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扉密续》 第1章 诞于银室 (一) the ones born in argento 「太初之际,有七者降自光。而后六者逝去,遗权柄于余下二十二者。」 星辰之下,花海之上,有座明亮可比银河光辉之钟塔,通晓光的存在居住于此。 「七者之首,是伟大之存在,祂曾握有后来者不可比拟之权柄,祂曾追寻可谓永恒之事业。然,祂败了。」 座下一位门徒接其导师之言,其声若秋叶,似新雪:「祂的道路虽失,但祂的事业未终,一切自称承袭其权柄者皆在寻求自己的道路。」 「诚哉斯言!」另位周身泛光的门徒深以为然,祂的身形捉摸不定,「吾等居于梦境之中,处虚无之上,辉光之下,开端之后,终局之前。吾等寻求永恒之法,求索真理,以图破开囹圄,此即吾等之道路。」 「然,事业非得只需一朝一夕,却不可失之一毫一厘。已歇的争斗终将再起,梦境与尘世的帷幕逐渐消弭。」通晓光而成为光的存在道,祂的形体明灭,终现于高台之上。 「启扉,启扉,开启门扉。仅有一位凡者被准允开启梦境之门扉,终有一位凡者被准允夺得无上之权柄……究竟谁者得以成就尘世之功业?」 「吾等已然选好尘世中的代行者,其将为吾等找寻埋于尘世中的钥匙。」座下诸门徒答道。 「如此便好……」 「……」 芳菲花月始,流水天涯来,初春破晓,天际渐明。艾贝德公国[1]的商旅摊贩又忙碌起来,为这盛世平添一分烟火气息。公国首府瑟曦雅[2]素来享有美誉,平民贵胄无不沉溺于繁华盛景,似是仅剩穿城而过的天涯河[3]才可忆起此处过往兴衰。 天涯河处望天涯,原是早来此处的先驱者所言。据说其迁徙于此之日,恰是破晓。河水自远眺之处涌来,先驱立河心岛而望,似将河面作天涯。而曾经的河心小岛如今也被岁月冲刷得不复当年情状,如今却是成了艾贝德公爵的府邸——道恩宫[4]。 雕栏画栋金玉阁,白银世家的后裔有这般财力,而艾贝德公爵查理·德·阿尔贞托[5]亦非吝啬之辈,宫内一石一木,一砖一瓦乃至一花一草皆是上上乘。但公爵并非穷奢极欲之徒,他仅是中年得子,喜不自胜罢了。 明木塌,天鹅绒,公爵之子自是尽享华贵。一同往日,贴身侍从夏洛特·德·阿尔贞托[6]为主人拉开雾霭蓝帘,冬末初春的光落于白发少年面颊。虽睡眼惺忪,但那公子魅态丝毫未减,其面白皙而俊美,其颜稚嫩而婉约。 「公子,」夏洛特立于床榻边轻语,「已是沐浴的时间了,还请许我伺候您更衣。」 「自是准许,不过我早已提过多次,你我之间无需敬语,皆似平常即可。」 「万万不敢,属下不过一介侍从。」夏洛特语带恭敬,却神色自若,「还请殿下莫开玩笑。」 多罗提欧·德·阿尔贞托[7]立起身子,绯眸微闪,一缕红发垂于眼前。 「殿下这般又是得了神启?」 「几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还有一个不知所谓的梦。」 夏洛特原非公爵家的仆从,其受公子钦点,举于市,至今不过半载。 「上神又教殿下去收拢才俊?就如先前一样……」夏洛特边助公子宽衣边语。 「神明之旨意不可窥探,我们仅是祂于尘世的代行者。」 夏洛特熟练地助公子穿戴衣冠,于公子耳边轻声道:「诸史修会[8]又抄录了一批史册,今早已送到宫内。」 「诸史修会的记载庞杂又混乱,我们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与金钱,不过堪堪寻到几条有关秋分七日[9]的语句,其中大多也只是关于秋分纪年法的来历。」 「殿下为何关注那一千六百多年前的事情?难道您也是所谓的『归乡之裔』?」 「自然不是,」多罗提欧微笑道,「白银世家虽是纯种月裔[10],但阿尔贞托家乃人裔之混血,或如世人所称之明裔[11],就算要『归乡』也轮不到我们。」 「属下听祖辈说,三支裔族同根同源,皆出自卡兰都尔[12]大陆的先裔[13]。秋分七日之际,卡兰都尔没于灰烬,先裔于迷雾笼罩的海洋之中漂泊千年,才终于来到这里。」 「嗯,的确如此。」多罗提欧肯定道,「我在梦中窥见过那场灾难的零星片段。」 「上神的指示总是这样朦胧又晦涩……」正是言说时,一分神,夏洛特之手不慎僭越。 「专心些,如今你是侍者,而非战士,该将以前的莽撞全然丢弃了。」多罗提欧之语不似苛责。 夏洛特面露羞色,待主人穿戴完毕,便紧跟于主人身后。 道恩宫诸殿之间有长廊相连,细雨蒙蒙,缓步廊里亦有春风拂面。 「吹面不寒杨柳风,嗯,想必这春风亦是偏爱暖人的罢。夏洛特,你说这春风会否停息,于那万物俱寂之时?」 「您曾教导我万物尽寂于雪,众生芸芸必迎终焉之时,春风当也不过如此吧……」 多罗提欧稍稍停顿,为跟在自己身后的这位清秀女侍卫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诚然,终局不可避免,只可推迟,但这不能成为放弃一切作为的借口。恰如这春风,知晓自己无法终年,却仍化暖意润苍生……」 [1] duchy of aubade [2] cynthia [3] horizon river [4] dawn pce [5] charlie de argento [6] charlotte de argento [7] doroteo de argento [8] histories society [9] seven days of equinox [10] moonborn [11] novaborn [12] kndor [13] ancient ones 第2章 诞于银室 (二) 道恩宫的浴殿仿自米勒瑞亚[1]的盛夏宫[2]——由月裔的表亲阳裔[3]建设的辉煌宫宇。若是再深究一些,便会发现就连「道恩宫」此名都与阳裔有着不少的渊源。 于平民而言,每日洗浴是件相当奢侈的事,平日里生存已是不易,就更无力思虑这细枝末节,而城市里的居民更是如此。 「公子殿下不愧为帝国第一富豪,连浴殿之池都这般奢华。每日这么早晚洗浴一次,光是水都要耗费不少。」 「人生在世总归得有点乐趣,」多罗提欧盘起长发,撤去浴巾,缓缓浸入池内,「清洁的形体本身就是贵族的特权。」 浴殿之池由大理石塑成,方形浴池周遭装饰有阳裔风格的浮雕,其通风与照明系统更是由学士会[4]的专家设计,就连池水都氤氲着温润的气息。 同往日一般,夏洛特亦入池中,尽管这对一介侍从而言稍显僭越,但公子本人却不以为然。 「真知派不是乐于强调灵魂之纯净吗?有些偏激者甚至认为形体之肮脏恰恰表明了灵魂中的污秽被排出体外。」 「为自己开脱的借口罢了。」多罗提欧闭上双眼,很是惬意,「一千两百年前行将就木的奥克塔维亚[5]还保有完备的公共设施。然而,等真知派来帕尔迪夏[6]传播善与德之后,却使得某些城市的街道比奥克塔维亚的公厕还要肮脏。一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为真知派辩护的教士想破了脑袋,才编出这么一个理由。」 「况且,」多罗提欧补充道,「米勒瑞亚的阳裔一直保留着公共洗浴的传统,比月裔与星裔干净不知多少。沿袭自先裔贵族阶层的阳裔就是不一样啊……」 「所以,如殿下一般的明裔就应当承袭人族贵胄和裔族贵胄的奢侈传统?」 「对于贵族来说,奢侈也是一种力量的彰显。强者奢侈,弱者寒酸,作为皇帝家的我们亦不例外。」 多罗提欧言至于此,似是想到了什么。 「今夜,父皇返宫举办洗尘晚宴,吾妹欧若拉现在何处?虽然这安提柯奥帝国[7]的皇帝头衔还没父皇自己的公爵头衔管用,但好歹也是帝国最尊贵的身份。」 欧若拉·德·阿尔贞托[8]为多罗提欧之姊妹,兄妹二人皆具标志着极佳天赋的白发。 「公女当是还在城外的蔷薇庄园中,这些天一直在忙着举办茶会,与会者大多是周边领地的年轻贵族或贵族子弟,我曾听家仆们议论,似乎还有一些大家族的继承人。」 多罗提欧眉头舒展,旋即又问道:「既是如此,应当是派人调查了吧,情况如何?」 「确有其是,」夏洛特面露骄傲之色,但与多罗提欧眼神意外交汇之际,又慌忙掩饰起来,「我…我们的情报网已经获知了具体情况,这是值得关注者的名单……」 「莫利·冯·普特伯格[9],普特罗公国[10]三公女,这个名字曾出现在梦中……」 「白银城的雅斯特拉[11],殿下也提过他数次。」 「还有……弗拉芒[12]?没想到这位威廉·法莱姆希克[13]竟然也对我们的事业如此上心……」 「除却这些,公女还特意教我们留意了莫斯利娅伯爵[14]的末子。」 「原来如此,看来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多罗提欧正欲继续询问,恰逢此时浴殿的荒狼族[15]侍者上前服侍。这位雌性荒狼族是多罗提欧前往伊斯特兰[16]巡视时自帝国边境附近搭救,其家乡已然毁于荒野诸族[17]的冲突之中。 荒狼族兼具狼与人族的特性,其余荒野诸族亦然。多罗提欧仔细端详了身边随侍的荒狼族少女,其除去狼耳、狼尾以及尖牙利爪之外,其余部分与人族并无二异。但若论及身体强度,荒野诸族则比人族,甚至是裔族都要更强。 「夏洛特,你作为星裔[18]的天才战士,若是同荒族比试,是否会相当吃力?」 「若是荒族仅凭蛮力,那绝无可能战胜我。但对方若是极富经验的战士,那我亦不敢保证必胜……」 「吾闻东荒之地近年来战事愈烈,荒狼族似有强悍之领袖。据传此狼天降英才、礼贤下士,对异族亦是呈包容之态,目前已统合大量部族,有席卷八荒之势。帝国与荒族之间的交道也许不得不打了。」 夏洛特闻言,猛地自池水中立起,银丝沉浮,言语热切:「它似乎与我们有不少相似之处,也许可以叫它加入我们的事业!」 多罗提欧嘴角微咧,轻笑一声:「若是真相似,那可未必是好事,风云际会未必为善。不过,这一次,我倒是还有几分把握……」 [1] millenria [2] summer pce [3] sunborn [4] magisterium [5] octavia [6] paradisial [7] empire of artiko [8] aurora de argento [9] moly von portaburg [10] duchy of portalo [11] astra of silver city [12] mma [13] william meseeker [14] mosilia [15] wild wolves [16] easnd [17] wild races [18] starborn 第3章 诞于银室 (三) 玉盘珍馐,觥筹交错,皇帝洗尘之宴亦非寻常,周遭领地的大小贵族大多赴宴。皇家之邀,往往能聚集帝国各派系的人物,选帝侯们即使无法亲至也会派遣使者参与,名为皇宴,实为朝会。 安提柯奥比起帝国,倒更像是一种具有松散联邦性质的实体。帝国疆域涵盖了整个启明海[1],帝国所治既有人族和荒族这样的本土族裔,亦有月裔、星裔与明裔之类的舶来或混血族裔,实乃百族共和之邦。帝国皇帝由传统所立的七位选帝侯推举而出,现任皇帝的主头衔——艾贝德公爵就是其中之一。 皇帝的权力主要体现于对外事务之上,其虽能于形式上号令封臣,然实际仅能管辖自己的领地,而无法干涉其余公国、伯国或自由市的内部事务,自然也不可能成立任何统一的行政和司法机构。 因而,皇帝抑或其余大贵族通常会举办盛大宴会,以赴宴之名邀请各方诸侯商讨帝国事务。帝国诸侯通常将皇帝之名与任数结合起来,而现任皇帝为第七任,故其被称作查理七世。 查理七世先前应洛兴安王国[2]国王洛德里安·德·赛提尔[3]之邀造访其首都洛塞提尔城[4],这几日刚刚回朝。 「诸位贵客赴朕洗尘之宴,朕自是欣慰。宴席原应与众客欢度,然事态紧急,朕不得不将洛兴安王国一事告与诸位。」查理七世位列首席,多罗提欧与欧若拉敬陪两侧。 「洛兴安国王认为,克劳维恩公国[5]受达格利希帝国[6]支持,有东侵之嫌。如今,克劳维恩已成气候,如不加以遏制,恐有一统洛兴安之态。国王洛德里安以此为由请求帝国支持,而朕亦在思虑之中。」 赴宴贵族端坐于大理石长方桌两侧,尽宾客之礼,以表忠敬,此举更衬道恩主殿之恢弘。是时,真知教廷[7]特使兼枢机,白衣司祭伏尔格林[8]先于众人发问:「陛下是否已有干涉克劳维恩之打算?吾真知教廷及帝国西南亦处洛兴安地域,此举或引战火于境内。」 「确实如此,维乔穆[9]之贸易与运输大多依靠洛兴安商网,若是生变,各处商路截断,恐怕琉璃工场亦会瘫痪。」 「哼!陛下考虑帝国安危之际,维乔穆却只想着自己的钱袋!你维乔穆所产之货华而不实,不过一些碎玻璃而已,连海运都受不起的娇嫩货,该是如此!」 「弗拉芒市长,法莱姆希克大人之言怕是不妥,纵使维乔穆确有自私之处,但你弗拉芒也绝非一身清白。若战火纷飞,你们的武器装备怕是不愁销路罢。」 弗拉芒与维乔穆同属威尔斯同盟[10],是帝国境内最为兴盛的六座自由市之其二。威尔斯同盟虽为六市联合,但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相互攻讦之事屡见不鲜,其主要商业对手黄金城[11]倒是乐见此事。 「黄金城的总督大人确实能说会道,但我威尔斯同盟内部之事还当由六市自行协商……况且,皇帝陛下若有西征之意,同盟自会尽应尽之义务。」 紧靠皇帝席位的白发老人虽显老态龙钟,但气量绝非残烛,其言颇具中气,只消一瞬便平息争论。 伏尔格林闻言,脸陪笑意,「请陛下谅解,吾真知教廷确有顾虑,但吾等非明哲保身之辈,只是洛兴安纷乱异常,若是深陷其中,于帝国不利啊……」 查理七世并未回应,只是端起酒杯,抿一口红酒。毕竟,与会者若是稍有常识,便能理解真知教廷究竟有何顾虑。 「贪恋俗物,不顾大局之辈!」查理七世暗自斥责,「真知教廷在克劳维恩已经攫取了巨量财富,如今还不愿放手,求小而失大矣!」 「各位大人,此事牵扯过多,需得好好商议,若仅仅是于此争论也无益处。恰好牧月之初,艾斯珀瑞多[12]举办升格之宴[13],届时诸邦参与,再作决策也不迟。」 学士会特使见查理七世沉默不语,知晓皇帝心意,便顺势推出己方提议。 特使言毕,众人议论纷纷,似有赞同,亦有踌躇,先前的总督与市长们也在私下里交流意见。伏尔格林与旁人耳语几句,正欲开口。 「既是如此,不如就按特使大人的意思办。升格之宴是艾斯珀瑞多为新晋学士举办的毕业典礼,他们都是帝国将来的栋梁,这种帝国大事或许还能参考参考这些精英们的建议。」 多罗提欧抢先一步对学士会特使之提议表示赞许,紧接着宾客中陆续有赞同的声音出现,弗拉芒市长更是大声称赞,那枢机见状,便也不再多言。 「吾儿所言有理,特使阁下之见属实精妙。那么克劳维恩议题就在下月的升格之宴上正式敲定,帝国各邦届时需表明意见,朕会依此决断。」 [1] enlightened sea [2] kingdom of rosian [3] rodrian de satire [4] rosatire [5] duchy of clovian [6] empire of draglician [7] truth church [8] voegelin [9] vitrum [10] wealthian league [11] golden city [12] esplorado [13] ascendant assembly 第4章 诞于银室 (四) 洛兴安地处启明海西岸,秋日山岭[1]以南,龙翔半岛[2]之东,气候宜人,沃野千里。洛兴安之名源于赛提尔家族的洛兴安大帝[3],秋分历867年,其退达格利希人[4]于域外,护一方百姓平安,百姓念其恩惠,故称此地为洛兴安。 然裔族登陆帕尔迪夏之后,洛兴安原有之局势彻底改变。秋分历1066年,洛兴安大帝之遗产于两百年的时光中已然风蚀大半,除去南部暂且归于王国统治之下,其余诸地与洛塞提尔早已貌合神离。此刻恰适裔族其中一支进驻洛兴安,洛兴安贵族借助裔族之力,终于在秋分历1354年迫使洛兴安王国承认北方贵族的独立地位。 此后,洛兴安长期处于分裂状态,洛兴安王国亦迫于安提柯奥帝国和裔族的压力,无力收复北方失地。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秋分历1598年,彼时洛兴安边境公国克劳维恩迅速崛起,仅用半个世纪便兼并周遭数国,成为洛兴安不可小觑之势力。洛兴安国王洛德里安为遏制克劳维恩公国之扩张,故向东寻求安提柯奥帝国之力,邀皇帝议事于洛塞提尔。 「所以,那些教士究竟在洛兴安有多大影响力?」 洗尘宴毕,是夜,夏洛特侍多罗提欧入浴,听闻主人分析宴会之事,谈及真知教廷之时不由得问道。 「于真知教廷而言,洛兴安分裂之利甚多,如此,受尽苦难之百姓才会完全依附于信仰。」 「这样说来,他们应当支持皇帝才对,克劳维恩公国不是有统一的野心?若是成了,他们还有何法?」 「似乎的确如此,但若此即先师之所欲?」 多罗提欧撩了撩散于额前之银丝,一缕绯红似霰,停顿几瞬,才缓缓道:「裔族登陆帕尔迪夏之时,奥克塔维亚已崩裂百余年,其原先横跨启明海的庞大行政体系全然涣散。裔族携其宗教哲学『真知主义』[5]而来,其严密的思想体系与组织架构迅速击溃了帕尔迪夏的诸神信仰,并占据了各邦基层行政机构的权力真空。」 「虽然真知教士们在各邦都拥有大量地产,但似乎真知教廷根本无力干涉。我们艾贝德的教士就从不把先师的指令当回事。」 「没错,各邦的真知教士填补完世俗权力真空之后,已经成为宗教贵族,比起教士更像领主,如此情况在帝国东部更加明显。」 「这我确实知晓,殿下先前已与我讲过。」夏洛特自豪道,「北方游牧南侵之际,帝国西北部破坏严重,而我们这据其较远故而无虞。因而,现在能见到奥克塔维亚遗产的地方也仅有帝国北部几个沿海的城市以及东部的数个邦国了。」 「嗯,正是因为这些古城继承了奥克塔维亚的共和传统,才使得教廷势力无法深入,所以真知教廷一直在西方苦心经营。」 「就算如此,真知世界[6]肯听先师命令的邦国也没多少罢?」 「三支裔族中,创立安提柯奥帝国的月裔占据了银月林[7],行他们的议会政治;征服米勒瑞亚大陆北部的阳裔建成了太阳教会[8],尊其自身为救世之族;唯有星裔依附于帝国,与初代皇帝共设真知教廷,统领帝国神权。但真正听教廷号令的只有帝国西部与洛兴安的些许邦国。」 唤那荒狼侍者端来饮品后,多罗提欧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我虽并非真知主义之信徒,但仍觉得其十分有趣。除去玄家[9]之外,埃佩亚姆[10]的大多宗教哲学都不似真知主义这样完善。」 「埃佩亚姆?是异界之人对此界的称呼?」 「埃佩亚姆,又称启扉界,是上神选定的神龛。上神于梦中赐予我启明,祂令我忆起他世的片段。」 「所以殿下果真是受上神感召,自异界来此?」 「这可不一定,」多罗提欧将一缕白发撩至耳后,「上神完全可以编造虚假之记忆,令我自以为来自异界。事实上,自从七岁做过那个关于钥匙的梦,我就完全失去了以前的记忆,而只留有也许是『前世』的印象。」 「不过,既然是上神所为,殿下也别无他法,不是吗?仅凭凡者之挣扎,怎可颠覆上神之治世?」 「上神予我启明,却不予具体指示,或许是教我发挥自身之能动。我纵然为上神提线之木偶,却也可依仗自己的意志做一些还算自由的事。」 「话虽如此,」荒狼侍者提起茶壶,为主人满上,多罗提欧吹了吹冒着热气的清茗,「我还是得遵上神之令,我的一切行为与思虑皆在祂的掌握之中。」 「殿下,既是上神给予您启明,您当知晓真知主义是对是错罢?」夏洛特好奇道。 「真知主义为二元体系,分世界为虚实两相。虚相诡秘而凶险,表现为世间的恶与罪;实相灵明而安逸,表现为世间的善与德。世间万物都存虚实两相,虚相至盛,则趋于黑暗与苦难;实相至盛,则趋于光明与救赎。他们说,虚相是世间生灵自发堕落而生的污秽,而实相则为未受玷污的真知与真理,此虚相与实相之轮回转换造就了万物运行之恒常。生灵受尘世诱惑便逐渐堕入虚相,而化虚为实则需众生启己之明,以求世间真知。」 浅尝一口香茗,多罗提欧继续:「真知派称,光明与真知最近,真知作为无上之准则,自光明中降下属灵之化身,此即世人所谓诸神。真知派崇尚实相,认为诸神不过实相之化身,其祭拜神明实际是尊崇其代表的真知,而其尊崇真知的方式即为寻求光明。所谓『负光明行于凡世者』就是如此意思。」 「那真知派的观点与殿下还真有相似之处,我记得您也追奉光明,并认为上神是准则的化身。」 「真知主义有其可取之处,但亦有谬误。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凡者不借上神之力能做到这般已然不易。」 夏洛特点点头,对主人所言深以为然。 「话说回来,殿下还是没讲先师为何这样行事。」 「真知先师作为帝国选帝侯之一,享有世俗权力,同时也有各邦教士之叙任权。如先前所言,教廷无法有效干涉东部邦国和北部自由市,但洛兴安则不然。洛兴安地区常年处于分裂之中,所能积聚的力量不如帝国贵族和商人强大,其管理基层事务需要依靠教廷之权威,因而不能与先师分庭抗礼。所以,真知教廷的统治重心一直都在洛兴安。」 「殿下的意思是,一个混乱且分裂的洛兴安才能使教廷在其中站稳脚跟?」 「分裂的洛兴安有敛财之用,但最多限于此。若是他们不再只满足于与诸多弱小贵族共同统治一片纷乱之地,而是想要更多……」 「唔……洛兴安国王说克劳维恩公国受达格利希人支持,这话看来是谎言了……」 多罗提欧浅笑安然,「龙翔半岛的达格利希人可无余力染指东方,暂且不论他们之间的内耗,仅是『归乡』就已相当劳神了。」 「去往卡兰都尔的探险家们已经在那里建立据点了吗?裔族们应该会很兴奋罢……」 夏洛特面露向往之色,这般真诚模样确实惹人怜爱。 「呵,重返卡兰都尔者大多都有自己的考虑,况且裔族之外也有不少族类心向往之,毕竟千年未涉之地的机遇可不容小觑。不过开垦荒地确非易事,这波殖民浪潮反而让奴隶贩子们兴盛起来了……」 多罗提欧无奈地耸耸肩,又唤来荒狼侍者,准备结束洗浴,见那小荒狼前来,又轻叹一句:「原本遍布帕尔迪夏的荒族,如今要不为人奴役,要不偏居一隅,令人唏嘘不已……」 [1] autumnhills [2] dragon penins [3] rosian de satire [4] draglicians [5] truthism [6] truth world [7] silvermoon woods [8] sr church [9] the metaphysics [10] aperianuam 第5章 诞于银室 (终)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后苑旧池映新月,亦有闲人影。艾贝德公子邀银月特使——雅斯特拉踏至苑中,共赏月色。 「诚领公子好意,吾有幸至此,观这花好月圆。」 「特使大人不必拘束。美景当赏之,良辰当度之,能请得特使来此亦是荣幸。」 雅斯特拉生得一双翠眸,雪白发色照映月华,朦胧之下,那少年俊俏的容颜倒有一抹叫人看不透的深意。 「哼哼,你还是这般滴水不漏,却是教人辨不清虚实。」 多罗提欧淡然一笑,只是轻瞥面前这翩翩少年,好似预见少年语气之转变。 「离久重逢就值得这样挖苦?再不济,仅是客套也罢,对待老师也得有些礼貌罢。我们虽然在醒时世界不曾会面,但在梦中或是更加遥远的时日里也算共事许久罢。」 「客套就不必了,大家皆非闲人,谈谈正事。」 「如此也好………洛兴安波云诡谲,选帝诸侯纵横捭阖,荒野沃土烽火连连,实为多事之秋,不知银月林又当如何?」 「银月林之局势亦是动荡,乱象丛生,各派之间的矛盾已不可调和。」 「据我所知,现任执政出自青瓷台,难不成青瓷台已然式微?」 「那倒不至于。只是紫云阁天天想着争利,还将新法批个一无是处,着实令人恼火。」 「所以,执政有何动作?他是预备借力打力,抑或是作壁上观?众所周知,自现任执政统领青瓷台以来,银月林倒一直作超然物外状。」 「执政已然察觉克劳维恩的实情,这潭浑水他本是不想趟的,但紫云阁不依不饶。你知晓的,紫云阁也只是将之当作口号罢了,他们只想多挣得些筹码,最好迫使执政作出其他议题上的妥协。」 「既然执政无意插手就好。不过,计划当需快些部署,若是可能,尽早清扫掉那些毫无用处之辈。」 雅斯特拉轻吐粉舌,俏皮灵动,语带戏言:「我早就给他们安排妥了,想必他们没有理由拒绝……也亏得人、裔或荒族本质上并无不同,不然我们以前获得的学识倒是难以派上用场。我在青瓷台里谋了个一官半职,在月裔里算得能说上几句话的裔……」 言毕,翠眸少年轻舒一口,正欲放松,忽闻苑墙之外草木窸窣,旋即又警惕起来。 「不过,这苑中是否安生,若有隔墙之耳可非小事。除了我们之外,谁知这埃佩亚姆还有哪些幕后之人。」 多罗提欧踏出几步,口中祝辞不断,似将天机遮掩,此乃「雾」之低语,只字即可迷惑旁人。 「不必担忧,苑墙内外早有雾气,若是有人窥探,也仅可听闻暗影振翅之声。若有足以穿透雾气的光芒,凭我们的学识应当还是可以应对的。」 「脑中之嗡鸣,旧日之渴慕,原来如此。以乱声遮蔽真言,他们真当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机关算尽反而留足了人家手里的把柄,愚不可及……」 第6章 戏初起 (一) the game is on 牧月方始,春夏交际,神明甘露[1]之庇佑降诸洛塞提尔,赐其丰饶,历来如此。伫立于洛塞提尔高地,洛塞提尔城庄严而巍峨,是国王之宫殿,亦是甘露之神龛。 洛德里安·德·赛提尔坐于翡翠王座之上,殿前熙攘嘈杂着的平民为些鸡毛蒜皮争得面红耳赤,他仅仅是失神地望着。 「陛下,该由您来判决了。」近侍侧身提醒,态度恭敬,将洛德里安之思绪接回殿来。 「嗯,朕知晓……农夫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拖欠有过;猪倌擅自作主,竟屠人家畜,亦有不妥;既是如此,便罚你二人互相道歉,互偿损失,该赔便赔,该还就还,可有异议?」 听闻殿上贵族老爷发话,农夫猪倌二人不敢言语,纵有不甘,也只得毕恭毕敬地退而谢恩。 望着那两市侩离殿而去,洛德里安深叹一口,试将愁绪吹出,然终不成。 洛兴安之地受丰饶神明之佑,自古便是物产充盈,有天府之誉,洛兴安大帝统一之后,王国更是盛极一时。但自大帝逝后,继位之君多是骄奢昏聩之徒,致使九州疲敝、人心向背。边境诸侯逐个改旗易帜,星裔介入之后,王国更是难挽狂澜。至洛德里安接手,王国之疆域已然腰斩,而王冠领地更是十不存一。 「陛下,恕臣直言,此等琐事岂需王躬亲,王之视野当是九州万方。」近侍目光炯炯,仅仅几字便可显其忠敬。 「王室衰微,列国虎视,朕虽统全国,却如治一州一城矣。克劳维恩、高地低地无一不在审时度势、权衡利弊,紧盯洛塞提尔之形势。是时,朕需执君之权柄,为君之表率,以向群臣证映朝廷之决心,此为其一;洛塞提尔为王国之都,亦是朕之本部,朕当得其民心,若将来群雄割据、天下大乱,朕虎踞于此,仍有逐鹿之本,此即其二。何况,洛塞提尔为朕之直辖,作为领主当行执法之责,此乃自然之理。」 「陛下英明,臣目光短浅,逞匹夫之勇。」 「无妨,杜卡特·德·伦瑟诺[2],汝族本就多出英武之辈,当年大帝成霸业之际,亦借伦瑟诺之力。如今,伦瑟诺家坚定地支持王室,朕倍感欣慰,若是国乱平定,朕必有重谢。」 洛德里安极为重视这位年轻骑士,毕竟值此乱世,贤才难遇,良将难寻,更遑论出自武将世家的优秀子弟。 「承蒙陛下垂青!」杜卡特低下头去,为国王献上敬礼。 洛德里安见状仅是稍稍叹息,轻声道:「唉,如今之世道已然不是洛兴安大帝在世那般,朕欲挽狂澜而不得,实属有心无力。先代国王无不致力于维护王冠与封臣的平衡,然外族之入侵却令天平彻底倾覆。」 「洛兴安乃上神甘露庇佑之地,陛下居此大殿亦即居于上神之庙宇。司掌繁荣的神明必然会为陛下赐予繁荣之祝福。」 「真是如此吗?或许如此罢……」 洛德里安的思绪又一次游离于形体之外,他仿佛正观着北方叛军的南下,但却无能为力,以至于诉诸怪力乱神。 他在朦胧中似乎看见了无尽的雾气与一片无际的森林,但无法靠近,只是隐约闻到一丝甜腻至极的香味。 当他快要想起那股香气的名称时,惊雷打断了他的回忆,随之而来的风暴令其没入汹涌波涛。 「陛下,陛下……」 杜卡特的声音惊醒了洛德里安,将其自梦中的风暴中解救出来。直到这时,洛德里安才意识到自己仅是在做梦。 「陛下,殿外还有需要召见的平民。」 「既是如此,」洛德里安向卫兵摆了摆手,「那便将其带上殿来罢……」 [1] the manna [2] ducato de renserno 第7章 戏初起 (二) 艾斯珀瑞多,处启明海中央之烛火群岛[1],立烛心岛[2]之上,聚天下之志士,举帝国之伟力,享盛世之繁华。此世界渴望之都由初代皇帝授予学士会代管,许多重要机构,如诸史修会、五海行会[3]等皆在此设立总部,真知教廷亦设分部。 「要洒家来讲,学士会就是一帮只会抄书的呆子!根本不会思考,更无什么智慧!」艾斯珀瑞多城中,五海行会总部旁的小酒馆内,一位醉酒的船长义正严辞地叱责道,「没有洒家这样的人,谁去承担他们在塔中毫无建树的花销?」 「哎?老伙计,你这可就太欺辱学士会了!学士们那都是在研究神明的学问呢!」 还不嫌热闹的邻桌海员调笑道,边上还有不少帮腔的能人志士。 「研究神明的学问?这帮胆小鬼敢做这种事?」船长的大胡子都快被他自己吹上天了,「洒家在学士会里有老友,他还是个首席学士,他与洒家讲的道理你们可听不到!」 「老伙计,那你让我们开开眼呗!」 「行…行……」醉酒船长的舌头兴奋地开始打颤,「全帝国都知道,学士会管所有的学士和术士。全帝国也都知道,学士和术士都能施展『箴言术法』[4]。可有多少人知道,这『箴言术法』根本就是残篇呢!又有多少人知道,就这一种残存理论,学士会这么多年还研究不透呢!」 「老船长,你说话要注意些分寸!」远一些的年轻人告诫一句,其身着点缀星辰图案的规整服饰,像是学城中某位学士的学徒。 「小鬼,你懂什么?」大胡子船长来了脾气,「你听你家导师谈过『金枝术法』[5]吗?洒家可告诉你,你们学城的星空学首席学士都不敢如此在洒家面前讲话!」 「『金枝术法』?」年轻学徒神色骤变,不敢再多言语。 老船长见状甚是得意,引得周遭旁人一阵哄笑。 「你们的『星空学』亦不过箴言九学之其一。要时刻保持敬意,小学徒。世界的奥秘远比你们学士所想的要更加幽邃。」 「箴言术法,谓之箴言,实际却是自欺欺人的把戏!」老船长虽是酒酣耳热,但话语却条理分明,「学士们只懂得照着前辈留下的记录来举行仪式,却再不敢向外一步,生怕招来所谓的『灾难』,就好像卡兰都尔的毁灭是凡者施展的术法招致的。但洒家要说,神明对凡者的技艺根本不屑一顾,你以为祂们看得上这些小把戏?」 「真知派教士们不是一直强调,诸神就是准则,准则就是诸神吗?您这番言论就认定祂们有凡者一般的喜怒哀乐?」边上看热闹的闲人又开始多嘴。 「呸!真知派向来装模作样,自己说着什么『践实止虚』,无需太重视神明之具象,却要追奉善与德,求什么真知。然而,那些高级教士自己不还是箴言术法的修习者,天天想着讨好诸神?」 「老船长说来说去,都在讽刺箴言术法。」年轻学徒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味来,「我一度以为您掌握什么金枝术法的技艺呢!现在看来只是一个嫉妒学士天赋的酒后狂人,不知从何处听来一个高级的词汇。」 「哦?你说我不懂金枝术法?」老船长的声音沉了下去,「金枝术法不过是你们学士会对自己无法掌握之技艺的蔑称,裔族来之前,我们人族的奥克塔维亚就有许多通晓神明技艺之人。」老船长又端起酒杯,好好饮了一大口。 「但裔族来了之后呢?他们说,卡兰都尔本是神赐之地,却因为凡者妄图触及诸神之权柄而被降灾,所以一切有危害且不可控的技艺都是虚相之存在,会给世界招来毁灭。然后呢?真知派教士给这些他们无法掌握的技艺起了一个『金枝』的名称,就是为了告诉世人他们的『箴言』才是真理,而『欲折金枝者必遭神罚』!」 「但事实如此,不是吗?施展金枝术法的先裔和奥克塔维亚都毁灭了,只有如今的箴言术法还存在着。箴言术法的学者以理性把握真知,这样的道路既严谨又安全。」学徒仍不服气,继续反驳道。 「你这小鬼不听老人劝诫。」老船长甚是苦恼。 「那又如何?若你这胡子拉碴的老头在牧月的升格之宴上讲话,我倒要好好斟酌。然而这里只是一个小酒馆,我又何必在意一个疯狂的异端?」 「哼,升格之宴?学士会现在也就只剩这个了。初代皇帝专门给学士会立了帝国法律,准其统辖一切学士与术士,到现在却成了完全的空话。帝国法院都有一百五十多年不曾开设,又有谁来管学士会的权威?」 老船长冷声道:「还好大学士仍顶着一个选帝侯的头衔,而且帝国里也没有第二个教授术法的学院,不然就凭学士会的现状,看它能撑多久!」 「就连你,」老船长转向坐在酒馆角落的年轻学徒,「以后大概也只是一个天天给人占星的星空术士罢了,想得到学士的头衔,也要看学士会养不养得起……」 年轻学徒听得此言,便愤而离席,抛下这一位在他看来无比下贱的无知之徒。 [1] candle inds [2] candlewick [3] five seas guild [4] the true gospel art [5] the golden bough art 第8章 戏初起 (三) 夏初,日耀午时,巍峨道恩宫内,多罗提欧暂且整理好领地事务文件,便唤其贴身侍从夏洛特一同用膳。公子之私餐简单朴素,不喜山珍海味,与道恩宫常办之宴席相较,则极为磕碜。若是平时,公爵殿下往往会同内阁成员一同用餐,此时菜品才可称作佳肴。 「殿下,您近来怎么招募了这样多的术士?」夏洛特边吃边讲,举止放肆,毫无仪态可言,待到多罗提欧皱眉凝视,才有所收敛。 「艾贝德公国好歹也是皇帝的领地,若皇帝的内阁里全是公国底下不知名的小贵族,又如何彰显皇帝的权柄?」 「嗯?皇帝不应当是全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吗?按理说,内阁大臣就当是各邦国的领袖,没有选帝侯,也应当有不少伯爵罢?」 「如今的安提柯奥帝国就是个空架子。四世皇帝驾崩前,就是秋分历1492年,皇帝还有些权威。然而,这四世皇帝想要父死子继,绕过选帝侯选举,结果导致帝国陷入内乱,皇位空缺近百年。七位选帝侯挣执到1587年,才妥协出一个六世皇帝。父皇为第七世,比起皇帝更像个盟主。」 「所以,您就想找些博学之士来充门面?」夏洛特端起木酒杯,就是一顿猛灌,「咳,但我估计没多大作用。术士们除了会照本宣科施展些小术法外,基本什么都不懂。」 「教你少喝些。」多罗提欧的语气严厉了一些,但颜色不改,「我已经给道恩宫的侍者安排上了净水的工作,以后的酒不一定比水干净。」 「您知道的知识真不少,得神启者就是异于凡者。」夏洛特浮现羡慕的神情,「就像您常谈的什么金枝术法一样,颠覆了我对世界的认知啊……」 「『金枝』,来源于某重历史的古老神话。梦境里有一片森林,森林中有一座庙宇,庙宇内有一位君王。这位既是祭司又是君王者享有无上之权柄,但其又永远困在庙宇的圣树旁。因为任何逃奴都能折下圣树的一根枝桠,而折得枝桠者被准允篡夺君王的权柄。所有君王都曾是逃奴,所有逃奴都可成为君王……教你少喝些!」 「殿下,皇帝陛下此去能否有获?」夏洛特开始打岔。 「会议从来是强者决定弱者的命运,而大多数弱者的命运早在会前就已注定。」 「既然如此,那还要开什么会,赴什么宴?」 「表陈立场,分清敌友,探明虚实。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皇帝陛下的确操劳,外御强敌,内惩国贼,不得一刻而休矣!洛兴安、天可汗皆非善类,上位者自有其忧思。」 多罗提欧似有所感,微微颔首,随即问道:「东方可有要事发生?」 夏洛特咬下一块白面包,沾些繁荣道[1]自斯瑞卡恩[2]贸来的辛香料,似是满足的模样。 「影子们传来了消息,荒狼氏族举军北上,已与森虎氏族接战,似乎步伐有所减缓。」 「荒虎族[3]久居深林,于荒狼族而言确是难以轻松应对。银月林的货需得给他们早早送去,这是计划不可缺少的一环。另外,影密卫之工作不可松懈,以与东方互通有无……」 日冥,蔷薇庄园花苑,公女欧若拉梳理着近日庄园宴请之宾客,去除愚者,保留贤者,好为兄长积聚可成助力的人脉。 蔷薇庄园距瑟曦雅不过数里,却全然不剩一息都市的烟火气,久居于其中,似是离人间纷乱也更远一分。但有时,此静谧之地却总会有些生人闯入,亵渎这岁月静好,风景如画。 庄园的宴席往往办于花苑,而这花苑里自是容不得半分嘈杂与喧闹。自诩清高与附庸风雅之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时而称赞主人家的慷慨,时而摆弄自己浅薄的见识,而更多的则是饶有趣味地围在苑内的奇花珍草旁,就连几句赞辞都说不完全。 欧若拉向来不喜这些自命不凡的贵族子弟,除却少数人才外,余下的只是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真正亲近公女的人知晓,平常举办的大型宴会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入得公女法眼者才可有幸参与私人茶会。 「莫利的拉拢名册……雅斯特拉的关注清单……任务立刻繁重了起来,这边的人选也该定下……」欧若拉喃喃自语,手头以飞快的动作书写递交予兄长的汇报。 日暮,灯火渐明时分,花苑虽禁明火,却仍可晓如白昼,全赖于「启明学」术法,银镜亦可自明。日黯月明之际,是生死不晰之时,传说中,亡者在此刻离去或许得以保存灵魂中的沉淀,停驻于由记忆织成的梦境之中。除却灯火与余晖,花苑中央无叶之彼岸花亦显露醉人芬芳,落于凡间之物也可比拟枯萎历史中的不凋之花。 欧若拉熟悉这种芳香,虽不如梦中那般浓郁,但已足够使人望见梦中那条月照之途。她通晓光,她的兄长亦是,正因如此,才能离梦更近,才能在黑夜中掌灯前行。 光明与梦很近,精通此法者能在梦境的高处将烛光照进他人的窗台,任何思绪在他们面前都无所遁形。 待天际日熄,欧若拉攥着书页,摘下一朵彼岸,便向着宅邸祷室而去。 蔷薇庄园的佣仆侍者并不众数,欧若拉入住庄园之时便遣走了不少人员,这也使得无客的庄园格外清静。有幸服侍公女者明了这份恩惠,于是极力地为主人保全这一方安宁。 侍者早早地待在苑口,见公女出苑,便赶忙随侍左右,作为仅剩的几位宅邸管事,他的能力无可挑剔——在剑术与护卫方面亦是如此。如往常一般,每个月圆之夜,公女总会入祷室祈福,而他当做的,便是候在门外,以免外界之侵扰。 祷室位于宅邸南侧,是破晓的光初落之地。室内纯白无暇,白帘白榻白方桌,踏入其中的欧若拉亦是通体洁白,唯有一双金瞳熠熠生辉。她将彼岸花插入白瓷瓶,任其芬芳弥漫,而后便躺在白榻之上,步入月照之途。 沉睡心灵的窗外有一片无光的暗林,她原本只能止步于林间纠缠之根系,但黑暗中的芬芳指引着她,领她绕过满是苔藓与记号的嶙峋寺庙,来到雾气缭绕的梦境边缘,掌握世间准则与万物权柄的存在就居于此。待于门关者,亦是通体洁白之人,唯有一缕绯红之发映衬着白门那如月华般的柔光。 「门扉可以开启,门扉可以穿越。然而门扉并非只可穿越,它也用来等待开门之人…到这来罢,我们的同僚即将到来……」 [1] prosperity road [2] serican [3] wild tigers 第9章 戏初起 (四) 真知高阁临海角,圣城伊佩弗尼[1]雄踞楔形半岛[2]末端,扼守离岛海峡,统揽往来贸易。神殿肃穆,钟鸣乐兴,以祀世后诸神,启普世之明;商港繁忙,船往浪平,以渡五海物产,享盛世之荣。 坐落于伊佩弗尼市区中央的是真知派世界最为恢宏之庙宇——圣阿列克谢廊厅[3],历任真知教廷领袖,先师[4]皆在此处选举而出。 真知教廷,由先师领七位枢机执政,名义上领导着整个真知派世界,实际仅能影响到帝国西部的部分邦国以及日渐衰微的洛兴安。真知教廷强调「践实止虚」,崇相而非尚神,似若礼祭诸神,实则践行实相。诸神于真知主义中仅是虚实二相的人格化身,而这些化身的诸多面相就形成了世间万般。然而,世人常常不善于践行实相,却更易堕入虚妄,是故真知派自谓担起教化启明众生之责,争做世间之灯塔,散发普世之光。 圣厅高阁,明木长桌前,教廷当权者围坐周遭。枢机会议常办于每月初日,而像今日这般则不甚多见。 「先师尊者,伏尔格林卿已然动身,吾等是否也该开始尽快布局?」音色洪亮,面目沧桑,最近先师座席的即是司掌教廷军事的青衣司祭甘瑟[5]。他出身教廷卫队,精通终结之技艺,亦属教廷较为激进的一派。 「的确,吾等在洛兴安多年的谋划将要达成,值此关头,万不可功亏一篑!」上席,身具星裔浅青发色,头戴金冠的第十四任先师恩瑟尔塔[6]金瞳炯炯,其教首权威不容质疑。 较于人族的黑、褐与棕之类较深发色,裔族之发色则浅淡得多。星裔自称受命于星海,其色浅青;月裔自言得恩于明月,其色近银;阳裔自诩承师于旭日,其色柔金。因此,仅是依凭发色便可类别裔族之血统,这也教裔族更易辨别些。下席中,唯一与会的棕发人族枢机——红衣司祭艾克哈德[7]如是想到,他一直卑于自身之血统,而向往裔族之身份。 「弗赫特卿,帝国的动向如何,是否有让他们察觉到吾等的动作?」 「禀尊者……黄金城总督…威尔斯同盟…高层或许…察觉…而皇帝似乎…还没有表示…艾斯珀瑞多…会议或是关键…」灰衣司祭弗赫特[8]回应道,其面色阴郁,发缕参差,言语断续,气若游丝。暗林术士蜕去不必要之物,这位司祭已然蜕变得异于常人。 恩瑟尔塔闻言,稍稍蹙眉,而后又有所舒展,朝着红衣司祭问道:「艾克哈德卿,教廷目前是否仍有余裕,能承受多大损失?」 「禀尊者,若是洛兴安出现大规模骚乱,将会严重影响启明海西岸与龙翔半岛之间的商贸,帝国北部的商人或放弃洛兴安的业务,作为商业枢纽的伊佩弗尼商港亦会有所损失……据估计,关税与商税至少下降一成,但教廷财库之余尚能弥补亏空。」 恩瑟尔塔颔首,朗声道:「教廷之开销日渐增多,但予克劳维恩公国的资助却不可停歇。虽然帝国西部那些由吾星裔建立的邦国也能给予支持,派遣许多术士协助克劳维恩,但论粮财一事,却只有教廷可帮。」 「尊者,除去洛兴安的开销之外,『归乡』也需大量投入,否则吾等将无法在旧世界与达格利希人抗衡。」 「艾克哈德卿所言极是,」青衣司祭甘瑟附和道,「伊佩弗尼在卡兰都尔建设的据点需要配备适当的武力。毕竟,谁也无法知晓,灾难之后的卡兰都尔究竟存在着什么诡秘之物。」 「卡兰都尔……旧世界吗?吾等裔族先辈的故乡……吾亦只在先贤的记载中了解过。等有裔或人自旧世界返程后,吾必令他们好好讲讲先裔的伟大家乡……」 「如此……看来…教廷…需要承担……巨大…压力…」弗赫特断续的声音自他的喉中发出。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恩瑟尔塔轻叹一声,「既是如此,吾等已无法回头……」 [1] epiphany [2] wedge bnd [3] st. alexia basilica [4] the tutor [5] gunther [6] entheatre [7] eckhard [8] fulhert 第10章 戏初起 (终) 血水入河,尸骸成丘,夏日热浪裹挟着腥气向克劳维恩士兵袭来。战斗余波未尽,而结局却已注定,卡塔赫尔伯国[1]的残部作鸟兽而去,如枯朽之叶消散。 坐阵于克劳维恩军中,提瑞安·冯·克劳维恩[2],现任公爵次子,谙晓兵事。其领父命,率军东进,沿途已降诸国,与星裔领地阿卡门[3]相去不远。 「副官,兵马先行数里,后方粮草辎重可否跟上?」 提瑞安身披甲胄,乘高头大马,离营而出,亲临战地,随行副官骑马跟其身后。 「禀将军,后勤补给尚堪承受,此皆归功于友方相助,且不出数日,我军也将与友国相接。」 「公国承友族之恩,吾家与裔族贵胄亦结姻亲之好。友族资公国已有半世,其间金银器具之遗,无不慷慨。如今,友族大计将成,吾家欲尽绵薄之力,以助功成。」 副官闻言,面露悦色,便附和道:「将军所言极是!友族扶公国雄踞一方,许以平分洛兴安之域,共抗南王。届时,公国与友族将立插血之盟,与东西帝国并立,克劳维恩之名亦可永传于世。」 提瑞安颜色如常,未多言语,低呵一声,便驾马而返,直至军营。 克劳维恩城堡议厅,公爵塞缪尔·冯·克劳维恩[4]主持内阁会议,论星裔之大业。 「东进步伐顺利无阻,达格利希自顾无暇,洛塞提尔派系林立,是以大计之变数皆在安提柯奥,友族纵横之举极其关键。」 克劳维恩家族自百年前便与星裔联姻,时至今日,除部分旁系外,冠克劳维恩之名者皆具星裔之血统。公国其余贵族亦以星裔血统为荣,以其文化哲学为善,以致公国上层全然裔化。 阿卡门的星裔术士,伊佩弗尼的教廷使节皆在内阁之列,前者示公国与星裔之亲近,而后者则表公国对教廷之尊崇。 「公爵殿下不必多虑,先师已然遣使帝国朝会,何况皇帝远居启明东岸,纵有干涉之心,亦力有不逮也。」 教廷使节应公爵之问,却见塞缪尔愁眉未展,于是为其解析安提柯奥之局势,以销愁绪。 「公爵殿下须知,安提柯奥帝国与达格利希帝国大相径庭。达格利希继承古典王朝遗产,施行军区制,皇帝委任军事长官管理地方,掌控力较强。安提柯奥则不然,其脱胎于共和国,由诸邦共建,先前数任皇帝集权中央之图谋皆告失败,如今之皇帝也仅是盟主而已,安提柯奥插手洛兴安可绝非其一者可堪决定。」 「吾对安提柯奥略有所闻,知晓诸邦各自为政。吾之所虑,并非帝国,而是银月林的月裔与艾贝德的明裔。星月两裔素有分歧,近年来有愈演愈烈之态。安提柯奥以月裔为首,星裔之权势则不及。多数月裔不满星裔自立之举,而多数星裔又不甘屈居月裔之下。若是明裔的艾贝德公爵执意制止星裔之自立,大业或将遭受威胁。」 「公爵殿下之虑确有道理,」星裔术士如是肯定,随即却搬出细作所探之情报,「据闻,银月林在野派公开斥责执政有放任星裔自立之举,两派矛盾彻底激化,恐有颠覆之险;而艾贝德公国放眼东方,其公子与荒狼族往来密切,所谋非在洛兴安。故而即使月裔或明裔有所意动,阿尔贞托家的皇帝也不可能在短期之内顾及此处。」 「的确,各位大人分析得不错。即是如此,吾也不再多虑,接下来与诸位议一议日后南下伪朝的计划罢……」 [1] county of catahill [2] tyrian von clovian [3] acumen [4] samuel von clovian 第11章 丧钟为谁而鸣 (一) for whom the bell tolls 夏晨,东方既白时,微风拂面,乍暖还寒。缓步香茵,坐听溪流,缱绻年华,安然于斯。洛斯里克[1]为这闲逸动容,几番风雨几晴和,莫不如此情此景。 此心安处是吾乡,洛斯里克却万万不可做到。他早已献身于那万物之上的存在,眩目又冷咧的光已不容他流连尘世。于他而言,浮生若梦,梦若浮生,视之所及不过千年一瞥,随性又随心。倏忽一声惊响,近卫迅速戒备起来,洛斯里克之思绪方回现实,那是来自氏族之惊雷。 白狼王,人们如是称谓,或是敬仰,或是畏惧,皆是洛斯里克之声名。崛起于微末,却救氏族于危亡,此可谓之圣;携天赐之才,传术法于族内,逆天而行之,征战四方,亡诸部列国,亦可谓之魔。然而世间存在绝非几语即可道尽,即使是一沙一叶亦有无数面相,更遑论洛斯里克这般人物。 「王,恕臣惊扰,火营列装之炮已然就绪,请王视察。」 秘书官内维尔[2]踏着风尘,急急自白狼氏族主寨——现名洛斯里亚城[3]中赶来,向在城郊散心的王请命。内维尔身具荒狼族白狼氏之典型特征:骨白发色,霜紫眼瞳,绒耳竖立,狼尾似雪,除去缺少几缕雪青发丝外,与他的王别无二致。 「嗯,这点小事辛苦你特地禀告,我自当会去。」 洛斯里克起身拍拍灰尘,便伸了伸懒腰,朝向洛斯里亚。 「内维尔,荒林[4]现今的局势如何?」 「禀王,军政官今日的战报还未传到,不过就前几日来看,恐怕战局对我军相当不利。」 「这确实无法避免,荒虎族久居林中,可借地势消磨我军有生力量。何况荒林之中树木繁杂,敌暗我明,若是敌人凭此游击,确对我军极为不利。」 「所以王早在北伐前就管盟国借来火器,建立火营,以期改用火攻!」内维尔眼神炽热,言语激切,似是惊叹白狼王之远见,「裔族术士果真是奇才,明明那铁管铁剑难以燃烧,却不知用了什么技艺使之凭空冒出火来。铁管喷出石弹,铁剑生出火花,定教那荒虎族惊叫连连!」 氏族中不乏王之崇拜者,这位秘书官恰是其中翘楚,洛斯里克之威望也被这些狂热信徒推得愈高。 「额,咳咳,吾荒族千百年来皆喜蛮力破局,依凭强健体魄,不如人族或裔族那样掌握多般技艺,更不论宏伟术法之研究。荒林阴暗潮湿,白狼氏族对铸火学不甚精通,有心用火而不得也。故而我才去求西援,换来极具火之力的器具,以征荒林。」 「王果然高瞻远瞩,臣属实佩服!」 「行了,有功夫奉承,不如多去学学术法或是其他技艺,氏族若想发展,缺少不了这些知识。」洛斯里克无奈叹一声气,对着秘书官半责半嘱。 内维尔狼尾摇摆,难掩激动,王属近卫也似被其热切感染,「王所传知识,臣定好好学习,王就是臣的榜样!」 艰难无视掉头号信徒的狂热模样,洛斯里克头也不回地领着近卫返城而去。 [1] lothric [2] neville [3] lothria [4] wild woods 第12章 丧钟为谁而鸣 (二) 牧月忍冬之日,升格之宴如期举行,帝国朝会亦是。来自帝国诸邦的贵族老爷欢聚一堂,华服凤戴,衣冠楚楚,面目可憎。一番称不得风逸雅致的推诿争利之后,帝国要事也算议出个结局。 忍冬日是夜,学士宫内,大学士维赛里·科赛利斯[1]邀查理七世参观新式启明学技艺。 「承蒙陛下不弃,拨冗应允老朽之邀。」大学士年过双百,于裔族而言亦算长寿,却仍有气力,不似古稀。 「老学士为帝国,为学士会奉献百年,于朕而言也是前辈,晚辈赴前辈之约,怎可随意。」 「能有陛下认可,老朽死而无憾矣!但老朽尚不可妄称前辈,只望陛下将老朽当作一介学者罢。」 查理七世微微颔首,执同辈之礼,便随在维赛里身后,去见见老学士所推崇的新兴技艺。 学士宫不似道恩宫那般奢华,却有古朴典雅之气,衬映学士们求真唯实之理念。查理七世先前造访过这里数次,对宫中布置尚有印象,琉璃灯盏白玉烛,翡翠窗扇碧珠帘,明木书台金缕册,镂银花瓷紫蔷薇。 正是回味之际,听得维赛里轻吟一句咒辞,宫中烛火便愈加明亮起来,几位学官所托之银镜恰时映出几缕迷幻的光。 「令它无有仁慈,令它照明驱暗……」 于那银镜之后,光景混沌而又黯淡。然每多一个词汇,便多一分光亮;每多一句话语,就添一分形状。 「置于窗间,曝于烛下……」 原先镜中那迷途之色愈加清明,维赛里之眼神亦是,好似飞蛾在黑暗中寻得光。 此时,便是不明就里的皇帝也能看清那镜中照映之物。现于其中者恰是宫中之象,但却是空中飞鸟才可见的景观。 「陛下,银镜之后并非只有倒影,它亦是门扉,好使观镜者的身影抵达彼岸。」维赛里神采斐然,「自卡兰都尔归来的探险家带回了些许先裔遗物,这面银镜就在其中。通晓光之学士震撼于其精妙,耗费心力钻研个中道理,终于初识镜后之奥秘。」 「老朽先前命人在宫顶安置此镜的另一面相,是以令其照出此间模样。」 维赛里如是提及银镜传影之原理。此等现象凭依着光,或是镜后世界之折射,或是隐世庙宇之投影,但更现实地诞自先裔之圣遗[2]。这些源自圣遗的诡秘造物可化天涯于咫尺,可缩千里于毫末。 「此等技艺之未来不可估量,」皇帝如此想到,「邀朕亲至,怕也是计划中的一环罢……」查理七世已然察觉,老学士此番表演定是别有所图。 维赛里见皇帝面色渐沉,便也不再掩饰:「陛下须知,旧大陆沉睡着先裔无数的瑰宝,仅是少许圣遗,亦可完成如此之技艺。老朽恳请陛下全力支持卡兰都尔之探索,暂不论裔族之夙愿,纵是最次也不可落于达格利希之后啊……」 「所以,老学士亦是来劝朕莫管洛兴安之事?」 「老朽并无此意!老朽仅是一介求知的学者,一位思乡的月裔罢了,所重之事只是重现先裔辉煌之文明。」 「朕已知晓,卡兰都尔也是朕心所系。至于洛兴安一事,就照升格之宴所论,最多帮忙保住洛塞提尔,其余便由着他们自己去罢……」 [1] visery coserys [2] sacred relics 第13章 丧钟为谁而鸣 (三) 钟鸣五响,热月中旬,伊佩弗尼街道热力升腾。圣阿列克谢廊厅中,空气寒冷至颤栗,盖因缄默学术法。 圣厅秘阁,教廷的几位领袖汇聚于此,裁决可能之事,辩尽非常之理。 阁内灯火通明,启明学术法揭示前路,似有预言,更如梦呓。 「镜子的破碎,明灯的被掩,海上的风暴即将到来……」 「丁香与玫瑰,暮光与新月,不详的预兆接踵而至……」 「暗林窸窣之影,薄暮徘徊之魂,画川虚妄之形,沙地干涸之血……愈往高处去,危险愈甚。」 先师恩瑟尔塔位居首席,白衣司祭伏尔格林敬陪其侧。 「诸卿居教廷高位,殚精竭虑以践诸相,行常人难行之事。本座承应教化之责,欲度众生至辉光。然世事无常,虚相愈盛,亦有痴妄者拒光于外,道阻且长矣!」 「先师尊者心系苍生,教廷所为事业亦顺大势。」伏尔格林正色道,「洛兴安之布置已成大半,不日即可功成。」 「洛兴安是教廷大业之始,需得万全准备。教廷权威日益衰疲,不比圣阿列克谢之时。」恩瑟尔塔意有不平,然则无奈,「安提柯奥皇帝与教廷离心离德,以至启明海东西两岸日趋分裂,米勒瑞亚的阳裔帝国也公然抨击教廷教义。若教廷不予应对,则真知教义迟早没于土灰。」 恩瑟尔塔稍缓片刻,观之诸司祭颜色,旋而言道:「真知主义源于先裔哲学,诞生自旧世界,是救赎众生之道。圣阿列克谢创立教廷,命先师与枢机代行诸神诸相旨意,教廷因此归于帝国麾下,借其世俗力量传播真学。然而,帝国腐朽,贵胄奢靡,四世之后帝国名存实亡。自五世起,皇帝与教廷猜忌愈盛,如今已然不可调和。再者,达格利希人西航已久,再访旧世界指日可待,教廷必须乘此西风。故而教廷急需可以依靠的世俗力量,以与帝国抗衡,这洛兴安就是计划的第一步。同时,洛兴安西接外海,是航向旧世界的必由之路。近日虽有成果,但绝非可以欢庆之际,诸卿需得共勉,大业仍需努力!」 「先师尊者所言极是,」伏尔格林肯定道,「只是灯火所示之兆极为不详,不知先师可释其意?」 「丁香玫瑰争于西,暮光新月会于东。梦境所示之象告诫吾等望向西方……」 「……」 甘露许以荫蔽,洛塞提尔早已是丰获之际,然而这里只有弥漫于市井街道、乡野田间的衰颓,肃杀凋零之意久久徘徊于斯。 诸战不利,王都告急,恐惧如野火燎原。洛塞提尔城中,国王洛德里安沉默不语,身旁的几位将帅亦是面色如蜡,氛围沉重至极,好似滴出水来。 「诸卿有何建议,便莫顾虑,拿出来议一议罢。」 洛德里安尚且年轻,但此时却也毫无活力可言,仅此一句亦是自唇中挤出。 「陛下莫怪,只是克劳维恩火器凶猛,星裔术士为他们武器附上了火焰,我军实在难以招架。」 「安提柯奥那边还是无法说动?」 「请陛下恕罪,我们派去艾贝德的使节至今没有回信。或许,那位皇帝已经与他们妥协了。」 一声重重的叹息,洛德里安却仍未吐尽心中浊气,他的双手极力地攥紧,试图握住一切可能的希望。 「六百年之基业,终于在今天要毁于一旦吗?」 「陛下不必自责,王国至此绝非一时之果,况且现在结局未定,是成是败犹未可知。」杜卡特言语坚定,颇具中气,教洛德里安稍稍宽慰一些。 王权疲敝之际,洛德里安渴求这样的肯定与支持。当他正欲开口,赞其忠贞之时,恰有传令官急趋入殿,禀报于王。缘是一黑袍异士闯入卫城,护卫骑士均难近其身,然黑袍止步殿前,唤传令官以求觐见,自言有破局之法。 洛德里安闻言亦是百思不解,疑虑重重。但无论是福是祸,大灾之前,他不可放过任何希望。 黑袍随传令官入内,步履时缓时急,好似舞蹈。洛德里安沉溺于这律动之中,他的心脏如鼓,随之震颤。当黑袍者站定,其沙哑如干涸的嗓音响起时,洛德里安才堪堪稳住心绪,于无止脉动中寻得一丝沉静。 「拜见陛下!」黑袍音若鼓震,每个音节都落在心跳的节拍上,「在下冒昧前来,还望陛下海涵。」 洛德里安惊诧于黑袍引动的异象,其话语中并无敬意,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 「阁下有事见朕?」 「陛下不必防备,在下不过随世界律动的一介舞者,此次觐见仅是为给陛下献言而已。」 「阁下官拜何处?见阁下身具异术,定非等闲之辈。是东方的术士,还是西方的巫士?」 「呵呵,陛下博学多才,但在下并不从属于此二者。在下所效力的组织常常潜伏于世界表皮之下,难为外人知晓。不过,若是陛下愿意的话,可以称吾等为『虚海』。」 洛德里安迅速于脑海中检索有关虚海的信息,但一无所获,于是只能继续问道:「那么,『虚海』能提供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黑袍者狞笑片刻,似是称赞洛德里安识时务之举。 「『虚海』自是公正。若是陛下有足够魄力,吾等可施祭礼替陛下剿灭敌军,而报酬仅需陛下的一句承诺罢了……」 第14章 丧钟为谁而鸣 (终) 洛蕾塔河[1],得名于洛兴安大帝麾下着名魔女,发源自洛兴安王国中部丘陵,将洛兴安王冠领与其余领地分割开来,分东西两支入海。果月下旬,克劳维恩军已至洛蕾塔河畔,只待船只备齐,便可渡河而去,直取首都。克劳维恩公子提瑞安此刻正居营中,听取各地传来的战报。 「禀将军,我军于各处行军几乎并无阻力,南王似是将所有军队都撤回洛塞提尔,妄图据洛塞提尔以抗我军。」 「南王并非昏聩无能之辈,我军有星裔术士相助,他应知晓仅凭高墙无法御敌。」 提瑞安紧锁眉头,试图推测出洛德里安之意图。 「一定还有些我们未曾预料的变数……除此之外,南王还有什么动作?」 副官闻言继续禀报:「附近的村庄与城市全部空无一人,南王先前派遣军队将居民全部驱离。」 「撤离居民……并未施行焦土政策……传闻洛德里安心系子民,难道当真如此?可迁移居民并非良策,反而加重负担……」 提瑞安正绞尽脑汁之际,忽然听见营中人声嘈杂。精通启明学的星裔术士跑进将军营帐之中,言语急切无比。 「将军,快,赶快撤离!有大事要发生了,离河越远越好!」 不等术士言明缘由,便有山崩地裂之感,远处如雷电般的轰鸣揭示着将要来临的灾难。提瑞安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他所忽略的细节。 