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画天下》 近日写这篇小说的感言 很高兴能分享自己今日的写作感言~ 《黛画天下》是我第一次在起点中文网发表的小说,也是一篇我打算用心写到结局的小说,希望大家能喜欢。当然,自己也会日臻完善,坚持不懈。 小说里会涉及到主角内心的成长,出场时的萧千月刚好十五岁,魏长夜十八岁(不过他的心智远远大于十八岁),后面还会遇到很多人,有一开始是敌人后来变朋友的,也会有开始是朋友后来发生矛盾的,人物的每个抉择都会或多或少影响到自己今后的想法和命运。 很喜欢马克吐温的一句话——真实比小说更加陌生,因为虚构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我给自己的期望是,希望自己能好好把握事情的发展,并让小说精彩~ 自己本人也是很喜欢萧千月这个人物的,最近也在想怎样写才能把她的成长路程很好地展示出来。至于魏长夜,这个人物比较复杂。 希望大家喜欢这部小说~感谢书友们的推荐和收藏,你们的支持是我写作的最大动力! 黛画天下,浮生一梦,且行且珍惜。 《黛画天下》相关人物及信息总汇(实时更新) 主要人物篇: 萧千月:隶属玄禁阁\/内门弟子 魏长夜:隶属玄禁阁\/承影剑\/伊清风亲传弟子 孤烟儿:隶属玄禁阁\/内门弟子,孤门亭嫡亲孙女 古少言:隶属玄禁阁\/擅毒 雁玹:隶属玄禁阁\/内门弟子\/雁空尘孙子(领养)\/擅琴箫 尉迟阔:水月王朝少将\/御赐鸣鸿刀 君锦岚:隶属玄禁阁\/姓氏“君锦” 伊清风:玄禁阁首席长老\/玄禁阁阁主 孤门亭:玄禁阁三大长老之一 雁空尘:玄禁阁三大长老之一 唐莫渊:水月朝国师 安烈孝:安炀国国君 安楚萱:安炀国公主 水云寒:水月王朝三公主 水云瑾:水月王朝二皇子 曳凝雪:神界\/曳氏 相关信息篇: 玄禁阁:隐居西南云影山,天下第一大宗门 毒影宗:位于水月王朝之东南,茫茫忘幽谷之中(首次在第六章提及) 水月朝:当今王朝,国君水潇痕 邙魏朝:前朝,已覆灭 安炀国:南方小国,试图侵占水月王朝 神界 (目前就这么多吧,敬请期待~感谢读者们的支持~) *致读者(2023年9月5日) 亲爱的读者们: 很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大家投出的推荐票,还有在评论区的留言等,都让我很感动,让我明白,这半年来我写的小说是可接受的,我必须不忘初心,坚持写完,不可以辜负大家的期望。写小说的时光总是安静的,值得回味的,越是后来我越是能理解书中人物的情感、想法以及各种抉择。这部书或许更关注的会是人物的心理路程,有魏长夜心里那份少为人知的那份挣扎痛苦,萧千月的蜕变,古少言对当年父亲作为的理解,孤烟儿对魏长夜那份心意的放弃,君锦岚对自己人生的思考,薛晓枫的成长,尉迟阔八年来对长公主的执着,雁玹一直隐匿在心中的痛……如今回想起他们经历的点滴,我发现,他们仿佛都是鲜活的人物,是有灵魂的。他们也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但各有各的迷惘,烦恼,可他们依然在向前走着。 暑假过得很快,转眼间又到了开学季,由于学业的关系,或许我又不能像暑假那样更得频繁,但在这里向大家保证,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一周内肯定会有更新。同时也祝大家生活愉快,事事胜意!! 再次感谢大家!!下次日更,是在寒假哦~ 第1章 邙魏覆灭,水月天下 【楔·子】 黎元一零六年,邙魏国覆灭,数十年的烽火狼烟平息,成王败寇,已是定局。同年,水潇痕即位,改国号“水月”。传言道,水月国长公主水无黛诞生之际,天边一片祥云。死木复生,云开影弄,天下归心,国师竟放言其有帝王之相。一时间,朝廷一阵唏嘘。造化弄人,待长公主岁至髫年,竟不得下落。次年,二皇子水云瑾被赐予太子之位。国立之处,太平盛世下一片暗流涌动。 【启】 黑夜山魈语,这片林子寂静得可怕,婆娑的枝影甚是显得鬼魅,遥远的山谷似有孤狼隐隐低吟,偶有寥寥只蝙蝠掠影而过,黑压压的天空好不令人沉闷。 ——唰! 突然出现的几道黑色的身影,划破了林子的寂静。 跑在最前面的女孩赤着脚,身上已有几道伤痕,鲜血直流,可身后的杀手已是愈加逼近。眼看着,就要出这片森林了,快了,就快了。 出了林子,竟是万丈悬崖! 女孩内心一震,冒出冷汗,踌躇片刻,再望向身后的杀手…… 坠地良不忍,抱枝宁自枯…… 就算是坠崖,也不愿死在奸人手下! 于是乎,她继续向前,前脚一迈,一时间,竟没了知觉…… “啊——” 惊醒! 是梦!? 萧千月已是不知是第几次梦见坠崖了,那种锥心的刺痛感也不知是从何而来。她曾将这个梦告予过玄禁阁阁主伊清风,伊老皱起眉头,轻摇头叹气,无可奈何道地告诉萧千月,她在多年前与师兄魏长夜出山历练时从山腰处滚落,丧失了记忆,自那以后也是噩梦不断。 从床榻上起身,看看时辰,是卯时,春分时节,此刻窗外清晨的阳光已透过翡色的窗幔照射到室内,一切都明朗温暖了起来,窗台的几株栀子花在晨风的吹拂下也轻摇得可爱。馨香馥郁的床帐内,及笄之年的女子逐渐忘记了方才的噩梦,准备玄禁阁一天的训练。 当然,她也尝试去捕捉七岁前的记忆,但是落了个空,影影绰绰的,什么也没有。 不管了,得快点洗漱去训练了,玄禁阁的规矩,是很严的。 玄禁阁位于水月王朝西南部的云影山,此处十分隐秘,又恍惚仙人之山,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一缕缕云絮仿佛伸手可触。到了夜晚,月光明亮而冷冽,点点闪烁的星缀在夜空,宛如在诉说一个远古的传说。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好一天下一绝云影山,万年少人来,秘密藏几多。 至于玄禁阁,由长老伊清风一手创办,而能成为玄禁阁子弟的,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必须得是由于当年邙魏国与水月国交战之际没了依靠而颠沛流离的孩子;二,必须得在伊长老或其玄禁阁的堂主或楼主的提示下,到达云影山山顶。但凡最终成为玄禁阁子弟,便是玄禁阁的人,就算是死,亦是玄禁阁的鬼,伊长老,是阁主也是救命恩人。 梳妆好后,千月望着镜中的自己,雪肌玉骨,气若幽兰,眉不画而翠,明眸似含水,唇红齿白,哪怕只是随意坐着,也有一种旁人难以企及的天然贵气,同时又给人一种不谙世事的错觉。似笑非笑,无意拂弦,阳光的照射下她那长发似乎又是棕红色的。她愣是走神,看看窗外,黛山一片,再无人烟。天地茫茫,身若蜉蝣,何来些许愁?人生得意能几回,亦不过惊鸿一瞥。 ——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碎了萧千月的思绪。 “谁?” “咳,是我。” 是魏长夜的声音。 “长夜……”一听到师兄的名字,千月心一紧,攥了攥衣角,喃喃了师兄的名字。 虽是师兄,但萧千月从来都是直呼其名,两人年岁也不过三岁之差。据说当年萧千月滚下云影山后,可是魏长夜一路背回来的。同时,魏长夜是伊长老唯一的内门亲传弟子,手里更是持着传说中的上古名剑承影。至于他是怎么获得承影剑的,至今还是一个谜。或许是因为能力出众,伊长老总是敬他三分的样子,毕竟,百年奇才难遇。 记忆回到七岁萧千月从床榻上苏醒的那一刻—— 吃力地睁开眼,隐约地可意识到自己身处闺房之中,轻纱幔帐垂着些许流苏,刻着生花的雕窗外,有千百棵翠竹遮映,房内氤氲着药香。门开了,十约岁的少年跨槛而入,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又似深藏了许多秘密。他来到千月面前,千月才看清他的面庞,剑眉入鬓,飒爽的英姿下又错生有匪君子之感,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少年是来送药的,没有过多言语,但以闪电之速扫过千月一眼,那一眼,仿佛看穿万物,令人寒颤。 后来得知,这少年便是玄禁阁天资过人的奇才,魏长夜。 自身体恢复以后,伊长老便让长夜带着萧千月,许多玄禁阁功法都是魏长夜一手带着萧千月练出来的,闲暇时光里,两人也会下山逛花街,看戏子,长夜也渐渐不似从前那样冷淡,至少会说一整句话了。只是没人注意时,会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深邃的眸子不知掩盖了多少秘密。 思绪回归现实。 萧千月起身,开了门,师兄就这么低头叉腰倚靠在门墙上,身躯凛凛,腰间佩戴着传说中的承影剑,身后的柳树随风摇曳着。不比当年,如今的魏长夜眼神更加寒渗,隐约又有些鬼魅,但仍不失润气。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准备好了吗?”他问道。 “什么?”千月有些差异。 第2章 啊!那是古少言 魏长夜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日的内门考核。” 千月这才猛地想起了什么,脸颊一发烫,不知所措之际只道一声“忘了”,便匆匆一关门,到阁内重新打扮,门外的魏长夜嘴角却是勾起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一会儿,萧千月出了门,不过用红绳把头发扎起,换了件白色的素衣,准备在内门考核中冲到首榜,进入内门。只有在内门,才能学到更多玄禁阁绝学。 “走吧,千月。还记得我教你的吗?”魏长夜边走边说。 “记着,没问题的。”千月道。 “轻敌可是大忌。千月,每个人的内门考核只有一次,而且只收一人为内门子弟,你知道的吧。” “知道。” “好。”魏长夜说着,踮脚一跃,突然间没了人影,千月旁边只剩下细微的沙尘在微旋,可恶,他这是要干什么!? 不,不对,为什么突然会有一股杀意,令人感到窒息的杀意!猛地转头,只看到一道黑影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小林里闪过,不好,那黑影是蓄势准备攻击自己。是魏长夜吗?呵,有意思了,大清晨就来单挑!千月前脚一蹬,往后一跨几百米,扩大可以目击敌方的视线范围。可是……什么!?又没影了?说时迟那时快,千月突然感到身后有一阵寒意,转头,果然……可恶,这家伙的速度,好快!千月还没有认输—— 千影月语! 萧千月以自己独创的招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魏长夜身后,长夜转身,这回二人终于开始正面交锋。 “魏长夜,不跟你玩阴的,速战速决。”千月冷静地说到。 魏长夜心里一紧——本来只是稍微切磋一下的,看来玩大了。 “咳”,魏长夜故作镇定,收起方才汹汹的气势,道,“好了就到这里,不比了,待会就考核了,考核前还是好好休息好了。” “你是看不起我!?”千月有些气恼地问道。 不是啊,其实要真打起来,自己还未定能胜过她……虽然自己的力量比千月强,但若论敏捷性和对地利的把控,千月远超自己,再有她自己琢磨的那一套又一套的战术,哪一个不是针对自己的?自从她失忆后,脑海里只有习武,没有多余的杂念,悟性也比一般人好很多。 魏长夜沉默了一会儿,说:“只要你继续保持,不轻敌大意,有一天你会完全超过我的。” 他说得很冷淡,不带一丝情感波动。 可千月却莫名感到哪里奇怪。 “长夜……不像你啊……你不是…只想做最强者?” 魏长夜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缓了片刻,走进萧千月,看着她那明澈的双眼,内心隐隐作痛。 “千月,记着,我们不一样。从来都是如此。” 呃—— 他在说什么鬼话? “哈哈哈!”千月忍不住捂嘴笑了。 “大早上装什么神秘!等我进了内门,可以天天见到你,有空去山下玩!我想去琼玉城!” “嘶——去什么琼玉城,那里都是皇宫贵族。带你去洛北城。”魏长夜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说到。 “不要。洛北城不是先前邙魏王朝的首都嘛,哪有琼玉城繁华。” “我只是听说那里有很多上等好剑……” “师兄!” 一阵声音打断了魏长夜的话。 只见不远处一罗衣粉裙女子,约十七岁模样,样貌精致可人,神韵似繁春桃花,脸上胭脂恰到好处,不素淡也不浓烈,好一人间绝世美人。 她叫孤烟儿,玄禁阁三大长老之一孤门亭的孙女,内门子弟,是玄禁阁无人不知的人物。生性高傲,因实力过人的缘故,受多人敬仰,平时少与人言,不过她那天姿国色总会吸引万人眼光,静时如春桃照水,动时如五月轻风。萧千月倒是少有人知,玄禁阁的子弟门只知道魏长夜有自一个手把手教着的师妹,但从不知道这个师妹是谁。或许是萧千月刻意隐藏自己,有种不谙世事之感。可是她却知道很多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魏长夜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先走了。若她问起我是谁,你就说是扫地的。”说罢,拂袖而去。 …… “师兄,原来你在这里!方才我一直在找你,内院的人说你往外院走去了。噢对了,方才那位女子是……” “扫地的。”魏长夜倒是挺听萧千月的话,直接这么应答了。 “哦……哦对了师兄,待会内院选拔,我们一起去看呗。” “不了,今天有事,你先走吧。”长夜说着,转过身背对着她,意思是你快走吧。 “可是师兄,今天听说有一个名叫古少言的外院子弟也在里面,跟你一样是个奇才,这回的比试肯定比以往都精彩。以往呢,不过是矮子里跳高个,没什么好看的,但是这回的就不一样了……” 魏长夜不语,冷冽的背影给孤烟儿一个寒颤。 “师兄,你在听我说话吗……”孤烟儿有些失落。 可魏长夜硬是愣在那儿,一动不动,思绪像是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 气氛冷清了。 沉默了好久,孤烟儿失落地离开了,带着不能用语言表达的复杂情绪。 待她走远了,魏长夜言道:“好了出来吧。” 唰——一道身影从树上飞落。 是千月。 “听到了吗,这回有个叫古少言的人,很厉害。说起来你运气还挺差。” “好像……没有听到诶。”萧千月若无其事地说道。 魏长夜有点被气道,说:“喂!轻敌可是大忌,我跟你说了很多遍了。如果你没通过内院考核,你不觉得丢脸?” “哈哈哈大家又不认识我,我有什么好丢脸的。” 差点没气出血来。 “算了,随你。对了,古少言这个人,擅长远攻。” “不,他其实是擅长毒。之所以传言这个人擅长远攻,是因为他不擅长近攻。他能在趁人不注意之下,在远处以微小的毒箭射入对手体内罢了。”萧千月说得很平静,“好了,走吧,耽误了一些时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咯,来不及就不用考核咯~” 看样子对魏长夜对她的担心是多余了。 到了赛场,已经快午时了,云影山很大,山上平地多,走起来迷宫似的。 选拔是挑战式的,外院弟子抽签上擂台,对另一弟子进行切磋,赢了,继续在擂台上,输了,就下一位弟子上。 当然,为了比赛公平,如果一位弟子连续赢了三局,会给予中场休息。 只有站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内院。 萧千月抽到最后一位上擂台。 选拔赛开始了,玄禁阁三大长老坐在擂台的四周,其中伊清风自然是坐在中间。其余堂主,副堂主等,按照顺序依次在擂台旁围着圈坐着。 开始了。这回的选拔赛,观赛者比以往都多,估计都是来看古少言的,听说此人不仅功夫了得,还有玉树临风之相,翩翩公子也。 赛程的前期很无聊,等到萧千月出场,大约还有三个时辰。 “长夜兄!我真不想看了,我想走了!”萧千月说。 到底还是一个刚到及笄之年的孩子。 “别吵,好好看,听话。”魏长夜无奈地说道。 …… 那就发三个小时呆好了。 “啊啊啊!那就是古少言吗!”一阵阵尖叫声突然此起彼伏。 原来是古少言,终于上场了。 果然他的气质非凡,上场时,他不像他人那样气势汹汹,相反,他看着较为风轻云淡,又有些不羁,仿佛一个沉寂于江湖许久的隐士高手,如果说魏长夜总给人一种迷雾重重的感觉的话,此人倒是看着像什么秘密和故事也没有,仿佛一个尘世过客。 他的比赛开始了。果然,一开始,他便与对手拉开距离,可一开始又没有出招,只是一味地躲闪,好像是在打持久战。渐渐地,敌方开始琢磨他的步伐和下一个躲闪的方向,根本没注意到他一直放在背后的手是在慢慢地拿出毒刺…… 唰—— 细小的毒刺已经飞出。毒已经在一点点渗入对方的身体,让对手动作比以往迟钝好几倍,几乎不能动弹。 紧接着地方能感受到的不过是从远处而来的石丸飞入自己的眉心,那力道,很强势。 一路上他便是这么赢的,只是会随意变换招式,但本质都是一样的。 魏长夜为萧千月捏了一把汗,她有把握赢吗…… “那个……千月,如果你不能进内门,其实也是没关系的……”长夜又故作平静地说了一句。 “好了好了,到我了。长夜,下午带我去那个什么……哦,洛北城,我也想去那里看剑。” 说完,千月便走了,留下魏长夜一个人开始惴惴不安。 周围观战的人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萧千月的上场,不论男女,都已经沉静在古少言的魅力之中了。 古少言看着萧千月上场了,嘴角露出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啊啊啊!古少言刚刚这是笑了吗!好帅啊!!”场下一片尖叫声。 古少言的行为确实反常,这回没有拉远与对手的距离,反而是靠近的萧千月,在她耳边喃喃了几句:“说好了,速战速决,本少爷已经累了。” “我也看累了。” 说罢,千月上来便是几招,转眼间,古少言已经跪在地上,难以起身。 “什么!!??不要啊!最后的赢家应该是我家少言!!” “这女子谁啊!运气好吧,怎么就这么赢了!” “啊,少言跪在地上的样子也好帅啊!!” ………… 赛场下一片喧闹声。 萧千月感觉事情有点不对,于是在古少言耳边轻声说道:“待会你就解释,你本来想试着近战的,结果发现自己不擅长,然后就……嗯,是因为这样才输的。我走了,我不想引起他人注意。我姓萧,名千月” 说罢,溜走了。 只是魏长夜看傻了,一时间没缓过来,发现千月已经离开了赛场。 比赛倒是已结束,没有人知道最后赢了古少言的那位女子叫什么名字,也基本没人记得她的长相,所有的焦点,都在古少言身上。 而且内院选拔从来都不会公布最后赢者的名字。 今年的比赛,就是这样的莫名其妙。 结束了,人们的兴致也散去了,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 魏长夜找到千月,看着她,冷冷地问道:“说吧,你跟古少言什么关系。” “哦,其实是这样的,之前我不小心碰到了他,跟他打了一架,差不多,结果不分上下吧。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不想告诉他。后来他知道我要去考内门,他说有能让我在赛场上只出现一次就能进内门的办法,会省事很多,前提是要告诉他我的名字。然后……就是你在赛场上看到的那个样子……”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魏长夜看样子是生气了。 “我后来把这件事忘了,就没跟你说了……本来是想跟你说说的……” 千月到底还是孩子,没什么多余的想法,想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随心所欲。 魏长夜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是更信任他,还是我?” “什么问题啊,这不得是你!?我又不怎么认识他。” “那好。千月记着,以后离他远点。还有,以后训练得更刻苦了,内门不似外门,那里不但实力说了一切,你的势力也很重要,还有很多复杂的事,等过几年再跟你说。总之,在内门,你再想隐藏自己,很难了。” 千月突然感到了一种,从前都没有过的感觉。确实,之前在外院,少与人接触,几乎没有遇到过复杂的人事。有史以来第一次,她感到了内院的另一层含义。隐约地,她对玄禁阁感到一丝丝陌生,和害怕。那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千月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不安。 “好了没事,走吧,去洛北城,看看那里有没有适合你的剑。” “啊好!”千月突然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哦对了,长夜,问你一个问题。”千月说。 “怎么了?” “你的承影,是哪里来的。” “秘密。” …… 看样子还是问不出来。承影剑的事,萧千月已经尝试去问好几次了,每次的回答都只有一个“秘密”。 魏长夜到底有多少秘密! 午后的阳光正好,到底是春天,阳光不刺眼,只让人感到温暖。多年以后,萧千月依然会回想起那段纯真美好的时光,无忧无虑,逍遥自在。她根本就不会想到,今后会遇到怎么令人一而再,再而三痛苦的事。而那种痛苦,只能自己承受,自己必须学会独自成长。这样的无畏随心岁月,人生里能有几回。 第3章 你这剑术,还得练练 “好了,我跟伊长老说过了,长老同意我们去洛北城,你的入内院的仪式等我们回来再举行。”长夜说。 这么容易就说通了?魏长夜哪里来的这么大权力!? “哦……” 也没多想,总之终于可以下山了!虽说云影山真的很美,仿佛人间仙境,世外桃源,可是总待在山里也好不自在。车水马龙,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山下也别有一番韵味。 “收拾下行李,路会有点远,可能要在外面待几天了。” “啊好的!” 千月万万没想到竟然可以在山外多待几天,以往都是在山下玩几个时辰就必须回来的! 下山时,已是午时了。 到了山下,也要走出很长一段距离才能看到热闹的街市。千月和长夜在轻雾缭绕的小树林里走了许久,前方的路口越来越窄,但是光线逐渐明亮起来,声音也愈加热闹,可以隐约听到街上小摊贩的吆喝声,光与影的交织下,世界如同一场梦。 总算是走出来了! 午后的街市,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之前邙魏朝与水月朝多年的烽火战争,使得许多沟通国内和塞外的贸易通道被阻断,待水月朝国君水潇痕即位后,不得不在国内鼓励自由贸易,有了朝廷政策的支持,水月朝的商贩数量明显增加,店铺的形式也多种多样,什么果子茶,桂花饮,糖饼,紫糕,或是素锦,云锦,玉锦,再有玄圭,青松子,基本上街市上什么都有! 只是上等的好剑,要去洛北城才能找到。 之所以在洛北城,是因为相传邙魏朝开国国君墨寻尘是剑客出生。他痴迷剑术之道,一生都在寻找上古名剑承影,曾多次派人寻找,可多年无果,“蛟分承影,雁落忘归”,最后郁郁而终。而作为邙魏朝首都的洛北城,倒是吸引了世间无数优秀的铸剑师, “长夜,那个……你的剑,也是洛北城那里寻来的?”千月试探地问了问。 “今天怎么不买糖葫芦了?”长夜岔开话题倒是蛮厉害。 想起自己第一次和魏长夜下山吵着要糖葫芦的经历,千月忽地脸一红,不再问剑的事了,看样子长夜永远都不会告诉自己,唉。 千月羞涩地低下头,喃喃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拿去。”说着魏长夜便是递给千月一根糖葫芦。 “啊!你什么时候买的!?”千月惊喜极了,想不到魏长夜竟然这么主动。 “趁你刚刚开小差买的。” 啊,还有这事……确实,刚刚千月一直在想承影剑的事情,也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不过细细回想起来,有那么一下子魏长夜好像是停了下来跟周围的商贩说了什么,原来是在买糖葫芦。 算了不问承影剑的事情了,与其问这种魏长夜肯定不告诉自己答案的问题,还不如吃糖葫芦。 两人走了许久,还是第一次走那么远,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了,走出街道后也渐渐来到了少有人烟的小村落。 “找家客栈歇息吧,还有很长的路呢,明天早点出发,估计傍晚才到。”长夜说。 “啊,原来洛北城,这么远啊……” “嗯。琼玉城更远,哪怕是坐马车,也要坐七天多。” 