中,再也看不见。 离别一年,他满心期盼,等待着她能回心转意,带着孩子回到他的身边。 没想到,没想到,再次重逢竟是在战场之上! “太子殿下,您别忘记了您肩上的责任。您若是再执意孤行,我等宁愿一死以报殿下知遇之恩!” 羲和眼眶泛红,死死瞪着面前跪着的几位副将,眼看着雪魄的包围圈越来越小,雪魄军越来越不要命的厮杀,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好!很好!” 随即一股热血涌上喉咙,羲和怒火攻心,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银白的盔甲。 “太子殿下!” “殿下!” “撤兵!”羲和闭了闭眼,狠声下令。 待宋诗余挑开身前的箭雨,冲到秦师恺面前,秦师恺的脸上已浮现一层黑色,气若游丝了。 蚀骨毒见血封喉,根本容不得半分耽搁。 “王上...”宋诗余一掌拍在秦师恺的胸前,企图用内力护住他的心脉,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箭毒已侵入心脉,回天无力。 第119章 临危托孤 秦师恺死死抓住宋诗余的手,正想开口说话,却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根本无力张口。 宋诗余连忙抱住他,将自己的内息输送给他,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从胸腔蔓延开来,宋诗余闷哼一声,面露痛苦之色,却仍旧坚持将自己的内息全部灌注给秦师恺。 “王上,撑住,撑住!” “神女...”秦师恺艰难开口,“神女,守住青州,守住...” “放心,援军已到,青州断然不会有失。”宋诗余脸色铁黑,四周的东林军死死守卫住二人,厮杀还在继续,她无法带着秦师恺冲出重围。 “太子...年幼,请神女...摄政....” “不,诗余是神女,不能...”宋诗余眉头紧皱,想要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 秦师恺死死抓住宋诗余,几乎陷入肉里,眼中充满不甘:“微之视神女如亲姐,圣尊辅佐寡人十余年,秦师恺再请神女...摄政....” 见宋诗余犹自犹豫,秦师恺再次喷出一口黑血,眼中只剩下决绝与哀求:“神女...神女是雪魄百万臣民的...信仰...雪魄生死存亡之际,神女断然不可...弃雪魄不顾...秦师恺恳请神女...摄政...” 宋诗余一咬牙,重重点了点头。 秦师恺这才松了手,呢喃道:“雪魄...多谢神女...” 一口气长长呼出,秦师恺最终闭上了双眼。 执政十四年、长期亲自掌兵、全力支持宋熠新政的一代君王秦师恺,就此战死沙场。 “王上——” 宋诗余一声悲鸣,转头望向已经开始准备离开战场的羲和,死死地看着那抹银白色的身影,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双眼瞬间通红。 “伊洛!我雪魄必定要你血债血偿!” 放下秦师恺的尸体,宋诗余提起寒霜剑,一跃而起,冲入两方的厮杀中。 伴随着神女的怒吼,雪魄的士兵悲愤交加,跟着宋诗余的步伐,齐齐不要命地往前冲。 “杀——” “杀光他们!血债血偿!” 双方混战成一片,刀剑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喊杀震天,鲜血飞溅,无数人惨叫着倒下。 宋诗余浑身浴血,双目赤红,手中的寒霜剑挥舞得如狂风骤雨,宛若杀戮之神,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一日血战,待到尘埃落定时,已是深夜。 城外堆尸如山,满地狼藉。残破不堪的城墙,断裂倒塌的房屋,焦黑冒烟的地面,所见之景惨烈无比。 青州城内,更是一片哀凄,哭喊声此起彼伏。 “殿下,国君的死讯,是否要压下来?”军营内,若芜一边帮宋诗余包扎伤口,一边询问道。 宋诗余侧躺在软榻上,双眼微闭,脸上的血污虽然已经擦拭干净,但整个人依旧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不必。” 秦师恺是死在战场上的,敌军的毒箭当着十几万大军的面射中了秦师恺,死讯根本压不住。更何况,秦师恺一死,六国必然趁虚而入,此时,只有利用臣民的满腔悲愤,齐心对外,才能力保不失。 “是,属下明白。” 宋诗余本欲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咳嗽打断,一阵腥甜自喉咙翻滚而上,喷出一口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刚换上的白袍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若芜连忙扶起她,替她顺气,柔声道:“殿下强行服用了凝神丹,此刻反噬到神女真元,只怕要伤了根基。” “无碍。”宋诗余应了一声,抬手抹掉唇边溢出的血迹,眉峰紧蹙,“王上的遗体,安置好了吗?” “已经让白将军先行去安置了,一会儿便会来回话。”若芜回禀道,随即看了一眼宋诗余略带疲惫的脸,担忧道:“成帅特地把白将军和裴将军派给殿下调配,殿下就别操心这些了,他们自会安排好。” 宋诗余微微颔首,示意若芜把茶水递了过来,接连喝了几口,才缓过起气来:“让白翎过来,我有事交待。” 若芜不禁犹豫:“殿下如今的身体...不如先休息一下,再让白将军过来禀报?” “不,现在就让他过来,快去!” 宋诗余虽然平时温和可亲,但是身居高位久了,严厉起来也是不容置喙的,若芜只得低低应诺了一声,领命退下, 白翎这次负责后军压阵,此刻正在清扫战场,听得宋诗余传召,即刻赶了过来。 “末将参见神女!”白翎一身铁黑盔甲,手握长枪,身上的血衣都还未换下。 “四面的敌军基本已经清扫干净,犬戎退兵,伊洛大军退回六十里外东虢境内。末将已经清点过了,东林守军守城两月,死伤近四成。素林军长途奔袭,今日也有数千伤亡。主要还是在南面的伊洛战场......” “这些稍后再细说。”宋诗余摆了摆手,打断了白翎,“白将军,此番素林军来不及休整了。宁相已经说服宣周出兵,你立刻点齐兵马,潜入青弧山道设伏。伊洛回师,必定经过青弧,你便可趁机将剩余的伊洛兵马一网打尽。如若伊洛大军仍不回师,你就在青弧等我号令,待青州城内整军完毕,你我前后夹击,也必须整个吃掉伊洛大军。切记,此次设伏一定要隐蔽,绝不可引起伊洛和东虢的注意,提前开战。” 白翎眼中精光一闪,拱手抱拳:“末将遵命。” “另外,派人查清楚伊洛太子的动向,倘若他没有提前离军,便立刻停止所有动作,原地候命。哪怕伊洛大军回师青弧,也不可贸然出击。” 见宋诗余如此正色交代,白翎倒有几分不解:“这是..为何?” 青弧山设伏,这是极好的一步棋。青弧山道狭隘,大军通过必定拉长战线,他们提前设伏,十拿九稳。 再说了,伊洛太子无缘无故,怎么会提前离军? 宋诗余摇了摇头,道:“羲和这个人,太过缜密,我王新丧,我们绝不可在此时冒险。白将军,时间紧急,你等即刻启程吧。” “是!末将即刻点兵出发。” 第120章 军营相见 目送白翎离开之后,宋诗余整个人靠在了软榻上,满脸疲惫之色,眼中却依旧是一片清明。 转过眼眸,宋诗余望向窗外,月落星沉,启明星正冉冉升起。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曲起,宋诗余用指尖敲了敲扶手,眸光沉静如水:“接下来,就看羲和能撑多久了。” 不知为何,宋诗余突然觉得胸闷气短,呼吸困难,仿佛窒息一般,她连忙伸出手去按住胸口,想要借此喘息。可是这一举动非但没有缓解她的症状,反而让她越发喘不过气来。 “殿下,歇息片刻吧。” 接过若芜递过来的手帕,宋诗余随意地擦拭掉嘴角溢出的鲜血:“凌宇呢?” “公子受了些皮外伤,已经包扎过了,月白亲自照料他歇息了。” 知道宋诗余紧张凌宇,若芜和月白都不敢假人之手,一贯都是她们二人亲自打理的。 “那就好。天亮之后,若是伊洛遣使求见,就说我军务繁忙,除了降书,一概不见。” “是,属下明白。” 若芜动作熟练地替宋诗余盖上一床薄毯,见宋诗余闭上了眼睛,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守在了帐外。 长途奔袭,又血战一日,宋诗余本就身心俱疲,若芜给宋诗余熬的药里加了安神的草药,如今心神一松,宋诗余便有些迷糊了,凤母微阖,听着帐外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慢慢地睡了过去。 夜幕渐渐过去,天色渐亮,晨光透过云层洒落大地,照耀着这座破败的城池。昨日还喊杀冲天的战场,变得异常沉寂,只偶尔有鸟儿掠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宋诗余睡得很沉,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喉中一阵阵干涸发涩,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若芜,我睡了多久?” “七八个时辰了。”若芜搀扶着宋诗余坐起身子来,端给她一杯温水漱了漱口,又端过一碗汤药,递到了宋诗余面前。 宋诗余仰头,一口闷下,皱了皱眉,习惯性用眼睛去找凌宇,想要吃糖渍梅子,却没发现凌宇的身影。 “凌宇呢?” 若芜接过空碗,放在了圆桌上,闻言眼神闪躲了几下,没有直接回答宋诗余的问题,反而转移话题道:“殿下睡了这么久,该饿了吧,属下去传膳吧。”说完就要往帐外走去。 “若芜——”宋诗余的眉尾跳了跳,叫住了欲离开的若芜,看向若芜的目光微沉,语气也冷冽了几分:“凌宇呢?” 若芜的脚步顿了顿,脸上有几分无奈,低垂着脑袋,恭敬地回答道:“回禀殿下,小公子带着往生营的人,去了皋榆林。” 宋诗余脸色一沉,脸上顿时蕴起一丝薄怒:“谁让他去的!” 皋榆林是伊洛大军的军备和粮草所在,守备人数虽少,却是绝对精锐,往生营区区数十人,想要偷袭皋榆林,都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若芜低着头,见宋诗余动怒,不敢再帮凌宇隐瞒,低声道:“殿下料得不错,伊洛果然遣使和谈,要求面见殿下,已经在军营外等了半日了。小公子过去看了一眼,便认出了羲和太子扮作侍卫混在了里面。小公子说,羲和太子冒险来军营,必然是有阴谋。上次伊洛大军的粮草被烧,是东虢补上的。这时候趁羲和太子不在,再烧一次,东虢筹措不及。殿下在青弧的伏击,也会更顺利。属下认为....小公子说得有理.....” “胡闹!”宋诗余翻身下床,随手抓过床边的外袍,边穿边呵斥道,“走了多久了?月白跟着去了吗?” “走了两个时辰了,全都是选的军营里的快马,算时辰,应该快到了。”若芜一边给宋诗余递衣服,一边解释:“殿下,小公子说得对,国君身死,雪魄群臣激愤,伊洛太子在这个时候来混进我军大营,若是让他轻易回去,殿下回京后如何交待?更何况,殿下未来还要参政、还要带领雪魄继续东出,若是此时就在臣民心中埋下一根刺,后患无穷......” 宋诗余焦急的动作停在了半空,闻言缓缓安静了下来。 “殿下....”若芜看着宋诗余的动作,知晓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松了一口气,“殿下不必担心小公子的安全,月白和往生营的弟兄们,都会护着他的。” 宋诗余拿过一旁的衣服套在身上,看了一眼漆黑的窗外,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之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眼底划过一丝疲惫,似是无奈,又似是妥协道:“他有什么计划?” 羲和心思缜密,皋榆林守卫森严,他要捅羲和的刀,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若芜低垂着头:“具体行动小公子没说,只说务必把伊洛太子拖到五更天,天亮之前自会见分晓。” “鬼机灵。”宋诗余轻笑一声,在梳妆镜前坐了下来,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既然如此,那就照他说的做吧。让人设宴,我要招待伊洛使臣。” 五更时分,正是黎明破晓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他倒是会选时间。 “再给我好好梳个妆,神女与伊洛太子的初见,务必郑重相待。” “初见”两个字,宋诗余格外咬牙切齿。 “是。” 夜渐渐浓郁,乌云遮住了月光。四周陷入了寂静之中,只有偶尔几声虫鸣,在草丛间徘徊,显得愈加幽深。 丛林间,数十道身影疾奔而过,马背上的人,皆穿一身青色劲装,隐藏在树影之中,犹如黑夜里潜行猎食的猛兽。 “前方十里,沿着溪水上游往西,避开巡逻士兵,绕到右侧山谷,那里就是伊洛的粮仓。完事之后,不要回头,继续往西,我在崖底等你们。” “是。” 月白率领数十道身影迅速地掠过茂盛的丛林,消失不见。 凌宇继续带着剩余的十来人策马而驰,目光犀利地盯着前方,耳朵微微动着,捕捉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夜风吹拂起墨发,俊朗的面容隐匿在夜色当中,越发的神秘莫测。 很快,凌宇便捕捉到远处声响,眼眸微敛,缰绳一紧,一行人调转马头,往声源方向飞奔而去。 第121章 分外眼红 青州军营内,烛火跳跃,宋诗余换了一身珊瑚赤色长裙,腰配青鸾玉佩和各色香囊,一头青丝尽数绾起,插上一支红宝石流苏凤钗,眉黛画得细致,薄唇点朱,脸颊微晕,艳若桃李,端庄美丽。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若芜提醒道,“夜宴都备好了,人都在帅帐里等着了。” 宋诗余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久久不语,仿佛透过镜子看着另外一个自己,又像是透过镜子看到另一个人。 直到铜盆里的清水逐渐变凉,才淡淡开口:“走吧。” 一路上,宋诗余不曾说话,一直沉默着。途中碰到不少巡逻士兵向她拱手行礼,也仅仅只是颔首示意。 “神女驾到!” 伴随着一阵阵高亢的通传声,宋诗余缓步踏入帅帐。 她的脚步刚跨入帐门,帐内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一袭红裳,耀眼夺目,整个人端庄秀丽,美丽不可方物。 “参见神女!” 众人纷纷跪拜行礼,宋诗余微微抬手,示意众人站起身。 “诸位免礼。” 逐一扫过帐内的诸将,宋诗余的双眸对上了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保持着矜贵优雅的姿态,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一步一步朝上首的位置走去。 羲和站在原地,冷峻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宋诗余,眸子深邃如潭,透出几分凛冽和寒意,仿佛能冻伤人般,冰冷彻骨。 宋诗余感受到了他冷冽的目光,嘴角的弧度扩散,抬起手,朝着伊洛来的两位副将道:“虎威将军庄睿,疾风将军夏侯雍,久仰大名。请入席。” “末将愧不敢当。”两人拱手行礼,表达自己对神女的尊敬,随即入席,倒是不卑不亢,礼仪周全。 宋诗余微微一笑,并未接过话,反而朝着两人举起酒杯,柔软的嗓音温润动听,道:“两国虽有争端,但伊洛兴建星曜神殿,虔诚供奉,实乃列国楷模。尤其是贵国太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令人敬佩。诗余身为神女,理应敬二位一杯。” 话是对着庄睿和夏侯雍说的,目光却若有若无地落在了乔装的羲和身上,眼波潋滟,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夏侯雍和庄睿顿时受宠若惊。 “多谢神女款待,伊洛定不辜负星曜神和神女的期待。”两人齐刷刷地端起桌上的酒杯,尽饮而下。 羲和虽然乔装侍卫,也有单独一席,见众人都干了杯,也垂下了眼帘,仰头饮尽杯中烈酒,喉咙滚动,辛辣的味道划过咽喉,带着丝丝苦涩。 宋诗余的目光始终留意着羲和,眼底划过一缕精芒,不知想到什么,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她放下空杯,坐了下来,纤细修长的手轻轻拨弄着身旁的酒壶,抿唇浅笑,看上去极为温婉和善:“青州被围两月,我王战死沙场,诗余实在是军务繁忙,怠慢了二位。不知二位前来,究竟是要与诗余商议何事?” 闻言,庄睿和夏侯雍脸上都极其不自然,下意识地用眼睛去寻找羲和的指示,却被羲和狠厉的目光逼了回来,只能尴尬地抿了一口酒,相互对视了一眼,夏侯雍干咳了两声,开口道:“雪魄王一代英主,骤然薨逝,伊洛深表遗憾。两国交战,实乃误会一场。还望星曜神和神女明鉴,以免再造杀戮。” “误会?”宋诗余微眯起眼,眼尾挑起,带着几分妖娆的魅惑,嘴角含笑,语气平静,“不知是什么样的误会,引得贵国太子勾结犬戎,趁雪魄与虞祝开战之际,围攻青州?” 话语一顿,不等夏侯雍开口,宋诗余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副惊异的模样:“我不知道是不是记错了,当日犬戎攻破云岭,伊洛的五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贵国太子一手提拔的乐弘将军被犬戎分尸而食,头颅在云城城门上悬挂了整整三个月。此事过去好像还不到两年吧?贵国竟然就能和犬戎握手言和,实在是令诗余敬佩至极。” 夏侯雍毕竟是武将,闻言表情一僵,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解释,更加无法辩驳,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确实……确实发生过此事。” 见夏侯雍抵挡不住,庄睿连忙接过话头:“神女明察,俗话说,不打不相识。雪魄乃是西部诸侯之首,伊洛敬仰已久。两国没有边境相交,一打一谈,两国之间的情谊和了结自会更深。” 宋诗余眉梢一扬,似笑非笑地道:“哦?原来贵国千里迢迢,跨过东虢前来围攻青州,还一箭射死我王,只是儿戏,数十万大军激战,对贵国而言也只是一场闹剧?” 顿时,庄睿和夏侯雍脸色微变,额头不停渗出了汗珠。宋诗余话语虽轻,却极具挑拨性,在座的雪魄将领都已经愤愤不平,目露杀意地盯着他们一行人。 “神女何须与他们废话!”东林军副将于岚拍案而起,怒斥道,“想要和谈,就拿出点诚意来,虚头巴脑的说这些有屁用,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思!” 于岚身材高大魁梧,身披铠甲,腰配长刀,气势汹汹。 “对啊,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伊洛崛起才几年,就敢来挑衅,还真是欺我雪魄无人了!” “就是!还谈什么,干脆杀上门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踏平伊洛,以慰吾王在天之灵!” 一时间群情激昂,东林军众将士纷纷附和,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伊洛一行人砍个稀烂。 相比之下,素林军出身的裴子舟等人则冷静许多,虽然同样是满腔怒火,但还是沉着地注视着对方,始终保持着警惕和克制。 庄睿和夏侯雍的脸色越来越黑沉,眼中满是怒火,心里暗骂了千万句,嘴上却不敢说,只不停地用目光寻找羲和的指示,却见羲和一脸镇定地坐着,仿佛根本不担心即将发生的暴乱。 宋诗余瞥了一眼众将士,抬手压了压,清冷柔和的声音响起:“诸位将军息怒。” 