「我们真逃得掉吗?」似是自嘲,又如叹惋,提瑞安强压住自身的恐惧,命令军士不顾一切,迅速撤离。 「大师,现在到底如何?怎会有此变故?」 星裔术士答道:「吾凭卜卦术占卜战局,卦象预示大凶之兆,此极凶之兆同风暴与海洋相关。但我军并未临海,而在内陆,此等异常怕是人为。何况能引动如此异象,其力可比肩神明。」 「所以,大师早已知晓结局……」 「正是,吾生来探究世界之真理与诸神之权柄,朝闻道夕死可矣。」 洛蕾塔河原先静谧而今凶险,原先平缓而今湍急。原应汇入海洋的水流亦被海水倒灌上来,将未及逃离的士兵席卷入流。异象持续七天七夜,终于在第七夜结束之际,水流渐渐平息,河畔无数良田早已没入海中,洛蕾塔河已然形成百余公里宽的漫长海峡。 风暴雷电接踵而至,海洋似礼物,又是毁灭。洛蕾塔两侧,已然不复原先形状。曾有百战之士,而今只余一片汪洋。 洛兴安的灾难震惊了整个真知世界,或言诸神之惩罚,或言凡人之僭越。但无论如何,洛蕾塔已然成为拱卫洛兴安王国的天然屏障。克劳维恩的野心也终结于这场灾难之中。 伊佩弗尼,圣阿列克谢廊厅,恩瑟尔塔接到洛兴安战报,勃然大怒。应先师之令,白衣司祭伏尔格林亲自施展启明学术法,试图窥视「洛蕾塔涨潮」的真相。 启明学即研究镜子、净化与辉光的秘术。学士可借烛火照映银镜,引来匿于银镜之后存在的关注;或可以光为引,观想历史可能的形状;或可将光芒照进梦境深处,照进他者的梦中,得到想要的答案;或可凭骄盛的光烧灼灵魂中的浊物,以澄其心;或可化己身为光芒,在梦境中升得更高…… 伏尔格林擅使启明学之技艺,其熟练地捻起白色蜡烛,置于方桌四角,特制银镜摆在中央,每点一只烛便关一扇窗,直至室内昏暗仅有烛火通明。 「辉光并无仁慈,仁慈仅有在影中寻得;吾祈求高深之学识,并献上现属于而后不属于吾之学识。」 言毕,伏尔格林意识到自己脑海中已然缺失了一部分前些时日刚刚获得的新见解,于是便知晓术法生效。 忽而蜡烛变得明亮无比,银镜开始显现幻象。那是一片漆黑无光的丛林,凶野而诡秘,为迷雾所笼罩,有人——或许是人的躯体被树枝藤条缠绕在嶙峋巨石之上。那人似呻吟似呢喃,其干枯蜷曲的四肢已与树干无异,它口中之语言无法辨析,不似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而后,另一个人——或许是人的存在从其旁边行过,却未曾出手相助,仅是在巨石之上刻了闭着的眼睛的符号,便接着向着密林深处而去。 幻象停留在闭眼的符号之上,蜡烛随之熄灭,伏尔格林为实相与诸神献上自己的崇敬,而后才结束仪式。 在宏伟术法体系之中,睁着的眼睛象征理性与对知识的追求,而闭着的眼睛则不甚多见,至少伏尔格林不曾了解。但若是类比而言,闭着的眼睛可以代表激情与对灵魂的感受,这恰好是缄默学的研究领域。 真知教廷精通研习光明的学问,但对近乎虚相存在的研究则不如学士会那般深入。这大概是教义的缘故,先裔文明毁灭的教训令教士们对虚相的研究讳莫如深。伏尔格林影映下预言幻象,并拟了两封书信,一封寄予大学士,而另一封则秘密寄予诸史修会,好让他们查一查关于这一符号的来源。 当他正欲起身,去给先师汇报之时,银镜突然散发出骇人蒸汽,镜面渐红,直至融毁,而其余物件却完好如初。 [1] loretta river 第15章 火花与虚海 (一) the sparks and the seas 雾月下旬,「洛蕾塔涨潮」已逾两月,洛兴安的局势逐渐稳定下来,克劳维恩公国选择稳固战果,而洛兴安王国则是偏安一隅。然而,灾难的余波并未消退,整个真知世界都沉浸在神罚的恐惧之中。 蔷薇花苑中,多罗提欧与欧若拉正品尝来自洛州[1]的醉仙茶,等待着贵客——普特罗四公女莫利的到来。 「兄长殿下,你当知晓『洛蕾塔涨潮』的具体情况。」 多罗提欧不紧不慢,抿一口香茗,缓缓吐出:「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又不是全知全能,怎会知晓?」 「行罢,那我们敬爱的公子有何见解?」 「据我推测,无外乎两种可能,一是火花,二是虚海。」 欧若拉眼中飘过一丝鄙夷,语带戏谑地说道:「依他们的说辞,我们不就是火花?」 「的确,此举当是虚海所为,这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秽物终于按耐不住了……」 恰在此时,欧若拉瞥见莫利的身影,便起身迎接,三人共聚于桌边,虽是初见但更如重逢。 「幸会,公子殿下,公女大人。」 莫利·冯·普特伯格肤色白皙,骨白发色,银亮双瞳,其家族普特伯格家亦是明裔的重要家族之一。不过莫利在社交界常常以不涉争端的花瓶形象出现,不为外人关注。 「幸会,普特伯格小姐。久闻小姐之名,如今相见甚是缘分。」 多罗提欧保持微笑,向莫利点头致意。欧若拉拿起早已备好的斑驳人偶缠在乱丝之中,放在木盒之中,埋在花苑园圃的土里。仅是片刻,人偶便又出现在了木桌边缘,正如它从未离开此处。 「既然仪式已经备好,就不必再伪装了。莫利,你那边情况如何?」 「一切皆如老师预料,『洛蕾塔涨潮』惊动了不少贵族和结社,现在他们开始相信有一个庞大且神秘的组织在暗中操纵着整个世界。当然,真正隐于世后的组织也的确开始走向台前,我想洛塞提尔发生的事只是一切事件的序幕罢了。」 「如此甚好,不日即可开启我们真正的事业,现在可逐步与部分目标人物或团体接触。」 多罗提欧给茶杯中添一块方糖,继续说道:「洛塞提尔的情况如此,那么普特伯格家族内部的情况又当如何?」 「普特罗公爵行将就木,但公位悬而未决。老公爵瘫痪多年,帝国各势力对普特罗公国渗透已久。大公子旅居教廷,二公子植根国内,三公子则相对较弱。目前来看,若是教廷不直接干预的话,二公子倒是赢面最大。」 「很快不就是了,呵呵,艾贝德公国将会公开支持第四个继承者。普特伯格家虽与我阿尔贞托家不甚和睦,但邻邦有难,我们必然是要支援的。况且,普特罗公爵亦是帝国的七位选帝侯之一……」 「现在才开始入场是否有些太迟了?」 「自是不晚,最好的开始永远是现在。正好让他们瞧瞧影子们的厉害……」 [1] luo 第16章 火花与虚海 (二) 洛塞提尔城,洛塞提尔学院正式成立,地址设于甘露神龛,神职人员和祭司们摇身一变成了教职工,而院长则是由黑袍者担任。 偏安于洛兴安离岛,洛塞提尔王室在事实上已经失去了王位的正统性,洛兴安南北也不乏对洛德里安的质疑,认为其忤逆诸神,这才招致神罚。民间也出现不少不和谐的声音,其声称洛兴安已是神弃之地。尽管这种指责毫无凭证,但已足够动摇洛德里安的根基。 因此,洛德里安战后忙于宣传和思想工作,且多次领军巡视洛塞提尔行省——由原先的王冠领地与洛蕾塔河南方的领地整合而成,也即如今的洛兴安离岛。作为强化统治的一部分,洛德里安着手推进宗教改革,洛塞提尔学院之设立便是其中重要一环。 洛兴安在裔族登陆之前,为真知世界原有的诸神信仰所支配,且着重祭祀其中一位——甘露,其为甘美多汁之神,缠绕裹缚之神与焕发新生之神。然而,神明甘露确实许洛兴安大地以丰饶,却未曾许其子民以富足,也未曾回应任何祈祷。 因而洛兴安人大多只敬神而非崇拜,他们更重视凡人自身所能施展的力量。直至真知主义哲学出现,其强调诸神服从于准则,而非准则服从于诸神,恰可赢得多数洛兴安人的认同。真知派教士凭其热忱与话术,以及他们神乎其神的宏伟术法迅速席卷全域。人们渐渐忘却诸神之信仰,而转向于惊叹术法创造的奇迹。数百年后,仍定期祭祀甘露的洛兴安人只余洛塞提尔的居民,但这信仰的最后一丝存在也终消散于「洛蕾塔涨潮」中。 「祀神者,窃天也;逆神者,顺天也。」黑袍者如是道。黑袍者在此时扛旗逆神是合乎洛塞提尔局势之举,「洛蕾塔涨潮」使得许多人由敬神转而惧神,进而由惧神又至厌神。似乎诸神不知苍生苦楚,反而视尘世为玩物,于玩笑间分裂大地,招来海洋,致使社稷如累卵,生灵将倒悬。 一旦人们心生疑问,不再认为神明的治世是理所当然,信仰就开始坍塌,不满也开始滋生,尤其是洛兴安这片神明不再庇佑的土地。人性总是这般有趣,当神给予恩惠时,其便自诩为神之子民,而当惩罚降临之时,便又斥责神肆意妄为,好像立刻变成反抗暴政的有识之士了。 悼诗社[1],黑袍者如是称呼他们的组织。而所谓「虚海」不过是敌人给予的蔑称,但如今反而成为其自嘲的方式。悼诗社传承已久,其成员往往会继承组织内历史悠久而又难释其意的名号,黑袍者所承之名号即比纳[2],据说在某重历史中意为「理解」。 洛塞提尔学院内,洛德里安接过学院的人员安排和课程规划,仔细研究学院初期的办学状况,排除可能出现的政治障碍。比纳作为学院院长,以及悼诗社常驻洛塞提尔的代表,为洛德里安提供建议和指导。 「初期学员就这样安排吗?从平民、贵族和军队中各取三分之一?」 「是的,陛下。术法学院初创需要权势支持,但不可成为权贵垄断知识的帮凶,在这方面悼诗社将给予洛塞提尔必要的支持。当然,陛下尽可放心,吾等之术法并不逊色于真知派。吾等对终结技艺的研究甚至远胜于东方,将军队纳入体系是他们不曾也不敢为之事,而这正是学院将着力之处。」 「悼诗社与比纳大师的能力,朕自是不曾怀疑。但洛塞提尔不比北方,无论高地洛兴安[3]、低地洛兴安[4]或克劳维恩都已皈依真知主义,不再信仰洛兴安原先的神明。而洛塞提尔未被真知主义深刻影响,还残余一些老旧的习俗,如此推行术法难免招致抵抗。」 比纳轻笑一声,其言语依旧充满蛊惑人心般的魔力。 「悼诗社的同僚们已然行走在洛塞提尔各处,吾等所施行的,所宣讲的,都将成为人民所深以为然的……」 [1]ment society [2] binah [3] high rosian [4] low rosian 第17章 火花与虚海 (三) 东接繁荣道,西临启明海,南望莱茵领[1],银月林历来属于往来交通必经之地。裔族登陆之后,自称月裔的一支占据了此处,并因森林夜间熠熠之光而称其为银月林。 银月林,由银月议会管理,议会设址于银月半岛东侧,与莱茵公国[2]隔海相望。议会所在城市即白银城,为月裔于银月林建立的首个聚居地。 月裔分化自先裔市民阶层,素来有城邦自治之传统。登陆帕尔迪夏后,月裔以每座方舟为单位,于银月林沿岸建立各自的城市,并约定结成联邦,设立议会。彼时奥克塔维亚已然崩解,人族不存在可以与月裔相抗衡之势力。两百年间,月裔快速扩张,直至占据整个银月半岛。 后来,北方游牧南下,月裔为抗击入侵,联合人族诸邦国,最终将其赶回广原[3]。战争结束后,几位较为强势的领主深感各族分裂割据之苦,便订立盟约,推举盟主,创立帝国。不消百年,新立的安提柯奥帝国就收拢了原奥克塔维亚的大部领地,甚至使得启明海成为内海。月裔作为帝国的创立者之一,在帝国内享有崇高的地位。帝国授予银月议会完全的自治权,并令其执政居选帝侯之位。凭依先裔之技术与帝国之优待,银月林迅速成为帝国最为繁荣的邦国。 白银城,即银月林之都,以耸立于城中的纯白高塔着称,是真知派世界最大的月裔集聚地。月裔精于工艺,深谙术法,整个帝国的术法制成品几乎都出自于此。故而,月裔之工匠闻名遐迩,其在银月林之影响力亦是不可小觑。 雅斯特拉便诞自古老的工匠世家,虽然直至当代已仅余他一人,但雅斯特拉本人之能力使得白银城的权贵们依旧将其视作行会势力中的重要人物。 「雅斯特拉大人,紫云阁昨日又在议院中对执政投下不信任票,旨在给执政殿下施压,迫其放弃五谷新法。」 青瓷台新秀,报社界明星,出身寒门的卡斯提亚[4]忧心仲仲,其应执政理查德·克伦威尔[5]要求专程拜访雅斯特拉,以求应对之法。 「五谷新法是青苗法之延伸,其规定各耕区经济作物的种植上限,并予农民相应补助,以确保各地粮食供给。此举势必伤害银月林中南部贵族的利益,自然会受猛烈反扑。」 「青瓷紫云两派于农法领域争斗多年,若非前任执政力排众议,怕是连青苗法都要被他们废除。」 雅斯特拉颔首微笑,饶有兴趣地问道:「卡斯提亚,你出身农家,对青苗法有何看法?」 「雅斯特拉大人这是在考校我,」卡斯提亚浅浅一笑,便随即严肃起来,「前任执政任职初期,由于春江[6]水期不稳,银月林旱涝频繁,许多农户青黄不接纷纷破产,大地主大贵族借此发放高利贷,兼并大量土地。而银月林旧有的常平制度因长年闲置,且议会未曾严管,各地官吏贪腐严重,以致常平仓内钱粮两虚,无法启用。灾祸初期,议会仍有余力划拨预算救济农户,但后期规模过大,财政难以为继。于是,秋分历1567年,前任执政极具魄力地颁布了青苗新法,一改原先谷贱高收,谷贵低出的常平作法,转而为农户提供官方贷款以助其平稳生产。此举一是缓解财政压力,二可减轻民间高利贷盘剥,抑制兼并,可谓一箭双雕。」 卡斯提亚言毕,见雅斯特拉笑而不语,便又提到:「家父耕作于群玉山[7],亦受春江旱涝之苦,一连数年入不敷出。若非议会施行青苗之法,可以低息贷予农户,家父怕是早已沦为贵族部曲,在下也无法于议会中供职。」 「你属青瓷台,自然看到的好处多些。」雅斯特拉拾起茶几上散落的报纸,指着其上紫云阁攻讦新法的报导,「『为国敛财,与民争利』,『拆东补西,治标弃本』……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尽管其言语激烈,但若平心而论,紫云阁某些观点不无道理……」 卡斯提亚面露诧色,急忙问道:「雅斯特拉大人莫非已与对方妥协?」 「暂且别急,先听我数言。」雅斯特拉连忙摆手,安抚面前这位寒门士子,「你言青苗法之好,举群玉山之例,确实可佐证。但群玉山尚属富庶,纵有春江旱涝之险,大多农户亦可凭往年积蓄应付自如。议会于此处施行青苗法,农户有还本付息之能。然而,沙雪漠[8]或是松间泉[9]之民则大多贫苦,若是流年不利,欲偿还贷款实属不易。长此以往,青苗法仅会带来大量亏空。」 「尽管如此,仍不可否定青苗法之用,反而印证青苗法乃议会利民之举。还望大人能提出更有力的论据。」 「卡斯提亚,你知道青苗贷是怎样发放下去的吗?」 「应当是地方上报常平仓的情况,而后议会统一调拨,差专员去地方处理罢……」 「正是,议会派遣农贷专员去各选区监督青苗贷的发放情况。起初,在诸如群玉山、云海庄[10]或惊鹊镇[11]等地实行时,效果显着,为议会增收不少,相关官吏也因此获得嘉奖和提拔。于是,在各地大规模推广时,官吏们为了政绩会如何处理?」 卡斯提亚沉默不语,似是知晓雅斯特拉之意。 「尚有良知的官吏或许会量入为出,考虑当地的实情与百姓的难处,但更多的则是强迫能偿还的农户接受贷款,而拒绝穷苦者的申请,好为自己的功名册上多添一笔。于是,本无需贷款的农户平添负担,而急需贷款的农户又申请不来。如是而言,青苗法还算是善法吗?」 尽管这位寒门士子并未言语,但他神色大骇,全无先前的决绝,良久才出声。 「在下思虑不周,雅斯特拉大人见笑。」 「哈哈,不必妄自菲薄,年轻一代中,你已属佼佼者。议会初建之时,尚属联邦之共和。数百年后的今日,银月林行共和,乃行权贵之共和,议员皆出自豪门世家,平民因财产限制被排除在外。前任执政致力于削弱乡村乡绅势力,提拔大量寒门士子担任公府要职,架空议院的部分权力。寒门官吏得势于青瓷台,自是拥护青苗之法。再者,其权力由执政赋予而非议会或地方势力,欲求晋升则势必贯彻执政之策,贪功冒进无法避免。执政殿下为抗衡乡绅贵族,急需拉拢这些寒门官吏,因而也便默许部分官员贪功之举。」 雅斯特拉收起笑容,与卡斯提亚言明个中利弊。 「青瓷台代表城市工商阶层,而紫云阁则维护乡村贵族乡绅,所谓青苗常平之法不过是两方争斗之中的一处。月裔多为先裔教士、工匠与商人之嗣,故而银月林重视工商。但工商业大多集中于沿海城市,内陆大片乡村地区仍以农牧为主。尽管月裔登陆之时并无所谓乡绅,然百年过去,最初的富农富商之类与议员勾结,兼并土地,垄断地方,逐渐形成乡绅集团。数百年时间,足够形成一支庞大的贵族势力。时至前任执政掌权,贵族乡绅集团大有控制议会之势,于是城市各派便联合起来,强推青苗之法,这才有了议会现在的格局。」 「若青苗法是为打压贵族乡绅,那么他们又是为何容许政府在地方发放青苗贷?」 「银月林毕竟由议会统治,公府作为行政机关尚能拥有权威,虽然地方事务时常需与乡绅妥协。更关键的是,贵族乡绅集团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沙雪漠与松间泉旱灾频繁,若有青苗贷相助,能极大缓解旱情,贵族们自然是支持的。而群玉山等富庶地方则需照议会之令上交青苗款项,等于是拆了这里的东墙,补了受灾处的西墙,怨气自是不少。」 「所以雅斯特拉大人的意思是?」 「没错,这就是我予执政殿下的建议,分化瓦解,屡试不爽……」 「唉,月裔本可团结一致,重现先裔辉煌。但这些自甘堕落之辈却学着人族搞贵族那一套,全然放弃了月裔之传统。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实现裔族之复兴呢……」 [1] rhinnd [2] duchy of rhine [3] grand in [4] castia [5] richard cromwell [6] spring river [7] nephrite hill [8] snow sand [9] pinery fountain [10] cloud sea [11] woken magpies 第18章 火花与虚海 (终) 「『南北绝垣,群星分庭;东西雾壁,日月正悬』,各位想必对奥克塔维亚哲学家阿那克西米尼的这句名言颇为熟悉。」 星空学首席学士戴斯蒙·伯克[1]正与学徒们讲授世界与宇宙的起源,这方领域是戴斯蒙毕生事业所在。 「这句论断形象地描述了世界的面貌:南北冰墙耸立不可逾越,星辰被冰墙分隔于大地两侧;东西雾海绵连不见边际,日月被高墙架跨于大地中空;世界就由这双垣双壁、日月星辰与广袤无际的平坦大地组成。尽管人们无从知晓阿那克西米尼作出此论断的依据,但至少在裔族登陆之前,人族学者都深以为然。」 戴斯蒙学士此时于木案上举起一只蜡烛,将之悬于三件并排摆放的陶器之上。 「阿那克西米尼的论断很有意义,但并不准确。关于地平的观点,简单的类比实验便可证伪。正如我现在所举之烛,将三件陶器照出三种长短不一的阴影,但这与现实情况并不符合。」 戴斯蒙学士翻出几部古旧泛黄的抄本,逐句逐字读出其上记录。 「秋分历1486年葡月凤仙日……真知教廷与学士会联合项目……分别于伊佩弗尼与艾斯珀瑞多观测……时刻皆定于当地正午十二时……木棍影长基本不可见……」 未等戴斯蒙念完,办公室大门便响起清脆的敲门声。戴斯蒙探头出去片刻,就赶忙宣布结束会议,将学徒们都送出室去。 一段清静的时间后,大学士维赛里领着学城内其余几位极富盛名的学士步趋入室,为戴斯蒙的办公室施加了强大的缄默学术法。 「维赛里大学士,伏尔格林司祭的银镜已经送来了吗?」 「正是,预言幻象也已用启明学术法影录下来。」 维赛里拿出录影水晶,为各位学士展示了幻象。 「这是预言幻象?我从未见过如此具象的预言,倒像是现实世界的记录。」 「先贤曾经描述过涉及神之领域的预言,或许就是这种情况。」 「你想说这是梦境神龛?目前为止,学城没有任何关于成功描述神龛的确切记录。」 「但伏尔格林司祭确实拿出这样的预言幻象。众所周知,预言幻象只可能出现语焉不详的意象与暗示,绝不可能像这样具体!」 「奈何先贤入梦的技艺已然遗失,宏伟术法根本无法触及梦境神龛……」 维赛里见学士们争论不休,便拍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戴斯蒙学士,星空学是关于世界的学问,梦境即在世界表皮之下,作为这方面的专家,你有什么见解?」 「依愚拙见,这极可能是一种预兆。裔族的记录显示,秋分七日前,关于梦境神龛的描述时有出现。但自此之后,至少官方记录中再无神龛出现。包括愚师在内的部分星空学士认为,秋分七日时的某种存在切断了梦境神龛与醒时世界的联系,这或许与卡兰都尔之毁灭亦有关联。最近的洛兴安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嗯,确实值得思考,这是一个极为关键的发现……」维赛里沉吟不语,似是下定决心,「学城决定,自今日始,所有手头没有紧急项目的学士全部转投入对此幻象及其内容的解析之中……老朽有预感,恐怕时局会有大的改变了……」 「……」 普特罗公国地处启明海西南岸,与艾贝德公国一同扼守启明海之入口。普特罗与洛兴安接壤,在安提柯奥帝国的边陲位置,「洛蕾塔涨潮」就发生在离普特罗不远处。 公国首府普特堡[2],城中一处阴暗的深巷小屋内,伊利安·冯·普特伯格[3],这位老公爵的三子正等候他潜在的盟友。 霜月下旬,普特堡日渐寒凉,伊利安为掩人耳目而穿戴粗布麻衣,即使在屋内亦是闻风而栗。 锵锵锵,寂静中的木门被有节奏地叩响,伊利安知晓,是那奇人来了。那人身着黄袍,形体难辨,双目却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的光。黄袍伸出手来,向伊利安致上异邦的礼仪,其手臂枯槁,与干尸别无二致。 「蒂珐雷斯[4]大师,本公子已在此等候多时。」伊利安不敢怠慢,随即回之以礼,并邀黄袍入座。 「贵方曾向本公子表达合作之意愿,当时未能及时答复,不知现在可还有机会?」 「吾等随时恭候。」蒂珐雷斯虽身如枯木,然音色却清脆无比,其言语带着些许空灵之感,似有启人灵智之用。「倒不如说,吾等知晓公子必有成事之心。」 「那些愚蠢的贵族,还有唯利是图的商人们都不愿在本公子身上下注,连那个花瓶妹妹也不知用什么方法傍上了阿尔贞托家。现在看来,就属本公子势力最弱。」伊利安越说越气,在蒂珐雷斯面前是堪堪压住怒火。 「大公子、二公子和四公女分别代表教廷、贵族与皇帝,就旁人来看,三公子自然势微。但无论这三位中的哪位最终登上公位,都会倒向支持自己的一方,这相当于将普特伯格数百年家业拱手让人。吾作为普特伯格家及老公爵的旧友,当然不愿见到此种情况。」 伊利安闻言,喜上眉梢,也吹嘘道:「正是如此,普特伯格数百年家业不能落于外人之手。即使本公子答应,普特罗公国的子民也不会答应。适时,若是本公子振臂一呼,公国子民定会拥护公国真正的守护者……」 许久,伊利安终于从妄想恢复过来,蒂珐雷斯言道:「老公爵已是日薄西山,其余三方早已开始布局。不过公子不必担忧,吾等的进度不晚于他们,吾等将为公子铺好道路。」 「不错,蒂珐雷斯大师确实可靠。等本公子继承公位,贵方请求自不必多言!」 「吾等期待着那一天……」 [1] desmond burke [2] portaburg [3] illian von portaburg [4] tiphareth 第19章 众生平等 (一) all the animals are equal 雨月中旬,霜冻未消,天涯河中段虽有浮冰,但水面依旧开阔。白狼氏族的都城洛斯里亚依靠河畔,历经数年的建设,终于褪去了氏族主寨最后的影子,以致不甚熟悉的旅者常会将之错认成奥克塔维亚的古城邦之一。 荒族曾经辉煌过——这是大多数荒野诸族的共识。传说万年以前,远早于裔族登陆,远早于人族崛起,曾有横跨整个帕尔迪夏的荒族帝国。荒野诸族统一于一面旗帜之下,共同成就了璀璨的荒族文明。然而,或为天灾,或为内乱,国祚千年的帝国几乎在瞬间瓦解,诸族中最为强盛的四族争相讨伐,自此再无统一政权。于荒族内乱之际,籍籍无名的人族从平原上寥寥的聚居地逐步扩散至其目能所及之处,而荒族则步步后撤,最终退至帕尔迪夏的丘陵与山脉之中。 荒野沃土[1]是秋分七日之后属于荒族的最后一片沃土平原,亦是荒族最为兴盛,最接近文明之地。然而,其余的帕尔迪夏荒族则没有这样幸运,他们大多都生活在蛮荒山脉[2]、秋日山岭与春日丘陵[3]之类苦寒之地,或是极地[4]的某些山谷里,遗失了先辈辉煌的文化和知识,重新回到了以狩猎为主的部族社会之中。 洛斯里亚城内,秘书官内维尔正梳理着氏族各地送来的公文。随着白狼氏族的四处征讨,内维尔所需处理的事务日渐繁多。与帝国盟友的接洽、对降服氏族的安抚以及草拟新征服领地的整合方案,每桩每件都让内维尔马虎不得。 「终归是才狼太少……」内维尔吐出心中浊气,稍憩片刻,便继续投入文书之中。这时,一份来自南方的急文引爆了内维尔积压已久的火气。 「又是骚乱!前线战事紧急,后方却总生乱,这些狐就不能顾全大局吗?」 白狼氏族本部在荒野沃土中央,名为群狼平原[5]之地,其南方为狐百合原野[6],亦是最先归入氏族统治之下的外族领域。原野为荒野沃土南端丘陵地带,山丘之上布满红边白芯之花,长久以来皆为荒狐族[7]占据。狐百合只生长于此处,其迷醉般的花香能够激发生灵之欲望,教之沉溺于享乐而不自拔。荒狐久居于原野,对这迷香颇有抗性,常常用之于祭祀仪式中,以期求得「伟大母亲」的关注。而对旁族而言,狐百合之用便多样起来,其蜜可制香料,其花可作染剂,而汁与叶也各有用途。毕竟,食色性也,有溺而无还。 「狐百合原野绝不能乱!与裔族的合作完全依靠狐百合贸易,若是不能保证供应,后果不堪设想!」 内维尔已然出离愤怒,对着身旁几位参事吩咐道:「立刻!差狼去原野!告诉原野都督,只要她能摆平骚乱,洛斯里亚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 狐百合原野北端,原荒狐族主要聚居地之一,现名为芙拉娜[8]的村庄里,奥克莱尔[9]正为荒狐族叛乱而焦头烂额。作为跟随白狼王西去安提柯奥学习的荒狼之一,奥克莱尔可谓氏族革新先锋,她接触过裔族的治军方法,并在此方面显示出极大才能。征服荒狐族,奥克莱尔功不可没。 因狐百合之故,控制原野为白狼氏族带来不可估量的利益,但也招致荒狐族极大的不满。于荒狐族而言,狐百合是神圣之花,亦是献于「伟大母亲」圣杯[10]的祭品,其为永无餍足之神,给予生命之神,剥夺生命之神。故荒狐族严格限制狐百合之采摘,并确保其全然献于神明。在白狼氏族开放狐百合贸易之前,整个真知世界的香料供应几乎完全依靠繁荣道的香料商人,以致香料比等量的黄金还要珍贵。所以,白狼氏族极其重视对狐百合贸易的掌控,白狼王专门指派奥克莱尔任原野都督,施行暂时的军事化管理。 狐百合原野从地形上讲是苍穹山脉[11]向奥克塔维亚平原[12]伸出的突出部。缘地势之故,荒狐族分南北两支。北支面朝群狼平原,称赤狐氏族,与白狼氏族素有往来,在白狼王兴起之后,亦是表归顺之意。而南支面朝湿地[13],称褐狐氏族,对白狼氏族的反抗极其激烈,所以原野大多数骚乱都起于南支。 「奥克莱尔大人,南麓叛军大部已经接近狐百合产地,北麓驻军是否需要抽调一些协防?」 「氏族于南麓的驻军足够应敌,无需增派支援。实际上,即使叛军全员出动,孤注一掷,也不可撼动我军分毫。」 奥克莱尔扶首于案,眉头紧锁,语气忧虑,来自洛斯里亚城的压力使得她不得不思考万全之策。 「狐族叛军的威胁并非是在战场上。那些不愿服从白狼统治的狐族旧贵并非蠢狐,他们知晓自己在战场上无法取胜。」 副官闻言,百思不解,便问道:「那他们举起叛旗岂不是无用之功?」 「非也,这对其而言不但有用,还有大用!他们的目的不在于一次性收复故土,而是消耗我军的力量。在这片似能吃人的原野之上,叛乱即不断迸溅的火花,若不妥善处理,假以时日必将燎原。」 「这些不服王化的野兽,不就是百合花而已,却看得比命都宝贵。奥克莱尔大人,我们该怎么做?」 「唔…赤狐氏族诸部应当较为安稳罢?」 「是的,大人。赤狐氏族诸部曾经多次归顺狼族,对我军服从度较高。这次叛乱中,褐狐也并非全部参与,诸部之间亦有不和,毕竟我军已经镇压过好几次了。哎,总有狐不死心啊……」 「那些叛军打着所谓『停止亵渎圣花,反抗白狼压迫』的旗号,或许其中确实有一部分虔信者在意神明,但大多旧贵只是想要回特权而已。」 奥克莱尔倏忽精芒一闪,似是得了神启。 「王曾与我们讲述斯瑞卡恩人统治异族的方案,这些遥远东方的人族支配着高山那头的半个世界。听好,我们可以这样做:在归顺部族中,可以适当分出一部分贸易利益予旧贵,并保证他们在领地内的特权,让他们自己站到平民的对立面;对待叛乱或不服统治的部族,直接重拳出击,专门针对狐族旧贵,将他们的部分财富和土地分予平民,剩下作为白狼氏族的补偿。这样就可以保证白狼氏族在狐百合贸易上的整体利益。」 「奥克莱尔大人确实英明。但那归顺的旧贵暂且不论,叛乱的平民有可能会接受吗?」 奥克莱尔冷笑一声,「呵呵,他们会的,他们不但会接受这样的安排,而且会比白狼氏族执行得更加卖力。狐百合贸易的利益过于巨大,即使是一点也足够让他们深陷其中,真不愧是『狐百合』呢……」 初步定下方针后,奥克莱尔起身去找文官商讨细节,口中不禁细碎道:「这样的话,旧贵没了,新贵有了。虽然王曾教导我们:『所有生灵一律平等』,但总有些比其他的更加平等……」 [1] wilnd [2] savage mountains [3] springhills [4] tundra [5] wolves in [6] foxlily meadows [7] wild foxes [8] florale [9] auir [10] the holy grail [11] welkin mountains [12] octavia in [13] wend 第20章 众生平等 (二) 风月伊始,自启明海吹来的清风渐暖,便有了春日的韵味。艾斯珀瑞多虽为学城,却有少部建于水上。港湾区内,蜿蜒水道曲折于巷中,五海之商船于此聚散。海员们说,学城一半属于学者,一半属于商家。的确如此,正同五海行会总部的牌匾所示:「知识就是财富,财富就是知识。」 戴斯蒙学士闲时常常来此,或许是喜爱海风吹拂面庞,或许是欲让潮汐带走忧愁,只一人泛舟于港湾之内,从日暮坐至日出。他仍记得十五年前的那夜星月——不应说是记得,而应说是梦见。 宏伟术法中求诸近乎虚相存在的学问缥缈而难寻其迹,即使是博闻多识的学士也需依靠灵感才可窥得其中一丝奥秘。然遵学城之令,学徒必于七年之内纂出可称进展的文章,否则不予参与升格之宴。因而,缄默学、暗林学与星空学的学士极为稀少,而大多学徒只能止步于门外,退而成为施展术法的术士。 秋分历1634年,是戴斯蒙进入学城的第七年,亦是其追求学士头衔的第七年。戴斯蒙绝非天才,至少他自己如此认为。他如千千万万停滞于斯的学徒一样,再也无法将学术边界向前推进一步。 那夜星空绚烂,皓月皎皎,戴斯蒙款款步向码头,他曾多次预想过这样的场景,或许就此乘船永别也不失为一种选择。但人总是不甘的,他登上船后,这种情感便愈难消解。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曾许下穷尽世界真理的豪言,如今却沦落于此?他望着空中无情冰冷的月,欲望不断向上攀升。 不知是幻觉,抑或梦境,戴斯蒙看见月亮脸上浮现字句,他欲靠近看个明白,却兀自坠入水中。风月的海很冷,厚重如冰结的水将戴斯蒙推向深渊。但那不是深渊,因为深渊中没有光。不合常理,戴斯蒙如此思考,启明海底怎会是一片盛满光辉果实的园圃。或许是梦境罢,他这样想,或许是将死之人最后的幻象。 「不必惊慌,追求真理的学徒啊……」 优雅又知性的声音斩断了戴斯蒙脑中的思绪,他不由得寻着那话语而去,好似飞蛾扑向火焰。 「请坐罢,学徒,有很多问题,也有很多答案。」 那是一位身着异域白衣的存在,戴斯蒙试图记住其样貌,但几息之后,记忆就已模糊。 「那么这位大人,神明大人,您召唤我,有什么吩咐?」戴斯蒙言语谨慎,生怕惹恼了这位非凡存在。 「汝很拘谨,学徒。」白衣存在敛起周身璀璨的光,其形体似是一位年轻人。 「学徒啊,无需如此,世上并无神明,仅有一些颇具力量的存在,它们不如神明远甚。」 这位存在挥挥手,戴斯蒙座前的小圆桌上就浮现精美绝伦的瓷器,瓷杯内热力升腾,清香随即飘散开来。 「这瓷杯存在于想象之中,但茶不是。学徒啊,请用罢,这是汝来过此处的证明……」 戴斯蒙问了许多问题,而白衣存在一一解答。戴斯蒙往日积攒的学识在这一刻显得滑稽可笑,他惊诧于世界之本质,那广阔无垠的大地竟是圆环之一截;他感叹于寰宇之浩瀚,那繁星点点的夜空仅是宇宙之一隅;他惶恐于诸神之权柄,那四季轮转的规律全依神明之喜好…… 「那么,神明大人,这里又是何处?」 「在世界表皮的下层,在生灵意识的边际,在诸史交织的节点,在虚无之上,在辉光之下。自最为混沌之处延伸至此的枝岔妄图侵入的梦境,此梦又名宙合[1],是一切存在与规则的体现……」 「您是说,这里是梦境神龛,是伟大神明们汇聚的世后庙宇?原来传说中的神域真的存在!」 「神龛,多么有趣的称呼。学徒啊,宙合不属于任何存在,或许曾是,但以后永不是。宙合一直在这里,它在醒时世界的投影形成了汝所熟知的一切。」 「我曾见过先裔残留的文稿,其上描述了宏伟术法的起源。神明大人,请您告诉我,凡人是否在行亵渎之举,是否试图指染神之领域?」 「亵渎?自然不是。学徒啊,一切探求真理的举动都不应成为罪孽,追奉『启明』当不惜一切代价……真理面前,众生平等,吾等即是寻求此等真理的『启明』……汝可视吾为寻求『启明』的存在,或言光之『理法』[2]。吾唤汝至此,正是为了吾等之大业……」 戴斯蒙单膝跪地,神色恭敬。他终于等到了这位存在的指示,知晓这是不可避免的天命。 「世人予吾之名讳不可计数,而汝可称吾为『暮光』[3]……」 ……一遍又一遍,十五年前的梦境不断在戴斯蒙脑海中重演,每到如那夜一般的夜晚,记忆便愈清晰。神明暮光赐予他无上的知识,又交予他窥探命运的权柄,令他从群星的轨迹中推算尘世的演变。 今夜,星汉灿烂,戴斯蒙独坐于舟上,港口灯火阑珊。他语及理法之名讳,献上崇敬之祝辞。 「吾将拜请暮光,照明驱暗之神,祂为愚者照亮前路。」 烛火摇曳,置于双镜之间,自镜中迸射出的光芒愈加骄盛,叫人遮眼也无用。 「吾将拜请暮光,通晓万物之神,祂为智者授业解惑。」 小舟附近的海面亦被照亮,宛如一颗坠入水中的星辰。这些光随即进入戴斯蒙的眼,他看见星空明暗不定,那忽隐忽现的群星组成了他能理解的符号,向他揭示世间的奥秘。 「吾将拜请暮光,终结轮回之神,祂为众生揭示结局。」 光芒逐渐消散,戴斯蒙眼中的光亦是,连星辰都黯淡了几分。但光并未消失,只是成为戴斯蒙所获的启明。 「梦境神龛果然离醒时世界越来越近,连未受恩赐的灵魂都能稍稍触及。暮光主上,吾必将贯彻您之意愿,不惜一切代价!」 [1] cosmos [2] logos [3] the twilight 第21章 众生平等 (终) 克劳维恩,又名丁香之地,是洛兴安大帝征途的终点,他的遗体便沉睡于湖底——名为丁香[1]的大湖中。丁香湖常被克劳维恩人称作陆海,乘舟其中才可感知其广袤无际,不愧为真知世界最大的湖泊。 克劳维恩城建于丁香湖畔,传说神明甘露曾于湖边哭泣,以致湖水甘之如饴。湖畔居民常将湖水用作制酒的原料,而这酒水总有一种别处不可复制的风味。 提瑞安正于自己在克劳维恩城的宅邸中休憩,品着丁香水酒,暂时将自己抽离于一切琐事之外。提瑞安是不幸的,他的私兵与幕僚大多折损于半年之前的灾难中,现在他的实力已大不如前;但提瑞安又是幸运的,他的兄长,那位第一继承人也死于灾难之中,现在的他已在第一顺位。 「公爵殿下,不,现在是国王陛下,我那伟大的父王真是个谋略家,将自己的继承人送去前线,赢下毫无悬念的战争,获取空前绝后的功绩,如此一来,以后的路也算铺好了罢……」 「但国王陛下失算了,不是吗,王子殿下?」 提瑞安现在最为信任的心腹,在那场灾难中竭尽全力,终于才保住提瑞安性命的星裔术士如此应声。 「大师所言极是。试想谁人可以料到那样的情形,或许是神意罢……」 「王子殿下为国南征北讨,功勋卓着,自是应得其位,此乃顺应天意。」 「可父王从未如此期待,他总是对我那聪慧孱弱的兄长青睐有加,似乎只有精通宏伟术法的学者才能担其王冠。」 「所以,还请殿下早日谋划,若是已有身孕的大王子妃诞下男性子嗣……」 提瑞安制止了术士的话语,转而问道:「赛弗斯卫队[2]的扩充情况如何?这些荒族虽然野蛮,但加以训练,仍可当作利器。」 「我们从达格利希商人的荒族奴隶中挑选了不少可造之才,数年前纳入训练的幼年荒族现在也已成熟,赛弗斯卫队算得初创成功。」 「很好!」提瑞安眼中难掩喜悦,「王宫以及直属卫队都在父王的掌控之下,那些大贵族也不可完全信任。赛弗斯卫队骁勇善战,又不受外人钳制,只要我们套牢这些野兽脖颈上的枷锁,它们的利爪就会为我们所用!」 「可是,殿下……」术士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劝诫道:「教廷与大部分真知国度都反对眷养奴隶,我们这样做是否有可能激怒许多势力?」 「嗯,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我们毕竟没有像达格利希人一样公开奴役荒族,实际上只要赛弗斯卫队恪尽职守,并展现其力量,我们也不是不能给予其相应的地位。若是它们能与人族裔族士兵享有同样的待遇,就无人会谴责我们。」 提瑞安饮完一杯丁香水酒,便叫侍者又为自己续上一杯。 「大师可有教廷的讯息?此次讨伐洛德里安的战争虽不能说完全失败,但也绝不是胜利。」 「教廷极其镇定,镇定得反常。不过,我以前的同学,现任职于学城的学士向我透露了部分缘由。他们或许触及了『洛蕾塔涨潮』的部分真相,与世界本质和神明权柄相关的可怕秘密。这一切都与裔族故乡卡兰都尔的毁灭密不可分,教廷或许等不及了。」 「所以,教廷不再执着于控制洛兴安了?」 「正是,或者说现在他们正在做的才是根本目的,连控制洛兴安也是为其服务……」 「……」 芽月上旬,又一批「归乡」舰队自伊佩弗尼港出发,庞大的三桅帆船承载着众多裔族的夙愿,当然还有许多人族的发家梦想。 穿行于甲板与船舱中的身影纷繁复杂,有来自五海行会的探险家、诸史修会的学者、真知教廷的教士、各裔族殖民者和一些并非自愿的荒族劳工。他们来自五海四地,而今去往同一片乐园——帝国特许殖民地帕特里亚[3]。红衣司祭艾克哈德,主管教廷海事与财务,自是不可缺席这样的盛事。 「艾克哈德司祭,最后一批货物已然装配完成,『归乡』舰队可以启航了。」海事主司清点完货单,火急火燎地奔往过来,他的神色难掩兴奋。 「嗯,鸣笛罢。」 低沉的笛声自主舰上传来,悠扬飘向远方。铜笛经铸火学术法加持,其音足以穿透房屋。伊佩弗尼沉浸在喜悦与希望之中,仿佛那笛声已然为他们带来不计其数的财富与自由。 艾克哈德目送舰队远去,直至无法看见,才如释重负。 「这世界果真是圆环吗?那么向西不就是向东?」话语下意识地自其口中滑出,似是问人,亦如问己。 海事主司虽不解其意,但不得不回答:「艾克哈德司祭这是在忧虑舰队此去的安危吗?向西的航道现已开辟不少,去往帕特里亚的海路还算安宁。」 「啊,嗯,安宁就好……迷雾消散之后,向西航行确实比向东安全许多,东边的艾伦尼亚[4]海盗愈加猖獗……」 「正如司祭所言,狭海[5]贸易因为海盗逐年萎缩,帝国对繁荣道商路的依赖越来越重。茶叶、丝绸、瓷器、染剂、香料等斯瑞卡恩商品的价格节节攀高。」 「吾听闻艾贝德从荒野沃土引入了大量香料,那种香料是称作狐百合?」 海事主司面露难色,艰难回应道:「是的,艾克哈德司祭。但艾贝德严禁狐百合香料外流,帝国内仅流通少量走私品,而教廷海关还未……」 「行了,」艾克哈德打断其辩解,「艾贝德紧靠荒野沃土,肯定占尽先机。现在的问题是,狐百合香料的情况究竟如何,教廷能否参与。毕竟艾贝德公国虽强,亦不至于垄断对荒族的一切贸易,教廷也有机会打通与荒族的商路。帝国东部还有不少邦国,从他们下手罢……」 海事主司匆匆退下,而艾克哈德喃喃道:「谁人可想,荒族竟也能至此……」 [1] clove [2] servus [3] patria [4] inia [5] narrow sea 第22章 荧惑守心 (一) et sighted 又是一年花月,又是春日破晓,普特堡的达官贵人们却惶惶不可终日,山雨欲来风满楼。唯一还算慰藉的便是城中新开的香料行,这家装饰奢华的商铺为普特堡提供了价格还算公道的狐百合,连城内的小市民也有能力买上一些。 据说,类似的商铺在帝国内各大邦国皆有开设,瑟曦雅、艾斯珀瑞多、白银城、弗拉芒,还有黄金城等等大城市都用上了狐百合香料。 「这周的香料已经卖完了?」 香料行后庭,东家之一的普特罗四公女莫利正审阅着掌柜递来的账目。这一桩与艾贝德公爵府合作的生意让这位不受家族待见的公女手头宽裕了不少。 「是的,东家,香料行这周进账约三百利布拉金币,行内的订单已经快排到三个月后了!」掌柜喜上眉梢,作为香料行的管理者,他亦受领了可观的抽成。 「明天贴出告示,香料行所接订单以三月为限,一旦达到阈值,在清空之前都不接受新单。同时,行内将专设柜台,以供顾客到店现购。」 掌柜闻言满脸不解,于是问道:「东家是否在担心香料供应?据瑟曦雅总行的消息,香料存量至少够用半年。而且,总行保证,以后狐百合香料的供应量还会持续增加。」 「这是那边的条件之一。对了,先前叫你们去做的调查如何?」 掌柜从桌柜里拿出一沓厚厚的文件,将其中一张简短的摘要呈了上去,「等量狐百合香料的价格仅有东方香料的一半,且能加工为块状,易于存储,其质量也远甚于同类。但就是行内额度太少,受访的客人都在抱怨……除此之外,香料受潮也是一个问题,仓库内因此造成的损失……」 「受潮问题可以解决,只要请铸火术士就行。但香料销售额度的问题就不用再提了。掌柜,你是明事理,识大体的人,应当知道私售香料,中饱私囊的后果罢。你知道香料行的背后是谁……」 掌柜冷汗直流,颤颤巍巍地答道:「东家放心,受东家照顾,小人才得至此。小人虽愚笨,但这种事还拎得清……」 「……」 秋分历1649年,牧月石竹日,是夜,彗星划过苍穹。普特罗公国的人们为之恐惧,因那洛兴安的可怖景象仍在眼前。 普特堡的局势愈加紧张,城中时不时便有老公爵逝世的消息传出,但继承人选仍悬而未决。老公爵的四位子女都在其各自支持者的拥簇下,静静等待终局的到来。 普特罗公爵宅邸,居普特堡内城,保护在名为「荆棘」的墙内。术士在「荆棘」之上施展了极强的暗林学术法,擅闯内城者将会陷入无尽迷惘,意识薄弱者甚至能直接疯狂。 「公子殿下,消息已经快瞒不下去了,内外城都有数不清的探子。」 最为受宠的二公子利奥波德·冯·普特伯格[1],亦是唯一候于内城的继承者,获得了国内多数大贵族的支持,此时已经控制了整个宅邸。 「先代公爵,我的父亲,过于优柔寡断,且不善治理,但至少他在最后关头为我们争取了时间。」 二公子的拥护者之一,公国北部的莫斯利娅伯爵沉稳老练,年轻时极富野心,但此时却全力支持二公子继位,无人知晓老伯爵用意。 「……公子殿下,是时候摊牌了……」老伯爵声音嘶哑,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们的兵马已经备好了吗?现在只有我们能掌握父亲的确切死讯,或许还能再拖拖……」 「不能再拖了,吾方备战的同时,敌人也如此。现在吾方或许拥有主动权,但再过一段时间就不好说了。大公子正在洛兴安招兵买马,那些雇佣兵们早就盯上了这次机会。」 利奥波德面色疲惫,叹道:「不愧是兄长,忍到此时才卸下虚伪的面具,真正虔信之人会来争夺俗世的权力?」 「真知教士皆非善类,教廷一直试图操控普特罗公国,在莫斯利娅亦是……」老伯爵几欲陷入回忆。 「尽管『荆棘』在吾方手中,丢失内城的可能性不大,但必须提防教廷的术士,宏伟术法是他们的专长。」 利奥波德深以为然,「宣布全城戒严,最不济也得肃清内城。」 忽而他想到父亲的另外两位子女,便问道:「老伯爵,有关于伊利安和莫利的消息吗?他们两个最近倒是安定得诡异。」 「虽然,艾贝德几个月前宣布支持四公女为合法继承人,但却一直没有动作,只是在普特堡办了几家商铺。」 老伯爵稍稍斟酌,随后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老朽认为,或许这是艾贝德增加筹码的手段——为了向普特罗施压,索取更多商业利益。何况普特罗没有女大公的先例,女性继承人的顺位自然是靠后的。」 「艾贝德近年愈加强势,是那位艾贝德公子的功劳罢。」 老伯爵不置可否,只是继续答道:「至于三公子,老朽确实不知晓他行为的目的。三公子日夜都在普特堡街头巷尾乱窜,探子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人士……」 「也就是说,威胁只有兄长吗?」 老伯爵犹豫片刻,仍开口道:「保险起见,还是应当将三公子与四公女控制起来,万一……」 「此事不准再提,老伯爵莫非是想让我普特伯格家的子嗣彻底反目?」 「……」 [1] leopold von portaburg 第23章 荧惑守心 (二) 普特堡外城,香料行中,莫利仍然悠闲自在,似乎隔绝于外界的喧嚣。 「辉光在上,虚无在下……」 倚靠于天鹅绒沙发上,捧着题为《晓梦集》的银饰书籍,莫利倒是沉浸在文字之中,完全不受戒严影响。 「辉光、虚无,又是些语焉不详的谜语?追奉『光』的学者都是如此?」 悄无声息,夏洛特凭其隐匿之技艺自暗处显出身形。 「有老师的讯息?」 莫利悠然阖上书籍,轻抚封面金色纹饰,好似预兆着一段故事的终结。 「公子殿下命我协助四公女大人,」夏洛特言语虽恭敬,但仍是毫不客气地寻了个位置落座,「『荆棘锁,虚海启;愚者得,智者失。』殿下如此说道。」 「虚海?他们也来了啊……」 「又是虚海?虚海究竟是什么?」 莫利轻轻地将书籍落于茶几,举起茶杯抿了一口,才缓缓说道:「老师当教予你梦境神龛的由来罢?」 「太阳的宫殿,诸神的庙宇,公子殿下曾提过这个伟大的梦境,但我未能入梦。」 「梦境神龛,亦即宙合,在虚无的上层,被充斥着雾霭的暗林包围。列位理法,世人谓之诸神,居于宙合之中,其握有各自之权柄,掌管各自之领域。理法是各自准则的体现,有些降自光,有些诞自血,有些升于凡,有些存于雾,还有一些源于虚。理法之能,于凡者而言,近若神明。光阴流转,历史更替,甚至世界生死都全凭理法之喜好。」 莫利道出世界之秘辛,却似讲述远古的故事;其谈及诸神之事迹,却同吟诵隐世的经书。 「但理法终非神明,至少不是全能全知的神,祂们有许多无法做到。或许,最初的理法,伟大的太阳已然接近真神,触及无上辉光,但祂功亏一篑。于是,便有后继者欲图承袭太阳遗志,成就大业。」 先有一丝遗憾掠过莫利那银瞳,而后又被四射的光掩盖。 「然太阳已逝,其拥护者亦被后来者推翻。现居于宙合之理法只余一位降自光,余者皆已不如太阳远甚。后来之理法或诞于已逝理法的血肉,或源于雾霭笼罩的暗林,或出自虚无的墨玉之海,或升自凡者的醒时世界。」 莫利继续言道,周遭的灯火忽明忽暗,将她的影照得摇曳。 「太阳之道不通,但太阳之业必成,其后继者皆以为然。是故,列位理法追寻自身之道,欲成就未竟之大业。有些理法依托于梦境神龛,欲以现有秩序为根基;而也有些欲图颠覆秩序,甚至湮灭梦境神龛,取不破不立之意。此即火花与虚海之争。」 夏洛特听完,仍如身处迷雾,只是问道:「为何竟有理法试图毁灭自己的庙宇?」 「准确而言,多数虚源理法徜徉于虚无,甚至连雾源理法也基本居于暗林,祂们不在神龛,而在神龛之下。」 「所以才有了虚海?」 「正是……」 「……」 至夜,普特堡城门紧闭,街头肃穆,唯有忠于利奥波德的士兵巡逻。伊利安缩在小巷的阴影里,手中攥着蒂珐雷斯赠予的护符。此护符曾浸没于暗林之雾,从而保他气息内敛,不被外人察觉。 「天煞的利奥波德,当真不留人活路!」伊利安小声咒骂道。前些天,伊利安于街上闲逛时总有不安之感,他本想寻个机会混出城去,奈何悼诗社不允,现在倒是想出也不得。 「也不知悼诗社意欲何为,又不给资金,又不拉兵马,说是『混淆视听』,但哪有这样『混淆』的法?」伊利安自言自语,「可惜他们的筹码太多,还有那不曾见过的诡异术法。唉,这是把自己也套进去了……」 不等伊利安懊悔,自暗巷深处升起微暗的光,他的盟友踏着枯朽的步伐款款而来。 「蒂珐雷斯大师,你们如何进得城来?」 「悼诗社自有其门道。」 蒂珐雷斯招招手,自阴影中浮现数具诡异的身影。这些身影的动作以一种非人的方式实现,其关节扭曲至常人所不能。 「二公子利奥波德掌控着普特堡,并有多数贵族支持。他们蜷缩在『荆棘』之内,欲以此城为根基,御敌于外。但于悼诗社而言,『荆棘』不过是一面装饰尖刺的木墙。」 伊利安震惊之色溢于言表,问道:「大师竟有突破『荆棘』之法?」 「荆棘」作为普特伯格家的象征,已有三百年之久,在世人眼中皆是牢不可破的存在。除去动用为驱使「荆棘」而特制的术法密钥,无人可破「荆棘」。普特罗历任公爵皆致力于加强「荆棘」之力,耗费无数财富延请学城暗林术士,并常年于内城囤积大量物资。 曾有数次,外敌虽攻入城内,但皆被挡在墙外。据维赛里大学士之言,若想攻破今之「荆棘」,即使依靠全学城的暗林术士也需一年半载。 蒂珐雷斯并未正面回应,只是提到:「悼诗社无力支持公子拉起一支队伍。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三公子取二公子而代之,则那些贵族也不得不好好考虑考虑了……」 「这…这……」伊利安心有疑虑,他已然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先前争夺公位的豪情也消磨殆尽,「这真的能行吗?那些贵族有可能认可这种行为吗?」 「呵呵……」蒂珐雷斯笑声中尽是戏谑与轻蔑,「三公子,您还有选择吗?暂且不论那利奥波德的手段如何,若是他登位之后大发慈悲,您或许还有生机。但您需记得,悼诗社永远铭记一切应当铭记之事,吾等有所予,自然有所求。况且您知晓吾等的作风。」 伊利安望着暗巷中的鬼影,双股颤栗,勉强自口中挤出几个字:「一切……听……大师……」 「三公子大人,还麻烦您随吾等一起,这大事可少不了您……」 蒂珐雷斯领着伊利安向内城而去,他们穿行于街道,却如雾漂泊,就连迎面而来的巡逻士兵都没能察觉。 「荆棘」凶险而诡异,墙周百公尺内皆无人居住。内外城往来全靠「荆棘」南北唯二通路,士兵们只于此把守。伊利安紧紧跟随蒂珐雷斯身后,不多时便已至墙下。 墨绿荆棘盘桓缠绕,布满尖刺的枝衩间隐约可见骸骨。曾有愚者试图拨开纠缠不清的根系,却最终迷失于墙内弥散的灰雾中,成为那些枝衩的养料。现在,伊利安置身于「荆棘」之前,连利奥波德的士兵都不敢靠近之处,他看见灰白的雾从墙内渗出,他甚至能听见困于墙内者的哀嚎。 「吾将拜请飞蛾,林间寻觅之神,祂在黑暗中寻得光。」 蒂珐雷斯口中诵起咒辞,向伊利安从未听闻的神明献上崇敬。本该漫至眼前的灰雾顷刻间消散无踪,蒂珐雷斯的黄袍之上升起若有若无的光。 「吾将拜请飞蛾,蜕却旧我之神,祂在死亡中求得生。」 伊利安眼前的尖刺慢慢退却,似是为同类之物让开通路。蒂珐雷斯自通路踏入墙内,每踏一步,荆棘便退后一分,伊利安哆嗦着上前,生怕被弃在墙外。 「吾将拜请飞蛾,斑驳陆离之神,祂在混沌中夺得道。」 忽而,自远方传来的细碎声响充斥着伊利安的脑海,他的灵魂仿佛于此洞开。在灰雾的彼端,暗林深处的白色树干上,歇靠着一尊硕大的斑驳飞蛾。伊利安恍惚间望见那飞蛾振翅,不止的嗡鸣在他的耳中炸开,不消几时便昏死过去。等伊利安清醒过来,他的身体已经处在内城,公爵府邸的附近。 「神明『飞蛾』[1]曾犯下第一例罪行。祂庇佑着愚者,因为愚者拥有无限可能……」 蒂珐雷斯如是说到,其空灵之声为伊利安扫清了脑中的嗡鸣,「愚者,或许并非愚者。三公子,您说是罢?」 伊利安不知如何作答,他的心神仍沉浸于先前的灵魂震荡之中。 「飞蛾总以肯定作答。」蒂珐雷斯接上了自己的问题,「看来悼诗社此行还能有意外之喜……」 [1] the moth 第24章 荧惑守心 (终) 「……老伯爵,那是怎么回事?」 公爵宅邸大门喧闹四起,似是有干戈相接之声,打断了大厅内利奥波德与其心腹的交谈。 莫斯利娅伯爵闻得争斗声响,立觉大事不妙,唤来侍卫:「立刻将宅内人马收拢过来,至少将大门守住!」 「刺客?还是叛军?莫非敌人已然策反了内城守军?」 「应当不是临阵倒戈,内城大多是各位大人的私兵,『荆棘』守军也早被替换了。」 「兄长的兵马还未集齐,『荆棘』密钥也一直持在本公子手里。还有谁能进内城?」 「无论如何,宅邸已不再安全,公子需准备撤退……」 未等莫斯利娅伯爵言毕,大厅四处阴影中便浮现几具诡异身躯。那身躯枯如干尸,被自肢体裂缝中伸出的植物缠满,动作如提线木偶,眼中溢出瘆人的寒气。 宅邸外逐渐归于平静,冷寂得可怕。蒂珐雷斯步趋入室,无人可拦。 「二公子,以及各位大人,受惊了。」 蒂珐雷斯掀开黄袍兜鍪,露出枯朽面容,深陷的眼窝难掩微光。 「吾本不想惊扰到各位大人,只可惜门外的卫兵不懂礼数,故才出此下策。」 利奥波德强压下心中惊怒,问道:「阁下有何贵干?」 「呵呵呵,吾只是想与二公子大人借一个物件,顺便劝公子让位于有德之人。」 「你是伊佩弗尼的术士?教廷的人真是下了血本,连『荆棘』都能破解……」 「二公子折煞在下。吾不过是民间人士,怎可比得教廷的各位大人。」蒂珐雷斯枯朽的脸上似有笑意,带着微光的眼瞳扫过莫斯利娅伯爵以及其余几位年轻贵族,「倒是二公子的身边,呵,或许有些他者的谋划。汝等须知,未曾初识太阳奥秘的凡者看不见那样的光。」 伊利安此时挪进宅邸大厅,如行尸走肉一般无神,堪堪停在蒂珐雷斯身后。 利奥波德,莫斯利娅伯爵,以及其余大贵族见状皆是又惊又异,「伊利安?」 「三公子大人不欲兄弟阋墙,愿执公国之首以止内斗,这才寻求吾等帮助。」蒂珐雷斯语气轻快,「各位大人若明是非,识大体,尽可弃暗投明,吾等欢迎一切合作。」 「不过是耍些手段而已,这公位你们坐得稳吗?」 「无需莫斯利娅老伯爵烦心,吾等忙得过来。当然,若是有各位大人的协助,那便更好。」 蒂珐雷斯笑意未减,走上利奥波德面前,夺得「荆棘」密钥,「三公子,走罢。去见见公爵的宝库……只有普特伯格家主支血脉才可开启的密库中究竟藏着什么……」 伊利安如大梦初醒,颤颤接过密钥,随着蒂珐雷斯向着宅邸深处走去。 待二人入内,几具枯尸抽动着向前,惊得利奥波德等人一句都不敢言语,只是祈祷那术士莫过河拆桥。 未等枯尸触及几位贵族老爷,便见数缕火光破窗而入,落在那枯尸之上,几瞬就将其烧了干净。利奥波德等人惊魂未定,只见几个黑衣身影飞跃入内。 「来得还挺及时,再迟一些就得给你们收尸了。」 「他们可没那么容易死,夏洛特。这么好的人质怎能浪费?」 莫利一袭白裙,却领着一批黑衣入宅,还不忘调侃几句。 「各位大人属实闲情逸致,长兄的雇佣军都快逼近莫斯利娅城了,却还在普特堡里宴请异邦的宾客。」 「莫利……你……也来了?」 「利奥波德,我想我们可以谈笔交易……」 「……」 「第一重苦痛乃诱惑,第七重欢愉为苦痛……」 宅邸深处,伴着蒂珐雷斯念动的祝辞,伊利安将「荆棘」密钥插入密库门旁的凹槽。那密钥突然显出利刃,令伊利安的血顺其流入凹槽,沿着复杂纹路充满了库门上的图案—那是一位被坚执锐的将军。 「普特伯格家的秘密还真是不少。」蒂珐雷斯愉悦的声音自其枯朽的喉中流出,「悼诗社与三公子的合作很有价值。」 密库中陈列着伊利安从未见过的器具,木制雕像、金黄溶液、绯红杯皿、漆黑长刃,以及大量散落的古旧银币。这些器具与财富之上皆落着厚厚的积尘,唯有那黑刃的剑身剑柄不见一丝灰尘。伊利安的目光被这剑吸引过去,正欲触碰。 「如果吾是您,便不会贸然去碰。」 伊利安的手瞬间收回,小声谨慎地问道:「父亲向来对密库讳莫如深,连利奥波德都不知如何入库。为何除去父亲之外,大师也能这样了解?」 「世人所见的世界不过醒时世界最为拙劣之处,更加美好的部分藏在深层的梦中。凡者或许能在醒时伪装自己的形体,但其在梦中的灵魂却难以掩盖,老公爵也只是一介凡者罢。」 「那……这是什么?」 「『不愈之刃』,自某重历史的分支流落至此。此刃本该于一场未曾发生的战争中折损于一座未曾存在的城市,但它现在立于吾等面前。此刃虽然些许坑洼变形,但能轻易斩断凡者的血肉,令其伤口永不愈合。而此刃正是吾等追寻之物。」 「悼诗社竟会需求这样诡异的器具?不过,大师们的追求确教常人难以理解。」伊利安定了定心神,不再去思考这些奇异的事务,「贵族们怎么办?他们还被那些傀……傀儡大人控制着。」 「已经不是了,吾在进入密库之时,就已察觉袭来的密氛。有些存在早就预料到吾等的作为,他们甚至放任吾等行事。不光是宅邸,恐怕连二公子的拥护者都早早被其控制。」 「竟还有人在背后算计?现在该怎么办,能离开吗?」 「离开?」蒂珐雷斯笑出声来,「吾等来过此处?」 话音未落,二人的身影便已不见,不愈之刃亦随之消失。唯一剩下的只有密库地板上静静躺着的斑驳人偶。 第25章 门扉唤起 (一) pulsare, aperire, legere 「未曾来过便也无需离开,着实有趣。」莫利仔细端详着手中人偶,其上缠绕着暗林中的雾气。 「追奉光的学者果真敏锐。」 香料行后庭,受暗林之雾遮掩,外人不可窥探。 「虽然没能抓到他们,但总归是有些收获的罢?」 「大公子正在围攻莫斯利娅城,而老伯爵还未返程,目标远非完成。」 「唉……」夏洛特轻叹一声,继续擦拭着多罗提欧赠予的银镜,「不过,欧若拉公女的手段确实恐怖,靠着简单的暗示和催眠就能限制莫斯利娅老伯爵的行动。」 「一种扩散型的模因污染而已,令他们对某事的认知锁定在某种水平上,仅一闲棋耳。」 「但事实上很有效,若不是您出手,他们现在仍认为大公子躲在国外。」 「普特罗公国的术士稀少,而熟悉启明学的教士大多来自真知教廷。只是普特堡恰好没有通晓光的学者,所以才显得有效。」 「哈哈,二公子那帮人估计快被术法搞怕了!」 「帝国的学士和术士主要集中于学城,每年新晋者不过数十,他们可并非随意能请动。况且,真知派所谓的宏伟术法只是先裔术法的阉割版,仅知表皮,而未见内里,自是难以与火花虚海之类抗衡。」 夏洛特将银镜端置于桌上,顺着镜沿抹上一圈玻璃灵液。金黄溶液散出的光充斥着后庭,镜面里浮现迷幻的光景。待光景逐渐稳定,镜沿的溶液亦消散,镜中是其主多罗提欧的面容。 「向您致敬,公子殿下。」 「看来计划推进得挺顺利?」 「虽然拿下了利奥波德,但没能抓到虚海。」 