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未尽》 星火坠落在那个夜晚 醒过来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悲伤填塞在心底,冲刷着一切本该泛起的疑问。 就那么坐躺在床上很久,很久之后,那种悲伤的感觉才慢慢地褪去。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脑海中似乎只剩下了这么一条思维的地平线划出一丝的光亮。原平努力地思考着,答案也慢慢地从记忆中被抽取出。 那条地平线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我叫原平,是齐国江南道江水城原氏二公子,这里应该是长生观,我曾经来过这里……记忆的那片黑暗中,原平似乎听到有师傅一直在焦急地呼唤着自己。 可是黑暗越来越重、自己也越来越失去将手臂探向那泓光芒的力气。 师傅……我有个师傅。 我叫原平,可我应该不是这里的这个原平。 对,我不是。 混乱地思考间,原平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推开了屋门,走近,坐在自己床前的椅子上。 “徒儿,你姑姑来看你了。” 那声音有些苍老,似乎还有些乏累。原平努力分辨出这是一个老人,一个坐的很直的老人。 直觉中他觉得自己应该认识这个老人,可他却丝毫想不起与之相关的记忆。 影影绰绰,这模糊的世界,仍然是梦吗? “嗯。”他努力剥离着混乱,回应着,尽管他对于姑姑的思考已经被死死停止在这个名词上。 “你愿意看看她吗,日夜兼程,她染了些风寒。” 一些记忆似乎涌现,满园的桃林、小河、一个小院子,还有一株那么粗大的桃树…… 不知从何处来的愤怒与悲伤使得原平忽然暴怒道:“你让她走,走!走!走!” 原平声嘶力竭地吼出声,身体似乎久病初愈的乏累,而暴怒又消耗了他本就无多的体力,这一片突然的混乱摧毁了他仅剩的神志。 似乎用尽了气力,他乏累地倒在床上,喘着气,头痛欲裂,他只看到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老人轻轻叹息,起身离去。 伴随着最后一抹月光随着门关闭的吱吱声被阻在门外,原平扭过头,合上了目光,沉沉睡去。 黑暗中,有一滴泪无声间,自他的眼角滑下。 …… 再醒过来的时候,记忆终于开始清晰地一条条连成断续的片段。 他静静地半坐床上许久,双目无神地看向窗外的枝桠,有鸟儿在上面来回跳跃着。 叽叽喳喳。 不久之前,有个小道士把一盏茶托着盘子入了屋内,只看到他似乎入魔般,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他想了很久,思考了很久。 “这不是我曾生活的世界。”原平双手捧着茶,呷了一口,刚从混乱的结合中脱身的神志竟使得他此刻处于一种极度冷静的状态。 “或者,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入驻了我的身体?不,这里的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想不起了,是我来到了这个世界的这具身体,我们都姓原,我无父无母,是院长收留的我。而他的母亲在生下他后便去世,父亲与母亲战死于十二年前的断葬岭之战,此后族长之位一直由姑姑兼任,江水原氏的族长这一脉嫡系只剩下了我,和我的哥哥。” 不知觉中,原平开始不时用“我”来描述他需要开始分析的这个世界。 “那之前我一直在桑梓阁习道,之后被师傅齐云山带回六院学习。那个原平是一个天才,真正的天才。三岁吟诗诵赋,六岁通史,六院学习的那六年,见过这方世间百家术,虽谈不上样样不精通,也算博闻强识,师傅看出我心性的单纯、缺乏世间的历练,于是我再受师命十二岁下山,三年间走过齐国河山,又考了三年的功名,却没考上。” 原平无神的双目骤然缩紧,他喃喃自语:“等等,为什么会没考上?不应该,六院的齐先生应该是此国第一大儒,原平的天才我闻所未闻,江水原氏也是江南道有数的望族,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无法考取功名?” 原平正欲细纠时,却发现关于这考取功名三年的记忆不同于以前的零碎,是一片空白…… “嘶”,原平抱头痛叫,“脑袋好痛”。 “一片空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时间的思考后,脑内嗡嗡的声音与困倦再次来袭,原平缓缓躺下,双目似乎失去了焦点般看着床顶,困倦如潮水涌来,所剩无几神志缓缓地消逝,他再次逐渐失去意识,闭眼沉沉地昏睡过去。 …… 而此时,暗夜已至。 在一处无顶山上,层层楼宇掩映在苍翠的古树之间,一处阁楼顶,一名已看得出老迈的白袍先生眯着眼睛仔细注视着天际。 星空低垂,明亮的繁星点缀在浩大的天穹之上。 一名中年男子伴在他身旁,背手凌立,“先生来我这小道院观星,可看出了什么?”男子开口,声音沉厚,冷硬。 “我看见了血和火,东方有流星陨落。”白袍老者叹息道。 “东边的流星,已经陨落不知凡几了先生。” “齐问,你细看。”白袍老人并不答他,只是抬指遥望。 齐问顺着齐先正所指看去,一瞬间双眸凌厉。 那是一团星火,没有极远的目力与刻意的寻找很难注意到它,它隐匿在繁星之间,明明是在缓缓坠落,却让人察觉不出它的运动,比起流星,它更像是一颗真正的一直悬挂在那里的星辰。 只是不知觉间再看,它真的已经缓缓划过许多片不知名的穹宇。 “这是天象,它不是简单的流火,我感受不到它的存在。”齐问仍然注视着那团星火,他的声音很硬。 “它不属于我们这方世界。”齐云山轻轻地说道,“有一些事情,我不方便和你说,但是,原平是一个百年不出的天才。我们必须要保护好他。” “呵,天才。”齐问轻轻玩弄着之间的一抹环动的风,“一个三年不举的天才,有师兄天才吗?” “下山的三年,他看到了很多的东西。他自小聪慧,习的又是些圣人书,那些淤泥看再多也不曾近他的身。初入人间,难免受触。” “他昏睡了很多天,有一瞬间,我甚至认为他已经死了。”齐问不屑地笑了。 那团星火仍然在坠落,坠落,在浩淼的天穹、无数璀璨瑰丽的繁星映衬下,它真的很不起眼,可是它在坠落,仿佛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坠落。 老者沉默了很久,道:“我要回六院找一些东西了,或许会闭关很久,照顾好他,问儿。” “我会让他活着走出去的,老师。”齐问作揖拜向齐云山下楼去的背影,继而道:“为了大齐。” 已经渐渐隐入黑暗的背影轻轻一顿。 …… 那夜,星火坠落。 吸引了无数的目光遥望。 夜深林静的时候 “咚,咚,咚。” 睡梦中,一个少年背着行囊,背着光,越行越远。 再次醒来的时候,原平已经彻底地从两种记忆互相拉扯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了。 虽然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背靠庞大家族,老师是当今齐帝帝师,就连那个“原平”自己本身也是一个那种不出世的天才的少年,竟会如此早夭。 疾病?自己并没有相关的记忆,看来自己也只是比以前看到过的穿越文主角好一些,至少家世尚可,师尊也是齐国皇帝的师傅,算下来,自己是皇帝半个师弟。 只要不是作死…… 应该就死不了! 幸运的是,他终于融入了这具躯体之中。 躺在床上,虽然精力似乎已经恢复,但是躺着太舒服了,再休息一会吧。 原平对自己说。 …… 齐帝国,西北境,长生观。 齐国的西北境,在多年前便被齐宣帝交由了他的胞弟齐问镇守。 虽得了镇北王的厚封,齐问却似乎并不在意。 齐问不怎理会政事,但是对于王兄的命令,似乎也并无太大的抵触或接受。每月安排好驻防事项后,便会回到距离边关不远的长生观打坐修道。 道,虽则不是齐国国术,在齐问之前多年甚至已经在朝中难寻道宗人士,但齐国毕竟地大,各家教化不曾断绝,齐问多番寻找,终究是在一处乡野间找到了一老翁。 老翁那时正撒雪于山野间,与齐问畅谈了几个星月后,便放下手中良田千亩便随着齐问一道去了齐国西南境,立了一道观,名曰“长生观”。 …… “吱呀。” 是门开的声音。 “古河居士,你醒了。”原平呆呆地扭头看过去,是一位穿着藏青色大褂的小道士。 小道士端着一茶盘,茶壶口还有热气不断冒出。 “哦,是你一直在为我换茶吗?”原平闻声,撑着床沿坐了起来,侧身观察着小道士。 “是的,居士。”小道士轻声细语,见原平醒来,便径直走向前,将已经煮好的茶放在盘中。 “古河……”原平蹙眉,这么年轻的自己怎么会取这么老的名字? 大病一场,性情若是有所改变,会被怀疑吗? 原平将试探的目光投向了眼前这个呆呆的小道士,“我不叫古河了,我改字了。目前还没想好。” 小道士扭过头,眼睛还很大的样子,“啊,哦,好。” 怎么有点呆呢,原平心底嘀咕道。 好吧,原平几乎可以肯定了。以自己这些年的交际来说,应该是难靠近得很,原平这人似乎本又有些冷漠偏执,又出了这档子事几乎死掉,也没谁在乎。 别人,怕也懒得去揣摩。 更何况,十五年来,别说认识这个原平的人,遍寻这个原平的记忆,自己也根本找不出太多人的面孔。 他去过很多地方,可是似乎并没有见过很多的人。 唉,这开局。 原平抬脚欲下地,看了一眼不由又把脚缩了回来,面色有些抽搐地看向小道士,“草鞋?” “是麻履,原平居士。” “叫我原平就行,谢谢。” “好的,原公子。” …… “破镜先生,他醒了。” 月光洒在厅堂之中,齐问在发呆中被惊醒,回身,是当初他与老者来此后收养的姑娘长揖在院中。 姑娘已经长大,长发及腰,生的也清美,平时在这里,也笑的单纯可爱。 “嗯。”齐问点点头,起身。 他虽然人只至中年,气血仍旧磅礴,却起得缓慢,仿佛已至暮年,老态龙钟。 姑娘仍旧作揖在哪里,直到齐问前去将她带起。 “说了很多次了敏儿,不必长揖。” “是,先生。”齐敏抬起清亮的双眸,跟随着齐问迈出大门。 二人来到原平所住的宅院中时,只看到一个正在练习着基本体术的少年,和捧着一壶茶,立在石桌前的小道士。 …… 这片大陆上,以武为尊。世人习武,纳源气于身,息息循环。无论王公贵族还是传承几百年的世家,族中都必有着能够对非武者进行毁灭性打击的力量。 有载中武分七境,淬体、凝血、开窍、通脉、归一、天罡,和更像是一个传说的“天启”。 拥有至少一名四境武者,是一个家族是否有资格迈入中级政治层的最基本条件,只有至少一名五境归一高手的家族,才有资格被那些真正的豪族放入眼中。 高手实力及数量不仅预定及占据着家族能够达到的席位,也是一个家族潜力的评判。 江水原氏,就原平自己所知的,除了五境的父亲,只有以前的自己和大哥有机会振兴家族。 可是父亲已经不在了。 而自己……似乎也已经武功尽废了。 一觉醒来,好像什么都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除却那些难以割舍的记忆和人,其实来到这里,在昼夜难辨的恍惚世界中早已做好了心理的建设,只是难免遗憾,难免雀跃吧。 身体随着记忆中留下的招式摆动,抬头、扭胯、转身、出拳,不知是多少次的苦练才造就了如今心动瞬间身体已随其至的肌肉记忆,久久沉睡挤压的浊气一口口被呼吸间带出,原平只觉得大脑一片清明,舒爽。 他忽然心有所感,回身看去,却是门前树下已不知站了多久的两人,齐问师兄与……他老婆。 好漂亮的姑娘,原平不由得感叹,源气养人啊。 “师兄。”原平左手包起右手,向齐问作拱手礼。 “嗯。”齐问淡淡点头,问道“好些了吗?” “好些了,只是有许多事记不太清了。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浑浑噩噩了好久,方才清醒过来。”原平不抬头,想看看这位曾有过几面之缘的师兄的反应。 这是他想了很久的措辞,必须要先入为主,不然自己几乎不可能达到原平那种似乎是学痴、武痴的状态。 要尽量对自己有一个清醒的认知,原平很清楚这点。 “那就好,老师来看过你,六院有些事比较紧急,便回去了。”齐问仍然慢条斯理,又等了片刻,方才道,“你可以放手了。” “是,师兄。”原平抬头,有些许问问题的冲动,却强行压下。 方才身上不知怎的,似乎有些寒意。抬头时却消失不见。 “师父叫我照顾好你。” “是。” “我不会照顾天才,也没什么精力去照顾你。” “……” “师傅会照顾的人也很少。” “……” “你下山的时候,道年与齐敏会与你随行。” “……”原平抬头扫视了一圈,小道士仍然捧着茶壶站在那里,不过双目自师兄来后一直放在那个叫做齐敏的姑娘身上。 而那个应该是叫齐敏的姑娘正一身黑衣斜倚斜靠在大门上,冷冷地瞅着他。 然后他这个便宜师兄就走了,门都没有进。 若心根伤坏 齐问离去了,与他同来的姑娘却没有走。 她静静地杵在那里,仿佛一尊石雕,只是眼神淡漠,原平感觉她就像在扫视物件一样看着什么。 “听人说,你是个读书的天才。”齐敏不再靠在门前,缓缓走了进来。 说到读书时,她的语气重了点。 “以前是这样说的,”原平低眉。 “你真的忘记了很多吗?”姑娘忽然微笑,踱步走了过来,“破镜先生让我以后与你随行。那我便会尽力保护你。” 原平抬头望月,“我还得想想接下来干什么。” 平心而论,自己很喜欢这个未知的世界,也对此抱有极大的探索欲望。 不同于前世的钢铁洪流与魔幻的蒸汽朋克,他此刻所踩着的土地,他闻着的气味、听着的树叶婆娑声,都是如此真实。 得益于“原平”已初至四境的强大积淀,虽然功力已全无,仍然有所保留强大身体素质却仍然让他惊异并享受着。 这种掌控的力量,真好。 他本也不是墨迹的人,当下便初步理出了些思绪。 先修养几天,吃完师傅带来的补药调养好,顺便熟悉身体。 山是肯定要下的,要领略,要见识,也要找个答案出来。 至少给那少年一个交代。 那晚他离去时的落寞背影至今在原平心底挥之不去。 然后去实地考察一下古代的勾栏到底长什么样。没准还能参与改造一番,造福劳动人民的同时,带动地方经济发展。 视线从天空移下,原平忍住思想自由遨游在这片神秘大陆上(不是yy!)带来的兴奋,正视着门板严肃道:“过几日下山,我还需要修养几日,顺便好好想想我们去哪里。” “过几日是过几日?”是齐敏。 “嗯。”是小道士。 原平扶额,“七日,给我七日,七日之后再见。” “好。” “嗯。” …… …… …… 午桉山,原本是一座平静的小山,桉树占领了这里的大部分区域,如果飞上天去看,你会看到连绵的绿色间杂着些许白灰与半边天蓝分庭抗礼,白色的碎云游弋、风林哗动着轻轻的摩擦声,细微的风轻轻擦过耳畔,心境随之广阔,呼吸吐纳间,不知觉也更悠长浑厚。 鹿野道长将道门暂设在了这里。 那夜终究是晚了些,在见过了原平后,月亮已经升高了许多。 于是齐敏决定第二天去找鹿野道长。 “过来吧敏儿。”一只一直站在墙角上的纸鹤飞了下来,为齐敏带来了鹿野道长的声音。 “是,师傅。”齐敏抱手。 道观很小,在山势高一些的地方,这里只住着鹿野道长一人。与长生观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些院子,和一些阁楼。 道长自己砍木头,自己削平,造出了长生观,虽然不是很大气的样子。 但每次看到它,齐敏都会很安心。 她迈步今入,抱手“师傅。” 鹿野道长似乎很老,又似乎很年轻,他的胡子和头发都是黑色的,虽然他的胡子已经很长了,他的皱纹也几乎布满了脸庞。 他坐在蒲团上,身前有一本被翻开的古籍。纸张已经泛黄。 鹿野道长摆了摆手,声音有些苍老,但中气很足,“你觉得原平怎么样?” “看不出来,似乎很冷静,似乎又很兴奋。但是他的状态不像那几日。听师弟说,高兴了笑,不高兴了哭……我想算是清醒了。” 鹿野笑了笑,“这孩子大概是丢了不少记忆?” “是这样的。”齐敏有些疑惑,“师傅怎么知晓?” “为了救他,齐先正使用了禁术。” 鹿野扭头看向齐敏慢声道,“人身一念一动为一劫数,内外相合迷则刹那万劫,悟则万劫刹那。去休息吧,上得了山,却不代表能再下得去。” 声音苍老,有些遗憾的味道。 “知道的,师傅,就是舍不得您。”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一直似乎很冷酷的女孩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她“哇”的一声就扑到了老人的怀里,“师傅我想您,嗝~,我不想下山,山下都是坏人,嗝~,师傅我感觉那原平下山一趟也不像好人了呜哇啊啊啊~” “平儿生性纯良,除了些沉默,还是……安全的。”老道人把齐敏当做女儿看,如今齐敏爬她怀里哭诉着不想离开,忽然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抹着她的头,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部。 老人抬头望月,轻轻长叹,“大争之世,平儿终究是过了那一劫,只是怕他心根坏死……性情大变啊。” …… 武夫第一境,为淬体。 原平觉得自己的拳头打普通三境武夫是够了。 吃最好的丹药、吸收最温和精粹的源气淬体,所习功法也是先正老师所赠这世间一等。 至于开窍…… 那些窍穴关是关了,但是由于自己的源气曾经进出太多次,已经很松动了。 假以时日,未必不可以重返四境通脉。 但是原平还是决定先放着不去冲关,身体是一切的根本,必须要尽快熟悉这具身体,不然就算冲开了那些窍穴,自己也无法掌握它们。 原平走出了院子,走上一处山坡。 在四方的建筑群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座道观鹤立鸡群地坐落在更高一些的地方,建筑随山势而建,最高的地方是一座阁楼,那里很远。 大片的树林包围了这片建筑群,明黄色的灯笼悬挂在每片院子的门前,原平记得这都是齐师兄和那个鹿野道人收养的孩子,他们已经睡了,正是身体快速发育、骨骼未闭的好时机,修炼事倍功半。 这片大路上的人们要修炼,就要去触摸游离在天地间的“源”气,武者第一境淬体,就是拿源气淬体,源气对于身体的改造往往要比单纯的练体效果要更好、更迅速,但是源气的捕捉本身便是一道门槛。 源气并没有等级,只是或多或少会受环境影响带一些元素属性,比如在水边的源气打坐,会吸收一些湿润的水源气,但是这无伤大雅。 除了那些真正的元素武者,大部分人走的还是武夫这条路,天赋卓绝者会辅修一种或多种元素,因为每个人其实都或多或少拥有一些其他属性的天赋。 修炼者自身天赋也被细分为三六九十等。最低为下品下等,最高为“源”。 修炼天赋决定着武者对于源气的抓取能力、亲和力与未来潜力。 哪怕只是每天差一点,天才与平凡也就差出来了。更不论,源武的属性碾压几乎是全方面的。 每一位“源”武都是国家珍贵的战略资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源之武者一人可摧一城,六境的源武,就算是万人的军阵也杀不得他,只能围困。 而若是由顶级源武掌控战阵,他所调来的源源不断的源气足以使千人大阵力战至最后一刻。 原平不是源武,他原本只是一个比较亲近水系的上品中等武者。 十六岁之前能否踏入四境,是天才们的红线。“原平”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理解、逻辑能力也很强,虽然在吸收源气、炼化源气时会慢很多,但是他对源气的利用与循转有自己的心得,使得他终究是没有落下太多。 在第十六年到来前,堪堪迈入了四境通脉,他的水属也踏入了三境袭浪。 而一名征伐在外的百夫长,也仅仅是三境。他们这些少年,是每个国家崛起与扩张的希望。 时间总过得那么快 白云苍狗,七日的时间过的很快。 这七日原平并没有急着去修炼。 不是外在条件的原因,实际上只要他愿意,齐问那里绝对有充足的丹药支撑着他苦修几月重回四境。 只是有更大的野心。 根据脑中的知识,原平这种身体情况世上还从未有过。退境一般只有两种情况,被人打断经脉,源气无法在体内存储、循环运行,或者燃血爆发潜力,透支自己的血肉力量,由于身体的原因再无法更进一步或者跌境。 原平的源气是自然散去的,在他“死亡”昏睡的那断时间,所有的源气都散离了肉体回归了天地,所以他在醒来时,运用不了丝毫的源气。 他的窍穴闭合,经脉也萎缩大不如前,就连血液都有了很大的稀薄。 这意味着他十多年的修炼付诸流水,但同时也意味着他可以重新再来,并且是在一座高楼上远眺着未来的风景的重新再走一遍已经很熟悉的路。 比如淬体,他本身的身体素质其实已经远远超越了任何一位淬体境,哪怕是同境源武也定不如他。 但是他此时的身体肌肉还没有与天地间的源气结合,他还可以更近一步,他可以再进行一次源气淬体。 源气淬体,顾名思义,就是通过吸收天地间的源气冲刷自己的身体,使其在打磨自身身体的同时与细胞相融合,源气冲刷身体,如水流般除去身体的杂质,如铁锤般捶打熬练体魄。 源气淬体,本就是开启人体潜力的宝藏钥匙,第二次的机会,更是古未有之。 原平相信,自己将在淬体境凭此基础在此后无限地接近乃至超越那些天骄源武。 目前知道自己状态的,应该是只有师傅。 齐师兄自小便不亲近这个原平,小道士虽然日夜照顾自己,但是不是会主动关心自己的样子,但是师傅…… 他留下了那本《驭源决》,他应该为自己切过脉了。 《驭源决》并不算是多高深的修炼法门,事实上,它并不是一本适合上等气感武者修炼的法门。 每一个武者的第一步都是打熬身体,强健的身体更有助于武者吸收外界的源气,同时源气也会进一步冲刷、打熬身体,淬体境就是这样。 但是大部分武者都不能在淬体境逗留太久,少时骨骼发育不完全,身体尚未闭合,所有武者都必须尽可能地去突破、刺激身体的极限,或许打磨十年可以得到淬体境最强的身体,但这十年别人或许已经四境、五境,习武最好的十二年过去后,本相距不大的二人已或许云泥之别。 十六岁时,原平突破四境通脉,其实他本没有机会的,可是在那些读罢书的很多个夜晚,他用努力和无数的修炼资源向天借到了那一线的可能。 那时他还很年轻,很孤独,除了念书便是习武,没有人曾走进过他的心,记忆中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层读懂自己。 《驭源决》是一本建立在每日打熬体魄基础上的吸纳法,通过打磨身体将自身的各个窍穴化为漩涡一般的存在,能够如一口风暴之眼般吸收源气冲刷己身。 但是《驭源决》本身的源气转化效率很低,在淬体境便打通窍穴修炼也很困难,因为武者本身,都是在第三境开窍一一打通全身七百二十窍。 淬体境,无论是武者对于身体的掌握、其本身身体的素质还是其家族都很难有条件去修炼驭源决。 它的本质其实是一门体修功法,鲸吞源气的目的是锻体,那是一种很痛苦的磨砺。 修炼驭源决,留不住源气,它强横地撕扯着身体的细胞,在这之后武者需要专修其它吸纳法温养身体,越是气感高阶的武者,吸收源气的效果越好,就越是难驾驭驭源决。 因为收益大,身体受到的伤害也大,即便是天才,他在未成长起来之前,都是很脆弱的。 这世间最不缺天才。 虽然他们能够更充分的发挥驭源决的作用,但是他们的的身体很难承受如此庞大的源气冲刷身体,之后还要药浴、做每日功课、再吸纳源气蕴养身体,一日的时间根本不能完美地完成这些。 更不论说,驭源决想要大成,是数年的水磨功夫,没有一个大势力会允许自己的天才去冒这个险,三年,已经是少年们被允许的最大淬体境停留时间了。 上面的人有更好的选择,于是驭源决成为了一种鸡肋般的存在,愿意去修习他的人大多是些大家族中占据部分资源且天赋不佳、但是心性足够狠厉的少年,或许最终他们也可以凭此走地更远些。 有时候先天的弱小,并不决定着最终的结局。 念罢,原平打开了记载着驭源决的绢纸。 他需要重新冲开那些窍穴。 星星无声的闪烁着,见证着什么,半掩的竹窗泄进风声,一种昏黄的暖光闪烁在这个不眠的夜晚。 第八日清晨,早练吐出第一口浊气的时候,原平开了第一个窍穴。 一百一十二天,三个多月,这是原平的计划。 他早已迈过开窍境多年,再次冲开窍穴并不难,而有四境的体魄做基础(哪怕已经退化很多),他也有信心驾驭住这本“禁书”。 …… …… …… 喝了碗水后,原平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要提桶……跑路! 银钞就那样随意搁置在库房中,瞎逛的时候已经拿了“一些”充实了自己的小金库,然后……嗯,没什么需要的了。 以前出门时,原平大多只看手机和门钥匙拿了没。 呵,这些天总还有些恍惚,就这么来到了这个世界。 简单地吃了顿午饭,小憩了一会,在睁眼的时候外面下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很清凉,原平拿一根小竹子支开竹床,半躺在那里,吹着湿润清冷的凉风,发了很久的呆。 体内的源气平滑稳定地运行着,通行在四肢百脉间。 武者前四境,淬体、开窍、凝血、通脉,一境一天地,醒来的时候,原平已是十八的骨龄,修至了通脉小成,如今再修,事半功倍。 “感觉……和填鸭差不多。” 悄悄地推开了门,背着一个包袱原平便下了山,身上穿着的是昨晚练罢功清洗的一身粗布,也不知穿了多久,那些粗糙磨平后,反而舒适。 一路走一路看,山间灵泉轻涌,云连成海波似的样子,粉红色的一大片燃烧着,许是齐问他们常驻在这里,丰富的源气吸引了不少的动物来此安家,原平甚至看到了一直可爱的小熊猫飞跃过枝头。 他越走越慢,而后终于坐在了一出山崖间,又看了很久的风景。 恍过神后来继续下山。 激动地像是要飞起来一样,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下山的第一个落脚点,是一个叫做雷云镇的小镇。 大红灯笼挂在小镇前,离得不远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行人结伴说笑着往镇中赶路。 风尘仆仆,原平今晚定了一间临街的房子,路过酒馆的时候沽了一些,顺便买了个酒葫芦。 原平没有拿碎银,忘了,但是包袱里确实有一些日常用度的碎银。 不知是谁在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此时,午桉山上一处种满了竹子的亭园中,一个中年人就着月色落完了最后一黑子。 黑白相杀,却找不到破局之点。 他轻轻一叹,抓起脚下的酒葫芦便飞身至林上,半躺着开始饮酒。 原平吹灭了灯,呆呆地撑着下颌,看着月亮,不时喝一小口酒等待着睡意来袭。 开了两窍的驭源决在体内运转撕扯着肌肉,有些痛,但还可以忍受。 月色如水。 遇见 “我好想你。” “嗯,我也想你。你最近过的好吗?” “我还好,可是我好想你。” “傻瓜。” 一片粉红色的桃林,一座小院子,桃叶随着风大片的落下,一个男孩坐在门阶上回头,他手里捣着药,眼睛里有泪顺着脸颊留下。 …… “咕咕咕—” 清晨的第一声鸡鸣响起的时候,原平睁开了眼睛。 昨夜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可是忘了那是什么,只记得有一个女孩在添柴火,和自己说着话。 原平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湿润的。 那个女孩是谁呢?原平仰头看着木板的屋顶,想了一会,等到情绪基本稳定后,他出了门。 出门买一份羊油茶,一些包子,还有两个煮鸡蛋,便背着包袱带着早饭溜出了镇外。 雷云镇没有售卖马匹的地方,一位镇民告诉原平需要到百里外的大城无烟城去买马匹,马是受到军方严格管控的资源。 “自从十二年前燕北长城修好之后,再也没有大的战事了,可是这马铁盐的管控反而更厉害了。”挑着担子的货郎告诉原平,“那些个兵痞,也就能欺负欺负我们了。” 那个精壮的汉子戴着斗笠,普通的一身布衣,只是手腕上系着一串铃铛。 金色的铃铛,和红色的绳子,走起来响,好听。 原平请他喝了一碗茶,在沿途的一处驿站。 “我啊,就挑着货物到处卖,寻些好吃的吃食。不过公子倒不像是本地人?”汉子喝着茶,偷瞄着他。 “不是。”原平微笑着摇头,“是南边过来的。第一次跨过长河。”眼角似乎看到有蓝光一闪。 扭过头发现是有只猫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便拿起茶来继续喝。 “哦,公子来北面所为何事啊?啊,不,对不住了公子,是小民多嘴了。”货郎似乎精明,像是问了又像是没问,只是憨厚的笑了笑以表歉意。 “无碍。”原平喝了口茶,笑了笑,“来这也没什么事,睡了一觉就来了,索性四处走走。” “公子好性情。”汉子点头称赞,铃铛叮当响着。 “喵~”那只猫忽然跳上了桌子。 它向原平慢慢靠近,喵喵叫着。 “猫也在讨茶喝吗?”汉子笑道。 “没准呢。”原平试着将手伸了过去,那只猫也并不躲,反而微微偏起头。 猫咪是黄色的,很普通的颜色,原平小的时候在院长家里常见,那儿有位老奶奶,她就养了几只。猫毛看起来很柔顺、平滑,原平注意到它的额间有几缕蓝色的毛发,几乎被覆盖住了,像是雷电。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齐国境内没有听说过有猫类妖兽,南方的迷藏森林或许有,可是也并没有听说过。 原平将一抹源气从抚摸着猫儿的指尖散出去,源气接触了猫咪后能感受到很自然地散去了。原平确定了这只猫应该是一只普通的猫。 大概是基因突变吧,原平想了想,但是他还是觉得要小心一些。 “真好看,不是吗。”汉子也发现了那只猫的几缕蓝色额发。“你要留着它吗,猫儿一般可不会主动靠近一个人,它应该很喜欢你。” “留着倒是无妨,感觉小家伙还挺聪明的。”原平轻轻抚摸着这只小猫,小猫似乎舒服地伸展着身体,半眯着眼,打着呼噜。 原平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小猫在伸展完后一个跳跃便跳了上去,乖乖地站在那里。 “这猫能通人言啊公子。”汉子一脸震惊加艳羡。他搓了搓手,就开始往原平这边靠,手腕上叮当叮当响着,把猫儿的眼睛都快勾了过去。 原平一扭身子,他们就又分远了。 汉子可怜兮兮地瞅着小猫。 “给它取个名儿?”汉子跃跃欲试。 “……我还没想好,再说吧。碰到个合适的名字再说。”原平想了想觉着这猫既然通人言,自己也不太好随便说,嗯,货郎那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不行。 二人撩逗着小猫,天光也在不知觉间开始淡了下去,凉风渐起。 天地辽阔,草木低伏,人烟袅袅于苍茫平野,而有天地肃杀。 夏天过去了,可秋天还不算真的开始。 以前的原平喜欢初秋,现在的原平更喜欢晚秋一些。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一股豪情不由得自原平胸中升起,原平不由吟诗以和此情此景。 原平看向汉子,汉子已经张大了嘴,呆在了那里。 于是他满意地呷了一口茶。 “好了,我们出发吧,还未请教阁下的名字。”原平起身拱手拜道。 他是在官道上和汉子相遇的,远远的就感受到了地面反常的震动。原平特意放缓了奔跑的脚步。 那脚步声也在两人越来越近的时候放慢了下来,于是在一个拐角处,心不照也不宣的二人相遇在了一个y字型的路口。 而铃铛的脆响才刚刚传来。 一个挑着四大盒货物,一个拿着包子在那啃。 “啊这位兄台你好。” “你好你好嘿嘿。” …… 原平提议相遇即是缘分,不如去前面不远的客栈稍作休息,喝口茶,我原平埋单。 汉子大呼这位原公子真是真人不露相,阔气啊! 原平打开包袱的时候也没躲着汉子,一大摞千两大钞就堆在一起,汉子装作没看见的扭过了头去收拾东西。 汉子要了些饼,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和原平嘟囔着原公子你行走在外着装虽然讲究可是在细节处仍然需要注意啊。 原平好容易没忍住。 …… “一个没名没姓的货郎罢了。公子若是愿意,叫我阿狗便好了。”汉子回拜,他此时已经正色,竟有些沧桑的感觉,“今日有缘得赠公子的一碗茶、一摞饼,来日若有机会,阿狗定会回报公子。” “不必放在心上,小子是看阁下风度不俗,故想与阁下交个朋友。” 阿狗忽然就憋红了脸,“啊,风度不俗吗,嘿嘿……”他挠着头,忽然就呐在了那里。 “嗤。”原平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汉子也笑了出来。 两个人笑了好久,猫儿在原平弯腰的时候跳了下来,找到了一处高些的土丘上再次躺下了,不忘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那么,兄台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 再相逢,喧嚣声中 “这位公子里面儿请~” “公子~公子~快来玩啊~” “嘿,嘿嘿。” 一片莺莺燕燕之声,原平咧着嘴角,像个二傻子一样走到这间红袖坊前便迈不动步子了。 红袖坊开遍了齐国北部,是与齐国官属的天音阁鼎足而立的存在。 哪怕是一座无烟城,半仰在二楼栏杆上花枝招展的姑娘,也算的上是让人眼前一亮。 虽然说原身名义上是游历过三年的齐国,可是在原平看来那什么都不是。 修炼修炼,就连与师傅友人的后辈登山的时候也还在修炼! 这个孩子固执的厉害,也叫原平觉得可怜。 原平觉得自己不仅有责任替他看看这河山中的百态风景,也有义务去为这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做出一份独有的贡献。 …… “哎呀,这位小哥看着面生,是从别城来的吗,快请进快请进。”一小厮领着原平进了红袖坊的前门,刚踏入红袖坊原平就心有所感地抬头向前方看去。 中间的一座桌子上,一个一身布衣的汉子正抬头盯着他,尴尬而不失憨厚地微笑着,手中还拿着一银壶的酒液,左手手腕上挂着一串铃铛。 “阿狗兄。” “原公子。” “又见面了。”二人一齐发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阿狗热情的招呼着原平坐在他那桌上喝酒,“原公子我和您说啊,这里的吃食还真不错,您在南方怕是吃不到这么爽口食物了,还有这粥,浓稠香甜,我还要了两碗打卤面,那个卤啊,还得是红袖坊的正宗。” 原平低头想了一下,“所以你是来这吃饭的?” “对啊,难得公子不是吗?听说红袖坊的主人,是齐国少有的美食家,这的食物,我每个月都回来吃一次。对了原公子,怎的不见那只小猫了。”阿狗表情疑惑,反问道。 “不是,我主要是来开开眼的,猫儿和行李一起放在了客栈,这种地方不适合带它来,它还太小了。”原平吃着花生米,忽然觉着百无聊赖。 感觉,也就那样,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此时却又有一声音自前门的方向响起,“师姐,您瞧我说的,他准在这儿。” 原平扭头看去,一个小道士戴着高冠挺着胸膛摇摇指着他,大大的眼睛兴奋地看着一个身穿黑色武服的姑娘,姑娘头发长长束着,腕上缠着红绳,双手抱在胸前,有些厌恶的看着原平。 原平很想夸小道士,不愧是你,真能耐,但是他觉得这会不是很适合说话,这会儿沉默是金。 “路上认识的一位朋友,他带我来吃饭。”想了想,原平还是指着一脸懵圈的啊狗,正色道。 啊狗似乎更懵圈了,他看着原平的眼睛,原来星星真的能忽闪忽闪的啊。 “师傅说,我和小师弟要陪你一起下山,跟着你,历练。”齐敏径直走了过来,一名龟公走了过来,搬了两把椅子。 “要点什么吗。”原平摸了摸鼻子,“其实,我那天是想叫你们来着。” “今天晚上我们住哪?”齐敏问。 “我在城门前的那家客栈定了房,一会多加两间就好了……” “一间便好了,出门在外,我得保护师姐。”小道士正色。 齐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便起身了,“那我和道年先去了”,接着她向原平伸出了手,落落大方“给钱。” “我和你们一起回去。”原平瞧着这姑娘一点不好意思没有,忽然感受到一种很温暖、很久违的感觉。 亲情,是在他世界中曾确实很久的名词,虽然是鹿野道人叫他们来的,但是他们也确实把自己当作了家人……真不和自己客气的。 可是为什么感觉这么好呢。 周围人们的吵闹声、嬉笑声听起来忽然是是这么吵闹、刺耳。 他笑了笑,便要起身。 一名带小帽的龟公却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或许他一直就在附近,他的嗓音有些尖,“原公子,百里少将军听闻您来了无烟城,正要赶来见您一面,可否稍等片刻。” 阿狗,道年和齐敏一起抬头看他。 阿狗方才一直在吃面,此时才抬头,向大梦初醒一般看着原平,低声道,“要不,俺先走?” “不必”,原平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龟公,低附在他耳边道,“给宇文家的人做事,不怕你主人迁怒于你吗?” “不敢不敢不敢,”龟奴被原平用源气束缚住,想要后退却不能,只能一个劲连连告饶,冷汗自鬓角滑落下大滴,“小的只是收财办事,原公子您……呜呜呜。” 龟奴口中继而发出的,却是呜呜呜的声音,却是被原平封住了嘴。 “最听不得这些话了,我不说,自然有人会说,主人不在这里,却不是没有人看管。”原平拍了拍他,松开了束缚,龟奴一屁股便跌倒了在地。 齐敏面无表情地倚在门边上看着,道年则紧紧抱着她的手臂。 “我们走吧。”原平打了个哈欠,扫了一眼门外,“没必要等了,宇寻要过来或许还很久。回去睡吧” 说罢他转头看向阿狗,“阿狗你今晚住哪?要不咱们一起?” 阿狗不知何时已经放下面,站了起来,他躬身道,“回大人,阿狗今晚已经有了住处,在水西北巷。” “你是说水西北巷的的巷子里吗?” 不等阿狗回应,原平继续道,“下午我在你的货箱中发现了点东西。猜出来的。”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走吗,我请客,你帮我挑点东西。毕竟在这相遇也算是种缘分不是吗?”原平咧嘴一笑,把手重重放在阿狗的肩上,汉子的肩膀厚重,沉实。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很热衷于吃食的汉子很感兴趣,想要和他交个朋友。 阿狗低着头,无声了很久,终于抬起头笑了,像朵灿烂的大菊花,“嗯!” 就是眼睛有点红。 ……… 风吹过暗夜,低低作响,凉意涌动在周身,细细寻觅出细响个不停的鸣叫声中的那片静谧方觉心安。 原平立在树梢头,遥望着远处一黑点逐渐地变大着。 那是百里宇寻与他的宠兽,黑崖,一只黑色的鸿鹄。 很久没见过百里宇寻了,上次见面还是在宁德郡,还结交了位少年,宁无缺。 风呼啸而来,卷起了少年黑色的长发,和昨日的回忆。 有很多时候,会有一种很失落的感觉。 像是丢了什么。 原平转身回去了。 他去了勾栏,听曲儿喝酒的时候,百里宇寻终于来了,他穿着一身戎装,身后还跟着几个着铠的将领, 他漆黑双瞳冷淡地左右环视着,在看到原平后终于笑了笑。 他抬起手正要命令城主府跟来的将领挥退左右,却看到原平轻轻扭了扭头。 “就这样吧。”原平向着他说道,虽然隔着几张大桌子的距离,但是百里宇寻可以很清楚地听到。 “就这样聊聊吧。”原平推了一壶酒到自己的对面,微笑着道。 …… …… …… 相逢与错过必经的这条路 “听说你连着考了三年都没有中,我的大齐第一才子。”百里宇寻轻轻转动着酒杯,左手撑着下颌打了个哈欠,“抱歉,太晚了,有些困。” “功名倒是无所谓,我未来的大齐第一将军。”原平回怼他,全凭着他的下意识,又道,“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昏迷那么久吗?我的意思是,在率和,有什么事情似乎发生了。” “没有,我一直在前线,率和的事情很少听说。”少年疑惑地摇了摇头,“我感觉你似乎变了很多,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原平看着这少年,着一身黑色的轻铠,漆黑的双瞳在不说话时总是静静地注视着桌子的一角,头发很短,他自从从军后便剪去了一头长发,干净利落,也似乎凭空多了几分疏远和冷漠。 但他们的关系似乎一直都很好。 原平摇了摇头,也笑了,“我不知道,就是月初的时候梦到一个地方,醒来有些难过,就想着问问,可能和我有关。” “或许你得去问你的老师。”百里宇寻似乎终于撑不住了,整个儿地伏在了桌子上,像个在雨天里嗜睡的少年,“这地儿真困人。” “老师不会告诉我的。”原平提着酒壶,看着台上戏子正唱着京歌,婉转、浮华。 “这次的情况很严重,我丢失了一些记忆。” “不知道。”百里宇寻皱了皱眉,很快展颜,“不过在北方,你很安全。西面是镇北王的地盘,北面有我父亲,还有齐天将军的旧部,在这儿,没人能动你。” 原平看到那少年的眼睛似乎亮了一瞬间,却很快暗淡了下去,又重归了平静。 “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怎么做,宇寻。”原平顿了顿,“而且,我想杀人。” “可我却不知道该杀谁。心底似乎有一股愤怒催促着我来找你,你懂我的意思吗?”原平紧紧握着银壶,盯着他。 “你想要什么?”少年直起了身子直视着原平,平静、果决。 “你还记得宁缺吗?” “记得,他就在我军中,如今已是百夫长了。三境凝血,你给的功法,已是袭浪境,很有天赋。” 百里宇寻笑了笑,道,“你若是想叫他来帮你,我可以做主,另外给你他的百人队。他很会练兵,我给他调拨的,都是可靠的部下。”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各自喝着酒,听着曲儿。勾栏的人开始渐渐散了,不热闹的时候,才终于可以静静地听一会儿姑娘唱的故事了。 隔了很久,原平道,“谢了,不过五十人就够了,你还得练兵。” “没事儿。”黑瞳少年磕着一盘小厮端来的瓜子,大气地一甩手,含含糊糊道。 戏结束的时候,百里宇寻扔下了几张百两的银钞走了,台上人款款道谢,戏台的老板很识趣地没有出来打扰他们。 百里宇寻轻轻地抚摸摸着黑崖的颈毛,站在一处屋顶上看着原平拎着酒壶渐渐走远。 不知何时,四个黑衣人跪伏在了他的四周,百里宇寻至今感受不到他们潜伏状态下的气息,仿佛他们从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都是军中的五境高手,五境归一,在没有到达那里前,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可以突破。 这是一个国家很高层的力量了,在许多普通的郡中你甚至只能找到几位归一武者,而他们大多都已经垂垂老矣。 即便是源武,也很难在二十八岁之前到达五境归一。 虽然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哪怕是淬体,都可能需要他们花费十年光阴甚至更多。 这虽是一道坎,却不是第一道坎。 每个大势力的弟子基本都会在少时出去历练,无论是从军从政还是游历,都是为了归一的那天做准备。 …… “该走了,少将军。”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自一身黑袍下发出。 少年站直着身子,月光洒在他黑色的轻甲上,仿若一层薄纱轻轻披挂,他忽然想起自己十六岁那年,一个人躲在长城脚下偷偷地哭。 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在凝血境却仍然没有大成,几个月后自己与几位将军共同前往率和时再听到他的声音时,他似乎已经是可以比肩源武的天才了。 四境,多少少年天骄的的梦想。 他达到了,承载着齐师的厚望。 可是那天相聚的时候,他叫他时,他只是抬头嗯了一声,似乎勉力笑了笑便低下了头去。 那天百里宇寻感觉他已经修炼疯了,他甚至有些害怕那个原平。 “真期待,下一次我们再见呢。”少年笑了笑,立在月光下,他戴上了头盔,头盔上黑色的长缨随着凉风舞动着。 “走吧。”他拍了拍黑崖,转身跃了上去,黑崖振翅飞起在今夜那轮巨大的月盘中。 而身后的那处屋顶,终于重归寂静,没有人,也没有了风…… 回到客栈的时候,掌柜的已经关了门,大多房间也已经熄了灯,原平的房子临街,在二楼。 石板路有些湿润,不知是谁家洒出的水。 原平轻轻一跳便抓住了二楼的窗沿,源气随着心意凝若实质轻轻勾开窗后的木栓,他跃了进去。 猫儿还没有睡,它爬在桌子上一双幽蓝色的猫眼看着原平翻窗入室,终于打了声哈欠。 它在原平躺下后一下便跳到了原平的旁边,缩起身子开始打呼噜。 原平笑着看了看它后开始想自己下一步该去哪里,做些什么。 无烟城是距离午桉山最近的一座小城,在齐王亲封的白面将军百里文拓治下,这里是百里家的势力范围。 原平那日在午桉山上听雨的时候便想到了这点,师傅带着自己来到这里必然会被他知晓,百里宇寻,自己的这位少时好友也或许会来找自己。 选择比较近的小城无烟城,一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以满足一下自己对这儿的好奇心,二来,也是原平为二人可能的见面所选择的地点。 如今看来百里宇寻确实得到了自己的消息,并且他一直在附近,如此才可以在短短的数个时辰内赶来这座远离前线驻地的小城见自己。 在思考着未来规划的时候,原平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目前的情况。 至少在南方,这些年百姓起义便时有发生,原平在游历齐国各地时便遇到过一次比较大的起义,就在四年前的江南道。 而其后也多各士族的影子。 彼时江南道宁德、弱水、怀林三重城所在长河决堤,万顷良田毁于滔天洪水。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于水野。宁德城城守宁道,召令未至开仓放粮,获罪流放北疆。朝廷救济粮遭层层贪墨,十不存一,民怨鼎沸,多揭竿而起、占山为王者。 由于带领这些民军的是同样百姓出身战功升迁起的将军,声势一度浩大。 就是在随当时前往率和述职的百里宇寻镇压起义时他遇见了宁缺。 这是存在极高武力的世界,这里的粮食、植物都有着更好的属性和产出,这里的人也都普遍气力更大、更健壮,可是即便如此,在这种天灾前朝廷的应对竟然那么乏力。 那么……让人绝望。 这里明明有更广阔的疆域,更多的天骄,和更强大的力量。可是他们连普通的百姓都保护不好。 他们将力量用在镇压上,选择性的忽视掉一个最重要的道理。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 可是哪怕是在齐国上层统治阶层中,原平也享受着极高的尊荣。 他的师傅是当今齐帝的帝师齐云山,他的大师兄是哪怕已经死去多年却仍然在军界拥有巨大威望的白衣将军齐天,当今镇北王也是他师傅的弟子。 这是他自少年时,所不敢仰望的事。 再者,没有齐国皇室资源的加持,他也根本不可能凭借着上品中等的天赋以十六岁的年龄堪堪踏入四境。 整个齐国的年轻一代,只有武殿的当代水源“湘夫人”蒹葭做到了这点,并且是,四境通脉小成。 上对下的力量差距在这里是如此悬殊,根本不可能发生自下而上的原平所希望的“革命”。 原平看得到齐国当今内忧外患,长城外几十万蛮军十二年前刚刚打下了燕云北境,如今正对着燕南虎视眈眈。 更不论楚、赵、魏四国日渐势大,就连东边的夷人也不时肆虐海线众城。 齐天军覆灭后,诸将领死散无数,如今只剩下了当时与齐天并称“帝国双璧”的白面将军百里文拓支撑着偌大的防线…… 原平看不到这个国家该怎么寻找出自己的出路。 原身或许也是,三年不举,是为什么呢? 只是纯粹的不屑还是……做最后挣扎? 原平只知道原身死了,而他来了。 他只能试图去找一条路,去走一走。 原氏和宁缺 百里宇寻只有四境,所以他的父亲百里文拓只拨给了他一支千人队,下有佰长十人。 原平很清楚,宁缺和他的百人队应该是被百里宇寻当做嫡系来培养的——即便当时自己借百里宇寻之手把宁缺放入军中时也只是顺手而为。 宁缺的父亲宁道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城守,他被治罪,也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家族…… 十年前,江水原氏族长原赫正值壮年,已是五境归一的强者,他率镇守江水郡的原氏本部及依附于原氏的家族渡江前往燕云北境参加了那场可以说是决定齐国国运的大战。 那时过江的旗帜似乎铺满了长河河面,旌旗招展,烈烈生风,这是江水原氏震慑江南七郡的底气所在。 可最终他们和无数的人一起死在了那里。 在与北蛮联军厮杀了整整两年后,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故乡。 最后一只信鸽报来平安时,原平还小,只是跟着族中长辈高兴,只知道那个时候后将军百里文拓已经成功阻挡住了敌人在长城沿线的攻势。 而燕云北境多少年来一直在齐国的统治之下,儒道教化不曾停歇,只要和那边的十二镇镇军相合,打退书王子部与远道而来的天灵部、呼延部所率蛮军似乎指日可待。 信鸽飞出去后再没有飞回来,再次被送回来的,是一些沾满了血污的铠甲、衣物和不知谁送出的信物。 朝廷军队送回将士的遗物那天他只敢远远地看着送灵的队伍缓缓地向前走向祖地。 白幡似乎挂满了那条长长的、似乎怎么也看不到尽头的路,无数的哀嚎和哭泣不曾停过。 在夜里,他曾不止一次地被哭泣声惊醒,那或许是哥哥的,或许是来照顾她们的姑姑的。 还有自己自己梦中的。 醒来的时候,泪水已经浸湿了枕巾,可是眼泪却止不住,止不住地一直流。 那是一场豪赌,输了,就是满盘皆输。 江水原氏的人才出现了断层,原氏及依附原式的无数家族无数的父母失去了他们的孩子、无数的姐姐和妹妹失去了她们的哥哥或者弟弟,还有无数的弟弟失去了曾一直庇护着他们的兄长。 无数的人来问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很多的人看见他们不再是恭敬地行礼,而是远远走开,那个时候原平觉得自己就像是鬼怪,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鬼怪。 后来是姑姑出面了,她暂时接替了原式族长的职位,因为原赫死后原氏只有这么一位可堪一用的五境高手了。 长老推出了原赫的姐姐、原平的姑姑原起若来整理原氏一族在战后的遍地狼籍。 可因为战死了太多的的高手,也因为有太多的青年种子死在了燕北,原氏对于长河下游的掌控力开始在逐渐的变弱,曾经强大的望族原氏似乎终于成了一只没有牙的老虎,可以任人摆布。 尽管这牙,有一半是为了这个国家失去的。 每一天都有新的坏消息,每一份折子似乎都是一朵重云压在原氏的头顶。 局势在齐云山收下原平作为弟子前往六院修习前一度是那么灰暗、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 原起若房间的灯,从那时起常常从暗夜开始笼罩的时候亮到第一声鸡鸣。 宁德、若水、怀林三城呈品字形居长河险要之地,其城守本都是原氏一系的人,在原氏落寞后若水、怀林城城守便先后脱离了原氏开始观望。 只有宁道仍然愿意支持他们,而宁德城在其余二城的上游,正恰长河分叉点的喉孔处。 原平知道就算长河不泛滥,宁道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有太多饿狼在盯着他,准备狠狠地撕咬他。 因为擅自开仓放粮、治水不利宁道一家获罪充边,又因协助平叛有功被齐帝特赦官复原职。 在平叛的时候宁道找到了自己,而自己找到了百里宇寻。 他把宁缺和百里宇寻叫到了一间食肆中,二楼的靠街位置,开着窗。 百里宇寻盯着窗外的行人说那些人最多退步到这了,宁缺不能留下来,前线战事不利,齐天将军死后,我们的话语权已经没那么大了。 原平仍然在默默地低强度运行源气凝练血液,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宁缺。 宁缺说,我想从军,去北方。 原平看向百里宇寻,他正盯着窗外的行人看着。 百里宇寻说好,那你接下来就跟我走吧,不几日交接完便可以了。 原平拿出了一个圆盘给宁缺,圆盘中间是一片凸起的明镜,被一个雕有浮龙的镜框框住。 “这个是水龙盘,一位师兄赠予我的,和你很契合。”原平把头扭到了一边,说着。 “谢谢,原少主。”宁缺说。 后来原平再没见过他。 …… 原平在无烟城的客栈住了一个多月,宁缺才赶到这里。 是清晨的时候,他唱着家乡的歌走在无烟城并不平整的土路上,一边走还一边甩动着手中的一枚明晃晃的圆镜,直到原平叼着一只包子还拿着几只油纸包着的包子出现在他面前。 “我真不想说我认识你。”原平嘟囔着,含糊不清,这是他最喜欢的香菇青菜包,如果不是担心这货吆喝太久弄的满城皆知到时候走路上都被认出来原平决计不会说自己认识他。 宁缺站定了,立了一会,看的原平都有些不自在了才说道,“少将军说你变了好多,没以前那么闷了。” “哈哈。”原平打了个哈哈,“自从不用每天那么拼命后我也感觉我好多了。你那些部下呢?” “都在城外扎营,”宁缺接过了原平手里的包子,也塞了一个进嘴,“兄弟们赶了一夜的路,这会正饿着,给钱。” 宁缺也伸出了手。 原平忽然觉得这老自己感动自己也不是个事,这还没创业呢就有财务危机了。 “走吧,回客栈取,不过我的碎银不够了,你得拿点银钞去兑。”原平拿过宁缺手里的水龙镜,细细摩挲着,这玩意儿还真漂亮。 …… …… …… 由于源气的存在,这里的环境灾害一旦出现便难以依靠人力抵挡,而只要每次齐国北方草原发生大的灾害,尊书王子部为大单于的北猎草原诸部便会联合进攻掳掠燕云北境。 这种情况直到他们真的占领了燕云北境后才逐渐停下。 不仅是因为当年的十年之约,也因为长城太难打了。 虽然大齐在这里每年要花费大量的军费,但也真的保了齐国边境十多年的安稳。 大战没有,小战一堆。 叛将雷泽雨落在草原上和他当年的部下重建了一支雷泽军,而大单于书奕封他为右贤王,还给他划了一大片草原和奴婢。 “几乎每年,他都会来长城跑马,”说到这的时候,原平一行人已经退了客栈出了无烟城,宁缺有些头疼似的按住了额头,“不消停。” 原平乐了,然后看天色差不多了说我们睡扎营吧,很晚了。 阿狗说我看行。 小道士紧紧抱着齐敏的手臂说我还是个孩子,要和师姐一起睡。 …… …… …… 他们环坐在篝火前 百里家曾是率和中显赫的权贵,家族靠战功起家,被蛮人称为“雄踞在燕北的恶狼。” 也曾是朝中最反对当今齐帝齐逍继承皇位的人之一。 因为齐逍的哥哥是齐天,六院最后的一批学生中最优秀的那些人之一,老齐帝的嫡长子。 这片大陆上曾有过一个古老的传统,所有大势力中最有天赋的少年天骄都会在少年时期被送入位于齐国的六院进行为期六年的文武艺学习。 在这里,他们会学六艺,会学基本的礼仪,也会学习修炼法门与世间百家的技艺。 各国最优秀的老师聚集在这里教导他们,帮助他们打好一棵参天大树的根基,也互相保障着各国学生的安全与尽可能的公平。 但是这世间总有太多的矛盾伴随着立场出现,就像是没有武力的百姓注定会被高层武者死死地吃住,强国对弱国也向来不存在多余的怜悯。 随着南方河泽之地的楚人发出一声怒吼向四方诸国亮出自己的刀剑,各国间的兼并与征伐渐渐出现并愈来愈盛。 各大国之间的龌龊与不满日益增加,而小国......渐渐离开了历史的舞台。 六院的处境也越来越尴尬,甚至一度闭院,不再向天下招生。 六院的最后一次公开招生是在三十年前,而在此之前它已经数十年没有传出消息了,当年的老师有的回到了自己的国家,而大部分都留在了那里,并没了音信。 没有人知道他们这几十年来到底在干什么,又去了哪里,人们只知道随着那一封封邀请书一并发来的,是诸位先师的遗冠与遗书。 信上说,愿中天大陆诸国重归于好,战火不再燃烧,孩童不再哭泣,不再有饿殍遍野而枯骨枕百草,无人葬。六院为天下计。 人们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生活的这片大陆叫做中天大陆。 接到信的人,有的轻轻放下,有的珍重地收起,有人泪流了满面,有人默默起身遥望着东边。 这是最后一次的诸国天骄齐聚首,尽管有很多人并没有来。 院长齐云山、副院长魏先正与柳见水成为了六院仅存的三位老师。 可是这世上的事,大多都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转移,更何况,越到高处,个人也便越难拥有纯粹的个人意志。 都是被束缚在战车上的人,他们甩动着自己的鞭子驱驰向前时,也被时代的浪潮裹挟着左冲右撞。 六年之后,魏国魔宗的上一代六院学生,魔宗宗主辞君啸与瀚州草原上的忽速部的右大将被赵国六境源武老祖伏杀在接各国、部落少年回魏家的路上,随行的护卫皆战死,只有辞轻天和忽速部、闻人部的少年一起逃回了魏国。 战争自那日起便从未结束,六院的时代终究还是过去了。 青色坟头,草木生。 恳请老齐王立二皇子齐逍为太子的那天,齐天跪在老齐帝的面前,说了一夜的话,一直到第二天鸡鸣时,老齐王终于同意了。 因为齐帝国,真的已经到了很危机的时刻了。 由于忽速部与闻人部的遭遇,瀚州草原上向来对外团结的蛮族迁怒齐国,瀚州草原中部的霸主呼延部与天灵部奔袭数千里与东部霸主书王子部联军挥师南下,燕北十二镇镇军难以抵挡。 而东夷州上,大名吉泽川已经一统全国,在各大名的战乱中崛起,对齐国海线虎视眈眈,骚扰不断。 此时的齐国内部却是……内忧外患。 齐天大笑说他观朝堂衮衮诸公,尽皆枯木白草,无一骨节而已。 于是他毅然抛下本该属于他的帝位离开了率和,带着自己在六院结实的兄弟一起去了燕北,他们在那里立军,在那里战斗,一直战斗到最后的那场大战。 百里文拓在六院时便和齐天并称为齐齐国的“双璧”。 是源武之下可称同辈无敌的少年。 后来燕北丢了,百里家的嫡系没有选择离开燕北,他们留在了百里家的秋原城。 只有一直跟着百里文拓的百里家几支族人和他一起渡江,回到了齐国,此后一直镇守在长城。 和自己旧日的伙伴与族人隔江而视。 …… …… …… 肥肥,是原平给那只小黄猫起的名。 齐敏说它算是栽你手里了,小道士道年说师姐说的对。宁缺乐呵呵地说我看行。 原平觉得只有阿狗看出了这个名字简单却不平凡的意蕴。 “原公子,我觉得不错,”阿狗一脸认真地说道。 “喵——”肥肥站在原平的肩上钩着他肩上的线头来回摆弄。 “好了,接下来我们谈谈去哪里吧。另外,宁缺我要的面具回来了吗?”帐篷内燃着篝火,原平与宁缺一行人围着火焰讨论着今后的事。 此时原平一行人已经走出了无烟城数天的距离,渐渐远离了官道,这几日也只在一些村庄和大些的镇子中匆匆添置着一行人所需要的物资。 他们在一处山上扎了营,脚下是黄土地,周围看不到什么人烟。 “回来了,买了五十五个面具,都是按照我们和兄弟们交上来的清单添置的。”说完话,宁缺抬手指向原平身后的地图,众人随着他转向。 “另外,接下来去哪里,我们需要少主的想法做参考。”宁缺恭敬道,全无了平日的散漫。 “阿狗是几境,休息什么功法?”原平扭头看向阿狗。 “回原公子,阿狗是二境开窍,修习的是父亲留给我的开源决。”阿狗低着头说。 “开源决……你父亲是军中的人吗。”宁缺看向他。 “以前是,曾经在齐天将军麾下做一名百夫长。” 众人都有些沉默。 “后来,齐天将军兵败了。”阿狗继续道,“父亲战死的消息传来时,一起到来一位百夫长给我家送来了开源决和一些银子,说是齐天将军发下的。” 原平默然。 帝国内人心不齐,世家势大朝堂乏力已不是一二十年内的事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就连一位百夫长的抚恤金在那时都已经需要用开源决来代替了。 开源决虽然只是很普通基础的修习法门,却也不是普通人可以轻易得到的,因为源气并非无穷尽地生出,并且即便是低微的武力也不是齐国的统治者们希望普通人得到的。 “呵。”齐敏不屑地笑了,“帝国双璧。白里将军也不知可后悔当日的选择。” “据我所知,百里将军当初也是被麾下蒙蔽了消息。战后,他也杀了很多人。”原平不由地想要再反驳几句,却又被齐敏呛了回去。 “然后呢?雷泽将军一怒之下投了蛮人,齐天将军死了,齐天军也散了,你看看现在的燕南,谁还愿意听他百里文拓的话?”齐敏越说越激动,最后直接站了起来。 她居高临下地看向原平,一脸愤恨,“就这,你还跟百里宇寻那个野小子关系那么好,和他借兵。你知不道李氏兄妹和淮安的姐姐他们怎么看你、说你?” 齐敏说完也不看宁缺沉下去的脸色便转身离开了,道年在简单地道歉后便也跟了出去。 “对不起,原公子,姐姐是这样的,因为齐问先生对她很好,而因为战争,姐姐的亲人都死了。”小道士的背影在掀开门帘时留下这样一句话,声音不大,却有着听得出的难过。 篝火的火焰在宁缺的眼前升腾,他冷着双眸,紧抿着双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阿狗低着头,盘着的双腿前的地面已经有些湿的痕迹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矛盾会这么大。”沉默了一会后,原平道歉了,“当年的事情,师傅给我讲过一些。很多人参与了,战争结束后,齐帝也杀了很多的人。” “可是燕北丢了,死去的人也活不过来了原公子。”阿狗开口了,声音有些沉,有些闷,像是有些什么压在那里。 “对不起。” “这不是我们的错少主。” “不,这是我们这些人的错。” 山风吹过这里 孤独。 很长很长,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孤独。 曾一直笼罩在百里宇寻的心底,仿佛一泓清泉之上压着沉重的铅云。 阳光难以穿透,就连风也总是大笑着来去,肆意撕扯本就不多的安全和温暖。 因为所有燕南的人都认为,当年齐天将军的死,和他的父亲脱不了关系,他们憎恶着百里家,延伸到他这一代,所有同龄人都讨厌并远离着他。 他还记得父亲送自己前往桑梓阁的那个晚上,两人对坐在一片旷野,篝火升腾在父亲的脸前看不清明暗。 父亲说,“宇寻,这一去你或许会受到很多的委屈。为父很抱歉让你去承受这些,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坚强地成长起来,不要去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 他低下头第一次那么怯懦地回问父亲,“齐天将军真的是我们害死的吗,父亲。”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星星,沉默了很久后才说道,“我从没有背叛过我们最初的愿望。” 以往百里宇寻从不敢向父亲提出这个问题,因为军中很多人都说过,长城的士兵在醉酒后,怒骂过、说过太多次当年龟缩不出的将军和世道人心的意难平。 他们不指名不道姓,可听在百里宇寻的耳中,却好像一直在说一个人,那么刺耳。 可即使他愤怒地想要叫统领和将军来处置他们,也没有什么人肯来应答他。 父亲总在事后教导自己,他们是来当兵保卫国家的,只要不是反意便由他去吧。 可是百里宇寻知道,将军不是这样驭下的,军队也不该是这样的。 他还知道,父亲加重了在他属地曾轻薄的税收,尤其是盐铁马等,让燕南的百姓一时间怨声四起。 百里家的权势在燕南迅速壮大,百里文拓麾下的士兵的恶名也迅速地传播着。 他们本该被尊敬地称为“长城守卫军”或者是“守夜人”,而不是“兵痞”。 有时候他总会想,如果我不是这个少将军就好了。 可是他相信自己的父亲不会骗他,因为在他眼里,那是一位真正的将军,他严厉却不曾亏待自己的部下,他受到许多恶意的中伤却仍然一直高大地立在那里,默默地守卫着这个国家。 在桑梓阁的时候,只有原平愿意和他一起玩,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在江南、燕南的他们都是那么不受欢迎,那么孤独。 两个少年相遇在一个黑暗的无星之夜,百里宇寻半夜睡不着爬上观星阁的时候,原平也在那里,他和一个老人一起坐在阁楼外的平台上,一起看着外面,又浓又密的黑暗。 原平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又把头扭了回去。 老者回头的时候,百里宇寻才发现,原来这是他们的老师,齐云山先生。 老头笑了笑,招呼他过去,于是他就走了过去,坐在了老头的另一边。 后来他渐渐地开始和原平一起上早课,一起吃饭,一起游历桑梓阁的各处,探索周围的山林。 他私下会叫他大齐第一才俊。 而原平会从讷讷中回过声来笑着应一句,大齐未来第一将军。 他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友情。 …… 昨夜的话,让很多人都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和经历。 第二天清晨掀开帘子出门的时候,他看见宁缺带着他手下的五十士兵带甲站在几处帐篷前,那是齐敏与阿狗他们住的地方。 “你们要干什么?!”原平急忙奔了过去,他很清楚,宁缺不是一个仁慈的人,并且在宁缺当年最无助的时候,是百里宇寻为他找了一份出路。 宁缺真干得出威胁这事。 “代百里军全体将士向齐敏小姐、道年道长和阿狗兄弟道歉。”宁缺冷硬道,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重重垂下的门帘。 “代百里军全体将士向齐敏小姐、道年道长和阿狗兄弟道歉。”他身后的士兵们又将他的话大声重复了一遍,很大,很粗,也很洪亮。 “嗤。”原平笑了,这些人。 “行吧,那你们站着,我先去做饭了。今早得削不少土豆了啊。”原平站定看了看他们,决定摆摆手做饭去了。 话说忘了跟宇寻要厨师了,这些糙汉子做饭可真难吃。正好自己改善改善伙食。 原平目前的窍穴只开了几十个,但是有几个是本该在三境开窍时开的大窍,他有些怀疑自己驭源决大成时是不是可以直接冲脉了,每日磅礴吸引来的源力开始暴躁地捶打着他的身体,让他渐渐感到有些吃力。 身体似乎对源气的吸引力在慢慢地提升,原平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对源力的掌控在日渐增强……驭源决,似乎可以后天提升一个武者的天赋。 可是正常来说,即便是源武,也不可能使用驭源决便在淬体境打开大窍,他们的身体素质远远达不到这个地步,之后的凝血、开窍,他们也用不到驭源决了。 原平不知道这样的一本功法究竟是谁发明的,当初又有谁使用过它? 驭源决不是禁书,可是原平隐隐觉得它身后的秘密绝不会比那些禁书少。 …… 终于,在艳阳高照的时候,煮在几口大铁锅中的大杂烩终于好了,原平仔细闻了闻,尝了口。 啊,这熟悉的味道,还真是让人流口水啊。 不愧是我,这厨艺。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原平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 山风吹过这里,已经有些冷意了,快要到冬天了,饭香四溢在原平他们驻扎的几个山头,终于,原平看到齐敏的帐篷帘子被掀了起来。 “嘿嘿,和齐姑娘说了一早上的美食,可把我饿的不行了。”最先出来的却是阿狗,他笑嘻嘻地走了出来,看到站直着身体的宁缺他们似乎很惊讶,“宁兄弟你们这是干什么啊,都开饭了呀哈哈。” 山风吹起,齐敏和道年也跟在阿狗身后出来了。 “真慢。”齐敏皱着眉头,遥遥看着原平抱怨。 “是呀是呀,师姐和我都饿了,宁将军他们都站了这么久了,你饭居然现在才好?”道念也跟着向原平埋怨,似乎他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原平一整个无语,不过他最终却笑了起来,“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对不起了,都快来吃饭吧,接下来我们还有事呢。” 山风吹过这里,吹过山岚,吹过阳光,吹过四溢的饭香,吹过挂在宁缺和一众将士脸上的笑意,和泪意。 他们是百里宇寻手下的嫡系,更是百里军的一员,那些过去的回忆和仇恨虽然距离他们都太远,可却那是他们不可能摆脱掉的印记。 他们自认训练刻苦,也跟着宁缺和百里少将军认真地守卫着边防,他们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可是他们怕被瞧不起,怕不被他们所守护的认可、接纳。 “上一辈的事情,老师多少给我讲过一些,我自己也想过一些,有机会的话,我给你们讲讲。可是那毕竟是上一辈的事情,而你们如今又都跟着我四处跑,”原平一边吃着大杂烩,一边继续嘟囔着。 短暂的沉默中,吃饭声渐渐地静了下来,原平扫视着众人,他们都低着头吃饭,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希望可以从我们这里开始,去了解彼此,而不是被别人告诉你的东西束缚住,因为你们所有人,都是无辜的。”原平郑重地放下碗,看着众人,有人也放下了碗认真地看着他,有人不吃了只是把头扭向一边远远眺望着不知哪里的风景,有人眼睛里似乎有些湿润的东西在涌动,还有人比如阿狗依然似乎在干饭..... “你们,都是我原平的兄弟和家人。”原平向他们重重地许下承诺。 “哇~???嗷~~”阿狗忽然哇的抱着头就一声哭了,碗从他的手里掉了下来滚动在草地里,似乎总是很被他试若珍宝的饭菜洒在黄土地上,沾满了灰尘。 宁缺狠狠地把头扭向一边道,“就你读书多。”他身后的将士们仿佛说好了一样埋头默默地干饭,仿佛要把脑袋埋在原平做的天下美味里一样。 而齐敏则把头扭向了另一边,撅着嘴小声嘀咕道,“说的好像偷偷跑下山的不是你一样,有病,哼,大早上说这个。” 山风吹过这里,吹起了一些黄土,吹来一个清晨。 只是肥肥最近总是不着家,自从原平给它起了名字后便总是往外跑,间隔越来越长,让原平总是觉得下次它就该不回来了。 除去君身三尺雪 “接下来,我想要去找景云城的李氏兄妹,”帐篷里,原平指着地图上一座显眼的大城,看向坐在桌前的众人,“在燕南,他们是公认的最强的少年天骄。李氏也是中部最强大的望族,我想去寻求他们的帮助,再建一支我们自己的军队,这是我目前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 “他们的父母也曾在百里将军麾下镇一方平安。”原平看向宁缺。 宁缺撇了撇嘴,“是齐天将军麾下,战争结束后他们便回了族中,百里将军可使唤不动他们。” “嗯。”原平微微一笑,继而正色道,“我会去拜访李将军和向将军,他们在断葬岭战后便卸甲回了家族中,主动放弃了跟随百面将军镇守长城千里防线的功勋,这之后景云李氏与淮安向氏便一直不是很配合百里军的镇守事务,我想他们一定知道更多的事情。” “哦?这么快就背叛了你的师兄,投降那叛徒了?”齐敏斜着眼瞅着原平,不屑道。 虽然她现在对宁缺他们的没那么讨厌了,可是对百里文拓这个闻名燕南的恶人却一点不可能有好感。 “如果!真是他背叛了齐天将军致使齐帝的亲哥哥、当年大齐呼声最高的军神四面受敌、孤立无援最后战死断葬岭那么我想请问你一件事,我的好师侄。”原平语速忽地加快,转头严厉地看向齐敏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他现在还活着?” 这一路上,每每谈到百里军,齐敏便总是出来怼几下百里军,而他幼时便与百里宇寻是好友,这些天跟在身边的也都是百里宇寻借给他的精兵。 原平为此不耐烦很久了,终于借此事说了出来。 齐敏像是被他镇住了一样呆了一下才站了起来大声地和他委屈地叫道,“你凶什么凶,就因为大师傅叫我们下来跟你历练?大师傅要知道你这样他才不会要我们下山找你呢!” 道念也从有些发愣的状态似乎回过了神一样,转头瞪大了眼睛瞪向着原平,只是呆呆的眼睛里好像看不到怒火。 原平静静地看了齐敏好一会,直到她把眼泪憋住气鼓鼓地坐下把头扭到了另一边,才继续道,“正是这样,我那天说的话是认真的。” “鹿野道长叫你下山跟着我,想必也是为了有诸如今日的事情。你首先应该学习的是稳定自己的情绪,能够理智地看待一件事情。” “我想你也只是看到自己的师傅平日不待见百里家的来使或百里文拓,而并非诋毁百里军把?而且,我瞧着你的养气功夫也不太行,齐问师兄才该算是你的大师傅。”原平略带讥讽道。 齐敏仍旧不理她,两条胳膊抱在胸前气鼓鼓地把头扭在了一边。 真像以前总粘着我的那个妹妹啊,原平仿佛看到了曾经的那个小妹妹,仿佛他们还在为了一个糖葫芦斗气。 但随即便是释怀,也算是把这个原平缺失的童年弥补上了一些吧,他想着。 原平脱离出怀念的思绪,扫视着在座的宁缺、齐敏、道念、阿狗道,“无论如何,我终归是齐师的弟子,齐皇室也对我有恩。所以我有责任做一些事情。” 他正色道,“为了大齐。” 在场众人皆低眉颌首。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原公子。阿狗愿意跟着你,可是阿狗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阿狗也不想再做一个让人出卖的炮灰了。”一直不出声的阿狗忽然说话了,他认真地看向原平,倔强地和原平直视着,仿佛卸下了一个面具变了一个人一样,看不到初识他时的油滑和伪装。 他手腕上还戴着那串铃铛,金色的铃铛,红色的绳子,走起来响,好听。 原平开心地笑了,他和阿狗保证,“你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的事,我会很需要你的。” “我绝不会抛弃你们。”他向众人信誓旦旦地保证。 齐敏还是气呼呼地不理他,宁缺饶有趣味地看向齐敏,道念仍然抱着齐敏的胳膊在安慰她不要理这个坏人,只有阿狗一脸认真说我相信你,原公子。 原平觉得其实自己最不能辜负的人就是阿狗了。 “咳咳,”原平见吸引回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后,继续着他的局势分析,“宁缺,你来说说,自你入军这些年,景云李氏与淮安向氏对百里军的态度如何?” “该给的军粮、税收不拖欠,虽然隐瞒了不少下辖的佃农,但总体还可以,只是他们家族的人很少入军,对我们很冷淡、甚至有些厌恶的感觉。”宁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不咸不淡,他已经习惯了。 “就是这样,有件事你们或许不知道,当年的李湖将军与向佩鸣将军最初是在齐天将军麾下任职的,只不过随着长城战事吃紧,齐天将军把他们调拨给了百里将军共同镇守长城。而那时的前线战事,其实已经开始糜烂了,齐天将军麾下四军已经丢了一半的燕北。” 原平围着那张齐国地图从一边走到另一边,面向众人正色道,“如果齐天将军真的是被百里将军背叛,我相信第一个起兵诛贼的,便是李湖将军与向佩鸣将军。” “呵,那齐天大将军的死肯定也和百里将军脱不了干系。”齐敏生了好久的气没说话,一说话就开始呛原平。 原平倒也不继续恼她,只是继续说道,“确实脱不了干系,齐天将军一死李向二位将军便辞谢了朝廷的封赏卸甲归田了。除了他们,还有很多原本一直跟随着百里将军的优秀将士也走了,至此之后,百里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能靠着百里将军和他的嫡系部下苦苦支撑。” “是的,其实直到现在,百里军也还没有缓过来,经历过大战的将军大多都走了,燕南一地,其实已经很难找出能够抗衡日渐势大的书王子他们的军队了。”宁缺神色暗淡地底下了头,沉声道,“弟兄们这些年过的都很不好。” 原平默然,“我知道,当年我也来过燕南,虽然走的不多,师傅也与我讲过些。” “齐天将军战死断葬岭后,原右将军雷泽雨落一怒之下率领本与天灵部苦战的雷泽军投向书王子部,左将军齐问血战至长城外方才得救,前军皆战死,前将军向瑾瑜下落不明.....”原平越说声音越低。 这是一段很沉重、很沉重,让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的历史。 它不仅改变了当初上下同欲、军魂悍勇无畏、欲与天齐的齐天军,也改变了江水原氏、景云李氏、淮安向氏等很多的家族与......家庭。 很多人死了,死的不明不白,死的似乎毫无价值。 所以有人怨,有人憎,有很多人恨当初率领后军压阵、镇守长城的后将军、曾名满天下与白衣将军齐天并称为“白面将军”的百里文拓没有及时出兵救援他们,明明他曾经有过那么多的机会去救他们...... 那之后齐国永远失去了他们的军神,齐帝宣布终其一朝,齐国再无大将军。 除去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我说的话是认真的 宁缺他们来到无烟城的时候是一路翻山越岭过来的,高强度的行军,穿着百里军嫡系部队特色的黑色制式铠甲,还背着六口大铁锅。 风尘仆仆,却似乎两眼放光。 原平问他们为什么没有骑马的时候,宁缺的一个手下嘴里塞着包子小声嘟囔道,“少将军不是说你给我们买的吗......” “说什么呢!”宁缺假意训斥他,然后一脸正色道,“军中的战马每一匹都是受到严格管制的,不能随意地带走,少将军说,如果原少主愿意,可以来长城找他参军,到时候会以战功来给兄弟们结算。” 原平瞪着他,他却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 本来打算买几匹马的原平也就此作罢了。 与其破财,不如等到去了长城好好和百里宇寻唠唠这件事,路上所要花费的时间,正好可以做一些沉淀与规划。 在结束了对接下来行程的分析和一系列人民内部矛盾的初步探索后,原平打开了自己的小包袱,肥肥则一脸漠然地爬在一边看着这个愚蠢的人类斤斤计较起自己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资产。 千两银钞按道理来说是该很耐用的,更何况原平还有一大摞,如果不买战马的话。 按照原平这一个多月生活积攒起的消费经验来看,十两银子应该就够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年的吃喝费用了,当然,这是家中无人修武的情况下。 穷文富武,每一个武者在前三境时都是一张时刻嗷嗷待哺的嘴啊。 百里军的待遇很好,尤其是他们作为少将军手下嫡系中的嫡系。 据宁缺所说,他们这一百人队每天都得吃掉三四头牛,现在只有五十个兄弟过来了,那么两天吃掉两头牛也行,也就说每天差不多一两银子,还能剩点的样子。 也行......原平觉着不是不行,就是有点费牛。 牛牛那么可爱...... 齐国的每一座大城之间离得都很远,因为在这里建一座拥有合格的城防功能的大城太困难了,无论是城池的选址还是后期防御系统的布置、各类铭文的雕刻、灌输与维护都是一件很费武者与财力的事情。 一座合格的重城,哪怕是地底,都是被强大的土系武者加固并再由极其稀少的阵师布下防御阵法的。 每一座大城都像一根钉子一样牢牢地扎根在齐国巨大的疆域图上,辐射着方圆数万里的区域。 所以基本每一座大城都有它实际的主人,且他们大多由各地的豪门望族所掌控,越是远离王畿越是如此,只是由于政治利益的需要以及齐皇室绝对势力的压制下,至少在明面上,那些豪门望族仍然是共尊齐皇室为天下之主。 像是无烟城那种小城在强大的望族眼里,真的和乡下没什么区别。 原平他们要去的景云城就是这样一座大城,而景云城的主人——原平更愿意这样称呼他们,景云李氏更是燕南数一数二的望族。 那里很远,背着大锅跑过去,原平估摸着应该就是第二年了。 宁缺说要买马的时候,原平其实是很忐忑的,因为哪怕只是劣等的驮马,也得二三两银子,而他们人太多了。 然后宁缺在路过一座小城的时候戴着他的黑狼面具进去了,牵回来了几匹黑色的大马,还有十匹拉着木车的骡子。 “啊,很多吗?这样兄弟们的负担会轻很多,我们行军也会快一些。不好再省了。”宁缺有些犹豫地看向原平,每天背黑锅的兄弟们其实已经有些轻微的怨言了,毕竟这不是打仗物资紧张的时候,人也不是骡子。 宁缺只是觉得原平不会生太大的气,但是他也不敢保证原平这种大族的嫡系公子会真的愿意对他的兄弟们好。 他忐忑地观察着原平,却见他的脸色从一开始惊讶到不解,又似乎显得犹豫,最后他似乎是自嘲地笑了笑,“嗯,可以多买几匹,肉管够,叫兄弟们起身走吧。另外,你去给自己再买一匹马,然后买三辆马车,给负责采购的士卒照顾。” 和他们相处的这段时间,原平都快忘了这里并非他前世生活的那个国家。 在这里,人权还不曾被提起过,阶级如此清晰地横亘在此,即便是他们这些人些许不经意间洒下的恩惠,或许都足够那些普通的人感动很久了。 夕阳沉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宁缺终于牵着马赶来了,那些士兵们伸长了脖子等待着他的到来,眼神中满是欣喜,仿佛一个孩子那样等待着自己心爱的物品。 “宁缺,你过来,我想和你谈谈。”见原平叫他,宁缺应了一声便急急地告别了欢迎自己的兄弟们,牵上了给自己买的马赶了过去。 “骑上,陪我走走,今晚就驻扎在这了。”原平向他抬头示意。 ...... 离开了驻扎地后,原平戴上了自己的白狐面具,宁缺跟在他身旁后低着头沉默着。 “百里将军麾下的嫡系士兵,应该都过得不错吧。”原平把宁缺叫到自己的身旁,问道。 红色的夕阳晕染了遥远天际,延绵在漫长的地平线上,北方的树木已经基本要掉光了叶子,风也渐渐地冷了起来,吹的人脸通红。 “百里将军对我们很好,粮饷足,也护着兄弟们,除了一直不允许我们主动出击,都很好。” “听人说,你们有时会盘剥一些百姓?” 宁缺沉默了...... “长城太长了,军队很大,而且有不少北边来的人在制衡百里将军。再加上百里将军也不怎管这些……”宁缺抬起头和原平一并看着夕阳,它周身的云就似烈火奔袭。 “呵,兵痞。”顿了顿,原平继续道,“我这几日想要给你手下的士兵们单独做一些修炼上的问讯,算是帮助吧,你去通知他们便可,按照他们的队列位置,一个个来,一天十个。” 宁缺不可思议地看向原平,“少主?您这是......” “只是想告诉他们,我那天说的话是认真的。” 宁缺不再说话了,他沉默地拉起了马缰,胯下的黑马打了一个响鼻。 “他们都几境?” “都是中品武者,军中最优秀的好男儿,他们还不到二十岁,临走前都大多要突破三境了,另有几个在路上已经突破了的。” “你呢?” “差半步四境通脉。” ...... “对了少主。” “嗯?” “您为什么要买这些面具戴?” “没什么,,只是不想曝光在太多人的视线里,或许他们有一天会逐渐忘记我。” “嗯。” “那您组军去长城,真的是为了百里将军吗?” “不知道,我正在想。” “嗯。” 两人一问一答,不知什么时候就绕回了驻地,炊烟已经升起在那里。 这些日子里,阿狗自告奋勇地开始掌勺,他半开玩笑地说道,“就你们路上那做的东西,那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忍的哈哈。” 给一帮大老爷们气的脸红脖子粗,就想要拉起袖子上去和阿狗约一架。 可惜他们大部分人都不太能打得过阿狗了,因为他们都知道,原公子最近开始指点他修行了,那可是一位武道造诣可以比肩同境源武的少年天才,背景深厚,脑子里不知道藏了多少武技。 如果原公子能指点我几招就好了,有不少想要进取的士兵曾为此暗暗叹息。 却不敢表露丝毫。 谁在等你 下山第二个月的时候,那个梦又来了一次。 是夜半的时候,凉凉的水气逐渐从车毂攀爬至车舆、车轼的时候。 醒来的时候,眼泪似乎已经流下了很久很久,有一种干涸的感觉凝滞在脸上,还有一些来不及消逝的泪水仍然蓄在眼帘中,下意识睁开双眼的时候,它们就沿着脸颊又流落下去。 原平无声地直起了身子,擦了擦面颊,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 出去的时候,有一个守夜的士兵正披着一件黑色的大髦在烤火,他看到原平出来后,年轻的面孔惊讶了瞬间后,便赶忙起身走了过去。 他把大髦解了下来,轻轻地给原平盖了上去。 宁缺在几日前说整备后勤已经交给了阿狗,有一辆马车空了出来,少主之后安坐其中便好。 篝火在三辆马车的围绕之中,外面是军士们的帐篷和简易的木墙,一位士兵守卫在原平所居住的马车外,另有四名士卒拱卫四方。 “到下一个大城的时候,便给你们添置一些军需,终归是冷了。”原平烤着火,静静地说道。 “谢公子。”少年战在他的身后,清秀的面容显得很拘谨。 “喵~”一声猫叫传来,却是与原平一同睡在车厢中的那只猫儿也醒了,不知是不是原平的错觉,肥肥橘黄色的毛色,也在渐渐地变淡。 额头闪电般的蓝色的纹路,似乎更清晰了些。 又好像没有。 肥肥一个弓身便越过了火堆,跳到了原平的腿上,它舒服地打了个盹后,又眯起了眼睛。 仿佛什么也不曾、不在发生。 原平撑着下颌,眯着眼睛看起了篝火中肆意燃烧着、舞动着的那几簇火舌。 “真美,不是吗?”他忽然开口问道。 “啊?嗯。” “你叫什么。” “王安。” “你家在哪里?” “流云城,公子。” “家里长辈还健在?” “父亲和母亲还在壮年,有个姐姐。” “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的,是邻家的姑娘。” 他问的很轻很慢,但却是每一个字都清晰的似乎不容抗拒。 原平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听的少年开始渐渐地似乎要轻合住双眼,他的眼眸开始很困倦地闭合又强撑着抬起,身体轻微地左右晃动。 他似乎看到了他的家,青山轻柔环抱着那间小小的木屋哄它入眠,炊烟袅袅升起,母亲站在河边抬手大声招呼他回家去吃饭,母亲的身旁,一个一直使劲拿着棒子拍打着衣物的女孩抬起了她似乎有些模糊的脸。 远远看去,她有些婴儿肥,也不苗条,他还记得很多人嘲弄过她只因为她不是那种漂亮的姑娘。 可是他忽然很想哭,他想要立刻就飞奔着过去抱起她,牵着她的手回到那个家里面好好地吃一顿饭,想被她拥在怀里好好地哭一次。 我不要忘记你的模样...... “你爱她吗?” “爱。”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想见到她,我和攒够钱后就一直回来陪着她,我想吃她做的饭,我想紧紧地抱着她,我想和她说很久我遇到过的有趣的事情,我想和她一直住在那里,我想和她生个可爱的孩子,我想......”少年的呓语很慢,很轻,持续了很久,直到一直驻守在营地四周的士卒觉察到这里的情况赶过来时,原平才问到他下一个问题。 四个士兵着一身黑色的盔甲静静地立在黑暗的四角看着原平问着他们战友一个又一个问题,而王安仿佛昏睡了过去,被火光照亮的、双眸紧闭的脸庞上笼罩着幸福与安详。 寒意在某个瞬间攀爬上他们的脊髓,他们集体有些恐惧和犹豫地转头看向原平。 他们绷直了身子。 “谢谢你,你可以去睡觉了,去我的那间车厢好好睡一觉吧。”原平一直无神的双面终于渐渐汇聚起神采,他轻轻抚摸着肥肥顺滑的猫毛,对着燃烧起的篝火微笑道,“祝你好梦,王安。” 在王安摇摇晃晃地走向原平所居住地马车时,今夜负责值守事务的什长终于忍不住了,他几步便迈到了原平的面前,拱手拜道,“大人,今夜确实寒冷,王安在轮值休息时若有什么......” 原平抬手打断了他说的话,淡淡地笑道,“没事,只是见你们辛苦。” “你们都回去休息吧,”原平把猫儿轻轻地放在了离篝火不远的地方,温暖恰好可以包裹住这一片。 “今夜我来给你们值守。”原平扫过这四名少年已经看得出硬朗的面孔,又调笑道,“当然,你们若是看长夜漫漫,担心明早被宁百夫长惩罚,也可以来向我讨教一些术法,这些东西,我也算是勉强算是多少涉猎些。” “另外,不必再说其他事。”原平说完后便一跃而起稳稳落在了看护着营地内外的简单木架上,顺手拿起.......这些人过来的时候除了六口锅和自己穿的盔甲好像什么也没带。 就连砍树的刀都是后来添置的。 草,原平下意识地就叫出了国粹。 ...... 今晚的月亮就像是一条细线,像天穹被流星划过一角,于是星河中的光辉开始从中慢慢洒落,又像天上的神女裙带中泄出的一缕薄纱,轻轻的舞动在浩渺的天穹。 原平曾听过太多太多关于月辉的描述了,他甚至一度厌倦。 美好总极尽着它常人难以触碰的华美,但他是个被遗弃的孩子,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是今夜,原平却觉得羿和嫦娥的故事一定存在着,一定有人在等待着自己。 他又做了那个梦了,相似的梦。 那是一片很大的桃园,那里有一株很大的桃树,树下有个坐在石凳上的女孩,开心地注视着一个正坐在门槛上努力捣药的少年,少年很努力,额头都出了些细汗,可是那药却一直一直捣不完一样,于是他一直捣着药,一直捣着,直到他抬头的时候,才发现那株很大的桃树消失了。 树下的石凳也消失了。 那个笑得很开心的姑娘也消失了。 于是他醒来了,发现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很久,而心底,空空的,没有一点波动,想不到一点事情。 一定有什么人在等着他,原平一边指导着四名卸去了盔甲的少年熟练着这几日所教功法与更高阶的源气运用法门一边想着。 一定有什么人在等着他。 掠源(一) 王安是被宁缺提溜起来的,还没睡醒的样子,啊啊啊的迷迷糊糊的叫着。 昨夜他似乎越过万水千山回到了少年时的家,看见了自己的父母和妻子,他们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他妻子开心的笑了,母亲说他瘦了的时候他不好意思的笑了。 第一次离家的时候时候母亲抱着他哭了,那哭声他本已在漫长的军旅生活中淡忘了很多了。 他才惊觉到,原来已经这么多年在无声中过去了。 “起来训练了。”宁缺黑着脸看着王安一脸懵圈的看着他,“就你们这点实力还在私下讨论少主的武境呢,几句话的功夫就中招了。” ...... 越来越冷了,从军中出来的时候手下的兄弟们还笑嘻嘻的,还说是当出去玩一圈了,正好长城也呆着太久了,看看那南边的公子想搞什么花头。 宁缺已经习惯了在第一声鸡鸣的时刻起身了,早晨的时候有些冷,掀开帘子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营地上空竟然笼罩了一层看起来似乎很薄的淡蓝色水幕,它仿佛在流动,隔绝着营地内外的声音。 寂静,从起身时周围便异样的安静,宁缺才发觉到原来诡异的安静已经持续很久了。 大意了,宁缺转头看向原平的车厢细细听着,他听到了里面的沉酣声。少主的修为还远远没有恢复,今日对手若是有备而来......宁缺静静地立在那里,暗暗地将源气化为一条条连接着清晨水气的丝线扩散出去,侦察着被淡蓝色水幕包裹的营地。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发现,仿如一切正常,并且他还发觉到自己有一种莫名的虚弱感,对于源气的掌控仿佛在大幅度的降低着,这个发现让宁缺心下一沉。 没有发现阵盘、阵旗或阵角,这说明这个牢笼的缔结者要么是一名造诣很高的水修,要么,就是实力远远超过自己的阵师.......这意味着,阵角不在这里,即便打破了水幕也无法从中脱身。 宁缺静静地立在那里,心中的思绪飞快转动着,他已经收回了探查情况的源气,集中所有精力感知着一切的声音与天地间源气的动向。 有越来越多的士卒醒来了,他们在短暂地惊疑后迅速地着甲汇集在了宁缺与原平所居住的马车四周警戒着。 “大哥......赵共他们不见了。地上只有一些衣物和盔甲,还少了一具。”一个黝黑的士卒凑到了宁缺的身边粗着嗓子,有些紧张的低声道道。 视线中,宁缺看到齐敏、道年小道士与阿狗也都走出了他们的帐篷。 齐敏与道年在看到周围情况后,忽然一齐抬头看天,阿狗也不知所以地跟着他们抬起了头,看着齐敏紧紧皱起眉头。 宁缺注意到,齐敏渐渐地皱紧了眉头。 那只黄色的肥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一个帐篷顶,正静静地注视着水幕的最中央。 水幕越来越淡,可是那里却愈加深蓝,还有些漆黑涌动着,似乎在孕育着什么。 肉眼可见的,水幕的边缘地带渐渐地开始消失,似乎都汇聚向了中央那团渐渐成型的那团蓝色的的大水球。 水球之上,还有一个黑点。 “蓬。” 水球忽然炸裂,向地面洒下无数去,只是落至一半的时候,一阵恶臭便冲入了众人鼻腔。 齐敏忽然重重踏地冲天而去,一挥手,一股狂风席卷而来便裹挟这似乎铺天盖地笼罩向营地内众人的蓝黑色臭水涌向远方。 