萧千月突然有点庆幸自己没坚持去琼玉城,如果再坚持一下,魏长夜肯定也会答应的。 找到一家客栈,租了一间客房,便打算出去稍微走走,趁天还没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怎么可以待在室内不出门呢! 安顿好后,萧千月笑了笑,说:“长夜长夜,客栈后面的小树林,刚好可以切磋。”千月从一开始就看重那片小树林了。 长夜邪魅一笑,“好啊。” 来到小树林,发现树林里的地势远比他们想象得复杂,越往里走,越是阴森,还容易迷路。 两人不再往下走了,魏长夜给其其中一棵树做了标记,意思着待会出去时往这个方向走。 “准备好了吗,千月。”长夜说着,此时两人已分开了距离,准备开战。 “当然。”说着,千月便借着她速度的优势,在树林里乱步向前,直到逼近魏长夜才出拳,可是长夜竟然没躲开,反而露出一丝笑意。千月果然进步很大啊,现在她攻击的速度和力度都比以往强很多,看样子自己也要更加认真对待和千月的实战了。 千月擅长利用地势,难怪要和魏长夜在树林里决斗。既然这样,就尽量不和她拉开距离,最好是近战,且速战速决。 准备出手了,千月,当魏长夜也认真起来的时候,你得当心了! 咻—— 剑光一闪,一道凭空的剑势打破了正常的战局,两人都在一股莫名的力道下往后推了几米。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伤害女子,非人哉!” 这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唰—— 有人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了下来,手持一把长剑,只是穿得很简朴破旧,眉宇之间倒是透露着正气,眼神多了分坚定和煞气。虽然很贫困的样子,但是面目清秀,看着和长夜相仿的年纪。 千月见事不妙,大声喊道:“啊不要伤害魏长夜!这位大侠您误会了,我们只是在……” “受我一剑!”这位少年根本就没在听萧千月说话,注意力全在魏长夜身上了。 哦?剑吗?长夜感觉有意思了。 只是他根本就没有要拿出承影剑的想法! 少年以闪电之势将剑往长夜刺去,随之长夜一个侧身,不仅躲过了这一剑,还抓住了剑身。 “什么……”少年突然感到诧异和恐惧,竟然遇上可以较量的敌手了。 “你这剑术,还得练练。”长夜对于眼前这位少年的功底,已经有数了。更让少年惊讶的是,眼前这人,不但拿下了自己的剑,还一点伤都没有…… “不可能,再来!”少年不服输,看样子要来真的了,此时感到无奈的倒是千月,无论她说什么,眼前的这两个家伙都像是聋了一样,没一个人理会她。看样子她安静地只能在树上看这两个人对战了。 少年索性收起剑,跳上一棵树上,准备蓄力,魏长夜也不甘示弱,一秒不到的时间内也跳上了一棵树,一旁坐在树上的千月倒是吓了一跳,还以为这两家伙打起架来还得把自己从树上赶下去。 “听好了,你今天别想活着出这片林子!”少年来劲了。 长夜低着头闭着眼,双手叉在胸前,似乎能感知周围的一切,哪怕是一片叶子的飘落。但他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随你”。 少年被他这有些目中无人的态度给激怒了,感到有点被轻看。毕竟他的功夫确实比一般人强,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看不起。 呼——他径直往魏长夜飞去,长夜也从树枝上一跃,完美地避开了他的一击,同时在他没注意之下,一掌击中少年的胸口,少年不得不从半空中坠落,嘴里咳出一口鲜血。 少年一下子起不了身来。 “放弃吧,你不是我的对手。千月,我们走。”长夜边说着,便给少年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药。 “嗯?”萧千月一下子还没晃过神来,愣了愣,才“哦”了一声,乖乖地从树上跳了下来。 看着长夜和千月越走越远的背影,少年忍着伤痛站了起来,拼尽了力大喊:“慢着。” 两人停了一会儿,千月喃喃道:“他叫我们慢着呢。” “别管他,走吧。” 看着两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了,少年又大喊:“在下君锦岚,敢问这位大侠何名!?” 什么!?君锦…… 长夜一怔,总算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 “你可是姓君锦?”魏长夜问道。 “长夜你说什么啊?哪有人姓‘君锦’的,他的姓氏应该是‘君’吧?”千月突然感觉长夜奇奇怪怪的。 “正是。” 什么?还真有人姓‘君锦’。 魏长夜走近那位少年,说:“好了,我送你回家就是,不必追究我叫什么。” “我没有家,也没有父母。邙魏和水月之战夺走了我父母的性命,咳咳,”少年吃力地说,“本来家里生活得好好的。” …… “那你平时住哪?” “居在江湖,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魏长夜和萧千月对视了一眼,两人笑了笑,让少年很不解。只不过,玄禁阁收弟子,收的不就是君锦岚这种人吗。 千月说:“那你……想不想变得更厉害?哈哈” “啊?”少年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咳。我和这位姑娘都是一个宗门的人,你愿意加入这个宗门吗?这个宗门里面,都是和你一样家破人亡的孩子,我和千月也是如此。”魏长夜把萧千月想说的话解释了一遍。 少年突然感到一阵欣喜,直接跪在地上:“能与此位大侠同一个宗门,必是最好不过!在下君锦岚,愿意加入此宗门!” 魏长夜见状,连忙扶他起身,说:“堂堂男儿,不随意下跪。快起来。” 君锦岚起身,眼底里流露出无限的感激与激动,随后说道:“敢问,我该如何称呼你们?” “我叫魏长夜,这位姑娘,叫她萧千月便是了。” 萧千月微微一笑。 “好……”君锦岚也笑了。 “诶等等,你说你叫……魏长夜!?”一听到魏长夜的名字,君锦岚感觉像是被激活了一般,这个名字,早在他童年的时候,就一直听父亲说起。不过父亲口中的魏长夜,来自上古时期,父亲一直把他视为英雄看待,从前家里还有好几本关于魏长夜的书册,只是后来由于战争,基本上都找不到了。 “嗯。”长夜只是微微点头。 千月糊涂了,说:“你认识他?” 君锦岚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说:“并非,我是第一次与这位大侠见面。只是听我父辈说,上古时期,有一个人,也叫魏长夜。” 长夜冷静说道:“是的,我的父母都很崇拜上古时期这个叫魏长夜的人,便给予我这个名字。恰好重名了。” “啊?什么上古时期的魏长夜?”千月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你不读历史的吗?”君锦岚脱口问道。 千月语塞…… “咳,不好意思,在下多语了。” “哈哈,没事。”千月倒是爽快,“回头我让魏长夜给我讲历史就是了” 魏长夜突然发现自己好像除了教千月武功,其他的好像都没教……好吧,确实得跟她讲讲历史了。只是上古时期的历史,不想和她多说。其实这种过了几万年了的历史,虽然民间还会偶尔流传,其实几乎没多少人相信了,渐渐地,有人认为历史上根本没有魏长夜这一人物,神话传说罢了。和萧千月讲这种小孩子喜欢的神话传说?没必要。 “哦对了,原来世上还有‘君锦’这一姓氏,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千月说道,转移了刚刚的话题。 “啊哈哈,”君锦岚有些不好意思了,抓抓后脑勺,说:“估计现在这世上姓‘君锦’的,也只有我一个人了吧。和我同姓氏的在上古时期就很少……” “咳,好了。”长夜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对话,脸色略微比刚才阴沉,“时候不早了,千月,我们回客栈吧。君锦岚,你跟我们一起走不,明天我们去洛北城,之后才回我们的宗门。” “那太好了,我家以前就在洛北城,父亲是铸剑师呢。” 第4章 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 三个人回到了客栈,天色也已经差不多黑了,屋外微凉,见一轮明月,繁星点点。 客栈虽小,但是很别致,泛着淡淡的花香,偶尔有古筝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这个乡野的客栈不似城市里的热闹,但那种宁静与典雅,是很多客栈难以媲美的。 君锦岚本身上没有多少钱币,于是魏长夜又租了一间客房。君锦岚算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没有睡在大街头了,虽然言语上没说,内心里对长夜他们已是感激不尽。不过……诶!?所以魏长夜和萧千月住同一间客房?他们的关系,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啊!一边想着,君锦岚一遍露出了奇怪的神情。 萧千月很疑惑,问道:“怎么了?” !瞬间晃过神来。 君锦岚尴尬地笑了笑,抓抓后脑勺,结结巴巴地说:“啊哈..那个,嗯……我是想问,咳,你们就这样同一间客房过个一夜?”越说到后面声音越是小了,还有些后悔,真不该说的。 魏长夜只是“嗯”了一声,真是的,又不会干什么,再说了,这好像和他君锦岚没关系吧。 萧千月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对啊,自己到底是女孩子,长夜再过两年都要到弱冠的年岁了,怎么说都不太合适吧。 “魏长夜!”萧千月忽然严肃了起来,但又莫名有些可爱,“我一个人,你和君锦岚一间客房。” “不。”魏长夜面无表情地说道。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了,君锦岚突然感觉魏长夜也蛮可爱的,这还是刚刚他在树林里看到那位,深不可测,如影似风,威风凛凛的大侠吗? “啊长夜!你知道的这不合适!你会害我以后嫁不出去的,你自己也别想娶妻了!”千月真直爽,想到什么说什么。 只有君锦岚在一旁憋笑,暗暗想着千月这家伙是真傻还是假傻,魏长夜的意思她还看不出来吗?哈哈哈哈。 “我从来就没有娶妻的打算。好了千月,我今晚其实是有话……” “再见!”长夜还没说完,千月已经溜进了客房里,把魏长夜和君锦岚锁在了门外。 …… 君锦岚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了,魏长夜人生中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尬尴的事情,还是在外人的面前!情何以堪啊! 撇了一眼发笑的君锦岚,君锦岚莫名感到一股寒冷的杀意,那气势,好可怕,不过总算是把笑意给按住了。魏长夜什么也没说,和君锦岚进了隔壁的客房,这事儿也就这样过去了,君锦岚也不敢再提啊! 千月一个人在客房里,脸上火辣辣的,内心永久不能平静,心跳得很快,好几分钟了,她还是背靠房门,没有去床榻的打算,低着头,什么也没说,神情复杂。 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其实她刚才真正的想法,是希望长夜留下,她不希望长夜走,因为自己从小跟着魏长夜就跟习惯了,自打七岁有记忆以来,回忆里都是他,无疑,魏长夜也是在这个世界里对她最好的人。但是今天却违心地主动把魏长夜推走,这种感觉,是什么,她说不出。现在才是刚刚进入夜晚,但对她来说,夜已经很深了,陷入了无尽的黑暗。突然有些害怕,虽然进了内门,但不知道,为什么会感觉魏长夜只会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到有一天,世界可能再也寻不见他,为什么……好可怕的夜!不要啊! 脸上划落几颗泪珠。 手一挥,抹去泪珠,拖着沉重的步子,不情愿地来到了病榻,这一夜,仿佛万年。 隔壁的魏长夜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照顾着她,和她一起长大,算算年头,也有八年了。这八年可以说自己对萧千月几乎是宠到极致(不过萧千月很少跟他提要求,从来不会做过分的事情),虽然表面上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过,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也知道这样做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他训练千月,是希望千月能够自己保护自己,因为他知道千月以后会遇上什么。 在那些事情没来之前,自己只想好好和千月度过这些时光。这段时光越是美好,就越显得虚假,后面的痛苦,也就越是锥心。 半夜了。魏长夜还是没有睡着。君锦岚起初也为长夜感到纠结,迷迷糊糊之中,便入睡了。 长夜悄悄起身,去了外面的走廊,毕竟实在是睡不去。 走廊亮着几盏花灯,皓月当空,这晴朗的夜晚,适合在走廊里放空思想,对月诉怀。 只是不知萧千月早就坐在那段宽宽的栏杆上,依靠在梁柱低着头发呆了。 她开始也没注意到魏长夜的到来。长夜看到她,停下了脚步,默默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正要转身回去时,千月才注意到他。 “魏长夜。” 长夜怔了怔,转过身,语塞了一会儿,嘴里才缓缓念出几个字—— “萧千月。” 千月也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随便说了几句:“今天夜色挺好的,就出来看看。” “我也是……” 气氛又冷清了。魏长夜理了理思绪,鼓起勇气,终于下决心走到千月旁边,说:“千月……” “啊?怎么了?” “咳,那个……”说着,魏长夜也一个跨越,坐上了栏杆,只不过和千月分开了些距离。好一会儿,他才开口,继续说,“千月,我问你,你知道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吗?” 这个问题有些突然了。 真实的样子?什么才叫真实的样子?当今世界,国泰民安,水月王朝国君水潇痕光风霁月,心系天下,是一代明君。自己身处玄禁阁,不断训练自己,一天天进步,也很快乐……不过,自己好像也不知每天这么训练,是为了什么,玄禁阁的存在,到底是什么意义。是啊,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我以后,打算干嘛呢? 不知道。萧千月只好摇摇头。不过想了想,又说:“不管是什么样子,肯定有令你我都感到黑暗的一面,对吧?或许我以后,会去面对,也会痛苦。唉我真是,确实,有时候,很幼稚。” 魏长夜万万没想到萧千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真的是从前的那个千月吗? 长夜想了很久,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 …… “不管怎么样,千月,记住,”长夜缓缓地说,“永远不要觉得会对不起我,记住了,哪怕有一天我不在了。” 说完,他走了。 千月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感觉好陌生。 永远不要觉得,会对不起他…… 他在说些什么。 千月不知。 真是陌生的一夜。 想回家了。可是家在哪里?玄禁阁,是她的家吗? 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 不知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度过了许久。不知不觉,天明了。 第5章 天地茫茫寻纯钧 第二天,天微微亮,淡紫色的天空残留几颗晨星,小竹林氤氲着些许雾气。客栈里,魏长夜他们虽昨晚都没怎么睡好,但都早早起了身,准备去洛北城。 推开门,千月早已在门外等候,漫不经心地望着茫茫的世界。她听闻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神来,看到长夜和君锦岚出门了,装作昨天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露出以往孩子般天真的笑容,道:“我们走吧。” 君锦岚没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朝魏长夜看了看,长夜也似乎一副昨天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只是似笑非笑地说:“走。” 又起程了,估计下午就能到达洛北城。 起初谁也没说话,只是那君锦岚实在受不住这种尴尬的气氛了,想了好久,他才说:“这回你们去洛北城,可是要找剑?” 千月正要说什么,却被魏长夜打断了—— “纯钧。” 纯钧!?魏长夜要找的剑,居然是纯钧剑!传言道,这铸剑师在铸此剑时,雨神洒水,雷公锻造,蛟龙护灶,天地填炭,铸剑完毕,铸剑师却因此力竭而西归。而那纯钧,拔出此剑便会绽放宛如清水芙蓉的光华,雍容而清冽,剑上的花纹更是如同天上的星宿而排列。剑光如清水漫池,从容舒缓,剑刃如千丈断崖,崇高而巍峨。可任凭纯钧怎样地尊贵无双,它早在上万年前就已销声匿迹,如同承影剑,世间再难寻。 所以一听到“纯钧”二字,君锦岚震惊到几乎说不上话来了,他知道魏长夜很厉害,上次和他对战时,虽然他没有使用剑,但自己能感觉他,此人对剑的把握丝毫不亚于自己,或者说,远超了自己好几个台阶。可是,对剑术再怎么精通,去找纯钧剑,是不是有点……不太现实?可是又感觉,他非同一般人…… 好一会,君锦岚才恢复内心的平静,说:“魏兄啊,我们去找纯钧剑,是不是有点……要不这样吧,洛北城还有很多好剑的,我带你们去看看就是……” “感谢你的好意君锦,只是我非找纯钧不可。”长夜打断了君锦岚的话,缓了缓,继续说,“给千月的。” 啊?原来魏长夜去洛北城,竟是给自己找剑!?千月以为他只是心血来潮去洛北城看看呢。不过从魏长夜和君锦岚之间的对话来看,这纯钧剑,非同一般。不过萧千月只听过承影剑的故事,从没听过纯钧剑。至于承影,当然是魏长夜告诉自己的。千月曾经偷偷在一个即将破晓的时刻,看到魏长夜似乎在舞剑,只是那剑,只看剑柄不见剑身。黑夜与白昼交织的那一刻,北面的墙上现出飘忽的剑影。那一瞬间千月吓坏了,当场叫了出来,被魏长夜发现。后来长夜告诉他这是承影剑,不要害怕。但是魏长夜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千月强调,有关承影剑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说。 “这纯钧剑……有什么神奇的吗?”千月很少好奇,试探地问了一下。 “哈,那你真是问对人了,”君锦岚本是铸剑出生,对剑的事情再是了解不过了,“相传数万年前,世间有几把神剑,像那些什么纯钧,承影,泰阿……总之像这些剑,乃为天人合一之作,剑寻人而非人寻之。而纯钧剑……” 君锦岚像个说书人般讲得兴致勃勃时,突然被魏长夜无情地打断了。 “好了君锦,下回再说这些吧,还要赶路。”长夜平静地说。 你让我不说,我君锦岚借十万个胆也不敢违抗啊,不说就不说呗。只是魏长夜这人真的有些奇奇怪怪的,平时话也不多,做起事也那么令人费解,都说了是剑寻人了,唉。 “他说不定就是想去洛北城呢。长夜跟你一样,是个剑痴,所有好剑都想摸一遍的那种。找不到纯钧也没关系啊,到那里玩玩也好。”千月看君锦岚有些失落的样子,低着嗓子悄悄地对君锦岚说。 “哦~”君锦岚一副很了解了的样子,说,“这样子啊,哈哈。” 能交到志同道合的人,君锦岚自是高兴。魏长夜人是奇怪了点,可他不但人好,还跟自己有共同的爱好,这不挺好? 一路上三言两语的,总是是来到了洛北城。或许在邙魏朝时期,这里热闹非凡,灯火万家,但现在,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剑铺,其它真没什么。可是这几家剑铺,里面的剑都是这世间精品中的精品,也难怪王公贵族买剑,会不惜这么大老远从琼玉城来到这寂寥的洛北城。 长夜看着这洛北城,看了很久,心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或许是因为自己痴于剑的缘故吧,洛北城对他来说,注定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三个人就这么逛了许久,君锦岚和萧千月倒是兴致勃勃,一个滔滔不绝地讲着剑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知识,一个好奇而兴奋地听着,只是魏长夜一言不发,至于他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啊!”千月突然叫了一声。 “诶你叫什么?吓我一跳。”君锦岚原本跟千月讲剑的知识讲得好好的,突然就被她打断了。 千月什么也没说,开始细细观察着她偶然瞥到的剑。 好一会儿,她说:“这个好看,我可以,嗯……要这把吗。”看着手里的剑,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但是又有些不好意思,脸上还泛起了微红。 君锦岚帮她看了看,说:“嘶……萧千月,这剑感觉不太好的样子……” “啊,”千月有些难过,“可是我喜欢。” “你喜欢就好,我买就是。”魏长夜终于说出了自从到洛北城以后的第一句话。 君锦岚见状,就明白接下来他没有话语权了,乖乖地闭上了嘴。 正要问店家多少价格时,店家说:“那个剑不太好,直接送你们就是了。” 说罢,店家继续低头铸剑,神情专注,好像眼前只有手中正在铸的剑。到底洛北城的铸剑师,都是些奇才。 萧千月接过剑的那一瞬间,感到一股从所未有的力量在心头萦绕。或许是因为这是第一件属于自己的武器,虽是一把劣剑,可是魏长夜曾告诉自己,剑的质量不是关键,关键是用剑之人,怎么与自己的剑达成某种契约,如此,才能把剑使用得出神入化。这么一来,哪怕是世间再俗的剑,若是交予了识剑之人,它所能展示的威力,不亚于其它好剑。 又逛了几圈,实在是没有别的收获。 天色快黑了,又找了客栈居住,准备第二天回玄禁阁。 夜里,君锦岚看魏长夜有些失落的样子,小心地说了一句,“长夜兄,那纯钧……” “没事,我只是随便一提。你说得对,我也差点忘了,这些传说般的剑,都是剑寻人。” 魏长夜总算是想开了。君锦岚眼看着这个怪人,只见他站在纱窗边,望着窗外茫茫的月色,忽暗忽明的光线更是给魏长夜笼罩了一层让人难以接近的屏障,待云散,皓月出,这才照亮他那非比常人的轩昂身姿,暗紫色的披风在微风中轻摇。 或许长夜想把世间最好的都给萧千月吧,君锦岚这么想着。 虽然收获不大,但只要千月满意就好,哪怕没能给千月找到纯钧,对于魏长夜来说,不就是这样吗。 只是看着他那背影,总给君锦岚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直觉告诉他,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魏长夜这个人,还是得多加注意,自己与他遇上,注定会踏上不一样的旅程。 第6章 回到玄禁阁 清晨,启程,回玄禁阁。 一路上,君锦岚向魏长夜打听许多和玄禁阁有关的信息,愈加坚定了成为阁内弟子的决心。萧千月一旁不语,只是想着回阁后的入内门仪式。 以往,魏长夜不在身边的时候,萧千月多是独来独往。而那入内阁仪式,听说不仅伊长老在场,其他许多玄禁阁的长老式人物,都会出场。尽管如此,千月对内阁的了解,比其他外门弟子要多很多。 伊清风不必多说,是玄禁阁阁主,由于自己和魏长夜的关系,自己哪怕在外门的时候,也与伊长老有过交流。伊长老平常话不多,头发和胡子都花白,对弟子的要求异常严格,在阁内声望很大。 孤门亭是三大长老人物之一,是个瘦小但脑子异常灵活的人物,平日里乐呵呵的。她的孙女孤烟儿是内阁弟子中的佼佼者。由于性格偏向和蔼,孤门亭与弟子的交流甚多。 雁空尘亦为内阁长老,精通兵法,有个孙子,听说是领养的,名雁玹,平日里少见,也是位十七八岁的少年。 