镜中的多罗提欧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倒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模样。 「预料之中,虚海当然没那么容易解决……那利奥波德现在如何?」 「利奥波德同意接受公子殿下的资助,只是在某些议题上还未能与我方达成一致。」 「不必心急,待其彻底失去莫斯利娅后,他就能知晓自身之处境。」 「真乃驱虎吞狼之计!」 「虽然利奥波德等人受了蒙蔽,但其势力依旧庞大,我们得好好帮忙……顺便将这里的水搅浑……」 多罗提欧的面容渐渐模糊,其话语开始断续,「灵液……功效……下次再说……」 镜面景象恢复如常,光芒不复存在,夏洛特好奇地观察银镜,欲弄清其传像传音之原理。 「莫利大人,这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相互作用的微观光粒子只可描述其整体系统的性质,通过特定技艺将这种原理作用于宏观层面,大抵如此……」 「……」 洛塞提尔城,洛塞提尔学院,伊利安麻木地跟随着蒂珐雷斯,困惑、震惊、恐惧和迷惘萦绕其心头。他们本该身处普特堡内城,困于那座阴冷不祥的密库,但他的记忆却讲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好似他们数月之前便已来到洛塞提尔。 「历史并非只有一重,其分支脉络如恒河沙数。」蒂珐雷斯瞧出了伊利安的困惑,而追奉光的学者从不吝于解答,「暗林无光,惟余迷雾。在那无边的雾气中,连光都不可求见,又怎能看清自己处在历史的哪重分支?」 「历史……暗林……迷雾?」 「无需困惑,愚者,你曾听见暗林中那位存在振翅之声,祂关注着你,而吾等将教导你循着祂的步伐,教你破茧成蝶。」 伊利安保持缄默,他只能如此。他看见自己皮肤黯淡无光,其下脉络渐渐清晰,而心中振翅飞翔之欲更甚,他知晓这是蜕变,但还未至成虫。 「比纳大师,别来无恙。」 院长公署内,黑袍者闻言起身,将门外二人迎入室内。 「蒂珐雷斯大师,伊利安大人,吾在此恭候多时。」 待几人落座,蒂珐雷斯便与比纳交谈起来。两位大师的口中吐出伊利安无法理解的音节,但他可以感受这种语言的奇异,那是一种不容违抗的意志。 「既然如此,伊利安大人,或称愚者,」比纳突然朝向伊利安,用其可以理解的语言表达了悼诗社的意志:「吾等赞许你为悼诗社的贡献,吾等愿意给予回报。吾等知晓你已为上神所召,而吾等也可助你成就功业。尘世与梦境不可兼得,愚者啊,你将如何选择?」 伊利安不记得自己当时到底是如何作答,但他现在已经拜在蒂珐雷斯门下。洛塞提尔学院许他入学,洛德里安亦展现了自己的善意。蒂珐雷斯受领了学院导师职位,他将留在洛塞提尔继续悼诗社的事业。 「宏伟术法,艾斯珀瑞多学城将之视作珍宝,但实际只是皮毛之皮毛。寻求真理需要代价,而裔族畏惧代价,是以其篡改先裔之术法,隐没求真之道。」 蒂珐雷斯一直无比欢愉,他对一切所为之事都很满意,但现在却有隐隐愤懑。伊利安可以察觉这种细节,灵感如泉奔涌,其灵魂亦升高了几分。 「梦境中的伟大存在痛惜于此,祂们欲将真实的知识传于凡者。而吾等正是诸神之使者,试将真理教与世人。」 教室内落针可闻,来自不同阶层的学生共同尝味蒂珐雷斯之话语,因为学习术法是他们所不曾希冀的。于洛塞提尔人而言,艾斯珀瑞多学城固然更具威名,但仅有天资者才可入内,平凡之人纵有财富与权势也不可获得学士们的垂青。但洛塞提尔学院则不同,这里充满了平凡者获取力量的可能。 「世后的隐秘之处,一切生灵终将去往的地方,存在一个宏伟的梦境,掌控世间准则的诸神居于此处。那梦境之中,有一座位于暗林中央的神龛。神龛之扉有七扇,迷雾笼罩着一切可通往此处的道路。神龛承载着辉光,那无比明亮之地,往昔的原初神明降自于此;神龛联通于虚无,那深沉墨玉之海,未来的至高存在诞自于斯。神龛内外的诸神允诺凡者可穿门扉入内,皈依其中一尊。」 灯火之下,蒂珐雷斯之影悠远绵长,他的举止不仁,但他的言语尽是慈悲。 「无形术法,吾等如是称呼,乃世间准则的真实体现,为凡者开启神龛门扉的必由之路。准则有七,因梦为七相,而非真知教士所言之两相。除七相外,仍有一个残破之梦,或为真知主义虚相之源,但此相并不完整,亦不具力量。」 伊利安虽非真知教士,但一直笃信真知主义,而此刻的他竟也对无形术法升起一种崇敬之感。恐怕是导师所为,伊利安如是思虑,立于堂上之人令听者服从于他的意志。 「七相涵盖了诸神权柄相合之处,具有神明赐予之力量。凡者可借无形术法施展七相之力,以求得神明之恩赐。无形术法为凡者唤起门扉之钥匙,一切学徒都应追求穿过门扉,以求飞升,而这正是吾等之期望。」 第26章 门扉唤起 (二) 「老伯爵,学士会还是没有回应吗?普特罗公国斥巨资以修『荆棘』,那些术士个个赚得盆满钵满。现在『荆棘』出了问题,反而就没人出来负责了?」 利奥波德虽自刺杀中幸存,但仍心有余悸,不免开始清算各方的罪责。 「殿下,您需知学士会向来不愿介入各邦争端。况且普特罗公国处于内战状态,花落谁家犹未可知,艾斯珀瑞多从不做冒险之举。」 「真知教廷呢?先师有解释普特堡出现的大规模诅咒?」 「吾方与教廷交恶已久,老公爵更是早就取缔了公国的一切教士组织,先师必不会理睬吾方的抗议。而且,这事略有蹊跷……」 利奥波德见老伯爵话里有话,便摆手示意他讲下去。 「殿下,您不觉得莫利公女来得实在太及时了?」 「莫利在平衡局势,引导我们自相残杀,消耗力量?」 「这是一种可能。」莫斯利娅伯爵郑重地说到:「但最为可怕的是,大公子与四公女私下缔结盟约。」 「哎,可惜父亲一直瘫痪在床,仅有一口气吊着,没能来及处理公国的继承问题。即使我摄政多年,亦未有效整合各方势力。」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公国之病乃久积而成。老朽年轻之时,真知教廷便已开始渗透莫斯利娅,他们利用宗教动摇民心,意图废黜老朽爵位,转立傀儡。尽管老朽以雷霆手段拼命镇压叛乱,以使教廷未曾得逞,但莫斯利娅因此元气大伤,老朽积攒的威望民心全数散去,爱妻亦逝于内乱之中……」 利奥波德不忍见老伯爵悲戚,便宽慰道:「老伯爵为公国鞠躬尽瘁,我亦仰仗老伯爵的辅佐。夫人若是在天有灵,必会为伯爵祈福。」 「多谢殿下。」伯爵继续道:「老公爵曾与财富湾[1]诸侯联合起来反对立新帝,查理七世即位后以此为由对公国屡次打压。待到其子多罗提欧活跃之时,公国曾经的盟友皆被拉拢或铲除,以致今日孤立无援之态。」 利奥波德扶首而坐,面色凝重,沉声道:「高地洛兴安的各邦也十分害怕招致教廷报复,莫斯利娅北方的柯莱堡[2]甚至直接倒向教廷。虽然教廷没有直接介入,但公国附近尽是其势力。唉,只能寄希望于艾贝德吗?莫利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无论如何,吾方必须保持警惕。莫利公女受艾贝德支持一事毋庸置疑,但其与大公子的关系还有待考证。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皇帝与教廷公开不和,因而表面上维持与艾贝德的关系利大于弊。老朽提议,殿下可去信艾贝德,暗示您倾向皇帝。如此这般,即使教廷与皇帝早已达成瓜分普特罗的密约,也可催生两者之间的猜忌。毕竟,人永远只能相信自己。」 「老伯爵言之有理……不过,我们仍未知晓诅咒的真相。我从未听闻竟能用术法干扰这么多人的认知,连敌人打到境内都不知道,着实恐怖!」 「普特罗的权贵对术法的认知不足,且吾方过于依赖『荆棘』。老朽已经差人去请公国内所有颇具名望的术士,吾方将建立相应的术法应对机制。」 「嗯,放手去做罢。我有预感,或许暗处的势力不会仅在普特堡施展这样的术法……」 经宅邸刺杀一事,普特堡的紧张态势节节攀升。利奥波德的亲卫队将「荆棘」完全包围,甚至将周边领地的士兵抽调至此镇守外城。进出城门的商旅皆需受守卫查验,以防敌人混入。至于效忠利奥波德的封臣则受其征召,以期北上剿灭叛军。 一周之后,公爵宅邸内,利奥波德仅接到寥寥几位封臣的回信,仿佛征召令大多被人半路截获。 「敌人当是故技重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殿下,莫斯利娅伯爵大人率军出征前已安排术士们前往诸郡消除诅咒,不消多时便有成效。」 利奥波德本不同意莫斯利娅伯爵返回领地,但老伯爵心意已决,且利奥波德可谓令不出普特堡,难以调动各地军士,以致前线缺乏能战之将,才出此下策。 「还好吾方早便开始集结兵马,不至于无兵可用。至于这诅咒究竟是什么,讲与我听听。」 「大师们也未曾见过这种诅咒,但他们认为这类似于启明学术法,且能用启明学术法加以破解。」 「我曾了解过一些关于术法的知识,可惜生性愚钝,无法精进。据我所知,启明学确实可以侵入别人的思维,但这样强大的还真是首见。」 幕僚递上术士拟好的诅咒调查研究,言道:「术士们怀疑这种诅咒并非来自宏伟术法,源头恐怕是真知派所谓的无形术法,其危险程度难以预计。原来的洛兴安王国,现在的洛兴安离岛,就建立了一座术法学院,据说其中教授的术法并非宏伟术法。」 「竟然如此!莫非洛塞提尔也有谋划?」利奥波德若有所思,「先前见过的傀儡杀手也不像任何我所知的宏伟术法,伊利安的背后竟是他们?但这诅咒是否是他们所为?」 由于缺乏情报,利奥波德便不再多想,只是吩咐道:「继续查下去,给足术士一切所需资源。还有那些艾贝德已然送来的军备粮草,也要好好利用一番!」 「遵命,公子殿下。」 [1] wealthy bay [2] colleburg 第27章 门扉唤起 (三) 闲云海影,物换星移,而学城如故。维赛里大学士将自己锁于学城高塔,心神沉在发现帕特里亚出产的圣遗里。 先裔记载,卡兰都尔毁灭之际,自世界表皮裂缝之处弥散出厚重似水银的雾气。那迷雾如海啸般吞噬旧大陆的每一座城市,最终淹没先裔之文明。素有先见的三位先裔领袖率幸存者乘方舟逃离,于无尽迷雾中徘徊千年,才终于抵达真知世界。但自三十年前起,当达格利希渔民发现西方的迷雾渐渐消散,海面景象日益清明之时,真知世界的裔族们便知晓「归乡」之刻已然到来。 摆在维赛里面前的黑色立方体装置是探险家自卡兰都尔带回的圣遗之一,其表面刻着奇异的纹路,整体强度非任何已知金属可及。如此完好且能发挥功效的圣遗一入学城就引起了学士们的高度关注。铸火与启明学士事先已然针对此圣遗进行了些许观察与实验,他们认为这件装置确实属于先裔伟大文明的遗产。 「『界限』还是『终端』?究竟是什么的终端?」 先裔在千年漂泊中将大多技艺舍去,其文字却大致保留下来。千禧年后,由先裔分化出的月裔与星裔逐步接受真知世界的人族语言—奥克塔维亚语,但阳裔与部分古老的家族依旧保有先裔语言的传承。这尊圣遗的表面便镌刻着一个先裔语言词汇。 维赛里虽属月裔,但其对先裔语言的运用已然生疏。宏伟术法中的博雅学注重研究凡者的学问,其中的修辞术即是探讨文法与语言的技艺。 「还是得先好好温习先裔语言,」维赛里面带不悦,「不然就要再拉下脸去请教研究修辞术的那帮诡辩家。」 维赛里仔细研读着学士们撰写的研究报告,自言自语道:「能被强光激发?又是一尊启明学圣遗……莫非与先前发现的银镜相关?」 「具有不同的激发状态……其中一种状态可以散出大量热……大幅超出水银温度计测量上限?或许是先裔文明的某种储能或加热装置……」 报告中记录了几种足以激发圣遗的启明学仪式,维赛里备好隔热材料,依报告所示念动祝辞,将光投射至圣遗之上。圣遗表面整齐平滑的纹路映出橙色的光,即使隔着几公尺,维赛里也可感到迎面扑来的热浪。 「不愧是先裔遗物,真是强大!」 维赛里赶忙停下仪式,以防圣遗释出的热烧穿他的工作室。「难怪前些天在学城里见到这样多的火光,」维赛里心中了然,「或许某些时运不佳的同僚已经遭了祸罢。」 「还有蓝光激发态与紫光激发态……嗯嗯……蓝光状态吸附铁制器具……磁铁?紫光状态似乎也有一种吸引作用,但还未能归纳出其特性……亟需进一步研究……」 维赛里沉吟道:「听闻探险家还寻到小一些但不那么完整的同类圣遗,或许是一整套系统。估计还得花不少利布拉才能从他们手中买来……」 「光这尊圣遗就花了学城将近三千利布拉金币,已经足够雇佣两百个庄仆耕作十年了。学城若是说想买下圣遗,这些人肯定会坐地起价!」维赛里虽愤愤不平,但也不得不咽下这口气,转而继续投入研究与思考之中。 「圣遗中的力量究竟来源于何处?集成于一处的术法仪式,事先储存的能量,自神明处窃来的权柄,还是自然力量的转化?」维赛里愈思考心中便生出愈多疑问。 「不管如何,先定下代号罢,也算是学城的传统。」维赛里于研究报告末尾续书,「『耀金』,奥克塔维亚民间传说中的神之金属,用来形容此尊圣遗还算合适罢……」 第28章 门扉唤起 (终) 黄云凝晚暮,斜月照徘徊。道恩宫高处的房间,欧若拉于窗台前停驻许久,黄昏至月明。月光将夏日的夜照得清冷,她素来偏爱冬天一些,自然青睐这样的夜色。月指引着旅者步入梦乡,它的寒意抚慰世间迷惘之魂。欧若拉的形体留于世间,而她的思绪随着彼岸花香一齐飘向那隐于世后的庙宇,直至那扇雾气缭绕的白色门扉前。 鹅卵石小路的尽头,雾气渐淡之处,纯白如雪的门扉立于此,其门沿散出月华般柔和的光。欧若拉循着小路前行,门前的朦胧身影渐渐明晰。欧若拉的盟友,大业的共创者,正候于门关。 绯眸者见金瞳者已至,只一声响指便将众人带入门扉彼端。在梦境神龛之中,白色门扉之后,有一片盛满光辉果实的园圃。即使仅在梦中品尝这果实,醒来之后依旧可以感受残留于唇间的芳香。 「这园圃倒从不改模样。」翠眸者咂舌道,「我仍记得这些果实的滋味。」 「这得感谢列位理法的安排,教这园圃不被圣杯独享。」绯眸者言语淡漠,似是并不在意。 银瞳者阖上书籍,无奈道:「梦境易逝,诸位当好好把握。若无要事,不如各自休憩去。」 「的确。」金瞳者嗤声道,「自称承袭太阳之衣钵的列位理法亦常在此走动,莫非汝等想被祂们撞见?」 「既如此,便闲话少说。」绯眸者撩起垂于耳前的发丝,神色自若,「近日帷幕渐薄,梦境与醒时世界之边界愈加模糊,列位理法于尘世之影响更甚。这预示着门扉开启在即,众多势力皆在垂涎飞升之席位,我们亦需谋划。」 「你不是早就开始布局了?」金瞳者应声道,「从荒野沃土到普特罗,从白银城到瑟曦雅,哪里没有你的棋子?」 「吾等尚且局限于启明海周边,步伐并不迅速。」 「但第一步棋已然落下,接下来只会加速而不会减缓。」 银瞳者闻言,稍叹一声:「结果还是从我这入手,真教人不得安宁。若我能直接继承普特罗公位,便也无需这样麻烦。」 「这样看来,倒是洛斯里克最为省心。」翠眸者打趣到,「一路平推即可,无需这般弯弯绕绕。」 「创业易,守成难。」紫瞳者似是苦恼,「荒族欲兴盛可不是一朝一夕可成。」 「荒族生不逢时,但往后我们会给予他们机会。倒是你,雅斯特拉,银月林是一尊庞然大物,可非能轻易撼动。」金瞳者虽语气不善,但仍释出一些关怀。 翠眸者呵呵一笑:「越是庞然,便有越多破绽。强大的帝国往往会从内部开始瓦解,而我们只需施加一点外力罢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绯眸者气定神闲,仿佛身处局外,「卡兰都尔的遗产将很快席卷世界,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变革必将到来。」 「所以你教我们到处推销狐百合,制造香料霸权,试图将经济的命脉握在手中。」银瞳者双眼闭合,一副欲休息而不得的模样。 「狐百合原本十分绚烂,即使在这重枯萎历史中亦有无可比拟的力量,只是暂时无人发觉罢了。」 紫瞳者知晓狐百合之功用,欲图扩栽而不得,便问道:「究竟如何才可在其余地方种植狐百合?」 「狐百合为『花艺师』[1]予醒时世界的赠礼,这位理法虽宽厚但仍有底线,祂只会容许祂的花开在充满迷醉与光辉的地方。」 「还是有些机会?只要能够符合那位理法的要求……」 「即使如此,在可见的未来里,狐百合将仍被吾等垄断,直至绽放理性光辉的时代到来。而作为狐百合的拥有者,吾等当担起维持其存在的责任,以便发挥其最优的效用。」 金瞳者不屑道:「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最终不还是为了掌控货币霸权?若是狐百合成了硬通货,还不是免不了被你当成大棒挥舞?」 「金银天然非货币,狐百合亦不是。它们原本就有价值,而我们可以赋予它们更多价值。总会有人做这样的事,那让我们来做岂不更好?」绯眸者淡泊的面容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总之,」紫瞳者见气氛逐渐紧张,便试图圆场,「货币本位制并非可以轻易改变,我们仅是顺着历史潮流而进。归乡狂潮也好,技术革新也罢,甚至于香料行的大规模推广,都不过是社会经济发展的缩影。况且,我们所做之事并不一定于尘世有害,至少主观上不愿如此。」 「唉……」银瞳者又叹道,「真羡慕芍药[2]啊!至少他不用来这听一些无谓的争执……」 「芍药可不是闲人!」翠眸者幸灾乐祸,「若非洛州大乱,他岂会抽不出时间来此?」 「凭芍药之才,立于乱世亦非难事。将来在斯瑞卡恩的行动全都要仰仗他的贡献。」 「自是如此。」绯眸者肯定道,「尘世就谈到这里,接下来议一议怪力乱神罢……」 [1] the floristry master [2] shaoyao 第29章 暗林迷踪 (一) found within a forest dark 灰雾笼枯树,蛾影伴鸦声,伊利安又来到了这个梦境。暗林曾有光,而今仅余黑暗,犯下世间第一宗罪行的愚者在黑暗中寻着光。 伊利安目不能视,只可沿着林间若有若无的小道匍匐向前,盘根错节的藤蔓刺破了他的膝盖与手臂,鲜血渗入他行过的每一寸土壤。愈向前,他耳中的嗡鸣愈盛,心灵的眼睛愈加清明。 暗林之中有一座供奉林间诸神的寺庙,与其说是寺庙,不如称之为巨石。每一位造访暗林的学徒都会来到此处礼拜,在这嶙峋巨石上瞻仰岁月的痕迹。他们不得不来,因为暗林无光。独自行于林间的凡者难以在迷雾中辨清方向,他们只能凭借灵感寻找去向,而嶙峋巨石正是无数迷途灵魂交汇之处。 伊利安站在巨石之前,他那纹理明晰的手轻抚着石上苔藓。苔藓之下的刻纹中记录着醒时世界的辛秘,这是困于暗林中的迷途灵魂唯一的消遣与慰藉。 有许多灵魂困于此处,即使他们在醒时世界的形体早已消磨。有些灵魂无意中跨过梦境的边缘,被暗林的雾吞噬;有些惊扰了林间振翅的存在,在呓语中逐渐入迷;但更多更多的则是试图寻求非人的知识与力量,最后迷失其中。 「历史并非仅有一重。」伊利安回味着老师的教诲,「百闻亦不如这里见得真切。」 石寺上刻着的多数符号伊利安都未曾见过,但他仍可从中汲取能够理解的知识。悼诗社珍藏的典籍大多由名为希腊的语言写就,据说这种极具力量的语言来源于第一重历史中的伟大帝国。伊利安拜在蒂珐雷斯门下,自然亦对希腊语有所研究。 「希腊语,有趣的语言……」伊利安暗自呢喃,「为何奥克塔维亚语中有如此多的词汇与之相似?」 伊利安磕磕绊绊地阅读着石壁上的一段文字,从中拼凑出了发生于另一重历史的故事。 故事起始于一场火与血的战争,战火从醒时世界一直烧到梦境神龛,火焰庇佑的君王与伟大母亲的子嗣在一切凡者可以触及之处对峙多年。焚于火中无可解脱的魂灵,流尽鲜血诞无可诞的形体,与一切愤怒和嫉妒混杂出的苦痛,皆是这场战争微不足道的代价。最终,在诸神的斡旋之下,君王不再被火焰庇佑,子嗣不再为母亲认可,战争以双方罢手而终。 文字到这里还未结束,停战远非故事的终局。作者接着描述了火焰女神的强势与怒火,批评了伟大母亲无法填满的欲壑,痛斥了自诩光明之神的阴险狡诈,讽刺了其余众神的首鼠两端……凡者依旧在神明的奴役下,只为讨得一颗一粒…… 伊利安未能读完这个故事,因为其仍未完篇。但他可以看出作者疯狂与冷静参半的思绪,而这在暗林之中恰为常态。 当他正准备继续研读石壁之上的其余记录时,一声似人之物的呻吟将其目光吸引过去。在巨石较高处,一具枯如枝干的躯壳困于藤条之中。绿色盘桓之物自它面容的一切开口之处向外延伸,令它成为不尽然死去的存在。 看清它面容的一瞬,伊利安心中一颤,他能认出那与之七分相似的灵魂。 「原来你早就困于此处……不光只有肉体备受折磨……」 伊利安心中苦涩,甚至存有一丝怜悯,尽管他的心智已然蜕变得异于常人。 「这是你当受到的惩罚,渴求力量而不得……明明无能却心比天高……」 慢慢接近那甚至无法死去的灵魂,伊利安旧有的怨恨也彻底消散。他注意到了那只闭着的眼睛的符号,一切的前因后果便渐渐明晰起来。 「你辜负了悼诗社的期望,反而将自己也一并葬送。现在的普特罗终于落入了外人之手……你是否心有愧疚啊,父亲?」 伊利安发觉自己无比平静,仿佛曾在脑中盘旋的混沌与凶险从未存在。他心中只想着蜕变,在渴望的无尽迷梦中破茧成蝶。 「那位无上者召唤着我,我将随祂的脚步而去。我将成为披鳞振翅的存在,停驻于暗林无尽的迷雾之中,最终没于辉光。而在扑向光明之前,我将践行我所侍奉者的意志。」 伊利安的语气逐渐兴奋,举止狂热,似乎已然坠入疯呓。他以一种怪异的模仿飞蛾振翅的步伐向着暗林深处奔去,甩下所着的黄色长袍,任其随风飘荡。那袍上纹着一只紧闭的眼。 第30章 暗林迷踪 (二) 「我走过生命的半程,却又步入一片幽暗的森林……」 「但丁是一位值得称颂的诗人,」多罗提欧来到蔷薇花苑,见夏洛特正吟诵诗文,便指点几句,「他与我们追求相似的事业。」 「贵安,公子殿下。」夏洛特合上书页,起身迎接。 「我们在普特罗的地下网络全然交予莫利了罢?」 「是的,公子殿下。帝国西部的影密卫联络和差遣权已经全部移交普特罗四公女大人。」 「无论在什么时代,渗透组织都显得尤为重要。」多罗提欧寻了个位置落座,端起夏洛特为其泡好的茶叶,「影密卫专选贫民窟中的孤儿,培养忠心不二的死士,虽然成本较高,但胜在质量。」 「所以您自己出资在瑟曦雅修了几家孤儿院?」 「不必将我想得这般功利,莫非我做不得善事?」 「嗯嗯,公子殿下宅心仁厚,乐善好施,做好事绝不计成本。」夏洛特学着欧若拉的语气调侃了几句。 「莫斯利娅北部失守,普特罗公国北部落入大公子之手。听说他们一路烧杀抢掠,所到之处遍地狼藉,雇佣军的纪律果真无法高估。」 「莫利大人曾告诉我,大公子自幼旅居伊佩弗尼,钻研理法学,以求侍奉上神,故而对行军作战之事一窍不通。若非受了教廷鼓动,他绝无可能拉起这么个草台班子。」 多罗提欧轻蔑一笑,嘲讽道:「作为质子,其心中定有怨气。但捻不清自己的轻重,反而甘愿给人当枪使,就是他自身的问题了。」 「但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他从来不曾拥有自由……」 「人生而自由,却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多罗提欧神色陡然严肃,「吾等受制于一切自然的原理与准则,被迫服从于并非由自己建立的秩序。或许,吾等可以在现有的准则中升得很高,在太阳的梦境之中占有一席。但若仅仅如此,吾等就绝算不得自由,而只是篡夺了太阳的权柄,去行自然允行之事。屈从于自然准则的神明,又与凡者何异?」 「虚无也好,辉光也罢,皆是太阳的后继者试图交出的答案。」多罗提欧继续说道,其绯红的眼瞳中闪烁着明耀的光,「吾等作为辉光的追寻者,誓要穷尽寰宇与宙合一切可以穷尽之理,寻求宇宙真理的始终,实现从自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飞跃,最终升至辉光!」 「咳咳……」欧若拉在多罗提欧身后清了清嗓子,打断了这一番狂热的布道。 「抱歉,有感而发……」 「咳咳……夏洛特,你以后会习惯的……你尊贵的主人一直处于谜语人和鬼上身的叠加态……」 「嗯……」多罗提欧切换了话题,以打破尴尬的局面,「去岁,教廷的伏尔格林司祭曾交予学城一段关于『洛蕾塔涨潮』的幻象,那是一个暗林的梦境。」 「竟连教廷之人都可触及宙合?」欧若拉面带惊异,「看来门扉的确开启在即。」 「正是,虽然理法对醒时世界的影响还仅限于幻象。」多罗特欧肯定道,「伏尔格林还写信寻求诸史修会的协助,以调查幻象中呈现的符号—一只紧闭的眼。」 「果然是他们!虚海当真是不择手段!」 「『悼诗社』,应当是如此称呼,脱胎于第一重历史中的不朽者家族,而后与某些虚无中诞生的存在订立了契约。」 「嗯?你们在说些什么?」夏洛特未能转过弯来,一时忘了礼仪。 「我们的意思是,竞争对手的身份已经暴露,可以针对他们行事的风格作出相应的对策。」 夏洛特微微点头,随后问道:「教廷、学士会和修会知晓他们的来历吗?或许,我们可以透露一些风声。」 「这些事已经安排妥当,我们在学城的盟友相当可靠。」 「真不愧是无所不知的兄长殿下,安提柯奥这地界就没您办不成的事!」 「就当你在夸赞我了……」 第31章 暗林迷踪 (三) 白银城建于七座山丘之间,山丘之下富含着帝国内最高品质的银矿。奥克塔维亚人受技术所限,只在此开设了小规模的矿场,直到月裔渡海而来,白银矿产才得到大规模的开采。 月裔自称重生于月亮,认为白银是月亮赐予世间的光华。据说,月裔所乘的方舟曾一度为迷雾所困,而在其触礁坠毁前,月亮所化身的神明手持银剑为之斩开迷雾,指引月裔向着神明应许之地驶去。故而,月裔尊崇司掌月亮与公正的神明,以神明新月[1]为祭祀之首,举族侍奉这位去伪存真之神,裁决罪业之神与永葆平衡之神。白银即是神祀仪式中最为重要的祭品。 因信仰之故,月裔早期领袖笃信制衡之道,将银月议会分设三处:议院,公府与行会。各选区选议员,组议院,掌议会提案权;各城镇举官吏,立公府,据议会行政权;各行业出代表,设行会,享议会监督权。议会虽分三处,但仍以议院为尊,居议院最多席位派别的领袖自动成为议会执政,入主公府,组建公府内阁,有权任免公府各级官吏,施行议会政策。然议院亦可重组议会,新选执政。而行会则负责监督议院与公府,并享有否决议案并废止政策之权。但随着银月林迅速扩张,其辖区自沿海城邦拓展至内陆广大乡村,选区划分也因之调整数次。由于地处偏僻,乡村选区事务基本由当地乡绅所把控,议会公府常常难以插手地方。议会席位大多属于市民阶层,诸多政策服务于城邦,乡绅不满于现状,故而其积极扩充自身势力,控制了议院不少席位。同时,市民阶层感受到了乡绅崛起的威胁,开始利用议会权力抑制乡绅势力。于是,两者于银月林政局争斗多年。 议会公府位于白银城东南,以名为青瓷台的府邸为驻地,故月裔将支持议会的市民阶层称作青瓷台。而自各地汇聚至白银城的乡绅往往客居于名为紫云阁的高端旅馆,故此派被称作紫云阁。自百年前两派争端初显之时,议会执政一直由青瓷台议员担任,但紫云阁之势力扩展迅速,其掌控的选区数量日益攀升,两方之间的较量愈加激烈。 青瓷台内,卡斯提亚徘徊许久,终于敲开面前的门扉。雅斯特拉的办公室位于府邸楼梯口对面,属往来交通必经之地,与执政办公室亦相去不远。在银月议会之中,离权者越近,就离权力越近,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你方才说,有行会代表私下找到你,并讨论了银月林的武器出口问题?」 「是的,雅斯特拉大人。那位代表接触到了一些不甚合规的交易记录……她似乎是想让某位具有影响力的人物揭开黑幕……」 「她知道你是『见闻报』的前任编辑,也知道你是公府内阁的现任成员,所以才来找到你。」 「……阴谋?」 雅斯特拉不置可否,却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她说了什么?」 「伪装成普通器械出售的火器,不明去处的订单,还有外邦甚至在荒野沃土发现的银月林火器残骸……」 「嗯,听起来似乎是些证据,也挺有说服力。既是如此,卡斯提亚,你来找我所为何故?」 「我想征求雅斯特拉大人的意见……我应当怎样做?」 「你该怎么做,取决于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 「问心无愧……」 「哦,这就有些难办了。」雅斯特拉身体前倾,肘部置于明木桌上,双手攥成合适的形状,「请坐,卡斯提亚。」 「武器交易在任何时候都是一本烂账,如果你真想做成交易,你当怎么做?依据议院的出售法案,寻找公府相关部门批准,再由行会设立委员会监督,保证其去向具有合适资格的外国政府?」 「您的意思是,这些全是幌子?」 「武器交易只有两种情况,卖或不卖。而已经卖出的武器总归会到达需求者的手中。」 「但公府,或者说议会不应该惩恶扬善,拥护繁荣与和平?」 「当然不,」雅斯特拉微微一笑,「银月议会的存在是为了保证银月林的稳定与秩序,我们只关心其治乱与否。」 「我不能完全认同,执政殿下一直在竭力谋求繁荣。」 「那怎么不直接将此事告知执政殿下,却来找我商议?」 「我原以为雅斯特拉大人会支持我的决定。」 「找我背书?哈哈哈……」雅斯特拉向后倚靠,「卡斯提亚,你很有潜力,只是有时会莫名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您不赞成向执政禀告?」 「如果执政殿下知道了这件事,那他就必然要开展调查,行会亦会介入。如果确有其事,那么你在公府内阁的同僚们,财政大臣或军政大臣,是否需要为此负责?继续往下揭露,有没有可能牵扯出一些更大的问题,比如一些青瓷台的议员或议会里位高权重的人物也参与其中?行会需不需要对主要由青瓷台掌控的武器制造产业作出更加严格的规范?最后,对于这一现任公府的严重失职,执政殿下又该怎样处理,难道以此打击自己的势力,好让紫云阁渔翁得利?」 「难道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吗?就只能由着这些寄生虫啃噬银月林?」 「这是利维坦的罪恶,是不可避免的弊端。」 「那我只能将其烂在腹中了……」 「不行,若你将之隐瞒下来,那行会代表日后再向紫云阁控制的报社披露此事,又当如何?」 卡斯提亚结舌,不知如何作答。 「你可以用执政殿下听不见的方式告诉他,」雅斯特拉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你可如是写道:『吾私下获知,现有部分商品的交易协定与议院法案规定之标准有所出入。但必须承认的是,考虑到现有证据不甚明晰,公府不应仅据此言而诉诸一些不甚必要的举措。』所有裔都可理解日理万机的执政或许无法看出这字里行间的暗示。你再将这张字条于执政殿下外访之际递送至执政办公室,这样就无法确定到底是执政还是代理者看能够看见。于此,你便切断了各主体之间的联系,即便将来披露出来,也无裔需为此负责。」 「啊……不愧是雅斯特拉大人……」 [1] the crescent 第32章 暗林迷踪(四) 「不愧是执政殿下,您在面对行会质询时游刃有余。」 「行会那帮代表真如恶犬,恨不得将我们啖尽。」 雅斯特拉与卡斯提亚受邀来到克伦威尔府邸,正如反对派所言,这里已经快成为第二个青瓷台了。 「先贤们的本意是设立一个由各行业独立专家构成的监督机构,但现在的行会既不公正也不专业。」 「这又有何办法?」理查德倒了点小酒,「如今哪个行会代表身后没有背景?没有背景的能进行会?」 「这倒也是,现在的行会代表四成是青瓷台,三成是紫云阁,剩下的皆是各行各业的大寡头。」 「银月林现在这般模样,其根源在于议会没能成功整合北狩时期的领地。」雅斯特拉接过卡斯提亚递来的青瓷杯,点头致谢,「当年参与拓荒的冒险者和自耕农在部分野心家的支持下大肆圈地。现在虽称他们是地方乡绅,但这些裔的靠山不都在议会中身居要职?」 「唉……」理查德抿了一口酒,咂舌道,「尽管裔族寿命较长,但数百年下来,这些土地权贵已传承数代,其礼数已与人族贵胄无异。什么共和之类的理念对他们来讲全是空中楼阁。」 卡斯提亚神色黯淡,语带忧虑:「裔族堕落得如此厉害,再这样下去,银月林怕不是就要像帝国内其余人族邦国那样变成几个大地主的私有财产了。难怪真知主义才说,世间万物自发向虚相转化,世人需要智者之引导。」 「所以我们才要强化公府的力量,将权力集中到中央来,用以对抗紫云阁。」 「没错。」雅斯特拉颔首肯定,「目前,乡村地区土地兼并极为严重,自耕农大量破产,财富集中至少数裔手中。乡绅为巩固自己的地位便依附于议会中的权贵家族,形成从议会到乡村的土地贵族集团。议会原先施行募兵制,然自北狩时期起,便不得不在乡村地区施行部曲制,依靠与乡绅的合作抗击游牧,并治理地方。现在,这种部曲制反而成为乡绅制约议会的倚仗。青瓷台曾尝试对地方治理体系进行改革,但无一例外都受到权贵阻挠。紫云阁在地方上鼓动乡绅,在议院中发动议员,其力量不可小觑。」 「唯有公府还掌握在我们青瓷台手里……」 理查德按了按眉间,转换了心情,问道:「雅斯特拉,你先前与瑟曦雅那帮明裔签订的协议如何?」 「虽然艾贝德公国控制了狐百合香料输入帝国的唯一途径,但他们依旧按照协定价格出售香料。」 「荒族当真是撞了大运!那位白狼王也不知是怎样的枭雄?」 「这位白狼王确实极具眼光,」卡斯提亚插舌道,「不但发掘出狐百合的真正价值,还能与艾贝德公国达成合作。有了艾贝德公国的支持,至少帝国东部的邦国都无法再威胁荒野沃土了。」 「不过这狐百合香料确实有可能对繁荣道香料产生冲击,毕竟帝国原本的香料都在白银城集散。」 「所以我才找明裔要来了新香料的贸易配额,他们还挺有信用。」 正是言谈之时,理查德突然压低声量,「我听传闻说,狐百合能够提振农作物生长,难不成是真事?」 「这最先是荒族所言,但似乎瑟曦雅那边的情况也应证了这种传闻。学城已经有学者对此进行了研究,具体结论还未得出。阿尔贞托公子并未透露相关信息……」 「这传闻大抵是真的。」理查德十分坚定,「否则,艾贝德没必要一直把这东西捂在家里。最不济,狐百合也可能拥有其他重要功效。」 「是箴言术法吗?狐百合原先是荒狐族祭祀之品。」 「或许如此,我虽无术法天赋,但也接触过一些术法知识。雅斯特拉曾说,荒狐所侍奉的神明是圣杯,祂的权柄大多与生诞相关。若狐百合确是那位神明的赐福,那么传闻便有其合理之处。雅斯特拉……」 未等理查德说完,雅斯特拉便抢先答道:「执政殿下,我已教行会的青瓷台术士去验证狐百合的功效。存续术士确实在香料中发现了些许痕迹,但是否有利于农业生产这点还未能完全验证。」 「嗯……那位艾贝德公子很有魄力,也有野心,他能顶住整个帝国的压力吗?」 「现在帝国内外都不大太平,洛兴安易主、普特罗内乱、真知教廷归乡、广原游牧统一、银月议会派阀斗、白狼氏族大崛起,甚至连艾斯珀瑞多学城里都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嗯,的确没有势力能腾出手来应对艾贝德。还好,阿尔贞托先来找我们青瓷台,若他在紫云阁那边……」 「现在来看,与阿尔贞托的合作对青瓷台极为有利。」卡斯提亚补充道,「狐百合若真能提升作物产量,那么掌握贸易协议的我们势必可以打击乡绅集团。只靠土地的他们将完全无法与我们抗衡!」 「希望如此罢……」 第33章 暗林迷踪(终) 「醒时世界称作宇,亦即寰宇,分作大地与星辰;梦境神龛称作宙,亦即宙合,居中虚无与辉光。」 戴斯蒙学士正教授着星空学导论,这是所有入学者的必修课程之一。 「在箴言术法中,博雅学研究大地,星空学观望星辰,启明学追奉辉光,但无人去触及虚无。虚无即虚相,乃真知主义之禁忌,学城亦不可探究过深。」 戴斯蒙切换了投影仪的胶片,将箴言术法的理论体系投至白布之上。投影仪是由学城启明学士和铸火学士依据卡兰都尔圣遗研发出的新奇事物,而戴斯蒙向来是喜于使用新式仪器的学者。 「学城现今的术法理论源自先裔,由裔族真知派教士传自此处。真知主义的箴言术法体系认为,醒时世界的宇和梦境神龛的宙共同组成了世人所能认知的一切事物,即所谓之宇宙。各位学徒对于醒时世界想必感触颇深,对梦境神龛则知之甚少。」 戴斯蒙轻轻一按,白布上便呈现梦境神龛的示意影像。 「广义的梦境神龛即宙合,自下而上分作四层,虚无、暗林、神龛与辉光。而狭义的梦境神龛则指暗林之上,辉光之下的诸神庙宇。箴言术法中的暗林学主要研究暗林之事,而诸神和庙宇则是理法学的分析范畴。这些知识都有对应的学士会讲授。」 戴斯蒙放下教案,整好衣襟,正色道:「吾,戴斯蒙·伯克,星空学首席学士,致力于研究日月星辰之运转,寰宇宙合之联系。吾很荣幸能为各位学徒讲授星空学导论,希望更多的学者能加入星空学研究之行列。」 待学徒们掌声渐稀,戴斯蒙重拾教案,打开投影仪展示了星空学入门术法之一,占星术。 「星空学之占星术与启明学之卜卦术目的相似,但途径不同。卜卦术借梦境之光呈现幻象,其意所指时常不甚明晰。而占星术根据星辰运转之轨迹推算未来之事,结果相对准确。在实际的术法施展过程中,术士往往根据实际条件使用两者。」 戴斯蒙展示了仪式所需的白烛,继续说道:「求天问卜之事需要具有相应力量的祭品。这种白烛并非蜜蜡,也不是牲畜脂油所制,而是明木汁液所成。明木具有启明之能,其汁液所制的白烛照明功效良好,且可用于术法仪式。但帝国之内的明木分布较少,普特罗公国、真知教廷和银月林承担了几乎整个帝国的明木供应。各位学徒在进行仪式时,定要好好珍惜白烛,莫要浪费。毕竟一根白烛得要五第纳尔,学徒一整月的学术津贴也不够挥霍几根。」 「卜卦术的仪式与占星术不尽相同。卜卦术需要献上积累的学识,而占星术无需如此。然而,占星术施展的条件较为苛刻,且占卜之事须与星辰运转相合。」 语毕,便见一只长尾彗星显于白布之上。 「天宫之内,只有星辰处于正确的位置时,占星术才可推算此星辰所司掌的事务。今年牧月,彗星自北半天划向南半天,吾借占星术问其祸殃。泛舟于港湾之上,吾明烛火,点星辰,得见天宫黯淡,星宿浮动,北暗南明,有神器倾覆之灾。是月,普特罗前任公爵薨毕,公国内乱开启,至今公位仍旧悬而未决。」 「以烛光为墨水,以夜空为画布,占星术是将星辰连成字词的笔,术士则是解析诗文的读者,只求窥见世界奥秘之一隅。星空术士应当保持对宇宙的敬畏之心。」 戴斯蒙言至此处,语气愈加和缓,似是颂读诗词。 「日月星辰之中蕴含着寰宇宙合运行之理。大地将天宫分成两半,北半天光亮,南半天晦暗。夜幕则自东而来,向西而去,东昼而西夜。日月同体,悬于中空,昼时为日,夜时为月,日月所在是为宇宙中央。以日月为中点,北半天东昼处最为光亮,是为辉光宫;北半天西夜处次之,是为神龛宫;南半天东昼处较为晦暗,是为暗林宫;南半天西夜处最为晦暗,是为虚无宫。四宫星辰各有所属,而占星术便是解析其内涵的学问。」 至此,戴斯蒙眼中不免忧虑,轻声道:「但不吉的是,自吾初施占星术之日起,烛光所指向的就一直是暗林宫了……」 第34章 尘世(一) world of demiurge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伊利安自梦中惊醒,初晨的光滴落在他附着鳞片的表皮之上。他挣扎着从木床上爬起,脑中仍回响着梦境中那位贤者的话语。伊利安推开窗,眺望远方高地,目光顺着绵延至天际的森林而上,直到观之无物。 洛塞提尔高地脚下的艾因布鲁克[1]依傍于艾因河[2],洛塞提尔的王以往总在闲时造访这座村庄,而现在这里已然归入悼诗社的管理之下。 伊利安追奉蜕变,他需要置身于自然与狂野的环绕,寻求最为原始的欲望中所诞生的灵感与激情。于是,蒂珐雷斯便教他来到此处,这座村庄远到足以接触森林,近到足以步入梦境。 农家的小女孩踏着稚嫩的步伐上至二层,这里是伊利安寄住之处,原先畏惧这位怪异客人的她已敢直面伊利安的存在。 「术…术术…士少爷,请…请您下楼用早…早膳。」 「好,我这就下去。」 虽然还有些害怕,但小女孩仍断断续续地讲完了母亲所嘱咐的话,而后便忙不迭地朝楼下晃去。 楼下的中年妇人招呼着大女儿烹煮一家人的早餐,炉火之上的铁锅中炖着粥糊状的食物。 「术士少爷,早上好。您昨晚睡得还好吧?」 「感谢关心,夫人。」 「术士少爷,村里的牧师大人早晨为您送来了一封信。」 中年妇人从橱柜中拿出一封滴有洛塞提尔学院蜡封的书信,交至伊利安手中。 「您待会去神殿用餐,还是在我们家用餐?我们这里有卷心菜汤,还有栗子和橡果……」 「不用麻烦,想必牧师正在神殿等着我。」 妇人此时欲言又止,像是十分为难的样子。 「术士少爷……我想与您商量一件事,能不能请您预先缴纳下月的租费……」 见伊利安面色未变,中年妇人又慌忙解释道:「这段时间神殿提涨了税率,牧师大人已经过来催了好几次税金。以往年份,我们还能用农作物抵补一部分,但现在神殿已经不再接收了……我知道这不是您的问题,但还是请您通融通融……」 伊利安虽已不再是公子,但悼诗社仍给予他必要的支持。居住在艾因布鲁克的数周里,他已见到了农户们的艰难生活,尤其是「洛蕾塔涨潮」之后,洛塞提尔的统治者又加重了自耕农的税赋。 「可以,」伊利安答道,言谈间自腰间的荷包中抖出了两利布拉,「这些钱应该够住大半年,就一并给夫人罢。」 「术士少爷,您真是善人!」中年妇女喜溢于言表,激动道,「等我丈夫中午回来后,定教他为您把二层好好整一整,以给您留出足够的空间研究术法。」 「你丈夫近日应当挺忙的罢?悼诗社正号召各村镇建立学校,艾因布鲁克神殿也在征召劳力。」 「牧师大人确实在监督工程,催交税金也为了此事。」 伊利安望了望门外,阳光渐渐刺眼,于是说道:「夫人,今晚就不用为我备餐了,我许是要在神殿待到夜里。」 「如您所愿,术士少爷。」 拜别中年妇人,伊利安便离开这家农舍,虽然居于二层,但其身上还是不免沾染些一层所养牲畜的气息。艾因布鲁克在「洛雷塔涨潮」中受灾较少,倒灌的河水也只是冲垮了艾因河上的石桥,以及淹了几家农田而已。伊利安所寄住的农家在艾因布鲁克也算有些地位,男主人的祖上据说是某个小贵族的后代。 艾因布鲁克的神殿位于村庄南部,学校就设址在神殿附近。伊利安走了一会,便见到牧师正从学校往神殿赶。 「术士大人,还好我正巧碰上您了。」 「牧师大人,这番叨扰了。」 牧师将伊利安请进神殿,虽然其为村庄神殿,但内部依旧是坚实又敞亮。 「术士大人是洛塞提尔城来的贵客,艾因布鲁克招待不周,还望大人见谅。」 「导师教我到艾因布鲁克来,一是有助于研习术法,二是协助这里的工作,牧师大人这般属实是客气了。」 「悼诗社的命令,我自然是知晓。」牧师从一堆文书抽出委任状,「还请伊利安·冯·普特伯格大人在此签字。」 「以后,术士大人就要在这神殿……哦,不,按悼诗社的要求,当是改名后的『分社』中与在下共事了。」 「牧师大人原先亦是神明甘露的侍奉者?」 「如大人所言,不过艾因布鲁克神殿几乎没办过祭礼,至少我在任是如此。神殿对民众们来说,与隔壁地区的男爵领府邸没多少区别。」 「悼诗社虽倡导反抗神明,但实际上对信神者很宽容。民众拥有的各种精灵鬼神信仰也都保存下来。」牧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葡月上旬的洛兴安还未凉爽,更别提他先前一路小跑回来。 伊利安道:「这倒确实,洛塞提尔各村镇的祭司和牧师都直接被悼诗社收编了,其中不少仍在侍奉甘露。」 「悼诗社要求我们传授术法,将金枝术法普及到洛塞提尔的民众之间。虽然神职人员们知晓一些敬奉上神的仪式,但传授术法着实是有些困难。否则,我们早便能直接到艾斯珀瑞多去了!」牧师尴尬地笑了笑。 「所以导师才教我来协助管理与教学。」 「感谢不尽!以后艾因布鲁克分社的运营便要仰仗术士大人了。」 [1] ainbruck [2] ain river 第35章 尘世(二) 「艾因布鲁克在籍村民一百零三户,共计五百六十四人,秋分历1648年缴纳税赋折合约六百五十利布拉,秋分历1649年已缴约八百五十利布拉。」手中捧着账本的牧师汇报着村庄的基本情况。 「一利布拉等于十克朗恩,一克朗恩等于十第纳尔……去年税收得不少啊,比前年多了快三成。」 「术士大人,您当知晓,前年王室与北方人作战,征召了不少劳力,农时误了大半。不少农户都拖欠了税款,许多自耕农被迫将耕地抵押出去。去年,征召兵卸甲归田,加上悼诗社的各位术士大人们在各村镇施展丰饶术法,收成好了不少。」 伊利安清点分社文书地契的工作未停,继续问道:「我看这抵押来的地契也没赎回多少。」 「艾因布鲁克法理上算作王室的直辖领,神殿…呃,分社也只是助王室代为管理。王室年初就宣布停止使用谷物粮食抵补税款,神…分社也只能按照王室的命令来……」 「收成这么好,怎么税依然交不齐?」伊利安满心疑惑,「去市场把多余的粮食卖掉不就成?」 「呃,这……」牧师又用亚麻布擦了擦额头,「术士大人可能是不太了解,今年各地粮食都过剩,连洛塞提尔城都能有盈余,谷物的价格一降再降,不少商家已经不收粮了。」 「但你的税却征得更多了。」 「这属实是没有他法,王室预定的税额已经摊派下来,我作为艾因布鲁克的管理者只能照办。」 牧师似是力竭的模样,但言语中仍带一份庆幸:「不过,艾因布鲁克的情况还好,王室的税只是比先前重了一些,不至于把农户们压得透不过气。在艾因河的对岸,男爵领布兰斯坦因[1]那边,已经发生了好几次骚乱,前几个月还有逃荒的农民游到这边来。」 「布兰斯坦因男爵而后领着侍卫前来找我帮忙,有的农户直接被打断了腿,最后被拖了回去。」牧师继续回忆,「据说是男爵老爷催税催得急,农户们手中只有谷物而无金币,实在不能按时上缴。上个月,男爵终于松口,同意这些自耕农使用自家土地作抵押,由男爵自己出钱补齐税额。这样下来,布兰斯坦因就几乎只剩佃农了。」 「这出戏演得真不错,就好像布兰斯坦因男爵是什么大善人!」伊利安嗤笑道,「尘世中所谓的贵族竟也如此下贱,真不知他们尊贵在何处?」 「但……术士大人,暂且不论去年税收得如何,以后若是年年出现这样可怕的丰收,艾因布鲁克也不知怎样才能撑下去。」 「这就是悼诗社的高明之处。」伊利安回应道,语气较先前明显热烈一些,「悼诗社受王室邀请,派遣术士和学徒深入各处王冠领地,创办学校,教授术法。悼诗社之金枝术法较箴言术法更易入门且耗费更少,因而使得民众有机会从事术法。无论仪式、祭礼还是术法制成品皆为稀缺之物,牧师大人应当可以想见其中利益。」 「在下想请教术士大人一个……一个小问题,不知大人能否指教?」牧师战战兢兢,生怕惹恼了这位强大的术士。 伊利安灵感非常,不用牧师出声便已知晓,斥声道:「鼠目寸光之辈当然会顾虑盛传的谣言。我也听过一些,说是国王受邪鬼的蛊惑,推广邪恶的技艺,好像接触了金枝术法就会万劫不复。牧师大人肯定不是这样的愚昧之徒罢?」 「嗯…嗯,在下一直在努力钻研悼诗社递送的术法抄本,一定不负悼诗社的期望……」 「牧师大人,你需知,悼诗社所追求的从不是什么尘世的权力,我们所追奉的是真正的飞升。」 伊利安的声音中似乎参杂了一些振翅和嗡鸣,教牧师的灵魂也随之震颤。 「所谓的神明共有二十八尊,六尊已逝,其余二十二者隐蔽于尘世表皮之下的梦境中,你们所信奉的神明甘露不过也只是这二十二者之一。原初的神从辉光降下,祂将自己的权柄分作多份,其中最为灵明者化作梦境神龛,余下的作为侍者的赏赐。祂模仿真正的神,借用窃自辉光的力量造出了粗劣又污浊的尘世,并教受领其权柄的存在统治。尽管尘世污秽不堪,但一切凡者的灵魂中都残有一些造物时的光辉,这些光辉向下沉积,成为幽邃且令凡者安宁的虚无,这是我们与辉光的联系。在原初的神毁于自身的傲慢之后,有些开悟且得启明者为救世人,将真正的知识传至世间,令后继者得以超脱尘世,寻得飞升。悼诗社的先贤们便握有这样的知识,而他们用金枝术法的方式将其编织起来,以供世人理解。研习金枝术法者当蜕去污浊的肉体,将具有光辉的灵魂向上提升,最终回归真神,回归现在被称为辉光与虚无之处。我们现在在做的,就是先夺取原初之神的权柄,而后寻得通向真神的道路!」 伊利安狂热地布道之后,声音依旧高昂:「牧师大人难道认为自己能在尘世之中获得真正的意义?难道愿意凭借民众的愚昧,贵族的卑劣,富者的盘剥与权者的压榨讨来艰苦卓绝的形而下的生活?牧师大人,你说这尘世有何价值?牧师大人,你说我们是否应当超脱尘世,寻求飞升?」 牧师哑口无言,但他知晓自己已经有些认同悼诗社的理念了。 「我想牧师大人应当理解了。」伊利安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尽管是受了提点,但至少终于得知凡者的天命。」 「往后,还望牧师大人指教……」 [1] branstein 第36章 尘世(三) 天苍苍,野茫茫,群狼平原宽阔无垠,白狼氏族的营帐设于天涯河出流荒林之处,这里是前线军队补给运输的起点。 「王,火营推进过程中损耗了不少火器,施加了铸火学术法的武器较常规武器而言更易折损一些。」军政官正向洛斯里克汇报着战况。 「嗯,我先前已教内维尔派狼去接收新装备了,裔族的术士正在加紧制作,新来的火器正在路上。」 洛斯里克把玩着自裔族商人那买来的光学望远镜,站在营地高处,跳望着远方的绵延森林。 「荒林潮湿阴暗,攻克起来耗时耗力。现在虽有火器相助,但想取胜还需时日。」 「王说得是。那些荒虎族重视荣誉胜过生命,他们的抵抗比其余族裔激烈得多。」 「我军的情况如何?我曾教授过一些简单的存续学术法,能够用于战场急救。而且洛斯里亚培养的第一批存续术士应该已经编入战地医院。」 「承王之智慧,将士们的伤亡明显减少,我军付出的牺牲从未这样少过。」 闻言,洛斯里克的神情轻松了许多,说道:「氏族军制革新之后,白狼军不再全部是原先的部落战士,而在逐步改为经过集中训练的职业军狼。此次对荒林的征讨是这些职业军狼们的首次亮相,目前来看,新式训练的效果很不错。」 「王所推崇的募兵制虽然增加了士兵的训练时间和成本,但提升的军队战斗力足以弥补一切弊端。」这位军政官亦是出自军制革新的新式军官,他所接受的教育皆是裔族的军事理论。 「虽然新式军队培养费用高昂,且火营和术法耗费庞大,但好在白狼氏族控制了狐百合原野,狐百合贸易完全能够支持我们如此革新。」 「只是……」军政官似有顾虑,「不少氏族长老对此颇有微词,臣的父亲就对新式军队的建设不以为然。只能说老狼们无法轻易改变思维方式吗……」 「这很正常。白狼氏族千百年来一直只是荒狼族无数部落中的一支,虽然现在统一荒狼族已有段时间,但本质上还是一个氏族而已,不似人族或裔族邦国那样具有较高的凝聚力。况且,荒狼氏族收拢了那样多的部族,各部族长老聚集到一起,共同治理氏族,却各有各的打算。说得夸张一些,白狼氏族目前的稳定主要靠我一狼进行武力维系。恐怕不少非白狼长老都盼着我赶快下台,又怎么会支持我所推行的军制革新?」 「尽管如此,新式军队在王的领导下建设得又快又好。不光是新式军官,几乎所有年轻狼都认为王才是氏族真正的领袖。」 「莫要过于神化我了,」洛斯里克显得有些疲惫,「我只是在做所有革新者该做的事。」 「但王之功绩确实不可磨灭。」军政官细数洛斯里克之贡献,这几乎是所有新式军官的必备技能,「王力挽狂澜,终结了氏族内乱;王传授术法,创造了氏族繁荣;王结交裔族,征服狐族,用狐百合培育出无尽的粮食与财富……」 「嗯嗯……哦,对了,前线的粮食都够用罢?」 「王无需担心,自从氏族开始大规模农耕后,粮荒就没再出现过了。前几年在将狐百合肥料运用于耕作后,氏族的粮食甚至多到没有粮仓放置。现在给前线军队的粮食配给都是最高标准。」 「我们荒狼的寿命较人族与裔族短,成长更快,生育更多,但粮食需求也很大,限制狼口的因素一直是粮食。不过,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不消多时便会迎来狼口爆炸罢。这部分事情也得好好考虑考虑了……」 第37章 尘世(四) 克劳维恩城,王子宅邸侧处的训练场,提瑞安亲自检阅着新建的赛弗斯卫队,荒族的青少年在此精进武艺。 「大师,这塞弗斯卫队单从气势上就绝非常人可及啊!」 提瑞安难掩喜悦,似在欣赏精美的艺术品。 「我为他们施展过盗时术,这种启明学术法能够令他们拥有更多时间。」 「难怪他们的动作如此迅猛,训练成型的时间这样短。」 在训练场中转了几圈,提瑞安便上到了宅邸高层,清静且可望及远方处。 「大师所谓之盗时术能够操纵时间,那是否能……能实现一些更加神奇之事?」 「殿下是在考虑能否实现永生罢?很可惜,无数学士曾试图解决这个问题,但最终都失败了。永生恐怕只能由神明实现。」 提瑞安不紧不慢地倒了两杯丁香水酒,给星裔术士递上一杯。 「虽然我不如兄长那样聪慧,但还是想多了解些箴言术法的知识,请大师为我讲讲盗时术。」 「盗时术是启明学的其中一种技艺,借助相应的仪式能够将他者所拥有的时间转嫁到其余地方。先裔发现,光与时间有关,只要施加足够的光之力量就能对时间产生影响。学士利用这点将改变后的时间记录在书籍之上,据说这是神明晨烬[1]之恩赐。毕竟记忆是时间流过的证明,而书籍正是不死的记忆。」 「所以,塞弗斯卫队所拥有的时间实际是来自于他人?」 「如殿下所言,吾从艾斯珀瑞多的同僚那里买来了一些记录了时间的灰烬书。书中的时间应该是学士们从贫民那里借来的。」 「借?看来学士们也不是什么善类。谁会愿意将时间都借出去?」 「借与不借皆是他们的自由,虽然他们除了时间一无所有。唉,正如教廷所言,尘世果真会自行堕落,学士们恣意地开出贫民无法拒绝的价格。绝对的自由必将导致强者对弱者的剥削……」 「学士会没对此事作出限制?失去时间的人还能正常生活吗?」 「学士们对贫民的命运毫无兴趣,他们只想追求自己的理想。至于那些出卖自己时间的人,没有学士会去关心他们的下场。不过,估计这些贫民们应当是陷入了时间迟滞或是极速衰老之中罢,上神的举止难以捉摸。」 「这样看来,盗时术还是能够延长寿命的罢?」 「理论上来说可以,但晨烬是位极其苛刻的神明。盗时术必须在冬日冷冽黎明的第一缕光下施展,术士需将写有咒辞的纸张烧成灰烬,混入水中令借时间者服下,灰烬不可多剩不可缺失,必须完全服下。术士需用服下灰烬者之血将时间录于灰烬书上,血不可多余不可少缺,必须恰好足够书写所用,于此时间便借成了。若是想要使用时间,术士需在同样的黎明时令欲用时间者服下灰烬书的灰烬。其上所有步骤皆不可差错,否则晨烬便会收回所有参与者的时间。此外,盗时术愈施展便功效愈差,多次使用时间者会损失更多的时间。这想必是神明晨烬的惩罚罢。」 「神明果然是不愿凡者获得永生,」提瑞安自知无趣地笑了笑,「难怪真知教廷表面上一副敬重神明的模样,背地里却总做一些渎神之事。真知教士们还是想继承先裔之衣钵,试图指染诸神之权柄罢。」 「教廷欲成之事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不过,这段时间,教廷的所作所为都很具有目的性,他们似乎想在卡兰都尔找回什么东西。」 「哼,无论他们想找什么都不可能是为拯救世人,那帮虚伪的教士满口谎言,生在地上想成仙!」 [1] the morning ember 第38章 尘世(终) 「辉光在上,予凡者灵明,赐凡者道路。」 圣阿列克谢廊厅,恩瑟尔塔念诵出这句咒辞,试图自光辉的梦中寻得一缕启明。 密阁灯火渐暗,亮银色的雾气自镜面边缘弥散而出,恩瑟尔塔逐个点燃白烛,直至银镜映出七朵火光。光驱散迷雾,镜中光景渐渐清晰,恩瑟尔塔又一次站在纯白大理石柱前,瞻仰着那石柱直上的苍穹。 披着金色鳞片的巨蛇自天际盘桓而下,缠绕在石柱之上,其金色竖瞳闪着夺目的光。巨蛇的光并不温暖,却无比神圣,祂的存在教凡者不止地战栗,恩瑟尔塔跪伏在石柱之下才堪堪稳住身形。 言语从祂的口中传出,但口并未张开。祂的声音直接穿过空间,直达听者的心灵:「虔信者,汝且仰首,吾教光芒不噬汝心。」 恩瑟尔塔忽然失去了那种教人不住战栗的感觉,他抬头仰望着盘于石柱的巨蛇,眼中露出些许狂热。 「虔信者,汝需铭记,打开门扉需得稽首七次,七次之后门扉向外敞开。」 巨蛇之声婉转悠扬,极似宽宏神殿中教士们的赞歌。寥寥几句,恩瑟尔塔便觉得自己的眼更加清明一些,浑浊的灵魂亦升得更高。 「虔信者,汝必开悟,一次稽首即有一重印记,七次稽首即有七重印记。第一重印记是诱惑,第二重印记是追奉,第三重印记是钥匙。汝需寻得唤起门扉的钥匙,汝需成就启明众生的功业。」 恩瑟尔塔诚惶诚恐,对着巨蛇顶礼膜拜:「凡者唤上神名讳,第七蚺虵[1]尊上,敬拜盘伏环绕之神,敬拜待于门关之神,敬拜普度众生之神!凡者已领上神之敕令,往旧土寻求钥匙。然凡者愚钝污浊,莫能解析辉光,请上神揭示前路!」 「虔信者,汝等所在之处梦境稀薄,汝等该去之处迷雾重重。门扉藏于梦境之后,钥匙藏于迷雾之中。有些钥匙是器具,有些钥匙是心灵。汝需持有正确的钥匙,汝需积攒足够的力量,如是才可开启门扉。」 语毕,巨蛇金光大放,教凡者不可直视。待光茫消散之际,恩瑟尔塔已然神归密阁,七支白烛皆已燃尽。 猛然来的放松令恩瑟尔塔一阵恍惚,他将手放于一本金饰书册之上,令自己的心情平复。 「得赶快将神之言行记下,」恩瑟尔塔喃喃,「不可放过一点细节。」 翻开名为《圣歌》的书册,这位先师详细且心怀崇敬地记录下神明的一切言行。 「感谢上神之恩赐,吾必将上神之言行传于世人。吾作为上神在尘世间的使徒,必将践行上神之意志,扫清一切胆敢指染上神之神龛及权柄的异端邪魔,一如寻常。」 恩瑟尔塔是位颇具学识的启明术士,他知晓梦境与尘世的关系,亦知晓梦境神龛中那些高位的伟大存在。恩瑟尔塔初任先师,约七十年前,他的梦中就已出现光芒。当他的术法愈加精进,他的认知愈加高深时,他梦中的存在便愈加光亮。而在他终于进入梦境神龛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必将献予神明。 密阁之门被轻轻敲响,青衣司祭甘瑟候于门关。恩瑟尔塔唤甘瑟入内,听取教廷内各派系的动向,而后嘱咐道:「伏尔格林似乎有所察觉,以后得好好应对……是时候将《圣歌》拿与他看了……如他接受,便让他加入吾等之事业,许他进入『圣歌班』[2]……如不接受……」 「……」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雪月已至,银月林也披上寒装,月色留驻天际的时辰亦长上几分。