她一个雀落落便稳稳当当地站在了一处帐篷顶端,伴随着她落身,四具不着片缕的身体也缓缓地落在了地上。 他们之上还跟着一人缓缓落下......是原平。 “道门禁术,掠源。”齐敏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 道年一脸紧张地看向面无表情的原平,宁缺仍然静静地观望着,只是发出一道等待的手势,左右的黑甲都绷紧了身子随时等待着命令。 原平并没有回复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天。 而那几具身体的主人却已经逐渐恢复了神智缓缓坐了起来,呆呆地互相对望着彼此与周围。 一瞬后,他们以此生从未有过的速度迅速捂住了自己的二弟并齐刷刷大叫道,“草!!!” “是掠源,不过我掠夺的是你们的源气。” 原平才好像缓过劲来一样,不好意思地看着众人笑了。 昨夜帮助四人熟悉源气的运行时,福至心灵,一缕缕极淡极淡、说不清道不明的乳白色气体忽然自自己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中滋生了出来,它们最终汇聚成了一丝头发丝粗细的乳白色气体在了自己的丹田静静游动。 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告诉他,那是道。 可是原平很清楚,他前世不曾悟道,能够拥有这些的人,必然是那个原平。 心死道生。 这个念头仿佛从心底崩出,便一发不可收拾的迅速壮大着,仿佛洪钟一般响彻他的耳畔磨灭掉了一切来自外界的声音。 赵工四人只感受到原平的手与源气忽然停滞了片刻,扭头看去的时候,原平那张向来温和的清瘦脸庞上,是魔鬼般的狰狞。 他们只看到那双眼睛中仿佛有滔天的烈火燃烧着,四股强大的源气汹涌地抓向他们,而他们甚至来不及反抗便被冲昏了过去。 在醒来的时候,竟然是比大小。 ...... “昨夜练功不小心入魔了。”原平向众人微微弯腰致歉道,“不好意思,中途才重新夺回身体,你们被我吸收的源气都被我转移给那四位兄弟了。” 原平抬眸看去,那四个人卷着一张草席站在了一角瑟瑟发抖地观望着这里,毕竟是北方近于初冬日的早晨,对武者来说也还是冷了些。 宁缺还没有允许他们去帐篷里换自己的衣服。 “噗”原平不厚道的笑了,一脸正气地回顶着齐敏这小丫头片子仍然充满怀疑的目光道,“当时他们已经过于虚弱了,要不是我力挽狂澜,他们能因祸得福吗?” 听到此处,齐敏才将目光转移至那四个雄性动物身上细细观察,不定道,“四,境?” “原公子,小道有一事不解。”道年在此时站了出来,他认真地问道,“小道也曾在古籍之上观摩过掠源之术,可是未曾见它如此可控,道家前辈批注,掠源一旦开始,阵中之人,百死无生。” 原平听后沉默了,他不知是否该回答道年,以及如何回答他。 他知道这大概是那缕道的协助,另外,他对于源气的亲和与掌控力也脱离了他的预期。 那缕道气已经看不见了,原平甚至不知道它日后是否还会滋生出来。 这些日子开窍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些源气似乎愈加暴躁地一日日冲击着他的身体,如果用原平更熟悉的术语来解释,这就像是指数函数要渐渐度过在它爆炸前简短的蛰伏期。 在“道”涌出前,他甚至开始担心如此增速下自己的身体或许无法坚持到一百零八大窍尽被冲开的那天。 那场梦救了他。 看到原平选择沉默后,宁缺终于站了出来,“所以睡在少主车中的,是王安?”他皱眉问道。 “昨夜的事情了,具体情况你可以问他们,”原平笑着向宁缺示意那仍然用一张草席裹在二弟前的四人,又道“我去打坐了。” “将少主置于险地。”宁缺一脸冷漠地转头看向那四人,“准备训练吧。” 四人瞬间从突破四境的喜悦中脱出,几乎要哭了出来。 ...... 掠源(二) “这几日,赵共四人的武学进境很快。我怀疑,他们的对于源气的亲和已经达到了上品下等甚至中等。” 一处山涧中,宁缺一脸凝重地看向原平,“少主,您那日的术法若是可重现,将会引起惊天的震动。” 宁缺也只是上品中等天赋的武者,而事实上,大部分的士兵都是没有品级的,只不过武者前三境,只要愿意投入资源并努力,假以时日总能一一突破。 原平有些尴尬,因为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也只能竭力控制着源力回流向被他剥夺的赵共四人。 至于身处阵中、离他过于遥远的营地中其他人,他根本顾及不到。 这也是他记忆中第一次使用《掠源》中看到的这门阵法,原平只能猜测或许书中所谈及的无法掌控的关键就在他昨日身体滋生出的那些道气身上。 这些日子,路上的村镇渐渐多了起来,只需再穿过这片已经十分萧瑟的森林原平几人便能到达燕南临近景云城的大城流云城了。 众士卒在他们身后占据着官道的一边休养生息,王安带着几人被宁缺派了出去前往流云城采购。 原平给了他一天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今夜要在流云城外面过夜了。 原平低头沉默的时候,齐敏和道年也向这边走了过来。 齐敏冷着脸,却是道年先开了口,“原公子,小道想问您,您在观摩《掠源》时,书中可有说禁忌?” 原平知道他想问什么,只能再次认真的告诉他,“那日确实是掠源的阵基,其余我也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阵法已经启动,我只是逆转了源气的流向。” 原平选择隐瞒那缕道气的出现,因为它实在神秘。 原平还从未听说过有人修炼出道气。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齐敏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些事情若是被传出去,你知道后果。” 原平沉默了片刻后笑抬头对众人笑道,“难不成那些觊觎这其中奥秘的人还能杀了我不成?” 三人都没有回答他。 “我们得赶紧赶路了。”宁缺道,“必须尽快前往百里军的驻扎区。” 齐敏与道年齐齐看向原平,原平看得出来他们的担心。 “掠源之所以为道门禁书,不仅在于它理论上可以掳掠他人修出的源气纳入己身。”齐敏看着原平背过去的身影道,“堕伤天运,走火入魔,万劫不复。这是上一任因擅用掠源而疯魔的道长临终前留下的话。” “掠源的本质在杀戮,即便吸收再多人的源气,使用者的寿元也会大大缩减,武道再难有进境。”道年接着齐敏的话继续道。 “掠源决上有所记载,天道有缺,公子。”道年郑重向原平抱拳,“小道不知为何原公子祭出的掠源会是这样,但只希望原公子可以及时收手,这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术法。” “天道有缺”四字就像是闪电一样击中了原平的心,他忽然明白了掠源为何成为了禁术。 因为它是以源气组成阵基、以道气为阵眼的,若不是他修炼了驭源决并且自身对于源气的吸引力大大增加,那日掠源的阵基还没有完成时,他或许就会因为源气无以为继而成为一具干尸了。 而对于那些没有道气的人来说,他们就必须要祭出自己的精气与寿元来代替道气。 而损伤根本。 “目前知道这件事情的,应该只有赵共四人。”宁缺皱着眉,“我这几日一直将他们和其他人隔离训练,也和他们讲了保密的事情。如果少主愿意,可以继续培养他们吸纳入少主的手下,只需要到时和百里少将军说声便好。” “也就是说,杀了他们这件事的危险性就会大大降低了吧。”齐敏淡漠地看向宁缺,无视了这少年漆黑眼眸中对她的怒意。 道年静静地束手站在一边。 齐敏终归是对他们没有什么感情,她只对原平、道年与追随原平的宁缺在意,这已经是这些天来是所以人能都看出来的事情了。 “他们是我手下的士兵,还轮不到齐小姐指点。”宁缺直视着齐敏,重重地回着她。 “行了,今天急行军。晚上的时候,叫他们来我的营帐,另外,你们也来。”原平盖棺定论道。 平心而论,原平还做不到就这样随意剥夺别人的性命,更何况,那是四个优秀的长城军人。 他知道宁缺看似冷漠严格,却还是很在意他们的。 而且上品天赋的武者,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可以被作为家族种子培养的。 原氏或许也会需要他们。 这次简短的商议不欢而散,宁缺回到了士卒中去指挥着他们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另外在不显眼处留下了给王安等人暗号。 而齐敏和道年却跟着原平继续走着,他们还有很多的疑问需要和原平去印证。 “你这次使用完掠源之后的身体状态与古籍中描述很不一样。”齐敏狐疑地看着他,“难道六院已经研究出了可以被控制的掠源吗?” 原平低头随意地踩碎着土路上的叶子,回答着她,“并没有,长生观内的掠源虽是拓印,但当初也是完整的。” “那你为何不见寿元亏损?而且你的精气这几日似乎更磅礴了,你难道已经恢复了武者境界?”像是蹦豆子一样,齐敏连着问出这些问题。 这些同行的日子,她从最开始地几乎感受不到原平身上的源力涌动到发现他迅速地恢复着实力到看着他前几日施展的掠源,齐敏还记得,掠源对于源气的要求是最低五境武者。 可是原平身上的源力根本不足以支撑起这些。 “你们被我吸走的源力其实大部分都被用来支撑着掠源阵的运行了,除此外,其实还叠加着初级的眠术,那个时候我走火入魔了,这一切我其实也不太清楚。” 原平一一耐心地和她解释着,吐了一口气后,又道,“其实你再叫我来一次我也做不成了,这需要对源气的完美控制和极高的武境支撑,只是机缘巧合我修习了一门可以大量牵引外界源气的法决。” “驭源决。”小道士脱口而出,丝毫不顾及原平被揭露的尴尬,他一脸骄傲,“小道早有怀疑了,原公子修行时周围的源气都会非常活泼地涌向你那里,虽然很轻微,但还是被窝觉察到了。” 齐敏震惊地看向原平,“驭源决?还有掠源决!原平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敢这么用你的身体,你不知道驭源决有多伤高品武者的身体吗?” “我也没得选啊。”原平小声嘟囔着。 他还没有好好研究那缕发丝细的道气呢,就走火入魔一阵掠源直接给他人做了嫁衣裳,醒来的时候师傅直接就把驭源决留下了,那还有别的好选择吗? “所以你现在到底是几境?”齐敏气呼呼地看着原平,都忘了跟道年说不愧是我的小师弟一下就看出来了。 道年只好委屈地轻轻抓着齐敏的袖子。 “不知道。”原平很干脆地回答了,“因为驭源决几乎没有人修炼成功过,仅有的那几个愣头娃记载也是在身体难以承受时便立即放弃了,只有一个最后修炼自爆了。” “那你还修?”这回轮到小道士惊讶了。 原平觉得这要再说下去搞不好裤衩子都得被扒出来了,于是他只好先糊弄着,“我也只是借助它冲开我封闭的窍穴,这之后我还是会转修我的通海决的。” “所以目前究竟是几境我也不清楚,因为我这种情况也没古籍上有记载,我的血液、窍穴、体魄都在慢慢复苏,我想恢复武境的那天便是我重回通脉那天吧。” 原平看着已经被震惊的二人,怎么看怎么有一种不和谐的感觉,道年的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到原平都不觉得他会认为这是个事。 这孩子……不会是修道修傻了吧? 为什么坚强 松柏还绿着。 在已经一片萧条之意的湖边。 流云城外十几里地,原平他们今晚就驻扎在这里。 “或许顺着水路走会快一些。”赵共无精打采地盯着眼前仿佛充满生命力的燃烧着的火焰。 他面孔白晢,说话的时候也很温和。 他拿着一根头端已经烧红的木棍来回翻动着篝火中已经渐渐碳化的柴火,和一些芦苇。 火星噼里啪啦地四处乱打着、跳跃着,映着赵共,刘卸,存离,侯引四人有些低沉的脸庞。 “佰长已经开始单独看管我们了。”刘卸似无意地说道,他的眼睛开始寻觅着湖面上的什么,芦苇轻轻地摇摆着,看不到家乡的鸭子浮在水面。 “我相信佰长。”存离盯着篝火,就像是很平常的谈话。 “我不相信那个南方来的公子。”侯引看向赵共,“大哥,南方人什么样子我们都见过,贪生怕死不敢作为,还好说大话,阴险的很。” 这个黑脸的汉子声音粗厚,看起来并不高兴。 赵共沉默着,还在执着地翻动着篝火,仿佛想要在里面寻求到什么答案一样。 “这几天身体的变化,你们也都感受到了。”他忽然说道,他的声音还很年轻,没有刘卸尖利,没有存离敦厚,也没有侯印的粗犷。 那是一种清脆,一种爽朗的声音。 他似乎很是随意随意地一边摆弄着那根木棍一边笑,“原公子不是说过吗,我们也是他的兄弟。” “呵。”侯印不屑地笑了,“当年朱将军也是这么和俺说的。” “我也不信。”刘卸似乎终于放弃了寻找河面上野生的鸭子,他看向赵共,“侯印在朱将军手下时,那混蛋不也对他很好?结果呢,输了一场赌约就几乎要把侯印打死了。” “南方来的那些将军还有他们手下的人,大哥你也知道,他们不仅搞臭了百里军的名声,还一直出长城乱打仗,因为他们白白死了多少人?” 侯印大着嗓子,也不怕人听见,毕竟他们现在已经和别的兄弟们驻扎在了两个地方。 就在他们开始争执的时候,有声音渐渐自不远处传来,由远及近,是一些芦苇和杂草踩踏的声音。 四人顿时坐正了身子,静静等待起来,他们知道,那是宁缺来这给他们的信号。 纵然有太多的不安和不满,他们也必须要遵守宁缺的军令。 “少主,说是要和你们谈谈。”宁缺的声音在侯印身后响起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赵共已经起身接受了宁缺的命令。 “是,大人。”他半跪着抱拳接受了宁缺的命令,便起身带头向前跟随着宁缺。 刘卸舌头轻轻划过下唇,最后还是起身跟上了赵共。 存离看了一眼面色挣扎的侯引后默默地起身跟上了刘卸。 侯引在几番犹豫后,看到只剩下了自己一人,还是挎着脸跟上了。 前面的人只听到后面还不时传来侯印的哼哼声,“我倒要看原公子要再说些什么。” 直到引路的宁缺扭头冷冷看了他一眼才噤声。 走路的时候风刺骨地打在脸上,倒是把几人吹的更清醒,迈起的步子也更利落了些。 …… …… 进帐篷的时候,一股热风铺面而来,温暖在霎时间包裹住了赵共等人。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正坐在炭盆前烤着火喝着酒的的原平,还吃着包子,嘴里都快要塞不下了。 侯印的喉咙不自觉的就动了。 于是当他看到一个羊皮酒壶飞向他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接住了。 “啊,原大人?”他有些发懵地看向原平。 “听说你们自从来到我这里也没沾过酒水,虽然是宁缺的命令,但今晚不同,可以给你放开喝。”原平笑意吟吟地看向他,顺便指了指堆在墙角的几大坛子酒。 “还请大人明示,俺听不懂大人的话。”侯引却并不没有被这“意外之喜”冲昏过去,相反,他感受到了一种很不痛快的危机。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对他好,他早就已经深深地明白过这点了。 “就是说,以后你们四个就是我的兵了,属于我原平的私兵。”原平看向他们,其实最初他借兵的时候也没有想太多。 只是觉得自己会需要一些能用的人,不管之后要做什么,都必须要有自己的人。 可是他还是忽略了这些少年毕竟一直都是百里家的嫡系,心底里,他原平还是外人。 百里宇寻把兵借给了他,可是他的人格魅力并不足以去征服他们。 这是一步臭棋,可也为他带来了意外之喜。 那就是赵共四人,这四个人,说什么也不能还给百里宇寻。 “那不行!”还没等正欲说话的赵共抬起头,侯引就大叫了起来,“我们是百里将军手下的兵,不可能跟着你。” 原平早就想到了这点,他微微一笑,却并不倾城,甚至带着些轻蔑,“百里叔叔的手谕齐敏和道年已经与人去拿了,另外,最近你们就跟着宁缺了。” 在原平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讲道理的,每个人也都不可能完全体会到别人的心情。 就像赵共等人此时或许有不服,或许不满,或许愤怒。 就像是他被一群人围在墙角踢打的时候,他出去讨生活被欺骗、欺压的时候,就算是要哭,也得是一个人做完事后,找个没人的角落哭,因为没人会怜惜那个自己。 “大人!”赵共快步而出将愤愤不平的侯引挡在了身后,半跪着大声谢罪,“我们四人很明白自己已经因为大人的恩泽获得了难以想象的好处,因此,今后效力大人麾下是理所当然,侯引莽撞无知,若是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赵共气喘呼呼地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后便再也不动了,一直拜跪在那里,等待着原平的答复。 可原平沉默了,那个孩子最终站了起来,一个个击倒了他面前的敌人,那些愚蠢的、看似强壮实则怯懦的敌人。 “就这样吧,”原平沉默了一会,挥了挥手,“我累了。希望你们也能理解,我并不想要你们的命,你们身后也没有大的家族,消息传出去,最危险的,便是你们了。” “谢大人。”赵共郑重道。 “谢大人!”一直低头不语的刘卸也站了出来,与存离一起拉着涨红了脸的侯引半跪着道。 宁缺静静地看着他们,站在帐篷口处。 …… 原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失态,至少不该那么轻蔑地说出那句话,他的头脑有些混乱。 “原来我不是一个好人啊,宁缺”,赵共等人退下后,原平扭头对着给他温酒的宁缺笑道。 “少主没有杀掉他们彻底以绝后患,已经是仁慈了。”宁缺一边静静地给他控制着火焰的温度,一边回答。 “除了初次的见面,似乎再也没见到你很开心过了。”原平注视着他,被火焰染烫的橘红色冷漠的脸颊,已经似乎看不到当初的稚嫩和决绝了。 “入军以来,百里少将军就和我说过,一切他给我的都是少主您给我的,要么我自己还,要么他找您要。” 长城的风似乎太粗糙地吹过他浸润了江南烟雨了心性。 宁缺道,“赵共他们也都是自小入军,一路杀过来的,只是他们的一切都是百里军给的。少主要想收服他们,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说着他便停了下来,看向原平。 “继续,”原平看到宁缺欲言又止的样子,道,“和我不必客气。” “若不是百里少将军走前有言,一切指挥以您为重,少主的安全是第一位。或许他们当时就反了。” 听到这句话,原平不由得扭头眯着眼睛看起门帘,却叹出一口气,“或许我该相信他们的。” “这也是一切以少主的安全为第一。”宁缺的语气还是那种冷静的平淡,他把烫好的茶端了过来,吹了吹,放置在原平身前。 “虽然,”宁缺扭头扫视了一眼,隐去眼底的一丝温情,继续道。 “懦弱的人,早就死在了战场上。” 云后 流云城至景云城间,有条大河横亘。 顺着这条大河一直向前,穿过以景云城为核心的李氏势力范围后,就能看到巍峨高耸的长城了。 以大地为基、水火成阵,金木绘纹的五行阵图延绵在千里巍城墙,黑色的血迹已经干涸太久,深深的战斗痕迹宛若伤疤、或更似是战士的荣耀长长纵横在每一块久经磨难的巨石之上。 雷泽雨落是雷泽氏的一只猛虎,也曾是北蛮人心中一颗炸响在战场之上的惊雷。 只是如今,他已经成为了一座沉沉压在长城军心头的巨石。 宣帝齐逍以雷雨城的雷泽一族仅被抄家流放祖地洞天海为条件,换来长城十年的平静。 在两年前,长城之盟解除的那天黎明时,雷泽雨落便在长城十里外摆好了酒桌,一人独饮。 光阴渐渐在流转间明暗,草木在他的周身百米内不断生发又枯去,蓝色的电弧不时幻灭。 在他视线的尽头,长城的高台上,那人穿着一身的黑甲,手桌旁是不曾再覆面的金缕白云面具。 百里文拓立在高台之上静静地看着他饮酒,一杯又一杯,缓慢却从容。 放下最后一杯酒的霎时,他们都动了,漫天的白云仿佛自漩涡中迅速生出一片片的厚重,如烈火燃烧野草般瞬间占领百里文拓所处的那片天空,而后向前席卷而去,又在天地间沉重地旋转着,慢慢汇聚成一支白色的箭矢。 而雷泽雨落脚底,早已在循环中的雷雨阵已经在轰鸣声中升向苍穹,在一片音爆中燃亮半片天空,冰蓝色的雨水开始落下,腐蚀出一个又一个孔洞,而深蓝色的闪电在已经成型的黑云中炸响、闪烁。 仿佛一片孤云迎击悍雷。 在它们相触的那刻,天地为之失声。 仿佛过了一瞬、一刻,却又像一时、一天或一生,听不到声音却能如此切肤地感受到它,但在此刻就连时间的流逝都仿佛暂停。 在光芒破碎的时候,只看得到巨大的冲击波宛若实质般向眼前席卷,而在它进入长城将士视线的那一刻,五行图瞬时运转起,巨大的防御罩已经笼罩在长城之前,却又在与冲击波相触的那刻瞬时暗淡了下去。 胸闷气短的感受在这个瞬间清晰涌上了很多人的心头。 两人之间的百谷江翻腾起滔天巨浪,竟在中心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源气雾升腾在苍茫的大地,氤氲着无数的杀意。 百里文拓向着那片大雾压下手,仿佛借来天地之力,将它们平缓地镇压下无尽的地底。 五行图散去的时候,雷泽雨落已经重新坐下了,不知何时他已经披上了一层蓝色的雷甲,而百里文拓仍旧站在长城上冷冷地看着他。 “最后一杯。”雷泽雨落咧嘴一笑,举起酒杯向着那人再敬了一杯,杯中无酒,却仿佛有岁月涌动。 一饮而尽,雷泽雨落向长城的高台上留下最后一眼后便转身,卷起一片惊雷向远方大踏步而去。 大笑声久久不散。 尘埃弥漫在长长的雷电之路上,灼焦的黑色已经炭化的长道上,雷色电弧不时迸溅。 而长城之上,静默无声。 长风吹过已经被百里文拓搁置在高台多年的金缕白云面,顺着光滑洁净的弧线趟过平和的轮廓,又向远方冷冽地吹去。 他坐了下来,伸手接过侍卫递来的绢布,擦拭起自己旧日最喜爱的面具。 “你去告诉十二位将军,”百里文拓向着面具呵出一口气,又擦拭了一遍,认真地仿佛在弥补整十年的遗忘,“雷泽雨落不好相与,建议固守。” “是,”身侧另有侍卫接过命令,转身疾步离去。 另一侧的侍卫,却已在他身前的长桌上铺好了笔墨纸砚,百里文拓写下道道命令,分发出去,直到高台之上,除他外再也无人相护身旁。 他放下了笔,安置好面具,站起了身,视线仿佛穿越无尽之地,深深地凝望向那里。 他拿起绢布擦了擦手,放到了衣甲里,终于也转身离去。 ...... ...... ...... “砰!” 赵共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把这位新的少主轰飞出去了,自从那晚不快的被这嘴上一套实际一套的“少主”收入麾下后,他一有时间就会拉着自己兄弟几人到一个没什么人烟的地方......挨揍。 或者说,以训练之名,行挨揍之实。 有时赵共总觉得不真实,因为这几日原平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和他那晚相差太大了,甚至让他觉得,这个原平根本不是传闻中的那个原平。 源武,这世间最强力量的代表。 原平,赵共见过的最孱弱的门阀子弟。 来长城说书的人,他们故事里的主角,没有他们说的冷酷,没有他们说的苦修,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强大。 甚至每天原平都赖床。 在赵共看来他一定是在那个夜晚被什么人给附身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反差? 虽然他很抗揍,可这不是抗不抗揍的问题啊! 偏偏他每次被打飞出去后还能乐呵呵地顶着一张比猪头也好不到哪里去的脸爬起来教训自己这一拳的得失是怎么回事? 赵共不知道,而侯引他们就站在一边张着嘴惊讶的看着,这还没有几天,原平已经从“软实力”上征服了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刘卸已经不怎么说想走的话了,而本就沉默的存离……更沉默了。 “这个原……少主,似乎有一定程度的受虐倾向,”憋了半天,刘卸终于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往日虽然也有原平指导,但大部分时候他只是出来逛一圈,看到了谁在训练就顺便说一嘴,也没多少人能够深刻地感受到他的实力究竟如何。 这几日终于发现,原来是真不咋地。 就是耐揍了点。 “不过他的眼睛确实毒辣,知道的典籍未免也太多了。”存离终于开口了,他有些凝重地看向原平,“这就是一个门阀继承人的积累吗?” 就连最大大咧咧的侯引在听闻此言后,也沉默了,他们虽都是普通人家出生,但从小便被专人接入军中,层层筛选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本以为正是少年得意时,却又见山外更有山外人。 原平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一片平湖,或许看起来不够宽广,可你也无法揣摩出它的深浅,更看不到里面的危险。 这几日,他们的实力在刚刚突破后都处在一个飞速增长的阶段,侯引甚至一度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能够追上佰长的境界。 可是他不敢说自己能够打败原平。 虽然他每天都在被一拳一拳打倒,甚至打飞出去,可是他也在每一天每一天中摔的要更轻,飞的更近。 更让侯引有些惊疑的是,无论是一分力还是十分力,原平都会被自己打飞出去。 可他每一次,都能够站起来。 就像是一个孩童,在慢慢熟悉并掌握着属于大人的健壮躯壳。 怪物,这是刘卸的评价。 “轰!”赵共的拳尖冒出了几率白烟,原平又接了他一掌,不过这次却以一种柔劲化去了他的力道。 远处一片白云破散开来,露出一片空洞。 你和我 “次啦———” 朱玉轻轻地抹去剑脊的血,随即又将血煞稳当地贴在一块顽石上,只听见一声刺耳的摩擦声,血煞又被他迅速地抽起。 金铁之声响起的时候,他似乎能够看到一个暴虐的灵魂缠绕着无尽的痛苦在嚎叫。 他的嘴角不由得咧起一抹危笑。 静静地源气像水一样涌动着,它鲜红地缠绕、包裹着血煞,又像水一样随着剧烈的摩擦飞溅出去,还未落地却已消逝在空气中。 血煞,这是他的剑。 一把剑身通体由血玉打磨雕琢而成的宝剑,亦是世间少有的名器,列中等上品。 置于高堂时它温润如一块真正的宝玉,可一旦脱离剑台、为人从欧阳青亲手为它打造的剑鞘中抽出,它便会成为血的化身、杀戮的意志。 无论是对它的主人,或是敌人。 遇到纯净些的血时,朱玉仿佛听得到它在欢快地鸣啸。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旁低语着什么,混乱的,听不清,却嘈杂,一股暴戾的气息在心底冲撞。 今年的大雪还没有下,他记得。 三个月前,百里宇寻统训的那支百人队忽然少了五十人出去,一连数月,包括他们的佰长宁缺在内,都没有了消息。 没有了消息……呵呵。 那就是原平应该还没有死。朱玉注视着血煞的目光缓缓移动,照出一双英目,一条刀疤斜斜纵横在也曾俊朗过的面容上,他的鼻骨已经略略有些坍塌下去。 就像一个坏人一样,朱玉想到这里不由又笑了。 他的身前,人头滚滚,血液汇成了一条又一条细小的水流仿佛江河纵横在广袤大地一般横流在已经被踩踏出平整的土地上。 他舒畅的大呼出一口气,一清心底的郁燥和杀意。 他蹲了下来,旁边的亲卫适时地向他传达来燕北最新的消息,百里闻铁发动军变,将老家主百里闻与送到了祖地看守。 朱玉已经习惯了这些人的紧张和不适,血煞每日都要饮血,尤其是最近,他杀人也越多,越是频繁了,于是就会有普通的人开始不安,总是担心这些祸端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这些逻辑总是这么简单,简单的让人想要发笑。 “有帝都来的消息吗?”他看向那低着头的亲卫,这是这月新来的。 “没有。原平自杀后帝都的那些人已经沉寂很久了,他的遗体据说是被赶来的大先生带走了,夏园被封禁,夏长生将军数月前已经从西北动身赶回帝都,但还没有具体的消息传出。”侍卫低着头,展开一封信递给朱玉。 “午按山一向是由镇北王管辖,雷云镇与最近的无烟城我们的人手都按插不进去。”侍卫短暂停顿后,继续道,“但是近日周边的村镇有镇灵人来报,有一只很奇怪的行商在沿着云水河前行,入夜会扎类似军中的营寨,采购的人都戴着面具着便装看不到样貌,大约半百人,任柯卫长猜测他们就是百里家的那支部队。” 朱玉撑着下巴,默默地听他讲述着,在他讲完后,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封刀。 他把刀递给亲卫,“吩咐下去,那支人过河后消除掉有关他们的记录。另外,你给他们送一封信,就说,你太嫩了。” “是。” ...... ...... ......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原平捂脸,书信垂下,不好意思去面对齐敏那似乎充满了鄙薄的目光,道年却仍似乎呆呆傻傻地一直问,“原公子你又干什么坏事了,师姐这么看你,你不会是又偷偷跑去红袖坊了吧?” “戴面具或许更显眼,尤其是白狐面具啊,少主。”就连宁缺也忍不住吐槽,“镇灵人一定会把我们报上去的。” 原平心想那你不早说,抬头却看到宁缺已经把头扭到了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盯着帐篷角落里杂物看,而齐敏还在试图用眼神杀掉他。 “师傅知道了,一定笑话死你!”她气鼓鼓地骂道。 原平再抱头。 “不过接下来的路就好说了,要不我们打猎吧,不去城镇中补给不就行了?”原平终于想出来一个好点子,“五十个人,野外......” 然后他的声音就在齐敏杀人一样的目光下慢慢小了下去。 她斜睨向原平,用不大的声音说出对原平来说不痛不痒的话,“我原来以为你挺聪明的。” 原平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回以微笑。 “我有个问题,”一直在边边上烤肉的阿狗问道,“为什么我们要掩藏呢?” “因为有很多人以为少主已经死了。”宁缺回道。 “那现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会知道吗?”阿狗继续问。 “我不晓得,朱玉以前是跟齐天师兄的一个校尉,但是听说性情暴虐,无血不欢,有关他的事很少,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原平摸不准,但他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被自己遗漏了,并且他似乎快要抓住了。 “他们见到公子后会对您不利吗?”阿狗把肉翻了一面后,扭过头认真地看着在场的众人。 “我想我应该还没那么安全。”“就他那样子能好哪里去。”“会。”“师姐说的对。” 看到众人几乎一致的回答,阿狗终于问出了那个他已经埋藏在心底很久的问题。 “见过原公子样貌的人,真的那么多吗?” ...... 短暂的寂静后,宁缺沉默地看向原平,齐敏沉默的看向原平,道年沉默地看向师姐后扭头看向原平。 原平沉默后回道,应该没多少。 少时寒窗苦读,而后出门远游,说是远游,实则每到一地都会有师傅和师兄吩咐的人来保护自己,不过市井山河间游玩,修炼,至少他自己,或许还能想起一些人的面孔,但是已经有很多人已经化作了模糊记忆的一部分,有很多名字,他已经忘了太久了。 他至今还能清晰回想起音容相貌的人,已经不超过十指之数。 “至于画像,应该没几个人敢画我。”原平眼前一亮,他终于抓住了那个点,自醒来后一直缠绕在身旁的不安也终于豁然开朗,至少目前,他的“复活”是很多人不知道的,他的身份,已经到了暗处,而那些一直掩藏着的敌人,却露出了他们的尾巴。 原平忽然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把注意力集中到接下来的路线上,他在考虑,深刻地去考虑。 想开摆了怎么办,不过要先去长城,原平觉得自己心底对于这个国家一直有一种执念,它让自己真的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并且不知觉中就在往前走。 原平啊......你和我。 听 原平将赵共、存离、侯引与刘卸四人都派了出去。 他们各率一队人,去做一份调查。 是的,调查。原平告诉他们,去听别人说的话,他对一件事、一个或者一类人的看法,并做出记录和整理,就叫做调查,至少,这个能叫做调查。 去了长城后,原平不知道会面临什么,百里文拓虽然师出六院,但是与自己并算不上真正的同门,他们的师傅不一样。 而且,说到底,原平从心底对人的信任如今并不高。 自己会去打仗吗,还是在后方跟着谁去学习?可是总要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吧? 但绝不能就此荒度这宝贵的一生,不能做歌舞薄纱、红窗绿影中痴笑的公子哥儿。 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一个执念。 或许是由于“他”的原因,原平总是会想起一首诗。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 他真的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国家,他和原平合起来,或许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健全的人吧? 那些美好,希望的破碎,坚持和执着,他们都曾经历,就像是阴阳双鱼,只有他们汇合到一起时才会构成循环,而从此生生不息。 从小的经历告诉原平,第一手的消息,永远是每一场“战争”中最重要的,虽然赵共他们并不擅长这些,但也必须交给他们去做。 一个人速度太慢,不值得,直接问赵共他们,也不现实,说到底都是一些自小便被挖掘,投身军旅的少年,战斗或许悍勇,但是对于生活却似乎并不精通。 一两银子一头牛,查账的时候齐敏把这事告诉他的时候原平差点没一口气嗝屁了。 碰到奸商和不管家的男孩子了呀! 和着你们是真觉得榜上大款了啊?!! 原平沉着脸撸着猫把宁缺叫进帐篷,宁缺沉着脸出去,而后那些十八九岁的少年们笑嘻嘻地开始了自己“忙碌且充实”的一天。 只要中午能吃牛肉吃到饱,对于他们来说,多苦多累的训练或许都不算重。 原平这些日子除去每日的修炼外,一直在仔细的探寻体内,事实上他什么也感觉不到,那些白色的“道”消失了,仿佛从未来过。 驭源决逐渐开始显现出它的威能,拂晓时冰火交替,紫气东来,盘坐于高处修炼时已经可以感觉到肌肉在被唤醒与撕裂。 他的身体在慢慢苏醒,诸多手段已经可以在与赵共四人的对抗中去使用,并熟练。 这是惊人的进步速度,虽然与“他”相比还差很多,但是原平觉得,假以时日,他或许能够触摸到这个世界的天。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抬起头来,仰望那湛蓝的天穹,一股熟悉酸意自鼻尖涌上,他不由得打了个响鼻。 “阿嚏!” “哼诶,果然。”原平摸了摸鼻子,“看蓝天的时候,还是那么不习惯。” “宁缺,给我热点包子,我也去看看。” “是,少主。” …… 热闹的街市,热闹的叫卖,和热闹的人。 燕南多山城,十万大山散落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还有无尽的黄土,夹杂着一些难得的肥沃平原。 这是一座小城,时间在这里如此慷慨,与忙碌。 街上贩夫走卒形形色色来来往往,叫卖声此起彼伏,每个巷子的拐角都蹲着一群老人在那吃茶聊天,孩子们就在他们的不远处奔跑嬉戏。 “方圆第一家”的酒旗被这一片的喧哗吹扬起,酒馆内,一楼临街靠近窗户的一边,原平就坐在那里,阳光可以透过半开的木窗细细铺满桌前一角,有风呼啸而过,带来北地的酷爽。 还不是萧瑟的时候,冬天的第一场雪还没有下。 “为什么叫方圆第一家?”一个粗犷的汉子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原平一番后,终究是开口了,“看公子不像是北人,也怪,百里将军或许在南方有些盛名,但是在我们燕南.....呵呵。” 他略有不屑道,“但凡是带有百里的名头,那也不是一般人想沾惹便敢沾惹的。” 原平奉他一杯茶,简单说了声谢谢后,汉子摆摆手,抹了抹嘴说了声没事后便离开了这边,加入到了另一场酒局的欢呼。 那人肌肉虬结,走起来带动的气势仿佛一头前世的棕熊,可是在这里,他或许只是一个强壮些的庄稼汉。 又或许,他也曾入军。 原平端起一杯茶微微眯起眼睛,融入记忆中本就不多的生活需要时间,他现在还是会有些恍惚,或许至今已经做了一些错误的选择,但他至少一直在朝着自己已经坚定的路上去走,他要实现他的抱负,他要找到他死去的原因。 既然上天如此慷慨,那他也必然会用这宝贵的一生去向天下人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也是他当初借兵的主要原因,可惜他当时并没有确定好怎么用好这支兵,而眼下马上要还回去了,他也只能慢慢地锻炼、培养他们。 可是他也多少了解到了一些燕南如今的军民情况,并不乐观,各大将军派系林立,倾轧严重,更是有听调不听宣的情况多发,百里文拓的威信不足以镇压诸多悍将,就连民间对于他,也大多没什么好话传播。 “在一个武力高度发达的高武时代,科技的立足确实显得鸡肋。”原平转动着酒杯,青色的花纹缓缓流动其间,金色的灰尘在空气中淡淡轻舞。 酒馆向来是探听消息的绝佳场所,而也如原平所料,喝大了的男人平日或许唯唯诺诺温温和和,但是此刻,他们上到天文下到地理,横古今千年纵四海八荒,前朝风雨事,今朝国际大棋局,似乎没有什么是聊不到的。 “隔壁城红袖楼又来了位新娘子,歌唱的真好听,我跟你们说,就跟那黄鹂鸟似的。”一汉子红着脸身子依着桌子向前探,面向众人嘿嘿直笑。 “屁,嗝。”一人红着脸打了个酒嗝后,当即反驳,“也就歌好听了。肯定不如我们这儿月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绝。” “屁!你们懂什么琴棋书画,最好的都在景云城,去过吗你们,跟你们讲,那儿是真天堂。” “呵,”又有人冷笑,“天堂?窝囊废呆的地方算什么天堂?” “不能这么说,毕竟就算李将军重掌景云军又能如何,大将军早已经不在了。” “丢了燕南,我看他们怎么有脸活着回来。还一个劲搜刮我们!” “那么多的钱进去,一点胜仗都打不出来,换我早把燕北拿回来了!” “行了老墨,别光喝酒了,来吃点花生米。” “妈的中饱私囊,军费全塞自己口袋了!” “长城的吸血鬼!”一人咒骂。 “对,狗娘养的吸血鬼。”几人附和。“也就是窝里横了。” 骂爽了,酒也喝好了,诡异地,短暂的沉默出现了片刻后。 “我昨天晚上偷偷去找人喝酒了,媳妇没发现。”一人忽地窃喜道。 “牛逼!”众人齐声喝彩。 ...... 众人结束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原平想了想,还是不去找他们媳妇检举了。 先回营吃饭。 她如风过境 回到营地的时候,阿狗已经煮好了肉。 十个大铁锅,炖出五十几人的饭菜。 是原平自己很喜欢的大烩菜,小的时候没什么好吃的,记忆里过年的时候那几顿丰盛的年饭里就有大烩菜,豆腐白菜粉条肉,就连汤水每次他都不舍得漏下一滴。 吃完是满满的满足。 可是赵共他们的脸却阴沉的很。 往日大咧咧的侯引埋头吃饭,就连原平走到了他的面前也没有看他一眼。 赵共站到了他的身边,“原少主早就料到了今日事是吗。” “你们不擅长伪装,尤其是走路的时候太直了。”原平接过一碗烩菜,蹲到了侯引跟前,赵共几人也跟着他蹲下。 “我们,至少侯引不该也不能被人那么骂。”他说这话的时候字字沉重,红着眼睛。 “其实我们要是真亮出身份走上前去,他们肯定就闭嘴了。”刘卸看向原平道。 “嗯,正常。迟早的事。”原平抬头看了他一眼,转头问到赵共,“你们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 “三年前。”赵共道。 “家里情况如何?” “军户免税后,还算富足。”说起这事的时候,他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是啊,你们的生活确实还算富足。”原平不无感叹,“可是这燕南的其他居民呢,他们就连喝酒的时候,也不会点太多的肉食,我看到那些奔跑嬉戏的孩子,有些人的鞋子,都已经很破旧了。” 赵共沉默了,一直看着原平的刘卸也低下了头。 “税确实重了。”原平扒拉出一口粉条,一筷子卷进了嘴里,又道,“而且一直在打败仗。” “那是百里将军一直命令我们避战不出,难道原公子是觉得我们在消极避战,没有用吗?”垂头丧气的侯引猛地抬头直视着原平,眼睛红彤彤的,像是刚哭过。 赵共三人听到这话后立刻齐齐看向原平,不同的是,有人眼神不甘,有人仍然沉默看不出什么变化,有人神情变得紧张。 “不是。”原平冷冷地看着他,端详几秒后继续拨拉起粉条。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但是你们要知道,所有的事实背后都有它发生的依据。”原平似乎怎么也找不到他要吃的粉条,放弃般地重重叹了口气后,抬头看向四人,和远处一直看着这里的宁缺。 这一路所见,让他的心里也压着一股气,硬是将他的食欲压了下去。 “听好了,记着,你们现在的所有委屈与不贫都是因为你们和那些供养你们的普通百姓的立场不同,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这事没有谁对谁错,只有我们该怎么做。” 原平重重道,“我们,有我们该做的事情。” 众人无言,赵共认真地看向原平的眼睛,侯引涨红了脸,刘卸和存离道,“是,公子。” 去锅里找粉条的时候,宁缺跟了上来,他走在原平身边道,“希望少主不要介意他们的唐突和冒犯,军中的规矩不多,他们不懂。” “我知道,”原平略显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本就该这样,宁缺。” ...... 都说北方的风沙大。 长久居住在南方的贵人或许难以接触这里不洁净的尘土,还有干燥和粗糙的生活。 但是对于北方的儿郎来说,这风沙更像是上天的馈赠,越烈,越是胸中坦荡,能一扫气性中的郁郁与难平。 豪情越吹越长,性情也越吹越烈,越直爽。 直到冬天的第一场雪下下,他们才终于开始避让一下,躲进家中的窑洞,穿上厚厚的棉袄。 雪很厚,很软,踩在上面会咯吱咯吱的响,那是一种很让你安心的、厚实的感觉,但是裸露在外玩久了,就会有一种暖和,一种危险的暖和。 第一场雪落下、树枝上尽是白雪披挂,仿若十里白衣送行时,原平一行人终于赶到了。 道年掌心生起火焰,在冬日烤雪,远处有一行将士披黑甲而来,为首的是一个俊朗的少年骑着一匹黑马,黑色的轻甲之上有一片白色的花纹纠缠,隐隐汇聚成一片白云的模样。 他漆黑的瞳孔似乎有着掩不住的笑意要溢出来。 他们越走越近,马儿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鼻孔间不断地呼出热气,发出呼呼的声音。 “其实我一直有种感觉。”原平独身乐呵呵地向他走了过去,“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将军。” 其余五十多人包括齐敏宁缺都远远跟在他身后。 “哈哈。”百里宇寻哈哈大笑,下马牵起缰绳,等待原平走近才道,“能得到我齐国第一才俊的欣赏,是我大齐未来第一将军的应得。” “呵。”原平走近后,牵过百里宇寻手中的缰绳,只看见那匹黑色的高头大马的毛发十分柔顺,隐隐发亮。 “好马啊。”原平不由得感慨。 “你们南人都这么墨迹了吗?原平。”百里宇寻不屑的撇撇嘴,“我刚看见,宁缺后面是赵共、侯引、存离、刘卸在跟着,脚步沉稳,气血也算可以,你不会是给他们炼丹了吧?” 百里宇寻还记得自己少时不经人事为兄弟大义试丹后的狼狈。 “你这小伙子,记仇。”原平脱口而出。 “嗯?”百里宇寻狐疑地看向他,“你这又是哪个地方的口气,听起来好怪。” “啊,是吗?哈哈。”原平忙不迭打起了哈哈,“以前一个古国的,曾经繁荣一时,可惜离我们现在已经很久远了。” “哦,”百里宇寻不疑有他,“对了,百里将军说他就不来看你了,燕北的人倒是有戴面具的风俗,你可以先跟在他身边行事。” 原平:...... 为什么一点没藏住呢,原平觉得自己有点绷不住了。 不远处,齐敏笑出了声,原平听的很清楚,并且他大概可以肯定,跟着来的都应该听到了。 这高武世界.......该死啊! 原平尽量冷起一张脸,啊的仿若漠不关心一样回应了一声。 ...... ...... ...... 就像是来的时候一样,百里宇寻调拨出的大部分士卒都化整为零地回到了百里文拓麾下的营区报道,只留下了宁缺与共四人继续跟着原平、齐敏、道年、百里宇寻进入了商城。 原平与百里宇寻戴着百里家标志性的金缕白云面具,与齐敏他们一起游走在商城这座商业贸易极其发达的城市繁荣的街道之中。 有小河贯穿城市而过,一人说那叫蜜枣河,因为商城的食物最富盛名的就是这里的枣子,饱满个大,沙酥爽口,味甜似蜜,暖人的阳光照在上面像是红透了一般喜人,更隐隐有股香味引人垂涎。 那人说完后,狡黠一笑,变魔术般从一个角落里挑出一担枣子,“怎么样,各位公子,要不要尝尝?” “好!”原平正在想着自己吃过的枣子到底有没有这么甜时,齐敏已经迫不及待地飞了过去,拿起了一把枣子,可怜的道年还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袖,辛好没有被甩飞出去。 “啊呜,”齐敏简单擦了擦,一口就是一颗大枣子,露出满意神色的同时不忘扭头看向原平,“好吃,快付钱。” 她如风过境,吹的原平有点凌乱。 我们都爱好吃的 她的视线,一直牢牢锁定在那块悬挂着的大羊排上。 烤的滋滋冒油,肉质饱满,又香气四溢,再撒上孜然和花椒粉,它就那样牢牢地抓住了每一个路过的人。 这轻烟如钩,钩走了齐敏的眼睛,也钩走了原平的钱囊。 一天下来,吃吃喝喝走走,穿过了烟花弄巷,划过了流水旁的人家,也看见高高的梧桐又落在哪家大院前,火红的枫树叶静静地漂浮在只容得一二船并排的湖面上,流过捣衣的妇女身前,被道年同一捧水一起轻轻掬起。 齐敏抱着肥肥和宁缺并坐在船头,阿狗在一旁缓缓撑船。 船内,是原平与百里宇寻,危坐于他们对面的则是这商城的主人,统辖长城十二军的镇北将军,百里文拓。 白面无须,眉眼柔和,一身黑色重甲披挂,流金白云浅浅刻印在胸前,他只是端坐在那里饮茶,就让原平觉得有些气短。 没有任何气势外泄,但仿若有千军万马之力在崩腾。 “朱玉差人来与我说,有个人可能还活着。”百里文拓放下茶盏,抬头看向原平,“云山师伯的身体可还好?” “不知道。”原平低头恭敬答道,“我清醒的时候,师傅就已经回六院了。” “南方发生了那样的事,如今你来长城,是想要什么?”百里文拓看着原平道。 “我想......要兵权。”原平沉吟后道。 “要兵权做什么?”百里文拓追问。 原平抬首坚定地看向百里文拓,“师傅夜观天象曾告诉我,大争之世就要到来,动乱与纷争将会重启,而我现在认为,只有手握军权才有资格在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有些话没说,但是他相信百里文拓会懂,从政已经行不通了,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呵,”百里文拓浅浅一笑,拿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我听人说过的原平可少见你这样的知世,怎么,不再去匡扶天下了?” 原平低头答道,“我只是长大了,师伯。” “好吧。你的消息朱玉与我已经为你封锁了,我麾下还有些军队近日要开拨前线驻防,”百里文拓撇了一眼一直端坐在另一边的百里宇寻,“你的精神力目前比与宇寻要高,据我所知,这很不正常。身体可有不适?” “没有。”原平低低地答道,心忽然像是要被什么狠狠抓住一样,有一种致命的危机感忽然自心底席卷而来,使他的灵魂都有些战栗。 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百里文拓扫视完原平后,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禁术之所以是禁术。是因为它不仅奇诡、威能巨大,也往往伴随着涉及生命及根基的危险。如果身体有异常,记得来找我。” “是。”原平唯唯诺诺,心底终于一松,人都换了,应该是没事了。 说到这,百里文拓手心合拢,再张开的时候,那里面有一颗冰蓝色的透明宝石,宝石中心像是封存着一朵金色的白云。 “这个你戴好,有危险的时候化掉它,我就知道你在哪里。”百里文拓说完后换了个姿势,斜斜靠在船舱上,左手撑着脑袋,打了个哈欠,“接下来的事,我不会管你,等你能见到我的那天,我们再来谈谈你的事,你的身份也办好了,凌远城燕氏旁支,铸剑镇,燕平,对了,你们家这一脉就剩你一个了,不用担心其它的盘问。” “是。”原平低头,“谢谢师伯。” “嗯。” 接下来的船舱内,陷入了一种诡异地寂静,百里文拓闭目养神,不再多问,百里宇寻与原平也开始盘腿而坐修炼。 “砰。” 直到小船碰到商城有名的花巷的青石阶,阿狗的呼唤声似乎从远处传入二人的心府,原平与百里宇寻一同睁眼结束了修炼,微微躬身与百里将军道别后,掀开帘子依次出去。 齐敏他们已经上了石阶,这里飘香四溢,这里热闹非凡,这里张灯结彩,这里仿佛是快乐的中心。 而身后的小船独自隐去,去向了漆黑的深夜。 ...... ...... 华灯初上,凉夜如水。 女孩子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服装,戴着狐狸或兔子或是其它可爱动物的面具在花巷的青石板路上走走停停,看有人召唤出火焰在身上游走、配合着体术的舞蹈仿佛火焰的王,看有水流成形蜿蜒在一只异兽的周身,冰蓝色的毛发搭配傲娇的小眼神又不知吸引了多少的少年少女眨着萌动的双眼环绕。 当原平打量的眼神落到了肥肥的身上时,齐敏不由得抱紧了这只可爱的小猫。 肥肥也很可爱! “喵~”肥肥慵懒地喵叫了一声,还咕噜咕噜着。 而肥肥舒服地咕噜着,仿佛对那已身处“世界中心”的水属性异兽不屑一顾般把头扭了过去。 阿狗已经开始在每一家食肆与楼牌前徘徊,仿佛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那些狐狸面儿对他来说就和肥肥差不多,不,至少做饭的时候阿狗有时候还是会看几眼肥肥的,至少在食材这方面她们还不如肥肥,原平想。 宁缺掏出了水龙盘把玩着,“少主,接下来,我得回军营了。” “百里将军说有军队要开赴长城,”原平扭过头来,他换了个面具,是一只白色的狐狸,“你知道些什么吗?” “十年之约早已经过去了少主,和平的协议已经结束,除了两年前那场对势外。就在不久前,雷泽雨落再次来到了长云军区,与百里将军对势。” 他神色凝重道,“百里将军落了下风,三军已经传开了。” 雷泽雨落啊......原平记得师傅在讲到那段历史时曾经感慨过,上一代齐国军方,最善守者百里文拓,最善伐者雷泽雨落,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将星。 那句苍老的声音依稀在心底响起,“此二者得其一,本是天下也易得啊”。 师傅的叹息历历在耳,可是忽然这个传闻中的人似乎就在自己的不远处遥望这里时,心中涌动的,更多的是一种向往和激动,那个男人长什么样,他到底有多么强大? 原平曾经为师傅的叹息不值,因为他认为背叛了就是背叛了,叛徒是不值得去为他叹息的。 可是现在的原平更清楚的是,有时候原因比结果要更重要。 那次大战后,离开齐国军队的不止是雷泽雨落和他的第二军,还有很多自战火中走出将士。 他们放弃了齐庭丰厚的赏赐,而在长城战局开始稳定的时候选择了离开。 而洞天海雷泽部族也因为雷泽雨落的背叛被迫失去了雷雨城,回到了祖地繁衍发展,如若不是书王子部愿以十年的和平换其安全退去,雷泽雨落将成为雷泽氏的千年罪人。 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呢?还没想完,回过神来,阿狗已经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家“凤翔楼”前。 “原公子,宁公子,我问过了,这家菜绝了,”阿狗嘿嘿笑道,憨厚的面庞上尽是憨厚。 “原公子,原公子~”随着蹬蹬蹬的声音响起,楼梯的拐角上探出了一个小道士的脑袋,道冠岌岌可危地斜斜戴着,“原公子,你快点,师姐说肥肥都要等不及了。” 世间得已 “姓名。” “燕平。” “籍贯。” “凌远城,铸剑镇。” “详细住址。” “铸剑镇离刃巷燕家” “哦,”那人看了眼他,继续问道,“亲人?” “没有,双亲走的早,只有俺一个了。” 登记记名册的那人另翻出另一册子查看,核实无误后方才又撇了一眼原平,“上面说,你还有几个一起来的朋友?” “是的,大人。”原平侧身露出阿狗,“他叫阿狗,和我一样,不过是从其他逃难过来的。”原平讨好地一边笑一边递给那人一些碎银,“麻烦大人了。” 那人也展眉一笑,倒是似乎有几分大度与豪情了,“好说好说,都是为国效力,你们既然有大人的允诺,那自然是衷心我大齐的子民了,哈哈。” “那么,你们二人中可有谁踏入武境,这个审查可很严。”那人提起笔,笑眯眯的。 “俺二境。”原平微笑。 “俺也二境。”阿狗憨厚一笑。 “二境啊,二境好啊......二境?”那人反应过来后,眼神闪烁了一下便微笑着将先前收下的碎银又递了过来,“这可不敢当啊,二位公子。” “以后还有要您帮忙的地方,交个朋友了大人。”原平推了回去,笑眯眯道,“这次就劳烦大人了。” “哈哈,”那人看原平如此上道,不再推辞,只是收入了囊中后,点点头道,“那公子且先回去等消息吧。” ...... 习武是需要资源的,那条件即便是对于一般人家来说,也很是苛刻。 穷文富武,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道理。 一个需要从事生产的普通人家孩子,再怎么培养,也很难成为一个出色的武者,不是说没有,而是真的很难。 他需要优质的肉食来补血养气,需要一定的药浴来熬炼、治愈身体,还需要大量的时间去习练功法,掌握身体从而开窍凝血,武前三境,除去先天的天赋,最重要的就是家族资源的比拼。 理论上确实人人都可以修炼,但是军中最多的,其实还是没有什么境界的士卒,他们根基没有打好,即便有幸踏过淬体关,也有很多会因为伤病与天赋难以为继。 天才始终是上天的赏赐,普普通通的快乐与困苦、失望与新生的希望才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底色。 阿狗不正常,一开始就不正常,从原平听着他踏地的节奏决定去看看这个人,到他们的相识与相知,尽管有这一路上的相伴,他也从未讲述过拿到开源决之后的事。 是谁为他提供的修炼资源?他又为何独身出现在燕南一个偏僻之地?他想要干什么? 原平约了阿狗去桂花坊喝酒,这里的佳酿确实醇香,还带有桂花的那种一团一团的清香,只是闻久了,就只能感受到这个味道了。 可以怡情,却不能久呆。 小酌一杯,就仿佛醉意阑珊。 原平的坐姿很不规范,但是很舒服,用院长的话说就是“像个大爷似的。” 可是他没有大爷,如果有大爷就好了,或许还能抱抱自己。 阿狗低着头,沾着酱牛肉在吃,醋很正宗,这是他十来分钟前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句话就是,“我原来还有个妹妹,只是死了,饿死的。” 眼泪忽然就大滴大滴地落在了木桌上,湿了一片,声音也哽咽起来,断断续续。 “母亲,保护我们的时候死的,没有人管,”他的头几乎要触碰到桌子,越来越低,夹牛肉的速度越来越快,却不肯抬头喝一口酒。 “军队里,有人联合了燕南的牙行,妈妈死了,我们被卖到了南边,没有人管。”在牛肉都吃光的时候,阿狗吃东西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他用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拿着筷子在醋碗中用力地来回划动。 直到醋碗也翻了。 “开源决也被抢走了,后来那牙行里有个人说是要收下我和妹妹,”阿狗趴了下去,把头歪在了一旁,看向窗外,那里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正站在街边叫卖,“我们走了很多地方,一直在训练,有时候师傅也会叫我们杀人,后来那个人叫我杀妹妹。” “我们跑了,但是牙行里一直有追兵,逃到路上,没有吃的,妹妹饿死了。” “后来追兵不追了,不知道去哪了,那个牙行听说也被覆灭了。” 阿狗的眼神一直看着窗外那个卖糖葫芦的人,“妹妹喜欢吃好吃的,师傅也会惯她,就是死的时候,我没把吃的带回来,那座山里到处是凶兽,我没能把吃的带回来。” “其实我也不会吃东西,吃不出具体的好坏,但是妹妹喜欢吃,我就会去吃,也学着做点,”他的声音慢了下来,“其实在遇见原公子之前已经走过很多地方了,除了手上这串铃铛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武境也是在那座山里杀出来的。” 原平不语,只是胸中有些闷。 “再来几盘牛肉吧?进去就不好吃到了。”原平道。 “嗯。” ...... 河面上,有小灯船在漂流,流向远方的夜里。 “我这样,会不会太矫情了原公子?”阿狗把一只灯船轻轻放在水面上,扭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原平道。 “不会。”原平轻轻摇头,他凝望着深深的湖面,几十上百的灯船已经静静地漂浮在上面,原平可以想象到每一位花灯的主人一定都在此虔诚地为一个人祈祷,寄语自己深深的祝福。 落寞不常在,却总是会在某个瞬间迸发出来。 “原公......” “能换个称呼吗?”原平忽然有些不耐烦和暴躁道。 “哦,少主?”阿狗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算了,还是原公子吧。”原平泄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还不到时候。” 雷泽雨落的到来给长城的将军们似乎造成了很大的压力,除了朱玉统帅的百谷军,几乎各军队都在进行战时扩招,长城在没有准备的情况或多段受敌下,防御功能很有限,在建造之初,就是以示警为主要目的。 敌人或许可以击毁某一段长城,但是他们取得的战果将由于迅速且及时的示警被大大缩小,长城断断续续修了这么多年,应该是比较可靠的。 就是不清楚阵纹的覆盖有多少,有了五行阵的阵纹加持,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具有战略功能的长城。 带着沉沉的思考,原平给阿狗和自己各开了一间单人房便入睡了。 明日还要早起。 教导,与半步领域 军队的生活很苦,至少在原平的认识里是这样的。 所以在走之前,原平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齐敏和道年,让他们带着肥肥在商城先生活一段时间,等自己出来。 虽然有点担心这一大一小两个呆子没几天就被别人把钱都骗光,原平还是不想让他们参军。 舍不得,他贪恋这种近乎亲情的信任和陪伴,即便齐敏总是和他有一些意见矛盾的地方,总闹小脾气。 无论是今生还是前世,这都是他渴求而难得的东西。 他更想保护他们,即便这种保护有一些潜在的风险。 所以他选择和阿狗参军去,至于那些该说的道理,该教的事情,就在以后的路上去慢慢地去说、去教吧。 阿狗学习的是刺客之术,旁门左道颇杂,磨练他的同时,正好原平可以单独为他做一些针对性训练,以糅合所学。 “刀的弧线不够漂亮。”原平直直扔了颗石子,带着一阵劲风地撞向阿狗的刀柄处,于是那刀便偏转了方向,轻飘飘地让阿狗忽然觉着陌生。 “你的用力差太多了。”原平笑道。 “嗯。”阿狗严肃地低下头,手腕还在慢慢地转动,体会那一下力道的巧妙。“阿狗愚钝,希望原公子不要嫌弃,”他看向原平诚恳道。 原平走向他,帮他重新摆正了手腕,调整每一根手指的位置和手力,“这些东西练多了就会了。” 原平缓慢地帮他抬刀,摆正后就这么站了好久,他听见阿狗的呼吸从些许的不规律慢慢地平静下去,而后越来越慢、越来越慢,至似静水深流后。 又是许久,他仍在感受。 在原平霎时间感受到一股劲风铺面,铃铛晃动的声音才传至耳畔时,那刀已经出去了! 仿若昏沉大地之上明亮的一线天光,轻轻地隔断了一抹昏色的纠缠。 虽然仍旧弱小,却仿佛锐不可当。 “很强。”原平有些惊讶地看向阿狗,“很高的悟性。” “如果幸运的话,你或许真能在日后蕴养出自己的刀意,”他赞赏道,“你终究是从凶兽中杀出来了。” 那个男孩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距离那日的军官报名处已经过了七日,今天就是原平和阿狗去报道的日子,一碗馄饨入肚,暖了暖肠胃,阿狗问原平要不要回院子去和齐敏说一声。 “呵,不用了,又不是见不到了。”原平笑了笑,摇了摇头便拿起了一直把玩在手里的那枚冰蓝色的金云吊坠重新挂在脖颈处,寒意已蕴养许久,而终于温和。 “原来原公子也不擅长离别吗?”阿狗看着原平狡黠一笑,而又迅速低下头去喝起汤来。 原平瞅了他一眼,咬着牙笑了笑。 ....... 念天念地,念众生。 望山望水,望故人。 这副联字就挂在景云城李家深处的一间竹屋前。 竹屋处在一片平湖中心的土地上,已经显出深深的黄褐色,却依旧刚劲。 一簇簇的慈孝竹扎根在平湖周围,又有溪水环绕在其周身,倒是开阔的很。 哪怕这处小山林中的石子路在初入时,总给人曲径通幽的感觉,可是越走,便越觉得开阔,越是有豁然之感。 即便在齐国百万里的广袤土地上,景云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城,而这城里的土地,有四分之一是李家的。 这处院子的位置太深了,深到与其说是住宅,不如说是一个远离人烟的山林小院。 有很多李氏族人人穷奇一生也无法踏足这里,而今天,这里来了许多特殊的客人。 大多是一些中年人,还有几位老者。 他们站在溪水边上,看向中心,那位正在钓鱼的中年人。 中年人一身白衣,面色看着普普通通,只腰间坠着一块白玉,静静地注视着河面。 “我当李湖将军是真的归隐了。今日这李家的姐弟,未免也太放肆。”一中年人忽地开口看向李湖,神色愠怒。 李湖淡淡地撇了他一眼,没什么言语,便又转头看向湖面的光景了。 他甚至懒得和他说一句话。 “呵呵,倒也能理解”一面庞上已满是皱纹的老者出声了,他拄着一根木杖,浑浊的眸子紧紧盯着李湖,拉长了音,却掩盖不住苍老,“毕竟,年少成名,多少有些少年傲气。” 李湖抬头看他,微微一笑,算是致意。“毕竟佩鸣带大的,”他回道。 “今日前来,是想要由我琅琊陈氏出面,替大家向李湖将军求些人。”一儒家打扮的人出面,向李湖躬身行礼道。 “那或许不行了。”李湖温和地看着他笑了笑,“当年太祖在时,各家各阀便早有约定,不得擅自派出细作去他家所辖范围内。” “哗啦啦——”李湖说着便忽地一甩臂将鱼线长长地甩起,白色的鳞光并着透亮的水线闪耀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弧线。 “噗通。”把鱼放进鱼筐中后,李湖再扭头看向众人,“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可我也不知道。”他打了个哈欠,开始收拾渔具,“就想过点安生日子,别烦我了。” 他又看了眼那面色铁青的中年男人,不屑地笑道,“至少你安家的公子还活着不是吗,挨了顿打而已,不满意城外就有生死台。” “李湖!”那中年男人一怒便拔地而起,迅猛地一拳向着李湖挥去。 然而在下一秒,他却又重重坠在地上,蹬蹬蹬后退几步,带着强烈未散的恐惧,强行压下了舌尖一口猩红。 只看见,湖面上不知何时已经是寒冬腊月的盛景,无数的雪花片缓缓地旋转着,轻轻飘离,充斥着令他灵魂都战栗的杀意。 水之领域! 他惊惧地看向那白衣。 这是五境的另一重境界——领域,就像百里文拓的云之领域与雷泽雨落的雷之领域。 而能够踏入领域,则基本已经是宣告了此人有六境天罡之资。 另一老者看到此处,终于也不再沉默,他哈哈一笑向李湖拜道,“半步领域,看到将军威风犹在,我等也便安心了,看来,北境可安啊。” 李湖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眼那人摇了摇头便提着鱼筐进了竹屋。 “就算雷泽雨落打到景云城我也不会出来的。” 这道疲怠声音自竹屋传出后,竹门随之彻底闭合。 炊烟自屋顶开始升起。 此刻已然是午时。 岩雀岭戍卫所 直到原平入军,他都没有去景云城看李氏兄妹一眼。 一来,是途中出现的“掠源”变故。 二来,是原平更改了他的计划。 一开始借兵时,原平没想到百里宇寻一开口便是他直属的百人队,这些人大都是百里军从小培养的嫡系,感情深厚,原平很难得到他们真正的追随。 虽然可以利用他们为基础军官继续培养,可是那样动静又未免太大。 自醒来后一直时不时出现的奇怪的梦,半夜醒来后空空的心脏和眼角的泪痕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回去,回去! 可是回去哪里,去做什么? 这个原因原平不打算去询问师傅他们,或许是少年一厢情愿的倔强,原平决定要自己去找出答案。 不然那个少年不会甘心的,原平知道,他也不会。 自己输掉的,要自己拿回来。 还有就是,如果这事情可以轻易解决,那么不用自己,师傅和江水原氏的怒火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承受的。但是没有任何人跟自己主动说过这其中的事情,一句相关的话都没有。 有一种未知的恐惧仿佛笼罩在他心底,逼迫他前进。 因此,原平还是更喜欢在暗处一些,那样更安全,至少不容易犯错。 如此,李氏兄妹的助力暂时也不必急了。事实上,在景云附近出去打探消息时,李家如今对外的态度,原平也多少可以窥探出一二,并没有多大把握。 不如换个新身份,先从小做起,慢慢积攒实力,等待那些闻着自己味道赶来的豺狼都离去后,再慢慢抬头。 他还不知道大部分的豺狼都已经被齐问、朱玉、百里宇寻、李湖等人摁死了。 那天的那人将原平他们领至了一个大校场中,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一队人马在等待了。 “这是最早出发的一批了,公子,依您的吩咐,另外,我给这次领队的关什长也说过了。”那人向他抱拳后便跑向了这队人马领头的一个军官,边说边指向原平这边。 原平能够感受到那军官撇过来的眼神中尽是轻蔑。 接着那军官摆了摆手,那人对着原平二人笑着招了招手便走了。 “你们要驻守的地方是岩雀岭,接下来我会带你们过去。”军官走了后来,看向原平。 阿狗赶忙堆着笑脸从衣带里拿出一袋碎银,点头哈腰道,“谢谢大人一路上照顾了。” 原平看向阿狗一眼,瞬间也明白过来,随后躬身拜向这什长。 这是很说明问题的一件事。 直到那人满意地点点头走了,原平起身才看向阿狗,“这次的事,你料到了?” “这种事很正常的公子。”阿狗道,“在燕南,不少人挤破头都要参军,就是因为这些。” 他无奈道,“前线无战事,将军们也都大肆盘剥,没人管的,你不给,就是你破坏规矩,他就不知道给你带哪去了。” 原平沉默了,而后他抬头说,“先向前走吧。” 沿途走走停停,就又是几日过去了。 那军官把他们放在了一处山峦耸聚之处,不高,但是看起来及其陡峭,就像一只雀鸟,嘴角含钩矢,在山间峰处中欲要腾飞。 “这儿,可是一处险要的地方。”已经是个小老头的戍长“老大”在戍所高处的了望塔看到原平二人后,便嘿嘿笑着下来把他口中的“新兄弟”引到了修建在长城上的戍卫所,上去时锅里已经热腾腾地沸腾起香极的白汤了。 戍卫所是砖石搭建而成的,有两层,第一层是休息、开火的地方,第二层就是老大刚刚站着的了望台。 两层中间有看起来就久经失修的木制楼梯连接,那口大锅摆在一层石砖的中央。 大块的排骨在其间浮沉,散发出它特有的略清香还馋人肉香味,让原平有些食欲大开的感觉。 自称“老大”的小老头一边蹲一旁啃着一块好啃的小排骨一边给他们介绍起此刻同样蹲在他周围一圈的人。 “那个胡子拉碴的,看起来比较凶的,你可以叫他陈哥,其实除了比较爱骂人没啥大缺点,当然他不骂你们嘿嘿。” “诺,你看那个穿着佰长制服的,衣服都破了都不肯脱下来,我们叫他佰长,你也跟着叫就行了。” 说着老大意味深长地看了原平一眼后扭头向他介绍最后的那个,一直坐在楼梯口啃肉的少年,那少年看起来又小又壮实,看向原平时神色间可见嚣张,眼睛不仅黑亮还大,很有精神的样子。 像一头小牛一样,只是还没长大。 “小二郎,前年来的,和你一般大些?也有二境了,快三境的样子,出去也能当个小军官了。”老大嘿嘿笑着唤向小二郎,“小二郎,燕平来了,你可不用一人被你麻雀姐姐欺负了,哈哈。” “哦。”叫做小二郎的那少年没好气地瞥了老大一眼,下来盛了些排骨和汤便又回到了楼梯口蹲下,他看向原平道,“麻雀姐姐是我们这最凶的人,在外面训练,一会就回来了。” 原平这才注意到在他的身旁还有个瓦罐,想来里面就是留给那个叫麻雀的姑娘了。 “我看你们也不大,哪投的关系进来的?”陈哥问道,声音听起来很粗厚、很凶的样子,眉眼看起来也可怕。 “凌远城。”原平回道,“家族衰败了,借最后一些关系进来,看能不能取些功名。” “哦。”陈哥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难怪,这会进来的大多是这样了,我们这以前倒有个真公子哥来找跳板的,不久前就听到消息跑了。” 他不屑地用鼻孔出气,骂道,“小崽子刚进来就知道不是好鸟,大男人家浑身是香气,真他妈恶心。” “哦?”原平仿佛听出道道来,“咱们这,很有名吗?”他笑问道。 “那是,不知道多少人挤破脑袋和老大一起呢,你们也是幸运,阿星,就登记记名册那个,说你们不错,老大正好缺人,就叫关佰长带你们过来了。” 陈哥一口气说了很多,而老大还在笑眯眯地啃着排骨,又吃完一块才慢慢道,“既然来了,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放心燕平,好好跟着我们做事,功名肯定会有的,你家族也会重振。”他老成地拍了拍原平的肩膀。 这顿饭吃的很有意思。 被叫做佰长的那人一直没怎么吭声,默默地吃东西,小二郎和老陈的脾性原平也多少看出来了些,至于老大,和自己想象中差别也不是很大,老成的很。 初次看起来,都是些有趣的人。 排骨汤很好喝,他们厨艺很好。 原平觉得很满意。 人活着 那姑娘有一身健康的小麦肤色。 还束着长长的麻花辫子,左手里是一把短弓,腰间绑着小刀和和一些箭矢,她的眉眼不能说多动人,但是有一种青春的活力,耐看极了。 最开始只能看到一个小点,逐渐在远方变大,似乎在迅速接近这里。 小二郎一只手抱着一只烧火棍,另一只手握紧成拳锤了锤原平的肩膀,告诉他这就是麻雀姐姐。 “喏,姐姐回来了。”小二郎一脸兴奋地从城头跳了下去,在凸起的山石上几个跳跃就到了岩雀岭的山底。 而对麻雀来说,今天就像是和以前一样的普通的早晨。 她结束了一夜的巡视,赶回驻地休息,然后小二郎会准时地蹲守在那里等她, 一夜的修炼,略微有些困倦,但是仍然保持着高速的行进,在回到长城前她不会放松。 但是小二郎好像比以前要兴奋些?她看着小二郎今日的步伐,和他下岭的速度,是的,比平常要更快些。 果然,小二郎一靠近便兴奋道,“来新人了姐姐,是位哥哥。” “哦?”麻雀有些惊讶,这时节可不太平,还有新人能来,而且听小二郎意思不是认识的人调入这里。 那很大可能便是哪个落魄的家族孩子,来从军想在这时候赚些功名? 她想着,或许是,但执剑人选拔就要开始了,这也是个难得的好路子,又说不准。 只是瞬间麻雀心底已经有几轮思绪转过,想完后,她拍了拍小二郎的肩膀,“那你可多了一位好大哥了。” 小二郎听后笑了,他摇头道,“还不知道是哪家的路数,凌远城燕氏家风严正,而且那边也有与他们交好的将军。” “燕家的啊,那我觉得可不一定是纨绔了。”麻雀心有所感,看向城头,只见那少年两手撑坐墙头正饶有趣味地看来,也不甘示弱与之对视。 “但是总归是件有趣的事。”麻雀轻道,她直直地看着那少年,眉目清朗,似乎轻佻。 小二郎还在旁边说着什么,喋喋不休。 “姐姐排骨汤已经温上了,给你弄了满满一罐。” “对了,佰长已经出去了,最近不太平静,老大派他去和那边的人交接下。” “不过……唉。”小二郎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打的。打来打去,还影响我们吃饭。” 麻雀想了想,还是扭住了小二郎的耳朵,样子好似凶狠地对他说,“你再烦我我扭下你的耳朵来!” “诶,好好好,知道错了姐姐。”小二郎立即转换了脸色,看起来极谄媚地向麻雀赔不是。 似乎与往常的那些个清晨没什么区别。 …… “嗯~真香啊!”麻雀美滋滋地尝了口清汤排骨汤,舌尖的味蕾仿佛被刺激地跳动着,醇香的美味一瞬间炸裂。 让她不自主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她顺便看到了,原平就在旁边看着她,倚靠着门框,站的直直的,看向门外的远方长空,目不斜视,仿佛刚才那个挑衅般直视向麻雀的嚣张少年不是他一样。 很普通的见面,和寒暄。 对于原平和麻雀来说大概都是这样的感觉吧。 原平有一种很直觉的感受,麻雀是个很聪明,很通人情的姑娘。 他们身上有一种相似的温柔和冷静。 这一天很快便要过去了。麻雀吃完饭后便去睡觉了,小二郎出去巡视,带着阿狗。老大他们也一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或许会是一次很不错的相遇,原平坐在射击口的上面,撑着下颌想到。他的一只手悬空挂在另一边,眼神有些散乱地漫游在有轻笼淡淡粉色薄云的天穹中,天色渺渺浩远,忽然悲从中来。 他独坐在长城的城墙上,已经回来的阿狗正在敌台里和醒来的麻雀他们聊天。 已经来这里很久了,很久了啊。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那个梦已经很久没来了。 人是社会性动物。 我好想你…… 纷乱的思绪来去,就有好多的事情翻涌起心头。 因为幼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上学啊、吃饭啊什么的,在这方世界他也差不离是这些。于是就养成了思考的习惯,还有自说自话这些,在有空的时候,就总会想起很多事情来,然后难免陷入到一种很难过的思绪中。 原平觉着自己这也不算是抑郁,只是他们两个都太敏感了些,以至于在很多地方竟然钝感的厉害。 可是敏感好吗?原平也不知道,这世上本就很多不能够进行具体判定的事情,人如果不去做只是一味的思考,很容易便会陷入一种虚无主义当中。 很多的道理在书中早就说过了,可是他明明已经看过了这天下最丰富的藏书,不也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一种对未来的阴霾与落寞忽然难以自禁的充塞在原平胸腔中。 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心魔又来了,他有些挣扎地想到。 “嘿。”一道活泼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 砰的一声炸响在耳畔,原平忽然又恢复了冷静和,他扭头看去,是麻雀。 她双手环胸站在夕阳下,站在长城的石质城墙上,轻佻地看着原平,微笑道,“怎么,小少爷想家了”。 原平摇头笑了笑,道,“没,饿了。” “饿了就去吃饭” “行。”原平笑着应道。 …… 吃晚饭的时候,老大他们也回来了,押着一些车马栓在了长城底下的一处营地里,一处看的出来已经使用了很久的营地。 “操,真他妈好喝。”陈哥舀了一勺汤在碗里,只是尝了一口就忍不住赞叹。 老大舔了舔嘴唇也赶忙来了一勺,满足地呻吟了一声,“真美味啊,这肯定不是麻雀做的。” 麻雀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于是老大便嘿嘿一笑又舀了一勺不再言语。 小二郎还没有回来,昨夜他呆的地方如今坐着佰长,黑色的阴影覆盖在他面庞,看不清颜色。 “今晚上你和我出去。”他佰长忽然出声道,他的声音似乎就同他一样普通,沉稳,平和。 “行。”原平应道,“就我吗。” “带上阿狗。”说罢他就低头喝汤了。 他的头重新隐没在黑暗里,只有喝汤的咕噜声传出。 寒夜客来茶当酒 简单吃过饭后,佰长从塔楼二楼的兵器架上拿了一把刀下来。 “走吧。”他招呼原平和阿狗道。 “是要去塞外吗?”阿狗问道。 “是燕北,先跟我走就是了。” “燕北?” 佰长的制服有些地方已经有了缝制的痕迹了,颜色也洗的微微有些发白,他扭头的时候满是不耐烦,“跟着走就是了,问什么问?” “好的好的,佰长。”阿狗连忙点头哈腰道,脸上堆满了笑容。 月色如水,照的这片沟壑纵横的山地都冷清,山鸟早已经歇息了,只偶尔有风又掠过这片不平坦的土地上,吹得人不自禁地要裹紧衣服。 “真冷啊。”原平哈出一口冷气,他没有选择用源气护体,而是放开了心体接纳着四方长风的到来。 在清冷的山谷间,月色下,前车板上。 他们三人坐在一辆马车的车板子上,后面的车厢挂上了厚厚的黑布,遇到颠簸的路时,里面总会有些似乎金铁碰撞的声音传出。 原平抬头看着天空的圆月,今夜大概是十五,月色清柔如缦,而月亮是一个明亮大盘子。 “我们是去卖兵器吗?”他忽然冷不丁问道。 佰长没有回他,只是牵着缰绳的手似乎有过一瞬停顿。而后他继续驾车前行。 “卖给谁呢?” “燕北的家族,还是蛮人。” “佰长不回我,那想必就是蛮族的军队了。” “你放屁!”佰长忽然扭头恶狠狠地看向原平,骂道,“还轮不到你这种投机的小崽子来套我。” 他张嘴骂人的时候,原平才发现他的嘴里漏风,缺了几颗牙,漏风。 “行吧。”原平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无奈道,“我真不是来投机的。就是想靠自己的本事打下些功名。” 佰长不再看他,继续驾车,留原平在身后继续絮絮叨叨地。 “看佰长的衣服,以前军职应该是位货真价实的佰长吧?” “其实我读书的时候就听过,好人难当,尤其是在这世道。” “佰长您不喜欢我也正常,但是我绝不是您想的那种人。” 阿狗第一次发现原来原平话也能这么多。 而原平似乎并没有顾忌自己形象的意思,还在那絮絮叨叨的。 直到佰长那张普通大脸终于无奈地扭过头来,他道,“行了,知道了,别说了。” “好嘞。”原平满意地笑了。 一路便再无话。佰长驾车,阿狗换到了车后的槛内修炼,原平也乐得清闲,默默地开始在心里施加一层层的八极封印。 昨日午后,那种不受控制的暴虐与混乱原平仍然记忆深刻,他体内的道气在护他一次周全后已经消失无踪了,原平不敢肯定如果昨天就那么下去会发生什么。 他必须要对自己的源气与经脉进行一定的封印。 驭源决进境太快了,就这样下去不日他便会重回三境,他的基础在此前必须要尽可能垒实。 一股寒风扑打在脸上,刺的生疼,原平的心却已经沉了下去,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一条条经脉,有的仿若是山间的一条小溪涓涓细流,有的如大江大河奔涌,而在其间,更有如十二座大山般横亘在海面之上的“十二正经”。 内视,是五境归一,融合了第一境淬体、第二境开窍、第三境凝血、第四境通脉的所有成果后,后天身体巅峰的能力。 至于六境,用师傅的话说,就是凡人窃天。 原平最高也不过四境通脉初期,甚至还没有小成,按理来说他是不可能进行内视的。 但是无论是驭源决对身体机能的再塑还是那一团“道”的洗髓,都使得原平的身体强度虽然仍然不如那些顶尖同辈,先天之能却已远远超出。 这是原平几日思索下来的结论,并且经检验确实如此。 随着原平闭目,一股怪异的让人心底觉着刺鼻的气息忽然涌入到正在驾车的佰长鼻中,这气息令人生出些许不适,更让他有些呕吐的感觉。 佰长顺着味道来源下意识看去,便看到了正在打坐的原平,他的瞳孔瞬时放大,握着缰绳的手也不自禁紧紧收束。 这种味道,他曾经闻到过。 那是在一个巨大宛若天火堕落砸出的深坑中,至今那里仍然遍布着死去的骸骨,与那“不洁之气”。 哪怕只是吸入一点,都会让实力不足的武者永远沉睡在那片寂静之地。 他默默地扭过头去,一只手仍然紧紧抓着缰绳,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玩上了一只白色的笔,那笔温润如玉塑,浑然似天成,哪怕只是一个普通人看一眼都会清楚地明白它的珍贵与奇异。 当它开始在佰长手中转动时,他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他再看了一眼原平后,扭头驾车缓速向前。 ……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拓跋意最喜欢在冬天煮一小火炉的“天水叶”,和友人在这覆雪小屋中对坐手谈。 他偏爱白棋。 当原平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时,原平只感觉到他正盘坐在在一个散发着莹莹白光的阵法中央缓缓闭合一些白色的节点,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喂,到了。” 于是他睁眼,一睁眼就看到了一位居然比自己还帅的美男子。 那男子着一身水蓝色长袍,束着长发,腰悬沧青玉,长身负手而立在一片竹林中间,身后是正熊熊燃烧着的一堆篝火,旁边就是一件小屋,抬头看,稀疏的月光透过片片竹叶洒落,今夜,月明而星稀。 靠北,真帅啊,原平下意识吐槽。 “欢迎。”拓跋意眉眼含笑,微微躬身,“今夜是佰长吗?” “哦,还有几位新朋友。”当目光扫至原平及已经下了后车阿狗,他温润一笑点头致意道,“欢迎两位。” 原平同佰长跟在拓跋意进了小屋,屋内是温暖的火光,墙壁上挂着一些虎皮鹿角,还有一些装东西的竹罐。 “坐。”拓跋意向佰长示意,二人于是对坐在一张棋盘前。 他们左手边的红泥小火炉正咕噜噜冒着热气,一位蓝衣小童子正在顾火。 右手边是一个箱子,黑色,镂空着一些花纹。 而原平,恭敬地低头站在佰长身后。 阿狗还在外面守着。 穷视 当着佰长和原平的面,拓跋意抿了一口茶,而后悠悠道,“这次的武器照收,但还要多一样。” 看佰长和原平的目光中都带着问询之色,他满意道,“一批人,你们要给我们放一批人过长城去。” 他从右手边的棋篓中捻出一颗,放在了佰长身前的一处星宫,“战争已经迫在眉睫,族长要我们打出第一颗深入腹地的钉子。” “不行。”不等他继续说下去,佰长就斩钉截铁地瞪向拓跋意道,“这是叛国。” 拓跋意玩味地看着佰长,和原平。 “是啊,都是叛国。”他冷笑着,慢条斯理道,“那正哥是觉着,我们如今在此的交易就不算是叛国了吗?而今长城军里那些曹鼠之流对于忠正之人的迫害就不算叛国了吗?” 看佰长对此不作回复,拓跋意又笑问道,“那正哥又难道是觉着,你不做,你们的老大会拒绝我们吗?” 他又摇头,发出了最后一击,“或者,佰长想退出长城军,如此那些兄弟遗留下的长辈,儿女,也再没有了生存下去的保障?” 这是原平第一次听到“正哥”这个称呼,和这么多的事情。 他低下头开始梳理这里面的隐藏信息。 佰长涨红了脸,又变得铁青,而后干脆把头扭到了一边,不再看拓跋意。 拓跋意看正哥这个样子,也不再继续,他看到正哥身后那个小子倒是没有反应出太大的情绪波动,呵,他想,长城守卫军吗。 那老头的眼光啊,又看中了这少年什么呢? “这个下次说,下次我就不来了。”佰长忽然道,仿佛卸下了所以的气力,“你去和老大说吧,我做不了主。” “那让他们跟着你们回去吧。”拓跋意拿出一颗棋子敲了敲棋盘笑着,“虽然我也不是很喜欢他们,但谁叫是父亲的任务呢。” “呵,难道不是你大哥的人吗。”佰长冷笑着刺了他一句,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他起身道,“走了,你去叫他们吧。” “好。这位小兄弟跟我去领一下他们。”拓跋意倒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叫住了正欲跟着佰长离开的小透明原平。 而佰长没有停留,开了门就向来时乘坐的马车走去了。 …… “他们都几境啊?” “啊?”听到声音,拓跋意疑惑地扭头,发现是原平,这个一直不吭声的小子。 接着他便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屑地笑了笑。 “二境,领头那个是三境。”回答完后,他问道,“怎么,想攀攀关系?” “你好像不喜欢他们。”原平疑惑地看向他,很单纯的样子。 “我不喜欢你的样子。你看起来比我坏多了。”拓跋意忽然道。 原平道,“你若是不喜欢他们,拿他们给我作功勋如何。” 拓跋意略带诧异地看向原平,眼眸中的疑惑与犹豫一闪而逝。 “这是我负责的地方,大哥也管不到。”他说道。 “我不知道你的大哥是谁,有多大的势力,那是你们的事情。”原平紧紧看向拓跋意的眼睛,“我想往上走,缺功勋,很多功勋。” 拓跋意继续走着,“你能打过三境的高手吗。”他随意问道。 “我估摸着应该能了。”原平道。 “应该?” “还没认真打过。” “哦。” 一路再无话。 穿过一片密林,便依稀能看到一点篝火,而后追随那稀疏的火焰前行,伴随着火焰逐渐现形、变得蓬勃,人的声音也逐渐从无到嘈杂起来。 走到一定范围的时候,蚊虫的声音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香气,一种比蜜糖还甜的香气。 原平嗅了嗅,是熟悉的味道。 驱蚊木,夜来香,盛产于齐国北部的一种乔木,树枝粗大,绿叶繁盛,有奇异的香味,且年份越久,香味越浓。 夜来香有毒,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刺激武者的神经,促进修炼,一般不单独作驱逐蚊虫使用。 靠近的时候,原平不由地皱了皱鼻子,他看向斜前方的拓跋意,只见他神色不变,继续向前着。 在不到十数米的距离时,他们走路的动静终于惊动了正沉浸于饮酒酣乐的那些人。 随着一人转头示意,隐隐坐于众人之手的一位公子哥抬头看了看后终于笑着起身。 他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上面佩戴了不少的饰品,腰间还悬挂有一个精致的香囊。 “意哥,好久不见。这地方环境可真差。”他开怀笑着,向着拓跋意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拓跋意却不急着回他,只是待走近后才点了点头,他面目表情道,“好久不见,与服。” “意哥还是这样,冷漠啊。”拓跋与服也不恼,只是笑着自说自话道,“也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意哥还是少族长的弟弟,真是辛苦了。” 拓跋意微微一笑,说,“走吧。” 他拍了拍原平的肩膀,“这是接下来带你们的人,我这交接完了。” 而后转头离去,不见动什么声色。 拓跋与服轻蔑地扫了眼原平,极具贵族气质地笑了下,然后带着一帮子手下超过原平跟了上去。 …… 当着一众人的面,拓跋意在临走时看着原平向问道,“这位小兄弟是谁家的孩子?” “凌远那边的,燕氏的烈士遗孤。”佰长看了眼原平道。 拓跋意没有再问便离去了。 走时,原平接来的那群人中亦走出了一中年男子跟在拓跋意身后离去了。 “走吧。”拓跋与服扫了眼佰长,先开门帘钻入了车内。 此时巨大的车厢已经空了出来,里面可以不拥挤地容纳至少八人。 看着拓跋与服似乎再无意让人、哪怕是手下进入的意思,佰长同原平二人点了点头,便开始驾车向前了。 一行人沉默的跟在这马车身后,只听到车轮转动间细微的响动,林鸟还在沉睡,只不时有一些蛙类与蟋蟀的声响传出? 原平在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队伍的最后面,他开始习惯性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试图去判断、理解他们,并掌握他们。 抚摸树干时,那种粗糙的沙土感刺激着原平的感官。 是的,他已经很不习惯这种简单的生活了,至少这十几二十年他都是锦衣玉食地生活着。 可是他能感受到,他心底的野兽正在慢慢地苏醒。 夜行,简话 很多时候的人或者事,我们都很难掌控,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去提升自己,消除未知。 六院一位讲道的先生曾经很深刻地影响过原平人生观与世界观的塑造,虽然他在不久后就回后山去了。 原平还记得他说过的很多话,可惜直到前身真正心死的那一刻,他或许才悟道。 拓跋与服看起来不是一个很坏的人,他或许有些纨绔,有些“老爷们”高高在上的姿态,可是原平还记得喝酒的时候其实他们一群人几乎看不出来彼此分别的,而路上,他也没说什么恶语。 我或许想太多了,原平想,我不是很想杀掉他,我也没有杀过人,或许我并没有足够的理由去说服自己。 车队还在前进。但是陆续会有些人出去,有些人回来,原平与阿狗在后面都看得真切。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原公子?”阿狗问道,他还不知道他们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可是卸掉车中武器的时候,他是在的,那不是一般的制式武器,他甚至在一具着深黑色的盔甲上看到了凌远燕氏的标志。 燕北铁矿贫瘠,在还未脱离齐国前,一直是燕南负责燕北十二镇军大部分的武器铠甲供应,而自燕北裂土长城以北后,大部分的铁器需求燕北就不得不更多求助于蛮人。 可是无论是更好的铸造环境、技术还是铸造师传承,都是燕南更有优势,更不用说闻名天下的铸剑师家族凌远燕氏亦雄踞燕南东北部。 蛮人的铸造技术由于文化的空白过多、铸造环境一直不是很好以及早年间各部落间的吞并厮杀过于严重,成体系的铸造传承本就少,优秀的武器盔甲铸造师更是难得,这数十年虽然逐渐在统一形成稳定中发展,可毕竟还是差太多了。 优质的铸剑师,优质的武器,在燕北是及其难得的战略资源,而倒卖这些,无异于叛国。 但是他知道,这些不是自己可以过问的事情,于是他选择去私下问原公子,因为他是跟着佰长一起去到了那间屋子的! 即便,即便长城军在他心底早不是什么可以寄托希望的地方了,他还是想,至少,至少在这里,不要这样。 原平看了看他,抿唇道,“先走着。” 见原平并不接他的话,阿狗心底的不安愈发严重了,他隐隐可以确定了那个事实,可是前方那些不知从哪来的人呢? 他们是谁,从哪里来,要干什么? 那倨傲的少年公子绝不简单,他随身佩戴的物件都是精致轻巧的饰品,还有那股香味,他曾经闻过,也用过,可是伴随那记忆一起涌现的,却又有太多让他难以继续思考下去。 这一趟,究竟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也不敢再继续去问原公子了。 沉默地行走在林间,只听得人马喘气踏地的声音,树叶沙沙,前方不远处,就是这片林子的尽头了。 ...... 一片月光洒落在幽静的小路上。 夜晚已经要过去了,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 距离岩雀岭戍卫所所剩距离已经不多了,于是佰长扭头跟车里说了什么便下车向戍卫所方向赶去了。 留下了原平与阿狗二人看着这一群人。 本来原平已经准备先休息了,虽然武者的睡眠时间可以通过修炼大大缩短,但必要的睡眠还是要有的,毕竟身体中很细微的调控还是需要它自主进行的,人力有穷时,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尽善尽美。 但是一个眉眼平整的中年人忽然靠近,于是原平也只好振振精神,看看他想干什么。 那人默不作声地走近,站定后,才沉声道,“我家公子有事问你,小兄弟。” “好。”