众将士稍稍冷静了下来,却依旧虎视眈眈,紧紧瞪着庄睿和夏侯雍等人。 宋诗余依旧坐在上位,伸手扶了扶头上繁复精美的发髻,笑容娴静,举止优雅,声音轻缓地问道:“两位将军也听到了,贵国想要和谈,总归要拿出点诚意来才行。” 第122章 梦醒时分 话音落下,夏侯雍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站起来,躬身抱拳,恭敬地说道:“是,是,伊洛愿与雪魄结为兄弟盟,永止刀兵。” 同时递上结盟国书。 宋诗余接过国书,随便扫了两眼,嗤笑一声,不疾不徐地开口:“这,就是伊洛的诚意?” 手一挥,国书飘落进旁边的火盆之中,火舌舔舐纸张,眨眼间便吞噬殆尽,只留下一点灰烬。 夏侯雍等人顿时脸色铁青。 “青州被围两月,将士死伤两万有余。拜贵国太子所赐,我王更是战死沙场。如今贵国想要和谈,却像是打发乞丐一般敷衍,未免欺人太甚。既然如此,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宋诗余的表情逐渐严肃,眼底闪烁着冰冷刺骨的寒芒。 站起来,宋诗余走下台阶,目光冷冷地看向夏侯雍,声音冰凉,宛如冬日的寒潭:“贵国太子勾结犬戎,残害我族英烈,企图在青州炮制雾城之殇,罪大恶极。星曜神在上,绝不能容忍贵国如此恶毒行径。事到如今,伊洛想要停战止戈,可以。我有三个条件,第一,交出丰泽之地和鲁滨盐场,第二,与东虢断交,第三,伊洛不可再插手中原列国对雪魄的邦交之事,或战或交、或纳贡或称臣,伊洛都必须置身事外。有此三条,两国自可重新签订和平盟约。否则,雪魄虽然久居西隅,却也不惧与贵国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踏平伊洛,血债血偿!” “踏平伊洛,血债血偿!” 在座的雪魄将官无一不是忠肝义胆之辈,闻听此言顿时热血沸腾,齐齐怒吼出声,一瞬间,震耳欲聋,满是坚毅果决。 “你……”夏侯雍脸色难堪,怒气勃发,却因为早得了羲和的命令,强行按捺住了,“神女,丰泽之地与鲁滨盐场与雪魄国土并不相交,即便给了雪魄,雪魄也难以管辖。更何况,鲁滨盐场如今已归东虢所有,伊洛无权处置。” “是吗?伊洛大军横跨东虢来到青州,竟然不是事先和东虢勾连吗?”宋诗余收敛了笑意,目光逐一扫过众人,最终落到了羲和身上,似是在探索着什么,话头却还是继续对着夏侯雍,“夏侯将军这话拿来哄骗我就算了,难道还要拿来哄骗雪魄百万军民和星曜神吗?” “神女殿下...” “太子殿下看了这么久的戏,可还满意?”宋诗余骤然打断夏侯雍的话,目光直指羲和,丝毫不给他躲避掩藏的机会。 帅帐之内瞬间寂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羲和身上,羲和的目光却只停留在似笑非笑的宋诗余身上。 她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元辞。 自信、从容、聪慧,憎恶犬戎、心怀百姓,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温和亲切,让人如沐春风。 可他却觉得那么陌生。 那双紫黑色的眼眸,他再也看不透。 如果说以前的元辞,如同一根傲立在丛林中的寒竹,虽然清冷孤傲,但也宁折不屈,不畏强权,不惧牺牲;那么面前的宋诗余,就像是一柄刚刚淬炼完毕的利刃,锋锐且致命,散发着逼人的寒气,让人不寒而栗。 举手投足之间,犹如高高在上的女神,俯瞰着芸芸众生,又像一条游走于阴谋诡谲中的蛇蝎美人,令人望而却步。 那种淡漠、疏离、犀利,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剑,直插入他的胸膛,让他的心脏仿佛撕裂一般地疼痛、酸楚。 他的心在抽搐,在滴血,可是他却无法移开视线,就连呼吸都感觉窒闷,喉咙发干。 所有的不愿承认、不肯相信,在这一刻都变成一个个响亮的耳光。他的满腔热血、他的真心实意,就像一个笑话,疯狂地提醒着他,从一开始,他就被她当做棋子,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的爱慕、付出,换来的只有背叛和践踏,他曾经为了她不惜一切,甚至不惜违抗父王的旨意而抗婚,不惜拿自己的太子之位和前程冒险,只为娶她进门,实现他对她的承诺。 然而到了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从不质问他的身份,为什么她对他想要给她的名分不屑一顾,为什么她在离开的时候会那么决绝、毫不留恋。 区区太子妃,如何能与星曜神女相提并论? 她早已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是不屑于揭穿他的小心思罢了。 他忽然明白,他的梦醒了。 梦境终究是梦境。 梦中的他们有过一段幸福快乐、相爱相守的时光,但终究不是现实。 真相是,他和她之间,隔着“立场”这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注定只能是你死我活的对手、敌人,终其一生,也只剩下争斗、战争、阴谋、厮杀。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更别无选择。 那些他珍藏在心底的东西,竟然全都是假象,全都是谎言。 所谓的爱恋,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一旦梦碎,便再无回旋余地。 一股苦涩涌上心头,堵塞在心里,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呵……”羲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容嘲讽,目光却愈加冷冽,“星曜神女,果然好手段。”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个字仿若千斤重。 “羲和敬服。” 宋诗余嘴角微扬,笑意浅薄,同样带着几分讽刺:“不敢,在太子殿下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 羲和目光沉凝,紧紧盯着宋诗余,良久才吐出四个字:“神女抬举。” 他找了她整整一年,掘地三尺、心心念念、思念到几近疯狂、担忧到几乎崩溃。然而真的到了她的面前,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要让他说什么? 诉说这一年的思念?还是痛斥她的欺骗?亦或是假装彼此是陌生人,冰冷地探讨两国邦交? 语言在这一刻丧失了所有的意义,他什么都不想说,他不愿意和她探讨赤裸裸的利益和冷冰冰的政治,也无法再开口说出任何情话。 “太子殿下,不打算解释一下吗?”宋诗余笑意不减,依旧保持着端庄优雅的姿态,“身为伊洛太子,乔装潜入东林军营,既不提前通报,也不表明身份,究竟意欲何为?” “神女面前,自然是任何伪装都无所遁形。”羲和看着宋诗余,墨绿色的眼眸透露着凉薄,“神女不也是看着羲和演了这么久的戏?” 第123章 阵前对峙 羲和一语双关,宋诗余自然听得出来,眸中闪过一丝厉芒,声音骤然变得冰冷刺骨:“太子殿下爱演戏,可惜青州不是你的戏台。既然太子殿下在这里,大家就摊开来谈吧。三个条件,缺一不可,否则,太子殿下和大军,便一并留在青州吧。” 她的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话毕,整个人后退了一步,旁侧的裴子舟和于岚等人则像是商量好了一般,齐齐上前,将伊洛众人团团围起。双方剑拔弩张,针锋相对,气氛顿时陷入僵局。 羲和眯起凤眸,静静地望着她,看她眉峰凛然,眸子清澈,神采飞扬,唇边噙着一抹笑意,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和他记忆中的元辞,并无两样。 他就是被这样的她所吸引,不管再见多少次、不管彼此的身份如何变化,他始终无法抗拒她的魅力。 “太子殿下,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宋诗余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放松了神色,语调恢复了温和轻柔,只是望向羲和的目光依旧坚毅冷酷。 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良久,羲和也笑了起来,眼底的所有复杂情绪都一扫而光,只剩下宋诗余初见他时,那种深不可测的墨绿色幽光。 “星曜神女想要丰泽和鲁滨盐场,伊洛与东虢自当奉上。只是不知道,神女这番讨地,是站在星曜神的立场,还是站在雪魄的立场?” 羲和的话音一落,帅帐中顿时陷入安静之中。 这是赤裸裸的挑拨离间了。 若是宋诗余说站在星曜神的立场,那就完全没有理由向伊洛讨地,更加不应该偏袒任何一国。若是站在雪魄的立场,那神女的威严将荡然无存。 宋诗余脸上的笑意更深,紫黑色的眼眸中暗潮汹涌。 果然是可堪与神女齐名的羲和太子。 “星曜神在上,诗余身为神侍,自当替星曜神维护秦川大陆的公平与正义。伊洛师出无名,强攻青州本就是不义之战。太子殿下,是想和星曜神讨价还价吗?” “羲和不敢。”羲和微微扬起下巴,话语虽然谦恭,目光却如冷电,咄咄逼人:“在下只是想问问神女,是否认识一位名唤元辞的公子。昔日在下曾于她有恩,她也曾许诺,若有需要,尽管开口,绝不推辞。今日,在下就想请这位元辞公子出面,调解两国争端,以平息神女的怒气。” 闻言,宋诗余目光微沉,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望向羲和的目光犹如淬毒的匕首,一刀一刀地剜在羲和的身上,许久后,才冷笑道:“确有此人,太子殿下是打算去平阴把她请来青州吗?” “何必将人请过来,只看神女是否给她这个面子了。”羲和的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声音中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或者说,就看神女是否重视她的承诺了。” 宋诗余双手背负,微仰着头,抬眼望向羲和,眼眸中寒芒闪烁,沉默良久。 在晋阳城、广陵城,昔日的“素尘”都帮过她,羲和这是在向她索恩了。 浑身血液一点点地变得冰冷。 无论私情还是国事,他都是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连昔日的情意都能拿来利用。 她不意外,只是失望。 周围诸将不明所以,面面相觑,见两人渐渐陷入僵持,两方都不敢妄动,皆在等待着最后的答案。 空气一分一分地凝固了起来,风吹草动间,似乎都带着肃杀之意。 窗外,夜色愈发浓郁,月落星沉,整个天空都陷入了绝对的黑夜之中。青州城内外,只剩下军营中点点火把光芒。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恐怖、危险,令人窒息,仿佛能吞噬一切。 “阵前索恩,非君子所为。太子殿下此言,岂非自堕伊洛国威?”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一道清朗的声音自帐外响起,随即一双修长的手掀起帐帘,走进来一个身着白衣、气质儒雅的青年男子。 来人身姿挺拔,头戴莲花玉冠,腰配八宝玲珑翠玉玦,眉目疏朗,俊逸潇洒。只是左边额角有一道血色伤口,看起来像是新伤,似是一道闪电将青年的剑眉劈成两半,俊逸的脸庞平白添了几分狰狞之意。 男子走进营帐,直直走向宋诗余面前,捞起下摆,单膝下跪,恭敬行礼:“微臣参见神女。” 身后,还跟着数名青衣少年,同样在宋诗余面前下跪行礼:“参见师父!” 见了来人,帐内的雪魄军官亦纷纷抱拳行礼:“末将拜见宁相!” 宋诗余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心中顿时一松,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双手托着宁佑的手肘,将人扶了起来,说话间的语气也温和了许多:“宁相快快请起,一路风霜,宁相辛苦。” 站起身,宁佑与宋诗余四目相对,眼中微微示意,让宋诗余安心。其身后的青衣少年,也跟着站起身,站到了宋诗余身后,低眉垂首,各自站立。 行礼完毕,宁佑又转过身,向羲和拱手行礼道:“外臣宁佑,见过太子殿下!” 墨绿色的眼眸上下打量了宁佑一番,片刻后,羲和才微微颔首:“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宁相,果然气度不凡。” 语气虽淡,却透露出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 方才羲和如何咄咄逼人都不曾发怒的宋诗余,顿时心生不满,眉头微微蹙起。 宁佑乃是雪魄丞相,掌管军国大政,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外时更是代表雪魄处理列国邦交事宜,羲和这一态度,蔑视的不仅是宁佑,更是雪魄的国家尊严。 “太子殿下谬赞,前些时日,外臣奉我王之命出使宣周,途中多亏了太子殿下的‘照顾’,在此一并谢过。”宁佑仿佛没有听出羲和的轻视之意,依旧笑意盈盈。身上的白衣沾染着血污,下摆也满是污泥,脸上却依旧是春风拂面的儒雅模样,格外令人安心,“雪魄律法森严,职责分明,神女殿下虽暂时领兵,但邦交和谈之事,太子殿下还是和外臣商议更为妥当。” 第124章 天造地设 闻言,羲和的眼底划过一抹嘲讽之意:“也好,方才和神女谈及割地退兵一事,暂无决议,不知宁相有何高见?” “外臣认为,退兵之事,全在太子殿下一念之间,旁人多说无益。不过方才太子殿下与神女叙旧,谈起元辞公子,外臣倒想起当日雾城一战,元公子率两千往生营战士,诛杀近万犬戎士兵,令人惊叹,想必太子殿下同样记忆犹新。” 话语间,宁佑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了站在宋诗余身后的四名青衣少年。 “犬戎人粗鄙不堪,只知冲杀,不懂谋略,有此战绩也不足夸耀。外臣听闻,太子殿下带兵颇有独到之处,看来外臣此次来得正是时候,有幸一睹两军对阵之风采。” 顺着宁佑的目光,羲和这才认真地打量起刚刚跟着宁佑进来的四名青衣少年,四人皆是二八年华,面容姣好,一身青衣,腰挂长剑,显得英姿飒爽。 眸光微暗,羲和面色不善,嗓音也阴冷起来:“宁相是在威胁本宫吗?” 九幽玄天大阵,他曾经亲眼所见其中威力,绝非一般。若是宋诗余再次施展开来,哪怕他亲自领兵,他的十万大军也绝对不是对手。 宁佑笑意不减,不卑不亢地挺立在羲和与宋诗余中间,挡住了羲和射向宋诗余的犀利目光,语气依旧温润如水。 “说威胁就难听了。伊洛与雪魄并无边境之争,太子殿下英明睿智,自然不会妄动干戈。刚刚庄将军也说了,太子殿下跨越东虢,千里迢迢大军压境,只是为了加深两国之间的情谊。彼此之间相互较量,也属正常。” 羲和紧盯着宁佑,眸光变幻莫测,似乎要把他看穿一般。半晌,羲和忽而轻笑一声,收敛起眼中锐利:“宁相说得是,两国邦交,自然还是以和为贵,所以今日羲和前来,也是为了两国和平。神女所提的三个条件,伊洛难以答应。再这么僵持下去,只会让两国关系更加难堪。不如还是按照方才的提议,让元辞公子出面?不管怎么说,元辞公子毕竟是神女亲信,在下和元辞公子也算有过几分交情,有这么一个中间人从中调停,总好过如今这个场面。” 话里话外,羲和都在暗示要和宋诗余单独相会。 宁佑顺着羲和的目光,装模作样地看了宋诗余一眼,似乎在请示宋诗余的意见,随即又回过头来,恭敬地朝羲和微微颔首道:“方才外臣已经说了,邦交和谈之事,由外臣负责。这位元辞公子虽是神女麾下,但在雪魄并无担任官职,恐怕不适合插手两国邦交。” 说话间,宋诗余脚步轻挪,默默站到了宁佑身侧,只比宁佑后了半个肩膀。两人并肩而站,与羲和形成对峙之势。 宋诗余没有说话,只是这一个动作却意味深长,表明了她和宁佑才是同一阵营,而羲和只是一个外人、敌手。 她和他,无话可说。 见状,羲和的眼底猛地窜出一抹怒火,袖口下握拳的右手几欲捏碎,一口钢牙几乎咬碎,却很快便恢复如初,缓步走向宋诗余,勾唇一笑,笑意冰凉:“神女,在下只求和元辞公子见一面,伊洛愿意即刻退兵,并割让丰泽与鲁滨盐场。” 话音落下,不止宋诗余和宁佑,在座的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方才还剑拔弩张、寸步不让的羲和,竟然突然换了说法? 当初伊洛大旱,羲和为了丰泽之地,不惜重兵压境,压着东虢打了近一年,逼得东虢放犬戎入关,两国才有了和谈的余地。 如今,竟然轻易便拱手相让? 只为了见这个不见经传的元辞公子? 宁佑和宋诗余交换了一个眼神,权衡了半晌,才不动声色地往侧边挪了半步。 宋诗余抬起头,冷漠地望着羲和,眸光冰冷,正想说些什么,余光突然扫到帐外,一个伊洛的传信兵通过层层通传,匆匆赶到帐前,在门口朝庄睿接连打了几个手势,庄睿立刻心领神会,上前在羲和耳边耳语了几句,羲和顿时脸色微变。 羲和动作虽小,宋诗余却迅速反应了过来,话到嘴边又吞咽了回去,继续保持和宁佑并肩而立的状态,双手背负,目光清淡。 片刻,羲和转过头,目光在宁佑和宋诗余之间来回徘徊,良久才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似是自嘲一般道:“羲和眼拙,竟没看出来,神女如此信任宁相,连往生营这个天下第一雇佣兵团,都能轻易交出调配之权。” 宋诗余眉梢微挑,快速眨了眨眼,盖掉眼底的讶异,缓缓道:“宁相既是雪魄丞相,又是诗余的师兄,我自然对他信任有加。” 宁佑更是挺直了背脊,朗声道:“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外臣不敢不尽责。” 羲和怒极反笑,笑声低沉浑厚,充满了讽刺的意味,目光森冷地看向二人:“好,好。星曜神女,少年丞相,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宋诗余和宁佑当即意识到羲和误会了,然而当下也不适合解释,双双沉默。 只是这一沉默,倒更像是理所当然的默认。 羲和的眸中闪过一抹嗜血,显然是怒极攻心。 不等宋诗余的反应,袖袍一挥,带着一行人转身离开,再未停留片刻。 于岚等人想要去拦,宋诗余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放羲和一行离去。 于岚急忙上前,焦急道:“神女,怎能让他们就这么轻易地走了?” 宋诗余淡淡瞥了他一眼,于岚立马噤声,退至一旁,低头不敢多说一个字。 看着羲和的身影逐渐远去,宋诗余才松了口气。面对羲和的那种窒息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 她回到座位,伸手揉了揉额角,双眼微阖。宁佑站在原地,眼神示意于岚等人悉数退下,只剩下两人单独相处。 自从得知青州被围、神女北上驰援的消息,他便心急如焚,一路快马加鞭,跑死了五匹马才从数千里之外的宣周赶了过来。 她虽天赋异禀,但毕竟年轻,又是首次独自领兵,他实在是担忧她会在羲和手下吃亏。 第125章 你辛苦了 “殿下别担心,羲和今天过来,并无和谈之意,只是为了试探神女的虚实,如今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中。”宁佑上前给宋诗余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凉透,茶色浓郁,透着略带苦涩的茶香。 “我知道。” 羲和在战场上看到她,必然会来找她求证,这她并不意外。正如她今晚同意与羲和见面,也并非真的想要和他谈些什么,只是给凌宇争取时间罢了。 看羲和最后的反应,估摸着凌宇是得手了。 宋诗余缓缓睁开眼睛,却见到宁佑倒茶的右手微微颤抖,下意识伸手覆盖上他的手背,略带担忧地问道:“受伤了?” 