观这雪光银华,卡斯提亚不住地忆起年少时家乡的景,群玉山头,瑶台月下,却承载了世间苦难的平常。吐出愁绪,卡斯提亚回到屋内,目光落到桌上并不精致的抄本,这是他的恩师亲自誊录的《圣歌》。 「语言是意识的物质外壳,有些音节中本就蕴含着无上的准则。」 卡斯提亚又一次翻开扉页,似朝圣般诵出其上箴言。 「圣歌描述着理法的言行,传唱着无上准则之化身的理性与激情。四季的轮转,年景的好坏,皆是理法之喜乐。一切宇宙之存在都服从准则之规范,随乐章奏响自己的音节。」 「理法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而后,宇宙就创造了六日,每一日都有一位理法陨落,最终到了第七日还未完成。在第七日,理法说,轻盈的向上,污浊的向下,念诵圣歌的向上,贪恋权柄的向下,于是就有了实相与虚相。理法说,实相的存在是善与德,要教它上升,要教造物念诵称赞它的诗歌,于是造物就诵赞它的诗歌。诵诗歌的造物上升,理法就赐它灵明,教它统治身下污浊的存在,于是就有了生灵。然,有生灵自以为高尚,便要踏着其余灵明或污浊的存在向上,并宣称拥有权柄,实际却堕入虚相。于是,理法就教仍诵诗歌的生灵去拯救它。理法说,生灵皆诵称赞善与德的诗歌,皆遵循无上准则之规范,生灵生来皆是平等,生灵终将升入辉光……」 正如《圣歌》所言,语言具有力量,卡斯提亚的眼逐渐映出金光,他的耳中回荡着神明的歌声,他灵魂的污浊亦消解一分。虽然其出身贫寒,无法担负学城之费用,但他的恩师却为他寻来了这篇典籍,令他可以触及世界表皮之下的奥秘。 待异象消散,卡斯提亚收敛了心神,将抄本隐蔽起来,默念为上神许下的誓言:「吾必以扫荡尘世的污秽、压迫与罪孽为己任;吾必传诵上神的诗歌与言行,以求成就善念与德行;吾必循上神的意志,教导生灵向善向德,维护一切生灵平等之权利;吾必致力于启明生灵,化尘世虚相为实相,终升至辉光……」 忽而桌边的银镜绽出光芒,卡斯提亚连忙将其摆正,向着银镜另一边的存在道礼:「科赛利斯老师……」 [1] the seventh serpent [2] hymn cult 第39章 千头万绪(一) tangled web 应学士会之邀,真知教廷的领袖于秋分历1650年芽月百合日造访学士宫。自「归乡」以来,学士会与教廷之联系日益热络,教廷需要依靠学士会对先裔知识的理解,学士会需要获得教廷对学术研究的支持。 除去达格利希人在卡兰都尔建立的寥寥几个据点外,整个旧世界就仅剩真知教廷的帕特里亚还具规模。自新世界航来的探险家和殖民者皆需以帕特里亚为起点,是以真知教廷的意见极为重要。 真知世界中对卡兰都尔富有兴趣的人族统治者不在少数,但大多邦国无法支持「归乡」的花销,而只能对之表示关切。即使在以裔族为主的邦国之中,有能力且有意愿开发旧世界的统治者也仅有先师一位。因为开发卡兰都尔之风险巨大,但收益却未知,只有心念家园的裔族和生活失意的人族才有动力去涉足一片曾经毁于灾难的大陆。 「先师尊者,请您上座。」 学士宫内,朴素典雅的会议厅云集着教廷高层和学士会学士,以及各邦国的使者和代表。先师恩瑟尔塔与维赛里大学士分列于长桌两侧。 「教廷与学士会素来友善,吾在此就不多客套了。」 恩瑟尔塔慈眉善目,言语却铿锵有力。 「教廷之条件,学士会当已知晓。教廷『归乡』是为完成先祖之夙愿,最终实现卡兰都尔的复兴。学士会借道帕特里亚开展对卡兰都尔的研究,这自然是教廷所乐见的。但教廷建设帕特里亚毕竟耗费颇多,吾自是希望学士会能释出更大的诚意。」 「学士会已经考量到教廷之辛苦,也赞许教廷为学术研究和裔族复兴作出的努力。本学士,作为月裔的一员,对教廷的事业表达感激。但教廷亦需理解学士会之难处,学士会人力及财力有限,难以独自支持殖民地建设的庞大开支。若是教廷愿意租借出帕特里亚殖民地的港口,学士会便会支付相应的代价,并在学术上支持教廷的事业。」 会议厅后席处,各邦国的与会人士开始窃窃私语,似是讨论大学士之提议。教廷方的部分代表则眉头一紧,神情中露出一些不悦。 「仅凭真知教廷一方无法实现裔族之事业。『归乡』需要依靠学士会之帮助,自然也需依靠帝国各邦国之协助。卡兰都尔沉睡着先裔无尽的知识和宝藏,在场的诸位,无论人族、裔族甚至于荒族都可受益于先裔之遗产。帕特里亚仅是教廷登上旧世界的第一步,教廷当然支持各邦人士汇聚帕特里亚,以求复兴旧世界。但大学士欲图直接索取教廷之成果,显得有些过于急切。不过,教廷仍愿意给出港口的停驻权。」 维赛里大学士神色自若,回应道:「卡兰都尔容得下帝国所有族裔,帕特里亚虽由真知教廷所建,但此殖民地本由帝国特许建成,故其也属于整个帝国。教廷若是限制帝国各邦进入帕特里亚,岂不是意味着帕特里亚独立于帝国?」 「大学士此言差矣。帕特里亚初建不久,规模不大,无法容纳过多邦国入驻。教廷只是想与帝国各邦合作,分摊成本。不至于使得在裔族复兴的事业中只有教廷受损罢?」 「学士会自然不会辜负教廷之贡献。只是,老朽想代学士会以至于整个帝国向先师提一些关于卡兰都尔『归乡』的建议:第一,合作勘探旧世界地形,按照贡献商议参与者可开发的区域;第二……」 第40章 千头万绪(二) 「演出的效果很不错。看起来就像教廷与学士会在争夺卡兰都尔殖民地的归属。」 大会结束之后,维赛里大学士私约恩瑟尔塔相谈。 「教廷与学士会在这方面确实有些冲突,不过不像外界猜想得那样激烈。这种假中掺真的信息最能迷惑外人。」 艾斯珀瑞多港湾的海面水波平静,往来商船络绎不绝。这条属于维赛里的大型船舶停泊在离港口不远处,恰好避开商船进港的路线。 「外人一定以为吾等自散会之后就再不会相见了罢。」恩瑟尔塔笑了笑,「谁能想到,术法不仅能传送光影,竟连形体都可传送!」 「先师说得是。先前,老朽以为卡兰都尔的银镜传影已经够神奇了,不曾想先师居然可以直接穿过银镜来到这一边。」 「这是上神赐予的知识。不过,银镜传送所耗费的玻璃灵液实在太多,且距离也不可太远。光传送这么一次,就耗光了教廷五分之一的库存。玻璃灵液本就是强大的启明学术法施展后才能留下的副产物,极为稀缺,估计也就像现在这种特殊情况才值得罢。」 「确实,平时联系直接使用银镜传影就行。虽然影像不太稳定,但好在便宜又方便。」 维赛里拿出了一瓶玻璃灵液,将之交予先师,「先师教老朽准备好的灵液都在这。想必应该够再施展一次传送罢。」 「嗯,感谢大学士相助。」恩瑟尔塔收下灵液,「那么,吾等来谈谈正事罢。」 「这是《圣歌》最新的一章,上神揭示了第三重钥匙之所在。」 「与吾等先前猜想一致?上神所言之钥匙虽在卡兰都尔,但不一定是具体的器物?」 「确实,上神似乎想让吾等在卡兰都尔完成某种仪式。但……梦境和迷雾……真让裔费解啊!」 「老朽往后会嘱咐探险家们多多关注这些方面。」 恩瑟尔塔颔首赞同,随后又问道:「有关上神令吾等『圣歌班』所需警惕的大敌,大学士有眉目吗?」 「老朽依旧在观察,学城内人多眼杂,不方便大范围打探,冒然行动容易置吾等于不利。」 「艾斯珀瑞多本就是学士与术士的城市,大敌必然会高度关注此处,谨慎一些是正确的。」 「银月林的卡斯提亚还未得到什么有用信息。」 「哦!」恩瑟尔塔似是来了兴致,「吾听大学士多次提及这位年轻裔,看来他很有才能。」 「卡斯提亚与老朽是同乡,他家曾受乡绅贵族压迫,因此对月裔现状极其不满。老朽与其父有些旧故,曾帮过他们一把。卡斯提亚一直试图找到拯救平民的方法,因而他一听到吾等的事业,就被吸引住了。」 「原来也是一位心怀苍生的赤子,好啊!」 「至于皇帝那边,查理七世对卡兰都尔是兴致缺缺,没有什么特别表示。只是他对儿子十分纵容,那位艾贝德公子做了不少有趣的事。」 「但艾贝德公子依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行动罢?不像洛塞提尔一样,公然宣扬什么金枝术法。」 「洛塞提尔的情况难以刺探。『洛蕾塔涨潮』之后,仅有海路才能抵达那里,吾等原先的情报网都断了。不过,洛塞提尔近段时间出口了大量粮食,丰收得不正常,这或许与金枝术法有关。」 「若如大学士所说,吾等之大敌恐怕就是洛塞提尔背后的组织了,那个闭着的眼的主人。」 「这大敌不容小觑,先前伏尔格林司祭就发现了他们在梦境神龛留下的痕迹,他们所拥有的力量很可能胜过吾等。」 「唉……」恩瑟尔塔不自觉地连声叹息,「说到伏尔格林……」 「伏尔格林司祭如何?」 「『洛蕾塔涨潮』后,吾观察过他一段时间,怕他是大敌的一员,潜伏在教廷中破坏吾等之事业。但伏尔格林很敏锐,他认为吾等对他不利,最终逃离了吾等之掌控……甘瑟说他准备得很充分……」 「这样啊……老朽知晓。听闻伏尔格林与诸史修会有些来往,故学城这边,老朽会好好关注的。」 「他本可加入『圣歌班』与吾等一同完成大业,可惜……」 第41章 千头万绪(三) 「公子殿下,皇帝陛下请您昏时回道恩宫赴宴。」 「我已知晓,请回报父皇,我将按时回宫。」 「遵命,公子殿下。」 待查理七世的侍者离去之后,夏洛特才继续先前未完的话题:「您说虚海试图湮灭梦境神龛,火花试图保有梦境神龛。但您又说有时虚海想要触及辉光,火花也想触及辉光。那么这两者究竟在争些什么?」 「寰宇即尘世,宙合即梦境,一切修习术法的学徒皆需回答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即是寰宇先于宙合,还是宙合先于寰宇。第二个问题即是辉光在上,还是虚无在上。」 多罗提欧端起茶杯,轻轻一吹,热气腾腾上升。 「第一个问题将一切学徒划分为两个阵营。以寰宇为先者,否定列位理法之神格,认为宇宙的第一性是物质,一切事业都应以寰宇为重,无寰宇便无宙合。以宙合为先者,尊崇列位理法之权柄,认为宇宙的第一性是意识,一切事业都应以宙合为重,无宙合便无寰宇。前者说理法是神格化的规则,后者说理法是规则化的神格。前者更重视寰宇的凡者,后者更关注宙合的神明。」 「而第二个问题……」多罗提欧先是尝了一口茶水,才缓缓道,「第二个问题也将一切学徒划分为两个阵营。以辉光为上者,认为宇宙的终焉是辉光,即辉光是比宇宙更为高位的存在。以虚无为上者,认为宇宙的终焉是虚无,即虚无才是宇宙最终本质的体现。前者竭尽一切可能以期去向辉光。后者不计一切代价以求拥抱虚无。」 夏洛特眉头紧锁,不悦道:「这比谜语还谜语,难道通晓『光』的学徒都需这样?」 「有些学徒被称作火花,是因为他们认为宙合为先,维护神龛即是维护宙合,进而统治寰宇;有些学徒被称作火花,是因为他们认为辉光在上,只有保有神龛才能进入辉光。有些学徒被称作虚海,是因为他们认为寰宇为先,湮灭神龛才能改善宙合,进而拯救寰宇;有些学徒被称作虚海,是因为他们认为虚无在上,只有湮灭神龛才可造就虚无。当然,还有一种学徒,他们认为辉光与虚无同源,辉光就是虚无,虚无就是辉光。这种学徒不被火花认可,只可被虚海接纳。」 「所以,火花与虚海之分本就十分粗略。只是通过他们的行为举动来判断其所属阵营?其实,我看这梦境神龛与宙合也难以区分清楚,谁知道他们是想毁灭神龛还是想毁灭宙合。」 「正是,因为学徒的思想难以识别,但其具体行为却易判断。有些虚海反抗理法之统治是为了寰宇更好的发展,而有些虚海恰恰是想毁灭寰宇,将一切化作虚无。」 「那这悼诗社是属哪派?他们为什么被称作虚海?」 「悼诗社毫无疑问是虚海,因为他们致力于反抗梦境神龛之理法的统治,认为虚无就是辉光,并与暗林和虚无之理法达成了协议。悼诗社欲借助暗林和虚无之理法的协助推翻梦境神龛之治世,令辉光坠入虚无,最终自己亦归于虚无。」 「而我们虽以寰宇为先,但亦想保有宙合现有之秩序,所以就被称作火花?」 「宙合现有之秩序依然符合寰宇目前之发展,我们自然鼎力支持。毕竟,我们生于尘世,若将尘世都放弃,升至梦境神龛又有何意义?」 「我们与悼诗社的分歧确实挺大啊!看来是没什么合作的可能了。」 「这可不一定,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第42章 千头万绪(四) 借助缄默学术法,伏尔格林避开了教廷卫队的监视,逞着恩瑟尔塔出访外邦的机会逃离了伊佩弗尼。 伏尔格林资历与恩瑟尔塔相仿,当年先师选举之际,七位枢机中有四位推举恩瑟尔塔,另三位则支持伏尔格林。真知教廷为照顾到各派系的情绪和利益,便任命伏尔格林接替恩瑟尔塔成为白衣司祭。 伏尔格林与恩瑟尔塔分别代表真知教廷的本旨派和解经派。前者主张沿袭先裔哲学的思想,敬神而不拜神,且致力于使教廷成为精神世界的导师而非世俗世界的统治者,认为真知教士应当首先提升自己的德行,而后再去启明世人;而后者坚持强化教廷权威,并对先裔许多典籍进行重新解读,强调教廷应当适应新世界的形势,通过强而有力的方式完成教廷启明众生的职责。 伏尔格林作为本旨派中较为温和的枢机,一直尽力维护两派间的和谐与均衡,避免教廷陷入分裂。然而,解经派凭依教廷世俗权力攫取利益,本旨派在教廷内逐渐失势,伏尔格林亦感到了威胁。尤其是「洛蕾塔涨潮」之后,当他施展卜卦术定前路之吉凶时,只能看见混沌又凶险的幻象。 「还好吾素来谨慎,才能赶在鸟尽弓藏前脱身。」 伏尔格林坐在事先备好的马车中,一路颠簸着朝科尔[1]赶去,陪同的还有身着墨绿长袍的术士。 「先生为什么辗转到科尔?之前不是一直准备去学城?」 「吾不去学城,」伏尔格林道,「教廷已经知晓吾与诸史修会有来往。」 「先生与修会向来是秘密联系,教廷竟连这都能发现?」 「应当是上次联系时露出的马脚,没想到那时教廷已然开始全面监视吾。现在想来,『洛雷塔涨潮』后,他们或许就已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先师这是要垄断教廷了?」 「嗯,恩瑟尔塔控制洛兴安后,就无需维持教廷内部虚假的团结。他为了自己的霸业必定会肃清一切异己。有时,吾倒是觉得,比起先师,他更欲做皇帝。」 「克劳维恩本就是教廷扶植的势力,其为了巩固新领地的统治,势必会借助教廷的基层影响力。到时,整个帝国西部,甚至启明海西岸,就没有邦国可与真知教廷抗衡了。」 「解经派真是离经叛道!真知教廷应当以教化众生,启明众生为己任,现在居然堕落到与世俗统治者争夺权力!现在的教廷莫谈什么『践实止虚』,吾看他们已经落入虚相!」伏尔格林出离愤怒,本旨派的他不满先师已久。 「先生莫气,按真知主义的说法,这便是实相至虚相的堕落。好在先生依旧秉行实相,不与恩瑟尔塔同流合污。以后化虚为实的事业还需要先生参与。」 「嗯,大师说得有理……」伏尔格林平复心情,转而言道,「不过,大师的静谧术确实精深,令教廷卫队完全没发现吾等之动作。吾原以为诸史修会都是研究博雅学或理法学的学者,不曾想还有大师这样的缄默术士。」 「先生过誉了,」身着墨绿者笑笑,「只是教廷对缄默学不甚精通,而且最强的一批术士又都随恩瑟尔塔去学城了,伊佩弗尼城内剩下的启明术士和揭密术士水平都不够,这才显得吾等逃脱得轻松。」 「教廷一直认为这些试图解析虚相的学问落了下乘,只重视与光明有关的学问,此举属实固步自封。说起来,除开出访的那一批,教廷最强的启明术士就是吾了!」伏尔格林似是自豪般露出笑容,以消解先前的不快,「吾方才观你施展之仪式,似乎并非简单的静谧术罢?」 「先生好眼光!」术士称赞道,「吾还复合施展了暗林学中的雾遮术,这两种术的结合没有足够高深的学识是解不开的。」 「这样啊……」 一时无言,伏尔格林本想掀开车厢帘帐,观车外景色,但又惧生事端,这才堪堪罢手。 「先生,您到科尔之后有何打算?吾修会在帝国内共有四个分部,除去伊佩弗尼外,还有普特堡、弗拉芒和瑟曦雅,您可以去这三处落脚。」 「普特堡距教廷势力范围太近,且处内乱,不甚安全。弗拉芒是商人之城,于吾而言亦不太合适……」 「那您可以去瑟曦雅。皇帝与教廷公开不和,您去寻求皇帝的庇护,艾贝德公国一定会十分欢迎。」 「瑟曦雅倒确实是相对好的去处……吾前年赴皇帝之宴时,见到了那里的繁荣。」 伏尔格林沉吟片刻,思忖其中利弊,言道:「等吾抵达科尔后,再据情况细细考虑。吾先前在那安排的几位亲信应当能为吾安排适当的行程……」 [1] chor 第43章 千头万绪(终) 夜幕落下,日月交替,道恩宫灯火辉煌。 过去一年,查理七世与其皇后皆在乡间度假,领地事务全然交予其子多罗提欧。 「多罗提欧,欧若拉,快快落座!父皇为你们准备了幼时最喜的吃食。」查理七世见其子女入厅,难掩喜色。 「父皇还是这般溺爱子女的模样,」欧若拉似是傲娇般说道,「我还以为父皇母后歇了这么久都快把我们忘了。」 「父皇母后为国为家操劳数十年,今时不过休憩数月,妹妹也非要说道几句。」多罗提欧瞥了欧若拉一眼。 「你们还是这般有爱的模样,哈哈……」 寒暄一番后,一家便用起餐来。 「母后仍待在乡间吗?」 「嗯,你们的母亲说是厌倦了大城市的嘈杂与污浊,喜爱乡下的宁静和谐,暂时不想回来。」 「母后可非闲得住的人,她是在对付不听话的贵族罢。」 「哈哈……」查理七世不置可否,只是言道,「朕此番回宫是为了来见见朕的孩子们,当然,顺便处理一些事务。」 「父皇是怕我与妹妹镇不住廷臣?」多罗提欧优雅地切下一块莱茵牛肉,「还是其余邦国有所苛责?」 「朕之儿女从小便聪慧,又极具天赋,朕自然很放心。只是朕听闻你们与荒族合作,搞什么狐百合贸易,着实新奇。」 「看来威尔斯同盟开始向父皇施压了。」欧若拉一听便知晓查理七世言外之意,「原先的繁荣道香料主要经银月林输入帝国,财富湾的商人不敢与月裔争利。现在,香料贸易有了新的渠道,他们势必想要分一杯羹。虽然他们惹不起月裔,但我们这样混血的明裔,他们还能惹得起。」 「所谓欺负不了外人,就欺负自己人。月裔被当作裔族,而血统不纯的明裔就被当作人族了。」多罗提欧鄙夷道。 查理七世见二人如此反应,便松了一口气:「听你们所言,应当是早有应对之法了。」 「如父皇所说,我与妹妹在和白狼王敲定协议时,就已考虑到这些问题。白狼王认可艾贝德公国的信誉,因而选择只与吾等合作,条件是贸易额度需由吾方同白狼氏族商议。我与妹妹知晓,艾贝德公国拥有的狐百合特许经营权一定会招来逐利者之环伺。于是,我与妹妹就欲创造一种全新的经营模式,将这些潜在的竞争者全部拉拢到同一个阵营来。」 「哦?说与朕听听。」 「建立一个专门负责从事狐百合贸易的商业组织,将这个组织的权益划分为许多份,并把这些代表权益的份额售卖予想参与狐百合贸易的私人或其他组织,组织的一切决策按份额多寡来定,一切损益也按份额来分。实际上,现在艾贝德在帝国各大城市开设的香料行就是为此组织所准备的雏型。」 「嗯……这般下来,确实会吸引来不少商人,也能把他们的利益与艾贝德公国绑定在一起。若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他们非但不会捣乱,反而还会维护狐百合贸易。」 「父皇理解得是。」多罗提欧道,「艾贝德还能凭此法分担贸易的成本与风险。」 「哈哈哈……朕之儿女就是有才啊!来来来,陪朕饮一杯!」 「父皇,我与兄长都未成年,按真知派教义不应饮酒。」 「唉,管那帮虚伪的教士作甚?朕当年十五岁领军时,总与将士们喝酒也无什么碍事。」 「……」 「这下你终于要得逞了!」 宴后,夜间,多罗提欧、欧若拉与夏洛特相聚于道恩宫浴殿。浴殿各池之间可有铸火学机关石墙相隔,三者便分于两边。 「妹妹这话说得甚是难听,好像我是什么恶鬼。」 「我其实还是没能理解公子殿下的计划。」夏洛特对自己的迟钝感到些许羞愧。 「没理解是好事,说明还没被最本质的恶腐蚀。」欧若拉表面是在宽慰,实际却在讽刺,「不像某些人试图利用每个毛孔都流着血的资本控制世界。」 多罗提欧无视了欧若拉的讽刺,解释道:「香料极为珍贵,且吾等经营的狐百合贸易规模较大,各地交易需使用大量金银。而狐百合供不应求,人们天天携着金银来往属实不便,故香料行将狐百合与金银等贵金属等价起来,为人们提供金银寄存服务,许其用所存财富无条件交换香料。如此一来,各地香料行都会聚集大量闲置资金。」 「金银寄存?人们敢把财富交予别人保管吗?」 「原先或许不会,但若香料行的生意也有他们自己一份,那情况就会变化。」 「我觉得这样依旧是不太稳妥,若是将来香料贬值得厉害,那不是会出大问题?」 「建立起信用是关键。在将来的较长一段时间内,有白狼王相助,狐百合贸易会根据需求情况调节,我们会尽量保证其价格稳定。就算未来出现香料的替代品,狐百合的价值依然不会下降,因它拥有更好的用途。」 「您是说术法?」 「正是,我先前让你们去散了一些流言,就是为了让学士们意识到狐百合之功用。这些学士都很精明,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像使用明木一样,将狐百合用于术法。」 「所以,殿下借此聚拢的大量资金所为何用?」 「那用处可大了!比如投资并垄断各类产业,进而控制各邦经济命脉;比如逼外邦落入债务陷阱,搞炮舰外交,玩高利贷帝国主义;比如发行信用货币,制造金融霸权,收割世界财富……」欧若拉插口道。 「虽然妹妹的话说得不讨喜,但理确实没错。」 「这就是将狐百合打造成硬通货吗?殿下,我似乎有些理解了……」 「改天,我借机去那些侍者面前提几句,」欧若拉道,「父皇肯定也想了解一下情况。」 「是那些皇帝陛下安排的眼线吗?」 「没错,我明里暗里已将父皇的人打探了清楚,道恩宫内其余无关紧要的侍者已全替换成影密卫了。」 多罗提欧撑在浴池边缘,缓缓道:「父皇还是防了我们一手的,毕竟他仅是宠溺孩子,又不是蠢。」 「自家人还得这样勾心斗角吗?」 「谨慎些还是好的,历史书里写的故事从来都是无情者对愚蠢者的胜利。」 第44章 如火花飞旋(一) as the sparks fly upward 「『如枯木燃尽,如火花飞旋,是毁灭,亦是新生。』」 洛塞提尔城内,国王办公之处,洛德里安拾起名为《七相论》的古籍译本,品味着其中奥秘。 近侍兼秘书之职的杜卡特亦陪着洛德里安研读悼诗社的古籍,尽管他们所读的并非赫拉斯语原文,而仅是奥克塔维亚语的译文。 「这『火相』的描述也是如此令人捉摸不透啊!悼诗社的金枝术法难道真能建立在这些虚无缥缈的概念之上?」 「臣亦难以置信,但大师们的力量绝非虚幻。」 「朕原以为真知主义的虚实两相就已经很抽象,不曾想悼诗社直接抛出了七相。按书里的说法,尘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具性相,而将足够的性相加以组合便能召唤力量。比纳大师甚至说,诸神的权柄亦是来源于此,只是祂们的力量更加根本也更加强大。」 「臣不敢妄言诸神,」杜卡特言语审慎,「亦不能随意评价悼诗社。」 「无妨,杜卡特,悼诗社虽与王国是合作关系,但这并不代表所有洛塞提尔人都必须信奉他们的教义。悼诗社意图篡夺诸神之权柄,这是众人皆知之事。」言至于此,洛德里安似是自嘲般笑道,「不过,洛兴安本就是神弃之地,连神明甘露都不愿回应祂的子民。悼诗社的道路或许是被神抛弃之人的唯一救赎罢。」 「陛下……」杜卡特眼中悲戚,不愿见到国王如此颓唐。 「无论如何,如今的洛塞提尔已经走到诸神的对立面。从金枝术法的角度出发,这即是凡者的天命……『吾等生来注定追求辉光,一如火花,向上飞舞。』」 简单的思辨后,洛德里安又提起了《七相论》中的内容:「朕初见『火相』之描述时便觉得有些熟悉,刚刚终于回忆起来。这『火相』与赫拉克利特的说法很是相似。」 「那位是奥克塔维亚的先贤吗?臣似乎有些印象,以前在宫廷里上哲学课时听说过。」 「赫拉克利特说『世界是一团永恒的活火』,而『火相』也是关于永恒变化的准则。不仅如此,悼诗社的许多观点都能在奥克塔维亚哲学中找到印证。有时,朕都会怀疑,悼诗社的大师们皆是奥克塔维亚的继承者。」 「臣记得悼诗社声称自己沿袭自另一重更加光辉的历史,他们的理论应当比奥克塔维亚要古老得多。」 「恐怕只有诸神能真切地知晓他们的来历罢。」 闲聊几句后,洛德里安再次拿起译本,喃喃自语道:「『七相』皆是同一梦境的不同表现,『七相』之间可按特定顺序拗转……若真是如此,那么就算只能掌握一种性相,也可通过拗转仪式施展所有术法……」 「……」 「所谓术法即『以适当的方式,适当的顺序,做适当的事』。」 蔷薇庄园内,多罗提欧正教授夏洛特术法知识。尽管学士会明面上严禁私传术法,但其往往不会去得罪持有术法传承的家族。因为这些家族如非显赫的裔族贵胄,就是古老的人族宗家,正是他们在当年赋予了学士会的权力。 「故术法本身并不高贵,其与尘世间一切凡者所为之事并无二致。只要我们能够集齐足够且合适的力量,就能完成一切想要完成之事。」 「但学士会常将箴言术法当作真理之学问,『万般皆下品,唯有术法高』可不仅仅是说说。」夏洛特言道,「而您却似乎很是瞧不起箴言术法的样子,甚至不愿介绍他们的知识体系。」 「学士会研究术法的时日已久,他们所积累的经验无他者可及。箴言术法的体系较为成熟,其所涉及的仪式规范且效果稳定,这是它无可比拟的优势。」多罗提欧解释道,「但这也侧面印证了他们思维的片面,他们太重视理性了。学士会只知晓按照规范化的仪式施展术法,并以为这是认识宇宙的唯一道路。但实际上,对于一些他们暂时无法以理性把握的事物,学士们大多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而公子殿下掌握了更为系统的理论知识,能从根本上解释一切术法现象?」 「不尽然,只是比箴言术法更加完备一些罢了。箴言术法将世间的一切理解为真理的表现,也即知识,他们以理性把握准则。然而,纯粹的理性或许可以触及真理的一角,却不能囊括宇宙间的一切现象,比如生灵现实存在的生命情感。所以,真知世界的术法体系一直在真知主义哲学的统治之下,甚至固步自封,将其余涉及生命情感的技艺认作虚相。」 多罗提欧端起小瓷杯,抿一口醉仙茶。 「当然,这些对你而言都太过遥远……」 「所以殿下刚刚一直在说闲话?」夏洛特一时无语。 「咳咳……」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多罗提欧面不改色地继续道,「通俗且直观地讲,术法就是拜请梦境的力量来解决醒时世界的问题。再本质一些,就是央求理法办事。如我先前所讲,醒时世界的一切存在都具有七种性相,七种性相都具有相应的力量。」 说着说着,多罗提欧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本《七相论》,交到夏洛特手上。 「这是第一重历史中,学徒常用的术法入门书。书里大致介绍了梦境的形状、理法的缺位与继承,以及七种性相的概念与力量。」 夏洛特翻开书页,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认识书中的字符。 「啊……我突然想起来,你不懂赫拉斯语,那再给你一部词典。前几月,我闲来无事,就编排出这部『奥克塔维亚-赫拉斯词典』,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与夏洛特幽怨的目光相撞,多罗提欧无动于衷,悠悠道:「你也跟了我近三年了,应当知晓我们的文化。以前,你是星裔的战士,不用去学习学士们的知识。现在,你是我们的一员,自当接受我们的训练。我们不说『力量就是知识』,而说『知识就是力量』。」 「早知这么麻烦,我就直接单刀赴教廷,不成功便成仁……」夏洛特小声嘀咕。 「嗯?」 「我…我是说,要不然殿下先与我讲讲书中的内容罢?」 「那就从太阳开始罢,这位原初的理法降自辉光……」 第45章 如火花飞旋(二) 「维赛里大学士,请问您找愚来所为何事?」 「戴斯蒙学士,请坐。」 学城高塔,戴斯蒙应大学士邀请而来。 「戴斯蒙学士在神龛的预言幻象上应当已经取得一些研究进展了罢。」 「愚借助先贤之智慧已经大致解析出预言幻象的内容。预言幻象中呈现的无光丛林应当就是所谓的暗林。」 「果然是暗林吗……戴斯蒙学士,老朽想听听你如何解读这份预言。」 「嗯……」戴斯蒙稍稍组织了语言,缓缓答道,「这是真知教廷的白衣司祭作出的预言,他所探究的是『洛蕾塔涨潮』的真相……或许,幻象中呈现的那位似人的存在正与之有关。」 「你在暗示『洛蕾塔涨潮』是凡者所为?」 「『诸神不可窥探』,先贤如此说。若是启明学术法能够揭示相关者的存在,甚至显现了梦境神龛,那么……」 「戴斯蒙学士,」未等戴斯蒙说完,维赛里便打断道,「有关诸神之事慎言……」 「老朽想问问,戴斯蒙学士是否心中已有头绪?」 「箴言术法无法触及梦境神龛,那位幻象中的存在必定掌握更高的学问。若非如此,那么它就可能是梦中的居民。无论无何,它都超出了学士们的认知。巧合的是,在『洛蕾塔涨潮』之后,洛塞提尔突然大肆推广所谓『金枝术法』,与名为悼诗社的组织全面合作。此间种种不免引人猜测。」 「戴斯蒙学士分析得有理,」维赛里闻言,颔首赞同,「老朽此番请你来,便是给你提供一个重要信息。」 维赛里自长袍中拿出一块录影水晶,其中呈现着启明学术法保存的影像。 「这是幻象中的标志?一只闭着的眼……」 「低地洛兴安当地的教士发现了这个奇怪的符号,就在离洛蕾塔河……海峡不远处。」 「……这居然是能通过术法做到的事吗?金枝术法这样强大?」 「现在仍未有明确的证据,不过,这已足够引起学城对金枝术法的警惕。」 维赛里语气冰冷,氛围凝重至可怕。戴斯蒙感到无形的压力自空中降下,以致自己无法作答,高塔内一时寂静无声。 「以上就算完成公事了。」维赛里打破僵局,和缓道,「老朽虽修习启明学,但总想去了解一下星空学这样研究虚相的学问。正好戴斯蒙学士在此,老朽能与相关领域的大师探讨一番。」 「愚若所知,必有所答。」 「哈哈哈,好!」 爽朗的笑声过后,这位年迈的月裔老者又恢复了原先的严肃模样。 「『星空学』,学士们总是这样称呼,但这种说法却使得世人落入误区。星空学固然研究日月星辰运行之理,但更本质的是研究世界以外的存在。世界之外有什么?或者说尘世之外有什么?每位学者都有自己的见解,而星空学就是在求索正确的答案。学城几乎所有的星空学士都对老朽说,尘世之外就是梦境,正如大地之上的星空存在于诸神的梦中。他们说日月星辰按照诸神的意愿运行,正因如此,占星术才能提前预知神明的安排。学士们还说,梦境中也有上下,梦境之上是辉光,梦境之下是虚无。而世间的所有生灵都是需要向上升的,因为向下就会沦为虚相。」 维赛里顿了顿,似在思索些什么。 「于是,老朽就问,为何星空学士如此笃定尘世之外就是梦境,难道他们知道尘世的边界,或者说知道尘世是什么。而后,学士们回答,世人所真切感知到的就是尘世,一切生灵都在尘世之中。于是,老朽又问,既然一切生灵都在尘世之中,他们又是怎样发现尘世的存在,毕竟世人只有发现非存在,才可得知存在。而后,学士们回答,生灵能够造访梦境,所以才可得知尘世之存在。于是,老朽还问,那你们怎么知道梦境的存在,梦境为何不能也是尘世的一部分。而后,学士们思考一会,继续回答,尘世中并无虚无,而生灵的梦境同辉光一起作为虚无的对立面存在着,不是虚无的梦境就是存在的梦境。于是,老朽终于问道,你们说虚无存在,又说其是存在的对立面,那就是认为虚无中没有存在,如果虚无并不存在,你们又如何谈论虚无这一概念。最后,学士们不再能够回答了……」 维赛里的语速不快,似是顾及戴斯蒙的思考。良久,戴斯蒙才作出了简单的回应:「大学士想问的真正问题是:『究竟什么是存在?』」 维赛里并未说话,但他露出的微笑已然说明一切。 「……真知主义告诉世人,真知亦即理性是实相之根源,或许真知就是一切存在所依赖的本原,有真知者即存在……」 「但真知主义也说恶与罪是虚相,他们所谈论的虚实仅是伦理道德,而非存在与否。」 「……奥克塔维亚先贤说水、气、无定型之物或火是一切的本原,或许它们所构成的事物就是存在……」 「人族先贤们都提到虚无之概念,他们试图论证虚无之存在。但他们认为一切皆由某种基本物质构成,如若虚无就是空无一物,那它就不是由基本物质构成的存在,这反而与其自身的观点相悖。」 「……或许只有存在,而无非存在……」 「但当世人讨论非存在时,非存在就一定具有某种意义,如非存在并无意义,世人就不会意识到并开始讨论它。」 戴斯蒙终于无言以对,似是放弃道:「恐怕,如愚一般的凡者最后只能向诸神求索答案罢……」 「向诸神祈祷,也是一种回答。」维赛里饶有趣味地见证戴斯蒙的窘迫,「依照先贤赫拉克利特的万物流变论,一切事物都处于永恒的变化之中,那么世人就永远无法回答『什么是什么』的问题。因为世人的知觉状态是永恒变化的,只能直观地看待一切处于变化中的事物,他们必须无穷无尽对事物进行描述,『是』对于他们来说仅是『等于』。『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人也不能说这条河是什么河,只能说这条河就是这条河,因为当你说出口后,面前的河就已经不是原先的河。」 维赛里继续道,他的话语依旧平缓:「但世人总是在讨论『什么是什么』的问题,就像老朽所问,『什么是存在』。那么,存在之所以存在究竟是因为什么?」 充满智慧的老者自问自答:「老朽借用先贤的言辞而将之称作『纯粹思维』,一切事物首先要被思维,而后才能存在。事物必须首先在世间占位,然后被思维把握,被语言识别,最终才能成为世人口中的存在。思维是存在的居所,语言是思维的居所。实际上,老朽一直以为,所谓神明亦是一种纯粹思维,这种纯粹思维造就了一切存在,世人只是将这种伟大的纯粹思维称作神明罢了。」 「所以维赛里大学士想教导愚什么?」 「老朽有幸接触到伟大的纯粹思维,或曰神明的存在,受领了祂所给予凡者的语言。凡者的思维是语言,而上神的语言是《圣歌》……」 第46章 如火花飞旋(三) 「『理法』,或曰『逻各斯』,是学士们对诸神的代称。据说『逻各斯』来源于某种失落的神之语言,后为奥克塔维亚先贤所用,而初任先师圣阿列克谢将之译作『理法』或『道说』。先贤们说,语言具有力量,凡者所追求的真理必须由语言描绘。于是,学士们便用『逻各斯』代指宇宙间的一切规律与真理,最终将其指向诸神。」 普特罗公爵宅邸内,二公子昏昏欲睡。公国北方战事仍然胶着,莫斯利娅老伯爵与公位宣称者僵持于前线。利奥波德为稳住后方局势,不断召集各地封臣,拉拢各大贵族,并接见各邦使者,以求为自己争取更多支持。 见利奥波德几欲入眠,滔滔不绝的理法术士也停下授课,而是柔声道:「公子殿下,不然您还是先去休憩罢。您已有两天不曾合眼了。」 利奥波德闻言,清醒了许多:「不可,目前公国风雨飘摇,我怎能仅是躲于高墙之内?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术法的学习落下太多,今时有空,定要补回来。」 「公子殿下鞠躬尽瘁,在下一介外人也不好多讲。但殿下需明白,在下所授之学于公国而言只是锦上添花,殿下之健康才是胜利之根基。」 「嗯,多谢大师劝诫,但我还是不能松懈……从存续术士那求来的警醒术派上用场了……」 劝慰无果后,理法术士只得继续:「『逻各斯』,或曰『理法』,有二十二位,每位都握有自己领域之内的权柄。箴言术法即是依据对应的仪式向握有对应权柄的理法寻求对应的力量。在箴言术法之中,语言或曰咒辞是仪式之根本,牺牲或曰祭品是仪式之动力。术法施展者只有献上正确的祭品,并诵读合适的咒辞,才可求理法降下力量。因而,殿下若是修习理法学,知晓列位理法之事,便能通过术士所拜请理法的权柄来得知其术法之效用,而不至于对术法毫无防备。」 「嗯,之前术士们能识别公国内的大范围诅咒也是依靠对理法权柄的了解罢?」 「如殿下所言,这种诅咒通过言语传播,通过类似梦境的方式混淆人的记忆和认知。而与催眠和记忆相关的权柄皆在理法暮光手中,且这位理法乐于操纵凡者的心智与命运。」 「我记得祂亦为启明学主要的祈求对象,名为『新月』、『晨烬』与『第七蚺虵』的理法也常出现在仪式之中。」 「所以我们才能很快发现诅咒的运作机制,并找到应对的方式。不过……」理法术士沉声道,「我们依旧无法将诅咒彻底拔除,启明学只能使用相似的力量将之镇压。」 「学士会已经准备派人过来了,他们这次倒是挺上心。」 「我在学城的同僚有信来,她说艾斯珀瑞多近些时日对不明术法的存在很是警惕,大学士似是将非箴言术法以外的术法皆当作洪水猛兽。」 利奥波德无意关注学者之间的派别争斗,但他倒是对术法极富兴趣:「学城恐惧的存在定是所谓的『金枝术法』,所以他们才着急差人来调查。其实不光是公国的诅咒,我甚至以为『荆棘』被破也与之有关。」 「金枝术法,唉……」理法术士连声叹气,不知应当从何说起,「据说金枝术法由先裔所创,其强大而神秘,有指染诸神权柄之能,而箴言术法则是金枝术法的优化产物。真知教廷、学士会与诸史修会都有对金枝术法的残缺记载,他们无一例外地将之斥作卡兰都尔灾难之根源,但……」 「不必顾虑,此处宅邸已被施下静谧术,大师尽可畅所欲言。」 「……但些许术士与学士则开始质疑这一点,不少学者搜集了大量散落民间的奥克塔维亚古籍,并将之与留存下的先裔经典作比对。他们中较为激进的一派则宣称,新世界裔族的祖辈篡改了先裔的典籍,掩盖了卡兰都尔灾难的真相……」 「学者们在古籍中发现了什么?」 「他们在奥克塔维亚先贤的着作中找到了一些类似于术法仪式的描述,并据此佐证其自身的观点—金枝术法早在秋分七日之前就已被奥克塔维亚人知晓!」 「奥克塔维亚共和国于秋分历前三百多年就已建立,连其覆灭都是至今已有八百年的旧事。」利奥波德难以理解学者们的考史能力,「这些学士究竟凭什么这样笃定?」 「我也不知,」理法术士耸耸肩,很是没趣的模样,「不过,即使是箴言术法其实也严谨不到哪里去。据说,理法学成说于秋分七日之前,彼时先裔仍有进入梦境神龛之法。先裔将其在梦境神龛中得来的关于理法的知识汇聚成一门学问,并在其中讨论了理法的起源、继承、权柄与缺位等诸事,最终就演化为箴言术法的理法学。但自我们失去了进入梦境神龛的道路之后,理法学就再无什么大的进展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理法学关于诸神权柄的描述仍很精确,这使得我们理法术士不至于百无一用……仔细想来,些许学者寻觅金枝术法,也许是试图找到重回梦境神龛的道路……」 利奥波德这下是彻底来了兴致,先前的疲惫似乎已然消散,「指染诸神权柄,进入梦境神龛,金枝术法貌似要神奇得多……」 理法术士也顺着利奥波德的意思继续言道:「……我一直认为金枝术法所谓的『指染诸神之权柄』当是幸存的先裔领袖对先裔文明的一种否定。或许先裔当真寻到了一种凡者晋升的方式,而这种晋升正是幸存的先裔领袖所恐惧的。其实,在理法学之中,除却理法及其造物之外,还有一些理法的侍奉者,这些存在亦具伟力,绝非凡者可及。奥克塔维亚的典籍中也出现过类似的描述……」 「大师是在说『皈依者』?」 「没错,还有『升格者』,艾斯珀瑞多的升格之宴便是来源于此。」 「我还以为这类半神一般的存在仅是民间传说……」 「有时,民间传说也有可以借鉴之处……而现在,金枝术法大有重现之势,以后的世道恐怕不会太平了……」 [1] proselyte [2] ascendant 第47章 如火花飞旋(终) 获月燕麦日,群狼平原的麦田已泛金黄。是夜,奥克莱尔步出洛斯里亚城郊的军事营地,寻了清静开阔的高地落坐,目光上移,弧月散着光华。 不知多时,自营地方向走来一狼,此狼雪白长尾左右摇摆,在夜中甚为醒目。奥克莱尔狼首未动,而双耳先转,察觉其狼来意后,却又无动于衷。 「奥克莱尔大人做了都督后,倒是高冷起来,连我这老友都不愿多见了。」 「哟,秘书官大人竟能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见我这小官,真是令狼无比荣幸啊!」 来狼毫不客气地挨在奥克莱尔旁边,自兜里拿出几块精致糕点。征服狐百合原野以后,白狼氏族的钱财粮食逐渐富余出来,洛斯里亚城也开始引进一些人族邦国的消遣物件,狼们的消费品肉眼可见得丰富起来。 「试试这些糕点,我记得你最喜欢甜食。」 奥克莱尔接过一块,慢慢品尝起来:「只是氏族以前缺少糖料而已,越稀奇的东西便越吸引狼。」 眼瞧着白狼少女嘴上嫌弃但又不舍得一次吞下的神态,内维尔的笑意便掩饰不住:「在狐百合原野守着很苦很累罢?看你这样子倒像数月未吃过好饭。」 「这不当然!哪像你天天待在都城里,什么好东西都予你先用!」 「等局面稍稍安定了,我去求王将你换回来……」 「这可别!问我怎么行军作战,我还能道出个一二。但若让我搞这些文官的事,那我可没什么本事。」 「白狼氏族内可堪一用的狼才太少,军制革新培养出的第一批军政官正在前线历练。而在后方,各部族长老则很是消极,因我们狼数不足,目前只能在洛斯里亚周边推行新政,大部领地仍是老一套长老政治。」 奥克莱尔闻言,愤愤道:「老狼就是固执,从来看不惯我们年轻狼的作为,所以我们就非争这口气。放心罢,有我在狐百合原野镇守,随你们怎么搞!」 「王自是很信任你的能力,我亦是……只是,不得不将这重担压在你身上,我与王…都很愧疚……你本该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奥克莱尔一直很不习惯内维尔这样的关心,别过头去,轻声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我一直渴望的证明。还有,我早就看我家那老爹不顺眼了,他那下场纯属活该……」 又过多时,二狼似是谈累了,便渐渐歇下来,望向空中那皎洁的月。 「内维尔,你说这月究竟是个什么?又为何日与月永远悬在同一处位置不动,日月难道本就是同一种存在?」 「我曾也同王提起过这个,但似乎连王都不甚了解。王虽受神明庇佑,但还有许多人族与裔族的学问未能掌握。不过,王说,人族与裔族的学者也只是比我们知道得稍微多一些,恐怕仅有神明能真正知晓这一切之原因。」 「嗯,这确实令狼费解。明明这旭日一直待在天空中央不动,却能有昼夜长短之变化,冬夏四季之分明。果然是神明在天空中举着日月,并操纵着两者轮替罢。夜幕来时,司掌日月的神明就将日换成月,或许,也可能只是将日的火焰吹灭了一些……」 月光照映在内维尔霜紫色的眼瞳中,他仅是喃喃道:「或许,将来我们白狼也能像人族与裔族一般掌握许多关于世界的学问,最终一直向上,离真理更近一分罢……」 第48章 终章皆序曲(一) all the past, all is overture 「弗赫特卿,《圣歌》的抄录工作进展得如何?」 「禀先师…各地教士…皆在努力抄写…能保证…各教区…存有…至少一本……」 热月双麦日,圣阿列克谢廊厅内,先师恩瑟尔塔正主持例行枢机会议。 「嗯,伏尔格林叛逃之后,枢机之位有所变更,教廷内部亦不甚安定。各教区自行其是,不为之影响实属幸事。」恩瑟尔塔环视高阁,七位枢机皆围明木长桌而坐,「吾等真知派沿袭自先裔哲学,数千年传承之后,教义与经典出现纰漏实属正常,对其解读产生分歧亦无可厚非。而今,教廷聚集众家之智慧,编纂《圣歌》新典,推之于世,用以拨乱反正。当然,正如吾先前所言,伏尔格林之叛逃仅是其一裔之举,乃其堕入虚相,贪恋尘世俗物之果,与他者无关。诸位需谨记,教廷处于裔族复兴之关口,各派当凝聚于一处,共建盛业!」 「先师尊者宽宏大量,是教廷之福。」红衣司祭艾克哈德道,「克劳维恩的答谢如期而至,帕特里亚的建设有条不紊,一切皆行在正道。」 恩瑟尔塔目不斜视,只是道:「克劳维恩之王秉持吾真知教义,最终胜于异教之王,此乃自然之理也。然,异教之王诉诸金枝术法,不求实相,但尊虚相。吾曾与艾斯珀瑞多的大学士讨论『洛蕾塔涨潮』一事,而他提到了一些或许是金枝术法的痕迹。吾等暂未知晓洛塞提尔之主与此是否有关,但吾等却清楚金枝术法必为其关键。」 「吾等明白先师尊者之顾虑,」青衣司祭甘瑟应道,「教廷卫队已然开始戒备,以防金枝术法进入教廷之地。」 「即便如此,甘瑟卿也不该派遣士兵将各位高阶教士的住所全部把控,就连他们出入伊佩弗尼都需与卫队商议。」稍靠下席的黄衣司祭怨声道,本旨派的他最近因伏尔格林之事备受非议。 同为本旨派的紫衣司祭也附和道:「知晓甘瑟卿用意的,明白您是在守护教廷。但若是不明白的,却还以为您在剪除伏尔格林之党羽。」 「两位所言实在是在为难吾,只是教廷卫队必须以守护教廷为己任,不得已才冲撞了各位。」 「不过,两位这般着急模样,倒是像要撇清自己与伏尔格林的关系。」艾克哈德嗤声,「吾看,伏尔格林一裔根本难以成事!」 「艾克哈德卿此言差矣!」黄衣司祭虽上年纪,但音量着实不小,「艾克哈德卿莫是暗示吾等欲叛教廷?」 「哼,吾对汝等不作评价。但汝等本旨派一直在议论《圣歌》之推行,于是吾就自然有些想法了。」 紫衣司祭此时也沉不住气,与艾克哈德争锋相对:「吾等不欲阻挠《圣歌》,只是觉得其中对某些先贤经典的解读有失偏颇。吾亦仔细研读过《圣歌》,其中有关真知和虚实两相之阐述极为精妙,但同时也夸大了诸神的力量。吾等真知派本应尊实相胜过尊诸神,但《圣歌》却将神与无上准则等同起来,甚至隐隐有本末倒置之嫌。故而,吾等才会有些议论。」 艾克哈德还欲反驳些什么,却闻弗赫特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词:「……所言有理…吾等…自会考虑……」 恩瑟尔塔此时见场面已定,便朗声道:「艾克哈德卿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吾不欲见得因伏尔格林之故苛责任何无辜者。况且,吾已言明,教廷于此时刻当汇聚一处,不该再分什么本旨派或解经派。诸位需知,一切过往的终已过去,而未来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第49章 终章皆序曲(二) 丁香湖畔,克劳维恩二王子名下一处庄园内,提瑞安正私下会见几位来自西方的巫士。 「很荣幸与您会面,女士。」 「感谢您的接待,」身着朱红长袍的女性祭司如是道,其声色同容貌皆极具魅力,「吾等之皇帝亦向您问好。」 「我听闻达格利希人素来崇敬『母亲之神』,且喜美酒佳肴,故才为各位准备了克劳维恩的丁香水酒。」自赛弗斯卫队中挑选出的近侍呈上美酒,提瑞安亦显出几分自豪神情。 「贵国有意支持,我自然感激不尽。」提瑞安朗声道,「只是不知皇帝陛下想要怎样的答谢?」 「殿下乃豪爽之人,吾等佩服您英雄之气概。」话语自祭司红艳的唇中直达提瑞安的心灵,令其心绪一阵翻涌。不曾言语的星裔术士暗自施行术法,助其主压下欲望。 「呵呵呵……」轻脆且摄人心魄的笑声弥散在室内,这位达格利希的女祭司似是在钦佩对方的镇定,「看来殿下也是位成大事的人才,吾等这些小把戏怕是让您见笑了。」 「我这是通过女士的考验了?刚刚,我还以为侍奉『伟大母亲』者也都是些博爱之人。」 「食色,性也。」女祭司边说边给提瑞安抛去媚眼,「『母亲』教导吾等追奉感官。」 「看来侍奉『母亲』也是一件美事啊!」提瑞安拍了星裔术士肩膀一把,室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呵呵呵,那殿下也可以与吾等一同敬拜『母亲』,吾等之技艺比枯燥的裔族宗教有趣得多!」女祭司笑语盈盈,姿势抚媚,「殿下本来也非真知派,改侍上神并无不可。况且,您虽有星裔血统,但却仍是人族贵胄,当与吾等达格利希更亲近一些。」 提瑞安嘴角上扬,仅是道:「女士所言即是贵国所欲索取的报酬?」 「是,也不是。」女祭司仍是一副愉悦模样,她贪婪地吸进空气,好似吮食充满汁液的果实,「裔族一直在愚弄世人。他们不过是已然毁灭文明之遗孤,却堂而皇之地骑在帕尔迪夏人族的头上。达格利希保有人族文明的最后一片净土,承袭了奥克塔维亚最辉煌的知识与智慧。吾等素来致力于恢复人族之霸业,以摆脱裔族之支配,这亦是『母亲』之意愿。再者,难道殿下愿意久居于裔族之下,或对那些道貌岸然的教士们卑躬屈膝?」 「女士此言过于苛责了罢?」星裔术士稍有愠色,便打断道,「纵然真知教廷大多是伪君子,但您将裔族皆斥为邪恶之辈,怕是有些以偏概全了。」 「哦?吾等仅是一番言语便教这位裔族大师沉不住气了吗?」似是嘲弄般,女祭司笑道,「呵呵呵,若是裔族问心无愧,又何必顾虑吾等之言语?」 「无需这般,大家皆是合作者,当和睦相处。」 「殿下所言极是,女士,请您继续。」 「正如吾等先前所言,匡扶人族乃『母亲』之意愿,但祂亦慈悲地赐予一切生灵体味世界的机会。故而,即使是裔族亦可接受『母亲』的恩赐,吾等会将一切侍奉者皆当作姐妹。」 女祭司饮下一口丁香水酒,尝味着其中滋味:「而真知教廷则是将世人当作愚者,当作待宰的羔羊。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传播渎神的教义,将诸神描述为形而下的存在,教世人失去对神明应有的敬意。所以,裔族的故乡才会毁灭。真知教士追求所谓实相,寻求所谓真知,实际是意图篡夺诸神之权柄,他们已然腐化了裔族,而今又想教人族堕落,其心可诛!」 「尽管如此……」提瑞安思索着合适的言辞,力图不冒犯到面前之人的信仰,「……女士所言也只是贵教的看法……」 「吾等很有耐心,」女祭司笑靥常驻,「殿下会渐渐体味到世间的美妙滋味。您需知,世人用感官描述着一切存在,而这些无比珍贵的体验将形成他们对世界的认知。就如您现在的事业,其中的争斗、痛苦与背叛将成为您未来最难忘的乐趣。届时,吾等便接纳您入怀……」 见提瑞安沉默不语,女祭司转而问道:「不知殿下是否还需要更多的荒族奴隶?皇帝陛下倒是对与您的交易极感兴趣……」 第50章 终章皆序曲(三) 果月高粱日,伊利安已在艾因布鲁克分社供职一年。每一个月照中空的夜晚,他皆会造访那片幽暗的森林,或是梦境,或是现实。在月光之下,梦境与现实的界限不甚明晰,伊利安夜夜入梦,这次亦不例外。 是夜,伊利安再次离开分社,循着灵魂中最原始的本能步入村外的森林。他在梦中去过暗林数次,每一次皆可看见新的飞影盘旋在白色树干周围。现在,他踏着蜈蚣曾经的步伐,收集其遗失的秘密,一闭眼,就走进林中。 通晓神龛秘闻的学徒说,有史以来的第一宗罪发生于暗林。成书于第一重历史的《七相论》如是写道:「『雾霭将墨玉之海挡在宙合之外,尽管它无意如此。』暗林中本无雾霭,老成蜈蚣曾居其中。祂每抬一足,世间便少一个秘密;每行一步,林中便多一束光茫。在林中光茫不及的暗处,有只求光而不得的飞蛾。祂逞蜈蚣熟睡之际,剪下其每一只足,啖尽其每一束光。『谁是智者?谁是愚者?谁能记起隐于世后的愚行?』」 伊利安记得这些话语,如今他亦仿照那第一位罪人追逐辉光。居于暗林中的存在不得进入神龛,但行于暗林中的学徒不是。他绕过写满尘世秘辛的石寺,行步在光滑的鹅卵石小道上。他感到嘈杂的声响逐渐遥远,自前方传来的寒气逐渐侵入灵魂,甚至无法再进一步。 「阿拜多斯的雪,维也纳寂静的街道,与徘徊不前的死魂灵……历史中的魅影在此留下残迹……吾拜请新月,永葆平衡之神,祂教凡者如履薄冰。吾拜请暮光,照明驱暗之神,祂为凡者指领前路。」 伊利安念诵起其师教予他的咒辞,冰霜凝结在面沿。如悲叹,似哀嚎的雪掠过他梦中的形体,他撑过去了。 神龛的边界,最下层的门扉,伊利安终于来到此处。纯白无暇的门扉距暗林最近,它将不识奥秘的凡者与魂灵挡在神龛之外。梦境中的列位理法作出安排,祂们准允凡者从此进入,并自此向上攀升。 伊利安将面贴在门扉之上,感受如冰一般的冷冽。不可拥有姓名的门扉悄悄消融,将初至此处的学徒纳入怀内。于是,伊利安随着消融的雪缓缓移至门扉的彼端,等他再回头而望,无暇门扉的缺口早已愈合。 「有些门扉需要开启才可穿过,有些门扉无需开启也可穿过……」 伊利安口中喃喃,眼中却是门后宽宏无际的空间。他见到有幸穿过门扉的亡者,其形如凡者在光下的倒影,却通体洁白;他见到同为学徒的凡者,其身形如亡者般涣散,却拥有闪着光芒的双瞳。等他欲再向前时,突兀的光洒在他的眼上。清晨已至。 「术士少爷,您今日起得很早,是要赶去分社吗?」中年妇女如往常一样为家人和客人备好了劳作前的吃食。 伊利安望着面色蜡黄的妇女,又一次为尘世中贫穷凡者的苦难唏嘘。 「今日我需去信洛塞提尔城,汇报这段时日的成果。或许,也能求来一些国王的支持和协助。」伊利安语气中充满怜悯,他认为教导和照料凡者是不凡之人的天职。 中年妇女闻言欣喜:「术士少爷果然是位善人,难怪您能受得神明之恩赐!」 伊利安怀揣着中年妇女塞过来的硬面包,走出农舍,踏到村中泥泞的土壤上。如洛塞提尔的其余领地一样,艾因布鲁克虽也经历丰收之年,但人们却比先前更加窘迫。 王冠领地在洛塞提尔行省中占比较高,而国王洛德里安借安置南渡贵族之由对其余领地进行了重新分配。虽然本地贵族稍有怨言,但他们无论如何也敌不过领军南下的各位大老爷。供养与安置南下的士兵与百姓是个极耗钱财的差事,然而洛塞提尔之良田却稍显不足。于是,悼诗社采取了急功近利的措施,用术法强行提振了作物的生长,仅半年时间便收获了以往三年的谷物粮食。 「之前说只收金币不收粮食,现在又说不收金币只收粮食,全给他们说完了。宫廷里那帮人能做什么好事?」分社内,伊利安又开始了他针砭时弊的日常。 牧师闻言,冷汗直流:「洛蕾塔河北面的老爷们初来乍到,对这里不甚了解,难免出些差错。」 「一些差错?先前粮食太多没人要,粮仓也没地放,最后一季大多都烂在田里,反而不准农民以谷抵税。现在倒好,田里什么都种不出来,又怪农民不事农桑,所征赋税不降反升。就这种治理能力,从大街上随便拉来一位老农都比他们强!」 牧师一时无语凝噎,张了半天口才道:「术士大人,您是否已经找到田力耗尽的根源?如今夏日未尽,若是错过此季,那整年都会颗粒无收。还有,上个月,洛塞提尔城来的粮草官又征了一批粮走,艾因布鲁克的粮仓现在已经空了小半。」 「因为那根本不是丰饶术法,而是极大规模的盗时术,当然,你是听不懂的。通俗地讲,作物长得快,田力也耗得快,透支了土地的潜力。连我也不知道等待田力恢复需要多久,只是老百姓们要吃苦了。」伊利安虽然也关心农户的生计,但却总是从上位者的角度指摘,将自己排除在外,「不过,也不知悼诗社的大人物们哪来这么多的灰烬书,真舍得用啊……」 「那现在该怎么办?」牧师明显焦虑起来。 伊利安扯开一份滴有洛塞提尔学院蜡封的信件,不慌不忙道:「老师属实是厉害!果真提前几日预知我于昨夜入得神龛……哦,牧师大人,请看,这解决方法不就来了吗?」 「我那傍上阿尔贞托家的妹妹拿到了狐百合香料的配额,现在正与王室商讨交易细节呢!」 「狐百合香料?传闻中的耕作神物?我先前听洛塞提尔城来的粮草官提过几句。」 「哼,她在普特堡是过得安生,现在倒又想起我这个哥哥了……」 第51章 终章皆序曲(四) 「进入神龛的学徒愈来愈多了。」 光茫自欧若拉的金色双瞳中溢出,没入面前纯白无瑕的门扉之中。 「嗯,似乎是追奉理法『飞蛾』的学徒,它身上缠绕着挥之不去的『雾』之氛围。」语气轻柔,气质婉约,宵眸的狼耳少年立在一旁,面容和善。 「只是可惜我们未能拥有更高的灵视,灵魂的眼睛仍不够清明,否则就能看清它的真面目了。」嘴上谈着可惜,但雅斯特拉的言辞中却带有一些别样的兴奋,似是享受未知答案的问题。 「话说回来,芍药,你终于来参加我们的集会了。」收回目光,欧若拉转向了旁边的少年。 「大洛朝堂风雨渐歇,故可偷得浮生半日闲。」 多罗提欧此时一个响指,又唤出了其最欢喜的小瓷杯。于梦中品起尘世的茶叶,多罗提欧当是第一人。这位嗜茶者抿上一口,方才言道:「芍药受上神感召最晚,十四岁时才得神启,不像我们早早便得了关于大业的梦境。」 「上神在梦境中向我们揭示了大业的存在,以及前世的因果牵连。虽然除了多罗提欧外,其余人的记忆都有缺憾,但还可大致拼凑出上神的安排。」洛斯里克声道,他倚靠在门廊的大理石柱上,双手环抱于胸前。而一旁坐在石阶上翻书的莫利仅是沉默,几乎懒得言语。 「还好有上神的恩赐,才教我们能在梦境中看清彼此,不然便是对面亦不相识。」 「嗯,这确实方便,在下以前从未见过各位,也能瞬间认出各位的样貌。」 「闲聊至此。」多罗提欧一挥手,便隐去了茶杯,「这次,我们依旧先论尘世。」 「我在青瓷台听到了一些消息,说是真知教廷对枢机之位进行了调整,先师恩瑟尔塔掌控了大多权力。紫云阁还借此抨击现任公府,斥责我们养虎为患。」 多罗提欧证实了雅斯特拉的话语:「学城的盟友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还算可靠的情报:教廷内被撤下白衣司祭一职的伏尔格林已经叛出伊佩弗尼。盟友还说,艾斯珀瑞多里的不少势力都在搜寻伏尔格林的下落,大学士以及诸史修会皆对这位前任白衣司祭的去向极感兴趣。」 「派系斗争果真是裔族的传统文化,银月议会如此,真知教廷也不例外。最近亦从远洋商旅那听说,米勒瑞亚的太阳教会也有了内讧。」欧若拉讥讽道。 「恩瑟尔塔的行动与我们预测的情况相似,只是在洛兴安的问题上出了变故。」 「这就是你们以前提到的『洛蕾塔涨潮』?」芍药远在遗忘山脉的彼端,斯瑞卡恩的最东处,名为洛州的土地上,对帕尔迪夏之事不甚了解。 「没错,」多罗提欧答道,「这场灾难强大到不似凡者所做,又弱小到不像理法所为。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我们姑且认为『虚海』当为此负责。」 「呵呵,教廷一直以来在启明西岸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对手,这回碰上了一个硬茬就啃不动了。」 「或许如此,所以我们才去与盘踞在洛塞提尔的虚海组织接触。不过,洛塞提尔那边好像出了一些问题……莫利,你靠得近,应当了解一些罢?」 缩在一旁的莫利不情愿地合上书籍,叹声道:「唉,洛塞提尔去年夏天的粮食产量因不明原因暴涨。虽然洛蕾塔成了海峡,普特罗与之陆路不相连,但洛塞提尔的大商港还在。光这半年时间,普特罗的粮价也被打下去不少。唉,谷贱伤农啊……」 「然而,今年上半年,洛塞提尔又开始缺粮了。」多罗提欧似笑非笑,「这种反常现象估计是不懂农事的术士滥用术法造成的。于是,我们的狐百合又能派上用场了。」 「狐百合为何能促进谷物生长?」