原平微微一笑道。 于是他起身,向着马车走去。 拓跋与服轻佻地看着危坐于自己斜前方的那少年,马车的帘子被掀起一角束在另一边,天色还很暗淡,那少年似乎有种很特殊的气质在。 “凌远城燕氏的?” “是。” “听家父说,以前可是对你们多有凭借啊。” 原平听出他话里的奚落,却并没问什么。 只听得他继续道,“可惜,凌远城的人铸得了剑坯,铸不了剑骨。” 原平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好继续低头沉默,不说话,装高手。 “你用剑吗?” “不用。”原平恭敬答道。 “想要一把好剑吗?” “想。”原平的语气终于产生了波动。 “我可以给你,你要知道,即便是燕氏的直系子弟,也不是谁都能拥有一把自家造的好剑的。当然,珠宝功名什么的,也可以。” 拓跋与服仿佛已经笃定了结果,自信地等待着原平的回复。 可是他不知道,纵使原平不是专门的剑修,他见过的好剑,也是要比这世间大部分人要多的。 至于那些功名什么的。 他向着拓跋与服投出了渴望的眼神。 拓跋与服满意地轻轻笑了笑,还挺有风度的样子。 “长城这片区域一直以来都是拓跋意负责,”他顿了顿,继续道,“随着战事开启,这些贸易点的地位会变得更重要,我想要接管这里,就必须要一些可以信任的人。” 所以此行是为了混资历喽,原平又低下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你们的老大已经老了。”拓跋与服继续蛊惑道,“而我可以帮你。” “可是老大的下面还有陈哥,佰长,麻雀,小二郎他们?”原平继续问道,大大的眼神中满是单纯欲望,与疑问。 “这你不用担心。”拓跋与服大手一挥,“那个陈合没什么背景的,只是跟你们老大跟的久些,至于麻雀和那个小二郎,呵,战场的遗孤没人会在意的。” “而且那个佰长,军中没人会帮他的,”他奚笑道,“齐天军都没了,他一个废人还想翻什么风浪。” 原平心里顿时觉着不舒服,但也并不没有表露,他问道,“佰长以前是齐天军的吗?” “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你们小地方的人不知道也正常。”拓跋与服整了整衣服后,正色道,“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拓跋意目前在家族的地位并不高,他只是一个庶出的孩子,上面还有一位大哥是家族嫡长子,更不论旁支还有很多有力的竞争者。不远的将来我会接管这里,我很中意你,小兄弟。” “嗯。”原平一脸严肃的点头。 仿佛在表忠心。 求因,为果 佰长很快就回来了,老大走在他的前面。 这个小老头啊,看起来还是很狡黠,虽然衰老的皱纹已经很多了,肤色也褐色。 原平想了想,老老实实地继续低头做人,等着他们“谈妥”接下来的事。 “与服公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远远地,小老头热情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拓跋与服听到后,略显得意地看了一眼原平,也起身出马车前去相迎。 “有劳交老大了。”他整了整衣服,待老大又走近些后拜道。 “不敢不敢。”老大赶忙将他扶起,而后饶有兴致地看向拓跋与服身后的十几人,“都是要过长城的?” “是的,”拓跋与服微微一笑,“过去攒些资历,以后也得多劳烦老大了。” “哈哈,这样啊,这等时候,这等胆识,与服公子真是少年可畏,少年可畏啊。”老大仍然笑呵呵地,只是随之便话锋一转,声音却依旧温和,“但今日之事,老夫一概不知,若是与服公子过城之后,出来了什么意外,也莫怪老夫爱莫能助了。” 拓跋与服也格外温和地笑了,“老大不必担心。就算真有不长眼的想来查查我,拓跋家还不至于这点事都处理不掉。” “哈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老大笑了,他拍了拍手,双指竖起,指尖便燃起了一蓬焰火,而后他笔直地一甩手,火焰便直直的飞向拓跋与服身后的马车。 马车燃烧,燃亮了这黎明前的黑夜,照的每个人的脸色都忽明忽暗,有人在笑,有人沉默,有人不动声色。 那马的在火笼中痛苦地嘶鸣着、冲撞着,但它永远都冲不出那片属于它的死亡了。 “好,那我们走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老大又扫了眼原平和阿狗二人,转身离去。 佰长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 黎明前那段时间,往往是最冷的。 无论你看不看得到光。 走的时候没穿那么多衣服,本来不觉得,可是马车燃烧时毕竟温暖了一瞬,此刻竟也觉得有些寒凉了。 原平把双手围在嘴边,哈出一口气,那气如一团白龙冲出,模糊着天色。 此刻他已经回到了长城,正坐在城墙上,天色已经发白,渐渐分开两边,一层虹色渐渐隐现在无尽而辽远的灰暗色中。 就像一个大锅盖,裂开了一个口子。 似乎有无尽的光芒在那黑暗中的裂缝之后蓬勃地涌动着。 “每个月交易一次。” 原平扭头看去,原来是麻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拿着一杯水在喝,另一只手也有一杯,热气不断从口子上涌出。 “诺。”麻雀看着原平所望之处,把水递给原平,顺便又喝了一口。 “谢谢。”原平低头。 “你们家,也没人管你吗?”麻雀忽然问。 “啊,”原平重新对上远天,“算是吧。” “这有修炼用的丹药,也有功法,只要你愿意做这些事,其实你能拿到的东西也会很多。” “嗯。” “来之前,你希望得到的,都会有,每个人,只要有机会,都会去做的。” “嗯。” “我的家在一个小村子,老大那会买东西,顺便就把我买回来了。” “老大是个好人。” “对我来说,就像父亲一样。来到这支小队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家人。” “那挺好,其实你没必要和我说这些的,我们都知道,生存嘛,没办法的。” “我看阿狗不知道去哪了,回来的时候就不太高兴的样子。” “没事,”原平喝了口水,扭头对麻雀笑了笑,“他都明白的,给他点时间就好了。” “石头冷的要死,亏你坐得上去。” “就当顺便修炼了,暖暖就好了。” “切,装逼。” “哈哈。” ...... 一般是在八点多点吃早饭。 但是像麻雀他们,都会在六七点起床晨练。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吞晨曦精气,锻四端体魄。 对普通人来说,每天的早晨,都是天地的馈赠。 走的时候,原平去看了看老大,他正在塔楼里烧饭,是小米南瓜粥,还炖了一罐子肉,肉香扑鼻,很是勾人的馋虫。 原平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发现他已经老了,再修炼似乎也没什么大用了,气血衰退,这心气也退的厉害。 原平觉着他要是再老些,怕是要跌破凝血境了。 老大察觉到有人来的时候,斜眼看了看,看到是原平后,便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 “我想去抓了拓跋与服他们。” 听到声音的时候,老大一直有条不紊的步伐明显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他扭头,问道,“你没吃饭吗?” “我想抓了他们往上走。” “那就来吃饭,其它的事情有我。”老大严冷道。 “我知道他们上面有人帮。”原平继续道,仿佛没听到老大说什么。 “我也有,而且~肯定比他们大。”他继而嬉笑道。 “哦,多大?”老大见此,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比这段长城的驻守将军高?” 原平没有回话,只是问,“就算没有,我也还是个少年,而且我的兄弟也去了,老大。对吧?” “我听说,锻刀的时候,每一点环境的变化都需要去注意,哪怕只是温度变一下,都会影响一把刀的最终品质……” “其实我没有锻过刀。”原平看他似乎要讲什么道理,忙打断了他。 老大沉默了半晌。 “嗯。” “谢谢老大。” “嗯。” ...... 他是这的老大,他已经不再是年轻人了,他已经不年轻了。 他只知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运,他知道有因才有果。 所以他从来不去强迫谁去改变他的决定。 就如当初被发配来这的佰长,他只是告诉他,“你可以选择去死,但是你那些兄弟们呢?死去的他们,再也没了依靠的那些女人和孩子们,谁会再去保护他们?” 那时候的佰长刚刚被一位大人物构陷下来,在冲突中还被人打断了牙齿。 那时,他消沉了很久,就像是夏天被骤雨冲刷的山泥,匆忙前进的人们在奔走在它的身上,仅有的心情都用来咒骂这惹人烦的污泥。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十多年过去了。 今天早上除了陈哥,没有人过来吃饭。 老大一个人端着一个碗,坐在长城上看了好久,直到原平疾奔的身影终于也看不见了。 ...... 其实对于原平来说,心底已经很难泛起什么难以自禁的感情了。 可能是,小时候对道挺感兴趣,也看了不少书。 他现在比较信奉存天理,不灭人欲这事。 虽然两世为人都在情字上面折了跟头,可终究也帮助自己看淡了不少因果。 对于拓跋与服,他是不讨厌的,了解的太少,谈不上。 只是,各有各的目的罢了。 生命(一) 林子哗啦啦地响。 那个男人擦拭着自己的刀,上面还有鲜血在滴滴答答地留下来。 其实如果那对夫妇不那么多事的话,按照与服公子的意思,能不见血还是最好不要见血,不干净,影响到他吃饭的胃口了。 于是只好吃完饭再动手了,麻烦的是那个女人已经跑出去了好久,还得专门派个兄弟出去追。 真特么烦,这些南人事就不能少点吗?!! 跑个什么劲,老老实实地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不就好了,非要逞这个能。 “金江。” 听到少主叫,他收拾好心情,转头大声应道,“诶!” ...... “不是说了吗,来了南边少见血。”拓跋与服心情不是很好地看向金江,这个刚还看起来很是凶悍的中年人此刻倒是乖巧,忙笑着点头道是。 此刻,拓跋与服正盘腿坐在一辆牛车上,牛车简陋,是花了一两银子从刚刚就餐的小店那买的,土路颠簸,连带着弄得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金河。”他又叫道。 “在。”一直跟在他左右的另一个人站了出来,他眉眼平整,看起来厚重敦实,正是当初叫原平的那人。 “以后你负责断后的事情,金江下手太没分寸了。” “是。”金河面目表情地看了金江一眼,便扭头去追刚出去不久的那人了。 金江倒也不恼,他的拇指摩挲着刀柄,乐呵呵笑着,“渡江的时候憋坏了,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啊公子,杀也就杀了。” “哎,”拓跋与服叹了口气,“你是舒服了,可最后的人头数都是要折换成银两的,被那位知道了,不知道要宰多少。” 他悠悠看天,叹道“何必一直这样呢,打打杀杀的,和平点,不好吗?” 金江嘿嘿一笑,并不回答,只是拇指轻轻地擦过长刀的柄头,摩挲着。 ...... 是早晨的时候。 天色发白,白的厉害,云也稀疏。 阿狗一个侧身躲过那迎面劈来的刀锋,回身一踢,那人手里的刀就在他惊诧的目光中直直向后飞了出去。 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手中早就夹好的石子随之便挥飞了出去,封锁了他每一个转身腾挪的空间。 “嗖嗖嗖!” “啊!” 那人被飞石击中,蹬蹬蹬疾步后退了几步终于再受不住这力道仰倒了下去,他强忍着疼痛和恐惧向后抓地,见阿狗仍在向前,不由得一股怒火自心头起,这家伙究竟要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我是拓跋家的亲卫!” 他色厉内苒地叫着,狼狈却还强装着威胁道,“你知不知你这是在干什么?你们老大都保不住你!” 可是在阿狗看来,他的声音中气不足,面目狰狞还不如随便街边的一条野狗。 阿狗神色不变,冷漠地一步步向他走过去,而后在他不敢置信和恐惧的吼叫中甩出最后一枚石子。 那石子直直地贯穿了那人的眉心,带出一线的血迹。 而后那尸体重重地倒下,一声闷响,带起轻轻的烟尘。 “他保得住。”阿狗对着尸体冷冷道。 阿狗扭头看了看不远处正喘着粗气的女人,她死死盯着他脚下已经没了呼吸的尸体,忽然哭着问,“他死了吗,我丈夫是不是已经死了?” “对不起。”阿狗不忍心去看她,那是已经要崩溃的神色。 延迟的悲痛终于袭来,将她重重击倒,她死命地蜷在地上,手紧紧地篡着衣服,眼泪一直在流,可是却一点大的声音却都发不出来,只是大口地喘着气,嘶哑像是什么幼小的野兽。 很凌乱的气口,他想着,自妹妹死在怀里后,已经很难清晰感受到别人的情感了,没有了大的欢愉和悲痛,但他还是知道,她此时应该是痛苦的。 不,肯定。 阿狗捡起那人的刀,缓慢挥动着,他感受着风,一种轻柔的接触,一种随之而动的迅捷慢慢地席卷在他的周身。 逃避的那些年,其实一直都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就是这个世道的样子。 “轰!” 他忽地向前挥出一刀,刀芒亮眼,卷起一道长风发出破音声,而后忽然在前方不远处爆炸。 土黄色的烟尘还没有完全自那散去,一双军靴便自其中踏出,驱散了它们。 金河大致扫了一圈,一个已经失去战斗力的妇人,长城的一个小卒子,还有一个已经死掉的废物。 “唉,来晚了。你杀的他?”金河问道。 “是的。”阿狗回答。 “你可以走。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金河认真道。 “就当在路边随意碾死了一只虫子吗?”阿狗嘲讽道,“包括你的人?” “也不是,本来你们都能走,可惜我来晚了。”金河很有礼貌地微笑道,“我没必要为他报仇,我理解你的正义,但是她,你也看到了,她已经没有希望了。活着绝不会比死掉更好了。” 阿狗向那妇人看去,她正死死的盯着金河,即便她的头发已经彻底散乱,神色中的悲痛难以掩藏,泪痕上不知沾了多少的泥土。 她看起来那么狼狈,可相比起那个死去的家伙,阿狗知道,如果让她在今天活下去,对他们威胁一定会比想象中更大。 那是不死不休的悲怆。 “是啊,那个时候,活着确实没有死掉好的。”阿狗低头喃喃自语着,而后释怀地笑了。 他抬头看向金河,“你知道吗,你没有资格杀掉她。” “不,我有。”金河认真道,“即便杀掉她会有业力,我也能消除掉。” “不,”阿狗同样认真地看向他,“你没有。” 话音落地的刹那,阿狗便动了。他的身体仿佛一支长箭直直而迅速的射向金河,那把长刀的刀芒摇曳在他身后,在二人的锋芒接触前的一瞬间在天空划过一道仿若雷霆乍起的半月! 刀芒迸溅而出,在二人周身半米之地划出道道浅浅的裂缝。 “一个二境,”金河侧身捏着刀有些生气地身笑了,他怒声道,“你也敢?”随之使用手臂劲力重振,便将阿狗的长刀振脱手飞了出去。 阿狗受不住力道,蹬蹬蹬地擦着地面后退,而金河一刻不缓,前脚后撤,稍蓄力后,便向前疾驰,在临近阿狗身前又回身一踹,直接将刚缓过劲来、正双臂横于胸前防御的阿狗的再次踹飞了出去。 “咳咳咳。” 阿狗半跪着抹了抹嘴,他在空中两次卸力才终于把涌上舌尖的那血腥味咽了下去。 “怎么?”金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想救人?” “奉劝你清楚点,就算杀了你也不是什么大事。”金江看向阿狗,冷冽到。 “嘿嘿,是这的说。”阿狗嘿嘿笑着,抬起头,擦了擦嘴角,“但是。” “你没资格杀她。”他站直了身子,坚定道。 生命(二) 如果……当时自己能够再强大一些,哪怕只有一些,或许他此刻,都会和妹妹开心地生活在一个小地方。 那里要有山,还要有水,和小桥,桥边要有树,树要有长长的枝条。 那样的话,她站在那里,会很漂亮。 “很美的……咳咳。” 阿狗再一次被金河一拳击飞,有些意识模糊地重重倒在地上,鲜血混着泥土脏乱地粘连在他的脸上,他的嗓音已经要哑了,能感受到血沫就卡在喉间的疼痛。 他粗重地喘着粗气,夹杂着几声由伤势引起的咳嗽,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你身体的伤势似乎已经很难支撑你再次站起来了。 铃声颤抖地响动着,已经摇摇欲坠。 刀就在身边,他摸索着够了几次,终于又摸到了。 曾经一度很想跟着她去死,死在那里,可是他在她的身旁无动于衷地趟了几个日夜,都没有野兽靠近。 想要陪着她,让她不要孤独地走,可是却死不掉。 他没有一点气力去思考,只是仰望着天,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可是他们仿佛被世间遗忘了,在那片森林里。 他从听不到声音,到开始听到鸟鸣,和风摩擦过树林的响动,世界的光彩也在这几日从黑白慢慢地饱满起来。 他心底没有任何事情,可是他慢慢地不想死了,他想活着。 但是自责与深切的爱意又重新涌来不断地折磨着他已经放空的心,妹妹走了,他也想陪着他,心底的那个声音一直哭啊哭啊,他说你怎么能忍心让她一个人走? 她会害怕的,她还很饿啊,你为什么不去保护她? 于是他又哭了好久,可是世界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它从来没有这么鲜活的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求生的又意志一点点、慢慢地战胜了失去她的妹妹、他唯一亲人的悲痛,于是他用手指一点点支着身体爬到那早已死去多日的妖兽身旁。 原来,我这么怕死啊。 他一边费力地撕咬着、吃着他搏命杀掉的妖兽,一边哭,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那几天,他吃了就躺着,饿了再吃,困了就睡,睡醒了就看天,他心底倔强的想要把命交给天。 他不敢去看手腕上的铃铛。 我不是怕死,他告诉自己,我只是想活着。 不,心底的另一个声音说,你抛弃了你的妹妹,你让她一个人孤独地走了,你让她一个人痛苦地承受了死亡! 不! 我没有! “啊!!!!!” 他忽然发疯似地大喊,他跳了起来,疯了一样想着森林扎了进去,一路跑一路喊叫,沿途所有阻挡他的生命都被他暴烈地杀掉扔开,他疯了,除了一股无处发泄的暴力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叮铃当啷乱响的铃声横穿过那片森林,响了一天。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手腕上那串金色的铃铛,他笑了。 我爱你,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保护你。 可是我也想活着,对不起。 对不起,琛琛。 他眼角留下今夜最后的一行泪。 …… “咳,咳咳。” 阿狗拄着刀,双腿有些发颤着强撑着站起来,他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进步了,自杀掉那头二境的妖兽后,几年了,一直卡在二境,迟迟不能够成功凝血。 师傅说过,他是习武的好苗子,组织内的竞争激烈,人只有有用和没用之分。 他是很强,很有天赋的。能够带着妹妹一路活到最后,就是他最好的证明。 可是他已经卡在开窍很久了。 为什么呢。 他看向那妇人,她已经哭地没有了力气,爬在那里,像要死了一样。 他又看向天空,骄阳像一团火正悬挂中央,照的他皮肤生疼。 全是皲裂、被血与汗浸透的伤口,这熟悉的疼痛啊。 “呵,咳咳。”他笑了,眼睛已经肿的几乎要睁不开了。 我不怕死,我只是想活着,然后,告诉你这个世界有多好。 “我可以死得其所”,他看着太阳,喃喃道。 你看好了,妹妹。 两个声音,无数的日夜的纠缠化成了这一句话的吐露,那个以前一直对他质疑的男孩子再次站在了那里。 他看着他,微笑着,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睛倒在了许多年前的那片森林里,任由肆意生长的野草淹没了他。 他努力掌控着颤抖的臂膀,紧紧握着那把刀,抬起,刀锋的方向正是金河! “老实说,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这么勇敢的人,勇敢到近乎愚蠢。”金河忽然说道。 武者七境,一境一重天,能够坚持这么久,阿狗已经足够令他重视起来了。 “是吗,咳。”阿狗咧嘴难看地笑道,“第一个是谁?” “我的哥哥。”金河仿佛陷入了一段回忆里,声音里听起来有很多的遗憾,“你知道吗,其实他可以不走魔道的,那条路,一旦走下去,就回不了头了。” “你是在拖延时间吗?”金河忽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从短暂的回忆里脱身,有些凝重地看向阿狗。他注意到,有一圈很淡很淡的金色光轮正渐渐地在阿狗身旁明亮起来。 他正在吸引凝聚游历在这方天地内内的太阳的精气! 突破?临阵突破,他疯了吗?就算可以逼退自己,他的一身根基也全废了! 不同于早晨和傍晚,此刻正是北地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之精,哪怕只是一点,也不是一个低级武者可以承受的! 金河仿佛野兽一般眯起双眼,他在其中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普通人不会有这种技法,体魄不够强悍强行吸收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 他下意识地看向四周,运转源气至双耳极力搜索着声音,却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异常,可是那股不安却更强烈了。 阿狗的刀锋仍然直直地指向金河,越来越稳定,越来越锋锐! 他肌肉中多次突破中残留的精血被最大地挤压出来,身体各个大窍内存储的源气也不断地燃烧着炼化那些太阳精气,体内灼热如同置身火炉炙烤。 然而他终究是成功稳定住了这些太阳精气。 一股锋芒在刀尖逐渐成型,让金河开始感受到了威胁! 而那轮金色的光芒在还是很模糊的时候却停下了,人力有限,阿狗只有二境,他最多只能凝聚这些游历在这片天地的太阳精气了。 “呼,咳,咳咳。”一只手擦去嘴角的血,另一只握紧那刀遥指金江,阿狗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要到极限了。 他留恋地看向天空,仿佛多年前的那一目。 妈妈…… 他笔直地提刀冲了过去! 战斗 孤鸿万里寒风云,识几字,生死断肠人。 在彻底沉睡下去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一股清凉涌入到了自己的身体内。 好……舒服啊,他想着,接着失去了所有思绪,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 “是你?”金河的右臂正滴滴答答往下流着鲜血,他皱眉看向来人。 那突然出现的清秀少年,他在之前应该就一直掩藏在这附近,直到那孩子劈出最后一刀后,他终于跳了出来。 他的气机牢牢锁定着金河,出乎意料的强大与……致命的感觉,让金河不敢再将精力分到阿狗身上,即便,他已经没几口气,或许都不需要他再补一击。 “是我。”原平咧开一嘴的大白牙,笑容灿烂。 “呵,”金河笑了,“怎么,那老头的意思?” “不是。” “那?” “主要吧,”原平忽然有些羞涩,“就是想拿你们换点功勋。” “哈哈,”金河笑了,“很久没听到这么好笑的事情了。” 原平运转源气将阿狗吸到身边,接着蹲下身子,把自己的源气缓缓转入阿狗的身体,开始探查并维稳他的身体伤势。 小太阳一样,阿狗刚才那一刀,还是不错的,原平觉得。 “怎么说呢,”原平扭头问金河道,“大哥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金河。” “哦,你们那支队伍里还有几个你这样的高手啊金河?” “全都是。”金河冷冷道。 “额,”原平重又观察起阿狗。 他一只手凝聚出一团水球开始洗去阿狗体表黏连的石子和灰土,另一只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我可能打不过了。” 忽然,一声长啸破空! 他寻着声音看去,原来是金河那只还没受伤的手抬了起来,一阵烟雾正在他的手边缓缓散去,而烟雾的尽头,是直通天际的一抹红。 原平认真地看着金河。 金河冷冷地看着他。 “行吧,”原平重又扭过去,“正好我给他疗疗伤,真拼命啊。” “对了,谢谢你对他的不杀之恩。” “呵呵。” “客气。”原平笑道。 …… 百里与服知道这些卵事尽可能不沾染就不沾染的好。 但是他没想到只是杀两个普通的平民就会惹出这么多事来。 金江和金河兄弟是大哥给他的人,金河这边要是出了什么事,且不说金江的态度,拓跋与服觉得在大哥那自己这趟和失败了也就没什么差别了。 一个仍然有上升潜力的三境武者,很贵的啊! 所以即便知道现在金河面对的人很可能非常难缠,他还是捏着鼻子来了。 而此时,原平的治疗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一团巨大的水球包裹着阿狗的身体轻轻悬浮在离地几寸的地方,少年的沉睡声终于逐渐平稳了下去,让原平心乱的那一直杂乱的血脉奔涌声也终于平稳了下了。 金江看向拓跋与服,得到了默许后,他嗜血一笑便提刀向着原平飞跃着挥出一道刀芒! 而一直有所提防的原平斜眼看见这一幕,极速挥手,将包裹着阿狗已经疗伤完毕的那团水球直冲那刀芒而去! 轰!哗! 随着一声爆炸在半空中响起。一阵混合着污血、沙石和淡淡臭味的雨水从天空洒下来。 在两方人中间的那片空地淋了一地。 安置好阿狗,原平也收回了悬在空中的手。 “你太暴躁了。”他批评金江道。 “呵。”金江不屑地笑了,他和金河眼神稍稍对视后,同时发难,两兄弟同时向原平冲来! …… 对习武之人来说,近身战,并不是有武器就一定好用,武器是身体的延伸,但它的速度永远不会快过身体。 一寸长,一寸强。 一寸短,一寸险。 而对于原平层接触过的那些各大势力的五境种子来说,他们的体魄只要打熬好,并不会比同级别的普通武器差太多! 更不用说,对于原平……他本就是站在世界顶点的天骄。 尤其是他这小半年驭源决修炼之下,他的体魄已经不是任何三境武者可以媲美的了,哪怕是源武。 在很久以前,宁缺麾下的赵共四人,就已经不能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而他们作为百里军军中自小培养出的嫡系,那时的实力,即便只是初入三境,也绝不会比眼前的金氏兄弟差太多! 这就是原平的底气。 …… “砰砰砰!” 拳拳到肉! 金江与金河不愧是拓跋家从小培养的习武坯子,兄弟两配合默契,一攻一扰,竟然让拓跋与服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些胜利的希望。 刚侧身避开金江劈开的一刀,还没出拳,金河的掌风已至身后,回身接住一掌,刀又至身后,两兄弟一刀一掌,左右交错,让许久没有进行实战的原平一时间竟然有些手忙脚乱。 很久,没有打架了。 也很近……没有这么兴奋了! 原平嘴角微弯,一种渴血的兴奋自他的心底冲起,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而身形,也越来越迅速! 快、快、快! 越来越快! 拳声挥动带起烈烈风声,刀贯横风,又有人长啸冲击! 金江刀逐渐挥动出残影,拳风越来越凌冽,而原平三人的身形也越来越快! 不知是谁的血滴在交换的身形中洒落,三个身影在半空中再一次交错。 “啊啊啊啊啊啊!” “砰!” 金江结结实实受了原平一脚,吐出一口血,他甚至来不及将刀身横在胸前卸力。 而与之相对的,原平也结结实实挨了金河的一拳,他的背上已经有不少血迹了。 只是,都是金河的。 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原平戏谑地看向已经并肩站立在一起的兄弟二人。 “不够快。”两世为人,第一次感觉到打这么痛快,他有些忍不住地装了个小逼。 “咳咳咳……”金河弯着腰强撑着,双腿不住打颤。 “唔……噗!”他终于再也忍受不住了,狠狠吐出一大口血。 不同于金江,在原平之前,他就已经硬接了阿狗的搏命一刀,受了不小的内伤,在这种高强度的战斗中他的伤势每时每刻都在加剧! 源气的运转越来越凝滞,他现在每一口的呼吸都像是刀片刮过嗓子,火辣辣的疼! 金江趁此间隙大口呼气调息,缓了缓劲,死死地看向原平,下意识地再横刀向前,把金河护在他身后。 …… 你是我的功勋 老老实实地又坐回牛车上,拓跋与服还是想不明白。 他明明这么牛逼,为什么要这么猪? “嘶~” 一阵冷风吹过,吹的脸生疼,妈的,脸都被打破了。 一想到这,他就更想哭了,你打架就打架,藏着掖着干什么,还装? 你但凡表现地不要那么摇摇欲坠我都不会上去白白挨你的打啊,哇的一声他就有点哽咽了。 好了,玩笑归玩笑,该认真还是要认真的。 其实金氏兄弟第一次落入下风的时候他就觉查出不对劲了。 太快了,这两兄弟配合默契,绝不是随便一加一等于二的效果,可是即便他们打的那么激烈了,看起来对面那少年还是很轻松的样子。 可是在他们又一次交手后的短暂喘息时间里,拓跋与服分明注意到原平背了一只手去身后,而且他的呼吸也很不规律! 几乎在一瞬间,拓跋与服就判断出了原平是在强撑着他现在硬气的表现。 有道是,机不可失,拓跋与服当下就脑子一热叫帅气一挥手,让其他兄弟们一拥而上。 到最后看快赢了的样子,他自己干脆也冲了上去摘人头——当时已经没剩几个站着的人了,而原平,已经摇摇欲坠。 天地良心,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你到底是哪家的?”拓跋与服肿着一张俊俏脸问道。 “什么哪家的?”原平反问。 “你要拿我换功勋我也理解,可是为什么你不直接找你家族要一个更好的起点呢?长城可要不太平了。”拓跋与服已经笃定了原平绝不是他知道的那样,但凡小一点的家族都培养不出来这种怪物! 在拓跋与服看来,他已经隐隐有了三境无敌的实力,而上一个给他这种感觉的人,还是他的大哥。 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燕北能够培养出这种级别少年的势力不多,也没听说过凌远燕氏这一辈有这么强的少年啊。 可原平并不答他,忽然问道,“你们是不是杀了人,我来的路上看见了一具尸体。” “一个手下一时失误,”拓跋与服靠着车壁休息,无所谓道,“我可以多花一份钱解决这事。” “你觉得多少钱合适?” “嗯?”拓跋与服一时间有些懵,这还是他第一次被问到这些问题。 一个平民而已,还需要花多少钱?在他的意识里,这难道不是买自己一个好待遇的同时顺便买的一个诚意吗? 难不成原平还想勒索他? “我给钱,多给些也许,绳子松点?”拓跋与服嬉皮笑脸道。 原平眼底有几抹复杂的情绪掠过,而后他问道,“如果把你交给上面,你是不是不久就能回去了?” “嗯?”拓跋与服越发不解,而后他像是判断出什么,“你是......南边人?” “怎么说。” “呵,没什么。”拓跋与服的态度忽然冷淡起来,他肿着脸道,“你放心,钱不会少的,我也不是一般的贵族。” 而后他就把头扭到一边开始闭目养神了,被揍的不轻。 原平见状也不再多言语,默默思考起来,窍穴基本已经全部打通,他要为重回四境通脉做准备了。 四境通脉,要以大江大河之血气贯通体内经脉,养先天体魄,合万法于一身,是身体开始向天地之湖投掷出的第一枚石子。 此时距离他下山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了。 进度比他一开始想的要慢一些。 以他原有的肉身为基础,只是前二境就用了四个多月。 一境淬体,他本就是当世第一等天骄,驭源决二次淬体,已经让他肉身一般兵器难以伤害。 二境开窍,重开全身数百窍,也是个填鸭水磨功夫,有了淬体境的肉身基石,本就迅捷。 驭源决本身特性便决定了它兼顾淬体之功效之余,在开窍方面更是凶猛。 可饶是如此,他也是花了四个多月才完成了淬体和开窍,而他醒来时体内精血未散,时隔四个月后,他终于能再次准备冲击四境了。 原平驾着车,阿狗在车里沉睡,拓跋与服在闭目养神,还有那老妇人躺在车里的一边,她已经被战斗的余波震晕了过去。 金氏兄弟互相搀扶着,带着一行人跟在牛车后面。 原平抬头看了看天空......好白啊,他呵出口冷气。 要下雪了吗。 ...... ...... ...... 人是凌晨走的。 嗯…… 是下午被抓回来的。 阿狗还在沉睡,短期内可能都醒不过来了,他内伤太重,需要时间去自我治愈。 岩雀岭底下,老大已经站在那了,麻雀在旁边跟着。 下车的时候拓跋与服一脸幽怨地看着老大,老大过来给他解开了绳子。 老大一脸尴尬,“拓跋公子辛苦了,舟车劳顿,照顾不周,照顾不周啊。” 拓跋与服皮笑肉不笑,“可不,从昨晚开始,一点休息都没有,好容易吃顿饭,还被怪物盯上了,下午就又回来了。” 麻雀没鸟他,而是来到了原平身边,她早早就看到了原平身上的那些血渍和尘土,她担心道,“你没受伤吧,吃点东西?” 说着她就递上了一只小瓦罐,还热着,可能是刚从从火下取出不久。 “谢谢,没啥事儿。”原平阳光一笑,接过瓦罐,纯一开朗大男孩。 “阿狗和……?”老大的目光看向了那辆牛车内,“里面还有一个人?” “一个老妇人,”原平扭头看到,“她的丈夫被一个人杀掉了,那人虽然是死了,可是……” 他叹道,“失去挚爱,我不忍心丢她一个人在那里。” 老大默然,麻雀一双眼带着杀意却已经逼视向拓跋与服。 吓得拓跋与服连连摆手,“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啊姐姐,我没让杀,我干嘛呢我,我就是来混个经验我也不想惹麻烦啊。” 吓的方言都出来了。 老实讲,拓跋与服自认在这些屁民面前保持贵族风度还是很有必要的,但是他真的很怕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年轻人冲动啊,惜命! 他求助的眼神看向原平和老大,老大笑着说没事没事,动手那人不已经死了吗,原平却只是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 “我给她双份安家费,给原公子也双倍。”拓跋与服连连保证。 “呵。”原平不屑地笑了,“谁说过我要你钱?” “???”拓跋与服满脸问号,他疑问道,“这……是干什么?” 打个架,在别人地盘输了就输了,大不了花点钱买自己的命——虽然原平也不可能杀他,十多年前南北各大家族还是一家,即便分离了,可也不至于完全撕破脸皮! “不是我的。”原平为他更正,“我说了,你是我的功勋。” “嘿——”拓跋与服突然就恼了,他就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人,非得恶心一下自己吗? “你他妈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说了我付钱。”他怒道。 原平刚准备放下瓦罐,麻雀就已经疾步上去给拓跋与服又乒乓乒乓来了一顿。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你他妈会不会好好说话?”麻雀一边打一边问。 “我……特……会……咳咳……会!”拓跋与服终于受不住了,他肿着一张新脸大声道,“别打了,我好好说话啊呜!” 原平看了一会,示意麻雀停下,而后淡淡扫了一眼在不远处正怒目的金氏兄弟,“我不稀罕那点钱。” 原平继续道,“所以你也不用把钱给我,你只欠那个妇人的,记住。” 拓跋与服已经劲剩呻吟了,他应着,心底想着这都什么事啊,怎么就碰上这种人了,我*。 雪啊,雪 “北方有什么。” “那里有酷烈的风,有霜白和萧萧的雪。” …… 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于是就准备休息一晚上,第二天再押送拓跋与服他们去找这一段长城的镇守将军。 长城十三段,百面将军百里文拓居首位,下有十二将军分别镇守十二段长城。 这里离商城不远,但镇守将军是舒城的严氏严重。 舒城距离平西城不远,归效于平西城镇北王齐问。 …… 半夜的时候,原平听到了几声轻微的脚步声醒来了,那人在他的背后不远处,轻轻地脚步声,听得出小心。 有人,原平立刻清醒了起来,他睡的不沉,是很多年的习惯了。 “呼……”呼吸声越来越清晰,这说明那人也越来越近。 接着他闻到了一股香味,那是独属于少女的香气。 麻雀?原平下意识想到,这处驻守军士只有麻雀一人是女孩子,可是她来干什么? 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原平能感觉到麻雀坐在了自己身边。 原平没有动,麻雀也没有了声音。 沉默。 “你有事吗。”最后是原平打破了沉默,他背对着麻雀问道。 “啊,对不起,”她忽然听到原平的声音,吓了一跳,似乎有些慌张,“我没想叫醒你。” “嗯。”背对着麻雀的原平嘴角微弯。“有什么事吗,这么晚了,”他继续问。 “嗯……外面,下雪了。”扭头的时候看见,麻雀的麻花辫子已经散开了,那是一头柔顺的黑发,和小巧可爱的瓜子脸,还有怯怯的神色。 在那一瞬间,原平忽然感觉自己心动了。 她嗫喏道,“你想去看看吗。” 雪啊。 原平想了想,说,“好啊。” 于是他起身,随手找来一件衣服披上,又顺手拿起一件递给了麻雀,“拿着,出去冷。” “哦。”麻雀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可原平已经掀开帘子要出去了,于是她也没有多问,紧接着跟了出去。 塔楼里面有军器、粮草和生活物资,值守时他们都住在一楼,用帘子给每个人都隔出一块地方休息,中间是一盆炭火。 暖了暖手,拿起一根火把,原平就出去了,麻雀跟着他。 下雪了,白色的一片啊,纷纷扬扬,漫天的银白。 已经有薄薄的一层了。 原平拿起扫帚,在塔楼前的雪地上慢慢地清扫出一片空地,又把火把插在塔楼前。 而后他们就坐下来,看雪。 银月洒落出光辉,照亮漫天的白雪。 原平撑着下颌,静静地看着雪,慢慢地洒落,轻轻的飘荡,像纱,像白色的碎花,像家。 雪慢慢地下,记忆慢慢地涌出。 他想起了自己无依无靠的从前,痴痴傻傻的从前,和一个人看雪的从前。 “你也喜欢看雪吗。”原平问。 “嗯。”麻雀坐在他旁边说。 “嗯,挺好。” “嗯,雪是挺好看的。” “你真勇敢,你不怕吗?”麻雀忽然问道,她看了原平一眼。 “怕什么?”原平笑问。 “就拓跋家那些人,”麻雀犹豫道,“他们上面的人都是互相勾结的。” “哈哈哈哈,”原平笑了,他扭头很有趣地看向麻雀,“那你觉得,我没有吗?” “啊……嗯……”麻雀一时语塞,嗯嗯呀呀的。 “其实,”原来扭过头去,“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勇敢,我。” “可是你去了,我没有。”麻雀突然急声道,她快哭了出来,眼睛红红的,“我……我不是一个好人。” “你吗?” “嗯……” “嗯。”原平默默想着,习惯性地抬头看天,月色照雪影,在这长城边塞之地,他忽然想喝酒了。 乱山残雪夜,而他,是异乡人。 他忽然想起那个原平曾经深爱的姑娘,她叫阿纯,他又想起来他小时候其实也爱过,只是那会他什么都没有,所以体验的很残缺。 他曾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也只是倔强地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喜欢着别人,然后因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和愚蠢难过,呵,好吧是爱。 虽然原平每次都会在心底倔强一下,可是他太清楚那爱的形状了,在那几年里,这种感情曾经一度填满他残缺的人生,无论那形状有多么痛苦。 清醒过后,就失去了那种能力了,他狠下心放弃,狠下心改变,于是他慢慢地,终于活成了自己年少时,曾经最讨厌的人,那些欺负自己的人。 虽然那时他还没有完全长大,也才十八岁,还上着大学。 “你有酒吗。”回忆是杀人的刀,原平能感受到自己现在心底很堵,堵的慌。 他看着眼前的漫天白雪洒落,思念漫漫长。 “没有,老大不许我们喝酒,误事。”麻雀擦了擦眼睛,仔细地看着少年的侧脸,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一个人。 少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他潇洒,恣意,还实力强大,可是她却总觉得看不清他,第一次见面时他的嚣张,第二次吃饭看他时他的拘寞,再到他擒获拓跋与服他们回来的随意。 他是从哪来的,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来这里要做什么? 无数的疑问忽然涌现,可是她似乎能感受到如今原平此刻心底的孤独和落寞,内心也跟着难过起来。 “你在想什么。”麻雀轻声问道。 “啊,”无数的思绪被这一声呼唤打断,原平回过神来,终于挣脱出那种难过。 他看着麻雀,眨了眨眼睛,忽地调笑道,“我在想,你没扎辫子真好看。” 麻雀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羞红了脸扭过头去,把头埋进了胳膊里。 原平看着她,仍然微笑着,眼底却一点点地涌起冷漠。 却不是为她。 我学到了,我不傻了,可是,我很难再爱了。 我怕,我要找不到你了。 …… 当麻雀再抬头的时候,原平已经像是一个好奇的孩子一样,远远得看向远山,那里也有连绵的长城,也有笼罩在雪夜里的星点灯火,和温暖。 温暖……麻雀知道,那里一定也有着自小在长城长大的孩子。 坐着看了很久的雪,二人都是武者,正气血充沛,即便不使用源气,也不会觉得多冷。 起身的时候,腿已经要麻了。 原平笑着锤了捶腿,他对麻雀道,“今晚真舒服。” 麻雀却不回答,只是充满笑意地捂着嘴,看着他,目光往上,原平顺着她的方向,发现她看的是自己的头。 于是他看向麻雀的头,也哈哈笑了。 两人的头上已经落满了白色的雪。 像是一夜间,落满的白头。 两人笑啊笑,笑得,原平眼泪都出来了。 …… 回去的时候,原平问道,“你想出去看看吗?” 麻雀道,“想,但我舍不得老大他们。” “嗯,我知道了。”原平道。 放线(一) 长城的十二位,严格来说是十三位驻守将军一般都是驻扎于自己所驻守长城的中央大营,方便统协调度。 严重将军就驻扎在距离岩雀岭数十里外,而他的军队再几十里外就是商城,这座燕南前线第一城。 严重的地位,可见一斑。 拓跋与服这些人本该是交去他的军帐,但老大说严重是镇西将军齐问那一派的人,向来执法严苛,你交过去,我们都会被处罚。 老大又和原平说了说佰长的事情,说了说陈哥,小二郎他们,说到麻雀,他忽然笑了,“这孩子,你别看她平时风风火火的,唉,我是真对不起她啊。” 原平那会正在吃饭,塔楼里只有他和老大,陈哥早就吃完去看着拓跋与服他们,麻雀去了敌台站岗,佰长和小二郎也被老大叫出去了。 火焰熊熊的燃烧,原平端着饭沉默地扒拉着,看不出在想什么,只说道,“她能活下来,您就已经对她很好了。” 昨夜麻雀叫他起来看雪,看完雪后,他又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塞外的狂风来的酷烈,吹的原平心烦意乱。 最后他决定先放过拓跋与服他们,放一条更长的线。 …… …… 第二天清晨。 “嗯~舒服。”拓跋与服舒服地舒展着身子,轻佻道,“怎么,燕老弟,你的后台不管用了?” 憋了一晚上,那绳子紧得呀,还冷,觉都没睡好,可算是给他拓跋与服公子难受坏了。 原平没有回答他,继续蹲着默默地给其他人解开绳子。 “诶呀,莫事莫事,”见原平都不回答自己,一看就是心底憋着一股气,拓跋与服更来劲了,他走上去拍了拍原平的背,“哥们我昨天想了一晚上也想明白了,你放心,我不记仇。” 原平就看见一张还没有完全消肿的猪脸一脸猥琐地靠近自己,差点想把他重新打一顿绑上。 拓跋与服继续炫耀道,“这事就算过去了啊兄弟,以后有事叫哥哥,啊,咳咳,鼎力相助。” 他拍了拍胸脯,差点给自己内伤拍出来,但他还是很大气的样子,像个小老大。 “不管你是哪人,”他继续说道,却放低了头,多了几分诚恳,“我家大哥广交天下豪杰,他一定会很欣赏你的。” 此时原平也终于解开了所有人的绳子,他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转身的时候脸上已经笑容灿烂,“好,谢谢与服大哥了!” 原平低声下气的样子更让拓跋与服笃定了这燕平一定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才会来这里,也难怪,南边的那些狗世家们对外不行,内斗都是一把好手。 这世间唯一通行的,只有实力,和势力,至于个人的天才与强悍…… 只能说,整个齐国,除了江水原氏的原平和武殿的蒹葭这种绝世的源级武者,没什么人会让那些老家伙真的放在眼里。 等等,原平?燕平? 拓跋与服念至此,看着燕平的眼神不由得狐疑起来,可仅仅一瞬间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开玩笑,原平什么少年天才,那可是十八岁就破了四境的人。 武者七境,一境一重天,莫说是原平那等人物,即便是一个普通的四境武者,都能够翻手间镇压他们了。 更何况……他已经死了。 拓跋与服内心默默一叹,多少个日夜,大哥一直念念不忘,说一定要去认识一下的人就这么死了,还是因为一个女人。 他不懂,更无法理解。 想了很多,再看燕平的时候,拓跋与服终于没了那股刚刚炫耀的气劲,他自己又算什么呢,就算比起这个燕平,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认真地笑了,拍着原平的肩膀道,“嗯,别的不说,凭你的本事,我大哥肯定会很欣赏你的。” 原平也认真地应下,摆在脸上的神色终于好看了些,他勉强笑了笑。 …… “解开我,最神秘的等待。” “星星,坠落在风吹动。” “终于再将你拥入怀中。” “两颗星颤抖。” 哼着歌,原平带着麻雀和小二郎在拓跋与服一行人身后溜达着。 “这是哪里的歌平哥。”阿狗向原平问道,他很喜欢这个旋律,而且真的很好听。 原平想了想,温柔笑道,“我家乡的。” “你也很喜欢吗?”麻雀看过来,刚才她一直在默默生气,此刻也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喜欢啊,”原平想了想,“算是吧。” 其实他每次听这首歌的时候,都有一种希望,虽然也只是希望,不知为什么,今天忽然又想起了它来。 牛车在前面仍然缓慢地行走着,金氏兄弟护卫在左右,其他人又次之,下了一夜的雪,走出一地的凌乱。 “那位老妇人今早醒了。”阿狗忽然道,他几下踢开路边覆于雪上的一截枯枝,“她问了我一下来着,我不知道怎么说。”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他们送回去,你就这么怕吗,一定会有人帮你的。”从早上起麻雀听到这事就不高兴,已经一早上没理原平了,紧跟着第二句话就是质问。 原平暂时也没和她解释,只能内心吐槽,昨晚还好好的,今天就闹脾气了。 只是……那个老妇人,她的眼睛总是在原平心底浮起。 “原平,快点,我们要加快速度了。”远处,拓跋与服热情地呼唤着原平。 他今天的心情很好,在他看来,替大哥“收服”燕平这一员悍将,绝对成为他这趟行程的最大成绩。 一想到这,他就开心得很,燕平啊燕平,南人那些眼光短浅之人,要是换了他拓跋与服,不管干的过干不过,只要能让燕平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就算得罪些什么人又如何?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不重视一个天才,一个很有潜力的少年天才。 更何况他拓跋与服?脑子聪明,武道虽然没什么大成就,可是脑子这一块,他可是很自负的~ “哈哈哈哈。” 看着这位拓跋小公子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开心地笑起来,金江和金河对视一眼,都无奈地把头扭开了。 怎么说呢,金江虽然走的是魔道,平日里喜欢见些血气,可脑子自认为也没修炼坏。 那个燕平放过拓跋与服也就算了,可他放过他金江……如果那个叫阿狗的和他是一类人,这事情可就不对了! 金河也看出了他一路的忧虑,却不知道燕平究竟想干什么,他也想过会不会燕平是想一锅端了他们,可……呵,按他的估计,燕平的实力绝不会在玉儿小姐之上,更何况……呵呵。 自出了长城的那一步起,这世界,可就不是他们地界了。 放线(二)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见到拓跋玉儿的第一面,原平心底不由得就浮现出这句话。 不需要再多一丝一毫的赞美。 白净的脸庞,几束辫发利落扎着,一身火红的装束仿佛这寒冬也要为她燃烧。 在她出现的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感受到,这天地银装,该是为她素裹。 她本是站在一艘能容纳数十人的大船之上眺望,远远看到拓跋与服一行人就兴奋地跳了下来,空中几个借力翻滚,就已经离拓跋与服很近了。 她开心地冲到了拓跋与服的怀里,“三哥!” “诶,”拓跋与服开心地笑着,把她抱起来旋转了一圈,“这么冷还出来啊,”他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玉儿想你了嘛,大哥就让我来接你了。”拓跋玉儿一提到大哥,笑得更开心了,“大哥说了,以后我也能出来玩了。” “哈哈,好,到时三哥带你好好玩玩。”拓跋与服宠溺地应着拓跋玉儿,而后遥遥看向不远处大船上的拓跋意朗声道,“与服谢谢意哥照顾玉儿了。” 拓跋意一身蓝色的袍子,含笑点头,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原平。 原平也注意到了拓跋意,向他微笑着点头,一点看不出“言不信,行不果”的尴尬。 他们是乘船而来的,长城倚着百谷江而修建,自百谷山脉起,自西向东,一路蜿蜒到大海之滨,那里就是“燕平”的故乡,凌远燕氏立族之所在。 而百谷江的对面,就是燕北十二镇。 这一段的水脉,就是被燕北拓跋氏所辖制。 拓跋氏作为燕北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其所在武城更是与商城隔百谷江遥遥对望,不弱分毫。 拓跋与服向原平招手,把他唤了过去。 “喏,意哥,这就是上次那个,燕平。”走进后,拓跋与服抬头看向拓跋意,指着原平笑嘻嘻道,“奶奶个腿,差点我就被他给绑走了。” 拓跋意见状,也装糊涂,他立于船首负手道,“哦,当初倒是没看出来。大哥这次为了帮你出了不少力?” “不知道,太快了。”拓跋与服略作思考,“消息太快了,我还不知道是哪位救下的我。” 说着他便转头问燕平道,“对了,燕老弟,忘了问你了,是哪位将军发话的?” 只是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啊,有吗?没人和我说过要放了你啊。”原平一脸无辜道。 ……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那……”拓跋与服试探性看向燕平。 “嗯,我听说玉儿小姐是拓跋家的小公主,今日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原平向拓跋玉儿很绅士地弯腰道。 “燕平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拓跋与服这下真急了,这小子怎么油盐不进呢,“你特么没脑子是吧,没完了?” 他直接开骂了,似乎已经忘记了被原平支配的记忆。 拓跋玉儿看着二人面庞认真想了想后,也生气地一跺脚,“坏蛋?!” 原平扶额,“算是吧。” “但是我希望你们能理解我,我一开始没打算这样的。”原平诚恳地看向众人,真挚道歉。 “哈哈哈哈。”远处站在船上,漂在水上的拓跋意看着原平的“拙劣”表演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笑弯了腰,双手撑着腿似乎才不至于跌倒。 终于他笑够了,再直起身子的时候,面色冷酷,不带丝毫感情冷冷俯视道,“燕平啊燕平,我本以为你也算是个有脑子的。” “嗯?我有啊。”原平很疑惑。 “那你就是把我们当傻子了?” “也没有。”原来抿唇,沉吟道,“但是你应该也知道,这个拓跋与服确实不是很聪明。” 拓跋与服沉默了,他的拳头紧紧攥着,死死盯着原平,却被金河死死拉着,“公子别冲动,有意公子在。” “哈哈哈哈。”一声仰天长笑,拓跋意也不再废话,身形在这声长笑中陡然拔起,强大的后坐力激起大船周边浪花翻滚。 见拓跋意一拳自空中借力袭来,携带烈烈狂风,原平也不托大硬接,身形迅速向后退。 “轰!” 随着拓跋意那一拳落地,漫天的白雪翻涌而起,巨大的拳力竟直接将地面击出一个坑洞! “呼~”原平有些后怕地喘了口气,这?他和拓跋与服是一家人? 幸亏是躲开了,不然肯定铁疼啊! 再看向拓跋与服,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拉着拓跋玉儿跑远了,金氏兄弟就站在他们前面带着一众亲卫严阵以待着后退。 拓跋意见原平躲开了这一拳,不由得对他有些高看,“想不到,还是有点实力的。” “不像某些人。”拓跋意似无意间向后撇了一眼,拓跋与服一众人已经登船,远望此处。 只是眉头紧皱,脸色不大好看。 “嘿嘿。”原平拍了拍衣服,拍起一片雪,他笑了,“还行?” 拓跋意见状也不再废话,眼神一凝,便再欺身向前猛攻! 磅礴的气汹涌而出,卷起已经蕴积了一夜的风雪。 “砰砰砰砰!” 二人的身影仿若鬼魅,在漫天扬起的风雪当中时隐时现,只有势大力沉的击打声从其中不断地清晰传来。 扶着船身栏杆站着的拓跋与服使劲眯着眼睛试图观察那片雪中的情况,心情却随着身旁拓跋玉儿一声声的惊叹变得愈加复杂。 “哇~”“厉害!”“意哥——哇,意哥真棒!” 唉,拓跋与服很不是滋味的轻轻叹了口气,心底有些不是滋味,自己到底是庶出,在武道方面,终究是难以追赶上他们。 仿佛是约好了一样,二人越打越远,直至一直席卷在他们周身大雪也卷进了远处的那片森林中。 …… “呼呼呼……”原平在前面卖力跑着,拓跋意在后面极速追逐着,逐渐地,不知跑了多久,二人的速度明显都慢了下来。 “别跑了!”拓跋意追了一路,再次提起一口气大声喊到。 听到这话,原平忽然就停了,一个急刹车卷起一片漂亮的雪。 “呼……嘿嘿。”而后,原平一个飞跃、半空旋转稳稳当当立在了一颗树的枝头,笑嘻嘻地等待着拓跋意。 几个呼吸后,拓跋意终于追到,他在树枝上一个弹身,就轻轻落到了离原平身前不远处的雪地上。 “引我过来,想做什么?”拓跋意玩味地笑问道。 魔道 “我发现,你们都挺自信的。”原平顺了顺气息道。 “哦?”拓跋意不屑道,“我和他可不一样,我是真正的上品资质。” “晓得了,又不是没见过。”原平没好气打断他道。 拓跋意好奇道,“你多大?” 原平道,“得有个十九岁了吧?” “得有?”拓跋意皱眉道,“你连自己年龄都记不住吗?” “忘了好多了。”原平微笑着,歪头静静地看着拓跋意。 战意在胸中滚烫地燃烧,这是他真正意义的第一战,也是他难得的机会。 天光透过叶片,洒落一地的洁白,却凉不掉少年熊熊燃烧的心胸。 拓跋意终于从思索中回过神来,他直起身子道,“你究竟是哪家的人?” 原平眉眼弯弯轻笑道,“严格来说,我说了你也不会知道。” 拓跋意听出了原平话中的狂妄,语气不喜道,“哦?是拓跋与服那个废物给你的自信吗,燕平。” 原平道,“就连对付一个拓跋意你都能让我来,我拿什么相信你的实力,上品资质?” 拓跋意也不恼,冷冷道,“这是我们拓跋家的私事,用不着你理解。” “好好好。”原平努力压下已经跃跃欲试的念头,尽可能冷静回答道,“其实我抓住他了,只是……” “只是,你还想抓我。”拓跋意见原平含笑地直直看着他,补出了后半句,他还看出,原平已经要等不急动手了。 “不。”原平道,他的神色似乎有一点点无奈,“我只是不想牵连老大他们,为了填一个谎,我得再说个谎。” 拓跋意沉默了一会,他看向原平的眼睛,却见原平也毫不退缩地看着他,装逼小崽子,不太对劲,拓跋意心里已经对原平有了一个定义。 他沉默地思考了一会,他终于道,“我这次可以放你走,但以后你要记得,你欠我一次。” 原平干脆拒绝道,“不。”他的语气甚至有些急迫。 拓跋意微眯双眸,他轻蔑道,“怎么,就凭你,你还真想把我也抓住?” 原平咧嘴笑道,“万一呢?” 他的眼眸中仿佛已经要燃起火焰,战、战、战!这三个字仿佛已经要占据他的大脑。 “没有万一。”拓跋意静静道。 “哈哈哈哈哈!” 话音落下的瞬间,随着一阵源气的剧烈变化,两人同时都动了,还伴随着原平的狂笑! 在刚才的接触间,他们都认为已经大致探出了对方的实力,所以一上来就是最激烈的身体对抗。 二人在半空中迅猛对拳,闪躲变幻的步伐在一颗颗大树上重重踏出深深的烙印,早已积蓄在树冠上的积雪一蓬蓬落下,刚开始还能落下触地,可慢慢地,还未越过二人,就已经被融化!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二人拳脚相碰撞的声音仿佛坚硬的铁棍在互相击打,声音迅速 “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 二人再一次对撞,互相架住,他们眼神狠厉地对视着,面庞狰狞,怒吼着尽情地最大释放自己体内的能量! 源气的爆发产生了巨大的能量,和热量,在二人激烈的身体对抗中燃烧出一圈无形的气浪,这一片的叶片都在这种炙烤下变得越来越卷曲,积雪在不断融化! …… “旋风斩!” “咔嚓——咚!” 一记手刀,一颗大树缓缓倒下,它的前方,原平大口喘着气,时间仿佛缓慢,眼睛因为这一击的伤害有些发红,血丝浮现。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好痛,脑袋好混乱。 “斩!” 原平在后撤的时候,不得不再次防御,他双臂支在头边,再次堪堪挡住了拓跋意又旋身带动的一击强力手刀。 只是离的太劲,以掌刀与手臂为中心,源气的 拓跋意的战斗水平明显要高于原平数筹,在这数十交手间,他已经重击原平数次了。 拓跋意邪魅一笑,仿佛已经稳操胜券,趁着原平再次被这记手刀打乱了体息,他欺身向前,一个旋转又是一记手刀直逼原平面门! 原平却已经以掌替拳,一掌接住拓跋意来势凶猛的一“刀”,而后合掌,顺势将其向后拉去卸掉劲力。 紧接着,原平一个膝顶就迎了上去,而拓跋意在连续两次猛攻之后竟是没有了余气提劲,猛造重创! 本是一直猛攻的他,居然首先被原平抓住了机会重创。 拓跋意连连后撤,还没有缓过劲来,原平已经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臂,又猛然将他拽向自己,接着一拳迎上! “砰!” “啊!”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拓跋意被这一拳击飞出数十米,直直撞到一棵树上。 “哈,哈哈,哈哈哈。” 原平的双眼猩红,他狞笑着一步步走向拓跋意,不知何时,他仿佛已经陷入了一种癫狂。 “靠,咳咳。”拓跋意终于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体面,他有些痛苦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腥,盯着一步步靠近的原平,他终于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猩红的双眼,凌乱的步伐,和很明显已经不正常的神志,这是入魔了! 操!拓跋意在心底怒骂,这些个魔道家伙,为了追求不正统的力量,不惜以自己的寿命气运和神志为代价。 何止是混蛋,简直就是混蛋! 可是,这家伙的入魔状态却又和金河不一样,而且不同于金河平日都要以刀饮血来平抚自己的杀意,他甚至没有在燕平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杀戮的气息。 拓跋意一边后退,一边极速运转他的大脑,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魔宗! 这燕平怕不是魏国流亡过来的? 拓跋意欲哭无泪,因入魔后的人都会丧失掉清醒的神志,而只保留下大部分原始的兽性,原平向拓跋意靠近的速度并不快,一直在慢慢地追着他,观察着他。 可拓跋意却也不敢放开脚步跑,他深知,面对这些暴虐的野兽,逃跑永远是下下策,他在思考对策,并面对着燕平,缓缓退出这片森林。 来时不觉,直到日落西山,拓跋意却还没有走出这片森林,而身后,入魔的燕平正在数十步外的 大树上冷冷看着他。 一股寒意直冲他的后脊。 他从没感受到自己离死亡这么近,而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星门 十年寒来暑往,他只记得四个字——秋收冬藏。 …… 二人再一次错身,缭绕的白色火焰迸射出,附着在已经倒下的几颗大树上。 拓跋意修的是儒道,养浩然气,源气凝血后,会有不同的具现,而白焰,已经是顶尖的一种浩然气了。 可即便是这样,即便他已经使出了自己隐藏了多年的白焰,却仍然不能击败燕平。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入魔提升战力的原理本质上是激发一个人的战斗潜力,可是一个武者本身修炼的过程就是在激发自己的武道潜力,拓跋意从未听说过有三境武者入魔后实力可以提升这么多的人! 除非……他本身就很强。 旋风斩已经不好对燕平造成伤害了,而燕平的身形更是仿若鬼魅,在已经慢慢浓下的夜色中给予了拓跋意深深的危机感! 风声! 拓跋意听到动静,身随心动,猛然向后挥手,与此同时,一条白练自他手中飞出,却只击中了空茫的夜色,给土地上留下了一条数十米的深深焦痕。 一击不中,身体隐约传出的虚弱感让他意识到不能在继续这样下去了,不然他可能真的会被燕平耗垮在这里! 这头野兽……拓跋意聚意在林间四处搜寻着燕平的踪迹,他敢肯定燕平一定就藏身在这片树木背后。 但他仍然不敢将背后漏给他……拓跋意很清楚,这些野兽没有耐性的,他只需要等。 “呼——呼” 他的声音渐渐开始细不可闻,甚至被风声掩盖,林间叶片摩擦的声音逐渐放大,拓跋意似乎能够感受到那颗嗜血狂躁的心已经要驱逐掉自己最后残存的几分理智了。 他开始撕咬起自己的理智。 而他捏紧了拳,冷风吹过,几滴凉汗落下。 月下,二人对峙良久,一个等待,一个,在挣扎。 风声! “哈哈哈哈!” 伴随着一阵突起的狂笑,原平踏树衬月袭来,拓跋意闻声而动,回身相击。 原平掌落,拓跋意臂档、拳出,仿若金铁相击。 猛一击手,二人也不废话,立刻紧紧互相缠住对方猛烈攻伐。 “邦邦邦!轰!!” “砰砰砰!” “嗯!库!” “哈哈,咳,哈,嗬——” 他们的身形闪现在一处又一处,密集的击打声惊出了这一片方圆的飞鸟,惊回了夜虫。 一片又一片树木在倒下,山火不知何时已经燃气,似欲燎原,焰红色染头了夜里的山林,也照亮了二人疾步转动的身形。 这是拓跋意故意为之,久战之下,他的源气已经渐渐不支了,即便他一直自认是同境顶尖的天骄,此刻却也难以控制住气息的紊乱。 下棋修身养气多年,他很久没有过这样无法掌控的预感了,再打下去,他真的要撑不住了! 拓跋意越打越是心惊,这燕平,看似是入了魔,失了神志,可他又决然不是自断根基那般长起的气血之力,其汹涌、浑厚,仿佛见不到尽头的浪涛,让人不由心生绝望。 “星!” 疾风骤雨般的摧打之下,拓跋意终于慢了一步,被原平抓住了机会一掌击在胸口,而在飞出去的那个瞬间,他的手中甩出了四颗白星。 “嗯……噗!” 落地后,拓跋意终于再撑不住,他撑着胸口,向身旁狠狠吐出一大口瘀血,而后凶狠地看向前方。 那四颗白星是他的本命法器,平日以各种精血与天地灵宝温养,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只见四支光柱已经牢牢分立于四端,形成了一方囚笼,而囚笼的中心,就是正不断嘶吼、徘徊的原平。 在打斗中,他已经披头散发,血红色的眼神仿若嗜血的野兽,他喘着粗气、漫无目的地逡巡在光笼四周,仿佛被屏蔽住了视野。 “咳咳……是了。”拓跋意抹掉嘴边的血,大口喘着气笑了。 他观察间心念转动——这燕平是靠气感的……好可怕的能力,他的速度已经比心思要动的快了。 拓跋意从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岩雀岭会有这样的人,不然他绝不会任自己随意置于如此险地。 还是大意了……拓跋意在心底牢牢记住了这次的生死之机,而后他抬头看向了燕平的方向,呵,暴躁的野兽,也终于消停了吗? 拓跋意咳着血站起了身,他披散着头发,昂首傲然将长发挽起,左手抽出二指并做,一片叶便飞来,在半空中被抽丝剥茧化作了一支细丝,再次束紧了长发。 天蓝色的武袍已经沾满了泥土,还有了不少处的撕裂,但这对平素最爱洁净都不重要了,对,现在,那个混蛋最重要! 星门,这是大哥拓跋武烈送给他的法器,四枚白色的棋子构筑四方星门,形成束缚阵法牢牢控制住位于天元位的敌人。 大哥啊,拓跋意抬头,星夜,多少个星夜他曾漫长地独望,即便有茶,有棋,可心底的孤独却也一直真实地困扰着他。 大哥说,那也是成王的路。 他告诉大哥他不想成王,可他没得选。 十年寒来暑往,他只记得四个字——秋收冬藏。 那是大哥教他的,在他还很小,似乎还见过父亲的时候。 …… …… “嗬,嗬嗬,嗬。” 盘腿,静坐,养神。 在调息治疗内伤的时候,拓跋意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在二人的追逐过程中,燕平一开始应该还有这着一定的意识。 他那时紧随着自己不放却没有攻击不是在观察。 燕平没必要观察,他并不是实力不够,野兽对此的嗅觉是很高的,而这也导致拓跋意本以为使出白焰可以便烧败他。 可是最后他差一点就要殒命在这里了。 这是一场生死劫,对拓跋意来说,这也是机缘。 人生难得生死场,尤其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拓跋意已经隐隐感受到了四境的天门就在手前,只需归去静养,他必能成功突破! 可……在这之前,星门要收回去,燕平也要有一个处理。 星门已是拓跋意的本命法器,与他性命相连,不是生死攸关,决不能遗落在外。 “看你的命了。”拓跋意以指为剑,在身前半尺处急速划过,不多时,一个简单的阵法便渐渐成形,而后他盘膝而坐,闭上了双目,开始静静等待。 这一片已经被烧穿的林地,也终于慢慢地从寂静,开始慢慢出现了些许声响。 天亮了 “啾。” “啾啾。” “啾啾啾。” 清脆的鸟鸣,一声声唤醒了沉睡的拓跋意,也仿佛安抚了星门一直暴躁地来回走动的原平。 天亮了。 冷气凝结在拓跋意的眼角,化成了晨雾,又结出来一层薄薄的霜。 拓跋意睁眼,那霜便迅速化去,于是燕平的身形也清晰可见起来。 于是拓跋意看到燕平那双内敛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也清醒了。 只是他什么都没做,静静地看着拓跋意,也等待着。 “我果然没打过你吗。”原平道。 “我可不敢再斩你了。”拓跋意轻笑,他跃起,拍了拍袍子上沾的尘气。 “呵,”原平道,“我感觉,我又进步了很多,想起了很多的东西。” 拓跋意不语,沉吟道,“那……我放了你,我们就这么走?” 原平四望,山林萧索,一夜的杀伐,烧断了不知多长的山道。 拓跋意居然还活着,真的很强啊,他想道。 “这是什么。”原平低头问道,这四支光柱他醒来时就注意到了,它们互相连结,形成了一片束缚的空间死死压制着他的活动范围与外界气息,只是他一直没碰。 “星门,我的法器。” “本命法器?” “……” “我刚才扫了几眼,是束缚类的铭文,还有各种精血灵宝的味道,这些可都是昂贵之物,怪不得你还活着。” “……”拓跋意默然,算是回应,而后直直等待着燕平的下一句话。 “如果我一直攻击它,你应该宁愿自己被我抓住,也不愿意你的星门被我摧毁吧?” 原平低头分析道,而后他认真地看向拓跋意,“昨夜你应该也感受到了,我的源气仍然很雄厚,你的法器挡不住我一直进攻的,即便需要一段不小的时间。” “……”拓跋意不知为何,总感觉这燕平好贱,但他说的也确实是事实,这根本就不对!他不该有这么雄厚的源气的! 好贱呐! 可是……这种情况下,他还真舍不得自己的星门,不仅是因为这是大哥送他的法器,更因为……他即将要回归家族去战场了,不能丢掉这件保命的重要法器。 呼……拓跋意深呼吸后,也不再废话,抬起右食指、中指并指燃起一抹焰火就直直甩向了他身前半尺的那处阵法中心。 焰火与阵法猛一接触便升腾了起来,化作了一团熊熊大火! 而后那大火中便直直飞出一道红色雾柱向天空飞去,留下袅袅的尾焰。 娘嘞……信号弹?原平有些失神地望着那焰火飞的老高,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忘这茬了,麻烦了呀。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断地在把拓跋意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引,因为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就算留不下拓跋意,也绝计不会有事。 怎么说呢,这个年龄段,能突破四境的人少之又少,但能摸到四境门槛的倒是挺多,在原平心底,其实他一直未把拓跋意或许有危险这事太放在他心里。 再者,且不说掠源决对他源气的加持与体魄的打磨,但说他本身肉体的强度——要知道,武者们可是把四境叫做“小天门”,三境与四境的体魄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东西。 但他还是被拓跋意那一记记掌刀打得“失了智”,如果不是他曾经在自己体内施加过简单的封印,只怕那时拓跋意才会陷入真正的危险,毕竟在打原平时,他可还没有使出白焰,可见原平的武技已经退化到什么地步了(较之从前)。 丢人是丢人了些,可好歹这也算自己的实力不是吗,原平在心底记住这个教训的同时,也充分发挥了一次阿q精神。 原平想抓拓跋意,但原平不想杀了他,他还没有杀过人,也不想杀人。 思念几个转动间,原平笑了,这事闹得,他忽然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原平道,“那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应该退走?” 拓跋意耸耸肩道,“现在你走不了,我要来救兵了。” 原平笑道,“哈哈,好。” 笑完后,原平沉默了,他低头道,“其实你不了解我。” “我们都不了解对方。”拓跋意道。 “可是我们还是在战斗,为了各自的事情。”原平道。 “是的。”拓跋意道,而后他补充道,“这一切在出发的时候,只是为了两个字,生存。” “太深奥了。”原平嘿嘿笑道,“听不懂。” 拓跋意也不失望,轻轻笑道,“不,你懂的,因为你此刻在这里。” 原平笑着道,“要不你先放我走,我也不追你了,你那救兵我不放心。” 拓跋意笑吟吟地注视着原平,似在思考,而原平也配合地挺直了身子,坚定了一下小眼神。 “像你和我,我们这么聪明的人不应该是敌人。”原平继续道,趁热打铁。 “嗯,有点道理。”拓跋意果然露出了一脸享受的模样,不过他还是半开玩笑道,“可我很难相信,我从你嘴里听到最多的可不是这些,而且,现在似乎优势在我。” “我只是追着一个目标在走。”原平耸耸肩道,“但是我并不愚蠢,或者说,活下来的我,不再是一个那么‘愚蠢’的人了。再者,你有星门,你难道也想看看我的底牌吗?” 拓跋意笑了笑,又拍了拍已经脏的拍不干净的武袍,而后抬头道,“好。” 口气颇为洒脱。 而后他利落地一挥手,白色的囚笼化为四道光柱便飞至了他手中,再看去,他掌心平摊处,是四枚白色温润的棋子静静放置,上面隐隐有光纹闪烁而过。 “好东西。”原平赞叹一声,亦不再废话,即刻转身迅速飞掠而去。 距离那段信号发出已经有些时间了,每一件法器都是无比珍贵之物,拓跋意之物明显不是凡品,原平甚至敢笃定,再晚些走,他可能真得摇人才能走了。 或许,他还以为,今天放我走了,我应该承他的情。想到这,原平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抹微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有一个圆形的轮廓凸起,正是在商城时百里师兄送他的一枚冰晶石,里面还被他加封了自己的一些手段。 五境高手,早已踏过天门,超凡脱俗,拓跋意想要发出讯号需要布置一个简单的阵法,可原平到了危机关头,却只需要捏碎那枚冰晶石,只是,冰晶石只有一颗,拓跋意......原平不认为这次应该用出它来,太小了,鱼饵太小了,这只会降低百里师叔对他的评价。 他不要,如果不是不得已,他相信拓跋意也不会选择那样。 即便他现在在清醒状态下对付拓跋意仍然显得很吃力,但他从未怀疑过,自己会重新登上顶点,无论是从前的,还是未来的。 拓跋意看人很准,如果不是权衡利弊下,原平绝不会放过他。 原平也没有骗拓跋意,他确实一直在追着一个目标走。 在从前,这一切出发的时候,他只是为了两个字,生存。 而后,他便渐渐有了在这世上的羁绊,他渐渐开始追寻属于自己的那生命的光彩,和美好。 在从前,这一切出发的时候,他只是为了两个字,家族。 而后,他多了一个又一个更高的目标,最后竟然也有幸遇到了自己一生的挚爱。 他都想起来了,他们的曾经,都曾有悔。 他们都不悔。 他要去一趟齐都,率和。 那里有一片桃林。 和一个叫做阿纯的女孩。 天要亮。 静静地,不是顿河 早晨,麻雀照例找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地方,做了早课。 做完擦汗的时候,她才发现远处的石头上似乎有一个人。 走过去,她看到了已经沉沉睡去的原平,他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上还沾着泥,皱着眉。 …… 小河弯弯。 醒来的时候,裹着一张羊毛毯,单薄但是很温暖,麻雀在旁边舀着汤,阿狗已经醒了,正坐在自己身边喝汤。 “原公子。”阿狗笑着向他小声地打招呼道。 “嗯,咳咳。”原平也笑着点了点头,他还有点咳嗽,受了内伤,又一路疾速飞掠在山林间,还没来得及养伤就又加重了。 “你干嘛老是一个人去做这些事。”麻雀有些埋怨地把刚舀出来的一碗热汤递给他。 她气呼呼道,“你做事能不能别那么莽撞,最起码商量一下?” 原平勉力一笑道,“没事的。”他尽可能控制气血离开脸部,让自己看起来惨一点,然后麻雀可能就会少说一点了。 “哼,都懒得理你。”果然,麻雀见状,也不再说什么了,又瞪了他一眼后便舀起了自己的汤端到了另一边。 原平和阿狗相视一笑。 “她也这么说我来,原公子你别介意。”阿狗把嘴放低于碗边,悄声道。 “嗯。”原平轻轻点了点头。 脚步声,小二郎走了进来,拍了拍衣服,他的眼角扫过角落的原平后忽地惊喜抬头,“你回来啦平哥?” “老大他们还没回来,去严将军那述职了,昨个老大可担心你了。”小二郎边走边说道,“你终于回来了。” “嗯,麻烦你和老大他们了。”原平道。 “嗯,没啥,你安全回来就行,你好晚都不回来,麻雀姐姐还得再提溜我出去看。”小二郎一边吐槽一边偷偷看向麻雀。 然后又被她一眼瞪回了原平这边。 “真香啊这汤。”小二郎也端起一碗汤凑到了原平身边,“喔,你还有两颗鸡蛋?” “嗯?阿狗也有啊。”原平向阿狗那边看了一眼道。 “啊,就我没有,锅里没看见还有啊?”小二郎一脸凄楚,“又不是没钱了……呜呜” “哈哈,”原平笑了,“那要不我分你颗,我还没动它们。” “可别。”阿狗吐了吐舌头,“麻雀姐姐我不看都知道她又得揪我耳朵了。” “哈哈。”小二郎平日小牛犊子一样风风火火的,每次这种时候一脸憨相都让原平觉着十分有趣。 阿狗也凑了过来,他道,“那要不我分你颗,我感觉我已经要好差不多了。” “可别。”小二郎连连摆头,“我就开个玩笑,你俩病号跟我客气个啥。” “哈哈。” 原平和阿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 …… 吃完饭后,原平又补了一觉。 没想到再醒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塔楼里的篝火也已经燃起。 果然太累了吗,原平摇了摇头,有些发昏,渴。 他随手拿起旁边桌上的一杯水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水还温热,老大一群人正围在篝火边说着话。 原平端着水靠在墙上,静静地听着。 老大他们看见他出来,打了声招呼,也不避着,就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西部四个战区已经陆续开战了,中部的拓跋家与商城方关系仍然暧昧,东部除了靠海的两个战区,摩擦也开始愈加激烈。” “蛮人在推动这场战争进行,他们自信地认为可以像当年吃掉燕北一样,再次吃下燕南。” “他奶奶的。”陈哥用力地一挥拳,脸都涨红了,“那些蛮子还以为我们燕南会和燕北那群怂卵蛋一样?老子他妈第一个上去宰了他们。” “那我们的生意……”佰长带着问询之色看向老大。 “要停了。”老大抽了口旱烟,不咸不淡道,“拓跋意应该已经搭船走了,他好歹是拓跋家族长的儿子,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而后老大看向了原平。 原平抿了口水,道,“昨天他确实是搭船来的,但我们没聊这些。” “哦?昨天他来接的啊,你俩大小伙子能聊些啥。”陈哥道。 “勾栏听曲儿。”原平故作羞涩道。 引得陈哥哈哈大笑,意味深长道,“我说你怎么睡那么久,原来是伤到元气了。” 原平笑得更羞涩了。 “好了,”老大结束了这场谈话,继续道,“军队已经发布了新的扩招令,军队内部的执剑人选拔也要开始了,老规矩,我们有一个名额。” “执剑人?”原来疑惑地向众人看去。 “执剑人负责各段长城之间的调动统筹和协防。”老大道,“在军队内,一个普通的执剑人与佰长军职相等。” 他继续道,“所以执剑人最低的选拔标准,是三境。” 原平问道,“这个名额,我们这只有一个吗?” “也不是。”佰长道,“这个名额是内定的,去年本该给雀儿的,但是雀儿不要。” “麻雀吗?”原平道,“她已经三境了,今年是不是就可以用这个名额了?” “不晓得嘞。”一向大大咧咧的陈哥此刻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倔的很,去年就三境了,还不走,不晓得那脑壳子这些个年装了点啥。” “哼~”原平轻轻笑了笑,这小姑娘。 “这次不论如何,这她不能再呆了。”老大拍板决定道。 老大又看向原平道,“这次名额给雀儿,啊平,你能理解吧?” “可以。”原平微微一笑,“换我,也是如此想。” “好。”老大点点头,又抽起烟来,佰长接着他继续说起下面的事情。 “军队会向东海季氏借调一支水军来,到时候我们有很大的希望重新掌控百谷江重要的几条水道。” “齐国两支水师劲旅,东海季氏,江水原氏。原氏这次会派人来吗?”陈哥问道。 “没有听到相关的消息。”佰长看向老大,神色问询。 老大抽了口烟道,“不会了。但最近原氏的消息四出,他们很久没在北边这么活跃了。” “他们什么消息?”原平问道。 老大摇头道:“不清楚,大氏族间的消息一般很难流通到我们这,但是无孔不成风,他们来北边的消息不会有错。” 佰长低沉道,“如果不是大事,他们绝不会再来的。” 老大笑呵呵地拍了拍佰长的肩,“没事,不关我们这些小人物的事。” 原平喝了口水。 靠着门,他回身望去,长城长长的蜿蜒,那一支支火把次第亮起却仿佛在无尽的夜里看不到尽头。 他忽然很想念江水道四通八达的水路和一望无际的绿色的稻田。 姑姑,大哥。 …… 静静地,却不是顿河在流淌。 再见拓跋 原平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再次见到拓跋玉儿。 还是在岩雀岭的塔楼里…… 想过把她绑了,但是说……拓跋意太强了还没打过。 姑娘蹦蹦跳跳的倒是很有活力,笑起来也甜甜的,很能带着周围的人也开心起来。 可是……原平越看她越像是行走的八百万。 晨练结束后,刚想着回塔楼里吃早饭呢,就看人家姑娘已经丝毫不顾及形象地蹲那吃了起来,香味儿,喷香,让原平一阵目眩神迷。 大早上,他有点适应不了这么不清淡的事情。 出息~ 似是察觉到了有人进来,拓跋玉儿扭头回看,而后甜甜笑道,“燕平哥哥!” …… “所以,拓跋意说我挺有意思,然后你就过来看看我?”原平对着一碗汤,神思仍然有些游离。 “嗯!”拓跋玉儿甜甜一笑,“意哥哥很少夸一个人的,我就想过来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原平不由得有些麻,这些大小姐们,真就不按套路出牌的吗? “那你知不知道,现在南北战时在即?”原平认真问道。 “嗯……”琼指轻点下颌,拓跋玉儿一脸单纯道,“知道呀,可是关我什么事呢?” 拓跋玉儿狡黠一笑,“我可是爹爹的乖宝宝!” “行。”原平也笑了,各世家大族之间都有一套默认的潜规则在,他倒也不是真的觉得拓跋玉儿来这有什么问题,就是忽然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的。 “啊,好饿好饿好饿。” “啊,吃饭吃饭吃饭!” “你俩闭嘴。” 人还没有到,熟悉的声音却已经传了过来。 麻雀、小二郎和阿狗回来了。 “欢迎三位战士归来。”原平起身郑重欢迎道,说完话他自己都没忍住笑了。 “呵。”麻雀白了他一眼,而后便被拓跋玉儿吸引了眼光,她惊叹道,“好漂亮的小姑娘啊。” “姐姐好!”拓跋玉儿见状赶忙放下碗,抹了抹小嘴,而后甜甜一躬身道,“麻雀姐姐好!” 我滴妈……原平都看呆了,这小姑娘。 挺有礼貌啊! 麻雀捂嘴笑着道谢,“你也好!” 徒留三个有些呆的男孩子。 这麻雀,太温柔。 …… “玉儿妹妹,你吃这个,是阿姨做的饼,可好吃了!” “嗯!谢谢麻雀姐姐,真好吃!” “玉儿妹妹你说你过来是为了看燕平?这么危险的时候,他有什么好看的啊。” “哎呀不是这样的麻雀姐姐,主要是好奇麻,然后反正也过来河,就来看看长城,真的很巍峨!”拓跋玉儿攥紧粉拳,很是向往的样子。 说罢,她委屈地一嘟嘴,“大哥管的严,爹爹又忙,我出来可少了。” 麻雀见状忙心疼地拍了拍她,“没事儿,来了这儿,姐姐护着你,你随便玩。” 原平见她们这么熟络,不由疑惑道,“你们认识?” “啊?”麻雀扭过头来,一脸嫌弃,“不认识就不能关心了?人家小姑娘这么漂亮,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燕平你怎么这么狭隘?” “得,”原平扭头就出去了,这地方,呆着没八百个心眼子根本看不懂她们在干什么。 小二郎和阿狗见状如蒙大赦也立刻跟着原平出了塔楼,太跳脱了,他们感觉自己一句话都接不住。 …… “饼真好吃。”原平啃着一张大饼,和阿狗小二郎在山岩间坐着,补早饭。 “麻雀说是阿姨做的,哪个阿姨。”原平问道。 “那天的那个阿姨。”阿狗道。 “嗯……”原平仰头看天,冬天的天色似乎总是不变的白净,和亮堂。 “她现在在这吗?”原平道,他低头皱了皱鼻子,压下想要打喷嚏的冲动。 “她说想给我们做饭,不要钱,老大就让她留下来了。”小二郎吃了一口饼道,“她说她没地方去了,反正。” 原平又啃了一口饼,厚实而且软,撒了葱花香菜,拿很好的香油烤的,很好吃。 “那个执剑人的选拔你们去吗。”小二郎问道。 阿狗看向原平道,“我跟着我家公子来。” 原平道,“你看见刚才塔楼里那小姑娘了吗。” “嗯?”小二郎笑道,“我正想问呢,真是个小美人坯子,哪家的女孩,你认识吗平哥。” “她啊,”原平笑意吟吟地顿了顿,调足了阿狗和小二郎的好奇心后才悠悠道,“拓跋家的小公主,拓跋玉儿!” 行走的八百万,原平在心底默默补充到。 “啊?!!”小二郎和阿狗同时惊讶出声,而原平则稍显满意地欣赏着一幕。 “平哥你说的拓跋家,是江对面那个?”小二郎凑近了问道,眼里满是止不住的好奇。 “不然呢,”原平笑了,“别的拓跋家可养不出这样的姑娘。” “那……”阿狗皱眉道,“她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吧公子。” 原平轻笑一声,“不像,估摸着就是来玩的。” “那?”阿狗像是猜出了什么,他忙看向原平劝道,“公子你可不能打她主意啊,拓跋家会拆了我们的。” “啊?”此刻小二郎也终于回过神来,他的语速很快,“平哥你准备拿她换名额吗?” 原平一脸嫌弃地看向两人,“出息~。” “不是,”阿狗神情严肃,“公子,拓跋家那是世间一等一的家族,真的不是我们能碰的,玉儿姑娘愿意赏脸来我们这里,其实也是在保护我们!” “哦,”原平终于反应过来了,“你是说,这妮子,是给拓跋与服那家伙还人情?” “不管怎么样,人家那么好看的小姑娘,平哥你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家。”小二郎一脸正气道。 “去去去。”原平一脸嫌弃,真的是没接受过美女轰炸的小男生,这还没长成呢就被迷成这样了。 “不知道。”阿狗继续道,“大人物们玩的太花,想法也总是很多,我猜不到。” 原平笑着摇了摇头,“我看,她只是觉得好玩才过来的。” “仅仅是好玩吗?”小二郎疑惑道,“可是这不危险吗,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呢?” “那你猜——那锅汤是谁给她做的呢?”原平玩味道,“你们三个昨天出去做任务,我去晨练了,老大他们又不知道去哪了。” “是谁呢?” 原平三人躺倒在石头上,太阳已经渐渐地升起来了,不热,长风吹得很舒服。 今春,新雨后 “轰隆隆!” “淅淅沥沥。” “轰隆隆” 天空响起了一阵阵的雷鸣,伴随着阵雨绵绵。 天穹阴暗,低沉,在这广袤而人烟稀少的边塞之地,更给人一种厚重的压迫感。 而瓢泼的春雨,和无尽雄浑的春雷在耳畔不时炸响。 拓跋玉儿已经来这里一个多月了,今日是惊蛰,这片高岭上的每个人都在享受着难得的春雨和透彻的凉意。 原平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最爱淋雨,只不过长大一点后就不去了,虽然,内心仍然向往那种彻底的自由。 因为他需要自己洗衣服了,而他的时间,不能用太多在这上面。 不过这次他想要再去淋一次雨,因为他可以用源气烘干自己的衣服,穿在身上烘干。 虽然这需要很强的源气掌控力,但是这些日子随着他修炼的愈发精进,他已经有这个自信了。 然而,当他再次真的靠在门边的时候,他伸出手摸了摸细密的雨丝,任凭它噼啪噼啪带着直透心底的凉意地打在手上时,却笑了。 雨线,仍然充满凉意,他也确实可以亳无拘束地出去了,但是,他终于发觉,原来是自己已经不愿意出去了。 想,但是没必要了。 少年听雨阁楼上,中年听雨客舟中。 而今,鬓未星,心犹烈,却更愿意,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不是老了,他只是长大了。 只是在已经能圆梦的时候才发觉到这点。 “喂,燕平哥哥,吃饭了。”拓跋玉儿呼唤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拉回了正在沉思的原平。 “哦,来了。”他转身笑道。 “平哥哥很喜欢下雨吗。”拓跋玉儿拿起一块饼满意的啃了一口,好吃的眼睛都快眯起来了。 “是啊,很喜欢。”原平也坐下端起了一晚面,今天是打卤面,卤浓纯,香满四溢几乎填充了这间虽小却很温暖的屋子。 一下便驱逐了寒凉,暖了心。 老大说岩雀岭很久没这么热闹了,就带着陈哥和佰长去了敌台去找阿姨吃饭,把塔楼留给了他们年轻人呆着。 拓跋玉儿也开始随着小二郎一起喊原平叫“平哥”,小姑娘自来熟的很,靠着自己的可爱和漂亮,几乎已经和所以大的小的人打成了一片。 “嘻嘻,”拓跋玉儿开心道,“我也很喜欢下雨。” “为什么啊?”麻雀抬起头问,她刚搅起一大筷子面吃完,太好吃了! “因为……”拓跋玉儿目露向往,“我的意中人,应该就在这个时候,脚踏白色的流云来接我。” “噗嗤!” “哈哈哈!” 在场的几人都被逗笑了,小姑娘想的还挺美。 “那你可要小心了。”原平慢悠悠道,“读书人可最会骗人了。” “哦?平哥哥上过读书人的当吗。”拓跋玉儿好奇问道。 麻雀、阿狗和小二郎也纷纷好奇地把头扭过来。 “上过,还不少呢。”原平宠溺地摸了摸拓跋玉儿的头,道,“而且玉儿妹妹也上过呢。” “嗯?”拓跋玉儿有些疑惑,“我也有被骗过吗。” “不可能,”拓跋玉儿粉拳紧攥,一脸凶相,“谁敢骗我,我两个哥哥可不会放过他们。” “哈哈。”原平笑了。 “喂喂喂!”麻雀不满的敲了敲桌子,“燕平你够了啊,没事儿逗玉儿妹妹干什么呢。” 而阿狗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开心地笑着,和小二郎又一起开起了原平的玩笑。 他们围着还煮着面的热气腾腾的锅开怀地大笑着,说与听着,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光。 春雷一声声轰隆隆地炸响在塔楼外,春雨越下越大,门、塔楼、岩雀岭长城、更蜿蜒的长城,直至整片天地都渐渐淹没在这雨帘下。 渐渐隐去了视线。 …… …… “报!” 一个士卒拉开了厚重的门帘走进了一处军帐之中,伴随着他拉开门帘,一股混着雨水与泥土清新的空气也扑面泄入了军帐内。 “报告少将军,拓跋氏来信,岩雀岭戍卫所暂不划入战争区域。”那士卒正身道。 百里宇寻放下了正写字的笔,不屑一笑,“呵,他们也得敢这个时候在岩雀岭来战。” 拓跋宇寻继续书写他未完成的书信,边写边问道,“玉儿小姐如何了?” 士卒道,“还在岩雀岭游玩。” 百里宇寻问道,“这届的执剑人选拔,我没记错的话,是在惊蛰之后七日举行?” 士卒回道,“是的,少将军。各大军区、各段长城士卒都可以参加,指令在一个月多前就已经发放下去了。” 百里宇寻道,“岩雀岭那个老大,我听说过,他们有几个内定名额。” “这……”士兵有些犹豫,似乎在思索,而后道,“那是严将军所辖战区的事情,属下不知。” “嗯,好。”拓跋宇寻放下笔,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他笑眯眯道,“那就再给他们两个,你去和严将军说,就说是江水原氏的意思,没必要再比了。” “是!”士卒在领命后,便疾步退出了军帐。 在这军帐中再无外人后,拓跋意大马金刀地坐下,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原平啊原平,这才多久,拓跋玉儿都让你骗来了。” 他双手抱头后仰,笑道,“这些读书人,可真是会骗人呐。” “可是属下听说,拓跋玉儿或许是听了那拓跋意的话去的岩雀岭,此刻,那拓跋意已经带罪入军了。”一直站在百里宇寻身后的男子出声了,他声音清澈,眉目俊朗,仿佛自带一种书卷气,披挂一身黑甲却更显英朗。 正是已与原平分别多月的宁缺。 “拓跋武烈的弟弟啊,”百里宇寻颇有趣味地转动着指尖的狼毫笔,“没听说过。” 