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晴雨落,故人归》 契子 深秋雨夜。风雨裹挟着脆弱的枝丫坠落满地,灯笼里透出的孤寂烛火映照着一树树高墙外摇晃的树影,看起来阴森又恐怖。让值夜的打更人和衙役不禁一哆嗦,紧了紧自己脖间的衣领。 刑部大牢里阴冷的几乎像是入了冬,潮湿的墙壁和地砖上泛出刺鼻的腐烂气息让人闻之几欲作呕。 顾曦延素衣染血颓败的坐在地上,他的头发早已散乱披在肩上遮去了他的面容大半。他双手撑地,用力抬头望了一眼面前的刑具,嘴角列出一个弧度,嘲讽的冷哼顺势从他的鼻腔里发出,却带出一连串的咳声,充斥了整个牢房。 荣楠不忍靠近顾曦延小声道:“主子,您多忍耐。” 顾曦延闭上双眼,淡淡的问了句,“都安排妥了?” 荣楠忙道:“安排妥了。” 话音落,只听几个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顾曦延缓缓睁眼,一双眼眸瞬间迸射出掩饰不住的恨意,昏暗的狱室内多出了几个身影。 自己的父亲顾德,自己的兄长顾曦月,还有刑部尚书岳川正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他,犹如俯视一团可以任由他们宰割的烂肉。 双方一阵沉默,顾德看着顾曦延的模样,不禁蹙眉,“老二,陛下开恩留了你的性命,今后就不要再胡闹了,这一次就待在府里,不论如何我这个做父亲的都会养着你,有一日我不在了你大哥也会替为父尽一个父亲的义务为你养老送终。” 岳川眼神滴溜溜转着正准备说几句恭维的话,却被顾曦延打断,“收起你的假慈悲,在我面前不用装。” 顾德一时语咽,顾曦月上前便给了自己弟弟一记耳光,恶狠狠揪着顾曦延的衣襟道:“混账东西,怎么跟父亲说话!我看你是习武习傻了,连长幼尊卑都没了!” 顾曦月这一掌虽未用尽全力,却直扇的顾曦延眼冒金星,嘴角溢出了鲜血。 顾曦延冷哼一声,抬手擦掉了嘴角血渍,低头看了看指腹上被血色晕染的红,昏暗的灯火里血色如墨看不到半点温度。 他仰头对上顾曦月阴狠的目光,讥笑,“对啊,这才是你顾家大公子该有的样子。事到如今,何必惺惺作态摆出一副兄长的模样在这里恶心人?” 顾曦月听罢还想上前给对方一掌,不想却被顾德一把拦住了即将挥下的拳头,“你个蠢货,他故意激你你还看不明白吗?赶紧动手,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顾曦月此刻才回过神来讪讪的收了手,向地上呸了一口,骂了句“贱人!”从一旁的刑具架上,取下了专门剜髌骨的小刀。 他拿起刀,他身后两个狱司便主动上前将顾曦延架在十字形的木架上,将他双手双脚都绑在了木架上。 顾曦月看着犹如砧板之肉的顾曦延,心中莫名得意竟一点也感觉不出对方是自己的亲弟弟,他只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刺激过瘾。 他一步一步靠近顾曦延嘴角依旧噙着自得而高傲的笑容,指腹却试探着小刀的锋利,“老二,你可要忍住了,大哥下手可不留情。” 顾曦延早先被人灌了药,此刻没有气力反抗更不想反抗,他只是用一种局外人般的淡漠目光看着顾曦月道:“哦,来啊。有本事当着父亲的面一刀杀了我,我才敬你是条汉子!” 顾曦月闻声怒不可遏,加之顾曦延的言语刺激之下已失了耐心,此刻抬手挥刀便刺进了顾曦延的右腿髌骨处。 顾曦延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痛汗水顷刻间便将干涩的素衣侵蚀,在阴冷的牢房里感受着寒意。往日里受的委屈全部涌上心头,他咬紧牙关却不肯发出一声叫喊。 顾曦月见他不出声,手中的刀又在肉里转了半圈。此刻,顾曦延再也忍受不住,低沉的嘶吼了一声随之确实一连串发自胸腔轰鸣的笑声,“这就是所谓的顾家,所谓的丞相府,看似光鲜,内里早已腐烂透了,真是恶心!除了折磨自己的血脉至亲你们还会做什么!” 顾德此时也受不了自己儿子在这里发疯似的吼叫,正准备让顾曦月下手快些,只听身后跑来一个中年男子,是自己府上的管家。 只见管家满头大汗,冲着顾德躬身道:“老爷,大公子,不好了。夫人不知吃了什么,上吐下泻,太医方才诊脉说只怕是不成了,老夫人吼着要见大公子最后一面。” 顾曦月听罢,猛然抽出刺进顾曦延腿里的刀,转身问道:“我娘怎么了?” 还没等管家答话,顾曦延却依旧笑着道:“死了好,死了就干净了,何必在这世上受折磨。顾曦月,你也快要没有母亲了!哈哈哈!”一阵狂笑过后,顾曦延咳嗽了几声便不再说话。 顾德清楚这里面定是有人搞鬼这时辰未免也算的太清楚了些,可看着奄奄一息的顾曦延,他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边道:“曦月,还不走!” 顾曦月愤恨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将手里的刀递给了一旁早已不敢说话的岳川,“岳大人,该怎么做你清楚吧。”说完,还不忘在对方肩上重重的拍了几下。 岳川此刻早已是冷汗涔涔,忙接过刀点头,随后送着顾德和顾曦月出了狱室。 岳川一直送顾德父子上了马背往丞相府奔去,这才提起朝服奔向监牢查探顾曦延的情况。 顾曦延此刻由荣楠扶着靠在一边的墙角,见岳川去而复返,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道:“文将军说岳大人可信?” 岳川就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查探了一番顾曦延的伤情,却皱起眉头道:“二公子先别说这些,你这伤怕不好弄,我得去找个信得过人来给你看看。” 荣楠在一旁擦了把泪,小声啜泣道:“公子,你这是何苦。咱们远走高飞便是了,何苦还要回来受这个罪?要是当初夫人在,也绝不会同意你这么作践自己,要不是丞相府的人动作快,你这条腿就真的要毁在那畜生手里了!” 顾曦延忍者痛,摇摇头苍白的脸颊血色全无,他看了看还在流血的右腿握紧了荣楠扶着他的手腕,“我一定要查清楚班若罗究竟是谁的杰作,还自己一个清白。别忘了去找颜先生,就说我有难,让他速来府里助我。” 窗外风雨已停,露出朦胧月色,似是被人罩上一层薄纱,顾曦延挣扎着仰起头看了看窗外,微微叹息一声,“有些事也该早做计划。” 荣楠抹了一把泪,“公子,我们都听您的!” 一. 初入丞相府 1 盛夏,空气灼热的让人难以呼吸,似乎下一秒顷刻间就能被融化。没有遮挡的步行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两边商铺遮出的阴凉下,才能看到躲避日光的人群。 沈玉舒坐在商场咖啡店里刷着手机上那些碎片信息和各种明星八卦,等着自己的闺蜜去逛街。彼时她刚研究生毕业就读了相同专业的博士,选的还是自己的硕导。 只可惜硕导收到消息时没有她意料中的喜悦,而是无奈的摇头叹气,“我看你是要将书在我这里读到老,二十几岁的姑娘大好的年华还是读书之余快点出去找个对象经历经历社会,别像你师姐那样一辈子醉心研究甲骨文耽误自己大好年华。” 沈玉舒尴尬的赔了一个笑,谁不想找对象,可对象哪那么好找。且不说不好找,就是找了,对象还要分走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有这些功夫干点什么不好,为啥非要找个对象? 以她自己为例,沈玉舒从幼儿园开始一路到研究生毕业,都是父母亲朋眼中的乖乖女女,老师眼中的三好学生,认真读书不恋爱。在小学便早早成了他们这群同学中第一个戴上眼镜的小学生。从那个时起,“书呆子”这个称呼也就从未离开过她。 父母和她自己最开始并不以为然,想着一切等她长大了,有些事情自然而然就会开窍,就会变好。可直到她从医科转了专业,到了文科,进而研究生毕业伴随着八百度的近视和单身,外加周围同学结婚生子、离婚、再婚。她的爸妈终于发现了事态的严重性,开始到处给她张罗相亲,甚至开始给她准备嫁妆。 只是,当她打开话匣子当着这些男人的面谈论自己的专业,全然忘记那些所谓女生该有的仪态举止时,相亲男给她的所有评价都是一句“是个好学生,但是不适合当老婆。” 就这样,失败了n次的她终是决定追随师姐的脚步读个博,既然现代社会个人情感困难重重,不如从纸张中研究古代社会变迁应该会容易许多。 也正因如此,她似乎陷入了一种情绪怪圈里,除了看资料以外不愿意与任何人谈论有关两*性*话题,更是易怒易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不容于这个世界委屈的想哭。 而此时的父母也终于意识到当年他们只顾着让女儿两耳不闻窗外事,恰恰忽略的女儿对外界最重要的情感需求是一件多么失误的事情。他们为此不得不在她正式读博之前,带着她去了心理诊所,做了心理咨询。 也是那一刻沈玉舒才知道自己的压抑和痛苦都源自于一种被大众所知的心理疾病——抑郁症。 医生给她开了一大堆刺激多巴胺的药物,可她没想到的是怎么吃下去的药,她的胃肠道会让她怎么原封不动的吐出来。 不过短短三个月沈玉舒因为精神性呕吐已瘦的不成人形,因此也不得不请假在家静养。而这个时间里,她从小到大唯一联系的高中同学于婷婷成了她唯一可以说话倾诉的对象。正因为有了朋友的陪伴,沈玉舒愿意出门也愿意打开心扉去尝试着走出那些让她烦恼的思绪。 沈玉舒等的有些不耐烦,已经错过她们约定时间二十几分钟了,却还不见婷婷人影,正在她郁闷间手机屏幕忽然显示出闺蜜电话,“小舒,快出来,快出来,有人要跳楼!” 沈玉舒一听这个,无聊情绪荡然无存,转身望了望窗外,只见闺蜜婷婷正站在外面给她招手。她便挂了电话,向外行去。 跳楼这种事她也想来着,今天倒是可以参考参考,如果抑郁症没有好转的趋势,她倒是希望选一个楼层不高地方跳下来,至少还可以保持自己面容的完整,不至于让父母看着更加悲痛。 说巧不巧,消防在她踏出咖啡馆时,已在商场入口处铺好了救生气垫,拿起了大喇叭向楼上喊着,“先生,你听我们说别想不开,想想你的家人,你还年轻!” 沈玉舒扶了扶眼镜,慢吞吞走到婷婷身边,问道:“怎么回事啊?” 婷婷忙拉着她靠近了警戒线指着商场四层楼上黑色的身影道:“你瞧,那个男的不知道怎么要跳楼,我看着长得还挺帅的,不知道是不是抑郁症啊,非要找这么个热闹地方跳楼。你说这么帅的男人怎么会这么想不开,按理说他这样貌也不缺女人啊,难不成是个同,但我看他不像啊,你说……” 婷婷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而沈玉舒则已将视线放在四层楼顶的黑色身影上。她眯着眼睛扶着眼镜却依旧瞧不清楚对方模样,但从发色上推断出是个年轻人,真搞不懂婷婷怎么会在这么远的距离就能断定对方是个帅哥。 周围吹过一阵热风,卷起地上尘埃。 沈玉舒瞬间起了汗意扶了扶眼镜沉默下来,那个黑影就像是另一个被这世界吞噬着却无法逃脱的自己,孤独而无助的站在生死的边缘,没有人理解他当时的绝望和无助。她不禁扫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这其中又有多少人会真的在意他的痛苦,不过只是将他人生的退场,当做了他们的一场谈资,在这两日唏嘘几句,便飘散于尘埃。 这一刻她忽然便觉得心口压抑的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觉得跳下去才会得到真正的解脱。 就在她出神间,周围又涌上许多看热闹的人,挤来挤去。沈玉舒本就被婷婷拉着自己半个重心都在对方身上,这一挤,不知是谁从侧边撞了她一下,她厚重的眼镜便掉在了地上。瞬间她眼前模糊一片,只剩下一个个五颜六色的细长条人影晃动,她惊恐大叫了一声“我的眼镜!”便松开了婷婷的手蹲下身用手摸了起来。 只是她没有意识到,她摸索的身影早已脱离了人群,向着充气垫侧面缝隙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守在警戒处的警察也发觉了她的身影,刚抬步想要拉她回来,没想从天而降一个身影,脱离了充气垫的位置向他们砸来。 沈玉舒本眯着眼睛摸索自己的眼镜,周围嘈杂她根本听不清婷婷在后面呼喊她的声音,只是突然大家尖叫一声瞬间安静下来,她这才反应过来猛然抬头。 那个跳楼的男子不知何时已脱离了消防充气垫直端端向她的所在的方向坠了下来。而她终是第一次在不戴眼镜的情况下,看清了一个人的样貌,他的眼睛犹如两个黑洞,瞬时将她吸附进去。随之而来的便是重重的一砸,她的脑袋蜂鸣一声,就此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沈玉舒突然有了知觉。 而她的第一个感觉是痛觉,头痛欲裂,眼睛只要睁开一点便狂吐不止,可她依旧想要挣扎着起来。就在她脑袋乱哄哄时,却听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像是她那个秃了半个头的导师,“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却听一旁一名女子声音传来,犹如黄莺,“师父,舒儿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来,怎么会没事,你看她后脑肿了那么大的包,前几日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这几日我喂什么吐什么,连药都喝不下。” “你别太担心,舒儿平日里胡闹惯了,这次也算是给她点教训,以后她就知道翻墙爬树会惹多大祸。”一个男子声音传来,倒是比之前听着年轻许多。 颜风看了看床上躺着翻白眼的沈玉舒,抿唇叹了口气,“华儿,你留下照顾舒儿,二公子来信事情紧急,我还需得与知秋先去京都,待舒儿痊愈你便带着她来京都丞相府找我们。” 沈玉舒听得觉得奇怪,可此刻她却也对这些事无能为力,她得再存点力气好睁开双眼。尤其是她记忆中忽然冒出的许多无关于自己的记忆,已让她有些承受不住,她需要时间来好好的消化消化。 一日后,沈玉舒终攒够了力气睁开了双眼,她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她从未领略过的时空。 这里她依然被唤作沈玉舒,可她却没有了疼爱自己的父母,只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还有一个师兄和一个师姐。还有,这个时空里有关另一个沈玉舒的一段无法言说的记忆和身世…… 那些交织的记忆和突然与父母的分离让她更加沉默寡言,甚至连第一次见到师姐冯玉华的面容时都没有显出太多情绪上的波动,而对方端来的药水她也是喝多少吐多少。 她看着那些被自己吐出来的药,只觉得荒唐可笑,原来就算是换了一个世界,有些事依然没有办法改变。 沈玉舒的转变让师姐冯玉华惊奇,可把过脉后除了心事郁结导致的脾胃失调外,再探不出什么,所以她也只能让沈玉舒慢慢修养恢复。 这一恢复便是四个月,从暮秋初冬到了初春。沈玉舒除了能下地走动以外,就是帮着冯玉华做一些浅显的家务来恢复体力。可是对于陌生的环境,沈玉舒依然本能的保持了她少言少语的习惯,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以免被冯玉华察觉什么。 而在山花吐芽儿的日子里,从山下做义诊回来的冯玉华,却拿着一封从京都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函。 冯玉华读过信后,又瞧了瞧不远处正在槐树下整理药材的沈玉舒,微微叹了口气。 三日后冯玉华在确保沈玉舒能上路的前提下,收拾好了行囊,带着她踏上了前往京都的路途。 路上,沈玉舒颓丧着脸依然沉默着梳理自己脑海中纷乱的情绪,和有关于另一个沈玉舒的记忆。 记忆中,这个沈玉舒从六岁到了青月山就再未下过山,每日里除了跟着师父学一些浅显的医学常识,就是看着师父给人占卜问卦。 现在的沈玉舒觉得这些不过都是封建迷信,所谓的占卜问卦多是给人心理暗示,做不得数。而那些浅显的医学常识,她也记得乱七八糟,就算是身为研究生的沈玉舒一时也没有办法把那些零星的知识点汇总起来。 这两年师父颜风似乎在京都谋了差事,一直带着自己的大徒弟叶知秋在京都徘徊,已经很少再回青月山。 而师姐冯玉华自及笄后,几乎都是住在山下的岳家村悬壶济世,甚少回山上陪她。因此这八年间,沈玉舒几乎都是一个人留在晴天观里独自过活。 直到今年入秋,他们三人突然一前一后都回了晴天观,正巧山中核桃成熟,她便想着采些山核桃来给大家吃,谁知却脚下踩空,从树上跌了下来,摔了脑袋。 沈玉舒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连概率上都算不清楚的事情,两个时空可以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情景下相互交叠,让两个根本没有任何关系的灵魂合而为一,记忆融合。 可如今的沈玉舒却更加郁闷,她该如何面对这个她只在课本读到过的古代世界。她从未离开过父母独立生活过,也不懂怎么应对这些对于她来说的陌生人,更别说生活在一个只有在资料中才能领略的封建社会。 就算她再了解封建社会制度,可她永远都是一个局外人,如今深入局中没有资料加持,她该怎么活? 沈玉舒一想着自己将顶着别人的身世身份面对的未知人生,心中不由烦乱掀开车帘一角,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车外的世界。 来到这个世界她唯一庆幸的事,近视没了,她可以不用借助任何工具就可以看清周围的人和事物,还有这不同于她曾经时空的古朴繁华。 她看着眼前枝丫上泛出的嫩芽儿,不禁绝望,世间巧合之事太多,她回不去了,如果要活下去就得学会慢慢接受她的身份,和曾经那个沈玉舒带给她的所以记忆和身世。 她不由趴在车窗上,定了的定心神看着向后而去的树木青葱,第一次想要尝试从抑郁的情绪里走出来。 马车在京都地界上行了两日,在第三日的黄昏到了京都城外城。 沈玉舒有些好奇,这大安国的京都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是否与文章中的中都,金陵,长安相似,因此她掀起车帘向门楼瞧去。 两丈高的青砖城墙上,旌旗猎猎,清一色的蓝色旌旗上,统统绣着一个“端”字,那是当朝皇帝端木氏的缩写。她不由看得入迷,这样的场景她曾经只在影视城和旅游景点里看到过,只是两种情景下她的情绪却截然不同。 马车入了城门,沈玉舒依旧作着举车帘的动作,认真的瞧着街上人来人往,万家炊烟。 可越是浓郁的市井烟火,此刻却越让她心中生出了几丝无措,她想父母了。也不知另一个时空里她的那副躯壳是个什么情况,那个男人从高楼上跳下来正正的砸在她身上,想来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既然从另一个世界醒来,只怕…… 她竟是希望这个世界的沈玉舒可以去她的那个世界代替自己陪伴父母。 她正胡思乱想,却听冯玉华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我要是你就放下车帘乖乖坐着一动不动,免得招惹人。”一个清丽的女声让沈玉舒浑身一震。 她有些气不过的放下车帘,噘着嘴一脸委屈,却也不愿开口。 冯玉华比沈玉舒大了三岁,如今才刚过十七一副长姐的派头,冲着沈玉舒训诫道:“师父让你我二人来京都可不是为了看风景,你给我放机灵点儿,别丢人。这里可不比青月山,任你胡作非为都没人管。” 随后冯玉华贴近沈玉舒,瞪着一双乌溜溜圆的杏眼吓唬她,“丞相府里规矩森严,行差踏错一步,就会‘咔’,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说完还不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加深沈玉舒的记忆。 这就是沈玉舒初到京都的记忆,一点也称不上多美妙,一边是师姐的恐吓,一边是未知的未来,直让原本的繁华的京都城在她眼中都失了色彩。十四岁的她在原有抑郁的基础上又多添了几许焦虑。可她哪里知道,这只不过是刚刚开始的一张网,网住了她,也网住了她身边所有的人。 冯玉华不停的唠叨着,“告诉你,一会儿到了丞相府,只管低着头跟着我,我们先去药房那边,咱们就住在那里,待到吃过晚饭了,师父才能来找咱们,到时候你就知道你该做什么活计了。但是,你记着,不管怎么样,这里是京都,你的一言一行都不能出错,不能给师父丢脸。别拿着你上不了台面的医术到处给人瞧病,要不然还得我跟师父收拾残局……” 一路听着冯玉华的唠叨,来到了丞相府。在当时沈玉舒的眼中,入夜的丞相府是一座巨大的没有边缘的院子,里里外外数不清有多少层,也数不清有多少人。她只能紧紧跟在冯玉华身后,深怕一个转弯跟丢了,她就要迷路在这院子里,被这座巨大的院落所吞噬。 冯玉华则熟门熟路的带着她来到位于丞相府东北角最偏僻的地方,药庐。 入夜的药庐空无一人,冯玉华带着沈玉舒参观了一圈,便道:“师父这几日忙也没功夫管咱们,以师父的意思,这药庐你暂时来看管吧。” 沈玉舒纳闷,第一次问道:“就我一个?” 冯玉华猛的驻足,转身盯着沈玉舒,惊喜道:“小玉舒,你终于肯说话了!” 沈玉舒撇了撇嘴又打了个哈欠一阵困意来袭,冯玉华不由撇了撇嘴拉着她往药庐西边一间房行去,边走边道:“走走走,先睡觉,明日再去见师父。” 就这般,沈玉舒在这丞相府里住了下来,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没有人在意她的真实身份。他们只知道府里来了一个傻头傻脑的小丫头,是丞相门客颜先生的徒弟。专门看管药气熏天的药庐。 一. 初入丞相府 2 “舒儿!”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声低沉沙哑的喊声将沈玉舒从梦中叫醒。 她揉了揉眼睛向窗外望了望,天微亮。又做了一夜有关于曾经沈玉舒身世的梦,她不由长吁一口气,抬手擦了额间冷汗。梦境真实,有时她竟也有些分不清究竟是她所经历的,还是曾经的人所经历的。 若说不是自己,可她分明能感受到曾经沈玉舒心里的痛苦和挣扎。那些痛苦和她如今的抑郁慢慢融合,像是一张透不过气的网,一直压着她,让她一次又一次感受到窒息和说不出口的无助绝望。 她撑起疲惫不堪的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中哀叹,又是一个忙不停的白天。叶知秋不在,冯玉华似乎与她不怎么合拍,这药庐的活计全压在她一人身上,只要府里有人头疼脑热的都会叫一声,“舒儿,快来帮着看看,我们请不动你师父,只能请你这个小徒弟啦!”。 每每这一句出来配上那些仆人殷切的目光,她便将冯玉华的叮嘱抛在脑后,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好医术是从实践中得来,正所谓实践出真知。”,天下人一律平等,她不能因此失了公平,因此她总是会有求必应的去看病。 可是她开张第三天,就因为脑袋里复杂的记忆探错了脉开错了药,差点要了某个仆人性命。至此大家终于明白青出于蓝的只有她师兄和师姐,至于她,那个被她差点治死的仆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向管家告了假,回家养病去了。 因为这件事,冯玉华责备她不知轻重乱治病,她却也只能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一直等到所谓的师父前来。 可没想到一派仙风道骨的师父,张口就是,“舒儿还是得多历练,玉华,你以后就不要留在这里帮她了,让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认药分药,磨磨性子。” 沈玉舒以为颜风怎么说都该宽慰她几句,只是没想到他撂下这句话,便又匆匆离去。 而自那第二日,冯玉华自是满心欢喜的离开了丞相府,偌大的药庐便就此剩下她一个。因此她理所当然的开始怀念起青月山上的日子,虽然也是一个人但却没有困于这四方天中,心是自由那便都是自由。 曾经的沈玉舒可以上树掏鸟蛋,下湖捉青鱼,可以山间追野兔,可以院中烤山鸡。只可惜那样有趣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如今的她每日里只有成堆成堆的药物要分拣,每日每日的药要煎,满眼的只剩下挥散不去的孤独。 在一成不变的日子里,颜风在这一日午后突然来了药庐,给了沈玉舒一个新的任务。 颜风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自己面前垂眸捏着衣襟的沈玉舒,心中长叹,“舒儿,抬起头来。” 沈玉舒听话抬起望着颜风一张布满了皱纹的脸,他长得很像自己曾经的历史老师,眉目间自带一抹历史的厚重感,却又有着这个时代修士们特有的出尘仪态,比起她,颜风更像这个时代的局外人。 “这几日药物和穴位可辩清楚了?” 沈玉舒生活能力虽然差强人意,但二十几年应试教育残存的底子还在,尤其文科生的背功可谓是首当其冲,这几日她将记忆中沈玉舒的那些微末知识汇总,早已将药物认的差不多。但是对于颜风冰冷的语气,她只是下意识的默默点点头。 颜风见她如此胆怯,心中有些急躁,便又问道:“若是你如今给人施针,可能辩的清穴位?” 沈玉舒想起人体纷杂的穴位猛然抬头,拼命摇头!她如果可以,就不至于从医科换成文科多读了一年大学了。 颜风却像是没看到一般,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无妨,今日我带你去见见丞相府的二公子,他那里缺个熬药施针的药童,你刚好合适,至于这施针嘛……边施边学吧。” 好一招“实践出真知!”。 沈玉舒怎么也没想到,颜风居然敢让她这个菜鸟糊弄这丞相府的第三把交椅——二公子顾曦延。 颜风见沈玉舒沉默便率先起身出了门。 “二公子发现我是骗子怎么办?”沈玉舒忙跟在颜风身后,突然问道。 颜风脚步一滞,沈玉舒险些撞在他的后背上。 颜风甩了甩手中拂尘,望着被廊檐遮挡了一半的天空,长吁一口气,“他不会。” 沈玉舒仰头看了看颜风面不改色的表情,又将头低了下来,“哦”了一声。 沈玉舒低着头一言不发,颜风却有些吃不准如今这位小徒弟心里在想什么,便只能没话找话道:“顾二公子有腿疾,且中过毒,为师之前已替他去了毒,但是体内毒素依然还有残留,所以需日日服药才能压制毒性反噬。他腿疾源自髌骨被毁,日后都无法直立行走,所以为了不让他双腿经脉萎缩须得每日敷药施针。为师已拟好了药方,就放在药庐中,届时你按照方子抓药。按照为师写的穴位替他施针即可。记住,切不可像之前那般自作主张……” 沈玉舒听着颜风的话,心思却已飘到九霄云外。如今她的注意力是越来越无法集中,脑袋里每日嗡嗡的蜂鸣声近乎让她日日都无法安睡一个时辰,她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如今这副身躯才十四岁,可她的心却像是被蹂躏到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听风苑里,颜风带着沈玉舒来到门外,荣楠早已恭候多时,领着他们进了屋。 屋中,浓郁的草药味儿遮盖了所有香薰的气味,沈玉舒不由微微蹙眉胃里一阵翻腾。颜风却已自顾自的入了右侧隔间,“老夫见过二公子。” 里间有一低沉且极具磁性的声音传来,“颜先生来了。” 颜风笑笑,“老夫此次来,带来一位药童,之后她会负责公子所有的敷药熬药施针等事宜,舒儿来给二公子行礼。” 颜风伸手望旁边一捞,却捞了个空,转而才发现沈玉舒依然立在门边。 他忙又上前将她拉到了隔间中,小声叮嘱,“舒儿,行礼!” 沈玉舒哪里知道这古代人行礼是怎么行的,她只在一些电视剧里看到过,幼时回老家过年倒是见过小辈给晚辈磕头祝节,脑子一热心想奴才是给主子磕头的,于是扑通一声跪下用力磕了个头,直磕的她脑袋嗡嗡响,“奴才给二公子请安,二公子吉祥!” 还未等对方发话,沈玉舒又自顾自的站了起来退到了颜风身后,直让颜风目光震惊,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万里山河图的屏风遮住了里面人的真实面容,却听他忽而一笑,说出了让沈玉舒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句话,“颜先生,你这个徒弟怕是脑子不太好使。” 沈玉舒脑袋里的嗡嗡声更大,脑子不好使,她怎么会脑子不好使,她这辈子能向他人吹嘘的就只剩下这个受过高等教育洗礼的脑子! “荣楠,把屏风撤了。” 荣楠依言撤去屏风,而一旁颜风却尴尬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弥补顾曦延对沈玉舒的看法,此刻他也只能撇撇嘴,默默的立在当下做个木头。 沈玉舒此刻倒是忘了低头,只见雕花木床上一位男子着一身玄色无花纹长袍,腰间并未季腰带松垮的吹落在床沿上,头发也只用一根青玉簪在后脑上挽了一个松散的发髻,看着慵懒无比。 清俊的脸上透露着些许疲惫和苍白却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坐在床沿边用一种沉静如月般的目光望向她,有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力量。 沈玉舒看着他的面容,只觉的无比熟识,她在纷乱的记忆里搜寻了许久,忽然回过神来。 他!眼前的顾家二公子顾曦延,不就是当日跳楼砸在她身上的男人! 这究竟是个什么命,前一世他自杀却误杀了她,这一次她竟然还要伺候他,天底下哪来这样的道理! 顾曦延根本不知道此刻沈玉舒心里对他的暗骂,他轻咳一声,淡淡道:“既是如此,就让她来吧。人我过目了,你们没有其他事就退下吧。” 颜风欲言又止看了看一旁的沈玉舒冲她使了个眼色,沈玉舒觉得纳闷却还是退了出去,在门廊下等着自己师父。 听风苑里有一株巨大的梨树少说也有几十年的树龄,春日里浅白色的花朵争相开放,她不由抬眸望着一树繁华。原来心里放空是这种感觉,不用再想自己研究的论文结构,不用去担忧相亲对象对自己的成见,不用隔三差五就去心理医生那里报到自己的情绪变化。 原来日子可以这般宁静美好,她可以静静的站在无人烟处,欣赏一株梨花的灿烂,亦可哀叹落花后的悲凉。只是,不过一瞬间的安宁,曾经沈玉舒的记忆便又接踵而至。她不禁蹙眉抬手抱住了头,那些记忆血腥又恐怖,她不愿多想,却总是在午夜梦回折磨着她,梦中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更是让她浑身不适。 就在她痛苦间,颜风已出了门,轻拍她的肩头唤道:“舒儿,你怎么了?” 沈玉舒猛然回神,大喘着气转身望着目光关切的颜风,该怎么说,该怎么办,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位师父又能为她做多少? 她微微摇了摇头,“可能是昨夜没睡好,这会儿有些困。” 颜风见她不愿多说,叹息一声,领着她出了苑门,边走边道:“自你从树上掉下来后,我听玉华说你就不怎么说话了。平日里本来话就少,如今更是不说,为师只怕你郁结在胸恐有大患。” 沈玉舒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没事。” 颜风无奈,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你既不愿多说,为师也不逼你。我先回丞相那里了,你自行回药庐吧。” 沈玉舒茫然的点了点头,正抬脚准备离去,颜风却忽然唤她,“舒儿。” 沈玉舒回头,颜风淡淡一笑,“你是平民不是丞相府的奴才,按照大安礼节给二公子行礼服身即可不必叩首。” 沈玉舒目光一滞,眼珠子转了转,这不是丢大人了吗?她怎么知道安国礼节和普通历史书立的不一样,平民,奴才,她怎么都无法带入自己去想这一件事。 只是她看了看颜风探究的目光,只能点了点头掩饰了自己的心虚,转身自顾自的向药庐行去。 颜风看着沈玉舒颓丧的背影,心中无奈,不由小声自言自语,“舒儿,但愿为师的决定是正确的。” 自那日后,沈玉舒成了顾曦延的贴身药童,而她也才知道颜风不只是丞相幕僚门客这么简单。颜风懂得岐黄之术又精于堪舆,更懂修仙炼药,两年前被丞相顾德所赏识,跟着顾德出入各种宴席给自己赚名声。而她只能依着颜风的吩咐,边学施针,边照料顾曦延。 上一世她从未做过饭,这一世她得学,上一世所有的家务都是父母包办,这一世无人相帮她还得学。 她突然便觉得这些事情并不比读书容易,尤其是照顾顾曦延。这件事几乎是她这辈子领略过的最痛苦难熬的事情。 顾曦延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而且及其挑剔,总是能在她的“照顾”中挑出各种各样的毛病,决绝一切治疗和药物干预。 他嫌弃她脑子笨,嫌弃她沉闷不说话,嫌弃她熬药把不准火候,更嫌弃她每次施针总要拿一本书在他腿上比划半天。 就算是如此,顾曦延的身体却还是有了“好转”的迹象。 正当沈玉舒窃喜,按照这个进度,离她申请离开听风苑的日子不远时。这位二公子“好转”的腿疾,以及中毒的并发症在病情稳定的一个月后开始恶化,且伴有持续性咳嗽。 短短几日整个人虚弱的连出恭都需要下人在一旁扶着,因此沈玉舒离开这座院子的希望又一次落空。 不到一个月,沈玉舒原本就不怎么健康的身心早已是疲惫到了极致,总想着能有个什么法子快些离开那座充斥着药味儿的院落。 她不明白颜风为何要让自己悉心照料一个似乎命不久矣的药罐子,况且这个药罐子在京都的风评极差。 可她更不愿意见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她眼前消逝,毕竟如果算上这一次,他这副面容就要在她眼前死第二次。别说顾曦延是不是受得了,以她目前的心理状况她是绝对受不了这个打击。因此,她也只能拼尽全力去照顾他,让他能尽快的好起来。 有那么一刻,沈玉舒都觉得自己的命似乎和顾曦延的栓在了一起。 这一日晌午,沈玉舒按照颜风教授的穴位不断施针控制住顾曦延腿部疼痛后,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药庐,想着稍事休息将清晨慢火熬的药端去给顾曦延,这次说什么都得逼着他喝药。 怎料刚一踏进药庐,一股浓烟毫无预兆的扑面而来,沈玉舒咳嗽了几下,心中讶异好大烟! 她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扇了扇眼前的浓烟,向屋里望去,隐约看见许久未见的颜风正在和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说话,那孩子的个头刚及颜风的胸口。 她叹了口气,能来药庐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且颜风还没有出手阻拦的,应该就是荣楠口中那个被宠的无法无天的丞相家三公子顾曦明。 怪不得颜风今日会亲自来药房,定是这个成天只知道惹祸的顾曦明做了什么让颜风也头痛不已的事情。 这浓烟的始作俑者定是这顾曦明。 沈玉舒这般想着,目光不由落在他们身后的药罐上,果然顾曦明不但打翻了沈玉舒大清早文火慢熬的药,连熬药的火炉也一并打翻,引的旁边晒好刚收起来的药材也跟着着了火。 而沈玉舒如今见到的便是火刚被扑灭后的场景,一些草药中还冒着小股火星,在药房里打杂的丫头小惠正在奋力将这些火星小心的逐个扑灭。 沈玉舒无奈的耷拉了脸,径自去和小惠一起灭火。 颜风见她如此正准备开口,顾曦明却抢着开了腔,带着嘲讽的语气对着颜风说道:“颜先生,这就是你交出来的好徒弟,见了本公子连句问安的话都没有?” 颜风摸着自己的山羊胡赔笑,“舒儿没见过什么世面,还望三公子见谅别和她计较。还是快些去丞相那里吧,方才已差人催过了。” 沈玉舒看着自己师父和顾曦明说话的样子,心里的火直往上冒,她平日里确实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那是别人没欺负到她头上来,如今听顾曦明调侃,她偏偏扭着来,你越这样说,我便越是一句话不说。 颜风见沈玉舒如此,不由瞪了她一眼,复又拱手对着顾曦明道:“三公子见谅,还请快些去丞相那里吧,好让舒儿为二公子备药。” 顾曦明冷哼,傲慢的看了沈玉舒一眼,煞有种你师父都不能把我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架势,之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药房。 沈玉舒微眯着眼气愤的盯着这个对方的背影,恨不得上去踢他两脚,可这只能是她的想象,要是真做了他们不单单要卷铺盖走人,封建制度下的等级律法就能要了他们几个人的命。所以她只能愤恨的看着顾曦明的背影,在心里咒骂他几句解气。 “还嫌麻烦不够多?”颜风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沈玉舒只能收起愤恨的目光转身回看。 颜风今日身着一身灰色的道袍,上面肘部还带着一块新缝的补丁,那是冯玉华的杰作,但颜风如今在丞相府里地位崇高,这件带补丁的衣服也只有私下里是才会穿。颜风脸上挂着一丝疲惫想是这些日子跟着丞相东奔西跑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 沈玉舒看着颜风这副模样,心中突然就有了一丝心疼,她知错的看着一地被火烧焦的杂物和药材,心中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再说话。早上的心力又白费了,还好做了备份要不真的要让那个顾曦明害死! 颜风见她低头不语,反而笑着拍了拍沈玉舒的肩,“他本想亲自端药给二公子,却没想药罐子太烫,一时没留意才出了这样的意外地,你还是快去煎药吧,为师换身衣服去见丞相了。” 颜风说罢,微笑着转身离去。 沈玉舒不由转身看着瘦弱的小惠,长叹一声,拖沓着步子重新端了炉子熬药。 二. 一树梨花开 1 沈玉舒看着古朴的门梁感慨,这一个多月来她每日精心煎药,可是听风苑里的人什么时候听话的好好吃过一次药呢。不是嫌弃药太苦,就是说药太烫,要么就是必杀技用那种摄人心魄的目光盯着她,但就是不肯碰药碗一下。 沈玉舒不明白一个病在床上的人怎么可以任性到这个地步,可是她又答应了颜风要照顾好他,因此每次都是硬着头皮进去,垂头丧气出来。 沈玉舒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抛出脑袋,心想算了,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给颜风惹麻烦。于是她长呼了一口气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做足了思想建设,在脸上堆上违心的笑容后,一手端着药,一手推门。 迎面飘来一阵淡淡的鹅梨香,让人顿觉清爽。难得今日顾曦延的屋子内并没有浓重的药味儿。看来昨夜她走后,荣楠特意用熏香将药气散了不少。 因是春季,千树万树的梨花桃花开满了整个丞相府,煞是好看。顾曦延好梨花,梨花初开之时便着人折了许多放在屋里供他赏玩。 虽也是春季的花,可在沈玉舒心中却不及桃花显得那样温暖人心春意盎然。她正想着,突然一个慵懒的又带着丝憔悴的厚重之声传进她的耳中,“把药端进来吧。” 听见有人说话,沈玉舒猛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拔了出来,做出一副恭敬的姿态,狗腿的将药端了进去。 其实以她现在的身份跟个狗腿子也没什么区别,她很没出息的想着。 顾曦延的声音已经听了一个多月,可是现在每当这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还是让她从心底发憷,后心发凉,那真是比夏日里的冰块还有效。 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他说的那句,“颜先生,你这个徒弟怕是脑子不太好使吧。” 那个时候起,她对他就没有好印象,更遑论上一世她的离世完全拜他所赐。顾曦延在她眼里完全就是一个剥削者,资本家。 因着那次见面,沈玉舒暗下决心,也是她来到这个世上第一次想要努力去做成一件事。不论怎么说曾经的沈玉舒也是如今赫赫有名天机道人的关门弟子,凭着记忆里那些残存的医药知识怎会照顾不了他区区一个腿疾,不出三个月绝对让他活奔乱跳的站在大家面前,那样方显她师门威严,医者本色。到那时也算是给这个顾曦延好好上一课,别如此戳人心窝说话。 沈玉舒想通后的第二日,便信心满满的检查了顾曦延的腿疾。只是她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自信,却被现实打的体无完肤,那时她才明白,再好的药,再有用的针法,遇到一个跟你对着干的病人,什么都是无效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心理大夫见到她的时候,都很无奈。原来在他们眼里,她也是那个跟他们对着干的病人。 沈玉舒不知试了多少回,想尽一切办法使出浑身解数劝他吃药,可结果只是,每次都是她灰溜溜的从他屋后的花园里将辛辛苦苦熬的药浇了花儿,或是偷偷倒进院里的碧波池喂那些金灿灿的鲤鱼。 施针之事就更不用提,她按照颜风制定好方案为他施针的第一晚,拿出银针之时,他半卧在床上歪着头用他迷惑的眼神望着她道:“你可记清楚穴位了,别一针扎下去本来见好的伤又恢复到以前或是不如从前,你倒是先告诉我你要扎的是腿上哪一个穴位,好让本公子有个准备,否则一针被你扎死了可如何是好。” 沈玉舒拿着针在他满目疮痍的膝关节上摸着穴位并自信的指给他看道:“二公子莫怕,按照我师父的施针指南上写的便是曲泉穴,不会错的。”之后还不忘投给他一个确信的笑容。 他不紧不慢的看了看沈玉舒的手势,用迷茫的目光望着她瞬间让她的心率乱了一个节拍,“哦,你确定?我怎么感觉你现在要扎的地方是阴谷而不是曲泉,你到底确不确定?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尽信书不如无书’?” 沈玉舒吞咽了一口唾沫,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像是一汪天边被遗漏的黑夜,心跳的越来越快,自己不禁也开始怀疑起来,到底要扎的是曲泉还是阴谷。为什么她连这么简单的事情,此时此刻竟也起了怀疑。尽信书,书本里的知识难道会有错吗。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他泰然的钻进被窝,“本公子要睡觉了,等想好了穴位再来。” 就这样沈玉舒颓废的出了院门,望着天上一轮圆月,仰天长叹,更是深深的觉得自己的读书能力在这个世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分明她才是拥有现代科学知识,站在古人智慧肩膀上眺望宇宙的人啊! 从那以后,沈玉舒知道了顾曦延的厉害,便不敢在随意与他的目光对接,因为她总是不由自主的就沦陷在他的深邃幽暗的目光中不能自拔。那时的她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会给她带来多么大的命运冲击。 想到这里沈玉舒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有些东西真的是越想越觉得自己没出息。 她小心的将药端进内室中,内室与外室是用双层的月胧纱帘隔起来,隐约间能望见纱帘的后面坐着的单薄身影,她单手撩起纱帘时那个玄色的身影便立时出现在了眼前。 顾曦延正神色如常,坐在床前看着一本曲谱,手中还不时的敲打着床沿,发出有规律的响声,要不是脸色苍白嘴唇有些发青,根本看不出他还是一个昨夜咳血的病患。 沈玉舒就算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顾曦延绝对称得上是男子中长得好看的,而且如今已二十三岁的他还未成婚,这在古代社会下的京都城里是极少数的存在,大部分男子都会在十五六岁定亲后的一到两年里成婚。而在战乱年月里,这种早婚的婚姻制度甚至会将成婚的年纪提前到十二三岁。 想想现代社会十二三岁的孩子还在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海洋中畅洋,体会着青涩的少年时期带来的各种三观的建立,再看看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下人们的生活也被烙上了等级的烙印,底层贱民几乎沦为上层当权者的玩物时,沈玉舒心里就是一阵恶寒。 如今再看顾曦延,想到他没有议亲的原因,沈玉舒更是浑身一颤。 沈玉舒将药放在桌上,小声恭敬道:“二公子,药煎好了。” 书后之人慢慢将书放在一旁,手下的节拍也停了下来。她心想,完了,不知道他又有什么动作,每次都这样,用那种让人摸不透的眼神望着自己,看久了就会觉得不管他说什么都是真的。 望着他,沈玉舒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在不停乱打着鼓点,一声比一声大,而且还是七八个鼓在一起敲击胸口,凌乱的心跳声让她感觉要是在这样下去心非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不可。她不断提醒自己,不能再被他的眼神迷惑!沈玉舒你要保持清醒,绝不能怂,他只是一个封资修,是被劳动人民唾弃的剥削阶级! 可惜,这一场无声的对峙中,沈玉舒很快便败下阵来,开始慢慢的向外室挪了挪步子,一边挪一边斜眼瞟了一下门外阳光灿烂的景色,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道:“公子,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就先出去了,这药您要是不喝的话,就像往常一样处理吧。我,我还有事,告辞!”说完掀起纱帘拔腿就跑,还好,她庆幸这个剥削阶级腿上有伤追不上自己,还好还好。 沈玉舒正自我宽慰,身后的人却突然发声,“谁准你走的?” 老天,您就不能多怜悯一下我吗?沈玉舒心中那开始埋怨起苍天无眼,她已经快跑到门口了,听到那个慎人的声音突然感觉身体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挪不动步子,她明明离光明只有几步之遥。 沈玉舒站在原地不敢回头,是的,从第一天来这里照顾他时看过他的眼神听过他的声音后就很怕他,他的一双眼睛摄人心魄,语气和行为却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整个人都待在冰窖里一样。 沈玉舒上一世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现真是不知该如何与之相处才是最好。 她很怕他,怕到每次跟他说话都舌根打颤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语,怕到一听到他的声音自己自觉就变成了一只蚊子,只懂得夹着声音说话。 她犹记得来丞相府不到五日丞相便派人来药房帮忙,那人便是小惠,当日小惠一边收拾药材,一边惋惜,“可惜二公子了,好好一个人髌骨就被人给剜了,病治好又有什么用,以后还是走不了路啊,一辈子都得瘫在床上让人伺候了。” 她当时听着心中一惊,最初给顾曦延检查病情时候并没有发现他的髌骨有任何问题,除了严重的腿部刀伤以外,骨骼完整并无任何床上,并不影响正常的走路。如今下不了床,也是因为腿上的刀伤伤及了腿部的经脉,导致一时经脉不畅无法直立行走,但只要连续施针按摩,假以时日甚至不出半年就可恢复。 听完小惠的话沈玉舒敏感的察觉出这里面的隐秘,看了一眼满脸天真的小惠识趣的选择了沉默,当权者的秘密不是她这种路人甲可以窥探的。但这个问题却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终是在入夜后忍不住跑去问了颜风。 颜风闻言只是静静的看着沈玉舒,良久,道:“这件事你既然没有跟小惠说破,就不要再声张,把它咽进肚子里去。” 沈玉舒看着颜风的目光疑惑,却又不知该不该再继续问。 颜风看着她如此,想了一番措辞,道:“公子的腿伤,是刑罚更是惩戒。之前丞相是不让治的,若不是前些日子西柔突然来犯,公子给陛下呈奏了一份边关防御的折子,只怕我们也不敢给他医治。” 沈玉舒了然,“师父的意思是……” 颜风带着暗含深意的目光盯着沈玉舒道:“治伤是陛下的恩赐,但我们也要把握这个度,至于如何把握,舒儿,你该明白这其中意思。” 颜风长吁了一口气,理了理自己袖口衣襟,“丞相府里并不缺可以养着二公子一辈子的银两,也不差那些药钱。不论二公子好与不好,丞相作为父亲都不会抛下这个脑子比腿好用的儿子。” 沈玉舒知道颜风是因此事来的丞相府,诊脉后给丞相的说辞是顾曦延不单是伤了腿,内脏也有损伤,今后也无法再动武,只能这般将养着。 顾德听了后只说了一句话:“这个儿子就交给你,治得好就治,治不好也不会怪你们。”可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个顾曦延变成这样,颜风却只字不提。 沈玉舒想起这些旧事,自我分析,一个人的性格与原生家庭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如果生活在家庭关系和睦的环境里,顾曦延不可能有这样沉默寡言的个性,可能就是因为这座丞相府里诡异的家庭氛围,顾曦延的性格才会变的如此让人难以捉摸甚至乖张,所以顾曦延缠绵病榻顾德才会不闻不问。 所以似乎整座丞相对于顾曦延的事情都讳莫如深,没有人敢私下里过分议论,也没有人愿意去听风苑里伺候他。 也是那次之后,沈玉舒再没有听过颜风说顾德过问顾曦延伤情的话语,更没有见顾德派人来问询过顾曦延的病情。 而她更是有着一大堆疑问,没有解答。再问颜风,他却只教训自己问得太多活不长,不如安心照顾顾曦延。 沈玉舒立在门前紧咬着下唇不敢回头,恍然想起第一次单独见到顾曦延时,他泰然的坐在床边。 初春的房中还架着炭盆,可他只着不厚的青色长衫半卧在床边看着书。 那时的他在听到她的脚步声时,缓缓放下书,静静地盯着她许久,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样,让她浑身不自在。之后沈玉舒便开始逐渐的躲避他投过来的目光,尽可能的不跟他有眼神接触。 只是,就目前来看,有些事终究是躲不过。 二. 一树梨花开 2 “把门关上,冷!”顾曦延慵懒的声线,亲描淡写的说出这几个字,沈玉舒便没出息的依言把门关上。 “过来。”听着他的话,她僵硬着身体缓缓转身。 沈玉舒对顾曦延的恐惧空前绝后袭来,她双腿战栗生怕顾曦延对自己做什么,只想着遇见这种“边缘”性格的人不能拗着来,得顺着来让他脾气顺了自己才有机会逃,于是她低着头慢慢的转向他,“公子可有事情吩咐玉舒?” 顾曦延哂笑了一声,“倒是有一件事很想问你了!” 天,那是笑声么,完了,顾曦延今天又想搞什么鬼,耍弄她的手段变了? “公子,问吧!”沈玉舒做了几番内心挣扎之后想既然她轻易出不去,那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早晚都要被他折磨死不如现在就被他吓死的好,反正她也活的难受,倒不如让他杀了,好赶紧回到原来的世界去见爸妈。 想通之后沈玉舒索性把头抬起来向着床边望去,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她看到了,而且看的清清楚楚。 纱帘后的顾曦延,掀开了盖在腿上的被子,撑起了身体下了床,他迈着有力的步伐,一步一步用双脚走到纱帘边,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将纱帘挂了起来,然后他冲她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又来到了她的眼前。 顾曦延低下高大的身躯在沈玉舒耳边轻轻的嗅了嗅她身上的气味,像是在捕到猎物,进食之前还要细细欣赏一下自己的胜利果实的一头雄狮。 沈玉舒哪里见过这种事,顿时便慌了神,两腿打颤的更加厉害。怎么办?她在心里问自己,还能怎么办都把头抬起来了,总不能又把头再低下去吧,那样也太没骨气了。 他们对视着,各怀心事。沈玉舒甚至都听到了不远处门边放的滴漏的声响,一滴一滴几乎都跟她的心跳融为了一拍。 因为离得近这次沈玉舒彻底看清了他的摸样,尤其是他的眼神,那种诡计得逞还带着一丝玩味一丝戏谑的眼神。她心中不明,难道是中计了,可是他的腿明明可以走路了! 沈玉舒的脑袋开始混乱起来,一个人怎么可能把一个瘫痪在床的病人演的那么完美,就连照顾了他这么久的她都没有发觉他的腿已经可以行走。她还天真的以为他的经脉受损可能很严重,几个月后才能下床行走! 怪不得他不让自己给他把脉施针,怪不得他不吃药,原来他根本就没伤,可是说不通啊,他这几日不是还在咳嗽吗。 “看够了么?”顾曦延直起身子,在沈玉舒身前伸了个懒腰,开始把视线转移到屋内的陈设上。 “我,我,我,玉舒不敢!”沈玉舒已经很让自己镇定了,可是听见他的话,还是不由得没骨气的把头又低了下来。毕竟他是丞相府的二公子,在皇权倾轧的世界,男尊女卑,她所能做的只有隐藏好自己的本心,包括所谓的男女平等。比起那些所谓的自由平等,她更想再挣扎着试着活一段时间。 顾曦延观察了四周屋里的陈设后,将目光又回落到了沈玉舒的身上,见她低着头,整个人都在发抖,不禁心中有了笑意,这样一个人怎么担得起他和颜风所计划的那些事?这一个月的试探,也不过就是为了更加确定她不适合罢了。 只是,想起今日荣楠告诉他的话,她并未将颜风跟她说的话告诉口无遮拦的小惠,他倒是又起了好奇。 这个女孩儿……他要亲自试一试。 “刚才那股气势到哪儿去了?”顾曦延缓缓的说着。 沈玉舒听不出他话中语气,只得硬着头皮把头又抬起来,看着他,尴尬的笑了一声儿,“公子不是说有话问玉舒吗?玉舒现在在这儿,还请公子问吧,问完了玉舒也好去做别的事情。” 顾曦延见她绕开话题,故意道:“你怕我?”说着绕到外厅桌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到了杯茶慢慢品着,实际茶水已凉,荣楠还未来得及换新,倒是让他尝出了另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沈玉舒心想,还用说吗,整个丞相府里哪人不知哪那人不晓,就听帮忙在药房打杂的小惠说的就够她在曾经沈玉舒的噩梦基础上再加一笔了。 “没,没有!”沈玉舒一边说一边试图抚平自己紧张惊恐的情绪。 “是么,哼,丞相是不是告诉你们师徒,治不好就不治了就这么躺着他也能养着我?”他冷冷盯着前方桌子上的一个琉璃盏说道。 沈玉舒听着他说的话,心里真是怕,她猜得没错,他装了这么久的瘫顾德居然都没有察觉,他连自己的父亲兄弟都瞒的这样紧,为何今天突然在她面前露真,他不会是想问完什么就杀自己灭口? 她正这样想着,顾曦延突然又说道:“说说,你都在府里都听到些什么,在这里躺了许久,外面的事情还是真不如以前知道的多了,荣楠尽捡好听的说,却不敢跟我说实话。” 看着他这般摸样,沈玉舒突然觉得外面对他的所有传闻似乎都是假的,这样一个看起来深沉瘦弱的人,怎么会是外界所传的在战场上六亲不认,练功走火入魔的纨绔。 她咽了口口水,嘴角咧出一个自认为是笑容的僵硬表情,“其实也没什么,大家都是以讹传讹,不作数的。二公子也不必知道那些传闻,听多了伤身,您刚大病初愈……” “大病初愈?难道你师父竟是没有告诉你半点实情。”顾曦延看着沈玉舒惊讶的表情,微微的笑着,像是再说别人家的闲事。 沈玉舒看着这样一个表情脑海中突然闪过刚来府中的一个情景,那是二月初的一天,她终是忍不住大着胆子,趁着荣楠不在顾曦延身边时,试探着在他睡着的时候探了他的脉。脉象平稳不像是有大病的人,充其量只是有些虚弱且真气不足有逆转之象,至于中毒之症早已被克制的很好,至少在她浅薄的医术认知里,只要他好好修养,按照颜风的药膳食疗,这样的毒量在两年就会被身体代谢掉。 也是那次诊脉后她断定他曾经所有的病痛主要来自于练功时的走火入魔,但如今也已无大碍。 安国尚武,几乎所有的男子都会修习武艺,出门佩剑也几乎是男子必需品。这样的社会氛围下,也涌现出一批修习内功心法的大师,但大多生于江湖,庙堂之上却将其视为异类,独尊剑术。 顾曦延则是其中翘楚,内外兼修。只可惜生不逢时投错了胎。 之后有一次晚上沈玉舒去问颜风为什么说顾曦延的病治不好,并把她所诊断的结果告诉了颜风。颜风那时只是意味深长的告诉她,这个病既然大家都说治不好那便是治不好。 如今想来,原是颜风早知道他的伪装!甚至还在帮着他对整个丞相府隐瞒所有实情。 顾曦延见她眼神流转,浑身微微发颤,心中已有计较,便又伸了个懒腰,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说道:“我想今晚你去找你师父告诉他你今日所看到的,和我说的话,他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沈姑娘或者叫你岩州沈氏遗孤更合适!” 什么!? 沈玉舒像是没听懂他的话语似的突然警惕的看向他审度的目光,这一刻,她甚至都忘记了顾曦延本身气势带给她的惊恐和胆怯。 沈玉舒身世的秘密除了颜风和冯玉华还有叶知秋以外,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知晓。从她到了青月山的那一日起,她的姓氏便成为了他们几个人的禁忌,没有人会提更没有会告诉旁人。而她来到这丞相府后,颜风也只介绍她是自己收养的义女,小字玉舒,所以仆人们唤玉舒,管家却恭敬的称她为颜姑娘。 可是他怎么知道?难道是颜风告诉他的?可颜风为什么告诉他? 门外卷起一阵春风已夹杂了些许夏日的热意,梨树上的花朵亦从繁盛开到荼蘼,可随之而来葱郁的绿叶代替了花朵,带给了这个世间另一种无尽的色彩。可阳光扑洒在屋外的地砖上,泛出让人无法直视的光线,淡化了所有依着它而生长的光彩。 沈玉舒深吸一口气额间上已微微有了汗意,被人戳破秘密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扒光了一样,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她原本就害怕的顾曦延。这一刻她甚至想冲上去捂上他的嘴,防止那张嘴里再冒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来,让她无处躲藏。 许久,沈玉舒吞咽了一口唾液,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脑袋中的思绪犹如一团卷在一起不停的在戈壁滩上翻滚的杂草,也不知怎的嘴里竟发声问他,“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世?”说完,她就后悔了,这不是直接承认她就是那个岩州沈氏遗孤了么。 顾曦延闻言却只是挑眉笑了笑,从沈玉舒面前走过,径自向床边走去,边走边道:“你跟我从前认识的一位故人长的很像。只是,你们的眼神不一样。你走吧,有些事情不应该由我告诉你,而是照顾你的人更适合。顺便告诉你师父,他的计划我可以考虑。”说罢,他又拿起床边上的书,坐下继续品读起来。 就像是沈玉舒刚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幕,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表情,就像是方才与她对话的不过是她梦中想到的人,生动鲜明。而现实里的顾曦延,依旧如一座高山巨石,岿然不动,毫无情绪。 三. 梦回沈家院 从听风苑出来,沈玉舒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回药庐的路上,她的脑海像是被千头思绪拉扯着让她头晕,精神上的痛苦让她在每次集中精力回想有关沈玉舒的过往时都会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呕吐感。这让她异常煎熬却又没有任何可以发泄的余地。 这个世界没有心理医生,没有科学的舒缓情绪的方式,她只能按照曾经医嘱上提醒的,尝试着深呼吸,按时吃饭按时作息,但都没有办法很好的控制心里突如其来的挣扎与撕扯带来的崩溃感。 每一次有这种情绪出现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想要大哭一场,想要做些什么才能缓和这样的崩溃情绪,在山里的时候,她尝试过在冯玉华不在的情况下去山路上奔跑,而在丞相府…… 沈玉舒不由低头卷起左臂的半截衣袖,上面已经有十几道深深浅浅的刀痕,那是她在不眠夜里自残的结果,只有转嫁这样的痛苦她才能得到一丝解脱。只是,她清楚,自残,对于一个抑郁症患者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所有的情绪都需要她自己的意志力来进行调节,可是她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沈玉舒深吸了一口气放下袖子仰头看着漫天纷飞落花,枝头上蹲着两只不知名的鸟儿正好奇的望向她,而她的心里莫名的便涌起一股浮生若梦之感。 顾曦延既然没有病,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以后没有必要每天勤勤恳恳的去给他细心煎药,兢兢业业的给他按摩,不必每日去听风苑里受他的精神摧残。 想起顾曦延方才与她的对话,他联合了颜风一起瞒着所有人,那么她也得继续瞒着。丞相府里的水有多深她不清楚,但这个时代严苛的等级制度她却清楚,她清楚的知道上位者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权利还有财富可以有多无情,父杀子,子弑父这种案例并不少见。而她也不过是这场洪流里可以被提前牺牲掉的那一个无名小卒。 越是动荡的年代,这样的事件越是无法避免。 书本上所谓的道德伦理,在位高者夺权的过程中,也不过是可笑的字眼罢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仰天长叹,她从来都不想卷进这些事情中,从来只想抱着自己的壳一辈子躲在里面,任凭外界嘈杂她都不愿伸头去看一眼。哪怕她现在住着属于岩州沈氏玉舒的身体,她也叫做沈玉舒,可那些过去从来都不属于现在的她,她无力替曾经的沈玉舒去做什么事,更无力承担她的命运。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坦然的接受这个世界,更不愿随波逐流听之任之,去做那些与她无关的事情。 在目前她所能掌控的仅有的部分自由中,她只想回青月山去,过安静的日子,所以她是不是可以在颜风面前去争取一些自己的权益? 不知不觉间,沈玉舒已游荡到了自己房间门口,她立在门槛上看了看房里两张相似的床铺,叹了口气尝试着放松下来,算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还是先把瞌睡补回来再说。于是她一头倒在床上,将一旁的被子扯过来蒙着头就睡了起来,一点也没发现自己睡的是冯玉华的床。 冬季的夜里,原本静谧的院落中厮杀声一波一波袭来。 里面夹杂着沈玉舒父亲的怒吼,“快走!”,只是声音被风声阻挡,时断时续年幼的她却什么也听不清。 她只是木讷的被母亲拉扯着向前奔去,甚至自己脚上的鞋子也因为母亲的拖拽少了一只,她完全忘记了自己也要用力奔跑。 曲折的院落里,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她仰头看着母亲一张惨白的脸,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让她活着,一家人死在一起难道不好吗?这样,黄泉路上也不会孤单了。 只可惜,就在她们前方出现了那扇青色木门时,一切去路又被一名鬼面人阻挡,鬼面人白色的面具遮挡了所有的面部皮肤,只留下一双剜开的眼,露着锋芒盯着她们,他右手执长刀挡住了木门和最后的希望。 沈母护着沈玉舒,一步一步退到院子中央,盯着鬼面人道:“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鬼面人一步步逼近,冷笑道:“沈夫人,你该知道。只要你交出来,我保你和你女儿不死!” 沈母将沈玉舒护在身后道:“整个沈家都已经是你们的了,你们还想怎样!” 鬼面人闻言依旧不依不饶的扑了上来。 刀却没有落下,空中传来“铮”的一声,长剑破空阻挡了刀的凶猛,也挡下了沈母和沈玉舒两条性命。 沈玉舒只见有人身着黑色夜行衣蒙着面跟鬼面人缠斗在了一起,她想要看清对方面容,却被母亲抱在怀里,向着门外奔去。 沈玉舒仰头望着母亲绝望的神色,她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而此时的沈玉舒已累到走不动一步路。她的腿在发软,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不禁开口对她母亲道:“娘,妍妍累,妍妍不想跑了。” 天空明明是晴朗的,明明沈玉舒穿着的是母亲为她亲手缝制的过冬棉袄,此刻却依旧抵挡不住冬日的潮冷穿过布料的缝隙渗透进她的肌肤,分明是做梦她却觉得蚀骨的寒冷直钻入心脉。 此时母亲已经拉着她跑至了一扇鲜红的大门口,那是沈府的后门,是最后一道阻隔,更是她们母子唯一的出路。 门下,母亲蹲下身喘着虚弱的气息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抓紧了她的双臂,含泪看着她,“妍妍,娘知道你跑不动了,娘答应你,等你出了这个门就不用跑了,你还记得那个以前常来府上的你说像神仙的叔叔吗,他就在外面等你,等你出去了,他就带你去你所有想去的地方。” 幼小的沈玉舒信以为真的透过门缝儿向外张望,就好像那个神仙般的叔叔真的在外面似的。 她拉着母亲的双手道:“那我和叔叔去了,爹爹和娘亲呢,还有哥哥姐姐呢,你们不跟我一起去吗?” 母亲听到她说的话顿时流下泪来。 沈玉舒看着母亲的泪,不禁低下头看着她腿上和腹部的伤口,血液透过玫红色的衣物不停的往外流,伤口处破损的衣物早已被血染成了暗紫色。沈玉舒心中惶恐不安,不禁蹲身下用手捂着娘腿上的伤,想要母亲的血不再染红她的裤腿。 母亲用带血的手摸着她的脸,忍着伤口传来剧痛,含泪道:“妍妍,娘亲不能跟你去,娘亲要去找你爹爹,等找到爹爹了,我们就来找你,妍妍听话先和叔叔去。” 沈玉舒看着母亲身上不断流出的血害怕的哭了起来,“娘,不要骗妍妍,您和爹爹一定来,妍妍不想一个人去,妍妍害怕!” 母亲看着她,不断的抚摸着她哭的通红的小脸,泪水顺着娘亲的手流淌而下滴在自己的手上,透过皮肤让沈玉舒幼小的心一片冰凉。 “妍妍,趁着你爹他们拖住了前面的坏人,你快跑快跑,听娘的话,跑出去,别回头!”母亲说着迅速将一团东西塞进了她的小衣里,随后用力将一人身长的门闩取下将门打开一条缝儿,奋力的将她整个人推了出去。 沈玉舒拉着母亲的手不肯放开,母亲泪如雨下望着自己幼小无助的女儿,“妍妍,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听话!”说着狠心掰开了女儿抓着自己的手,重新将门关了起来。 沈玉舒惊恐的哭喊着母亲,父亲,还有哥哥姐姐,可是却再无人应一句。巨型的木门阻挡了所有的血腥残暴,阻挡了曾经沈玉舒与亲人最后的见面。 阳光明媚的岩州午后,岩州知府私宅却迎来了一场悄无声息的灭门,所有人都被下了药,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她亲眼看着那群鬼面人踹开了一间又一间房门,将所有的人拎在了四方院落里,逐个屠杀。 她已经有些记不清沈母是如何挣脱了看管她的鬼面人,掀开了对方面具的一角,随即面具下竟冒出了一阵白烟,鬼面人便挣扎着捂着脸倒在了地上。随后母亲抱起了她,而沈父和叔父奋力阻拦了要追上来的鬼面人。 一场,她不知因果的杀戮,却除了她,整座沈府无人生还…… 忽然耳边传来的炸雷声,让噩梦中的沈玉舒浑身一颤猛然睁开眼,向窗外望去,天不知何时早已阴了下来,此刻雷声阵阵,酝酿着一场暴雨。 又要开始下雨了。 沈玉舒一身冷汗抬脚下床才发现睡在了冯玉华的床上,她腾的站起身心虚的连忙环顾四周,就怕冯玉华突然冒出来指责她弄脏了她床褥。她不是觉得自己有多脏,只是曾经也曾因为坐了别人的床而遭受到了室友言语上的侮辱,她们也曾嘲笑她二十多岁的年纪不懂的打扮,不懂得人情世故,只知道读书。 那样的言语侮辱,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沉默而褪去,反而因此变本加厉,她甚至为了不再遭受言语上的刺激主动分享了自己的洗漱用品甚至共享衣物,可最后,室友们却在其他同学面前嘲笑她是个弱智。 虽然时过境迁,但那种被排挤,被孤立的感觉依然存在,它早已根植于内心,随着她的病症愈发浓烈。 她下意识慌忙铺好了被她弄得有些凌乱的床铺,暗自庆幸,还好冯玉华不在。 沈玉舒看着外面的天色,睡前还是艳阳高照的清晨,醒时却是大雨将至的傍晚,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还做了一场与自己无关的噩梦。 初春的天还真是多变,她想起顾曦延说的那些话,看了看窗外的天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衣物。最近颜风结束了密集的社交活动,倒是有了些时间赋闲在丞相府药庐的院子里研究药材,这是顾德对颜风的优待和尊重,更是对他寄予了不可言说的目的。 沈玉舒深吸一口气,理清了思绪,便向颜风房中行去。 既然顾曦延说要去找颜风,那么她便做一次曾经的沈玉舒,去问一问颜风究竟想要做什么。灭门这种事,不论在那个朝代都是震惊朝野的大事,不可能就这么被淹没,尤其沈府在岩州的地位举重若轻。 颜风的房门半掩着,沈玉舒立在门边见他正拿着一本《金匮医篇》出神地看着,不敢出声打扰,只是轻轻推门后安静的向颜风身边走去,每一步都让她想起记忆中另一个沈玉舒最初见到他时的模样,一个孤独的身影立于山峰之上,像是要羽化成仙一般融入眼前的云海之中,就像是一个盘旋于红尘之外的神仙。 颜风听到沈玉舒的脚步,放下书注视着她许久。 “都知道了?”颜风问询道,她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这件事师父不该瞒着你,可是为师也不知该如何与你说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毕竟才十四岁的年纪,幼年遭逢家中剧变,如今心中又能承受多少。” 颜风正要往下说却突然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今儿是怎么连句话都没了,你就不好奇师父为什么连你都瞒着?” 沈玉舒看了看颜风探寻的目光,心中疑问一大堆却不知该从哪里着手去问。顾曦延从侧面证实了沈玉舒心中的猜测,沈家的灭门绝对不是寻仇,而是出于某种目的。只是当初的人,并没有达到这个目的,所以这么多年颜风心心念念这件事,甚至顾曦延也在惦记这件事。 顾曦延既然知道沈玉舒的真实姓名和由来,只怕早已把自己的身世弄的一清二楚,这近两个月来她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他不过是在观察自己,确保她是一个可以被他们利用的人。 沈家……沈玉舒不禁蹙眉双手交叠,一场灭门究竟寓意何为,在这一刻竟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毫无疑问劫后余生的她还是有那么一点惜命,但是她更讨厌无缘无故的卷入与自己无关的斗争里,就算是与曾经的沈玉舒有关,但她也不愿莫名其妙成了对方的替罪羊。这个年代律法不及皇权,她不相信就算沈家是被冤枉,还会有什么人突然站出来替他们喊一声冤,更不会有人为沈家查明当年的真相。 就算有,如今的沈玉舒也找不到这个人。 沈玉舒看着颜风淡淡道:“是好奇,可我也知道,师父会给徒儿一个答复,所以徒儿来见师父。” 颜风见沈玉舒目光淡淡的像是一眼幽深的泉,心中没来由的一紧,存了一丝疑虑,按理来说,遇到这样的事,依着沈玉舒往日里的性子,早该来质问自己埋怨自己。只是没想到她一直能等到现在收敛好自己所有的情绪才来。 颜风恍然想起几个月前冯玉华偷偷跟他说的话,沈玉舒只怕是撞邪,成天不说一句话,有时候还会躲在角落里偷偷的哭,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和曾经那个张牙舞爪的女子完全不同,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颜风虽然修道,但是鬼神之说他却打心底里不怎么相信,与其说沈玉舒撞邪,倒不如说她一场病将曾经外放的性格收了回去,压在了心底。可这种情况却是对她来说,最糟糕的情况。 心病难医啊…… 颜风不由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须,“也罢,为师就告诉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四. 丞相府旧闻 1 沈玉舒从颜风房中出来时大雨已经停,天边只留下一层薄纱似的橘红,似舍不舍的流连在天边不肯离去。 这雨来的快去得也快,快到她都还没有消化那些短时间塞进脑海里的过往,就被那些刺鼻的泥土香惊在了院子里。她看着院子里的桃树,桃花近乎荼蘼,只留满目颓败,犹如她此刻沉闷的呼吸。 颜风方才所说的话还回荡在沈玉舒的脑海之中。 颜风抿了一口茶,声音顿了顿,“二公子的腿……伤他的元凶是他大哥顾曦月。这顾府……”颜风哂笑,“内里其实复杂的很。” 沈玉舒如今想起颜风的表情,她试图将自己带入顾曦延的角色去看丞相府里发生的一切,似乎许多事情便有了答案。 顾曦延不是沈玉舒曾经以为的那种世家公子,反而他像是那些具有理想主义和冲破传统枷锁的革新派。可是这样的性子,在革命年代也许会有一番作为,但在以世袭血脉控制的封建时代,则被冠上了一身反骨的名号。就算,在沈玉舒看来,顾曦延所谓的反骨,不过是不爱与世家子一同玩耍,喜欢舞刀弄剑,醉心武学,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他自己所钟爱的比武上。可他,依然成为了这个丞相府里格格不入的存在。 这样的性子从小在丞相府里便是一个另类,哪怕他痴迷武学勤学好问,与世无争的生活在听风苑里,但是落在顾德正妻许如意的眼里却都成了危及顾曦月地位的心头刺。 而所有的一切,以颜风的观点来看,是源自于顾曦月的嫉妒,和顾德对于父权至上的绝对掌控。但在沈玉舒看来,一切的根源,却是人性的贪婪和阴暗。 许如意,褒国公许年的嫡亲女儿,十六岁嫁与顾德为妻,次年生顾曦月。本以为一切一帆风顺的许如意却在夫妻感情之事上栽了跟头。顾德娶她并不是因为仰慕和男女之情,而是为了借褒国公府青云直上。因此这对夫妻之间除了相敬如宾的各过各的日子以外,只剩下对彼此无尽的漠视。 顾德当年承袭了顾老侯爷的侯爵位置时,整个顾府已在朝中没有了往日的辉煌。而褒国公府正是盛宠,是他能抓住的仅存的机会。所以,他娶了许如意,借着褒国公的势,入内阁,官拜丞相,完成了整个顾家由衰到盛的转变。 而之后的顾府,却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氛围当中。 顾府,复杂不在于顾德的家业和地位,妻妾多少,子嗣多少,而是顾德这个人本身对待孩子们和唯一妻子的态度就很矛盾。他娶了许如意,之后纳了慕容氏也就是顾曦延的母亲,在之后近十年的时间里,他没有再收过任何女子入府,甚至连通房侍妾都无。直到十五年前,纳了顾曦明的母亲为妾,那也是他最后一房妾室。 若说他用情专一,他纳了两房妾,若说他用情不专,顾曦明的母亲死后他再无纳妾,而是一心一意搞事业。而所谓的事业,也不过是怂恿真宗更加沦陷于长生不老的谎言。 只可惜,沈玉舒却清楚,顾德这样带领整个家族走到今日的男子,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他内心最在乎的还是自己和整个家族的利益。说白了,在他已经达到权利顶峰之前,没有什么能比权利更让他痴迷。 在没有完全脱离褒国公府的掌控之前,他更不会将自己陷入男女情爱之中,让褒国公府抓到把柄来对付他。哪怕,他确实在心里的某个角落里藏着什么人,除了他自己以外,谁都不会知晓。 顾德如今共有三子。一女早夭,是顾曦延的同胞姐姐,据说当年这位二姑娘极得顾德宠爱,只可惜没能活过五岁。 这与沈玉舒在历史资料里了解的那些子嗣成群的当权者不同。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的孩子数量,在古代社会里并不具备以人多力量大为内核的社会竞争力。至少,沈玉舒曾听小惠说,一巷之隔的户部尚书家里,光是小妾就要十几个,更别说子嗣,就连尚书大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个孩子。 顾曦延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原本也该有着不错的未来,虽是庶出,但顶着顾家二少的名号,却也可以在京都风生水起。 但是,他没有。 大安尚武,顾曦延更是武痴。他痴迷武学,十岁时已是京都世家子弟里的高手,除此之外,他聪敏好学,幼年教授他的私塾先生也说他天赋异禀,若引导得当便是这世上少有的文武全才。 只可惜,这样的赞许并没有带给他更多的机遇,反而给他的人生披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也间接导致了他成年之后的所有厄运。 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十岁之后,顾曦延几乎再也没有感受到这座丞相府里的温暖。他的母亲因为陷害顾曦明不成,反而毒害了顾曦明的母亲。东窗事发,许如意在顾德默许的情况下,棒杀了慕容氏。 就此硕大的听风苑里只剩下了一个每日只知读书习武的少年,而他的命运也就此被改变。 是顾曦月的妒忌,是许如意的陷害。 顾曦延十五岁时,京都来了一位西域于瑱的高僧雨禅,相传他手上有一本世间罕见的武功秘籍,在中土被称作《清音经》,而在于瑱,它则被称作《班若罗》,意味着无上武学。 雨禅的目的很简单,他希望找寻一位传人,将班若罗中的武学传承下去,为后世之人所修习,为此他已游遍相连山河国土,安国已是他东来的第四个国家。 而顾曦延慕名而来,在一场场武艺对决中胜出。 当然,与所有武学故事里的主角一样,顾曦延,被雨禅成为了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天下未来的剑术第一人,他成为了班若罗的传人。 当时颜风说到这里的时候,沈玉舒下意识带入了曾经看到过的一些揭露传销的纪录片,总觉得这个雨禅法师和那些传销人员差不多。 顾曦延和所有命途多舛的主角一样,他的人生注定也非坦途。顾曦延因母亲的亡故,心性原本就郁结,加之修习班若罗急于求成,终是在十八岁那年走火入魔,不单重伤了教他班若罗的雨禅,更是冲上了大街连杀了数十名百姓,才被当时的神武将军文灵宇带着军队所制止,扭送回了丞相府。 可是,顾曦延却早已将正本经书烂熟于心,就算是捆着他,他依然可以在冥想中修习。 这似乎就是一个死循环,顾曦延越是想要突破自己的武学造诣,越是会被自己的情绪所困扰,找不到突破口,久而久之他的脾气秉性都发生了巨变。 然,为时已晚,雨禅法师后悔莫及。顾德为了保全顾曦延的性命结束他走火入魔的修行,派人将重伤的雨禅驱逐出了大安,自此再无任何有关雨禅的消息传来。 雨禅法师走后,无人引导练功的顾曦延性体内真气得不到压制和疏导,开始逐渐逆行,情绪更加无法平复,更是因魔功入体,重伤了府中数人性命。 顾德本欲封锁消息,但还是很快由下人口中传遍了整个京都。他不得不又杖毙了几名传话的奴仆,这才作罢。 但八卦这种东西,只要传的越久越远,也越离谱,众人都道丞相家的二公子乃是恶魔所化专吃人肉喝人血。 谣言传的如此迅速,也不乏许如意和顾曦月的手笔。 这件事最终惊动了当时已经不问朝中事一心炼丹要与天同寿的安真宗,他罕见临朝传令要对顾曦延严惩不贷以免祸害他人。 而这一次,顾德难得惦念了父子之情,跪于真宗修仙的太平馆三天,才得了一个贬为庶民一生不得入朝为官的旨意。 自此,顾曦延再难入朝为官,却也被强制送进了净圆寺修习佛经。从此,顾曦延的心性才渐渐地有了起色。 但毕竟,顾曦延犯了人命案子,京都中对他的非议也越来越多。顾曦延也知长此以往,就算他不明不白死在净圆寺里,也只会有人说他是罪有应得。所以,他给自己找一条出路,参军。 彼时,大安北部和刚建立的西柔国正枕戈担待,西柔新主撕毁了曾经的盟约。而神武将军文灵宇正率领整个神武军驻扎在北关城外蓄势待发。 顾曦延的加入,让文灵宇如虎添翼。三场对决下来,西柔溃败退守本部。 朝中大臣虽为此颇多微词,但碍于安真宗对于顾德的倚重,只能默许了这件事,一切有关于顾曦延习武伤人事件的讨论,也在这一刻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点。 只可惜事与愿违,顾曦延来到边境不久,有小股西柔兵伪装强盗在边境打劫过往商客,抢劫村民。顾曦延作为冲锋的士兵跟着当年身体还康健的神武营大将军文灵宇上阵杀敌,剿灭敌兵。 而他的修习的班若罗却在此时反噬,他不仅一人杀了敌方后来增援而来的一百精兵,更是在那一次战后,敌我不辨的杀了大安数名将士。 这样骇人听闻的消息很快传回了远在京都的真宗及众位大臣耳中。 顾德得知后便又跪在朝堂上老泪纵横说教子无方致使其误学西域的魔功,还望皇帝恕罪,待儿子被押送回京后一定交由刑部秉公处理。 当然,许如意和顾曦月自是不会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顾曦月向皇上进言以髌刑为罚,希望皇上看在丞相一生为国辛劳的份上饶了顾曦延的性命,剜去髌骨囚禁丞相府。 安真宗不愿多事,便又草草应下。 事已至此,顾曦延才知道,也许出于父亲的忌惮,兄长的嫉妒,也许出于更为隐晦的目的,总之,顾曦延竟是在那一刻才看清了自己父亲伪善之下的真容。知道了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是顾曦月和许如意作祟。 那一刻,仅存的那一点父子亲情也荡然无存,而顾曦延则成了整座丞相府里特殊的存在。他就像是借住在丞相府里的一抹飘萍,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沈玉舒想起听风苑里那个玄色的身影,心头不禁隐隐有了一丝怜悯。原来就算换了时空,那张脸之下依旧是一颗绝望的心。 只是,这又与她有何干系,为什么他跳楼却偏偏要连累自己。想到这里,原本浮上心头的怜悯,顷刻间便又烟消云散了。 不过,说起顾曦延的这位兄长,沈玉舒又是一阵恶寒由脚底而生。 许如意生养了顾曦月后,便再无所出,颜风说是当年顾德命稳婆在生产时动了手脚,所以许如意几乎只剩下半条命,这两年更是无法主持中馈。但为了儿子,她几乎殚精竭虑,将能算计的都算计了。 只可惜,顾曦月唯一的优点只剩下一副让人见之不忘的好皮囊,是三兄弟里最英俊的一个,也是集合了夫妻俩所有的长相优点。但性格却并没有很好的继承顾德的隐忍与内敛,而是好色成性府中妻妾无数。而这位公子,也确实有了沈玉舒曾经看到过的一些民国电视剧里,军阀巧取豪夺那股子劲儿。 但有趣就有趣在,一院子的妻妾,却没有一个生了孩子。因此,顾德如今依旧没有当成祖父,但似乎他也并不为此着急。只是,沈玉舒从顾德对于许如意做的事情上来看,他应该也不允许流着一半许家血脉的顾氏子孙出现。 颜风说,顾曦月虽长得好看,但出手阴毒,还从褒国公府招来了一批死士,但凡是与他冲突的甚至的罪过他的人,要么消失,要么便是没了性命。所以,人人敬他,却人人都怕他。如今之所以在顾德面前有恃无恐,也是因为褒国公府树大根深,顾德也无法轻易撼动,更是因为顾德为了让自己干净,所有肮脏的交易都交给了这个急于在他面前表现邀功的儿子。 而顾曦延一身的伤,也全都是拜他所赐。 沈玉舒不禁打了个冷颤,这丞相府里手底下最干净的,只剩下与她年纪相仿的三公子顾曦明。 仗着自己父亲官拜丞相,在京中无法无天,天不怕地不怕。其母名讳不详,是当年丞相奉皇上之命,出道南巡之际所救的江南女子,出身并不光彩。就算顾德如今再疼爱幼子,但对这位妾室却从不多言,更是命府中之人也不能提及。 据说当年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女子长相艳丽,在府中深得顾德喜爱。因与顾曦月有着相同的年纪,再加之顾曦月好色的性子,有一阵丞相府中也有传言说顾曦月与这位庶母有染,一度引得父子为此反目。还是许如意从中调解,父子俩才渐渐放下了芥蒂,重归于好。只是这调解之中,大多是因为许如意的母家褒国公府的权势,让顾德不得不低头罢了。 可惜红颜薄命,这位宠妾十七岁生下顾曦明不满一年,便被慕容氏下毒害死。 对于顾曦月与顾德宠妾之间的种种,都是丞相府里仆人们之间相传的一些八卦旧闻真伪难辨,听着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沈玉舒每每听到这宠妾的年纪,心中都不住感慨,万恶的皇权社会,女人十几岁就要嫁人生子。可一想到曾经的自己年近三十除了拿得出手的学历以外,再无其他可以吹嘘的地方,却又觉得,或许对她这样的人来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才能解决她的情感问题,也好让周围所有人都闭嘴。 没想当颜风说起顾曦延的过往,又让她想起这些丞相府奴仆口中的流言。原来顾曦月与宠妾有染是真,顾德不喜爱顾曦月也是真,但忌惮褒国公府不得不倚重顾曦月更是真。 这父子关系,也真是讽刺到了极点。 四. 丞相府旧闻 2 说起安真宗,倒是与沈玉舒曾经读过的一些历史中的帝王相似,登基顺风顺水,但却醉心于长生术,早已不问朝政。 如今不问红尘俗世一心求道,当日议论顾曦延的朝会上他也不过思索了片刻,便采纳了顾曦月的建议,留顾曦延一命也算是全了顾德的面子。因此他下旨,让刑部对顾曦延处以膑刑,既将他双腿膑骨剜去,使其无法行走。 顾曦月在这件事上做足了一个兄长的姿态,直言养不教父兄之过,他们会亲自行刑为大安去除这一祸患,让朝堂回归太平,让真宗安心修炼。 真宗皇帝当日早已将所有朝中事宜交由顾德和内廷司代为处理批红,一见事情又有了结果,便匆忙退朝修炼自己的仙丹去了。 一场刑罚在所难免。 但顾曦延那些年的江湖也培育了一定自己的势力,知道事情经过的他提前做了安排,就在顾曦月将剜刀刺进他腿中时,府里传来许氏病危的消息。 顾德能发迹多半是因为许如意母家的提携,且顾曦月更是孝顺的紧,听闻此消息忙将顾曦延的膑刑托付给刑部众人,急急匆匆地回了丞相府。 这样的时间差,给顾曦延的腿带来一线生机。 在顾曦月和丞相走后,他们用一个刚被处死的死囚膑骨代替了自己的膑骨前去复命,后又命荣楠打断了自己的双腿,顾曦延更是亲自用刀制造血肉模糊的伤口,瞒过了所有人。 如此,在别人眼里他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废人。 这一刻沈玉舒也不得不佩服顾曦延的隐忍,用自伤的办法模糊众人的视线。他犹如一只蛰伏于暗夜的黑豹,环伺众人,伺机而动。也恰恰因为这样遭遇,让他清楚的知道当初那些与他对决,争取修习班若罗的人,都收了一笔不小的银两,出资的便是许如意授意的褒国公府。 顾曦月为人阴险却冲动,他能想出那么多的毒计全因有个富有心机的母亲。 顾曦月虽贵为丞相嫡子但头脑简单,幼年并不被顾德喜欢。直到他解决了许多顾德无法出面的棘手问题后,顾德才渐渐对顾曦月有了不同的态度。 但,这并不表示顾曦延在这座丞相府就真的无人问津,虽然顾德对这个二子不怎么热情,很多重要的事情他还是愿意听一听顾曦延的看法。毕竟相较于顾曦月的鲁莽冲动,顾曦延从小心思沉稳内敛,勤奋好学,除了醉心于武学之外,对于朝堂民生的一些问题往往一句话便能切中要害,分析透彻,更能在短时间内罗列出可行的治理之策。 因此,朝中之事,顾德多半倒是倚重于顾曦延而不是顾曦月。 顾曦延的母亲只是一个没落的官宦人家的小姐,无权无势。许如意却是当年盛极一时的褒国公许家千金。即便如此,顾德对于内宅之中女子之间的事宜,几乎可以做到不闻不问。但,一旦伤害到他的孩子,他却又会突然站出来说那么一两句平息干戈。 若说是父子情深,沈玉舒不信,但她却也找不到其他理由。 也许,是因为顾德惹不起许如意? 她想不通。 顾曦月虽然没什么大智慧,可当他还是少年时就已追随自己的父亲几乎走遍了整个大安国土,也算是阅历丰富。而他对于棘手问题一贯的解决方案只有一个字——杀。 因此只要是顾曦月所参与的事情,很少能有活口,却也为顾德省去了许多后顾之忧。 而顾曦延和颜风的相识,也始于一场阻止顾曦月下杀手的事件中。两人竟也是一见如故,由此当颜风知晓顾曦延遭遇便赶来相助。 当时说到这里颜风注视着沈玉舒久久,道:“舒儿,为师说了这么多,倒是要问问你,你如今可知,师父为何要来这丞相府?” 沈玉舒猛地被问道,倒是有了一种曾经被导师审论文的气氛,她吞咽了一口口水,想了想,缓缓道:“师父是为了二公子,却又不全是。” 颜风静静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沈玉舒给自己鼓了一口气,道:“顾曦月和顾老夫人利用雨禅法师手中的《清音经》来对付武痴的顾曦延,却没能让顾曦延死于走火入魔,于是便开始动起了别的心思。西柔与安国战事刚休,没来由的突然之间出现一小股兵力,而且偏偏出现在顾曦延所在的前锋营,一切都像是人为设计好的一般,用心之歹毒可见一斑。” 颜风点了点头,沈玉舒便继续道:“只是他们没曾想,顾曦延活了下来,所以顾曦月只能另想他法。可大公子与顾夫人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在丞相府里加害顾曦延,所以便有了髌刑这样残忍的一幕。既然死不了,却也让顾曦延活不成。顾德就算再重用顾曦延,这位二公子也与继承家业无缘,而顾曦明年幼,将来之事谁又说得清,顾曦月便成了丞相府中唯一可以为自己父亲分忧解难的儿子。只是他们或许没有想到,顾曦延并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哪怕是绝境,他都要为自己劈开一条生路。” 沈玉舒说到这里,颜风眼中已有了几抹惊异和赞许,她便又大着胆子说了下去,“在外人眼中顾曦延是个因为断腿久伤未愈而又新病不断缠身的少爷,那些新病有多少是下毒所致,不得而知。可是丞相府的下人依旧忌惮他过去的所作所为对他敬而远之,从某些方面来看,这刚好如了顾曦延的愿,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做自己的事情,通过自己的方式调查清楚他想知道的真相。” 颜风点了点头,摸着自己的花白的山羊胡须,“其实二公子的腿伤骨折之事是小,倒是当年顾曦月的那一刀是确确实实伤了腿上经脉,虽然堪堪保住了右腿能直立行走与常人无异,可是终归在习武之时会有所牵绊。且这几年顾曦月和许氏暗地里不知给他的汤药里下了多少毒,能恢复成现在这个样子已是比想象中的要好。只是……” 颜风叹息一声,“班若罗一事伤了他的心脉,他的脾性比之曾经分割成了两个极端,安静时及其安静,暴躁时谁都无法控制。所以,为师的药中,还有一大部分是用来凝神的药物。” 沈玉舒了然,不得不说顾曦延是懂得审时度势更懂得隐藏自己,否则他也不会这样一躺就是两年。 而颜风在丞相府中刻意与顾曦延保持距离,只不过是掩人耳目,更方便颜风留在顾德身边进一步求证这些推测。 知晓了顾曦延的过往和整个丞相府的暗流涌动,沈玉舒反而也注视了颜风半天。转念又想这丞相府中的事情还真是讽刺至极,看起来与世无争的人却在背后操控着一切,看起来张牙舞爪的,却早已成为了他人砧板上的鱼肉。她知道内宅女人们斗的厉害,却从未想过兄弟之间的斗争更加血腥残暴。 兄弟阋墙不过瞬间,父子反目也不过转瞬。 沈玉舒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冯玉华临走的前一晚睡觉时对她说:“我有点后悔带你来京都了,这趟浑水我不想粘一星半点儿,劝你也不要粘,最好跟我出去行医长长见识。” 沈玉舒听闻后,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我不出去丢人现眼给师父脸上抹黑!” 冯玉华失笑道:“你这丫头就跟我话多,你不去,我还懒得带你呢,又不会功夫跑又跑不利索,遇到事情还得我来救,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算了,你爱呆在这里就带着,有的是你哭的时候,到那时你可别来求我带你走。” 沈玉舒噘着嘴将被子捂在头上装睡,当时却不明白冯玉华的话中暗含的担忧是源自哪里。 冯玉华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第二天起床时,她的床铺早已空无一人,整洁的就像从来没有人睡过一般。 冯玉华就这样去过她那行侠仗义悬壶济世的日子,而沈玉舒被她一语道中趟了这浑水,且这次还是自己人拉她下水。 这一点上,沈玉舒却是更加郁闷,她这具身体的宿主曾经的灭门案果然如自己推断的一般,绝对不会就这样淹没在时间之中。 “之前说的,是师父对于二公子的相交之情,而师父另一个目的,是为了沈家灭门案而来吧。”沈玉舒忽然说道。 颜风闻之,眉眼之间的笑意多了一层,“舒儿,你到底是长大了,如今看着这纷乱的丞相府,竟也能知道为师的用意。” 随即他目光深邃的望向前方的地面,道:“没错,我更多的目的,是为了当年沈家的灭门案。你可记得我方才所说的,褒国公派给顾曦月的死士?” 沈玉舒点了点头,颜风微眯着眼神色深沉,“顾曦月死士的装扮与当年沈家灭门案的那群人很像。” 沈玉舒心头一紧,颜风便继续道:“八年前我见过那群死士,可是之后他们销声匿迹了。直到去年,我受二公之托,去营救漕帮帮主一家性命时,才发觉那群人的装扮与当年沈家灭门的人及其相似。” 颜风眉头皱的更紧,长叹一声,“当年不告诉你的事,如今也该是与你说清楚的时候了。当年制造沈家灭门案的杀手中,有八人被你父亲与你叔父杀死在沈宅之中,没想衙役们在尸检时,其中一个杀手还有气。衙役不敢耽搁,忙将其作为重要证人押送至京都等候进一步审理。当年,我为了护着你不敢在岩州城多做停留,见朝廷插手了案子,便匆匆带你们回了青月山。直到去年来了京都,我才知晓,那名刺客在押送途中死了。诡异的是他死的前一刻曾有人劫狱被抓,那人经过多方查证是顾曦月手下的一个早年被逐出顾府的仆役。后来仆役供说,是因为那个杀手是他远房的表亲,一时脑子犯了混才会劫狱,他也不知道这个亲戚竟然就是沈家灭门案的杀手之一。” 沈玉舒心中诧异,道:“不对,当年杀入沈家的都是戴面具的鬼面人,而且他们的面具似乎涂了什么药剂,擅自掀开貌似会毁容。” 颜风点头道:“这也是疑点,分明带着面具,一路上杀手也说明了面具的威力,无人敢取下来,衙役们都不清楚杀手长相,为何那仆役一口咬定这杀手就是他远房表亲。刑部和大理寺查证了许久也没再查出什么,所以只是将其关入牢中。没想那人第二天便用裤腰带悬梁自尽。一切看似顺理成章,但细细推敲起来却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再蠢的仆役也该知道劫囚这种事有多严重,更何况还是丞相府曾经的下人。他们为何又会明目张胆的做这件事引火烧身?为师实在想不清楚这件事,便找了二公子从中协查,没想确实有了发现。” 沈玉舒此时开了口,道:“这就是师父您决定告诉顾曦延他所知道的有关于我,关于沈家的一切的原因?” 颜风点了点头,道:“我与你家是世交,如果不能为沈家伸冤,我九泉之下如何面对你的家人?更何况,之前在青月山中,我不过一介布衣道士,无权无势,又谈何查清当年的原委。我用了八年都没办法查清的线索,如今借着二公子,不过短短一年就有了线索,那么借着二公子的势力查清当年真相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既能还原事情始末,又能帮助他稳坐在这丞相府,大家何乐而不为。只是……” 颜风犹豫的望着沈玉舒道:“二公子不能确定,你能否胜任我们计划中的角色。” 沈玉舒困惑,颜风不禁干咳了一声,躲闪道:“二公子看来,你年幼无城府,为人又有些冲动,因此二公子才会起了试探之意,想看看你究竟如何。这也是我让玉华带你来京都的原因。” 沈玉舒一时语咽,撇了撇嘴,不再说话。可心里却又一股她无法控制的情绪在心海游荡,不断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 颜风见她沉默,不由长出了一口气,道:“说了这么多,你自己慢慢消化吧,记得有什么事不要自己扛着,为师在这里等你。” 沈玉舒想到这里,抬头看着从厚重的乌云中露出的一片繁星点点。心中纷乱,不由自说自话,“沈玉舒,这就是你的记忆至今折磨我的缘由吗?你想复仇的对吗?为了那些死去的家人……” 五. 清明时节雨 1 天微亮时,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润物无声。 沈玉舒脑海纷乱,辗转一夜难眠,便一直盯着窗户外的天由深蓝变为淡蓝之后又在一刻钟的时间里,变成了阴沉沉的清晨。 沈玉舒望着这样的天色,心头压抑的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一般,呼吸都觉得痛苦,不禁长叹一声撑起身子按平常去药庐煎了药,打算给顾曦延送过去。 沈玉舒神色恍惚,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昨夜颜风对她说的那番话。报仇,哪有那么容易,且不说一切都是颜风和顾曦延的推断,并没有人证物证来证明。就算真的是顾曦月和许如意有关,如今的沈玉舒不过一个十四岁没长开的孩子,又能做什么?美人计? 虽然她想死的夙愿依然很强烈,却还不想用这样破釜沉舟的法子,自毁清白丢失尊严。更何况,这件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就目前而言,她还不那么想替以前的沈玉舒担上着血海深仇。 可,这也不能说明颜风和顾曦延就有万全之策,一方面可以替沈玉舒查清真相,一方面为他们自己正名。 沈玉舒毫无头绪。 这个时代虽然有严苛的等级制度,将人类分为三六九等,却还有律法对平民阶层进行约束。当然不这并不意味着位高者就存在于律法之外,看不到人间疾苦跳脱俗世。可沈玉舒更相信即使他们看到了,也会因为维护自己的利益而选择牺牲平民阶级的利益。这也就是为什么,封建会被推翻,一代一代由血脉维系的王朝会成为历史的一个重要原因。 位高者上,依然还有皇权可以保护,这种形态下,顾曦延之上压着那么多的人与权,他又怎么为自己报仇,更何况还要带上一个不清不楚的她。 沈玉舒的记忆顷刻间便因她的思绪而翻涌,犹如一场海啸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们的身体思维合而为一,她的不甘不情愿,一腔仇恨,也同样不断的在她的脑海里碰撞。 沈玉舒走到半路,便不得不停下脚步,低头强制将那些记忆压制,却在目之所及的最前端看到了一双青蓝色的官靴。沈玉舒微微仰首不禁心里暗骂,昨日他打翻了药罐子害她重新准备药材,没想今日竟然还会在路上遇上。 还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沈玉舒驻足于顾曦明四五步距离的地方不再前行,而是退到了路边低头以示恭敬,想等着他走过了她再离开。没想顾曦明走近几步盯着她看了半天,之后又用鄙夷的目光瞧了瞧她手中端的药,而后挺了挺他的细腰装成一副大人的模样双手负在身后对沈玉舒说道:“早给你们说过这些药给我二哥也是白费,他是被剜了髌骨又不是生病,一辈子都站不起来的,你这是白费力气。” 沈玉舒无言抬头注视着这个个头与自己同高的小鬼,直看得顾曦明心中吃不准她究竟要做什么。 可现在,她毕竟真实年纪已接近三十,心理上对于这样的男孩儿也早已没有曾经的畏惧,只有鄙夷和厌恶。 她歪着脑袋静静地盯着顾曦明,忽而恭敬道:“三公子所言极是,我也不喜欢煎这些劳什子玩意儿,可是没有办法,师父的话不能不听,要不您来处置?”说着将药端至他的面前,可随后还未等顾曦明做出反应忽然又收了回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了,我师父可是丞相请进府专门给您二哥治病的,这药要说不煎,您只怕得去回禀丞相大人再做定夺。” 顾曦明明显是没有料到昨日还不肯说话,差点以为是哑巴的沈玉舒会突然开了口,还拿话来堵他,不由指着她语噎愣在了当下。 沈玉舒看着吃瘪的顾曦明心里得意,果然,这个年纪的小孩,除了青春期带来的自负和自大以外,就是一个纸老虎,根本对自己的劣势毫无认知,比顾曦延好对付的多,因此乘他还继续愣在那里的时候,她即刻端着药服了服身,向顾曦延所住的听风苑行去。 顾曦明明明比沈玉舒还小近一岁,非要无时无刻装出一副大人的样子,丞相府里的下人敬他畏他,是因为他们还要靠着这个半大的主子吃饭。沈玉舒不是丞相府的下人亦不欠这三公子的人情,更不可能像下人一样对他。况且,她受现代教育,就算是到了这里,她也不愿卑躬屈膝讨好他人,除非像顾曦延那种除了身份地位以外,还有像政教处主人一样压迫气势让她不得不屈服。 沈玉舒垂首端着汤药进屋,还是像往常一样将药放在里间床边案几上,目光瞥向床上却空无一人。她正疑惑大清早顾曦延能去哪里时,突然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幽幽传来,“把药倒了,我有话对你说。” 沈玉舒浑身一颤,忙将一碗药倒进了外间放置梨花枝叶的乳白色花瓶中,随后又听话的端着空碗回到了里屋。她这才懊恼,分明说不用熬药了,她却偏偏犯贱还要熬一碗端过来。 顾曦延正襟坐在床北侧的月牙桌边,他玄色的衣袍自然垂下盖住了他赤裸的脚背,露出半截洁白的脚趾,头发还是如昨日一般只拿了一个玉簪在脑后挽了一个蓬松的发髻,整个人看起来都是一副慵懒模样。他嘴角微微上扬,用一双幽暗的目光望向月笼沙下立着的沈玉舒。 沈玉舒知道他应该是在等她先开口打破他们之间曾经的关系。 沈玉舒定了定交杂在一起慌乱的心情跟思绪,缓缓上前立在了距离他一步之遥的侧首位置。到目前为止她都不敢正面与他对视。 “二公子的事情师父都告诉我了。”沈玉舒尽量平和着语气开口。 “你师父也告诉你我想让你做什么了吗?” 沈玉舒猜到几分,却依旧摇了摇头,“师父说这个还是公子亲自告诉玉舒比较妥当。” 顾曦延哂笑,颜风还真是滑头,竟然将这件事又推到了自己身上。 “其实你有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会满足你。” 沈玉舒望了他一眼,心中突然涌出满腔恨意,她控制不住身体跪了下来,含泪道:“只要二公子能助玉舒找出杀害沈家满门的真凶,玉舒没有任何要求!来世当牛做马定当报答二公子的恩情!” 沈玉舒言毕,心中惊慌,原来那个沈玉舒从未消失过,只要是有关于沈家的事情,她总会突然冒出来控制这副躯体的行为举止,让她像一具提线木偶,任由她摆布。 沈玉舒从来没有这样坚定过,就连身前的顾曦延也有一瞬间被她的表情所震慑,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一遍。 顾曦延半天不说话,沈玉舒却心虚的抬头偷看,他显然没有想到沈玉舒会给他下跪,所以此时表情显得有些也不自然。 但他们都清楚,这一刻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再对等,沈玉舒与顾曦延尊卑已分。 顾曦延用考量的眼神注视了沈玉舒许久,直到沈玉舒鼓起的有限底气变的越来越微弱。可他依旧并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而是突然的低下头叹了口气,复又抬头目光掠过沈玉舒望着满屋的冰清的梨花讥笑,“身世这回事,有时候真的是柄杀人的利器,只要你是沈家人,不用别人提醒,仇恨的种子便早已在灭门那天生根发芽。” 他的语气不同以往的寒冷没有温度,反而让人听之如三月春风一般柔和而又没有褪尽冬季的严寒,也让人觉得不再难以亲近,这是沈玉舒在他口中听到的少有的温度。 沈玉舒望着他床脚案几上的梨花,洁白的花朵与淡黄的花蕊交相呼应,像是一场欲盖弥彰的诱惑,诉说着一段不可告人的风流韵事,竟是让沈玉舒看的有几丝痴枉,“玉舒不懂二公子何意?” “你起来,坐下。”他道,沈玉舒依言起身坐在了他的对面的小凳上。 “沈玉舒,我真的很好奇,以你这样的性格,真的遇见了仇人,你会怎么做?” 最后几个字,顾曦延几乎一字一顿,沈玉舒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年沈母浑身是血的身影。沈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的女儿推出沈家后门,可是后门外并没有那个仙风道骨的伯伯。空荡荡的巷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啜泣着看这苍凉的世界。所有的邻居都紧锁了大门,没有任何人对她施以援手,哪怕鬼面人还未追来。 那一刻沈玉舒便知道,沈府喊杀声震天,周围邻里早已知晓,可他们宁愿选择紧闭了大门,漠视这一场杀戮,却无人敢出面报一声官府,替他们喊一声救命。 她哭喊着,不敢回头只有奋力的向前跑,却不知要跑向何方,而她身后则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她回声看去,只有一张纯白色的面具,上面溅的血渍,向她而来。 她惊声呼叫,转身奋力狂奔,就连脚底被划破也未曾停下,知道她再也没有力气跌倒在地上,哭喊着娘亲,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闷响,似乎有人倒在了地上。 她害怕瞧去,才见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儿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儿不知何时用什么方法弄倒了鬼面人。 男孩儿大着胆子掀开面具,却只见到一具被面具下药物烧毁容颜的尸体,人肉因药物腐烂的气息瞬间便冲入她的鼻腔,让她再也动弹不得。 女孩儿见状转而用自己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然后冲着男孩儿道:“师哥别耽误时间,我们快走!”,说着便抓起她的手。 只是她早已瘫软毫无力气,男孩儿见状忙蹲下身来安慰,“妹妹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我背你走。”说罢便将她背在了身上,转身朝着一条窄巷奔去。 他们并没有跑多远,只跑进了一个他们早已挖好的墙洞用木柴遮挡了墙壁,悄悄躲了起来。 在外面看来只是普通的柴火堆,但是她们却可以透过砖墙上的缝隙清晰地看到外界发生的一切。 小女孩儿悄悄的趴在沈玉舒耳边说道:“妹妹别害怕,我师父在你家里救人但是被一群黑衣人拖住了,没办法及时赶过来,咱们就呆在这里,等一会儿师父打退了他们就过来接我们。” 沈玉舒奋力将另一个沈玉舒从思绪中拉了出来,看着那淡然开放的梨花,雪白的花瓣,唯一的点缀便是那淡黄色的花蕊,看似娇弱不堪。 梨花真的不该出现在她的世界,它总是勾起那些让人难以忘怀的过去,就像现在。 “若真是顾曦月和顾老夫人?可他们又是为了什么?”沈玉舒回望他,试探的问出心中的疑虑。 顾曦延也回过神来深深的望了沈玉舒一眼,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继续说道:“当初劫狱之人早在沈家灭门案之前的一年就被大哥以偷盗的名义逐出了府,其中究竟有没有关联,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沈玉舒看着他道:“那你的意思是……” 他道:“以我对顾曦月的了解,如果是他,他对你们沈家必有所图,否则他没有必要将事情做的如此决绝。你父亲当年也是朝廷命官,官居一方太守,灭门案当年震惊朝野,陛下专门派大理寺卿去岩州调查了整整两年时间也毫无头绪。若真是顾曦月所为,以他的个性不可能掩藏的这般严密,不留一丝痕迹。” 的确如顾曦延所分析的那样,沈玉舒了解到的顾曦月性格暴戾且做事冲动不计后果,他不可能把自己隐藏的如此之深,于是她又急忙说:“这件事情你还查到了什么?究竟有没有可能查明真相!” 沈玉舒望着顾曦延严肃而深邃的眼神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五. 清明时节雨 2 顾曦延抿唇,久久不言,之后才又缓缓道:“之所以怀疑是顾曦月,主要原因还是因劫狱之人与他有这样一层关系。另一个原因是我们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颜风告诉我当年围困他的黑衣人的穿着打扮。而据他观察那些戴着面具的杀手行事风格与顾曦月豢养的一批影卫相似。所以你师父才会由此推测,可这也不能充分断定就是顾曦月所为,也有可能是别人借着顾曦月的名号做了这一桩事情。顾曦月在江湖上朝堂上名声都不怎么好听,有人假借他之手干些坏事,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沈玉舒心还是紧紧揪成一团,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是不是替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报了仇,她就可以得到解脱,不再受两种思维的折磨? 也就是说,他们目前只能是怀疑一切且不否定一切,任何事情都只是推测并没有真凭实据。 他们说了这么多,在沈玉舒看来还是没有任何能用的线索。沈玉舒当时年幼也并未记忆太多有关那些鬼面杀手的事情,就连当年调查沈家灭门案的大理寺卿秦武也早在两年前就因病过世。 “卷宗呢?沈家的卷宗应该还在大理寺啊!” 顾曦延深吸一口气,无奈摇了摇头,“卷宗毁了。” “什么!”沈玉舒倏地起身不可思议的看着顾曦延。 顾曦延蹙紧了眉头,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右腿伤患处,“两年前大理寺卷宗库走水,许多案件相关的卷宗都被烧毁,其中就有沈家灭门案的卷宗。当时的大理寺卿引咎辞职,之后的大理寺卿按照陛下的意思重新整理卷宗后,陛下便下了口谕,五年以上案件不再作为修补卷宗的重点。当时你沈家灭门案卷宗封存已超五年,所以大理寺卿便没有再作为重点。” 沈玉舒不理解道:“为什么会这样?”就算是案件侦办,追诉期也不该这么短。 顾曦延尴尬的撇了撇嘴,“这几年边关滋扰不断,国库吃紧。陛下又修炼长生术,更是耗费了大笔的银两在修建道观上,修复卷宗重建大理寺卷宗库会耗费大量银钱,户部根本掏不出这么多银子。所以父亲为了能尽快了解此事将银钱用于边关和陛下的长生术,便与陛下谏言,一方面可以减少维修金额,一方面又可以平息大理寺各方官员的情绪。” “所以,这一切就这么被一笔带过。难道为了一个根本就做不到的长生不老术,就可以视他人性命与冤屈于不顾吗!”沈玉舒愤恨的说道。 顾曦延一愣,冷笑,“有何不可?他是帝王,整个国家小至幼童,老至耄耋,哪一个不是为他而活?沈玉舒,你说此话便是僭越,若是旁人听去,你顷刻间就会被下入京兆尹府大牢以谋逆论处!” 沈玉舒气急望着顾曦延再说不出话来,她清楚对方说的是这个世界人人都清楚的生存法则。 沈家灭门案如今已是一个无头悬案,况且已过了八年,时隔这么多年很多重要的证据早已湮灭在时间中,无从查起。 如今这样沈玉舒又该怎么做?她盯着顾曦延许久,突然想,就算有了线索,光凭颜风与她两个人的力量如何能调查真相,抓住凶手公诸于众。若凶手是江湖上的人,有了线索还可以禀明朝廷出兵镇压逮捕疑凶,可若是凶手真如顾曦月一般,是个有背景且家世显赫的朝中官员,到那时又该如何? 王法永远是讲给平民听的,只要不触及端木氏的利益,他们又有谁会真正的为那几十口的人命去灭了另一个位高权重的世家? 沈玉舒盯着面前一脸严肃的顾曦延,现在摆在她面前有着雄厚实力和人脉人手的人,只有他-----正在悠闲喝茶的顾曦延! 沈玉舒看着他冷淡的目光,想如果真是顾曦月所为,顾曦延还会这样帮她吗,“如果真的是你大哥呢?你会怎么做?他身后站着褒国公府,你身后又有什么可以与之抗衡?” 顾曦延没料到沈玉舒回由此疑问,呛了一口茶水,抬手擦着下巴上的水珠,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沈玉舒,目光里有的是沈玉舒看不懂的深邃。她越是注视着这双眼睛越是被他的黑暗所吸引,她不由把自己的目光又移向方才盯着的那一束梨花上上等待着他的答话。 “我方才给你分析了那么多,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他很平淡的说道,就像他们现在讨论的是他往日并不关心的病情一般。 可突然他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沈家的事我倒是清楚一点,当年案发我爹便奉旨主持这个案件的全过程,着大理寺查探案情真相,可是似乎遇到了什么阻力,所以事情进展的很缓慢。如今大理寺中有关你沈家灭门案的记录,只剩下入库时间。 当年秦武只是调查了死亡的鬼面人的来由,并没有对你沈家一家的背景有过多的调查,也可能是他自认为你父亲的家世与这件事情无关。可前些日子我却是从你父亲留在岩州太守衙门里的生平事迹中调查,想查查你父亲会不会真惹过什么人,人家寻仇所以才会惹来灭门之事。调查中我从吏部官牒中才知晓,你父亲祖上并非中原人而是玉龙族的后裔。我不知道这与你家的灭门案有何关系,但还是派人去探查了一番。” “不可能!”沈玉舒打断了顾曦延。她不停的在沈玉舒的记忆中搜索有关什么异族的讯息,可是搜了一圈下来,也没有任何头绪。 “我爹怎么可能是玉龙人,沈家在岩州居住近百年怎么可能是玉龙人的后裔?我记得《大安史话录》中记载,玉龙当年归降朝廷,朝廷划了封地,只准玉龙人居住在他们世代居住的族寨里画地为牢,不许玉龙族踏进其余州县一步否则以谋逆罪论处,这等同于囚禁。若我父亲的祖上是玉龙人,那岂不是早该被处死了吗?”沈玉舒觉得他越说越离谱,起身便想走。 可不过两步,一个身影站在了沈玉舒的面前挡住了去路。 沈玉舒怎么忘了顾曦延会武功,而且武功还不弱,这下连出去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沈玉舒恨恨的看了他一眼不理会他径自又回去坐在了下来,顺势从月牙桌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早已冰凉透心,可沈玉舒却喝着舒服,至少这样可以让她不至于那么激动,脑子也可应更加清醒。 怎么会,怎么会,沈家怎么会是玉龙之后,怎么她不记得有什么穿着奇怪服饰的人进出沈家,更不记得沈宅之中有什么东西是何玉龙人有关的。 “你不是想报仇么,怎么连接受事实勇气都没有?”顾曦延的声音从沈玉舒头顶传来不紧不慢,刚好一字一句印在沈玉舒脑海里。 沈玉舒慢慢的站起身来看着他,正准备跟他就沈家祖先出处的事情进行理论时,门外却传来一阵喧哗,有三四个人已然进了院子。 沈玉舒心中慌乱,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那个肆无忌惮打破早晨宁静和和谐的笑声来自于顾府的大公子——顾曦月,他们方才还在讨论关于他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遇到他! 比起顾曦延,沈玉舒下意识对顾曦月这种好色之徒有着天然的抗拒性,就算她现在只是个没长开的孩子,可对这样的人她心底依然发憷,更是害怕。 听小惠说这个外表如女人一般阴柔的顾曦月,一夜御女无数,完全就是个纵*欲狂魔。从她进府到现在光沈玉舒看见的小妾,侍婢就不下数十个,更别说那些没有名分的女子。 当初冯玉华在的时候他还堂而皇之地问颜风要过冯玉华,冯玉华听闻此事后,差点没提刀去杀了顾曦月,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男人,家里已经妻妾成群还妄想着再多收几个,立即还发誓,“要是他敢靠近我,我一定断了他的命根,替天下女子除一大害!” 沈玉舒当时还觉得冯玉华这气生的有些夸张,可是事实证明对方的气愤一点都不夸张。 有一次沈玉舒去寻颜风,问他讨教给顾曦延开的药方上几味药的配比,她想尝试着做一些调整,可是没想到颜风却在牡丹园中陪着顾曦月逛园子。沈玉舒没辙只好呆在牡丹园外等候,不想却被顾曦月看在眼中,没逛一会儿园子倒是向她这里走来。 用一种色眯眯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半天,后对颜风说道:“颜风,你这徒弟长的虽老实巴交为人也是木讷,但也算是少有的清纯人儿,身上倒是有一种本公子从未见过的野趣,不如让她来本公子园中替本公子把脉抓药如何,这样一个的小人儿放在老二那里,可真是可惜了!” 说着上来就要摸沈玉舒的脸,她忙退后一步,鄙夷的盯着他,颜风见状忙上前打圆场,“大公子说笑了,舒儿,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回听风苑去,这样在府里窜来窜去小心你的小命!” 沈玉舒见颜风使劲的给她使眼色,便慌忙的转身逃离了牡丹园。跑的时候还听见顾曦月在她身后笑了一声道:“这丫头还真傻头傻脑的,不过本公子还是喜欢。”随后颜风又接了几句话,可是沈玉舒不敢再多做停留听他们谈话,一溜烟的跑回了听风苑。 从那以后,如果没有什么大事,沈玉舒绝不会随便踏出听风苑的大门,以免有什么她无法控制的场面发生。 至少顾曦延是个好武的人不好色,而且沈玉舒听下人说他跟现任大理寺少卿文灵轩有些龙阳之好,只怕是练功走火入魔,这方面的口味也变了。 留在顾曦延身边只是精神摧残,但对于顾曦月来说,很有可能在某个时间段里将她吃光抹净,拆骨分尸。 而那一次,她甚至也想提刀去为天下女子除了这个祸患。 沈玉舒惊恐的向门口望了望,不自觉后退了几步靠在了桌沿边,一个趔趄就坐了下来,心中有些慌乱的望着还站在原地面色凝重的顾曦延。 虽说沈玉舒长得没有冯玉华好看,但想起那次牡丹园的遭遇还是心有余悸,她下意识求助的望向顾曦延,可身前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经半躺在了她身旁的床上且用被子将下身盖的严实。 顾曦延早已装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样,用一种暗淡无神的目光看着沈玉舒,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毫无生机,他望着还在一旁傻站着的沈玉舒道:“你想让顾曦月进门就抓着你不放的话,你尽管坐在那里。顾曦月若是真心想要你的话就算你师父替你打多少次圆场,他也有的是办法将你从我这里带走,你可不是你师姐!” 沈玉舒明白他的意思,要不是当日冯玉华因颜风吩咐出门采药且有武艺傍身,顾曦月他一时没办法近对方的身,又怕把事情闹大,才放弃想要要了冯玉华的心思。 沈玉舒调整心态赶忙转过身两步跨至顾曦延床前,“扑通”一声半跪在脚榻上,假装给顾曦延整理了一下被褥,抓起顾曦延的左手腕探脉。 与此同时外面顾曦月的声音已破空而来。 “二弟呢?这么好的天,也不出来晒晒他的腿,好多活些日子,别霉死在里头了!”顾曦月高声道。 只听一直在外守候的荣楠迎上前,“玉舒姑娘正在里面伺候公子吃药,小的这就进去通报一声儿,请大爷稍等。” 顾曦月说道:“何须通报,我带几个熟人来见自家弟兄罢了,二弟身子不便,我们直接进去就是!”说罢,也不顾荣楠阻拦竟直接推门而入。 沈玉舒听见顾曦月的脚步声靠近,下意识的把头低了下去,顾曦延却反手抓住了沈玉舒正放在他左手腕上的右手,没想他的手心却是很温暖,沈玉舒抬起头望向他,他便又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目光。 手心此时传来的温度让沈玉舒安心不少,也让方才一直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放松。她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心里早已是一手的冷汗,她感激他在关键时刻的安慰,便也望着他,就在此时他眼神一转,目光已清冷的望向门口道:“大哥倒是好兴致,起个大早还带着人来探望小弟,小弟多谢大哥关心。” 这话说得,沈玉舒都听出里面嘲讽的意味,顾曦月当然也听得出来,可是他却笑得更大声道:“你是我二弟,关心你是我做大哥的本分,哟,玉舒姑娘也在啊,好几日未见,比当初进府时可是更显标志了啊,哈哈。” 沈玉舒牙关紧咬,心里骂道:“光一个背影就能看出来这么多,真不愧是情场老手,阅女无数了!” 出于礼节沈玉舒将手从顾曦延掌心中抽出,站起身来回身对着顾曦月和其他二人做了个揖,“舒儿见过大公子,众位公子,方才在为二公子诊脉,如今脉已诊完舒儿就先回药庐了。” 说着转身也向顾曦延做了揖,投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他却眼神一变透出一股捉弄人的意味道:“下去吧,记得本公子方才说的话,女孩子的手太凉了不是好事,亏你还是个颜先生的徒弟,给自己也写个方子抓点药好好治治,一个郎中连自己的毛病都瞧不好还怎么给病人治病!” 沈玉舒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眼也不眨的说完这句话,他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明摆着告诉房里的其他人,他们的关系不一般,他这不是毁她清誉吗!但转念一想,他这是给屋里的其他人包括他的大哥一个信号,她是他身边的人,别人若动了她的心思,便得先过他这里才行。 想通此处,沈玉舒不由心中感激顾曦延,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让她这个还没有出嫁的女子背上了一个红颜知己的名头,却也让她此刻能在这里全身而退。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一比较,似乎名声也没那么重要了。于是沈玉舒只是低着头看着地板说了句,“是,舒儿知道了,二公子也要顾好自己,舒儿告退。”转身快步离开了顾曦延居住的北屋。 当沈玉舒走过顾曦月身旁时,瞬间便感觉到了他投过来满淫*欲的目光,吓得她脊背一阵发凉,加快步伐低着头跑了出来。 出了听风苑的门,沈玉舒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看着天边初升的太阳。 从今以后,她沈玉舒的命运就和曾经的沈玉舒更加紧密的连在了一起,她要报仇她只能依着她。就当是她占据她身体的回报,满足她此生最后的夙愿,让沈氏满门之死的真相水落石出,她也好安心过下去。 虽然她依旧迷茫,依旧找不到出口,但这个仇却给了她一些动力让她想要试着再活一段日子,哪怕是等到真相大白,她便可以无愧于心的去告诉那个沈玉舒,她为了她努力过了。 六. 惊魂牡丹园 1 日子一晃到了清明,丞相府从上到下都进入了一种节日的忙碌氛围中。主子为了国事仆人则为自家祭祀和主子的家祭。而沈玉舒则是从刚知道蛛丝马迹的真相的惊慌中逐渐清晰认识到了自己所处的处境。 她这一刻才明白,她从来都能置身事外的活下去,命运永远不会按照她自己写好的剧本上演。 那日沈玉舒从顾曦延住处出来便遇见颜风。 三月末的天气已经开始转暖,沈玉舒安静的坐在颜风的房内,盯着地上的一方织花红毯发怔。 等了许久,颜风才柔声道:“舒儿,如今还如当年那般希望找到真凶为沈家报仇吗?” 沈玉舒听见颜风说话,连忙用袖子胡乱将眼中的眼泪擦干,望着对方,“从未忘记的恨,又怎能不报?” 颜风无奈惆怅道:“也罢,只要你愿报仇,师父便助你一臂之力,也不枉我与你爹娘相交一场。可舒儿,你要明白,二公子绝非单纯帮助咱们这么简单,为师如今这样帮他一半是因为早年我与他有过过命的交情。其次就是因为他身后还有一支庞大的势力可以帮到咱们。唉,我本修道之人,不欲卷进这凡尘之中。真是应了当日你师公说的那句话,过去种种因,今日种种果。” “师父。”沈玉舒愧疚道。 颜风向沈玉舒摇了摇手,坦然一笑,“现如今能帮助咱们的,想必你也清楚,只有顾曦延跟他身后的势力了。” 沈玉舒不禁好奇道:“师父,二公子身后不就是顾家么,难不成他还有别的势力?” 颜风叹了口气道:“你忘了,他少年时行走江湖,他身后还有江湖势力,烟雨楼。” 沈玉舒瞬间瞳孔震慑。烟雨楼,只要是个大安人,都知道他的力量也有多么强大,这座武林门派,几乎占据了安国整个武林半壁江山,但凡时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高手,要么是烟雨楼的成员,要么曾败于烟雨楼高手任其差遣,沈玉舒的记忆中也是从冯玉华的口中直到烟雨楼的存在。 这么多年,朝堂之上竟是人人都想攻陷烟雨楼,却人人都不知烟雨楼的具体位置。有人说在江南,也有人说京都。 只是没想到烟雨楼楼主竟然是顾曦延,她心中大惊,“顾曦延居然是烟雨楼楼主!” 颜风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子道:“确是如此,顾曦延有烟雨楼在,我们能从江湖中打听到更多有关于当年沈家灭门案的消息,而不是依赖那些无从查起的卷宗。” 沈玉舒点了点头,“师父,玉舒知道了。只要能为沈家查清楚当年灭门真相,就算让玉舒拿命去换也在所不辞,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找寻真相的机会。” “舒儿,为师从小没有给你富足的生活,如今又让你身陷在这纷乱漩涡中,其他的孩子在你这个年纪都是该无忧无虑的承欢在父母膝下,可你却……为师真是愧对你的父母。”颜风说着眼眶竟是红了起来。 “师父。”沈玉舒唤了一声却心中酸涩,就算他们不在她身边多年,可也算给了她一方可以避世的乐土。 至少在这八年里,沈玉舒不必担心仇人追杀,更不必沿街乞讨,冯玉华就算言词刻薄,可却也从未真正在什么方面苛待她,而是尽可能的照顾她,一想到那些记忆里温暖的碎片,沈玉舒不禁起身下跪道:“师父对徒儿的恩德,徒儿无以为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玉舒会如子女一般孝顺师父!” 颜风眼中有泪,起身走到沈玉舒身边扶起她,又轻拍她的脑袋,“只愿这一切能尽早结束,我也算对你父母有个交代。舒儿,你记住,顾曦延身后势力庞大,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因他的事伤了你自己,切记除了沈家的事情,不要答应他其他任何事。” 沈玉舒有些疑惑颜风的担忧,但还是感激的说道:“师父,玉舒知道了。” 可之后她还是犹豫的开了口,“师父,二公子说沈家是玉龙人,您既与我父母是旧相识,您可知道这其中缘由,当年沈家为何突然遭此劫难?” 颜风目光一滞,深邃的望向沈玉舒,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随即他来到屋檐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滴,像是陷入了一场回忆,“我与你父亲也算是相伴长大,我后来拜师学艺去了青月山,与你爹便只是偶尔书信了。直到八年前,我回乡祭祖,我才又与你父母见了面。” 颜风微微蹙眉道:“那时,你父亲似乎遇上了什么难事,总是愁眉不展。我问起来,他也总是沉默不言,只说是政务上的事情。既如此,我便不好再问。谁知道不过短短三日,你家就出了事。当日我本是去你家辞行,谁知入了巷子便觉得气氛不对,我匆忙叮嘱知秋和玉华在巷子口藏身,就入了你家,谁知……” 颜风长叹一身,“你家已被翻的一团乱,而你爹等人的尸首就堆在正厅当中,只是我还未来得及查探,便见知秋发了信号,又有人入了院子,我便不敢多做停留。这么多年,我来回岩州数十次,可依然什么发现都没有。而你家所有人的尸首,都被后来来的大理寺官员埋在了岩州沈家墓园。” 沈玉舒茫然的看着颜风的沉痛的表情,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情绪,内心深处那个暴怒的沈玉舒此刻也平静的如一片月夜下的海平面,也许她也在尝试着接受这一切。 “师父,我不知道当年是这样的经过。”沈玉舒想了许久之说了这样一句话。 颜风苦笑,“世事无常,我如今只能先养好你才能对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灵。”颜风顿了顿,“话说的远了,沈家是玉龙人,我也是从二公子口中才知道。如今想来,当日你家被翻的一团乱,对方应该是在找东西。” 沈玉舒微眯着眼看着廊下地砖缝里冒出的青苔,如果真的是为了什么东西而来,那么沈家灭门倒是有了线索,只是……沈玉舒望着颜风道:“师父,你说那群鬼面人知不知道我父亲是玉龙人?” 颜风摇了摇头,怅然道:“一切都未可知,如果是因为这件事,那么一切就变得更为麻烦了,只怕还得去一趟玉龙才能清楚。如今你我毫无头绪,也只能依赖于烟雨楼和二公子,走一步看一步了。” 沈玉舒也不由长吁了一口气,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对于这个世界,她完全是掌握信息的人弱势。她除了依托于冯玉华和叶知秋,还有颜风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可靠的信息来源。所以,对于生存来说,她也只能依赖于颜风所提供的一切。 说到底,对于沈家之事来说,她虽然是沈家人,但却没有任何对于这件事的主动权。时过境迁,就算是放在现代社会,这样的案件侦破起来也是有难度的。更何况,缺少了太多证据。 如此一来,她能做的只有留在顾曦延和颜风身边等待着他们带来更多的讯息,可她也清楚,不论是顾曦延还是颜风,都从未真正的认为,她可以替沈家查清真相。这个世界,果然,男子可以给女子最大的尊重也不过是不干预她的私人生活,一旦上升到可以与男子一同讨论公众事件时,没有人会听取女人的建议。 以顾曦延为例,就算他也曾闯荡江湖,建立烟雨楼,对于女子之事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和成见,但沈玉舒曾问过他需不需要她做什么,毕竟沈玉舒是沈家的后人,可他却投给她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先好好熬你的药将我身上的病治好,这才是重中之重。我要是垮了,没人替你寻仇没人替你找真凶。” 沈玉舒无奈也有些气愤,果真,深入骨髓的男尊女卑,就算是再开明的男人,也无法逃离这样的思维观念。 明明是沈玉舒自己的事情到他这里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着实让她焦急了好一阵,沈玉舒央求他让她帮忙,可是他只是静静的盯着沈玉舒问沈玉舒道:“你可会武功?” 沈玉舒摇了摇头。 他又问道:“那你除了会一点能治死人的医术以外,还会什么,若是可以本公子到可以给你安排些事情做。” 沈玉舒听完他说的话还是摇了摇头。 回想当日,她居然认真了想了半日又跑去听风苑一本正经的告诉他,“我最近学会点穴,师父曾经传授给我一门师兄师姐都不会的点穴功夫,我还学了做菜。除了给人瞧病,我还兼职兽医,比如青月山下村子里有猪病了拉稀了,之前都是我给瞧好的。” 顾曦延像是从没见过沈玉舒一样,瞪着眼睛盯了她半天后面无表情的转过脸不再看她,“你还是好好替我疗伤,其他的不用你做,我自有打算。” 沈玉舒灰心丧气的接受了他言外之意的鄙视,分外惆怅的想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如今颜风与她还得靠着顾曦延,她也只能低眉顺眼过日子。 虽然沈玉舒还是不能太接受沈父是玉龙人的说法,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尤其是后来顾曦延告诉她,这些事情可能还牵扯到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层面。 如她自我分析的一样。玉龙虽然归降安国已有百年,但是想要分离出去的心思却一直没有断过,若是处理不好只怕会把沈家灭门案这一个案子上升到另外的层面。尤其是如果有心人故意将沈家身世暴露,会不会引起玉龙人的暴动也很难估计。 以沈玉舒的父亲沈傲当年的职位来看,能引起灭门的有两个原因。第一,朝堂,涉嫌党争,贪腐。第二,玉龙,涉及的是沈家源头的不明恩怨。 可再怎么说这些都只是猜测,没有充分的证据来证明。 沈玉舒问过顾曦延他们是否去过玉龙寨探查,顾曦延却告诉沈玉舒,玉龙寨向来行事隐蔽,若非有玉龙族中人带领,进入寨子一律按非法进入他人领地论处,以往朝廷宣旨时都是在山头外吹号,寨子中人听到号角声才会走出寨门来相见。 沈玉舒心中不禁有些佩服起这些玉龙人,没想到他们竟然可以以这样方式在安国生存百年。 那日沈玉舒伺候完顾曦延汤药,顾曦延突然道:“现如今知道了这么多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沈玉舒平静道:“我只想知道是谁杀害了沈家七十三口人的性命,并且能为他们找到灭门的真相。” 他若有所思目光沉静如水又问道:“报完仇之后呢?” 沈玉舒淡然一笑,心中充满着对未来的迷茫,“也许会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就像师兄和师姐一样,悬壶济世,救治众人,孝顺师父,又或许呆在青月山上一辈子。或者,找一条谁都没有走过的路,一个人走下去。” 顾曦延闻言盯着沈玉舒许久,直看的她心里发毛,他才继续道:“这些都是你不切实际的理想罢了。你要明白现实比理想残酷百倍,往往越简单的理想却越难以实现。就像我,要不是雨禅法师临走时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有违出家人慈悲,放下了一本《消音功》破坏了顾曦月和那个老妇的计划,我也不可能就不只是断腿的结局。” 这是沈玉舒第一次听到他诉说自己的过去,看似波澜不惊水波不兴,可是经历过的人都知道里面的暗涛汹涌。正如他所言若不是雨禅法师被赶走时,偷偷留下了《消音功》,顾曦延也许早就被当做吃人的魔鬼诛杀了,或者顾曦月还会用别的方法来对付他的弟弟。 沈玉舒虽然在这府里久了,可一想到这些依旧一阵后怕。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丞相府中权势滔天也是如此,兄友弟恭在这里全成了神话和美好跟不现实的理想。摆在她眼前的事实却是大哥想尽一切办法要除掉自己的弟弟来铺平自己未来的仕途。而弟弟也在使出浑身解数来对付自己的亲哥哥,为自己所遭受到的不幸找机会还击。 在这样的斗争中,真正的沈玉舒算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或是棋子?沈玉舒望着院中的梨花,仰天怅然,却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 她想试着活下去,可似乎这不过只是她一个人的一腔空愿。 六. 惊魂牡丹园 2 “又躺在床上愣神,也不去熬药,二公子那边的荣楠已经催了很多次!”冯玉华的声音从房间那头传来,她清明节前夕从坦洲悄悄回到丞相府来探望颜风,如此偷偷摸摸就是怕顾曦月又来纠缠。 沈玉舒还没来的及回答,冯玉华已经来到她身前。 沈玉舒望着一身粗布衣物却也裹不住的婀娜身姿,正想着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子为何会钟情于那个有些木讷的师兄叶知秋时,冯玉华却又开了口,“给你说,师兄这日也要来相府了。听师父的意思是要把二公子接去青月山疗养。你记得吧,青月山后的山谷里有温泉,那温泉水对二公子的腿有益处。师兄从外地急急地敢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沈玉舒我可警告你不许添乱,师父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仔细点别又像上次在王家村那样,为了抓一只猪弄得到处都是药渣和药材,竟是搞得所有的猪都进了树林子不出来,最后还得让师父和师兄还有我回来替你收拾烂摊子!” 冯玉华在沈玉舒身前说了半天,之后便回到她床边一边收拾自己的床铺一边絮絮叨叨的啰嗦着什么不要再愣神了,不要再这样不要再那样。听着这些沈玉舒掏了掏耳朵盯着房顶,又是些老调长谈的东西,只要被她提起来就是没完没了,不是说她什么也做不好怎么行医,就是说她粗心大意。 看着冯玉华的背影,想起曾经在山上冯玉华也为此责备过曾经的沈玉舒,只是那时沈玉舒除了哭,就是埋怨,一句为自己辩驳的话也说不出,真真是气死自己快活了冯玉华。 此刻沈玉舒想到这些,猛的从床上坐起来道:“师姐,要是上次你听师父的话来帮我,我怎么可能把收集好的药材都弄撒了,你非要跟着师兄走,所以那些村民送的鸡鸭还有那头猪才会挣脱木笼子跑出来。要是我们两个人在,人多力量大那些家畜也不会躲在药材堆里,药材也不会弄撒了整个祠堂!那只猪也不会去找别的猪,我也不会打开猪圈的大门去抓它,你还好意思怪我!我要去找师兄,评评理,真应该让他瞧瞧你这副样子,让他好好管管你!” 说罢也不理她的反应,一咕噜跳下床拿着鞋子就跑出门去,要是跑慢了被冯玉华抓到,她少不了又要被摁在床上缴械投降,说好听的话哄她开心,冯玉华的擒拿手如今练得炉火纯青,对付三四个她都不成问题。她可不希望自己被冯玉华抓住,更不希望自己被打。 等叶知秋回来她一定要给他好好说说,下次出门远游,行医时切记带着冯玉华一起走! 沈玉舒边跑边穿鞋,却不想,自己光顾穿鞋和瞧身后冯玉华有没有追出来打她,竟慌不择路跑进了丞相府的牡丹园中。 沈玉舒回过神时心下一慌,上次在牡丹园的遭遇还历历在目,这可是顾曦月所住的风月雅苑的附近。如今她身边没有任何人可以挡在她身前替她掩护,只身一人如果遇上顾曦月后果不堪设想。 她心里越来越慌,惊慌的张望着从哪里出去时不想竟和身后之人撞了个满怀,脚步不稳向后仰了下去。 沈玉舒顺势又向后垮了一步稳住向下摔的身体,暗自庆幸还好反应快并没有摔倒。 她赶忙站直身子,鞠躬道:“对不起,是舒儿太……” 沈玉舒边说话边抬头看去,却与一双她最不想见到的色眯眯的目光对视上。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他离她很近,近到他身上的脂粉香味早已冲进了她鼻腔里,顿时让她脆弱的胃翻滚着恶心起来。 她紧忙向后跳了一步,他却笑看着走进一步,调戏道:“什么风能把玉舒姑娘吹进牡丹园,二弟的院子不是在南边吗,小舒儿这么急着是要去哪里,不会是去见本公子吧?” 如今沈玉舒可以肯定,顾曦月不但好色还是个十足的自恋狂。 “大公子误会了,舒儿只是觉着今日牡丹园中甚是清静,才不自觉的走进来想要一睹含苞待放的富贵牡丹,可没想到没走几步蹦出来一只癞蛤蟆,吓得我只想躲开,也不曾想与大公子撞了满面,实在是舒儿冒失了。此刻舒儿也欣赏过了这牡丹园中的景色,这就回去,二公子那边还等着舒儿去送药呢。” 沈玉舒用满含歉意的语气向他编了个理由,心想不管你信不信我脚底开溜就是。 话一出口也不等顾曦月反应做出阵势就准备开溜,谁想顾曦月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顺势将她带进自己的臂弯里,“刚好我也很久没有去二弟那里,你与我一道去探望二弟,顺便这一路上我们也可以好好聊聊,增进增进感情,这牡丹园满园春色,真真是抵不上舒姑娘的一个笑啊。难怪老二那个废人不肯轻易让你踏出听风苑,原来是想要金屋藏娇。说来你随颜风进府近两个月,本公子还没好好跟你聊过。本公子可是比那个废人懂得怜香惜玉的多。”说罢他问也没问她便一手抓着她靠近里侧的右手把玩,另一只手顺势从沈玉舒的肩上滑落放在了她的腰上,带着她向听风苑行去。 顾曦月的手不停的在她背上来回摸着,直摸得她心里恶心身体发颤,她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从来都是听别人说在地铁上,公交上遇到色狼揩油,父母担心她出危险,便早早让她学了驾照,买了车给她开。此时此刻,她切实感受那些女孩儿遇到危险时感受到的慌乱,可周围却无人可以哭诉,她几欲落泪。 一路上她几次试图挣脱,怎料顾曦月扣住她的腰身根本使不上力气。而路上来来回回忙碌的仆妇下人见到沈玉舒抛向他们求助的目光,更是各自避开各干各的事情,竟没有人敢上前帮她说一句。 沈玉舒心中一片凄凉,她怎么会期待奴仆去顶撞自己的主子。就算他们心里再不齿这种行径,却也只能装在心里。 下人不敢言而敢怒,错了,是下人不敢言亦不敢怒啊! 途中顾曦月当着路上仆从的面贴在沈玉舒耳边道:“二弟他有什么好,你就这样迫不及待想要去见他?不如你跟了我,本公子保证对你宠爱有佳,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如何?” 沈玉舒的耳根早在他贴上来时便开始滚烫起来,听他这一番话突然灵机一动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只可惜大公子的痴心,奴是要辜负了。” “哦,如何辜负?本公子倒是要听一听。”他颇有兴趣的问道。 沈玉舒见四周忙碌的下人都有意无意向他们这里瞟来,不禁心一横,声誉这种事情,如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似乎也没有以前那般在乎,于是她放大声音说道:“大公子有所不知,舒儿自小被师父占卜,算出是难得一见的天煞孤星,克父母,克丈夫,更克子嗣,但凡与我有男女之情之人都不得善终。所以自小被师父养在山中,为的就是防止我会因命格之事害了他人。如今来丞相府也是因我的命格与二公子天生相克罢了,为了如此我早已不喜爱男子,我从小与师姐相伴长大相依为命情深谊厚,舒儿虽知分桃断袖之事有违人伦,但相爱不分对错,在舒儿眼里更是不分男女性别。舒儿的心早已属于师姐一人,不论大公子如何对舒儿痴心用心专心,但,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就算师姐对我冷眼相对,可我还是会爱她如初亦会守护师姐一辈子,所以舒儿多谢大公子错爱!为了大公子不被我的命格所克,还请大公子离我远些以保性命无忧!” 说话的档口他们已经来到了听风苑门外,沈玉舒却觉得这条路走了她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还没有走完。 沈玉舒欣赏着顾曦月脸上像看到一个怪物般的表情及眼中的不可思议。一旁聆听的下人们早已炸开了锅,在不远处望着沈玉舒跟顾曦月久久不肯散去。 沈玉舒见此情形心中得意,怕了吧,让你还敢这般对我,你以为我跟你那些枕边邀宠的姬妾一般吗,我不恶心死你我就不叫沈玉舒! 门口扫院的荣楠此时也早已闻声而至,看见沈玉舒和她身边的顾曦月之时,恰巧是沈玉舒对顾曦月说出那番对冯玉华感天动地的告白时刻,还有被世人所厌弃的天煞孤星命格。 荣楠用一脸惊愕,且用佩服的表情看了看沈玉舒,稍作镇定扔掉手中的扫帚转身跑进院子禀报顾曦延去了。 沈玉舒望着荣楠迅速消失在听风苑门口的背影心中自我安慰,“不愧是顾曦延手下的人,真是处变不惊,和丞相府那些盯着我跟顾曦月或是一路尾随而来看热闹的下人就是不一样,荣楠虽然没说什么,可从他进院门的速度来看我自认为他是在帮我能赶紧摆脱顾曦月而节省时间。” 沈玉舒见荣楠离开,赶忙瞥了一眼兀自用看怪物的眼光看着自己的顾曦月,乘着他愣神的空档想再一次挣脱他的臂膀,可是他就像是定在那里一般,任她如何使劲却是岿然不动。 忍无可忍的沈玉舒正准备临起一脚踩下去时,荣楠又已适时的出现在了门前,躬身行礼通报,“大公子久等了,公子正在院中,奴才带您进去。” 顾曦月这时才回过神来,玩味的冷笑一声,道:“好,我倒要看看老二在做什么!”说着依旧锢着沈玉舒的腰将她带进了听风苑。 早在顾曦月来之前,顾曦延已知晓了他的所作所为,他心中鄙夷只是这丞相府耳目太多,他目前的能力还不足以抗衡顾曦月和顾德背后的鬼影卫和府兵。 自他从战场回来,顾德早已将他曾经安插的所有暗卫拔除干净,而烟雨楼中的人也被顾曦月的鬼影卫伤了大半不得不,隐入暗处。此时的他,犹如当日的勾践,不得不收起了所有锋芒,躲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疗伤自愈。 只是,这种局面,在褒国公府倒台之前,却没有办法改变。 所以,他与顾德达成了协议,替他出谋划策扫去褒国公府这最后一重障碍,但顾德在此之前必须想办法让他可以自由出府,解除真宗当日设下的禁令。 顾德原本还有犹豫,可是,褒国公府和许如意却已察觉,他不得不做出取舍。 顾曦延静坐在院中那颗最大的梨树下腿上盖着一床波斯绒毯,梨树上大多梨花已落,却枝繁叶茂,而他也得到了意料之中的自由。 与父辈的博弈,他只能小心试探,步步为营。 沈玉舒见顾曦延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梨树上,她却顾不得触景伤情或者其他什么伤春悲秋的情怀,只想着怎么摆脱到现在还扣着她腰的顾曦月。并且不断向顾曦延投去求救的眼神。 顾曦延挑眉,慢慢将目光移向他们,眼神里闪过一丝沈玉舒从未见过的阴冷。 顾曦延望着顾曦月搂在她腰间的手臂,沉声道:“大哥今日怎想着到小弟这里来,这个日子大哥不是应该陪在母亲身边么。” 顾曦月哂笑,转头望着沈玉舒道:“不妨不妨,只是心中记挂着二弟罢了,特意带了舒儿过来探望你。”说罢,竟是又用力的搂了楼沈玉舒的腰让沈玉舒直接贴在了他身上,还对她抛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就像是他们私底下已经很熟络亲密的样子。 顾曦月身上的脂粉香气瞬间便飘进了沈玉舒的鼻腔,让她有了生理上的反应,恶心的想吐。 六. 惊魂牡丹园 3 沈玉舒腰身颤抖心中冷笑,总有一天你们这些人都是顾曦延的垫脚石。 忍了一路,不就因为你是丞相的大公子而且有武功么,在外面你作威作福到了这里你竟然还这般不知好歹。 想到这里,沈玉舒顿时心生一股勇气,乘他和顾曦延眉眼交锋之际,抬脚狠狠的踩了下去,心想我让你再好色,姑奶奶没使师姐教我的断子绝孙脚已经很给你这个大公子面子了! “哎呦!”只听顾曦月忽然一声惨叫响彻整个听风苑。 顾曦月冷不防被沈玉舒踩了一脚,痛的单脚跳起来,一下子松开了一直扣着沈玉舒腰部的手,沈玉舒乘势连忙撒腿跑到了顾曦延身后。 顾曦月见状一边单脚跳着一边愤怒的指着沈玉舒,“臭丫头,你找死!” 沈玉舒见他一下一下跳的像个跳鼠似的,有一丝得意但也没好气的说道:“大公子搂了这么久也该累了,舒儿早已向大公子表明了对师姐的心迹,可公子却还是这般纠缠,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痴心之人啊,还望大公子也能如舒儿一般找到心仪的另一半。”说罢,向着顾曦延做了个揖,也不敢看顾曦延的脸色,头也不回跑了,没跑出几步便听到了沈玉舒身后顾曦延的那有些沉闷的笑声传来。 沈玉舒从未听顾曦延大声笑过,没想到他的笑声这样好听,虽然有些压抑但也不难听出声音浑厚震慑人心。 转念一想,方才只是害怕顾曦月对她做什么,才故意说出那样一番话来,要是让冯玉华知道了这些还不活剥了她的皮。沈玉舒想了想那个场景,浑身起了一身冷汗打了个哆嗦,老天爷帮帮忙千万让自己好过几日! 沈玉舒回去时冯玉华早已不知所踪,沈玉舒想着她肯定是去打听叶知秋的消息,便假装没事一般溜达去了药庐。 小惠正一人在药庐中发呆,沈玉舒难得起了玩闹的心思,悄悄凑上前去从小惠身后拍了她一下,她下了一跳,见到是沈玉舒方又松了一口。可是突然她像是见到什么怪物一般,不住的向后退去,沈玉舒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便要上前询问。 没想小惠像是盯着怪物一般盯着她不断的后退,一直退到墙边,沈玉舒不由有些生气道:“小惠,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啊,我又不是吃人的魔鬼。” 小惠惊恐的盯着沈玉舒,然后突然将手中的芭蕉扇扔给了沈玉舒,待沈玉舒反应过来,小惠人早已奔出门外,一边跑一边听她喊道:“我不是分桃,我不是断袖,三公子救我!” 这一听沈玉舒才了然,原来小惠是听闻她今日对顾曦月的那一番言论,才会变成这般模样,想必她是以为沈玉舒对她好也是存了这份心思吧。 沈玉舒无奈拿着芭蕉扇走到药庐门口,一边扇着一边茫然的盯着小惠远去的背影道:“原来丞相府里的八卦传的这么快啊!” 太阳落西,冯玉华回到药庐,沈玉舒瞥见她神色正常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她还不知道她今日那番惊天的言论,否则当场就会要了她的命。 不久颜风却突然亲自来看她们。 沈玉舒心中一动,想到白天事情心中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偷偷观察了半天颜风的表情后,见对方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变化,便自我安慰,看起来对方好像还不知道她今日发表的那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阿弥陀佛,感谢上苍让她免受皮肉之苦! “离清明还有三天,你们好好收拾东西,清明一过我们就回山上。”颜风憔悴了许多,说话时声音中也略透着一丝疲惫。 冯玉华见状关心道:“徒儿明白。师父,外头再累,您也要照顾自己的身体啊!” 颜风笑道:“为师知道了,玉华真是长大了!” 冯玉华不禁害羞的低下头,而后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又抬头问道:“师父,以二公子的身份和罪行,陛下怎会同意他出府?” 颜风叹了口气道:“二公子这几年为丞相出谋划策了不少事,所以提此要求之时,丞相便同意了。至于皇上那里,这几日又有几个修仙炼丹的术士进了几张长生丹的丹药方子,皇上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事情,朝中一切全凭丞相一人做主。” 沈玉舒跟冯玉华相互望了一眼,心下了然。 沈玉舒看着颜风疲惫面容却不知该说什么,颜风却看着他们又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笑着说道:“女儿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玉华和玉舒也该找婆家了。” 颜风刚说完,两个女孩儿的脸顿时都红到了耳根,同声嗔道:“师父,您又拿我们说笑了!” “哈哈,师父见你们正值风华正茂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也是这般意气风发。玉华,这次回山里就给你找个婆家,要不我们的耳朵可要让你给叨出茧子了。” 冯玉华登时小脸一红,羞赧的再说不出话来。 沈玉舒在一旁帮腔笑道:“师父总算说了句公道话,只不过这话要让师兄听见了,怕是要急了!” “你们!”冯玉华一听沈玉舒提及叶知秋,红着脸指着沈玉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气的在房中跺脚。 沈玉舒和颜风见冯玉华难得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由相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晚颜风跟她们聊了很长时间的家常,就如在青月山中的日子一般,小时候师兄师姐练完功沈玉舒背过药典,颜风总是会把他们三个人聚在他的房子里,闲话家常就如一个普通的家长一般,考教他们的知识。 只可惜,曾经的沈玉舒是个学渣,成绩永远是三个人里垫底的那一个。 冯玉华最初因他们取笑她,生气不肯说话,后来见沈玉舒跟师父说的欢乐话匣子也逐渐打开,跟他们说起了这几日她在府外的所见所闻。 安国有个成日里只知道修炼仙丹,寻仙问道意求长生的皇帝真是百姓之祸邻国之福,现如今北边的西柔,西边的纥真都在练兵,想要一吞安国的意图明显。 可是真宗不听大臣劝阻,不但加紧炼丹,而且听信小人谗言增加赋税大肆修葺自己的陵寝,企图在百年之后沉睡于地下王宫继续他的成仙大事,所以安国内部也因为繁重的赋税徭役搞的名不聊生,大片田园荒芜。 冯玉华此去,只是在京郊的几个小镇中当了一方游方郎中,她说北边很多逃难来的百姓无处可去都聚集在京都周围的镇子里,希望朝廷能有所作为施舍粮食给他们活命。可是朝廷却置若罔闻,如今已经发生很多百姓因吃不饱穿不暖的事情而引起的骚动,若是再不想出什么办法,只怕这安国的天下不用等西柔的铁蹄踏平,自己就要先乱了。 颜风长吁一口气摸着胡子说道:“这几日,丞相也正为此事烦恼,朝廷联合了一些富庶商人,买来米粮运往京郊荒民手中,只是长此以往只怕国库也会亏空,所以丞相便着人加紧登记京都周围荒芜或者无人耕种的土地,希望给这些流民一个安定的住所,好让他们可以自食其力,只是工程浩大,岂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那些灾民怕是还得苦上一段日子。” 沈玉舒也点了点头道:“其实,师姐此去也算是替师父弄清了很多周围流民的情况,这一下师父在通过丞相之手救济百姓,可真是给丞相立了大功,还为丞相博得了一个爱民的头衔,可谓一箭双雕!” 其实有些话沈玉舒并未说出口,但大家早已了然于心,丞相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来这里这么久,沈玉舒也猜到了个七八分。只是这种事情说出来便是大逆不道,所以沈玉舒还是不敢拿到明面儿上来讨论。 不过,沈玉舒确实佩服顾德的聪明,懂得审时度势,直到政治家只有抓紧了民心才能长久位于统治阶层不动摇,这样一来就跟那个成日炼丹的真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算有一天黄袍加身,又会有多少人来反对。 听了冯玉华在外的经历后,不一会儿便到了该睡的时候。颜风起身要走,可是走了几步却回过头来又看了看沈玉舒道:“舒儿,师父有些话要对你说清楚。” 沈玉舒看了看冯玉华,对方很明白事理的说道:“徒儿再去药庐看看采回来的药晒的怎么样了,更深露重别受潮了。”说完,便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沈玉舒和颜风二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沈玉舒有些局促的望着站在她身前的颜风。 一身灰布道袍的颜风注视着沈玉舒,“舒儿,你在我们身边八年,师父也知道你原先是个活泼的孩子,可如今你……唉,舒儿,不要总把那些痛苦一个人扛着,否则你的心会被你的这些行为一点点囚禁起来,得不到解脱。报仇这件事情虽说是你现在唯一想要做的事情,但你也要清楚,除了报仇你还有什么,什么样的你才是你父母真正想要看到的。他们不会希望你一直活在仇恨中一辈子,而是要幸福快乐!” 泪忽然的从脸颊上滑落,沈玉舒缓缓跪了下来,这一刻,她的思维身体已不受她自己控制,沈玉舒心头一惊,另一个她又出现了,“师父,徒儿一想到沈家那七十三条人命,实在是夜不能寐,甚至呼吸都觉得痛苦压抑。徒儿一生孤苦,幸得师父相救收为徒,已是福泽深厚,徒儿只愿能为沈家惨案得以昭雪,便以足够,也请师父不用担心玉舒,玉舒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颜风扶起沈玉舒,眼中闪过心疼之色,惆怅道:“傻丫头啊,有那么多条路,你偏选了一条最难走的。罢了,罢了,若不是为师,你如今也不会是这般样子。你只记着,不管前方的路有多难走,师父都会陪在你身边一直走下去。这么多年师父一直视你为己出,不论今后如何,我实是不愿你受到伤害你明白吗?” 沈玉舒望着一脸担忧的师父,嘴角努力裂开了笑容,“师父,徒儿明白。” 颜风看着沈玉舒既心疼又无奈的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离开了房间。 可颜风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了下来回身望着沈玉舒,“今日在丞相府中有人传言,说听见你在大公子面前表明自己早已情系于你师姐,还是个我算出来的天煞孤星,这件事情为何这么多年为师却不知情?” 沈玉舒的心瞬间如坠万丈沟壑之中,方才涌出的情绪瞬间又回归到了心底深处藏匿无踪,她尴尬不已的望着颜风,这事情他还是知道了。 只是她正准备解释,颜风却叹了口气向外行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天煞孤星为师还有的解,可你师姐这件事她怕是要纠结了,哎,我怎么就没发现呢?早知如此便该早早带你出来,没想青月山上八年时光尽是让你变成这番模样,我怎么向你母亲交代,哎……” 看着颜风自言自语远去的背影,沈玉舒脑袋里还回响着颜风那句,“我怎么就没发现呢?” 沈玉舒心想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颜风也认为她与冯玉华有断袖之情?还是说颜风对沈玉舒的这种特殊的情感持认同态度? 古人……有这么开明吗?似乎,确实某些方面也挺开明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有关于这方面的成语。 沈玉舒思索间,门口已冲进来一个气势汹汹的淡黄色身影,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冯玉华一把抓住试图逃跑的沈玉舒,将她一个打横扔到了床上,这是她惯用对付她的一招。 沈玉舒没有学过武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被摔在床上,不住喊痛。 可冯玉华就像是没听见似得爬上床来骑在沈玉舒身上双手掐住她的脖子,面红耳赤的吼道:“玉舒,我上辈子跟你有什么仇,你要这样害我,要不是方才药庐的小惠问我,我还不知道你今日有这等的壮举!分桃断袖,亏你说得出口,我的清白全让你毁完了!我要掐死你,我要跟你同归于尽,也比我俩活在这世上丢人现眼的强!” 冯玉华一边吼着一边掐着沈玉舒的脖子摇晃,直摇的沈玉舒脖子都快断了两眼冒金星。 沈玉舒喘着大气道:“你要是如今便跟我同归于尽,在世人眼里我俩不就成了一对殉情的患难断袖了吗,你难道真想让大家认为我们是一对嘛,我无所谓,可你要为师兄想想啊,你不会真想跟我共赴黄泉来世续缘吧!救命啊,杀人啦!” 就在二人纠缠间,房门边传来一声尴尬的干咳声,打断了两位女子的对峙。 冯玉华忽的停止动作回身齐望,不知何时叶知秋风尘仆仆早已站在门口一脸温柔的笑意望着她们,手中还提着为她们准备的小礼物。 沈玉舒仔细看了一眼,是两个藕荷色的绣花钱袋,正是时下流行的款色。 冯玉华见状赶忙捂着脸发疯一般大叫着从沈玉舒身下下来,“玉舒,我冯玉华这辈子跟你没完!”说罢捂着脸瞬间冲出房门去,也不理会一旁想要拦住她的叶知秋。 叶知秋瞧见冯玉华,也顾不上再对沈玉舒问好,而是忙对沈玉舒说道:“舒儿,给你的东西我放在这儿,我去瞧瞧你师姐。”随后将东西扔到了床上,回身追了上去。 沈玉舒揉着有些疼痛的脖子,心中暗爽的笑了起来,这下倒好冯玉华最是爱在叶知秋面前装出一副温柔贤惠的样子。如今这情景,冯玉华这几年在叶知秋面前建立的美好形象看来是一朝丧了。 不过叶知秋又怎会不知冯玉华那些小心思。 沈玉舒长吁了一口气,叶知秋回来了,看来距离他们回青月山的日子真的不远了。 七. 银面夺人魂 1 沈玉舒明白颜风的意思,颜风虽愿意帮她报仇,可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这条路上究竟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和阻碍。甚至他更不确定这样按照沈玉舒的意愿来帮她是否违背了当日沈家对他寄予的希望。毕竟他更愿意相信当初沈母拼死将自己的女儿推出沈家,只是为了让她能活下去,而不是报仇。 可想这八年,曾经沈玉舒的经历,现在的她不由一阵苦笑。曾经的沈玉舒几乎文武都是个废物。 这八年,沈玉舒却从未断过报仇的心思,她本想学武,但颜风除了交给她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外,再不肯教授其他功夫,理由是她仇恨心太重,若有了武功只怕心魔作祟,他们谁也克制不了她。而她自己偷学的那些功夫也是手脚不协调,如今更是记得乱七八糟。 堪舆之术更是复杂,沈玉舒学了两年却依然不懂里面的玄妙,因此便也只能放弃。 总之这么多年,沈玉舒除了学习了一些皮毛的医术,几乎对其他事物几乎都一窍不通。这样的固执更让颜风担心长此以往她会陷入执念无法自拔。 而颜风不知道的是,现在的沈玉舒就连那些皮毛医术的记忆也错乱难忆,她自己的专业更是在这个世界里无从施展。加上双重抑郁的折磨,她只觉得每天过得都生不如死。 转眼清明已至,京都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挂上了应景的白纸灯笼,傍晚的街巷中时而还会传来几声若有似无的啜泣。但对于那些趁着清明踏青的人来说,这个季节又是一年难得一见百花盛开的时节,抓紧了机会想要在京郊附近景色好的地方一睹山河风采。 这日从清晨开始,空气中便夹杂着淡淡烧纸味儿,天空更是像烧纸过后的灰烟一般低沉沉的,似是要下雨。 沈玉舒站在药庐外的柳树下望着这样的天空发呆,却被人一个枣栗打了个清醒,揉着额头转过头才发现原来是叶知秋。 幼时叶知秋偏瘦,如今倒是长了个头,整个人的气质都与颜风相似,但却多了许多烟火气息。 