芍药问到。 「狐百合是为『花艺师』之恩赐,这位理法司掌『绯相』之权柄。绯是关于肉欲、争斗与沉溺不可满足之欲的准则,它与尘世生灵繁衍时的氛围密切相关。施加绯之影响谅必能使作物繁盛至不可置信的程度。」 「当然,这是我在梦境中忆起的知识,亦是上神自我前世生活中截来的片段。不过,七大准则即使在不同世界应当也并无分别,因为司掌它们的列位理法并未改变。」 多罗提欧继续道:「除开新世界的绯相之物外,帕特里亚的探险家带回了一些圣遗,我也出高价买回一些。这帮类似赏金猎手的人物狮子大开口,仅是一些残片都宰了我上千利布拉。虽然价格昂贵,但这些残片还算有些价值,我能从中明显体会到残存的『光相』与『铸相』。」 「越古老的就越先进,技术发展全靠考古……」 「卡兰都尔的先裔文明在术法应用上有着极高的造诣,难怪真知教廷宁愿停下新世界的计划也要加快回归旧世界的步伐。」 「那圣遗是作何用?」雅斯特拉好奇地问道。 「类似能量转换器的装置,有准则拗转仪式的痕迹。」 「那就是说,」洛斯里克眼睛一亮,「只要存在足够极富力量的原料,便能……」 「就能开启埃佩亚姆版的工业革命,或者说术法革命。整个世界都将进入一个生产力极速发展的时代。」 芍药感叹道:「这也在上神的谋划之内?」 「或许是……」多罗提欧答道,「届时,拥有狐百合的我们就能掌握尘世的诸多权柄,我们也将成为登上世界舞台的全新力量。」 「真若如此,到时候也得先把瑟曦雅街道上的路灯都修起来。」欧若拉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多罗提欧微微一愣,但又回神道:「嗯,有道理,如今的瑟曦雅晚间属实昏暗,好几次自蔷薇庄园回宫都差点出事。市政基础设施建设极为重要,术法革命中应当关注这个问题。」 「不,这样的话,以后你就能自己选一个风水好的位置吊上去了。」 「……」 第52章 终章皆序曲(终) 「戴斯蒙学士,这边请。」 艾斯珀瑞多的诸史修会总部内,身着玫色长袍的修士正为戴斯蒙引路。修会总部位于学城边缘,与众学士日常所居之高塔相去较远,因而戴斯蒙造访此地并不算方便。 诸史修会由真知派的异端教士所建,其否认真知派对先裔哲学的继承,并认为部分裔族野心家在千年漂泊中篡改了先裔经典与史书。故而,这部分异端教士致力于恢复被篡改的典籍,试图还原裔族已然遗失的文化与知识。某种程度上,诸史修会与真知派的本旨派有共通之处,但却比后者激进得多。 诸史修会得名于先裔哲学中的着名学说,即「诸重历史学说」。诸重历史学说认为,由于列位理法的干涉,历史会在许多重要节点之上出现分歧,且每出现一次分歧,历史就多一条分支。梦境神龛中的理法常常隐去其不愿见的,而留下其乐见的,故使历史成为千头万绪的重重过往。但历史总归会留下痕迹,纵使是理法也不可消磨一切时间划过的伤痕。于是,诸史修会即从诸重历史的矛盾处入手,找寻尘世间的「覆画残迹」,并自其中获得被掩盖的真相。 原初的诸史修会成立于艾斯珀瑞多的残破神殿,但如今的神殿却宏伟又庄严。戴斯蒙行步于殿内,走廊悠长而宽敞,墙面上悬挂着描绘历史场景的大家名作,灯盏亦是维乔穆的上等琉璃,一眼望去,既有历史的厚重,又有超脱俗世的清净。 「修会总部倒比先前敞亮许多,愚还以为是走进了某位大公的宅邸。」 「学士慧眼如炬!今时不同往日,修会确实受了达官贵人的资助。」 「自『归乡』以来,各方势力对旧世界的兴趣愈加浓重,诸史修会恰好成为可被争相拉拢的对象。」 「学士说得是。」修士恭敬道,「以往真知教廷先师总以异端为由绝罚吾修会主事,然如今却不再提及此事了。」 「众所周知,教廷对修会主事之绝罚只有象征性意义。修会本就同自由市一样受皇帝保护,真知教士只能以此表达抗议。」 不多时,二者便至议事厅。推开门扉,只见头发斑白的中年人候于其中。 「戴斯蒙学士,快快请进。」 「主事殿下,这番叨扰。」 待身着玫色的修士退出厅后,修会主事才道:「戴斯蒙学士这是带着大学士的任务而来,还是单纯来见见老友?」 「两者皆是,两者皆非。」 「又来这一套,待在学城里果然得不到什么长进。」主事笑骂道,「你以前也总装成一副神棍模样。」 「主事殿下也没多少变化,只一如既往地显老。如愚不识殿下,怎会猜到面前的修会首脑才有四十出头。」戴斯蒙回敬道。 二者又谈了一番年少趣事,才把话题拉扯到正事上。 「大学士又想翻阅什么资料?不过,吾得再声明一下,诸史修会虽存有许多外界遗失的记载,但也不是什么都能查到。」 「依然是关于金枝术法和卡兰都尔的记载,愚只是亲自来催一催。」 「唉……」主事稍稍叹道,「这段时间来求这些资料的人太多了,但凡有些影响力的邦国都来拜托修会调查。」 「这也没办法,各方势力都想占得先机。」 「然修会可靠的记载属实不多,吾等能翻找出来的大多是些不成体系的记录和不知来源的传闻。真正有价值的史书早就以各类有意无意的方式遗失了,纵是修会前辈尽力保留下来的亦仅剩些残篇。」 「聊胜于无罢,寻一寻总归是好事。」 重重一声叹息后,修会主事突然问道:「戴斯蒙,吾记得你平日总窝在自己的高塔里,从不抛头露面,连吾这修会都有快三年没来,这回怎么愿意听大学士差遣?」 戴斯蒙故作神秘,缓声道:「殿下可还记得愚求学之际时常提起的『功业』?」 「当然,你一直在做梦,字面意义上的做梦。」 主事仿照戴斯蒙德语气念叨:「『尘世的一切作为仅是开启门扉的钥匙,真正的功业在飞升之后才会开始。』」 「时人皆以为愚已入迷,对愚所言之事不以为然。」 「自然,只有狂热的异端分子……啊,此异端非彼异端……你当理解吾的意思……」 「愚也知道,」戴斯蒙笑了笑,「毕竟连先裔都对所谓『皈依者』与『升格者』知之甚少,他们当年可还握有进入梦境神龛的方法啊!」 「侍奉理法的伟大存在吗?」修会主事略作思忖,「理法学中存在『皈依者』与『升格者』的概念,祂们被描述为理法权柄的延伸。但学士们对凡者晋升,或曰『飞升』一事仍存在疑虑,先裔哲学中不存在『飞升』,倒是人族的奥克塔维亚典籍有相关表述……唉,然而吾等已经无法考证了……箴言术法遗失了进入梦境神龛的技艺……」 「若是已经找回这项技艺了呢?」 修会主事满脸震惊,又赶快压低声音道:「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旧章的终结,新曲的序幕……」 「……呵呵呵,戴斯蒙学士可真给诸史修会出了一道难题啊……」 第53章 永恒之一瞬(一) the first second in eternity 戴斯蒙记得梦中的道路,是以他拥抱面前纯白而冷冽的门扉,正如门扉拥他入怀。光整无暇的门扉之后,盛满光辉果实的园圃倒映在头顶宽阔无际的湖面上,水波不兴,恰似天地倒悬。 上即是下,戴斯蒙如是想。他没有在梦中生出想象的羽翼,却是向上坠去,好似自空中落入湖面。湖水并无太阳那般温暖,亦无门扉那样冷冽。须臾之间,戴斯蒙浮出水面,眼中所见尽是绚烂似朝霞的绵延山川。 「霞,传说中日光斜照才可映出的绯红,只能在梦境中见到啊……」戴斯蒙忆起奥克塔维亚民间的古老神话,关于神明居所的日升日落之事,「古人谅必掌握入梦之法,否则怎会有人写出那样的诗句……」 等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已站在了如明镜一般的湖面之上,水滴自他的身上滑过,就如露珠在荷叶表面流淌。 湖心有一座小岛,火红般的枫叶掩盖住雪青色的土壤,其上传来悠扬的琴声。戴斯蒙下意识地向着小岛走去,踏在湖面上的每一步都惊起一阵涟漪。 「『湖光秋月两相和』,文人墨客总是会写景的……」身着异域服饰的盲眼女士拨弄着戴斯蒙未曾认识的乐器,她似乎在与飘落至石桌上的红叶交流。 戴斯蒙欲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 「勿视、勿听、勿言,这是原先那轮月亮残留此处的影响。」盲眼女士放下怀中的琴,伸手指向空中惨白的月,「月亮曾比现在丰盈,月亮远比过去冷冽。镜潭映出月亮当初的影,自然也留下月亮当初的罚。」 戴斯蒙再尝试着张口,仍无任何声响。 「汝是来自埃佩亚姆的学徒,余能看见你的心声。」 盲眼女士挥挥手,石桌上便显现两只水晶酒杯。梦中的红酒醇味至极,教停留于齿间的芬芳久久不可散去。 「汝欲成就功业?汝亦在意辉光?」自称巴伐利亚隐士[1]的盲者问道,她的双目空洞无神,「余?呵呵呵,余只是位小小的皈依者罢了,躲在这月亮曾经的圣地里等待最终的结局。梦境中的一瞬,也可以成为醒时世界的永恒……」 「嗯,没错,月亮曾居此处。不过后来,祂便离开了这里,有时会在下方的园圃里徘徊,但更多时候只待在神龛的更高处。」 「哈哈,确实,理法之位有所更替,但这并非应谈之事,余不想涉及神龛高层的斗争。」 巴伐利亚隐士又拾起石桌上的琴,晦暗的眼中空无一物。 「余诞自第三重历史,而理法易位之事在第一史。凡者欲图飞升,必重走理法曾走的道路,必穿过理法曾入的门扉。」 「来罢,这有许多有趣的故事,余唱与汝听……」 「……」 「在奥克塔维亚的民间传说中,皈依者可由凡者晋升而来,但真知派则坚称并非如此。」 被普特罗公爵延请至此的理法术士在结束课程后仍有些余兴,于是便与利奥波德讲起了可称作故事的传闻。 「传说皈依者需经历与理法相似的考验,成就与理法相似的功业,才能升入神龛,并停留于梦境之中。」理法术士无奈地笑了笑,「若真如此,那飞升一事就绝非常人可以企及。」 利奥波德好奇道:「那列位理法究竟是怎样晋升而来?」 「这就是关键所在!箴言术法是真知派由金枝术法修订而来,许多先裔的知识和术法皆已遗失,理法学亦不例外。我们如今修习的理法学都是承袭自真知派保留下来的先裔典籍,连理法之起源都无法证实,又如何去思虑飞升之事?」 「所以,理法学大师们基本都去研究尘世历史了?」 理法术士还未回答,只闻门外侍卫敲开房门道:「公子殿下,莫斯利娅的安德烈斯大人已经到达宅邸。」 「那么,今日就到这里罢,感谢大师。」 利奥波德送别理法术士后,又叫来仆从整好衣冠,才下去迎接远来的客人。 高鼻薄唇的青年人候在宅邸大厅内,利奥波德见到此人的第一眼就认出他眉眼间与莫斯利娅老伯爵的七分相似。 「公子殿下,我安德烈斯·冯·梅伦伯格[2]向您致敬!」 「我时常听闻莫斯利娅伯爵对其末子的高度评价,今日见到安德烈斯阁下,才真正有切身体会啊!」 「承蒙殿下看重,我这次前来就是替父亲谒见,并向殿下报告前线局势。」 安德烈斯为利奥波德递上其父亲笔所书的信件,这是老伯爵返回领地后与公爵的第一次联络。待利奥波德皱眉卒读后,安德烈斯方才开口道:「柯莱堡男爵为讨好教廷,竟敢直接为叛军提供物资与通路,还将斯坎都[3]等高地洛兴安邦国的职业雇佣军放进普特罗公国。实在是不把我们普特罗放在眼里!」 「唉,可又有几人能在启明西岸扛住教廷的压力呢……」 「但殿下亦不必气馁,纵使叛军雇来了斯坎都的军队,也无法轻易改变战场局势。只要莫斯利娅城不沦陷,叛军就无法站稳脚跟,拼消耗他们定是拼不过我们。」 「的确如此,如今的公国依靠普特伯格家与梅伦伯格家的通力合作。请阁下向老伯爵传达我作为公爵的感谢之意。」 「父亲还有一事想向殿下请教,」安德烈斯似笑非笑道,「我方的底线究竟在何处?」 利奥波德怏怏道:「……我已请求皇帝调停,普特罗公爵亦是安提柯奥帝国的七位选帝侯之一,反教廷势力不会轻易让其落入敌手……」 「虽然殿下此举算不得什么荣耀之事,但也相对明智了。」安德烈斯半嘲讽半打趣道,「据我所知,殿下的其余封臣皆在敷衍,实际却是观望局势罢?」 「我们没能第一时刻抑制住叛军的发展,那些墙头草看战局不明自然就开始摇摆。普特罗公国也仅仅是看起来在经历内乱而已。」 「对方是教廷的代理人,那殿下就要做皇帝的代理人。」 「不这样,我又有何法?」利奥波德苦笑道,「再不表明立场,普特罗就成弃子了……」 「不过,安德烈斯,你们莫斯利娅对抗击叛军如此尽力,并不完全出自对我的忠诚罢?」利奥波德眼神陡然锐利,似是不欲再隐藏。 「呵呵呵……」安德烈斯望向利奥波德的眼中多了一丝钦佩,「殿下并非昏庸之辈!父亲,连带整个梅伦伯格家,都与真知教廷不共戴天。但父亲心中总有一股傲气,不愿假借他人之手完成复仇,所以我只能早早地去与艾贝德达成协议。」 「你原本是想扶持莫利罢?」 「原先是,后来不是,因为莫利大人更喜欢清静一些的位置,而您恰巧也算位担得起责任的人。」 「莫斯利娅老伯爵现在身体可还好?」 「哈,还是被您看出来了,」安德烈斯倒是愈加轻松起来,「父亲好得很,只是依旧不怎么情愿而已,他这把年纪也该退休了。」 「普特罗的处境是你们造成得罢?之前普特堡的刺杀事件也是你们做的局?现在的内外城到处都是你们的人罢?」 「顺势而为矣。」 利奥波德冷笑道:「看来我只能继续做你们的傀儡了……」 「殿下不必如此,我想『合作者』一词更加适合这个语境。皇帝与艾贝德公子都是极有信誉的人物,他们绝不会苛待盟友……」 「你这么着急将普特罗送与他人,就不怕后人在史书上记你一笔,留下永恒的骂名?」 「殿下立足于尘世,自然会在意凡者的眼光。但于真正的功业而言,这仅是小小的一步。若您能见到我们梦中的掌控者,您就知晓,尘世的永恒在梦中也才是一瞬罢了……」 [1] hermit of bavaria [2] andreas von melenburg [3] scando 第54章 永恒之一瞬(二) 「莫斯利娅的安德烈斯,嗯,野心勃勃、雷厉风行、果断决绝,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普特堡外城的香料行内,莫利面前的明木圆桌上放置着工艺精湛的银镜,几缕光自镜中散射出来。 「当初,他来瑟曦雅时,我便发现他非池中之物。只是借予一些简单的催眠仪式,他竟能将莫斯利娅城控制了大半。」 「天时地利人和,他恰好遇上了能助其一臂之力的我们,也恰好避开了其余火花虚海的干预。若是有其他势力动手,他怎么能这样顺利地接手莫斯利娅城?」 「呵呵呵……」镜中的人影笑道,「这样也好,省得我们将莫斯利娅整个送掉。不然,若想真正掌控普特罗,我们就得向真知教廷做出一些妥协了……」 「真知教廷最近的焦点不已经转移到旧世界上去了吗?先师好像对新世界更加感兴趣。」 「正是如此,普特罗公国原来与洛兴安王国接壤,『洛蕾塔涨潮』后虽有海峡相隔,但教廷还是不想与掌控洛塞提尔的势力起直接冲突。若是教廷控制了普特罗,那先师就得同时面对来自洛塞提尔和艾贝德两方的压力了。」 「缓冲带?」 「嗯,普特罗公国的位置十分关键,南与洛塞提尔隔峡相望,东与艾贝德隔海相望,控制这里得付出不小代价。」 「看来,现在的普特罗内乱全然是先师在谈判桌上握有的筹码。」 「我估计,先师是想与我们在旧世界的议题上谈些合作,或者希望我们作出一些让步罢……」 不多时,见银镜的光影开始涣散,两边的连接出现断续,莫利即道:「微光祀日光……」 那边则道:「烛明…待天明……」 光茫彻底消散,莫利拿起白布将银镜遮起,一齐锁在室内暗格之中。 自旁室走到前台,香料行掌柜就急忙迎上前来,生怕给这位东家伺候得不到位。 「掌柜,这段时间,香料行的生意还算正常罢?」 「蒙东家和各位大人的福,香料生意是蒸蒸日上啊!」 「最近骚乱也生得少了罢?可还有人来找麻烦?」 「东家举荐来的账房先生和护卫大侠都是当世豪杰,自从上次摆平那闹事者后,行内就安定许多了……」 「香料行的权益变更情况同我讲讲。」 「普特堡的许多商人和权贵都来行里咨询过,只是暂时还没人出手,他们都在观望。」 「谨慎一些是很正常的,若是换我来,也不一定敢迈出这一步。」 「……东家,小人斗胆问问您,」掌柜小心翼翼道,「香料行的股份能不能出售一些给我呀?当然,小人定然会出合适的价格!」 「哦,这倒是个有趣的想法,」尽管嘴上说着有趣,但莫利依旧是面无表情,「你还挺聪明,香料行的掌柜让你做果然不错。」 「东家这是答应了?」 「可以给你转让一些股份,但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请东家尽管吩咐。」 「我给你几个护卫,你平时有意无意地去普特堡各家商铺酒楼转一转,多花点钱,弄些大排场,顺便再盘下几家铺子,让那些商家贵胄多见见。若是有人问起你如何发财,你就先神秘一通。问急了,你就装模作样地透些风声出去,说是得了香料行的份额,小挣一笔。」 「这……东家真是厉害!」虽是奉承,但掌柜心中确实十分佩服。 「呵呵,过几天,我去找公爵谈一谈……等有了公爵的加入以及阿尔贞托家的背书,我倒想看看还有哪家商人抵得住诱惑……」 这时,掌柜见那新来的账房先生也迎了上来,就知趣地站了回去。于掌柜这般的市井小民而言,知晓得越少就越安全。 账房先生将莫利请到后庭,「雾相」气息浓厚之处。莫利所在的普特伯格家虽是明裔家族,拥有术法之传承,但前任公爵却严格限制其子民接触术法。因而,整个普特罗公国才会出现除去普特堡的「荆棘」之外几乎见不到任何术法的情况。前任公爵的长子亦是由于私自研习术法而被送出国外。 「前任公爵的秘密属实不少,目前我们仍未知晓他颁布那术法禁令的原因。」 「你们不是已经快把秘库搬空了吗?」 「秘库中有许多极具力量的器具,有些甚至不像是凡者能够拥有。」 「『覆画残迹』?」 「也许是,部分器具已然经由影密卫送去瑟曦雅,交由堂兄殿下亲自鉴定了。」 「关键问题并非秘库中留下了什么,而是秘库中失去了什么。」 浅灰发色的账房先生微微点头,肯定道:「莫利大人说得是,其他器具都未带走,反而只拿了独独一件,足以说明其重要性……」 「你之前一直跟在老师后面学习罢?」莫利倚在靠背上,作闭目养神状,「怎么不留在莱茵公国,反而到老师手底下做事?我记得你大伯是莱茵公爵罢?」 「我那大伯,莱茵公爵,所谓的安提柯奥七位选帝侯之一,要能力没能力,要格局没格局,除了会靠嫁妹妹搞联姻外,几乎没有任何政治手段。不过,还好他把自己妹妹嫁给了皇帝,有阿尔贞托家的支持,这才稳固了家族的地位,不然早就被外人架空了。」 「所以你就跑到了瑟曦雅去,找到了老师这位大野心家?」 「堂兄殿下乃当世奇才,有时我甚至觉得他并非凡者。经世济民,博古通今,连术法都无比精通,我幼时随母亲入住道恩宫时,就发现堂兄殿下不同凡响了。」 「哼,油嘴滑舌,老师仅是一直依靠信息优势罢了!而且,我听欧若拉讲,莱茵公爵虽无才能,却生性多疑,生怕兄弟姊妹夺了他的位置。亏你父亲去世得早,他没能算到你父亲头上,结果反而猜忌到你这儿子头上了。」 「莫利大人这话可太苛责我了!以前,我随母亲去道恩宫确实是为了避难,但后来追随堂兄殿下亦是真心实意。」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老师敢用你,必定是你有过人之处。这段时间,我也看出些门道来了。凭你这特质,研习『雾相』没什么问题,难怪老师让你来统领普特罗的影密卫。」 「多谢莫利大人夸奖!」 「夸奖?你们『雾相』学徒不都是骗子、疯子和阴谋家?来做影密卫恰巧合适。」 「哈哈哈,」浅灰发色的少年并不生气,反倒有些愉悦,「这也比不得莫利大人。莫利大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那才叫真正的可怕……」 第55章 永恒之一瞬(三) 「微若尘,徐若烟,求天命之未定……」 洛塞提尔学院,院长公署所在的庄严建筑之下,身着黑袍的比纳于殿堂之中念动祝辞。 「渺于洋,溺于梦,入道法之轮回……」 昏暗殿堂的中央是一潭漆黑泛光的水,那水如潮汐般涨落,似心脏不竭地跳动。钟鸣十响之际,比纳举起漆黑长刃,将之没入水中。 「用『汐』来仿照世事轮转,用『钟』来揭示万物终局,埃佩亚姆的凡者啊,汝有何求?」漆黑之水以常理不可诠释的形状向上攒聚,直至形成类似人形的模样,那形体之中吐出愉快又欢欣的语句。 「恭迎罗维娜女士,吾等梦中的指导者!」 「哦,是汝呀……」水之形体愈加清晰,从中已可看出一位女士的面容,「看来汝已寻得『钟』之器具,吾等于尘世的事业又进一分。」 被称作罗维娜女士的存在不断地涨落,流水的声响构成凡者能够理解的语言:「吾于梦中也待得厌烦了,如此穿过帷幕来到醒时世界算得件幸事。」 比纳松开手中的长刃,任其顺遂水流汇入形体。那梦中的存在蜕下表面的漆黑之水,显露出内里的惊艳相貌。 「女士,悼诗社已为您备好宫殿,只待您移步。」 「汝等做得不错,」罗维娜女士的语气都高昂了几分,「『不愈之刃』来自第三史的撕身山脉,无影众王敬奉太阳之地。此刃本该折损于针对不朽军团的战争之中,但那位理法隐去了那段历史,才使其沦为『覆画残迹』。如今,这把长刃中蕴含着强大的『钟相』之力,或许是其渴望着终结罢……」 「女士是上神的侍奉者,吾等依靠这般强大的器具才可迎接您的降临。」 罗维纳女士银铃般的笑声在殿堂中绽开:「呵呵呵……皈依者的喜好千奇百怪,吾只是其中不甘寂寞的一者而已。有些皈依者乐于侵入凡者的梦境,而另一些则是喜好亲自来体味尘世的乐趣。」 「女士,有关功业之事……」比纳终于忍不住道出自己的请求。 「埃佩亚姆,列位理法称之为启扉世界……」罗维纳女士边笑边语,「列位理法准允埃佩亚姆的凡者穿过门扉,但只留唯一席位。是以仅有一位凡者可以进入宙合,拜入梦境中的列位理法门下。」 「一切学徒在成就功业前都需作出选择,」罗维纳女士继续道,「选择一位理法侍奉,或自行湮灭于醒时世界。然而,凡事皆有例外。吾所侍奉的神明诞自虚无的墨玉之海,祂素来反对梦境神龛的专断,欲图与寰宇宙合的一切存在一齐回归虚无。」 「虚无是一片墨玉之海,亡者向下漂流的终点,尘世中苦苦挣扎的灵魂能在此寻得永恒的安宁。或许,太阳自辉光降临之前,虚无就已经存在,而虚无亦成为祂最终的去处。」 「吾侍奉的神明认为,虚无与辉光同源,它们出现在寰宇宙合之前,它们的结合与碰撞让一切存在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一切理法皆在继续太阳未竟的事业,吾主亦是,祂在寻找超越自身的答案,而虚无就是祂的答案。是以,祂拥抱虚无,在尘世中与向往虚无的学徒定下契约,许诺其加入将临的巡礼,许诺其见证一切的终局……」 纵然比纳拥有金枝术法之学识,但他仍震撼于这位皈依者的话语。许久比纳才缓过神来,继续请教面前这位古老前辈。 「女士,这就是您以往在梦中为吾等指明的功业?」 「正是,吾主无需汝等穿过门扉,亦无需汝等进入神龛。列位理法所准允的唯一席位给予穿过门扉之人,而汝等所成就之功业不在此列,故也不受其约束。在吾所指明的道路中,汝等必找寻已逝理法的痕迹,复刻祂们被逐至虚无的情状,而后吾之神明将自虚无之中把汝等带回,令汝等加入将临的巡礼。」 罗维纳女士说到此处,倒多了几分兴致,打趣道:「悼诗社在寰宇的数个世界中都有传承,汝之前辈曾在第四重历史兴盛无比,甚至引来吾主『墨玉盏』的关注。故而,上神才命吾关照汝等,并为汝等指明前路。此外,据吾所知,悼诗社也曾与理法『飞蛾』签订契约,部分成员成为祂在暗林中无尽嗡鸣的眷属。由此可见,汝悼诗社天生就与虚无相近,也不枉吾来这埃佩亚姆一番。」 「承蒙各位上神与前辈的青睐,吾在此代悼诗社向女士献上最高的敬意!」 「哈哈哈,不必如此庄重。吾无法在此界久待,不愈之刃中的力量很快就会消耗殆尽。寰宇的永恒于宙合而言不值一提,吾即使来此亦仅是匆匆过客。不过,有趣的是,若真以永恒为尺度,宙合也堪堪一瞬。所以,吾那瞎眼又怕事的友人才会缩在镜潭之内,弹她永远也弹不完的『卡农』罢……」 [1]dy rowina [2] the dark-jadentern 第56章 永恒之一瞬(终) 「宙合的高层,纯粹水晶构成的门扉之后,名为彼岸的无叶花朵盛开于此,绯红者令人迷醉,洁白者摄人心魂。这片花园笼罩在无尽的夜中,漫天星辰拥簇明月,明耀高塔观望辉光。」 葡月下旬,雾月将至,入秋的瑟曦雅亦凉爽几分。道恩宫的公子之殿,多罗提欧为夏洛特讲述着梦中的故事,这是主仆二人晚间常有的乐趣。 「彼岸花园内,一位路过的女祭司询问居于此处的魔法师:『永恒究竟有多久?』」 「魔法师道:『这钟塔之上的每一颗星辰皆是寰宇之中的一个世界,每一个世界皆可诞生得以入梦的生灵,宙合即由每一位生灵的梦境织成。先有太阳,后有月亮,于是一位生灵便有了一个梦,这是一个日夜。如星辰一般的世界皆有如沙数一般的生灵,于是有了星辰沙数个梦,这是星辰沙数个日夜。是以宙合的每一瞬间拥有如此多个梦,即有如此多个日夜。而当宙合的无数个瞬间过去,终于迎来结局之时,这才是永恒的第一瞬。』」 「如若当时太阳成功了,我们就无需在此讨论永恒,但祂终究迎来了失败。『钟相』告诉我们一切皆有终局,作为原初理法的太阳亦是,故祂踏上超越自身权柄之道,寻求超越世间准则之法。或许,太阳能与宙合同寿,但宙合亦会终结,而永恒才是超越的第一表征。是故,太阳向上攀升,求诸辉光这一源头,力图自己诞下自己……」 「然而,所有学徒以及宙合中的居民都知晓『一切梦中交媾之事皆被禁止,因为力量不被允许诞下力量』……」 「这是太阳失败的证明,也是列位理法探索自身道路的根据,尽管我们可能永远都无法得知『太阳分裂』的真正面目。在梦中操纵我们的上神亦在成就其自身的功业。」 「理法『暮光』的道路究竟是什么?」 「或许没有凡者能够理解理法的作为,我们仅能从列位理法诞生或飞升的过程中探得一二。」 多罗提欧开始拼接脑海中混乱残缺的记忆片段,试图以理性与逻辑令之服从。 「若梦中的神启并无差错,我就应当诞生自第三重历史。大多理法诞自第一重历史,又称光辉的历史,太阳即在这重史中陨落;些许理法诞自第三史,又称凡者的历史,宙合中大多由凡者晋升而来的皈依者与升格者源于此处;又有几位理法诞自第五史,又称残缺的历史,其未被完全抹去的细枝末节成为了寰宇中遗留的绝大多数『覆画残迹』。暮光,在梦中掌控我们的存在,或在第三史中取得神龛之一席。」 「如宙合中的其余理法一样,理法暮光亦有三重尊号与无数面相。理法的三重尊号或暗示了祂们的起源,或揭示了祂们的权柄,或诠释了祂们的理想。那么,理法暮光的哪一重尊号暗示了祂的起源呢?」 言至于此,夏洛特不满地瞪了自己主人一眼,似是抱怨多罗提欧在故事中都要考校人学识。 「照明驱暗之神,通晓万物之神,终结轮回之神……这,我怎么猜出来?」 「『暮光』,神龛之位的第一席,排于『飞蛾』之后,位于『歌尘仙君』[1]之前。因祂晋升自凡者,故祂是凡源;因祂诞生自献祭,故祂是血源;因祂回归自虚无,故祂是虚源。理法共有五大起源,而暮光即占其三,是以祂拥有理法中最复杂的面相。」 「暮光曾是第三史中追奉辉光的学徒,祂没能晋升为神龛理法的侍奉者,而被寰宇中的虚海放逐至虚无。祂在虚无之中陷入已逝理法的残梦,却破开这些存在为祂定制的无尽轮回,最终得到了祂们的残躯。祂最终开启水晶门扉,自此门升入神龛……」 「听不懂,放弃罢……比起这些,不如讲点有趣的,比如你昨夜讲的那什么理法爱而不得,最终飞升之类的故事……」 「宙合之中没有留给爱侣的位置,这类故事必然是悲剧。成就功业者或许几乎无一相似处,但他们总会拥有两样东西,不满的欲望与无尽的野心。不过,既然你想听,那我就讲讲『圣杯』与祂作出的一二事……」 [1] the world singer 第57章 照明驱暗者(一) who illuminates the realm 无瑕门扉之前,雾霭逐渐消散之地,夏洛特循着彼岸花梦中的香气来到此处。彼岸花据说是「花艺师」的杰作,祂将之用作祝贺「暮光」占得神龛一席的赠礼。通向无暇门扉的道路本该是寒冷的,但花香中醉人的芬芳总会令生者躁动,将亡者灼伤。 「在寒冷如冬日的月色之下,躁动被抚平,充斥着欲望的形体也将获得安宁。」夏洛特如是低语。《七相论》中阐释了规则,或曰诸神司掌之准则的拗转之法,通晓梦境奥秘的学徒可以施行特定的仪式达成自己想要的效力。 她将手置于门扉冰结的表面,如诸多学徒初见门扉的情形一样。 「诉诸『月』,模仿它的冷冽;展示『绯』,抚平你的躁动;或者使用『光』,凡者总是可以使用『光』的……」 陌生但熟悉的声音自身旁传来,浅淡如虚影的存在正于门前摇曳。 于是,夏洛特默念起司掌「光相」之理法的名讳,曾被寒气侵袭的灵魂表面绽起一层金色的薄光。 「上神给予我们赐福,是以我们才可拜请祂的力量。」 光茫愈盛,视野之中只余纯白。再一睁眼,夏洛特已经来到门扉的另一侧,也即梦境神龛的最低处。 浅淡虚影渐渐明晰,夏洛特认得面前之人那双绯色的眼眸。 「凡者只可穿过门扉,只有晋升者得以开启门扉。故以不同的方式穿过门扉即会造成不同的结果。」 「梦里也要这样吗?教书教上瘾了……」 「在梦境神龛的统治之下,只有学习并向上攀升的学徒能够找到未来的通路。」 「唉,若我也是像你们一样的天才,何必像这样费事。」 「有些人总会给旁人扣上什么天才的帽子,这样他们就能找到借口掩饰自己的懒惰和无知。」 一时语塞,夏洛特只好谈起眼前的景观:「那飘渺虚无的白色幻影就是停驻于梦中的亡者?」 「没错,些许亡者得以穿过梦中的门扉停留于神龛之中,亦有亡者向下漂流直达墨玉之海,但更多更多的亡者仅仅是就此消散在寰宇之间。」 「这些亡者是怎样找到通向宙合的道路?难道它们原先就是研习梦境奥秘的学徒?」 「不尽然,」绯眸者道,「不同学者持有大相径庭的观点。寰宇主义者认为,宙合是寰宇长期发展的产物,寰宇中那些与宙合的最初构成相似的存在将自发地升入宙合;宙合主义者则称,寰宇或源自辉光,或源自虚无,辉光或虚无中的某些存在沉积到寰宇之中,而拥有足够碎片的灵魂才可回归宙合。」 「那你支持谁?」 「我?我当然与上神站在一边。」 绯眸者见夏洛特一脸质疑,于是道:「理法『暮光』起源于寰宇,祂向来以凡者自居。祂见过虚无的荒诞与已逝理法的傲慢,祂是反对神明治世之神。」 「自己反对自己?」 「背叛了自己的存在才真正无懈可击,暮光就是一位这样的理法。」 「你先前说并不理解上神的道路,怎么这回又这样清楚了?好像你就是祂本尊一样。」 「上神在梦中召见了我,祂已不再满足于神启之梦。『开启门扉的钥匙已经落入尘世,吾等之事业即将开始。』」 第58章 照明驱暗者(二) 「『太阳原先更加光辉,祂的光抚育着树。』在宙合的最高层,逆树[1]仁慈地向下鸟瞰。祂目睹愚者的罪行,祂听见恶魔的进食,祂感受战车的冲撞,但祂无所作为。当太阳分裂之时,逆树向上逃去,祂以为祂拥有光。然而,光明并无仁慈,祂的残骸向下坠落,落入墨玉之海,一切虚无之处。『暮光去过虚界,但祂不会再去。暮光将往光界,而祂无有仁慈。』」 洛塞提尔城,王宫殿宇攒聚之地,建于甘露神龛原址的洛塞提尔学院重现了神龛初立之时的繁荣景观。学院的隔壁,经重新修缮的辉煌宫殿内,自梦境降临的皈依者罗维娜女士摆弄着纯白大理石桌上的沙漏,待之流尽,再将其翻转。 「他们总说暮光是一位颇具野心的理法,」罗维娜女士继续道,「倒不如说,缺乏野心的存在根本无法占得神龛席位。暮光的第二重起源是虚无,而祂向往辉光。」 「所以暮光的道路与吾等不同,祂虽源自虚无,但却并非归入虚无,而是最终没入辉光。」蒂珐雷斯恭敬地站在罗维娜女士对面,与他悼诗社的同僚一样。 「辉光,虚无,呵呵呵……无数学者都在寻求太阳未竟之事业,有些关注太阳的来处,而另些则一直向下,直到虚无。原先有七位理法降自光,太阳是其中的第一位,但如今却只余『第七蚺虵』。辉光究竟如何?最后的光源理法亦无法描述,于是祂收集并补齐太阳散落在宇宙中的光芒。虚无究竟如何?那里是已逝理法的残躯,虚源理法的滥觞,和宇宙死寂的真正模样。」 「虚源理法总是向往虚无,因为那是祂们诞生之处。」罗维娜女士放下手中的沙漏,沙砾渐渐落下,「虚无是一切存在消弭之处,那里没有分歧,只有真正的平和与安宁。但当第一位已逝理法自上方落下,墨玉之海中就被激起阵阵波纹,于是便有存在自虚无中诞生了。一旦有了存在,那存在就不是虚无,所以虚源理法被虚无逐出,就像光源理法无法回归辉光一样。」 「降自辉光者,试图回归辉光;诞自虚无者,试图回归虚无。于是,吾主墨玉盏就找到了祂的道。」 比纳理解了罗维娜女士的话语,应声道:「于是,上神将辉光与虚无看作一体两面的存在,辉光是启,虚无是终,而世间万物皆有终局,故而吾等当归于虚无。虚无才会成为一切存在最为安宁的永恒。」 「辉光即虚无,虚无即辉光,宙合是一面镜子,将同一概念映射成两边。吾主墨玉盏顺应宇宙从诞生到灭亡的大势,故才去向虚无。而暮光则是从虚无到辉光,祂逆流而上,试图找到成就永恒的方法,祂不甘于必然,企图成就真正的自由。」 罗维娜女士的笑意有一瞬消减,但随即又恢复如初。 「『如果暮光成就了祂的事业,那这寰宇与宙合恐怕就会迎来真正的神明罢……』吾主如是道。若暮光实现了对必然的超越,令万物拥有了真正的自由,那么宇宙也将服从于祂的意志。或许祂将成为真理,或许祂将成为永恒。祂的事业就是一场凡者的造神运动啊……」 罗维娜女士感叹道,她的语气中多了一些钦佩:「所以祂才能破开已逝理法的残梦,所以祂拥有几近无限的欲望与野心。『若祂完成了祂的事业,以之为尊未尝不可……』」 「依女士之言,上神是赞同暮光的道?」 「是,也不是。吾主认同祂的野心,却无法看见祂成功的可能,所以吾主只会继续追寻祂自己的道。但无论终点是辉光,抑或虚无,这两位理法皆欲实现一个目标,即消除理法与理法之间,理法与凡者之间,凡者与凡者之间的分别,最终求得永恒存在,天下大同。所以,吾主才会找到反抗神明治世的汝等啊!」 「当然,」罗维娜女士话锋一转,「汝等悼诗社还与暗林中的某些理法达成了协议,那些存在拥有与吾主相似的理念,尽管仍是不尽相同。」 蒂珐雷斯答道:「理法『飞蛾』曾为悼诗社庇护,吾等在仪式中称颂祂的名。」 「飞蛾,与虚源理法渊源深厚,祂是求光而不得的存在。汝等遵循祂的道,或许也能求得一种永恒罢……」 「……」 「纵使是太阳的事业,列位理法也各有其阐述。」 圣厅深处一个隐秘的房间内,自称圣歌班的组织于此集会。 「上神司掌着名为盘桓之柱的圣地,那里是梦境神龛距辉光最近之处,尽管连上神自己都无法攀升至其尽头。数重历史,数个世界的学者都曾造访此处,他们在此写下关于辉光的见解和各重历史的见闻。」 恩瑟尔塔正襟危坐,以先师之姿开始了他的训诫。 「吾曾听闻抱怨,说是为何不能利用奥柏帕[2]的技术,直接将《圣歌》印刷出来,既能省去时力,又可令其广泛传播。」 「奥柏帕的印刷术的确非常有利于书籍的传播,但《圣歌》并非普通书籍,其中记录的是上神的言行。宇宙由准则约束,而准则由语言表达。因而抄录它,念诵它,传唱它是吾等圣歌班的职责所在,也是吾等修行的道路。」 恩瑟尔塔翻开《圣歌》扉页,念诵起上面的经文,底下的各位枢机和教士也随之咏唱。先是诵经,而后是歌唱,最终在场的各位都泪流得不能自已,那是欣喜若狂。 整理好仪容,恩瑟尔塔继续道:「梦中的前辈用笔记录下思想,吾等也当如此,故抄录《圣歌》是吾等虔诚之行,亦是追奉辉光的表现。」 「接下来,吾将阐述上神,『第七蚺虵』尊上的道路!」 圣歌班的成员皆作恭敬状,似是接受神明的亲自传道。 「宇宙创造了七日,先来的六日皆已陨落,祂们的恶与罪向下沉淀,成为了虚无的墨玉之海。离辉光最近的理法试图再诞,但祂失败了,祂的光洒落到宇宙之中,成为了众生灵魂中最为纯粹的光芒。是以,上神教导众生引导心中的光芒,用善与德压制恶与罪,使得众生向上攀升,而非堕入虚无,当宇宙间聚齐足够的光芒,那上神的事业也便快要成了。」 「但寰宇宙合之中,有理法践行虚无的道路,有理法装作践行辉光的道路,祂们试图颠覆实相,而使神龛堕入虚相。」 「暮光说,理法与凡者在本质上并无不同,无论何种存在都戴着宇宙施加的枷锁。在祂所追求的道路中,理法不再拥有权柄,亦不被准则所限,即使是凡者都有超越自身的自由。于是,权柄将被遗弃,宇宙再无拯救凡者于虚相的力量。」恩瑟尔塔的语气中少了一些尊敬,多了一丝愤懑,好似在谴责短视者的愚蠢与虚伪。 「墨玉盏说,理法与凡者在归宿上并无不同,一切存在都将归于虚无,就像已经逝去的理法一般。在祂所追求的道路中,理法必将逝去,凡者将坠入墨玉之海,甚至连辉光都将成为虚无。」 「晨烬贪恋太阳遗留的权柄,飞蛾欲图吞噬求而不得的辉光,而圣杯则是激发一切生灵心中的恶与罪,以图填满其永远不可填满的欲壑……」 「……唯有第七蚺虵以教化众生为任,祂秉持着自虚无中拯救凡者的准则。」 恩瑟尔塔继续着他狂热的传道,金色的眼瞳中光芒愈盛,浅青的发映射出白色的光。 「吾在盘桓之柱下取得了不属于此世的知识,前辈刻在石柱上的文字进入吾之头脑就像透过玻璃的光。埃佩亚姆,或曰启扉界,是列位理法选定的尘世神龛。在另一重历史之中,曾有一场火与血的战争,而埃佩亚姆就是侍奉者们于尘世争斗的战场。神龛中的两位理法,无阈之焰[3]与圣杯将醒时世界的战火烧到了宙合,而学徒们则将这场战争称作『环形战争』。」 「战争逐渐扩展到了其余一切关心寰宇的理法身上,但两败俱伤是列位理法不愿见到的结果,于是祂们抹去了那重历史的痕迹,于是才有了千年之前的秋分七日。」 尽管喉咙已开始嘶哑,但恩瑟尔塔仍高昂道:「列位理法作出了安排,祂们准许一位凡者穿过门扉,进入神龛。而入得神龛者将取得埃佩亚姆的全部权柄,亦可践行其主的道路。」 「第七蚺虵尊上给予吾等期许,第七蚺虵尊上给予吾等许诺。祂许诺晋升神龛的凡者及其追随者随祂一齐回归辉光……」 [1] the reversed tree [2] albus pape [3] the me without threshold 第59章 照明驱暗者(终) 秋分历1651年霜月芜菁日,安提柯奥皇帝查理七世借「普特罗公国继承问题」召开了帝国朝会,设宴于瑟曦雅。 帝国朝会一连举办七日,帝国各邦的权贵与使节齐聚瑟曦雅。皇帝的道恩宫又一次成为帝国贵胄聚集之处,殿外车马骈阗,殿内鼓乐齐鸣。 除去刚开始的几次主要宴席外,多罗提欧都未参与,而是躲在蔷薇庄园的清静之处。 「你不去道恩宫里待着,天天躲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夏洛特,我发现你现在的言行是愈加放肆了,原先快被改掉的绿林习气又冒出来了。」 「好罢……殿下,请问您何时才能去亲自与各地来的大人们交流,而非由在下这样的侍者为您传话呢?」 「回道恩宫就不必了,那些所谓的贵族本来就高贵不到哪里去,我真正想见的人会直接被请到这里来。」 「所以殿下还是赖在这里不走。」 「瑟曦雅的卫生条件本就令人不敢恭维,平常的道恩宫还算干净,但客人一多,我就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多罗提欧躺在长椅之上,重新戴上了刚刚摘下的眼罩,缓缓说道:「讲讲今天听到的消息罢。」 「今日,真知教廷的弗赫特司祭为皇帝陛下献上了一部手抄典籍,据说是由先师领衔编纂的真知派集大成之作。」 「像是解经派的作为,果然他们已经预谋很久了。如今,解经派彻底掌控了教廷,推行新经就没什么顾虑了。」 「艾斯珀瑞多的使者献上两面银镜和一瓶金黄色溶液,说是大学士因皇帝推动旧世界探索而献的谢礼。」 「学城早就掌握了银镜传影的技艺,却偏偏在这种场合里拿出来,是想吸引更多的邦国参与『归乡』罢。」 「弗拉芒展示了自己制造的火器,并给宴席上的各个邦国代表赠送了一件样品。」 「哦,弗拉芒的术士还挺有水平,这才几年就已经复刻了月裔的铸火学工艺,成功将『火相』融进刀剑之中。」 「怎么还没听到普特罗公国的情况?」多罗提欧心生疑问,「这次帝国朝会不是为了解决普特罗公位的继承问题吗?」 「本来今早准备开始谈的,但是各位大人们听闻莱茵公国发生的事后,都决定把普特罗问题往后推一推。」 夏洛特描述着当时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数周前,莱茵领的市民因不满莱茵公爵任命的新市长横征暴敛,将之赶出城去,要求公爵再命市长。莱茵公爵见状,便又派了一位新市长和两位廷臣去。结果,这三位死性不改,依旧坚持公爵规定的高税率。于是,愤怒的市民冲进市政厅,把那三位直接从窗户扔了出去。而三位恰好落在了楼下的粪堆上,狼狈不堪,听说逃跑时还念叨着『公爵殿下不会放过你们』之类的蠢话……」 「噗……」多罗提欧一时没能绷住,「他们这祖上是波西米亚来的吗……」 「然后在场的各位大人整个上午都在嘲讽莱茵公爵曾经做过的荒唐事……」 「接下来,终于到了普特罗问题的双方出场,」夏洛特管理好表情,翻动纸页,其上文字皆由赫拉斯语写成,「占据大半个莫斯利娅的公位宣称者派随军的真知派教士充当使者。而普特堡的使者虽自称利奥波德的廷臣,但实则我们影密卫的成员,看来莫利大人已经架空了那位二公子。」 「扮成使节的影密卫成员是我那油腔滑调的小堂弟罢?」 「是的。」 「哼,这两边都是狠人呐!普特罗一个几乎没有教士的公国里,那大公子居然专门找了个教士当使节。而莫利更过分,直接把原来待在皇帝宫廷里的廷臣派过来。这两位是生怕不能将教廷和皇帝拖下水。」多罗提欧嗤声道。 「殿下,有一个问题我已经想问很久了。」夏洛特好奇道,「为什么普特罗公国会成为教士禁地?虽然启明东岸的各邦国也不听真知教廷指示,但基层还是由教士们掌控,只是其效忠对象从先师换成领主罢了。」 多罗提欧赞许道:「嗯,这倒是个很有价值的问题,好的问题比好的答案更重要。」 「在洛蕾塔还只是一条河时,普特罗与洛塞提尔连成一片,而这片区域的宗教氛围一直不太浓厚。即使是普特罗公国加入安提柯奥帝国之后,普特罗人亦不像其他邦国的民众那样对真知主义如此狂热,反倒更像洛塞提尔那样的实用主义信仰。于是,真知教廷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他们无法控制远在对岸的邦国,但还是想将启明西岸都囊括下来。」 「所以,等到恩瑟尔塔这位手段强硬的先师上台后,教廷就启动了对普特罗统治家族的颠覆行动。煽动民意,散布谣言,利用箴言术法制造破坏,再让普特罗本地的教士扶持亲教廷的对立者。一套连招下来,把普特罗各地搅得天翻地覆。普特罗主要有两大家族,北边的伯爵家族梅伦伯格家,南边的公爵家族普特伯格家,这两家在这场动乱中遭遇了极大损失。」 「但从现在的结果来看,教廷的颠覆行动宣告失败了?」 「的确,普特罗老公爵和莫斯利娅老伯爵都是很有手段的人,但他们依旧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这件事后,普特罗公国就彻底禁止了任何教廷组织和教士的存在,后来不知为何甚至将箴言术法也一并禁止了。」 「不过,就目前来看,普特罗老公爵禁止术法的原因可能与火花虚海有关,他公爵宅邸地下的秘库印证了这一点……」 多罗提欧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只木制雕像,然后道:「这是明木雕成的神像,其中蕴含着『光相』准则。通晓光且善于征战的将军,理法中只有一位,即为护民官[1]。而且莫利还告诉我,那秘库的大门上就有这位理法的形象。」 「好了,这些就不多言了。继续给我讲讲朝会上的细节罢……」 「……」 无暇门扉之后的园圃内,伊利安在挂满光辉果实的树丛间游荡。伊利安遵循理法飞蛾的道路,他与祂一样向往光芒。 他的导师曾说,继承太阳权柄的列位理法常在此走动,切莫阻拦祂们的道路,亦莫直视祂们的光芒。伊利安谨记这些教导,是以他小心翼翼地前进,不敢冲撞了神龛中的伟大存在。 继续向前,伊利安听到了嘈杂的议论声,那是一场皈依者的集会。 「吾之女王的野心如火焰熊熊燃烧,倒不如说祂就是火焰本身。祂的仆从遮天蔽日,这将为祂夺取一场又一场的伟大胜利!」 「哈哈哈,汝等若真有如此实力,又怎会在埃佩亚姆折戟沉沙?一堆等离子体造物也敢自称神军?」 「哼,」炽热无比的存在不满道,「这也比汝等这种只会躲在镜子背后的胆小鬼好得多!」 「这只是量子锁定效应罢了,像汝这样的粗俗者当然是理解不来。况且,吾就喜欢汝这种看不惯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炽热的存在一拳打碎了如镜面一般的存在,一阵教人忍不住遮眼的强光之后,那镜面般的存在又恢复如初。 「吾已说过,汝奈何不了吾。」镜面般的存在大笑道,「当汝打碎吾时,吾便只是一面银镜,而死物本身就是杀不死的。」 「所以吾才厌恶『光相』皈依者,一群装模作样的伪君子,只敢躲在背后的小人!」 「吾等追寻导师的道路,祂教导吾等假借一切可以假借之物,这是智慧和谋略。」 「说得倒是好听,最后不还是要通过战争解决问题?吾听女王提过几句,埃佩亚姆里的争斗又开始了,吾等在尘世中的代理者已经掌握了几个凡者国度的权力。」 「继『环形战争』之后,埃佩亚姆又要陷入纷争吗?」镜面般的存在突然话锋一转,「那么,埃佩亚姆的学徒,听够了吗?」 躲在一旁的伊利安感到了莫大的危机,他想离开,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移动。 「不是所有宙合中的存在都像吾等这样友好,」炽热的存在道,「若非汝是来自埃佩亚姆的学徒,有列位理法的关注,那些神龛或暗林里的凶险之物早就熄灭了汝之灵魂。」 「现在,醒来罢……」 那是伊利安最后记得的话语,阳光如蜡滴在他的骨骼上。先是燥热,而后是刺痛,伊利安知晓这是梦境中那位前辈的警告。 当血液中的火焰平息,鳞片上的闪光黯淡,伊利安才终于从痛苦中恢复过来。 「『神龛不比暗林温和,暗林不比神龛凶险。因为太阳的光不仅可以照明驱暗,也可涤净宙合……』」 「唉,以后必须更加小心啊……」 [1] the tribune 第60章 民生多艰(一) hurt not the oil and the wine 「这是怎么回事?」 执政办公室内,理查德愤怒地将几份报纸砸在桌上。 「『公府包庇走私,执政中饱私囊』?」 「想必是紫云阁抖出来的丑闻,想在行会中打压您。」 「这种事明明与我无关,为何要把脏水泼到我头上?」 「银月林的武器制造产业主要位于青瓷台控制的烟笼坊[1],而殿下您又是青瓷台的执政……」 「卡斯提亚!」理查德提高音量,质问道,「报纸上还说,有行会代表向你透露过消息,为何没告诉我?」 「殿下息怒,我确实接触到有关信息,但当时的情况尚不明晰,因而我只是给您递交了一份简短的报告。」 「殿下,与其找裔追责,不如先去减少这件事的破坏性。」雅斯特拉劝诫道,「而且我想……谨慎如卡斯提亚的裔一定已经开始了调查。」 「是吗……卡斯提亚?」 「如雅斯特拉大人所言,我在接触到走私问题的信息后,立刻开展了针对武器交易链的彻查。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包括走私的……利益相关者……」 「有青瓷台的高层?」 「……是的。」 「唉……难怪各个都噤若寒蝉……不过,这报社还真是祸国殃民,要摆在二三十年前,如此具有破坏力的丑闻怎么会传得人尽皆知?」 「可您昨日还说报社是启发民智的先驱者……」 「殿下,」雅斯特拉给了卡斯提亚一个噤声的眼神,「不如您去问一问内阁里的其他大人,也许他们能处理这件事。」 「那些老东西都是自家派系的代表,谈到这种与之切身利益相关的问题,肯定无法指望不上他们……他们不比你们好控制…我是说,值得信任。」 「那殿下准备怎么处理这个问题?」卡斯提亚问道。 「这……」 雅斯特拉此时言道:「殿下,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哦?说来听听。」 「以攻为守,攻击紫云阁以转移注意力。」 理查德手抚额头,苦恼道:「我若真有对方的黑料,早便会拿出来用了,何必到现在还唉声叹气?」 「我原先在行会中的同僚,一位本来为紫云阁做事的行会代表,能够帮助我们。他拿到了一些有效的证据,能证实明木泽[2]的明木走私活动。」 「明木泽!紫云阁的大本营里?太好了,这个故事有趣得多!」理查德拍案而起,随即又冷静下来,「不过,你那位朋友怎么如此慷慨?」 「他对明年望月湖[3]的公府任免名单很感兴趣……您知晓的,行会的地位和待遇越来越低了……」 「他这裔怎么样?」 「他是位诚实,富有荣誉感,且善于采纳意见的裔。」 「你是说,他愚蠢自大又无主见?这么看来,青瓷台还得给他安排一个副手……」 「嗯……」理查德沉吟片刻,这才继续道,「紫云阁那边有办法应对了,但我们青瓷台这边不识大体的裔该怎么处理呢?应该趁此机会清洗一波?雅斯特拉,卡斯提亚,你们俩裔怎么想?」 「应当严肃处理!他们是窃国大盗。」 理查德闻言而未语,只是将头转向雅斯特拉。 「这需取决于您的战略,您是想拉拢青瓷台打击紫云阁,还是想强化公府架空议院?」 「你说得对,」理查德似乎下定了决心,「应该敲打敲打这些不听话的青瓷台议员。虽然会得罪议院里的部分势力,但这也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这可不一定……」雅斯特拉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松间泉和沙雪漠的议员这段时间找到了卡斯提亚,我们手中有他们所需求的东西……」 「雅斯特拉大人说得是,现在虽已雪月,但天气却比往年温暖得多,议员们害怕开春之后会出现小麦歉收,影响今年的农业生产,所以他们想要更多的狐百合配额。」 「狐百合,嗯,狐百合……我收到了术士的研究报告,各地的实验田也证实了其增产的功效……如此,我们就能拉拢到松间泉和沙雪漠这两个选区的支持,这样就算烟笼坊临时倒戈,对方也无法在议院中占到多数席位。」 「终于可以放开手来好好整顿一下银月林了,」理查德的神情逐渐放松下来,语气也轻快了一些,「打击走私,整治贪腐,一定十分受民众欢迎!」 「您是说,能够维护民众的利益?」 「呃,啊,对对,这也是我的目的之一……」 「……」 「术士大人,久仰大名啊!您今日光临布兰斯坦因属实是在下之荣幸!」 人未见而声先至,相隔甚远,布兰斯坦因男爵的问候声便传至伊利安耳边。 待到靠近后,伊利安才应道:「男爵大人言重了,我仅仅是艾因布鲁克分社的小小社长,微不足道耳。」 「像您这样气质非凡的大人怎会微不足道?」男爵见到伊利安裸露皮肤上的黑色鳞片时,心里顿时一惊,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我一眼就看出您出身之高贵!」 「那我便要在此叨扰男爵几日了,还请大人见谅。」伊利安稍稍客气一番后就不再推辞,他心里其实一直瞧不上这位谄媚逢迎、表里比兴的势利者。 伊利安的随行人员不多,主要是分社的修士,牧师则留守艾因布鲁克。而布兰斯坦因男爵这边却隆重许多,三位骑士,一位随行修士,还有一大批扈从。 「再行几里就是我家庄园了,」男爵道,「而这路两旁都是我的保留地。」 伊利安顺着男爵的手指望去,只见地里甚是荒芜,仅有寥寥几处能见些绿色。 「男爵大人的土地也遭遇了术法后遗症的危害了吗?」 「唉,是啊!前年丰收得太厉害,直接把几年的肥力给透支了,如今连休耕的土地也仅有不到一半能种下庄稼,其余田地的禾苗根本种不活呀!」 「所以男爵大人这是找我诉苦来了?想让我去洛塞提尔学院问那些术士的责?我听说整个洛塞提尔有不少人都对悼诗社有很大意见呐……」 「不不不,」布兰斯坦因男爵赶忙否认,「我向来都是王室的坚定支持者。蒙国王陛下恩泽,我才保全了自己的土地,既避免了北方人的劫掠,也无需将之转让与南迁的各位大人。」 「但你心里总是有些怨言罢?再不济,你手底下的臣民……」 未等伊利安讲完,男爵就急忙道:「请术士大人放心,我一直都对悼诗社的各位术士大人心怀感激。退一万步讲,就算底下那些泥腿子想有什么动作,他们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如是最好……」伊利安低呵一声,驾着马向前而去。 随行的骑士见伊利安身形渐远,便上到男爵耳边道:「老爷,有必要对一个社长这样恭敬吗?摆在过去,他也就是一个小村庄的牧师而已。」 「你懂什么?」男爵脸上笑意全无,甚至还有些怒色,「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见骑士一脸迷茫,男爵便低声叱道:「他姓普特伯格,他家是安提柯奥帝国的选帝侯家族。而且,他还是悼诗社高层的学生,专门接受了国王的命令才来到艾因布鲁克这个小地方。谁知道悼诗社那帮术士想在这里搞什么渎神的仪式!」 「老爷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蠢货!你以为我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全靠运气吗?我时刻都在关注着洛塞提尔城的事。要不是倚上了伦瑟诺家这座靠山,凭我这一个小男爵怎么扛得住北边来的大贵族?」 「况且,你以为我想向刚才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卑躬屈膝?」布兰斯坦因男爵的细眼中满是不屑,「你没看到艾因河对岸的庄稼长得那样好吗?他们肯定有解决危害的方法,甚至说不定这场灾难就是那帮术士的阴谋!」 「看来我们还得把他伺候好了……」 「当然……我先前让你做的事办成了没?」 「我已经给庄园的管家吩咐过了,他保证管好佃户、农奴和庄仆的嘴,不让他们讨论关于悼诗社的事。」 「嗯,很好。那帮泥腿子平时就派不上什么用场,若是他们把这次机会搅黄了,什么赎回地契或降租减税之类的事就不要想了。」 「可……」骑士犹豫道,「今年的收成可能……」 「怎么?老农们不体谅我的难处,你还不体谅?难道你想代替他们缴纳上交王室的税赋?」 「我明白了,老爷……」 「还有,晚上叫他们注意点,这段时间暴毙的贵族太多了,说不定也与悼诗社有关……」 [1] foggy vige [2] torchwood pool [3] lunarke 第61章 民生多艰(二) 「这即是帝国朝会上敲定的协议?」 「是的,由于普特罗前任公爵未留下遗嘱,各诸侯决定以高等均分继承法来处理继承问题,同时也兼顾了现实情况。」 帝国朝会结束后,多罗提欧又搬回了道恩宫,欧若拉也准备回来住些时日。 「由皇帝给大公子授予一个荣誉侯爵头衔,许其保留已经占据的莫斯利娅领地,并与将在普特堡继承公位的二公子共治普特罗……还要大公子在法理上认二公子为领主,同时准允二者在各自领地内统领宗教事务?」 多罗提欧倍感诧异,不禁称奇:「有时我真是佩服这帮老狐狸的创造力,一个只为维持现状的停战协议竟能搞出这么多花样!」 「这种莫名其妙的协议执行得下去吗?」欧若拉语气中夹带着高度质疑。 「这对皇帝和教廷而言都不算损失,至于普特罗人自己有没有意见……」 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门外的夏洛特在获得准许后赶忙进入屋内。 「公子殿下,有急事禀报!」 多罗提欧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您想先听坏消息吗?」 「哦,还有好消息和坏消息之分吗?」多罗提欧瞬间来了兴致。 「不,只有坏消息和更坏的消息。」 夏洛特不等其主人作出反应,就急忙道:「普特罗大公子暴毙了!他死在了自己的营帐之中。」 「什么?」 「先师认定这是普特罗二公子所为,对他实施了绝罚!并还要求皇帝澄清自己未在此事中起到推动作用,否则教廷将施行反制措施。」 「等等,」多罗提欧安抚下面前侍卫的躁动情绪,「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三天前,应当是双方签署协议后不久。」 「唉,这就难办了……先师的绝罚否定了利奥波德的合法性,教廷还能借此将皇帝拉下水。就算这事不是我们所为,他们也只会坚持自己的判断。」 「但这的确不是我们做的,不管是普特堡还是瑟曦雅的影密卫都没有策划暗杀行动!」 「你先别急,这是教廷想泼的脏水,他们才不管事实如何。现在我们应该想想解决办法……」 「真是有趣,」欧若拉讥讽道,「大公子这一死比他活着的时候影响力还大。」 「死人有时比活人有用。」多罗提欧会心一笑。 「还能这样?」 「呵呵,这很正常。就比如我这兄长殿下,他活着有没有贡献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死时的贡献绝比他活着要大。」 「这……」夏洛特尴尬地笑了笑,「为何公女大人一直对公子殿下这样严苛呢?」 「因为我清醒地知晓,他所践行的绝不是最好的道路。然而,我既无力改变现状,又做不出更好的选择,所以仅能通过批判的话语反抗这无比残酷的现实。」 「行了,别贫了。有这功夫冷嘲热讽,还不如来帮我想想对策。」 「哦,殿下,还有一件事。」夏洛特一拍脑门,「据说,莱茵领起义者组建的市民议会专门给皇帝陛下递交了一份请愿书,希望皇帝将莱茵领敕封为自由市。」 「想得倒挺美!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既然都已经起义了,竟然还局限于一个城市,只想从莱茵公国脱离出来,可见其格局也就这样了。」 「他们无法突破自身的局限性,无法想象一个没有君主的国度,就像学徒们想象不出一个没有理法的神龛。」 「这莱茵公爵属实是罪大恶极,灾年课重税,非将民众逼反才罢休!」夏洛特隐隐气愤。 「当权者的通病如此,高高在上的剥削者永远是这样的。」欧若拉又在含沙射影,「就比如普特罗大公子暴毙一事,根本没有贵族会真正去关注莫斯利娅民众的苦难,更多人只去考虑皇帝与教廷的博弈。您说是罢,兄长殿下?」 「而且,」欧若拉继续阴阳怪气道,「夏洛特,你可想想,失去了大公子这一雇主的雇佣军接下来会做什么?」 「糟了……」 「或许斯坎都出身的职业雇佣兵团极富声誉,他们不会趁火打劫。但可惜他们这样的好人不多……」 「……」 「……公爵殿下应当已经安全到达了罢?」 「殿下走得急,叛军应当追不上。」 「那便是好事,只要公爵殿下还在,莱茵公国就换不了天。」 面容消瘦者松了口气,又继续朝那尖声尖气者问道:「这番南下带出了多少东西?」 