宁佑却像是触电一般,猛地抽回手,连手下的茶壶都被带倒,茶水洒了满桌,滴在宋诗余赤色的长裙上,晕开数点水渍。 “没事,握了一路的缰绳,手有些僵了。” 看着桌面倒洒的茶水,宋诗余的目光顺着宁佑的手,一寸一寸地往上挪动,似乎在观察宁佑的身体哪里受了伤,最终,停留在宁佑额角的伤疤上,眉头紧蹙,眼底闪过一丝愧疚,语气严肃:“是羲和派出的杀手?” 话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 宁佑脸色变幻了几番,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是,在去宣周和来青州的路上都遇到了。不用担心,我没事。” 宋诗余看着宁佑的额角,眼底划过一抹暗沉,沉默许久,起身按了按宁佑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径直走向帐外。 宁佑看着宋诗余的背影,略带疑惑地挑了挑眉。只见她低声和若芜说了些什么,若芜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若芜刚走,宋诗余又朝不远处招了招手,片刻后,一个青衣少年快步走了过来。 宋诗余压低了声音,宁佑只依稀听见她说什么“司寒”、“无妄涯”、“杀手组织”之类的事,少年脸色沉静,不住地点头,等宋诗余安排完毕,立刻翻身上马,朝城门奔驰而去。 少年走后,宋诗余又在门口站了片刻,似乎在思量着什么,没过多久,裴子舟也走了过来。 这次宋诗余没有特意压低声音,宁佑清晰地听见她对裴子舟交待道:“你亲自带五百人,前往皋榆林接应凌宇。记住,一定要隐秘,别让羲和发现了你的踪迹。” “小凌公子?”裴子舟似乎也有些疑惑。 “他带人去皋榆林烧粮草了,我怕他跟羲和在半路上撞上,他们那点人,不是羲和的对手。” “是!末将领命!” 裴子舟走远,宋诗余仍然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直到若芜快步跑了回来,递给她一个木箱子,又低声耳语了几句,才点了点头,回到营帐中。 见宁佑依旧站在原地,宋诗余将手中的木箱放在下首的桌面,向宁佑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下。 等到宁佑不明所以地在她面前坐定,宋诗余打开手边的木箱。宁佑顺着宋诗余的目光望去,才发现那是一个药箱,装满了各式各样的伤药和纱布,连连摆手道:“不用麻烦了,我回头让军医处理一下就好。” “坐好。”宋诗余用力按住宁佑的肩膀,硬是把宁佑按回座位,拿起一盒伤药,轻柔地涂抹在宁佑的伤口上。 宁佑愣愣地看着宋诗余专注的侧颜,眉目如画,轮廓分明,肌肤胜雪,紫黑色的眼眸深不可测,宛如谪仙降世。 一股暖流涌入胸腔,让他整颗心脏砰砰跳个不停。连忙垂眸,掩去眼中的波涛汹涌。 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温柔,仿若一片羽毛,轻柔的拂过他的心头,抚平了他心底的焦躁和不安。 “疼吗?”宋诗余微微转眸,便看见宁佑垂着眼眸,眉头微蹙,眼底闪过歉疚之色,手下的动作更加轻柔了些。 宁佑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道:“不疼。” 抬起眼眸,却看到宋诗余眼角泛起一片淡淡的红痕,顿时有些慌乱,忙解释道:“真的不疼,看着可怖,实际没什么大碍。” “宁相,你辛苦了。” 同样的话说了第二遍,却是全然不同的语气。 第一次时,当着众人的面,在她与羲和对峙的紧张时刻,他骤然出现,替她分担,她欣喜于他的平安,也感激他的解围。 而这一次,她只剩下满腔的心疼与愧疚。因为她的失察和冒进,他不顾艰险,不顾安危,拼了命去完成她下达的命令。这一路不知遇到多少凶险,更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让那么一个翩翩公子变得这般狼狈不堪。 然而即便如此 ,他也始终没有抱怨半句,更加没有向她透露半分其中的不易,还千里迢迢从宣周赶到青州,只因担心她的安危。 宋诗余的眼眶微热,手下的动作愈发温柔了。 这样的温柔,让宁佑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她还是当初的那个小姑娘,那个牵着他的小尾指,甜甜地喊着“予之哥哥”的小姑娘。 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把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他没事,为了她,为了他们共同的目标和理想,他甘愿付出一切,哪怕粉身碎骨! 宋诗余眼眸微转,四目相对之间,宁佑怔忪了片刻,脑袋有一瞬间空白,随即又快速收回目光,垂下眼眸。 再见面,她句句称呼“宁相”,宛如时刻都在提醒着他:君臣有别,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了。 能够互相帮扶,能享受她片刻的温柔,他就已经很知足了,不应该再贪心地奢求什么。 宁佑敛下心底翻腾的情绪,脸色恢复正常,问道:“刚听你说,凌宇去烧了伊洛的粮草?” 宋诗余微微一顿,沉默地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想多说此事,只静静地帮他包扎完伤口,把一小瓶药粉放在了他的手中:“以前凌宇练功的时候,经常弄伤自己,这个药是若芜特制的,不会留疤。” “谢殿下。” “不必客气。”宋诗余收拢了药箱,在宁佑旁侧坐下,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茶,沉声道:“现在该我问你了,哪来的人?” 第126章 小试牛刀 往生营上下有两万多人,她虽然不是个个都认识,但宁佑带来的这四人绝非往生营中人。青冥治军严谨,往生营战士年纪虽轻,气势却不弱,这四人垂眸低首,一看就知道绝非军中之人。 更何况,没有她的授意,宁佑绝不可能把往生营从青冥手下调出来。 “紫府买的,花了我不少钱。”宁佑也收拾起情绪,朝宋诗余狡黠一笑,“雾城一战,青衣少年军团震惊天下,羲和不可能不忌惮。” 宋诗余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沉声问道:“你怎么找到连城太子的?” 她撒出去大量人手,也只是刚刚有些眉目,还没搭上线,宁佑这短短一个月,又没有人手,实在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还得多谢这位羲和太子。我在葵城遇袭之后,被一位姑娘所救,此人刚好是连城太子的相好。连城其实也一直在寻找机会,我承诺雪魄会助他夺回王位,他自然求之不得。” 宋诗余点了点头,再次打量了一番,意识到宁佑必然还受了其他伤,只是不愿告诉她。随即又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已经渐渐亮起来的天色,若有所思。 “伊洛如今三面被围,羲和这次必须退兵,迟早要再来和谈,你想好条件了吗?”宁佑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滚下,宁佑顿感胸腔之间一片清凉,干脆仰头一饮而尽。 “不谈。”宋诗余放下茶杯,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嗯?”宁佑讶异地挑高了声音,看着宋诗余疑惑道,“不和谈?你有什么计划?” 宋诗余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凤眸幽暗深邃:“你刚说错了,不是三面,是四面,往生营还偷袭了霖城。” “霖城?”宁佑一愣,偏头看向宋诗余,“那可是羲和的大本营,他的三万掠影军驻扎在那里。即便往生营训练有素,偷袭霖城,也过于危险。” 宋诗余勾唇浅笑:“那只能说,我和宁相心有灵犀。” 宁佑眨了眨眼,忽而明白过来,偷袭霖城只是一支疑军,她是在利用当初往生营展现的巨大杀伤力,逼迫羲和快速赶回伊洛坐镇。 而她真正的目的...... “你想整个吃掉伊洛剩下的八万大军。”宁佑意味深长地看着宋诗余,缓缓开口。 宋诗余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 沉默片刻,宁佑叹了一口气:“殿下,此时此刻,太子顺利继位,才是重中之重。” “正因如此,才要全歼敌军,否则后患无穷。”宋诗余抬眼望向远方,目光深谙,语气坚定,“王位交接之际,最易生事。只有趁雪魄军民悲愤、上下齐心对外之际,一举拿下伊洛,以此威慑列国,才能确保雪魄江山稳固,安抚黎民百姓。” 宁佑深深地看着宋诗余,漆黑的眼眸波光流转,闪烁着潋滟的波纹,仿佛蕴含千言万语、千山万水。 凌宇赶回军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清晨。皋榆林一片混乱,他为了躲避追兵,带着往生营绕了几十里的山路,才摆脱皋榆林守军,回到青州军营。 “小凌公子,终于回来了!”一下马,若芜便快步迎了上去,“还好吗?殿下担心了两天。” 目光扫过众人,发现凌宇和月白一行人虽然满脸汗污、衣衫凌乱,眼中却是一片清明、目光灼灼,显得精神奕奕,身上的气势也愈发强盛了起来,倒不像是受伤疲倦的样子。 “没事,一切顺利。”凌宇点头道谢,随即转身看向月白等人,“弟兄们都辛苦了,先去歇息吧,姐姐那边我去回禀。” 月白点了点头,正想带上众人回帐,若芜却开口留下了她:“殿下有令,小凌公子和月白回来之后,立刻到帅帐见她。” 凌宇有些疑虑地看了月白一眼,见月白同样不明所以,也不纠结,朝若芜点了点头,率先往帅帐走去。 掀开帐帘,凌宇顿时蹑手蹑脚了起来。宋诗余盘腿坐在矮几旁,单手支着额头,青丝披散下来,凤目紧闭,看起来像是睡着了。面前摆着棋盘,黑白棋子散落四处,似乎独自对弈了很久,棋局上的形势也呈现一片败象。 凌宇转头朝月白和若芜微微示意,提醒她们不要吵醒宋诗余,自己则轻手轻脚地走到宋诗余对面,同样盘腿坐下,认真地研究起棋局。 “想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破局之策?” 凌宇全神贯注在面前的棋局之中,闻言被吓了一个激灵,抬眸才发现宋诗余已经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我吵醒你了?”凌宇似乎也心情不错,朝宋诗余咧唇一笑,深褐色的眼眸亮晶晶的,仿佛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还笑,衣服都燎破了,脸上都是灰。”宋诗余给凌宇倒了一杯茶,拿过手帕,还没转过身,凌宇便像只乖巧的小狗一般,主动把脸凑了过来,下巴挨在了宋诗余的掌心,让宋诗余帮他擦脸。宋诗余轻笑了一声,笑容满是宠溺,“看来小凌公子的第一次出手,很顺利。” “还行。烧了...” “你别说,不想听你自吹自擂,我要听听别人的看法。”宋诗余一手扶着凌宇的下巴,一手擦拭着他脸上的污渍,含笑打断了凌宇的话,朝月白扬了扬下巴,“月白,你来说。” 月白满脸兴奋,搓了搓手,眉飞色舞道:“公子真是足智多谋,属下奉命去西营粮仓,原以为公子是想要烧粮草,没想到公子先烧了伊洛的马场,数万战马受惊逃窜,引得敌军大乱。等到属下到了西营,这才发现伊洛太子果然心思缜密,层层守卫,属下根本无法靠近。但公子提前给我们绘了地图,我们顺着指引摸索过去,没想到竟然是伊洛的军备库,属下这时候才明白,出发前公子让我们带上特质的匕首是作何用处。西营的防守重点都在粮仓,再加上东营马场混乱,吸引了守卫的注意力,我们潜入军备库整整两个时辰,将各类弓弦、攻城重械一一破坏,才撤了出来。” 第127章 有功当赏 “随后,我们按照公子的吩咐继续向西,刚好遇上东营的追兵,便按照公子的吩咐,抄小路到崖底设伏,等公子一到,便把追兵全数歼灭。”月白越说越兴奋,眼睛更是冒着绿光,“我们换上追兵的衣服,再次潜回西营,在军营中守了一天,等到黄昏时分,各方交接、守备松懈之时,我们混入了各方守卫岗,一举将偌大的粮仓烧毁。最让属下佩服的是,小公子把皋榆林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撤退时把追兵耍得团团转。” “两天的时间,还真做了不少事。”月白一番话下来,宋诗余也露出了赞许的表情,但并未第一时间表态,反而转眸望向若芜:“你怎么看?” “公子谋划得很好。”若芜毫不吝啬夸赞,竖起大拇指:“比我预料的更加完美。” 凌宇抿唇一笑,颔首致谢,随即继续眼巴巴地看着宋诗余,等着宋诗余的肯定。 宋诗余却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那你呢?” 凌宇微怔:“什么?” “你觉得自己做得怎么样?” “我......”凌宇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姐姐,我做错了吗?” 宋诗余不紧不慢地收拾着面前的棋子,一粒一粒的将黑白棋分分开放回棋匣,语气柔软又温柔:“身为禅音坞执事,月白,你可知罪?” 轻飘飘的话语落下,月白却浑身一颤,立刻跪了下来,低垂着头,不敢接话。 “姐姐...”凌宇不由诧异地看了一眼月白,又扭头看着宋诗余:“姐姐,与她无关。是我非要去,月白怕我出事,才带着弟兄们跟着去的...” “你自己说。”宋诗余淡淡地瞥了月白一眼,目光沉静如水。 月白顿感一股寒流袭来,冷汗浸湿了背部,头重得抬不起来:“小凌公子虽然是师父的义弟,但在往生营并无任职,更加没有调兵之权。公子擅作主张,属下不但没有劝阻,还陪同公子一同胡闹。是属下失职。” “两罪并罚,该当如何?” 月白的头愈发沉重,额头渗出细碎的冷汗,咬牙道:“按往生营律令,私自调兵者,一律废去武功,逐出往生营。” 闻言,凌宇的面色骤变,不敢置信地喊了句:“姐姐!” 宋诗余侧头望向凌宇,眼神温暖又包容,说出的话却是无比冰冷:“往生营中,没有人可以徇私枉法。你也跟着我在军中这么长时间了,该当知道私自调兵是多大的罪。” “是我犯的错,应该让我承担。”凌宇的拳头捏紧,半晌,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你不是往生营的人,我无法用往生营的规矩束缚你。但月白是禅音坞的执事,地位仅次于副坞主,手下可调动数百人,她若是不能坚守原则,后果不堪设想。” 凌宇跪坐在原处,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宋诗余依旧神色平静,目光扫过凌宇,落在月白身上,缓声道:“就这样吧,月白,你可认罚?” 月白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眼眶红润,嘴唇微抖,半晌后才低声道:“属下认罚。” “好...” “不!”凌宇猛地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不甘与坚定,“有错当罚,有功当赏。月白私自调兵有错,但她率人破坏了敌军的军备、烧了敌军粮草,该是军功。” 月白一愣,望向凌宇的目光带着震惊与感激,她没想到,一向在宋诗余面前顺从得像只小猫的凌宇,居然会为了她顶撞宋诗余。 宋诗余眉毛轻挑,依旧温柔地笑着:“有功确实当赏,我可以允许她以后留在义庄,只是不能待在平阴。” 宋诗余的声音平缓至极,没有丝毫波澜,似乎只是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姐姐治军严谨,赏罚理应分明,月白的功劳不仅于此。”凌宇的神色严肃而庄重,眼神诚恳。 月白眼眶微红,哽咽着道:“小凌公子,这都是往生营的规矩,你不要为了我顶撞师父了。” 宋诗余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棋子,似乎在思忖着凌宇的话。 帅帐内,一片死寂,三人均在等着宋诗余的决定。 良久,宋诗余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围棋中,指尖微动,再次扫了一眼凌宇和月白,像是无奈又像是妥协般道:“也罢,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话音落下,宋诗余将手中的黑棋放在了凌宇面前,微微勾唇,笑颜清浅:“手谈一局,你赢了,我便同意让月白功过相抵,不奖不罚。” 凌宇眼底划过一丝讶然,但转瞬即逝,他点了点头,面色沉着,拿起一枚黑子,果断落下。 见凌宇落子,宋诗余亦毫不含糊,随手拈起另一枚白子,稳稳放在了正中。 棋局拉开,空中仿佛火花四溅,凌宇凝神盯着棋盘,不放过每一颗落子的走势,认真地推演着战局,每走一步皆极为慎重。 你来我往,两人皆棋风犀利,颇具攻击性。 凌宇的眼神忽明忽暗,时而阴霾,时而锐利,时而眉头紧蹙。 宋诗余则始终云淡风轻地观察着棋盘,不急不躁地落子。 月白依旧跪在原地观战,额头不断地冒出细小的汗珠,呼吸越来越急促。 忽然,凌宇的目光停留在棋盘某一处,手指轻弹,一颗黑子飞快落下,“嘭”的一声,棋局上的形势急剧逆转,黑子顿时占据了上风。 宋诗余饶有兴趣的看着棋盘,手腕一翻,再度落子,挡住了黑子攻势。 两人继续厮杀,凌宇的棋风愈发犀利,步步为营,步步紧逼,不肯给宋诗余留下任何喘气的余地。 渐渐地,黑子已经呈压倒性优势,逼得宋诗余四面楚歌、退无可退,已至绝路。 “姐姐,你输了。”凌宇长长舒出一口气,眼底闪过满意的光芒,目光灼热地注视着宋诗余,语气笃定道。 宋诗余单手支着下巴,盯着棋盘上的棋子许久,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缓缓开口道:“确实胜负已定。” 闻言,月白亦暗自松了一口气,悄悄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不过,输的可不是我。” 第128章 过犹不及 宋诗余轻飘飘地说完,手掌微动,一粒白子轻轻落下。 局势骤然逆转,凌宇的瞳孔倏地缩紧,死死地盯着棋盘,脸色阴沉如水。 白子扭转颓败,反客为主。黑子节节败退,只剩下寥寥数颗残兵败将,被困在一隅苟延残喘。 “看来,你救不了月白了。” 凌宇面露难色,额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公子,月白多谢公子为我求情。”月白咬了咬牙,朝凌宇磕了一记响头,“军令如山,月白愿意领罚。” 宋诗余没有动,依旧注视着凌宇,等待着他的答案。 凌宇紧握拳头,身躯僵硬,一字一句地问道:“姐姐,我不明白。” “看看这局棋,想想你是怎么输的,你就明白了。”宋诗余坐直了身体,眼神微微示意,若芜立刻上前给她倒了一杯茶,同时把六合光相珠放到了她的手中。 珠光流转,美轮美奂,仿佛有青色的焰火在宋诗余手中跳跃。 凌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六合光相珠,脑海里迅速浮现刚才的棋局,一切逐渐变得清晰。 “我太想赢了。” 眼眸低垂,凌宇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没错,你的脑中只有胜负,没有进退,只知道步步紧逼、进逼猛烈,不留半丝余地。然而棋道之争,博弈之道,需要的是冷静与耐心,而非一时之长短。”宋诗余端正坐姿,目光平静,嘴角噙着温婉的笑容,“你的谋划确实很周全,与往生营配合默契,时机也抓得很巧妙。因为我的出现,羲和自乱阵脚,你也算是当机立断。但是,你记住,大道至简,过犹不及。正如刚刚这局棋,黑子设下了天罗地网,却仍然抵挡不住白子的致命一击。” 凌宇的眼眶泛红,喉结滚动,声音低哑:“是我急功近利了” “你年纪小,要学的还有很多。”