叶知秋是他们里面唯一与颜风有血缘关系的人,是颜风妹妹的孩子。当年颜风归了道,家中之人便与他断绝了关系。 直到他拜师青月山后,第一次归家才知道家中人在南迁的过程中得了瘟疫,能死的都死了,只剩下妹妹家的小子还活着。他便将孩子领在了身边。 可以说叶知秋是颜风一手带大,所以不论医术还是武艺,都是他们三个里面最顶尖的。 “又想什么呢丫头,从一回来就觉着你不对,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的告诉师兄,师兄替你出主意!”叶知秋叉着腰煞有介事的说。 沈玉舒笑道:“能有什么事儿,无非就是药材不够了,潮了,被老鼠啃了,还有就是跟师姐吵架了呗,不过你回来了我耳根就清静了,师姐也不会掐死我了。” 叶知秋笑了笑说道:“你俩不是小时候对对方都挺友善的吗,怎么大了却是针尖对麦芒似的,总是让我来劝架。” “师兄,不用你劝架,只要你在我和师姐就没有架!”沈玉舒故作轻松笑嘻嘻的解释道。 沈玉舒一边说一边带着叶知秋进药庐,开始将准备带回青月山的药材归拢起来。 叶知秋看沈玉舒整理着药材,“你这张嘴除了用在你师姐身上就是用在我身上了。倒是越发伶俐不吃亏。” 沈玉舒放下手中的活儿佯装生气盯着叶知秋,“身边就一个能好好说话的,如今却是帮着师姐了!” 叶知秋见状赶忙上前帮忙,道:“还不都是你自己惹的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可是在外头都听说了,大家都说丞相府里天机道人的两个女徒弟是分桃,而且情深意重,小师妹为了不让自己成为顾大公子的小妾,决定与师姐共赴黄泉,就连遗书都写好了。天机道长一时感慨万千终是默许了这件事情,还去请求大公子开恩成全这一对苦命的有情人。” 沈玉舒嘴角尴尬的抽了几下道:“额,原来大家都这么认为了啊。看来师姐这次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话说回来这事儿怎么传出去的?” 叶知秋偷笑,“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沈玉舒低头叹了口气,继续收拾药材不再说话。冯玉华的一世清誉就这样被她给毁了,还好有叶知秋挡着,想想冯玉华气急败坏的脸,她心里一阵后怕。师姐,别怪师妹,我也是逼不得已,如果不拖你下水,顾曦月还不知道要怎样对我,为了我的清白牺牲一点你的名誉也不足为过啊,只要师兄还知道你的心意就好。 叶知秋替她归拢了药材后,站在屋檐下看了看颜风屋中敞开的窗棂,道:“玉舒,我去趟师父那里,你自己先忙。” 只是他抬脚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冲着沈玉舒一笑,道:“玉舒,你心里也别记恨玉华,过几日我给你们买糯糕吃。”言罢,转身就奔去了颜风的房间。 叶知秋走后,沈玉舒手里的活儿也跟着停了下来,她呆呆的望着前方空置的药罐想到已是清明时节,府里也有人告了假回乡烧纸祭奠亲人。 沈玉舒的亲人呢,都死在了那一场灭门里,就连真正的沈玉舒如今对他们也只剩下脑海中残存的一些记忆。 她不由长叹一口气,心中默念,既然占了这身体,拥有了她的记忆,那么为她查清真相也算是还她这一世重生的恩情。 记忆中,沈玉舒的姐姐最喜欢金凤蝴蝶样式的步摇,她的哥哥最喜欢舞刀弄剑总缠着沈父要买,沈母总是抱着最小的沈玉舒看爹爹教哥哥习字练武。一切都是普通家庭该有的和谐,家庭关系上,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所以到现在,哪怕她知道了许多真相,却依旧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丧心病狂的毁掉了这平淡的一切。她蹙着眉,抬手捂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装着的是沈母给她最后的念想。 可一想到这对母子,她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来到这个世界几个月,她每晚睡觉都在思念自己的爸妈,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女儿离世的消息,应该和她一样痛苦绝望,只是她没有办法了,她回不去了…… 泪水不知何时跌落了下来浸透了包裹药材的纸张,像是脑海中的思念晕开了一片。 顾曦延见到沈玉舒时沈玉舒便是顶着两个哭的红肿的眼睛,端着早已凉透了的药,没魂儿似的招呼也没打就进了听风苑。 “这是怎么了,你师姐不要你了,还是说顾曦月并没有放弃对你的纠缠?”顾曦延半躺在床上带着一丝嘲讽的味道问沈玉舒,在他眼里沈玉舒不过是个脑子不太好,无城府,无心机的小丫头。 这样的人好沟通,也好利用。 “多谢二公子关心,师姐自是不会要我的。至于大公子,自从上次我踩了他一脚之后,这几天怕是躲我都来不及,免得连累了自己的名声。”沈玉舒怅然的说道。 “这就是了,认识你到现在,总是说话不过脑子。”顾曦延淡淡的道。 沈玉舒闻言朝他翻了个白眼,“二公子说的是,玉舒是说话不太过脑子所以才会一句话让整个丞相府都陷入了的京都舆论的最高峰,让你们都跟着出了名儿。二公子,用药吧!”沈玉舒将药端到他面前堆出一脸微笑的看着他。 顾曦延看了看药闻了闻道:“我倒是不怕被你连累,不过要是大家都知道顾曦月好的是这口儿,怕是他那些小妾们都要争先恐后的去做断袖了,到时候最惨的还是他自己。今天的药欠火候,不喝也罢。”说完也不看沈玉舒一眼,目光便又回到他手中的那本《论语》上。 他怎么知道药欠火候?沈玉舒是已晾凉了端过来的他还能闻到?这个顾曦延鼻子真灵敏。 转念一想,顾曦月的那些小妾们都变成了断袖,那顾曦月还不得杀了她泄愤,一想到顾曦月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却满脸扭曲的冲向她,她心中一个哆嗦。 不过这样的场景想一想都很过瘾。 沈玉舒见顾曦延不喝药只好端着药打算出门,忽听顾曦延说了一句,“今日你不用再来,我这里有客。想出门的话找曹管家,荣楠通过声儿了!” 沈玉舒听这样说,心中一暖,这个顾曦延也不是对所有人都冷冷淡淡的。 话说回来什么样的人才会把宴客的时间放在清明这一天,奇怪的二公子,变态的顾曦延!不过照他这样说,沈玉舒接下来的一天时间是自由的了,她可要好好计划一下! 距离宵禁的时辰不远,城外的渭河边上还聚集着许多放河灯的百姓,沈玉舒拿着自己的河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相比之下比较清静的河畔,蹲下身子用火折小心的点亮了河灯的灯芯。 渭河里已经有不少河灯,大都是清一色白莲式样。沈玉舒看着手里点亮的白莲河灯,想起京都的人又把它叫做长生灯,每年清明都会在渭河放灯许愿,一是愿家人平安,二是愿逝者得以安息。 沈玉舒不会扎河灯,所以只得厚着脸皮求着冯玉华帮她扎了一个。自己扎了几个时辰都没扎出来的河灯,冯玉华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做好了,当然冯玉华是因为叶知秋在场的缘故,不想在对方面前破坏自己的形象才勉为其难的给她扎了一个。所以沈玉舒不敢再让他们陪她来放河灯,只告诉他们天黑之前她一定回去,之后便只身来到城外的渭河边上。 沈玉舒将河灯放在河岸边的石子滩上,见四下无人跪向西方,双手合十对天许愿道:“愿沈玉舒的爹爹娘亲还有哥哥姐姐能在西方极乐世界永修德行,早日投身一户好人家不再受轮回之苦!也愿沈家其他亡灵得以超度投身好人家。更愿爸妈能早日走出失去我的痛苦,好好生活,我……”沈玉舒哽咽着再说不出话来,只好朝天磕了三个头便把河灯小心放入了河中,目光跟着河灯慢慢飘远,心也跟着飘向远方。 只可惜沈玉舒不会念经文,所以只能跟着河灯一路向下游走去,并一遍一遍的在心里重复着自己刚才的心愿。直到河灯打了个旋儿随着河流的走向消失在远方,她才转身向京都行去。 回城之时已近午夜,本以为早已关闭的城门因是清明有了丞相的特许,所以还一直开着等待着放河灯的人群回家。 沈玉舒跟着最后一批放河灯的人群进了城,看着泛着点点星光的牌楼和星光璀璨的黑夜,这还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出门,一阵微风袭来,心头涌上浓郁的孤独。京都的街道实行的是非常严格的外城,中城,内城的架构。外城几乎住着的都是农户和给中城内城干活的平民,租户。 而中城,则是商贾和一些品级较低的官宦人家,内城则是品级较高的官员,而内城的最北端,则是京都的皇城,整个端木氏的权力中心。 一层层青色砖墙,犹如一道道锁,将所有生机情感分明的划割开,让人从心底深处生出一股难以克制的绝望。 她想起这些,赶忙摇了摇脑袋强作精神告诫自己,她还得再坚持一段时间,至少要完成沈玉舒的遗愿。 夜还是如此的冰凉,因出来的急沈玉舒连件外衣也没带,这会儿走在路上她不由得有些发冷,双手搓了搓肩臂,快速的向丞相府走去。 离丞相府还有一条街的时候,灯火暗淡了不少,只剩下每一座高门院邸的高门上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曳。 沈玉舒所在的位置,距离前后光线都有了一段距离,几乎有些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她走着走着,感觉身后一阵轻风拌着衣带声滑过。她不禁打了个哆嗦不敢往后回望,她曾经也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只是魂穿这件事发生后,她的许多信念早已崩塌,此刻只想着大晚上的肯定是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于是加快步伐向前走。 可没想到那个身影似乎一直跟着沈玉舒直到丞相府的围墙边。 沈玉舒惊恐的站在原地不敢回头看,深呼吸一口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是人是鬼?” 七. 银面夺人魂 2 身后声音冰冷如鬼魅,忽远忽近,忽左忽右,“姑娘好兴致,这么晚还一个人在街上游荡,倒是刚好帮在下一个忙!”男子冰冷的声音伴随着一把更冰冷的剑瞬时落在了沈玉舒的脖颈上。 原来,是人,还拿着兵器。 “你,你想做什么?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能帮你什么,你还是找别人去吧!”说完沈玉舒觉得剑突然离自己的血管更近了一点,她感觉到剑身传来的彻骨寒意,不由得腿软嘴软道:“这位大侠,有事我们好商量,别总拿剑吓人啊!我胆子小!” 那人一声冷笑,“小丫头倒是挺识时务,不瞒你说,今晚在下有些麻烦事儿回不了家,还请姑娘留我在你处宿一晚。这份恩情在下必定铭记于心,来日姑娘想要什么在下必为姑娘取于面前以报姑娘恩德,如何?” 沈玉舒听他如此说也学着他一声冷笑,“只怕我住的地方你去不了,也没胆量去!再者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就留你住下,岂不是坏了本姑娘的名节?” 对方闻言忽的收了剑近身,突然将唇搭在沈玉舒耳边轻声的说道:“你最好还是按照我说的做!否则,就拿你喂我的剑!” 沈玉舒见他收了剑猛然转过身,对上的是一双比夜晚还要漆黑的双眸,他的脸除了眼睛其他部位都遮在银色的面具之下根本看不到真容,她惊着后退了一步指着他正想说话,对方却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压到墙边,陷进了丞相府东墙浓密的爬山虎藤蔓中。 沈玉舒刚想挣扎不料他捂的更紧,“想活命就别说话!” 沈玉舒瞪着他如黑夜般的眼睛,只能听话点了点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不一会儿只听得周围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由远及近不一会儿消失在了夜空之中。他随之也松开了手,看着沈玉舒道:“姑娘请!” 沈玉舒看着他,鼻尖传来一阵血腥的味道,他肯定是受伤了。想那些人一定以为循着血迹能找到他,所以才跟来。沈玉舒望着他不敢不听,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带他往丞相府走去。 因早前打过招呼,荣楠专门为沈玉舒留了靠近听风苑的侧门,就怕她回来的迟进不了府。此时沈玉舒便站在侧门口道:“我住的地方到了,公子可否还愿跟我进去?” 他眼眸中分明带着笑意道:“我当是什么可怕的地方,原来是丞相府。我劝你还是不要骗我,否则你会后悔今日带我来这里。” “我哪敢骗您啊,就像您说的,都到这儿了我还骗您,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么,不信您跟着我进去一看便知。”沈玉舒说完也不理他,轻轻的推开门走了进去。没想他真的跟在她后面进了门。 沈玉舒垫着脚一步一步往药庐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感觉身后没了人声,怀疑的转过身查看,只见他双手环在胸前看着她。 沈玉舒忙压低声音好奇的问他,“你不想活命了?还不走,等府里夜巡的下人发现了,会连累我的,大侠,我求你了我现在还不想死,你快走啊!” 说完沈玉舒向他招手,他却不紧不慢的跟上来,奇怪的是他脚下竟无半点声响,就好像没有人走过一样。沈玉舒心中不住冒冷汗想今夜是清明,听青月山下村子里的老人们说过,一些在人间还有前尘未了的鬼魂会在这一夜出没于尘世,同活着的亲人告别。 他不会是鬼?沈玉舒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惊得她自己后背发凉,只是,鬼会拿剑吗?正想着他到先出了声,“你放心,我不是鬼,要是鬼的话,也不会找你这么一个干瘪瘪的小丫头下手吸阳气。” 小丫头?谁是小丫头了,还干瘪瘪!为什么他一个古人,说出来的话竟然也不比那些现代的相亲男好到哪里去,他们除了说自己不适合做老婆,就说自己身材不好,就连婷婷也偶尔会说她的身材就跟个平板一样。如今再听到这话只觉的刺耳,沈玉舒心中来气可是这大晚上的也不好和他为这个吵起来,毕竟是个陌生人明天一早就走了,也犯不着为他生气。 沈玉舒翻了个白眼,又给他打了个跟她走的手势,头也不回的向药庐行去。 还好,药庐在午后被师兄和师姐清理过,晚上无人会来。可沈玉舒还是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就怕里面还有人,更像是害怕会有什么东西突然从阴影里跳出来。 黑衣人见沈玉舒如此小心突然笑出了声,沈玉舒一惊连忙转身捂住他面具上的嘴,压低声音道:“声音小一点!如果让别人听见了,你我都别想活,这可是丞相府,不是外面大街!” 他惊讶的眼神让沈玉舒瞬间清醒了一下,才发觉他们之间距离甚近,而且动作有些暧昧,沈玉舒赶紧将手从他嘴上放开,若无其事的理了一下头发,对他说道:“这里是丞相府的药庐,今晚你就在这里睡,明儿寅时我来带你走。” 说完她正准备走突然想起些事情准备叮嘱他,转身却对上一双玩味的眼神,沈玉舒不由得退了一步,双手护在胸前惊道:“你想做什么?告诉你这可是丞相府!” 他讪笑转了身观察起药庐,随手拿起沈玉舒刚刚晒好的还没来得及装袋的药材,“你别拿丞相府三个字吓我,你觉得就算我现在把你怎么样了,凭我的能力会让别人发现吗?” 沈玉舒一听就想跑。 “不过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而且今夜姑娘还救了在下的性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说着给沈玉舒手里塞进一片薄薄的东西,药庐里没点灯沈玉舒只是觉得手里的东西冷冰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有人给你这样承诺还不好,于是沈玉舒见好就收道:“既然你给了,本姑娘就收着了,可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有事儿了上哪找你去?” “这个简单,只要你拿着我给你的金叶子到西城聚宝斋找老板,给他看了金叶子他自然会让你见到我。” “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的姓名啊!”沈玉舒不禁问道。 那人看了看沈玉舒道:“在下人称绣叶,你叫我绣叶就可以了。” “哦……那你休息吧。”说完,沈玉舒攥紧了手里的金叶子准备走出药庐。心想谁知道你是什么绣叶枫叶红叶,都跟我没关系,我还是赶紧走吧。 不料他却继续道:“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是那个颜风的二徒弟还是三徒弟?” 沈玉舒听着一愣转身看着他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随手拿起一片尚未装进麻袋的黄芪片把玩道:“看你这年纪,我猜你是师妹,因为你师姐人人都说是个世间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姐妹倒是最近在京很出名,唯一一对敢于挑战世人伦理道德底线的女断袖,我也是第一次见着活的!” 沈玉舒听着这话,心中呕血的靠在门上,他将沈玉舒的尴尬理解为她依然在为这桩不被世俗所接纳的爱情伤怀,于是来到沈玉舒身边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其实也没什么,不过这种事情还是低调一点的好,你也别这么痛苦,有机会你和你师姐来找我,我一定帮你们想出一个隐世的好方法,让你们免受世人唾骂还能安然的生活。” 沈玉舒是很痛苦,痛苦是因为这一次冯玉华的名誉是被她毁了个彻底,她痛苦是因为从此以后她将活在冯玉华的铁掌之下,永无宁日! 女断袖,京都百姓真是这么说她们?沈玉舒不由得纠结的说道:“多谢绣叶大侠一番美意,你还是先好好处理你的麻烦事儿吧,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 绣叶重重的拍了拍沈玉舒的肩,拍的她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没事儿,坚强一些!其实我挺佩服你们这种敢于向道德伦理或真理挑战的人,活出自己的样,也是件极好的事情。”说完便回身在药庐的墙边找了个位置盘腿而坐调息去了。 沈玉舒心中讶然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啊。” 沈玉舒见他不说话,本想轻悄悄的出门,可是突然回想起来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儿,不由得心还是软了下来,回身到他身边蹲下伸手想要探他的脉搏。 不料她的手刚伸出去还没碰到他的手,便被他一把反握回来,锈叶更用一种警惕的目光望向她。 沈玉舒仿佛听见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痛的大喊道:“你做什么?” 他猛的将沈玉舒拉近,她便看到他满是戒备眼神,虚弱道:“你想做什么?” 沈玉舒见他吐字已不似方才那般精神,急切道:“我只是见你身体虚弱,想把个脉看看你的伤势。” 他听闻后眼神放松下来,手一松便倒在沈玉舒身上,沈玉舒吓的一屁股坐了下来,摇着晃着他的肩膀道:“大侠,你可不能这样啊,大侠你没事吧。” 过了好一阵儿绣叶才张口道:“我胸前衣襟里有疗伤的药。” 沈玉舒赶忙将手伸进他胸前的夜行衣里摸索,好一会儿后才摸出一个小药瓶。她打开药瓶轻轻用手扇了扇,气味儿便随着气流飘进了鼻腔。没想到这个绣叶还挺有能耐,连宫里用白玉血凝丸都有。这东西她也只在颜风的房间看到过一瓶,据说是颜风替皇帝炼什么长生丹后,皇帝赏的。 沈玉舒低头看了看还处在半昏迷状态的绣叶,叹了口气心中不住喊着倒霉,用力将他扶起平躺在用自己外衣铺好的地上。 沈玉舒不禁因寒冷而颤抖着身体,伸出手再次给绣叶把了脉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有些是血过多。 七. 银面夺人魂 3 天空无月,只余廊下灯笼里的微弱光线透过窗棂照射进了药庐,映射在绣叶银色的面具之上。 沈玉舒看着他的面具心中想道:“他这个大侠当的实属有点窝屈。不是听闻说江湖上的大侠都是受人敬仰万人瞩目,而且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吗,怎么我认识的大侠疑似被人追杀还受了伤,除了脸上的面具还真看不出哪一点像个大侠。” 沈玉舒揣着疑问起身点了一盏油灯,又蹲了下来,伸手本想解开他脸上的面具,后来一想,人家本来就不愿意用真面目示人,自己这样冒然揭开他的面具,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杀人灭口。一想到这里,沈玉舒脊背上瞬间冷汗涔涔,还是不揭为妙。 于是沈玉舒将油灯放在他头顶的位置,又将另一只手中拿着的小药瓶儿打开,倒了两粒白玉血凝丸,用手指揉碎。 刚想脱下他的上衣,不料绣叶却转醒盯着她的动作道:“你又想做什么?” 沈玉舒抿了抿唇解释道:“大侠,小人要给大侠您治伤啊,如果不脱掉您老人家的上衣,我怎么把药涂在你的伤口上啊,不涂在伤口上怎么止血啊,不止血,你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你脱吧,但不准碰面具,否则灭了你!”他虚弱的说着,还煞有介事的紧了紧手里的长剑。 沈玉舒见状咽了口唾沫,幸亏方才没有揭开面具,真是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 她听话的点了点头,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脱下了他的上衣。黑色的衣物看不出血迹,可是一脱掉外衣,只见他里面所穿的月白色亵衣早已是鲜红一片,右胸口上还汩汩的流着血。沈玉舒心下感叹,这个人耐力真是非人,流这么多血,还可以跟她淡定的进了丞相府,还一路不紧不慢的走到药庐,不愧是树叶大侠。 沈玉舒见此情形,赶忙拿过桌上的剪刀,将他的内衣沿着伤口部分一点一点剪下,又用清水一点一点将黏在伤口上的布料退了下来。 饶是灯光暗淡,沈玉舒也感觉到了他微微因疼痛颤抖的身体,于是她很应景的一边清理伤口一边安慰他道:“很疼吧,你忍忍啊,一会儿就好。我下手很轻的,不会对你造成二次伤害。你即知我是颜风的弟子,那你一定知道我的医术是我师父三个徒儿里最好的,你这点伤不算什么,我保证你过几天就活蹦乱跳的,就像从来没受过伤一样。” 绣叶听到沈玉舒这样说,倒是真的被逗笑了道:“你这张嘴,怎么这么多话。” 沈玉舒微笑着将黏在伤口上最后一点布料揭下来,又拿着清水清洗伤口,“我从小跟我师父生活在山上,没什么朋友,除了我以外唯一的女子就是师姐,我师姐虽是个大美女,可我们从小斗嘴斗大的,可能也是我现在这么多话的原因吧。” 绣叶平躺着看着黑漆漆的房顶,“怪不得,我听说你师姐长得如花似玉,很多京都的贵公子都想一睹芳容,就连这丞相府的大公子顾曦月都曾公开想纳你师姐为妾。奈何你师姐脾气执拗且行踪不定,实在是只闻其人不见其身。” 沈玉舒冷哼一声道:“那个大色鬼,师姐才不会跟他。” “那你呢?”他突然问道。 沈玉舒手中动作一滞,锈叶感觉出话语的唐突,借着长剑撑起身来,“对不起,在下冒犯姑娘了。” 沈玉舒对他笑了笑道:“没什么冒犯的,我只是没想过你会这么问。” 沈玉舒清理完伤口,便将一直拿在手里的两粒白玉血凝丸揉碎,轻轻涂在他的伤口上,继续道:“那个色鬼,怎么会看上他,我就是看上顾曦延也不会看上那个恶心人的顾曦月啊。更何况,大侠,我今年才十五岁,说这些会不会有些太早了?” “哦,十五岁也是到了问媒定亲的时候了,难不成姑娘心中所爱竟不是你师姐,而是丞相府的二公子?”他打趣的问道。 沈玉舒见他此时有了精神,故意下手重了一点道:“大侠您问的太多了吧!” 绣叶吃痛捂着自己的胸口道:“你这丫头,下手也忒重了!”说着一手捏拳便想打沈玉舒。 沈玉舒故意把脸支在他面前,指着自己的脸对他道:“有本事你打死我,恩将仇报,不怕遭报应?” 沈玉舒刚说完这一句话,不料门外突然传来冯玉华的声音,“舒儿,是你在里面吗,师父让我来看看你回来了没有。我告诉你你最好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否则回到山上看我怎么收拾你!快回去睡觉,别连累我被师父骂!” 沈玉舒心中一慌,望着绣叶,他也有些慌神的望着她。沈玉舒长出一口气,赶忙使眼色让他把油灯吹灭,而后站起身走到药庐门口,将门打开一条缝儿钻了出去。 沈玉舒赔笑着道:“这不是回来了吗,我想起有些药材可能还要归置,便直接来药庐了。” 冯玉华有些不相信的上下打量她,“归置?你一个人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药庐里归置药材,你当我傻吗……你的外衣呢?咦,你身上哪来的血?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冯玉华赶忙拉起沈玉舒的手探脉,沈玉舒忙挥手道:“不是我的血,要是我的血,我这会儿还能在这里跟你说话,是……” 冯玉华这时已经绕过她要进门,沈玉舒见状赶忙拦住冯玉华道:“今日清明,有些人家里用狗血祭天辟邪,我路上走的急,打翻了人家盛狗血的盆子,才弄了自己一身的脏,这不想回来洗洗的,又怕打扰你休息。” 冯玉华这时才松了口气,“你想吓死我吗,我以为你怎么了,害我跟师父还有师兄担心,马上就要回山里了,你最好给我乖一点,要不然不用我收拾你,师父他老人家也不会放过你!” 沈玉舒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师姐教训的是,我一定听话。还请师姐先回去,我拿了外衣随后就来。” 冯玉华听言不再理她,径自回了一旁的房间。沈玉舒也松了口气进了药庐,并将门从里闩好。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绣叶身边,坐在他身旁,此时借着微弱的夜光沈玉舒看到他早已将衣物都穿戴整齐。 沈玉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干笑了两声撇了撇嘴没了下文。绣叶倒是靠近沈玉舒身边看着她道:“狗血?姑娘可是在隐喻在下是一条狗?” 沈玉舒连忙惊恐的摇了摇手道:“公子你误会了,方才,方才是我编瞎话我可没有羞辱公子的意思啊!” 他复又靠近一点,“没有最好,今日你救了在下,在下感激不尽,现下在下要休息了,还请姑娘出去。” 这逐客令下的也太过于干涩了点,不过沈玉舒还是点了点头,从地上爬起来,三步并做两步的跑了出来。 沈玉舒出了药庐,看着深蓝色的夜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方才的恐惧也烟消云散,这才将方才他给她的东西拿出来细细观看。 救个来路不明的大侠,不对,是绣叶公子,居然能给她一片金叶子。这金叶子摸着感觉都不一般一定是纯金的! 人类对金钱的原始欲望,让沈玉舒心情大为舒畅一路高兴的捏着金叶子回了寝室。 此时冯玉华早已入睡,沈玉舒不敢点灯,拿着金叶子将窗户打开一条儿缝对着微弱的星光仔细观察,叶子光泽剔透在夜里都闪烁着诱人的金光,许久沈玉舒像是做贼一般,偷偷的回头望了望冯玉华的床铺,还好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她这才安下心来,转头继续对着星光把金叶子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下,心中赞叹,看来当大侠在这个时代,还是有钱赚的,并不像小说里写的那般,穷困潦倒。这也算是来到这个时代,她自己赚的第一笔钱。此刻竟是无比满足。只是,这个东西目前来说是信物,她只能留着,无法变现。 “那么晚回来,打扰我睡觉也就罢了,还对着窗户发呆,大半夜小心府里下人以为你发癫了!” 不得不说冯玉华的功夫真的很好,只是这个时代,对于女性的压迫,不允许她在外如侠女一般,否则以冯玉华的心性,不可能只是在京郊做义诊,而是游遍天下行侠仗义。 冯玉华醒了这么久沈玉舒居然都没发现,成功的将她从得到金子喜悦中惊醒。 沈玉舒撇了撇嘴的躺下睡觉,只听见冯玉华翻了个身又睡下。 今晚好累,沈玉舒刚一躺下就睡的迷糊起来,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道:“从小到大师父最宠的就是你,最担心的也只有你,你却偏偏不听劝。唉,真是个麻烦精!” 沈玉舒睡梦里一直在思考这一句话,她到底怎么不听劝,只是心里那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早已烧的她没了方向,她只想尽快解决这件事,不想再拖下去了。 沈玉舒睁开双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全部浮现在了东方。她顺着窗户望着圆圆的金灿灿的太阳,心中想道:“这太阳的颜色跟金子一样,就跟金灿灿的叶子似得。” 一想到这里沈玉舒猛然一拍脑袋,糟了,她答应寅时带绣叶出府的怎么就睡过头了。回身望向冯玉华的床铺,此刻早已没了人影,心中不由怨恨对方醒了居然不叫她起床。 于是她赶忙穿戴好衣物就往药庐奔去。不想推开门,只见小惠一人收拾药材,再无其他人。 沈玉舒见小惠望着她的神色依旧胆怯,只好友好的冲她笑了笑。小惠也不自然的笑了笑,便着手自己的事情。沈玉舒见小惠忙活时似乎神色如常,便心虚的瞥了一眼昨夜绣叶所在的角落。那里已经空空如也,堆满了小惠整理好的药材。 沈玉舒不由松了一口气自嘲,像他那样的人,又怎么会需要自己带他出府?可她随即摸了摸还握在手中的金叶子。不论怎么说,这片叶子也算是这场萍水相逢的回报。 七. 银面夺人魂 4 沈玉舒见小惠一人手脚略显笨拙,上前帮她将晒好的药材装进事先准备好的麻袋中。这一次,小惠终于尝试着对沈玉舒露出了这几日来难得的笑容。 两人收好所有要带走的药材后,坐在药庐外的台阶上看着满目的绿柳成荫和逐渐消失粉白色。桃花梨花已渐开渐落,换上的深深浅浅的绿,遮住了刺眼的光,投下阴凉,缓和了人心的躁动不安。 “玉舒姐姐,你们还回来吗?” 沈玉舒看着她,这几个月沈玉舒和小惠一直在药庐忙来忙去,虽然前几天因为沈玉舒那断袖的言论,她对她有些疏离,可是沈玉舒还是觉得她很亲切。如今要离开,心中确实舍不得,可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把情绪弄得很煽情。她更怕煽情过后,自己的情绪再也无法收敛。 沈玉舒揉着有些酸痛的脖颈故意冲着小惠笑道:“这么舍不得我啊,那要不要我去求师父让师父跟丞相求求情,带你一起走?” 小惠听到沈玉舒这样说眼中一闪而过兴奋又转为黯淡,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的柳树枝条,“我从小就没有爹娘,是爷爷一直带我到十岁。那年家乡瘟疫,求了所有的大夫都不愿意去我们那里看病。爷爷不得不带我离开家乡逃命,但他还是得瘟疫死了,我年纪小没有办法只有卖身凑钱来葬爷爷。当时小少爷路过,看我可怜就带我回府做了丫鬟。小少爷带我进府后把我交给管家,就像是忘了我这个人似得不再过问,大家本来对我还挺好的可时间久了,见三少爷对我没什么意思,就变了模样。这丞相府的人心真是摸不透。” 小惠原来的生活怎么能和丞相府比,那种虽然穷苦但自由自在的日子和丞相府中四方天的日子本来就有着天壤之别。 沈玉舒听着她的故事,抬头看着已经当头的太阳,四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已经开始灼热隔着衣服的皮肤,她搂着小惠瘦弱的肩膀,笑着对她说:“你放心就算我走了,也不会让你回到那种任人欺负的日子,我会帮你的!” 小惠看着沈玉舒,眼含感激的抓着沈玉舒的手道:“玉舒姐姐,你真好!” 沈玉舒微笑着准备安慰小惠几句,却见前方有人走来。沈玉舒和小惠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土。待人到近处一看原来是荣楠,他脸上因为奔跑浸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沈玉舒见他气喘焦急的面容,第一个反应就是顾曦延出事了,急忙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抓着荣楠的胳膊就往顾曦延的听风苑去,途中竟是忘了问一句顾曦延究竟出了什么事。 却不想,这次不是顾曦延,而是那个一直看沈玉舒不顺眼的三公子顾曦明。 小霸王顾曦明不知怎么了,起了一身的疹子又红又痒,巧的是颜风和叶知秋出门办事,冯玉华一早出门行医都不在府中。顾曦延只好让荣楠来找沈玉舒过去看看。 听到顾曦延没事,她的心算是放下了,这些日子她都成了习惯总害怕他有什么闪失,毕竟这几个月来他都没有怎么吃过自己熬的药。虽然他看起来似乎都是伪装,但这件事沈玉舒至今也不知该如何与颜风解释。 二人刚到顾曦明住的清风苑门口,就听见里面丫鬟仆妇人声鼎沸,仿佛是在开过堂会般,不时还伴随着顾曦明的歇斯底里的叫喊声。 沈玉舒快步走进院门就看见顾曦延坐在轮椅上等在卧房外,目光难明,看来这个小霸王还真让顾曦延着急了,那个基本上足不出户的顾曦延竟然会亲自来清风苑。 顾曦延见沈玉舒来,目光诧异,“你怎么穿着一身儿就来了?” 沈玉舒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衫,上面还沾着来不及掸掉的药草渣子,而且膝盖上还有两个淡黄色的土印子。 她尴尬的笑了一声,“急匆匆的赶来也没时间收拾一衣服,还望二公子见谅,对了三公子是怎么了?” 顾曦延低沉着声音道:“今儿晌午,新到了南边的一种果子叫凤梨,专门请了南边儿的厨子给他弄了一盘尝鲜,结果吃下去没一会儿,就说是浑身痒的厉害,他非说有人要陷害他,给他下毒,你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顾曦延说到这里下意识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沈玉舒,“你……能把脉吧?” 沈玉舒心中吃瘪,此刻却不想丢了自己的面子,故意道:“能不能成只有瞧了才知道。”随后掸了掸膝盖上的土就进了屋。 屋中,丫鬟老妈子站了一地,都拿这个在床上翻来覆去喊痒的小霸王没辙儿。此刻一见沈玉舒,顿时噤了声连忙给她让开了一条道,可他们眼神中对她充满了怀疑,可能是没想到来的是她这个丞相府里出名的女断袖。 沈玉舒抿唇忽略投向自己的异样目光,走进检查,只见顾曦明脖子和脸上大大小小的起了很多红疹,此时他已把皮肤多处抠破。 沈玉舒心里已有了定论,正准备抓着他动来动去的手把脉时,顾曦明却立马甩开她的手吼道:“我不要这个丑女人给我瞧,颜风呢,给我找颜风来,你们就这么看着本少爷痒死吗!好!到时候本少爷叫你们一屋子的人陪葬!哎呀,痒死我了!” 沈玉舒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当着一屋子人的面道:“有必要这么夸张吗?要死没那么容易,只是吃坏了东西身上起了几个疹子而已,开个药方喝了保准药到病除。”说着拿起他的手准备再把脉,可是这小霸王说什么都不让。 就在沈玉舒下了狠心不管怎样都要抓着他的手把脉的时候,顾曦延由荣楠背进了屋内,坐在床边对顾曦明道:“三弟,就让她给你把个脉,看看到底是怎么了,如果你一直这么痒下去,等父亲回来,这一屋子的人可真的比死都要难受了,听话!” 顾曦延这一席话让本来还在床上扭捏的顾曦明一下子静了下来,沈玉舒瞅准时机抓住了顾曦明的左手,探起脉来,许久沈玉舒问一旁站立的仆妇们道:“三少爷以前吃过这东西没?” 旁边颤微微的出来一个老妈子看了看沈玉舒,又看了看顾曦延道:“少爷从来没吃过,这是第一回见,吃的时候还说是酸甜可口,可是吃完没多久身上就起了红疹子。” 这就对了,沈玉舒放下顾曦明的手腕,对着顾曦延道:“他这是过敏,不过还好只是皮肤,等果子在他肚子里消化的差不多,红疹也就好了,否则呼吸停滞谁也帮不了他。我这里给他开一副助消化的药将果子早点排出体外,再在身上擦些清叶油,大概半个时辰疹子就能退,只是千万别用再用手挠否则要留疤。” 顾曦延不再说什么,只是扭头吩咐了下人,又安慰了一下躺在床上的顾曦明。 不一会儿下人拿来了清叶油,仔细的给顾曦明擦上,又按照沈玉舒的方子喂了几口药,果然等了不到半个时辰顾曦明身上的红疹明显消退了许多,一屋子的人也松了口气,顾曦明的神色也缓和了很多。 沈玉舒见他无碍,便主动请辞说药庐还有药材药清理。 沈玉舒走时本想再嘱咐顾曦明几句,只见他红彤彤的脸盯了她半天,之后转身不再理她。她心里暗笑,终究是个孩子气来的快去的也快,随即转身离开。 不料顾曦延紧跟着与沈玉舒一道出了清风苑。 一路无话,只听见顾曦延轮椅的木轮滑过地面留下咯吱咯吱的声响。 沈玉舒向天边望去,太阳已经开始微微偏西,听说颜风一大早带着叶知秋入了宫,也不知道颜风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沈玉舒脑海里两种记忆无时无刻不在打架,她不禁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叹了口气。 顾曦延却突然开口问道:“叹什么气,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非要做出一副尝遍世间百态的模样!” 沈玉舒百无聊赖望着路两旁翠绿的柳树条说道:“我只是觉得这日子过有些漫长,想早点回青月山!” “你不喜欢这里?”他平淡问道。 “相比之下还是山中的日子过的舒服,不像在这里总觉得很不自在。在山里的时候我才不用这么小心的过活。”沈玉舒直接告诉他现在的感受,她不期盼他能理解自己,但她确确实实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只是有些事情由不得自己做主。沈玉舒,要想报仇,就要忍常人不能忍受之苦,承常人不能承受之痛方可达成心愿。其实换做别的事情也是一样,自由自在固然好,可是对于心有所系的你来说,暂且先把它放置在一边当做一种美好的憧憬吧。就如勾践灭吴,越王的卧薪尝胆,亦如西施委身于吴王夫差。你也是读过书的,该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他说的平淡,可在沈玉舒心头却如重锤一击。 顾曦延说的话语直达沈玉舒心底最深处,让她瞬时明白,想替沈玉舒报仇就必须将很多事情抛在脑后,她不能被不相关的事情所牵绊,或者对以前还有所留恋。既然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就要坚持下去。可是她那时有时无的勇气,又怎么撑着她往前走? 沈玉舒低下头,不让眼里的思绪飘进他的眼眸。 “我知道你说的很对,只是……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难不成你想让我效仿西施去顾曦月身边探听消息,迷惑其心智?”沈玉舒望着他有一丝犹豫。 顾曦延让荣楠推着木轮椅来到听风苑后面碧荷池边的望月亭中,望着池塘对沈玉舒说道:“那倒不至于,我不是越王,你亦不是西施。可我在丞相府这些年也确实如卧薪尝胆,看尽世态炎凉。” 沈玉舒听他娓娓道来,自己却有些疲惫,趁他在看池塘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揉了揉工作了一天的腿,“其实我挺好奇,你是丞相的二公子,顾曦月不论怎么说都是你大哥,除非你能拿出确凿的证据将他绳之以法。否则你所有的复仇在外人眼中都是一场不顾亲情的背叛。” 顾曦延闻声让荣楠将轮车推至沈玉舒身边,之后荣楠也很识趣的退至亭外等候。 顾曦延看着沈玉舒不由得失笑道:“到现在你是真的搞不明白,还是故意在这里跟我打马虎眼儿?” 沈玉舒愣了,失笑分析道:“这样说很符合常理啊,我给你做个分析啊,他虽然和你不是一个母亲,可是是一个父亲。论血缘,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什么样的仇恨可以跨越血脉亲情,丞相也不会让你杀了顾曦月啊。” 沈玉舒看着顾曦延,他却笑了起来目光有一丝沈玉舒不明白的情感道:“你以为,就算你从我这里知道我身体的真相,知道了沈府可能牵扯的朝堂动荡,你就真的了解我和这座丞相府了吗?” 听他这样说,沈玉舒心中咯噔一下,不知该如何将他的话接下去。 沈玉舒想,顾曦月贵为丞相长子嫡子,且母家又是早年的皇亲贵戚,对权力的欲望早已盖过了亲情,否则他不会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毒手。 沈玉舒的目光在对上顾曦延的一瞬间,对上了他专注望着她的眼神。沈玉舒不由得望着他的双眸失神了,脸也微微的红了起来,心不由自主的跳的很快,身体更是有些莫名的燥热。 她忙收回目光拿手充当扇子使,并将脸别过一边望着碧荷池的水面,岔开话题说道:“这才几月的天啊,就开始热起来了!” 顾曦延见她不肯再说,只得抬头看了看凉亭外的天道:“三日后起程,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这一路上不会太平。荣楠,找裁缝给舒姑娘做两身儿夏天的衣裙。既然是沈家后人就要有个沈家小姐的样子。” 沈玉舒刚想辩解几句,可是听到他说这一路不那么好走,突然疑惑问道:“不好走,怎么个不好走?” 顾曦延望着沈玉舒露出少有的微笑道:“因为你怕死,所以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沈玉舒听着一阵语噎,顾曦延事到如今还不忘调侃她,真的是让她的头更加难受。 “昨晚丞相府周围有不明来历的黑衣人出动,你去了那么久没遇到什么事吧?” 沈玉舒心虚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腿,一下一下轻轻地砸着腿不耐烦的道:“要是有事,我就不会出现在你这里了。”沈玉舒说到这里忽的想起早前跟小惠的谈话,便问他道:“对了,二公子,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帮个小忙。” 顾曦延听沈玉舒这样说眼神里有了一丝玩弄的成分,像是沈玉舒怎么折腾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这也让沈玉舒不自觉的想起昨晚那双黑暗之中发出光芒的眼睛。 “什么事情还用得着你亲自求我?”他嘴角上扬了一个优美的弧度,一副从容自信的态度盯着沈玉舒。 沈玉舒站起身行至他面前蹲下身抬头望着他道:“公子记不记得在药庐打杂的小惠?她年纪太小了,丞相府里处处受人欺负,她不适合这里。” 顾曦延目光一转看着沈玉舒道:“你操心的事情还真多。当初是老三带她回来,这件事情你应该问老三,而不是我。” 沈玉舒见他拒绝连忙央求道:“小惠很可怜的,她父母双亡,是个孤儿不懂得丞相府里的规矩,你就发发慈悲让她有个好去处都不行吗?” 顾曦延目光柔和下来,“我听管家说,府里当初本是想给她点钱打发她走的,只是她一时死了亲人没地方可去留在了丞相府。你想让她离开这里,怕是得去问问当初带她回来的那个人肯不肯。” 沈玉舒怅然道:“啊,求你不行还得去求他啊。” 顾曦延哂笑,“你今日救了他,说不定他会答应你呢,毕竟小惠也不过一个下人罢了。但我劝你还是放弃的好,三弟的性子是我们兄弟里面最拗的,他本来就不待见你,你去求他,说不定他直接会把小惠赶出府,到时候小惠不但没了遮风避雨的地方,还会怨恨你帮倒忙。再者说,你自己的事情都没有搞清楚,还顾得上别人。” “可我答应小惠了……”沈玉舒坚定的说道。 顾曦延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沈玉舒的天真还是让他对之后的计划有了迟疑。这样的性子,几乎与他所期待可以帮他揭露顾曦月的能力,差的太远。 沈玉舒见他不说话便想着站起身来坐到一边,一边起身一边道:“二公子,其实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谁知蹲的久了腿脚一时血脉不畅,腿一软重心不稳又倒了下去,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一个屁股蹲儿,没想到却被顾曦延伸手一把拉入怀中。 鼻尖飘来顾曦延身上淡淡的草药味儿夹杂着一丝丝檀木香气,他紧紧的搂着沈玉舒,瞧着沈玉舒样子许久道:“原来你身上是这股味道。” 这句话放在他们二人这般近距离的情境里,颇有调戏的意味在里面。 沈玉舒本来已经到嘴边感谢的话一句被他这样一说顿时噎在了嘴中,只觉得心跳的一下比一下厉害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似的,赶忙用力推开他。 她慌乱的站起身来,脸早已红到了脖子根儿,沈玉舒心中涌现无尽的委屈,气愤瞪着他,指着他跺脚道:“你们兄弟都是一路人!”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 沈玉舒不禁暗骂,该死的顾曦延,看我年纪小好欺负!早晚有一天要让你们刮目相看! 八. 旧恨现端倪 1 傍晚,冯玉华回到药庐二话不说抓着沈玉舒进了她们住的房间。她四处张望了一圈确保无人偷听,才对沈玉舒说道:“你是傻还是蠢啊,报仇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沈玉舒看了冯玉华一眼,转而望着夕阳下的垂柳,“不论是谁,不论他用什么手法,只要能帮我找出当年残害沈家的元凶,助我查明真相,其他的我不在乎!” 冯玉华失笑甩开沈玉舒的臂膀,第一次用一种她从未有过的黯淡目光望着沈玉舒,“你知不知道你会被他玩儿死!”随即叹息一声,“师父命我和师兄保护你,还要我们助你报仇,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让你有事。我问了师父许久,师父才道出原委。舒儿,你知道吗,因为你,我们的人生都将不再安逸。” 沈玉舒心头浮上一阵刺痛,这件事原本该是她自己的事,不该牵涉其他人。沈玉舒望着冯玉华,一瞬间两人相顾无言,她心中愧疚不知该怎么样说才能表达自己的歉疚,只好转身回到自己床边整理衣物。 冯玉华看着一言不发的沈玉舒实在忍不住一把扯着她来到角落,焦急道:“你难道真的不知顾曦延他是将你当做了活靶子,让你去送死吗!” 沈玉舒诧异,冯玉华见她表情疑惑不由放开了她的双臂,失笑,“你是真的不知道。” 冯玉华颓丧的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绿柳随风摇摆,“今日我偷听到师父和顾曦延的对话,他们将你是沈家遗孤的事情传了出去。只怕现在已然闹的满城风雨,那些觊觎你沈家家产的,或是当年参与灭门的人,只怕现在正在磨刀霍霍等着你踏出这丞相府。” 沈玉舒心头一沉,怪不得顾曦延告诉她这一路不好走,原来是这个意思,他想揪出幕后真凶来确保自己的判断,她便是那个绝佳的诱饵。 可他为什么偏偏不告诉她,他的计划里她的身份是一个诱饵?思罢,沈玉舒将手中的衣物往床上一扔,也不顾冯玉华的在身后的叫喊冲出了院门。 只是她刚出院门,便被身后追上来的冯玉华一把扯住了衣袖,冯玉华脸上还挂着怒气,“你要做什么?” 沈玉舒甩开对方的手,“所以他们就可以瞒着我,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就连我自己成了他顾曦延的诱饵,我也得听之任之,不能有丝毫违背,就连问一问的权利都没有了吗?既然不信任我,又为何要用我来做这个局!”说罢沈玉舒头也不回的往听风苑行去。 只听冯玉华在她身后怒道:“你去吧,你就是去了又能怎样,沈玉舒我告诉你,你想让他为你找出真凶就是给自己找死,到时候别怪我没拦着你!” 沈玉舒听着冯玉华的话语不由捂着耳朵不想再听任何一句话,一路狂奔,满脑子都是顾曦延的那难得一见的笑脸和那双深邃的眼眸。 如果顾曦延所有的计划只能给自己带来死亡,她也得问的清楚,不能再莫名其妙被他利用。 沈玉舒怒气冲冲来到听风苑外时,却听见院子里隐隐约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本来一腔怒火却在这时像是被人迎头浇了一壶凉水,打起了退堂鼓。 她站在院落外,听着里面管弦嘈嘈切切,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为什么他还可以在这里听曲儿,她却在为了曾经沈玉舒的一腔仇恨被从身到心的折磨。 就在沈玉舒决定踏进门质问顾曦延时,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已越过院门冲她扑了过来。因为距离太近她躲闪不及跟来人撞了个满怀。成年男子的重量毫无防备的冲过来,撞得她头晕目眩脚步不稳,正在她还没有回过神来时突然身子一紧已被人搂住腰身挣脱不开。 她抬头望去,却逆着光根本看不清来人的面目,一股酒腥味儿却随着那人的靠近随之传入鼻腔,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只听那人自上而下的气息不断吹向她的头顶,“曦延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穿的破破烂烂的,本公子怎么从未见过?” 说罢,不顾沈玉舒的反抗拉着她的手就往听风苑里走,一边走他还一边兴奋道:“终于发现了一个,等会儿你就伺候小爷我吧,伺候好了赏你一个大金钉子!” 对方的举动让她心中方才泄了的怒气全化作想逃离这里的冲动,更是在心中哭喊道真的是要赶快离开这个格格不入的丞相府才好。 沈玉舒再见到顾曦延时,这小小的听风苑中已经聚满了各种各样女子和形形色色的男子。莺莺燕燕,三三两两早已醉的东倒西歪,只有一旁的乐伶还在不断奏着调情的艳俗曲目,活跃着这奢靡之气浓郁的宴会。 拉着沈玉舒的这个看不清面貌只有背影的男子,带着她穿过这些人群来到了顾曦延的面前。 这时沈玉舒才发现顾曦延早已喝的烂醉,脸颊通红眼神迷离,怀里还抱着一个露着半抹香肩的女子。那女子的媚眼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妖艳,双颊通红嘴唇显得红润至极,眼神极尽魅惑,想是喝的也不少。 沈玉舒看着身边这个一直不肯放开她的人,再看看眼前这幅香艳的画面跟顾曦延微醺迷离的眼神,还有那只在女子身上肆无忌惮游走的手,心中一阵厌恶。 男性本色,果然不分时代。 她心中本存的一些对顾曦延的好感,此时也是荡然无存,于是她用力再用力使劲想把那只牵着她的爪子掰开,没想那人察觉到了动作,在她用力挣脱时猛然放开了她的手。 沈玉舒抬头望着他一愣,一个屁股坐在了顾曦延面前的地上,周围的人们都因她的狼狈大笑不止,包括那个方才突然松手的男子。 骤然被人当众戏弄出丑,沈玉舒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此时就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忙一骨碌站起身来,眼睛的余光瞥见顾曦延眼中闪过的一丝鄙夷。 沈玉舒心里委屈强忍着哭泣,站在一旁揉着被拉的酸痛的手腕,身旁的那人又用力捣着沈玉舒的胳膊说:“曦延,这丫头是谁,怎么以前在丞相府里没见过。站在听风苑门口半天,想进来干嘛不直接进来,好让我也有个伴儿啊,你看你这里所有人都有红袖添香,我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说罢他又将目光转向沈玉舒望着她道:“来来来,陪爷喝两杯,虽然你长得不怎么样,不过我看着还是顺眼的,有胜于无嘛。刚才咱俩可是说好的,把爷伺候好了给你一个金锭子。” 他说着随手拿起身边案几上的酒杯,将沈玉舒拉到他怀里便开始往她嘴里灌酒。 沈玉舒推搡不过,眼看一杯酒就要让他倒在自己衣服上,顾曦延这才开口道:“灵轩,戏弄一个小丫头多没意思。” 可惜顾曦延这一声儿说的实在是太晚,沈玉舒早已忍无可忍一巴掌狠狠的甩在了那个叫灵轩的家伙脸上。 本来愉悦的气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彻底搅了局,所有人包括顾曦延在内脸色大变,瞪大着眼睛瞧着沈玉舒。 那个灵轩也是如梦初醒一般一脸惊愕的瞪着沈玉舒,之后他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沈玉舒怒道:“放肆!”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沈玉舒自己也愣住了,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动手打人,上一世自己在学校哪怕因为不爱交际被同学孤立,锁在卫生间里戏弄,她都从来没有想过要还手,只是等着教导处的老师来处理所有的事情。 可如今,看着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些欺负自己的人,她悲从中来,难道非要动手才是解决一切暴力的途径吗?王法何在,公理又何在! 这个社会里,打了位高者叫做以下犯上,她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她比任何人都更快反应过来这件事情严重性。她不能连累了颜风他们,所以她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灵轩就向外跑去。 沈玉舒向外跑着,泪水却还是忍不住的留了下来,她为何要受这样的屈辱,去承担不属于她的一切?她在这些人眼里又算什么,难道真的如冯玉华所说只是一个棋子,一个诱饵。那顾曦延前些日子对她的语重心长和安慰,又算什么,又跟逗弄一只猫狗有很么区别? 原来一切不过是她的自我感动,自作多情,当权者又怎会怜惜像她这样的人。在他们眼里,沈家又算什么,不过是可以用来对付他人的踏脚石罢了。更何况与他们而言,她不过是一条可有可无的人命。 沈玉舒越跑越快,直到离开听风苑一大段距离时,才感觉到身后似乎一直有人跟着她跑。她下意识以为是那个叫灵轩的人追上来要打她解恨,这样一想更是不敢回头看一眼,而是更加拼命地往前跑,只是后面的人脚程追的太紧,还没一会儿她就跑不动了。 沈玉舒停下来喘着粗气,想既然如此不如让他打两巴掌解气好了,不然这样追着她在丞相府里狂奔传出去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更何况她这条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没了。 想通之后,沈玉舒长出一口气闭着眼睛转身道:“要打就打,何苦追着我跑了这么久,至于吗?” 只听一个熟悉的男子也喘着气道:“舒姑娘是我,荣楠。您怎么跑那么快!” 沈玉舒一听是荣楠,这才放心睁开双眼,诧异道:“荣大哥,你干嘛一路上不出声,我以为是……你追这我做什么?难不成二公子现在就要我去偿命吗?” 荣楠喘了口气道:“姑娘跑那么快,我就是追都来不及哪还有力气出声叫你,再者说这一带距离大公子的风月雅苑甚近,小人也是怕惊动大公子啊。我是来告诉你,方才你打的是谁。” 沈玉舒心一沉,不再追问,而荣楠已自顾自的说了起来,“那位公子是神武将军文灵宇最宠爱的弟弟,如今刚继任的大理寺少卿的文灵轩。” 沈玉舒愣在原地,她知道顾曦延的座上宾一定是大有来头,可没想到他这么有来头,听冯玉华说过,这神武将军可是大安国一等护国大将军,文家更是世代戍守边关的良将。 只是这个大理寺少卿文灵轩,在冯玉华嘴里不就是京都人传言跟顾曦延搞断袖的那个人吗,她竟然打了顾曦延的相好! 一想到顾曦延的眼神,沈玉舒浑身一颤,她这一次在劫难逃。 荣楠见沈玉舒面色凝重不说话,知道这小丫头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忙安慰道:“我追来就是想告诉你,文公子性子温和谦逊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也不会跟你一个小丫头置气。你放心,今夜的事情大家不过当个风月场上的笑料,说一说就完了,谁也不会怪罪你,你放心去休息就是了。” 听了他这话,沈玉舒心中一阵冷笑,文灵轩不会找她的麻烦,不代表顾曦延不会为了自己的相好给她小鞋穿。 正想着,荣楠又开口道:“对了,公子交代姑娘明日午时过后,请到听风苑来一趟,还望您能带好您的家传信物。公子说,你明白他说的是何物。” 沈玉舒咽了口唾沫缓了口气儿,看来他是有图谋的所以才会如此放任她,可是他如何知晓自己有家传信物的?于是忙道:“我身上可没有,他倒是可以去岩州沈家老宅子里面搜一搜翻一翻。” 荣楠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在下还要回去伺候公子,就不送姑娘回去了。”说完他躬身作揖,也不再理会沈玉舒,转身向听风苑的方向行去。 沈玉舒望着荣楠远去的背影,双手下意识捂上心口的位置,那是沈母临终前给她最后的念想,是沈玉舒记事起就被贴身收藏的东西。只是,她没想到,除了自己,这件东西竟然还有用。 她不禁自嘲一笑,沈玉舒啊沈玉舒,这一生开局就这么多的挫折,我到此刻竟也不知帮你报仇是对是错了。 八. 旧恨现端倪 2 沈玉舒坐在药庐院中望着天,月亮如弯钩,周围围绕着几颗明亮的星辰一闪一闪。 光华的夜幕之下,冯玉华从背后走来坐在她身边,沈玉舒见她坐下扭头不肯理她,冯玉华却也不介怀道:“见到了?” 沈玉舒一手支着下巴望着天,从鼻腔里发出“嗯”的一声。 冯玉华无奈的笑了一声道:“知道师父为什么不肯让我告诉你这些事情了吧,你还太小,有些事你没有经历过,也不知道里面的轻重。” 沈玉舒心中来气转身望着冯玉华,正色道:“可你们这样瞒着我就真的是为我好吗?” 冯玉华忙道:“就是怕你鲁莽行事所以才不肯告诉你,要不是我实在觉得这件事情你必须要想清楚想明白,我是不会跟你说的,顾曦延那样的人你招惹不起!” 沈玉舒望着冯玉华焦急的神态,一时语噎不知该怎么接口,只好将脑袋埋进环在膝盖上的臂弯里。 冯玉华见状叹了口气柔声道:“也是我心太急,忘了你是个什么气性儿的主。你以后跟顾曦延在在一起一定小心些为妙,他心机城府极深,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多思索,别让他牵着鼻子走,最后还没给沈家报仇,先丢了自己的小命!” 沈玉舒听着冯玉华温和言语,眼泪不争气的又流了下来,赶忙用袖子将眼泪擦了。她怎么能不知道顾曦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除了报仇以外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事任何人。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包藏的是一颗用铁水浇锢的心。只是,她快被那些不属于她的情绪和记忆折磨疯了,她要一个解脱,如今他便是她解脱唯一的出口。 所以不论如何,她都要抓住他,结束这一切。 她的这些小动作哪瞒得住朝夕相处八年之久的冯玉华。还没等她擦干眼泪,冯玉华一把将她拽起来,道:“这会儿哭有什么用,把眼泪擦了。”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雪白的帕子抬手给她擦起泪来。 冯玉华一边擦着她的泪一边道:“知道我为什么有时候看你不顺眼了吧?” 沈玉舒一边啜泣一边看着她道:“因为你觉得自从有了我以后你和师兄身边就多了一条跟屁虫。你们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连一句悄悄话都没法跟师兄说。” 冯玉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帕子塞进沈玉舒手里,望着天空摇了摇头道:“你呀,其实那时候是觉得我最小就应该被师父疼爱,被师兄呵护,可是你来了之后就是你最小。当初师兄欺负我是因为我小,那我欺负你也算是师门传承。你永远像一条尾巴似的不是跟着师父和师兄,就是跟着我真的很烦,想甩又甩不掉,为此没少挨师父责骂跟师兄怨怼。可我也从没想过你的一切行为都是因为你害怕一个人。你从未有一刻真正从沈家命案的事情里解脱过,一直都在沉沦,无法自拔。” 沈玉舒看着冯玉华,方才止住的泪水又夺眶而出,她赶忙用帕子擦着眼泪,抬起头学着冯玉华那般望着天空。此时天空月色被遮住大半,没有了方才的繁星点缀,有点死气沉沉的。可沈玉舒却在师姐的话语中得到了久违的安慰。 她不明白这样好的师姐,为什么曾经的沈玉舒心里会充满了对她的厌恶和排斥。 冯玉华静静诉说着她们的过去,从沈玉舒跟着她和师父回到青月山开始。那个时候,沈玉舒不过六岁年纪,还是个生活不太能自理的小孩儿,遭逢家中剧变,平日里除了哭着找娘亲外,对于叶知秋和冯玉华的示好根本不在乎。直到一年后,她才慢慢接受了一切,开始学着冯玉华独立的去料理自己的生活。 只可惜,也许是因为沈家事让她惊吓过度,曾经的沈玉舒学习能力差到了极致,甚至有时也不太能反应过来冯玉华和叶知秋的话语。这也是为什么冯玉华总是很烦她,却又关心她的原因所在。 烦她,是因为她听不懂他们教她的道理,关心是因为她们不过都是活在这世间的孤儿,她可怜她心疼她的遭遇,总想着她能快乐一些。 只是,他们没想到,那个曾经让他们无比操心牵挂的小师妹,早在当日从树间坠落时就消散了。 说了许久幼年的事情,两人都安静了下来,静静听着树枝上规律的蝉鸣像是一首摇篮曲,让她们昏昏欲睡,不一会儿便打起盹儿来。 沈玉舒摇晃着脑袋迷迷糊糊间跟冯玉华的头撞在一起,猛然间两人全都被撞击吓得一个机灵,互相望着对方睡眼惺忪的样子,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对于冯玉华,沈玉舒如今充满的只有感激,她觉得冯玉华骨子里对她是爱护关心的,否则不可能跟她吵架后,她还是愿意帮她做河灯一样,她应该真是把沈玉舒当做她的妹妹。 所以这一刻,沈玉舒也把她当做亲姐姐。 这世上她们除了颜风和叶知秋再无可以依靠的人,她不由望着冯玉华玲珑剔透的目光,突然张开双手一把抱住对方。 冯玉华身体一僵,看着沈玉舒炙热目光,推搡道:“沈玉舒干什么你!” 沈玉舒摇晃着她的身体,将头靠在他肩头上闻见她身上淡淡的艾草香,人生第一次有了撒娇的念头,道:“师姐,你是我的姐姐,你不能抛下我!” 冯玉华一听倒是乐了,拍着沈玉舒的背故意道:“我可不愿意,你那驴脾气谁愿意跟你做姐妹,你不惹事我就已经阿弥陀佛祖宗保佑了,快些嫁了找情郎去撒娇才是正事儿,别烦我。” 沈玉舒笑着却搂得更紧,“我以后听话还不成吗,我保证听师父的话,听你的话,然后想法子让师兄也听你的话,让他这辈子都离不开你,将功名利禄视如粪土如何?” 冯玉华搭在沈玉舒背上的手一滞,叹息道:“说他干什么,天色不早了,快睡吧,今日你这样一闹腾,明日眼睛又该肿了。” 沈玉舒缓缓放开冯玉华,揉了揉酸涩的眼听话的点了点头道:“师姐说的对。” 沈玉舒躺在床上望着灰暗的房顶,然后又转了个身正对着对面熟睡的冯玉华。夜色中冯玉华睡得正熟,沈玉舒心中不禁感叹,她对叶知秋的一番情意,叶知秋什么时候才能回报。 叶知秋虽说对冯玉华不错,可在沈玉舒看来却总是欠了点火候。记得当初叶知秋下山之初曾写给冯玉华一段话,冯玉华将那话原分不动的抄写在一块绣着桃花的锦帕上,沈玉舒偷偷的看过,上面用黑线工整的绣着,“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当时的沈玉舒只觉得自己的牙都快酸掉了,却也开心的认为叶知秋功成名就定不会让冯玉华失望,他们会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就像她从小期盼的那样。 如今的沈玉舒回想起来,只觉得诗词里的美好,叶知秋此生只怕难以做到了。 每次见叶知秋回来,冯玉华都会精心装扮自己。可是为什么就连对男女情事一窍不通的沈玉舒都能感觉到他们眼中的情愫涌动,而叶知秋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忽略这一切。 功名利率,不世功勋,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忽视一个爱自己的跟自己爱的人眼中的柔情与期盼?难道皇权富贵真的比相守相伴来的重要吗? 沈玉舒恍然想起自己导师的同班同学,当年为了可以在省上主管科研的厅级单位任职,毅然决然的舍弃了自己的初恋女友,和一个部队领导的女儿结了婚。这么多年,导师每每提及自己这位位高权重的同学,也总是无奈叹息,位置坐的再高,可终究枕边人并非良人。他们到最后依然离了婚,而那位初恋则远渡重洋再未回来。 导师以此为例提醒他们这些学生,不要为了所谓的权力放弃了本心,那样只会越活越痛苦,读书人就该有读书人的样子。所以她也一直按照这样的要求来要求自己。 除了搞研究,她从来不羡慕那些家境优渥和嫁入豪门家的女同学,因为在她眼里这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机关算计,过眼云烟罢了。那时的她目光狭隘,容不得半点沙子来亵渎这世间她奉为最纯质的感情。 可现实却还是狠狠的打了自己的脸,那些她满心期待去见面的相亲男,不是谈论自身有多优秀显得她高攀,就是总围绕着她的样貌评头论足,但最后彻底让她绝望的是每一个落脚点都放在家庭条件门当户对上。 她不明白感情为什么成了一笔“生意”可以讨价还价,更不明白感情为什么突然有了那么多附加条件,失去了原本该有的纯粹。她不懂,她除了搞自己的研究,什么都不懂。 如今到了这里,她亲身体会了世家仇恨,亲自感受了皇权倾轧,人如草芥,却越来越不懂这个世界究竟怎样才能称她的心如她的意,还是她必须随波逐流才能得以保全。 她没想过改变别人,却也排斥被他人改变。 她更不懂了…… 第二日一大早,沈玉舒斟酌再三还是告诉冯玉华顾曦延让她去找他的事,这个世界里她到目前唯一肯相信的,只有冯玉华。 冯玉华思索了许久,握紧了她的手叮嘱,“顾曦延估计是想拿沈家遗物做文章,但是你千万别老顺着他的思绪走,自己脑子放清楚点儿。” 沈玉舒点了点头道:“师姐放心。” 可能沈玉舒神色太过凝重,冯玉华反而有些不自然的安慰她道:“别紧张,只是见面而已,不论发生什么事情还有我们,别怕!”说完便一把把沈玉舒推出了房门。 沈玉舒望着自己出来之后就关上的房门有些气馁,她愣愣的眨了眨眼见房门没有开的动静儿,只好将胸前两条长辫往身后一甩,转身向听风苑去。 沈玉舒如约来到听风苑,阴霾的天空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仿佛用一枚针就可戳破云层让雨倾泻而下。 荣楠早已候在院门口,见她来,忙上前对她恭敬的说道:“姑娘稍等,少爷昨夜睡得晚,这会儿还在洗漱。” 沈玉舒望着他眼睛弯成月牙儿状,假笑道:“不急不急,你家少爷昨晚确实挺累的。”陪那么多人喝酒作乐,第二天能早起才是稀奇。 荣楠有些讶异的望着沈玉舒,她的皮笑肉不笑让他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赶忙又关切的问道:“舒姑娘,你没事吧?” 沈玉舒保持微笑道:“没事儿啊,你快去伺候你家公子。” 荣楠一步三回头的望着沈玉舒的笑脸,带着她进了院子让她在门外等候,自己便跑进了顾曦延的房间。 就在沈玉舒立在廊下心里问候顾曦延祖宗十八代之时,却见顾曦明大踏步的走进了听风苑。 沈玉舒站在廊檐下望着他,他站在台阶下头扬起四十五度,做出一副倨傲姿态望着她。 沈玉舒本就心中积怨已久,此刻见顾曦明如此心中暗骂,小鬼,就这样看着你的救命恩人吗,真是不清楚这顾府中三兄弟怎么一个个性格和为人都那么奇怪。 见顾曦明正用同样的方式盯着自己目不转睛,她不禁不服输的又回瞪回去。这样一来二去,他们便僵持在顾曦延的房门外打起了眉眼官司。 “曦明,玉舒有那么好看吗?”正在沈玉舒和顾曦明打的如火如荼不可开交之际,顾曦延的声音适时打断了想要在意念中掐死对方的他们。 顾曦明听话的收了目光,转身变换了一幅与世无害的笑脸对顾曦延道:“这么丑的丫头二哥忍耐快三个月,实属不易。”边说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衫走上台阶,自顾自的进了顾曦延的房间。留下停在原地没缓过神儿的沈玉舒,再次目光一滞,只觉得胸口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 好你个顾曦明! 八. 旧恨现端倪 3 当沈玉舒揉着瞪的酸疼的眼睛准备开口跟顾曦延说话时,方才在门口的顾曦延竟然转身让荣楠将自己又推入了房间,门随之也被关上。 不是要和她说什么重要事情吗,怎么又把她一个人晾着儿了? 偌大的听风苑安静无人,沈玉舒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越想越来气,可之前又答应冯玉华不会乱发脾气,所以她不由做了一个很长的深呼吸后,索性出了听风苑。心想反正也没人管她,不如自己在这院子外边的池塘边溜达溜达平复一下心情。 沈玉舒一边走一边想起冯玉华与她讲的有关颜风的事。 颜风如今已被安国上下奉为神仙转世的得道高人。因为顾曦延和顾德的运作,真宗几乎已经将颜风奉为了安国国师,专司卜卦问吉。 沈玉舒想起冯玉华的话,停下脚步,心中不平,怪不得顾曦月在京城呼风唤雨无人管,顾曦延练功误杀了那么多人现在还能安然无恙的坐在听风苑里和他的好弟弟谈天说地。有一手遮天的丞相父亲在,就是他这三个儿子杀了再多人,做了再多的恶事,他都办法让颜风从迷信的角度上自圆其说,让别人闭嘴。 沈玉舒这些日子也从各个方面和书籍中了解一些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运行。世界历史在唐末拐了弯,与她前一世所学到的完全不一样。她如今所在的安国是中原最大的一片沃土,横跨了整个中部地区,西至金城关,东至胶东海岸,北至青月山更像是如今的长白山附近,但从书上来看,却没有长白山广袤,南至嘉陵江以北。北有西柔如金辽,西柔以北便是无尽的人迹罕至的荒原地带。西有纥真如西夏占据了整个曾经的河西走廊地带,但是再往西走便是西域的于瑱等小国。南边有两国,一是南国,二是白国。从地理位置上来看,白国几乎在整个安国的西南边,更像是曾经的云贵高原,而南国则是东南沿海一带,外出便是群岛,却没有了她曾经看到的琼州岛和东夷岛。 再往西南是类似于喜马拉雅山脉一般的巨型山脉,却无人问津,更无人探寻。地理志上,也不过了了几笔,“神山之处,无人居。”古代时期,能步行越过千山万水的人少之又少,更没有人知道翻过了高山,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 她分析起地理志上看到这些东西,如果用科学的角度来解释这一切,这里就该是一个与她曾经生活的空间平行的世界,她误打误撞闯了进来占据了曾经沈玉舒的身体,却再难出去。 而她的家就在安国的东南边,虽然南边还有个国土不大但物产丰富的南国,可是由于两个国家之间早在五十年前就签署了百年不战的盟约,所以边关没有战事,贸易发达,因此他们一家人那些年倒也住的自在。 沈玉舒透过柳树的枝丫望着阴霾的天空,思绪竟然又回到了当年的岩州。按照方位,岩州应该在如今广西和贵州的交界处,地势复杂极具喀斯特地貌,所以才会以“岩”来命名一座城池。 而沈父沈傲当年已岩州知府,统管一方政务,为官时也算是勤勤恳恳,而母亲家则是岩州最大的书香世家水家。 一家人相处融洽,父母疼爱三子,而她最小,受到的呵护和疼爱也是最多。 沈玉舒的记忆中还有沈父开玩笑的一句话,“这个女儿被我们宠的无法无天,脾气又倔将来哪有人家敢要呢。” 想起曾经的温馨画面,沈玉舒不禁低下头怅然,过去的时光总是令人难以忘怀,它总出现在午夜梦回的思绪中让人摸不清它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就好像刚才沈母的血还沿着沈玉舒的手指慢慢滑落,她还能感觉到血液流过指尖的温度,但瞬间她又回到了丞相府中身边只余徐徐的微风声,跟莎莎的柳树声,仿佛那场血雨腥风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沈玉舒缓缓向前走着,在池塘边捡了一处干净的大石块儿上坐了下来,望着平静的水面继续着她漫无边际的思绪。 一个孩子没有母亲是多么可怜的事情,而这丞相府里除了顾曦月,其他两个都没有。 这个想法让沈玉舒自己吓了一跳,不曾想自己的思绪竟然会想到这里,但她此刻却并不想将思绪收回来,而是任由它肆无忌惮的在自己的脑袋里奔跑呼啸。 说起顾曦月的母亲许如意,沈玉舒其实与她还有一面之缘,当初进府虽没有拜见过她,只是听下人们议论顾曦月的母亲脾气暴躁,为人刻薄,如今顾德也只是名义上偶尔探望,只有顾曦月在身边的时候才能稍有缓和。 脾气暴躁的人往往顽疾也很多,于是就让沈玉舒撞上了这样一幕。 那一日天气顶好,阳光明媚,初雪微化,春意未浓,颜风说要带她熟悉丞相府的地形,刚行至牡丹园旁的锦鲤池边,就遇见被人搀扶出来散心的顾老夫人。 颜风最先上前行礼,老夫人拖着下垂的眼角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见此情形沈玉舒不好一直躲在颜风身后,便走上前想要拜下身去行礼。 不料原本老夫人脸上和蔼的目光在遇到她时陡然变了模样,惊恐的一边向后退一边用手指着沈玉舒说道:“是你!是你!你这个狐狸精,还有脸回来!阴魂不散!”说着竟一把甩开了扶着她的丫鬟跌跌撞撞向沈玉舒扑来。 沈玉舒没来得及躲开,她的手便已经掐上了她的脖子。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一时都愣在了当下。没想到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力气却大的惊人,沈玉舒几度挣扎都没有掰开她的手,她的手然而越来越紧,而自己已经开始眼冒金星。 沈玉舒求救的看着一旁温言相劝老夫人的颜风,这个时候温言相劝要是有作用,她就不会她被掐住咽喉。 人一旦发了狂,用文明的手段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颜风眼看劝说无果,果断的用了背后袭击的方法,一掌下去将顾老夫人打昏在地,沈玉舒这才得以解脱。她捂着自己的脖子看着倒地的老夫人,不禁感慨不得不说关键时刻,暴力有时候比文明更有用。 沈玉舒望着晕在丫鬟怀里的顾夫人,心中后怕,摸着自己的脖子喘着气对颜风委屈道:“师父,我都快被掐死了。” 颜风一边探着老夫人的脉一边对沈玉舒道:“这可是丞相夫人,不到万不得已为师怎么能对她出手。你家夫人没事儿了,快扶她回去吧!”说完,便吩咐丫鬟扶着已经晕阙的顾夫人回去。 只是这个小丫鬟真的是个“小”丫鬟只有十一二岁的的年纪,根本扶不起早已处于昏迷状态的顾夫人,颜风见状询问似的望了望沈玉舒,给她使了个眼色,沈玉舒哀怨的看了看师父,低着头走上前。 于是最终沈玉舒和小丫鬟两人扶着顾夫人回到了她所住的静心苑。 将顾夫人安顿好,沈玉舒试着探了探脉,脉象还算平稳。于是回身嘱咐小丫鬟去烧些开水等夫人醒了好好洗漱一下。 小丫鬟应声下去屋里便只剩下沈玉舒一人,她心有余悸的看了看老夫人紧闭的双眼,又想到了她刚才掐着自己脖子的神情心底不由得发怵,她可不想等她醒来再上演这样一幕,于是乘小丫鬟出去后悄悄地退了出来。 顾夫人住的地方比起丞相府里其他沈玉舒去过的地方更加阴冷潮湿,这对于一个上了年纪且本就久病缠身的人来说等同于加速她的死亡。 她感受着四周潮气心中起疑,真不知道丞相为什么会让自己的结发妻子住在这样的地方。 沈玉舒进来时那小丫鬟早已差人去告知了顾曦月,可这么久了也不见来看望他的母亲,也真是奇怪。 事后几日沈玉舒又细细想来,顾夫人神志不清许是将她认作他人也说不定。想通这一点沈玉舒不禁佩服起自己来,自己的推理能力在这丞相府中短短几日便有了质的飞跃。 但,想起顾曦月,有件事还是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那个忽然出现要劫狱的奴仆。顾德一生都及其保护自己的羽翼,就算是要劫狱,也不可能找一个与顾家有牵扯的奴仆。 那么,这里面会不会还有另外的隐情,如果是其他人呢?他们故意用这样的方式,嫁祸给顾家? 沈玉舒思绪胡乱在脑袋里乱撞之时,忽听身后有脚步声向她这里走来。她连忙收起思绪,站起身回望。只见来人乃是一个须发苍白的老者,约摸有近六十岁的年纪,眼中透着丝丝精明,目光深邃竟与顾曦延有些许相像,只是似乎顾曦明更像。 沈玉舒这才想起,这不是与她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丞相大人,未来的安国准皇帝顾德。沈玉舒见他只是站在不远处盯着她不说话,有些尴尬的将头低下俯身作揖道:“玉舒见过丞相大人!” 只听头顶一个沧桑暗哑的声音道:“免礼,你是颜风的三弟子,玉舒?” 沈玉舒起身淡淡道:“是。” 顾德又看了沈玉舒一眼,眼神犀利竟让她心中莫名生出寒意。 沈玉舒赶忙道:“天气不好,眼看着就要下雨了,不知大人为何一人在此处?” 顾德摸着自己的山羊胡,从沈玉舒身边经过来到池水旁,像沈玉舒方才那般盯着一池水道:“老夫想静一静,就如沈姑娘一般。” 沈玉舒心头一紧,自己的姓氏从未告诉过旁人,这座丞相府里也只有顾曦延主仆清楚,如今顾德也知道了。看来冯玉华所言不错,顾曦延这几日早已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气氛瞬间凝结,沈玉舒盯着顾德的背,有些不知所措,心中只想着溜之大吉。 不想她刚一张口,顾德却率先发问,“沈姑娘可知这池水的名字?” 沈玉舒上前一步,却不敢与顾德并排,“还请大人示下。”她知道顾德只怕还有话要说,倒有些好奇他会跟一个小丫头扯什么。 顾德望着水面,突然池水中翻出一只金红色的鲤鱼,在空中转体又落入水中,激起层层水泊浪花,“鲤跃龙门,此乃祥兆,颜风说的果然没错,我真是没有白来这一遭。” 沈玉舒好奇却不知从何问起,又害怕自己问的唐突惹顾德生气,只好不出声。不料顾德容光焕发的转身望着沈玉舒道:“这池名叫毓秀池,你方才见的那一只金鲤,是曦明母亲所放生在这里。这偌大的毓秀池中只养了这一只鲤鱼,多年不见其身影,老夫本以为它早已往生极乐,不料今日却能见到它跃出水面觅食之景。” 沈玉舒听罢,顺着他的意恭喜道:“想必丞相心愿即将达成,锦鲤也是在庆贺这一幸事。”话一出口沈玉舒便知自己说错了话。 果然顾德老谋深算的目光一闪,上前一步道:“你知道老夫心中所愿?” 沈玉舒见状惊慌的退了一步,后心一片冷汗但还是强迫自己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低着头道:“国昌民顺,百姓万福,兄友弟恭,夫妻和顺,父贤子孝,流芳百世,丞相难道不是在盼望这样的太平盛世吗?” 顾德听罢,忽然收起犀利的目光哈哈大笑了几声,“国昌民顺,百姓万福,老夫一生辅佐两代帝王,盼望的也不过这八字而已。” 沈玉舒心中长出一口气,附和顾德笑了几声。 顾德却忽然停住话语,望向沈玉舒道:“沈姑娘可知,你与老夫的三夫人长的有几分相似,方才老夫一路行来,竟是将姑娘的背影当做了她。” 听顾德如此说沈玉舒方才明白过来,顾德看着沈玉舒时眼眸中透露出的涵义,原来是把她当做了亡妾,这也就能说通顾老夫人当日为何会出手掐沈玉舒了,敢情是把她当成勾引她相公的妾室。 沈玉舒想及此处,忙低下头道:“让大人误会,是小女疏忽。” 顾德毫无预料的伸出手,抬起沈玉舒的下巴,用一种她读不懂的眼神注视着她。沈玉舒双腿发颤不知所措的将两只手攒成拳头,心跳的都快蹦出来。 顾德盯着她许久,“她第一次望着我时也是这种眼神,惊慌、害怕、恐惧。可你不是她,你的眼里还有恨。” 沈玉舒心中一紧,牙关跟着打起颤来。不想顾德突然将拖住她下巴的手又放在她的脸上,一遍遍抚摸着。这一刻她切切实实感觉到了被调戏的意味,于是忙退后一步与顾德拉开距离,单膝下跪低头道:“大人!” 顾德俯视着她的后脑轻笑了一声,“不久你们便要同颜风回青月山去,曦延就拜托你们好好照顾。” 沈玉舒恭敬,“民女会竭尽全力照顾二公子。” 顾德听罢,抬脚顺着来时的路向行去。 沈玉舒本以为他会就这样离开,便迅速站起身来扭动方才紧张过度的肩膀,不想顾德却又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道:“我们还会再见,岩州沈氏。” 这句话直听的她双脚不稳,可是顾德却像无事之人一般,转身离开。 沈玉舒的心猛的一沉,顾德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他肯定还有所指,他究竟知道些什么? 九. 惩戒三公子 1 接近午时,荣楠才来寻沈玉舒去听风苑见顾曦延。 沈玉舒心中因顾德临走时的那句话,还在不停的打着鼓。只是如今却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不断的安慰自己,就要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不想荣楠进了听风苑后,便匆匆跑去伺候他的主子顾曦延,而她却又一次被凉在院子里吹风。沈玉舒心中不快,不明白顾曦延到底什么意思,是他找自己来现在却在这里放她两次鸽子。 等了良久,却只见顾曦明大摇大摆的从顾曦延房里出来,他脑袋微仰看了沈玉舒半天才带着不屑的表情从她身边走过去。 沈玉舒实在气不过,她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如今还换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白眼,这口气说什么也忍不下去,怎么说她也帮他缓解过敏的症状,也算是与他有恩! 她气不过上前堵上他的路道:“三少爷,舒儿做了什么这么让您讨厌,再怎么说也是我治了你身上的红疹您不感谢我也就算了,可您用这样不屑的眼光望着我,实在是有辱人格,难道您父亲就教您这样对待救你命的郎中?” 岂知顾曦明由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突然大笑,“郎中?一个跟在颜风后边的跑腿丫头也能算郎中,真是笑死人了。本少爷爱怎么就怎么与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关系,再者说,你给我治红疹那是你做奴才的本分,颜风都是我丞相府的门客,你作为他的弟子为主家疗伤是分内的事情,而不是你对我有多好心有多心甘情愿!” 受过现代思想教育的沈玉舒哪里见过这样跋扈的说辞,越听越气愤,不由抬手指着顾曦明道:“你再说一句,谁是奴才!” 顾曦明伸出手指着她的鼻尖耸了耸肩,一副有恃无恐的表情,“这里除了你以外,还有别人吗,真搞不懂颜风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笨徒弟,真是丢人至极!我要是颜风早就将你这样要样貌没样貌,要头脑没头脑的傻子逐出师门了!”说着他将手收了回去背在身后。转身向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还摇头晃脑的哼着小曲儿。 看着顾曦明大摇大摆的背影,沈玉舒只觉气血直往脑袋上涌,想起这些日子受到的白眼委屈和顾曦明的言语侮辱,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脑袋一懵,跑上前一把拉住顾曦明的衣袖将他拦住。 顾曦明转身厌恶的退后一步,甩开她的手,吼道:“你想做什么,难不成光天化日之下你敢动手打本少爷?” 沈玉舒讥笑,“怎么会呢三公子,奴才是想提醒您,您的玉佩掉了!” 顾曦明一听,忙低头搜寻,“掉哪儿了?咦,不对啊,本公子今日出来没有配玉佩啊!” 只可惜顾曦明终究是反应迟了一步,在他低头寻找那不存在的玉佩时,沈玉舒早已一胳膊肘捣在了他圆润的后脑勺上。 顾曦明没来得及反应便趴在了地上,沈玉舒顺势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腰上不停的用力打着他的屁股,一边打一边吼道:“本姑娘今日替天行道教训你这个目无尊长,不知礼数的二世祖,你爹不打你,我替他收拾你,我让你再口出狂言,我让你再侮辱家师!” 沈玉舒一掌比一掌狠,一掌比一掌用力,直打的自己汗如雨下,手掌痛麻,心中怒气有了宣泄口,自是消散的无比顺畅,也直打的顾曦明在身下嗷嗷大叫,可他叫的什么沈玉舒却是全然都没有听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顾曦明突然不再叫喊,沈玉舒也是打的腰酸背痛胳膊抽筋才停下手中的动作,从顾曦明身上下来。 怒气尽消,沈玉舒才有了一丝理智,也才反应过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可是人已经打了,输人不输阵,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泄气。于是她一边起身一边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拍了拍手,将自己的辫子甩在脑后瞪着顾曦明。 与此同时,顾曦明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小脸红的如熟透的苹果一般,眼神中满是怒气与不甘。 沈玉舒见状挺直腰板儿晃动着手掌道:“怎么,还没挨够,要不要本姑奶奶再给你来两下,让你见识见识!” 只见顾曦明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指着沈玉舒怒吼,“玉舒,这笔账本公子给你记着,总有一天我要你十倍奉还!” 沈玉舒一听哈哈大笑,朗声道:“有本事你现在就还!” 顾曦明一听,更是将指着她的那一只手也捂在屁股上转身跑出了听风苑。沈玉舒见他一瘸一拐的步伐,心中畅快,这几日的受的委屈总算是报了,她更是火上浇油的喊道:“三公子,玉舒在这里等你哦!” 这句话一说出来,只见顾曦明的身影跑的更加迅速,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听风苑的门外。 沈玉舒松了一口气,可也真是泄了气儿,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望天感慨,“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就在她感慨间,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咳干咳,沈玉舒心一慌,赶忙站起身转身望去,只见荣楠张大了嘴巴面露惊讶的推着同样面露震惊的顾曦延正立在房门外。 沈玉舒见这阵势,想必方才那一幕这主仆二人早已尽收眼底。 她不禁心虚的拍了拍身上的土,尴尬的笑了一下,又指了指门的方向,不知死活的道:“那个,那个,孩子淘气。”说完有些不知所措的将手背在身后低下头不再说话。 “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治得了这个小霸王,沈玉舒,你是第一个,只怕也是最后一个!”顾曦延道,语气中竟然透露着些许从未有过的放松。 沈玉舒一听腿一软顺势就往地上倒去,荣楠忙上前扶她,“沈姑娘,你没事吧!” 沈玉舒见荣楠憋着笑的脸,心中一阵懊悔,一把抓着荣楠道:“荣大哥,平时我对你也不错,你可要帮我求情啊!” 荣楠憋住笑将她扶至顾曦延身边道:“姑娘放心,没事的,有二公子在呢。” 荣楠放开她,看了一眼顾曦延,“小人下去了,公子跟沈姑娘慢谈。”说完竟是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跑了。 沈玉舒正纳闷儿,荣楠的行为有些不对头时,门口突然传来荣楠响彻云霄的笑声。她不由听罢头皮一阵发麻,恨得捶胸顿足,这祸看来是闯大了。 顾曦延见状道:“愣在那儿干嘛,还不过来扶我进屋,难道你真要在这里等明儿将那受了的巴掌都还给你!” 沈玉舒吓的一个激灵,忙狗腿的跑上前笑容满面的一边推顾曦延进屋一边马屁道:“二公子啊,您看我好歹伺候您一场,您可要帮我啊。” 顾曦延笑道:“这个……待本公子考虑考虑再说吧。” 金兽香炉中飘出丝丝若有若无的檀木香,让人闻之欲睡。 杀手已经现身但碍于丞相府这层屏障没有办法展开行动。而整个京都,只怕都已知晓沈玉舒的身份。 而顾德如今的态度,只怕也是默许了顾曦延用沈玉舒来做诱饵的计策。 其实这是再好不过的决定,除了她还有谁能胜任这样一个角色?当初他们不就是要让沈家灭门才痛下杀手的么,那么对于她,当初唯一逃掉的那个沈家遗孤来说,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可想而知。为了能引这些人上钩,顾曦延早已命人在江湖上传言说她清楚的记得杀沈家人的特征。 这一点还不够,顾曦延更是放出话来,沈玉舒身上有一件沈家遗物,是玉龙族至宝。 神乎其神的谣言,再加上这个本就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玉梨公子的推波助澜,引得江湖上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想要一窥宝物的秘密。 沈玉舒望着闭目养神的顾曦延道:“所以,公子想要我拿出一件沈家的遗物充当那个宝物,这样便有了噱头。” 顾曦延睁开双眼,专注的望着沈玉舒道:“不是充当,你手中握有的东西,在你手里一文不值,但只要你拿出来便价值连城。沈玉舒别在我面前装糊涂,我烟雨楼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干的。” 沈玉舒无奈的笑了笑道:“公子说的像是真的一般,当年我逃出沈家时,保命都来不及,哪里来的价值连城的宝物?” 顾曦延听罢突然起身而来,沈玉舒害怕的站起身退到墙角手中拿起一旁案几上的掐丝珐琅彩花瓶指着他道:“你要做什么?” 可是还没等她最后一个字完全从嘴里吐出来,顾曦延早已夺过她手中的花瓶,将她困在他与墙壁之间。 沈玉舒心中慌乱,捂着胸口盯着他道:“顾曦延,你别欺人太甚,我都说了没有!” 顾曦延身上淡淡的药草香飘散在他们四周,他抬手故意拂过沈玉舒额前凌乱的刘海儿,“我早已让烟雨楼的人查探清楚,沈玉舒你何苦要这般为难自己,别忘了是你让我帮你寻找仇人,如今却又不肯将诱饵呈上,难不成你真想用你自己的命来作饵。我可是听说江湖上有名的几个采花贼已是蠢蠢欲动想要一亲芳泽拿宝物,若是你想被先奸后杀,大可以留着那该死的锦书,我保证你会死的很难看!” 沈玉舒心一沉,听他这样说不自觉的张口道:“你怎么知道是锦书?”话一出口她立刻闭了嘴懊悔万分,又一次不打自招。 顾曦延退了回去,满意的坐在椅子上道:“只要我想知道。” 沈玉舒无言以对。偌大的安国没有顾曦延想要知道而无法知道的事情,她如今只有选择相信他,才有可能得知真正的仇人是谁,“那你能到外间等会儿吗?” 顾曦延有一丝疑惑的望着她,她只好解释道:“锦书缝合在贴身亵衣夹层中,难不成二公子要在这里看我宽衣解带?” 顾曦延猛然站起身,眼神有些尴尬的回过身帮沈玉舒放下层层幔帐向外走去。 九. 惩戒三公子 2 沈玉舒将那薄如蝉翼透白胜雪的锦书放在了顾曦延的面前,顾曦延挑了挑眉拿过锦书,道:“就这样一块儿东西,当年就要了你沈家满门的性命?” 沈玉舒闻言瞪着他道:“顾曦延,每一个人都有自己要守护的底线,我尊重你,也请你尊重我。” 顾曦延眼中划过一丝动容,不再说话,而是细细观察起那一方锦书。 其实说是锦书,只不过是一块一尺四方的上好云锦缎面儿,这云锦被金线锁了边,上面却是什么图案文字都没有。 沈玉舒也好奇沈母为何要将这东西塞在她怀中,并嘱咐她要好生看管。可是当她知道沈家满门皆被杀后,望着那块儿她唯一从沈家带出来的东西,也只把它当做遗物一般好好珍藏,从未想过这里面会有什么猫腻。没想今日,才知道这原来就是当初要了沈家满门性命的罪魁祸首。 沈玉舒望着顾曦延专注的眼神道:“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顾曦延摇了摇头道:“这东西先放我这里,我命人再好好研究一下。” 沈玉舒犹豫后,仍是点了点头,“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先走了。” 顾曦延一听,放下手中锦书望着她,“你就不怕我不还给你?” 沈玉舒惆怅的笑了笑道:“正如二公子所言,当年就是因为这个东西才要了我沈家满门的性命,对于我来说它沾着我沈家满门的血实为不祥。只要公子肯为我找到当年的凶手,这东西我双手奉上无怨无悔!” 顾曦延嘴角上扬,弯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望着她道:“我真想看看,如果你知道凶手是谁的那一天,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沈玉舒没有想到,他望着自己半天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沉默了下来。她无声的望着他,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心突然毫无征兆的跳漏了一拍。 沈玉舒掩饰着心里的慌张,不再理他转身出了房门,跑出了听风苑。可是心还是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刚出了听风苑没走几步,便被一个不认识的下人叫住,说是丞相请她去一趟,沈玉舒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好预感,但还是随着来人向丞相的书房走去…… 沈玉舒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望了望阴雨绵绵的天空。 冯玉华在一旁撑着伞,摇着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我真是白教你了!” 沈玉舒撇了撇嘴委屈道:“你就别火上浇油了,我还不够惨吗!” 冯玉华望着她,笑着蹲下身巧妙的将伞绕至遮不到她的地方道:“活该!谁让你打人的!你就好好跪在这里反省吧,我是不会去求师父的。” 沈玉舒听冯玉华如此说,嘴硬道:“不用你求,跪死我好了,你们都省心!” 冯玉华摇了摇头道:“你啊,死鸭子嘴硬。”说着捣了捣她的脑袋,转身离开不再理会她。 当然,沈玉舒也不能责怪冯玉华这副态度,毕竟是她一怒之下打了顾曦明的屁股,所以才惹得颜风生气。 沈玉舒不禁回想起白天的场景,她刚从听风苑中出来,便被人带到了顾德的书房,本以为顾德是想借她追忆旧人,不料一进门却看见颜风一脸怒气的站在顾德身边,而顾德则一副淡然的模样坐在太师椅上望着她。 沈玉舒有些心虚的半蹲行礼,颜风突然发声道:“逆徒,还不给我跪下!” 沈玉舒腿软瞬间跪了下来。 颜风见顾德不说话,便走上前指着她道:“今日你是不是打了三公子的……你说!” 沈玉舒心中了然,定是顾曦明那小子跑来告状。该死的二世祖真是欠收拾,她抬头望着颜风道:“是,可是他……”没等她话说完,颜风便接话道:“可是什么可是!你以下犯上,三公子是你一个小丫头可以随便动的吗?还不快向丞相请罪!” 沈玉舒不情愿,小声嘟囔道:“本来就不是我的错,我干嘛要请罪。”不想这句话却被颜风听得一清二楚。 颜风走近一步指着她的鼻子道:“好你个逆徒,为师命你给丞相磕头请罪!” 沈玉舒见颜风眼中怒火中烧,只好不情愿的磕了一个头抬起身子,望着颜风气急道:“师父,这次若是徒儿有错,那也是因为三公子辱骂您在先!” 颜风听她如此说,眼中有了一丝动容,可还是迅速将那份动容隐藏起来,抬手道:“今日为师就要好好教训你这个逆徒,无法无天成何体统!” 沈玉舒盯着颜风高高举起的手,心中却在想顾德你个老狐狸坐在那里看了那么久的戏,如今也该出手了吧! 果真如她所料,就在颜风的手准备落下的一瞬间,顾德适时的出声打断了颜风的动作,他淡然道:“颜先生何须如此,依老夫看,这丫头做的并没有什么错,明儿那小子生性顽劣,本就欠管教,老夫还要感谢她替老夫管教了这个二世祖!” 颜风见丞相如此说,便将手收了回去躬身对着丞相道:“丞相宽宏大量,小人在这里谢过丞相不罚之恩。” 沈玉舒看着不远处的顾德,实在想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只是回答颜风的却是顾德那有些沙哑的声音,“明儿的事便这样吧,他自己既然没有来说明此事,就当咱们做长辈的什么都不知道,颜先生也别责罚这丫头了,你们快要离京了,还是早些去准备离京用的东西。” 颜风一听连忙道:“是。在下这就去!”说罢,神色严厉的转身拎起沈玉舒衣领就出了书房门。 她一路被颜风拎着回到药庐,岂料就在此时原本就不太好的天气,竟是下起雨来,颜风在雨中将她一把扔出好远,她心中一惊,颜风这是真生气了。 沈玉舒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手蹭在地上生疼不已。 颜风走上前道:“跪下!” 沈玉舒看着颜风不悦的神色,立马跪在颜风身前低着头不敢看他。 此时,冯玉华也从外面打着伞回来,一见到此情形连忙上前用伞遮住颜风的身躯道:“师父,发生了什么事情,舒儿怎么了,您为何这样罚她!” 颜风听罢,一把挥开冯玉华雨伞指着沈玉舒道:“问她自己,她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一天没个正行儿,就知道惹是生非。为师这些年算是白教你了,怎么会把你教成这副混世模样,你让我如何面对你死去的母亲!” 沈玉舒一听心中来气,抬起头望着站立的颜风道:“师父,这些年您怎么教我的我心里清楚,若是您真心觉得我孺子不可教,那我离开便是,不用您总拿我母亲说事。我知道我这个样子已经对不起他们了,我不会武功,不懂谋略,更不懂如何报仇,还自以为是,就连寻找凶手这样的事情都要靠别人来完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颜风伸手指着她,“你还有理了,好,为师今日就让你好好在这雨中去去身上戾气,收收心!今日若不是顾曦明他自知理亏,你还不知道要被丞相打成什么样子,你以为这丞相府的人真的会宽宥一个以下犯上的奴才吗!” 沈玉舒听着颜风暴怒的言语,泪水混合着雨水从脸颊上流了下来,她咬着牙不肯发出一声,直到冯玉华劝着颜风回到房间,只听颜风在房里大声说道:“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帮她求情,就让她跪着,雨再大都让她给我跪着!” 说完这一句,屋里便没了声响。沈玉舒在雨中望着颜风的房间门开了又关上,冯玉华便一脸无奈的来到了她的面前。 是的,她又闯祸了,这次不管是对是错都只能是她的错。 沈玉舒一直跪倒雨停,乌云散,天黑了,颜风房里的灯亮了,也没有人再出现。 她心中苦笑,所以这一切强撑到现在又有什么意义,曾经的沈玉舒又和现在的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就必须要承担曾经那个她所有的仇恨和不甘,为什么不能直接让她死在被人砸死的那一日,而是从这样一个奇怪的世界醒来。 律法成了当权者的玩物,生而平等就是一个笑话,人命却成了权术利用的棋子。 沈玉舒绝望的感受着雨水冲刷身体带来的寒意,颜风房里却有了动静,只见他打开门,一脸疲惫的走到她面前。 直到颜风走到近处沈玉舒才发现他还穿着早前淋雨的那件长袍。鼻子一酸,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她不由抬头望着夜色下一脸疲惫的颜风道:“师父。” 沈玉舒看见颜风听见这句话后身体颤抖了一下,随之又蹲了下来扶住她的肩膀道:“起来,地上凉!”她依言起身,可是膝盖早已麻木,颜风见状只好一只手放在她的背上缓缓的将真气注入她体内。 瞬间,方才还感觉到寒冷而颤抖的身体,因一股暖流的侵入不再战栗,麻木的小腿也因为这股暖流很快得到缓解。 沈玉舒歉然的望着颜风,两行泪无声的流了下来。 颜风见状收回放在她后背的手,也随之放开她,退后了一步叹息一声道:“这些年你变成这幅模样,为师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本想就算把你教不成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好歹也能让你无忧无虑的过这一生,没想到会变成今日这幅模样,为师真是愧对你的父母。” 沈玉舒心中无奈含着泪望着颜风道:“师父,您无须这样自责,是徒儿顽劣才会让大家跟着操心,我以后不会这样鲁莽了。” 颜风见她如此说,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沈玉舒擦了擦眼角跟脸上的泪水,扯出一个微笑,“那徒儿这会儿就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出发。” 颜风听沈玉舒这样说,忙摇了摇头道:“你不跟我一起走。” 沈玉舒心中疑惑道:“为什么?” 颜风双手背过身,望着她道:“二公子让人从烟雨楼里找了一个身形与你相似的女子,扮作你与为师还有你师兄同行,引开其他人的注意。而你还有玉华,易容乔装跟在二公子身边,兵分两路。” 沈玉舒微微一愣不再多说,只是点头道:“徒儿遵命!” 颜风见她如此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希望你能吸取教训,这一路别再惹事,否则等到了晴天观为师真的要罚你了!” 沈玉舒一听赶忙道:“一定如师父所言,不惹事。” 颜风疲惫的点了点头道:“明日一切听二公子安排即可。切记不要多说,不要乱说,跟紧你师姐。” 沈玉舒此时再不敢惹怒颜风,忙点点头道:“一定!” 颜风见她如此诚恳,便也不再多说嘱咐了她回去休息,便转身回了房间,而沈玉舒则站在院子里呆呆的望着颜风的背影,心中越发迷茫。 一切似乎都在顾曦延的计划中进行,可是,沈玉舒依然心中担忧,从来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若是顾曦延真的算无遗策,又怎会将自己陷入这样的险境。 这一刻,她竟也对顾曦延的能力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怀疑。 十. 仇恨一念间 1 出城。 终于要离开那个扰人心神的的地方。 只是沈玉舒唯一觉得惋惜的是她还没来得及向小惠兑现她的承诺,她也从来没想过这一次离别会让小惠的一生都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车队一路向北行去,此次离京顾府大张旗鼓,没有人会怀疑顾曦延车中的人并非本人,还有车边同行随侍的“沈玉舒”也不过是找人假扮。 在众人眼中,顾曦延只不过是个废人,而沈玉舒又不会武功,颜风虽然在身边,但也不会一整天都盯着她。而叶知秋早已比他们早几日赶去了青月山准备。为了不让人怀疑,顾曦延甚至将常伴自己左右的荣楠都派去了那支队伍。 看着远行的车队,易了容的顾曦延坐在京都城最好茶楼包间里,对一旁两个样貌平常的丫鬟,笑着朗声道:“好久没有出门走动,天香楼的姑娘恐怕早都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不过还好有你们姐妹俩作陪,到增添了不少乐趣!” 沈玉舒看着喝茶的顾曦延无计可施,一旁的冯玉华却笑道:“公子可别将咱们与天香楼的女子做比,弄得好像公子身边都是些青楼女子一般,要是旁人听去了,对公子名声也不好不是。” 冯玉华说罢又转身对着一旁不知所措的沈玉舒道:“傻坐在这儿干什么,没看见公子茶杯空了吗,还不快叫小二过来添茶!” 沈玉舒疑惑的望着冯玉华,冯玉华见状只好无奈的又对她使了个眼色,她才反应过来的退出了包间。 说是出去找小二其实是冯玉华让沈玉舒出来有话单独说。 沈玉舒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下这座号称京都最雅致的茶馆顶楼包间。雅致,她怎么就没有看出来,方才听带他们来包间的小二哥介绍,在这里喝一顿茶要几十两甚至几百两纹银。 沈玉舒大概算了一下,已目前的社会物价来比较,够普通人家几十年的吃穿用度。这京都人喝的哪是茶,分明就是钱。 走了没一半儿的路,冯玉华就从后面跟了上来,将她拉到一边,环顾四周无人,才摇着她的肩道:“我可跟你讲清楚了,这次我保护的人是你,不是那个顾曦延。你给我老实点儿,别自作聪明又胡乱跑,听到没有!我可提醒你,我要是因为你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沈玉舒颓丧的将冯玉华的手从自己肩上拿开,放在了手心里,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师姐放心,只要你不这样随时都记着你的任务是保护我,就不会让你丢命的,更何况师姐还不相信我的医术吗。怎么可能让师姐就这么去了呢,好歹也得让你撑到见上师兄最后一面啊!” 冯玉华顿时语塞,甩开沈玉舒的手哂笑道:“好啊,我就全仰仗妹妹了!”说罢翻了个白眼转身回了包间。 沈玉舒看着冯玉华远去的背影,心中莫名觉得堵得慌,像是积压了一块大石,让她喘不过气起来。她又何尝不知这一路有多危险,她也曾拒绝颜风的安排,只是没有人肯听她的。她所有的发声都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堵了回来,她只能任由颜风安排冯玉华守在她身边,保护她。 可她从来不想让任何人为了她一个人的仇恨而失去生命。她也从不相信旁人会跟她一样,魂穿另一个世界。 待沈玉舒端着茶壶走进包间时,厢房里已多了一名男子。而且还是一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长的还算不赖的男人。 手掌的麻劲儿隐隐的传向指尖,那天晚上的场景又浮现在了眼前,沈玉舒不由得退后了几步下意识想要逃跑,只是对方早已先几步抢上前站在了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一把关了包间的门,将沈玉舒困死在门背上,看着她眼含笑意,悠悠的说道:“本公子怎么觉得你那么眼熟呢?哦,我想起来了,这天底下还没几个人敢打本公子,你是第一个,本公子的脸到现在还痛着呢!” 沈玉舒抬头看着他,不得不仔细端详了半天他的脸,剑眉星目,带着京都纨绔公子里少有的清明和一份锋芒,与顾曦延的隐忍沉闷的模样截然不同,此刻他眉目舒展皮肤也泛着正常的红晕,根本毫无异样,“这位公子的脸没问题啊,肤色很好白里透红的,气色不错,真没什么问题。” 她咽了口口水向冯玉华使眼色,冯玉华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文公子别拿小妹作笑了,当时的情形我家公子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再不喝这茶可就要凉了,这可是店里上好的白国普洱!是公子专门为您选的!” 沈玉舒没有再说话只盯着这个眼前双眼怒火都快烧死她的文灵轩,不知死活道:“文公子,当日多有冒犯还请原谅,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 文灵轩盯着她似笑非笑的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我姑且看在你家公子的面子上饶了你,不过我有个条件。” 沈玉舒忙靠近他,仔细听,“什么条件?” 他轻抿了一口茶,“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沈玉舒的心因他这句话瞬间凉了一半儿,泄气的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喝了口早已凉透了的茶,那股冰凉瞬时透进了心里。 顾曦延不理会文灵轩与沈玉舒的对话将窗户开了一条缝隙,观察一番转身对文灵轩道:“查探的如何?” 文灵轩不温不火的接话,“派出去的人昨晚回了消息,你所料不错,是同一批人!而且主谋与你所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那就好,我倒要看看这一回这只蹩脚狐狸怎么对付我。对付一个小姑娘都动用了当时那一批人,看来这次真是气的不轻。”顾曦延,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嘴角上扬显示出一股与生俱来的自信。 沈玉舒听他如此,便想发问到底是谁,可是嘴巴刚打开,却被冯玉华一个绿豆糕塞在嘴里,盯着她皮笑肉不笑,“你最爱吃的绿豆糕!” 沈玉舒见冯玉华眼神有异,搁下心中的疑问不再说话,而是安心的吃着突如其来的绿豆糕。 只见文灵轩边吹着茶杯飘出的缕缕热气边道:“就这丑丫头,至于你们费这么大劲吗?” 沈玉舒听得心里直冒火,什么叫丑丫头,想当年这副皮囊的母亲当年可是岩州水家大小姐,容貌更是岩州城首屈一指,虽然她没继承沈母的绝世容颜,没有冯玉华灵动可人,可是也是有自己相貌的特点的,比如娇小,清丽都可以形容用来,为什么一到文灵轩眼里就变成了丑丫头。 沈玉舒实在是憋的慌便无暇理会冯玉华一旁拧着她的胳膊的手道:“你们说的那个蹩脚狐狸,是不是当年灭沈家的人?” 顾曦延正准备回话时,冯玉华神色紧张的一把拉住她,在她不明所以时向顾曦延使了个眼色道:“二位公子路程还远,要是再不出发咱们可就得露宿荒野啦!” 沈玉舒不明白冯玉华为何突然话锋一转,却发现她身边三人眼神一凛都警惕起来,不约而同的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目光盯向屋顶,房间就此一下子安静下来。 此时她才隐约听见屋顶上有人走动的声音,不由指着屋顶对冯玉华做了一个房上有人的口型,冯玉华无声的点了点头伸手又捂住了她的嘴。 沈玉舒看了看冯玉华,用眼神告诉她自己并没说话,只是对方还是照样捂着她的嘴,不敢有一丝的马虎。 没过一会儿声音消失,沈玉舒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可以大声出气了。可随着她掰开冯玉华的手长出了一口气,冯玉华也跟着长叹了一口气。顷刻间便有五条带着鬼面具的黑影踏穿屋顶向他们袭来,冯玉华见状一把拉着她躲在屋角,随口骂道:“带个没功夫的上路,就是麻烦!”随之身体箭一样弹了出去。 一个回合,沈玉舒便瞧出对方五人皆是冲着顾曦延而来。看来他们这次行动依然还是被有心人察觉。只是他们的面具,却让沈玉舒陷入了沉思,这样的面具八年前也曾见过,灭沈家的那群人特有的装扮。 冯玉华一边打斗不时还要向沈玉舒这里望两眼,生怕那些人会对自己师妹下杀手。五人武功不弱,可是遇到顾曦延等人,却一点便宜都占不到,不一会儿一个一个的就倒在了地上。 顾曦延望着地上的五个受伤的面具人冷冷的说了一句,“留一个。” 冯玉华和文灵轩闻言手起剑落,瞬间这茶馆包间中就多了四具死尸。剩下的一个也已被顾曦延一脚踏在胸口上动弹不得。 直到此刻沈玉舒才发觉顾曦延的功夫有多厉害。她相信就算没有文灵轩和冯玉华相助,这五个人也不会是顾曦延的对手。她有些发怔,有些发晕,活到现在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真切的杀人场面,四条鲜活的性命瞬间倒在地上没了生机。 她的心跳的厉害只觉得想吐,她注视着顾曦延,冯玉华还有文灵轩淡定从容的神色,只觉得这些她自以为相熟的人,此刻都变得陌生可怕。 可现在,没有人关心她的情绪变化,而是将所有的视线放在了唯一幸存的杀手身上。 顾曦延的脚踏在面具人胸口上低身问道:“他派你们来是想要我的命?” 在地上的人艰难的从嘴里冒出几个字:“杀不了你,我们回去也是死!”说完身体抽搐了几下,便死了过去。沈玉舒自以为是顾曦延的脚踩的太重,踏碎了那人的心脏。 可是当她望着顾曦延疑惑的表情时,才知事实并非如此。 顾曦延松开脚,站在一旁目光深邃的瞥了一眼沈玉舒,随后将目光投向冯玉华道:“冯姑娘,麻烦你了!”不过一瞥,沈玉舒已在顾曦延的眼神中看到了对她的不放心和质疑。 原来,他从未相信过她。 冯玉华蹲下身子探了探五个人的脉,确认已经死亡,抬起头对顾曦延道:“是中毒。” 顾曦延随之用佩剑挑起五个人的鬼面具,果然,如当年沈家巷子里的那个人一样,五个人的面目瞬间被隐藏在面具之后的毒药腐蚀,血肉模糊。这样的结局让在场所有人心都一沉,而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呕吐之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玉舒早已在角落里扶着墙吐了起来。 冯玉华没心情去关注沈玉舒的情绪变换,而是沉思了一会儿,从容的从包袱里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化尸水,并在每个尸体上滴了几滴,不一会儿屋内浓烟密布,一股肉被烧焦以及一种奇异的刺鼻的味道迅速在房间中散开。 就在这时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几个人他们这间包间奔走的脚步声,应该是老板听到打斗的声音前来查探。 沈玉舒刚吐完还来不及多想,便一把被冯玉华拉着跳了后窗。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就停在茶馆的后门口。 沈玉舒惊恐的抱紧冯玉华的身体安全坠落在马车旁边,冯玉华见状嫌弃的将沈玉舒推搡开,道:“抱那么紧干嘛,又死不了!” 沈玉舒面色铁青,作势就要再吐,冯玉华惊叫着连忙将对方一脚踹进了一旁的马车车厢,并在她身后骂道:“你要敢吐我身上我跟你没完!”说着也跟着跳进了车厢。 一旁文灵轩不过笑了笑,跃上马车充当起马夫的角色。而顾曦延则是跨上了一旁一匹枣红马,并排同行,向着东城门而去。 天光正好,沈玉舒趴在窗缝上看着向后挪动的行人,心中竟也有了几丝感慨,来京都不过不到三个月,她竟是像经历了好几年一般。她的心里似乎又沉重了许多。 她不禁回过神自嘲,沈玉舒啊,沈玉舒,你怎么能这么不中用这么没出息,死人哪有活人可怕? 冯玉华见她神色有异,抬手就给了她额头一个脑崩儿,“丫头,别胡思乱想,还有我们在呢!” 沈玉舒不禁看向一旁关切的冯玉华,冲她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再不说话。 十. 仇恨一念间 2 本以为一路上风驰电掣,应该也能甩了那些鬼面人。只是没曾想他们刚从茶馆出来,沿着后巷往城外奔去,便又有一队黑衣蒙面人挡住了去路。 而这一次,不单是前路,就连周围坊间屋檐上也立满了黑衣人。 沈玉舒出生和平年代,除了在动作片里以外,根本没有见过真实的武打场景。如今见马车对面清一色的黑色身影,心几乎都要从胸腔里跳了出来。 清明过后,天气转暖,朗朗晴日下,就连呼吸都觉出几丝燥热,对面的黑衣人犹如黑色的热浪阻挡了他们出城的脚步。 顾曦延注视着为首的黑衣人,微笑揭下了自己的假面,望着对面清一色的黑衣人,道:“如今看来,这假面也没什么作用。” 为首之人缓缓走上前,提剑指着顾曦延道:“顾二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顾曦延冷笑,“原来是老熟人。” 此时文灵轩亦瞥了一眼顾曦延,道:“曦延,也不介绍介绍。” 顾曦延哂笑,“褒国公府的常平,可是一条中心的狗,顾曦月让他咬谁他就咬谁。当日我闯荡江湖,这位常平一直追随左右,可惜,没能杀得了我。” 文灵轩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原来如此,是有人想当黄雀,却没当成。” 常平微眯着眼盯着顾曦延,道:“二公子不必在这里激怒我,只要你肯让那位沈姑娘将锦书交出来,我们也不必为难你。” 沈玉舒心头一紧这锦书之事上,竟然还有褒国公府的事,她不禁顺着车帘望向顾曦延的背影。 顾曦延拎着马缰绳微微前倾,盯着常平道:“若我不肯呢?” 常平举剑道:“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今日就是杀了你,丞相他也无可奈何!” 顾曦延哂笑,“哦,真的?” 顾曦延话音落,沈玉舒却见马车前的马儿急躁的撒了撒了马蹄,便听见有整齐划一的步伐自他们身后而来。 常平带着黑衣人心中一慌,转身瞧去,却见身后路上已陆陆续续围堵了士兵。而方才还在屋檐上设置埋伏的黑衣人,也早已被后来的弓箭手拿下。 文灵轩嘴角微扬,盯着常平道:“常平,你不会真以为,我们一路前来,被人发觉,是顾曦月走了狗屎运吧?” 常平怒吼一声,“文灵轩,你私调文家军入城,存何心思!” 文灵轩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张明黄色的圣旨道:“常平,我就说顾曦月蠢,你们更蠢。这是陛下给我大哥的圣旨,协同丞相严查京都各个府门影卫,今日你褒国公府撞上来,就别怪文家军不客气。” 文灵轩说罢,看了一眼顾曦延,自顾自挥动缰绳,驾着马车来到常平面前。沈玉舒顺着车门缝望去近乎可以清晰的看到常平眉宇间隐隐的汗意。 只见常平眉眼一凛,举剑道:“今日放你们走也是个死,倒不如战死来得痛快!” 顾曦延看着浑身战栗的常平轻轻一笑,重新带上了伪装面具,道:“常平,愿你还有机会告诉国公爷一声,看清眼前人。”说着,从马鞍上取下长剑提气飞下马背。 不过一个起落,文家军已展开了攻势与褒国公府的暗卫斗在了一起。而顾曦延则身先士卒剑指常平,文灵轩则稳护马车以免车内人遭受伤害。 待文家军劈开一条生路,文灵轩回头冲着她们朗声道:“坐稳了,咱们这就出发。”说罢,挥动马鞭稳住车架向包围圈外奔了出去。 顾曦延不过二十几招便将常平打倒在地,他上前缓缓将剑尖指在常平的胸口,居高临下。 常平喘息着盯着顾曦延道:“顾曦延,有本事就杀了我!” 顾曦延冷笑一声,“杀你多没意思,告诉顾曦月,这只是个开始!我要他亲眼看着他所拥有的一切化为泡影,亲眼看着他所谓的父亲究竟是一个怎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说罢顾曦延收起了长剑,看了看四周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暗卫,吩咐道:“告诉文将军,趁着天光好堂堂正正送回褒国公府!” 说罢,他重新跨上马,微风扫过巷子卷起淡淡尘埃也卷起了顾曦延素色衣襟的下摆翻动。 这是宣战,哪怕这一次他赔上这一条命,也要和顾曦月斗到底。 拐过巷口,远离喊杀声后,沈玉舒脸色发白盯着一旁神色凝重的冯玉华,小声唤了句,“师姐。” 冯玉华回过神来,握紧了她的手,冲她笑了笑安慰,“别怕,没事了。” 沈玉舒咬紧牙关,尽量缓和自己激荡的情绪,原来,一个沈家,竟然还能牵扯出这么多东西,原来,锦书不单单是当年的人要找,如今,就连褒国公府和顾曦月也想要。但,如果将一切单个的事情串联起来,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如果当年就是他们制造了那一场惨案,那么褒国公府和顾曦月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 沈玉舒不禁蹙紧了眉头,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攒成了一个拳头,有些事情,她需要问清楚,不能再这样盲目的做了顾曦延的活诱饵,成了一个他投石问路的活靶子。 只可惜,那纯白如雪的锦书上,除了织就纹路以外,什么都没有。 马车飞快驶出京城时午时已过,沈玉舒昏昏沉沉的抬眼看了看车外天色,头晕目眩的她心中无限惆怅,冯玉华告诉她,既然京都城中有了文家军坐镇,应该没有哪个官员再敢派府兵或是暗卫来杀她,而京都城外,烟雨楼的人随行在前扫平障碍,也不会再有人会阻拦他们。 只是……沈玉舒看了看天色,就算是安全的,他们似乎真的也得露宿荒野了。 北边离京都最近的城池名叫平安,以他们现在的速度,最快也要明日早才能到达,沈玉舒毫无露宿荒野的能力,更怕赶不上颜风和叶知秋约好的时间会面,便只能强打精神焦急的催促赶车的文灵轩快马加鞭。 每次文灵轩听见她的催促,也只能无奈的看她一眼,然后一下又一下的抽打着马的屁股,一旁骑马的顾曦延见状不由说道:“按照灵轩现在这样抽打马匹的程度,恐怕我们还没有到平安城,马先被抽死了。” 说罢顾曦延暗含警告的望了一眼马车中的沈玉舒,不再说话。 沈玉舒望着顾曦延,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恨不得上去打他几巴掌解气,她不是出来踏青,更不是陪他这个公子吟诗作对的红颜,她揣着一肚子的疑问更是不知从何问出口。 冯玉华在一旁看着沈玉舒焦急的目光不由劝道:“你别催了,就算是再着急此刻也得以安全为主。别忘了师父的叮嘱,咱们得听顾曦延的话行事。” 沈玉舒紧蹙着眉头,“师姐,我不明白。” 冯玉华从一旁食盒里取出杏仁糕递给她,道:“哪里不明白。” 沈玉舒啜了一口糕点,“哪里都不明白。”想了想又道:“师姐,你说褒国公府为什么要这样帮助许如意和顾曦月,许如意已经嫁人了,顾曦月更不姓许啊。” 冯玉华哂笑,怅然道:“京都繁华,也复杂,顾曦月虽不姓许,但是他身上流着一半许家的血,而整座褒国公府依附的当朝天子。” 沈玉舒不解的看着冯玉华,却听她缓缓道:“当今身上信奉修仙的长生术,早已不问国政,在丞相发迹之前,整个内阁朝堂几乎都是褒国公府一家独大,老国公更是暂代了丞相一职,后来……”冯玉华说到这里不禁摇了摇头,“过刚易折吧,丞相终归不是池中物,如今的褒国公府想要拿捏顾府,顾曦月就是最好的入口。他们是姻亲,又有血缘关系,就算丞相发觉了顾曦月暗通褒国公府,两方实力相当时,丞相也不会轻易出手。” 沈玉舒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丞相是这个谋算。” 冯玉华点了点头,“所以,顾曦月注定会被扔出局,而如今他能博得丞相信任多久,全看那位顾夫人能活多久了。” 沈玉舒心头微凉,顾德的心狠远比她想象的要重。 冯玉华见她脸色抑郁,不禁又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如今有顾曦延帮你查真凶,想来沈家的事很快就会有着落了,到时候大白于天下,我陪你回乡祭祖去。” 沈玉舒感念冯玉华的开解,思绪也顺势飘向车外的顾曦延和文灵轩身上,思前想后对着冯玉华说:“师姐,你说顾曦延和这位文大人究竟什么关系?”说罢指了指顾曦延又指了指文灵轩。 冯玉华望了望车外看了半天道:“少年相识,不是外界传言的断袖,我见过真断袖,可不是他俩这副模样。” 沈玉舒心中不由佩服,师姐永远是师姐,跟她说话永远都只有简简单单几个字。 离开京都,这一路上沈玉舒和文灵轩其实相处的还算不错,没有了之前那一幕的剑拔弩张和调侃,反而是平等的对话。只是一提到他的脸他就会用幽怨的眼神望着沈玉舒,而沈玉舒则非常识相的绕开话题,怕他再多出个什么要求,她可真就负担不起了。 此时此刻沈玉舒见冯玉华有些朦胧睡意,便轻手轻脚出了车厢坐在文灵轩的身旁,看着他时不时的抽打马屁股,过了好一会儿他率先张口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沈玉舒干笑了一声,道:“文公子明鉴。” 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前方道:“说吧,别吞吞吐吐的。” 于是沈玉舒心一横指了指前方骑马的顾曦延的背影问道:“你跟他是不是断袖?”这一句话问出来,文灵轩先是一怔,然后大声的笑出来,引得欣赏风景的顾曦延也回身望着他。 文灵轩见顾曦延望着自己,才慌忙的收了脸上的笑容道:“我们一对断袖,配上你们一对分桃,不是很好吗?” 沈玉舒一听,不由得脸上一阵泛红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文灵轩听罢,也笑道:“那我与曦延之间,又与你有什么关系?”沈玉舒一听,不禁语咽。 文灵轩见她憋得脸红,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继续道:“你跟你师姐情投意合,两小无猜,这京中之人传的可是沸沸扬扬,就连我这个不问俗事的大理寺少卿,都知道。你倒是给我传授一下经验,好让我留住曦延的心,让他不要找别人啊。” 说到这里,沈玉舒就算再不谙世事也听得出他话中的戏谑,不由变换了脸上的神情接话道:“那还不简单,我给你开服药方,保证他以后只对你一人好。” 文灵轩一脸不相信道:“天下难道还有这样的药方?” 沈玉舒故意干笑两声道:“那当然,你想不想知道?” 文灵轩点了点头,信以为真的望着她,沈玉舒趁机勾了勾手指让他靠近,她见他听话的靠近后,便把嘴搭在他耳边,突然大声的吼了一句道:“你才是断袖,你们全家都是断袖!”说完,也不顾其他,转身回了车厢,放下车帘不再理会文灵轩愠怒的脸。 只听车厢外,顾曦延低声的笑了几声,然后便听见文灵轩大声骂道:“谁家的丫头,真是没天理了,敢跟本公子这样说话,等我回了大理寺,一定将她法办!” 顾曦延在一旁劝解道:“这丫头本就是个蔫爆的脾气,你拿话激她,她不报复你才怪!我劝你,还是不要惹她,她连曦明的屁股都敢打,我也保不准她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文灵轩惊叹道:“听说了,这丫头无法无天,你作为主子也不罚她。” 顾曦延哂笑,“罚她作甚,看热闹就行了。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丞相府里有这么有趣的事。” 文灵轩也跟着笑了一声,转了话题道:“京都里我大哥有照应,你放心就是。” …… 沈玉舒听着顾曦延跟文灵轩你一言我一语,谈到其他的事情上,心中也不似方才那般气愤,便掀起窗帘望着外边的景色。 当日走这条路来京都时,满目雪白,银装素裹,如今却已隐隐有了初夏的味道,野花遍地绯红一片。 心中没来由冒出一句话来:“尘世中,不会因为少了谁就止步不前。” 沈玉舒被自己心里冒出来的话吓了一跳,忙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却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一旁骑马与文灵轩聊天的顾曦延身上。 他的目光还是那般深邃犀利,仿佛一眼过去就能把一个人看穿。而身形则像一座山,一棵大树。他的头发乌黑顺滑的披在身后,只是用一根黑色的发带束在脑后,身上穿着的是他平常最喜爱的银白色外袍。 沈玉舒看着他的背影,跟阳光下棱角分明的侧脸,不由竟是痴了。直到他突然转身望着她时,她才慌忙的将窗帘放下来,将目光放回车厢里,可是脸还是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冯玉华听见响动睁开了双眼,坏笑道:“哟,这是动了春心了啊,你看这小脸儿怎么红成这个样子了,我看看这外面究竟是哪一个能让你这一池春心波动成这副模样。”说着她作势就要掀开窗帘,沈玉舒忙一把打掉冯玉华的手道:“就你管的多,方才文灵轩那般说我的时候,你分明没睡熟怎么不见你出面说一句话啊。” 冯玉华笑道:“你非要往人家枪口上撞,我是拦不住的。” “你!”沈玉舒有些气急的看着冯玉华,她却也不生气,拉着沈玉舒的手靠近在转身坐在她旁边,靠在她耳边小声道:“别说你是看见人家顾曦延脸红了?” 沈玉舒骤然被说中心事,下意识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可随即又拼命摇头,冯玉华见她如此忙拉紧她的手继续道:“你个傻丫头,那顾曦延是什么人,我劝你还是收起你那份心思,不要招惹他!” 沈玉舒心中委屈忙解释道:“我只是脸红了一下,又没别的什么。” 冯玉华不禁担心的望着她道:“这样最好,我告诉你,顾曦延这个人表面上对谁都疏离,对谁都冷冷的,他心里想什么根本没人能猜透。你若是对他存了别的心思,我劝你就此打住,否则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说着冯玉华还用手指捣了捣她的脑袋。 沈玉舒望着冯玉华,又揉了揉有些疼的脑袋道:“我知道了还不成吗,我会管好自己的。” 冯玉华看着她不禁叹了口气,伸手将垂在沈玉舒身后的长辫子紧了紧道:“这样最好,他跟你不同路,你从未经历过情爱,遇上这样的人只会让你万劫不复。” 沈玉舒此时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再出声。 路上沈玉舒与文灵轩从刚开始拌嘴,到最后打开话匣子用了不到一天的功夫。 她发觉文灵轩其实非常健谈,只要说到他知道他听说过的事情,他自己就会一直一个人不停地说下去,告诉了她很多京城有意思的故事,什么夜光翡翠杯被盗之谜,礼部尚书贪污背后的种种缘由,天香楼后院的井为何总是干涸没有水,让沈玉舒原本郁闷的心情稍稍有了缓解。 冯玉华更在一旁不时的插一句“小儿科”,当听到她这样说时,沈玉舒就跟文轩灵一起瞪着她,最后冯玉华只好乖乖的靠在车厢壁上睡觉去。而在一旁骑马逍遥的顾曦延听到文轩灵讲的东西也只是轻轻地笑着,并不插话。 通过沈玉舒的了解,她其实能察觉出文灵轩更加平易近人,更接近于她所认识的现代意义上的朋友,没有那么多高低束缚,也没有那么多的位高者的倨傲姿态。他博学且愿意分享,这让沈玉舒跟他相处起来很舒服,至少在他面前她可以不用再小心翼翼去猜测他的想法。 因为不再催促马匹奔波,聊天的人们慢慢的也将视线转移到车外的景色当中。 春色渐行渐远,虽是北方也已有暑气缓缓袭来之感,茂密的野树林中尤为明显。沈玉舒因怕冷穿了三层衣服,此时捂出了不少汗,顾曦延看着她额头的汗珠问道:“不是让荣楠给你做了两件衣服吗,为何不穿?” 沈玉舒用手擦了擦汗不好意思道:“那衣服料子太名贵了,我穿着上路怕弄破了没地方补。” 文轩灵笑道:“你身上的衣服都可以施给叫花了。” 沈玉舒听到他的话,第一次低头观察起自己的衣服来。 生活在山上的前些年,日子并不富裕,没有什么上好的布料来做衣服。所有的衣料都是冯玉华和之前的沈玉舒从山下村里买的粗布,或者哪一户人家自己织的麻布,并由冯玉华亲手缝制,衣服破了就找块儿颜色相近的碎布补上继续穿。 也就是这样的日子,让沈玉舒很清楚的知道她早已不是那个沈家的小小姐,如今能有一个地方供她吃供她睡,能为她遮风挡雨,她便已足够。 直到一年前,颜风有一次下山回来,带回来很多人,将整个青月山上将晴天观修翻修加固,日子才有所好转。可是穿衣习惯早已养成,且在山上也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她穿的很好很漂亮。现如今想来,那时颜风怕是已经与这座京都有了联络。 而那时将青月山中道观翻修一番也是为了今时今日。 沈玉舒想及此处,不愿理他们,坐回了车厢。 而外间的文灵轩猛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冲着前头的顾曦延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顾曦延意味深长的看着沈玉舒的背影,沉默下来。 冯玉华听闻沈玉舒回来故意道:“又挨刺儿了吧?” 沈玉舒看着冯玉华紧闭的双眼,抿唇不言,说多了也不过是自找没趣。 冯玉华见她沉默双手环于胸前小寐,沈玉舒便也挨着她睡了起来,只是怎么睡都不舒服。她只好自己躺在另一边转了几个身找个舒服的姿势睡了起来。 十. 仇恨一念间 3 文灵轩看了看身后车厢里熟睡的姐妹俩,转而小声冲着顾曦延道:“消息应该今晚就会到,到时候你爹怕是也再找不出借口来替他开脱。” 沈玉舒本就睡的不熟,文灵轩此话一出她顿时浑身一激灵,下意识觉得这件事一定与沈家之事有关。 她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可还是安静的听着他们的对话。 顾曦延言语淡淡,“我本不欲将他牵涉其中,只是那些人一再冒犯,不下点狠招,让那只蹩脚狐狸露出马脚,只怕这件事他还要继续的粉饰太平。” “真看不出他是你爹跟那个女人一手栽培,做事跟你爹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亏他还是京城风流倜傥的月公子,离开许氏简直就是个草包,怪不得累的自己老娘早早白了发。”文灵轩有些得意的说道。 什么? 沈玉舒想起晌午在京都茶馆里发生的一切,再也忍不住原本打算露营时再开口的问题,攥紧了拳头一把掀开车帘冲出去喊道:“停车!” 文轩灵显然没有料到沈玉舒并没有睡着,被她凶悍的语气吓了一跳,猛然停了车转身瞪着眼睛看着她。沈玉舒想笑真的很想笑,顾曦延不单知道一切,还对她隐瞒了一切。 她迅速跳下车盯着一旁马上居高临下的顾曦延,他却毫无表情的居高临下望着她。 沈玉舒指着他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褒国公府和丞相府究竟与我沈家之事有什么关系,杀我全家的人是顾曦月还是褒国公!顾曦延,难道我沈玉舒就这么不值得你们信任,那你们为什么又要拿我沈家来做这个局!” 顾曦延脸色一变下了马,不顾一旁跳下车劝阻的文灵轩,拽着沈玉舒不容分说的走到一边树丛中才甩开了她的手,冷冷道:“你想怎样?杀了我替你沈家报仇还是去杀了顾曦月,一个人单枪匹马对抗褒国公府?” 沈玉舒看着有恃无恐的顾曦延,不由失笑哽咽道:“我想怎样,你还不清楚吗?是谁当初告诉我,说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又是谁说一定会帮我报仇。我那么相信你,还把锦书交给你,为的就是找到沈家满门的死因。可你呢,那个人是顾曦月对不对!为什么你到现在都不肯与我说实情!” 沈玉舒看着顾曦延双眼中凛然,低下头拂去眼中的泪水,却听他冷冷道:“答应你的事情我自会做到,至于用什么方式你没必要知道,所谓实情,到时候我也会告诉你,你如今只要听话就好。其他的事情还不用你来管。” 沈玉舒抬起头看,从心底生出一丝绝望,人说乐极生悲,有谁知悲极生乐也是一样的痛苦,现在的她满眼笑意对着顾曦延冷冰的神情道:“是不用我来管,还是你从来都不觉得我可以!在你们眼里,我只怕连给你顾曦延提鞋都不配吧!” 沈玉舒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只听顾曦延在后面淡淡的说了一句,“你觉得,凭你自己的能力,你可以杀的了我大哥,或是,我爹,还是许如意,更或者是褒国公许功?你是不配,你永远躲在你自我营造的报仇计划里,永远不肯分析你自己所欠缺的东西有多少,永远都只是一个怨天尤人需要别人保护的孩童罢了。我怎么能相信连见一个毫无攻击能力的死人都能吐的一塌糊涂的人,可以与我并肩同行?报仇,沈玉舒离开我你什么都做不了!” 沈玉舒闻言猛然转身盯着顾曦延,可他已欺到她身前扣住她的胳膊,看着他眼中冒出的丝丝寒意,沈玉舒心中害怕的向后退了一步,依势靠在身后的树杆上盯着离她咫尺的顾曦延,第一次从心底有了怒火,“顾曦延,你放开我!就算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不需要你这般羞辱!” “放开,为什么要放开?怎么,知道线索了,就想一脚把我踹开?做梦!我倒要看看离开我,你怎么报仇,这一路的杀戮你如何躲。别忘了顾曦月和褒国公府冲的是你我二人的性命,而其他人可都是冲着谁来的?杀我?错过这一次他们还有的是机会。可你呢,离开我你又有什么?你能活的过明日太阳升起吗?” 沈玉舒冷笑道:“谢谢提醒,就算是死,我也不需要你来帮我!”说完转头闭上眼不再看他。 顾曦延轻声的哂笑了一声道:“真是可笑至极!” 话音落,她慢慢的胳膊上的力道一点一点的消失,当沈玉舒再次睁开眼望向前方时除了满目的茂密树林早已是空无一人,可他的气息还在,他身上这么久了还残存着药草的味道也还在。 沈玉舒目光发怔的靠着大树,整个人瘫软的慢慢滑坐在地上,泪无声的滑落,一滴两滴最后汇到一起顺着下巴脖颈向下流淌。 痛,入骨。原来一世孤独并不是谁都切身体会,原来她从未被他们重视过,哪怕她拥有着颜风和师兄师姐的宠爱,可这一刻她依然觉得孤独,依然觉得胸口再被一刀刀划的粉碎。 沈玉舒将头埋进双手环抱的臂弯里,放声的哭泣着。她不想再等了,她的心由内而外早已被折磨的千疮百孔,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找一个出口,给她也给曾经的沈玉舒。这一刻,她不想要什么计划,不想要什么筹谋,她只想杀了有可能牵扯进沈家命案的所有人,包括顾曦月,哪怕与他同归于尽,或者被他杀了,都比这样受无尽的内心折磨要好上上万倍。 那么,她缓缓将目光抬起注视着眼前一片青绿色的灌木丛,就让她来结束这一切痛苦吧。 回到马车边,冯玉华见沈玉舒红肿的眼睛欲言又止,沈玉舒却主动上前对她淡淡一笑道:“师姐天色不早了,我们是继续前行还是在这里露宿?” 冯玉华看了看一旁冷着脸的顾曦延,又看了看另一旁若有所思喂马的文灵轩。 文灵轩感觉到了她询问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神时,突然转头看着沈玉舒道:“天色已晚,继续上路怕是没有敌人也会有野兽出没,原地休息最好不过。”说罢便去车厢后的木箱里拿出露宿用的东西,“你们两个女孩子睡车上。” 冯玉华闻言点点头,拍了拍沈玉舒的手也开始帮着文灵轩忙碌起来,而顾曦延不知去了哪里却无踪迹。 顾曦延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湍急的河流道:“京都里是什么情况?” 此时他身后一名身着青蓝色夜行服的男子沉声道:“经此一役,丞相与褒国公府已然到了决裂的边缘,属下出城时收到消息,丞相与文将军联手已经将京都中官员的府邸都查了一遍,如今上表搜查褒国公府的奏章丞相已经递入了太平馆。” 顾曦延点了点头,望着东方深蓝色天际,道:“派人盯紧了,有什么事及时来传。” 对方点了点头,却不走,顾曦延回身望着他道:“还有事?” 男子犹豫片刻,道:“当年你在战场上受伤,烟雨楼众人也被绞杀了一大批,如今烟雨楼势微,若现在想与顾曦月身后的褒国公府一较高下,只怕是以卵击石。” 顾曦延蹙眉,“所以,此次去青月山便是烟雨楼休养生息的好机会。至于褒国公府,硬碰硬只凭烟雨楼根本撼动不了其分毫,唯有朝堂内斗才可以。” 男子了然,“既如此,我们只需等丞相对褒国公府耐心耗尽即可。” 顾曦延深邃的眼眸有了一丝舒展,望着河面道:“这一次,我们要慢慢来,但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沈玉舒的决定,差点将顾曦延所有的计划打乱。 京都城就在眼前,沈玉舒忍不住捂住胸口那颗快蹦出来的心。 清晨,城门还没有到开的时间,沈玉舒只能在路边和等待进城做生意的小商贩一起等待城门打开。 骑马奔走了一整天,她也早已累到精疲力竭。还好那辆马车上有她自己配的蒙汗药,比外面卖的纯得多。沈玉舒乘他们几个不注意的时偷偷洒在了水袋里。晚间,她佯装熟睡待他们几人呼吸均匀,轻手轻脚的解开顾曦延坐骑的缰绳,还好这匹马见她是熟人,只是稍事不安的蹭了蹭她的肩头,并没有发出多大声响。 沈玉舒拉着马借着月色走了将近十米后,才跨上了马背学着白日里顾曦延的样子,骑马一路狂奔。这三人武功高强,她实在是不敢保证蒙汗药的药效对于他们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她心中杂乱,只好沿路边坐在刚发出绿芽的草丛里,看着身边那些忙碌的身影,有人在议论今年的收成,有人在谈论包子卖的不如以往的好,有人还在低头编织香包之类的东西无暇他顾。 昨晚跑出来的急,她并没有带干粮,一路颠簸到现在五脏庙也跟着抱怨到了现在,更可气的是,她身上如今一文钱都没有,进城之后也不知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顾曦延说的有一点没错,她从未学过什么是独立,也从未真正独自面对过危险,她就是一个从未长大过的孩子,前一世是,这一世更是。 她不由将手揣进行囊里摸着顾曦延给她的那两件衣服,正想着不如将其中一件衣物当了,说不定能换些银子时,触手却又摸到了一片叶子。 那是绣叶当日给她的谢恩的东西,如今……她心中盘算,倒不如去蹭一顿吃喝,好做个饱死鬼。 日出东方一刻钟,城门开,沈玉舒便牵着马进了中城。 聚宝斋门前,沈玉舒手握金叶,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时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还没报仇就要饿死街头的事情她可不干,于是她将马拴在一边,鼓了鼓劲儿,一脚踏进了聚宝斋的大门。 当她向老板说明来意时,老板望着她的眼神用惊异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只说让她在这里稍等片刻,便没了人影儿。可是她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老板都没有出现。 沈玉舒此时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不过是强撑这意识在等,如今不禁有些懊悔为什么要来找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绣叶,倒不如直接去找顾曦月来的痛快。 一想到沈家满门那一张张带血的脸,沈玉舒再也坐不住,起身正准备走,那个跑的她以为出了趟远门的老板终是出现,赔笑道:“让姑娘久等了,府上略备薄菜,还请姑娘移步后厅。” 沈玉舒此刻倒是有些尴尬,如今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可一听对方说有备好了饭菜,二话不说起身就往后厅走,也不等那老板带路。 而老板则是在后面紧跟着她道:“姑娘慢行,容在下介绍一下自己,在下姓黄名叫首良,是这聚宝斋的掌柜!” 沈玉舒点了点头,脚步却没有停下反而越来越快,随着他行到聚宝斋最偏西的厢房门口,早有饭菜的香味从门缝中飘来,黄首良看着沈玉舒的样子不由得笑着推开门。 沈玉舒以为绣叶会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像那晚一样眼含促狭的笑意看着她。可是,当推开门的一瞬间,只有一桌香喷喷冒着热气的饭菜端放在才桌上,诱惑着她的味蕾。 沈玉舒心头飘过一丝失望,黄首良看在眼里却笑着邀她坐下,屏退了侯在他们身后的两名小厮,道:“姑娘先吃几口饭吧。等您填饱了肚子,在下慢慢与您说。” 沈玉舒歉然道:“黄老板,您别再在下在下的,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坐在这里吃饭了!” “您是公子的贵客,自然也是我的贵客。快吃吧,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沈玉舒听着黄首良说话温声细语,不像是个在商道上混迹许久的老油条,心里还在想跟着绣叶的人果然都不一般,因此决定还是先吃饱再做打算。 饭毕,黄首良命人撤了菜盘,正色道:“姑娘可知这金叶子的来历?” 沈玉舒摇摇头,心想这与我有何关系? 黄首良看她一脸疑惑神色又问道:“那姑娘可知您当初救的是什么人?” 沈玉舒接着又摇摇头。她当时只想着快些解脱,不要被绣叶误杀就好,哪还管那么多。可是看着黄首良一脸的期待,沈玉舒只好歉然道:“他说,他是江湖上人人都知晓的绣叶公子,其余的他也并没有告诉我。” 黄首良不禁笑出了声道:“姑娘好胆识,也不怕救的是个亡命之徒。” 沈玉舒笑着摸了摸圆圆的肚皮,“那有什么办法,他用刀架在我脖子上,拿我的性命相逼,我不得不救?我又不会武功,要是真被他杀了岂不是太冤了。” 黄首良笑道:“姑娘说的也有道理,公子性子就是如此,何况那晚还受了伤。不出此下策怕是性命不保,黄某在这里先代我家公子谢过姑娘救命之恩!”说罢,这黄首良起身就要给她作揖,沈玉舒连忙站身起来扶着他坐下。 十. 仇恨一念间 4 黄首良缓缓道:“这金叶子原是我家公子祖辈流传下来的,只是战乱年月流失不少,公子的父亲将仅存的几片叶子交予公子手中。公子见这金叶子薄兼细长用它做暗器倒是顺手的紧,于是又依着这个式样用铁片打造了许多,每次公子出去行侠仗义之时就用这一片铁叶作为他的武器。时间久了这些铁打的东西都会生锈,而生锈的纹路是随着铁片叶茎生长,公子这才得了这个名号。公子从来不轻易将金叶子交予他人,也就是他最好的朋友才有那么一片。如今公子给了你他仅剩的最后一片金叶子,足可说明公子对你许的承诺之重。” 绣叶公子,传说中他带着银色的面具,在月圆之夜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行踪飘忽不定,官府永远抓不到他,就连江湖上的人也打探不到他的行踪。 沈玉舒想起这些在遇到绣叶后恶补的有关于他的来历,不禁感叹,古时行侠仗义,只要抓不到皆是劫富济贫的英雄好汉,可放在现代却又另当别论。 绣叶当日确实是允诺过不管她要什么来日必当取于她面前。只是不知他现在是否会知道当初的承诺只换来今日的一顿饭而已。 其实沈玉舒也想过,用这一片金叶子换他去杀顾曦月,只是经过顾曦延的事情,她不想再牵连任何人,万一绣叶因为此事送了性命,她又怎么经受得了良心的谴责。 黄首良看着她,她也看着他,黄首良不断给她递眼色她却不明所以。 黄首良见几次眼神试探无果,便放弃了这个念头,直接说道:“黄某说了这么多,姑娘今日拿着金叶子现身,是有什么心愿需要黄某向公子转达的吗?” 沈玉舒这才恍然大悟想了想,如今这个局面总不能直接说她只是为一顿饭来的吧,所以故作沉思道:“这件事情我只告诉他一个人,他不在的话就等他回来了我再告诉他。” 黄首良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沈玉舒,叹道:“也好,那姑娘先留在我府上好生休息,公子这几日有事不在京都,等他回来我们再去见他。” “他不在?他去哪里行侠仗义了?”沈玉舒不禁问出口,突觉冒昧,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黄首良一眼。 黄首良只是笑着摇摇头道:“公子的事情,我不好说,姑娘先休息吧。” 沈玉舒此刻反倒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想了想只能依言先住下,总不能刚吃过饭就要走,况且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只等明日一早将金叶子留下自行离去便是。 至于要怎样找顾曦月问清楚缘由,今晚仔细筹划一下再说。 黄首良安排的住处甚是安静,可是沈玉舒却根本无法入睡,想着心中大仇未报更是坐卧不宁,满脑子都是顾曦月的一张充满阴笑的脸,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他。 第二日晌午,沈玉舒趁黄首良在前台待客,偷偷从后门溜了出来,他们萍水相逢黄首良不能被连累,尤其是她从他口中得知顾曦月这几日的行踪后,她更是片刻都不愿意等下去。 快到午时京城开始下起雨来。 昏暗的天幕之下,中城街头行人匆匆,无人在意街角的阴暗角落里蛰伏着一个少女,暗存杀心。 傍晚雨停,沈玉舒跟着倒泔水的马车来到天香楼后门,乘人不注意时溜进了天香楼。 沈玉舒进入天香楼的后院,才知道这楼中原来另有乾坤,没有章法的屋子到处都是,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古建筑风水可言,看的她眼花缭乱,水井旁的地上摆放的木盆里全是那些飘着浓重脂粉味道的艳色衣裙。 沈玉舒这才想起,自己这身装扮,绝对会引起很多人的怀疑与好奇。于是她便找了间没人的屋子,锁了门从包袱里拿出了顾曦延给她做的那两件新衣。 鹅黄色的纱裙上绣着一朵朵小的金黄色花朵,沈玉舒细看之下才发现是用金线绣成的梨花,看起来分外耀眼。 她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摸着衣服的布料,这可能是她这两世穿的最好的面料,深黄色的腰带还串成了一长条类似麻花的细细辫子垂了下来。她不禁心中自嘲,死时能有这样一件体面的衣服穿着,到阴曹地府去见沈玉舒也算是对得起她这具身体。 沈玉舒不得不叹服,设计这天香楼的人真是心思缜密。 天香楼不像一般院落那样分前院与后院,而是迂回的圆形布局,犹如一个大型的八卦盘,如果走廊错过了,可能会一直在一个圈子里来回转,或者直接绕行到了另外的院落里。 沈玉舒来回走错了几次,已然明白院落布局,可还是花费了几个时辰,在外院人声渐稀时才慢慢靠近了最中心的院落。 早间黄首良告诉她,顾曦月每次来天香楼最爱呆的就是这天香楼最中心的行院。只是很奇怪,她这一趟来的比她想象中容易许多,一路上所有伪装都没用到,更是没有任何人出面阻拦她,就连前日里的鬼面人也无,就来到了位于天香楼最中心的听雪园。 随着距离邻近,听雪园周遭吵杂的声音越来越小。随着一步一步的靠近,沈玉舒的心跟也着一点一点紧张起来。她摸了摸藏在腰间的匕首,心中正在盘算用什么理由进入听雪园,只听后面有个醉醺醺的声音突然出现,“你再往前走一步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里是天香楼禁区!” 沈玉舒心惊猛然回头望见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顾曦月。 顾曦月见是她,方才还略带迷醉的神色瞬间阴冷下来,带着意料之中的诡笑,“我当是哪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原来是你这个丫头!” 沈玉舒看着他,第一次强行将自己的惧意压了下去,神色冷冷道:“是我,我来带你下地狱!” 顾曦月走上前轻抬沈玉舒的下巴完全不理会她所说的话,“当日见你只觉得你与一位故人长相颇为相似,如今才发觉原来你跟你姨母实在长的很像,你说我怎么就没早发现其中端倪,生生让你从我手里溜走了!” 顾曦月这话说得多么像一个失去恋人的人在挽留自己爱人时的告白,只是现在,这句话无疑是告诉沈玉舒,如今她根本没有机会再走出天香楼半步。很好,她根本不想活着出去,只要能杀掉顾曦月,她死她活又有什么分别? 沈玉舒心里想着,恍然间觉得她漏掉了顾曦月口中的一个关键人物——小姨。 在沈玉舒的记忆里,这个小姨她从未见过,可却总挂在沈母的口中,当年小姨失踪,沈父沈母更是派了许多人协助水家寻人,可都没有下落。 而这样的话,她在顾德口中也听到过一次,顾德说她长得像他死去的小妾,难道她们是一个人? 事到如今,她也不愿与顾曦月多做纠缠,而是直接道:“你见过我的姨娘?” 顾曦月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面颊,“一切都是因为她的一句话,你该恨的是你的姨母,顾曦明的娘亲!” 沈玉舒震惊的望着他,看着他眼中的奸笑,想收回被他捏的生疼的下巴,可他却又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凑近他身边,“这次是你自投罗网,我倒要看看没了老二,谁还会来救你!” 沈玉舒来不及呼救,就被顾曦延揪起了衣领拖进了听雪园。 她想这次真的不会有人来了,等到颜风知道她不见了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但他们也都会理解她去了哪里。至于顾曦延,他定是站在一边冷笑着,数落她的自不量力。 死?怕什么,她现在早已是求之不得。她藏在腰间的绝命丹若不能让顾曦月服下,那么便用它来跟沈家的人见面也是好的。 听雪园内,顾曦月一把将沈玉舒甩在地上,这里都是由青色小石子铺就的地面,石桌石椅都是由汉白玉石雕琢而成,若不是现在的处境危险,只怕沈玉舒自己也会叹一句真是人间难得一见的装饰风格。 沈玉舒回身望着站在她面前的顾曦月,死也要死的明白,于是她张口便道:“顾曦月,事到如今,我倒是要问你,沈家灭门是否是你做下!” 顾曦月像是听到笑话一般,发怔的看着沈玉舒道:“难不成老二到现在也没与你说实话!” 沈玉舒抿唇不言,却听顾曦月哈哈大笑几声道:“顾曦延啊顾曦延,聪明一世,却竟是一点信任都不肯给他自己的诱饵,活该你自己跑来送死!” 沈玉舒心头震动,只听顾曦月吐字清晰,道:“本公子今日就告诉你,你沈家之事,不单单我有份,就连我爹也是始作俑者!怪只怪你爹知道的太多,挡了我们的财路,否则,我们也不会痛下杀手!” 沈玉舒心口起伏,原来,真如自己猜测一般,顾曦月,顾德,就是沈家灭门案的凶手。怪不得,大理寺卷宗库会被烧毁,怪不得有关沈家命案的卷宗一个都不剩,原来凶手位高权重,只手遮天。就算顾曦延知晓一切,也无法撼动其分毫! 而她又什么能力,可以搬到高高在上的丞相。 沈玉舒看着顾曦月倨傲的模样,依旧愤恨问道:“顾曦月,你们做了这么多的孽,就不怕将来有一天遭报应!?” “你以为我怕?你沈家也不过是踩在顾家脚下一只蝼蚁而已,要不是为了顾曦明的娘,我爹早都灭了沈家,还须等到沈家那个老东西上书吗?”他的目光中夹杂着愤怒指着沈玉舒道。 可沈玉舒却有些听不明白,不禁问出口道:“你胡说什么!?” 顾曦月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当年那么轰动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看在你也快去跟你那个糊涂老爹见面的份上,本公子就大发善心告诉你。当年你爹在岩州做知府时,发现我爹暗中与南国皇室有染,我爹暗中拉拢几次你爹却依然不为所动,还向皇帝上了一道折子弹劾一国丞相,真真是不自量力。你觉得那个折子当年会在谁的手里,你又觉得你爹还会是什么下场?要不是顾曦明的母亲半路里跑出来,扰乱了我爹心神,他竟然不再追究沈家的事,我们也不会那么晚才动手。既然他不做那便我来做,所以,你沈家满门都是我杀的。本想借此机会从你爹身上找出沈家的家传锦书,却不想杀了所有人还是扑了空。现在才知道,原来在你身上。要不是那该死的废物一直明着暗着护着你,老子如今早就得手了。” 沈玉舒慢慢站起来,浑身发颤,原来当年的真相竟然是如此!此刻她早已分不清自己的情绪里究竟夹杂了多少自己的愤怒,又有多少曾经沈玉舒的不甘与满腔恨意。 她目光里有团火愤怒的指着顾曦月道:“顾曦月,你杀了我全家还好意思在这里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爹里通外国证据确凿,谋害忠良,今天我要杀了你为我死去的家人报仇!” 顾曦月冷哼来到她面前背着手不屑的问道:“杀我?你能杀得了我吗。别忘了你来的这是什么地方!就是老二来了也不见得能活着出去!” 沈玉舒哈哈大笑道:“你也太小看你的好弟弟了吧,他能瞒着你们装瘸子这么多年,又有什么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 顾曦月一听气愤道:“他就是个废物,别以为装了几年瘸子,又觉得自己城府深了,告诉你老子早就知道了,老子就要先杀了你再杀了他!别以为他联合了文家军,查了京都官员所有的影卫,就能奈何得了我!” 如今已没有退路,只是他话中都提到的姨母让沈玉舒不得不感到奇怪当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于是话锋一转道:“你别为你自己的行为贴上什么高尚的理由,也没必要混淆视听。我姨母在我不到一岁时便失踪了,怎么会成了你爹的妾侍?”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你姨母当初是我派人劫走的,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你小姨长确实漂亮。也是因为你姨母,原本属于我的也从我手中溜走!” “明明是自己没有脑子,还怪在别人身上,仅凭这一点,你就输给了顾曦延!”沈玉舒故意刺激顾曦月。 顾曦月的话让沈玉舒犹如寒冰蚀骨,她紧咬着下唇尝出一丝腥甜的味道,原来不知何时早已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 十. 仇恨一念间 5 “原来如此,于是你就因为我姨母嫁给了你爹,又听说沈家有什么宝藏,便将心中怨恨全撒在沈家满门性命上。顾曦月,你真说得出口!” 顾曦月怒火中烧突然欺上前来一手扣住沈玉舒的肩膀道:“我不会输给一个瘸子。这次是你自己闯进了这听雪园,别怪我没给你活路。废话已经说得够多了,来人!” 突然间,屋子角落里迅速涌出鬼面人将沈玉舒与顾曦月围在中间。是他们没错,沈玉舒望着这些鬼面人的面具,心头发凉。 “看见这些人了吗,等会儿他们就会拿着你的头颅去见顾曦延和颜风。”顾曦月阴森的说道。 沈玉舒望着顾曦月道:“你作恶多端,我杀不了你,总有人能杀的了你,不过我希望是顾曦延,因为你加注在他身上的痛苦太多了,多到你下辈子都还不完!” 沈玉舒想起顾曦延对自己的嘲弄和不信任,此刻只觉得愤怒异常,她知道顾曦月现在杀她只是个幌子,找到锦书才是关键,不禁轻蔑说道:“难道顾大公子还不知道吗,当日出顾府时锦书就已经在顾曦延手里了,你说的宝藏只怕如今早已是顾曦延的囊中物。” 顾曦月听着笑了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吗?”顾曦月随即上下打量着沈玉舒,露出一抹淫邪笑容,“我倒是不介意在你身上搜一搜!” 沈玉舒望着一脸淫笑的顾曦月,浑身一震,颤抖道:“顾曦月,你要杀我就来个痛快,你若是要折磨我到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想做什么还不明白吗,这里是天香楼,客人与妓女之间都做什么呢?这么如花似玉的人放在我面前,没有好好享用就被杀了实在可惜。况且这么多兄弟在这里,他们很多人跟着我出生入死也很久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了,有的甚至还没有碰过女人,今晚也让他们好好看看,好好学学怎么驯服不听话的女人,顺便也让他们解解馋,你说如何?” 顾曦延曾经说过顾曦月除了喜欢杀人以外,最爱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折磨自己的囚犯,让他们生不如死。 如今她也要体会到被折磨致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见顾曦月一边说一边靠近沈玉舒,她见状使劲挣脱了顾曦月扣在肩膀上的手,却不想脚下一滑坐在地上,望着他不住的退后,心中除了恐惧就只剩下恐惧。 沈玉舒抿唇,袖中的匕首滑落到地上,她盯着匕首。差点忘了这是她从挂在马上的顾曦延的包裹里找到的。 她一把抓起匕首对着顾曦月,颤抖着声线挥舞着匕首道:“顾曦月,我杀了你!” 顾曦月哂笑,欺上身来,他根本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匕首夺去扔在一边,抓着沈玉舒的衣领将她拎起压在石桌上。 顾曦月低身压在沈玉舒身上闻了闻味道,似乎很享受一般,“这十几岁的小丫头就是要比天香楼里的那些姑娘嫩很多啊,你与你姨母身上的气味都是如此相似,告诉我锦书在哪里!” 沈玉舒闭着眼睛哭喊着,恨道:“你杀了我!” 顾曦月讥笑,“别怪本公子没有给你机会。”说罢,不顾沈玉舒的挣扎便开始撕扯她身上衣服。 沈玉舒的两只手被他牢牢的固定在头顶上方,根本没有能力去反抗。泪已成河,她连喊得力气都没有了,忽然望见腰间那颗跌落在桌边的绝命丸。 沈玉舒拼尽力气挣脱顾曦月的手掌抽出一只手拿到那颗绝命丸,心想既然没能给顾曦月服下,那么就用它来结束自己的性命,总好过被这么多人欺侮。于是她乘顾曦月没反应过来时一把将药丸放入口中。 顾曦月见状迅速放开禁锢着沈玉舒手腕的手捏住她的嘴吼道:“你吃了什么,给我吐出来!” 沈玉舒紧闭嘴死死的盯着气急败坏的顾曦月,任凭他用力捏着她的脸颊,怎么也不将嘴张开。可是顾曦月的手劲极大,没过多久她的嘴角已经被他捏开,那颗咬碎的绝命丸已经咽下一半,而顾曦月硬生生从她口里又抠出来一大半。 沈玉舒顺势给了顾曦月一记耳光,喘息道:“有本事就去找顾曦延!” 话音落顾曦月放开了沈玉舒,她四肢酸麻突然失去重心滚在地上,绝命丹很快就起效了,她的脑子已经开始恍惚起来。 恍惚中她只见顾曦月回身对上了一柄长剑,周围的鬼面人也冲着她所在的方向而来,可是她却没有丝毫的力气做出反应。 就在她眼睛闭上的一瞬间视野中突然闯进一个白色的身影,可她身心上已经传来了一丝一丝冷意。这药,就是小半颗的功效也这么强烈,或许也是因为身上的衣物已被撕殆尽的缘故吧。 也罢,不论如何她解脱了。 一道光,很暗,只是沈玉舒依然能感觉到那一道光射出的微弱的温暖。但很快她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许迈进天香楼的那一刻就错了,也许,偷偷跑回京城就是错的,她太固执,太自以为是,她曾经以为她可以站在另一个文明的高度俯瞰众生,却从未想过从魂穿的那一刻起她已坠入了这个世界。 她想哭可是眼中却没有泪水……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心中无限委屈。 沈玉舒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于是又动了动手指,还好手指还能动。之后她又抬了抬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没了力气。 浑浑噩噩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嘴角融进一丝甘甜,她便艰难的开口说道:“要,还要。” 