只是听说,雁空尘与另两位长老,似乎有些隔阂,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 玄禁阁内门子弟私底下亦会拉帮结派,暗流涌动。一个派别的人不允许别的派别比自己强,因此很容易出现抢人的情况,即提出诱人的条件说服对方的强者来到自己的派别。不过正是这种机制,使得内阁子弟的实力远超外阁子弟,一个比一个强悍。当然,内阁中也有不入任何派别的,魏长夜便是其中之一。 看样子玄禁阁内门的水,很深。 路上,三人走得却是很悠闲,天边云卷云舒,落日余晖,微霞满天。 “诶你说魏兄,玄禁阁到底在哪里啊,世间许多势力我都听说过,就比方那个很厉害但基本没人知道的什么毒影宗,这我都了解!可是玄禁阁,还真第一次听说。” 君锦岚好奇一问,语气悠闲而漫长。 “在你不是玄禁阁弟子之前,有些事情不能告诉你。”长夜说。 好吧,魏长夜都这么说了,再怎么问也是问不出一丁半点的。目前君锦岚知道的是,只要他一旦通过考核成为玄禁阁弟子,便终生不得背叛玄禁阁,若是背叛,玄禁阁有数万种要他性命的办法。如果没通过考核,长老亦有办法让他失去一切与玄禁阁有关的记忆。 魏长夜已经飞鸽传信给伊长老了,告知长老大概明日午时到达,并带回来一名预备弟子,要求考核入阁。当然,以魏长夜对君锦岚的了解,只要不出什么什么意外,他是一定能成功的。等君锦岚的事项完成后,便是萧千月的入内阁仪式。 三个人各自带着内心的期许,路途颠簸,次日总算是到达了玄禁阁。 任凭君锦岚阅过世间无数高手,当他面对伊清风时,纵是被伊清风那似乎与生俱来的气质给震住了。身高八尺,背部挺立,在微风吹拂下,长老的白发与那长长的胡须随之飘飘,好似白鹤仙人,叫君锦岚看了,不免认为自己是在梦里,遇见了神仙。 长老摸摸胡须,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地说了一句,“开始吧。” 考核开始,到底是江湖老手,武功虽不及魏长夜,但江湖之中也算万人之上。 君锦岚成为玄禁阁少有的在一个时辰内通过考核入阁的人。 千月和魏长夜一直在云影山上等他,并相信他一定能成功。当看见他也上云影山的时候,三人重新相聚,千月真心为此感到高兴。 君锦岚在踏上云影山山顶的那一刻,看到云影山的风光,内心感慨万千。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以后不用流浪于街头了。 “祝贺你君锦兄,待会有人会告诉你有关玄禁阁外门的有关事项。我和千月还有点事,先告辞。”长夜说。 “啊?”千月突然说道,“君锦岚刚入阁,我们就走吗?还没庆祝什么的。” “这里是玄禁阁。”魏长夜道 …… 君锦岚很快就明白魏长夜的意思了,他知道,自己虽入阁,但到底还是外门,千月和长夜都是内门子弟,外门和内门的界限,是划分得很清的。这回他能理解魏长夜是怎么想的。进了玄禁阁,自要遵循阁里的规矩。尽管如此,他没有丝毫埋怨,内心也一直崇拜着魏长夜,毕竟,他和数万年前那个近似神话人物的魏长夜重名。 千月的内阁仪式安排在明日。 夜晚,千月在自己的闺阁内,望着天空的明月,思绪复杂,怎么也睡不去。 要不出去找君锦岚?反正他也是玄禁阁的人了,而且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找他聊聊天好了。 可谁知开门的那一瞬间,吓了一跳——魏长夜一直站在门外! “长夜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萧千月带有埋怨的口气说道。 可不是吗,大晚上一直站在别人的门外一动不动的,开门见了不吓到才怪! “怎么?找君锦岚?” 千月的那点心思怎么可能瞒得了这向来“老谋深算”的魏长夜! “没有我只是……”千月边说边低下了头。 沉默了一会儿,长夜说道:“千月记着,进了内门后,我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处处护着你了,我们的交集,也会大大减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什么,原以为,进了内门可以天天看见魏长夜的…… “你要自己学会为人处世,审时度势,你不是孩子了。”魏长夜继续说道。 千月明白了魏长夜的意思。刚刚想去找君锦岚聊天的行为,或多或少有点幼稚吧。 “进了内门,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也都要有数。还有,哪怕有一天你遇到困难了,我或许,也不再会帮你。”魏长夜一遍说着,又莫名感到一阵刀绞般的痛。 “嗯,好的。”千月只是边说边点点头。 魏长夜最后注视了一会儿千月,随后说:“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话毕,拂衣而去,走后空中残留了淡淡清香。 千月感到空落落地,回到房间里,关上门和窗户,躺在床上,刚才魏长夜的话不断在她脑海里盘旋,从前与魏长夜一起成长的画面也不断在浮现。 为什么,记忆里一开是就是他,为什么,明明他是内阁子弟,却对当初还是外阁的自己,出其地好呢? 可是不管怎样,现在,他硬生生地把自己给推开了。 泪水在不经意间滑落。 不行,千月,擦掉泪珠,自己才不是那种脆弱的人。魏长夜这么做,无非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罢了,从明天内阁仪式过了之后,哪怕魏长夜不在身边,也要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无论是武功上,还有史书,兵书也要多读。还有!那把从洛北城带回来的剑,也必须好好揣摩训练,最好是能像魏长夜那样,达到人剑合一的程度。 想到这里,千月重新把剑拿出,再好好看了一遍。虽然剑看上去老旧,历史很悠久的样子,但是它的锋利度是别的剑难以企及的,而且说不定经过打磨后,会光亮如新。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每每触摸到这把剑,总感觉,它在诉说一段很长很遥远的故事。可是它看上去真的很普通不是吗。 不知不觉,千月睡着了,到底是这几天的跋涉,让人感觉疲惫。 而魏长夜却在千月房间外面的树上坐着,手持承影剑剑柄,望着千月的阁屋,一直坐到破晓。黑夜与白昼交织,北面的房屋上再次隐现飘忽的剑影。 第7章 他好陌生 玄禁阁内门,一个神秘的存在,听说内门弟子,都是怪物。而内门本身,也是谜团重重,有人说内门的那些长老,活了几万年;有人说,进了内门就可以修炼仙术;有人说,玄禁阁本身,便是天帝为了拯救当年邙魏国与水月国之战时的生灵涂炭,而设立的…… 然后其实这些说法,萧千月明白,净是虚言!这些无非是引诱外门弟子苦练从而进入内门的噱头罢了!正是如此,玄禁阁的外门子弟,也十分疯狂,实力强悍。这也是为什么玄禁阁完全可以自称上天下第一宗门。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玄禁阁一定有不让世人知晓的秘密。不然,如此强大的宗门,怎可能区区隐藏在这千里无烟的云影山! 这也是萧千月想进内阁的原因之一——她想知道玄禁阁的本质。 翌日,清晨,内阁仪式。 萧千月整理好容妆,一身精致的素衣,发髻插上月形式样的发簪,发簪的垂饰简单而又不失雅致。虽只是稍微打扮,但那气质,如出水芙蓉,又让人想起那如水般流泻的月光,典雅却神秘。平日里萧千月不太注重自己的妆容,但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那非同常人的气质很快便体现出来了,哪怕是当今水月王朝的国君的爱女,三公主水云寒,恐怕也不及她半分。 时辰还算早,但是萧千月已经拿着内门考核通过的证明书,准备出发去内门了。内门位于云影山更高更隐秘深邃之处,门外有人把手,只有内门子弟可以进出。 推开门,寂寥一片,什么也没有,千月感到内心一种从所未有的空落。 如果是以前,魏长夜早就在门外等她了…… 长夜…… 不,以后的路,自己走。 魏长夜早已告诉她仪式的形式,接下来怎么做,她自己心中有数。 “诶?那不是萧千月吗?”出门几步后,千月突然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一转头,啊竟然是……古少言?还有……君锦岚!? “你们怎么一块在这里?”千月没有像以前那样嬉皮笑脸的样子跟他们打招呼,反而是微微一笑,眸子里露出神情比以往温柔而冷静。 “嘿,少爷我呀,遇到个一个高手,便与他结识了。喏,就是这位兄弟君锦岚。”古少言跟以往一样,一副放浪不羁而闲云逸鹤的样子。 君锦岚看着比古少言内敛些,说:“你和萧千月之前认识?” “啊?”古少言吃了一惊,“你怎么也认识萧千月,喂,我当初问她名字她怎么也不肯跟我说,你怎么刚进玄禁阁就认识她了。萧千月,我可跟你说了,这不公平哈~”古少言调侃地说道。 “哈哈哈,”千月一下没忍住笑出来了,但很快又恢复之前的平静,说:“君锦岚本来就是我和魏长夜带回玄禁阁的,自然也就认识咯。” “那君锦岚你运气可真好,竟被玄禁阁这对小鸳鸯给遇上了,哈哈哈。” “喂古少言,你胡说什么呢!我和魏长夜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千月有些被气到了,原来那安宁的情绪被古少言一扫而飞。 君锦岚倒是显得感到有一丝丝莫名的尴尬,说:“咳,那个,少言啊,我知道他们是这种关系,但你也不能当着千月的面明说啊……”君锦岚越说声音越清了,生怕后面的内容被千月给听到了。 “君锦岚!怎么你也这样啊!喂你们两个,今天魏长夜不在就觉得我好欺负是吧?要不是待会要举行内门仪式,现在就跟你们来一战!”萧千月真的有点生气了,毕竟在这方面,她可不是随便的人。 古少言和君锦岚忽然想起来什么,这才不开玩笑了。 “额,那个……抱歉哈千月,我差点忘了今天你要举行内门仪式了,不然我就不破坏你的情绪了。”古少言竟然主动道歉了。 “千月我也是。今天是你很重要的日子呢……”君锦岚也跟着道歉。 平静了一会儿,千月笑着说:“知道错就好。以后我就不在外门了,可能也会和你们疏远,但是……” 古少言和君锦岚都很期待她接下来的那句话。 “但是我会想你们的。” 说罢,萧千月低着头转过身,走了,只给他们留下空落落的背影。 “我们也会想你们的。千月公主,如果长夜那家伙对你不好了,我和君锦岚会联手帮你的!”千月走了,古少言还不忘在她身后大喊一句。 千月虽然听见了,但她只是笑了出来,没有回头。 古少言和君锦岚明白,内门和外门之间的弟子,永远有一个看不见的隔阂。这便是玄禁阁不成文的规定。 她走了。古少言和君锦岚也走向和她相反的路。 “君锦,你说,为什么萧千月总能受到魏长夜的的特殊照顾呢?”与君锦岚边走着,古少言边突然问道。 “额这……我也不清楚啊,难道是他看上萧千月的姿容?” “绝不可能,魏长夜肯定不是那样的人,不然他早就和那孤烟儿在一起了。我后来查过有关萧千月的很多资料,但是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古少言一本严肃地说道。 “你查她干嘛,变态啊。” “哎呀不是。我只是觉得,魏长夜是特意接近她。莫非是……对魏长夜来说,她有利可图?”古少言分析道。 君锦岚一听,感觉是那么有点道理,可是自己与魏长夜也待会一段时间,认为魏长夜绝非古少言所想的那种恶人。 “就算如此,那一定有魏长夜自己不能说的想法。不管怎样,他目前也没做什么伤害千月的事情,我们先不要过早下定论。”君锦岚说道。 “也是君锦。不过若有一天千月在内门真受什么委屈了,那你我,可一定要有所行动,嘿嘿。” “怎么,你对千月也……” “哎呀说什么呢,我怎么敢打她的主意,魏长夜还在呢。只是,我对她有点好奇,直觉告诉我,她的身份可能和我们不一样。” “此话怎说?” “以后再跟你慢慢说,日子,还长着嘞!”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如同山上快活的小神仙,向山的另一端走去。 而千月这边,已到了内门。 仪式开始,长老殿堂。 “萧千月自愿成为玄禁阁内门弟子,遵守内阁规矩,保守内阁秘密,如有背叛……” 古典堂皇的长老殿堂内,萧千月跪在大殿堂中央宣誓,许多内门弟子站在门外朝里望着,但是不准进。三位玄禁阁长老坐在殿堂前面,在场的还有几位正副堂主,以及内阁弟子中几位长老的亲传弟子,孤烟儿,雁玹,当然还有,魏长夜。 礼毕,伊清风亲自给萧千月递上册子,上面写着“玄禁录”三字。 “这《玄禁录》,只有内门弟子才可拥有,上面是我和另几位长老潜心研究的独门秘籍,只供内门子弟学习。萧千月,你明白的我意思。”伊清风语速很慢,一手放在背后,一手边摸那白白的胡须边说道。 接过那看似普通看感觉沉甸甸的《玄禁录》,萧千月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内门的弟子了,从伊长老的话里可以听出,若是陷露了《玄禁录》,后果会很严重。 然而萧千月内心没有多大起伏,面对伊清风时,她特意往伊清风的眼睛里看了看,有一种想看出伊清风到底是什么人的欲望。可是,在看向伊清风眼睛的那一刻,瞬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伊清风眼神看似平淡,可却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人不敢直视,或者说,带有一种一击便能要人命之感。并且,他好像能把想要窥探他的人,看得很透。 “小小年纪,”伊长老转过身,便走向座位便慢慢说,“先把基础功练练好吧。” 魏长夜听到伊长老的话,便晓得萧千月刚刚想要干什么,不得为千月手心捏了一把汗。 长老殿堂很严肃,就连另外两位长老也不敢轻易出声。看样子进了内门后,自己不能像当初在外门那样,随意与伊长老交谈了。 仪式结束。仪式虽短,但萧千月已经大致了解了他们内阁人的做事风格——及其干练而不失风度,神秘而旁人不敢揣摩。 出了长老殿堂,已是内门弟子了。或许是气质出众的缘故,刚刚在门外的一群子弟不觉被这新来的弟子吸引。千月不理会他们,只是径直往给自己安排好的住宿走去,整理好一切后,马上就可以开始潜心训练了。毕竟,她还要练习剑法。 收拾好东西后,出了门,好巧不巧,偏偏遇上孤烟儿和魏长夜。 千月低下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站住。” 果然,孤烟儿肯定会这么说,萧千月多多少少已经猜测到她接下来的做法了。 千月乖乖地转过身,站在那里,低着头,看似什么都不知的样子。 孤烟儿朝着她走去,说:“在内阁,遇到比你高一级的弟子,要叫师兄师姐,这些规矩,你不知道吗?” 还真不知道啊,你孤烟儿自己创的规矩吧!? “师姐……” 孤烟儿微微点头,说:“还有呢?” “啊?”萧千月懵了,都叫你师姐了还得我跪下吗?苍天啊快放我回外阁吧呜呜。 气氛尴尬了,萧千月硬是愣在那里,一言不发。 “难道你不怕得罪师兄的吗!?”孤烟儿忍不住这尴尬的气氛了,不知道萧千月是真呆还是假呆。 萧千月看了看孤烟儿身后的魏长夜,看着他那低头沉默不语的样子,突然感觉,他好陌生。 要叫他,师兄了吗?从前,在魏长夜身边的时候,想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可现在,忽地发现,一夜之间,他好像不是原来那样魏长夜了。 “师,师兄……”萧千月总算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感觉好不习惯。 在整个玄禁阁里,知道魏长夜和萧千月的关系的,除了古少言和君锦岚,也就只有伊清风了。而对于萧千月和魏长夜,他们自己也像说好了似的,谁也不愿透露两人私下关系甚好。只是,那些都是从前,魏长夜以后,或许真的只是陌生人。 长夜只是微微点点。 “走了,孤烟儿。“魏长夜转过身,叫上另一个人,就这么走了。 孤烟儿最后看了看萧千月,什么也没说。对孤烟儿来说,像萧千月这样新来内阁不懂礼节的弟子,她见多了。 虽然看着魏长夜的背影,千月失落了一会。但她很快便振作了起来,毕竟,作为内阁弟子,她懂得什么该放下,什么该拾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再这样总是怀揣于心,在这狼虎纷争的内阁,只会让人笑话。更何况,她已经受到进内阁的第一封挑战书了—— 这份挑战书,竟来自那少与人言,深居简出的雁玹! 第8章 月下竹林箫箫声 氛氲山绝顶,行子时一望。 月明松竹林,自有箫箫声。 ——雁玹 这便是萧千月在整理东西时,偶然看到的从衣物间飘落的纸条上的内容。看样子,是早有人预谋将纸条放在千月的行李之中。不愧是内门人行事,神不知,鬼不觉。 雁玹的意思无非是要千月在子时,去山顶的竹林处找他,一决高下。只是自己与雁玹不熟,为什么他偏偏不找别人来找自己?或是说,这是一场骗局? 可无论如何,今日子时,我萧千月,一定是要去看个究竟。 待月夜降临,临近子时,萧千月悄悄起身,在一片又一片鬼魅的树影之间穿过,越是走到深处,她的心越是砰砰直跳,有点埋怨自己行动太过草率。内门本身就水深,没有探查那个小纸条的来历便这么果断直行,是不是今晚,根本就不应该来。 若隐若现,一阵箫声传来,安抚了方前躁动不已的心。箫声拂过深邃的夜空,在月夜下流淌,悠远漫长,如怨如诉,仿佛在感慨一个王朝的覆灭,感慨一个人的命途多舛,那诉不完的衷肠,诉不完的怨,都化无形于这箫声中,引起世界万物的共鸣,并与之共舞…… 随着箫声走去,千月隐隐约约看到树上站着一位翩翩青衣少年,长发随风在空中轻轻飘曳,月光如流水洒在他的四周,翠绿的竹林仿佛唤他为主。箫声逐渐飘散,少年放下手中的琴箫,可余音袅袅,千月根本没有晃过神来,依旧沉浸在方才的箫声之中,世间绝响,从此再无。 “你来了,萧千月。” 站在树上的少年缓缓说道,声音细腻而温和,却夹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忧伤。 说罢,便纵身一跃,从树上下来,动作轻缓,仿佛只是一阵风吹下一片落叶。 皓月之下,萧千月看清了这位少年的外表,并确认这正是雁玹。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真的是凡人吗…… “好美……” 千月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雁玹本人——传闻中雁长老的孙子雁玹,竟是这般玉树临风,给人错生画中谪仙之感。 “萧千月……” 雁玹目视着萧千月,缓缓叫着她的名字,深邃的眼眸令人捉摸不透,好像在嗔怪她的思绪还在浮游,又好像只是无意再次喃喃了她的名字。 “啊,我是,那个,什么……” 千月总算是晃过神来,可是面对这忽如其来的一切,她不知怎的,有些语无伦次。 “你可知我今日叫你来的意图?”雁玹又缓缓说道。 “雁玹师兄,今日子时唤我来,可是要一决高下?” 只见雁玹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说道:“这只是一部分。还有,不要叫我师兄,怪陌生的。” 语气还是那么悠长平淡。 这些内门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有个性。 “此为何意?” “何意?你若能撑住我一柱香的时间,我便告诉你。”说罢,便缓缓露出他那隐藏于衣袖之下的袖箭,千月见状,暗自庆幸自己带上了之前洛北城取回来的那把劣剑,竹林之下,决斗开始了。 既然雁玹使用的是袖箭,那么他一定擅长近攻,于是她瞬间退后几步,特意与雁玹拉开距离,可是一瞬间,她忽然发现,雁玹没影了…… 可恶,这人怎么跟魏长夜一样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只是这回是第一次和雁玹决斗,尚且不能摸清他的招式和套路,所以要困难许多。 难道他会跟魏长夜一样,没影之后会忽然出现在后面? 可是仔细一听,前方不远处竟飘忽出箫声。 难道雁玹在前面?可是细想不对,哪有人会在战斗中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的!? 嘶…… 正当千月踌躇徘徊之时,背后竟然,中箭了,一丝丝血从背后渗出来。不过,无暇顾及伤痛,这一招,到是让千月锁定了雁玹的大概位置。千月的速度向来无人能比,一个转身,手握长剑,一道剑光向那人劈去,若不是雁玹躲闪得快,恐怕,身上便不是只留下那轻微的剑伤那么简单了…… 竹林深深,寒风阵阵,眼眸冷冷,飞影掠掠,月光森森…… 二人便这么在竹林里比试了约莫半个时辰。 一炷香时辰到,千月身上已是血迹斑斑,体力也要跟不上了,雁玹亦是伤处随处可见,但是若是再来几炷香的时间,他还能接着比试。 千月用剑强行支撑着自己起来,眸子里透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不服,意味着她还要再来,一定要把眼前的这个人打败,哪怕今日不行,那便等我千月潜心修炼几年,再战! “别任性啊,说好了,一炷香的时间。”雁玹像是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伤痛,也不顾擦去那流血,慢悠悠地对千月说。 千月哪想理会他,现在脑海里想的都是怎样一剑让他趴下! 看出千月的想法,雁玹伸出他那纤长的手,想帮千月好好站起来。 萧千月看了,心里倒是没有刚刚那么火烈了,可依旧没理会他,自己站了起来。 长舒一口气,至少,总算结束了。细细回想,如果时间再长一些,可能自己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沉默了一会儿,清风拂过,竹林里总算是恢复了它原有的深邃平静。两人的内心也逐渐平息下来,一切像是刚刚没有发生过。。 “好了说吧,你今天叫我来,还有什么事。”千月一遍说着,一遍低着头偏向另一侧没有直面雁玹,嘟着个小嘴好像有点不服气的样子,怪可爱的。 “萧千月啊,你实力果然非凡。只是不知,这可和魏长夜有关系?” ! 为什么他会联系到魏长夜!?所以方前的比试,只是想窥探我萧千月的实力吗!? “没有。”萧千月一口否决,这一眼望不见井深的内门,有关自己的信息,越少越让他人知道的才好! “哦?”雁玹一副质疑的样子说道,“倘若是一般人,我这么一问,一定是先惊讶于我的问题才是。萧千月,你否认的,莫不是有些,太快了?” 千月内心一紧。看样子,真的是,姜还是老的辣。 千月不语。 缓缓地,雁玹又说:“今日在长老殿堂的时候,魏长夜看你的眼神,好像与旁人,有些不一样啊。” “你怎么可以凭感觉而妄下定论?”千月驳道。 “感觉?呵!感觉?你觉得我雁玹,是凭感觉做事的人吗。给我一个理由,不然,你今日,很有可能,是出不了这片林子的。”雁玹恐吓道。 萧千月第一天来内门,便遇到性命之忧。内阁弟子果然净是些疯子和怪物。 怎么办,总之,一定不能告诉他自己曾经和魏长夜私交甚好,否则事情只会越来越复杂。怎么办,理由……什么理由!? “那肯定是因为我的姿容,所以魏长夜才那种眼神看我的!这是他是本性罢了!怎么了!?你还不允许他这么看别人啊!他怎么看,关你甚事!?”千月紧急之下随意胡说了一通。 ………… 我的天哪!刚刚好像,说过头了!不会下一秒就真死在这森森竹林里吧! 这绝对是萧千月第一次感到死亡般的压迫感! “呵,”雁玹笑了出来,不知是没忍住还是有意笑弄她,“你这理由,竟让我有些……” 说着,他便缓缓走进萧千月,轻佻她的下颚。 “无言以对啊。” 说罢,露出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 “算了。你走吧。只是你可要想好了,如果有一天,你站在他的阵营里了,可不要后悔……” 走?雁玹说可以走了,那就快走啊,愣着啊!?除非想死!? 唰—— 千月一个转身,一瞬间便没影了,只留下雁玹一人,独自站在冷冽的竹林之中。 月光下,寒风起,竹叶落,雁玹望着茫茫夜空,再次拿出琴箫,竹林又是一片箫箫声,可这回,却令人寒颤…… “萧千月……” 放下琴箫,再次唤起她的名字时,却是意味深长。 第9章 心悦于你,很痛苦 玄禁阁内阁,设有剑堂、乐堂、兵堂、武堂等多种不同类型的部门,从卯时至午时均有各部门堂主传授课程,弟子自行选择听讲。而其它时辰,在内阁,弟子们自律得可怕,弱肉强食,甚至互相残杀,所有人,都只想做最强者。 