宋诗余点点头,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凌宇的鼻子,“但你为姐姐着想的一片心,姐姐领情。” 闻言,凌宇抿了抿唇,恳切道:“我还是想求求姐姐,哪怕看在月白也是一心为了姐姐的份上,别罚这么重了。” 宋诗余眼睑微阖,思量了片刻,没有立刻作答。 “姐姐……”凌宇低低唤了一句,眼中带着祈求之色。 宋诗余抬眸,凝视着凌宇,柔声道:“你难得向我开口求什么,既然这样,那便如你所愿,功过相抵吧。只是月白私自调兵,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留在我身边了。” 话语微顿,宋诗余看了一眼凌宇和月白的神情,见两人都失落地垂下了头,又转眸望向若芜,若芜似笑非笑,仿佛早已看透宋诗余的心思。 “月白,以后你可愿意跟随凌宇?” 话音落下,月白猛地抬起头,惊愕地望着宋诗余,仿佛不敢相信一般,张了张嘴巴,却好像失了声。随即,眼泪霎时夺眶而出,朝宋诗余重重磕了个头,哽咽道:“月白誓死效忠公子!” 闻言,凌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随即又不解地望向宋诗余,眉头微微蹙起,询问道:“姐姐,这是为何?” 宋诗余嘴角勾起浅淡的弧度,轻描淡写地瞥了月白一眼,漫不经心地从腰间摸出一枚玉牌,放在了桌面上:“丁香在霓城战死后,阿轲一直缺个臂膀。以后月白这一支就归你管辖,目前一共有二百四十六名成员。虽然按往生营的编制,副坞主下辖可有五名执事、八千兵士,但除了月白这一支,其他的人手我不会再配给你,你可以自己去苍灵学堂里面挑。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扩张,维持现状。” 顿了一顿,宋诗余继续道:“自己带了人,才会知道培养一个得力的下属有多不容易。这次你带着往生营出去,却又不把全盘计划仔细与他们推演。若不是月白随机应变、洞悉局势、敏捷应对,你也不会这么顺利。” 凌宇怔愣在了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你不愿意?”宋诗余再问。 “我...”凌宇欲言又止,眼中闪烁着挣扎的光芒,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只想留在姐姐身边。” 若芜诧异地扫了凌宇一眼,眼底掠过一缕幽光:“公子,可知道成为往生营副坞主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凌宇低低道,眼睑微阖,掩去眼底黯淡的神色,“但我不想离开姐姐。” 犬戎一战之后,往生营声名鹊起,几乎一夜之间成为了秦川大陆炙手可热的存在,所有的有识之士、习武之人都趋之若鹜地涌入平阴,希望能够加入其中。往生营在犬戎之战中受损严重,依旧能凭借着战功和神女的威望,快速恢复元气,甚至更胜从前。 “公子,我这一支的职责就是随身保护师父、替师父处理各项杂务。”月白微微抬起头,嗓音中的兴奋和激动几乎压抑不住,“公子无需离开师父身边...” 刹那间,凌宇的眼中绽放出璀璨的光彩,眉梢高扬,情不自禁地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用力握紧了宋诗余递给他的禅音坞令牌。 “谢谢姐姐!” 宋诗余含笑颔首,眉目舒展,清丽脱俗,宛如空谷幽兰:“别顾着高兴,记着,进了往生营,行事一定要遵守往生营的规矩,更要听从阿轲和青冥的指挥和安排。” 副坞主虽然能够独立行事,但大体还是要受到坞主和营主的管辖。 “嗯!我知道。”凌宇郑重地点了点头,脸颊微红,双眸炯炯发亮,“姐姐放心。” 宋诗余朝凌宇招了招手,让他挪到她的身边坐下,摸了摸他黑亮的头发,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个有天份的孩子,姐姐不想束缚你,只要你想做的事,姐姐都会支持你。但你记住,诸法无常,唯有一念,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一念回向即往生。未来的路怎么走,会有怎样的际遇,都在你自己的一念之间。” 第129章 崭露头角 关于杀星的预言,她反反复复思量了许久,始终无法狠下心,因为一句九百年前的预言,便扼杀了凌宇的性命。更何况,预言也并未说明金瞳就是杀星。这些年凌宇跟在她的身边,乖巧懂事,对她更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她看得出来,凌宇很依赖她,把她当成了唯一的亲人,也在慢慢接受她身边的人。 青州一役,凌宇独自斩杀伊德勒王,她既欣慰,又自豪。 更何况,凌宇也是宋氏的子孙,是有资格继承朔雪剑的人。 “我绝不会让姐姐失望。”凌宇郑重地答应,眼底闪过坚决之意,俊逸的脸庞充满斗志。 宋诗余伸出手臂环抱住凌宇,拍了拍他的背脊,语气温和道:“乖。奔波了两天两夜,先回去歇息吧。” 凌宇乖巧地点点头,脸上快速飞过一层红晕,将藏在袖子里的东西塞进了宋诗余手中,然后和月白一起快步离开了营帐。 宋诗余摊开掌心,看着手心的一枚紫金得胜钩,不禁莞尔一笑:“傻瓜。” “是小公子的战利品吧?”若芜从旁凑近,仔细端详着那枚紫金得胜钩,“看品相,起码是从三品以上武将才能佩戴。看来小公子这一趟的功劳,不止月白所说的。” 只见那紫金得胜钩,通体雕刻着精美繁杂的纹饰,勾刃锋利寒冷,泛着冰凉的紫金色泽。 宋诗余轻抚着紫金得胜钩,点了点头。见若芜笑意盈盈的模样,不禁挑眉问道:“笑什么?” 若芜站直身体,嘴角弯弯,眼眸变得柔和起来:“方才看着殿下训导小公子的模样,感觉殿下真的长大了。圣尊一手将殿下带大,殿下的处事之风也和圣尊如出一辙。” 若芜比宋诗余大了近十岁,自幼陪伴着宋诗余长大,最是贴心不过。宋诗余外出历练了五年,除了宋熠,她和若伊、若衫是最挂心的,如今见到宋诗余独当一面,她自然是又高兴又欣慰的。 宋诗余微怔了片刻,抬眸看向远方,眼神悠远,似乎透过遥远的距离望见了什么人。 “姑姑...”她喃喃低语,“在我这个年纪,姑姑摄神女权已经六年了,自是不会像我这般任性鲁莽。” 若衫回京,她有孕继而又小产的事自然也瞒不住了,不知道姑姑得知会如何震怒失望,或者伤怀难过呢? 宋诗余叹息了一口气,眼底划过一丝黯淡。 伊洛军营安静了几天,羲和也没有再来找她,宋诗余有了几天喘息的时间,再加上有宁佑和裴子舟等人在旁协助,很快重新建立起青州防线,后方的补给也顺利送到,青州城压力骤减。 宋诗余忙于军务,而凌宇则在忙着学习。 往生营的事务很繁杂,凌宇不仅需要跟着月白了解各项事务和规矩,同时,各方需要传递给宋诗余的消息都先汇总到了他这里,再由他整理汇报给宋诗余。 一时间,各种信息如同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向他席卷而来,凌宇带着须弥坞众人忙得脚不沾地,时时埋在一摞摞的案卷中通宵达旦。 月白劝了他几次要注意休息,他也毫不在意。 月白虽然得力,他也需要自己领悟和掌控,才好做下一步的部署。 他需要快速成长,建立自己的势力,才能在错综复杂的时局中,拥有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 把生死安危都寄托在别人一念之间的日子,他过够了。 宋诗余特意没去看凌宇,也是有意考量他的能力。往生营的人才很多,凌宇毫无根基,骤然成为副坞主,很难服众,他需要拿出绝对的手腕,来收复众人。 哪知凌宇竟然如此全神贯注,一连半个多月都没有露面,每日只派月白等人,把各方消息传递给她,再由月白把她批复了的信件带回。 只是从月白带过来的信函来看,月白这支分队的事务确实比以前更加有条理,凌宇虽然年轻,但处事沉稳,极有分寸,再加上熟悉她的习惯和风格,上手很快,各项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宋诗余索性由着他折腾,只叮嘱月白照顾好凌宇的身体,别让他太过废寝忘食。 “素林军在青弧山道的潜伏已经准备好,现在就看伊洛何时拔营了。”宁佑站在巨大的沙盘前,单手撑在桌面,俯瞰着整个地图,沉声道,“按日程算,东面应该已经打起来了,羲和倒还真沉得住气。” “他还没做出取舍。”宋诗余双手背负,目光和宁佑落在同一个地方,面色沉静,“他以为你真的调来了往生营,他怕他若是走了,我会用九幽玄天大阵一口吞了他剩下的八万大军。” 宁佑眼角微挑,不禁失笑:“是我好心办坏事,耽误了殿下的计划。” 宋诗余蹙眉,眼底划过一丝阴霾,快速扫了一眼宁佑的脸色,见他只是玩笑,并无不满之意,脸上才勾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能用四个少年唬住羲和太子,自然是宁相的本事。” 宁佑神情轻松,笑意盈盈,看上去似乎注意力都集中在地图上,对宋诗余转瞬即逝的警觉并未察觉。 “羲和此人,心思缜密,我这点小小的障眼法,还入不了他的眼。只是如此空等下去,对我们不利。” 话音微顿,宁佑转头望向宋诗余,用目光征求宋诗余的意见:“王上在此处停灵太久了,国不可一日无君,雍京即便有师尊坐镇,恐怕也早已是暗潮汹涌。” 宋诗余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在此处逗留越久,朝局人心就越动荡,雍京的局势也就越发乱了。 也许,这也是羲和始终按兵不动的原因。 宋诗余眼睑微垂,半晌,轻轻开口:“不能急。” 宁佑还想说些什么,宋诗余却骤然抬起眼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侧前方,仿佛穿透了重重帘帐,凝固在某个地方。 顺着宋诗余的目光,宁佑凝神望过去,却见账外树影摇曳,树叶沙沙作响,眼神陡然变冷。 正想要出手,又回眸看了一眼宋诗余的神情,当即心领神会,垂眉敛目,拱手道:“殿下有客人,微臣先告退了。” 第130章 不速之客 宋诗余的眉心跳动了几下,眼波流转,嘴唇微微抿紧。等到宁佑将将走到门口,才低低地说:“宁相,你先回京吧。” 宁佑止住脚步,疑惑地转身看她:“殿下的意思是?” “无论如何,稳定朝纲为要。王上的丧仪、太子登基,都需要有人主持大局。”宋诗余亦转过身来,神色郑重,顿了一顿,又缓缓道:“姑姑毕竟离开朝堂十年了,你回去,我放心些。” 宁佑心思电闪,沉吟片刻,略略颔首:“微臣明白,即刻启程回京。” 说罢,宁佑恭敬地躬身行礼,缓步离开。 等宁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宋诗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伸手揉了揉额角,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呼吸,这才有精力回过头来,等着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宋诗余语气淡漠,显然有几分不耐烦,“司寒就没有别的事交给你吗,堂堂护法大人,像个苍蝇一样围着我转做什么。” “呵呵。”一声低笑传来,黑暗中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露出一张俊美邪异的面庞,眼角上翘,勾勒出一个妖冶迷人的弧度,“我是苍蝇,神女殿下不就是裂了缝的臭鸡蛋?” 宋诗余倒是不生气,反而勾出一抹笑意,只是笑容里充斥着恶劣与讥讽,仿佛是一种高贵的蔑视,眼睛斜睨着司灼,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司灼微微眯起凤眼,眼底泛出危险的光芒,似笑非笑地看着宋诗余,语调轻浮:“原来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宁相,名不虚传,很有眼色。” 对于他这个不速之客,宁佑一眼就能看出宋诗余的态度,实在是洞悉人心。 微微停顿,司灼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宋诗余的脸色变幻,似乎想看出什么端倪:“看起来,神女殿下很是信任这位丞相大人。” 闻言,宋诗余的眼底掠过一丝兴味:“怎么说?” 这已经是第二个人,说她很信任宁佑了。 她倒是好奇,这些人的眼睛都是怎么长的。 秦师恺薨逝,死前却让她摄政。而宁佑不仅是丞相,更是外戚,太子的亲舅舅,他们之间,若是一个不小心有了嫌隙,亦或是宁氏有了争权夺利之心,对雪魄来说都是一场灾祸。 宁佑明显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一个月的调兵遣将之间,亦是处理得小心翼翼,既要保证青州的安全,也不能让她这个神女过于独揽大权,还要仔细辨别东林军中的将领有无异心。 她方才做出让宁佑提前回京的决定,也是一场豪赌。宁佑不放心她在边境笼络军心,她也不确定宁佑会否在京城提前布局,她外出游历多年,在朝廷没有半分人脉,只有宋熠留下的门生部旧。宋熠隐退近十年,朝堂又对宋氏颇多忌惮,若是没有宁氏的支持,她也没有摄政的把握。 然而她的这些试探和冒险,落在司灼与羲和的眼中,却是对宁佑的信任和另眼相看,实在让她感到好笑。 “说什么?”司灼微微扬起嘴角,贴近宋诗余的面前,伸手轻轻摩挲着宋诗余的耳垂,眼角眉梢都透着股风流倜傥的韵味,极其暧昧,“说我吃醋了?” 宋诗余避开他的触碰,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冷冷瞥了他一眼,眼中带着警告。 “啧啧,真是不可爱。”司灼摇头晃脑,自顾自地嘀咕着,“还是在床上更招人喜欢...” “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宋诗余一声厉喝,耳尖却不可控制地滚烫了起来,“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司灼一贯风流,一眼便看穿了宋诗余恼怒之下的掩饰,笑意愈发加深,顺势在宋诗余身边坐下来,懒洋洋地靠着桌案,修长的双腿屈曲着,右肘撑在膝盖上,左手托腮,望着宋诗余,眼尾向上挑起,目光专注而炽热:“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让神女殿下失望。五日前,羲和带着两千亲随,已经离开了军营。” “真的?”宋诗余顿时眼前一亮,神采飞扬,唇角微微勾起,心下快速地盘算了起来。 司灼眼中划过一抹幽光,似是不屑地撇了撇嘴:“什么时候你能把我也这么放在心上...” 宋诗余像是根本没听见司灼的话,自顾自地拿起手边的狼毫笔,快速地写着什么。 司灼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了两圈,似是不满宋诗余的冷落和无视,又凑到宋诗余跟前去,伸手搂住了宋诗余的腰肢,鼻尖贴在她的耳边,特意压低了嗓音,似诱似哄道:“你看,我又给神女带来这么好的消息 ,神女是不是也应该奖赏一下我呢?” 说着,司灼在宋诗余脖颈处舔了一口,舌头轻轻扫过,湿濡温暖的舌头舔弄着皮肤上的敏感点,激得宋诗余微微颤栗,握笔的手微微一滞,连呼吸都急促了些。 这人,倒像是食髓知味了一般。 深吸一口气,宋诗余抬眸扫了他一眼,轻嗤一声,看似漫不经心道:“我刚刚还在奇怪,护法大人怎么会这么有空,千里迢迢跟着我从豫州跑来青州。” “那自然是因为我把神女放在心上,处处为神女留心...” “我倒觉得,”宋诗余不紧不慢地拿出帕子,擦了擦刚刚被司灼吻过的位置,“是司寒让你来监视伽罗王和玄极老鬼的吧。你不是跟着我来的,你本就该回来。” 司灼闻言轻笑,他伸出手,抚摸着宋诗余柔软滑腻的长发,缓缓道:“神女殿下果然聪慧过人。” “还有什么?”宋诗余侧过脸,和司灼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紫黑色的眼眸中波光潋滟,映着司灼俊秀妖孽的容颜,仿佛是暗夜中盛开的罂粟花,魅惑致命。 “上次来豫州给我递消息,不是司寒的意思吧?你是故意把我引来青州的。”宋诗余凝视着司灼,声音清浅悦耳,如黄鹂鸟鸣叫般动听,然而吐字间却又夹杂着几分冰冷的锐利,“想看我与羲和杀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看着司灼邪魅的笑意,宋诗余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危险的光芒,一字一顿地往外吐着字:“你,知道了?” 第131章 放纵发泄 “如何,无妄涯的手段,不输往生营吧。”司灼眼中闪烁着火焰般的光芒,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似乎心情极其愉悦,“一个是兖州元氏的少主,一个是神医渊清的亲传弟子,啧啧,雪都金屋藏娇,为爱拒婚抗旨,真不知道该说素尘公子深情一片,还是该说神女殿下痴心错付?” 司灼眼中的戏谑越来越深,漆黑的眼眸映入宋诗余的瞳孔之中,仿佛要将她吞噬殆尽。司灼轻佻地挑起宋诗余精致的下颌,俯身轻啄了一口她的红唇。宋诗余微微偏头躲过,眉宇间染上了几丝厌烦,声音清冷如霜:“知道这些,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昔日的情人,今日却在战场上刀兵相见,神女殿下是何心情呢?” 宋诗余眼眸微眯,盯着司灼看了许久,忽而展颜一笑,笑容魅惑至极,如花般绽放,妖冶艳丽。 “护法大人,你我不过是露水情缘,你该不会真的对我动心了吧?” 司灼身体一僵,随即恢复常态,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的弧度:“神女殿下有过这么多男人,我可不敢高攀。” 宋诗余神微闪,薄凉的嘴角泛起一丝冷嘲:“不敢高攀也高攀过了,护法大人就不必装腔作势了。这次的消息,我很满意,想要什么报酬,尽管说。” “嗯...我也不知道,还能找神女殿下要点什么。”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宋诗余的耳边,司灼微微俯身,用食指在宋诗余敏感的耳廓轻轻挠动,带着几许诱哄的意味:“不如还是照旧?” 话音落下,司灼已经含住了宋诗余的耳垂,辗转吮吸,引得宋诗余娇躯轻颤,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宋诗余被司灼禁锢在矮凳上,整个人都靠在了桌边,一手撑着腰后的扶手,一手扶在了司灼宽厚的肩膀上。她的身形并不矮小,比普通女子身高还高出半个头,但在司灼面前,依旧显得小鸟依人,被他整个人圈在了怀中。 “我今天没什么兴致,下次吧。”宋诗余微微侧过头,避开了司灼炙热的唇,眉目间染上了几分冷淡。 “军营中都有军妓,神女在军营待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泄泄火了。”司灼哪里肯让她躲避,俯首在宋诗余的脸颊和脖颈间落下了细密的吻,滚烫而又湿润的舌尖轻舔着宋诗余敏感的肌肤,惹来她一阵阵的颤栗,“你的身体在告诉我,你也在期待。” 说话间,温热的大手已经探入了她的衣襟,一边轻抚着滑腻的皮肤, 一边褪下了她的衣领,露出洁白白圆润的肩头,掌心所到之处,带起一阵酥麻感。宋诗余身体微微紧绷,却没有推开他,而是伸手抓住了司灼的手臂,阻止他继续脱自己的衣服。 “够了!” 司灼抬起头,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露出一抹阴森嗜血的笑,伸手握住宋诗余纤细的手腕,压着她的胳膊按在桌子上,另一只手轻车熟路地扯掉了她的腰带。宋诗余穿的衣裙质地柔软,根本挡不住司灼粗暴的动作,腰带应声而断,裙摆瞬间散落开来,露出两条修长匀称的美腿。 司灼凑近宋诗余的耳畔,温柔地问:“真的不要吗?” 宋诗余皱着眉,强迫自己平复着紊乱而呼吸。 不得不承认,司灼是懂她的欲望的。 