「太过匆忙,只来得及带走些硬通货,但乡下庄园里的物件倒拿得齐全。市民从来顾不到乡下。」 「哦?竟是如此?莱茵领市民不是与周边村庄的不少农民联合起来吗?」 「丞相大人,不必担心,他们毕竟影响力有限。」 「士兵征召与粮草征集情况?」 「据大人的指示,沿途村庄的精壮劳力与谷物全被我们收拢过来。」 「不错,正好趁此机会狠捞一笔……」 「丞相大人,何必这般竭泽而渔?莱茵领毕竟是公爵殿下的领地,毁了它对公爵也没甚好处罢?」 「你与我讲又无作用,去与公爵殿下讲啊!公爵殿下可是要天天维持自己的盛宴,你与我这些做臣子的敢不从?」 面容消瘦者冷笑道:「你别看公爵殿下天天不管事,好像什么都不懂。我可告诉你,殿下可不是蠢人!」 「……丞相大人,我知晓您的意思……」 「你在宫廷里待得也算久了罢?还记得公爵殿下的兄弟姐妹都去哪了?」 尖声尖气者不再回答,也不敢回答,只得转移话题道:「所以,公爵殿下是想趁此机会清理一下莱茵领?」 「或许开始是如此,但现在就不太清楚了。莱茵领市民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强,否则我们跑什么?现在最可怕的猜想就是,有其他邦国的势力介入其中。」 「谁会到莱茵领来挑事?」 「情况暂不明朗,走一步看一步罢……希望就是一场小叛乱,能轻松解决最好……」 第62章 民生多艰(终) 普特堡外城,香料行大厅内的长凳上坐着不少衣着整洁的商家,他们怀中都紧紧护着厚实的亚麻布包。 「大公子已逝,二公子被绝罚,三公子失踪,现在就只剩四公女您了。」 香料行后庭,刚自瑟曦雅返回的克莱门斯·德·维特尔斯[1]微笑着将多罗提欧的密信交予莫利。 「哦,你想做真公爵的廷臣?可我却不想揽下这么累的差事,难道现在这般清闲的日子不好吗?」 「公位空悬,您作为普特伯格家的后裔,老公爵的子嗣,应当站出来承担责任呐!」 「『封公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拆开密信,莫利不由得冷笑一声,「呵,倒是像老师本人的话术!」 「堂兄殿下果然也赞成此举。」 「然普特罗公国并无女公爵之先例。」莫利冷冷道,「纵使普特伯格家早与月裔联姻,但却基本沿袭了人族之传统。而人族女性向来没有裔族女性那样广受世人尊重,也不若她们能在社会中拥有那样高的地位。」 「但您又不完全是人族,您实际是明裔啊!堂兄殿下一直在极力强化混血族裔的凝聚力,如今的明裔也是帝国重要的一股力量。」 「呵呵,借口罢了。月裔极其重视自身血统之纯净,星裔也好不了多少。若非是人族贵胄,他们怎么会甘心通婚。老师强调明裔之概念实则是在打造一个排外且忠诚的权贵圈层。」 谈及权力角逐,莫利顿时倍感无趣,便转移话题道:「我们不如谈一些更实际的问题。克莱门斯,你说普特罗一个典型农民的日常生活是怎样的?」 「……每周去领主庄园的田地里劳作两三天……交些地租……然后……」 「克莱门斯,你从没在庄园里生活过罢?」 「如大人所言,我年少时住在莱茵领的宅邸,后来就一直待在道恩宫里。」 「农民……自耕农、佃农和农奴都是农民,他们是公国社会经济的真正根基。」莫利罕见地一直睁着眼,「前些时日,我专门整理了公爵握有的各式地契租约,也去梳理了近年的账目,发现……」 见克莱门斯一脸不可思议,莫利仅是语气中现出些恼怒:「怎么?你以为我天天躺在普特堡里,什么都不做?」 「不不不,请您继续……」 「秋分历1648年,公爵府的综合收入约九千五百利布拉,其中莫斯利娅伯爵缴纳九百利布拉,其余封臣即直属的十七位男爵与两百三十位骑士共缴纳一千两百利布拉,公爵的一百多处地产包括铁矿场、明木场和庄园等共收入五千四百利布拉,普特堡市民共缴纳约两千利布拉。而到秋分历1649年,公爵府的账目就混乱起来了。」 「哈,这是我们做的……」 「用『钟』锁定他们的时间,用『光』侵染他们的思维。得益于普特罗的教士禁令和术法禁令,一个小小的术法竟能把整个公国都扔进无知之幕中。」 「利用普特堡的征税官传播术法诅咒,结果利奥波德的税收得越多,能联系到的封臣就越少……哈哈,他们一共过了两次1648年……」 「咳咳,」莫利示意克莱门斯笑得收敛一些,「这九千五百利布拉中,公爵自有的地产贡献了近六成,再除去矿产和明木的收入,还剩下近四千八百利布拉,即总收入的五成。可以说,庄园经济是普特罗公国的重要支柱。」 「而普特罗公国内,几乎没有自耕农,至少我从未听说过。」克莱门斯道,「实际上,帝国内的人族邦国几乎都没什么自耕农,或许银月林会多一些。」 莫利颔首,继续道:「刚刚谈到农户……克莱门斯,你可曾在寒春之晨顶着饥饿为领主劳作?可曾因稍稍懈怠而被管家鞭挞至伤痕累累?可曾将自己耕作出的粮食几乎全部交给教会、领主甚至于时不时跑来收税的国王?」 「呃,公女大人曾在庄园中生活过?」 「某种程度上,或许在梦境的彼端……」 莫利欲言又止,只是道:「庄园经济里,农民被束缚在土地之上,他们用自己的劳动供养着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公国就这样被限制在毫无希望的泥潭里,贵族腐化,农民受难。而现在,我们来了。」 「狐百合,不愧是理法之恩赐,既可做香料,亦可为肥料。自去年起,普特堡附近的庄园内已经大规模采用狐百合作为肥料,作物产量暴增,城内的小麦价格已从每蒲斗四第纳尔降至不到每蒲斗三第纳尔,接近丰年的水平。而领地更远一些的男爵也已注意到这一情况,开始在自己的庄园里用上狐百合。」 克莱门斯深以为然:「堂兄殿下在瑟曦雅亦如此,瑟曦雅的小麦价格基本维持在每蒲斗两第纳尔。说实话,我从没见过如此廉价的小麦!」 「的确,而且对于庄园主而言,他们也不得不利用狐百合增产。一方面,若不使用狐百合,那么随着谷物价格的不断下跌,主要依靠粮食生产的庄园主的货币收入就会显着减少,以至于无法负担高昂的生活成本;另一方面,庄园主投入狐百合而使作物增产得到的收益大于购买狐百合的成本,边际收益大于边际成本,理性者必会使用狐百合。所以……」 「所以,垄断了狐百合的我们相当于掌握了他们的命脉!」克莱门斯答道,「难怪堂兄殿下会在组建常备军和舰队上耗费大量钱财。」 「你回来之前还去了趟明港[2]?」 「唉,被大人看出来了。」克莱门斯吐了吐舌头,「我正是乘着堂兄殿下的船渡海回来的。」 「老师向来喜好未雨绸缪,他的狐百合贸易就是为了摧毁庄园经济,香料行的设立正是为此服务。」 「原来如此,」克莱门斯恍然大悟,「堂兄殿下用香料行的巨大利益吸引各地商家或贵族加入,将他们的利益与香料行绑在一起,令其不得不站在庄园经济的对立面。」 「不仅如此,」莫利补充道,「香料行还提供了金银货币的寄存服务,只需一点服务费就能存入大量货币,并承诺依据存款证明在各行无条件兑付。香料行本就是大量资金沉淀之处,又通过此法吸纳更多资金。我已经无法想象老师到底能调动多少财富了!」 克莱门斯心生疑惑:「唉?我刚才其实看到外面那么多商人时就想问了……为什么这些商家敢把货币存到这里来?」 「信用,就是关键。阿尔贞托家拥有帝国第二大的金矿,利布拉金币由黄金城所铸,而克朗恩金币就一直由艾贝德公国发行。阿尔贞托家有偿付的能力,即金矿与狐百合贸易,也有偿付的意愿,这样的交易对象到哪里去找!」 「同时,堂兄殿下还有保护自己产业的武力……」 「唉,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呐!而且随着谷物价格持续下降,庄园主为了维持生计,必须改种经济作物或改为畜牧业,从而加入商品市场。这时,庄园主们就会发现,被束缚在土地上的大量农民成了负担,于是庄园经济就这样自动瓦解了。」莫利感叹道。 「那这样不是会导致许多农民被赶出庄园吗?」 「他们获得了自由,不是吗?而且城市会接纳他们,这是我们一直在做的。」 「城市若容不下这么多人呢?」 「那么,就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语毕,莫利随即闭上银色双瞳,躺在了后庭她常躺的睡椅之上。 [1] clemens de wittels [2] novaport 第63章 祛魅(一) disenchantment 「汝之友人拥有与巴门尼德相似的观点。」无法直视的存在如此道,祂的声音中充满着理性的光,「他们说,虚无若是一种不存在,它就应当无法被思维,因为只有存在才能被思维。汝此时或许会反驳,称凡者可以设想出一个虚幻的事物,于是可以认定这一事物实际并不存在。但他们会说,在这过程中凡者已然赋予这种概念以某种意义,在这种意义上,它已存在。」 「然而,所谓『虚无』并非是指『非存在』,而是以往学徒们的误称,他们言辞之中的『虚无』是寰宇宙合之终结。」 戴斯蒙站在结满光辉果实的树枝之下,柔和的光让他的心安宁;戴斯蒙听着阐述哲思与真理的言语,理性的声令他的心沉静。 「所以,学徒啊!汝之友人所言有其逻辑,尽管并非完备。他将存在与思维同一起来,认为『存在才可被感知』,因『虚无』可被感知,故『虚无』并非虚无。」 「上神大人,既然这宇宙并非如愚友人所言,是由纯粹思维创造,而后通过语言化作存在,那又当如何?」戴斯蒙无比恭敬,求知若渴,求知若愚。 「言辞之中潜藏着宇宙的哲理,故而『理法』亦可称『道说』。然,言辞并非存在之道,纯粹思维亦非,此二者皆寰宇之衍生。究寰宇之本,可得其场;究其场之本,可得其环。环有开闭,开者固于膜上,成万物之基,闭者动于膜间,造万物之引。环之开闭、震颤与运动构成寰宇运行之恒常。若再究环之根本,则无可再得。」 光辉的存在再次稍稍敛起周身的光,好让戴斯蒙的眼得以睁开。 「环之开闭、震颤与运动可分作诸相观之。相性相异,则环相异。环相异,故有万物得生。寰宇中有万物,万物中诞生灵,生灵中有灵明,灵明者生梦境。有梦境,有思维,于是宙合得生。环分诸相,诸相化其准则,准则入之宙合,于是理法得生。是故,环者成寰宇,寰宇生宙合,宙合纳理法,于是宇宙便成了。」 戴斯蒙通晓奥克塔维亚先贤之哲学,只一瞬即知其意:「上神所言,愚已知晓。原来寰宇宙合以环作根基,而非奥克塔维亚先贤所谓之火与气。所以,寰宇先于宙合,先有生灵而后才有梦境。」 「不错!学徒啊,汝有智慧。环者为宇宙之根基,其可被抽象作所谓『物质』,而『思维』正是由其衍生而出。」存在的光敛于无形,只剩如亡者一般白色的影,但却无比清晰,「宙合有辉光,有虚无;寰宇有开端,有终局。寰宇有环,而开环固于膜上,唯闭环可离膜而去。一层膜即一重史,诸史之间可有分离,可有碰撞。诸史碰撞则有一重史失落,一重史诞生,而后二者分离。二者分离至极则又聚拢碰撞,又有一重史失落,一重史诞生。理法以闭环干涉诸史,却不可超脱诸史之轮回,是以诸史诞生处成辉光,诸史失落处成虚无。诸史诞生则有寰宇之开端,诸史失落则有寰宇之终局,故寰宇亦陷诸史之轮回。吾暮光乃终结轮回者,『终结轮回』即吾予太阳事业之答案。」 「至于汝,埃佩亚姆的学徒,汝尚为凡者,而凡者晋升之道难且愈艰。或许汝永远无法开启门扉,或许汝不被列位理法准允成就功业。但学者从不应以飞升为终极目的,学者当追寻真理,『朝闻道,夕死可矣』。」 话语落下,戴斯蒙瞬间自梦中惊醒,房间中的白烛燃尽。 「力量仍不够啊……」戴斯蒙惋惜道,「没有『月相』,没有『绯相』,仅是依靠银镜与白烛总归无法在梦中久待,可惜啊……」 「或许,狐百合能有些功效罢……」 「……」 「十分感谢您,维赛里大学士!感谢您对我们报社的支持!」身穿博雅学徒服的裔族青年激动道,她急忙拿出纸笔。 「呵呵呵,当初博雅学首席学士来找老朽商讨开办报社之事宜时,老朽就认定这是一件好事。」维赛里慈眉善目,微笑道,「奥柏帕的印刷术,银月林的报纸业,学城向来欢迎这类新事物。而且,报社也能向大众传播学问,如此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维赛里大学士果然是位博闻又开明的大家,比我那固执的导师不知随和多少!」青年学徒称赞道,顺便又讽刺了自己的导师一顿,「我的导师一直待在修辞术的高塔里不肯下来,也从来看不上这种通俗读物。」 「哈哈哈,学徒小友,你的导师本就是高傲之裔,令她转变态度,你可得好好努力啊!好了,小友,你想问哪些问题?」 「嗯…呃,维赛里大学士,我已经事先准备好了几个问题……」青年学徒做记录状,「大学士对星空学有过深入的研究,也提出过自己的理论。而如大学士所知晓的,戴斯蒙学士,即星空学首席学士,上个月对寰宇与宙合作出了全新的阐述,他称宇宙的根基是微不可见的环,此番言论在学城内引起轩然大波,同时也使戴斯蒙学士遭到了许多其他学士的攻讦……请问大学士如何看待戴斯蒙学士的言论?」 「啊,这确实是一个好问题……」维赛里思考片刻,而后答道,「老朽曾与戴斯蒙学士探讨过『存在』,亦即万物之根本,虽然他当时并未表明自己的观点,但老朽相信戴斯蒙学士在那之后一定是做了更多的思考与研究。」 「哦,所以大学士对戴斯蒙学士的言论有所预期。」 「可以这样讲,不过老朽当然也仔细听取了戴斯蒙学士这次的报告,也能发现他思维的痕迹……」 「请大学士为我们解惑。」 「奥克塔维亚哲学,如今是博雅学的研究对象,小友应当十分熟悉。奥克塔维亚的先贤曾对宇宙的根本作出阐述,他们说宇宙皆由水、气、无定形之物甚至火这类基本元素构成。老朽估计,戴斯蒙学士应当是继承并改进了这些先贤的观点。」 「您的意思是,戴斯蒙学士的理论重新回到了两千年前的时代?」 「不完全是……戴斯蒙学士实际上试图解决先贤们未能解决的问题,即关于『虚无』的界定。戴斯蒙学士讲,对存在与虚无的探讨毫无意义,其两者之间的对立仅仅是意见。他说,假定存在与虚无两者对立,那么存在与虚无应当具有同等位格并同时产生,他们必然同时被肯定或同时被否定。然而,学者们在讨论虚无时,总是先谈到存在,而后才能说到非存在即虚无,这就表明虚无后于存在诞生。戴斯蒙学士依据这点否认了存在的定义,从而规避了对存在的研究。」 青年学徒奋笔疾书,生怕漏掉重要信息,待记录完毕,则又问道:「除此之外,戴斯蒙学士甚至还批驳了原星空学对宙合梦境中『虚无』的表述,强调将『虚无』理解为字面意思的非存在完全是谬误。大学士,您又如何回应?」 「宙合,或曰梦境神龛,是近年来学城的重点议题。」维赛里的笑收敛一些,语气亦正经起来,「不过,对梦境神龛的研究,老朽倒确实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结论。」 「好罢,」那学徒看起来稍微有些失望,「那大学士能够稍稍谈一谈您对寰宇与宙合的见解吗?我想肯定有许多学徒想要了解!」 「当然,这是老朽之荣幸。首先,老朽必须阐明,『存在者』存在,『非存在』不存在。所谓寰宇宙合皆是被感性所把握的事物,生灵无法直接看见最为根本的存在。其次,存在即被思维感知,也即存在与思维同一,故老朽以『纯粹思维』作为本原,寰宇宙合本质上皆是『纯粹思维』。最后,思维被语言所描述,通过对语言的把握可以求得真理。」 「『纯粹思维』?」 「这是老朽对『理法』的称呼,祂们是纯粹的描述宇宙运行之理的法则。若小友关注过真知教廷推行的《圣歌》,便可发现真知主义也有对语言和理法之间关系的阐述。」 「好的,感谢您的解读!」学徒再次表达了感谢,「报社的第一刊主要会刊登我与您和戴斯蒙学士的访谈。在定稿前,我会再次来与您确认内容,感谢您的配合!」 将这博雅学徒送出门后,维赛里一下子坐回了木椅上,口中喃喃:「看来这戴斯蒙确实掌握了入梦之法,诸史修会的消息没有错……银镜与白烛,先前已经用显化术进行过试探,至少他与洛塞提尔的悼诗社无关……不过,他究竟是怎样寻得此法,难道真是自《圣歌》而得……」 第64章 祛魅(二)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哈哈,对……」雅斯特拉突然被逗笑,「不过,执政还没有下定决心,毕竟他的敌人是整个议院。」 「着实有趣,奥柏帕发明的印刷术反倒在银月林最为兴盛。那两派不约而同地办起了报社,试图利用舆论为己方谋得利益。果真是需求决定供给。」 「所以,你也准备在瑟曦雅效仿此举?」 「当然,新闻业是个好东西。」多罗提欧斜靠在长椅上,缓缓道,「而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信息壁垒。顺便还能多给民众介绍介绍术法知识。」 「祛魅?」雅斯特拉若有所思,「如今的民众都将术法当作魔法或神术一样的存在,而学士、教士和古老世家又几乎垄断了箴言术法。在他们心中,知识或术法本就是具有神秘性、权威性和特权性的存在。」 「你看到真知教廷推行的《圣歌》了吗?」多罗提欧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我花了些价钱买了一部印刷本,而所有的手抄本都被教廷牢牢控制。」 「他们当然要好好控制……」多罗提欧起身,重新泡了一壶茶,「我去看了眼教廷赠予皇帝的手抄本,其中蕴含着比明木强盛得多的『光相』,不像是明木在纸里残留的力量。」 「会不会是教廷的启明学新术?」 「有些可能,毕竟启明学的盗时术能够将『钟相』写入书页。」 「暂且不论手抄本中的『光』。」雅斯特拉接过多罗提欧递来的小瓷杯,「我仔细研读了《圣歌》中的内容,其中大多数观点,包括实相与虚相,皆与真知派的教义基本符合,只是开篇『理法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一句总令我十分熟悉。」 「不错,」多罗提欧面露微笑,「恩瑟尔塔毕竟是埃佩亚姆的学徒,他不可能滴水不露。『第七蚺虵』的祝辞可不止他们知晓。」 「或许,他们不再准备隐藏了……」 「也许罢,所以教廷开始让术法向下沉降了。利用宗教取得权势,这一直是那位理法常用的方法。」 雅斯特拉不屑道:「哼,伪君子!打着救赎众生的旗号,却夺取信徒因狂热信仰而生出的光!」 「……哦!」雅斯特拉忽而明白过来,「难怪你急着办报社,原来是想与之争夺思想的高地啊!」 「唉,不过大概率是争不过。」多罗提欧光是嘴上可惜,但神色却仍是轻松,「真知派教士深入帝国方方面面,除了普特罗和银月林好一些,其余邦国皆为真知主义的虔信者。先师虽然没有我们这的教士叙任权,但在道义上仍是他占优。」 「你不是已经把伏尔格林找来了吗?」雅斯特拉坏笑道,「用真知教廷的本旨派对抗先师的解经派,说不定还能在瑟曦雅立个对立先师!」 「『东西教会大分裂』?确实挺应景……」 两者相视一笑。 「你回去告诉执政,艾贝德同意无偿转让一部分白银城香料行的股份,只要他不支持真知教廷推行《圣歌》即可。」 「执政理查德只会关注两样东西:名誉和权力。就算我们不说,他也绝不会支持妄图夺取世俗权力的真知主义解经派。」 「说到神权与王权之争……」雅斯特拉道,「普特罗怎么办?现在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只剩莫利了……」 「先师的绝罚本身并不是什么问题,普特罗公国以前经历过宗教骚乱,老一代已经基本消除了公国内部可能的隐患。再者,大家皆认为利奥波德受皇帝扶持,反而是皇帝遭受了最大的压力。」 「莫利依旧不愿上到前台?她那得过且过、敷衍了事的性格绝对是跟在你后面养成的……」 「莫利继不继承公位其实不重要了,因为恩瑟尔塔只是找个借口而已,刺杀一事正好让他得以顺水推舟。」 适时,夏洛特敲开门扉:「殿下,伏尔格林大师已至。」 「好,请他进来罢……」 「……」 「悼诗社寻求夺取诸神之权柄,因诸神污浊了真正神明的光辉;悼诗社寻求褪去尘世之形体,因肉体沾染了虚伪神明的邪祟。来自真正神明的光辉沉降在一切凡者的灵魂之中,有些更加向下成为虚无。而梦境之中的诸神却无法升入辉光,亦无法回归虚无,这足以否定祂们与真正神明的联系,也即仅有凡者能够踏上真神之道路!」 艾因布鲁克分社内,作为社长的伊利安正为修士们讲述金枝术法。 「《七相论》中讲,万物皆可用七相描述,七相是为万物之根本。当然,有些学者认为还存在『虚相』,悼诗社对此采取谨慎态度。」 站在布道台上的伊利安拿出一枝红边白芯之花,其迷醉的芬芳传遍了整个正厅。 「狐百合中蕴含着『绯相』,关于肉欲、争斗与沉溺不可满足之欲的准则。因是理法之恩赐,故其力量强大到足以促使世间生灵繁衍至盛。而凡者在尘世中符合『绯相』的行为也会诞生力量,只是其微渺至几不可察罢了。」 伊利安时而朝向灯火,时而举起沙漏,时而发出类似飞蛾翅膀的振动声。 「当占卜师点燃蜡烛并观望未来时,他就得到了『光』;当铁匠融毁器具并将之重铸时,他就得到了『火』;当钟表匠构造精密仪器并令钟声响起时,他就得到了『钟』;当欺诈者编织谎言并使他人落入混乱时,他就得到了『雾』……」 伊利安不断罗列着尘世中七相的存在,并揭示着七相的真正含义。 「船员在海洋上遭遇的风暴是『汐』,守墓者在晚间墓地里感受的寒气是『月』,狂欢者在宴席中饮下的美酒是『绯』……」 「离奇的氛围挥之不去,七相的影响亦自梦境渗透至尘世。真正神明的知识劣化为太阳的权柄,之后又被诸神所篡夺,而这些权柄之本质就是七相。」 台下诸修士的眼中都渗出光来,他们已然进入灵魂不断升腾的状态。 「是故,诸神利用权柄压制着凡者向上没入辉光的可能,祂们不会准允灵魂中残留真神光辉的凡者颠覆梦境神龛。诸神,或曰理法,与高尚、伟大或神圣毫无关联,祂们只是另一批握有权柄的凡者!」 「所以,金枝术法是七相之术法,与理法掌握之权柄密切相关,曾经的先贤为后继者留下了宝贵的知识,就是为了令其反抗神明!」 伊利安的声音渐渐和缓下来,修士们也从明悟中恢复过来。 「真知主义的术法,或曰箴言术法,无法触及诸神之权柄,教士或学士仅会沿用他们前辈流传下来的安全至无趣的仪式。但箴言术法的本质依然是七相,只是其根本不可威胁到诸神罢了……」 伊利安拿出《七相论》的译本,站在台上,声音洪亮。 「请诸位静听,接下来我将阐述关于『光』的具体知识和光源理法的起源与逝去……」 「……」 「术士少爷,您晚间的布道结束了……」坐于自家农舍门前的中年妇人等候伊利安归来。 「今日有许多知识需要宣讲,这才晚了一些。」 「术士少爷请进,我与丈夫已为您备好吃食。」妇人殷勤道。 「无需如此,我非常人,梦境于我才是最好的食粮。」 尽管如此,中年妇人仍如往日一般将伊利安请进自己的家里,不像是主人,反倒像仆人。 「夫人,先生,你们这是又有何求?」 伊利安被安排到舍内唯一一张还算坚实的木桌前,坐在唯一一把四腿未缺的木椅上。 「术士少爷……」中年妇人欲言又止,「您知晓的,我们这等凡人本不该有什么奢望,但…但……」 「哦?」伊利安已然知晓其意,「看来,分社的讲学的确卓有成效……」 「一切存在生来皆是凡者,只是有些端坐于上方的存在非要称自己为神明罢了。」 「术士少爷,像我们这样…卑劣且穷苦的凡人,真能进入诸神的居所吗?」 「自是可以,梦境神龛没有那样遥不可及。倒不如讲,梦境才是一切生灵真正的归宿。」伊利安难掩笑意,他有时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我们可以怎样做?术士少爷。」中年妇人恭敬道,其丈夫与子女在一旁静听。 「呵呵呵,我们不曾接受过诸神的启示,我们都只是『愚者』,而『愚者』的道路应当在暗林中寻得。」 「来罢,各位……」 伊利安的话语似可蛊惑人心,他将农户一家皆聚于桌旁,开始讲述愚者当走的道路。 「在幽邃之林的深处,在一切有意识与无意识梦境的交汇之处,在暗影振翅的枯木之间,在那位存在栖居的苍白树木之上……」 第65章 祛魅(终) 平湖万顷碧,王子提瑞安的游船泛于丁香湖上。湖边寂静,船上喧嚣,正是大宴宾客之时。 饮到微醺的提瑞安被星裔术士搀扶进船舱,几位妆扮艳丽的女士候于此处。 「王子殿下,吾等之皇帝向您问好。」 「请代我表达对皇帝的感谢,我定会铭记达格利希帝国的帮助。」 「国王对殿下的猜忌愈加严重,殿下现在居然沦落到要靠自污来博取国王信任。」星裔术士不平道,她的脸上稍显怒色。 「欲望是凡者之本,无欲者难成功业。」涂着朱红色眼影的祭司道,「国王想要将王位传于长孙,这也无可厚非。」 「父王素来不看重我,生得此心亦在所难免。只是如此提防,不禁令我心寒。」 「王子殿下,听闻大王子妃向国王请愿,欲令您入宫廷辅佐政务。不过,实际上,吾等获取到了他们私下的谋划,而您应当能猜到……」其中一位巫士道,她的声音极富魅力。 「请问女士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提瑞安稍有疑虑。 「宫相的侍女,她也是吾等『谢肉祭』[1]的一员。」 「这不是很危险吗?」星裔术士责问道,「不论是教廷还是阿卡门都有许多术士留在克劳维恩。启明学的卜卦术能定吉凶,揭秘学的显化术能辨谎言,若是教他们察觉到怎么办?」 「凡事皆有风险,而风险带来收益,这正是争斗之乐趣。况且,谢肉祭的能力可比大师所想的要强大得多。」 朱红眼影的祭司道:「大师承师自艾斯珀瑞多,一直接受裔族理念之熏陶,难免陷入裔族为人族所设的思维陷阱。」 居于末位的巫士应和道:「真知主义的箴言术法与尘世的其他一切技艺并无区别,但学士们却故意使用复杂而艰深的仪式来将术法与平民割离开来,美名其曰知识或实相,好像箴言术法就是神明之恩赐。」 「而身为谢肉祭的吾等,遵循『伟大母亲』的教诲,不分贵贱,不分智愚,与一切凡者共同体味尘世之滋味。」祭司正色道,「是以,吾等之技艺远比试图脱离大地的你们要坚实得多。」 星裔术士还欲辩驳什么,却被提瑞安一把拉住:「诸位,我今日不甚酒力,就无法再陪下去了。」 「祝殿下您体会真正的滋味……」 妆扮艳丽的几位巫士自船舱中离开,再次回到满是绯红的宴席之中,只是不知道她们今晚又会留下几个心碎的灵魂。 「少与她们争执,」提瑞安卸下了醉酒的伪装,「谢肉祭能在短短数年内牢牢把控整个达格利希帝国,还有如此多的余裕插手克劳维恩,绝不可能只用了什么正常手段。原本以为达格利希帝国内耗严重,现在看来根本是假象!」 「刚才那女祭司只说她们在宫相身边安插了探子,但谁知她们到底监视了多少大臣。」星裔术士心中升起一股恶寒,「说不准连王子宅邸都有她们的人!」 「切莫声张!留在心里即可……」 提瑞安小声道:「她们来这估计是催我动手,说明谢肉祭在克劳维恩的布置已经基本完成。」 「目前真知教廷与安提柯奥皇帝斗得不可开交,的确是殿下行动的好时机。」 「嗯,塞弗斯卫队也已扩展到一千位,凭这些骁勇善战的荒族控制宫廷应该没什么问题……」 「由殿下原本之部众掌控的南王旧地,包括卡塔赫尔和蒙塔伯格,都明确表达了对您的支持。」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提瑞安神情凝重。 「在外替父王征战多年,最后居然只能换来一个兔死狗烹……如此这般,就休得我不讲情义了!我虽不是什么罪极之人,但也不会甘为鱼肉,瞧着罢,父王……」 「……」 「蔷薇庄园的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大得多。」伏尔格林惊异道,纵使是修习箴言术法的他也未曾见过如此奇迹。 「这是月亮的恩赐。」多罗提欧领着伏尔格林缓缓向前,穿过如迷宫一般的庭院,「在某些月光皎皎的夜晚,城中的街道会呈现异象,直教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月』不仅指引着尘世的生灵与梦境的亡者,还承载着因时空变化而产生的引力。」 距离不长也不短,二者驻足于迷宫中央,一座精致且镌刻花纹的明木祭坛前,祭坛之上勾勒着七芒星状的凹槽。 「『补缺仪式』,理法新月给予尘世的赠礼,这位永葆平衡之神喜好万物之均衡。」 多罗提欧逐次排好祭品,七角只缺一位。 「术法的关键在于牺牲。箴言术法中,启明学常用『忘却仪式』献上记忆,从而向上神求得未来的只言片语。而新月在『补缺仪式』中索取的是不均,赐予的是平衡。」 伏尔格林端详着祭坛上的祭品,黑若焦炭的颗粒、金黄溶液、写满血字的书页、红边白芯之花、自发震颤的海水与一只破旧斑驳的人偶。 「吾将拜请新月,永葆平衡之神,祂令宇宙虚实相合……」 时间不短也不长,七芒星内渐渐散出六种光芒。如迷宫一般的庭院里,伏尔格林感到自己的思绪快了一分,若有若无的寒气缓慢袭来。 七芒星缺位之角浮现淡紫色的光芒,那里是「月相」自梦境溢散至尘世的缺口。多罗提欧将白银吊坠没入缺位之角,只消几瞬就遣散了原有的光。 「这是我予伏尔格林大师的赠礼,」多罗提欧的脸上映着月华,「愿此坠指引大师去向理想之道路。」 伏尔格林久久不可说出话来,只是木然地接过了那隐隐发光的白银吊坠,感受其上绝非诞自尘世的寒气。 「这……是金枝术法?」 「是,也不是。」多罗提欧微微一笑,「金枝术法的旧法,也可以是箴言术法的新术,全看大师心情了。」 「先裔的经典之中真的潜藏着这些学识?他们确实可以进入梦境神龛?」 「大师为何不自己去检验呢?追求真理的学者可缺不了实践。况且,大师也想恢复被埋没的先裔经典,不愿使其彻底消逝于历史长河之中罢……」 伏尔格林吱唔片刻,这才应道:「公子殿下想让吾借先裔经典之由反驳先师?」 「呵呵呵,大师有未读过恩瑟尔塔新推的《圣歌》?」多罗提欧用问题来回答问题,这他惯用之法。 「吾在科尔隐藏时接触过《圣歌》的一些篇章,即使其基本符合真知派的教义,但仍有部分论断显得突兀。真知派本不该如此强调理法之神格,而更应重视理法背后的准则,也即实相与虚相之轮转,但他们在《圣歌》中对理法的尊崇就像奥克塔维亚原始的多神信仰一般。」 「所以,《圣歌》其实并非先裔经典的锦集,而是解经派自己的创造,他们在其中只说自己欲讲的话。」 伏尔格林猛然意识到了多罗提欧的暗示,颤声道:「难道说……难道说,恩瑟尔塔……」 「不知大师是否听闻火花虚海的名号?」 多罗提欧见面前苍苍白发的月裔老者并无反应,便自答到:「火花虚海精通术法,或者说真知派所谓的金枝术法,这些通晓金枝术法的学者离诸神之权柄更近,而且往往受到梦境神龛中列位理法的支持。不妨请大师设想一下,如若您是某位理法在尘世间的代理者,您会如何描述自己背后的神明?」 「难怪,难怪……」伏尔格林恍然大悟,「吾终于理解了恩瑟尔塔这些年的作为,原来他早就谋划着『折取金枝』!」 「而现在,您也拥有了渠道。」多罗提欧递上一本银饰书册和阿尔贞托家藏有的几部古旧抄本,「这是神龛中某位光明之理法的杰作以及先裔未被销毁的相关论述。相信大师能在其中寻得自己的道路……」 [1] carnival [2] montaburg 第66章 阋墙(一) a house divided 伊佩弗尼港,红衣司祭艾克哈德目送三桅帆船远去,海事主司陪其身侧。 「这已经是今年第四批『归乡』舰队了,纵使无法亲眼所见,也可料想帕特里亚的蓬勃发展。」艾克哈德感叹道,他虽并非裔族,但仍抱有些对卡兰都尔的向往之情。 「这是自然。」海事主司笑道,「帕特里亚去年发现了大片优质金矿,还有先裔圣遗。据说,艾斯珀瑞多高价购入名为『耀金』的圣遗,一出手就是上千利布拉。」 「这话不假,帕特里亚的商船回来一趟就能给教廷带来近两年的岁入。如今,本来在观望的威尔斯同盟也想分一杯羹。」 「艾克哈德司祭,关于启明东岸的商船……」海事主司小声道。 「吾知晓,一切计划都在顺利进行。」艾克哈德一抹笑容拂过脸面,「莱茵公爵本就无能,莱茵领的港口管理更是一片混乱。吾事先与莱茵大司祭商量好了事宜,借修船之故,将载满武器装备的商船靠在莱茵领,以支持其市民起义。」 「听市井内的传闻说,莱茵公爵已经逃离莱茵领了。也许他会去寻求皇帝的帮助。」 「先师尊者早有预料,故甘瑟司祭才会来询问吾关于伊佩弗尼的舰队现状。」 「伊佩弗尼能够随意调动的舰船有八十艘左右,其中十艘主力战舰,三十艘大型商船,四十多艘小型商船。」 「数量不多吗……因为有一部分用作『归乡』……」艾克哈德似是自言自语。 「艾克哈德司祭,其实教廷还能征召一些科尔的船只,纳维斯[1]的船业大亨们也愿意提供些许帮助。」 「纳维斯的商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说不定到时候他们就会倒向出价更高的一边。」 艾克哈德拍了拍袍子,便转身离开,海事主司紧跟其后。 「吾听纳维斯的商家讲,艾贝德公国最近与他们谈了不少大生意……」 「是的,艾贝德公子成批招募各邦造船匠,将明港建成了一个规模极大的造船业基地。」 「哼,狐百合贸易是真挣钱啊!」艾克哈德冷呵一声,「而且也不知他们到底与荒族达成了什么协议,竟真能完全垄断狐百合的经营,导致整个帝国都对狐百合一头雾水,只知道这是一种来自荒野沃土的香料和肥料。」 「……唉,狐百合中潜藏着巨大的力量,学城的大学士已经证实此事。如果教廷一直被排除在狐百合贸易之外……」 「艾克哈德司祭无需着急,等教廷在莱茵公国站稳脚跟后,艾贝德就无法再隐藏狐百合的秘密了。」 「嗯,也不枉吾等在普特罗公国那费了那么多气力才把皇帝迷惑住。」艾克哈德司祭道,「就算这次搞不定狐百合问题,也能有效打击皇帝势力,最好将他们一直拖在新世界里。毕竟,旧世界才是教廷真正关心的……」 圣阿列克谢廊厅,艾克哈德返回的第一时间就被先师恩瑟尔塔召见。 「艾克哈德卿,若教廷与皇帝开战,教廷财政能撑得住吗?」 「什么?」艾克哈德震惊不已,「先师尊者准备直接与皇帝摊牌?」 「不全然,只是做好最坏的打算……这一战不可避免。」 艾克哈德平复下心情,回答道:「这…若教廷与皇帝发生正面冲突,那整个启明海的商贸都会受到影响。好在,洛兴安除去离岛之外都已经归顺教廷,用洛兴安的什一税应当能弥补萎缩的商贸……」 「嗯,如是便好。」恩瑟尔塔松了口气,「弗赫特卿已经开始与启明西岸的教廷友邦逐个接触了……」 「……」 「皇后怎么直接回宫了?」道恩宫里,查理七世言语诙谐,「朕不是已经遣人给你送去银镜了吗?以后,就算皇后一直不回来,也能联系到朕。」 「陛下真是爱开玩笑……」 迎面而来的皇后长发飘飘,其色不比子女纯净,但也算得银白。 「我是陛下之妻,哪能久离宫殿?」皇后一行一断,流利婉约,摆手道:「行了,你们都下去罢,我与陛下有事相商。」 二人携手同行,直至寝殿。 「查理,你说莱茵公国的事该怎么办?」四下无人,皇后帕拉塞尔·德·维特尔斯[2]便收起了原先的温婉姿态。 「这,毕竟是你母家……」 「我倒是想让他自生自灭!维特尔斯家落到我那蠢货大哥手里后,我便已有预料。」 皇后帕拉塞尔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问道:「对了,怎么不见我那天天在眼前晃荡的小侄子?克莱门斯那小滑头去哪里鬼混了?」 「听说多罗提欧把他打发到普特堡做生意去了,上次朝会就是他为普特罗使节。」 「我们那儿子挺行啊!女儿也很聪慧,年轻人就是有许多新点子。」帕拉塞尔乐道,全然没有贵族女子的风范,「在乡下待着时,就听说他们搞了不少孤儿院与学校。连我住的庄园隔壁都有建了学校的村庄。」 「主要是有钱了。」查理七世给帕拉塞尔倒了杯红酒,「从荒野沃土那弄来了大量香料,甚至还能当上等肥料用。瑟曦雅的香料行门口天天有人排着队。」 「这招挺绝!靠谷物粮食为生的大部分贵族想增产粮食就得给他们交钱,不愿交钱的就会被其他高产庄园淘汰。正好我们艾贝德公国早就不征实物税了,由不得他们以谷代币。当代顶级阳谋啊!」 「欧若拉在瑟曦雅盘下不少工匠铺和仓库,屯了不少羊毛,还从威斯提曼塔[3]运来了水力织布机。」查理七世摩挲着衣角。 「哦,威尔斯同盟的自由市这样好说话?威斯提曼塔竟会转让自己的看家本领?」 「用香料行股份换来的不太先进的技术,那些商人必然不会损害自己的核心利益。」 查理七世抿了一口红酒,而后又为帕拉塞尔添了一点。 「整个帝国虽开了许多香料商铺,但香料行却只有六处,财富湾有两处:黄金城与弗拉芒。实际上,弗拉芒的香料行股份被分成七份,六座自由市一家一份,还剩下一份留给自己。」 帕拉塞尔眼睛一亮,欢喜道:「那其他几家也出让了一部分利罢?」 「弗拉芒的铸火工艺,奥柏帕的印刷机,维乔穆的玻璃吹制术……朕有时倒在想,儿女的心思都是从你这继承的,你们三个加起来有一千两百个心眼!」 「好了,不谈这些了。」帕拉塞尔将红酒一饮而尽,「听说,我那大哥已经从莱茵领逃走,往南边来了。而莱茵公国的大司祭与新建的市民议会联合起来宣布莱茵领自治,甚至宣称重归真知教廷的领导,并要求先师的庇护。」 「唉,朕先前就在猜测,莱茵领起义者的背后会不会有什么靠山,现在倒不用多想了。」 「哼!」帕拉塞尔气愤道,「如若不是真知教廷之故,我倒真想让他们把那蠢货赶走。从维特尔斯家的旁支里随便找来个小孩说不定都比他治理得好!」 「总之,还是得帮他一把。绝不能让教廷的手伸到启明东岸来……」 [1] navis [2] paracel de wittels [3] vestimanta 第67章 阋墙(二) 芽月下旬,花月将至。谷雨初晴,金河流春。天涯河畔,洛斯里亚城内,原先王帐之处现已建起殿宇,城内住宅亦仿照奥克塔维亚古城所修。瑟曦雅的人族商家曾言,如今的洛斯里亚甚至可以比拟奥克塔维亚的古都。 氏族大殿旁最为显眼的建筑,由洛斯里克亲任校长的军政院校,聚集着白狼氏族统领下的各部族志士。校长办公室内,包括内维尔在内的几位秘书官与军政官被洛斯里克召集至此。 「诸君,我先前一直思虑的议题如今需要提上日程了。」 「王指的是狼口增长问题?」内维尔询问道,雪白狼尾轻轻摇摆。 「正是,」洛斯里克给内维尔投去了赞许的目光,而后者的喜色溢于言表,「我狼族七岁成年,人族为十四岁,裔族二十八岁,论世代之更替,外族万万比不上。然,我狼族长久分裂,且不善农耕,成长所需粮食甚多,故远不及人族裔族兴盛。而自白狼氏族统领狼族以来,部族冲突逐渐消弭,并寻得外族耕作之技艺。至于征服狐族之后,狐百合又使狼族粮食之产量更上层楼。如今恰是狐族征服之第七年,第一波狼口浪潮来临,但白狼氏族的良田耕地却基本饱和,我们必须谨慎应对。」 「不如吸纳更多狼才进入军政院校,」一位极其年轻的军政官如是道,「正好用来抗衡坚持长老政治的那帮老顽固。」 「此举固然重要,但军政院校无法吸纳太多狼,纵是募兵也不可完全收拢增加的狼口。」内维尔身旁的秘书官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目前,白狼氏族的扩张已遇瓶颈,」稍稍年长一些的军政官约德尔[1]忧虑,「臣曾随王巡视过群狼平原,北方荒林,南方原野,东方山脉,西方与人族裔族交界处亦有大片森林沼泽,四周皆有自然边界。虽然我军北方与荒虎族的战斗已经取得些胜利,但实际统辖荒林却比控制狐百合原野更加困难。」 洛斯里克颔首道:「白狼氏族在荒野沃土的征服确实陷入瓶颈期,目前白狼氏族的扩张一是依靠狐百合的财富积累,二是依靠征服其他族裔。军队吸纳了氏族中的大多数年轻狼,导致军队维护费与日俱增。如若军事活动陷入停滞,军队建设难以为继,积攒的矛盾就会集中爆发。」 「王有什么解决之道?」军政官约德尔终于问道。 「如果西边的安提柯奥帝国愿意开出大价钱邀请白狼军充当客军,诸君是否同意此等交易?」 「又是艾贝德的明裔公子?这位公子可谓出手阔绰。」 秘书官内维尔已然明白,于是问道:「他如何开价?」 「白狼氏族自裔族交换来大量火器军备,但属实缺乏各类实用工艺。人族与裔族之纸张、玻璃、华服或舰船都是我狼族根本生产不出来的东西,更不用提他们引以为傲的术法知识了。」 「王的意思是,明裔公子愿意为白狼提供这些学识与技术?」 「明裔的公子欲与白狼氏族交好,这些仅仅是开始罢了。他预言了西方帝国的崩溃,并认识到狼族才是帕尔迪夏的未来。」 约德尔谨慎道:「那艾贝德公子真会如此想?他的父亲不就是安提柯奥的皇帝?」 「安提柯奥的皇帝与白狼氏族以前的领袖一样也是选出来的。只不过我们是长老议会,而他们是选帝侯而已。」内维尔应道,曾经随王西行的他深谙西方那一套。 「嗯,原来如此……」 「那么,诸君有何高见?」洛斯里克又一次问道。 「臣倒认为不妨一试,这正好可以成为白狼氏族进入人族和裔族世界的第一步。」年轻的军政官答道。 「战斗是狼族的专长,接受条件未尝不可。」 「借此可为白狼军争取更多话语权。」 「或许这次能够帮助白狼氏族彻底转型为同人族和裔族邦国一样的文明国度。许多狼口也能找到除去耕田和参军之外的出路。」 诸位白狼王派系的高层皆表达了自己的见解。 「行,这是白狼军在短期中的建设工作,通过开拓外部市场来消化一些内部劳动力。然而,长久来看,白狼氏族仍不具备完全吸纳一切成年狼工作的能力,白狼军无法为氏族完全兜底。」 「能否延缓成年狼的劳动年龄?就像军政院校和各地军营一样,延长军士的训练时间。」 「内维尔大人所言有些道理,但白狼氏族的专业狼才太少,恐怕短时间内拉不起一支庞大的教师队伍,而且有经验有学识传承的各部族长老们很可能不会配合。」约德尔蹙眉道。 年轻的军政官愤愤不平道:「估计那些老狼此刻就在氏族大殿内攻击王的革新举措!」 「当然,王的革新举措,尤其是军制革新,严重削弱了各部族长老的权力,原先他们的特权就是军权。现在,白狼军不再是部族战士,而是由军政院校和各地军营培养出来的职业军狼,自然被他们所憎恶!」 「长老们在氏族内仍有很大的影响力,他们中有不少曾是狼族信仰的祭司,不能过于轻视或放任自流。」洛斯里克神情严肃,双耳竖立,「白狼军需要培养出自己的文化和信仰。」 「像人族和裔族那样信仰术法以及其背后的力量?」 「如此也并非不可……」 「……」 天涯河,河心岛,拥有巨大穹顶的瑟曦雅神殿内,伏尔格林正式就任艾贝德大司祭。 查理七世端坐于金碧辉煌的神殿中央,光芒透过穹顶下的彩绘玻璃照映在皇帝的权杖之上,而象征大司祭权柄的金色冠冕就握在皇帝手中。 身着金色纹饰白色长袍的伏尔格林缓步走到皇帝座前,恭敬着低下头去。而皇帝则举起手中的金色冠冕,戴之于其首。围观的贵胄民众皆欢呼起来,他们又见证了一位「负光明行于凡世者」的诞生。 离任命仪式稍远的神殿暗处,夏洛特却是好奇地观望着整个过程。 「直接由皇帝为司祭加冕,这好像是真知派有史以来第一次罢?」 「是父皇和兄长殿下商议出来的结果,故意做给整个帝国来看。」欧若拉解释道,「皇帝与教廷已然撕破脸,就无需再顾及先师的脸面了。」 「原来的大司祭就任仪式当是如何?」 「理论上,当由真知教廷的先师颁布委任状,派遣枢机级别的司祭主持就任仪式。但在多年的实际操作下,通常都是领主委任大司祭,安排现有的最高级别教士主持仪式。就任仪式上,领主一般只会在旁见证。」 「但这次是皇帝亲自来主持,王权开始直接干涉神权了?」 「没错,启明东岸的各邦国早就有这种倾向了,只是都还没走出这一步。」欧若拉言到此处,眼神显露出一丝厌恶,「当然,莱茵公国也是。不过那笨蛋蠢到什么事先准备都没做,就想撤换莱茵大司祭,结果最后被人阴了一把。」 「而我们艾贝德公国在上任大司祭逝世后,就一直令此位空悬,设了几个代理司祭分其权,如今正是摘取果实之刻。」 夏洛特点点头,似是完全理解的模样,旋而道:「这伏尔格林就这样顺从?」 「呵,」欧若拉冷笑道,「这帮教士嘴上讲得都是大义,什么善与德,什么救赎众生,真等我们展示飞升之道,他们又会恬不知耻地一拥而上。兄长殿下用我们掌握的知识引诱了他一下,他立马就同意了。」 「他知晓我们的事业?」 「没直接讲,只说阿尔贞托家留存了白银世家的先裔经典,并向他暗示我们保有金枝术法的传承。」 「伏尔格林不会有任何异议,而且还要表达出对金枝术法的兴趣,因为他只能寻求皇帝的保护。」欧若拉面露嘲讽。 「解经派的先师不会放过本旨派的他?」 「若是你,当恩瑟尔塔说不计前嫌时,你会相信吗?」 「唔……」 「人不会信任背叛他的人,更不会信任他背叛的人……况且,本旨派更强调教士的自身修养,对世俗的权力没那样关注,正好能成为皇帝的武器。伏尔格林与我们都很明白双方的合作有多大的价值。」 欧若拉适时望向神殿中央,戴上金冠的伏尔格林已开始念诵敬拜诸神的祝辞。 「任命他为艾贝德大司祭只是第一步而已。我们已经在阿列克珊提斯[2]修了一座与圣阿列克谢廊厅同等规模的圣厅。阿列克珊提斯城是初代先师阿列克谢诞生之地,论圣城之地位,它不比伊佩弗尼低多少。」 「圣阿列克谢竟然是艾贝德的星裔?我怎么从没听说?」 「当然,真知教廷素来擅长掩盖事实。伊佩弗尼的教廷为保证自己至高的地位,淡化了其余圣地或圣徒的存在。要不是诸史修会长久以来事无巨细的纂史工作,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 「这城市的名字是刚改的罢?」夏洛特反应过来。 「不错,很有长进。」欧若拉罕见地称赞了一句,「不这样改怎么强调其独特地位?」 「公女殿下,我有一个疑问。」 「讲。」 「如果诸史修会没有圣阿列克谢的记录……甚至连刚才的说法……嗯……您说的都是实话吗?」 「『谁控制过去,谁就控制未来;谁控制现在,谁就控制过去。』」欧若拉的金瞳注视着夏洛特的眼,口中缓缓道,「有些事情心里明白就好。懂了吗,夏洛特。」 「是的,公女大人……」 [1] yodel [2] alexantis 第68章 阋墙(终) 无瑕门扉之后,光辉园圃之上,银镜之潭将残破的月倒映在水中。戴斯蒙伴着狐百合的香气入眠,他能长久地停留此处,却无法再上升一步。 枫叶覆盖的小岛之上,循环的琴声从不停歇,就如那位等候于此的隐士一般,永远无法在终结之前终结。 「汝心中有惑,埃佩亚姆的学徒。」目盲的隐士如是道,「余能理解,学徒当有困惑。」 戴斯蒙从未在这苍月之下言出任何话语,但他的声音总是能够传入目盲者的眼中。 「依汝所言,真知派分裂在即,而汝却找寻不到心之归宿……这是当然啊,这是必然啊,因为汝等真知派已然陷入危机。」 「汝说,真知派谈实相与虚相之轮转,说真知或真理是实相之本质,亦是善与德。汝又说,箴言术法重视知识与实践,最终通过理性领悟真知,认为真理藏在一切存在运行之规律与准则之中。真知派的教士往往通晓箴言术法,而追求真理的学士往往又信奉真知主义。那么真知派的信徒自然而然就将理性当作发现真知的灯火,且他们理解的善与德也蕴含于其中。」 巴伐利亚隐士拿起了石桌上的水晶杯,摇了摇其中的香醇之酒。 「这酒源自余曾存在的世界,第三史最为兴盛的地方。每重历史皆有这样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的名字总叫『滥觞』。第三重历史中,滥觞界的次大陆曾有一批智慧的哲学家,他们在大河边坐而论道,他们能看见虚无。」 「『一心开二门。』」 「世间万物生生灭灭,凡者以有限的心把握的经验现象皆出自此门—『生灭门』。然而,凡者还能开启『真如门』,把握一切如其自身的绝对实在,因而凡者在此触及了心的无限。真知派如何开启真如门来把握一切的绝对实在?以箴言术法。箴言术法的本质为何?超越生命情感而至其上的理性。」 戴斯蒙沉浸在隐士富有哲理的话语中,心神渐渐向外敞开。 「埃佩亚姆的学徒,汝已发现了罢?箴言术法已入歧途。汝等学士惧怕所谓之虚相,恐惧那些源自生灵本质的欲念、本能与激情。汝等追求以严谨且冷酷的理性推理出宇宙之法则,用不带生命情感的理性打开真如门。于是,汝等还能有善与德吗?」 隐士饮了一口酒,吃下一块糕,继续她未竟之话语:「真知派将生命情感斥作形而下的现象,将知识或将理性当作获得真知的方式。但这种理性的世界在尘世中终究无法建立,因凡者所能接触到的永远是充满生命情感的世界。试问,只重理性的他们又能如何在凡者的心中建立起生命情感的世界呢?」 「但总有作为者,于是分歧产生了。有些学者诉诸更加高位的存在,任祂决定生命情感的善恶;而有些学者将生命情感融入自己在尘世间的作为,或曰德行。」 又有几片枫叶落下,遮在戴斯蒙的心里,但他从未有过如此通透的心神。 「唉,着实有趣啊!」隐士感叹道,「真知主义哲学认为虚无是非存在,又认为虚无是虚相也即恶与罪,此番理论本就矛盾至极。这说明真知派将非存在与宇宙之终结混为一谈,后来甚至还将一切不符合自己要求的存在全都归入虚相,那么不被理性包含的生命情感就自然是罪孽了。」 「总之,埃佩亚姆的学徒啊!汝等对宇宙之认识尚且肤浅,困惑与迷茫将长伴汝身……」 「……」 「『见闻报』?」 「嗯,还有紫云阁名下的几家报纸。」 青瓷台,雅斯特拉的办公室,两裔在午时餐后闲来无事,便相聚于此。 「执政殿下近来也愈加喜欢看报了。尤其是紫云阁开办的报纸,次次买来,次次都骂。」卡斯提亚克制住自己的笑容。 「反对者永远是最了解你的裔,执政殿下当然知晓此道理。」雅斯特拉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青瓷台内可能存在一些为了私利瞒报信息的自己裔,但紫云阁可不会。只要公府一出问题,那几家报纸就铺天盖地地朝执政袭来。」 「『见闻报』的现任编辑是我推选的,她是位正直的裔。不过,今天我还没来及读。」 雅斯特拉托起茶杯,望了雅斯特拉一眼,道:「哦?那你可得好好护住她,至刚易折,敢说直话的裔不多。」 「『艾贝德大司祭发文谴责先师,东西帝国大论战正式展开?』」雅斯特拉惊讶道,「一上来就是个大新闻!」 「啊?这是哪里来的消息,我们青瓷台怎么不知道?」 「『艾贝德新任大司祭伏尔格林原为真知教廷七枢机之一,因不满先师恩瑟尔塔专制之举惨遭迫害,现受皇帝庇护。伏尔格林大司祭针对真知教廷推行之新典提出多条论断,认为先师借新典之故歪曲真知派教义,以图实现思想霸权……伏尔格林大司祭已将论断整理成文,发表在瑟曦雅新办报纸之上……真知教廷尚未回应……』」 雅斯特拉挑了几句读出来后,心中似是有了些猜测:「你这后辈真是深谙新闻之道,估计她在各大邦国都安排了裔,一有大事就快马加鞭地将信息传回来。」 卡斯提亚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报上说是三天之前。」 「这么快!莫非他们用了银镜传影之术?」 「也有可能,虽然玻璃灵液一小瓶就得好几个利布拉,但比起新闻的价值来说算不了什么。况且,白银城本就有不少启明术士,让他们帮忙做些灵液出来也花不了多少钱。」 「那为什么我们公府不用银镜传影来传递消息?」卡斯提亚不解道,「这样不是效率更高,还能减少许多驿站的花费。」 「这可绝对不行!你将驿站的裔全裁撤了,之后又怎样安顿他们?驿站之中有大量岗位,他们本来都是由银月议会资助,在行会中还有自己的代表。而且,紫云阁天天在找机会下手,公府可不敢轻举妄动。」 「这倒确实,」卡斯提亚认识到了自己的莽撞,「现在走私案还在僵持,执政殿下的重心放在改革银月林的农业生产和乡村组织上。五谷新法与狐百合双管齐下,势必要动摇紫云阁乡绅的根基,且易招致反扑。所以,不能再给自己添乱了……」 「话说回来,此事其实必然发生,只是不知何时发生罢了。」雅斯特拉笑道,「皇帝与先师这些年争来争去,先是洛兴安,而后是普特罗,现在又到了莱茵领。卡斯提亚,你且看着,用不了多久,皇帝就会把伏尔格林愈抬愈高,以之为理由对教廷展开攻伐。」 「唉,他们不知道这会导致安提柯奥帝国进一步分裂吗?」卡斯提亚稍有怨气,「星裔的先师,明裔的皇帝,月裔的执政,还有其余的人族贵胄,不应该凝聚在一起吗?我听说,在帝国北方边境,天可汗的斥候部队已经南下过好几次。而在帝国东方,白狼王的军队也在集结。若是再次出现四百年前那样的外族大侵袭,安提柯奥帝国还能撑得住吗?」 「这已不是你我这般小裔所需思虑之事。我是执政的顾问,你是执政的大臣,我们只要对执政殿下负责即可。」 「难道我们不该为了帝国民众着想吗?民众总会作出明智的选择。」卡斯提亚天真道。 「民众,呵呵呵……」雅斯特拉像是听到了有趣的笑话,「任何类型的群体,不分族裔,若是不加以训诫,皆是惊慌且愚蠢的典范。大多数情况下,单独的个体或许会表现出一些明智,但等他到了群体之中就会不可避免地盲从群体的一切决定,因为这样他才能感受到群体带来的安宁。就像在大海中的鱼群一样,每条鱼都在鱼群之中,它们不知道自己去往何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它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鱼群随波逐流。」 雅斯特拉仍未停下,继续道:「再说说对真知主义的信仰。大多邦国的民众根本就不了解什么是实相或虚相,他们只是在听教士们的说法。教士们说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善与德,他们就去信什么是善与德。至于实相究竟是什么,真知怎么发现,光明又有何作用,信仰真知派的民众大多并不知晓也并不关心,他们只是一直在寻求一种精神上的满足罢了。」 「而如今,对真知派的诠释出现了两条道路。一派把神明放在准则之前,另一派继续坚持准则在神明之前。但又有多少民众真正理解这两派之争呢?我想大多民众会继续听从他们教士的说法,而更聪明一些的则会选择能给自己带来实际利益的一派。然而,实际上,他们都成了权者博弈的筹码,他们还未能具备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 「尽管或许真的如此,我依旧不能完全同意您的说法,雅斯特拉大人。」 「无妨,裔总是需要有自己的思想,不然与只会随波逐流的鱼有何分别?而且,如今的民众只是还未具备足够的力量罢了。总有一天,等时机成熟,我们会看见更加光辉的未来……」 第69章 掷出窗外(一) defenestration 「『掷出窗外事件』……这样的新闻不是会损害皇帝陛下的权威吗?」 「父皇看到这个消息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们正愁找不到借口介入莱茵领局势。」 夏洛特继续照着报纸读了下去:「『秋分历1651年花月铃兰日,在皇帝陛下的亲自授意下,莱茵公爵殿下派遣使者前往莱茵领与新市民议会谈判,但新市民议会拒不接受,将使者自市政厅二楼的窗户掷出……』」 「莱茵领的市民颇为有趣,这也算是一种城市文化了罢。」多罗提欧浅笑道。 「殿下,这件事的实际情况究竟如何?」 「其实没什么,父皇给莱茵公爵发了一道函,令其派人到莱茵领谈条件。但这莱茵公爵一点都看不清形势,以为父皇此举是在为其撑腰,所以就找了个咄咄逼人的使者去恐吓莱茵领人。然后,就成了这样……」 「但您这报纸上写得好像过错皆在莱茵领市民一方。」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了。」多罗提欧泡起了他常喝的醉仙茶,「不同的言辞会造成不同的效用,术法上如此,新闻上亦如此。」 多罗提欧的无耻震惊了夏洛特,她许久才吐出一句:「皇帝陛下应该开始组建军队了罢?」 「没错,父皇已经发布了艾贝德公国的骑士召集令,各地骑士将在明港集结,我们在明港训练的舰队即将派上用场。」 「至于其余邦国……」多罗提欧缓缓道,「莱茵公国周边的邦国倒很积极,他们也是怕真知教廷的势力影响到自己。」 「话说,这莱茵公爵现在躲在哪里?他自己的军队呢?」夏洛特的语气中满是疑惑,「堂堂一个公爵竟然连一个城市的起义都镇压不了……」 「他逃到了提奥多拉[1],莱茵公国南方的古城。他给父皇的求助信中写到了莱茵领市民的火器,还特别强调自己极度缺乏资金。」 「缺乏资金?我听到的所有传闻皆说莱茵公爵横征暴敛,企图榨干百姓,他怎么会缺钱?」 「传闻归传闻,现实归现实。谁知道那些恶事究竟是他亲自所为,还是底下人借其名号而为?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即他今年确实手上没粮也没钱。」 夏洛特应道:「今年暖冬之后是寒春,莱茵公国歉收得厉害。还好我们有狐百合,这些年存了不少粮食,能扛住一些小麦歉收带来的危害。」 「莱茵公国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恐怕粮食歉收正是危机的导火索。但对我们艾贝德而言,现在主要应当提防的则是真知教廷。」多罗提欧沾了沾茶水,继续道,「教廷自己直辖伊佩弗尼,还有科尔和帕夏『pascha』这两个傀儡,说不定还得带上启明西岸其余几个由先师扶植起来的邦国。现在,我们仍未确定,教廷在莱茵领问题上准备牵涉多深。皇帝与先师在莱茵领发生局部冲突,甚至全面战争的可能都是存在的。」 「殿下,那我们艾贝德有哪些盟友?」 「目前,伊斯特兰、克罗斯兰[2]和伍莱堡[3]的三位伯爵已经明确站在父皇一边,莫利亦是。」 「唉,尘世间的纷争真是令裔发愁啊……」夏洛特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 「呵,梦境里的纷争也不令人省心。学城中的盟友告诉我,他在梦境之中曾见过一些熟悉的身影,可能就是学城内寻得入梦之法的学士。」 「估计就是真知教廷罢……您先前说,先师的背后很有可能是名为『第七蚺虵』的理法……」 一 春夜,圣阿列克谢廊厅高处的礼拜堂,先师恩瑟尔塔跪伏于祭坛之前。灯亮七盏,窗开七扇,祭坛之上依次明起七根白烛。迷雾再一次袭来,直至隐没光亮。 恩瑟尔塔起身将玻璃灵液倾倒在头顶,任此金黄溶液向下流淌。在梦境神龛之中,愈向上便需愈多的「光」,纵使恩瑟尔塔得了理法的启明,他也需借助外物的力量。 盘桓之柱在梦境神龛的高层,若不为理法所召,恩瑟尔塔亦不可攀至此处。是以他从下层开始,一步一步向上攀升。 他曾走到纯白无瑕之门的另一侧,曾摘取园圃中光辉的果实,曾欣赏枫叶覆盖的湖心岛上传来的旋律。而现在,他来到刻满纹路的门扉之前,暗红与鲜红交错的奇异图案诉说着它的干渴。 「绯红门扉,吾需用『绯』填满它的欲壑,或用『钟』结束它的渴望,甚至诉诸无尽的『光』……」恩瑟尔塔喃喃低语,他从上神及其侍奉者那里学到了超越凡者的知识,这些知识保证他不在梦中陷入虚妄。 