他转头问道,“拓跋家的少主不一直是拓跋武烈吗,还有人能使唤动拓跋玉儿那小魔王?” 宁缺仍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他静静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那拓跋意按年龄与血脉,是拓跋玉儿的二哥,只不过由于是庶出,平日行事低调,所以声名不显。” “这倒是有趣了。”百里宇寻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你说阿平改名燕平,会不会被他猜出什么来了?” “不会。”宁缺斩钉截铁道,“少主的实力下滑很多,按照最近的战绩分析,他最多只是一个一流家族继承人的实力,燕氏那边我们已经做过预防了。” “而且。”他继续道,“如果他真的恢复了些许实力,那天拓跋意不可能安全回到拓跋家,一夜的战斗,即便是当初的少主,也决计逃不过一个四境通脉强者的擒杀。” “那就不知道了,”百里宇寻努了努嘴,“阿平其实还蛮爱玩的来着。” “姑姑答应了吗?”百里宇寻问道。 “没有,但是承澈大人来信了。” “说。” “她说,原平必须回到原氏接族长位,不能跟着我们在长城再胡闹了。” “嘻嘻~”百里宇寻摸了摸鼻子,这一刻他仿佛化身成了原平,笑嘻嘻道,“胡闹,我喜欢这个词。” “可是,她终究不懂阿平呢,就像那天一样。” 百里宇寻接过宁缺递来的大髦,一把披上掀开帘子便直直出了军帐。 外面的大雨仍然在下,排列整齐的士卒穿行而过,在灰沉的天色下沉默地行进着。 今春新雨后,天地草木清。 他注视着 在惊蛰的那场春雷过后的第二天,拓跋家的长老就带着一众侍卫来接拓跋玉儿了。 老人家来的很早,正好赶上了早饭,站在那慈眉善目的,没有丝毫的气势,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可不管拓跋玉儿怎么哀求,却都是不松口。 拓跋玉儿哇哇哭着叫着要最后再吃一张阿姨做的一张饼再走。 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美人带泪,哭的就连原平看到都有点心软。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阿姨,”拓跋玉儿紧紧抱着一直给她做好吃的的阿姨,轻轻缀泣,“阿姨你来给我做饼吃吧,我让爹给你好多钱。” “不了,”阿姨温柔地抚摸着拓跋玉儿的头,那上面,有今早她为她扎好的小辫子,“玉儿,阿姨还有事情要去做,阿姨也舍不得你。” 说罢,这个这么多天来原平从未见过她笑的人,紧紧地抱住了拓跋玉儿,轻柔地笑道,“你就像是阿姨的女儿一样,乖巧,可爱。” “可是,阿姨叫什么能告诉玉儿吗,玉儿会想你的。”拓跋玉儿抬眸,泪眼汪汪道。 “谢。”女人看向她,温柔地微笑道,“阿姨姓谢,谢谢的谢,名字阿姨就不告诉你啦。” 老大带着佰长与原平一行人驻足在此,静静等待着二人的道别,却看见拓跋玉儿再次向谢姨道谢后,又扭头看向了一直默默站在谢姨身后的麻雀。 “麻雀姐姐,我要送你一个礼物。”拓跋玉儿擦干了眼泪,笑道。 说罢她就让身后的侍卫牵来了一匹白马,白马高头,四肢健美,马身上还缀有状若桃花的桃红色毛发,柔顺优美,更可贵的是,它的牙口还很小。 “好俊一匹桃花马。”原平不由赞道。 “你送我的吗,玉儿妹妹?”麻雀不敢相信道,她常年居住在岩雀岭,见多很多商队来往,因此能分辨出这是一匹极好的幼马。 拓跋玉儿见麻雀似乎喜欢它,高兴道,“当然啦,麻雀姐姐以后晚上出去巡视都不用再一直走了。” “那我呢那我呢?”见状小二郎也凑了上去,一脸兴奋道。 “你们?”拓跋玉儿向着原平抬起手笑嘻嘻道,“当然由平哥哥来送啦。” 她向着原平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你说是吧,平哥哥?” 原平笑着耸耸肩。 老大听闻此言,也转身看向原平,乐呵呵道,“自从燕公子来了我们岩雀岭后,好事便也特别多了。” 原平连忙正色拜道,“不敢,老大,阿平谢谢这些天老大的照顾。” 老大连忙将原平扶起,笑道,“有燕公子这句话,小老儿也就放心雀儿和二郎了。” 原平再拜道,“阿平不敢忘。” “那,老朽就先接玉儿小姐归族?族长与少族长已想念玉儿小姐多日了。” 拓跋家的长老一直静静站在一边,此刻终于开口道。 他面容和蔼,从容而立仿佛自成一片天地。 “好,恭送拓跋长老。”老大拱手道。 拓跋玉儿却牵着麻雀的手来到了老大面前,她道,“老大,我想和雀儿姐姐再走走,聊聊天,好吗?” 老大看向麻雀,看出她也很开心,于是笑道,“自然好,玉儿小姐。” “行。”拓跋玉儿又悄咪咪瞅了瞅原平,向着众人挥了挥手,便牵着麻雀的手向江边的方向走去。 二人与一种侍从和拓跋长老渐行渐远,一路说着什么,脑袋凑的极近,此刻,倒真像是不忍分别的亲姐妹了。 老大看着他们终于走远直到看不清,才转过来道,“走吧,我们也回去了。” …… “阿平,”回去路上,老大忽然背对着原平道,“军中下来了消息,岩雀岭多了两个执剑人名额。” 老大轻笑一声,“严将军身边的人来传信的,给你的是吧。” 原平听此,也是满心疑惑,不知是谁做的事,于是只好道,“我之前并没有收到消息。” 老大道,“你们这些大家族的孩子想要自己争一条路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也要清楚,在这个世界上,你们一生下来,就是和我们不一样的。” 原平默然,“其实……我并不觉得这是对的老大。” “不。”老大继续走着,陈哥和佰长已经默默带着阿狗和小二郎放慢了脚步,留给他们一个说话的距离。 老大道,“天赋,潜力,和资源,这本就是不对等的,强者恒强,就比如这次,你应该也知道,就凭你打得赢拓跋意,执剑人选拔也是难不倒你的。” 原平问道,“难道强者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是强者吗?难道弱者就一定会一直是弱者吗?” 老大回头问道,“那你说是什么?” 原平神色坚定道,“我只相信人定胜天。” “呵,”老大笑着摇摇头,“人定胜天。” “你是原氏的那个孩子吧?”老大忽然道。 原平低头沉默着。 老大道,“十二年前,我也在齐天将军的部下,那会我的地位还不如佰长,更不要说原赫将军了。” “可是,十二年过去了,我已然成为了一个气血衰退的老人,可是原将军战死在了断葬岭,佰长也失了当初的意气,只有我,还算是腐朽地在活着。” 老大的声音在此刻是从未有过的苍老,和悲凉。 他自嘲地笑道,“这个世界从不以小人物的意志转移,所以我们只能顺应它。” 原平道,“我不会顺应它的。” 老大背过手去道,“只要你回到了江水原氏,天下大部分事情都会顺应你的。” 原平跟着他道,“我要组建一支新军,我要还给天下一个清明,我要给父亲一个交代,我要给世人一个答案。” “哈哈哈哈。”老大笑了,笑得很畅快。 他停下,扭头道,“齐天将军真的是你的师兄吗?” 原平道,“是的。” 老大笑道,“你身上确实有将军的影子。” 原平道,“我还没见过他。” 老大道,“是啊,你见不到大将军了。” “可是……算了”老大摇了摇头,“如果你要组建一支新军,可以去找佰长,他这些年跟着我做这些事情,是为了抚养那些战后的遗孤。” 他诚恳地看向原平,躬身拜道,“不管如何,小老儿终究还是希望,原公子可以帮助他们,不要让战死的亡灵不能瞑目,不要让失去丈夫的妻子再哭泣,不要让失去父亲的孩童再次被他们父亲守护的人抛弃。” 原平扶起老大时,不知何时,伴随着他声音的逐渐低沉,他已然留下来混浊的泪水。 “我会的。”原平低声道。 …… 麻雀赶在晚饭前回来了,牵着那匹傲娇的小桃花马。 原平凑上去问道,“拓跋玉儿那小妮子和和你说什么了?” 麻雀睥睨了一眼原平道,“玉儿妹妹说我一回来你肯定就会凑上来问拓跋玉儿那小妮子和我说什么了,臭流氓。” “???”原平满脸问号,这都被她看出来了? 原平神情不变地继续笑道,“啊这……还有吗?” 麻雀看着原平几秒后,神色冷漠了下来,道,“不告诉你。” 说罢就把那匹小桃花套在了一旁,几段飞跃上了长城。 看着麻雀逐渐远去的身影,原平不自主地摸了摸鼻子,都说了些什么呀,态度变化这么大。 …… 吃过晚饭后,老大把原平阿狗麻雀和小二郎都叫去了敌台。 “二郎你再等一年,三境后,我再送你去执剑人找麻雀姐姐。”老大抽了口旱烟,安慰小二郎道。 “嗯。”知道要分别后,阿狗神情有些不舍和难过,但他还是接着微笑道,“我知道嘛,反正我还小,等我三境了,就去找麻雀姐姐和平哥哥玩。” “嗯。”老大点点头,“总是要出去闯荡的。” 而后他看向原平道,“雀儿就麻烦你帮忙照看着点了阿平,她自小被佰长带回来,没怎么出去,你要是有空,就照顾着她点。” 原平听出了老大的意思和嘱托,认真点头道,“嗯!我一定注意。” 麻雀哼了一声,傲娇地把头扭了过去。 小二郎呆滞道,“变了,麻雀姐姐真是变了。” 原平悠悠道,“可不,我刚打听到,那拓跋玉儿可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你麻雀姐姐可是被她同化了的人。” “诶呦,别扭我,疼啊!”原平龇牙咧嘴地揉着耳朵吐槽道,“怎么跟个小学生一样。” “小学生?”老大看着这一幕乐呵呵地看过来,“哪里的学堂?” “以前念过的,”原平摸了摸鼻子,“对了,谢姨来找过我了。” 老大道,“她想跟着你走是吧。” 原平道,“她丈夫死了,儿子和女儿也都战死了,谢姨说想给我做饭吃,她觉得我好。” 老大叹道,“她是个好人啊。” 原平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片土地上尽是一些这种事情,我游历的时候明明没有见过的。” 老大看着原平,摇头道,“游历,阿平你也不曾经历过这些事情啊。” 原平道,“时间会抹杀别人,杀不掉我。” 老大道,“那就拜托了,原公子。” 麻雀不可思议地扭过头来,看着那少年,此刻正挺身而立,目光坚定看向长城外的天穹,像是在牢牢注视着什么。 凤凰台,衣冠冢 春暖,商城,凤凰台上,衣冠冢。 在百里文拓示意下,一位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黑衣武者为原平沏了一杯茶。 “很久没有吃到南方的食物了吧,这是江南道的百褶,尝尝味道,比之你记忆中如何。”百里文拓示意那人退下,轻抿一口,含笑问道。 浅尝一口后,原平微笑颌首,“是很好的一批茶,百里叔叔费心了。” “嗯,你喜欢,那自然好。”百里文拓拾起衣袖,拿一支茶筅慢慢搅动一旁还在热着的一壶茶水。 他又道,“你姑姑来信了,谁要你回去,给你选了几个大家族的女儿,很漂亮。” 原平道,“我不要。” 百里文拓问道,“却是为何。” 原平摇头笑道,“这太奢侈了,叔叔。” 百里文拓温和一笑,“你是原平,这世间对你来说,几乎不会有可以称作奢侈的东西的。” 原平知道,百里文拓是在问他原因,于是他道,“我要去看阿纯。” “唉。”百里文拓轻声叹气,放下了茶筅至一旁的木盘,拿起一块白布擦了擦手,而后道,“所以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报复你的姑姑吗?” “不。”原平认真道,“我不是在报复她,我只是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做一些事情。” “自己的力量吗……”百里文拓微微摇头,“承澈当时也没有想过你会那么偏激。” 原平自顾自地缓声道,“不止一次,我发现,我已经没有去爱一个人的能力了。” “我想她,叔叔。醒来后,每次我做梦都是她,每次。”原平的双眼逐渐通红,却仍旧温柔地笑道,“有几次,我相信是她在保佑我。” 百里文拓静静地坐着,等待原平恢复了自己的情绪,重又变得冷静下来。 他终于道,“你想做什么,也该和你姑姑去说一声,她这些年为了江水原氏和你们兄弟,付出太多了。” 原平道,“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但是我的命运,我要自己主宰。” 百里文拓冷锐道,“所以族长之位呢,你愿意交给你的哥哥吗?” 原平轻笑道,“一个位置罢了,哥哥拿还是我拿,又有什么区别呢。” 百里文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眉眼低垂,一边倒茶一边道,“你若是还想要立功,我正好可以给你个机会。” 原平微微弯腰仔细倾听。 百里文拓为二人倒好茶后,正端危坐,正色道,“你去东海,找季氏给我借一个人。” 原平疑惑道,“谁?” 百里文拓道,“季野。” 原平接着问道,“季野……是谁?” 百里文拓扫了他一眼,“师傅没给你讲过这些吗。” 原平道,“却是没什么印象。” 百里文拓道,“你猜拓跋家这次领兵的人是谁?” “拓跋家的年轻一代第一人,嫡长子拓跋武烈,更是燕北数一数二的天骄。”原平道,“但季野是谁,他也有如此厉害吗?” “季野,”百里文拓看着原平淡淡道,“我们还未从六院肄业时,齐国年轻一代的第一人。” 百里文拓静静地看着原平,他道,“枪魔,你听说过吗。” 原平思索道,“老师曾提过。说他是一个有希望冲击天启的人,但我一直不曾听说他的其他事情,原来他离我这么近。” 百里文拓喝了口茶,道,“眼里只有修行是不行的,世上的人和事,有时比修行要复杂的多了。” 原平点头道,“知道了,百里叔叔。” 百里文拓接着道,“当今的季氏,已经没有一个可以站出来执旗的人了,这次他们谁来,我都不放心。” 原平思索片刻道,“可燕北和蛮人都没有水军,我们真的需要他吗?” 百里文拓看到原平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满意笑道,“当然不止这些。” “多年前的事情了,”百里文拓仿佛陷入了回忆中,“那个时候他比你现在要年轻,当然,”他调笑道,“名头自然没有你原不举响,但也是震铄齐国南北的天才。” 他看了一眼原平轻笑缓声道,“他是一个真正的武痴,也是一个情痴,你们在这方面,可真像啊。” 他的眼眸中尽是回忆的温柔。 “不过……”百里文拓不再说下去,饮了一杯茶,神色变得遗憾。 他的声音不是很高,但是很稳重,“你去东海城外,近海处有一个白石村,他就隐居在那里。” 原平小心问道,“他和季氏……” 百里文拓道,“你会知道的,这一趟你带着我给你的冰晶石去便好了,还在吧?” 原平道,“还没遇到需要用的时候。” 百里文拓点头道,“那便好,你带我的冰晶石去那里找他,他识得我的气息,也认得。不要惊动季氏。” “其他事情,属于机密,你暂时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见原平还想问,百里文拓恢复了严肃的神色道。 原平听后,点头道,“是,百里叔叔。那……我能带些人去吗?” 百里文拓玩味地看着原平道,“当然可以,不过带人的时候,眼光要准一些。” 原平坐拜道,“好的,百里叔叔。” …… 原平推开了门走出了这件红色小阁楼,入眼便是偌大的商城,这繁华的尽收眼底的风景。 人们都知道,在商城的中心有一座极高的凤凰台,凤凰台上是什么呢,世人口口相传,不知流传出多少好的坏流言。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这里只有一座小书房,这座小书房,叫做衣冠冢。 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百里文拓死去战友的遗物,他把他们拾起,珍重的保存在这里。 去了岩雀岭后,所见所闻,原平已经基本可以确定,长城军的恶名不是空穴来风,他们确实腐朽了,可原平却很难将他接触到的老大、陈哥和佰长他们划入到“恶人”这一行列。 他们只是在生存,原平看得出来,他们只是过着自己的生活。 原平知道出问题了,可他问不出来,在踏入这里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百里文拓亦不曾忘记过那些从前。 天边有一抹红霞过,原平轻轻抬头,望向那里,缓缓合上了双眸。 还不错的事情 下了凤凰台后,原平第一时间根据百里文拓给他的地址去了一处巷子。 天也渐渐地亮了起来,行走间,人们收拾东西的声音、柴火劈里啪啦开始燃烧的声音与叫卖声次递传入他耳畔。 进巷子前,他特意买了两串糖葫芦。 走着走着,他就不由地笑了起来,他的心底微微有些发暖,真是,才多久没见,就这么开心了。 他心中默念着门号,一间间走过去,终于在一扇木门前停住了脚步。 “艾草巷,17号。” 原平笑了起来,他上前敲了敲门。 “谁啊。”熟悉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其后是一声活泼稚嫩的男声,“师姐师姐,我去开门吗?” “还不知道是谁呢。”那女声道,“你去问问,先别急着开门啊。” “好嘞。”男孩轻快地应下,便几步跳到了门口。 “你好,你是谁啊。”他问到。 原平憋住了笑意,他认真道,“是我啊。” 院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半晌后,才有个声音道,“原平师叔?” 原平隔着门笑道,“你好,道年。” 木门吱呀一声便被打开,道年看到原平,开心地回头道,“师姐师姐,平师叔回来了。” “知道了,我都看见了。”齐敏没好气道,她放下了手中色泽红润的蜜枣,拍了拍手,昂首道,“知道回来了?军队中过的怎么样啊?” “没怎么样,”原平一边走进小院子一边笑道,“我没去军队,去的长城一个戍卫所。” “长城?”齐敏不由得站起来高声道,“你不知道长城有些地方已经在打仗了?” 原平看齐敏下意识急切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知道,但不会有事的。” 齐敏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坐下拍了拍手哼道,“出事了你就知道了,到时候师傅还得说我没把你看好。” “应该是我看好你。”原平笑意吟吟地更正道。 “呵,”齐敏冷冷道,“刚来了商城就跑去参军了,你看我?” 原平有些尴尬地仰头打了个哈哈,而后调转话题道,“怎样最近,我走的这几个月,钱还够用?” 道年仔细想了想,呆呆地道,“不够啊,食物都变贵了,师姐又能吃。” “道年!”齐敏鼓着嘴气呼呼地站了起来,“你说谁能吃?” 道年忽然反应过来,连忙道,“啊啊,啊,我能吃,师姐吃的少。” 原平见这二人呆呼呼地拌嘴,笑了笑,而后道,“我正好路过,回来看看。” “路过?”齐敏皱眉道,“什么意思,你还要回长城?” “不是。”原平走进后,不顾齐敏不满意的神情随手拿起几个枣子吃着,嘟囔道,“南下。” 齐敏一把抓过放着蜜枣的两手护住,哼道,“不经别人同意就拿东西,原平你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 原平随意地笑道,“一个枣子而已。” 道年束手站在原平身后道,“平师叔南下,是回家吗。” 原平扭头笑道,“回去干什么,继承家业吗。” 齐敏不屑道,“除了继承家业你还能干什么?” “这么瞧不起我?”原平呵呵一笑,开玩笑道,“你信不信我还能向鹿野道长和齐问师兄提亲?” 齐敏瞬时涨红了脸,大声道,“原平你混蛋!”而后双眼瞬间便通红起来了。 原平看她反应这么大,意识到可能开错了玩笑,收齐了笑意,有些尴尬地坐在了她旁边安慰道,“别激动,别激动,我瞎说的嘛,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齐敏不理他,把头又扭到另一边去,使劲憋着眼泪,不让它落下来。 原平见状有些抓马,只想打自己几掌,齐敏自幼长在山上,论心智如今也还是个单纯的孩子,哪听过、见过这些混账话、混蛋人? 此刻反应过来的原平也不敢在过度靠近,只好放低了姿态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阿敏,是我的不是,我掌嘴,我自己掌嘴。” 说罢,他便抬起手来作势要打自己。 见齐敏没有回头阻拦自己的意思,原平内心砸吧砸吧嘴,暗道,行吧,于是那一掌终究还是落在了他俊俏的小脸儿上,不算重,可也是能听出响来的不轻。 他还很配合地诶呦了一声。 齐敏终于转过了头,刚还泫然欲泣的脸上此刻仍然带着一丝的委屈,“你流氓,原平。” 原平赔笑道,“我的错,我再也不会了,阿敏。” 齐敏哼道,“谁让你叫我阿敏的。” 原平知道这事算是过去了(大概吧),赶忙转移话题道,“我要去东海了,你去吗?” “东海?”齐敏皱眉道,“你去东海干什么,季氏可不欢迎你。” 她的脸上有还没有干透的泪滴,这副样子,让原平不由得真的有一些心生怜爱。 他耸耸肩道,“找个季氏可能同样不喜欢的人。” 齐敏一看他又在打哑迷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会说名字啊原平?” 原平被她一呛一呛地,又自觉理亏,于是也不再多说,“季野。” “季野?”齐敏抱胸一脸不屑道,“没听说过,哪里的无名小卒。” “无名小卒?”原平揶揄道,“按照百里文拓将军的说法,他可是齐国上上一代人中最出色的人呢。” 齐敏呵呵道,“你真当我傻?他要真这么厉害,雷云镇里的说书先生会不讲他的故事?” 原平耸耸肩道,“那就不知道了。” 说罢,原平又凑了上去,贱兮兮地笑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玩?” 齐敏白了他一眼,拿起了一把枣子就把头又扭到了另一边。 “行嘞!”原平嘻嘻一笑,站起了身伸了个懒腰,“嗯~舒服。” 道年此刻终于出声道,“师叔还没吃早饭吧。” 原平开心地扭头,“还是道年好。” “不,”道念严肃道,“师叔,师姐的饭店到了,我还得去洗衣服,能不能请师叔去买些吃食回来,这样师姐今天也能早点吃饭。” 原平呆立在了原地,想笑,却不知道该以什么姿势笑,会比较好。 我特么。 不过,他忽然觉得,这种生活,还不错。 出去买点包子,豆腐油条,热气腾腾的,填饱一夜舟车劳顿不曾停歇的胃,和这些“亲人”们再坐到一起,说说话,拌拌嘴。 热腾腾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还不错。 突破 原平这几日都呆在了商城,每日清早起来练功,中午出去游逛,寻觅商城中的美食,而后午睡,晚上再出去游玩。 掠源决已经要大成了,这意味着原平马上就可以回到四境了。 四境通脉,那才是一个高手真正的起点。 但是由于掠源决引起的动静越来越大,最近原平已经不使用它而是改用驭源决这个万金油一样的功法了。 早在长城的时候,原平就已经发现,在掠源决后期的运转中,他从四方天地吸扯来的源气已经过多了,这会引起天地源气的波动。 而不正常的源气波动往往会引来不必要的人,和不必要的麻烦。 磅礴源气撕扯身体带来的痛苦对于他来说不是问题,可以忍受得住,但是必要的危机感是他绝不会能丢下的。 江水原氏的通海决对于习武环境的要求苛刻,而商城的水源气并无法支撑他的修炼。此时此刻,对于源气的属性与质量要求都不高的驭源决无疑已经成为了他最好的选择。 在源气舒缓的流淌过体内经脉、血液与各个脏器时,原平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蓬勃有力地跳动,血液仿若江河般汹涌流淌。 它们拍打在仿若一层厚厚屏障的经脉上,碎成血色的水花与震耳磅礴的声响。 内器浸润在其中,汲取着营养和能量,无时无刻不在变得更加强大。 “这些……组成了我。” 在这一瞬间,这些天他所经历的战斗、生活等千思万绪涌上心头,原平心有所感,五心朝天,心神竟逐步从外视天地,而后内视到身体经脉、脏腑。 心若自净,神即无忧。 天地同身。 时间漫漫长地划过,树叶飘落,少年闭眼悟道。 不知过去了多久。 …… “咕噜咕噜。” 再次睁眼的时候,强烈的饥饿感,横扫了大脑。 原平看到,一只黄毛白尾的肥猫慵懒地趴在一只正温着什么吃食的热锅前,眯眼看着他。 “肥肥。”原平有些虚弱地笑了笑,“好久不见了。” “咕噜咕噜。” 肥肥似在回应他,发出舒服的声音,而后起身迈步,用爪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瞬间,热烈的阳光涌入,刺的原平有些艰难地抬头护住了双眼。 空气中的灰沉恣意漂游着,在这一束干洁的阳光中。 太饿了,即便可见的食物就在眼前,原平也相信自己决没有一点气力去到那边了。 他适应了阳光后,低头,默默地等待着。 不一会,他终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靴子,成年人,女性,是齐敏。”原平缓缓地在心里思考着,他真的太饿了,可偏偏他的五感在此刻又是如此的清晰,在他即便没有运转源气的时候。 “喂。”齐敏把微开的红木门一把推开,看着遮着双眼的原平,皱眉道,“醒了?” “嗯,呵。” 原平在感觉自己已经适应后,放下了遮挡视线的手,有些虚弱地对着齐敏笑了笑。 “戚。”齐敏似乎并不接受,她有些不高兴道,“你每次就那么着急吗,闭关前能不能支应一声,要不是道年……” “我饿了。”原平打断了她的话,有些讨好地笑道,“动不了。” 原平觉得等她说完自己应该真的会饿死掉。 齐敏气呼呼地看了看他,而后重重地哼了一声,终于才向那温着食物的罐子走去。 她拿起旁边一个小碗,打开罐子,一阵扑鼻的肉香瞬间猛烈地涌入原平的鼻子,让他不由贪婪地长长嗅着,饥饿感在一瞬间炸裂。 “咕噜咕噜!” 齐敏翻了个白眼,乘出一碗肉汤来到了原平旁边,坐下来,给他递出一个勺子。 “饿~”原平仍旧是讨好撒娇一样的央求着。 “……”齐敏有些嫌弃地,沉默着看着他。 原平努力睁大自己明亮好看的凤眼,尽可能挤出更多的楚楚可怜。 “靠。”终究是齐敏这脸皮薄的姑娘率先顶不住扭过头去红了脸。 “原平你怎么这么无耻啊。”齐敏在给原平喂汤的时候忍不住问道。 她真的太好奇了,这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无耻的人呢。 “呵呵。”原平无语地瞥了她一眼,“我是真饿地动不了一点了。” “你突破四境了吗。” “注意用词,是重回。” “那你重回四境了!” “没有。” “……” 齐敏嫌弃地把碗勺放到一边,“自己喝。” …… …… 一大罐肉汤下肚,还是饿。 但是原平总算有精力去思考自己目前的状态了。 不是通脉,但是能内视,而且体魄强度似乎也已经超过了那时最巅峰的自己。 还有源气储量和质量,原平是上过四境的人,所以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源气储量几户可以匹敌一个普通的四境中期的武者了,而他的源气质量,也无线接近真正的四境。 要知道,三境与四境的差距,那叫“小天门”,一境一重天在此不是一句玩笑话。 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这意味着当他再次踏入四境的时候,不考虑那些源武和这世间最顶尖的天才,他将同境无敌。 原平静静地坐着,不断握紧又放松着自己的拳头,细细体会着身体的各个细节。 “力量增强了。” “五感更加敏锐了。” “嗯,还有身体,更轻盈了。” 此外,他还有些惊喜地发现,自己的皮肤更白滑! “啧,本来就够帅了,这可叫百里宇寻那小子怎么活啊。”原平美滋滋道,他自己的肌肤,自己都舍不得把手拿开,真的好光滑。 等等……光滑。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闭关完肌肤不该是这样的,谁给我洗的澡?!! …… “我啊!”道年骄傲地挺起胸脯,“我对术法的控制可比师姐要稳定,不然师兄你醒了这次难得的机会可就白白浪费了。” 原平满头黑线,“我谢谢你。” “不客气不客气。”小道士骄傲摆手。 “话说回来,”原平扭过头问齐敏道,“那肉?” 齐敏又咬了一口馒头,白了原平一眼,嘟囔道,“百里师叔送的,他还把这周围的居民都清走了。” “你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了原平。”齐敏不满意道。 “额。”原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这意思……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道年认真点头道,“都知道了。” 齐敏思索道,“没有吧,师叔说,嗯,这四境妖将肉算你们原氏头上。” 原平:我特么。 …… 我动我心 这一晚睡得很香。 香的让人不愿苏醒,不舍离去。 …… “阿纯。”原平醒来后,坐在床边,呆了一小会。 他又做梦了。 梦里他们去了很多地方,一起说了很多话,很开心。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还亲吻了。 亲吻的感觉已经忘记了,原平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一声。 算了。 要出发了。 推开门走出去,院子里不知何时已经站着几人,除了齐敏、道年,还有不知何时赶来的阿狗、麻雀。 “还要谁吗。”齐敏看似随意道。 “嗯......够了。”原平微微一笑,“我感受到了湿润的气息,是家里来人了吗。” 齐敏道,“这些天艾草巷这么不正常的动静,百里将军想藏也藏不住的。” “嗯。”原平点点头,而后他迈步走到了院子中。 “走吧,吃饭先。”他的兴致不是很高,而后便一马当先推开门,出了院子去。 “他……怎么了?”麻雀疑惑地看向齐敏,这个今早上她刚认识的好朋友。 齐敏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以前路上的时候就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两天醒来不正常。” 这种不正常的压抑在他推开门进院子的时候就暗暗影响到了众人,以至于阿狗和麻雀本来想好的话都没有说出口,原平就已经推开门出了院子。 就连齐敏,看到他这样子,下意识想刺他一下的话到嘴边,却也是咽了下去,换成了正常的回复。 我想他干嘛,齐敏有些不高兴地想着,一脚踢散了一片正要触地的白色飞絮。 …… 原平坐在一张木凳子上,默默地吃着饭。 白色的水气咕噜咕噜地升腾在那口大锅里,店主夫妇忙碌地准备着食物。 豆浆,油条,包子。 齐敏他们坐在他身旁,互相看了看后,齐敏率先开了口,“你还有要叫的人吗。你这次闭关太突然了,时间有些紧,百里将军就先叫了他们过来。” 原平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了,就这些吧,谢姨说她不来了吗?” 麻雀道,“来接我们的人把谢姨带走了,说她太弱,现在没必要跟着公子走这趟。” 阿狗道,“听说事那位将军是内卫的人。” 原平道,“行吧,我回来去找谢姨,不知道路上会有什么事情。” “嗯……”齐敏抿了抿红唇,接着道,“百里将军还说,或许你应该去景云城见见……” “李氏兄妹是吧。”原平温柔地笑了笑,轻声道,“毕竟,景云李氏如今正鼎盛,当今族长还和先父有一段战友情。” 齐敏皱眉看着原平,道,“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原平,你看起来很苍白。” 原平低头默默看着白色的豆浆,眨了眨眼睛,道,“你知道,我们都是有感情的,我想起来一些不好的事情。” 麻雀道,“你今早这是怎么了燕……公子。” 是啊,我这是怎么了,原平想。 人的感情是有限的,我还有什么地方去寄托它们呢。 遇到的人,或许是可以的。 可是,我却再也见不到你了,除了我们的记忆。 可是再深刻都终将会逝去,变成味道很淡的一碗豆浆汤。 齐敏的一声冷笑惊醒了他,“知道你难过,所以呢?亏百里叔叔说他还以为你变了,你如今还这么自私?” 阿狗讨好地笑道,“齐姑娘,原公子可能是有些累了,我想,原氏和李氏的关系想必也不会因此而出现问题。” 齐敏撇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想?你懂什么。他这算什么样子。” 原平一口喝光了那碗豆浆,擦了擦嘴,而后起身冷冷道,“准备出发了。” …… 原来才想起来,他甚至没有一件她的遗物。 想要抓什么的时候,却抓不住。 晚风习习,他坐在船头,吹着凉风,不禁暗骂自己一声,原平啊原平,你可真是矫情。 这片土地上每时每刻都有被欺压的百姓,世家大族向一座山沉沉压在每一个庶民头顶,在武者面前他们几乎毫无人格尊严可讲。 还需要什么别的理由吗? 自己是他们培养出来的,却也因他们而死。 你为何来此,你自己的志气和愿望呢?你为何不回族,你抛弃了荣华富贵,你选择了战火中一步步走出,是为了什么? 历练确实还不够,自己确实仍然因江水原氏二公子等等这些身份受到了不少的恩惠与便捷。 可我确实在努力地自己走出一条路啊! 他记得少时的荣华富贵,但他也不会忘记那些更多的苦难,和只有拼命拼命拼命!才能活下来的狼狈。 那个阿姨,他的丈夫就那么死掉了,没有一点点的水花啊! 若是阿纯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家族,他们的爱情,又怎么会那么破碎呢。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的嘴脸,他真的已经看够了。 .. 江风习习,天色已经暗淡,远山连成一副水墨话,飘渺浩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立于船头,放声嘶吼,惊起远山一片水鸟。 “咚咚咚咚咚。” 一些人出了船舱查看情况,却只看见那少年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船头,仿佛与周身环境融为一体,正在甲板上演练一套拳法,带起长风。 …… “麻雀,原公子最近不太对。”吃饭的时候,阿狗含糊道。 “嗯。”麻雀吃口饼,道,“听齐小姐说,他最近都不与他们一起吃饭了。” “修炼修炼,还是修炼。”阿狗满脸的担心,“我怕原公子,有什么心事。我不记得原公子是一个这样的人。” “恰恰相反。”麻雀皱眉道,“齐小姐说,原……公子以前就是这样的,她小时候见过原公子。” “可惜,二、三层楼不是我们能去的。”阿狗叹气道,“我还是喜欢和原公子赶路的那段时间。” “我还是喜欢和他一起在长城的那段时间。麻雀要低沉道,“他都变了。” “谁在说我呢?”俏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二人抬头,却看见了原平正倚着门框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原公子!”在船舱的一众士卒看到他都纷纷站了起来向他行礼,包括阿狗和麻雀。 “停停停停。”原平没好气道,“我刚听到有两个人在说我,下来看看,你们知道是谁吗?” 所以人的目光一致看向了麻雀和阿狗,阿狗傻笑着挠头,麻雀想了想后,毫不示弱地向原平看过去。 “哼。” 原平笑了笑,而后才走过来环视众人道,“都坐下吧兄弟们,我来找人。” 而后他看向阿狗和麻雀,“走吧,出去说,带上碗也行。” . 原平爬在栏杆上,江风吹起了他的头发。 “这两天,怎么不来看看我?”原平笑道。 阿狗和麻雀相互看了看,而后阿狗道,“不敢打扰公子。” 原平抿唇笑了笑,而后忽然道,“阿狗。” “嗯。” “你还记得,我以前一直和你说,不要叫我原公子吗。” “啊,记得,平哥。” “我理解你,也希望你理解我。”原平长长眺望远方长空的粉霞,“我们是朋友,你要永远记得。” 阿狗挠头嘿嘿笑道,“主要是叫着啥舒服我就叫了。” “至于你。”原平俏皮地看向麻雀,这姑娘眼睛已经有些微红的样子。 “我是你哥。” “滚!”麻雀瞬间暴跳。 “哈哈哈哈。” 而后三人一起笑了起来,倚靠在船舷边,看大片温暖的金光啊,它闪烁着,熠熠生辉。 少年的心事总藏不住,也总留不住。 …… 原平知道,这就是他的生命,存在的意义。 我观风雨。 我览江山。 我动我心。 途遇,蝼蚁的仰望 顺着蜜枣河顺流而下,是淮安城,到达淮安城后,再走一段陆路,而后到达连云城,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出海港口。 在连云城出海,而后再乘船南下,经过几个军队驻守的沿海重城,就到达了齐国最大的沿海城市——东海城。 数百年来一直牢牢把控着东海城的东海季氏,是与江水原氏齐民的世家大族。 他们牢牢掌控着着长河下段北部平原,与江水原氏一南一北,遥遥相望。 “东海季氏啊。”原平不无感慨道,“他们的水龙吟,可是当今公认的第一水系功法。” 阿狗看过来,问道,“这么强吗他们?就连公子的家族都敌不过他们?” 原平摇头道,“不一样,我们家族的通海决对体魄的锤炼有一定强度的裨益,但是在对于水源气的亲和上,比不过更专精于此的水龙吟。” “嘁。” 原平三人回头看去,是齐敏。 “那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们出过什么人杰啊。”齐敏抱胸,冷冷道,“就连当年的战场上都没有他们的影子。我看,也不过如此。” 她今天扎着利落的马尾,穿着那日原平与她初见时的武服,高挑的身材,更显出一种清冷的美来。 道年和肥肥一左一走,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后。 原平想了想,“这次我们去看的季野不就很强吗。” 齐敏看着他,睥睨的眼神眼神仿佛在嘲笑。 “好啦。”麻雀出来打圆场道,“虽然原公子和齐小姐都没有听说过他,但既然百里将军要公子来,那想必定是有他的道理。” 阿狗也站出来道,“对,嗯,我觉得麻雀说的对。” 齐敏看了二人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去了。 原平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直到消失在甲板上。 他开口道,“她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麻雀二人看了过来。 “当年,东海对面的瀛洲曾经有一位天骄横空出世,近十年的征战,他几乎已经一统了百年间一直各自为战、混乱不堪的东瀛诸部,结束了东瀛洲的战国时代。” 原平仰头看天,“但后来的事情史书上并没有记载,又或者是我没有看到,史书在那个时间点,关于东海与瀛洲诸部的记载其实忽然少了很多细节。只是那时的我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那……”麻雀疑惑道,“有没有可能是他们在此后有一段和平期呢?” 原平摇头道,“我不知道,但若是要出什么问题,那必然发生在这段时间内,季氏抽不出身驰援燕北战事也就说的通了。” “而且,”原平淡淡道,“战后,对我原氏动手的人中,没有季氏,我少时还曾认为过是我们两家世代交好,所以他们并没有选择落井下石。” 阿狗满脸愁容,“这也太复杂了。” 麻雀也是发愁,“原平你就不能讲明白点吗。” 原平摸了摸鼻子,悻悻道,“简单来说,就是……唉,算了,到时候你们就懂了。” 他洒脱地挥了挥手,“放心,有我呢。” 麻雀和阿狗对视了一眼。 都看出彼此对于这个观点持怀疑态度。 …… “喂。” 天色暗淡下来的时候,齐敏把阿狗和麻雀都叫去了别的地方,然后单独找上了原平。 原平踢出的一脚仿佛冲车急停一般稳稳当当地悬在半空,而后他扭身转向了齐敏,方才放下了腿,“怎么了。” 齐敏倚靠着船门,“你真想带他们?” 原平顺手拿一块搭在船板边的布子擦了擦汗,“谁?” “阿狗,和麻雀。” “呵,”原平笑了,“不行吗,阿狗你又不是没见过。” 齐敏皱眉道,“我当时以为你把他带到商城就差不多了,认识个朋友没什么不好的。” 原平敛起了笑容,歪头看着她。 齐敏继续道,“你知道你把时间消耗在他们身上意味着什么吗?有什么意义呢,玩一玩就够了原平。” 原平歪头静静地看向齐敏,他忽然也抱起了胸。 他忽然沉声道,“姑姑,我感受到你的气息了。” 这片江水忽然仿若沸腾般翻滚,在船的前方,无数的浪涛忽然卷携而起,伴随着一阵大风呼啸携风带雨吹落而过,一个巨大的水人已经于船前凝聚而起。 那水人明显是一位女性,虽看不清面貌,可是她却威仪自带,一顶水簪将云鬓扎束,她着一身宫服,傲然睥睨。 原平整理了一下衣服,向那水人拜道,“原平见过姑姑。” 巨大的动静将船舱中的人都惊到了三层甲板上。 “齐姑娘!”阿狗和麻雀见到昏迷在舱门前的齐敏,赶忙将他扶起,而后紧张地看向空中那团巨大的水人。 道年抱着肥肥,一人一猫严肃地盯着那水人。 士卒们列阵,紧紧护在原平身前。 “姑姑。”原平朗声道,“这却是为何?” “护你回家。”水声涛涛,仿如洪钟大吕。 “不。”原平摇头,“我不回去,姑姑。” 水人双掌击打江面,拍起巨浪,“原平!” 原平却还是摇头,“我回不去的,姑姑。您该知道,我已经不是从前了。” 他坚定的神情直面高大的法相,任凭狂风击面,五境高手的威慑直憾他的心底,却仍巍然不动。 他负手而立,又向前一步,立于船沿,高声拜道,“平儿,送姑姑!” 水巨人沉默了,不一会后,它终于道,“我在江水等你。”而后倏忽间便化作倾盆大雨落下,打湿了江面,也湿了不少人的一裳。 面对一位五境高手,不少人根本提不出运转源气的气力,哪怕她已经离去,法相也已化作普通的雨水。 那向前的一步所带来的压力几乎要压爆原平的心脏。 阿狗终于驱散了心底的恐惧后,一步一颤地艰难地走上来担心喘息道,“公子?” 原平大口喘着气,向他挤出一个笑容,“没事了。” 众人皆有些后怕地看向他,刚才那水人巨大无比,还携带着沉重的压迫感,纵使无意攻击,却也使得每个人的心底都泛起了难以言明的感受。 这就是这片天地的强者吗?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第一次活着感受到了,蝼蚁的滋味。 她说 一片灰茫茫的天地。 寂静是这里唯一的永恒,你甚至不能感受到时间是否真的存在于此。 一个小女孩,奔跑着,在灰茫茫、冷寂的街道。 她似乎很快乐,无声的快乐。 你能够看到她开心的容颜,她奔跑着,又偶尔停下,为了路边一株小草,灰色的小草。 这个世界,只有永恒的灰色,包括这个蹦蹦跳跳、玩乐的小女孩。 她回头,快乐地看着你的方向,而后向你招手,她似乎在说着什么。 可是你听不到。 因为这里没有声音,只有一片灰色。 …… 船停靠在一边。 四五月份,海边总是会下起连绵的春雨,食物也开始容易变得潮湿,容易发霉,这让原平他们不得不多上陆地去购买补给。 “唉,人吃马嚼,尤其是这马它还晕船。”原平躺在一张躺椅上,无奈地扶额,痛心疾首道,“再这么花下去师兄给的经费可就不够了啊!” 麻雀坐在他旁边地从水盆里拿起一块热乎乎的毛巾,拧干了,而后细心地给他覆到了额头上,“那谁又能想到我们原氏的小公子居然还晕船呢?” 原平无语地看向她,不服输道,“小爷我这是为了帝国大业把天赋全点在了修行上!” “唉。”麻雀叹口气,“是呀,上品中等天赋,我们大齐帝国一年没有一千也有九百人呢。” 说罢,她也无语地看了一眼原平,“公子你是不是虚啊,我都还没见过晕船的武者呢!” 原平倔强道,“你一直住长城上,怎么可能见过。” 麻雀用手抚了抚原平头上的毛巾,而后端起水道,“是是是——” “说起来,”阿狗走下楼梯道,“最近齐小姐怎么不出来了呢公子。” “不知道,”原平歪头道,“可能是那天晚上让姑姑借体良心发现觉着对不住我了?” 麻雀眨了眨眼睛,“我猜是她一看就原平就不舒服,毕竟原平的嘴可真损。” 说罢,她又仿佛把手中的新毛巾当做了原平一样狠狠扭起来,“长城装那么乖!” 原平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有没有可能,我本来就很乖?” 阿狗笑了笑,走下来道,“海洋可真美啊。” 原平扭过头去,“是啊,波光粼粼的。” 麻雀想了想道,“我还是喜欢长城的天空一些,那里要更广阔。” 原平道,“第一次出远门吧?” 麻雀无语地撇了他一眼,“小女子已经知道原公子十五岁时便已游历四方啦。” “当然,”说罢,麻雀不怀好意地看向他,“我还知道了公子三年不举,被人叫做‘原不举’呢~” 原平捂脸,“啊啊啊啊!” 阿狗本来已经爬在了船边上看海,听到这话不禁也扭哈哈笑起来,“公子,咳咳,公子还有过这事迹呢?” “额,”原平满脸黑线,“谁告诉你们的。” “嗯——”麻雀拿起一块梅子,这是在上一个海边的小城镇买的食物,“我才不会告诉你这是少将军告诉我们的呢,哎,你别说,少将军还真帅。” “呵,少将军......”原平似乎要杀人的目光遥望天边,咬牙切齿道,“不去前线为国争光,这么关心我。” 麻雀好奇地靠近原平,仔细观察道,“不过公子,我听说这天下没有空穴来的风,你真的不举吗?” 原平冷冷地看向她,“试试?” 麻雀嘻嘻笑道,“不试,怕你自卑~” 原平:...... 原平觉得自己偶尔吃一顿马肉应该不至于被送入大牢。 “大船!” 底下的士卒忽然惊呼,原平三人同时起身朝着他所见的方向望去。 大船! 只见远远的海天一线上,忽地出现了一排大船。 初始时只是一排线,而随着它们的逐渐接近,变成了一个个越来越大的点,连海风仿佛都在因为它们的靠近变得凌厉起来。 原平努力地睁开眼,他还是觉得风太大、船太晃了,有些恶心。 “这是谁家的船?”他向底下的士卒大声问道。 一些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是齐敏带着道年上来了,肥肥立在她的肩头。 “似乎是季氏!属下看到了他们的水龙旗!”甲板上的士卒如此大声回道。 “水龙旗?”原平道,他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可他们为何会走这边的水路呢?” 阿狗道,“这边的水路不行吗,百谷江那里有燕氏的大港,这里应该是最快的了吧。” “是最快的,但是......” “哎,算了,或许有我不知道的情况。”脑海中掠过了许多个念头,原平觉得还是先放一放吧,或许他们并不是从东海的港口下海的。 这支船队,大有遮天蔽日之势,随着它们终于行驶至不远处,原平一行人的渺小的感受也愈发强烈。 为首的三条船,目测都有数百米高,其后的船大小不一,但是最小的都要比原平他们乘坐的船要大一些。 而这支船队,有大船近百,小船无数,给原平的感绝对,是当世也绝难找出第二支的无敌舰队。 船上的众人着海蓝色袍甲,值守者威威然如天兵临世,首船立于船头的一中年将军更是傲然直立,面如冠玉,顾盼间,温而不伤,重而不压,颇有绝代之风范。 直到原平的小船从他侧边驶过,在众船间如一页扁舟被海淘出这支庞大的舰队,那中年将军也只随意给过原平他们一目的关注。 直到那船队离去,再也看不到,底下士卒的嘀咕声才响起,众人既兴奋又有些后怕地互相诉说着刚刚的感受。 “这,真是海洋巨兽啊。”原平仍然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有些回味道。 齐敏抱胸道,“你家没有吗?” 原平白了她一眼,“我们家又不需要和倭人打仗,养那么大的舰队,每年帝国都要给他们拨不少钱的。” 麻雀道,“那他们如今出动了这么大的舰队,海防若是因此空虚了,倭人那边得到消息,应该很难不行动吧。” 原平道,“这就是我刚才担心的,他们若是直接从东海海域的港口出发,按照倭人的尿性,季氏第一天出海,第二天他们就敢放船上岸劫掠。” 阿狗吐槽道,“以前我本来想去看看东海来着,听那的人说海岸上倭寇肆虐,就没去了。” “不是吧?”麻雀惊讶道,“他们的船这么大,这么厉害还会被那些倭人肆虐海岸吗?” 原平听闻此言后却只苦笑了一声,他叹了口气道,“如今看来,可能也就是看着厉害了。” 齐敏皱眉道,“大师傅说过,齐国的武运越来越差了。” 原平无奈地看向她道,“这话你在我面前说可以,可别跟别人说。” 齐敏仿佛看智障一样,“嘁,还用你说?” 说罢她拍了拍一直很乖地立在她肩头的肥肥的头,带着道年便回去二楼了,那里是休息室。 “哎。”原平摸了摸鼻子,生无可恋似地仰天长叹,“她这最近的脾气怎么这么搞我呢?” 麻雀笑了笑,揶揄道,“没准是原公子真的欠骂呢?” 阿狗也哈哈笑道,“我倒是觉得齐敏小姐对我们挺好的,原公子你别介意,齐小姐外冷内热,我已经看出来了。” “哎,算了。”原平忽然洒脱笑道,“我还记得,她小时候和我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 “原平,你将来一定要娶我啊。” “滚啊!“ 熟悉的骂声,从舱门后面大声传出,在一阵音震声中原平开心地重新躺在了躺椅上。 感觉......美滋滋。 省,慢 按照原平的习惯,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好好地反省一下自己近日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哪里错误,值得改进的地方或者方法又是什么。 他忽然惊觉到,他和这个世界的原平,无论是记忆还是习惯,似乎都已经在这数月之间的磨合、互相影响中,变得更一体、难以区分了。 举个例子,他如今的性格,和那十八年苦修中的原平,是决计不一样的,他也深知,如今的自己和他曾经的武道之路,已然是不同的了。 但是他居然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出行方式是不合适的! 引人注目,不是他前世的风格,或者说他也并无心引人注目,他只是下意识地把这些一切的待遇,当作了下意识的应该所有。 三层的大船,或许比起他们在海中所见的季氏那数十层高大、百丈长、数十丈宽的战船要显得渺小,但是和渔民们出海所用的船相比起来,它又何尝不是一个庞然之物呢? 海上渐渐地有更多的人迹,渔船、商船游弋在碧波之上,晴空万里,一片长云横亘在广袤的天穹之上,海鸟翔集,有孩童高兴地站在船舷边,喂食海中鸟兽。 渐渐地,原平的担心终于放平了下来。 是他低估了东海海域商贸的繁华。 大大小小的商船、楼船、赌船等游弋在海波上,诸多岛屿渐渐出现,它们错落地分布在这片海域,力工们如密密麻麻的蚂蚁般,劳碌地装卸着大大小小的货物,一片繁华景象。 原平狐疑地看向阿狗,“不是说,这里倭祸不断吗?” 阿狗挠了挠头,“是这么说的呀。” 可是这哪里有倭祸不断的样子? 碧波万里澄澈,百舸恣意来去,江水原氏的大部分产业与贸易都在内陆,福船的出海虽说不少,但毕竟对外没有代表性的商品资源,所以原平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的大海,这里充满了人烟气,人们仿佛也充满着希望。 “真好啊。”麻雀感叹道,原平他们找了一个小岛登陆,把船停靠好,交了一些银钱后,就拥有了短暂地在这个岛屿滞留的权利。 下船后,原平又另交给一路上随行他们的十多位士卒一大笔银钱,叫他们先伪装下来在这一带待命,看护船只。 “都是好吃的。”阿狗咧开了嘴,“这儿的炒菜闻起来都香的很啊!” 原平道,“或许是调味不一样,海里有很多陆地上没有的东西,无论是食材还是别的。” “东海的商贸这么繁荣,看不出一点战乱的样子,结合路上的情况。”原平沉思后道,“我猜测,季氏与倭人已经不打仗了,至少他们已经停战许久了,否则,不会是这般景象。” 原平又向齐敏看过去,“你觉得呢阿敏。” 齐敏神色如常道,“不知道,你分析就好了。” 道年道,“师姐也很少单独出午按山。” “好吧,”原平想了想后笑道,“那就先去吃饭!” ...... 炒的火辣辣的肉菜,大盘的海产,和椰汁! 原平就爱这些大火翻炒、味足、汁水饱满的大菜,入口是爆炸般的味蕾刺激,辣、香、嚼劲和回味感,这些特点在不同的大菜上有不同且让人惊喜的体验。 这是一次你单单闻到味道,舌津都会在无意识中流出的美食盛宴。 有一点,原平从始至终都很相信——民,以食为天! “啊——”阿狗满足地眯起眼睛,“真好吃,真香啊。” 原平也满足地吃下一大口龙虾肉,舒服地眯起眼睛体验味蕾在这滑而不腻的红色美味中火辣地爆炸着,他向左右看去,麻雀和齐敏、道年也都在埋头干饭,米饭沾上汤汁,这绝顶是人间最极致的美食享受。 “可惜,没有专业的酿酒师。”原平颇为遗憾的地咂咂嘴,他还是想念可乐的味道。 或许,将来可以发展发展这方面的科学技术? 这个世界是由武者与源气支配的,当武者们想要火的时候,他可以释放火源气,想要洗澡的时候,只需要调动体内的水源气游走周身,清洁的同时排除杂质(虽然贵族们对这种过于“便捷”的方式并不感冒,他们还是更喜欢泡澡的时候用澡豆或者香皂之类的)。 无论是飞行,还是搬山,理论上只要实力足够强大,都是可以实现的。 也因此,这个世界并没有科技发展的土壤。 源气带来了便捷的同时,也在很大的程度上......限制了人们的视野。 偏偏掌握资源的武者对于科学的需求,其实是很低的。 原平想了想,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他不介意推人们一把。 接下来,便是剩下事情的安排了。 “阿敏,你。” 原平扭头看向齐敏,刚准备说什么,齐敏便抢先说道,“我可以去找找白石村的消息。” “呵,”原平笑了笑,“你还是留下来吃东西吧,这么多美味呢,让阿狗和道年陪你走走。” “不行,”齐敏坚持道,“你根本就不懂我也是需要锻炼的!” 原平眨了眨眼睛,“行吧。” 于是他改让阿狗去寻这儿的美味吃食,让齐敏和道年去搜寻些白石村的消息去。 阿狗的扁担早已放在了商城,原平没有让他拿上,用原平的话说就是,“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没必要一直带着,累赘,大不了多花些钱。” “那,那些士兵呢,他们干什么?”麻雀问道。 原平道,“不专业的人,会被专业的人发现,这不太好,而且,说到底,他们是百里叔叔借给我的兵,放一次假不容易。” “那就让他们在那吃吃喝喝,呆着吗?”麻雀不解道,“做一些小事总可以吧?这样我们做事也能快点。” 原平微笑道,“我暂时还不想用他们,不过你可以去交代他们一些事情,拿上这个。” 说罢,原平交给她一串钥匙,“船的,你如果有需要,可以去找他们。” 麻雀接下钥匙,欲言又止,最后起身向另一个方向离开了,那里不是码头。 “我想,酒馆可能在那边。”面对阿狗疑惑的眼神,原平如是说道。 两颗心,乱了 真是的。 有些事做着做着,就在不知不觉地时候被各种事情影响着,改变了想法,也忘掉了许多。 哈哈。 原平躺在床上,看着星空灿烂,不由地笑了笑。 海浪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他甚至可以清晰地问道海水的咸味,和清新,漫天的璀璨啊,漫天的广袤。 星汉灿烂,若出其中。 白石村的位置已经打探到了,麻雀的目的一开始就很明确,她也不愧是自小在长城长大的孩子,见识过各路的人马行商,一下子就抓住了海岛上信息获取的重点地区,酒馆。 阿狗回来的时候带着大包小包的各种吃食,给众人香的,就连肥肥今天晚上也没有出去随便溜达,而是吃得独自圆溜溜地,再次睡在了原平不远处的桌子上。 有一种惬意的美好。 原平想了想,趁着凉风,趁着星空,趁着心底惬意舒适,起床打坐。 ...... “打探清楚了。” 早上的时候,大家起的都很早,晨练。 在没有踏入四境前,水磨工夫就是重中之重。 麻雀带回来了豆浆,包子,油条。这儿的大火炒菜偶尔吃吃还可以,吃多了......据阿狗说,饶是他这胃随他闯南走北多年,昨晚因为吃得太嗨,半夜起来了不少次。 原平嘴里叼着一个包子,挥手示意阿狗打住,这儿吃饭呢。 他们在一处海边的竹屋里吃饭,原平在观察了一下这的经济水平后,果断下单,毕竟苦啥不能苦孩子,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算大。 原平叼着筷子,咬着,体会着这儿木头的味道。 不远处的波涛声如此清晰,海风也凉爽,天蓝,海阔,白云化作万般的形状,勾勒出人们的梦。海岛群立,海鸥飞翔在蓝天,一声声鸣叫在大船不断地船笛声中。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原平不禁感慨道,“这儿的人们生活可真幸福。” 阿狗随着原平的目光看去,笑道,“真美的诗,真好听平哥。” “哈哈哈哈,”原平大笑道,“这可不只是好听啊狗哥,那些书呆子们读到这个,可是要疯掉的。” 阿狗突然憋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原公子叫他狗哥了,原公子叫他狗哥?!!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要乱掉了,长这么大从未听过这种事,原本他已经怀有一颗士为知己者死的心,也愿意一直跟随着原公子的步伐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可是他现在......却忽然想哭。 原平对他太好了,好到他不知道该去拿什么报答。 “怎么了,想啥呢。” 原平的呼唤声仿若大钟敲醒了他,阿狗回过神来,笑道,“没事,这儿的东西真好吃,公子。” 原平换着叼起一根吸管,笑道,“好吃就多吃点,管够。” 麻雀拍了拍原平的头,“还咬呢,给别人看到笑话死你,一点都没有名门风范。” 原平无奈扭头,“嘁~” ...... 这是一片海岛群,叫做九王列岛。 据说,在很久以前,这里有九座巨大的海岛,其中有九位王。 对权力和财富的追逐使得他们常年间彼此征战、攻伐,战火常年笼罩在九王列岛之间。 其中的一位烈焰岛新王在父王战死后,为报仇引东海兵入境,打破了九王列岛数百年间的潜规则,其后九王列岛间征伐愈加激烈,大片的海域,被鲜血染红。 几十年的战火,烧尽了一切的贪婪,与仇恨。 九王列岛被击碎,成了如今这数百块大小不一的岛屿,并形成了岛屿群。 烈焰王本是雄才大略之辈,在他亲手将一把长剑刺入最后一王,长海王的胸膛时,他的仇恨也终于消失了。 可是回身望去,昔日繁华的岛屿已成了片片火海,他的身后已经再无一人了。 “啪!” 老者盖棺定论,一酒杯狠狠摔在酒馆早已上了岁数的木桌上,摸了摸他的大胡子,意犹未尽道,“相传,烈焰王走出了那片葬生了无数人的火海,最后上了一艘残船,驶向了大海深处。” “很经典的故事结局。”原平拍手笑道,道年就在他的身边,也换了一身便装,束着长发。 原平今日才发现,他换一身衣服,也是一个蛮俊俏的男儿。 这家酒馆的火烛用的是普通的海兽油脂,灯光暗黄,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毕竟是中午了,原平想到,一看道年就没有此类经验,相约人在酒馆这些地方的,哪有在这会儿的? 他不由地笑了笑,而后喝水问道,“有什么事吗,道年。” 怎知,道年的一句话让他差点没一口酒噎住。 “公子,你真的喜欢师姐吗。” 事实上,他真的有点噎住了。 原平把那口水酒下去道,“你问这个干嘛。” 道年道,“你不能骗师姐。” 原平道,“骗?” 道年道,“你是大家族的人,师姐和我们,都是没有身份的人。” 原平抿酒道,“身份,身份算什么。” 道年道,“身份就是,如果公子没有一个好的出身,天下上品武者近万,公子就算再努力也不会成为那唯一了。” 原平道,“这是不同的。” 道年道,“难道公子认为,我们的父母抛弃我们,是因为不爱我们吗。” “不是的。十多年前,燕南燕北都死了太多的人了。我们这些孩子能够长大并活着,已经是幸运的了。” “可是大族的孩子,只会更珍贵,不像我们,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属于我们。” 道年并不停下,看向原平的眼睛继续道,“所以公子是不会娶师姐的对吧,至少她不会是你的正妻,公子心底也仍然有爱着的人,所以阿年想请公子……” “不要再对师姐说那些话了,她会伤心的。” 道年忽然下了高凳,向原平行拜礼。 原平沉默地喝着酒水,接了一会儿道,“是我孟浪了,这些日子。” 道年道,“这一路上,原公子的性情几番变化,我都要看不真切了。” 原平笑道,“你不呆,道年。” 道年也笑起来,轻轻地,“说太多话会浪费我的气的,公子。” “行,你们修道的都太玄学了。”原平又大喝了一口后,放下了酒杯,再看了一眼那在中央又开始说起下一段故事的老先生。 他双目有些迷茫地看着那里,想着事情。 “是我的心,被我从不曾经过的美好,迷乱了。” 穿过层层白云 六月二十日,夏至。 窗外的雷雨轰鸣了一天,本打算动身的众人也只好继续停留在岛上。 这期间,原平主要搜集的信息都是人们在码头、酒馆所津津乐道的事情。 上层传递到这些百姓耳中的消息不一定是正确的,但是庶民们对自己周遭环境的反应,却绝对真实。 雨水带来湿润的气息,不同的是,如果原平不设置一层阵法过滤掉一些温度和水分,这间竹屋就会显得闷热,不舒适。 麻雀不禁感慨道,“源气改变生活。” 听到这的时候,原平不禁笑了笑。 “聊聊天吧,正好,今天除了一些基本功课外,我们说说话。”原平提议道。 “行啊!”麻雀兴奋道,她找了块垫子,就做到了原平的不远处,哦,还搬了个小桌子过来,上面放着一些瓜果什么的。 众人都找来了坐垫,或坐或趟在原平周围,饶有趣味等待原平第一个开口。 原平见状,也不再等待,他笑着饮了一口酒道,“我想要创建一支新军!” 麻雀哈哈笑起来,“你有你家的还不够啊?太贪心了原平。” 原平耸耸肩,“我其实已经托百里将军之口将继承权让出去了,不想做那个族长。” 麻雀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是不是脑子还没好。” “额。”原平扶额。 “为啥呢。”阿狗问道,“你能立刻拥有很多东西。” “但是也会被掣肘,原公子也就很难再是一个自由身了。”道年坐在齐敏的身旁,饮茶道。 自那天晌午和原平说过话后,他终于愿意多开点口了。 齐敏看向原平。 “是这样的。”原平微笑道,“朝堂衮衮诸公,我放眼看去,尽是些枯骨白草。” 齐敏冷冷道,“包括你那些在朝中为官的族人?” 原平笑道,“包括他们。” 齐敏道,“那这天底下没有你容身的地方了原平,你看不惯这些,他们又何尝看的惯你呢?” 原平耸耸肩,“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有何惧之。” 阿狗笑着向原平敬酒道,“不管如何,我跟着原公子。” 麻雀道,“没有上面人的支持是不行的原公子,资源和优秀的将领,你都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 原平呵呵笑道,“对啊,所以我们这次任务一定要完成好,多向我的师兄要点东西,不然,真对不起他给的这个机会。” 麻雀扒开了一个瓜皮,“白石村的位置我已经探出来了,还买了一份地图。” 她将自己腿边的一副卷轴扔向半空,而后运气,卷轴就那样漂浮在了半空缓缓面向众人展开。 卷轴是黄色的不知命动物皮做的,粗糙,而且颇具年代感。 “东海城和夷州隔海相望,白石村就在它们中间,大概位置已经标注了,我们去找找就好了。”麻雀道。 原平问道,“没什么特殊的吗?” 麻雀笑道,“哪有什么特殊的,不过听说里面有个挺厉害的小铁匠,叫越见。” “越见。”原平重复着咀嚼这个名字,而后道,“小铁匠?就是说还有老铁匠?” “有倒是有。”麻雀道,“不过没什么知道他的名字,我觉得他可能是季野。” 原平道,“厉害呀,雀儿姐。” 麻雀红脸道,“原平这种话你少说啊!” “哈哈。”原平笑了笑,而后看向阿狗,“食材啊什么的,学的怎么样了。” 阿狗挠头道,“差不多了?要是我们能在这多待会就好了。” 原平道,“那你可以先留下来,那些钱,继续学学。我们先去探探。” 齐敏一直在默默吃东西,看原平的目光移过来,方不满意开口道,“你不都问完了,还看我干什么。” 原平道,“看你好看啊。” …… 阿狗憋红了脸不敢笑,麻雀捂着嘴小声地小,道年叹气道,“唉。” 嘴里的葡萄掉下来,齐敏生气地把手拍在桌子上瞪着原平,呼呼喘气。 “哈哈哈哈。”原平大笑,但还是一直看着齐敏的眼睛,他相信此刻自己的眼底,有她能看到的感情。 终于,齐敏扭过头去骂道,“流氓。” 阿狗忽地起身道,“我还有事儿,约了个师傅,先走了。” 麻雀也收回卷轴拜退道,“我去定船,按照公子的意思。” 道年正襟危坐,眼神看向窗外,目不斜视。 这浓浓的保护欲让原平叹气。 让原平有些咬牙切齿。 不过他还是做到了齐敏的身旁,即使心脏剧烈地在跳动。 这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即便他继承了不少原来的记忆和性格,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他也还是紧张。 道年对他说的话让他认清了一个事实,这一路上的陪伴,和齐敏可爱、略有些娇蛮的性格,已经让他把她在不知觉中放在了心底。 但不同以往的是,现在的他,相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自己喜欢的姑娘。 于是他还是说出来了那句,看你好看啊。 因为他不想再错过自己喜欢的人了。 心脏咚咚咚的跳动着,让原平有些发热的混乱,真坐到了齐敏的身旁,他终究还是慌乱的,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地向齐敏看去。 一身简便的黑装,扎着袖口绑着红色的丝带,马尾高挑地束起,脸蛋白嫩,唇色红润,是标准的鹅蛋儿美人脸。 即便她把头扭到了另一边,原平还是凑了过去,在一个不近的位置轻轻道,“我喜欢你,敏儿。” 道年又了口气,而后终于也起身离去了。 原平看得出来,齐敏在微微地颤抖,她此刻亦是紧张的。 原平忽然一把抱住了齐敏,把头埋进来她的头发里,发疯一样字字大力道,“我喜欢你,齐敏,我喜欢你,阿敏,我喜欢你,敏儿!” 齐敏嘤咛一声倒在他怀里,想要挣脱,却发觉自己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慌乱地喘息着,而后带着哭腔道,“原平你混蛋,你放开我~” 原平更紧地抱住她,贪婪地嗅着她的体香,嘿嘿道,“你再骂我两句我就放开你。” 齐敏开始嘤咛地锤他,几乎要用上了此刻自己最大的力气。 原平抱地齐敏更紧了,似乎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 少女娇软的身躯,对喜爱之人的痴恋,和怀中人此刻已经接近尾声的挣扎,都在凶猛地激发着他的多巴胺。 —————— . 穿过层层白云后,我要告诉你,我爱你。 源术战盘 在感情这方面,原平自认是新到不能再新的生手。 太冲动了,但是你要说他不是蓄谋已久,原平表示自己都不信。 醒来后,有几个瞬间原平觉得自己就是个畜生...... 但很快又回味起那美好。 滑腻的肌肤,让他欲罢不能的体香与喘息,还有......原平不自主地挑起了嘴唇。 他本来是只想告白的,但是,这事情的发展一下就超出控制了,或许有一些时代的原因?他想到,但是都不重要了。 他想有点想走,却不敢动,怕吵醒齐敏。 一想到昨想晚的事情他就不敢去看齐敏,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理智呢?你一直追随的冷静呢? 心里有些东想西想的,还有些贪恋昨晚的美味。 温柔乡,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 齐敏还没有醒,背对着原平,露出一截肌肤光嫩白皙,让原平又有些蠢蠢欲动。 但他还是努力克制住了,他抓起那一截床单,轻轻给她覆上,而后自己也慢慢躺下。 哎,躺着吧先,也不知道干什么好......要不要运转一会源气练练功......脑袋渐渐地放空,原平居然真的入定了,体内的源气缓缓流动,默默滋养起他的身体。 然而,他不知道是,在他看不到的的地方,齐敏早已醒来,而她的心情也随着原平的这一番操作起起伏伏,最后当她听到原平那边传来沉稳缓慢的呼吸声时...... 她想一脚把原平踹下去! 她气呼呼地,扯紧了被子,才不要给他留一点! 冻死你算了! ...... 最后是怎么起的床呢。 阿狗在外面叫,原平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应了,不出意外齐敏果然也被吵醒了,诶?她怎么好像没休息好呢? 原平尴尬地笑笑,赶忙套了一件宽松的衣裳去给齐敏拿衣裳,好吧,他在定下这件竹屋的时候,确实往里面放了些衣服,但是天地良心,他绝对也有给其他人买。 齐敏看到原平的脸气不打一处来,“你干嘛?” 原平嬉皮笑脸道,“为娘子穿衣。” 齐敏抓着被子哼道,“走开,我自己穿。” …… 出去沿着小岛走一走,一行人吹着风,说着话。 原平偶尔会做出一些很……嗯,他会找块石头忽然就踩上去,或者坐一坐。 还会扔石子儿。 浪涛的声音哗哗响,石子儿在上面跳跃,竟也显得清脆。 阿狗笑着说,原公子处处和别人不一样。 原平问哪不一样,阿狗说,和原公子相处更舒服,没那么多拘束,而且原公子人很好。 原平大笑着看向齐敏看去,齐敏把头扭开,望向了大海,不屑道,“大族的礼仪一点没学会,还骄傲呢。” 原平嘻嘻笑道,“敏儿教训的是。” 道年不禁叹气。 麻雀挽住齐敏的手道,“你少欺负敏姐姐。” “哈哈哈哈。” 一行人走在海边,海水在慢慢退去,流出一片片的沙滩。 在原平的提议下,众人开始玩沙子。 不同的是,他们玩的时候,会使用源气操控自己造出来的小沙人在沙堡中行走,他们可以握手,也吃着简单的晚餐,或者一起行走在傍晚的沙滩上,与众人一起吹吹海风。 当然,就像人类一样,它们也可以被操纵着进行战斗。 这是少年武者中很流行的一种玩法,源术战盘。 可是渐渐地,在原平大魔王的率先发难中,战争爆发了。 齐敏用沙子迅速堆砌出一片沙堡群,而后一个个士卒开始搭弓射箭,战士们跃起,紧紧握紧胸前的盾牌,他们结成一张巨大的盾,抵挡住一发又一发的巨型弩箭。 燃烧着淡淡的火焰,携带着微量源气的沙弹一发发轰击着麻雀的一排长城,一个个深深的弹引出现又迅速被磨平,不同的是,城墙上一直有小股的士兵越出,他们持单手剑,迅速接近原平的野战军。 是的,原平所有的沙子都来造兵了,一片莹莹蓝光笼罩在这片战场,使得众人的操纵虽然随着战争的进行变得越来越精密、吃力,但也不至于难以支撑下去。 这是道家的辅助阵法。只见道年双手开出,一只手输出源气维持它,另一只手开始刻画隐匿阵法,这儿的动静不适合给别人看到。 阿狗没有参与到这场战斗的前线,或者说他的实力还不够。 齐敏的境界他一直没看清过,至于麻雀,她在去年便已经早早三境了,百里文拓麾下的人来时没有带走她去做一些训练,就足以说明一些事情了。 于是他努力地造出了一支后勤部队,去四处搜集、聚拢沙子,为齐敏和麻雀提供物资支持。 只是,原平总会在一些地方埋伏一些沙手,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暴起发难,而后迅速带走那些沙子,或者就地开始凝聚新的沙人。 相比于齐敏的稳健,麻雀的骚扰小队给原平带来的压力更大。 “啪——” 三线出战,第一滴汗珠率先自原平的额角低落。 但他还在坚持,他想试试三人驭兵的能力,如果这场游戏一开始是新奇,想要自己再感受感受这个玩法,那么现在,他已然认真地将此作为了一场,较量! 齐敏的堡垒群忽然向两边散开,一队装备精良的骑兵自其中迅速杀出。 麻雀见同原平野战无有效战果后,迅速散开,化为几组小队去协助阿狗搜集后备资源沙土资源。 而在另一边,原平不得不开始构建一座阵地出来,转为守势。 双目士卒数量上的悬殊使得他的状况并不是太好,而在逐渐被包围、颓势初现的压力下,他的操作却愈加谨慎、迅捷起来。 等待!原平确定了目标后便将所有:部队都龟缩在一角,即便一直有沙人被击散、或因他照顾不及而散体。 他牢牢地聚拢着所有能收集到的沙土资源。 操纵大量的沙人对于武者的源气消耗毫无疑问是巨大的,漫长的拉锯之后,阿狗率先源气耗尽跌坐在了沙滩上。 其后是麻雀。 而后是齐敏。 那时她骑手的刀已经突破原平的盾阵,最前面的骑手已经挥刀。 那刀,距离它前面沙人的头,只有零点零一公分。 但它还是消散了,随着一阵轻微的风。 几乎是同时,原平也断掉了源气的输出,两方的士兵们同时散去。 “嘿嘿,”原平笑道,“要么说这沙土后面就不流行了呢,不就是拼谁的源气厚吗,在下不才,小赢一把。” 齐敏白了他一眼,“白痴。” 道年此刻也收回了双手,默默束手站在齐敏身后。 阿狗笑道,“公子的源气已经如此深厚,假日定能重回四境。” 麻雀哼了声,也去了齐敏那边。 …… 出发 小舟从此逝。 可惜,我的余生还有无限的可能,和希望。 立于船头,远眺大海,心底顿生无限豪情。 船尾处,阿狗正在顾火,麻雀和齐敏坐在船的左侧说着笑话和一些趣事,道年则在右边打坐。 行舟虽然小,却并不显得拥挤。 原平几步走下船头挨着齐敏坐下,就顺势把头靠在了她身上,又惹来齐敏的推开。 但他还是嬉皮笑脸地继续靠了上去。 坐在他对面的道年最近倒是不怎么叹气了,只是总看起来有些发愁,原平去问他,他就会皱眉看向原平,有时再叹口气,然后离开。 原平对此倒是有些猜测,但他还是很乐观的。 毕竟对于道年来说,能够动他心境的人不多。 “白石村,多好的名字。”原平道,把头埋在齐敏身上,又被她一把推开。 他笑道,“你们知道吗,我在很久之前,就想着有钱了,找个地方,带着一个爱人隐居起来。” 道年平声道,“公子想的太多了,你这个性情几番变化,小道认为需要及时更正,不然五境难以勘破自心。” 原平笑了笑,“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齐敏用劲把原平的头点开道,“你先别烦我,我要和雀儿妹妹说话。” 原平于是听话地坐直了身子,却是做到了另一边去和道年说话,“你给我分析分析?” 道年道,“我观察过公子的一些生命线。” 原平更感兴趣了,他道,“说说。” 道年道,“公子有两条生命线,一明一暗。” 原平的笑容有些凝固片刻,但他很快继续笑道,“哦,我这么不一般呢?” 道年继续说道,“而后就没有了,不能再看了。” 他说,“这不是一件好事公子,小道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公子的五境之路将会异常艰难。” 齐敏听到这也停下来了和麻雀说话,道,“有多难?” 道年抬头道,“师姐,你知道的和你知道的差不多,看不出来了。” 而后他顿了顿,“大师傅或许知道,但他没说,我们也就不必问了。” 原平笑道,“行了,就这吧,先把四境搞定。” “鱼汤煮好了。”阿狗拿一把扇子呼呼扇着风,对众人咧嘴笑道,“鲜美的很。” …… 在海上又花了近一天,才堪堪看到岸,本来是可以搭乘一些大点的客船的,那些船上会布置一些速度与前行类的海船专用阵法,再请来一些武者驱动,速度会很快。 但是原平说他想看看海,虽然众人有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还是照着买下来了一艘小舟,慢慢航行。 “但是这么小的船的话,我们练武……”上船前,道年看着原平道。 原平笑了笑,“你要是想练,运转运转源气就好了,不要那么紧绷,对身体不好。” 道年拜道,“知道了,公子。” 上了岸后,那艘小舟便被烧了,原平叫阿狗烧掉后,众人便四散开,去不同的方向询问白石村的位置,而后又集合。 等到真正赶到白石村外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白石村四周都是小山,它也位于一座山上。 虽然是盛夏,山上的树木却并不是很茂盛,甚至有一点苍凉的感觉,这里距离海边并不远,等高远望,能看到村外几里地外有一片茂盛的树林。 透过一片黑色的光线,能看到那片树林很大。 白石村的建筑通体是砖石样式,村口有一间房子还亮着昏黄的灯,其后是一条小道蜿蜒着向上,通往村庄,有的人家已经黑了,有的地方还有黄色的光晕。 夜风吹过,摇曳着山坡上种植的蔬果,还有一些农物的枝叶延伸出来,凉夜如水,一点点淡淡地包裹着这坐小小的村庄。 “凉快。” 一处高点的山坡上,原平一行人远远眺望这远处的这个小村庄。 “怕是不会容易。”阿狗道,“季野当年是季氏一族百年不出的天骄,无论如何不该沦落至此。平哥,他们族内出了事情。” 原平轻笑道,“出发前就知道了,我有心理准备。” 麻雀蹲在地上,注视着那座笼罩在夜色里的小村庄,“十多年过去了,这儿的人听到这个名字大多都没印象了,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武者还知道,青年人,都没印象了。” 她的眼神冷漠,淡淡道,“记忆,自上面被抹掉了。” “那,”原平环视众人,问道,“谁想去先探探吗?” “俺来,”阿狗抬手憨憨笑道,“俺的老本行。” …… 独木难成林,原平已经开始有意识在培养他们了。 孤儿的生活不是那么好过的,对于怎么和人打交道的那些事,原平已经刻在了自己的骨子里。 所以他选择,把这件事交给他们去做一部分,至少,先弄清楚季野究竟是这里的谁,以及他如今的身份,再去拜访比较合适。 …… 白石村附近没有什么大村子,据说这里的土地盐分重,所以耕田什么的都不太合适。 生活在这里的,大多是一些老人,和孩子。 是被遗弃之人生存的地方。 阿狗在搜查消息的时候注意到了这点,他曾经走过一些相似的地方。 他没有惊动山脚下的那间屋子里的人,而是放轻了脚步与气息,一路飞掠而上,直至站立在一个隐蔽的屋顶上,这间屋子位置要更高,但是看的出来,已经荒废了。 他在这可以俯眺整座村子。 运转源气,一片灰暗色中,他的双眼仿中燃起了幽幽的火焰,秘术“夜瞳”! 武者的实力终归是要依靠源气得以发挥。 但是与此同时,源气的波动也使得武者在使用源气时更容易被同为武者的人察觉到,夜瞳,看得不是夜色下的村庄。 而是游弋于这片小村庄中的天地源气,及其波动。 在夜瞳术下,一片片紫色的雾气渐渐现形出来,它们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片村庄的上空,却没有一丝一毫被牵引的痕迹,散布地均匀,没有一点武者存在的痕迹。 正常来说,只要有武者存在的地方,源气的质量与密度多少都会与他处有些不同,因为武者在吸收源气淬炼己身的同时,他的吐息对于那片天地来说,也是一种反哺。 “奇怪。” 阿狗心底生疑,没有武者吗?不该的啊。 他心思翻转,又运作瞳术细细观察,终于发现了一处不一样的地方。 或者说,是这个村子,蹊跷的地方。 咚——咚——咚—! 这里的源气,与其它地方的想比,并不差太多! 但是这里的武者按照道理来讲,是不可能有其他地方多的,哪怕只是淬体境。 “呵,”阿狗舔了舔嘴唇,他的神光愈加深邃起来,终于让他发现了一处角落,与其它地方的源气略有出入,偶有交融。 顺着那个方向走去,隐隐约约的声音渐渐出现在耳畔,愈是走近,声音愈加清晰,清脆。 是打铁的声音,一下一下,间隔如此精准,阿狗没有发现的是,在不知不觉间,他的每一步,竟然都慢慢地与锤击的声音重合了。4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那间被夜色笼罩的屋子内,有一间火炉正熊熊燃烧,火炉前,一个光着膀子的少年正一下一下抡动着铁锤,打出一片片的火星。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门口了。 阿狗有些心惊,他知道,他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入了这锤音的道。 他不知道这事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可能很难掌控这件事了。 他想迈步走开,却发现自己根本迈不动步子,就像钉住了一样,身体不听使唤地僵在了那里。 一阵夜风吹过,吹得他心底发凉,几滴冷汗自额角滑落下来。 “咚—咚—咚” …… “咚—咚—咚” …… “咚—咚—咚” …… 锤音一声声从屋内传出,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随着一声明显要大点的锤声落下,不再传出。 “哒哒哒……”阿狗的身体解除了境界,他喘息着连退几步,差一点没站稳,腿发软,眼神却不敢从那间石头屋子的门口挪开半步。 直到结束,大脑才传来消息,这是一件石头屋子。 凭着多年少时训练的直觉,阿狗感觉到,危险已经解除了,屋内的人对他没有什么敌意,虽然,也感受不到其他的情绪。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件位于村落边缘的小屋,扭身疾速掠走。 …… “噼里啪啦。” 火柴堆前,阿狗心有余悸地向原平描述着他的判断,和当时的感受。 “太恐怖了,里面的人,绝对不好惹。”阿狗的眼底仍然带着一丝恐惧,“如果我当时动的话,他绝对会杀了我。” 原平摸着下巴道,“这得几境啊。” “最少三境,大概率是四境,如果里面是那个铁匠的话,他的师傅就是季野没错了。”麻雀道,“狗哥是能越级的人,普通三境不可能给他那么大的威胁。” “越见。”原平更正道。 原平摸着鼻子,“小小的白石村,季野哪来的资源培养这个孩子?” 齐敏抱着肥肥道,“好歹以前也是代表东海季氏的人物了,多些资源怎么了。” 原平笑道,“这倒是没什么。” “那休息休息,明天我去拜访他吧。” 麻雀道,“直接去吗?” “不已经确定了在哪了吗。”原平撑着下颌道,“这个样子,道年和齐敏去也危险,不绕弯子了干脆,我明儿登门拜访。” 齐敏翻了个白眼,“就你能。” 原平嘿嘿地笑着,又凑了过去,在齐敏的惊呼和嫌弃声中一把抱住了她,“我就能。” …… 六院设立在一片群山之中,山峦叠嶂,云遮雾绕,端的是一片风景秀美,修武圣地。 在六院的最深处,是“后山。” 说是山,其实很平,只是被群山环绕,周围又布设了强大的结界的一处小山谷。 山谷里鸟语花香,四季如春,源气的质量绝对可以说是世间罕见,至少原平没有见过哪里还有那么美味的源气。 这里还住着一些老人,只不过,他们的精神都不太对了。 大部分时候他们都疯疯癫癫的,只有少部分时候清醒。 那时候的原平很爱往后山跑,因为偌大的六院当中,除了师傅和魏老师,已经没有人还在了。 去后山玩耍的时候,是原平最快乐的时候,他在那里不仅收获着一群老顽童的友谊和快乐,也像他们学习着。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原平在武道上让同代人烟尘难觅的代价就是,他的精力几乎都放在了武道上。 即使后山的老爷爷老奶奶们都很尽心地向原平倾囊相授他们的毕身所学,那些高深的阵法和符文,千百的种类,原平也只是学了个大概,一点皮毛。 只是说来好笑,只是这一点皮毛,走到如今,却还没有真正地用出它的威力来。 今早闻鸡鸣而起,抬眼发觉,炊烟已经陆陆续续地升起在白石村的天空。 只是这周围的树木长势大多没什么精神,难免给人一种衰败的气象。 齐敏和阿狗他们也醒了,麻雀扫了一圈后道“我去买吃的”便掠走了,那里不是白石村的方向,大概是想到这穷乡僻壤的,也确实买不到什么吃的。 武者在通脉以前,对于食物的营养很看重,淬体、开窍、凝血,无不是花钱的大课程。 原平做了一会儿的早课后,也起身向着村口走去了。 肚子有点饿,去村子里看看。 阿狗他们睁眼看了一下后,继续闭眼打坐修炼。 …… 一个人轻便地走在乡间的土路上,这原始的气息,使他恍惚间又觉得自己是走在了地球的乡村间。 如果不是看到有老人扛着大石头走起路来喘都不喘的话。 这座村子里的人们大多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正是鸡鸣没多久,人们刚吃过饭,能看到有人拿着武器,有人拿着农具,三三两两在往外走。 拿着枪和刀这些东西的,大多都是年轻人,小孩子则拿着木头做成的刀枪,老人们却大多都扛着锄头,腰间挂着水壶,像是动物的皮革制成。 原平想了想,猜测到,大概是年轻人都出去了,干一些武力活,这里偶尔看到的一两个带着这些孩子和少年的中年男人,都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像极了当初在桑梓阁的教习们。 虽然他们之中,五境最高一人也才堪堪踏入二境,但原平很清楚,二境间的差距,也可以很大。 他们都经历过一定的杀伐。 至少看起来,这里的民风,要偏凶悍一些,生活也确实不是很好。 季野为什么会选择这里呢,仅仅是因为这里的荒凉吗? 一步,两步,在默默地思考间,原平已经按照阿狗给的方位找到了一间房子。 那是一间坐落于村角,靠山背风,且由灰白色石头搭建而成的房子,石头中间有水泥封固,上面开了一个烟囱通风。 没听到打铁的声音,于是他敲了敲门。 等待回应。 谈话,与蹭饭 没有人。 屋子里没有人。 原平环视四周,展开了瞳术,跟着一处源气汇集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 他才发现,屋子后面有一条小路,通往后面的山,不过很崎岖,普通人很难走。 几个提气飞掠,已然登到了山顶上,而后再走几百步,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屋,小屋前,一老一少正坐在凳子上吃饭。 饭桌上大肉不少,还有一盆菜汤。 一老一少吃得正香,都没有抬头看原平一眼。 原平踱步过去,含羞道,“还有吗,老先生。” 老头头也不抬道,“没了。”声音倒是中气十足。 “我给钱。” 老头道,“给钱也没了,今天的饭菜只够今天吃。” “行吧,”原平砸吧砸吧嘴,“您先吃。” 然后他就坐到一边去,开始观察起周围。 二人吃得很快,主要是那少年吃得快,等他们吃完饭抬起脸的时候,原平才发现,老头不老,甚至看得出他的年轻,脸色红润,只是头发都白了。 少年人黑黑的,不算高也不低,神色一直冷冰冰的,吃完饭就径直走到一边,拿起一杆似乎是被随手扔在地上的长枪就抱了起来,立在那边一动也不动了,不知道在干什么。 原平乐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玩枪的人。 原平乐呵呵地坐在了这白发中年人身旁,“他干嘛呢季先生?” 季野扭头看了他一眼,“练枪。” 原平也不嫌弃,抓起阿狗的筷子就开始夹东西吃,“您够吗先生。” 季野无语道,“还行,你慢点吃。” “百里将军派我来的,”原平开门见山道,“季氏的水军很强,我见过了,但是百里将军不是很相信他们,想请您出山。” 东西南北,各地的商人在将商品与贸易带至东海的同时,各地各国之间发生的大小趣事、逸事和大事也随着他们的船只与商队来到了这里,原平觉得,季野是知道这件事的。 果然,他淡淡道,“哦。” 那抱抢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开始细细地摩挲起那把黑色的长枪,它上面只有一点简单的纹路,少年却仿佛在抚摸一块宝玉一般细致。 原平又道,“这孩子很纯粹,未来在一定能把您的功夫学地八九不离十。” 季野被他逗笑了,“是有可能,不过他练枪的时间还太短,不知道能做到什么地步,而且你也不大啊。” “季氏的人之后就没再找过您吗?”原平一边吃一边笑道,“即便出了什么我不还知道的变故,他们应该也不至于目光短浅到任由您这么一位百年的枪道王者寂寂无名在此吧。” “哈哈哈哈,”季野笑道,“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天才了,先不说我,介绍介绍你吧,少年?” 这说话的方式,让原平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却想不起是在听见过了。 他放下筷子,起身朗声拜道,“大齐帝国江水原氏二公子,当代六院院主亲传弟子,齐帝师弟,桑梓阁风榜第一,江水原平拜见季野先生!” 季野忍不住又笑了,“你真好玩啊少年。” 原平疑惑道,“先生没听过我吗?” 季野的反应并不大,这反而给了原平一点小小的震撼,他可是原平啊,不是他自己骄傲,整个齐国年轻一代,只有武道是蒹葭第一他第二! 季野淡淡笑道,“我知道,原平嘛,三年不举那个,姑娘们都传开。” 原平满头黑线:我没去过...... “对啊,”季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是你没去过才说你呢。” 说罢,他嫌弃中略带怀疑地看向原平道,“真的吗?” 原平道,“我不是,我没有,我没去。” 季野满意地点了点头,“行。” 行? 原平要跳脚了,什么叫行啊,你说说什么叫行?! 另一边少年已经开始耍起了枪,端地是一个极动似静,枪出如龙,虎虎生风。 原平忽然笑道,“扯远了,先生有意向吗?对于百里将军的邀请。” 季野仿佛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等我忙完后考虑一下,到时候你们也考虑一下。” 考虑?原平心声疑惑,问道,“季先生还要忙什么吗?” 季野扫了他一眼,眼神短暂看着一个地方没动像在思索什么,而后笑着推出身前已经吃干净的盘子,“你先去给我洗个盘子,少年。” 原平:。。。。。。 谁能想到,他堂堂原氏二公子,居然还有给别人洗盘子的一天,虽然他上辈子洗的不少,但是还是感觉怪怪的,用那少年,哦,想起来了,叫越见,用越见的筷子时候他都没觉得这么怪。 但......“行,”原平笑得跟个菊花一样,乐呵呵地把一种盘子都堆叠了起来,走到一边去准备水源术清洗这些盘子和筷子,精纯的水源气渗透进盘子的深层,连草木灰都省了。 给季野看地呀,这倒霉孩子,怎么一点生活的仪式感都没有呢。 不多时,原平就乐呵呵地过来了,“洗完了。” 季野抿了抿唇,“行吧,你问。” 原平道,“季先生现在是不愿意随我们去北上吗?” 季野道,“是的。” “为什么呢?” “我还有点事没做完。” “季先生的意思是,做完您的事情后,或许就会愿意了吗?” 季野笑道,“当然,如果一切顺利,并且百里将军还愿意接纳我的话。” 原平也笑了,“您啥事,我能帮的一定帮。” 季野玩味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帮我倒忙我就感激你了少年。” 原平道,“小子不敢在季先生面前班门弄斧,但是六院后山的老先生们,多少都教过我一些东西。” “哦?”季野好奇道,“六院后山,呵,他们还活着呢。” 原平道,“老师们精神不太好了,但.....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季野轻笑道,“没事,感慨一下,人老了就容易胡思乱想,总也坚定不了。” 原平道,“您还正值壮年呢,燕北的将士需要您。” “哈哈哈哈哈,”季野忽然大笑起来,而后他看向原平道,“我这么重要呢?” 原平微笑道,“百里将军相信您,所以我也相信您。” 季野笑道,“他相信个屁呢,百里文拓那家伙才见过我几面呢。” ...... ...... 醒时相交欢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连着几天,原平都会在大早上醒来后上山去找季野吃饭。 不同的是,他会让阿狗先在前一天的晚上买好酒和一些大肉。 存储不是问题,不过是耗费一些源气的事情,住的也简单,在村外一座能够俯瞰整个村庄的小山上,就地就搭起了简单的营帐,他们对这些都没有什么需求。 每到夜晚,他们就会点起火,有时候谈完话,偶尔望一望那个村庄。 在月色下,它仿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却又寂静,这儿的人大多以武为生,孩子们都不是很活泼,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默和坚强。 别的村子晚上或者吃饭的时候或许会有人们三三两两聚坐在一起聊天,他们却很少。 季野说他还有事,不能走,原平一连试探地问了几天也没问出来,季野这人,看起来他和你谈笑风生的,却是一点多余的信息都不会透露。 “您这事还得多久?”原平笑问道,为季野再添了一杯。 季野饮尽,“这会儿正是好时候,不过还得等等。” 原平道,“需要什么吗,我可以支持您些东西,如果我有的话。” 季野瞅了一眼原平,“比起我,你更需要些东西吧。” 原平笑道,“您发现了。” 季野道,“你的源气很磅礴,基础也很好,我没有见过这么好的身体,可惜这里的源气并不能支撑你的修炼。” “小地方,正常,就当调养心性了。” “也是。