秦川大陆民风开放,男女之事如同呼吸一般寻常,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她虽然有过不堪的过去,但也尝过甜头,自然会有需求和渴望。更何况她每日都在军政大事中打滚,神经时刻紧绷,内心更是长期压抑着一股无名之火,只有在床笫之间,她才能感受到彻底的放纵和发泄。 司灼看她不回答,轻咬她的耳垂,语调慵懒暧昧:“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宋诗余微微抿唇,凤目微阖,轻哼一声:“嗯。” 简单的一个字,让司灼瞬间激动了起来,一把推开桌面堆积成山的案牍,一手将宋诗余捞起,压在了桌面,一手顺便解开了腰间的束带,丢到了地上,欺身压上。 宋诗余双目迷离,似乎有些喘息不稳,伸出修长而柔嫩的手臂环抱住了司灼的腰身。司灼低头看着身下的女人,凤目中燃烧着炽烈的火焰,俯身吻上她的唇瓣,舌尖撬开牙齿侵占她檀口中每一寸空间,汲取她的芳香。 宋诗余微仰着脑袋,簪发的玉柄蝴蝶刀顺势落下,青丝披散而下,衬得那张绝色的面庞愈发清纯动人,像朵盛开的牡丹花,美丽夺目。 司灼的吻由浅至深,越来越狂野,大手覆上她的胸部揉捏,隔着轻纱,狠狠掐住了那两座挺立傲人的峰峦。 就在宋诗余动情之际,帐帘猛地被人掀起,带进一阵燥热的风。 “姐姐,羲和离军——”凌宇的嗓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声音却在跨入帐中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滚!”司灼停下了动作,一把拉起宋诗余的衣服,遮盖住她胸前的春色,厉声喝道。 凌宇似乎怔愣在了原地,眼中的兴奋肉眼可见地转化为冰冷,额头的青筋猛地跳跃了几下,随即快速转身离去。 宋诗余的眼睛瞬间变得清明,一把推开司灼,随手拉起褪去了一半的衣服,快步追了上去。 “你疯了!”司灼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宋诗余,宋诗余没有防备,被他猛地拉进怀中,紧紧抱住,“你这个样子出去,神女的名声都不要了?” “放手!”宋诗余气急败坏地挣扎了几下,司灼反倒把她搂得更紧。宋诗余怒极攻心,“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巴掌印落在了司灼的脸上,见司灼还是不松手,宋诗余再次扬起右手扇了下去,这次却被司灼牢牢抓住了。 司灼盯着宋诗余愤怒的双眸,沉声道:“诗余,这是在军营!你确定要在这里闹起来吗?” 闻言,宋诗余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低垂着头,也不再说话,任凭司灼抱着,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也从来没有像刚才那样失去理智。 第132章 你越界了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凌宇的目光,从炙热变为冰冷,从兴奋变为颓废,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凌宇那颗曾经千疮百孔、又被她慢慢治愈的心,再次被撕裂、被碾碎、被摧毁、被践踏。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全身冰凉,心脏仿佛被人挖走了一块,疼得她几乎窒息。 宋诗余靠在司灼的肩膀上,垂着头,闭着眼睛,睫毛轻颤,浑身的力量都像是被抽干。 司灼察觉到宋诗余情绪的变化,低头看向她。 她低垂着脑袋,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乌黑的秀发铺洒下来,白皙精致的侧颜完全笼罩在阴影里,看起来分外寂寥。 司灼心中莫名一疼,低声道:“他是你弟弟,不会外传,你不必担心。” 闻言,宋诗余脑中霎时闪过一个念头,猛地睁开眼,紫黑色的眼眸透着冰寒的气息。她死死盯着司灼,眼角眉梢皆是凛冽的肃杀之气,一字一顿道:“你是故意的?” 司灼是杀手,对周边的动静有着绝对的警惕,不可能等到凌宇进了营帐他才发现。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早就听到了凌宇的脚步声,却故意引诱她动情,让凌宇亲眼目睹他们之间的关系。 见司灼沉默了一瞬,宋诗余立刻确认了他的意图,眼中闪过浓浓的杀意,冷冷道:“你找死!” 宋诗余身形诡异地一闪,挣脱开司灼的桎梏,手腕一翻,掉落的玉柄蝴蝶刀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手中。司灼猝不及防,只来得及转身躲避,坎坎避过划向他咽喉的刀锋。 玉柄蝴蝶刀从不走空,寒光微闪,刀刃划过司灼的手臂,鲜红的液体滴答滴答地滑落,染红了大片的衣裳。 “你真要杀我?”司灼的眼中划过一丝震怒,语调森寒无比,完全没有想到刚才还缠绵悱恻的宋诗余,竟然如此翻脸无情。 他引宋诗余率大军北上,尚且没有见她如此生气。 宋诗余的脸上同样布满了冰霜,手持玉柄蝴蝶刀缓缓转身,声音如淬了毒药般幽冷骇人:“司灼,你越界了。” 看着宋诗余干脆利落地整理好衣着,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司灼的心底升腾出一股彻骨的寒意,连身体都跟着僵硬了。 “站住。” 司灼依旧站在原处,没有挪动,语气却渐渐冰冷了起来。 “神女殿下如此多情,是打算把这个舞象少年收为面首吗?” 闻言,宋诗余的脚步蓦然停滞,望向司灼的目光犹如利箭,带着强烈的威压和怒气。 司灼抬起头,看着宋诗余,勾唇浅浅地笑着,漆黑的凤眸里盛满了讥嘲。 “神女要豢养面首,也算不上什么丑闻,但是用姐弟来遮掩,未免太过令人恶心。”司灼满不在意的甩了甩手上沾染的鲜血,又用带血的手指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又或者说,这位小凌公子,还有什么别的秘密?” 宋诗余的呼吸骤然加快,双拳攥得咯咯作响,青筋暴起,紫黑色的眼眸警惕地盯着司灼,仿佛他再多说一个字,玉柄蝴蝶刀便会割破他的喉咙。 “宋诗余,你现在可以追出去,告诉他,你在意他,不是神女对世人的关心,不是姐姐对弟弟的爱护,而是男女之情。”司灼直视着宋诗余的眼睛,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的面前,“然后把他光明正大地公布给天下人,这就是神女的夫婿。” 司灼的语速越来越慢,宋诗余的眸光却渐渐暗沉了下去,仿佛跌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可你不会这么做,对吗?”司灼伸手,温柔地挽起宋诗余耳边的青丝,轻笑出声,嘴角扬起的弧度似讽非讽,“神女的心里,从来都不只有儿女私情。对你来说,天下和苍生,才是最重要的,你不会让任何人阻碍你的脚步。所以,你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强调他是你的弟弟,一次又一次地用若有若无的暗示给予他希望,让他一辈子死心塌地守着你、跟着你,对你言听计从,永远忠诚于你,在神女光芒之下,永不见天日。” 宋诗余的瞳孔剧缩。 他的话像是尖锐的针,狠狠扎入她的胸腔,将她仅剩的遮羞布彻底撕碎,鲜血淋漓地展现出来。 司灼的每一个字,都戳到了她心底最阴暗的部分。她从不敢承认,她内心深处那些肮脏龌龊的想法和情愫。 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再一次被司灼狠狠地踩在了地上,践踏得粉碎。 “殿下!” 帐外突然响起若芜的声音,宋诗余依旧保持着和司灼对峙的姿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厉声道:“说!” “伊洛大军拔营了,于将军请示,是否按原计划行事?” 宋诗余强压下心中的情绪,转头想要出去,却被司灼一把抓住了手腕,宋诗余挣脱不开,只能沉声道:“立刻整军追击!通知白翎,羲和已经离军,务必在青弧山道全歼伊洛大军!” “是!” 等到若芜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宋诗余才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甩掉司灼的手:“你还想做什么!” “没什么。”司灼脸上玩味的表情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满不在乎地收回了手,不再去看宋诗余。 “莫名其妙!”宋诗余恼火地瞪了司灼一眼,强压下满腔的怒气,嗓音低沉:“从今天开始,往生营在黔水以北的生意,全部给你。我也会告知司寒,不用限制你的扩张。就当作是给护法大人的报酬了。” 话毕,宋诗余拂袖而去。 “神女殿下真是好大方!” 宋诗余没有再回答,司灼看着宋诗余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脸上的表情逐渐变换,眼神愈来愈冷,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低垂的眉眼下方是一片阴影,薄唇紧抿,浮现出一抹嗜血的笑容。 出了营帐,宋诗余四下扫了一圈,没有找到凌宇的身影,只看到于岚正在整军,准备追击伊洛军。整个军营都弥漫着紧张压抑的气氛,但又忙而不乱,井然有序地准备着战斗。 她也只能暂时把凌宇的事放下,快步向于岚走了过去。 第133章 两败俱伤 见宋诗余出现,于岚也立刻迎了上来,恭敬行礼道:“神女殿下!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裴将军已经带着五千骑兵绕行寒峡谷,防止伊洛大军走寒峡一线。” “很好。”宋诗余面色沉静,看着面前旌旗猎猎、甲胄铮鸣的东林军,目光深邃如渊,“于将军,此战不必留情,务必将伊洛大军一击而溃!” “末将领命!”于岚高声应允道。 宋诗余抬起头来,凝望远方,目光锐利如鹰隼般冰冷犀利。 亲自送了大军出军营,直到大军全部离去,宋诗余才转身,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月白问道:“凌宇呢?” “在后营。”月白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宋诗余的脸色,低声问道:“公子可是惹师父不高兴了?” 今日往生营探得羲和离军的消息,凌宇立刻兴致冲冲要亲自去给宋诗余送信,结果不到片刻就满脸阴鸷地回了后营,还将所有人都赶了出来,连她也不准留下。 月白不明白为什么凌宇突然变得脾气暴躁,但也只能按照规矩禀报宋诗余。 宋诗余朝后营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回答,反问道:“月白,你有多久,没回宣周了?” 月白一怔,随即垂下眼眸:“十年了。” “想家吗?”宋诗余把手放在月白削瘦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连城太子很快就会回到宣周,或许,你们姐妹也可以归国了。” 月白有些愕然,愣愣地看着宋诗余,许久之后,才缓缓摇头:“我父亲犯下谋逆篡位之罪,即便我姐姐曾是太子妃人选,也早已随着我父亲的罪过烟消云散。赵氏,在宣周早就没有了立足之地。” 顿了一顿,月白的目光逐渐变得坚毅:“姐姐告诉过我,倘若有一天,我们姐妹再度踏上宣周的土地,那也只能是因为——师父一统天下,往生营的玄鸟旗插在了宣周的国土之上。” “会有那么一天的。”宋诗余朝月白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定!” 追击持续了十日。 东林军心中憋着一股恶气,一路狂追,势必将这次追杀的战果扩大化。 而伊洛军则拼死抵抗,每日都要和东林军交锋数次,战况异常惨烈。 最终,在于岚和裴子舟两方夹击之下,伊洛军被逼入青弧山道——白翎的伏击圈内。 宋氏新政本就是拿着敌军的首级换军功爵位,这次宋诗余又第一次下了全歼的命令,素林军和东林军都没有手软,直接放弃劝降。 伊洛八万后军,全军覆没。 第十日深夜,若芜将捷报递给宋诗余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三个月来,成帅中毒、离罗军埋伏、太子遇险、青州被围、千里北上、君王殉国、神女重伤,一连串的坏消息,让她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今夜,终于有好消息了。 至此,青州这一方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最重要的是,她们家殿下和那位传说中的伊洛太子第一次交锋,算是险胜了。 “青州之战,没有赢家。”宋诗余坐在茶几边上,拿着捷报,眼睛却看向窗外的远方。 夜色如水,酷暑将尽了。 她围歼了羲和的八万兵马,羲和也射杀了雪魄国君。 战争,从无赢家。 “不管怎么说,一头底定,总好过三面受困。” “嗯。”宋诗余用杯盖拨了拨漂浮的茶叶,沉声问道:“并州和豫州,还是没有消息吗?” 豫州血战两月有余,即便有定北军的支援,也恐怕早已弹尽粮绝。宋诗余甚至不敢去想象,秦师成是用怎样的信念,坚持到了现在。 “并州那边还不清楚,但是景都那边有新进展。今天刚到的消息,江玄主张议和,虞祝王已然同意。”月白恭敬地递上一封信函,“但离罗军统帅千屿似乎并不愿意放弃,还在周旋中。” 接过密报,宋诗余一目十行,眼中并无意外。虞祝和伊洛勾结,如今伊洛撤军,虞祝独木难支,撤军是迟早的事。 目光扫到密报中凌宇留下的批注,宋诗余眉间微动。 这孩子,真是倔强得不行。 “你们去安排一下,青州守备依然交还给东林军将领,白翎率领素林军南下雁鸣关和成帅汇合。明日,启程护送王上回京。” 若芜和月白点了点头,快速安排了下去。 宋诗余站起身,缓缓踱步到了凌宇的营帐外,却没有立刻进去,反而站在帐外,抬头看着月色。 青州,青州。 当年她下山游历,正是从青州的苍狼关出关,一路向北,穿越草原、沙漠,途径犬戎、楼烦、北翟,随后在平阴创建了往生营和苍灵学堂。 那时候,她还算是年少轻狂,只有一腔热血,满腔抱负,一路披荆斩棘,毫无畏惧。 然而这个世界,实在是比她想象的更加残酷。 一个人,再强,也强不过这个世界的规则。 她开始学着妥协,她学着低头,学着隐忍,学着运用世界的规则。 而过了今晚,她将面对的,将是更加残酷的权谋之争、利益之斗。 她的身后,站着屹立大陆顶端九百年的宋氏,这是她唯一的倚仗,也是她最大的弱点。 神女摄政,神权与王权合二为一,九百年来从未有过先例。 秦川大陆之上,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和风雨呢? 宋诗余的眼眸暗了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下一刻,一件带着体温的披风毫不意外地落在了她的肩头,带着少年特有的清冷气息。 宋诗余转身,少年俊逸的脸庞映入眼帘,只是嘴唇紧抿,浑身都是别扭。 宋诗余眼角微弯:“四十二天没有见到姐姐了,还在生气?” 凌宇不答话,只是垂下眼眸,喉结滚了两滚。 “我把往生营在黔水以北的生意,都送给了司灼。”宋诗余拢了拢肩上的披风,云淡风轻道,“无妄涯对我有用,我不能不给司寒一个面子。” 凌宇猛地抬起眼眸,眼中满是诧异。 宋诗余这句话,放在一个月前,他可能还无法理解。但他现在接手了须弥坞的事务,对往生营的暗桩交易也有了更多的了解,自然知道,宋诗余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仅是雇佣兵的生意那么简单,更是相当于把小半个中原的掌控权都让了出去。 第134章 扶灵回京 凌宇的眸光闪了闪,渐渐暗沉了下去。 她是在告诉他,她和司灼之间,只是交易,别无其他。 “姐姐,对不起...是我任性了。” 宋诗余勾出一抹笑意,伸手拨正了凌宇额前的碎发,柔声道:“你是我弟弟,是我的手足。在我这里,你永远可以任性。” 凌宇看着宋诗余紫黑色的眼眸,忽然觉得鼻尖有些酸涩。 手足,手足... 少年的双拳握紧又放开,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颤抖着伸出,第一次主动将宋诗余拥入了怀中。 “姐姐...” 她的身形纤细柔软,凌宇却已然长得硬朗高大,有力的双臂环着她的腰身,仿佛能够把整个身躯包裹住。 宋诗余微愣,片刻后,她也伸出双臂,回抱着怀中的人,闭上眼睛,感受着少年熟悉的呼吸,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感受着凌宇的体温,心底涌出一股暖流。 “别怕,姐姐在这里,姐姐会一直在你身边。” 宋诗余微微阖上双眼,遮住了眼底波涛汹涌的情绪。 她的心事被司灼一语道破,但是司灼永远也不会知道——凌宇也不会知道——比起凌宇的真实身份,她宁愿让天下人都相信她对凌宇有情——包括凌宇自己。 唯有如此,凌宇才能保命。 而她和凌宇之间,只能是姐弟,只能是手足。 宋诗余回到雍京那天,整个雪魄一片素槁,整个京都沉浸在哀悼之中。 雍京的街道没有了往日的繁华与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穆与肃静。每一栋房屋都用黑纱覆盖,门窗紧闭,宛如蒙上了一层丧服。街道两旁的灯笼也被换成了素白色,微弱的灯光投射在宋诗余的眼眸中,愈发沉寂。 太子秦琪率百官,于城门外亲迎,雍京的百姓,跪了一路。 飘零的纸钱犹如满天的雪花,落地时已经变得支离破碎。宋诗余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头像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一路哀凄,一路沉重。 神女亲自扶灵,护送战死沙场的君王归朝。 这是宋诗余能给到秦师恺最大的尊荣。 秦师恺的棺椁暂时安置于丽阴宫之内,等待圣尊宋熠为其亲自主持丧仪。 而此刻的祁阳宫,则是一片焦灼不安。除了仍在前线的定北侯和凤氏一族,其余国中大臣、包括在外领兵的统帅和地方大员,都几乎无一例外地抛下了一切国事政务,齐齐聚集在祁阳宫内。太子年仅十岁,主少国疑,先王也没有交待任何大臣辅政,一时之间,朝局错综复杂起来。 雁鸣关外,秦师成用三万军民的鲜血和尸体,守住了豫州,离罗军撤兵,虞祝派出使臣和谈。秦师成用前来支援的素林军和定北军作为威压,亲自与虞祝和谈,虞祝不仅要放弃豫州,割让原本秦琪谈好的洛城和最初拿出来和谈的西北五城,还要另外赔付本次雪魄出征军费三倍之资。 秦师成一战成名。 这本该是一个好消息,然而,秦师恺殉国的消息传出后,中原列国立刻蠢蠢欲动,宋昭、迟韩、东虢、鲁国、靳国等,纷纷以吊唁为由,各自领兵三万齐聚雁鸣关外,虎视眈眈。 在这个要紧关头,功高盖主的秦师成却提出要回京参加先王丧仪,一时之间,朝堂之上流言纷纷,人心惶惶。 谁也不知道,这位手握二十座城池和八万素林军的一军统帅、先景昭王嫡幼子、秦氏宗室的柱石人物,在这个要紧关头,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此时的宋诗余,还没有时间来思考这些事,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正在太初山等着她。 站在太清殿前,宋诗余深吸了一口气。 回京三天,她还没有来见过宋熠。 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 遣退若衫和凌宇等人,宋诗余独自推开了太清殿的大门。正殿中央,一个群青色的身影孑然而立,一头青丝倾泻而下,没有任何装饰,随意地披散着。长裙曳地,裙摆用深浅不一的青色丝线绣着栩栩如生的图案,仿佛一只匍匐在她脚下的青鸾,随时会展翅而飞。 