萧千月刚与雁玹交战完,在玄禁阁八年来,这回的交战是无疑是她受过的最严重的伤,而且……而且这次,身边没有魏长夜。 回返的路上,鬼魅阴翳的树林似乎在夜风中舞动,前方似乎是一片又一片的荆棘,月光忽明忽暗,把一切都照得那么诡异。不知是受到刚刚的刺激还是最近的压力太大,千月只是一路狂奔,以此发泄积压已久的情绪。为什么,为什么几日之内一切的一切都变了;魏长夜陌生了,古少言和君锦岚不在了,伊长老可怕了,自己一切的行为轨迹,变得透明了,周围的所有人,似乎都想要自己的命。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在玄禁阁,好压抑好难受;为什么我不能像平常百姓那样,安居乐业过着平静的日子;为什么自己始终不能回忆起七岁前的岁月,记忆中,连父母的脸都没有…… 啪—— 前脚一滑,萧千月重重地摔在了乱石粗砾的大地上,腿上鲜血直流,空气中弥漫着腥味。可千月起初甚至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脑海忽然一阵空白,世界在那一瞬间,似乎定了格。好一会儿,萧千月才知道自己方才是摔倒了。毫无表情地,她缓缓站起,不看自己的伤也不顾及夜空忽然而下的雨,拖着沉重的步伐,不再狂奔了,也没有低着头,只是平视着前方,目光呆滞,没有丝毫情感,直直走去。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回到屋内,简单处理伤口。裙摆上的血迹,能擦边擦,不能擦便算了。一头倒在床上,只感伤口火辣辣的,剧烈的疼痛感让她头脑一片空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翌日清晨,醒来竟已是巳时(9点-11点)!糟糕,入内门正式训练的第一天便迟到了!虽说堂主不会说什么,可是这样很容易会引起其他弟子的恶意挑衅,这些事情,魏长夜曾经都是和自己说过的。 顾不了这么多了,萧千月随便整理一下便是向剑堂奔去。 “可恶都是那个雁玹,战个头啊害得我今天都迟到了!”千月一边跑去一边对雁玹感到愤愤不已。 总算是到了。剑堂的门是关着的,隐约可以听到里面的人在讲学。 小心翼翼推开门,千月有点担心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哗—— 忽然间剑堂的大门自己敞开了,萧千月措不及防地差点摔进去,还好前面有一人当着,只是一不小心把他装了个满怀。 当场社死! 站稳后,千月抬眼一看—— 我的天!怎么会是他啊。 魏长夜…… 内心一片复杂……真不该这个时候看到他的! 萧千月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低着头,不语,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走近学堂,跪在坐在左后一排,听着堂主讲学。 魏长夜出去了,便再也没有回来。 从方才看到千月那副模样的第一眼,魏长夜心里便清楚——从伤势来看,昨夜,千月多半是和雁玹交战了。 雁玹深居简出,可是他的观察力,及其可怕的。魏长夜不明白,为什么始终感觉,这个人对自己有敌意。 想到这里,长夜不觉地捏紧了拳头。 对千月下手,雁玹,这一账,我魏长夜记住了。 剑堂里,千月忍者膝盖上的伤,听着堂主讲学。坐在她左边的,便是孤烟儿。她真的好美,静坐时好似一幅美人画,那种孤傲冷艳的气质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一抹胭脂,一缕香薰,一身粉桃锦绣绫罗纱衣,还有…… “萧千月,遇敌不可胜,手持剑,无它,何以应对?” 堂主忽然在讲堂上问道。 千月吓了一跳!美人还没看够呢怎么突然叫我千月回答问题了!?而且这剑堂的堂主记性还真是好的,可能之前内门仪式的时候记住自己了吧。 千月紧急之中连忙站起,想了想,回道:“呃……剑可攻可防,以剑防也。” “何处此言?” “不可胜者,守也。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蓄势待发,以不变应万变。” “既悟也,训练时可有方向?” “弟子明白。” 堂主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让千月坐下。 确实,许多人练剑只练攻不练防。千月这一回答,在座的弟子忽然明白堂主的意思了,堂主也不必多言。 只是那一答,引起了孤烟儿的注意。不论是萧千月的气场还是言辞举止,都令孤烟儿忍不住对千月表示赞许。而且当初好像便是她,在内门考核中打败了玄禁阁赫赫有名的外门弟子古少言。虽说如此,孤烟儿却不想表现对她的赞许来,依然保持着高傲的姿态。 结束后,孤烟儿主动找到了千月。 “我记得,你就是萧千月。”孤烟儿叫住了走到一半的她。 千月一转头,看到是孤烟儿,内心紧张了起来。真的,在内阁,她不想与任何人有所交集,更别说像孤烟儿这种在内阁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是。” 孤烟儿看到她,忽然不知道要和她说些什么好。只是因为直觉,让她觉得萧千月和常人不一样,便想和她有些交谈……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被她吸引?况且她穿得还…… “你这衣服是怎么了?”看到千月血迹斑斑破破烂烂的衣裳,孤烟儿问道。 “自己不小心弄伤了。”千月小声说道。 孤烟儿竟心生一种心疼,这种感觉,从所未有…… 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孤烟儿说着:“那就……那就去医房看看呗……” “医房,在,在哪儿啊……” “也就……就从这儿直走,看到前面一个亭子,再左走,然后……” “啊?”千月有些被她绕晕了。 孤烟儿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哎呀算了,我带你去。”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孤烟儿说着拉起萧千月便是走。 一路上,谁也不理谁。总之,千月肯定不会说半个字的。孤烟儿向来高傲,也不想说什么。只是这气氛,实在有些尴尬。 “咳,那个……”孤烟儿打破了方才的沉默,“萧千月,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啊。” 从刚才的回答来看,孤烟儿便感觉千月一定是个博览群书之人。总之和她聊聊,没有什么不好的。孤烟儿虽然看似高傲,这份高傲,来自平日里的虚心请教,这是别人看不见的。 “看得很杂,什么都看”千月回答。 其实很多书都是魏长夜逼着千月看的。只是到后来萧千月才真正感受到书籍作用之大,才主动翻阅书籍。 可是对于孤烟儿来说,千月这答了等于没答。 不想多说什么,算了,以后悄悄观察这个萧千月这个人便是,向她学习,不会有坏处的。自己只想变得更强,不断进步,直到有一天,魏长夜可以,正眼看自己。 总算来到医房,可那是…… 魏长夜竟在这里抓药!? 长夜见状,手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像是没看见孤烟儿和萧千月到来一样。 “师兄,你在干嘛呢?”孤烟儿放下旁边的萧千月,问道。 这是什么情况啊,真不想看见魏长夜。情况不妙,趁没人管自己了,萧千月撒腿就跑,转眼就没人了。 “诶她……”孤烟儿回过身发现千月不在了,甚是惊讶。 这一趟算是白走了,还好心带千月过来处理伤口呢。 “真是奇奇怪怪。”孤烟儿自我喃喃了一句。 魏长夜依然认真地在抓药,说:“不用管她。内门的弟子,不都这么神经兮兮的吗?” 魏长夜说得好有道理。 医房里,只剩魏长夜和孤烟儿两人,一个事情没做完,一个不想走。 “师兄……”孤烟儿看着他,其实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可当真正想说出口时,不知说些什么…… “师兄,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对我那么……冷淡。”孤烟儿说得很轻,轻的仿佛是在对自己说。 “我对谁都这样。” …… “孤烟儿,”沉默了一会儿,魏长夜总算开口了,“心悦一个肯本不可能的人,是很痛苦的。” 魏长夜何尝不明白孤烟儿的心思,可是至始至终魏长夜心里只有那一人。而孤烟儿这边,魏长夜只希望未来能有一个人,可以为她不顾一切。他也不喜欢看到孤烟儿因为自己,放下属于她的高贵。 抓完药,魏长夜走了,头也不回…… 孤烟儿心里空荡荡的,每次魏长夜从自己身边离开时,都是这种感觉。 魏长夜,原来你知道,我孤烟儿心悦于你,很痛苦。 第10章 夜进内门藏书阁 玄禁阁,清风殿。白发鹤鹤的长老伊清风背手站在殿前,面容严肃。 魏长夜跪在殿中央,低头不敢出声。紫色的长袍里氤氲着药香,那是还没送到千月手里的药。 空气凝固,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感到窒息。 “墨珩。”伊清风缓缓说了一句,魏长夜手里不禁捏了一把汗。 “在。”魏长夜说道。当听到伊清风这么喊他时,他便知道伊清风想说什么了。 墨珩,邙魏朝最后一位帝王的子嗣,唯一的指定继承人。 黎元一零六年,水潇痕令其爱将周怀瑾与邙魏朝大将雁则恭相战于洛北城,虽说邙魏军队人多势众,水潇痕与周怀瑾等人运筹帷幄,决定采用“以正合,以奇胜”之策,与邙魏决一死战。于是,周怀瑾亲率4000名精兵,与邙魏军队展开游击战争。两军相遇,并不出击,而是严阵以待,使邙魏军队不知其意,更不敢轻举妄动。与此同时,周怀瑾又出奇兵袭击邙魏军队,斩敌千人,邙魏军队连连受挫,锐气大减。后水潇痕的援军赶到,步步为营,一举倾覆了邙魏王朝,当朝帝王墨岚胤服毒自杀,其子墨珩时年三岁,不得下落,大将雁则恭亦不知所向,一切都是显得如此风谲云诡。 后水潇痕称帝,日日殚精竭虑,唯恐邙魏残余势力暗中云结,使自己呕心沥血的基业毁于一旦。 天下,只是看似太平。 西南云影山,天下一绝,壁立千仞,暗藏玄禁阁,邙魏前朝残余势力暗结于此,其国师、丞相、将军等人化名隐居于此,养兵千日,蓄势待发。之所以尚且不敢妄动,是因为水月王朝有一令人闻风丧胆之大将尉迟阔,年少有为,从小立志“愿乘风破万里浪”,后被开国大将周怀瑾赏识,寒门而出,凭借自己的本事被水潇痕拔擢为将军。此外,水月国卧虎藏龙,其国师唐莫渊才能深不可测,对国君水潇痕更是鞠躬尽瘁。 此等局势,身为前朝帝王唯一继承人的魏长夜,怎敢有所懈怠。 伊清风深吸一口气,闭眼,默默感叹这世间之沧海桑田,许久,又看向跪在殿堂中央的魏长夜,说道:“墨珩殿下,臣受先王之托,护你性命,助你成人。你的才能,我无所异议,甚是为豪,只是,要想成千古一帝,你得学会心狠啊。” 魏长夜知道伊清风的意思。 他心许于萧千月——当朝失踪多年的长公主,水无黛。 这一点,伊清风会看不出来吗? “当年,我们意外在羽落溪发现昏迷的长公主,我费尽千辛万苦封了她的记忆,并让你把她训练成我们玄禁阁的骨干,为的就是以她之手,刺杀尉迟阔那小子!举时,长公主定逃不出水月宫殿的乱兵之中,如此,敌人自相残杀,尔等只需审时度势,运筹帷幄,严阵以待……” 听到这里,魏长夜心如刀割。 “长老!”终究是没有按捺住情绪,他还是喊出来了。 “墨珩!”伊清风怒了。 “长老,杀尉迟阔可以,复国可以,这一切我能接受。只是长老,能不能,留萧千月一条性命!” “放肆!墨珩啊墨珩,你天资聪颖,为何谈及儿女情长,就如此迟钝呢!等你登基,这天下的江山美人任你挑选,你何意要执着于那个长公主呢!” 为何……如果我说,我与她前世亦有情缘,你会信吗。呵,就算是信,长老,我那点儿女情长,对你来说,确实算不了什么不是吗。 为何今世又是如此!凡人也如此难做! 不,魏长夜,不能激动,平复情绪,学会孤独隐忍,如此方能成就自己的一番大业。朝廷纷争,纵横捭阖,儿女情长,这一切,我魏长夜,自己会有谋略。 “是,长老……”魏长夜看似平静而内心苦痛地说道。 沉默了好久,伊清风长叹一口气,挥挥手,示意魏长夜可以走了。 魏长夜走后,留下伊清风望着山外那人间,仰天却只感慨:“唐莫渊啊唐莫渊……” 夜晚,魏长夜还是来找她了。 于深深树林之中,她隐匿在这里。 他来了。 千月在这里习剑罢了,身上的伤口依旧没有处理,可对萧千月来说,不重要了,她心更累。 “你来干什么。”千月停下,问道,语气多少夹杂着些许埋怨。 魏长夜不语,只是这么看着她。 “你来,不怕被别人发现吗?”千月又问。 “人剑合一,承影剑无形,我的行踪,多少人能知道。”魏长夜平静地说道。 千月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题,两人忽然间彼此没了交流。 可是,萧千月有许多话想要问他,她想知道,为什么自己进了内阁后,魏长夜疏远自己了,到底是有什么事情,你魏长夜不能跟我说?还有,雁玹……他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好了千月。记着,在玄禁阁,对所有人,你都要警惕,包括我。你以后,可以恨我,怎样恨我都可以。不过你记着,我永远会保住你的性命,办法,我有的是!” …… 听不懂。 “奇奇怪怪。”萧千月喃喃了一句,以为魏长夜听不到。 魏长夜只是一步步靠近她,走得很轻,直到在黑夜里能够仔细看到她的双眸,他才停下,并缓缓从衣袖里拿出药包。 “拿着。”他和缓地说道,递给萧千月几包药后,自己便走了。 他走了,身影是那样的孤独。 和他的往事在不经意间于脑海里浮过…… “长夜长夜,我们去那片树林里比试下吧!” “长夜,我想……想……想买糖葫芦……” “千月,听话!今天把这些书看完。看完就带你去逛花街。” 那些回忆,是真的吗…… 萧千月那一瞬间,有想抓住他的冲动。可是没能抓住。 看样子,玄禁阁内门,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变了…… 总有一天,我萧千月要搞明白。 翌日,千月总算是没有迟到,在剑堂完完整整地听完了一节课,只是这剑堂,没有魏长夜的身影了。 随后,这回是千月叫住了孤烟儿。 “怎么了?”孤烟儿问道。 “那个,没什么。就是师姐,我想问下,你知道玄禁阁内门有,有藏书阁之类的地方吗?‘ 看到萧千月稚嫩而略显羞涩的模样,孤烟儿不知为何心生喜爱,说道:“当然有啊。在雁长老殿堂的附近,你可知在哪里?” “嗯,这我知道,谢谢师姐。”萧千月笑着说道。 孤烟儿微微一笑,道:“怎了?又要偷学什么‘独门秘籍’了是吗?”孤烟儿调侃道。 萧千月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低下头,脸颊泛起红晕,说道:“嘿嘿,想多学点嘛。” 真是好学的孩子啊,真的好令人喜爱。孤烟儿心想。 “哪天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孤烟儿又道。 啊?一起去?哦不了,我只是想看下里面有没有关于玄禁阁的秘密之类的…… 可是这么漂亮的师姐,怎么可以拒绝! “好呀。”萧千月愉快地答应了。反正可以晚上单独行动,白天跟着她,问题也不是很大,而且说不定可以多了解些什么。虽说千月不想和任何人有交集,但还是应了魏长夜的那句话,在内阁,想隐藏自己,很难。 半夜,萧千月悄悄起身,趁无人之际,一路摸着黑来到了内门的藏书阁。 里面漆黑一片,幸好千月带了盏油灯。 一点开,藏书阁亮了些许,只是……咳,这氛围有些阴森可怕…… 咋眼看去,玄禁阁内门的藏书阁共有三层,这里收藏了许多战争后几乎要毁坏了的藏书,每一本都是珍藏。只不过,自己想要的书,到底,在哪.. 要不还是走吧,这样好像又太莽撞了,像个无头苍蝇似的。 一阵风呼呼吹过,纱窗诡异地飘着,甚至还能听到隐约的脚步声…… 我的天还是走吧!今晚就不应该来这个地方的! 正当萧千月转身走的那一刻,只听“啪”的一声,门竟然关了! “既然来了……” 忽然浮现一阵声音,语气悠缓而漫长。声音像是从顶楼传来的。谁?到底是谁!? “还走什么……” 第11章 他们竟然是兄弟 藏书阁里,幽暗一片,唯有窗户外洒进来的那晶莹流水般的月光,才让人感到一丝丝亮堂。凄幽的氛围下,就连和缓的风声,也好似冤魂的低吟,古老破旧的书页也不知是被谁一页页地唰唰翻起。 大门,竟然开不起来了。 幽闭的空间使萧千月内心荡起一丝丝恐惧,而那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忽然又消失了,方才,到底是谁在出声!? 一切又归于寂静。 忽地,从顶楼上方竟传来了一丝幽幽的萧声,连绵不绝。箫声如泉水,松边弄水,月下敲门;箫声似清风,令人飘飘乎而遗世独立;箫声若流云,拂走了尘埃,告别了过往……一任百花残凋零,竹松林下氲茶香。 千月已不知自己在仙境,还是在凡尘,这忽如其来的箫声,既陌生,又熟悉…… 无意识下,萧千月随着箫声,鬼使神差地上了楼。 翩翩少年郎,只见那人对窗望月,心无旁骛地吹奏着琴箫,似与箫声融为一体。月光反射窗外的翠竹,使他的长发错生一种青色,而那如絮的长发又随夜风而轻轻飘摇,好不令人惊羡。纤细的双手在琴箫上弹动,奏着能使这世间沉睡的天籁。 好一会儿,箫声散,人恍惚。 “又是你啊……” 那人依然望着窗外的月色,不知道在与谁说话。 “这回,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他悠悠地说。 萧千月依然沉浸于方长的箫声之中。 “萧千月……”那人又说。 忽然的一阵撕裂感,使得千月的思绪回到现实,千月这才回过神来。而前面那个人,从他的侧身看去,好像…… “雁玹?”千月不经意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胆子,可真大啊……”雁玹边说着,边侧过身面向千月,并缓缓走来。 怎么会是他。他现在,是想干嘛……回想起上次与他在竹林里对战,不过就是几天前的事,今天怎么又遇上他了……不行,总感觉这个人有些莫名其妙,真说不准接下来他会做什么……走吧,快走吧,不然可能会死在他手下。可是为什么,在听了刚才的箫声后,腿脚无力动弹,根本就走不了…… “告诉我,今晚这一夜,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雁玹走近她,问道。 “好奇来看看。”千月答。 “哦?”雁玹低下了身子,拉近与千月的距离,眼神中充满的竟说一种令人不解的忧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那你是……对什么东西,感到好奇呢?” 千月不语。对于雁玹这种奇奇怪怪的人,千月不太想说话。 “不想告诉我?”雁玹说。 千月就这么怔怔地低头站在那里,好似一个受罚的孩子,什么也不说。 “唉,”雁玹轻叹一口气,转过身,背对着萧千月,回到刚刚奏箫的位置,手扶窗栏,望向天边,“也是个奇怪的人。” 来这里干什么?萧千月来这里,自然是想了解有关玄禁阁的秘密,想弄清楚为什么魏长夜远离自己了,他看上去,心事很重。自己曾经天真的认为,自己和魏长夜永远可以无话不说,从前有什么烦恼,两人偶尔也会互相倾吐,可现在,连见面都要鬼鬼祟祟的。 “雁玹,”萧千月想了好久,终于开口了,“你在玄禁阁,多久了?” 雁玹来兴趣了,原本无聊的思绪一扫全无,他又转头看向千月,道:“呵,怎么?对我感兴趣了?” …… “我问你,你别绕弯子,你说话总是绕弯子真的好烦。”不知道是压抑太久了还是出于别的原因,萧千月张口便是这么一句,不过她说完,很快便后悔了。 雁玹愣了愣,从来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的!萧千月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勇气”!? 千月此时是说不尽的恐惧,上回与他对战时,差点连命都没了,现在整个藏书阁就这么两个人,大门又是锁的,雁玹随时都可以要她的命。 魏长夜,你在哪里,我真的好害怕,天好黑…… 想到这里,萧千月没忍住,留下了几滴泪水,但又强力制止自己不要哭,连忙擦掉了自己那不争气的泪水,整个人的精神处于十分紧绷的状态。 见状,雁玹拿起琴箫,缓缓奏曲,似乎是在安抚千月那躁动不已的心。 曲散,总算是归于平静。 一会儿,他才开口:“十五年,我四岁的时候,便在这里了。” 十五年,这么久……魏长夜也是十五年,他们两个人,看来几乎是同一时间入玄禁阁的。 雁玹又说:“虽然我不知道你私底下和魏长夜是什么关系,但从魏长夜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很在意你。” “你为什么总是提及他?上次也是,你和魏长夜,是什么关系?”这是千月最想问他的问题。 “什么关系……”雁玹心里隐隐作痛,说道:“永远的,敌对关系。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不,应该没有这么简单。雁玹是雁空尘领养的孙子,萧千月从前便听闻,雁空尘和两外两位长老的关系恶劣,这其中,会有什么关联吗…… 千月好想再问下去,可是,自己和雁玹这个人到底不熟,问多了只会引起别人的反感。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雁玹说。 “你问吧。” “你是怎么进玄禁阁的?” “我,我也不知道。我失忆了,一醒来,便是在玄禁阁。” 雁玹轻微地点点头。可他只是随意一问,没想到萧千月竟然失过记忆。 忽然,藏书阁的大门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惊慌失措,萧千月不知该躲哪里好。看出千月的害怕,雁玹指了指角落里的那张桌子,示意她躲到桌子底下。 “什么人!?”听到上面的动静,刚走进来的那个人说。 怎么回事!?是魏长夜的声音。尽管千月躲在三楼的桌子底下,但是魏长夜的声音,她一听便能辨别出。 雁玹走到三楼的中间的栏杆旁,靠着栏杆看向一楼,说:“魏长夜,是你啊。” 魏长夜抬头一看,发现那是雁玹,便说:“你怎么在这?” “呵,怎么,我在哪里,还和你有关吗?” 两人虽只是对话了几句,但萧千月已经问道了一股火药味。 唰唰,魏长夜踩着几步跃上了三楼,萧千月正好可以看到他的衣摆。 “兄长...”魏长夜说道。 “不要叫我兄长。” 魏长夜竟然叫雁玹,叫……兄长!? 魏长夜语塞了一会儿,又说:“你对我的恨,就真的这么大吗?”说着,不觉地握紧了拳头。 “怎么了?我可没做出,毒害你这个弟弟的事。” “你对我下手我不管,但是,如果你对千月下手……” 魏长夜还没说完,萧千月忽然碰到了旁边推着的书册,发出一阵哗哗声。 这下完了。萧千月什么也不敢说,心砰砰直跳的。 “何人!?”魏长夜听到声音后,立马转身看向那角落的桌子,意识到桌下有人,便立马蹲下看个究竟。 “千月!?怎么是你。” “长夜……我……”看样子这地方萧千月躲不住了,乖乖地出来。可恶,要不是刚刚碰到那一堆书册,还可以听到更多这两个人的对话的! 不过,一旁的雁玹可以完全确定了,这两人的关系,真的很不一般。 怎么回事,为什么雁玹和萧千月会一起在这里,莫不成…… “千月,你有没有受伤啊,雁玹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魏长夜问得很是着急,他知道,雁玹做事,向来心狠手辣,魏长夜暗自庆幸自己及时赶到,不然,千月可能真的会死在雁玹的手下。 “没有长夜。他人好像还挺好的。”萧千月说道。她希望自己这一番话可以缓解刚刚紧张的气氛,总感觉,他们两个人随时可能会当场打起来。 “呵,魏长夜,你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雁玹说,语气里尽含着嘲讽。 魏长夜还是感觉不安,转过身,说:“那半夜三更的,你和千月在这里,做什么!?” “你自己问她。” 千月赶忙道:“雁玹早就在这里了,我后来来的,就恰好碰上他了。” “讲真?” 千月点点头。如果她撒谎的话,魏长夜是看得出来的。 松一口气,魏长夜对雁玹说:“我和萧千月的关系,玹兄,你可否保密,尤其是雁长老,千万别和他提及。”魏长夜没错的,如果自己和萧千月的关系一旦被发现,雁长老一定会调查,若是被他们发现她是长公主的身份,她更会有生命危险。雁长老,前朝邙魏国将军,真名雁则恭,一个最恨不得杀死所有水月王朝皇室的人。 “长夜啊,你也有求我的一天。看样子,我是抓住你的软肋了?” “雁玹……” “好吧,答应你。