你现在是三境还是四境?” “三境圆满吧,四境还差一个契机,临门一脚。” “哦?”季野有些疑惑,“你这次算是半个重修吧,怎么重回四境还需要契机呢。” 原平道,“不同了,比起以前,这次没有一次机遇,恐怕很难踏入四境了。” 季野笑了,“你知道为什么人们会那么看重少年时成功踏入四境的人吗?” 原平疑惑道,“因为他们潜力巨大?” “不是的。” 季野笑了笑,“潜力?在足量的资源面前,潜力算什么,不是源武,未长成前拼命修武而放弃了对于心性的历练,那是本末倒置。” 他讥讽道,“是因为他们鼠目寸光。” “呵呵。”原平轻笑道,“确实。” 季野看向他,笑意吟吟,“怎么个确实法?” 原平深深呼了口气,认真道,“武道一途,不仅是修境界,更是修心性,只要持之以恒,辅以足量的资源,五境归一前都是一片坦途,但若是心性不足,反而容易导致自身的武道失衡,酿成大祸,。” “凡事都有其自然的规律,花开花落,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一味地追求本不可企及的极限,只会加重生命的负担,而丢弃了许多本重要的东西” “四境之后,所有的大武者,其若想勾连天地就必须找到自己的道,有自己对于道的感悟,对于心性的磨砺更是重中之重,古之成大境界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 字字铿锵,句句珠玑。 说得原平感觉胸中通透,面色红润,心脏砰砰直跳,竟有微微的燥热感。 “哈哈哈哈!”季野拊掌大笑,“我本以为这齐国是再难出人杰了,不想你经夏家桃原一事后,竟终于通透了。” 夏家吗,又一些细节自心底浮起,原平颌首笑道,“季先生谬赞了。” “不是谬赞。”季野忽然面色冷漠了起来,“偌大一个帝国,多少人杰,却走到了如今的地步,你若是没有挺过来,蒹葭再强将来也怕是独木难支了。” 原平看出他对齐国的那些人很不满意,却不是很明白,于是道,“请先生明示。” 季野却只是摇头笑道,“那不是我的事,你以后自己去看吧,我说再多,不如你自己亲眼去看看。” “嗯。”原平想了想,觉得今夜的谈话已经差不多到尾声了,于是起身道,“那小子先退下了,明晚再带酒来看先生。” 季野含笑点头。 …… 月明,而星不稀。 麻雀皱眉走过来,“公子,承澈大人来信了,说您该走了,这里有问题。” “问题?”原平很疑惑,这种小地方,除了源气质量确实差了些,呆久了不舒服了点,能有什么问题。 “不知道,”麻雀说着摊开手,“来送信的人还给您带来了几颗小石头,说是有用。” 原平向她的手心看去,是三颗深蓝色的宝石,它们由四个面构成,看起来平平无奇。 只是记忆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这是源石,最普通的源石是简单的正四面体,然后随着面数的增加,源石内部所能储存的源气也会呈几何数增加。 最顶级的源石是三棱柱,长长的一条,他只在年少时去深宫时见过一面,师傅是帝师,齐帝召见他,对那时的原平也颇多偏爱。 可哪怕是最普通的源石,原氏也只有六颗,立族晚一些,积淀少一点的家族,更是一颗都没有。 源石是有损耗的,虽然可以进行灌注,也是有使用寿命的,本就稀有,再加上用一颗少一颗,几乎没人会拿它当源气吸收掉。 最大的用途,是用作阵眼。 原平仔细地掂量着这三颗源石,一时之间搞不懂姑姑想干什么。 … “咚—咚—咚” 炙热的铁水缓缓流出,浇筑进已经打扫好的模具里面,越见正一锤锤击打着它,不断地重塑着它的形状,和细节。 火焰照亮了这间不大的石屋,水气蒸腾,少年的脸庞尽是汗珠。 开门的声音。 越见扭头看去,是师傅进来了。 季野一头白发,神色淡漠,月光照映下,有一种说不清的孤冷。 越见的源气如潮水般退散而去,也带走了热量,这座石屋霎时间便恢复了一种清凉的感觉。 越见看着季野,“师傅。” “枪练的怎么样了。” “在慢慢地磨合,它和以前的枪不一样。” “那是,”季野负手走进屋子轻笑道,“这把枪,天下唯一,比我当年用的都好。” “师傅。”越见想了想道,“徒儿用不上这么好的枪。” 季野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你当然用得上,你总有用它的时候,记住,它是你的枪,不能随意丢弃它。” “嗯。”越见道。 醉后各分散 中天大陆的名字是六院传出的。 严格来说,是中天界,这个世界的名字,是六院传出的。所以人们也很自然地称呼这片大陆为中天大陆。 这片大陆千百年来,自蛮荒时代人们刀耕火种,部落间冲突、合并、迁徙,一直到如今,不同的族群融合并聚集着形成过一个又一个种族。 和一代又一代的国家。 直到近百年来,中天大陆的各国格局才初步形成,只是偶有动荡。 东边靠近大海的地方,富庶的商人与贵族之国,是齐氏大齐帝国。 西边群山环绕,有崇山峻岭、明月清泉的,是代表自由与豪放的尚武之国,魏氏大魏帝国。 北边黄沙四溅,凭借果敢与坚韧立国的,是将星辈出、锐意进取的铁骑之国,赵氏赵帝国。 还有南边在一片片荒蛮中发出怒吼之声,在一片片荆棘中开疆拓土,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以凤凰为守护神兽图腾的芈氏大楚帝国。 四国共同占据了中天大陆上最为富庶的地区,并且将更西边的流放之人——鬼方诸部、大海对岸的夷人——瀛洲七部、南边的妖兽帝国——迷藏森林诸妖王部与北面的蛮族诸部通通视为未开化的野蛮人。 数百年来,四大帝国一直牢牢地将他们隔离在中原的权利核心之外。 季野笑问道,“你可知,他们最本质的区别在哪里?” 原平道,“实力,和文明。” 季野饮酒,“通透,但不全对。” “这样的文明有什么好骄傲的,不过是一群压在天下人之上的蛀虫罢了,尽是枯木败草,无一骨节之辈。” 原平道,“那季先生说呢?” 季野瞅了他一眼,笑道,“天下,兵强马壮者居之。你们原氏,应该也很清楚这点。” 原平默然,“我看不清当朝的情况,不知道齐帝想做什么好,齐国的战况很不好,内忧外患。” “你看错了,你的师兄啊,也算是千古一帝了。” 忽然出口的赞誉,震惊了原平,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这样一个人会被季野如此赞誉。 这些个星月的交谈中,他已经对季野的博闻强识有了高度的认知。他怎么会对齐帝有这么高的评价呢? 燕北在他即位后丢了,连同他的大哥和齐国最精锐的部队和蛮人们战死、拼掉了,魏国那边虽有洞天海防线,但是终究是借助了外族之力。 南边的楚人虎视眈眈,老一代的源武都战死了,而新一代还没有成长起来。 在位期间出现这种局势的帝王,怎么能算做千古一帝呢?他凭什么? 季野看到了原平眼神中的疑问,却并没有为他解答的意思,而是道,“你如果不能跳出这些朝代、这么多国家的局限性,是不能明白的,所以我也不必与你说了。” 原平乐了,时代的局限性?无论是奴隶社会还是封建社会,亦或者资本与大同社会,哥们可是都学过的,他们的特性哥们才是最清楚那个人吧。 但是季野的话确实给他观察现在的局势,并为日后的筹划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思路。 不过他没有表露出来,“谢谢先生,我会好好想想的。” 季野抬手道,把酒囊高高举起,对着月光,“这酒啊,真想一直喝下去。” 原平道,“您随我去北边,到时候,天天为您买酒,我夜夜陪您喝。” 季野笑了,“我看你是天天给我画饼吃。” 原平也乐了,“季先生如此大才,季氏对您不闻不问,真是辱没了。” “啊?”季野疑惑道,“他们每年都会来找我的啊,只不过我没搭理他们。” 原平道,“这却是为何?” 季野微笑道,“我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看他们不爽,自然就不理了。” 说着他扭过头去,掂量着酒囊,感慨道,“天下熙熙攘攘,为利来为利往,不外如是。” 原平想了想,试探性地接道,“但若是此生能得一知己,三两好友,也就足够了,您说呢季先生。” “是啊。”季野微笑道,在背对着原平的地方,他直视着月光,喃喃道,“也便足够了。” …… 回来的时候,原平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比较凝重。 季野今夜的话,让他的许多猜测都摇摇欲坠。 齐敏出去了,被一个老者叫出去的,那人是原平族里的一位长辈,他的三爷爷。 妈的,烦死了,也不知要说些什么,这些迂腐的老家伙,想法太局限了。 这几日他晚上去找季野,白天也没有闲着,除去吸收源石中的源气凝血外,就是找季野的消息。 季野留在这个小村子,还收了个徒弟,不可能没有理由。 原来看得出来,他在等待什么,而非真的避世。 他真的是在等一个机会吗? 白石村多的是遍地的石头和荒凉,不是能留下季野的东西,更何况,越见修炼的资源从哪来? 从小就是被资源喂大的原平很清楚,修炼就是无底洞,基础打得越好,证明前期投入的资源越多。 按照季野的说法,他既然和季氏断了关系,越见修炼的资源哪里来的? 在注意到这点的时候,恐惧如同一柄大锤撞击着原平的心。 越见的强大原平隐隐间已经有所感受,他是一个心地纯粹的人,又有幸被季野这种一代宗师培养,原平自认自己和越见交手也不一定能讨得了好。 不是说原平弱,事实上,他现在自信已经可以击败普通的初入通脉武者了。 他已经修满了驭源决中留下的数百个窍穴,他也曾入通脉,所以对于此刻身体的强悍才有更深刻的感受。 三境到四境,那是被称为天门的差距! 只要他愿意,修炼时甚至可以引发这片天地数里内源气的剧烈波动,比肩先天源武。 那些日夜源气撕扯身体的痛苦他从来没有放在过心上,但是面对真正的敌人时他仍然有着极高的直觉性警惕。 越见的那把枪,能杀人! 这两人绝不是什么隐者。 季氏的那群蠢货!世界上怎么有这种蠢货?!! 自从三爷爷告诉过他季野和季氏一部分的关系,和他们的故事后,原平就总感觉到天要变了。 心脏砰砰直跳,却有浑身的冷意。 那日自红树林中出来后他总感觉不对,心底有猜测呼之欲出,而又一直瘙痒着他,难以辨清。 原平仰头望天,眼底不禁浮现出一丝的恐惧。 三爷爷 那天,麻雀把源石交给了原平。 接下后,他便心领神会地走出了营帐的范围。 一直向前走着,踩在嶙峋的白石上,周遭的树木稀疏,落下的树叶也少,凉风吹过,有丝丝的寒意。 老树的底根盘根错节,遒劲有力,延伸出去,像是粗壮的绳节。 三爷爷忽然从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他自一颗大树后走出。 “这是什么意思。”原平摊开手掌,露出里面的源石,已经被他攥的有些汗水在上面了。 “什么意思,三爷爷。”原平皱眉道,就算是家族仍然有意培养他,三颗源石也太贵重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隐隐有些紧张。 “你姑姑给你的。”三爷爷的声音很苍老,自从原平记事起,他就一直很苍老。 “你行事还是太疏忽了,”三爷爷道,“若不是你姑姑叫我来帮帮你,你这次要有大麻烦了。” “是,”原平低眉道,“三爷爷明示。” 三爷爷叹了口气,便转身负手离去,虽然看着腰背佝偻,满脸皱纹,垂垂老矣,但是一步却能在不知觉中走出好远。 越来越快,越来越远,原平也不得不放下自己的架势,从走到疾步,最后到跑才能堪堪跟上。 三爷爷的速度一直到原平的气息提到一个临界点时才终于慢了下来,即便这样,周遭景色仍然在以三境高手也不能即的速度退去。 在夜色单薄的银亮下,成了一片荒凉的幻影。 走了很久,直到一片茂盛的红树林出现在眼前。 “没人了。”原平道,“我们要去哪里,三爷爷。” 直到此刻,他终于不用再提着气,可以稍微喘息一下了。 “你见过季野那小子了吧。”三爷爷佝偻着身子,漫步走入林中,步入黑夜。 “嗯。”原平道。 二人一走一随,说着话。 “你知道他为什么留在白石村吗。” “不晓得,百里叔叔只说了他和季氏有些隔阂。” “嗯。”三爷爷笑了,笑声中不无讥讽,“季野是被吉泽部设计陷害的,但是季氏对他,也算断了恩情了。” 他继续道,“承澈担心他会对季氏不利。” 原平有些不可思议道,“却是为何?” “阿澈也只是猜测,所以送了三块源石给你来,一为你修炼,二为你平安。” 原平默然,“谢谢承澈大人。” 树林茂盛,一片红叶似火,不是枫叶,形状千奇百怪,虽然在夜色下已经暗淡,但原平能轻易看出它在白天阳光下的辉煌。 三爷爷在这片红叶中停住了身形,“阿纯你娶不了,你该知道,哪怕阿澈愿意,原氏的情况也是不允许的,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谁都没想到。” 原平不屑地笑道,“我的婚姻大事,还得瞻头顾尾呢。” “因为你是原平,阿赫的儿子。” 原平淡淡道,“我已经不是那个原平了,三爷爷。” 三爷爷只当他还在生孩子气,劝道,“齐敏我看了,你若是愿意,我们可以向镇北王去下聘,他没有子女,是把这姑娘当女儿培养的。” “这是最大的让步了。” “嗯。”原平低头道。 “季野隐居在那很久了,我们的消息也少。”三爷爷坐到一颗大树下,“其实承澈一直有在关注你这一路上的消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给你三颗源石,但你先拿着用吧。” 原承澈在这十多年间操持江水原氏,使其从几乎不可阻挡的衰落中停止,虽然复兴遥遥无期,但是几乎所有人都愿意去相信她的决策。 包括他,原平的三爷爷,所以即使他得知此次要给原平带去三颗源石后很难理解和不舍得,还是照做了。 一路上的试探和言语的交谈中,他发现当年的原平似乎不在了,如今的这个人依旧强大、聪慧,但是更多了几分沉稳和冷静,少了太多当初的倔强。 和不可理喻的天真。 孩子长大了。 三爷爷有些欣慰,但是脸上仍然不苟言笑,甚至有几分冷肃,“承澈说季氏这次舰队出动,倭人很难没有想法,那些商人耽于声色犬马之中,不知大祸将至。” 原平看不清,“季氏没可能不留军队吧,大祸如何讲,倭人这次若是出动,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她没说,你也不要管,保护好自己,季野的事放一放,这次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原平道,“若是倭人真的来袭,沿海的百姓们该如何,季氏那些酒囊饭袋们只需要躲进东海城,倭人烧杀抢掠的可不是他们!” 三爷爷冷冷地看着他,“我看你是糊涂了阿平,这些年来我们原氏受了多少季氏的打压,那我原氏战死在燕北的将士如何,他们尸骨未寒时,谁又管我们如何?” “庶民有庶民的活法。” 原平一时胸塞,只觉得气血翻涌,涌到喉间,只化作一声平静的回应,“知道了,三爷爷。” “人各有命。” “嗯。” 三爷爷见状也不再讲这事,转身继续向树林深处走去,原平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红树林的深处,是一个亭子,亭子中有木桌一章,木凳四个。 走上前去,就着月光,能看到上面刻有一行诗。 “习枪通寒暑,锦绣披华服。” “飞雪落樱花,红叶挑残霞。” “桂花巷,红树林。” “五轮塔下,笑饮生死酒。” “别来,春秋过。” 桌子已经破旧了,却没有太多灰沉,想来是有人常来这里打扫。 原平看向三爷爷。 “季野的徒弟每日外出采购时,就会来这里打扫打扫。” 原平道,“是我疏忽了。” “季野的故事,比我想的多。” 三爷爷笑了笑,“天底下的人杰,想要成长起来,哪个不是历尽了磨难。” “季野和我说他有事情要做,做完就和我走。想来,他也发觉到了倭人的不对。” 三爷爷道,“倭人当年废他四脉,在这之后,他就一直隐居在白石村,还教导出了一个不错的越见,想来,也是为此。” 和季野交谈了那么些个星月,原平此时才终于明白,季野究竟在等什么。 他在等他的家族醒过来。 可是很快他又发觉到有一些不对。 若是他意识到了倭人可能的威胁,那他为什么不说呢? 许多的可能性一条条被他检索出,每一条都合理,每一条也都不合理。 原平把疑问抛向三爷爷。 “危难时刻,他的用处和利益才会最大化,这很正常。” 三爷爷看向原平淡淡道。 他 第三天的夜晚。 原平拎着酒上坡的时候,发现有焰火熊熊燃起,在广阔的山顶上。 火焰漫天,纷飞着余烬。 季野和越见已经收拾好了一些东西,正坐在凳子上,看着这一切。 感应到有人,回首,看到是原平过来,越见抱起枪,站到了季野的身后。 “你好,少年人。”季野回头看向他,白发披散,火光照影出他的半张脸,温和地笑着。 “我一直在想你的话。”原平径直向着季野走去,“你说话的风格很熟悉,我昨晚终于想到了。” “是东夷人。” 原平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还是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你不是等季氏,你是等倭人来。” 源气骤然紧缩在这片天地,越见和原平疯狂地争夺着天地中源气的控制权。 “砰!” 大火!燃烧的房屋在一瞬间爆炸,霎时火焰滔天。 “停。”轻轻的一句话脱口,越见和原平各退出几步,被季野一句话排出了这片天地,被源气引爆的冲天大火也仿佛被一只巨掌从天空摁下,恢复了正常的燃烧。 “轰隆隆。” 天空中云层不知从何时开始聚集,雷电闪烁出蓝色的光华,游弋在浓厚的乌云中。 原平面色发白地看向季野,强忍着心底的巨大恐惧道,“归一,领域。” “不是武道的路子。”季野淡淡道,“我对杀你也没兴趣,少年。” 原平重新挺直了身子,目光中是无惧生死的坚定,他直直地看向季野,“为什么?” “为什么?”季野被逗笑了,“你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为什么。”原平再次质问,声音铿锵。 季野淡淡地凝视着他,许久后道,“为了很多东西。” 原平笑了,讥讽地笑了,“这里面应该没有你受你季氏庇护的百姓吧。” 季野也笑了,“你说话很有意思原平,总能说出我想不到的东西来。” 原平抬起左手,一把火焰长刀成型,双目桀骜,“季野先生可否试试我的功力。” 季野看了看原平后,又抬头看了看今夜的星空,挥手止住了欲要提枪上前的越见,一步步向原平走去。 一直走,走地沉稳,走地平静。 可是原平一点都动不了了,他的内心在疯狂地吼叫着,可是却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一样,除了眼睛,他全身没有一处还能随着他的一直转动。 “淅沥沥。” 下雨了。 雷霆咆哮,小雨淅沥,而后逐渐变大,打湿了三人。 季野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他接近,而后与他错身而过。 离去的时候,他在原平身侧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而后终于道,“少年,你还年轻,还是多想想自己的路吧。” 说罢,他便带着越见再不回头地离去了。 “啊啊啊啊!” 大雨哗啦啦地下,原平全身的气力在季野走后终于回归了些,他跪在地上,任凭雨水打湿他的黑发,眼神中是无尽的冰冷。 为什么…… 为什么被抛弃的,总是我们。 …… “喂!原平,今天有叔叔来,你过来看看。”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院长慈祥地抚摸着他的头。 光线明黄黄的,是他曾熟悉很久的温暖。 “好的。”小小的原平勉力挤出一丝微笑,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听到这句话了。 陈毅拍了拍他肩膀,装成熟道,“看看又没啥坏处,万一被选上了呢。” “对,”成果也来了,她打手势不屑道,“他们不要我们,我们还不要他们呢。” …… “原平,我不走。”成果打完一个手势后,趴在原平的肩膀上无声地大力哭泣着,一下就弄湿了原平的衣服。 原平尽可能开心地安慰着她,“能走就是好事了,记得要多做事啊,别让人家嫌弃了。” 说着说着他也带上了哭腔,有些无语地笑了,真是的,好事,哭什么。 陈毅转过身去,用他唯一的那只手默默擦着眼泪,抽着鼻涕。 …… “阿平,你说是不是没人要咱了。” 陈毅偷偷跑到原平的床上,笑着,“再长大些,可就真没人要了。” 原平肿着眼睛,“没人要就没人要了,我这病,说不定哪天也死了,还轻快。” “滚。”陈毅用他唯一的那肢胳膊敲了敲原平的脑袋,“读书都读傻了,还跟外面的人打架,不学好。” “嘿嘿。” …… “平哥,毅哥,我很好,叔叔阿姨带我去做了整牙,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上学了,还变漂亮了,很开心,但是我想你们了。” 原平念完信,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准确来说,应该是想我,可能是读书没读好。” “滚。”陈毅白了他一眼,从原平手里拿过信,左看右看,“信纸真漂亮,她一定过得不错。” …… 陈毅默默地收拾着东西,原平站在他身后看着。 “政府给你找的工作靠谱吗。”原平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几百遍啦。”陈毅回头笑道,“挺好的,吃饱喝足就好好干活,没准还能存钱娶个老婆。” “滚。”原平也笑了,“别霍霍人家清白姑娘。” 陈毅挺胸抬头,“咱也不差。” 原平低头看着手指,别出一个圆,苦笑道,“不差吗,差多了。” 陈毅见状停下来手中的活,过来拍了拍原平,“不就一个姑娘吗,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看果子小时候就挺美,你给她写信问问找不找男朋友。” 原平斜眼看着他,“滚。” …… 出来后才发现,生活要比在孤儿院里还难。 因为外面的人,不会特殊照顾你,大家都有自己的利益。 他的身体和自尊,也使得他过得并不好,甚至是艰难。 成果很久没有来信了。 陈毅倒是和他时有电话。 这小子,混得不错,不愧是他原平的朋友。 挤在狭小逼仄的房间里,咳嗽着,贫穷着,也在知识中自由着。 受伤的时候没人来笑他了。 真是的。 麻烦死了。 …… 他真的要死了。 终于,原平想道,不给任何人留下难过的回忆,是他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记忆。 可惜屋子里看不到阳光,不然他一定要面向太阳死去。 真是的。 果,毅。 你 他始终相信,每个生命都是有价值的。 从婴儿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一个新的希望就被点燃了。 虽然这个世界有诸多不好,虽然这里的人,有时候真的很坏。 但是他始终相信,只要努力,一切都会越来越好,只要大家一直往前走,总有相逢的那一天。 他始终相信,没有一个贵胄,比一个有品德,爱生活的普通人更值得。 染红信仰的,是千万个为自由和生活而战的,灵魂。 …… “噼里……啪啦,滴滴嗒嗒……” “滋滋滋。” 雨水打出泥泞,黑暗中,曾不可一世的火焰已然被打灭。 原平跪在一片泥泞中,双手颤抖着支撑着身体,使他不至于倒下。 五境归一的武者不是他能抗衡的,若是季野有杀心,多少个他都不够的。 只是他散出的威压,都让原平心底生不出一丝除恐惧外的其他情绪,直接击毁了他的抵抗。 “呵。” “呵呵。” “哈哈。” “哈哈哈哈!” 原平笑了起来,猛提一口气,直接站起身来,踉跄了几步后终于稳住了身体。 大口呼吸着,他转身回望,季野和越见已经不见了,只有一连串的脚印代表着二人的行迹。 他站直了身子,遥望着他们走去的方向。 黑发粘连在鬓角,双眸中,恐惧一点点退去,一点点地愈加坚定。 直到视线中出现了四个人影飞掠而来。 “公子。”阿狗为原平撑起了伞,“没事吧?” 原平摇了摇头,看着远方兀自说道,“要涨潮了。” …… 瀛洲东部海岸,伊万里港口。 无数的战船停靠在这里,正有序出发。 一位位披甲武士腰悬长刀,跨箭筒,手持长枪,背负长弓,在一位位统领的指挥下,正有条不紊地凳着船。 他们都是精锐的武士。 一处高塔中。 一中年人身披紫服,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腰间悬着一枚五三桐纹,丰神俊朗,眉眼深沉,仿佛在沉思什么。 “大人。”有士兵来报,“季野先生来了。” “哦,”中年人醒过神来,抿唇笑道,“走,带我去迎他。” “是,大人。” … 紫式明珠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季野了,上一次见他,还是目送他离开。 记得黄昏把大海渲染的很美,很温暖,波光粼粼。 “欢迎。”紫式明珠张开怀抱。 季野没理他的热情,“茵呢。” “妹妹还在祖地。”紫式明珠放下双手,“这次的战争与你无关,我们来就好了。” 季野淡淡道,“看情况吧,你找个人带我去看看茵。” “行,诺!”季野唤道。 门外,一身穿重铠、背负重剑的娇小少女走入,行礼道,“舅舅。” “这是茵收养的孩子,紫式诺。”紫式明珠介绍完后看向紫式诺道,“诺儿,带小野去祖地见你母亲。” “是。”紫式诺看向季野,请道,“这边,季大人。” 季野仔细看了看紫式诺,而后扭头对紫式明珠笑道,“茵还在用重剑吗?” 紫式明珠也笑了,“自己倒是不用了,还学了些女红,你去了就知道了。” 季野道,“行。” … “大人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大人言,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大人言,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 “今日三曰,当敢为天下先!” 原平立于涯边,面观大海,静静念罢,将一颗源石像天空奋力抛去。 而后他左手挥出,早已刻画好的无数阵纹向天空飞去,以那颗源石为中心,形成一张足以覆压天地的大网。 原平双手不停,继续掐诀,变换间,大阵以极快的速度成型,其上,水蓝色的纹路迅速蔓延而开,直达大阵最边缘处连结。 “哗!” 一阵源气的波动猛烈袭来,吹起了原平的发梢。 他单手按下,大阵便隐匿至地下,天空中的那颗源石这时已然化作了大阵的阵眼,被他一把抓取到左手中,而后化作一团蓝光进入到他的身体。 “天水,姜月师伯,天水阵。”原平看着手心残留的石粉喃喃道,“师伯,平儿今日,要对你不起了。” 大阵已成,源石中源气尽出,阵眼不再,此刻,他就是阵眼。 而后他仰头观天,盘地而坐,五心朝天,开始准备突破四境。 “轰!” 一瞬间,狂风自他为中心卷起,近方圆半里内的源气都被他吸掠向体内,并且这个范围还在极速扩大。 “轰隆隆!” 晴日惊雷,崖底,漫长的队伍正在通行,众人不约而同地再次仰头向崖那边看去,异象再生,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是有人在哪边做法。 “快走了。”阿狗混在一众维持秩序的官兵中大声喊到,“后面的跟上,倭人快来了!你你你,不要挤!” 肥肥跟在齐敏的身后高高俯视着人群,猫头偶尔向远处原平所在的崖顶眺望,“喵。” “师姐,我觉得这次原公子是糊涂了。”道年揣手道,“季氏都不管的事情,我们来干什么。” 齐敏冷冷地撇了道年一年,“师傅教你如此?” “不是。”道年撇撇嘴,“万事万物各有其因果,该走就走了,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愚蠢。” 齐敏沉默,不再作答,只是看着远方天蓝色的海面,“三爷爷也不知道劝劝他。” 她忽然想起来,在他们去长城的路上,篝火燃烧着的那个夜晚,他为了百里军的名誉和她吵架。 其实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呢,多少年来,耳濡目染,她并不是对这些人和事都有什么偏见,或者厌恶。 她只是讨厌战争。 想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她会怎么叫自己。 …… 她只是,讨厌亲人离开,讨厌再被丢下的感觉了。 她还记得,山光明朗,清风吹拂而过那片高山的时候,原平认真地向着他们一行人保证,“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和朋友。” 现在她的爱人要死了,她又怎么能看着不去管呢? 齐敏笑了,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原平总是在笑,她不理解哪里有那么多好笑的东西。 明明不是一件很值得高高兴的事情,只是在很普通的说话的时候,他也会笑。 她想,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一点。 你只是习惯了一个人背负着那些前行。 竹林风起(一) “母亲。”紫式诺推开一间偏院的门,向着里面的一个女人唤道。 院内有一角竹林,伴着荷花盛开。 竹林之中,有一小亭,她端坐在亭内。 女子正在专心地刺绣,听到声音抬眸,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和熟悉的脸庞。 瘦了,头发白了好多,她想道。 紫式茵和季野在看到彼此的时候都会心一笑。 “你老了。”季野笑着,似嫌弃道。 “滚。”紫式茵嗔怒道,“老了你别来。” “哈哈,”季野跨入门楣,“怎么能不来呢?” 越见和紫式诺两个人识趣地没有一道进去,守在了门外。 “院子不大,栽种这些干嘛。”季野边走边看到,“还得收拾。” “闲着也是闲着。”紫式茵看着季野,不自觉流露出微笑,“我还学了些女红,已经会刺绣了,还能做衣裳、手帕、香囊,好多东西。” 她如数家珍道,“还有茶艺、下棋、作画,向哥哥给我找的先生学了好多东西。” 季野看着眼前的爱人,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这些年来学到的东西。 直到紫式茵终于抬头注意到他的目光。 紫式茵红着脸道,“看什么?” 季野笑道,“看我的茵。” 紫式茵道,“不走了吧。” “可能还得出去一趟。” “出去?” “嗯,原氏小公子在这,他姑姑可能也来了。” 紫式茵皱眉道,“不理他行吗?” 季野温柔笑道,“小孩子向我挥刀了,他怕是不会走了,你们动手,原氏就不会不管了。” 紫式茵低头道,“你还想着那里吗?” 季野轻笑着上前,坐到了紫式茵身旁,搂住了她。 “家族给我的,我都还回去了。” “除了你,我已经没什么想要的了。” …… 他还记得。 炎炎夏日的那天,在城内的一条小河边的阴凉处,他第一次见到了紫式茵和他的哥哥,紫式明珠。 两个脏兮兮的小孩子。 卖着莲子和莲藕。 真漂亮的姑娘,季野第一眼就看出了紫式茵在脏泥下的美,尽管是染了尘泥,那双眼睛仍然好漂亮,好亮。 她扎着辫子,季野正有些呆滞的时候,紫式明珠不友善地叫醒了他,“你干嘛呢?” “买就买,不买就走。” 他转头看向紫式明珠,看到了他眼底的不善和愤怒,也看到了他上上下下的勇气和凶狠。 “买。” 季野点头后,跟在他身边的老人一言不发地紫式明珠面前莲叶中的东西都收下。 “对不起。” 季野道歉道,“我孟浪了。” 说罢后他便带着身边拿着东西的老者走出这条小河的地界。 老者看着他。 “带回去吧,”季野道,“煮莲子汤给父亲喝。” 于是之后的一个多月,季风每天都能喝到最新鲜的莲子汤。 季野和紫式兄妹的关系在每天中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慢慢增进,到最后那几天的时候,他们终于能够蹲在一起聊天了。 只是紫式明珠在中间蹲着,一直牢牢防着季野。 “你们啥时候回家。”季野道,“要不去我家住。” “不要,”紫式明珠撇撇嘴。 紫式茵大大的眼睛看着季野,“可以吗?” “诶呦!” 紫式明珠直接弹了一下紫式茵的脑壳,“可以个啥,人家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紫式茵委屈巴巴地看向季野,“季哥哥才不会卖我呢。” 季野开心地笑道,“当然不会,我家可大了,就我一个住,到时候我们一起练枪。” “练枪?”紫式明珠无语道,“哪有人在一起不是玩,而是练枪的。” 季野疑惑道,“练枪不好玩吗?” “得。”紫式明珠翻了个白眼,“好玩极了。” 紫式茵笑道,“哥哥喜欢读书呢。” 季野道,“先生倒是教我读书,可惜我不感兴趣。” 紫式明珠撇撇嘴,“书中自有黄金屋,你不读书怎么能学会东西。” 季野摸了摸脑袋,“父亲说我喜欢练枪,只要一直练下去就行了。” “你们住哪啊。”季野继续问道。 “随便住,在这呆个十来天就回白石村那边。”紫式明珠掰了掰指头,“没几天了。” 紫式茵道,“回去后要是有叔叔来接我们就能走了。” “走吗?去哪。”季野好奇道,“好玩吗。” “不好玩。”紫式茵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情绪一下子低沉了起来。 “好啦。”紫式明珠拍了拍她,“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季野想到,父亲说过他们是瀛洲来的人,那边战事又多,让自己留点心。 可是他们从来没要过自己什么东西,也是自己靠近他们,并且每天都早早地把他们的东西买掉的。 还把想要接近他们和欺负他们的那几个纨绔和败类都打走了,虽然紫式明珠就这事还和他说过,“一群小屁孩,我一个打他们十个。” 季野盯着一块角落,忽然道,“你们要不要和我去红树林玩。” “有什么好玩的。”明珠问道,通往白石村 “那有个亭子,我们去吃烧烤,我再带点蜜水,和帐篷,今晚住那。” 紫式茵忽然灿烂地笑起来,“好!” “但是你们今天先得去我家洗澡,外面洗不干净。” 紫式茵更开心,眼睛水灵水灵的,“好诶!” 紫式明珠见妹妹如此,只好撇撇嘴道,“行吧。” 季野见他们同意了,开心地笑起来。 … 季氏核心的族人在东海城内也有一片专门的住宅区。 季风本来不是核心族人的,他们这一脉已经落寞太久了。 如果不是出来一个季野的话,呵,谁会记得他季风是个什么东西。 季风知道自己是凭借这个好儿子有的今天的地位,但他从来不会溺爱季野,对于季野的教育,他都是亲自上阵。 季野的母亲走的早,早些年季风刻苦读书只为考取功名,可惜多次落榜后,心性也就逐渐平淡了。 “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季风道,“小野,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季野道,“知道的,父亲。” 季风道,“那两个兄妹的来历为父大致已经找到了,紫式部内乱,他们两个小孩子能跑出来,确实不容易。” “嗯。” “你和他们玩耍,不是出于恶之心?” “不是。”季野直视着父亲的眼睛,“我可能是喜欢紫式茵,但我也想和他们做朋友。” 季风一直严肃的神情缓和下来,“那便好。” 季风忽然笑道,“平日也不见你和族中的同辈玩耍,怎地路上偶然看见的两个孩子,反倒入了你的眼睛呢?” 季野低头想了想,“族中的那些人,孩儿看着实在愚蠢,跟他们玩不来,茵和明珠不是那样的。” “他们会和我认真地说一件事,也会和我一起聊天,一起游船。” “最重要的是,孩儿觉得,我们是平等的,这种平等不在于我们如今的身份,而在于我们的关系和想法。” 季野认真道,“和他们那些人不一样。” 季风欣慰地点头,“我的小野长大了。” “你们去玩吧,钱财管够。” “谢父亲。”季野拜道。 竹林风起(二) 季风喜欢竹子。 文人评价它:枝枝傲雪,节节干霄,有似乎士君子豪气凌云,不为俗屈。 说的好,说得妙。 说的没人配得上。 季野在学堂中展现出习枪的天赋后,一路往上,族中的长老们见到他后都要两眼放光了! 嘿嘿,连带着他季风的任命书居然都下来了。 但是他已经老了。 他将发妻娶过门后,都没有看过她几天,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求学。 虽然顶着季氏子弟的名头,读得起书,也有点资本能够去四方穷游,可是考不来功名又有什么用呢? 吃不起饭的时候,谈理想有什么用?! 可惜他那个时候不懂这事,直到发妻难产而死的噩耗传来,他才从这混沌的功名场中抬起头来,看清了自己所处的这方世界。 儒道六境,书生,意气,藏气,动心,破镜,无矩。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居然当场就破了藏心和动心境,从二境迈入了四境! 四境,动心! 哈哈。 哈哈。 哈哈哈哈。 他觉得自己应该很难受,应该哭。 可是又好像应该笑。 传来消息的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似乎要哭,又似乎要笑,又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震动,放下信就赶忙跑了。 让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他差点忘了,那个姑娘是他自己求来的,人家本来能有更好的归宿! 他双目无神地在床上躺了一天,就那么看着白云一朵朵飘过床前。 天色也从明,一点点变色,变粉,变橙,变得黑了点,最后,终于完全黑了下去。 月色悬到了天空中,星星小小的,亮晶晶的闪烁。 换到平时,他是决计不肯说这么没有文采的话的。 想也不行,哪有文人这么自降身份的? 我是文人! 不,你是个屁,季风想了想,对自己说道。 我可能是需要休息了,他想着,太累了。 先睡一会,明天再说。 …… 季风回家后,就关门培养起季野了。 这孩子翻身、坐、爬都早,摆明了是个好动的性子,抓阄的时候却摸了一本书,是一位女诗人的词集《如梦令》。 《如梦令》! 薄薄的一本,他记忆没错的话,是发妻当年最喜欢的一本,回去的时候,总是见她捧着看。 季风的眼泪忽然就不知道怎么留下来了,明明这都过去多少天了?! 他把季野抱起来,抱着他哭道,“梦儿,梦儿!” 涕泪俱下! …… 第二天,季野就开门了。 一个四境的书生,怎么也算是大儒了。 虽然他仍然没有被召回季氏族人的核心居住区,但也能去到东海城里最大的学堂教书了。 季野的教育,和修武的资源,这下都有保障了。 随着季野长大,他在枪道方面的天赋忽然就展现了出来,比雨后的笋还快。 怎么说呢,第一天摸枪,第二天练枪就能勉强玩几个枪花出来了! 再过几天,那枪花就抖得更漂亮,圆润了。 他不知道怎么说,但是看到季野这孩子的时候,就……总是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梦儿,我们的孩子,他将来一定是天底下顶厉害的人物。 季风把这事上报长老后,族长那一脉就找了上来,说是要把季野送入族中学习祖传的枪术。 要知道,季氏是以枪术立族的! 季风乐坏了,但是他不放心季野一个人进族中去学枪,而且,进去了,谁还会在意他懂几首诗、几句词呢? 来人扫视了他几眼,在得知他还是和四境的动心后,终于点了点头,“给你们一间院子,你进去照顾他吧。” 自那后,又是几年,白日,一开始季野是去族中的校场练枪,后来,变成了单独跟着族里的一位老人学枪。 再后来,连季风也不知道季野白天都要去哪里了。 不过能看出来的是,族里的这些人,对他们的态度是越来越恭敬了。 季风给季野说这事的时候,季野道,“呵。” 这一点倒是很像他母亲,骄傲。 再后来一点,呵,不知怎么的,季氏这一代的“枪魔”名头居然被冠到了自己的儿子头上了,季风很高兴,但是心底也隐隐地觉得不妥,不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人奇于众,众必非之。 他只希望小野能够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他害怕他跟自己一样,早早地陷入这俗世功名场的漩涡,忘记了初心。 更害怕他遭遇不测,这样他季风就算是死了,下去以后见到梦儿,也不会有脸再抬头去看她了。 季风找到大长老的时候,季野居然已经跟在他身边了。 大长老把季野叫出去后,双眼幽幽地看向季风道,“小风,季野是几百年难得的习枪好苗子。” “我季氏已经多久没出过这么一个有希望的年轻一代了,你不知道吗?” 季野知道大长老这是在责备他不懂事,但他还是硬撑着头皮道,“可是小野还小,不懂事。” 长老不耐烦道,“给你入族谱。” 季风道,“大长老,我只希望每天能给我抽出几个时辰来,教导小野一些知识。” “哈哈。”大长老笑了,笑声中略带不屑,“季风,你可知为何儒道不昌?” 季风低头恭敬道,“知道,但是小野多少听些我的话,这样他习枪时,进步也能快些。” 长老没有再说下去,片刻后才道,“两个时辰。” 说罢他便拂袖离去。 季风底下的头颅中,眸光闪动。 …… 放任池水里的鱼,游着,游过。 水面的清波,晕开涟漪几个。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小野长大了,季风也觉着自己是越活越年轻了。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多好的诗。 季风仰头躺在摇椅上,小野长大了,他也没什么事做了,整日便是“偷得浮生日日闲”,读读书,照理照理花草,看看天光。 这孩子,还知道给自己煮莲子汤喝了,瞧,多懂事! 跟着季野的护枪人和自己说了这莲子的来处后,季风差点没一口吐出来! 你给你亲爹整这个? 摸了摸嘴后,季风直接就起身了,“走,看看那俩兄妹去。” … 看着那两兄妹找了个没人的桥洞住下,季风心里多少不是滋味。 他瞅了一眼天色,已经是黄昏的时候了,这地偏僻,虽然不热,但住起来怎么能舒服呢? “你说,要不把这两孩子接家里住会?”季风道。 老者扭头,“这两孩子不是一般人家的,心气高着呢。” “呵,”季风再回头看他们,却是笑了,“小野也心气高,你说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老者道,“或许是吸引吧。” “吸引,”季风啧啧道,“有乃父之风。” 老者瞅了他一眼,“季野心性挺正,你可注意点说话。” 季风笑了,“我比你们懂这些感情。” 只是说完后他脸色就下去了,平静了许多。 “走吧。”说完后,他便先扭头向远处走去了。 老者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怎么样了,那姑娘挺好的。” “都大几十了还姑娘呢。” “你不也老了吗?” “所以啊,”季风仰头看天,微笑道,“就不要互相辜负了。” 竹林风起(三) 日落的亭台楼阁,勘破离合。 空冥古寺的钟,萦绕着。 …… 原平在第一时间就把他的猜测叫阿狗和麻雀分别去告知了季氏最近的驻防人员。 而后为了以防万一,又叫齐敏带着道年去了一趟东海城。 层层传递,消息怎么也该上去了。 一个晚上了,现在还没有人来,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东海季氏接到消息的人并没有把这事当回事。 阿狗那边有这种可能,原平身上并没有带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他们不信自己也是正常的。 三爷爷不知道去哪了,也躲着自己。 但是出门在外,齐问和那老道士绝对给了齐敏个道年不少好东西,季氏不可能没有不识货的人。 第二个可能就是,沿海的这些地方,已经被放弃了。 这次季氏海军驰援燕北,确实是出动了不少的楼船舰队,海防空虚,真要与可能来犯的倭人作战,除了损失掉最后留守的舰队,不可能有任何战果。 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来说,既然是迟早要丢的财产,何必为了救一点人再去损失掉更多呢? 什么,你说人也是财产? 不好意思,武者才是,这是高武支配的世界。 理智告诉原平,这或许也是对的。 就算他也离开了,这也不是他的错。 这是这个时代的问题。 但是他不甘心。 这次死了,还有没有下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他也不知道,但大概是没有了。 但死就死了,总要为自己的心,而战一次吧? 凭借此时此刻,自己内心一往无前,激昂的勇气。 … 万里晴天,白云之下,东海之滨。 一个无形的圆,缓慢却坚定的不断扩大着。 从最初的半里地,一直到六百米,七百,七百五十,八百…… 已经逐渐逼近了一公里方圆。 圆心,一个少年盘坐在一处高高的悬崖之顶,五心朝天,四方源气被他吸呐而来,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波动,进入身体。 他紧闭的双眼上方,眉头微皱,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浓郁的源气撕扯着原本占据这片天地的其它气体,它们于细小的摩擦中爆发着,产生的能量蒸腾出雾气。 而在这雾气之中,能看到原平的身体正在发生轻微的变形。 原本精壮的身体上,一块块肌肉在磅礴的不断地鼓胀而后缩下去,汗渍与黑色的杂质不断被逼出体内,露出的小块肌肤光洁如玉。 原平近身数米之内,已经是接近零下数百度高温的强大源气场。 不够! 这里的源气不够纯净,还不够! 原平睁眼,双眸已经化作一片混沌的黑。 “啊啊啊啊啊!!!” “砰!” 对于真正的高手来说,他们的源气是有“形”的,有的是炽烈的红,有的是平静的蓝,有的是雷电轰鸣,还有的,是冰冷的寒霜吐息。 自有载以来,光是记录在册的,都有成百上千种源气的“形”。 在破四境,推开人体小天门的那一刻,原平仍旧不知道自己的源气的“形”是什么。 方圆八百米,是源武的起步。 曾是他无比仰望的存在。 方圆一里开外,是他如今的起步。 他有些茫然地向天穹张开双臂,双眸中的黑色见见褪去。 他好饿。 “轰!” 狂风席卷! 霎时间,一股无与伦比的冲击波自他的身体发出,以引爆声音的速度向远处扩散。 原本已经逐渐趋于停止的圆再次以极快的速度向更远处扩散。 一里三,一里九,二里五! 短短几个呼吸间,圆环的半径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三里! 东海城头,紫式部主舰船头,已经浩浩荡荡正在逃亡的人群中,不知有多少人抬头见证了这一刻。 有人沉思,有人惊疑不定,有人忌惮,有人不自觉红唇轻启,露出微笑。 “长大了。” …… 三里半! 方圆三里半的源气被原平鲸吞而入,在他周身百米处隐隐要形成一口淡淡的源气漩涡。 原平张开双臂,任由磅礴的源气灌注进身体,再被饥饿的细胞吞食殆尽。 他听到了耳畔的风声。 听到远处人们的无措。 听到了水气裹挟着热浪奔袭的声音,之后是兵甲碰撞的声音。 武士奔跑的脚步声一点点变大,冲喊的声音逐渐逼近,伴随着惊慌的喊叫和奔跑。 “啪。” 随着最后一口源气入腹,原平缓缓睁开了双眼。 瞳光在一片冷寂中渐渐凝聚。 他左手伸出,痂块掉落,握拳。 掌心泛起蓝光,蓝色的水从掌中涌出聚集成巨大的水团,而后他左手一挥,水团便疾风般冲过他的身体。 “哗啦啦。” “啪,嗒。” 随着水团消散在空中,一些黑色的结块与灰褐色混合着血液的损坏组织自空中落下。 被冲洗干净的身体如羊脂白玉般温润,光滑,远远看去,无疑是一具极其充满力量感的流线型体魄。 原平静静端详着自己的手指。 上面还有水滴不时滴落,白了很多。 他握了握拳,而后脸上的笑容逐渐扬起。 “不错。” “确实不错。” 原平抬头,看见季野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 “季先生。”原平淡淡道。 “你好像对我少了很多尊重啊。”季野视野向下移,不禁笑道。 “原平不敢与季先生为伍。”原平唤来一团水护住了自己的重要器官。 方才胯下凉飕飕的,他才发觉到自己的衣服已经化作碎布,不知道被风卷去哪了。 细密的蓝色纹路在原平身上闪过,而后一件水蓝色的铠甲在一阵短暂的光芒闪烁后出现在他的身上。 “天水甲。”季野赞叹道,“姜月传给你了啊。” 原平听闻此言,皱眉道,“你认识姜月师伯?” 季野想了想道,“两三面吧,她回来的时候,这铠甲已经残破的很了。” 原平很想就在此刻将季野知道的有关师伯他们的信息都问出来,但他还是克制道,“你来阻我?” 季野道,“保护你。” 原平道,“你听到他们的哭喊和恐惧了吗?” 季野道,“听到了,很真切。” 原平眼底浮现出愤怒,他强压住动手的冲动道,“所以?你来阻我?” “我实在想不通你有什么毛病,原平。”季野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指道,“你明明很清楚,这不是你能阻止的事情,干嘛急着去送死呢?” 风声在这一刻忽然消失了。 原平挺身而立道,“季野。” “卧槽泥马。” 无名的人(一) “季野。” “卧槽泥马。” 这突如其来的一骂直接把季野骂迷茫了一瞬。 他说什么? 他……骂我? 然而还不等他想明白这事,原平已经冲爆空气将极致压缩的一拳挥至了他的脸庞。 “嘶——砰!” 拳风打爆了空气,直接将它所对的山石打出一个坑洞。 却没有打到季野。 “不太够。”季野乐呵呵道,“显然,你还不能很好的运用你这具身体。” 原平看向季野,并不言语,落地后再次深蹲,有一次向季野爆射而来。 空。 第三次! 空。 第四次! …… 晴光耀眼。 一条蓝线自下而上,冲破苍穹。 在它周围,是数条正逐渐淡去的蓝色源气轨迹。 一拳,一拳,再一拳! 每一拳都势大力沉,每一拳都竭尽全力。 五境归一境武者已经可以做到滞空飞行,但是四境通脉境武者,只有少数强大且积淀深厚的武者可以做到短暂滞空。 看到原平如一颗炮弹一般一下一下疾速向自己射来时,季野微微感到惊异。 他忽然觉得自己需要考虑一下现在击杀原平的可能性,以及……值不值得。 他一直以来都是以一个逗小孩子的心态去引逗原平,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无论是原平那近乎愚蠢的执着还是他的潜力,都让季野觉得稍稍有些棘手了。 天才?他自己就是,这世间上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虽然原平这种他确实没见过,记得他不是源武啊? 他觉得麻烦的是,原平已经隐隐给了他一种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他觉得自己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然而他翻掌的时候,这片天地又给他透露出一股极其危险的感觉。 五境归一武者,已经可以初步沟通天地意志了。 有人在看着原平。 于是他更加心烦了,你有人跟着还在这儿跟我耍小孩子脾性? 季野不知道的是,原平根本就不知道有人会为了他而来这里。 或者说,他下意识地,根本没去想这些东西。 随着原平再一次朝着他的方向射来,季野凝聚源气唤出一把长枪,挑出五个绚丽的枪花。 枪花由五化十,十化百,层层叠叠,最后化为一座枪花林向原平压来。 “砰。” 轻微的爆破声,原平的拳锋越过层层枪花,穿身而过,天水甲上,绽裂开无数的细小伤口。 回身长望,辽远苍穹之下,哪还有季野的身影? “可惜了。”枪花林直直坠地,将那块地面压下去数米才停止。 看不到季野的身影,原平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那里赫然是两枚小小的源石正静静放置。 强大的能量,正在波澜不惊下,静静地汹涌。 …… “杀!” 原平端坐在一块石头上,等待着。 “公子。”阿狗来到了他身边道,“他们走不掉了,对面行军过快,已经深入十余里海岸了。” 齐敏有些喘气道,“他们都是普通人,一个晚上,该走的也都走了。” 原平心很乱。 他忽然看向道年道,“我也该走了对吧,再不走,就是不知好歹了。” 道年点头道,“对承澈阁下来说,或许是这样的。” “好累啊。”原平努力笑道。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要一年了,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无力。 道年道,“你毕竟还小,公子。” “活着,才能保护更多的人。” 原平沉默后,抬起头道,“快到我们这里了。” 地面在轻微地震动。 齐敏过去给他带来一套衣服,“穿上走吧,至少你给了他们一个晚上的时间。” 原平温柔地看着齐敏,“等等。” 他将一颗源石放置在胸口,天水甲露出一个缺口,将源石吸纳入他的胸口处。 齐敏急道,“原平,你想死别死这里!” 原平轻笑了下,“怎么会呢。” 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下筋骨,目视着渐渐压近的黑色浪潮笑道,“我同代,当无敌。” 这一次支撑着他面对敌军的,不再是莽撞的正义感,和前世对于好友与自己的纠缠与执念。 而是他,原平的傲骨,和疯狂。 …… 从恐惧,到愤怒,到无惧,虽千万人,吾往矣。 再到落入无力,挣扎,迷茫,而后重新燃起斗志。 需要多久? 一个晚上的思考,和一次战斗。 “杀。” 他凝视着黑色的浪潮逼近,向着周身的四人问道,“肥肥呢。” 这只猫,自他下山不久后就跟着他,总是玩消失,又总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跑了。”道年道,“本来是想抱着它一起来的。” 齐敏看着那黑潮道,“回去不给它吃肉了。” 阿狗道,“我可能打不过,公子。” 麻雀摸了摸腰间的小刀,“要死了,马还在岛上。” 原平叹了口气道,“烦死了。” … “杀!” 在灯塔与巡航的残存船只报回倭人真的来袭的消息时,沿海驻守的大部分季氏将领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就带一众亲信撤了。 留下来了不少茫然的士兵。 恐慌伴随着消息在人际之间迅速传播,而后是一个又一个的部曲,和大营。 混乱爆发了,虽然有极少数平时比较服众的小队长,中队长,或者统领仍旧在试图在组织人手进行抵抗和疏散。 在得知早已有人将这个消息在民众间传播开来的时候,季常在不禁松了一口气。 “那就是,我们殿后喽。” 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让底下兄弟紧绷的心也不由地放松了下来。 “哈哈。” “啧,不知道我和那些倭奴,谁的刀要更锋利呢?” “干他娘的。” 有几个兄弟没来,季常在也不甚在意了,他相信那些兄弟不会不管他们的家人的。 季常在想再见他们一面,告诉他们,“此乃人之常情~” 如果他们还能回去的话。 “好。”不管大营外如何喧沸盈天,季常在在干了一碗酒后,就站在校场的台子上,和他的兄弟们开始等待,憋红了脸。 奔跑的士兵们路过他的时候,有的人迟疑,有的人目不斜视,有的人跑的更快了。 季常在还看见了一些人严重的鄙夷和不屑。 讲道理,他的初心只是混一碗饭来着。 哈哈。 不过算了。 慢慢地,校场前面有人带着行囊和盔甲来了,有的人衣衫不整,还提着刀,还有人挺搞笑的,居然还提溜着别人。 被提溜的人骂骂咧咧着,说你他妈想死你拉老子? 不过被提溜到校场后就安静了,那人仿佛气不过一样踢了他兄弟一脚就乖乖站那了。 来这的人越来越多,虽然大部分人都跑了,最后季常在看了一下,还有几百号人,不错。 “锵!” 季常在也不知道说什么,其实他也就是个小头领,最擅长说的,是粗话。 于是他拔出刀来,憋了几秒钟后,怒吼道,“冲了兄弟们,保护我们的家人!” “冲!” “草他妈的季氏的龟儿子!” “死喽死喽。” “怂货!” “你娘的怂货!” 一群兵痞气势汹汹地走出了营帐。 他们的头颅从来没有扬的这么高过,他们第一次自信地挺胸抬头。 终于越过了密密麻麻的逃难人群,季常在发现这咋不对呢,杀喊声这么高? 过去的时候他登上一座山头才发现。 奶奶的。 那条蓝线是怎么回事。 无名的人(二) 齐敏一开始和原平并肩向着压来的武士们冲了过去。 但只是一个眨眼,她就看到那些武士已经人仰马翻,惨叫声一片地倒下了一条直线。 一色蓝光还没有在她的视网膜中消散,惨叫声就已经传至了耳畔。 而她和道年,阿狗和麻雀甚至还没有冲进人群里去。 她有些呆滞,这才一年不到,怎么从当初那个病秧子一样的人变成这样了呢? “你看,我就说了吧。”道年拍了拍衣服,“那阵发不简单,我们不是一个层次的,白激动了。” “跑吧。”他略带希冀地看向齐敏。 却被齐敏不善的目光压了回来,“道年你就是怂。” 道年:“阿巴阿巴。” 这是他刚学的,果然可爱。 …… 血液溅射在脸上的时候,是温热的感觉。 味道不好闻。 仅此而已。 当他看见,很多的武士腰上都有了一个被血染就的小袋子时。 他已经下定了屠戮光他们的决心。 血液已经干了,可是血的味道还在。 武士抽刀。 落刀。 却只击中了他的残影,而后是巨大的痛处撕裂了心肺。 粉碎! 杀。 杀。 杀。 他心中默念着,身上的天水甲闪烁出幽幽的深蓝色微芒。 在一片飞溅的血肉中来回穿梭。 血浪尾随着他,带动哀嚎与因恐惧而起的大叫。 一瞬间,这残忍无情而又暴虐的杀伐竟将这一路的倭人生生杀停了。 “咕噜。” 离原平近的倭人止不住的想要后腿又被推上前面,离得远的握着长刀或者抽出箭矢摇摇地瞄准原平欲射。 纵使他们已经杀上了头,却也被眼前这杀神一样的少年杀退了那股子疯狂。 他们在空阔的海岸地带缓缓地移动,趁着原平停手的间隙欲要将他包围。 凌乱的血块自冰蓝的甲胄上滑落,不沾带一丝,原平释放出磅礴的源气,开始引起他早已准备好的共鸣。 “放!” 一声令下,漫天的箭矢飞射而来,携带破空的锐气。 倭人们疾速后腿,开始组织军阵,想要围杀掉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远处,一部分倭人坐在飞行的妖兽身上袭来,他们有的挥舞着令旗,有的持强弩重弓靶心定格在原平身上不断调整。 “真以为他无敌了。”不远处的山丘上,紫式若拍拍手道,“五境都不敢随意闯我大军,哪怕我是这些低等的武士。” 执旗者分布四野,随着几声声令下,“放!围!转!” 军阵开始成型。 漫天箭矢飞来。 妖兽怪戾的鸣叫声扰动着气血。 原平望着它们,伸出右手,并二指,“起!” “轰隆!” 伴随着大地的剧烈颤动,无数蓝色的光芒自大地中崩射而出,霎时间便击穿了大量的武士,他的周身升起一片蓝色的光罩,将他牢牢保护在里面。 军阵在这一瞬间变得破碎,而凌乱。 原平双眸再次蓝光大盛,冲出蓝色光罩,仿若雷霆一般冲入凌乱的武士群中,掀起一片片血色。 他与箭矢错身,与长刀相接,与杀戮随行。 仿若血潮涌动! 那都是被打碎的身体,血肉碎块混合着血水在疾速且沉重的击打之下带着惯性与动能高高飞起。 一旁前来督军的紫式诺冷冷地看了一眼笑容已经凝固的紫式若。 成百上千的倭人在原平这一轮的冲击冲被打成甚至无法再拼接的碎尸。 “呕。” “啊!!!” 伴随着第一声呕吐声的响起,猩红的血液与一边倒的屠杀彻底击碎了他们的心里防线。 大声的喊叫,恐惧,仿若潮水拍打着他们,武士群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后逃跑。 直到离得很远的时候,才在督军与后方部队的裹挟下远远停止。 却一步两步踟蹰着不敢再前进。 微微地喘息,原平看着眼前满地的横尸碎骨,眼底的疯狂缓缓褪去,渐渐露出清明。 和一丝痛苦的挣扎。 暴虐褪去后,他环视着周围,只看到无尽的鲜血和哀嚎。 这些人,都是我杀的吗? 他忽然回过神来,我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啊。 可他们杀人在先。 还重要吗。 重要。 那你应该想想,你究竟要做些什么。 那个雷声惊起的雨夜,季野的话忽然在他耳边想起。 “少年人,你还年轻,还是多想想自己的路吧。” 仿佛溺水的人,他从这场混乱的泥潭中挣脱,忽然听到了世界的声音。 清清朗朗,若正午白光,恐惧和嘈杂只是它的伴奏。 那些人已经走很远了,其他地方,我无能为力了,他想到,身后的脚步声很细碎,大部队已经不在这里了。 原平的注意力开始扭转,他仔细地观察起自己挡住的这些倭人。 大部分人的衣服都很旧,有的都破了。 谁见过生锈的刀被用在战场上? 杀人时不觉得,现在冷静下来,原平方才想到,他们甚至不是自己的一合之敌。 精锐不在这里。 这是一场屠杀,针对他的屠杀。 他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野兽,双手染血,有不该的命。 都是台上的小丑,被台上的人当作垃圾,随意操弄! 原平猛地抬头,遥遥望见一处高些的山丘上,伫立着几个身穿精美甲胄的武士。 周身有护卫骑在海类妖兽上,护守着他们。 “毁我道心?” 远处,紫式若对紫式茵道,“要不先走?他看着呢,他有天水阵加持,还是小心点好。” “不用。”紫式茵双手拔出背负的重剑,“后退一步,便出了天水阵,同位四境,我倒是想会会他。” “砰!” 重剑落地,砸出一个坑洞,看得紫式若砸吧砸吧嘴,转而继续观察原平。 这些垃圾死了也就死了,能活下来的,,再筛选一部分,将来也好培养些,没准能出些好兵。 紫式若无聊的想到。 现在就看看,这人上不上套了。 ...... 原平忽然很平静。 他一瞬间想了很多东西。 他是上过学,并且读过很多书的。 可是他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操弄,和无力。 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改变。 他本想跟着自己的内心走,此刻才如此深刻地发现,他一个人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自嘲地想。 不过是时代的一粒沙。 可是我终于又想明白了一些。 兄弟,放心吧。 有我在。 即使是无名之人,也会有勇气站出来,一步步向那里迈进的。 之后 “何为天水?”原平问老师。 “是满船的清梦与星河啊。”老师悠悠道,目光远眺后山。 那里白雾朦胧。 ...... 天水阵,是一座幻化大阵,不主杀伐,亦不主防守。 它的极限,在于阵法的使用者。 因此,原平可以在天水阵中召唤出一具由源气幻化而成的铠甲着身,并借由阵法的加持强化己身的速度和力量。 也可以唤出能量光束破坏掉敌人即将成型的军阵。 至此,他已经消耗掉了两颗源石,他的天水阵并不完善,甚至可以说时残缺,能量的溢漏很严重。 他毕竟不擅长阵法,也没有提早准备一个合适的阵眼,阵纹的构建也只花费了一天不到。 但与此相对的,天水阵让他拥有了远胜于他本身的力量。 换句话说,这是一个小型的领域,在领域之内,实力强悍的四境武者可以发挥出足以媲美五境武者的实力。 这也是季野一直腾空不落地的原因之一。 小心使得万年船,原氏的二公子,六院院主的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他身上还有什么手段,季野也不清楚,所以他并不会将自己放入可能的危险境地之中。 更何况......还有这熟悉的气息存在。 “不打了。”原平看着面前这残破的战场,和那些倭人眼神中无可遏止的恐惧与愤怒,摆摆手道,“没意思。” 原平,你的性格呀,又影响我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后,抽了抽鼻子,而后转身离去。 倭人统领愤怒地看着他,下令道,“放!冲!” 箭矢破空而去,射在原平身后,却仿佛射在了一堵空气墙上,纷纷坠地。 残存的倭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向前去,离原平太近。 他们都是被征召来的农民和下层武士,让他们搜刮劫掠打打顺风仗还行,但是面对这杀人不眨眼的杀神,却一点都不敢。 环境会培养人的善,也会放大人性的恶。 和恐惧。 “该死!”统领怒骂一句,抢过一张弓,就搭弓射箭将最前面一个个不敢去追原平的倭人一一点杀,怒骂道,“去!去!去!” 可还是没有人敢动,他们的心里甚至开始祈祷,统领下一个杀的人不是自己。 相比于这有概率性的死亡,被无差别一击打成碎肉是他们更加恐惧的。 去了,一定会死! 统领再次搭弓欲要射杀这些该死的臭虫时,被一双手拦了下来。 手臂上的护甲上,雕饰有紫色的花纹。 “诺大人。”首领低头道,“属下该死。” 紫式诺摇了摇头,“没必要了,你率小部队跟着他。” 她遥视着原平一步步离开的背影,“季大人说,天水阵还有后手,五境不出,他已经无敌了。” 统领咬牙道,“该死!” ... 原平渐渐远离了倭人军队,他们也不敢再逼近,基本是原平走多远,他们跟多远。 远远地观望着。 一群人自视野中忽然出现,原平仔细地看去。 是麻雀和齐敏他们领着头,带着一群不只是哪个大营的士兵。 这里还是有敢战之士的,原平心里默默想到。 他已经动了把他们收到麾下的心思。 齐敏迎上来道,“抓住问了,西大营的。” “东大营的人呢?”季常在满怀希望地问道,他知道他们可能都不在了,却还是想知道个结果。 原平扫了他和他身后的几百士卒一眼,淡淡道,“死了。” 倭人铺天盖地,身上的血腥和杀戮带起的疯狂眼神骗不了人,他们行军路上的人,要么死了,要么...... “哦。”季常在低下头去,看不出悲伤。 他忽然跪地拜道,“感谢大人救东海百姓。” 他身后的将士见状,纷纷跪拜道,“谢大人救东海百姓!” 原平侧目,转身,避开了这一跪,遥望着不敢与他对视的东夷人。 他们层层叠叠,仿佛在积聚的黑云,与之相比,原平身后这百人,就像惊涛中的一叶扁舟。 齐敏给麻雀和道年阿狗三人使了个眼色,四人将这百人一一扶起,并安慰着。 直到他们都站起啦后,原平才收回目光与思绪,转身看向他们。 “你们不必拜我。”他端正了神色,寂寥道。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 “你们会拜这乱世。” ...... 要说东海的那些人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那是不可能的。 原平不相信。 沿海地区的防线被势如破竹地突破,季氏的高级将领呢?季氏的军队呢? 他仔细地梳理这一切事情发生的原因与脉络,却看不到真相。 倭人大举来犯是在季氏出兵燕北之后。 那日晴空之下,碧海波涛之上,接连天地的庞大舰队犹在眼前,毫无疑问,季氏派出了他的主力舰队。 问题出在哪里呢? 为什么季氏对倭人的防备如此之低,甚至可以说是丝毫没有? 为什么? 原平想不明白,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蠢货,仅仅是历史上的出名的,他就见过许多。 可他还是不明白,不愿意去相信那个最坏的结果。 为什么? 哪怕是从自己财富的角度去考虑,那些百姓也都是可以提供税收与劳役的啊! 为什么?! ...... 管家留着八字一撇的小胡子,为原平一边沏茶一边谄笑道,“不知原公子来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原平环视这间大堂,冷清的很,“我想见季氏族长,麻烦通报一声。” 夜色下,白玉蹲狮静静地注视着前方已经要引入黑暗的雕梁长龙。 “不在。”管家笑道。 “长老有在的吗?” “不在。”管家笑道。 “少族长?” “少族长带领这一代的儿郎们去燕北了。”管家笑眯眯道。 “是吗,”原平直视着他,笑道,“那现在,季氏是谁在管呢?” “不知道。”管家谄笑道,“原公子,我也只是一个下人。” 原平点点头道,“行。” 而后饮尽杯中的茶,转身离去。 待到原平出门后,侧门才走出一中年男子,身着常服,无须,讥讽道,“不知好歹的小子。” 管家走进后弯腰道,“原氏这小儿,竟跑我季氏地盘胡闹,确实是不知道规矩了。” 中年人冷哼道,“只要商贸不断,一些贱民死便死了,不然等着齐逍来削我们季氏的权吗?” 管家连忙道,“大人慎言。” 中年男子走至桌前坐下,管家连忙为他沏茶,饮尽后再抬头,不知何时庭院当中忽然出现了一宫装美妇人,她绾发于顶,两侧结成高鬟,梳着漂亮的飞仙髻,还带着碧海蓝色的常常发钗。 流苏玉落,发簪在夜风中向东,成玲珑清音。 “原澄澈。”中年人双眼微眯,而后朗声笑道,“原氏族长来到我季氏领地,不知有何贵干?” “不干嘛。” 原澄澈声音清冷,“这次你季氏放弃的百姓,我原氏接受了。” “哈哈!”中年人怒笑道,“你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原澄澈轻蔑地看了一眼他,便将视线移走,淡淡道,“只是来知会你一声。” 季费欲要动手,却被老管家拉住了衣袖,回头看去,管家神色凝重地摇着头。 季费放下了正欲抬起的手,他毕竟不是季氏的核心人员,在这位已经管理了季氏许多杂事几十年的管家面前,也不得不听一句。 “澄澈大人来此,应当不是为我季氏而来?”老管家向前笑呵呵拱手拜道。 原澄澈斜斜地瞥了他一眼。 而后,老管家只看到眼前有点模糊,再看清的时候,却哪里还有原澄澈的身影在? 姑姑 “姑姑。” 东海城因为外面倭人侵犯的缘故,早早便关了城门,并且禁止流民进入。 夜市却仍然热闹。 原平走出季氏对外待客的府邸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一直跟着她走,七拐八绕,走了许久。 能听到的声音从自己与前面那人的脚步声变得渐渐多起来,喧哗起来。 终于,在一处夜宵摊子上,原平追上了已经坐下,点了吃食的原澄澈。 “姑姑。”原平有些沮丧地唤着她。 “坐。”原承澈拿起一杯蜜饮,微笑道,“长大了,平儿,今天好厉害。” “没有。”原平低沉道,“我提前知道了消息,可是我什么都没能做。” 原澄澈安慰他道,“毕竟救了几千的百姓。” 原平抬起头,认真问道,“姑姑,这次的事情,是季氏和倭人沟通好的吗?” 原澄澈听到这话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方才道,“算是吧。” “为什么?”原平追问道,他心里有一团火,不吐不快。 “养寇自重。” 原平觉得很荒唐,“养寇自重?世家大族坐大地方是几百年的事情了,他需要养寇自重?” 原澄澈看着清澈的黄澄澄的蜜酒,轻轻道,“平儿你不怪我了吗?” 原平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低头道,“我能理解姑姑。” “是啊,我的平儿都能理解姑姑了。”原澄澈抬头,不让原平看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湿润和柔软。 “原氏的每一张牌,我都得打好,不然我们就危险了。” 原平问道,“为什么?” 原澄澈轻蔑笑道,“齐帝想收权。” “收权?” “其实阿赫死后,周围的大族,除了季氏外,对我们的欺压都很少,大家唇齿相依,利益交叉的地方并不算太多。” 原澄澈冷笑道,“可是他齐逍真是一点不手软,我弟弟的尸体还没有找到,就对我们原氏下手。” “那时我才看清,他为了打灭我们,已经布局了几十年。” “燕北一战,世家门阀的实力遭受重创,尤其是我们原氏、雷泽部、向氏这些武勋世家,我们对皇族的抵抗能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原平默默道,“雷泽雨落叛逃后,已经落魄的勋贵安氏重新入主雷雨城,那么,怀林和若水也是他?” 原承澈点头道,“不错。” 她继续道,“此外,沧澜水府这些年已经逐步把控了本属于我原氏的江南道的大河道。” “燕南投敌,燕北武勋氏族实力大不如前,镇北王齐问在东边管辖了燕北近乎三分之一的军队以备魏国。” “齐国宗室又历代领安南王头衔,如今皇权势大,朝廷已经有意派遣军队入住我们的领地了。” 原平看向原承澈,“我们该怎么办,姑姑?” 其实站在原平的角度来看,集权是没有错的,只有集中起来的权利才能发挥出他应有的作用 这样才能使齐国率先摆脱地方做大、中央无能的局势,在四大国的争斗中率先拿下一局。 但是原平意已决,他绝不会帮助或者放任齐帝这样绞杀世家,因为站在他的角度,这两者都不对。 这边,原承澈轻松笑道,“等待。” “如今的齐国,我相信的人只有一个,镇守长城的百里将军。” “局势不明前,我们只能等待,然后积蓄实力,皇族居中辖制,世家护守地方,这是先祖立国时的规矩。” “四大帝国都是如此,就算他是齐逍,也别想轻易打破。” 原平道,“我懂了,姑姑,但......” 他犹豫道,“我总觉得事情不对,总觉得还有事情要发生。” 原承澈喝了口蜜酒道,“你是说,感觉?” 原平凝重道,“我想不明白,季野在这当中是一个什么角色。” “如果这是季氏和倭人的一笔交易,季野在这当中是什么,他在白石村那么多年在等待什么?” “他是计划的人,还是人质,亦或者,他......” 原平说不下去了,他只感受到有一片黑雾笼罩在真相的上方,他看不真切。 原承澈若有所思,而后她想了想,说道,“季野不可能和季氏联手的,这个你可以放心。” 原平疑惑道,“为什么。” “为什么?” 原承澈道,“因为他的父亲,季风,死了。” 季风,死了? 这是原平第一次听到季风这个名字,第一次知道原来季野的父亲叫季风。 “死了?”原平问道,“因为季氏吗?” “不是。” 原承澈摇头道,“也是。” “这件事情很复杂。” 她唤来老板,走近一看,原来是原平的三爷爷。 “三爷爷,”原平点头致意道。 三爷爷笑呵呵地给原承澈倒了一杯蜜酒,便去一边忙了。 原承澈小饮了一口,道,“季野自小和紫式家族的紫式兄妹认识,并且交好,但是北蛮入侵时,倭人也乘机发动了袭击。” “后来季野被设计俘获,囚禁在五轮塔。” “倭人要季氏割地,和钱财来换他,季氏拒绝了,派出去向率和借兵的人,正是季野的父亲,季风。” 原承澈眼神中露出追思的遗憾,“季风跪死在宫前,跪断了自己的脊梁和道,跪疯了,那些大人们,都不肯多看他一眼。” 原平默然。 原承澈继续道,“后来季野武道被废掉了,可能是紫式兄妹吧,又把他送了回来。” 她轻轻笑了笑道,“季氏一下损失掉了两个准五境的种子,元气大伤,倒也没空再对我们咬一口了。” 原平忽然想到了那片红树林,红树林里的那张已经破旧的红木桌子上,刻的那行字。 习枪通寒暑,锦绣披华服。 飞雪落樱花,红叶挑残霞。 桂花巷,红树林。 五轮塔下,笑饮生死酒。 别来,春秋过。 “五轮塔下,笑饮生死酒。”原平有些低沉道,“所以,季野……” “瀛洲七部,吉泽川刚刚完成了国内的统一,怎么会放过他呢。”原承澈摇了摇头,“平儿,这就是战争。” “后来季野被囚禁在紫式部的地牢内,紫式茵把她救出来了,自己也被他的哥哥以囚禁的名字保护在紫式祖地。” “算一算,他们也有十多年没见了。”原承澈掰着指头道,虽然她也是那个时代的人,但是由于是武者的缘故,看起来仍然年轻,雍容华贵。 此刻掰着指头想时间的样子,倒也别有一番可爱。 但是原平不怎么敢欣赏,小时候最顽皮的那几年,他毕竟是姑姑带大的,小屁孩性子里的野,那是硬生生给打没了。 以至于小原平曾一度自我安慰道,也算是给家族做贡献了。 热浪 扁舟系岸依林樾,萧萧两鬓吹华发。 将船绳系好后,季野带着身后的紫式茵与紫式若一步步穿行在熟悉又陌生的道路中。 “许久没来了。”紫式茵抚摸着红树略略湿润的树皮,有泛起的不平褶皱,“真喜欢小时候的日子。” 季野微微笑着感慨道,“是啊,真的很想念。” “饮酒,习枪,比试功法,还调侃天下英雄。” 不多久,在几个转弯后,三人终于看到了一个小亭子,亭子中有一个红木桌子。 桌子有点年头了,上面正温热着一壶茶,泥壶咕噜噜冒着热气,越见正抱抢立在旁边。 “见儿,”季野无奈道,“茶不能太热的,要温。” “哦。”越见面无表情道。 紫式茵笑道,“你们这?” 季野无奈地摆手道,“除了练枪和打铁,啥也学不会了。” 紫式茵扑哧一下就捂嘴笑了,而后她笑道,“一脉相承,比你强。” 季野嘴硬道,“我会找老婆。” 紫式茵一下子羞红了脸,啐道,“你就流氓吧。” 季野忽然温柔道,“十多年没见了,茵。” 紫式茵停住了笑,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季野,“十三年了,野哥,对不起。” 她的眼眶红了起来,然后就哭了。 季野赶忙上前抱住了他,安慰道,“没事,都过去了。” 紫式茵哭的声音更大了,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对不起,野哥。” “对不起,野哥……” 季野一直抱着她,紧紧地,直到紫式茵的缀泣声渐渐地小了下来,他才终于捧起紫式茵的脸道,“没关系的。” “都过去了。” 紫式茵刚要笑,就想起来越见和紫式诺还在。 她赶忙把头紧紧地在季野的胸口处,脸红着道,“都给孩子们看到了。” 季野哈哈大笑,环视着二人,而后不在意地揉了揉紫式茵的头发,“早点体会这种幸福,也好啊。” 紫式茵小声反驳道,“才不。” 季野的神色柔和下来,牵起紫式茵的手,就向着亭子走去。 二人坐下,越见抱着枪站在外面,昏昏欲睡的样子。 紫式若则站在了紫式茵的身后。 “紫式诺,吉泽川哥哥送给我的孩子。” 紫式茵向季野介绍道,“吉泽川哥哥说,她可是几十批孩子中最有天赋的一个了。” 季野笑道,“是吗。” 他的目光转向紫式诺,虽然看着娇小可人,但是身后的那把大剑却骗不了人,紫色的轻甲上覆盖着蜿蜒的纹路,腰间赫然悬挂着一枚绿色的梧桐玉。 神情凛然。 季野赞赏道,“确实不错。” 紫式茵有些骄傲道,“那可是我教出来的孩子。” 季野只是笑笑,却转向了下一件事,“明珠有说接下来如何吗?” 紫式茵道,“哥哥说这些事不用你和我操心,你陪着我就好了。” 季野看茶的温度差不多了,便起身为他和紫式茵沏茶,“吉泽川不来吗?” 紫式茵嘟嘴道,“不知道,我就知道你啦。” 气呼呼的样子惹人怜爱。 季野笑笑,“好,不说了,吃茶。” 紫式茵这才笑起来,指着桌子上的字道,“抹去吧野哥哥。” 她的眼睛闪亮亮地看着季野,就像当年一样对着季野,似乎全然忘了身后还有个紫式诺。 她酥酥地可爱道,“好不好啊,野哥哥?” 季野一个颤抖,茶壶差点脱手。 紫式诺有些茫然的双眼看向亭外。 那里,越见正一脸严肃地抱着枪警戒四周。 她忽然觉得,别看这小黑人不言不语的,比季野说的聪明多了。 ...... 画面回到东海城。 正是晴光正好的时候,东海城内的居民并没有遭受到太多外面战乱的影响,反倒是一支帝国的军队到来,引起了城内百姓的一阵喧哗。 东海城内,在夹道百姓的簇拥与注目下,一行浩浩荡荡的大军正从东海城正西方最中央的大门气势恢宏地行进东海城内。 为首的将军执鞭,穿一身大红袍双锻太阳纹铠甲,头顶戴着圆盔,火红稚鸟羽在盔顶长长飘荡。 他的身后,依次是骑着高头大马,背负长弓的棉甲骑士,与似乎望不到边际的步兵长龙,东海城外,几大军阵已然列队。 马蹄每一步都精准地与脚步声踏出,发出有节奏地震响,长街上,他们行军时行军犹如沉默的烈焰,散发出无形的威亚。 烈火般的军旗上,是一把长弓与一支箭矢交叉太阳穿过,在晴日下,这旌旗猎猎,仿佛在颤动着燃烧。 季氏的高楼还远远地仿若在天边时,季费已经出现了,他率领一群披着蓝色鱼鳞甲的长刀精锐远远伫立在这一段长街的尽头。 等待着烈焰燃烧至此。 “季费,代表东海季氏,欢迎射天绝将军的到来。”季费躬身拜道。 射天绝却是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地欣赏起这诺大而繁华的巨城。 季费久久听不到回音,脸色阴沉地抬头,“天绝将军,你来此,可没有事先向我季氏知会一声啊?” 射天绝扑哧一声笑了,他这才将目光看向季费,居高临下道,“你季氏,如今还有能说话的人在吗?” 说罢,他目光威严地看向那遥远的高楼,傲然道,“小喽啰来见我,算什么东西?” 季费面色铁青,但终归还是忍了下去,他的耳朵微动,仿佛在听什么东西,而后他再次笑道,“家主正在会客大堂等你,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佳肴。” “另外,还请烈阳军移步城外军营,驻地已经为将军准备好了。” 射天绝冷哼了一声,待到季费与其麾下长刀兵让开道路后,方才猛地一挥鞭子,驾马向前方奔去。 他身后的棉甲骑士同样挥鞭前驰,步兵则跑动起来,保持着一定的速度,却也带起一阵热浪。 待到他们都越过自己后,季费的神情终于阴沉下来,他对着一旁的亲卫道,“你带人去城外,把他们安置到前线的那几个军营。” “这,”亲卫犹豫道,“淮阳射氏向来霸道,这射天绝又是出了名的骄狂,我怕......” 季费不快地看了他一眼,“怕什么?这是家住的意思。” “更何况,”他冷笑着看着已经远去的射天绝和他随行的部下,“不过是齐皇室的一条狗罢了,还想在东海翻出风浪?” 紫式部,议会厅 海岸处,有嶙峋的乱石,有高崖,也有平坦的滩涂。 东海的海岸极其绵长、曲折。 海风湿润,夏季的时候,会卷起凉意、冲散热浪。 但是冬天的时候,就只剩下刺骨的寒冷了。 此刻,在一处滩涂中,正停泊着几艘十多层楼高的大船。 船下有不少豆大的人影正在排队进入船体,船外还有一些简陋的帐篷、燃着火的大锅等等。 船顶的甲板上,原平正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站在他身边的是齐敏和道年,还有一些原氏的家臣。 “二公子。”一名将领上前禀报道,“淮阳射氏,射天绝的军队已经开进了东海城,另外,几支大军团已经在前线安营扎寨。” 一名老者道,“烈弓军早已扬名沧澜,此次前来如此迅速,想必是早做了打算。” 另有一中年将领哼道,“季氏内部出了叛徒,我看他们这次如何应对,倭奴怎么可能是我大齐精锐的对手。” 最后的一位女将看向原平。 原平略微沉吟后道,“我听说,季野现在走的是儒道的路子?” “是的。”女将道,“和季风一样,能够走到五境,季野心性绝对有过人之处。” 五境啊,原平默默道,书生、意气、藏气、动心、破镜。 破镜,儒道第五境,变化多端,可称言出法随,比之普通武者,不知道要多出多少手段。 再加上季野自幼习武练枪,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儒道向来视为短板的体魄,在他那反而亦算不上弱势了。 “破镜。”原平转而问向道年,“这些年,儒道出来几个五境?” 道年道,“没几个吧,不到十个,大儒本就难出,帝国又重武。” 听此言,原平不禁感叹道,“一门双父子,个个是豪雄啊。” 老者随道,“也是可惜了。” 原平又问道,“这是第几船人了?” “七。”女将领答道,“家主与倭人谈下的滩涂只有这一处,我们还需要多来些时间。” 原平望着船底密密麻麻的黑影,还有远处山坡上、乱石间升起。 正是清晨的时候,海风还带着些许的凉意。 “季氏与倭人合作是真,大军倾巢而出也是真,我是看不懂。” 原平道,“若是瀛洲七部打赢了烈弓军,直出东海城呢?” 老者神情犹豫道,“不太可能吧。” 原平摇头笑道,“这世间的事,谁说得准呢,吉泽川作为百年来第一个再统瀛洲的大将军,其必有出人之处。” 中年将领道,“二公子有所不知,射天绝将军也是我帝国中百年难逢的将星,这十多年在南境少有敌手。” 少有敌手,原平琢磨着这句话,寻思道,老师可没有和我说过这位射天绝将军也是将星啊。 不过......原平一想到他在自己姑姑面前和自己差不多的那副鹌鹑样,就顿时没了兴趣, 这也差不多嘛,气势呢? 不过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俯视着船下淡淡道,“慢慢看吧,正好我近日破境后,还没有及时修整,调养调养。” 齐敏道,“你不是用了两颗源石吗,怎么还会损伤呢,我记得还......” 只是她话还没有说完,原平就打起了哈哈来:“啊,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并且眼神讨饶似地看着她。 额......齐敏觉得原平在哪都吃不了亏,就凭这不要脸的劲。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在他手上吃得亏,不由得红了脸蛋,狠狠地怼了他一眼。 另一边,老者已经带着来报信的将领自觉地退了下去看管下方的逃难人群,女将那中年将领把头低了下去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嗯,今天的风儿确实甚是喧嚣,什么都听不到。 ...... 镜头转向遥远的瀛洲,此刻,伊万里港口,紫式家族议会厅内。 瀛洲七部的首领,紫式明珠、飞鸟青光、冷泉空、中成一家、铃木友美、藤原风仓分坐两旁。 而在大厅尽头中央的主位上,一中年人一身青衣,身姿挺拔,端正地跪坐在长桌前。 他衣服上绣着一只猛虎,带着高冠,眉目刚毅,冷峻。 正是,“绣虎”吉泽川。 “将军,”坐于左手边的飞鸟青光抬头道,“我大军已经前压二十里,初步建立起了防御营寨,烈弓军亦昨日换防季氏部队。” 他双眸冷光闪烁,仿若一只随时准备脱飞出去噬咬人的毒蛇。 在他的对面,紫式明珠着一身紫色对襟交领右衽和服,饮了口茶后,淡淡道,“紫式部已经就位,目前正在全力重建西大营。” 吉泽川点点头后,继而道,“中成,五轮塔的法师那边如何了?” 中成一家严肃道,“毛利法师率领众位法师正在赶来。” 随着吉泽川的目光投向其他人。 冷泉空与女将领铃木友美同时道:“冷泉家\/铃木家武士已经控制九王列岛海域。” 紧随其后,藤原风仓声音雄厚道,“藤原家已经控制东海海域,另外,藤原猖年已经率军登陆,小部队已经分散进去东海腹地,随时可以策应。” 吉泽川满意地点头道,“不错。” 而后他转头向着一旁的屏风道,“九原,还有疑问吗?” 听到这个名字,在座的六位大名神情不由得凝重起来,纷纷看向屏风。 随着一声轻笑,一青年男子从屏风背后走出。 只看他身着藏青色羽织,内穿着棕色交领右衽直垂,戴着乌帽子,腰间插一把折扇,唇形略薄,但是面色很好,瘦削了些,但也称得上清秀。 笑起来的样子,温和而自信。 “在下,”青年男子向七位大名拜道,“稻叶山,竹中九原。” 除了吉泽川仍然端坐于席外,包括紫式明珠在内的六位大名一起向竹中九原看去,颌首回礼。 待到几人互相回礼过后,吉泽川这才开口道,“九原,这场战事,你认为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吗?” 竹中九原向吉泽川微微一拜后,方才开口分析道,“北境战事已启,赵武帝南征北略,齐国的镇北王也脱不得身,沧澜水府需要镇压南境,洞天海势力刚刚遭受一番清洗。” “此刻,这烈弓军已是齐帝能拿出手的最后一张牌了。” 竹中九原唇角微弯,看向正默默喝茶的紫式明珠道,“只要六部大名齐心协力,东海不会是我们的敌手。” 紫式明珠被他看得有些发麻,明明是六部大名,你光看我干什么。 “好!”吉泽川直到此刻才终于站起身来,他就像一直猛虎一样,哪怕只是简单的起身,也让在场包括紫式明珠在内的大名不禁心里一紧。 “出发。”他挥手向前,仿佛一刀斩断了在重重建筑物遮挡下的,那片辽阔的大海。 血肉人间 海风,呼啸着,擦过耳畔,仿若千军万马在奔涌。 士卒们有序地走下甲板,而后在各自队长的带领下,进入这座就在前几日,刚刚被战火犁过一次的大营。 在登陆的时候,东大营不是在第一刻就沦陷的地方。 总会有在生死面前不识趣的家伙,东大营毕竟占据着地利,在上下一心的残部手上,也能短暂地阻挡风暴。 那几座高高的塔楼已经从中折断,化为断壁残垣。 如果不是他们,原平大概是见不到那长长的逃难人群了,即使他早已将消息传出,也不见得会有多少人相信。 “将军。”大门前,驻守的士卒向紫式明珠致意。 紫式明珠点点头,走进了这座建造在被犁平的海涯之上的庞大军营,但是在很多地方,还是有高低错落的军帐与操练的空地。 走在最高处,能看到,有大片血色的斑驳,还有焦黑,和被源气肆虐过的残破。 “我们真的要在这里休整吗?” 紫式诺走过来问道,她还背着那把剑,紫式明珠已经忘了上次看到她玩耍的时候,是多少年前了。 “这里只适合防守海上来的军队,”她轻轻抱怨道,“面对东海城的那边,我们无险可守的,大将军也太......” “如果打到了这里,我们也没有必要守着了。”紫式明珠道,“十几年的休养生息,不就为了这一刻吗。” 他遥望着远空,紫式诺随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只有层云,和蓝天。 可是瀛洲也有啊,她想到。 紫式明珠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揉了揉紫式诺的脑袋道,“战争,就是要死人的,茵。” 紫式诺低下头,“我是诺,舅舅。” 紫式明珠笑了笑,有些苍凉,他转过头去,“抱歉了,诺。 “有点习惯了,这么多年茵都没和我说过话了。” 紫式诺道,“知道的,舅舅。” …… 这几个月,原平除了在默默地消化破境所得的感悟与实力外,就是在尝试着布局,谋划自己将来的出路。 那日,在经历了一轮杀戮之后,他终于更加深刻地明白了,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只有破而后立才行,当然在这当中,暴力的手段是必不可少的。 前线的消息不断传来。 “青蛇”飞鸟青光并非浪得虚名,他的部下驱使着被抓住的农民、士兵上战场,作为抵抗烈弓军箭海的盾牌,或者混入烈弓军接收的难民中进行自杀式的袭击。 这行为无疑激怒了射天绝,他手下的将领们率领各自的部曲开始彻查难民营,并且对于飞鸟青光的军队采取了更加猛烈的打击。 毫无疑问,在南境与楚人的战场上杀出赫赫威名的烈弓军不是徒有虚名。 他们用手上的弓箭,和手里的长枪,在与飞鸟部的战斗中打出了惊人的战损比,让一开始志得意满的飞鸟青光不得不向吉泽川请求援助。 飞鸟青光麾下的武士们在燃烧着烈火的箭雨下不断地后撤,压缩着战线。 即使他们在瀛洲是以“灵敏的毒蛇”般的战斗风格出名,也无法抵抗炙热且铺天盖地的“太阳之火”。 淮阳射氏,是顶尖的武勋世家,枪射双绝,他们麾下的烈弓军,更是齐帝国皇室手中一张王牌劲旅。 而在西北部与西南部战场,已经清扫了东海海域的藤原家与中成家也陆续登陆了。 在烈弓军几位将领分兵去阻击藤原风仓的时候,藤原娼年先前所率的部队在后方开始牵制烈弓军——季氏一直在消极抵抗,虽则射天绝也没打算靠他们抵挡瀛洲七部,一时也无法做到对东海沿岸的绝对掌控。 不少的城镇被攻克,战线一度最远僵持在距离海岸十几里的地方。 诡异的是,吉泽川似乎并没有继续增兵的意思了。 紫式部陆续开拔进入到东海沿岸小城镇开始驻防,并且搜刮粮财,与从九王列岛来的冷泉家、铃木家武士合兵一处后,却并没有开拔前线。 他们仿佛在等待些什么。 …… “大人,紫式明珠大名、飞鸟青光大名来见。” 原平正在读书的时候,门外一名士兵来报。 他皱了皱眉头后道,“带他们进来。” “是。” 原平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原氏派来的福船中,习武、读书,并且一直在思考这场战事的发展。 烈弓军绝对收手了,瀛洲并不大,事实上,在原氏没有落寞之前,就算吉泽川统一了整个瀛洲,也绝对不会比原氏更强大。 就像人们一提到沿海的顶级氏族,就会说到江水原氏、东海季氏与凌远燕氏。 同样,在谈论起帝国中部那些顶级的氏族时,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在说过齐皇室外,说到淮阳射氏,这个将星辈出的顶级世家。 烈弓军设(大)将军一位,其余杂号将军十五位,麾下足有三十万兵马,其中射氏本部就有二十万,向来是镇守长河水道与沧澜江上一股难以忽视的力量。 射天绝不是无脑之辈,他也在博弈。 随着脚步声渐近,而后是敲门声响起。 原平再抬头的时候,紫式明珠与飞鸟青光已经站在了门外。 原平点头示意,而后他们走了进来。 原平注意到,飞鸟青光的一只胳膊似乎是受了重伤,正用绷带绑着,脸色也有些苍白。 紫式明珠穿着一身紫色的阵羽织,腰间悬着一把长刀。 “原二公子,”他点头微笑道,“这应该是我们初次见面。” 在他们一进门的时候原平就在不断地打量他们,直到他们此刻入座,原平方才回道,“不知飞鸟与紫式部二位大名来我这,是为什么。” 飞鸟青光看向紫式明珠,他在来的路上就让自己不要多言,一切由他来说,可笑,和这么一个一下就暴露目的且没有一点名门礼貌的小孩子,需要对他有什么尊重吗? 紫式明珠看着原平微笑道,“为了我们的交易。” 交易?原平思索后道,“姑姑已经付足了你们报酬。” “不,是我们想多卖给你们一些人,其中包括农名、手工业者,还有一些士兵。” 多卖有些人出来?