不一会儿嘴角便又有了水润的感觉,一滴一滴均匀的从嘴角滑进嘴里滋润着她干燥的唇畔。 沈玉舒终是努力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她的心沉到了谷底,为什么这些人在她死后都阴魂不散,她心中气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起身将那人搡倒一旁就要往外冲,不料那人从后面一把揽住她的腰道:“你刚醒这是要去哪里?” “我宁愿死,也不愿做顾曦月的囚奴!”沈玉舒挣扎道,可对方还是一把将她横抱起来,“你倒是看清楚了再说话!” 沈玉舒闻言这才停止挣扎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人,他的眼神如同黑夜中的星辰闪着光芒,是他…… 绣叶将安静下来的沈玉舒放回床上,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烧退了,你可知你昏迷了五天,老黄头说你要是今晚再不醒,高烧不退,就是你师父来了也是无力回天。” 沈玉舒不禁有些好奇的望着他道:“是你救了我?” 绣叶点了点头自信道:“这是当然,不过找你可真不容易,我几乎翻遍了天香楼每个角落,以前只是知道听雪园中暗藏玄机,这次还真是见识到了顾曦月的实力。” 沈玉舒不由抓紧被角道:“他死了?” “没,不过他现在跟死了没两样!”绣叶一边拿过放在桌上的药帮她吹凉一边走到床边说道。 沈玉舒一愣忙问道:“什么意思?” “我冲进去的时候,被鬼面人围困,顾曦月便无暇顾你也冲了上来,再后来,烟雨楼的人冲了进来,让顾曦月分了心,我见脚下有把匕首,踢了一脚刺进了他胸口。只是当时担心你的安危并没有刺准,偏了几分,所以现在的他和死没什么区别。我见他们颤抖的厉害,不便露脸便乘机带你离开了。来,老黄头说你醒了便要把这药喝下去,你先放心好好在这里养伤。”说着便把碗端到了她面前。 沈玉舒看着绣叶银色的面具,缓缓坐起身来对绣叶微笑道:“多谢你了。” 他眼中露出笑意看着她道:“你胆子也真大,你可知天香楼是顾曦月在京都花重金打造的,里面像迷宫一样,这种地方你都敢一个人去闯,我真是佩服你的勇气。”说到这绣叶却停顿了下来。 沈玉舒见他言而又止,也不再多问。想来也是被当时的情景给吓住了,就连她自己都认为自己应该会死在听雪园,因此便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沈玉舒听他方才所说起烟雨楼,不禁又好奇道:“你是说烟雨楼的人也来了?” 绣叶将沈玉舒手中空了的药碗放在一边,道:“是,比我先一步进的天香楼,估计是来救你的人。” 沈玉舒听他这样说,简单的“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知道,如果不是绣叶和烟雨楼的人赶来救她,她已命丧黄泉,只怕死后贞洁和尸体一个都保不住。 绣叶见沈玉舒不再说话,安慰道:“等你身体好了,我送你离开这里,顾曦月受了这么重的伤,估计这一年多都不会再有什么大动作。褒国公府这一日被刑部弹劾,结党营私,丞相已禀明了陛下。失了褒国公府,顾曦月想要在顾德跟前翻身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容易。” 沈玉舒点了点头将身上的棉被紧了紧,原来就算她不来京都,有些事也会如顾曦延的计划在慢慢推进,看来她真的不应该这样一时冲动。 本就是晚上,她喝的药中又有安神的成分没一会儿便困意来袭。 绣叶见她无恙而又昏睡的模样,不再多说便也去休息。 绣叶走后,沈玉舒一个人躺在床上。这时才发觉自己已换上了干净的衣物,而她的包袱也安安静静的放在床头。只是她现在已没有任何力气去想其他事情,就这样醒醒睡睡,睡睡醒醒的一直到了天明,身上却仍旧没什么力气。 天亮时沈玉舒起身走到窗前,外面已经是绿荫一片,换上的是夏季微弱的蝉鸣。她听到有人推门而至,转身看去原来是黄首良,见他提着药箱,沈玉舒不由微笑道:“黄老板这么早就醒了。” 黄首良笑笑回答,“姑娘身上还有余毒未清,这个时辰刚好是清余毒的时候,还好您醒着。” 沈玉舒心中一动,看他手中拿着的银针道:“能从阎罗王手中把我拦回来,黄老板的医术只怕是天下数一数二与家师不相上下。”说着在床边坐了下来。 黄首良移步在她身后道:“我怎么能比得上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天机道人。沈姑娘,得罪了。” 沈玉舒淡然道:“黄老板为我驱毒,没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她说完,黄首良不再接话而是安静的为她施针,不一会儿沈玉舒的肩胛上便传来隐隐的刺痛,头也随之晕了起来。就在此时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吐出一口黑血。 她不断地咳着血时,绣叶已推门而至,看着她惨白的面色关切道:“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沈玉舒忙摇着头擦了擦嘴角的血,望着眼含关切的绣叶虚弱道:“我没事。”说罢,不想头重脚轻栽进了绣叶怀中再没了知觉。 沈玉舒不想哭,可是眼泪还是忍不住的留下来,从来没有如此想过自己的父母。想家乡那一朵朵的纯白的木棉,乘着春风开出漫天的白,想沈家哥哥给她做的小风车,想娘亲给她绣的那一个个带着露珠的的荷叶香包,想家中院子里结出的一粒粒酸甜可口的杨梅。 只是最后眼中出现的永远是那一抹血红,汇成一条溪流流在她心里,一遍一遍的吞噬着她的灵魂。好累,带着仇恨生活了这么多年,心里的痛早已说不出,道不明。 清醒过来后,沈玉舒一个人双手抱腿窝在床边的角落里。看不见天,看不见地。烛火摇曳,心里苦涩。 就算她为她做出这样的事,可依旧被那些记忆所折磨,为什么她不能忘了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好好的生活,为什么她偏偏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她。 沈玉舒望着透过窗户的昏暗暮色,消失了这么久冯玉华会不会着急,颜风和师兄会不会担心? 现在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一个萍水相逢的绣叶,真是可笑,她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他却肯为了当时的一句承诺冲进天香楼里救自己,这份恩情她又该怎么报答。 阳光就在沈玉舒空洞的眼神里慢慢浮现在天际,她望着那踏晨光而来的绣叶,心中说不出的感激。 绣叶见她这副样子便道:“就知道你不会睡,但没想到你能这样窝一夜。” 沈玉舒看着他轻笑道:“睡不着能怎么办呢?”说完便想扶着身边的床沿站起身来,只是窝的太久加上身体又虚,猛然间站起来眼前直冒金星。还没站稳,就直直的摔了下去。 绣叶见状忙上前扶住她。就这样,沈玉舒跌在了他宽大的怀里,抬头望着他,戏谑的道:“你救了我一命,你要我怎么报答你?” 绣叶闻言眼中露出一丝笑意道:“你当日救了我,我如今救了你,咱们也算扯平了。” 沈玉舒想了想开玩笑的道:“不如以身相许如何?”她说完后望着他眼中不可思议的眼神,只见他忽然笑道:“姑娘说的可当真?” 可沈玉舒还没来的及回答他,他的面具却因阳光的折射银光一闪,刺痛了她的双眼。 沈玉舒本能的用手想捂住他面具上泛起的银光。也许是离得太近加之她力气把不稳,所以一瞬间用力过猛后,绣叶的面具随着她的手一同滑落到了她的怀里。 沈玉舒低头茫然的拿起怀中的面具,顺势仰头望着他有一丝尴尬的真容。 绣叶目光一滞愣了几秒,掩饰了脸上一瞬间浮现的无措,起身将沈玉舒抱至床边坐下。 沈玉舒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异中缓过神来,望着他半天才蹦出一句,“怎么是你?” 绣叶看了沈玉舒半天嘴角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为什么不会是我?” 沈玉舒一时语咽,只见他从她手中拿过面具,用手抚摸着,怅然道:“顾曦延都不知道的秘密,如今却让你个小丫头误打误撞撞破了天机,真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大理寺少卿文灵轩,你到底玩的什么把戏!如果你是因为顾曦延才救我的话,我便不会再感激你!”沈玉舒有些来气道。 文灵轩一屁股坐在她床边一脸玩味的望着她,“这哪里像是刚从阎罗王那里捡回一条命的人啊,我看你精神好的很!方才还说要以身相许,怎么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精神好?也许在别人看来沈玉舒真的精神好的很,好到在外表看来根本没有中毒,她见他一副逗你玩儿的样子,便也不理会他顺势躺下道:“是好的很!好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方才以身相许的话,不过是我一时玩笑之语,文大人不必当真!” “你还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姑娘啊。”文灵轩靠在床边,盯着沈玉舒故意戏弄道。 沈玉舒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一咕噜坐起身,“文灵轩,你别欺人太甚!” 文灵轩却是一副了然的姿态并不接她的话,而是转了个话题,“我知道你心里有疑问,那你想不想听是怎么回事?”文灵轩望着她,可她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望着他。 文灵轩不禁叹了口气,“要不是曦延在那里稳着,你师父与你师姐早就来寻你了。” 沈玉舒将脸转向另一边道:“他们会担心我?师父师兄师姐我信,顾曦延就算了吧!” “看来你也不是很情愿,那当初为何又要让他替你报仇?”听他这般问,沈玉舒转过身来道:“若早知道是这样,我不会答应他!” “是啊,你会直接把自己送到顾曦月口中让他杀了你,你就满意了。你不了解的东西,你似乎也没有资格在这里评论,明明是你自己答应他,现在却又不信他!”文灵轩理所当然的说道。 文灵轩的话一句一句皆如刀尖一般戳在沈玉舒心里,她忽的下床站起身啜泣道:“是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草率的答应他,若是我知道沈家灭门是他父亲一手造成,你以为我会答应他吗?你与他是朋友是兄弟,我呢,我算什么?只不过是你们对付顾曦月的诱饵棋子而已!你们总说要相信他,可他什么时候真的相信过我!” 文灵轩坐在距离沈玉舒不远的地方,望着气急败坏的她道:“没那个本事跟脑子,还敢回京来报仇,我是该笑你蠢还是该叹你勇气可嘉?我们几个千辛万苦找你,若不是我暗自回京来聚宝斋询问黄叔,你以为我会有那么快的速度找到你?救了你,不但不感激还在这里一句一句的怨恨别人,我看我根本就不该救你!真该让顾曦月杀了你这个有勇无谋的傻子才好!你把自己的一切都怪罪在顾曦延身上,你觉得公平吗?你就没有想过事到如今,有许多事情是因为你自己的过错造成的,与他人无关!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这样不管不顾又改变了什么,顾曦月任然活着,顾德任然是丞相,一切都没有改变!” 文灵轩激动的说完这些话站起身来,走到沈玉舒身前盯着她,而她望着他生气的双眼心中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她太自以为是了。 文灵轩望着沈玉舒许久忽然叹了口气,“我看你也不愿意听我说,你自己好好休息吧。若想离开这里去找你师父,知会老黄头一声他会给你备盘缠。”说完,文灵轩收回目光擦着沈玉舒的肩膀,从她身旁经过径直出了门。 文灵轩走后,沈玉舒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瞬间没有了力气瘫坐在了地上。为什么,她还是觉得这般煎熬,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一个出口,她想要究竟是什么?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已经再也看不到前路的方向。 她只想找到一个可以解脱的出口。 十一. 净圆寺中惜过往 1 京都城外,渭河在这一带还算是平稳。 沈玉舒目光涣散的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河流,这段时间的经历早已让她原本就脆弱的心再次饱受摧残。她真的支撑不住了,也不想再强撑下去。 那些记忆里关于曾经沈玉舒的过往也已折磨的她只剩下一副皮囊。 夏季已悄然到来,河水因清晨温度过低反而在此时泛起一层水雾,凭添了几丝神秘感,犹如坠入一片距离尘世相近的仙境。 沈玉舒遥望天上的白云,聚散分离也不过一瞬间,这样好的天气是上苍对她的暗示吧。她想融入那一团云里彻底解脱,她想大口的呼吸,想彻彻底底的释怀解脱。脱离这无尽的痛苦折磨,她好想回家,回到那个有爸妈关心,可以肆无忌惮做自己的家,而不是在这个奇怪的古代世界里承受原本不属于她的仇恨和痛苦。 她注视着泛着淡青色波光的河流,屏着呼吸踏出了第一步一点一点探着步子向河心走去,每一步都带着她的绝望和痛苦。 不一会儿河水便淹没了沈玉舒的头顶,窒息感瞬间袭来,肺部不断的被河水挤压,正如这些年压在那个沈玉舒心头的仇恨,让现在的她窒息绝望,痛苦煎熬。忽然间脚下一空,她看着越来越模糊的河面,感受着河水一浪一浪划过她脖颈,脸颊,她心头竟是松了一口气。 解脱了,她原本就不想活。 这一刻她心中还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歉意,对那些原本关心那个沈玉舒的人,她带走了他们的关爱,却无法偿还。她不是沈玉舒不是吗,就算她们拥有相同的名字,可她们终究不是一个人。 她承担不了她的仇恨,承担不了那些不甘对她的折磨。她更接受不了魂穿这件事彻底改变了她所有的人生,为什么不能让她直接死去,为什么! 河水微凉侵蚀了她的肌肤直达心底,撑过一段不怎么舒服的过程后,她没有了呼吸,没有了知觉,整个身体便都漂浮在河面上顺流而下。 恍惚间她猛地听到有人在呼唤她,沈玉舒奋力睁开眼,看到一个影子向她游来。沈玉舒看不清他的面容,恍惚以为是自己的父亲来接她。 她不由微笑伸出手向那个影子摸去。带她走吧,一个人活在世上好累…… “沈玉舒,你倒是给我醒醒,你就这样死了,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好吵,到底是谁?胸口好像感觉被一个人不停的按压着,沈玉舒一口呛出许多水来,沈玉舒以为是父母来接她了,于是便叫出声道:“爸” 那人听到沈玉舒的声音,动作停了下来,摆了摆她的脑袋,便将她抱了起来,可她还是就此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玉舒逐渐清醒过来。只见文灵轩铁青的脸色盯着她一动不动,沈玉舒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原来就算自己想死,似乎也没那么容易,“这次救我算不算对我的承诺?” 可当沈玉舒看着文灵轩明显的胡擦,乌黑的眼眶时,心中还是不由得充满歉意,哽咽道:“对不起。” “沈玉舒,你就是个懦夫,你到是再死一次,我决不会再救你第三次!醒了就起来喝药,黄叔说你得了风寒,发了两天烧,这么大本事跑去投河自尽,没本事活下去报仇。你真是天下最有种的女人!” 文灵轩一手端着药一手扶沈玉舒起身,她自己也撑着点力坐了起来,望了望房间中的摆设问道:“这是哪里?不是你的聚宝斋吗?” 刚说完就被文灵轩强行味了一口苦涩的药汁。沈玉舒不由得皱起眉头,文灵轩见状却嘴角上扬道:“这是净圆寺。” 沈玉舒刚想开口说话,却又被文灵轩强行将药全部喂进嘴里,又将她按进床里动作轻柔的替她掖了被角道:“你好好休息,我去见主持一会儿再来看你。” 沈玉舒此时望着文灵轩的模样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默默的流了几滴泪,点了点头。 文灵轩长叹了一口气,犹如长者一般轻抚她的额头,安慰道:“好了,没事了,醒了就好。”说罢便起身出了禅房。 眼前的佛像让沈玉舒躁动的心,安静了不少。死过两回的她,突然在这座安静的禅房里心如明镜。 原来还会痛,原来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活着也很痛苦啊。到底怎样她才能走过这种痛苦,怎样她才能心安的接受并不属于她的一切人生。 沈玉舒正想着,文灵轩已推门进来,见她跪在佛像前,便戏谑道:“一个连命都不惜的人,现在怎么有心在这里礼佛了?怪哉怪哉!” 沈玉舒闻言站起虚弱且摇晃的身体,对文灵轩道:“我是不礼佛,可是我想佛是能见到我父母的吧,所以就托佛祖问问他们过得好不好。倒是你,既然说我是懦夫,为何还要救我?让我死了不是更好?” “我手里不允许有无辜的人死去,而且你死了颜风他们会埋怨顾曦延。我倒挺好奇佛祖是怎么说的?你父母过得好不好?”文灵轩靠在门边问道。 “我想是好的吧,他们又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不过佛祖还没有给我答复,你就进来了。”沈玉舒淡淡道。 文灵轩听罢,忽然眼神一转温柔的望着沈玉舒道:“玉舒,你应该好好的活下去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你这样做只会让顾曦月瞧不起你,更会让你身边的人伤心。” 沈玉舒苦笑道:“我不需要顾曦延瞧得起,我只觉得自己没用,什么都做不好。” 文灵轩走上前,望着脸色惨白的沈玉舒柔声道:“玉舒,你还有你的师父,师姐和师兄啊,你可知当初的我可没你这么幸运。” 沈玉舒望着他疑惑道:“你可是神武大将军最宠爱的幼弟,还是大理寺少卿掌管一方案件司法,怎么会比我不幸。” 文灵轩沈玉舒被穿堂风吹的略显凌乱的碎发,本想替她整理一番,可手在空中僵持了一瞬间后背过身去,哂笑望着她道:“那又如何,想当初我不也是文家集万千宠爱的幼子。谁见了我不称我一句小公子,可谁想,我娘在我四岁那年跟家里的下人私奔了,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下人与我娘是青梅竹马,他入府本就是为我母亲而来。父亲生气迁怒于我,那时大哥在外行军打仗,其他的兄弟姐妹没有一个人肯出来为我说句话。 就连下人也开始对我冷嘲热讽,后来竟有传言说我也不是文家子,可家丑不可外扬,对外父亲说我娘得了重病死了,对内父亲也开始渐渐疏远我,最后碍于文府的颜面以为亡母祈福的理由,直接派人将我送到净圆寺养了十年,而身边陪着我的也只有老黄一个人,后来遇见了我师父,他教了我一身武艺,但他们也都只能暗中护我。在外人看来我只是被送去寺庙生活过着平淡的生活,可只有我心中清楚,我不过是一个父亲不要了的孩子罢了,那些年甚至没有一个人来探望过。直到后来父亲过世,大哥回府住持丧仪,才做主把我接回家,还求了皇上给了我一官半职。” 沈玉舒从未想过原来文灵轩幼时会遭遇这样的事,比起曾经有父母疼爱的沈玉舒,这样被自己的亲人怀疑身份也许更痛苦。 沈玉舒不可思议的看着文灵轩,却见他尴尬一笑,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沈玉舒猛地回神,“为什么你经历这么多还可以活的这么阳光,这么通透,可我却怎么都走不出来。” 文灵轩望着她,总觉得她在压抑这什么,不由抚上她的肩头柔声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每次见你总觉得你只不过是表面装作很快乐,似乎在压抑很多情绪,你若是长此以往,只会越陷越深。” 沈玉舒咬着下唇,低着头紧抠自己的指甲,一句话都不说,他看出来了。文灵轩的话语充满温柔充满力量,这一刻犹如一股温泉浇灌在她心田,让冰峰般的心海顿时有了暖意。 她便再也绷不住小声啜泣起来,越哭越大声,直哭的自己瘫坐在了地上,而文灵轩也随着她一道坐在了地上,替她顺着气道:“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沈玉舒边哭边摇头捂住自己的心口道:“你不懂,你不知道,我,我,我已经快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了,我真的好难受,我觉得死才是解脱,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真的快疯了。为什么要让我去经历这些,为什么,为什么我所有的认知都会错的,我是不是就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世界?我只想杀了灭沈家的人结束这一切之后,一切都结束了,有关于沈玉舒,有关于我,我不想再承担!了” 沈玉舒说道这里忽的抓紧了文灵轩的双臂,乞求道:“文灵轩,你帮帮我,你帮帮我,我真的快不行了!” 文灵轩目光震惊的看着失控的沈玉舒,她满眼泪水竟是痛苦绝望,他不由将她揽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慰道:“没事的,没事了,我们慢慢来,我们都会陪着你的,别害怕!” 沈玉舒抓紧文灵轩胳膊上的衣服,拼命的摇头,“文灵轩,你不懂,我不属于这里,我不是沈玉舒,我不是,我不知道我是谁,我谁都不是,谁都不是!” 文灵轩不懂沈玉舒的意思,只以为她是在发泄情绪,因此也只能再用点力抱着她待她平缓了心绪再继续。可这一刻眼前的女孩儿,也实在让他心疼。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谁又能真的看开家族覆灭带给她的厄运,真正的活出自己呢。 命运的洪流里谁都逃不过,他现在也只想让她能尽快的走出这种痛苦情绪,好好的活下去,有勇气面对她的人生。 沈玉舒哭的歇斯底里,直将自己的委屈都哭了出来,哭的累了就直接在文灵轩的怀里睡了过去,时不时的身体还会因为哭泣而抽动几下,看得文灵轩一颗心都软了下来,不禁刨了刨她的脑袋轻轻起身重新将她抱回床上。 可沈玉舒的睡眠本就不好,这样一挪动又立刻醒了过来。 文灵轩见她醒了,忙坐在床边问询,“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玉舒摇了摇头,文灵轩便又笑着道:“那你再睡会儿?” 沈玉舒又摇摇头,“文灵轩,陪我说说话吧,我真的很害怕一个人。” 文灵轩抬手抚摸着她的额头,长叹了一口气,道:“那我给你说说,当日怎么找到你的,你想听吗?” 沈玉舒默默点了点头,便听文灵轩说了起来,“当日我赶回聚宝斋就听老黄说有个姑娘拿着金叶子来找我,可是第二日晌午突然溜走了。老黄一想你定是去了天香楼,可是他却一直没有打探到你进天香楼的消息。你这丫头,主意倒是挺大。不过终归是个小丫头罢了。” 沈玉舒听罢,不由握紧他支在床沿的手对着他笑道:“谢谢你,文灵轩,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沉不住气,是我报仇心切才会一意孤行让自己有危险,还牵连了你用绣叶的身份来救我,你肯定也担了很大的风险吧。” 文灵轩见沈玉舒如此说,眼中一扫几日来的忧心松了口气道:“你能这样想就好,颜道长他们很担心你,要不是我打晕你师姐让顾曦延先带她去找你师父,你师姐也会来折回京都来找你。小玉舒,不要总去想你失去了什么,多想想你拥有的,你会比曾经更快乐,相信我。” 沈玉舒望着文灵轩坚定真诚的目光默默流泪,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文灵轩见状伸手拍了拍沈玉舒的肩膀道:“明日一早我带你去见这里的住持,你心结太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得开。等你身体恢复一点了,咱们再出发去找你师父汇合。” 沈玉舒刚想说话他却忽然握紧她的手,让沈玉舒一时有些惊慌,可是他却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望着她,沈玉舒狂躁的心也因他的安静渐渐平复下来,他的手心和他的怀抱都让她感觉到温暖不带一丝杂念,而她此时,正需要这样的温暖来温暖她冰凉的身体和冰凉的心。 她望着他,这一次,她想试着走出这场纠结,这场抑郁,不想再胡思乱想,她第一次真正有了生的念头,她想去看看这个世界,这个她从未了解过的世界,第一次想要在这个世界里找到自己活下去的价值和意义。 沈玉舒眼中带着泪滴却笑着望着文灵轩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怀抱真的很温暖,很让人有安全感?” 文灵轩眼神一滞,便笑了出来。 四目相望,竟是温暖。 一路上沈玉舒做了男子装扮,文灵轩抄近路快马加鞭往顾曦延所在的平安城赶去,可是中途却接到密报说顾曦延和颜风他们得知沈玉舒安然无恙,已经先行去了青月山。 沈玉舒忽然想起出顾府时顾曦延告诉她,他这一路要好好欣赏沿途的风景,把这些年在府中的浊气一扫而光,只是她的冲动毁了他计划,想必他现在吃了她的心都有了吧。 果然,路上文灵轩告诉沈玉舒,等她回了青月山教训她的恐怕不只有颜风还有顾曦延,顾曦延生平最恨别人不听他的话,不按他的计划行事。 沈玉舒无奈一笑道:“顾曦延那么自大你还和他做朋友?” 文灵轩也笑道:“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更何况他本性并不坏,只是做事情的方法有时候有些让人捉摸不透而已,其实跟这种人做朋友很有意思。”随即他看了看沈玉舒,好奇道:“你倒是跟我说说,方丈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你现在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文灵轩一直很好奇沈玉舒见过住持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比以前活泼了许多,眉宇间的阴霾更是淡去不少。以前的她再快乐,眼中总带着一抹孤寂,可现在不同,她的眼神是明亮的,是从心底散发的释然,他很高兴看到沈玉舒能有这样的变化。 听到他这样说,沈玉舒不禁想起那日清晨所发生的事情。 那日清晨,沈玉舒感觉身体已无大碍便自行去见住持。 住持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跟颜风一样留着很长的胡须,他背着沈玉舒静坐在蒲团上有节奏的敲打着木鱼念着经。沈玉舒静静的站在佛殿大门外,闭上眼睛认真聆听这有节奏的木鱼声,心也跟着宁静了下来。 沈玉舒正出神的听着,住持却开了口道:“施主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沈玉舒回答道:“一颗尘心怕扰了佛堂宁静,不如站在门口等心静下来的好。” 听到沈玉舒如此回答,方丈轻轻笑出了声,起身来道沈玉舒面前,双手合十道:“贫僧法号慧远,还请沈施主随贫僧来。” 沈玉舒跟着慧能来到佛殿后的院子里,院子正中种着一棵高大的树木,沈玉舒望着这棵枝繁叶茂的树和它粗犷的树干,“这棵树在这里也有百年了吧。” 慧远点了点头,“这是菩提树,是开寺僧人从西域带回的种子,当年其他僧人都觉得菩提本为南方树木,在北方水土不合只怕种不活的。当时僧人便说只要心诚只要它还能发芽,一棵树栽在哪里都能活,这棵树栽在的不是土里而是人的心里。” 沈玉舒听着住持说着,走到菩提树前伸手轻摸树干。 慧能继续道:“只要人心还活着,它便会茂盛的生长着,而如果哺育它的心死了,那么就算再好的肥料也栽不活一棵最普通的树木。” 沈玉舒似懂非懂的回身看着慧能,“师父的意思是要玉舒心里的那颗树如这菩提一般,百年常青么?” 慧能也望着这棵树道:“听灵轩说过沈施主的故事,施主承载的悲愤太多,心已经开始腐烂,不如试着将那些腐烂的东西割舍,给土壤翻翻新,这样才能让大树蓬勃生长,施主的心也就不会因腐烂的东西而痛苦,而那些腐烂的东西融入土壤便又是丰厚的肥料。” 沈玉舒听罢合十双手闭上双眼默默的在心里回味着对方的话语,微风拂来一阵夏日才有的暖意,她缓缓睁开双眼向方丈鞠了躬道:“谢谢住持一番感化,玉舒会让自己的心活过来,会努力做一株参天巨树,成为自己的倚靠,不再自怨自艾虚度光阴。” 慧远看着沈玉舒赞同的点了点头道:“贫僧这里有本《法华经》,心烦意乱时诵读片刻,一扫烦躁。”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本经书,递到沈玉舒面前。 沈玉舒双手接过,对着慧远做了揖道:“多谢师父教诲,玉舒铭记于心。” 文灵轩赶来见沈玉舒时,慧远已经领着众位僧人继续晨读去了,只有沈玉舒一个人在菩提树下静静的观察着这棵参天大树。 心很平静,该放下的要放下,不该现在提及的就交由将来再做吧。既然来到这个世间,有了一次重生的机会,她是该学着接受现实,好好生活,学着……长大。 十一. 净圆寺中惜过往 2 沈玉舒抬头望着天长出了一口气并不多言,一旁的文灵轩只能叹气道:“无妨,你能想开就好。” 沈玉舒看着他心思一转道:“文大人,我记得你说过绣叶公子的身份顾二公子是不知道吧?” 文灵轩看了沈玉舒一眼诧异道:“他是不知道,我也是最近这两年才开始用这个身份行走江湖的,你想做什么?” 沈玉舒一副了然于胸的姿态让眼前的文灵轩明显的更加心虚道:“沈玉舒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玉舒佯装无辜的摇摇头道:“没什么啊,你不想让他知道吧,不想让他知道的话,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呗。” 文灵轩稍稍松了一口气问,嘴角微微上扬问道:“什么交易?” “很简单,我当初救你的时候你不是说来日我想要什么你必取于我面前吗?” 文灵轩点点头,沈玉舒继续道:“所以现在你只要答应我这件事,我就永远都不告诉顾曦延,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绣叶公子就是他的好友文灵轩。” 文灵轩悲怨的长叹,“哎,一世英名真毁在你这小丫头手里了,你说吧什么事情?” “你放心,不是什么难事儿。”沈玉舒停顿了一下,故作沉思的想了想道:“就是以后我有什么事情需要你这个大侠帮忙的时候,你一定得帮我,而且不许说不。” 文灵轩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马上道:“这位姑娘,你这一个要求比你千百个要求都要让我为难,你这不就等于让我答应以后所有你提出的要求都得答应吗?小丫头,狡猾至此!早知道当初就不多嘴说那句话了!” 沈玉舒笑道:“没办法,谁让本姑娘天生没有什么安全感,好不容易有你这么个大侠保护我,我还不赶紧抓在手里,要不以后有什么事情没人帮我怎么办?你不答应也行,到时候万一哪天我说漏了嘴,把你的事情告诉了那位顾二公子,你可别怪我啊。” 沈玉舒看着文灵轩有些狼狈的模样笑出了声问道:“绣叶公子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文灵轩表情委屈道:“答应,能不答应吗,我是言出必行的大侠,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沈玉舒看他这样,便问出一个她一直以来都有些不明白的问题道:“你为何不把绣叶的身份告诉顾曦延?” 文灵轩听罢望着前方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道:“告诉他不见得对他对我都好,更可况丞相前些日子颁布了檄文要捉拿绣叶归案,如果被发现,以他的性子不会不管不顾,到那时只会连累他罢了,而且我也不希望文家受到牵连。” 沈玉舒望着文灵轩的表情,看来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一旦说口,就像他所言不只是顾曦延,其余人都会受到牵连。 沈玉舒想着这些便不再说话,倒是文灵轩突然停下马问道:“你说了这么多,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 沈玉舒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扫过一丝不详的预感,问道:“你想起什么了?” 他促狭的笑道:“我记得当日在聚宝斋,你说要怎么着我来着,让我想想,对了,要以身相许来着,不知这话还作数不?” 沈玉舒心中一惊,忙解释道:“不作数,不作数,我跟你开玩笑的,我今年才十五岁啊,你就想着我以身相许,你这是对女生的摧残!” 文灵轩听罢长叹一口气道:“我就知道女子跟小人一样,都是翻脸不认人的主,哎,都说绣叶公子江湖闻名,谁想绣叶也缺一位夫人啊!” 沈玉舒闻言哈哈干笑道:“文大人也会缺女人,你别开玩笑了,那天在听风苑里不都是女人!” 文灵轩见沈玉舒笑的灿烂,自己却悲伤的摇了摇头故意道:“姑娘那句以身相许,让小生魂牵梦绕了这么多天,不料竟是一句玩笑之语,这让小生情何以堪哪!” 沈玉舒见他如此咬文嚼字,如同戏台上的青衣小生,便憋着笑夹着嗓子,翘起兰花指也学着戏台子上的戏子道:“公子何须担心,来日奴家定位公子寻一位良人,从此红袖添香好不快活!” 文灵轩见沈玉舒这样说,大笑道:“沈玉舒,你到底什么变的?” 沈玉舒也笑道:“我娘变的!”说罢,她大笑的揉着早已笑痛的肚子趴在马背上,看着文灵轩的笑脸。 文灵轩看着她肆意的笑容,收住脸上的笑容问她道:“你现在还想报仇吗?” 沈玉舒也收了脸上的笑道:“想。这是一个承诺。”对曾经的沈玉舒。 文灵轩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头望着沈玉舒道:“沈玉舒,想要报仇就要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不单是身体要强壮,更重要的是这里。”他指了指沈玉舒的脑袋,继续道:“这里要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换句话说,就是你这里需要补的东西还有很多。” 沈玉舒见他一脸认真,乖巧的点了点头。 文灵轩见状脸上露出放心的笑容,不再说话而是转身催马向前奔去,而沈玉舒紧随其后,不敢有一丝犹豫。 与文灵轩在一起很愉快,也许是因为他身上那股平和的气息感染了她,她总觉得和他在一起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可是想起当初在听风苑里打他那一巴掌的事,她还是有些心虚。千万不能让他想起来,要不然他还会拿那件事情来要挟她,那样她可不乐意。 一路上,文灵轩都用飞鸽传书的方式和顾曦延互通消息。 沈玉舒问他万一被人截获了飞鸽怎么办,文灵轩却自信的把小纸条递到沈玉舒手上,让她自己看,沈玉舒好奇的打开观察,原来上面不是字而是一些图画,晦涩难懂。原来如此,估计也只有他们自己才会看懂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 虽然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可到平安城时颜风他们已经离去近十日之久。沈玉舒与文灵轩策马来到云来客栈时,一眼便瞧见客栈门口焦急张望着的冯玉华。 文灵轩率先下马,沈玉舒看见冯玉华后也忙下了马跟着文灵轩向冯玉华的方向走去。 只是面对冯玉华凝重的表情,她不禁心虚的躲在文灵轩背后不敢现身。 冯玉华一见沈玉舒哪还顾得了一旁想出言相劝的文灵轩,她不容分说的一把将沈玉舒从文灵轩背后拉了出来,用手指捣着沈玉舒的脑袋骂道:“你跑啊,你再跑啊,你知道师父都担心成什么样子了,你倒是长本事,一句话都不说跑回京都。怎么,现在舍得回来啦?我看你不死早晚一天会害死我们,还不如你死了的好!” 冯玉华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心疼的抚摸着沈玉舒的脸颊,“笨丫头,没武功跑去干嘛,跑去送死吗?真是出息的很了!真不知道你一天脑袋里都装的什么东西!真担心死我了!” 沈玉舒抬手替擦着冯玉华眼泪,自己也哭起来,一把抱住师姐将头靠在师姐的肩上道:“师姐,我以后再不去干那样的傻事了。你别生气,你别哭好不好,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求你别生气别不理我。” “那么危险的地方,你怎敢一个人去,你看你这几日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冯玉华一边哭一边摸着沈玉舒的肩跟胳膊道,言语中满是关心与心疼。 沈玉舒心中难过松开环住冯玉华手,看着她哭红的眼睛,一声一声的啜泣着。 文灵轩见两人不再说话才适时道:“你们姐妹俩进屋说话吧,这在大街上,人家看一男一女抱成一团像什么样子?” 冯玉华听了,向沈玉舒身后的文灵轩点了点头表示了谢意,之后二话不说拉沈玉舒进了她的房间,一进房冯玉华便开始探沈玉舒的脉关切道:“说是中了毒,现在怎么样了,看着脉象余毒倒是清干净了。你看都皮包骨了,这个文灵轩,说什么都不让我跟着去,还打晕了我,你说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我该给师父怎么交代啊。” 沈玉舒擦着冯玉华眼角沁出的泪,柔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再自责了,以后我不会那么冲动了。” “你倒是敢,看我到时候怎么修理你!”冯玉华说罢还不忘用手点着沈玉舒的脑袋。 沈玉舒见冯玉华如此终是放下心,冯玉华如此便是真的不再生气了,原谅她了。 晚上睡觉,沈玉舒和冯玉华躺在一起聊天,那时沈玉舒才知道顾曦延当日知道她骑着他的马离开后,面色阴沉的一句话都不说,冯玉华看着都害怕,只有文灵轩在一旁劝慰。而冯玉华焦急的想要去找沈玉舒时,却被文灵轩一把打晕,让顾曦延带到了平安城。文灵轩自从沈玉舒离开后的那个早晨也不见了踪迹,后来才听顾曦延说是去找她。 沈玉舒心中愧疚,只能小心翼翼解释道:“那日我听了顾曦延说的话,气愤难平,给你们喝的水里下了蒙汗药,本想着跟顾曦月同归于尽的,可是没成功。” 冯玉华躺在一旁叹了口气,点了点沈玉舒的额头,“你呀,听文灵轩说那天香楼里暗道特别多,地势复杂,你哪里来的胆子,怎么敢一个人闯进去?” 沈玉舒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噘着嘴,“当时脑子一热,只想着为父母报仇哪还顾得了那么多,不过天香楼里确实如迷宫一般,应该是按照八卦阵的方法造的,真不知道顾曦月从哪里找来的工匠,能造出那么一座院子。” 冯玉华也叹道:“这倒也是,这个顾曦月我看着也就是个长得还不错的草包,估计这些东西都是从他褒国公府那里弄来的,以他的脑子想不出这些弯弯绕。褒国公府之前为了笼络皇帝,找了许多江湖术士,其中不乏有善八卦术的。可惜呀,这些人现在都已经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沈玉舒不解的看着冯玉华,只听她道:“你还不知道,我们来平安城的第二天,朝廷就下了皇榜抄了褒国公府,说老公爷擅自养兵豢养术士意图谋逆,内阁和刑部会审后定了个灭族,整个褒国公府自上而下不论男女老幼都要杀干净。听师父说,褒国公带兵反抗了一日,被文将军射杀在了府门前,想来也是惨烈的。” 沈玉舒心头一紧,忙问道:“连孩子都不放过吗?” 冯玉华叹息一声,“孩子都被送进宫炼药了。” “什么!”沈玉舒惊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冯玉华。 冯玉华爷起身神色沉重道:“陛下身边的一个术士说幼童之血最为纯净,以幼童之血炼药可以让药性加倍。真宗便信了,这个时候褒国公府那些十岁以下的孩童只怕都已经进了炼丹炉。” 沈玉舒只觉得自己由脚底生出一股凉意,顺着皮肤迅速凝结成鸡皮疙瘩沿着后背攀上自己的头皮,“真宗这样做,不怕遭报应吗!那些孩子又犯了什么错?” 冯玉华长叹一声,“没办法,错就错在他们投生在了褒国公府。丞相如今重权在握,巴不得除之而后快。” 沈玉舒深吸一口气,她还是忽略了这个时代的残酷,不过一个人一句话,就可以将所有人的性命剥夺,看似公正的审判也不过是一个过场,一个为了冠冕堂皇杀死自己所恨之人的借口,为的不过是一个人的狂欢和欲望。 沈玉舒困惑,“不是说丞相是老公爷提携才有了今日……” 冯玉华哂笑,“你要是相信一个站在权利顶峰的男人会对糟糠之妻始终如一,就太单纯了。丞相这样的人,只要为达到目的,女人不过是工具罢了。”随即她望着沈玉舒,“舒儿,你一定要睁大了眼睛,别被顾曦延骗了!” 沈玉舒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不会,一时大家都没了声儿,沈玉舒便又重新躺了下来,可等沈玉舒刚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时,冯玉华突然又问道:“在天香楼里可是文灵轩救了你?” 沈玉舒连忙收住打了一半的哈欠,顿时瞌睡也没了,她之前才答应文灵轩保守秘密,此时便要遵守诺言,于是又解释道:“是一个大侠救了我,可是我答应他不说他的名字的,他救了我之后把我送到了净圆寺,我是在那里遇到的文灵轩。”沈玉舒说着早已与文灵轩串好的供,可是仍旧心虚不已。 冯玉华听罢倒是稍事放心道:“居然还能有大侠闯进天香楼里活着出来,看来武功不弱,找个时机倒是可以切磋切磋。不过,舒儿,听我的劝,等回到了山上把你这爆脾气改一改,性子收一收,要不终归是要吃亏的,这次有江湖大侠,下一次可不会了,听到了吗?” 沈玉舒点头道:“我知道了。” 冯玉华这才放心道:“知道就好。唉,我这关你算是过了,就不知道师父那一关你如何过。” 冯玉华这一提醒,让沈玉舒想要逃避的问题又浮现在了脑海里,颜风当日在顾府的话语还犹然在耳,而沈玉舒出了城就将他说的话跑到九霄云外。这次颜风就算不将她逐出师门,只怕处罚也不会轻。 沈玉舒一想到可能面临的责罚,心中惴惴竟是一夜都没有再踏实睡过直到天明十分。 十一. 净圆寺中惜过往 3 平安城离青月山有近二十日的路程,为了保险起见,冯玉华依旧是女子装扮,而沈玉舒因为还没有完全长开仍做男子装扮。 不想这一路上却遇到了不少波折,先是刚一出平安城就遇见了一对要劫色的淫贼。 那二人将他们三人围在中间,观察了许久,忽然其中一个脸上长着麻子的走上前,用一双色眯眯的眼神上下打量冯玉华道:“小娘子想必就是传说中的沈家遗孤吧,确实长得不错,来陪大爷乐呵乐呵,大爷就放你们过去,当然了,你还得把你沈家的宝贝留下。” 冯玉华厌恶的盯着那个麻子脸一句话都不说,反倒是一旁的文灵轩道:“大爷你认错人了,那是我妹子,不是你们要找的什么沈家人。” 而那两人中的另一人,长得倒还是玉树临风,出口却是污浊不堪,他道:“管你大爷的沈家,还是什么家,今儿个咱们桃花双侠要定了这个姑娘跟你俩身上的银子!老子劝你识相的就快点滚蛋!” 沈玉舒一听倒是乐了,“我还以为二位叫了个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号,搞了半天也不过如此,打着这样的名号干着奸淫掳掠的勾当,真是把大侠们的脸都丢光了!” 麻子脸一听气道:“丢光了又如何,老子今天就要把这小娘们儿扒光了,看你能把我们兄弟俩怎么样。”说完竟是挥着大刀向他们冲来。 沈玉舒见他下盘不稳,心中一笑,在冯玉华跟文灵轩面前显摆功夫,真是不自量力。想罢,只见那麻子脸已跑到沈玉舒与冯玉华面前。 沈玉舒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推开冯玉华,自己也闪在一边,同时伸出一只腿来,刚巧绊住了那个麻子脸。 那麻子脸显然没有料到沈玉舒有这么一招,一时不稳摔了个狗吃屎,不过他速度倒是快,一下翻身站起怒目圆睁的指着沈玉舒道:“好小子,老子今天就好好跟你玩儿玩儿,看你还有什么本事!”说着便向沈玉舒扑来。 而此时在另一边,文灵轩早已与那个小白脸斗了起来。 冯玉华见麻子脸向沈玉舒扑来,一把抽出腰中长剑向麻子脸刺去,没一会儿功夫麻子脸便被冯玉华打倒在地,不住求饶。文灵轩那边,也早已将那个小白脸制伏。 文灵轩拎着那个小白脸,将他与麻子脸摔在一起,用剑指着道:“就你们这样的还做采花贼?真是笑掉大牙!” 麻子脸见今次吃亏,忙求饶道:“各位大爷,姑奶奶,你就饶了我们兄弟二人这一次吧,再也不敢了,咱们以后金盆洗手多做善事!” 冯玉华听闻气愤道:“你们这种人会做善事,我还不如相信太阳会从西边升起来,留你们这样的人在世上就是祸害!”说着冯玉华就要挥剑杀了那个麻子脸。 沈玉舒见状一把拦住冯玉华道:“师姐,让他们做善事还不易,你先去前面等等,我跟文灵轩会处理好的。”冯玉华疑惑的望了望沈玉舒,又望了望文灵轩,之后不情愿的收了剑走向了一旁。 沈玉舒则蹲下身来,盯着那个小白脸做出一副与人无害的样子道:“这位公子,可否告知在下你们是如何得知沈家人会从这里过,而且身上有宝贝的,我们也想见识见识那宝贝跟沈家遗孤。” 那小白脸信以为真道:“消息是从京都城里传出来的,说是当年沈家灭门就是因为身上有宝贝不肯拿出来,说是那宝贝可以号令天下,就连皇上都得听你的。” 沈玉舒失笑道:“就为了这样的传言,你们在这路上堵了几天了?” 小白脸答道:“差不多也有一个月了,我们兄弟俩算是来的晚的,听说前面好几拨人都被杀干净了,侥幸活下来的人说根本没见到沈家人的面,估计是假扮的。” 沈玉舒好奇道:“那你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一旁的麻子来一听忙尴尬的解释道:“我们兄弟俩就是想碰碰运气,想着就算遇不上那沈家人,在这路上劫点财供我们兄弟二人花花也好。” 沈玉舒一听心中恶心,倒还是忍住道:“那你们就没有劫点财的同时劫个色?” 那麻子脸嘿嘿的笑了两声道:“小伙子真聪明啊。” 沈玉舒恶心的向那麻子脸踹了一脚,对这一旁文灵轩道:“大侠,就看你的了。” 文灵轩此时,脸露凶光对着那二人道:“桃花双侠的名号我倒是听过,不过人家可是一对恩爱有加的夫妻,干的也都是些劫富济贫为民除害的大善事,今日你们竟敢冒充他人名号,干这种勾当,就别怪本公子不留情面!” 说罢,文灵轩突然转身对沈玉舒说道:“你去你姐那里,我一会儿处理完他们就过去!” 沈玉舒不再多说,骂了句“活该”便去找冯玉华。 不一会儿,只听见那二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响彻天空,震的林中的鸟儿四处飞散。 沈玉舒有些害怕的望着冯玉华,冯玉华更是有些疑惑的望着沈玉舒,沈玉舒便耸了耸肩表示她不知道文灵轩做了什么,但应该跟自己猜测的差不多。 没一会儿文灵轩便提着剑来到沈玉舒跟冯玉华身旁,“出发吧。” 沈玉舒见他神色如常,不禁问道:“你把那两个人怎么了?” 文灵轩一听笑了笑道:“没怎么,就是以后都不能劫色了。” 沈玉舒没经历过男女之事,前一世有沉心于学习更是对这些事了解甚少,不想一旁冯玉华脸一红,拉着她道:“问那么多干嘛,他俩以后都不能干坏事了不好吗,快走吧,要不然来不及感到下一个地点投宿了。” 说罢便拉着沈玉舒上路了,而文灵轩则是微笑着跟在她们身后。 不曾想这一路真是波折太多,先是碰见了两个淫贼,不过倒不算什么,因为冯玉华跟文灵轩还没有出全力,那二人就已经招架不住。 可是如今站在眼前的这些人,沈玉舒望着他们脸上的面具,一腔恨意油然而起。 沈玉舒攥紧了袖口,盯着前面的人不发一语。 冯玉秀却冷笑开口道:“自己主子都快死了,还有心情出来杀人。” 鬼面人中,有人道:“不关你的事,把东西交出来!” 文灵轩一听仰天长笑道:“只怕你们有命来,没命回!”说罢身体如剑一般飞了出去,护在沈玉舒与冯玉华身前与鬼面人纠缠在了一起,而冯玉华则是提剑护住沈玉舒,与另一边来的鬼面人打在一起。 沈玉舒好恨,恨自己在这个时候一点忙都帮不上,还需要别人来分神保护她,倘若她也有功夫,就不会让局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围攻的鬼面人的数量在减少,可是没多久沈玉舒便察觉到身旁冯玉华的体力也在下降,沈玉舒焦急的望着她叫道:“师姐,别打了,我们跑吧!”冯玉华听闻点了点头,拉着沈玉舒冲到文灵轩身旁。 沈玉舒见文灵轩头上沁出的汗珠,忙道:“文灵轩,我们走!” 文灵轩用力斩下面前鬼面人的手臂,回身看着她们点头道:“你俩先走,我断后!” 沈玉舒听他这样说,忙想告诉他要走一起走,冯玉华却一把拉起沈玉舒就跑。沈玉舒无法阻止冯玉华的脚步,只能跟着她跑,她回身望去文灵轩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 天色渐黑,沈玉舒和冯玉华焦急的等在路旁的树丛里,可许久还是没有等到文灵轩的身影,沈玉舒不由望着路上的情况,冯玉华只好从旁安慰道:“鬼面人总共来了十一个,我杀了四个,以他的武功那七人应该没问题。” 沈玉舒却声音颤抖道:“可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有来,师姐要不我们回去找找他?” 冯玉华沉思了片刻道:“也好,我这会儿体力也恢复了不少,咱们这就回去。”说罢,她们便从树丛里出来,向方才打斗的地方寻去。 等到天黑时,她们来到打斗的场地,此时早已是遍地尸体,冯玉华就地取材做了一个简易的火把举着,终是在微弱的火光下找到了文灵轩月白色的身影。 他坐在一棵树下,正在调息真气,沈玉舒本想上前询问,可见到火光下他满头的汗水,便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冯玉华来到文灵轩身前查探一番,对沈玉舒说道:“先不要打扰他,我们在这里坐着陪他就好,看起来他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沈玉舒赞同的点了点头,跟着冯玉华坐在文灵轩身旁的一颗大树下。 初夏的夜微凉,沈玉舒抬头望向天空星际璀璨,心中充满了歉意。她回神望着一旁还在调息的文灵轩,心中说不出的愧疚,要不是她的任性,他们何故会碰到这样多的事情,文灵轩又怎么会因为保护她变成这样。 沈玉舒难过流下泪来,一旁冯玉华安慰道:“别哭了,有哭的力气,还不如想想等天亮了,我们吃什么,干粮已经差不多快吃完了,本来计划明日能到岳家村的,如今看来只怕还要耽误一天。” 沈玉舒听师姐说话,擦着眼泪道:“师姐,我知道自己做错了。” 冯玉华听罢,无奈的笑着揉了揉沈玉舒的头顶道:“知道自己错了吧?” 沈玉舒点了点头,冯玉华继续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不过这话用在你这里还欠点,你是错到家了才会改。” 冯玉华正说着,不想文灵轩那边却发出一声响,她们忙上前查探,只见文灵轩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如雨下,嘴角上都是暗红色的血迹。 见这情形冯玉华忙探脉,心中一凉焦急的望着沈玉舒道:“他中毒了!” 沈玉舒心中一慌,忙大着胆子起身在那群尸体边搜来搜去,可是却什么都没有搜到。不禁又沮丧起来,冯玉华见沈玉舒神色颓丧,便道:“还是先把他带回岳家村再说。” 沈玉舒点了点头,忽然又抬头问冯玉华道:“你可知他中的什么毒?” 冯玉华刚想说还没有弄清楚时,不想沈玉舒搜过的尸体里,有一人竟然还没有死,过了这么久突然跳起来向他们刺来。 说时迟那时快,文灵轩突然睁开眼双手各拉沈玉舒和冯玉华一把将她们护在他身后,而那一剑不偏不倚刺在了他的背上。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冯玉华还没有来的及回到沈玉舒身边。 冯玉华见状抽剑挥去,那人便应声倒地,抽搐了几下没了气息。 而沈玉舒望着头顶嘴角还在出血的文灵轩吓呆,忙起身扶住文灵轩道:“你这是做什么?” 文灵轩抬手擦了把嘴角的血道:“我是男人。” 沈玉舒听他这样,明明关心他的心却恨不得抽他一巴掌,可是眼泪却又忍不住的流了下来道:“都这样了,你还说这种话!” 冯玉华倒是理智,简单处理了一下文灵轩的伤口道:“天太黑了,我从血色上看不出是什么毒,我们抓紧回岳家村去!” 沈玉舒点了点头,与冯玉华架着虚弱的文灵轩便向岳家村的方向行去。 原本一日的路程,三人却还是足足走了两日才抵达,路上冯玉华早已用内力将文灵轩的毒逼出来不少,可是她还是没有弄清楚文灵轩究竟中的是什么毒。 看着他虚弱的身体,沈玉舒急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有时不时的替他把把脉,看看是否有恶化的趋势,冯玉华则是在岳家村里到处寻药,把可能是解药的药材都找了回来,但还是无法彻底解掉文灵轩身上的毒。 最后无奈之下,沈玉舒与冯玉华商议只能先让冯玉华上山禀明颜风,并派人下山来接文灵轩上山。冯玉华依言上了山,而沈玉舒与文灵轩则借住在村里平日帮他们往山上送粮食的周大娘家里。 沈玉舒伸出手摸着文灵轩微烫的额头,心中纠结,“那一剑本是冲着我和师姐来的,你为何要挡下?” 文灵轩睁开双眼虚弱的一笑道:“我怎么知道那剑上有毒,再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是个男人,总不能让你们两个女孩子挡下那一剑。” 沈玉舒苦笑着摇摇头道:“现在倒是好了,换我照顾你了,你想不想吃点东西,或者喝点水?” “烧了这么久,只有一种毒可以做到了。”他忽然说道,只是气息已经越来越弱。 沈玉舒一听立马来了精神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毒?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先前也不确定,现在看来是它无疑。”他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是顾曦月手下惯用的‘离愁’,这种药先是给人一中毒的假象,自以为把毒都逼干净的时候,余毒则会在此时发挥最大的功效,使中毒者神智不清,持续发烧,直到神智完全模糊气虚而亡。” 世间的药都该用来救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毒药用来害人,一颗绝命丹差点要了沈玉舒的命,现在这“离愁”又快要了文灵轩的命。 不过知道是什么毒药便好,而这离愁恰好沈玉舒在颜风给自己的医术中看到过,解药对沈玉舒来说倒是不难配,只是其中一味鱼肠草在青月山很稀少,因为它不适合生长在像青月山这样的北方地区,而在南方却很多见。但是南方却又没有解药中所要用的红顶人参。 颜风曾说过,他在青月山中游荡时,曾见过几株类似鱼肠草的植物,且功效与鱼肠草相差无几,只是稀少之极。事到如今沈玉舒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救他的机会,于是将文灵轩托给周大娘后,便准备了干粮自己去山中寻药。 只是稀少,还是会有的不是吗? 十二. 青月山中日光暖 1 青月山分两座山峰,一座是沈玉舒所住的忘情峰地势较为平坦,还有一座便是沈玉舒现在所在的位置观雪峰,地势陡峭。青月山已是安国最东北部的地方,翻过青月山,便是安国最后一道屏障,天脉城。而天脉城的西北部便是西柔与安国两不管的一片荒草地。 沈玉舒扶着身旁树干稍作休息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这样漫无目的的找下去也不是办法,且不说找到与否,就算找到了,她也没命回去救文灵轩。 想及此处,她不由看了看脚下一双被自己磨得不堪入目的鞋子,心中无比纠结,而就此刻,前方树丛忽然一动一动,似乎有东西向她靠来。 沈玉舒不由得攥紧拳头心即刻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出门时周大娘告诉她,夏季观雪峰下的树林里常有野兽出没,虽然不多,但遇上了没几个人能完好无损的回来,不是破了皮就是少了胳膊少了腿的,更有甚者尸骨无存。 所以在沈玉舒临走时,周大娘还给了她一把大刀让她背在身上,说是以防野兽袭击。 她当时只一心想着救文灵轩并没有顾及太多,看着眼前树丛中的东西移来移去的,这才想起周大娘说的话来。 她下意识抱紧身旁树干,盯着前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没一会儿只见从树丛里跑出一只黑棕色的小黑熊,一双乌黑溜圆的眼睛正盯着她,不时的冲她发出稚嫩的吼叫。 沈玉舒上辈子没近距离见过动物,动物园里的那些小动物们也都是打蔫儿的模样,哪有眼前这一只有活力。 如今能亲眼看见一只灵动的小奶熊,她只觉得兴奋异常,完全忘记了潜藏的危险,大着胆子走上前去逗小熊,而这只小熊似乎也不怕生,见她走近,便绕着沈玉舒身边闻闻这里闻闻那里。 沈玉舒望着小黑熊明亮的眼神,心中一软蹲下身伸手就想要摸它,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小的在这里,老的也不会远,不想死就把手给我收回来!” 沈玉舒吓了一跳,只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被吓跑的多半,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捂着通通直跳的心口,转身指着声音的主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曦延并不理会她,而是走上前从怀里摸出一点薄饼扔向树丛另一端,小熊一闻到食物的香气转身跑进了树丛,不见了踪影。 在确定小熊不会回来后,顾曦延才转过头来看着沈玉舒,淡淡道:“解药我已找到。也已派人将灵轩抬上了山,临走时照看他的农妇说你进山采药没有消息。幸亏我来的及时,要是把母熊引来,小熊身上沾染了人味儿活不了,就连你这个始作俑者只怕也留不下一个全尸!” 他永远都是那样冷言冷语,让沈玉舒觉得所有的事情他好像都不在乎,又好像都了然于胸,她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的心太深,深到沈玉舒根本摸不到半分。 沈玉舒望着他讪笑,径自沿着刚才走过的路往回走。她一步一步走着,他一步一步在后面跟着,久而久之沈玉舒就只顾自己向前走。 其实每一步沈玉舒脚都很痛,鞋底早已磨破水泡叠加也不知起了多少,可是因为有顾曦延在,硬是将这些痛都忍了下来。 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更不想让他再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虽然说她现在已经非常狼狈了,衣服被树枝划破,鞋底也被磨破,脚上满是水泡,不用想也知道脸上更好不哪里去,但是她还是强撑这不肯向他低头。 天快黑了,山里一到夜里就变得格外冷,沈玉舒不由搓搓双臂。顾曦延见状撇了撇嘴,走过沈玉舒身边站在她面前拦住去路,“以你的速度,明日都回不去。” 沈玉舒抬头望着他,侧过身子从他身边擦过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若是你不愿意呆在这里,自己回去就好。” 她话音未落腰已被外力环抱,身体腾空而起,她大惊挣扎,“顾曦延,别以为你是丞相家的二少爷我就怕你,你放我下来,放开我!” 只是顾曦延根本不顾沈玉舒如何说骂他,早已施展轻功朝忘情峰奔去。 沈玉舒被风刮的脸生疼,一路挣扎大叫,顾曦延听得实在不耐烦忽然冷笑了一声道:“如果你再大吼大叫,我就把你扔下去味野狼!” 沈玉舒一听更是在他怀中不断挣扎着骂道:“顾曦延,你个大混蛋,你放开我,放开,要不我咬死你!” 说完也不顾他说什么抓着他的肩膀就咬了下去,唇齿间只觉得顾曦延肩上肌肉一紧,她本以为他会放开的手,却不料抱得更紧。 沈玉舒见他不肯松手,牙齿上更是又加了几分力道。 顾曦延实在受不了忽然停下脚步,一把将沈玉舒摔在地上,沈玉舒屁股顿时像是被摔成了两半,可还是佯装没事迅速站起来倔强道:“我自己有手有脚,自己能走,我就是走到明年才到晴天观也不需要你帮忙!” 顾曦延见她说完只是歪着脑袋双手环于胸前注视着她,面无表情,然后他一步步靠近,沈玉舒心虚的步步后退。 顾曦延走到她身边忽然将她一把搂到他面前道:“你脚上的血腥味儿太浓!” 说罢便直接将沈玉舒翻身扛在肩上,可是没走几步忽然他又将她放了下来,神色尴尬的望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去,随手指了指她的裤腿。 沈玉舒不由好奇他为何如此,低头望去自己的裤管不知何时早已被鲜血染红。 沈玉舒盯着裤子上的血,下意识望着顾曦延的背影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顾曦延一听转过身来,道:“我能对你做什么……” 沈玉舒盯着他,可是他却尴尬的没有继续下去,于是她便指着他道:“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给我下毒要毒死我,好私吞我们家的宝物?” 顾曦延一听不怒反笑道:“我私吞?这天下还没有什么是能如得了我的眼的,你难道以前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吗?” 沈玉舒见他眼神诚恳,这才想着他问的问题,想了许久摇了摇头茫然道:“没有。” 顾曦延听她这样说,脸上顿时又是一阵尴尬,之后咳嗽了一声道:“我带你回去你师姐会告诉该怎么做。” 沈玉舒听他这样说,这才恍然大悟,自己魂穿后的第一次月事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到来。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喉间发干,可是现下又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它继续流,一时焦急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曦延见状却脱下外袍递给她道:“先拿这个裹住裤管,我带你回晴天观。” 沈玉舒此刻也收起了自己的怨恨,不情不愿接过他的黑色外袍顺着腰绑了两圈。脸上的红晕才慢慢退下去,转身一步一步缓慢的向晴天观的方向走去。 岂料就在她转身瞬间,脖颈忽然一阵麻木,只觉得有些疼,就在她昏过去之前只听见后面的人说了一句,“女人真的只有睡着了才安静!” 沈玉舒醒来之后已是第二天的晌午。 她揉着还微微有些痛的脖颈想起昨日顾曦延对她所做的事情,不由得气来,正没处发火间,突觉小肚子一阵隐隐作痛。 抬眼却瞧见冯玉华放在枕边的包裹和一张字条。 沈玉舒拿起字条,细细阅读,随后按照文字所说方式打开包裹,里有些奇奇怪怪的布条,她看了看长吁一口气,古人可真是不易啊…… 跪着,还是跪着,颜风如松柏一般坐在堂上一动不动,旁边叶知秋一句话也搭不上,而冯玉华早就说明这次是不会管颜风怎么罚沈玉舒,所以此刻她只能一人承受颜风可能的处罚。 膝盖好痛,肚子也好痛,沈玉舒不由动了动膝盖又揉了揉肚子,颜风斜眼看了她一眼道:“这么一会儿就跪不住了?当初怎么那么大的能耐回京都?给我跪好了!” 看着颜风冷若冰霜的脸,她也不曾说一句求饶,就算膝盖和肚子再不舒服,她不说一句。 看着颜风安如泰山的模样,叶知秋见这师徒二人僵持,终是劝道:“师父,您就原谅舒儿吧,山上凉跪着容易生病,华儿方才交代我说舒儿身体不适,不适宜久跪!” 沈玉舒借着师兄说话的当口,终是跪蹭到颜风身前揪着他的衣襟道:“师父,是徒儿错了,是徒儿不对,我不该一个人跑去京都报仇害大家为我担心。自从爹娘哥哥姐姐不在了,就只有师父师兄师姐在我身边,如果你们都理我了,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何意义?”说完便小声啜泣了起来。 颜风见状,眼中一红有些动容道:“知道就好,一天只知道闯祸,现在回到山上了,就给我老老实实静思己过!”说罢扶着沈玉舒站起来。 看着颜风眼中的情绪,沈玉舒的心也跟着酸起来,沉思着低头不语。正在此时冯玉华匆匆而来道:“师父,文公子一直昏迷不醒,顾公子担心有事,让我来问问您怎么办。” 颜风听罢平和了一下心绪道:“文公子的毒已经解了,只是身子虚弱才会久睡,养几日便没无碍,你按照为师开方子给他继续服用,外敷的药也不要停。” 沈玉舒见颜风已不生气,便道:“师父,徒儿就先回房思过了。” 颜风闻言转头看向她,皱了皱眉,忽而道:“我看你也别思过了,去照顾文公子吧,二公子这次上山明着只带了荣楠一人,其余的人都留在山下,你过去换你师姐回来。再者说,文公子是因你受的伤中的毒,你理应照顾他直到痊愈。” 沈玉舒有些没听明白颜风话中的含义,让她去照顾文灵轩是应当,可这个顾曦延……他们八字不合,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沈玉舒正在这想着颜风却已走到她面前道:“二公子的伤虽是好了,可身子还是很弱需要调理,你尽得为师真传去照顾他们是理所应当手到擒来的事情,别又不情愿!” “尽得真传”? 颜风是从哪里开始眼盲的,她什么时候真的会治病救人了? 沈玉舒不由抬眼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叶知秋给她递眼色用力点头,冯玉华给她递眼色拼命摇头。可等她看到颜风的表情时,却忽然觉得他的眼里还有几分试探。 痛定思痛,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既然下决心要认认真真学做人,就不能怕苦怕累,于是她默默磕了个头,小声道:“徒儿遵命。” 沈玉舒从晴天观出发,一直沿着山路向西走半个时辰便到了顾曦延的住所。 顾曦延所住的院落原来是天脉城里一户大户人家荒废多年的别苑,如今顾曦延早已将这里修葺的干净整洁。 沈玉舒提着行囊到门口时荣楠已经候在门边,他们简单打过招呼后,荣楠便带她去了文灵轩的房间。 直到文灵轩清醒之前,沈玉舒没有再见过顾曦延,她不禁心中窃喜不已,不见更好。 一日,沈玉舒正在厨房煎药,不想叶知秋带了一些吃食来看她,说是怕她寂寞,而冯玉华跟着颜风在她来这座别苑的第二天便下山义诊至今未归。 沈玉舒见叶知秋情绪不错,便主动留他吃晚饭,但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厨房里,沈玉舒按照从冯玉华那里拿来的食谱,做了几样菜,叶知秋坐在桌边看着一桌分不清食材的菜肴,挑着眉头上冷汗连连,指着其中一道看不出形状的菜道:“舒儿,这个……是什么?” 沈玉舒此刻端着一锅汤来到桌边,兴奋道:“这是我这几日在山里采的野山菌啊,配上浓香的酱油,可下饭了。” 叶知秋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又指着另一个黑糊糊的菜道:“那……这个又是什么?” 沈玉舒道:“野蕨菜啊,配合蜀地运来的辣椒,还有酱油在猪油里滚一遍拌饭最好吃啦。” 叶知秋抿唇深吸一口气,指着刚上桌的汤锅道:“那这个……” 沈玉舒此时已自顾自的给叶知秋舀了一碗,端到他面前,“鸡蛋豆腐汤,配了些周大娘自己酿的咸菜。” 叶知秋见状,尴尬的笑着不肯动筷,沈玉舒却已将筷子递给他,“师兄快吃,不吃就凉了。” 叶知秋见沈玉舒一双杏眼忽闪忽闪,实在不忍违背小师妹的意思,艰难的接过筷子,试着拣了一筷头菜,放进嘴里咀嚼。 沈玉舒忙兴奋的看着叶知秋道:“怎么样,怎么样?” 叶知秋一边咀嚼,一边忍着,困难的将那一口菜咽下去后,哑着嗓子道:“我先喝口汤。”说着就端起碗,没想喝了一口,竟是扭头喷了出去。 十二. 青月山中日光暖 2 叶知秋放下碗将眼角泪水擦干,深吸两口气,指着汤碗绝望的看着沈玉舒,“你放了多少盐!” 沈玉舒诧异,自己拿起筷子正准备尝一口,却被叶知秋阻拦。 叶知秋看着一脸迷茫的沈玉舒叹息一声,“舒儿,你不会就是拿这些去给顾公子吃吧?” 沈玉舒摇了摇头道:“荣楠会做饭,这几天都是他做,我只做我和文灵轩的那一份。” 叶知秋拍了拍沈玉舒的肩头似乎松了一口气,“明日我给你带一本食谱,你按照食谱上的说明来做,应该不会出错了。” 沈玉舒此刻也只能点点头,叶知秋这才放下心来。 沈玉舒本意并不在食谱,见叶知秋不言忙将自己板凳拉到他身旁,道:“师兄,我们说些别的。” 叶知秋点了点头,沈玉舒双手托腮注视着叶知秋道:“师兄从来这别苑就一直愁眉不展的,是有什么事情不开心吗?” 叶知秋目光深邃望向不远处厨房的灶火,“我跟着师父二十年,过着的一直是这般清苦的日子,整日里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沈玉舒一听忙,问道:“这样过日子不好吗,平平淡淡与世无争。” 师兄看了看她,叹了口气继续道:“只是这日子过久了就觉得乏味,君子立于天地间,不应该老死于乡野,而应有一番作为。” 沈玉舒心中疑惑,“那师兄想要一番什么样的作为?” 叶知秋目光闪烁,“我只是一个谁都不要的孤儿,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看不起,此次去京都,都城繁华你我皆看在眼中,若是能在那里创出一番天地,名垂青史,总比在乡野之中做一个无人问津的村夫来的好。哪怕失败,也不枉此生!” 沈玉舒依旧不解,“男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创不世之勋,这我能理解,可师兄这番心思师父可知道,师姐……可知道?” “师父是知道的所以才带我去京都,只是玉华她……”叶知秋欲言又止拿起筷子看着一桌菜,随后却又默默放下不再说话。 沈玉舒听他这样说不由心中来气,没想到平日叶知秋竟然是一个追逐名利胜过一切的人,“那师兄想如何?辜负师姐对你的片真心,去繁华的京都,讨一房世家显赫的女子成为你的踏脚石?我看你是被京都的权势冲昏头了!” 叶知秋气急道:“我从未说过要辜负玉华,也从未想过要另娶他人!只是我是一个男人,我也想要属于我自己的体面,我想活的就像顾家公子一样,处处受人尊敬,而不是走到哪里都要看别人的脸色,低声下气!” “凭你一身医术,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尊敬,为何要去京都?还是说你跟顾曦延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约定!”沈玉舒此时已从他字里行间听出弦外之音,可话一出口,她也被自己所发出的问题吓了一跳。 她不由盯着师兄的眼睛一动不动。 叶知秋目光一滞,随即苦笑了几声,道:“舒儿你不会懂得,但请你理解我,帮我劝劝玉华,我会让她幸福,可,不是现在。”说完叶知秋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厨房,离开了院子。 沈玉舒一个人愣在那里,心中不是滋味。 劝?如何劝?冯玉华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吗,认定的事情怎么会改变!师姐,你爱上的是怎样一个男人,“投我以木桃”的佳话终究抵不过眼前的浮华,他为了功名利禄都可以放弃跟你双宿双栖长相厮守。将来又有几成把握可以遵守当日之约? 薄情之人见得多了,谁还会相信等待真的会有结果? 夜色如此的冰凉,沈玉舒食不下咽。 文灵轩终是在沈玉舒来院子的第八天转醒,看着他憔悴的面庞,沈玉舒心中满是愧疚。 这日沈玉舒正兴奋的给文灵轩喂着药,不想荣楠却来到文灵轩的住处寻她。 沈玉舒见他神色紧张,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而这个预感在她见到顾曦延后沦为了现实。 顾曦延嘴唇发青的躺在床上,浑身滚烫,她见他时而皱起的眉头,心中也跟着慌了起来,“荣大哥,他这样有多久了?” 荣楠担忧道:“从昨天开始就这样了,本来还不是很严重以为是普通的风寒,不想今日人就昏迷了。” 沈玉舒跟着担心起来,一手搭着顾曦延的脉,一手掰开他的眼皮仔细观察,这一查她心中更加慌了起来,转身对荣楠道:“他昨日吃了什么?怎么会有中毒的迹象?” 荣楠一听眼神慌乱道:“这几日伙食都是由我亲手做,没有什么问题啊!”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道:“我想起来了,昨日公子说腿疼难受,我便熬了从京都带回来的药。”荣楠说完,跑去厨房拿来了他熬的药。 沈玉舒忙将荣楠拿来的药渣倒在桌上查探,心中不可置信道:“这药,是我当日亲手抓的,里面怎么何时被加了毒蟾蜍的内脏?” 荣楠也慌了神,忙上前看着药渣,“姑娘都不知晓的事,我不通药理又怎么会知道!” 沈玉舒蹙眉担忧的问道:“这药还剩几包,你都给我拿来,还有二公子他吃了几服药了?” 荣楠点点头道:“公子只吃了昨日那一副。” 沈玉舒听他这样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不少,“没事,咱俩换一下,我今天就留在这里照顾他,你去照顾文公子吧。” 荣楠欣慰的点了点头道:“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沈玉舒想了想道:“不用了,你先去把药拿来,我去我房里取银针。你家公子一时半刻不会醒。” 沈玉舒拿来银针消了毒,便按照腿部的穴位一针一针扎了下去。如今她在他身上倒是运针运的纯熟,他仿佛成了她实践针灸的小白鼠,她的针灸技艺竟都是从他腿上而来。 沈玉舒见几针下去顾曦延的神色已有所缓和,她松了一口气擦了把脸上的汗,回身打开剩余的几包药材。 果然,几包药材里本来入药的冰蟾蜍,全部被换成了毒蟾蜍,因为两种蟾蜍外形相似,之前她也会搞混,可是冯玉华告诉她,最简单辨别技巧就是冰蟾蜍的内脏就算晒干也呈暗红色夹杂着几丝红棕。而毒蟾蜍的内脏则呈赤黄色,里面隐隐会有一股铁锈味儿。 不懂这些的人自然是看不出这其中关键,谁也不可能抛开蟾蜍的肚皮去看内脏,只是……沈玉舒看了看顾曦延额间的汗珠,有人偷换了药。 沈玉舒猜测间,只听床上的人已发出了一声微弱的低吟,她连忙跑到他身边探查,在摸过脉之后,总算是放下心来。 沈玉舒走到一边将毛巾浸湿,拧干,替他擦掉额头跟脸上的汗之后,又将银针一根一根拔出来。 她不禁心中感叹,顾曦延前世造了什么孽,今世会被自己的兄长害成这个样子。这一刻她竟是有些理解为什么顾曦延恨不得杀了自己兄长这件事,是合理且合情的。 沈玉舒将针用酒消了毒后,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见顾曦延神色逐渐恢复正常,便起身出门,不想他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见是她守在床边,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沈玉舒一惊捂着心跳加速的胸口转身道:“药里有一位药用不了了,我去晴天观找些可以替代它的药物,好给你治病去毒。”说完不再理他,转身出了房门。 从晴天观回来已是傍晚,沈玉舒拿着蟾蜍干,坐在顾曦延的房门外熬着药,心中却是埋怨,老天真是不公平,一个刚好,一个又躺下来,这个沈玉舒究竟上辈子欠了这两位多少债,这辈子自己不来还却要连累她。 沈玉舒不由回身向屋里张望了一下,见门里顾曦延依旧沉睡着,心中不禁又叹了口气,其实她早就不生顾曦延的气了。 荣楠从文灵轩房中出来,见她唉声叹气,走上前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沈玉舒冲荣楠笑了一下道:“没事,你家公子也没事,今晚估计他会发烧,所以我还得呆在这里,文公子那边没事吧?” 荣楠冲她也笑了笑道:“文公子那里没事,他还问我你这边情况如何。” 他们就像是两个交换情报的地下工作者,有一下没一下的传递着两边主子的消息,待确定两位都无恙后,荣楠便又回身照顾文灵轩去了,而沈玉舒则是端着药进了顾曦延的房间。 沈玉舒看着熟睡的顾曦延,犹豫再三不忍将他叫起来,可是她又看了看碗里的药,这药还是得趁热喝。所以她长吁一口气,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悄悄走到床边,轻轻的无比恭敬甚至有些狗腿的道:“二公子,醒醒起来吃药了。” 顾曦延闻言眼珠转了转,微微睁开一条缝儿毫无表情的望着沈玉舒。 沈玉舒正尴尬的端着药站在顾曦延头顶的位置,毕竟这是他们在树林之后第一次正式见面,回想起当时情形,沈玉舒至今还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玉舒见他只是望着自己不说话,迫于尴尬的气氛,只好大度的再次开口,“二公子,药好了,您吃了药再睡吧。” 顾曦延听她如此说,便要撑起身体。沈玉舒见他气息虚弱没什么力气,忙伸出手想要帮他一把,可是她刚扶上他的胳膊,他却用诧异的眼神望着她。 沈玉舒心中一慌,胆怯的连忙收手。定定的在一旁注视着他独自撑起略显单薄的身体。 沈玉舒随后在床边距离他很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伸长了胳膊将药递过去。 顾曦延盯着沈玉舒许久,目光才转至药碗上,端过一饮而尽。沈玉舒见他动作如此之快,更不敢多做停留,迅速接过空药碗转身逃出房间。 沈玉舒一想到方才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心中就说不出的不舒服。可是他这一晚病情到底会不会反复,也还很难说,于是沈玉舒又给自己鼓了把劲,在收拾好药碗后又回到了顾曦延房中。 可能是她“收拾”的时间太长了,等她回到房中时顾曦延早已呼吸平稳的睡了过去。沈玉舒见他熟睡,这才蹑手蹑脚来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好没有发烧。 沈玉舒放宽心掀起他下身的被子,卷起他的裤腿,帮他按摩起小腿以及膝盖上的穴位。 就这样忙碌了一晚上,直到天边微亮沈玉舒观察了一番顾曦延逐渐转为正常的面色和唇色,这才疲惫的打了个哈欠趴在床边也睡了过去。 窗外鸟儿啼鸣,沈玉舒不禁被吵醒,她下意识望向顾曦延才发觉多方依旧睡的很熟,自己不知何时竟抓着他的手。 她定定的望着自己抓着顾曦延的手,吓得一个激灵忙松开手迅速直起身,还好他没醒,否则自己这样放肆的动作只会让他更加生气。 她观察着顾曦延的面庞,在确认他依旧熟睡时,这才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后,长出了一口气。 她心中暗喜,还好顾曦延没有醒。 沈玉舒自我安慰了一会儿,便向厨房走去,不想刚推开厨房的大门,荣楠却早已将他们几人早餐准备好。 沈玉舒笑着看他道:“荣大哥起的还挺早。” 荣楠笑了笑道:“以前伺候公子,就是如此,刚好姑娘将这份早餐给公子送过去吧。” 沈玉舒一听忙摇手道:“不了,你家公子没什么事情了,还是你去送吧,我给文公子送去就好。”说罢也不顾荣楠说什么,便端着两份儿早餐敲开了文灵轩房间的门。 文灵轩正半卧在床上看着一本杂记,见沈玉舒来,放下书调笑道:“以为你今日还要去照曦延。” 沈玉舒笑了笑,端着米粥来到他床边递上前,“他那边已经没事了,只要把身体养好就可以了,你昨日醒过来后,我都还没有好好帮你检查一下你身体状况如何。” 文灵轩笑着道:“那就有劳玉舒姑娘了。”说着接过沈玉舒收了米粥喝着,而沈玉舒也坐回桌边喝起自己的那一份儿,刚喝了第一口,她就有些嘴涩的砸吧了几下,文灵轩也与她一同砸吧了几下嘴问道:“这是你做的?” 沈玉舒忙摇头道:“是荣大哥早起做的。”荣楠的手艺比她不知好了多少。 文灵轩了然道:“曦延他有这样一位忠仆,也算是上辈子积德了。” 沈玉舒尴尬笑道:“说的也是。”可心中却道,米是硬的,粥却是糊的,一想到顾曦延吃着这碗粥的场景她就不禁想笑,还好不是她来顶这口锅。 只是……唉,想起之前回晴天观找药材,叶知秋拿出一本《京都食烩要略》给她,语重心长道:“舒儿,这本书是我之前赠与你师姐的,可她不喜欢,你便拿去细细钻研吧。不论男孩儿女孩儿总要有一技之长傍身才行。你如今医术不精,又不懂师父专长的堪舆之术,这几年又在山野散漫惯了,却是该想想以后的出路。更何况你伺候的还是丞相府的二公子,不能给咱们长脸也就罢了,但也不能丢脸啊,你说是吧。” 沈玉舒无奈接过书随意翻了翻,里面几乎涵盖了当时所有的烹饪技巧,就连用料量都标注的一清二楚,对她来说简直如获至宝,于是只能谢道:“多谢师兄提点。” 叶知秋见她对食谱有兴趣,倒是欣慰不少,放她回了别苑。 沈玉舒如今想来,她也是该好好钻研一门技能,若是以后要独自闯荡,至少这厨艺还能帮她谋个生路。 十二. 青月山中日光暖 3 吃完早饭,沈玉舒便陪着文灵轩看书,忽然心中一动问道:“文灵轩,你想不想听我弹琴?” 文灵轩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样道:“你还会弹琴?” 沈玉舒用力点头道:“你别小看我,我的琴艺好着呢,你等着我去拿琴。”说完,她一溜烟儿的跑进自己的屋子,将琴抱出来又钻进了文灵轩的房间。 沈玉舒放在桌上调试了一下琴音后,笑着问他道:“你想听什么?” 文灵轩此时也来了精神道:“都说天香楼的秋娘一首《永阳怀古》弹得出神入化名动京都,你可会?” 沈玉舒一听有些无奈,她虽古筝十级,但也只会另一个世界里的曲子,这个世界的曲子她一首都不会,不由道:“我没学过,不过我会其他的,先弹给你听,等我有了你说的那首曲子的曲谱,学了再弹给你听。” 文灵轩点头道:“能有琴音为伴,我哪还会计较那么多啊,等着到时候我一定给你找曲谱。” 沈玉舒闻言微微一笑,低头调试了琴弦音调,手下随便拨了几下弦便弹奏了起来,她本想炫技,可一想她已许久不摸琴,还是保守的选择了一首比较简单的入门曲《高山流水》缓缓弹了起来。 一曲闭,沈玉舒抬眼望着文灵轩,只见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她,她便以为是自己的琴艺不如那京都天香楼的秋娘,心中有些不服,但嘴上却道:“我的琴艺比起那秋娘来只怕要差个十万八千里了。” 不想文灵轩却惊叹道:“是秋娘与你的琴艺差十万八千里了,我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琴音,你倒是说说是谁教你的?还有这首曲子我总觉得熟识,却又觉得哪里不太一样,叫什么名字?” 沈玉舒听了夸赞心中乐开了花,忆起曾经的沈玉舒也是学过琴艺的,只是她不爱学也从未上心过,此刻倒是给了她一个不错的借口,“师父曾经救过一个教坊司的乐姬,她在山中住过一段时间,当年我刚来晴天观心中只想着父母死去的场景,整个人都非常阴郁。那位乐姬见我终日郁郁寡欢,便教了我琴艺,说是可以以琴寄情,可是我学了这么久却也真不知自己的琴艺究竟如何。” 文灵轩叹道:“没想你竟然还有这样的际遇,实在难得。” 沈玉舒刚想说话,却听门被人从外推开。只见顾曦延被荣楠扶着站在门外,沈玉舒尴尬起身,不想顾曦延就像是没看见她这个人一般,径直走到文灵轩面前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文灵轩露出放心的笑容道:“没什么事了,你来的正好,听听舒儿的琴,可是比那天香楼的秋娘要好上百倍。” 顾曦延这时才回过头来望向了沈玉舒,沈玉舒见他神色平淡,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不服输的情绪,顺势坐下抬手拨弄琴弦,脑海中想起当日那位乐姬怎么也教不会沈玉舒的一支曲子。 那曲子曲调颇有异域风情,变音处也出乎意料,实在是一首佳作,以现在她的能力弹奏倒不难,于是道:“既然二位公子都懂得音律,那我再弹一曲,让两位来猜一猜,此曲究竟是何名?” 文灵轩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顾曦延,兴奋道:“好。” 于是沈玉舒也不等顾曦延说话,便动手弹了起来。 琴音起初低沉婉转,如少女迎风而立心中柔肠百转,忽然大风袭来吹乱了少女发饰,吹动了少女的心怀。 沈玉舒的心正随着音乐的情感波动着,根本没有注意到,此刻顾曦延面部的表情已经由青转白,文灵轩脸色也越来越不自然。 顾曦延听着曲调忽然站起身,大步走到沈玉舒面前一把抓起她正拨弄琴弦的手,愤怒的瞪着她时。 沈玉舒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惊恐望着他,一旁的文灵轩以为顾曦延要动粗,已起身来到他们身前扶着顾曦延的肩头,道:“曦延!” 顾曦延不理会文灵轩的话语,而是逼近沈玉舒一步低沉而略带怒气道:“谁教你弹这首曲子的,谁教你的!?” 沈玉舒见他眼中凶光毕现,忙解释道:“我有琴谱,我自己学的。” 顾曦延一把将沈玉舒甩在一旁,道:“荣楠,我们走。” 荣楠赶忙上前扶住顾曦延向外走去,沈玉舒只觉得对方莫名其妙,上前一步指着顾曦延的后背,气愤道:“顾曦延,你太过分了!” 顾曦延却不再回头,而是冷冷的说道:“你弹任何一首曲子都可以,唯独这一首,不行。” 沈玉舒气不打一处来,追上前问道:“你说不行就不行?你以为你自己是丞相府的二公子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就连别人的喜好都要管吗?你这是独裁,霸权!” 荣楠听闻忙向她使眼色让她不要再接话,不想顾曦延突然转身阴郁的盯着她道:“在我的院子里,就是我说了算,独裁又如何,霸权又如何,如果你做不到,就滚!”说罢扭头便走,荣楠随后便跟了上去。 沈玉舒站在文灵轩门口望着顾曦延紧闭的大门顿感窝火,就因为一首曲子,他像是变成了一头吃人老虎,张牙舞爪连最基本的礼节涵养都没有了。 沈玉舒愣在当下,文灵轩随后走来叹了口气,“你方才弹的曲子,可是当年名动京都的《虞美人》?” 沈玉舒回身看着文灵轩担忧的脸,点了点头。 听文灵轩这样的话语,沈玉舒这才反应过来只怕这首《虞美人》于顾曦延而言,是一首无法言说的曲子,更是他心里触碰不得的倒刺,于是问道:“这曲子跟他是有什么渊源吗?” 文灵轩叹了口气,轻声道:“坊间曾有传言,《虞美人》的作曲者是一位善音律闺中女子,后来为情所困才将一腔情愫都谱进了曲子里,这首曲子便也成了二十多年前,京都痴情人的最爱。可说来也怪,曾经将此曲演奏的出神入化的几位乐姬,都没有一个好下场。当时人人都说这曲子被作曲者下了咒,但凡弹奏者皆不会有完满姻缘,所以之后便无人再弹,就连琴谱也失传了。当时也曾有传言说,这曲子是曦延的母亲在还未出阁时所作。你今日误打误撞至他失常,从这一点来看这传言恐是真的。” 沈玉舒听文灵轩如此一说,回想起方才顾曦延的表情,心中原本的愤怒转而成了一腔惋惜。她不禁回身望着顾曦延紧闭的大门心中想,是什么样的遭遇,能让一个孩子对自己母亲亲手所谱的曲子,这样排斥? 文灵轩见沈玉舒不说话,便把她带回房间,重新坐在床边道:“玉舒,你可想学武功?” 沈玉舒一听,一扫方才阴霾顿时来了精神,双眼冒光望着文灵轩道:“想,你肯教我?” 文灵轩笑着摇摇头道:“不是我不想,只是我如今官居大理寺少卿,若是再不回去,只怕皇上跟丞相那里都不好交代,我是在朝中称病告了假才能出来这一个多月。” 沈玉舒听他这样说,心里不禁有些失望道:“你要回京都了吗?” 文灵轩点了点头道:“过几天吧,等身体再好一点。不过我告诉你,你若真想学武,去求他。”文灵轩伸手指了指顾曦延所在的方向。 沈玉舒见他所指,眼睛睁大充满委屈道:“他?他怎么会教我啊,你看他今日对我的态度,我可不想死。” 文灵轩笑笑道:“你放心,你对他还有用处,他不会让你死的。更何况……” 沈玉舒目光一转,“何况什么?” 文灵轩笑笑,在沈玉舒额头轻轻一弹,“严师出高徒。” 沈玉舒听文灵轩这样说,心中泛起丝丝莫名的伤感,说到最后只因为他留着我还有用吗? 文灵轩见她不再说话,也知自己前一句只怕让她心生不悦,于是便换了个话题聊了起来。 当晚,沈玉舒本意是亲自动手为大家做饭吃,可没曾想,她进厨房时,荣楠早已端着做熟的饭菜向着顾曦延的房间而去。 沈玉舒看着荣楠所端的那一盘盘焦黑状的食物,回想起当日叶知秋吃自己做的菜时的表情,心中暗笑,顾曦延就算你是丞相家的二公子又如何,这些东西还不是得照样吃下去。 之后,她端着自己做好的饭菜送到文灵轩的住处。文灵轩许久没有吃过多油的饭菜,此时一边吃一边大赞她的手艺,直夸的沈玉舒心里听得乐开了花,他不断的叹道:“曦延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饭菜,无福消受啊。” 沈玉舒嘿嘿的笑了几声不再说话,专心吃饭。心里却在不断的骂道,活该! 可是当晚睡下,她忽然想到,颜风说顾曦延身体虚弱不适宜去后山的温泉治疗,若是他一直让荣楠如此“拼命”照顾,只怕不用顾曦月或者什么下毒,就已经因营养不良而命丧黄泉。 想了许久,沈玉舒还是决定把荣楠借来用一用。 第二天一早,沈玉舒趁文灵轩跟顾曦延还睡着,早早等在厨房门口。不一会儿只见荣楠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打着哈欠向厨房走来。见她站在厨房门外,对她笑了笑道了一声早就要扎进厨房。 沈玉舒见状上前一步拦住他,并送上一个笑容道:“荣大哥起的好早啊。” 荣楠有些尴尬的后退一步,吃不准对方要做什么,“沈姑娘起的也很早,麻烦让一下在下要为公子做早膳了。” 沈玉舒却并不让步,而是上前一步道:“早饭的事情先不急,荣大哥能否帮我一个忙?” 荣楠有些好奇的看着她问道:“什么忙?” “今日山下岳家村和周围的几个村落有集市,我想去淘换一点东西回来,当然也是为了你家公子好,所以还请荣大哥能随我同去。”沈玉舒解释道。 荣楠思索片刻道:“姑娘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沈玉舒笑道:“当然,你家公子上山这几日吃的全是野菜,没有一点荤腥,所以我想着下山给他们买点肉,改善一下伙食。” 荣楠一听点头同意道:“这倒也是,那在下做了早饭就与姑娘一同下山。”说罢作势就要进厨房。 沈玉舒听罢一把拉住他道:“时不我待,我们这就走,他们少一顿早餐死不了。”说完便不容分说的拉着荣楠一同下了山。 那日回来,文灵轩问沈玉舒怎么说动荣楠与下的山,她便说就是硬拉着他下山的很简单。 文灵轩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沈玉舒道:“你可知荣楠的武功并不在顾曦延之下,若是他不想去,只要轻轻一掌你就小命就没了。” 沈玉舒想起当时自己的举动,这才后怕起来,当时若荣楠嫌弃她麻烦,给她来一掌……她不由吞咽了一口唾液,感激荣楠没有像顾曦延那般不好相与。 当然,沈玉舒并不是没有安排,早在她站在厨房门口前,早已把一天的伙食菜谱交给了想要活动身体的文灵轩,让他帮忙做一天的饭。 当沈玉舒与荣楠拿着所买的东西回到院子里时,顾曦延与文灵轩正站在院中聊天。见到他们二人之后都是一副惊呆的表情。 他二人下山后,集市早已开放,沈玉舒拉着荣楠先是去杂货铺子里买了做饭所用的辛料,可是就当沈玉舒准备掏钱时,荣楠却大方的送出一锭银子,害的那掌柜的光是找零钱就找了鼓鼓囊囊一钱袋。 沈玉舒望着出手大方的荣楠,有些不好意思,他倒是很坦然道:“姑娘做这些都是为了公子好,所以不能让姑娘破费。” 于是到后来,所有的东西都由荣楠来付账,这样一来沈玉舒本来计划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她担着扁担挑着两个满满当当的框子,而荣楠则是肩扛半扇猪肉,手提四只活鸡,活鸭,还有六条活鱼。 当然猪肉,被沈玉舒一切两半,一半送去了晴天观给了镇守道观的叶知秋,一半留下给顾曦延和文灵轩养身体用。而鸡跟鸭,沈玉舒则是养了起来,这样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能吃到新鲜的鸡蛋跟鸭蛋。 那一晚,沈玉舒将准备做饭的荣楠好言支开,自己做了一桌饭,招呼了顾曦延与文灵轩还有帮她扛了一天货的荣楠。 也是从那日以后,荣楠不再进厨房做饭,也是从那日以后顾曦延铁青的脸色上有了些许光彩。而从那时起,院子里做饭的重任终于光荣的落在了沈玉舒一个人身上。 自此沈玉舒更加努力照顾文灵轩的饮食起居,想让他能恢复的更好。这是她欠他的,就当是这样还了吧。 十二. 青月山中日光暖 4 这一日沈玉舒正为文灵轩做野味汤,炖的是蛇肉。夏季山中蛇虫鼠蚁繁多,几日前她出门时便遇到一条小花蛇迂回在树枝上,她心头一慌转身就跑回别院,央了荣楠捉回来给文灵轩和顾曦延炖了食谱中的花蛇汤。 她正做的起兴,只觉厨房门口投进来一抹黑影,以为是荣楠要来帮忙便头也不抬道:“今天给你们吃顿好的,大补哦,不过千万别告诉两位公子里面有什么,我怕他们不喝。其实这个对他们的身体百利而无一害,荣大哥要不你先尝尝看还缺不缺什么。你敢把这这东西抓回来就过来尝尝,荣大哥你站在门口做什么?”说着便抬头瞧向门外。 一瞬间沈玉舒僵在了灶台边,门框旁顾曦延一袭灰色长衫眼中流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斜倚在门框上正注视着她。 沈玉舒想退,可身后是切菜的长案,她没有退路只能僵在原地看着他。 顾曦延见她如此表情,也不说话,而是走进厨房闻着那一锅汤道:“我尝尝里面还缺什么。”说罢,卷起袖子拿着汤勺舀了一勺,吹了吹便放入嘴中,良久,他嘴角微扬道:“这汤是什么汤,怎么以前在京都没喝过如此鲜美的汤?” 沈玉舒看着他一副享受的模样,有心戏弄,“回公子话,这是花蛇汤,京都只怕很少有人做。” 顾曦延边听边又舀起一勺放在嘴边道:“什么花蛇汤,我怎么没听过。” “您当然没听过,这是用山野间的小花蛇炖的汤!”说完,沈玉舒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盯着顾曦延,心想我就是要恶心你,看你还敢不敢喝! 果然顾曦延手一抖,将刚要送进口的汤全数倒在了锅里,脸色也由平常转白。 沈玉舒忍住笑端起汤锅放在一边用碗盛好,故意放在鼻端闻了闻,“怎么样二公子,我做的汤味道不错吧?” 说完,沈玉舒端着盛好汤的碗便去了文灵轩房里,边走边笑,身后不一会儿便传来顾曦延毫无掩饰的呕吐声。 沈玉舒心中想,不就是蛇汤而已,这种野味放在另一个时空里可已经属于违反动物保护法了。况且花蛇还可以入药,你还吐的这么厉害!不过能看到一向凌驾于她之上的顾曦延这样狼狈的一面,也着实让她能暗爽很长时间。 文灵轩的气色在这几日的调养下好了许多,沈玉舒端来的汤他一口气便喝了个精光。 文灵轩刚喝完,顾曦延便铁青着脸来到房中,看着空空的碗,他不由得捂着还有些起伏的胸口捂着嘴道:“灵轩,这汤……” 文灵轩靠在床上笑了起来,笑容有些惨白道:“这汤味道不错!” 沈玉舒听文灵轩这样说,心却不由的虚了起来,若他真的知道里面有蛇他还会这样说吗,这汤他还会毫无防备的喝下去吗?恐怕也和顾曦延一样喝一口吐一盆了吧。 顾曦延听文灵轩这样说,眼中有一抹敬佩,拱手抱拳道:“小弟拜服!” 沈玉舒正担心顾曦延会直接告诉文灵轩这汤里确实有条蛇时,顾曦延却什么话也没再说。她分外感激他的沉默,在青月山的这个季节能有这样大补的东西,对文灵轩和顾曦延来说是最好不过。 两日后,文灵轩已不再需要人天天在身边照顾着,沈玉舒便回观里去拿些药材和换洗的衣物。 而颜风和冯玉华也已从外义诊回了道观,沈玉舒趁此机会便将之前药中藏毒一事告知了颜风,更将这几日的问诊探脉的记录交给颜风指教。 颜风看着手中字体粗细不一却记录详实的脉案,眉眼间却已有了笑意,更是夸赞她终是成长了。 而颜风也为顾曦延制定了更为详尽的康复计划。 由于当日毒蟾蜍一事,颜风最终还是决定把顾曦延去温泉养身的日子往后推了推,等他的身体再好一点再作打算。 但,颜风并没有让她回晴天观的意思,而是打发她重新回到了那座别苑。 沈玉舒本以为照顾好文灵轩就可以,没想到颜风还要让她继续为顾曦延探病煎药,说什么都不让她回观里,她心中委屈,可如今她却不能再任性妄为,只能硬着头皮回到了别苑。 沈玉舒摊开冯玉华为她整理好的包袱里的衣物发着牢骚,却突然瞥见顾曦延当初命荣楠为她缝制的衣物也在里面。其中一件已让顾曦月撕毁,剩下的这一件在她的粗布衣物中显得格外刺眼,她不禁拿起衣裙细细的看,细细的摸。上好的丝绸触手柔滑如少女的肌肤,水蓝色的裙摆由上而下呈渐变色越靠近脚踝颜色越深,而上衣的颜色却是白云般的丝帛,领口直到腰间都绣着一缕纠缠在一起的夕颜花,这样的衣裙在就算是当年的沈家,也是难得会去定制的上好衣料。 她不明白顾曦延为何会突然给她这么好的衣服,她本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粗布衣服也早已习惯,这衣物虽说上等丝缎制成,可是对于现在的她却不适合。所以她只是这般看了一会儿,便将它包裹起来放在衣橱里。 这几日文灵轩身子大好,他见着这山林茂密,野物繁多,便嚷着要去山中打猎。 沈玉舒因为要忙着调理顾曦延的身体,给顾曦延做饭,没有办法跟文灵轩一起去,文灵轩便叫上了叶知秋跟他一起,而荣楠也跟着去打下手。 文灵轩临走时偷偷告诉沈玉舒,若是想让顾曦延教她功夫,这个时候求他最好不过。只是沈玉舒对此毫无头绪,更何况他们之前关系已经闹的很僵,基本没有可以和平相处的可能。她只好无奈的问文灵轩如何求顾曦延,他却诡秘的笑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脑袋道:“自己想去。” 沈玉舒想了许久,只想出一招,就是做一个狗腿,因为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软,顾曦延让她做了这个工具人,又吃了她这么久的饭,总该适当的回报她点什么。只要她真诚的恳求,也许他能稍稍开开金口,让她学个三两招。 白日炎炎,整个院子里就剩下沈玉舒和顾曦延两个人各自在自己的角落里听着外间夏蝉争鸣。 沈玉舒心中纠结,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所以只好尽可能的不和他接触,除非要给他把脉端药,她都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房里研究食谱。 晌午,沈玉舒按照早饭后的时辰端药进顾曦延房间时并没有敲门。其实沈玉舒一直都没有敲过门,因为每次进去里面的人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睡觉,而荣楠永远都守在门口,见她来就会带着她进去,她也早已习惯,而且她还没有见过他在这房里干过其他事情。 所以,这次沈玉舒一时没反应过来,没过脑子就这样大喇喇的端着药走进顾曦延的房间。 沈玉舒刚推开门便看到一个背着她赤*身*裸*体的男子。他披散着头发,湿漉漉的发梢上还不住的往下滴着水,房间里水汽弥漫如坠云端。 顾曦延感到身后有人时突然转过身来用犀利的目光望向门边。 沈玉舒被眼前的一幕吓的腿软靠在门板上连呼吸都忘了,药碗摔在地上哐啷啷一声,她也没了反应。 顾曦延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且线条匀称,喉结适当的上下抖动,脸颊上的水顺着发丝,一滴一滴往下淌,他的肩膀结实而有力,胸口一下一下的起伏着。她便顺着水珠的滚落不由自主的向下看去…… 沈玉舒脑袋里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看,可眼睛早已经不住诱惑顺着水流的放下向下看去,她……从未见过男子成年后的躯体,原来长的是这副模样。 沈玉舒的胸口突然一热,心知这样的举动跟个流氓没什么区别,于是又盯着他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外挪去,连抱歉都忘记讲一句。 沈玉舒浑身就像掉进火窟一般开始由内而外的烧灼着,他们就这样僵持了片刻。直到她感觉鼻子一热,舌头在上唇边尝到了一丝腥甜,随后抬手一擦才发现不知何时鼻血已流了下来,可是来不及了,尝到那一丝腥甜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沈玉舒看着手指上的鼻血,觉得天都已经压了下来,另一只手就像是多余的一般,不知该放在哪里。她只想保持最后的清醒从顾曦延的房中出来,可是刚挪出门的时候顿时感觉地也跟着转了起来。 她就这样倒了下去,谁可以告诉她为什么顾曦延会选在今天这个早饭过后的晌午洗澡,洗澡不该是晚上睡前的作业吗…… 沈玉舒醒来时,太阳已经偏西,她双目无神的望着床的上方,愣了好久思绪才飘回脑子里,随之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住的那一间屋子,她正在拼命想这是谁的房间时,房间的主人已经很自觉的走到到了她的面前,双手交叉在胸前,双眼淡漠的看着她,坐在床边后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用他惯用的淡漠语气道:“没发烧。” 沈玉舒听他这样说猛的坐起身道:“你让我下去!” 顾曦延并没有挪步,而是低下身来压在沈玉舒的上方,此刻他眼中多了一丝算计道:“见到我就流鼻血,还晕倒?” 这让沈玉舒如何解释?她到现在胸口还起伏不定,她一个两个时空里都没有经历过人事的女子陡然见到一个一丝不挂的成年男子站她面前,没有叫出声已经是一种涵养的表现了,也可以说她当时是被自己看到的惊住了。 “没什么,天气热,有点中暑!”沈玉舒将脸转到另一边,不想跟他对视,总害怕他会看到自己心虚的样子。也是因为这样,她并没有看到他眼中奸计得逞的笑意。 良久,顾曦延忽然起身道:“起来。” 沈玉舒一听倒是倔强起来,“你说起来就起来,我成什么了?”说着她便拉过被子闭着眼睛装睡起来。 顾曦延见沈玉舒如此,只觉的自己气血上涌,“沈玉舒你给我下来!” 沈玉舒听他言语带了气,更是来劲的装着打呼声不听他说话,可是不一会儿只觉得身体一凉被子已被人暴力的掀开,而自己顺带着也被人拎起扔在了地上。 沈玉舒也来了气,揉着吃痛的屁股,盘腿坐在地上指着顾曦延道:“顾曦延你也太过分了!” 顾曦延却像是没事人一般挑眉道:“活该!”说罢他一把将被子也扔到在沈玉舒身上捂住了她的脑袋,道:“被子脏了,拿去洗!” 沈玉舒见他如此,一把将被子圈在怀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道:“顾公子,我不是你顾府卖身为奴的府婢丫鬟,我们之间也只是合作关系,我凭什么要给你洗被子!” 顾曦延望着沈玉舒,淡然道:“有求于人还是这个态度,也罢,不洗也可以,别想让我教你武功!” 沈玉舒心虚,他竟然知道!可恶的文灵轩,一定是他告诉顾曦延她想要学功夫的事情,害的她如今骑虎难下,有苦说不出。 算了,忍无可忍从头再忍,沈玉舒愤恨的瞪了顾曦延几眼之后,无奈的拿着被子离开了顾曦延的房间。 阳光正好,沈玉舒在院子里将洗好被面搭在竹竿上,自己则坐在院中水井边仰着头享受着阳光的温暖。好久都没有这样的感受了,阳光暖的像是要把人化掉一般。 她记得沈玉舒小时候在岩州可没有这样的日光,记忆中的岩州总是烈日炎炎的场景,要么便是连绵的阴雨,下的人从里到外都散发出一股发霉的气息。 但青月山里的日光却有着不同于岩州的温暖,它的暖敲到好处的暖着沈玉舒的肌肤,却并没有如烈日一般灼热她的目光。她便可以尽情的享受这份阳光带来的暖意,尽情的将思绪发散开来,想自己所想的任何事和人。 只是她想着想着,思绪却又回到了先前的那一幕,原来,成年男子于幼童最大的区别不仅仅的个头,还有那不可言说的地方。他的肌肉线条甚至比她曾经看到过的那些健身教练的还显得修长结实,更具有男性的诱惑力。 这样一想,方才平静下来的思绪,又开始躁动起来。 沈玉舒不得不停下自己的胡思乱想,手搭凉棚望向院外伸进屋檐的槐树枝,刻意将有关顾曦延的所有遐想,压制在了心底最深处。冯玉华提醒过她,顾曦延不能想,也不能觊觎,所以她要克制,不能任由她内心的情绪左右她的理智。 十三. 沈家有女初长成 1 沈玉舒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就在她几乎睡着时顾曦延的声音不合时宜的从她身后传来,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只听他语气带着几分落寞,淡淡道:“进来吧。” 沈玉舒闻声一个激灵,方才的睡意顿时消失无踪,赶忙收拾心绪跑进了他的房间。 顾曦延坐在四方桌边盯着沈玉舒,看的她不自在也有些紧张。 顾曦延见她不说话从怀中拿出一本书,放在桌上推至她面前道:“这是当年雨禅法师留下的《清音经》也就是班若罗,原本他已拿走,这是我凭记忆誊写的副本。这本内功心法其实更适合你这种没有练过武的人,你年纪小我们便可从内功开始练习打基础,但是切记不能着急,否则容易走火入魔。” 沈玉舒万万没想他如此慷慨,把这本他曾经修炼了一半的秘笈拿出来,兴奋的连忙接过去翻看。 可是她翻看了没几页,便面色不悦的将经书还给了顾曦延道:“二公子,你若真的不想教我武功,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顾曦延像是没有读懂沈玉舒的话一般,“你说什么?” 沈玉舒指了指书本,“这明明是一本乐谱,你何苦将它说成是修炼内功心法的经书?” 顾曦延疑惑,拿起桌上的经书,细细翻看,一边看一边道:“这怎么可能,当日雨禅法师注解时……”说着他便又沉默的全神贯注看了起来。 沈玉舒见他神色有异,一想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是一本乐谱,于是她便来到他身边耐心道:“这是一本乐谱无疑,只不过他里面曲谱是用胡文所写,你不懂也情有可原,你说这一本武学秘籍其实也不无道理,因为在我刚才翻看的那几页中,胡文里确实还夹杂着一些类似身法修习内功的东西。” 顾曦延抬头盯着沈玉舒,惊异道:“你怎会知道?” 她第一次对着顾曦延耐心解释,“我幼年认识一位胡姬,也就是那位教坊司里教我弹琴的乐姬,是她教我的胡文。她不会汉字,所以乐谱都是用胡文撰写。” 说罢,沈玉舒从他手中拿过《清音经》翻看道:“不如我把这本书拿回去,仔细翻研究研究,然后把里面的胡文曲谱译成汉文,说不定到时候我们还可以找到你当年走火入魔的真正原因。” 话音落沈玉舒便一直低头翻看经书,她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只好将视线从书中收回来望向顾曦延。 只见他深邃的眼眸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沈玉舒看着他这般表情,心头不禁添了几丝慌乱无章的心跳。 她以为他是不同意她拿走书本,于是她只好试探着问他,“二公子……能把它借给我吗?” 顾曦延收回视线注视着经书,“可以,不过你就在这里译,我想第一时间看到结果。” 沈玉舒见他同意,便也点头道:“好,那我先去准备饭菜,等吃过饭,我就开始。” 顾曦延听罢,默然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沈玉舒想他心中该是回想起以前练功的场景。只是雨禅是西域高僧不可能不懂这胡文里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当日却不肯直言相告,竟然让顾曦延盲目练了那么久,不得要领练功。 沈玉舒出了顾曦延的房间,仰头望苍穹,长长的感慨了一番,顾曦延这个丞相二公子,可真是难啊…… 吃过午饭,沈玉舒便着手开始翻译《清音经》中的胡文。说是曲谱,可是谱子里面却夹杂着难懂的生僻字眼,还有一部分的翻译不畅的中原文字注解。 沈玉舒一边翻译一边慨叹,也不知是谁会有这样的才能撰写了这本《清音经》,将一本内功心法夹在这杂乱无章的曲谱里,可笑的是这经书竟然能流传至今,还能被顾曦延练了那么久不被发现。 当然,这里面也少不了那位雨禅法师的问题,是雨禅太有心计,还是顾曦延太执着? 直到傍晚,沈玉舒才翻译了不到五分之一,顾曦延则是焦急的坐在她身旁不时的将她翻译好的东西拿在手里细细品读。 沈玉舒见他如此认真,便也不好打扰,只是自己的肚子却毫无征兆的叫了一声,打破了他们原本认真钻研的氛围。 顾曦延听见她肚子的吼声,这才抬起头望着她,“去做饭吧,我也饿了。” 沈玉舒见他一改往日严肃语气,心中反倒有些不适应的望向他。 顾曦延原本沉浸在她的手稿中,见一旁人儿没反应,这才抬起头不明所以道:“看什么,做饭去。” 沈玉舒一听忙狗腿的跑去了厨房。 那时沈玉舒才彻底理解颜风口中顾曦延对武学究竟有多痴迷,或者说对武学有着自己的执着,就连吃饭他都在翻译好的纸张上一遍又一遍细细阅读。 沈玉舒看着他入迷的模样恍惚就想起自己白发苍苍接近秃顶的导师,每天晚上也是这般在办公室或者家中书房挑灯夜读,就为了研究清楚论文里一段文字,或者一个词的定义。 而她自己更是效仿导师,每每遇到定义不明的东西,就连吃饭都恨不得抱上自己的笔记本在咀嚼的时候再写一段。只是越是这样,越是伤身。 沈玉舒思量再三,终是道:“二公子,吃饭的时候看书,伤脾胃,吃过了再看也一样。”顾曦延像是没有听到她说话,并不理会依旧不肯放下手中的稿件。 沈玉舒只好大声说:“吃饭的时候看书,不但不能百分之百的专心,而且还有可能将饭菜掉在衣服上,更可怕的是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是不会消化的,久而久之就会积食,二公子可体会过一个人两三天的都不能如厕的感受吗,可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顾曦延此时才面有阴郁之色的将纸张放在一边,专心埋头吃起饭来。 沈玉舒看着听话吃饭的顾曦延,心中有了笑,没想到今日这一位还挺听话的。 整整一夜,沈玉舒就在不停的奋笔疾书中度过,直到公鸡打鸣时她才翻译好了不到一半的经书。 沈玉舒头晕脑胀,不由望着房间外天边升起的一抹红晕,潜意识里以为自己还在前一世的卧室里,脑袋一懵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就向床边去。 她疲惫的眯着眼睛,稀里糊涂的坐在床边打了个哈欠,倒头便睡了起来,一边睡一边将鞋袜退去,将一旁的被子拉在自己身上将自己裹紧,喃喃道:“累死了,顾曦延真是个脑子多拐了几道弯的洁癖大王。”说罢,她伸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子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沈玉舒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清醒过来时,只见一双快要气炸了的眼睛在她头顶上方,目光犀利如剑,恨不得此刻就刺穿了她。这一吓,着实让她本来还有些迷糊的双眼,瞬间变得清明无比,连忙爬起身来。 不料她起的太猛,额头直接撞上了顾曦延的下巴,撞得她脑袋生疼,可却不敢出声,揉着额头光着脚丫就跳下了床。 沈玉舒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更是不敢看床边捂着下巴的顾曦延,见他不说话,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一把上前将他的被子团成团抱在怀里道:“被子脏了,我去洗。”说罢便抱着被子向外走去。 却听还半卧在床上的顾曦延,无奈道:“算了,你继续翻译经书就好。” 沈玉舒听他这样说,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回头道:“这样不好吧,你看被子都脏了。” 顾曦延无声的望着沈玉舒,眼神中透着一丝盛气凌人的架势,沈玉舒见状只好乖乖的把被子放在床上,低着头红着脸继续翻译经书去了。 直到沈玉舒坐定,顾曦延才道:“鞋。” 她像是听错了一般,望着他许久,自以为的走到他身前,蹲下身来将他的鞋子脱下来,他竟也没开口拒绝,这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他到底想干嘛。她这一脱鞋,倒是更显得她狗腿了不少。 等她替他脱了鞋子,他才说道:“我看你是一晚上经书译傻了,我让你给自己穿鞋!” 沈玉舒“啊?”的一声,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着自己光秃秃的脚丫子,心里懊悔不已。也不等他再说什么,连忙拿起他脚边的鞋子跑到桌边穿起来,只听他在她背后淡淡的道:“还有袜子。” 沈玉舒心里懊恼,只好又跑回床边,在他身后的床上,寻找睡前乱蹬掉的袜子。边找边冒冷汗,待她从揉作一团的被子里找到袜子,穿好鞋袜后脸早已红的无法再多看顾曦延一眼。 沈玉舒见他不说话,只能低头加快语速道:“我先去洗漱一下,等会儿过来。”说罢也不顾他想说什么,便头也不回的跑出了他的房间。 沈玉舒一溜烟儿回到自己的房间,才长出一口气一头扎进被子里,捂住头大声的叫喊,脑袋里不停的在骂自己,沈玉舒你脑袋秀逗了吗,怎么会睡在顾曦延的床上,睡也就算了,你怎么睡前都不看看床上有没有人,你还把自己的袜子乱扔在床上,你不知道顾曦延是个洁癖大王吗,搞不好他会因此不教你武功了,还有可能趁你哪天不注意杀了你。 一想到顾曦延阴恻恻的脸,沈玉舒顿时就泄了气,如今别院就他们两个人,若是顾曦延真的想要杀她,她有什么能力反抗?这样一想,她不禁又坐起身来,双眼无神的望了望窗外,叹了一口气,算了,古人云: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走出抑郁,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沈玉舒踟蹰站在顾曦延房门前不敢进去,犹豫了许久才鼓足勇气敲了敲半掩的房门,只听门后之人平淡的道了声:“进。”她才敢惭愧的推开了房门。 顾曦延坐在桌边翻看她翻译好的经书,一边看一边问她道:“你确定这些东西没有错?” 沈玉舒一时忘了方才的窘迫,点了点头道:“不会的,你照着上面你所谓的内功心法练习一下不就知道了。” 顾曦延听她这样说,便抬头望向她,许久之后道:“也是,那你继续翻译。”说罢拿着沈玉舒翻译好的纸张走到床边,按照纸张中所翻译的内容开始修习起来。 沈玉舒见状不敢打扰,忙识趣的坐下来继续着她的翻译工作。 夜色降临,沈玉舒开始点着蜡烛奋战在经书之中,直到最后一页翻译好后,她近乎高兴的跳起来道:“太好了,终于译完了,顾曦延。” 她回头望向还在不断修习的顾曦延,只见他缓慢的睁开双眼,他眼中精光一闪让她第一次有了一种陌生感。 沈玉舒想他应该是融会贯通了部分曾经不懂的心法,于是便走上前微笑道:“你是不是该感谢我!” 顾曦延起身下了床,却不理会沈玉舒,而是到桌边拿起最后一页翻译好的纸张阅读起来。 沈玉舒以为他此时并不想跟她说话,便悄悄向自己屋子外走去,不料刚走到门口却被他叫住。 她不禁转身望着他有些不明所以,他见她如此,便走上前道:“这里,不单单是内功心法,后半部分还有武功招式。” 沈玉舒点了点头道:“然后呢?” 顾曦延继续道:“我先教你前半部分内功心法,至于武功招式,我还是教你如何破敌制胜的简单招式为好,这里的武功招式太过深奥还结合了一些胡人教义里的思想传承,不适合你。” 沈玉舒听话的继续点点头道:“听你的,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顾曦延正准备回答之际,却听冯玉华已推开院子的大门,大声道:“舒儿,你准备好了吗?师父在等你呢。” 沈玉舒一听,跟顾曦延同时向外行去,冯玉华先是一愣,随即察觉沈玉舒脸色诧异道:“你别告诉我你不记得了。” 沈玉舒纳闷,来到院中冯玉华身前身前问道:“记得什么?” 冯玉华颓丧的忘了望天,小声在她耳边道:“天底下竟然有你这种连自己生辰都能忘的笨蛋,本来是准备师兄回来之后大家一起吃的,可是师兄到现在还没回来,所以师父让先我来叫你过去。” 沈玉舒恍然大悟,这几日忙于照顾两位“主子”,哪里还记得自己还有一个生辰没有过。如今又被顾曦延抓着翻译了两天经书,早都头昏脑涨更是不记得这件事情。 她见冯玉华探寻的目光,又回身望向顾曦延的房间,房门口早已没了人影,她想他是又埋头去修习他的内功心法了吧。 只是她一走,这里就剩他一个,况且她并没有准备晚饭,他吃什么啊,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垮掉,让她前功尽弃。 沈玉舒想了半天,对冯玉华道:“师姐,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叫二公子跟我们一起走。” 冯玉华犹豫片刻向屋子里瞧了瞧,却还是理解的点了点头道:“那你去叫他,我先回观里,师父手头上还有些东西我得帮忙弄一下,记得早点过来。”说罢,冯玉华冲她笑了笑转身离开了院子。 冯玉华走后,本就安静的院子突然变得更加寂静。 沈玉舒立于院中望着顾曦延的房间,一时间竟有一种莫名感情在她心海绽开。他倔强隐忍不服输,还有严重洁癖。这样一个他,可以被父兄伤害至此却依旧淡然面对,他心里的想法别人永远都猜不透,他用铜墙铁壁把自己的心过的严严实实,不让任何人进入。那些外人眼中云淡风轻的过往,在他的心灵里却是血肉模糊的真实记忆。 突然间,沈玉舒倒是好奇,究竟什么样的女子,将来会成为他一生所爱会与他共度一生?可她想到这里时,心中却又觉得,像他这样的男子,估计也没有什么人能入得了他的眼吧,况且他醉心武学外加复仇,哪还有功夫谈情说爱。 不过至少她肯定了一点,顾曦延爱的并不是文灵轩。 这样想着,沈玉舒还是深吸一口气,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框。 房中顾曦延并不作声,沈玉舒便试着小声道:“那个……今日晴天观里师父与师兄还有师姐准备了饭菜,你可愿与我同去?” 顾曦延并未放下手中经书,只是默默喝了一口茶,“好。” 沈玉舒目光一怔,他怎么答应的这么快,于是有些诧异的又问了一句,“你真的……” 顾曦延目光平静的放下手稿,幽幽的望向沈玉舒,“我留在这里也没饭吃。” 十三. 沈家有女初长成 2 沈玉舒与顾曦延来到晴天观时,山中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山涧悠悠的吹着微凉的风,一扫白日里阳光照射的湿热。 沈玉舒偷偷望着身边默不作声的顾曦延,有一丝感激,也有一丝不可思议。 她依旧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答应的那么爽快。一般来说他应该拿着那些译好的经书,不断修习叮嘱她回别苑时给他带点饭菜,或者逼着她做了饭再走。 只是怎么就跟她来了呢,真的简简单单就是为了一顿饭,而不是别的什么,比如又要和颜风叶知秋密会,计划接下来的事情? 沈玉舒这般一想,便也想的通,一定是有秘密要与颜风交谈,所以才会这般爽快。只是,以顾曦延目前的身份,不应该是颜风去见他才对吗? 沈玉舒越想越想不明白顾曦延的行为逻辑,到最后只能在心头叹了一口气,顾曦延的心就是海底针,谁也摸不透。 冯玉华早已备好了酒菜,见他们踏入晴天观的大门,冯玉华自是开心迎上前,“没想到二公子也能赏脸来吃这顿饭,饭菜简陋只怕二公子要笑话了。” 顾曦延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弄得气愤有些僵持,沈玉舒见状连忙说道:“怎么会,我每天也做的是这些,他吃的可好了呢,对吧。”说罢,还不忘用胳膊捣了捣一旁像个木头一样的顾曦延。 顾曦延看了一眼沈玉舒,并不不理会她的话语,而是径直坐在了桌边,直到颜风来,他才起身颔首行礼,道了一声“颜先生”,弄得沈玉舒和冯玉华分外尴尬。 颜风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上前还礼,“不敢不敢,没想二公子能来,华儿,去把师父的那瓶桂花酒拿来,今日让二公子好好喝一回。” 顾曦延此时才露出难得微笑,“早听颜先生说,自己有一瓶珍藏多年的桂花酒,今日真是有口福了。” 颜风听罢笑着摸了摸胡须,坐了下来。 冯玉华取过桂花酒,为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沈玉舒望着眼前的桂花酒,心中有些怯。这具身体貌似对酒可不怎么耐受,记得两年前,有一次她趁颜风不在,偷偷喝了这桂花酒,没想这酒入口既不辣也不刺激,而且还有着淡淡的桂花香跟甜味儿,那时她便以为这酒没什么厉害,便当着桂花饮一般,喝了好几杯。 可谁曾想这酒的后劲却很足,沈玉舒不但醉了而且听冯玉华说,她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足足唱了一天的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谁都劝不动。 从那以后,沈玉舒再也没有碰过酒,尤其是颜风的桂花酒。 沈玉舒盯着酒杯正发呆,不想冯玉华突然捣了她一下,她才惊醒过来,只听冯玉华道:“师父问你话呢。” 沈玉舒这才反应过来道:“啊,什么?” 颜风有些嗔道:“整日里脑子不知道在哪里游荡,我问你最近你可将二位公子照顾好,有没有惹祸?” 沈玉舒一听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既然答应了师父,我自是谨守本分事事以二公子为先。” 颜风此时才笑着道:“没惹祸就好,今日是你十六岁的生辰,为师没有什么好给你的。”说罢颜风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递到沈玉舒面前,她忙起身双手接过,颜风才继续道:“这个是你师公传下来的一套金针,你好好收着。我见你这些日子对针灸之术修习颇有建树,以后倒是可以在此医术上钻研一番。这金针刚好算是对你的鼓励,别让为师失望。” 沈玉舒闻言打开木盒,里面用麻布包裹着排列整齐的一根根小金针,沈玉舒不禁动容,“师父,这么贵重的东西,玉舒受之有愧。” 颜风慈爱一笑,“你的施针技术日渐纯熟,如今又照顾二公子甚好,这套金针给你,我也算是不负你师公所托。你放心,你师姐跟你师兄也少不了。” 沈玉舒见颜风如此说,这才放心的收下。 冯玉华这时也兴奋道:“小舒,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沈玉舒属实没想到自己一个生辰除了能吃饭,竟然还能有礼物收。前一世里,她只顾着学习,并不善社交,除了高中和婷婷关系好一些外,再无人和朋友,而每年的生日也都是父母给她过,送她的也都是她提前就看好的东西,父母给她买回来。 她被保护的很好,从来不知世间疾苦。可如今,看着手中的金针和颜风等人关切的目光,她竟是心头浮上浓浓暖意。离开了父母,还有师父师兄和师姐,她又缺什么呢?她只要做好自己便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 沈玉舒眼含泪花一脸兴奋,“什么东西啊?” 冯玉华狡黠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娃娃放在沈玉舒手里道:“你看这个娃娃,像不像你?” 沈玉舒低头看着手里巴掌大小的布娃娃,这是纯手工缝制的布娃娃,白布为肤,黑布为发为眼,红布为唇,青布为衣,看起来竟是与她分外相似,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师姐,我多大了,你还送我这个,真是的!” 冯玉华哈哈笑道:“你以为我会送你什么,你看这娃娃与你一样梳着两个辫子,小嘴巴撅着眼睛瞪着多像你生气时候的模样啊,我想了很久才想到要给你做这个布娃娃,你可要好好保存哦。师兄的礼物,等他回来了,你亲自向他要吧。” 沈玉舒心中激动,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冯玉华这份礼物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这样的时代十六岁的少女早该是待字闺中,以待良人,谁还会记得起心中那个不愿长大的稚童依旧需要保护。 颜风见沈玉舒和冯玉华嬉笑着,便也招呼着大家喝了杯酒开始吃饭。 酒菜下肚,沈玉舒便觉得腿脚有些虚浮,她望着颜风跟顾曦延低头耳语,自己竟笑出了声,冯玉华有些莫名其妙的盯着她半天,突然发问道:“你还记的那个胡姬教你的舞蹈吗?” 沈玉舒信心满满道:“当然记得了,她不是也教过你吗?” 冯玉华见状道:“我记不全了,倒是那曲子我还记得,今天你过生辰,不如为大家献舞一曲可好。” 沈玉舒让一杯桂花酒弄的晕晕乎乎,道:“好啊,不过我有个条件。” 冯玉华忙问道:“什么条件?”当时,她并没有发现,就在她们对话时,一旁的顾曦延早已将注意力全部都转到了她们身上。 沈玉舒用微醺的目光望着冯玉华道:“我要你弹琵琶。” 冯玉华一惊道:“我多少年不碰那东西了,我不要!” 沈玉舒一听便耍赖道:“你不弹,我也不跳,看我们谁拗得过谁。”说罢,她不知死活的又喝了一口酒。 冯玉华见状思索片刻,猛地一拍桌子,“好,谁让今日是你的生辰呢,你先去换衣服,我去取琵琶。”说罢,冯玉华转身就回了房间。 沈玉舒喝了一口桂花酒,徒增了些胆量,也学着冯玉华拍了一掌桌子,高声道:“谁怕谁啊!”说罢,也起身不顾一旁的顾曦延与颜风,回屋换了衣物。 衣服是当年那位胡姬所赠,沈玉舒和冯玉华各一件,只是那时她们年纪小,根本撑不起衣物,况且胡人所穿的衣物皆比中原要色彩鲜艳许多,穿着也太过碍眼,如今这样的场合穿将起来倒是刚刚合适。 沈玉舒穿好,第一次两条长辫散开束在身后,照着铜镜看了几眼。 镜中之人目光迷离,脸颊微红,显然一副醉态。她望着镜中红衣似火的女子,心中想,若是她有冯玉华那般的倾城容颜,是否这一身红衣会更贴合一点。正想着冯玉华已在外唤她,“小舒,你好了没有,快一点啦!” 沈玉舒闻言忙收起心绪,走了出去。 院中的槐树下,借着月色沈玉舒仿佛看到了顾曦延眼中一抹难得的光芒,可等她仔细看时,却见他只是平淡的看着她一如往常,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沈玉舒心中自嘲,他嫌弃她还来不及,又怎会多看她一眼,于是向一旁抱着琵琶坐在石椅上的冯玉华点了点头。冯玉华收到她的目光后,低头拨弄了几下琴弦,乐曲便悠然而出。 乐曲当年是宫中所盛行的有名的胡曲,《凤之灵》。 当年由西域传进安国,在宫中得以流行之后边也在坊间流传开来,沈玉舒所穿的长裙便是如凤凰的尾羽一般,在旋转中不停过的张开又闭合,仿若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凤凰,翱翔于九天。 沈玉舒随着舞曲不停的挪动着步伐,不停的旋转着身体。因为旋转额头上早已浸满了汗珠,不想冯玉华有心逗她故意拨弄琴弦的速度越来越快,而这舞曲在最后,舞者是要不停的旋转身体,直到一曲闭才如凤凰归巢一般蜷缩着身体蹲在地上。 沈玉舒不停的转着,直转的她想把今晚吃的东西都吐出来时,冯玉华才拨弄到最后一个音符。沈玉舒听罢,立马圈起身子摆出最后的定型动作。 曲毕,沈玉舒撑着膝盖支起身体,喘着气抱怨的盯着冯玉华竟是说不出话来。 冯玉华笑着道:“不错嘛,这么久了,这舞步你都还记得。” 沈玉舒听她如此说,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她道:“你想害死我就直说,我都快吐出来啦!” 冯玉华撇撇嘴,将琴立在凳子旁,笑道:“我好久没弹琴了,今日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摆弄一下也不为过啊,到是让师父和顾公子见笑了。” 此时沈玉舒才顺着师姐的目光,转向站在厨房门口望着她们的顾曦延与颜风,沈玉舒的脸瞬时比方才喝过酒时还要滚烫,她望着顾曦延专注的眼神,心中慌乱的低下了头。 颜风瞥了一眼顾曦延的神色,转而又对这沈玉舒道:“舒儿,还不快从地下起来,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冯玉华忙上前将沈玉舒扶了起来,可沈玉舒却再没有勇气抬头看一眼顾曦延此时的表情,捂着脸跑回房中换衣服。 冯玉华跟着沈玉舒进了屋,望着她一边换衣服一边道:“舒儿,你不会是喜欢上顾曦延吧?” 沈玉舒一听忙转身辩解道:“你别瞎说!我怎么会喜欢一个洁癖怪!” 冯玉华笑着将琵琶收起来,来到她身边帮她梳头道:“看看你今日的表情,我敢说你就算不喜欢他,对他的心思也不是曾经那般厌恶了对吗。” 沈玉舒在铜镜中望着身后的冯玉华不解,“我不懂?” 冯玉华叹了口气道:“你从小在山中长大,心思太单纯,与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顾曦延城府太深,他的世界也太过复杂,你别忘了你如今跟着他是为了什么?” 沈玉舒微微出生望着铜镜中两个娇美的人儿,心中泛起酸涩,“我知道了。” 冯玉华见状将沈玉舒的身体扭到她面前,望着她闪烁的眼眸,担忧道:“小舒,你不像我和师兄,你的仇总有报完的那一天,之后你就可以去过你自己想过的日子,嫁人生子也罢,闯荡江湖也罢,只要是你愿意的师父都会允。我们只希望你之后是快乐无忧无虑的一辈子,而不是陷入一场没有结局的感情,到最后遍体鳞伤。” 沈玉舒听她这样说,心中惋惜道:“师兄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冯玉华神色落寞无声的点了点头,“他都告诉我了,我不想连累他,所以只能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沈玉舒不由心中急切,“那你呢,你怎么办,你从小对师兄的情分难道就这样断了?” 冯玉华忙将流出的眼泪擦干,冲沈玉舒笑了笑,“人总要活下去,我无权无势帮不了他,那我只能选择放手,可是将来的事情谁又知道呢,我想属于我的终归跑不了吧。” 沈玉舒心中回想着冯玉华的这句话,想着顾曦延深邃的目光,心中纠结。 她是动情,还是怜悯,有许多情绪都交织在她脑海里,让她浑身都不自在,却又无计可施。 沈玉舒和冯玉华换好衣服出门时,顾曦延早已独自站在院中,仰望着月色。她见他修长的身影,不禁黯然伤神苦笑,他们不同路,确实如此。 不想顾曦延听到动静后,回头望向她,冯玉华见状忙上前道:“时候不早了,公子与舒儿也该回去了。” 顾曦延闻言点了点头,看了沈玉舒一眼便向外走去。她见状忙跟师姐道了别,小步跑上前,跟在顾曦延身后出了晴天观。 回到别苑时沈玉舒酒已经醒了大半,本想着就回屋睡觉,不想刚推开房门却被顾曦延叫住道:“沈玉舒,你随我来。” 沈玉舒见他神色淡然,便低着头进了他的房间。她一动不动站在桌边,看着他到床边的柜子里搜寻着什么,没一会儿他便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走到她身边。 他伸手递给她道:“不知道今日是你的生辰,这个算是谢礼也算是你生辰的礼物。” 沈玉舒像是听岔了惊讶的望着顾曦延,伸手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一块儿拇指大小羊脂白玉坠,白玉被雕刻成梨花的模样,淡雅素净。梨花上面拴着一枚粗细均匀的红绳,沈玉舒将它拿出来观看了许久,心中说不出的高兴道:“这玉真漂亮。” 随即她又将目光落在顾曦延的双眸上,第一次她在他的眼眸里看到了几丝暖意,“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顾曦延听她说喜欢,嘴角不自觉上扬绽开一抹轻笑,“回去睡觉吧。” 沈玉舒望着他难得一见的笑容竟是痴了,本想问问他玉坠子的来历,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既然不说,她又何必问。更何况,谁知道顾曦延之后又会怎么折磨她。 就在沈玉舒与顾曦延相互对视沉默的时候,文灵轩的声音却突然出现,打破了房中略带暧昧的安静,道:“看我打了什么回来,明日又可以让舒儿给我们做顿美……餐……” 文灵轩提着猎物走进房间后看到顾曦延的表情,不由一愣。 沈玉舒见状更是迅速向后退了一步,顾曦延也没再多说,她便忙转移话题指着文灵轩手中的猎物,“原来是野山鸡啊,这种山鸡炖汤最是美味了,明日我就把它炖了,给你俩补身子。”说罢便抢过文灵轩手里的野鸡,向厨房奔去。 这一夜沈玉舒辗转难眠,手里一直握着梨花玉坠,最终将它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不论这玉是谁送的,如今就是她的宝贝,她就要好好对待它。况且玉养人且保平安,一定要戴在身上才行。 总之那一晚,她给自己找了无数条合理的将玉坠戴在身上的理由,已完全忘记,这玉原本不过就是顾曦延实在拉不下面子才送给她的生辰礼物罢了。 十三. 沈家有女初长成 3 清晨沈玉舒在厨房忙碌,却不敢向顾曦延的那间房望上一眼,生怕昨日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当她端着汤向顾曦延的房间走去,还没到门口便听见文灵轩的声音道:“阿延,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过分了吗,如果沈玉舒知道你当日是故意激她回京都找顾曦明,你觉得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吗?” “我倒是要好好谢谢她,当日若不是她沉不住气回去,我还不知道这天香楼里另有玄机。你又知不知道,当日若不是她和那个绣叶从中作祟打乱我的计划,顾曦月和许氏做的孽,早就该大白于天下!”顾曦延满不在乎道。 沈玉舒听着心里一凉,不由停下脚步。 文灵轩接着道:“玉舒与你认识的那些女人不同,她心思单纯只是一心想要为父母复仇,你这样做就从未考虑过她的感受和死活吗。” 顾曦延讪笑,“能配让我在意死活的人,这世上没几个,当日是她亲自跪下求我替她找出真凶,那个时候她亲口告诉我她愿意付出所有包括生命。” 文灵轩叹了口气,“若是如此,你和该告诉她你的计划,而不是将她置身事外。” 顾曦延依旧无所谓道:“我的计划里她不过是饵,一个饵如果知道那么多,有什么好。” 文灵轩还想再辩驳几句,沈玉舒已端着汤盆便进了房,“山鸡汤来啦,快点吃吧,山鸡肉很嫩,对了文公子荣大哥呢?叫他也一起吃啊。” 沈玉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掩饰方才心里的失落。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曾想在他眼里她永远都只是一个优质的鱼饵。哪怕她照顾了他这么久,哪怕她给他翻译了正本经书,在他眼里也不过是理所应当。所以愤怒又有何用,顾曦延只会嘲笑她幼稚罢了,倒不如看淡一切,粉饰太平。 文灵轩看着她,又看了看顾曦延言而又止,沈玉舒放好汤看了看文灵轩笑了笑,“好啦,你们吃吧,我出去了。”说罢便退了出去。 “玉舒,你怎么了?”不想文灵轩却追了出来。 沈玉舒回过头看着他故作微笑道:“没什么,你们快点吃吧,我刚才尝菜的时候已经吃过了。” 文灵轩皱了皱眉关切道:“没什么就好,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们是朋友。” “嗯。”沈玉舒用力点了点头微笑着望着文灵轩,“我知道,你快去吃饭吧。我有些事要回观里一趟,若是赶不及做饭,你们就将就吃一点。”说完,沈玉舒转身便向着晴天观奔去。 只是她没看到,在她逃走的那几秒,顾曦延早已来到门边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文灵轩叹息一声,道:“她都听到了,只是奇怪了,这次怎么没闹。” 顾曦延双手环于胸前,唇角微扬,“长大了。” 回到晴天观时已是午后,冯玉华正在院中忙着将晒好的药收起来,见沈玉舒满眼落寞神情回来,便停下手中的活计上前来关心道:“怎么了?挨骂了?” 沈玉舒顺势坐在房前的台阶上一手托腮道:“若是挨骂就好了。” 冯玉华继续一边收拾一边问道:“那你跑回来干嘛,师父不是说让你好好调理顾公子的身体吗?” 沈玉舒双手支着脑袋仰望天空,“师姐,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脑子不好使?” 冯玉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我这几年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你不是不好使,你是缺根筋而已。” 沈玉舒转过头瞪着冯玉华,复又将头垂了下来轻轻道:“真的是这样么。” 今早所发生的事情她无法言说,正如她无法表明自己心里如今有多委屈难受。昨日的一切就算是真的,也不过是顾曦延作为客人的礼数罢了,在他眼里她从来都是一颗他可以利用的棋子。原来她的那些莫名的情愫,那些朝夕相处建立起来的平和氛围,在这一刻都被他那句“诱饵”毁的一丝不剩,打回了原形。 冯玉华察觉她神色有异,不禁停下手中活计,坐到她身边,“小舒,你怎么了?” 沈玉舒摇了摇头,“没什么……”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师姐,我让顾曦延教我武功了。” 冯玉华瞪大眼睛,“真的假的,他愿意?” 沈玉舒点了点头,“虽说我可能没有办法登峰造极到他那个程度,但我也想学一些功夫傍身,也不至于再遇到危险时成为你们的负累。” 冯玉华一把揽过沈玉舒,摇晃着她的身体笑道:“你能有点武功防身就好啦,反正还有师父和师兄,再不济还有我,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沈玉舒心中感动,眼眶里也有了泪,将头靠在冯玉华肩头,道:“师姐,我今天想吃你做的白菜包饭,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冯玉华望着天空偏西的日光,无奈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起来,给我打下手,把活儿干完了再吃!” 天色已近夜晚,沈玉舒一个人慢悠悠的走在山路上,想着清晨顾曦延和文灵轩说的对白。 可是心中浮起的不甘和委屈却逐渐沾满了心头,顾曦延他凭什么要这样对待她?是他先瞒着自己顾曦月的事情,她都已经放下不再计较,可如今她却觉得这件事情里,怎么算她才是那个应该被说清楚的。 不行,沈玉舒不知哪来一股勇气,她一定要找他将最近这些事都分说清楚,她不想再委屈自己。 想罢,沈玉舒便加快步子往院子里走去,不想刚进院门,身后却传来一声,“舒儿!” 沈玉舒一惊回头看去,原来是文灵轩,她平定了一下心绪道:“文公子,你难道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大晚上的躲在我身后干什么?” 文灵轩走上前来淡笑看着沈玉舒道:“我想跟你说说话,我明日就要回京都了。” “什么?”沈玉舒有些没明白的望着黑夜中的他,他的身影半隐在别苑高大的梧桐树影里,借着月色也只能看到一半脸颊,恰如他带着一个黑色的面具一般。 文灵轩慢慢道:“我要回去了,褒国公府的事情已然平息,大理寺里也有公事要处理。” 沈玉舒望着他一时语咽,只是低头不语。文灵轩见状从怀中掏出那枚她许久未见的金叶子,这才回想起来,当时把叶子放在聚宝斋,本来是打算拿叶子混一顿吃喝然后走人,没想到他还能把金叶子给她。 文灵轩拉过沈玉舒的手将金叶子放在她手心里,“这个金叶子还是你拿着吧,以后有事了还去老地方找我。记得不要再将不开心的事情一个人埋在心里,有什么事可以多找你师姐他们聊一聊。” 沈玉舒低着头看了看手中的金叶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抬起头含泪望着文灵轩,这一望却让文灵轩不知该如何说,略显尴尬的不知该将手放在哪里。 文灵轩手足无措的模样就像个小男孩儿,反而让沈玉舒笑了出来道:“我以为你不会再把它给我了呢,既然你给了那我就收着,等什么时候去京都城了再去混一顿吃喝,聚宝斋的饭却是合我胃口的。” 文灵轩轻笑道:“好啊,到时候别说你没那个肚子吃就成。” 他们笑着,文灵轩却突然问道:“你都知道了。” 沈玉舒装作没听懂一般问道:“你说什么?” 文灵轩了然一笑道:“没什么。” 第二天清晨,文灵轩乔装离开了青月山,而沈玉舒要去找顾曦延的事情也因为文灵轩有意无意的试探而止步。 几日下来,顾曦延身体的回复速度也渐入佳境,也可以说是他自己修习内功得当补回了相当一部分的元气。 颜风说以顾曦延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可以去泡温泉水,于是他们便收拾了行李向青月山更深处温泉水所在的地方而去。 青月山深处有着大大小小几十个温泉水池,因为远离尘世所以并未被外人所发现,只有山下的村民和颜风师徒知道这里的温泉,温泉周围一草一木因由温泉的滋养而长得异常茂盛。 他们挑选好一处偏僻的泉眼,并在泉眼旁简易的搭了两个草房一个沈玉舒住,另一个荣楠和顾曦延住。 几个人就简简单单的在泉眼旁住了下来,山中岁月宁静,而他们也几乎与外界断了所有的联系。 可沈玉舒知道顾曦延身后的烟雨楼消息灵通,与外界断了联络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沈玉舒拿着顾曦延换洗的衣物在离他泡温泉几步之遥的一处小泉眼处奋力的洗着,而荣楠则在另一处泉眼旁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他的主子。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衣物,又抬头望了望不远处正闭目泡在温泉里顾曦延,咧了咧嘴,想起来到温泉后的几天里自己累死累活的遭遇,看着自己胳膊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印记,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边洗一边咒骂,嘴里也嘟囔出了声儿。 只听不远处声音传来阴恻恻传来,“洗衣服是用嘴还是用手?” 老天,这么远也能听得见,沈玉舒只得讪讪的闭上嘴巴,不得不安静的将衣服洗完。 自从来到温泉旁,一直处于隐蔽状态的烟雨楼人,逐一现了身,他们都带着白色梨花雕的半扇面具只露出额头和眉眼。他们总是在顾曦延不远处的地方守候着,偶尔才会来顾曦延身边小声说些什么,说完后又会隐匿于树林中无迹可寻。 而对于沈玉舒来说,来到温泉的第二日她的就进入了一种类似特种兵式的训练模式里。训练她的便是顾曦延本人,他告诉她,因她的动作舒展度他很满意,只要勤加练习一定会有所成。 沈玉舒一听兴奋不已,以为他会教一些什么绝世武功,不想他只是命他的手下每日陪她练习刀法。而沈玉舒其余的时间不是被他抓着读书修习《清音经》上的内功,就是给他洗衣服做饭,俨然成为了一个烟雨楼编外人员之保姆。 沈玉舒心中不平,却也知道顾曦延是为了她好,因此她什么都没说,而那些陪她练习的侍卫,却是倒了霉。不是被她误伤,就是被她误伤。 因是夏天,再加上温泉的作用,每个人的脸都是红彤彤的,像是喝了酒一般。 当沈玉舒见到足足有二十人阵势的侍卫后,却犯愁了,她一个人哪里做的了这么多人吃的饭,而且就是食材也不够啊。 不想就在她纠结着几十个人的饭菜问题时,这些侍卫倒是自觉,陪她练武的时候就出现了,而练武结束后,便用轻功飞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吃饭也不用她来做。 这让沈玉舒的心里负担减了不少,而她如今炉火纯青的厨艺,也足够养活她和顾曦延主仆。 顾曦延每隔一日便从清晨泡温泉到午时大概三个时辰,午时过他会午休半个时辰,下午练武打坐修习武功直到傍晚,晚间看书习字,晚膳后两个时辰睡觉,非常有规律,有规律到沈玉舒觉得他如果活在另一个时空完全是一个军人才有的作息。 也无怪乎他会用特种兵式的方式来训练她。 有时看他练武,沈玉舒就在想若是他爹知道他这个儿子是装瘸的会是一个怎样的态度,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结果。 她不曾被父母薄待,也不曾与父母之间有无法跨越的鸿沟,不论是另一个时空还是这个时空里,沈玉舒的父母都是一对恩爱夫妻,一心系在她身上。 可,顾德有三个儿子,这样的父亲又如何能做到毫无偏颇? 沈玉舒每每想到此处,望着顾曦延的目光就会变得无限怜悯,直让顾曦延浑身不自在。 一般顾曦延练武之时,沈玉舒便在一旁打坐修习内功直到傍晚,到那时他会来检查她这一日功课做得究竟如何。有时他会考她内功进展,有时他会考她武功招式运用熟练度,还有时候他会考她一些四书五经中的东西,更会耐心的听她对一些词句的理解跟看法。 沈玉舒也从未想过,顾曦延在这青月山的温泉旁会是这副模样,每日像是上足了发条,重复着在很多人眼里枯燥乏味的生活。 可她也明白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何,文灵轩那句话说的对,如果你自己不强大,没有人能保护谁一辈子。所以她在练武时也时常在想,是不是自己不够强大,才会让顾曦延一直用看小孩儿的心态来看她。一想到他目光中若有似无的鄙夷,沈玉舒手里的刀便刺的更加卖力。 她要凭自己的能力保护自己,更要保护她身边每一个在乎的人,更要让顾曦延看得起她。 追赶顾曦延高度,如今已成为她的目标。 十三. 沈家有女初长成 4 这日,沈玉舒看天色已晚,趁顾曦延练武之际,抓着空子跑去温泉泡一泡早已僵硬的身体和因练武酸痛的肌肉。 行至选好的泉眼边,她将木盆跟浣洗的衣服放在一旁,伸出手试了试水温,触手一片温暖,不禁赞叹,这天然的温泉水确实比曾经什么温泉酒店里的水要舒服许多。 沈玉舒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也没有顾曦延的侍卫后,便准备宽衣下水。可就在将外衣脱去后,顾曦延声音却从身后传来,“你不会是要洗澡吧,今日的功课做完了?” 沈玉舒猛地一回身,却没想脚下一滑重心不稳失了平衡一个仰面就向水里跌去,恍惚间双手在空中乱抓一通,突然抓到了一块布便死命拽住不放,可谁想那块布也顺着她跌了下来,一边跌一边道:“沈玉舒你放手!” 沈玉舒那一刻这才知道她抓住的是顾曦延因微风飘起的衣袖。 可为时已晚,沈玉舒已没入水中,顾曦延也毫无防备的在跌入水中时压在了她头顶的上方。 沈玉舒隐约看到顾曦延的衣物飘在她的头顶,弄得她挣扎半天都浮不出水面,呛了好几口水。 求生的本能让她在水中不停的上下浮动,直到最后被一双臂膀捞出水面,重重的摔进顾曦延的怀里。 沈玉舒抬头不断从嘴里往外吐水仰头看着顾曦延,他的衣服早已湿透,隐约显现出他坚实的胸膛,这让她突然又想到那日看到他刚出浴的模样,瞬间自己血脉便沸腾起来。 顾曦延眼神古怪的望着沈玉舒,而她也顺着他的眼神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真是倒霉的事情永远都跟他有关! 他们跌入水中之前沈玉舒已将衣带解开还没来得及脱,而现在,顾曦延的一双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那早已湿透的上半身,外衣不知何时早飘向了泉眼的另一头。 沈玉舒的脑袋瞬间翁的一声,一个蹦子跳入水中将脖子以下都埋入水中一手捂着胸前,一手指着顾曦延,赤红着脸道:“你,你,你还看!不许看!” 沈玉舒一边吼着,一边心中懊悔这下完了自己这两年发育的不错,如今全被他看光了。 顾曦延眼神中闪过一丝羞涩与尴尬随后是不屑,但他还是很快转过头背对着沈玉舒,“是你抓着我不放。再说有什么好看的,上次你看我,这次我看你,扯平了!” 说罢,顾曦延便向岸边走去,等上到岸上,他头也没回的走了。 沈玉舒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骂道什么人啊,看了她竟然连句道歉都不讲,要是放在另一个时空里是不是可以判刑还是拘留,对行政拘留五日! 可是……沈玉舒忽然想到,那次她看他时好像也没有说过道歉,而且她看到的,比他看到的更加全面,一想起那个香艳画面,沈玉舒顿时觉得自己也该被拘留。 这样一想,她方才略显嚣张的气焰顿时萎靡下去,躲在温泉里不再出声。 回到草房内,沈玉舒跟顾曦延很有默契的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她的表情跟顾曦延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还是让一旁荣楠露出一丝不解。 荣楠凭着多年伺候顾曦延的经验,很识趣的没有多说一句话,弄得沈玉舒原本就通红的脸又胀了起来,但顾曦延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坐在木桌旁等着吃饭。 他的冷漠的表情,直让沈玉舒心里火冒三丈,却又无计可施。若是她报复,顾曦延只会说她小肚鸡肠不够成熟,可是这口气她怎么咽的下啊! 夜晚。夏夜的蝉鸣阵阵,像是一场排练失败的交响乐,杂音无序。竟是扰的沈玉舒怎么都睡不着,到最后她索性起身来草屋外看看星星。 她想要加快从白天丢人的记忆中脱身出来,所以她拼命的想顾曦延的可怜处,这样一想便又停不下来。 顾曦延其实也挺惨的,他一个人带着荣楠来着青月山上,除了赶走的那些下人外,丞相府里这么久从未派人来看过他,只有文灵轩他唯一的朋友来这里住了些日子。 可是现在文灵轩走了也有一个多月,就剩他主仆二人住在这山中,就像是被凡尘遗忘了一般无人问津。 老天,沈玉舒不禁又开始自责,她怎么会觉得他可怜呢,他可是个魔鬼啊,现在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就是在温泉里,都不忘要挤兑她,如今还替他说话,她真是脑袋里进浆糊了。 沈玉舒不禁用力晃了晃脑袋,无奈的笑了笑,对着天空道:“老天爷,我受不了了!” 不想身后却突然多出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受不了也得受啊,主子可不是那么好惹的人哦。” 沈玉舒吓了一跳,她转身望去,只见夜幕下一个带着梨花面具的女子,身着夜行衣手握长刀向她这里走来。 沈玉舒害怕的退后一步道:“你是谁?” 那女子笑了笑道:“我是烟雨楼的侍卫之一,这几日一直都呆在你身边,你竟然没有发现我?” 沈玉舒心中一惊摇了摇头道:“我武功还没练到耳听八方的程度。” 女子笑了笑道:“你能练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了,已经很厉害了,要对自己有信心。对了,我是来给你这个的,你身上最近练武有不少淤青,拿这个擦擦会好的快一些。”说罢,她扔给沈玉舒一个小瓷瓶。 沈玉舒接过瓷瓶打开瓶塞闻了闻,原来是生肌膏,这个东西由活血化瘀的作用,不但可以外用,而且还可以内服,原本也是京都宫中御用的药物,没想她竟然有这个东西。 沈玉舒将瓶子塞好对着她微笑,“多谢啦,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女孩儿温柔的笑了一声,“没有主子允许,我什么都不能说,本来我是不能露面的,可是我跟一个家伙打了赌,说你一定能练好《清音经》上的内功,而且还能成为一顶一的高手。我不想输,所以才出面的,你一定努力啊,可千万别让我们女子在他们臭男人面前丢了面子!” 沈玉舒笑着道:“一定。” 女子冲着沈玉舒又笑了笑道:“不跟你说啦,要是让主子发现了,我少不了又要被罚,先走了!”说罢,转身跑进了树丛,怎料却又露出一个白白的脑袋望着她,道:“对了,忘了夸你,身材不错!”说罢钻进树林里就没了踪影。 沈玉舒面色一红,颤巍巍的看着手中的瓷瓶,只觉得自己丢人丢大发了,只怕如今烟雨楼里的人都知道自己和顾曦延白天发生的事。 她……沈玉舒不由握紧瓷瓶,目光坚定的望向天空斑驳星辰,失去的面子一定要自己挣回来! “我一定不会输!” 不想这句话说口的第二天,沈玉舒就开始怀疑起这句话的真实性,和那姑娘给她生肌膏的动机。 这一日,沈玉舒来到顾曦延手下临时开辟出的练武场,望着环绕着她的侍卫有些好奇,不想顾曦延站在一旁道:“今日起,开始训练你的耳力。” 沈玉舒有些没明白他的话,不想其中一个侍卫已走上前用一块黑布蒙上了她的眼睛。 沈玉舒眼前一片漆黑,只听顾曦延在一旁说道:“夜幕之中辨不清敌人的方向,只有用耳力去辨别细微的声音。每个人出招之时,都会引动周围的气流带动轻微的声响,只有用耳朵去预判,才能快敌人一步制敌致胜。”说罢,也不顾沈玉舒口中的询问,便没了声响。 沈玉舒听着周围脚步声走动,心中烦躁不安,这么多的脚步声让她如何辨别哪一个出招来攻击她? 就在她被这些杂乱脚步弄得心烦意乱时,身后突然被人用竹棍打了一下,她忙转身打去却又没了踪迹,之后胳膊又被竹棍敲了一下,可等她转过去时,又没了人影。 这一夜下来,沈玉舒不知挨了多少棍,直到顾曦延屏退侍卫走上前,气急败坏的扯开她眼睛上的黑布条。 火把的光线突然刺来,让沈玉舒的眼睛刺痛不已,不想顾曦延拿着竹棍用力的敲了她脊背一棍子,直敲得她跪倒在他面前。 顾曦延见她吃痛,蹲下身来抓着她的肩膀强行让她抬头与他对视。沈玉舒见他怒目圆睁,心里感到了恐惧。 他见她红着眼眶,反而一点情面也不留的道:“如此还想报仇,我看你是做梦!心不静,做什么都是枉然!”说罢,他一把推开她转身回了茅草屋。 沈玉舒委屈的盯着顾曦延的背影,泪无声的滑落。 她心不静,如何能辨别那细微的声响,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的心真的静下来…… 沈玉舒步履蹒跚的回到自己的茅草屋里,脊背上的疼痛感也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传来,她痛的趴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大声哭了起来。 忽然一人上前轻轻扯了扯她的被子道:“别哭了,都会好起来的,我来给你上药。” 沈玉舒一听是昨晚那个女孩,便将头从被子探出来泪眼朦胧的望着她的面具道:“谢谢你。” 她听言倒是一笑,“我还从来没见过主子如此心急的训练手下,你还是第一个,所以还是忍着点吧,等你习惯了这样的训练方式,就不会觉得烦了。” 沈玉舒不禁委屈道:“我又不是个木头,我也是有感情的,也会心烦意乱啊,他为什么那么狠。”就像那些可怕的不苟言笑的教导主任,只会挥舞教鞭骂学生太笨。 女孩儿叹了口气,走到沈玉舒身后将她的衣物退下来,一边上药一边道:“我从认识主子时他就是这般了,他对我们都很严厉,为的就是让我们能更优秀,这样才有机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活下来。” 沈玉舒听着她的话道:“任务?” 女孩儿点了点头,“是啊,烟雨楼里的人,除了一部分负责搜集情报外,还有一部分人则会承接一些江湖上的刺杀任务。你难道不知道,主子或者荣楠没有跟你说过吗?” 沈玉舒摇了摇头,女孩儿便停下手中的动作惊异道:“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呢?” 沈玉舒有些不好意思的回身望着她眨了眨眼睛,她见她如此,只好道:“哎,算了。” 沈玉舒细细观察这女孩儿投在地上的一抹剪影,见她身形瘦小,不由好奇道:“你今年多大了?” 她淡淡回答,“十四。” 沈玉舒转身惊讶的望着她,“才十四岁?” 她点了点头,看着她,“有什么问题吗?” 沈玉舒困惑道:“你那么小,怎么就跟着顾曦延做这些事情呢?” 她一边帮沈玉舒把衣服穿好,一边道:“我从小是个孤儿,被叔叔卖到窑子里去抵赌债,当时慕容夫人路过见我可伶便把我领回了家。慕容夫人死后,顾府的下人又把我卖了,我无处可去,二公子便教我功夫留我进了烟雨楼。” 沈玉舒心下歉然道:“对不起我不知你是这样的遭遇。” 女孩儿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没什么,我早都习惯了,待在烟雨楼里也是我自愿的,那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受过二公子的恩惠或者慕容夫人的恩惠。” 沈玉舒整理好衣服望着她道:“那你倒是可以做我的妹妹了。” 她笑着道:“真的吗?”忽然她原本兴奋的半张脸突然神色黯淡,“还是算了,等二公子同意了再说吧,我只是不想输了那场赌局。” 沈玉舒听罢也不再说什么,原以为她会一声不响的离开,不想她走到门边后突然又折了回来,拉着她的手道:“我虽然不能明着叫你姐姐,可我还是把你当姐姐的,所以有件事情我还是得告诉你。” 沈玉舒疑惑道:“何事?” 她隔着面具抿唇低眸纠结了一会儿,才张口道:“主子今日给我们下了命令,以后训练你的事情都由他亲自来,所以你今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你自己得有个思想准备啊。” 沈玉舒一听,心凉了大半截正想问她那个凶狠的顾曦延会如何训练时,她却早已飞奔出房门,消失不见。 第二日晚用过晚饭,沈玉舒偷偷瞄着顾曦延的表情,想着他会如何训练自己,可是他却神色如常的吃饭,练功,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此时早已如坐针毡。 沈玉舒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房间,忽然看到床边的古筝,想,既然这件事情无法避免,那便学着去承受就好,反正跟着顾曦延能学到很多东西。 正所谓严师出高徒,她怎能轻易服输让顾曦延笑话。 于是她慢慢收起仓皇的心思,坐在琴边弹奏了起来,琴弦波动反而让她躁动的心有了一丝安慰,一曲弹罢,她正回味曲中奥妙,荣楠却已站在门口望着道:“姑娘,公子让你去练武场找他。” 该来的还是来了,沈玉舒起身冲荣楠笑了笑便径直的向练武场走去。 沈玉舒借着月光盯着场中舞剑的顾曦延,他动作挥洒自如,如人剑合一已臻化境,沈玉舒不过看了几眼便已看的痴了。不想就在她出神间,顾曦延忽然执剑向她袭来。 沈玉舒躲闪不及,只好提气向后退去。 顾曦延见状收了剑,一把将她抓进武场里道:“这就想逃?” 沈玉舒没好气道:“你拿剑指着我,我不后退难道迎面撞上去送死吗?” 话音落,沈玉舒才注意到,武场之中围着一圈胳膊粗细的竹板,顾曦延见她看到了周围的景象便道:“我想了想,用其他人来训练你太早,今日我们玩个游戏。” 沈玉舒好奇道:“什么游戏,二公子何时有这个雅兴了?” 顾曦延并没有接沈玉舒的问题,而是道:“京都妓馆中,常有客人击花鼓让舞女蒙着眼去敲打客人所击的那一面鼓,这种游戏被称作“戏花鼓”。如今我们改一改,这里有一圈竹板,按照树木之间的距离,绑在树干上。你以竹棍为刀,我用石子掷出去,敲到哪一片竹板,你就用手里的竹棍去打那一片竹板就好,我们先从距离与你较近,你伸手够得到的竹板开始练习。” 沈玉舒听他如此耐心的讲解,心中一暖望着他道:“谢谢你。” 顾曦延骤然听她这样说,面色有些许尴尬,但却依旧冷冰冰道:“我只是不想身边的人都是废物罢了。”这句话让沈玉舒本来感激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可她还是听话的从腰间拿出准备好的黑色缎带,走到他指定的一圈距离较近的树旁边,将眼睛蒙了起来。 顾曦延见她做好准备便道了一声,“开始。” 十四. 忽觉情深不抵恨 1 在青月山中的日子一晃便是近两年。 沈玉舒也从起初什么都不懂的武学白痴,成为今日可以挥刀杀敌的烟雨楼刺客之一。说是刺客其实也不过依旧是个编外人员,她真正的任务依旧是照顾顾曦延饮食起居的晴天观弟子。 细雨绵绵中,沈玉舒望着脚下一脸惧怕的人,心中却有了迟疑。只听身旁走进的荣楠道:“快些莫要被人发现了。”说罢,荣楠翻墙而去,搜寻他需要找的东西。 初夏的大雨打湿了沈玉舒脸上的面具,也洗净了她手中鲜血淋漓的云霜刀。 脚下之人不住求饶,而沈玉舒却像是定住了一般,踟蹰半天却举刀搭在他脖颈动脉处,问道:“我再问你一遍,当年岩州太守沈傲家的命案,你可有参与?” 那人不断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求求你放过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玉舒见他目光诚恳,心中犹豫起来,也就在这一瞬间,他反扑上来,沈玉舒躲闪不及,被他袖中藏得匕首伤到左臂,他见她受伤,转身跳墙逃走。 沈玉舒暗骂了一句,忙越过墙壁追上去。可她没跑几步,却停了下来。映入眼帘的是那人被扭断的脖子,他背对着她笔直地倒了下去,倒下去的瞬间,她眼中浮现的是顾曦延的一张额间雕刻着梨花面具。 沈玉舒错愕的看着这个场景,惊得说不出话来,雨还在不停的下着,顾曦延已如修罗来到沈玉舒面前,沈玉舒望着顾曦延淡淡开口道:“公子怎么来了?” 不想顾曦延却说道:“连这样的人都下不了手?你如何报仇,别忘我教过你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在折磨自己!好在他只是想打退你好逃走活命,若是遇到一个穷凶极恶之徒,非要置你于死地,你这样做只会死得更快!” 沈玉舒心中委屈,却冷冷道了句,“知道了!”。 顾曦延没想到沈玉舒的态度会这般冷淡,眼中透出一丝愤怒,下令道:“回去!” 此时荣楠也来到他们面前对着顾曦延道:“公子,东西拿到了。” 顾曦延接过荣楠手上的东西不在说话,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沈玉舒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不平,荣楠却拍了拍她的肩道:“走吧,快回去处理一下伤口。” 客栈。 沈玉舒心中失落,第一次被荣楠带出来完成一件他所谓让她立功的任务,不想却差点被自己的犹豫搞砸。 她将湿漉漉的衣物换下,处理好自己的伤口,又换上一套干净的衣物,打开窗户看着久别的故乡发呆。 清晨时分烟雨中岩州透着一丝氤氲雾气,让她觉得不真切。这是她第一次来,却是另一个沈玉舒阔别十年已久的故乡。 近乡情怯,那股被压抑已久的不属于她的情绪,却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她想家了。 