不过你得告诉我,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她能得到你如此的特殊庇佑?” …… “喜欢她罢了。”长夜平淡地答道,不能再说下去了,雁玹一定是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呵,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雁玹说道。 雁玹看得出,不止是魏长夜,就连伊清风,也是特殊对待于她。因为他早就发现,伊清风其实在萧千月附近,安插了一些眼线。这也便是为什么,进了内阁之后,魏长夜不敢擅自来找她。从前在外阁的时候,由于是伊清风要求长夜训练千月,便也没多管,自从伊清风发现两人关系甚好后,一切便都变了。伊清风想要辅佐长夜登基,一统大业,那么萧千月无疑是最大的那个障碍。 “算了,你们走吧。”雁玹不想再问下去了,恐怕魏长夜,也不会再告诉他些什么。 雁玹向来是说到做到之人,长夜拿走了那些藏在桌子底下的书册,便硬拉着千月走了。可是,萧千月根本就不想走,若不是今天这一出,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雁玹和魏长夜竟然是兄弟关系。兄弟之间,反目成仇,究竟是为什么。还有,雁玹为什么会问魏长夜自己是什么身份,难道,自己和其他人真的不一样吗?但是自己细想,也确实有些地方很不对劲,和其他弟子相比,自己在玄禁阁,好像顺得很多,不但自己从小便能得到魏长夜的亲自指导,自己进了内阁之后,也没和其他弟子发生任何摩擦,这些是不是有些,不太寻常了? 魏长夜和萧千月出去了,没想到,魏长夜竟然在桌子底下藏了几本书…… 雁玹走进一看,发现魏长夜还落了一本。 拾起那本书,书已经很破烂老旧了,但隐约可以看到几行字——黎元113年,毒影宗疑似受朝廷贿赂,俸禄杀害水月王朝长公…… 看到这行字,雁玹把这本书塞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第12章 孤门亭毒发 藏书阁外,黑夜寂寥,冷清得可怕。魏长夜拉着萧千月一路快走,使得千月措手不及。 又是一片阴森的小树林里。 魏长夜终于停下了,面向千月,双手忽然搭在她的肩上,说:“千月,你一定要离雁玹远一点。”魏长夜说得很是着急。 千月愣了愣神,脑海里一片模糊。 “魏长夜!”千月一把甩开长夜的手。 长夜吃了一惊,没想到现在千月会如此抵触他。 “长夜,我真的很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到内阁之后,一切都变了。长夜,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不是,跟别人不一样……”千月哽咽着说。 跟别人不一样……千月,你要我怎么跟你说?你是当朝失踪的长公主,玄禁阁封了你的七岁之前的记忆,要把你训练成骨干,借你之手杀了尉迟阔,随后玄禁阁开始复国计划,助我登基……可是,可是千月,这一切都不是我愿意的,萧千月,我训练你是希望你能保护自己,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你死在别人的手里,至于复国……千月,我也很痛苦你知道吗! “千月……” “魏长夜,如果你是真的有难言之隐,那以后,我们干脆一刀两断好了!”这无疑是萧千月情绪最为激动的一刻了,她哭了,泪水不止,哭喊着说,转身,便跑。 魏长夜一个人在这漆黑的夜里,心里有千万种情绪连绵起伏。 算了,任她去吧,前世,没能如愿,今世,只愿她一切安好。自己心里那点坎,算得了什么呢。 千月回到房间里后,总算是失声痛哭,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从前最要好的人,忽然变成了连见面都要鬼鬼祟祟的陌生人似的。他现在,什么也不愿跟自己多说,但又总是处处护着自己的样子,真的好矛盾。魏长夜,你有什么苦,就与我说啊,难道看到你那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很安心吗…… 原本最要好的二人,忽然之间多了一层厚厚的屏障,到底是什么原因。是时代,还是彼此之间的不信任,若敞开心扉,两人真的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吗…… 翌日的阳光,却是格外明媚,初夏的味道渐渐弥漫于仙人之山上的玄禁阁之中,竹摇清影罩幽窗,正是人间好时光。 虽说一想到昨日的事情,内心还是隐隐作痛,可是生活依旧要向前。阳光啊,快点照亮眼前这一切的迷雾吧;时光啊,快些褪淡自己与他的隔阂吧。我的心从天堂坠入地狱,我的灵魂在重重荆棘中疯狂挣扎。 不要让情绪影响到自己的训练了,今天还是照样要去剑堂听学。 只是今日,孤烟儿怎么也没来? 像孤烟儿这么勤奋好学的人是不会无缘无故缺课的,她今天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没有她在身边听课,感觉好不自在。虽说她给自己的第一印象是那样的高傲而不可攀,但是与她相处一段时间后,发现她其实对周围的人都很好,虽说在礼教方面可能对人比较严苛,可她也是那样要求自己的不是吗。 午后去孤长老殿堂附近悄悄看下她在不在吧。而且,萧千月现在很需要一个可以谈谈天的人。 午后的阳光甚是慵懒,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静好,一些亮堂的走廊里还可以看见飞舞的尘埃。玄禁阁其实真的很美,但这些,似乎只是外表。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孤门亭长老的殿门前,可是……不对,殿堂里好像有声音。 “爷爷,烟儿在这里……”孤烟儿带着哭腔说道。 “没用的,这种毒,玄禁阁里的人没有一人会解。”是伊清风的声音。 怎么回事?为什么伊长老也在。伊长老向来深不可测,还是远离他比较好,若是哪一天,真的摊上麻烦了,伊清风也许是最先会把自己弄死的那个,这个老头子真的很可怕。 “门外有人!”伊清风忽然说道。萧千月根本就来不及跑,门便已经被伊清风打开了。 “萧千月?萧千月,你作为一个刚入内门的弟子,跑到这里,做什么?”伊清风虽然语气很平静,但是千月能感觉到,伊清风内心已经是很不悦了。 “我……我是来找烟儿师姐的。”萧千月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说道。 “今日孤烟儿……” 伊清风还没说完,却被走出来的孤烟儿打断了:“千月,是你啊。” 这是萧千月第一次看到孤烟儿带着泪痕的模样,似梨花带雨,玉容寂寞泪阑干……况且,她的气质真的与旁人好不一样,到底是一个非常有修养的女子,难怪在玄禁阁会有这么多的追求者。 “嗯。师姐……没事,我下回再找你好了。”说完,萧千月便要走。 “等等!”从孤门亭长老的殿堂内又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是魏长夜。 魏长夜走出来,说:“千月,能不能,麻烦你叫古少言来一趟。” …… 再次见到他时,心里却泛起一阵愧疚,到底是昨夜情绪有些激动,没能和他好好说话。今日再见到他时,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好……”说罢,她便马上去了,什么也没多问。 “古少言,为什么叫古少言来?”孤烟儿问道。 “他擅毒。” ………… 不管怎么说,千月总算是有借口去外门了,那里承载着一切美好的回忆。她回想起自己从前与魏长夜之间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时光。路过自己从前住过的阁门,她想到几年前长夜是如何在里面督促着自己看书,如何一味地去容忍自己的任性,又如何瞒着长老偷偷带自己去山下逛。那时,魏长夜就如同她的家人!为什么从前那些美好的记忆,只让人感到异常痛苦! “萧千月!”一阵呼喊声叫住了她,那声音清脆明亮。 是君锦岚,好久不见。 “君锦岚!”萧千月看到他以后,飞奔过去,眼底里藏不住的欣喜。 “萧千月,你怎么来到外门了,怎么了,魏长夜对你不好了?”君锦岚调侃道。 魏长夜……不,他对我一直都很好…… 现在真的不想提及到他。 “好了好了,别说他了。我问你,古少言呢?” “他又把我赶出来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咯。” “嗯?为什么啊?” “他说自己每天要练什么不能外传的秘籍,真的是,奇奇怪怪的。” “不管了你带我去找他。” 两人一路总算是来到古少言的房间,一股很浓的药味氤氲在这四周的空气中。萧千月从前和此人接触时,就很好奇他为何对毒会了解得会如此透彻,这并非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不管了,先把古少言带到魏长夜那里再说! 第13章 你要去毒影宗啊…… “古少言你开开门!”千月在门口大喊。 竟然是萧千月的声音?古少言吃了一惊,放下手中零七八碎的草药,打开了门。 “萧千月!竟真是你!” 看见萧千月这个几日未逢的故人,古少言内心涌上止不住的欢喜。 “萧千月,你怎么来了?如果是魏长夜对你不好了,本少爷现在就跟他战一架!” 古少言还是一如既往的放荡不羁。 不过现在魏长夜是萧千月最不愿提及的一个人物。 “不是的古少言,是那个孤长老,他好像中毒了。”萧千月忧虑地说,毕竟,那里人命危在旦夕,现在真没时间和古少言开玩笑。 古少言心里一冷,原以为萧千月是找自己叙叙旧呢,没想到是有事请求。 “哎呀那老头子要死跟我什么关系。”古少言故意装作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少爷!”萧千月急了,毕竟,那是孤烟儿的爷爷啊! “古少言你就帮帮萧千月吧,人家千月在内门也不好混不是?”一旁的君锦岚见状,总算是发话了。 看着萧千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古少言心一软,不打算和萧千月绕弯子了,说:“好吧好吧,带我去看下那老头儿。” 萧千月下一秒立马转晴,高兴得不得了,“走走走,快走。” 三人便这么一路来到了内门,雁长老的殿堂。 这还是古少言第一次入长老殿,没想到这玄禁阁内门的建筑,竟如此气派,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显得庄严华丽。古少言也一改往日不羁浪荡的形象,踏入殿堂的那一刻,故意装作一副户哪户人家风流倜傥的公子模样。 孤烟儿和魏长夜在孤门亭的病榻旁,感觉身后有人来了,便转身看去。 那就是古少言……孤烟儿心里想着。古少言在外门是一个赫赫有名之人,就连内门人都对他有所耳闻。孤烟儿曾以为他一定会进内门,可是他竟然在最后一战中输了。自己曾目睹过他战时的风姿,那种感觉是那样的风轻云淡,似乎世间万物早已被他主宰于心,自己只需笑看人间。而今日,又看见他了,没想到,古少言竟还有一技之长——擅毒。而看他那走过来的模样,仿佛是踏云而来,这世间真的有如此内心闲适之人吗? “让我看看。”古少言略显严肃地说。 孤烟儿和魏长夜走到旁边去。烟儿的目光全放在爷爷身上了,魏长夜却在不经意间悄悄瞄了一眼旁边的萧千月和君锦岚。 此时萧千月的也是提心吊胆的,君锦岚也为古少言而忐忑着。 古少言为孤门亭把了脉,并仔细查看了孤门亭的症状。他面色已经开始发紫了,青筋暴起,四肢甚是冰冷,还有些僵硬。古少言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再仔细凑上去闻了闻确认一下,随后心一紧——竟是那个人下的毒…… “我有一个问题,请问孤长老在早些时候,可有与一些特殊的人接触?” 特殊的人?魏长夜心里暗笑,孤门亭早些时候是邙魏朝的丞相,和他接触的大多数是些文武百官,问这个有个甚关系?莫不成是当初朝廷里有小人给他下了毒? “不知道啊,我从小就和爷爷就在玄禁阁,哪会知有什么特殊的人……啊不过,爷爷经跟我说,他年轻的时候也闯荡过江湖,好像还……得罪过挺多人的。”说道后面孤烟儿便后悔了,干嘛还把自己爷爷曾经那么不堪的经历给当众说出来…… 果然。古少言心里已经有数了。孤门亭年轻的时候,一定与那个人有过接触——毒影宗宗主令狐枭。 这种毒,就是他制造出来的,也只有他能解。中这种毒的人,或许在当时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是毒性只会随着年龄慢慢渗入中毒者,一滴一滴地折磨着他,直至死亡。 “想要解这种毒,恐怕很困难。” “不要!”孤烟儿忽然没有绷住情绪,哭了出来,走到古少言面前说:“只是很困难但不是没有办法是吗?古少言我求求你,无论如何,请救救我爷爷好吗!” 古少言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孤烟儿,她的眼眸甚是湿润,泪水如晶莹的滑珠般滚落,却是那般楚楚动人,面颊桃粉,翠眉弯,樱唇艳,这到底是沉鱼,还是落雁? 古少言好一会儿晃过神来,说:“咳,你先不要着急。对,办法是有,且听我细说。你爷爷之所以中毒,多半是毒影宗宗主下的,只要能有人说服他,便可。” 什么,毒影宗宗主!?君锦岚心里吃了一惊。自己当初还在天地间流浪时,早就听闻此人虽功夫了得,可性格刁蛮,孤傲不群而自以为是,是个难解决的家伙…… “你可讲真?为什么你敢出此言……”孤烟儿怀疑地问道,在乞求一个答案。 “这……这以后再说。”古少言甚是为难,不好开口。 “不,我要你告诉我,就现在,好吗?”孤烟儿再次央求。她必须百分之百确定古少言说得是真的,一旦确实,孤烟儿哪怕是拼了命,也要不顾一切地央求那宗主令狐枭为爷爷解毒。 而一旁的魏长夜听到“毒影宗”三字,眉头一紧。这个宗门,可不好对付,自己暗中调查时发现,很有可能他们便是当初受朝廷贿赂陷害长公主水无黛的幕后黑凶。怎么办,不管怎么说,一定不能让萧千月给牵扯进去了…… “古少言!都这个关头了,烟儿师姐问你什么你就答嘛!真是的!”萧千月看到孤烟儿伤心而急坏了的样子,忍不住嗔怪下古少言。 …… 萧千月你凑什么热闹啊!一旁的魏长夜为她不禁捏了一把汗…… 古少言犹豫了一会儿,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那我说的,你们可别告诉任何人。” “说吧少言,我们肯定会保密的。大家都是兄弟!对吧长夜兄!”君锦岚信誓旦旦地说,到底是多年的江湖人士,说话依旧带着一股江湖气派。 魏长夜看了他一眼,尴尬地点点头。真是的,谁跟你兄弟啊,也就相处了这么几天好吧! “好……”古少言总算是启齿了,接下来的话似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而出的:“我从前,便是毒影宗的人……” 什么!?古少言以前竟是别的派的人!? “古少言,这事如果让各位长老知道了的话,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魏长夜淡淡地说。 知道啊,会被赶走的,说不定还会出人命!玄禁阁可是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别的派别子弟进玄禁阁的,这我古少言还不知道吗?但还不是被你们逼着说的,可恶啊,要混不下去了…… “但是,如果你能有办法救雁长老的命,我们可以不予追究,还能特许你进内门。”魏长夜说。 古少言这才略微放下那悬着的心,说:“那便好,我一定会拼尽全力的。只不过,要去毒影宗一趟的话,我一个人,恐怕不行,要多点人手。” “我跟你去!”孤烟儿第一个说出来。 “师姐去我也去,我要保护师姐!”萧千月说道。 …… “千月,你留在玄禁阁!”魏长夜有些生气地说。 “你管不到我!” 魏长夜心里冷了一把,不说话。 “少言,我和你一起去,不然我不放心。毒影宗我见识过,里面的人心狠手辣,杀人也是无影无踪。”君锦岚担心地说。 “好……”古少言感动得差点落泪,没想到关键时候君锦岚这么给力啊。 “我跟着你们。”魏长夜一副旁外的样子说道。追根揭底,还是为了萧千月。 古少言真的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周围的人却纷纷支持自己,以前在毒影宗的时候,身边却没有一个是朋友。 “那我们明日启程。不得再容缓了,看孤长老这形势,估计撑不了三个月了。”古少言说。 “好。明日卯时,玄禁阁外门见。”魏长夜淡淡地说道。 “好的,魏长夜。那我和君锦岚先走了,有些药理我再看看,然后也就准备明天出发了。”古少言说道。 魏长夜点点头。 萧千月看着古少言和君锦岚走了,忽然感觉自己站在这里怪尴尬的,特别是旁边还有魏长夜,便也走了,走得比较匆忙。 伊清风一直在旁边旁观,没有言语半个字。毕竟,这是年轻人的事情了…… 这些孩子……伊清风想着。 魏长夜看他们走了以后,望向伊长老,似有话要说:“伊长老……” 伊清风缓缓说道:“你们五个人去吧。”他知道魏长夜想说什么。 半夜里,雁玹拂弄着琴箫,一个人站在孤零的寂夜,吹奏了一曲;曲散,意味深长地说道:“萧千月,你要去毒影宗啊……” 第14章 将军夜执刀 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毒影宗,位于水月王朝之东南,暗藏于云雾缭绕的江南风光之下,又是一鲜为人知的气派宗门。 翌日,如酥的润雨点点。五人如约相聚于玄禁阁外门,心中各有期许与担忧,不知此次的旅途,是希望,还是毁灭。 孤烟儿无疑是最忧愁的那位,翠眉微蹙,目光低沉,似有些许心事。 “烟儿师姐……”萧千月很是为她担忧,怕她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压力。 孤烟儿浅浅一笑,抬眼道:“没事。走吧” 千月和烟儿撑起了一把碎花油纸伞,走在了最前面。魏长夜他们紧跟其后。 又出玄禁阁了呢……千月想着。每一次出玄禁阁,都有魏长夜在身边,其实挺好的不是吗? 出了小树林,总算来到街头。只是今日,街头不似以往那样热闹,只能偶尔听到若隐若现的小贩吆喝声,景象一片萧条。 “今日这是怎么了……”萧千月无意间问道。毕竟,这条街从前一直甚是繁华,亦承载着她与魏长夜的许多记忆。 “南方安炀国入侵,目前水月朝处于战事之中,商业最近也是不景气……”魏长夜缓缓说道。 战争……萧千月自由记忆以来,一直都处于云影山,对战事自是没有什么概念。只是今日看这苍凉的小街小巷,内心泛起了些许涟漪。 “那黎民百姓该怎么办啊……”萧千月喃喃道。 到底骨子里还是水月王朝的长公主。 魏长夜不再言语。 一路上,越走越是生灵涂炭一片,看样子有些地方已经经历过战事了。萧千月看着这满目的苍夷,百姓的流离失所,心中不觉竟深感愧疚。跟这些无辜的百姓比起来,自己在玄禁阁吃的那些苦,算得了什么呢?自己也好想为这天下,做点力,哪怕只是一点点……可是自己终究还是太弱小,不是吗?自己身处玄禁阁,却什么也不知道…… “魏长夜,这些消息,你都是哪里来的?”萧千月鼓起勇气问道。 魏长夜“……” 好一会儿,长夜才编造了个谎言搪塞过去:“伊长老说的……” 长夜……孤烟儿只注意把自己沉浸在对爷爷的担心之中了,晃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从小便喜欢的少年,一直在自己的身后。只是……为什么,魏长夜,你平日里不肯与我多言语,而偏偏对萧千月……回想起来,魏长夜不但直呼她为“千月”,还总是处处护着她的样子……莫非!莫非上回魏长夜抓药也是为了她? 萧千月和魏长夜到底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孤烟儿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一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千月。她到底哪里特别了,看上去,挺普通的不是?平日里一身素衣,不沾什么胭脂。不过虽非天香国色,却也似出水芙蓉。到底还是及笄之年,或许再过些年日,也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要说特别的地方,她也确实有一种旁人难以企及的气质,可这种气质是什么呢?孤烟儿说不出。 “啊,怎么了?”萧千月忽然发现孤烟儿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孤烟儿微微一笑,说了句“没什么”。 是个天真可爱的人呢。孤烟儿想着。 夜里,客栈。 门外的百姓都在纷纷向北迁,人心惶惶。客栈也甚是冷清,但那淡淡的檀木香却让人感到些许舒心。客栈里的几个小伙计在慢条斯理地打着算盘,聊着天。 “唉你说,尉迟大将军这一走,我还真有些为他担忧啊。”其中一位伙计说着。 “担心什么啊,尉迟大将军什么仗没打过,两年前他远征西北的时候,才十七岁!” “尉迟大将军确实骁勇善战。可是这兵事,不仅仅得看将军啊。还得考量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 “哎呀你竟是杞人忧天。总之,我是相信尉迟大将军的!” 他们在说什么呢?尉迟大将军?那是谁?萧千月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迟迟不肯进房门,还在打听着他们的对话。 “千月,你在干什么呢?快些进屋里休息,明天一早还得启程呢。”孤烟儿喊着。 “哦好,来了。”萧千月暂且放下偷听楼下那两个伙计对话的想法,走进了房门。 只不过这一夜,萧千月依旧辗转反侧,毒影宗,安炀国入侵,雁玹和魏长夜的关系……一大堆忽如其来的林林总总在萧千月脑海里闪现,实再令人难以入眠,好一会儿才能入眠。 谁知半夜里,千月又忽地被客栈楼下传来的声音给唤醒—— “尉迟大将军,真不好意思啊,我都忘了这事了,害得您多跑这一程。”伙计说着。 “无妨,近日军中事务繁忙,我自己也糊涂了。” 谁在说话呢?千月打算下床看看。 “千月,你去哪?”烟儿也被惊醒了。 “我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好,我在这里等你。” 推开房门,外面漆黑一片,唯有楼下柜台那里可见一个人正提着油灯与伙计说着什么。随后,伙计似乎又缓缓拿出一把长刀,递给那个人,锋利的刀刃一瞬间还闪出一道光亮来。 “尉迟将军,您的刀,磨好了,放心吧,我以前在洛北城也算上是数一数二的铸剑师呢。” “好,把刀交给你,我放心。” 原来是一个人要回来拿刀啊,还以为是在做什么秘密交易呢。不过从他们的对话来看……嗯?伙计竟然称呼他为尉迟大将军!难道那个提着灯的人,就是他们口中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想到这里,萧千月以为自己在做梦!自己一个普通庶民,竟然能在这里看见水月王朝的将军!天呢,这是真的吗! 萧千月从未感觉如此激动,自己一直深处于水月王朝西南部的云影山,而琼玉城在距离这里好几里的东北方位,那些王子皇孙,王侯将相,文武百官,对她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人物,就好比夜里的星辰,可远观而不可触及。 哐—— 也许是太激动了,竟不小心触碰到了旁边放在横木上的青花瓷,只见那青花瓷径直往一楼摔去,转眼间变成碎片。 “何人!?”尉迟阔警惕了起来,如果是有敌方潜伏在这里,那可就危险了,毕竟现在的局势,可谓处处暗藏杀机。 “对不起,我——”萧千月有点被吓到,没想到尉迟大将军竟这么凶悍。 黑夜之中,尉迟阔竟大刀阔斧地径直走上二楼,萧千月隔空都能感到他那焰焰的气势,好可怕……千月不自觉地一步步往后退,直至退到无路可退!尉迟阔手里的油灯忽暗忽明,隐隐约约可以照出他那挺拔轩昂的身廓,而萧千月内心已是砰砰直跳。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早就听说朝廷里的人都是生性多疑,而自己看起来鬼鬼祟祟的,难免令人起疑。所以这个叫尉迟阔的家伙,不会一刀把我给……给作了吧!? 