原平不自觉地笑了笑,看来这些夷人终于搞明白了一件事,那些平民的命在这些“贵族”眼中,其实也不值钱。 就连姑姑这次买他们回去,也是因为原氏要振兴的话,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十多年前的损失太惨重了,以至于他们必须要“饥不择食”一点。 “可是......你们能出多少呢?”原平玩味道。 看到原平的表情,紫式明珠心底不由得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天水阵的阵图。”不等紫式明珠说话,飞鸟青光就抢先说道。 “原公子,我们手上还有十多万俘获的人,都可以给你。” 飞鸟青光似乎极尽真诚道,“我也知道他们都是无辜的,交给原大人,想必,他们也能生活的更好一些。” 原平扑哧一声就笑了,他悠悠地看向飞鸟青光,“飞鸟大名是认为,我原平出顾茅庐,很好骗吗?” ...... 救一人,不过是一人。 救万人,不过是万人。 救万万人,也不过是万万人。 救不了这人间。 原平已经想明白了,在那遍野的血肉人间中。 屠龙有术 “这少年人聪敏,有胆识。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进取之心。” 这是季野对原平的评价,也是紫式明珠一开始嘱咐飞鸟青光不要乱说话的原因。 该死!这蠢货还看不出来吗,紫式明珠在内心大骂着飞鸟青光,脸上还得挤出笑意,对原平道,“飞鸟大名不懂天水阵的宝贵,原公子息怒。” 原平的神态和话,无疑是明确地在说:你们手上的那些人,我可以要,也可以不要。 可是飞鸟青光这个蠢货! 只见他仍自以为是地笑道,“原公子,那你那日,却又是为何与季野先生对垒呢?强破四境,可不是一个圆满的武道啊。” “飞鸟大名,”原平冷冷地看着他道,“因为我爱每一个帝国土地上的子民,人总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你说是吧,飞鸟将军?” 一席话这才点醒了飞鸟青光,在终于看出这少年并非什么无脑之辈后,他脸色几番变化,而后客气地笑道,“您说条件。” 原平伸出两根手指道,“我们出两个条件,第一,不论战事如何,我原氏为你开放港口通商。” “第二,瀛洲多年统一战争中成为奴隶的人,原氏都收了,你们应该也吃不下那么多奴隶。” 原平半躺在椅子上,静静地观察着紫式明珠和飞鸟青光,这是姑姑走时留给他的条件,说,如果他们再来,便以此应对。 瀛洲说到底还是太小了,小到哪怕是已经落寞的江水原氏,在他面前都能直起腰杆来和他平等地对话。 小到即便原平的坐姿不是很尊重他们,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强者为尊,这不是很正常吗? 高傲且底蕴深厚的大陆名门们,不尊重他们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更何况,原平还是原氏极为尊贵的小公子! 他们可不知道原平此刻的形象也是他装出来的,来自二十一世纪,出身在最底层,原平最习惯的是谦虚与谨慎! 飞鸟青光心有不甘地看向紫式明珠,却看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该死! “那么,”紫式明珠在做略微斟酌状后,看向原平微笑道,“那么原二公子,可否给我们些许的……优惠呢?” 原平微笑着摇头道,“大人,决定权不在我的手里。” ...... 一百个四境武者中,不一定能出一个五境武者。 而天水阵,只要付出的代价足够,准备也足够充分,就能够以一个不是很难让人接受的代价在一定限制内使一个四境武者可以短暂拥有五境的实力。 五境归一,如有天地助力,万源同心,一招一式,皆带有莫大的威能。 在原承澈见识过原平凭借此阵短暂地与季野对峙后,她便向原平来索要这个阵法,而她提出的条件是,原氏的族长之位,以及三个城池的领地。 世家坐大,仿若国中之国,领臣下之名,实帝皇之权,已是屡见不鲜。 “你的哥哥,原行,这些年很努力。” “在得知你在帝都的荒唐行为后,其实长老们已经不再对你那么支持了。” “你不想借原氏的力,你恨我,我都知道,但是无论你要做什么,你都需要人,需要帮助,一个人成不了事。” 原承澈与原平对坐着,说这些话的时候也很诚恳,不是长辈对晚辈的那种颐指气使。 但是原平还是在想。 良久后,他终于道,“天水阵是姜月师伯赠与我的,我不好随意赠人,但若是姑姑能保证,不滥用它,我愿意赠与姑姑。” “至于其它的,我愿意拿我这些年修炼的心得,和一些在六院学到的秘技来与姑姑作交换。原氏族长之位,我不要。” 原平的声音不是很高,不知道为什么,还带着一种悲伤。 每次想起来阿纯,他都会很难过。 因为那是原来的他,真的一心一意爱过的人啊。 原承澈看他这样子,心底不由地叹了口气,还有些痛。 不过她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问道,“那我划给你三座城的领地,有什么需要,你告诉我。” “我记得有一个兵” “这些难民们,我希望姑姑可以找来老师,为其中的幼童们上课,教他们习武。” “我想要在这次倭人侵战中,能够挺身而出,还活着的战士们,越多越好。” 原承澈略微皱眉道,“这很浪费的,平儿,普通人家的孩子,就算你用资源去培养他们,他们又能走到哪里呢。” 她道,“那些士兵们,本就是被抛弃的人,要招来不难,季氏想要在这盘大棋中尽可能地保持胜算,还需要我们的帮助。” 原平仍然垂首道,“就要这些了,姑姑。” 原承澈有些犹豫地想了想,而后终于道,“那就这些,你既然不要这族长一位,我便折成资源为你留着。” 她深深地看着原平道,“无论你要做什么,永远记得,原氏是你的家。” 原平垂下的双眸有些湿润,家? 真好啊,他想到,我在这有家了。 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平静的声音终于一点点传出,“知道了,谢谢姑姑。” 原承澈不再说话,看着埋头的原平,默默想着事情。 小的时候就很少见他笑,除了和哥哥有时候说话笑一笑,大部分时候都在练武、读书,也不出去见人,自己那会事情也多,原氏要重来的地方太多了,就很少和他们兄弟两谈心。 院子里有颗小树,是阿赫以前带回来的,走的那天才终于栽下,说是迷藏森林的一种奇树,长得虽然不直,但是胜在坚硬,生存力强,就像铁干一样有力,希望这俩小子也能像这铁干一样长大。 阿赫走的时候他们兄弟俩还小,每天就是围着那颗小树转,后来阿赫没回来,兄弟俩个看树的时间也少了,不贪玩了,长得倒是越来越大了。 后来原平去了桑梓阁读书,又去了六院,他很少和家里来信,原承澈听到他的消息,大多是齐先正照拂原氏一二时她正好问的。 后来阿行回到了族里修炼,帮助她打理些事务,原平听说是学成后下山开始游历。 那会她还有些欣慰地想着,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原氏后继有人了。 院子里的铁树长大,开花了,可是两个孩子已经很久没有回来看它了。 但是她没想到,原平再回来的时候,会为了一个女孩子跪在她面前。 听说那个叫阿纯的女孩,是夏园管家的女儿,但夏园是夏家的产业,夏园里的人也就都是夏家的人,那姑娘怎么处置,嫁给谁,是夏家说了算的! 原氏正在慢慢重振,又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个下人去和此时在朝中正如日中天的夏家对抗? 那时候她没想到原平性子会这么倔强,这么固执。 阿纯死了,原平也随其自尽了。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已经许久不落泪的她,心脏仿佛被什么种种地敲击着。 她失魂落魄地走回那间小时候原平他们兄弟住的小屋的时候,才发现原行早已经来到了院子里。 原行看了她一眼,眼神中说不出是什么感情,而后转过头去,一杯杯饮尽地上排开的酒。 空了,就再添上。 后来再听到原平可能在北境的消息,她即刻就派出了家族中的高手去查探消息。 百里文拓的飞鸽传来书信的时候,她只觉得忽然间天地都变大了一圈,心境开阔,隐隐间,武道又有突破。 原行气喘吁吁地来向她确认了消息后,忽然就哭了,笑着哭了。 连带着她都有些要止不住眼泪了。 答应我 我曾留恋于冰冷的坟, 挚爱着你。 …… 一处昏暗,而无边际的天地。 雷声在浓重的云层中闪过蓝色的弧光,伴随着一声声的轰鸣声,大雨瓢泼而落。 在这片死寂的荒原之上,有一座黑色的城,沉默而庞大地伫立在天地间。 死意,冰冷充斥在这里的每一丝气息当中,寒意入骨,混沌就是这里的一切。 行走在这里,感受不到一丝声音,和温度。 仿若你不存在。 你只看见,遥遥的天边行来一人,向城门而来。 他独自走着,有时候拍拍衣服,有时候抬头四望。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了城门前。 雨水溅落在城门口,溅落起灰色的尘雾。 城门前一位老人抬起混浊的眼眸看他,起身时,束缚着他的锁链哗哗响动。 “剑奴。”这人含笑道,“几百年不见了。” “螭虎大人,您来了。”老人的声音也苍老浑浊,他的眼神藏匿在乱发中看不真,只偶尔现出全貌。 他道,“结界破了个小口子,我来问问相大人。” “破不破的。”剑奴嘟囔着,而后抬头道,“相大人没有与我吩咐过,想必是没事吧。” “唉。”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沉吟了半晌后方才道,“行吧,替我向相问好。” 说罢他便转身,消失在了剑奴视线当中,而当剑奴抬头望去,才又发现他不断消失,又再在远远处出现的身影。 雷声在浓重的云层中闪过蓝色的弧光,伴随着一声声的轰鸣声,大雨瓢泼而落。 剑奴看得真切,走的时候,他终究还是被这雨,淋湿了。 . 东海与倭人的战争焦灼在沿海几个重城处,战线很长,也很激烈。 倭人在正面作战的时候也不忘派出一股又一股的小股部队去进行骚扰,劫掠。 烈弓军不得不为此派出更多的部队去保护那些流民,并将他们聚拢安置在几个聚集地内,最后再将他们集合起来,统一护送至大后方。 可是这支军队开拨的时间和军力都被泄露了! 那一日,无数的倭人身挂甲胄,腰悬长刀,自长草高山、在人们无数的惊惧之中现出身来,狞笑着搭弓享受这顿功勋大餐。 长刀箭雨,血河残身,霎时间,漫长的队伍仿若被一把利刃切割开来,百姓骚动,在惊惧与死亡的威胁下拼命向四处奔逃,更加剧了本就混乱的局势。 不少刚成阵型的烈弓军小队被自内而外地冲散,而倭人仍在漫山遍野的杀喊着袭来,于是一些人在愤怒与绝望之下继而转而挥刀向这些黔首,以发泄恐惧与愤怒。 正是酷暑时节,这凌厉的杀戮与喧哗的恐惧让人晕眩,有更多的人被周遭的死亡摧残了心智,被自己的无力击溃,像疯掉一样,迎着死亡而去。 倭人的统领在四处逡巡,另率领一支部队截杀着从口子中掉出来的残队。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屠杀,护送这支流民大部队的烈弓军根本组织不起来有效的对抗,在倭人预先设好的伏击当中一触即溃。 而后便是漫长时间的追杀和整理战场。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几条战线上。 而在原氏的大船内,阿狗正向原平一一汇报着这几日的消息。 原平为他指了几位姑姑带来的人为师,让他去逐渐接触情报的收集、整理与分析等,有时候,还会带着他做一些规划和部署。 听着阿狗对于战事的一一汇报,原平不禁放下书闭眼凉了凉眼睛,另一边思索着。 “他们运送的,除了这些人,还有什么吗?”原平忽然问道,他还闭着眼睛,声音略有些疲累。 他这几日一直在看书,推演着未来的战局变化,不怎么好好休息,心力确实有些憔悴了。 “听说,还有很多的财宝。” 阿狗小心道,唯恐惊扰了原平,他几乎每次来看原平,原平都是在写写画画,要么就是看书。 “东海城虽然靠海不远,但它并不是倭人的主攻阵地,二则,东海海岸极长,不乏有一定积累的家族,他们带走或带不走的财富,应该已经被烈弓军与倭人瓜分的差不多了。” “珍珠、贝壳、金银细软,逃难的人群中,有很多都带着自己的全部身家。” 原平微微张开眼睛,叹道,“要死人了。” “死人?”阿狗疑惑地看向陪他一起进来的女将领,见对方也不解,轻生问道,“公子为何这么说,不是已经死了吗?” 原平摇头道,“是倭人,要败了。” 阿狗疑惑之情更重,“烈弓军这几路护送队伍已经大败了,公子,倭人斩获颇丰。” “阿狗。” 明黄色的油灯点亮了这间书房,也点亮了原平疲惫的眼睛,和阿狗与女将的疑惑之色。 原平认真道,“阿狗,你记住,在他们的眼里,百姓的命,不是命的。” 他说的字字恳切,字字沉重。 … 这是一个普通的下层武士,的普通的一天。 事实上在瀛洲的时候他的生活就是这样的。 每天不是在拿刀砍人就是在拿刀砍人的路上。 倒是也能抢来不少的东西,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有一天的希望。 孩子大了,妻子总会叫他不要去,留在家里种种田也行,想过普普通通的生活。 他知道妻子的意思,但是他每次都拒绝了,甚至有时候说他说急了,他还会骂一句“妇人之见!” 他从来不会告诉妻子,他今天又杀了几个人,里面有几个就是普通的农民! 该死,各个大名、家臣、外人之间的那些事情太乱了,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只要他勇敢杀敌,他的妻子和孩子就不会挨饿! 万幸的是,吉泽大名终于打到了他们这个地方,而本地最大的大名几没有任何反抗就被他的手下斩掉送给了吉泽大名! 哈哈,笑死了,他的兄弟们围在一起讨论这个事情的时候,都拍着桌子,涨红着已经醉掉的脸大笑着这个蠢货。 真好,早看这蠢货不顺眼了! 吉泽大名一连颁布了十多条命令,像他们这种不被承认的武士都被卸了兵甲,说是要种田,“修生养息”。 好吧,虽然他不太懂,但他还是很高兴的,妻子也很高兴,哈哈。 平静的生活,终于有了,他的妻子曾经泪眼汪汪地抱着他说。 “田渡君,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去了,我们能够平安地生活了。” …… “答应我。” 在漫天的箭矢中,他咬着牙,大声地嘶吼着。 “答应我!” 劫杀 倭人奇袭了烈弓军派出护送逃难的百姓后撤至后方城镇的军队。 仿若尖刀狠狠地撕裂了“长龙”的几处要害,而后他们分割、包围,将他们的敌人成功地一点点蚕食殆尽。 伴随着最后一声镝鸣,最后一人不甘心地重重仰躺在地后,倭人武士们们开始大肆搜刮着他们触手可及的所有财富。 包袱里面的金银细软还能拿,可恨的是居然有很多人居然将钱财藏在鞋底下这些地方!真是低贱。 搜刮战利品又花了几个时辰,这是多年来他们与长官们之间形成的默契,他们拼命,然后可以随便拿些东西。 等到大家都拿的差不多了,一直逡巡在附近的大小统领们这才挥挥手,准备指挥部队退走。 然而,几乎在同时刻,他们的眼中同时出现了一队疾驰而来的骑兵! 他们几乎个个带伤,气喘吁吁,背后插着长长的白色羽毛,正是部队的信兵! 一个消息,带来惊天的恐惧,烈弓军正在猛攻各个大营! 各个统领在匆匆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后甚至都来不及整军,挥了挥鞭子,向着身后的人匆匆一个个命令吩咐下去就率先带着自己的亲信和随身部队们一起向各自的大营冲了回去。 他们的部队在一瞬间被拉地极长,大部分武士甚至是一头雾水地在跟着部队跑! “而后是包围。”原平拿起笔,在一众黑线的交汇处划出一个圈。 “交三山之地。” …… 马声啾啾,尘土飞扬。 高山上,一位姿态挺拔,面色坚毅的将军穿着红白相间的棉甲,长身而立。 在他的旁边,是几位正大铺开地图的将领。 基本的布防已经安置完毕,就等那些愚蠢的倭人入口了。 周遭的山头上,安静,静到你几乎听不到风声之外的声音,小动物们该飞得飞,藏得藏,已经几乎没有了。 “将军。”手下来报,“敌军还有一十二里路。” 将军不屑地将目光放远,遥看那天际处一模淡昏色的长线,“倭奴就是倭奴,真以为自己玩了几十年的过家家就能来大陆抢东西了?” 一旁的副将也是轻蔑一笑,“天绝大人也是着急了,不然,我们还能多玩一会。” 将军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天绝将军太着急了,兄弟们还想多玩玩,原氏那个女人都走了,杀给谁看。” “哈哈。”副将大笑,“将军说的也是,但……” 他的眼神不留痕迹地看向正低头等待命令的传令兵,语气中带有一丝恭敬道,“我们还是依着将军的意思来就好了。” 这位将军见状,便也顺着他的话爽朗笑道,“那便顺着好了。” 而后他挥挥手,遣退令兵,凝神开始等待着即将入瓮的倭奴。 静静地待敌而动。 而在他的身后,连绵起伏的山丘上,风正长长地掠过,寂静中,一股无声地凝滞正沉沉地压倒在这片乱山之中。 … “公子。” 船舱内,正要出甲板上去练拳的原平被原安叫住了。 原安,就是那个这些日子里一直跟随在原平左右的那个女性原氏将领。 原平回头道,“有事吗,原安……将军。” 原安脸色发红道,“二公子不用这么叫我,安只有四境,不堪将军一职。” “杂号总是能做的。”原平想了想笑道,“不好意思,最近一直在想别的事情。” 而后他疑惑道,“安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原安在这一瞬间有些犹豫,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看着原平正色道,“二公子,安认为,你不应该把过多的资源投入到那个叫阿狗,和麻雀的姑娘身上。” “这些天来,您不仅叫我们教授他们军阵、武功技法,还让午桉山来的道年道长做他们陪练。” “安认为,这不合适。” 一口气说完这些,原安竟然有点气喘,不是累,而是紧张。 二公子少小离家,哪怕她已经跟着原承澈族长很久了,却也才是第一次见他,这些天原平又深居简出,她根本不能保证自己摸清了他的脾性。 但是,哪怕她知道……哪怕是原平不满意她,罢黜掉她,原承澈族长或许也不会为此动声色,她也还要说! 族长或许溺爱二公子,但是她也敬重族长,愿意为了原氏说这一句话。 但紧接着,她就有些呆滞了。 “嗯……”原平略一思考后拍掌道,“对了,是应该买点好的丹药和药材给他们用了,身体得好好练练!” ……啊,这算什么? 原安有些糊涂。 “二公子!”她有些急了,“我族内明明还有更好、更值得任用的少年在!” 原平静静地待她说完后道,“你若是有合适人选,他若也愿意,叫她来就好了安。 “族内正在休养生息,我带他们出来,不能保证带他们回去。” 原安不解道,“公子,安的意思不是这个。” “我知道。” “但是,”原平忽然叹了口气,有些感慨道,“三皇五帝神圣事,骗了无数天涯过客。” “他们值得的,安。” “我不敢保证我能走到最后,但是我觉得他们一定会陪我到最后。” 说罢他便走了,徒留下原安呆愣在原地。 ……三皇五帝是什么? 原安有些头疼,她文化课学得不好,这下连二公子说的什么也不知道了。可是,可是…… 可是二公子你根本没懂我的意思啊,外人怎么会有家里人可靠呢? 二公子你懂那么多东西,家里的核心族人们底子好,多教教他们,不是更省心省力吗?唉,读书读傻了! 原安不禁有些想跺脚,可是想到自己已经能做“杂号将军”了,还是为了风度克制了下来。 可是原平已经走过了走廊的拐角,她有些脸红地追了上去,“公子你听我说!” . 原平表示我听个勾。 走上甲板的时候,正看到一艘大船在震鸣声与浪涛声中缓缓启航。 使用热量极高的矿石作为燃料,搭配一些风系、水系等辅助阵法,便足以驱动一艘百二十步的福船远航。 原平忽然很想知道这个世界上,在大海的深处有没有鳞妖一族存在。 香香姐,我也有自己的信念了。 可惜这个世界对于海洋的探索其实很有限,已知的是,那里有无尽的风暴与危险,还有隐没的强大海兽,却独独没有足够吸引探险者的宝藏。 有人传,当年六院的老师们就是去了大海深处寻找这个世界的真相,而一去不返,只回来了廖廖数人,自此后,各国的记载,都开始对海洋深处讳莫如深。 原平对此知道的比别人要多很多,他对海洋不是恐惧,更多的是敬畏。 那里绝对有智慧种族的存在。 他还知道,齐帝国官设的沧澜水府,实际上把持者就是沧澜江底的水兽一族。 这个世界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只是现在,他要先把眼前事处理好。 一件一件来。 战线 不出所料的是,倭人派出去劫杀烈弓军的部队都在回援本部大营的途中被劫杀了。 他们军纪本就不严明,再加上信兵传来的消息是——大营被烈弓军攻击,且攻击猛烈,便更加难以想象到烈弓军的目标居然是他们。 或者说,烈弓军居然会弃大营不顾来阻击他们。 瀛洲还是太小了,无论是战术层面,还是战略层面,哪怕是经历了几十年的内部战争,他们的战争格局也并没有演化出更高。 更不论说,齐帝国一直对他们的技术和文化有所封锁。 围魏不为救赵,而是最大程度地损耗敌人的实力和战斗意志,而后再通过敌人传递错误的信息,使得他们疲于奔忙,再力竭时,烈弓军诸将便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对他们发动了最后一击。 那些财宝,更是死死拖住了大部分倭人最后的逃生希望,对于他们来说,那才是最紧的锁链,只要缠上了,就不会再愿意主动卸下。 沉重的,而在欲望的驱使下,紧紧缠绕住自己生的脖颈的,象征着死亡的财富。 烈火般的军旗上,是一把长弓与一支箭矢交叉太阳穿过,在晴日下,这旌旗猎猎,仿佛在颤动着燃烧。 太阳火灼热地烫过这片沙砾地,伤口粘连着已经结痂的血块,和又被割裂开的新伤,混着火辣的、撕裂的痛。 田渡腰间挂着最后的一个袋子,一直在向后面跑着。 烈弓军的箭雨海太密,太远了,他们本就是齐国最顶级的射手军团,近战功夫也强,一轮箭雨之后便是凶猛如火焰浪潮的冲杀。 杀的他心惊,杀的他恐惧。 他拼命地向后面跑去,却终究在一声镝鸣中回过了头。 …… 攻敌之必救。 而后灭其救者。 金黄色的沙滩上,原平牵着齐敏在散步。 身后紧跟着阿狗、道年和原安。 阿狗正在和他说前线最新的情况。 “如公子所料,三路倭人都被围杀了。”他道,“但是……他们还没有退兵。” “光瀛洲七部就有几十万人,”原平笑呵呵地捏着齐敏柔软的手掌道,“这次只是给他们一个教训而已。” 齐敏声音轻小道,“战争打不了太久了。” “是啊,”原平抬头看天,“感慨道,打不了太久了。” 阿狗神色有些犹豫,而后还是开口道,“那季氏岂不是输了?” 原安道,“应该不会吧?” 原平看向一直沉默的道年,笑嘻嘻道,“阿年有什么想法吗?” 道年没好气道,“不知道。” 有事儿没事儿就牵师姐手,这些天一直呆书房里也不知道出来看看师姐,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道年一想到这,就又没好气瞪了原平一眼。 原平心底多敞亮,一下就明白了这小道士的想法,见状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是更加握紧了旁边女孩的手。 这是他的女孩,这些天一直在外面为他奔波的女孩,说不愧疚,那是假的。 可是他终究还是不擅长这些,只是想此时此刻,再久一点。 “倭人擅长野战,和小部队作战,”原平一点点给他们分析,“正面作战他们不会是烈弓军的对手,如果信息属实的话,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大兵团可用。” “但是烈弓军没有海战经验,那是沧澜水府的事情,所以对倭人来说,他们实际上进可攻,退可守。” “而且,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次中伏的部队,应该没有吉泽川本部武士。” 阿狗道,“目前还不清楚,不过他们的军纪很混乱,不像是单一一家的武士,更像是一支杂牌混合兵团。” 原安道,“家族来了消息,宣帝的战争谕令已经到了。” 原平看向阿狗笑道,“知道了吧,都是局,这些人,都精明着呢。” 阿狗有些无奈道,“看不清楚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齐敏宽慰他道,“慢慢来,你会懂的。” 原平放开一直牵着齐敏的手,拍了拍阿狗道,“屁股决定脑袋,记住这句话阿狗,这可是很先进的战略思想哦。” 阿狗一脸茫然,“啊?” 屁股……怎么决定的脑袋? 原安倒是若有所思,“二公子是说,要从他们的角度看待问题吗?” 原平赞赏道,“是的。” “吉泽川能够在不重创其余七部的情况下一统瀛洲,绝不是无脑之辈,我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他的一次兑子。” 原平遥遥望天,远处,碧蓝的海水卷起一波波的波浪,后浪又推着前浪,最后一波波又湮灭在沙滩上,白色的泡泡闪耀着彩色的光泽,而后又碎裂。 他凝神道,“战争,就是打后勤和军队,有正合,才有奇胜,我不知道瀛洲那边会有什么对策,但是烈弓军至今的每一步,确实都是强军风范。” 齐敏走到他身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 自原平向众人宣示他和齐敏的关系后,麻雀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 原平心底隐隐知道一些可能的原因,但是他也不愿意去多想。 即使,他仍然记得在长城的那一个雪夜,少女散落长发,在他床边静静地等待着,想要叫他一起出去看雪。 那夜,长城蜿蜒看不到尽头的一盏盏塔楼灯光仿佛化作了一条温暖的大路,闪烁在无尽的长夜中,天上银月勾悬,星辰在漫天的白雪中更显出璀璨。 少女的长发乌黑,身子柔软地,可爱地哈出一口口热气,脸蛋也红彤彤地,她撑着下巴,认真看雪的时候,似有一种原平不曾见过的娇憨,和天真。 那夜,他曾很多次不受控制地去想身边的女孩,对于这份时光的温暖,曾有一瞬间的恍惚,也曾希望那一刻可以再久一点。 可是不行。 他终究还是没有扭过头去看她一次。 发乎情,有时候不止要止于礼,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会影响。 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对于一个不明朗的未来来说,多一个人,或许就是多一份痛苦,如果注定没有结果,那他宁愿不要开始。 这样,至少在最后一刻,他们还能笑得开怀。 或许,会有兴趣来认识你 “如果,你不是正好在长城。二公子他或许都不会有兴趣认识你。” 老者对麻雀如是说道。 黄昏时候,天色一点点暗淡下来,海也慢慢开始涨潮了。 他们二人坐在沙滩上,说着话。 这几天,麻雀总是会有意无意地来找老人说话,她似乎把老人当做了她的爷爷,慢慢地,一些女儿家的心事也开始和他倾诉。 “我知道。”海潮一点点迫近,麻雀轻轻地、温柔地笑着,“他总是看起来什么都要关心一点。” 老人看着麻雀,眼神中有一些不忍,却只是轻轻叹道,“二公子变了,却也没变,他这也是为你好。” 麻雀忽然抬头认真地看向老人,“我听说,他以前喜欢过一个叫阿纯的姑娘。” 老人道,“准确来说,是爱。” 麻雀道,“爷爷知道什么是爱吗?” 老人笑了,“这种东西,可比宝玉贵重多了,我也没见过。” 麻雀的眼底忽然蓄出了泪水,“我知道。” 老者于心不忍道,“何必呢,姑娘。” 麻雀扭过头去,身子缩起来,枕着胳膊道,“我没见过那样的人,他替我们说话,谢姨的丈夫死了,他就去抓他们,我想他陪我看雪,他也不嫌弃,就来了。” 她声音带起了一些哭腔,“他和我见过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他还愿意教我和狗哥这样的人,他问我们的意愿,他这样的人,看得起我们。” 她的声音渐渐平静了下来,带起一丝温柔的笑意,“爷爷见过这样的人吗?” “他真的关心很少的事情,可是他真的在乎我们。” 老人沉默了。 良久后,他才开口道,“二公子这样的人,确实不多见。” “是啊。”麻雀眼中泪意还没褪去,可是她笑得却很幸福,“我一直想,他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去做,不管有什么危险。” 老人默默地思索着,苍老的声音轻笑一声。 “我猜,二公子应该也还不知道我叫什么。” 麻雀噗嗤一声就笑了,“爷爷,你不要多想啦。” “真的。” “哈哈!” 海水已经漫到了麻雀的脚脖子处,她一下跳了起来,调皮道,“涨潮了爷爷,我们走吧。” … 一个月过去了。 烈弓军与倭人的战线已经渐渐分明了出来,双方对于各自阵地的划分开始明朗,大军团的厮杀渐渐少了起来。 烈弓军的箭海在东海已经扬起了莫大的威名,而竹中九原这个名字也在一次次野战中被各个势力熟知。 在他的指挥下,倭人已经逐渐在沿海站稳了跟脚,并且能够与烈弓军进行一定正面的抗衡。 围点打援,断粮道、夜袭,他们逐渐开始打出诸多以少胜多的战役。 鬼魅一般的战术指挥,在诸多已经与他磨合至默契的倭人将领配合下,以瀛洲七部为主力的军团更开始不断地蚕食烈弓军在野外的部队。 每一刀都快,每一刀都不算太重,可是每一刀都疼。 这种疾风骤雨般的攻势逼得烈弓军不得不开始在外修建大营,进行固守,收起了对于倭人的轻视之心。 在初次收到倭人派出众兵团围杀掉烈弓军一位轻敌冒进的将军所率部众的消息后,原平迅速地改变了他的判断——倭人短期内不会败了。 那位失陷于倭人重重包围中的烈弓军将军,正是那日统率军队伏杀掉倭人近万部队的将领。 简单且巨大的胜利冲昏了他的理智,使他放下了一个将领应有的基本的防备心,在之后的野战中轻敌冒进,而倭人似乎早有准备。 他再一次于倭人相战于万军包围之中,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被伏杀的是他。 原平本以为兑子早已结束,却没想到,那只是一个精彩的开篇。 一群需要大量精力与资源培养的混编杂鱼,竟然真的兑掉了烈弓军的一支精锐部队,不得不说,原平也看走眼了。 一支满编军队的陷落无疑重重地打击了烈弓军的士气,也使得他们重新认识了他们的对手——在瀛洲几十年内战当中成长起来,并且以近乎完美的姿态统一了瀛洲的吉泽川,以及他麾下的军队与智囊团。 在频繁的试探中,两支强军都逐渐摸清了彼此的优劣所在,并终于在战场上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战争也是一种艺术。” 原平不由得感慨道。 这些日子,看着前线倭人的战报,总有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他们的指挥与游击都太丝滑了,几乎每个出击的角度与时机都完美,就算偶尔露出缺陷,烈弓军也不敢轻易去相信,总怕又是一场骗局。 被骗麻了。 现在烈弓军的将领,听到战报中有竹中九原的消息就会有些抖,明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不由得开始一阵颤抖,得,又出事了。 今天,是射天绝邀请原平来东海城八方楼吃饭谈天的日子。 几个亲信在门外守卫着,而后在楼梯前,各个拐角处,包括八方楼的后院,更有人在暗处观察着一切的动静。 今天,八方楼,这座东海城内不是最大,却是最繁华,最享权贵们追捧的大酒楼,清场了! 不过没人敢对此有什么意见,原氏二公子,即便大部分人都还不知道原平活着,仅仅是射天绝,他作为如今帝国沧澜水府战区最享有权势与威望的将军,麾下可还有十多万的军队在城外正虎视眈眈呢。 就算他把八方楼烧了,也没人敢问他的罪。 原平是被一队骑兵从原氏的福船上一路护送进入东海城的,与他随行的,还齐敏和原安。 记忆与实际看到的终究不同,庞大有近百米高,左右看不到边际的东海城终究还是狠狠地震撼了原平的心,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巨城,也是第一次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在高武世界,顶尖的名门望族,都代表了什么! 不仅是当世最顶尖的实力,更是数百年的底蕴! 入座后,射天绝却并不急着道明他请原平来的目的,而是自顾自地打开了一瓶酒,给自己倒上后,放在了一边,自有身后的亲卫会意起身,为入座的二人斟满。 姑父 “姑父。”不等射天绝表明意图,原平笑嘻嘻地就端起酒杯道。 “噗!” 射天绝一口酒没憋住就喷了出来。 姑父? 好侄儿! “诶,”射天绝也不顾后面亲卫的脸色此刻已经有些忍俊不禁,畅怀大笑道,“平儿要什么都和姑父说,保证给你办妥妥的!” 原平赶紧接道,“那姑父能不能拨我一些军械?” “军械?” 射天绝脸色有些凝重起来,“平儿你要这些干什么?” “我打算训练自己的部曲。”原平老实说道,脸上也多了几分诚恳与真挚与坚定与勇毅。 “我不想再拖家族,更不能拖姑姑的后腿!” 射天绝细细思索,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关联。 不是,你身后的齐云山先生和你那几位便宜师兄才是你最大的倚靠啊?! 你练兵练再好有啥用呢,原氏再落魄也能给你几个千人队玩玩吧,再怎么说,原氏也依旧是顶级的豪门望族啊。 不过……原平虽然年轻,但是射天绝也不敢随意小瞧他,相反,射天绝认为,他除了在感情这方面确实过于倔强外,其它地方可以说并没有短板。 世人都笑他原不举落榜三年,他射天绝却不、也不会信他是考不上,因为他射天绝当年连六院都没考上! 于是他缓缓道,“侄儿想要多少人的军备?” 原平道,“两千。” 嘶,射天绝倒吸一口凉气,口气还挺大,已经是一个中等统领的规模了。 不过,他哪来的这些兵?总不能全靠收拢季氏的那些残兵败将吧? 一触即溃的军队,又要他有何用? 仿佛看出了射天绝浓眉间的疑问,原平道,“我会培养他们的,姑父,如果他们愿意,我可以带他们进入六院学习。” “六院?” 在忽然一阵不知哪来的嫉妒外,射天绝真的被惊住了,“阿平你可知六院是什么地方?这样胡乱来,你老师就算同意也会不满的。” 他内心有些小崩溃,我当年怎么就没人带进六院看看呢? 表面却不动声色。 “老师会理解我的。” 原平道,“现在六院上下就我一个小徒弟,齐师不同意,不还有其他老师在嘛,他们可疼我的。” 射天绝眼瞅着他这好侄儿看起来怎么有点要欺师灭祖的意思。 “对了,”他忽然想起来了东海城内的传言,“听说那天,有五境高手在外保护了一支逃难的流民,不会就是你吧,怎么做到的?” 看射天绝一统绕话,却是丝毫不再提军备的事情,原平抿唇道,“事关隐秘,射天绝大人。” 得,射天绝有些哭笑不得,你姑姑她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回去了,我还得在你这因为一句“姑父”就当冤大头呢。 “我给你三千。” 沉吟片刻后,射天绝笑吟吟道,“来我手下做事怎么样。”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原平道。 “你说。” “听说烈弓军有位将军孤军深入,被倭人围杀了,我还听说,他好像与姑父不怎么合得来。” 射天绝的笑意凝结在脸上,问道,“你都听谁说的。” 原平道,“这些都是小道消息,我也只是在担心姑父战事时,顺便问了一嘴。” 这小子……心思也太多了。 射天绝想到那人,却也只是微微叹气,“我确实是低估了倭人,平儿,你要记着,私人的恩怨绝不能影响到战争之中。” “你小瞧你姑父了,阿平!切记以后不要小瞧你的对手,这一次确实是我棋差一招,没料到他会轻敌冒进那么多。” 【小剧场】 【不,原平表示,看来是我高估姑父的战略眼光了】 【而射天绝表示,要说阴狠还得是你小子】 言罢,射天绝干脆道,“你既然有别的计划,那便算了,能有一只忠于自己的部曲也终究是好事。” “两千甲胄和兵器,你回去叫人来拿就行,我也不要求你们原氏的援兵努力打出什么漂亮仗,折成等价粮草运过来,我得给手下交代。” 原平知晓这已经是射天绝的最低价码了,军备不比其它,哪怕齐帝国不是他记忆中典型的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军备也不是可以随意买卖的。 一个很朴实的道理就是,豪族,兵强马壮者为之。 各个势力对这些都看管得很严,这也是原平干脆地认下了这个便宜姑父的主要原因——小时候都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这次自己态度好点,给他个惊喜,想来应该能多要点东西。 于是他干脆道,“平儿谢姑父,姑姑那边我一定多多给您美言几句。” 射天绝顿时笑得合不拢嘴了。 他咧开嘴止不住笑意的样子,让原平瞬间想起了前世人们津津乐道的一种动物。 太像了,啧啧,太舔了。 甚至临走的时候,射天绝还硬塞原平一封信,“那个,你姑姑走太急,我还没来的及交给她,好侄儿你记得帮我说说。” 原平笑嘻嘻道,“好嘞,那我就等着姑父的军备一起先回江南道一趟,一定告诉姑姑姑父是怎生好待我的。” ...... 原平从四方楼走出来后,又看见一行人正端正地站在楼门前,与射天绝手下的亲卫们对着。 为首那人穿着海蓝色的鱼鳞甲,腰间悬挂着一把宝剑,剑鞘上有水波状的纹路,还隐约有一条海龙隐没其中。 剑星眉目,仪表不凡,若不是披挂着一身东海季氏的战甲,还真会让谁以为是哪家深藏的公子哥儿呢。 “原公子。” 见原平走下四方楼,那人迎上前来,抱拳道,“好久不见。” 原平端详了他的样貌几秒后,却是没想起来他是谁,只好礼貌地笑道,“好久不见,只是,你是......?” 季流年见原平果真是想不起他来,不由苦笑道,“当年在桑梓阁,我曾与原公子一同上过齐云山先生的课。” “噢,”原平恍然,笑着迎上前去,“原来是同窗啊。” 两侧亲卫见二人似乎相识,让开一条道,原平走出四方楼,夏日的阳光让他一瞬间有些晕眩。 下意识便运转源气,保持周身的清凉。 “平兄还是那么爱玩,”见状,季流年略开怀道,“源气总会被你用在想象不到的地方。” 原平耸肩笑道,“源气改变生活~” “说正事。” 原平的笑意褪去,“流年兄大中午的来这四方楼前,不只是为见我一面,同我叙旧吧?” 季流年不由得叹气,“本来是在闭关冲击四境来着,听闻原兄来了,就特意来看看。” 他话只说了半分,交代了自己的无奈,也向原平露出了一点来意。 他是为原平而来。 “天太热了。”原平道。 季流年道,“我在城中有一处宅子,里面有专门设来避暑的阵法,很是清凉,原兄若是愿意,我可以赠予原兄,来年再来东海游玩,也方便。” 原平为难道,“这不太好吧。” 季流年心里虽然肉痛,但面上还是热情道,“我自愿的,只为求与原兄一叙。” 原平正气凌然道,“多年的同窗,再次见面,正好我也想与流年兄好好叙叙,又何来求不求呢!” “流年兄见外了!” 季流年哭笑不得,“那,还请原兄移步?” ...... 季流年(一) 二人重回到了八方楼中。 属实是因为原平对季氏的人并不放心,正好射天绝的亲卫在此,跟姑父说声,也方便照看。 射天绝乐呵呵地同意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原平嘴这么甜呢? 不过为了原平的安全,季流年带来的人都被拦在了八方楼的一楼处。 外面天属实是闷热,既然原平已经和季流年上了高楼处,确实也不方便再叫人待在炎热之下。 齐敏跟着原安在一楼照看他们。 八方楼内,别有洞天。 射天绝是习惯了军旅生活的人,原平对此也不是很讲究,二人谈话的时候只是选了一间普通的雅阁。 而在季流年的带领下,原平才算是真正地逛了一次这所谓“迎八方英豪展宏图伟业,汇天下英才开盛景丰功”的八方楼。 这是一片占地数亩,以精致典雅的园林风格为主的建筑群。 溪水清澈地回环在二人左右,在一枚枚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流淌,竹林间微风徐徐掠过,阴凉,且静谧。 精巧的假山,有如落虎,有如石龟,有如纤云,有如错落石桥,别具一格地踞落左右。 “这儿平常可不对外开放,”季流年不无得意地向原平介绍道,“八方楼,小地方的嫡长子都不一定能吃上它这的一顿饭。” “哦?”原平笑道,“饭菜,确实还不错。” “便是比起帝都也不多遑让。” 季流年有些追忆起往日岁月峥嵘,而后继续道,“族长大人带少族长去燕北杀敌了,季氏若有怠慢原公子之处,还请海涵。” 原平摆了摆手,很无所谓道,“给我一万石粮草就原谅你们了。” 季流年一下子有些没缓过来,而后他讪讪笑道,“原公子说笑了。” 原平轻松一笑,“说说罢了。” 季流年见气氛差不多了,便轻轻地带起来了正事,“原公子这次来八方楼,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哦,师兄托天绝将军来旨了。” 一说到这,原平就有些头疼,“我刚刚才重入四境不久,叫我去四国比武。” 他叹了口气,“强行催动天水阵的内伤还没有痊愈呢。” 季流年艳羡道,“不论如何,这也是见识各国天骄的好机会啊。” 而后,他眉宇间闪过一丝失落,“帝国太大了,或许我终其一生都走不出去了。” 见状,原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事实上,他的心底,也不可避免地感受到重重的疲惫。 前途迷雾重重,只能看到依稀的灯光照明方向。 却终究没有信心能够走到最后。 “是啊,这世间太大了,强者如峰,不可胜记。” 原平不由感慨道,“魏国的辞岸,楚国的苏炎,赵国七星阁赵戟一把三尖两刃刀更是扬名各国。” “这还打什么。” 听到原平这番说辞,季流年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我们武殿的蒹葭也是很强的。” 原平无奈道,“我只是不知道这活找我干什么。不说别的,这会,桑梓阁的同年大多也都入了四境了很久了吧。” 事实上,原平是真心不想抛头露面,太高调不是他的风格,而且,洞天海太远了! 他本来都计划好了要回江南好好操练一下,争取练出一直属于自己的可战之师。 对于他收拢来的那些东海人来说,他此刻已然成为了他们最大的倚靠,而其中大部分的士卒,都是已经对于季氏心灰意冷,而且没有什么牵绊的人。 这是多好的一支力量啊! 还有计划要初步试点的教育,还有答应给射天绝的粮草,还要养伤,还要再给阿狗和麻雀好好规划下他们的武道……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这个时候,来个什么四国比武? 开玩笑,原平可不认为不用天水阵自己能够打过他们,按照时间来算,他们大多都已经踏入四境得有两年多了! 天才的世界,说是一日千里都不为过,原平的资质本就和他们差着大档,虽说是散尽了源气重修一世,也有驭源决 去什么东海啊? 光是赶路都要小半年吧?这还是在武者力量的影响下,官道大多都平坦安全,马力都比较足的情况下。 这小半年他就这么过去了? 烦躁! 而且原平是真的认为自己打不过他们,至少现在是不行的。 自己醒来才不到一年时间,能够重回四境已经是拖了这驭源决和本就强悍的身体素质的福,资质再怎样被洗涤,也不过是堪堪追得上他们。(事实上,如今大家同为四境,他也并无太大把握) 这去了不纯纯挨揍吗? 比武大也会不会容许他使用天水阵的,更何况,姜月师伯这本就是魏国天水姜氏的人,要是让他们晓得了,怕又会多出不必要的麻烦。 更何况,算算时间,那些怪物踏入四境最少都有两年了,原平是真不想跟他们交手,浪费时间不说,估计也斩获不了太大的战果。 没兴趣no~ 见原平走着走着就陷入了沉思当中,过往的回忆一下便击中了季流年。 他才记忆起,以前的原平也总是这样,融不到、也总是没兴趣融到什么圈子当中,总是一个人低着头走着,神情也总是认真或者凝重,似乎总在思考什么问题。 不过那会原氏内部正在夺权、分立,刚刚遭受重创没几年的原氏内部仍然纷争不休,即便是有原承澈也总是会有压不住他们的时候。 他那时还只是个几岁的小孩子啊。 受到族中长辈的影响,小孩子们又大多爱抱团取暖,大家那会或多或少地都有点瞧不起他的意思,又怎么能想到如今的他,身上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呢? 回忆涌上心头,一声沉沉的叹气也随之生出,“平哥,你自小就厉害,我知道的。” 你和我不一样,从出生我们就不一样。 这是季流年没有出口的话。 同为上品中等的天赋,少族长早早便已经晋入四境,比他更小的原平,亦是闪耀整个帝国的新星。 而自己,只是因为出生差些,哪怕天赋也并不差,却只能作为少族长的伴读进入到桑梓阁中进行学习、修炼。 他们都有着自己难以想象的资源倾斜,和着重的培养。 直至如今,哪怕是距离晋升四境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还是会被家族叫出来做事。 用那别人根本不曾想起过的名字,别人根本就不在意的距离,和他一点也不在乎的的记忆,来拉近彼此间, 那看不到的距离。 季流年(二) 即便季流年隐藏的很好,原平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神情间一闪而过的落寞。 对了……他忽然想起来,季流年过来的时候,说过他那时正在闭关突破四境? 是了。 多熟悉的神情啊,还有说话的样子。 原平思绪流转间,似不经意间道,“你要跟我去看看吗?” 季流年有些惊讶,他有些迟疑道,“去哪?” “洞天海。” 季流年看着原平询问的目光,苦笑道,“就算再怎样,我还至少是少族长儿时的伴读啊原平兄。” “流年君,” “你知道吗,其实我还记得你的名字。” 原平在前,季流年在后,二人就这么慢慢地走在枝叶横生的林间,阳光细碎地打过狭长的绿叶,在二人的阴影间,打出斑斑点点的光圈。 “那个时候,我记得你帮过我一次,那个时候你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能依稀回忆起来。” “是吗,”季流年有些开心地笑道,“能被原公子记住,也算是一种荣幸吧。” “不是的,”原平道,“那个时候,我应该是感激你的。” “我记得那会,你帮我把湿掉的书都铺在了那些大青石上面,我一个人的话,要弄好久的。” 季流年沉默了片刻后道,“公子还记得啊。” 原平笑了,“又不是真正的无情之人,怎么会轻易就忘掉呢。” 话已至此,原平还是认真道,“你若是愿意跟我去看看,我走前来便是了。” “季氏这一代没什么人杰,你为什么会留在这,为什么是你来见我,为什么你还是四境,我想,你应该也都明白。” 话都差不多讲明白了,原平也就放下了这茬,开始慢慢地欣赏起八方楼内的光景。 在不少的地方,能看到名人提下的字迹。 光影变换,人影迷离,看得见脚下。 也在抬头直视着前方。 跟在原平身后,季流年道,“我想想。” 原平笑道,“好。” …… 跨过高高的门槛,齐敏迎上来问道,“怎么样了?” 原平摸着她的头发温柔笑道,“都很好。” 齐敏躲闪开,“这么多人!” “哈哈。” 紧随在原平身后的季流年大笑着也一步跨出,“早有耳闻,鹿野道长在午桉山立观收徒,今日见齐小姐,英姿飒爽,气质清雅,倒是果真不凡。” 齐敏端庄回礼道,“都是些不逊之人,不敢当流年大人的夸奖。” 待二人礼节完毕后, 原平道,“那我便先回去,就等流年兄的消息了?” 季流年苦笑一声,“还得看家母意愿,需要处理的事情可能比较多,还望原兄多担待。” 原平笑道,“不急,江南是回不去了,我正好也要安排些事情。” “那末,我送原兄。” “好!” 一路送行出东海城。 高高的城门有数十丈,在这庞大的阴影下,一行人不免显得渺小。 而在前方,长长的路上,有军士执枪而立,有歌女伴舞而歌,旌旗招展,美人如画,在已迫近的黄昏下,渲染出一副绝美的画卷。 诸人都骑着烈弓军军中的战马,缓缓行出高大的城门阴影中。 射天绝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行在最前面。 在他身后,依次是原平,齐敏与季流年并行在原平身后,原安则跟射天绝手下的将领又一排。 简单的道别后,原平策马越过射天绝,齐敏、原安则紧紧跟随着他,而后是一位顶盔带翎的大红棉甲将领率领众骑士策马跃出,紧紧跟随着众人。 一行人的身影渐远,很快就化作了一群小小的黑色或红色的点。 射天绝就这样目视着他们,直到他们再也看不见, 方才轻叹一声。 随从围上来,“大人。” 射天绝回眸看向季流年,“我们也走了,转告你家长老们,天下大势如此,不破不立!” 季流年眉眼低垂,恭敬道,“一定转达,天绝将军。” 射天绝不再看他,提起手中缰绳,大喝一声,便也奔马而出, 众将士紧紧跟随在他身后,扬起人高的烟尘间,却并不显得慌乱,几千人的部队,就在这大喝与马鸣声中,有条不紊地开拨了。 东风劲吹,带来了黄昏的清凉,海的湿润。 也在不觉间,染上了一层肃杀的萧萧。 东海的大人们,已经有许久,未见兵戈了。 轻笑一声,季流年抬头看,只觉得这长空如此广阔,仿若盛世画卷,正徐徐展开自己眼前。 更觉着这似乎也已染上一层血色的黄昏,让人不自觉,便感到迷醉。 他唇角微弯,淡淡道,“那,我们也走了。” 说罢,他扬鞭轻喝一声,便转身重回了城门之下,那偌大的阴影之中,重走向了东海城,那无尽的繁荣,和迷醉之中。 身后人闻声纷纷调转马头,紧紧跟随在他身后。 …… 东海城内,城东北角处,一处小巧的别院中。 季流年已经卸甲,正一身粗布衣裳,跪在一老妇人身前。 老妇人安详地躺坐在藤椅之上,头发已经花白,面上,是久经岁月的苍老,与疲惫。 一株大树为她遮出一片阴凉,这个地方,却正好可以眺望到此时,已经如火侵染了大半幅天空的晚霞的晚霞。 就像战火,终于已经烧到了这平安富庶的东海城中。 “母亲。” 季流年声音有些低沉, “孩儿……可能不能给您老尽孝了。” 老妇人微笑着看着他,眼中,是沉沉的爱意, “要走了吗。” 季流年双眸有些湿润,还有着些许的决绝,“母亲,这里不是我的家,您才是我的家。” 老妇人只是问道,“去哪,可比这里好?” 季流年抽了抽鼻子,“跟着原氏的二公子远行,去一趟洞天海。” “之后呢,”季母一点点,轻缓地问道。 “或许是去燕北,或许是跟着他回江南,孩儿也不知道。” “但是原平非凡人,各方势力,都在他身上压了注,孩儿跟着他,就算身死,也值得了。” 季流年坚定的抬眸看向季母,铿锵道,“年儿不会对不起母亲的教导,家国天下,一刻不忘,如今季氏负我,年儿,还望母亲成全!” 他微微喘着气,直视着母亲的眼睛,仿佛要把那许多不能说的话都说出来。 他的志向,他的委屈,他的一切的不甘和想要,都告诉她。 告诉这个自最普通的族人中走出,在父亲染病去世后,独自一人扶养自己长大,不知道受了多少苦累的老妇人。 告诉她,我不会囿于一地一城,不论别人怎么欺我压我我都绝不会如他们所愿。 我会守着父亲的骄傲,与您的教导, 一直走下去! 准备 妇人静静地看着她的孩子,神情慈祥,眼中是似乎与平日一般的爱意。 “先起来吧,年儿。”她道,“我知道,这些年,你在外面受了不少委屈。” 季流年低下了头。 “你父亲死后,其实季氏对我们帮助也不少,所以我也不曾与你说过这些话。” “知道你这些年过的不易。自季风家的那孩子不知去向后,我就常常在想,是不是我季氏百年的族运都丢在他身上了。” “一代不如一代的年轻人,就连那些老家伙们,如今都需要依靠那些外人来守住我们祖宗留下的地方了。” “年儿,你不一样,你比他们聪慧,也比他们要更坚韧,这些年你一直苦压境界,娘都看在眼里,娘知道你委屈,你不甘心,但娘......” 老妇人说到这,忽地顿了顿,在季野看不到的地方,她转头将眼中不知被哪句话触动的泪水拭去,待到情绪平静下来后,方才道,“当年你父亲回来后,不久就伤势发作,染病去世了,娘也在那场战争中透支了寿命,跌落了境界,但凭当年好友的帮助才终于调愈好伤势, 如今终于看到我儿如今终于也要远行了,心底自然是高兴的,又何来的不允呢?” “娘只是希望,你要记得感恩,不要埋怨他们,你如今投身到原二公子门下,他若是真心待你,你切不可辜负他,要记住,我们家,没有不忠不义的人,更何况,那少年的父亲亦是我大齐难有的忠义之士。将来你若是出息了,回来看看娘,娘也就高兴的很了。” 季野双膝在地,握紧了双拳,此刻心中却只感觉到空空荡荡,想不起任何东西,全是要分离的不舍和母亲的身影,喉咙里仿佛被塞进了一把沙子般哽塞,“知道的,娘,我将来,一定会回来看您!” 当他终于从情绪中回过神,再抬头时,却发现母亲已经回到了屋子里,关上了门。 “吱呀。” 伴随着院门的闭合,终于再看不见身形。 空荡荡的小院子里,只剩下一把躺椅,一株大树,和一个仍然跪在那里的少年。 残阳如火,侵略而过。 它静静观看着士兵们的流血和牺牲,将领们则大多乘此美景饮酒观舞,有点文化的,则乘此搬弄搬弄点文墨。 虽则无法登上那些大人们的“大雅之堂”,开心开心自己也还是可以的。 今日,又是美好的一天。 ...... 由于不想得罪原氏,烈弓军和倭人在与原平接下来的贸易中态度都相当好。 大量的粮草、金钱、矿石购置了大批的奴隶和两边的俘虏、工匠,而这些,都是原平用原承澈答应给他的三座城其中两座换来的。 答应给射天绝的粮草还在路上,消息一来一去,纵使有传声秘技的帮助,事情也还是需要一件一件去做。 只是让原平颇为遗憾的是,在这方高武世界,人力搭建而起的城池比他想的要便宜太多了,只要城市没有防御、辅助等阵法的辅助,就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大城。但阵法师又是稀缺的,背后没有足够的实力,以普通家族的一族之力都难以供养一座大城池的基本运转。 两座城池换来的东西,比原平想的要少,但是再加上天水阵换来的其它资源,短期内用来培养一批自己的部曲,也是够了。 原承澈确实实实在在地给了他不少好东西,一方面是此前不曾在世人眼中出世的天水阵真的值这个价。 天水阵是姜月清醒时在后山传给小原平的,这是姜月师伯归来后自创的独门阵法,就连原平的师傅都曾感慨此阵法之精妙强悍,难得一见。 只要做出它的阵盘,加以足够的能量,在关键时刻,这是足以颠覆战局的力量。 事实上,季野能够认得这阵法是原平没有想到过的,其实他那天很想问问季野,你知道些什么,姜月师伯他们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说再见时,姜月师伯身上的铠甲已经很残破了,那时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他没问,因为那个时候,他看着季野是那样丑恶。 他只想和他战斗。 杀掉他,或者被他杀掉。 可惜,那时他还是太弱了,如果不是凭借天水阵,他甚至没有和季野一战的资格。 另一方面就是,原承澈真的很宠爱原平,也为他提供了不少的计划思路和资源帮助。 这次统帅原氏海军舰队的,是新一代的将领原房,原安的哥哥。 当原安气喘吁吁地跑到原平面前的时候,原平正在写书法。 “我哥来了。”原安道。 “哦。”原平道。 原安笑道,“你可想好了啊,我哥可是跟着你哥那一派的。” 原平笔并不停顿道,“所以?” “所以你应该对我好点!” 不知不觉间,二人似乎已经处成了一种朋友一样的关系,原安在原平面前已经看不太清初次见面时的恭敬和小心了。 “我哥和很多族中的后起之秀都跟了原大公子,”原安恨铁不成钢道,“原平啊原平,你是真一点不在乎?” 原平笑了,“我都说过很多次了,可是你们好像根本不在乎。” 原安气呼呼道,“什么叫不在乎,天底下你这样傻的人,能找出来第二个吗?” “谁知道呢。” 原平放下笔,耸了耸肩,“天下自有天下的人杰。。” 而后他玩味道,“那末了,你又是跟谁的呢,安将军?” 原安憋红了脸,“我跟族长大人!” “哈哈哈哈。” 原平大笑着出门去,不回头道,“那你可是有福了。” …… 大船的甲板上,已经摆好了一张大桌子。 原平、麻雀、阿狗、齐敏、道年环绕着桌子坐成一圈。 在原平的身后,原安和那位老者正静静立着,护卫左右。 “另外那个,是你哥那一边的吗?”齐敏淡漠地问道。 原平笑嘻嘻道,“应该是了。” 齐敏看向原平,像看一个“死人”, “你好意思啊,原平,还小。” “哈哈。”原平还是乐呵呵的,“无所谓啦,跟谁都一样。” “公子叫我们来,是有什么事情吗?”道年开口问,而后他补充道,“我和师姐必须得跟着你走。” “嗯。”原平认真了起来道,“这么说吧,我想叫你们帮我回去家族看着那些我们接收来的人,还有帮我选拔并且训练一支两千人的军队。” “两千人?”阿狗看着道年面露难色,“公子,我和雀儿妹妹可能做不了这些事情。” 麻雀道,“平哥,你还是用你的族人吧,这方面,他们比我们肯定熟练。” 原平安慰道,“我自然是知道你们不懂的,所以我会叫写信给姑姑,叫他派人来帮你们。” 原平顿了顿,“我希望你们可以借此机会,再多学一点东西,姑姑会为你们安排最好的老师。” 他忽然起身拜道,“拜托了!” 道年和齐敏对视一眼,并不动身,阿狗和麻雀却是赶忙起身回拜。 二人对视一眼后,方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回道,“定不负公子所托。” “好啦好啦。”齐敏拍了拍手,“都坐下吧,原平不都说了吗,我们都是朋友,哪来这么多规矩。” 话毕,她看向原平,“还有吗?” 原平坐下后,笑呵呵回首道,“叫他上来。” 随着原安示意,戍守在舱门处的士兵像下面说了什么。 而后随着一阵脚步声,包括原平在内的众人都将目光移向了舱门处…… 只是想 随着脚步声逐渐变大,更加清晰。 推开门后,是一位身着普通季氏军中制服的中年人。 “这位,季常在。”原平为众人介绍道,“那天我看见你们见过面了。” 季常在看到原平看向他,忙有些惶恐地跪下拜道,“季常在拜见原二公子。” “起来吧。”原平笑道,“不必如此的,常在先生。” 季常在听到原平如此称他,一时间只感觉到一股心血涌上头脑,本已想好的诸多说辞与礼节瞬时都忘掉了,他慌乱道,“不敢大人如此。” 原平轻笑一声带过话题,待到季常在起身后,方才看向阿狗二人道,“这是你们的新朋友,季兄。” 迎着季常在诚惶诚恐的眼神,阿狗笑着上前一把抱住他,“欢迎,常在兄。” 跟着原平的话,阿狗很自然地把季常在当做了他的朋友。 事实上,他也一直记得这个普通的,却在西大营的士兵们都四散逃去时带着区区几百人就敢去前线阻敌的中年男人。 他们在一起已经一年了,阿狗很清楚,季常在虽然或许比不上那些厉害的修士和将军,但这就是原公子想要的人,也会是他们的伙伴。 他现在也总是会常常想起来那个时候,他们初次相见,二人都风尘仆仆的样子,也不知怎么就看对眼了,他请自己喝茶,二人随意聊着来路与去处,并且为不知从何而来的肥肥感到惊异。 那时他们都没有想到自己如今会走在一起,或许原公子想过?阿狗看得出来,他现在真的很需要帮手,他需要有人去做一些事情的时候,还是会习惯性地叫自己和麻雀,还有齐小姐他们,对于自己族内的人,他似乎总也有一种疏离感。 原公子很久没吃包子了,他忽然想到。 或许是,最近真的太累了吧。 “燕北的士兵们还在九龙列岛上吧?”麻雀问道。 原平道,“回来后,我已经遣人送信去了,他们这会,大概已经乘船只离开了东海。” 齐敏道,“百里将军的手令下来了吗?” 原平有些无奈道,“这倒没有,不过我仍然挂名在长城,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在手令下来之前,我们是没办法出发了。” 阿狗想了想道,“既然季野已经投身东夷人的军队了,我们这次的任务,应该也是失败了吧?” 原平叹了口气,“我也不明白。” “回来之后,我又找来当年的卷宗查看,实在是找不到劝说季野回来的理由了。季风死了,紫式兄妹如今已然成为了他最大的牵绊。” 他看向远天,湛蓝而遥远,却又是那么不可捉摸。 “虽说蛮人是没有海军的,可是燕南的那些家伙们却已经掌控百谷江十年有余了,他们控制着关键河道,又有天时和地利,我实在担心前线的战况。” 季常在一直默默地听着原平众人的话,直至此时他忽然道,“我们防守不就好了吗?长城上有大量的攻防阵法,坚不可摧,十二位将军麾下更是猛将如云,依托长城防线,蛮人应该也很难打进来吧?” 原安站在原平身后有些神色不善地看向季常在,她觉得这个人真不识趣,二公子正在讨论军事呢,有你插嘴的份吗? 另一侧的老者却只是将目光看向居中的原平。 只见原平笑着摇头道,“哪有那么简单啊。” 季常在为自己忽然的失敬感到惶恐,正惴惴不安地低头等待训斥,却只听见原平为他认真分析道, “对于一场巨大的战役来说,一味的防守不仅会战略上将我军拉入被动,更会极大的损耗我军军心,长城之外,不仅有百谷江,还有连绵的百谷山脉,还有连通燕氏的海道。” “你猜如果蛮人和燕北的军队真的突破了燕北入海口的防线登陆了燕南,首当其冲的那些氏族会如何应对?” 季常在听完这一席话后,忽然就想到了这次东海战役中的那些季氏首领们。 他心情有些低落道,“可能会反吧?” 原平看着他,“或许有你这样的会选择站出来,但大概是不会的。” “上下不同欲者,兵败如山倒。” 季常感觉原平这话里应该还有别的意思,但他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看到原平周身的人都是一脸严肃的神情,于是他还是先认真地拜道,“明白了,原公子。” 季常在的感受是对的,原平方才忽然就想到了自己战死在那里的父亲和族人,还有千千万万埋骨于百谷山脉、百谷江下的战士们。 百谷二字,是无数战死的将士们,以他们的白骨所铸就的名字! 原平忽然就想明白了当年那场战争为什么会输,为什么燕南的人最后会舍弃掉他们仍然在齐天军内战斗的族人们,抛却他们的故国。 因为齐宣帝要他们输。 只有这样,只有一场惨烈的战争,只有无数优秀的世家子弟们都战死,只有一场大败来证明如今各个世家们的虚弱,并且从根基上削弱他们,他才能用皇室积聚已久的力量去改革,去打压各个已经在他的国家中国中之国了数百年的强大世家们。 让齐国,慢慢地成为他的齐国。 去成为一个有足够舞台去施展自己抱负的帝王。 即使他甚至为此失去了自己的哥哥,和自己诸多当年在六院一起研学,一起游玩,一起说笑的好友。 原氏、向氏、雷泽部、百里家、燕氏,甚至许多他的皇室兄弟们或许都是他宏图下的必须被摘置的棋子。 而这场大败最沉重的代价就是,帝国似乎永远看不到收复故土的希望了。 因为他们终于逼走了燕南的氏族们。 自此上下再不同。 “哈哈,哈哈哈哈。” 见原平忽地陷入了一种冷漠的面色,又忽地有些难过地笑了起来,齐敏有些担心道,“你没事吧?” 原平的思绪被她叫了回来,心情却仍然沉重。 “难道做帝王,就可以舍弃一切了吗?” 他身后的老人开口道,“公子,这不是我们该想的事情。” “是啊,”原平有些释然道,“这确实不是我该想的事情。” “我只是,忽然很敬重百里将军了。” 每当我,徘徊的时候 接下来的七日,东海风平浪静。 至少,在原家的二公子走之前,瀛洲的倭人军团和烈弓军之间不会轻易再爆发大规模的冲突了。 原平加紧接收着因对于季氏失望而离去的人,其中有农民、手工业者、读过些许书的人,也不乏一些底层的且已经没有了什么牵挂的士兵。 在他们的眼里,原平不仅看到了一种小心翼翼的期盼与希冀,也看到了麻木,与失去的痛楚。 原氏的海军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全速开进,已经有先头部队陆续出没在这片海域上,只是目前还没有和倭人的舰队进行交战。 上面绣着蔚蓝色大海,其上有怒涛汹涌的原氏旗帜高高扬起,护卫在原平所在的富川周围,而与此同时,最后一波的难民接收工作,也已经将近尾声了。 原氏的军队不仅带来的充足的粮草医药等后勤资源,也为仍在观望的人们带来了信心和希望。 这不是一场奴隶之间的转移。 原承澈对于原平的意愿给予了全力的支持,而与此相对的是,原平将天水阵的阵图与自己的修炼心得都整理了出来,交给了原承澈派来的将军。 七日后,这些事情才差不多都交接完成。 而原平,差不多也该动身去洞天海了。 但是东海城内的传音法阵又传来了百里文拓的最后一个命令。 “再邀季野前往燕北,主持百谷江战事,如有必要,在合适范围内,可与倭人达成合作。” 话毕后,传信的人恭敬退下,在坐在原平右下侧的齐敏似乎要动怒前。 “与倭人合作,呵。” 齐敏冷笑道,“瞧瞧我们的大将军这是在干什么呢。” 原平并没有做回答,只是凝望着眼前被烛火照亮的丝绢地图。 他缓缓道,“在政治中,有这么一条定律。” “若主君亲贤,则贤臣近。” “若主君远贤,则贤臣远。” 原平的唇角抿起,“我猜,是季氏的海军,里面的大将们,作战不利了吧。” “可这是战争。”道年道,“东海的腐烂,已经无法遏制了。” 齐敏罕见地沉默了。 “会死很多人吗。”她问道。 “战争没有不死人的,敏儿。”原平看向她,迎着她的担忧笑道,“你放心,我暂时还没空去前线。” 阿狗道,“公子,我想了想,我们可以征召原氏的一些子弟兵来训练,他们的底子会更好一些。” 阿狗道,“原安小姐私下找我了,不敢瞒公子。但是我也确实认为,我们这样,公子想要练出一支可战之师,会很难的。” 原平扶了扶额头,似乎在想一些有些艰难的事情。 “那就,征一些良家子吧。” 原平长出了口气,低缓道, “我只是,不想在有可能的将来,再拖累他们了。” 齐敏皱眉道,“什么是拖累?” 她心底感到隐隐的不安,原平近几日的状态太多变了。 他饮酒,写诗,似乎很是高兴。 但是他又总是一个人呆在船内的书房中,一呆就是一天,她也曾试着进去过,原平看见她的时候也总是很高兴的样子。 可是直觉告诉她,这是不对的。 她有一种隐隐的担忧,在心底,她感觉到,原平最近应该是很累的,可是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累。 可是,原平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没什么。”依旧是这个简短的答复。 “原平!”齐敏生气道,“你不能什么都不和我说!” 她的眼眶慢慢变红,依旧生气着大声道,“你不能什么都不和我说!” 原平认真地看着她,片刻后,才有些沮丧地笑着低了头。 “如果我说,有一天,我们都有可能会死掉,为了一个可笑的故事。” “你们还愿意跟我走吗。” 片刻的沉默后, “你累了,公子。”阿狗笑道,“我啊,除了跟着您,又还能去哪呢,去哪都一样的。” 道年看着不发生的齐敏,又看了看麻雀道,“我跟师姐走。” 麻雀的神色原本很凝重,但是视线看到齐敏时,她忽然轻笑一声,有些俏皮道,“你要是死了,我就回长城了,也当个将军,给你报仇。” 见原平看向自己,齐敏憋回了眼泪,冷笑一声,高傲道,“我才不给你守墓呢,你去死好了。” 可是原平听得出来, 她快哭了。 …… 原平没想到,齐敏能看出来自己这几日很难过。 他再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和对未来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落子者高高在下,自己真的能够跳出棋局,实现自己最初的愿景吗? 可是,不这样做,自己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偏偏,这就是,我想要的啊。 宁移白首之心? 不追青云之志。 从一开始的那个梦,自己追逐着梦里的幻景一路行走,走过行商落脚的小镇,青石板嘀嗒着窗外的夜景,他与那些士卒们约定着会成为彼此的朋友,也在猎猎长风中,自饮自酌。 到如今,他已经知晓了那年事情的真相,可是那个梦仍然像心结一样不时拧紧了他的心。 要去率和看看,一定的,他知道。 他不知道该不该报仇,事实上,那就是一个阳谋,而真正逼死自己的,是这里的政治体系,与人们早已公认或习惯的,由高武们所定下的默认的制度。 自己真的要与之为敌吗? 我斗得过吗?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可是,我不能对不起你! 阿纯, 我恨他们, 我要, 毁灭他们。 毁灭这, 腐朽的世界。 …… “嗒嗒。” “进。” 齐敏再进来的时候,恍惚间,她似乎发现原平的眼神中,有一种深寒的冷漠。 可是下一个瞬间,她刚想要好好看看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笑容,就连眼底,都是一种她熟悉的温柔。 “有事吗。”原平温柔道,“不早了敏儿。” 齐敏在心底暗暗深吸一口气,“没事,来看看你。” “呵,看我吗,”原平笑道,扭头细细端详她。 齐敏被她看得有些着恼,“你看我干嘛?” 原平道,“看看自己的妻子,怎么了?” “呵,妻子。”齐敏听到这话反而不恼了,她冷笑道,“你们男人,得到了就不珍惜,你还看我,你都多久没主动找过我了?” 原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只是有点累,阿敏。” “原平。” 齐敏深深地看着他,眼中不无难过和委屈,“无论是什么,你都可以和我说的。” “不要这样了,好吗?” 拜访 “不要这样了,好吗?” 她像是在哭泣。 本已被原平强行压下的那股对世界的戾气与汹涌即将爆发的愤怒忽然就在她一声话中被吹散了。 于是齐敏只看到,他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忽然就全身送掉了,真的倒在了椅子上一样。 只是他的眼中,有一种难言的悲伤。 “敏儿,” 他说,“我记得了。” 烛火静静地燃烧在这方小小的书房内,齐敏找了个凳子坐在了原平的对面,安静地趴在桌子上看着他。 二人就这样有一眼没一眼地对望着,仿佛很远,但又很近,他们像陌生人一样仔细观察着对方,他们像最亲近的人一样怜惜着对方。 他们就这样,时有时无地,互望着。 又不知怎么, 就睡着了。 . 睡眼惺忪地醒来, 齐敏揉了揉眼睛,发现原平已经不在了,又感觉到身上有什么滑落,她扭头看去, 是一块毯子。 不由自主就笑了。 轻轻的,就像是原平总露出的笑容那样。 她走出书房,发现这里已经没有人了,不由有些着恼自己是否睡得太久了。 她走上楼梯,走上船舱、甲板,沿途的人都像她问好,打开舱门的时候,发现道年和阿狗他们正在吃饭。 却没看到原平。 “他一大早就出门去了,”道年不悦地说道,“竟敢把师姐一个人丢在书房。” 齐敏笑了笑,转头看向阿狗,“他吃饭了吗?” 阿狗点头道,“平哥拿了点饼子和一袋水,应该会路上吃。” 齐敏有些不高兴了,“路上吃饭算什么,真当自己是山里的野人了?” 麻雀笑道,“齐小姐就会心疼他。” 齐敏有些脸红,啐道,“我心疼他干嘛,那叫活该。” 众人都笑了,就连道年都微微地笑了起来。 “她去干嘛?”齐敏又问道,她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块饼子,就着一杯水喝着。 “再去问问季野愿不愿意出仕燕北,”阿狗道,“我是没明白再问还有什么必要。” 麻雀也点头道,“东海遭受倭人袭掠时他不来,还跑到了倭人那边和原公子打了一架,就算他去了燕北,百里将军能容他,其他人能容他吗?” “其他人当然容不了他了,”在桌子另一边的原安道,“原公子这么做只是因为那是百里将军的意思罢了。” 坐在原安身边的老者笑了笑不说话,只是把目光移向了道年。 道年倒也不怕他的眼神,自顾自地吃着东西,时不时跑去给师姐续一杯水。 “我说啊,”老者终于开口了,用他那有些苍老却力道很足的语气笑道,“齐小姐既已经是我们原氏二公子的正室了,道年朋友便也不必如此拘谨了,该说什么,就说吧。” “正室?”说到这道年就来气了,“什么叫正室,聘礼呢?轿子呢?来接的人呢?宾客呢?告知各大家族的信使呢?” “老头,你就是看我年纪小,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好骗是吧?” 道年没好气地看向他,越说越不高兴,“不说这些了,最近还都是师姐找他,他算什么,他凭什么让师姐这么委屈。” 老者悻悻闭嘴,不再发言。 这两个主子,还是让公子来对付吧。 齐敏见道年说完后,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没事的。” 而后她拍了拍手道,“是这样的,首先,” 她开始为众人解释, “百里将军对于东海突发的战况不会不清楚,但即便如此,他已然想要邀请季野前往燕北领军,只能说明前线战事不乐观,或者……季野真的有什么独到之处。” “其次,季野虽然看起来是站在了倭人那一边,但是根据最近公子整理出来的信息看,他应该只是去找他少时的好友,紫式兄妹去了。对于倭人,季野应该也没什么归属感,只要我们的谈判方法得当,依然有合作的可能性。” “最后,”齐敏看向远天,那是原平长长在眺望的方向,能看到在一线海崖之外,苍穹碧蓝而辽远,大海静谧,苍蓝之下,有海鸥鸣集,鱼跃铮蓝。 “他可能有自己的打算吧?”齐敏轻轻笑道。 海风吹起了她的长发,英气的容颜下,她正自信地微笑着,眺望着那湛蓝的大海,也等待着那个人的归来。 她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是一个夜晚。 有着高高悬挂在夜空的月亮, 还有很漂亮的星星。 那是一个静谧的夜晚,她倚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那个少年,心底在那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甚至还因为要因他的到来而下山产生过不快。 可是如今他们已经一起走这么久了, 她感受到自己的发丝就这么轻轻挠着脸庞,有一丝丝的痒。 她忽然很想念他, 想要看看他, 就现在。 … 越见擦枪的时候,看见原平走了进来,肩膀上还立着一只黄色的猫,它脖子上有一圈鬃毛,猫的额头,还有一点蓝色。 像一只小狮子。 可是越见很清楚,它的肌肉线条和它的体型很明显不是狮子。 “你师傅呢?” 引路的人已经退下了,走进了这间小院子,第一眼便看到了正在擦枪的越见。 越见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但原平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不欢迎和一种尴尬,他仍然微笑地问道, “你好,越见,我来见你师傅。” 越见低下头继续擦枪,他的枪很黑,上面的纹路也很淡,看不出是什么,但是似乎又有一种神奇的魔力附着在上面,能够吸引到人的注意。 原平见越见不搭理自己,笑了笑,便开始随意地在院子里走动起来,看看花草,和这里栽种的竹子。 直到他听见门开的声音,扭头的时候,发现季野已经一身长衣站在了房间的门口,他的身边,还立着一位妇人。 他还是满头的白发,但是很硬朗,眉目端正,却仿佛有一股邪气,似乎在任何时候都在玩味地打量着别人。 那妇人倒是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她的眼睛很大,很漂亮,还梳着漂亮的云鬟,就像是齐国最漂亮最高贵的世家子女那样,插着极漂亮的带着珠宝的簪子。 季野打了个哈欠,“你来了,少年。” 原平拜道,“受百里将军所托。” 季野笑着歪头看了看他,他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是一个少年, “行了,进来说。” 书信一封 季野夫妇招待原平用的是茶,一杯温热刚好,茶香很清淡的江南绿叶。 “季野先生似乎对此道很有研究。”原平品了小口茶后赞道。 季野微微一笑,“都是茵做的,我已经十多年没有碰过这些事情了。” 原平看向那女人,她温和地坐在季野另一边,眼神中很自然地就浮现出一抹骄傲,那是被爱人认可的骄傲,和快乐。 再饮一口后,原平微微叹气道,“其实那日之后,我多少也明白了季先生的苦心。” 季野笑了,“哦,苦心?此话怎讲。” 原平道,“那日来的若不是季先生,而是五境的瀛洲人,” 原平看向一旁的紫式诺,“就我对于瀛洲武士的了解,他们恐怕是不会放我走的,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紫式茵感兴趣道,“你还研究过我们吗?” 原平道,“少时求学于六院,也曾拜读过来自瀛洲的前辈所书的历史与武技。” “怎么说?”紫式茵撑着下巴笑意吟吟地看向原平,季野看向她的目光满是温柔,仿佛她仍然还是当年那个蹦蹦跳跳在自己生命中的女孩子。 “怎么说呢,”原平嚼了嚼嘴,仿若在回味,“能感受到那位前辈对于完美的极致追求,也能感受到他的冷静和……一种对自己的生命的彻底的剖析。” “总体上来说,那位前辈是一位屹立在五境之顶的巅绝强者,” 原平叹了口气,不无遗憾道,“只可惜,他穷尽一生也没有能够突破至六境。” 紫式茵似乎听得入迷了,“原来我们这里,也曾经出过那样的英雄人物啊?” 原平道,“英雄吗?” 紫式茵道,“对啊,就是英雄。” 她笑道,“我一直以为我们瀛洲的倭人们,是永远不会被你们这些大陆人承认的呢,但是没想到还有过那样厉害的前辈,能够在你们那最厉害的六院里面留下属于自己和我们瀛洲的故事呢。” 她开心道,“真的好厉害啊!” 原平也微笑道,“那位前辈确实很厉害,他对于武技的理解,我至今印象深刻。” 季野看着紫式茵很开心地笑起来,也微微笑道,“几百年前的六院,可是有不少的大能在里面着书立说,互相探讨武技,教授各地来的学生们。 那会可才是六院真正鼎盛的时候,你甚至可以在那里看见迷藏森林的那些化形的兽王们在和蛮人的首领们比试武技。” 原平也不禁感慨道,“这才是真正的大同社会。” 紫式茵很好奇,“我倒是听过大同社会,可是原公子似乎很向往它?” 原平道,“不应该吗?” 紫式茵想到了她见到的那些人,不论是东海的那些高傲的贵族少年们,还是回到东海后温雅的大名、旗本或者家人们, 嗯……紫式茵觉得他们其实都差不太多。 所以她想了想后还是捂嘴笑道,“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面对阿野的枪。” 季野不悦道,“我只是随意给了他一枪而已。” 原平低头,很谦逊道,“只随意一枪就伤了我的天水甲,季野先生无愧当年的齐国第一人之名。” 季野摆摆手,“得啦,少年,那一代的人已经要死差不多了。” 原平道,“所以我此次前来,是想求季先生前去燕北,救百里将军。” 季野静静地看着他,喝了口茶。 原平直视着季野的目光,毫无畏惧,只有一往无前并绝不退缩的坚定。 “唉。” 季野叹了口气,“我现在只想好好陪着茵,至于别的事情,什么都不想做了。” 紫式茵默默地为二人沏好茶,端坐在一旁。 原平默默地开始喝起茶,其实他对于请季野出山也并不抱着什么希望,但是他又清楚,他知道的,百里文拓也知道。 如果不是真的需要,百里文拓又怎么会让自己在走之前,再跑一趟呢? “可是……” 原平有些难过道,“燕北真的很难,百里将军这些年,也真的很难。” 季野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已经难了这么多年了,真开战了,其实他还算轻松。” 季野的话语玩味而不无讥讽,“至少,没有自己人敢在他背后再捅刀子了,只要你们这些孩子躲得远远的,他也不用再承受那些愧疚和痛苦了。” 原平更沉默了。 他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他说不过季野,也没有立场去说服他。 季野也已经没有立场去帮助齐国了。 当年,也是齐国弃的他, 为了今日的种种布局。 可他还是想去做最后的一次努力。 于是原平想了想,还是道,“如果百里将军可以出钱财去安置那些当年战死的将士们后代呢?” 季野冷眼看他,“这算是十多年后的补偿吗。” 原平道,“其实百里将军早已如此做过了。” “我身边的齐敏和道年他们就是那场战争中的遗孤,在午桉山的道观还有很多那样的孩子。” 他又笑道,“我曾经在长城的一个戍卫所中见到过一个佰长,或者说,曾经的一位佰长。他也抚育了不少那年后的战后遗孤们。” “我想,这样的人,在我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很多,而他们既然存在,就说明,有人在明处或暗处仍然支持着他们的存在。” 季野道,“但这和我没有关系。” …… 原平看向季野,心情七上八下的,想说点什么,又被他呛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一句无解的话! 但是原平不由地觉得很憋屈,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如果他们真的不愿意的话,面对他们时,你就总是会有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那如果是越见呢?”原平忽地抬头看向季野。 “我可以带越见去六院找师伯们学枪,那里还有很多的典籍和枪道前辈的习枪心得,就算其中有些不如季野先生,但博采众长之下,总也能有些裨益?” “嗯……” 季野抿了口茶,看向紫式茵。 紫式茵笑道,“我以前就常常想若是能看看外面的世界,想必也是很好的。” 季野沉默着喝了几口茶后,抬头看向原平,“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后我为你书信一封。” 来到 季野答应的这么干脆,让原平有些措手不及。 难道,不应该再多想想吗? 他不知道的是,紫式茵曾经为她们家族所对季野做的事情在季野面前不知愧疚地哭过多少次。 季野每每看到,总是会心疼地抱住她,安慰她,你看我现在不还好好的吗? 就算已经再提不起那把枪了,可我也终究入了五境,我走过了父亲当年没有走过的路,如今我们也再相见了, 不是吗? 紫式茵总是会哭的更厉害,季野就抱着她,安慰着她,就像安慰一头受伤的小鹿一样。 季野知道,紫式茵当年为了自己能够活下来,曾对他的哥哥紫式明珠以死相逼过,这十多年来,自己困守在白石村纵然凄凉,可她一个一直被自己哥哥庇护长大的姑娘,在接连失去了自己和她熟悉的那个最爱自己的哥哥后,又哪里能够快乐了呢? 她自囚于紫式祖宅这十几年,过得又何尝会比自己要更好呢? 二人都不过是凭相思吊一口气,慢慢活过来的将死之人罢了。 当年的事情,纷纷扰扰,又怎么说得清,又怎么断的了呢。 无论是自己被诱伏时的绝望和伤痛,还是五轮塔下的断脉之刑,又或者在地牢中死志已生时在看到紫式茵大哭着,流着泪却仍然兀自坚强着来救自己时那份难言的心情,都不是区区几个字能够说明白,说清楚的! 东海弃了自己,皇室也弃了自己。 父亲也死了! 他季野,自此除了紫式茵,无牵无挂了! 可是茵说不行。 她曾捂着他季野的心喃喃道,阿野,你记着,阿诺和越见就是我们自己的孩子,我们一定要他们好好的。 季野当初收下越见为徒时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想着把当年他那几位师傅的绝技传承下去,六院已经不复当年了,他不知道那几位师傅还在不在,但至少,他要把他们为之骄傲的绝技传承下去 他要把那把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从无尽的东海深处寻来的“魔龙”传承下去! 中天大陆的这几脉枪道传承,不能在自己这断了! 可是自那时起,他终于明白了,不是那样的。 自己收养越见时,仍然有着自己的私心,和孤独。 这么些年来,越见敬他如父,他在心底,又何尝没有视越见为子呢? 只是那些年的背叛和离弃,让他不愿意再接受任何人的亲近罢了。 如今,既然紫式茵有意,原平又背靠六院,心性虽说有些单纯,却并不算是愚笨,资质也算得上当世顶尖,越见跟着他去中天大陆走走,看看各国天骄和名山大川,去那已经隐匿在山雾之中近二十年的六院拜谒一番,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都很清楚,瀛洲远远不是天下,他们两个孩子,若想要成为真正的人杰,就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只不过…… “两个条件,第一,你需要把诺儿也带上。” “第二,我不会离开茵,” 见原平皱眉,季野笑道,“当然,我会为你书信一封,当年有几个不开眼的家伙跟了我,至今还没有出仕,你去找他们,他们水战比我厉害。” 原平听罢,一颗心也算有了着落,可还是不禁问道,“他们会比你更厉害吗?” 季野玩味笑道,“你真以为你那号称守阵无敌的师兄想要的是我这个一直学枪读书的家伙吗?” “术业有专攻,那几个家伙脾气倔,这次出征他们本是想为我借势回族的,可惜啊,我们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季野轻叹一声,又笑了起来,“就算当年一起在红树林中看过星星,读过书,围坐在野火周边谈笑,事到如今,又能如何呢?” 原平默然道,“其实在东海,还有人在等你。” 季野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那为何,我出事的时候他们不在,我父亲死的时候,他们也不在呢?” 原平有些不甘地抬头,“你该知道的,这世上的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说尽的,季野!” 季野仍旧很冷淡地看着他,“我知道与否,又如何呢?” 紫式茵一只手抱紧了季野的胳膊,倚靠在他怀里,轻轻地抱着他。 原平看着这一切,知道终究是不能挽回的事情了,于是他只好忍着心中满腔的无名怒气起身,拜道,“那晚辈,就先行告退,等候季先生的书信。” 而后他便头也不回地退去了。 在他的背影之后,季野不知何时已紧闭的高昂头颅中,缓缓留下两滴清泪。 满头的白发,仿佛仍在为谁诉说当年。 …… 一身紫色长衣,披挂着绣有浅绿色藤蔓缠绕的轻甲,腰间悬挂有一块绿色的宝玉,长发束起,英姿飒爽,背后更背有一把人高重剑,与她身旁那个黑黑的少年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紫式诺了。 紫式诺看向原平的眼神很不善, “打一架?” “额。”原平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这些人怎么老是对自己这么不友善呢? 倒是越见,看他的时候到没有什么不善,他只是单纯的没有表情罢了。 仿佛在看一团空气。 “听茵小姐说,你以前,是跟着竹中九原先生在学习吗?”原平尽量温和地问道。 “怎么,”紫式诺笑道,“你要跟我比试这个?” “不不不,”原平笑着摆了摆手,“竹中九原以家人身份出生,却凭借自己的奇谋诡略如今在东海战场上指挥数万武士们纵横俾阖,我实在好奇他是个怎样的人。” “呵呵,”紫式诺冷笑道,“你会明白的。” 原平想我和他这几年大概是交不上手的,又挨不了揍,我怎么能明白呢,不过他还是很给面子笑道,“希望吧。” 紫式诺想到就因为这家伙三番五次地麻烦精,自己好容易率领次登陆战还失败了,然后季野那个让母亲一直想着的便宜父亲还为他专门出去了一次。 白让母亲担心! ……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的时候,带着季野手书的几封信,原平带着越见和紫式诺就骑马离开了。 但是对于这二位祖宗一样的人,他目前还没有想好具体的处理方式。 心 琐碎的事情总是会占据我们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 想要在一座山峰登顶望极,就必须舍弃掉一些曾认为必要的或不必要的东西。 八月六日,立秋。 距离原平来到东海,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有余了。 几匹高大的红鬃烈马不耐烦地打着响鼻,来回走动着,一旁握着束缚它们缰绳的,正是披挂着火焰般羽纹铠甲的烈弓军士兵。 此刻,随着原平即将出发前往洞天海,与他一齐动身的,分别是齐敏、道年、紫式茵、越见,季流年和他们另外带着的一些人。 原安和那老者不会跟随原平一道前往洞天海,他们会和另一位壮汉将军都留下,协助原房布置东海防线。 即便原氏的舟师不会随意地出动,只有烈弓军、倭人与季氏残留的部队都僵持在东海沿线,原氏的利益才能最大化,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 而且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于正在积蓄力量、重整旗鼓的原氏来说,无论是否有危险,他们都会做出完善的准备。 走之前原平倒是问了下那老头的名字,原安说他叫原凌,原平赞叹这是一个多好的名字时,原安有些无奈道,那爷爷都走了你还不知道他名字? 原平哈哈大笑说,这不是知道了吗? 射天绝为原平备了三匹马,分别是给他和齐敏道年三人的。 至于其他人......越见依旧没什么表情,似乎就是让他跑着跟上他也会跟,出乎原平意外的是,紫式茵也没什么反应,至于跟随保护他们的武士们,则只是忠诚地护卫在他们身边。 季流年笑了笑,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而后看向原平,仿佛在等待他的吩咐,他身后的人目光看起来倒不是很和善。 原平想了想后,一跃跳上了马背,那烈马刚下意识地要嘶鸣着跃起,掀翻它背上这不识好歹的人,就被原平的微微流露出的气势差点软了马腿直接半跪而下。 “麻雀的那匹马如何了,那是拓跋家小主送她的,你们没瞎折腾吧?”原平挺身直立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向紫式茵询问道。 “好着呢。”紫式茵道,“舅舅听到这是拓跋家小主送与她的,就一直好生喂养,已经送到船上给她了。” 她轻蔑一笑道,“倒是匹好马,燕南的人真是阔绰。” 原平笑道,“他们那里好马可多,你若想要,将来我去替你求。” 紫式茵冷笑道,“不必,我会自己去取。” 这边,齐敏和道年已经分别上马,待胯下烈马安分后,便看向原平,看他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简单。”原平笑了笑,“先骑着,路上说。” “你们跟紧了!” 留下这句话,原平挥鞭大喝一声,他胯下那匹宝马便如一支利箭般迅速向前窜出,仿若一道烈焰直直烧穿了这片石头地。 “走喽!”季流年唤了一身,便也立刻动身,蓝色的源气流淌在他的周身,带起一阵湿润的疾风,大踏步之下,每一步都是几十米的距离,与他身后的伙伴带动着大地的震动。 越见他们行动起来也极其迅速,却踏石无声,似乎是用了某些消音的法门,跑动起来,形如鬼魅,每一步都冷峻而精准。 洞天海很远,远到即便这里的少年们已经经历过许多年的刻苦练功,也仍然觉得原平应该不会就这么让他们跑着去。 应该不会……这么畜牲吧? 原平笑着摆摆手说表示你看我干嘛,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们一起跑。 是的,一起跑。 齐敏表示你们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他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发什么疯,只是面对紫式茵看傻子的眼光和越见也陷入深深疑惑的目光时,她也仍然会感到无奈。 季流年倒是笑了,在路上,他特意跑到原平身后一位,对原平大声道,“不曾想过原少主如此有趣!” 原平哈哈大笑,“跑着!” 至于那三匹马,原平则是将他们交给乏累需要休息的人去乘着了。 只不过,好像大家都在憋着一口气,谁都不想被别人比下去一样,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都没有任何人提出来要去马背上休息休息,他们就那么跟着原平,跟着三匹不可多得的红鬃烈马身后疾行着。 但毕竟这些马都不是凡品,即使他们这里没有低于三境的武者,在三日跟在烈马身后疾驰、又休息很少的情况下也还是会有一些人渐渐地吃力、气息不稳。 原平一直在观察着他们,通过这一路几百里的追马“游戏”。 这不是游戏,那些红鬃烈马都是那便宜舅舅为他选出的配得上绝对他身份的宝马。 而能配得上他身份的东西,都很稀有且昂贵,更不用说本就在速度一途一骑绝尘的烈马。 哪怕只是三天,他们也已经跑出了几百里了。 一个普通的三境武者此刻再如何也应该要到极限了, 事实上,也有几个季流年带来的人渐渐地要跟不上脚步了,他们比一般的战士要强,但也有限。 