沈玉舒不禁回身望着桌上的梨花面具,心中惆怅,思绪飘回了五日前。 那日她正在林中练习刀法,荣楠却唤她说顾曦延有话跟她说。 沈玉舒收起刀来到顾曦延的茅屋里,他手中握着一封信件,定定的望着她道:“荣楠明日要去趟岩州,你随他一起去,算是磨练一下你的刀法。” 沈玉舒心中一惊,“我去?” 顾曦延点点头,“顾曦月的一名亲信手下,如今隐藏在岩州,当年他是许氏亲点待在顾曦月身边的鬼面人之一,因为受了伤所以才退了下来,他也是如今唯一能以真面示人的鬼面人,所以这一趟由你来跑。” 沈玉舒不由好奇道:“我去做什么,杀他吗?” 顾曦延继续道:“这只是一方面,你们主要的任务,是从他身上找到所有关于鬼面人的讯息。据探子来报,这个人手上有许氏当年交给他联络一些朝中大臣的名单,还有如何取下鬼面人面具的药方和方法,我要你们把这些东西都拿回来。” 沈玉舒心下犹豫,只听顾曦延说道:“烟雨楼查探到的结果,当年你家发生命案之时,他已隐藏于岩州,这件事情究竟与他有没有关系就看你能不能问出来什么。如果问出来,那么我们对付顾曦月的把握就多了一成,待回到京都便可诱他自己上钩,对褒国公府的余孽一网打尽。” 沈玉舒一听与沈家命案有关,当即点头答应,随后荣楠给了她一套烟雨楼杀手所穿的夜行衣,还有一张梨花面具。 荣楠当时道:“其实这件衣物跟面具,公子早就命我备好了,可是直到现在我都不确定是否应该把它拿出来,因为你一旦穿上这身衣服就表明你是烟雨楼的人,按照公子的规定从今往后都不能离开烟雨楼。” 沈玉舒不假思索坦然接过荣楠手上的衣物,摸了摸胸口的梨花坠,“我明白。” 大雨还在不停的下着,沈玉舒本想趁顾曦延休息的时候回一趟沈家老宅,可是也许近乡情更怯,加之曾经沈玉舒的记忆作祟,她终是无法迈出那一步。 第二日一早,沈玉舒来到顾曦延的房间,见他已收拾好了行李,心中踟躇片刻还是问出了自己萦绕心头的问题,“你们昨夜拿到的东西是不是之前你说的名单?” 顾曦延目光一怔,看向沈玉舒,“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玉舒心中有些着急上前一步,“我能看看吗?事关沈家,我不能置身事外。” 顾曦延抿唇深吸了一口气,向一旁荣楠递了眼色,荣楠便将已经收好的锦盒拿了出来递给了沈玉舒。 沈玉舒接过锦盒,打开瞧去,只见锦盒里除了两张药方以外,再无任何其他东西。沈玉舒心头缓缓沉了下去,抬头望向顾曦延,“名单呢?” 顾曦延微微蹙眉,“名单不在里面。” 沈玉舒不禁又上前一步,“烟雨楼的人不是说里面有名单吗,而且我们在他家中搜了那么久!” 荣楠此时也皱紧了眉头道:“他应该早有准备,如果不是毁了就是重新回到了顾曦月手中。” 沈玉舒注视着顾曦延和荣楠二人,颓丧的瘫坐在凳子上,苦笑着将锦盒收了起来放在一旁桌案上,“既如此,我们先回青月山吧。”说罢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能如何,毫无头绪中顾曦延给了她线索,让她有了追查的勇气和动力,她以为一切都会顺风顺水,毕竟她才是正义一方。只是,就算是正义又如何,对方不也做的滴水不漏? 就像法律审判时那些不曾开口承认罪行和尸体藏匿处的案犯,只要他咬死不开口,除非有完整的证据链来证明他的行凶和蓄谋,否则,就连司法也无法轻易定性他的罪行。 顾曦月便是如此,分明他们都清楚沈家灭门的由来,可偏偏,没有任何有利的证据链可以牵出他这个幕后主使。 沈玉舒的心凉透了一半,也知道在停留在岩州也不过是空耗时间,便又跟随顾曦延和荣楠回到了青月山。 顾曦延断断续续在深山中温泉停留了一个多月,身体也在调理之中恢复正常,而沈玉舒此时此刻终是卸下了两年的重担。 尤其是当顾曦延说她可以回到晴天观时,她如临大赦一般不到一个时辰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裹,逃了回去,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再严苛的教育,时间久了也会成为折磨人的苦难。 更何况她经历了两年,这比当年高考还要残酷,她需要一个喘息。她还不想那么早就过上顾曦延那种如苦行僧一般的日子。 平淡的日子才是她最希望的,没有顾曦延那张洁癖大王的脸出现,日子过的就是个阳光灿烂。可真当沈玉舒回道晴天观,望着晴天观里的天发呆时,心中却又像是空了一块儿,怎么都填补不满。 她不明白顾曦延为何会突然大发慈悲放她回来,明明她的云霜刀法他才教了一半,明明还有那么多他布置的功课没有做完,他却放她走了。 他,真的不需要她了…… “轰轰!”几声惊雷,一年的秋雨便破云而来,八月入秋。 叶知秋在沈玉舒离开后担起了照顾顾曦延主仆的重任,而沈玉舒彻底的从那座别苑中解脱出来。 冯玉华每天都会去送饭,沈玉舒看着冯玉华每日心满意足的模样心想,心里无法对冯玉华的付出起到认同作用。在她眼里,她没有办法对一个注定要离开自己的人心甘情愿的付出所有。她需要回报,回报以同等的爱意。 从来都是冯玉华聪明,善解人意,可为什么对待感情的时候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子。 看着叶知秋伺候顾曦延殷勤的模样,沈玉舒有时真想上去给他两巴掌告诉他,你快醒醒吧,冯玉华还在等着你呢!可是看到冯玉华那甘之如饴的样子,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能忍下一腔怨怼。说到底,感情之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就算心里看得在透彻,也没有办法拉回冯玉华的心。 沈玉舒刚搬回来时,从侧面问过冯玉华,可她只是满含泪水的摇摇头,又默默无闻的去送饭了。从那以后沈玉舒没有再提过他们之间的事,也许两个人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先明白过来而放手。 颜风闭关了,作为一个看似入道的人来说,闭关修行已成为他的一件必修事。而观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全落在冯玉华和沈玉舒身上,不过还好,这个观里没人来,山下的村民也从来不来参拜。 名叫晴天观,其实也只是个名字而已。 转眼重阳便至,颜风终于以不修边幅的姿态出现在沈玉舒和冯玉华面前。 沈玉舒和冯玉华也忙着将窖藏了一年的菊花酒从后院的土里挖了出来。 经过一年的窖藏,菊花酒的香气,沁人心脾,香气四溢。 可是,颜风刚出关见过顾曦延后,便告诉他们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过完新年他们就要重回丞相府。 沈玉舒大好的心情就像被浇了一盆凉水,还未到冬日就已凉透。 她实在是不想再回那座丞相府。 重阳节前一日,叶知秋从别苑回来帮忙。沈玉舒看着叶知秋忙碌的身影再看看冯玉华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欢悦之情,不时抬头去望望在那里忙碌的师兄后又低头为每个人做着香包,沈玉舒心中便特别不是滋味。 她看了看便挪到冯玉华身边,故意道:“师姐,别看了,眼珠子都快掉出啦。” 冯玉华一时情急,转身在沈玉舒肩头捣了一拳,“胡说什么呢!” 沈玉舒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肩头,挨着冯玉华坐下一边拣菜一边道:“我可是看得透透的,这情爱啊,最是诱惑人了……” 冯玉华微微撅起小嘴,继续手里的活,“等你自己经历过就知道了。” 沈玉舒哼笑道:“我啊,算了。” 两人正调笑着,荣楠却忽然出现在观里,满头大汗,“沈姑娘,劳烦你去别苑看看,公子的腿疾有复发的征兆,整个人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沈玉舒闻言转身看了一眼远处正在搬酒坛已满头是汗的叶知秋,心中犹豫,却听冯玉华道:“你去吧,之前顾公子的腿疾一直都是你在照顾,去也比师兄熟稔。”。 沈玉舒望着冯玉华,她的那点小心思此时她也看得清楚,于是便点了点头,转身看了眼阴霾的天空,带着药箱随荣楠去了别苑。 沈玉舒一进屋便见到顾曦延紧闭双眸躺在床上,他此刻面容竟是比第一次见时还要惨白几分,此刻还微微渗着冷汗,就知道顾曦月那一刀终是伤了经脉无法痊愈,一遇阴雨天就会让顾曦延的腿疼痛难忍,这样的伤就算泡再久的温泉水也无济于事。 曾经,她也照顾他时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形,只是通过针灸可以在疼痛爆发之前将其克制,她没想到这一次,顾曦延竟然打算自己硬抗。 若不是荣楠私自来找她,只怕这家伙就算疼死也不会再向他们开口。 沈玉舒望着他紧皱的眉头,来不及多想赶忙为他施针以缓解腿疾发作给他带来的疼痛。整整半个时辰,顾曦延的眉头终是不再像刚进来时那样皱在一起,身上冷汗也消下去不少。 沈玉舒见他神色放松下来,终是松了口气,回头对一旁焦急的荣楠道:“他没事了,烧点热水端来,用毛巾浸了敷在公子腿上,热敷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夜间临睡之前给他腿患处熏熏艾。” 荣楠看了看床上的顾曦延,点点头便去厨房烧热水。 差不多过了小半个时辰,顾曦延脸颊上浮上了三分红晕有了血色,眼睛也微微睁开一条缝,但见是沈玉舒坐在床边,眼中不禁多了一丝戏谑虚弱道:“你不是迫不及待的要回到晴天观吗,现在又来做什么?” 沈玉舒抿唇不言,将他腿上的银针一一拔出,看着他腿上残留的伤疤,她的心不由一紧,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他道:“怕你死了没人收尸,到时候顾府里还要怪我们照看不周,怪罪下来谁都担不起。” 顾曦延一声冷笑道:“你若这样想大可不必来,不过是阴天下雨腿疼罢了,并不会死!” 顾曦延说着便要起身,只是他刚从病痛中缓过神,手一下没支稳又倒了下去,沈玉舒一惊赶忙上前扶住他,“再气我,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好好躺下,等荣楠烧好热水过来敷一敷,你能舒服很多。” 顾曦延闻言忽然抬头望着她,眼神迷离像是神志不清,沈玉舒心中担忧刚想问询顾曦延却一把抱紧了她的腰。 沈玉舒身体一僵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将他推开,只听他虚弱的喃喃说道:“我谁也不需要……谁也不需要。”说着说着只听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压在沈玉舒腰上的身体也越来越沉,到最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沈玉舒无措的轻轻推了推顾曦延,见没什么反应,只能将他环住腰间的手慢慢松开。 人已昏迷,她不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神志不清了,也忘不了嘴硬。”说罢,她便又轻手轻脚将他放平躺在床上,看来他真是疼糊涂了。 沈玉舒默默给他盖好被子在床边坐了一阵,荣楠便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沈玉舒忙用手给荣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荣楠悄悄将热水放在床头旁的凳子上,“以往都是你来给公子敷,这次还是你来吧,你手法熟知道怎么敷公子会舒服些。” 沈玉舒此时也不好说什么,顾曦延现在的状况确实需要有人守在他身边照看着,荣楠怕是也有些力竭了,这么久一直都在日夜照看着顾曦延。 沈玉舒对荣楠微笑道:“好,你先去休息,这里有我呢,有什么事情我叫你。” 荣楠道:“多谢了,我就睡在对面。”说完客气的抱了抱拳便去休息。 沈玉舒见荣楠离开,回身看着熟睡的顾曦延,感觉好像又回到在温泉茅屋的日子,也是这样只要他腿疼难受,她就和荣楠或是她一个人守在他身边。 沈玉舒无言的起身把浸过热水的手巾敷在他的腿上,又从药箱里拿出一段艾点燃后放在手巾上,又拿了另外的手巾擦着他的脸颊。 顾曦延此时额头上又渗满了汗水,沈玉舒看着不禁皱起了眉,也只有顾曦延睡着的时候,他们之间才能和平相处。这样趴在床边看着顾曦延棱角分明的侧颜,她思绪竟是无限开阔,若是他去了另一个时空,绝对是个高颜值兵哥哥,这样的人是国家的人,他们之间便不会有什么,恐怕就连见面都没有这个缘分。或者可以让他去当个明星,不行,那她就没有办法近距离看他了。 沈玉舒想着想着,脑袋向着胳膊窝里一歪,突然道了句,“长得还是不错的。”说罢便迷迷糊糊闭上眼竟是睡了过去。 十四. 忽觉情深不抵恨 2 顾曦延睁开双眼,望了望木质的房梁,扭头又看向一旁早已睡熟的沈玉舒,神色复杂,那句“长得不错”突然将他从纷乱的梦境里拉了回来,什么叫长得不错?他从未注意过自己的样貌,甚至都不怎么照镜子。 这张脸像极了母亲。 这是他的原罪,是他所有苦难的开始,许氏的虐待,顾曦月的打压,不都是因为他这张酷似母亲的脸和身上流淌的那一半慕容氏的血脉。 顾曦延深吸一口气捏紧双拳,这才感觉到自己的一只手被某人牢牢的握在手里。 他不由扭头看了看,她的手那般小,小到覆在他手背上也不过握紧了他的手背和两节指关节。她的手有温度,是女子特有的暖意。 顾曦延望着她熟睡的面容,忽然便不想再挣扎。她很痛苦,亦如他,可她走出来了,因为她身边有疼爱她的师父,护着她的叶知秋,更有宠着她的冯玉华。所以她可以不用背负那么重的仇恨度日,甚至可以在山中自由自在的活了这么久。 他呢?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场劫数,他的心也很累不是吗? 想到这里,顾曦延长吁一口气,抬手点了沈玉舒的睡穴,便起身将她抱上了床,既然要睡,还是睡在床上好一些。 沈玉舒睡梦中一直觉得有什么一直蹭在她的嘴唇上弄她好痒,柔柔软软的像小时候吃的果冻,却又比果冻有弹性。她不由得拿手抠了几下唇,调整了睡姿继续睡着。床好软啊,有种小时候在家的感觉,她便又不自觉的伸了个懒腰。 咦?旁边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似的,捏起来软软的,中间还凸出来一小块,像是……沈玉舒摸的正起劲儿,就听见一个声音阴测测的道:“你要是醒了,就睁眼,别捏我的脸!” 沈玉舒的手瞬间石化,慢慢睁开双眼,对上的是顾曦延冰冷的毫无表情脸,而她的一只手还停留在他的脸上,正将他的脸扯向两边。 沈玉舒脑袋嗡的一声,瞬间蹦出“洁癖大王”四个字。她大叫一声迅速起身推开他,才发现自己又一次睡在了他的床上,赶忙摸摸自己的衣服,还好。 她尴尬跳下床问顾曦延道:“我怎么又睡你床上了?” 顾曦延看着她通红的脸,故作无辜道:“是你自己爬上床的,关我何事,再者说你这样干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只是想叫醒你,天亮了。” 天亮了?糟了,沈玉舒拍着脑袋,跟师姐师兄说好早起一起下山的,如今这个时辰只怕要来不及。 沈玉舒见状再没工夫理会顾曦延诧异的目光,当然也不会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抬脚就往出跑,只是跑到门边却想起什么转身看着依然坐在床上的顾曦延,忽而一笑,“等我回来给你洗被褥。”说罢再顾不上顾曦延,转身就往晴天观里奔去。 顾曦延望着那个跳脱的背影,心里忽然便有了几丝愉悦,这样逗弄她,也挺有趣。 还好冯玉华和叶知秋刚出门,冯玉华见到沈玉舒狼狈的模样责怪道:“怎么回事,头也不梳脸也不洗的,鞋呢?你怎么连鞋都不见了,你干嘛去了?” 沈玉舒这才注意到自己没有穿鞋,该死的顾曦延每次遇见他都没有好事情! 沈玉舒只能尴尬说,“睡迟了,一路跑过来,可能跑丢了。” 冯玉华咧了咧嘴,“快去换衣服,咱们要下山了。” 沈玉舒收拾妥当和师兄师姐抬着整坛整坛的菊花酒来到山下时,已是晌午。冯玉华一路都在教育她,她长大了应该矜持,应该要学着淑女一些,也就是她住在山里没人知道。若是去了京都,只怕会影响她将来的婚姻大事。 而沈玉舒也只能不言不语在一旁听着,要是让冯玉华知道她昨夜睡在顾曦延的床上,以冯玉华的性子只怕真的就要骂死她了。 一想起顾曦延那张脸和手指尖残留的触感,沈玉舒不由打了个冷颤,忙望着有些阴的天空转移思绪,今日重阳不知村里的老人们是如何过的。 晴天观里有个规矩,因为所有生活用具皆来自于山下的岳家村,所以颜风自选择在这里修行后,每年都会在村里给年纪大的老者做义诊。他医术高,许多疑难杂症都能药到病除。之后他收了叶知秋和冯玉华两位徒弟,自己又因为丞相府之事少有机会再来问诊,这件事便都落在了他们几个人身上。 山路上有积水很滑,他们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半路上还遇到了上山迎他们的村民,帮着他们一起把酒抬下了山省下了很力气。 岳家村祠堂,已候了村里许多老者,只听有的大婶大妈在说:“颜先生心还真善,每年重阳都给我们送菊花酒,这酒啊还有治病防病的功效呢,你看他这三个徒弟那是男的俊女的俏,要是谁家女儿嫁了谁家儿子娶了都是福啊。” 沈玉舒听着不由得一阵脸红,没想到村子里的人夸人也这么直接啊。 “姑娘麻烦给碗酒尝尝!”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可她突然又想不起是谁的,于是沈玉舒头也不回道:“这酒是给村里老人备的,要喝的话就等老人们都分过了剩下的再分给你。” 说罢继续帮冯玉华清点年长者人数,今年有四家没有来,看来他们还得把酒送到老人家里去。 “姑娘,我只是想尝尝,这也不行吗?”那个声音又从耳边传来,沈玉舒有些不耐烦的回头看了一眼,入眼的一个满脸胡子的大叔,可目光去闪着与年龄不符的神采。 沈玉舒并没有见过,“这酒是药酒,身体康健之人喝了会上火。” 那人看了沈玉舒半天突然笑出了声道:“看来我易容的确有效果,连你也认不出来了,玉舒!” 沈玉舒望着对方眼中的笑意,这才从声音上认出来竟然是两年未见的文灵轩。 冯玉华此时也凑了上来,认出了他来高兴地道:“原来是文公子啊,什么风儿把您从京都吹到这儿来啦?” 文灵轩对她们笑笑,坐在一旁的长木凳上,“这个嘛,还不能说。你们先忙,我要在这里等曦延。” 沈玉舒听他这话不由得好奇起来问道:“顾曦延也会来吗,他不怕顾曦月的人在这里盯着他?” 文灵轩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道:“他也会这个。” 沈玉舒恍然明白过来,也不再多问便去分酒。 叶知秋和冯玉华负责来祠堂里的老人,而沈玉舒则负责那四家没有来的老人。她用村民拿来的小酒瓶装好酒便去四位老人家中送酒。不想文灵轩却不声不响的跟在她身后,沈玉舒听到脚步声回头对他笑道:“你不是要在这里等你的曦延吗,怎么现在有空跟我走了?” 文灵轩走上前来道:“待着也是待着,不如随便走走。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顺便跟你聊聊。” “那好吧,不过可别给我添乱啊!”沈玉舒故意警告道。 文灵轩却忍不住笑起来道:“到底是谁给谁添乱都还说不定呢!” 沈玉舒一时语塞瞪了他一眼,文灵轩却已走到她身边,举手在她头顶和自己的肩头比了比,满意道:“不错,还长高了一些,脸也长开了,看来伙食不错,就是……” 文灵轩忽然顿住盯着沈玉舒,沈玉舒不知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忙问道:“就是什么?” 文灵轩笑着给她一个脑瓜崩儿,“就是不知道武功如何,是不是还是那个爱哭的小丫头!” 沈玉舒吃痛却没手去揉额头,只能噘着嘴抬脚踢向文灵轩解气。 不料对方却向一旁跳了一步,笑道:“睚眦必报的丫头!”说着,便向前奔去,只听沈玉舒在后面追他喊道:“文灵轩,你给我站住,信不信我一掌拍死你。” 两个人打闹了半路,文灵轩便停了下来,接过沈玉舒手里的酒瓶,“看你这般活泼,就知道这两年你心病已好七八成,看到你好我就放心了。” 沈玉舒笑着道:“这两年我根本没工夫想这些,光是练武就快练走我半条命了。” 文灵轩笑着道:“我就说,严师出高徒嘛!” 两人正笑谈着这两年的经历,却见田垄间有个人影缓缓向这边走来,一路上东张西望似乎是在找什么人一样。 那人并不是村里村民,沈玉舒便上前询问道:“公子是在找人吗?” 走到近处才发现这个人身上穿的并非安国人所穿的长襟裹袖服饰,而是刺绣花纹复杂的短襟阔腿服饰,头上还插着一只打造精美的银簪。 他有礼貌的鞠了躬道:“我是来找人的,可是好像那个人不住在这里。”语言表达,也更夹杂了西南地区的口音。 沈玉舒闻言觉得蹊跷,岳家村在京都的东北方向,距离西南少说也有上千里路,怎么会有人来这里寻人,于是又问道:“这村里的人基本上都与我熟识,你要找的人说不定我也认识呢。” 他眼里闪过一丝怀疑与警惕道:“不用劳烦姑娘了,在下自己可以。”说完便又向其他地方行去。沈玉舒心中更是觉得奇怪,还有人找人不要别人帮忙的。 陌生人刚离去,顾曦延的声音突然传到沈玉舒耳朵里,“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这一声吓得沈玉舒浑身一怔,想起今早那一幕,不敢回头一把扯过文灵轩手中的酒瓶,冲着文灵轩一笑,“一会儿再聊”,说罢直接跑路。直到拐过一个房角才停下来,回头望去顾曦延和文灵轩已向着另一个方向走远,沈玉舒这才松了一口气,真是的什么时候都能遇上他,跺了下脚便向那几户人家行去。 关婆婆家住的最远,先从关婆婆家开始吧沈玉舒心中盘算着,先是关婆婆、王大爷、李爷爷,到最后一家胡爷爷家,可谁知她刚进院门就有人在院子外头喊道:“敢问姑娘可知道这晴天观从哪个方向走?我是外乡人不太认路。” 沈玉舒回过头望去,竟然还是先前那个衣着古怪的人,他看到是她便住了口,在她身旁的胡爷爷却热心道:“这丫头就是晴天观颜先生的徒弟!” 沈玉舒微笑的看了胡爷爷一眼道:“胡爷爷,您身子康健啊,这酒您要留着慢慢喝,可别又像先前那样一口气就喝完了啊,师父有时间了就会来给你诊脉的。” 沈玉舒叮嘱完,望了望站在院子外面一脸好奇的男子,又对着胡爷爷道:“胡爷爷,那我就先回去啦。”说罢,便向院外行去。 沈玉舒冲着对方抬手指了个方向,径自向祠堂行去,那人便跟了上来,沈玉舒有意问道:“你不是不要人帮忙吗?你去晴天观做什么,那里可没什么人啊。” 那个人一听忙改了之前的态度,道:“我……我想找一位姓沈的姑娘。” 沈玉舒猛地停下来转身看着对方脸上有些莫名其妙的表情,“你找她做什么?” 那男子道:“你是她什么人?” 沈玉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中已有了筹划,回过头继续走,“她是我同门师姐,我带你去见她。” 好歹冯玉华武功不弱,万一这人是有什么歹意的,她们姐妹对付这么一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她带着他快步向祠堂走去。 待到祠堂门口,沈玉舒忽的停下脚步对他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找我师姐。” 此时冯玉华已分完了酒在祠堂问诊,房檐下还坐着易了容的顾曦延和文灵轩,顾曦延将自己易容成了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商人摸样,看起来温文尔雅与世无争。 沈玉舒悄悄跟冯玉华说明了情况,冯玉华便道:“你还算聪明,走,我们去会会他。”说完,她跟一旁叶知秋说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活儿便和沈玉舒一起出了祠堂。 那男子看到沈玉舒带了一位女子出现,眼神一亮道:“姑娘就是沈玉舒?” 冯玉华四处张望了一下,警惕小声道:“此处人多眼杂,我们换别的地方说话。”说罢带着他就往祠堂后的树林行去。 十四. 忽觉情深不抵恨 3 树林中,沈玉舒和冯玉华双手叉腰盯着被捆在树干上的男子,他看如此情形焦急的道:“我的天神啊,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究竟谁是沈姑娘,快放了我,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 沈玉舒和冯玉华对望一眼正准备发问,顾曦延和文灵轩却已随着她们从祠堂赶来。 顾曦延微微蹙眉,却不多言,而文灵轩则道:“玉舒,你这是做什么?” 顾曦延上下打量了一眼对方衣着,便道:“从西南来的,只怕是玉龙人。” 沈玉舒看了顾曦延一眼心中也有些吃不准,却听冯玉华继续追问道:“你是谁?我们都不知道你是谁怎么能放了你?” 那人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道:“沈姑娘,你看了我行囊里的东西便知。” 沈玉舒看他眼中的神情不像是说谎,冯玉华便拿起他挂在肩上的行囊,从里面拿出了一支木簪。 沈玉舒盯着那木簪心头一紧,抢上前将冯玉华手中的木簪抢了过来抓着那人问道:“这木簪你哪里来的?说啊!” 沈玉舒摇晃着他,那不是一般的木簪,那是沈父当年专门给沈母,沈玉舒的姐姐,还有沈玉舒亲手雕刻的,取自家中院里的桃花树支,上面的纹理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玉舒揪着那人的衣领不停的摇晃,眼泪也不由控制的落了下来,她想那应该是内心深处沈玉舒最真实的反应,她从未离开这具身体,也从未放下过对亲人的思念。 一旁顾曦延走上前来将她紧抓着那男子衣领的手扯了下来,“继续问!” 那男子显然是被沈玉舒的举动吓了一跳,看看她又看看冯玉华问道:“你们到底谁是沈玉舒?” 顾曦延将沈玉舒挡在身后,对那男子道:“你先说你的来意,是你找到她,不是她找到你。” 顾曦延回身给文灵轩递了个眼色,文灵轩上前解开那人,那人揉揉肩看着她道:“这是寨子里阿宁给我的,他说这是给他堂妹的东西,说只有这个才能让他妹妹相信我说的话。” 沈玉舒看着手中的木簪,沈母这支是三支木簪里面最长也是花纹最精细的一支,沈父还专门在簪头上雕了一朵盛开的桃花和一朵含苞待放的。 是沈母的,难道沈母没有死? 他口中的阿宁,难道是沈二叔家的宁哥哥?可这是怎么回事,沈母若是活着,为何这么多年不来找自己的女儿?她明明知道女儿在哪里,和谁在一起。难道……沈玉舒又一次盯着对方。 顾曦延看着沈玉舒冷眸的模样,第一次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说不清的愤怒和压抑,他抿了抿嘴唇向那个人道:“我们无意冒犯,还请你说明来意。” 那人看了看沈玉舒又看了看冯玉华,又看向顾曦延和站在他身旁的文灵轩,急切道:“我是从玉龙寨来的,听长老的吩咐来找沈姑娘,沈姑娘的亲人在我们寨子里,还请沈姑娘随我去一趟,还有就是沈姑娘身上的那张锦书其实是玉龙族世代相传的宝物,还请姑娘一并带去归还。” 沈玉舒盯着他心中怀疑,“你口中的那个阿宁是否就是当年沈家二老爷的公子沈致宁?” 那人看了看沈玉舒道:“我不太清楚,他是十年前来到寨子里的,跟一个伤重已经神志不清的妇人,是五位长老派人接回来的,从那以后就生活在寨子里。” 五位长老,锦书,他们要那白白的一张布有何用?沈玉舒回头看了看冯玉华,冯玉华立马道:“你的话还是跟我们师父说去吧,我带你上山。” 山路上,沈玉舒一路不语,只是看着手中的那支木簪发呆。原来沈家灭门之后还有人活着,可是为什么多年都没有任何消息,就连顾曦延的烟雨楼都以为沈家遗孤只有她一人。 一旁的文灵轩见她如此情形不由走到她身边道:“玉舒,别想了,你这样走一路想一路,不看脚下万一掉进山崖里我们谁都救不了你。” 沈玉舒却盯着走在前边的顾曦延。她都快忘了,顾曦月害了沈家,而顾曦延却还要用她来对付顾曦月,是顾家害的沈府家破人亡,如今他们兄弟内斗还要拉着沈家做借口。 沈玉舒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上前拦住顾曦延的脚步盯着他不发一语,而顾曦延瞬间蹙眉也盯着她。他们都能感受的到彼此之间的愤怒,能感受到对顾曦月的恨意从未因时间而削减半分,可是她不清楚他究竟站在什么立场,究竟要对她如何。两年了,难道在他眼里她依然是一个奇货可居的棋子吗? 这样想着沈玉舒神色便没了方才的气势,她望着他忽然有了一丝期盼,开口道:“我还是你的诱饵吗?” 顾曦延望着她并不说话,而她原本的期许也渐渐消失,她心中来气用力推了顾曦延一把,惊得在场之人都低呼一声。 文灵轩更是喊了一声“玉舒!”上前挡在她与顾曦延之间。 沈玉舒望着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的顾曦延。他望着她的眼中困惑和不解,还有一抹一闪而过的失望,但他迅速又将背挺直俯视着她,不说一句话,径自上山去。 文灵轩望着远去的顾曦延的背影,叹了口气对沈玉舒道:“玉舒,你这是做什么!” 沈玉舒望着文灵轩道:“难道我不该为自己分说一句吗!” “唉!”文灵轩一时语咽,甩了袖子追顾曦延而去,而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叶知秋也跟着文灵轩一同去追顾曦延。 冯玉华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在她一旁劝道:“好啦,该发的火也发过了,我们是不是该去找师父解决一下这个人的事情?”说着指了指被他们绑着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玉龙族男子。 沈玉舒瞥了一眼顾曦延的身影,不再说话。她知道就算她问破天,顾曦延也不会转变对她的态度。 他们之间,从来都只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 晴天观中,不见颜风的身影,更不知道颜风又去山中哪里游荡,直到傍晚才从后山回来。 冯玉华和沈玉舒向颜风说明情况,颜风看这院中被绑的男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玉舒这时才给他松了绑,那男子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道:“颜先生,我是玉龙寨来的叫阿旺,奉五位长老之命来找沈玉舒姑娘往苗寨一去。” 沈玉舒不由得激动起来道:“所为何事?” 那人看了看沈玉舒和冯玉华,又道:“沈姑娘的母亲现在就在苗寨中养病,不过神智不清,我们……我们……我们也束手无策。” 沈玉舒急切的道:“什么叫束手无策,什么叫做神志不清?” 阿旺叹了口气忙解释道:“那位夫人刚来的时候一直昏迷不醒满身是伤,长老们用了很多种方法才将那位夫人救活,可是夫人好了以后,便整天痴痴傻傻的坐在院中,谁都不能亲近,只有阿宁每天在照顾她。” 颜风一听,脚步有些虚浮却强装镇定道:“你为何能知道我们在这里?” 阿旺随即解释道:“一年多前,有人外出返货,听闻大家都在谈论沈家的宝物如何如何,一打听才知道所说的沈家,就是岩州知府沈傲的家,他把这消息带回玉龙寨,长老们便派人出去打听,这才知你们住在这里,所以才长老让我出来找寻,可是我人生地不熟,找了半年多才弄清楚你们到底在哪里。” 沈玉舒向后退了一步,胸口像是被什么撕裂了一般她完全不受她控制。冯玉华不由上前扶住她道:“小舒,咱们这就收拾行李去玉龙寨,总要看个清清楚楚才行!” 颜风心下犹疑,看着阿旺许久似乎是在判断对方话语的真假。 “既如此,玉华你就陪着玉舒走一趟。不过,切记,一旦遇到任何危险,都不要冒然做决定,你们二人一定要商量。” 沈玉舒心中激动,用力点了点头,“玉舒谨遵师父教诲。”说完后,他们几人便开始商量着该做哪些准备,正在此时荣楠却忽然出现在晴天观大门边,“颜先生,公子那边请您过去一趟。” 颜风闻言将方才激动的情绪收敛,交代了他们几句便跟着荣楠去了别苑。 直到傍晚,冯玉华的饭做熟却不见颜风和叶知秋回来。沈玉舒不由有些着急,是顾曦延出什么事情了吗,为何到现在也没有人过来。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竟是把她自己吓了一大跳,她居然会下意识关心顾曦延。 这两年,照顾他似乎都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从她来到这里开始,不论是在京都还是在青月山,她唯一被大家所熟知的技能只有照顾他。 想到自己这两年所有的选择决策都是围绕着沈家灭门所展开,换句话说她如今过着的一直都是另一个沈玉舒过的人生,走着曾经沈玉舒设定好的复仇路线。而她自己,却没有办法逃离这一切,去自主选择自己想要经历的人生。 这两年对沈玉舒来说只剩下了顾曦延和报仇这两件事,她看不到其他的色彩,看不到人生无尽的可能,看不到灵魂的徜徉恣意。 这样的她活的太过狭隘,长此以往,她只会沦陷在这场复仇中无法自拔。 她要给自己找个出路…… 沈玉舒正想着,却听大门轻响,叶知秋已经踏进了厨房。 叶知秋眉头紧锁,眼中却透着激动神色。 冯玉华忙上前问道:“怎么你一人回来了,师父呢?” 叶知秋看了看她们才道:“师父今晚要直接去京都,让我先回来告诉你们一声,玉龙寨他去不了了。我留在顾二公子身边。” “什么?”沈玉舒和冯玉华同时问道,叶知秋却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冯玉华沉默的看了看叶知秋,不由关心的说道:“你都在外边忙那么久了,先坐下来吃口饭吧,别把自己饿着。” 叶知秋依言坐下来吃了几口饭就说累了,也没和她们再多说话便去休息。如此只剩下沈玉舒和冯玉华,还有一旁不明所以的阿旺。 沈玉舒看着冯玉华眼中失落的表情却不知如何安慰,也只能默默的在一旁吃饭。 颜风要去京都,怎么会这么突然,只怕……沈玉舒深吸一口气,目光深邃的望着不远处的桌角,京都有变,顾德是否黄袍加身便看这一次了。 看来这一趟玉龙寨后,他们所有人的人生都将改写。 第二日清晨,沈玉舒和冯玉华带着阿旺便踏上去玉龙寨的行程。沈玉舒依旧男子装扮,而冯玉华则假扮为她的妻子,为了不引人注意还特意找了一套叶知秋原来的旧衣服让阿旺换上。 叶知秋一直将他们送出山下的村子才停住脚步,叮嘱要他们互相照顾保护好自己。 沈玉舒看着东方初升的太阳,心中既紧张又兴奋,她手中攥紧了沈母的木簪。 沈玉舒,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你的母亲了! 玉龙寨在安国的西南边,地势险峻一般不是做生意或是什么非去不可的事情,不会有人来这里。而且玉龙寨边界多悬崖,这也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安国与西南边的白国分割开划界而治。 这一路上倒也行的安稳。沈玉舒不禁开始在脑海中分析,这锦书既是玉龙族人口中的至宝,那么沈父他们应该是一直帮玉龙人守着这份锦书。可这份锦书又是做什么用的,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说的清楚,就连阿旺也不甚清楚。 这一刻,沈玉舒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份间接害死沈家满门的锦书,究竟有什么用。 不过……如今,倒是可以用锦书和玉龙寨做笔交易,带走沈母,彻底从这个事情里抽离出来。至少在她看来,顾曦延比玉龙寨子里的人可信许多。 三人走了十多天,到了平安城,冯玉华却说以这样的速度走两个月都到不了玉龙寨而且阿旺又不会武功,最好是在平安城买一辆马车,找个熟悉路线的车夫一同上路。 可车夫一听他们要去玉龙寨,说什么都不肯载他们,后来才知道这几日玉龙寨外那一带一直在闹流匪,很多商人在周围的县城做生意时都遭了灾,更别说其他人,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 听到这个消息,沈玉舒和冯玉华都好奇看向一旁观察马车的阿旺,阿旺忽觉气氛不对抬头看着她们道:“我出来已有半年,这流匪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就在他们正愁没有马车去时,先前那个告诉他们有流匪的马车夫却道:“不过你们若是能出价高一些,说不定会有人敢冒险去。”说罢还给他们指明了方向,沈玉舒顺着他的手势看去,城墙边停着一辆几乎全新的马车,马车上还睡着一个人,想必就是车夫。 只听身边车夫道:“这是今日才来的一辆新车,赶车的是个生面孔,估计还不太了解情况,要不我帮你问问?” 冯玉华一听点了点头,那马车夫便已自告奋勇的跑了上去,马车上的人脸上盖了一顶草帽,以手当枕睡的很死,车夫叫了半天也没叫醒他,便气不过踢了一脚车轮。 马屁受了惊叫了一声晃动了车身,那人这才动了动身子,将草帽摘了,露出蓄满了胡茬的脸。除了一双眼睛,再看不清此人样貌,只听他慵懒的操着浓重的安国北部口音,沙哑着嗓子道:“谁啊,不让人睡觉。”说着起了身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看着车夫,车夫解释了一番,他才道:“这个时候去玉龙寨?看他们几个的装扮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吧。” 冯玉华笑了笑走上前道:“原来这位小哥之前是在装睡啊,可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富贵险中求?既然知道我们去哪儿,到了目的地自然会给你你想要数量的银子,怎样?” 那人眼神透着几许怀疑,“我怎么相信你们,若半路遇险,你们谁又能保护我?” 沈玉舒本欲发火,却硬生生将火咽了下去,平心静气道:“你一条命,我保了,只要你肯去,我保证你无事!” 车夫明显一愣,看着沈玉舒的目光有一几分赞许,但转瞬即逝。 有那么一瞬,沈玉舒突然觉得对方目光分外熟悉,像是她认识的什么人,可是她细细看来,却又觉得此人从未见过。 冯玉华不由又道:“我说话算话,我与我相公都是行伍出生,定能保你安全,如何?你又能赚到银子,又能保住性命,可比那边那些人幸运多了。” 那人用手指抠了抠浓密的胡须,在沈玉舒三人身上游荡了半天,眼珠子转了转道:“行,我去,但你们得保证护我周全。” 冯玉华微笑着点点头道:“我保证!” “那好,我不多要,给我一百两银子。”那人跳下车一边套着马一边说道。 “一百两!我劝你不要在这里坐地起价,别忘了你这一路上的命得我们保,你算算你的命又值多少钱。”沈玉舒心中气愤,这是什么世道,连一个马车夫都敢这般漫天要价。一百两,这里其他的车夫只怕一辈子都未必存的下一百两纹银。 那人停下手中的活儿,看向沈玉舒,“这位爷,玉龙寨那个地方有流匪,我能去已经不错了,要是您嫌太贵,呐,那边那些车不贵,你去问他们啊!” 沈玉舒看着对方有恃无恐的表情真的是恨的牙痒痒,刚想上前理论,冯玉华却一把抓住她悄悄在她耳边道:“有车去就不错了!” 沈玉舒看向冯玉华,只好再一次将心头怒火浇灭,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那人看了看他们三人,问道:“几位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冯玉华忙笑着道:“去,当然去了。” 十五. 缘错玉龙不自知 1 越往西南走,路边田野间的流民便越多,沈玉舒他们一行人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阿旺看到后叹了口气道:“这些年,玉龙寨周边的城池一带总闹涝灾,能收上来的粮食越来越少,对朝廷的上贡却是有增无减,很多人家已经无法生存,便一路行乞走到哪算哪了。加上如今的流匪作祟,只怕是雪上加霜。” 冯玉华气愤道:“听师父说灾情都是有上报朝廷的,只是朝廷现在北部用兵,且高坐于龙座之上的皇帝一点也不体恤百姓。粮草供应充分这无可厚非,但是皇帝却要每个地方年年上贡珍奇异宝助他修炼所谓的长生术,有些地方还有民谣道‘皇帝笑一笑,百姓无日月’” “无日月?”沈玉舒好奇地问道。 冯玉华看着马车外的荒山道:“就是说,皇帝笑一下,百姓就得没日没夜的做活。” “作为一朝天子,不但整日只知道炼丹而且还不体恤百姓疾苦,没有这些百姓哪来的他坐下江山啊!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看来这位皇帝并不懂。”沈玉舒冷笑的说道。 冯玉华哂笑继续说道:“理是这个理儿,可皇上不这么想,且不说皇上喜欢的奇珍异宝,正如你所说现如今他迷上的长生之术,除了在宫中炼丹想要延年益寿,几乎对其他事再也视若无睹。师父曾陪同丞相去给皇上诊过一次脉,结果如何也无人知晓。” 阿旺看了看这姐妹俩发愁道:“玉龙寨里的日子也不好过,这几年有很多田地都开始犯涝灾,种下去的稻谷全都淹死在地里,只有今年相对好些,下了几场雨,并没有涝,还有些收成,要是换了去年,寨子也有很多人去周边谋生了。” 沈玉舒掀起车帘看着前方的路自言自语道:“不体恤百姓疾苦的皇帝,又能稳坐皇位到几时呢。” 车夫听到她如此说,目光一滞扭头看着她。 沈玉舒刚想继续说什么,不料一把被冯玉华拽回车里,只见她惊慌的看着她道:“你不想活了,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沈玉舒耸了耸肩肯定道:“自古天道轮回,陈胜吴广起义不就是因为秦朝苛捐杂税民不聊生!” “就是真的也不能乱说!你别忘了这是在什么地方,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了把你当反贼抓起来,救你都来不及,你不想去见你娘了?”冯玉华焦急道。 沈玉舒望着冯玉华急切的目光,心里也咯噔一下沉默了下来。她没有经历过这一世的什么动荡,但却也知道作为平民百姓不能妄议朝政,他们之前所说的已经是大逆不道,若是再自我发挥,只怕真的谁都保不了她。 冯玉华见沈玉舒沉默,也不再说什么,掀开车帘对着车夫道:“小亮,停下车,我们休息一会儿再走。” 小亮也就是车夫,依言停了下来,他们几个便坐在路旁的大树下修整。 快到冬天,周围山上的树也变的光秃秃的,本以为越到西南树会越绿越浓密,不像在北方一到冬天一点绿色都看不到。只是没想到眼前的景象却是和北方相差无几,小亮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景象道:“怕是过往的难民,见着这些东西还能吃,都拿来裹腹了。” 他们不由看着萧条的官道一时感慨,休息了片刻也便上路。 路上满目萧条,他们也都换上厚重的秋衣,从平安城出发已有二十多天,离玉龙寨也已不远。 这一路上他们听阿旺说着他的故事,他有一个爱他的妻子,也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在来青月山之前他从来也没有出过寨子。他告诉沈玉舒,沈致宁已在玉龙寨里成了亲,是五个长老之中为首的方长老的乘龙快婿,之所以没有让他来找人,是因为如今沈母只认得他一人,也只有他在的时沈母才会安静。 当然沈玉舒也从阿旺的语气里听出五大长老真正的目的只是锦书,所谓的母女相认,不过是给这个隐晦的真相贴了一层温情的标签。 马车一路南行还有两天的路程就到玉龙寨,而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便是平安城那些车夫口中流匪经常出没的五里川。 阿旺说,他出来时这五里川并没有什么流匪出没,冯玉华闻言道:“这些所谓的流匪怕是那些走投无路的难民,活不下去了才落草为寇抢劫过往商客,抢一笔是一笔。” 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的小亮却在这时道:“这里是树林,要埋伏最好不过,咱们还是小心一些。” 冯玉华目光警惕的看着沈玉舒,抓紧她的手道:“若是遇上劫匪,我让你跑,你就跑,别让他们抓住你,你跟着顾公子学得那些三脚猫功夫没有实战经验,到时候我会在玉龙寨门口找你,听到了吗?” 沈玉舒反握住师姐的手,坚定道:“我可以陪你的,要跑我们大家一起跑!” 冯玉华急道:“师父让我们互相照顾,你武功才学了多久,呆在我身边会让我分心,你还是先跑比较好!” 沈玉舒和冯玉华正相互推诿着,坐在车外的阿旺已探进身来道:“遇到流匪的话,我们一个都跑不了。你们还是保护好自己,这地方太安静了,有些不对头!” 沈玉舒和冯玉华的手不由得握的更紧,冯玉华瞧了瞧车窗外,回过头来问她道:“匕首在身上吗?” 沈玉舒无声的点了点头,那次文灵轩将匕首插进顾曦月胸口后,又给了她一把,比原先的那一把更加锋利,她一直戴在身上。况且青月山里第二年时,顾曦延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的那把云霜刀,刀锋锋利细长,可以让她挥洒自如。 突然只听见阿旺和小亮一起喊道:“小心!” 话音未落,天空便已传来长箭破空而来的声响,冯玉华迅速拉着沈玉舒跳下马车,回头望去,车顶上已插了数十支利剪,上面还带着火光。 没想到流匪还有这样的装备。 如此看来他们不单要劫财,更是想要了他们的命,只听一旁小亮恨道:“亡命之徒!”说着便飞身上前跟一个冲过来的流匪打了起来,没几下就将三五个匪徒打倒在地。 沈玉舒吃惊的望着动作行云流水般的小亮,逐渐将他的身影与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在了一起。 不一会儿,小亮和冯玉华便杀出了一条血路,攻击他们的流匪足有二三十人,怪不得很多人都不敢来玉龙寨。若不是冯玉华和小亮,凭沈玉舒一人的武功只怕也对付不了这群流匪。 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似有暴雨袭来。 就在此时,一声厉哨从空中传来,所有流匪便都停止打斗。只见一个满面胡须的人从树上跳了下来,看着他们几个道:“身手不错嘛,若想平平安安的过去,就把身上的钱财留下来,否则别怪我这帮兄弟手下无情,刀剑无眼!” 冯玉华刚想说话,小亮却先开了口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手下如何无情刀剑如何无眼!” 那虬髯者看了小亮一眼便道:“哟,大爷在这路上这些日子,还第一次遇到你这样不知好歹的。好,兄弟们,把这些人都杀了,拿了钱财我们好去买酒喝!” 说着那些人便又欺上前来,只见小亮一个闪身迅速越过身前的几个劫匪,来到那个领头的人面前掐住了那虬髯者的脖子道:“我看谁敢再动手!”说着眼看手上又加了一成力道。 沈玉舒心中一动目光微冷,小亮的动作就像是那日在岩州,顾曦延扭断顾曦月手下的脖子的动作一般,如出一辙。 其他劫匪不由得相互望了望向后退了几步,其中一劫匪道:“你想做什么,快放了我们大哥!” 那虬髯者也怒道:“你想做什么?我告诉,这附近阳州城知府都不敢拿我们如何,你要是敢动我,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亮忽然笑了起来道:“这么多年,还第一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说着又用力掐住了虬髯者的脖子。 小亮看着愣在一旁的同伴道:“到我身后来!”他们这才惊醒过来,赶忙跑到他身后。 就这样小亮掐着那人的脖子一路走,那些劫匪一路跟。直到临近一条河谷边,那虬髯者才告饶道:“大侠,小的错了,您就放了小的吧,小的以后再也不敢干这事情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全家都只望着我呢,我求您了!” 此时沈玉舒注意到,小亮肩上有一道一指长的刀口。她抬头正准备说话,突然发现小亮侧脸的皮肤有一小块被掀了起来,那块皮肤下隐隐的呈现的又是不同的肤色。 这时小亮也开口道:“阿旺,从这里有没有捷径可以到玉龙寨,带她俩走,我在这里断后!” 阿旺回头望了望湍急的河面转过身对小亮道:“过了河,再往北走两天,可以到靠近玉龙寨的李家寨,从李家寨向西北再走一天便能到玉龙寨的地界。” 小亮目光阴冷道:“你快带他们渡河,不用管我!” 沈玉舒不由得再望向他,下意识想伸出手将那层人皮面具撕下来,只是冯玉华和阿旺一把抓住她道:“快走,后面又有人来了!” 沈玉舒向树林望去,脚步声传来,看来是其他的劫匪收到消息来救人了。 冯玉华拉着沈玉舒向河中走去,而小亮还掐着虬髯者的脖子背对着他们站在岸边。她知道他是在等他们安全过河,才会大开杀戒。可是那么多人,而他一个人如何应付? 沈玉舒心思纷乱,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放他一个人在那里对一群流匪。就当他们游到河中心时,她察觉河水不深,便突然点了冯玉华的穴,将冯玉华交到阿旺手中道:“带我师姐走,我们在李家寨会合,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里对付那么多人!”说罢,也不顾阿旺的反对,又向岸边游去。 顾曦延盯着去而复返的沈玉舒,怒道:“你回来找死吗?” 沈玉舒望着他的目光,“我不会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顾曦延一愣,唇边却不自觉挂上了一抹笑意,“原来觉得你挺笨的,没想到你还聪明,只不过这次可是九死一生了,他们人多我就算武功在高强也顶不了多长时间!” 面前之人的声音变了,变得比原来宏厚了许多,沈玉舒在意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的惊叹道:“果真是你!” “你不是方才就知道了么。”顾曦延冷笑一声,目光移向渐渐围攻上来的流匪。 沈玉舒不由在心中暗骂,顾曦延,你不怕死,我还怕。 正想着,顾曦延却突然对她说道:“等会儿我说跳河,我们一起跳下去。” 沈玉舒望着顾曦延坚毅的眼神,点了点头。 顾曦延和沈玉舒盯着眼前流匪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河水的冰凉感瞬间传遍全身,沈玉舒不自觉的抬手抓紧顾曦延的胳膊。 眼看着劫匪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沈玉舒的心也跟着紧张到了极点,只听顾曦延说道:“跳!”她便毫不犹豫转身一头钻进了河里,后面顾曦延也紧随而来。 他们躲在水中向河中心潜伏了一段距离,却不敢露出头,只听岸上的人道:“奶奶的,别让老子抓住你,否则大卸八块!老子的脖子都快被扭断了!” 沈玉舒心里骂道,饶了你的狗命还那么废话,若不是顾曦延怕暴露身份,早就杀了你们了,还用我们逃吗? 只是本想躲在河里的他们因为水流湍急,没有坚持一会儿,顾曦延失了力道向下游飘去,沈玉舒大惊拼命抓着他的手也随着他一起向下游飘去。 十五. 缘错玉龙不自知 2 冷,就像是掉进冰窟的感觉。好冷,沈玉舒慢慢睁开双眼,目之所及的天空已是清晨,她吃力的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只看到离她不远的河边躺着浑身湿透的顾曦延。 沈玉舒忙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坐在他身前,探着气息,时有时无。 沈玉舒心慌意乱摇晃着他道:“顾曦延,你快醒来啊,别躺在这里,我们还要赶路,师姐和阿旺还在李家寨等我们呢,快起来啊!” 可是不论沈玉舒如何摇晃,顾曦延却怎么都不醒,这下她的心比刚才更加慌张起来,不禁啜泣道:“你别死啊,别吓我了,顾曦延!” 可是他还是一动不动,沈玉舒望着他惨白的脸色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他的脉刚才摸起来就时断时续且微弱,现在又陷入昏迷。 她忙将他扶起一把揽入怀中道:“顾曦延我不会让你死!” 沈玉舒一边用自己的身体给顾曦延取暖,一边望向四周,河边清晨雾很大根本看不清来的方向。 沈玉舒简单包扎了一下他肩上的伤口,却突然发现他的背部也有伤,是一支断箭,看伤口可以确定是昨日那群强盗留下的,不知道是不是急流中被折断,但是也顾不了这许多。 看他还晕着,沈玉舒只能用她拿油布包裹的药粉简单在他伤口处消了毒将箭直接拔了出来,还好箭上并没有猝毒,只是……沈玉舒将他放在地上撩起他的裤管。 果然,他的两条腿从膝盖开始一直到脚踝都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红色,明显是旧伤复发,看来不能走,得先替他疗伤。 还好身上的火折子之类的东西是拿油布裹着的没湿,沈玉舒生了一堆火,拿出银针在火上烧过后便给他针灸。 沈玉舒修习过《清音经》上的内功,如今也派上用场。虽然他们内力悬殊,可是为他度一点真气还是可以。 一直到天亮,顾曦延腿上的肤色才恢复正常,可他还持续发着热,这热恐怕还得有半天才能退,身边没有什么疗伤的药,沈玉舒便只能先等待着他自己恢复。 趁着顾曦延昏迷的档口,沈玉舒便将他的湿衣物脱了下来,放在火堆旁烘干,也把自己身上湿透了的衣物也脱下来放在一旁。好在天气还算给面子,太阳出来之后雾气散去了不少气温也上升了许多不是很冷。 而让,沈玉舒欣慰的是顾曦延的面色比方才好了许多,看来已经开始恢复。 沈玉舒在他身旁坐了一阵儿,看着面色惨白的顾曦延心一横上前又将他搂在怀里,挪着他靠在河边的一棵大树旁。 阳光从树缝钻了进来,让人身上暖暖的,也让困意很快袭来。 沈玉舒在水里泡了一晚上如今也打起哈欠来,没一会儿就渐渐睡去,只是怀里还紧紧搂着顾曦延,双手握着他的双手给他温度。 半梦似醒间,沈玉舒紧了紧怀中的人,对着顾曦延小声啜泣道:“顾曦延,你快点醒来,我对我过去做的事情向你道歉,我不该那样凶你,那并不是你的错,是顾曦月的错。是我能力不够,是我太沉不住气才让你操了那么多的心,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快醒来,我面对过那么多死亡,我现在不想再面对你的死亡,你快点醒来啊……”话没说完,沈玉舒便抵着顾曦延的额头沉沉的睡去。 沈玉舒苏醒时,顿觉浑身暖暖的似是掉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她不由睁开眼向上望去,看到却是顾曦延结实的胸膛,他一手紧紧的搂着她的肩,另一只手却牢牢的攥着她的一双手。 沈玉舒紧张的想要坐起身,顾曦延却也因怀中人的动作而缓缓的睁开眼睛,看着她嘴角上扬,眼中透着一丝放心道:“醒了?” 沈玉舒看着顾曦延已经缓和的脸色激动不已,心中一时情难自已起身一把抱住他哭喊起来道:“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真的吓死我了,你以后别这样吓我了好不好!” 顾曦延身子一僵,随即缓和下来轻轻拍着沈玉舒的脊背道:“别哭。” 沈玉舒边哭边坐起身放开他,望着他憔悴的面容道:“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给师父交代,你爹一定会杀了我给你陪葬!” 顾曦延苦笑着替沈玉舒擦掉眼泪道:“怎么会?” 沈玉舒擦着眼泪呛声道:“怎么不会!他杀我还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顾曦延听罢,并不多说而是试着想要站起身来,可是他如今就连依靠身旁大树起身都很费力。 沈玉舒本不想伤了他的自尊,可见他试了两次都无法直起身,只好上前扶着他道:“你腿伤犯了,肩上还有伤,别逞能。” 顾曦延无奈只好又坐在地上讪笑道:“他不会杀你,更不会因为我杀你。” 沈玉舒没听明白他的话,可是望着他殇情面容,心中不忍道:“他是你的父亲啊。” 顾曦延眼神一冷望着他道:“他没资格!” 沈玉舒见他如此,不好再接话只是默然的望着他。 顾曦延望着沈玉舒的目光,嘘出一口长气,“算了不提他了。”之后他再未说话。 顾曦延的腿行动不便,沈玉舒便找了一支成人高低的粗木给他做了一支简易的拐杖,他们稍作休整便又向上游行去。 只是他们走了一天,才对西南边陲的地形有了更为深切认知,因为就算沿着河流前行,有些地方也被山石环绕,只能绕向远处再绕回河边。 等到达与冯玉华分开的地方时,又是一个清晨。他们身边没有干粮,一路上除了采摘一些被人还没有发现的野果以外,基本上都饿着肚子,不过还是很庆幸这深山老林里的东西还没有被流民当做食物吃光。 他们二人的身上的衣服也早已被沿途树枝划破狼狈不堪,沈玉舒看着那些破洞,却忽然有了笑意,大着胆子捣了捣一旁的顾曦延道:“顾曦延,你看我俩现在像不像那些流民?” 顾曦延拄着拐杖,望着沈玉舒轻声一笑道:“不论你穿什么,都一样。你其实可以不用在我面前如此,如今叫我曦延也是可以的。” 沈玉舒像是听错了一般,瞪大眼睛望着他许久,不相信这个洁癖大王会允许她当面叫他的名字,便有些不适应道:“你确定?我才不这样叫呢,听着像女孩子的名字。”说罢转过身继续前行,可刚走出几步才觉出自己这话里的调侃。 沈玉舒不由驻足转身有些尴尬的看着顾曦延,顾曦延却淡然道:“那是我娘取的名字,确实有点女孩儿的名字的意思,因为另一层意思是夕颜花。” 沈玉舒回到他身边看向他,好奇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说你娘……夕颜花很美,只可惜我没有见过真正的夕颜花。” 顾曦延淡淡一笑,抬手在半空中,踟躇许久见对方并没有躲避的意思,才又继续将她额头前琐碎的头发重新整理好,“我给你讲个故事。” 沈玉舒望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她看不懂的情绪,便微笑着道:“长路漫漫,说来听听。” 确实是一段很长的故事,里面有欢笑却也只有那么一星半点,其余的皆是痛苦与惋惜。 夕颜,黄昏盛开的花朵,却在第二日便凋谢,就像顾曦延的母亲短暂的一生。 这是他幼年唯一知道的故事,可是从他的字里行间,沈玉舒还是可以肯定这就是他的母亲,那个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的二夫人。 曾经有一位女子生性活泼,容颜娇美,从小因为家道中落日子过得清苦,可这从未使得这个女子随波逐流,至少她自己可以肯定她的内心是丰富多彩的。 女子从小善音律,所以她的父亲便在她十岁那一年,请了一个教坊司里教音律的伶人教她音律,期待有朝一日她可以一曲名动京都,为她寻得一位良人。怎知女孩长大后,却爱上了那个教她音律的琴师。 奈何两人身份悬殊,家中根本不同意婚事。 没多久,一个从未正眼看过他们一眼的富家公子,上门来说是曾在一处听闻女子琴声悦耳动听,想要一睹芳容。女子的父亲借机攀附权贵,没有多想便让女子出门见人。 多情的富家公子,在遇见情窦初开的女子之后,便芳心暗许。可谁曾想这只是一场阴谋,男子假意告诉女子的父亲有心娶女子为妻,可惜家中已经有了结发的妻子并已有了一个十岁大的儿子,所以只能纳为妾室,更是允诺了丰厚的彩礼。 在得知此事后,琴师伤心欲绝悄然离开,而女子更是抵死不从,却不想父亲拿来了琴师的一段手指做要挟,若是不嫁,琴师便是死。 女子为了救心爱之人,便同意了婚事。 只是,女孩家中贫寒,在夫家中没有什么地位,更何况还有一位为人刻薄的正房夫人和长子在,她的日子更是过得清苦。 女子心心念念的是琴师,婚后便一直对自己的丈夫很冷淡,就连琴也不愿意再碰。直到有一天,那名琴师挣脱了女子父亲的看管,偷偷来到女子的夫家。 当琴师见到女子时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因为他所见到人,已犹如一具行尸走肉没有了往日神采。 女子再三要求琴师不要离去,只要日日见上一面便也满足。其实这些事情那位夫家公子都看在眼里,而那个琴师正是他亲自安排在女子身边,为的是探听到女子家族中的隐秘,可是却是无功而返,而那琴师不是别人正是那富家公子的同胞弟弟。 女子进门三年有了一个孩子,一个乖巧的女孩,可惜那女孩没活到三岁便因玩耍时不小心掉进湖中溺亡。从此女子更是以泪洗面,而那个琴师却是一只以下人的身份陪在女子身边不离不弃。 后来琴师真正爱上了这个女子,便劝兄长放弃她从而成全他们,不想富家公子却恼羞成怒杀了自己的弟弟,更是在气急败坏之下强暴了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本想轻生,却被人救下关了起来,没多久女子便发现了自己有了身孕。直到生下一个男孩,公子才将她放了出来。 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她女儿的死是人为,是长房的公子所为,而且正房夫人不但知道此事,更是将这件事情瞒了下来。因为大夫人是不许任何人生下有公子孩子来和自己的孩子平分家产。 那名女子生下男孩后大夫人生气不已,只是此时她们的丈夫已经官拜丞相,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男人,而且丈夫对自己的妻子提出了警告,若是发现她再残害他的孩子,不管妻子娘家的背景多显赫,他还是会杀了她。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夫人不敢再做出什么事情来残害她丈夫另外的孩子。而那个男孩儿也得以平安长大。 男孩儿十岁那年,丞相外出时遇见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更是不顾一切的将她带回了丞相府。 而男孩儿的母亲早已明白她的丈夫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眼中只有权力与欲望,而她所有的希望只有这一个孩子,所以她拼尽所有要保住她的唯一的儿子。 可是当一个人因为在乎一个人时,往往会迷失自己,而被人所利用。 所以当所有人都认为是她在丈夫心爱的人喝的药中下毒时,她没有一句解释,只是望着在坐的大夫人,请求她不论如何要保全她儿子的性命,之后便自尽而亡。而她的丈夫明知事情原委,却也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曾经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就这样含冤而死。 只是,这丞相府中的阴谋却从没有停止过,在丞相三夫人生下三公子后,大夫人便也用慢性毒药将她一点一点毒死,本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让那个男孩看在眼里。也是那个时候,男孩懂得了深宅大院里的阴谋诡计,更懂他的母亲究竟因何而死。 所以他刻苦练武,并悄悄培植自己的势力,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为自己的母亲还有那个只活到三岁便夭折的姐姐报仇。 十五. 缘错玉龙不自知 3 顾曦延停下了叙述,望着沈玉舒不再说话。而她的心在望着他的时候,莫名的痛了一下,这是他的童年,没有欢乐,只有痛苦与自保。 顾曦延看了沈玉舒许久突然道:“当初父亲和大哥出现在岩州怕是早已知道沈家锦书有何作用。” 沈玉舒见他当话题突然转向沈家,便问起他关于锦书的传闻。 顾曦延告诉她道:“相传锦书中记载着通往玉龙寨的秘密,只要知道了这个秘密,便可号令群雄争霸天下。” 他说完,沈玉舒便推测姨母当时年纪幼小情窦初开,根本就不知道丞相父子的诡计,很可能在沈母处知道了锦书的存在后告诉了丞相,所以沈家才会遭灭门之祸。那些看似沈府对顾德的弹劾,不过是表面的假象。 沈玉舒望着一路前行的顾曦延的身影,他的姐姐、母亲都是被许氏和顾曦月所害,而他在那个危机四伏的家里却能安稳生活了那么多年,到底是怎么样坚持,才能让他走下去? 她恍然就想起了他入苦行僧一般的日子,那是他的克制隐忍,是他对自己母亲和姐姐最后的承诺。 沈玉舒一时不知该怎样说清自己心中的情绪,想了半天走到他身边道:“顾曦延,你很厉害!” 顾曦延楞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问道:“这是何意?” “你可以在父亲不闻不问,兄长加害的情况下在丞相府里生存这么多年,你不厉害谁厉害。”沈玉舒忙解释道。 “这样想想也是,不如你正式加入烟雨楼如何?”他略带调侃的说道。 沈玉舒此时彻底放下那些防备和怨怼,鄙视的看了他一眼道:“算了吧,我怕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快上路了,我们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 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们向着北方走了两天,到了阿旺所说的李家寨,而顾曦延现在又重新戴上了他的人皮面具,做回了小亮。沈玉舒看着他那张易了容的脸,故意道:“还是小亮长得好看!” 顾曦延一脸认真道:“真的?” 沈玉舒用力点点头,她见他表情有些不对头忙解释道:“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不用那么当真吧。” 顾曦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道:“玩笑也不准!”说完便自顾自的向寨子里行去。 沈玉舒在后面无奈的摇了摇头,真是个小气鬼小心眼的洁癖大王。 到了李家寨,却没有发现冯玉华和阿旺的影子,打听后才知道他们怕那些劫匪发现他们会因为他们而劫了村寨,所以没呆多久便启程去了玉龙寨。 知道这个消息后他们便也没多做停留,补充了干粮便也往玉龙寨行去。 路上顾曦延才告诉她,他这次出来是让文灵轩假扮自己在山上,荣楠和叶知秋在一旁伺候,以迷惑山下顾曦月的暗探。 但是他也不能做太久的停留,本想着跟着他们出来看看这玉龙寨之中究竟有何玄机,考察考察民情并安全将他们送进玉龙寨就回去。只是没想到路上会遇到数量庞大的劫匪,所以他打算再待一段时间,最好能安全的与他们一同回青月山。 可沈玉舒心里明白,他不能停留到那个时候,文灵轩毕竟不是他,万一这个时候丞相府派人来看他,或多或少总会露出破绽。 有些事情,沈玉舒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像如今她对他的感觉越来越复杂,像是一个朋友,又像是一个主子,而且有时候还会不由自主的依靠他,心里也总会想着他。 这种情绪这么了她四五天后,她痛定思痛决定不再想那么多,顺其自然,她还是把他当半个主子吧,不然做的太过分了,颜风那边也会骂她不知分寸。 可是沈玉舒不知道自己究竟能管住自己的心多久。 赶到玉龙寨时,已是从李家村出发的第二天午时,他们大老远便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玉龙寨竹子所造的巨型大门那里徘徊着,不时的还向路上望上一望,看到他们的身影后就大步跑了过来,直到近处才看清是阿旺。 阿旺见到他们平安无事,激动不已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进去吧,冯姑娘都快急疯了,长老们也在等你呢。” 沈玉舒心中激动焦急的想见到沈母,便小跑跟着阿旺进了苗寨,而顾曦延还是一如既往的少话默默跟在身后,所以阿旺也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像贵客那样迎接他。 进了苗寨阿旺直接将沈玉舒带到沈母所在的屋子前,对她说道:“沈姑娘,你还是要有心理准备,你母亲现在状况不是很好,认人都不是很清楚,说话也是颠三倒四,这几日你不在,冯姑娘已经熬了很多药给你娘,可是你娘不是说毒药一口都不喝,就是用身边能用的东西打人,所以我们也没有办法。” 站在屋前的那一刻沈玉舒的心已经揪成了一团,这一刻对亲人的她与曾经沈玉舒对亲人的思念融合在了一起,越发浓烈,听到阿旺如此说更是心痛不已。 一直跟在身后的顾曦延,此时上前拍拍她的肩道:“进去吧,不要总站在这里。” 沈玉舒望着他,心中一暖,点了点头抬脚进屋。没想刚踏进屋门,便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她心一紧赶忙冲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站在屋中的那一刻,沈玉舒愣住了,屋里能封住的窗户全都被人从里面封死,一地的碎碗瓷片。 床上一角,缩着一个面目被花白头发遮住一半妇人,她嘴里不停念吼叫道:“毒药,是毒药,我不喝,我不喝!你们都是坏人,都是坏人,你们是来杀我的,走开,走开!” 泪水在这一刻模糊了双眼,沈玉舒一步一步走向床前,看着一脸惊恐的沈母,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是岁月滑过留下的斑痕,一道一道都如利刀,深深的戳在她的心里。 她轻轻地坐在床前,伸出手想要拨开她的头发,谁知沈母一把打落她的手,跳到床的另一头,一脸惊恐的指着自己的女儿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锦书不在我这里,你别过来。” 沈玉舒浑身一震,没想到沈母的记忆停留在了那一刻。 沈玉舒看着受惊的沈母,不知如何是好。脑海里不禁蹦出当初沈母带沈玉舒姐姐唱的那首儿歌,她试探着便又靠近了沈母几步轻轻的开口唱道:“太阳挂当空,小鸡喔喔叫,小猫喵喵喵,大公鸡脖子粗,喊着宝宝去喂猪,小猪小猪不要叫,等你吃饱了,宝宝就会笑!” 含着泪唱罢,没想到沈母听着却止住了惊恐,慢慢的从床脚爬到沈玉舒面前盯着她半天突然不可思议道:“妍妍?” 沈玉舒一听激动的抓起沈母的手肯定的说了句,“妍妍。”,随即将沈母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又道:“是我,妍妍。妍妍来了,娘亲还要带妍妍去喂小猪。” 沈母似是不信她所听到的和见到的一切,用另一只手颤抖的捧着她的脸道:“你是妍妍?” 沈玉舒用力的点点头,抓着沈母的手道:“是我,是妍妍,妍妍来看您了。”刚说完,不想沈母一头扑到沈玉舒怀里放声大哭道:“老天爷啊,你还活着,我的妍妍还活着,我可怜的孩子啊!” 沈玉舒用力环抱住在她怀里颤抖不已的沈母,也哭喊道:“我们都还活着,我们都活着!” 冯玉华立在一旁见状也不住的流泪,走上前拍着她的肩膀道:“小舒,别哭了,你娘现在状况很不好,我熬了药快些让你娘服下,这样还能压住她体内的余毒的毒性。” 余毒?沈玉舒听冯玉华说,连忙抓起沈母的手探脉。脉象虚浮,明显体内余毒未清的症状,沈玉舒见此情形忙胡乱抹了把眼泪,哄着怀中的沈母道:“娘,想不想和妍妍一起回家?” 沈母坐起身看了一圈沈玉舒身边的人,盯着她用力的点点头道:“他们都是坏人,妍妍你带我走,娘不想呆这里,这里不是家。” 沈玉舒顺势端过冯玉华递过来的药碗,看着沈母道:“那娘亲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生病了,您要养好身体才能跟妍妍走。” 沈母看了眼沈玉舒手中的药,露出迟疑,沈玉舒便继续道:“这是妍妍亲自给娘熬的药,只要娘亲乖乖喝下去病就会好,到时候妍妍就会带娘亲离开这里。” 可沈母看着那一碗药还是不肯喝药,直到后来沈玉舒端着药碗自己喝了一口,再次递给沈母,沈母才肯将药喝了下去。 冯玉华在药里有安神的成分,没一会儿,沈母便在沈玉舒怀里昏睡了过去。 沈玉舒默默擦拭了沈母脸上的泪渍,将她放平躺好,盖好被子。又亲手将沈母的头发整理了一下,看着苍白脸色和消瘦的娘亲,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沈玉舒,我们找到了你的母亲。你终于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世界里闯荡了。 冯玉华开的药没错,这房间怕是她来后才将窗户封了起来。只是,沈母的毒不是那么好解,就算她和冯玉华拼尽医术也只能将毒性压下去,要解毒还是得颜风来。 “先把眼泪擦了,打起精神。”顾曦延适时递过一块手帕,沈玉舒抬头看了看他,苦笑道:“我一定会治好她,带她离开这里,娘说的对,就算我们真的是玉龙族人,可是这里早已不是我们的家了。” 冯玉华在一旁好奇的看着他们,指了指他们俩,道:“你们这是……” 沈玉舒只好回头走到冯玉华身边低声告诉了她顾曦延的身份。 冯玉华着实惊道:“怎么是他!我还以为跟来的会是文灵轩。” 沈玉舒一听无话可说,也不明白冯玉华为何会以为是文灵轩便也没多做解释,只是跟她说顾曦延不放心她们两个女孩子上路所以才跟来。 冯玉华不由又扭头望了望靠在门框上的顾曦延,啧啧道:“这位顾公子行事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啊。” 沈玉舒无奈,“随他吧。” 沈玉舒和冯玉华还有顾曦延将沈母的房间收拾整理干净住了下来。对于阿旺对顾曦延的质疑,沈玉舒便解释说她们手头没有那么多的银两,所以要等她凑够了银两再送他走。 之后阿旺便热心的帮他们凑起钱来,他打算在他们闲暇之时把寨子里生病或者身体不舒服的人,都召集到这里让沈玉舒和冯玉华为他们瞧病挣钱。 这样热心的举动,让沈玉舒一行人一时之间感动不已,都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表达自己的谢意。 可是没想顾曦延却不干了,说什么都不让沈玉舒跟冯玉华坐诊,后来她只能告诉阿旺,说小亮因为水土不服得了重病,一时半会儿不能离开人照顾,阿旺这才对自己的打算作罢。 第二日,沈母不再吵闹,每次沈玉舒将药碗端至她面前时,都会自己先假装尝一口再喂沈母喝下,沈母也只有她在的时候才能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一直看着她叫她乳名“妍妍”。 这晚,沈玉舒照顾沈母睡下,来到门外看着藏蓝色的天空发呆。 繁星点点,如银光点缀着的寂寞夜空,不时还会有流星划过,让沈玉舒心中为之动容不禁感叹起来,没有工业污染的天空,确实要透亮许多。 就在她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时,只听身后传来顾曦延的声音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沈玉舒嘴角有了笑意,回身望向走来的顾曦延,此刻他竟是卸去了面具,恢复了本来面目,“这句话倒是贴切。” 顾曦延走近她身前,学着沈玉舒一般望着天空道:“牛郎织女而已。” 可沈玉舒却不禁羡慕起来,“这首诗的意境真美,却也没有写出牛郎织女的悲惨命运。” 顾曦延好奇道:“非要将结局写出来,一首诗的意境岂不全毁了。” 沈玉舒无奈的摇摇头道:“只可惜牛郎织女,相爱的人终不能相守,一年只能借住鹊桥见一次面。” 顾曦延低下头微笑的看着沈玉舒,“不可惜,他们触犯天规,还能一年见一次,已是玉帝王母格外恩赐了。” 沈玉舒有些不服道:“书中的诗句那么美,可是现实都是一样的惨,那你当日为何还要教我读那么多的书?” 顾曦延望着沈玉舒道:“有的人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我却觉得不管事男子还是女子,都要明白自己所处的环境要明白这世间万千道理,读的书越多越不会被眼前的名利所蒙蔽,越看得清这浊世,也越能明白自己要什么。让你读书,是因为你需要将你空空的脑袋填满。以前你读的书是用来治病救人的这是最实际的东西,而我教你的是如何让你用脑子在这个世上保全自己,让自己明白如何才能活下去,明白自己要什么。我不希望我身边人除了懂一点医术,连最起码的自保都不会。那些文人舞文弄墨只是为了抒发自我情感,若真是国破家亡时,那些人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宰割,这才是最可悲的。人要有情怀,还要有不被打倒的力量。” 十五. 缘错玉龙不自知 4 沈玉舒抬头看着他,心想自己好歹也是高学历知识分子后备军,怎么在他眼里就成了脑袋空空的人,只是,这些他又怎么会理解,于是她不由也轻轻的笑了起来道:“那你明白你要什么了吗?” 顾曦延拂过沈玉舒额头的碎发,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问道:“妍妍,是你的小字吗?” 沈玉舒一时红了脸,低下头退了一步点了点头道:“是我的小字,平常也只有家里人这样叫我,到了师父那里师姐他们也都叫我舒儿或者小舒了。” “那我也叫你妍妍。”他柔声说道,这样的语气让沈玉舒心头有了一丝慌张,不明白他今日怎么和常日不同,更是别扭,于是试探道:“你没什么事情吧?” 顾曦延用食指抬起沈玉舒的下巴看着她,眼中没有了往日的冷漠和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而是无限的温柔和情感的宣泄,就这样一点一点靠近,近到她望见他的眼中全是自己的身影,她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沈玉舒惊慌失措的退后一步,“你……我……我……” 顾曦延的手在空中一滞,转而又背过身去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只是来逗逗你罢了,别当真。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你可明白你要的是什么了?” 沈玉舒脑海纷乱,全是方才他们近乎鼻尖碰在一起的场景,此刻顾曦延问起,她竟是不知该如何作答,不由垂眸沉思片刻理清思绪,重新抬头看着眼前的顾曦延的后背,道:“我想弄明白为什么沈家之事的前因后果,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个交代!” 顾曦延听罢回身望着沈玉舒,语重心长道:“沈玉舒,你真的长大了。” 沈玉舒有些不理解道:“怎么了?” 顾曦延突然走上前几步,拉近她与他的距离道:“我倒是好奇,这些年你把我当做什么?” 沈玉舒一听,想也不想便把这几日提醒自己的话语说了出来,“当主子!” 顾曦延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目光犀利道:“主子?” 沈玉舒心绪慌乱的低下头,像是提醒自己一般又点了点,不再多说。她该拿他当什么,朋友吗,可哪个朋友会总是讽刺挖苦她,当老师吗,可似乎又不够形容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她不敢多想了,怕那个答案只是她一个人的空欢喜,会被他嘲笑她的痴人说梦,笑话她的不自量力。 等沈玉舒收拾好情绪再去看他时,他所在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那一日过后,他们如往常一般说话交流,可是却没有再提起那一晚的事情,顾曦延说他要探清玉龙寨之中到底有什么秘密,所以总是昼伏夜出,这也刚好可以在白天解释为他生病了,在卧床休息。 顾曦延足足在玉龙寨之中探查了三日,却无所进展。 那日沈玉舒看着母亲喝下药睡着,便来到他所住的木屋,见他正拿锦书发呆。 沈玉舒见状走上前道:“顾曦延?” 顾曦延听她唤他,才回过神来道:“怎么?” 沈玉舒好奇道:“你在这里发呆做什么,锦书里的东西有进展了?” 顾曦延摇摇头道:“一无所获,不过倒是玉龙寨中的一个地方有进展了。” 沈玉舒忙问道:“什么地方?” 顾曦延将锦书摊在手上,道:“玉龙寨后的凤栖山,那里地势险要却有一条小道迂回而上直达山顶。” 沈玉舒望着他凝重的神色道:“你想去凤栖山看看?”他无声的点点头。 沈玉舒见他决心已下便道:“那晚上我陪你一块儿去。” 顾曦延一听立马摇头道:“不可,这件事情我一个人还好办一点,若是有人陪着反而不妥,更何况沈夫人还病着,你应该照顾她。” 沈玉舒却依旧有些担心道:“可是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他听她这样说将视线从锦书上转移到她的脸上道:“我没事,你还是在这等我的好。” 沈玉舒知他说一不二,只能答应他晚上在这里等他。 这一夜,沈玉舒一个人站在顾曦延的房间里焦急万分,他拿着锦书在入夜之后就一个人去了凤栖山,可是后山的情况她却一无所知。她在白天时专门去问过阿旺,可是他说凤栖山是玉龙寨的禁地,谁也不能上去。 沈玉舒听后心更加慌乱起来,如今她望着烛火发呆,可心中却早已炸开了锅,于是只好盘腿坐在床上修习起《清音经》来,待她入定之后慌乱的心情才有了平复,可是脑海中却浮现出青月山中的岁月。 记得顾曦延第一年在青月山中过年,颜风让叶知秋跟荣楠去买了好多东西,而她则是跟在顾曦延身边。可那时她最开心的事情是,养的鸡跟鸭都下了仔,一窝小鸡一窝小鸭,每天清晨都要起个大早去喂鸡喂鸭。 顾曦延被一群小鸡小鸭弄得心烦意乱,因为那些被沈玉舒放养的小动物们,总喜欢把粪便拉在顾曦延的房门口。 那一段时间,顾曦延房门地上总是一坨一坨的鸡屎跟鸭屎,他有时不注意总会踩上一脚,刚开始他会让荣楠或者她把粪便铲了,再把地拖干净,紧接着收拾沈玉舒一顿。 结果发现干净的地面上小动物们更喜欢,他实在忍无可忍便把她叫去告诉她,要是他再看到自己房间门口有粪便,他就把她变成粪便。 沈玉舒当时以为他只是吓唬自己,可是没想到他却来真的,他没有把她变成粪便,却布置给她一项任务,就是在大年三十前必须背会《清音经》上学剩下的内容,而且还得将《论语》的前一百段都背的滚瓜烂熟,还要负责每日打扫他的门口,否则他就把她养的的动物都宰了炖汤喝。 沈玉舒本不以为然直到见他提刀出门向鸡窝走去,才慌了神只能答应他所有的要求。那一段时间她每日每夜的背诵,没日没夜的看书,直看的自己都快吐了还不肯罢休。 后来顾曦延见她如此不要命,才最终妥协说,只要别把这些鸡鸭还有兔子什么的放养在院子里,她想怎么样都可以。那是他唯一一次的妥协,也是她唯一一次,在与他的斗争中胜利。 那一年过年,没有鞭炮没有烟花,只有她与师姐做的满满当当一桌子菜,跟一坛桂花酒。他们六个人围着桌子做了一圈,大家喝酒吃肉,说着新年的愿望,她跟师姐互相打闹拉着叶知秋做挡箭牌,也是那一次过年她见到顾曦延难得一见的笑容,是那样迷人,那样令人心醉。 门被撞击的声音,让沈玉舒从思绪中回了过来,她忙起身将门闩放下,不想顾曦延却跌进了她的怀里。 沈玉舒见天已经麻麻亮起来,赶忙将他扶到床前躺下,随后将门闩好。 沈玉舒见他气息起伏很快,便问道:“你怎么了?” 顾曦延抓着她的手,起身想要说什么,突然呕出一口血来,便又笔直的倒下昏死过去。沈玉舒心一惊,忙将手抽出来搭在他的手腕上,他受了内伤失血过多。 沈玉舒确定自己的判断后,忙将他的夜行衣从胸前扯开,只见他左腰部有一条长长的刀口,虽然不深却也将他的内衣染透。 沈玉舒手忙脚乱的将他的上衣脱下,又将事先准备好的止血药涂在伤口,药物与皮肉接触的疼痛让他立刻清醒,见她处理伤口,便喘着粗气道:“山上有个山洞,洞里有机关,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那里守着。” 沈玉舒心中一紧,手中却不停道:“什么叫做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顾曦延皱了皱眉道:“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它动作迅速,见首不见尾,我这伤就是它弄的。” 沈玉舒这下更不明白了,却也不能再这个时候问太多,于是便道:“你先好好休息,剩下的等你清醒了我们再说,不急于这一时。” 顾曦延点了点头,这才闭上了双眼。 沈玉舒处理好伤口已是天亮,她有些疲惫的将被子盖在顾曦延身上,又将一堆染血的衣物偷偷塞进做饭的炉灶里看着它化成灰,才去了沈母的房间。 沈母这几日气色好了许多,不似以前那般憔悴。 沈玉舒见沈母有了笑容面庞,心中安慰不已可却又忐忑,那些一直没有出现的人,也该出现了。 顾曦延的外伤结了痂,内伤却养了很久,那日沈玉舒替他换药时他问她道:“你是郎中,你可知道什么东西长相似人却并非人?” 沈玉舒想了半天道:“这个世界上有种类似于人类的物种,我们称之为野人,时常出没于一些未经人类足迹的深山老林,但是野人几乎无智,伤人也不可能用刀。” 顾曦延有些失望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功夫很厉害,还会控制洞里的机关,只要它一发声,洞里的机关就会发出,我还没反应过来便中了一刀,后来它便上来与我厮打,可是夜色太暗,我只拿了一个火把,根本看不清楚。” 沈玉舒换好药重新包扎好伤口,坐在一旁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怕得回去问问师父,他见多识广也许会知道,再说不是有烟雨楼吗,你让他们好好查查不就知道了。” 顾曦延默然的点了点头,伸手将锦书交给她道:“这个你留着,我打听过了,玉龙寨中的这几位长老都不是好相与的,若是他们要你交出锦书,你就交给他们确保你们几人的安全就好,我怕到时候他们不但要锦书还会要你们的命。” 沈玉舒听到顾曦延最后那几句,心中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句话好像以前在哪里听过,心中一紧道:“不会那么严重吧。” 顾曦延道:“世事难料,我们总得作好准备。” 沈玉舒见他神色凝重便点点头道:“你放心吧,我知道了。” 顾曦延闻言又望了她许久道:“答应我一件事情。” “何事?” “凤栖山中的怪物,我们还没有弄清楚是什么东西,所以在我走后你一定不要擅自闯进去。”他严肃道。 沈玉舒望着他关切的表情,点头微笑道:“知道啦,你快好好休息吧。” 只是一切的计划都赶不上世事无常。 顾曦延受伤三日后,突然收到了文灵轩的飞鸽传书,文灵轩在信中说顾曦月派人来信,说要在年关之前亲自来探望。 顾曦延清楚探望是假,只怕是顾曦月已经等不及想要除掉他才是真。 沈玉舒真恨文灵轩那一刀为何没要了他的命,不禁双手砸在桌子上愤恨道:“为什么老天不降个雷劈死他!” 顾曦延哂笑道:“他不过是一只秋后的蚂蚱,如今要不是顾德用他自己的暗卫护着他,只怕他早就跟着褒国公府那帮畜生一起死了。当下最重要的是要治好你母亲,其他的我来安排就是。” 沈玉舒不解的看向顾曦延,却见他给自己斟茶,轻轻呷了一口,这才缓缓道:“在我爹成为丞相之前,整个大安国第二大姓氏便是褒国公许家。第一代褒国公许正文是大安国有名的开国丞相,他协助端木氏开疆拓土,几乎是殚精竭虑,但是到了顾曦月外祖这一代,却动起了歪心思。” 沈玉舒听到这里,想起文灵轩和冯玉华曾经说起褒国公府,不禁道:“你是说给真宗找术士吗?” 顾曦延蹙眉点了点头,“历代帝王醉心于长生术的不在少数,如今的真宗更是一心修仙炼丹。只是……” 顾曦延侧头望了望窗外的阴雨绵绵的天气,北边在下雪,而西南地区却在入冬之后下起了连绵不绝的雨。 “你师父可曾与你说过真宗是如何修炼的?” 沈玉舒想了想摇了摇头,顾曦延抿唇组织了一番语言开口,“最初真宗只是修炼丹药服用,后来褒国公进言说要用处子之血,真宗便下令宫中未宠幸过的宫女皆要日日放血供他饮用,再后来褒国公引荐的术士说处子之血太过阴寒,只能为药引,要真正的炼丹便要用童子血肉混入丹药才可,所以在你们第一次来青月山之前,褒国公府一只在搜寻十岁以内的童子入宫炼药。” 沈玉舒听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心发凉,她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唾液,却听顾曦延继续道:“顾曦月在这里面也没少出力,但是他们越是这样做,真宗越糊涂,百姓们对他的厌恶越深切。我爹如今,也不过用颜先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褒国公府吵架灭族,幼童便也被送入了皇宫成了真宗炼丹的药引。” 沈玉舒看着顾曦延淡漠的表情,只觉得似乎在他眼里他根本不在乎一条人命的得失,“可是那些人命……” 顾曦延幽幽望向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乱世之下,保全自己已是不易。沈玉舒,顾好你自己吧,这安国天下只怕很快就要更名换姓。在怜悯别人之前还是先怜悯怜悯你自己吧,你的母亲更需要你的关心爱护。” 沈玉舒望着顾曦延神色复杂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她清楚顾曦延所有的理性来源于他幼年时遭受的苦难,他早已忘记亲情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更没有体会过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在他的眼里,他早已将时局分析透彻,并在其中为自己博得最大的利益。 可是她不同,所以即便她可以理解顾曦延所说的每一句话,却无法做到与他一样淡漠的看着这个世界。 沈玉舒与冯玉华送顾曦延到寨门口,看着手中他给她的玉雕梨花,那是他贴身之物从不轻易示人,是她偶然在清洗他的衣物时发现的,竟然与她的梨花坠子有些相似。 当日顾曦延与沈玉舒聊完褒国公府后,当夜便将她唤至他的屋子里。屋中只燃着一盏油灯,顾曦延在微弱灯火下从怀中取出了这多玉梨花,放在手心轻轻用指腹摩挲着,“这是我烟雨楼的标识,只有效忠于烟雨楼的人才有,如今你可愿接受它?” 沈玉舒望着他手中的梨花,“你不是曾经给过我一枚梨花坠子吗?” 顾曦延淡笑摇头,“那朵是我自己雕着玩儿的,这一朵才是信物。沈玉舒,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愿意?” 顾曦延的目光第一次有了一种期待和心虚的试探,渐渐的让沈玉舒也有了一丝异样。既然当日沈玉舒说把他当主子,他就给她这个身份,从今往后沈玉舒就是他顾曦延的下属,只听他的号令。 沈玉舒望着顾曦延心里有些乱,但她依旧不自觉的伸手接过了玉梨花,她注视着羊脂玉雕琢成型的玉梨花,忽而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多谢楼主。” 顾曦延心中浮上一抹从未有过的情绪,像是生气又像是酸涩,他讪讪的收了手,抿唇不言,许久才道:“很好。” 如今当沈玉舒看着他绝尘而去时,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失落,她似乎还能感觉到那日躺在他怀中,他胸膛传来的温度跟他强有力的心跳。可是想起他的严厉和莫名其妙冲她发的火,她又恨不得扇他几个耳光才解恨。 十六. 玉龙归来明心意 1 沈母的身体状况一天天稳定下来,毒性也已完全被沈玉舒和冯玉华压制住,神智也变得比以往清晰,而当沈玉舒遇见沈致宁的时候已是入冬的第一场雪过后。 沈致宁定定的站在沈母矮小的竹屋前望着自己的堂妹,其实如果没有人告诉沈玉舒,那天沈致宁会来,她已认不出眼前的人就是小时候经常和沈家哥哥一起上树一起打架的宁哥哥。 十年,足够一个人改变了样貌,性格,还有对待亲人的态度。 沈致宁面容略显憔悴,眼神里还有难掩的踟躇和胆怯,整个人感觉比他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也不知道这些年他照顾沈母是怎么熬过来的。 沈致宁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的走上前来,望着门边的沈玉舒道:“妍妍?” 沈玉舒落落大方,微笑的点了点头道:“好久不见,宁哥哥。” 沈致宁看着这样的沈玉舒终是有了一抹发自心底的笑意。 他的脸有些苍白,但从他的笑脸中她才能依稀找到他幼年时的神情。沈玉舒的记忆中沈致宁的胆子一直很小,为此沈二叔不知说过他多少回。 只是现在的沈致宁不知还是否像从前那般。 沈致宁半天不说话,沈玉舒只好先开口道:“听阿旺说,你在玉龙寨成了亲,你过的还好吧?” 沈致宁点了点头,“还好,你花儿嫂子是方长老的女儿,对我很好。我现在帮着处理寨子里的事务,前些日子一直在外头,知道你来了,也抽不出时间来看你。今天刚好空闲了,我便过来瞧瞧。”说着将手中的亦竹篓食物交给她,“这是花儿夏天的时候晒的鱼干,我给你们拿了两条,今年涝灾严重,寨子里吃的东西少,就剩下这些腌制货,我各样都给你拿了些。” 沈玉舒接过竹篓,道:“多谢宁哥哥,其实我来这段时间几位长老虽没有露面,但对我们几个人的食物供应也不缺,还给了我们那么多药材,否则,我和师姐就算医术再强,也治不好我娘。” 从他们三人来到这里,传闻中的那五位长老并没有来找过她,更没有露过面,只是让阿旺和几个寨子里的人给他们送来很多过冬用的食物和衣物。 沈玉舒当时还不明所以,顾曦延却说,寨子里的长老们怕是都活成人精了,知道沈母的病不好,她是没有心思和他们见面说锦书的事,所以他们干脆先不出面,让她治好沈母,心无他念后再商议其他事。 沈玉舒心中苦笑,不就是一张锦书,至于这般费尽心思? 沈致宁看着她不说话,又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道:“妍妍,三日后五位长老邀你做客,就在方长老家。” 沈玉舒盯着沈致宁道:“知道了,我会去的。” 沈玉舒话音落,两人再找不出该说些什么,沈致宁便找借口回了家。 沈玉舒望了望阴霾的天空,长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晚又要下雨了。 回到屋中,沈玉舒看着冯玉华正在为沈母梳头,便上前对冯玉华道:“我来吧。” 冯玉华笑道:“没事儿,伯母这几日精神不错,我们带着她去屋外转转。而且这屋里的木条也可以拆了。” 沈玉舒点了点头,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师姐给沈母梳头。 沈母的毒,是一种类似离愁却又比离愁毒性更大的毒药,当时为沈母去毒的人应该有着深厚的内力,将毒的大半逼出沈母的身体。可是余毒未清,加上沈母当年受了不小的惊吓,所以才会变得行为异常。而这种毒在阳光下,却是能发挥最大的功效,寨子里的人不知毒性,在某种程度上,也加重了沈母的病情。 阿旺说,这些年除了沈致宁照顾沈母以外,几位长老还曾派了一个寨子里的妇人来照沈母,只是沈母行为疯癫,那人在照顾了不久便说什么都不肯再来。就这般换了一个又一个,却没有一个人可以长久的。大家久而久之都把沈母当做疯子来对待。 听阿旺的语气,沈玉舒基本可以推断,那位堂嫂这十年来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想到这里,沈玉舒紧紧攥住拳头,那几位长老哪里是照顾沈母,分明只是将沈母留在这里,目的很明显,就是留着沈母一条命,成为拿回锦书的筹码。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能换来沈母自由,就算锦书里有绝世宝藏,她也不屑。更何况,顾曦延临走时叮嘱过他们,这些人如果要就给他们,带走沈母才是重中之重。 更何况,顾曦延也分外好奇自己解不出的锦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三日后,沈玉舒如约来到方长老家。 方长老所居住的竹屋,是整个玉龙寨中最大的一间。也被维护的很好,竹屋底下按照玉龙人的传统养了两头猪,只可惜,饥荒的年月猪身上也没有什么膘,看起来干瘦干瘦。但依旧胜过了这寨子中的所有玉龙人。 沈玉舒看着门前背着弯刀的数十名玉龙族青年。心中嘲讽,这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多大的人物。这些人不想着如何将找寻食物供族人活下去,却对这宝物这般上心。莫不是这锦书可以变出吃的来? 沈玉舒心里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有些想笑,便低下头不再理会众人的目光,走进方长老家的主屋。 屋内倒也宽敞,此刻主坐上坐着一位年约五十多岁的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他的眼神如猎狗一般从沈玉舒进门后就一直在观察着她的动向,而两边坐着的是其余四位长老。 沈致宁站在主坐的旁边。 沈玉舒望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胆小的人永远胆小,从上一次见到他她就知道,在这寨子里沈致宁永远都被剥夺了话语权。他们可以让他生存,给他一个显赫的位置,却不会让他有任何可以对玉龙寨事物指手画脚的机会。 沈玉舒收回心绪,正色看着在座的五位长老行了礼,“沈玉舒见过五位长老。” 主座的男子注视着她,却对着一旁的沈致宁道:“宁儿。” 沈致宁听言来到沈玉舒面前,向她一一介绍了几位长老,主座上是方长老,坐在主座东西两边的靠近主座的是冯长老,马长老,次坐的是李长老和刘长老。一一介绍过后,沈致宁便又退到方长老身侧看了看方长老的脸色不再说话。 冯长老见状先开口道:“沈夫人身体可好些了,我们一直想前去探望,只是寨子里事务繁杂,抽不开身,还望沈姑娘见谅!” 沈玉舒客气的回答道:“母亲身体已大为好转,只是西南一带冬季潮湿夏季炎热,更有瘴气环绕,实在对母亲的病情并没有太大帮助。所以这次来小女子也是与诸位长老商议,我要带母亲回归故土,以便更好的医治母亲的顽疾。” “这个……”几位长老相互交换了一下颜色,一旁的冯长老开口刚想继续说下去,方长老却说道:“姑娘的孝心老夫可以理解,只是你的父亲祖上也是玉龙人,所以说玉龙寨便是你的故乡也不为过。” 沈玉舒心中一沉对方长老道:“玉龙人?我沈家在岩州生活近百年,却没有见过一个自称是玉龙族的人来找过我们这一家所谓的玉龙人。直到十年前,几个玉龙人装扮的人来过之后,沈家紧接着便被顾曦月灭门,弄得家破人亡,那时怎么也没有见过一个玉龙人来救我们?” 方长老没想到沈玉舒会说的这么直接,倒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圆场,想了许久,才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情,我们也身不由己。我们后来派人去了沈家,却只看到躺在地上被人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沈夫人和从暗道里救出来的致宁。孩子,你也要体谅我们,我们和你爹也是多年的老友,是不可能放着你们不管的。” 方长老深情并茂的诉说着他们的苦衷,可沈玉舒看着这副嘴脸只觉得恶心。 沈玉舒闻声做了个揖,谢道:“既然如此,那还要多谢几位长老救家母了。”事到如今,她也没必要跟这些人伪装,她倒要看看,这群人如何开口问她要锦书! 几位长老又相互对望了一眼,一旁不做声的刘长老却忽然开了口道:“沈姑娘客气了,你既不愿意留在玉龙寨,我们自是不会强求。不绕弯子,我们几位还有一事相求,只要沈姑娘答应,你和你母亲便可离开。” 就这般沉不住气么,那好,她也不拐弯抹角。 沈玉舒动作缓慢的从怀中取出两只手掌大小的锦书,“我知道几位长老心心念念的就是这张锦书,我也不必多说什么。只是沈家满门都为这锦书所害,所以我交也得交个明白,否则依我师父而言,沾了怨气血腥的东西实为不祥,毁了才是最好,以免祸害他人。” “你!”几位长老同时呼出声,可惜沈玉舒已快步至炭盆前,作势要将锦书丢在里面。 方长老见状却笑着摇摇头道:“沈姑娘,你误会了,老夫这就派人去请你娘和你师姐过来,大家有什么话都好好说。” 沈玉舒讪笑,“这锦书害的我家破人亡,实是不祥得很,若几位长老不肯如实相告,毁了也好,免得它再害了几位长老的家人亲眷!” 说着她便要往火里扔去,此时在场的人都慌了神。就连开始还一脸慈祥的方长老也按耐不住,张开双臂作势要扑上前来,“好,老夫答应你,现在就告诉你。沈姑娘,这下你可满意了?你手中拿的可是你爹用命换回来的东西啊!” “命?是啊,这是我的爹爹用命换来的东西,那么今天我用它来换我娘的命,也很公平!”沈玉舒冷冷的说道。 “好好,老夫这就告诉你。不知沈姑娘可有听过天命遗书?”方长老平定情绪后问道。 “听过,不过是个传说而已。”沈玉舒答道。天命遗书可是这安国许多人都知道的不世传说,据说拿到天命遗书的人便可以号令群雄称霸天下,所以人人都趋之若鹜,可是细细问来,谁都不知道这天命遗书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方长老急的吞咽了口唾液,继续道:“这可不是什么传说,你手中拿的便是通往天命遗书所藏地点的地图。人人都说得遗书者得天下,而这遗书这么多年一直由玉龙人的一支巫师遗脉来保管,也就是你父亲这一脉。所以为了玉龙族百年大计还请沈姑娘将锦书留下,我们会另找他人保管,你和你的母亲以及师姐都可以得到自由,也不再会为此而丧命。” 说话间沈玉舒观察到方长老紧握着的拳头,心中辨别着对方所说的真伪。 她不会管什么天命遗书,只要能让沈母获得自由,跟她回到安国才是此行的目的。于是她开口道:“你说的这些确实与我一介女子无关,所以我可以把这个东西给你,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讲”方长老神色有所缓和的说道。 “你们现在就去接我娘和我师姐,给我们准备一辆马车和足够的干粮清水,我们即刻要离开这里!”说着她将手故意松了一松,锦书便有一半都近乎贴上了炭盆的边。 所有人见她如此动作下意识都惊呼,只听方长老焦急的说道:“好好好,我现在就命人去准备,还请姑娘不要意气用事,你手中拿的可是玉龙人的奉若神明的宝物啊,若是毁了我们就是玉龙的千古罪人!”说着,给他身后的沈致宁打了个手势,沈致宁便点头下去准备。 沈玉舒攥紧了锦书,镇定自若的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待看到沈致宁满头大汗的回到竹屋时,她便拿着锦书大踏步的出了屋子,来到寨子大门处的马车边。 沈玉舒看着马车上坐着的冯玉华和沈母,向这冯玉华递了眼色,又检查了马车上的干粮和清水,确认无毒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转而看着跟上来的几位长老和寨民。 “这些年,感谢几位长老照顾家母,沈玉舒无以为报,这锦书既然本就是玉龙寨的东西,一直放在我这里也不合适。至于所谓遗书,那更是与我毫无关系。这锦书交予你们后,我娘和我与这里再无任何瓜葛,也请你们不要再来找我们,打扰我们的生活如果你们再找人寻来,我只会让那人有来无回。” 说罢沈玉舒当着众人的面将锦书交到了一直盯着她不放的方长老手中后,转身跳上车狠狠的抽了一下马屁股,马车便飞奔着冲出了玉龙寨大门,却听后面一个人的声音道:“该死的丫头!” 沈玉舒看着车里目光有些涣散的沈母,微微一笑道:“娘,我们回家了!” 沈母看着女儿怀疑的问道:“妍妍,我们这是回家吗?” 沈玉舒满含泪水的点点头,握紧母亲的手,“对啊,妍妍带你回家!” 不曾想,她们刚出玉龙寨越过第一座山丘时,前方却出现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沈玉舒停下马车,望着不远处的人调侃道:“宁哥哥怎么来了,难不成几位长老又要从我身上要什么玉龙人至宝吗?” 沈致宁满含歉意的看着沈玉舒道:“我见你们走了,便找了个由头从小路上追了过来。妍妍,不论如何,你都是我妹妹,我是真心来送送你和婶婶的。” 沈玉舒与冯玉华对视交换了眼神,想来他一个人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情,而且沈致宁本来胆子就小,于是她下了车,沈致宁也下了马向她走来道:“妍妍,原谅哥哥,哥哥也是没有办法。” 沈玉舒看着他,放柔了声调,“别这么说,就像你说的,你还是我的宁哥哥。我知道很多事情你夹在中间无法圆场,所以我只能做的绝一些,这样对你也好,至少他们不会觉得是你从中做鬼。你不是还有堂嫂吗,只可惜我无缘与嫂嫂见一面。以后也没有机会见面了,你们好好留在这里过日子吧,寨子里那些有关锦书的事情你也不要再参与了。” 沈致宁听到她如此说,激动解释道:“妍妍,谢谢你能理解我,这些年我过的虽然很苦但是很平静,有花儿在身边陪着我,我心中的忧虑也少了很多。本以为你也像你大哥大姐还有叔叔一样死了,可当我听到你还活着时,我真是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你。只是,那时长老说,如果我出现,说不定会让一直在搜寻沈家后人的杀手再次出现,没等我找到你,自己先丧了命。而且婶婶当时身体状况并不好,身边离不开人。” “我都知道,宁哥哥,现在的一切都来之不易,你我能活下来已是上天眷顾,所以好好珍惜身边人吧。”沈玉舒安慰道。 沈致宁含泪点点头,“你们也要多保重!”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乳白色小瓷瓶子道:“这是我从岳父那里偷来的东西,说是可以解百毒,你拿着吧。当年他们不肯用这个救婶婶,是害怕婶婶好了之后逃跑,而且那个时候不知道你的下落,他们想用婶婶来逼你,如今用不上了,我偷了出来给你希望这个东西真的能救婶婶。” 沈玉舒接过瓶子,感激的看着他还想要说什么,他却摇了摇头道:“妍妍,时间不多,我得跟你说些重要的事,你可知五位长老为何突然非得要家中的锦书吗?” 十六. 玉龙归来明心意 2 沈玉舒摇了摇头,沈致宁便继续说道:“他们这些年不知是跟什么人,想要开启天命遗书,获得遗书里的力量,不论是兵法还是什么,他们想要自立为王。” 沈玉舒不可置信的问道:“他们会不会想的太多了些。” 沈致宁无奈的说道:“天命遗书之事,天下传言甚多,如今真的遗书在玉龙寨之中,他们恐怕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再者说,若是他们依附的是一支强大势力并奉上天命遗书,那不管是谁都会给玉龙人更大的优待,比之现在只会更好。” 沈玉舒听他这样说,瞬间明白过来这群人的用意,一个天命遗书弄的沈家家破人亡,在她看来它是不祥的代名词。可对于这群利欲熏心的人来说,确实难得的机会。 沈玉舒想再说些什么时,沈致宁却紧张的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官道,“你们快走吧,这里不宜久留,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岳父他们肯定还没有完全放弃,若是他们觉得哪里不对头或者凭锦书无法达到他们的目的,肯定还会抓你们回来,快走吧!早点回去,治好婶婶。”说罢便催促她上了马车。 冯玉华见她上了马车,冲着沈致宁点头致谢后便匆忙驾车快速离开了玉龙寨的势力范围,而沈致宁的身影也逐渐的与周围的雪色融为一体。 沈玉舒回过视线握紧手中的瓶子,打开盖子一股异香便迅速溢满整个马车。她不由嘴角上扬,沈致宁说的没错,这个才是难得一见的至宝——回生香。 离开玉龙寨的势力范围的第三天,沈玉舒竟意外在路上遇到了荣楠,他说顾曦延派他来接应她们,害怕流匪作乱伤了她们。况且,他在等着她们回去一起去京都。 看来顾曦延是要赶在年关前回京都去处理丞相府里的事,于是也不多说,而是加快了步伐。 这一路上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沈母神智越来越清楚,可以分得清人和物,也能记起一些往事,并且可以和她还有冯玉华简单的聊天说笑。看得出沈母很喜欢冯玉华而冯玉华也很喜欢跟沈母黏在一起。 路上沈母问起冯玉华家中情况,她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漫天的大雪道:“我本出生在一个殷实之家,只是家道中落后爹娘不久便也病故,剩下我在远房的一个舅舅家里生活。后来遇见师父愿收我为徒,起初舅舅并不同意,但碍于舅母所逼,最终还是答应了,之后我便一直跟着师父四处行医。听说舅舅和舅母做生意去了别的地方,这么多年也失去了联络。” 沈母闻言慈祥的拍着冯玉华的手背道:“都是可怜的孩子,你以后就把我当做你的娘亲吧,你与妍妍的姐姐年龄一般大小,看着你就像看见妍妍的姐姐一样。” 沈玉舒也兴奋的抓着冯玉华的另一只手道:“就是就是,这些年你可不就是我姐姐吗!” 冯玉华激动不已道:“这样太好了,我多了一个妹妹,还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娘亲!” 说罢大家都笑了起来,就连车外的景色都几乎明亮的几分。 路上,沈母也回想起原先的一些事情来。她总是问沈玉舒,颜风现在情况如何,她也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告诉沈母,师父很好,只是被京都里的一些事情拖累住了。 而每次她告诉沈母师父的现状时,沈母总是不由自主的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起初沈玉舒并没意识到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劲,直到后来她从沈母的神色态度中察觉出了异样。 沈母和颜风之间似乎并不是简单的故交。从沈母的神态上,沈玉舒断定,两人之间只怕另有故事。只是涉及上一辈人的隐私,作为晚辈她却不好张口问。 当她们回到山上时,距离年关也只剩短短十天时间。沈玉舒安顿好沈母后,便开始和冯玉华忙碌起过年的事宜。 腊月二十七,傍晚,颜风风尘仆仆的从京都赶了回来,一身锦衣裹身让沈玉舒觉得耀眼异常。 颜风看到沈玉舒和冯玉华后,一脸心疼道:“你们两受苦了,舒儿,你母亲呢?” 沈玉舒看着颜风难得一见的焦急神色,抿唇不言便带着她进了自己的房间。 此时沈母正半卧在床上缝补衣物,忽见有人进来沈母便也抬头望向门边,沈玉舒只感到娘亲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便泪水连连道:“是你?真的是你!” 颜风也走上前看着沈母道:“这些年不见,夫人还记得贫道?” 沈母本想上前扶一把,但扫过颜风身后一脸注视着他们的沈玉舒,便又尴尬止住,只是虚扶一把道:“怎会不记得,当年若不是颜先生,我家小女怎会活下来,说到底颜先生也算是沈家的救命恩人了。” 沈玉舒见颜风与沈母谈话却眼神躲闪,心里的猜测便被印证了几分,她有心偷听便识趣的退出房间,怎料刚趴在门边时却碰巧遇上要往别苑去的叶知秋。 叶知秋看了看她的动作,指了指门里,沈玉舒忙慌张的上前一把捂上他的嘴,来到厨房边才松了手,看着叶知秋手里提的布袋便问道:“师兄是去别苑送米么?” 叶知秋点点头道:“那边米和面都不多了,要过年了,送点过去不能让他们主仆俩困在这儿。舒儿,你们什么时候学会听墙根儿了?” 沈玉舒干笑了两声,“这不是没听到嘛。” 叶知秋无奈叹息一声,便重新拎起米袋向大门外行去。沈玉舒想起玉龙寨中顾曦延脸上难得一见的微笑,突然发觉他的笑竟透着她曾经从未懂过的青涩与小心,她心头一动来到叶知秋面道:“我替师兄送去吧,刚好我也没有什么事情。” 叶知秋犹豫的看了看她,她却已经将他手里的米布袋拿了过来,微笑道:“师兄就先在观里忙吧,我去去就来。”说着便向别苑的方向跑去。 还好去别苑路上的雪荣楠扫过,否则这一路走起来会异常湿滑。 而沈玉舒的思绪早已飘向顾曦延,想着这几天他过的如何,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伤养的如何,便也不顾叶知秋在后面喊着什么。 沈玉舒进了苑门时才觉出气氛有些不对头,顾曦延房门外站着五个陌生男子,从他们的穿着上来看是丞相府的人无疑。 沈玉舒扫视一圈并没有在几个人中找到荣楠,不由心一沉忙低头提着米袋子悄悄进了厨房。 沈玉舒看着厨房里自己曾经备好的食材,想着快到晚饭的时间,便开始着手煮些清淡汤食,拿出自己备好的黑豆,黄豆一类的和小米熬在一起,没一会儿一锅豆香四溢的杂粮粥便新鲜出炉 就在沈玉舒沉浸在自己日渐精益的厨艺中时,荣楠却突然来到厨房,一看是她,慌忙将厨房门关上拉着她到角落里,又小心的看了看门缝外才对她说道:“你这时候来做什么!?” 沈玉舒不解,“我带了点米,来给顾曦延熬粥。对了,我还没问你呢,这外面怎么多了这么多不认识的人,是丞相派来的接他回去的吗?” 荣楠听沈玉舒这般说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对她道:“是顾曦月的人,他人现在就在房里,这会儿闻到了粥的香味,让我过来看看,要是粥好了,给他端一碗。你这会儿还是先别出去了,免得被他撞见生出什么事来就不好了!” 沈玉舒一听,心中涌上一股恨意,可也知道如今在这里做不了什么,所以她想了片刻计上心来。 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找出两个空碗,盛了两碗粥端给荣楠,“你端过去,就说左边这一碗是专门为顾曦月熬的,让他一定要尝尝味道,你放心,我就呆在这里,哪也不去,不会给顾曦延惹麻烦。” 沈玉舒看着荣楠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两碗粥端了过去,心里暗笑,我倒要看看你顾曦月有没有胆量喝这碗粥! 果然没多久,顾曦延那边便传来有人夺门而出的声音,沈玉舒冷笑了一声,真是个胆小鬼!不想她没注意手底下一滑竟打碎了窗边放盐的罐子。 顾曦月听见了厨房里的声音,心中愤愤,嘴上便道:“我倒要看看老二在这深山里藏了什么美娇娘!” 说着便往这边走来,沈玉舒听着他一步一步靠近的脚步声,突然想起当日天香楼里的情形,她顺势拿起案板上的菜刀,想只要顾曦月敢进这扇门,她一定杀了他! 只是,顾曦月的脚步声却被顾曦延喝止,只听顾曦延漠然道:“只是从山下请的一个老妈子,大哥也要这般兴师动众吗。我这里可不是你的风月雅苑,什么都往里塞。” 沈玉舒闻言顺着门缝向外望去,只见顾曦月回身瞪着顾曦延半天才道:“大哥只是关心你,让我看看这老妈子究竟配不配给你做饭。” 说着回身便往这边行来,沈玉舒一紧张脚下又碰到了地上已经摔碎的盐罐,弄出了响动,这下顾曦月更是义无反顾的往这边走来。 荣楠见情况不对,率先一步进了厨房,用身体挡住沈玉舒骂道:“干活这么不小心,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快把地上的盐都收拾干净!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你再这样,这钱就不让你挣了!”说完给她做了个手势,她便背朝门跪在地上收拾,还不时地装着咳嗽几声。 顾曦月看了这副场景,不齿的道了句,“乡下妇人!”说罢,便不耐烦的和他的几个手下出了别苑。 沈玉舒听见他出门的声音,一屁股坐在地上松了一口气,还好冬天的衣物看着颜色都比较暗,从背影里分不出年龄,否则顾曦月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荣楠见她如此便在一旁安慰道:“地上凉你快起来,公子还在房里等你。” 沈玉舒对着荣楠笑了笑,起身道:“那这里麻烦你了。” 沈玉舒看着桌子上一动未动的粥,便笑了起来。 顾曦延坐在床边望着她也微笑道:“你这招从哪里学的,这么阴,他可是一口都未喝,生怕里面有毒。” 沈玉舒端起一碗粥,走到床前道:“谁让他喝了,要是让他喝了你喝什么呢,这可是专门给你熬的。快喝吧,粥都凉了。”说完便将碗递到他的面前。 顾曦延接过碗,放在鼻前闻了闻道:“那会儿就闻见这粥的香味儿了,现在才能喝。” 沈玉舒望着他一口一口喝粥,心里说不出的满足,“怎么样?好喝吗,豆子还要再煮一段时间的,只是怕你饿着,所以才心急的端过来,可能口感不是很绵软。” 顾曦延将一碗粥喝完,擦着嘴才慢慢的告诉她,“这粥跟当年我娘熬的味道很像。” 沈玉舒心中一暖,端过他手中的空碗放在一边,问道:“对了,顾曦月突然来这里做什么?” 顾曦延面不改色,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帕擦嘴道:“来看看我死了还是活着,有没有机会能杀了我。” 沈玉舒失笑,“那他可真是要失望了,你不仅仅活着,还活的很好。他还真是多疑,两碗粥一点毒都没有,他偏偏觉得你会下毒害他。” 顾曦延直起身子道:“不说他了,你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沈玉舒顿感局促的说,面部表情也显得有些不自然,“就是来看看你的腿好没好,还要不要再继续治疗,还有就是在玉龙寨里受的伤恢复的怎么样了。” 顾曦延心领神会,却皱了皱眉道:“我现在还好,腿上没什么毛病,颜先生替我施过针了。” 见他突然如此冷淡,沈玉舒想起他给自己的那朵玉梨花,便从怀中取出放到桌子上道:“其实,就算没有这个,我也已经是烟雨楼的人了不是吗。” 顾曦延轻笑一声拿过玉梨花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扔回沈玉舒怀里道:“既如此,你就好好收着,还有别的事吗?” 沈玉舒有些失望的将玉梨花重新揣在怀中,耸了一下肩,“没事了。” 顾曦延闻言便别过头不再看她,沈玉舒也只能识趣的离开别苑。 路上沈玉舒不断的骂自己,兴冲冲的跑去别苑做什么,真的脑子少根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还不清楚吗,跑去献什么殷情。人家不过逗逗你罢了,又何必上心自讨苦吃。 沈玉舒一边骂着一边把玉梨花拿出来,仔细的瞧着,最终将它重新收进了怀里。 回到观里时,颜风还在沈母那里聊天,沈玉舒敲门进去便看到颜风正在给沈母把脉,她顿时紧张起来也忘了方才与顾曦延之间略显别扭的交谈,轻轻的走到颜风身边,询问道:“师父,我娘体内的毒怎么样了?” 只见颜风皱了皱眉,捋着胡须,“你娘的毒被你们控制的很好,但是没有根除终究是不行。” “师父,我和师姐一直没有弄清楚我娘中的是何毒。”沈玉舒有些焦急道,这也是她拿捏不准的毒药,从脉象上根本判断不出来。 颜风长出了一口气道:“是离魂,用天山冰蚕炼制而成,药性极为猛烈。” 十六. 玉龙归来明心意 3 沈玉舒记得她在医术里看到过,冰蚕是用来吸取人身上所中之毒而恢复体力的,什么时候成了害人的毒物。 沈玉舒突然想到,当初颜风曾说过,冰蚕生长的地方有一种冰蚕草,两物相生相克,单独用都是顶好的疗伤圣药,但是如果二者合二为一,便是天下至毒。 沈玉舒想及此处不禁恨道:“没想到,顾曦月还有这么厉害的毒药!” 沈母看着沈玉舒,拉她到身边,安慰道:“娘能活着着已是万幸,现如今还能看到你过的好,娘就心满意足了。” 沈玉舒看着沈母却不知该说什么,她无法说明真正的沈玉舒早已不在,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具皮囊,但看着沈母慈爱的目光,她便将心中的愧疚咽了回去,既然上天重新给了她一个母亲,那么她便要好好的孝顺她,照顾她,替曾经的沈玉舒尽孝。 只是,想起沈母的毒,沈玉舒依旧烦恼,这样的毒解起来也非一朝一夕,况且沈母中毒已久,只怕更是难解。 颜风在一旁道:“以我现在的功力,还勉强能从你娘体内逼出一部分余毒,只是这毒若要根治……” 沈玉舒想起沈致宁临行时给她的东西,便忙从橱柜中翻了出来拿给颜风,“这是我临走时堂哥交给我的回生香,不知这个有没有用。”其实,一出玉龙寨沈玉舒就想给沈母服下,可是事关沈母性命不敢草率行之,所以只能等颜风确定之后再说。 颜风一听忙接过瓶子,打开细细闻了闻道:“这确实是回生香,但里面还缺一味药材,药性不似其他回生香般有效,用不好只怕会更麻烦。” 沈玉舒的心一沉,沮丧道:“这回生香还缺一味什么药,可是现如今到哪去找呢,万一是什么稀缺的药材怎么办?” 颜风望着一脸沮丧的沈玉舒安慰道:“缺的的确是一味很罕见的药材,只不过京都之中却有此物。” 沈玉舒一听立马道:“师父,不管是什么药,我都要取来就我娘!” 沈母感动道:“好孩子,这都是命了……” 沈玉舒却使劲摇头道:“不,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您有事!”说着更是转身抱紧了沈母。 颜风见状叹道:“此物名为血灵芝,常年生长于云天高山之上百年难得一见,当年武侯爷率兵平定叛乱时,皇上以此物作为聘礼娶了武侯爷的小女儿,从那之后此物一直作为侯爷家中至宝供奉,若是现在的武侯爷愿施以援手,我们只需取一小块便可成事。” 武侯府?沈玉舒连武侯府的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他怎么会把血灵芝给素未谋面的他们。更何况那是御赐圣物,谁又会真的用它来入药救人。 沈玉舒正在愁思之中却听颜风说道:“这件事情你倒是可以去问问二公子,丞相府一直与侯府来往密切,说不定能求取一小块也未可知。” 沈玉舒不解,“顾曦延?” 颜风神色一闪,沈玉舒不禁有些心虚。只见颜风起身点了点头好像也没多做怀疑道:“没错,我们可以去问问他,若二公子愿意帮忙最好不过。” 沈玉舒回头看着一脸疑惑的沈母,也不好说什么,便告诉师父道:“那我去问问他。” 颜风犹豫了一下道:“这件事还是为师跟你一起去比较好。” 沈玉舒不明所以,只想着有颜风在,想必顾曦延也不会推辞。 第二日一大早师徒二人便来了别苑,荣楠热情招待他们进了顾曦延的房间。而他正在里面椅床看书,见他们前来,只是礼节性微笑道:“原来是颜先生,不知前来所为何事?” 顾曦延好奇的望向一旁欲言又止的沈玉舒,和一脸云淡风轻的颜风,又道:“颜先生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颜风停顿的了一下道:“老夫直说,舒儿的母亲所中离魂之毒余毒未清,随时都有反噬的危险,现如今我们却缺了一味药引,想请二公子能施以援手,救人一命。” 顾曦延好奇的看了沈玉舒一眼,见她在颜风身后肯定的点了点头,顾曦延便接着说道:“颜先生让本公子帮什么忙?” 颜风双手抱拳作揖道:“还请公子能出面借武侯府血灵芝一用便可成事。” 顾曦延明显一怔,“武侯府,血灵芝?” 沈玉舒不等颜风开口,便焦急的说道:“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顾曦延眼底闪过一丝不悦,沈玉舒却也未多想,只想着快点拿到血灵芝可以将沈母体内的余毒清除。 顾曦延神色复杂的扫过她,停留在颜风身上道:“既然是救人,本公子便修书一封,想来武侯爷也不会不给丞相府这个面子,荣楠。” 荣楠应声而来道:“公子有何吩咐?” “拿纸笔来,本公子给武侯爷写封信,你找人快马加鞭送去,一定要快!”顾曦延对着荣楠冷冷的说道。 沈玉舒虽感觉到了顾曦延言语中的不悦,此时此刻却只能道:“多谢二公子成全。” 颜风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其实,以现在公子和侯府的关系,想来侯爷也不会吝啬那一点血灵芝。” “颜先生!”顾曦延神色一凛打断了颜风接下来的话,“我累了,想要休息,若没别的事情,你们就先回去吧。血灵芝之事,我自会竭尽全力,但若是武侯不肯,我也只能无能为力了。” 颜风一愣,回头看了沈玉舒一眼似是察觉出了些什么,又回过身行礼道:“那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贫道告辞。” 一路上颜风眉头紧锁,走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望着沈玉舒道:“你与二公子之间是怎么回事?” 山风自上而下,吹乱了她的发,也吹乱的她的心。 颜风语气中带着一丝沈玉舒从来没有听过的薄怒,她只好一五一十的将她和顾曦延的事情说与了他。 颜风听罢眉头却皱的更紧,仰天长叹了一声说道:“世间最能伤人的便是一个‘情’字,为师一辈子都参不透其中玄妙,你又如何能知其中滋味?”说罢,颜风转过身向晴天观行去,只留她一人站在山路上想着颜风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言论。 颜风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劝她不要和顾曦延来往,还是任由他们之间这种奇怪的暧昧持续?那一刻,有什么东西猛烈的撞击了一下她的心头,让她浑身一哆嗦,却像是跌入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情绪环境。 她知道凭顾德在朝中的地位,更知道顾曦延绝不会一直处于这样一个隐秘的状态,他总有一天会回到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总有一天会翱翔于她够不到的九天之上,那时他身边会有很多人,但却没有她的位置。 想到这里,沈玉舒的心里一阵慌乱忙摇了摇头,她这是在瞎想什么,现在首要的目的是解了沈母身上的余毒。 回来的第三天,冯玉华见沈玉舒精神恹恹,便拉着她去山里泡温泉,顺便洗洗一路上换下来的衣物。 冬日的温泉,有一种别样的舒爽。沈玉舒和冯玉华一坐进温泉池中,便不自觉的长舒了一口气,好似旅途的疲惫在这一刻才彻底散去。她们不由的都闭上了双眼,感受温泉水波划过肌肤的丝滑触感。 许久,她们耳边只听得到飞鸟略过山间的鸣叫,冯玉华不由睁眼望着晴空幽幽道:“小舒,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娘知道,你与顾曦延之间的事,她会怎么想?毕竟是顾曦月派人杀了你们全家,你娘很难不会迁怒到顾曦延身上,到时候你怎么办?” 沈玉舒伸手划着水望着氤氲水汽,纠结道:“我也不知道,可是这一切都与顾曦延无关不是吗,他也是受害者。”可是她终究心里没底,“师姐,你可千万别告诉娘顾曦延的事。我怕她知道了会受不了。” 冯玉华叹了口气,“你放心吧,我不会说的。现在你娘的身体这么不稳定,我也不能拿这些事情来刺激她不是。唉,你真是傻到家了,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心呢,顾曦延究竟有什么好啊!” 沈玉舒听师姐这般说,不禁有些委屈,却嘴硬道:“我没有!” 冯玉华无奈道:“当年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也说过你会管住自己的心,可是如今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沈玉舒心虚道:“我不是管的挺好的嘛!” 冯玉华听罢捣了捣她的额头道:“如果你管的好,你会像现在这般犹豫,你会让我瞒着你娘亲顾曦延的身份,小舒别装傻了,你自己心里想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沈玉舒心中像是被人狠狠撞击了一下,她心里怎么想的她也很迷茫。她只知道这两年来她几乎与他朝夕相处,他的一言一行不知何时开始牵动着她的心,他的快乐变成了她的快乐,他的忧愁变成了她的忧愁。 沈玉舒努力的练武,努力的按照他所期望的样子成长,可是他看她的眼神永远都是那样冰冷,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偶尔的温情也不过转瞬即逝,甚至不过是他故意为之的调侃。 所以她讨厌他,甚至想要逃离他,不是因为心里没有,而是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到自己期望看到的目光。 沈玉舒恍然想起那日在玉龙寨中的夜晚,他踏月而来,立于星空之下。那样近的距离,只要她一垫脚就可够到他的唇,可是他却在那个时候告诉她,他只是在逗她玩儿罢了。 沈玉舒的心更慌了,猛地将自己全部埋进水里大声的叫喊着,直到冯玉华将她从水中拉了起来,骂道:“你疯了吗,这水里的硫磺会伤眼睛的!” 沈玉舒见冯玉华埋怨,心中的情感突然便瞬间崩塌,转身搂住她哭了起来,“我知道他不爱我,他心里没有我。这两年我努力练刀法,努力读书习字,努力做着他要我做的事情,努力长成他希望我长成的模样。可是他没有,师姐,他心里没有我。他嫌我笨,嫌我蠢,嫌我拖累他,他说他这样对我只是因为不想手底下有没用的人,他只是山中岁月无聊逗弄我罢了。” 冯玉华听罢,叹气轻轻拍着沈玉舒的后背安抚道:“傻丫头,既然知道了,就别再在他身上用心了,等你报了仇,你们就两清了,到时候天高任鸟飞,你们不要再见面就好了。” 沈玉舒点着头,一声一声的啜泣着,冯玉华心疼的替她擦着眼泪,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问道:“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都两年了你也应该告诉我了。” 沈玉舒擦着眼泪,委屈道:“什么事儿啊?” 冯玉华见她止住泪水,便道:“那年回青月山,你一个人骑马去天香楼里找顾曦月,之后你告诉我说你被一个大侠所救,可是在救你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却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你不说,我便也不问,因为有些事情我怕问出口来会伤到你,如今时过境迁,你可否告诉我当年在天香楼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玉舒没想到冯玉华会问这些,组织了一下语言,便把顾曦月想要强暴她的事情说了出来。 冯玉华听罢,眼神惶恐如生临其境一般,紧紧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沈玉舒深吸一口气安慰道:“好在那个大侠,来的及时否则顾曦月会对我做什么,他的那些杀手会对我做什么,可想而知了。不过已经都过去了,顾曦月总会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说完后只听冯玉华身后不远处的树林山壁处传来石子滚落的声音,她们不禁回身望去,只见有几个石子松动之后滚落了下来,便也没有在意。 冯玉华后来又安慰了沈玉舒几句,但是也警告她,她喜欢顾曦延这件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也千万不能让沈母知晓。沈玉舒当然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便点头答应。 那天回来,这件事情便在沈玉舒心里生了根一般,做梦会梦见沈母发现她喜欢顾曦延,之后便自刎了。所以在梦境过后,她总是不住的提醒自己,一定不能让自己的心意流露出来。 新年就这样过去,转眼便是元宵节,本以为年前会走的顾曦延,却并没有离开青月山。 元宵节当天,村子里的人拿了很多食材来观里贺元宵。沈玉舒和叶知秋还有冯玉华也忙着将他们送来的东西一一规整,只是没想到两年都没有音讯的丞相府竟然也送来了很多布匹、绸缎还有药材。 沈玉舒想应该是为顾曦延回丞相府做准备,便也没做他想。 元宵节后不久,荣楠出乎意料的送来了那一小块儿血灵芝。虽然只有大拇指节大一点儿,但是颜风说,就这一点也足够让沈母解毒。 沈母服下颜风配置后的回生香后,一炷香的时间吐出一口绿色液体,昏昏沉沉的睡去。 看着熟睡的沈母,沈玉舒的心中无限感慨,若不是顾曦延肯写那封信给武侯府,沈母现在都还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 沈母昏睡了一晚,第二日一早转醒。看着沈母眼中不再有的浑浊,沈玉舒发自内心的喜悦,从今往后她便能和沈母好好的生活,同时她也祈求老天希望从今往后万事顺遂。 只是沈母醒了,沈玉舒也该去好好感谢一下顾曦延这位恩人。没想到沈母听说她要去感谢送血灵芝的人时,说什么都要跟她一起去,说是要当面谢谢人家的救命之恩。 沈玉舒不好推辞,只能带着沈母去了顾曦延的别苑。 路上沈母问她到底是什么人肯送灵芝相救,沈玉舒只能解释是颜风一位在山中疗养的忘年交。直到现在沈玉舒还是没有勇气将顾曦延的事情告诉沈母,害怕大病初愈的她会受不了,更害怕她知道真相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还好她偷偷让冯玉华提前去给顾曦延打了招呼,不至于穿帮。想到这里沈玉舒调整了心绪,扶着沈母进了别苑。 十六. 玉龙归来明心意 4 房中顾曦延一身月白色长袍安静的坐在桌旁,见沈玉舒带着母亲进来绽出礼节性的笑容,“沈夫人来了,恕在下腿脚不便,不能起身迎客,请坐。” 沈玉舒和沈母向着顾曦延做了揖,沈玉舒便立在沈母身后她说道:“娘,这位就是送与灵芝的……”只是沈玉舒的话还没说完,顾曦延便截住她的话道:“在下是丞相顾德府中二郎,顾曦延。” 沈玉舒心里咯噔一声,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让冯玉华给他打过招呼了吗?怎么还说自己是顾曦延,沈玉舒不禁将心悬了起来,尴尬的盯着沈母的举动,可沈母却似乎没有任何其他反应只是客气道:“多谢恩公赠送灵芝之恩,老妇感激涕零,此次专门为答谢恩公而来。” 顾曦延看了看沈母,淡淡一笑道:“沈夫人何必客气,这是在下应当做的事,沈姑娘当日在府中对在下也是颇多照顾,为在下施针,医治腿疾,这区区灵芝,在下义不容辞。” 就这样,沈母和顾曦延客气的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直到了正午,沈母自说乏累,她们才告辞出了别苑。 出了别苑大门后,沈母的脸色便没有方才的从容和淡定,一脸阴沉的看着沈玉舒,一句话也没说。 沈母向前走了几步,盯着眼前一方大树背对着自己的女儿,“你与他认识多久了?” 沈玉舒不敢隐瞒,“两年多。” 沈母的话语根本听不出她此时的情绪,她只能试探着说道:“娘,顾曦延他……” “你不用多说,他是谁你师父已经告诉我了。他眉眼间很有顾德当年的风采。”沈母冷淡的说道。 沈玉舒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慢慢的走到她的身边,扶着她道:“娘,当年血洗沈家的是顾曦月,与顾曦延无关,他也是受害者。而且他答应过我,会帮我们沈家报仇。” 沈母闻言猛然转过身来,狠狠的给了沈玉舒一记耳光。沈玉舒当场愣在那里,却也知道这巴掌的由来,她扑通一声便跪在沈母身前道:“娘,是妍妍错了!” “他是受害者?亏你说的出口!我沈家与顾家的仇不共戴天!今日我谢谢他救命之恩,来日我不许你与顾家的人有任何的来往,就算是有来往,也是杀他的那一天!我沈家人,不需要依靠别人来报自家的仇!”沈母恨道,身体也因为情绪的波动而颤抖起来。 沈玉舒见状忙扶住沈母颤抖的身体,流下泪来,肿起的脸颊也因为泪水的剐蹭而如刀刺般疼痛,“娘,我们如今无权无势如何能报得大仇?我曾经也以为自己可以,可是顾曦月身边高手如林,女儿如何能进得了他的身,如何能取他性命。顾曦延与顾曦月之间也有仇,我们可以依附于他让他来为我们报仇啊。”沈玉舒解释道,可是这一番解释她自己听来都牵强,更何况是历经沧桑尝遍世态的沈母。 沈母听到女儿这番言语,不由得一愣,突然蹲下身来抓着她的肩膀,死死的盯着她道:“妍妍,你不会是喜欢上这个顾曦延了?” 沈玉舒看着沈母略微充血的眼神不敢隐瞒,但她更不敢说出口,忙摇了摇头继续道:“女儿深知顾曦延是何人,不敢轻易动心,娘您不要误会妍妍!” 沈母见她如此,叹了口气,将她肩膀抓的更紧道:“你抬起头来,你若是爱上他,你便不再有我这个娘亲,也不再是沈家的后人!从今往后我们便断绝母女关系!” 沈玉舒猛然抬头不敢相信,昔日慈祥的母亲,如此刻竟能说出如此狠绝的话语。她看着沈母期盼又担心但更多的是仇恨的目光,委屈道:“娘,您不能这样逼我。” 沈母见状,起身俯视着她道:“好,那你听我说。你不想想,顾德一生风流,已年过四十时还能将你当时才十六岁的姨母迷的连你外公外婆都不要了,更不用说他那个从十二岁便开始女人不断的长子顾曦月,他们顾家的男人,哪一个会真正爱上一个女人?女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达到目的的踏脚石!你爱上他,注定没有结局,更何况顾曦月还是血洗沈家的凶手,而顾德更是帮凶,我沈家的血案不管与他顾曦延有没有关系,父债子偿却是天经地义。我不会同意我的女儿和顾家的男人有任何关系。你明白就好,若是不明白,便在此处好好想想清楚,趁你还没有弥足深陷尽早断了这份心思,你便是爹娘的好女儿,好妍妍!” 沈玉舒听着沈母的话,心里越发冰凉,沈母何时变得如此决绝不复当年的温柔贤淑,一心只想着如何报仇?就如当初的她一般,可是仇恨又能支撑一个人走多久。 沈玉舒浑身像被人抽干了一般,瘫坐在石阶上,望着沈母不知该如何作答。山里的天却又阴了下来,看着又要下一场雪。冷风呼啸,吹起沈母衣角,却吹不动她立于自己女儿身前的躯体。 沈母望着她并没有再说什么,叹了口气道:“妍妍,你好好想想,娘亲不会逼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情,你若是不愿报仇那娘亲便带你隐居于此不问世事。只是你不许对他动心,至于他能不能为他自己和沈家报仇,那是另一回事情。”说罢,沈母便径自回观里去了。 夜真冷,沈玉舒瘫坐着看着满目雪白,记得当日在玉龙寨顾曦延教会她的那首诗其中有一句叫天阶夜色凉如水,而她此时心里却是寒如冰一般进退两难。她以为一切都会有个圆满的结果,就像她跳河时会被人救起一样,总会在危难时找到解决的办法。 可是这一次,她却找不到任何的出路。她到底该如何作答,难道她真的对顾曦延用情已深,所以才会这般犹豫,难道就没有其他的途径了吗? 这个夜晚,沈玉舒悄悄的折回别苑,站在门口透着门缝儿,看到顾曦延房间中一颗烛灯摇摇曳曳,在窗上映衬出一个宽大的身影,手中拿着书不时的还会看到他翻书的动作。 看到这一幕沈玉舒的心顿时一酸,这样一个本应该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的公子,如今却在这深山老林里过着这样清苦的日子。看着他的身影,不由想起当日一同在温泉时的情景,每天他都会按时的去泡温泉,每天他都会按时的练武,每天他都会抱着一本不知名的书看的津津有味,不时的还要教授她书里的知识,日子过的单调而乏味,可是他却坚持两年多。 他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不应该一辈子埋没在这山林之中。京都有他自己的牵挂,还有他未为他娘亲报的仇。如果她一直在他身边,以顾曦月的心性一定会用各种阴毒的招数来对付他们。 沈玉舒想起自己的遭遇,竟是越想越是害怕,只能愣愣的盯着那烛火旁的身影发呆。 泪,无声的滑落。沈玉舒知道,她对他动了情,却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她不会成为他爱的人,她只是依附于他的一个对付顾曦月的诱饵。虽然他们之间经历过生死,可能会让他对她的态度有所不同,可她不得不认清事实,顾曦延,他是顾曦月的弟弟,顾德的儿子,是她此生的遥不可及。 可是她还没有好好跟他告别,好好跟他说再见…… 第二日清晨,沈玉舒将自己好好梳妆一番,留书一封便径自去了顾曦延的别苑,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可是既然相聚时日越来越少,那么就好好珍惜剩下在一起的时光。 沈玉舒告诉沈母,自己会出去十天,若是十天后她还没有回来,那么沈母便不再有她这个女儿,若是十天后她回来了,那么她便是决定留在沈母身边,不再与顾家的人有任何关系。 靠近院子的每一步都空前的沉重,重到每一脚抬起来,沈玉舒都想逃开那个结局。 进门,沈玉舒却见顾曦延坐在院中的水井边,像她当日那般抬头享受着这冬日的阳光。日光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一个金灿灿的侧颜,她看着这一幕竟是痴了。 顾曦延听到动静,缓慢的将头转向她神色复杂的望着她。她的心揪了一下,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上前道:“这么早就醒了啊,天气凉应该多睡一会儿。” 顾曦延却忽然伸出手紧紧抓着沈玉舒的手,皱了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凉?昨夜没睡好吗?” 沈玉舒心一阵慌乱,忙抽手退了一步,“还好,只是你昨天说你是顾家二公子的时候我着实吓了一跳。” 顾曦延见她拘谨道:“我就是我,何必要说做别人?” 沈玉舒莞尔一笑,“早知道就不让师姐跟你打招呼了。” 顾曦延笑着第一次略带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头道:“说你长大了,却还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傻丫头。” 沈玉舒摸着他刮过的鼻头,心中一暖,却犹豫着不知该怎么问他,他似乎看出她的心事一般说道:“怎么了?有心事?” 沈玉舒看着他深邃的眼眸,试探的问道:“顾曦延,若是有一天我离开你了,你会想我吗?” 顾曦延的表情一滞,眼神里闪过一丝什么,但是太快了,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你离开?是你娘对你说了什么吗?”他问道。 沈玉舒连忙摇摇头,走到院中的大树旁,摸着粗壮的树干道:“不是,只是觉得这青月山中的日子过得真快,一晃两年就过去了。” 顾曦延起身来到她身边,双手背过身静静的望着她,并不说话。 沈玉舒被他望的脸一阵红,忙低下头道:“你可别这么望着我,我面皮薄。” 顾曦延嗤笑一声道:“面皮薄,这话说出来谁信?” 沈玉舒一听不由来气,可一想到所剩无几的时日,却是又将那份苦涩咽下道:“我是面皮厚,所以才赖着你,倒是要谢谢二公子肯教授我那么多的知识,还有武艺,所以作为报答,这几天院子里的活儿本姑娘全包了。” 顾曦延眼中透着一丝怀疑,“你什么时候这么主动了。” 沈玉舒不敢看他的眼睛,忙走到自己原先所住的屋门口道:“这不是报答你的知遇之恩吗?” 顾曦延站在原地问道:“仅此而已?” 沈玉舒用力的点了点头道:“仅此而已,你先忙你的,我等会儿就去做饭,院子里荣大哥也没好好收拾,吃完饭我就来收拾院子。” 沈玉舒背着他,不敢让他看到自己泪流如注的模样,生怕他笑话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 只听身后的顾曦延叹了口气道:“不忙着收拾,这院子也住不了多久了。”听他说完,沈玉舒的心海犹如西北风刮过一片荒凉,是啊,何必再收拾呢,他就要离开了,这一走他可还会回来,可还会想起这院中的两年时光? 沈玉舒忙擦了把眼泪,推开房门道:“这不是还没走呢吗,你爱干净,我还是打扫一下的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嘛。”只是身后再没有声音来回应她。 沈玉舒转身望去,不大的院子里除了满院没来的及清扫的落叶,就只剩下一口井,孤孤单单的正如她此刻心,空落落的任凭这冬风呼啸而过。 这些日子,不知是否是沈玉舒的错觉,总觉着顾曦延看着她的眼神复杂难说,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只能尽心的去照顾他。 顾曦延那天并没有告诉她她所问出的那一句话,可是她想他还是会想她的吧,毕竟她给他添了那么多的麻烦,给他的计划里制造了那么多的意料之外,他应该会记得她,记得她这个惹祸精,记得她骂他洁癖大王。 这日傍晚沈玉舒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到顾曦延房门口,不想大门紧闭,看来他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完,她本想转身将饭菜端回厨房,却听道房里荣楠不大不小的声音传了出来道:“公子,已经拖了这么久,再不回去,丞相那边怕是也要起疑心的,更何况武侯府已经差人问过很多回了。” 顾曦延冷冷道:“问便问吧,你怕什么。” 荣楠一时语塞,停顿了许久道:“府里差人来说,丞相和武侯府商议过了,日子定在了八月初八。” “够了荣楠,今天你话太多!”顾曦延压低了声音隐含怒意,随后她听到了茶杯破碎的的声音。 沈玉舒怕顾曦延脾气上来责罚荣楠,便赶忙推门进去,只见荣楠跪在顾曦延面前,茶杯破碎在荣楠旁边的地上,地上散开的水渍还冒着热气,荣楠裤腿上也粘上了茶渍。 顾曦延一脸冷漠,而荣楠却是忧心忡忡的样子,沈玉舒见此情形便打圆场道:“快吃饭吧,一会儿菜都要凉了,有什么要紧事情吃完饭再说。” 说罢,便招呼着顾曦延坐在桌前,只是荣楠还跪在那里不肯动一下。 沈玉舒见状也不敢出声,望着脸色不太好的顾曦延。 过了一会儿,顾曦延长出一口气,淡淡的说道:“起来吧,地上凉。坐下吃饭!” 荣楠听到此话,才慢慢站起来,走到桌前,看了看沈玉舒也不说什么,默默地坐在桌子的一边吃起饭来。 此刻,沈玉舒才松了一口气,而顾曦延也没再发脾气。 当晚,她正独自坐在房间里缝补顾曦延有些破损的冬衣。她现在干的活儿,差不多跟个老妈子一样,可是她却很满足。 不想没一会儿困意袭来,她便靠在床沿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只是她将头埋在胳膊弯儿里睡的也不踏实,听见屋外有人声响动也听不真切。只觉得,好像有人进来,又有人出去,之后又是一些东西的破碎声。像是被梦魇住,醒不来也睡不好。 等沈玉舒睁开双眼时已是清晨,她心中慌乱想着昨日迷糊间听到响动,赶忙收拾了缝补好的的冬衣,向顾曦延房中行去。 门开了一条缝儿,从缝儿里向屋里望去,屋内的炭火不知何时已熄灭,只余一缕青烟从盆中冉冉向上空飘去,地上皆是一些破碎的瓷片和撕毁的丝绸锦缎,凳子也七横八竖的躺在地上。 沈玉舒不知昨日发生了何事,忙推开门,进到屋内后却闻见一股浓郁的酒味从里屋飘来,她将挡路的凳子扶起,便轻手轻脚向里屋行去。 只见顾曦延横坐在地上靠着床沿,身边都是些空了的酒瓶,他手中还抱着一个酒瓶昏睡着。 沈玉舒忙将手中的冬衣放在一边,上前将他扶起,可他没有醒,她又不得不叫了荣楠来一起将他扶上床。 看着熟睡的顾曦延,沈玉舒总觉得昨日他和荣楠谈话隐约透露出的些许信息,担心的问道:“荣大哥,昨晚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些瓷器和布匹是丞相送来的吗?” 荣楠看了一眼顾曦延后说道:“昨晚府里有人来了,催着我们回丞相府,还说了些事情,想是公子不高兴了吧,早早打发着我去睡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 沈玉舒看着荣楠犹犹豫豫的样子,便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荣楠紧张了一下道:“你还是先去做些早饭来,公子昨夜喝成这样肯定需要些醒酒的汤药。” 沈玉舒见他不愿多言,便也不好再问。 等沈玉舒端着醒酒汤和五谷粥再次进屋时,荣楠已将房屋清扫干净,顾曦延也醒了过来。 顾曦延望着沈玉舒,只是眼中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毫无生机。沈玉舒担心他还醉着,将粥放在桌上,便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来,摸着他的额头道:“也没有发烧啊,怎么感觉你整个人都没有生气呢,难不成是腿疾又犯了!” 沈玉舒紧张的想要掀起他的裤腿,却被他抬手阻拦,她有些尴尬自己第一反应后的举动,便道歉道:“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的伤。” 顾曦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她,突然抬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只是手伸到半空中时却又收了回去道:“这里不用你伺候,荣楠,让她出去。” 沈玉舒见他开口说话,心稍稍放了下来,便将醒酒汤和粥都端到床边的矮几上漠然道:“就算是让我出去,也要先吃东西。” 顾曦延闻言却忽然抓着她的手轻声的说道:“那天你问我,如果你离开了,我可会想你,那你呢?如果我离开了,你会不会想我?” 他这句话问得沈玉舒心头一惊,她抽出手拿过勺子搅了搅又吹了吹热乎乎的五谷粥,“当然会想了,想你这几年是怎么折磨我,怎么打我,怎么骂我……”沈玉舒顿了顿,继续道:“怎么告诉我这世间道理,怎么陪着我长大,怎么让我明白……”剩下的话,沈玉舒没有再说,而是将碗递给他,冲他做出一个大大的微笑道:“趁热吃。” 顾曦延接过碗,却又将碗放在一边又说,淡淡道:“你走吧。” 沈玉舒望着他,眼中一酸,却故意道:“好,我走,好心帮你熬粥,没想到还被你这样不待见,什么人啊!” “我就是这样的人,看不惯你可以滚!”顾曦延忽然神色激动的说道。 沈玉舒见他表情并不是开玩笑的模样,也生起气来猛拍了一下床沿,也不顾手疼不疼甩给他一句“有病”一走了之。 刚过完元宵节,就来这么一出,这个顾曦延最应该治的不是腿,而是他的脑子! 十天就这样过完了,没有沈玉舒预期的悲伤或温馨,反而让她莫名的有些生气郁闷。 顾曦延总是这样,对她好的时候,让她觉得他就是可以依赖一辈子的人,对她不好的时候就像是恨不得杀了她一般。 每当她想要试着走进他对他好,他总是将她一巴掌又扇出去很远,当她努力再靠近的时候,他便又故技重施。似乎所有人都成为了他的玩物,任由他消遣。 沈玉舒不禁自问,到底是看上这家伙什么了,这几日对他言听计从卑躬屈膝,就是想着给他给自己都留个美好的回忆,却不想他竟是这样把她赶了,简直是莫名其妙。 十七. 只是当时已惘然 1 沈玉舒从未想过,他们之间就连最后的道别也不过是她一个人的伤怀。她以为他们会有不一样的可能,也许他也会有那么一丝的真情流露,可是,这一刻她才明白,他没有。 至始自终,顾曦延都仅仅是顾曦延,他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也一直都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他犹如高山之上的松柏,挺拔自立,而她这一刻却如攀援的藤曼萌生出想要依赖的错觉。 沈玉舒沮丧的回到晴天观里时,所有人都在准备着去京都的行李,见她回来冯玉华便上前催促道:“小舒,快去收拾行李,我们明天就要出发去京都了!” 可沈玉舒只是浑浑噩噩的进了房间,反手将门锁了起来。 冯玉华和沈母见沈玉舒落寞身影,不禁小声议论道:“这丫头今儿又哪里不对劲了,几天都没回来,回来就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像什么样子!” 沈母心中清楚,嘴上却只是叹息一声,“随她吧。” 话音落,颜风的声音传来,“收拾的如何?顾府里派人传来消息说二公子婚期定在八初月八,如今是一月二十。二公子今日午后动身,我和玉华先跟着去,知秋你和玉舒还有沈夫人收尾后明日启程。我已在京都置了宅子,你们届时直接去宅子就是。” 沈玉舒立在房中听着颜风的声音心中大惊,脑袋里翻来覆去只有颜风的一句话,“二公子的婚期定在八月初八” 八月初八,原来今日一早荣楠难以启齿的是这件事,原来她的心思连荣楠都看透了。 顾曦延要成亲了,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刻沈玉舒觉得自己的一腔懵懂真心就像是一个笑话,她像小丑一样,在顾曦延面前上演一出又一出所谓的单相思的戏码,落在他眼里只怕都只成了一个供他消磨无聊岁月的游戏。 一时间沈玉舒不知哪来的勇气,打开门跑出去追问颜风道:“师父,您说的可是真的?” 颜风见她神色有异,问道:“你是说我们去京都还是说二公子大婚?” “两者皆是!” 颜风捋着花白的胡须,心疼的望着沈玉舒道:“丞相府中有要事,需要我帮忙,所以为师只能举家迁至京都。而二公子的婚事,是丞相府和武侯府早年就定下的婚约,只不过因为二公子的伤势反复,所以一直没有定日子罢了。” “武侯府?”沈玉舒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颜风点了点头道:“是武侯府,武侯府的二姑娘。” 沈玉舒的心好像被人用力撕扯,心中的洞仿佛又被人戳的更大了,震的她头晕眼花之际,鲜血淋漓。他要成亲了,是武侯府的二姑娘。脑海里瞬间想起他今早问她那句话,“如果我离开了,你会不会想我?”可那时她是怎么回答他的。 她突然很想告诉他,如果他死了她会跟他一起死,可是如果眼睁睁看着他跟别人成亲了,她会比死还难过。难道这就是她对他的想法吗? 原来,她已是这般的爱他。 沈玉舒迫不及待想要证明什么,于是不顾沈母在身后的呼喊,跑出了晴天观一路直奔别苑而去。她现在才明白心中所想才想着要去告诉他是不是有些晚了?老天也给她开了多大的一个玩笑,让她现在才明白了自己内心其实并不单单是懵懂仰慕和欢喜,而是一份她期盼已久的爱慕。 她爱上了一个洁癖大王,这样的字眼出现在她脑海里时,她想笑,可是脸颊上却全都是泪。 沈玉舒一路狂奔,可是还是晚了,她看到的只是空无一人分外萧索的别苑。仿佛这座院落又恢复到曾经无人居住的日子,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烟火气。 她一点一点滑座在门槛上,望着空落落的别苑,胸口好痛却哭也哭不出来。 他在时不觉得有多重要,只觉得被他骂被他呵责已经是她习惯的一部分,因为天天见面,甚至分外想要逃离,可内心却是知道就算逃跑,也会被他用各种方式抓回去。 可如今,他真的离开了,就连最后的告别也没有。 沈玉舒骤然想起他说的话,他让她滚,不止一次的让她滚,所以他讨厌她对吗。他对她好,只是想让他悲剧的人生里有一点喜剧的色彩,他只是不想让生活那么枯燥,所以他教武功,教她怎样做一个懂得自己要什么,懂得如何活下去的人。他只是无聊了才那么做,他只是无聊了才会问她会不会想他。 他,不爱。 从今以后形同陌路,他是高高在上的顾二公子,而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路过他人生某个阶段的路人甲。可是他答应她,会帮她报仇,他说过他说过的话答应过的事都是作数的,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可是,他真的会跟她这样一个小丫头什么话都言出必行,什么事都说到做到吗?杀顾曦月何其难,他就这样走了,甚至都没有跟她说明他接下来的计划。 离开别苑,沈玉舒并没有回晴天观,而是的沿着山路走上崖峰顶上,望着泛红云海,大声的哭了出来。山顶寒风刺骨,却不及她的心冷,她哭的声嘶力竭,也许是哭的太用力了,不会儿便累了。 沈玉舒望着眼前的红云,身体像是空了一般瘫坐在积雪的地上,将头倒在雪地上望着那片云海渐渐进入了梦魇。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一个声音似乎是顾曦延的又似乎不是,只是听他一直在说道:“小舒,你这是在气我么,你快点醒来,醒了我便带你离开这里。”只是这种声音像是在太虚幻境中一般飘忽不定,越飘越远怎么抓也抓不住……她好想答应他,好想告诉他,你等等我就醒了,你等等我。可是眼皮却沉的抬都抬不起来。 她只能不住的呼喊着回来,只是毫无应答,就这样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脑海里忽然蹿出这两年的记忆,记得真宗十五年,她过十六岁生辰,顾曦延送了她一个玉坠子,是他喜欢的梨花样式。真宗十六年,十七岁生辰她在外面过的,那时她练了一年的刀法,他说应该出去历练历练,便带她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那是她第一次用刀,生疏的可笑,他却不停的在一旁指点她,手臂再抬高一点,力在狠一点。那次是她第一次杀人,一个面目猥琐的男人。 那本是烟雨楼里的任务,他却交给她,她害怕,他却告诉她,鸟儿总有长大的那一天,总有飞出鸟巢的那一天,她不可能一直缩在山里面,如果要报仇,这样的人以后多得是,如果她不杀他便会来杀她。 她犹豫,他却上前握紧了她持刀的手,带着她的人她的刀捅进了那个人的胸口,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人抽搐了几下,僵直的倒在地上,鲜血还汩汩的从胸口上涌出来。她头晕恶心,更痛恨顾曦延为的霸道严苛,可是她内心却也知道,要报仇心必须狠。 那次生辰,她整夜梦到的都是鲜血淋漓的场景。等她回到青月山的时候,冯玉华跟叶知秋早将礼物送上,就连颜风也送了她一些小玩意儿。她本以为顾曦延不会送她什么,却不想等她回到茅屋时,床上赫然摆着一个修长的雕纹精致木龛。 她上前打开木龛,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把修长的刀,一把如剑长,锋利无比的刀,刀鞘是用玄铁加犀牛皮做成坚硬无比,刀柄上镶着一颗月白色的猫眼石,刀面呈月白色,与猫眼石交相呼应。 她拿着刀不停在屋子里笔画着,爱不释手。只听门外一个人咳了一声,她便兴奋的拿着刀跑了出去,只见雾气中,顾曦延一身白色长袍立在门边,她激动的望着他,“多谢你!” 他鄙夷的看了她一眼,“这是云霜刀,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你要好好用它。” 她点了点头,又开始不停的比划,可是自己笨拙的动作却引得一旁的顾曦延不住骂道:“脑子到哪里去了,谁告诉你这刀是这样使的,我看这一年多的刀法是白学了!” 她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委屈的看着他道:“是你教我的,现在还来训我。” 他听她如此说,一时语噎,她害怕他又会像刚开始教她武功那样,一个动作做不好就拿手里的木条抽她的背。可是没想是,这一次他却是平静的走到她身边,将手放在她握着刀的手背上,忽然提气比划起来,他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她的手被他握着随着他的身体一起流动,可是她的眼神却从未离开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的侧脸弧度好美,她怎么以前就没有发现。 可是不一会儿,他也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突然放开手退到一旁,生气的望着她道:“沈玉舒,你要是觉得看着我的脸就能练好功夫,你这个仇也就不用报了。” 她心虚的瞥了他一眼,见他不说话便忙开始认真练起他方才教的动作,而他见她开始练刀,却转身回了房间。 她有些失望,望着他的房间暗下决心一定要练好云霜刀,她要跟他并肩站在一起,她不能让他看轻自己,总有一天她要成那个配得上他的人,成为他身边的不可替代。 只是,一切都是她一个人一厢情愿罢了。 口干舌燥,像是有团火堵在胸口,可突然又变成了一块冰,冻得她直打哆嗦。挣扎再挣扎,终于睁开了双眼浑身无力,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起上身,却发现已躺在自己的床上,只听外间传来沈母和冯玉华的声音。 沈母道:“妍妍昏睡了三天了若是再不醒可怎么办,是我逼的太急了点。” 冯玉华一旁柔声安慰道:“伯母无需焦虑,师父说今日小舒便会转醒,咱们还是先把药端进去吧。” 沈母叹了口气道:“我可怜的孩子。” 冯玉华也是边叹气边推开房门,沈玉舒怕他们看到自己这般便又假寐听她们的谈话。 原来她已病了三天,思绪刚回来便听见冯玉华将碗放在床头边柜上的声音,她拉着沈玉舒的手探了探,又伸手摸了摸额头道:“伯母,舒儿的身子已无大碍了。” 沈母坐在床边抓沈玉舒的手轻柔的抚摸着,她能感到沈母手的颤抖,正欲睁开双眼却听见沈母说道:“顾曦延有什么好,说道到底他也是沈家的仇人,你何苦为他如此伤害自己,你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必去丞相府找他让他给你陪葬!” 沈玉舒听着心不由一惊,再也忍不住慢慢睁开双眼。只见沈母正在替她捏被褥,见她醒了沈母止不住惊喜道:“妍妍你可醒了,娘都担心死了,可别再乱跑了啊。” 冯玉华快步将柜子上的药端至她面前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快把药喝了,师父专门叮嘱的,一定要在醒来时喝。” 沈玉舒看着沈母和师姐忙碌的身影,不禁虚弱问道:“师父呢?” 她二人互看了一眼,冯玉华才道:“师父因你的病耽搁了一日昨日和师兄去京都了。” 沈母将沈玉舒身后的软枕竖立起来,她靠着软枕望着沈母憔悴的双眸却不知作何解释,只能端起碗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沈玉舒将碗还给冯玉华,淡淡的笑了一下道:“我们也别耽搁太久了,明日出发吧。” 冯玉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母拦住,担心的问道:“妍妍,你的身体还没痊愈,要不再等两日吧,也不急于一时。” 沈母看着她一改刚才担心的神色,又严肃道:“妍妍,既然你醒了,娘亲也跟你说清楚。顾曦延他已经要成亲了,你与他不论曾经如何,以后都不过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罢了。你记住你与他的缘分已尽,从今往后你若愿意咱们便住在山上,不问世事可好?” 沈母说着忽然叹了口气继续道:“娘也不要你去报什么仇了,咱娘儿俩就在这里好好生活,你若愿意嫁人,娘便着你师父在附近镇子里寻一户好人家,将来成家生个一儿半女,踏踏实实过日子。” 沈玉舒看着沈母决绝的眼神,苦笑道:“我何时说过要与他在一起了,我只是在山上看风景看的入了迷,睡着了而已,哪里是您说的那样啊。况且,我也没想过现在嫁人,您就别再说这些话了好吗?” 沈母静静的盯着沈玉舒许久,道:“不是就好。” “哎呀,好了娘,我刚清醒过来您就说这样的话,听着闹不闹心啊,好了好了,你说再休息两日那就再休息两日,我困了我要休息。”如今沈玉舒只这样打马虎眼了。 说罢,她自己转身将枕头放平,缓缓躺下,便闭上双眼再不理会其他。 累,真的好累,不管是谁她此刻都不想再理会了,只想这样沉沉的睡去…… 沈玉舒有些惆怅,这一场情爱,还没有开始已经宣告结束…… 十七. 只是当时已惘然 2 当沈玉舒踏上行程时,从京都传来了颜风的快马书信,道由于近期京都事务繁忙,让他们三人加快动身前往京都。 