她背对着宋诗余,看不清脸色,只看见她挺拔的背脊,仿佛可以撑起一片天。 她就那般静静地站在原地,似乎已经与整座太清殿融合在了一起。 “姑姑。”宋诗余往前走了两步,捞起下摆,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我回来了。” 闻言,宋熠转过身,目光平淡如水地看着宋诗余,久久不语。 宋诗余低垂着眉眼,不敢直视宋熠,只低头等待着宋熠的审判。 良久,宋熠才缓步走了过来,伸手轻轻抚摸着她削瘦的肩膀,轻声道:“余儿,你瘦了。” 宋诗余怔愣了一瞬,抬起头来望向宋熠。宋熠的表情依旧温柔似水,望向她的眼底满是心疼。 “姑姑,我...”宋诗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不必解释,姑姑都知道了。”宋熠俯下身,温柔地捧起宋诗余的手腕,轻轻地摩挲着上面重重叠叠的伤痕,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是姑姑这些年对你太过严厉,以至于你遇到这么大的事,都不敢告诉姑姑,只能独自承担。” 那是噬魂钉和聚灵阵留下的伤疤,因为时间尚短,看上去仍触目惊心。 “姑姑......”宋诗余感受着宋熠掌心的温暖,鼻尖酸涩,眼眶泛红,泪水盈满了眼眶:“姑姑,是我太过自大,是我一意孤行...” “不。”宋熠竖起食指,堵住了宋诗余未说完的话,她笑了笑,继续道,“余儿,你做得很好,哪怕是姑姑,也不可能处理得更好。” 她伸手把宋诗余拉起,轻轻拭去宋诗余眼角滴落的泪水:“姑姑只是心疼你,这一切,本不该让你来承担。” 一瞬间,所有的伤痛都变成委屈,涌上心头,宋诗余扑到宋熠怀里,呜咽着哭出了声。 她是神女,所有人都认为她无所不能、所向披靡,所有人都期待着她能拯救众生、带领苍生走向更好的未来。 她应当是骄傲的、强大的。 甚至连她自己,都曾经觉得自己无比坚强,可以扛起整个家族、整个天下的期待。 第135章 权力之争 没有人知道,或者说没有人在意,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会害怕、会恐惧、会受伤的普通人。 连她自己,也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脆弱。 这一路走来,她放弃了很多,失去了许多,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她心里挥之不去的阴霾。外表无坚不摧的她,早已千疮百孔。 在这一刻之前,她早已设想过宋熠会多么生气,她甚至做好了承担一切惩罚的准备。然而宋熠却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宁。 就像是在外受尽欺负的孩子,终于找到了靠山和港湾,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发泄的途径,所有的恐慌与彷徨统统烟消云散。 她趴在宋熠肩上,哭得稀里哗啦。 宋熠抱着她,一遍遍地轻拍着她的背,一字一句道:“别怕,余儿,有姑姑在,别怕。” “嗯!”宋诗余用力点了点头,像个孩子一样,靠近宋熠怀里蹭了蹭,许久才缓了缓情绪,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嗓音里还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沙哑:“姑姑,先王让我摄政。” 宋熠的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很快恢复平静,点了点头,只是并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只温柔地拭去宋诗余眼角的泪珠,带领着她先给先代神女上了一炷香,虔诚地行礼拜祭。 做完这一切,宋熠才开口道:“自宋煜先祖至今,宋氏掌神女之位九百三十二年,历三十八代神女,偶有辅政,却从无摄政。” 顿了一顿,宋熠沉吟道:“余儿,你明白其中的区别吗?” “我知道。”宋诗余正襟危坐,神情严肃,“摄政乃是替君执政,代行王权,可独立处置军国大政。辅政仅为佐理政务,受国君或太后制约。其中的矛盾在于,名义上,神权理应高于王权,神女有监护朝廷的权力。倘若辅政,便是神女需听从太后和国君之令。以往神女辅政,多数是国君已能独立行事,神女辅政只是锦上添花。而目前,新君年仅十岁,需要的是能总理朝政之人。宁太后出身世族,其弟宁佑更是一国丞相、位高权重,宁氏一族在旧世族之中的声望更是如日中天。我若只是辅政,便会处处受到宁氏的掣肘。” “雪魄朝堂之上,不只有宁氏一家权臣。”宋熠从袖间取出一封密函,放在了宋诗余面前,“秦师成率一万素林军,距离雍京只剩三日路程了。” 宋诗余打开密函,一眼扫过,脸色微变,半晌之后才缓缓合拢。 一万素林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包围祁阳宫,却完全足够。 秦师成是先景昭王嫡幼子,认真计较起出身,比先王秦师恺还要尊贵。倘若不是受了先章怀太子秦师乾的牵连,今日坐在王位之上的,未必不能是他。 秦师成和宁佑,如果秦师恺在世,再加上宋熠的威望,他们二人必定会成为她最好的帮手。但秦师恺骤然离世,她临危受命,手上没有任何遗诏文书,只有一句遗言,贸然提出摄政,难以服众。而过去几年,她都在民间历练,在朝中、军中的威望和势力都极其不足。倘若没有这两个人的支持与拥戴,她绝无可能坐稳摄政之位。即便有宋熠的全力支持,仍然难免腹背受敌。 一旦外戚、宗室、神女三方不和,那雪魄必将被内乱拖垮,雪魄目前的大好局势也将付之一炬。 “姑姑的意思,是让我先争取此二人的支持?” 宋诗余沉思许久,才试探性地发问。 宋熠却摇了摇头,眸光幽暗,让人猜测不透她心中所想。 “予之是我的门生,从小和你一起长大,这孩子,我信得过。师成...也算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此次出征豫州,我也有意让你们彼此熟悉,要想得到他的支持,不难。”宋熠转过身,再一次拿起宋氏的族谱,眼眸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难的是,他们二人的身后,都各自站着不同的利益体。而这些人,不会愿意看到神女摄政。” 看着宋熠一页一页翻开族谱,宋诗余的眉头也渐渐蹙起,跟随着宋熠的指尖移动着目光,最终,定格在一个名字后面。 宋杳。 这是近几代神女中,介入朝堂最深的一任神女,她是宋诗余的曾姑祖母,宋熠的姑祖母。 她是第一个在雪魄进行大刀阔斧变革的人,也是她,将雪魄彻底从穷困中解脱了出来。 有她的基础,才有宋熠南征北战、开疆拓土,雪魄由此一跃成为西部第一大国。 “余儿,你知道为何神女的传承,会在我的姑祖母、你的曾姑祖母之后出现了断代吗?” 宋诗余微微愣住,没有回答。 “姑祖的新政,带给了雪魄新生,同时也动摇了旧世族的根本利益。新政虽然推广迅速,却造就了新旧氏族的分歧。”宋熠叹息一般低语,眼神落寞,却又充满坚毅,“新旧氏族的矛盾,直至今日,依然存在,依然无法调节。姑祖不愿意大开杀戒,给过旧世族很多次机会,但是旧世族的反抗和嫉恨,从未停止。” “所以,不是曾祖父没能生下女儿,而是有很多人,不想看到继任神女的出生。”宋诗余坐直了身体,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宋熠出生时,宋杳已经去世二十一年,因为断了代,宋熠的成长,并非前任神女的亲身传教,只能根据宋氏传书,一点一点地学习。在先景昭王的支持下,年仅十四岁便仓促继任。然而,十四年的颠沛流离,也造就了一个让中原列国无比忌惮、又无可奈何的铁血宋熠。 “没错。姑祖的新政坚持了整整十五年,那十五年里,除了我的父亲和叔父——也就是你的祖父和叔祖父,再无其他子嗣降生。直到宋杳姑祖去世的二十一年后,我的母亲怀着孕,远遁千里之外的西蒙尔草原,生下了我。这也是你的叔祖父宋澜会在西蒙尔草原战死的原因——他需要代替你的祖父、我的父亲,守护来之不易的宋氏之女。不仅如此,这也是我将只有两岁的你接回太初山亲自抚养、并且将大批世族子弟收为门生的原因。甚至,这也是你的母亲在生下你之后,便惶惶不可终日、心郁难解,最终尸横难产、红颜早逝的根本原因。” 第136章 一往无前 宋诗余怔怔地望向宋熠,似乎想从她脸上读懂什么,却发觉自己什么也看不穿。 不禁沉默。 过了许久,宋诗余才轻轻问道:“姑姑是不赞成我摄政吗?” “不,不是。”宋熠抬起眼眸,温柔而坚定的目光注视着宋诗余,“我和你说这些旧事,是想提醒你,权力之争,从来没有温情脉脉。为了利益,即便是受万民供奉的神女,也可以绝情抹杀。当日姑祖因为一时心软,给宋氏带来的几乎是灭顶之灾。你已成年继任,我的灵力也已然消退。总有一天,这条路上会只剩下你一个人。所以,是否摄政,由你自行选择。我只告诉你,选择摄政,你便需要彻底舍弃作为宋诗余的一切,全心全意为了政治和天下筹谋。放弃摄政,便彻底退出政坛,从此以后,宋氏神女只高坐于神殿之上,一丝一毫也不要再插手列国争端,朝堂之事。” 说着,宋熠将手中的族谱缓缓交到了宋诗余的手上,轻声叮咛:“余儿,你已经长大了,很多事,姑姑只能给你建议,不能再替你做决定。这一辈子,成为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终究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愿。” 宋诗余牢牢捧着手上的族谱,只感觉这薄薄的书页有着千斤重。 太清殿内,历任神女的画像和牌位森然林立,最上方,先祖宋煜的画像栩栩如生,即便过去了九百年,神女的光辉依然璀璨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神女的威严,是天生的。 神女的责任,是镌刻在骨子里的。 “姑姑,所有的一切,在我举兵平阴的时候,就已经成定局了。我现在退缩、说我并无涉足朝堂的野心,还会有人相信吗?”宋诗余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灿若春花,眉梢眼角皆是英姿飒爽的风采,“我是星曜神女,我的身后,不仅站着宋氏的列祖列宗,还站着千万苍生百姓,我不能逃避,也不会逃避。” 闻言,宋熠亦是扬眉浅笑,四目相对之间,尽是天下女子应有的风华。 “既如此,我们姑侄便要好好商议一下,如何面对目下的局面。” 秋风乍起,黄叶飞舞,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落下,夜幕缓缓降临,整片天地笼罩在朦胧的雾霭中。远方的云海翻腾,宛如波涛汹涌的巨浪,在天边缓缓移动。 迷蒙的黑暗中,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自祁阳宫驶出,悄然上了太初山。 “圣尊,殿下,太后携新君前来拜见。” 宋诗余抬眸,毫不意外地望向宋熠,等待着宋熠的命令。 “是该来了。”宋熠亦注视着宋诗余,带笑的眼眸中带着一丝鼓励,“去吧,余儿。” “是。”宋诗余微微颔首,起身跟着若伊去了清华殿。 看着宋诗余离去的背影,宋熠的眼眸闪了又闪,最终,才低低的呢喃出声—— “神女殁,杀星出。宿命的齿轮转动,终究是谁都逃不过。” 声音极低极低,没有任何人听见,不知是说别人,还是说自己。 清华殿内,侍女早已奉了茶,宁溪和秦琪却没有落座,只安静地站立在殿中。秦琪一身广袖黑色蟒袍,头上用玉簪简单束起黑发,紧紧牵着母亲的手,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憔悴。 他还远远未到加冠的年龄,秦师恺的死,对他而言,既是国丧之恸,更是丧父之痛。 宁溪亦是一身玄色衣裙,乌黑秀美的长发绾成圆髻,鬓发间除了固定的银簪,再无任何珠饰。 眼见宋诗余缓步而来,宁溪轻轻推了一下秦琪的后背,低声道:“去吧。” 秦琪咬了咬唇,双拳握紧,快步走到宋诗余面前,不等宋诗余开口,兜头便跪。 “微之拜见神女。” 宋诗余大惊,连忙上前欲扶起秦琪,秦琪却不肯起来,只傲然抬头,坚定地望着宋诗余,沉声道:“父王以身殉国,微之即将继位国君。然微之知道,微之力有不逮,无法掌政,主少则必国疑。雪魄强敌环伺,内忧外患,为江山百姓计,微之恳请神女辅政,助微之稳固朝堂。” 话毕,秦琪郑重叩首,额头磕在青石板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宋诗余怔住了,随即眼眶泛红,鼻尖有些酸涩,她蹲下身,扶起秦琪的双臂,柔声道:“王上是新君,诗余受不起如此大礼。” 一年前,她带着秦琪出征豫州,他还懵懂天真,虽然志向远大,但难掩少年的稚气。雁鸣关一别,再见面时,那双稚嫩的肩膀已经要挑起国家的重任。 见秦琪犹自不肯起身,宋诗余将目光投向了宁溪。 见宋诗余望了过来,宁溪亦高抬双手过眉,在面前交叠,郑重弯腰行礼。 “恳请神女,看在先王的情分上,扶持新君登基。” 宋诗余眉眼微动,双手用力,提起秦琪,随即快步上前,扶起宁溪。 “太后如此大礼,诗余受之有愧。” 她想过宁溪会来找她,也和宋熠商议过宁溪会提出怎样的交换条件,独独没有想过,她竟然会如此恳切、如此真诚。 “当年先王登基,全靠圣尊一力扶持。十四年来,圣尊更是全力辅佐先王,才有雪魄今日的国富民强。今日,我们母子面临着同样的险境,同样,只有神女可以信赖。”宁溪语气真挚,眼神严肃,“宁溪以先王遗孀的身份,再请神女辅政,保秦氏江山,护百姓安康。”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微之再请神女相助。” 话音落下,秦琪又要跪下,被宋诗余眼疾手快扶起。 宋诗余没有立刻作答,只深深看了宁溪一眼,似乎在探寻她所说的话有几分真诚。 宁溪和秦琪主动提出神女辅政,这对她而言本是好事,但人都有利己性,此事利在她宋诗余,弊在秦琪,宁溪自然不可能不为秦琪考量周全。 半晌,才叹息了一声:“太后,可否借一步说话?” 宁溪凤眸含霜,轻轻抿唇,正色道:“神女有什么话,但请直言。微之已是国君,该有国君的担当。” 宋诗余点了点头,缓缓开口:“太后此次上山,该是深思熟虑过了。诗余不明白的是,宁相是太后的亲弟弟,也比诗余更加熟悉朝堂局势,为何太后会选择诗余?” 第137章 联姻联盟 宋诗余问得直接,宁溪也回答得坦诚,毫不遮掩:“予之当然是我最信任的人,但秦氏宗亲绝不会允许外戚擅权专政,这是其一。其二,宁氏是老世族,我弟弟掌权,只怕会激发新旧世族之间的矛盾,对新政不利。其三...” 略微一顿,宁溪放慢了语速,似无奈道:“神女应该也接到消息了,七七叔师成的素林军距离雍京不过转瞬。予之虽然为相,手中却无兵权。我不敢赌,倘若祸起萧墙,别说继承王位,只怕我们母子性命难保。所以今日冒昧上山,实在是因为形势危急,非神女不能掌控。” “太后是希望以神女之名,缓和外戚与宗室之间矛盾。”宋诗余眸中闪过一抹欣赏,宁溪不愧是出身世族大家,掌控后宫十余年,其心思和魄力都远非常人所及,宋诗余沉思了许久,才沉声道:“太后,恕诗余冒昧。先王弥留之际,曾有遗言,让诗余摄政。” 此话一出,宁溪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胸膛快速起了几下,才恢复了平静。 “神女摄政,从未有之...” “这也是诗余踌躇之处。”宋诗余看着两人,眸光幽深莫测,“太后坦诚,诗余也大胆直言了,辅政者,宁相可为,成帅亦可为。此二人皆是雪魄栋梁之材、柱石人物。但正如太后所说,宗室与外戚之间、新旧世族之间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届时若是两方政见不合,太后既是国君生母,又是宁氏之女,应该如何调停?唯一之法,便是神女摄政,以宋氏数百年的威望、以神权统摄军国大事,方能政出一门,稳固江山。” 话音落下,清华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宋诗余的话,宁溪听进去了。 她也知道,宋诗余所说句句实情,也是她目前遇到的最大困境。秦师成手握兵权,军功卓着,在朝堂之上、宗室之中都一呼百应。 更何况,她夫君秦师恺的王位,还是从他的嫡亲兄长秦师乾手上夺来的。 她虽然有宁氏做靠山,但若是秦师成真的起了谋逆之心,或者对政事多方掣肘,那到最后损害的,还是她儿子秦琪的利益和江山。 她姓宁,但也是秦琪的母亲。 “我有一个条件。” 宁溪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 “请说。” “舍弟予之,天资聪颖,品貌端正,与神女年貌相当。我作为长姐,冒昧向神女提亲,还望神女能首肯。”宁溪抬眸直直的看着宋诗余,“若是神女同意,微之登基之日,便是神女摄政之时。届时,就请神女替秦氏执掌乾坤,匡扶社稷。” 闻言,宋诗余的眼眸微沉,闪过一丝不悦,宁溪的要求出乎她的意料,也着实踩到了她的痛脚。 以婚姻来交换政治利益,虽然在世家大族、朝堂王室是常事,但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容易接受。 “太后,你是要用你亲弟弟的终身大事,来交换你儿子的江山稳固吗?” 话已至此,宋诗余的语气也强硬了起来,少了先前的恭敬与柔和。 宁溪的气势却丝毫不减,依旧挺直着背脊,直勾勾地看着宋诗余:“世家子弟的婚姻,本就由不得自己。江山和百姓在前,个人婚事何值一提?更何况,予之钦慕神女已久,也不算委屈。此事成与不成,只在神女一念之间而已。” 见宋诗余久久不答,宁溪的眼眶微微泛红,放低了姿态,低声道:“神女,这是我唯一的条件,只求一个安心。” “太后应该明白,我若是有心,一纸婚书捆不住我的手脚。”宋诗余的目光深深地沉了下去,带着压迫。 宁溪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很轻,语气却坚定:“我知道,只是我已经别无他法。还请神女体谅我们孤儿寡母,秦氏江山若是有个万一,宁溪无法向先王交代,也无法向秦氏列祖列宗交代。” 良久,宋诗余终于松了口:“太后如此厚爱诗余,诗余定当倾尽全力,为王上守好雪魄江山。” 也许宁溪思虑得没错,什么苍生大义,对于他们来说都是虚的。只有握在手里的利益,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与其慷慨激昂谈情谊和理想抱负,不如捆绑利益。 见宋诗余应允,秦祺眼中大喜,立刻拱手道:“微之拜谢神女。” 宋诗余看了一眼面前稚嫩的少年,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微之,你不叫我姐姐了吗?” 秦琪微怔,随即眼眶快速发红,轻轻唤了一句:“姐姐。” 清脆的嗓音中,却不由自主地哽咽了。 随即扑向宋诗余,将脸埋在宋诗余的腰中,放声哭泣。 “神女姐姐——” 自父王死讯传来,他从未如此放纵情绪过。 父王是为国殉难沙场,他应该引以为荣,不应该哭,更不敢哭,不敢有一丝软弱,因为他知道,从此以后,雪魄的万里江山,就都担在了他的肩膀上了。 只有在午夜梦回,才发现泪湿枕巾。 宁溪也松了口气,脸带温柔的浅笑:“多谢神女!” 这就是宁溪为何选择宋诗余的原因,她确定,这位神女是一个极具野心和抱负的女子,并且聪慧果断,懂得取舍。 送走宁溪和秦琪后,宋诗余独自在前院静立良久。皓月当空,树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宛如一群婆娑的舞者。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映照出她沉静而坚毅的面容。微凉的晚风轻轻吹过,拂动起她的裙角。她静静地注视着远方的山峦,眼神幽暗而深邃。 黑暗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波澜起伏,仿佛整片海洋都翻腾汹涌起来。