「光破银镜,横流其血;烛照高台,侵染其梦……」 口中吟诵着祝辞,恩瑟尔塔向门扉缓缓靠近。光芒沿着绯红门扉的纹路流淌,逐渐形成杯的模样。杯贪婪地吮吸着恩瑟尔塔形体之上溢散的光,就如亘古之前「圣杯」在光辉园圃中犯下的罪行一样。 恩瑟尔塔被准允穿过门扉,绯红之门令他成为血滴,滴落在杯的另一侧。门扉并未开启,但他得以穿过。 纯白无瑕的门扉无有姓名,它的门廊上徘徊着获准进入神龛的亡者,唤亡者以姓名者得以将之召回尘世。但绯红门扉之后没有若隐若现的纯白倒影,只有干涸至极的森森骸骨。 「欲望愈盛者愈生干渴,干渴愈盛者愈生欲望……」 恩瑟尔塔踏过黄沙覆盖的坟茔,心中的光芒令他不落于半途。沙地干涸无血,酷热难耐,恩瑟尔塔已然疲惫不堪,直到他听见远处水流奔涌之声。 那是一条绘画之川流,恩瑟尔塔抚摸着朦胧的水汽,指上残留着贝紫的浓郁气息。 「『窗外之彩』[4]是位乐于记录美景的理法,祂路过此处时画下了这条梦境中的河流。」一位金色头发的少年欢快地讲述道,他的眼是嫩绿如新叶的颜料。 「那位理法不仅喜好记录美景,还在祂的画中留下许多历史的秘密。常有学徒在画川之中游荡,以图截取一段凡者不可得知的秘闻。」 恩瑟尔塔循着画中者的意见,登上画中的船只。他将手浸没于画川之中,截下一点那位理法所用的色彩。无人知晓窗外之彩为何画下这条河流,但这画却是祂离开梦境神龛前最后的痕迹。 「对于窗外之彩而言,梦境神龛也是居屋,是以祂不愿居于此处。」金发摇曳的少年如此道,「洒在窗台之上的光是祂,寰宇星辰间明耀的是祂,在户外艺术家笔下的是祂,但祂唯独不在梦境神龛之内。据说,祂已与承袭太阳事业的几位理法达成协议,在终局之刻升入辉光。」 恩瑟尔塔感到自己的思绪逐渐混沌,而后他的脑海中全然是多重历史的色彩与故事。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这是他耳中所闻的最后一句话语。 自梦中醒来,天际已明,七烛已熄。恩瑟尔塔怀着恭敬整理好祭坛,并将所得的知识全都录于书册之上。那位理法的绘画之中不仅存在着过去,同时也预言着未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唉,前路的光芒不盛……」恩瑟尔塔叹道,他的笔并未停歇,「尘世的大敌不愿见到吾等功成,即使联合在一起也要熄灭吾等的光……」 「愿上神庇佑教廷,愿上神赐予凡者救赎之道……」 恩瑟尔塔不止地默念神明的名讳,期望祂在梦中颂唱更多拯救凡者的歌。 待祷告完毕,恩瑟尔塔起身正好衣冠,自语道:「瑟曦雅、普特堡、洛塞提尔与提奥多拉……必须做好对抗一切敌人的准备……」 忽而,他的视线被窗台上的色彩吸引过去,七扇窗便有七种颜色,那是光行过的痕迹。 「原来那位理法一直居于尘世……若是理法能来……那列位理法的侍奉者……」 [1] theodora [2] crosnd [3] wollyburg [4] the color out of window 第70章 掷出窗外(二) 艾斯珀瑞多之城区如四宫星辰分布,学士宫即在最为光亮的辉光宫处。北半天东昼处为学城主体,高塔林立,学士云集;北半天西夜处为学城书馆,楼阁分列,笔墨汇集;南半天东昼处为学城商区,店铺密布,富者攒聚;南半天西夜处为学城港湾,码头繁多,船舶往来。 学城西北,书馆之内,大学士维赛里正于书架间穿行。如箴言术法一般,学城书馆的藏书也被挑拣过,一切疑似与金枝术法相关的文字被尽数抹去,先裔的遗册如此,奥克塔维亚先贤的着作亦是。 「『虚界』、『虚无』与『虚相』……先辈们的用词含糊不清,给后辈带来莫大的困难啊……」 跟在身后的学徒连忙问道:「大学士,您说的这三个词不是同一个意思吗?」 「真知派或许笼统地将三者归于一物,但严格而言三者不尽相同。」维赛里放缓了脚步,解释道,「『虚界』的含义最小,特指宙合的最下层,万物终结之地,真知派说那里什么都没有。『虚无』则是『虚界』之外延,指存在的对立面,亦即非存在,因为『虚界』中什么都没有,所以『虚界』是『虚无』。」 「然而,真知派认为,什么都没有是不好的,是恶与罪,所以『虚相』就来了。所以『虚界』是『虚无』,『虚无』是『虚相』,于是真知派才说这三者统一。作为星空学的学徒,应当擅长寰宇宙合之学问,这点东西还能理解罢?」 「哦…哦,大学士,我看您在这层徘徊许久,您究竟在找哪本书?这栋楼藏得都是些前人的戏谑之作,甚至还有写给孩童看的话本。」为了掩饰自己的学艺不精,小学徒赶忙打岔道。 「老朽被一个命题困惑多日,所以想着另辟蹊径,利用追忆术寻求过往经历中被忽视的灵感。结果不曾想,还真给老朽找到了。」 「理法学的追忆术?我听说这术的功效纯靠运气,到现在也没有理法学士弄清其中机理。」小学徒挠挠头。 维赛里笑笑,解释道:「或许是巧合,或许是神启,这追忆术令老朽记起了一本年幼时翻看过的童话书,其上的文字含糊不清,教读者捉摸不透。但现在老朽再来看,却发现其中真正的奥秘了……」 维赛里正欲继续,却眸光一闪,乐道:「啊!在这!」 上层书架落了一层薄灰,尽管学城书馆定期会安排学徒打扫,但仍有不少书籍没于灰中。 吹开灰尘,书籍的名称即显露出来,其名为《绘画观光记》。 「沙漠之中有一位画家,她笔下的风景真假难辨,她画下的人物栩栩如生,她的画为别人带来许多快乐……」维赛里不甚流畅地读起了书中的故事,尽管其由奥克塔维亚语书写,但语言亦有变迁。 「沙漠中的王听闻了她的名声,将她召至宫廷。『朕坐拥庞大绿洲,朕享有无数金银,朕无所不见,无所不有,却再也没有乐趣。而你,一个绘画之人,却能画出无尽乐趣,朕倒想见见你那藏着乐趣的图画。』」 「画家应下了王的命令,在王的宫殿中作出王想要的画。第一幅画是茂密无比的丛林,有迷雾而无光亮。沙漠的王不曾见过这样的密林,于是问道:『世间的树林怎会如此?朕统治的绿洲也不曾这般。』画家答道:『在下曾于梦中见过这样的光景,王统治着尘世,却还未统治梦境。王的子民会因美梦而欣喜,他们乐于拥有超脱现实的梦境。不过,王想要的乐趣仍在上方。』」 「王令画家继续,画家也便继续。第二幅画是纯白无瑕的门扉,无数白色的影在门前摇曳,雪花与冰晶点缀于其上。王于是又问:『这是传闻之中的雪?朕的王国里看不见如此多的白雪。』画家答道:『沙中的居民一生或许只可见白雪一次,却可至少见白雪的大门两次,他们时常会因稀罕之物而欣喜。然而,王想要的乐趣仍在上方。』」 「第三幅画是奔涌向前的大河,水汽笼罩在河面之上。王问道:『这也是平民们想要见到的景色罢?水是生命之基本。』画家答道:『如王所言,但王已拥有尘世中最多的水源,王的乐趣仍在上方。』」 「第四幅画是滚烫无比的熔炉,有金银有刀剑。画家道:『常人喜好财富,于是我就画给他们金银。常人渴望荣耀,于是我就画给他们刀剑。但王并不缺这些,故王的乐趣仍在上方。』」 「第五幅画是无尽绵延的花海,有红花有百花。画家道:『常人喜好美丽,无论是景或人。但王早已享受尘世的一切美好,所以王的乐趣仍在上方。』」 「第六幅画是耸立至苍穹的石柱,有暮色有霞光。画家道:『常人总需要精神之寄托,总需要诸神之庇佑,他们见到天光自会满足。但王本就是诸神选中之人,王的乐趣仍在上方。』」 「第七幅亦即最后一幅画是一扇似开未开的门扉,其门缝间透出耀眼的光。『所以,这就是朕的乐趣?』沙中的王问道,他的眼中透着疑惑与不解。画家答道:『这是名为真理的门扉。王拥有了六幅画,已对常人欣喜的六种光景餍足,所以王的乐趣也只剩真理。王必可在真理面前找到自己的乐趣。』」 「沙漠中的王不屑道:『荒谬!真理本天赐,凡人偶得之。一介画家也敢妄谈真理!』王的权杖向前倾倒,画家亦被侍卫禁锢起来。『将这欺世盗名之徒扔出窗去!』」 「于是,画家连同她的第七幅画一齐被扔出窗外,前六幅画却被王留下。画家去时就如她来时一样,只在窗台上留下未曾干涸的颜料……」 维赛里还欲向下,却发现书本已然缺页,这才悻悻停下。 「这竟然是奥克塔维亚人写的童话?」小学徒诧异道。 「觉得不像?这个故事表面上是劝学,倡导世人追求真理,所以真知派才没有将之完全抹去。但实际上,作者却在文中隐藏着对梦境神龛的描述,无法入梦的真知派教士自然看不出来。」 「入梦……」小学徒似乎想到了什么,「教廷说他们推行的《圣歌》中有入梦之法,但还没有学士证实这点。」 「《圣歌》确有其奇异之处,读一读没什么坏处。」维赛里将《绘画观光记》放回书架。 「但先师最近的压力挺大的罢?」小学徒道,「皇帝明确会介入莱茵领局势。」 「皇帝将一位教廷叛逃的枢机任命成大司祭,这是一个极其显着的信号。那新任大司祭也在瑟曦雅的报纸上猛烈抨击了教廷和《圣歌》。皇帝与先师之争已经使安提柯奥帝国陷入完全的分裂,未来帝国一分为二亦有可能。」 「这…岂不是灾难吗?」 「这只是一场哑谜的结束……」 第71章 掷出窗外(终) 「术士大人,昨晚村里又有一家出现那种情况了,您看……」牧师小心翼翼道,似是征求伊利安之意见。 「哦?这是好事啊!说明又有一位领悟『雾相』的学徒出现了。」伊利安反倒并不意外。 「可是…可是他们都从窗户跳出或树顶跳下,还自认为拥有可以飞翔的翅膀……已经有不少村民摔断了四肢……」 「怎么,牧师大人这是在质疑悼诗社?」伊利安涣散的瞳孔向牧师望去,身上愈多的鳞片叮叮作响。 「不敢,不敢!」牧师连忙否定道,「只是村民们如若损伤得太多,那艾因布鲁克的劳力就供应不上了。」 「牧师大人无需顾虑此事。」伊利安露出阴郁的笑容,「生于尘世的平民遭受了太多的苦难,悼诗社给予了他们超脱之道。而且,悼诗社也有术法可以代替平民的劳作,好让平民减少一些被权者奴役的痛苦。」 「您是指从洛塞提尔城来的几位……」牧师哆嗦着瞥向分社角落的枯朽身躯。 「用『月』唤来徘徊于门廊的亡者,用『雾』遮蔽它们离开尘世的道路,用『钟』推迟它们必将消散的终局。」 伊利安的口中吐出常人无法发出的声响,几刻之后才有可被辨析的语句:「它们是『门廊行者』,尽然而未尽然之物。它们曾是入得梦境神龛的亡者,如今只是返回尘世暂待一段时间罢了。」 「悼诗社的各位术士大人真有神明般的手段……」 「艾因布鲁克的农户有修习『雾相』的可能,他们或曾于村旁的森林中游荡,或曾在夜间听见飞蛾的振翅,他们是愚者,而愚者有无限可能。」伊利安现出喜色,「但牧师大人曾是理法甘露的侍奉者,你已然不是愚者。尽管理法甘露亦是居于暗林的理法,但祂却更注重『汐相』。悼诗社已从梦境中请得一位深谙『汐相』的伟大存在,相信她能为我们带来更多的见解。」 牧师是艾因布鲁克分社的副手,他比其余修士或村民更加熟悉《七相论》。 「算上抄录所费的劳作,一本《七相论》至少价值两利布拉,抵得上四头奶牛。分社教授术法并培养修士可非慈善之举,洛塞提尔城的大人们是想见回报的。」伊利安语气和缓,但其中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术士大人请放心,在下已遵大人建议修习『汐相』,钻研有关风暴、海洋、存续与取舍的学问……」 「如此便好……今早布兰斯坦因的人来过了?」 「是的。」牧师递上契约文书,「布兰斯坦因男爵以每公斤十利布拉的价格购买艾因布鲁克的狐百合。由于资金不足,布兰斯坦因男爵以部分农奴的人身契约作抵押,约定在明年收获季节支付剩余款项。」 「哦?我还以为他会直接拿人或土地与我换,没想到他更想支付金币啊……」 「布兰斯坦因男爵是一位传统的贵族,他素来更注重地产以及在其上工作的劳力。」 「这男爵并不愚蠢,也不易处理。然而,再聪明的凡人也无法与术法施展者抗衡。」伊利安不屑道。 「只是想不到狐百合贸易竟这样挣钱,我那妹妹真是好手段!」伊利安并无愠色,很是平静,「狐百合贸易是阿尔贞托家的手笔,利奥波德又被先师绝罚,如今的普特罗倒彻底与皇帝绑在一起了。仔细想来,利奥波德也是倒霉,被架空了不说,还背了骂名,时也命也!」 「王室与安提柯奥皇帝已经展开合作了?」 「赛提尔家与阿尔贞托家本就有所往来。『洛蕾塔涨潮』前,国王还向查理七世求过援。」 「然而,安提柯奥皇帝根本没来。」 「情义大不过利益,现在亦是。真知教廷来势汹汹,国王与皇帝乃天然之盟,有什么不合作的道理?」 适时,分社内的钟声响起,已是正午时分。 「术士大人,已是午餐时间,您……」 「去罢,你仍是凡者,自然需要维持好世间的形体。我已蜕却表皮,蜕却食欲,不再依靠凡者的食粮,而自梦境中汲取力量。」 「第一重印记是诱惑,第二重印记是追奉,而我的蜕变就是第三重印记。」伊利安起身,取代其表皮的鳞片熠熠生辉。 待于分社角落的身躯也以诡异的姿势移动起来,自躯体空洞处伸出的枝桠与藤条令之更为可怖。 「『门廊行者』是极为可靠的仆从,其强力且不知疲惫,全副武装的凡者亦难以招架。我给牧师大人也安排一位作侍卫,以保证你的安全。」 牧师的身体不自觉地抖动一下,但口中却道:「感谢术士大人的看重,在下定然全力支持悼诗社的事业。」 待牧师与一位行者离开后,伊利安拿出了记事本,于其上划去了一个姓名。 「大多凡者根本毫无天赋,有点灵感的人还容易陷入癫狂。导师的预言果真无比准确,连人数都能精准对上。」 伊利安独自叹道:「虽然他们得不了晋升,但总归还能派上些用场……去见见罢……」 「……」 「若是如此,则启明学是『光相』、『月相』与『钟相』的学问……这样的确能解释一些术法之机理……」 阿列克珊提斯城,艾贝德大司祭伏尔格林已然入驻新落成的圣厅。新圣厅与伊佩弗尼的圣厅几乎同等规格,只是其中陈列着更多的银镜。 「卜卦术更重『光相』,盗时术更重『钟相』……此书中描述的术法体系确有其奥妙之处。」 伏尔格林摩挲着挂在脖上的白银吊坠,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寒气,心中多了一些明悟。 「而公子所赠之物为『月相』,难怪它不断渗出寒气。」 「伏尔格林司祭,别来无恙啊……」 桌旁的银镜又生出光来,伏尔格林赶忙撤去盖在其上的白布,并端好坐姿。 「公子殿下……」 「如何?《七相论》是不是令司祭涌出许多灵感?」 「如果真正的『金枝术法』是像这般模样,那吾等『箴言术法』施展者对其施加的指责确实有些过分了……」 「啊,这很正常。」银镜对面,多罗提欧的影像逐渐清晰,「『金枝术法』的价值不可估量,然而有些学者的观念较难改变,不愿跳出现有的框架。『金枝术法』与『箴言术法』的界限本就是人为划分,他们需要这种二元化的方式来体现自己的正统。」 「诸史修会以及阿尔贞托家留藏的先裔典籍中有对诸相的描述。」多罗提欧补充道,「这足以说明《七相论》的观点并非空中楼阁。我素来对真知教廷篡改典籍的作为不齿,真知派目前的部分理论很可能就被教廷中别有用心之裔修正过。」 「伏尔格林司祭所在的本旨派与我有相似的观点,我们都想阻止对先裔经典的歪曲,但此事却极其艰难。伏尔格林司祭敢于驳斥先师,公开谴责教廷的解经派,属实令我佩服。」 「这还得感谢皇帝陛下给吾提供了这个恢复先裔哲学的机会。」伏尔格林感激道。 「这正是我想与司祭大人讨论的事情。」多罗提欧切入正题。 「公子殿下期望吾继续抨击先师?」 「这是一方面,」银镜中的多罗提欧举起了手中的报纸,其上的标题醒目无比,「本旨派与解经派之争,已然演化为瑟曦雅与伊佩弗尼之争,更进一步则是皇帝与先师之争。」 「恩瑟尔塔在见到您的《七十七条论断》后,亲自撰文加以回应,在整个真知世界引起巨大反响。现在,正是本旨派与解经派辩论的关键时刻,司祭大人能招架得住整个教廷的攻势吗?」 伏尔格林思虑几瞬后,心中了然:「殿下想让吾召集更多本旨派的教士加入两派辩论?这……」 「真知教廷的七位枢机不可能全是解经派罢?科尔,帕夏,甚至伊佩弗尼的教士总不会皆听恩瑟尔塔之令罢?不说发表什么『讨贼檄文』,能有些豪杰出来仗义执言倒还有希望罢?」 「……吾会尽快在瑟曦雅报纸上刊登文章。」 「如是便好,」多罗提欧的语气和缓下来,「司祭大人总是识时务的……」 「当然,我也知晓司祭大人面临的压力,只是大家都不得不如此而已。我,虽非教士亦非学士,在术法理论上成不了什么造诣,但阿尔贞托家仍有些古老的传承,能给司祭的本旨派提供些帮助。」 「吾在此先谢过公子殿下的帮助了……」 「……我会定期与……联系……我所拥有的学识……协助本旨派……就这样罢……」 伏尔格林待光芒彻底消散才将银镜再度盖上。 从座椅上站起,伏尔格林踱步至窗前,月的光华令白银吊坠更加柔和。阿列克珊提斯是艾贝德公国南部的贸易集散地,米勒瑞亚和狭海的商品总是自此城的港口进入安提柯奥帝国。 伏尔格林并不确定这里是否为初代先师阿列克谢的出生之地,他只记得一些模糊且不甚明晰的传闻。 「圣阿列克谢的出身不可考究,但吾等皆知晓他是一位伟大的星裔领袖。圣阿列克谢可能出生于任何启明海岸边的城市,这里也很有可能罢……」 阿列克珊提斯的街道灯火通明,据说这是瑟曦雅术士发明的新术,能将明木中的力量充分释放出来。 「『光相』?或许如此罢……唉,如今吾也被彻底带入他们的术法体系中了……」伏尔格林叹道,「或许这也算一种回归本旨罢……毕竟,先裔们所掌握的正是『金枝术法』……」 第72章 血色将至(一) there will be blood 「伏尔格林,明哲保身之辈!典型的墙头草,一见风头不对拔腿就跑。吾以前看他尽职尽责,以为他已看清形势,想转投解经派。没曾想,唯唯诺诺仅是他的伪装!」 「先师尊者,即使那伏尔格林打着本旨派的旗号,他也撼动不了吾等在教廷中的权威。七枢机中,本旨派只剩两位,各教区内的高层教士也大多弃暗投明。而吾手下的教廷卫队……一些资历较老的本旨派教士已经明确表示不再关心尘世事务了……」 圣厅密阁内,同属圣歌班的几位高级教士于此集会。 「伏尔格林本身倒算不得什么威胁,他又不懂吾等真正的事业,但他的存在却确确实实对教廷构成了威胁。」恩瑟尔塔点起密阁中的白烛,感受它的光与热,「昔时,真知世界,不论启明西岸或东岸皆以伊佩弗尼为真知派之权威。或许,启明东岸的邦国不愿向教廷让度世俗权力,但他们总归在精神上认可教廷之话语。」 「然,伏尔格林试图将教廷内部矛盾扩大化,令本旨派与吾等解经派决裂,这是从根本上破坏吾等之法统。若是此事得以达成,那些原先不满教廷的邦国就会发现,真知派并非只有伊佩弗尼的解经派一家。届时,局势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所以先师尊者亲自反驳了那叛徒所谓的《七十七条论断》?」红衣司祭艾克哈德问道。 「哼,没错。」恩瑟尔塔面色不善,「伏尔格林背后恐怕有高人指点,他的文章句句皆可戳中吾等理论中的漏洞,尤其是其中对《圣歌》的理解甚至比吾等还要精妙。」 「可若由先师尊者亲自应对,岂不是将尊者拉到与他同等的位格上去了?」 「的确如此……若吾不加回应,而由枢机代劳,就会被指责为逃避问题。若吾亲自回应,则会被解读为真知两派领袖的辩论,抬高了伏尔格林的位格。若吾直接无视,又会被说教廷默认接受了指责。不得不承认,瑟曦雅现在引导舆论的能力是越来越强了……」 青衣司祭甘瑟则是强调:「即便如此,吾等与皇帝最终依旧需要通过战争一较高下。科尔与帕夏的军队已在伊佩弗尼集结完毕,纳维斯的船只也如期而至。」 「嗯,甚好!」恩瑟尔塔眉头舒展,「莱茵公国的维特尔斯家是皇帝的姻亲,莱茵领又是公国的首府。莱茵领倒向教廷,便也成为吾等在启明东岸对抗皇帝的桥头堡。先前一直是东岸的皇帝干预西岸,如今就是西岸的教廷干预东岸了。」 「不过,甘瑟卿,这场冲突真的会如你所言,以皇帝的妥协告终?」恩瑟尔塔转向甘瑟,随即问道。 甘瑟答道:「禀尊者,吾伊佩弗尼与艾贝德公国相隔甚远,且艾贝德公国与莱茵公国也不紧邻。单从距离而言,伊佩弗尼至莱茵领同瑟曦雅到莱茵领的路程十分相近,皇帝即便居于东岸也无太大优势。何况,帝国之内,吾伊佩弗尼坐拥最庞大的舰队,即使不算『归乡』舰船,也无其他邦国可以比拟。吾等若真想控制莱茵领,恐怕皇帝也无什么对策。」 「但莱茵公国周边还有不少其余邦国,唇亡齿寒之理他们应当还知晓。他们难道会袖手旁观?」艾克哈德质疑道。 「艾克哈德卿的质疑有理。」甘瑟微微笑道,「但北边的银月林素来中立,月裔们不想涉入他族的争端。东边的丘陵背面是繁荣道的沙漠城邦,沙民们顾不上这边的内斗。西边则是广阔的启明海,只有连片的海水。真切关注莱茵领的只有南边的几个小伯爵了。」 「再者,莱茵公爵自身就不是什么贤良,莱茵领的市民只是在争取自己的权益。真知教廷站在保护真知信众,讨伐昏聩公爵的大义之上,待先师尊者正式绝罚莱茵公爵后,吾等在道义上的优势就更难撼动了。」 艾克哈德闻言,稍稍颔首,似是表达认可。恩瑟尔塔见状,也便赞道:「甘瑟卿之分析有理!查理七世说是皇帝,实际也只是一个艾贝德公爵而已……」 「尊者,吾还有一个提议……」 恩瑟尔塔金瞳闪烁,示意他继续。 「普特罗公国的莫斯利娅地区如今仍十分混乱。普特罗大公子死后,其麾下的军队立刻失了纪律,在莫斯利娅如蝗虫过境一般,无恶不作……」 「哦,这倒提醒吾了……」恩瑟尔塔似是已然了解甘瑟之意,「那二公子洗不清自己弑兄的嫌疑,又被教廷绝罚,国内纷乱未平。由此来看,现在正是干涉普特罗公国的好时机!柯莱堡男爵早就想进入莫斯利娅地区了……」 「艾克哈德卿,柯莱堡也受了伊佩弗尼不少援助罢?金银以及火器……」 「禀尊者,」艾克哈德应道,「普特罗内乱时,柯莱堡男爵借资助普特罗大公子之名向教廷讨要不少物资,他必定狠捞了一笔。」 「柯莱堡男爵是位有野心的人族贵胄,虽然没有裔族血统,却时刻想着侵吞裔族的地盘。」艾克哈德回忆起自己与那柯莱堡男爵会面的场景,「他嘴上一句不离教廷的恩泽,行事却一件不给教廷争光。表面上把真知派捧得更高,私下里也不知其如何将吾等之教义踩在脚下。」 「呵呵呵,这柯莱堡男爵亦非善人,说不定正在莫斯利娅作乱的就有他的士兵!」甘瑟冷嘲道。 「有时,教廷不得不与这些沉溺于虚相的世俗者合作,这是行善者路途中所作的必要之恶。诸位卿家需铭记,吾等为完成上神之事业,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圣歌班即解经派,解经派即真知派……」 恩瑟尔塔沉浸在密阁不甚光亮的烛火中,但很快即回过神来。 「而且,现在正是关键时期,如柯莱堡男爵这般的俗人就不必太苛责了……等教廷腾出手来,再整治一番也不迟……」 第73章 血色将至(二) 「『使愚者灵明,使智者通达』,就是所谓『箴言』,箴言术法正取其意。」 「荆棘」高墙环绕之内,普特堡内城中央,公爵宅邸静立于此。纵有变故,被利奥波德邀请而来的理法术士却并未离开,他仍在此处继续他的工作。 「理法学存在于世的真正作用,就是让世人从列位理法的事迹中汲取智慧,故理法学士也是为其余学士提供智慧的学者。」理法术士顿了顿,思考好措辞才道,「所以,理法学正是最适合公爵殿下修习的箴言术法。」 「唉,也只能这样罢……」 「那么,公爵殿下,今天我们继续讲述列位理法的事迹与权柄。」理法术士拿出厚实的笔记,于其上写写画画。 「公爵殿下,您能描述出列位理法在梦境神龛中所居的位次吗?」 利奥波德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但他仍答道:「第零席是飞蛾,第一席是暮光,第二席是歌尘仙君,第三席是甘露,第四席是不眠风暴『the sleepless storms』,第五席是第七蚺虵,第六席是孪生姝丽『the twin sisters』,第七席是护民官……」 「第七席是护民官……」理法术士重复了一遍利奥波德的话语,「理法学中缺失了许多理法的事迹,但护民官的事迹却保留的极为完好,祂亦是许多将领侍奉的神明。」 「先裔的典籍中有所描述:『护民官精于算计,祂是司掌战争与谋略的理法。祂曾为凡者争取通向梦境的道路,祂曾打开凡者永远也不可穿过的门扉。护民官的图腾是光芒与鲜血,是以献予祂的祭品当是光与血,而祂亦会以光与血而报。』」 「……所以,理法护民官就是战争之神?」 「准确地讲,祂是君王与将领的神明,因为还有另一位理法司掌战争与反叛。这两位理法就像一枚金币的两面,祂们起初是师徒,而今是敌手。」 「哦?列位理法也像凡者一般争斗无休?」利奥波德稍稍恢复一些精神。 「不应说理法像凡者,而应说凡者像理法……」 理法术士翻动书页的声音响起,他在寻找自己先前记下的典籍片段。 「『争斗,或曰矛盾,是世界发展的原动力,一切事物都在争斗中走向毁灭或新生。』奥克塔维亚先贤如是道。一些研究凡者学问的博雅学士也常常遵循此理,他们有些专精修辞术,可谓唇枪舌剑,而有些修习闪刃术,将形体化作锐利的武器。」 「看起来,这些博雅学士倒最符合世俗君王的要求,文武双全!」 「哈哈,不是所有博雅学士皆如此,其实大多学者都在研究数理学、经济学、自然学或奥克塔维亚哲学这类不怎么被世俗领主关注的学问……」 「尽管如此,博雅学士或术士仍是各邦国最青睐的大臣……甚至连我的父亲……」 未等利奥波德讲完,门扉便被敲响。理法术士知晓来者,于是知趣地收拾起自己的物件,麻利地向利奥波德告别。 「公爵殿下,向您请安。」 利奥波德的神色瞬间便冷却下来,沉声道:「我优秀的妹妹,或说『真正』的公爵殿下有何贵干?」 「呵呵,兄长殿下何必如此,我们是兄妹而非敌人。不求您有多热情,但同我一般和颜悦色还是可行的罢。」 「是吗?我这也是与你所学。」利奥波德言语不善,「我原以为我的妹妹不爱笑只是因为不善表达。现在,我却终于理解了……根本就是你的本性如此,一个残酷冷血且极度利己的怪物!」 「公爵殿下稍微骂一骂也就算了,至少莫利大人还没把您怎么样。」莫利身后的克莱门斯忍不住道。 「行啊!」利奥波德露出嘲讽的笑容,「那么,我的好妹妹,你同这阿尔贞托家养的灰毛小子来这想做什么?」 「兄长殿下应当已经知道真知派的两方争端了罢?」 「我能否知道还不是取决于你们?你们把我关在牢笼里,一切不都任你们摆布?」 「既然兄长殿下知晓,那事情便好办了。」莫利从克莱门斯手上接过一份公文,递到利奥波德面前,「这是我们草拟好的文书,请兄长殿下予以签署。」 「『皈依本旨派』?」 「反正公爵殿下也被先师绝罚了不是?这正好是普特罗公国对真知教廷的还击!」克莱门斯笑道。 利奥波德思虑片刻,还是在公文上署上了自己的名字,并盖上公爵之章。 「你们记好了,我利奥波德待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普特罗公国。若非如此,我就直接一头撞上『荆棘』,随父亲而去了!」 「公爵殿下之大义,我们自然知晓。」克莱门斯双手承接利奥波德扔来的公文,「莫利大人是普特伯格家的后裔,而普特罗公国也是艾贝德公国的重要盟邦,我们绝不会损害普特罗的利益。」 利奥波德瞥了克莱门斯的笑脸一眼,随后望向莫利:「公爵家的那些封臣怎么样了?」 「除了莫斯利娅以外,普特罗的十七位男爵与两百三十位骑士全都恪尽职守,兄长殿下无需担心。」 「普特罗的大规模诅咒是你们做的罢?」利奥波德冷哼道,「我想来想去,最有嫌疑的就是你们!你们究竟是谁……是什么?」 莫利闻言,仅是横跨过房间,寻了个位置落座。 「前任公爵,我们的父亲,兄长殿下了解多少?」 利奥波德一头雾水,不知其意:「啊?」 「看来,莫斯利娅老伯爵的口风真严呐……不过,如今的梅伦伯格已是安德烈斯当家了……」 虽然不解其意,但利奥波德仍道:「父亲接任公爵之后,一直在处理公国内教士作乱的问题,最后同莫斯利娅老伯爵一道挫败了教廷的阴谋。只是在稳定局势后不多久,父亲就倒于病榻,无法完成公爵之位的正常交接。」 「这些只是表面,」莫利的语气毫无波动,冰冷得不似常人,「若兄长殿下愿意仔细考虑的话,便能觉察出其中的矛盾。我只问几个问题,兄长殿下听好即可。」 「为何真知教廷能在宗教氛围不甚浓厚的普特罗掀起如此之大的叛乱?」 「为何前任公爵与莫斯利娅老伯爵能彻底粉碎宗教叛乱,且瓦解普特罗的一切教廷或教士组织,还颁布了严苛的术法禁令?」 「为何前任公爵在明令禁止一切术法之后,仍要加强普特堡内的『荆棘』?」 「为何当时与伊利安一同出现的陌生术士知晓『荆棘』密钥的用处,而且还能进入连作为公爵子嗣的我们都不曾知晓的宅邸密库?」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利奥波德天旋地转,他发现自己似乎对普特罗公国一无所知。 「呵呵呵,只能说普特罗早已牵扯得极深了。」 虽有笑声,但莫利依旧连微笑都不显露,此番场景教利奥波德浸出一身冷汗。 「世界的表皮之下有太多秘闻,箴言术法只是其中一种认识世界的方法。我想,公国老一辈的领袖必然见识到了梦境中那些极为可怖的秘密,所以他们才会三缄其口,对往事避而不谈罢……」 「……你们就是这样可怖的存在吗?」 「是,也不是。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兄长殿下所需思虑的问题。您若想了解得多一些,或更加清醒一些,不如跟着请来的理法术士好好修习。」 「慢着!」见莫利与克莱门斯行将离开,利奥波德急忙道,「封臣们真的安好吗?」 「当然,我们可动不了他们,您才是真正的公爵殿下。」门扉将闭,克莱门斯的声音渐渐消失,「但我们总是有令之臣服的方法,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无论是醒时还是梦中……」 第74章 血色将至(三) 秋分历1651年春夏日,春季之晦,夏季之朔。秋分历共十二月,每月三十日;三月为一季,四季交替之间多置一日,即交替之日。四季即有春夏日,夏秋日,秋冬日与冬春日共四日,于是秋分历一年总共三百六十四日。 此春夏交替之日,皇帝军已然进驻莱茵公国南方古城提奥多拉。莱茵公爵文森特·德·维特尔斯「vincent de wittels」正于此喜迎帝师。 提奥多拉是奥克塔维亚的古城之一,城中还留有许多拱门、梁柱与喷泉遗迹。立有三排列柱的门廊背后原先是奥克塔维亚的神庙,而今却已成为莱茵公爵的府邸。 「皇后殿下,您终于来了!」 还算魁梧的莱茵公爵文森特陪着笑脸,将于神庙前下马的皇后帕拉塞尔一路迎进其内。 「公爵殿下这排场不小。」帕拉塞尔走在预先铺好的红地毯上,两旁站着许多仆从,「奥克塔维亚的旧神庙就是宽敞明亮,城内也是一片祥和,全然没有战争的氛围。」 「殿下喜欢就好……唉,可惜逆贼占了我在莱茵领的宫殿,不然也不会让我尊贵的皇后妹妹在此将就。」文森特面露惜色。 「我的意思是……」帕拉塞尔本想解释什么,但随即又摆摆手,「算了,不谈了……文森特,你的军队现在何处?叛军打到什么地方了?」 「叛军应…应该还在利姆堡『limburg』以北,我已经派手下几个男爵领军北上了……」文森特支支吾吾。 帕拉塞尔紧皱眉头,不悦道:「你这是在打仗吗?我怎么感觉你是到南边来观光旅游了?」 「妹妹,你知晓的,我不擅长行军作战。而且,这里的风景也没莱茵领好,莱茵领才是水草丰沛之地。等这叛乱结束了,我们正好一起回家看看。」 「行行行,等到神庙里再谈罢……」帕拉塞尔实在不想再讲下去,只能无奈道。 提奥多拉神庙内,巨大穹顶下的墙壁凹槽处有二十二座较小的神龛,粗壮的大理石柱前摆放着文森特命人自别处搬来的长木桌。 帕拉塞尔与文森特分列木桌两端,莱茵公爵的心腹、廷臣、封臣与皇帝军的高级将领围坐其侧。 「皇帝陛下任命我为最高指挥官,意指阿尔贞托家与维特尔斯家百年之修好。」帕拉塞尔头顶军盔,英气难掩,「再者,莱茵公国本就是我家,由我领兵也更适合。以后,望各位大人以将军而非皇后代称。」 「当然,在场的部分大人也是熟人,对我的气性很有了解……往后,还请各位大人好好担待……」帕拉塞尔正色道。 「将军殿下言重了……」文森特下首处一位面容消瘦的廷臣应道。 「莱茵公国的安危皆系于将军殿下手中,我等必然听候殿下差遣。」 「这位大人是……」 「在下莱茵公国掌玺大臣,见过将军殿下。」 「哦,原来是丞相大人,久仰久仰。」 「丞相是我之心腹,皇后妹妹可以与之商议军务。」文森特插嘴道,「我在莱茵领时亦仰仗丞相。」 「原来如此。」帕拉塞尔眼中闪过一抹冷色,「看来,丞相大人是莱茵公国之栋梁。」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仅是公爵殿下的仆人而已……」章玺大臣连忙推脱道,「我的职责就是在公国内贯彻公爵殿下的意志。」 「那丞相大人能否为我们讲述一下当前的战局?皇帝军的各位将领正好聚集于此。」帕拉塞尔不再试探,而是直切主题。 「如将军殿下所愿……」 「……」 「……皇后殿下竟然亲自领兵?」 「怎么?有何不妥?」 「自我归入您麾下后,每次见到皇后殿下,都能见识到皇后的温婉含蓄,实在无法将她与战场联系至一起。」 「一是你眼力不足,二是她演技太好。」多罗提欧笑道。 「毕竟你才认识她几年,见面次数也不多,自然被她的伪装所欺骗。你不知道,母后在嫁入阿尔贞托家前可是帝国着名的明裔博雅术士,专修闪刃术!」 「皇后殿下还有这段往事?」 「自然,父皇与母后皆是有故事的裔。」多罗提欧靠在苏佩莱斯「supellex」生产的软垫座椅上,「虽然那已经是快四十年前的旧事了,父皇与母后已不再年轻……」 「还好罢?我们裔族的寿命比人族长不少。虽然明裔是混血,但以阿尔贞托或维特尔斯家的血统纯度而言,与纯血裔族无太大分别。」 「说到血统,民众的态度可就有意思了。」夏洛特打趣道,「纯血裔族把一切非纯血裔族当作人族,纯血人族将一切非纯血人族当作裔族。而混血裔族又自己划分为半血统以上与以下,以上的才能自称明裔……」 「本质上都是凡者,于我看来并无多大差别。」 「你们主仆二者真有闲趣,外边锣鼓喧天,里边岁月静好,连茶都喝起来了。」 只闻其声,便知是欧若拉。 「行军作战是母后的专长,我们待在后方也就管管粮草辎重。而且,若无意外,母后应当已经进驻提奥多拉。」 「父皇与母后已经联系上了,用他们所称的传影术。」欧若拉毫不客气地将多罗提欧挤到一边,自己坐在了那软垫座椅上,「连沙发这种东西都能搞来,真有你的!这玻璃茶几也是苏佩莱斯所产罢……」 多罗提欧站起身,整整衣冠,道:「我们对莱茵公国的现状了解太少。莱茵公爵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他的存在基本没有价值。银月林的雅斯特拉倒能从来往的商家那里探听一些消息,还有弗拉芒的市长亦如此。只可惜商家更会趋利避害,非勇武者绝不敢深入纷乱之地。」 「能将影密卫延伸至莱茵领吗?」夏洛特问道。 「不行,我们目前训练的影密卫主要依靠『雾相』,虽有擅长谍战的成员,但也只适用于凡者的争斗。」欧若拉否决道,「真知教廷的高级教士擅使箴言术法,无论是启明学卜卦术的『光』或是揭秘学显化术的『月』都能破开『雾』,更遑论只用凡者技艺的细作了。」 「这也是我们不将影密卫派遣到伊佩弗尼的主要原因,教廷的术士太多了。」多罗提欧补充道。 「探不了敌方老巢,在周围刺探刺探应当还可以罢……」 「这事我们正在做,跟着母后的军队一起去的……」 适时,软垫座椅前的玻璃茶几上亮起了一面饰有青色缎带的银镜。 「哦?看来,我们学城中的盟友有事需商量……」 第75章 血色将至(四) 洛塞提尔学院旁,皈依者所居的宫殿内,自梦境降诸尘世的罗维娜女士在空旷的殿内大厅写满了绯色的祝辞。 候在大殿角落的比纳如痴般欣赏着皈依者之杰作,连恼人的浓郁铁锈味也显得如此香甜。 「残阳似血,是为血阳『the bleeding sun』……」 「吾拜请原初太阳之血落于尘世,祂将为不敬者揭示终局……」 凄美的祝辞自罗维娜女士的口中传出,构成她世间形体的不愈之刃也发出阵阵嗡鸣。 待仪式结束,理法血阳允纳了尘世的祭品,罗维娜女士才从地板上爬起,向理法的离去献上敬意。 「用『绯』的氛围迎合理法血阳的喜好,用『钟』的意象表明汝之诉求,再加上一些标志敌者的器物,于是祂将带走那凡者在世间的血。」 罗维娜女士的话语传入比纳的心灵,他这才清醒过来。 「女士,这竟也是『飨宴仪式』?」 「呵呵呵,当然。」罗维娜女士的严肃神情烟消云散,「谁规定『飨宴仪式』一定得像伊壁鸠鲁学派那样施展?动不动大摆宴席?凡者追求快乐,理法亦是。而吾所施展的仪式就是令理法快乐的仪式。」 「您不是说伊壁鸠鲁学派并非享乐或纵欲者吗?」 「当然不是,这不矛盾。欲望的本质是痛苦,如伊壁鸠鲁学派一样追奉『绯相』的学徒明白这点。是以他们承认一切感官体验的真实性,用尘世间欲望之满足与肉体之痛苦寻求真正的精神快乐。但这些在外人看来,就不是特别高尚了……达格利希人正因此而受真知派排斥……」 「这几日恰有达格利希皇帝的使者到访,那些女祭司的周身的确萦绕着强烈的『绯相』。」 「她们自称『谢肉祭』罢?很有风格的名字。她们的『伟大母亲』就是圣杯……」 罗维娜女士招招手,命早已等待于此的侍者洗净殿内的仪式痕迹,自己则是踏着悠闲的步伐走到侧殿。 「刚才那是名单上的最后一位罢?」 「是的,女士。」紧随其后的比纳答道,「反对悼诗社事业的贵族已经清扫完毕,他们的领地与兵士已全部由王室与悼诗社接管。」 「汝等所行之事倒毫无慈悲可言。凡者不可与术法施展者相抗衡,汝等并不比理法更怜惜凡者。」罗维娜女士言语中带着一丝戏谑。 「长痛不如短痛。吾等悼诗社是虚海,从不注重名声,虽追奉虚无,却不行虚伪之事。何况,那些贵族本就压榨着他们治下的民众,算不得什么善者,吾等所为反倒为民除害。」 「还说不行虚伪之事……」罗维娜女士的笑声如钟鸣,穿透听者之心灵,「『无人有意为恶,无意为善。』」 比纳不再应答,而是转而道:「悼诗社所寻得的一位『愚者』,理法飞蛾青睐之人,正于艾因布鲁克修行。」 「飞蛾算是吾主之友,虽然吾等从未理解祂的道。祂一直盘旋在暗林之中的白树周围,可望而不可即的辉光或许就是祂的永恒。」 「所以,那位『愚者』,那位追奉飞蛾的学徒想要『化茧成蝶』?」 「他正在寻求第三重印记,但他在梦中的灵魂却无法向上攀升。」 罗维娜女士已然了解现状,微笑道:「一切学徒皆有诱惑,此为第一重印记;一切学徒都需追奉,此为第二重印记;但第三重印记则千变万化,可以是器物,可以是意志,可以是形体的奇异变化,或是梦中耀眼的灵魂……但寻求第三重印记者必先入得绯红门扉,以此证明其真正愿意献身的欲望……」 「然『愚者』梦中的『光』不足以支撑他继续向上,而吾等悼诗社亦不具备完全的知识。」 「到达绯红门扉不一定需要『光』,只需汝满足它的干渴。或许,吾可以前去指点一二……」 「……」 「国王陛下,以上便是吾等皇帝之提议。」 会客厅内,国王洛德里安正接见达格利希帝国的使节。身着朱红长袍的女祭司笑意不减,静静等待洛德里安思考。 「这是克劳维恩二王子的亲笔书?」洛德里安仔细端详着女祭司先前递来的密信,「达格利希与之已经达成合作?」 「自然如此,国王陛下。克劳维恩国王企图剥夺二王子的一切地位,保证其无法威胁王位之继承。」 「所以,你们的皇帝准备将二王子扶上王位?」 「利国家之主,所赢无数。」女祭司含笑的面容中添了一丝厉色,「克劳维恩的二王子承诺,若他得登大宝,克劳维恩不是不能回报盟友,低地洛兴安的一些土地亦可归还于友邦……」 「嗯,还请女士予朕一些思虑的时间……」 「当然,请国王陛下好好考虑……」 侍卫将踏着妖娆步伐的女祭司送出厅去,秘书杜卡特便应洛德里安之命迎上前来。 「杜卡特,这事你怎么看?」 「达格利希人一直觊觎洛兴安,六百年后他们又想卷土重来。」杜卡特应声道,「达格利希的野心必然不止于此,他们这次要控制克劳维恩,下次就想控制洛塞提尔。」 「尽管如此,这也是一个机会,不是吗?」洛德里安紧盯着杜卡特迟疑的脸。 「臣…臣……」 「朕早失了洛兴安国王之位,如今只是洛塞提尔之王。此举或许会将达格利希人放进洛兴安之内,但这已非朕所需关心之事。」 「陛下所言极是……」 「杜卡特,你是否觉得朕已改初心?是否觉得朕已不再想做这洛兴安的王?」 见杜卡特沉默不语,洛德里安苦笑道:「朕一直接受王室的教导,立志做成一位可与洛兴安大帝比肩的王。但洛兴安已然如此,赛提尔家已然式微。朕无天纵之才,只可偏安一隅。若无『洛蕾塔涨潮』一事,朕早已成为阶下之囚。然,悼诗社给朕描绘了一幅梦中的图景,朕心向往之。」 「『凡者的救赎从来都不该由神明施舍,而当由凡者自己争取。』」 洛德里安似是敞开心扉,话语自胸中释出:「神明甘露,抑或其余神明从未真正庇佑过洛兴安及其子民,朕的权威因而亦无需神明赐予。即使朕继续紧抓着洛兴安的王冠不放,也无法复现先祖之辉煌。但若朕愿意接受现状,做悼诗社在尘世间的代理者,朕也许就能实现他们描绘的图景。就如『火相』一般,先有毁灭,而后新生。」 第76章 血色将至(终) 梦境神龛有上下之分,镜潭在下,而绯红门扉在上。绯红门扉干渴无比,暗红色的纹路与缝隙内渗出些许沙砾。 绯红门扉承载着世间生灵的欲望,是以它永不得满足。欲得晋升的学徒需到此处,以排除其余杂念,忠实于唯一的欲望。 现在,戴斯蒙来到绯红门扉之前,梦中的助力与尘世的盟友为他揭示了一条向上攀升的道路。 先有诱惑,星月夜下的神启令戴斯蒙见到隐于世后的真正奥秘,他心中第一次燃起野心的火焰;后有追奉,暗林与神龛中的见闻令戴斯蒙认识到了辉光的真谛,他彻底坚定了献身于启明的决心。 他将狐百合带到了梦中,手中还攒着盟友赠予的彼岸花。这两种迷醉与芬芳皆是理法花艺师的赐礼,而祂正是掌握「绯相」领域权柄的理法之一。 欲望是「绯」,苦痛是「绯」,迷醉是「绯」,飨宴是「绯」,鲜血是「绯」,争斗是「绯」,繁衍是「绯」,干渴是「绯」…… 戴斯蒙默念一切「绯相」的权柄,每多一个权柄,香气就愈盛一分。 孪生姝丽是「绯」,护民官是「绯」,血阳是「绯」,圣杯是「绯」,花艺师是「绯」…… 戴斯蒙赞颂一切司掌「绯相」权柄的理法,每多一位理法,门扉就吸收一分香气。 终于,绯红门扉得到了暂时的满足,戴斯蒙穿过门扉,如血水滴入沙漠。门扉另一端的骨骸沙漠令戴斯蒙驻足,他抚摸着似狮似虎的巨兽骸骨,感受着其上仍未散去的血之渴望。 「这必然是先裔典籍中记载的神之造物,并非野兽,而是征战的利器。」戴斯蒙自言自语道,「只是不知是『狻猊』还是『狴犴』……」 「然而,无论如何,当征战的利器出现之际,必有血色将至……」 忽而,隐约的声响自远处的沙丘之下传来。戴斯蒙踏过森森白骨,只见一位着红衣的学徒半身陷入流沙。梦中的流沙不比醒时世界,它黏稠似生灵难以克服的欲望。 「感谢您,梦中的友者……」被救起的红衣学徒连声道谢,「若无友者相助,吾不知将在此处困至何年何月……」 「沙地与暗林一样危险,一不当心就会迷失其中……」 戴斯蒙无法记清红衣学徒模糊的脸庞,红衣学徒亦是。但他们都知晓,若两者可在醒时世界相遇,那必然可以认出对方的面容。 「吾所在的世界是列位理法的棋盘……」红衣学徒叹道,「吾在醒时世界的领袖命吾至此,以学习赢得战争的技艺。」 「然,梦境神龛之中凶险又诡秘,列位理法的争斗各有其目的,争斗方式亦各不相同。」 红衣学徒抖抖身上残留的沙砾,苦笑道:「诚然,列位理法皆有其道。护民官的战争意在统治,黄金上将『the gold general』的战争意在反叛,不灭忿怨『the evesting rage』的战争是目的,无阈之焰的战争是手段……」 「凡者总是逃离不开争斗,理法亦是……」戴斯蒙无奈道,「世界如同一个火炉,而争斗就是燃料。」 「哈哈哈,友者果真是智者,若吾等能在醒时世界相遇,那一定会十分有趣罢……」 「愚仅为一追奉辉光的小小学徒耳,如今穿过绯红门扉才算触及第三重印记的边缘。」 「唉,醒时世界皆在列位理法的统治之下,纵是友者之世界也不可豁免诸神的安排。听友者之言,汝之世界也当有理法的棋局罢?」 戴斯蒙沉默不语,但红衣学徒已然理解沉默之意。 「吾之领袖,在尘世间受了上神神启者,光亮得教人睁不开眼。」红衣学徒转而道,「吾等侍奉的神明居于神龛的高层,祂的权威不容抗拒,祂的言语不容违逆。祂是高高在上的父,而吾等是匍匐于地上的子民。祂教导吾等如何唱诵赞歌,而吾等在歌唱后不止地称颂祂的名。吾等是羔羊,而祂是牧羊人。」 「光亮如吾之领袖,他受了上神的恩赐,他有掌握权柄的野心。野心勃勃者方可成就功业,但也易误入歧途。」 「他不再满足现有的权柄,不再满足于缓慢积累的光,他需要向上,一直向上……」戴斯蒙无法看清红衣学徒的脸,但他感受到了忧虑。 「高处坠落更加凄惨,但他的野心与欲望裹挟着他不断攀升。而吾只是他尘世权柄的延伸,无法干涉他找寻开启门扉的钥匙。」 「所以,你来到此处,是为满足他的欲望?」戴斯蒙道。 「不尽然,吾亦有私心。」红衣学徒讪讪地笑道,「吾所居的世界里,吾并非是上等之族裔,吾有欲望,吾亦想向上攀升。吾羡慕于领袖之权柄,就像领袖羡慕于理法之权柄。吾侍奉于吾之领袖,就像领袖侍奉于吾等之上神。」 「吾与领袖本质相同啊……」 「难怪你会被困于此处……有溺而无还也……」戴斯蒙了然。 「尘世中又有何者可以跳脱而出?正因如此,生灵才有向上的追求……」 戴斯蒙与红衣学徒在梦中畅谈许久,直至月亮黯淡,旭日灼灼。 天明之际,戴斯蒙自专属他的学城高塔中醒来。星空学需观望星辰,故他的塔离苍穹最近。日光自维乔穆制造的透明玻璃照进室内,与戴斯蒙眼中的光交汇于一处。狐百合与彼岸花的香气未散,房间内的「绯相」挥之不去。 戴斯蒙落坐于明木桌前,拾起昨日未竟读的报纸。艾斯珀瑞多的博雅学士与学徒效仿起银月林与艾贝德的报社,也在学城内开办了自己的报纸。尽管他们学到了些奥柏帕的印刷术,但报纸的成本依旧高昂,每份三克朗恩的价格只有手头还算宽裕的学士能消受得起。 「学术专栏?研究修辞术的学者果然机敏!以后学城中必然不乏日日发文显摆的学士了……」 读完几篇同行的戏谑之作,戴斯蒙的目光落在了要闻版面的显着标题之上。 「『利姆堡围城』?」 「『莱茵领义军迫近莱茵公国中部重镇利姆堡,莱茵公爵军队退守利姆堡。』」 「这是什么时间的战报?」戴斯蒙赶紧通读了一遍全文,「秋分历1651年获月芦笛日,一周前的事……」 「利姆堡背靠东部丘陵,是莱茵公国南北交通之要地,看来此处必有一场恶战……」 「皇帝与先师……唉,结果究竟会如何……」 第77章 斗争即和平(一) fight is peace 「『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母后果真是深谙兵法之道啊!」 「这有什么办法?你如何能指望一个封建采邑国家拉出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欧若拉白了多罗提欧一眼。 「光是你在明港养的两千常备军就得一年两万五千利布拉,凭公爵的地产收入与封臣税赋只够付四分之三,若非有金矿和狐百合贸易,我们早就破产了!」 「艾贝德公国缺乏行之有效的税收体系,而且公爵之私产与国家财政之间亦无明显划分,这点是我们以后需要着手解决的问题。」 「暂且先不谈这些长久的问题。」欧若拉皱眉道,「如今正是战争时期,皇帝军的军费开支主要由我们艾贝德负责。艾贝德的两百骑士,伍莱堡的三十骑士,伊斯特兰的四十骑士加上克罗斯兰的四十骑士,总计约三百名骑士。再算上各位骑士所带的扈从与征召兵,皇帝军大约一万八千人。」 「而这一万八千人每天就需耗费大约四百九十利布拉,所谓战争根本拼得就是财政。」 「再不济,我们可以找香料行借贷。」多罗提欧似是并不着急。 「除了帝国内的几个自由市与商业邦国,其余邦国统治者的信用基本为零。莫利在半年前就朝普特堡香料行借了五千利布拉,到现在也没见半个子回来……别谈商人们了,就连我都不敢贷给自己……」 「普特罗公爵一年进账一万利布拉都不算多,五千利布拉还个几年定还得清……」多罗提欧继续翻看着内阁会议上财政大臣呈递上来的总账簿,「若是我们真缺钱,找几个税吏到公国的各个村镇庄园去转一圈,也能收上来不少利布拉。」 「那还不如教他们就地解决。到时候军队开进到哪里,就令哪里的市民农户给『驻军费』,或者直接『自给自足』,如此一来必能给我们省下不少钱。」 「自己组建的军队耗费必然庞大,所以越来越多的邦国喜欢用雇佣兵,只给军事承包商付一笔定金即可,减少了许多前期投入。」多罗提欧讲道此处忽然一笑,「也算一种加杠杆罢……」 正是言说之际,蔷薇庄园花苑内的雾气渐渐浓郁,厚重处显现出一个熟悉的黑影。 「公子殿下,夏洛特大人的密信。」 「行,你回去罢。」 黑影重新敛回雾中,几瞬后便不见其形体。 「这『雾相』走得就是快,若不是条件苛刻,我倒想铺开一个交通网络。」 「『雾相』走得是捷径,『光相』才算真正的传送。」 「我当然知晓,只是想一想罢了。」欧若拉道,「『雾』算超空间航行,『光』算量子传输。总而言之,两者皆不是什么轻易能实现的事。」 「而且,暗林极度危险。从醒时世界去暗林,再从暗林回醒时世界,没有足够的学识与力量根本无法做到。不懂『雾』的凡者会被暗林中振翅的存在吃得连灵魂都不剩下。」 多罗提欧拆开密信,其上文字依旧是赫拉斯语。 「夏洛特问我们何时将明港常备军投入战斗。」 「呵呵呵,夏洛特已经等急了!」欧若拉轻笑,「战士嘛,总是渴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 「尽管如此,她也需继续等着。提奥多拉的战报仍未至,且莱茵领的军力布置不清,真知教廷的援助亦在途中。仅凭数量而言,莱茵领义军必然无法赢过皇帝军。但因教廷之故,前线的变数太大,义军或许装备大量火器,或许有许多术士,这些我们目前一概不知。而明港的常备军与舰队是兼具战斗力与机动性的尖兵,现在投入太早了。」 「我听洛斯里克讲,你还准备雇佣他的军队?」 「没错,洛斯里克正在借助新军与部族长老抗衡,利用这次机会能帮助他增长新军的力量,亦能令荒狼族登上安提柯奥的舞台。」 「哼,全给你算得明明白白……」 「……」 利姆堡,防沙丘陵「sandshield hill」脚下第一城。穿城而过的利姆河「lim river」将莱茵公国划分为两半,北部莱茵领,南部提奥多拉。 皇帝军行至利姆堡南方荒野,探路而归的斥候带来了利姆堡围城的情报。将军帕拉塞尔骑着银盔战马,与其余高级将领商议对策。 「利姆堡围城已有六周,贸然北进的友军只剩些残兵败将躲回城墙之内,还好他们一直撑到了现在。」 伊斯特兰伯爵接到情报后,立刻驾马至中军,其灰棕色短发下是一张厚实且留疤痕的脸庞。 「就算利姆堡的城墙再高再坚硬,也不至于扛住那么多火炮罢?」尖声尖气的莱茵公国军务大臣心生疑惑。 「你的意思是『围点打援』?」 「将军殿下,这只是在下的一个猜测。」 「确实有些蹊跷。」帕拉塞尔略作思忖,「斥候多次传报说,敌军营地日夜皆有炮声。按理而言,六周的炮击不可能连城墙都攻不破……铸火学的火器威力,我有些见识……」 「但是,将军殿下,即使敌军以之为饵,我军亦不得不前进。」伊斯特兰伯爵道。 「是啊,打了败仗的几位男爵老爷,还有我那大侄子都困在城中。」帕拉塞尔似笑非笑。 「不过,还好敌军人数不多。」军务大臣庆幸道,「而且我军也有十好几门火炮。」 伊斯特兰不屑道:「这些术士造出的大铁管也就听个响,攻城还能用用,野战根本打不中人。」 「主要是士气打击,士兵的战斗意志十分重要。实际上,战斗之中的术法就该起如此作用。」 帕拉塞尔拔出佩剑,其上的铸火学祝辞闪烁,轻轻一挥便即刻生出火来。 「这是我在银月林专门订制的火器,其所施加的火焰能将敌人烧至灰烬,若施术者不收回火焰或被施术者无术法应对,这火就永远不会熄灭。」 「箴言术法真可谓之奇迹!」军务大臣的眼中倒映着镂空银剑内生起的火焰,「难怪我们先前派去的部队溃退得那样厉害……」 「莱茵领义军本该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谁曾知晓这些市民与农户竟能拥有如此多的术法武器?」伊斯特兰伯爵气愤道,「定是那真知教廷给莱茵领撑腰!先师竟然公开支持暴民动乱,恩瑟尔塔脸都不要了!」 帕拉塞尔收起佩剑,令道:「行了,回去罢。最多再有两天,我军就将开到利姆堡城下,届时必有一场恶战……」 第78章 斗争即和平(二) 「城内粮草还够撑多长时间?」 「禀殿下,支撑到过冬应当绰绰有余。」 利姆堡市政厅内,莱茵公爵之子,莱茵公子布鲁诺·德·维特尔斯「bruno de wittels」正与几位男爵一起等待皇帝军的救援。 「还好我们入城前先把周边村庄的粮食全部收拢过来了,否则恐怕撑不了多久。」 布鲁诺的灰发杂乱无章,眼袋也极为明显。利姆堡之外,莱茵领义军阵地之中,日夜有火炮轰鸣。虽城墙受损并不严重,但时不时便能被炸出几个缺口,义军此番举措令城中驻军疲于应对。 「叛军绝对故意如此,他们就想把我们困在此处折磨致死!」其中一位面容憔悴的男爵歇斯底里道,他被炮火声惊得夜夜难眠。 「公子殿下,城中军民的士气都极为低落。再这样下去,粮草未尽,人就要先降……」另一位老男爵有气无力道。 正在几位贵族老爷抱怨之际,利姆堡市长敲开了门扉。 「公子殿下,各位大人。」市长恭敬的语气中带些急切,「城内的疫病情况愈加严重,城西已经出现许多患病市民。能否请殿下唤来军中的存续术士为民众们治疗?」 布鲁诺为难道:「但目前城内只余一位存续术士,她虽精通愈疗术,但也负担不起全城的疫病治疗……」 「没错!」面容消瘦的男爵高声道,「而且若是存续术士也染了病,那利姆堡迟早要完!」 「唉……市长先生,如今是特殊时期,利姆堡的所有人都很艰难……民众染了病倒还好,若是士兵们也染了病,等叛军攻进来时……」老男爵并未尽言。 市长见状焦急道:「各位大人,疫病问题刻不容缓!这……」 「市长先生,」布鲁诺打断道,「您方才说,疫病发生于城西?」 「是的,公子殿下……」 布鲁诺闻言,松了一口气,缓缓道:「那倒还好……至少是在利姆河下游……」 「既然如此,就让他们将逝者扔进河里,免得继续污染城内。」 「市长先生,您一定需要认清形势……」 利姆堡市长禁不住各位贵族老爷的连番攻伐,只得全部应允下来,颤抖着退出市政厅去。 恰逢此时,一位传令兵火急火燎地闯入厅内,大声道:「公子殿下,了望塔上已能见到莱茵公国的旗帜了!还有艾贝德公国、伊斯特兰伯国、伍莱伯国与克罗斯兰伯国的旗帜!」 「终于!皇帝的援军!」 厅内众人皆惊呼出声,一扫先前脸上积聚的阴霾。 布鲁诺赶忙冲出市政厅,跟着传令兵去到城南了望塔上。阳光普照之下,远处的丘陵高地确能见到举有旗帜的军队。 「嗯,很好!因有利姆河相隔,叛军的主力集中于河北,皇帝军自南方而来,恰可解利姆堡之围。」 「胜利的时日将近……」 「……」 「哦,你来了……」 「……是我,父亲……」 莫斯利娅城,重兵把守的伯爵府邸之内,安德烈斯命侍卫开启门锁,愈发苍老的老伯爵坐于床榻之上。 「老朽曾设想过许多场景,但的确没有料到如此……」 「父亲,您与普特罗老公爵一样,总是不敢放手一搏。」安德烈斯露出玩味的笑容,「你们早就接触到了隐秘世界的存在,却妄图置身事外,极力地隐瞒一切,甚至连子女都不告知。」 「你,安德烈斯,你真的了解他们吗?你知晓你在与何种存在合作吗?」莫斯利娅老伯爵浑浊的眼凝视着安德烈斯的面庞。 「我心里有数,」安德烈斯的视线立刻避开,转而望向桌上的药剂,「或者说,我甘愿如此……」 「唉……外边的情况怎么样了?纷乱有无平息?」 「我们已经赶走了不少劫掠民众的残兵,很快就能稳定住局势。」 「这是暂时的……普特罗,莫斯利娅都逃不开了……」 「父亲,果然是父亲。」安德烈斯坐在了桌旁,「柯莱堡男爵正在动员军队,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真知教廷亦参与其中。」 老伯爵似是并未听见,却在回忆往昔,他轻声道:「恩瑟尔塔几十年前就做过类似的事,那时老公爵与老朽借助了他们的力量……『虚海』的力量……『金枝』而非『箴言』……后来才发现他们的可怕……」 「洛塞提尔的『悼诗社』?」 「他们如是自称。」老伯爵肯定道,「这些施展『金枝术法』的巫士远非凡者所及,凡者的技艺无法伤到他们分毫。他们关注梦境中的事业,他们只将尘世作为踏板。」 「于是,你们便将之赶走了。」安德烈斯道,「将灾难归咎于术法,禁止一切术法的施展。」 「然后,报复就来了……先是你的母亲与兄弟,而后是老公爵的夫人,他们的诅咒太过强力……最后是艾斯珀瑞多的暗林学士出手缓解了诅咒,并创造出『荆棘』用来保护梅伦伯格与普特伯格家最后的血脉……」 安德烈斯沉声道:「可惜,『荆棘』也挡不住悼诗社,我们能够存活,完全是因为他们后来无缘无故的销声匿迹。」 「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然而,无论『火花』或是『虚海』皆是修习术法的凡者,他们远远不及梦境中真正伟大的存在。所以,他们才会选择依附于尘世领主的力量,动用些阴谋诡计。否则,重新入世的悼诗社又何必尊洛德里安为王?」 安德烈斯撩开长袖,露出手腕处做工精致的白银手镯,手镯在昏暗的房间内散发出柔和的白光。 「而阿尔贞托家,既是梦境中的求道者,又是尘世间的统治者,我极度看好他们所践行的道路。」 「原来如此,」老伯爵自床榻上慢慢站起,试图伸手触碰那生光的手镯,却被其溢散的寒气惊了回去,「原来如此……」 「梦境中的争端延伸至尘世,诸神的理念需用凡者的鲜血来证明……祂们佩为神明吗?」 「父亲,『神明为世人』本就是凡者的一厢情愿。有些理法或许是由凡者托举着向上,但更多的理法本来就居于梦中……从来就没有什么神明或救世主,凡者只能靠自己拯救……」 言至于此,安德烈斯彻底失了兴致,最后望了他苍老父亲一眼,便转身离去。 「安德烈斯大人,代理公爵殿下的使者已至。」刚出伯爵宅邸,安德烈斯便接到侍卫的讯息。 「克莱门斯终于到了……战争又要开始了……」 第79章 斗争即和平(三) 普特堡外城比原先热闹许多,一是内乱平息,二则内城的贵族皆被迁至外城。香料行门前依旧排着长队,大多是各地庄园入城购买狐百合的管家,而其余的即是于行中支取金银的商家。 「安德烈斯怎么讲?」 「他相信您的判断,亦支持您的决策。」 「这安德烈斯也是位识得大体的人物,梅伦伯格家尽出些人才。」 后庭,于莫斯利娅城与普特堡两地间奔波的克莱门斯刚刚得以休憩。 「柯莱堡男爵之心,路人皆知。那位狡诈似毒蛇的小人一直眼馋莫斯利娅的肥沃土地,若不除之,普特罗永不得安寝。」 