其次是越见他们带来的武士,鬼魅轻巧的步伐,总是冷峻的眸子让原平不太看得出他们的极限。 不过相比较起季流年与紫式茵脸上的笑意吟吟,原平还是能从他们偶尔的停顿中获知他们的状态。 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火星打在原平的眼前,映着他沉默的双眸。 这一片荒野,没有人烟,只有遥远的月亮和一阵阵秋风吹过带来的凉爽与丝丝寒意。 原平热爱这片广袤而繁荣的土地,即便它已经伤痕累累,也仍然孕育了悠久而波澜壮阔的文明。 只是在那波澜壮阔之下,是无尽的伤痕。 他开始慢慢理解了这里的政体纠结所在,有些无措,有些徘徊,但又总是在一个个午夜惊醒的梦后流着泪默默地消化着心底随着时间流逝却越来越重的杀意。 人类政治文明的变迁没有捷径, 就让我来终结这一切吧。 他将沉默的目光移向齐敏时,却又柔软了下来,唇角重新泛起了微笑,迎向她道,“怎么了?你看起来不是很好。” 整备 在路过城镇的时候,齐敏为原平购置了一张好看的桃木狐狸面具,上面还有白色的弧形纹路,刻印在桃木上平添出一股子神秘,一双弧形的眼狭长而魅惑。 “我记得你以前的那个面具,你那个时候戴着的,去商城后你就没问过它了。” 原平看着她笑了笑,“后来它去哪了?” 齐敏道,“忘了。” 很多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不论有多么波澜壮阔,生死难易,都会在漫长时间的酝酿下开花,结出一枚并不辛辣,也不再鲜艳的果子。 你能看到它平淡的颜色下,是一种深沉的,不曾被谁忘记的记忆,一种每每想起,都会默默想念的味道。 “谢谢。”原平接过面具,戴在了自己的脸上,侧身眺望远空。 “这一路上,我真的改变了很多啊。”他的语气很清淡,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遗憾和怅然。 齐敏不知道他最近为什么看起来有些阴郁和低沉,但是她想,作为他的妻子,我应该帮助他,他以前很开心的,他几乎每句话都会笑。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往往是最爱笑的人,才最会掩饰伤心与难过。 她这单纯的姑娘也忘了,其实原平还没有娶她,或许他真的喜欢她,但他的心底,也仍然深深爱着已经逝去的阿纯。 或许是来不及,又或许是在冲动过后的冷静,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从来都这样,她也有她的倔强和骄傲。 又或许她已经意识到了,但是正如原平爱着阿纯一样,她也深爱着原平,这是她第一个男孩,也是她想要一路追随着的人。 … 立秋之后,很快就到了白露。 天气开始渐渐转凉,又因为一行人逐渐行至齐国中部,开始渐渐变得干燥。 天空仍然万里澄澈,白云变幻出大步行进的巨人,追逐的群狗,和静卧的书生。 一片片由稻草人看管的大片麦田取代了极具江南风光、纵横在密集水网之中的水稻,金灿灿的,给人一种满心的开怀,它不仅有一种收获的漂亮,更有一种茂盛的活力。 而在一片并不算平整的官道上,一群人正慢慢走着,欣赏着沿途的无限风光。 农人弯腰,趁着清爽早早地便出来收获,阳光很明媚,也很清,让人觉得很舒服。 原平轻轻唱着歌,是一种众人都没听过的歌谣。 “少年曾出长安道籍籍入荒野 塞鸿偶驮泉下魂残碑负深雪 三叠声里缥缈梦冷冽孤悬白月尖 一身风流上明殿傲立君前” “银碗盛雪明月藏鹭白马入芦花 风流尚存万般风流皆似他 静夜醉饮歌台卧芳华 任星芒泼黛瓦忽飞沙 风蚀台下盛唐风流皆是他——” 听起来有一种追忆,一种思念,和一种少年豪情在里面。 季流年静静地默默听着,微笑着着,黑色的眼里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波动。 越见抱起了他一直背在身后的枪,紫式茵有些疑惑地看向原平,只有齐敏仿佛事不关己般仍在顾视着左右的风景。 其余的人都在营地休息,一个月来,他们已经渐渐习惯了那三匹红鬃马的脚步,也逐渐据此作出有了自己的行程安排。 肥肥已经习惯了宽阔的马背,事实上原平那会好一阵没怎么看到它都以为它可能已经离开了。 然后齐敏说肥肥总是会找她玩,你要多想想为什么连肥肥都不找你了。 原平笑道我怎么知道呢。 肥肥不是一般的猫儿,这点原平很确定。 它来的忽然,仿佛一个命中注定的意外,所以就算它哪天走了原平也不会奇怪。 虽然没有在妖兽志之类的地方找到和它一样的猫儿,可有些还是有相似的,更重要的是,它有一种普通猫儿都没有的灵性。 原平很好奇它为什么会和自己相遇,它究竟找或等了自己多久,为什么自己一下山就遇到了它呢? 然而这注定是没有答案的。 至少目前没有。 齐敏最近在有意地远离原平,原平感觉到了,便去找她聊天,但是她笑着对原平说,你是该好好想想了。 原平知道自己也确实该好好想想了。 立志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花花世界,诱惑万千,谁都不能确定自己今日的选择是对是错, 在发了狠地走向一条路前。 原平沉默了片刻后,笑了笑,说,“你知道,从下山那天起我就在想这个问题了。” “有答案了吗?”齐敏问道。 “有了,”原平道,而后他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想过就这么好好地活下去,或许才是对的。” 齐敏笑了,“你怎么会这么纠结呢?只要你想要,除了天上的星星和地下那个唯一的位置,有什么你拿不到呢?” 原平道,“有很多东西,你不知道的,你知道的,我都拿不到。” 齐敏道,“你太倔强了原平。” 原平笑了笑道,“所以我才是我。” 季流年默默地看着二人,他笑了笑,忽然就坐在了路上,半仰着,开始看天。 “我真的很好奇原公子究竟想要什么。”季流年笑着感慨道,“总之和我想要的不一样就对了。” 另一边,越见抱着他的枪昏昏欲睡的样子,紫式茵坐在他旁边的田垄上无聊地晃荡着白净的小腿,“凉快呀凉快。” 她笑嘻嘻的样子,全然没有一月前对原平看起来那么大的敌意了。 或者说,她本来就对原平不是很讨厌,只是对于母亲的决定有些不爽而已,因为她紫式茵也是很优秀的! 当发现原平身上一点都没有她讨厌的那些纨绔的点,一直对自己很温和的时候,紫式茵慢慢地也不好意思再一直故意呛他了,虽然仍然还说不上友好。 其实他们都一样,并不是很会和别人相处,所以在一开始的交往中,便常常会被一些讨厌的人刺伤,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带甲出行。 因为没有什么,所以也就慢慢习惯了孤独,习惯了自强罢了。 “嗯……”原平看向季流年,笑了笑,“希望我能给到你想要的。” 季流年站起来郑重行礼,“为原公子前驱。” 而原平亦向他,郑重颌首。 陆才高 在路过那片小树林的时候,月色已经高悬了。 远远就看见一行炊烟袅袅升起,林间却异常的寂静,连三匹正在前面撒着欢乱跑的红鬃马都看下了步伐,犹犹豫豫地在地上踱步着蹄子。 它们通人言,就像它们在原平简单的指引下就知道该往哪跑一趟,它们能够感受到一种直觉性的危险。 一直眯着眼躺在它们身上的肥肥慵懒地翻了个腰,也眯着眼睛看向那片林间。 身后,一群人骑着马,也停了下来。 马是齐帝差人送来的,原平不知道是谁告知了他自己的消息,他们又是怎么把握到自己一行人的行踪的, 只是晚上大家煮饭的时候,就听见了群马踏地声,不一会后,就又看到了一个面白无须、着青海色长袍的中年人背负双手带着几人来到了原平几人面前。 “公公从哪来?”原平笑道。 那公公向原平躬身行了一礼后,恭敬道,“前往洞天海路途遥远,帝闻说原公子甚惜下属,与之同躯,便遣我带着二十几匹好马来予公子。” 他顿了顿,又埋首道,“帝还说,公子乃大齐天穹的璀璨新星,武道之途,路远而前路艰险,行且不缀尚难以参见,时间珍贵,请公子多多思量。” “哈哈。”原平轻笑道,“我这师兄倒是对我挺好。” “原平!”齐敏瞪了他一眼,起身拜道,“还请公公代他谢谢宣帝的心意。接下来,我们会加紧动身赶往洞天海的。” 公公满意地看了看齐敏,眼光又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原平,不见什么身上变化,笑吟吟道,“那是自然,齐敏小姐,也请您代我义父陈逊向镇北王问好。” 齐敏亦笑回道,“记住了,公公。” 言闭,那公公再向原平行了一礼后,才又带着身后人缓缓退去。 而后齐敏立刻就坐到了原平身边开始扭他耳朵。 “你在干嘛呢?”她气道,“一点礼貌都没有。” “诶诶诶!”原平吃她的劲,又不敢运转源气反抗,只好诶呀呀痛道,“别扭啦。” 齐敏哼了一声后放开,“原平你真是不知好歹。” 原平揉了揉已经变红的耳朵,又恢复了以往那般纨绔样子,笑道,“你怎么这么幼稚呢,都多大了还扭我耳朵?” 齐敏听他这么说也不脸红,反而很骄傲地双手环胸,居高临下道,“你有意见?” 一旁的紫式茵撺掇道,“现在还在外面跟着你奔波就敢有意见了,以后齐敏姐姐嫁过去要受什么气我都不敢想了。” 道年和越见同时将无语的目光投向紫式茵, 好家伙,还是你会说话。 不过可能是年龄相似的缘故,将近两个月的路上,紫式茵虽然依旧不是很鸟原平,却和齐敏处成了好姐妹,二人平时说说笑笑,倒也没少吸引众人的目光。 这番小女子姿态,倒惹得原平好笑。 书接此时, 那炊烟在此刻来得静,也来得怪。 此刻,一个无法逃避问题就摆在了原平众人面前, 绕路,还是不绕路? 在大齐境内,虽说是世家当道,可也有不少的城池是交由豪族把控,养盗劫掠之事并不少见。 然而,正当原平思索的时候,那林间就走出了一位白衣人。 远远地看去,似在向众人招手。 季流年看向原平,神情疑惑,在看到原平点头后,他便策马驱驰向前,一路至了那人跟前。 简短的交谈后,他便又回到了原平一行人之间。 “是一位北方来的人,说是恭候公子多时了。”季流年说道。 齐敏道,“帝自有通天手段,他知晓我们的行踪尚可以理解,这人又是如何得知呢,还出现的如此恰好?” 紫式茵呵呵一笑,“要是她敢想要欺负齐姐姐,茵就把他斩成两段给姐姐赔罪。” 原平听得只觉得发冷。 他将目光投向向着自己长拜的白衣男子,“走,去看看。” 走得越近,越能发现那男子的神采不同。 他身高八尺,眉如远山,目似刚星,长望间,又隐隐有龙虎气自生,自带威仪。 齐敏不由得看向了原平,暗暗感叹, 若是我家良人除却相貌外,还能如他般再有些气质便好了。 原平仿佛感知到什么,扭头正对向齐敏的目光,对她……嬉皮笑脸。 夫君不济,齐敏叹气。 “哒哒哒。” 那白衣男子见原平缓缓骑至身前,仔细端详自己,神色也依旧如沐春风般温和。 他施施然一礼,“武殿秋水境,陆才高,拜见原公子。” 武殿的,陆氏? 原平想了想,下马道,“阁下可认得蒹葭?” 陆才高神情有了些许变化,他肃穆道,“正是在下师姐。” 原平脸上顿时充满了笑意,“那如此说来,师姐便在里面?” 然后原平就看到陆君才高摇头道,“蒹葭师姐从武殿走水路出发,并不和我一道,此刻该是已经到了洞天海了。” 原平看着陆才高饶有意味的眼神,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笑说道,“却是说,我这一路走来,也算是看到不少不曾看过的光景。” 陆才高眉宇放松下来,笑着侧身为原平让出一条路,“陆某已在此等候原兄多时了,正好刚炖的野味也熟了,若原兄不弃,陆某愿邀原兄一道,我们小酌一杯。” 原平向后看去,一众人除了越见与道年这种常年面瘫之外,几乎无一例外是拒绝的神色。 “天色已晚,”季流年看原平并无意再说什么,向前一步拜道,“却是不好打扰陆君。” 荒郊野外,又是夜月,且不说陆才高的身份仍然存疑,便是他真的是武殿中人,在不能明确对方的真实目的前,更没有人觉得随意跟着这陆才高进去那林中是可以的事情。 更何况,方才那三匹射天绝送来的宝马表现得那般焦躁不安,更让众人对此时此刻的陆才高保有警惕。 “哦?” 然而陆才高却像是什么都没意识到一般,还是热情道,“这有什么?” “那是我亲自捕获的野味,就在不远处的山里,又专程购置了花椒面料等,与公子相见的这一刻,陆某已经等待许久了。” “等待许久了?”原平疑惑地看向他,“陆兄等我做什么?” “啊,”陆才高怔了怔,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赶忙道,“是仰慕原公子,所以想要跟在原公子身边做一些事啊?” 原平这下是真呆住了。 他深深地看向陆才高,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疑心。 这憨货……怕不是真的来着武殿? 嘶。 你的眼睛里有什么 “杀杀杀!” “杀!!!!” 足以震溃天穹的怒吼声一波波击碎浓厚的黑云,杀意化为实质的气浪一圈圈席卷过早已寸草不生的撕裂土地。 自一座黑色的巨城中,无数的剑气飞化为飞光涌出,这无尽的剑光将已被杀气浪涛震碎的浓云又片片割裂、消散,终于露出这浓重云层之上,清冽的天穹。 而在这座黑色巨城的最中心,这所有剑光奔涌而出的地方,一个蓝褐色的巨大漩涡正缓缓旋转。 它的周围是一片废墟,以它为中心,可以看到这座巨城里面,尽是残垣断壁与一具具仍旧冒着各色气息的骸骨。 “倏!!!” 北边,一把黑色大剑似是划破时空,自极遥远处而来,悬停于城外,本已要重新聚集的黑云被它再次震碎,涤荡出一片宽阔的湛蓝天空,在两侧乌云的映衬下,仿若天路。 剑上有一枚巨大的血红色眼睛扫视着城内,血色眼睛上红丝密布,仿若鬼怪。 “剑奴何在?” 剑中的声音凌冽,仿若是一位年轻男子冷眼发出。 “咣当当。” 一阵锁链的晃动声,却清晰而巨大地响动在这里。 一个浑身脏兮兮、不修边幅、披头散发的人形物种自城门中走出,眺望天空。 “嘶。”他似乎被这光线刺激到了,沙哑笑道,“好久没见到这里的阳光了,夜尽天大人。” 仿佛在和朋友打招呼一般自如,仿若一点没听出那道男子声音中的冷漠。 血红眼睛看向他,沉声道,“相大人可是唤我?” 剑奴摆摆手,“杀将军,您知道,大人总会时不时就这样,您不必总来的。” 黑色大剑不语,只是将剑尖缓缓朝向巨城中的巨大漩涡,凌厉锋芒直指中心。 “我要是您,”剑奴微微眯起眼睛,“就不会进去。” 他来回走了走,舒展了一声筋骨后,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又重新走回了长长城门的深处,“相大人自有人做伴,他若是想要出来,是不需要您再说什么的。” 黑色巨剑就那样直指着漩涡,却不再动弹,血红色的眼睛深深凝望这座灰色天地上伫立的雄伟巨城, 而在它的身后,浓云又渐渐汇聚起来,开始遮蔽这难得的天光。 …… 密林之中。 “香。” “真香。” 篝火前,原平一行人围坐,火光照映下,以原平为首的怀疑论者们吃得满嘴流油,特别是季流年,原平觉得他吃得绝对比自己香。 见到月光洒落,见到篝火升腾,见到紫式茵不由地轻轻哼着瀛洲的歌谣,缓缓起舞,于是你见到了今夜的天下最美最温暖的时刻, 于是你的眼中,不由得有泪水,浸湿了眼眶。 而后迅速被隐蔽地抹去。 陆才高带来了最烈的酒, 吃得尽兴,原平与他仰头痛饮。 “哈哈哈哈,好!” 陆才高不由得朗声大笑,他的身上,一股子豪气油然而生。 “天下月是今日月,天下人是今日人!”他醉笑道,两颊微红,更显得丰神俊朗。 “所谓,我歌月徘徊,”原平大笑一声站起,拎着酒壶就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大声道,“我舞影凌乱!” 就着齐敏拿一片树叶吹出的音乐,他在篝火旁对着紫式茵的那一面即兴便舞了起来,影子摇乱,清音生欢。 季流年醉醺醺地靠在一颗大树的阴影下,微笑地眯着眼看向头顶叶片间的月光,一位值守的伙伴从树上跳下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后,他挥了挥手。 “继续看着,在更远处去。”似随意道,他眯着眼睛看向正缓缓舞蹈的原平。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于是再没有什么心劲去看谁了,或者看谁都好,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想念着自己的母亲。 于是他醉了。 于是,他有点落泪了。 虽然很快就被拭去了。 季流年拿着一壶酒,慢慢喝着,而在另一边,紫式茵也结束了她家乡的舞蹈,抱着双腿坐在了齐敏的身边。 她脸颊有些酡红,却更显得清秀,惹人怜爱。 “齐姐姐真的喜欢这个人吗?”紫式茵忽然问道。 齐敏不答,只是认真地为原平吹奏着她熟练地切换着不同的叶片,声音时而柔和,时而凌厉,时而悠扬。 而原平也随着她的声音变换着脚步与速度。 时急时缓,双手挥舞变幻着身形,时而柔滑,又时而迅猛。 直到他似乎累了,笑了几声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拿着酒和陆才高一起喝,一起聊着天南海北的事情。 直到此时,齐敏方才放下叶片,淡淡地转头看向紫式茵一直笑意吟吟地漂亮眸子。 “你说什么来着?” “我是说啊,齐姐姐真的喜欢这个人吗?”紫式茵的声音糯糯的,不知是刻意还是她真的醉了,满眼都是欢喜,“我看原公子,真的好难看清,齐姐姐真的喜欢这种人吗?” 她像是在真的和齐敏撒娇一样。 齐敏反问道,“那茵喜欢什么样的人呢?你阿父那样的吗?” 紫式茵眯起眼睛笑起来,就像一轮月牙,“阿父这样的人很单纯啊,他的心里只有母亲,就算是有泼天的富贵都换不了母亲在他心中的地位。” 她又嗤笑道,“在母亲那他可乖了。” 齐敏摇摇头,“可在我看来,你阿父却是背叛了他的国家,不管如何,这里生养了少时的他。” “哈哈哈哈。”紫式茵不由得大笑了起来,她顺势靠在了齐敏的肩膀上,有些迷离的眼睛看向齐敏,“不曾想,齐敏姐姐对于这人间的看法,如此单纯呢。” 齐敏挺直了身子,将长发理顺,一双眸子清冽地看向紫式茵,“那茵如何看呢?” 紫式茵右手撑着脑袋,又看向原平,她脸颊酡红,喃声道,“齐敏姐姐可知,为何我们一路上都很少去那些大城的官道,而是专走乡野的土路?” “姐姐不会真的以为,原公子是有多热爱这些田园风光吧?” 齐敏皱眉道,“平心系百姓,这我是知道的,不用你来说。” 紫式茵莞尔一笑,“那茵便放心了。可茵还有一事要告知姐姐,或许不准,但他真的和我阿父太像了,他们都是那种很执着的人,他们都很明白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 紫式茵又凑到了齐敏的耳边,痒痒地,跟她轻声呵气道, “原公子这种人,要么成,要么废,是不会有停下的一天的。” “姐姐,你可看到了,他究竟在做什么?” 知我罪我,其唯春秋! 一直以来,齐敏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原平一直在做些试图去脱离家族的事情,从下山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伪装自己,在还没有一个很明确的目的之前就急切地向百里宇寻借兵,而后他去了长城,几乎没有借家族的势,只是做了那里一个普通的士卒。 再到他后来贸然地打破拓跋与服与老大的“交易”,一定程度上逼迫了那个“老大”在开战前回到了长城军这一边。 他似乎总想着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可是这一路上,所有他得到的助力,背后又有哪一个完全没有家族的原因呢? 他是原平,是天下的骄子,也确曾是闪耀的新星。 可他也是江水原氏的原平,是有无数的敌友在默默注视的原平。 他可以拥有几乎一切的东西,可是他不曾拥有过真正的自由。 或许是认命了。 当她看到原平开始为家族接受那些难民时,齐敏觉着他终于长大了。 可是事情后来的发展却又出乎了她的预料。 天水阵,这是齐敏不曾听过与见过的阵法,它是那么强大,那么神秘,让她不由得开始憧憬起那个叫做姜月的女人,创造出这门阵法的她,该有多厉害? 可是原平轻易地就把这阵法交给了家族,去换取了那些她能够理解,也完全不能理解的资源。 那些终身都可能无法成为高武的人,真的值得原平付出这些去培养吗? 为什么他就是对用自己的族人这么抗拒呢? 虽然原平从未承认过,可是齐敏知道,原平不爱她。 原平或许会愿意为她也付出生命,但是齐敏可以肯定,原平不爱她! 这是她的心告诉她的,她知道,就像原平愿意为那些黔首们舍身一战一样,原平可以为了她一个人再次挺身去面对一个无论有多么强大的敌人。 可是他终究不爱她。 紫式茵在她耳边喃喃的时候,齐敏有些恍惚。 原平,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看清这个世界? 你为什么总要做这些事情呢? 你为什么不能停一停呢,哪怕只是为我? 我真的好怕,好怕你离开我。 但是她又清楚地知道,这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眼前的篝火逐渐升腾,幻化出一片模糊的火焰,她感到自己似乎还没有喝酒就醉了。 又感觉到一阵没来由地失魂落魄。 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了。 唯有紫式茵在她耳边嘶挠的身影不断传来,“齐姐姐,你真的想好你们会面对什么了吗?” “姐姐,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少能够逼得原公子再次拔刀的事情,瀛洲是小,是弱,我们确实为了拓张杀了不少人, 可是齐国的世家们,又何曾良善了呢?” “姐姐……” “够了。” 齐敏扭头冷冷地看向紫式茵,“我要喝酒,你去拿。” 紫式茵又笑了起来,眼缝眯成了一道好看的月牙儿,甜甜的,“好的,茵会去做的。” 待到紫式茵起身离开后,齐敏才终于开始大口地喘起气,她一下便有些瘫坐在身后的树干上,有些迷茫地看向正与那来路不明的陆才高高兴共饮的原平。 平,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 翌日。 原平有些头痛地醒来。 本只是打算小酌几杯,没想到最后还是与那陆才高喝多了。 可能是最近的事情太多了吧,原平有些自嘲地想了想。 齐国南边的情况比他想得还要糟。 居然比北边还要糟。 世家掌控大城,豪族盘踞地方,被压榨的只有普通的百姓,山野间的土地高低错落,尽是佃户在耕作,官道已经是看得见地在荒废。 路税繁重,商人的踪迹久久难见,偶尔见得的,也只是打着某个世家或者豪族旗号在几个大城间来回的大商队。 多的只是打着各个世家旗号的豺狼在四处寻觅自己的猎物。 普通人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 “糜烂。” 原平愈加能够理解到宣帝的所作所为,这几日他的心境又蜕变了许多。 无他,亲眼所见之下,他真的愤怒过。 这些世家,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们只是人间的蛀虫。 只是他知道自己最好还是什么都不要做。 在没有足够的力量前,小事是改变不了什么的,只是白白浪费自己的精力。 可是当他想到,那么就此说,自己在东海欲要与季野搏命之时,是否是愚蠢这个问题时,他又坚决的否定了这个想法。 我从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但是我有感情,我也会冲动。 人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无论是对,还是错,我觉得对,我做了,那么我就是对。 这一番自省,竟是无意中打开了原平的心结。 这段日子以来,他的内心愈发暴躁、冷漠。 他感受到自己对于生命的远离,他感受到自己在变得越来越冷漠,他更感受到,自己或许会为了……改变这个世界,付出太多太多的代价。 我该后悔吗? 为了这条道路,付出一切的代价,究竟是对还是错? 原平觉得答案有了。 他因喝过一夜的酒而迷离的双眼渐渐清明起来来。 我会走下去。 不顾一切。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 少年锦时自当歌。 陆才高是一个很热情的人,也很纯粹。 他很快就乐呵呵地融入到了原平的队伍当中。 紫式茵偷偷跟齐敏吐槽道这人也太自来熟了吧。 齐敏看向陆才高道,他连肥肥都时不时去撸几下,感觉不像是有什么别的不好的目的。 “你的人有发现什么吗?”齐敏问道。 “没有,都散出去很远了,一切正常。”紫式茵答道,“他们都是很擅长隐匿与追踪的武士,应该是没事的。” 齐敏看向陆才高紧紧贴在原平身边谈笑的背影道,“无事便好。” 而在另一边,一只飞鸟已经掠过长空,稳稳地停在了一位姑娘的小臂上。 姑娘有一双棕色的好看眼睛,小麦色的额头上,围着一圈貂覆额,她不像是南方白净的姑娘,更像是山里猎户的女儿,两缕辫发垂在她的双肩,不知名的兽皮围裹着她姣好的身材,双眸凌厉更显得英姿飒爽。 洞天 山间月,林间溪,眉间尺,指尖沙。 留不住,也放不下。 时光慷慨,时光怜惜,时光走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不会再回来。 …… “公子,已到达江水郡。按您的吩咐,我与阿雀向族长大人借得专擅此道的老师几位,开始整备军队。” “大公子这几日来了,他住在我们的军营里,教了我和雀儿很多东西。另外,季常在被大公子叫了去他麾下的军队学习,过些日子才会回来。” “公子,练兵的事情很顺利,您来报名的族人很多,还有一些老兵,我觉得是大公子派来的。 另外,季常在的手下们都还好,大公子帮我们我们揪出了一些想要来混吃喝的人,整顿了军营风气,还为我们提供了一些有经验的木瓦匠修筑营地,这里的田地很肥沃,不日我们就能将这里经营好了。” “公子,我和啊雀都很想你,希望你能早日叫我们回去。” 一封封的信件自原平手上被拿起拆开,又放下。 读完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天空。 齐敏走了过来,“他们还好吧?” 原平欣慰地笑了笑,“看来一切顺利,哥哥帮了他们不少。” 齐敏问道,“大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呢?” 原平下意识地敲了敲手指,“他啊?” “我记不太清了,我很早就不在家里了。” “看起来,大公子似乎对你很好?”齐敏借过原平手里的信看到,“他帮了你不少的忙。” “但是,他不会是惦记你带去的那些人吧?” “哈哈。”原平开心地笑了笑,像是没听到后半句,“是啊,我记着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还经常偷偷去看望父亲留下的铁树。” 齐敏看原平无意这个话题,翻了个好看的白眼,“过几日我们就要到洞天海了,你到时候可别这么健忘。” 原平叹道,“我真不想和他们打,一点好处都没有,浪费时间。” “这可关系到洞天海中资源开采未来五十年的所属权,别忘了,六院在的时候,没人敢染指那里。” 齐敏道,“平,这是你作为你师傅和六院的最后一个弟子,最应该做的事情。” 原平拉住了齐敏,让她坐了自己的身边,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厮磨道,“我最应该做的是看好你,我看紫式茵最近老找机会靠近你啊?” 原平在她耳边呵出的热气瞬间就惹红了齐敏的脸颊,她感觉自己都要说不出话来了,“你……去死。” “哈哈哈哈哈。”原平大笑,“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齐敏羞恼道,“我又不是真的让你去死,不对,呸呸呸,你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干嘛?” 原平无所谓地笑着耸耸肩,“这不是逗逗你吗?” “那……你之后要去率和看看吗?” …… 洞天海就像一块巨大的水蓝色宝石一般,浑然天成地镶嵌在中天大陆的最中部。 其上有水岛星罗棋布,有泥沼暗藏,有白雾常年不散,人的灵觉在此都要受到很大的限制,更不论,这里还生活着许多不同的种族,对于外人而言,或可十分凶险。 它向东是魏国,向西则是齐国,香是从天上来的湖泊,断开了联通南北的横断山脉。景帝在世时国则在此处又修了一条运河,连通了长河水道的支流,使得此处亦被轻易间纳入了齐国的版图。 雷云城就坐落于洞天海畔。 它的上一任所有者,雷泽部就是从洞天海中走出的强大部族,相传,他们身上有上古妖兽的血脉,只是一代代繁衍下来,已经十分稀薄了。 由于雷泽雨落的叛敌,齐帝大怒,削去了雷泽部的爵位与领地,如今的雷雨城,是它的上上一任主人,雷雨安氏在掌管。 不过因为安氏在数十年前的政斗中惨败,大部分的安氏族人都已经在那年的追杀中身亡,如今雷雨安氏的主人,听说是一对年轻的兄妹。 浩浩洞天海,洋洋水天清。 秋分刚过没多久,原平一行人终于赶到了洞天海。 洞天海的四国比武设立在寒露时节。 此时,大火星沉沉西去,露珠已经渐渐霜白欲凝,繁忙的农事也已尽尾声,正是深秋无事、适合出来游玩的时节——虽然他们平常也没什么事,但是这样可以彰显出对于百姓的关照。 洞天海依旧蓝地耀眼,不管外界的气候如何变化,这里的四季总是温暖如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到了洞天海后,原平第一时间便是带着齐敏和道年去见齐帝。 原平是当今六院院长齐云山最小的亲传弟子,按照这层关系来说,他是宣帝齐逍的师弟,又是此次齐逍钦点的洞天海比武人选,于情于理他都得去见一见这位帝王。 而齐敏和道年分别是齐问与鹿野道长的弟子,归于镇北王那一派,他们也得代表镇北王去面见齐逍问好。 至于紫式茵、越见和季流年三人,原平则将他们安排在了洞天海岸的齐国大营中,自有人会带他们前往此次休憩营房。 可是迎接他们的将士说宣帝没来,不仅是宣帝,不同于往届,其它四国的帝王也都没来。此次来得,是齐国的镇东将军,齐远。 原平摸了摸下巴。 一位眉目端正,看起来很是慈祥的大公公领着原平三人登上了前往湖中岛屿的船。 岛屿距离岸边有数里之地,可以隐约遥望见洞天海最中央的天海柱,岛上奇峰林立,虫鱼鸟兽皆在,春光之景更与别处不同,生机盎然。 四国来的要首们都在那做岛屿上做修整,小岛的中间被修士整理出一片平整的土地,其上便是偌大的武道台,各国来的皇子将军们则在环绕着武道台的诸峰之间观摩比武。 往届的四国比武是没有赌注的,大家来或许有炫耀国力的意思,但是猜忌很少,各国皇帝也不乏身影出现。 只是,自魏国魔宗的上上一代六院学生,魔宗宗主辞君啸与瀚州草原上的忽速部右大将忽速锊铁被赵国六境源武老祖伏杀在接其各宗门与部落少年回家的路上后, 战争便开始了, 并自那日起便从未结束。 六院的时代自那时起便永久过去了。 青色坟头,草木深生。 由于忽速部与闻人部的遭遇,瀚州草原上向来对外团结的蛮族诸部迁怒于齐国,瀚州草原中部的霸主呼延部与天灵部奔袭数千里与东部霸主书王子部联军挥师南下,燕北十二镇镇军难以抵挡,而后齐国大皇子齐天毅然放弃了皇位立军北上驰援燕北。 魏国则卷虎狼之师,还地于楚换得一纸盟约,十二万魏武卒、数十万魏军尽出,征伐北境赵国,辞轻天更以四境之身领前先锋军,大破百万赵军于问苍。 而后便是三年的血战, 以问苍七城被屠尽,与燕北陷落、齐天军大败为终。 原平看到这页历史的时候都想笑。 耻笑。 壹号岛 “妙啊妙啊。” 群峰之中,一座萦绕着皑皑雾气的小亭中。 这座小亭位于东边的最高峰上,山峰有百米高,向下俯视,视线可以穿透白雾落于早已修剪好的比武场地之上。 这样的小亭子,在西、南、北还各有一座。 其上分别是魏国、楚国和赵国的最高来使。 其余人则按照身份地位一次落座于这四座最高峰周围的小峰上。 而在东边最高峰处的这座小亭子内,说到兴起,原平正拍手叫好。 蒹葭倚靠在一旁,“妙什么?” 她一身的蛮人装扮,几束辫发利落地搭在两侧的肩头,精致的貂覆额下,一双凤眼睥睨群峰之下,却是完整地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与父亲的血统,英气毕露。 家族中大多是粗粝的武人,怎料得她生下来时却是漫天水生异象,是天生水源,又学了一身家族内近身短打的好功夫,体魄强悍,堪称无敌于同代。 原平看着这似乎看不太惯自己的姑娘,笑意吟吟道,“今日晴空万里为妙,这峰顶如天上仙境为妙,听得好笑的故事,亦是妙,妙不可言。” 一旁的镇东将军齐远微微一笑,拿起茶壶为二人绪茶。 他淡淡道,“此次可以把握?” 原平轻下一口,“并无。” 蒹葭看够了风景,便也走了回来坐下,“自会尽全力。” 齐远满意地笑道,“蒹葭我自然是放心的。” “额。”原平摸了摸鼻子,“其实我觉得李师甲比我要更适合这场比试,我听说他在半年前踏入了四境,是难得的五境种子。” 齐远不是很满意地地看了他一眼,“赶了小半年陆,亏你消息还算灵通,他们不来了,燕南战事牵扯了太多精力,北部各大世家此次也没来人,你们二人这次一定要打出风采来。” “伤怎么样了。” “听说你在东海和季野过手了,能活下来真不容易。” 原平思考着他的这句话,听到齐远忽然问自己的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季先生无意与我缠斗。” “以后再不许这样,你的命不是那样用的,知道吗?” “唯。”原平低眉道。 “我听说,帝有意使原氏与射氏联姻,你姑姑可与你说过此事?”齐远看着原平的表情道。 原平耸了耸肩,“不关我事,听说我哥哥倒是还未娶妻,他们或许会考虑这件事情。” 齐远不屑道,“考虑什么还,帝雄才大略,还能害你们不成。” “是不能,”原平淡淡笑着附和道。 “但是能牺牲我们,这是与虎谋皮。”原平心底道。 不过他表面上还是说着轻了点,“别人我不知道,谁敢再管我的婚事,我跟谁拼命。” 齐远:“……” 蒹葭:“……不错。” 齐远有些无奈地看了原平一眼,转而道,“你们二人休憩的山峰基本生活设施已经搭建完毕,比武还不急,一天一场,大家还要在洞天海游玩几日,你们顺便去熟悉熟悉各国来的少年们。” 他面色凝重地补道,“这些年,各国都出了不少的人才,可惜帝国境内天灾人祸不断,就连后起之秀也少了许多,这次你们一定要认真对待。” 蒹葭轻松道,“我很期待。” 原平亦道,“我压蒹葭。” 齐远:“……” 蒹葭不可思议地看向原平仿佛在问你有脸吗? 好一会她才缓过来:“滚蛋。” …… 下了东峰后,原平就去了码头。 这座岛被六院命为“壹号”,顾名思义,就是还有“贰号”,“参号”岛。 “壹号”岛只用来比武切磋,因此岛的风景虽好,却不大,并不适合游玩,是最初始开发的岛屿。 越往后的岛,其上面有着六院时代痕迹的古老建筑就越多,但是自从六院闭院以后,那些岛也就逐渐被荒废了——洞天海的原住民们,包括已经诸步在容易齐国国家体系内的雷泽部用包括武力在内的诸多方式拒绝了所有前来的人。 洞天海很神奇,里面有许多的白色雾气常年笼罩在各个岛屿、湖面上,源气在这里被压制地很厉害,常年生活在这里的各部族族人们又大都极其强悍——举个例子,雷泽雨落作为雷泽部在齐国境内成长起来的第一代领军人物,轻易就凭借实力夺得了齐天军内的一席将军位。 他们虽然人数稀少,却是各方都不得不重视的一股力量。比武大会设立在此处也有着相关的原因,这里是四国的枢纽之地,没人愿意在明面上得罪洞天海诸部。 他们还守护着古老的传统,作为一群举世闻名的,执拗的部族。 除去这五十年一次的比武大会,可能大多数人——无论身份多么显赫,以后都与洞天海再无缘分了。 这次负责此次比武大会内洞天海内部对外接触的,依旧是雷泽部,虽然他们已经回归了族地栖居,但仍然负责着洞天海内对外的事物。 当年雷泽雨落率数万部众叛归蛮人,齐帝也并没有将雷泽部如何,这其中固然有着书王子部提出的明显有利于齐国的休战盟约原因,更是因为齐帝不愿意放弃来自洞天海诸部的支持! 洞天海的另一边生生贯穿了横断山脉,直通魏国,若是洞天海势力倒向魏国,那对齐国来说是战略上无可弥补的损失! 此地将严重掣肘齐国的部队调动与部署。 …… 远远就见一群人在船头眺望洞天海的深处。 码头处熙熙攘攘,却很安静,不同装扮的人们互相隔开站立,明显地分成了渭泾分明的三波,显然,其余三国的大部队已经到了。 原平跟在蒹葭后面,默默地观察着他们。 有人穿着兜帽覆阴影盖面部的袍子,有人一身白衣背负长剑,有人穿着短衣谈笑风生,还有的人面容粗犷身材高大骑着一只老虎。 如此种种,难以说尽,只看得原平感慨天下英雄之多,他们的身上虽并无太大的气息波动,但是能够进入壹号岛已经足以证明他们的身份非同一般。 而就在原平观察众人的同时,人群中有几位青年也在默默关注着他。 四国见(一) 在原平观察他们的时候,有人也注意到了他和蒹葭二人。 骑着黑色老虎的那人向着二人过来了。 他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原平二人。 又忽然一个旋身下来,直接无视了原平,看向蒹葭道,“阁下可是门巴于去长女蒹葭。” 蒹葭看着眼前人点了点头。 他身着对襟黑色罩甲,内衬窄袖衣,长裤络鞮,衣身紧窄鼻梁高挺,面容刚毅却有一道长痕自左眼角至右下颌,平添几分凶气。 小白兔原平不由得往蒹葭身后靠了靠。 “在下忽速不答迭·极锋,见过门巴族王女。”极锋向后一步,跪拜道。 蒹葭淡淡道,“失败之人,不敢称王。” 极锋笑了笑,站起身,不顾身后来人道,“王女自是王女,虽然忽速部如今已经归附于呼延部,却从来不曾忘记在王庭之下许出的誓言。” 蒹葭看向他的身后,有几分笑意,“辞岸,你不管管?” “哈哈哈哈。”已经率众人行至极锋身后的一个黑衣少年大笑,“我怎么敢管我师兄?那可是要被治不敬之罪的。” “话说回来,那个躲你身后的小鬼,就是原平?” 黑衣少年颇为玩味地看向蒹葭身后。 “咳咳。” 原平看被注意到了,有些尴尬地站了出来狡辩道,“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躲呢?” “哦,那是什么?”辞岸好奇道。 “此乃暗中观察,小心行事。”原平立即正色道,他的语气那么自然,仿佛本应如此。 辞岸忽然愣住了,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起原平。 这小子怎么比我还不要脸呢? 他身着着利落的黑色贴身短衣,面容俊朗,棱角分明,本给人一种时刻在调笑着什么都浪荡感,却又自带着让人不能够小瞧的威势。 然而此刻辞岸却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转不过来,他本以为自己的脸皮已经冠绝当世了,没想到齐国还有英雄。 “对了,忘了介绍了,在下辞岸,魏国魔宗,排行第五。”他呆了片刻后才回过味来,不动声色地向着蒹葭躬身拜道,“蒹葭姑娘的声名,在下早在魔宗时已有听闻。” “当然,”他又看向原平,一抹微笑绽放,“原不举的名声,我也听闻许久了。” 原不举……原平本以为他三年不举这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在这又听到了这熟悉的名号。 我只是没考上,怎么就不举了…… 原平只觉得今天诸事不顺,他默默地呼出一口气,对自己道,算了原平。苟一苟挺好的。 忽有暗香来晚,风起清秋。 一时间,只感受到一股清香来袭。 原平寻香看去,只见一身着月白色纱衣的女子正笑意吟吟地向着自己这边走来,他身边跟着一足有九尺的阔身白衣男子。 男子背负一把青天白云纹重剑,腰间佩有黑色玉佩,虎步龙行,全然不曾将目光放在原平身上。 原平有些惊讶,这次剑阁的人也来了?以往剑阁的那些清修们以养心的名义可是从不曾参加这些各国带有武力炫耀意味的比武的。 好家伙,这一位位的,原平有些头疼,很显然,他们都不是好对付的家伙。 “偌大一个齐国,怎么就出来你们两人?”那女子好奇问道,眼睛亮亮的,是一个十足的美人。 “其他人还有点事,毕竟不是什么重要的比武,开始前他们会到的。”蒹葭微笑道。 “停云,不可无礼。”辞安对着那女子斥道,虽然并不能听出其中有几分严厉意味。 停云曦雨不耐地转过头去,见辞岸的面色还是很严肃,撇撇嘴道,“你的龙虎大丹一颗都不想要了是吧。” 辞岸嘴角抽了抽,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好啦。”停云曦雨开心地扭头看向蒹葭,“姐姐可真漂亮,不像有些南边的男子,连躲在女孩子身后都不觉得羞耻。” 停云曦雨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原平,“听说这一代齐国倒是出了两个了不得人,另一位在哪呢姐姐。” 另一位人已经麻了。 他注意到,远处以一红袍男子带着一群穿着各色衣裳的人正端详此处,他袍子上绣着大大的凤凰展翅,又有绚丽的花纹奔游其上,繁复秀丽。 原平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楚国来的人,楚国以凤鸟为凤,尚火,常被齐国南境的人们称呼为“荆楚之地的蛮子们”,却也能从中看出他们的武德何其充沛。 唉,更累了。 和楚国人开始交谈的另一群人,想必就是赵人了。 自从十几年前魏赵大战后,赵国与魏国之间的关系就愈发地紧张,他们互相敌视,也一直在其余三国间与各方势力中寻找着可靠的盟友,如今在中原地带已经渐渐形成了赵楚联盟与齐魏联盟的态势。 只不过魏国魔宗中人向来以行事无常,恣意妄为闻名,做出些什么也都正常。 也是在听到他们是来自魔宗之后,原平方才有些释然,魔宗里的这些人大多都来自显赫的家族,文人相轻是不假,但武人又何尝能相重呢。 原平趁他们与蒹葭谈笑间也差不多看清了形式,魔宗七子看来是都到了,剑阁七剑应该也都来了,就是不知其余人都在哪。 至于赵国,除了那些胸前绣有星辰的人能够辨认出他们是来自七星阁的弟子外,无定峰的人是否来到还不好说。 齐国武殿,六院。 魏国魔宗,长清山。 赵国七星阁,无定峰。 楚国五源宗。 这七大势力以六院为首,曾是天下所有骄子都向往的武学圣地。 虽然六院在当代已经渐渐开始化为一段历史的记忆为人所知,其余的六大势力仍然欣欣向荣,每一代都有无数的天骄涌现。 这也是魔宗那些人下意识地就去针对原平的一个原因之一。 六院虽然已经落寞,但是六院的荣光不曾逝去,那是他们的父辈乃至祖辈曾经求学的地方,若是原平称得上是骄子也就罢了,如果他就这么点骨头,那他们不介意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徒有虚名的“六院行走”。 但是他们不知道原平已经打定了要低调行事。 被对手轻视从来不是一件坏事,没有实力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灾难。 这些可爱的少年们还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两世为人,两世偏执,两世陨落于自己的“道”中的灵魂。 他已经学到了太多,他的心再难随意被外屋所动。 他可以牺牲一切,为了自己这世的道。 四国见(二) 桨,划过江面。 有大船来,有小舟近,有竹筏远去。 平湖如境,海天似玉。 蒹葭要去见武殿来的人,先走了,留下原平一个人随意晃荡。 原平想了想,也唤了一艘小船来,拿了渔夫手中的通行牌子,就一个人划着船出岛去了。 他想起以前看过一首诗,蜂鸟对苔丝。 只不过如今是秋天了。 阿敏,我来找你了。 即便是短暂的分离也开始想念那女孩的音容样貌。 落石也不能抵挡。 脑子有点乱了。 像是喝醉了酒,就开始胡乱的思索,可惜没有专人会为他的此刻写下一篇认真地分析,于是他这宝贵的精神和思考就这样飘荡在碧波浩淼的洞天海之上, 与白云之下的自由。 可是这天底下从没有真正的自由。 原平的眼神渐渐清淡下来,唇角翘起,“直到最后一刻。” 他索性收了杆,躺在船板上,眯着眼睛,水波在船后渐渐涌动,船只慢行,慢慢行。 …… 陆才高这几日一直抱着肥肥玩,带它东吃西吃的,在各国的营地里乱跑。 有人来赶的时候,他就拿腰牌,腰牌不管用了,就换下一家。 让齐敏一度觉着发愁,我家原平怎么净来这些人靠近呢。 陆陆续续地,武殿那些人也来到了营地,不过他们似乎和陆才高并不是很熟,蒹葭没多久也出现了,一群人进了一间军营去商讨事情。 而后陆陆续续地,齐远也来了。 “这几日壹号岛在做最后的一些准备工作,你们还得等等才能上岛了。”齐远对齐敏道。 “对了,你几境了小敏。”他忽然问道。 “三境已经圆满,还需要一点时间破境。” “哼哼,”齐远忽地冷笑道,“若不是原平在路上浪费时间,你也早该破境了。” 齐敏道,“不怪他,我没和他说。” 齐远看着齐敏叹了口气,“我看着你长大的小敏,原平那人若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也就罢了,他若是安心做一个正常人也就罢了……他这些行径跟个疯子一样!” 齐敏沉默着。 齐远怒其不争道,“一个能因为一个低贱女子就弃其师、弃其家族、其帝命于不顾的人,小敏,你该知道这其中的愚蠢,这样的人他心里怎么还会有你?!!” 齐敏道,“我知道的。” 齐远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我知道的……可是他说他喜欢我,我知道他在努力喜欢我了伯父。” 她最后道,“我喜欢他,就够了,这个世界总是这样不完美,道长说过要追寻自己的内心。我想这就是我的内心。” 她说的时候慢慢地从一点激动冷静下来,到最后直视着齐远,“伯父,你相信他,他不是那种绝情的人的。” 齐远沉默地看向他族弟的这位养女,他知道这件事情已经难以挽回了,但是他仍然不愿意齐敏就这样和原平扯上关系,她是齐问名义上唯一的孩子。 “我知道的。” “但是小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件事情从来都不重要。” 漫长的沉默后, “我知道了,伯父。” “唉。”齐远万千话语最后化为沉沉一叹,他不无忧虑地向着小岛的方向远眺。 …… 谁注意我,谁寻觅我,这些都不重要。 途遇一位穿着黑色武服的男子,也是独一人,在船上架着小火炉煮茶,自己则悠哉悠哉地侧躺着高亢吟诗。 他自称是“湘君”。 他与原平互相看到,互相会意,而后原平笑着和他打招呼,他便乐呵呵地邀请原平上船一叙。 于是终于两艘船相撞,开始共同,饮酒。 两个醉意阑珊的人开始“互诉衷肠。” 原平单刀直入他的究极好奇心。 “如此说来,还有一位湘夫人在?” “唉,不提也罢,我也是很久没见过夫人了。” “哦,这是为何?” “她一见面就要打杀我,呜呜呜,阁下可曾听闻,这天下有过这样打杀夫君的娘子?” “……却是没有。” 原平想了想齐敏,她的音容样貌诸步停留在那一个有星星的晚上,斜斜地倚靠在门边看着自己。 “是啊,”那人拍着大腿,仰天嚎叫道,“天底下没有第二个如此对待夫君的娘子!” 原平砸吧砸吧嘴,回味着美酒的味道,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和你夫人上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那人一脸的追忆,“也就在几年前吧。” “你们在一起干嘛呢?” “我去杀人,她追杀我。” “……” 原平默默地喝了一口酒,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相爱相杀? 还是一番爱而不得后分道扬镳? “方便透露一下尊夫人的名讳吗?” “嗯,也不是不行,她叫蒹葭。” “噗!” 原平顾不得擦拭沾染上喷洒酒水的地方,一脸震惊地扭过头去,“蒹葭与你结婚了?” 却见那人害羞地挠挠头,“这倒还没有。” 原平脑袋里忽然蹦出一句话,文青真特么的有病啊! 要是你敢在蒹葭面前这么说话,她绝对不介意让你成为她水相五境傲海之下被碾碎的骸骨之一。 五源,无论成长与否,都不会愧对于这个世界最强大的传说。 原平觉得眼前这个人明显缺乏对于源武的认知。 但是这人又说他从蒹葭手上跑掉过。 这…… “阁下来自?” “大楚国!”那人一脸自豪道,“吾乃五源宗苏澈,字妄海。” 原平瞪大了眼睛,“大楚国?” 苏澈见原平如此震惊,不由得把头抬高了点,“没错,大楚国!” 好家伙,原平顿时就笑了。 其实他一直对楚国有一种好感,“楚”这个字,对于原平来说已经更为了一种象征。 那是一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举世无敌,一种“时不利兮骓不逝”的慷慨悲壮。 也是“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的深切凝望,是“我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的遥遥思念。 那更是一种“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坚韧,是“我本蛮夷,不与中原之号共谥”的震天怒吼。 但是在看到苏澈后,原平觉得自己对于楚地人的印象还是太简单了。 齐楚在沧澜江一带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蒹葭作为武殿殿主的亲传弟子,怎么可能会嫁与他。 至于他说的见面即追杀也就多半说的通了…… 蒹葭那个脾气,苏澈又这么不要脸要上来贴人家…… 原平沉默地喝酒,沉默是今日的洞天海。 还活着,听说楚国这一代有个火源,这二货不会就是吧,原平沉思着,可是他叫苏澈,我记得那个叫苏炎啊。 洞天海往事(一) 夕阳西下,长空碎落残霞。 原平与苏澈谈天说地,从北方遥远的瀚州草原三大王庭说到最南边的水泽野人与迷藏森林,又从最东边那一望无际的死亡之海说到三十多年前的那场不知名浩劫,说到鬼方广袤的冰雪之上,传闻中生活在那里的“被遗忘之人”。 二人的兴趣借着酒意高涨,也借着酒意顺便互相套对方的话。 但是就像原平对于六院的秘密一直未曾松口一般,苏澈也对他在沧澜江的战事与五源宗内关于五源传承的隐秘守口如瓶。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黄昏了。 阳光依旧温暖,风却越来越冷了,洞天海的江面洒落着细碎的金光,让人留恋。 “在下久闻齐国江水原氏二公子原平以上品中等灵性之身可比肩源武,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分别的时候,二人遥遥对望,苏澈拜道。 原平亦朗声回拜道,“武道一途,从不在快慢,而在其心性之坚定与否,苏澈将军少年英雄,将来必是大楚国最为耀眼的将星。” 二人皆被对方捧得哈哈大笑,又坐下隔着江面对饮,苏澈唱起了楚地的歌谣,而原平也哼起了六院里一位伯伯交与他的海洋之歌。 “凤鸟归巢,凤鸟无依,觅渡河上千秋月,红枫林里百代人。” “深深海,长长天,遗忘的传说,守护的岁月,丰硕与天,馈赠于地,海鸟盘旋在,最东边的蓝天。” 二人的歌声遥遥,尽情地抒发他们的着感情。 只是船只却渐行渐远,驶向了不同的方向。 …… “噼里啪啦。” 篝火前,火星子直冒。 原平专注地盯着篝火,不敢乱动。 “原平。”齐敏的声音很平静,“洞天海来了很多外人你知道吗?” “知道。” “……”齐敏沉默了,只是她由于情绪不稳定而溢散出的源气多少还是影响到了她身前篝火的燃烧。 原平忽然发现了什么,惊喜道,“你突破了?” 齐敏冷漠地看向原平,“你坐好。” “哦。” 一士卒自远处的火光中提着什么走近了,原平看到是一壶茶。 士卒将手里的茶交给齐敏,“大人,茶好了。” “嗯。”齐敏点了点头,把茶壶直接给了原平,“吸收了,醒醒酒。” 原平有些抗拒道,“给我个杯子,我慢慢喝行吗。” 他说得很小心。 齐敏冷漠的眼光看了过来。 道年默默道,“师姐和我在外面一直等你,你倒好,随便跟着个人就开始喝酒,一喝就是半天,回来都什么时候了,本来师姐就不开心……” “好好好我吸,我吸。”原平有点受不住道年的碎碎念连忙道。 我还是太傻了,原平一边牵引着茶水入体醒酒一边默默道,还有道年怎么这么能说了,不养气了? 齐敏看他开始醒酒,才吐出一口气道,“你以后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原平诺道,“嗯,不会了。” “不是不让你喝酒,也不是不让你交朋友。” “嗯。” “那些玩政治的人是没有底线的,你至少要保护好自己。” “嗯。” 原平凉了壶中的茶,提起来一口喝完,走到齐敏身后抱住了她,“我会保护好自己的,阿敏。” 齐敏默了半晌,带有些缀泣的声音才从原平身前传来,“你不回来,我好怕你不回来。” 她肩膀不安地抖动着,原平心底有些无奈,内心触动之余又有些好笑,这傻姑娘。 不过他知道不能笑,也知道自己不应该笑。 齐敏终究只是太关心他了,但是她不知道洞天海里的隐秘。 原平一直抱着齐敏,向她许着承诺,直到齐敏不再哭了,他才松手走回到自己的位置。 原平认真地看向齐敏,“给你讲个有关洞天海的故事怎么样?” 齐敏擦了擦红彤彤的眼睛道,“我早听过十万八千遍了,洞天海远古的神灵什么的。” “哈哈。”原平笑着摇了摇头,“哪有什么神明。” “嗯?”齐敏眉头一动,明显被勾动起了好奇心,“你还有别的版本故事?” 原平神秘道,“我这可不是故事。” “你知道以前六院收过天下各族的弟子,西至鬼方,东达瀛洲,最北面的蛮族三大王庭子弟,还有最南边的越地野人和迷藏森林的兽王们,他们可都来过六院教书或者学习。” 原平得意地看向齐敏,想到了什么,又开心地笑起来,“而且这些人都有个好习惯。” 他买了个关子,等到齐敏和道年都看向他时,他才说道, “他们都写日记!” “哈哈哈哈。”齐敏一下就笑起来了,她当然知道这个习惯有多有趣,事实上她也和道观里的人一起调侃过某些因为写日记而出了名的“大人物”。 原平道,“你可别小瞧这些日记,洞天海里的很多有趣的事情都被那里的大人们写了下来,怎么样,想听吗?这可是我的独家消息,他们的后代都不一定知道。” 齐敏心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日记的“有趣”呢,不过一想到六院那里有着许多天下人都不能再看到的好东西她就莫名有些意动,一瞬间都要忘了和原平继续生气。 齐敏看向原平,也不说话,就是眼睛里有很渴望的神情,嘴瘪着。 “好好好,”原平实在受不了这个哪怕一下,赶忙投降道,“我说我说。” 他的心脏莫名地砰砰跳起来,脸也红了。 “洞天海的最中央,哪里有一座高山,不对,说它是高山不准确,应该是一根巨大的柱子,只是它太大太高了,岁月又太长了,以至于上面附着太多的泥土与石块,渐渐形成了一座山的雏形。”原平尽量平缓地说道。 “柱子?” “一根几乎能够通天的柱子。” “可是……我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传闻啊。” “笨蛋。”原平好笑地敲了敲齐敏的脑壳,“我可是六院院长的最后一个亲传弟子!” 齐敏摸着脑壳,红着脸,倔强地看着原平,一声不吭,两眼又要泪汪汪。 齐敏感觉自己最近越来越爱哭了。 可恶! “好,够坚强。”原平开心地笑道。 “但这不是重点,”原平继续着他的故事,“你知道洞天海里面生活着一些神秘的部族吗?” “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有雷泽部走出来。” “里面有人族大能。” “啊?”齐敏很震惊,“你是说他们不是人?” “也不能这么说,”原平想了想,神秘道,“你猜这世上,究竟出没出过六境天罡?” 洞天海往事(二) 六境天罡。 齐敏不认为那是人类可以触及的地方。 那绝对是神仙的领域。 可是当原平问道的时候,她又不由自主地扭头回望,那一片已经静静地,陷入沉睡中的洞天海面。 这几个字的问题就像一支很好的镇定剂,让她燥乱的心在瞬间平复。 她一下就平静了下来,看着海面思考了几秒后,扭头直视向原平笑意吟吟的眼睛,“他们真的存在吗?” 原平道,“应该是有的。” “应该?” 原平道,“我有两位师伯在十多年前出走六院了,我小时候还见过他们。” “后来我再没听到这世间还有他们存在的消息。” 原平坐了下来,回想起少年时的光景,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幸福的微笑,但是眼光却又那么悲伤。 有些人,不想的时候你以为他们已经不在了,再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从未离去,一直都在你心底。 他语气平静道,“他们都是我的师傅,是对我最好的人。” 齐敏不解道,“他们去哪了呢?” “在六院的典籍上有记载,世上最有可能突破至六境的地方,分别在东海的深处,迷藏森林的最南边,蛮人的圣地长生天,鬼方冰寒之地的白狼神山,还有两个个,其中一个听说是在雪国,另一个就是洞天海深处的那根石柱。” 原平掰着指头数着,笑着摇了摇头,“太多了,典籍上也没有明确记载,我也不会占卜,根本不知道,就算他们就在今日的洞天海里我也看不出来。” 齐敏道,“至少,那两位师伯在人间留存的痕迹,齐云山先生应该能看到吧?” 原平叹了口气,“师傅不与我说,只是说他们远行去找能救这个世界的法门去了。” 齐敏看着有些难过的原平,坐到了他身旁,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没有消息,就说明他们或许还在呢?” 一时便沉默了下去。 “哈哈哈哈,”原平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完后,他摇头道,“我这是说到哪了,对了,洞天海。” 他继续那个故事,“传闻洞天海深处的那座山上——虽然六院典籍里洞天海部族的强者们都称它为通天柱,有着突破六境成就天罡的秘密,多年来,却从没有来自洞天海的强者们通过它突破。” “于是强者们开始向外寻求帮助,那是个各道昌盛的年代,儒生在六院中挥斥方遒,谱写天下文章,武者们从各方云集而来切磋技艺,百家也都有代表人物来到六院传经授典。” “那个时候,我的师傅齐云山还只是个刚刚进入六院求学的年轻人……” 静谧的夜晚,篝火静静地燃烧,一个年轻的男孩和女孩,一个小道士,三人就那么围聚在篝火周围,男孩用略带遥远的回忆的声音讲述着有关于这片土地,这片海的传说,女孩认真地听着,小道士一时看看男孩,一时看看女孩,又一时看看篝火,思考着这个夜晚的秘密。 “洞天海的强者们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洞天海内的人永远无法成就六境!” 原平掷地有声,模仿着那页典籍述者的口吻沉声道,“洞天海内的人们普遍都要比外界的武者们拥有更强悍的体魄与更强大的灵觉,在同境界中他们向来是难以被战胜的战士,这是来自洞天海的馈赠,却也是他们的不辛。” 他的语气渐渐低沉,仿佛命运无情的宣判之声。 “他们将终其一生,都失去那个,仰望祖先魂灵的机会,他们是被命运紧紧束缚的人,而越是挣扎……命运之绳将愈紧。” 沉重的叙述似乎在此刻结束,原平轻轻松了口气,“这是他们的命运,终其一生的,守护的命运。” 所有话到此结束,原平抬头看向齐敏和道年。 “……命运?”齐敏不解道,“他们有什么命运?” 原平道,“典籍里记载,守护洞天海就是他们的命运,这是古老的指示——在他们内部的神话传说中的指示。” “这个世界有很多不一般的地方。”道年开口道,“师傅说过,这片天地,有太多被迷雾遮挡的历史和禁地了。” “噼里啪啦。” 篝火吵醒了暗夜,三人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 “所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乱跑乱窜?”齐敏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 “你说的这个故事,和你乱跑乱窜有什么关系?” 原平:“……” 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当即就开口说道,“洞天海内不动干戈是他们千百来的规矩。我要是真在这出事了,那就是破坏了洞天海的规则,污染了洞天海诸部的信仰,不管是谁做的好事,洞天海的强者们都绝对会和齐国一起对他们发起功伐。” “没有人会在洞天海诸部的眼皮底下做这些事的,就算有,那也是我们赚了,一个人能够换来数万的大军,这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原平笑道。 齐敏的脸上却越来越低沉,直到原平的声音渐渐也如蚊呐。 他小心地看向齐敏,“敏儿?我……又说错了?” 齐敏的眼睛里有一些闪光,她流泪了。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原平道,“不,你没有。” “很好的战略。” “很好的代价置换。” “很高的格局。” “很棒的战略思想。” “高尚的人格,国家的栋梁。” 她一口气说了六个好,原平也知道了她为什么会这样。 他说错话了。 但是他并没有继续说话,试图去辩解,只是沉默着。 齐敏看他如此,却笑了,不顾着眼睛里还残存的泪水继续道, “原平,你以前有没有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 原平低着头,想了想道,“还没有。” “那你想答应我吗?” 很长时间后他回复道, “不知道。” “原平。” “嗯。” 她却终究没有再问下去。 一旁的道年垂袖,看着那一堆篝火发呆。 …… 而一场盛宴,就要在天亮后开始了。 届时,这片大陆上最骄傲的少年天骄们将正式认识彼此, 或者相见。 七剑,阿途 擂鼓之声,震天撼地。 即便在四国关系已经如此紧张的今天,洞天海依旧是可以被各方信任的势力。 即便在之前,魔宗上代宗主辞君啸受伏时,赵国武者选择的伏击地点也是出了齐国最西处的洞天海范围。 六院余威犹在,门人虽已渐渐凋零,却每一个都是足以让天下为之震颤的大人物。 洞天海虽与世无争,但谁若是胆敢触犯他们所守护的平静,就势必会面对他们的怒火,这没有商量的余地。 哪怕是已经对祖制作出了一定变革的雷泽部,当雷泽雨落因齐天陨落愤而北投蛮族时,外界喧身再大,雷泽部也从未将雷泽雨落当做罪人看待——即便他们因此失去了自己多年经营得来的重城,雷雨城。 他们不重视利益,或者说,他们更看重那利益之上的原则与坚持。 洞天九部,得一部可镇疆,得三部可拓土,得六部可战天下。 这也是典籍中前人的评价,不过后山的师伯清醒时说过,没人能请的动九部, 除非这天下要亡了。 他大饮一口酒后就又疯癫了,像个不满六岁的孩子一样乱窜,以至于原平向来都是把他们的话当故事听的。 天下怎么可能会亡呢,如果天下真要亡了,就凭他们,又能如何呢。 想到这,原平笑了笑,抬头看向前方,昨日还只是空空荡荡的江面之上,已经凭空垒起了高阁楼台,在最中心的阁楼之上,五面巨鼓横成一排,身着各色服装的壮硕鼓手正奋力击打它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这是洞天海提出的仪式,向“神灵”禀告,四国的到来。 事实上,洞天海能够同意四国在此举行武道大会,也得益于当年六院的促进,国与国之间毕竟有别,同门师兄弟又不可互相冒犯,天下英杰何其多,即便是六院也不能尽揽于怀。 随着人们对于一场公平而又正式的大型比武需求逐渐与热情高涨,洞天海武道大会也应运而生,并自那时起便作为传统沿袭了下来,并代代演变直至今日。 鼓声震天而鸣,无形的声浪一波波震颤每一个围观者的心灵,在属于魏国魔宗的黑色连绵山岭旗帜下,一个头戴兜帽的年轻人转头看向一个黑衣少年道,“这就是你们的祭祀吗?” 他有着银白色的眼睛,眼神冷锐,声音很清冷干脆。 黑衣少年笑着摇了摇头,“严格来说这不算是祭祀,没有贡品。” “嗯。”少年抿唇道,“一会你们都要登岛去比武吗,辞岸?” 辞岸仰望前方的碧水蓝天,笑道,“是的,阿途,一会你也可以上去看,就来我的山峰吧。” 阿途眼神灼灼地看了一圈外面的各国队伍,“我能上去打吗?”” “我想,不太行。”辞岸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毕竟不是我们国家的人,这是违反规则的事情。” “好吧。”途步虢无奈道,“剑阁的安心不与我斗,你又只与我不痛不痒的切磋,来到这我还没有痛快地打过一架呢。” “额。”辞岸嘴角抽了抽,你管那叫不痛不痒? 再打下去我都要受内伤了啊! 不过他终究只是默默叹了口气,“阿途啊。” “嗯?” “姑姑叫你去学堂你听没有。” “嗯……”途步虢沉默了片刻,“我学了兵法与谋略,还有一些体术,那是我从没见过的东西,这里的知识很厉害。” “嗯。”辞岸点了点头,“那你读过儒家七经吗?” 途步虢不屑道,“读那些屁道理有什么用。” “我有对于星辰的信仰,对阿妈的爱,守护部族的力量就够了。” 辞岸反驳道,“那你是说它们的存在是毫无意义的了?” “倒也不全是,只是对我没用。”途步虢道,“庸人以井框天下,自然要有书去教他们明辨是非,可是我不需要,因为我是途步虢。” 途步虢银白色的眸子正视辞岸,简单却坚定道,“我心中有太多的地方要留给星辰和风雪了阿辞,阿妈和族人还在等着我回去。” 辞岸看着他,慢慢道,“好了,知道了。” 他笑了笑,“实话说,你总是这么认真,我有时候会不适应。叫你看书也是想让你学点待人处事之道,不过现在看来,其实是我错了。” 途步虢道,“你没错阿辞,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会用到它们,但是现在,星辰庇佑,我还不需要它们。” 远处,一群白衣人走进了这边。 辞岸与途步虢扭头看去,是一以清瘦少年为首的剑阁七剑。 “安心。”辞岸向那少年打招呼,“好久不见了。” 安心向他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辞岸身旁的途步虢后,寻了一张椅子便坐下了。 身后的六剑随着他的落座而接连落座。 “都是帝国的宝剑啊。”辞岸悠悠道,却不知是在向谁说。 “只有安心一剑能够被我放在心上。”在辞岸身后,途步虢如是说到。 六剑不约而同地将目光从表演的高阁移开,转而看向途步虢。 “黑发的张狂小子,”原平前几日看到的那个壮硕剑修道,“别以为你打过了我就能打过安心。” 其中一位瘦削阴冷的男子冷笑了几声,便把头扭到了一边。 这六剑中唯一的一位女子看向辞岸道,“辞岸,鬼方来的人不懂规矩,你不懂吗。真要生死搏杀,我们可会俱谁?” 辞岸轻笑了声,“当然知道公孙夜的承影剑乃当世名剑器,暗杀无双。月氏兄妹的月剑剑舞无双。” 他又向最后两位没有提到的剑者看去,“姚尘师兄的阴阳七剑勾魂夺魄,诸葛青山师兄的九曲剑更乃罕见的谋略之剑,能将剑器使用至出神入化地步的,剑阁当世唯有师兄一人。” 他说这些话时一直笑意吟吟,直到最后才话锋一转,无奈道,“阿途不是不懂这些,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毕竟,你们再厉害,又怎么能厉害得过鬼方漫天的冰寒与那些为生存而战的妖兽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揶揄,轻佻,直到最后说完后,辞岸终于忍不住放肆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玩,真好玩! 直到辞岸的笑声落幕时,一直闭眼养剑的安心方才睁眼看向辞岸。 他的眼神平静如一坛蕴养于深山内的清泉,似是空水见月,平静无波。 他歪着头看了辞岸几秒,转头又看了一眼外面的高阁,扭过头后重新又闭上了眼睛。 然而只是这几秒的注视,一直在辞岸身旁的途步虢已经全身警戒了起来,汗毛林立! 连辞岸未凝固的笑意都半僵在了面庞,看起来很是诡异。 待到安心的剑意褪去后,二人才像是刚从这间遍布锋芒的小阁中脱身而去,不由得乱了呼吸的节奏。 辞岸不着痕迹地出了口气,拍了拍途步虢的肩膀,无奈地对他摇头道,“就这样吧,看来他是不会跟你打了。” 看鞘 所有的剑都是有鞘的。 无鞘的剑,伤人伤己。 鞘里面的剑各不相同,有的为守护,有的为杀戮,有的为追逐,还有的为谋刻,很多很多。 但是总让辞岸觉得难以置信的是,世上竟有安心这种人。 他自己就是一把剑,他的身体就是鞘,他没有所为,因为他太纯粹了。 纯粹的一把剑,一把纯粹的剑。 世间传闻,剑阁的安心有一颗剑心。 他还有一把剑,剑阁阁主亲传的铭心剑。 在途步虢来之前,魏国还没有对安心的剑这么好奇的人,剑阁的其余六剑已经够所有对剑阁好奇的人喝一壶的了。 也就是有途步虢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表弟在旁边,不然辞岸觉得自己也不会那么猖狂去惹六剑的。 虽然,真的很好玩。 但是魔宗的弟子虽然不怎么遵守礼法与规矩,却并不愚蠢。 侠以武乱禁,而不以武乱更强。 那是另外的道理了。 恰巧,当今魏国大部分的剑道宗师,都是出自剑阁,而作为剑阁年轻一代的领袖,七剑无疑是很强大的。 随着安心的剑意如潮水般退去,辞岸有些牵强地扯起嘴角一抹微笑看向窗外。 奶奶的,辛好他是剑阁的人。 … 回到原平这边。 武殿的人已经集结完毕了。 原平没想到在这里面蒹葭是最小的那一个。 四国比武对于年龄的规定不是很严苛,毕竟它五十年才开一届,对战是按照对手的等级来的,凝血打凝血,通脉打通脉。 其中又会通过武者的血液品质与通脉程度进行一些更细节的划分 还没有过归一境的选手来过四国比武,上一代中年时便突破归一境的武者也都是各国的天骄,不会无聊到专门来和小辈打,突破不了的选手则是大部分没脸来这边跟小辈打——因为他们还真不一定能打过,各大势力的年轻一代领军都是有潜力在中年时便突破五境的。 一般大家都默认是还在学院内习武的弟子来进行比试。 至于那些已经走出学院的强者,都是好人,不来争积分。 没错,这是积分制的比武。 每个人的初始积分都是1,通过击败不同的对手 来获取对方的积分,然后继续战斗,升至不同的积分阶层,直到决出最终的胜者。 当然,也可以在明知无望的战斗前选择停下,带着积分保留退场。 只是都是正傲气的少年,除非差距真的一眼看得见,不然谁又会服谁呢? 武道一途,不进则退,这不仅是练武,更是试心,四国武道大会至今,还没有出现过在有获胜希望下退出的人。 武殿加上蒹葭一共来了六个人。 看到他们的时候原平才忽然发现这次比武事态的严重。 偌大一个帝国,人呢?这怎么打。 无论是赵国还是魏国,这次来的五境种子都有十多人——这是年轻一代的比试,这是中天大陆上最顶尖的年轻武者比试,是国家间未来实力的比试。 中天大陆最传统的六大势力,除去如今只剩原平一个新弟子的六院,剩下的五源宗、长清山、魔宗(岭)、无定峰、七星阁年轻一代都可谓是高手尽出。 齐国的年轻一代怎么才出来六个? 而且其中居然还有一个是赵国来的质子——当年魏帝挥师北上伐赵以报辞君啸陨落之仇,赵为换得齐一纸休战盟约,派出入齐为质的大皇子赵无涯。 按理来说,他是不应该来此的,因为他的身份很尴尬。 十多年过去了,赵武帝未曾提起过他这位流离在外的大皇子,反而是当年与其只差一岁的二皇子赵戟时常陪伴在他左右在世人眼前露面。 他虽然已经成年了,但是听说封地还没有划出来,至今仍然住在帝都内的王府。 原平看向赵无涯时,发现他神色如常,不仅好奇道,“七星阁他们有人来找你吗?” 赵无涯道,“没有。” 原平疑惑道,“你不去看看他们?听说无定峰也来人了,那边的少年将来大多都是要入军的。” 赵无涯淡淡地看了原平一眼,“这就不劳烦原公子费心了。” 原平笑了笑,“那也好。” 武殿来的六人中,蒹葭是最小的,也是修为最高的。 她在快十八岁的时候就破了三境通脉,到达四境归一,如今她十九岁,修为已经更上一层楼。 其余诸人,分别是华九川,东方月初,智瑶,射天权。 华九川来自普通人家,能入德武殿确实有他不俗之处,原平曾经听过他,是一个十足的拳痴,父母是一个叫做雅河城的城内普通人家。 其余诸人,东方家是帝国内十分强大的百年世家,以银色弯月为家徽,东方月初能够以月为名,足以证明她的天赋。 智瑶出自五命智氏,射天权就是老熟人了,淮阳射氏这一代最优秀的少年,射天绝最小的弟弟。(老头真不老啊) 都是厉害的家伙,可是一一看过他们之后,原平却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这都是南边,沧澜江与汉江那一带的大族子弟。 齐国不止有他们。 还有更多的人没有来,没有去武殿修习。 他们分散在各个家族内,分散在各个地方。 分散在家族内外,在南边北边。 在燕南燕北。 这些年皇室与世家的争斗愈加剧烈了,很多家族已经不往代表着皇室正统的武殿送嫡系子弟来学习了。 就连原平,当年去的也是桑梓阁——六院闭院后,齐云山在一处小山上开设的书院。 燕南的那些人更狠,直接在家族内自己开设学堂教养子弟了。 但是这次只有武殿的人来了,这…… 原平有些头痛,天天对抗,月月对抗,这都要对外打架了,还在对抗。 他默默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啊。 六院在时被压制一头,六院不在了,来求学的也不见增长,读书时读书,政治是政治,乌烟瘴气。 虽是这么想了想,原平也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 原平很轻易就看出来了此次齐帝安排的另一个目的。 他要借此次武道大会告诉帝国内的所有学生,所以在武道一途跋涉的少年,齐国的武学圣地只有两个,六院,和武殿。 这大概也是他叫自己来的一个原因吧,原平想了想,毕竟只有六院来人,才能为和它一同的武殿正名。 只不过…… 赢了还好说,这要是输了,我原平可以非战之罪,你武殿背负如此大的重任,又该如何自处呢? 看到武殿一行人在初次打招呼后边闭上了眼睛默默吐纳,原平有些担忧。 这注定不会是一场平静的比试。 三个? “出发了。” 原平睁开紧闭的双眸,发现是齐敏。 “各国的来人都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登岛了,比武明天开始。”齐敏道。 “武殿的那几位都要上场吗?”原平问道。 齐敏道,“都上。” 原平沉吟道,“其他国家呢?” “魔岭(宗)的大师兄已经从军去了,剩下的人,极锋带队,但不一定会打,和他一个档次的可能不会上场,剩下的都会来。 剑阁的人可能要看他们的意愿,那个安心……”齐敏默了默,“很强。” 原平道,“赵国的人来过吗?” 齐敏抿唇道,“没有。” “呼。”原平长舒一口气,笑道,“曾经听闻武殿有个酷爱雪夜温酒读禁术的家伙,想必是他?” 齐敏道,“天水境拟四季流转,赵无涯确实很喜欢在里面住,至于其他的,我不太清楚。” “不过七星阁的人似乎没来几个?无定峰的人也不多。” 原平道,“七星阁的那七颗星星在哪都没人知道,纵观七星阁历史,也没过几代人齐全过,值得注意的也就一个无定峰罢了。” 齐敏道,“这些事,你好像都知道?” 原平笑了笑,“人类的八卦之心是天生下来便有的,读书的时候,多好听些这些武道趣事,各国之间有名的少年,他们可是没一个放过的。” 齐敏也笑了,她笑意吟吟地看向原平,“那原不举呢?你可曾听过他的妙事?” 原平脸有点黑,“那会我早已从桑梓阁肄业多时了敏儿,进入六院后,哪来的人敢在我面前说这些事。” 齐敏骄傲道,“我敢!” “咳咳咳。”原平觉得自己有点咳嗽,可能是深秋了的缘故。 “好了,说说楚国吧。”原平理了理情绪,“那边只有五源殿来人了吗?那日我看到一个穿着凤袍的家伙。” “哦,那是楚国的二皇子芈景。”齐敏道,“这几日我还和紫式茵妹妹说到他了,没想到他这次也要来参加比武,齐国的皇子们都没有来。” 原平道,“且先不说皇室,就说楚国,他们那边诸君麾下有少年来吗?” 齐敏道,“有一些,但是前些日子都在岛外的营地内,不曾出来走动。” 随即她又补道,“就算是那些大君亲自培养又如何,我们武殿的老师可不比他们弱,大不了我也上场,然后让道年也上,对了,还有紫式茵妹妹,她一身剑术可是厉害的很,实在不行越见也上。” “这么一算,”齐敏掰了掰手指头,惊喜道,“我们就有十二个人了诶!” 旋即,她有些生气道,“桑梓阁那些年夺了那么多名声,这次比武也不知道来些人。” 原平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他只好接住齐敏的最后一句话道,“我与他们同期,却是没发现几个能和魔宗来人能斗上几回合的家伙,宇寻也参军了,来不了。” 齐敏倚在门前歪头看向原平,“你能赢吗?” 原平思索了片刻,“不好说,毕竟我也才刚重入四境没多久。” “嗯,都有半年了,看来是稳了。”齐敏点了点头。 她最后道,“走吧,该出发了。” 原平道,“好。” …… 壹号岛经过一些日子的修整打理,又变了些模样,但是路还照旧,有不少看得出各国服饰特点的人已经在岛上开始走动了。 “终究还是落寞了。”原平感慨道。 “说得好像你来过一样。”齐敏撇撇嘴,“不要搞得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就是就是。”几日未见的紫式诺补刀道,“想在敏姐姐面前炫耀才识是好事,可是总是不懂装懂就过分啦原公子。” 原平:……我特么就不该带你上岛。 “对了。”原平看向越见,“你要打吗?” 越见露出思考的神色,摇了摇头,却又看向紫式茵。 紫式茵见状骄傲挺胸,“他说他听我的!” 原平:“……行吧。” 如有。 紫式茵还是太萝莉身了,以至于她每次挺胸的时候原平都会觉得有点怪。 一步步,带着几人到了自己独占的山峰阁台处,远眺比武台。 随着一个壮身大汉登台开始宣读规则,擂鼓与雀鸣声中,比赛终于开始了。 围绕着最中央的大型比武台,又额外修建起了数十个小一号的擂台,供所有初始积分为一的玩家决斗,进行积分掠夺。 四国一共六十个名额,理论上其他的势力如瀛洲、蛮人、迷藏森林、雪国与月琅国也是有名额的。 但是自从六院闭院后,迷藏森林的妖兽们就很少与外界有接触了,月琅国这些年昏君当道,又与赵国开战,在赵武王的功伐下逐渐势微,就连振国将军月天极也反叛,已经渐渐不再出现在世人的口中。 雪国这次倒是来了人,只是他们都穿着厚厚的白色大髦,看不出都是谁,还没有他们的消息。 至于蛮人……他们并没有来,或者说,他们已经不屑于与狡猾且无信义中原人再打太多的交道了,曾经的盟友魏国除外。 瀛洲也由于在半年前发动的那场战事被各国谴责,进行了国际封杀。 “虽说,吊用没有。” 原平突兀地冒出这么一句话,紫式诺开心了一下。 “怎么是吊用没有呢?”紫式诺笑道,“你太没有贵族礼节了原平,怎么能说出这些粗鄙的话。” 原平道,“你在这说我不如魔宗那些家伙面前说,而且贵族是楚地的说法,我们可是大族,怎么能和蛮夷一起言谈。” “哈哈哈哈,”紫式诺笑得花枝乱颤,“好好好,知道你是大族了,世家大族嘛,不过我倒是好奇,大族子弟究竟能不能斗得过蛮夷呢?” “好了,”一直没说话的齐敏道,“叫你们过来,是想看看怎么打,你老缠着原平是什么事。” “好吧~”紫式诺努了努嘴,“齐姐姐就心疼他,连妹妹呛呛他你都心疼了。” 齐敏有些无奈,“我们是来说正事的阿诺,这会了,该认真了。” 紫式诺继而笑道,“那便,我们一人干掉三个?” 帐外,越见擦枪的手顿了顿。 代表六院 战书像雪花片一样不断地飞至原平的案牍前。 生活不易,原平叹气。 “宿剑不眠,武道在野,匹夫荒葬于乱山,庶林摧折于天火,久闻六院济世之盛名,有怀于盛世,不忍似白草无依,而欲拔剑问苍天,特下此贴,前来拜谒。” “楚国的凤凰已经久久没有鸣叫了,听人说,那是因为六院的余晖仍在,所以它要去那里盘旋,可是我听闻,世上的道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六院终究是落寞了,楚国的凤凰也该回家了。” “一个两个,文采还挺好。”原平一边拆开一封新的挑战信一边感慨道。 向左下看去,那偌大的擂台上还没有谁先站上去,显得空空荡荡。 薄云漂游在清朗的天穹之上,各大山峰林立着,而最中央的那座擂台,巨大而厚重,沉沉地似在镇压那一片土地。 四国的旗帜在最显眼的地方伫立着,厚重地,迎风飘荡,猎猎作响。 原平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想打一打自己,辞岸、赵戟、苏炎和很多人都为他送来了挑战信,就连紫式诺也开玩笑地说既然你要跟那么多人打不如先便宜便宜我?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原平叹气,因果相随,他只想做好自己的事情,这些东西对他的目标并没有什么好处。 至少,在齐远告知他此次的奖励之前是这样的,一个杂号将军的职位,只需要战胜三个人。 杂号将军啊,原平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如何,这宣帝怎么这么关心我的事呢,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很不舒服,也让他觉得有点不安。 而在他的对面,齐远的眼神则很复杂,似乎有一种轻蔑,还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慨。 他道,“以往本是没有这些的,为国出力,要什么奖赏,更何况,这对于你,对六院来说,难道不也是一个扬名的机会吗?” 原平心道,名声太虚,你不如给我点军队。 我又不是要造反,对不对? “虽是宣帝的意思,他没说是为什么,但是,”那老头的眼神很不满意的看向原平,“原平,你最好不要再闹什么幺蛾子。” “将军,”原平看他不客气,心底正一堆事烦着,感觉到有些不快,索性也不装了, “我可从未说过我需要这些,包括我来这里也是帝的意思,您若是有意见,我走便是了,只不过,需要您跟我师兄说一声。” 原平的语气也不客气,他笑看着齐远,“我是江水原氏的人,是六院的人,却唯独不是您手下的人。” 老头的脸上阴沉了下来,“原平,这是你的国家!” “nonono,”原平摇头,一本正经道,“it belongs to the emperor.” 看着老头疑惑的表情,原平抿了抿唇,认真道,“将军,我在率和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呢。” 听他说到率和后,齐远看着原平的眼睛,那双眼睛是黑色的,也毫不退却地直视着他。 齐远心中那口气忽然就泄了,他沉默了一会,便扭头走了。 原平看着他离开,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 紫式诺走到原平身边,“杂号将军,我也想要。” “想要就上战场。”原平看也不看她一眼,扭头走向坐在案牍旁的齐敏那边,“阿敏要上吗?” 齐敏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打。” 原平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等我打完再看,试试他们。” “流年呢?” “阿狗来信了,他去取。”齐敏靠在原平的肩膀上,“长生观也来信了,师傅问我们的近况,道年去寄信了。” “流年,道年。”原平念着这两个名字,笑了。 齐敏有些无奈,她仰头看向原平,“这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原平问道,“陆才高呢?” “陆才高……”齐敏眉头皱了皱,“他不上的,而且我去问了蒹葭,陆才高并不是武殿的人,他是拿着殿主令来的,蒹葭也就让他随行了,而且蒹葭还说,他不像是齐国人,他会御兽。” “御兽。”原平的眸子眯了起来,他抬头看天,“御兽啊……蒹葭不也有一只妖兽飞鸟吗?我倒是羡慕呢,出走六院时忘了带些。” “会是迷藏森林的人吗。”齐敏问道。 “应该不是吧,”原平道,“迷藏森林找我做甚,可惜了。” 他砸吧砸吧嘴,“我还以为他是单纯仰慕我呢。” 齐敏:…… 求助的眼光看向紫式诺,却只发现紫式诺张着嘴也还没缓过来。 “原平,”齐敏道,“我觉得你这种大才真是生错地方了。” “怎么说?” “你出去别说你是六院的,说你是魔宗的,他们虱子多了不怕痒。” …… 第一场,人们都想看精彩的比武,却都不愿意做出头的那只鸟。 所有的目光都纷纷看向了一座挺拔秀丽的山峰,它有近百丈高,上面绿意葱葱,云遮雾绕,让人看不真切。 那是属于六院的山峰,如今占据它的,是原平。 合上折子,拍了拍小鸟的脑袋,喂了点吃食,便放它离开了。 齐敏看向原平,忧心道,“第一场真的需要你来吗?” 原平揉了揉脸,“连蒹葭都来信了,我能不去吗,这想必也是那老头的意思。以前确实是六院派出弟子来打第一场的。” “可是,”齐敏还是很担心,“我怕你打不过他们。” “咳咳咳。”原平有点咳嗽。 他缓了缓,“我好歹也四境半年多了。” 齐敏道,“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修炼这么快,我记得刚看见你的时候,你一点源力都还没有。” 原平神秘一笑,“我天赋异禀。” 齐敏道,“你臭不要脸。” 紫式诺插嘴道,“对头。” “哈哈哈哈哈。”原平仰天大笑,身上瞬时便生出了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势,他玩味地看着二人,又将目光看向山下,也不知是对谁说,“六院闭院后,天下的英雄倒是多起来了。” 他一步步绕着山巅走着,俯视着群峰,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消失,“术法武技,典籍经录,六院有什么是没有的?天下闻名的武者,那么多的传奇人物,哪一个不曾来过六院拜谒学习? 我看过百家的武道之路,我学过百家的技巧精华,呵,天下人难道还真以为我六院无人了?!” 最后的时刻,他转头看向仍在山峰上的齐敏和紫式诺,“天下人似乎都忘了,我原平虽不是源武,可从不弱于源武!” 原平的一番话极尽了张狂与骄傲,听得齐敏与紫式诺都不由得站了起来,也没了方才的随意,认真地看向他。 就连一直沉默地坐着擦枪的越见,也默默地抱着枪站立着,对视起他。 这是他们在路上,不曾看过的原平。 但是他们此刻都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六院原平, 而在此刻,他代表六院,俯视众生! 风语咒 仿若流星坠落。 暴力地破碎层层的风与云。 撕裂天穹,招致随风而来的低沉怒吼与呻吟,其中电光闪烁。 那颗白星直直坠落在比武场的最中央,形成一片风暴之眼。 而在巨大比武台的最中央,那一片风暴之眼最中央的旋风缠绕处,原平缓缓起身。 风语咒! 这是可以让四境之人便御风飞行的规则法咒,而它,还仅仅只是六院的镇院技法之一。 撕裂的风声犹在耳畔鼓荡,原平睁开双眸,穿过宽广的比武台,直视群峰,口吐浩荡之音,“六院原平在此,谁来与我战?!!” 这声音高昂广阔,清晰又骄狂。 不少默默观望的人在此刻,不由得唇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宵小,倒是会哗众取众。” 一座山峰之顶,苏炎披挂好铠甲,目视向原平,正欲飞下山峰去会他,却发现有人拉住了自己。 回头看去,是芈景。 “师弟?”苏炎目露不耐神情,“这是做什么?” 芈景个子高高的,穿着一身黑色紧身金缕衣,上面绣着黑金色的凤翔与金枝。 俊秀的脸上,他神情犹豫几番后道,“我想,师兄还是慢一步比较好。” “慢一步?”苏炎不屑地笑了,“那原平再吹嘘的如何,终究只是一个上品中等的武者,我需要慢他一步?。” “不不不,”芈景摇头,“虽不是源武,可是他……” 话未说完,却听到一声长啸,“哈哈哈哈,我来会你!” 原平的第一张战书,已被人接下! 苏炎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到一条血色的,神色不喜地看着芈景淡淡道,“师弟,那就让我们看看他如何拿下这一场。” 芈景也看下山峰下道,“好。” …… 气血如腾龙,步履似骄虎。 如魔人自天穹降世,携带着滚滚嚣戾的血气。 辞岸! 原平打量着那在血色雾气中傲视着自己的少年,笑问,“疼吗?” 辞岸憋着一口气回笑道,“还行。” 原平砸吧砸吧嘴,“没有飞行的技法就敢从山顶上跳下来,硬生生靠肉身接住这股冲击力,你是真虎啊。” 辞岸面不改色,“不到四境圆满就敢用风语咒,原平,和我打,你的源气够用吗?” 原平不再言语,微笑着默默地等待辞岸调息。 直到那些血气尽数回归到辞岸体内,他的神色也渐渐冷了下来。 “好了吗?” “好了。” “我们来拼拼体术。” 话音刚落,拳风铺面! 只是一瞬间,二人便化成了道道残影相接,用最凶狠的体术搏斗比拼獠牙。 诺大的比武场上,两道血色的锋芒相碰撞,又迅速分离,他们追逐在其中,互相缠绕,互相撕裂,巨大的罡风渐渐成形,缀映着血色的长虹。 震耳的拳脚相击声密密麻麻地自那罡风中传出,二人一开始就上演最激烈的对抗。 “真快啊。”魔宗的山岭上,停云曦雨笑眯眯地看着比武场,“原平也是体修吗?居然能跟上辞岸的速度。” “云酥别吃了,”停云曦雨不满地看向一个小胖子,“快来看原平。” 何云酥站起身来,他穿着大红袍,眼睛像一条缝开在了脸上,笑眯眯的,看起来很是和善。 “停云,”何云酥憨厚道,“师弟天生血气凝炼,又具有宿慧,那原平若是以武功技法战他还好,若是以体术战他,他撑不了多久的。” “可是,他们都好快啊。”停云曦雨的眼神不断地变幻着方向,“好快,好快,我都要看不清了。” “骗人。”何云酥的小眼睛透过那层血气看到一个个相同的身影或功或防在那里,而后又被血色的长虹撕裂,“只是太快,他们的痕迹还来不及消散。光靠肉眼,又离这么远,自然难以分辨。” “练体的武夫,战斗有什么好观赏的,太残暴了。”何云酥撇撇嘴,又塞进去一块酥饼。 “能打过吗?”停云曦雨忽然问,他看见原平双指并拢,终于向辞岸发出了第一道攻击技法。 那是一束白光,辞岸避开后它竟直接将坚硬无比的演武台射出了一个窟窿。 何云酥舔了舔嘴上的酥饼渣子,“这你都看不出来?辞岸现在体术占优,六院再如何,又不是专攻体术的地方,天下的练体圣地可是我魔岭第一,原平射不到他的。” “我当然知道。”停云曦雨很懂的样子随意地摆摆手,“就是叫你不要再吃了嘛,你回去黄衣又该说你了!” 一说到黄衣,何云酥本有些疑惑的神情蔫了蔫,他思考了片刻,重重叹气道,“好吧。” 而后把酥饼袋子扎好,放在了腰间,走上前去,“但是这和我们刚才说的有什么关系呢?”。 山峰下,十几道血色的长虹交织成一片大网,慢慢扩散至整个比武场。 激烈的拳脚相击声不断地从血虹中穿出,又击穿了一片片的血色雾气。 “师兄怎么看。”何云酥看向一直在身后的亭子中闭眼假寐的男子。 男子身材高大,穿着朴素的黑色紧衣,剑眉冲天面容刚毅,身旁竖着一把大弓和一把黑色重剑。 “怎么看。”男子眼也不睁,“赵国的人还没出来他就上场,赢了还好,若是输了,不只做了那原平的垫脚石,他甚至不能为他的父亲在这里再下一城。” 声音中有一股很清晰的不满,停云曦雨和何云酥对视一眼后,旋即俏皮地上前捏了捏那人的鼻子,“好啦师兄,你凶停云干什么呀,极锋哥哥不在你就凶我吗?” 她说着就委屈的样子,看到男子睁眼方才俏皮地又笑了笑。 “唉,”男子叹气,“大师兄不来,二师兄去找雷泽部做客,辞岸就无法无天了。” “这不还有你吗,”停云曦雨巧笑嫣然,“我魔宗大名鼎鼎的第三位魔子,闻人踏天?” 闻人踏天不理会她,只是看向何云酥,“云酥,安心会出手吗?” 何云酥道,“去找他的时候,他没有说话。” 闻人踏天好笑道,“剑修都是哑巴吗?长空也是这德行。” “大师兄不一样,”停云曦雨抖抖脑袋,“大师兄那才是真正杀人不眨眼,他最好别对停云太好,害怕。” 闻人踏天点了点停云曦雨的脑袋,“在辞岸面前那么嚣张,就连宗主为他练的龙虎大丹都敢拿,你还怕宇文长空那家伙?” 停云曦雨摇摇头,娇声道,“怎么能一样呢,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强取豪夺呢?那叫借。” “唉,”闻人踏天无奈摇摇头,“你也被原平那家伙带坏了,才几句话的事情,你读的书,不说那原平,有啊岸的一半吗?。” 停云曦雨眨了眨她无辜又可爱的大眼睛,“有吗?” 旋即又插着腰理直气壮起来,“当然有一半了!” “轰!” 