其实颜风的意思很明显,他要在京都安家,帮助丞相夺得帝位改变天子以令诸侯的局面,只是他表面上帮的是丞相其实暗地里帮的还是顾曦延。 顾曦月如今虽然失了褒国公府这个助力,但是顾德却依然维护这个儿子,顾曦延也无法短时间内动手做什么,一切的一切便只能处于一个停滞的状态,待到有机会时再一击即中。 沈母见到书信面露不悦,但也并未说什么,只是背过冯玉华告诉沈玉舒,去了京都后,不许她与顾家的人有任何来往。 对于沈母那颗紧绷的心,她也只能象征性的点头答应。 忆起两年前京都短暂的时光,沈玉舒突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的文灵轩,也不知道他过的如何。当日岳家村匆匆一见,她因的得知母亲消息,顶撞顾曦延也没来得及跟他好好说句话,便下了西南玉龙寨,等她回到青月山时,文灵轩早已赶回了京都,他们也没有能畅聊一番的机会。 这次定居京都,不知还会不会和他再见面,至少他们还算得上是朋友,还有他那个连顾曦延都不知道身份,绣叶公子…… 马车一路颠簸,到京都已是近一个月之后的事情,沈母的身体本就虚弱在倒春寒中又得了风寒,她们不得不减缓行程,一路煎药照顾。看着沈母憔悴的面容深陷的眼窝,沈玉舒的心又一次跟着紧了起来。 这样匆忙的赶路,等到了京都,沈母说什么都不得卧床静养才行。 京都,颜风派叶知秋在城门口迎接,冯玉华一见到那个身影便已克制不住的眺望。 沈玉舒和沈母不由偷笑起来,沈玉舒偷偷捏了捏冯玉华的袖口促狭道:“别看了,快些下车吧,坐在这里偷瞄人家算什么啊。” 冯玉华一时语塞,沈母却也疲惫的笑着说道:“玉华,要真与你师兄情投意合,伯母便去向你师父说个媒,成全你们。玉华长的这般如花似玉,若是耽误了大好年华可不成啊。” 冯玉华听到沈母如此说,羞怯的低下头,因为沈玉舒坐在她身旁看到了她眼中的一丝失落。她明白冯玉华的心意,也明白她的苦衷。冯玉华就算再愿意,可叶知秋呢,他一心所系的是功名利禄何曾想过要将冯玉华娶过门。 他们之间早已渐行渐远,只盼着冯玉华能尽快想明白。只是……沈玉舒缓缓握紧冯玉华的手,冲她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她们二人的情路,只怕都不会有个好结果。 京都依旧比沈玉舒想象中的还有大,马车行了大约一个时辰穿过萧索的街市才停在一处巨型宅院外。 冯玉华率先掀开车帘跳下车,沈玉舒随后扶着沈母下了车,三人立于棕褐色的府门前仰望着,却听叶知秋一边帮忙收拾东一边说道:“这是当今圣上所赐的宅院,前院是师父住所和会客的地方,后院东侧是小师妹和伯母住的地方,西侧是二师妹住的地方,我住在前院北侧偏房里,这样往来方便些。”说罢,叶知秋将她们三人领进府门,只见府门上写着两个鎏金大字“天枢”。 这就是她们今后生活的地方,虽然离顾府不过是两条街的距离…… 原来忘却比记得所花费的时间还要长。 是夜,沈玉舒端着热茶向颜风书房行去,只是经过侧房时忽然听见房门中传来隐隐的哭泣声,她不由放轻脚步屏着气慢慢靠在墙边,“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心系功名,我也不愿用感情牵绊住你,只是哪怕一眼,哪怕你能好好看我一眼,我都不会像现在这般偷偷来找你。你可知这段日子我有多难熬!” 沈玉舒心中一惊,这是冯玉华的声音,与此同时她更是不敢吭一声,冯玉华那般要强的人,是因为心之所系所以才没有发觉有人在外面偷听。若是让她知道她在外面听见她说这些话,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只听叶知秋叹了口气,无奈的柔声道:“玉华,这些年你对我的好,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我一介布衣怎能对你许下什么承诺,什么诺言,若没有师父,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成家立业,你那么要好,我,我,配不上啊。” “知秋!我不管你怎么想,这么多年,你我陪着师父走南闯北,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不必说。”冯玉华说罢屋内再没了声响。 沈玉舒听见细微衣袂摩擦的声音更是不敢停留,偷偷从屋子的另一边向书房走,走到书房门口还心有余悸,师姐和师兄他们这是……这个时代,婚前做这个是不是犯法的? 沈玉舒迅速甩了甩晕晕乎乎的脑袋,不能再想了。于是长吁了一口气,敲开了书房的门。 房内摆设古朴简易,正对房门的是一张巨大的棋盘,上面还零零星星的散落着几颗黑白子,左手望去墙上挂着一幅星象图。右手边便是颜风的书桌,颜风正坐在书桌旁闭目养神,见沈玉舒进来便缓缓的睁开双眼,对她笑了一下。 沈玉舒将茶水端至颜风桌前道:“师父,趁热喝些茶,天冷。” 颜风捋着下颚的胡须,盯着她道:“这些日子你们在山上,为师牵挂不已,若不是得陛下和丞相首肯,我也不敢轻易接你们来京都,就算来也得另置院落,这样走动起来也不方便。” 沈玉舒轻轻的应了一声,颜风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便又继续道:“为师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着当初,若是当日对你说了实话,也许你便不会弥足深陷至此。” “师父,当日之事已是过去,不必再提了。不论怎样我相信我们现在走的这一条路没有错。”沈玉舒打断了颜风的话语说道。 颜风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从桌边拿起一封已拆封的信道:“这是今日,从顾府中截获的信函,你还是看看吧。” 沈玉舒见颜风严肃的神情,不敢怠慢便将信接过来,拆开一看竟是不由得一阵火冒三丈,这是顾曦月写给岩州知府的密函,上面明确写着要重新搜出沈家当年所犯的罪证,就算没有也要编出来。 这个顾曦月当日文灵轩没能杀了他,真是天大憾事,他竟然要捏造沈家的罪证,沈家何罪之有? 颜风像是看出她的心思,喝了口茶道:“这些年,玉龙人行事越来越诡秘,皇上早就下了口谕,严禁任何人家中私藏玉龙人。不过光是私藏玉龙人一项罪责还不至于如何,但是如果加上为官数载私自偷藏皇帝寻觅多年天命遗书这项罪,怕是谁出面都保不住沈家。更何况现在你的身份丞相跟顾曦月已知晓,再加上你的母亲,若是皇上怪罪下来……” 沈玉舒用拳头狠狠的砸在桌上怒道:“他顾曦月别欺人太甚,当日满门血海深仇,天香楼之耻,早晚有一天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颜风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站起身来,慢慢踱到那副星象图边,道:“舒儿,拿烛台过来。” 她这才从刚才的气愤中回过神来,将烛台端至那副图前,颜风接过她手中的灯仔细的用手抚摸着那副星象图中的一颗星子道:“本来已经沉溺的星辰突然出现在天边,而且明亮不已,这天怕是就要变了!” 沈玉舒也望向星象图,虽不懂星象之中暗藏的玄机,却还是道:“师父已经做好准备了?” 颜风收回抚摸星图的手,背过身道:“舒儿,你可知为师这些时日都在做什么?” 沈玉舒摇了摇头。 “当年认识顾公子,为师便深知他器宇不凡,将来必成大器,只是他命途坎坷,而且命中变数颇多,我忍不住自己的好奇便与他结交为友,就是想看看他究竟最后会变为哪番景象,想要看看这个少年的结局。” “所以师父才会留在京都,留在丞相府?” “没错,当日我与二公子设计,让丞相得知我通晓天命,便将我引荐给皇上,更说我懂得长生之法。皇上深信不疑,如今命我为天枢官,掌管整个安国的星象占卜,还有炼丹之事,对我做出的预言也不曾怀疑过一丝一毫。” “丞相想利用皇上对您的信任,以天命所归之预言将皇位传给丞相?” 颜风笑了笑道:“也可以这么说,只是皇帝还有儿子。” “那师父的意思是。” “舒儿,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伤害到自己,不是因为你们之间的感情有何变化,而是经不起旁人一再的挑拨离间。”颜风突然转了话锋,让沈玉舒一时接不住。 她恍然间想起她在丞相府后听说了一桩旧闻。她来丞相府的前一年,太子与二皇子勾结在东宫行巫蛊之术欲让已经不问朝政的皇帝早亡,却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被皇上的御林军逮个正着。 同年十月,三皇子因感染时疫病危,不治而亡。来年三月,四皇子戍守边关,被回真部队所袭下落不明,至今生死未卜。 当今皇帝总共就五个儿子,一年多的时间一下去掉四个,没想到丞相如此心狠手辣。而剩下那一个据说是服用了什么成瘾的药物,早如一具行尸走肉,被监禁了起来,成不了气候。 沈玉舒不由脊背发凉,顾德还真是懂得斩草除根这套说法。 “还有一件事情,为师得告诉你。”颜风此刻已有了疲惫之色。 沈玉舒不敢打断颜风的话语,只是在一旁默默的听着。 “你的姨母,当年被大公子设局,本以为可以套到锦书的下落,却不想被丞相知晓,出面相救,所以你的姨母当年偷偷的跟着丞相回了京都,不久便生下了三公子。可是几年后,你姨母却也死在丞相三位夫人的内斗之中。” 沈玉舒接着颜风的话道:“这个我也听顾曦延说过,他说是大夫人许氏借着二夫人慕容氏的手残害三夫人,一石二鸟,一次性去掉了许氏在府中所有的眼中钉。”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的事情绝非如此,为师到这里也不是很清楚了。” 沈玉舒淡淡一笑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师父,谢谢您今日对徒儿说了这么多。徒儿明白如何在这里自求生存,师父不用担心。” 颜风安慰的点了点头道:“舒儿长大了,对了,华儿今年就十九了,你也十八了,过段日子为师张罗给你们找两门好亲事。” 沈玉舒迎合着颜风也笑着道:“是啊,到时候您这个天枢官,可要好好给徒儿们算个良辰吉日,风光出嫁!” 颜风的话没有多久便应验了,开春之际安国西南边陲连日无雨,庄稼全部旱死在田里,皇帝却大修陵寝增加赋税,搞得民不聊生。有很多农民打起了起义的口号要向朝廷讨个说法,大批难民涌入京都,京都之中遍地都成了难民的住所。 而当今皇帝因长期迷恋长生之术大炼丹药,早已将身体亏损,对百姓不闻不问,整个朝堂如今便受丞相一人控制。 日子到了六月初,由顾德监国贴出皇榜安抚难民,对西南派兵不打只招安的态度,让本来战事一触即发的西南边陲安定了下来,而那些起义的农民也没有得到重罚,只是严惩了二十多个带头闹事的人后,将其他一干众人放回了家,极大程度上保证劳动力的补给。 整个诏安过程持续了一个多月,这算是安国历史上时间最短的一次招安。 而在招安中功绩最显着的,便是朝堂上曾经让大家忌惮的顾家二公子,当今吏部侍郎顾曦延,及神武将军之弟如今的神户将军文灵轩。原来早在回到京都的第二年,文灵轩的大哥便让文灵轩辞去了大理寺少卿的职位,专心呆在军营里磨练心智。 也就在此时,顾德派人秘密开始寻找天命遗书的真正下落。 沈玉舒听闻此消息时,大大的舒了一口气,好在那锦书已经给了玉龙寨里的长老,就算顾德找起来,与她无关。 十七. 只是当时已惘然 3 七月中旬,已是盛夏炎炎,蝉鸣不断,沈母坐在屋檐下打理着颜风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众多花花草草。 沈玉舒在一旁看着沈母忙碌的身影,竟打起了呵欠,可惜天气炎热,在哪里都睡不着,身上总是粘着一层汗将亵衣和身体不和谐的黏在一起,弄的她难受之极。她不禁怀念那个女人可以在街上穿吊带的时空,她们可以自由的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去跟男人争论高低,而不是困于男人顶天立地的思维之中,蹉跎岁月。 就在沈玉舒正在思忖要不要去泡个澡时,沈母拿着铲土的小铲子,向她笑道:”今日你说得空回来陪陪娘,怎么一个哈欠一个哈欠的打,你师父不是这几日都陪着皇上去行宫避暑了么,你这几天也该没事做才对啊?” 沈玉舒坐在石凳上,上身半趴在石桌上懒懒的说道:“师父带着师兄去了行宫,师姐又在外设馆行医。这几天她那里人手不够,我才去帮帮忙。有个产妇生了三天都生不出来,我和师姐只能陪着那户人家,万一有个闪失可是一尸两命,所以才累成这样啊。可没想到师姐精神头那么好,早起又去那户人家了,不过还好有惊无险,生了个漂亮的小闺女!产妇虽然失血过多,但好在抢救及时,如今正在恢复当中。” 沈母听她说着便也坐在她身旁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还好母女平安。多亏你们这些郎中,老人们总说女人生孩子的时候一只脚在阴间一只脚在阳间,就看命理造化。我原先也不懂,直到生你大哥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当日也是疼的要死要活就是生不下来,要不是你师父及时赶到,我怕是早已与你大哥一同见阎王了,哪还会有你二姐和你啊。” 沈玉舒听着沈母说着这些,眼中一红,一个母亲要费多大的力气才能将一个孩子完好无损的带到这个世上,而沈母竟是第一胎就险些送了命。 沈玉舒转身一把搂住沈母,往母亲怀里钻道:“娘,这辈子,女儿哪里都不去就这样守着你好不好。” 沈母笑了笑捏着她的鼻子道:“多大的人了,还往娘怀里钻,让外人瞧见了,还以为你长不大呢。” 沈玉舒撒娇道:“就长不大了,谁爱看谁看去!” 沈母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的有节奏的拍着沈玉舒的背道:“你啊。” 这种节奏让沈玉舒的心踏实下来,困意又慢慢袭来而且愈演愈烈,竟就这样在沈母怀中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玉舒听见有人轻声叫道:“舒儿,快醒醒,快醒醒!”她揉着惺忪的睡眼道:“谁啊?怎么这会儿叫人醒呢!” 等她仔细瞧了身前的人影时,不由的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叫,喜悦道:“文灵轩!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早叫醒我啊?” 文灵轩眼睛笑成一弯月牙儿一般,“看你在你娘亲怀里睡的那么香,怎么好意思将你叫醒呢,最后还得你娘亲出马才叫得动你。” 沈玉舒回头看看一脸微笑的沈母,不由害羞起来,忙岔开话题道:“娘,我来跟你介绍,这位便是师父口中提到的神户将军文灵轩,也是我的好朋友,他可是救过女儿两回的人!” 说罢有对着文灵轩道:“灵轩这是我娘,岩州城水府大小姐水灵秀!” 只见文灵轩向沈母做了个揖道:“初次见面还请沈夫人多关照,您别听舒儿胡说,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救她那么多回,那是她自己命大。” 沈母笑了笑后,回礼道:“早听妍妍他们提起过将军,说将军是个侠肝义胆的侠客将军,今日一见果真风姿不凡。你们好久不见了,好好聊聊,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食材给你做点吃的。”说罢转身叮嘱了沈玉舒几句就向厨房行去。 沈玉舒望了望母亲远去的背影,心头漫过一丝暖意,回望文灵轩只见他一脸笑意眼中却又饱含惋惜之色瞧着她。她不想去探究那一抹惋惜从何而来,虽然心底有些许明白,忙问道:“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了,还不向皇上讨赏去,怎么跑天枢府来了?” 他也不客气坐在石凳上懒懒的道:“皇上那里有曦延在做述职,我去不去都一样,好久未见你了,过来瞧瞧你呗。” 沈玉舒心中有些莫名的不自然,却给他倒水掩饰过心理的慌张,只是一时间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往下接话。 他抬眼望向她,柔声道:“舒儿,你与他……” 沈玉舒重重的将水壶放向石桌,还好力气不是很大,否则这小小的水壶非砸烂了不可,她掩过一丝心烦道:“谁,哪个他?” 文灵轩有些忧郁道:“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沈玉舒佯装反应过来道:“原来是二公子啊,我与他不过主仆一场,你以为我会对他如何,喜欢他吗?你别忘了他可是顾家的人!” 文灵轩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道:“若真是这样便好,下个月他便要成亲,你可知他娶的是何人?” 怎么谁都要来告诉她他娶的是谁,沈玉舒别过脸不愿继续听下去道:“他与和人成亲与我何干,你别再说这些了我不想听。” 文灵轩看着她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还是没变,越是在乎的事情表面上看着越是不在乎,这一点你俩倒是很像。”说罢起身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最近还是少出门得好,顾曦月知道你回了京都,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而且现在还多了你娘。” 沈玉舒看着文灵轩远去,不由得愣住。顾曦月,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为沈家报仇! 她不是不知道顾曦延娶的是谁只是不愿去多想,京都很多百姓传言,说这个武小姐当年就仰慕顾曦延,只是碍于顾曦延的伤所以武侯府并不看好这门亲事。所以当年这件事情便无人再提,亲事也是一拖再拖,只是没想到武侯府如今会同意这门亲事。 沈玉舒实在想不通,一个当年武学痴人和战场上的魔鬼,怎么还会有姑娘会一直喜欢他。可是突然心底有一个声音传来,就算这样的人你自己不也挺喜欢吗? 沈玉舒连忙甩了甩混乱的脑袋,这些都与她无关,从那天看到那空荡荡的别苑时他的人生便都与她无关…… 沈玉舒盯着文灵轩远去的背影,有一丝的恍惚,不想沈母却在这个时候叫住她。 她回身走到母亲身边,看着她发白的鬓角,帮她将耳边的头发整理整齐,沈母却担忧的望着她,弄得她倒是有些莫名其妙道:“娘,您怎么这样看着我呢?” 沈母拉着她的手道:“有些事情,娘想现在告诉你。” 沈玉舒将母亲拉到石桌旁坐下道:“有什么事情啊,怎么感觉娘亲你神神秘秘的。” 沈玉舒盯着许久,叹了口气道:“你可还记的真宗六年的夏天?” 沈玉舒一手支着脑袋,从另一个沈玉舒的记忆里搜索了一番道:“记得啊,那年夏天岩州城里像个大蒸笼,都快热死人了,我也记得那一年好像是姨母回家了。” 沈母点了点头道:“那一年,你多年不见踪迹的姨母突然回家,水家上上下下都很高兴,可是却不曾想,你姨母竟是为了那个人才肯回来。” 沈玉舒听着有些不明白道:“什么人啊?” 沈母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的望着远方道:“要不是你姨母,我沈家也不会遭此劫难!” 沈玉舒心头一紧,难不成灭沈家的过程中,这位毓秀姨母还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揣着好奇心望着沈母,而沈母的思绪却早已飘回了真宗六年的夏天。 沈母告诉她,当年顾曦月与顾德来到岩州与南国使节私下接触,不想却在庙会上遇到了水毓秀。顾曦月贪图美色,欲调戏,却被顾德出面阻拦,也不知怎的水毓秀竟是与顾德互生情愫暗通款曲,后来水毓秀便不顾家人反对,偷偷跟着顾德来到京都,那时她才知道顾德原是当今丞相,早有妻室。 可是听水毓秀告诉沈母,她在丞相府的日子并不好过,许氏总是找借口针对她,而顾曦月也总是在顾德不在的时候,言语调戏甚至对她动手动脚。她有苦难言但是为了顾曦明却只好忍了。可不曾想许氏以她身份低贱为由将刚出生的顾曦明接到她处抚养,这一养就是好几个月年。 水毓秀实在无法忍受思子之痛,便乞求顾德能把孩子还给她。顾德同意了,顾曦明终是回到了自己母亲身边。 后来顾德看着顾曦明逐渐长大,欲把姨母真正纳为妾室,不想这期间却出了纰漏。顾曦月在纳妾仪式的前一天,迷倒了年纪尚幼的顾曦明,意图强暴水毓秀,这一幕却被顾德逮了个正着。 水毓秀本以为获得幸福就这样毁了,所以当顾德让她离开顾府的时候,她便也忍痛收拾了行囊便回了家。 这是水毓秀告诉沈母关于她的事情,可是有一些她却没有说。当日沈家灭门,沈母将沈玉舒推出沈家后,听闻鬼面人说,要不是水毓秀告诉了顾德顾曦月父子有关沈家藏有锦书的事情,顾曦月还不至于那么早动手,放姨母回来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探听虚实铲除沈家。 沈玉舒的心咯噔一声,没想到自己的姨母最后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出卖了自己的亲姐姐一家。 沈玉舒望着沈母愁容满面的脸颊,不由得握紧了双拳,这浓郁的恨意,何时才能消灭啊。 十八. 京中繁华似云烟 1 冯玉华如今在京都繁华的地段弄到了一个小门面,每天都在为那些滞留在京城的难民治病疗伤,打出的是顾府二公子顾曦延的旗号。这样做的目的大家都清楚,却依然秘而不宣,只等着最后的那个结果。 这一日天气晴好,沈玉舒帮着冯玉华给一些逃难来的难民发放避暑的汤药,却感觉有一束目光一直随着她移动,沈玉舒原本不想理会,可是那人几乎从未挪开过视线。沈玉舒实在忍不住那人的目光,转身想要质问,不想对上的却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注视着她的女子衣着朴素,梳着普通少女的双云髻,笑眯眯站在沈玉舒身后望着她,脸上同沈玉舒一般有两个深陷的酒窝,目光清澈笑起来甜甜的招人喜爱。 沈玉舒见她这样,便将肚子里质问的话咽了回去,换了语气道:“姑娘一直跟在在下身后做什么?” 那女子笑盈盈的走上前来,望着沈玉舒道:“实在抱歉打扰姑娘了,姑娘继续忙,我看看就好啦。” 沈玉舒见她如此说,心中升起一丝不快和疑惑,却也不好发作,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只好忍着气道:“我已经忙完了,姑娘要是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吧。” 她似乎感觉到了沈玉舒言语中的不悦,忙上前解释道:“姑娘别误会,我只是好奇罢了,你可是天枢府的沈姑娘?” 沈玉舒见她出口询问无声的点了点头,她便一把拉着她的手道:“我猜的一点都没错,你果真是沈姑娘,你能帮我个忙吗?” 沈玉舒有些抗拒的问道:“什么忙?” 她勾勾手指让沈玉舒靠近她,沈玉舒见她眼神恳切不像是坏人,便将耳朵靠近,只听她道:“我想请你教我庖厨。” 沈玉舒这下更摸不着头脑,问道:“姑娘为何要我教你厨艺,这京都中有的是数一数二的大厨,你找他们便是了。” 没想那姑娘如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道:“不行,就得是你。” 沈玉舒见她如此执着,问道:“姑娘到底是何人?” 她笑了笑道:“你随我来,我便告诉你。”说罢竟是拉着沈玉舒出了诊所。 沈玉舒见她着急,便忙跟一旁的难民道:“麻烦您给师姐说一声,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人早已被她拉出去有一丈远。 沈玉舒跟着她走街串巷,最后停到一户宅院门口。她喘着气指了指院门道:“这就是我家。” 沈玉舒见院门高大气派上面赫然写着“武侯府”三个大字,心中一紧,却面不改色道:“你是武家的小小姐?” 她一听,对沈玉舒竖起大拇指道:“沈姑娘真聪明!” 沈玉舒心中闪过一丝说不出的情绪,盯着她忙作揖道:“民女沈玉舒见过武小姐,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武小姐见谅。” 她见沈玉舒如此,忙拉起沈玉舒道:“没什么见谅不见谅的,我只问你,你这两年可是在青月山中照顾曦延哥哥?” 听她这般说,沈玉舒心中有些明白她到底为何来找她,可是沈玉舒还是恭敬的点头道:“是。” 她放心的笑了笑道:“那就对了。”她一边说一边拉着沈玉舒进了武侯府,“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曦延哥哥了,所以他如今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都不知道。马上要成亲了,我心中慌的很,所以想找个人问问,恰巧有人告诉我天机道人的小徒弟沈玉舒,一直随曦延哥哥在青月山中,照料曦延哥哥,所以我想着问你总好过问那个冰块脸。” 沈玉舒好奇的问道:“冰块脸?” 她点头道:“对!就是每天都跟着曦延哥哥,寸步不离的那个慕容楠。” 沈玉舒听她如此说,脑海中浮现她与荣楠在一起时的场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荣楠为何对这个武小姐如此冷淡。 她边走边继续道:“我叫武悠儿,你以后叫我悠儿就好啦。” 沈玉舒有些拘谨道:“姑娘身份尊贵玉舒不敢乱叫。” 武悠儿笑着将沈玉舒领到厨房,“这有什么,我才不在乎什么身份礼节呢,干嘛把人分的那么清楚,谁生下来不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嘛。” 沈玉舒心头微酸,武悠儿的性格与她相似,可是比她阳光率真。她却早已将自己的张狂收敛,只为在某个人眼中表现的成熟懂事。 武悠儿见沈玉舒望着她不说话,便自顾自的走到厨房里将一众人等都赶了出去,又把沈玉舒拉到她身边,指着案板上放的面团,蔬菜道:“快点告诉我,曦延哥哥都喜欢吃什么,等成亲了我要天天做给他吃。” 沈玉舒心中酸涩,可是表面上却不敢有一丝的表示,接过她正在揉的面团道:“他喜欢吃清淡一点的东西,不喜欢吃甜食,若是面食他喜欢吃煎饼跟馒头。” 武悠儿在一旁看着沈玉舒的动作,认真道:“原来是这样啊,沈姑娘你知道的可真清楚。” 沈玉舒忙笑着掩饰道:“玉舒照顾二公子也有两年了,这些东西还是很容易记的。” 武悠儿继续问着,顾曦延爱喝的茶,平常做的事,沈玉舒一一告诉她,直到她问沈玉舒道:“我记得曦延哥哥喜欢听琴的,可是我却怎么也弹不好一首曲子,爹爹常为了这个笑话我,说我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儿,不如姐姐温柔娴淑。” 沈玉舒将煎饼烙好,放在盘子里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 武悠儿笑了笑道:“也对,不管曦延哥哥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他。”说完她的脸便红了,望着沈玉舒道:“沈姑娘不会觉得我不知羞吧。” 沈玉舒望着她天真的面容,摇摇头道:“怎么会呢,不过我照顾他这几年,倒是不太清楚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武悠儿一听,忙上前揪下一小块煎饼放在嘴里尝鲜,“这个我知道,曦延哥哥曾经告诉我说,不管长大与否都不要失了原来纯真的模样,所以我想曦延哥哥应该喜欢的是那种一尘不染风华绝代女子吧。” 沈玉舒有些无奈的直言道:“可是就我看来,武小姐似乎也不是吧。”话一说出口,沈玉舒便知道唐突,可是她确实也非常好奇,这样的问题她如何作答。不想她的答案却是让沈玉舒吃惊,也让她对她产生了钦佩之意。 武悠儿自信的看着沈玉舒道:“其实你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自己,就算我不是风华绝代美艳动人,但我有一颗爱他的心,就算是曦延哥哥自己也不能阻止我爱他。可是我也不会因为爱他而变成他喜欢的模样,因为那样的话他爱的不是我,而是我变成的模样。” 沈玉舒有些不明白道:“此话怎讲?” 武悠儿笑着眼中一片纯净道:“就是说,爱一个人也不能丢弃自己的尊严,也不能因为爱而迷失了自己。” 武悠儿的话如当头一棒,让沈玉舒看清了这些年自己的愚蠢,为了他她苦练武艺,为了他她几乎磨平了身上所有的棱角,为的只是他能用看平等的目光看着她,而不是居高临下的王者,用那种鄙夷的目光嫌弃她。 多么可笑,为了一份得不到的情爱,她早已变得不是自己,或者说,她从来都不是她自己,她所背负的都是曾经沈玉舒该经历的,而不是她自己。 沈玉舒不禁问起自己从顾曦延那里学了那么多,到底是为了得到他的肯定,还是为了充实自己为了报仇,对他的爱里究竟多少是崇拜,多少只是因为自己的不认输,渴望得到肯定的自证? 沈玉舒正想着,不想却张口问道:“你就不怕,做了这么多他还是不会爱上你?” 武悠儿停下嘴巴,努力的将嘴里的煎饼咽了下去道:“至少我努力过,我更怕的是连努力都不肯,却要去被动的接受他不爱我的事实。我努力过便可以知道他究竟会不会因为我的付出而爱上我。如果那时曦延哥哥还是不爱我,那我便放开手,让他去寻求自己的幸福,绝不会拖累他,也不会因此拖累他心爱的那个人。我娘说过,人这一辈能有一个人让你魂牵梦绕辗转难眠,在你垂暮之年时还依旧记得他的模样,这便是值得的,哪怕他不在你身边,也是值得的。” 沈玉舒听着她的话,心里不知为何有种豁然开朗的情怀,她努力过吗,她甚至连一句喜欢,一句爱,都不敢说出口。 她望着眼前一脸认真的武悠儿,突然心底里发出一个声音,沈玉舒,你输了,这样的女子怎是你努力就能企及,不说家世显贵,单是她这一份对男女之情的看法,对爱的执着都是你所不及的,她心胸如此怎会因为情爱所牵绊?而你呢,只会躲在自己给自己营造的角落里舔舐自己的伤口。文灵轩说的对,你是个懦夫。 武悠儿笑着又拿过一块儿煎饼道:“沈姑娘的厨艺真好,以前在家里,这煎饼我可是连一小块儿都不愿意吃。” 沈玉舒笑着道:“多谢小姐夸奖了。” 沈玉舒望着笑容纯真的武悠儿,突然有一种想要靠近她的冲动,就像她所说的,既然无法改变结局,那便放手让自己的心也放下所有的牵绊,好好享受自由。 她想,这样的女子,顾曦延怎会不喜欢? 这一刻,沈玉舒彻底放下了。 沈玉舒成了武侯府厨房的常客,这几日不是教武悠儿做饭和面,就是让她分清楚哪一个是高粱哪一个是大米,着实也让她这个大小姐体会了一把下人每日忙碌的苦楚。 这一日,沈玉舒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武侯府的大门口,只见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沈玉舒本以为是哪位达官显贵的车驾,不想武悠儿一路小跑从府门里出来,只见她穿戴精致,还化了个时下京都闺阁小姐流行的桃花妆。 沈玉舒有些惊讶她这样的装扮,她却焦急道:“你怎么才来啊,快点随我走,要不来不及了!” 沈玉舒被她拽上马车,车子便一路向皇宫的方向奔去,沈玉舒见状紧张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武悠儿不顾一旁丫鬟的反对,将脸上的桃花妆拿手帕擦干净,露出自己白净的皮肤对沈玉舒说道:“去永南王府,王府里每年都会举办赏花会,其实也就是将这些王孙公子,还有一些文人墨客聚在一起讨论天下形势,很多官家小姐,也都乘此机会为自己觅得佳婿。” 沈玉舒有些戏谑的望着盛装的武悠儿道:“难不成你想趁此机会,看看二公子?” 武悠儿听沈玉舒说中心事,脸一红道:“其实还想请你帮个忙。” 沈玉舒道:“什么忙,说来听听?” 武悠儿见沈玉舒询问,便道:“我想弹首曲子给曦延哥哥听,可是你说的那首《永阳怀古》我怎么弹都不顺手,所以想让你帮我在一旁附和一下,免得让曦延哥哥觉得我的琴音难听,反而让他厌恶。舒儿,你一定要帮我,等我跟曦延哥哥成亲了,我一定好好报答你这个媒人。” 沈玉舒忙笑道:“媒人可不敢当,到时候劳烦顾二夫人赏民女几锭金子花花就好啦。” 武悠儿摇着沈玉舒的胳膊道:“还是你最好了,别说几锭金子,就是金山银山我也给你啊。” 沈玉舒笑着点头,算是答应她的请求,可是问题又来了,她早上出门,穿的是一身灰色素衣,这样去永南王府只怕会被挡在门前不让进。 武悠儿也是如此觉得,可是时间紧迫她身边也没有更换的衣物,沈玉舒见马车急行掀开车帘探望,忙让车夫转了个向朝着天枢府的方向行去。 沈玉舒从后门带着武悠儿进了自己的房间,自己便在衣柜里拿出那件她珍藏许久的衣物,沈玉舒一边换衣服一边听武悠儿道:“舒儿,你这房间真是简朴,天机道长每日从皇上身边拿那么多赏银,我以为都给了你们几个徒弟了呢。” 沈玉舒笑道:“哪能呢,师父将那些银子都分给难民和乞丐了,让他们去置办良田重拾耕种,我们也没多少银两可用,有时候还要靠二公子接济。” 说完,沈玉舒已换好衣物从里间出来,武悠儿见沈玉舒如此装扮直瞪着眼睛道:“舒儿,这套衣服你是从哪里做的,真是与你很配啊,你这样一装扮一眼望去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沈玉舒不禁害羞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武悠儿摇着头拉着沈玉舒坐到铜镜旁,她俩一高一低的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武悠儿双手搭在沈玉舒的肩上道:“你等等,我给梳个头,到时候说不定你也能遇见你的那个人呢!” 沈玉舒刚想伸手阻拦,不想她却早她一步将她头上的头绳解开,头发散落在肩,沈玉舒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看着武悠儿在她身后忙碌,思绪却飘向远方,她的那个人…… 七月中旬的永南王府中,各种颜色的鲜花娇艳欲滴。 古人以闭花羞月形容女子容貌,真是一点没有错,这娇艳的花朵比起沈玉舒身旁的武悠儿竟还逊色了几分,沈玉舒笑着夸道:“悠儿,你若是花,必是那大红的牡丹。” 武悠儿也笑道:“那是自然,我也喜欢牡丹,多好的寓意啊,花开富贵。” 她们笑着行走在永南王府的花丛中,却不想这却成了沈玉舒日后对武悠儿最美最难忘的记忆。也只有她,保留了那一份纯真的爱情,消逝在最美的年华,也只有她留住了顾曦延心底里最难以忘怀的情愫,留住了她绝美的容颜。 武悠儿见沈玉舒但笑不语,便捣了捣她道:“你可知你是什么花?” 沈玉舒好奇的望着一脸戏谑的武悠儿道:“莫不是那篱笆墙上的喇叭花?” 武悠儿却摇摇头道:“你在我心里,是春日里盛开的玉兰。” 沈玉舒听着心中一暖问道:“何出此言啊?” 武悠儿拉着她前行,道:“只有玉兰花,才会如此淡雅幽静,在我心里只有玉兰是最纯真的花,它的白不似白梅那般伤情,粉却也不似红梅那般扎眼,总之淡淡的,却让人从心底里就很舒服。” 沈玉舒望着武悠儿道:“其实你也是我心里的那株玉兰,纯真不造作。” 武悠儿笑着握紧沈玉舒的手道:“舒儿,我很高兴我们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姐妹。我只觉得这世间就只有你能明白我的所思所想。” 沈玉舒见她言辞诚恳,笑着点头道:“有幸能认识你这样的女子,也是我的福气。”武悠儿笑着点了点头,便向前继续行去。 十八. 京中繁华似云烟 2 武悠儿带着沈玉舒来到一处凉亭旁,只见一个中年妇人见到武悠儿后,赶忙走上前道:“不知武小姐也来了,真是招呼不周。” 武悠儿笑着道:“见过永南王妃,王妃辛苦了,这王府之中百花争艳,想来王妃也是用心良苦了。” 永南王妃恭敬道:“多谢武小姐夸赞,不知这位姑娘是?” 武悠儿忙拉着沈玉舒介绍道:“这是天机道长的小徒弟,沈玉舒,是我的至交好友。” 永南王妃诧异的看了沈玉舒一眼,不再说什么而是对着武悠儿道:“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还请姑娘快快入席吧。” 武悠儿点头后,又道了声谢,便拉着沈玉舒向宴席的方向走去。 可是她们并没有入席,而是随着乐师们坐在一处距离宴席场地不远的亭子里,周围用白纱遮盖,她们看不清外面的人,而外面的人也看不清她们,只有乐声可以穿透。 沈玉舒坐在武悠儿身后的琴前,调试了一下琴弦,抬头望向一脸兴奋的武悠儿,笑着安慰她道:“你别紧张啊,只是一首曲子而已,有我呢。” 武悠儿有些担忧的拉着沈玉舒的手道:“舒儿,若是曦延哥哥不喜欢怎么办。” 沈玉舒听罢拍着她的手安慰,“你自己不是也说了吗,只要努力了就好啦,你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有的是时间向他展示你的好,你的爱。你放轻松一点,要不然一会儿手指头僵直,弹出来的琴音也会没有感情了。” 武悠儿一听连忙点头,坐在沈玉舒身前的琴旁,学着她调试起琴音来。 伶官们所在的凉亭,刚好将男女宴席隔在两边,这使得哪一边都可以听到伶人们的奏乐,也方便女子观察一旁男子们的动向。 她们等了一会儿,只见永南王妃亲自前来,向她们使了眼色。武悠儿长出一口气,道:“舒儿。” 沈玉舒向她递去一个肯定的神色,便坐等着永南王开宴。 永南王的声音穿透力极强的从亭外传来,宴席也就此开始,不一会儿她们便得到了奏乐的指示,一旁的伶人们欢快的奏起乐来,而沈玉舒与武悠儿还在等,等一个时机,一个可以一鸣惊人的时机。 只听伶人们第二曲奏罢,永南王忽然说道:“今日来了一位女子,琴艺精湛,还请诸位倾听。” 大家一时好奇,便随声附和。 武悠儿屏退了周围伶人,只余沈玉舒与她二人。凉亭中,沈玉舒见武悠儿手指颤抖的厉害,连一个音符都弹不稳,忙小声道:“你这样弹不出曲子的,你快些做做样子,我在后面帮你。” 武悠儿一听,忙平定心绪,弹出几个音符,不想她用力过猛琴音忽然走高,这一下让在场的人都发出了嘘声,也让她自己更加紧张。 沈玉舒有些焦急道:“你别紧张,我们重新来过,按照手法拨弄琴弦就好。” 武悠儿双眼含泪的点了点头假装拨弦,而沈玉舒则隐在武悠儿身后,开始弹奏起来。 琴声起,方才还有些看笑话的王孙公子,止住了喧哗,满场都响起了悠扬的琴音,婉转动听扣人心弦。 《永阳怀古》曾是与《虞美人》齐名的乐曲,以抒离别之情为主,也以琴音中所示的残垣断壁警示当下。 做此曲的乐师,曾是一个游走四方的流浪者,本也是家境殷实不想却因战乱流离失所,离开了故乡。等到他再次回到故乡之时,早已是物是人非,一片萧索,一片落寞。因此他坐在曾经的家中,望着满目残垣写下了一曲《永阳怀古》,不想却流芳百世流传至今。 一曲闭,沈玉舒长出了一口气,只听一人的掌声传来,随后便是成片的掌声与赞叹,只听永南王道:“不知这一曲,大家可满意?方才想必是姑娘紧张,想来最后这一曲弹的确实行云流水,如梦似幻。不知是何家女子,能有如此高超的琴艺,还不出来让本王与众位公子瞧瞧真面目?” 武悠儿还在愣神,沈玉舒忙扯了扯她的衣角道:“王爷叫你呢。” 武悠儿此时才回过神,忙整理了一下仪容向外走去。 只听她在外道:“在下武侯府武悠儿,今日借赏花会,为众位弹奏一曲,琴技笨拙实是献丑了,还请诸位见谅。” 沈玉舒这时才长吁一口气,偷偷的从一旁的角落里,溜出了凉亭。 永南王方才的做法,明显是与武侯府通过气,所以才会有今日的这一幕,沈玉舒不想想里面有什么复杂难明的关系,便一路来到方才赏花的地方。 花海之中,沈玉舒才放松了紧绷的心旋,伸了个懒腰不想身后却传来声音道:“我就说武悠儿那丫头的琴音怎么会听着如此熟悉,原来竟是你。” 沈玉舒猛然转身望去,只见文灵轩一身铠甲站在她的身后,她便不好意思的笑道:“你听出来啦?” 他笑着上前望着一片花团锦簇道:“你弹出第一个音符,我就知道弹琴的绝不是武悠儿本人,这首《永阳怀古》我曾在青月山中听你弹过,又怎会不记得?” 沈玉舒忙拉着他小声道:“这件事情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悠儿也不是故意的,她练这首曲子好久,可还是没有把握其中精髓,本想着我只是从旁助音,不想她却是紧张,没办法了我才出此下策。” 文灵轩道:“你倒是会帮人,这么大一个扬名的机会,就这么白白让给了那个丫头。” 沈玉舒见他这样说,只是干干的笑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这是从军营里回来吗,人家公子都是身着锦缎风流倜傥,你这穿的像是要随时上战场了一样。” 文灵轩闻言,眉头紧锁的点头道:“大哥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我能多为他分些力,操些心也是好的。” 沈玉舒见他神色忧郁,便问道:“文将军的身体不好吗,要不要我去瞧瞧?” 文灵轩摇头道:“你师父已经瞧过了,说是消渴之症,大哥自己察觉出来已经晚了,所以治疗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拖延病情的恶化而已。” 沈玉舒刚想说些什么安慰他,不想自己的肚子竟不争气的吼叫起来,这倒让文灵轩紧锁的眉头有了一丝舒展,道:“你没吃东西?” 沈玉舒无声的点头,文灵轩将手中的头盔交给她道:“这永南王府你不熟,你在这里等等,我帮你弄点吃的来。”说罢转身去寻吃的。 沈玉舒拿着他那有千斤重的头盔,坐在了花丛旁的石凳上等着,可是过了许久文灵轩却还没有来。沈玉舒不禁有些着急,他是去帮她找什么山珍海味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于是起身便沿着他方才离开的方向去寻他。 不想刚拐过一个弯道,却瞧见前面一高一低两个人影。 顾曦延坐在轮椅上,望着眼前的武悠儿,而武悠儿则是一脸崇拜的望着顾曦延。沈玉舒心上的口子又像是裂开了一般,痛的无法呼吸。 梧桐树下,树影斑驳,顾曦延用沈玉舒从未见过的宠溺目光望着武悠儿。而武悠儿眼中则满满的全是幸福与满足。沈玉舒想,武悠儿成功了,顾曦延就算不爱她的,也是喜欢她的。 沈玉舒望着眼前的一双倩影,心中悲伤,他会爱上的女子,应该是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子,是她望尘莫及穷其一生也无法成为的模样。 她是那么美,那么善良纯真,有显赫的家世,有与他匹配的地位,配他刚好。 “舒儿。”文灵轩的声音打断了沈玉舒的思绪,也让梧桐树下的二人侧目而望。 沈玉舒的慌张全被一旁的文灵轩看在了眼里,文灵轩目光一转,一手拿着食盒,一手拉着她向顾曦延所在的方向走去,道:“走,过去打个招呼吧,你跟曦延也好久没见了。” 是啊,好久,自从青月山上那个不太愉快的早晨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而她为他病了一场,就像是一场劫数,过去了便都要放下。 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为了一些莫名情绪就自怨自艾的小女孩儿。可她也从未想过,长大意味的就是将所有苦楚一个人吞咽,哪怕早已是满口鲜血,表面上还要装作云淡风轻,咬碎了银牙和血吞。 沈玉舒不自然的与文灵轩走上前,武悠儿见是她,忙上前高兴道:“舒儿,我正跟曦延哥哥说你呢。” 沈玉舒咧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道:“我有什么可说的。” 武悠儿拉着沈玉舒的手想说什么,忽见她手中的头盔,眼中露出促狭笑意道:“就说方才找不到你,原来你是去会佳公子了啊,快说说什么情况?” 沈玉舒忙掩饰道:“别误会,我与文公子本就相熟,不想方才碰上了,说了会儿话而已。” 武悠儿做出一副了然的姿态冲着文灵轩道:“文将军,舒儿可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你可要把住机会哦。” 文灵轩笑着道:“那是自然。” 沈玉舒没想这两人竟然你一言我一语的给她做起媒来,不由捣了捣文灵轩道:“你们别乱说。”余光却瞥向一旁一直不做声,若有所思的顾曦延。他清瘦了许多,想来是因为丞相府中事物繁杂,他也没有时间去好好照顾自己。 顾曦延感受沈玉舒的目光,便也向她望来,沈玉舒心慌的将视线收回来对着武悠儿道:“武姑娘,我跟灵轩就不打扰你们了,我们还有事先走啦。”说着也不顾文灵轩的态度,拉着他便离去。 出永南王府的路上,沈玉舒一路沉默,文灵轩见状便将食盒递给她道:“这是给你的,拿着先垫吧点儿,一会儿到了街上带你去吃好吃的。” 沈玉舒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不同样式的甜点满满一盒,每一块糕点上都印着不同样式的花纹,沈玉舒这才露出些笑容道:“这么好看的点心,倒是让人不忍下嘴了。” 文灵轩笑道:“那就留着供起来,想吃的时候看一眼。” 沈玉舒忍俊不禁,“还有你这样的啊。” 文灵轩拿起一块儿黄颜色的点心递给她道:“快些吃吧,别饿着。” 沈玉舒拿过糕点放在嘴里,入口即化,原来是板栗糕。 等出了永南王府大门,一半的糕点都下了沈玉舒的肚子,文灵轩笑着一路带着她来到集市。 七夕刚过,节后的余温还在,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倒是比他们刚入京都时多了许多,想来顾德稳定朝局的举措也有了实效。 文灵轩的盔甲尤为扎眼,使得行人不住的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沈玉舒低头默默的走着,不想文灵轩突然将她拉过一旁,她还没反应过来,一辆马车便从她身旁擦过。 文灵轩见马车走远,才放开她道:“想什么呢,走路这么不专心。” 沈玉舒歉然,“低着头,没注意,下次注意。” 沈玉舒讨好的话语让文灵轩面色一暖道:“舒儿,你今天这身装扮挺好。” 她笑着摸了摸衣裙道:“好看的衣服就这一身儿,今天要不是怕给武悠儿丢人,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穿。” 文灵轩听沈玉舒提起武悠儿便道:“我倒是忘了问你了,你与武悠儿怎么认识的?” 沈玉舒简单将她与武悠儿相识经过告诉文灵轩,不想文灵轩却皱眉道:“武悠儿有没有告诉你,是谁告诉她关于你在曦延身边的事情?” 沈玉舒想了想摇摇头道:“知道我在二公子身边的人多得很,说不定是丞相府哪个下人也不一定。” 文灵轩点头赞同道:“不论如何,还是小心为上。武悠儿背后的武侯府绝不像看起来那般容易对付,你与她走的近便也要多小心些。” 沈玉舒点点头故作轻松道:“知道啦,文将军。” 文灵轩轻轻一笑,道:“我们再往前走走,这七夕节过了,但许多摊铺却还没收,能逛的地方还挺多。” 沈玉舒赞同的点点头道:“难得你有空,咱们就多逛逛。” 十八. 京中繁华似云烟 3 他们二人逛了一路,看着万家灯火,沈玉舒心里却已不似从前那般哀怨。 就算没有了顾曦延,她的日子还要过下去,她还有母亲还有师父师兄师姐。她想她会很好,很好的活下去,去适应这个时空里所有的一切。不只是恨,还有……沈玉舒不由望向一旁正在欣赏花灯的文灵轩,心头暖暖一片。 沈玉舒肚子里的糕点在这路上也消耗的差不多,见不远处有人摆摊卖吃食,便拉着文灵轩上前,望着冒着热气的汤面锅不禁口水直流,转身对着文灵轩道:“今日你陪我走了这么久的路,我请你吃碗面。” 文灵轩失望道:“我陪佳人游街,却只换来一碗面。哎,你说我这将军当的。” 沈玉舒笑着拉着他的胳膊来到小摊旁坐下,老板殷勤的上来问道:“二位客观,想要点什么啊?” 沈玉舒便道:“来两碗卤面,双份卤肉,钱少不了你的。” 老板笑着答应去煮面,沈玉舒见文灵轩坐着有些不自然道:“你不习惯吗?” 文灵轩摇头道:“只是许久没这样过了,有些生疏。” 沈玉舒笑着从桌上的木桶里取出两双筷子,用手巾擦干净道:“那你可要好好熟悉一下了,文大侠。” 文灵轩接过沈玉舒递给他的筷子,笑道:“以前行侠仗义,大多都是吃饱才出来,就算是吃也是去酒楼里点菜,吃路边摊还是第一次。” 沈玉舒笑着道:“那你借这次机会,充分感受一下京都老百姓的普通生活吧!”正说着,老板将两碗面端至他们面前的桌上。 热气腾腾的卤肉面,让沈玉舒心情顿时大好馋虫大作,挥动筷子刚想往嘴里送一口。不想却有个苍老微弱的声音传来,“姑娘,将军大爷行行好,我们已经很多天没吃东西了,求求你们赏口吃的吧。” 沈玉舒停下手中的筷子,与文灵轩对望一眼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老太太领着一个半大的小丫头,浑身破烂,赤着的一双脚上全是血口与泥渍。老太太脸上更是脏乱不堪。一旁小丫头却梳着整齐的辫子,虽然未赤脚,但一双鞋也早已破损,露出十只脚趾,闪着乌黑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沈玉舒面前的卤面,咽着口水。 方才的老板见状,忙上前驱赶道:“哪里来的叫花子,快走快走,到别处要饭去,别打扰我做生意。” 那老板边说,边一把将老太太推搡到一边,岂料老太太脚步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老板忙退到一边指着祖孙俩道:“告诉你,你这一套把戏我一天不知要见多少回,少在那里装死卖活。” 小姑娘见她奶奶倒地,上前推搡着面摊的老板哭道:“不许你欺负我奶奶,你是坏人你走开!” 老板见小丫头推他,伸手刚要打,沈玉舒却已起身道:“老板,这碗面算我请,你让他们祖孙俩吃些东西。” 文灵轩也在一旁道:“老板,好歹一个大男人,何苦与这祖孙俩为难。” 老板见沈玉舒与文灵轩出声,忙解释道:“这位军爷,你有所不知啊,自从咱们南边发了旱灾,这来往京都的流民不断,每天都能遇上好几拨这样的人,你说这一顿两顿我施了也就施了,可是每天这样,谁受得了啊,咱们也是要养家糊口的人。” 沈玉舒温言道:“我们理解老板的苦楚,方才我说了,他们的面算我请,钱不会少了你的。” 老板本想再说什么,可是看到文灵轩一身盔甲,只好摇着头去煮面。 趁这个空档,沈玉舒走上前扶起老奶奶,道:“老奶奶您没摔疼吧?” 老奶奶已哭的满脸泪痕,“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姑娘真是个善心人啊。”一旁的小姑娘也磕头道:“多谢姐姐。” 沈玉舒笑了笑,起身将方才还没吃的面端到老奶奶面前道:“这面是我方才要的,还没吃,你们吃吧。” 老奶奶接过面碗,又将面给了小丫头,可小丫头说什么都要奶奶先吃。 文灵轩见状,端着他那一碗道:“别担心,这还有,你们快吃。” 老奶奶含泪道了万分谢意,才从文灵轩手中接过那一碗面,吃了起来。 沈玉舒心中惆怅,文灵轩却道:“都说天枢府的两位女弟子如在世观音,救死扶伤,被百姓所爱戴,今日让我见到了。” 沈玉舒笑着站起身坐回桌旁道:“这几日在师姐的药铺里帮忙,来往的难民不计其数,若是再不想出的什么法子来,只怕京都会生乱。” 文灵轩道:“你放心,曦延那边已经有了解决的法子,你啊还是安心吃你的面,早些回家吧。” 沈玉舒想也对,顾曦延聪明的脑袋应该早就有了应对之法,哪还轮的上她来操这份心。 文灵轩送沈玉舒回家时,已快至宵禁,不想却在天枢府的门口遇见了武悠儿的贴身丫鬟碧倩。她见沈玉舒回来高兴的走上前来,对着文灵轩作了个揖,又对着沈玉舒道:“沈姑娘回来就好,我家小姐今晚让奴婢来找姑娘过府有要事相商。” 沈玉舒见她神色坦然,便答应她,可也想不出武悠儿究竟有什么事情会大晚上的来找她。 文灵轩本想送她去,可是碧倩说马车已经备好了,让文灵轩放心。 沈玉舒见状也劝道:“应该没什么事情,你无须担心,你也早些回家吧。”文灵轩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天枢府。 沈玉舒看着铺了一床的鲜红嫁衣,才明白她如此焦急的让她来是做什么,她故作轻松的打了个哈欠道:“武大小姐,你大晚上的让我来,就是看你的嫁衣吗。你就不怕我因妒成恨偷了你的嫁衣嫁给二公子?” 武悠儿在铜镜中比划着嫁衣,“你才不会呢,舒儿,你说这两身嫁衣哪一个好看?” 沈玉舒拖着疲惫的眼睛向床上望了望,又向她身上望了望道:“你身上这一身儿好看些,那一身嫁衣太奢华了些。” 武悠儿点头赞同道:“我也觉得是。” 当晚与武悠儿挑完嫁衣,已是子时过,沈玉舒本想回天枢府,可捺不住武悠儿强留,只好同她睡在了一起。 她们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床顶发呆,武悠儿却突然叹了口气道:“怎么办啊,再过五天就要嫁人了,有些舍不得爹娘。” 沈玉舒安慰道:“就算是嫁人了,你也可以回来看他们啊。” 武悠儿转身对着沈玉舒道:“舒儿,我娘说嫁出去的女子与没嫁出去的女子是不一样的,你知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 沈玉舒虽然没经历过男女之事,但也接受过生理卫生课的教育,此刻有些尴尬于武悠儿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可是自己却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只好道:“嫁出去的女子能生娃娃,没嫁出去的女子生不了娃娃。” 武悠儿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 沈玉舒见她如此,问道:“你怎么问这个啊,我记得没错的话,女子成亲之前都会有一个成亲多年的嬷嬷来教授这些知识的啊。” 武悠儿捂着嘴笑道:“方才你来之前,是有个婆婆来说,可是她说的那些都……都。哎呀,总之我听着好害羞。” 沈玉舒取笑道:“原来敢爱敢恨的武家小姐,也会害羞。” 武悠儿听她取笑她,忽的坐起身来道:“好啊,你敢取笑我,看我不痒死你。”说着就冲沈玉舒来。 两个女孩儿一直玩闹到天发亮,才昏昏沉沉睡去。 直到成亲之前,因武悠儿的缘故,沈玉舒被长留在了武侯府。冯玉华让人传话给沈玉舒说,沈母身体康健让她无须担心,但在武侯府中也要守规矩不能给颜风丢脸。 沈玉舒看着冯玉华的信,一时感慨,她也不想留在这里面对武悠儿,可是她又有什么好的法子可以拒绝她?尤其是每当她看到满心期待要嫁给顾曦延的武悠儿时,她更无法忽略心中的那种难以克制的哀伤和酸涩。 可这一切,武悠儿却并不知晓。 距离武悠儿与顾曦延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沈玉舒的心却越来越不踏实,总感觉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这一日,沈玉舒帮着武悠儿整理了一箱她要带去顾府的衣物后,发现武悠儿一人独自发呆,沈玉舒有些好奇走上前问道:“明日就要成亲了,怎么这个时候发起呆了,后悔了?” 武悠儿转身用一种沈玉舒从来没见过的眼神望着她道:“舒儿,你可有喜欢的人?” 沈玉舒心虚的摇着头道:“我一个山野出来的丫头,哪有什么喜欢的人,我还等着武小姐替我找一位金龟婿呢。” 武悠儿神色难明道:“真的吗?” 沈玉舒肯定道:“真的啊。”说完转身继续帮她整理衣物。不想她忽然抢上前来,一把从沈玉舒脖间将那个梨花坠抽了出来道:“那这个是谁送给你的?” 沈玉舒心下骇然,只能编个理由道:“一个朋友。” 武悠儿怀疑道:“是朋友,还是曦延哥哥?这个玉梨吊坠,我只见他一人有过,可如今在却在你这里!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是不是也喜欢他,你与他在一起那么久,你会喜欢上他也是情有可原,舒儿,你告诉我你别骗我。” 面对武悠儿突如其来的质问,沈玉舒只能抽出她手里的玉梨坠,塞回衣服里,“你喜欢的不一定人人都喜欢,这玉梨坠子是二公子身边荣楠送我的,是我的生辰礼物。” 她不敢,不敢在这一刻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更害怕这样的话会伤害武悠儿,毁了她期盼已久的婚礼。 武悠儿怀疑的望着沈玉舒许久,忽然抱住她道:“舒儿,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明天就要成亲了,我紧张害怕,怕我做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费的,怕他还是不够喜欢我。” 沈玉舒拍着她的脊背安慰稍稍松了口气,道:“傻丫头,怎么到这个时候却说起这种话来了。” 武悠儿哭着道:“舒儿,曦延哥哥是很宠我,尤其是他从青月山回来之后,我要什么他都会想方设法送给我。可是我总感觉他看我的眼神是那样不真实,像是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 沈玉舒心中一紧,难道顾曦延心里住着另外一个人,是谁? 可如今沈玉舒只能道:“也许是你看错了呢,关心则乱,我想你是快成亲有些患得患失,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沈玉舒缓缓放开武悠儿,看着她哭花的脸,替她拭泪笑道:“你再这样哭明日可怎么上新娘妆啊,肿着个大眼睛入洞房,就不怕你曦延哥哥笑话。” 武悠儿擦着眼泪,嗔道:“不许你这样说,我不哭了还不行吗,对了我倒是想起来了,等会儿娘亲要带着我去庙里祈福,你同我一起去吧。听我姐姐说老神仙很灵验,你求了一定会给你一个好姻缘。” 沈玉舒摇头道:“做新娘子的人是你,我还早呢。” 武悠儿央求道:“舒儿,你就去吧,你也去求神仙保佑,保佑你能快点找到你的如意郎君。” 沈玉舒望着武悠儿期盼的目光,不知该如何拒绝,终是答应下来。 正午时分,一行人来到了位于城南郊的玉佛寺。这是一座皇家寺院,里面清修的尼姑,大都是当年先皇的妃子或是废妃。接待他们的老尼姑须眉苍白,面色和善。因是正午,她们便先在禅房之中休息片刻,等到午时过后再行祈福。 沈玉舒望着玉佛寺周遭静谧空旷的环境,心中却莫名的心慌,只是没想到这一抹心慌很快成为了事实。 午时过,众人都在禅房中休息,沈玉舒心忧武悠儿中午不过吃了些斋菜,便从马车上取了她准备的面点食盒向武悠儿的房间行去。 恍然间,她顿觉身后一凛,迅速转身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尼姑袍的尼姑正执剑她向刺来。 沈玉舒下意识想抽出腰间的云霜刀,手摸到腰间才想起来,到了京都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带过云霜刀在身上,而是一直珍藏在天枢府自己的房间里。 如今遇到这样的情况,却让她后悔万分。沈玉舒迅速扔了,堪堪躲开那人的一剑,见她虽有意杀但功夫上漏洞百出,想来是想隐藏本家功夫外家功夫却没有练到位的缘故。 沈玉舒瞅准时机,闪身到她背后,手刀一劈将她打倒在地,顺势夺过她手中的长剑。怎料对方不过趴在地上转身对她露出一抹计谋得逞的阴笑,沈玉舒心头一紧便听见武悠儿房中有响动。 她想也没想,拿着剑就冲了进去,只见一个黑影正巧从她面前掠过。她还没来得及出剑,便见到了倒在地上武悠儿,血还兀自从她的脖颈中汩汩的流出,像是一小股赤红色的溪流带走了一个女孩儿所有的生机。 沈玉舒发怔,只觉眼前一黑顿觉身上一麻,晕晕乎乎跪倒在地上,只听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大声呼喊道:“求你,你别杀我,别杀我。” 沈玉舒挣扎着执剑起身转向她,原来是方才那个要杀她的女子,她见她脚步摇晃冲上前来,顺势抬起她执剑的手就戳进了自己的胸膛。 沈玉舒震惊的望着眼前一幕来不及反应,只见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道:“杀人啦!是你杀了武小姐,是你!”随后便一头栽倒在地上没了生机。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假尼姑声音刚落,武夫人便被丫鬟扶着冲进了禅房。武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抬手颤抖着指着她,而沈玉舒却因为方才那个黑影所散的麻筋散药效开始发作,说不出一句话,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那个这两日都沉浸在嫁人喜悦中的姑娘,那个满心满眼都是顾曦延的姑娘,突然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死去,这是沈玉舒倒下前脑海里闪过唯一的一句话。 十八. 京中繁华似云烟 4 脊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让沈玉舒不得不慢慢睁开双眼。昏暗的光线中只见不远处一个火盆兹兹的烧着木炭,墙上挂着这种各样带着血的刑具。 她仰起头恢复意识时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木凳上,一旁一个凶神恶煞的狱卒正拿着一个带血皮鞭冷漠的看着她。 沈玉舒望着他,心中想这是他们对她用的第几回刑了,可惜她已经想不起来。当日昏迷之后被武夫人叫来的大理寺官员,直接押进了大理寺的内狱。至此等待着她的变成了绵延无止的用刑和审问。 沈玉舒不知道自己进来多久,可能有一天,可能有几个时辰,也可能有一辈子。总之,她在现任大理寺卿亲自行刑后不久后就昏阙过去。 拿着皮鞭的狱卒见沈玉舒苏醒,忙上前对着堂上的大人道:“大人,这丫头嘴硬的紧,不来点狠的怕是不会招。” 那人思索片刻,摇摇手道:“不可,如今这女子已是半条命的人,要是再用刑只怕到时候天机道人跟顾公子那里都不好交代。武侯府的意思是必须让她写认罪书,且要处斩,咱们还是得想个计策让她招,不能一味的用刑。” 拿皮鞭的衙役点了点头拍马屁道:“大人明鉴,那小的先把她关进牢里容后再说。”那人点点头后,沈玉舒便被人松了绑拖进了牢房。 牢房之中潮气混杂着不知名的难闻气体熏斥着沈玉舒的鼻腔,让她几欲作呕。她用尽力气靠在墙上,可是刚靠上去,脊背上便是火辣辣的疼。 她一阵抽痛不由望着身上破损污浊的衣物,顾曦延送她的这两件衣服结局都这么悲惨,一件被顾曦月撕了,一件如今也被皮鞭打成了破碎的布条挂在她身上。 她忽觉头顶有风,便抬头望去,原来墙壁之上有个天窗,此刻正透出半点星辰。 武悠儿死了,死的蹊跷,就像是安排好的一般。 沈玉舒想起那个阴笑的尼姑,她是故意露出破绽将手中的剑给她,好让她提剑冲进屋。她与屋里的凶手联合演了这样一出戏,让大家以为她就是杀害武悠儿的凶手,究竟有什么目的? 是顾曦月?以他的脑子能想出这样的计划?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连沈母也一同抓了来,岂不是一箭双雕?如果不是顾曦月,那又会是谁? 沈玉舒实在想不透,却也受不了潮气的侵袭,紧了紧已经破碎的衣物将自己团成团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疼痛稍稍减轻,沈玉舒微微睁开眼一束阳光已打在牢房的地上。她忙向着那束阳光爬去,直到自己完全的趴在阳光底下,身体才放松了下来。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粗犷的男声道:“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要是被大人知道了,我是要丢官的。” 只听一个女子声音道:“文大人可是给了你一锭金子的,我们就见个面而已。”那男子不耐烦道:“进去吧,进去吧!” 沈玉舒知道是冯玉华,她抬头望着师姐的双脚出现在自己视线里,才艰难的撑起身体,冲她苦笑道:“师姐。” 冯玉华见她如此,眼泪再也克制不住道:“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说罢,她转身去求方才的官差道:“大哥,我再给你一点银子,你让我进牢房里看看我妹子,她好像病了,你就让我看看她给她把个脉。” 那人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在他面前哭诉,心也不禁软了下来,只好上前打开牢门,沈玉舒见冯玉华冲进来方才拼着的力气瞬间消失,倒了下去。 冯玉华赶忙上前扶住她道:“他们也太狠了。小舒,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沈玉舒靠在冯玉华怀里道:“出去?谈何容易,武夫人亲眼瞧见我杀了那个尼姑,而悠儿的尸体就躺在一边,他们证据确凿我怎么出去?” 冯玉华哭道:“不论如何,我们都会想办法,二公子那边已经派人去查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还有文灵轩,你忘了他曾经是大理寺少卿,他认得的人多,他也在游说大理寺卿,搜集证据。” 沈玉舒笑了起来,大声的笑了起来,笑的脊背上的伤都裂开了可还是不停的笑。 冯玉华忙给她喂下一个止血丹,沈玉舒咽下止血丹,抬头望着冯玉华自嘲道:“师姐,你说我是不是跟这个世界的气场不合啊,第一次进京我遇见了顾曦延,第二次进京却是要了我的命。” 冯玉华忙捂着沈玉舒的嘴说道:“胡说什么!你难道不想带着伯母离开这里了,伯母还在家盼着你回去呢?” “家?我哪里来的家,早在十年前顾曦月灭了沈家之后我就没有家了。”沈玉舒突然哭出声道。 冯玉华见她哭也只能默默陪着她流泪,沈玉舒拉着她的手道:“师姐,这一次我想我是逃不了了,不管是谁嫁祸于我,这个黑锅我都只能这样背下来。所以有些话,我想跟你说说。” 冯玉华一听哭的更凶道:“你可别说你死后让我照顾你娘什么的,我可做不到,要照顾你自己出去照顾!” 沈玉舒笑着抬手擦掉冯玉华挂在下巴上的眼泪道:“师姐,娘亲有师父照顾,我是放心的。我想说的是我自己。” 冯玉华止住哭声好奇的盯着沈玉舒道:“你自己?” 沈玉舒微微点头,挣扎着鼓了一口气道:“自从两年前我遇见顾曦延的那一刻,我就应该知道对一个人的感情就算是再逃避,可终究骗不了自己的心。可是我却还是那么傻,为了能跟他比肩同行,不停的练剑、读书,努力成为他喜欢的模样,为的就是想让他将我放在眼里。可是有什么用呢,我永远不过都是一个他人生的旁观者,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我知道我配不上他,只有悠儿,悠儿能配得上他。我心里的恨太浓,浓到我自己都透不过气,浓到我就连自杀的时候都觉得没有什么能比死才解脱。我看不到希望找不到出路。悠儿说的对,如果一个人一味的改变成对方喜欢的样子,而使得对方喜欢上自己,那种喜欢是不真实的,他喜欢的不是你本身,而是你为他营造出的假象罢了。我为了爱他,磨平了身上所有的棱角,失去了自尊自,每天卑微的乞求他能多看我一眼,可我自己却连一句喜欢一句爱都说不出口,我就是个懦夫。” 冯玉华听着沈玉舒的话,早已泣不成声,如今只是啜泣着道:“傻丫头,要是你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何故落到今天这翻田地,你努力让武悠儿学习那些顾曦延的喜好,而自己只在一旁默默付出,为的还不就是他,你真是傻透了。” 沈玉舒握紧师姐的手道:“师姐,悠儿喜欢他,悠儿配得上他,看见他们在一起,我是由衷的高兴的,可是我没想到悠儿会死,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冯玉华哭泣着,沈玉舒继续道:“师姐,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啊。” 沈玉舒喘了一口气道:“其实,是顾德跟顾曦月联手利用我姨母灭了沈家,娘亲无法承受自己仅存的一个女儿喜欢上仇人的儿子,所以她告诉我,如果我选择了顾曦延,她就不再认我这个女儿了。师姐,你知道吗,除了师父师兄还有你,娘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我怎么可能失去她啊!” 冯玉华不禁打断沈玉舒的话道:“舒儿,别说了,师姐都知道。” 沈玉舒不再说话,只是窝在冯玉华怀抱里委屈的哭泣,隐约间她似乎听到了一阵木轮划过地面的声音,她以为是顾曦延来看她了,可是许久却没有一个人出现,沈玉舒想是她出现了幻听,才会渴望这个时候能见他一面。 可是见面有什么用呢,就在他们成亲的前一天沈玉舒杀了他的爱人,杀了他的新娘,他怎么会原谅自己。他现在也恨不得杀了她吧。 冯玉华走后,牢房又恢复了以往的沉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是杀害武悠儿的凶手,周围的牢房里原本的犯人都被安排在了别处。她看着空旷的走廊和铺满稻草的牢房,心中却莫名的平静下来。 顾曦延,如今我可以肆无忌惮的想你,爱你,在我人生的最后一段有这份爱陪伴,我也不觉得孤独了。 八月初八,原定顾曦延大婚的日子,不想整个京都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坊间流传天机道人的小徒弟谋杀了顾曦延的未婚妻,自己顶着盖头要嫁给顾曦延,不想却被武夫人撞见,将她扭送的大理寺关押,但武悠儿最终却因重伤不治死在了成婚的前一天。 该来的日子总要来,在沈玉舒被关进大理寺的第五日,顾曦延同武侯一同提审沈玉舒这个已经红透京都的要犯。 沈玉舒面无表情甚至毫无生机的跪在堂下,望着主坐上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看起来五十来岁,本是知天命的年纪,却透着憔悴和哀伤。 沈玉舒恭敬的磕头道:“民女沈玉舒,见过几位大人。” 一旁的大理寺官员见武长青与顾曦延都不说话,只好道:“犯人沈玉舒,你可知罪?” 沈玉舒抬头望着武长青道:“民女不知所犯何罪还请大人示下。” 那官员一时语噎,随即道:“将证物呈上来。”说罢,一旁的两名官差将一个木盘放在沈玉舒面前,上面放着当时她从那名尼姑手中抢过的长剑。 那官员道:“这是你谋杀武家小姐的证据,刀刃的宽则与武小姐脖子上的伤口宽则度相吻合,此物是你随身携带,你还想抵赖?” 沈玉舒听他振振有词,可顾曦延只是盯着她看不出任何表情。 沈玉舒望着那样的目光,突然就有了不甘,神色一转,“大人何出此言,当日临走之前武家小姐才告诉我说成亲之前其母要带她去寺庙祈福,我事先一概不知他们究竟要去哪座寺院。是东城门外碣石山畔的净圆寺,还北郊的水月庵,光是围着京都的寺院就不下四所。我一介女流如何能推断出他们要去的是哪一所寺院。再者说,我与武家小姐一路去玉佛寺时,随身携带的除了几两银子外,就只有头上的一个桃木簪子可以当做凶器,同去的武府丫鬟仆妇都是看的一清二楚,你说这剑我随身携带,敢问大人,你可是亲眼所见带剑进了寺院,你可有问过随行的丫鬟仆妇?” 那人不料沈玉舒会如此说,张口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一拍惊堂木道:“好你个牙尖嘴利小丫头,来人用刑。” “慢!”顾曦延突然发声道。 沈玉舒望着他,他比起那日在永南王府面色更加憔悴,他指使身后的荣楠将轮椅推到沈玉舒面前,“当日所发生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沈玉舒正色道:“怎能不记得,八月初七,我被武小姐留在武侯府以已有六七日,我们同吃同住,亲如姐妹。那日我替她收拾陪嫁衣物,她告诉我让我陪她去寺院祈福,我本不想去。可是她还是劝说我陪她,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进了寺院已是午时,寺院的主持腾出两间禅房供我们稍作休息,待用过午饭再去焚香祝祷。我见武小姐午时斋菜不过动了几筷,心中担心她腹中饥饿,便去马车上替她取食物。我走时她身边还有丫鬟照料,我拿着餐盒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想要杀我的尼姑,她手持的正是这柄长剑。” 沈玉舒抬手指向面前的长剑,继续道:“我学过一些功夫,见她露了破绽便将她打倒在地,抢过长剑,也就在这时我听见武悠儿的房间里传出声响。我便不敢理会那个尼姑,转身冲进了屋,可是我只看到一个黑影在我眼前一闪便从窗边逃窜出去,我更是被那人洒了麻筋散腿脚不利。不想就在此时,方才我打到那个尼姑大喊着求我不要杀她,而后自己却撞上了我提起的剑,也就在这时听到响动的武夫人与众位丫鬟冲了进来,当时麻筋散药劲发作我便昏了过去。” 沈玉舒陈述完毕,望着头顶的顾曦延,他神色难明随后让荣楠推他至武长青身前道:“侯爷,此女的武艺曾是青月山中在下所教,凭她的武功,若是杀悠儿不可能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弄出那么大的伤口。” 武长青盯着顾曦延许久,之后又盯着沈玉舒道:“如果你现在用这把剑杀我,你会怎么做?” 沈玉舒没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刁钻的问题,道:“还请大人解开我的手铐跟脚镣,让我为侯爷演示。” 一旁被沈玉舒气急的大理寺官员此时到出了声道:“大胆狂徒,若取了你的手铐脚镣你对侯爷跟顾大人行凶怎么办?” 只听顾曦延在一旁道:“高大人放心,她的武功多半是本官所教,本官自然知道破解之法。” 高大人一听顾曦延的话语,瞬间变了脸色陪着笑脸道:“有顾大人在,下官就放心了。”说着挥了挥手命人去了沈玉舒的手铐脚镣。 沈玉舒活动活动双手,直起身来拿起地上的长剑,挽了几个剑花。长剑笨重根本没有云霜刀好使。可是沈玉舒还是来到武长青面前道:“还请侯爷起身。” 武长青依言起身来到堂下,沈玉舒稍作观察便提剑而上,电光火石间沈玉舒已将剑搭在了武长青的脖颈上。沈玉舒见武长青本想出手相抵,却最终放弃,心下感激,忙收了剑,跪在地上道:“请侯爷见谅。” 武长青望着沈玉舒,走上前一步道:“你那一剑使的倒是快如疾风,让老夫一时无法抵挡。” 沈玉舒抬头望着他,只见一旁顾曦延道:“侯爷心下可有断定?” 武长青见顾曦延询问,将目光望向沈玉舒道:“你们都先出去,我有话要私下问她。” 顾曦延闻言点头退下,一旁的高大人也识趣的退了出去关上了大门。 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沈玉舒与武长青二人,沈玉舒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心一点一点收紧。他忽然蹲下身来,将沈玉舒扶起望着她道:“悠儿曾经告诉我,她找到了一个知心相交的朋友,她善良纯真,从无半分私心怨怼。” 沈玉舒听着武长青如此说,心中酸涩流下泪来,武长青见状道:“当日你与悠儿发生争执时,老夫就在门外。” 沈玉舒猛然望着他想起,当日悠儿无缘无故对她发火的那一幕。 武长青继续道:“你为了让悠儿跟顾曦延在一起,所做的事情老夫都知道,所以不管你心里是否爱着门外那个人,作为父亲我都相信悠儿的选择,相信你。” 沈玉舒心下说不出的感激,望着武长青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武长青看着沈玉舒许久,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沈玉舒面前,上面赫然写着“玉舒亲启”四个字。是武悠儿的字迹,沈玉舒颤抖的接过信函却不敢打开。 武长青拍着沈玉舒的肩道:“信,我已经看过了,若不是这封信,我也不会轻易相信你。”说罢,他不再理会沈玉舒转身推门离开。 沈玉舒望着手中的信,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打开,不想里面的内容却是让沈玉舒无法再原谅自己。 “舒儿,明天是我成亲的日子,这一刻我很开心,却也看到了你眼中的忧伤。其实那一日你睡着之时,我无异中看到了你脖颈上的玉梨坠,便什么都明白了。这个坠子,幼时曾是曦延哥哥的贴身之物,但是他很久没有带过了。我本以为他弄丢了,可是没想到却挂在你的身上。曦延哥哥每次望着我时,却不是我,他透过我,看到的人是你。我不知道你们在青月山中经历过什么,可是我能感觉到他对你的不同。你可记得那一日我们在永南王府中,我手抖得一个音符都弹不准,是你帮我圆了场。其实就在遇见你跟文灵轩之前,我已将事情实情告诉了他,因为我不想顶着你的功劳去跟他邀宠,那样的手段实在太过卑劣,也是我所不齿的。岂料他却说,当我重新弹出第一个音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个弹琴的人不是我。我当时问他,他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却只是让我蹲下身来拍着我的脑袋告诉我,其实我与那个人很像。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肯用那种眼神望着我,是想要看到你。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知道我彻底输了,但是我无法拒绝这一桩婚事,因为这桩婚事里牵连的太多其他本不该牵连的东西。所以,舒儿,我只能在这里用这样的方式跟你说抱歉了,对不起,我嫁给了你心爱的男子。我不明白,为何他不肯用那样的目光直视你,可我却希望你能坚持这一份爱,因为我也在想办法离开一个不爱我的男人。原谅我,无法在不伤害父母不伤害家族的情况下离开他,也请允许我在离开之前的日子里能好好跟他在一起。 谢谢你肯为了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毫无保留的教会了我那么多的东西,让我明白他的喜好。你那么善良那么无私,也只有你才配得上与他站在一起,与他并肩同行。我本以为你会记恨我,可是你却没有,所以我感谢你这样无私的对我好,更加珍惜你我之间的这一份闺中情,我们还是好姐妹,好朋友。” 武悠儿她都知道,可沈玉舒却在那一天早上用那样拙劣的谎言欺骗她,如今却是连一句对不起,她都无法当面告诉她……她颤抖的将信捂在心口,痛哭。 门外,顾曦延默默听着她痛哭的声音神色难明,却听一旁荣楠小声道:“公子,这信的笔记你怎么确定沈姑娘认不出来?” 顾曦延沉默许久,最终淡淡一笑,“无妨。” 沈玉舒拿着武悠儿的信函出大理寺时已是日暮时分,大理寺外没有了顾曦延的身影,有的只是文灵轩还有沈母以及冯玉华焦急的期盼。 沈玉舒魂不守舍的走到他们面前,冲他们笑了笑便昏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好长,而释放沈玉舒的皇榜告示也早已在她睡觉的这一段时间里贴满了京都所有的榜栏。武悠儿之死另有蹊跷,沈玉舒无罪释放。不过短短十六个字。她的一生,便匆匆走完。 十九. 婚约照旧换新人 1 京郊,沈玉舒提着一壶酒坐在一座新堆砌的坟前,望着石碑上压得厚实的金黄色纸钱,饮了一口酒。 身后的文灵轩叹息道:“舒儿,你每日都坐在这里有什么用,武悠儿她活不过来了。” 沈玉舒摸着石碑上苍劲有力的字迹,那是顾曦延一笔一划亲自撰写找石匠雕刻,如今就立在她的面前,“爱妻武悠儿之墓”。 悠儿,你还说你输了,我一个活人如何敌得过一个死人?这一辈子我都无法取代你在他心里的位置。沈玉舒想着又喝了一口酒,文灵轩见状实在忍不住打掉她手中的酒瓶,抓着她的双肩逼迫她看着他道:“沈玉舒你够了!每日这样醉生梦死,你当你是情圣还是神仙?” 沈玉舒将文灵轩推开吼道:“不要你管,悠儿的死我也有责任,若是我能早些去房里,说不定就能知道杀她的人是谁,我也不会只能对着一座坟墓愧疚。我要为她抓住真凶,杀了凶手给她报仇,可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灵轩,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悠儿那么善良,那样希望嫁给他做他的新娘,为什么就死了?是我害死她的!”沈玉舒哭喊着望着一旁的文灵轩。 文灵轩叹了口气将她搂在怀中道:“别自责了,曦延已经派人去查了,就连武侯府也派人去查了。你要耐心一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凶手还活着我们就能找到他。” 沈玉舒听着文灵轩的话,靠在他的怀里放声的哭了起来,心好累好痛…… 许久,文灵轩见沈玉舒哭声变小,将她放开擦着她的泪道:“舒儿,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 沈玉舒也擦着自己的眼泪看着他。 文灵轩犹豫了许久道:“虽然武悠儿死了,可曦延与武侯府的婚事照旧,只是新娘换做了武悠儿的姐姐武玢儿,婚期还在商榷中。” 沈玉舒震惊的望着文灵轩道:“你说什么?” 文灵轩点头道:“你没有听错,武悠儿死了,换做武玢儿嫁给曦延。” 沈玉舒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转身向丞相府跑去,不想被追上来的文灵轩一把拦住道:“舒儿,你要做什么?” 沈玉舒想推开文灵轩,可是却怎么也推不动,只能吼道:“顾曦延还有没有一点人性,悠儿才死去多久,尸骨未寒,他就忙着娶妻还是悠儿的姐姐,他就不怕遭报应吗,悠儿还在天上看着呢!” 文灵轩见沈玉舒如此,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曦延,比起男女情爱,他看中的是权力与高高在上帝位!” 沈玉舒听见文灵轩如此说,心中枉然,使出最大的力气挣脱文灵轩的束缚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文灵轩气道:“他是不是这样的人,我与他相交多年看的最是清楚,舒儿你醒醒,为了这些事情你不值得这样。” 沈玉舒望着文灵轩心中怀疑,这究竟还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侠肝义胆的绣叶公子,她擦了把泪走上前盯着文灵轩道:“文灵轩,你是他的朋友,是他肝胆相照的朋友,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文灵轩也走进一步道:“正因为我是他的朋友,我才能看的如此透彻,这些话我只告诉你,我要让你明白就算是为了武悠儿,你现在都不能这样去找他,坏了他的计划。” 沈玉舒听文灵轩如此说,心中涌起的愤怒稍减,道:“可是我还是得见他一面,有些话我必须要告诉他。” 文灵轩见沈玉舒不再动怒,才放心道:“好,我帮你安排。” 秋风萧瑟,沈玉舒随着荣楠进了一处寂静的院落,上面赫然写着梅园二字。沈玉舒有一丝恍惚,这个梅园让她升出一股没来由的心慌,她望着亭子里纤长的身影,心中感情复杂难明,就像是搅在一起的绸缎,明明感觉一拉便可以拉开,谁知越用劲儿越结成了一个死结。 荣楠适当的退了出去,只留下沈玉舒与顾曦延二人立在亭中。 秋风乍起,吹乱沈玉舒身上的素衣,也吹乱了她方才平复的心情。 顾曦延如沈玉舒一般,穿着一身素衣,她不禁想,他这是在为谁守丧,是为了悠儿? 他望着沈玉舒许久道:“灵轩说你有事找我。” 沈玉舒听见他发问,才收回自己的思绪抿了抿唇道:“是,是关于顾曦月与我姨母的事情。”既然他们共同个敌人是顾曦月,她还是有必要将自己的知道的事情告诉他。 顾曦延望着沈玉舒不说话,沈玉舒便继续道:“前些日子听母亲讲起,沈家命案的前一年,姨母曾回过岩州,到过沈家。” 沈玉舒将她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他沉默的听她说完,很久才道:“我知道了,如今顾曦月如惊弓之鸟,他现在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讨好我爹身上,想逼他露出马脚是有些麻烦的。” 沈玉舒听他如此讲,道:“就算是麻烦,你却也是有办法的不是吗。” 他听闻此言,一阵沉默,之后问道:“背上的伤可好些了?” 沈玉舒恭敬道:“多谢公子关心,伤已经大好了。” 他见她神色疏离,只好又沉默下来。以前她见到他只想要逃,到后来只要见到他她就满心欢喜,而如今她见到他心中只会想到武悠儿那纯真无邪的笑脸。 可是悠儿,你可看到了吗,你我心爱的男人为了自己的权利地位,要娶你的姐姐为妻了。 想及此处沈玉舒突然没来由的问他道:“你爱她吗?” 他像是没听到沈玉舒的话一般问道:“什么?” 沈玉舒便重复道:“你爱悠儿吗,还是说你只是为了你的地位和武侯府的势力。” 顾曦延眼神难掩殇情,“事到如今,爱与不爱又有何分别?” 沈玉舒难过的走上前凝望着他道:“有区别,如果你爱她,那么她生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不爱,那么你在石碑上撰写的那几个字,对她而言只是一种羞辱!” 顾曦延没想过沈玉舒会用这样尖刻的语气同他对话,他望着沈玉舒怒极反笑,“到底是长大了,不但牙尖嘴利,而且还会反咬一口,真后悔当初教会了你这么多!”说罢他转身就走。 沈玉舒却望着他的背影道:“悠儿说你对我是不同的,这话说倒也没错,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就一直不明白你的心,如今却是明白了。” 顾曦延停下脚步转身蹙眉瞪向沈玉舒,沈玉舒走上前冲他苦笑,“与你而言,女人只不过是一个个可以利用的棋子工具对吗。比如我可以为你找到天命遗书,而武悠儿或者武玢儿可以让你获得武侯府的庇佑跟支持。二公子,从今往后我会乖乖的做一颗棋子,为你找到天命遗书。”说罢,沈玉舒从他身边走过,不再看他一眼。 走了一半,沈玉舒突然笑着转向道:“对了,二公子,灭了沈家满门的是顾曦月,但罪魁祸首是顾德,这两个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哀莫大于心死,原来心死,是这般痛,这般平静…… “舒儿,又在愣神了,快些拿捣好的川贝过来啊。”冯玉华喊道,沈玉舒闻声忙从纷乱的思绪中拔出脑袋,慢悠悠的将捣好的川贝拿给她。 冯玉华因沈玉舒的事情而关张的医馆重新开业,而沈玉舒则是如当日对顾曦延的承诺,不再惹事只是乖乖的与冯玉华经营这一家医馆。 这小小的医馆倒也被他们经营的风生水起,引得周围许多百姓都只愿意来他们这里瞧病问诊。经历一场牢狱之灾,让沈玉舒长大不少,却也变得不爱说话,不爱笑,只是偶尔对着前来问诊的病人露出一丝微笑。 她想就这样平静的生活也是一件好事情。 沈玉舒帮着冯玉华将川贝放在纸上,突然在此时鼻尖传来一股淡淡的菊香,沈玉舒随即自嘲,这个季节菊花少的可怜,用来泡茶都不易怎么还有人会做成香料熏在衣物上,真是庸人自扰了。 只是眼前忽然跃进一个身穿桃色裙襦跳脱的身影道:“你们哪位是看病的郎中?” 沈玉舒和师姐同声回答道:“我是。” 那女子一愣,沈玉舒见冯玉华还忙着给一位老者的腿上涂抹膏药,于是便走上前道:“我师姐忙,你有什么事情找我也是可以的。” 女子恭敬道:“烦请女郎中跟奴婢走一趟,去了你就知道了!” 沈玉舒见她眉心闪过一抹焦急之色,一想肯定是家里有人患了疾病,想也没想便随她出了门。 拐过一条巷口,只见一座茶馆浮现于眼前,沈玉舒还没来的及细看,便被眼前的人儿一把拖了进去,直奔一间厢房而去。 有了武悠儿事情的先例,沈玉舒心中警觉害怕又遭到什么不测,不由得叫道:“姑娘,就算再急的病,你这样拖着我走,不等走到我先摔跤了。” 她见状这才放缓脚步,转身看着沈玉舒道:“刚才在外面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姑娘见谅只是我家小姐不喜去外间看病,听说你们在外间设馆治病救人,所以只能将你请来这里。” 沈玉舒见她眼中越来越重的焦急之色便也相信她所言非假,不多说其他,“你家小姐得的什么病以前可有郎中瞧过?开过什么药药方还在吗?” 那姑娘摇摇头道:“小姐不愿那些郎中靠近,说是也就开些进补的药物一点用处都没有,还不如不看。要不是因为看你和你师姐是天枢官的徒弟,我也不会请你来,小姐也不会同意。” 正在沈玉舒要说话时,厢房内有个清泉一般的女声传出道:“香儿,还不快叫姑娘进来,你想让我疼死么?” 只见香儿一阵紧张抓着沈玉舒就往厢房内跑去,待到厢房中香儿突然停下脚步,害沈玉舒差点撞在她身上。她刚定下心绪,香儿便将她往前一推,对着帐幔里的人服了服道:“小姐,郎中请来了。”幔帐后的人影点了点头,香儿便退了下去。 刚才一路奔波,根本没时间休息,这会儿缓过神儿大口呼吸着才闻见这屋中全部都是菊花的香气,只是沈玉舒万分好奇这香味儿来自何处。 就在沈玉舒好奇之时,那个声音适时的打断了她的思绪道:“姑娘请进来吧。” 沈玉舒听罢轻轻撩起幔帐走进室内,只见卧榻上躺着一个面色有些暗黄的女子,看年龄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若不是她的面色有异她还真是即冯玉华之后,沈玉舒此生见过最美的女子了,柳叶细眉直入云鬓,樱桃红唇半张半合的喘着气,小巧的鼻翼随着喘气一下一下的张合着,沈玉舒竟看的痴了。 只见她突然轻咳一声,沈玉舒这才从盯着她的痴样中回过神来,这样盯着一个人本就失礼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子,沈玉舒忙低下头尴尬的作揖道:“恕在下冒昧,还望姑娘见谅!” 女子温柔的笑了一笑,什么叫梨涡浅笑沈玉舒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只是不敢再像刚才那般,只能收起目光立在那里,那姑娘只是将手伸出道:“还请郎中把脉。” 沈玉舒躬身坐在她身旁,她的手腕冰凉是虚寒之症,果不其然脉象与沈玉舒所料相差无几,她便抬头细细端详她的病容,“姑娘这几天是否葵水不净,还有反复之状?” 她羞赧的点了点头道:“上个月葵水未至,这个月偏又反反复复快有十天,而且还伴随难忍的腹痛。” 沈玉舒思虑片刻道:“姑娘不必惊慌,这种事情在下瞧病时常遇见,在下给您开些药,只要服用三个月左右便可见成效,只是姑娘切记不可吃生冷刺激辛辣的东西。” 她点了点头唤道:“香儿。” 香儿恭顺的进到房内,榻上之人说道:“拿笔墨来让郎中写药方。” 香儿点了头便下去准备。 榻上之人复又看着沈玉舒笑道:“你是颜先生两位女徒弟中的哪一位?” 沈玉舒忙说道:“我是小弟子,沈玉舒。” 那女子看了看她道:“我猜也是,坊间盛传颜先生的两位女徒一个灵动可人美丽不可方物,一个娴静内敛温柔可人,若是娶得一位回家去便是毕生之福。” 沈玉舒无奈的笑道:“世人言重了,师姐确实美丽动人,只是我可不是什么娴静内敛的淑女。” 那女子掩面笑了起来道:“没想到,你的性子是这般啊,要不是我下个月就要成亲,真想跟着你出去见识见识。” 沈玉舒好奇的望着她,道:“还是算了吧,姑娘难道不知道前些日子在京都中发生的事情么?” 她歉然道:“当然知道,可是皇榜告示上也写了,你是冤枉的,所以沈姑娘别去理会别人的目光。” 正说着香儿端着笔墨来到身前,沈玉舒提笔写好药方交予香儿叮嘱道:“记得你家小姐每日必须服用,要一直坚持服用方能见效。” 香儿看着药方,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吩咐下人去拿药。”说罢又道:“郎中可随香儿回去了。” 沈玉舒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她现在还不清楚对方知道多少关于颜风的事情,所以她起身行了礼后道:“还请姑娘好生休养,在下告辞。” 那女子也略微点了点头道:“沈姑娘慢走。” 沈玉舒直到回到天枢府,回想起来才惊然发现她连那女子的姓名都不知晓,不经被自己的冲动吓了一身汗,若是今日来拉她走的人是顾曦月的手下假扮,那她的性命岂不是不保? 想及此处更是不敢往下想下去,后心阵阵发凉,好在福大命大,这会儿已经回到天枢府。 十九. 婚约照旧换新人 2 翌日,文灵轩一大早便来天枢府找沈玉舒,沈玉舒拖着慵懒的身体打着哈欠,跟着他出了门,只是他一路将她带到了京城外的渭河。吹着河风,不一会儿沈玉舒便清醒过来,看着眼前湍急的河流道:“文灵轩,你想干嘛?” 文灵轩只是眼含笑意的看着沈玉舒道:“清醒了?清醒了我们就开始吧!” “什么?”沈玉舒惊喊道。 他忽然将身后的藏着的云霜刀扔给沈玉舒,又抽出自己的长剑对着她道:“这几年你在曦延手下应该学了不少功夫,这几日刚巧军营无事,我们来比划比划如何?” 沈玉舒一听连忙告饶道:“文少将,文大人,你饶了我吧,我已经很久没有练过刀法了,让回去再睡一觉好了。”说着转身便走,不想身后文灵轩道:“你是怕你技不如人,还是说这两年来你那怯懦的性子从本质上还没有改?” 沈玉舒听他这样说,心中一阵刺痛,转身不服输道:“来就来,谁怕谁!” 当沈玉舒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天枢府时,沈母的饭早已热了不知多少回。看着眼前热腾腾的馒头,沈玉舒不顾形象的用手抓着便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诅咒那个可恶的文灵轩。他非要激她与他对打,这倒好一打就是整整一天,她累的都快吐血了,他才说打的过瘾才肯回来。 果真男女之间最大的区别依然是体力。 在这期间他还给了她一个无法回绝的理由,功夫要经常练才不会生疏,他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她练功,她应该感谢他才对。这倒好,弄得她腰酸背痛,太阳下山才回家,他还说明天继续。 想到此处沈玉舒一个不小心噎了一口饭,沈母忙递过水杯来。她猛的喝了两口才艰难的将口中的饭咽了下去,沈母轻拍她的背道:“文将军这一天带你去哪儿了?怎么头发也乱了,浑身脏兮兮的鞋上也全是泥。” 沈玉舒看着沈母,道:“就在渭河边,带我练练拳脚。” 沈母一听便笑了起来边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儿边说道:“这个文灵轩啊,练练也好,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有拳脚功夫保护自己总比等着别人救的好。” “可是,他练起武来根本就是个魔鬼!您看弄得我一身的土,一身的臭汗,到现在腿还疼呢!”沈玉舒委屈的说道。 沈母坐语重心长道:“他这样严厉还不是为你好,你应该感谢他的,怎么能怨人家呢。” 听到沈母这般说,沈玉舒想死的心都有。想着与她练武时文灵轩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严厉的变本加厉,活像个罗刹鬼。她叫苦连天了半晌他就当没听见一般,无视她的哀嚎,继续执剑与她厮杀。直到她的两条腿都有些伸不直,开始不停打颤时,他才大呼过瘾的坐在一边。 沈母见沈玉舒不说话,忙又帮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手里道:“我看这个文少将人不错,要是你跟他,娘倒是很乐意。” 沈玉舒一听,心里顿时冷汗涔涔,道:“娘,您一天都在想什么啊,我与他是朋友,更何况像他那样的富家公子,婚事能由得了他自己吗,难不成您想让我做小妾?” 沈母捣一捣沈玉舒的额头道:“傻丫头,娘只是随口一说,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总不能一直跟着你师姐在外抛头露面,我们沈家好歹也算是大户人家。娘如今只剩你这么一个女儿,总不能让你嫁给乡野村夫毁了一生。” 沈玉舒无奈道:“娘,您说什么呢,什么大户人家啊,如今我们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师父的庇佑,大户人家……我们早就不是了。” 沈母见她语气里透出的坚决,忧心道:“我自是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若是你爹还在,你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这件事情,原先你师父就跟我提过一回,没想到现在你还是这样的想法。妍妍,你老实告诉娘,你心里是不是还放不下顾家的那个二公子?” 沈玉舒一听急了站起身道:“您怎么说到他身上去了呢,怎么你们总是这样怀疑我逼我呢,娘,当初我愿意跟着他,是因为凭我一己之力根本找不到凶手,更别提报仇了。这些我都是跟您说过的,您怎么现在还这样说我呢,我已经答应过您不会那样做,我便不会。” 沈母见女儿生气,两手一摊道:“好好好,不逼你,你自己知道就好。至于报仇的事情,你依靠他也罢不依靠他也罢,总之你自己想清楚,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你们之间的那些弯弯绕,我只知道再这样下去,他耽误了我女儿的终生大事才是真的,仇要报,但是也不能耽误了你。” 沈玉舒见沈母也生了气,只好放柔语气宽慰道:“娘,您就放心吧,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可是您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要不是他暗中提携,师父跟师兄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而且顾曦月也不可能这么久了都不找上门来杀我们,问我们要锦书。” 沈母望了望沈玉舒担忧道:“妍妍,娘是心疼你啊。” 沈玉舒无声的点了点头,靠在娘怀里不再说话。道理她都懂,可是她又如何能这么快放下一个曾经牵肠挂肚的人,投入别人怀抱。 就这样在颜风和叶知秋回来的那一天沈玉舒两条腿像断了一般竟是挪不动一步,合不到一起。就连她自己也分外惆怅,看来文灵轩说的对,这功夫还是要天天练的。 冯玉华和叶知秋见到沈玉舒如此,却是在一旁偷笑不止,就连颜风脸上也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沈玉舒倒是心里有了疑问这是怎么了,看到她受苦大家都这么开心吗? 当晚,颜风将沈玉舒叫至书房,语重心长道:“舒儿,这些日子为师一直忙于丞相和陛下的事情,没能好好安慰你,今日有时间,先跟你好好谈谈。” 沈玉舒见颜风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心中有了些许了然道:“师父是想说我跟二公子的事情吗?” 颜风摸着胡须点了点头道:“二公子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 沈玉舒心中难言的情绪瞬间充斥了大脑,想也不想就道:“这与我何干?” 颜风道:“是与你无关,可是却与武悠儿有关,你可想听?” 沈玉舒见颜风神色严肃,默默的点了点头。 颜风见她如此,便道:“武侯府的人想将武悠儿的姐姐嫁给二公子,二公子当时并不同意,说他心中的妻子只有武悠儿一人,谁也无法取代,若是成亲也可,但武玢儿过门只能为妾。武侯府的人不知怎的,竟然同意了。” 沈玉舒心中不快道:“他说的倒是有板有眼,可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 颜风叹了口气道:“你没有见过武玢儿,你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总之这一次算是我们都算漏了。” 沈玉舒听颜风这样说,不解道:“这个武玢儿是什么人?” 颜风道:“这个为师也不清楚,但是你想武悠儿过世不过一个月,武侯府的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她却可以说服自己的父亲将这门亲事延续下去,光是这样的手段只怕没几个女子能比得过。” 沈玉舒心中一紧道:“师父怎知,是她游说侯爷的?” 颜风摇摇头道:“当日你出了大理寺,侯爷便去了丞相府,说既然武悠儿已死且二公子对悠儿情深意重,那这亲事就是没成也算是成了,二公子还是侯府的女婿。丞相也认同了这样的说法,更是交换了婚帖算是结了这门亲事。可是没想才过了几日侯爷就修书一封给丞相,说这亲事还得商议,若是丞相不嫌,就把自己的另一个女儿嫁给二公子。舒儿,你说一个人的想法怎能转的如此之快,要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是侯爷自己有问题。” 沈玉舒想了半天,嗤笑道:“莫不是武玢儿投怀送抱,生米煮成熟饭了,所以这亲事必须结。” 颜风见沈玉舒如猜中,不置可否的点头道:“你说的也八九不离十。” 沈玉舒一怔,没想到这个武玢儿这么豪放。 颜风见沈玉舒面露惊讶,便道:“武玢儿不似武悠儿那般爱抛头露面,而是久居深闺多年,很多人上门求亲她自己都不答应。那日不知为何她独自一人来到丞相府上,在听风苑中照顾了二公子一整夜,这件事情本身被二公子方面的人压了下来,就连丞相都不知道,谁曾想武玢儿回去家之后应该是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侯爷,事已至此侯爷只好答应这门亲事,总是这事儿啊,谁都觉得心里不痛快。” 沈玉舒心里确实也不痛快,不管什么原因,顾曦延都已是武悠儿名义上的丈夫,就算是照顾,丞相府里那么多丫鬟仆妇怎么轮的上她一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小姐。况且还是一整夜,这一夜能发生的事情太多,当然能让人误会的事情也太多。他们俩就算一晚上什么都没有干,在武侯爷眼中也完全变了模样。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听着是多刺激多香艳的场景,要是传出去,顾曦延只有一张嘴,怎敌得过京都百姓的悠悠之口? 如此说来,是沈玉舒倒是冤枉了顾曦延?可不论如何如果他坚持,又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不管是什么原因他让武玢儿在他身边呆了一夜,才制造出了这样的局面。 颜风见沈玉舒不说话,只好道:“等到十一月,武悠儿的百日忌一过,便要举行纳妾的仪式,但毕竟是丧期不满一年,所以仪式一切从简。过些日子,丞相府会有一个宴会,为此庆贺。” 沈玉舒心中冷笑,原来就算是沈玉舒误会顾曦延与武玢儿之间的种种,可是有一个事实还是没有变,他还是娶了武玢儿,这里面夹在了多少男人的义务,多少权力的欲望,还有多少的无可奈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这些日子过得尤为平静,顾曦延如今将大部分注意力都转移到帮助顾德夺得帝位这一件事情上,再加上顾曦月不断挑刺,双方竟是完全忽略了沈玉舒这个关键的人。 这日因着丞相府的宴会跟不久之后顾曦延的大婚,文灵轩要帮忙,所以放过了沈玉舒与他切磋武艺的事情,沈玉舒只有在这个时候万分感激,这世上竟还有一个日子是文灵轩不得不去的。 这一日,丞相府前门庭若市有很多达官显贵都来做客,沈玉舒女扮男装随着颜风一同来到顾府时着实被眼前的人来人往吓了一跳,没想到顾德已这般得人心。 那个真宗怕是真的没几天好活了…… 顾府中修葺一新,看来为了这门亲事他们早已着手准备,沈玉舒看着满目红绸锦缎,及正堂之上那个正在被曹管家一点一点挂上去的烫金囍字,心头一揪。悠儿,这一切本都只属于你的,可是如今却换做了另外一个人,你泉下有知,可会难过可会心酸? 沈玉舒想这便也是她与他最好的结局,他在不知道她的心思时候,娶了武悠儿的姐姐,而她便做回颜先生的小弟子沈玉舒,从今往后她与他还有什么关系? 沈玉舒见颜风与一旁的达官显贵相聊甚欢,便一个人偷偷潜去内院。 听风苑不知如今会是什么样子,想来也与大堂一样挂满了红灯笼,一派喜气。 今日因顾曦月和顾曦延有公事不在府内,沈玉舒才会女扮男装的混进来,否则沈玉舒是不会来这里半步。 看着手中的玉梨花,心中一酸竟是有些舍不得。想着顾曦延洞房花烛,便又无法再将这玉梨花放在身旁。原来,就算是心死,要忘了一个人还是那样艰难。 沈玉舒站在听风苑门口四下查探了一下,确定无人后便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让她心底一震,这哪里有半分办喜事的样子,没有高挂的红灯笼,没有忙上忙下的仆妇,就连打扫院子的家丁也没有。这院子里就像是没人住过一般,十月的院落梨叶凋落,让人生出丝丝寒意。 顾曦延他这是做什么,不是要成亲了吗?不是娶那个武侯府家的小姐吗,不是说后天十一月是他大喜的日子吗? 沈玉舒看着满院的寂静,心中竟是透着一丝莫名的怅然,悠儿,我们是不是都误会他了,他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男子。沈玉舒不由被自己的这种念头吓住,回头一想却是好奇怎么会有人在成亲时,将自己所住的院子不落一丝红。 沈玉舒在院中呆站了很久突然回神,心道不能久留便匆匆忙忙的推开顾曦延的房门。见里面无人,悄悄的将玉梨花放在他枕边,她望着静躺在枕边的玉梨花,又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玉坠子,心中道,对不起,我能还给你的只有这个了,那一个我舍不得。 思绪沉淀沈玉舒便欲离开,只是不经意间扫过柜橱时,才发现上面大红的新郎服和一顶新郎官帽,脚步不由得向那柜橱走去,这衣服沿着袖沿绣着一圈云龙图案,胸口处绣着一只嘴巴半开半合的蟒瞪大了眼睛,面目狰狞,这婚服做工细致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而它如今就放在那橱柜之上。 顾曦延穿着他一定很好看吧,他时而皱眉时而温柔的眼神突然又出现在沈玉舒脑海之中,那么真切仿佛从未离开过。沈玉舒正痴想着,不料听到身后穿来一个青涩打男声道:“你胆子倒挺大,竟敢私自来听风苑,你可知这是谁人所住?” 沈玉舒猛然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形比沈玉舒高出些许的少年,沈玉舒盯着他道:“不过两年时间,三公子竟是将我忘了呢。” 那人正是当初在顾府里处处与沈玉舒不合的顾曦明,还被沈玉舒打了屁股的,也是她在这世上除了沈母和堂哥以外唯一的血亲。可他身上终究有着一半顾家的血液,否则她来京城这么久沈母也不会阻止她来找他。 只是也许作为丞相三公子的他并不知情,而沈玉舒此刻也只能这般望着他,沈玉舒的表弟。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是很快有掩饰下去看着沈玉舒道:“你还敢来这里,你可知大哥因你差点变成废人,你还敢回来?你就不怕我喊人将你当做贼抓起来?” 十九. 婚约照旧换新人 3 沈玉舒嗤笑道:“三公子若是想用这一招来报当日的仇,您只管叫人好了。”说罢便欲离开此地。 只是忽听顾曦明开口道:“表姐?”语气中竟是带着些依赖带着些试探。 沈玉舒驻足回过身望向他,不真切的问道:“你叫我什么?” 他走上前来细细的看着沈玉舒道:“你是我表姐二哥说的,这可是真的?” 沈玉舒看着他眼中期盼的神色,心中一软,点了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害我母亲之人可是大夫人?”他突然提高声调厉声问道,沈玉舒望着他眼中攒动的火苗,不知该如何说。 不想他却将这种短暂的沉默当做了默认,突然抓住沈玉舒的肩道:“果真如此,没想到这么多年我竟然认贼作母,该死的许氏我会让她比死更难受!” 沈玉舒心中一冷,顾曦明往日的那派纨绔子弟作风荡然无存,如今在他眼中看到的只是与年龄不相符的仇恨,这样的仇恨她如此熟悉,它正在一步一步侵蚀着他的心灵,就像她被仇恨所包围,心灵的不到释放,就算再多的欢乐,涌上心头的也不过一抹酸涩与孤寂。 可是现在的她已走出心困,而顾曦明却踏入了仇恨的漩涡,还兀自在仇恨里沉沦。 “你是怎么知道的?”沈玉舒反问他道。 “是二哥这次回来告诉我的。起初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这是真的了。”他双手垂下,紧握双拳。 沈玉舒反手抓住他的双臂道:“你想怎么做,她可是丞相的发妻!” 顾曦明一愣,忽然轻笑着放开沈玉舒道:“表姐好大的口气,你当初还不是主动送上门差点让大哥杀了!” 沈玉舒心中忽然传来一声衣物被撕扯的声音,当日若不是文灵轩及时赶到,后果真的不敢想象。 突然想到弑母这样的逆行发生在顾曦明身上,若是有一天丞相登上皇位,这等大逆不道之举只怕会毁了顾曦明的前途。可沈玉舒心中也恨,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把这些心中的思虑告诉他,因为就连如今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想过自己去找顾曦月报仇,可又担心会毁了顾曦延那隐秘的计划,所以沈玉舒只能装作不在乎,只能忍。当见到顾曦明在她面前逐渐冷漠的眼神她心中也跟着冷起来。 顾曦月如今还只是丞相嫡子,若是等丞相荣登大宝,只怕报仇之事会难上加难,倒是顾曦延的计划于布局究竟会不会帮到她,会起多大作用她都不得而知,所以报仇的事情刻不容缓。 沈玉舒望着顾曦明,突然想到明面上不能做的事情,私下里不是不可以,沈玉舒不能做或者无法做的事情,每天在丞相府的顾曦明却可以轻易完成,沈玉舒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 她看着顾曦明,道:“你可知你杀了她,你的父亲会如何看你这大逆不道之举?” 他嘴角掠过一丝冷笑眼中充满血丝,“何须让爹爹知道,若是你愿意与我联合我自有法子,更何况恨极那老妇的又不止我一人!” 沈玉舒这才想起顾曦延的生母也是被老夫人害死,这般看来沈玉舒再说什么也是无益。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道:“顾曦明,我不会与你联手,但是我也告诉你不管你做什么切记不可让人抓住你的把柄否则就算有人想保你,也无从下手。至于顾夫人,若你能杀了她,你可要想清楚后果。这里我不便久留,你自己思虑清楚。再者说,我不与你联手不代表我不会帮你,你若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只是行事要隐秘不能让我娘发现。” 他眼中突然闪过疑惑之色道:“这倒奇了,你既然想报仇为何又这般推脱。还有你娘可是我的亲姨母,为何你我之间的事情还要瞒着她?” 沈玉舒不愿解释沈母对顾家的恨,所以只能敷衍他道:“时间不多了,我得赶紧回到师父身边,这些事情一句话两句话的说不清楚,等下次有时间了再跟你说。”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便匆匆出了房门向外堂行去。还好这一路没有人发现,沈玉舒回到宴席之上,随意动了动筷子便又跟着借口有事的颜风出了丞相府。 十一月二十四,是一年难得一见的好日子,颜风很早就出了门,如今叶知秋被安排在顾曦延身边坐了顾曦延的门客,而颜风则随着顾德在顾府中宴请宾客。 今天冯玉华和沈母则是大门一步都不迈的陪伴在沈玉舒身边,就在这种感觉将她憋的快要窒息快逼疯她的时候,文灵轩却突然出现在了天枢府,说是带她出去散散心,沈玉舒当时想也没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立马跟他出了门。 沈玉舒问他们去哪里,他只是笑着道:“去了就知道。” 等沈玉舒走到聚宝斋门口时似乎明白过来他是要做什么,只是心里还是不确定,问道:“今日顾曦延大婚,你怎么不去参加婚礼?” “前几日军营里有事,我便回了军营,今日是偷偷从军营里赶过来的,可是天色已晚,那样虚伪客套的场面我看着都觉得恶心,而且去了可能也帮不了什么忙,还不如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反正那疯子知道我的秉性也不会说什么。”文灵轩笃定的说道。 听他如此说,沈玉舒便不再多问。 直到换了一身夜行衣与带着面具的文灵轩卧在户部尚书的房顶上时,她才真正明白过来,这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寒风吹过丝丝寒意直逼人心,沈玉舒就是穿得再厚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扶了扶脸上的银白色面具悄声的问道:“本以为你会带我去吃顿好吃的,没想原来是来做梁上君子了,敢问绣叶公子,你到底是进去还是不进去,我快冻死了!” 文灵轩朝她笑了一下道:“别急这户部尚书王录家我已经盯了很久,你放心好戏马上就开始了,注意力集中一点丢了命别怪我!”说罢竟是不再理沈玉舒,目光向不远处的一个亮灯的屋里瞧去。 沈玉舒没好气的瞪了文灵轩一眼,将目光放在了那所屋子,盘算着等会儿怎么逃出户部尚书府的大门,就在此时文灵轩拉着沈玉舒道:“好戏开始了,换地方!” 沈玉舒一愣,还没等多做反应腰间力道传来已是将她悬空抱向尚书府的后院,等停在一处幽暗的石壁之后时,沈玉舒才察觉这似乎是一间女子的住所周围竹林围绕还有一团一团已经枯萎的月季芍药,只是不知是王录的老婆、小妾、还是女儿的住处。 文灵轩真是挑了个好时候,今晚王录这些官员们都去参加顾曦延那所谓一切从简的婚宴,一时半刻根本回不来。文灵轩寻了这个空档才进来,不知道他是只偷些银子,还是连带着要把这尚书府给搬空。 沈玉舒想了想还是觉得后面一个推断比较合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绣叶公子,怎么会只为了几个散碎银子来户部尚书府呢,岂不是太丢人了。 正在思索间,肩上突然有道力气重压过来,沈玉舒屏住气还是一个没踩稳直接倒了下去,看来她的内功还是没有练到家,文灵轩只是用了几分掌力就将她压的这般无力招架。 就在她屁股快挨地的时候,文灵轩双手将她陡然抱起圈在怀中,轻声道:“好戏开始了!” 沈玉舒不禁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方望去。 石壁前是一片不算浓密的竹林,而就在她透过竹林向房间那边的方向望去时,右边的拱门突然疾步进来一个穿着懒散的男子。他嘴边一圈青色的胡茬在摇曳的灯笼下显得格外厚重,头发蓬乱的散在肩上。只见此人目光之中透着些许警觉,不时的还四处张望一圈,确定周围有没有人。 这让沈玉舒到是好奇起来,这样一个男人趁着户部尚书王录不在家,偷偷来到府邸里究竟要干什么。 只见他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后,便在窗下学了几声猫叫,之后竹林前紧闭的房门突然开了一道缝,且里面的昏暗的灯突然亮了几分。 沈玉舒这才反应过来脑海里蹦出两个字——偷情! 怪不得文灵轩说好戏开始了,沈玉舒按捺不住看好戏的心情,情绪激动起来。 这样偷窥男女偷情还是第一次,这让她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虽然说不光明正大,但人类潜藏的窥伺欲早已战胜了道德底线。沈玉舒回身望文灵轩银白色的面具罩着根本看不出他的表情,于是她只能又继续观察着房内动静。 那男子进房不久灯火瞬间熄灭,文灵轩见状忙给沈玉舒打手势,于是他俩从石壁后转出,悄悄的来到房门下,只听房中没一会儿便传出男子粗重的呼吸及女子的低吟声,这声音顿时让沈玉舒耳根发烫。 抬头看在一旁的文灵轩,他竟然仍在细细静听房中的动静,沈玉舒不由一阵气愤,这么大老远来沈玉舒以为是来盗财没想到却是来听墙根看人家偷情。 文灵轩似乎感受到了沈玉舒眼神所含的愤怒,转头望着她拍了拍她的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悄然潜进屋内。沈玉舒随后也跟了进去,只见外间地上散落着衣物有男子的长衫,也有女子的裙襦。 沈玉舒刚想停住脚步,只听里间女子听到了外间的响动发出声音道:“什么人!” 只是她这个人字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哽在喉咙,文灵轩已经适时点了他二人的穴,沈玉舒快步走到里间压低声音问文灵轩道:“你这是做什么?” 文灵轩笑了一声,走到床边的墙壁处来回摸索的一阵,随之他面前的墙壁轰然大开,露出一个半人多高的壁橱,壁橱中央放着一尊金雕观音像,盈盈闪烁的光芒将原本晦暗的内室瞬间照亮。 沈玉舒看着那尊观音竟然呆住了,好个户部尚书,没想到在家里还藏了这么一尊金观音。如今安国南部因旱情几乎颗粒无收,国库空虚没想到这些官员私底下竟是如此敛财成风。 而床上的那两位也不由得愣住,想必他们也不知道这房屋中竟然还有如此机关跟这么大一尊观音像。 沈玉舒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却见文灵轩已从怀中取出一块大黑布,将观音包裹进去,随后又将墙壁关合。他的动作一气呵成,转身拉着沈玉舒便往外间走,等走出房门他突然对沈玉舒说道:“我在石壁后等你,那屋内是王录新纳的小妾,你去房门外叫喊人过来,该喊什么不用我教你了吧?” 沈玉舒顿时玩心大起,这个文灵轩竟然还会玩儿移祸江东这一招,沈玉舒冲他一笑跑到拱门边隐藏起来,但见有人在外,夹着嗓子大声叫喊起来:“快来人哪,快来人姨太太房间里着火啦,快来救人啊!”说罢见那人向外跑去,沈玉舒不禁偷笑起来,真想看看那两个偷情的人结局如何,只是身后一只大手已将她连腰抱起就飞出了尚书府邸,一路往聚宝斋而去。 等到了聚宝斋换了衣物,文灵轩不紧不慢的坐下来道:“今日过的如何?” 沈玉舒大喇喇的往他身边坐下道:“感觉不错,很刺激,如果能留下来看那对男女怎样下场就更好玩儿了。” 他突然给沈玉舒额头上一个爆栗道:“没想你倒是玩心很大。” 沈玉舒根本不顾他说什么,心思全其中在那尊观音像上忙问道:“你怎么知道那尊金观音在那里?你盯了他们这么久就是为了这尊观音像?” 文灵轩看了看沈玉舒,眼中有着一丝她无法探究的深意道:“那尊观音像原是我爹在世时私藏的珍品,当日我娘与人私奔时偷了这金观音,我找寻多年却没想前些日子却在王录那里打听到了消息。” 沈玉舒还想说什么,没想他却起身道:“好啦,热闹瞧完了,我送你回家!” 沈玉舒站起身不情愿道:“你打算怎么处理那尊金观音?” 他伸了懒腰轻轻拍了拍沈玉舒的头,“老黄头会拿去将它化了,再做成金定子,再换成银子捐给难民,你不如算一算这樽金观音能换多少银子。” 沈玉舒心中一正崇拜之情油然而生,当大侠真好。 文灵轩看她如此眼光变得温柔起来道:“傻丫头,回家了。” 十九. 婚约照旧换新人 4 回到天枢府时夜已深,沈玉舒不敢打扰他人便双手捅在袖子里别了文灵轩,提气翻过天枢府的墙院。 她摸索着向房中行去,经过沈母房间时却听里面仍有动静,想是沈母担心她未回家还未睡,于是便轻脚上前想敲房门道一声平安,但就在她伸手准备敲向门的刹那,突然听见颜风的声音从沈母房中传出,虽然声音低微但沈玉舒还是一字一句听了个真切。 “你放手!”沈母微怒喝道,只是颜风似乎不听劝说道:“当年放手铸成今生大错,如今还要我看你受苦,我做不到!” 沈玉舒听着心里如被人狠击了一拳,颜风继续说道:“秀儿,我知你明白我的心,我去和舒儿说清楚,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会明白你的苦衷。” 沈母急道:“你与她说什么,她还是个孩子,你我之间早已在我与沈傲成亲时便已结束,当年你既然狠心抛下我去寻仙问道,就该知道是这种结果。如今何苦又来纠缠?” 颜风叹了口气道:“当年我一心求道,不顾家人与你的劝阻,之后却后悔莫及。当日见沈家遭灭门之祸,本想去救你,没想到终究是晚了一步救下的只有舒儿。这么多年我将舒儿当做亲生女儿一般教她。舒儿聪明但是心中的恨意难消,原先每日都会从噩梦中惊醒,直到两年多前她才懂得将仇恨和对家人的思念放在心中,就连我这个师父如今也不知她心中所思所想。” 听到这里沈玉舒的捂着嘴巴的袖管早已被泪水侵湿,颜风,沈母,原来竟是这般过往。 “颜富,当日你那般执着,我如何劝你都不听。沈傲说你不会再回来,我便遵循父命嫁与他,他对我很好,只是我心中却仍念着你,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但我不说他也不问。我们的日子过的很安逸,直到你的再次出现,颜富你既然走了,为何还要回来……”沈母泣声说道。 原来,原来如此,沈母逼沈玉舒对顾曦延斩断情丝,可如今自己却与颜风旧情不灭,若不是她今日听到,还不知他们要瞒自己到什么时候。 沈玉舒不禁抽泣了一声,“谁在外面?”颜风的声音突然传来,只是沈玉舒已经没有力气没有勇气躲在一边,而是一掌打开了沈母的房门。 就在颜风望见沈玉舒的那一霎那,沈玉舒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颜风救沈玉舒不过是因为沈母,不是因为心疼她,呵护她,而沈母居然在心里从来都没有爱过沈父。怪不得颜风总会说,把沈玉舒教不好如何对得起她的母亲,原来如此。 月光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投射在昏暗的房间里,沈玉舒看不清他们的脸,只听见沈母微弱的喊了一声:“妍妍!” 颜风看着沈玉舒眼神中充满复杂而愧疚的神情,她的心就这样被蹂躏再蹂躏,直到无法呼吸,或者说早已窒息。 沈母只是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看着站在门边的颜风。沈玉舒一步一步后退,那是她的母亲,她一遍一遍提醒自己,只是脚步却不曾停下,就这样那扇门离沈玉舒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沈玉舒转身准备离开时,颜风突然上前拦住她的去路道:“舒儿,你听为师跟你解释。” 沈玉舒不知怎的突然一掌打向颜风,却还是偏了一些打中了师父身后的门框,门框随之应声倒地。 沈玉舒苦笑道:“解释,还需要解释什么?”说罢她转身便逃离开沈母的房间。 也好,就这样吧,她走了,他们爱做什么,爱怎样再续前缘都不关她的事情,这一刻,她只想远离这个地方和这些人…… 黑暗之中的京都大街,让人觉得像是人心一般,黑暗到根本看不清前方的道路,而她的心终于还是走不出那座困住自己昏暗的没有阳光的城池。 泪水打湿了脸颊,夹杂着晚风寒冷吹在脸上冰冷刺骨,亦如冰刺一般,刺进她的脸颊穿过她的胸膛,豁然将本已结痂的伤口拉得更大,她又该去哪? 走着走着脚步却停了下来,转身望去,没想竟不知不觉走到了顾府的侧门,门前那顶大红的灯笼还在轻风中摇曳。 他,现在应该拥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入眠了吧,他的洞房花烛,他的光明前途,无量人生。对于沈玉舒来说却是悲剧的开始,她该怎么面对。 顾曦延,我好想见见你,哪怕一眼,远远的一眼就好,只是现如今这样的念头都是一种奢求。 沈玉舒望着那盏摇曳的红灯笼,眼前仿佛出现一身红衣的顾曦延,他就那样走来经过的她身边,她回身望去只见大红的婚房内床榻上正坐着一个顶着大红盖头的新娘,顾曦延微笑着向那个新娘走去,可掀起的盖头下既不是她也不是武悠儿,而是一张模糊的人脸。 只是命运由不得沈玉舒,也由不得顾曦延。 沈玉舒只顾着伤怀却不料身后突然出现两名黑衣人,当她感觉到劲风一扫而来时,为时已晚。她回身堪堪躲过那人刺来的一剑才发现,两人竟是她多日未见的鬼面人。 沈玉舒不禁冷笑道:“顾曦月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可以这样为他卖命。” 那人见沈玉舒躲开,不容她多想便又欺上前来刺向她,她见那二人与自己功夫相差无几,甚至比她还高上一些,她便抽出腰间的云霜刀,奋力回击却只是徒劳。 硬碰硬,沈玉舒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她只能跑。 只是鬼面人哪容得她逃跑,另外一人挥剑挡住沈玉舒的去路,她气急道:“你们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在这里杀人,不连累了你们的主子,丞相也不会放过你们在他府前胡来!” 其中一人冷笑一声,却还是没有说话,而是提剑刺向她,可是她早已避闪不及。眼见着那一剑就要刺进她胸口时,身后忽然冲出一个身影挡在沈玉舒身前,手中长剑一挥,那名黑衣人的剑应声而断。 玄色的衣袖在夜色下随风飘摇,而沈玉舒望着挡在身前的人影时一阵恍惚,只弱弱的喊出一声“顾曦延”便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沈母和颜风的脸交替的出现在沈玉舒的脑海里,曾经那么深爱的亲人如今却伤她最深,沈玉舒想逃离却终逃不出血肉至亲的一脉相承。 她该怎么办,连她自己都无法逃出自己心中那座城,怎么还能逃离出情感的束缚? 口中一阵温热的液体划过,沈玉舒动了动手指,似乎被什么人握着,手心传来对方手中的温暖,那种踏实的感觉又一次回到沈玉舒的心中。 她是那样贪恋那种踏实的感觉,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感觉过了。 沈玉舒试着将沉重的眼皮抬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熟悉而又焦虑的眼睛,沈玉舒盯着那双眼睛慢慢的看清床边坐着人,“小惠!” 小惠显然没有想到沈玉舒会这么苏醒,猛然低头惊喜的看着她道:“舒儿姐姐,你可醒了!” 沈玉舒看着她疑惑的问道:“这是在哪里?” 小惠将床头放着的一碗汤拿在手慢慢搅着跟沈玉舒说道:“你在三公子的别苑里。昨晚三公子路过时听见侧门那里有打斗声,出去一看却发现你倒在门边,就便把你送来清苑了。” 顾曦明?可她昏倒前明明记得是顾曦延打走了那两个黑衣人,怎么会是顾曦明呢,难道是她记忆出了问题? 小惠端着碗做到沈玉舒身前道:“这是公子命人炖的乌鸡汤,最是补身子了,叮嘱你醒了一定要喝。” 沈玉舒坐起身才想到,还算顾曦明有良心认沈玉舒这个表姐。于是从小惠手中接过碗,一口一口的喝着,只是嘴里却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你怎么在这里呢?”沈玉舒问小惠。 小惠接过空碗放在托盘内道:“公子说府里容不下我,所以将我调来这里,这里比府里清闲,公子若来了我们便好好伺候,公子不来也没有什么大事情,不像在府中其他地方要那般处处都要谨言慎行。” “看来你家公子,还是蛮疼你的!”沈玉舒微笑道。 小惠羞红了脸低头道:“公子是可怜我罢了,小惠只不过是个低贱的下人。” 沈玉舒在她眼中明明看到那一丝胜过一丝的情愫在悄然生长,心中慨叹。 就这样沈玉舒暂时在清苑中住了下来,也是因为沈玉舒真的不知该去向何处,所以只能选择暂时住在这个吃喝不愁遮风挡雨的地方。 可是从她住进来后没有见过顾曦明。小惠才告诉她,顾曦明很少来清苑,一个月不见得能来一回,除非是心里不痛快时才会独自一人来这里散散心。 骄阳普照,这一年很快又要过去,沈玉舒静静的坐在清苑池塘边的凉亭里,看着在身下聚集又散开的一群锦鲤,心中缺失了一块。那晚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人分明就是顾曦延,那身玄色衣袍,是她见他穿过最多次的衣袍,不会认错。 “表姐身体可是大好了?”身后传来顾曦明带着一丝调侃的话语,沈玉舒回过身,那个人影站在夕阳之中慢慢向她走来,他的眉目间和顾曦延有着些相似,但是仔细看却又看不出到底哪里像,也许这就是血亲的神奇之处。 可顾曦延似乎又与他和顾曦月长得没有那么的相似。总之说不上是哪里不像,也说不出哪里像。 沈玉舒正思索着,顾曦明已经来到她身边坐下道:“表姐总是这样走神,让我如何开口说呢?” 沈玉舒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见他不知何时已经将她手中的鱼食拿到自己手里在一下一下往池塘里撒着,那群远去的锦鲤又重新聚拢在凉亭周围争抢着食物,弄得水花四溅。 沈玉舒道:“你想说什么?难不成真的想把我打你的那几巴掌还回来?” 顾曦明笑着将最后一把鱼食撒进池塘里,拍了拍手转身望着沈玉舒道:“表姐难道不想知道当日我是如何发现你的吗?难道也不好奇怎么会有人在顾府门前下杀手?” 沈玉舒怎会不知道杀自己的人是谁,只是没想到他会胆子那么大,在自己家门口动手。 十九. 婚约照旧换新人 5 顾曦明见沈玉舒不说话便径自说了下去,“那日二哥大婚,晚间还有些宾客未散,我与那些人喝酒,却听见府侧草丛微动,我一时好奇冲出去想看个究竟,只是等我出去时那边已没有了动静。我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却听见有个声音从侧门那边发出,很明显是有人想要引我去那里,只是那声音到侧门时便消失了。我一时无法确定是怎么回事便命人打开侧门,却没想发下你躺在台阶上,而且……而且……”他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往下说,沈玉舒听到这里也脸红起来。 “后来我请了郎中来,才知你没事。”他继续道。 谁会知道当日沈玉舒晕倒是因为葵水导致血气不足,且耗力过多所致…… 沈玉舒看着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刚想开口时,顾曦明却抢在她前头说道:“大哥这几日不在京都,他的人手很多都随着他一起去边陲了,所以这段时间你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息,不用担心会有人突然冒出来杀你!” 说罢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回顾府去,你好好休息。” 沈玉舒眼神复杂难明的起身道:“好,那你早些回去,没有事情就先别来这里,免得顾曦月的人起疑。” 顾曦明笑了笑道:“表姐,我原以为你会问我二哥的事情,没想到你却连一句都不曾提起,真不知道二哥为何那么照顾你。”说罢不等沈玉舒反应过来,便匆匆离去。 照顾她,这话从何说起呢,他何时照顾过她了?不都是她在照顾他吗。 第二日,沈玉舒原以为顾曦明不会再来这里,可没想到当她见到他时他脸上竟带着丝丝兴奋。他命人给她带了一张假面乔装后便带到了顾府顾夫人的床前。 最初沈玉舒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直到沈玉舒看到顾夫人青黄色的面庞心中才明白过来。 许氏躺在床榻上,身边除了安安静静的小丫鬟以外,还有面色憔悴的顾曦月,没想到他竟然从边陲赶了回来,而此时顾曦月脸上也挂上了一丝担忧的神色。 沈玉舒心虚不敢多看,害怕他会看穿自己的伪装。 探了脉,沈玉舒放低声音躬身道:“老夫人年老体弱只能这样将养着,待我开几服药调一调,只是我也不敢担保老夫人还能撑多久。” 顾曦月眼中冒火的冲过来想要揪住她的衣领,而她正准备抽出袖中的匕首时,只见顾曦明已抢上前拉住了冲过来的顾曦月道:“大哥,他只是个郎中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先保住老夫人的命要紧!” 顾曦明朝沈玉舒打了色,她便识时务的退出房门。没一会儿顾曦明也出了房间,看了沈玉舒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话只顾走自己的,沈玉舒便跟在他后面,直到了他住的听雨轩,见四下无人他才转头问道:“那老东西究竟是死是活?” 沈玉舒看了他一眼,道:“要活便能活,要死便也能死。” 许氏的脉象比沈玉舒当初所探之时明显还要虚浮几成,只怕不是她病入膏肓而是有人已经开始想要她的命而给她下了毒。 “此话怎讲?”顾曦明一脸疑问道。 沈玉舒注视着他,思忖难道不是他吗,那会是谁,顾曦延?沈玉舒又不敢确定,只能探究的问道:“你应该比我清楚,你不是一直要她死吗?” 顾曦明愣了一下,说道:“我是想让那老东西死,可不是这么个死法,我一定要让她慢慢受折磨而死!” 沈玉舒心中一紧,不紧不慢的道:“你的目的达到了,有人想让她死,给她下了药,她活不了多久。如果你想让她在众人面前承认当年害死你母亲的事实,怕是要加快些进度。” 他看着沈玉舒突然笑了起来道:“没想到一向善良的表姐,心也这么狠啊。” 沈玉舒望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顾曦明心中有些许无奈,“我,没有心。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顾曦明显然没有想到沈玉舒会说这样的话,他眼中还带着怀疑的神色看着她道:“难不成你这是看破红尘了么?”说罢也没有理沈玉舒便接着道:“好了,你这就自己回别苑去吧,若是有什么事情我会来找你的。” 沈玉舒点了点头便提着药箱往顾府外走去。 没想到走着走着天上竟飘起雪来,她见雪势渐大只能跑起来,可还没跑出几步融化的雪水已经打湿了衣衫,沈玉舒只能先到附近的树下躲避,这雪下的突如其来,连一丝征兆都没有,她躲都躲不及就被大雪差点埋了。 偏巧不巧沈玉舒挡雪的地方竟然是听风苑的后园拱门,沈玉舒回身望着,忍不住从拱门里向里面瞧去,大雪中的听风苑被银装覆盖,看不真切。她默默立在拱门旁,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里好看吗?”一声低沉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玉舒僵住了身体不敢回头,只听见木轮从地面划过划过雪水的声音,直到那个声音停在了她身侧。 沈玉舒朝下方望去,一身玄色棉袄罩住他坚实的身躯,一根灰色的布带系着他雪打不乱的头发,浓黑的眉毛整齐的贴在突出的眉骨上,而高挺的鼻梁上尽然还挂着几滴未擦的雪花片,眼神中透出一丝深沉成熟的感觉,比她之前所见到他淡定许多。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他的变化竟如此之大。 他们就互相望着对方,他似乎并没有气恼她的不请自来,可她心中的那道伤疤却又被狠狠的撕扯了一下,痛到不能自己。 沈玉舒不知该如何解释,却是顾曦延先开口道:“既然来了,进去喝杯茶暖暖身子等雪下的小了再走。” 沈玉舒从未怀疑他的辨识能力,他们对视的瞬间他就已经知道她是谁。 屋内的摆设与当日沈玉舒来时并没有多大的改变,而她却没有找到一样女子的事物,他不是成亲了吗?为何这房间内却还是他一人所用的东西。 沈玉舒不敢多想,规规矩矩的坐在茶桌旁,看着对面的顾曦延烹煮茶叶,她以为一杯茶很快就会喝完,可是没想到他从烧水开始竟用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外面的大雪似乎也格外给他面子,一直落不停。 沈玉舒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望着他一个人在那里忙碌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为何会突然请她来喝茶,是因为大雪路难行,还是说他也想从她嘴里知道许氏的病情。 正思索间,便听见他的声音传来,还是那样富有磁性,让她不禁沉醉其中,“你可知你师父他们为了找你快将整个京都翻个遍了,你却在这里给许氏探脉!” 沈玉舒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她此刻的悲伤和彷徨,还是倔强道:“我不会回去!” 只听他似乎叹了口气道:“许氏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曦明那里我自会去说。” 可沈玉舒现在满心所想的并不是这件事情,想及此处她竟然随口说道:“武玢儿她对你好吗?”说出来后她才反应过来,猛的抬头却看见他眼中一抹受伤,沈玉舒忙将头转向别处,余光看见他将手中的茶壶放在一旁,取了帕子擦了擦手,不做声。 沈玉舒泄气道:“我知道我不该问你这些,我也没有资格过问你顾曦延的家事。可是,你若心里还有悠儿,就别忘了替她找出真正的凶手,让她能含笑九泉。天色也不早了,我还要出府去,这便告辞了。” 沈玉舒起身往门口走去,腰上一紧竟是他起身搂住了她。 她心中惊异他如此亲密举动,挣扎着想挣脱他的手臂,只是他的力气却让她根本撼动不了半分,于是她只好放弃了挣扎,忍着泪道:“你又是在逗我吗?” 他不说话,气息却一直在她耳边和脖颈间游走,他沉重的呼吸不断充斥在她的脖颈间肌肤,像是在隐忍,又像是一种冲破牢笼的爆发,惹得她浑身一阵酥麻,却听他细微的声音传进她的耳窝,那种带着心碎带着无奈的话语,让她一颗心都有些酥软,“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可知这样来顾府,可能会送命!顾曦月更有可能拿你当诱饵来杀了你们母女!” 泪无声的滑落,打在他的手臂上,沈玉舒猛地回身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是做的不对,可师父他们就可以什么都瞒着我吗?就像你,也从未真正相信过我真的可以!”沈玉舒微微泣声道。 他松开在她腰间的力道,“上一辈人的事情由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你不是还要报仇吗,就这样被击倒了爬不起来了?” “我是想要报仇,可我现在却找不到报仇的意义了,不如你来告诉我,该如何面对他们!” 顾曦延叹了口气,回坐在木轮椅上,“你只要明确自己的目的,其他的都不要在乎。我说过我会帮你,你记住这一点就好。回去,回到天枢府,那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你应该成熟一点,懂得掩饰自己的内心。” 沈玉舒望着他,心中不知滋味,他说的对,她不该这样任性的跑出来,她该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沈玉舒长出了一口气,走到他身边道:“有句话我想问你。” 顾曦延盯着沈玉舒,她便继续道:“许氏身上毒可是你下的?” 顾曦延一听,面色一紧皱眉道:“你说她中毒了?” 沈玉舒见他神色如此,便知毒不是他所下,只能点点头道:“下毒的人药量把握的很好,许氏如今的身体恐怕撑不了多长时间,若是你们想要从她嘴里知道点什么,最好趁早动手。” 顾曦延听罢,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 那日后,沈玉舒没有再去过顾府,也没有再继续住在顾曦明的别苑,那里虽然很安逸,但她觉得总有双眼睛在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而顾曦明并没有对此解释什么,只是让小惠为她收拾了一些行李。 沈玉舒走时他无声的望着她,却忽然嗤笑了一声道:“二哥就是二哥,只要一句话,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便都会回到他的掌控之中!” 当时沈玉舒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而当她明白过来时她与顾曦延的人生轨迹却又被纠缠在了一起理不清。 当沈玉舒看到文灵轩的时候,他一脸微笑的坐在天枢府的大堂上,颜风、母亲、叶知秋、冯玉华都在。沈玉舒看着这些人一时无话可说,只能搪塞道:“我困了。”说罢,便径直朝房间走去,不再理会他人。 此刻的她真的想离开这里,顾曦延已经是别人的丈夫,她从小接受的是一夫一妻制和情感道德教育更不允许她去争夺别人的丈夫,更何况顾曦延对她恐怕也没有那份意思,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而已。 而如今,沈玉舒更不会把她对他的感情再告诉任何人,就这样埋在心底也好,就这样他当他的丞相府的二公子,她当她的小郎中。 青月山上的日子终究已经过去,而她眼前要面对的是如何处理颜风与沈母的旧情。 二十. 大漠孤烟不复求 1 十一月剩下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静,沈玉舒回到了天枢府,只是一切早已失了原来的模样。 她不再和颜风沈母说一句话,有时候见到他们甚至扭头就走。不是她不愿意说,而是她总在看到颜风跟母亲时想到死去的沈父。那些鲜血淋漓的场景交织在她的午夜梦回,就像是另外一个她无力的挣扎。 二者在她内心深处交战,痛苦。 冯玉华和叶知秋每日见到沈玉舒如此却也是欲言又止,最终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任由她沉默不严。 冯玉华对于叶知秋的情愫不减半分,但叶知秋对她却依旧若即若离。沈玉舒看着天枢府中由绿变黄,枯萎的落叶和花枝,突然发现自己越来越厌倦这个地方,让人窒息的空气,让人难过的心情,每分每秒都想要逃离。 所以当文灵轩说奉皇命要去大漠替顾德寻找天命遗书时,沈玉舒便死磨硬泡的要跟着他一起去。只是他说什么都不答应,于是沈玉舒便上演了自己的盘蛇功夫,围追堵截弄得文灵轩头大,不得不搬出了顾曦延来劝她。 那日傍晚,文灵轩带沈玉舒去了顾曦延在郊外的行馆,行馆比起梅园精致小巧,而文灵轩带她走进这里后便悄然里开。 沈玉舒如今跟顾曦延的关系变得诡异的微妙,这种微妙让她心痒,也让她心慌,更让她有种对不起武悠儿的感觉。沈玉舒看着满院的梨树,入秋之后,梨子早已被采摘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犹如老人枯瘦的指节伸入半空中。 梨树间悠然出现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手握长箫吹着一曲《春花秋月》。 顾曦延的箫声让沈玉舒大吃一惊,没想到他还会乐器。 夕阳下修长的身影在听到树枝婆娑时,停下了口中的曲子,淡然的转过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道:“过来。” 沈玉舒的心便醉了,她缓缓来到他身边,看来他今日的心情倒是不错,肯露出一个笑容。 树枝挂乱了沈玉舒额前的头发,他看着细心的帮她整理,说道:“就这么想离开京都?” 沈玉舒望着他的动作适当的退后一步保持了一定距离,“我留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有时候只会添乱,母亲有师父他们照顾,我也放心,所以没有什么好牵挂的。” 顾曦延带着沈玉舒走到凉亭中坐下,“你可知灵轩这趟是去做什么吗?” 沈玉舒微笑的看着他道:“知道,是为你父亲寻找天命遗书。所以我更加疑惑的是丞相不是知道天命遗书在玉龙人那里吗,怎么又派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寻找?” “天命遗书到底在哪里,目前还没有定论。玉龙寨的人说在他们手中,也许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权益而做出的噱头,并不一定是事实,因为到现在他们也没有真正开启锦书上的地图,找到所谓的结果,所以我已派人将整个玉龙寨监控起来。对于天命遗书的传言有很多,玉龙有,回真也有,南边的白国,甚至北边的胡然也有,但是传言就是传言。朝堂动荡,距离我爹称帝的日子不远,若是在称帝的时候拿到天命遗书,这无疑是让世人更加肯定他是天命所归的主宰。回真只不过是一个选择,但这趟西去世事难料,文灵轩不带你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何况这件事情本是我爹交代下去的,与我只是推荐了个人而已。” 沈玉舒拿出以往在青月山中求他让她回晴天观的招数央求道:“顾曦延,就让我去吧,我在也可以帮帮文灵轩,你别忘了我可是郎中而且还会武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顾曦延眼中目光流转的望着她,嘴角微微上扬道:“你有多久没有这样对我说过话了?” 沈玉舒一愣,方才的酝酿的情绪减了一半。是啊,她有多久没有这样跟他说过话了,是那日青月山中两人最后的不欢而散,是她确定他心里没有她,是她知道武悠儿要成为他的妻子,还是看着他娶了武悠儿的姐姐,那么多的记忆情绪纠结于胸,却让她失去了与他对话的勇气。 他望着她道:“这几次见你,你都像个刺猬,什么也听不进去还使劲把你的刺往外竖,你可知这样即伤人也伤己。” 沈玉舒见他埋怨,心中苦涩,确不知该作何解释。 “我不同意。”他见沈玉舒不说话,平静而坚定的说道。 沈玉舒看着他严肃的神情,汗毛瞬间立了起来,心底没来由升出一股叛逆,嗔道:“我又不是你的物品,凭什么由你决定我的去留!”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微微蹙眉,“你的武功比之灵轩差了不少,去了只会添乱,文灵轩说不过你。再者,天枢府那边也不会同意!就你那点微末医术,救自己都够呛,怎么帮灵轩?”他的神情严肃,让她不由一冷,他这是做什么,她只是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想一直呆在京都这个让人发霉的地方。可似乎在他眼里,这已成了她逃跑的借口。 沈玉舒抿唇不言,许久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自己的心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你不是有自己的计划吗。我只是想抽出一些时间出去看看,我还从来没有去过沙漠,大漠孤烟一定很美吧,就让我去见识见识大漠孤烟的感觉不好吗?我呢,幼时遭逢大变,之后一直生活在青月山,在之后就是京都,从来都不曾真正独立去做过一件事去过一个地方。你们总是期待我要长大,可该怎么长大你们谁有说的清?如今我想出去开阔视野充实自己的内心,难道也有错?凭什么男子就可立于天地间,而女人就要永远依附于你们!” “你!”顾曦延神色凛然,他从未听过哪个女子会说出这番惊天动地的叛逆话语,唯有眼前人,看似乖顺,实则内心从未真正归顺过任何人。就算他在青月山中对她严苛,她也从未因此而屈服。 想起山中岁月,他眼中神色一缓,无奈叹息道:“还是老样子片刻都停不下来!” “还请二公子答应我的请求,我保证不会添乱,只会尽心竭力的帮助文灵轩完成任务!”沈玉舒也学着他神色坚定的说道。 他见她难得这般严肃,倒是有了笑意道:“怎么,这么有把握?” 沈玉舒用力的点了点头,“你们不都说让我变得成熟吗,如今我只想按照自己的心愿去做一件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却体会这世事万千,去真正独立行走,成为我自己!这并不代表我就会抛弃谁,放弃谁,或者忘记曾经的苦难和仇恨啊。” 在这一刻沈玉舒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话语,不知道顾曦延会怎么想她说的这些话,他会相信还是会随便听听了事。她也不知该如何告诉他,她其实已厌倦了这里的一切……她想要大口的呼吸,毫无顾忌。 顾曦延看着她期盼的目光,第一次不想再违拗她的心愿,最终思索良久答应了她的请求,“好,既如此,我准了,但是你要记得不要给灵轩添乱。” 沈玉舒见他答应,这才松了口气,看来这辈子他都是她的主子了,什么事情都得请示他才能的应允,才能彻底放心。 她不由露出淡淡的微笑,“顾曦延,谢谢你的放手。” 顾曦延望着她难得放松的神情,心中莫名抽动,表情却无任何变化,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长萧,忽而也露出笑容,“我等着你们回来。” 沈玉舒临行前一夜,颜风忍不住还是将她叫到书房中,看着她愧疚的说出了他跟沈母的故事。 原来,当年颜风也算是殷实之家出来的公子,却是一心问道醉心于一切求仙。那时他和沈母也算是父母双方订了亲的,可是就在此时颜风得到了一个学武的好机会。所以他不顾婚期将至,不顾家人反对,毅然离开了岩州。 沈父当年是颜风的至交好友,在颜风不在的日子里对沈母一家也算破颇为照顾,外公相较之下只觉得沈傲为人谦逊有礼,脚踏实地,便毁了与颜家的婚约,将沈母嫁给了沈父。 沈母一开始并不同意,直到最后得知颜风已经出家为道,伤心过后决绝的嫁给了沈父。 沈玉舒听完颜风说的这些后,嘲讽道:“师父告诉徒儿这些,是让徒儿原谅你们,还是解释说你们是情有可原呢?” 颜风有些不自然的说道:“为师只不过是想告诉你事实,为师出家多年后才悟出一些人事道理,只是为时已晚,为师也只是不希望你走我和你娘的老路。” “妍妍,是娘不该瞒着你。”沈玉舒正准备反驳时,沈母不知何时进了书房,站在一旁说道。 沈玉舒看着沈母,厉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骗我在先,要是你们是让我原谅你们,对不起我做不到。你们当我爹不存在吗,他做错了什么,你们这样对得起他吗?” “舒儿,我们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父亲的事情!”颜风解释道。 “没有做过,不代表心里没有!那晚我听见的,也算没有做过吗,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想听,也不想管。师父您别忘了,沈家的冤情未明,我爹尸骨未寒,他们依旧在看着我们!”说罢,沈玉舒径自出了书房,不再理会书房之中沈母的哭泣和颜风安慰沈母的话语,“秀儿,别哭了,早晚有一天舒儿她会明白的,她现在还小。” 不,沈玉舒不会原谅自己的母亲竟然心底在爱着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嫁给她的父亲,为她营造出夫妻和顺举案齐眉的假象。 若是不爱,为何又要强求? 沈玉舒收拾好行囊上路时,文灵轩千叮万嘱她不可惹是生非,沈玉舒笑着说他只是小题大做而已,她能惹什么事情,她是郎中是顾曦延派来照看他的人。 文灵轩听沈玉舒这样解释,只是摇着头不再多说。他没想过顾曦延会真的同意沈玉舒跟他一起来大漠,所以心里想必也在怨恨顾曦延的安排。 他们本以为这条路不会走很久,没想刚出安国西域边陲,便遇到了到处打家劫舍的流匪。沈玉舒不愿看到那些百姓受难,便呆在安国与回真国的交界处为那些受伤得病的人们疗伤治病。眼看流匪猖獗,难民数量越来越大,而大家都当沈玉舒是观世音在世,不是跪拜就是顶礼膜拜,更是替她立了长生牌位,文灵轩只在一旁敢怒不敢言。 因为是救人,沈玉舒便用绣叶公子的名号止住文灵轩的所有的劝诫。沈玉舒警告他若是不让她留下来先治疗这些难民,他就妄称大侠,也不配江湖上给他的这个称号。没想到这招果然管用,文灵轩果真听话的不再有任何怨言。 只是人越来越多,情势越来越超出沈玉舒和文灵轩控制的范围,本来是好心的救人而现在却成了大家对沈玉舒和文灵轩的围攻,无奈之下文灵轩与沈玉舒只能乔装打扮留下一封书信,让那些人去找知府老爷后便偷偷跑了。一直到了回真国境内,文灵轩和沈玉舒才放慢脚步,得空欣赏大漠孤烟的美景。 “你可真的是个麻烦精,让你走你不走这下连我都搭进去了,还好溜得快,要不我们就要被那些流匪和难民围攻致死了。”文灵轩怨道。 沈玉舒看着他一脸的疲惫,不由低声下气道:“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只想治病救人,你这样的态度可是有失大侠风范啊。” “我的态度早都被你磨没了,你知道我们这次做什么吗,你知不知道你救助他们的后果可能会让我们暴露行踪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甚至会因此丢掉性命!”文灵轩气道。 沈玉舒脑袋像是被人打了一棍一般开了窍,她没想到救人有时候也变成了错误。可她看着那些因为流匪而流离失所的难民时,总是心有不忍,想到他们终归是条人命,她就将所有的事情抛在了脑后,从来没想过那么多不能治病救人的道理。 听到他这样说,她沉默了。她觉得独立自主这句口号,真正做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二十. 大漠孤烟不复求 2 回真,安国西北部的邻国,有着与安国不一样的民俗风情。当地人讲的多是当地的回真语,不过懂得汉话的人也不少,两国之间贸易频繁,主要以羊毛与丝绸运输为主还有一些贩卖茶叶与香料贸易。 沈玉舒按照方位算了算,如果放在另一个时空,这里的地形更接近于河西走廊和罗布泊一带,但是比之稍显湿润。 一路上沈玉舒对新奇的东西好奇不已,总是围着一栋栋奇形怪状的建筑物驻足观看很久难以自拔。她感叹造物者的神奇,有了安国那样注重儒家文化的国度,也有像回真国这样信奉天神而崇尚宗教的国度,在这里宗教的意志甚至高于律法。 而回真的女人们出门要将脸上为着丝巾才可以遮住容貌,从头到脚捂得严实,只留下一双灵动的眼睛来观察周遭的世界,有些像另一个时空里的中亚,但是却对衣着的颜色没有任何限制。而男人则可以肆无忌惮的走在街道上,留着山羊胡带着四方帽,满街都充斥的异域烤肉和奶茶的味道。 沈玉舒不禁感叹,“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度!” 可惜他们仅仅在回真的都城黑河停留了两天,补充了所需的装备,便向回真西北的阿丹啥沙漠出发。 回真西北边陲的阿丹沙漠是当年回真开国皇帝的陵墓所在,而现如今已经埋没在层层的沙漠之下无法探寻其真实方位,只有皇室传人才知道进入王陵的真正方位与密道。而文灵轩他们所得到的具体消息,便是从一个皇室成员那里知晓。 而对于天命遗书的传言,最初由来也是回真建国的一段传说。 回真曾经只是一个西域的小部落,它的第三代首领在征战途中获得了一件神器而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开创了现如今回真国兴兴向荣的局面。而那件神器却伴随着首领与世长辞一起长眠于阿丹沙漠之下的回真皇陵。 当然在经久不衰的民间传说中,那件神器演变成了如今每一个帝王都想要拥有的天命遗书。 有传言说当年的首领胡延对各式各样的书籍都很是感兴趣尤其是对兵书,当日征战更是抱着一部兵书不离手,并从中悟出很多作战的方法,才使得回真所向披靡由一个部落变成如今的回真王朝。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这次文灵轩与沈玉舒也要探个究竟,只是荒凉的大漠中,他们根本无法知晓皇陵具体到底在什么地方,而带领他们的回真向导也在进入沙漠第二天后不知所踪,当然他也不是空手走的,就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给他们下了迷药,他们的钱财也因此被洗劫一空。 这样的结果最直接导致的就是两个从未荒野求生过的人,在荒漠中迷失了方向,仅靠沈玉舒在颜风那里耳濡目染的一些微弱的星象知识也无法在沙漠中准确的找到他们的位置。 最要命的是他们携带的淡水和干粮仅够三天饮用,一旦水和干粮消耗尽,他们还找不到沙漠的出口的话,等待沈玉舒和文灵轩的便是渴死饿死冻死在这十二月的沙漠之中。 十二月的阿丹沙漠,没有风的时候还好一些,若是刮起大风伴随着沙粒在空中肆虐,寒风刺骨,沈玉舒跟文灵轩只能想方设法的不让自己被埋在黄沙之下。 这种情形下,沈玉舒和文灵轩不得不将行囊中所有能穿上身的衣物都穿在了身上,艰难的前行在沙漠中。除了远处飞扬的沙粒和脚下软绵的沙土外,大地间再没有了其他的颜色。 天还是蓝色,蓝的让沈玉舒想起颜风口中所描述的大海,广阔无垠,只是在海上漂泊的人不会渴死吧,而他们现在真的要被渴死了。 沈玉舒累到虚脱,一屁股坐在沙丘上,望着站在她身旁一脸疲惫嘴唇干涩起痂的文灵轩道:“水只剩半壶了,而且还结了冰,我们要是再找不到路出去,可真的就要冻死在这沙漠里了。”沈玉舒摇了摇腰间的水袋,传来一阵听令哐啷的响声。 文灵轩擦了一把脸上的尘土,也坐了下来看着眼前无垠荒漠,“我们没有地图,只能按照你辨认的星象所指的大致方向走。听给我们消息人说,皇室的人一般都是走在这片沙漠上一天就消失不见了,以我的推断皇陵应该是在沙漠的底下,说不定我们现在就在皇陵的上方。” 沈玉舒躺了下来随手抓了一把沙土看着沙砾从自己的指缝飞速流下,“真是领教了回真人的诡计多端,我都有点希望这会儿能有个回真皇帝死了来这里埋葬,我们就能知道皇陵具体所在。广袤沙漠,我们如今只怕就是走到死也不会找到皇陵入口所在。” 文灵轩无奈的注视眼前无边无际的沙漠,“都说外乡人好骗,如今我也是体会了一把被人骗的滋味,你受不了了吗?” 沈玉舒把玩着手中沙土,嘴硬道:“怎么受不了,我可是什么苦都能吃的人!我是恨那个向导原来是个骗子。不要让我抓住他,否则我非把他也扔进沙漠不给他水喝,看他还敢如何。” 文灵轩眺望着远处沙漠,气馁道:“这么苦,都不知道你跟来干什么。” 沈玉舒转过身背对着文灵轩悄声说道:“我不想呆在京都。” 刚说完,身子猛地被人揪了起来,文灵轩睁着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她道:“那你可知你会死在这里,你要是死了你母亲怎么办!?” 沈玉舒挡开他抓着她肩膀的手,“我娘还有师父,而我什么都没有。” 文灵轩气急道:“沈玉舒,人不能活的这么自私,你总是觉得你什么都没有,别人夺取了你的一切,但是你有想过别人吗?你总是将你自己所有的痛苦不堪一再放大,要让你身边所有的人都跟你一起痛苦,你才满意吗?” 沈玉舒听他这样怨她,明白方才自己说的话有些严重,“这些话你两年前就跟我说过。可是有些事情就是堵在心里,憋得难受,尤其是在悠儿死了之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情绪就是会在心里越来越重。我知道这样怨恨我娘不对,可是我就忍不住。灵轩,你知道吗,我现在只要一想起我爹,我就觉得自己好无能。”沈玉舒擦了把眼泪,望着文灵轩。 文灵轩心疼的望着沈玉舒委屈的神情,叹了口气道:“别哭了,本来就没多少水,你再一哭,体内水分消耗更快了。” 文灵轩眼神也放柔和了许多,“你还有我们,舒儿,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还有那些真正关心你的,好吗?” 沈玉舒忍着泪道:“谢谢你,文灵轩。” 文灵轩冲她笑了笑叹了一口气望着前方沙漠道:“这沙漠一望无际我们怕是再也走不出去了。舒儿,你怕死吗?” 沈玉舒目光坚定,给文灵轩打气道:“不怕,我出门前用铜钱占卜过,咱们这一次是有惊无险,得偿所愿。所以我不会死,你更不会死!” 文灵轩咧开了一个苦涩的微笑,直让脸上皴掉的皮肤褶在一起道:“借你吉言。” 文灵轩说罢望着沈玉舒,叹了口气又道:“说些题外话。别总觉得顾曦明是你的表弟便会对你很好,他当初将你半囚禁在清苑中,目的只是想借你的手杀了许氏,若是东窗事发好栽赃嫁祸!” 沈玉舒目光一滞,不确定的盯着文灵轩,似乎他刚才所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他看着沈玉舒继续说道:“他想让你替他杀了许氏,不管是用何种方法只要不连累到他头上便好,只是他没想到有人比他先动了手,顾夫人的毒没人能解,也没人敢解。” 沈玉舒心头隐隐有了答案,却还是问道:“为什么许氏中毒没人敢解?” 文灵轩叹了口气道:“曦延在我们走前一天查到给顾夫人下毒的,是丞相身边的曹管家。” 文灵轩的话证实了沈玉舒的猜测。 沈母有一句话是对的,顾德从来只将自己的妻子妾室当做助他登上高位的青云梯,曾经娶许氏是为了褒国公家的权势,纳慕容氏是为了得到慕容家的秘密,收了自己的姨母,是为了沈氏锦书。只要没有利用价值的女人,就算是死他也不在乎。如今顾夫人何尝不是因为母家家道中落而失去了利用价值,所以才招致杀生之祸。 那顾曦延的母亲呢,许氏一死,又有谁还会知道当年顾府之事的真相? 文灵轩见沈玉舒不说话,便拍了拍她的肩道:“有些事情,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一旦说出来就算是真相也不会有人相信。而且不久之后丞相也将不再是丞相,没有人有这个胆量拿天子的家事做文章。” 沈玉舒心中一冷,是的,顾德就要成为安国的皇帝,他为了登上帝位诛杀了当今皇上的众多子嗣,软禁了皇帝唯一在世的皇子。为的就是这一天,而他们来这大漠不也是为了让他能更有把握顺理成章继承皇位吗? 如今万事俱备欠的只是皇上的退位让贤的诏书,如若真宗有异,逼宫便是计划之中的事情。这么多年的经营,朝中对顾德的态度早已都在他的掌控之内,天下悠悠之口也早已只知顾德的贤明而非他篡权的大逆不道。 说到底,天下谁做皇帝其实并不要紧,老百姓要的永远都只是脚下一亩三分地里是否能种出庄家,自己是否能在皇权之下有生存的空间罢了。 想及此处,沈玉舒也叹了口气,对文灵轩道:“没想到朝堂之上如此复杂。” 文灵轩看了看沈玉舒,解下腰中水壶,小口抿了抿道:“朝堂之事谁都说不准,连我现在都不确定绣叶这个身份还能对曦延隐瞒多久。” 沈玉舒正准备继续说的时候,忽然瞥见远处山坡上冒出了一个黑点,慢慢的向他们靠近,再近一些才发现是一个人,身上似乎还背着什么东西。 沈玉舒不敢确定,捣了捣身边的文灵轩,指着那个人的方向道:“灵轩,你看那是不是个人?” 文灵轩顺着沈玉舒手指的方向望去,不安道:“这里怎么会突然有人,先躲起来,万一来者不善就不好对付了。” 沈玉舒依言和文灵轩赶忙躲在一旁沙丘下,偷偷望向来人。只见那人衣衫褴褛,背着的东西到近处才发现也是一个人。他跌跌撞撞的背着那个人走着,没想到脚下一拌背上的人便摔了一跤,那人又将原先背着的人拖着向他们这边的沙丘行来。 行到距离他们百米处时,那人突然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又起身观察了半天身边躺着人,之后从腰间抽出一把有半截手臂长短的刀,向着那人的脖颈划了一刀。 沈玉舒心惊叫出声来,文灵轩连忙捂住她的嘴,只见那人见血流出立马上前吸允。 沈玉舒浑身颤抖的看着这一幕,随后回望一旁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的文灵轩道:“他在吸人血!” 文灵轩对沈玉舒做了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就向相反的方向跑,还没有跑几步便被那个怪物发现行踪,举着刀便向他们追来。 沈玉舒和文灵轩加快步伐向前奔跑,文灵轩一边跑一边道:“那人不是怪物,是在沙漠中呆久了没有水喝。没有食物只能喝人血吃人肉,他喝血的那个肯定也是在沙漠中迷路的人,说不定还是他的同伴!不想死的就快些跑!” 沈玉舒越听越心惊胆战,想着若是他们还找不到皇陵,走不出沙漠他们会不会也像那些人一样吃了对方的肉,喝了对方的血来维持生命。 只是现实不允许他们多想,沈玉舒脚下已一个趔趄从沙脊上滚了下来,文灵轩没能抓的住她反而被她带倒一起滚下了沙丘。 那人也随之而来,只是不知为何,他只是站在沙丘上看着他们不再前行。 