第15章 入我相思门 黑漆漆而空荡荡的客栈,只听尉迟阔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每一步都在这空灵的空气之中响起了回音,直逼萧千月那忐忑不安的心中。她却只是蜷缩于角落,一时间,不知该干什么好,只是眼睁睁看着那黑影直逼而来。 而且他手中的那刀真的好阔!一晃一晃的,在墙面上映出可怕的刀影。 当尉迟阔终于走上二楼时,忽地,魏长夜的房门打开了—— “这位仁兄,”一阵声音缓缓传来,“你想做什么。” 魏长夜边说着,边不慌不忙地走出来。 尉迟阔手里的油灯快点完了,光线愈来愈黯淡,说道:“随便上来看看罢了。” 楼下的伙计看到这一幕心急如焚,一边是水月王朝大将军尉迟阔,一边是……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客人啊!看这情形,剑拔扈张的,怕不是要打起来。 “哦?上来看看,还带刀的吗?”魏长夜似乎嘲讽地说道。 “长夜……”萧千月声音颤抖地说道。在最害怕的关头,到底还是下意识地呼喊出了魏长夜的名字。 尉迟阔听到那蜷缩于墙角的一位姑娘的声音,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把她给吓着了。也是,大半夜的,自己提着鸣鸿刀这么走去,委实不妥。或许是这几日军务紧张繁忙,自己的神经总是紧绷着。唉,不就是一位姑娘吗,这么较真干什么!? “抱歉,是我多举了。”尉迟阔谦恭地说道,随后他看向萧千月那边,虽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可隐约中也能感觉到那是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萧千月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位尉迟大将军,也没有那么悍戾嘛。况且后来他那谦和的语气,甚至给人一种怀瑾握瑜之感。 “没事便好。”尉迟阔礼貌地笑着说,转过身去,准备下楼了。 店里的伙计却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总感觉那里不对劲。忽地他想到那碎了的青花瓷,精神差点没崩掉——那可是老板花了大价钱才买回来的!这要是让老板给知道了,自己还不得被解雇?!这战火纷飞的年代,找份糊口的工作是谈何容易? “那位姑娘啊——”伙计几乎是带着哭腔说的,“这青花瓷碎了,你总得有点赔偿吧,怎么说也得白银一百两啊……” 魏长夜:“……” 从前玄禁阁的经费都是邙魏朝的金库里捞取的,这些年收入甚微…… “没事,这钱我出,当是给这位姑娘的赔偿吧。”尉迟阔边下楼边不紧不慢地说着。 尉迟阔想着,若不是自己糊涂把鸣鸿刀落在这儿了,这位姑娘也不会好奇出来听楼下的对话,也不会不小心摔碎店里的青花瓷……更何况自己还吓着人家了。只是令尉迟阔不解的是,为什么,为什么总感觉,很想看到这位姑娘的面容,只可惜,光线甚是微弱,影影绰绰之中,只能大概看到她的身形。 尉迟阔走到楼下和伙计说了几句话,写了张纸条,盖了印章,便走了。 他走了……没想到这第一次和传说中那人人敬仰的大将军见面,竟是如此窘迫的场景。或许这是第一次遇到他,也是最后一次。 尉迟阔…… 萧千月无意之下在心里喃喃了他的名字。 “千月。”魏长夜走近了萧千月,念道。 萧千月还没有晃过神来。 “萧千月。”魏长夜又念道。 “啊?什么,魏长夜……”萧千月思绪总算回归现实。 “没什么,回去好好睡吧。” 萧千月点点头,进了房门,魏长夜看她进去了,这才放心回自己的客房。 房里,孤烟儿一直没睡,方才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听得可是清清楚楚。果然,这种情况下,魏长夜一定会出手的,孤烟儿明显可以感觉到,魏长夜对她和自己,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 孤烟儿站在窗边,窗外明亮的月光如白色的银碎撒落在她的身上,却使那画面显得凄美。她的眸子里,是一种令人不解的愁。从小,在见到魏长夜第一眼的时候,孤烟儿便对他心生期许。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雨月。魏长夜,你入我相思门,又何曾知我相思苦。 萧千月恍恍惚惚地关上门,舒了一口气,方才一切的一切,都好像一场梦。富丽堂皇的水月宫殿,宫殿里的朝廷议事,那些王公贵族……这些都离她好遥远,可是就在刚刚,竟好巧不巧,遇上了尉迟大将军…… “千月。”孤烟儿叫她。 萧千月也向窗边走去,像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笑着说:“怎么了,烟儿师姐?” 萧千月……孤烟儿再次看到她时,已经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了。她忽然语塞,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想要诉出的话语,太多太多。 “千月,”孤烟儿总算开口了,脸上不知为什么泛起了一丝红晕,低着头,看着窗外那明溪上的月影,轻声说,“你对魏长夜,是什么感觉。” 我对魏长夜是什么感觉!?萧千月愣了愣,一会儿不知说什么好。什么感觉呢。自有记忆以来,自己对魏长夜的感觉,或许大多是依赖,遥远的记忆里总是能浮现出魏长夜的身影,他教给了自己许多,对自己的关照也是无微不至,无论自己怎么任性,他似乎都能容忍。只是到了内门,他不一样了,很是矛盾,一边处处护着自己,一边处处和自己拉开距离,这样的感觉,如同易碎的琉璃,总怕有一天,会完全破碎。 “没什么感觉。”萧千月低着头说道,眸子里闪过一丝忧郁。 孤烟儿看出了她的心思,温和地看着她的眼睛,月光把萧千月的睫毛照得雪白。 “你和我说实话。”孤烟儿的语气细腻悠长。 萧千月心里一抖。 “我对他……我不知道。我好想和他好好说话,但是他一定会,一定会支走我。他只有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才偶尔来到我旁边。我真不知他怎么了,从前根本不是这样的!烟儿师姐,我该怎么办,我感觉有一天,有一天会远到,远到我再也寻不见他,这种感觉,很可怕……烟儿师姐……”萧千月说着说着,啜泣着。 孤烟儿在那瞬间,所有的都明白了。 “你试过吗?你试过和他交谈吗?”孤烟儿温柔地问道。 萧千月忍者泪水摇摇头。 “千月,别哭,女孩子为这种事落泪,不值得。下回,你就找个好机会,跟他坦明你的心思。你若不与他说明了,心里这道坎,是永远过不去的,明白吗。” 孤烟儿的话语一字一字地落在萧千月的心头,那种感觉是从所未有的温柔。这个夜晚,好静谧。 萧千月点点头,嘴角荡漾出久违的笑意。 是该放下了,孤烟儿想着…… 而魏长夜那边呢。 “魏兄,你怎么了?”君锦岚看着魏长夜迟迟不肯入眠,为他感到担忧。 魏长夜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甚是严肃,旁边的古少言睡得倒是比谁都香。 “没事,君锦旭,我想些事情,你先睡吧。”说罢,便缓缓走到窗边,又开始一个人不知在想些什么了。 算了,这种怪人,和他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他的心思,谁能摸得透啊。 只不过,魏长夜方才叫自己什么?君锦旭?那不是自己一个祖上的名字吗!?可为何他会这样称呼自己?还是说他无意之下,暴露了什么…… 魏长夜,你到底是谁。 第16章 尉迟阔也无可奈何的事…… 半欲天明半未明,最闻花气睡闻莺。如今水月王朝南方局势正兵戈扰攘着,得加快行程了,说不准哪一天道路会因这战事而强行堵塞。 古少言对毒影宗最为熟悉不过,据他所说,若是走路,恐怕还得十来天,看样子,不得不乘马车。 这日清晨,五人再次启程。只是萧千月不知怎的,自从昨日孤烟儿问她对魏长夜的感觉之后,总会有意无意偷喵几眼一旁的魏长夜,不知是想要找个好时机跟他说说话呢,还是开始对魏长夜,心生一种别样的情愫。 那是什么感觉呢…… “千月,看好路。”魏长夜忽然说道。 萧千月脸一红,忽然浑身发热,只感到这忽然天气好不沉闷。 孤烟儿见状,明了,浅浅一笑。 好不容易寻到一辆马车,只是这一上乘,魏长夜他们正好坐在自己的对面,封闭的空间里,萧千月更是感到一阵……莫名的窘迫?尤其是无意与魏长夜对上眼的那一霎那,萧千月脸红得更是不像样。古少言和君锦岚很快就明白了什么,要不是感觉到旁边魏长夜那隐约的“杀意”,或许真的会笑出声来。 魏长夜倒是显得十分沉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猜也能猜到,昨夜孤烟儿一定是和萧千月说了什么,不然千月不会一夜之间对自己如此敏感。 只是……萧千月,我们不一样。若是我复国登基,让你做我囹圄之中的玫瑰,你会愿意吗……若有一天你知道你是长公主的身份,你只会恨不得,杀了我。 千月,今世,无可奈何,我只能护你平安,恨不恨我,随你,我只会尽我最大的力,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你可不知,当年,我看着自己的父皇服毒自杀,我目睹洛北城是怎样的腥风血雨一片,我亲闻子民们哀鸿遍野。父皇多年来苦心经营的江山毁于一旦。临死前,父皇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要我将来成人之后,让邙魏王朝东山再起,重现于世。天下姓“墨”,非“水”也。 千月,不要埋怨我的私心,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自己是水月王朝的长公主…… “苍天啊!救救我,救救我吧!” 马车前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怎么了?是谁在喊叫。”萧千月忽然说道,并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只见前方一穿着破麻衣而披头散发的妇人,独自在这大街上颠沛流离着。 “停车,快停车。”萧千月下意识地说道,马车很快便停了下来。 “千月,怎么了?”孤烟儿问道。 “前面有一个人,似乎在求救。” “好吧,我同你去看看。” 千月和烟儿下了车,老妇人见状,连忙向他们跑去,跪着哭喊道:“姑娘,求求你们,给我些银两吧,家里的孩子们,就快要饿死了!”老妇人像是发了疯,令萧千月心里不禁一颤。 “怎么会这样子,是因为战争吗?”萧千月问道。 “非也,战事不过是小部分缘故。姑娘你可不知,我们这繇(yao)州,税收年年增长,徭役繁重,家里本身就穷苦,如今可真可谓一贫如洗啊!” 萧千月看那妇人,瘦的皮包骨头,面色苍白,那厚厚的一层茧更是令人心生寒颤。 不是都说,国君水潇痕是一代明君吗,为何,为何会出现如此景象! “此等情况,没有上报吗?”萧千月试探性一问。 “何人敢!繇州刺史势力猖獗,背后的支撑可是朝廷啊!这让我们百姓怎么过活啊……”妇人哭喊道。 什么?为何,为何这其中的势力,会是朝廷?看样子,朝廷暗中宦海风波一片,私底下,是掀起了不少浪啊…… …… “尉迟大将军……他知道这事吗?”不知为何,萧千月不禁想起了遇见尉迟阔的那一晚,他是那样的凛然正义,这事若是让他知道了,他一定会站出来维护平民百姓的利益的! “有些事情,将军也无可奈何……”妇人说道。 怎么会……尉迟阔在朝廷乃至天下,都赫赫有名,按理说,应该有能力摆平这一切,还是说,朝廷暗中有更大的险恶势力…… “老人家,这些银子你拿着。千月,走了。” 是魏长夜…… 也是,连尉迟大将军都不能解决,自己不过也是平民百姓,这些事情,我再怎么担忧,也是无济于事不是吗?老人家,我只能祝你往后安好。千月最后再看了一眼这可怜的老妇人和那民不聊生的繇州,重新上了马车。 上车后,却已是心事重重。没想到这回出玄禁阁,忽然感觉,这世道,只是看似风光霁月。碧瓦朱甍的水月宫之下,是怎样的一片暗流涌动呢…… 魏长夜看出了萧千月的心思。果然,骨子里,到底还是水月王朝的长公主,她那兼济天下的心怀,已经隐约显露出来了。 水无黛…… “这些日子可真够呛的。”古少言总算发话了,“快点到毒影宗吧,拿了解药我想回玄禁阁了。”古少言一副慵懒的样子说道,或许是这些日子的行程,很累。 “古少言……我问你。”萧千月缓缓说道。 “你说你说,萧千月问我的话我还敢不答吗。” “好了我可是很严肃地问你。嗯……就是,你觉得我们身处玄禁阁的意义,是什么啊……”越是说到后面,千月的声音越是轻缓,仿佛刚刚问了一个十分幼稚的问题。低着头,摩挲着衣角。 魏长夜心一紧,那一瞬间连呼吸也变得略微紧促。 “管这么多干什么,做好自己就好了呗。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自在随心便是。”古少言说道。 古少言说得自是有他的道理。只是,一想到方才的情形,为何我萧千月,却总放不下心来。 “好了千月,先别想这么多了,”孤烟儿说道,“我们先把手头上的事解决掉,以后再慢慢想这些,好吗?” 孤烟儿的话语永远是那样的纯粹温柔。 “好的烟儿师姐。”千月笑笑说。果然孤烟儿的话比古少言管用多了。 “哦对了,我得先和你们说一声,毒影宗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宗门,宗主可不是说见就能见的啊。”古少言好意提醒道。 “可有法子?”君锦岚问。 古少言装作为难的样子,楚楚可怜地说道:“若是到了毒影宗,还得靠你们处处护着我啊,我真怕被打死……” “他们这么厉害吗?”烟儿蹙眉问道,隐约感到一丝恐惧。 “咳……不是啊,主要是……那宗主就算打了我我也不敢还手啊……那是我亲爹!” 第17章 忘幽谷中小灵童 时在中春,阳和方起。春日里,正午的阳光柔和温暖,柳树随风摇曳,百灵鸟的啼叫于遥远之外时不时地传来,静谧的阳光让人暂时忘却了缕缕忧愁,只感到人在这时光之中流淌着,好不惬意。 快到毒影宗了,下马车吧。 如果说玄禁阁位于那耸入云宵而壁立千仞的云影山之上,似人间之琼楼玉宇,那位于暗雾重重的忘幽谷之中的毒影宗,就好似世外幽居,怪力乱神。 “就往这走?”孤烟儿望着这黑雾缭绕的山,闻着一股山中隐约散发着的一种奇怪的药味,不禁心生疑虑——这是人能来的地方吗? “对啊,不然呢?”古少言反问,“还有啊,入山之后,必须得小心。毒影宗虽海拔不高,但是这去毒影宗的路上,杀机重重啊。” “可你不是宗主的儿子?直接与他们说说,他们还会杀我们不成?”孤烟儿问道。 “嘶——我跟我爹……有些小矛盾。哎呀总之,我们上山的时候小心点就是了。” 五人就这么上了山。再怎么说,在玄禁阁,古少言和萧千月也算是“老相识”,还是都暂且相信他的话吧,况且有魏长夜在,古少言也耍不出什么别的花样来。更别说孤烟儿,对于她来说,只要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可以救爷爷,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会奋不顾身,哪怕那是一条不归路。 入山,愈是往里走光线愈是黯淡,一股诡秘的恐怖气氛渐渐弥漫而来,偶尔还会瞥见人形的黑影,只是那身影很快便会莫名得撕裂无踪,一阵阵幽怨的低吟若隐若现,一缕缕难闻的药味愈加浓烈…… “我头好痛……”千月无意识地说道,脸上浮现出略显痛苦的神情。 “千月,要不我们先歇会。”魏长夜开始为他担忧。 “不,才不要,我不能拖了大家的后腿。” 孤烟儿看着萧千月痛苦的神情,感到愧疚而过意不去,说道:“千月,没事的,我们先休息便是……” “何人!”魏长夜注意到身后闪过的人影,立马警觉了起来。 一旁的古少言到是古井无波,一副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的样子,说道:“好戏要开始咯。” “孤烟儿,你看好千月。君锦岚,古少言,我们警惕周围。”魏长夜说道。不过这种情形,魏长夜经历了不止一次两次了,呵,想搞暗袭? 唰—— 一根毒针凭空飞来,魏长夜下意识拿出剑,在那一刹那之间挡下了微小的毒针,毒针掉落在地,周围的野草立马变得枯黄,直至腐烂,地上冒起了一缕烟黑色的毒气,于空气中盘旋了小会儿。 方才真的好险!这毒针,定能致命。 君锦岚暗想,真的,还好有魏长夜在,哪怕自己再修炼个几十年,也达不到魏长夜的这种境界!只是魏长夜的剑有些古怪,刚刚那一下子实在太快,没怎么看清,为什么总感觉魏长夜的剑,根本就,没有剑身…… “烟儿小心!”古少言忽然一警觉,只见孤烟儿身后忽然闪现一个人影,只是当被古少言发现时,竟忽然又飘忽不见了。 “这得折腾到什么时候?”君锦岚问道。 “没死在这里已经很不错了君锦兄!”古少言回答。 这情势已是愈加不妙了,四周的杀气已经加重,似乎方才的抵抗,激怒了一群人。 一道黑影竟直扑古少言而来!古少言正想从袖子里拿出毒镖,却只听一阵娇嫩的声音大喊着—— “快!住!手!那是我哥啊——” 四周立马恢复平静,只听不远处的草丛中隐隐约约的一阵脚步声,很是轻巧。迷雾之中,逐渐浮现一位少女的身影,待她在走近时,方才严肃诡秘的气氛一扫全无——竟是一位约莫十四岁左右的小妹妹!她竟长得如此白净可爱,精巧的辫子垂在双肩,洒脱得仿佛森林丛中的小灵童。 “晓枫!快救救哥吧哥要死在这里了!”古少言带着哭腔说道,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向那位少女奔去。 …… 这突如其来的,是什么情况? “哥你终于回来了!大舅他……嗯……他老想你了呢!(才怪)”少女说道。 忽然,少女发现古少言周围还有其他几位朋友,嗯……他们是谁呢,少女暗自揣摩着……那位穿紫袍的哥哥看上去真的好气宇不凡!而且那隐约有些邪魅的双眸,叫谁看了都会心动吧!再旁边那位哥哥挺眉目清秀的,看上去好像一个江湖老手呢,总之都比我哥令狐少言好看!嗯……再有呢,啊,那两位姐姐……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哇,他们这群人,真的是…… 想到这里,少女不禁脸一红害羞地低下了头,嘴角里溢出一丝可爱的笑容,双手交叉于后背,右脚的脚尖在地面上摩挲着。 “好了好了,我说几句哈,这是我表妹薛晓枫,不要紧的自己人。然后……晓枫,我回头再跟你介绍他们哈,你先带我们去我爹那里……” “啊!”少女忽然一尖叫。 “怎么又莫名其妙地发神经啊,哥跟你说正经的呢。” “可是……”薛晓枫羞涩地低着头说,“大舅吩咐过,如果哥哥你回来了,直接赶出去就好了……” 古少言忽然内心一阵尬尴,火烧火燎的,这可真是我的好妹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话……这还不被魏长夜他们给笑话? “这位姑娘,今日我们求见宗主,是有事急求,还望你可以帮我们,通融通融。”魏长夜开口了。 啊这位哥哥方才是,在和我说话吗……想到这里,薛晓枫脸更红了,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好,只是低头痴痴地笑着。 “犯什么花痴呢!人家问你你就答,你大舅平时怎么教你礼仪的啊?”古少言似乎嗔怪地问道。 少女生气了,嘟着个嘴回道:“你竟然说大舅坏话,难怪会被大舅赶走,真是活该!” ……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莫名地奇怪…… 孤烟儿只觉得这姑娘可爱,她走到薛晓枫身边,俯下身子,温声细语地说道:“你叫晓枫是吧。晓枫啊,是这样子的,我爷爷毒发了,他需要宗主的解药,不知你可否,带我们进去见宗主?” 这位姐姐,哇,娉婷袅娜的,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好喜欢她…… “好呀,我带你们去见大舅。”薛晓枫腼腆地说道。 古少言忽然内心来气,这个表妹,对外人不是犯花痴就是客客气气的,怎么对我就这么区别对待呢? “哥你不能进,大舅说的。”少女装作一脸严肃地说道,而当她讲目光转向魏长夜他们那边时,眸子里又恢复了原来的温柔,声音细软地说道,“哥哥姐姐们和我一起来吧。” 古少言差点没有气出血来! “还是让你哥和我们一起进去吧。”孤烟儿说道。再怎么说,古少言都是宗主的亲儿子,这都要进家门口了,不进去怎说得过去。血浓于水,不管之前他们有什么矛盾,家人依然是家人啊。 薛晓枫一副为难的样子,但很快又做出决定,说:“好吧好吧,我只是怕大舅会把哥哥打得很惨……等我们进去了,可要护着哥哥呀……” 古少言心里一暖,融化了内心那块寒涩的冰,没想到妹妹竟是这样想的。只是,只是等会,要怎么面对那个人,毒影宗宗主令狐枭,自己的亲父…… “千月,你还好吗?”魏长夜问道。 萧千月此时已是面色苍白,脑海一片混乱,空气好不闷热。这片林子,真的,好可怕……模糊之中,仿佛能看到鬼魅的黑影在林子里断断续续地闪现,听到一阵阵冤灵幽幽地低语,闻道一缕缕这隐藏在暗中的腐烂死亡的气息…… “我没事,”萧千月强忍着痛苦,身上已是大汗淋漓。随后又把目光放到魏长夜身上,吃力地抬起迷离的双眼,深望着他的双眸,笑着说,“我们走吧,长夜……” 第18章 雨中下跪古少言 没事……千月你是真的没事吗?魏长夜看着千月那般痛楚模样,心生不安,神情甚是凝重。 “千月,我扶着你。”魏长夜说着便搀起了一旁面色苍白的千月。 此时的萧千月的意识略微模糊,这是梦吗……魏长夜,你怎么忽然又对我这般好?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希望永远不要有梦醒来的那一天。好怀念过往有关于你的一切,真的。 古少言他们也甚是为萧千月担心,明明他们都没事,为什么萧千月进了毒影宗之后,反应就会这么大呢…… 莫非萧千月从前也中过什么毒!?古少言心里大胆地提出了猜疑,趁人不注意之下看了一眼萧千月的状况,总感觉哪里有些蹊跷。 算了,先不考虑这些,萧千月这边,有魏长夜在。还是先想想待会怎么面对自己的亲爹吧! 薛晓枫一路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引路,洒落得如孩童般稚嫩。 “晓枫啊,哥问你,毒影宗这些年头怎么样了?”古少言问道。 “毒影宗啊……”薛晓枫眼珠子往上一飘,思忖片刻,说道:“嗯——弟子们都挺刻苦的,不过经济状况比较衰微,再有,嗯……啊我们到啦,大舅就在里面呢。” 这就到了吗,也是,这路也走了许久了。虽然和走去玄禁阁比起来,路程短了许多,但这路上暗雾一片的,也不是什么好走的道。况且薛晓枫是直接带着他们向令狐枭走去的,少走了许多弯路。 只见眼前的这幢建筑,虽谈不上飞阁流丹、金碧辉煌,但那古老而神秘的气息能够瞬间卷席而来,让人误以为进了暗梦之境。房屋虽老旧但仍不失美观,灰尘之下依然能够隐约瞥见它往日的非同寻常的气派。原来人间还有这种地方…… “我先进去跟大舅打声招呼,你们先在门口等候吧。”薛晓枫欢快地说道。 古少言心内一哆嗦,露出了少有的不安神情。 “别担心,古少言。我们会一直在的。”孤烟儿看出了古少言的忧虑,安慰道。 孤烟儿……外门弟子之间一直传言道,内门长老孤门亭的孙女孤烟儿,样貌美似沉鱼落雁,但却向来为人不亲和,孤芳自赏,与大多数人保持着距离,可那是她真实的描述吗…… “嗯。”古少言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哐—— 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从房门里面传来。 “让他滚!” 这语气甚是凶戾,都说毒影宗宗主令狐枭性格乖张,脾气暴躁,果然…… 孤烟儿听了,内心凉飕飕的——古少言和他爹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看这局势,这事恐怕是不好解决。魏长夜看看旁边憔悴不堪的萧千月,轻手抚摸她的前额——已是略微有点发烫了。见她软弱无力的样子,长夜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担忧之下,无意之间嘴里轻轻念道两个字:“千月——” 萧千月,你还能挺多久呢…… 门开了,出来的只有薛晓枫。 晓枫一脸无奈与忧愁,摇摇头,对他们说:“不行啊,大舅他脾气就是这样……要不再缓几日,等大舅气消了,再商议?” “不可,人命危在旦夕之势,不能再容缓了。”