正说话间,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传来,停云曦雨赶忙跑到峰边向下望去,只见在演武场的中央,已经出现了一个弥漫着裂纹的浅坑。 坑中有一人缓缓坐起,向天空眺望。 “坏了,”停云随着那人的目光看向天穹那个极速降落的身影,不由得认真了起来。 “不会把他打死吧?” 通海决 原平呆坐在地上,他的头发已经散了,看着上空血炎滔天的辞岸。 忽地,他笑了,“你说你要是输了,该怎么和你的父亲交代?” 辞岸漠漠地看着他,“这是我的事,原平。” 他缓缓落地,厚厚的一层血雾也缓缓自他身边散去,“我不需要和任何人交代,只有别人需要给我一个交代。” “哈哈。”原平大笑,他披头散发的,看起来跟个疯子没两样,“哈哈哈哈。” 笑够后,原平抬起自己通红的拳头,“真疼啊,你的身体比优质的铁器还要硬,浑身都疼。” 辞岸傲然道“这就是体修,一力足以破万法。” “我想问问,你对我的看法,我的体魄如何呢?”原平道。 辞岸道,“原平,现在是问问题的时候吗?” 原平微笑道,“你回答了我,我就全力以赴,绝对不会收力。” “哈哈哈哈。”这回轮到辞岸大笑了,“原平,我终于发现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了。” 他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我从来不会在做事的时候开玩笑。” 原平很淡然,“既然这样,我刚刚也想了想,全力以赴可能会控制不了自己,你就说说看,算我欠你一份情,如何。” 辞岸冷漠地看着他,忽然笑了,“原平,你要这么多东西,不怕死在里面吗?” 原平笑着看他,“人固有一死。” 辞岸静静地看着他。 原平也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也罢。”辞岸道。 他向着原平道,“迷藏森林有一个圣地叫做万妖血池,拿上六境武者的精血去求,或许他们会考虑让你进去泡一泡。” 原平道,“你们有六境武者的精血吗?” 辞岸道,“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好了,已经说这么多了。”辞岸转头那将这巨大演武台包围的群峰,“观众们还等着看你的表现呢。” 原平道,“好。” 他缓缓抬手,“通海。” 武殿向山峰上,蒹葭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江水原氏借以立足的通海决,被原平挥手间便施展了出来。 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霎时间成形,开始慢慢笼罩在这片演武场上。 辞岸感受着这股潮湿的气息,隐约间感受到一种束缚感。 湿润的感觉,就像是迷藏森林里的那条河,他曾经静静地坐在它的旁边。 或许是刚刚与原平提到了迷藏森林的缘故,辞岸有片刻地走神,但他很快就回过了神,这不是那条河,这是江水原氏在中天大陆上都赫赫有名的通海决。 拟海之威,就海之领域,不同于与它齐名的东海季氏的水龙吟,通海决虽不长于术法变幻,却尤擅近身缠斗! 原平静静地站在那里,磅礴的源气自他体内汹涌而出,不断地融入那片雾气,雾气的变化却并不是很显然。 仍然只是薄雾一般,又似幻纱,给人一种静谧、绵柔的包裹感。 辞岸伸出去灵觉去查探,灵觉却仿若石沉大海一般不见踪迹,抬起手,却发现不知何时,手上已经有了一些腻人的水珠在。 甩一甩手,水珠便飞了出去。 “呵!” 辞岸长啸一声,周身燃起一片血色的烈焰,驱散了这入骨的不适。 “有点冷,有点痛。”辞岸看着原平道。 原平道,“我想吃包子了,所以我们快点结束。” 辞岸笑道,“好。” 话音落,他瞬时拔地而起,化作一枚人形炮弹射向原平。 以手为刀,以气为引,以血为锋,以体为器,一力,破万法! 魔宗十二峰,天战峰,体修圣典,万器! 辞岸拳风所至,一切的白雾都散开,所有的束缚都被撕裂,化作直直的锋芒,直扑原平面门。 原平左手在身前划出一道半圆形弧线,迅速聚集起大量由源气变幻而成的水雾,形成一面小圆盾,同时右手向这片“幻海”中抽出,却已经拿起了一把长刀,向着辞岸同时功伐而去! “砰!” 圆盾被一击而破,长刀也被辞岸直直地一拳轰碎,原平又飞了出去,辞岸脚尖点地,长啸一声,再次欺身向前,一拳直中原平胸腹,将他的身体打碎! 打碎? 辞岸惊觉不妙,脚步回转,向四方看去,此刻哪里还有原平的身影? 白茫茫的一片雾气,更浓了,他甚至不能够看清楚演武台外的群峰,那群峰好似遥远在天外,只留给他一个倒影般的模糊样子。 蒹葭眉头紧皱,扭头看向身旁的一人,那人长的白净,书生打扮,看起来很是温和。 “智瑶,他究竟有多少源气,不是说风语咒很消耗源气的吗?” 智瑶面容凝重,缓缓摇头,“不好说,但是这绝对不是原本的他该有的。” “能将通海决幻化成如此模样,他体内的源气,或许已经要逼近你了。” 蒹葭看着那片白茫茫的雾气,“演武台毕竟是方圆有限之地,通海决又是尤擅近身搏杀的法门,辞岸……看来原平危险了。” 智瑶道,“看他用风语咒时,本以为是个读坏了脑子的傻瓜,没想到,他竟然能够调动如此充裕的源气。” 一旁身穿月白色长衣的女子上前道,“源气再如何充裕,别忘了辞岸是百年不遇的先天血气凝炼之人,出生时便入了淬体境,原平本就慢他,又掉境重修。” 一个小火炉旁,正在温酒,面如暖玉的俊俏男子微微一笑,自顾自地扇着小火道,“我那弟弟,可等了辞岸许多年了,原公子可不能就这么截住他啊。” 蒹葭冷眉看向他,而后又看向那月白色长衣女子,“月初,陆才高有消息吗?” “没有,”东方月初回道,“九川师兄说,陆才高去了洞天海深部,那里不欢迎我们,他没进去。” “安长风呢?我记得有雪国人为安风浅前来,那些人可能为我所用?” “他们去了雪国的山峰,这是雪国第一次来这么多人,他们的王子居然来了。”智瑶道,“但是不行,蒹葭,这是我们的战争,只能由齐国人来,否则让人笑话。” “笑话?”蒹葭不屑道,“能赢就行,管它什么笑话不笑话。” “唉。”看着这么多年了这个始终带着点野蛮的师妹,智瑶不由得默默叹气,他走回到自己的棋盘处,俯视着山峰下已经被雾气包围的演武台,摸摸思索着。 那片白雾内,血光不时涌现,左右冲撞,却总也难逃出雾气的包围与束缚。 杀,杀,杀! “噗。” 仿若一个泡泡被抓碎,辞岸再一次一爪撕碎原平竖起防御姿态的双臂,又打进他的心口处。 他的身体像一具瓷器一样,渐渐开始碎裂,却又轻薄仿若无物, 原平看着他,无奈地露出一个微笑。 他对面的辞岸此刻已经气喘吁吁,手却仍然停在原平身体的心口处,大喘着笑了,“你,被我抓到了。” 原平此刻幻化出的身体已经十分苍白与单薄,在消失的最后,他笑看着辞岸,勉力称赞道,“你确实很强。” 白雾缓缓散去,所有人的目光瞬时聚集在演武台上,最终发现那两个少年此刻在演武台的一左一右,相隔数百米之远。 辞岸站着大口喘气,而原平半跪在地上,捂着嘴咳嗽着。 辞岸的衣服上,多出了很多血迹。 原平的气息紊乱,一时间竟然站不起来。 “咳咳。” 原平抹去嘴角的一抹血迹,强撑起身体,虚弱地看向辞岸。 还是太勉强了,但若是不用出通海决的幻化之能,原平相信即便是自己再淬一次的身体也拦不住那时的辞岸,他血炎正盛,自己若再与他斗体术,必输无疑。 在原平调息时,辞岸也在调息着身体。 疲惫的感觉折磨着他。 通海决就像一个磨盘,生生地将他的体能与源气一点点磨灭,让他在这之中一直有力无处使,倍受折磨。 第一次,第一次这么讨厌那些学技法的人,辞岸默默想到,一群不敢正面对抗的鼠辈。 不过……效果确实可以,看来我以后也得学一点了。 二人默默地思考着,对峙着。 辞岸看着原平,等待着他的行动。 原平也看着辞岸,准备接他的先手。 而魔宗与六院的山峰上,已经有人开始摇头,担忧的声音不时响起。 “他们都打不动了,”道年摇头道,“再打下去,怕是要伤根本了。” 齐敏担心地遥望着原平的身形,他直直地立着,却总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要倒下的感觉。 季流年看着那演武场上的数百块碎裂之地,“他们究竟打杀了多少次,才能造成这么多的裂痕?” 紫式茵看向越见,却发现他神情凝重。 “怎么了?” 越见只是摇头,而后终于开口说道,“源气在汇聚。” “源气在汇聚!” 闻人踏天脚踩在大石上,双目圆睁看向原平,“源气怎么会向那里汇聚,该死,这又是什么东西!” 停云曦雨一改平日的可爱形象,惊疑道,“速度如此快,怎么会有这样的功法?” 何云酥眯着眼睛看向骑在一只黑虎上的青年人,“师兄,岸危险了。” 极锋的脸上看不出神情变化,他道,“看着就行了。” …… 演武台上,辞岸的神色越发地难看起来。 “这些源气,都是通海决所成阵破碎后溢散出的。”他的神念随着源气涌入的方向探去,却发现了一个个蓝色的光团。 辞岸看向原平道,“我很后悔,刚才没有再提出一口气来去把你彻底打下台。” 原平笑了,“可惜现在来不及了。” 他竖起双指,微微上挑。 霎时! 在那百多个被击打出的裂缝中,那数百个光团竟瞬间飞至半空,细细看去,每一枚光团内部竟都有一枚缓缓旋转的蓝色符文。 符文缓缓旋转,散发出一股微弱的吸力,不断有源气被缓缓吸纳入其中,而它的光芒也愈发明亮。 “秘技,回源术!” 原平大喝一声,张开双臂,数百个符文便化为一道小河,携带着大量的源气涌入他的体内,竟使得他的身体也在那片刻绽放出了水蓝色的光芒。 “啊~”原平仰着头,闭眼舒服地呻吟着,苍白的面色渐渐有了一丝红润。 辞岸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终于不再有先前尽在掌握的风度,他咬牙道,“你是故意诱我与你在那些地方战斗!” 待到所有的源气符文都被吸纳入体后,原平伸展了一下臂膀,微笑道,“回源术的布置需要时间,不能够被破坏,只差一点,我的源气就难以为继了。” 辞岸死死地看着他,忽然抚着额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平道,“你笑什么?” 辞岸停歇下来,双眸渐渐冷静,缓缓走向原平,面容狰狞而痛苦,“我笑,我竟小觑天下有名的六院弟子,我笑,六院已经闭院了,竟然还能出你这样体、术、阵三修的人物,我更笑我无谋,亦笑你,短智!” 一边走,一边有血色的烈焰自他脚下再度升腾而起,而后开始席卷他的全身。 仿若妖魔入世,惊天的杀戾之气自他四周开始缓缓压向四方。 与此同时,一种难熬的灼烧感忽然一阵阵涌上原平的心头,他感受到,身体在火辣地疼痛着。 “你吸收的源气当中,难道就没有我吗?” “你?!” “这是我最后的源气,里面不仅有我的战意,更有我的杀意!” “杀!” 辞岸再振气势,身后幻化出的血炎愈发高涨,滔天血炎之下,他显得愈发邪魅娟狂。 “燃血。”原平一字字重声道,“辞岸,你疯了。” “我只是,不能输而已。”辞岸的双眼已经染上了一层嫣红之色,他轻轻道,“让我们看看,谁能战到最后。” “杀!” 辞岸怒吼一声,再度飞身功向原平。 “杀!” 原平亦提气,同样怒吼一声,再度提运源气,功伐向他。 “砰砰砰!” 二人拳脚相错,每一拳都有血气消散,每一拳都有源气溃败! “砰!” 原平倒飞出去,大口吐血。 “砰!” 辞岸被重重轰击在地面,鲜血自嘴角留下。 “砰!!!” 二人你一招,我一式,每一次都尽全力地怒吼着拼去。 魔宗的山岭上,停云曦雨憋着一口气,已经憋红了脸,眼中满是焦急。 何云酥拍了怕她,“他就这么个人,别说是原平了,就算是蒹葭来了他也会死战。” “不是的,不是的!”停云曦雨眼眶中已经有了泪意,“他不能这么打,我没把龙虎丹带过来,他要是损伤了根基怎么办?” “我带了。”黑虎假寐,极锋盘坐其上,静静地看着二人激烈的肉搏战,“那原平撑不了多久了,岸的杀意与战意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可是……我只感受到他几乎要完全融入至岸的血气之中了。”四人中,只有出自香山峰的何云酥真正领悟了杀意,他话一出,剩下三人同时将目光看向他。 他的双瞳已经渐渐被血色覆盖,在他的视角里,原平已经由血海中的一团蓝色光影渐渐消失不见,他只看到两团血色的杀意在碰撞。 “只怕……”何云酥的声音十分艰难,“那原平心中的杀意与战意,并不比岸的要少!” 谢谢你,还在我身边。 “轰!” “啊!!!!” 一场小型的风暴的中心! 原平和辞岸僵持于此。 他们双眸已经不再清明,一点点的,被疯狂与杀意充斥。 就在这时,原平体内忽然爆发出一阵白光。 八极封印! “封印!”停云曦雨惊呼出声,她的声音在此刻真切地带上了一种急切与恐惧,“他的体内居然有封印!” “吼!”黑虎忽然朝着原平的方向吼叫着,而后它巨大的虎眼死死地盯着原平,不安地走动着。 “六院三绝技,八极封印。”极锋此刻再无了先前的淡然与冷静,他沉的的声音中充满了忌惮,“他究竟在封印什么?!!!” “杀意。”何云酥缓缓道。 滔天的血气与疯狂自原平的体内涌出,在这一刻竟化作一条小河将本就已接近力竭的辞岸卷飞向高空! 血河翻涌! “啊啊啊啊啊!!!!!!” 辞岸痛苦的惨叫声自冲向天空的那片血河中传出。 原平剧烈地喘息着,双手柱膝,双眸中的血色渐渐开始褪去。 片刻后,他终于恢复了清醒的神志,而后抬头望向天空中翻滚的那片,已经不再受他控制的杀戾之河。 这股已经被他封印了近一年的杀戾之气,如今终于冲破他为在那辆小车上为自己设下的封印。 有些不对,原平忽然察觉到。 那团血河中的辞岸……已经许久没有发声了。 可是诸峰之上的大人物们却都没用出声,这就导致了这一刻, 极致的安静。 仿佛整片天地,都只剩下了那片血河翻腾的声音。 一点点蓝光忽然自血河中渗出。 原平眯眼看去。 只是几个刹那,无数的红光便从血河内部洞穿而出,而后血河被瞬间融化、消散! 一具完美的身体,如瓷器般洁白,裹着一些碎布,身材极具美感的人,静静地悬空在那里。 他身上燃烧着烈焰,神情冷漠地向下注视着原平。 “砰。” “咳咳。” 而后他直直坠地,半跪着,剧烈地咳嗽着。 “原平。”辞岸努力地抬眸看向他,“我第一次后悔那么轻率地去想一个人。” 原平道,“我也没想到会打到这个样子。” 辞岸的眼神忽然有了一点怜悯,“这杀意,你忍地很辛苦吧?” “我曾经听过你的事情,当时我对此嗤之以鼻,并且为此轻慢了齐院长,我向你道歉。” “呵,”原平虚弱一笑,他遥遥看天,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终究又忍住了。 他认真地看着远天,那里碧蓝,那里遥远。 最后,他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又看向辞岸,“源武,真没想到,你还是个源武。” 辞岸也笑了,他看向原平,缓缓起身,“我也没想到,我会拼到这一步,咳咳。” “嗯,”原平抿唇道,“不想打了,怎么办。再打下去,真就是生死对局了。” 辞岸亦笑道,“确实,再打下去,真的没牌了。” 二人对视一眼,均是哈哈大笑起来。 二人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痛块,却是看得诸峰之上的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倒是有趣。”赵无涯拿着一精致玉器盛的就,醉乎乎地来到峰崖边,脸色酡红地笑道,“这是打成好兄弟了?” “一边去。”蒹葭冷着脸道,而后皱眉看向下方二人,不知在想什么。 而后,她的瞳孔忽然放大,嘴巴也下意识地微张起来。 诸峰的喧闹声亦再此刻忽然响起! 原平与辞岸在互相躬身后不分先后地跳下了演武台! “这算谁赢?”一身材高大,穿着白衣的男子看向身旁一个身影略显单薄的男子,“若是算岸输了,安心,你可能也要上场了。” 安心淡淡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只是一场比试,像他们这般,若是能结实到意气相投的朋友,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呵,”男子无奈摇了摇头,“话是这样说,但……” 他话未说完,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清晰地响起在众人耳畔, “洞天海随时欢迎二位少年英雄的到来,此次比武,” 那声音威严而不失庄重,“平!原平与辞岸均失去积分,积分为零,不得再参与后续比武。” “下一场比武开始,请守擂武者上台。” 闻人踏天拍了拍停云曦雨的肩膀,“好了,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停云曦雨骄傲仰头道,“这是岸给那小子面子,源武怎么可能败。” “是啊,源武怎么会败呢。”极锋跨坐在黑虎上,眼神幽幽地看向诸步走向六院山峰的辞岸,低声喃喃道,“六院究竟培养了一个什么怪物出来。” “不知道。”安心挎剑而起,歪着头看向辞岸,“虽不是源武,但是源气之充沛,所习之繁多,体魄之强悍,均是世间一等之列,” “六院……”那高大男子不无感慨道,“真是一个遥远的名字啊。” …… 一上来,齐敏就开心地上前抱住了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真厉害!” 原平原本还有些苍白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他结结巴巴道,“啊,还行。差点就没了。” 齐敏道,“什么叫没了,你可是和那个凶名赫赫的辞岸打平了!他居然还是个源武!” “师姐,”道年无奈道,“凶名赫赫那个是宇文长空,他们的大师兄,他这次没来的。” 齐敏瞪了一眼道年,“你少说话。” “哈哈。”原平道,“道年,怎么与你师姐说话时,这么不在乎自己的气了呢。” 道年瞪了原平一眼,“你少说话。” “诶呦诶呦,”话音刚落,他就叫起疼来,“别揪了师姐别揪了,疼。” “哈哈哈哈,”原平大笑起来,“我可有你师姐疼我呢道年。” 道年目露悲愤道,“师姐!” 齐敏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耳朵,“好了,不疼了啊。” 道年重重叹气,“好吧!” “哈哈,”这又给原平看笑了,“咳咳咳咳,” 牵扯到了伤势,不由得又咳嗽起来。 齐敏把原平扶到了一块石头上,“你先休息吧,下一场还不知道多久呢。” “嗯,”原平笑着轻抚过她的长发,“敏,谢谢你。” 齐敏脸红道,“你谢我干嘛。” 原平道,“谢谢你……” “还在我身边。” 选择 “谢谢你,” “还在我身边。” 齐敏不知道为什么辞岸会说这句话,但是她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始终对你若即若离的人,忽然有一天对她说,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是啊,真的很高兴。 她为原平读信的时候,如是想到。 “三军已经整备完毕,季常在和他的兄弟都是忠勇义士,大公子尤为赞赏,并且带着他们去学习了许多的东西。” “公子,我很喜欢现在军队里的风气,我想你也会喜欢的,大家就像是彼此的兄弟姐妹一样,互帮互助,共同努力,等待着公子的归来。” “公子,雀儿单独开设了一支女子军队,听说是族长大人建议她这么做的,并且族长动员了许多的族中女性前来参军,这……如何处理,还请公子给我建议,另外,是原安将军如今在军中帮助麻雀整顿军事。” “公子,你教与我的技法真好用,大公子赞不绝口,还说要你回来也教他一点。” “公子……” 齐敏微笑着,一一念来,半晌后,方才大呼一口气,合上了信。 “看来,他们过得还不错?”原平问道。 齐敏有些高兴,因为阿狗与季常在都是原平这边的人,他们好,就代表着原平也好。 但与此同时,她也隐隐有些担忧,“可是,大公子与族长的手,会不会太长了?” 原平嗤笑道,“我哥就那个性格,别人给他管还不想管呢。” 齐敏问道,“你们不是很多年没见了吗?” 原平想了想,“得有四五年了吧,我下山后,就再没见过他。” “人是会变的,平。”想了想,齐敏还是道,“另外,女军的事情?” “哦,这个啊,”原平平静下来,“回信,全部取消。” “啊?” “我不需要姑姑来给我背书,我也不需要太多原氏的人。”原平道,“这支军队训练好后,我便会开拔长城前线去,而我不希望,原氏的族人再为此而伤痛了。” “可,”齐敏有些急道,“也不至于全部取消吧,不问过她们,你又怎知她们是否愿意与你去长城征战呢?” 原平沉默了片刻,而后终于道,“我知道的,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的。” “这不是他们愿不愿意的问题,每一个原氏的人,都不应该再失去自己的至亲了,我不想再听到他们为此哭泣,我也再不想,看到那种复杂的目光了。” “这一代的孩子,大多都是那一代的遗孤,”原平的眼神柔软下来,看着天空温和道,“有很多人在十二年前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与母亲,我不想他们的孩子再经历这样的伤痛了。”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长长的白幡,那似乎每个都轻声,却震动了天地的哭嚎。 父亲…… 原平仰头,一股巨大的思念狠狠地冲击着他的心,两行情泪缓缓留下, 父亲,原谅我。 齐敏神色复杂地看着原平,良久后,才叹气道,“我会回信说明此事,但若是真的有原氏的族人愿意追随你,平,你不该拒绝他们,你终究不是他们,你不能把你的意志强加在他们身上。” 原平道,“好。” …… 一直到夜间,还没有人登上擂台开始新一轮的战斗。 篝火噼里啪啦地作响,峰顶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去了沙滩上的营房休憩,准备第二天的战事。 属于赵国的一间营房内,一把大戟横亘在最中央,一个身材挺拔的俊秀青年此刻正站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皱眉沉思。 他身旁一手持羽扇,头戴纶巾的青年道,“别看啦,他必然是那人的孩子。” 俊秀青年走回他的坐垫后道,“祝融夫人,没想到她还有孩子。” “而且她的孩子居然还是一个火源,啧啧。”羽扇青年感慨道,“光辞氏一门,便出了多少人杰?师傅早就与武帝说过,如今魏国国运如龙似虎,不可轻易沾染其怒其怨,如今倒好。” “不不不,”青年道,“现在不是这个问题。” “哦?”羽扇青年颇有趣味道,“那是什么问题。” 青年道,“如果他真是祝融夫人的孩子,那祝融夫人此刻必死无疑,可是为何迟迟没有她的消息?” 羽扇青年亦道,“辞轻天不是一个容忍之人,天下亦不会有两个相同的源武降世,辞岸的火源之气,当是来自他的母亲,祝融夫人既已身死,却又不见辞轻天有何动静。” 他不由道,“倒是蹊跷。” 二人对视一眼,均是发现了对方目光中的凝重。 “当年,师傅说看到摇光降临楚国北境,却不知说的是否是这辞岸?”俊秀青年道,“如此说的话,辞轻天为护他周全,一直隐藏也就说得通了。” 羽扇青年道,“当年,祝融夫人情定辞轻天,内叛宗门婚约,北逃大楚,如今,辞岸既已是魔岭之人,楚国再想动他,不仅无义,更无名,何来隐藏之说?” 俊秀青年摸着下巴沉思道,“那是为何呢?” …… 芈景烤着一盆炭火,上面还架着几只野兔,笑看向苏炎,“怎样,慎重些还是对的吧?” 苏炎身旁,一黑衣男子撕扯着手中的兔肉道,“那原平,真是藏的深。” 一个独脚铜人身旁,身材壮硕、形如小山的男子道,“输赢不重要,他们二人已经赢得了洞天海的尊重,接下来,该我们上场了。” 芈景拍拍大腿,“倒是这么说的。” 一女子来到苏炎身后为他轻轻卸甲,“炎,没事的,天下的英雄还有很多。” 苏炎闻炎,方才笑叹道,“只是有点可惜,不能与那原平一战。” “话说回来,”芈景道,“炎,我不曾听闻过这世上的气运催生出过两个相同的源武。” “那辞岸……” “想必是祝融夫人的后代吧。”苏炎道。 “她是上一代源武,如今,怕是已魂飞魄散多年了。”苏炎的眼眸低垂,“还曾经读过她的故事,如今再看见她的孩子,却难以言说那种心情。” 芈景拍了拍他,“怨不得谁,当年诸位大君已是放了她一条生路,祝融夫人的声名依旧在楚地的民间流传,可是那个孩子不能留,这是她的选择。” 苏炎眸光转向苏雀亦为他挂好的万鳞甲,淡淡道,“是啊,是她的选择。” 子落,何处? 原平的伤势很重,他的源气也在那一战中近乎枯竭。 虽然解开了身上最后的八极封印,一直被封印的源气与经脉在最后成为了他最后的底牌,让身体在即将崩溃的时刻终于稳定下来,也已经无力再战了。 辞岸最后没有与他再斗下去,但是原平很清楚,是自己输了。 天生宿慧,血气凝炼,又是火源。 原平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是什么怪物,纵使自己再修一次,可时间尚短暂,也终究难以抵挡其锋其锐。 这一场大战下来,辞岸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凭借着他强悍的体术在与原平相斗,他的源气剩余绝对要比原平多, 可是他在最后的时候笑了。 即便原平已经露出了退意,“不想打了,再打下去,就是搏命了。” 他笑道,“确实。” 让原平没有想到的是,辞岸居然顺着他的话接了下来,并且和他一起跳下了演武台。 为什么呢? 只是想和他交个朋友吗,不想让他,让六院败吗? 这一场下来,原平确实能感受到,他很欣赏辞岸,如果辞岸不介意他们是不同国家的人的话,原平会很愿意与他做朋友。 但除此之外,辞岸还有什么目的呢? 原平一时间想不出来,但是辞岸的这一份人情,他承了。 另外,还有个新的发现, 他似乎……可以控制自己的“魔化”了。 这次比武台上,他解开了自己体内的八极封印时,淤积了一年的杀戾之气被释放而出,甚至形成了一条脱离他掌控的血河,可是他似乎却并没有失去自己的意识。 他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方天地的一切风吹草动,源气行走,除了极致的冷静外,他似乎更能够清晰地看到那方世界,而这一切的代价,便是此刻极致的虚弱。 这又是什么? 原平有些头疼地半躺在床上。 该死,生病了。 洞天海虽然还温暖如春,可是算算时间,外面应该已经入冬了。 冬天来了,原平抱着盛有热水的梨花杯小酌了一口,有些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比武进行地如何了?”他看向在营帐内忙碌的齐敏,微笑道。 齐敏一边擦拭着一个瓶子一边道,“在你之后,是苏炎守擂,他赢了一天,武殿上去了两个,都败了。” “赢了一天?”原平道,“他没有下场休息吗?” 一提到这个齐敏就放下了那个瓶子,“没有,一共也才打了两场,你说他的源气怎么就好似无穷无尽呢?还有他的体术,也太强了吧?” 原平看她这个样子,不禁笑道,“你怎么不夸夸我呢?” 齐敏白了他一眼,“你也厉害,好好养病啊,别老乱窜。” 说罢她又吐槽道,“我就没见生病的四境武者,原平你这身体也太弱了吧。” 原平虚弱地笑了笑,又道,“能来四国比武的都是各国最顶尖的少年,就算不是源武,也都必然是同境界源武之下最顶尖的武者,他们之间交手的每一场,都是值得去观察并学习的。” 齐敏道,“你话多,算你赢,好好休息就行了,别想着去看了。” 原平呵呵一笑,看起来很是纯朴,“你说我都是通脉武者了,怎么还会生病呢?” 齐敏道,“你透支太多了呗,那个辞岸还是太厉害了,我觉得道年都打不过他。” 原平好奇道,“道年很强吗,平时却是没见他出过手。” 齐敏骄傲道,“非常强,他可是以棋入道的家伙。” “哦,”原平看着手中的杯子,若有所思。 这里的修炼体系,不论是淬体,还是开窍,又或者之后的凝血,都是为了最终的第四境——通脉做准备。 为何说通脉境为小天门? 那是因为,通脉境的武者已经可以初步地以体入源,形成周天循环,内勾血脉脏腑,外连天地。 而这,还不是四境武者与三境武者最大的差别。 四境武者与三境武者最大的差距在于,他们此时终于已经足够强大,可以初步地去寻找自己的道,进而借用天地的力量。 这力量可以是势,可以是某一源气意志,亦可以是一句话,一个字。 难以说尽,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这也是为什么一个家族或许能有诸多的四境武者,却不一定会诞生一个五境武者的重要原因。 并非天赋到了,就一定能够成为强者,成长的路上,陨落的天才亦不知有多少,每一个能走到最后的人,他们或许并非先天的强者,却都一定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然而世上总有不出世的天才,能够在四境之前便找到自己的道,这也是存在的。 原平少时不分昼夜地习武读书,其中有一个愿景便是在浩如烟海的卷帙里面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能够再弥补一下他和这世上真正的天骄们之间的差距。 可惜,最后他还是失败了。 道在哪里? 至今原平其实还没有什么头绪。 他心底隐隐有一个答案,却又惶恐,自己真的够资格吗,那究竟只是个人的欲望在作祟,还是他真正地想要去做? 他真的能够行吗? 他真的就是对的吗? 他不知道。 故人之心尚在,其喜其悲,其怒其怨,既去,亦长存。 前方的路还很长,在许多的抉择未出现之前,他仍然不敢也不能去轻易地写下答案,他只能听着自己当下的心声,去前进。 想了诸多后,原平释然一笑,他看向齐敏,“道年如今几境了?” 齐敏道,“三境,他在武道上的天赋不是很好,身子骨从小就弱,还老是跟着我,不专心习武。” 末了,她补充道,“不过四境以后就好了,那个时候,他也该一个人去游历了,不能总跟在我后面。” 原平笑道,“是的。” 他又道,“找位先生远远地看着他就行,自己的路,终究要自己来走。” …… 另一座军帐内, 道年正在和季流年对弈。 紫式诺无聊地打着哈欠,一旁的越见还在擦枪。 “别擦了,”紫式诺拍了拍越见宽厚的肩膀。 她看着额头不断渗出汗水的季流年道,“也不知道那原平哪来的福气,身边随便的一个小道士,居然都是这等人物。” 火光闪烁下,道年的脸上是无悲无喜的平静,他缓缓捻棋,缓缓落子,一点点,一步步, 就那样再次将季流年逼入了绝境。 无人欣赏的地方,你可见花开。 齐敏终究还是没有坳过执着的原平。 她一边推着原平到一处易于观摩演武台之上比斗的地方一边道,“原平,你真是疯了,病都没好就到处乱窜。” “咳咳。”原平喝了口手中梨花杯的热水,温和地笑道,“病迟早会有好的一天。” 他的视线向下,“可是这些宝贵的战斗,这些意气风发的少年们,却不知何时再能见到了。” 齐敏吐槽道,“说的你好像多老似的。” “哈哈哈哈,咳咳咳。”原平不由得大笑起来,又连带着咳嗽起来。 “好了,不说话了,你仔细看吧。”齐敏走向一旁的案牍为他开始置药,“你答应我的,先把药好好吃了!” 原平遥望着,那置于淡淡薄云之下的演武台,微微一笑,如春风般和煦道,“好。” …… 演武台之上,两影正互相追逐缠斗。 却是来自于魔宗的闻人踏天与赵国七星阁的玉衡星唐伯祝。 他们一人背负大弓,双手持黑色重剑,追逐着挥砍,一人拿着一支白玉色的笔于格斗的间隙于半空中挥笔画符,眨眼间便是一道符箓飞出,或于空中引爆,或化为飞鸟走兽与闻人踏天纠缠。 而这样的战斗,已持续许久。 各种各样的符箓漫天飞舞,黑色的剑气纵横其间,演武场的上空,竟然渐渐开始汇聚起一团云。 原平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切,“好一个玉衡星,在符箓之上的造诣竟然如此高。” 那云团之中,隐约有雷电之声轰鸣,云团越来越大,而轰鸣之声愈烈。 演武台之上,闻人踏天面色凝重地仰头看向那团云,云上黑白蓝三色交错,又有雷电纵横其间。 一股沉重的威压自其中传来,让他的大弓微微颤鸣。 “喝!” 距闻人踏天足有数丈远的唐伯祝见时机成熟,怒喝一声,挥笔向下,那云之中霎时间便有三道落雷轰下! 闻人踏天怒吼一声,拔地而起,于半空中挥剑将三道落雷直接斩断! 他余势未消,于空中再度拔剑,挥出一道猩红的血芒,竟是将那云斩成两半。 “轰!” 他垂直地落地,咬牙看向那团明明已经被他斩断,却又缓缓汇聚起来,并且愈加壮大的雷云。 六院的山巅之上。 原平半撑着头,静静地看着场下的比试。 齐敏默默地站在他身边。 “你觉得他们谁会赢呢?”齐敏道。 原平道,“不重要。” “不重要?” “对,不重要。” 原平双手温着杯中药,静静地看着,“既不是生死对决,输赢又怎么会重要呢?” 齐敏想了想,“镇东将军遣人来信了。” “他说了什么?” 齐敏道,“我还没看,去给你拿。” 原平摇头道,“不必了。” “这种信件,你随便看的。”原平微笑道,“不能什么事都要我来做。” 齐敏撇撇嘴道,“你太懒了原平。” “哈,咳咳。”原平捂着嘴咳嗽着,而后若无其事地将手平着放下,“你且去看看,我也要好好观赏观赏他们的比斗了。” “好吧。”齐敏叹了口气,不着痕迹道,“记得吃药。” “嗯。”原平看着她,微笑地点头。 … 不知不觉间, 夜已经深了。 演武台上,那把大剑竖在闻人踏天身前,竟是生出一道白色的剑阵将他保护在内。 而保护圈内,闻人踏天已经伤痕累累,正在不断地咳血。 “玉衡星”唐伯祝依旧看起来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近距离观察才能发现他气息的虚浮与苍白。 “还不强吗?”赵国的山巅之上,赵戟遥遥地观望着,“师弟的符道造诣已近乎于道,能坚持到这一步,这三子已经算得上人杰了。” “一般。”诸葛空云扇着扇子,淡淡笑道,“多费点手脚的事情,唐兄下手太轻了。” 赵戟无声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在他身后的山壁阴影里,一身穿着银色甲胄的少年正斜靠在那里,无聊地打着哈欠,他的双眸看起来很是清冷,隐隐间,给人一种拒之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 楚国,五源宗所在峰顶。 苏炎的手臂上扎着绷带,穿着一身轻便的红衫,盘坐在高处,吃着葡萄。 另一边的高处,芈景正在和一穿着淡蓝色纱衣的女子对弈。 “炎,下一场该你上了。”芈景落下一子,乐呵呵道。 苏炎摆头道,“不要。” 那淡蓝色纱衣女子看起来有些着恼地一挥手便把棋盘上的棋子都归入棋篓,而后一个飞身便到了苏炎的身旁,“你去帮我揍他,炎。” 苏炎吃下一颗葡萄,“不要,我不玩没意思的游戏。” “炎!”女子跺脚道,“芈景欺负我,你也不管。” 苏炎笑了笑,“只是赢了一盘棋,何来欺负一说,这边下不过,你自有能下过他的地方,在乎这一地的得失做什么。” 女子撇了撇嘴,又忽地莞尔一笑,坐在了苏炎的身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炎,那你为我战一次,不行吗?” 苏炎的脸上瞬间红了起来,半天都没憋出一个字。 “哈哈哈哈。”芈景大笑着,从这处跃至另一峰顶,那里壮硕如小山的男子正在练拳,他赤着身子,挥汗如雨。 “宕,下一场你来!”芈景道。 苏宕看了芈景一眼,继续练拳。 “宕!”在另一高处,一个黑衣男子仰躺在那里,醉醺醺地挥手,他豪迈道,“让天下人都看看我大楚国的威风!” 苏宕慢慢地停手,静静地伫立在月光下遥望眼底的比武场。 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照出他精实壮硕的身体,照出他年轻的面孔, 又照见他缓缓地微笑。 “那便我来。”苏宕骄傲地笑看着眼底的二人,又和芈景对视了一眼,二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未来天下的英雄都在这了!”芈景豪气云天地挥手,“这,就是我们的第一个征程!” 苏澈打了个哈欠,缓缓起身,半坐着,脸颊通红地扫视着他的这些兄弟们,大笑道,“杀杀杀!” “杀!”苏月也露出白藕般的小臂,开心地凑热闹。 “杀!”芈景也笑着挥手,顺便拉起了苏宕的手,可是苏宕脸颊挺红,终究没说出这中二的字眼来。 倒是苏炎,看着开心地苏月,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微笑,调笑道,“杀~” 而后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一直沉默着观看比斗的一位红衣女子。 “雀!”芈景道,“该你说了。” 苏雀白了他一眼,又看向比武台,淡淡道,“杀。” 元旦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 一月一日,元旦。 今年的这个元旦,来洞天海的武者们是一起过的,在贰号岛屿、六院曾经于此所接的木制阁楼庭院之上,万家灯火之间。 大红色的灯笼、各式各样的面具与热闹的街市尽收在原平眼底,这温暖的夜色让他有点疲惫,想要休息。 可是还不行,原平默默想到,他又扭头看了一眼那个同样拄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着下方热闹的中年人。 “以前六院在的时候,每次的比武都这样,”中年人似乎是注意到了原平看他,笑了笑,“我本来想着大家会很抗拒。” 原平坐在一旁,翻动着一本书,“少年之间是没有那么多的仇恨与偏见的,那都是已经卑劣化的成人的东西。” 中年人微微一笑,“说得好。” 他有些怅然道,“那是我们最好的年纪。” 又问道,“你不喜欢吗,我看你一直在看那本书,里面只是关于洞天海的一些简单记载。” 原平一边认真地看书,边微笑道,“洞天海固然美,可是景色又怎么比得上家乡呢?” “是啊……”中年人默了默,“怎么比得上家乡呢。” 他又道,“那你说大哥为什么不回来,明明宣帝已经说了可免他一死?” 原平看着中年人低垂的眼神,和迷茫的眼光,只是沉默着。 中年人很快回过神来,笑道,“你不下去也摆个摊位吗,原平,这条街可是很长的。” 原平道,“不必了,我现在最想吃的东西,这里做不出那个味道。” 中年人好奇道,“什么东西?洞天海的美食可是享誉四国的。” “包子,那种,桃花馅的包子。” 原平有些出神,又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笑了笑,不知在揶揄谁,“当然,要是我家齐敏给我做饭也行,可惜她不会。” 中年人看着原平,轻笑了声,继而道,“原小公子,问你个问题。” “请说,明灯阁下。” “你于族外养兵,却是为何?” “嗯?” “我的意思是,难道你的族人不可靠吗?需要你去外面带那些已经无家可归的人回到江水去成为你的士兵。” 原平思索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雷泽明灯将军,我的族人很可靠。”他最后还是道,“他们也不是无家可归的人。 最后,这不是一回事,我有我的考量。” 雷泽明灯歪着头看向原平,他的这番话,这种冷静与仔细的腔调让他不由得想起一个人,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原平有些好奇地抬头,“却是没有,又或者我忘了,是谁?” “齐天。” 雷泽明灯话音落下,神情即便变的落寞,而后他扭头看向了另一边,那万家灯火处。 “六院的前辈在这里设置了许多的机关术,让这里看起来很是热闹。” “可是谁又知道,那一盏盏灯火的背后,只剩下了一个个永远回不来的人了呢?” 原平一直翻动着书页的手停了下来。 “明灯阁下好像分外怀念那些人,其中有你的兄长吗?” 雷泽明灯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而后轻笑道,“我想他干嘛。” “原小公子,塞外苦寒,他带着我们的族人背井离乡,背负罪名,更让我雷泽部多年经营毁于一旦,你明白吗?” 原平神情不变,低下头去翻书,“如果让当初的你们换一个位置,你会代替你的哥哥去追随齐天将军北上吗?” 雷泽明灯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二人就这么静静地,一个翻书,一本又一本。 一个看阁楼下走过的人, 一个又一个。 昨日乘船来的时候,雷泽部的接待者都为各国、各大势力的人准备了一间间院子,今天早上,原平起床吃过早饭后,雷泽部当代的族长雷泽明灯——雷泽雨落的弟弟就来到了原平住的院子。 “我有点事想找原小公子。”雷泽明灯笑起来温暖和煦,看起来像是一个谦逊又可靠的长者。 原平问道,“请问是什么事呢,明灯阁下,我这里没有外人。” 雷泽明灯道,“有些事情,必须和原小公子亲自说。” 于是原平便跟着他来到了这座处于贰号岛最中央的高楼之上。 这里有一堆书垒在最高的阁楼内,雷泽明灯将原平带来后便一直站在那里想心事,原平也不急,就坐下来慢慢地看那些书。 书里有各国的地理、文志、习俗与观念,还有一些比较隐秘的历史和事件。 被翻地最烂的那几本,是关于瀚州草原的。 “朝苍山,伊吹山。” 雷泽明灯望着脚下的万家灯火,忽然沉沉诵道, “从前见过的人啊,现在隔着山漠不相关了。” 淡色的灯火下,雷泽明灯低着头沉默的神色明暗不清。 “原小公子似乎经历了很多啊。”雷泽明灯忽然嗤笑一声,“你曾经是那么天真的一个少年,看到你如今这个样子,你的师傅不知会作何感想。” 原平嚼了嚼嘴,神情漠了下来,打了个哈欠,“我只是不太想说话而已,另外,一天了,明灯阁下,你还没有说你的来意。” 雷泽明灯走到原平对面的垫子上坐下,“听说你去了长城。” “没见过雷泽雨落将军,只是个大头兵。” “原平,”雷泽雨落道,“不要再做这种惹人生笑的事了,你使你的家族和六院蒙羞了。” “大人。” 原平眼眸看向他,终究是没说什么,又低下了头去,继续翻书。 看原平这种态度,雷泽明灯继而道,“不是想说教你,但是原平,你享受了六院带来的便利与荣光,就不能随意去挥霍它的荣耀,第一场战斗,你做的很好。” “族长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这个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沧桑痕迹的男人认真地观详着原平,眼中竟然有一种湿润在浮起。 “齐院长死了。” “啪!” 原平手中一捆古旧的竹简掉落在红木质的地板上,他在那一瞬间抬头,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雷泽明灯,声音竟在此刻出现了颤抖。 “师……父?” 在沉默中呼吸 “师……父。” 原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了那个院子。 脑袋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里面全都是那个老头的声音。 老头严格,站在桑梓阁的讲台上大声呵斥着底下调皮的小孩。 老头有趣,课堂上随口的一个典故,一句妙语都能惹得那些小屁孩们哈哈大笑,又能够清楚地学会那些东西。 老头又有些迂腐,总是会抓着规矩不放,限制着那些孩童们最渴望的自由。 可是老头是个好老头。 老头也会陪着一个孩子看星星,老头会看到每个人内心的脆弱,也会去努力地帮助他们、教导他们。 下山已经太久了。 原平想。 师父,你的模样,怎么这么模糊了呢? 想着想着, 他就睡着了。 …… 第二天睁眼的时候,雷泽明灯坐在了他的窗前,正低头看着一本书。 齐敏坐在屋内正中的桌子旁,季流年站在一边。 “你醒了?” 雷泽明灯见原平醒来,笑了笑,合上了书籍,“要吃点洞天海特色的食物吗,怎么说我曾经的兄长都是六院的孩子,我可以带你多看看这里没了的风景。” 原平扶了扶额头,有些痛道,“不必了,大人。” “喝酒了?” “呵,”原平无奈叹道,“师父以前总说喝酒误事,昨夜便没有喝。” “嗯。”雷泽明灯看着原平,继而起身道,“也罢,就是来看看你,其余各国的少年均已经陆续返回了壹号岛,你还要回去吗?” “不必了,”原平摇头,“我直接回六院。” 雷泽明灯道,“好。” 走的时候,他最后回头问了一句,“你还去长城吗?” “去。”原平道。 “有机会的话,帮我带句话。” “好。” “就说,”雷泽明灯顿了顿,又自嘲地笑了,“记得好好吃饭。” “行。”原平抿唇,“我记住了。” …… 一路无话。 步入齐国设置在洞天海外的军营内时,齐敏终于问道,“怎么这么着急?是六院出事了吗?” 原平只是道,“没事,别说话了,我想静静。” 齐敏忧心忡忡地看着原平,终于道,“好。” 身后,季流年与紫式茵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不解和忧虑,无奈地摇了摇头。 远处,道年和越见牵着四匹马走来。 “他们不给我们太多马,说是最近前线军事调动,马匹紧张,没背那么多。”走近后,道年皱眉道,“可是我们的马呢?” 他看向原平时,却发现原平的神色,静地可怕。 “道年,带我过去找人。”原平道。 道年欲要再说什么,却看见原平身旁的齐敏摇头,于是道,“好。” 一路向前,一路匆匆,一行人也不知是道年领着原平,还是原平带着道年,似乎几步路就赶到了最中央的营帐。 越近,原平的脚步就越快,直到最后的十几米,他直接飞身向前,冲进了营帐内。 齐敏停下了脚步,身后的道年与季流年等人也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营帐内不断传来人的吼叫和痛呼声,还有巨大的叫喝声,只是瞬间又被痛呼声掩盖。 物体碰撞和碎裂的声音持续了数息后,终于停止了。 悉悉卒卒的士兵赶来,执戈赶来包围在营帐周围,亦将齐敏等人。 季流年和紫式茵挥手止住了手下的骚动,随齐敏默默地等待着。 片刻后,一只沾染着些许血迹的手掀开了帘帐,带出一双冷漠的眼眸。 原平抓着那军官的头发,一路拖出,军官却已经不省人事般只能够发出一声声微弱的呻吟。 “啪!” 原平将那军官甩飞,对着将他包围起来的那些持戈甲士道, “我是六院原平,叫你们将军来。” “将军!” 话音刚落,包围的人群中便自动让出了一条路,一位披挂着紫色铠甲的中年人走出,怒视着原平。 “原公子,你在我这军帐之中,未免也太不客气了吧?!” 原平没有理他,只是静静道,“我带来的马呢?” 将军冷哼了一声,“前线军事调动,军帐中已无多余马匹。” 原平继续问道,“所以,你给我足够数量的马,我便走。” 将军不耐道,“说了没有多余的马了,现在这里的都是将士们从小养大的战马!能够带出四匹马给原公子,本将已经尽力了。” 原平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半栈香,我要足够我的朋友们每人一乘的数量,否则,我去找帝,告知他你吞没他赠予我的马匹,要你再也当不了这个将军。” “不管你是谁家的人,明白?” “原平!”将军怒道,“你不要欺人太甚,光是你肆意殴打我麾下军士这一条,便足以告你上帝都了!” “便是欺你了!”原平瞬时怒声道,他的眸子似要杀人般,又充斥着不屑,“你又能如何?” “半栈香,”原平说着,便走上前去,直接坐在了那军官的身上,他的情绪又静了下来,仿佛只是在说一句微不足道的话,“要么,马给我,要么,你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他身下的军官有气无力地呻吟着,齐敏皱眉有些忧心地看着原平,道年事不关己般把头扭向一边看风景,紫式茵和季流年带着麾下的人分峙两边,越见还是那般,仿若一根木头般,默默地立着。 将军注视着原平,脸色阴晴不定,最后方才狠狠哼了一声,咬牙离开。 原平漠漠地注视他离开的背影,闭上了眼睛,开始养神。 只是不到半栈香的功夫,由持戈甲士围成的人圈外便传来了战马的嘶鸣之声,马声此起彼伏,向外看去,皆是披挂着轻甲的上等好马。 “平。”齐敏看到这些,终于道,“或许他说的是真的,前线真的有重要的军事调动。” 原平看着周身众人的神色,却并没有做什么表示,只是起身道,“走。” 一众人穿过甲士们不平的眼神,除去原平外,不由得都微微低下了头。 毕竟还都是纯良的少年,又都是原平一路带来的“朋友”,平时再有骄横,这般压人,又似乎确实理亏的时刻,一个个都再耐不住心性,觉得无颜。 然而此刻,除了跟着原平一路向前,穿过人群,上马,他们也不知究竟再做些什么好,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引得原平如此大的变化? 众人直到骑着马,一路奔驰出军营,都觉得心是乱的,只是原平一直沉默着策马向前,心情看起来似乎极差,便也只能沉默地随行。 呼啸的寒风长长掠过这片已经成霜的大地,越来越多的大片的洁白渐渐随着起伏的地势连绵,风雪渐渐势大。 白净,又慌乱的大地,沉默地 在凛冽的风雪中,绵长地呼吸着。 虎王陆君氏! “咚——” “咚——咚——” “咚——咚——咚——” 一路上,越来越多的大城里,传来震耳的钟声,钟声势大,似要散尽所有的霜寒。 钟声每敲击一下,齐敏和季流年的神色就愈发难看,紫式茵此刻终于能够大概确定,齐国出大事了! 这是丧钟! 万城共鸣,天地齐哀,亿民同悲! 越是想,一个不好的想法就越发清晰地在脑中浮现,纵使她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看到此时的原平,心也不由得揪了起来,说不出来为什么,只是隐隐地感觉到,要出大事了。 风雪迎面拍打而来,可是原平却没有一点点的防备措施,任由马匹向前呼啸奔驰,他仿若一座沉默的雕塑雕塑般,一动不动地迎接着凶猛击打在面颊的寒霜。 他的眉发渐渐地裹上了白色的霜雪,有些湿漉漉的长发凌乱地搭在肩上,只是眼睛仍然平静又冷漠地直视着前方无尽的洁白, 策马向前, 一直向前。 … 直到夜晚,那些马儿也需要休息的时候,原平终于停在了一个树林中,下马开始收拾柴火。 齐敏发现,不知何时,原平又带上了他的那张桃木面具。 上面的狐狸诡异地笑着,在这寒冷的夜里,一个人开始忙碌。 那种不安越来越重,压的她几乎难以喘息, 可是,齐敏仍然不愿意去想那个最可怕的猜测,她仍然希望……哪怕只是微渺的希望,是原平想得太严重了! 她默默地上前,随着原平开始,一起收拾起树林中那些还未被雪浸太湿的柴火。 紫式茵和季流年对着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也加入了进来。 道年开始看月亮,而越见找了一个石头,抹去上面的积雪,坐下开始擦他的枪。 原平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然道,“你的枪真好。” 越见盯着原平说罢就离去的背影道,“可以借你看看。” 原平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道,“不必了,谢谢。”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说话。 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一些米和面被下入了篝火堆上的锅里,锅里还漂浮着一些白菜。 季流年来到原平身边道,“附近的村庄不大,时间已经很晚了,公子见谅。” 原平摇了摇头,“钱给够了吗?” 季流年道,“是足数的,谁要是敢贪墨或者欺负别人,不用公子说,我们都知道该怎么办。” 原平看着篝火,有些失神道,“你在说我吗?” 季流年低头淡淡道,“不敢。” 原平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会不敢呢,你若是不敢了,我们也便没有再一起走下去的必要了。” 季流年的眼神中浮现出一种不解的愤怒和不平来,“公子,那是随着将士们出征的战马,是他们的兄弟,每一个骑士都要对他的兄弟许下诺言!” “我知道,那是他们的兄弟。” “可是我们抢走了他们的兄弟!” 原平道,“这件事,确实是我错了。” 季流年听到原平道歉,情绪一时激动,又追问道,“那公子觉得我们该如何?” “季流年!”一旁的齐敏喝道,“平做事还轮不到你教!” 季流年听着齐敏的喝声,终于把情绪冷静了下来,半跪下向原平道,“流年失言了,请公子责罚。” 原平摆了摆手,“自己起来吧,流年,我现在真的很累,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说。” “是。”季流年看原平的神色看起来很是难受,只好起身,又道,“另外有件事需要向公子禀报。” “说。” “陆才高带着肥肥赶来了,片刻后就会到。我的兄弟正在带他赶来的路上。” 原平看着季流年与紫式诺二人低头道,“一路上的守备都麻烦你们了。” 紫式诺撇撇嘴,“我哪会这些,只是跟着季流年的建议罢了。” 末了,她又补道,“谁叫你都不管这些呢?” … 脚步踩踏在软绵的雪上时,会发出厚实的声音,让人有种心安的感觉。 原平喝着面汤,听着那声音愈近。 一双打手打开了负压着厚雪的树枝,露出一个略显疲态的面庞。 “原公子走得倒是快,都不留一点消息。”陆才高勉力笑道,他的肩膀上还站着一只猫,叫苦道,“追上你们真是太难了。” “陆兄,”原平喝了一口面汤,“不介意的话,坐下来吃点东西。” “当然不介意。” 陆才高的脸瞬间绽放出阳光开朗的笑容,他放下肥肥,几步就来到了原平的跟前,拿起一只碗便开始盛汤,“冻死我了,饿死我了。” 原平漠漠地看着他,忽然出口道,“陆君才高,我实在不知道,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噗!” 陆才高当场一口饭就喷了出来,好在他及时扭转了头,才免得面对紫式茵那小妮子的发作。 原平话音落下,瞬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陆才高的身上,紫式茵和季流年隐隐间已经调整了站位,将陆才高包围在内。 陆才高抹了抹嘴,尴尬道,“陆君才高是什么,原公子怎么记错我名字了。” 原平继续盛汤,又道,“第一,齐国倒是有姓陆的家族,可是我从未听过有你这么一号人。” “你若真是进了武殿的人,我不可能未曾听过你的名号。” “第二,你若非武殿之人,能请动武殿为你作保,背后必然有着巨大的势力,那并非一族之力。” “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原平道,“让我再无怀疑的,是你的行为。” 他眯了眯眼睛,看向已经跳进了齐敏怀里的肥肥,“这猫,自我下午桉山开始便跟着我,它找我来要做什么,我不知道,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它并不是一只普通的猫。” “直到你找来,我更加明确了这一点。” “只是,”原平喝完汤抹了抹嘴,走向齐敏,轻轻地抚摸着她怀里的肥肥,“我始终不明白的是,它找我究竟要做什么,它究竟是哪里来的。” “因为好奇,所以我也从未限制过它的活动,”原平笑道,“只是这么久了,却从未发生过什么,直到你也找来。” 原平又笑看向陆君才高,“才高兄,我很好奇,迷藏森林里鼎鼎大名的虎王陆君氏不惜千里迢迢赶来,究竟想要在这只猫身上得到什么呢?” 师,父 “鼎鼎大名的迷藏森林虎王陆君氏不惜千里迢迢赶来,究竟想要在这猫身上获得什么呢?” 随着原平最后一句话落,陆才高终于放下了手中碗,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这么明显吗?” 齐敏道,“谁叫你一天到晚抱着肥肥到处跑……” “好吧。” 陆才高释然一笑道,“其实说出来也无所谓,没错,鄙人正是陆君才高。” “没想到我虎王陆君氏多年不出迷藏森林,中天大陆上仍然有小辈记得我们。” 陆君才高有些傲然道。 原平打断了他的话,“不是记得,只不过迷藏森林出名的就你们三家,我们读书的时候都要学的。” 陆君才高歪头,一点不见尴尬道,“可是这些都只是猜测,如果我刚才能够冷静些,原公子是否就不会如此肯定了呢?” 原平淡淡道,“在你吃饭的时候进行询问,也是计划的一环。” “我只是累了,不想再和你玩无聊的游戏了,有什么,我们就直说吧。” “呵,”陆才高呼了口气,笑道,“无聊的游戏,对于原公子缜密的心思来说,这点事不难推,也确实无聊。” “但是,” 他摇头道,“这是迷藏森林的秘事,恕我不能够与原公子直言了。” 原平道,“肥肥不是你要找的吗?” 陆君才高道,“我这几日想了想,应该不是它的事。” 他沉思了片刻后,方才道,“我想借原公子的一滴血来看看。” “刷——” 原平干净利落地并起右手双指,在自己的眉心划过一道小红线。 一滴妖艳饱满仿若活物的血液滚动着自那道血线中缓缓浮出。 “原平!”齐敏重声道,“你给他精血做什么?” 原平看着陆君才高的眼睛,微笑道,“这是我的诚意,才高兄。” 陆君才高神情凝重地探出右手,蓝红色的源气发散而出,缓缓地吸引着原平的精血向自己靠近。 他的源气霸道而狷狂,一瞬间仿佛驱尽了那篝火所不能驱逐的暗夜,将众人的目光直直地吸引。 紫式诺喃喃道,“好霸道的源气。” 季流年忽然向左右的黑暗看去,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时候,才又转而凝视着陆君才高。 不知何时,他长长的黑发已经在一片红蓝色中飘荡而起,双眼也变地巨大而浑圆,巨大的獠牙自唇角显露而出,死死地看向掌中悬浮仿若活物般颤抖的那地红色血液! 众人也从惊奇渐渐变得镇定,开始凝视着那愈发壮大的血液与将它包裹的蓝红色光团。 直至片刻后, “砰~” 轻轻一声,仿若水球破碎的声音,自陆君才高的双手间传来,他的气势一级级下降,变容也在眨眼之间便回到了那个俊秀的白衣公子样。 “呵~”他的面色在一瞬间变得似乎有些许的红润,又在片刻后恢复如初。 齐敏第一个开口道,“如何,原平的精血很好吃吧?” 陆君才高仿佛没有听出齐敏话中的不满,有些回味道,“在某一个瞬间,我感受到有一点很强大的能量。” 陆君才高看向亦静静看向自己的原平,与他对视道,“那一瞬间我意识到,就连五境强者的精血,或许都不能与那一点所抗衡。” “就是,太少了。” 原平道,“你的意思是,我的血液,味道还不错?” 陆君才高砸吧砸吧嘴,“就是太少了,我在里面还尝到了一股虚弱。” 他眯眼看向原平,想了想,欲止又言道,“原公子,你这几天,身体的损伤有点严重了。虽是大哀之事,却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原平静静地看着他,只是继续自己下一个问题,“若是有一日,我前往迷藏森林寻求三王相助,残驱可奉否?” 陆君才高看着原平,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又摇头,“雨泽流殇那老头果然没有说错。” 原平看向他。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陆君才高笑着摇头,“一群人想要你死,又有那么多人,居然为了你能够牺牲那么多,而你却一点不珍惜。” 原平疑惑地看向他。 陆君才高道,“公子你可知,在你诞生的那日,七星阁的那位与我二父都曾见天空中有红色的长虹贯过长夜,带出久久不散的血色。” 他感叹道,“二父每每谈起,都会惊叹那日的血气盛炙惊人。虽不知那位阁主究竟从那血气中看出了什么,但是我看原公子,这些年过得似乎并不好。” 原平沉默地思考着,片刻后抬头道,“我从未听过中天大陆有过这样的天象。” “是啊,怎会有呢。” 陆君才高看着原平,神情复杂,“那一夜的血色燃尽天穹,看出不祥不难,但是真正够看出这不祥为何而来,又将落于何处的,或许也就只有我二父与七星阁的那位了。” “哦?”原平道,“如此说,杀死我的,只是一场局,一场布置了十六年的局?” 陆君才高道,“我不知道,我是知道,二父说,原公子身上有太大的迷雾,叫我不要太靠近你。 迷藏森林虽无意参与人类各国的事情,但是柳无言……毕竟出自齐国六院,与公子师出同门,绝不会袖手旁观” “另外,原公子,知道太多,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陆君才高笑道,“我想,这件事既然从未有人与公子谈起过,想必,齐国庙堂上的那位,也有他的打算。” 原平听到这,忽地笑了,“打算?” 他仰头望天,此刻的天穹那么暗,星星的光是那么淡。 耳边众人的呼吸声打乱了他想要的平静,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眼睛变得有些发红,却终究再没有落下眼泪。 他闭着眼睛,喃喃道, “师父啊,” “你何必救我呢。” 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原平想了很多,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以一个死去的状态“活”过来,又为什么身体里会潜伏着那样精纯的道气。 他差点忘了,就算是那个原平,在不到二十岁的年龄,四境的身体,根本无法修炼出那么多的道气。 那分明, 是师傅最后赠予他的遗物。 我们是一样的人 一切都明白了, 那个老头拿他的毕生修为和性命, 换了我的命。 …… “天上有什么呢?” 陆君才高问道。 “星星。” 原平道。 “嗯……还有别的吗?” 陆君才高不解道。 “黑色的天穹,还有太大的天地。” 原平道,他说完后,看向陆君才高,“你在迷藏森林中,不看星星的吗?” 陆君才高道,“原公子,我觉得你这会,并不是在看星星。” 原平不答,只是看着那黑黑的天,心里想到, 一切都明白了,可是……我心里好烦啊师父。 原平忽然笑着打了个响指,“binggo~” 他笑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该出发了,陆君兄,你也该返回迷藏森林了。” 陆君才高不理解原平为什么情绪变化这么大,想了想,补道,“如果将来原公子踏入了五境,迷藏森林将会很愿意与公子做一些交易。” “不必了。” 原平摆了摆手,“算了陆君兄,我还有事,就不远送了。” 陆君才高漂亮的眼睛看了原平片刻,道,“好。” 说罢,便转身走进了黑暗的密林之中。 众人的眼眸注视着他,直至他离开。 齐敏看向原平。 “师父死了。”原平摆弄着火堆道,“我要先回六院,再去率和见见我那位师兄,问点事情。” 他看向众人,问道,“你们呢?” 众人相视,却都在沉默。 经历了陆君才高的那句话,他们大致都已经对于这些日子原平一直沉默的原因有了揣测,更加明白了在一年多前针对原平做局的人,并不止有夏家。 齐云山不可能放任他一人历练,就算齐云山放得下心,原氏也不可能没有人跟着原平。 强者,才是一个家族的基石,每一个大族的少年天骄,都不可能被谁轻易置入险地,更何况是出现一场没有人阻止的自杀。 经历过陆君才高的一番话,当年的事情如今似乎终于要有了眉目,却让人不敢去掀开它最后的一层纱。 “无论如何,”齐敏道,“我不相信你是灾祸。” 她看向众人道,“我,齐敏,跟你去六院,回率和!” 坐在她身边的紫式诺向林子中挥了挥手,一道影子便从黑暗中滑出,凝实成一个人。 “告诉母亲,齐国太好玩了,我可能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回去。”她笑道,很开心很兴奋的样子,“没想到啊没想到,本小姐要破一件大案要案了!” 原平哭笑不得,“你还是回家吧,” 说罢,他低头喘了口气,再次抬头时,微笑地看着众人,“我不是很习惯这种场面,不论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或者不想说的,都先停下。” 他起身,拍了拍长裤,“我明日照常出发,诸君,有什么事,今晚想清楚便好了,不必告知我。” 说罢,便转身进入了身后的黑暗中。 正打算说点什么的季野和道年顿时就有些呆住了。 虽然道年平时就很呆的样子。 “?” 季流年有些尴尬且疑惑地看向齐敏。 齐敏站起来看向原平的背影,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笑了,看起来多了几份洒脱。 那是她原本的样子。 这些天,她一直忧心着原平,此刻终于能够放下心来。 他不是那个脆弱的男孩,他长大了,虽然……在这份放心之下,齐敏的心底不知为何却又多了几分落寞。 “流年君,嗯,平总是这么叫你,那我便也如此称呼了。”齐敏道。 季流年道,“齐小姐,您随意,流年不过一小人,担不得君字。” 齐敏笑了,在这一刻,他和原平好像。 “哪里担不得,平一直这么叫你,你便担得。”齐敏继续道,“在我小的时候,总也不愿意跟着师父下山,我想这一刻的平,与那时的我,也是一样的。” “一样?”季流年疑惑道。 “我们啊,”齐敏道,“是不能够随意接受别人的好的,除非是特别亲近的人,可是这样的人,又哪里会有那么多亲近他的人呢?即便是装作那样,也不可能会被他认可的。” 季流年不知齐敏是否在讽他,皱眉道,“齐小姐,我……” 齐敏微笑道,“当然知道流年君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平想给你一些时间好好想想。” “想想?”季流年也笑了,他笑起来有些无奈,有些自嘲,“我还能去哪呢,这天下再大,齐小姐,出了家,出了那东海城,我就绝不会轻易回去了!” “可是如果原平不能给你想要的呢?”齐敏问道。 季流年道,“流年不是那等背信弃义,无情无义之人。” 齐敏道,“知道你不是,但是流年君,平不是你的主。你知道的,他一直把你当做他的兄弟,他的朋友。陆君才高的话你也听到了,此后再有什么危险,我们无论是谁,都会有身死的可能!我们都不知道还有谁会对平下手!” 季流年几番欲言又止后,终于有些无奈地笑了,他摇头道,“齐小姐啊。” “你是担心,有朝一日,我会背离原公子而去吗?” 齐敏道,“不是担心,而是我只能保证我和流年能够一直陪着他,你们若要走,那便请在今日,从前种种,我齐敏记在心里,平也定不会忘,我只希望,不要真到了那时,平再因你们难过。” 季流年笑了笑,仰起头来,眼神却中有些追忆与不舍。 他低低道,“齐小姐啊,你终究是不明白我。” 齐敏疑惑地看着他。 季流年翻了翻衣摆,坐在一棵树旁,淡淡道,“我们这种人,自小在家族中就只能够做那些嫡系公子的伴读,无论天赋如何,又或者对什么更有兴趣,这些都不重要。” “我当那蠢货的跑腿当了他妈的整整十四年!直到他出了东海去玩,我才终于被长老放出来管了点事。”季流年说起这事的时候眉宇间有些玩味,“学是学了不少东西,三公子的老师都是好老师,可惜啊,他是一点没学进去。” “你知道在桑梓阁那年三公子和夏家公子伙同起来把平的书丢进水里时我在想什么吗?”季流年问道。 齐敏摇头。 “我那会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季流年感叹道,“一群蠢货,又被他们浪费了我的时间。” 齐敏道,“平说,你后来帮他收拾那些书。” “是这样,”季流年道,“所以啊齐小姐,你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他紧紧地看着齐敏的眼睛, “我们是一样的人。” 何所在 季流年话并没有说完。 他没有告诉齐敏,他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尽是些蠢货,这里面就包括那时被欺负了还仿佛无关自己,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原平。 明明已经被老师那么喜欢,只要稍微在齐师面前提一嘴,不管欺负原平的是哪家的公子,都必定会被那顽固的老头责罚——哪怕不是因为原平,也会因为他所教导的规矩和道理。 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思考过,为什么齐云山那家伙会选择原平做自己最后的弟子。 他季流年天赋不比那原平差! 他只是缺一个机会! 可是这个问题终究是没有答案的,如今更是了。 季流年也没想到,他会在若干年后再因东海的一场大劫与原平聚在一起。 而此刻,他终于有了时间去好好观察那个让他记了很久的少年。 他的眉目是江水特有的平淡与些许清秀,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像也真的学会了很多东西,六院传闻中的三绝技——八极阵,风语咒,花海,他已经成功使出了两技,那么花海呢,这个沉默又倔强的小子有没有学会? 季流年不知道。 他只是知道,原平似乎不是当年的那个原平了,他虽然还是喜欢安静和沉默,可是该说的话他都会说了,该做的事情,他做起来也很自然。 虽然他似乎有叛族之心一样居然在外面募集流民作自己的军队,虽然他的性情有时候让人琢磨不定,但是季流年能够判断出来,原平绝不是那种奸恶之人,奸恶之人又怎么会去在乎百姓的死活呢? 那张桃木面具下的人,不知道多少次蹲在孩子的身前听他说话,不知道多少次,在看到一些惨境时默默地调转马头离开,让自己派人去“交涉”。 说是交涉,也不过是一些简单到季流年都觉得没有意义的帮助罢了。 世道乱了,你救的了谁? “齐小姐,” 沉默许久后,季流年轻叹一声,“如果说,你选择继续跟在原公子身后是因为你们之间的感情,道年跟着他的理由大概就是你,他的师姐。” “而我,如果原公子不介意的话,我愿意将之称作友情。” 季流年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我的母亲和愿意跟着我来的那些兄弟,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又或许还有你们。我无法对任何人做出任何保证,我能做的,只有行动,齐小姐。” 齐敏想了片刻,最后道,“好。” 她没有再去问紫式诺,因为紫式诺和他们不一样。 她是紫式部最受宠的女儿,又或许是未来紫式部的继承者,她的去留,从来都是由她自己决定的。 即便是受托的原平,这一路上也最多是为她介绍一些美食与好看的风景,有趣的历史故事。 篝火静静地燃烧,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树上的季流年已经歪着身子倒了下去,睡着了。 一直爱呆在齐敏身边的紫式诺还瞪着她那双又大又漂亮的眼睛,呆呆地看着燃烧的篝火,越见坐在她身旁一尺外抱着枪,隐匿在一半暗夜中的神色却很平静。 齐敏和道年已经不知道去哪了, 或许是去找原平了, 或许不是。 …… 夜已经很深了。 林中鸟兽的鸣叫也逐渐地寂静了下去。 一条粗壮的树杈上,原平倚靠在那里,看着月亮,慢慢地喝着酒。 他的眼睛有点红,就像是刚刚哭过一样,可是又看不出有什么悲伤在里面。 平静一片仿佛深深的海面。 “簌簌。” 原平听到身后有微弱的声音,扭过头看去的时候,发现齐敏和道年已经坐到了自己身边的树上。 “平。”齐敏看着原平看的月亮道。 “怎么了。” “六院的月亮是不是比这里要圆?” “对啊。”原平微笑道,“那里有一座很高的山,我听说要比赵国的无定峰还高,你不知道那边的早晨有多好看。” 齐敏想着那轮月亮该有多好看,在一片深邃又或湛蓝的天穹,“那该有多美啊。” 原平道,“很美。” 道年低头想了想,“可是午桉山的灯笼也很好看啊,那边的云也很美。” 原平道,“天下的美景数不胜数,谁都看不完,看不尽的。” 道年道,“大步行走的,就像巨人追逐着太阳一样的流云,好像火一样蔓延燃烧在半边天空的火烧云,还有粉色的震云,还有被一团厚重的云层包围着的乍泄天光,清泉流响,林叶簌簌,我真喜欢那些日子。” 原平听着道年的话,微微一笑,调侃道,“道年,今天怎么话忽然多起来了。” 道年道,“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是很好的,它或许有美中不足的地方,可是这就是天道,它自有它运行的规律所在,无论是谁,想要违逆它,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原平撑起下巴看向道年,“小道士,我不想和你论道,因为我现在很累。” 道年看着原平,最后似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天下纷争若再起,最后受苦受难的,只有天下的百姓罢了。” 原平静静地看着他,“天下的纷争从没有停止过,道年,你看得清这方世界吗。” 原平立起身,猎猎长风吹过他的鬓发,遮挡住他此刻看起来已经有些憔悴的面容,卷起他身后黑色的衣摆。 “道年,你知道你吃的粮食是从哪里来的吗?你知道为什么天下最厉害的武者总是出自大族之中吗?你知道我那些六院的老师们,是为了什么去东海深处,又是为了什么,六院走到如今的地步吗?” 在这个星星稀疏,月光暗淡,唯有悠长的夜风低吼着掠过,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渐渐陷入沉睡的夜晚,原平对着道年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不知道,修道是好事,可是若只是修道便可以修出这个世界真正的道来,道年,你又何必下山呢。” “我从来不会忘记我少年的爱和恨,我也不会放弃那个少年的爱和恨,那是我作为人,最宝贵的回忆和情感。” …… 这一夜,风很长,很静。 一直守在篝火前的人也终于困了,她打了个哈欠,眼神投向林子的深处,轻叹了声,终于也侧着身子躺下准备睡觉了。 她忽然觉得, 这或许会是一个很安稳的觉, 或许, 她还会做一个很好的梦。 长长的风啊,吹啊吹。 轻轻地吹过季流年平静的面容,吹过紫式诺沉沉的微笑, 吹啊吹, 吹过越见看着手中长枪沉思的眼眸,吹过一只惺忪的蓝宝石一样的眼睛,还有黄色的毛发。 吹到高处,吹到远处, 它看见,一个少女静静地站立在一个高高的树冠之顶仰头望着月亮,在她的身旁,一个少年正侧着身子,上身倚靠在树干上歪着头沉沉入睡。 他的身旁放着一个桃木面具,像是一只静静地观察着什么的狐狸。 思念 “叽叽。” “渣渣。” 一缕阳光透过几束枝条,照射在了原平的半张脸上。 他在睡梦中,听着鸟鸣声清脆,感受到脸庞的温暖缓缓苏醒,有些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而后才起身。 环顾四周,发现只有空空的枝叶,这些四季常绿的植物仍然在倔强地与风雪相峙,凌然着自己的风骨。 原平一个翻身跃下枝头,向着营地走去。 在远处的时候,他就听到了那些战马的响鼻声和不少人来回走动的声音。 季流年回头的时候,发现原平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他左右看了看,问道,“敏呢?” 季流年道,“出去了,一会回来。” “嗯。”原平点了点头,又道,“我昨晚睡得太沉了。” 季流年道,“好好睡一觉,对公子的身体也好,对了,饭还热着。” 原平微微一笑,正要去盛饭,这个时候身后的林叶传来簌簌的声音。 “你醒了?”身后传来齐敏的声音。 原平拿起碗,回身道,“醒了,睡了一个好觉。” 说着他注意到齐敏身后总是跟着的那个小道士不见了,“道年呢?” “出去了。”齐敏神色不变,走到还微微冒着热气的汤饭前,正要拿碗盛饭。 “我来。”原平上前盛好一晚热汤,放在齐敏手里,顺便问道,“道年去哪了?” 齐敏坐下来,慢慢喝着道,“他说他要出去看看,或许会去江水,或许是东海,或许是沧澜江那里,或许是燕北,又或许我们会在率和见面。” 原平道,“也好。”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被白雪覆盖的长长官道上,十几匹马踏着已经厚实的飞雪,慢慢地行进着。 “不赶路了吗?”齐敏问道。 “赶。”原平道。 “这样的速度,我们还需要两个月才能回到六院。”齐敏道,她仰着头,眯眼看向天空那轮有些耀眼,但是却一点都不暖和的太阳。 “我在想事情。”原平左右顾望着,“不过也差不多了。” 身后的季流年道,“紫式诺小姐说,她先去了前面的镇子等我们,她的刀已经送来了,越见正好也去那锻打他的枪。” 原平闻言,嘴角扯出一抹弧度,“他们没走啊。” 季流年道,“这里是齐国的腹地,他们就算要走,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东海的战争也不知道结束没有。” 齐敏牵着缰绳,目光看向前方的大雪地,“诺昨夜说过她会留下来。” 季流年微笑道,“当然。” “流年,你手下的人都可靠吗?”原平忽然问道。 季流年道,“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原君。” 原平道,“我没记错的话,那是四个人,他们总是不在,我没记住他们的名字。” 季流年道,“季节,季度,季军,季末。紫式诺小姐带来的武士们很擅长隐匿和追踪,但是物资的采购和一些信息的搜集他们不是很好出面,我都是叫他们去做的。” 原平道,“好的。” 他想了想又道,“这几日,你叫他们写一纸自己的修炼方向和一些武道上遇到的瓶颈来,我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些合适的功法和可能的帮助。” 季流年低头道,“谢公子。” 原平这次没有回答,只是扬鞭道,“驾!” 他驱策着风雪,开始向六院的方向极速前进。 “驾!” 他的身后,齐敏和季流年带着身后的几人亦策马紧紧跟随在原平左右。 …… “这里的花不好看。” “忽然有点想家了。” “故乡的樱花该开了。” 紫式诺牵着马,将缰绳交给过来的小厮,结束了她和越见的谈话,看向前方桌子上坐着的那个清秀少年。 “原平!”她笑着挥挥手。 “回来了?”原平呵出一口白气,扭头看向她,他微微笑着,仿佛是欣喜。 “嗯。”紫式诺搬了一张凳子坐到齐敏身边,原平的对面,把背后的大刀放在脚旁,“那把枪这几日越来越不安分了,可惜这里没有好的材料去锻打它。” 原平道,“看到军队了吗?” 紫式诺道,“六院上山的路两侧挂满了白幡,两侧都站着穿戴着白色甲胄,还佩着刀的人,每一个看上去都有不低于三境的修为,都是精锐。” “旗帜呢?” “那是一个逍字,黑色的底,周遭满是繁复的金色纹路。”紫式诺道,“原平,你的那位好师兄,应该在等你。” 原平微微顿了顿头,起身道,“走吧。” “去哪?”紫式诺道。 “回六院。”他淡淡道,看向前方,仿佛已经穿越了遥远的距离,坐在了那人身前。 …… 锦旗摇曳,随风招展, 猎猎作响。 原平似乎很喜欢旗帜在空中随着大风作响的声音,他骑着马,有些舒服地眯上了眼睛听着。 直到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来到了他的前面。 那中年将军抱拳道,“率和北大营前军将军方阁生,阁下是?” 如今六院所在的整个天全山脉都已经被率和来的军队封锁,按理说,原平几人走到这里,他不可能没有收到消息才对。 大部分的人,在他踏入天全山脉下的英雄城内时就已经被监视起来了。 方阁生接下来就听到了一个名字,一个他早就有所预料,但此时听到仍然不免惊奇的名字。 “六院,原平。” 方阁生眼中露出一抹笑意,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原公子,请稍等。”他微微躬身,便扭头向身后的人说了几句。 而后又回头道,“已经差人去禀告帝了,帝已经等您很久了。” “嗯。” 原平左右看了看,这里冬天的时候还是那么萧瑟,即便如今已经要到了三月。 记得小时候,他曾经建议过师父可以换一换山上的植物,这样不论是在那个季节,六院都会是春天,都会很温暖,很好看。 师父走出屋子看着那已经有些萧索的山头,他站着,看着,而后道,“如果你喜欢春天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种院子里一些长青树,松柏和常在都会是不错的选择。” 原平沉默了片刻后道,“我先去修炼了师父,有空了您带我种树。” 老头道,“嗯,去吧。” 其实那个时候原平还有句话没有说。 师父,我喜欢的是冬天,我是看您老是不开心的样子,所以才想要种点在冬天也能让人快乐起来的绿色树木的。 师父,您当初在想什么呢,看着那山,那叶。 我如今在想您, 您当初又在想什么人呢? 说爱 齐逍的谕令下来的很快。 方阁生很快就收到命令,他看了一眼原平身后那牵着马的十几人,对原平道,“帝说,他想和你单独说会话。” 原平道,“好。” 他回头看向众人,“英雄城内有六院置办的酒楼,你们去那里等我。” 齐敏忽然站出来道,“我要跟你一起上去。” 原平看向她。 齐敏的神情坚决,仿佛是在告诉在不知哪座山上的齐逍,她看向山巅,大声道,“我跟他上去。” 方阁生看向齐敏,笑道,“看到原公子如今能够和齐小姐走在一起,想必帝与镇东将军都会很欣慰的。” 齐敏看了原平一眼,“我还没有同意他呢。” 原平砸吧砸吧嘴。 就在这时,一只大鹤忽然自天穹之上的白云之中飞出,直直飞向原平几人的位置。 “鸣城!”原平向它挥手,大声唤道。 大鹤在白净的天穹中鸣叫一声,似乎是在回应着原平,裹着一身素白的鹤羽,不多时便飞近二人所在天空,翩翩然落地。 “原平。”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白鹤竟发出明显带着不满的人言,“你来晚了。” 原平低眸道,“洞天海太远了,鸣城。” 白鹤鸟都不鸟他,转而看向原平身后的齐敏,声音才温柔下来,“这位就是齐小姐吗?” 白鹤人性化的眼眸中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真是个漂亮的姑娘,齐先生说他很喜欢你时,我就在期待我们见面的那一天了。” 齐敏微微弯腰道,“齐敏,见过鸣城前辈。” 她的脸有些发红,“齐先生说起过我吗?” 鸣城道,“齐先生最后的时光里,总会说起你,要不是你啊,” 它停顿了下,硕大的鹤眼白了原平一眼后才道,“说不定这混小子还会做出什么荒唐事呢。” 说罢它又想是不解气一样用巨大的喙点了点原平的头,原平也像个小孩子一样哇哇叫了起来,“鸣城!” 齐敏捂着嘴笑着看向原平,只觉得自从这只大鹤来了后,原平就像是小了好多一样,一直被一个自己哥哥一样的人在“欺负”。 她不由得笑了出来。 大鹤见齐敏笑了起来,像是圆满完成了一个表演,施施然一个转身,转了几圈它漂亮的白羽,满意道,“好了,上来吧,帝在焕云台。” “唉。”原平叹了口气,一跃便跨上了白鹤的身体,而后把手伸向齐敏,“来。” “啊,”齐敏微张着嘴,“我们能骑它吗?” 原平笑道,“鸣城可是四境的大妖,别说是我们两个了,再叠几个都没问题,就是挤一点而已。” 看到跟着原平来的人群中那个娇小,还背着一把比她人还高的大刀的女孩子似乎在瞬间露出了可怕的星星眼,鸣城赶紧道,“原平你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然后它就看到那个冒星星眼的女孩儿似乎更兴奋了。 鸣城:??? 还好原平赶忙又一脸怂样道,“当然,鸣大哥可是我六院赫赫有名的大哥!” 大鹅康康康地笑了几声才道,“哪来的大哥。” “行了,走吧,你真大哥在上面呢。”鸣城拍了拍翅膀,看向齐敏,蹲下身子道,“上来吧,齐小姐。” 齐敏接过原平的手,轻飘飘一个借力便跃了上去,她感受着鸣城柔暖的背部,摸着那白洁的羽毛,不由惊叹道,“鸣大哥你的羽毛好柔软,好漂亮。” “鹅鹅鹅鹅!” 鸣城听到齐敏夸赞自己的羽毛,不由得发出了一阵爽朗的鹅叫,而后一个振翅便倏然带着二人飞向了天际,又引起了齐敏遥遥传下的惊叹,“鸣城大哥,你的速度好快啊!” “鹅鹅鹅鹅鹅—” 低下,紫式诺昂着头,舔了舔嘴唇,“越见,我也想骑鹅。” 越见看着那只白鹤渐渐飞远,问道,“瀛洲不是有飞行妖兽吗。” “越见!”紫式诺跺了跺脚,“那些妖兽都太蠢了,还不好看,你看这大白鹅,又大又好看!” 越见默默地低下头,那不是鹤吗? … 乘着鹤,飞翔在诸山峰之间,齐敏有些恣意地张开双臂挥舞,她感受到这风好像要更清凉,这里的空气好像都有一种能让人感到很轻松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就在尘世中的人,卸下了她身上的枷锁,是很轻松的生命的感受。 “六院所在的竹枝山脉布置了许多的聚灵阵,清尘阵,明光阵,等等。” 原平注意到了齐敏此刻很享受的样子,擦着风声大声道,“怎么样,舒服吧?” “舒服!”齐敏也大声回道,她长长的发丝随着大风舞动着,原平有些好笑地为她拂去脸上遮住视线的几缕,歪头认真地看着她。 “你干嘛?”齐敏被原平直勾勾看着,大声道,“你看我干嘛?” “好看!”原平也大声回到,并选择性忽视了胯下鸣城忽然的一震。 “哈哈哈哈哈哈!”齐敏这次却丝毫没有要害羞的样子,和以前也不一样,她只是也看向原平,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要哭一样,嘴还瘪着。 “嗯?” “原平!”大风中,齐敏的声音忽然弱了下来,“说你爱我。” 原平听到这话嗤笑一声,歪着头看着面前这个似乎很是委屈的姑娘,大声道,“我,爱,你!原平爱齐敏!” 胯下的白鹤此刻终于蚌埠住了,它压根想不到接个多年没见的小弟弟能接出这种花样来,在一个瞬间,它上下飞动,差点控制不好自己的翅膀。 “哈哈哈哈哈哈哈!”齐敏又大笑起来,一下扑到了原平的怀里,嗔道,“你就在骗人。” 原平抱紧了她,温柔道,“你知道的,我不骗人。” 一路再无言。 直到白鹤落地,齐敏才打着哈欠从原平怀里起身,环顾四周,却只看见一处小小的峰顶,四周栽种着一些简单的树木,树木上的叶子已经要落光了。 中间还坐着一个人,那个人正坐在一个石桌前在喝茶,眸光遥遥地看向远方的天穹。 齐敏看向原平,原平正看着那人,从鸣城身上一跃而下。 帝 他穿着一身柔软、绣着繁复花纹的白色丝质长衣,长发简单扎成一束,只留几缕垂下,眉眼白净,一双凤眸平静,看起来很是年轻,却又总似深沉。 “师兄。” 原平落地后,他身后的鸣城便又振翅飞起离开了,接着他便看到那男子转身,是记忆中熟悉的眉眼。 原平长揖道,“我来见师父……” 齐逍仿佛回过神来,看了一会原平,片刻后才起身,向他。 原平只有在很小的时候,还有四年前来到率和时见过齐逍一面,如今再次见到这位师兄,又听到了陆君才高的话,此刻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齐逍一边走,一边冷漠地看着原平。 一股淡淡的压迫感涌到了原平心头。 他决定主动出击。 但就在他张口欲言时,齐逍又转身走了回去,只给他留下了一句话,“你不会死了,放心。” 这一句话刺激到了原平,他道,“师兄以为我回来是怕死?” 齐逍坐回去后,却并没有理他,撑着头开始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淡淡道,“给你讲个故事,听吗?” 原平知道此刻不是他说话的时候,这里也已经不是他的主场,于是让自己静下了心后道,“听。” 齐逍抿了抿唇,片刻后开始说起了那个故事。 他仿佛在想,那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太远了,要记不清了。 这个故事就像是他手中的茶,只是看着,就已经够了,他说的时候很轻缓,很慢。 “从前有一个家,家里有两个兄弟,他们在出生时,父亲希望一个能够像天一样扛起来他们的家,一个能够逍遥自在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各为他们取了其中一个字作为他们的名。” “春去秋来,两个孩子很快就长大了,哥哥壮实,武功也练得好,弟弟要瘦一点,但是书读的多,他们在最好的地方读书,练剑,还交了很多来自天南海北的朋友。” “只是好景不长,在兄弟俩个长大后,家里就出了事情,其实这些问题早就在了,只是终于爆发了。” “家里有很多的仆人开始觊觎家产,他们决定自己才应该成为主人,他们想要分家,或者更大的财产。就连外面也来了很多人对这个家虎视眈眈,或者说,他们为此不惜联合外人。” “家大了,就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从学院肄业后,哥哥想要为家做点事情,就带着他和弟弟的朋友一起出了门,去打外面的坏人。走的时候,他对弟弟说,你比我聪明,你要保护好这个家。” 说到这的时候,齐逍笑了笑,不知道是为自己幼稚的语言,还是为别的什么。 他摇头道,“其实哥哥什么都知道,他只是做不出来,他人太好了,他觉得这个家是能够靠他的刀剑和道义改变的。” “哥哥打架很厉害,他差点就赢了,如果家里没有人碍他手脚的话,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弟弟虽然已经努力地在家里翰旋了,可是那些碍手脚的仆人们聚在一起的力量还是太强大了,那个家已经不是他们说了就一定算的了。” “哥哥在最后一仗的时候给弟弟寄了一封信来,叫他保护好那个家。” “父亲在哥哥死后不久也去了,这个家,弟弟终于成为了主人,但是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收拾他的父亲与哥哥的葬礼。他要杀的人太多了,停下来的每一分每秒,都是对他的折磨。” 齐逍看向原平,“自那以后,弟弟就只有他的师傅了。他的朋友们大多都跟着哥哥一起战死了,仅剩的人也因为弟弟当年的不作为都离开了,那以后,弟弟就只有他的师父了。” 齐逍的声音越说越低,在最后,他笑了,看向原平,“你明白吗,原平?” 齐敏紧紧抓着原平的袖子,忧心地看着他,又看向齐逍。 原平底下的头传来声音,“所以在最后的那几场大仗里,弟弟就什么都没做吗?所以哥哥和他的朋友们都白死了吗?” 齐逍道,“弟弟利用那几场战事获得了一些仆人的支持和信任,分化了一些仆人,在哥哥死后,借着余波杀了很多愚蠢肮脏的仆人,在那之后的十多年里,数十万的人会用他们的死亡来向哥哥和那些战士们赎罪,虽然他们的性命不值一提。” 原平道,“这么多年来,帝国虽外患不停,可是我总看内忧渐息,没想到,弟弟还做了那么多事呢。” 齐逍道,“可是后来师父也死了,他要弟弟不要再对他新收的那个小师弟动杀心,你说,这个要求,弟弟该不该答应师父呢?” 齐敏的手心渗出汗来,他焦急地看向原平,却看见他神色如常,仿佛一点没听出什么东西来。 他笑道,“我听说弟弟在那场战事之后不久便突破了五境归一,比和他同时的源武还要更早地找到了自己的道,那个时候大家都说,齐国又出了一位雄主。” 齐逍静静看着静静如平湖的茶水道,“哪来什么雄主呢,孤家寡人一个罢了。” 他喝了口茶,拍了拍衣服,起身道,“师父啊,他太明白我了,就算二十年的那片惊天之象再如何,以后都与我无关了。” 原平道,“其实我看过当年的一些,嗯,战线和战况的记载。我以为哥哥不该输的,他已经几乎要赢了。” 齐逍道,“是啊,至少他还能活下来,可是很多人害怕他赢,那里面曾有过他的弟弟,真是可笑,不是吗?” 原平道,“所以他们做了一个必死的局,用燕南的百姓,对吗。” 齐逍看着原平的眼睛,“你的眼睛真像他,可是我得说,我只是看着他们做了那些事情,然后诛杀了他们。” 原平沉默了片刻后道,“我是我,我不是他。” 齐逍道,“我也希望你不是他。” 两个人就此沉默了下来。 齐逍看着悠远的天穹,纤细的薄云静静漂泊,此刻的宁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很久没有的感受了。 原平坐到了一边,齐敏仍然站在,她忽然问齐逍道,“就因为一个不祥的天象,所以你放任那些人谋害原平吗?” 齐逍停下了对这风云的观赏,看向齐敏道,“问的女儿啊,都这么大了。” 齐敏道,“为什么?” 齐逍道,“过来,我好好看看你的样子。” 齐敏在这一刻只感受到了一股虽然很轻却无处不在、不容置疑的气场,她战栗着,慢慢走向齐逍,却仍然在问,“为什么?” “敏!”原平上前,一把抱住齐敏的肩膀,看向齐逍道,“他是帝,没有为什么。” 齐逍笑了笑,收回了眼睛里的那一点被隐藏的极好的温情。 他转头看向那山那云, “我说了,原平不再会有危险了,在大齐境内。” 第一卷,完结。江湖再见 这本书,先就这样了, 江湖再见。 我有感觉了会继续写,写完的那天,会全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