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她才缓缓闭上双眸,平复心情,再睁眼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清冷和自持。 “姐姐。”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宋诗余回过神来,转身看向身旁。 一袭青衣的俊秀少年正含笑看着她,手上捧着夜宵,目光温润,带着关切:“姐姐,膳房做了你爱吃的莲心薄荷汤、桂花糖蒸栗粉糕和青凤髓,一起吃一点吧?” 说话间,凌宇把托盘递到宋诗余面前,嘴边噙着浅笑。 第138章 白驹过隙 宋诗余不禁莞尔,拉着凌宇一同在院中的石凳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塞到嘴里细细品尝起来。香甜软糯,糯米的香气与栗粉的香味融合,唇齿留香。 “还说是我爱吃的,分明是你爱吃的。”宋诗余抬头嗔怪地看了一眼凌宇,眉梢却染上柔媚。 她对吃食一贯尔尔,反倒是凌宇,被她养得愈发嘴刁了,尤其爱吃甜。 凌宇抿唇浅笑,也不解释,只是又给宋诗余盛了碗莲心薄荷汤。 “回了京,姐姐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吗?”凌宇低声询问。 宋诗余喝了口莲心薄荷汤,摇了摇头:“恐怕不能。先王托孤,让我摄政。新王登基、成帅回京、六国议和,还有诸多事务有待安排。” “既然如此,姐姐再多喝两碗汤,今晚就当是偷闲了。”凌宇脸上笑意不减,眼底却划过一抹黯然,随即就被他遮掩住了。 宋诗余向来对凌宇关切,自然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失落和异常,不由得伸出手握住他修长白皙的手,轻声垂询:“怎么了?” “没什么。”凌宇摇了摇头,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阴霾,很快又恢复了淡定。 宋诗余哪能不明白他的性格,他越是这般,越证明有问题,不由地用另外一只手揉乱了他的墨发,无奈道:“有什么事,不准瞒着姐姐。” 凌宇微微垂下眼睑,神情有几分羞怯,又有几分嗫喏。 “三年前的今日,是我和姐姐第一次相遇。” 宋诗余微怔,那个羸弱纤瘦的少年再次浮现在面前,带着几分胆怯,也带着几分倔强,轻声说着想要跟在她身边。 那个总是低眉垂首、敏感脆弱的少年,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为上过沙场、杀过敌、降过烈马、挽过大弓的铁骨男儿。 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明明很普通,却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宋诗余的眉目愈发柔和,伸手摸了摸他柔顺的黑发,轻声应着:“一眨眼就三年了。我很高兴,这三年有你陪着我。” 凌宇抬起头,看向宋诗余,嘴角翘起一个弧度:“我会永远陪着姐姐。” 宋诗余点点头,眼底划过一抹坚定,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坚决和认真:“凌宇,记住你的承诺,无论何时,我都需要你。” 凌宇眼眶微红,心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忽的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从腰间摸出一枚玉带钩,递给宋诗余。 “姐姐,还记得这枚带钩吗?” 带钩是青玉材质,雕刻精致细腻,做工极好,上面的花纹繁杂却不显得冗杂,一股古朴厚重的感觉扑面而来。只是缺了一个边角,用象牙镶嵌了一块。 宋诗余见状,接过带钩翻转了一圈,眉毛一挑:“这好像是我的?” 带钩多为男子所用,她在外游历时常穿男装,自然也少不了这个。只不过她的那套是一对双钩,凌宇这个,只是其中的一枚。 凌宇眉目带笑,眼底充满了炙热的光芒:“当初姐姐把我从侯府救出来,脱了自己的外袍给我,这枚玉带钩也挂在了衣服上。” 见宋诗余恍然大悟,凌宇才继续道:“当时摔坏了一角,我便把它收了起来,前些日子找工匠补上了。我的东西,都是姐姐给我的,只有这块象牙料子,是我在青州缴获的,就想着给姐姐留个纪念。” “很好,我很喜欢。”宋诗余的指腹摩挲着玉带钩,笑意渐浓,“我也有东西送给你,跟我来。” 宋诗余起身,牵着凌宇的手往静初殿走去。 回京几天了,她还没有回过自己的寑殿。 凌宇的脸色却有几分不自然,欲言又止了几次,才低声道:“姐姐,平阴有东西送了上来,月白放在你的寑殿了。” “平阴?”宋诗余微讶,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什么东西?” “素尘派人送到苍灵学堂的,说要你亲自拆开,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宋诗余脚步一滞,松开了凌宇的手。 “姐姐,你...回去看看吧。”凌宇抿了抿唇,喉结滚了滚,往后退了一步,“我先回清凉殿了。” 宋诗余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凌宇离开,只是盯着他的背影,眼底闪烁着某种晦暗不明的神采,良久才叹息了一声,缓步回了静初殿。 刚踏入寝宫,宋诗余的脚步顿了顿,眼帘颤动了一下,目光落在了摆放在桌案的东西上。 “都下去吧。”宋诗余挥了挥手,若衫立刻带着殿内的侍女恭敬地离开了静初殿,留下宋诗余一人。 宋诗余的目光凝聚在桌面的几十个锦盒上,许久,才一个一个打开。 珠饰,钗环,香囊,都是她喜欢的样式,甚至还有她爱喝的茶叶和爱吃的蜜饯,用油纸小心翼翼地包着,没有一点损坏。 再后面,却变成了各式各样的襁褓、婴儿衣服、鞋袜,还有各种玩具和吃食,整齐地堆叠在锦盒内,琳琅满目。 指腹轻轻抚摸过柔软的布料,宋诗余的目光停留在了一枚长命玉锁上,眼神变得幽深,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泥潭,浑身上下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白玉莹润饱满,光泽淡雅,触手生温。正面刻着“长命百岁”,背面则篆刻了两个字:徽音。 宋诗余的呼吸一窒,指尖微微发抖,脑海中似乎响起一阵稚嫩的哭声,胸口顿时堵塞难耐,眼眶酸涩,睫毛轻颤,滚烫的泪珠便滴落了下来。 她拿起长命锁,贴近自己的胸前。冰凉的玉锁透着她掌心的温度,仿佛是婴儿光滑的肌肤,熨烫着她心底的冰冷。 “徽音,徽音...” 宋诗余缓缓闭上双眼,轻轻地呢喃着。 直到看到这些东西,她才明白素尘是真心期待着他和她的这个孩子,也是真心期盼着她能回到他的身边。 北冥羲和或许曾经伤害过宋诗余,但是素尘,从未辜负过元辞。 每一个锦盒中都有一封信件,每一封里都写了八个字:暌违日久,殷盼徽音。 他盼着她的消息,也盼着他们的孩子。 看日期,他几乎每隔三日便派人送东西过来。他记挂着她的喜好,记挂着她的伤,记挂着...他与她的这个孩子。 第139章 登基大典 是她,答应要和他在一起。 是她,承诺会等他来提亲。 是她,收下他的飞鱼玉佩。 也是她,离开雪都之时头也不回。 也是她,独自决定放弃那个孩子。 也是她,不声不响,刀兵相向。 明明是两个人的感情,她却一个人做了所有决定,而他,连一句通知都得不到,直到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回头,直到所有的希望彻底破灭。 又或者,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有任何希望。 宋诗余没有假人之手,一件一件的将素尘送来的东西收进了内室的暗格中,细致珍惜,藏在了最深处。 凌宇默默地站在窗外,看着宋诗余跪坐在地上,一夜未眠。突然觉得这些东西像一座座大山,压在宋诗余的心底,也压在了他的心头。 宋诗余反复摩挲着长命锁,每一次目光的触及,都有泪珠落下,凌宇的内心亦翻滚上无尽的痛苦。 那是她第一个孩子,也是她此生唯一一个孩子。早知她如此珍视,他... 为什么,她偏偏是神女? 为什么,她偏偏姓宋? 天边泛起鱼肚白,启明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天空蒙蒙亮,远处传来鸡鸣声。 若衫轻轻敲响了静初殿的大门,低眉垂眸,恭敬地禀报道:“殿下,有客到,圣尊请您过去。” 宋诗余微微低了下头,撑着地板站起身来,眼神沉寂,如同一汪深泉,看不出悲喜。 若衫凑近了宋诗余的耳边,低声道:“是成帅,孤身进城,大军还在城外三十里。” 宋诗余毫不意外,点了点头:“帮我梳妆吧。” “是。” 侍奉神女梳洗的侍女鱼贯而入,安静地伺候着宋诗余穿戴整齐,又给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上神女常服仪制该有的发饰。 凌宇也梳洗了一番,早早候在了院中,见宋诗余出来,眼中划过一丝暗芒。随即又瞥见宋诗余的腰间,垂戴着那枚象牙白玉带钩,脸上才挂上半分喜色。 “等下若斯会带你去演武场,这几天我会比较忙,你就自己练练骑射。”宋诗余缓步上前,帮凌宇整理了一下衣领,“若斯的骑射是我姑姑亲自教的,不输草原骑兵。你跟着她好好练,不许偷懒。” “好。”凌宇颔首,语气平静,只是突然握住了宋诗余的手,不肯松开。 “嗯?怎么了?”宋诗余挑眉看向他,嘴角勾勒着浅浅的弧度。 “没什么。”凌宇微微抿唇,放开了宋诗余,看似不经意地笑了笑,“昨天做噩梦了,所以一早就想见到姐姐。” 宋诗余略一沉吟,伸出手拍了拍凌宇的手背:“今晚睡前,我回来陪你练一轮洗髓功。” “好。” 凌宇勾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后退了一步,侧身让宋诗余离开了。 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凌宇眼中闪过一抹阴鹜,很快便恢复如常。 八月初七,雪魄文武百官、宗室朝臣齐聚祁阳宫正殿。庄严肃穆的祁阳宫,矗立着一根根雕刻精美的红木柱子,四周而墙壁上绘满了金光闪闪的壁画,各式各样的祥云瑞兽栩栩如生,每一个细节都散发着绝对的威严。 百官穿着各色袍服,各自依照品级高低,整齐有序地站在殿内。 看似一片肃静,实则暗潮汹涌。 先文宣王秦师恺丧仪已毕,今日秦琪将正式登基继位,宣示国策。 “宁老太师到!” “宁相到!” 太监的唱喝声传来,众人齐齐转身行礼。只见两抹身影由远及近,缓步走来。前方一袭檀紫色长袍的老人,长须及胸,白眉微垂,目光锐利锋芒,虽然年过古稀,但步伐稳健,丝毫不觉老态。 他就是三朝元老、位列太师的宁氏掌权人,宁溪和宁佑的祖父——宁朔。 宁朔的身旁跟着的宁佑,同样是一身绀紫色朝服,头戴紫玉冠,五官英俊,剑眉朗目,气度轩昂。 “拜见老太师!拜见宁相!” “老太师安好!” “诸位同安!”宁朔缓步而来,逐一还礼。 “大庶长到!” 又是一声宣号,众人皆是诧异,宁朔和宁佑更是彼此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雪魄大庶长秦魁,曾替国君执掌铁林军逾三十年。如今虽已年过八十,不问国事,但仍是秦氏宗室的族长,掌管一切宗室事务。 只见他手执一柄龙虎宝刀,龙行虎步,嘴唇紧抿,气势逼人。 秦魁将将踏入正殿,便拥入一队顶盔掼甲的铁甲武士,铿锵列队。快步包围住了整个祁阳宫,又在殿内分立两侧。 盔甲鲜明,长矛闪亮,铁林军个个双手持枪,沉默挺立。 正是归属国君亲自掌管的铁林军。 新君年幼,这位老族长要重新站到朝堂之上,继续替国君执掌铁林军,众人虽然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位老祖宗可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一贯对神女参政不满。当年若不是他因伤退隐,交出了铁林军的兵权,先景昭王也不敢支持宋熠回朝参政。 秦魁无视众人,只斜睨了宁朔一眼,随即站在了高台之下左列首位。 宁朔和宁佑亦收回目光,分立在了右列首位及次位。 雪魄尚武、尊左,秦魁是宗室,也是武将出身,而宁朔和宁佑皆为文官,自然分列而立。 不等众人再次站好,宣号官再次高声呼号:“镇国武成君到!”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的表情立刻难看了起来。 率领一万大军、无诏回京的秦师成,终于还是到了,还是在登基大典这一日,光明正大地露面。 众人抬眸望去,只见秦师成身披铁黑盔甲,腰间配着一把乌青色宝剑,头发用玄铁簪挽起,身形矫健,器宇轩昂,身后带着十数名副将,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宁朔瞥了秦师成一眼,没有说话,反倒是宁佑率先开口,拱手道:“武成君为国苦战,劳苦功高,一路辛苦!” 在场的大臣无一不是老狐狸,心中波涛汹涌,脸上也绝不会显露半分,闻言立刻顺着宁佑的话,恭维起秦师成来。 “宁相抬举。新君登基,吾等自当回京,辅佐新君治国平邦。”秦师成淡漠地扫了一圈众人,语调平稳,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第140章 扶佑新君 “武成君,请!”宁佑做了个请的姿势,秦师成也没有客气,直接站在了秦魁身后。 秦魁一手扶着剑,一手拿着象牙笏板,神色淡漠,仿佛早知道秦师成会来。 “轰——” “轰——” 一下又一下的钟鸣声响起,众人立刻停止寒暄,站得笔直,神情严肃,不敢有丝毫怠慢。 “吉时已至,恭迎神女!”宣礼官高喊,“跪——” 所有人立刻弯腰跪下,山呼:“星曜神佑,神女圣德!” “天降神女,曜神使者,庇护苍生,普照四海!” “万民敬仰,千秋永固!” 伴随宣礼官一声声高呼,宋诗余一袭殷红藤纹锦衣,长长的裙摆上镶嵌了无数孔雀翎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巨大的凤尾展翅欲飞。 她手持神女权杖,脚踩莲花,款步走向高台。每迈动一步,都像是踩着天地规则一般,带动空气流动。 众人纷纷低头,不敢直视神女的光芒。 只有宁佑,嘴角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深深地看着宋诗余。 这位年轻的神女,又再一次成长了。 她的能力,他早已领教,她的野心,今日也将一览无余。 一步站定,宋诗余转身俯瞰众人,目光扫过秦魁、秦师成、宁朔、宁佑等人,落在宁佑身上时顿了顿,才移开目光。 “诸位,尔等皆为星曜神之子民,尔等的虔诚供奉,都将得到回应。星曜神佑,雪魄万年!” 宋诗余清冷而威仪的声音缓缓传遍了整个大殿,瞬间点燃了众人的情绪。 “神女圣德,泽被苍生!” “星曜神佑,雪魄万年!” 众人齐声回答,声震云霄。 宋诗余微微颔首,继续道:“今日,我奉星曜神旨,为新君加冕,护佑新君登基!” “恭请神女卜算国运!” 众人再次跪拜,宋诗余则将手中的神女权杖高举过头,同时将寒霜剑抽出,手背的符文青光流转,逐渐将宋诗余整个笼罩在其中。 青光愈盛,穿越房顶,直冲九宵,天上风起云涌,雷声滚滚,仿若有什么在酝酿。 “天地无极,万物乾坤,卦显!” 一阵阵梵唱声响起,片刻后,天上出现异状,一条五彩祥云凝聚而成的通道出现,一阵阵神秘而浩瀚的气息传入人群。 紧接着一片片祥云飘散开来,笼罩住祁阳宫,祥云之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图案,如繁星闪烁。 一时间,众人似乎看见了星辰变换、风起云涌、日月轮换的景象。 许久之后,梵唱声停息,宋诗余睁开眼眸,手上的法印快速变幻着,最后手往上方虚按。 “轰隆隆——” 伴随一道惊雷,青鸾神鸟自五彩祥云中猛地冲出,长唳一声,绕着宋诗余的头顶盘旋几圈之后,振翅而飞,冲破云霄,翱翔于九天之上。 众人抬眸望去,只见青鸾神鸟展翅飞翔,浑身泛着耀眼的青芒,如梦似幻,神兽的威压铺散在天地之间。 一道道紫电从青鸾神鸟身上倾泻而下,落在宋诗余身上。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紫电停歇,天上的青鸾神鸟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三朵巨大的青莲,围绕着宋诗余转了三圈之后,便钻入宋诗余的眉心,彻底融合。 “吾神之子,星曜神佑,福泽万民!国泰民安,国祚永延!”宋诗余清冷的声音响彻天地。 此言一出,众人欢欣鼓舞,就连秦魁和宁朔的神情也变得松缓了许多,看向宋诗余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恭敬和尊重。 “星曜神佑,国祚永昌!”众人跪倒高呼,“神女圣德,千秋万载!” “国运昌隆,恭迎新君!” 伴随一声声的高呼,秦琪手持玉笏,昂首阔步,缓缓地踏进殿内。他穿着玄色绣着五爪蛟龙的衮服,稚嫩的脸蛋绷得紧紧的,眼底透露着几丝青涩的沉稳。 其身旁,太后宁溪亦是一身华丽的宫装,头戴九凤朝凰冠,脚踩绣着精美花朵的软靴,雍容华贵的容貌尽显,跟随秦琪缓缓走入大殿。 “山呼——” “我王万年!” 众臣转身正欲叩拜,却看见秦琪身后跟着八个壮汉,扛着一张硕大的凤椅。 那椅子约莫一丈宽,通体漆黑,上面雕刻着繁杂的花纹,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雕工考究,古朴而厚重。 将将跪下的众人,齐齐大惊,看了一眼宁溪,又齐刷刷将目光转移到了宁朔和宁佑身上。 雪魄尚黑,越是地位尊贵、越是重大场合,越是需用纯黑。这把凤椅,是太后临朝听政方能使用的。 雪魄不是没有太后垂帘的先例,新君年幼,以宁太后的身份,若要临朝听政,也不是不行。只是此事并未事先与任何朝臣商议,直至到了登基大典这一刻,才一声不吭地把凤椅搬了出来。 宁氏此举,实在是过于专断独行。 “再山呼——” 直至宣礼官高亢的声音再度响起,众人才齐齐反应了过来,再次高呼:“我王万万年!” 秦琪和宁溪仿佛没有感受到大殿上陡然转变的氛围,一步一步,目不斜视地走向高台,身后的八名壮汉则抬着凤椅,立在了中央。 直至距离宋诗余还有七八步的距离,两人一同停下,恭恭敬敬地捞起下摆,朝宋诗余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雪魄第二十九世孙——秦琪,今继先王遗志,即位为王,吾愿用一生,守护黎民百姓。但求星曜神佑,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万民归心、四海升平!” 秦琪声音朗朗,话语中虽然依旧带着稚嫩和少年感,握着玉笏的双手也因为紧张渗出了汗渍,脸上却是一片沉稳庄重。 “雪魄第二十八世媳宁氏,今受封王太后,终吾一生,必克己勤勉、辅佐吾王。祈求星曜神护佑我朝,国家昌盛、社稷安定、万民安乐!” 宁溪话毕,两人一同朝着宋诗余手中的权杖行三跪九叩大礼,以示雪魄对星曜神的供奉和恭敬。 “吾王与太后母子同心,虔诚祈愿,星曜神必将庇佑雪魄,安康昌盛、繁荣富强、万民归心!”宋诗余声音柔和却铿锵有力,带着神圣而高洁的威严,“星曜神佑,雪魄万年!” “星曜神佑,雪魄万年!” “星曜神佑,雪魄万年!” 第141章 新王即位 在众人的齐声高呼下,宋诗余将手中的权杖和寒霜剑放在了礼官的白玉琢盘之上,又在另一个礼官的琢盘中接过黄金王冠,右手逐一抚摸过冠顶硕大的绿松石、栩栩如生的云纹、火焰、蛟龙图案,又逐一理顺王冠上黑曜石制成的冕旒,随后,才郑重地端到了秦琪的头顶。 “秦琪,尔需谨记,自今日起,尔便是雪魄的王,必当秉承先王遗志,勤政爱民,励精图治,广开言路,不可擅专,当为天下苍生之表率!”