古少言焦虑地说。 随后,古少言看着这封闭的大门,挺直了身子,大跨步走到门前,清清嗓子,大声喊道——“爹,当年离家之事,是儿子冲动。今日儿子归家,还请爹宽宏大量不记过往,开开门让我见您一面啊!爹——” 没想到,这向来潇洒不羁的古少言,如今却能放下面子,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这番话来。看样子,他是铁了心要与这宗主冰释前嫌!只是,他哪里来的这么大勇气,是为了帮助孤烟儿吗…… 屋内没有声音,寂静一片…… 古少言内心一酸,眼眶竟有些湿润,只是没有滴下泪水来。 此情此景,魏长夜他们都愣住了。平日里看似平平淡淡总是闲得慌的古少言,原来内心深处,竟有这么大一个心坎!习惯将自己伪装,笑看人间沧桑,真实却是一缕悲伤。此时此刻他们都沉默住了,不好发声。 薛晓枫倒是吃了一惊——这是我表哥!? 空气在语音落下的那一刻,凝固了,一切归于寂寥,又仿佛在隐诉着一个遥远而悲怆的故事。 雨丝,开始点点落下,每一滴,都是往心里去。 “爹您若不开门,那我令狐少言,便跪在这儿,跪到您开门为止!” 说罢,古少言将衣摆一甩便是跪下,也不顾地上那铺着的石头子的棱角,是有多尖锐。 孤烟儿见了,内心不免一酸。 古少言,你…… 雨已是越下越大,魏长夜脱下了长袍,轻盖在意识模糊的萧千月身上。迷迷糊糊之中,萧千月忽然感受到了一阵温暖。现在事情的情况怎么样了?那跪着的是谁?古少言吗?宗主还没有出来吗?到底发生了什么……旁边的这位是谁?好像是,魏长夜啊…… “哥哥姐姐们,雨越下越大了,先随我去客房吧,哥哥脾气倔,一时半会他肯定不会站起来的。”薛晓枫蹙着眉头说道。 “多谢。但是,有难同当,我们和古少言一同站着便是。只是这位姑娘的情况不妙,可否麻烦你,带她去歇息?”魏长夜道。 萧千月模模糊糊之中似乎听到了什么,随后抓着魏长夜的衣袖,吃力地摇摇头,说道:“不,不要……我和你们,站一起……” 孤烟儿见状,言道:“长夜师兄,你带千月去吧。这一趟,你们都是因我而来,我和古少言站在这里等宗主开门便是。还有这位,君锦岚,你也和魏长夜他们去吧。” “不,”君锦岚一口否决,说:“古少言是我的兄弟,我是不可能放置他在这里不管的。” …… 身后他们的对话,古少言听得一清二楚,也更加坚定了一跪到底的决心。不论雨会下得有多大,他都不会放弃。 真是些难兄难弟啊……薛晓枫想着。 “好吧好吧,那我去给你们拿伞。”说着,薛晓枫又一蹦一跳地,去自己房间里拿伞了。 五个人便这么站在这空寂的山谷之中,雨势愈来愈大,给这氛围多加了一层朦胧。寂寥一片,只有内心在低语着。 伞拿来了,古少言却连伞都不愿撑起,不愧是令狐枭的儿子,犟得很。最后是烟儿给他撑起的。萧千月奈何魏长夜怎么说都不肯去房间里休息,骨子里也是这么倔强。无奈之下,魏长夜只好将她搂得更紧,让她好靠在自己的肩上,不要让雨给淋着了。 五人一直站到了半夜,雨势渐微,天阶夜色凉如水,幽幽山谷之中静得能听到那天籁的回响。此时古少言的膝盖却已经磨破了,血丝一点点渗透到凌乱的石子里去。 忽地,伴随一阵脚步声,只听那门“吱”地一声响—— 是那宗主出来了吗…… “千月——”魏长夜却忽然大喊。 萧千月只感到天昏地暗,一时间,竟没了知觉…… 第19章 毒影宗尘封的过往 此时已是半夜,夜微凉,雨却歇了,几滴晶莹剔透的露珠从嫩绿的叶子上轻轻滑落。 萧千月痛苦了许久,到这一刻,终于没能挺住,昏了过去,一瞬间,仿佛与这茫茫世间脱离…… 那一瞬间,魏长夜马上一把将千月抱起,眼底里尽是藏不住的担忧。看着忽然昏迷的萧千月,魏长夜此生从未感到如此惊慌。但是,他很快又镇定下来,冷静,越是到这种时候,就越要冷静!千月,别怕,我魏长夜只要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让你有事! “晓枫,先带我去客房,麻烦了!”魏长夜对薛晓枫说。 薛晓枫看着这忽然昏迷的千月姐姐,愣了许久,直到魏长夜叫她,她才晃过神来,说道:“好,好,快,快跟我这边来!” 说罢,魏长夜抱起千月跟着薛晓枫先去客房。而此时,那宗主令狐枭,刚打开大门,目光低沉,似怒无怒,就这么站在门口。 这就是那传说中的毒影宗宗主令狐枭啊……君锦岚想着。君锦岚游荡江湖多年,早就耳闻,令狐枭年少有为,约莫十多岁的年纪便成了毒影宗的佼佼者,自创绝技,但逢敌手难。但是,也正因如此,年少轻狂的他也曾惹了江湖中的不少人,或许孤烟儿的爷爷,孤门亭,便是其中之一。 可如今令狐宗主却是年过半百,早就不似年轻时那般意气风发。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历经人生种种,令狐宗主面色已日渐黯淡,面部的胡髭看着硬挺,却略显凌乱。尽管如此,令狐宗主依然刻意保持他那挺拔健壮的身姿,一股傲气依旧不改。 “兔崽子,还知道回来!”令狐宗主嗔怪地说,语气多少依旧有些凶悍。 古少言吞了口唾沫,内心波澜起伏,但面色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忍着一股说不上来的痛苦,放下所谓的尊严与面子,古少言竟磕头道:“孩儿不孝,还望父亲原谅。” 那一瞬间,一直在眼里打着转的泪珠,总算是不争气地偷偷落下几滴了。 “堂堂男儿磕头下跪像什么样子!看看你,这些年日在外头都混了些什么!竟这副模样归家!”令狐枭说道,语气却略显柔和了。 “好好快起来!有事进屋说。你的朋友们也进来吧。“说罢,令狐枭背着手,抬头挺胸,踩着沉重的步伐向他的宗主殿堂走去。 此时的古少言的膝盖已是酸痛无力,正当他要起身的那一刻,只感一阵锥心之痛,衣摆上沾染着些许血迹,有些血迹甚至尚未干。 好在有孤烟儿在身边。或许孤烟儿对待外人有些冷若冰霜,但是对待朋友向来和善温柔。她轻柔地搀着古少言的手腕,扶他站起。古少言由于疼痛,身上已渗出汗渍,再加上这忽如其来的打击,一直有些心悸。只是当他闻到孤烟儿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心神逐渐归于宁静,如同这更阑人静的月夜。 此时只有君锦岚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三人便这么随着宗主进了殿堂。 殿堂里也是幽幽暗暗的,只是堂内的药香不似外面那么浓烈,相反,这药香只给人带来一股宁神静心之感。 “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就是。”令狐宗主言道。 三人挨着就坐,宗主坐在堂中央。气氛,瞬间又严肃起来。 “说罢,令狐少言,你这次来,其实是有事相求吧。呵,只有遇到困难的时候才会想到你还有个爹!这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给笑话!”宗主略带嘲讽地说。 “爹,我……”古少言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有话直说你个崽子!怎么?这些年在外,竟变得如此磨磨唧唧的了?这还是我令狐枭的儿子吗!”宗主语气里甚是不满。 都说令狐宗主性子直而刚烈,如今一见,果然。 “好,那儿子也不必拐弯抹角了。”说罢,古少言站起,走到堂中央,抱拳跪下,言道:“父亲,今日儿子归来,是想取灵凤散一用!” “放肆!这灵凤散是我苦心经营三十多年的成果,整个宗门仅剩三副药剂,你归家就是来讹诈为父我的吗!”令狐枭有些被气到,拍桌站起。整个殿堂,气氛更加沉闷严肃了。 古少言忽然感觉自己话说太快了…… 好一会,令狐宗主又沉重的开口了:“少言,你也知道,这些年头我们宗门都遭遇了些什么!你倒好,在宗门最是危难的时刻离家出走,如今回来,一开口便是要我的灵凤散!少言啊少言,我对你,很失望!” 古少言听到这里,心在滴血。 是啊,他知道,那些年,自己家的宗门,都遭遇了些什么。可自己却在外面逍遥自在…… 黎元113年,那会儿自己还是个八九岁的孩童,仗着自己天资聪颖,在宗门里整日逍遥快活。可是,这样的日子却被一场忽如其来的变故给粉碎了。令狐枭如今依旧记着那个遥远的下午发生了什么。那日,朝廷里有人暗中带着人马找到毒影宗,试图说服宗主派人暗杀水月王朝长公主水无黛,并承诺给予银两几多。起初,令狐枭自是拒绝,可朝廷那帮人来势凶猛,与土匪无异。他们放言道,若是宗主不答应此时,他们随时都可以毁了这东南一绝毒影宗! 毒影宗可是一代又一代的先祖们用毕生的心血打拼出来的!你朝廷说毁就毁,苍天,这叫我令狐枭怎么活于人世! 无奈之下,令狐枭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为了保全这宗门,答应了朝廷的请求。 可就因这事,古少言的母亲,古云凌,因内心有愧,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没到一两年的时间,因病去世。 而朝廷怕毒影宗把此事泄露而出,仗势削弱了毒影宗的势力,从那以后,宗门已是一蹶不振。 古少言知道了母亲去世的缘故后,开始深深地怨恨自己的亲父,令狐枭。 “都是因为你!什么正人君子,什么志士仁人,我呸!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少言,令狐少言,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什么不是这样的,我的母亲,都被你气死了!我不要待在毒影宗,我不想看见你!” …… 那时古少言刚十岁出头,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之下,幼小的心灵受到重创。夜里,他匆匆写下一封书信,挑起个背包便走了,从此开始浪荡于人间,直到后来偶然遇到玄禁阁的长老。 不过这段锥心的过往,他从没有和任何人提及。 七八年过去了,如今古少言归来,一想到过去的种种,内心已是深深的自责。后悔吗?当然,后悔……只有长大以后,他才能逐渐明白父亲当年的不易。朝廷的打击,母亲的病逝,已经够父亲受的了,再加上自己的离家……这些年来,父亲,您不好过吧…… “孩儿不孝……” 古少言跪在殿堂中央,脑海里一直盘旋的,便是这句话…… 这自己多年未谋面的儿子,当年离家,还是个幼童,今日却已略有这般堂堂男儿的模样。令狐枭内心一酸,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少言,为父如今可谓一无所有,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啊…… “少言啊……”令狐枭忽然感到一阵头疼,用指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长叹一口气,坐了下来。看着堂中央那下跪的儿子,回想起那一个个过往,顿感一阵人生辛酸…… 第20章 破晓时分 殿堂里的空气那在一瞬间仿佛凝固了,忆中的音容笑貌和如今这现实的悲怆苍凉不断在令狐枭脑海里碰撞,绞得他一阵心痛。 “先让我静静……”令狐枭坐在那堂中央,闭着眼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说道,“你们先去别的地方坐吧,我一个人,静静。” 古少言听了,无可奈何之下,吃力地站了起来,腿脚一拐一拐地,和坐在那儿的孤烟儿和君锦岚出了门。 门外,夜空既然寂静。望着这茫茫的月色,古少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过往的烟云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好不令人沉闷。 “古少言……”孤烟儿甚是为他担忧,没想到这看似风轻云淡的古少言,也有如此不堪重负的时刻。 “我没事。”古少言强颜欢笑,道,“去客房里坐坐吧。” 三人就这么先向客房里走去,一路上,三人之间没有一句言语。孤烟儿和君锦岚不敢发声,担心自己的言语,会打击到少言。可不是吗,他现在,比谁都要脆弱。虽然看上去很坚强。 路过自己的房间,路过母亲的房间,隔着时空,似乎能够窥视到童年所发生的一切,古少言只感到那往日的幸福,就在昨日啊—— “娘,这是爹都不会的招法,你看啊哈哈。” “我家少言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回头这招在你爹面前秀秀。” “少言你这招又是哪里学来的,快教教爹,哈哈哈” …… 那些过去,是真的吗?还是彻彻底底的一场梦呢?古少言双眼一闭,眼眶又是一片湿润。再次睁开眼时,只能见这人去楼空的宗门,惨淡荒凉。 “到了。“古少言轻说到,偷偷擦干泪水,回头略带微笑地对君锦岚和孤烟儿说,“我们先进去吧。” 君锦岚和孤烟儿小心地随着古少言进了门。萧千月和魏长夜一直在这间客房里,只是那千月依旧昏迷不醒,魏长夜坐在萧千月的病榻上抓着千月的手腕不放,神情甚是担忧。薛晓枫在一旁捣着药。 “千月这是……”孤烟儿担忧地问道。 “千月姐姐可能以前中过什么毒,所以到我们宗门后闻到某些奇奇怪怪的药味会有些反应,”薛晓枫一边认认真真地捣着药一边说着,“不要紧的,我现在给姐姐制药,喝了就没事的。” 孤烟儿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不论古少言如何拼了命地刻意去隐藏自己内心的忧伤,魏长夜依旧能够窥探到古少言的心思。 “少言,怎么,这事,不好办吧。”魏长夜从千月的病榻上缓缓起身,收起自己的一些忧虑,有话直说,语气甚是平淡。 古少言勉强笑笑,说:“没事,我再想想办法。” “有心事,和大家说,我们都会给你想办法。给孤长老拿解药是一事,消除你和你父亲的隔阂,也是一事。”魏长夜又说道。 古少言忽然感到内心一阵暖流流过,但是又不知如何开口。那种事情,确定要和魏长夜他们说吗…… “少言,看着你这样,我心里也难受,我们也想帮帮你。”君锦岚言道。 “是啊,古少言,你把心事说出来,自己也好受一点。”烟儿温柔地说道,语气里尽是担忧。 古少言犹豫了一会儿,在众人的劝说下,还是把毒影宗的那些陈年往事,讲给了他们听,包括,受朝廷贿赂…… 呵,果然,当初奉命杀害水无黛的,就是毒影宗。魏长夜今日总算是证实了自己多年来一直在寻求的一个真相。只是不知,到底是朝廷的何人,竟要对一个还处于髫年的公主下毒手,还将古少言一家逼到如此境地!真是,罪不可恕……魏长夜想到这里,神情又略微严肃了起来。 孤烟儿听了古少言的故事后,感同身受,一想到古少言病逝的母亲,想到古少言后来那颠沛流离的生活,想到那后来独自空守宗门的令狐宗主,竟也抹了一把泪……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古少言,我打从记忆里就没有父母,对于这种事,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孤烟儿哽咽地说道。 君锦岚又何尝不是呢,他也经历过那家破人亡的感受,那时自己才两三岁,后来自己寄人篱下,但没过几年又被无故抛弃,从此也是流浪江湖。 魏长夜此时亦是不禁想起了邙魏王朝覆灭的那一日,母后死于刀光剑影之下,父皇的饮鸩自杀…… 原来有时有些人之所以能够聚到一起,是经历的相似,是命中注定。 “少言兄啊,”君锦岚拍拍古少言的肩膀,说道:“不要紧,有我们在呢。等你父亲静好了,自己也想明白了,你们再好好聊聊就是,毕竟,这……唉。” “谢了,君锦兄,还有,大家……总之,我会想办法处理好这一切的。” “咳咳……” 病榻上忽然传来萧千月的咳嗽声,魏长夜放下方才的思绪,赶忙又走到千月旁,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那苍白的面庞,轻声说道:“千月,我在……” “为什么,要杀我,不,不要,好可怕,那片林子,好可怕……” 模糊的意识,喃喃的梦呓。 “萧千月这是怎么了?”古少言问道。 魏长夜心一紧,一会儿,才说:“可能又做那个噩梦了。没事,等回到玄禁阁,让她好好休息便是。” 长夜的语气听似平淡,但内心却掀起一片波澜。萧千月便是长公主的事,可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给知道了,目前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自己和伊清风。若是此事泄漏,之前和长老商讨好的计划,都将会是泡影,甚至可能会引来又一重的灾难。 咔—— 客房的门忽然开了。是那令狐宗主。 “少言,你跟我过来。” 古少言吸一口气,似有些紧张,没想到父亲会主动过来找自己。 “好。”说罢,古少言便随着他父亲出了门。 门外,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已略微吐白,只是那光线还是黯淡着的。星辰依稀可见。 “和爹走走。”令狐宗主声音压得很低,不知是在和自己说,还是在和古少言说。 “嗯。” 两人在这忘幽谷的毒影宗中,走了一小段路,起初谁也没说什么。好一会儿,古少言才开口:“爹,最近身体可还好?” “老样子。”顿了顿,令狐枭又说,“这些年头,你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 我在外面……我后来去玄禁阁了,只是那玄禁阁,算了,我下回再跟爹您说玄禁阁的事…… “交了些志同道合的的朋友,平时练练武,闯荡闯荡江湖。”古少言说道。 “哦?你是指和你一起来的那些朋友吗?” “正是。” 令狐枭甚是为古少言感到欣慰,从小到大,古少言因自己的骄傲自满,一直没什么朋友。 “能交到朋友是好事,出门在外,总归是要有依靠的。”令狐枭淡淡地说。 “嗯……” 到底是多年未逢面了,如今父子俩将其话来,两人已不似当年那般滔滔不绝。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又走了几段路,令狐枭问道:“以后呢,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令狐枭希望听到古少言打算留在宗门的想法。 只是,古少言已经是玄禁阁的人,若是背叛了宗门,后果会不堪设想。 “继续闯荡江湖吧,一有时间就回来看看您。”古少言说道。 虽然这不是令狐枭想要的回答,但是儿子如今说出这番话来,他已经很满足了。 好一会儿,令狐枭又缓缓地说道:“你还怪我吗,当年那件事?” “不怪了,爹您也是迫不得已。换做是我,我可能也会那么做……” 古少言希望自己的这番话可以让父亲感到安心。 “唉有时候这老天,就喜欢这么捉弄人啊,人活于世,身不由已。”令狐枭叹一口气,感慨道。 “当年的事,便让它过去吧。” 没想到儿子竟比自己豁达。真的是,长大了啊。 令狐枭略微点头,对他来说,其实还是放不下。 “好了说吧,你要灵凤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就是我的那位朋友,她的爷爷,当年中了毒。这种毒,我一看就知道是您在年轻的时候下的,而且只有灵凤散可解。” “哦?可是那位给你撑伞的姑娘的爷爷?”令狐枭大概有些猜到了。 古少言略微低头,言道:“正是。” “哈哈哈,好啊。那位姑娘,一看便的不错的人,气质也非比寻常。”令狐枭笑言到。 …… 父亲好像岔开话题了,而且似乎曲解了我的意思? “啊不是的,我和那姑娘,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古少言边说边不知怎的,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哈哈哈,没事,年轻人,慢慢来嘛。” 不知道为什么,古少言也忽然觉得想笑,嘴角忽然荡漾起了一丝自己也不能理解的笑容。 “好了好了,那灵凤散,我给你便是,反正留着也是留着,只是以后,别忘了你还有我这个爹啊……” “孩儿自是不会忘。” “再跟爹走走吧,爹好久没这样走动了。”令狐枭感到内心一阵轻快,多年的心结,好像在不经意间打开了。 古少言也是。 父子两人在忘幽谷中走了许久,也逐渐敞开心扉,聊了许多,那些什么孩提往事,年少不羁,笑闯江湖……好像这些,就发生在昨日。 月淡星疏天欲晓。夜霾散去,黎明总归到来。古少言和令狐枭在这忘幽谷能够清晰地看到,远方那轮红日的徐徐升起。春日的暖气逐渐回升,人间草木也显得可爱。茫茫忘幽谷,似乎正在被一段纯真的过往唤醒。 第21章 绝世剑宗魏长夜 旭日东升,清晨的阳光散满了这忘幽谷,谷里的黑霾逐渐散去,使这忘幽谷露出了少有的明澈画面,如梦似幻。 当阳光洒入萧千月的病榻上时,千月只感到一阵刺眼,微微蹙眉,轻咳了两声,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感到一阵头疼。 “千月。”魏长夜马上走到她的病榻旁,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眼底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长夜,长夜……”萧千月此时此刻脑海里无他,只有那自有记忆以来就对她依依相伴的少年。 “千月,我在,你感觉怎么样了。”魏长夜焦虑地说。 孤烟儿从未见过魏长夜如此焦虑,在她的印象中,魏长夜从来都是不动声色,哪怕发生再大的事,他的内心都似乎没有一丝的波澜。可是,当千月一有事……看来我孤烟儿终究是错付。算了,也罢,随他去吧……你如无心我便休! “我在哪里,头好痛。长夜,你在哪里……”萧千月的意识多多少少依旧有些模糊。 薛晓枫见状,赶忙把熬好的药递给魏长夜,道:“姐姐喝了这个便没事了,回去后好好调养,很快就会好的。” 魏长夜接过那碗药,看着那沸腾而冒着白泡的水,怀疑地看了薛晓枫一眼。 “哎呀以毒攻毒!我制的药肯定没问题的,我救过好多人呢!”薛晓枫自信地答道。 “长夜师兄,你照顾好千月吧,我和君锦岚出去走走,晓枫,一起到外面走走吗?”孤烟儿忽然说道。她想给魏长夜和萧千月一点空间,更何况自己坐在这儿,什么忙也帮不上,感到好不自在。 君锦岚和薛晓枫都是明白人,愉快地答应了。 三人走后,那虽古旧却带有淡淡的藤木清香的客房,只剩下魏长夜和萧千月二人。宁静而安谧。 看着面目依旧苍白的萧千月,长夜轻轻将她扶起并搂入怀中,并在她耳边喃喃:“千月,喝药……” “你是……长夜……”萧千月忽然感到一阵温暖,有气无力地说。 “是,是我,我一直在你身边。”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萧千月柔声细语地低说,“为什么到内阁后,我感觉,我感觉你离我离得,这么远……” 这是萧千月最想知道的事。哪怕在梦里,噩梦之中也有魏长夜离去的身影。 “千月……”魏长夜一时语塞,虽看上去一如既往地平静自若,可内心却已掀起一阵波澜。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呢……对不起,千月,长老已经看出我对你的心思了,他已经同我直言过,若我再对你有执念,他便会毫不客气地对你下手!千月,我自己也很煎熬,有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活得如此不尽人意!呵,苍天啊,笑话我吧,这一世,也不过如此…… 更何况,若有一天你知道自己是长公主,那么我们经历过的种种美好,是不是瞬间会变成,使你撕心裂肺的梦魇呢! 想到这里,魏长夜内心一阵绞痛。 “好了千月,喝药……”魏长夜只感到无可奈何。 “不,我要你告诉我,好吗……”萧千月痛苦地说道,“我们俩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啊……”说罢,她紧紧地抓住魏长夜的衣袖,乞求一个答案。 魏长夜不语,现在就是借口,他也编造不出一个来…… 此时此刻,千月虽病得难受,但有魏长夜在身边,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幸福。可这种感觉,又是那么的虚幻飘渺。 “长夜,上回烟儿师姐问我对你是什么感觉……”萧千月又缓缓说道,魏长夜听到这里,心跳得厉害,“那一晚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有可能,有点喜欢你……” 果然处于意识模糊之中的人,什么都敢说。 魏长夜心里却一酸。 