沈玉舒头晕眼花的停在了较为平坦的沙地上,本想着可以站起来查看一下身边晕阙的文灵轩。方才他为了保护她将自己压在她身下,没想到沙地里有硬物,文灵轩撞击了头部已晕了过去。 沈玉舒刚慢慢挪动步伐却不料身下沙土一松,她和文灵轩整个身体便都陷了进去。她越是挣扎往下陷的速度越是快,她害怕的大喊道:“灵轩,你醒醒啊,我们就快要死了,你倒是说句临别遗言也好啊!你醒醒啊!” 文灵轩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瞧清眼前的状况,慌忙拉起沈玉舒的手道:“是流沙!你别挣扎,越是挣扎陷的越快,听我的提气慢慢游。” 沈玉舒停止挣扎学着文灵轩的样子缓慢像漩涡外游,只是原本缓慢移动的流沙,此时却加快了速度往下漏。 文灵轩紧抓着沈玉舒的手,望着她给她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用最后的光明向她道:“别放手!” 只是这句话说完,他们已被流沙埋没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二十一. 大漠陵寝思故人 1 动了动手,动了动脚,似乎和活着的时候一样灵活,她真的死了吗?为什么睁开双眼闭上双眼,都是一片黑暗。 沈玉舒尝试着坐起身掐了掐自己的脸,还是很疼,动了动手脚也没有骨折脱臼的疼痛,心中才放缓了一口气,却又略微失望,原本她以为这场劫难中重新回到原来的世界,只可惜,似乎这种事情发生也需要一定概率,而这样的概率只怕比圆周率小数点后的位数更小。 她自嘲的笑了一声,站起来摸索着文灵轩的方位,他们一起掉下来,他应该离她不远。 黑暗中沈玉舒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有什么未知的生物正在静静等待着她送到嘴边。 就在沈玉舒向前摸索时,身后突然传来文灵轩的声音,“舒儿,你还好吧?”。 沈玉舒吓了一跳,迅速转过身伸手摸索着,终是在黑暗中摸到了同样伸手向她而来的文灵轩的手,双手交握,她不禁一把抱住他哭了起来,“文灵轩,吓死我了,我已为我们都死了!”。 文灵轩安慰的拍着她的肩哄道:“我们没死,别哭啊!” 沈玉舒这才抽泣着放开文灵轩。 文灵轩伸手在怀里摸索着,找到了一个火折子打开,光线忽明忽暗的晃动着。映着火光,沈玉舒发现他眉骨上流下的丝丝血迹,她忙紧张道:“你受伤了?” 说罢就要伸手去查看他的伤口,他见状反将沈玉舒的手紧道:“就是蹭破点皮,你别紧张。” 沈玉舒的手心传来他掌心的温度心中稍事放心,却忙将手抽出来扶着他道:“没事就好,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文灵轩眼神微微一滞,转过头观察四周道:“按照之前我们所在方位估计,这里应该是回真皇陵中的某处甬道。” “皇陵?!”沈玉舒好奇带惊讶的问道,而她的声音也回响在空旷的黑暗之中不断的重复着皇陵两个字,文灵轩赶忙捂住沈玉舒的嘴道:“嘘,小声点。” 沈玉舒张望了一下四周,她也曾参观过位于西北地区的魏晋墓,可那种甬道是绵延而下,却不似这里皆由石砖加固,是平缓无坡的一段坦途。 他们身后是一面雕花墙壁,团型花纹犹如一只巨大的凤凰正紧紧的盯着他们,而他们眼前的则是一望无际不知深浅的甬道。 沈玉舒下意识靠近文灵轩,道了:“灵轩。” 文灵轩给她投去一抹安心的微笑,牵着她的手将火折子举过头顶,他们抬头望去可火折子的微弱的火光却照不到顶端。 他们只好边走边四处查探有没有其他出口,走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堵石墙,好的是上边有一个未燃的火把。文灵轩忙用火折子点燃了火把,随着火把逐渐点燃眼前瞬间明亮了许多,他们这也才发现,不知道何时他们已经身处在一间陵室之中。 沈玉舒回身望向来时的路,早已经被黑暗吞没的无影无踪。 陵室造型与沈玉舒在回真国都中所见到的建筑极为相似,顶部都是半弧形的吊顶。 沈玉舒看着眼前的一切不自主的发问道:“这就是皇陵?” 文灵轩也观察着点了点头道:“此处应该是某位皇室人员的陪葬室,只是不知为何这里这么空旷,陪葬的东西也没有。” 说着文灵轩轻轻的在墙壁上触摸一番,随即看着手中摸下来的石粉道:“这墙壁是新砌的,上面的石灰还在掉粉。” 沈玉舒看着这些墙壁道:“这个地方三面都是墙,难道除了我们方才走的那个甬道以外没有其他出口了。” 文灵轩仔细在四周查看了一番道:“怕是有机关,你退开些我试试看。” 沈玉舒依言向后退开几步,文灵轩敲了敲三面的墙壁,之后在中间第二面墙壁前停下来站在墙壁下运力推了起来,顺着他的力道深入那面墙竟然缓缓转动起来。 沈玉舒好奇想知道墙壁后是什么,便想上前一探,不料随着石壁大开空气陡然变味,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腥臭以及一丝怪异气味。 她忙上前拉这文灵轩退到一旁,道:“不可贸然向前,气味有变怕是尸毒之类的东西,要小心!” 文灵轩闻言,急忙扯下衣袖上的一截布料捂在她的口鼻上,随后又扯下一截捂在自己的口鼻上才道:“跟在我后面。” 他们进入墓室,才发现室内有三个陪葬室大。文灵轩就近点燃了近处的墙壁上的火把,才发现这间大墓室周边用镶金边的石砖堆砌,正中间摆放着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从衣着上看是个女子。 文灵轩见状道:“这里应该是回真皇帝妃子的陵墓。” 沈玉舒看着四周摆放整齐的随葬品,有布匹、衣物、晶石、玛瑙、铜鼎、玉器还有一个半新的梳妆台,上面放着梳妆用的篦子,以及簪头的步摇。她不禁心下疑惑这回真的皇陵之中为何会有步摇,步摇不是汉人女子才用的东西吗。 沈玉舒走到梳妆柜旁观察,这步摇似乎是前几年流行的款式。她想了想又来到那具正在腐烂的尸体旁。 按照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已经死亡有五年左右的时间,衣物虽然完好无损,但是肉身已经腐烂,软瘫如泥,如今只能依稀辨认出该女子的容貌娇艳。 女子死于最绚丽的年龄。 沈玉舒观察着尸体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只是一时半刻又说不出来。 “大漠之中竟然能有汉人用的东西,真是稀奇。这皇陵倒是建的奢华。”文灵轩慨叹道。 沈玉舒听到文灵轩的话突然灵光一闪道:“大漠,对啊,这里是大漠,那就真的奇怪了。” 文灵轩靠过来问道:“怎么了?” 沈玉舒指着尸体道:“这里是大漠终年无雨常年干旱,尸体大多会被风干而体型等保存完好,且一般都在尸棺内保存,你再看这具不但没有棺椁,而且尸体腐烂严重,这明显不符合大漠的气候下的死亡特征。” 文灵轩也好奇的观察了半天,道:“想必她中了腐尸毒,在死亡之后身体会一直溃烂!” 沈玉舒扭头一脸惊讶的盯着他道:“这个你也懂?” 文灵轩嗤笑着,用手比划道:“就那么一点点。”说罢,看了看周围的景物道:“这里不宜久留,还是早点去找那个所谓的神器。” 沈玉舒点点头,跟着文灵轩走向他方才发现的另一个墓室,可她还是不时回望着那一具尸体,她应该有很多故事吧…… 从文灵轩口中,沈玉舒得知回真皇陵通常都不会建造的很大,而且相互联通,可他们如今却一直在绕圈,不是进了这间墓室便是又进了刚才那间金碧辉煌的墓室。 沈玉舒在走了五圈之后,实在是脚痛不已顺势往甬道地下一坐道:“灵轩,我走不动了,你走吧,让我好好休息一会儿。” 文灵轩赶忙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道:“你要不想走我们便休息一下再走,本就是寒冬,你千万别坐在地上。” “灵轩,这到底怎样才能进到胡延的墓室啊,我们绕着这里已经五圈了,到现在也没找到入口机关。”沈玉舒无奈道。 文灵轩此时也有些不知所措,观察了一番这陵寝内室,“只怕这只是外层建筑,要进到里层去,还是要寻找刚才那种机关才可以,我们不妨再找找看吧。” 沈玉舒点点头依言摸索着墙壁边走边敲,可惜墙壁都是实的。文灵轩和沈玉舒敲敲打打半天又转回了那件间腐尸的墓室。 那具尸体安静的躺在墓室中央,盛放尸体的石台底下是回真惯用的月季花纹雕刻,沈玉舒这时仔细观察才发现尸体右下方的这一边什么也没有雕刻,而只是写了几行字。 刚才他们没有拿火把仔细瞧过,如今求生的欲望却是让沈玉舒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她不想死在这暗无天日的皇陵里。 于是沈玉舒上前,用火把照亮了尸体右侧下的石壁,这才发现那里刻着的是一首古诗,是用汉字书写。 沈玉舒不禁读出声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文灵轩本也在四周查探,听到沈玉舒的声音循声而来道:“舒儿,怎么了?” 沈玉舒回头望向他兴奋道:“灵轩你快来看,这里有首汉诗。” 文灵轩依沈玉舒所指,看过后也好奇道:“这里怎么会有汉诗,难道这墓主人是汉人?” 沈玉舒拿手抚摸着刻了字的凹痕,七月七日长生殿,是写唐明皇与杨贵妃之间的事情,只是奇怪了为何那个语字的一点是凸起的,摸起来似乎可以压下去。沈玉舒望着文灵轩,文灵轩也惊奇的看着她发现的这个不寻常的地方。 沈玉舒见他并没有出言反对,便用力按了下去。只听见轰隆一声,整个放尸体的石台都向左偏移了一米,露出石台下赫然出现一条两人宽窄的台阶直通地下。 沈玉舒想上前查探不想文灵轩一把将她护在身后,自己拿着火把照了照,发现四五级台阶之下便一段向下的斜坡,于是回身拉着沈玉舒道:“抓紧些,我们慢些走下去看看!” 沈玉舒点了点头抓紧了文灵轩的胳膊,随着他慢慢往下走。走完五级台阶,眼前出现的是一条很长的向下延伸的坡道,文灵轩向前照了照,便看到不远处下方隐隐有一种奇异的暗光在稳定的散射。 沈玉舒望着文灵轩手中的火把忽明忽暗,但一直都没有熄灭的征兆,看来这里就算是常年无人,却也是绝对的透风,而且她能感觉空气中夹杂着些许湿气,这让她更加好奇,这大漠之下陵寝之中为何会有如此浓重的湿气。 如果湿气如此浓郁,只有一种可能,这座皇陵之下连接着一条巨大的地下河或者湖泊。这也便能解释为何那具尸体会腐烂,也许根本不是什么腐尸毒,而是潮气作祟。 二十一. 大漠陵寝思故人 2 文灵轩走在前面一声不响,沈玉舒心里害怕的拉着他的胳膊紧紧贴着他。 文灵轩见状反握住她的手道:“别害怕,有我呢。” 沈玉舒闻言用力挤出个笑容,天知道她现在的笑容有多难看。 困在这陵寝里风不清日月,更计算不出时间,沈玉舒现在已不知饿是什么滋味,只是下意识的跟着文灵轩向前走去。忽然文灵轩止住脚步,沈玉舒却毫无防备的一头撞在了文灵轩背上,没想文灵轩脚底一滑他们顺势就向甬道底下滚去。 他们以为这个甬道会很长,没想滚了三四圈就停了下来。 文灵轩忙起身回头询问道:“舒儿,你还好吗?” 沈玉舒坐在地上揉着头,道:“还好,你停下来也不说一声儿,痛死我了!” 文灵轩忙拾起一旁火把,查看沈玉舒的额头笑道:“这里坡道没了,是一个很空旷的寝室。” 沈玉舒这才抬头开始观察起这间墓室。 墓室很大,而且散发着淡淡的亮光,沈玉舒抬头望去,只见墓室顶四角放置着四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而室内正中间摆放着与她一般高的一人粗的石柱,石柱上放置着一个做工精致的木棺。就像是一个跷跷板被巧妙的将力量均匀分布,不至于上方的木棺掉落。 沈玉舒再查看四周,只见几面墙壁上都画着一个身着铠甲手拿长刀的将军,面容与回真人的轮廓相似,都是高鼻梁深眼窝。这四幅画连在一起讲述的就是这个将军的一生,从小时候的放牧放羊到年轻征战沙场带兵打仗,直到荣归故里埋于大漠。 只是这墓室之中也太过空旷了些,除了那石柱上的木棺和四顶夜明珠和壁画以外,并没有任何陪葬的物品。 文灵轩看着四周的景象,道:“这应该就是胡延的陵墓了。” “什么?这就是胡延的墓室?”沈玉舒有些震惊也有些不相信的问道。这样简单的墓室实在超出了沈玉舒对皇家墓室的想象,毕竟在另一个时空里光是陕西出土那一群汉代墓,唐代墓里,普通官员的墓室都比这里要奢华数百倍,更别说胡延还是回真的开国皇帝。 文灵轩没有回答她,而是走到棺木处抬头望道:“这与我们了解到的墓室一样,回真三世胡延,因伤不治死于行宫享年五十九岁,其墓室简约,不似其他部落首领,只于墓室四周悬挂南海百年夜明珠四颗,其棺木至于石柱之上,以作万物朝贺之势。但别看简单,只怕是上面墓室里所有东西加起来都比不过这四颗夜明珠的价格。” 沈玉舒听着文灵轩说了心下了然,不禁好奇问道:“那神器真的在这里吗?” 文灵轩眼中闪过一丝怀疑,“找找看,既然这里这么空旷说不定会有密室。” 沈玉舒随着文灵轩摸遍了四周每个角落,只是所有的墙壁都是实墙,没有密室的可能。随后文灵轩将视线放在石柱上的木棺上,绕着木棺转了几圈随之飞身稳稳的落在木棺之上。 沈玉舒见他飞身而上心也悬了起来,这个木棺是被轻微的平衡力至于石柱之上,若是文灵轩脚下不稳搞不好木棺会被一脚弄翻。 文灵轩慢慢在木棺上移动观察,随后他起身踢出一脚将棺盖掀起,伸手又将棺盖接住,缓缓落地将棺盖放在沈玉舒面前,没想到这具木棺竟然没有被钉死。 沈玉舒便观察棺盖,棺盖内侧用回真文和汉文写了这位胡延的生平事迹,比壁画之上的要详尽不少。 原来胡延是汉回混血,早年被回真各个部落所嫌弃,而自己的母亲也因为与汉人通婚而被判了背叛神教的罪过而被处以石刑,也就是被乱石砸死。母亲死后,他以乞讨为生,直到回真开始与周围部落开战,他从军屡立战功,族人才逐渐接纳了他,给了他一个将军的职位。而在此期间,他也踏上自己父亲的国度,领略的不一样的风光。他学习汉书,学习中原史,汲取知识,用了近五年的时间才又回到了回真,整顿兵力按照汉人兵法改良兵力,兴农田,兴水利,使得回真逐渐变得强盛。他更是借此机会成立了回真国,成为了一代帝王。 沈玉舒的注意力全然放在木棺上,给立于棺椁上的文灵轩读着棺盖上的文字,他们却并没有发现在棺盖被掀起的一霎那,木棺下的石柱稍稍向上升起了半寸。文灵轩听了这棺盖上的解释,眉头紧锁,“他既然效仿汉人,为何一句都不提天命遗书。” 沈玉舒也有了疑惑,“按理说,他若是真的有天命遗书,不可能连提都不提,可按照棺盖上的文字来看,他之所以能建立回真国,完全是因为他效仿了许多中原法制和农耕水利技术所致,若是如此,那么他所读的也便是我们都能读到的东西,除非他的老师是世外高人,手中有天命遗书。只是……” 文灵轩问道:“只是什么?” 沈玉舒想起玉龙寨中的经历,“玉龙寨中长老说我沈家锦书才是指向天命遗书的地图,如果是真,胡延只怕根本就没有天命遗书,而真正的天命遗书依然是我给玉龙寨长老的锦书所指的东西,而不是在回真。胡延只是给自己效仿中原的做法套上了一个可以被回真人接受的帽子。否则,族中长者和宗教又怎会将权力给一个汉回混血的人,让他来建立不世功勋。” 文灵轩闻言也点头赞同,“不论如何既然来了,我们还是好好搜寻一番。”于是又将目光投向了棺椁。 不一会儿,文灵轩的眼神却变了,沈玉舒不知他看到了什么,眼神里掠过一丝不解,又掠过一丝惊异,随后伸手在棺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本薄薄的羊皮卷。随后便跳了下来,将羊皮卷拿到沈玉舒举起的火把前细细查看。 沈玉舒也好奇的凑上前去,文灵轩翻开羊皮卷的第一页上面是空空如也,翻开第二页上面也是只字未有,羊皮卷总共就三页,他们翻来覆去都没有发现任何文字。 文灵轩不解的皱紧了眉头道:“这是怎么回事?”随后又拿着火把对羊皮卷进行烘烤,但是没有出现任何字迹。 沈玉舒看着文灵轩急切的样子道:“你这样做也不是办法,我来看看。” 文灵轩将羊皮卷小册子给了她,她拿着瞧了半天,又放在鼻尖闻了闻并没有异味,也没有药水的味道,之后又用唾液弄湿了一角,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沈玉舒不敢肯定的道:“这个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就只是一个无字的羊皮册子。” 文灵轩愣住,随后又飞上木棺,搜索了半天,不一会儿略显失望的跳下来,道:“看来你推断的不错,所有的传言都是假的,这里并没有什么天命遗书。” 沈玉舒拿着册子又端详了半天,确定它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本羊皮册子后,“既然没有找到,也不要在这里逗留太久,免得打扰古人清幽,走吧!” “毁我回真皇陵岂能说走就走?”沈玉舒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厚重的男子声音,伴随着空悠的回响,着实让他们吓得不轻,直以为是胡延王诈尸。 沈玉舒不由抬头望向文灵轩,文灵轩也是一脸惊愕,想来是他们太注意那本册子,反而忽视了身后的动向。 文灵轩抢上前来,将沈玉舒护在身后道:“来者何人,是人是鬼!” 那人慢慢从黑暗的甬道里走了出来,他一身回真人的装扮,棉袄上的刺绣都是金线锁绣,在火把忽明忽暗的光线里闪着金光。他眉骨高挺,眼窝深邃,是典型回真人的长相。 此刻他目露凶光的看了他们一眼,“你们来我回真皇陵,还问我来者何人,我没有将你们抓去献与我国陛下已是最大的仁慈!” 那人向前近一步,文灵轩便护着沈玉舒向后退一步,一直退到石柱旁,文灵轩忽然说道:“你想怎样?” “很简单,你手中的那本天命遗书!”那人冷淡的指着沈玉舒手中的羊皮册子说道。 沈玉舒手中一紧,盯着对方。 只见文灵轩不痛不痒的说道:“什么天命遗书,我们只是在大漠中迷了路,误打误撞进了皇陵。” 那人听见笑了起来道:“误打误撞?这个误打误撞难道还需要打开木棺来一看究竟吗?!” 文灵轩从腰间抽出长剑在握,道:“对不住,我们也只是好奇而已。” 那人盯着沈玉舒手中的册子阴笑道:“你若是将这小姑娘手中的书册交给我,我便放你们离开,还带你出皇陵走出大漠,若不肯,那你们就在这里给先祖陪葬!” “先祖?”沈玉舒和文灵轩同时说出口,那人一愣笑了笑道:“你们以为能堂而皇之进入皇陵的,除了皇族以外还能有什么人,我倒是很好奇你们这两个外来客是如何进得来着百年皇陵的!” “我们真的是迷路在沙漠之中,被人追杀,才误闯进来。”沈玉舒装无辜的说道,她不知道这句话有几分可信,只要能打乱他的思绪就好,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 那人眼神中闪过一丝疑虑,沈玉舒不敢放过这个机会忙解释道:“我们夫妻二人本想穿过阿丹沙漠走一条捷径去西北边的雪山采雪莲,不想不单被带向导骗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财,还在沙漠中碰到了食人血的怪物,逃命间迷了路,遇到流沙才进了这皇陵。”沈玉舒语气悲伤,充满无辜,就连文灵轩眼中都闪过怀疑,他们一路经历是不是真的如沈玉舒所言。 沈玉舒捣了捣文灵轩的胳膊给他做眼色,文灵轩赶忙道:“事实便如夫人所言,你若不信我们也没有办法!” 二十一. 大漠陵寝思故人 3 那人来回踱步目光却一直盯着沈玉舒和文灵轩二人,“那你们又怎么解释亵渎亡灵,抢夺遗书之事?想说谎最好先打打草稿!”说罢突然出手向文灵轩袭来,文灵轩忙将沈玉舒推在一边抽剑堪堪接过一招,没想那人招式陡变却又向沈玉舒袭来。 文灵轩艰难阻拦,只是那人已抢先一步来到沈玉舒的面前,用手掐着沈玉舒的脖颈一指压在沈玉舒的喉咙处道:“我不想为难你们,将天命遗书交出来!” 沈玉舒嘴里艰难的吐出几个字道:“这羊皮册子是空的,你想要拿去!”说罢将手中的羊皮卷向文灵轩手中的火把扔去,那本册子不偏不倚的打在火把上,瞬间燃烧了起来。 男子见状松开了沈玉舒向羊皮册子飞去,可他终究晚了一步。文灵轩故意将火把对准了册子,一下就燃掉了大部分,文灵轩见那人扑了过来忙闪在一旁。 册子掉在地上继续燃烧,男子慌忙用手去抓,不料火焰烧到了他的衣袖,他不得不又将火烧的册子扔了出去,转而拍打他袖上火苗。 眼看着所谓的天命遗书就这样燃烧殆尽,男子眼中布满血丝的将视线移到沈玉舒与文灵轩身上道:“毁我回真至宝,纳命来!”说罢,抽出腰间的短刀向文灵轩和沈玉舒扑来。 沈玉舒与文灵轩用刀剑挡过他劈下来的一刀后,文灵轩抓着沈玉舒便往甬道里奔去,只听那人在身后追赶,道:“我的天命遗书!” 等他们到了甬道的尽头时,来时打开的石壁早已封闭。回头望去,男子也奔至他们面前诡笑着道:“你们以为皇陵好进也好出吗?”说罢便又拿刀砍过来。 只是他的动作刚做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沈玉舒们顺着他的目光向脚底看去,不知何时脚下的石砖早已被水浸湿,甬道两旁的石砖缝隙中还不断的在往出溢水。 沈玉舒一惊抓紧文灵轩的胳膊,文灵轩看着这一幕不慌不忙的说道:“往墓室里走,这里空间太小就算没被淹死也很容易窒息!” 男子听到了文灵轩的话语,率先便向陵寝里跑去,沈玉舒和文灵轩跟在后面,一路奔到墓室时,墓室里的水已经没过膝盖,冰冷刺骨。 只见男子在四面墙壁上不停的摸索,直到失望的靠在一面墙壁上,苦笑了一声:“妄我费尽心思让你们来到这里,没想到却也害了自己!” 沈玉舒和文灵轩相互对视一眼,文灵轩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那人站直身体,看着他们道:“你们以为,这皇陵随便的皇族成员都知道他的所在吗,若不是我潜人装作喝醉酒将皇陵的信息透露给你们安国的使节,你们能这么容易就找得到这里?” 文灵轩提着手中长剑,指向他道:“你想让安国人来当你的替罪羊,等你拿到天命遗书就杀了我们,在外界看来便是两个安国人盗取了皇陵,这样你便可以推脱的干净,而且你还可以借此机会造谣,以擅闯回真皇陵为由对安国开战!” “是又如何,这天命遗书与其埋没在这暗无天日的皇陵中,不如为我所用,到时候我回真又岂会还是偏安一隅的小国吗?”男子冰冷的说道。 沈玉舒不禁气急提刀指向他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文灵轩回看沈玉舒一眼道:“熟知陵寝构造的,除了回真皇帝鄂里克以外还能有什么人。” 鄂里克赞许的看着文灵轩道:“我见你武功高强,不如留在回真为我效力如何?金银财宝,如花美眷,享之不尽!” 文灵轩嗤笑一声道:“金银财宝安国充盈,如花美眷怎敌得过与相爱之人长相厮守的情谊?陛下拿这种事情来诱惑我,真不知道是小看了我,还是小看了你自己。” 文灵轩与鄂里克对话间,水面已经涨到了他们腰部,刺骨的冰冷让沈玉舒心中浮上慌乱,紧紧抓着文灵轩的手不愿松开。 文灵轩看着沈玉舒,眼中充满歉意道:“早知如此说什么都不答应带你来这里,也罢,只不过委屈了你枉送了性命。” 听文灵轩言语温柔,沈玉舒刚才一颗紧张的心顿时安静了下来,她看着文灵轩道:“天命不可违,既然老天要让我们死在这里,我坦然接受就好,你无须自责,谢谢这一路来的照顾。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说罢沈玉舒转头问一旁面色清冷的鄂里克道:“大漠之中何来这样的水域?” 鄂里克听见沈玉舒与文灵轩的对话,慢慢挪到他们身前,看着沈玉舒和文灵轩道:“你们这夫妻还真有意思,死到临头不说些甜言蜜语,竟还在这里问我这样的问题!告诉你,回真皇陵旁就是大漠的地下河。” “原来如此”,文灵轩了然的说了一句。 水流不断上涨,沈玉舒心口被水流挤压难受之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可肺部却依然觉得缺氧。他们三人紧紧靠在墙壁上看着自己的身体随着水面升起的速度一点点的往上浮,直到伸手就能够到陵寝的顶端。 鄂里克不会凫水,只是一个劲的抓着墙壁扑打着水花,沈玉舒看着忙喊道:“你不能一直这样,放松点就自然会飘起来,别耗费体力。” 鄂里克明白沈玉舒的意思,慢慢放松了身体,她见他如此不甘心的吼道:“这里是你家的陵墓,你难道不知道如何出去吗!” 鄂里克喘着气说道:“我只知道进来出去只有一条路,而且胡延的墓穴我也是第一次进来,根本不知道里面还有机关!” 沈玉舒恨极口不择言的骂道:“狗皇帝!活该自己把自己淹死在这里!” 鄂里克眼中冒着怒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直到文灵轩道:“你们别慌,借着夜明珠的光线我潜下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之类的!” 说罢就要往水里扎去,沈玉舒忙一把揪住文灵轩道:“水温这么低,你下去会冻坏的!” 文灵轩飘在水面道:“不试试怎么行,你放心我不会有事!”说罢便一头扎进了水里。 沈玉舒一边和鄂里克对望着一边希望水下的文灵轩能找一些线索。直到文灵轩冒出水面,看着他眼中失望的神色,鄂里克也是失望之极。 沈玉舒身体感觉越来越冷,本就是寒冬还要泡在更加冰冷的地下河水中,实在让她无法再继续坦然面对。她大口喘着气仰头看着陵寝的吊顶,直到身边的鄂里克和文灵轩同时发出“咦”的一声,沈玉舒忙问道:“怎么了?” 此时的水已经淹到了脖颈,若是再不出去的话,怕是真的要淹死在这里。文灵轩思索后,拉着沈玉舒向中间游去,可她刚游了几步腰间一紧身后被人牢牢的扯住。不知道何时鄂里克在沈玉舒腰上栓了一条绳索,他露出怀疑的神色对文灵轩道:“你游过去便可,但她得留在我身边!” 沈玉舒见文灵轩眼中的凌厉之色忙宽慰道:“你放心去,我没事!” 文灵轩犹豫了一下,便又向中间游去,此时木棺已经被冲到了另外的角落里。文灵轩游到陵寝中央后又潜到石柱那里,不一会儿便浮出水面道:“快将四颗夜明珠拿下来!” 沈玉舒一听,忙挪动身体向最近的那颗夜明珠游去,只是鄂里克还在身后紧拉着她不放,她不由焦急的转身吼道:“你要想活命,就松开!” 鄂里克见沈玉舒怒目圆睁一时松了手,两只手转而牢牢的把住墙壁凸出来的地方。 夜明珠很沉,沈玉舒费了好大劲才将它从固定的灯架上取了下来。 文灵轩拿齐四颗夜明珠看着沈玉舒道:“快些,石柱顶上原来被木棺压着的地方有四个弧形的凹槽,我们潜下去将四颗夜明珠按在石柱上的四个弧形凹槽内用力往下压。” 沈玉舒忙点了头,随着他一起潜到水底的石柱上,通过夜明珠自身亮度,他们将四颗珠子按在凹槽内用力向下压。随着他们的动作石柱松动了起来,只是沈玉舒和文灵轩的力气却无法将石柱抬高,于是她又浮出水面游到鄂里克身旁道:“随我下水!” 文灵轩随后也浮出水面游到他们面前道:“我猜的没错,只要将石柱抬高插如陵寝顶端的圆洞内,如钥匙一般转动,想必就可以出去了快一点,否则水淹没这里我们谁也逃不了!” 鄂里克刚想说什么,沈玉舒已经拉着他下了水,他便学着沈玉舒的方式闭气。 沈玉舒带着鄂里克向石柱游去,之后他们用力将石柱抬起向顶端圆洞中插入,当他们再次浮出水面时,能浮出水面的也只有半张脸的距离。 他们缓了口气随后又潜入水中,用力将石柱扭动,随即在水中听到一声机括转动的声音,只觉得有外力将她向上推了一把。随后眼前一亮便顺着水流冲了出去,在半空中打了个转便重重的摔在地上。 沈玉舒瘫坐在地上咳嗽着将嘴里的水吐了出来,她这才发现他们已然在一间正在修建的墓室内,而她身旁的文灵轩不知何时已经晕厥。她忙上前查看脉搏,文灵轩脉象微弱,她忙又解开他的衣襟之间胸口和腹部呈现青紫,显然受了内伤。 沈玉舒赶忙掐着文灵轩的人中道:“灵轩,你醒醒啊!你别吓我,你快醒醒啊!”说罢文灵轩忽然咳嗽一身,吐出些血水来又没了声响。 鄂里克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沈玉舒身后道:“没用的,陵寝里用来冲击顶端的巨石砸到了他的后背,他不会醒了!” 沈玉舒一愣,转身看着一旁同样憔悴的鄂里克道:“不会醒?” 鄂里克点点头,走到沈玉舒身后道:“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死了,你现在就算救他也只能保得住他现在不死!” 沈玉舒搂着文灵轩,想着这一路走来他对她照顾和关心。她没有什么朋友,只有他和冯玉华能和她聊得来,她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决不能! 想到这里沈玉舒突然心生一计,将文灵轩放平在地上,抽出云霜刀指着鄂里克道:“你最好期望他能活,否则你也休想走出这里,我定叫你与我们陪葬!” 鄂里克不可置信的盯着沈玉舒,没了声响。沈玉舒见状转身又将文灵轩楼在怀中背对着鄂里克道:“你难道不想知道那册子上写的是什么吗?” 说罢回身才发现鄂里克不知何时已经将手中的刀对准了她的背。她顺着刀尖盯着他,目不转睛。 鄂里克神色复杂思虑了半天道:“你想怎样?” 沈玉舒看着怀中面色苍白的文灵轩,又望向鄂里克道:“很简单,你帮我救他,等他的伤好了我便将羊皮册子上所写的东西告诉你。” 鄂里克收起刀,看着沈玉舒的目光想了一会儿,“我凭什么相信你!” 沈玉舒冷笑,紧了紧怀中的文灵轩,“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 鄂里克抿唇犹豫片刻走到她身边蹲下,查看了一下文灵轩的伤势,又看着沈玉舒道:“成交!”说罢将文灵轩扛在肩上带她沿着一条长长的甬道走出了皇陵。 原来这皇陵有一处是直接与黑河皇宫相连。而这一条暗道里可以通马车,甚至可以容得下十人并排前行。 而他们出了那座修建的皇陵后,无边的暗道上早已停了一辆四驾马车。沈玉舒微微一愣,却见鄂里克已将文灵轩放在马车厢里,冲着她道:“请吧。” 沈玉舒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看了一眼鄂里克,便上了马车。 鄂里克随即坐在车架前,挥动马鞭,马车向前行去,他却转身看着沈玉舒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沈玉舒边将文灵轩的湿衣服脱下,将一旁的羊毛毯裹在他身上,这才道:“沈玉舒。” 鄂里克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挑了挑眉,指了指车厢的座椅,“箱子里有干衣服,你给我拿一件,你自己也换了。” 沈玉舒忙掀开座椅,从里面取出干净衣物递给鄂里克,鄂里克却毫无遮掩的在她面前换了起来。沈玉舒一惊,忙将头转向另一边,却听鄂里克轻笑一声,“你们俩不是夫妻。” 沈玉舒道:“是不是与你何干?” 鄂里克笑了笑,将湿衣服扔在了一旁地上,才道:“倒是朵带刺的。” 沈玉舒一听,咬了咬牙,“不敢,还要仰仗陛下相救。” 鄂里克冷笑一声,刚想再说什么,沈玉舒却已将车厢门关上,不再理会。 二十二. 回真皇宫遇佳人 1 鄂里克的皇宫里充满着异域的迷迭香气,让人如坠幻境,每一栋建筑物的风格都与沈玉舒在黑河集市上所见到的一般,每间房间看起来都一个空旷的弧形吊顶,房内一应俱全,纯羊毛编织的地毯隔绝了地上的寒气,房中又生了炭盆温暖如春。 沈玉舒从浴盆的水中弹出脑袋,她清洗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和冻疮。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为了活命不知冷和饥饿为何物,在冷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身上多处冻伤,为了救文灵轩也不觉的多寒冷,直到随着鄂里克的马车来到黑河皇宫为文灵轩擦净伤口包扎好后,她终是支撑不住昏睡在了文灵轩的榻前。 文灵轩的伤起初非常严重,呼吸都是时断时续,沈玉舒费尽心力在他床前守了两天才算控制住了伤势恶化。文灵轩伤了心脉,她替他针灸了十天时间总算是将伤情控制住,幸好文灵轩是练家子有内功护体否则当日便殒命在皇陵之中。 可如今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所以为了能彻底治好文灵轩的伤势,沈玉舒逼着鄂里克找了全城最好的药材,每日按时给文灵轩服下,只期盼他能好的快一点。 庆幸的事,文灵轩在昏迷了十三天后终于苏醒过来。沈玉舒握着文灵轩的手,在文灵轩恢复意识的那一刹那被他反握在手里,他想要起身,沈玉舒却轻轻的又按着他躺下,含泪道:“灵轩,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醒不过来。” 文灵轩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握紧她的手道:“有你这个小神医在,我一定没事,你不是说咱们这一次是有惊无险吗。” 沈玉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骗你的话也信。” 文灵轩笑着看着她却不在说话,那一刻他们劫后余生,满心欢喜。 她看着文灵轩眼中那抹柔情,她的心也瞬间软了,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他们都还活着还要值得庆幸。 鄂里克不时的会来探望文灵轩的近况,沈玉舒知道他是焦急文灵轩的病不好,她不肯将羊皮卷上的东西吐露给他。沈玉舒将这件事情告诉文灵轩后,他沉思良久告诉沈玉舒,且先这样拖着,待他伤势转好在视情况而定。 水温渐凉,沈玉舒从浴盆中出来,拿起旁边早已备好的衣物换上,对镜梳妆。她望着镜中有些憔悴的自己,第一次观察着这张与自己曾经截然不同的脸。沈玉舒比自己的曾经要可爱几分,如今也已是亭亭玉立。如果她是出生在普通人家,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想必早已是成亲嫁人。 阿丹沙漠中的一切过往,让她明白了许多曾经参不透的道理,她也早已不去想原先对顾曦延的那份感情,只盼望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带着母亲离开。可是一想到沈母与颜风之间的感情,她心中又忐忑起来,只怕沈母是不会离开颜风了。 沈玉舒想起京都纷乱的事情,望着镜子里的容颜,突然自问道:“难道这辈子你只能这样生活在仇恨之中?” 话音落,身后已有个声音传来道:“那又你想如何?” 沈玉舒猛然起身回头,道:“原来陛下喜欢这样悄无声息的站在别人背后听墙根儿啊!” “听墙根儿,这个词倒是很有意思!朕以前从未听过。”鄂里克说着走到沈玉舒面前,看着沈玉舒放在梳妆台上的篦子道:“朕的玲儿曾经也喜欢这些汉人的玩意儿。” 沈玉舒好奇他口中的玲儿是否就是她在陵寝里看到那一具尸体,于是出口问道:“玲儿是汉人?” 他看了沈玉舒一眼,幽幽道:“她是我最宠爱的妃子,但是神主容不下她,命人用毒毒死了她。你们在陵寝见过面,只可惜我连她的尸体都保存不好。” 沈玉舒想起那具已经腐烂的尸体,看来确实是腐尸毒无疑,“国家大义重要还是儿女私情重要,陛下心里早已做了选择,又何必在这里缅怀不可能回到的过去。” 若不是他自己默许,怎么会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谋害皇帝妃嫔。 他望着沈玉舒,眼中闪现怒意,但是强忍着没有发作却另开了话题道:“朕今日来,是想带你去见个人。” “什么人?”沈玉舒问道。 “去了就知道。”他说完话,看了看沈玉舒身上的衣物,露出一抹笑意继续道:“你穿回真女子的衣物还挺好看。” 沈玉舒咧了咧嘴,并不答话,而是道:“容我修整一番,随你去。” 沈玉舒随着鄂里克来到的是黑河皇宫一处相对偏僻的住所,一进屋入眼的是厚重的纱帘一层一层垂在地上,遮挡了他们的视线。 沈玉舒好奇地看着鄂里克,鄂里克却皱了皱眉道:“其他人都退下!”随后几个守在一旁的丫鬟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此时帘子后才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道:“鄂里克?” 鄂里克掀开帘子向沈玉舒使了个眼色,沈玉舒便随着他向里走去,只听鄂里克道:“姐姐,我带了一名中原的大夫前来给你瞧病。” 最后一层床上的纱帘挡住了女子的容颜以及身形,沈玉舒只隐约能看到对方身体稍显臃肿,只是那人一听沈玉舒是来瞧病的,忙伸手将帘子拉住慌张的说道:“我没有什么病,你无须担心,倒是阿丽娜那里应该找个郎中瞧瞧。” 鄂里克叹气道:“姐姐,都这么久了你还想瞒着我吗?”说罢突然将帘子扯开,里面的人影猛然一惊,下意识一旁的毯子捂上腹部。 沈玉舒这才发现她腹部微微隆起俨然是孕妇姿态。沈玉舒从二人对话中便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只是别人的家事她又如何开口。 忽然听鄂里克愠怒的声音对沈玉舒道:“给公主把脉!” 沈玉舒被鄂里克神情惊到,不敢怠慢忙走上前把脉。 公主本欲将手抽回去,她忙拉着她的手,冲她投去一个安慰笑容道:“公主不必紧张,我不是回真人。”公主听罢才将攥成拳头的手放松开来。 沈玉舒边把脉便思忖,从脉象上来看这孩子在他母亲肚子里呆的不是很安稳,她不由抬头看着公主那眉目与鄂里克长得分外相似的脸,她多了几许女子的媚态和阴柔,眼中满是惶恐之色。 她紧张的捂着自己的肚子,好像深怕沈玉舒会将她的孩子夺走一般,心中已有了答案,只能适时宽慰道:“公主莫怕,宝宝在肚子里很好,只是母体有些虚弱了,需要好好调理一番,不知驸马现在何处,何不让他回来照顾你们母子。” 沈玉舒回头望着站在一旁的鄂里克,没想到鄂里克突然发怒道:“驸马爷!姐姐真是好福气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有了丈夫!到不知这位驸马何时娶的姐姐,何时珠胎暗结!” 沈玉舒心中一紧,才知言语冒失说错话了,忙又回头望着半卧在的榻上的公主却不知该怎么表示自己的歉意。 只见公主满眼含泪哭道:“鄂里克,你不能这样做。要怪就怪我一个人,与其他人无关。就按神教规定来处罚我吧,求你放过其他人!” 沈玉舒刚想说什么,没想到鄂里克一把捞起她,吼道:“这里不需要你!滚!”说罢,一把将沈玉舒扔出房间后自己又进了房间将门锁了起来。 沈玉舒害怕鄂里克激动的情绪,会不受控制做出什么事情伤害了公主肚子里的孩子,于是急忙拍门大叫道:“鄂里克,你开门啊,她可是你姐姐,你别激动你别冲动啊!” 只是任凭沈玉舒怎么敲门,鄂里克就是不开门,她只能站在门外隐约听见公主的哭声和东西打翻的声音。 人越是焦急越是脑子一根筋不懂得转弯,沈玉舒只能处在门外等着鄂里克开门却忘记凭自己的功力,一掌劈开门是易如反掌。 沈玉舒着急的来回踱步,却没想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个小人儿跟着她一起踱步,来来回回,直到她在一旁笑出声沈玉舒才发现她。 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小女孩儿正站在她背后,编着一头的花辫子穿着华丽的回真服装,有些害羞的站在那儿冲着她甜甜的笑着。 沈玉舒愣住,走到她身边收起方才焦躁的情绪问道:“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家里人呢?” 小女孩儿睁着双迷人的大眼睛睫毛浓密而修长,一动不动的充满疑惑的望着她。沈玉舒直被她望的有些不好意思,生怕愤怒的鄂里克会不会突然出来又对这个小姑娘撒气,只好拉着她的手道:“这里不好玩儿,我带你去别的地方。”说罢就想拉着她离开,只是没想她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偶尔望一望向公主的房间。突然便挣脱沈玉舒的手,跑到公主房间门口冲她指了指里面,然后用力敲打着公主的房门。 沈玉舒不明所以的走上前,没想到不一会儿鄂里克竟是打开了房门,看见那个小女孩儿后眼神放的柔和许多,站在门口蹲下身来抚摸着女孩儿的头发道:“阿丽娜,你怎么来这里了,是想哥哥姐姐了吗?” 二十二. 回真皇宫遇佳人 2 阿丽娜点了点头拉着鄂里克的手指向沈玉舒,鄂里克看着沈玉舒道:“你怎么还没有离开!”许是阿丽娜的出现让鄂里克的脾气有所收敛,他问话的语气也没有先前的愤怒。 沈玉舒见状哂笑道:“还没有给陛下汇报在下探脉的结果,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鄂里克拉着阿丽娜的手站起身来,走到沈玉舒面前介绍道:“阿丽娜,这是沈姑娘,专门来给姐姐看病的。沈姑娘,这是阿丽娜我最小的妹妹,也是回真国最尊贵的二公主!” 沈玉舒按照回真礼节给阿丽娜行了礼,可阿丽娜只是在那里笑着看着沈玉舒并不说话。 沈玉舒这才察觉出不对劲,鄂里克也突然开口道:“阿丽娜不太会开口说话,从小就有的毛病!” 沈玉舒闻言心中惋惜,这么漂亮的姑娘居然不会说话,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于是她弯下身看着笑嘻嘻的阿丽娜,道:“要不让我瞧瞧,看看能不能找出原因在哪里?” 鄂里克怀疑的说道:“你有那么大本事?” “试试不就知道了!”沈玉舒自信的说道。 鄂里克看着沈玉舒煞有介事的模样,突然面色一冷道:“你不是说要汇报吗?” 沈玉舒忙收起方才看着阿丽娜的笑容,正色道:“大公主的胎像不稳,你们要做好早产的准备。” “什么?”鄂里克一些不可置信的望着沈玉舒。 沈玉舒点了点头继续道:“我的诊断不会有错。”心里却道,你这么惊吓你的姐姐,她不早产才怪。 “那你可有什么办法?”鄂里克问道。 “你还是乘早请个产婆来,我只是郎中不会接生,而且公主怀胎已有六个月,我先给她开些安胎的药,要是再耽误下去,怕是大人和孩子都保不住。” 鄂里克沉默的望着沈玉舒不再多说一句话,只余下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的阿丽娜好奇的望着他们不明所以。 鄂里克犹豫片刻,随即问道:“你……有没有办法可以保住这个孩子?” 沈玉舒诧异,“你不是不想你姐姐生下这个孩子吗?而且,我方才听你们言语之间,你姐姐并没有嫁人,按照神教惯例,你姐姐只怕也活不了。什么时候回真的皇令可以凌驾于神教令之上了?” 鄂里克并没有回话而是神色复杂的看着沈玉舒,此时阿丽娜却伸手握紧了沈玉舒的手,冲她露出一抹天真明媚的笑容。 沈玉舒看着阿丽娜,忽而一笑,“真是可笑,堂堂一国皇帝,却要听信所谓的教令,连自己的姐姐都护不住。” 鄂里克冷笑一声,“你不必如此阴阳怪气跟我说话,这种事就算是放在安国只怕也不会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沈玉舒冷冷道:“可是你选择保住这个孩子不是吗?” 鄂里克冷笑一声,却不答话,而是指了指阿丽娜道:“这里的事我自会处理,你先看看阿丽娜吧,看看她还能不能开口说话。” 沈玉舒瞧着阿丽娜,随即点头道:“好。” 随后几日,沈玉舒为阿丽娜做了详细的检查,发现其实阿丽娜的声带和喉结等构造摸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可能是因为幼童时期遭遇过什么打击或者经历过什么,所以她才不愿意说话。 在沈玉舒悉心的照顾和引导下,一个月后阿丽娜终于能开口,而她第一个叫的就是她这个行为乖张的大哥——鄂里克。 那一刻鄂里克肉眼可见的动容,抱着自己的妹妹在皇宫中心的喷泉旁转了无数圈,直转的周围宫人都开始劝阻自己的皇帝,免得伤了阿丽娜。 而一旁的沈玉舒则欣慰的看着这一幕,发自内心的替阿丽娜高兴。只要她循序渐进的练习发声,慢慢的便会和正常人一样表达。再也不会成为一个哑巴。 这日阳光明媚一扫往日的阴霾,大雪覆盖了整座黑河都城,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别样的璀璨光芒。 文灵轩已能下床走路,沈玉舒见他在房间里再待下去就要发霉,便扶着他在皇宫散步,而阿丽娜像只花蝴蝶一般飞舞在沈玉舒和文灵轩周围,他们的心情都浮上了一抹难得的惬意。 虽然阿丽娜现在还不能讲出一句完整的话,但是已经能说出很多的词语,这让本来对沈玉舒有偏见和怀疑的鄂里克现如今对她充满感激。沈玉舒也因此由当初的处处受监视的囚禁犯变成处处受人尊敬的沈姑娘。 甚至还有些宫人会偷偷的跑来让她给他们瞧瞧病,她更是都热情的答应下来,只有文灵轩一脸担忧的问道:“你身上也有伤,怎么可以这么劳累。” 沈玉舒拿着阿丽娜刚刚摘来梅花,闻了闻道:“我可是有用不完的力气,更何况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若是我连这本分都忘了,还配当郎中吗?” 阿丽娜拿着一株梅花在一旁,冲着沈玉舒竖起大拇指,道:“姐姐,对!” 沈玉舒和文灵轩看着阿丽娜明媚的脸庞,也笑着点头竖起大拇指,道:“对!” 文灵轩看着她们笑眯眯的模样,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跟着她们一起竖起大拇指笑了起来。 在文灵轩恢复身体的第三个月,好景不长的大公主乌琳娜已开始胎动异常频繁。沈玉舒不得不加大了安胎药的计量尽量维持,生怕乌琳娜会出事。她提前跟鄂里克打过招呼要请些产婆回来,沈玉舒只郎中,不会接生。 可鄂里克怕节外生枝,并且他对这件事情心有诟病,拖拖拉拉一直不肯请。目前除了乌琳娜身边的贴身丫鬟和鄂里克知道此事之外,也就是沈玉舒和文灵轩知道。 鄂里克说若是让神教长老知道这件事,按照教规,未婚有孕的女子是要被剖腹取子后再用火刑烧死母子二人。沈玉舒一直以为人命面前,凡事都可商量,如今才知教规森严,是无数条性命也难以跨域的鸿沟。 他们将人性牢牢的困于门外,将所谓的教法奉为神明。 也难怪,在胡延之后,回真所有的帝王在无一个可以有如此功绩,并不是天命遗书的遗落,而是这等级分明不通人性的教规早已将智慧封印。 沈玉舒知道这件事情后,气愤的告诉鄂里克一定要把乌琳娜的那个男人找出来,凭什么乌琳娜在这里受着孕育生命的痛苦,随时可能一尸两命,他却可以在外逍遥!而且鄂里克自己都不确定能瞒过宗教长老多久。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比不上保住乌琳娜母子来的重要。 就在他们在回真皇宫的第四个月,文灵轩的身体刚复原了七八成的时候,乌琳娜开始了产前小规模的阵痛。 沈玉舒收到消息,便守在乌琳娜身边寸步不离,而鄂里克在屋外焦急一直在询问结果,可她现在无法给出他任何答案,只能冲出房门吼道:“站在这里干什么,你又帮不上忙,有本事去找那个让你姐姐在这里受苦的罪魁祸首,别在这里质问我!” 鄂里克目光一怔,这才停止了询问,沈玉舒盯着他,他也盯着沈玉舒眼神里充满了暴怒的火苗,感觉随时都有杀人的可能,可渐渐的火苗却在乌琳娜无法隐忍的痛呼中熄灭。 沈玉舒知道鄂里克对他姐姐以及妹妹的感情很深,哪怕知道乌林娜违反教规未婚产子,他还是愿意违反教义护着自己的家人。这让沈玉舒这些日子以来,对他也有了一些改观。 沈玉舒望着焦急暴躁的鄂里克,明白若是此时乌林娜的男人站在这里,鄂里克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这个让他姐姐受如此折磨的人。 “啊,痛死我了,啊!”乌琳娜一声一声的喊叫着,但是如今没有人能分担她的疼痛。她已经痛了整整一天,羊水已破若是羊水流尽了孩子再不出来,怕是大人和孩子都会有危险。 沈玉舒转身回到床边掀开乌琳娜的衣服,顺着她的肚子往下摸,心里一沉,这从触感上判断,孩子应该是屁股堵在了产道口,如果强行生产只怕是真的会要了大人小孩两条命。 沈玉舒一时没了主意,为了守住这件事情不外泄,伺候乌琳娜的产婆也是鄂里克专门请来的汉人,看着疼痛不已的乌琳娜对着沈玉舒道:“姑娘倒是想个主意,这样下去大人小孩都保不住啊!” 沈玉舒探了一下乌琳娜的脉搏,倒是比她预想的要好一些。她想了许久打定主意了转身对着产婆道:“你现在去帮我抓一服药,熬好后让文公子端进来,快去!” 沈玉舒给产婆的方子是颜风交给她的麻沸散,一般人不知道那是什么,若是实在没有办法,沈玉舒也只能兵行险招——剖腹取子。 颜风曾教他们,人身体里的病有时候是光用药是治不好的,就如身上的脓疮一般,只有把它连根拔除才可以起到治疗的作用,而华佗的刮骨疗伤就是最好的先例。 这一刻沈玉舒无比怀念现代医学的效率,遇到这种情况时,产科大夫会毫不犹豫的剖腹产以保大人和小孩两条命。 沈玉舒思索了许久,为今之计只有这一个选择,用她特制的刀具剖开乌琳娜的肚子,将孩子取出来,否则她只能坐在这里目睹乌林娜与孩子一同死亡。 只是,她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心中忧虑这里不是无菌室,更不具备手术条件,要怎样才能将伤口感染降到最低?她想来想去,只能冲着门外的鄂里克吼道:“去给我找点艾草过来,将房里都熏上!拿干净的棉花和酒,高浓度的酒!” 鄂里克此刻也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见沈玉舒又吩咐自是亲自去准备物品。 沈玉舒便先用针灸暂时稳住了乌琳娜的胎气,只等着一切准备就绪。她不禁握紧乌琳娜的手,小声道:“公主,我有一个法子可以将孩子取出来,可是要在你身上划一刀,这一刀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也可能会让你之后感染而死。你可还愿意?” 乌琳娜想也不想,握紧沈玉舒的手道:“沈姑娘,我只有这一个孩子,它是我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希望,我不怕,哪怕在我身上划上千刀上万刀,只要能保住这个孩子的命,我都不怕。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替我保住它!” 沈玉舒见乌琳娜无助的泪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勇气,“好!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 二十二. 回真皇宫遇佳人 3 半个时辰后文灵轩端着药碗走了进来,沈玉舒将他挡在最外间的纱帘外叮嘱,“你就站在这里别走,一会儿若是有事我得叫你帮忙。” 文灵轩充满疑惑,一个女人生孩子他一个男子又能帮上什么忙,却还是依言站在了纱帘外,沈玉舒伸手出去他又将药碗递给了她,沈玉舒本欲将手收回来,不想他却轻轻抓着她的手腕道:“舒儿,你在里面可好?”他关心的询问,让沈玉舒心中一暖道:“你放心,有我在,没事儿。” 说罢沈玉舒端着药和产婆走进了里间,而沈玉舒又将产婆挡在中间的纱帘外道:“你就站在这里,没我的允许不准踏进里间一步!”产婆犹豫的望了望里间的乌琳娜,又望了望沈玉舒表情犹豫的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鄂里克已命人将艾草取来,沈玉舒便指挥外间的文灵轩点燃艾草,熏满整个房间。 沈玉舒将手中的药喂乌琳娜喝下,心想还好出门时,害怕路上遇到什么危急时刻需要用的,沈玉舒便带着颜风给她特制小刀具,还有自己用羊肠做的长线,她当初只是怕文灵轩受伤需要缝合小范围的刀口,没想到如今却要用来缝合乌琳娜,她此刻庆幸自己的未雨绸缪否则乌琳娜真的是没救了。 沈玉舒看着乌琳娜渐渐涣散的目光却带着汗渍泪渍的面庞,定了定心神将头发盘在头顶用干净的棉布捂紧,更用棉布做了简易的口罩戴在脸上捂住口鼻,随即将一些随身携带高浓度酒涂抹在乌琳娜隆起的肚子上,紧接着将膏药状的表层麻药涂在了她隆起的肚子上她选定的位置。 沈玉舒望着一旁炭盆里不时攒动的火苗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将手中的小刀一一用酒消毒火上烘烤,随即又给自己手上用酒消毒,稳住自己的气息开始动刀。 她曾学医,却因为晕血不得不转了专业研究人类社会。这一时空,她却要不断克服自己的恐惧,对血,对这个世界。 这两年,除了和顾曦延一同修习他所让她学的那些东西以外,她更不愿落下颜风曾经教给沈玉舒的那些医学。 她不怕,她要做那个可以为他遮风挡雨的人,更想顶天立地立于这世间,而不再依附于他成为攀缘的凌霄花。 她不断练习,不断充实,如今她终于找了到自己存在的真正意义。 一个时辰后,孩子呱呱坠地,因为在母体里有些缺氧,孩子浑身带着青紫色斑,啼哭也不如其他刚出生的小孩子明亮,不过沈玉舒仔细检查了一番至少还算健康。 她将孩子放在一边准备好的小毯上,唤了一声产婆,紧接着便开始缝合乌琳娜的伤口,若是再耽搁下去,她怕乌琳娜会痛醒。 当产婆望着沈玉舒在做什么时整个人都惊呆在那里,沈玉舒见她目不转睛便对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若是想死,就好好站在这里!” 产婆这才回神道:“姑娘您真是神人啊。” 沈玉舒累及却目不转睛的缝合伤口,“是个女孩儿,收拾干净抱出去领赏吧!” 沈玉舒说罢用袖子擦了把额间冒出的汗水,其实衣服也早已被汗水浸透,回身看着平躺在床上的安静的睡着的乌琳娜,自言自语道:“你放心,孩子和你都很平安,我答应过会保护你和孩子,我做到了。” 沈玉舒眼前忽然便闪现那日她为乌琳娜诊脉一幕。乌琳娜起先并不愿别人知道她怀孕的事情对沈玉舒的把脉更是排斥,直到她告诉她若是一直这样遮掩,对孩子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时,她才勉强同意让她把脉。 那次把脉后乌琳娜一把抓住沈玉舒的手哭着央求道:“沈姑娘,我求你了,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他的父亲不在我身边,我不能再失去他,求求你不管怎样一定要保住孩子。” 沈玉舒见她哭的雨带梨花,不忍说什么严重的话只能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请你相信我,我不会让孩子和你有事的,不光是我,鄂里克也在竭尽全力保护你们。” 当初的话还犹然在耳,如今却已成现实。沈玉舒缝合了乌琳娜的伤口确定无碍后,掀开纱帘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屋外走去,刚撩起最后一层纱帘就见文灵轩冲到她身前。 “舒儿,你没事吧?”文灵轩急切的问道,眼神充满关切之色。 她想一定是她现在的样子太过狼狈导致他会如此看她,只是她已经在乌琳娜床前撑了两天两夜了精力早已消耗殆尽。听到文灵轩的声音,她拼着最后一丝意识冲他露出一抹放心的笑容,只觉得无比放松,脚下一软便向后仰着昏睡过去。 眼睛眨了眨,似乎恢复了些知觉身体与精神也没有那么疲累。沈玉舒向榻边看去,只见文灵轩正温柔的望着她,眼中充满怜惜与心疼。 沈玉舒本想忽略他眼中所流露出的情谊,但是一切又都无法让她在此时装作视而不见忽,她撑起身体道:“我怎么躺在这里?” 文灵轩掠过沈玉舒头上的发丝,给她肩上披了一个棉袄才道:“我抱你回来的,你昏睡了一天。” 沈玉舒将身上棉袄紧了紧,他却突然道:“你知道吗,你当时的样子特别吓人,我以为你身上的血都是你流的!”说着将又枕头竖放在她身后让她靠着舒服。 沈玉舒噗嗤一声笑道:“我可不是沙漠里那个吃人的怪物!” 文灵轩倒了杯水递给她,道:“当时你浑身都是血,手上、脸上、衣服上,我还以为你活不了了,结果一探脉才知自己虚惊一场。” 沈玉舒微笑着喝了一口水解释道:“那是乌琳娜的血,不过还好母女平安,不然我罪过可就大了。”文灵轩见沈玉舒如是说,脸上显现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沈玉舒见他神色有异坐起身,望着他道:“有什么事还不能跟我说的,别把你憋坏了,还得我来治。” 文灵轩看了看沈玉舒身体转向一旁叹了口气,道:“舒儿,你可知我们来这里有四个多月,安国发生了什么?” “四个月!没想到我们竟然离开了这么久,安国……想必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吧。”沈玉舒惆怅的说道。对于安国这个词,这些日子她实在是将它忘在了脑后。如今文灵轩提起,她才回想起来安国的一切,还有属于另一个沈玉舒的血海深仇。 原来没有顾曦延的日子,她可以过得如此充实如此安心,原来没有安国的纷纷扰扰,她的心可以无比的自由洒脱不受约束,就算是在荒无人烟的大漠,就算是在暗无天日的皇陵,她都不曾被眼前的一切所困扰,心反而有了一种解脱。 原来每个人临近死亡与崩溃的边缘时,都会觉得老天的不公,可是当经历过生死,经历过大起大落,再从死亡的边缘走回现实时,一切却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才会参透许多曾经的执念,曾经的欲望。 文灵轩点了一下头继续说道:“丞相已荣登大宝一月有余,并改国号为陈,年号为惠元,封顾曦月为太子,顾曦延为秦王,顾曦明为晋王。” 沈玉舒愣愣的道:“意料之中,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也没想到,我们出了趟远门,真宗十八年春就变成了惠元元年春。” 文灵轩转身望着沈玉舒道:“丞相登帝位的前一天,有人毒死了丞相发妻。” 沈玉舒心中思忖,她怎会不知顾夫人如何死,如果说谁能明目张胆的在顾府里下毒而不被人所知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顾德本人。 沈玉舒不由想起顾夫人初见她时惊恐的表情,只能叹一句罪有应得。 突然想到丞相毒死了自己的结发妻子,那他们的儿子呢?那个风流的顾曦月会不会已经知道他父亲所做的一切? 果真是圣心难测,杀了他的母亲又给了他们的儿子太子的之位,这算是一种补偿,还是一种交易? 还是说,这就是所谓杀母留子? 沈玉舒不由冷笑,这顾府里的事只怕好戏才开始。 文灵轩看她并没有说下去的欲望,犹豫许久道:“我临走前,曦延曾说他会在丞相登基之前杀了顾曦月,如今看来他还是失败了。” 沈玉舒一愣,“这个他没与我说过。” 文灵轩纠结于沈玉舒的态度,却继续道:“褒国公府被灭以后,我们都以为顾曦月撑不了多久,但是没想到丞相却护起了他,曦延其实已经暗地里行动过几次了,但都已失败告终。丞相也警告了曦延,如果曦延再出手,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沈玉舒冷笑,“这对父子还真是可笑,不过都与我无关了。” 文灵轩诧异,“你不是想要让曦延替你沈家报仇吗?” 沈玉舒坦然一笑,“是,但我自己也可报。” 文灵轩不解,“舒儿,我越来越不懂你了。” 沈玉舒看着房间中的陈设,怅然道:“灵轩,经过这一趟旅行,我觉得我什么都可以放下了。真的,这个仇,原本就是我沈家的事,要怎么处理也是我来决定。当初依附于他,确实是我做的决定,可我也有离开他的权利不是吗,我现在才明白,与其依赖别人去完成自己的事,不如自己亲自来完成更加保险。你瞧,顾曦延那样厉害的人,在对付顾曦月这件事情上也有失败的时候,我又为什么要去让他代替我呢?他的恨是他的,而我的只是我的。” 文灵轩目光幽深的望着沈玉舒不可思议道:“舒儿,你已经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沈玉舒了。你……” 沈玉舒温柔一笑,“不好吗?我想成为我想成为的人,而不是别人眼中我想成为的人啊。” 文灵轩释然一笑,刮了刮沈玉舒的鼻尖,“那我应该是第一个见证你成长的人,是不是也是我的幸运?” 沈玉舒第一次觉得她可以坦然的接受文灵轩略显亲昵的举动,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重新躺下道:“自然是我们的幸运。放心吧,那个曾经郁郁寡欢的沈玉舒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二十三. 相助母女得圆满 1 沈玉舒不想再去想这些与她无关的事情,便说自己还是很累。文灵轩见状只好无言的离开。 待文灵轩离开后,她却又睁开双眼盯着屋顶发起呆来。顾曦延摇身一变成了一国秦王,她对他的一腔爱恋也该随着这一切终止。而那些他与顾曦月和顾德之间的斗争,也与自己无关了,他若愿意为沈家之事出力,她分外感激,若是就此作罢,她也不会再纠结了。 天理昭昭,总有办法让沈家之事大白于天下。 回真经历的这一切更让她明白,这一生除了生死根本没有什么还值得放在心里纠结。所以她要学着放下,给自己的人生做一次减法。 沈玉舒休息了一天攒足了精神,便迫不及待的又来到乌琳娜的寝殿。毕竟这个时代消毒这种事情实在是无法做到十成把握,她更加担心乌琳娜的伤口会发炎危及生命。 就在她刚准备敲门时却听见屋内鄂里克的声音怒道:“我已允许你生下这个孩子,你为何还不知足?我只不过把她送到其他地方让她好好活下去,怎的就是让你骨肉分离了?你若想见她,我自有法子让你见就是了!” 乌琳娜却哭诉道:“孩子已经没有了父亲,你还狠心要将她送到乎伦城去。这不等同于将我们母女分离了吗?鄂里克我求求你,你即让我生下她,就让她呆在我的身边吧。这些年我过的有多苦你难道不知道吗,在别人眼里我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女,待我三十一过便要去宗庙里受戒成为圣女,便再也与你和阿丽娜无法相见。是这个孩子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让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值得留恋的东西,你不能为了你的皇位就将她送去那么远的地方,让我母女分离!” 沈玉舒站在屋外听着这段话内心五味杂陈。鄂里克曾经说过,他为了姐姐的这个孩子已经杀了很多皇宫中很多伺候乌琳娜的仆人,就是怕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宗教里的长老对他的这一行径已经相当不满意,若是被他们知晓他如此暴虐的原因是大公主未婚生子。那样的话不管是孩子还是大公主,他作为皇帝都无法撼动不了神教的教规,甚至也会遭到神教的惩戒失去皇位。到那时他连阿丽娜都护不住。 就在沈玉舒思索间,鄂里克说道:“不管你怎么说怎么理解,我都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小阿林。你若想不通,我也没有别的法子。总之等孩子满月一过我便将她送走,这是对你们最好的结局!”说罢便出了房门。 沈玉舒与鄂里克撞了个满怀,鄂里克看着她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会在这?” 沈玉舒见他满脸疲惫,实话实说道:“我来看看大公主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没想到你在这里,你想把阿林送到那里去?” 鄂里克回头望了望乌琳娜的屋子,向她使了个眼色,沈玉舒便与他走到一边,他压低声音道:“这孩子若是再留在乌琳娜身边,保不准就连她的命我都保不住,而且宗教的长老已经有所怀疑。所以我想将阿林送到西北边关的乎伦城去,离皇都远这样就算长老们想怎样一时半刻也抓不到证据。” 沈玉舒看着鄂里克紧皱的眉道:“可是你这样做有考虑过乌琳娜的感受吗,她没有爱人,身边就这么一个孩子,她拼劲全力才将她生了下来,你却要送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就不怕大公主思女心切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伤害自己。” 鄂里克望着远处的一颗枣树愁眉不展道:“我已无计可施,阿林若再待下去,祸及的人便会更多,我若没了皇位又那什么来保护乌琳娜和阿丽娜,我不能为了阿林失去皇位!” 沈玉舒想了想,突然脑海中冒出一个主意,她望向鄂里克忽然问道:“你们神教里对祥瑞之事怎么看?” 鄂里克诧异,却道:“自是分外信任,若是遇到祥瑞之事定然也是举族膜拜,奉若神明的指引。” 沈玉舒忽而一笑抓着鄂里克的袖口道:“你若是相信我,这件事就交给我,我有办法!” 其实沈玉舒的办法很简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既然神教这么相信祥瑞,她便造一个祥瑞保住阿林。 于是,她出主意让鄂里克张贴了一张告示,说大公主因常年独自一人忧郁成疾,作为皇帝的姐姐皇帝也为此忧心忡忡。不料一夜鄂里克和乌琳娜还有阿丽娜三人,同时梦见阿丹沙漠边缘有金光一闪而过,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们那里即将有祥瑞诞生。鄂里克醒来后将信将疑,但还是着人去沙漠边缘查探,怎料去的人什么也没有看到只发现沙漠中躺着一名刚出生不久的女婴,手中还握着一节狼骨,宫人不敢耽搁便将孩子抱了回来。 大公主见婴儿手中狼骨后分外惊奇,经人推断那一节狼骨是沙漠狼王的骨头,更是认为婴儿就是所谓的吉兆祥瑞,于是便留在宫中收做义女,养于膝下。 告示贴了,其他掩人耳目的事情就由鄂里克来做,而那节所谓狼王之骨,其实是当初鄂里克狩猎时所射击的一块普通狼骨罢了。 这件事情就这样的结束了,虽然听鄂里克的口气,宗族里长老还是有所怀疑但没有证据也就此作罢,毕竟没有哪个人真的会去质疑所谓的祥瑞。 沈玉舒笑着想,要如何再去找证据呢,相关的人不是乌林娜身边忠心耿耿只为主子的丫鬟,就是鄂里克身边的铁血侍卫,为了主子谁又会将这一件事情说出去。而沈玉舒跟文灵轩本就是两个外人,他们说的话又有谁会相信。而且沈玉舒与鄂里克早有协议在前,他们根本不会讲这件事情讲出去,至于那个产婆,为了守住秘密,她将永远留在乌琳娜身边照顾小阿琳。 没有让乌林娜母女分离沈玉舒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当沈玉舒见到乌琳娜光明正大的抱着阿林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心中说不出的高兴与感动。尤其看着乌琳娜激动的面庞和紧紧环住孩子的手臂,沈玉舒不禁流下泪来,一旁的文灵轩直感叹道:“以前只是觉得你受委屈会难过会哭,如今怎的见人家母女团聚也哭,真是个爱哭鬼!” 那日为乌琳娜庆贺喜得义子的喜宴上,乌琳娜激动地拉着沈玉舒悄悄对道:“沈姑娘,这辈子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你救了我,让我可以平安生下了这个孩子,又让她能光明正大的在我身边长大,这份恩情你让我如何报答。” 沈玉舒反握住乌琳娜的手微笑道:“是你自己帮了你自己,若不是你的坚持,孩子也不会呆在你身边。我只是帮着出出注意,你爱你的孩子,而我更希望我所医的人不管是从心上还是身体上都得到恢复。你开心了,那么我所做的一切也就有价值了。” 乌琳娜怀中的小阿林似乎听到了沈玉舒与她母亲说的话与她有关,好奇的望着沈玉舒,于是沈玉舒逗弄着阿林,满心的笑着道:“小阿林,别忘了哦,你可是我接生的,要叫我姨母的哦!”阿林在乌琳娜怀中咧了咧嘴冲沈玉舒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粉嫩的牙床。 乌琳娜也激动的笑着说道:“你与你的心上人能天天在一起真是幸福,什么时候也生个孩子。” “心上人?”沈玉舒没有反应过来她话中的含义,好奇的望着乌林娜,乌琳娜便向文灵轩所在的方向瞧了瞧,沈玉舒这才明白过来,当日她告诉鄂里克她与文灵轩是夫妻,想必乌林娜也是从鄂里克那里听到了这句话。 沈玉舒不好意思的沉默着,乌琳娜以为她是害羞便继续说道:“文公子一表人才,又这么关心你,你可真是好福气。相爱相守不易,你们一定要好好在一起珍惜彼此。” 就在沈玉舒与乌林娜交谈之际,文灵轩似乎知道他们在说他似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朝她这边望过来。沈玉舒望着不远处的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一路上他们历经生死,他对她如何她又岂能不明白,她心里虽然放下了许多,可还是有一道坎儿跨不过,逃不了。 乌琳娜见沈玉舒不说话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转而哄着怀中的阿林。 喜宴第二日,天气开始由大雪传晴,仿佛老天也认可了阿林出世是一个吉兆一般。听阿丽娜说这是天气回暖的征兆,文灵轩望着晴朗的天空,也说道:“我的伤大部分已经痊愈,前几日安国来信说京都还有事情需要处理。舒儿,咱们也该动身回家了。” 沈玉舒在院中看着逐渐发芽的桃树,“说离开谈何容易,我还没有告诉鄂里克羊皮卷上的东西,他怎么可能放我们离开。” 文灵轩皱着眉思索了一阵,忽而一笑道:“你那么聪明,故技重施一次又何妨?” 沈玉舒一愣,反应过来文灵轩是何意,也笑了起来,“那我可得咬文嚼字一番了。” 没过几天,沈玉舒和文灵轩就向鄂里克提出要回安国的请求,不出所料鄂里克并没有轻易放他们离去。虽然沈玉舒帮了他的姐姐,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只是一种交易,而沈玉舒和文灵轩在这回真皇宫中真正的身份还是囚犯,鄂里克就算对他们再好,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要的是那本根本不存在的天命遗书。 也就在他们表明离开之意那日后,沈玉舒终于知道该怎么表达那遗书上的东西。 二十三. 相助母女得圆满 2 沈玉舒喝了口水缓和了一下即将表露的紧张情绪,扭头看了看身边一脸淡定的文灵轩,随即又望向皇座上喝着酒却一言不发的鄂里克。 许久,鄂里克放下手中的酒杯望向沈玉舒,沈玉舒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望差点将手中的水杯掉了下去,忙强自镇定的将水杯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鄂里克摆出一副帝王姿态正色道:“既然你们真要离开回真,那我们就把我们之间的账好好清一清,你说呢沈姑娘?” 沈玉舒看着鄂里克因为严肃而有些变形的脸道:“羊皮卷上只有几句话而已,还望陛下能取纸笔来,好好记一记。” 鄂里克一招手,身后的女仆便将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拿了上来,沈玉舒看着放在她面的一张白纸,咽了一口唾沫,既然取所谓的天命遗书表面上是为了加持顾德登帝的可信度,背地里其实还是为了顾曦延,那么这一次她索性一帮帮到底。 一旁淡定喝茶的文灵轩突然看着沈玉舒,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轻微点了点头,她见他如此便拿起笔蘸了墨写了起来。 她绞尽脑汁想了数日,总结起来只不过是句二十字的箴言,可如今写起来手还是有些发抖,毕竟这么大的谎她还从没撒过。 沈玉舒收起笔,侍婢便将纸盛到了鄂里克面前,鄂里克看完后突然发问道:“沈姑娘确定就是这些吗?” 沈玉舒点了下头道:“不错,就这是这几个字,你也知道胡延曾经求学于中原五年之久,况且他的父亲还是中原汉人,他棺盖上的墓志铭更是用汉语和回真语两种文字所写。我们看到的羊皮册上前半段便是回真语我读不懂,可后半段用了的是汉语,我却记得清楚。” 鄂里克拿着纸微微的念出声来道:“江山无限,四海归一,乱世风云,夕颜盛世。夕颜?” 鄂里克念完后,将纸扔进了炭盆里,换了一副怡然的表情对着他们道:“安国换了主人,如今我们也是要派人去送上一份贺礼,你们就随着回真的使节一同回安国去吧!我说到做到。” 沈玉舒和文灵轩对望了一眼不再说话,向着鄂里克拜了拜退出了他的书房。 出了书房,沈玉舒腿一软就想向地上栽去,文灵轩见她如此一把扶住她,沈玉舒靠在他怀中冲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说这样的话,干这样的事,还挺爽的。” 文灵轩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忙拉着她回了屋。 鄂里克这一次信守了承诺,三日后便安排他们随着使节离开了黑河。 马车一路沿着黑河的街市行着,沈玉舒顺着车帘子的缝隙向外张望,心中有些兴奋更多的是一种担忧,又要回到安国去了,回到那个纷扰复杂的京都,她的心也因此罩上了一层阴霾。 她看着手中临行时阿丽娜送给她的沙枣种子和阿丽娜亲手做的布娃娃心中不舍,她说希望在安国的土地上也能长出沙漠里的沙枣树,能让沈玉舒不要忘记黑河的一切。而那个布娃娃就是阿丽娜,每当沈玉舒看到布娃娃就会想起她,就不会把她忘记了。 沈玉舒摸着布娃娃粗糙的脸颊,仿佛阿丽娜还在身边用稚嫩的声音喊着,“舒姐姐,舒姐姐,你看阿丽娜的娃娃长得漂亮吗?那是阿丽娜漂亮,还是布娃娃漂亮?”随之浮现的便是阿丽娜明亮的笑容。 就这样走了,真舍不得阿丽娜和刚出生的小阿林啊。 沈玉舒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文灵轩却将布帘的缝隙合上,挡住了外界的一切,对她说道:“别难过了,等回到安国我再带你去寻宝,就像是上次在礼部尚书家里一样。” 沈玉舒坐直了身子,看着一脸温柔的文灵轩,“安国已经不是以前的安国,我们认识的人身份都变了,我却还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们,说实话我有些不想回去了。” 文灵轩眼神变了变继续道:“难道你不想见你娘你师父他们吗,还有你师姐和师兄,他们都在等你回家。” 沈玉舒低头不语,其实不是不想回去,只是不想面对那些纷纷扰扰的事情。虽然总会在文灵轩的消息中得知他们的近况,知道他们过得很好,但总还是觉得缺了些什么。想来是因为从被人砸死到这个世界以来,她总是少了一份归属感。 “家?沈家已经没有了,天枢府是师父的住所,我似乎一直都是在依赖的别人生存。”沈玉舒神情落寞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心。 颜风和沈母的关系,犹如沈玉舒心中的一根刺扎在心里,她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和给她体内残存的另一个沈玉舒的意识带来的伤害,却又无法将它拔出来。她永远也无法像一真正的沈玉舒那样去切身体会母女之间的情谊。 “难道这样不对吗?女子生存一直都是依附于男子,三纲五常中不也说明,夫为妻纲,三从四德里也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文灵轩故意问道。 沈玉舒轻轻一笑,望着他道:“所以,这就是症结所在,分明我可以自己生存,却偏偏要因世俗去依赖别人,将自己的生死都寄托于另外一个人,一个可能会背叛我,会抛弃我的人,如果必须要去依附,要去依赖,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选择我自己?” 文灵轩看着沈玉舒淡然的目光,却并不明白这样普世的观念为什么在她眼里似乎都是错误,只是他想起这些日子她眼中难得光彩,却突然明白,眼前的女孩儿从来都不是他们认为的那种养在深闺的女子。她也可以成为参天巨树去庇护他人,也可如男子一般称为他人的倚靠。 不,在回真,她已经如松柏一般发了芽抽了枝,为在乎的人投下了一片阴凉。文灵轩心头不禁浮上一抹欣慰,这样的她竟是比之曾经更让他心动。 只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说明这一切,他想等一等,等她完全忘记那个在她心上留下深刻痕迹的人,等她彻底的与曾经做一个了断。那时他相信他会紧紧的牵着她的手,共同面对一切风雨。 文灵轩见她如此,微笑道:“话说本公子一直很好奇,你是用什么方法让乌琳娜生下阿林的。曾经问你,你总不说。现在你能否告诉本公子,产婆几次出来都说是难产的迹象,怎么你一进去,不一会儿便让乌琳娜将孩子生了下来还是母女平安,能不能告诉本公子你到底用了什么什么法子?” 沈玉舒神秘的一笑道:“你想听神话版本的,还是现实版本的?” 文灵轩目光一转,“现实版本!” 沈玉舒诡异一笑,她继续道:“女子孕育生命的地方称为‘子宫’,意为子之宫殿,居于女子肚脐下三寸左右的小腹中。而我不过是用锋利的小刀将子宫剖开,把娃娃取出来,再把她子宫和表层的皮肉用绣花针穿上羊肠所制的线缝合,之后再涂抹高浓度的酒水消毒以防感染,并在乌琳娜宫里连熏了三天的艾草防止空气中杂质侵染乌琳娜的身体和伤口。你给我的那一碗是先辈华佗所制的麻沸散,只要人喝了便不觉得痛,所以之后你也没有再听过乌琳娜的叫喊声。就这样,现实版,是不是很无聊。” 文灵轩的眼睛越瞪越大,“我不信,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邪门的办法将孩子生出来,你莫诳我!说实话!” 沈玉舒有些自得的说道:“这有什么,当年华佗不也是给关云长喝了麻沸散,刮骨疗伤,而且我师父不知道这样在岳家村里为那些受伤的村名干过多少回呢。我看的眼熟,等你以后受伤了,我如法炮制,绝对药到病除!” 文灵轩此刻才完全相信沈玉舒所说的一切,不由抱拳道:“小生佩服!” 沈玉舒轻轻一笑,“神话版的,还听吗?” 文灵轩摇了摇头,“神话版的哪有这现实版刺激。” 沈玉舒见他如此,突然起了好奇心道:“跟我说说你吧,在京都没少听人说你文家出的是文武全才护国将军,怎么在你这里就成了劫富济贫的大侠。” 文灵轩促狭的看着她道:“想从我这打听什么就直说,用不着套我的话。” 沈玉舒好奇地往他身边挪了挪,“那你给我讲讲呗,市井流言里都说你家出了两个将才,你大哥和你都是文武双全,你给我讲讲你们怎么个文武双全。” “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我大哥那才是文武双全,忠肝义胆,至于我嘛,若能及我大哥的十分之一就不错了。” 文灵轩说着掀起车帘瞧了瞧窗外,继续道:“当年因为我娘的事情,父亲将我送到寺庙里寄养这你也是知道的。后来父亲去世,是大哥排除众议,将我从寺庙里接了回来,还请了最好的先生教我读书习字。朝堂上大哥很早就在私下里和丞相站在一边,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能和曦延走的这么近的一个原因。大哥年长我将近二十岁,年轻时跟着我爹立下赫赫战功三十岁上封了神武将军,领军百万保卫边关。只是不曾想真宗十五年七八月间大哥早年战场上旧疾复发,一卧病榻便缠绵至今。当日我从青月山赶回将军府时,大哥情况已有所好转,只是现如今已经不能领兵打仗,而前线的事情也一律交给二哥处理。可二哥他……因为我娘的事情一向不喜欢我,所以我虽然是神户将军,却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跟你们在一起,干一些其他的事情。” 沈玉舒看着文灵轩越来越凝重的表情安慰道:“你大哥会没事的,你别担心,长兄如父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如这样,等回到京城我再去给你大哥把把脉说不定,你大哥的病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几服药就能好呢。你也真是的,这件事情在青月山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文灵轩歉意的说道:“当日在青月山上要不是你,我这条命也没那么容易捡回来,怎么好再麻烦你。更何况当时情况紧急,我一心只想着回去见大哥最后一面。好的事是你师父已经给大哥瞧过病了。” 沈玉舒闻言忙问道:“如何?” 文灵轩叹了口气道:“你师父没有告诉你?” 沈玉舒一听支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师父到底说过没有,只好摇了摇头。文灵轩见状只好继续道:“颜先生说,如今只能这样将养着。消渴之症无解,况且当日发现时已晚。”沈玉舒听到这里,心头一酸。 沈玉舒见文灵轩面色难看,只好抱歉道:“对不起啊灵轩,师父都没办法的事情,我肯定也没有法子,可是也没顾得上安慰你,真是妄为朋友一场了!” 文灵轩笑着望着沈玉舒道:“其实没什么关系,我这次离家的时候大哥气色看着还不错,等你回去了带你去见他如何?” 沈玉舒忙点着头道:“我一定去!”随后沈玉舒故意板着脸,“文灵轩,下次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啊!不然朋友没得做,到那时候我就去告诉所有人你就是大侠绣叶公子!唔……” 文灵轩突然捂着沈玉舒的嘴道:“我的姑奶奶,你再这样大声说,出不了明天所有人都能知道,这秘密你不守也罢。”说完才讪讪的放开沈玉舒的嘴。 沈玉舒促狭笑道:“知道就好!” 文灵轩突然凝望着沈玉舒,嘴唇动了动,沈玉舒看着他好奇问道:“你说什么?” 文灵轩忙笑着道:“没什么。” 二十四. 重回玉龙遇杀敌 1 在回真境内走了赶了十天的路,终于到了安国境内。 沈玉舒看着一路上露出嫩芽儿的树木,虽然还不是很绿,但她似乎已能感受到春的气息在逐渐靠近。这让她心情大好,用力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才重新坐回了马车中。 这日回真使节休息在安国边境的一个驿站。 驿站后有一条小河,傍晚休息时沈玉舒和文灵轩便坐在小河边,看着一路向东缓缓流逝的河流发呆。 沈玉舒看着河面上的倒影,不由的扮起鬼脸来。 看着河水印出她搞怪的脸,一旁的文灵轩笑着说道:“舒儿,女子都要求行正坐端,你再看看你!” 沈玉舒不服气,对着他道:“怎么了,我又不是京都城里娇滴滴的大小姐,再说了你怕是还做不出这个样子,才说这话的吧,哼!” 文灵轩受不得沈玉舒的激将,也将脸倒映在河面上,道:“你看着!” 说罢,文灵轩用手将耳朵揪了起来,同时还将舌头伸出眼睛上翻。 沈玉舒望着他做的鬼脸,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就在此时文灵轩突然将她压在身下,沈玉舒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做什么。刚想反抗,只见他手中已多了一枚一指粗细的钢钉,钢钉上还串着一张纸条。 沈玉舒一惊,是谁能在这个时候发现她和文灵轩混在回真的使节团里? 文灵轩将沈玉舒拉起来,坐到一边,将手中的纸条展开来阅读,不禁有些心疼的望着她。 沈玉舒见他神色不对心里一紧,忙抢过文灵轩手中的纸条,细细阅读,上面只写着五个字,“沈夫人有难!” 沈玉舒的手不停地在发抖,一股由心底而发的愤怒瞬间便游走于全身每一寸肌肤,沈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颜风和叶知秋这样的高手在身边都护不住她! 她不禁抓着文灵轩的手急切道:“灵轩,师父不是一直都陪在娘身边吗?他为什么会让娘有危险啊,我现在就要回去!” 文灵轩连忙安慰道:“你先别急,我去给使节吐温说一声,你去收拾行李我们连夜上路,一同回去!” 驿站的马很快,沈玉舒和文灵轩用了三天的时间就赶回了京都。可是刚一进城门,文家就有人来将文灵轩带回了将军府说神武将军病情反复要见他。文灵轩不得不跟仆从回将军府,临走前却叮嘱沈玉舒,切不可与颜风再起争执,救沈母的事情为大。沈玉舒见他神色凝重,点头答应。 当沈玉舒风尘仆仆的来到天枢府时,她只看到了面容憔悴一脸自责的颜风,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如何出口责备他。 她想颜风也尽力了吧。 叶知秋见沈玉舒不说话,忙缓解气氛道:“你总算回来了,这几个月你们去哪里了?我们直到五日前才有了你们的消息。” 沈玉舒看着师兄,焦急道:“你先别管我去了哪里,快说我娘到底怎么了,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叶知秋歉意的说道:“两个月前顾曦月派人来搜府,说天枢窝藏朝廷要犯随后就将人带走,当时师父与我都在宫中处理事情完全不知情。后来才知道太子早已与玉龙人勾结在一起,他们将你娘掳去了玉龙寨。走时还留下信函说如果你四月初到不了玉龙寨他们就用当地巫师生祭了你母亲。师父之前派了很多人去玉龙寨但都杳无音讯,派出去找你们的人也没有线索,大家都快急疯了。” 两个月,沈母被掳已有两个月了! 沈玉舒定定的看着面容凝重的叶知秋,生生将所有的疑问咽了回去,如今再去埋怨他人已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抓进时间去找母亲。 沈玉舒打定主意转身就走,不想却被颜风阻拦,“舒儿,你这要做什么!” 沈玉舒冷冷道:“救母亲。” 颜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到沈玉舒面前道:“舒儿,这一次他们是冲你来的。你一个人只怕危险。” 沈玉舒望着颜风道:“那师父的意思是与我同去吗?” 颜风面色瞬时显露尴尬,“陛下身边离不开人,我这几日找了五名高手与你同行,你有什么事皆可与他们商议。待我处理完陛下的事自会赶去与你汇合。” 沈玉舒看了一眼身旁的叶知秋,随即点头道:“也好,不过还请你们答应我,这件事绝对不可以告诉顾曦延和文灵轩。”随即她想起从入府到现在,她都没有见到冯玉华的身影,不禁疑惑,“师兄,我师姐去哪里了?怎么不见她人?” 叶知秋一时语咽看向颜风,颜风忙道:“玉华被我派去采药,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沈玉舒了然,忙又道:“既如此,这件事也不必与师姐说了,免得她担心。” 沈玉舒得到消息后并没有在天枢府多做停留,重新收拾了行李连夜奔向了玉龙寨。 颜风给她的五名高手中,较年长的叫乔二,也是高手中的头。他们一行刚过渭河,乔二便告诉沈玉舒,他们身后有尾巴。 沈玉舒停住脚步盯着远处的城墙,心思却无比清晰,“不用管他们,只要他们不出手我们便也不出手,且让他们跟着,赶路要紧!”说罢,扬起马鞭狠狠的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向前奔去。 这一路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沈玉舒快马行了五天,终于在乔二跟其他人的阻拦下放慢的前行的脚步。她连着几日没有休息,到了玉龙寨地界的时候已经是精疲力竭到了极点。 玉龙寨一带流民叛乱刚平定不久,途中所经的县城中更是一片萧索。他们六人骑马一路都没遇上几个人,直到出了一个小县城北才发现了玉龙人的踪迹。 那些人都配着刀,见到他们便拔出刀走到他们面前一脸凶相,其中一个络腮胡的玉龙人看了看沈玉舒直截了当的问道:“你就是沈玉舒?” 乔二刚想说话,沈玉舒一把拦住迎马上前道:“我就是!” 那人怀疑的看了看她,“老长老说了,只能你一人前来,其他人都不许进玉龙寨,否则就把命留在这里!” 乔二几人听罢就想发作,沈玉舒忙用马鞭拦着他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你快去报信,我先去看看他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乔二犹豫着不想走,可终是在沈玉舒的眼神下调转了马头,沈玉舒见乔二和其他四人走远便对着那络腮胡子道:“我们走吧。” 那人向身后几个带刀的玉龙人做了手势,其中一人便前来牵着沈玉舒的马向前行去。 约莫行了半天路,沈玉舒才发现他们走的不是去往玉龙寨的路,而是通往凤岐山旁支的一条山路。 她心中一沉,不由问出声:“我们不是去玉龙寨?” 牵着马的玉龙人回答道:“去祭坛,这几日长老们都聚在那里。” “祭坛?”沈玉舒问道,那人回过头来道:“对啊,这祭坛啊……” “阿虎,闭上你的嘴!”络腮胡子打断了阿虎的话。 祭坛,为什么要去祭坛?他们把沈母怎么样了,颜风说他随后就会到,到底什么时候能到,他们万一去了玉龙寨而沈玉舒和沈母又在祭坛,他们能赶得及救他们吗? 沈玉舒望着道路两旁绿油油的樟树,这些浓密的树木让她的心纷乱,如今却只能强自镇定,听络腮胡子的语气祭坛马上就要到了。 他们在茂密的樟树林中行走了将近一天的时间,终于到了所谓的玉龙祭坛。 一个两百多平米见方的圆形广场,中间竖着一顶一人粗的木桩,木桩上面还顶着三个牲畜的头骨,有牛、有羊、还有猪,祭坛地上用洁白的鹅卵石围绕出了十二生肖的轮廓。 沈玉舒这才想起曾经阿旺说过,玉龙人崇拜的十二神便是汉人的十二生肖,每一个神兽代表着一个月份。 广场一侧有几顶茅草房,看起来更像是个简陋的牢房。这日天气燥热,沈玉舒抬头向远处望去,原来这所谓的祭坛是在凤岐山的另一侧,距离玉龙寨几乎越过了凤岐山的半个脊梁。 沈玉舒下马,络腮胡子便领着她向茅草房边行去。 直到了茅草屋外,方长老才从正中间的茅屋中走了出来,一脸堆笑道:“沈姑娘果然守信!” 沈玉舒退后一步,抽出腰间的云霜刀指着方长老怒道:“我已将锦书给了你们,你们为何还要联合顾曦月掳走我娘,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一旁的刘长老摸着山羊胡道:“这锦书我们是拿了,只是还需要姑娘来为我们解一解。” 沈玉舒愣道:“解一解?那上面既然是你玉龙人的宝贝,你们不应早就弄清楚了吗?” 方长老鬼笑了一下道:“我们请沈姑娘来,便是为了解这锦书上的迷,只是沈姑娘不好请啊,我们只能先将沈夫人请来了。” 沈玉舒懒得与这些老狐狸周旋便直接问道:“我娘呢,你们将她囚禁在哪里?如果我娘有事,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方长老看了看身边的四位长老然后对沈玉舒说道:“姑娘莫急,只要四月十五一过,我们便将你娘带来见你,只是这些日子还要委屈姑娘一下。” 沈玉舒皱了皱眉道:“方长老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长老假笑了一声,招了招手,沈玉舒身边的络腮胡子就要上前捆她。 沈玉舒见状反身给那个络腮胡就是一刀,他显是没料到沈玉舒会出手,而且一出手就要了他的命。沈玉舒见他流着血倒在地上,握紧云霜刀转身来到方长老的面前,她用刀架在他脖子上道:“我可等不到四月十五,我现在就要见她!” 方长老显然没料到沈玉舒会武功这件事,眼中终是露出惶恐之色,忙解释道:“沈姑娘莫要动怒,我们这就带你去见你娘。”说罢忙向身后的四位长老挥了挥手,沈玉舒便挟着方长老向关着沈母的牢房走去。 牢房外,沈玉舒看到沈母疲惫的坐在草垛上心口一酸,喊了一声,“娘!”。 沈母听到沈玉舒的呼唤,似是有些不相信的冲到窗边,见真的是沈玉舒后一把拉住她的手道:“谁让你来的,你来做什么啊!”说罢便哭了起来。 沈玉舒只好道:“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沈母流着泪道:“傻孩子,是我害了你啊!”没想到沈母刚说完,便面部抽搐的倒在地上。 沈玉舒心惊的望着这一幕,转身又用刀指着方长老道:“你们给我娘下了什么?” 方长老阴笑,“姑娘不必紧张,只是一些毒性很小的蛊,只要姑娘肯与我们合作,我们自会解了你母亲身上的蛊毒,让你们母女团聚。” 沈玉舒怒道:“你们这帮混蛋!”作势就要杀人。 不料方长老却不为所动,又挥了挥手一旁守着牢房的人便打开房门,将一盆透明的液体灌进了沈母的口中。不一会儿沈母便停止了抽出,可是人却再也站不起来。 沈玉舒心痛的望着在她眼前发生的一幕,不得已收了云霜刀交给一旁的方长老,“我听你们的。” 随后从沈玉舒身后上来两个人,押着她把她扔进了一间与沈母相隔甚远的茅草房,当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便听见一声落锁的声响。 沈玉舒望着牢房外的湛蓝的天空,此刻她真的有些不懂这些人的作为,更觉得围绕在她身边的这一切更像是一场荒唐的笑话。 沈玉舒在草屋内呆了整整六日,他们除了派人给她一些吃食和水以外,再没有出现过。 直到四月十四日傍晚,方长老带着一个女人来到这里,那个女人长得及其艳丽,眼中带着野性的妖艳,动人心魄。她通体穿着黑色的玉龙族服饰,头上的装扮不似一般玉龙族少女,而是更加华贵成套银饰。 沈玉舒正在好奇这女子是谁时,方长老开口道:“花儿,你去检查检查。” 沈玉舒猛然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女人就是沈致宁的妻子,沈玉舒的堂嫂。 那段时间在玉龙寨,沈玉舒可是一次都没有见过她,沈致宁当日总说堂嫂有事情。可如今这样看来,沈玉舒这位堂嫂的位分在玉龙寨中怕是不低。 沈玉舒因为这几日并没有得到太多的食物和水,再加上前几日的长途跋涉,这本来就已经精疲力竭的身体终于垮了下来,这几日一直在发低烧的她如今只能半卧在草席上,提不起精神。 花儿盯着沈玉舒看了许久,对着她爹道:“没问题了,今晚就可以开坛设法,我现在就回去准备。” 沈玉舒看着花儿和方长老走出草屋,透过窗户,她看见外面有些许阴云正缓缓而来。 她对他们所要做的事根本毫无头绪。 是夜,方长老连同四位长老一起将沈玉舒捆绑起来,拴在木棍上扛了出去。一路火光耀眼,而她晕晕乎乎辨不清方向,只觉的四周空气越来越冷,她身上的衣物也越来越不保暖。 沈玉舒看着旁边看守她的人手中明亮的火把,哈了口气,一时间白雾腾腾,如今她的手已经有些冻僵的感觉,脚趾头也有些麻木。 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被放在了平坦的地上,眼前的景象让她一惊,这是个人工打磨的巨型石洞,她面前是一扇用整片墨玉雕刻的石门。因为光线的作用,沈玉舒看见石门上似乎雕刻着一些奇异的花纹,却又无从辨认。 而一旁的几位长老也表情严肃的站立着。 见沈玉舒转醒,花儿上前捏开她的嘴道:“吃下去!” 二十四. 重回玉龙遇杀敌 2 沈玉舒刚想挣扎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喉间滑向胃脏深处游走,吐也吐不出来。她不禁干呕了几下,一旁的方长老厌恶的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沈玉舒望着这群人,猛然从人群里发现了沈致宁的身影,他表情关切,但是看了看花儿和方长老后,又将脸别到另一边不再看她。 就在此刻,沈玉舒胃脏中突然一阵痉挛,感觉有什东西在身体和血脉中游走,像是要破茧而出难受至极。 她痛的在地上打起了滚,眼睛的余光扫过已经被松绑的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自己的血管已变成了肉眼可见的一条条清晰的脉络,在黑暗中泛着莹莹绿光。 她不禁痛苦的看着花儿喊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听沈玉舒吼叫,忙有几个人上前将她抓了起来,方长老看着她痛苦的摸样,却笑着道:“没什么,只是一些蛊虫而已,等到你身体都开始发光时,我们便可将这玉门打开。” 蛊虫?他们这些人疯了吗?她只是一个人,他们到底要拿她做什么!? 沈玉舒心中愤怒,而那种疼痛已经由皮肤血脉渗进了骨髓,她强忍着锥心的痛,盯着头顶这些望着她的人。 沈玉舒痛的蜷缩成一团,焦躁的人群却突然安静下来,隐约间她看到一个人影向她走来,那个人有六七岁的孩童那么高,赤着双足拄着拐杖慢慢向她靠近。待走到沈玉舒面前时,那人忽然蹲了下来,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 沈玉舒见到她的面庞时,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顾曦延曾经在玉龙寨中问沈玉舒的一句话,“你可相信这世上有鬼?”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不是鬼还是什么东西,她的骨头凸显面皮塌陷褶皱,眼窝深深的窝在眼眶里闪着异常兴奋的光芒,嘴里没有一颗牙齿,却又露出干涸的牙床,一脸的褶皱让沈玉舒认不出此人是男是女。 她恍然想起顾曦延当日偷进凤岐山时的情景,他一身的伤回到玉龙寨告诉她凤岐山的山洞里有个非人非鬼的怪物,难道就是眼前的这个东西。 它盯着沈玉舒看了看,又转向另一边,用一种尖细的她从未听过的声调道:“这丫头倒是跟当年的月歌长得格外相似,就这么死了也怪可惜的,你们用完了给我留着。” 一旁花儿恭敬道:“就依阳日大神所言!” 听到这话,阳日又走到花儿身边道:“那个私闯灵洞的贼抓到了吗?” 花儿一听慌忙的摇头道:“还望大神赎罪,我们还没有抓到!” 阳日一听,忽然举起手中拐杖向空中挥舞了一个圆,一边挥舞一边道:“你么这群废物!”只听她的声调其高,而且回声奇大,震的在场的人都捂着耳朵跪倒在地,就连长老们也不例外。 方长老见状,赶忙跪着向阳日道:“大神莫要动怒,等我们打开了灵洞,取得了里面的宝藏,有谁还会来欺负我们玉龙寨!” 阳日听罢将拐杖握在手里,转身疾步来到方长老面前道:“你们心里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振兴玉龙寨是假,得到灵洞里的宝物才是真!” 方长老听罢,惶恐的磕着头解释道:“阳日大神息怒,阳日大神息怒,晚辈们绝没有这个意思,一切都是为了玉龙寨的未来!” 阳日闻言尖声哈哈笑了起来,直笑得沈玉舒毛骨悚然,她也走到沈玉舒面前盯着她道:“丫头,你可知道我是谁?” 此时沈玉舒的身体早已呈现出一种由内而外发着青光的状态,疼痛感倒是减轻了一些。沈玉舒艰难撑起身体,坐了起来望着她枯瘦干瘪的面容道:“我应该知道你是谁吗?” 阳日咯咯咯的笑着道:“告诉你,我已经活了……让我算算,沈竹是你的什么人?” 沈玉舒皱眉望着她道:“这与你有何关系?” 她露着牙床笑着来到沈玉舒身前道:“当然有关系。小姑娘,沈竹的妻子是我嫡亲的姐姐,你说你跟我是什么关系啊?” 她的反问,让沈玉舒从心底里油然生出一股惧意,她向后挪动些许,盯着她道:“怎么可能!” 沈竹是沈玉舒父亲的曾祖父,是沈家在岩州的第一代主家,沈玉舒爹是沈竹嫡系后人,可眼前之人怎么可能是沈竹妻子的妹妹,她怎么可能活那么久? 阳日见沈玉舒不说话,有些失望道:“哎,告诉谁谁都不信,算了,等他们用完你,我们有的是时间。就让我来告诉你,你沈家当年是怎么毁了玉龙寨!”说罢,她转向一旁跪倒在地的花儿道:“时间到了,你们继续,我走了!” 等他们再抬起头时,山洞里早已没了阳日的身影。沈玉舒惊奇的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心中想她武功这么高,怪不得顾曦延当时会折在她手里。 就在此时,花儿站起身穿过人群来到沈玉舒面前,抓着她的手指用十枚粗细均匀的金针刺进她的十根指尖,随后迅速将她的十根指头放在了玉门边缘的浮雕十个依次排开的指头粗细的凹槽内。 在这瞬间沈玉舒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凹槽的另一边穿梭而来,紧紧咬住了自己手指上的伤口不断的吮吸着她的血液,可她却根本无法挣脱。 沈玉舒痛苦的大叫一声,却不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喉咙间像是卡着什么东西阻止了她一切可能向外求援的动作,只听见有人大笑着道:“开了,终于开了!几百年无人问津,如今这扇大门终于开了,哈哈哈……” 沈玉舒看着张开的大门眼神涣散,瘫软的跪在了门边而方才手上传来的吮吸感也在大门敞开的瞬间消失。 只听方长老吩咐道:“把她给我带进来,说不定里面的机关还得用她的血来解!” 一旁从未出声的沈致宁此时却突然冲到沈玉舒的面前扶着她,道:“她已经虚弱成这样,你们就不能缓一缓?” 花儿见此情形过来便是一记耳光道:“没用的男人,不用她的血,难道要用我们女儿的吗?你可别忘了是谁给了你现在的一切,锦书上铭文写到,要用大祭司血脉中的处女之血才可启动墨玉门,你现在到来装好人!” 沈玉舒冷笑一声,看着一旁脸色难看的沈致宁和花儿道:“原来,我也就这点用处。” 沈致宁听见沈玉舒的声音,愧疚的将头扭过一边,随后花儿便让两个人将沈致宁推搡到一边架着沈玉舒走进了玉门。 沈玉舒虚弱的看着墨玉门后的一切,里面似乎是一块天然形成的玉石,人为的在玉石上安插了很多机关,墙壁四周都雕刻着奇形怪状的纹路和人脸,而随着他们前进的步伐,纹路和人脸的表情都在不断的变化。 直到停在一扇比墨玉门小一半的石门旁时,那些人又将沈玉舒的十根手指放在与墨玉门边类似的凹槽内。 沈玉舒看着方长老他们贪婪的目光,周身一阵揪痛就像有无数的细针一下一下扎着她的身体。身体感觉被吸空了一般,过度失血已经让她没有力气在说出半个字,甚至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模糊起来。 沈玉舒攒了最后一丝力气笑出声,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人是怎么个死法,我会记得你们每个人的嘴脸,就算到了阴曹地府,我也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说罢便失去了知觉。 * 好暖和啊,好像跌进了一眼温泉水中一般,浑身暖暖的。那种温暖似乎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沈玉舒迷恋的徜徉在其中不肯离去。 忽然感觉顾曦延在身旁叫她,一声一声唤她妍妍。那声音好听极了,她忙伸手抱住他撒娇道:“顾曦延,原来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抱着你,我好想一直抱着你不撒手,我好想我们还在青月山。”说着说着身体便被他抱起来腾空而上。 可是不一会儿身体周遭却感到了丝丝凉意,沈玉舒有些寒冷的皱眉道:“顾曦延。”可惜再没有人回答她,不一会儿她又跌进了一个温热的环境中。 那种温热在她体内游走了很久很久,最后与她的身体融为一体,只是突然身上开始燥热,喉间一腥吐出个什么东西来,接着便又跌入无尽的沉睡中,好像身边一直有个温热的物体不停在给她传递着温暖,直达心底。 沈玉舒苏醒时,阳光耀眼的从窗户缝里透了进来,她看着周围的景物不由一怔,这不是青月山晴天观她和师姐的房间吗?她怎么会来这里? 沈玉舒不禁细细回想着在石洞里的一切,她晕倒前只记得那几个长老因开启墨玉门而兴奋的扭曲的脸,其他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连那扇门背后有什么她都不知道。 沈玉舒活动了手指,触碰到一个人的手指尖。心一紧,扭头望去,只见有个人正躺在她的身边,脸色苍白。待沈玉舒细细观察才发现这个满脸胡茬,面色苍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多日未见的文灵轩。 沈玉舒有些害怕,不知道为何会同他躺在一张床上。这事越想越不对,便猛地坐起来检查自己的身体,这才发现穿的是一身雪白的里衣,衣着完好无损,身体也没有什么异样。 沈玉舒努力的回想玉龙寨中经历的一切,却什么都记不起来,并没有发觉身旁的文灵轩早已转醒。 直到他惊喜的猛然坐起身看着她时,她才回过神来。 他语气激动的抓着她的肩道:“舒儿,你终于醒了。”说完还不忘检查一番,见她没事后,忽又将她抱在怀中道:“我真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沈玉舒闻言脸颊顿时红了起来,忙从他怀中逃了出来,转移话题焦急的问道:“我怎么会在晴天观?其他人呢?我娘呢,她怎么样了?” 文灵轩眼中闪过一丝神伤,忙掩饰道:“你娘中了玉龙人的五灵蛊,被你师父带去京都疗伤了,你放心前几日颜先生来信说你娘已无大碍,只是身体虚弱不便行走,得在天枢府好好休养。你一回去就能见到她。” 沈玉舒头有些晕的看着文灵轩,文灵轩继续道:“当日你被带走后乔二他们一行五人遇袭,只有他拼死逃了出来,我们这才知道你的去向,只是还是耽搁了,大军杀进凤岐山石洞的时候,所有人都被生擒,唯独找不到你。后来才发现你被他们关进了石洞底层的隔断内。 你师父救起你时你已气若游丝,颜先生说,若是再耽搁一天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颜先生为你探了脉说你中了光灵蛊,这种蛊会在短时间内将你体内的血液量增加至原来的数倍。如今血尽,必须推功过血方可保命。” “我便当即给你过了血,好歹暂时压制了你体内的蛊毒,只是你体内的蛊毒相当怪异,我一直在压制但是它的能量却越来越强大。直到后来从那巫女的口中得知,这光灵蛊属阴要用女子的元气养着才可以活,如果想要连根拔除,就必须找一个极热的地方运内力将蛊毒逼出,极阴对极阳才能奏效,所以我依你师父的嘱托带你来晴天观。可是泡了十天的温泉都没有醒,我是真怕你醒不过来。” 沈玉舒心仿佛狠狠被扎了一下,泪就这样滑落下来,一滴又一滴,她突然笑着看文灵轩道:“文灵轩,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回。” 文灵轩忙着解释,沈玉舒却止住了他的话,“灵轩,你能不告诉我,天命遗书究竟在不在那个洞里?” 文灵轩犹豫了一下,点头道:“那群人正庆幸自己找到遗书时,曦延的军队就将他们全部抓获,而真正的天命遗书已经送往京都,交给丞相了。” 沈玉舒哦了一声,沉默一阵道:“那天命遗书上写的什么?” 文灵轩摇摇头,却忽然一笑道:“你说鄂里克要是知道我们骗了他,他会不会被气死。” 沈玉舒听罢也虚弱的笑了起来,“有什么办法,保命要紧。” 文灵轩想了想点了点头,望着她不再说话。 沈玉舒见他目光潋滟,忙低下头羞怯的下了床,突然回望着坐在床边的文灵轩道:“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这里,京都无事吗?” 文灵轩苦笑了一声道:“你以为过血一次就可以么,要在十天内不断注入才可以压制蛊毒,两天前我才将你体内的蛊毒全部逼出来。我怎么可能放下你一个人,你师父要照顾你娘,你师兄又陪着曦延去了行宫,你……” 沈玉舒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摸样,心中莫名一痛不由放柔了语气道:“灵轩,你我之间这债是还不清了!” 他微笑着坐起身看向她,“只要你无事便好。” 沈玉舒笑了笑,活动了一下筋骨觉得似乎除了有些虚弱外再无任何其他症状,便重新坐回床边,看着文灵轩道:“灵轩,这几日我便好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文灵轩眼神瞬间有了光彩,靠近沈玉舒道:“你不会是真的以身相许吧,其实我……”文灵轩说话间,沈玉舒却已起身从一旁衣柜里找了一套自己的旧衣穿上,随意将头发挽在脑后,又将袖子撸了起来。 文灵轩见她如此,不禁好奇道:“舒儿,你这是做什么?” 沈玉舒笑了笑道:“自然是打野味给你补身子了,就像从前一样。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保证在回京都时将你养的白白胖胖的!”说着便抬脚出了屋子。 屋中,文灵轩终是起身穿戴整齐,看着屋外灿烂的日光,心里似乎也跟着被阳光照的透亮。 沈玉舒也许是脑袋这几日被蛊毒侵蚀,转的有些慢,并没有多想其他。直到他们二人养好身体,回到京都才知晓自己的师姐冯玉华已经失踪近四个月,怪不得当日沈玉舒问及叶知秋师姐的情况时,他眼中闪烁不定支支吾吾的说颜风另有交代。 冯玉华离家出走了! 二十五. 千疮百孔心难说 1 回到京都已是五月初,天气转热,满城杜鹃也已开尽,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支,枝头上还冒着几朵粉色或红的花朵。 沈玉舒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不过比起当日刚醒来时,已经好了许多。 而文灵轩对她的情谊,已经明显到她无法忽视的地步。她不是没有察觉,不是不动心,只是她心中那么多的牵绊,又怎么能彻底放下去与他在一起,于是在她离开青月山的前一日,她便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日星辰入海,浩瀚璀璨,他们二人坐在廊下台阶上数着星星,沈玉舒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灵轩,你喜欢我吗?” 文灵轩微微一愣,看着她点了点头毫不掩饰道:“喜欢。” 沈玉舒忽而一笑,“灵轩,我从小到大,只喜欢过一个人,可是我知道我与他不会有什么结局,所以也早放手。可我现在,首先要做的事是为沈家讨个公道,跟顾曦月的这笔债不能就这么算了,所以……” 文灵轩紧握着她的手道:“舒儿,我不求你能喜欢我爱我,只要能守在你身边陪着你,便是我最大的幸福。” 沈玉舒闻言微微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文灵轩不解,沈玉舒却笑着道:“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自己可以理清我的情绪,好吗?” 文灵轩目光一转,浮上一层显而易见的喜悦,用力的点了点头,“我等你。” 那时的她从未想过,这一句等,他们便蹉跎了剩下所有的岁月。 回到天枢府时沈母早已是热泪盈眶的倚在门边等着她。沈玉舒知道她心中的苦不亚于她心中的,只是当沈玉舒看到颜风扶着沈母的手时,原本的兴奋与感动瞬间荡然无存。 沈玉舒到现在也无法接受沈母与颜风之间的感情,就算是他们的感情在先,她也无法接受,那是内心深处另一个自己最直接的情绪表达。 沈玉舒淡然的看着满脸泪痕的沈母,和一脸关切的颜风,只淡淡道了一声:“我回来了。”便默默回了自己的房间,她需要时间去接受,去与内心深处的另一个她妥协。她不能再让那个她占了上风,毁了来之不易的宁静。沈母身边需要人照顾,而情感的陪伴是沈玉舒这个做女儿的无法做到的。 就在沈玉舒回来的第二日,从行宫伴驾的叶知秋回到了天枢府。沈玉舒见到他后,愤怒的上前给了自己师兄一记耳光,恨道:“你将师姐逼去哪里了,你可知你这样伤她,她会做出什么事情吗?她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你为何要这样对她!叶知秋,若是师姐有什么不测我不会放过你!” 叶知秋捂着通红的面颊,嘶声说道:“我怎会知她去了哪里,若是知晓她会走,你以为我会答应吗!” “你怎么不会,你现在满脑子都是你的功名利禄,生怕师姐耽误了你的前程,所以你便使计将师姐逼走了对不对?叶知秋,枉她对你一片情深,她真真是爱错了人!爱上谁都比爱上你这样的大混蛋好!”沈玉舒怒道。 叶知秋从来没被人这样数落过,听到沈玉舒怒话,叹息了一声抱着头蹲下身来。他们便僵在大厅里不发一语。 就在此时突然小厮来报说是有位姑娘前来请沈玉舒去给她家小姐诊脉。 这没来由的邀请还是在她回来的第二天,这时间未免也算的太准了些,直让沈玉舒心中有些生气。 沈玉舒查觉有异,问小厮道:“你可知是谁家的丫鬟?” 小厮摇摇头道:“只说见过沈姑娘,说沈姑娘一去便知。” 沈玉舒转而望向一脸狼狈的叶知秋道:“找不到师姐,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叶知秋看着沈玉舒,苦笑道:“不用你原谅,若是找不到她,这一世荣华要来何用?”说罢竟自离去。 沈玉舒看着叶知秋的背影心中酸涩,心想是她刚才的话说重了么?一旁察言观色的小厮此时不由催促了一声,沈玉舒一听皱了皱眉,整了整衣襟便去了门口。 沈玉舒看着眼前杏黄色的衣衫飘动,脑袋里反复回想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一个小姑娘,只见那姑娘倒是热情的迎上前来,做了揖道:“沈姑娘可回来了,还记得我家小姐吗?” 沈玉舒看了她半天,突然想起当时邀她去看茶馆病的那家不知姓名的小姐,这不就是她的丫鬟香儿吗,沈玉舒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香儿姑娘,好久不见,我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香儿笑了笑道:“姑娘真是会说话,倒是姑娘你几个月不见竟是消瘦成这副模样,真真儿让人心疼。这次奴婢来便是请姑娘去给我家小姐再号号脉,我家小姐最近总是胸闷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沈玉舒听着香儿的话,只好吩咐小厮取了她的药箱来,随着香儿去了当初给她家小姐看病的茶楼。 还是当初那间房间,所有的摆设与当初并无不同,只是如今这位小姐却做了少妇的装扮将头发盘了起来,沈玉舒那时才想到当时她说过好像是要成亲的。 那小姐见了沈玉舒客气道:“这几日听闻沈姑娘回了京都,想着见一面却一直无缘,今日可算是见到了。” 沈玉舒虚笑了一声道:“小姐请我来,不是为了诊脉吗?” 那女子羞了一下,道:“姑娘聪慧,还请姑娘把脉。” 沈玉舒本以为她这番做法是有孕之状,只是探了脉才知是最近饮食不规律胃里有些胀气,便开了一个消食的方子递给站在一旁的香儿手里。 香儿接过药方,望了望坐在一旁的女子,服了服身子才退了出去。沈玉舒只当没有其他事便起身准备作揖走人,没想那女子却走到她身边微笑着说道:“姑娘为我诊了两次脉,却从不问姓名,都不好奇我是什么人吗?” 沈玉舒礼节性的微笑着望着她明媚的目光道:“如果您愿意告诉我,不是早就说了吗,如今不说想来也是小姐不想让人知道身份或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吧。” 那女子回身又坐在沈玉舒身旁的贵妃榻上眼神有些许游离,“姑娘聪明,那么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有一事相求还望沈姑娘能帮我一把,若是事成了,姑娘叫我如何答谢都可以,若是不成……那也是我与他的缘分尽了吧。” 沈玉舒听得云里雾里道:“你到底想让我帮你什么?” 那女子掩面害羞道:“我嫁与夫家已近一年,可是这肚子半点没有动静,外人眼中都道是我身体羸弱无法生育,只有我心里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还请沈姑娘能帮我开些助孕的药物,若生下一男半女,妾身不胜感激!” 沈玉舒听她言辞恳切,这个时代中女子多半一生的愿望也不过是为自己所爱之人生下他们自己的孩子,心中一动便应承下来,随后她探了脉,却怀疑道:“你身体是有些弱,但女子体质大多如此,倒也不至于不孕,我想不是你太心急了,就恐怕是你丈夫他……”不能行人事,只是之后的话她没好意思开口。 女子羞红了脸小声道:“沈姑娘真是高人,一探脉便知。你可知如今我……我仍是处子之身,如何能为夫家生孩子?” 沈玉舒一听顿时尴尬的脸红起来,有些手足无措道:“这是你们夫妻间的事情,恐怕我一个外人不好帮忙。” 女子目光纠结望着沈玉舒道:“沈姑娘请你体谅我的难处,我不敢去求别人来帮这个忙,只能求你了!” 沈玉舒心中有些慌,心想她不会是要她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想及此处赶忙道:“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她见沈玉舒言辞松动微笑了一下,脸又红了起来,“沈姑娘莫担心,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想请沈姑娘为我配些动情的药物,可以助我得到夫君垂爱便可。” 沈玉舒一听松了口气道:“就这样吗?” 她微微点点头。沈玉舒却起了疑,他们成婚近一年都没有夫妻之实,可看这妇人模样明显是想要圆房的,看来是她夫君那里不肯,所以才拖到现在。只是这种事情,她若做了会不会损阴德?若是让她丈夫知道了,会不会找人来寻事打死她? 她正犹豫间,却听对方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与夫君成亲之前不过在幼时见过一面,说不上有多相熟。如今成婚,夫君每日醉心事业,且家中事务繁杂,我也抽不开身陪着他,所以我们之间一直都不是很熟络。但家中老人催的紧,所以我不得不另想他法,这才找上姑娘。姑娘同为女子定然能理解我的苦楚,夫君如何且不说,这深宅大院若没个一男半女,我一个妇人又怎么活?若是哪天夫君离世,我岂不是要被吃了绝户?”她说着说着便流下泪来。 沈玉舒看着也心里难过,这样的世道,女人在哪里过活都不容易,更遑论她一个嫁为人妻一辈子都得仰仗夫家过日子的女人,若是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也就罢了,若是没有,只怕日子更难熬。 想及此处,沈玉舒终是深吸一口气,望着她那柔情似水的目光,心还是软了下来。她抿唇点了点头,“明日这个时辰,你来取药便是。只是……算了明日再说吧,现在说你也听不进去。” 女子闻言激动的抓着沈玉舒的手道:“沈姑娘太谢谢你了,以后你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沈玉舒失笑道:“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如何来找你。” 女子一时语咽,随后道:“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到这个茶楼来,就说一位姓吴的姑娘叫你来的,他们便不会为难你还会来通知我。” 沈玉舒笑了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记得明天来取药。” 吴姑娘点了点头,沈玉舒看着她感激的眼神,心中有些慌乱,突然间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之极,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次日,沈玉舒按约定来到茶楼没想到她竟早早的到了。 沈玉舒淡笑坐下将药交给她,“这是你想要的药,只是每次只能用红豆大小的剂量,多了对你丈夫身体没好处,你也知道纵欲过度伤根本,你若不想早早守寡便听我一言。我给你的这些足有一钱,大约是三次的剂量,你自己把握机会吧。” 吴姑娘激动的让香儿将药收了起来,沈玉舒看着她眼神,叹了口气道:“吴姑娘,在下还是要劝劝你,情爱这件事情有时候强求不得,像你这样温柔待人的姑娘假以时日夫君又怎会不爱?更何况你还如此年轻,你这样做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 吴姑娘身子一僵,忙掩去眼中的慌乱,“沈姑娘有所不知,我这也是身不由己。本想着如你所说,只要我坚持对他好,百炼钢终有一天会化作绕指柔。我嫁的是大户人家,娘家又希望我能早些为夫君生个孩子巩固地位,将两家关系稳固。如果没有孩子保不齐他会不会三妻四妾的娶进门来,到时候我又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娘家。所以权衡一下我也只能这样做了,他给不了我他的心,那么我问他要个孩子来打发漫长岁月也无不可。总之怀胎十月的不是他,教养孩子的也不会是他。” 沈玉舒看着她目光盈盈,言辞凿凿不好再开口说什么。本来别人家的事情也不是她能操心的起的,况且两日来她都是同一套说辞,想来她已然坚定了想法,若是再劝,保不齐她又从别处找更浓的催情药来,反而更容易出事。 沈玉舒望了望她,“那我便祝姑娘能早日达成心愿!”说罢收拾药箱便要离开,待走到门边时吴姑娘突然说道:“还请姑娘为我保密,今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香儿知,还请姑娘不要将此事说与他人。” 沈玉舒回头笑了笑道:“吴姑娘多虑了,我连姑娘是谁,家住哪里,夫家是谁都不知道,又谈何说告诉别人呢。” 她似乎放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沈玉舒眼中一冷,不论如何,她,沈玉舒不会再见,高门大宅里的这些事情还是少惹为妙。 二十五. 千疮百孔心难说 2 顾曦延似乎彻底从沈玉舒的世界中消失了,她很久很久没有他的消息。她不希望见到他,可是却又不经意的会想起他。可这种思念,也早已与曾经浓烈的爱恋不同。 她想,她确实已没有那么爱他了吧,只不过是因为他是她第一次的心动,所以才会久久无法忘怀。 沈玉舒看着天枢府里沈母种植的花草已渐繁盛,不禁看着一株兰花久久凝思。冯玉华不知所踪几个月了,派出去寻找的人都毫无进展,沈玉舒看着叶知秋日渐消瘦的脸颊,心中担忧之余竟只剩下两个字——活该。如果不是他最初醉心于虚妄的功名利禄,冯玉华又怎么会离家出走到现在都不露面。 就在她问候叶知秋祖宗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厚重的男子声音道:“沈姑娘别来无恙!” 沈玉舒回身望去竟是数月未见的荣楠,她不禁露出久违笑意道:“荣大哥,好久不见啊。” 荣楠望着沈玉舒,眼中担忧道:“几月不见,不想你竟单薄成这副模样。” 沈玉舒摸着自己的脸颊,笑了笑道:“是吗?能活着已经不错了。” 荣楠没想到沈玉舒会说这样的话,忙干咳了几声道:“王爷在别苑设了酒席,请姑娘过府一叙。” 沈玉舒心中纳闷,无缘无故顾曦延却要设宴招待她,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毕竟她离开安国到现在,他们还没有正式互通过彼此掌握的消息。 马车颠簸一路来到京都郊区的王府别苑,清风拂过,他便站立在那片花海之中。茕茕孑立,形单影只,这是沈玉舒见到他的第一反应。他的目光让她觉得疏离陌生,又带着些许孤单落寞。 他看着她,她望着他心中坦然的一步一步走进他,他忽而笑着道:“你怎么憔悴成这般模样?” 沈玉舒退了半步道:“多日不见,王爷今日怎有兴趣邀民女来喝酒了?” 他一愣失笑道:“民女?” 沈玉舒心中酸涩,强忍欢笑,“您如今贵为王爷,而玉舒只是天枢府里可有可无的一方郎中,不是民女又是什么?” 顾曦延看着沈玉舒疏离的举止,沉默半晌,“这一段时间你不在,可知朝中发生了多少事?” 沈玉舒疑问道:“丞相登基为帝,年号惠元。您如今已是秦王殿下了。” 他听沈玉舒如此平淡的语气,眼中略显不快,而后背过手盯着沈玉舒道:“本王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想着如今回来就能报仇,别忘了他已经是太子,而且当初他闯进天枢府抓人之时已经将沈家旧案又提交给了父皇。” 沈玉舒看着他眼神道:“这个,难道不在你的意料之中吗?” 沈玉舒望着他眼中透着的不甘心,透着她看不懂的倔强,透着她从未看懂的一切,他却皱了皱眉道:“妍妍,他毕竟是太子,想要搬到太子谈何容易,更何况父皇一直在派暗卫保护他,我根本无法近他的身!” 泪水模糊了双眼,连他的脸也看不真切,“我知道了。也就是说秦王殿下从今往后不会再过问沈家的事情了,就算将来陛下重审此案,你也不会过问了对吗?” 他眼中一抹受伤的神色,沈玉舒方才还强自镇定的心却也跟着痛了起来,他望着她,“我们需要从长计议。留下来,你总会寻得报仇的机会,这次我一定会帮你。” 沈玉舒摇了摇头,“多谢王爷厚爱,如今母亲身体不好还需要我多照顾,报仇的事情,我已看开许多。既然王爷为难,那沈玉舒会去寻找别的方法,民女还是先回去了。” 鬼夕颜神色一凛道:“你现在也学会敷衍我,找借口了?” 沈玉舒看着他道:“只是不想呆在这里,看着这样的你。” 顾曦延放缓了神色,但眼中怒气未消。沈玉舒心中微颤,他已不再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顾曦延。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是万人之上的秦王,给她的感觉更是越发的难以捉摸。 “王爷”荣楠声音适时的打断了沈玉舒与顾曦延之间的对视。 顾曦延语气冷淡的问道:“何事?” 荣楠上前向顾曦延耳语了几句,转身看了沈玉舒一眼道:“你在这里等等,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会儿来与你细说。” 沈玉舒无声的点了点头,便望着他消失在一片梅林之中。 那日,沈玉舒没有等到说要信守承诺而来顾曦延,荣楠告诉她,王妃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沈玉舒苦笑着看了看一旁有些难做的荣楠道:“我回天枢府了。” 一路上沈玉舒看着绿树成荫的道路只觉得陌生,问送她回天枢府的荣楠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以前来别苑不曾走过这条路?” 荣楠回答道:“这里原是是京郊的五里亭,亭子已经被毁了,现在只有这些树木而已。” “五里亭,那是什么地方?”沈玉舒有些好奇,不想荣楠面色有些僵硬道:“是先朝皇帝自缢的地方,当地也有人叫这里鬼帝坡,说是经常闹鬼,如今便也没人来了。” 原来先朝皇帝端木氏是在这里被逼自缢身亡,通过荣楠的话语,沈玉舒了解到了当时那一幕惨剧。 顾德终是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向真宗逼宫,可让人可气又可笑的事情是,顾德逼宫时真宗竟然还坐在炼丹房中想要飞升成仙,完全不把顾德当回事。 随后真宗就被顾曦月五花大绑扔在了朝堂之上,众人竟是沉默的一句反对的话语也没有。 顾德本着仁德之名不愿杀了他,着人将真宗秘密押往先朝皇陵。在路上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情的真宗不堪屈辱偷奔出来,自缢于五里亭。 恩恩怨怨何时了,沈玉舒听着荣楠平稳的声线就像是在描述一个很久远的故事。而这个故事里,顾曦延又在做什么,他帮着他的父皇谋取皇位,却看着他最恨的人成了东宫太子。 透过树叶的阳光像一道道刺扎进了沈玉舒的眼眶,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不料马车在这时骤然停下,她掀开车帘,只见十人组成的铁骑整齐划一的站在马车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站在中间为首的将领抱拳道:“奉旨请沈姑娘入宫。” 沈玉舒想不明白是怎么么一回事,扭头望着一旁的荣楠,荣楠却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悔恨,突然他收起所有的情绪望着沈玉舒道:“方才公子离开,是被人带进了宫。带公子进宫的人告诉我,若想让公子出来,只能带你去换,还请你谅解,也希望你能跟公子一同回来。” 沈玉舒望着荣楠,心下一片苦涩,“我是不是只是你们眼中一件可以利用的物品,对吗荣大哥?” 荣楠沉默不再说话,而沈玉舒起身下车,随着那十人进了宫。 站在皇宫清心殿里,明黄的桌面鎏金的兽首铜鼎檀香阵阵,沈玉舒观察着殿内的装饰,却听一个尖细的太监声从门外传来道:“皇上驾到!” 沈玉舒闻言躬身下跪,“吾皇万岁!” 明黄色的长靴在她身前转了转,随后坐上龙座冷淡道:“抬起头。” 沈玉舒依言将头抬了起来,他眼中一愣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又好像沉浸回忆里一般,许久才收回了目光道:“你们太像了,尤其是眼神。” 沈玉舒恭敬的回道:“民女不是水灵秀,还请皇上不要认错。”沈玉舒态度冷淡,想来顾德也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语气对待新朝天子。 顾德听罢走下坐榻,来到沈玉舒身边道:“你倒是胆子不小,平身。” 沈玉舒起身,顾德却盯着她不肯挪步,沈玉舒不禁道:“陛下还要这样盯着草民多久?” 顾德冷笑着移开了目光,“你可知朕找你前来所谓何事?” 沈玉舒垂眸,“我入宫便可换秦王回去。” 顾德缓步走到沈玉舒身后,缓缓将嘴搭在她耳边,“朕要你消失!” 沈玉舒闻言一怔,他见她不语,转身来到她身前道:“顾家与你沈家结怨多年,你心中如何想,朕清楚,朕不希望有人因为此事利用朕的儿子。” 沈玉舒听顾德讲着这些,心中不由冷笑,原来她与他之间在外人眼中竟是相互利用,也罢!沈玉舒笑了笑道:“陛下怎知我是在利用王爷,若是王爷这么好利用,他还配做这秦王吗?” 顾德目光凛冽的望着沈玉舒,“朕给你机会,你自己走,否则朕随时可以用沈家旧案杀了你和你的母亲!” 沈玉舒失笑了一下,想起曾经顾曦月对自己所做的种种,想起沈府满门倒在血海之中的模样,想起自己在凤岐山里几乎丢了性命,而这一切不过是沈家一份人人都想要锦书,如今锦书已尽归他手,她便没了利用价值,就连留在这个世上都不配了吗? 沈玉舒想着这些年遭受的屈辱,故意激怒顾德说道:“陛下好见识,陛下以为我为何与顾曦延在一起?” 顾德只是冷冷的注视着她。 沈玉舒见他不语,目光猩红像是着了魔一般,缓缓抬手指着他冷笑着道:“当年若非你首肯顾曦月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杀光沈家满门,别以为你们不说,我就不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现在害怕我这个沈家后人来寻仇丢了你的仁德之名,还是会推翻你新建的朝代,自己当皇帝?不怕告诉你,我接近顾曦延就是为了要挑拨他与顾曦月,还有与你之间的关系,好让你们父子决裂自相残杀,也让你们尝尝我当年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天家父子,我呸!给我父亲提鞋都不配!” 顾德的眼眶睁大,怒气呼之欲出扇了沈玉舒一个耳光,“放肆!” 沈玉舒也面色冷了下来,这一刻心里的所有情绪已不受她的控制,像是在心底爆发的火山,岩浆滚烫而出,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心中的恨,心中的怨在一瞬间如火山爆发喷泄而出。 沈玉舒心中报仇的那头没有断过,可也知道如今报仇是难上加难,心思早已不似当年那般执着。可他们反而步步逼近,若是这样下去,她除了反击已无路可走。那个心底最深处的沈玉舒在这一刻便悄然挣脱了束缚,控制了这具她早已拱手相让的躯体。 她捂着被打的疼痛的面颊,狠狠的盯着顾德道:“只要我沈玉舒活着,便要看你顾家的人一个个死绝,我要看着你们自相残杀,兄弟阋墙,二世而亡!顾曦延便是第一个!” 沈玉舒愤怒的盯着此时怒火中烧的顾德,残存的理智渐渐地又回到了身体里,她目光闪烁,只觉得今日只怕再难走出这座宫殿。正在此时,身侧不远处的朱门轻启,沈玉舒回头看去,脸色铁青的顾曦延就站在门的那一边,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沈玉舒见他面色阴冷,心中了然,想必方才的沈玉舒所说的话他全都听的一清二楚。 顾曦延眼神阴郁,如暴雨来袭的黑夜,他缓步来到沈玉舒身前,不顾在场的顾德,忽然抬起手用力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了起来。 沈玉舒挣扎了一下却避无可避的盯上他的一双深邃的双眸,看到了他眼中最深的伤和眼中的惊还有眼中的恨,更有一种莫名诡异的红光在一点点吞噬他黑色的眼瞳。 顾曦延用力捏着沈玉舒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你便是这样一个女人!”说完,放开手给了她重重的一巴掌。 沈玉舒招架不住扑倒在地,左脸颊疼痛不已,一股血腥瞬间从嘴角溢出。余光扫过顾德,却发现他嘴角微扬的笑意。 被人设计的屈辱涌上心头,只是话一说出,沈玉舒盯着顾曦延便再也没了解释,这一刻说什么都是徒劳。 顾曦延走到沈玉舒身边蹲下身,捏着她的脸道:“本王倒要看看你要用什么方法来做这一切!”说罢,也不顾眼前的顾德,拽起沈玉舒便向外冲去。 沈玉舒不知他会对她做什么,只是想到以往他对敌人的狠辣,心底油然升起惶恐不由喊出声道:“顾曦延,你放开我!放开!” 沈玉舒不知被他拽着走了多久,忽然他一拐进一处无人的院落。沈玉舒心中害怕到了极点,不想他却将她一把摔在地上。 沈玉舒胳膊手掌吃痛,但看着他双眼想要吃人的模样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并不断往后退去,想要站起身来,可他却步步紧逼向她靠近一脚踩住她的衣裙,让她无暇他顾。 二十五. 千疮百孔心难说 3 沈玉舒慌乱的喊道:“顾曦延,你要再往前一步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顾曦延看着沈玉舒眼神如坠寒冰,犹如返回人世的阿修罗,忽然挑眉露出一抹她从未见过的诡异笑容,俯视着她道:“你不是要利用我吗?” 心在滴血在后悔,明明知道是被顾德算计才压制不住内心另一个自己的冲动,却没想过他会全部听到,那些话伤他至深,更伤她至深。 沈玉舒见他脚步停留一刻,想要起身逃离,却不想他突然俯身用手抓紧她的双臂道:“本王倒要看看,以你一己之力如何利用我!”一双猩红双眼直望的沈玉舒心口犹如风雪侵蚀一般。 沈玉舒无法与顾曦延的力气抗衡,只有不住的挣扎道:“顾曦延,你醒醒!你放开我,你这样和禽兽有何分别!跟顾曦月有什么分别!” 顾曦延低头缓缓靠近她的脸颊,直到彼此鼻尖碰触,他看着她眼眸中的惊恐,却像是猎人看到了被自己玩弄鼓掌的猎物,没有丝毫怜悯,他低沉着声线,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道:“禽兽?比起你的算计,本王可是真真差了许多!” 沈玉舒听着顾曦延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惧意,哭喊道:“顾曦延,不要!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不要……不要……你放开我,放开我!顾曦延我求求你放开我!你醒一醒啊,顾曦延!” 顾曦延抬手绕过沈玉舒的后脑用力扯住了她的头发,迫使他们对视,他冷笑着看着她哭泣哀嚎的模样,“就你这样的女人,根本不配得到本王的真心!” 沈玉舒目光涣散的看着顾曦延冷血的面容,她清楚今日一切就算她在用力挣扎都无法挽回。 沈玉舒不知何时将目光移向园中才露出一点粉嫩的合欢花蕊,脑袋一片空白。 腥红散去,顾曦延像是做了一场梦,此刻才有了清醒,他觉得有一个什么东西似乎是温热的,颤抖的,隔开了地砖上的寒凉。 他心头一慌,迅速低头望去,瞳孔却渐渐收缩成一个墨染的黑点。他慌忙起身,瘫坐在一旁看着她狼狈的模样,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做的一切。 沈玉舒惊慌失措,迅速将身体蜷作一团,保护她仅存的最后一丝尊严。 顾曦延脑海中凌乱的记忆让他手足无措,看着她裙摆上斑驳的血迹,颤抖着声线自言自语,“我都做了些什么!?”说罢,便想要去将眼前的人抱在怀中,更想要说些什么,可他伸出双手,却又停滞在距离她一寸远的地方不敢再上前一分。 大错铸成,他又有什么资格再去碰她? 沈玉舒蜷缩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丝安全感,她见他伸手,忙躲向一侧,抬起一只手挥动着不想让他再靠近自己分毫,她的眼泪在这一刻如黄河决堤奔流而下,她环抱着自己的双肩,一声一声的啜泣,“求求你,求你离开,不要碰我,我求你……” 说罢,沈玉舒缓缓将衣物穿戴整齐,目光发寒。 顾曦延看着这一幕幕的残破,理智逐渐回归,深吸一口气凝望着沈玉舒,道:“妍妍,我……” 沈玉舒披散着头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眼神虚无冷漠的望向远方,“不要叫我妍妍,你不配!”余光扫在地上,她瞥见自己藏在身上的匕首,就落在不远处。她便跌跌撞撞的跑过去一把拾起匕首,转身就往顾曦延身上刺去,可是就在刀尖挨上他胸口的那一瞬间,她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有鲜血顺着胸口缓缓滴落染红了他露出几寸的白色亵衣,血红一瞬间就侵染了沈玉舒的双眼。 他是她曾经深爱过的男子,是那个在青月山中手把手教她武功,手把手教她读书习字的先生,是那个她虽然总挂在嘴边称为“洁癖大王”却总是可以赖在他床上的冷脸公子,是曾经也给过她一个念想让她明白什么是爱的男人,可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她与他究竟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才注定这辈子会是这般结局。 她分明清楚方才的他失去了理智甚至情感,是在被人故意操纵了情绪,可她依旧无法原谅这一切的发生。 “我会娶你!”顾曦延伸手缓缓攀上她的手背,语气有些激动道。 只是这一切在沈玉舒看来,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沈玉舒流着泪默默看着院子的大门,突然将手中匕首仍在地上慢慢向门挪去,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腰也是痛的厉害,可他并没有出手拦她。 泪无声的滑落,她对着身后的人道:“从今往后,我沈玉舒与你顾曦延再无任何瓜葛,此生不复相见。若是再见必是让你顾家偿还所有的时候。” 顾曦延望着沈玉舒颓败的身形,心中说不出的痛苦,他的失控是一场精心策划,可他却伤了她,那个闯入他的世界后就再未离开过的她。她曾努力的爱他,他只以为他几乎就要够到她的时候,他却亲手毁掉了这一切。 顾曦延不由捏紧了拳头,缓缓起身,眼眸之中第一次有了不同以往的杀意。 沈玉舒不知道她是如何回的天枢府,也忘记了如何躲过了沈母和颜风的问询,偷偷回到房间。部分裙摆上面还染着血迹,若要瞒过其他人只能将衣物烧掉。 沈玉舒竟冷静的可怕。她迅速换了衣服,自己去厨房烧了热水,她要洗澡,洗干净自己一身的污秽肮脏。 浴盆里,沈玉舒盯着木盆的边缘一遍一遍擦洗着自己的身体,直擦到皮肤已经开始泛出红印也不肯罢休,眼中因水汽一片模糊。 沈玉舒将自己埋在水中,不停的哭喊着,这样也许外界就不会听见她的心碎,她的哭喊她的无助还有她的痛。 夜已深只听蝉儿还不停的在窗外叫着,沈玉舒僵直的靠在早已凉透的浴盆水里,突然窗外人影晃动,不一会儿便进了她的房间,见她坐在浴盆中,那人停住脚步,转过身道:“舒儿,我不知道这么晚你在洗澡,抱歉。” 沈玉舒听见声响,坐起身冷冷的说道:“你来了。” 沈玉舒跨出浴盆,穿好衣物看着背过身的文灵轩道:“这么晚你来做什么?” 文灵轩转过身来,眼中带着一抹受伤的神色,她如今能做到的也只有无视这样的眼神。他见她面色冷淡,道:“曦延他……” 沈玉舒像是听到了最好的笑话一般道:“文灵轩,你要还当我是你的朋友,从今往后就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他!” 文灵轩见她如此决绝,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她累了,身体,心里都好累……她握紧了拳头,看着窗外的夜色。顾德、顾曦月、顾曦延,这笔债她一定要一笔一笔讨回来! 文灵轩见她神色有异,忙上前道:“舒儿,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我不想再等了,你来我身边吧,我不会……” 沈玉舒望着眼前的文灵轩道:“保护我?文家是顾德的从龙之臣,你怎么保护我,造反吗?” 文灵轩一时语咽,不再说话。 “灵轩,谢谢你救过我,也谢谢你曾经对我所说的等我,只是如今这份爱我还不起了。就当是一场梦,梦醒了,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沈玉舒冷冷的扭头不再看他。 脊背上的蛰疼时不时的传来,让她无法忘记今日所受的耻辱,这样的她还如何配得上文灵轩一腔爱意。等沈玉舒再转过头时,文灵轩已经消失了。 沈玉舒来到镜前,细细端看着镜中的人儿,沈玉舒,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么一切就靠自己吧! 第二日,沈玉舒以身体不适为由将自己锁在屋内,细细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做。最终沈玉舒想到了办法,既然顾曦月是当年的真凶,那么就先从他下手。她细细筹划一番,才沉沉的睡去。不想所有的计划却在第三日有了变数。 这日有个穿着破烂的小女孩儿来到天枢府,给了她一张纸条,上面只写着一个玉字。沈玉舒心下说不出的惊喜,原来师姐还在京都。 七月盛夏,顾曦延独坐在行馆梨树下。他已有三日未上朝,朝堂上都以为他是旧疾复发不便出门,只有他心里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消失了,在从皇宫离开的第三日,天枢府里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他犹记得当日的情形,被假消息骗出行馆之后,却被带至皇宫偏殿,顾德来见他,趁他不备点了他的穴道,给他喝了一杯东西,致使无法动弹,不想没多久便听见大殿之上父亲与她的争执。 当他听到她歇斯底里说出她接近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勾引他利用他,挑拨父子关系时,他终究是迟疑了。他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她,那个笑起来犹如天边弯月一般的女子。他从未想过这个女人的心会是这般的狠毒。 他努力挣开穴道,却不想体内压制多年的魔性突然开始反噬。他努力想要变得清晰,强忍着剧痛慢慢走出偏殿,却还是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被魔性反噬,失去了理智。 等到他再次清醒时,只见到身下早已泪如雨下赤*裸着身体的她。他明白,这是顾德的计谋,可他不明白顾德为何会这样做。 他在她出了门之后悄悄的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裹着破碎的衣物,步履蹒跚的进了天枢府的后门。他明白,他从此失去了见到她的机会,也许永远只能是歉疚和无止境的自责。 他恍然想起当日在凤岐山中的情形…… 当日他本不在京都,可是还是放心不下玉龙寨中的一切,尤其是那个似人似鬼的东西,便先颜风和文灵轩一步来到凤岐山,可他终究是来的晚了,他没有见到那个曾经在黑夜里袭击他的怪物,却见到倒在地上面色苍白的她。 她血管根根暴起闪着莹莹绿光,面色苍白,怎么喊也喊不醒,他只好用《清音经》中的转气之法将她身体里的蛊毒转移到自己身上,想着自己的武功高强终是可以将蛊毒压制住,也就在此时颜风与文灵轩随后赶到。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没有做片刻停留只将昏迷的她交给文灵轩,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凤岐山。 等到颜风回到京都,他才将此事告诉颜风。颜风为他把脉,封了他周身的几处穴道才将反噬的蛊毒压制住,不想却在那一日被怒气引导,竟是将自己体内多年压制的魔性也激发出来。 顾曦延后悔不已,却也无可奈何。那日后第三天,他着人带着他精心挑选的聘礼去了天枢府想要弥补他所造成的伤害,不想得到的却是她失踪的消息…… 他手中把玩着那朵在听风苑里发现的玉梨花,只听门外一个声音叫喊道:“顾曦延,你给我出来!” 荣楠在一旁解释道:“文公子,王爷现在不想见任何人,还请公子回去吧。” “不想见,我倒要看看这个疯子躲在里面做什么!” 说着竟不顾荣楠的阻拦,径自闯了进来。 当文灵轩见到顾曦延悠闲的坐在梨树下,不由更加气愤,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顾曦延从座椅上揪了起来道:“顾曦延,你怎么还有脸能悠然的坐在这里,你可知舒儿她不见了,要不是你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怎能如此对她!” 顾曦延神色冷漠的看着怒火中烧的文灵轩道:“放手!” 文灵轩不肯却被顾曦延一掌打了开去,顾曦延随即整了整衣衫道:“是本王的错,本王会弥补,不需要你在这里打抱不平!” “顾曦延,你曾经告诉我关于她的一切都是假的?”文灵轩怒吼道。 “荣楠,送文公子出去。”顾曦延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便向别苑门外行去,不再理会文灵轩的怒吼。 回到王府,顾曦延命人传回了一个暗影道:“查的如何?” 那人摇了摇头道:“属下在每一个出城的必经之路上都安插了眼线,但还是没有沈姑娘的消息。依属下判断,沈姑娘必定还没有出城。” “没出城,便派人在京都挨家挨户的查,必须找到她,给本王完好无损的带回来!乔二,希望这次不会再出差错。”顾曦延用阴冷的目光盯着眼前的乔二。 “是,属下明白。”乔二顿时额头上渗出了了一层密密的汗水领命下去。 顾曦延单手靠在座椅上,揉着有些疼痛的眉间,妍妍,你到底在哪里? 其实顾曦延也不明白什么时候起,她在他心里的位置变得比任何人都重了几分。也许是那一日清晨早起透过窗棱看到了喂鸡喂鸭,满脸笑容的她,也许是那日她为自己洗被单,被太阳所折射的那一抹镶了金边的倩影,也可能是她为了哄文灵轩所奏的那一曲《虞美人》。 太多的过往纠织在一起,让他觉得她在他的身边成了理所当然。他想,如果她要呆在自己身边,那应该与他一样应该有武功,能与他比肩而战的,所以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亲自教授她武艺。用他的标准要求她,按照他对理想中妻子的模样来要求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她永远呆在自己身边。 直到他那日偶尔兴起回到温泉旁一人蹲靠在石壁旁沉思时,听到她的哭泣,听到她对她师姐诉说自己的种种时,他才发现他的心其实早已逃不出了某个人。他也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竟是为了自己的想法忽略了她心里的落差感和失落感。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决定让她不再趟报仇的这一趟浑水,所以他决定远离她,远离到别人都觉的她存不存在都与自己无关的距离。却不想这样的做法却伤她至深,更让她误会了自己。 武悠儿的死,是他们心里都过不去的一个坎儿,本以为放她去大漠,她可以自由自在的过一段时间,等她回来后他便可以好好将她保护起来不受一丝伤害,可是事情总是事与愿违。就像现在,他明知道就算送去的聘礼再名贵再奢华,也无法弥补对她造成的伤害……甚至他心中已清楚,她根本不会接受这一切,可是他还是想要去试一试。 这些年对她的态度,便是一次又一次失败的尝试,只似如今,就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了…… 日子似乎突然间被静了音,波澜不兴。 顾德以仁德治天下,不久就出现了万众归心的局面。减免税赋、遏制旱情的举措更是让每一个安国的老百姓都人人称颂,惠元元年便号称陈国太平盛世的前奏。 天枢府在这样盛世前奏之中却显得惨淡不已,不是因为天枢官的过失,而是因为,天枢府一下失去了两位百姓一直奉为天女般的女神医。大家都唏嘘不已,也不知道这天枢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有人便开始猜测,两位女神医其实真是天女下凡,解救众生,眼见安国易主,虽然萧条,但大家都对这个新皇帝的仁政加以赞许,万众归一,所以天女便放心离开人世回到天上去了。 猜测终归是猜测,唯有沈母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坐在女儿曾经睡觉的床榻之上不住的哭泣着,门外颜风扶着门框却也无从安慰床榻上的沈母。 他们派人手在京都之中搜寻了整整一个月,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先是冯玉华,后是沈玉舒,两个他视为女儿的孩子就像是逐个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了下落。 二十六. 姻缘皆错相互惜 1 沈玉舒收到冯玉华的信,便迫不及待的带上了她存下的一些银两随着那个小姑娘来到城郊外一处破烂的瓦房中。她不知道冯玉华如今如何生存,只能做最坏的打算,至少这个时候什么都没有银子来的重要。 烂瓦房里,蹲着大大小小数十名流民,自他们来的京都便只靠官府施粥度日。沈玉舒看着这一幕,心中一紧,冯玉华难不成遭了难,怎么会留在这样的地方。 领着她的小姑娘倒是活泼,一路蹦蹦跳跳将她引入一间还算遮风避雨的破屋,冲着她指了指道:“那个就是让我送信的姐姐。” 沈玉舒望去,只见冯玉华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正在为一名老者诊脉。只是,沈玉舒看着冯玉华的侧身,她隆起的肚子俨然已有七个月的模样…… 沈玉舒忍着泪,缓缓上前道了句,“师姐。”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冯玉华原本温柔的目光,再听到她的呼唤时,忽然一愣,转身望着她。她们就这般对视了许久,直到老者开口,“姑娘,我这脉……” 冯玉华这才敛了情绪,转身冲着老者道:“爷爷,您没大事,但是记得每日施粥时,一定要吃不要再让给孙儿了,否则身体扛不住。您先休息,我等会儿再与您说。” 冯玉华安顿好老者,冲着沈玉舒露出一抹微笑,“小舒,好久不见。” 此刻沈玉舒再也克制不住,上前一把抱住冯玉华哭了起来,“师姐,你为什么要走啊,为什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冯玉华眼中含泪替沈玉舒顺着气,“这不是见到了吗,小舒,别哭了,我还有话与你说。” 沈玉舒闻言这才放开冯玉华,望着她道:“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 冯玉华目光一冷却摇摇头,“我不会回去了。” 沈玉舒惊讶道:“为什么啊,你怀着师兄的孩子,难道不该让他知道,来负起父亲的责任吗?你不知道师兄都快急疯了。” 冯玉华微微一笑,“就让他去急吧。” 沈玉舒不理解,冯玉华却已拉着她来到一处无人的角落,缓缓坐下,这才将沈玉舒不在的这几个月里的事娓娓道出。 冯玉华告诉她,她去玉龙寨时,她便已有了身孕,当时她本想告诉叶知秋,可没想到,自从顾德登基,天枢府被犒赏,叶知秋便更加醉心于功名,更与一位朝中官员的女儿议亲。 她知道这门亲事叶知秋不会拒绝,所以不想让叶知秋左右为难,她更不想委曲求全成为叶知秋的妾室或是外室,不想没有尊严的依赖叶知秋对她的怜悯度日。所以她离开了天枢府,乔装打扮混在了流民之中,躲过了一次一次的搜查。 沈玉舒听完冯玉华的自述,心中五味杂陈,那座天枢府像是她们姐妹的牢笼,她如今竟是感受不到一点家的温暖。与其留在那里空耗岁月,倒不如彻底离去,再无瓜葛。 沈玉舒看着冯玉华隆起的肚子,心中叹息,“师姐,可是你一个人如何养活这个孩子?” 冯玉华微微一笑道:“之前开医馆还有些积蓄,再加上天枢府中师父给的那些足够了。” 沈玉舒“哦”了一声,道:“我还带了些钱出来。” 冯玉华握着沈玉舒的手柔声道:“我给你送信,是为了让你不再担心,你回去后千万别透露了我的行踪。我不想知秋为难,更不想这样回去让大家替我操心。” 沈玉舒思索良久,看着这里目光涣散的流民,小声道:“我也不想回去了。” 冯玉华一愣,“你不回去怎么成,伯母还在天枢府等你。” 沈玉舒苦涩的摇了摇头,“师姐,先让我陪着你吧。至少这样我能安心一些,至于其他的事,等你这里安顿好了,再说不迟。” 冯玉华心中有疑却也不好发问,便只能握紧她的手道:“也好,有你陪着我,我倒是能放心不少。” 姐妹俩就这般彻底与天枢府断了联络,租了一间祖孙二人的小屋住在了京都外城。而沈玉舒则扮了男装,在外人眼里,他们不过是来跑生意的小夫妻暂时住在这里,还从黑市上搞了一道假的身份文牒,倒是没什么人怀疑。 有侍卫来盘查时都由房东的小孙女儿出门,沈玉舒粗着嗓子来打发,官兵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每次也都随意看看就算完成任务。官兵衙役这样的做派倒是让他们安全了不少,也躲过了一次次的搜查。 这日天气正好,沈玉舒帮着老奶奶将晒好的被褥归拢,却听冯玉华在身后道:“小舒。” 沈玉舒以为师姐身体不适,忙放下手中活计上前问道:“师姐,是哪里不舒服吗?” 冯玉华摇摇头道:“我有话与你说,你进来。” 沈玉舒看着对方神色,便知有些事终究还是要说出来才能释怀,因此,她便听话的跟着冯玉华进了屋。 屋中,床上正铺着她们两人给未出世的孩子准备的衣物鞋袜,冯玉华坐在床边,看了看这些东西眼中透露无限柔情,随即转而看着一旁也坐下沈玉舒道:“小舒,这么久了,你也该告诉我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连伯母你都不愿见了。” 沈玉舒垂眸拿着一件小孩儿的衣物摩挲着,却缓缓流下泪来,将这几个月所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冯玉华听后痛心的抓着她的手,“小舒,我也不知该怎么劝你。可是有一点,我很确定,顾曦延他就算再混蛋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对你,你跟我说他当时神色有异,你可有想过是别的原因?” 沈玉舒闻言不确定的摇了摇头,却听冯玉华道:“师父曾经说过,顾曦延走火入魔后,心中魔性一直被压抑,是因为你翻译出了所有《消音经》上的胡文才让他有了克制之法,可是这不代表他完全就消除了那些魔性。你说他神色有异说不定就是因为那些潜藏在心里的魔性占据理智所导致。而且当日宫中经过,我听来听去,觉得是顾德有意为之,也许他是为了将你们分开,又或者顾德就是为了让你们产生误会。不过,就算如此,顾曦延克制不住自己伤害你,也是他的不对。” 沈玉舒擦了眼角的泪,“师姐,如今说再多也无用,我已不想去想当日发生的事情,我只想报仇,而且我已经有了一些计划。” 冯玉华蹙眉看着沈玉舒道:“那你应该回天枢府去,而不是留在这里陪我啊。” 沈玉舒摇了摇头道:“师姐,这一段时间,我哪里都不会去,直到你顺利生产,也让我自己静一静。” 师姐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露出笑容,沈玉舒也随之摸着道:“我的小外甥一定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只可惜他没有父亲。” “他有我们就够了。” 转眼八月桂花遍地,沈玉舒和冯玉华的日子也过的平淡充实。 这日午后,沈玉舒正晾晒菜干,忽觉自己头晕的厉害,便回屋休息,可到晚间吃什么都提不起胃口。冯玉华以为她是精神紧张加劳累过度,便叮嘱她给自己把个脉,熬点补气血的汤药,多休息休息。 沈玉舒依言,可这一号她才察觉自己身体的异样,她,竟然怀孕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居然已经静悄悄的在她的肚子里待了快两个月,它的脉象强而有力,生机勃勃,并没有因为她的劳累而有所损伤。 她以为的食欲不振,到后来吃着东西就会觉得恶心,每日昏昏沉沉的记忆也时好时坏,原来都是因为这个孩子在汲取母体的营养。 这个结果让她自己吓了一跳,沈玉舒摸着还平坦的毫无凸起的肚子,她从未想过那日的事情会让她有了这个孩子,这是顾曦延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血脉很奇妙,不过是一场他们谁又没有料到的事件,却能让他们在那一刻就种下了这样的因果。 可一想到那日他暴怒的眼神和举动,她心中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孩子的存在。所以,她想要尽快解决这个麻烦。 本以为可以瞒住所有人,还是被一起住着的老奶奶看出了端倪。这日老奶奶趁着冯玉华午休惋惜的对沈玉舒说道:“孩子,你跟奶奶说实话,你们是不是就是天枢府找的那两个女神医?” 沈玉舒看着老奶奶诚恳的目光,默默地点了点头。 “孩子,你和你师姐如今都有孕在身,为何不回到你们丈夫身边?” 沈玉舒抿唇含泪,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冯玉华不愿连累叶知秋,而她更不愿回到那个早已不是家的地方,压抑自己。 只是,还未等她回话,冯玉华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些许慌张和颤抖的说道:“小舒,我好像要生了。” 沈玉舒连忙停下和奶奶对话,奔到师姐房里。 按照预产期来算,冯玉华也是这几日了。可沈玉舒不是产婆,也只有在大漠帮乌琳娜接生的一次经验,根本不足以应对产妇的生产。此刻不免焦急起来,转身出门老奶奶见状一把拉住沈玉舒道:“小舒,你别慌,还有我在呢。这十里八乡我也算是接生过一些孩子的,我帮你。” 沈玉舒像是遇上了救命稻草,忙扶着老奶奶进了屋,老奶奶迅速的摸了摸冯玉华的胎位,松了口气道:“孩子位置不错,小华我告诉你怎么用劲儿,你跟我一起做,咱们就能快一点!” 冯玉华抓紧了枕头点了点头,便听到老奶奶道:“吸气,呼气,用力。”冯玉华便照着做。 而沈玉舒只能在一旁紧张的准备生产完需要的棉布,热水,还有剪刀随后又候在床边。 祸不单行,没想就在此时,又一轮的搜查开始了,冯玉华的阵痛却越来越强烈。 只见冯玉华面色泛白豆大的汗珠如雨下,抓着沈玉舒的手一阵一阵的喊着痛。沈玉舒只能边抓着她的手,边用手去感觉师姐腹中胎儿的动静。 突然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沈玉舒回头看见三四个衙差凶悍的站在门口,见到里面如此场景不由皆是一愣,沈玉舒见如此只能粗着嗓子大叫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生孩子吗?” 为首的一个衙差见状,忙说道:“公子见谅,我们听见有女子的叫喊声,以为这里有什么凶案发生,所以才闯进来。” 冯玉华此刻痛的已说不出话来,沈玉舒只能勉强站起身道:“都给我出去,出去!” 就在此时,奶奶望着沈玉舒焦急的说道:“舒儿,快些头要出来了。” 沈玉舒一个激灵,奶奶这样慌不择言只怕会让这群人起疑。于是忙转身对着床上的冯玉华道:“舒儿,你坚持一下,放心,孩子和你都会没事的。” 那些衙差迟疑的看了她们片刻,便急忙退了出去,为首的衙差还不忘对她们几个道歉。 冯玉华终是在黄昏时分将孩子生了下来,好在一切顺利母子平安。沈玉舒抱着孩子,细细的看着,也许是因为自己肚子里也孕育着生命的缘故,所以在看到冯玉华的孩子时,真是爱不释手。皱皱巴巴的孩子也不过自己手臂的大小,挤着一双眼睛嘴巴却不停的叫唤着,红彤彤的身体和小屁股竟是看得她心头温软一片。 冯玉华生产后身体非常虚弱,还好有老奶奶在,所以弥补了沈玉舒在照顾孩子方面的经验不足。 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个粉嘟嘟的小孩儿牵着走,在孩子的啼哭中过了一日又一日,直到满月时,沈玉舒看着自己荷包里所剩无几的银子,长长的叹了口气。 冯玉华和孩子如今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断了粮。 她思前想后,还是让小红,也就是老奶奶的孙女儿,拿着她珍藏的金叶子去了聚宝斋。 文灵轩不出意外的,当日夜里便赶到了她躲藏的院落。 他看到她的刹那,不容分说的一把将她揽进怀中道:“舒儿,我总算找到你了,我找了你那么久,差点以为你已经离开京都。” 沈玉舒心中浮上一层淡淡的欢喜,却依然尴尬的拍了拍文灵轩的肩道:“灵轩,你先放开我,我快被你勒死了。” 文灵轩忙将她松开,满目欣喜道:“舒儿,你……” 沈玉舒又尴尬的笑了笑道:“我挺好的,你别担心。师姐给师兄生了一个胖娃娃,可有趣了,我带你去瞧瞧。” 沈玉舒赶忙进屋,将孩子抱了出来递给文灵轩。 文灵轩抱着孩子,整个身体却僵硬起来呈现一种奇怪的姿势,生怕把孩子摔在地上,整条胳膊抱着孩子一动不动,表情却兴奋道:“他还这么小,这个做叔叔的,来得急也没有什么见面礼送给他。” 沈玉舒微笑道:“你能来帮我们,已经让我们很感激了。本来没有打算告诉你我在哪里的,可是有些事情我确实是不知道该找谁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只要你的事情我都不会拒绝。对了,孩子叫什么名字?”文灵轩兴奋的问着。 沈玉舒遗憾的摇了摇头道:“还没想好呢,我和师姐都不知道给他起个什么名字的好,你不如给一点建议?” 文灵轩想了想道:“这个孩子是叶知秋的,一叶而知秋,不如就要他一一吧。” “一一?倒是个好名字,但是文公子,人家可是个小子!”沈玉舒没好气道。 “叫平安吧。”冯玉华的声音突然传来,沈玉舒转身忙上前扶着冯玉华来到文灵轩面前,道:“师姐,你这刚满月,还是别出来了。” 文灵轩忙上前将在他怀里开始乱动的平安放回冯玉华怀中,松了一口气道:“叫平安也不错,哪个父母不希望孩子平平安安的一辈子。” 沈玉舒听见文灵轩这样说不由得一愣,心下一片茫然。 冯玉华见状忙道:“文公子说的极是,我就是想到这一点才会起这个名字。” 沈玉舒闻言,抿唇垂眸半晌无语。冯玉华不由叹了口气,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二十六. 姻缘皆错相互惜 2 文灵轩直到快宵禁时,留下一些银两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这里。沈玉舒再三叮嘱他不要把她的行踪告诉任何人包括颜风跟沈母。文灵轩却有犹豫,“舒儿,他们怎么说也是你的母亲和师父,你就忍心看着他们为你伤神吗?” 沈玉舒无奈道:“我只是现在不想见他们,等我想通了,自然会回去。” 文灵轩默默看着她,不由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沈玉舒望着远去的文灵轩心中惆怅回身进屋,收拾起平安的尿布。 