「那男爵想趁火打劫,在混乱之中捞点好处。」莫利按了按眉间,似是为了缓解压力。 「所以我们得先下手为强,打他个措手不及!」克莱门斯兴奋道,「四处筹借了那么多钱,就是为了给北边不安分的邻居一记迎头重击!」 「有些反常的是,普特罗的各家封臣出奇地安分。」莫利清点起战备状况,拟出一份名单,「年龄越大的越安分,年龄小的倒会有些反抗。」 「肯定与普特罗几十年前的宗教内乱有关,老一辈的贵族定知晓些『火花』与『虚海』的事。」克莱门斯断言道。 「唉,那他们的保密工作也太严实了罢……也许,他们把我们当作多年前的悼诗社一般看待……洪水猛兽也不过如此……」 「悼诗社的手段太过毒辣,也难怪老一辈讳莫如深……」 莫利突然道:「内城的居民全都迁完了罢?」 「除了公爵宅邸之外,其余区域已被清扫干净。」 「不错,老师已经把收集的『耀金』逐个送来,不日即可开始仪式。」 克莱门斯对术法问题从来一知半解,于是便问道:「莫利大人,『荆棘』真可以用来作为仪式基础吗?我从未听闻能有一个城大的仪式。」 「当然可以,只要能够积攒足够的力量,再大规模的仪式都可能实现。狐百合是高质的『绯』之原料,『荆棘』是强大的『雾』之器具,而先裔的『耀金』内置着高效的拗转仪式,能将『光』转化为『火』、『汐』与『月』,而我恰好擅使『光』与『钟』之技艺。故而,我们能够将普特堡内城打造成一个诸相齐聚之地,于此便可施展一切可能的术法。」 「这『耀金』究竟为何物?」克莱门斯好奇道。 莫利闻言,便起身打开室内暗格,暗格的锁是「光相」密语,只有特定的言辞可以开启。 刻有奇异纹路的规整黑立方体被莫利放置到明木桌上,木桌表面突然浮起一层薄光。 「明木中蕴含着『光』,耀金能激发一切蕴含着『光』的存在,并将它者的光芒占为己有。」 薄光渐渐消散,而耀金表面的纹路散出蓝光。克莱门斯感到自己服饰上装有的铁扣被无形的力量拽起,而那股力量正是来自停于桌上的黑色立方体。 「蓝光生磁,电磁者为『汐相』;橙光生热,灼热者为『火相』;而紫光则生万有引力,能对时空结构产生影响的是『月相』。」 莫利按照特定顺序转动黑色立方体,其上的蓝光逐渐转为紫色。这时,耀金之吸力开始影响到室内的一切物体,连莫利所戴的白银项链亦被牵引而起。 「先裔竟能做出如此神迹……」 「这种技艺确实神乎其技,连老师都没能彻底搞清楚这『耀金』的机理。要知道,他可是在第三重历史里活了五百多年的老古董!深谙各种仪式与术法的他居然也拆解不了这种东西,可见先裔的文明已然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认知……」 「那先裔文明之毁灭就更加可怕了。」 「卡兰都尔的迷雾……幽邃如深渊的裂缝……先裔文明之毁灭定与宙合中的列位理法相关……」 「……」 光辉无比的园圃之中,埃佩亚姆的七位学徒又于此集会。 「为何我们不向上攀升,而一直停在梦境神龛的低处?」金瞳者摘下光辉树木的枝叶,抚摸其上岁月的痕迹。 「一切皆有代价,愈往上就需愈多代价。」紫瞳者答道。 「寒冷的无名门扉之后是光辉园圃,再向上是月亮曾经的圣地。欲壑难填的绯红门扉挡住了其后噬生的沙尘,而由理法画出的川流仍在上方流淌。」翠眸者总是带着微笑,「虽说一切有志者皆需穿过绯红门扉,以获得第三重印记。但我们皆为自异世而来者,在遥远的前世之中,我们都已去过神龛之内凡者可去的一切地方。」 「所以向上攀升既不值得也无必要……」银瞳者总结道。 「这样看来,此世仅是前世之延续,唤我们来此的理法真是一点选择的余地都不给。」金瞳者随意地将枝叶扔在一旁。 「也算是一种恩赐罢……」宵眸者捋顺毛发,果树的枝桠总是能打乱他精心养护的尾巴毛发。 「恩赐?指连记忆都不给全?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前世究竟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在死后被扔到埃佩亚姆去。说不定这就是理法的一场阴谋!」 「统治我们的神明,那位理法暮光本就喜欢将凡者玩弄于股掌,若真如此也不甚稀奇。」绯眸者轻描淡写道。 宵眸者整好仪表后,轻声道:「各位有无研究过我们目前所在的这一重史?」 「扒过一些门廊上的记录,埃佩亚姆的亡者书写下的文字。」金瞳者答道,「暗林中的石寺不太敢去,我们毕竟是追奉『光』的学徒,林中吞噬『光』的存在太多了。」 「『环形战争』,列位理法如此称呼。这场战争是无阈之焰和圣杯在宙合中打响的战争,战火一直烧到醒时世界的埃佩亚姆。」绯眸者接叙道,「『秋分七日』,『环形战争』与『卡兰都尔』等词汇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理法的这盘棋跨度颇大。」 「列位理法这是预备在埃佩亚姆再打一仗?」 「不,『环形战争』还没结束,但停战协议却快结束了。列位理法在埃佩亚姆都扶植起了自己的势力。」 「在下对此倒有些耳闻……洛州与刹伽叶『trikaya』,即洛州西方的三身国度,皆有出现歌尘仙君的信众。」 「米勒瑞亚也出了一位『火焰君王』,听说他正与太阳教会争夺权势,导致不少阳裔商家从升日湾『sunrise bay』移居到阿列克珊提斯来避难。」 「『升日』?埃佩亚姆应当不存在日升日落的概念罢?这个世界并非常规的行星世界。」宵眸者疑惑道。 「估计是先裔遗留下的知识,入得梦境神龛者应当可以获知异界的见闻。」 紫瞳者道:「埃佩亚姆是列位理法选定的尘世神龛,有些超出常理的概念属实正常。」 「先有理性所把握的概念,后有醒时世界的事物。即使阳裔从未见过真正的日升日落,亦能描述出其景象,这倒是与巴门尼德的观点很是相符。」 「巴门尼德的存在论……艾斯珀瑞多的某些学者也到达了这个层次……」 「你也读过『学城报』?」 「正是……」 第80章 斗争即和平(四) 「灰胡子老伯,你仍在陆上?愚见你有已有数周不曾出海了。」 艾斯珀瑞多西南处,学城港湾区内,戴斯蒙来到他常常造访的小餐馆,人称「灰胡子」的老船长于此歇息。 灰胡子见到戴斯蒙便打了个招呼:「戴斯蒙小子,你没事又跑去夜游大海了?」 「星夜暗海总能给愚许多灵感,也能消解一些尘世间的困扰。」 「学士就会讲些不知所谓的话……」灰胡子端起木酒杯,灌下一口麦芽酒,「洒家出海除了挣钱,还是挣钱!」 「只是最近艾斯珀瑞多到启明东岸的货物往来少了许多,尤其是到莱茵公国的商品。你知晓的,洒家经常走这段航道。结果现在这么一搞,洒家想多挣钱都没机会。」 「启明东岸正在打仗,皇帝亲自下场。听刚从普图努斯『portunus』回来的海员说,真知教廷的舰队已在那里停靠了一段时间,应当是在进行补给。」 「普图努斯?哪个普图努斯?」 「北普图努斯,教士掌权的那个。」 「唉,这普图努斯群岛一共才五个大岛,还能分裂成两股势力。这么大点地方有什么好争的?」灰胡子不屑道。 「普图努斯群岛是烛心岛之南,启明东西海域的分界线,论战略位置相当重要。」 「战略,战略……」灰胡子愤愤不平,「管理学城的学士只会高居塔上,从不低头关注地上的生灵。小子,你可知道艾斯珀瑞多的小麦现在卖多少钱?」 戴斯蒙一愣,发现自己无话可答。 「看看,果然如此。艾斯珀瑞多的学士皆有特殊供应,学城外连片的田地庄园都是学士会的财产,你们根本不用担心年景的好坏。」灰胡子显出一些羡慕的神情,随后又用酒精来掩盖。 「愚知晓今年冬天的冻害与虫灾很严重,但开春之际学士会以及周边庄园都用上了狐百合来增产,收成应当不会太坏罢?」 「哼,你若不提这事,洒家还没这般来气。洒家上午刚去过东南商区,那里的粮商把小麦的价格提到了每蒲斗四个半第纳尔!黄金做的小麦也没这么贵!」 见戴斯蒙不甚惊讶,灰胡子解释道:「啊,洒家忘了你们学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般而言,即使是收成差的年岁,每蒲斗小麦也从未超过四第纳尔。」 「哦……这是因为收成不好?」 「当然不是!洒家见那粮商的店铺里堆得满满当当,完全不像灾年。洒家百思不解,于是便去问了几句,你猜他们说什么?」 戴斯蒙嗯了一声,灰胡子便绘声绘色道:「『我们这的谷物都是从采用狐百合的庄园而来,其余产粮地收成极差。狐百合,您知晓的,是极金贵的物件,用了狐百合的庄园都添了许多成本,所以才抬了价卖给我们。若我们不提价,那必然是做亏本生意呀!』」 「洒家一看这架势,再摸摸布袋里寥寥几个金币,就直接跑了。下午,洒家又去了东北城角的面包坊,就是那个学士会开的工坊,想看看烤出的面包卖得怎么样。结果,那烤面包师与洒家讲,烘烤费也涨了!这天煞的,兜里的钱没涨,反而物价蹭蹭往上升!」 「这是怎么回事?面包跟着小麦价格向上还挺正常,这烤面包师自己来凑什么热闹?」 「估计是帕特里亚的探险家搞的鬼!」本想再添一杯麦芽酒的灰胡子掂量掂量袋中的金币,便怏怏地放弃了,「每次帕特里亚的船队回来,洒家都能见到成箱成箱的黄金往港口里搬。以前在港湾区里排不上号的小船长去了一趟卡兰都尔,回来时立马就化身为土豪,抬手就买下几条大船,说是组建一个船队,将来运回更多的黄金。这帮穷得只剩黄金的探险家在城里大肆挥霍,搞得黄金都快不值钱了!」 「原来如此,」戴斯蒙似是想到了什么,「难怪最近一段时间,铸火学士与术士天天往铸币厂跑……」 「现在的学城内,用第纳尔已经快买不到东西了。各家商铺里都更愿意收利布拉或克朗恩金币。」 「黄金城铸利布拉,艾贝德铸克朗恩,这两大金币的价值倒一直很稳定。第纳尔的话,各邦国都可铸造,价值肯定比不过前两者。」 「唉,戴斯蒙小子,你说学城能不能也去私铸些利布拉和克朗恩,免得把第纳尔贬得连废铁都不如。你要知道,洒家这般穷人,兜里只有第纳尔。」灰胡子突发奇想。 「不行。」戴斯蒙斩钉截铁道,「黄金城和艾贝德掌握特定的铸火学技艺,他们铸造出来的金币带有特殊的术法痕迹。学城无法伪造,至少目前还不行。」 灰胡子泄了气:「第纳尔,该死的第纳尔!洒家以往还容易收到某些邦国制造的劣质第纳尔。」 「小子,你看看。」灰胡子将布袋中的金币抖了出来,其中确有几枚明显较薄且不足额的第纳尔金币,「以往金币少的时候还行,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如今倒好,这些第纳尔与学城铸币厂新铸的第纳尔一比,又凭空贬了许多值!」 戴斯蒙在此听了一顿灰胡子发的牢骚,只待其骂累了才缓缓道:「灰胡子老伯,按理讲,你完全无需如此。凭你的航海技术,出远洋开军舰都非难事,你又何必做些小生意呢?」 「洒家年轻时已经风光过了。」灰胡子的神色逐渐正经起来,「人族的寿命可不比你们裔族绵长,洒家做不动那些大事了。」 「老伯这番话可就不符合你的气质了,」戴斯蒙笑道,「愚记得你一直都是一副不服输的面貌。」 「呵,那又如何?小子,你想让洒家跑去莱茵领送命?」 「愚的意思是,先师与皇帝的冲突必然不可能是短期事件。如若双方必要在安提柯奥帝国内决出个胜负,那么战争一定会扩散到启明海的每个角落……」 「哦?戴斯蒙小子,你在学士会里有些讯息?」 「某种程度上……」 「小子,你在这帮洒家找寻出路,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灰胡子虽然脸犯酒红,但思维仍旧敏捷。 「果然是瞒不住老伯……」 第81章 斗争即和平(终) 洛塞提尔高地之下,幽邃森林的边缘,水流出林之地,自梦境而来的罗维娜女士于此闲游。 早便赶来迎接皈依者的艾因布鲁克分社成员随其身后,朝圣般踏着面前这位伟大存在已然踏过的步伐。 「这一重历史里,无昼无夜的七日之前,醒时世界的生灵得以入梦。」罗维娜女士讲起了已然失落的历史。 「直到战争自梦境蔓延而来,寰宇与宙合之间的帷幕被撕裂,梦境中的列位理法才决定将这个世界重新包裹起来。」 「于是,汝等不再被准允入梦,才有千年之久的愚昧。于是,汝等便可见到漫天星辰,才可享受空中永恒的日月。」 伊利安听至此处,便想起自己曾于暗林石寺上寻得的秘闻:「那场战争,导致秋分七日的战争,就是火与血的战争?」 「『愚者』,汝所言不假。理法无阈之焰与圣杯曾争夺太阳留下的权柄,祂们的争斗从神龛中开始,却必在尘世间结束。」罗维娜女士的步伐如心脏般律动,艾因河的水流似乎也服从于她的节奏。 「居于梦境神龛的理法知晓争斗的底线,祂们绝不可引发一场波及整个神龛的战争。祂们知晓,如若神龛陷入混乱,来自暗林与虚无的理法将会破开门扉,夺取祂们手中的权柄……因为太阳陨落之际,祂们自己就有此作为……」 「所以,神龛中的理法把埃佩亚姆当作一个竞技场,任其中的凡者彼此猜忌与残害?」 「呵呵呵,自诩光辉的神明从不会行光辉之事。汝越缺乏什么,便越强调自己拥有什么……」 伊利安自寻求第三重印记以来,总是在理性与疯狂之间徘徊。他时而清明无比,时而混沌不堪,时而宁静至淡漠,时而共情至热切,但他的灵魂一直在蜕去醒时世界的痕迹,向暗林迷雾中的存在不断靠拢。 而此时,伊利安恰是极为感性的,他似是正为神明统治之下的一切凡者发声:「列位理法为何不可让凡者安宁?神龛中治世的理法喜好观凡者争斗,神龛外等候的理法亦是如此……」 「争斗是常态,和平是例外。」罗维娜女士漆黑的双眼中呈现出平静无比的墨玉之海,「神龛中的理法令凡者争斗,于是凡者彼此攻伐,纷乱的寰宇绝不可能颠覆神明之治世;神龛外的理法令凡者争斗,于是凡者向下沉降,混沌的寰宇恰是夺得太阳权柄的机遇。」 「居于上位的凡者乐于争斗,于是他们以争斗压制下位者的崛起;居于下位的凡者亦渴望争斗,于是他们便可依靠争斗向上攀升。」 「争斗啊,是『绯相』的存在,它的本质是苦痛,它的本质是欲望。先有欲望,后有野心,一切寻求飞升的学徒皆具此二者,于是他们也在争斗不休。」 艾因河中的水流如丝线般织起,围绕在罗维娜女士苍白纤细的形体之上。 「研习『汐相』的学徒啊,上前来……」 艾因布鲁克分社的牧师听闻此言,便向前踏进几步,恭敬地跪伏在非凡的存在面前。 「何为『汐相』?『海浪必将再度归来,它会带来恩惠、风暴与对所需之物的索求。』」罗维娜女士的声音是溪流的潺潺,亦是海浪的汹涌。 「潮起潮落本该由日月星辰司掌,但埃佩亚姆并非如此……来罢,吾告诉汝,潮汐在这『环形世界』里当是如何……」 「……」 「牧师大人是否从皈依者大人那得了些明悟?」 艾因布鲁克分社内,送走罗维娜女士的众修士已然返回。 「皈依者大人分有上神之理念,她揭示了关于存续、鼓舞与偿还早已许诺之求的准则。」牧师的话语还残有些独特的韵味,不像陈述而像歌唱,「在下经皈依者大人的开导,终于认识到世事轮转之理。居于梦中的诸神许以凡者恩惠,而后凡者才会向诸神献身。」 伊利安突然发出诡异的笑声,这是他理智中残留的一丝疯狂。 「牧师大人,或者以后当称作『汐相』学徒,你已取得一切学徒应当取得的第一印记。」 伊利安摒退其余修士,只留其与牧师二人留于布道室内。 「学徒,修习金枝术法者,属于凡者,却超越凡者。友者啊,自此刻而起,我们才算作同类。」 牧师闻言,心中惊异,但随后却又觉得理当如此。自罗维娜女士在艾因河畔的讲学之后,牧师的心中生出了一些渴望,一种探究自身存在的渴望。 「友者啊,你以往总是站在凡者的立场上。」伊利安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些嗡鸣,「你总觉得我是来自洛塞提尔城的术士,亦是前来统治艾因布鲁克的人。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牧师想起了伊利安到来后的作为,口中喃喃:「盗时术,狐百合,令村民迷失其中的『雾相』,以及夜间林中似有若无的暗影与嗡鸣……艾因布鲁克只是一个实验……」 「实验?不止是实验。这是我们给凡者,尤其是遭受苦难的凡者所指的一条救赎之道。」 伊利安对光的渴慕溢于言表,他愈来愈像飞蛾了。 「友者,汐相友者,你说是否如此?」 「在下…在下……」 「无需纠结,无需彷徨。汐相友者啊,你还未能见到那充斥着雾气的幽邃之林,还未意识到什么才是虚无与辉光。但很快你就可以入梦,因为诱惑已然出现,你将一直向上,如飞蛾扑向火焰……」 牧师,或称汐相学徒的激情第一次燃起,他好像从未有过如现在这样的渴望,他的心中躁动不已。他渴望着什么?他渴望着改变,他不再满足于他在现世的模样。 「梦中的道路……充满雾气的道路……月光之下的道路……还有沙砾遍布的道路吗……」 汐相学徒,原为甘露侍者的他,似乎触及了真正奥秘的一角。而往后的修习与争斗,才真正是他存在的证明。 向上攀升者需无休止的争斗,精于争斗者才可一直向上攀升。 第82章 三一圣律(一) trinity 「理法有三重尊号,分别揭示了祂们的三重本质。」理法术士已然谈及箴言术法之核心理论,「这三重本质即理法之起源、权柄与理想。」 「理法之下的一切存在亦有其三重本质,即世间的形体,梦中的灵明,以及于宇宙中践行的道路。三重本质统一于同一存在,同一存在可由三重本质描述。」 「这三重本质与理法的三重本质一一对应?」 「不错,至少箴言术法与真知派皆以为如此。」理法术士以肯定作答。 「一切存在皆有形体,这是寰宇。寰宇之中,有些存在分有了真知的光,于是他们得了灵明。得灵明者知晓自己区别于虚幻的真实性,最终成为实相的存在。实相存在之中,灵明较甚者便成了生灵,他们得以入梦。入得梦境者则可接触到实相以及准则的真实面目,于是就可践行探索真知的道路。」 利奥波德疑惑道:「然而,箴言术法并无入梦之法,所以没有证实第二重本质的方法。如今的学者又是如何笃定存在的三重本质?」 「这就与理法的权柄相关了……」理法术士故作停顿,随后才继续:「箴言术法以真知派理论为基础,继承了真知主义的宇宙观。『真知之中降下宙合,宙合之中降下寰宇。』他们说,理法并无世间的形体,世间就是祂们的形体。因为真知之中诞生理法,其准则是尘世的基石,亦是真知赐予理法的权柄。而理法的权柄就是世间的准则,故理法以世间这一形式存在着。」 「因为理法无世间的形体,于是祂们就存在于梦中,这就证实了第二重本质。」 「我怎么愈加迷乱了……」利奥波德的疑惑未得丝毫消减,「既然『世间就是理法之形体』,又怎么会有『理法并无世间之形体』?」 「这解释起来就复杂许多了,」理法术士皱眉道,「连不少真知派教士都在此处百思不解。我并非真知主义的大师,也只能通俗地理解一下。」 「真知派假定存在是有限的,也即寰宇存在边界。他们否定了寰宇的无限性,因为他们无法解释无限之外究竟是什么。对他们来说,寰宇就是一个箱子,一切存在皆在箱子里占据其位,这是世间的形体。而理法就是这个箱子本身,不能说祂们存在于箱中,就不能说祂们有世间的形体。但这个箱子本身又在什么地方?它不在箱中,因为它就是箱子,所以真知派认为它在宙合之中,亦即梦中。」 「所以宙合,或说梦境本就是学者们制造出的一个概念,用来标志寰宇之所在?若依此言,寰宇之外皆是虚无,宙合梦境之中除寰宇尽是虚无,难怪教士们总强调实相自发地向虚相堕落了……旁边全是虚相,能不堕落吗……」利奥波德终于有些理解。 「差不多,至于什么『真知之中诞生的原初宇宙并无虚无,有了生灵的恶与罪后,宇宙才有虚无』之类的伦理思想就并非我们所需考虑的问题了……而且,我们根本不用太刨根问底。宇宙论是真知派与星空学的研究领域,超出了我们这门研究理法的学问。」理法术士宽慰道。 「嗯,刚才谈到存在的三重本质……其实,箴言术法将理法本身也归入了存在的范畴之内。我说得对吗,大师?」 「可以这样理解,箴言术法毕竟是门学问,学士与术士们皆是学者,这样处理很正常。当然,信神者就很难接受这种将神明与一切其余存在混为一谈的理论了……」理法术士笑笑。 「箴言术法一旦从真知派理论中分离出来,它就再也不可能与真知主义行走于同一道路。」 「世间的形体,梦中的灵明,与践行的道路……这就是『三一圣律』吗……」利奥波德在口中反复咀嚼。 「实际上,入梦一事,艾斯珀瑞多已然有些头绪……」理法术士突然道,「先是《圣歌》,而后又是某些学士自学城书馆中寻出了金枝术法残篇……据说,艾贝德的新任大司祭自称从奥克塔维亚古籍中找出了进入梦境神龛的方法……」 「艾贝德大司祭?就是那个风头正盛的伏尔格林?」 「伏尔格林大司祭……」理法术士拿出几份精心保管的报纸,「伏尔格林这些时日一直在猛烈抨击真知教廷的作为,从《七十七条论断》到《箴言伪经考》,从《〈圣歌〉虚相说》到《圣阿列克谢真实之诞辰》,无一不在攻击伊佩弗尼的先师。」 「这我倒也知晓……莫利把内城的人全迁走后,还专门派人从外城给我捎来报纸,生怕我不知道外界的情况。」 「代理公爵殿下像是要在『荆棘』之内布置什么仪式,我在来公爵宅邸的路上见到许多蕴含着力量的物件。」理法术士回忆道,「大量的明木、狐百合和金银器被堆积在一起,却见不到一点人影,连看守者都见不到……」 「上周,莫利就开始催促我迁居外城了……」利奥波德沉声道,「算了,不谈这些……嗯,第二重本质……大师,那个入梦之法具体如何?」 「按照先裔典籍的记载,梦境神龛有许多门扉,进入不同的门扉需要不同的知识。不过,据说一切入梦者必先进入一片幽暗且雾气遍布的密林。」 「密林?雾气?」利奥波德心下大骇,「您所讲的那个密林中是不是还有许多振翅的飞蛾?」 理法术士猛然望向利奥波德,惊道:「殿下,您……」 「原本我还以为只是一个重复出现的奇异梦境,没想到……」 「如此一来……这是好事啊!」理法术士的眼中生起求知的光芒,「公爵殿下,这说明您已触及存在的第二重本质!您比寰宇中沉溺于形体的我们更往上去!」 「若您能入得梦境神龛,必能接触到宙合中的那些存在。理法学的未来就靠您了!」 「是吗?」利奥波德被理法术士突然涌现的激情吓到,「或许,应当如此罢……」 第83章 三一圣律(二) 阿列克珊提斯,艾贝德宣称其为初代先师真正诞生之地。夏日之晨,伏尔格林早早便来到圣阿列克谢廊厅之中。尽管居此已两月有余,但伏尔格林仍会在这座东岸的圣厅里生出些许离奇之感,仿佛回到了在伊佩弗尼的那些时日。 「司祭大人,港口那边又来了一批阳裔船队,依旧是来避难的商家。」 圣厅的秘书官进行日常的汇报工作。在伏尔格林就任大司祭前,这位明裔贵族出身的秘书官一直代皇帝管理阿列克珊提斯城的大小事务。 「看来米勒瑞亚的局势极为糟糕……」伏尔格林起身舒展一下筋骨,并踱到窗前观赏清静的街景,「不然怎么会到他们口中的『混种国度』避难?」 「秘书官大人,以您之高见,当如何应对这些外来的表亲?」伏尔格林的态度相当谦和,且尽量不表达任何偏好。这位侍奉权者长达数十年的老成之裔知晓面前的这位秘书官就是阿尔贞托家的代理人。他亦知晓阿列克珊提斯的实权并不在他这位空降的大司祭手中。 「公子殿下给予了指示,阿列克珊提斯可以接纳遵守法度与规则的外来族裔。」 「公子殿下总是能作出明智的决定……」 完成名义管理者的例行公事,伏尔格林终于能得些宝贵的钻研时间。自道恩宫送来的先裔与奥克塔维亚典籍令他接触到了以往不曾了解的学问。而他效忠的对象,那位艾贝德公子与他背后的组织也握有不少凡者不可接触的奥秘。 「『留下形体,提升灵明,践行道路』……这就是凡者晋升的真正含义……」 「那吾等真知派与箴言术法的『三一圣律』也算正确罢……」 伏尔格林自问自答,他思索着先裔典籍中时刻出现的谜语与寓言。 「『门扉有七扇。穿过者为凡者,开启者非凡者。穿过不一定开启,但开启一定穿过。』……这究竟能不能字面理解呢?」 「某种程度上说,一切文字都可字面理解,这不就是你们本旨派的主张之一?本旨派强调字面解经,而解经派强调灵意解经。」 房间角落的银镜之前,白发披肩金瞳闪烁的少女立于此处,其后银镜之内的光芒才刚刚散去。 「司祭大人果真是专心致志,且心无旁骛,连那么亮的光都不曾注意。」 「公女大人,有失远迎。」伏尔格林即刻自座椅上立起,「未能做好对公女的迎接,这皆是吾之过错。」 「我也不是挖苦你……」欧若拉似是无趣地径直走上前来,「我到阿列克珊提斯来,完全是因为兄长殿下重视司祭大人的工作。」 「公子殿下随时可予吾指示,吾一直等候于此。」伏尔格林指向明木桌上放置的银镜。 「司祭大人的品行,我们自然知晓。只是现在正是关键时刻,若用银镜传影总觉着不太庄重,而且信息传递也不够稳定。所以,父皇与兄长才让我这闲者到圣厅来陪伴司祭大人。」欧若拉边讲边在房间内走动,将室内陈设都望了一遍。 「公女大人,您的意思是……」 「伊佩弗尼的舰队已经抵达莱茵领港口,真知教廷正式介入战局。而我们不光要在现实的阵地上击败对手,更要在思想的阵地上战胜他们……」 「……」 利姆堡城南,皇帝军已然靠近河流,控制了利姆河南方的义军阵地。 「敌军一触即溃,全部逃到河北去了。如今敌军仍控制着城东与城西的两座桥梁,没有任何撤军的动向。」伊斯特兰伯爵报告道。 「这莱茵领义军究竟在做些什么?」帕拉塞尔愈想便愈觉得奇怪,「原先我还以为他们围点打援,准备在半路伏击,于是在城南丘陵地带好一顿搜索,连行军速度都慢了许多。结果等我军开到此处,那叛军却一哄而散。」 「说不准,这帮叛军就是半调子,乌合之众名副其实。」 军务大臣亦附和道:「从结果上讲,叛军的围城已经失败了。利姆堡横跨利姆河两岸,我军已经解了利姆堡之围。」 「那为什么敌军仍不撤退,难不成等着我军将他们打跑?」 「将军殿下,也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罢……」 一直在观望的城南守军见义军溃退,皇帝军占领城南阵地,便打开城门,将援军迎入城内。驻守城内的布鲁诺与几位男爵尽数前来迎接帝师。 「布鲁诺,你与我讲讲目前的情况。」 利姆堡市政厅内,将军帕拉塞尔正式接管一切部队的指挥权。 「利姆河北岸,敌军建设了大量的营地,安置了许多火器,日夜轰击我方,火力极其凶猛。由于我军有生力量不足,且城内疫病肆虐,故只可固守而无法突围。」布鲁诺恭敬道。 「那我怎么没见城墙有多少缺口啊?难不成你们修补城墙的速度如此之快?」 「这……」布鲁诺一时失语。 「行了,行了……」帕拉塞尔看出布鲁诺的窘迫,「换个问题,你与我讲讲你们与敌军遭遇战的详细情况。」 「……我军北进之际,恰巧遭遇南下的敌军,战场在利姆堡西北部三十公里处的荒原。我见敌军以步兵为主,想用左翼的骑兵将对方冲散,结果敌军祭出强大的术法武器,尤其是那火炮,先对我军进行一轮轰击。本来左翼准备冲锋的骑兵部队见势不妙,就立刻逃离战场,导致我军左侧暴露在敌军面前。后来,敌军又进行一轮轰击,我军士气崩溃,然后……」 「等等等……」帕拉塞尔露出极度无语的神情,打断道:「所以,你们根本就没与敌军接战,而是一听见炮响就直接溃散了?」 「这…呃,咳,我们的士兵基本没见过术法武器,我其实也是在战后才从术士那了解到这种铸火学武器。当时,士兵们见到敌人举着冒火的长枪长剑奔来,以为敌人尽是强大的术士,就迅速失去战意了……」 帕拉塞尔叹气道:「唉,我不由得打内心深处生出佩服之情,你们莱茵公国的两方真是一对绝妙的对手。」 「将军殿下,这是何意?」 「呵呵呵……」帕拉塞尔一阵冷笑,直教在场的众位颤栗不已。 「布鲁诺啊,你说这敌军坐拥那么多火炮,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下来连城墙都攻不破呢?」 「呃……」 「我估计他们除了填弹点火之外一无所知!一堆杂牌部队,火器拿在手上也只会随便挥舞,根本发挥不出任何功效!最妙的是,这样一支空有装备的部队遇上了同样精英的你们!」 隔着几公尺,布鲁诺也能感受到自己这位姨母的愤怒,他的身体因恐惧而颤抖。维特尔斯家的传奇故事伴随着布鲁诺的成长,而这位嫁与皇帝的姨母恰巧贡献了最多的篇章。 「我虽对你们有所预期,但属实没想到这层。莱茵公国,维特尔斯家,哼,你们还是太安逸了!我看在父亲的脸面上,把公国让给你们,你们就是这样作贱的?」 未等布鲁诺反应,帕拉塞尔便立刻拍板道:「即刻调整战略,将莱茵领的乌合之众彻底击溃!一定要在真知教廷的军队部署完毕之前尽可能扩大优势!」 众将领齐声应道:「遵命,将军殿下……」 第84章 三一圣律(三) 「哦,卡斯提亚,没想到你还研究《圣歌》啊……看来,你还是位虔诚的真知派信徒。」 青瓷台府邸尽头的房间,卡斯提亚于此办公。 「算不得什么虔信者,只是心里的一种寄托罢了……」卡斯提亚将桌面上的《圣歌》手抄本收入抽屉内。 雅斯特拉见状,也只是笑笑,转而道:「我早讲过,让执政殿下将你搬到更近一些的房间去。不然每次来找你聊天,都得跑到这般远的地方来。」 「这里其实也不错,至少很清静。」卡斯提亚倒了两小杯上等丁香水酒,气息醇厚而香甜。 「不不不,还是太远了。你知晓为什么我非要赖在现在的办公室不走?」 「离执政近?」 雅斯特拉稍稍颔首道:「这是原因之一。我的办公室门正对着青瓷台府邸的楼梯口,而我时常喜欢将门敞开。」 「哦,所以能看见……」 「正是如此……」 雅斯特拉用舌头沾了沾丁香水酒,先是甜醇后是辛辣。他素来不喜烈性酒,但也不像他的老师那样厌恶。 「真知教廷的军队已经进驻莱茵领,那里离银月林相当近啊……我也听说,莱茵领的起义者似乎握有不少火器……」 「雅斯特拉大人,您是说烟笼坊仍在继续做那些事?」卡斯提亚语气不善,「可执政殿下却命令我们等待时机。」 「火器,这种利用铸火学技艺制造出的武器,可不止银月林的烟笼坊有。我上次去到瑟曦雅参加宴会时,弗拉芒也展示他们的火器工艺。而他们的火器与银月林的火器倒是十分相像!」 雅斯特拉似是开玩笑般讲道,卡斯提亚的面容却愈加庄重。 「……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烟笼坊的事绝不是小事,能牵扯到的议员定是数不胜数。谁可知,银月议会中,能有多少青瓷台的裔与之利益相关?」 「雅斯特拉大人……」 「现在,皇帝与先师在莱茵领展开了正面冲突,战争规模必不会小。烟笼坊,或是那些议员定然抵不住巨大的诱惑,事多便易出纰漏。届时我们便可顺藤摸瓜,而后斩草除根……」 卡斯提亚饮尽杯中的水酒以平复自己的心情,而雅斯特拉却又道:「我也读过《圣歌》中的一些篇章,其中确有些新颖的观点。」 「雅斯特拉大人也有些见解?」 「理论上讲,真知主义是安提柯奥帝国的官方信仰,我们月裔也应当是真知信徒,我亦不例外。」 「但事实并非如此,银月林沿岸的城里裔比起信仰更想追求财富,而内陆的乡下裔则更愿侍奉月亮。连神殿里的那些真知派教士都是表面信徒!」 「一个裔虔诚与否并非由其自己决定,而是他者决定。即便你在心中将诸神谴责了千百遍,只要别的裔认为你虔诚,你就是圣徒。」 卡斯提亚似是不愿接受此观点,便没作声。 「《圣歌》里讲,『颂诗歌的造物上升,理法就赐它灵明』,这倒与真知派原本的说法并不统一。」雅斯特拉复述了一句《圣歌》中的内容。 卡斯提亚在心中惊叹雅斯特拉的慧眼,半晌才应声道:「您说得不错,在真知派原本的表述中,一切存在的灵明都应分有自辉光中的真知,而理法也自辉光中降下,论规格应当相同。『理法赐造物灵明』一句的确与原本的表述相悖。」 「这也是真知教廷内部一个极为严重的分歧点罢?」 「嗯,有些教士认为列位理法与凡者并无区别,祂们存在的三重本质与凡者无异。这部分被称作本旨派的教士更重视理法象征的准则,强调从实相的本质出发把握真知。而另一些教士则以灵意解经法解释先裔留存的典籍,将理法的作为扩展解释为真知的作为,从而把实相、理法与真知等同起来。」 「你说说,你这还不算虔信徒?」雅斯特拉忽然来了一句,他翠绿的眼眸之中尽是得意,「我看你比大多数教士都要熟悉真知派的理论。」 「雅斯特拉大人不也是?」 「呵呵呵……」雅斯特拉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回去帮执政殿下拟好讲稿。三天之后就是本季度内执政殿下在银月议会的第一次述职报告,听说议院把报社的人也放了进来,这可以算作执政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公开亮相罢……」 「……」 「执政殿下,请问您如何回应中部议员所提出的问题?您是否承认五谷新法的强制实施已然超越公府的权限?」 组成银月议会质询委员会的紫云阁议员眼神锐利,她此次有备而来。 「议员女士,恕我直言,议会要求议院提案立法,而公府施行政策,施行五谷新法本该就是公府之责。」 「执政殿下,您并未回答我的问题。」紫云阁议员嘴角微微勾起,「银月林的治理原则是各选区自管自治,议会之存在应当是协调各区矛盾以及应对外部威胁。如今,执政殿下强推新法,干涉选区内政,岂非违背议会宗旨?」 「议员女士,您方才所言有所不妥。」理查德面色平静,「公府自当尊重各选区自治之权,此点不容置疑。五谷新法由议院提案,各选区议员都参与新法之制定。议员本身即代表选区之利益,莫非公府推行各议员皆赞同的政策也算干涉选区内政?」 「既然如此,我们便来讨论讨论这新法推行得如何?」紫云阁议员见理查德回应得当,就切换了议题。 「质询委员会曾派遣行会代表去往群玉山、云海庄与惊鹊镇等地考察,发现大量农户因新法所限将土地抛荒。农户所言,新法规定经济作物耕种之上限,抛荒土地只可耕作粮食作物。然而,农户若耕作粮食作物会使粮食过剩,粮价暴跌,谷贱伤农。请问执政殿下,五谷新法导致农户抛荒土地,是否为公府所乐见?」 「针对此事,公府已然出台相关措施,我们会派遣官吏协调各选区粮食供需,保证农户之权益。」 「但损失已经出现,这难道不是公府之失职?若非新法所限,这些农户本可随其所欲,不会浪费土地。」 「议员女士,此事确有公府之责,但这些选区议员也非无辜。公府本意是由议会对盈余粮食进行收购,确保农户收益。但当地议员阻拦公府收购之举,这才出现此等损失。议会不应仅仅苛责公府,也应当规范议员之权责。」 「质询委员会当考虑殿下的建议,我们会去质询议院。」紫云阁议员揉揉眼角,「不过,我这里还有很多新法施行中出现的弊病与问题。请问公府是否也承认在这些事件存在失职?」 「公府所为之事,实际为执行议院提案。新法要求我们如此行事,我们应当不遗余力地执行。」 「您的意思是,五谷新法本身就是存在问题的?」 理查德顿了顿,并未言语。 「看来执政殿下是默认了?」 「作为执政,我无法评价议院提案,议员女士应当质询议院。」 「听好,执政殿下,」紫云阁议员似稍有愠色,「质询委员会前日已质询议院,议院说这是新法执行问题,教我们询问您。而现在,您又说这是新法制定问题,教我们询问议院。请问殿下,我们究竟怎样开展工作?」 理查德眉头稍皱,似是考量到紫云阁议员的难处,「这确实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在议会之中,议院负责政策,公府负责执行,但常常有裔无法辨清政策和执行之间的权责分属。议院考量政策时,无法兼顾公府政策执行时的问题。公府下令执行时,无法兼顾议院制定政策时的考量,从而让裔混淆政策的执行和执行的政策这两者的关系。实际上,就连议院和公府许多内部官员都分不清政策执行的政策与执行政策的执行。不过,我必须承认的是,无论议院制定出的政策执行的政策如何,公府都应完成执行政策的执行。」 「……您在说些什么?」 「作为公府执政,我无权评价议院提案。」 「……」紫云阁议员终究是无话可说。 第85章 三一圣律(四) 根系盘桓缠绕,暗绿苔藓覆盖其上,这里是迷雾密布的梦中丛林。暗林曾有光,而今只余迷雾。维赛里世间的形体躺在纯白的房间之中,室内的银镜照映着月光。于是,他梦中的灵明将踏上月照之途。 「『第一幅画是茂密无比的丛林,有迷雾而无光亮。』先贤所言不虚!」维赛里难掩兴奋,尽管他仅能在厚重的雾中瞧见一些枝桠与藤蔓。 他俯下老迈的身躯,却无醒时世界那般困难,世间枯朽的形体也可承载仍旧年轻的灵魂。 「凡者有三重本质,而老朽的灵明仍未消散,这里果然是宙合梦境啊!」 维赛里用他梦中的手,或曰灵明抚摸着暗林表面的植被与土壤,如荆棘一般锐利的尖刺令他鲜血泗流。但维赛里雀跃不已,因为他从这些不知多少年月的碎屑之中感受到了光流过的痕迹。 「生灵总要造访这里,一切有灵明者皆不例外。」 暗林是不居神龛之神的梦中居所,源自虚无的理法大多居于此处,源自雾气的理法亦是。 寻求光明的维赛里将苔藓置于口中,从中咀嚼着被隐没的秘闻。他从未感到自己如此真实地存在着,他意识到梦中的灵明比尘世的形体更加真实。 「诞自迷雾的理法乐于遮盖秘密,但祂们总会留下一些残片,这是予凡者的赠礼。」 于是他看见了,用梦中的眼睛。 在雾霭侵袭之前,暗林仍有光时,千百之足的光辉神明居于林中。维赛里跟在这位神明之后,望见祂抬起足后地上留下的光芒。 他沉浸于这样的光辉之中,因为光芒揭开了秘密。秘密越少,他就越加接近真理,这是他梦寐以求的道路。 然而,林中光茫不可及的暗处,有一位振翅的飞蛾。祂携着剃刀与对光的渴求而来,千百之足的神明倒在了祂的渴望之下。 迷雾袭来,维赛里眼中的光消散了。他先前有多欣喜,如今就有多恐惧。他口中曾无比美味的苔藓成为可怖的木渣,灵魂仿佛被人钉在了闭塞的木板之下,教他透不过气来。 大汗淋漓,维赛里自梦中惊醒,暗林之中的可怖回忆令他不止地颤栗。他赶忙着爬起,却发现自己的形体上留下些木刺划出的痕迹。 「什么是世间的形体?什么是梦中的灵明?凡者究竟如何存在?渗透至醒时世界的梦境仍是梦境吗……」 「……」 「王子殿下,卡塔赫尔与蒙塔伯格总督的密信已经送到。待谢肉祭的巫士举办完她们所谓的『祭礼』,吾等便可起事。」 丁香湖畔的庄园内,提瑞安正与星裔术士商讨着他们的事业。提瑞安见识过谢肉祭的手段,因而他只完全信任星裔术士一裔。 「大师,你已用显化术鉴别完塞弗斯卫队了吗?」 「殿下宽心,塞弗斯卫队中应当没有谢肉祭的傀儡。再者,塞弗斯卫队尽是荒族的战士,谢肉祭的巫士装扮些侍女贵妇没什么问题,但要伪装成战士可不容易。」 「如此便好……大师,你应当不会是谢肉祭的巫士罢?」 「殿下觉着吾是?」星裔术士语气恭敬,但仍可听出一丝不爽的意味,她发梢末端的浅青部分似在发光。 「不不不,开个玩笑……」提瑞安试图用大笑来缓解尴尬,「就算大师真是谢肉祭的成员亦无所谓了。大师愿以命相救,还愿助我为王……」 「殿下言重了……」星裔术士道,「吾助您成王,亦是吾所选择的道路。」 提瑞安不禁疑惑道:「现在的阿卡门究竟是什么情况?怎么会有那么多星裔出来之后,就立刻走上反叛的道路?」 「星裔的领袖们已经陷入癫狂,他们迷信所谓上神的启示,势要成为梦中之神在世间选定的王。」星裔术士的言语中有悲悯有愤恨,「『成王是献予上神的最好祭礼,力量是成为王者的唯一理由。』整个阿卡门就像一个角斗场,所有的星裔皆需投入无止境的争斗之中。」 「真知教廷没来干预?这种思潮明显偏离了真知主义。真知派的实相应是善与德,绝不可能是什么力量或王权。」 「真知教廷的先师恩瑟尔塔默许了阿卡门的疯狂……吾等并不知晓先师此举的意义。」 星裔术士眼神黯淡,似是无力般继续道:「星裔领地阿卡门,吾之故乡,那里早已不是什么应许之地,因为吾之族裔皆被困在狂者的野心之中。如今的阿卡门不再给予刚出生的星裔名称,除非他们能在成年前的角斗之中获得成就。吾能离开阿卡门,全然因为吾手上沾满了同族的鲜血。」 「难怪大师从不提自己的名称……」提瑞安恍然大悟。 「呵呵呵,吾之名由阿卡门的狂者授予,它比枷锁更沉重。吾作为反叛者,绝不使用他们给的名!」 「既是如此,大师不妨用我家的姓。」提瑞安眼神真挚,「我克劳维恩家也算是半个星裔贵族。」 「等待殿下成王的那天,吾自然会向殿下寻求此般赏赐。吾在那时将公开反对阿卡门的一切,全力辅佐殿下走上真正的王者道路。」 星裔术士语毕便向提瑞安致上最高礼仪,这是先裔战士阶层遗留下来的古老仪式,曾经的先裔战士正用此礼敬拜他们的王。 提瑞安接受了此等礼仪,这是给予战士的尊敬。 「箴言术法之中,凡者的存在有三重本质。第一重是形体,第二重是灵明,第三重是道路。有形体便有存在,但仅有形体者与草石无异,缺乏道路者与盲者无异。只有行走在吾之道路上,吾才算真正的存在。」 「大师选择的为王的道路究竟如何?」提瑞安终究问出了这个问题。 「先裔有言:『内备圣人之至德,施之于外,则为王者之政。』力量只能催生霸者,而非王者。王者之道当与圣者殊途同归。」 「可我们如今之举措算不得德行,若硬说成篡位也无可厚非。」 「克劳维恩如今的王由教廷与阿卡门支持,他们行得是霸道。真正的圣者可非懦弱的文士,而是为天下苍生请命的斗士。」 提瑞安心中似有触动,喃喃道:「『内圣外王』……『内圣外王』……」 第86章 三一圣律(终) 皇帝查理七世北巡明港,国事由公子多罗提欧代理。由于查理七世近些年有意下放公爵权力,宫内的廷臣早已习惯艾贝德公子的经常性摄政。 道恩宫主殿,内阁会议中,财政大臣呈上瑟曦雅一年来每周的平均物价清单。财政大臣虽不是很明晰多罗提欧的奇怪命令,但仍是尽心尽力地完成记录工作。 「公子殿下,这份是您划分的『必需品』,谷物类、衣物类与酒水类商品都在其中。」财政大臣介绍着物价清单的基本情况,「这份则是『奢侈品』,基本都是贵族富商才能购买的商品。最后一份就是『服务类』,包括各种商铺索取的佣金费用等等。」 「嗯,这只是一个粗略的划分而已,我主要想看看瑟曦雅的通胀情况。毕竟,狐百合香料贸易给我们带来了大量的黄金收入。」 「『通胀』?」 「通货膨胀…哦,嗯,通俗来讲,就是指钱不值钱的现象。」 「『钱不值钱』?哈哈,公子殿下讲话总有玄机啊!」财政大臣仍是一头雾水,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不着急,以后我会给你们好好讲……」多罗提欧开始翻阅起物价清单。 「小麦的价格挺稳定,每蒲斗两第纳尔……但面包的价格有明显增长,一打面包已经超过一个第纳尔……」 「按公子殿下的要求,道恩宫内仆从侍者的薪资皆有提升。」财政大臣补充道,「瑟曦雅部分的古旧道路也正进行修整,这些项目尽由公爵府出资。」 「劳工按照什么标准招募?」 「日工作时长十小时,平均周薪两第纳尔。」 「两第纳尔,就是不到两打,二十四块面包……三块面包一天,每周就是二十一块面包……这样算来,这位劳工的食物支出至少得占收入的八分之七……」 「殿下,实际情况当与此还是有些出入。民众们不会每天都吃上面包,他们平常也会吃些燕麦、野菜与干果等食物,或者煮些糊状的粥之类……」财政大臣越讲气势便越弱。 「哦,财政大臣还挺体恤民情。我记得我专门划出六千利布拉用来翻新瑟曦雅的街道,这笔钱都足够修出个不算小的城堡了。」多罗提欧绯红的眼瞳似将财政大臣看穿。 「贪墨也算正常,圣人没那样好做。但财政大臣也需要考虑考虑民众的生计,我们艾贝德公国可不想落得个与莱茵公国一般的下场……」 「遵殿下之令……」 「……」 「老师主人,为什么不把那个肥头大耳的财政大臣直接换掉?」 道恩宫浴殿内,小荒狼侍者伺候着公子入浴。 「『老师主人』?怎么听着这么怪……」多罗提欧稍稍皱眉,但仍解答道,「那肥头大耳的虽然贪财,但没胆识与野心,敲打敲打,他便能成些事。若我直接将他换下,则会进一步激化公爵与底下封臣的矛盾。先前,皇后帕拉塞尔已经在各地惩治了一批不听话的贵族……」 「在白狼氏族,我们就无需这样弯弯绕绕。」荒狼侍者谈起此事显得十分自豪,「王若是看哪位长老不爽,就直接撤了他的权!」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洛斯里克为王的权威正是以此建立起来,但艾贝德公爵的权威还需依靠贵族的拥护。我们还没到可以向前迈出那一步的阶段。」 多罗提欧品尝着荒狼侍者准备好的茶叶,心中多了些安逸。 「老师主人,今天有王捎来的讯息。」荒狼侍者于多罗提欧的耳边小声道。多罗提欧当年以怜悯为名将荒狼侍者收下,为的就是建立尘世之中的沟通渠道。 「王的心腹之一,军政官约德尔大人将率领一支白狼新军进入安提柯奥帝国。」 「『约德尔』?听起来像唱山歌的……这位军政官的风格如何?」 「约德尔大人是位雷厉风行的指挥官,他治下的军队纪律严明。」 「原来如此……」多罗提欧已然明白洛斯里克之用意。 「道恩宫里的仆从侍者廷臣官员私下里如何议论?他们应当能见到你与宫外的荒族来往密切罢?」 「一切皆如老师主人所设想的那样,」荒狼侍者稍带羞色,「我们有几次故意向外卖了些破绽,再加上您亲自上阵,宫里的各位都以为您有特殊的风月之癖,因而不敢深究。」 「喜好千奇百怪,这至少比通外更能令人接受。洛斯里克选狼也颇有眼光,来的狼既晓文武,又具风姿,确实十分讨喜。」 多罗提欧整了整毛巾缠起的长发,缓缓道:「而皇帝虽然看破了我们的第一层伪装,却未识破第二层。他以为瑟曦雅城中的雌性荒狼战士也属于我培养的暗中势力。只能说,你们做得很不错。」 「感谢老师主人的夸奖。」荒狼侍者诚恳道,「大多裔族,乃至于人族,都将荒族斥作野兽,但您并非如此。老师主人是高贵的明裔血统,又是贵族,却以真心对待我族。您是白狼氏族的天然盟友。」 「呵呵呵,这说得我好像是什么圣者……所谓族裔与血统尽是凡者世间形体之属性,而形体本无高低贵贱之分。真正区分不同存在的标志是在它们形体之中诞生的灵明与道路。」 「灵明与道路?这就是王一直在强调的事业?」荒狼侍者在道恩宫中表面为侍者,实际为学徒。 「可以这样说,虽然有些学者喜好将梦中的灵明与践行的道路区分开来,甚至将道路吹捧为形而上的存在。但在我们看来,道路只是灵明的归纳性特征,而灵明则由形体决定。我们的道路建立于世间的形体之上,毕竟,没有寰宇哪来宙合?」 荒狼侍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总是需要好好思索老师的话语。 「说到宙合,你如今已攀升至何处?」 「我仍旧驻足于那扇无比冰冷的白色门扉之前,其上散出的寒气总能将我冻醒。」 「宁静者得以穿过那扇门扉,否则就需要拥有更多的『光』。你所寻的虽是『光』,但你的知识与明悟仍不够,你仍未看清梦中门扉的真正模样。」 「宙合梦境属实令狼难以捉摸,我感觉我头上和耳朵上的毛都脱了许多。」 「宙合是自寰宇中诞生的极为奇妙的存在,无有学者敢说自己精通此道。生灵既在各自的梦中,这发生于他们的形体之内;生灵又在集体的宙合之中,这发生于他们的形体之外。所以,修习术法与研究宙合梦境的学者才讲:『修习金枝术法需耗费七世光阴。』」 第87章 破局之法(一) resolution 「克莱门斯,柯莱堡男爵越过边境了?」 「安德烈斯是这样讲的,应当是获月薄荷日发生的事。」 普特堡外城,香料行对面的居屋内,原公爵府的官员廷臣皆迁至此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柯莱堡男爵先前还装出一副支持大公子的模样,现在倒连装都不装了。」 莫利通读了一遍莫斯利娅传来的信件,厌烦道:「现在的柯莱堡男爵是真知教廷扶持上去的,这位野心勃勃的人族男爵迫切地想要提升自己的地位。」 「空位期之前,安提柯奥皇帝还能给帝国封臣提一提爵位,现在却是不行了。」克莱门斯端了把椅子坐在了代理公爵的旁边,「柯莱堡有伯爵领的体量,却无伯爵领的头衔,也难怪那男爵总是觊觎莫斯利娅。」 「唉,一个伯爵头衔如此重要?如今的安提柯奥,已是实力者居上。」 「名正则言顺,柯莱堡男爵不就打着『平定骚乱』的旗号跑到莫斯利娅来?」 莫利不置可否,只是令侍卫将在外等候的八位男爵请进室来。 「普特罗公国如今是一团乱麻,愿意支持我们的封臣不到一半。」 「还算不错,至少剩下的没明确反对。他们知晓火花虚海的厉害,但也清楚我们的宽厚与怀柔。」莫利似是并不担忧。 「本来我以为殿下将利奥波德留着,还天天给他送书送报,教他了解外部情况,最终是为了挟之以令封臣。但现在看来,此举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为何不直接将他处理掉?免得夜长梦多……」 「怎么?你怕他在书里掏个洞,放把锤子在里面,然后说『救赎之道就在其中』?」 克莱门斯知晓莫利是在讽刺,但没理解其含义。 「利奥波德是我们的挡箭牌,他多年积攒的名声已然消耗殆尽。」莫利解释道,「大公子之死与我们无关,这点不光我们清楚,甚至连教廷都有所了解,但这并不妨碍全帝国将利奥波德当作弑亲禽兽。我们此时站到台面上来,摄公国之政,虽不光彩,但在众人看来也比利奥波德这么个凶残者要好得多。『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总是知晓的……」 侍卫将八位公国的男爵请入室内,作为代理公爵的莫利起身迎接。做完一些表面的礼仪与工作后,在场的各位才谈至正事。 「代理公爵殿下宅心仁厚,这是我们属下者皆知晓的。」为首的男爵友善道,「可坊间有些不甚良好的传闻,所以我们才来谒见殿下。」 「愿闻其详。」 「听父辈们讲,数十年的公国内乱里,曾有一些精于诅咒的巫士,他们在千里之外亦可致人于死地。」为首的男爵措辞谨慎,「公国的两大家族,尊贵的普特伯格家与梅伦伯格家皆曾遭遇这帮巫士的毒手。」 「而大半年前,宣称公位的大公子竟离奇死于自己的营帐之中,这…这不免令人考虑其中的联系。」 「各位大人认为我们与邪恶的巫士私下勾结?」莫利银色的眼瞳渗出可怖的光。余下的七位男爵见状,皆是避开莫利的视线,只有为首的男爵堪堪撑住。 莫利的语气稍稍和缓:「我能理解各位大人的考量,若我站在各位的立场上,也会有此顾虑。但各位大人不妨听听更加全面的信息,我愿意无偿提供。」 「您的领地就紧挨着洛蕾塔…海峡罢?」莫利朝向为首的男爵。 「如殿下所言,领地内许多沿河的村庄皆受『涨潮』波及,受灾极为严重。」 「大人觉得这场灾难正常吗?」 「的确十分蹊跷……或许如民众所言,这是诸神给洛兴安降下的『神罚』罢……」 「那么,大人懂术法吗?」 男爵摇摇头,莫利则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 「既然各位大人恐惧的巫士有千里取人首级之能,为何他们无法引来风暴与海水呢?」 「……殿下有证据在手?」 一旁沉默许久的克莱门斯自室内书阁的隐秘处取出一只承载着启明学术法的水晶球。 「这是艾斯珀瑞多出产的录影水晶球,其中记录的是洛蕾塔海峡周围残存的痕迹。」 克莱门斯作完简要的介绍,便令水晶球映出其中记录的光景。景象中是一片经海水冲刷的遗迹,断壁残垣之上留有一些漆黑的符号,被清理之后的地表凹槽恰能组成一只闭着的眼睛。 「这是……」坐在后方的一位男爵惊呼出声。 「洛塞提尔的符号……」为首的男爵沉吟道,「洛塞提尔的王皈依的信仰……」 「看来,各位大人的消息也很灵通。本来与普特罗人一样缺乏信仰的洛塞提尔人竟追捧起一个突然出现的神秘组织……克莱门斯,你说这奇不奇怪?」 「殿下,这自然是奇怪的。」 「代理公爵殿下,恕我直言,我们怎么知晓这不是一种嫁祸?或许有许多对立的巫士组织,他们之间相互攻伐。」 「男爵大人言之有理。但各位大人不妨去问问父辈,数十年前的内乱是否与『悼诗社』相关……」 「殿下,您的意思是,所谓的『悼诗社』策划了普特罗公国的一系列的问题,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我也不太清楚,先前所讲已是我们目前搜集的全部信息。」 众男爵私下交头接耳一番,为首的男爵才继续道:「代理公爵殿下,我们还有一事相问。」 莫利颔首示意,男爵便道:「我们听闻普特堡的香料行由您与阿尔贞托家联合开设,这是否意味着普特罗公爵与皇帝陛下已然和解?」 「哦,大人是在讲以前的恩怨呐……自然如此,仇家当然愈少愈好,更何况普特罗与皇帝有共同的敌人。」 「这就令我们放心多了……」八位男爵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有了皇帝陛下的庇护,我们便能得以安寝……」 「各位大人千万不要高兴得太早,北方虎视眈眈的柯莱堡男爵已经进入莫斯利娅地区。」 「代理公爵殿下无需担忧,我们是普特伯格家的封臣,受公国之庇护,自然也要尽到为人臣子的义务。」 「既然如此,那我便替公爵殿下感谢各位大人的奉献。」 一直待到将来访的男爵们送走,克莱门斯才卸下沉稳的伪装。 「殿下,您这又在忽悠人不偿命了。」 「哦,是吗?我说的都是真话。水晶球中记录的仪式确实是悼诗社所为,公国数十年的内乱确实与悼诗社有关,而洛塞提尔也的确正与悼诗社合作。我可完全没把责任皆赖在悼诗社身上。」 「至于他们心里如何猜测,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事了……」 第88章 破局之法(二) 伊佩弗尼的圣阿列克谢廊厅内,先师恩瑟尔塔正主持每月初日的例行枢机会议。 圣厅高阁的明木长桌旁,先师与七位枢机如往常依位次坐好。但与往届会议有所不同的是,每个席位之前都摆放着一部《圣歌》手抄本。 「诸位,真知教廷的权威性与合法性正面临严峻挑战。」恩瑟尔塔的金冠照映着阁内白烛之光,「皇帝查理七世任命的伪司祭一刻不停地抨击吾教廷之经义,甚至试图引导吾教廷内部之分裂。长此以往,真知派将会被这些异端学说玷污至虚相,届时吾等教廷亦将被实相抛弃。」 「先师尊者,伪司祭伏尔格林的异端思想扩散之迅速,破坏力之广泛,的确超出预料。这种结果恐怕与艾贝德公国不计成本的宣传有关。」红衣司祭艾克哈德道。 「白银城、瑟曦雅与艾斯珀瑞多都涌现了一批所谓的报社,他们的存在极大加快了信息传递的速度。」 恩瑟尔塔抚着座前《圣歌》手抄本的表面,道:「吾原先不太看好奥柏帕的印刷术,如今却不得不正眼以待。教士所拥有的《圣歌》当为手抄本,这是予神明的尊敬。但若是论及信众,动用印刷术也无妨。」 「先师尊者,坊间其实已经出现《圣歌》印刷本。而且印刷本在帝国北部的财富湾与银月林流传甚广。」 「这倒是好事,说明信众自发拥护教廷的经义,亦表明他们心向实相,心向光明。」恩瑟尔塔多了一丝喜悦,但随后便消散无形。 「然而,如今之局势于教廷而言仍旧极为不利。洛塞提尔、普特罗、艾贝德以及其他反对教廷的邦国在无形之中已形成同盟,他们死死地将教廷困在启明海的这一端。如若不能保证伊佩弗尼之安定,那吾等在卡兰都尔的事业将成为无根之萍。」 「先师尊者,吾教廷并非孤军奋战。」青衣司祭甘瑟道,「而且教廷已在莱茵领开辟了新的阵地。」 艾克哈德附和道:「莱茵领之战事的确是教廷目前之焦点,查理七世的军队已经抵达莱茵公国,而伊佩弗尼的联军也前往支援。」 「甘瑟卿,教廷之舰队自西岸驶向东岸是走普图努斯群岛的航道罢?」 「如尊者所言,北普图努斯群岛愿为教廷提供驻港权,军队可以在那里进行补给。」 「唉,这普图努斯群岛也是一个潜在的问题。」恩瑟尔塔叹息道,「教廷原本在普图努斯的谋划已近成功,结果南边的贵族突然反悔,直接导致普图努斯南北分治。南普图努斯与艾贝德公国太近,现在应该已经倒向皇帝那边了……」 「可惜烛心岛之北的岛国与城邦大多倾向于皇帝,教廷只能走南方的航道。」 「单论舰队规模与实力,安提柯奥帝国内无其余邦国可与教廷抗衡,」艾克哈德道,「而且纳维斯这个『航海之都』也愿意支持教廷,海权应当不会输给对方。」 「无论吾等在会议上议得如何热火朝天,终究也只是纸上谈兵,真正的胜负必在战场上分出……希望莱茵领能成为教廷的破局之处罢……」 「……」 「哦?怎么?在阿列克珊提斯待腻了?」 道恩宫内,公子房间,硕大的落地银镜中走出白发金瞳的形体。 「圣厅里整天都是宗教祭礼,装成一个虔信者实在太累了。」 「所以你就回来了?你知道一小瓶玻璃灵液价值多少利布拉?」 「哼,你别在这说教!」欧若拉径直走到床边,直接倒在柔软的天鹅绒垫之上,「全公爵府开支最高的是你的浴殿。」 多罗提欧坐在明木桌前写写画画,白烛的光芒令他的白发更加耀眼。 「多罗提欧,你在做什么?」见自己的兄长回应并不积极,欧若拉便从床上爬起,缓步走到他跟前。 「卜卦术专用器具,想必会很受欢迎。」 「扑克牌?」欧若拉看清他桌上的物件后诧异道。 「什么『扑克牌』?在埃佩亚姆,这叫『四季牌』。」多罗提欧义正词严,「春夏秋冬四季,每季十三周,全年五十二周,共计三百六十四天。此牌五十二张,恰与秋分历相符。」 「还春夏秋冬……怎么不是权杖、星币、圣杯和宝剑?」 「也不是不行……」 欧若拉将小臂压在多罗提欧的肩膀上,听他于此胡说八道。 「开个玩笑……我闲来无事,便想着给他们升级一下仪式所用的器具。」 「仪式器具……指扑克牌?」 「预言,这门玄之又玄的学问主要依靠灵明,预言者能从梦中截取到未来的片段,仪式的器具只是辅助而已。有些学者靠点烛观火,这叫卜卦术;有些学者靠观望星辰,这叫占星术;有些学者靠数据与逻辑,这叫概率论。说到底,其本质并无不同。」 「埃佩亚姆的凡者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命运,他们的一切早已被梦中的列位理法安排妥当,我们又何尝不是?」欧若拉叹道。 「所以,埃佩亚姆的各类预言术才极为有效。所以,我才做出这副『四季牌』来……」 「还在说笑……」 「这可不是,」多罗提欧正经起来,「真正的预言家就算在地上扔几个石子也能从其排列中看到命运的轨迹。」 「而我将『光』融入这副纸牌中,就能让常人也可得些启明。届时,精通术法的学者,无论是所谓的箴言术法还是金枝术法,皆可发觉其中的奥秘,于是他们在使用纸牌占卜时就会自发地遵守我所设定的规则……」 「又来了,又来了……」欧若拉手抚额头,「不愧是你,多罗提欧……无时无刻不在试图令他人服从你所创造的秩序……」 「有秩序有规则总比一片混沌要好得多,再差的秩序也好过无秩序。」 「再者说,拥有自己的秩序也好过服从他人的秩序……」 「行行行,我早已知晓……所以你才选择维护梦境神龛现有的秩序……唉,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破局者呢……」 欧若拉感到无趣,就又躺回多罗提欧的床榻之上。 「你今晚不走?」 「明天再说……多罗提欧,你今晚就在地板上讲就一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