宋诗余的声音很轻很柔,却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可违逆的威压。 “谨遵神女教诲!”秦琪认真地回应着。他知道,父王、百姓都对他寄予厚望,尽管他只有十岁,也从未懈怠。 他不会辜负父王对他的期盼,更不会让祖宗蒙羞。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成为像先祖一般的雄主! “且慢!” 宋诗余正要给秦琪戴上王冠,陡然响起一声厉喝,打破了殿内凝滞的气息。 所有人循声而望,发现说话的竟是站在大殿左侧,一袭铁黑军衣的上官毅。 他是雪魄的三品平西将军,也是宋氏新政之后,凭借军功封爵的少上造,更是新世族的领头人物。 “放肆!”宁佑一声低喝,威压丝毫不弱于武将出身的上官毅,“新王加冕,谁敢阻挠!” 上官毅似乎被宁佑气势所夺,迟滞了片刻,很快又挺直了背脊,大跨步上前,走到大殿中央,朝着宋诗余和秦琪的方向恭敬拱手道:“新王加冕即位,理应名正言顺,末将有疑,不敢不言!” “先王薨逝,太子即位,有何疑异?上官将军,不可造次!”另一高阶武将冷声呵斥着上官毅,语气带着警告。 上官毅沉着的眉梢微动,扫了一眼宁朔和秦师成、秦魁等人。 见宁朔神态坦荡,秦魁胸有成竹,才继续道:“末将无意冒犯先王与新君,只是神女教诲,身为君王,理应广开言路,不可擅专。末将斗胆,敢问太后,今日搬出这把凤椅,是否意欲垂帘听政?” “上官将军此言何意?”太子少师栾霄转过身来,眸子犀利地看着上官毅质问道,“秦氏江山传承二十九世,太后临朝不下十人。当今太后出身大族,辅佐先文宣王十余年,又生有公主和新王,劳苦功高,怎么就坐不得这把凤椅了?” “栾少师请慎言。”宁溪亦转过身来,朝众人温婉一笑,语气却透露着不容置喙,“上官将军有疑,孤本应解答,只是今日盛典,事关国运,不可耽误吉时。孤够不够资格坐这把凤椅,够不够资格垂帘听政,不如等新王加冕之后,再另行讨论。” “并非末将质疑太后的资质,只是太后垂帘乃是国家大事。凡事名不正则言不顺,太后既然已经把凤椅搬上了大殿,不如就先把此事讨论清楚。”上官毅语气坚定,目光炯炯地盯着宁溪。 “少上造,你别得寸进尺!” “太放肆了!” “上官毅,你是要造反吗!” “大庶长和老太师都没有说话,轮得到你这个竖子多言?” “就是!太不把老太师放在眼里了!” 宁朔和宁佑对视了一眼,眸光慢慢沉了下去。 果然,坐不住了。 众人七嘴八舌,听起来像是维护宁溪,实则是将话头引到了秦魁和宁朔身上,等着他们两人表态。 宁朔向宁佑使了个眼色,继续保持着端正的跪姿,目不斜视。 宁佑心领神会,伸手在半空中虚压,正要开口之际,却被人骤然抢先。 “够了!神女殿下在此,任何人不得造次!” 祁阳宫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皆齐刷刷地抬眸,望向那个自进殿以来便未发一言的秦师成,就连上官毅也默默退回了原位,恭敬地跪好,不敢再发一言。 栾霄看了一眼宁佑的脸色,亦收敛了身上的锐气。 秦师成却丝毫不在意百官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依旧跪得笔直,目光只停留在高台之上的宋诗余身上,神情恭谨。 宋诗余双手捧着王冠,悬在秦琪的头顶,不论下面如何争吵,也没有挪动半分。 见状,缓缓勾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亲切的嗓音轻轻飘荡在大殿之内:“还有人对新王加冕登基有异议吗?” 宋诗余语调平淡,笑容和煦,吐出的字却很冷,宛若九天之上落下的冰霜,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 “微臣不敢!” “末将不敢!” “很好。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宋诗余话未说完,尾音略微拖长,手中的王冠已经稳稳落在了秦琪的头上,用一支玉簪固定好。随即后退了一步,将身后的王座让了出来,高声道:“请新王即位!” 宣礼官这才反应过来,高声附和:“请新王即位——” “参见吾王!” 众人跪倒叩拜,声浪一波盖过一波,震耳欲聋,久久不息。 秦琪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缓步走向王座。大袖一拂,坐了下去,俯视下首的众人,睥睨之气尽显。 “众卿平身!” “谢吾王!” 待众人起身,各自归位站好,宣礼官再次高呼:“新君宣示国策!” 秦琪紧张的情绪仿佛还没有过去,用力咬了咬牙,在得到宋诗余肯定的目光之后,再次站起身来,朝阶下的八名壮汉略微示意。 其中四人快步上前,将高台之上的龙椅往右挪了过去,然后才将凤椅并排放在了左侧。 见状,众人皆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垂帘,不是应该将凤椅放在龙椅之后吗? 并排而坐,那何为“垂帘”? 见下方诸臣又要争论,秦琪率先走下了几级台阶,向秦魁拱手弯腰行礼:“拜见大庶长。” 一直神情淡漠的秦魁受宠若惊,慌忙下跪,恭敬道:“我王大礼,老臣愧不敢当。” “大庶长请起。大庶长是微之的曾叔祖,辅佐三代君王,今后,还要拜请老祖宗,继续照看微之。” “我王厚爱,老臣誓死不负!” 秦琪点了点头,随即又转向另一侧,朝宁朔深深一躬:“拜见宁老太师!” 宁朔、宁佑等宁氏子孙立刻跪下,齐齐朝秦琪叩了个头:“老臣惶恐!” 秦琪依旧谦恭,脆声道:“老太师是微之的曾外祖,宁相是微之的舅舅,日后,也要请二位多加照拂。” 闻言,宁朔立刻道:“老臣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己,效忠我王,效忠雪魄!” 宁佑等人亦连声附和,高喊:“誓死效忠我王!” 第142章 辅政之争 秦琪抿唇一笑,微微颔首,随即抬眸扫了眼大殿,朗声道:“诸卿,今日寡人继承先王遗志,继位为王,还望诸卿竭尽所能,辅佐寡人,造福雪魄百姓。星曜神佑,雪魄万年!” 他的话音刚落,大臣异口同声喊道:“誓死效忠吾王!” “星曜神佑,雪魄万年!” 待秦琪伸手压了压众臣的高呼,栾宵便迫不及待地向中间跨出一步,高声道:“王上,恕臣直言,王上年幼,初登大位,列国十数万大军正在雁鸣关虎视眈眈。为保雪魄江山稳固,微臣斗胆,请太后垂帘、宁老太师辅政!” 话音落下,朝臣立刻哗然,纷纷交换眼色,窃窃私语。 上官毅更是像终于等到了机会,立刻跳了出来,义愤填膺的怒吼道:“论资质、论实力、论身份贵重,前有大庶长战功赫赫,现有王叔武成君威名远扬,王上年幼,理应由宗室元老辅政,为我雪魄开疆拓土!” “上官将军此言有理!大庶长辅佐景昭、文宣两任先王,替先王执掌铁林军三十余年,战功彪着,是辅政的不二人选!” “大庶长年过八十,岂不勉为其难?要我说,如今文有宁相,武有武成君,太后垂帘听政,才能万无一失!” “大庶长年迈,武成君正值壮年,雁鸣关一战,从虞祝手中割回整整二十座城池,年轻一辈谁能与武成君比肩......” “何必争执不休,先王在时,宁相便统摄军国大政,若要辅政,宁相才是最佳人选......” 大臣你一言我一句,你推我攘,祁阳宫内瞬间吵嚷起来。 喧闹中,秦魁斜睨了宁朔一眼,心中不由冷哼。 他和宁朔并立朝堂五十多年,亲眼看着宁朔扶持先王登基、扶持自己的孙女做了王后,又扶持着自己的孙子做了丞相。 他今日坚持出席新君登基大典,为的就是制衡宁氏。宁佑已是一国之相,这大殿之上,也有诸多宁氏门生,势力盘根错节。若是太后垂帘,那这偌大的雪魄江山,就尽归宁氏掌控了。 他绝不允许外戚擅权,损害王族宗室的权益。 几乎同时,宁朔也转眸望向秦魁,四目相对之间,针锋相对,火花四溅。 朝臣争论不休,高台之上的秦琪像是被吓到了,一张小脸皱得几乎要哭出来,四下里到处寻找可以帮忙的目光,最终,可怜兮兮的目光落在了宋诗余身上。 “神女姐姐,我该怎么办?” 带着哭腔的声音虽轻,但在场的无一不是修炼千年的老狐狸,看似你一言我一语,实则都竖耳倾听着前面几位的动静。 众目睽睽之下,宋诗余面色沉静,朝秦琪温和地笑了笑,上前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柔声道:“别怕,你是雪魄的国君,朝臣积极进言献策是好事,你居中裁决便好。” 秦琪眨巴了两下泪汪汪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乖巧地立在一旁,一副乖巧受教模样。 见状,宁溪亦往前一步,朗声道:“诸卿所言甚是,新君年幼,难当大任,主少国疑,于国不利。故,在王上成年亲政之前,需寻一厚德仁善、才华横溢之贤士辅佐寡人,以安民心,以振邦纲。孤虽是新君生母,但德薄才浅,纵有辅佐之心,亦不敢妄自临朝。方才听诸卿所言,有提议老太师和宁相辅政的,孤斟酌良久,仍觉不妥。老太师是孤之祖父,年过古稀,老迈体弱。宁相乃孤之胞弟,虽位及国相,但毕竟年轻。孤思来想去,认为由大庶长和七王叔武成君共同辅政,甚妥。不知大庶长和王叔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 大庶长秦魁,虽然德高望重,但性格刚烈,一贯反对神女新政,倘若让他执掌大权,那些依靠军功晋升上来的新贵大臣,恐怕再无立锥之地。 武成君秦师成更是身份敏感,手握军权,在朝中、军中威望甚高,他今日无诏带兵回京已令众人侧目,制衡尚且来不及,怎么还能委以辅政大权? 一时间,支持宁氏的、支持太后的、支持秦魁的、支持秦师成的,都各自打起了各自的小算盘。就连一直胸有成竹的秦魁,也若有若无地打量了秦师成一眼。 不是他不信任秦师成,而是王位之争、江山稳固,不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信任之上。 他已至耄耋之年,今晚脱下鞋和袜,未审明朝穿不穿,说不准哪天就睡过去了。 他若一死,朝堂和宗室之上,还有谁能制衡大权在握的秦师成? 秦师成,他可是秦师乾的亲弟弟,亲眼看着自己兄长一家是如何惨死,亲眼看着秦师恺是如何在圣尊宋熠的扶持下,登上王位的啊! 只怕他的尸骨还未凉透,素林军便已经包围了雍京城。秦氏子孙自相残杀、一姓之人相互屠戮,届时,他还有何面目去见景昭、文宣两位先王,又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 秦师成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抬眸与他对视,目露寒芒,气势凛冽逼人。 秦魁倏然感到背脊发凉,他眯着眼睛,眼角闪过一丝精光,嘴唇紧抿成线,转移视线,不再看向秦师成。 秦师成冷笑一声,垂眸掩饰住眼底的讥讽。 “老臣年迈,不问朝政多年,太后厚爱,恐难胜任。”秦魁拱了拱手,话虽是谦逊,语气却是中气十足,一点也没有老迈的样子,“王上既然已经将凤椅抬了上来,想必已有决断,请王上宣旨吧。” 思来想去,秦魁还是决定同意太后垂帘听政,毕竟她是新王生母,宁氏祖孙也只是文官,再怎么弄权,也不至于颠覆秦氏江山。 宁溪微笑着接过话茬:“大庶长不必谦逊,大庶长年高德勋,又对雪魄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是先景昭王的左膀右臂。这把凤椅虽然搬了上来,但谁能坐下去、能不能坐稳,还是要看您的心意。” 此话一出,大殿内的文武大臣皆面面相觑,秦魁更是面色凝重,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太后抬举,老臣唯王命是从!” “唯王命是从!”齐余诸臣亦纷纷下跪,表明衷心。 唯有秦师成仍然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目光冰冷地落在了宁溪身上。 “难得诸位大臣如此齐心,王儿,你且宣旨吧。”宁溪含笑道,眉眼舒展开,一派祥和温润。 秦琪点了点头,朝早已静候一旁的宣旨官扬了扬下巴,示意宣旨官宣布书命,群臣亦跪拜接旨。 宣旨官朝二人拱手施礼,随后转向朝臣,从铜管中取出一卷帛书缓缓展开,高声念道:“先文宣王溘然长逝,寡人临危受命,未及弱冠便仓促登基,实感德薄才浅,常自深恐辜负先王所托、苍生之盼。幸得星曜神佑,七王叔、镇国武成君秦师成素有战功,着敕封秦师成为武安侯,兼领太尉、素林军主帅......”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众臣交换着眼色,窃窃私语。秦魁和宁朔更是脸色一变,各自望向了秦师成和宁佑。 雪魄尚武,武安侯,乃是雪魄最高级别的爵位,比大庶长秦魁还要高出两级! 第143章 登临摄政 秦师成也有一瞬间的错愕,快速抬头和宋诗余对视了一眼,见宋诗余面容平静,笑容可掬,旋即恢复平淡。 他早已知晓,这位年轻的神女绝非池中物。 宣旨官的话还在继续,众臣却无心再听,各自低声议论,或蹙眉沉吟,或暗自揣测,直至宣旨官提到了宋诗余的名字,他们才惊骇地抬起头,满脸震悚。 “奉先王遗命、星曜神敕令,着令神女宋氏诗余摄政掌权,统领军政大事,匡扶社稷、安抚黎民,咸使闻知,当以神谕为鉴。钦此——” 宣旨官高亢的话语回荡在祁阳宫内,众臣却全部悚然呆立在原地,无人谢恩,更无人回应。 虽然天下皆知,雪魄数百年来均由宋氏神女扶持,但神女摄政,从未有之。 先武靖王时期,宋杳新政,便已经令很多元老大臣不满,单单一条军功爵制,规定无军功爵位不世袭,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若不是武靖王一力扛鼎,恐怕早就引起朝野动乱、内乱四起了。 再后来,因为秦魁等一众宗室世族的一力反对,宋氏神女出现了长达三十五年的空缺。直至景昭王二十七年,秦魁因伤交还兵权。宋熠之父宋澈、叔父宋澜在西北立下赫赫战功,宋澜更是力战犬戎王巴图达赖,将巴图达赖斩杀在数十万大军面前,犬戎溃败,并自此分裂成为二十七部落。 凭此大功,景昭王方才迎回十四岁的宋熠,继任神女。宋熠与宋杳不同,初初继任,便四处征战,为雪魄开疆拓土,是真正手握兵权的神女,就连秦师成、秦磊、稼轩离等一众名将,都是在宋熠手下成长起来的。 九年后,宋熠又因扶持文宣王即位,得到了文宣王的倚重和信赖,神女新政再次被宋熠深化、改革。此时的宋熠,可谓是权倾朝野、功高盖主,倘若不是因为她很快便退隐太初山,恐怕当年的政变就要再度重演了。 而面前的宋诗余,虽然履历尚浅,但比起其姑姑亦毫不逊色。 在民间,神女的苍灵学堂救助无数孤儿流民,平阴更是被列国百姓奉为“乐土”。 犬戎一战,神女举旗,江湖之上一呼百应,九幽玄天大阵一战成名,神女在百姓之中的威望更是一日强过一日。 在国中,宋诗余第一次监军,就拿下了虞祝的西部重镇豫州,还将豫州彻底收为己用,在八万离罗军猛攻之下,发动了豫州十数万军民共同抗敌。 第二战,不仅逼退犬戎和伊洛太子羲和,还将八万伊洛大军一举歼灭在青弧山道,使得伊洛三年内绝无西进雪魄之力。 如今在并州激战的凤家军,也是受宋诗余的安排,前去吞并并州。一旦并州国灭,那这个年仅弱冠的神女,其功绩便会超越历代宋氏先祖。 更惘论宋氏一族在朝堂中的根基,盘根错节,就连当朝丞相宁佑,也是前代神女宋熠的门生。 诸位大臣又是惊愕,又是困惑,深深的恐惧和疑虑还在延续。 谁也不敢轻易领旨称是,更加不敢提出异议。 朝上站立的都是雪魄的宗室元老、重臣权臣,谁都知道,倘若宋诗余摄政,便是将神权、王权、政权甚至军权,全部揽于一身。 即便宁佑位及丞相,即便秦师成官拜太尉,也无法阻挡宋诗余独揽大权。 从此以后,雪魄恐怕是要真正改秦为宋,而他们这些宗室元老,迟早要... 一时间,偌大的祁阳宫一片死寂。 压抑的气氛中,一阵盔甲摩擦的声音响起,秦师成站立起身,伸手整了整身上的盔甲,缓步走向台阶,众人的心弦瞬间绷紧到了极点。 一步一步,短短的几级台阶,他走得极为缓慢,每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脏上,沉甸甸地压抑着众人喘不过气。 直到走到第三层,秦师成才停顿了下来,目光沉凝,抬头看着宋诗余,单膝跪地,低沉的嗓音回荡在祁阳宫中:“臣,领旨,谢恩!” 秦师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浑厚的内力,震得大殿嗡鸣,众人心底立刻掀起惊涛骇浪。 这意思,是秦师成率先支持神女了?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到了秦魁的身上,同为宗室,看秦魁的脸色,秦师成的举动明显出乎秦魁的意料,那他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秦魁脸色阴沉似水,袖袍下拳头攥得咯吱响,心中怒火翻滚。 该死,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真正觊觎摄政大权的,竟是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神女! 怪不得,怪不得,她不在太初山为国祈福,也不在平阴搞她的学堂,偏偏回来跟着素林军去前线,还美曰其名“监军”? 他早该想到了,宋诗余再年轻,毕竟是宋熠亲手带大的亲侄女。豫州一战,宋诗余对秦师成有救命之恩,他早该想到,秦师成会倒戈宋氏! 秦魁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眸光锐利,冷冽地盯着宋诗余,脸色冷酷至极。 感受到秦魁的目光,宋诗余转眸对视,眼中毫无惧色,清丽秀美的面容之上还挂着一抹淡笑。 事到如今,旨意已下,他若当堂驳斥,那就是与新王为敌,与谋反无疑。 “我王英明!” 秦魁尚未来得及开口,宁朔已然高呼出声,略带嘶哑:“谨遵星曜神旨!” 随即,老太师宁朔率领一众宁氏和宋氏的门生和支持者,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我王英明,谨遵星曜神旨!” 见众人仍在面面相觑,宁佑锐利的双眸扫视而过,沉声道:“诸卿还有何异议?” 语气平淡无波,却充满了威严,一字一字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顿时,祁阳宫愈发沉寂,所有人都低着头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秦魁面色阴晴不定,半响,才不情不愿地吐出几个字:“我王英明,谨遵星曜神旨。” 秦魁发话,又有秦师成和宁氏一族的鼎力支持,诸臣哪怕心中再有不满,明面上也不敢多说,只能纷纷跪拜,齐声高呼:“我王英明,谨遵星曜神旨!” 直至此刻,宋诗余这才缓步走到中央,俯瞰众人,眉眼含笑,轻启薄唇。 “我宋氏先祖侍奉星曜神九百余年,扶持雪魄江山近四百年,兢兢业业,从未有过半分懈怠。青州之战,先文宣王托孤寄命,令我摄政。当日战场凶险,无亲贵大臣在场,我无以自证。但今日,我宋诗余以星曜神起誓,必将誓死扞卫雪魄江山,东出中原,北抗戎狄,南降蛮夷,开疆拓土,保雪魄国祚长存,绝不辜负先王嘱托!倘若有违此誓,天地不容,神魂俱灭,永堕幽冥!” 她的声音柔媚婉转,却自有一股威仪,掷地有声,传入众人耳中,激起万丈波澜。 在场之人虽然早已猜到了结局,可亲耳听到,仍旧难掩震撼,不仅心潮澎湃,齐齐高呼:“星曜神佑,神女圣德!泽被苍生,千秋永固!” 群臣跪伏在地,声音洪亮而激昂。 秦魁垂首颔首,嘴角却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摄政神女?她以为凭着个空架子,就可以掌控雪魄朝堂?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倒要好好看看,宋熠亲手教养出来的传人,能有多大本事! “请新王和神女宣示新国策!” 至此,新君秦琪正式于祁阳宫继位登基,神女宋诗余摄政,统摄军政大权。 命运的齿轮滚滚向前,秦川大陆,也即将掀开全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