冯玉华见她闷闷不乐,一边摇晃着不肯入眠的平安一边道:“小舒,你现在也是有身孕的人,不能总这样愁眉不展的,否则对孩子不好。” 沈玉舒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坐在冯玉华身旁,向她吐露她心中的想法道:“师姐,我,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冯玉华诧异一把握紧她的手,“小舒,你可知私自堕胎按照新朝律法是要蹲大牢的,再者说,不论大人做了什么,这个孩子都没有罪过!” “道理我都懂。师姐,你可知道我每次探脉检查胎像时,就会想起那天在宫里发生的事情,我就无法正视它的存在,它是顾曦延的孩子啊。顾家与沈家隔着血海深仇,我如何能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又让他承受这些他本不该承受的事情,他应该出生在与世无争的家庭,而不是在我的肚子里跟着我遭受痛苦的一生,这对他来说不公平。”沈玉舒低声哭泣道。 冯玉华叹了口气握紧她冰冷的双手,温和道:“我之前跟你想的差不多,知秋他醉心于功名,要娶那个官家的小姐,我有这个孩子等于是让知秋难做,更让自己没法生存。可是我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将平安生了下来,平安已经不能得到父爱了,我不能再强行夺走他的生命。其实有了这个孩子我才知道,孕育一个生命是多么奇妙的事情,你可以感受到一个孩子在你的肚子里成长,一点一点的与你成为血肉至亲,无法割舍。可是,我也无法强求你改变你自己的想法,孩子长在你的肚子里,它的去留都由你决定。” 沈玉舒听着冯玉华的话,心中矛盾不已。她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如果生下他,等他长大了她该怎么跟他解释,她是如何有的他? 而且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报仇,有了这个孩子她便有了牵挂有了忌惮,又怎么可能全身心的去报仇。沈玉舒思前想后,都无法说服自己留下这个孩子。而要堕胎只能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否则一旦被人知道就是杀头的罪,而且还会连累身边的人。 想及此处,沈玉舒安慰冯玉华道:“师姐,你容我想想吧。” 冯玉华见她不肯多言却也知道只怕她早已决定,只好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九月一个晴朗的午后,沈玉舒找了个借口偷偷拿了一些没用的破布便出了门,只告诉冯玉华和老奶奶出去置办一些生活必须品。 沈玉舒一路出城来到渭河边,望着湍急的河流想,如果孩子掉了尸体顺着河流水流而下最能掩藏痕迹,她可以用破布止住下身的血迹迅速回城,以免露出马脚。 沈玉舒选好地点,颤抖的从怀中拿出早已配好的堕胎药,却犹豫不决。她看着湍急的河水,神情恍惚心情更是无法言说。 河水倒影出她憔悴的容颜,自从颜风带她下山已两年有余,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她无法承受又不得不被动去接受。如今她早已无法再承担这个孩子的存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向旁人去解释,去掩饰。 沈玉舒想到这里定下心绪,拿起瓶中的汤药就要吞下。 “舒儿,你要做什么!”只听文灵轩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沈玉舒的手腕霎时吃痛不已,手一抖堕胎药尽数撒进了一旁的渭河之中。沈玉舒见随波逐流的药液,回身怒道:“文灵轩,你要做什么?” 文灵轩抢上几步,一把将她抱在怀中:“舒儿,你师姐都告诉我了,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这样对他!” 沈玉舒推搡开文灵轩,流着泪吼道:“你懂什么,他留在这个世上就是多余的,是耻辱!我不能留着他,是他的父亲害死我一家,给了我那样的伤痛,我不会留着他,文灵轩,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 文灵轩抓住沈玉舒的手腕道:“孩子不是没有父亲,你可知就在你失踪的那一天他派人去天枢府送了聘礼,还亲自登门向颜先生求你为侧妃,你连一句解释都没有给他,你有问过孩子吗?” 沈玉舒心中一怔,凝望着文灵轩道:“顾曦延做这些能弥补什么?孩子每天在我的肚子里,就是在不断的提醒我,我的过去有多么的不堪多么的愚蠢,他是我一辈子的耻辱!”沈玉舒的泪顺着脸颊留了下来,打湿了文灵轩伸出的手。 文灵轩心疼的擦着她眼角的泪水道:“舒儿,我们总会有办法,你别这样好吗,我们回去,把一切都告诉曦延,事到如今他是孩子的父亲知道该怎样做才是对你们最好。” 沈玉舒一听忙抓着文灵轩的胳膊道:“灵轩,你要还当我是朋友,这件事情就别告诉任何人,就连娘亲和师父那里也不能说。我求你了,我不想再去过那样压抑的日子……我,我,我真的好痛。”一阵一阵的疼痛从腹部传来,沈玉舒不由的向下倒去,文灵轩建见状一把抱住她道:“舒儿,舒儿,我都答应你,你别这样吓我!” “灵轩,求你了,我真的好痛。”沈玉舒有些气若游丝的抓着文灵轩的衣襟说道。 文灵轩见状一把将她横抱起来道:“舒儿,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相信我。”说罢,抱着她便向城内跑去,路上她早已昏迷不醒。 等沈玉舒恢复意识时,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一旁冯玉华正在吹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沈玉舒想试着起身,冯玉华却一把按住她道:“这么大本事,你再动试试,小心我点你的穴,乖着点来把药喝了。”说着便将药放在她嘴边。 沈玉舒将头别过一边,冯玉华不由泄气道:“小舒,你这牛脾气上来谁都拿你没办法,我是为你好才告诉文公子的。” 沈玉舒闻声转头望着冯玉华哭了出来,这么久那么多的情感压抑在心头,一瞬间都爆发出来,她不想说只想哭。 冯玉华见状忙把药放在一旁搂着她,拍着她的背道:“小舒,我知道你苦,想哭就哭吧,只是哭完之后千万别再做傻事了,好吗?” 沈玉舒点了点头却哭的更凶。 日上三竿,沈玉舒从沉睡中苏醒。昨晚冯玉华告诉她,她因为激动导致胎像不稳,所以最近一段时间要好好休息,否则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堕胎无异于自杀。 沈玉舒躺在床上,望着有些残破的屋顶。手一下一下轻抚着自己的腹部,孩子,既然我无法从自己的肚子里将你拿掉,那么从今往后,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我们便相依为命的过日子吧。 立秋之后,树木急速的枯黄,整个京都又进入了一年一度落叶成堆的季节。 经过冯玉华细心调养沈玉舒的身体终于恢复不少,只是这间屋子怕是不能再住,当日已有衙差发现异样,说不定还会来再次盘查。 沈玉舒和冯玉华商定过后,便想着动身另寻住处,说什么也不能连累了这对好心收留他们的祖孙。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十月底,天气逐渐转寒。文灵轩便让黄首良送来了过冬的棉衣,才让他们四人能过的舒服一些,而沈玉舒的肚子也在这个时候开始凸显出来,有时她甚至时不时的还会感觉到孩子的胎动,这种其妙的律动让她兴奋又心酸。 她从未想过会孕育一个生命,也从未体会过一个母亲究竟该做些什么,只是当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时,她似乎便能理解沈母的一些举止和态度,如果有一日她的孩子也爱上了某个与她有龃龉的人家的孩子,她也是不会乐意的。 只是,她又想起另一个空间里的母亲,那个将她保护的密不透风的母亲,她便又想,自己也不能做一个把孩子保护的很好的母亲,总是要让孩子自己去经历些风雨,这样才能长成参天大树。可是一想到孩子会长大,她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也让她明白人世间还有那么多未体会过的欢乐,她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带着孩子一起活下去。 这日冯玉华抱着平安在院子里散步悠闲道:“小舒,要是你生的是个女儿,就给我家平安定个娃娃亲吧。” 沈玉舒笑着将晒干的萝卜条收起来道:“好啊,你家平安一定是个照顾老婆的好男人!” 说笑间,小红却焦急的跑回来抓着沈玉舒的衣袖道:“沈姐姐,外面好多官兵,正在一家一户的搜呢。” 时至傍晚,各家早已炊烟袅袅生火做饭,这时还有官兵来搜查,事情只怕不简单,于是沈玉舒忙问道:“你可看清,是官兵,还是什么人?” 小红摇了摇头思索道:“不知道,不过他们里面有几个穿的很华丽,不像是官差。” 沈玉舒回身望着同样一脸忧心的师姐,正想说什么,只听大门已被人一脚踹开。 来者不善。 冯玉华忙走上前将平安放在沈玉舒怀中,挡在她身前道:“几位官爷,这样冒冒失失的闯进我家,所谓何事?” 一个身穿华服个子高大的男子拨开身前官兵,来到冯玉华身前。沈玉舒见状知道今日这一劫终究躲不过,于是乘乱偷偷告诉小红去聚宝斋,小红点了点头,乘人不注意从墙缝边溜了出去。 “你们可是朝廷要拿的要犯,跟我们回衙门。”那人指着冯玉华道。 “回衙门?敢问这位官爷,小女子犯了什么罪,可有海捕文书?”冯玉华也毫不客气的回道。 那人低头摸了摸下巴,向后挥了挥手,突然她们周围便被官兵和穿华服的人带来的人团团围住。 小红奶奶本在厨房,听见响动忙跑了出来,那人一见有外人在,上前一刀便将老奶奶捅死在了他们面前。 沈玉舒看着这一幕目光一愣,抱紧了怀中的平安。心中也更加仇恨起顾曦月,这个心如蛇蝎的男人。 冯玉华见状也不客气的动了手,那人武功不弱,可比起冯玉华稍微差了一些,其他人见状知道她不好对付,便也一下子都涌了过去。 沈玉舒本想上前相助,可是一摸腰间才想起来,云霜刀留在了天枢府,可她如今又怀着孕,若是动武只怕伤及腹中胎儿,更护不住平安。于是她只能焦急抱着平安,不知该如何帮忙。 就在此时平安似乎感受到了空气里的危险忽然大哭,在沈玉舒怀中挣扎,其中一人见状一声冷笑向她袭来。 沈玉舒慌忙的退后了几步抄起身边的柴火棍就扔了过去,与此同时,冯玉华不知从哪里夺来一把刀,冲到她面前迅速戳进了那人的心脏。 那人在二人面前抽搐了两下便倒在地上失去了呼吸。 只是平安的哭声终究让冯玉华分了心,穿着华服的那个首领乘势给冯玉华腰上便是一刀,冯玉华吃痛捂住伤口背对着沈玉舒护在她身前向大门退去。 沈玉舒神情凝重,挽着冯玉华的胳膊小声道:“师姐,我们逃。” 冯玉华不回头的悄声对她说,“他们人这么多,想冲出去很难。这样,我先引开他们的注意,你抱着孩子快跑。” 沈玉舒摇了摇头,握紧冯玉华的胳膊道:“要跑,我们一起跑!” “哪那么多废话,他们要抓的是你,你跑了他们自然不会为难我,只要拖住他们片刻就好。”冯玉华说着甩开她的手,又冲上去与那几人打了起来。 沈玉舒见状不敢有一丝犹豫只能抱着平安,按照冯玉华冲开的路跑了出去,只听身后有人道:“主子说一个不留,不能让她跑了,追!” 沈玉舒还没有跑出几米远便被拦了下来,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整个巷子都沉浸在黑暗中,唯见对方的刀在闪着寒光。 沈玉舒一手抱着平安一手捂着肚子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她身边没有趁手的兵器,更没有可以当做兵器的物件,如今只能拼死护住平安。 那人一见沈玉舒如此毫不犹豫的举刀向她砍来,只听“叮”的一声,那人的刀竟被打落在地,断成两节。 沈玉舒抬头望去,文灵轩已带着她曾经熟悉的面具越过房顶,跳了下来挡在她的身前,对着来人阴冷道:“太子府的人还真有本事。不过今儿落到我手里,就让你们有去无回!” 说罢,从怀中掏出几片锈叶射进了那几个人体内,那些人一声不发的就倒在了地上没了声音。 沈玉舒松了一口气,脚步趔趄,文灵轩转身扶住她道:“舒儿,你没事吧?” 沈玉舒摇了摇头忙抓着文灵轩道:“快去帮师姐!” 文灵轩听罢,不再顾她转而向院中飞奔。沈玉舒抱着平安小跑跟在后面,肚子此时不禁有些疼痛,沈玉舒只能摸着肚子,心里说道,宝宝别怕,咱们有救了。 等沈玉舒走到院中之时,所有人都已经被文灵轩解决。可是眼前这一幕还是让沈玉舒呆在当场说不出话来,冯玉华倒在文灵轩怀里,惨白的嘴角不停的向外溢着血,胸口还汩汩的流着血。 沈玉舒见状心中一冷,忙跑到冯玉华身边,艰难的跪了下来。 天灰暗阴冷,地彻骨冰寒。 冯玉华伸出手,沈玉舒忙将平安放在她怀中,她接过平安搂在怀里,抚摸着平安冻得有些通红的小脸道:“平安,娘亲没有办法陪你走下去了,我可怜的孩子。” 沈玉舒听罢一把握住冯玉华的手啜泣道:“师姐,你不会有事的,别忘了,我们都是郎中,你提住气我给你度气,平安他还这么小,他离不开你!” 冯玉华咳了一口血,微笑道:“小舒,没用的,为今师姐只求你一件事。” “师姐你说,别说是一件,一千件一万件小舒都答应你!”沈玉舒哭喊道,多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们还留在青月山,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隔三差五的还会跑到温泉里洗个澡,聊聊女孩儿家的心事,聊一聊师兄。 冯玉华苦涩的笑了一声,“傻丫头,我只希望平安能回到知秋身边。能享受到一个正常孩子该享受的父爱。” 沈玉舒闻言用力的点点头道:“我答应你,可平安也需要娘啊,师姐。” 冯玉华的声音越来越弱,手也越来越没有力气道:“平安,要好好的活下去……”说罢竟是再也没有了声音。 沈玉舒慌忙的抓起师姐的手探脉,脉象已近消失。可她还是不罢休的不停的压着师姐的人中,和任何一个可以让她醒来的穴道。 直到文灵轩抓着她的手道:“舒儿,你师姐她胸口中剑,已经去了。” 沈玉舒不相信,她怎么都不会相信,那个从小跟她吵架拌嘴,现如今如同姐姐一般照顾她的师姐就这样留下自己不满百天的儿子,离开了这个世界。都是她的错,都是她惹来的这一世债! 突然天空飘下了雪花,渐渐覆盖了冯玉华的身体,也落在沈玉舒和文灵轩和肩头。泪已成痂,沈玉舒缓缓从冯玉华怀中接过平安,紧紧抱在怀里,用包裹遮盖了平安的小脸。她闭上双眼抿唇一腔恨意如挣脱束缚的野兽在她的心海咆哮怒吼。 老天,你也在哭泣吗? 沈玉舒猛然睁眼,仰望满目雪白,“顾曦月,我沈玉舒对天发誓,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二十七. 苦心孤诣谋复仇 1 城西郊一座无名坟茔边跪着一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男子,如果不仔细辨认已瞧不出那人原先俊朗模样。 沈玉舒站在远处的树丛中望着这样的叶知秋,心中说不出的酸楚,他已经这样跪在师姐坟前五天了,谁人来劝都劝不回他。可是,斯人已逝,他就算在这里跪穿了坟茔,里面的人也不会再醒过来了。 那个飘雪的夜晚,文灵轩将她安置在聚宝斋后,便以绣叶公子的身份去了天枢府,将师兄一路引去那间院落,也就在那晚沈玉舒决定先不将平安交还给叶知秋。 他不配拥有这个孩子,这是沈玉舒脑海中冒出的念头,所以她将平安一起带到了聚宝斋。从今以后她便是平安的姨母,她会好好的照顾平安,带着平安长大。 叶知秋憔悴的容颜在寒风中更显凄楚。 文灵轩在沈玉舒身后看着狼狈的叶知秋,道:“还是不打算把平安给他?” 沈玉舒点了点头,“他现在的状态,就算有平安,也没办法很好的照顾孩子。让他好好为他自己犯过的错付出代价吧。既然他那么想娶一个有强大势力的妻子,平安也不必留在他身边被人欺凌。等他们成亲了,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平安有我就够了。” 文灵轩无奈叹息,直到如今说什么沈玉舒都不会听,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肩头道:“天冷,还是先回去吧。” 沈玉舒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再无留恋。 * 顾曦延坐在轮椅上视线扫过大雪之下掩埋的尸体,对身后的人道:“没有其他痕迹吗?” 身后的人点了点头道:“属下赶到时,这些人已死去多时。至于其他,属下还在搜寻。” 其他下属搜寻这,从屋子里掀开了厚重门帘,顾曦延下意识一瞥,忙道:“屋子里是什么东西?” 荣楠忙进了屋子,随后取出一些婴儿用的尿布和衣物,“公子,是婴儿用的东西,看着应该不过三四个月大。” 顾曦延诧异,随即问道:“不是说这里居住的是一对祖孙,怎么会有婴儿的东西?” 荣楠道:“问过周围了,这里之前还居住过一对年轻夫妻,但是具邻居形容样貌,应该就是沈姑娘和冯姑娘。” 顾曦延心中疑惑更甚,看着荣楠手中的衣物挥了挥手。 沈玉舒在经历了皇宫之事后,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一定会伺机而动,与其广撒网去找隐匿的她,倒不如调转目标监视顾曦月来的实际。 果然那日荣楠来报说太子府傍晚突然派出一小波杀手混在官差中,向着外城的方向而去,他便忙派人跟踪起来。可是等到他来到现场时,早已不见那些人的踪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情,顾曦延不由望着漫天大雪,心中长叹,沈玉舒,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荣楠推着顾曦延,观察着这些尸体,忽然他在顾曦延身后“咦”了一声,蹲在一具尸体旁,伸手从那人喉结的部位取出一件铁器。观察后,用手帕包裹着呈给顾曦延。 顾曦延拿过铁器细细观察,目光深邃,“绣叶?” 只是奇怪,绣叶平时只是劫富济贫何时开始参与这些杀人的勾当?这让顾曦延不由思考起来。当年烟雨楼的人告诉他是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从天香楼里救出了沈玉舒,具探子回报,那个救了沈玉舒的人就是绣叶,而沈玉舒回到青月山却绝口不提,反而说是文灵轩救了自己。 如今又是这个绣叶,看来他们之间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秘密,或者说,顾曦延看着手中斑驳的绣叶目光微凝,绣叶就是文灵轩! 顾曦延已不期待能找到沈玉舒的下落,他也没有勇气再去找她。找到了能做什么?她不会原谅他了,永远都不会了。 与其找她,倒不如试着再去撕开固若金汤的太子府,这一次他不能再失败。 荣楠似乎察觉了自己主子的意图,不禁蹙眉担忧,“公子,我们不能再冒然对付太子了,这一年多来,烟雨楼大部分的人员都已牺牲在与太子府的对弈中。而且陛下也警告过咱们……” 顾曦延蹙眉打断了荣楠的话语,“我什么时候怕过他!这次不论如何一定要杀了顾曦月,我的仇,我娘的仇,还有整个慕容氏的仇,我都要报!” 荣楠焦虑更甚,“公子,您当时救沈姑娘已经耗掉了你一半的内力,之后又和太子府的高手对决,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又被陛下下了药,还被王妃设计,这样的身体不能再强撑下去,就算是为了整个慕容氏,属下求您,多顾及顾及您自己吧!” 顾曦延苦笑,“荣楠,我如今还剩下什么,娘死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难道你都忘了吗?我不过一具残破身躯,只要能为我娘,为慕容氏,就是舍了这条命又如何?” 荣楠紧咬下唇摇了摇头,“属下没有望,慕容氏的债,属下也从未有一刻忘记。当年如果不是丞相,整个慕容氏都不会遭受覆灭的结局。只是,除此之外,属下更愿您能活下去!” 顾曦延望着满地尸体冷笑,“荣楠,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他留着我也不过是为了那处秘境之所。这么多年,他何曾与我有过半分父子亲情?如今,他为了一个顾曦月,不惜将我所有羽翼斩断,他不配做我的父亲!我活着,就是要让他亲眼看着他所有在乎的一切化为灰烬!” 荣楠捏紧了拳头,“公子,属下不怕死,只是怕您会出危险,您是慕容氏最后的希望了。” 顾曦延摇摇头,“错了,我终究姓顾,你才是慕容氏的首领,是整个家族的希望。”顾曦延长吁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荣楠,我们回府,这次一定要一举歼灭,这个世上我不信有我烟雨楼做不成的事。” 顾曦延在放弃搜寻沈玉舒下落后,转而监视起太子府的动静,他将朝堂之上自己所有针对顾曦月额弹劾和指控都撤了回来。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一击即中的机会,所以他相信沈玉舒还会出现。她心中对顾曦月的恨不亚于他,所以他需要等她的出现,去完成他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窗外飞雪漫天,沈玉舒望着摇篮中的平安从最初的哭闹中变得安静。她想他现在肯定以为她是他的母亲吧。还好平安在那一夜没有任何事,她的肚子也算安稳,孩子没有再不安的乱动,否则她怎么对得起师姐的临终托孤。 她等不了那么久了,顾曦月,我要你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那日沈玉舒见黄首良悠闲的园中散步,便上前相问道:“黄叔,不知您在岩州可认识什么人?” 黄首良有些不知所以的说道:“倒是认识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 “这些朋友之中有没有可靠之人,舒儿想托黄叔做件事情。” 黄首良看了看沈玉舒笑道:“沈姑娘但说无妨。” “黄叔能否托人在岩州放个消息。” “姑娘请讲。” 沈玉舒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将打好的底稿说了出来。 黄首良耐心听完沈玉舒所说的内容后,面色阴沉道:“姑娘,你可知,你这样做的后果,顾曦月如今已是当朝太子,几句流言蜚语并撼动不了他的地位,反而有可能为找来杀身之祸啊。” “黄叔放心,就算撼动不了,流言起众口铄金,就算是皇上,如今改朝换代,他江山不稳,只怕更怕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地位不保。顾曦月为人鲁莽冲动,这些年若不是顾德护着他,他也不知道会死多少回,流言起,他若是不听劝阻亲自彻查,那么也算是我们的一种成功。总有人会借此机会将他所做的罪行公之于众。我不相信,顾德到那时还会护着这个儿子。”沈玉舒沉着的说到。 师姐,如果你在天有灵,定要让害死你的真凶得到应有的报应! 黄首良答应了沈玉舒的请求,不久文灵轩便来找她问她此事。沈玉舒向他说明意图后,他点了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一条计策,如今他虽为太子却武功尽失,最怕的就是有人会撼动他太子之位,以顾曦月的性格一定会将此事彻查,杀之而后快。而且曦延的人也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只是,舒儿,这样做你会不会太冒险了?” “我人在京都,消息却是从岩州传出,我怎会危险?怕是顾曦月以为我人在岩州,还会派大量杀手去岩州杀我,到时候他府上高手一半都不在,剩下一半的人手,再想法子调开,这样他自然成了无抓的狮子,任凭他再凶猛我们想要除掉他也易如反掌了。况且,此招如果还是行不通,还有我师父。他深谙堪舆之术,顾德又对卜卦问吉之事深信不疑。不论怎样,这一次我一定要将这太子府撕开一条缝,哪怕只能钻进去一根绣花针,我都不会放弃!” 文灵轩听罢,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望着她道:“我原以为你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没想到你这计策如今却是最好用的,这样就连曦延那边都可以省去很多力气,你不知道,这一年多他为了搬到顾曦月费了多少劲,他自己都差点折在里头。” 沈玉舒不想再听到有关顾曦延的任何消息,便忙转了话锋,“当年本就是以我为饵,才确定顾曦月是真凶,如今我只是把当年的那滩水搅得更浑而已,至于谁会坐收渔利,这不是我该操心的范围。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至于到时候如何解决顾曦月剩下的人手,就看你和秦王殿下如何合作了。” 沈玉舒心中感慨,原来人不是不会算计,不是不会运筹帷幄,只是心中有一处温暖在,便不想用最卑劣的手段去谋算他人。既然沈玉舒的命运中注定有这场劫数,那么就算她在逃离也无法逃离已定的宿命。 既然她不曾离开这座心海,会在遇到沈家之事时突然冲破阻碍控制这具身体,那么这一次就彻底让她们合而为一,解决掉一切的烦恼根源。 她受够了,她也一样。 顾曦月派去岩州调查的人员必是亲信中的亲信,到时候她要利用顾曦延的人手让那些人有去无回! 我们就来静静倒数吧! 沈玉舒见文灵轩低头思索,便走到院中央,看着难得皎洁的月色,摸着肚子。顾曦延,你不会知道你还有这么一个孩子,我更不会让孩子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因为我将亲手将他的父族推入悬崖。既然我为诱饵,便让这诱饵发挥她最开始就应该具备的功效吧…… 果然,十二月文灵轩便带回消息,顾曦月派去岩州的人全军覆没,只留下顾德明面上派去调查的两名钦差,而两名钦差却早已是顾曦延的人手,所以在上京述职时也只说是,顾曦月的暗卫入了岩州便嚣张跋扈,惹恼了当地的暗势力,对方买通高手杀了他们片甲不留。 两名钦差为了交差,捉了几个当地的暗势力头目,押送京都,听后审判。 顾德心中窝火,却也拿钦差和他们手中的供词没有任何办法。 顾曦月吃了暗亏,肯定会再加派人手调查谣言的源头,可是他在明沈玉舒在暗,他更是无从下手。紧接着便在顾德交代的朝中事宜上,出了大错。收到了顾德责罚,责令他禁足太子府两个月,罚奉半年。 听文灵轩带回的消息,顾曦月如今在禁足太子府。可他们都明白,顾德是不想这个儿子再被有心之人利用。 只是,沈玉舒心头却依然有疑问,顾曦月这样的鲁莽冲动的性子,为什么顾德还要立他为太子?这个疑问,她最终问了文灵轩。 “这是陛下和曾经褒国公府的交易。”文灵轩淡淡道。 沈玉舒不解,文灵轩便继续道:“朝中之事复杂多变,之前也从未与你说过这些。当年褒国公府被检举揭发是陛下暗中所为,只是当年褒国公也就是顾曦月的舅舅在狱中并不肯承认这一切,顾夫人更是在府中闹的不可开交,直到最后,陛下应允此事不牵扯顾曦月后,褒国公才认了罪。只是陛下登基前,还是杀了顾夫人。也许是被褒国公府打压的太久了,陛下到如今提起许氏一门,都恨的咬牙切齿。但是作为,帝王,他又不得不护着顾曦月。” 文灵轩说到这里突然哂笑一声,“舒儿,你不觉得顾曦月就是个活靶子吗?” 沈玉舒看着文灵轩的目光,恍然大悟,“你是说,顾德将顾曦月当做了另外两个儿子的磨刀石?” 文灵轩点点头,“不论是朝堂中还是朝堂外,人人都知顾曦月是个胸无点墨,彻头彻尾的绣花枕头,这样的人就算有朝一日登上皇位也会被推翻,所以倒不如一开始就给他甜头,那么他这个位置便更加具有诱惑性。” 沈玉舒不禁冷笑,“帝王术,果真难懂。” 文灵轩无奈惆怅,“这也是我为什么厌烦朝堂的原因,人事纷杂,周旋于其中,太累了。” 沈玉舒望着文灵轩怅然目光,心里也知他说的是实情。她来到这个世界,被动接受另一个沈玉舒所有的命运安排,她也曾努力逃离掌控,可是却终究逃不过宿命。 “灵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文灵轩望着她微微一笑,相顾无言。 顾曦月府中如今戒备森严,来往的人都要进行盘查。沈玉舒冷笑,原来顾德这么害怕自己树立起来的磨刀石莫名其妙的死亡。 文灵轩哂笑,“就是因为作孽太多,所以才会如此惧怕,这次可真是帮了曦延大忙了,也让我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三人成虎’,什么叫做‘众口铄金’。” 沈玉舒笑了笑不再说话。有个意图沈玉舒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顾曦月只要在暗中派人调查,一定会发现在岩州灭了他一半人手的就是顾曦延的人,到时他又会怎么对待顾曦延。 沈玉舒这一次,却偏偏想要看一看这兄弟反目的戏码里,究竟顾曦延能有多少胜算。 二十七. 苦心孤诣谋复仇 2 这日,文灵轩突然入夜来聚宝斋探望沈玉舒,但面色凝重,说什么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沈玉舒见他如此不禁问道:“灵轩,可是心里有什么事吗,一直觉得你闷闷不乐。” 文灵轩见状惆怅道:“是大哥,这两年来他身体越来越弱,颜先生探过脉,说是大哥只怕就在这几天了。所以,舒儿,今日一过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来探望你,我想要好好陪陪大哥。” 沈玉舒听闻,点了点头道:“应该的,我这里没事你放心去。” 文灵轩望着沈玉舒关切的目光,面有犹豫,却还是开口道:“舒儿,你,你能帮我个忙吗?” 沈玉舒见状毫不犹豫道:“你说吧,只要我能帮的上的。” “大哥一生除了希望他唯一的儿子若雨能有出息以外,就是希望我能成家立业。可如今我身边还没有妻室陪伴左右,大哥每每提及此事都觉得亏欠我许多。”文灵轩有些惆怅的说道。 “你是想让我假装是你的妻室,去还了你大哥的一桩心事?”沈玉舒问道。 文灵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沈玉舒深呼吸了一口,坦然道:“这种事情你早该告诉我,说实话,我也想见见一直疼爱你的大哥。你瞧,我如今挺着肚子去,怕是你大哥更加会安心。” 文灵轩见状将沈玉舒揽入怀道:“舒儿,谢谢你。” 沈玉舒安慰文灵轩柔声道:“灵轩,别说这些见外的话,要不是你,我不会活下来,帮你是应该的。只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不希望有人认出我来,给你添麻烦。” 文灵轩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第二日,沈玉舒戴上了一顶厚厚的幕篱将自己面容遮挡,黄首良驾着马车送她入了京都内城。 将军府的下人有一部分是随着神武将军征战过沙场的,沈玉舒一进府便感觉到了将军府不同其他府邸的正气森严。所有人都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就像是这府中的主人并没有病入膏肓一般。 文灵宇住的地方名为汀香水榭,十二月的严寒,水榭中所有的树木早已枯了枝丫立于园中,被修建整齐,就像是站了一排军姿。 沈玉舒看着满目苍凉停留了一下,便随着文灵轩进了房间。 房间之中充斥浓浓的药草味,一闻便知这是颜风经常用来为将死之人吊住命脉的药。只是沈玉舒如今有孕在身,刚取下幕篱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浓烈药味刺激到用手捂住口鼻。 文灵轩见状只能歉意的望着她,她忙对他报以微笑道:“没事的,我们进去吧。” 他们走进内室,只见床榻之上半卧着一个中年男子,体型消瘦面色蜡黄,不见当年风采。 沈玉舒和文灵轩走上前,文灵轩扶着她坐在床榻一旁,屏退了下人,文灵宇听见响动这才睁开了双眼,眼神虽然浑浊却依旧透着曾经无法掩饰的犀利。见到文灵轩和沈玉舒之后,露出了一丝笑容道:“灵轩说今日会带一个人来给我惊喜,没想到竟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 沈玉舒见状忙请安道:“是妾身的不是,还望将军见谅。” 文灵轩将沈玉舒扶起身道:“怎是你的错,要错也是我的错。” 文灵宇见状笑了起来道:“灵轩昨日说自己在外面有一个真心相对的女子,且有了身孕,一直在外安胎,起初我以为这小子框我,没想竟是真的。你叫什么名字?” 沈玉舒刚想说出口,一旁文灵轩忙说道:“大哥怎么忘了,昨日不是告诉过你,她姓邱,叫小碧。” 沈玉舒顺势点了点头。 文灵宇盯着沈玉舒瞧了一会儿说道:“这丫头倒是长得不错,还有个酒窝,有点你三妹妹当年的样子,就是……” 沈玉舒和文灵轩都提了一口气,却听文灵宇笑着道:“看起来有些憨的,倒不像是灵轩能找的姑娘。” 沈玉舒和文灵轩一听,相视一笑。 沈玉舒道:“将军夸赞了,平日里倒是灵轩帮我多一些,我呢却是傻一些,笨笨的,灵轩不嫌弃我就好了。” 文灵宇笑了笑道:“他这个臭小子,能有你这么个体贴人,已经不错了,成日里不回家,要放在以前,我非踹他几脚军法处置。”说罢文灵宇却又咳嗽起来,方才欢乐的氛围也因为这一长串的咳嗽声打散。 文灵轩默默的坐在沈玉舒身边,听着自己的兄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沈玉舒聊着天,最终疲惫的伸手拍了拍沈玉舒放在床沿的手背,“这几日,你就跟灵轩住在家中吧,灵轩能有你这样的女孩子相伴左右也是他的福气,你们要好好珍惜。既然有了孩子,就早一点过了婚帖成亲,免得遭人闲话。况且养外室也不是大户人家所为。” 沈玉舒听后不由得望向文灵轩,文灵轩忙给她使眼色,她便欣然答应了文灵宇的提议,暂时住了下来。 是夜,沈玉舒住进了文灵轩幼时的房间,自从文灵轩被封为神户将军后,便另造府邸,在一年前搬了出去。 沈玉舒好奇的观察着房内的景象,房屋的摆设简单平常,只是在书柜上,沈玉舒翻出了一张泛黄未裱的画,画的是一个女子手中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沈玉舒正看得出神文灵轩的声音却从门口传来。 “画中人,是我娘,那个孩子是我。”他淡然道。 沈玉舒拿着画回身走到他面前,他便将手中的宵夜放在桌上,拿过她手中的画道:“那时我娘还是父亲最疼爱的妾室,这幅画是我爹当年亲手所画,没想还没来得及裱起来,娘就跟着那个男人跑了。” 沈玉舒伸手握住文灵轩的手道:“你没有再去寻过她?” 文灵轩无奈的摇头,将画又收了起来道:“娘亲那样做,已是整个文家的耻辱,当年那件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文家也成了整个京都人的笑柄,我为何还要去寻她?” 沈玉舒见此情形只好转移话题道:“灵轩,你拿的是什么吃食真好看?” 文灵轩听闻,忙将碟子端到她面前道:“这是芙蓉枣糕,里面放了牛乳,你尝尝。” 沈玉舒见他如此,便拿起一小块尝起来,入口香甜软糯更有一股久违的奶香味,便说道:“灵轩,这个芙蓉枣糕可真好吃,香甜又不腻,还有淡淡的牛乳香。” 文灵轩笑着道:“你要是喜欢,明日我再命人做一些。” 沈玉舒忙摇头道:“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也嫌腻,这些就够了。” 文灵轩看着沈玉舒的模样,心中一动,“这一切要是真的该多好。” 沈玉舒垂眸,神色已转为伤怀,“灵轩,当日在青月山,你说你会等我,可现在,我却不想让你再等我了,我不值得。” 文灵轩却握紧了她的手,柔声道:“等不等,不由你说了算,我说了才算。好了,别多想,先睡觉吧。” 只是话音落,二人看着唯一的一张床铺尴尬的沉默了,文灵轩见她的犹豫便率先开口道:“你先睡吧,大哥那边还要人伺候,我去看看,搞不好就睡在大哥那里。” 沈玉舒不好意思的开口道:“这样妥当吗?” 文灵轩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陪着大哥聊了一天了,快睡吧,孩子也要休息。我先过去了。” 说罢,又对沈玉舒笑了笑,看了看她的肚子,转身离开。 沈玉舒见文灵轩离去,便脱了外衣躺在床上,床铺上散发着淡淡的青草香,她便抚上隆起的肚子沉沉睡去。 自她显怀以来到没有孕吐,反而尤其的嗜睡,总是白日里哄着平安就靠在摇篮边睡着,有几次若不是黄首良眼疾手快扶住她,她便要一头栽倒在地上。如今月份渐大,嗜睡倒是好了一些,但依然是挨上床就能睡。 沈玉舒醒来之时,院子里不知何时已飘起了漫天大雪。沈玉舒怕有人认出她来,便戴上了幕篱出了房门想看雪景,没想却在门外廊檐下遇见了若有所思的文灵轩。 沈玉舒走上前轻声的唤道:“灵轩。” 文灵轩猛然回神,“你醒了,你这是……” 沈玉舒笑掀起幕篱一角,望着文灵轩道:“我怕有人认出来,所以还是伪装一下的好,想必你在外有红颜知己的事情已经被外人知道了吧。” 文灵轩点了点头道:“有些事,不长腿却跑得很快。” 沈玉舒笑着将目光移向院中的雪景中,房顶院落中早已白皑皑一片,分不清所以,她不禁伸手接过几朵雪花,感受到寒意后又将手缩了回来。 “就算神武将军府的人嘴巴牢,可你昨日大庭广众的带着一个女人进了将军府,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怎么可能有不透风的墙?” 文灵轩上前想要解释却被一阵急促焦急的声音打断道:“八爷,八爷,将军不行了!” 缠绵病榻多年的神武将军终还是在所有人的不舍下撒手人寰,全府上下都沉浸在悲哀之中,其临终遗言只是面求皇上将神武将军之位封给自己的八弟文灵轩。 初听到这消息时朝中大臣们一片哗然,都觉得让一个没见过几次世面的神户将军担任神武大将军一职为陈国戍守边关大为不妥。但鉴于神武将军两朝元老且为陈国平定诸多危难的身份,再加之皇上的允诺,原本有异议的人便也不敢再多加阻拦。 毕竟在顾德年轻式微时,只有文灵宇坚定的站在了顾德这一边,为他登基助了一臂之力。若不是文家军,当日封锁了整座皇宫,先一步囚禁了真宗,顾德如今的帝位只怕还不能坐的如此稳固。 于私,顾德与文灵宇私交甚深,于公,从龙之臣也该有一定的殊荣表彰。而这一切,最终按照文灵宇的遗言来办,便可堵住所有人的嘴。 文灵宇的葬礼繁琐而隆重,顾德亲自前来吊唁。钦封文灵轩为神武大将军的圣旨也在当天一同在文灵宇的灵堂前宣读。 可当日却还是生出了许多事。文灵轩的嫂嫂,文将军的夫人李如却是哭倒在众人面前不顾礼法要让顾德给个说法,为何这将军之位给了文灵轩,而不是文家长孙她的儿子文若雨。文若雨更是指着文灵轩破口大骂说他根本就不是文家的子孙,他爹是一时被迷了心窍才会说那些话。 二十七. 苦心孤诣谋复仇 3 沈玉舒站在远处廊下望着他们娘俩一唱一和,将原本隆重悲哀的葬礼弄得乌烟瘴气,最后还是随在皇上身边的顾曦延下令将所谓精神失常的母子俩带了出去,葬礼才能如期举行。 沈玉舒不知文灵宇若要在世看到他的老婆孩子这般不争气会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她从文灵轩的眼中看到的是前所未有苦闷和哀伤,他是在乎他的嫂嫂和侄儿的,否则为何对他们的谩骂不发一言,只是跪在哥哥灵前默默承受。 文灵轩有条不紊的处理了文灵宇的丧事,便马不停蹄的去了京都西郊的神武营。军中不能一日无帅,而他又是新上任的年轻将帅,不论是文家人还是朝中,输完双眼睛盯着他,这时候的他更是不能有任何的松懈与怠慢。 不久,文灵轩便做出一个决定,让从未有过当兵经历的文若雨留在神武营,担任中将一职随军历练。 沈玉舒虽不明白他要为何要这样做,但看到他疲惫的面容也不再多置一词。 沈玉舒在文灵轩全身心面对军中要事后,回到了聚宝斋。平安在黄首良和沈玉舒的精心照料下也慢慢的长大。 而秦王府更是在除夕之夜放出消息,王妃怀孕,预产期尽然与沈玉舒的惊人的相似,都是惠元二年三,四月交替的日子。大家都为这件事情高兴同时,却有人还在议论秦王那样每天坐在木轮椅上的人竟然还能有孩子。 惠元元年便这样悄然滑过。 沈玉舒听着黄首良说着这些坊间大大小小的小道消息和八卦,突然想到了一幕不太正常的地方。当日她被带进皇宫,见到的顾曦延是用双腿走出偏殿。这么说来,顾曦延的事情早已被顾德看破,被骗的只是局外人而已。 如此想来,她的计划得加紧步伐。 黄首良同样也带来天枢府的消息,沈母因思念她而一病不起,颜风每日都呆在顾德身边无暇分身,只能让精神稍微恢复一些的叶知秋来照顾沈母。 沈玉舒心中酸涩,颜风与沈母当年也是真情,只是碍于颜风问道的执着最终错过了彼此。可是沈玉舒如今不能分心在这些事情上,但她更舍不得沈母再为她操劳,于是便叫人带了一封信到天枢府告知自己平安。 信中沈玉舒告诉他们她已离开了陈国,生活在回真,由于她曾经在大漠救过回真国王一命,所以他对她也算照顾,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等她玩儿够了便会回来。 沈玉舒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更多的心思还是要花在复仇上,如今太子势力逐渐减弱,并在岩州失去大批亲信,现今只能将剩下的人都养在身边。而顾曦延的隐形势力却是在不断壮大。 沈玉舒要制造一种假象,不,是真像,让顾曦月认为跟他作对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弟弟顾曦延。沈玉舒想起当日在大漠编出的那几句箴言。于是,便又买通了来陈国做生意的几个回真人,将这几句胡编乱造的箴言放了出去。 不久她便感受到了这二十个字的强大力量。 顾曦月果然因这二十字的箴言狂怒不止,不论朝堂上还是私下,都将矛头指向了顾曦延,而这一次因为那区区二十字的箴言,舆论来的更加猛烈。 大家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天命遗书长的什么样子,可大家都知道从古流传至今的一句话——得遗书者得天下。 所以那几句箴言犹如重磅炸弹,在整个陈国掀起了轩然大波。街头巷间都在讨论这几句话,大家都在说以后的皇位只会落在顾曦延手中,不会再有旁人。 皇位之争在流言蜚语撕开太子府一角后,由原先的暗斗,变为明斗,顾曦月开始有意无意的针对顾曦延提出的所有利国利民的国策,开始有意无意打压顾曦延在朝中所有部署的官员,开始有意无意当着顾德面暗讽顾曦延的母亲。 只是沈玉舒知道这一仗,顾曦月必输无疑,他斗不过那个心思谁都猜不透的顾曦延。而这二十字一出,顾曦延无异也被推在了风口浪尖上,据说如今出行做事处处透着小心谨慎,更是向顾德表示自己无心皇位。 看来这几句话不但让顾曦月暴跳如雷欲将顾曦延处之而后快,更是让顾曦延如坐针毡害怕在外人眼中坐实他想要谋求皇位之举。 这日沈玉舒见过文灵轩后,用黄首良安排好的马车一路来到大街上散心。如今顾曦月早已不似从前那般爪牙众多,所以沈玉舒的行动范围也适当的扩大了许多。从原先的聚宝斋,变成了聚宝斋外整条街,到现在,她可以坐着马车行在整座京都外城,不用再担心她的生命会受到威胁。 过年后的喜气依旧浓烈,街市上热热闹闹的都是摆摊的小商贩儿,大家脸上洋溢着喜气的笑容,沈玉舒欣赏着顾德经营的这一派太平盛世,不想耳边却传来一阵一阵熟悉的琴音。 沈玉舒心下一动,忙让车夫停下车细细听去,可没想琴音却又消失了,沈玉舒有些急躁的将车帘掀开,却发下马车竟然停在了天香楼的门口。 时至午时,天香楼中还没有到迎来送往的时辰,所以显得分外萧索。这琴音熟悉的让沈玉舒永生难忘,可是她转念一想还是让车夫继续行驶回了聚宝斋。 沈玉舒拿着刀,对着镜子望了又望,身后的黄首良不住的叹气道:“姑娘何苦用此险招,公子不是说过一切尽在秦王的掌控之中,我们只要坐等结果就好。” 沈玉舒微笑的从镜子里望向身后的黄首良道:“黄叔,你说过只要我屏住力道,不深不浅的割下去,你是有把握治好我脸上的伤的对吗?” 黄首良听沈玉舒如此说,叹着气点了点头,却又道:“其实我给你找张人皮面具就成了,何苦做真的?” 沈玉舒摇摇头,“做戏做全套,只有真的才可以瞒过所有人。” 黄首良见她下定了决心,欲言又止,无奈的沉默。 于是沈玉舒想也不想伸手就给左脸颊靠近耳边的地方划了一刀。鲜血瞬间顺着脖颈流进了内衣里,沈玉舒忍着痛望着一旁面露担忧的黄叔道:“还是照我说的做,灵轩那边就先不要告诉他,这一切就拜托黄叔了。” 黄首良蹙眉叹了口气,只能不住的摇着头扶起沈玉舒向外走去。 天寒地冻的正月里,沈玉舒穿着单薄破损的衣物游荡在漆黑的街道上,血已经凝固,可是冷风吹来仍然生疼不已。她扶着肚子跌跌撞撞的走到天香楼的后门处,用力敲了几下门喊了一声救命便晕了过去…… 沈玉舒想了很多借顾曦延的手来对付顾曦月的方法,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天香楼。 如果沈玉舒的推断没有错,听雪园里肯定还有顾曦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找到那些秘密,对于现在的顾曦月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的事情,不过就算他再傻也该知道听雪园这块地方如今得严加看守。所以沈玉舒只能出此下策。 女人最容易心软尤其是对一个挺着肚子没有男人还破了像的女人。 沈玉舒庆幸当日的琴音帮了她这个大忙。 沈玉舒躺在胭脂粉味儿浓郁的床榻上,看着眼前这个脂粉抹得能刮下来和面的鸨娘虚弱道:“多谢妈妈救命之恩!” 那鸨娘媚笑了一下,“你醒了就好啦,方才郎中说你没什么事,就是受惊过度,休息一段日子就好。” 沈玉舒见她倒是热心,便感谢道:“小女子如今身无分文,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妈妈的这一份恩情。” 鸨娘见沈玉舒眉眼长得倒是不错,但是一道疤却毁了她以色侍人的可能,便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她的肚子,“你如今挺着个肚子,先养好伤再说吧,可惜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儿,就这么毁了,你说到底是谁能下的去这个手呢。” 沈玉舒一听委屈的哭了起来,将想好的托词说出,“小女子名叫水碧,曾是洪州水氏的一个旁支,家中经营御墨生意。一年前,我家被人诬陷私藏贡品,满门都被流放。恰逢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我一家被释,但谁曾想我们回洪州的路上遇到劫匪,竟是将我强掳回家,还将我强暴,说是要是我敢逃就杀了全家。我本以为自己不逃跑全家就能活命,不想还是没能躲过那一场杀戮,他不但杀了我全家,还要杀我。他动辄对我打骂,完全不顾我还怀有身孕,两日前我好不容趁他睡着之际狠下心逃跑,却还是被他发觉捉了回去还用刀划花了我的脸,说这样就没人敢收留我。到最后我没办法,给他下了药,这才偷跑出来,来京都投奔亲戚,可我到了亲戚家,才知道他们早就搬走不知去向了,你说我一个女子遭此劫难,有时候真想着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沈玉舒哭得更大声,直惹得鸨娘也跟着抹泪,“这世道真是不给咱们活路了啊!你放心,在咱们天香楼里,没人会欺负你,你且先住下好好养胎,等身体好了妈妈给你找个差事做做,准保让你跟孩子都饿不下!” 沈玉舒听她肯收留她,心中大为动容道:“那多谢鸨娘了。” 两日后,沈玉舒身体无大碍,鸨娘便来问她,“水姑娘,你也知道我这天香楼里不养闲人,也不知姑娘会些什么,或者有什么才艺?” 沈玉舒坐在床边,道:“才艺倒是没有什么,曾学过多年的筝,再就是缝缝补补的女红了。” 鸨娘想了想,道:“既如此,可否请姑娘弹奏一曲,我来听听?” 沈玉舒淡笑点了点头,鸨娘便带着她来到第二层院落,按照沈玉舒的记忆,天香楼里共有九层,听雪园是最中心的一层,也是供顾曦月和他的友人专属的园子。 这两日,沈玉舒也从窗缝中观察过,几乎没有人往听雪园去,似乎听雪园已无人来往。可是到夜里,沈玉舒偶尔听到的房檐上传来的细微脚步,便知,顾曦月的勾当都放在午夜之后。 第二层院落名为闻音,住着所有的乐师和艺伎。鸨娘领着沈玉舒来到筝房,听了沈玉舒的琴声后,不禁眼中放光,“没想到水姑娘琴艺竟然如此出众,这若是在我这里挂牌迎客,只怕那些爱听曲的文人要踏破了门槛。” 沈玉舒不由一笑,道:“鸨娘莫要夸我,我如今这副模样,哪还能做这样的事。” 鸨娘闻声一笑,“我自是知道你们这些官家小姐的尊严脸面。不过,我也说了,我这里不养闲人,正巧,我这里进了一批雏,你替我教她们弹琴吧,若是能挑出一两个有天赋的,也算是报了我收留你的恩情,你看怎么样?” 沈玉舒一听,自是满心欢喜的答应,“水碧自是感激鸨娘的恩情!” 只是,沈玉舒看到鸨娘所谓的雏儿时,却还是震惊了。 第三层蛾豆园,沈玉舒望着屋中密密麻麻的幼童,心中更加郁结,鸨娘站在一旁见她不说话,便道:“这三十个孩子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一部分将来是要送进京都高门大户做瘦马,所以要用心培养,他们的琴艺就交给水妹妹了。” 沈玉舒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心里的鄙夷生生压了下去,微笑着冲鸨娘道:“自是不负鸨娘期待。” 就这样沈玉舒留在了天香楼,做了琴师教授那些初入天香楼的女孩儿们琴艺,这几日倒也过得水波不兴。 二十八. 天香楼中遇故人 1 这日沈玉舒正在天香楼一楼的侧厅之中教授女孩儿基本的琴技指法,期间隐约又听到了当日在天香楼外听到旋律,比之上次更加清晰,琴声婉转似有说不完的心事。 沈玉舒见此情形微笑着对身边的小姑娘道:“楚儿,今日教你一首曲子,你可记好了,以后等你技艺练纯熟了,这首曲子便能让你名扬整个陈国。”楚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将位置让开。 沈玉舒不敢有一丝犹豫,生怕琴音就此消失,所以忙弹奏起来。果然不出一会儿,天香楼一层院的阁楼房门被丫鬟打开,紧接着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的丫头,对着楼下喊道:“喂,是你们谁在弹琴打扰了姑姑的清修?” 楚儿有些害怕的拉着沈玉舒的衣襟道:“水师父您别弹了,否则三楼的瑶姑姑又要骂人了!” 沈玉舒好奇的停下手中的旋律,望着那一抹倩影从三楼向她们走来,小声问身边的楚儿道:“为何那瑶姑姑要骂人?” 楚儿贴着沈玉舒的耳边道:“水师父有所不知,这个瑶姑姑曾是咱们这里最红的头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闭门不见客了,就连鸨娘也没办法。后来鸨娘想把她赶走,可她却将自己所赚来的银两都交给了鸨娘赎了身。说是自己早已无家可归,鸨娘见她可怜又给了鸨娘一大笔银子便好心将她留了下来,直到现在。她脾气大的很,对我们都是呼来喝去的,我们都怕她。” 沈玉舒笑道:“小丫头懂得倒挺多!” 楚儿无奈道:“水师父才来不久,还不知道这天香楼中藏着多少事儿,楚儿也是怕行差踏错以后怕是就再也没有机会学习琴艺,更谈何成为头牌?” 沈玉舒一想心中酸涩,楚儿不过十岁年纪,却深谙世俗道理,无非是早早的踏入了红尘,若要保命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只能想方设法的投其所好,逆来顺受不敢有一丝违背。这样皇权倾轧的朝代,女子没有任何权利选择她们想要走的路。 说话间那女子已经下楼来到她们身前,目光从楚儿身上转向沈玉舒,不屑一顾道:“方才弹琴的是你?” 沈玉舒默然的点了点头,她又继续道:“你琴艺倒是不错,姑姑要见你,你跟我走吧。”说罢竟是自顾自的转身上楼。沈玉舒见状忙叮嘱楚儿勤加练习,便跟着那人来到阁楼。 阁楼上只有一间房,房中装饰朴素中夹杂着一些她在回真所见的西域风格,沈玉舒心中了然不语。只听一旁带她上楼的女子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准备姑姑的吃食。”说罢退出门去,重重的将门关严。 沈玉舒心下好笑,这女子倒是嫉妒起她这个怀着孕毁了容的女子。 沈玉舒想罢,也不顾其他柔声道:“多年未见,瑶姑姑可还记得青月山中过往?” 那人从里间走出来,沈玉舒望着曾经灿若桃花,如今却面色灰暗蜡黄枯瘦的中年女子,心中感慨万千。 胡瑶姬徐徐向她走来,有一丝怀疑盯着她道:“你是玉舒?” 沈玉舒听她说出名字,笑着取下脸上遮疤的纱巾,“是我,瑶姑姑。”眼前的胡瑶姬便是当年颜风搭救过的那名胡姬,只是不曾想这么多年她竟然还在京都。 胡瑶姬见沈玉舒承认,望着她的脸许久道:“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你。你的脸……” 沈玉舒微笑着拉起她的手,“玉舒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我的脸是皮外伤不碍事,过几日结了痂就好了。” 她听沈玉舒说完顺着沈玉舒的手望去,看到她圆滚的肚子一愣,“你都要做母亲了,可你夫君呢?他怎么会让你来到这种地方!?” 沈玉舒叹了口气,胡瑶姬顺势带她进到里间坐在榻上,给她倒了杯水,“发生了什么事?” 沈玉舒接过水放在案几上,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姑姑在京都这么久难道就没有听说过什么?” 胡瑶姬一愣,笑道:“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不假,却早就不闻窗外事了,如今听到的最近的消息也是去年顾德登基为帝吧。” 沈玉舒见她目光忧愁,便将自己的遭遇隐去一半,将她在世面上听到的跟她去伪存真的说了一遍。 胡瑶姬听完沈玉舒的叙述目光闪烁,“玉舒,你说的可是真的,是顾曦月灭了整个沈家!” 沈玉舒握紧拳头恨道:“我何苦骗瑶姑姑,若不是顾曦月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胡瑶姬不禁惋惜道:“既然如此,你来到天香楼是打算如何?” 沈玉舒见她问的直接,有些怀疑道:“姑姑在天香楼的日子比舒儿久,舒儿倒也好奇姑姑为何当年不辞而别,如今却隐藏在这天香楼里?” 胡瑶姬听罢,一笑道:“你这丫头竟是怀疑到我头上了,也罢,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来这里的目的与你差不多。” 沈玉舒听罢心中了然,果然她们的目的都一样,忙问道:“难不成顾曦月也曾杀了姑姑的至亲吗?” 胡瑶姬点点后又摇了摇头道:“倒不是至亲,却是对我有知遇之恩的两位恩人,而且杀人的不是顾曦月而是顾德。” 沈玉舒见她瞳孔收缩,仇恨席卷而来,便想继续问下去,不料她忽然拉着她的手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难不成是顾曦月?” 沈玉舒一听笑着摇摇头,胡瑶姬见状惊恐道:“难不成是顾德那个畜生的?” 沈玉舒只觉得离谱,忙解释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不想说,但并不是姑姑所说的这二人,还请姑姑见谅。” 胡瑶姬一听放下心来道:“也罢,今日你在这里已经呆的很久了,你且先回去,我要见你的话,自会让小春来找你。” 沈玉舒见她这么直接的下了逐客令,不好再问询便依言离开了阁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不想没几日,胡瑶姬竟是亲自来她房里找她,这让她大感意外之余也一场兴奋,因为她从未想过胡瑶姬会主动成为她的同盟军。 沈玉舒半卧在床榻上,望着眼前一身夜行衣的胡瑶姬,“没想过姑姑还会武功。” 胡瑶姬来到沈玉舒床前坐下道:“这是无关紧要的事,我今日来有其他的事情跟你说。” 沈玉舒见她表情严肃,问道:“何事?” 只见胡瑶姬望着忽明忽暗的烛光,突然伸手用暗器将烛火打灭,幽然的叹了口气才说道:“你可知当日我为何会伤成那副模样?” 沈玉舒摇摇头道:“姑姑的事情,师父向来不准我们问的。” 胡瑶姬继续道:“颜先生倒是信守诺言,不过今日我还是要告诉你,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而我也不想带着这秘密去见死去的恩人。” 沈玉舒问道:“姑姑有什么事情大可以说出来,玉舒不会告诉任何人。”其实沈玉舒心里想,就算你说了什么,你的恩人已死,秘密说出去又有谁人信,关键是以她如今认识的人来看,她又能告诉谁呢? 只听胡瑶姬幽幽的开口道:“你照顾了顾曦延那么久,不会不知道他的母亲是谁吧。” 沈玉舒在黑暗中点头,胡瑶姬便继续道:“当年慕容姑娘待字闺中之时,结识了一位琴艺超群的琴师,名叫上官复,那人从慕容姑娘十岁左右起教授她琴艺,自那以后二人可谓是形影不离的神仙眷侣,我便是在十四岁上被他二人从人贩子手中救了出来,从此跟在那位琴师身边伺候他。你可知那琴师真正的身份是何人?” 沈玉舒接话道:“是顾德的弟弟,顾贤,他二人的名字倒叫的好,贤德贤德,却生平没干过几件号称贤德的事情。” 胡瑶姬听罢哂笑,“这话倒也不全对,顾德那老匹夫是没干过几件贤德的事,可是贤公子却不是。他与慕容姑娘救下我时我已剩下半条命,是他们衣不解带的在我身边端水喂药,我才活了过来。只是没想到一切都被顾德毁了,他不但毁了自己的弟弟,更是毁了慕容姐姐,当日青月山中我那一身伤全是拜他所赐!” 沈玉舒一听急切的问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胡瑶姬见沈玉舒询问,平复了一下情绪,压低声音道:“当年慕容姑娘拗不过家里人嫁进了丞相府,却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直到贤公子以琴师的身份再次入府陪伴左右,慕容姑娘的心情才稍有好转。说到这里,我倒想问问你,你跟着顾曦延那么久,你可听过他身后有一个组织名叫烟雨楼?” 沈玉舒答道:“我知道。” 胡瑶姬了然道:“我想也是,但只怕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烟雨楼不但是一个组织更是一个确切的地方,它就在陈国的某一处皇室还未染指的丛林之中,谁都找不到,所以久而久之大家都认为那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传说罢了。” 沈玉舒恍然大悟,却依旧疑惑道:“这与顾德有什么关系?” 胡瑶姬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起初也不知道,直到随着贤公子进了丞相府才清楚。顾德是故意将自己的弟弟派到慕容家去,查探烟雨楼真正所在,不想自己的弟弟却对慕容姐姐动了情,他见贤公子不肯再为他探寻烟雨楼的位置,只好自己重金将慕容姑娘纳为妾室。” 这一下沈玉舒就更不明白了,问道:“为何不让自己的弟弟娶,非要横刀夺爱才过瘾!” 二十八. 天香楼中遇故人 2 胡瑶姬叹了口气道:“贤公子秉性善良,不似顾德那般奸猾狡诈,所以顾德才会出此下策。只可惜直到慕容姑娘被人害死,顾德都没有查到烟雨楼究竟在哪里。” 沈玉舒见胡瑶姬兀自沉浸在往日的悲痛中,有些不明白她今日来的目的究竟是为何,可是却不好相问,只能等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她一个人回忆了许久,才突然道:“顾德与南国私相勾结是事实,这多半都是顾曦月从中联系,否则你以为就凭顾德收买的那几个朝中大臣,他就能篡权夺位当皇帝?好在天不亡贤公子,让他还有后人留存于世,能为自己的父亲报仇雪恨。” 沈玉舒心头一惊猜出几分,问道:“姑姑所谓的后人,难道指的是当今秦王顾曦延?”沈玉舒借着投进窗户纸的微光见瑶姑姑无声的点了点头,心下更是震惊万分,她从未想过顾曦延不是顾德的亲子。 胡瑶姬见沈玉舒不说话,“今日我把这些告诉了你,是希望有一天你能将这些事情告诉顾曦延,不要让他认贼作父,污了他父亲的一世名节!当年顾德杀害了贤公子,还要来杀我,我诈死才逃过了一节,幸得你师父相救带我回了青月山,否则这个秘密只怕要被我带进棺材了。” 沈玉舒不解道:“姑姑为什么不亲自告诉顾曦延?” 胡瑶姬哂笑一声,“曦延从小跟着顾德长大,就算我说了,他又会信我几分?与其告诉他,不如我先找到顾德和顾曦月所有的证据,再与他说明这一切!至少在我死之前,也算是为贤公子和慕容姐姐报了仇!” 沈玉舒一听,连忙坐起身问道:“姑姑,在你死之前是什么意思?” 胡瑶姬凄然将手塞进沈玉舒的手里道:“你是颜先生的徒弟,你自己把把脉不就知道了。” 沈玉舒听她这样说,忙将她的手背翻转过来。随着她的手搭上她的脉搏的那一刻,沈玉舒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如今胡瑶姬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她之所以还能如正常人一般说话进食,是因为她服用了瞬间能将人的气血提升的归真散。此药一旦停用,会加速人体的衰弱,甚至会要了服用者的性命。 沈玉舒心下难过道:“姑姑何须如此,其实你可以告诉顾曦延这一切,让他为自己的父母报仇啊!” 胡瑶姬反手握着沈玉舒的手道:“我只想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要报仇,曦延他从小已经背负的太多了,这个仇我若能帮他完成,我也算对得起他父母的照顾了。我如今告诉你这一切,只是不希望带着秘密去见慕容姐姐和贤公子罢了。” 沈玉舒的泪水瞬间滑落,为了复仇她与胡瑶姬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胡瑶姬见状叹息一声伸手擦掉沈玉舒脸上的泪水道:“玉舒,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既然愿意留下肚子里的孩子,为何还要让他跟着你走这条路。你可知你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论是对是错,有一天也许都会报应在孩子身上,你带着你满腔仇恨的身体孕育他,对他未必是一件好事。” 沈玉舒心中苦涩,“他不能选择父母,正如我生为沈家人无法选择不去报仇,所以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他只有跟我一起面对了。” 胡瑶姬道:“哪怕孩子会因此而丧命吗?” 沈玉舒没想到胡瑶姬会这样说,心中猛地一惊慌乱的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一时沉默了下来。 胡瑶姬叹了口气,轻轻抚摸沈玉舒的肚子道:“我在天香楼中已有八年,已探查到顾德与顾曦月大部分与南国往来的账目,都放在听雪园中,只要能拿到这些账目我们就有胜算!” 沈玉舒不禁蹙眉,“听雪园里戒备森严,高手如林,拿账目何其困难。” 胡瑶姬一愣,像是想到什么问道:“你说你爹曾经是岩州太守,我听说当年也曾上奏当时的真宗皇帝,说顾德里通外国,不知你爹那里可留下了什么证据?” 沈玉舒想了想,摇摇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那时我年纪还小。况且,顾曦延曾经告诉我,有关沈家的卷宗都已被毁,无从查起,想来就算有证据也早被毁了。” 胡瑶姬一听来的精神道:“你家宅院如今如何?是否变卖?” 沈玉舒摇了摇头道:“我已有十二年未曾回过家,如今也不知家中如何。” 胡瑶姬思索片刻,道:“安国一般官宦人家为了避难或者私藏宝物,都会修筑暗格或者暗房。你家有没有?” 沈玉舒想了想,依旧摇了摇头,“我当时年纪太小了,根本记不得这些事。” 胡瑶姬打住沈玉舒的话语,“不管有没有终归是要走一趟心里才踏实。”说罢她嘱咐沈玉舒好生照顾自己,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时至五更天,沈玉舒见胡瑶姬匆忙离开,心知她一定是去了岩州的沈家老宅。她心中纷乱,一方面期盼着胡瑶姬真的能找到些什么,一方面更是被胡瑶姬的话语所震慑。这场孤注一掷的复仇,真的会给孩子带了报应吗? 岩州沈家老宅若是换了主人,只怕暗格里的东西也早已不复存在,若是无人住……顾曦月又怎么会放过搜查,若是有东西,顾曦延又怎会现在还未拿到手,还要用她来做诱饵? 一连五日,沈玉舒没有再见过胡瑶姬,她身旁的丫头小春告诉其他人姑姑病了,不愿见人。 直到第六天的傍晚,沈玉舒见到了风尘仆仆归来的胡瑶姬,她兴奋的关上沈玉舒的房门,拉着她来到床边,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书册双手递给沈玉舒。 沈玉舒心头一惊,忙接过来打开仔细查探。 她从未想过沈家老宅里居然还留有沈父的手笔,更没想过经历过灭门和数次搜查的老宅里还会藏有这些书册。 爹您终于帮了女儿一把,书册里记载着顾德与顾曦月往来南国的时间,与所交易的东西的清晰账目,只不过这账目外标注了一个“三”,沈玉舒翻看许久才确定,这只是众多往来账目中的一本。也不知当年沈父费了多大的工夫才弄到这一本账目。 而当年灭门,只怕一方面是锦书,一方面便是这个账本。只是往事复杂,他们都不是当事人,谁也说不清楚当年沈傲与顾德之间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恩怨。 沈玉舒将账本合起来,望着胡瑶姬道:“姑姑可否给我一天的时间,这里面有些东西我要改一改。” 胡瑶姬皱眉疑惑道:“还用改什么,直接呈到大理寺去,看他们还怎么狡辩!” 沈玉舒见她不解,忙解释道:“顾德如今已是皇帝,想要搬到他倒不如直接再来一次改朝换代,但是试问你我如今有这个能力吗?倒不如从已经朝不保夕的顾曦月下手更为妥当,只要我们找到了听雪园里剩下的账目,我不相信顾德到时候还能安稳的坐这个皇位,这个儿子就是他最好的垫背。” 胡瑶姬听沈玉舒如此说,沮丧道:“可是旧账新做,如何掩人耳目?我要杀的是顾德,就算他贵为天子,我也要杀了他为慕容姐姐和贤公子报仇!” 沈玉舒自信道:“姑姑莫急,市面上为何会有以假乱真的瓷器赝品?既然瓷器能作假,为何一本账目不能做,况且我们只是改动上面的人物名称,其余一律不动,等我做好了,自然有办法把它做得跟刚从暗格中拿出来的一般,您就放心好了。” 胡瑶姬将信将疑的离开了沈玉舒的房间,而沈玉舒则稍作乔装离开了天香楼直奔聚宝斋,作假这种事情还有谁能比得上聚宝斋的老板黄首良? 等沈玉舒拿着做好的账本交给胡瑶姬后,她也不禁感叹这作假的功夫。那日她问沈玉舒该将账本送到何人手里,沈玉舒想了许久道:“如今顾曦月最恨的人是顾曦延,那我们就把账本送到顾曦延手里,他自会知道如何做。” 是夜,沈玉舒因为要等胡瑶姬从顾曦延那里回来,便睡在了她的房内。她的房间内檀香中夹杂着少许西域的迷迭香,让沈玉舒昏昏欲睡,不一会儿便睡的失去了意识。迷迷糊糊间沈玉舒听得有人在她头顶说话,可是说的什么却听不真切。 当沈玉舒醒来时,已是鸡鸣时分。沈玉舒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坐起身,只见胡瑶姬早已睡着在床边的贵妃榻上。 沈玉舒歉然的起身,轻轻叫醒睡着的胡瑶姬,“姑姑回来怎么也不告诉玉舒一声儿,竟让我就那么睡着,自己倒委屈睡在这里。” 胡瑶姬笑着揉了揉惺忪睡眼,“我见你睡得沉,怕吵了你和孩子。” 沈玉舒笑了一下将胡瑶姬扶到床边,胡瑶姬坐下后才告诉她,账本如今已经躺在顾曦延的桌案上,就看顾曦延如何利用。 而她们只要监视好天香楼的一举一动就好。 时光飞快,转眼已是二月,本以为顾德还会对顾曦月留一点父子情面,可是账本的事情一出,却加快了太子府的衰败。 二月初,沈玉舒正在教授楚儿新的曲子时,穿着官府的官差衙役毫无预兆的将天香楼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沈玉舒见状默然的退到一旁不起眼的角落里,忽然身旁一个人便将她拉进更为隐秘的阴暗处,沈玉舒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胡瑶姬早已站在了她的身旁,将她护了起来。 沈玉舒感念她肯如此帮她,便出言道:“姑姑多谢你了。” 胡瑶姬轻声一笑,“应该的。” 沈玉舒只当是因为他们当年师徒一场的缘故,便不做多想也对她笑了。 只听一个官差吼道:“天香楼里的人都给我听着,从今天起天香楼因窝藏太子府要犯被官府查封,你们要是想活命就乖乖听话,等排除了嫌疑就放你们离开!” 鸨娘一听,忙扭着身子上前道:“这位官爷,咱们天香楼是做生意的,怎么可能惹那种人呢,莫不是您查错地方了?” 那官差倒也公事公办,“查没查错,你心里清楚。来人,将这些人都给我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们离开大厅一步!”说罢大手一挥,瞬间他们身旁围上来了众多衙役,提着刀不苟言笑。 胡瑶姬见状小声道:“这些人赶得倒也巧,方才我才按照你说的毁了听雪园最后一层机关,如今只怕进听雪园是不费吹灰之力了。” 沈玉舒闻言握紧胡瑶姬的手不发一言。 搜查直到半夜才结束,听雪园中发生了什么他们不得而知,只是听到许久的打斗声后,便见到衙役们拿着一箱一箱的珠宝首饰,黄金白银从里面出来。 本在一旁已经不做声的鸨娘,忽然间夺过身旁守卫的刀,对着那些官差喊道:“我褒国公府的东西,岂容你们这些人拿走!”说着便冲了上去与那些官差对打起来。 二十八. 天香楼中遇故人 3 这一幕谁也没想到,那些衙役见一个女人对自己动刀,刚开始还有几分顾忌,只是没想鸨娘使的都是招招毙命的招数,所以没几下那些官差便围攻上去没了方才的心慈手软。 这鸨娘功夫不弱,四五个官差竟是将她攻不下,到最后还是被外间的弓箭手一箭毙了命,尸体才随之被人抬了出去。 沈玉舒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下说不出的滋味。助纣为虐,当是如此下场。 沈玉舒因进听雪园的时间最短也没有任何文书身契,得到了官差的网开一面,并没有将沈玉舒抓进大理寺严加审问,而是当场就将她放了。随沈玉舒一同放的还有胡瑶姬和几个天香楼新收的小丫头。 清晨之中沈玉舒望着天香楼的摇摇欲坠牌匾,一时心情难说,胡瑶姬见她如此叹息一声来到她身边,道:“别看了,天香楼都被查封了,顾曦月这次只怕逃不了了。” 沈玉舒恨道:“他死一千次一万次都死不足惜!” 胡瑶姬见状安慰上前道:“我以前有个宅院在这附近,是贤公子当年的住所,你若是愿意就随我去那里吧。” 沈玉舒摇摇头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姑姑先去吧,若是我想找你便去那里找你就是了。”胡瑶姬闻言,也不再多劝她,只是将几个无家可归的小丫头一同带在身旁,向她所说的那个院子走去。 沈玉舒见她拐过一条巷口消失不见,心中说不出的感慨,胡瑶姬还能活多久谁都说不准,保不齐今日一别就是永别。沈玉舒想起她在青月山中对她的照顾,教授琴艺的情分,心下不忍转身跟了上去。 可就在她拐过巷口时,却瞧见不远处胡瑶姬正在和一个人说话,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顾曦延身边的得力助手——荣楠! 这一惊着实不小,沈玉舒赶忙将自己隐在墙角的阴暗中,隐约听着他们的对话。 胡瑶姬道:“你让曦延放心,我会劝玉舒留在我身边,她如今大着肚子想必一时想不明白才会离开。” 荣楠道:“那就有劳姑姑了,等忙完了这一阵儿,公子就接您回烟雨楼。” 沈玉舒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如坠地狱,她见荣楠又小声说了几句话便离开,才一步步走上前。 胡瑶姬忽见沈玉舒来,忙一脸高兴的上前挽着她的手道:“玉舒,你怎么又回来了,这样也好咱们就住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了。等你把孩子生下来了,我们带他到各处游历一番可好?” 沈玉舒看着她的笑脸说不出的厌恶,抽出手道:“姑姑当日将所有的钱财都交给了天香楼的鸨娘,如今我也是身无分文,我们去哪里游历,还是说姑姑靠上了有钱有权的主子?” 胡瑶姬听罢一怔道:“玉舒,你怎么能这么说?” 沈玉舒失笑道:“那我还要请教姑姑,我该怎么说?你与顾曦延合起伙来骗我,你还要我怎么说!” 胡瑶姬身子一僵道:“你胡说什么!” 沈玉舒指着荣楠消失的方向噙着泪,“方才那个人是谁你我都清楚,姑姑,你何苦还在这里瞒着我!” 胡瑶姬一听蹙眉道:“玉舒,我是为了你好,你怀了延儿的孩子,我这样做是为了你跟孩子好!” 沈玉舒一听心中更气,道:“是谁告诉你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是顾曦延自己吗?那他也太小瞧我了!姑姑,他可不是我的男人!” 胡瑶姬不可置信,一把拉过沈玉舒的手道:“玉舒,这种毁名节的事情不可乱说!” 沈玉舒一把甩开她的手道:“毁名节?我的名节早已经被顾曦延毁了!瑶姑姑,我那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要骗我!你的账本究竟是沈家老宅里找到的,还是顾曦延给你让你来我这里卖好!” 胡瑶姬目光一怔,终是流下泪来,“玉舒,姑姑真是为你好!” 沈玉舒苦笑了一声,“你若是真为了我好,就不应该骗我!也怪我自己傻,你突然告诉我顾曦延的身世,我还当你真的不久于人世才肯吐露真相,想必当日你就已经将我的行踪都告诉他了吧。” 胡瑶姬沉默了,两行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沈玉舒转身不再看她一眼,“你告诉他,我的事情不需要他来管,顾曦月死了,下一个就是他!” 桃花盛开的季节,顾曦月在朝堂之争中终是败下阵来,顾德以太子德行有失为由,罢了顾曦月的职务,只留太子之名却收回了太子印,将顾曦月重新囚禁在太子府中,无召不得入宫,更不得出太子府半步。 这里面多少有顾德想要掩盖罪行的行为,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可让沈玉舒始料未及的是让顾曦月彻底败下阵的,不是顾曦延,而是原来她一直忽略的晋王顾曦明。 晋王顾曦明,皇帝顾德最小的一个儿子,对顾曦月恨之入骨。而他则是以当年母亲死因不明为由,派人重查当年事情,这自然有顾曦延从中的一臂之力,将本来已经无所遁形案件,变得明了之极。 不论是真的目击者还是编造出来谎言,都让顾曦月百口莫辩。而顾曦延趁此机会翻出当日顾曦月想要重新审理的岩州太守沈傲灭门案的借口,命大理寺重新搜集证据,顺带拿出了账本,顾曦月反而成了勾结南国意图谋反的叛国者。 多好啊,不用沈玉舒再想办法,顾家的人已借着沈家灭门案的由头,迫不及待的开始内斗了。 沈玉舒抱着平安,望着院子里盛开的桃花,平安长的越来越像叶知秋,可她依然希望可以在这张小脸上找到一些属于冯玉华的影子。 叶知秋目前恢复了一些精神,不论是医术还是谋算都得到了顾曦延的重用。身边说媒的人更是从未间断,但叶知秋却再未动过这样心思。沈玉舒听着这些消息,深深的叹了口气,看来是该把平安送回他父亲身边的时候了。 这日沈玉舒收拾好平安所有的衣物和玩具,让黄首良找了一辆马车将平安送回了天枢府。 沈玉舒带着幕篱在不远处望着带着人皮面具的黄首良,将平安交到了叶知秋怀中,叶知秋如获至宝一般,将平安紧紧的抱在怀中不再撒手。而黄首良则按照他们商议好的故事哄骗他,说冯玉华是临终托孤于人,但前些时日平安一直身体不好,所以不能见死不救,便耽误了将平安送还的日子。 叶知秋听闻感谢再三,要留下黄首良,可是被黄首良婉言拒绝。 “沈姐姐,为何我们不能将平安养在身边?”沈玉舒身旁的小红问道,自从那日被顾曦月的人追杀后,小红奶奶也命丧黄泉,小红无父无母便留在了聚宝斋。 沈玉舒看着叶知秋将平安抱进天枢府后才转身对小红说道:“孩子需要父亲,有些爱只有父亲才能给予他。” 小红有些不解,沈玉舒微笑着摸了摸小红的头道:“你再大一点就知道了。” 文灵轩在平安送走后的第三天,回到了聚宝斋。他推了推空荡荡的摇篮,神情有些恍惚,沈玉舒见状对他说道:“你军务繁忙,还要抽空来看我,对不住了。” 文灵轩对沈玉舒笑了笑道:“在你这里我好歹能不用想那么多,舒儿,这些日子你……” 沈玉舒给他倒了杯茶,递给他道:“怎么了?” 文灵轩接过茶,望着她道:“且先不说你消失的那一个多月在做什么,就说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了,你真的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沈玉舒见文灵轩如此,自己心里也有些矛盾道:“我不是不想让他们知道,可是知道了又如何?他们不断会问我孩子是谁的,我这些日子都在哪都在做什么,而且如果顾曦月发现我的行踪,一定会追杀,到时候跟我有关的人以我的能力怕是一个都保不住。” 文灵轩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喝了一口茶,一阵沉默之后方又开口道:“北部草原有异动,皇上命我领兵北上,以防不测。我怕是有很长一段日子不能再来照顾你了。” 沈玉舒闻言道:“带兵打仗本就是你的职责,你去吧,一定要打胜仗回来,别忘了你如今可是神武大将军。” 文灵轩放下手中的杯子看着沈玉舒,伸手抚上她的脸道:“舒儿,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好好保重自己,还有,你的复仇计划能不能先暂缓一下,等孩子出世后再说。” 沈玉舒握着他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温柔一笑,“打铁要乘热,不过我答应你,你不在的日子,我不会那么激进。我会先把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文灵轩反握住沈玉舒的手,欣慰道:“那就好,舒儿,其实……我不介意来做孩子的父亲。” 沈玉舒愣了一下,她从未想过文灵轩会将这件事情说的如此直白,不禁笑了起来,道:“灵轩,你在开什么玩笑。” “不,舒儿,我是认真的。你这样总不是长久之计,孩子需要父亲,而我愿意当他的父亲,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文灵轩严肃道。 沈玉舒扭过头不再看他道:“灵轩,这样的话语我就当你是一时兴起,以后不要再说了。” “舒儿!”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还是回将军府去吧,我这里没事的。”沈玉舒说罢故意走向床边收拾自己的衣物,而文灵轩也不再说话,没多久只听身后人一声叹息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沈玉舒不禁停下手中事务,转身望着门外空荡的院落自言自语,“灵轩,我已连累你太多,如今又怎么能再连累了你的名声。 二十九. 沈家旧宅魂归天 1 沈府案牵涉数年,曾经几次被翻出到最后都不了了之,而这一次,顾德依旧故技重施想要压制。 顾曦延以退为进,只等着顾曦月自投罗网。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顾曦延所有的计划里,沈玉舒永远是一个可以扰乱所有安排的关键。 终究,他所有的计划,都在她这里变了方向。 沈玉舒还是食言了,文灵轩走后不久,她便以为冯玉华扫墓为由带着小红离开了聚宝斋。顾曦月如今是一只惊弓之鸟,只要再稍稍加点火,他就必死无疑。沈玉舒抓住这一点,让小红悄悄在夜晚给太子府送去一张字条。 上面只写着一句话,三月十五岩州沈府旧宅。小红很机灵,并没有让跟踪她的太子府人发现她的行踪,随后她按照沈玉舒的吩咐便偷偷的躲了起来,等到无人跟踪之时回了聚宝斋。 而沈玉舒,则雇了一辆马车去了岩州城。 她不想然孩子一出世就活在这场上一辈人未完结的恩怨里,所以她要在他出生之前结束这一切。 顾曦月,我要让你在沈家祖先的凝视下死无葬身之地。 时至春初,岩州城中早已绿树环绕一派祥和,沈玉舒坐在马车上望着一幢幢一排排熟悉又陌生的房屋,心中不禁生出一股近乡情更怯的情感来。 当年顾曦延带她来这里执行任务,她并没有多做停留,一方面是怕耽误行程,一方面则是害怕太阳升起大雾消散,她看到的岩州全貌会无法与记忆中的岩州重叠。 时过境迁,她还是害怕那些因时光而褪色的记忆。那些记忆犹如垂死之人的临终挣扎,不停的在她脑海里闪现,却又让她无法捉摸。 沈玉舒望着路上来来回回的行人,想要寻找一张熟悉的面孔,才发现自己早已成了外乡人。岩州城的乡音早已被淡化,如今能想起来的不过是一句“阿爹”“姆妈”罢了。 谁是谁的过客,谁又能在谁的心里存在多久?这一刻她没有任何答案。 一路打听过后,沈玉舒才知道沈府旧宅因当年的血案,成了一栋远近闻名的鬼宅,没有人再愿意出钱买下,更没有人敢拆了它。据说里面总在夜晚之时伴有哭泣之声传出,岩州的老百姓都认为是沈家冤魂作祟。 沈玉舒听到这样的传闻,心中想到这样的鬼怪传说也刚好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可是她挺着肚子一些事情总是不好办,就在一筹莫展之时她想起了外公一家。当年沈府命案后,听颜风说外公和外婆由于一时之间经受不住打击相继离世。 外公外婆一生只有两个女儿,所以整个水家也因此由兴衰变为没落。 当沈玉舒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水家时已是黄昏。敲开水家大门,面前浮现的是一张久违的与记忆之中重叠在一起的皱纹满布的脸,那是水家看门护院的老者,沈玉舒辨别之后,询问道:“是水爷爷吗?” 那人听之一愣,直了直佝偻的身板,观察沈玉舒道:“夫人是……” 沈玉舒忙兴奋的说道:“水爷爷,我是玉舒啊,我娘是水灵秀。” 老者听沈玉舒说完睁大了双眼仔细看着沈玉舒道:“你,玉舒小姐啊,真是您?” 沈玉舒激动道:“水爷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能不能先让我进去?”水爷爷一听忙让开身,带沈玉舒进了门。 如今的水家大宅已不复往日荣光,入眼的尽是一幅破败景象。沈玉舒走到正厅之中向四周望了望,水爷爷见状,擦了擦她身旁的木椅道:“小姐先坐下,唉,这么多年没想孙小姐还活着,真是老天爷保佑。孙小姐这是有孕啦,怎么没跟姑爷一起回来?” 沈玉舒摸了摸圆滚的肚子道:“此事说来话长,对了,水爷爷,水家现在还剩下多少人?” 水爷爷停下手中的活计,长叹一声道:“除了老朽,还有老朽的一个孙子,再没其他人了,儿子当兵去了,驻守在岩州城外的军营里,不时常回来。” 沈玉舒“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水爷爷见状问道:“孙小姐,怎么这日子回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让老奴有个准备啊,这些年您过得可还好?” 沈玉舒坐了下来道:“我与母亲一直在山中过活,这次来的匆忙,不过还真有一事。” 水爷爷好奇的看着沈玉舒,沈玉舒继续道:“水爷爷,您应该也听说了,前段日子,皇上命人来岩州重新彻查沈家当年的案子。” 水爷爷肯定的点了点头道:“大家都说,当年的事情是太子干的,沈家那么多条人命啊,说没就没了。要是老爷在天有灵,死也瞑目了。” 沈玉舒激动,点头肯定道:“没错是他,可是皇上如今只是囚禁了他,并没有进一步惩戒。” 水爷爷闻声一愣,“小姐您这是?” “水爷爷,玉舒想让您帮帮忙去准备一些东西,咱们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若不是他杀了沈家满门,外公外婆又怎么会悲痛欲绝而离世。” 水爷爷疑惑的看了沈玉舒许久道:“孙小姐想要为沈家报仇?” 沈玉舒点了点头盯着院子里的一株核桃树道:“顾曦月作孽太多,如今我要亲手杀了他。” 水爷爷一听急了道:“孙小姐啊,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您如今还怀着孕呢,怎么能干这种事,这要是姑爷知道了,还不怨死老奴啊!” 沈玉舒听水爷爷如此关心她,心软道:“水爷爷,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您放心,只是让您去准备一些东西,并没有说现在就要报仇。至于我的夫君,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 水爷爷怀疑道:“真的?” 沈玉舒点了点头,水爷爷才露出笑容道:“这样就好,顾曦月他作恶多端自有老天爷惩罚,您如今回来还是先养养身子吧。”说着竟是去给沈玉舒准备晚饭去了。 沈玉舒的积蓄不多,又变卖了一些水家不用的老古董凑了一些银两,才买齐了她所要的东西——硝石跟硫磺,还有木炭,还有一些成品的烟花管。 水爷爷的孙子今年有十六岁,长得眉清目秀,叫水生。沈玉舒教他将所有的硝石和硫磺、木炭用十几节大小相同的胳膊粗细且长短相同的竹筒装满。并将这些东西在夜晚之时偷偷的都埋在了沈家老宅周围。 当然这些都是瞒着水爷爷做的,沈玉舒知道文灵轩、水爷爷都是为她着想为她肚子里孩子担心,可是她不能等,她不清楚顾德会不会又要顾念父子之情,饶了顾曦月,就算是数罪并罚,顾德只怕也不会轻易要了顾曦月的命。他还要用顾曦月命显示自己的仁德。 可是,谁又为死去的人去显示仁德? 所以她又让水生在沈家宅院中按照沈玉舒所说的阵法,摆放了许多暗柱,总之只要顾曦月敢踏进沈家旧宅,就让他有来无回。 沈玉舒望着眼前准备的差不多的宅院,拿出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可能是产期将至,她行动越来越沉重,走几步路都会喘好久。 水生见状忙将腰里的水壶递给她道:“舒儿姐,你弄这些做什么啊?” 沈玉舒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水,道:“杀太子。” 水生瞪大了眼睛道:“舒儿姐,你别吓我,你如今这个样子怎么杀得了当朝太子,你不要命了?” 沈玉舒笑着对他道:“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你爷爷,要不然他会扒了你的皮。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水生犹豫道:“倒不是爷爷的关系,是你,你怎么会想到杀太子呢,皇上不是已经将他囚禁了吗?” 沈玉舒叹道:“虎毒不食子,想让顾德杀了自己的儿子,比登天还难。倒不如我自己动手,不但让他坐实了所有的罪证,还要替沈家的冤魂讨一个公道。” 水生望着沈玉舒一脸不可思议,却也不再说话。 如今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到三月十五顾曦月的出现。 京都,顾曦延在书房中拿着本兵书来回的翻着可就是静不下心来,忽听房外人声传来道:“王爷,王妃来了。”顾曦延面无表情,只说了一声,“进来”。 武玢儿端着一碗莲子羹,步履缓慢的进了书房,顾曦延抬眼望去,便看到了她圆滚滚的肚子。 武玢儿害羞的笑了笑道:“王爷,这是妾亲自炖的莲子羹,夜深了王爷还是用些膳,早些休息。” 顾曦延放下手中的书道:“我说的话,难道你听不懂吗?” 武玢儿有些手足无措,忙走到顾曦延身边,将手搭在顾曦延肩上,“王爷,你我是夫妻,怎么能如此见外。” 顾曦延一把打落武玢儿的手,却看都不看她一眼,“谁给你的权力和本王如此说话,这些事情以后都不需要你做,你好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安心养胎。” 武玢儿眼中一抹受伤的神色道:“王爷,妾只是想着您。” “好了,王妃可以出去了,这里不需要你。武玢儿,你想要的本王已经给你,希望你不要再打扰本王。”顾曦延冷淡的说道。 “王爷如此对我,难道就是因为当日我犯下的错吗?”武玢儿不甘心道。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不论是那些迷情香还是你,这个孩子本王给你,目的就是让你以后不要再打扰本王。”顾曦延阴郁道。 “王爷如此绝情,难道就是因为着迷情香是出自沈姑娘之手?”武玢儿哭泣道。 “够了!本王告诉过你,在本王面前不许你再提起她!”顾曦延顺势打翻了桌上的莲子羹,这一幕让武玢儿心惊肉跳的没了声音。 不久门外传来荣楠的声音,“王爷,属下有要事相告。” 顾曦延缓了一口气道:“荣楠,先送王妃回去。记住以后没有本王亲口允许,王妃不得踏入这里一步。” 武玢儿的心越来越冷,但又无可奈何道:“妾遵命。”说罢,离开了书房。 顾曦延看着地上打翻的莲子羹皱着眉,直到荣楠声音再次传来“王爷。”顾曦延抬起头,见荣楠一脸严肃。 荣楠见状继续道:“太子府的探子传来消息,顾曦月乔装出了府向岩州城去了。” 顾曦延听后道:“派乔二和雪莹带十人赶去岩州,有什么消息立即回报!” 荣楠闻言领命下去。 顾曦延不由的叹道:“妍妍,总算有你的消息了。” 荣楠走后不久,一个瘦弱的身影来到顾曦延的书房,顾曦延见那一抹身影缓慢挪进书房,起身迎上去道:“姑姑怎么来了?” 胡瑶姬惆怅道:“怎能不来呢,要不是我玉舒她也不会走。” 顾曦延见状安慰道:“姑姑无需挂怀,我如今已经知道她的下落,也派了人,只要将她平安带回来就好。” 胡瑶姬闻言坐在一旁道:“我老了,你们的事情也管不动了,延儿这几日我始终觉得顾德应该查到我与你私下见了面,你最近做事千万要小心。” 顾曦延也坐回轮椅上道:“姑姑放心,若是姑姑不愿留在京都,我着人送您回烟雨楼吧。那里的疯老头兴许能治好你身上归真散的毒。” 胡瑶姬听罢,赞同道:“也好,留在这里若是被人撞见反而弄巧成拙。”说罢起身打算离开,当她走到门口时却又回身望着顾曦延道:“延儿,爱一个人不能总藏在心里,一定要说出来让她明白。”顾曦延无声的点了点头。 胡瑶姬见状叹了口气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胡瑶姬离去后,顾曦延再次陷入了沉思。胡瑶姬在母亲死的当年便失踪了,直到今年突然出现,说来也有十几年的时间。 突然出现的故人给顾曦延带了更加震惊的消息,沈玉舒这些日子一直生活在天香楼里,还挺着孕肚。 顾曦延不敢相信这个孩子是不是那一日结的果,但他需要去保护她。所以,当胡瑶姬说明她要做的事情后,他便欣然同意。 沈玉舒毕竟才入天香楼,而胡瑶姬已经在里面八年,已经快要接近顾曦月的听雪园,所以他想送她一个好意,让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出现才会有这么快的步调。 只是他还是搞砸了。 顾曦延想到这些,不禁一拳砸在书桌上,气愤不已。他想要弥补,却越来越找不到方向。 二十九. 沈家旧宅魂归天 2 三月十五,沈玉舒悄悄潜入沈家旧宅,对一路跟随她的水生说道:“你记得,只要顾曦月进了这间院落你就想办法点燃周围的稻草,见我手势,将我们做的火药点燃。此地不宜久留,做完这些,你就离开,记得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你。” 水生懵懂点头将自己隐藏在角落中,而沈玉舒则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正厅中央,她缓缓落座望着门口,静等顾曦月的到来。 夕阳西下,顾曦月一袭夜行装扮,意料之中踹开了沈宅大门。夕照的阳光将顾曦月和沈玉舒的身影拉的修长。 顾曦月咬牙切齿步步上前,直到庭院中央,指着沈玉舒骂道:“臭娘儿们,原来你一直躲在这里。老子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你跟那个死瘸子搞的鬼!” 沈玉舒缓慢起身,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顾曦月别来无恙,没想到被皇上禁足都还能跑的出来,看来皇上应该重新审视一下太子的能力。” “你!”顾曦月吼了一声,却没有贸然上前,他如今学乖了,观察了一番周围,“你想怎么样,没想你还挺着个大肚子。呵呵,水性杨花的女人,是谁搞大了肚子,让我猜猜,是那个死瘸子,还是那个文灵轩,还是叶知秋。” 沈玉舒用力要紧后牙关愤怒的盯着他,“如若不是当日你杀了沈家满门,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沈玉舒背过手向身后的躲藏在一旁的水生打了打手势,继续说道:“顾曦月,你不会不记得这个地方吧。” 顾曦月听之抬头不屑的扫视了一下四周,“我怎会不记得,当年还是我亲手杀了沈傲,若是他肯听话交出那些账目和锦书,沈家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不过……” 顾曦月露出一抹淫*笑,走进一步,“你姐姐的皮肤可比你嫩多了!只可惜,她挣扎的太厉害,否则,我也不会折断了她的腰!” 沈玉舒泪眼朦胧,指着顾曦月道:“顾曦月!” 顾曦月见沈玉舒如此,冷笑道:“你把我引到此处究竟想要如何,这次我定要让你和腹中胎儿一起见阎王!”说着从腰间拔出长剑向沈玉舒走来。 沈玉舒退后一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讪笑道:“顾曦月,我要是你就不会轻易来岩州,不信你回头看看。” 顾曦月疑惑转身,就在此时一条火线瞬间弥漫开挡住了顾曦月的去路,而沈玉舒也在他回头的一瞬间跑开。 沈玉舒接过水生早为她准备好的火把,将她来的路上桐油点燃,由于周围布满了已经点燃了枯草,房屋燃烧起来异常迅速,看着大火中暴怒的顾曦月,沈玉舒不由大笑起来。 顾曦月见沈玉舒如此疯狂模样气急败坏的朝着她的方向冲来,一边冲一边骂道:“老子今天就杀了你!” 沈玉舒见状一把将水生推开道:“去把火药点了,快!” 水生听言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不料此时沈玉舒肚子传来一阵阵痛痛,她心中慌乱不由捂着肚子道:“顾曦月,你跑不了了,我今日就跟你同归于尽,以慰我沈家满门生灵!”说罢她站在原地,看着他向她刺来。 就在他的剑刺向沈玉舒的一瞬间,沈玉舒忽然侧身躲开,转身从地上捡起早已准备好的长剑刺向他。 顾曦月显然没有想到沈玉舒会还击,更是暴跳如雷的骂道:“没想到那个死瘸子还教了你这些东西!” 沈玉舒嘲讽的冲他道:“原来太子殿下还不知道啊!”这句话说完沈他们早已剑尖相对,顾曦月道:“我该知道什么!?” 沈玉舒忍着时不时传来的阵痛,额头上的汗早已浸湿了她的眼角,她见双目通红的顾曦月不禁刺激他道:“你的好弟弟顾曦延根本就不是你的亲弟弟!而你的父亲顾德留着你这条命,也不过是用来做顾曦延和顾曦明的踏脚石,他们谁只要能扳倒你,谁就是下一任太子陈国未来的皇帝!” 没想就在此时,整个厅堂里传来巨大的轰鸣声,顾曦月目光还未从沈玉舒的话中回过神来,他直勾勾的抬头望去,他所站之处刚好是房梁之下,火药的爆炸让原本就年久失修的院落瞬间崩塌。 沈玉舒本以为顾曦月会被埋在房屋之内,只是没想他竟然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带入了正在倒塌的侧厅内。沈玉舒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顾曦月也摔倒在一旁。 沈玉舒不敢有一丝犹疑挣扎起身便向外跑去,没想顾曦月还是抓住了她怒吼道:“你到底在这里做了什么!” 沈玉舒恨道:“顾曦月,我说过会让你挫骨扬灰,灰飞烟灭!你还没有见识过火药的厉害吧,如今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死无全尸!” 与此同时沈玉舒顺势从怀中抽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趁他暴怒之时一刀刺进了已经接近崩溃的顾曦月的心脏。 “上次那一刀没能要了你的命,这一次太子殿下,下地狱去吧!”沈玉舒盯着顾曦月布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道。 顾曦月双眼写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用扭曲的目光望着沈玉舒,两手放在胸前望着胸前的匕首,挣扎了片刻缓缓向后倒去。他用手指着沈玉舒,那种对死亡的恐惧,对生的欲望,对沈玉舒的仇恨全部都写在了脸上,和那一双垂死都要想抓住沈玉舒的双手之上。 顾曦月倒在地上不停的抽搐,沈玉舒摇摇晃晃捂着肚子起身走上前俯视顾曦月的双眼,“当年你杀死沈家上下七十三口人的时候,可有想过有今天?你杀死我师姐的时候,可有想过有一天你会死在我的手上?” 顾曦月听罢忽然吐出一口血来,指着沈玉舒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沈玉舒像是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几近疯狂道:“顾曦月,别侮辱鬼这个字眼了,你不会做鬼,因为你会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沈玉舒看着他气息逐渐微弱,又火上浇油刺激他道:“对了,我敬爱的太子殿下,临终我再送你一个真相,顾曦延虽然不是你的亲弟弟,可您这一死,您觉得这太子之位会落在谁的上呢?” 果然,这几句话让本已气息奄奄的顾曦月瞬间面目狰狞,可是他想要说什么已经迟了,不一会儿他的瞳孔逐渐放大,微弱的挣扎了一下终于没了动静。 沈玉舒望着顾曦月的尸体,心中说不出的解脱。顾曦月,你终于还是死在我的手里。爹哥哥姐姐,你们可瞧见了,玉舒终是替沈家报了仇! 就在此时沈玉舒忽听屋顶房梁之上木梁劈啪作响,抬头望去巨大的房梁犹如地狱火柱掉落,她向后退了一步,可还是被火柱上的带火星的木块砸中了脚踝倒在了地上。 倒地的瞬间她的肚子又开始不间歇的痛了起来,沈玉舒不禁捂着肚子望着四周围的熊熊烈火,宝宝,看来娘亲是逃不出去了,只可惜你还没能看一眼这个世界。 就在她绝望的看着这熊熊烈火时,却觉额头一凉,似乎有一滴雨点砸落,她不禁向外看去,却到一个人影向她奔来,定睛一看,竟是去而复返的水生。 原来水生跑开半路却见沈宅火光冲天,担心沈玉舒有事便又折了回来。水生见沈玉舒身下一片血迹,大惊失色,上前扶起沈玉舒关心道:“玉舒姐,你这是怎么了!” 沈玉舒借着水生的劲用力喘息道:“水生,快走,我怕是要生了!” 水生焦急道:“我答应爷爷要护着你的,我救你出去!” 沈玉舒忍痛道:“水生,别管我!” 水生却不容分说的撑着沈玉舒往外奔去,怎料火势汹涌,水生一时间也没了办法。焦急间只听天空一声炸雷,原本只余一抹余晖的夕阳早已不见踪迹,天空浓重的乌云遮盖了原本藏青色的天空。瞬时间漂泊大雨侵泄如下,浇灭了沈宅大部分的火焰。 水生一见,趁势一脚踢开面前带火的木梁,扶着意识模糊的沈玉舒逃出了沈宅。他们两人沿着巷子艰难奔逃,沈玉舒却忽听打斗声由远及近,似乎有一群人踏雨而来。 沈玉舒心头一紧,猜测是顾曦月的鬼面人,她不禁扯紧水生的袖子,小声道:“水生,这里有没有藏人的地方。” 水生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点了点头道:“这里有个破屋,我小时候来玩儿过。” 沈玉舒此刻肚子似乎又没了动静让她恢复了些许精神,“快躲起来!有人来了!” 水生不敢耽搁,忙带着沈玉舒转了个弯,躲进了就近的一条巷子里的破屋。 他们刚躲进去,沈玉舒便听见街头上已经传来的一对人马的呼啸而过,只听其中一人道:“一定把人救下来!” 说罢他们脚步不停的向着深宅奔去。 沈玉舒心头一惊,果然是顾曦月的人,可此肚子又传来一阵阵痛,让她脸色瞬间扭曲。 水生看着沈玉舒的模样忙看了看破屋外的情形,十指不见的雨夜里除了噼啪作响的雨水声外,似乎再无任何声响,而那群人早已奔向了沈宅。水生见状,大着胆子道:“玉舒姐,你等我,我去找辆架子车!” 沈玉舒此时痛的也只能点点头松开了水生的手。 水生找到架子车的时候,已经过了近一个时辰,沈玉舒在漆黑的夜里几乎将下唇咬碎,却也忍不住不断提高频率的疼痛。她一便一便轻抚着肚子,将脸上的泪水擦干。不断的自我安抚着,希望孩子可以稍稍听话一点。 就这样她越来越陷入了绝望,直到她听到门框轻响,“玉舒姐!”后,才稍事放下心来。 腹部传来的阵痛感让沈玉舒在晕厥的临界点上来回徘徊,映入眼的已经是水府中她临时的房间内,此时只听房间外下着大雨雨打在窗上犹如一支支利箭。 沈玉舒痛的已经无法言语,立在屋外的水爷爷更是无计可施。水生出去找稳婆已经近一个时辰,却依然未归,只怕这雨天也无人愿意来接生。 沈玉舒痛苦的望着房梁,如果再生不出来或者的等待稳婆,她和孩子只会陷入更加未知的危险,生育过程永远都是一场有关于母子生命的鏖战。她已经让孩子跟着她遭受了这么多的苦难,如今不能让孩子再跟着她去承担这重风险,她咬紧牙关深呼一口气,平地里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水爷爷,帮我烧些热水,拿一把剪刀过来,我自己生!” 水爷爷担心道:“孙小姐,这怎么能行!” 沈玉舒忍痛道:“水爷爷,您快去,若耽误了时间,一尸两命!” 沈玉舒满头是汗,脱掉了自己的外裙和衬裤,伸手试探着摸了摸,大约已经开到五指模样,她用力深呼吸,按照曾经科普知识中的方式一次一次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然后用力。 她不禁抓紧了身下的床单,绝望的看着房顶,自言自语,“宝宝,妈妈知道是妈妈对不起你,你若还愿意让我做你的妈妈,咱们一起努力,妈妈一定会护着你,宝宝加油!” 这句话像是一句咒语,让她的肚子瞬间又有了动静,她忙屏着呼吸再次开始新一轮的呼吸循环。 沈玉舒声嘶力竭的吼着,汗早已浸透了身下的床单,这个孩子似乎特别顽皮,她直生了一天一夜才将他生出来,近乎将她所有的精气都抽离了身体。 没想就在孩子出生的一刹那,本来骤雨大作的天空却突然放晴,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彩虹,而她同时因体力透支在听到孩子啼哭一声后,终是歇了一口气近乎晕厥。 她强撑精神看着床褥上躺在血泊中的孩子,身上还带着母体中的胎脂和脐带,终是流下泪来,与此同时水生终于带着稳婆踏进了她的房间。 沈玉舒也在看到稳婆的那一刻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头昏昏沉沉,眼前飞扬的还是沈家爆炸时通天的火光和顾曦月狰狞的面孔,脚踝和脸颊上都火辣辣的痛着。 沈玉舒动了动手指,还好除了有些无力以外手指并没有像脸部那样疼痛,她挣扎着睁开了双眼,只见水爷爷和水生正关切的坐在她的床边。 她缓缓撑起身体,扫视一圈,问道:“我的孩子呢!” 水生忙起身道:“孩子在那里!”说着让开身子,沈玉舒才发现水生身后一个竹子编织的摇篮,摇篮中躺着一个熟睡的婴儿。 沈玉舒看着婴儿模样,水爷爷忙将孩子抱起来到她身边,“孙小姐,你瞧啊,是个小公子呢!”说着将孩子放在了床边。 沈玉舒虚弱的看着皱皱巴巴的孩子,孩子半睁着双眼,有一下没一下的伸着舌头舔着嘴巴打着哈欠,红彤彤一团,模样好玩儿极了。她不禁露出一抹笑意,眼泪也随之流了下来。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这么放下了,却又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爱意破土而出包裹了她,让她重新有了力量。 她抬手擦了眼泪将孩子一双小手攥在手心,抬眼看着水爷爷爷孙两人,感激道:“玉舒多谢水爷爷和水生相救,这份大恩无以为报。”随即她,思索一阵,道:“这座宅子的地契可在?” 水爷爷道:“地契一直都收着。” 沈玉舒毫不犹豫道:“水爷爷,劳烦您将地契拿来。” 水爷爷一听忙吩咐水生取了地契。 沈玉舒看着手中地契,心中已有了计较,她半卧着看着水爷爷的目光,道:“水爷爷,这些年您替我外公一家守着这座宅院,实是不易,如今我做主将这宅子赠与你们一家,从今日起你们就是这水家的主人。” 水爷爷一听忙抬手挥了挥,道:“孙小姐,使不得啊,这是老爷一生的心血怎么能给我呢!老奴何德何能能受这样的恩惠!孙小姐,既然您已经回来了,这宅子便是你的。” 沈玉舒温柔一笑道:“水爷爷,您太见外了,当年在水府,也是在您肩头上玩儿过的孩子,这宅子……” 沈玉舒仰头看了看,也知道这个时代人们对于尊卑承诺都分外看中,若是这件事放在现代社会,不知道多少人会欣然接受这样的相赠,“房契您就留着吧,我娘如今住在京都天枢府中,若是这里有任何事您可以让水生去找我娘。” 水爷爷一听,双眸震惊,“你说大小姐也还活着!” 沈玉舒点点头,简单将母亲和自己的遭遇叙述了一遍,只是没想到水爷爷竟是抹起眼泪来,“小姐和孙小姐受苦了,如今顾曦月已死,咱们也算是给沈家报了仇!” 沈玉舒抿唇看着怀中熟睡的孩子,点了点头,顾曦月死了,一切都结束了,她会带着孩子去过另外的生活,真正属于她的日子。 水爷爷见她神色低沉,试探着问道:“孙小姐,前几日老奴一直不敢问,姑爷怎么敢放您一个人来做这些事啊!” 沈玉舒凄然一笑,“水爷爷,他……”沈玉舒也不知怎的却突然想起文灵轩的一双笑眼,心念一动道:“水爷爷,能让水生帮我送封信吗?” 整整一个月,沈玉舒都被水爷爷叮嘱在屋子里躺在床上坐月子,吃食虽然简陋了些,却已是水爷爷和水生能拿的出的最好食材,直到文灵轩的出现。 文灵轩来是一个午后,明媚的春日里,岩州开遍了杜鹃花,姹紫嫣红,文灵轩顶着青色的胡茬和通红的双眼推门而入。 沈玉舒望着许久不见的文灵轩,心中愧疚不已,她只是为了报平安,却不曾想他竟是亲自来了岩州。而这意味着什么,沈玉舒心里也早已清楚。 沈玉舒本半卧在床榻上假寐,见到文灵轩后心头无比酸涩和委屈,她扯着沙哑的嗓音唤了一句,“灵轩,对不起,然你担心了。”便再说不出话来。 “你还问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倒要问问你,答应我的事,为何扭脸人就不见了!要不是我回京都小红告诉我你给顾曦月的信件,我真以为你是不是躲起来不肯见我。沈玉舒,你真是好样的,你真是女中豪杰!”文灵轩虽气却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再也不肯松手。 “灵轩,你……”沈玉舒忽的就流着泪无言以对,她知道她这个决定既自私又自负,可是她没有办法,她想给沈家一个交代,给内心深处的沈玉舒一个交代。所以她只能撇开一切,不连累任何人。 “还好那场大雨浇灭了沈家大半部分大火,否则我只怕真的见不到你了!”沈玉舒缓缓道。 文灵轩闻声不禁放开她,抬手轻抚她的面颊,道:“以后这样的事,交给我来好吗?不要再让你自己冒这个险了!” 沈玉舒感激的冲文灵轩笑了一下,似是想起什么文灵轩开始打量沈玉舒的肚子,惊道:“舒儿,你的孩子呢!” 沈玉舒挪开一步,指着床里头道:“在那里。” 文灵轩含笑激动上前,将床上的孩子抱起,动作却笨拙的有趣,孩子看着文灵轩更是充满了困惑。 沈玉舒忙接过孩子,抱在怀中,“你以前没抱过小孩吗?” 文灵轩摸了摸孩子的头,憨笑道:“没有抱过这么小的。” 沈玉舒望着文灵轩不由一笑,低头看着孩子有些微红的脸庞,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歉疚,“灵轩,这辈子欠你的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还的清。” 文灵轩淡淡微笑,握紧了沈玉舒的手,深情脉脉的看着她,“舒儿,顾曦月已经死了,你可不可以放下你心中的仇恨,跟我回京都从此平安的生活,我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子,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沈玉舒见文灵轩言辞恳切,心口的委屈和愧疚决堤而下,他一直都是如此,只懂得默默地守护,从来也不肯越界做些什么,反而给了她足够的空间去思考去成长。如今她经历了人生起落和绝望,她只愿与他相守,过这一世平静。 沈玉舒腾出一只手来,将文灵轩的手握住激动道:“我跟你回去。” “舒儿,你?”文灵轩似是不相信,也激动的反握住她的手问道。 沈玉舒无声的点了点头,泪水顺势而下。 文灵轩,我欠你的只有这样才能偿还,也许做你的妻子,与你一起才会抚平我内心的愧疚和不安。只有呆在你的身边,我才会觉得踏实有安全感。我累了,我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每天睁开眼都可以看见自己的家人围绕在自己身边。这才是我一生想要追求的幸福。我不想逃了,我只想找个地方,找个肩膀一直靠着,靠到这一辈子都过去。 文灵轩见她终于点头,激动的上前将她和孩子搂在怀中道:“舒儿,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待你和孩子。” 沈玉舒伸出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袖哭着,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沈玉舒的左脸在当日大火之中被烧伤,虽然靠近耳根面积不大也不是很严重,但还是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泡,蛰的人生疼。因为要治疗脸颊上的伤,用的药会让她无法给孩子哺乳,所以她最终决定,脸上的伤每日只要表皮清理就好,如果要敷药怎么都要等到孩子长到四个多月之后再说。 也正因为当日的这个决定,沈玉舒脸上留下了一小块铜钱大小,再难遮去的疤痕。 三十. 京都风云忽骤起 1 三月十五,顾曦延正在上朝之际,秦王府突然传来消息,武玢儿胎动频繁怕是要早产。顾曦延却还是等到早朝结束才命人将他抬回府。 顾曦延坐在武玢儿房间外侧,做足了一个丈夫一个初为人父之人的职责,听着里面传来一阵一阵女子痛苦的叫喊声,心中烦躁。只能又命人将轮椅推至院中,不料却下起了大雨,让他心中更添了一抹焦躁。 武玢儿最终在十六日午后将孩子生了下来,一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于此同时岩州传来消息,私自离京的顾曦月不出意料的死在沈府旧宅之内,当晚沈府传来接二连三的爆炸声,致使烟雨楼的部众无法进入沈宅查探,只是杀了所有顾曦月随行的鬼面人,待岩州大雨初停才进去找到了顾曦月被烧焦的尸首。 乔二呈上一把匕首道:“这是在废墟中找到的,插在顾曦月胸口。” 顾曦延没有接过匕首,只是微微出神的看了一阵,随即道:“收好匕首,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备轿进宫。” 乔二闻言将匕首重新收了起来,想了想还是说道:“王爷,沈姑娘被水家收留,文将军收到信就去了,咱们要不要赶在文将军之前把沈姑娘接回来?” 顾曦延抬手挥了挥,道:“她平安生产了吗?” 乔二默默点了点头。 顾曦延望着廊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滴,自嘲一笑,“不必了。把楼里的人都撤回来吧。” 皇宫之中,顾德略显憔悴的倚在龙椅上,望着堂下的顾曦延道:“太子尸首呢?” 顾曦延回禀道:“大火之中已烧的面目全非,只能从头饰上确定是他本人无疑。且太子府下人也禀明,太子前几日偷偷离开太子府,去了岩州。” 顾德摸了摸胡子继续道:“这件事情如今只能先搁置起来,秦王你知道诏书该如何拟,朕累了。” “儿臣遵旨。” 顾德说罢起身离开了御书房,只留下顾曦延独自一人望着空空如也的龙椅。 惠元二年三月二十日,朝廷发出皇榜太子德行有失,不听劝阻私自离府,皇上废除太子,同月二十三日太子自焚于岩州沈家旧宅,死前留下罪状对当年谋害沈傲一家之事供认不讳。 一时安国百姓都觉得这个太子死有余辜,不过死前承认罪行也算是为沈家一家平反昭雪。只可惜沈家当年活下来的那个丫头,也就是天枢官的小徒弟却早已不知下落,其母也因思女心切一病不起。 顾德做足了面子,赏了沈玉舒母亲一大笔银两还有各式绫罗绸缎珠宝数箱,以示抚慰,便草草接过这一页不再让任何人谈及。 顾曦延坐在书房前,望着雨中岩州的方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只盼你一切如愿。” 沈玉舒在水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坐月子,却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心中不由笑了起来,所有的罪名让顾曦月一个人背了个干净。顾德,你这一招嫁祸他人真是干的漂亮,只可惜让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背了黑锅,未免也太阴毒了点。 如今顾曦月一死,沈玉舒知道想要杀顾德,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清醒的知道自己没有荆轲刺秦的勇气,也没有与荆轲比肩的能力。 在文灵轩到达岩州的十五天后,沈玉舒跟着文灵轩回到了京都,百姓们依旧安居乐业,似乎朝堂上的翻天覆地与他们毫无干系。 与此同时沈玉舒也听闻秦王世子竟是与她的孩子出生在同一天,不过她是在清晨,而对方却是午后,她真是觉得有种造化弄人。 秦王世子单名一个“洛”字,而沈玉舒的孩子却叫做“朗”,只因那一日生他之时天气由大雨滂沱转为晴空万里,朗朗晴日,便是她对孩子最好的期盼。 沈玉舒知道她的回归,必然会引起很多人的猜忌,可如今她已不在乎这些,她有了孩子,有了文灵轩,这便够了。 文灵轩以外室的身份将沈玉舒带回了将军府,只是姓名还是用了当日见文灵轩大哥之时用的名字,邱小碧。所有人也都对她客气有佳,尊她一声夫人。 可她清楚自己就算换了身份换了姓名,却换不了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于是在沈玉舒安顿好小朗后便来到了阔别已久的天枢府。 颜风和沈母还有叶知秋这日都在,沈母见到阔别已久的女儿后,不容分说的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哭喊着:“我可怜的孩子,你到底去哪里了,你不要娘亲了吗,你怎么就这样狠心离开娘呢?” 沈玉舒眼睛一酸流下泪来忙安慰道:“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您别哭了。” 沈母放开沈玉舒,抹着眼泪细细瞧道:“妍妍,你怎么瘦成这样啊,我可怜的孩子。” 沈玉舒忍住眼泪道:“快别说这些了,这次来我主要是想告诉大家,我和灵轩已经准备成亲了。” “什么?”一旁一直不做声的颜风却在听到此消息时有一瞬间的惊讶。 沈玉舒望着颜风点了点头道:“是真的。” “妍妍,你什么时候和文将军走在一起,为何当日不告诉娘?”沈母焦急道。 “其实当日离开天枢府后,我一直跟文灵轩在一起,日久生情,最后便私定了终身。”沈玉舒掩饰道。 沈母不由得蹙眉,“婚姻大事,再怎么说你也不应该私自做主。不过文将军倒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好男子。” 沈玉舒见此情形,便道:“我来这里也主要是想告诉大家一声我很好,还有将军府里的人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所以我以后可能不能光明正大的来看你们,以免旁人起疑。” 沈母一听急道:“为何要这样?” 沈玉舒忙解释道:“顾德当年恨我挑拨顾曦月与顾曦延的关系,如今要是得知我回来了,还不知道要怎样对付我。娘,如今沈家之事清白以辨,我只想跟着灵轩好好过日子,不想惹那么多麻烦。” 沈母听罢虽然心中酸涩,可看到女儿难得明媚的面容,也只好道:“只要你自己过的好就好。” 沈玉舒微微一笑不再说话,随后叶知秋道:“舒儿,既然回来了,去见见平安吧。” 沈玉舒听罢转身望着叶知秋道:“师兄这些日子,精神可是大好了。师妹确实也有许多话想私下对你说。” 叶知秋见状,便带她去了他和平安住的房间。 平安已经开始长牙,见着什么东西都喜欢往嘴里放,沈玉舒逗着平安玩儿了一会儿,便把她和冯玉华的遭遇告诉了叶知秋。 叶知秋闻言后瘫软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沈玉舒痛哭起来,“舒儿,没想到玉华竟是这样,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子啊。” “师兄,其实最初我本不想将平安交给你,你的状况根本不适合带孩子,而且京中当日都在盛传你与吏部侍郎严冰的女儿要成婚了。”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叶知秋抱着头小声啜泣起来。 “师姐为了保护我和平安,最后惨死在顾曦月的手下,如今大仇得报,师姐也应该能含笑九泉了。”沈玉舒望着摇篮里的平安叹了口气。 叶知秋听到这句话,猛然抬起头道:“舒儿,你说什么?” 沈玉舒叹了口气,将平安抱起来走到叶知秋身边道:“顾曦月是我杀的。” 叶知秋不可思议的盯着沈玉舒许久,才恍然道:“竟然真的是你!” 沈玉舒沉默的点了点头,之后许久才道:“师兄这件事情,请你不要告诉娘亲和师父。顾德如今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如今前来已是十分冒险。我不能再连累你们,所以只能方才编了那个谎来骗我娘。” 叶知秋起身接过平安,担忧道:“那你呆在文将军身边可安全?” 沈玉舒点点头道:“我如今换了身份,灵轩说他会想办法帮我在户部那里入个籍,到时候若是有人怀疑,有名有姓的,谁也不好说什么。” 叶知秋叹了口气道:“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舒儿,你可知你失踪这些日子,秦王他……” “师兄!”,沈玉舒打断他的话,“我如今已经跟灵轩在一起了,以前的事情就当是年少不懂事吧。如今大仇得报,我与顾曦延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师兄,你还是多一些祝福给我们一家三口。” 师兄闻言目光一怔,“一家三口?” 沈玉舒点了点头,目光柔和道:“是啊,我有一个孩子也是一个男孩,刚过满月,很可爱,等过些时候带平安去看看小朗,让他们一起玩儿。” 叶知秋只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只是看沈玉舒明显比之曾经更显温润的目光,却也只好道:“那我祝你们一家幸福,过几日便带平安去看弟弟。” 沈玉舒也只是告诉师兄她有了孩子,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并没有说的太明确。如今大家都知道她和文灵轩在一起,如此便够了。 沈玉舒回到将军府后一整晚文灵轩都没有回府。沈玉舒担忧的让管家去打听消息,这才知道文灵轩连夜被宣召入宫面圣。 沈玉舒以为是因为文灵轩擅自离京多日皇上要责备,心里便一直忐忑不安。可这一次,她想要和文灵轩一同面对。 “嘶”顾德当着文灵轩还有顾曦延和顾曦明的面将边境传来的奏折撕了个粉碎,并将奏本全部打翻在地。 顾曦明忙上前道:“父皇息怒!” “息怒?你叫朕如何息怒,神武将军你倒是给朕解释解释,为何从前战无不胜的神武营,竟在一日之间被西柔打的惨败,还让对方掳去上百只马匹和几千石粮草!你这个神武将军是干什么吃的!”顾德指着文灵轩厉声问道。 文灵轩见状忙跪在地上道:“还请皇上息怒,微臣这就回神武大营,必定重整军队,重树我陈国国威。” 一旁不做声的顾曦延顺势说道:“父皇,如今动怒也于事无补,关键是要遏止这次消息的走漏,万不可让百姓得知。其次儿臣愿意随神武将军一起去永州,查探究竟,为父皇分忧。” 顾曦明见状马上也跪请道:“父皇,儿臣也愿意随神武将军一同前往。” 顾德转身背对着三人缓和了方才的怒火,思虑片刻道:“明儿年纪尚小,这次就由秦王随神武将军一同前往永州,担任督军一职,务必摸清西柔的目的。还有将失去的粮草和马匹补齐。此事不可耽误,你们回去收拾行装即刻启程。” “遵旨!” 三人从御书房出来,顾曦明抱拳对着顾曦延和文灵轩道:“二哥真是好福气,这次就有劳二哥为父皇排忧解难了,还望二哥和将军能全胜而归。” “三弟言重,三弟陪伴父皇左右才是真能为父皇解难。”顾曦延面无表情道。 顾曦明听之,双手背在身后捏成拳,皮笑肉不笑,“弟弟不耽误二哥与文将军的行程,告辞。”说罢径自出了皇宫。 顾曦延转动轮椅对文灵轩道:“你也回去收拾一下,来王府找我,我们一同从王府出发。” 傍晚,沈玉舒戴着幕篱站在将军府门口来回张望着,直到远处出现了文灵轩骑马的身影,才忙奔上前去。 文灵轩一见是沈玉舒,忙加快马步到她身前,跳下马上前将她手攥在自己手心,兴奋道:“天气还凉,怎么等在外面?” 沈玉舒忙道:“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是不是皇上因为你私自离京的事情责罚你了?” 文灵轩笑着道:“舒儿原来这样关心我啊。” 沈玉舒听这样说,不由害羞,轻打了他一拳,“我都担心死了,你还这样说。” 他抓着她的手安慰,“没事,只不过神武营有要事,所以皇上留我这个将军在皇宫商议对策。”说着将缰绳递给了小厮,拉着沈玉舒进了将军府。 书房中,文灵轩屏退了下人才告诉她,神武营昨日发生的事情。 沈玉舒不由惊道:“早听西柔往来陈国的商旅说过,如今西柔新继位的可汗鹰哲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这次事情会不会跟他有关?” 文灵轩抿了一口茶,“现在都还是猜测,但是西柔冒然袭营确实很蹊跷,也让人着气,所以我和秦王要连夜赶去永州。你刚回来,我却没有办法陪你们母子了,真实有些恼火。” 沈玉舒笑着上前挽住文灵轩的胳膊,“国家大事当前,我们啊就在将军府等你回来啦。” 文灵轩起身抱住沈玉舒道:“舒儿,有你和小朗在身边,我只觉得真是幸福。” 沈玉舒见他如此,微笑着哄着他道:“那就早些回来,这次换我和小朗等着你。” 吃过晚饭,文灵轩简易收拾了行装便去秦王府与顾曦延会合。 沈玉舒抱着小朗在将军府门口望着文灵轩远去的背影,心中纠结。她一直反复问自己这样选择究竟对不对,对文灵轩到底是爱还是恒久不化的愧疚,她找不出答案。可是她想把心里的愧疚都化作一腔爱意奔赴。 小朗似乎感受到了沈玉舒的不安一般,突然哭了起来,一旁的丫鬟道:“夫人,外面风大,小公子会着凉的。” 沈玉舒见状只好抱着小朗,转身进了将军府。 草原腹地西柔王营中,厚重的毡房内挂着一张巨大的九州地图,陈国、回真、白国、南国全都在上面标注明细。 一个矫健的身影手拿一杯浓香的马奶酒边喝着边仔细观察着地图的每一角落,此人双眼如鹰般犀利,不管是在何处都胜在他那一双摄人心魄的双眼。 突然那人伸手一把按住地图上陈国所在位置,嘴角扬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文灵轩加快步伐赶到秦王府与顾曦延汇合后,便离开了京都一路向北行去。路上两人均是沉默不语,直到在驿馆中传来前方消息后,两人才难得坐在了一起。 自那日神武营被袭,西柔再无动静,这让顾曦延和文灵轩都不明白究竟西柔此次目的何在。 商议无果,文灵轩起身便想要回屋休息,没想顾曦延却忽然道:“她还好吗?” 文灵轩像是没有听清楚顾曦延所说的话,转向顾曦延问道:“什么?” 顾曦延起身望着窗外的月色道:“她在你身边很好,你会给她她想要的平静。” “曦延,你。”文灵轩道。 “我找了她快一年,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每次有了她的消息等我赶去时却又是空欢喜一场,总不见她的身影。”顾曦延落寞的身影立在窗户边,月光的照射让他的面目一半清明,一半黑暗中,正如他的性格一般,让文灵轩感觉到了一丝不适,可却又说不出这种感觉的来源。 他知道顾曦延心里有一个人,可他却从未明确的从顾曦延的口中听起过那个人的名字。正如他也知道沈玉舒心里也住着另外一个人,可是他不问,他豁达的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因为他相信总有一天自己的满腔真情可以感动她,所以他等。 幸运的是,他终究在一些事情上先了顾曦延很多步,他先他找到了她,所以他是幸福的。 文灵轩坦然道:“我会保护她,不会让她再受到伤害,不过曦延你也不要忘记你曾经对她造成的伤害,那件事情上我和她都不会原谅你!” 顾曦延回声笑道:“她已经是你的妻。我不会再去找她,她杀死了顾曦月,对我来说她做的已经足够,我只盼着她以后安稳度日。” 文灵轩嘴角上扬微笑故意道:“是啊,还有我们的孩子,曦延,我和她会很幸福。” 顾曦延眼神一滞,忙又转为正常,“那便希望你们一家三口幸福,但是如果你辜负她,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文灵轩坦然道:“我不会。” 那一夜,两个有曾经有了隔阂的朋友,一时间放下了所有的芥蒂,重新聚在了一起。 顾曦延和文灵轩赶了五日的路程,来到了神武大营,军中一片狼藉,文灵轩不由气愤的抓着一个小兵道:“文少将和文中将在哪里?” 那小兵吓了一跳,忙跑去将两位将军请到了主营中。 顾曦延坐在主座上调侃道:“文中将,文少将,你文家怎的将神武大营守成这样?” 文灵涵忙跪在地上请罪道:“还请王爷恕罪,属下实在不知鹰哲的军队会突然出现在永州城,神武军一时大意,再者如今在军中都是些新兵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战场所以才会被乘虚而入。” “哦,这样说来你文家军竟是一点罪过都没有了?”顾曦延反问道。 一旁文灵轩和文若雨也跪了下来道:“请王爷责罚!” 顾曦延继续道:“如今还不是问罪的时候,不过这个罪本王暂且给你们记着。如此说来真是鹰哲的军队了,文中将你可探听到西柔方面对此次事件的反应?” 文灵涵道:“属下探听到,这鹰哲早已觊觎中土多年,如今羽翼渐丰大有夺取入主中原之势。” “王爷,如此看来,这一次只是鹰哲对陈国兵力的试探。”文灵轩道。 顾曦延点了点头道:“目前西柔军队有何动向?” “回王爷,西柔大军已经回王营了。”文若雨道。 “如此,我们先着手清点损失,早些将细节上报朝廷,让朝廷拨粮响和马匹来充实军队。” “是!” 三十. 京都风云忽骤起 2 转眼已是初夏时节,沈玉舒抱着小朗在院中散步。 沈玉舒望着小朗嘴里若隐若现的两颗小乳牙,开心不已,小朗也开始长牙了,口水一直流不停,沈玉舒只能不厌其烦的给他一遍一遍的擦着,最后实在没办法便给他围了两侧啖巾。 这日老管家来到沈玉舒身边道:“夫人,秦王府派人来传,说是王妃要犒劳这些常年戍守边关的将士亲眷,请帖也送到了咱们府上了。” 沈玉舒摘了一朵牡丹去了花粉放在小朗的手心,问道:“何时?” 管家拿着请帖看道:“明日傍晚,过府用晚膳。还请了戏班子,请家眷们看戏。” 沈玉舒想了想道:“既然请了,文叔你帮我备些礼品。” 管家领命下去后,一旁帮着带孩子的女婢瑾儿却道:“秦王侧妃如今是在为秦王笼络人心呢。” 沈玉舒看着她道:“哦,是这样啊。” 瑾儿点了点头道:“夫人您刚来京都,有些事情您可能还不知道,其实王妃与王爷的关系并不是很好,据说王妃当日生产,王爷都没怎么过问过,就连世子也没见过几面。” 沈玉舒不由皱了皱眉道:“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瑾儿见沈玉舒脸色不不悦,忙低头道:“都是下人们传的。” 沈玉舒将小朗抱紧了些道:“以后这些话还是少传,都是些闲言碎语。有关皇室的更是不能再传,若是我再听到你们有谁私下议论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就净身出府去。” 身后的丫鬟们吓的一个个跪在地上,喊着再也不敢了。 沈玉舒深知谣言的力量有多大,当日顾曦月不就是因为文灵轩与她在回真瞎编的那二十字箴言,失去了耐心,才会因此一步一步错了下去,让他们有了机会在太子府撕出一条一条裂口。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在将军府,便又提醒道:“你们记着,咱们这是将军府,将军在军中讲究的就是纪律严明,如今在府中也一样。” 第二日傍晚,沈玉舒梳了一个平常发髻,头上插了一只白玉簪。 沈玉舒望着镜中的自己,脸上的刀疤刚好,如今却又成了这幅模样,要恢复如初基本没有任何希望,所以只能用除疤的药慢慢淡化,这幅身躯的面容与曾经的自己有着巨大的不同,原本的自己眼睛虽是双眼皮却不是很大,且常年戴眼镜的缘故,整个眼球都有些凸出来,取了眼镜就会觉得整个人的目光都充满了一种天然呆的感觉,身材更是不必说,长期读书久坐的缘故,腰里还有一层赘肉,虽然个子也有一米七,但总体给人的感觉是不精神也不活泼。 而这副身躯,也许是青春期营养并不好,又接二连三遇到许多事,总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瘦弱感,虽然生小朗让她胖了些许,但也仅是看起来圆润了一些,大体上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她有一双弯月似的眼眸,不笑时清冷,一笑时便如一弯月,让人看起来温温润润的没有任何的攻击性,更不会让人感觉她会武功。 她痴痴的望着镜中的模样,顶着这一张脸已经快五年了,但偶尔还是会被镜子里的模样惊到,她想着着些年的遭遇不由叹了口气,重新戴上了面纱起身去了秦王府。 秦王府。沈玉舒见一旁三三两两的女眷向里走,恍惚间像是真宗十八年的夏天,她跟武悠儿来到了永南王府的场景,那时的她从不知之后的人生会有那么多的曲折。 沈玉舒正在出神回忆过往,瑾儿不禁轻轻捣了捣她,她才回过神来。 沈玉舒见此情形心道,秦王妃还是真有号召力,竟然能来这么多的人,看来她只要找个不起眼的位置,安安静静的等到宴席结束便可回去。 进了府递了名帖,并没有见到传说中秦王妃的身影,倒是见到那日大闹文灵宇丧礼的文大哥的结发妻子李如。 沈玉舒见李如正与一位妇人站在回廊下交谈,总不好再遮掩,便上前给她行了礼道:“弟媳邱小碧见过大嫂。” 李氏有瞬间愣了愣,道:“你是……” 沈玉舒笑着上前,“妹妹是灵轩的妾侍,邱小碧,未能及时去拜见嫂嫂还望嫂嫂见谅。” 李如一听这才会想起曾经匆匆一面的女子,她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沈玉舒道:“什么时候连妾都可以登堂入室了,入王府赴宴了。”说罢竟是不再理沈玉舒,弄得沈玉舒一时尴尬不已。 一旁瑾儿不由道:“夫人,您何必呢。” 沈玉舒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果然女人之间的战争一点也不亚于男人硝烟弥漫的战场,她悄悄对瑾儿说道:“我们出门代表的是将军府,她即是嫂嫂,我对她行礼便是理所应当。至于我的身份,等我和将军成了亲,过了宗帖他们变也不会如此了。好了,宴会就要开始了,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下吧。” 沈玉舒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刚坐定,秦王府的下人便来到她身前问道:“夫人可是神武将军的内人?” 沈玉舒见状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那人脸上带着笑道:“还请夫人上座。” “我坐在这里就好,我与将军还未行礼所以……”沈玉舒忙解释道。 那人面露难色道:“王妃让咱们请夫人上座,毕竟夫人是神武将军的内眷,还望夫人别为难咱们这些下人。” 沈玉舒见他言辞恳切,并不想为难这些讨生活的奴仆,只能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带我去。” 没想这秦王妃会如此安排,竟将沈玉舒的位置摆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万众瞩目,让沈玉舒浑身都不自然。她不禁看着右首空置的主座,突然也有了好奇,这位王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曾经她听武悠儿说过,说她的姐姐为人温柔但话极少,平日里也不怎么爱出门,总是喜欢宅在自己的一方小屋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可是每当家中父母生辰时,这位姐姐却总能拿出惊艳众人的绣品为父母贺寿。 当时沈玉舒还问过,“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与顾曦延定亲的是你不是你姐姐呢?” 武悠儿解释,“我姐姐曾经是议过亲的,还是永南王府的小世子,但是议亲的第二年世子就因病去世了。从那以后姐姐沉闷了近乎一年,再议的亲事便都因身体抱恙推拒了。” 如今沈玉舒想起,不禁心里也有许多感慨,缘分这个东西还真是种无法言说的东西。 许久之后,只听一声丫鬟的声音传来“王妃到。”在坐内眷便都起身行礼垂首,“恭迎王妃”。只见一双金丝绣鞋晃过沈玉舒的眼角,立于主座的位置上道:“免礼!大家都坐吧。” 这一声即熟悉又陌生,沈玉舒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不过听她说免礼,沈玉舒便也起身抬头向她望去。那一刻她脚下一软,一个站不稳向下瘫去一双目光近乎焊在了武玢儿的身上。 一旁的瑾儿见状忙上前扶住沈玉舒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沈玉舒赶忙摇了摇头顺势坐下,胸口伤疤像是被人又插了一把刀,所有的旧伤都在一瞬间开始反噬。 怎么会是她? 吴小姐,武小姐,沈玉舒你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大傻瓜! 武玢儿见沈玉舒也是一愣,她估计也没想到沈玉舒就是文灵轩的内人。她们对视瞬间,面色都暗了下来。 沈玉舒轻抿茶水,平定了自己的心绪,提醒自己不能慌。如今她是神武将军内眷,如今还在这里代表着将军府,她不能慌不能失礼。 只听见武玢儿沉默了一会儿道:“众位嫂嫂弟妹,今日将大家聚在此处一是给咱们这些家眷们一些机相互联络感情,再者姐姐妹妹们的夫君常年为陈国戍守边关,在这里我代表秦王殿下犒劳一下我们这些为男人留守后方的女子们。” 身旁身后的人女人们都冲着武玢儿说着客气话,沈玉舒却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瑾儿在一旁不住的使眼色给她,可她就是盯着武玢儿一句话也没有说。 武玢儿见状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着她的话语,她之后说了什么沈玉舒一句都没有听进去,直到感觉有人在不断的捣她,她才回过神来。 瑾儿忙低声给沈玉舒说道:“夫人,娘娘问您话呢。” “什么话?”沈玉舒问瑾儿道。 “问您叫什么呢。”瑾儿提示道。 沈玉舒忙躬身对着王妃道:“妾身邱氏见过王妃。”奇怪她不是知道沈玉舒叫什么吗。 果然王妃笑道:“奇怪了,夫人不是天枢官颜风的小徒弟沈姑娘吗?” 她这一句话一出,身后的人们像炸开了锅一般,只听有人道:“原来她就是那个女神医,不是失踪了吗,原来是嫁给神武将军了,她为何一直戴着面纱啊,沈家不是已经洗刷冤屈了吗。” 武玢儿唇角浮上一抹不可察觉的笑意,却迅速半掩着唇,佯装失言道:“神武将军能娶的神医为妻,可真是羡煞旁人啊,如今沈家冤屈大白于天下,夫人又何须用面纱遮颜呢。” 沈玉舒并没有察觉到武玢儿的刻意,却也从她语气里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她抿唇下定了决定缓缓取下来面纱。 坐在她就近的几位内眷瞬间变看到了她脸上清晰的疤痕,不由都低声轻呼,想回对视不发一语。 武玢儿眼神里也有了一抹尴尬,忙笑了笑道:“原来夫人脸上有伤,倒是本妃唐突了,香儿!” 一旁香儿适时的拍了拍手掌,不一会儿,戏班子便上前开始了他们表演。她没有给沈玉舒任何解释的机会,就直接将她的真实身份公诸于众。沈玉舒这一下才是真的慌乱了起来,头上冷害瞬间密布。 武玢儿一系列的举措,到底想要做什么? 就算武玢儿是无心之举,只怕今夜一过,她的身份便再也掩盖不住,那么那些藏在暗处顾曦月的旧部,还有顾德,会怎样对她谁都未可知。 戏台上咿咿呀呀,拿腔作调,台下只有沈玉舒一人食不知味思绪纷乱,直到秦王府的家丁在她耳边道:“王妃娘娘请夫人里面一叙。”沈玉舒自知躲不过,便随丫鬟进了王妃的卧室。 卧室中,沈玉舒不敢有一丝的慌乱,甚至不敢多看一眼,直到听到武玢儿将所有的下人遣了出去,只留她与她二人,沈玉舒才缓缓抬起头来。 屋子装饰华丽,明亮刺眼,竟是与顾曦延喜欢的清雅风格完全相反。 武玢儿邀沈玉舒坐下道:“那日与姑娘一别已有一年,没想姑娘原来是躲起来嫁了人。” 沈玉舒微笑道:“一年很短。”既然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如今再隐瞒,只会引起她的怀疑。 武玢儿继续道:“还望姑娘见谅,当日没有用真姓名。” 沈玉舒忙道:“妾身理解。只可惜妾身的身份倒是让娘娘一语道破了。” “那……” 沈玉舒听她言辞尴尬便接话道:“娘娘放心,当日的事情只有你知我知,妾身只会紧守秘密。妾身的身份,也还请娘娘受累给大家解释一下。” 王妃了然道:“姑娘真是聪明,那么还请姑娘说到做到,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其他人。你的身份我自然会替你解释。” 沈玉舒点了点头道:“还请娘娘见谅,妾身生子有些不适,想先回府。” “既然身子不适,早些回去也是应当的,听说你生了孩子?”武玢儿突然话锋一转,让沈玉舒也有些纳闷,但她依然耐心道:“娘娘真是消息灵通,不过我的孩子命薄,早产一月有余,不像世子这般有福气。” 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种解释是沈玉舒和文灵轩想好的说辞。 “原来如此,那夫人可真是要用心照料了。”武玢儿不痛不痒的说了这么一句话,让沈玉舒听得云里雾里。 最后沈玉舒只好道:“是啊,天色不早了,还请王妃见谅。” “你去吧。”武玢儿淡淡的说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沈玉舒服了服身,退出了卧室。 经过这么多年的洗礼,她绝不相信武玢儿时无心之过,至于武玢儿要做什么她不感兴趣更不愿意让自己陷入其中成了别人的工具,这次实属她自己失算。在文灵轩和顾曦延回到京都之前,她都不会再轻易出门。 只是……沈玉舒想起自己亲手调制的迷情药竟然成全了武玢儿和顾曦延,心中便总觉得像是有一只带利爪的小兽在不停的用它的爪子划着她的心头,虽说不上鲜血淋淋却也让她觉得痛的难受。她和顾曦延之间真的是有一种让人诡异的缘分,让他们既无法彻底分离却又无法再彼此靠近。 沈玉舒边走,看着四周坠入夜幕的灌木丛和灌木间零星冒出来的点点黄色的小花发愣,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颜风曾经说这个武玢儿心思深沉,城府极深。同样是门阀世家,顾曦月和顾曦延可以彼此杀戮,那武玢儿和对武悠儿呢? 这个想法让沈玉舒脊背一阵发凉,不论如何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酒,一壶接着一壶,神智却越来越清醒,清醒的记得武玢儿所说的每一句话,清醒的记得悠儿那灿若明珠的笑容,原来她竟是无形中帮了武玢儿这么大一个忙。 沈玉舒浑浑噩噩睡了一整天,直到第二日午后才醒,她一睁眼忙起身查看摇篮中的小朗。只见这小子正自顾自的玩着自己的尿布。她不由一笑,趴在摇篮边想,昨日她告诉武玢儿孩子是早产,她想应该不会去质疑孩子的身世。 毕竟沈玉舒和顾曦延之间的事情原本也只有冯玉华知道的比较清楚,文灵轩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而这事情就算到了顾德那里,他怀疑孩子的身世,怕是也不会告诉顾曦延。 只是……万一顾德要是斩草除根怎么办? 沈玉舒不由为小朗担心起来。脑海中更是闪现出当日胡瑶姬的那句话,“不管你将来做的一切是对是错,也许都会报应在孩子身上。” 沈玉舒拉着小朗胖嘟嘟的小手,心下不安起来。当日说要孩子与她一同承受,可是如今看着小朗明媚的面庞,她怎么都不愿意那样的一幕发生,她可以舍了自己的命,但不能舍掉孩子的命。 沈玉舒暗暗发誓,若是有人敢,她便遇神杀生遇佛杀佛,带这那人一起下地狱。 天枢府里沈玉舒没有再回去过,只是偶尔会让叶知秋带平安过来,让平安和小朗一同玩耍,表面上装作让叶知秋给她探病,或者也可以说是借师兄替文灵轩拉拢秦王。 沈母身边有颜风照顾,她自是放心,至于他们之间的事情,沈玉舒经历过这番遭遇,心中早已看淡许多,若是他们真的依然有情,颜风也算是母亲的倚靠。 日子一晃,便已到了一年的夏末,文灵轩来信道,永州军务繁忙无暇分身回京看望他们,对小朗甚是想念,想让沈玉舒请个画师画幅母子图与他,以慰相思之苦,更是答应她等他回京之后定会到天枢府亲自请罪,并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当日文灵轩走的匆忙,入籍之事虽已商定,但却始终没有付诸行动。沈玉舒听之感动不已,遂叫人画了一幅她抱着小朗的画让人送去了永州。 这日正午刚吃过饭,管家小跑进来说是晋王亲自前来,也不知有什么事情。沈玉舒有些摸不着头脑,顾曦明这个时候来做什么,这个家伙的心思她一直都摸不透。虽然他是自己的表弟,可似乎他们之间也只有这一层血缘关系。 沈玉舒还记得当初文灵轩告诉她,顾曦明想利用自己杀了顾夫人,却被顾曦延将她劝走的事情,如今不知他来又要做什么。 不过来者是客,何况是晋王殿下,沈玉舒只能不失礼数的将他请进来。 “殿下,怎么今日来将军府?”沈玉舒恭敬的问道。 “表姐,你让表弟好找啊。”顾曦明直接道。 沈玉舒闻言笑了笑,她早已想到就算武玢儿真的替她解释了身份,但她当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一嘴,只怕这京都早已传疯,“殿下说哪里话。” “表姐,你的脸……”顾曦明欲言又止。 “我的脸前些日子烫伤了,这一段时间都在敷药,只是一直不见好。”沈玉舒故作忧愁道。 “表姐为何不请颜先生为你治疗。”他问道。 “这点小事怎好劳烦师父,再者这点烫伤我自己可以治。”沈玉舒面无表情道。 顾曦明闻之不再说话。沈玉舒却有些郁闷,这个家伙到底来干嘛?他见沈玉舒不说话,便继续道:“表姐,这次我来,是想请表姐帮个忙。” 沈玉舒总算是明白他来干什么,道:“王爷有什么事情还需要我来帮忙?” “其实姐姐与我母亲长的很像,所以弟弟想请姐姐帮我圆一个儿时的夙愿。” “什么?”沈玉舒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他笑了一下,道:“只是一个小忙,举手之劳而已。” 沈玉舒心下犹豫道:“不管是什么忙,你还是找别人吧,我如今孩子还小离不开人。” 顾曦明见状忽然上前攥住沈玉舒的手腕道:“这个忙只有姐姐能帮我,至于孩子,请姐姐放心,我自会派人好好照料!” 沈玉舒听罢,一把甩开他的手,望着他道:“顾曦明,你要是敢动小朗一根汗毛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顾曦明冷哼了一声继续道:“就凭你一个人?我劝姐姐还是帮我这个忙的好,我保证孩子没事,再怎么说我也还是孩子的表舅父。” 沈玉舒见他神色阴冷不像作假,心中诽腹,如今文灵轩不在京都,若是顾曦明真的想要做什么,只怕也没有人能阻挡他,与其与他对立不如退一步先听听他要做什么,再做打算,于是便道:“你最好说到做到,要是我发现你伤了小朗,我第一个先杀了你,到时候别怪我没顾念什么亲情。” 他嘴角微扬道:“成交!” 当沈玉舒穿上顾曦明给她的衣物后,沈玉舒才明白过来,这小子想要做什么。 沈玉舒穿着薄如蝉翼的碧色纱衣,盯着镜中的带着一张假面的自己。 而顾曦明立于她身后道:“姐姐可听过白居易的那首《长恨歌》?” 沈玉舒转身起来,望着他道:“怎能没听过?人人都道杨贵妃红颜祸水,而白居易的诗中却咏诵他们之间绵绵情意。‘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顾曦明听罢,幽然的开口道:“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沈玉舒听罢,道:“你想做什么我知道,可是你也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顾曦明道:“姐姐放心,你只管去做就是了。” 其实,沈玉舒这样说只是想确定他究竟会不会对小朗下手。早在她来之前,已经偷偷将小朗送到了聚宝斋黄首良那里,路上她不放心,还命将军府的人分了四路,都做相同打扮,好在顾曦明似乎只是用这个幌子来吓唬她而已。 三十. 京都风云忽骤起 3 大殿之上,顾德一人独坐龙椅,身旁除了近身伺候的李公公再无他人。龙首香炉中盘旋着若有似无得香,让人闻之萌生一股肃然之感。 顾曦明上前拱手道:“父皇今日龙体可还安康。” 顾德招了招手,“老样子,就连天枢官和叶太医也没有办法。” 顾曦明见状关心道:“父皇龙体可是国之根本,千万马虎不得。” “哦,明儿可有办法?”顾德问道。 “父皇病情如此反复怕是心中忧思太重的缘故,儿臣前些日子认识了一位寻仙的道士,他有一向绝技。”顾曦明献媚道。 “什么绝技?”顾德有一丝好奇道。 “他身怀仙术,可以用精力唤出所求之人心中一直思念的人的魂魄,父皇当年最疼爱母亲,儿臣不忍父皇受这相思之苦,所以便花重金将其请来,来为父皇唤出母亲的魂魄,让父母相聚片刻,也算是全了儿子一片孝心。” “果真如此,明儿真是费心了。”顾德发怔的看着顾曦明不冷不热道。 “能为父皇分忧解难是儿臣的本分。”顾曦明激动道:“快请仙者。”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道士服的道人便站在了朝堂上。 顾德见此人其貌不扬,身上的灰蓝色的道袍也已有了年头,不禁怀疑道:“明儿,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道士?” “正是。”顾曦明答道。 那道士一听慌忙跪下道:“频道璇玑见过吾皇。” 顾德挥了挥手道:“起身。” 道士应声而起,顾德又问道:“听晋王说你会唤出已死之人的魂魄,让朕能见到朕想念之人?” “回皇上,贫道多年来修习幻境之术,倒不是唤出魂魄,而是帮人圆梦重聚实乃微薄的伎俩,晋王看得起贫道,邀贫道来为皇上编织幻境与佳人重聚,实乃贫道几世修来的福份,贫道自当竭尽全力为皇上一试。”璇玑恭敬的说道。 “如此说来,倒是有劳璇玑道长了,不知你可有何要求?”顾德问道。 “皇上有所不知,编织幻境乃是耗损真气之事,不可有外力打扰,所以贫道肯请皇上屏退左右,好让贫道能全心为皇上织梦。”璇玑要求道。 一旁伺候顾德的李公公转身道:“大胆道人,怎敢对陛下提此要求。”忽而转身又对顾德道:“陛下,奴才不放心啊。” 顾德想了想道:“无妨,尔等且先退下。不论何人前来,都不准打扰朕。” 顾曦明与李公公听言,便躬身退出大殿,将大殿的门扣了起来。 大殿中,顾德安静的坐在龙椅之上,只见那道士不知从怀中掏出何物向空中一撒,整个大殿便围绕在一片云雾之中。不一会儿,只听那道士念咒之声从不远处传来,顾德怀揣着一丝兴奋的走下龙椅,只身站在大殿中央。 “贫道已通晓天帝为陛下圆梦,幻境之门已为陛下打开,陛下稍等片刻便可与思念之人团聚,但请陛下切记时间有限。随后幻境之门关闭,陛下便不可多做留恋了。”璇玑严肃道。 等顾德循声望去之时,早已不见了道士的踪影。如今眼前云雾缭绕,顾德漫步在云雾之中,不知昼夜。 “陛下。”一个轻柔的女子之声从幻境之中传来却如坠云端一般听不真切,不远处有一个妖娆的身影越走越近。云团之中忽现一位少女,穿着碧色裙衫,头上挽着一个少妇髻,唇红欲滴,明媚动人。那女子伸出手来,向着顾德道:“陛下,可还记得奴家?” 顾德似有不信的将手伸出,握住那女子冰凉的道:“毓秀,是你吗,你可知朕多想念你!” 那女子温柔一笑,“陛下若是真的想念奴家,为何今日才肯来见奴家。” 顾德不由感动的将那女子揽入怀中道:“毓秀,是朕的错。” 女子摇了摇头含泪道:“不许陛下这样说,当年是毓秀的不对。” 顾德一怔,放开手中的人,细细端详道:“当日要不是你与月儿苟且,让朕发现你们躺在一起,朕也不至于下狠手杀了你!” “什么?”那女子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 顾德颇有悔恨之色道:“毓秀,我为了保住顾家的清白,只能杀了你。至于月儿,当年褒国公府得端木氏庇佑,许氏又嚣张跋扈,朕当日式微只能隐忍着,不过还好如今那老妇已被我派人毒死,太子也已给秦王和沈玉舒杀了,朕心中的这根刺也该拔了,如今见你不怨恨朕,朕着实开心的紧。” 女子有一瞬间失色,忙掩饰道:“陛下,何须对当日的事情挂怀。”说着便又上前握住顾德的手。 顾德见状笑了起来道:“是不需要挂怀,不过月儿的死可还是要好好感谢你那个从未谋面的外甥女,若不是她,月儿又如何会死的的这般快,就连朕都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让他顺理成章的死去。你那个外甥女可是帮了朕一个大忙,你说朕该如何谢谢她?” 顾德说着伸出手抚摸那女子的容颜,突然一把撕掉那女子脸上假面,迅速捏紧了女子的脖间,目光也瞬间转为阴冷,嘴角噙着狠厉的笑容,挑眉,“你可知道,一个人就算换了容貌,身上独有的气味却不会消失。这么美的脖子,断了真是可惜。”说罢,竟是用力掐了下去。 女子顺手将袖中的匕首抽出,试图刺进顾德的胸口。说时迟那时快,顾德反手一掌打在女子胸口。待女子喘不过气时,才松了手,将那女子狠狠的摔在地上。 大殿上只剩下沈玉舒和顾德两个人,他走到沈玉舒身边用那种幽怨的眼神望着她,将手中的假面扔到她面前道:“你若不像她也就罢了,可偏偏长了一副相似的容貌,真是让人看了都觉得恶心!” “你早就知道了?”沈玉舒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趴在地上喘着粗气望着顾德的问道。 沈玉舒能感觉到自己喉头的腥甜还在不断的上涌,顾德一掌打在她胸口位置,肋骨就算没有断,也该裂了。 “哈哈哈,你以为你和明儿的这点雕虫小技能瞒得过朕?说实话朕不想杀你,你若不杀太子,朕真可以放过你!”顾德慢慢蹲在沈玉舒面前。 “你想杀了我为你的儿子报仇?”沈玉舒擦了嘴角的血,坐起身子吼道。 “月儿他的确该死,我倒是谢谢你帮我杀了他!”顾德字字珠玑,而沈玉舒却听的惊心。 沈玉舒颤抖道:“虎毒不食子,你竟然连自己的孩子和结发妻子都不放过!” “亲生儿子?结发之妻?哈哈哈,结发之妻会毒害自己的夫君,教唆自己的儿子玷污父亲的姬妾?亲生儿子会毫不犹豫的上了姨娘的床榻共赴巫山?!”顾德怒道。 “不过,朕还是要让你死,如果你不死延儿终归不会心甘情愿为我所用,所以你不得不死!”顾德突然捏住沈玉舒的下巴,“不过朕真舍不得这张和毓秀一样的面容!” “你想做什么?”沈玉舒想推开他,但是顾德力气太大,纵使她使出所有力气,也推不开。沈玉舒的下巴被他捏得生疼,眼眶中因疼痛积满泪水。 “朕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好好看看你这张脸,看够了便送你上路。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替我解决了那么大个麻烦!”顾德阴冷的说道。 “顾德,你个禽兽!你放开我!”沈玉舒吼叫道。 “你长的再像也不是毓秀,朕讨厌你这张脸,顶着和毓秀相似的脸,却不是她,所以我愿毁了她,就像当日一般,不容他人玷污!” “你放开我!”沈玉舒失声问道。 “当日我撞破她与顾曦月的奸情,便以明儿为要挟让她回到沈家替我查找你父亲手中握有的罪证,只要她找到了回到顾府,她便还是我的三夫人。只可惜我的女人,不容他人玷污。既然她已经被月儿睡了,就算她对我表忠心,也只会让我觉得恶心。许氏那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我稍稍表现出来一点犹豫,那个蠢货便已急不可待的亲自动手。如今,你也一样,只要是像她的,都要随着她一起消逝!” 沈玉舒看着顾德那张逐渐狰狞的脸,心中恐惧油然而升。换做以前她也许不会害怕,可是如今她心中那么多的牵挂,那么多的不舍,她害怕真的害怕。 顾德望着一点点陷入绝望的沈玉舒,嘴角忽而一笑,揪起她的衣领,在她耳边道:“顾曦明还真以为,朕心中之人就是他的母亲,真是不自量力!” 沈玉舒心中一惊,只觉得顾德一只手已重新捏上了自己的脖颈,一点点用力,窒息感便瞬间传来。 “启禀陛下,秦王回京有要事奏报陛下,已在宫外等候。”李公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顾德眼神一转诡异的盯着沈玉舒,“我们不如再玩一次,这次我们来看看秦王又会说什么。” 沈玉舒目光一怔,顾德已迅速点了她的穴道,她霎时便动不得说不出,眼看着他将自己藏在龙座之后。 此时烟雾早已散去大半,沈玉舒在龙椅后不一会儿,便听见轮椅划过地面的声音,随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彻大殿,“儿臣见过父皇!” “这样匆忙从永州赶回来,可是有要事向朕禀报?”顾德语重心长的说道,而沈玉舒听着就像是心里钻了只蝎子一般。顾德平日里看起来和颜悦色,还素来以仁德治天下,陈国众人无一不服,无一不歌颂他敬仰他。没想到他的背后却是如此不堪,不仅杀了心爱的女人,更是杀了结发妻,亲生子,那剩下的两个儿子呢,他恐怕早已算计清楚。 “儿臣有军情急奏,本是来向父皇说明神武营之情,没想今日刚进京时突然收到前线传来的信函,鹰哲已在昨日率部攻下永州。神武将军带兵退至洪州死伤过半!请求朝廷派兵增援!”顾曦延说的缓慢,但沈玉舒还是能听出他字里行间的焦灼压抑还有担忧。 死伤过半,鹰哲之勇难道比传言中的还要厉害? “什么?!神武将军文灵轩是怎么当的!来人,给我把晋王找来!”顾德怒道。 “是。” 沈玉舒本以为他们会等待顾曦明加入后继续讨论军情,却没想顾德在此时话锋一转问道:“延儿,朕另有一事想问你。”顾德的语气怪异,让沈玉舒不得不提着心细细听。 “父皇请讲。” “昨日有人来报,说是在文将军府中见过沈玉舒,我派人查探了一番,却是无果。延儿,你可知她如今现在何处?”顾德问道。 “儿臣不知。”顾曦延规规矩矩的答道。 “太子就这样被这妖女所害尸骨尽毁,你为何要帮着那妖女说话?”顾德一掌拍在龙椅的扶手上愠怒道。 “回父皇儿臣不敢,自那日皇宫中一别,儿臣与她再无任何往来,何来帮她说话一说?还请父皇明察。”顾曦延淡漠道。 “明察?难道你与她在青月山上都是旁人杜撰?”顾德质问道。 “父皇若是这样问,儿臣只能说,当日儿臣确实想利用她套取沈家秘密,但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儿臣便放弃了,只看着颜先生的面子一直留在儿臣身边。至于其他,天地昭昭,还请父皇不要信了他人的谣言!”顾曦延解释道。 原来,他对她也只不过一时兴起逗弄而已,永远都只是利用罢了。 “好啊。”顾德惆怅道。 “父皇!”顾曦延想出言相劝。 “那好,朕再问你,若是你再见到沈玉舒你会怎么做?”顾德语气有种志得意满的高傲。 “父皇,沈玉舒她……”顾曦延刚想说话,顾德却已一把将沈玉舒从龙椅后提了出来,摔在了顾曦延身前。 胳膊摔在地上的痛和胸口不时传来的疼痛,让沈玉舒眼眶微酸,她抬起头望着坐在轮椅上惊愕的顾曦延,苦笑了一声,喉头一甜又吐出一口血来,低下了头。 “她如今在你面前,你可要对得起你大哥。”顾德突然阴笑的翘起了嘴角。 沈玉舒闭上眼该结束的都会结束,死在你手里总比受顾德的折磨强。沈玉舒听到轮椅的靠近,头顶传来顾曦延低沉的声线,“父皇,沈玉舒就交给儿臣吧。” “不可,妖女不死,朕心不甘。你当着朕的面结果了她,朕才能放心!”顾德道。 忽然间沈玉舒只觉的一只大手掐上了她的后颈,慢慢的从她后颈之上注入了一道真气,随后手缓慢开始收紧。 沈玉舒脑中顿时空白一片,“顾曦延,你我从今两不相欠。”不知为何,沈玉舒竟然开口说出这样一句话。 脖颈上力道稍松,沈玉舒以为他收了手,不想却突然又加重了力道。罢了,罢了,沈玉舒眼前闪现出他站在梨花树下向她微笑的面容,永远上扬的嘴角和深邃的双眸。他便是这样一点一点走进了她的心,却又用最惨烈的方式将那一颗心撕得粉碎。 她没有感受到所谓的窒息,却迅速陷入了无知无觉的黑暗。 原来死,也可以这么容易。 “姑娘,姑娘!醒醒啊!”沈玉舒听到有人的叫喊,猛然睁大了双眼坐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阴曹地府吗? 沈玉舒转身望着一旁眼睛瞪的老圆的女孩儿,困惑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女孩显然没料到沈玉舒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道:“这是梅园,是秦王殿下在京中的一处私宅。” “我没死?”沈玉舒诧异。 女孩儿却微笑回答,“姑娘没死,当日王爷用穴道封住了姑娘的命脉,姑娘才躲过大劫。陛下当日还派了仵作来检查姑娘的尸身,确认无误后,才准王爷将姑娘尸体带走。姑娘已经躺了两日了,王爷说今日午时姑娘一定会醒的,结果姑娘真的就醒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沈玉舒扶到梳妆台前替她梳洗打扮,沈玉舒闻言才回过神来望着铜镜中的身影,待她瞧清楚铜镜中的人影时突然将铜镜摔在一旁,镜中之人她根本不认得不由尖叫道:“我的脸!” “姑娘莫惊,王爷只是用了焕颜术将姑娘的容貌改变了,这样就没有人能认出姑娘来,姑娘以后就不怕皇上再来追杀!”她娓娓道来,沈玉舒却听得不可思议,世上竟然真的存在焕颜术。 以前只听颜风说起过,而且也只在另一时空里的现代技术,如今自己却成了焕颜术的亲身经历者。 沈玉舒平复了心情,又拿起方才摔在一旁的铜镜细细端详,这才发现耳后银光闪闪像是有个什么东西插在自己的皮肤里,刚想用手去碰,女孩儿上前一把拦住道:“姑娘不可,穴道已封,若是姑娘强行取出银针,会有生命危险。” 沈玉舒扭头看着她道:“你倒是知道的挺多,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难道不记得我了,我叫雪莹,是秦王专门调来伺候姑娘的。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叫我去做。”她笑着答道,沈玉舒见她言辞之中与她甚是熟悉,猛地想起青月山中的那个身影,不由问道:“是你?” 雪莹笑笑的望着沈玉舒道:“我以为姐姐,早把我忘了呢。” 沈玉舒高兴的拉起她的手道:“怎么会,当年练武那么辛苦,身边除了师姐,也就是你偶尔趁二公子不在的时候,跑来跟我说话。后来你走了,我一个人那段时间别提有多难受了。” 雪莹一听也高兴道:“姐姐终于肯叫一声二公子了!” 沈玉舒闻之一愣,心中泛起苦涩,她是有多久没有叫过他一声“二公子”了,就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 沈玉舒的心情瞬间被人浇了一盆凉水,清醒过来后她问道:“秦王人呢?”这是怎么了,她不明白他为何又要救她? “王爷昨日随晋王去京郊大营了,明日傍晚才能回来,王爷叮嘱让我好好伺候姐姐。”她见沈玉舒面色不好,只好回答沈玉舒的问题。 只是这般恭敬反倒叫沈玉舒不好意思起来道:“你别这样总说伺候伺候的,我又不是你的主子。” 她没想沈玉舒会这么说,眼中有些动容。沈玉舒见状不再说什么,直起身来向门外行去。沈玉舒望着窗外的繁华的梨树,心中不禁问道,顾曦延,你我之间究竟是谁欠了谁? 雪莹见状,走到沈玉舒身边道:“姐姐,其实你这样恨王爷是没有道理的。” 沈玉舒转身望着她道:“为何这样说?” 雪莹听罢,本想说什么,但眼睛不由自主向外间一瞟突然又止住话,道:“王爷其实为了你做了很多事情,我现在不能说,只希望姐姐有朝一日能明白王爷的苦心。” 沈玉舒没好气道:“他为我做了什么,与我无关,也弥补不了他对我造成的伤害。” 雪莹闻言,只好道:“姐姐可记得当日在青月山中,我曾告诉你我与一个人打了一个赌的事情吗?” 沈玉舒点了点头道:“记得,你赌我不但能学会《清音经》上的武功,而且武功还会很好,如今看来你那个赌注是赢了一大半了吧。” 雪莹抿嘴一笑道:“姐姐说的是,只不过如今我的赌注又加了一条,所以还没有赢。” 沈玉舒好奇道:“加了什么?不会又是与我有关的吧?” 雪莹点点头道:“姐姐说对了,我加的一条就是,你跟王爷终归会在一起的。” 沈玉舒目光一滞心下无奈,对着雪莹道:“看来这场赌局,你是赢不了了。” 雪莹疑惑道:“为什么呢?” 沈玉舒失笑道:“除非哪一天,我什么都忘了,忘了他对我所做过的一切,忘了那些他带给我的伤害。我也许会跟他在一起,否则这辈子都不会,永远不会。”说完,沈玉舒没再看雪莹一眼,而是观察起周围的暗哨来。 顾曦延虽说让她在这里隐蔽,但她观察周围之后发现,其实这里的看守明面上只有几个家丁护院,暗地里影卫密布,凭她自己的能力,可外面的人却也进不来。 所有的大门都有人把守,沈玉舒望着梅园外的天心中情绪复杂。 他将她锁在这里,到底为了什么? 三十. 京都风云忽骤起 4 沈玉舒看着梅园的花开花败却不见顾曦延来见她,心中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她昏迷之前,顾曦延入宫理由是文灵轩军情告急,那文灵轩会不会出什么危险。还有小朗,也不知她失踪了这么久,他在黄首良那里乖不乖。 就在沈玉舒的思绪一片混乱时雪莹已悄然立于身后道:“舒儿姐,明日是八月十五了。” 沈玉舒目光发怔,她不知不觉竟已在梅园呆了近两个月,此时她早已没了耐心,“雪莹你可帮我打听到将军府的消息了,小朗怎么样了?” “姐姐不用担心,当日我已经按你说的地方派人去将小朗保护起来了,烟雨楼的人在,小朗不会有事的。”雪莹宽慰沈玉舒道。 “保护起来?”沈玉舒总觉得这个词有另外一层意思,她不禁央求雪莹,“雪莹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雪莹乖巧的点了点头,“只要雪莹能办到的一定帮你办到。” “明日八月十五,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我的孩子,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们母子见一面?”沈玉舒有些无奈又有些惆怅道。 雪莹闻声面露难色,“这个……我尽量吧。” “是不是王爷有什么吩咐?”沈玉舒见她表情为难问道。 “不是,只是小公子所在的地方不是我负责的,所以问起人来比较麻烦,明日有没有结果我现在也不能保证。”雪莹有些为难道。 沈玉舒听罢恳求道:“雪莹,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不论如何拜托你了。” 雪莹忙安慰沈玉舒道:“姐姐放心,我既然答应你了,一定会尽力做到。” 沈玉舒看着雪莹圆圆的脸庞,只得说服自己将心放下来,至少顾曦延的烟雨楼不会伤害小朗。 沈玉舒想通此节,深呼了一口气将目光转移到屋檐外的梨树上,她缓缓来到树下伸手触摸着繁茂的梨树仰望枝头遮天的绿幕。 这梅园她也曾来过一次,说是叫梅园其实里面只有几株梅花树,其余大部分的都是梨树,如今正值夏季,梨树茂密近乎将一座院子遮的只剩下院子中心的一点阳光。她望着这参天的梨树,心中无限惆怅,这梅园她该如何才能逃的出去…… “你的摸样,我真的不敢再确定你就是妍妍。”顾曦延低沉的声音从沈玉舒身后传来,沈玉舒心头一惊猛然转身,雪莹已经不知去向。身后只有顾曦延一袭月蓝色素衣,立于她三步远,正用一种她从未看到过的神情注视着她,似乎还有一丝难掩的悸动。 沈玉舒发愣的看着他,他却以向她走来。 她回神退后几步,警惕道:“王爷这样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身后,所为何意?” “我来看看你,外界父皇耳目众多,我担心他会再抓了你!”顾曦延面色因沈玉舒的举动闪现出一丝不悦。 沈玉舒哂笑,“你为我用了焕颜术,谁又能认出我就是沈玉舒?我杀了顾曦月,如今又被顾德所不容,你为何还要救我?”说着,眼泪已布满的眼眶。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对她的亏欠弥补,还是又要用她去做什么不可告人的诱饵。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不许你去。你可知现如今永州兵荒马乱,你去了等于去送死!”顾曦延突然抓着沈玉舒的肩膀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这里得到一种回应。 沈玉舒胳膊被捏的生疼,想掰开他的手,但顾曦延突然用力搂住她,唇就毫无预兆的压了下来,带着一丝干涩又那样的狠,附着在她的唇畔上。 沈玉舒想要挣脱却不想被他压住后脑,无法反抗。 沈玉舒忍无可忍,无计可施一口咬上了他的唇瓣,“嘶!”他吃痛这才松开她,抬手擦拭唇上的血迹随即盯着她不发一语。 “你难道又想对我用强吗?”沈玉舒愤恨的盯着他道。 顾曦延双眸陡然一沉,“妍妍,那日之事是我不对,我也说过会娶你,只是你不声不响的就走了,后来又突然出现在将军府,你让我如何不疑,如何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王爷说的当真好笑,当日若不是灵轩照顾我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如今我和他两情相悦,他现在有难我不能不去找他!”沈玉舒激动,胸口不断的起伏不定,引发旧伤呼吸困难,下意识捂上胸口蹙眉喘息。 顾曦延见沈玉舒神色决绝,心口微痛上前一步,想要再次抚上她的双臂,可是想了想抬起的手却又讪讪的放了下来,垂在了衣边,“妍妍,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伤害过你,你别这样好吗?我如今为你换了容颜,你可以安心呆在这里,我答应过灵轩不让你有事,永州你不能去。我也知道你想见小朗,明日我就让人送来,你们母子就呆在这里安心等待,明日我便会离开京城北上永州,你放心我不会再来打扰你。等战事结束,我自会让你们团圆。” “还请王爷放我离开梅园!”沈玉舒看着顾曦延的目光坚决道,她再也不想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她不想让自己再失望再痛苦。 “离开这里?难道你真的爱上了文灵轩?!”他目中寒光乍现上前一步将她逼至树干上,让沈玉舒也为之一寒。 沈玉舒目光闪烁,泪水早已滑落,道:“爱上了又如何,难不成你换了我的容颜,还能换的了我的心?!” 顾曦延一怔凝望着沈玉舒的双眸,眼神中闪过显而易见的痛苦之色,“妍妍,你真的变了!” “变的何止是我,你不也一样吗?你以为你和武玢儿的孩子是怎么来的?”心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所有的肮脏与不堪全都一瞬间涌现了出来。 “怎么?不相信吗,若不是你的好王妃日日希望与你有个孩子为顾家延续香火,求人求到我这里来,我又怎么会给她催情的药物,让你迷失心智,她又怎么会有了你的孩子?”沈玉舒故意道。 “你胡说什么!”顾曦延怒吼一声不可置信的退了一步。 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沾满了衣襟,刺得脸上冰凉一片,沈玉舒擦去脸上的泪水嘴角浮上讥笑,“当日,是我给了她迷情香。”既然已经如此,不如让那些不堪与肮脏流个干净。 “这些……我知道。”顾曦延缓缓背过身去跟沈玉舒说。 “你都知道?你根本不知道!那些年我有多么爱你,为了你做了多少努力。”沈玉舒缓步走到他身边,望着他的直挺的脊背。曾经她也以为这副肩膀可以给她一个依靠,可是后来才发现人生中有太多的风雨是他给予她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对你着了魔,你的笑你的怒,我都那么喜欢。为了你的一句话,我可彻夜彻夜的在林子里练刀法。为了你的一句赞美,我可以将自己根本不喜欢的《论语》倒背如流。可你呢?” 沈玉舒来他身前,望着他不可置信的目光继续道:“二公子,舒儿不是个玩偶,你高兴了哄哄,不高兴了就把我推到一边。我努力,努力要与你并驾齐驱比肩而立,却眼睁睁的看着你与武悠儿定亲,之后又娶了她的姐姐。我不断地说服自己,你是有原因的,你心里是不会背叛悠儿的,可顾曦延,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我仿佛被你抛在了九霄云外,你不理我,我就自己找事情做,填补那些年心中的惶恐。我害怕有一天自己没用了,你就会不要我,弃我如敝履。我每天都害怕你不理我,害怕你不开心,可是还会因为自己的性格惹你生气。为了你我变成一个将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的人,就像是刺猬没了刺,只想让你能舒服的抚摸一下,可是你却不要我了,不要浑身只剩下血肉模糊一片的我了。”沈玉舒哭泣道,顾曦延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她听着她的话,不发一语。 沈玉舒见状擦了一把眼泪,忽而露出一抹凄苦的笑意,“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有多傻,所以我很早以前就放弃了。顾曦延,爱你真的是我到这个世上做的最痛苦最艰难的事,所以我不爱了。”说罢,转身便向梨树旁的小道上走去。 隐藏了这么多年的情感,今天就让它全部结束吧。如今她有孩子,有文灵轩,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这就足够了。 只是没想沈玉舒还没走出几步,竟被顾曦延一把扯回怀中,她挣扎却看到他受伤的眼神,于是她停下挣扎望着他自嘲道:“二公子,是想笑话我吗,笑话我的不自量力,笑话我曾经的痴心妄想?” 顾曦延一点点靠近,直到彼此鼻尖触碰,他才停下,他的气息缓缓吐出印在她的面颊上,温温热热的,让沈玉舒原本的心锁突然有了缝隙,“妍妍,我心里的那个人从来没变过,一直都是你。你可知我对你的爱一点也不比你的少?” 沈玉舒身体僵直慌乱的听着他的这句话,闭着眼睛眼泪夺眶而出,她摇着头道:“顾曦延,事到如今你又何必骗我。” 顾曦延望着她的眉眼,目光难得转为柔情,“我以为,你懂。只是没想到你什么都不懂。”说完竟是轻轻的又吻上了她的唇,这一次他没有了方才的霸道,只是轻轻的试探着她的唇畔。 沈玉舒望着他,感受着他唇瓣间的温柔,心也不听话的软了下来。原来,有些人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终究还是逃不了。这一刻,她放纵自己回应着他的吻。不想他突然将她横抱起来,转身进了房间。 顾曦延压在沈玉舒的身上,吻从未间断,先是唇然后是额头鼻尖,直到他轻吻到沈玉舒的脖颈时,沈玉舒感受到了身体所传来的燥热心里乱作一团,似乎记忆也出现了错乱。他像是感受到了她身体的从僵持转为放松,心中欢喜更用力的吻了下去,手也下意识探入了她的衣襟,将她的外衣退去,双手游走在她的肌肤之间一路向下随即就要去解她的腰带。 她睁大双眼,望着顾曦延迷离的眼神,一把将他推开,将衣服披在身上躲向床角。 顾曦延此刻也恢复了理智见状想要上前,却被沈玉舒阻止,她带着哭腔,不敢再看,只是不住的挥动的双手,“我求求你,离开。” 顾曦延的想要抚上她肩头的手在空中一滞,“妍妍,只要你愿意,我可以……” “够了!”沈玉舒打断顾曦延的话语,她看着他哭了起来,“我已经是灵轩的未婚妻,我不能对不起他。你走吧,也请你放过我吧……” 顾曦延闻言神色一冷,跨步上床一把将她拎起来,恨道:“放过你?搅混一池春水,闯入我心尖的人是你,如今你说走就走的还是你,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你爱我,便一辈子只能爱我一个人!你若是敢爱上文灵轩,就让他去死!” 沈玉舒从未想过顾曦延在感情上如此霸道,满脸泪痕颓然开口,“随你的便吧,我累了,我只想有个家,有个可以一辈子都不用挪窝的地方,一直呆到死。” 话闭,沈玉舒缓缓抽出顾曦延紧握的双臂,下了床向屋外行去,边走边将耳后的银针依依拔出,“顾曦延,我说过我们两不相欠了。”耳中顿时一阵轰鸣,却听到大步赶来的顾曦延唤她道:“妍妍,你做什么,不可!” 只是他的话,说的太晚,沈玉舒已经一头栽了下去,这一栽便是五日。 恍惚间沈玉舒听见孩子的哭喊声听到顾曦延在唤她,她想要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她能感觉是小朗在哭,却使不出任何力气,在昏迷中挣扎了许久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 头痛的要命却也来不及顾,只顺着孩子啼哭声的方向跑去,没想身后一个人抓住她的手臂道:“姑娘还在针灸,这是要跑去哪里?” 沈玉舒挣扎看着那个拦住去路的老者,“我听见我的孩子在哭,我要去见他。” “原来如此,你在这里做好,老夫去把孩子抱来就是。”他道。 沈玉舒听他这样说便乖乖坐下来,他见沈玉舒坐下摇着头出了房间,沈玉舒才发现自己身在一间农户家中。 那老者不一会儿便将孩子抱来。 沈玉舒见到小朗,忙上前抱他却不想被老者拦住道:“你倒是先把自己身体养好了再来抱孩子,你这么虚弱抱得动孩子吗,这小家伙儿这些日子可是重的很哪。” 沈玉舒有些迫不及待道:“这是我的孩子,我抱抱他都不可以吗?” “得得,说不过你,你去好好躺下,我把他放在你身边。”那老者摇头晃脑的道。 沈玉舒赶忙听话的躺在床上,那老者依言将小朗放在床的内侧,沈玉舒摸着小朗的小脸,这几日她不在身边,就算顾曦延再无情,对于这个孩子他还是给予了很好的照顾,小朗并没有因为她不在身边而变得瘦弱。 沈玉舒哄好小朗,才对那一言不发的老者道:“你是谁,为什么我们母子会在这里?” 那老者不说话,站起身来在她的发间摸索着,不一会儿拔出一根银针道:“感觉如何啦,小丫头?” 沈玉舒凝神感觉道:“是比刚才好一些了。”沈玉舒愣了一下,赶忙向耳后摸去,那几枚银针早已不见踪影。 那老者笑着将银针擦了擦收了起来,道:“嗯,那就好,看来老夫的医术还是可圈可点的,比你师父如何啊?” “我师父?”沈玉舒疑惑道。 “没错,你师父难道没有提过他还有两个师弟吗?”那老者一脸失望道。 沈玉舒摇了摇头道:“从未提起过。” “这个老家伙,不过这倒是他的作风。”老者道。 “你到底是谁?”沈玉舒见他医术非凡如今又说颜风有师弟,心中便也猜出几分想必他是颜风的两个师弟中的一个,只不过不知他到底是哪一个。 “我就是个糟老头子,你叫我华佗、扁鹊、孙思邈,随便你啦。”这老头还一点都不谦虚。 “既如此我就叫你糟老头好了,什么华佗扁鹊,您也太看得起您自己的医术了吧!”沈玉舒故意激他道。 “我的医术天下无双,就算是我师兄在,他也比不过我,不过你师父的医术还是可以的,赶明儿啊,去京都问他讨点酒喝也会会他,看看他的医术这些年有没有精进。”他盘算着说道。 “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沈玉舒有些好奇的问他可他的回答却让沈玉舒脑袋糊涂了不少。 “这里是雪谷,至于你嘛,我也是受人所托,否则我才不救人呢。”那老者看着沈玉舒,又在一旁慨叹道:“老天真是不公啊,偏偏这焕颜术让有些人面目狰狞,却又让有的人美貌无双。不过在我看来终究不是自己的脸,用着也不方便!” “什么意思?”沈玉舒问道。 他看了看沈玉舒,突然回身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找出一面铜镜给沈玉舒道:“你的伤疤我已经帮你掩盖起来了,容貌嘛,倒是跟原来的有些相似但是又似是而非。” 沈玉舒忙接过铜镜仔细观察,她的脸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是不论是皮肤还是容貌细细看又跟原来不太一样。乍一看不是她,可是细细瞧起来又有几分相似。 那老者见状,却笑了起来,道出缘由,那银针插在耳后怪难看的,所以他换了暗针,除非用内力逼,否则暗针留在体内不用独门方法是拔不出来的,从外面也看不出来,就像是她天生的面容一般。 沈玉舒有些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样?” “托付我的人告诉我,你原先的容貌害了你,所以让我尽量的在保有你原先的容貌的同时又让其他人看不出来,这样你便可安全了。” 沈玉舒哄着小朗道:“师叔,是谁托你?” “你倒是聪明,那你应该很清楚,不就是顾曦延那个臭小子,也亏他能放下京都的一大摊子事儿,亲自将你送到雪谷之中。”糟老头慨叹道。 “是他?”沈玉舒不禁回想起梅园中的那一幕,心下有些慌乱。 糟老头点了点头道:“他是你的情郎吧?” 沈玉舒望着有些困意的小朗,用力将小朗扶在自己怀中,“我已经嫁人了,丈夫是神武将军文灵轩。” “原来如此,我见他如此紧张你的安危,以为你是他的家眷。”糟老头道。 “可能是因为灵轩与他是好友,所以他才会救我。”沈玉舒掩饰道。 “唉,男女情爱最是折磨人,老夫也不懂。这几日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你还是和孩子好好呆在这里,等到外面有消息了,老夫再来告诉你。”说罢竟是起身要走。 “师叔,您不住在这里吗?”沈玉舒问道。 糟老头摇了摇头道:“这里是个小山村,我住在东头,这里我本来用来当药庐的,你且先住下吧。” 沈玉舒望着对方离去,心中却不知该如何自处,一面担忧着文灵轩的安危,一面对顾曦延的做法不理解。 她不禁望着怀里的小朗,只有这个孩子依然天真无邪的睡在自己怀里,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 沈玉舒不禁温柔叹息一声,亲了亲小朗的额头。 又是一年重阳,沈玉舒和小朗也跟当地的村民熟络起来,原来这里是常州南边的积越山脚下的山村,常年与外界没有什么联系,民风淳朴,颇有一股桃花源的味道。 沈玉舒想若是有一日能跟小朗和灵轩在这里安静的生活,应该是最幸福了。 如今小朗已近半岁,沈玉舒望着他的样子,心中不禁惆怅起来,小朗和顾曦延长的很像,尤其是眉宇之间的神态。小朗皱眉的神情几乎与顾曦延一模一样,沈玉舒不由叹道,终归是父子,有这样惊人相似的面貌。现在只是一个小孩子,可若是等小朗大了,只怕有许多秘密便无法再隐瞒。 文灵轩如今大难当前,她焦急万分却毫无对策,好几次想要打听外界的消息都是无果,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自己去一探究竟。她肯定,当日顾曦延将她囚禁在梅园肯定是有事情瞒着她。 这日,沈玉舒抱着小朗来到糟老头家里,见他正在研究草药,便上前道:“师叔如此好学,想必医术一定高于师父许多了。” 师叔见她至此,便夸赞自己,自得道:“那是自然,你师父如今醉心于功名,早把自己学过什么都忘了。” “师叔就不想去京都和我师叔切磋医术吗?”沈玉舒激道。 “丫头,我看你是想回京都了吧?”师叔了然道。 沈玉舒哄了哄在她怀中咿咿呀呀学说话的小朗继续道:“师叔聪明。倒不是舒儿想回去,只是想让师叔帮个忙。” “丫头,有话直说。” “小朗年幼,他与他父亲分离至今,已是音讯全无,可若带着孩子去找灵轩我又担心孩子跟着我受苦,所以想让师叔帮我将孩子送到京都我师父那里,天枢府自会照顾好孩子。” “原来是这样啊,可那小子并没有托我送孩子啊,这个……”糟老头有些犹豫道。 “师叔,我知道您最热心了,您就帮我这个忙吧,等我与灵轩相聚,班师回京一定好好谢谢师叔。”沈玉舒第一次试着撒娇,心里早已是恶寒一片。 糟老头停下手中的活思虑片刻,道:“好吧,老夫就把这小家伙带回京都去,顺便也去见见师兄。不过我可告诉你,丫头,你出了这里可不能告诉任何这里有个村庄,外面如今兵荒马乱,老夫可不想因为你们几个外人毁了积越山村的安宁。” “师叔你放心,舒儿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多谢师叔相助!”沈玉舒宽慰道。 三十一. 军中定情共此生 1 十一月的天,在北方已是寒冷之极。沈玉舒哈了哈有些冻僵的手指,从怀中取出一块冻得有些僵硬的馒头啃了一口,继续前行。 离洪州不远了,可还是打听不到任何消息,想是文灵轩下令而为,不准将军中之事散播。当日顾曦延问沈玉舒是不是爱上了文灵轩,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文灵轩给她的感觉永远都会温暖的平和无争的,跟他在一起总有一种踏实感,她太需要这样一种感觉让她自己情绪稳定下来,去过一个正常人过的生活。 临行前,糟老头给沈玉舒很多药丸,说这些药都是他新研制出的东西,若是一直留在这雪谷当中,也得不到用处,不如让她拿出去好好试试看看这些药究竟都是些什么功效。 沈玉舒在一一问过用途之后,便也欣然带在身上。但她还是问糟老头讨了一张假面敷于脸上,她的真容终究因当时太过任性拔出银针而无法恢复,可如今这幅尊荣又太多显眼,所以只好贴个假面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没想到沈玉舒临走前,糟老头竟然还将她一年多未见的云霜刀还给了她,还给了她一笔银钱,说顾曦延让她将刀留在身边防身用,而钱是沈母托将军府给她留的,是顾德对沈家的抚慰金。沈玉舒本不想拿,可是一想这一路诸多荆棘,还是有一件武器傍身比较好,而且这银两也是母亲给的,所以最终都收了下来。 碰巧的是,沈玉舒刚出了雪谷,就遇到了一队贩卖布匹去洪州的货商,一番交谈后便跟着他们一路向洪州进发。只是,他们行了三日却遇大雪封路,沈玉舒担心文灵轩,便不听商旅劝阻自己一人上了路。 她一人足足走了两日,只见平原丘陵大雪茫茫之中,山路旁炊烟袅袅显然一户人家,她心中兴奋便加快脚步像那户人家行去。直到近处才瞧清楚,竟是一家茶馆客栈。 门前摇晃着一个破旧的灯笼,沈玉舒忙抖了抖身上落下的大雪,跨进了茶馆。 茶馆之中除了店家和一个小二以外,只剩下坐在角落里的两个客人。 沈玉舒一进门,那两人便盯着她瞧了半天,她怕惹事压低了自己的帽檐不多理会,转身走到距离他们相对较远的方桌旁坐定。 刚坐下,店小二便殷情的上前道:“这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沈玉舒粗着嗓子低声道:“给我来碗面,外加一盘牛肉。还有给我十个馒头,路上带。”小二点头下去准备。 谁想面刚端上桌,沈玉舒筷子还没动,方才一直盯着她看的两个男子,便走上前来,一个坐在她对面,一个坐在了她旁边。 坐在她对面目光如炬身形矫健的男子,见沈玉舒盯着他,忽而一笑道:“小弟莫要见怪,我这个弟弟见你所拿刀的刀鞘如银光闪烁甚是好看,不知兄弟能否赏个脸借我们兄弟俩瞧上一瞧?” 沈玉舒见他礼貌有佳,不好推却,可是这云霜刀乃是她贴身的兵刃,出门在外她也深谙刀不离人,人不离刀的道理,所以只好歉意的抱拳道:“还望哥哥见谅,这兵刃我从不借与他人。” 身旁骨瘦如柴的男子,调侃道:“不就是把刀,还不能见人了,又不是个大姑娘还要遮遮掩掩的,老子偏要看,你能奈我何?”说着,竟是伸手要将桌上的刀拿起。 沈玉舒见状先他一步拿过刀,站起身质问道:“不愿意借,便要明抢吗?这是哪一路的江湖规矩?” 身形矫健的男子,此时也站起身道:“还望这位小兄弟见谅,我这弟弟是个急性子。”说着,转身望着恶狠狠盯着沈玉舒的男子道:“差不多得了,人家不愿意看就算了,我们还要赶路快些走吧。” 不料那名瘦弱男子听了这话,反而来了脾气,一把甩开他大哥的手道:“小爷我还从来没有遇过这种不识好歹的人,今日这刀小爷我还非看不可了!”话音刚落,便一脚将身下的长凳踢向沈玉舒。 沈玉舒见状抽刀一挥,一条长凳瞬时变成两半。随着长凳落地,沈玉舒回刀入鞘,用刀鞘指着那名瘦弱男子道:“我看你们根本是故意寻事!” 瘦弱男子不顾他大哥劝阻,吼道:“故意又如何,我见你是个小白脸儿,放下刀我便放你走,否则别怪大爷我不客气!” 沈玉舒一听笑道:“哟,方才还是小爷,如今便是大爷了,这辈分升的真快,你可把你大哥放在哪里?” 那人一听,挥拳打来,道:“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小白脸,看本大爷今天怎么收拾你!”沈玉舒见他挥拳而来,便用刀鞘上前抵挡,一刀将他的手掌击落。 只听他的手掌咔嚓一声竟是骨折,沈玉舒这一下愣在了当场,没想这家伙这么不经打。沈玉舒正反应间,那身形矫健的男子上前一把抱住兀自在地上痛的大叫的男子,指着沈玉舒道:“这位兄弟,我兄弟只不过想看看你的刀,你何故下此狠手?” 沈玉舒歉意道:“他要打我难道我还不能回击了,再者说谁能想到你这兄弟这么不经打。”沈玉舒见他目光不善,便转身从桌上拿起小二准备好的干粮,就想上路。 不想刚走到门口,那男子上前拦住沈玉舒去路道:“伤了我兄弟,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沈玉舒见他如此,不耐烦道:“你们挑的事,如今还赖上我了,那你说你想如何?” 他见沈玉舒问询,想了想道:“我兄弟想看你的刀,如今为了这刀伤成这样,你就让他看一眼,了了他这一桩心事我就放你走。” 沈玉舒听罢不由来气,你说看就看,那我成什么人了,于是抱拳道:“这位大哥,小弟方才已经说过了,这刀我从不给外人看。不过我略懂医术,不如我给他接上他的断骨,这事就这么了了如何?” 他们正商量着,只听一旁那瘦弱男子吼道:“大哥,我看这小白脸来路不正,只不过一把刀为何这般不能让我们见!”他大哥一听,眼中闪现出怀疑的神色,沈玉舒见状提起警觉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不想他果真欺上前来,道:“小兄弟得罪了,今日这刀我们兄弟二人还非看不可,如今永州被攻,洪州岌岌可危,我兄弟二人可不能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沈玉舒听他如此说,便知今日之事没个了结,他们兄弟二人是不会放她走,只好挥刀又跟此人打斗起来。不想此人武功不弱,与她斗了进五十个回合,却不分胜负。 沈玉舒见状擦了一把额间的汗,心下想,这人武功若是放在战场上,可谓是难得一见的将才。于是趁着这个空档问道:“这么好的武功,不放在驱逐西柔人的战场上,而是用在对付我这个小人身上,真是可惜了。” 那男子似对沈玉舒也有这般感慨,张口刚想说话,不料旁边观战的瘦子走上前道:“知道自己是小人就好。” 沈玉舒听罢,转身对他笑道:“在下也从未承认过自己是君子啊,更可况君子与小人本就在一念之间,像你这种不经过别人允许,就要强行拿走别人事物的人,不是小人又是什么?” 那瘦子闻之用那只还能动的手,指着沈玉舒道:“大哥,给我收拾这个小白脸!”这话刚落音,不想茶馆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寒风骤然而至顺着大门吹进了本来异常暖和的茶馆,不由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只见厚重门帘被一柄官刀撩起,随之走进来一个年纪约四十来岁,穿着军服的男子,他面色憔悴,目光扫视了一圈因打斗而毁掉的店铺,忽而又将视线转向他们三人,怒道:“谁干的?” 不想沈玉舒身旁的两人见状齐齐指向她,沈玉舒心中叫苦不迭。只见那人走到沈玉舒身前,盯着她看了许久,道:“大敌当前,你们这些成年男子,不去保卫国家竟在这里互殴?” 沈玉舒刚想说话,身旁那个瘦弱的男子道:“回这位爷话,这个小白脸来路不明,手中一把长刀说什么也不让我们瞧,为此还打断了我的手,依小人推断,此人怕是西柔奸细专为刺探我军军情而来。” 他说的头头是道,沈玉舒听得心中冷汗涔涔,不想此时另一旁的健硕男子打断瘦子的话道:“回将军,我兄弟只是一时猜测罢了,我与他二人本是常州府的衙役,此次专为参军而来。”说着从怀中拿出名帖递上。 那将军接过名帖看了半天才道:“既然如此,你们这就随我回军营。至于你嘛……”他上前一步,细细观察一番后,道:“来人,此人身份不明给我带回军营严加审问,若是没有事,就给我在军营里好好效力,省的这些人成天在外惹是生非!” 随着他话音刚落,沈玉舒身前便多了两个士兵的身影,二话不说就将她绑了,而后拉出茶馆拴在马上一路拖到了他们所谓的大营。就在出茶馆的一瞬间,沈玉舒还听到了茶馆老板的哭喊声,不为别的,只为那些他们因为打架而损毁的桌椅板凳。 健硕男子听罢,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交到老板手中,随后跟着部队一同来了军营。 进入兵营后沈玉舒才得知,这是文若雨所统领的军队,由于神武军死伤惨重,征兵的通告已经发往全国各地。文若雨则是领命在靠近洪州的一个县郊安营扎寨,训练新兵。 抓沈玉舒回来的将军本欲将沈玉舒好好审问一番,不想当日与沈玉舒打架的健硕男子却替她求了情。那将军见他如此肯定,虽然怀疑却也只好将她放了。可是沈玉舒却被安了一个嫌疑人的角色,留在了军营之中,成了一个小兵,处处受人监视。 在军营的这几日,沈玉舒见每个人都愁容惨淡,便不好询问什么,可心中挂念文灵轩,便想乘人不备偷偷跑出大营,却被那个瘦子发现抓回来禀告上级,将她又一顿痛打。 直到最后那个跟着她一同入军营的健硕男子替她求情,她才得以躲过那能打死人的鞭刑,成为了一个专攻后勤的小兵。而她也不敢再轻易奔逃,她这条命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折腾了。 沈玉舒在这大营里随着新兵操练了三月之久,一直到来年惠元三年一月初,文若雨的身影才出现在了他本该出现的新兵营中,命他们即刻拔营前往前线支援。 走在路上身旁的郭启也就是那个与沈玉舒一直对着干,还时不时跟踪她,见她逃跑就去打小报告的瘦子,一直在絮絮叨叨着神武大营的不是,“原先还以为神武大营何等伟岸,却不想这个文将军却是个喜怒无常的家伙,你说我们这些才刚熟悉军营的人哪有能耐上战场啊。真是搞不懂这些将军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一旁的李云也就是那个曾经帮沈玉舒在袁本将军面前,洗去嫌疑的健硕男子,捣了捣他的胳膊道:“小声点儿,要是让文将军听到了,还不要了你的脑袋。沈冰,你别一个人走在那里不说话啊,如今你咋不跑了?” “你以为我不想跑啊,我是去永州投奔亲戚,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你俩,之后又让袁副将抓了来,你也知道我跑了几次都没跑成,还被郭启告了黑状,挨了那么多鞭子。我也不敢在跑了,就只能在这里混日子。不过能上战场杀敌卫国,我也是很乐意的。”沈玉舒笑着答道。 郭启一听,在旁不咸不淡的说道:“我那不是黑状是白状,谁让你跑来着。” 沈玉舒一听,挥拳轻轻打了他当日被她打断的右手腕,他见状猛地将手缩进袖管里警惕的盯着她,沈玉舒便得意道:“别忘了当日是谁大人不记小人过,帮你接的骨!” 郭启一听,一时语噎不再说话。 当日进到军营洗去嫌疑后,沈玉舒便住进了新兵营帐,只是那床铺是大通铺,沈玉舒扫了一圈将视线放在了最边上的那张床铺上,不想这靠边的床铺竟然是李云与郭启二人的,而最边上的那张床铺上睡的却是郭启。 沈玉舒想了半天不知该怎么跟他说,不想却见他怒气冲冲的回到了营帐内,大骂军医是个庸医治不好他的手。他正骂着见到沈玉舒,上前就要给她几拳,沈玉舒见状连忙抓住机会,跟他说自己能治好他的手,但是他要把床铺跟她换一换。 他将信将疑的不肯,一旁的李云却说,如今在军营里出也出不去,不如就试试看。不想沈玉舒还真的将郭启的手腕治好了,他倒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当下就将床铺跟她换了。 可是本想着他能不再跟她作对,不想他却是自那以后乐此不疲的一直给她找麻烦告状,害的她没少挨鞭子,她更是后悔怎么就治好他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李云笑着看沈玉舒道:“沈冰啊,不是我说你,这当兵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你若想混日子搞不好哪天就去见阎罗了。” 周围的士兵听李云这般说,都笑了起来。 三十一. 军中定情共此生 2 大兵行至距离神武大营五里的地方安营扎寨,而文若雨则是领着众干将令去了神武大营向文灵轩汇报,听说秦王目前也在军营之中。 沈玉舒见大家都安顿好,几个将军又不在军中,便趁机又溜了出来,却不想被刚洗澡回来的李云撞了个满怀,李云兴冲冲的看着沈玉舒道:“沈兄弟莫不是又要溜?我劝你还是好好在大营呆着吧,你若再逃,军营里只当逃兵论处,不单单你要被杀,连你的家人都放不过!” 沈玉舒堆了一脸笑看着李云道:“李大哥,你就让我出去吧,我不是逃跑,只是想去大营逛逛,看看真正的神武大营是个什么模样,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来过军营。” “什么?你想去……不成不成你这样是有违军纪,要按军法算。”李云说着便要拉她回营。 沈玉舒见此情形忙使了个回旋踢将他踢翻在地道:“来都来了,去看看都不成吗。李大哥若不去,小弟自己去去便回。”说罢,也不顾地上愣神的李云,便一头扎进了密林之中向着神武大营的方向去了。 树林如今已是枯萎,杂草枯黄,等沈玉舒到神武大营边上时已是傍晚,本来急切的要见到文灵轩的心情在此时却是犹豫了起来。 沈玉舒撕掉敷在脸上的假面,心想如今这幅容貌,他又能认出她是谁吗,别的不说难道他也不会怀疑她是鹰哲派来的探子? 正在犹豫之中却不料,身后有两人说话声渐行渐近,沈玉舒赶忙将自己藏在枯草之中,便听见说话之人人声已近。 “文若雨那个有勇无谋的家伙,老子随便激了他几句,他就去找他八叔告状了,真是个草包驴蛋,你说老将军怎么会有这么个儿子!” 另一人接话道:“可不是吗,你看他那张脸,只听得那么几句就气的跟猴屁股似的,我看啊有他小叔受的喽。” “哈哈哈,文家出了这么个草包,就算他小叔再神勇,也怕是要让他给拖垮了,我看这一仗啊,又会像半年前那样喽,不过还好有秦王在,估计不会被打的那么惨。” “得了吧,秦王还不就是一个瘫子,能有多大能耐。不过话说回来,你说这大冷的天文若雨会带他小叔去哪儿?” “还能去哪,不就是湖边么,那里宽敞,打起架来也展得开不是。” “哈,你老哥闯下这祸,若是让秦王知道了,还不扒了你的皮,军法处置!” “老弟放心,你也太小看我了……走走走,我让下人从京都给运来了一车高粱红,全是十年以上的窖藏,去我营帐喝酒去!”说着便行向新兵营的方向。 沈玉舒从树丛里直起身,方才说话的一个是袁本,另一个却不知是谁。 这个袁本大敌当前竟然敢私自命人从京都拉来整车的酒!若是文灵轩他们知道了,真不知道这两人如何收场,军营之中竟然敢饮酒作乐,真是不把国家的安危放在心上。 沈玉舒回想起方才他们说的情形,心中有些纳闷,湖,哪里有湖? 沈玉舒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他们所说的湖在哪里,直到太阳完全落下才隐隐的从月光里看到湖面的倒影。可她也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湖水清澈如镜,沈玉舒如今却没心思欣赏这柔美的湖光,满脑子都是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原来这神武大营不服文灵轩的大有人在,竟然还挑拨文若雨来和他叔叔单挑。 沈玉舒正想着,耳边不出所料的传来了刀剑相撞的声音,她忙循声望去,只见两个矫健的身影早已扭打在了一起,直到一个人不堪重负倒在地上。 沈玉舒轻声缓步前移,便听到文若雨的声音传入耳中,“当初是你抢了我爹的将军之位还逼死了他,如今你还要杀了我不成,文灵轩你好狠的心!” “多说无益,如今战事在即,你却听信他人之言来寻衅滋事,你眼里还有国家安危吗?!”文灵轩语气虽怒,却颇有将相之风。 “我眼里没有,你有!你把我爹的将军之位还给我!”沈玉舒一听真想上去抽文若雨两耳光,怎么会有这么冥顽不灵的人,可是想想自己以前,也不就是这样不听劝,所以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我可以给你,但不是还更不是现在。等你有了可以统领全军能力之时,我自会向皇上请命将神武将军一职赐给你。”文灵轩冷声道。 “你当真?”文若雨问道,言语中已经有了激动之情。 “当真,只是你要拿出你的战绩来让众人诚服才可以,否则就算我愿意给你,只怕也会有人不服。”文灵轩道。 “你说话算话,一言为定!”文若雨道,像是生怕文灵轩回反悔一般。 “一言为定!”文灵轩硬气道。言罢,文若雨才从地上爬起,掸了掸身上的土自行去了。 而文灵轩却一个踉跄半跪在了地上,沈玉舒刚想上前,谁知脚下一滑,径直跌进了湖里。她所站之处本就比文灵轩他们所在的湖边高出一人多,又是在这样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跌落,湖水刺骨的冰,她刚扑腾着游了两下呛了几口水,腿脚便开始抽筋疼痛不已。使出力气慌忙浮出水面喊了一声救命,便又淹在水中。 蚀骨的冰冷和窒息感瞬间袭来,让她逐渐的失去意识。就在此时突然感觉身子一轻竟是被人救了起来,她赶忙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咳嗽着吐出几口水来,抬眼一瞧竟是文灵轩。 沈玉舒高兴的刚想对他说话,他却被她怪异的表情给吓住了,将沈玉舒反手扣住按在水中喝问道:“你是谁哪个营的小兵,深夜至此意欲何为?” “我……”沈玉舒心中慌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她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正在此时,他的手忽然抚上了她的脸颊,从她耳下一寸处将她方才为了避嫌又贴在脸上的假面撕了下来。 他拿着手中的假面,扔到一旁的湖水中,掐住沈玉舒的脖子道:“你到底是何人?竟敢假扮陈国士兵?” “我,是我,舒儿……”沈玉舒想她的声音他应该听的出。 “舒儿?看来你还是做了点功课啊,不过你觉得的你拿一个死人来当借口,会不会残忍了一点?!”说罢他竟是又用了一分力。 “灵轩,真的是我。我没死,顾曦延他用焕颜术给我换了面容,真的是我。”沈玉舒窒息的结巴着说道。 呼吸越来越不顺畅,沈玉舒只能拼命的解释这几句,直到他真的放开了自己。而她却因突然失去重心再加之呼吸不畅,脑袋里早已是晕厥一片,跌倒在水里便爬不起来。 就在此时文灵轩猛然将她捞出水面,细细观察狞笑了一声,“我听闻焕颜术中耳后要有半寸银针稳固,你却没有,你叫我如何信你!” “咳咳咳,有人为我插入了暗针,在外面根本看不出来。你若不信,你可以摸摸我的耳廓下四周是不是有些鼓起的小包,暗针就在小包之下。”沈玉舒喘着粗气虚弱的回答道。 文灵轩将信将疑的伸手摸了片刻,心中欣喜,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道:“舒儿,真的是你吗?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我以为……”文灵轩激动的再说不出话来。 死?为什么他会认为她已经死了?可是如今这个场面不容她多做解释,“将军,我们能先上岸吗?我冷。”沈玉舒打着哆嗦说道。 文灵轩闻言突然将她横抱起来,提气运功,用轻功将她直接带回了神武大营他的营帐之中。神武大营巡逻的官兵都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他们的将军大冬天的抱着一个湿身的小兵进了将军营帐,暗自思忖这将军唱的是哪出。 沈玉舒不敢多看周围的士兵,不仅因为怕他们瞧见自己的容貌,更是因为自己的脸已经红了起来,脖子也跟着烧了起来。 神武将军营帐之中用一扇屏风隔开,前面是神武营讨论军事的地方,后面则是文灵轩的休息之所。 “舒儿,这是我的衣物,你莫嫌弃先换着,我去去就来。”说罢,文灵轩将衣物放在榻边,便急匆匆的起身向外行去。待沈玉舒打着冷战脱下湿透的兵服时,外间便传来文灵轩的声音,“二位将军好兴致,有闲情关心在下的家务事,不如来关心关心如何让文少将建功立业的好。” “末将不明白将军此言何意?”沈玉舒听出这就是方才在树丛间说话的另一人,赶忙穿好衣物,偷偷从屏风的缝隙中向外望去。看到的却是文灵轩宽大的背影,沈玉舒有些颓丧,却也不再多看,只是静听。 “刘副将也是我大哥手下的老人了,为何独独到我这里我见到的不是刘将军的骁勇之势而是妇人长舌?刘将军若有那闲情逸致去讨论本将的家务事,不如去秦王帐里讨论讨论用兵之策。本将已经提醒过你多次,你却还是一意孤行!”文灵轩语气中有一种不怒自威的震慑力。 “文灵轩我告诉你,我是辅佐了你大哥,可不代表我还要辅佐你!你敢这么跟我说话,老子还不伺候你了,老子今日就脱了这身军服,你爱如何便如何!” “刘将军言重了,将军只不过是气急才会质问几句,大战在即,刘将军切不可意气用事。”一旁有人忽然插话道。 “怎么两位将军这么有兴致,这么晚了,还要在神武将军这里商议军事吗?”顾曦延的声音突然传来,让沈玉舒浑身又打了个冷颤。 几个人都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便听见文灵轩的声音道:“这么晚,打扰王爷休息,是末将的过失。” “将军言重了,今日之事本王已知晓。刘将军,你这张嘴巴本王早有听闻,只是今时今日你如此做法实是在动摇军心。”顾曦延不紧不慢的说道。 “殿下。”刘将军有些气不过 “好了,今日之事本王不予追究,但若是本王再听到这样挑拨离间动摇军心的话,刘将军,你该是知道本王是怎么处置这一类人的。”顾曦延冷冷的说道。 “属下,明白。”那刘将军气不过,却也不好再发作。 “很好,天色已晚明日还有要事,都回去睡吧。”顾曦延打圆场道。 “是!” 文灵轩不再说话,沈玉舒只听见几个人把还在骂骂咧咧的刘将军劝出大营。军帐中突然间安静异常。 文灵轩见刘将军出了营帐,轻轻砸了一拳面前桌案,“我文家世代忠良,却不想今次跌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大哥的副将都不服我,更何况若雨?” 顾曦延轻轻道:“每个人总得有时间让他变得成熟,当日神武将军之位,是随了你大哥的心愿传给你,至于其他,你不用多想。当前要紧的,是探查出鹰哲的主力部队到底在哪里。” 文灵轩道:“是,末将知道了。” 又是一阵沉默后,顾曦延突然开口道:“方才有人说,你抱了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兵进了营帐,现下人在哪里?” 文灵轩忙解释,“哦,那个小兵冻伤了,我见他可怜给他了一些药便让他离开。” “既如此,本王也不打扰你休息了。”顾曦延说罢便推着轮椅出了营帐。 沈玉舒听顾曦延出了营帐,叹了口气从屏风后转出道:“灵轩,你别心急,有人不服气咱们才有动力让他们服气。” “我就指望他能早日建功立业,我便可以早点将这将军之位还给若雨,以服众人。”文灵轩又将沈玉舒拉回屏风后,坐在床榻上说道。 沈玉舒见他情绪低落,便不再询问他为何只知她死不知她活的消息,岔开话提道:“你的衣服也湿了,不要去换换么?这么冷的天,别得了风寒就不好了。” 沈玉舒见他沉思,便也不等他说直接将他的铠甲一一卸了下来,这盔甲沈玉舒当日一时兴起还穿过,沉重异常,他却穿着能健步如飞。果真性别区别造就的力量悬殊,在细枝末节上就能显现出来。 直到将他胸前的护甲铜镜脱下来时,沈玉舒才发现他右胸上殷红一片,忙解开上衣查看。 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含情脉脉的望着她道:“舒儿,你可知当我听到你死于秦王之手时,我的有多痛心。我恨不得当下便赶回京都质问他为何杀了你,我更不信他能下得了狠心将你杀了。我不相信你就这么死了,直到我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是秦王亲手掐死了你,我才相信了几分。 可我当时赶回京都,却寻不到你的尸体,甚至小朗也没了踪迹,军情紧急我便又只能赶回军中,并找寻你尸体的是事情交给一直在暗处的黄叔。后来黄叔说,你的尸首被秦王送回了天枢府,颜先生亲自葬了你,而小朗也偷偷被送回了天枢府,我才慢慢肯接受你死去的事实,却不想你如今却好端端的又站到了我面前,我真是欢喜!” 沈玉舒微微笑着心下了然,原来当时竟是这样,她没有再说其他只是柔声安慰道:“顾曦延封住了我周身的穴道做假死状骗过了皇上,他命人为我换了容颜将我囚禁在梅园之中,不让我出来。直到后来我对他说了一切,他才肯放了我……” 沈玉舒将自己所经历的全部都说了出来,顿时心中轻松不少。 文灵轩轻轻搂着她,鼻尖蹭着她的脖颈道:“舒儿,那我们是不是也该感谢他救了你一命。” 沈玉舒轻推了文灵轩一下,道:“灵轩,我们不提他了好吗?” 文灵轩听罢,搂她搂的更紧道:“好,我们不提他,只要有你在身边就好,只是可怜了小朗。” 沈玉舒环住文灵轩的腰,贪婪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别担心,小朗在我娘那里,天枢府的人一定会给他最好的照顾,等这次战役结束了,我们就回去接他。” 文灵轩听罢才安心的出了一口气,“舒儿,等这场仗结束了,我们回京都,我要风风光光的把你娶进门,给你一个名分。” 沈玉舒听着他这样说,心中欢喜的点头,悬了很久的心在一瞬间放了下来,困意也在此时席卷而来,不知不觉间竟是迷迷糊糊睡在了文灵轩的怀里。 那日之后,沈玉舒便以沈冰的身份留在文灵轩身边做了个看守将军营的小兵。沈玉舒本想回到新兵营去,可是文灵轩却说什么都不让她走,说是怕她身份曝光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留在他身边,便没人再敢说什么。 沈玉舒见他目光闪烁,心中一软便留了下来。 那日袁本来商议军事,不曾想当日正是沈玉舒伺候在文灵轩身边与她打了个照面。沈玉舒装作若无其事的站在神武将军面前,端着厨子做好的饭菜为文灵轩布着菜。 袁本却突然道:“我说这几日沈冰这小子,跑到哪里去了,却不想来了将军的大营,我还以为这家伙又跑到永州找亲戚去了,让我一顿好找!” 沈玉舒闻言手中一滞,文灵轩却满面笑容的望了望沈玉舒,对着袁本说道:“那日在湖边,我听见有人喊救命,没想救起来却是这么个小兵。他说他是袁将军手下,本将便想将他送回去,却不想他却说要去永州城寻亲戚不想当兵,还求我放了他。我有些气也有些好笑便把他抓回来,给我做个看门的守卫。我看他还敢不敢再跑,把军队当儿戏,我当然要好好治治他,你说呢袁将军?” 袁本皮笑肉不笑的哼哼了两声不再说话。 其实自那日入夜文灵轩将沈玉舒抱回大营,军营里已经盛传神武将军其实有断袖之癖,原来是秦王如今又看上了一个小兵,大家一副了然的表情瞧着沈玉舒却让她无奈之极。她委屈的将此事告诉文灵轩,他却笑着道,军中没有什么可消遣的东西,就让他们拿这个去消遣一下寂寞好了。 听到文灵轩这样说,沈玉舒也只能有苦自己咽。 三十一. 军中定情共此生 3 这几日开始刮起暴风雪,很多将士都多多少少有冻伤的症状,文灵轩见此情形忧心不已,沈玉舒便与军中医官一同研制药方抑制冻伤和风寒的蔓延。更让人揪心的是,在暴风雪过后没几天,鹰哲的骑兵又开始在洪州边境滋扰。 文灵轩为此几日都未合眼,沈玉舒也是跟着军医研究了很多药方,才逐渐控制住了军中蔓延的风寒。 沈玉舒擦了擦因为忙碌而渗出的汗水,想着这几日都没有好好洗个澡,便偷偷拿了换洗的衣物去了湖边。时至春寒料峭,冰冷的湖水让她混沌的大脑逐渐开明。 沈玉舒用手做碗,舀了水浇在脸上,却突然听到生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今日洗脸并没有敷面具,此时生怕有人来查,于是猛的潜进水里屏住呼吸,顿时冻的她牙关打颤手脚麻木,赶忙运用内功护住周身。 只听见水面上有个男人的声音道:“奇怪,刚才明明看见有个人,怎么眨眼功夫就没了?”沈玉舒细细辨认,便知是李云的声音。 “老哥,你是看错了吧,这里离兵营这么近,周围又没有村落,怎么可能有女人?”一旁说话的是郭启。 “不可能,绝对是一个女子!”李云的辨识能力和判断力,在新兵营中是一绝,没有他辨识不了的东西。 既然他这么肯定,一旁的郭启也来了兴致道:“若真是有个小娘子,便唤她出来供我俩调笑几句解解闷儿也成啊。大哥,你瞧这湖水这么清,干脆洗把脸洗个澡,总好过在兵营里连澡都洗不了。” “也是,走,湖水虽然凉,洗把脸也不碍事。不过我可警告你,调戏妇女按军法是要杖毙的,你小子可别乱来。”李云说着便开始和郭启往沈玉舒这里的湖边走来。 沈玉舒心中说不出的惊慌,只能慢慢在水中向别的方向游去,潜水了没多远只听身后一人大喝道:“什么人!”说罢一阵疾风劲扫向她背后袭来。 沈玉舒避无可避只能浮出水面回身迎上一掌。 李云的功夫与沈玉舒差不多,而且沈玉舒又是猛然起身回头,他一惊之下手下一软,倒让沈玉舒得了先机,点了他一处穴道,沈玉舒望着一脸惊异的李云笑了笑,向岸边游去。 还在岸上不明所以的郭启因为李云挡住了视线,并没有看到李云身后的沈玉舒,还在一旁问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站在湖里不冻啊?” 沈玉舒心里暗笑,你的大哥这会儿若是能说出话来,我这点穴功夫就白练这么多年了。沈玉舒游上岸,见四处无人,慌忙贴上假面,湿漉漉的回了大营,却没想在将军营外又遇见了袁本。 沈玉舒顿时觉得今日肯定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竟是让她把什么人都遇上了。那袁本望着沈玉舒看了又看,却摸着胡子笑了起来道:“沈老弟可真是会攀高枝啊。” “属下不明白将军的意思。”沈玉舒对他抱拳躬身道。 “什么意思?你不是天天想回永州城见亲戚吗,怎么这会儿却不着急了呢!”袁本调笑道,言语中颇有不满。 “回禀将军,当日神武将军已经解释过了,属下只是奉命行事!”沈玉舒恭敬的答道。 这个袁本,当日在军营之中对他们这些新兵便是百般刁难,更是因为沈玉舒身份不明挨了他好多鞭子。更不用说训练了,还记得当日他因郭启训练时腿脚不利,便挨了他军棍,沈玉舒见他出手狠辣,上前阻拦,他却连着她一块儿打了十军棍,疼得她几日都下不来床,还得偷偷找没人的地方上药。如今听他这样说,沈玉舒确实是有些气愤。 “袁将军,今日来了怎么不进帐反倒在帐外与我的侍卫交谈起来了,莫不是袁将军想把他要回去?”文灵轩缓缓走出帐。 袁本一见文灵轩忙上前陪笑道:“将军莫误会,属下只是与旧部交谈几句,还望将军见谅。” 沈玉舒赶忙走到文灵轩身前抱拳,“参见将军” “本将让你准备的药物准备的如何?怎么还有闲工夫在这里聊天,目无军纪,难不成想挨军棍了!”文灵轩这话听着颇有一种指桑骂槐的意思。 “启禀将军,药材已经准备妥当,属下刚回大营便被袁将军叫住,说是属下来将军这里伺候是攀高枝云云,正说着不料将军您就出来了。”既然你袁本当初那样对他们这些新兵,她也就不客气了反正她不是什么君子,当小人告状也无所谓,文灵轩在这里,他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你!”袁本怒指着沈玉舒,沈玉舒见他眉毛上挑心里真是乐开花儿了。“袁将军,风寒当前,你还是先去看看将士们的风寒控制的如何了。”文灵轩打断了袁本的怒气。 袁本听罢愤愤不平的走开,临了还不忘深深的望沈玉舒几眼,沈玉舒朝他笑了笑一副你奈我和的模样,他更是气的胡子都吹了起来,只是碍于文灵轩又不好发作,只能甩了甩袖跑走开了。 沈玉舒跟着文灵轩进了营帐,“你去哪儿了?怎么这样湿着就回来了,那几个医官都说没见到你人。”文灵轩语气柔和,很难把他同刚才的那个颇有气势的神武将军联系在一起。 沈玉舒解释道:“我去洗澡了啊,这大营里全都是男人,难不成你也让我像男人一样不洗澡吗?” “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不过这几日你还是少一个人走动。探子来报,鹰哲派出一小路铁骑查探我军境况,我怕万一你遇到了就麻烦了。”文灵轩有些担忧道。 沈玉舒心下歉然,她不是不知道,如今军情越来越紧急,战事一触即发。 于是她忙安慰着文灵轩,“我知道了,这几日我不出兵营了,就留在这里照看那些生病的将士。你也别担心啦,把心思都放在如何抗敌上吧。” “这就好,你快去将湿衣服换了,这样的天要是你也得了风寒就不好了。”他催促道。 沈玉舒冲文灵轩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屏风后。 不料就在她刚将干净衣物换上时,却听前面传来顾曦延的声音道:“本王要跟将军私聊,你们暂且退下。” 只听随行的士兵退出了营帐,营帐里瞬时安静了下来,只余火盆中的木炭在哔哔啵啵作响。沈玉舒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人皮面具已被头发上的水珠浸湿,她此刻不能再做伪装。 若是此时被顾曦延得知她在这里,不知道又会生出多少事来,经过梅园中的那一次,沈玉舒才明白顾曦延对情爱的理解近乎霸道决绝,眼里更对此容不得一点沙子,所以能不跟他有牵连,便不跟他有牵连,就是在军中,只要见到他的地方她都绕道走,生怕他瞧出自己是谁。 虽然说她能来这里,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放手,可不知为何,如今她确实是怕见到他。 “灵轩,听闻你身边的侍卫沈冰医术高明,才来了一个月就将全军的冻伤和风寒都控制住了。”沈玉舒听不出顾曦延语气里的意思。 只听文灵轩道:“是啊,没想这么个小兵居然还有两下子。” “如今还要瞒我!”这一下沈玉舒听出了顾曦延的怒气。 “末将不明白,秦王殿下什么意思。”文灵轩掩饰道。 “女子不得进入军营,军中不得私藏女子,违令者军棍五十,鞭刑四十,每一项都是要命的惩罚,你不会不明白。”顾曦延说罢,突然起身向屏风后走来。 文灵轩一时没有拦住,就见沈玉舒被顾曦延提溜到了自己面前。 “我早该知道,你会藏在这里!”顾曦延恨道。 沈玉舒抬头望着顾曦延道:“既然王爷知道,那么就请王爷将我按军法处置即可,不关文将军的事!” “你说的轻巧,人是在他神武将军的帐中发现的,你以为他会脱了干系?”顾曦延反问道。 “这倒奇怪了,发现我的人是王爷,只要王爷不说,不就什么事情都没了。所以还请王爷仁慈,放过灵轩,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沈玉舒正色望着顾曦延,只让他眉头渐渐地拧在了一起。 “舒儿,你无须这样!”文灵轩拉着沈玉舒的手,看着一旁同样拉着沈玉舒的顾曦延。 顾曦延目光向下,看着他们拉着的手,眼神一冷松开了沈玉舒的手坐回轮椅上,望着他们道:“这件事情,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灵轩看好她,若是她惹出什么麻烦为你是问。” 灵轩忙抱拳道:“是,臣遵命!” 顾曦延又望了望沈玉舒道:“你一个女子,住在男子帐中终归不妥,明日本王命人给你找个地方住。” 沈玉舒忙谢道:“多谢王爷。” 顾曦延神色难明的看了他们许久,最终一言不发转身推着轮椅出了营帐。 沈玉舒和文灵轩长出了一口气,两个做贼心虚的人此刻像是被先生捉住了痛处,只能按照对方吩咐完成作业。 第二日一大早,沈玉舒便来到顾曦延让她住的地方。倒是个好地方,粮库背后的一个小营帐,平常是看守粮库的士兵们轮休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她的私人住处,能在军营中同众位将军一样有个独处的营帐,沈玉舒只怕是第一人了。 也不知顾曦延用了什么样的借口,给了她这样的殊荣,只怕这军营里也要传遍了。 沈玉舒望着眼前的营帐,叹了口气,终归还是给文灵轩添了麻烦,也终究逃不过他。 两军交战的日子在一个爽朗的午后,鹰哲的勇武沈玉舒早就有所耳闻,如今看来他的目的只怕不只是攻入陈国这么简单。 文灵轩望着前方鹰哲的部队,不由一阵冷笑,“一群蛮夷,怎为我所惧怕,将士们听令,若取西柔汗王首级者,赏金千万封万户侯!” “胜,胜,胜!”陈国兵士用长刀拍着盾牌强有力的喊着。 鹰哲率兵十万,夺得永州之后,滋扰洪州多时。前几日顾曦延和文灵轩才确定了鹰哲真正的主力军,便马不停蹄的开始围剿。这一仗文灵轩铁定是要分出胜负,更是要让鹰哲退出陈国边境。 只是寡不敌众,陈国军加上新兵营一万兵力才仅有六万,这一仗根本无法战胜,再加上地势是平缓的平原地带,鹰哲更是利用地形如虎添翼。 沈玉舒并没有陪同文灵轩上战场,而是留在军营之中照料那些生病受伤的士兵。 沈玉舒望着眼前这个胳膊被砍去半截的士兵,心下不忍,但还是镇定的给他换了药重新将断臂包扎。包扎完毕后,她一边收拾药物一边想着,师叔给的这些药基本上都是医治皮外伤跟刀伤的药,似乎他已料到如今这幅局面一样,转念又一想,也不知如今文灵轩他们前线战况如何。 就连顾曦延都跟着上了战场,也不知道有多大的胜算。 她正兀自想着,身后突然有人说话道:“沈侍卫,这里有个药方有劳你看一下,其他的人,我信不过。” 沈玉舒一听慌忙转身,眼前浮现出许久未见的一张脸。荣楠憔悴的盯着她,她对他笑了一下接过他手中的药方,查看了一下问道:“这方子是我……是谁开的?”沈玉舒差点脱口而出“师父”二字。 荣楠哂笑,“谁开的,沈侍卫难道不清楚?” 沈玉舒见他识破自己的身份,尴尬的挑眉,“我们换个地方说。” 荣楠见她如此,便依着她来到粮库背后她所住的营帐里,这里相对安全一些,说话也不会被人听见。 沈玉舒此时才歉然道:“荣大哥,没想你竟然也会在这里。” 荣楠微笑着扫视了一圈沈玉舒的帐篷,“军力薄弱,我随神机营一同前来支援罢了。前几日听王爷说你在这里,我还有些不信,如今真是见到你了。” 沈玉舒无奈的笑道:“不管怎样,我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你说是吗?” 荣楠无奈笑着摇头道:“这辈子,只怕是难了。这方子到底如何?” 沈玉舒见他把话题扯回来,便将方子上一些药材的分量指给他看,“师父所开的方子没错,只不过这药方上的药,剂量有些重,如果是用来抑制体内的蛊毒的话这个方子立时就能见效。如果只是一般的毒性,只怕得把药量稍微改改。” 荣楠皱眉道:“怎么改?” 沈玉舒见他神色有异,便提笔拿出一张纸重新写了方子给他道:“如果中毒不是很严重,就用这个方子吧。师父的那个方子虽然好,但是对患者本身伤害也很大,用的久了无异于毒药。” 荣楠接过方子,仔细瞧了瞧收进怀中,才对沈玉舒说道:“你就不想知道,这方子是你师父给谁开的?” 沈玉舒听他这般说,心中来气故意道:“不想知道。” 荣楠听罢,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情我其实想问你很久了。” 沈玉舒见他没有走的意思,便也顺着他的话道:“你问吧。” 荣楠思虑片刻道:“王爷对你的心意你既已知晓,为何还要留在文将军身边?据我所知你不是对王爷没有情谊。” 沈玉舒更加生气道:“这似乎不关荣大哥的事情吧,莫不是你家王爷让你来问我的?” 荣楠闻言忙道:“是我自己。你可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年,王爷怎么过来的。” 沈玉舒转身走向门边道:“他如何过来,我没兴趣知道,荣大哥,你若是一直同我谈论你家王爷如何如何,我便要送客了。” 荣楠长出一口气道:“王爷当日写与你的信件,你为何只字不回?” 沈玉舒诧异她从未收到过顾曦延的任何信件,转身问道:“他何时写过信件给我了?” 荣楠这一下眼中也露出怀疑的神色道:“你何苦用这样的话来骗我,当日是我亲手将信件送到你师姐手中,托她交给你。” 这下沈玉舒就更不明白了,问道:“他什么时候写了信,师姐从未给过我什么信件。” 荣楠见沈玉舒神色如常,不似说谎,便走上前道:“那日永南王府回来后,王爷便写了一封信让我交到你手上,我在天枢府外等了许久也不见你回来,适时神机营中还有事,我便将信件交到你师姐手中,可是你一直都没有回信。” 沈玉舒这下焦急道:“我确实没有收到信函,他说了什么要紧事么?” 荣楠道:“你不是说他的事情与你无关了吗,为何现下有这般好奇了?” 沈玉舒听着心中不是滋味,忙想再询问,不想外间突然传来士兵的叫喊声道:“西柔突袭,快关营门!” 沈玉舒一听与荣楠对望一眼,他眼中也满是警惕,率先冲出营帐,沈玉舒随后提刀跟了出去。 三十一. 军中定情共此生 4 神武营忽然涌现出百名西柔士兵,各个拿刀相向与守卫士兵相互砍杀。 沈玉舒心下大惊,这西柔人是怎么来的,难不成军中出了奸细?只是现下不禁她多想,眼前便赫然出现了一个拿着弯刀向她砍来的士兵。 沈玉舒因心中有事,没有防范,眼看着弯刀落下,才手忙脚乱的抽刀相迎,却是为时晚矣。就在此时荣楠突然抽刀替她挡住那西柔人的一击,将她护在身后。 沈玉舒见状,心下骂自己道,都什么时候了,保命要紧怎么还能想那么多分神的事情。于是赶忙抽刀与荣楠背靠背,望着眼前的西柔士兵。 荣楠见状道:“今日不论如何都要撑到王爷他们回营,你做的到吗?可别吓得尿裤子!” 沈玉舒哼笑,“谁尿裤子谁就不是娘生的!”说罢率先发出攻击,成功的将一个西柔士兵砍倒在地。 荣楠见状大笑着也挥刀向面前的西柔人砍去,他的笑响彻云霄,当时便震的沈玉舒五脏六腑都跟着打起颤来。时过境迁后,沈玉舒才想到,这也许就是为什么陈国百姓会给荣楠起了一个“虎啸将军”的名称来历吧。 不多时,沈玉舒与荣楠身边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下了许多尸体,也正因如此,一旁本来与其他安国将士相互砍杀的西柔士兵,也逐渐将视线转移到了沈玉舒与荣楠身上,向他们靠近。 留守大营的士兵本就不多,大多是荣楠带来的神机营将士,还有那些受伤还没来得急转移的士兵。神机营的将士见荣楠如此神勇,也燃起了内心的斗志,更加奋不顾身的砍杀着身边的西柔士兵。 沈玉舒将云霜刀从眼前一个面目狰狞的西柔士兵腹中抽出,只见他瞪着涣散的瞳孔向后倒去。她心中害怕,但也知道如今两军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若是一念之仁,很可能会要了自己或是身旁荣楠性命。他们必须撑到文灵轩和顾曦延的大军回来,必须! 沈玉舒抹了一把脸上的污血,转身又与荣楠背靠背,喘着粗气。 荣楠也喘着粗气道:“这一年多未见你,你武功精进不少。”一旁的西柔士兵见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如今便不敢贸然上前挑衅,只是在一旁将沈玉舒与荣楠团团围住,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沈玉舒玩笑道:“那你应该夸我找了个好师父!”说罢,沈玉舒便又挥刀开始不断的砍杀,荣楠见状咆哮一声,也提刀向前杀去。 这一仗不知打了多久,直打到沈玉舒精疲力竭,却不敢有一丝懈怠。一柄云霜刀被鲜血染的早已失去了原来的寒光。身上的衣物被汗水和着血水浸透,沈玉舒感觉不到寒冷感觉不到任何情感,只是机械的与身前的西柔士兵对战。 直到了傍晚,他们拼尽全力才解决掉了所有进攻神武营的西柔士兵。除了有八个受伤被俘的以外,其余近八百人,尽数被他们剿灭。这次战役,尽管不知前方战场上如何,如今他们这里却是大获全胜,虽然敌军突袭他们却没有死一兵一卒,堪称奇迹。 沈玉舒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景物,头晕眼花,肚子里一阵一阵泛着恶心。荣楠背靠着沈玉舒滑坐在地上,沈玉舒顺势也坐了下去。忽然荣楠哈哈大笑起来,沈玉舒听罢也跟着他笑起来,笑声随着他越来越高亢,竟是将最后的力量附着于笑声宣泄而出,释放着自己。 一旁的将士们,见他们如此情形,便也大声呼喊道:“慕容将军神勇,沈侍卫神勇,陈国必胜!” 沈玉舒看着眼前这一幕,开心的举起手中的长刀表达自己胜利的喜悦之情。他们没有等到顾曦延和文灵轩回来支援,便已将这些西柔士兵铲平,这对她来说是何等了不起的举动,她好想现在就大声的告诉他们,她,沈玉舒一个女人,不单可以行医救人,也可以提刀上阵杀敌。她不输男子,也从来都不是谁的附属品,谁的诱饵或是工具。 她可傲然与天地间,做她自己想做的一切,为她所在乎的人撑出一片天地。 就在将士们欢呼雀跃之时,久闭的神武营大门终于被人打开。可眼前的场景却是让他们再也笑不出来。部队开拔之时,走的是近七万人,回来之时却只剩下不到四万。这一仗,就算是他们这里赢了,可终归还是输了。 文灵轩抱着头盔走上前,一脸疲惫的望着眼前的景象,怒吼道:“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这里会有这么多西柔士兵的尸体?!” 荣楠见状起身相迎道:“文将军有所不知,大军走后不久便有上百西柔士兵突袭神武营。我们与之鏖战了近一日,才将他们全部消灭,只余下这八名受伤的俘虏,等着王爷与将军回来处置。” 文灵轩瞪大了眼睛,沈玉舒才发现他眼中布满了细长的血丝,她移动视线望向一旁顾曦延,他也如文灵轩一般疲惫憔悴。总之两人的面色都有一种落寞之感。 文灵轩听荣楠解释,将头盔往身后的士兵手中一递,走上前道:“可恶的鹰哲,没想到他竟然使这釜底抽薪的招数!” 沈玉舒见状上抱拳道:“回禀将军,好在这些进入神武营的西柔士兵没有一个逃脱,都被我等就地正法。” 文灵轩一听,忙走上前想要拉住沈玉舒,沈玉舒忙退后一步给他使眼色,他才住手道:“你们干得漂亮。”随后回声对秦王道:“还请王爷示下。” 顾曦延此时,早已被荣楠从马上扶下,坐在了准备好的轮椅上。木轮咯吱咯吱的划过地面,来到文灵轩身边,转身对一干将士说道:“今日,我们虽败犹荣,他西柔大军也没得什么好处,我们守住了洪州,有朝一日一定能夺回永州,还我国一片太平盛世。今日一役,多亏慕容将军与众人守护大营,所以从今日起,本王升慕容将军为虎威将军,众人可有异议?至于俘虏,一概斩杀将尸体悬挂于洪州城城楼之上,供百姓观摩。” 这些士兵九死一生,如今早已已是说不出话来,沈玉舒从一些士兵的脸上看出了对西柔人的愤恨,要不是顾曦延和文灵轩在这里,说不定还会有人出来将这些西柔人的尸体蹂躏。 顾曦延如此处置俘虏的办法,竟是没有一人出来反对。沈玉舒心下骇然,冷兵器时代的战场,永远都无法用人道主义的方式去看待。仁慈,是留给自己人的,对于敌人就算是笃信佛的文灵轩也无法做到心慈手软。 荣楠听顾曦延如此说,忙跪下道:“多谢王爷抬爱,守护边疆守护大营是末将职责所在,实是不敢担此重任!” 顾曦延虚扶了一下荣楠,待荣楠起身才道:“今日你立此大功,何来不敢担此重任一说,你本就是神机营主事,如今整个神机营本王大可放心的交给你,父皇那里本王自会去说。” 荣楠听罢感激不尽,说道:“末将一人不敢领功,若不是沈护卫与众位将士从旁相助,末将也不能有如此作为。” 顾曦延听罢,转眼望着沈玉舒道:“文将军身边一个小小侍卫,尽然武功如此过人,实乃文将军之福气。” 沈玉舒见他话里有话,上前道:“属下不敢领功,能护得神武营安全,便是属下最大的希望。” 文灵轩见状道:“王爷,这沈冰医术过人,可胆小怕事,您还是多赏他些金银财宝的好。” 顾曦延晦涩的笑了一下道:“此事我们从长计议,今日一战,众位将领都累了,且回去休息。”这时众人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向营帐里行去。顾曦延也转身被荣楠推着回了自己的营帐。 累的虚脱的沈玉舒也跟着文灵轩来到他的营帐之中。 营帐中只剩他二人时,沈玉舒终是冲着眼前的文灵轩微笑道:“幸不辱命!” 文灵轩上前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以后不许这样拼命!” 沈玉舒虚弱的安慰道:“这是你的神武营,是陈国的希望,永州已失,若是洪州不保,陈国百姓何来安稳日子可言?” 文灵轩听罢,抱紧了她道:“舒儿,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沈玉舒听他如此说,笑着道:“我的文将军,可别给我带高帽子了,你也说了,我胆小怕事,我这是为了保命,要不然我怎么回去见我儿子?” 文灵轩此时,才放开她检查她的身上,沈玉舒忙拉住他的手道:“我身上没有伤,到是慕容将军为了救我,被人在胳膊上砍了一刀。” 文灵轩这才放心道:“你没事就好,你医术好,记得给荣楠好好疗伤。” 沈玉舒点了点头见他疲惫,想也知道西柔人并不好对付,于是替他卸去沉重的盔甲,“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给荣楠送药。”说罢扶着他卧在榻上,见他疲惫望了望她这才闭上了双眼,她便替他盖好棉被,才转身离开。 沈玉舒拿着师叔给的生肌膏,在顾曦延的营帐外等了好久也不见荣楠出来,却又担心他的伤势,便壮着胆子禀报道:“启禀王爷,沈冰求见。” 只听里面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答道:“进来。” 沈玉舒犹豫了一下,掀开门帘进了营帐,却没有瞧见荣楠身影,便询问道:“敢问王爷,慕容将军现在何处?” 顾曦延坐在桌案旁盯着沈玉舒疲惫道:“他去医官那里取药了。” 沈玉舒见状有些讪讪的小声道:“早知他去取药,我就不送了。” 顾曦延见沈玉舒小声嘀咕,问道:“你说什么?” 沈玉舒一听忙解释道:“没什么,荣大哥今日为了护我,被西柔人砍了一刀,我来给他送药的。” 顾曦延听罢,不冷不热道:“你倒是关心他。” 沈玉舒听这话语,心中不适,“荣大哥为了我受了伤,我当然得关心他了。” 顾曦延听罢哼哼的笑了一声,随后却咳了起来,沈玉舒见状忙问道:“你怎么了?” 顾曦延止住咳嗽,对她挥挥手道:“本王的事情还轮不着你一个侍卫来操心!” 沈玉舒一听来气道:“顾曦延,你非要如此对我,心里才好受是吗?!” 顾曦延见状,抬眼望着她道:“我如何对你,你不清楚吗?是谁放你来这里的,你莫要忘了!” 沈玉舒听罢一时语噎,竟不知如何作答,就在此时荣楠胳膊上绑着绷带进了营帐,见沈玉舒在一时惊讶道:“怎么你在这里?” 沈玉舒见他询问,一把将手中的药瓶递给他道:“这是给你治伤的生肌膏。”说罢转身就要走,可走到门前心中实在是气不过,明明是他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情,为何到头来她却成了那个忘恩负义的人,于是转身又对着荣楠道:“荣大哥可要记得,你家主子治失心疯的药千万不能停!”说罢也不顾荣楠瞪大的双眼,转身出了顾曦延的营帐。 看着那些虚弱的将士,沈玉舒心里不是滋味,药材不够,粮草也不够,他们派出向朝廷请求支援的将士也是一去不返,拨粮饷的事情犹如石沉大海一般,无人问津。顾曦延不得不下令在洪州等地就地筹集粮饷,更动员当地乡绅商贾进行募捐。 顾德这是要削弱神武营的力量,还是想让神武营从此消失,为何朝廷什么补给都跟不上,需要商人来募捐才能筹到粮饷? 沈玉舒想不透,却也无从多想。 那一日后沈玉舒几天都守在受伤的士兵之中,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想着去将军营看看文灵轩。走到大营门口,却听见里面的吵杂声,好像是袁本的声音和刘向的声音。 “皇上荣登大位不久,国力不强,鹰哲如今还不是仗着我们国库空虚兵力薄弱所致。真是让人气的牙痒痒,你说好端端的一个新兵营,战了不到两日竟是仅剩下不到两千人。” “可不是,哎呀,你说如今可是如何是好。王爷,文将军你们倒是说说话啊。”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就近求援了。”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沈玉舒猛然心惊,这是颜风的声音。 沈玉舒激动万分,本想进去,却被一人拦住,沈玉舒转身望去竟是李云。他的脸因伤还包着一半,却笑嘻嘻的问道:“沈兄弟,多日不见,还以为你真的去永州寻亲戚了。” 沈玉舒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当日之事还望李兄见谅!” “那日不怪你,你倒是好啊,自己一个人跑来大营,袁将军当时为了这件事情可没少责怪我们!”李云叹道。 “我不是故意的。”沈玉舒歉意道。 沈玉舒歉然的看着他,李云摇了摇手道:“不说了不说了,如今能见到几个活着的新兵已经是福气,能活着就好。” 沈玉舒见他面有忧色,心中难过的问道:“怎么不见郭启?” 李云一听叹气道:“郭启受了重伤,现下被转移去附近的一个县城养伤了,过几日我也会过去。” 沈玉舒听罢安慰道:“活着就好。” 她本想跟李云再说几句,却听帐内发出一声气急的吼声道:“放肆,他鄂里克怎可如此要挟我军?!” “将军三思啊,鹰哲如今只盯着陈国就是因为他回真有个虎啸关易守难攻。”袁本道。 “你们都退下,容本王和将军想想对策。”顾曦延道。 “遵命!”说罢,这些将军副将鱼贯而出,沈玉舒忙告辞了李云匆匆进了营帐。 文灵轩一手支着额头闭目养神,顾曦延也是同样的动作。 顾曦延见有人进来,也不抬眼便说道:“本王说了,让本王和文将军再想想!” “你们还要想多久?”沈玉舒道。 文灵轩一愣,迅速起身行至沈玉舒面前,“舒儿,这几日辛苦你了,这本是男人的事情,如今却连累了你。” “这是什么话,没有国何来家?我能帮上你们我才是真正高兴呢。”沈玉舒温柔一笑安慰道。 “我跟王爷如今是一筹莫展。”文灵轩有些颓丧道。 “那你们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打算怎么做?鄂里克他拿什么要挟你们了?”沈玉舒询问道。 “没什么,只是我想去会会鄂里克,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文灵轩眼神中有一抹坚定。 “那我陪你一起去!”沈玉舒上前道。 “不许去!”顾曦延此时突然道顺带看向文灵轩,眼神里多了一抹质问。 “王爷放心,我曾去过回真,鄂里克的姐姐和妹妹我都熟识。”沈玉舒解释道。 顾曦延还想说什么,却被文灵轩打断,“那……好吧,你去收拾收拾行李,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文灵轩道。 沈玉舒愣神道:“这么急吗?” 顾曦延似乎察觉了什么望着沈玉舒,眼神一转,“如今兵力不足,只能联合回真来对付鹰哲。只是军中之人……当日袭营一事便可见一斑,未免消息走漏只能让灵轩亲自去。若是你要跟着,必须答应本王小心行事,不能拖灵轩的后腿。” 沈玉舒见他严肃,便也郑重的答应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事。”可她见他两人神色,心中却在怀疑,文灵轩答应的这样爽快,顾曦延难得不反对,莫不是他们另有计划? 是夜,沈玉舒改换一身粗布麻衣静静的等在了文灵轩去回真的必经之路上。果然不一会儿只见文灵轩一人携剑而来,他换了装束作普通男子装扮。 沈玉舒见他走来,突然从树丛里窜了出来,笑道:“文将军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呢?” 文灵轩的手下意识的握在剑柄上,见是她才放下戒备,惊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沈玉舒走上前,“你白天答应的那么爽快,肯定有古怪,果真让我等到了。文灵轩你好过分啊!” 文灵轩听罢,道:“这次就当我过分了,快回去!”说着拉着沈玉舒就往军营里走。 沈玉舒撕扯着文灵轩的手,“文灵轩,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杀不了我我就一定要跟你去。” 文灵轩一听停下脚步,转身望着沈玉舒愠怒道:“你怎么这么倔,王爷都已经说过了,此去路途艰险,鄂里克哪会那么容易就跟我们联合起来抗击西柔,万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沈玉舒听他如此说,鼻子一酸流下泪来,上前一把搂住文灵轩的腰,将头埋在他怀里,“我不管,我就是要跟着你,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你休想就这样把我丢在这里,是你自己说的不管天堂地狱你都跟定我了,我也一样!除非你不要我了!” 沈玉舒正说着,文灵轩身后却忽然有一个声音道:“将军,这是王爷让我给你的……” 沈玉舒听罢,猛然放开文灵轩脸上一阵尴尬,文灵轩也突然转过身怒道:“什么事?” 那小兵见状犹豫的走上前来,将怀中的东西递给文灵轩道:“这是王爷递交给回真王的信函,王爷怕将军此去回真王会诸多刁难,所以写了封信函希望对将军此行有所帮助。” 文灵轩默默的将信函收在怀里,打发那个小兵离开,不想那小兵却是一步三回头的望着沈玉舒。 沈玉舒见他如此心思一转,上前抓起那小兵的衣领便道:“看什看,是没见过我,还是没见过夫妻吵架!” 那小兵一听,更加震惊,文灵轩见她说这样的话,更是慌忙的一把将她拉回来捂住她的嘴,忙给那小兵打手势让那小兵离开。 沈玉舒见那小兵走的远了,才轻轻咬了一口文灵轩的虎口,待他放开她的嘴后诡谲的一笑道:“我还是不跟你去了。” 文灵轩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来了笑意道:“夫人为何不去了?” 沈玉舒整了整衣服,擦干了眼泪,“路途艰辛,还是留在军营中比较好,每天好吃好喝的多好啊。要是有人看我不顺眼,我便把身份一亮,我看他们谁敢欺负我!” 文灵轩一听笑容更加明亮,走上前将她揽在怀里,彻底没了招,“真是个磨人的家伙,怕了你了。” 沈玉舒听出他的语气中的无奈和宠溺,心里浮上浓浓的甜蜜,高兴的搂着他的脖子道:“这么说文将军同意啦?” 文灵轩见她如此,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快走吧,时间不等人,若是西柔大军突然来袭只怕王爷一个人可顶不住!到时候我们就真的无家可归了!”沈玉舒闻言欣然点头,便牵着他的手离开了军营。 他们不敢骑马招摇,徒步向西走了两日到达虎啸关。这里可谓是回真东北部的天然屏障,也无怪乎鹰哲揪着陈国不放,若是陈国北部有这样一道屏障,鹰哲也不会这般大肆进攻了。 三十二. 一朝借兵定盟约 1 沈玉舒和文灵轩一路马不停蹄来到虎啸关下,递了拜官文贴说明来意,便有人来引他们去了黑河皇都。可是等他们到了黑河,回真的官员将他们安排在驿馆之中后便没了踪影。接下来几天,他们甚至都没有听到鄂里克的要见他们的消息。 驿馆中的衙差们只知道成日给他们准备饭菜,其余的问询起来也是一概不知。这样足足呆了三日,沈玉舒实在是受不了,跺脚想要去抓个人来逼问。 文灵轩拦住她柔声道:“来之前,我已料到鄂里克不会轻易见我们,如今我们有求于他,只能忍着。你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冲动。” 沈玉舒气不过道:“鄂里克当日让我救他姐姐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姿态。” 文灵轩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下,“别急,既来之则安之,你要是实在闷得慌,我陪你出去走走。” 沈玉舒大惊道:“我们不是被软禁了吗,怎么还可以出去呢?” 文灵轩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她道:“谁告诉你我们被软禁了?” 沈玉舒这才反应过来,自从进了驿馆沈玉舒便自以为鄂里克将他们囚禁起来不见,所以从未踏出这驿馆一步,每每望见驿馆周围的士兵,便更是既定的认为他们是来守着他们,怕他们逃跑的,浑然忘记他们是来求他出兵,走不走由他们自己说了算。 文灵轩见她神色混沌,便拉着她道:“既然如此,为夫便陪娘子在这黑河城中逛逛了。” 沈玉舒见他如此,开心道:“那就听相公的。”说着二人便出了驿馆向黑河最繁华的街市行去,只不过一路上都能感觉到有人在不远处跟踪。 黑河的街市繁华异常,比之陈国京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有一点,街市上凡是女子皆在脸上覆上一层薄纱掩面,沈玉舒知道这是回真人的习俗,若是不经女子同意揭开女子面纱的男子,必须得娶这女子过门,否则按照他们所信仰的神教教规,这个男子是会被处以火刑,女子会入神教为神女一辈子都无法再嫁人生子。 沈玉舒虽然没有敷假面,却着男装走在街市上便没了这层束缚,她望着灯火辉煌的黑河都城,心中泛出一丝莫名的情感。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属于她跟文灵轩,这也许就是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人从生到死,落叶归根,总是要死在自己的家园故乡里才算安稳。 只是,何处才是她的故乡? 文灵轩见沈玉舒面有忧愁,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没事吧?” 沈玉舒冲他笑笑,“没事,只不过想起自己身在异乡,心中有些惆怅罢了。灵轩,我漂泊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跟你在一起可以安稳的过日子,没想西柔却跟陈国打起仗来,真希望这场仗能早些打完,还陈国一个太平,我们也好过过安稳日子。” 文灵轩目光温柔的望着她,紧了紧她的手道:“舒儿,你是不是厌倦了?” 沈玉舒听他这样说,望着繁华的街市道:“是啊,从前心中有仇恨,所以强忍着自己去做那些事情,可如今我真的累了,只想要跟你和小朗好好过日子,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若是有机会继承师姐的衣钵开个医馆也好。” 文灵轩笑着道:“会的,等这仗打完了,我们就回京都去,若你不想呆在那里,我便陪你游山玩水乐逍遥,你若想开医馆,我们便找一个山水秀丽的地方定居,我教书,你开医馆,好不好?” 沈玉舒见他如此说,笑道:“那就有劳夫君大人了。” 说话间沈玉舒瞧见一个卖小饰品的摊点,便拉着文灵轩走上前去,只见这街摊上令郎满目的摆着各种各样的吊坠铃铛。 沈玉舒挑了许久,挑中一对铜质的腰坠,两面铜铃坠上各雕着一只麒麟,一只嘴里喷火,一只嘴里喷水,看着好玩极了。 那店家见沈玉舒拿着这对麒麟坠爱不释手,便用回真语说了几句,沈玉舒听罢和文灵轩面面相觑不明所以,那老板见状又笑着用汉话讲道:“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力啊,这对麒麟坠子可是我这里最好的工艺了。” 沈玉舒一听问道:“最好的工艺,那你卖多少钱?” 那老板想了想,扎出五个手指道:“你们是外来客,我便宜一点卖给你,五两银子。” 沈玉舒一听,惊道:“五两银子!你不如去抢好了,这个麒麟坠最多就值一两!” 摊主道:“这位公子啊,我也是做生意的,你若诚心要,便四两银子拿去,多的我也不要你的。” 沈玉舒听罢,正想上前再砍价,只见文灵轩从怀中大方的掏出一锭五两纹银,给了老板,道:“不用找了。”说罢拿起两个麒麟坠子,拉着她的手离开了那个摊位。 路上沈玉舒愤懑道:“灵轩,你这么大方,不如把那五两银子给我好了,何苦便宜那个黑心的老板。” 文灵轩笑着将两个麒麟坠交给她道:“既然你喜欢,何必在意价钱。” 沈玉舒又好气又好笑,“文将军真是个大方人。”说着便将那只喷火的麒麟坠子系在他腰间的束带上。 文灵轩见沈玉舒如此,笑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沈玉舒理所当然道:“那你以为我为了什么,告诉你你系上这个麒麟坠,就是我沈家的人了,谁也不能把你带走了。”随后又将那只喷水的麒麟系在自己的腰带上。 文灵轩见她如此,伸手拉住她的一双手放在他手心里道:“舒儿,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幸福的家。” 沈玉舒笑道:“别给我承诺这个,还是先保住陈国要紧。” 文灵轩温柔一笑点点头,又拉着她道:“走,为夫带你去吃好吃的去。”说着便领她走进了一家羊肉馆。 热腾腾的羊汤让沈玉舒吃的浑身都发热,不想刚吃完,便听到旁桌吵嚷的声音。只见一个中原打扮的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却沿着嘴唇留着一圈浓密的精炼的胡须,吼道:“好你个回真骗子,还我钱来!” 另一人讪笑,“这买卖是你情我愿的,怎么反倒我成了骗子呢。” 中原人气道:“是你答应我们几人从阿丹沙漠里横穿过去,去雪山采雪莲,没想到你一到沙漠里竟然就不见人了。还好有人认得回来的路,没有让我们整个驼队迷失方向。你个回真骗子,今日看我不打死你!” 沈玉舒跟文灵轩听到这里,已经对事情了然于心,他们互相一望,便又同时向那中原人的方向望去。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这个回真人便是当日哄骗她跟文灵轩进入阿丹沙漠的人,名叫阿尔汗。 沈玉舒见状便要上去理论,文灵轩却一把拦住她,走上前道:“阿尔汗,你可还记得我?” 阿尔汗本来与那中原人撕扯在一起,听到文灵轩问话便道:“不认识不认识,哪里来的回哪去!” 文灵轩听罢,上前越过那个中原一把揪住阿尔汗的衣领,言语冰冷道:“你可瞧仔细了,认识还是不认识!” 阿尔汗此时才抬头望向文灵轩,没想他忽然大叫道:“鬼啊!” 文灵轩哈哈笑着一把将阿尔汗摔在地上,一脚踩在阿尔汗胸口道:“是人是鬼,你还不知道吗?” 沈玉舒见状也走上前踢了阿尔汗一脚,恨道:“阿尔汗,今天总算逮到你了!” 那中原人男子见他们如此行为,便上前问询道:“敢问公子,是否也是被这个无良的奸商坑骗了?” 沈玉舒道:“何止是骗,差点连命都没了,要不是老天保佑,我们俩也走不出那个沙漠!” 中原人一听来了精神,向沈玉舒抱拳道:“原来是同乡,在这里真是幸会。公子有所不知,这个阿尔汗,声称自己熟悉沙漠地形,哄骗我们几人进入他所谓沙漠近道。可是没想到我们一进沙漠,他就下药迷晕了我们偷了我们钱财,不见人了。要不是无风无雨的,天气还算晴朗,容易辨别的出方向,我们几个人早死在沙漠里了!” 阿尔汗此时见自己已是得不到便宜,便求饶道:“这位大爷,我求你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干了。” 文灵轩听罢,怒道:“你还想有下次。” 阿尔汗刚想开口再求饶,不想文灵轩却打断他的话语道:“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喝人血吃人肉的怪物!” 沈玉舒一听心中浮现出当日在沙漠中的场景,她与文灵轩本坐在一个土丘下面,不想却瞧见不远处有一人背着一个人,最后竟然将那人砍死吮吸那人流出的血液。沈玉舒当日因害怕并没有仔细看那人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如今想来那人穿着确实与阿尔汗十分相似。 沈玉舒想及此处,指着地上的阿尔汗道:“你好狠的心,不但哄骗过往商客,竟然还要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 阿尔汗一听急了,挣扎着要从文灵轩脚下逃脱,可是怎么挣扎都不管用,便吼道:“原来是你们,要不是你们两个人,我怎么会喝人血!” 文灵轩听罢用力的又踩了下去,“你还有理了,是我们让你吃人肉喝人血,行那畜生都不会干的事吗?” 阿尔汗怒道:“要不是你俩要去沙漠深处,钱袋子跟干粮又藏得那样紧,我怎么会在沙漠里也迷了路。我若不喝那人的血,我怎么走的出沙漠!” 沈玉舒听罢,上前又是一脚道:“是你自己饥不择食罔顾人伦,还好意思说我们!要不是我俩逃的及时,只怕你连我们都不放过!” 阿尔汗怒道:“是那人自己活该。” 文灵轩听罢,道:“这样倒是你有苦衷了。还请这位大哥麻烦报个官,将这个吃人肉喝人血的怪物给抓了,看看他到底坑骗了多少过往商客。” 一旁的中原人男子听罢,便走出饭馆儿,不一会儿便带着两个回真衙役来到这里。回真衙役见到阿尔汗,用回真语说了几句话,只见地上的阿莫尔汗焦急的用回真语对答。 那官兵见状,指着他们几个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你们几个骗了他的钱财,还要杀他?” 沈玉舒一听,道:“这人还真是敢说,明明是他坑骗过往商客,被我们逮个正着。” 官兵见状露出怀疑的神色,文灵轩便道:“这位官爷,你既然与他熟识,想必也知道他是个惯犯,可是当日他将我二人哄骗进沙漠,随后自己迷路吃了一个人,才得以活下来。这样的人你们若还将他留在世上,只怕他会坑害更多的人。” 那官兵闻言道:“怎么可能?” 沈玉舒走上前道:“不信你问他!” 不想阿尔汗却用汉话道:“我没有我没有,是他们骗了我的钱,还要杀我灭口!” 沈玉舒见状叹了口气蹲下身道:“当日的事情,除了我俩以外,也没有人瞧见,就算你现在矢口否认我们也拿你没办法。但是,我曾看过一本医书,上面记载说如果一个人吃了另一个人的肉,身上就会得一种病,起初与常人无异,但是隔上两三年后,身上就会开始一块儿一块儿的腐烂,直到最后你会亲眼看着你身上的肉,一点一点从你的骨头上剥落才会死。” 阿尔汗见沈玉舒神色凝重,心下早已信了一半。 沈玉舒见状便继续道:“若是不但吃了肉,还喝了血,估计就没多久好活了,因为那人的灵魂会跟着他的血肉,一块儿进入你的身体,每天在你身体里游荡。”说着沈玉舒瞪着空洞的双眼盯着他,将手压在他的胸口道:“有时候灵魂会游在肚子里吃你吃过食物,有时候会在你的心里搅得你心慌意乱,到最后他会侵蚀你的大脑,让你从里向外的腐烂。” 阿尔汗见沈玉舒如此神色,早已全然信了她的胡言乱语,慌忙的叫喊道:“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喝了他的血,喝了他的血啊!我没有吃他的肉,我没有!” 一旁的官兵听罢,指着阿我尔汗道:“好你个阿尔汗,本以为你只是哄骗人家的钱财,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出这等恶事,神主保佑,让我今天能认清这个人的真面目。”说着上前从文灵轩脚下提起早已被沈玉舒吓得精神失常的阿尔汗。 瞬间一股骚味随着阿尔汗起身,传便了整个饭馆儿,沈玉舒这才发现阿尔汗早已不知何时屎尿混了一裤裆。 文灵轩见状将她护在身后,向着一旁的衙差道:“这个骗子,就交给你们了。” 衙差点了点头,一脸嫌弃的将阿尔汗带出了饭馆。阿尔汗在出饭馆的一路上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我只是喝了血,喝了血!” 衙役走后,沈玉舒捂着口鼻扯了扯文灵轩的衣袖道:“灵轩,我们走吧,这里真是晦气。” 文灵轩见状沉默的点了点头,便要带她走。 不想一旁的中原人男子却追了上来,他抱拳感激道:“多谢两位出手相助,要不然仅凭我一人之力,只怕今日要制服他便困难了。” 文灵轩也抱拳回道:“这是应该的,我们当日也上过此人的当。留这样的人在世上,还不知要坑骗多少无知商旅。” 三十二. 一朝借兵定盟约 2 男子道:“多谢二位,在下金一忠陈国洪州人士,二位若是哪日到了洪州,便来我府上做客,我一定好好招待二位。” 文灵轩一听,“原来你是洪州义商金一忠。” 金一忠听罢,反而不好意思道:“什么义商,那是大家抬举,我就是个普通的生意人而已。” 文灵轩接话道:“素闻洪州金一忠不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是有情有义的爱国志士,此次陈国与西柔作战,战士们的棉鞋内衣,多半是金老爷捐出。怎能说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呢。” 金一忠笑道:“哪里哪里,为国效力本就是百姓应该做的。”说着他随着他们一同出了饭馆。此时大街上早已过了灯火通明的时辰,该收摊的早已回了家,只余下一些捡破烂的老人和小孩。 文灵轩道:“不知此次金爷来这里,所为何事?” 金一忠叹了口气道:“前方战事吃紧,药材短缺,我听闻朝廷供给一直给不上,本想着带着几个生意上的伙伴,来这里打通一条去往雪山的商路,可以将雪山周围才生长的药材运进陈国,解解将士们用药荒,不想商路还没打通,却被这阿尔汗骗了。我那几个同伴如今患了风寒,还躺在客栈里,我自视体格健硕,今次也没染上风寒。我见那几个同伴躺在床上整日汤药不离口,心中更是气愤,这几日便游荡在街市上誓要找到欺瞒我们的阿尔汗讨个说法。不想今日却被二位所助,真是万幸。” 沈玉舒听罢笑道:“金爷哪里话,我们也是被那个阿尔汗骗了。不知你那几位同伴风寒可好些了,在下不才学过几年医术,要是用的上的金爷千万别客气。” 金一忠笑道:“小兄弟倒是个重情义的人,我那几位朋友风寒已渐好。只是在下如今还不知二位姓名,不知可否相告,好让在下将来有一日还二位今日的恩情。” 文灵轩笑道:“恩情算不上,大家本来就是同乡,相互帮助也是应该的。在下文轩,这位是沈冰。” 金一忠道:“今日多谢二位,在下还要回去照顾几位朋友,就不打扰二位了。”说罢抱拳行礼后,与他们分开拐了个弯儿消失在了街口。 沈玉舒见金一忠去的远了,长出了一口气道:“老天终归开眼,让我们今日又碰上了那个阿尔汗。” 文灵轩走到沈玉舒身边笑着道:“是啊,要不是今日的事情,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胡诌起来那么像模像样,我听了都以为是真的。” 沈玉舒尴尬的一笑,牵起文灵轩的手向驿馆走去,“当日的事情,只有你我亲眼目睹,就是说出来又有谁会信。这阿尔汗亏心事做多了,夜间总归睡不踏实,你瞧他眼下的一圈黑就知道他晚上不是失眠就是多梦。我再胡乱说一通,不由得他不信。” 文灵轩笑道:“你个鬼丫头。” 沈玉舒吐了吐舌头笑道:“我是个鬼丫头,那你是什么?” 文灵轩笑了笑摇摇头不再说话,而是将她的手攥紧向前行去。 快到驿馆时,沈玉舒想起什么,问道:“灵轩,那个金一忠真的那么有钱?” 文灵轩估计没有想到沈玉舒会突然问这么个问题,想了许久才道:“要是说他是陈国第二富,估计没谁能排第一了。” 沈玉舒一听打趣道:“就连皇上也不行?” 文灵轩道:“嗯,皇上登基之初国库早已被安真宗耗的差不多了。要不是这个金一忠联合几个爱国商人捐出一半家产供我们打仗,只怕这陈国的北边就要被西柔侵占光了。所以皇上感念他恩义之举,要封他个官做,他却一口回绝,说自己本是末流商人如何能做官。后来皇上便封了他这个义商的名号,愿天下商人都如他一般以国家大义为先。当日神武营大军到了洪州,本想着去见见他,可是他出门做生意去了,否则今日我也不会认不出他来,如今想来他原来是来了回真寻药。” 沈玉舒听罢,道:“当个有钱人就是好啊!” 文灵轩一听挑眉道:“这好像不是我说的重点。” 沈玉舒笑着走进驿馆道:“可这是事实,我要是有那么多钱,我也捐,反正捐完了我还有,怕什么?” 文灵轩笑着道:“你就是把所有家财都散尽了,也不用怕。” 沈玉舒好奇道:“为什么?” 文灵轩见状将沈玉舒搂在他面前,嘴唇挨在她耳边,轻声道:“因为你有我。” 沈玉舒心中一阵甜蜜,“我差点忘了,我可是找了个能偷会盗的梁上君子!”说罢,她突然抽身向房里跑去。 只听文灵轩在身后笑道:“这点你倒是说对了。” 在这之后,他们足足又等了五日,鄂里克才派人通传说让他们进宫面圣。 空旷的朝堂上,只余鄂里克一人,还有堂下的沈玉舒与文灵轩,气氛诡异之极,可沈玉舒却半点声儿都不敢出。 文灵轩沉默了一阵抱拳作揖,“陈国神武将军文灵轩见过回真王。” 鄂里克哂笑,“原来你便是神武将军,如今沈姑娘何在?” 鄂里克问的奇怪,但沈玉舒又不好说什么,只能从文灵轩身后站了出来依着中原女子礼节行礼,“沈玉舒见过回真王,没想到王上还记得在下。” “记得,当然记得,这个世界上敢威胁我的人也就是你了吧,哼哼!”鄂里克傲慢的笑声绕于大殿久久不息。 沈玉舒和文灵轩不敢有一丝怠慢,只能安静的等着他笑声结束。 “你的样貌如今怎成了这幅摸样?”鄂里克突然止住笑声指着沈玉舒问道。 沈玉舒淡然道:“回陛下,民女在陈国生了一场病毁了容貌,家人为了保护我所以将我的真实面容隐藏,不过请陛下放心,民女便是如假包换的沈玉舒” “我可没有怀疑你,就算你的样貌便了,可是你的声音和仪态动作都与当初一般,并无任何变化。”鄂里克摸着他嘴角的胡须笑盈盈的望着沈玉舒。 沈玉舒心中一慌,顾德曾经对她说过类似的话语,可是后来她是个什么样的结局,她到现在都忘不了。鄂里克今日看她的眼神十分怪异,总让她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陛下,臣这次前来,是想请陛下出兵,联合两国兵力抗击西柔。”文灵轩打断鄂里克的话语道。 “文将军刚到,何必说那些战场上的伤心事,莫的搞坏了相见的气氛。今日已晚,有什么事情来日再说吧。”鄂里克说着便又着人带他们回了驿馆。 “啪!”文灵轩一掌打在椅子扶手上气道:“这个鄂里克分明是不想出兵!枉我们在这里等了他八日之久。” 沈玉舒忙到了杯水端到文灵轩身前,“你先别着急,我估计等会儿就会有人来叫我进宫了,到时候我想办法让乌琳娜去跟鄂里克说说,看看鄂里克究竟想要怎样。” “什么?你还要进宫?今日在大殿,你不是没有看到鄂里克望你的眼神!”文灵轩抓着沈玉舒的手道。 “那不然呢,边关无主帅,军心动摇,若是出个什么闪失,你回去如何向皇上交代?守得住边关是你的功,守不住便是你的祸,若是打了败仗回到朝廷总还是会有人向皇帝进言你的不是,到时候怕是比死更难受!”沈玉舒关切的望着文灵轩道。 文灵轩眼神闪烁,沈玉舒心中一冷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文灵轩放开沈玉舒的手,踱步道窗前望着月色道:“你可知皇上为何迟迟不肯拨粮饷军饷与我,他就是要借此次会战削弱神武营的势力,等到神武营的兵力都耗得差不多时,皇上才会派自己的亲信来结束这场战争。神武营当初的辉煌看来是让皇上胆怯了。一个万人之上的天子,有时候还没有一个商人看的清楚。他竟然害怕以我神武营的兵力联合秦王的势力推翻他,还几次三番的在暗中挑拨我和秦王的关系,削弱我的实力。唉,大哥将这几万将士的身家性命交予我,我却弄得如此狼狈,我到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大哥的质问?” 沈玉舒见他神情萎顿,也不知如何劝他,就在此时门外小厮来报,说是宫中派人来通传让她进宫与大公主相见。 沈玉舒望着一旁有些憔悴的文灵轩,“你好生在这里呆着,我一定会回来,到时候,我们也一定有办法打赢这一仗!” 沈玉舒转身要走,文灵轩却突然抓住她。她手中一冰,感觉有个什么东西滑进手掌,抬手一看竟是一把匕首。“若是鄂里克敢欺负你,你也不用想太多,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玉舒望着文灵轩点了点头,冲他投去一个安心的微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轿辇行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来到了皇宫内院。沈玉舒下了轿,望着熟悉的场景,回想起当日在皇宫中与阿丽娜一起堆雪人的情景,不过两年光景,却恍如隔世。 “玉舒姐姐?”身后一个动听女声传来,沈玉舒回身望去那人却又止步不前,“你是谁?你不是玉舒姐姐。”阿丽娜不相信道。 “她是你的玉舒姐姐,只不过换了容貌而已。”鄂里克徐徐从阿丽娜的身后走来,拍着阿丽娜的肩膀道。 阿丽娜闻言,不再犹豫冲进了沈玉舒的怀抱,“玉舒姐姐,我还以为你把我们都忘了呢,你怎么才回来啊,小阿林都会跑会跳了!可就是不见你回来看我们。” 沈玉舒笑着抚摸着阿丽娜柔顺的头发,当年的小女孩如今已与她一般高低,道:“我也想来看你啊,只是这一趟隔着千山万水哪那么容易呢!” 阿丽娜放开沈玉舒,小手轻抚上沈玉舒的面颊道:“姐姐如今模样变了,可细细看起来却又与曾经相似,是什么办法让姐姐变成这个样子了啊?” 沈玉舒将阿丽娜的手放在手心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一觉醒来便变了摸样,我也好奇的紧!” “玉舒姐姐,你这次来了还走吗?”阿丽娜好奇的又问道。 “既然都回来了,你的玉舒姐姐当然不会走了!”一旁的鄂里克肯定道。 沈玉舒听着心中一惊,但又不好发作,只能冲着阿丽娜笑了笑。 “原来是陛下叫我来的,并不是大公主,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呢?”沈玉舒满含笑意的望着他。 “老朋友叙叙旧,何必紧张?”鄂里克摸了摸阿丽娜的头发继续道:“还不去睡觉,这么晚了,你玉舒姐姐也该休息了,明日再与她玩儿也不迟。” 沈玉舒下意识的抓紧了阿丽娜的手,阿丽娜不明所以的望了沈玉舒一眼道:“玉舒姐姐,要不今晚你就留在这里跟我睡吧,我有好多故事想要告诉你呢,走嘛走嘛,我的宫殿离这里不远的。你今晚就别去行馆了。” 沈玉舒望着阿丽娜一脸真诚,余光扫过鄂里克瞬间僵硬的面庞,笑着答应了下来。还好今日有阿丽娜做了掩护,鄂里克怕是真的对她动了别的心思…… 第二日,沈玉舒本以为鄂里克会召见文灵轩,却不想他一直跟着她和阿丽娜玩儿在一起。阿丽娜见兄长难得能整日陪伴她,高兴的不得了,先是去了大公主那里接上小阿林,便是在皇宫中到处的嬉戏。 沈玉舒虽万分焦急,但也不好违逆阿丽娜一张纯净的笑脸,只能隐忍不发,只盼着有个机会能劝鄂里克出兵相助。 此时沈玉舒正坐在柳树下望着眼前的跳脱的阿丽娜,身边突然传来鄂里克的声音道:“你这容貌我看着挺受用的,想必文将军也是爱不释手吧?” “灵轩若是也像陛下这般好美色,恐怕这陈国边境早已是鹰哲的囊中之物!”他既然说起来,沈玉舒便怎么都要将话题引到战事上,否则沈玉舒会以为他是在用另外一种手段将她和文灵轩分开囚禁。 “这个嘛……哈哈,不瞒你说,我向陈国提了很多条件,为的只是不出兵而已,却没想到他会亲自前来。你说如果现在鹰哲向神武大营攻击的话,包括你们的秦王在内他们还能活几个人?”鄂里克走上前盯着沈玉舒,眼神中充满了诡谲之色。 “你!”沈玉舒心下惊慌不已,站起身盯着他,若是此时鄂里克早已与鹰哲联合起来,那她和文灵轩就真的是羊入虎口,搞不好鄂里克转脸就会把他们杀了,或是直接将他们送到鹰哲的营帐里去邀功,获得更多的财富。 “别急别急,朕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不过我不想出兵却是真的。”他淡定的眼神让沈玉舒心中更加慌乱,但是又不能不问他。 沈玉舒不由问道:“那请问陛下,您如何才肯发兵相助?您可知陈国、回真、西柔地形呈三角之势,若是西柔破了陈国,只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回真。陛下应该知道,回真北部虽然有虎啸关,但是东部与陈国接壤的地方却是渭河平原,地势平坦,鹰哲若是从那里进攻回真,只怕不出一个月回真便也是西柔人的囊中之物。” 三十二. 一朝借兵定盟约 3 “你倒是分析的清楚。”鄂里克笑道,“原先我只是想着要些金银布匹,战车粮草马匹,不过如今看来我倒是想换换条件。”他看着沈玉舒,一步一步走进。可沈玉舒身后便是一个水潭,也是退无可退。 就在此时他忽然抱住沈玉舒的腰将她拉进他面前道:“这么聪明的女子,朕已经错过一次,这次便不可能再错过,只要文灵轩他肯把你留在这里,什么都好说!” 沈玉舒听罢挣扎了一下,却不想他抱的更紧,便急忙道:“陛下不是想在这里做什么吧?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还有阿丽娜她们,陛下难不成连天子脸面都不顾了吗?” “人?你倒是瞧瞧看还有没有人?”鄂里克突然道。 沈玉舒依言望去,果真如他所言,偌大的花园之中此时已经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了,方才阿丽娜嬉闹的地方如今也是空无一人。 沈玉舒心慌意乱间,突然想起身后的水潭。上次来时好奇用木棍试过水深,虽然水深没腰,但对于这个旱鸭子的回真皇帝就好比地狱,沈玉舒想罢堆了一脸笑道:“陛下既然这么喜欢我,那不如……” “那便如何?”他眼神迷离起来,嘴唇更是不断的靠近沈玉舒的脸,沈玉舒见状慢慢的引着他向后退去,猛然脚下一滞抓住鄂里克的腰带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背摔。 本以为鄂里克会顺势跌进水潭里,却没想他早知她有此招手腕一转竟是拉着她一同掉进了水潭。 就在此时突然周围人影窜动,早有侍候在一旁的卫兵前来将他们拉上了岸。 沈玉舒因为避闪不及喝了几口潭水,鄂里克也好不到那里去,浑身上下都被水潭中的水草染成了绿色的,活像一只王八。 沈玉舒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来,有人上来便给了她一巴掌道:“大胆的陈国人,竟敢拉王上下水。来人哪,拖下去!” “慢着!”鄂里克阻止道,接过一旁侍卫递来的巾帕擦着脸上的水渍,侍卫闻言便不再说什么,静静的等候鄂里克的裁决。 鄂里克擦干脸上的水渍抖了抖衣服上的水草,站了起来望着沈玉舒,喘息道:“你就这么不想留在这里,文灵轩他有什么好能让你这样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你若是跟了我,便是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 鄂里克前半段的话顾曦延也曾说过,只可惜当时的人用的是情,所以就算对方语气再急切,沈玉舒也不觉得冒犯,而如今,她只觉得鄂里克说的这些对她而言不单单恶心更是一种亵渎,“他有的,你永远都不会有!” 沈玉舒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愤恨的看着他。 “罢了,来人先将她锁起来,未经我允许不得放她!”鄂里克冰冷道。 “陛下,将她关在何处?”一旁侍卫问道。 “就关在书房的暗房里。”说完鄂里克便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花园,而沈玉舒则是很快的被上了锁甲关在了书房,那个鄂里克口中的暗房里。 沈玉舒观察着这个暗房,床铺、桌椅茶具、书籍一应俱全,倒更像是个隔离人世的宁静空间,若不是她手脚都锁着铁链被人扔在床铺上,她真想好好的细细看看这里的陈设家居,因为这里完全是中原人家的装修。 沈玉舒以为鄂里克很快就会来找她,却不想她等了很久都没有人再来过,而她自己也因为长期睡眠不足,实在支撑不下去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 沈玉舒不分昼夜的睡了醒醒了睡,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听见有人挪动暗房机关的声音。她听见响动立马紧张的瞪大双眼弹坐起来望着暗房的门边,只见一个瘦小的人影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沈玉舒定睛一看急道:“阿丽娜你怎么来了?快回去,别让你大哥知道!”沈玉舒催促着阿丽娜,只是她好像是和空气说话一般,阿丽娜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走近她的身边,一脸失望的望着她。 “玉舒姐姐,我大哥说你不想嫁给他,所以他才将你锁在这里。玉舒姐姐,我大哥哪里不好啊,他是回真的王你为什么不肯嫁给他?”没想到阿丽娜张口却问的是这种问题。 沈玉舒无措道:“阿丽娜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理解。你大哥固然是回真的国王,可是我不爱他。我在陈国已经成亲而且还有了孩子,我怎么可能抛下自己的丈夫儿子再嫁给别人?” “爱?爱是什么啊?玉舒姐姐,你有孩子了?”阿丽娜摇晃着沈玉舒问着。 沈玉舒只好解释道:“你还小,等你再大一些就懂了。我的孩子已经快一岁了,若不是因为陈国与西柔的这场战乱,我也不会抛下孩子来这里。阿丽娜,你是会理解我的对吗?” 阿丽娜听罢,气道:“那就是大哥的不是了,他怎么能拆散玉舒姐姐与夫君呢,姐姐不答应也不至于把姐姐锁在这里。我来给姐姐解锁!”说着她尽然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小巧玲珑的钥匙,上前来将沈玉舒手腕脚腕上的铁链铁锁一一解开。 沈玉舒活动着有些僵硬的手腕和脚腕,焦急的问道:“阿丽娜,你来这里你大哥知道吗?” “大哥被我和大姐灌醉了,这会儿怕是还醒不来呢!是姐姐让我来救你的。”阿丽娜扬起小脸有些得意的望着沈玉舒。 沈玉舒无奈的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却听见鄂里克的声音从暗房外传来道:“你和大姐灌我的那些酒,你以为就可以把我灌醉吗?你和大姐也太小看我这个皇帝了!” 阿丽娜闻声一慌跳了起来躲在沈玉舒身后望着鄂里克,沈玉舒也顺势将阿丽娜护的更紧。鄂里克生气的望着沈玉舒和阿丽娜不发一语。 沈玉舒见状不知道鄂里克究竟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便道:“鄂里克有什么事情你冲着我来!” “好,如你所愿。阿丽娜出去!”鄂里克上前抓住阿丽娜的手就往外走,阿丽娜不愿意却敌不过鄂里克的力量,只好道:“大哥,玉舒姐姐都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而且还有了孩子,你怎么还能把她关在这里,难道你真的忍心让他们夫妻分离,母子相隔两地吗?大哥你不可以这么狠心!” 鄂里克怒道:“谁告诉这些,这不关你的事!” 阿丽娜许是从未听鄂里克用如此语气跟她说过话,眼中积满了泪水望着沈玉舒。 沈玉舒见状也不忍心道:“阿丽娜快回去睡觉吧,我没事,你别担心,也请你告诉乌琳娜别担心我。” 随着沈玉舒最后的一个字说出口,只听暗房的门重重的重新合起来。一切又恢复到了先前的状态,暗房里安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清楚。 “你把我关在这里到底想怎样?”沈玉舒望着去而复返的鄂里克怒道。 “我说过我只是想留下你,而且我的条件已经向文将军说清楚了,只要留你在这里我就同意出兵助他!”鄂里克压低声音说道。 “你做梦,我是不会留在这里的!”沈玉舒怒吼道。 “有意思,我就喜欢这样的你。”鄂里克走上前来,眼中露出一抹笑意。 沈玉舒不想看他索性将头扭到一边,心中暗暗想着对策,他答应出兵了,她和文灵轩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答案,为何到这时却成了这样两难的局面。 沈玉舒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大的价值,会让鄂里克以她为交换条件才肯出兵。可沈玉舒不是物品,由不得别人将她转来转去。 沈玉舒想了许久静了静心转过头望着一旁一言不发的鄂里克道:“你说,只要我留在这里你就肯出兵?” “没错!”鄂里克笃定的说道。 沈玉舒见他答应,便道:“好,我答应你。可是鄂里克,你如此做为,便是我来到回真与你生活一辈子,你也得不到我的心。” 鄂里克自信道:“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我相信我总会得到你的心。” 沈玉舒冷冷的笑了几声,“你错了,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就已经注定了我们的结局,你要知道我不是任人宰割的物品,你如此以我为条件才肯出兵,你觉得以我的性格,我还会对你动心吗?” 鄂里克闻言沉默下来,许久后道:“只要你呆在我身边,我总是有办法。” 沈玉舒见他如此自负,心中不禁来气,这个鄂里克对自己的姐姐妹妹便是百般的顺从,对旁人却是一点情面也不顾。 沈玉舒见他如此,便也提出自己的条件道:“我要见灵轩。” 鄂里克诧异的看着沈玉舒道:“见他做什么?” “想要留我在这里,就先听我的。如果你不让我见他,你以为凭他的武功会找不到我吗?到时候只怕你想留我在身边,得到的也不过一具尸体罢了。”沈玉舒带着威胁味道的问着反问着他。 “好!”鄂里克想了许久才答应她道。 沈玉舒见他言语间终于松了口,便赶忙又道:“你若是想要留下我,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鄂里克兴奋的问道。 “你应该对文灵轩也有所了解,若是此次我真的留在回真,只怕文灵轩会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所以我要随军去前线,只要你答应我这个条件我就答应你,战事一结束便来回真。”沈玉舒不知道鄂里克还相不相信她所说的话,但缓兵之计只能这样走一步看一步。 “这个么……”他果然有些犹豫的望着沈玉舒道。 沈玉舒见如此表情冷笑了一声,“到陛下就是这样对待恩人的吗?若没有我和文灵轩相助,恐怕陛下当日就淹死在皇陵里了吧!”沈玉舒故意旧事重提,就是要让他记得当时的情景,好让他答应她此刻的要求。 沈玉舒见鄂里克眉心皱了皱后,突然下定决心一般对着她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得先把这个吃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粒粉色拇指指盖大小的药丸。 “什么东西?”沈玉舒心中一惊,问道。 “这个叫做无忧散,名字虽然好听却是剧毒无比,吃下去后不会马上发作,只需每三个月吃一次解药即可控制住身上毒性蔓延。本想你若不留下来,我便将这药给你吃了让你就算不死心塌地,也得留在这里。如今你要随军,这样也好,吃了它我就相信你说的话。”鄂里克将药丸递到沈玉舒面前冷漠道。 沈玉舒见他神色笃定,便不再犹豫上前一把拿过药丸放入嘴中。药丸入口即化,透着一丝甘甜顺着唾液流进了胃部。 “你如今可以看看你右手的腕部血管,是否已经开始呈先出轻微的红色,若是这红色延续到胸口便是有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但你只要乖乖的按照你说的做每三个月我便会按时给你解药。等你回了回真,我便给你解毒。”鄂里克见她吃了药才对她说道。 沈玉舒闻言卷起右手的袖子观察,只见手腕上果然如他所说,已经隐约能看出一小点粉色的印记附着在青色血管之上,她见状抬头望着他,“如今我药也吃了,你也可以放心了吧。不过还请你保密,我要见文灵轩!” 鄂里克听罢,笑道:“这是你我的约定,我还没有傻到自己把这事说去了,坏了我的好事。” 沈玉舒见他放心露出放心的神色,“希望陛下言出必行,出兵助陈国攻打西柔。” 鄂里克见沈玉舒如此,笑着不再说话,转身出了暗房。 宫门口,文灵轩焦急的来回踱着步,见到沈玉舒出来忙拉着她的手道:“舒儿,你怎么样,这几日鄂里克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是乌琳娜和阿丽娜她们舍不得我罢了。”沈玉舒劝慰着焦急又气愤的文灵轩道。 文灵轩闻言终是松了一口气,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舒儿,我不会再放任你一个人离开!” 沈玉舒忙轻拍着他的背道:“灵轩,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赶快上路吧。” 三十二. 一朝借兵定盟约 4 沈玉舒与文灵轩一路出黑河皇都,在东郊的回真兵营里清点了五万回真将士,出发回了陈国。只是事从紧急,他们沿着西柔的边境绕近路到达洪州。本以为这五万人的部队,怎么也会被西柔人发现,所以他们已经做好万全的应战准备。可是一路上却是一个西柔人的身影都没有出现。 沈玉舒心中奇怪,便对文灵轩道:“这里怎么说都应该有西柔人出现,否则也太不合情理。” 文灵轩瞧了瞧广阔的草原地带,“不管如何,我们还是先回到洪州与神武营汇合后再说。只怕鹰哲是故意放我们过境。” 沈玉舒听文灵轩这样解释,心更是悬了起来。 惠元三年四月,回真命大将鄂温帅五万兵力援助陈国与鹰哲抗衡。陈国终于迎来了苦等多日的全面胜利,西柔兵败退出永州,永州在时隔近一年后又重新回到陈国领土。但鹰哲的部队却并没有退进草原腹地,而是在陈国边境安营扎寨补充兵力马匹,似要准备卷土重来。 而这次大获全胜,顾曦延为整个神武营及回真将领将士在永州郊外的军营里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庆功宴。于此秦王善用兵及仁德之名传遍整个军队。 那日沈玉舒因为高兴这场战役的结束,而且许多将士都来向她敬酒,言语之间对她当日与荣楠一同杀敌的情景颇为敬仰,她推挡不过便也喝了不少酒。只是等一圈都敬完她才有空回身搜寻了许久,却看不到文灵轩的人影后,她撑着最后一丝清醒早早的回到粮库背后的小营帐里整理衣物准备入眠。 沈玉舒疲惫的躺在榻上就觉得天旋地转,不一会儿胃里便开始翻滚,于是忙起身跑到营帐后面吐了起来。直到将所吃的饭吐了干净,她才擦了把嘴起身往回走,不想回身却见到一个身影。 粮库背后灯火黯淡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面目,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她面前,她一想这会儿来的一定是文灵轩,便上前道:“灵轩,我没事儿了,就是有些头晕。” 等走到那人身前,沈玉舒看清他的面目后,方才的酒一下醒了一大半,她慌忙行礼道:“见过王爷。” 顾曦延见她摇摇晃晃的脚步虚浮,便走上前来,踟躇半晌才轻声道:“方才见你不对劲,你还好吗。” 沈玉舒笑道:“我能有什么不对劲的,无非是吃了些不该吃的,喝了些不该喝的,这会儿五脏庙里造反罢了。” “舒儿,这一路辛苦你了。”顾曦延忽然柔声说道。 “王爷这是在感谢我吗?”沈玉舒努力站起来,却不想脚下一软便跌了下去,顾曦延见状忙上前扶她,她便顺势跌进他的怀中。 沈玉舒望着他的眼神伸手触摸着他有些冰凉的脸庞,突然用力捏了起来,哭诉道:“顾曦延,你知道吗,我永远不会忘记这张脸,那日在皇宫中我不停的求你放开我,求你饶了我,求你不要对我做那样的事情,可你却一句都听不进去。我不会忘记这张脸的主人有多冷漠,有多残忍,哪怕他心里真的是爱我的,我也没有办法做到感同身受。你知道吗,有关顾曦月的谣言是我散播的,关于你的谣言也是我散播的,我就是要挑拨你们兄弟间的感情,当然你们兄弟也没有什么感情。” “妍妍,你醉了,我送你回房。”顾曦延语气淡漠,横抱起沈玉舒向她的房间走去。 沈玉舒听话的将头靠在顾曦延肩上,兀自高兴道:“‘江山无限,四海归一,乱世风云,夕颜盛世’这只不过是我跟文灵轩为了脱身,哄骗鄂里克的话罢了。顾曦月他真是傻,他怎么就上当了呢,怎么就信以为真了呢?”说完之后的沈玉舒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那晚之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她却始终没有再想起来。 翌日天气晴好,顾曦延在与众人商议之后决定明日一早班师回京,只留下部分军队留守以防西柔忽然卷土重来,命令一下所有人都开始忙碌着收拾清点回京都的东西。 沈玉舒因为前一日喝了太多酒,昏睡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午时过后才醒,一整天都头晕脑胀,因此收拾行囊的活就变的特别慢,直到大军已经开始拔营时她才大致收拾好了行囊。 因为人多,天气也逐渐转热,所以行军速度并不快以防士兵中暑。 沈玉舒骑马跟在文灵轩身旁打了个哈欠见他发愣,便小声问道:“灵轩,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文灵轩冲她笑了一下道:“没事,可能是昨晚睡的不好。” 沈玉舒见他如此也不好再问什么,但总觉得哪里似乎出了什么岔子她却想不透。正思索间,顾曦延身边的小兵来报,说顾曦延身体不适,请她去马车上诊脉。 沈玉舒本不愿意去,只是一旁的文灵轩劝她道:“好歹他是王爷,大庭广众之下你给他留点面子。”沈玉舒听他这样说只好不情愿的去了。 顾曦延的车内焚着淡淡的鹅梨香,沁人心脾。他坐在车内案几后正看着书,见她进来后,将书放下对着她淡淡道:“来了。” 沈玉舒无声的点了点头坐下,顾曦延望着她有一丝的恍惚,忙掩饰着将手伸了出来。 沈玉舒搭上去,初时感觉脉象还算平稳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随后感觉出了一丝细微的不对劲,他的脉象正常里透着古怪。可她还未查清楚,搭上去的手突然被顾曦延扣住翻转过来,沈玉舒躲闪不及便被他掀开了她掩饰的还算好的右腕衣袖。 沈玉舒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他抓的更紧,他看着她右手腕上随着血管延伸的红色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事情不需要王爷操心。”沈玉舒回避着他犀利的目光。 “是吗?也许本王应该去问问文将军。”他盯着她冷冷的说道。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沈玉舒慌忙的掩饰道。 “那你倒是解释一下你体内的无忧散是怎么回事!”他咄咄逼人的问她道。 沈玉舒心中慌乱一时语噎,顾曦延见状放缓了语气,“你有多久没有服解药了?” “王爷,属下已经探过脉了,王爷只是操劳过度,待属下去开些药让王爷好好补补,王爷多注意休息,属下这就告辞了。”说罢,沈玉舒用力挣脱了顾曦延的手,转身离开。 “妍妍,究竟我如何做,你才会原谅我!”身后顾曦延的声音传来,沈玉舒的心撕裂一般的痛,脚步停滞了一下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便径直走了。 如何原谅?我曾爱你,你也伤我至深。我总能梦到你在玉龙寨时看我的眼神,你在梅园中所说的那句爱我。我纠结挣扎,可如今我们之间隔着那么多的恨,又如何让我原谅你。换做你你又如何能原谅一个伤害你至深的人? 班师回朝的半路上,他们意料之外的接到了顾德的诏书。顾德突发疾病,召集两位皇子进宫侍疾,神武大军以及神机营将士必须在五日之内赶回京郊大营,全军无召不得擅自出行。回真大军分散在神武营和神机营两营之中驻扎,待论功行赏之后再回回真。 沈玉舒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无比痛快,顾德终于要死了,就算她没有杀他,他也熬不过这尘世注定的生老病死,阴阳交替。 顾曦延接到诏书便与文灵轩率领一小队人马提前赶往京都,当然这些人里沈玉舒也在内。 新帝登基三载便病入膏肓,去年死了一个太子顾曦月,如今只剩下颇有建树的秦王顾曦延,和一直守在皇帝身边为其处理政事的晋王顾曦明。去年据说顾德纳了妃还生了一个小儿子,如今也不过刚过半岁的样子。 这皇储之位究竟应该给谁,只怕朝堂之中早已是争论不休,就等着两位主人公上场。 从文灵轩口中沈玉舒得知,支持顾曦延和顾曦明的朝臣在朝中各占一半,可这得民心的却是独是顾曦延一人,尤其是当年在玉龙寨平叛动乱一事更是赢得百姓的赞许。 此刻他们一行人骑马至平安城外围的丛林中,却没想正午过后天空却飘起了大雨。 春雨绵绵却无停意,一行人只能寻找了一间猎户废弃的小屋躲雨,却没想这雨一下就是一整天。 沈玉舒伏在窗边望着倾盆的大雨,眼前不住的浮现出小朗的笑脸,归心似箭。 临走前,沈玉舒专门去找了拿着她这三个月解药的回真将领鄂温,向他说明缘由。鄂温待她倒是极客气,二话不说就给了她定量的解药,只是沈玉舒在谢过他后鄂温却说了一句,“希望姑娘信守诺言。” 沈玉舒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她想在她有限的时间里去看看小朗。小朗还那么小,她已经有快半年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他长高了没有,会不会叫娘,外婆。越想孩子,她心里越是充满了愧疚,小朗还那么小,她实是不该早早给孩子断了奶,母子分离这么久。这次回去,她说什么都要好好的陪伴小朗,不能再让他经受这样的分离之苦。 这雨一下便是半日,直到傍晚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夜色渐浓,文灵轩来到沈玉舒身旁道:“舒儿,还有几日就回京了,你别担心。” 沈玉舒转身对他道:“我真的好想小朗啊。” “我也是,小家伙现在应该长高了吧,我觉得他长得像你。”文灵轩聊道,可是言语间满是疏离。 “是吗,我一直觉得他只有下巴那里长得像我。”沈玉舒不愿打断这份几日来才有的场景道。 “舒儿,你……”文灵轩话还没有说完,身后的侍卫们便上前来叫他们去吃东西。 不想就在此时,忽从屋外射进一支利箭直向顾曦延面门而去,随后又接连数箭,竟是再未间断。 文灵轩见状抢步护在沈玉舒身前,剩下的侍卫都护在顾曦延身前,打落箭羽。 沈玉舒见此情形捏了捏文灵轩的肩膀,冷冷道:“都是冲着顾曦延来的。” 文灵轩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一阵箭雨过后,众人见外界不再有任何反应便集体向屋外行去,虽然知道也许那些人就是为了引他们出来,可是没有其他的办法,躲在屋里也只有坐以待毙。 沈玉舒被文灵轩护在身后出了门,雨点打在他们身上没一会儿大家便全都湿透了。 雨水模糊了眼睛更无法让火把燃烧,昏暗的环境中沈玉舒根本看不清树林中的动向。他们一步一步向前行着,突然数只利箭破雨而来,文灵轩奋力的将射来的箭挡在一边,一阵箭雨过后,躲在树林里的人终于浮现出来。 他们人大约有二十人,身着黑色夜行衣,从步伐上来看武功不低。沈玉舒望着为首的一个,那人蒙着面,却听着他阴冷的语气发号施令,“一个不留。” 黑衣人的出手速度极快,文灵轩便无法一直护沈玉舒周全,终是在几招之后,被对方剥离了她的身边,全身投入了战斗之中。 沈玉舒慌忙从腰间抽出云霜刀护在身前,她不能让自己陷入险境,让文灵轩分神。她向后退到门边,没想对方的人在一片混战之后发现了她,其中一人举刀向她袭来。 她将云霜刀举起在空中挥舞,没想身形被人忽然压低,一个身影已挡在她身前替她挥刀杀了对方。沈玉舒起身望去,竟是顾曦延。 沈玉舒望着他道:“我不需要你来保护!” “你胡闹什么!”顾曦延怒道。 “我就算没命也不需要你管!”沈玉舒嘶吼道。 顾曦延不再理会沈玉舒转身看了看正在与对方缠斗的士兵和文灵轩,转身拉着沈玉舒,“跟我走!”说罢便向屋后丛林中处奔去。 沈玉舒用力扯着他的手道:“你放开我!” 顾曦延听罢猛然松手,沈玉舒重心不稳直接坐在了地上,屁股顿时火辣辣的疼。 沈玉舒惊愕的望着他,顾曦延却一把揪住她的领口道:“你若是想让灵轩活下来,就先跟我走。” 沈玉舒慌了神,不觉间竟被他拉着跑出了很远。待她再次反应过来时打斗的声音也早已淹没在一片雨声中。 沈玉舒见此情形趁顾曦延不注意甩开了他的手,“你可以一个人逃走,我却不能,我不能让灵轩一个人留在那里面对那么多的危险。” “你回去就能帮到忙吗,你觉得你的武功天下无敌?”顾曦延也没好气的道。 “至少我可以陪他一起死!”说罢,沈玉舒转身向来的方向奔去。 顾曦延气急上前一把拉住她,“你不想想你儿子吗,他还那么小。难不成你要让他一个不到一岁的孩童没了父母,这一世孤苦无依?只要你在文灵轩身边,他一心护你没有多久就会露出功夫破绽,届时他是护你,还是护他自己!” 沈玉舒听到他这样说一时清醒过来。她不由抬头望想顾曦延,雨水打湿了他的脸颊,不知道是谁的血还留在他的脖间顺着雨水滑进了他的衣服里。 “你放心,以灵轩的身手不会出问题。况且他曾经告诉我不论出了什么事情都要保护你!”顾曦延道。 沈玉舒长出了一口气道:“这样最好,我不想欠你,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小心”顾曦延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转身挡在她身前。 沈玉舒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一支利箭已穿过了顾曦延的胸膛,她盯着箭头上顺势带下来的血,瞬间恍惚。 顾曦延撑着一口气,将手中的剑掷出,刺进了对方的咽喉。 这一幕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她来看却像是万年。她倒吸一口气,挪动步子,想上前去查探顾曦延的伤口,却不想顾曦延的身体已直挺挺的向她所在的方向倒了下去。 他身上还插着箭若是倒在地上只怕会造成二次伤害,沈玉舒下意识一把抱住他,护着他随他一起倒在地上,箭头在倒地的瞬间也刺进了她的大腿。 沈玉舒有些吃痛伸手去触摸了一下自己的伤口,还好只是刺破了表皮。她挣扎着起身看着怀中昏厥的顾曦延不知所错,夜色已深又下着雨,她看不清他伤口的情形,也无法替他疗伤。 他在她怀里微弱呼吸了片刻,逐渐清醒,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找个避雨的山洞。” 他这一句话让沈玉舒找到了主心骨,她忙扶起他道:“那你坚持住。”他虚弱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沈玉舒扶着顾曦延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借着暗淡的夜光找到了一个小山洞,说是山洞其实也只是一个浅的山石凹槽。不过好一点的是,可以不再淋雨。 沈玉舒将顾曦延扶进山洞靠着石壁坐下,忙从怀中拿出用油布包裹的火折子,找了石洞周围一点干柴点了一个火堆。虽然有些目标明显,但是顾曦延现在必须处理伤口,她只能这样做。 沈玉舒借着火光毫不犹豫撕开了他左胸的衣料,还好箭靠近左肩头离心脏很远,也没有伤及动脉和骨头,这是最好的结果。 沈玉舒望着面色苍白的顾曦延,“没伤及要害,我现在试着要拔箭了,你忍着点痛。” “为什么?”顾曦延问沈玉舒。 沈玉舒无暇顾及他,从怀中拿出匕首,用匕首一点一点把纯钢的箭头挑下来,又一点一点把参差不齐的木头削平整。 她准备完毕后,从身上找出了师叔当时给她的一大堆药瓶,当时为了救那些重伤的士兵用掉了不少,现在还剩下一点,不过已经够用。 沈玉舒拿出人参丸,不容分说直接塞进顾曦延嘴里说道:“这个含好了,等会儿我拔箭的时候,能帮你提口气。” 沈玉舒正准备伸手拔箭时,顾曦延突然抓着她的手道:“为什么要救我?” 沈玉舒看着他凌乱的模样,却道:“灵轩说过你会是一个好皇帝。” “你不是恨我吗?”顾曦延虚弱道。 “当然,不过你我之间的事情等到你伤好了再说,你记着你欠我的总有一天我会讨回来,但现在,请你提好你的气,我要把箭了。”沈玉舒漠然的说道。 沈玉舒脱掉了他的上衣,露出结实的肩膀,她自己也提了一口气,用力一拔,血喷涌而出,溅了她一脸,也溅在了她的身上。可她也顾不了那么多,忙把准备好的止血药涂在他前后心的伤口上,又给他吃了一些师叔留给她疗伤的雪颜丸,不但有疗伤的功效,习武之人吃了还有增强内力的作用。 整个过程,顾曦延却始终一言不发。 沈玉舒看着他吃了药才又给他穿好衣物,开始处理自己腿上的伤口。还好只流了一些血,涂抹一点止血药就无碍。 外间的雨逐渐小了下来,她坐靠在石壁上听着外间的雨声,双手环于胸前,身后顾曦延已沉沉的睡去。 这一刻,她只觉得命运真的是一件及其可笑的事情,她越是想躲着他,他越是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他出现在她面前。 这样想着她迷迷糊糊地的睡了过去。 三十三. 京都坎坷错良缘 1 天空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沈玉舒猛然惊醒,梦里的情形依旧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她不停的喊着救命却无人理会,她亲眼目睹顾曦月举刀杀了沈府满门,最后还拿着沈父的人头在向她炫耀。她不停的奔跑,却跑不出自己的噩梦跑不出顾曦月那狰狞的面容。突然她便看到了顾曦延,他拿着一把刀,刀尖上还滴着血,是他送她的云霜刀,直勾勾的对着她就要砍下来。 沈玉舒大口喘着气,望着一边昏睡的顾曦延,心中浮上的是难以克制的窒息和痛苦,她不由缓缓拿起放在一旁的匕首盯着他,心里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杀了他这一切就都结束了,她便可以彻底解脱不再纠结。 沈玉舒清楚是因为那个梦,心里深处的另一个人突然又冒了出来想要控制她,因为沈玉舒与他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让那个人也开始痛苦。 沈玉舒颤抖着双手却无法面对自己的心,真的好痛。她想结束这一切,不再看到他,这样心里的那个人也就不会时不时的冒出来扰乱她所有的思绪,还有向往已久的平静。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安稳稳的呆在文灵轩身边,真正做一个好妻子。 可她还是犹豫了,这一刻她已分不清是她想杀了顾曦延还是心底深处的那个沈玉舒想杀了他。她忍着泪,看着熟睡的顾曦延心中只觉得一片纷乱交错。就在此时却听见灵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心一慌赶忙将匕首藏在身后,却还是被一路赶来文灵轩看到她的慌乱。 文灵轩上前,一把扯出她拿着匕首的胳膊,压低声线道:“舒儿,你想做什么?” 沈玉舒的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道:“我不知道,我,我,也许这样我们大家都能解脱,只有这样也许我才能原谅他原谅自己!” “舒儿,你不能这样,他是秦王,你就此若杀了他朝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就连我都不会原谅你!”文灵轩眼中有些许失望的神情望着沈玉舒道。 沈玉舒看着手中明晃晃的匕首,不知该如何自处。 文灵轩见状不再理她,转而到她身后观察顾曦延伤势。他摸了摸顾曦延的额头,对她冷冷的说道:“有些发烧,我们尽快回京。”说罢,将顾曦延背在身上,向来的方向走去。 沈玉舒愣在原地,直到文灵轩的声音传来道:“舒儿,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别忘了小朗还在京都等我们。” 沈玉舒直到听到小朗的名字,才幡然醒悟,忙将匕首收起来。她怎么会那么傻一次又一次让心里那个早该消失的人占据理智,小朗还在,她怎么可以想到自杀,还要杀掉他的父亲?若是有一天他知道了,他一个人孤苦无依又该如何生存下去? 沈玉舒第一次对心里那个潜藏的意识有了厌恶,第一次希望她彻底从这具身体里消失。 平安城,文灵轩重新清点了人数,这次跟来的四十名侍卫有一半多都活了下来。而对方损失惨重,听文灵轩在路上讲起,对方二十人几乎全军覆没,他们只留重伤一人,故意放了回去,并派人跟随,以便查出幕后主使。 顾曦延在到达平安城后,高烧不退。 沈玉舒把身上能用的药都用在他的身上,总算才控制住了病情。但是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堪忧并不适宜继续长途跋涉。 由于随行的人员里面只有沈玉舒一个郎中,所以她自然而然又一次担任起照顾顾曦延的任务,彻夜守在他的床前等待着他的好转。 沈玉舒望着床上紧闭双眼的顾曦延,感觉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青月山中,他还是那样沉默,而她则是每日都伺候他的衣食住行,俨然一个狗腿子。 他的肤色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当日去玉龙寨时受的那一次箭伤,伤口如今安静的躺在他的后背上,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他做的一切。 可让沈玉舒好奇的是他胸口的一点红痣,并是与生俱来,像是后天被人点上去的,因为她的记忆里他的胸口光洁如玉没有任何瑕疵。沈玉舒不由叹道,他的事情总是这样,让人琢磨不透。 顾曦延昏迷的第三天,沈玉舒像这几日一般给他身体做着降温,擦着他额间的汗渍。 文灵轩站在门外见她如此,敲了敲门框走了进来坐在顾曦延床边望了望他,对沈玉舒说:“舒儿,你去休息一会儿吧,这几天你都没有怎么合过眼,别是王爷还没好,你先垮了。” 沈玉舒摇了摇头,将毛巾放在脸盆中用水摆了摆,蹙眉道:“他现在高烧不退,应该是当日拔箭的时候受了感染,还是我在一旁照看着比较好,这样大家都比较放心。” “舒儿,有些事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文灵轩有些犹豫的说道。 沈玉舒将毛巾拧干,望着他微笑道:“什么事情啊,若是三日前的事情你就别说了,我知道我不该那么做,而且我向你保证,我以后都不会这样做了。” “舒儿,不是这件事情,是关于曦延的。”文灵轩解释道。 沈玉舒疑惑道:“他能有什么事情还需要你告诉我?” “你可记得当年他练过西域雨禅大师传授的西域武功?”文灵轩道。 沈玉舒放好毛巾坐在床边的小札上,“这个我知道,跟现在有什么关系吗?” 文灵轩拉过她的手道:“他所练的武功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班若罗,传到我们这里叫做……” “天心神功,一直藏在那本《清音经》里。”沈玉舒接着文灵轩的话道。 文灵轩默默点了点头,“这种武功,有一个最大缺点,就是不能急于求成,若是时间或是练功人的功力不够时,最容易急火攻心也就是走火入魔。走火入魔之后瞳孔会由正常的黑色转为棕红,一旦清醒过来,他就不太会记得入魔时所发生的事情。”文灵轩幽幽的开口道。 “灵轩,你到底想说什么?”沈玉舒心中有种莫名的慌乱,像是一个正在等待着被揭开的真相,赫然浮现在她眼前,可她却已经胆怯不敢去触碰它。 “这些年因为你师父的治疗,和温泉水的滋润,还有你翻译的那本经书,他都把魔性压制的很好。我甚至都已为他的魔性已经完全消除,直到去年不知他做了什么体内的魔性复发了,可是后来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又将魔性压了下去,一直控制的很好。”文灵轩道。 “灵轩,你是想说他当日会那样对我,是因为体内魔性未除吗?”沈玉舒有些不相信文灵轩的话。 文灵轩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点了点头道:“舒儿,我曾经为那件事情找过他,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后来我听荣楠说起,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过好的一点雨禅大师去年来到京都一直住在净圆寺,王爷之后也去找过他,也就在那以后,他体内的魔性才算是完全的控制住了。” 沈玉舒听到文灵轩这样说,回想起当日的情形,确实顾曦延当时瞳孔闪烁着不正常的红棕,若是这样的话……沈玉舒忙抓起文灵轩的手道:“那小朗呢,小朗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文灵轩拍了拍沈玉舒的手轻声安慰道:“应该不会有问题,若是不放心,我们回京都了好好让颜先生再诊断一下,或者带他去找雨禅法师让法师看一看。” 沈玉舒这才稍事放心点了点头,她望着文灵轩露出来的青色胡茬,忽然道:“灵轩,你为什么选择现在告诉我这些?” “我本应该早些告诉你,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当日见你对他起了杀意,我才觉得还是要跟你说清楚,不能让你陷在仇恨中不能自拔。我希望你能快乐,舒儿,顾曦月已经死了,有些仇恨该放下了。你相信我,曦延有错,但他内心并不想这样伤害你,他对当日的事情也一直心存愧疚。”文灵轩柔声道。 “灵轩,若我告诉你是顾德和顾曦月两个人合谋灭了沈家,你会怎么劝我?”沈玉舒故意问道。 “舒儿,这件事情若是这样,便已是没有办法再继续。你可知皇上大限将至,有什么事情都该结束了。舒儿,我想好了,这次回京都等朝堂之上的事情处理完,我就把神武将军的位置交给若雨,带着你和小朗归隐山林。我们开一家医馆你行医治病我可以教孩子们练武强身健体,就像你设想的那样过日子,你觉得如何?”文灵轩紧握着沈玉舒的手期盼的问道。 沈玉舒从他眼神里看到了她从未见过的希望。 她抽出手搂着他的脖子轻声说道:“真希望这样的日子,快点到来,我们带着小朗过我们自己想过的日子。” “对了,还要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婚礼,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文灵轩的妻子。我会好好待你,好好待小朗,我们还要再生一个女儿,像你一样美。” 沈玉舒听罢放开他,双手托着脸道:“我一点都不美,而且还会老得很快,很快就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了。” 文灵轩宠溺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头,重新将她揽在怀中道:“我会跟你一起变老,直到白发苍苍时,我们一起坐在院子里看着儿孙们嬉笑打闹。” 沈玉舒搂着文灵轩的腰心中温暖一片,“大将军一言九鼎,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文灵轩笑笑道:“本将军向来说话算数。” 沈玉舒听罢,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前几日为什么对我不冷不热的?” 文灵轩身子一僵,将她紧了紧道:“是我庸人自扰罢了。” 沈玉舒听罢只好道:“原来向来行事果决的神武将军,也会有庸人自扰的一天啊。” 文灵轩轻轻一笑,抱紧了她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沈玉舒在文灵轩的怀抱中仿佛看见床上的人拳头紧紧攥了起来,可是再仔细看去,却是和往常一样。 顾曦延在昏迷四日后清醒,不听沈玉舒的劝阻,马不停蹄的赶往京都。到达京都时已是离开平安城后的第六个傍晚。 文灵轩和顾曦延连家都没有回,便匆忙的被带进了宫,而沈玉舒更是思子心切的马不停蹄去了阔别已久的天枢府。 不想刚踏进天枢府的大门,便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到她面前,躲在她身后,只见前方不远处浮现出叶知秋一张气急败坏的脸道:“叶平安,你给我出来,谁让你乱动我的药材的,今天不打你屁股我就对不起叶知秋这三个字,你给我出来!” 沈玉舒身旁的小人儿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父亲,沈玉舒见状笑了起来道:“师兄什么时候养成这样一副暴脾气了,跟孩子发什么火?” 说着沈玉舒将身后的平安抱了起来道:“有小姨在,爹爹不敢打你的。” 叶知秋见到沈玉舒突然不语,停在原地望着她,直到她将平安抱到他身边。平安如今已经快两岁了,没想见了她倒也不认生,沈玉舒抱着也不哭不闹。 沈玉舒见叶知秋不说话,便主动上前说道:“师兄,许久不见认不出我了?” “舒儿?怎么会……你的样貌,这这怎么可能!难道是焕颜术?”叶知秋不可思议道。 “这有什么不可能,老子的医术这么高明这焕颜术只是冰山一角罢了。”只见一个白胡子老者一路嗑着瓜子向他们走来。 沈玉舒见到师叔一派悠闲姿态笑道:“多日不见,师叔可是找到好地方吃东西啦。” “臭丫头,还好意思说,老夫我来京都这么久了被你师父收在这里哪里都不能去。”师叔抱怨道。 “师叔,您不是要和师父一较高低吗,怎么能天天想着出去呢。”沈玉舒将怀中的平安放到地上,可他还是怯生生的躲在她身后不肯向他爹那里挪一步。 沈玉舒见状,佯装生气的对叶知秋说:“师兄,你怎么能这样打孩子,要是师姐知道了一定会伤心的。” 叶知秋这时才回过神来道:“你倒是护着他,你怎么不问问这家伙干了什么,我好好的药庐里炼药,他不知道从哪里跑进来,把我的药庐的药材全给弄混了,还烧了一大半。今天我要不收拾他,我就不是他爹!”说着就举起手来就要打平安。 平安见状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沈玉舒忙又抱起平安哄道:“平安乖,不哭了,走小姨待你去见弟弟。” “是奶奶那里的小弟弟吗?”平安一边哭一边问道,两颗晶莹的泪珠挂在眼眶上,随着眼睛扑闪扑闪晃动着。 沈玉舒笑着帮他擦着眼泪,道:“是呀,姨姨这就带你去。师叔,我们一块去吧。” “不理他了?”师叔指着叶知秋问沈玉舒道。 “理他做什么,好不容易回来就见到师兄打孩子。看来啊,该被打的人是他!”沈玉舒说完,便抱着平安和师叔向后院走去。路上只见平安不老实的在她怀里向身后的叶知秋做了一个鬼脸,沈玉舒心中笑道,这家伙脾气真是跟师姐一般,爱作弄人。 等沈玉舒抱着平安来到沈母住的房间时,沈母刚哄着小朗睡下。平安见到床上的小朗从沈玉舒怀里跳了下来,跑到床前拉着沈母袖子道:“奶奶,奶奶,姨姨来了,姨姨来看弟弟了。” 沈母顺着平安的手指看向沈玉舒和师叔,师叔笑了笑回身继续嗑瓜子出了门,只剩下沈玉舒望着有些憔悴的沈母。 “这位姑娘是……”沈母有些疑惑的问道。 “娘,是我,妍妍。”沈玉舒话一出口,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妍妍?你的脸,怎么,怎么……”沈母有些激动地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道。 沈玉舒上前哭着握着沈母的手道:“是我,师叔用换颜术换了我的容貌,这样皇上就不会发觉我还活着。娘,这半年来辛苦你了。” 沈母听罢流着泪抚摸着沈玉舒的脸颊道:“果真是你,我不累,有小朗在身边我感觉踏实,只要你不怪我就好。” 沈玉舒笑了起来,拥抱沈母道:“娘,我回来了,您以后都不用担心我了。” 沈母拍着沈玉舒的背道:“回来就好,灵轩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沈玉舒放开沈母,走到床边,平安不知何时已经睡在了小朗的身旁两个小家伙小脸通红,一看就是在做美梦。沈玉舒脱了平安的鞋,将平安的小身体摆正放好盖好被子,又小朗轻轻的抱在怀中,亲了亲他的小脸,便一下一下轻拍着仔细瞧着,小朗如今眉眼长开了很多,若是换做别人抱在大街上,她肯定认不出这就是自己的孩子,她低声道:“灵轩他有要事随着秦王进宫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你这孩子,跟灵轩成亲不声不响,有了孩子也不声不响的。你师父怎么都找不到你,之后你师叔便抱着小朗上门,说是你的孩子,之后才知道你去了洪州前线,我可真是吓坏了。你师父后来也去了洪州,却还是找不到你。” “有些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娘,天色晚了,我想抱孩子去我那屋睡。”沈玉舒询问道。 沈母走上前看着熟睡的小朗,“孩子怕是一时半刻认生,还是先放在我这里,明天起早来,慢慢再跟他联络感情吧。”沈玉舒一想沈母说得对,便又看了看小朗,将他放回床上,才起身回屋睡了觉。 第二日,沈玉舒起了个大早随意收拾了一下换回女装便跑去沈母的屋子,没想沈母早就抱着小朗在花园里散步。 盛夏已是末尾,天气开始转凉起来,沈母给小朗穿的很厚,沈玉舒走上前冲小朗笑道:“小朗,娘亲回来啦。” 小朗有些好奇的望着她,一边还唆着自己的大拇指,沈母忙哄着小朗道:“小朗,看那是你娘啊,让娘亲抱抱好不好啊。”小朗有些抗拒,但听见外婆这样说,还是张开了怀抱。 沈玉舒见小朗张臂膀便急忙将他抱在怀中,小朗好奇的望着她,却弄得她有些措手不及。“妍妍,慢慢来,孩子很久不见你了,有陌生感是肯定的。”沈母安慰道。 沈玉舒点了点头流着泪紧了紧怀中小人儿,随后跟着沈母一起哄着小朗逗着小朗玩儿,没多久平安也跑了过来,跟着她们一起玩儿。 沈玉舒心里从未像现在这样踏实开心过,尤其是看到小朗那灿若星辰的笑容,她的烦恼似乎都消失了。直到傍晚,将军府来人告诉她文灵轩已经回府有要事相商,让她尽快过去,她才收了心。 可沈玉舒放不下小朗,便把小朗也一同抱到了将军府。 三十三. 京都坎坷错良缘 2 文灵轩愁眉不展的坐在花园槐树下喝着茶,沈玉舒远远的吩咐下人不要打扰,便抱着小朗悄悄来到文灵轩身后,只听文灵轩头也不回的道:“都说了不是夫人回来就不要来打扰,拿本将军的话当耳旁风是吗?” “当耳旁风的不是他们是我,没想到将军脾气这么大啊。”沈玉舒笑着走到他身前。 “舒儿!小朗!”文灵轩见是沈玉舒和小朗,开心的从她怀中将小朗接过去,没想小朗倒也不哭不闹听话的窝在文灵轩怀中,好奇的望着他。 “知道你也很久没见这个小家伙了,所以特地把他带来见见你啊。”沈玉舒笑着整理者文灵轩有些琐碎的头发,道:“做将军的人,怎么头发也不往整齐的梳。” 文灵轩腾出一支手握着她的手道:“不是有你吗。” 沈玉舒听着文灵轩的话语,心中甜蜜。 “对了,你不是说有要事跟我商量吗,什么事情啊?”沈玉舒问道。 文灵轩听罢叹了口气将小朗递给她道:“皇上是真的大限将至,颜先生在给皇上诊脉出宫之后,被人劫持如今下落不明,陛下的存放脉案的地方也有被人侵入的痕迹。秦王吩咐去找颜先生的人到现在也都没有下落。” “你是说,师父他被人劫持了?怎么会,师父他武功高强怎么会被人劫持?”沈玉舒担忧道。 “也是有可能的,只有颜先生才知道皇上真正的病因,怕是有人不想真相被暴露,才会出此下策。”文灵轩面色沉重道。 “所以呢?”沈玉舒问道。 “舒儿,能否劳烦你进宫一趟。你师兄和整个天枢府的人都被监视着,而且你师兄前一段时间被皇上责罚思过在家,无召不得出府。如今只有你了,我们一定要知道皇上究竟怎么了,才好有万全的准备。”文灵轩歉然道。 沈玉舒蹙眉望着一脸担忧之色的文灵轩,“那……要我准备什么吗?” 文灵轩疲惫道:“无需准备什么,你如今的样子只怕皇上也认不出来,只要探明脉象确定皇上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即可,我们会派人保护你。” 沈玉舒望着一脸担忧的文灵轩道:“我知道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三日后午时,你换好装随我去秦王府,秦王会告诉你该如何做。”文灵轩道。 “怎么还要去秦王府?”沈玉舒疑惑道。 “皇上病危,所有臣子必须谨守职位,无诏不得私自入宫或者离开京都。只有两位王爷被应允入宫轮流侍疾。也是因为到现在皇上都没有言明皇位传给两位皇子中的哪一位缘故,只怕现如今只要有一方的人马有任何动作,都会被按谋反处置。”文灵轩皱着眉道。 沈玉舒摸了摸小朗的小脸,心中繁乱,“我明白了,那你要替我照顾好小朗啊。还有先把我娘接过来吧,若是她一直呆在天枢府,师父这么久不回去她肯定会起疑心。” “我知道了,那你跟小朗先在这里休息,三日后我好带你去秦王府。”他柔声道。 沈玉舒听了他的话,点点头继续哄着在怀中有些不安分的小朗。心想还有三日时间,刚好给了她一个喘息的机会,让她弄清楚一些事情。 沈玉舒和小朗快入睡时,沈母被人接到了将军府。 沈玉舒怕她起疑便向沈母说明三日后要进宫,小朗无人照料只能接她来这里,果然沈母一脸担忧的望着沈玉舒道:“这些年娘不在你身边,也不清楚你的心思,可是那宫里还是不要去的好。上一次进去,就差些回不来,要换了容貌才能活下来,这一次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师父这几日也是都在宫里伺候久了,也不见个消息,真是要急死我了。” 沈玉舒忙安慰道:“娘,你别担心了,我听灵轩说了,皇上病情比较复杂,师父又深得皇上信任,所以一时半刻回不来,等我去了,也就知晓究竟是怎么回事,等我回来告诉你,你别这么担心了。” 沈母见她如此说,便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道:“妍妍,娘和你师父之间……” “娘,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会介意了,只要师父和你好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反对的,我已经想通了,人生在世能有一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人守在身边,也是福气。”沈玉舒安慰道。 沈母一把抓着沈玉舒的手,满眼含泪道:“妍妍,你能不怪娘就好,娘真怕因为这件事情你会怪我一辈子,我在这世上就剩下你一个亲人了,娘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让你心里有什么芥蒂。” “好啦,娘,大晚上的别再说这些了,过几天我还要进宫呢,你先哄着小朗睡下,我去看看灵轩。”说着,沈玉舒起身看了看小朗有些睡眼惺忪的眼神,又交代了沈母几句便出了屋子。 院子里入夜后有些凉,沈玉舒端着刚煮好的粥,走到灵轩的卧室前推门而进。只见文灵轩正擦着他的那柄青锋剑,这把剑已经随他多年又随他征战沙场,不知这剑下埋葬着多少敌人。 文灵轩见沈玉舒进来,忙将剑插入鞘,道:“怎么还没睡,伯母已经来了?” 沈玉舒笑着道:“嗯,已经让娘和小朗睡下了,知道你还没睡便去厨房里给你做了点小米粥当夜宵。”说着便将粥放在他八仙榻的案几上。 文灵轩满眼幸福的走过来从身后环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道:“舒儿,有你在身边真幸福。” 沈玉舒听罢转身搂着他的脖子道:“灵轩,谢谢你给了我这样平静的生活。我……” 沈玉舒以为她可以开口,她以为她会对他全盘拖出那些压在心里的话,这样的幸福终究是镜花水月,她不能再陪着他了。她知道鄂里克的人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若是替她有半分逃跑的念头,怕是第一个会受牵连的就是小朗和文灵轩。 文灵轩见她吞吞吐吐,望着她好奇道:“怎么一个‘我’字就没了下文?” 沈玉舒忙掩饰着将头埋进他怀里道:“就是觉得感动,觉得幸福,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表达。” 文灵轩拍了拍她的脑袋笑了起来道:“傻瓜,等你从皇宫回来,我们就挑个日子成亲吧,我不想这样耽误你,让你这样不明不白的跟着我。况且若是陛下龙驭宾天,我们的亲事至少又得等一年了。” 沈玉舒听着心里暖暖的,眼泪也随着他这一句话流了下来道:“我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的婚礼,我只在乎你,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好,拜个天地过了婚帖我便是你的妻子。” 文灵轩紧紧抱着她,在她的额头轻轻印了一个吻,又将脸靠在她的头发上道:“舒儿,这些年我看着你报仇看着你失去自我,真心替你担忧。我说过等我们成亲了,神武大营的事情也有一个结果,我们就离开这里,这朝堂上的事情我见的多了,心也跟着累,是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沈玉舒也抱紧他的腰,将脸埋的更深一点道:“嗯,我等着那一天。” 文灵轩见沈玉舒这样,突然松了力道,望着她许久后吻了下来,他的唇很软还带着些茶水的味道。她回应着他,他便更加用力的吻了下来,就像是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他吻着她的唇,她的脸,又顺着脖颈吻着。而她的身体也随之起了反应,她抽出环着他腰的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不由得轻颤呻吟一声。 文灵轩听见忽然停了下来,又狠狠抱着她道:“舒儿,我爱你,我不会让你就这样跟了我,等我们成亲,我会好好爱你,答应你的一切我都会做到。” 沈玉舒心里感动到了极点,可那一句“我爱你”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要走了,要离开了,若是此刻说出口,她又该怎么面对即将到来的分离?她想了许久才道:“灵轩,你就这样抱抱我好吗?” 文灵轩并没有出声,但他的手放在她脊背上的力道还是又紧了一分。沈玉舒望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心中却徒增了一番凄凉,这样的日子终究是要在不远的将来由她画上句号。 第二日一早,沈玉舒哄过小朗吃了早饭,便一个人出了府。她在街上缓步前行,想了许久该怎样问黄首良后,便向聚宝斋行去。 不料刚拐过一个街口却遇上了一脸焦急的荣楠。沈玉舒见他行色匆忙,手中还拿着药,心下好奇他这是要做什么,又忽然想到他那日给她的药方,心下想到了什么便跟了上去。 不出所料,他停在了当日胡瑶姬的宅院外。 荣楠回头望了望,见没有人跟踪,便迅速闪进了府。 沈玉舒见他如此小心翼翼,便提气攀上墙壁翻了过去,循着他的身影来到一座房间门口。她刚到房间外不远处只听里面不断的传出咳嗽的声音。她心中紧张,轻轻的走上前顺着窗子缝儿向里望去。 只见胡瑶姬半卧在床上,而顾曦延则与荣楠立在床边。 胡瑶姬又咳嗽了几声,伸手望向顾曦延,顾曦延见状忙坐在床边握住胡瑶姬的手道:“姑姑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一定帮姑姑实现。” 胡瑶姬听闻露出一个惨白的微笑道:“没什么事,我也没什么心愿,只有遗憾罢了。” 顾曦延低声道:“姑姑要是有遗憾,说出来延儿帮你去完成。” 胡瑶姬又笑了笑道:“当年你母亲对我恩重如山,她死时我也曾答应她要好好照顾你,只可惜顾德却不放过我,他追杀了我这么多年,如今终是要死了,只可惜我却要死在他前头不能看着他下地狱,我便只好在地狱里等着他!” 顾曦延眼中透出一抹凄惶,“姑姑别这么说,我们总有办法治好你身上归真散的毒。” 胡瑶姬摇摇头,“这毒早已深入骨髓,就连那个风老头都没有办法,你能有什么法子?姑姑只是觉得后悔,没能帮你留住玉舒,就让她那么走了。” 顾曦延听罢,紧了紧握在手中胡瑶姬枯瘦的手道:“我与她之间,有太多无法逾越的鸿沟。也许也是没有那个缘分吧,其实我也想通了,只要她跟文灵轩过的舒心安稳,我便成全他们。” 胡瑶姬流着泪,道:“我的傻孩子,这都是姑姑的错啊!” 顾曦延苦涩的笑了一下道:“不是姑姑的错,是我自己,若不是我硬要拉着她淌这一趟浑水,她也不会过得这样苦。” 胡瑶姬听着却神色恍惚,再也使不出力气说话。 顾曦延见状只好将胡瑶姬放平躺好,“姑姑,你好好休息,延儿明日再来看你。” 胡瑶姬此时神智早已不清不楚道:“公子,小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顾曦延见胡瑶姬嘴里还在不停的念叨着,便小声对荣楠道:“你这几日若无事,便来这里照顾她,要是有什么事情马上来报。” 荣楠低声道:“属下明白。” 顾曦延见荣楠答应,长出了一口气向屋外走来。沈玉舒见状忙快步躲进了近处的一个拐角里,见顾曦延与荣楠去的远了,才回身悄悄进了屋。 胡瑶姬以为是顾曦延去而复返,便道:“延儿,姑姑如今只有一个心愿,就是你能把舒儿劝回来,好好跟你过日子。” 沈玉舒听罢,幽然开口道:“姑姑,您的心愿只怕这一世只能是个心愿了。” 胡瑶姬听罢,猛然坐起身来,盯着沈玉舒许久道:“风老头的焕颜术如今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说完又猛地咳嗽起来。 沈玉舒见她咳得厉害,心下不忍忙从床边的案几上的茶壶里到了一杯水,扶着她喝下,又替她顺了顺气道:“姑姑这是何苦?” 胡瑶姬摇着头道:“公子这一生只留下这唯一的血脉,我不想让他过得不幸福,可是却又眼睁睁的瞧着他陷在仇恨里无法自拔,明明爱着你却又说不出口。” 沈玉舒听罢将胡瑶姬放平,坐在床边道:“姑姑,我以为你身上的归真散是拿来哄我的话,没想却是真的,你可怪我当日那样凶你?” 胡瑶姬一听,拉着沈玉舒的手道:“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怎么没有早一点再见到你,若是我能早些见到你,也许你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沈玉舒苦笑道:“难不成姑姑还有法子让我原谅顾曦延?” 胡瑶姬笑道:“我倒没有那通天的本领,我能做的只是让你不要这样怨恨他罢了。” 沈玉舒沉默的看着胡瑶姬,忽然她像是记起什么来,拉紧她的手道:“舒儿,你生的孩子是男是女,取名字了没有?” 此时沈玉舒早已流下泪来道:“我生了个男孩,只取了小名叫小朗,晴朗的朗。” 胡瑶姬听着安心的笑了一下,道:“事到如今,我已是个将死之人,你可不可以告诉姑姑,这孩子究竟是不是延儿的。” 沈玉舒一听心酸,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全面崩塌,她轻轻点点头道:“和他长得很像,可就是没有一处像我。孩子已经会叫娘亲了,等姑姑身子好些了,我带他来见你好不好,到时候你可要给他包个大红包啊,也把你的琴艺教给他!” 胡瑶姬疲惫道:“如今你终于肯说实话,我真开心延儿有后了,我死也算是能瞑目了。可惜延儿如今还对自己的身世一知半解,我却答应了小姐不能说。舒儿,你找个机会告诉他吧,就算不为报仇,总是要让他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我才算是死的安心。” 沈玉舒听罢,流着泪点头道:“姑姑放心,我这就去告诉他,让他知道他自己是谁,让他以后要加倍的孝敬你,把你当亲生母亲一样孝敬。” 胡瑶姬无力的摇了一下头道:“他已经把我当做母亲来孝敬了,这些日子在外打仗,信却从来没断过,他真是个很好的孩子啊,若不是顾德他又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沈玉舒擦了一把泪道:“那您就要活得更久一点,让他多孝顺你一段时间。” 胡瑶姬微笑着气若游丝,“活不久啦。”说着便昏睡了过去。 沈玉舒见胡瑶姬如此模样差点哭出了声,慌忙忍住转身便跑出了那座宅院。她出了府,游荡在街上,以前的一幕幕便赫然浮现在眼前。 那时她年纪还小,胡瑶姬教的曲子她怎么都弹不好,胡瑶姬一直骂她笨。直到有一天她可以完整的弹出一首曲子时,胡瑶姬才告诉她,其实她已经比同龄人的琴艺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倍,可是她却不敢夸她,害怕她骄傲。 那个曾经在青月山中养伤,教她和冯玉华琴和琵琶的女子,就这样躺在那张床上渐渐失去气息,满心都是对恩人的愧疚和对现实的不甘。 沈玉舒心中不禁自问,难道她也要变成她那样才能看清自己?她不要,她不要这样,她不要自己在死的时候也像胡瑶姬那样后悔,今生错失了那么多的如果。 胡瑶姬如今最大的心愿,莫过于让顾曦延彻底知晓自己的身世,为今沈玉舒只能帮她完成这最后的心愿,让她能了无牵挂的离开人世。虽然她答应过她等她死后再说,可是她不想看着她带着遗憾离开。 沈玉舒想到这里,便转身向秦王府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