呵,千月,别开玩笑了,你的父亲可以说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以后说不准,也是你的杀父仇人。我脑海里除了你以外,全是复国之策!你心心向往的琼玉城,我只恨不得把它倾灭。你所崇拜的国君水潇痕,我恨不得,将他的头颅挂在我洛北城的城门之上!萧千月,我可是一个,很可怕的人……你对我真正的了解,有多少呢…… 只是,我也喜欢你啊,上一世,我便喜欢你了…… 想到这里,魏长夜内心火烧火燎的。 “千月,你多半是发烧烧傻了。别说话,喝药,只要你乖乖喝了,我什么都跟你说。”魏长夜糊弄着说。 “唉算了,你不会告诉我的,真是,说了半天感觉在跟一个傻子说话,什么作用也没……好好,我喝便是,你不告诉我,有些答案,我自己也会去寻……”萧千月依旧有气无力地说。 …… 萧千月,你不简单啊……魏长夜忽然感到,在未来的某一天,萧千月会完完全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他根本便不认识的人。或许她会成为,自己的敌人…… 那就别怪我自私了,千月,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你知道事情的所有。 喝完药,千月只感到脑海里一片混乱。累,真的好累,忽然间,千月又没了意识,依偎在魏长夜坚实而温暖的胸膛里,昏睡了过去。 见她熟睡,长夜小心地把千月安置在床上,盖上被子。凝视着千月的面庞,魏长夜回想起了前世与她的种种不尽如意,内心一片惆怅。前世,在得知她死亡的那一刻,自己发了疯地费尽千辛万苦找到天轮仙,苦苦恳求,只望来世与她相遇。为了能够实现自己的心愿,他甚至放弃了整座剑灵塔,什么身份,地位,他都不要了,甘愿只做这区区一凡人!可谁曾料,凡人,也难做…… 魏长夜走到窗前,望着茫茫的忘幽谷,长叹一口气。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千月,随后走向门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只身山谷中,空灵的山谷让人顿感天地之茫茫。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自己不过人间过客,浮生一梦。 只是苍天,你定要这么捉弄我吗。呵,就算如此,这一世,我魏长夜,一定要活得如愿,否则,我不甘心啊。 想到这里,魏长夜不经意之间握紧了拳,这世道,乾坤未定,谁说得准未来会发生些什么!不要把未来想得太过悲观,有什么事情,是我魏长夜,不能扳回的! 待到天下干戈起,承影飞逸斩寰宇。 命运若是一定要把我逼得如此不堪重负,那我决定,与之抗争到底。 吾乃上古剑灵塔绝世剑宗,魏长夜。 第22章 闲云潭影日悠悠 魏长夜独自在这山谷之中走了好久,脑海里在不觉中将前世今生所经历的种种都过了一遍,好一会儿,才真正放空思绪,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和,好不痛快。只是这种豁达,对于魏长夜来说,只有那么一小会儿。 可不是吗,正所谓,心中有江山的人,岂能快意潇洒?更何况对他来说,还有一个现在爱而不得的千月…… “诶?那不是魏兄吗?”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魏长夜转身一看,是古少言和孤烟儿他们。看来孤烟儿他们出门后,是遇到古少言了。 “少言。”出于礼貌,魏长夜淡淡地应了一句。 但凡令狐枭见过多少才华横溢,年少有为的弟子,当他看到魏长夜的那一刻,心里还是吃了一惊——令狐枭能够感受到此人的内力真的非比寻常,此外,这位少年气场也及其强大,莫名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神秘与难以接近……恐怕是个有故事的人啊,令狐枭想着。 真是后生可畏。 “想必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位身手了得的师兄吧,少言?”令狐枭笑着问道。 “是啊,老爹。”古少言回答。 令狐枭看着自己儿子周围的朋友一个个都如此优秀,心中不免感到自豪。一直以来,作为一个父亲,在古少言离家出走的那几日,自己一是担忧儿子的性命,二是担心儿子会与江湖中的不良人士有染。如今古少言归家,他的担心,看来都是多余的了。 “哈哈,好,好啊。唉这以后啊,可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了。既然大家都来了,待会大家一起用膳,这明日再走,也不迟啊,哈哈哈。”令狐枭说道。 看来大舅心情很好呢,是因为表哥回来了吧。薛晓枫想着。果然呀,对于大舅来说,表哥无疑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自从舅母离世后,就再也没看到过大舅如此畅快的一面了呢。 “谢宗主,只是近日战事频繁……”魏长夜还没说完,便被这令狐宗主打断了—— “瞧这什么战事不战事的,像安炀国这种小国入侵,那尉迟阔能摆不平吗。总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们今日就好好在我这毒影宗歇息,明日启程。这也不枉我毒影宗,待客不周啊。” 薛晓枫一听眼睛立马亮了,大舅我支持你!长夜哥哥他们今天说什么都得留下,哈哈哈…… “对呀对呀,而且千月姐姐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呢。”薛晓枫说道。这么一说,魏长夜哥哥肯定就不好拒绝了吧,哈哈哈。 魏长夜:“……” 孤烟儿见魏长夜一副为难的样子,转身对令狐枭宗主说:“那好,谢过宗主了。我也替我爷爷,谢过宗主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君锦岚心里暗笑,这孤烟儿可真会说话,孤长老当年没被令狐宗主毒死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令狐枭心里一乐,打从第一眼他便觉得这烟儿是个不错的女孩,若是我家少言再加把劲…… “咳,”古少言多多少少已经猜到父亲在想些什么了,“那,那挺好,大家今天就在我家再待一天,明天一早便走,好,就这么定了。” 也罢,再留一天也不是什么坏事。这里难得能让自己多多少少感到一点自在,没人会监视自己的行踪,也不用看到那个,处处与我为敌的兄长——雁玹……魏长夜想着。 这样清净的日子,人生可有几回? 午饷过后,金灿灿的阳光铺满整座忘幽谷之上。所望之处,一片春和景明。在玄禁阁里的日子,每日都是煎熬,哪里会有能像今日这番闲云潭影日悠悠的时光?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午后的毒影宗,是那些暗霾到来前最明亮的的一刻,画面很美,美得如梦似幻,但也很短暂,让人不得不去珍惜这流淌着的岁月。 古少言和令狐枭依然在谈着陈年往事,孤烟儿是被薛晓枫硬拉着加入古少言他们那边闲谈着家常的。 “姐姐你过来听我哥讲故事嘛。” “好好好,姐姐过来。” …… 魏长夜倚靠在萧千月的门外,一副心事重重的的样子。君锦岚见状,走上前,问道—— “魏兄,你还好吗。” 魏长夜从方才的思绪中回到现实,抬头,说道:“我没事。” 只是嘴上说着没事。 “魏兄,我一直有一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君锦岚鼓起勇气道。或许这次不问,下回就没有这个机会了。接近魏长夜,本来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你说。” 君锦岚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开口了:“君锦旭……此人你可认识?” 魏长夜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哆嗦。君锦旭可是他前世出生入死的共患难的兄弟,也是自己转世前,最后接触自己的一位人。 “不认识。”魏长夜淡淡答道。 不可能,他在撒谎。上回魏长夜叫自己名字的时候,无意之下喊了自己“君锦旭”,恐怕不是巧合吧。万年前凡间有一场浩劫,若不是神界的两位神秘人物出手相救……后其中一位名叫君锦旭的人,与凡间的女子坠入爱河,永远留在了凡尘,而另一位却不知去向,那个人好像叫,魏长夜…… 君锦旭,便是我君锦岚的先祖。 所以魏兄,你该不会就是…… 忽然,“吱”地一声,千月的房门开了。阳光随着门缝一点点地撒入客房,飞舞的轻尘在空气中清晰可见。 出来的人是千月。只见千月揉揉那朦胧的双眼,有些疲乏地说道:“大家……都在啊。” “千月!”魏长夜赶忙走到萧千月面前,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道:“千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魏长夜凛凛的身躯便这么挡在自己面前,一种压迫感直面而来。不知怎的,萧千月忽然有些不敢喘气,窒息之感涌上心头,千月心砰砰直跳的,脸颊泛起了微红……他贴得,好近……气好难喘……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啊! “长夜……”千月急促呼吸下不经意间念出了他的名字。 魏长夜凝视着千月明眸,竟出了神。千月不得已之下垂下了双眸,不知往哪看好。 …… “咳。”君锦岚感觉这气氛挺尴尬的。 魏长夜忽然晃过神来,放开了千月,退后了几步,低着头往旁边看,装作方才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这两个人,真是的…… “我已经好了……大家怎么样了?”千月轻声说道,脸上感觉火辣辣的。 魏长夜不语。 “令狐宗主已经同意给长老解药了,现在和少言在叙旧呢,我们明日启程。”君锦岚见魏长夜迟迟不肯发话,便帮他答了。 “哦,这样啊……” 萧千月总算是意识清醒了,魏长夜这才放下了那一直悬着的心。只是,千月留在毒影宗太危险了,令狐宗主向来敏锐多疑,千月便是当年被毒影宗追杀的长公主一事,可千万,别被令狐枭给发现了啊…… “千月,你刚恢复,身体虚弱,回房间好好待着。”魏长夜上前说道。 “不……要……”萧千月心里自是不愿意。 “听话,我晚上再来找你,有话跟你说。”魏长夜在她耳边喃喃。 有话……魏长夜能有什么话嘛,真是的。哦对了,今天早上,他是不是给我喂药来着……萧千月想到这里,忽然心跳得更厉害了。迷迷糊糊之中,依稀回忆起早上好像和魏长夜说了些什么……是什么呢…… “我觉得,我有可能,有点喜欢你……” 萧千月脑海里忽然闪现这句话!心里只打一个哆嗦! 这句话会是从我萧千月嘴里说出来的!?我早上有说过? 才没有呢!没有的事! 想到这里,千月只感到真的要喘不过气来了,原本脸上那要褪下去的赧红一下子又“唰”地浮现!没有多想,千月赶忙退回门内,一个转身把门“砰”地一关,把魏长夜和君锦岚隔绝于门外,尽管如此,依然惊魂未定…… 门外的魏长夜嘴角又是浮现出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第23章 今日月夜吐真言,此后你我皆陌人 午后时光说过就过,整个毒影宗再次被暗霾所笼罩,整个忘幽谷茫茫然一片。 是夜里,夜微凉。一轮明月悄然悬挂于苍穹之上,点点星辰缀于夜空中,宁静的夜空安抚着人们浮躁的心。 可哪怕那深夜再怎样的静谧,依然有人百无聊赖地站在窗棂旁,一边有意无意地欣赏这美景,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琐事,难以入眠。 是萧千月。她在等长夜的到来。白日里魏长夜同她说过的,今晚,找她有话要说。魏长夜从来都是说话算数,那我萧千月,便在这里等你。 忽地,只感到一阵风从门前吹过,可没过一会儿,千月的的房门便被人轻轻打开了。 萧千月回过头,一看便知,是长夜来了。 “千月。”长夜站在门口半开着门,轻声喃喃。 “长夜,你进来吧。”千月说道。 魏长夜心思沉重的样子,轻轻地走进了千月的客房内。一切都似乎是那样的宁静。 魏长夜心里明白,他今天要和千月说的,可不是什么儿女情长,而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关系到两人未来的话题。 “长夜,你今天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不想跟你绕什么弯子。”萧千月见魏长夜一副欲语不语的样子,委婉地诉说道,声音格外轻巧。萧千月内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安静,静的如同深邃的湖水,水面没有一丝涟漪,可那明澈的湖水,似乎能够包容万物。 “好……千月……”魏长夜还是感到难以启齿。 “既然你这么难说,那就我问你。长夜,我想知道……”说道这里,萧千月又回过头望着窗棂外的月色,白茫茫的月光给千月像是撒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碎,照亮了她那动人的侧颜。此时的她,仿佛一位神女,谪于凡尘,却又无可奈何。一种哀婉之感,不知怎的,莫名扑袭而来…… “我想知道,玄禁阁对于我来说,会不会,就是一场骗局……”说着沉重的话,脸上浮现的,却是略带伤感的莞尔。 关于这个问题,千月早隐约有所感知,但从没有真正去面对。直到自己经历的事情多了,心智不似从前那般幼稚了,才慢慢去正视,慢慢去思考。她不是孩子了。 历经一系列事情之后,她开始回想自己的人生。对千月而言,人生,是从七岁开始的。至今她还能回想起自己七岁刚醒来的那天——揉揉朦胧的睡眼后,只见十岁的少年踏门而入,那是魏长夜。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是那个在整个玄禁阁里,只有少数人才能接触到的奇才魏长夜呢?为什么感觉从小到大,玄禁阁的很多好处,都给了自己,而不是其他子弟?而且到了内阁后,竟然还发现,魏长夜和雁长老领养的孙子,雁玹,竟然是兄弟……玄禁阁,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还是说,你想让我萧千月,做什么…… “千月,”魏长夜踌躇了一会儿,总算发话了,“既然你认识到这个问题,那有些答案,你自己去寻便是……” 呵,果然。魏长夜,你这是在委婉地告诉我真相吗…… “千月,等我们回到玄禁阁后,我可能又要像之前那样……”魏长夜还没说完,忽然被千月给打断了—— “像之前那样,和我拉开距离,但暗中又处处护着我是吗?”萧千月的语气甚是漫长。 魏长夜不语…… 好一会,千月凝望着那轮明月,温柔地说道:“不用了长夜,以后,干脆,就是陌生人吧,这样,也许对你我都有利。” 萧千月多少已经能感受到,魏长夜在内阁的身不由己,或许这样做,才是暂时的,最好的计策。魏长夜,你能不能等等我,等我先把玄禁阁的真相,都弄明白…… 但是我知道,在玄禁阁的日子里,你是真真正正为我好的人。这一点,我萧千月,铭记在心,永远不会忘却。不管以后,会发生怎样的事。 魏长夜好一会儿,开口道:“所以……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你打算,怎么办?萧千月,我很是为你担忧,我怕你会做出,引祸上身之事啊。况且那纯钧剑,还未能替你寻到,我怕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你会扛不住…… “以识为主,人谋居半,天意居半。” 萧千月淡淡说道。 魏长夜心里一惊,这还是原来的的,萧千月吗……这段时间里,她成长了好多…… “好,你若一定要这样,那我便不拦你。”魏长夜站于黑影之中,冷峻深沉的面庞在光与影的交织下若隐若现。 “只是长夜……”萧千月又缓缓言道,“不管怎样,你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的位置。可是我有一种感觉,我感觉以后,我们都会迫不得已,做出违心而伤害对方之事啊……” 这不是你的感觉,或许是事实,萧千月。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那如果是这样,你甘心吗?命运有时候喜欢捉弄人,你知道的。”魏长夜话里有话,萧千月多少明白了一些,更加断定,先前的一些判断,是正确的——自己或许真的是玄禁阁的,一枚棋子。 “自然是不甘心。”萧千月一口言道。 “好,千月,那就坚持你内心的想法去做。命运既然这么跟我们开玩笑,我们便和它,开到底。否则,这样的人生,我不甘心。记着,千月,以后无论发生多大的事情,都要坚强地去面对。或许回到玄禁阁后,我们是陌生人,但是,一切尚未定局,你我对未来,都要抱有希望。” 我希望,未来我们能够不愧于心地在一起,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哪怕你知道自己是长公主,知道我是那邙魏王朝的继承人。 这很难,但是,我不相信所谓的命运。我这一世,不是生来便与你敌对的。命运给了我一张烂牌,我偏偏一定要将它打好。 “好啊……”萧千月再次感受到了那隐藏着的秘密的可怕性。 “如果有一天,我是你的敌人,你会怨我吗……”长夜又问道。 萧千月低下头,看着地上飘忽的影子,愣了会后,摇摇头,看向魏长夜说:“不会,哪怕我们是敌人,我也不会怨你……” 千月…… 那一个夜晚,很漫长。多年以后,当萧千月身处水月王宫之时,夜深人静,她依然会回想起与魏长夜敞开心扉的那个遥远的夜晚。长夜说了,对未来,要抱有希望,也许结局,并非花残月缺呢……长夜,我也不相信,我们之间,这一世,注定是悲惨而阴阳两隔的命运。 从今以后,我萧千月,不是原来那个萧千月了。 答案,我自己寻;人生,我自己,说了算。 翌日午时,玄禁阁一如既往地平平淡淡。魏长夜的书信已经寄达,说是已经在回返的路上,孤长老,也有救了,一切发展顺利。雁玹悉闻后,不以为意。 “那孤老头子……”雁玹缓缓说道,“命还真大啊……” 此时的雁空尘正与雁玹在后园里博弈。端详着眼前的这副棋盘,雁空尘不紧不慢地拿起一枚棋子,说着:“呵,真是便宜了那个老东西。只不过,你上回跟我说,萧千月这个人,恐怕不简单啊,关于她的事,可否于我细细道来?”说罢,将一枚棋子定在了棋盘上。 “关于萧千月的事……我现在还是处于猜疑阶段。雁长老,这个,我们不急。好戏,才刚刚开始……”雁玹便打量着眼前的着局棋盘边说。 一枚棋子从雁玹那纤长的手指间缓缓落下。随后,雁玹漫不经心地言道:“长老,你输了啊……” 第24章 翩翩青衣少年郎,暗藏心事独自伤 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与雁长老博弈之后,雁玹似是一脸春风,悠悠散散地回到了自己的内室,发簪上的青丝随风摇曳,琴箫上的佩玉流苏在阳光下显得甚是别致。 雁玹房内的书案上,躺着一本破旧古老的书——是上回半夜里魏长夜落下的那本。细眉斜藐,雁玹那纤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轻翻书本,百无聊赖。 萧千月啊……雁玹心想,莫非你就是当年被毒影宗追杀的……长公主?呵,不然我那好弟弟,又怎会,待你如此不同呢…… “只是,萧千月,我为什么没能在魏长夜之前,先认识你……”雁玹无意喃喃。 此时雁玹脑海里浮现了那晚与她在箫箫竹林之下对决的场景,那及其任性而不屈的面容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也是个麻烦的家伙呢……雁玹想着。 只是,若她真是长公主,那伊长老,是想要留她,做什么呢?想到这里,远望着窗棂之外那片郁郁葱葱的翠竹,雁玹眯起了双眼,微微抬头,迷离的双眸似在渴望一个答案。 “她应该过几日便回来了吧……” 随后,雁玹轻轻拿起那琴箫,笙歌起,竹林舞,人恍惚。 此时魏长夜一行人已在回返的路上,只是当路过繇州之时萧千月内心又会泛起些许的涟漪——到底,到底是朝廷的谁?千月有一种感觉,感觉这繇州,他日,定会与之再逢面。 还有那时住过的客栈,尉迟大将军……他怎么样了,这场战事,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萧千月一路上忧虑甚多。 魏长夜还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吗?现在虽还年少,可萧千月那光风霁月,平治天下的长公主模样,已略有显现。 她若恢复的长公主的记忆,这世道,可就要变天了…… 几日的旅程甚是颠簸,可在这战事之中能平安回到玄禁阁已是万幸。古少言他们一脸轻松,虽说少言又留下自己那空巢的老爹自个儿走了,可在玄禁阁的日子确实快活,况且自己和老爹已经说过了,只要有时间,会去看他的……只是,什么时候,会有这个时间? 不管了,先救人要紧。 魏长夜他们回到玄禁阁之后,匆匆来到孤长老殿堂内,却见那雁玹早已在里面,不知是在照顾长老,还是在等候魏长夜的到来。 “呦,还挺快。”雁玹慢悠悠地说,语气里略带嘲讽。 魏长夜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但却没有理会。手里拿着灵凤散,只是径直向那依旧昏迷的孤门亭走去。 真是没有礼貌的弟弟啊…… 每每看到魏长夜,总会唤起这看似风轻云淡,于事安然的青衣少年痛楚的回忆…… 魏长夜是当初邙魏王朝天下公认的长子,王位的唯一继承人。 那时,世人谁知,我墨玹的存在呢…… 墨岚胤在称帝之前,也不过一位狼狈而四处逃亡的皇子,后偶得雁空尘视如己出的干女儿秦熙相救,这才后来平安回洛北城称帝。在于秦熙相处的那几日,二人情投意合。墨岚胤曾下誓言,称帝后便以江山为聘,立秦熙为后。只是,对于墨岚胤来说,山盟海誓怎比得上权利双收?为了巩固自己的君主地位,墨岚胤立他人为后,凤冠霞帔,洞房花烛……那一日,是雁玹的出生,亦是秦熙的忌日…… 雁空尘对此事自是怀恨于心。待邙魏王朝覆灭之后,一心只想辅佐雁玹为帝,一雪当年的耻辱。 此事,另两位长老亦是心中有数。只是对于伊清风和孤门亭而言,魏长夜,才是名正言顺的帝王继承人,雁玹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什么帝王之位……呵,我雁玹,自是不稀罕于此。只是看着你这弟弟舒舒服服地坐上王位,我这心里,很是不悦啊……抛于人世,冷嘲热讽,这些年来,我雁玹,过得不尽如意。 若不是你们,我的母亲又怎会…… 想到这里,雁玹的心,在滴血。 虽看上去,依旧是,翩翩青衣,少年郎。 …… “还好我们赶到得及时,孤长老,还有救。”古少言为孤门亭把了脉之后,言道,“长夜,灵凤散给我,我来救治孤长老。” 孤烟儿走上前,看着依然昏迷不醒的爷爷,担忧地说道:“拜托你了古少言,请一定要救治好我爷爷啊……” 烟儿的话语是那么的柔弱温柔,每一个字似乎都能在古少言心内掀起一阵涟漪,古少言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道:“哈,你放心,我一定会成功的。” “少言你脸红什么?”君锦岚在一旁似笑非笑地说道。 “哪有你别乱讲,一边儿去。”古少言心慌了。 听到这里,孤烟儿羞涩地一低头,不语似语的样子,令人心生怜爱。 萧千月的注意力,却是从进孤长老殿堂的那一刻起,就放在雁玹身上。这回倒不是因为那位少年美如画,而是因为…… “呦,这不是萧千月吗,怎么?你上回也去毒影宗了?”雁玹见萧千月一直朝自己这边看来,悠悠地说道。 “嗯,是……”出于礼貌,萧千月淡淡地回了一句。 至少萧千月还会理睬他,那魏长夜可就……呵。 雁玹一下子来了兴致,走到萧千月面前,说道:“那你倒是和我说说,这一路上,可碰上什么与否?” 碰上什么……我可遇见尉迟阔了呢!他可是水月王朝大将军! …… “没有,一路上平平淡淡的。”萧千月不温不火地答道。 “那可真是没劲啊……”雁玹便说着便又靠近千月一步,一旁的魏长夜看了内心已是火烧火燎,可又束手无策。 雁玹对千月,是想干什么啊…… 趁无人注意之下,挡着魏长夜的视线,雁玹又悄悄递给萧千月一张纸条,随后如风一般,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走了…… 原来这才是雁玹在孤长老殿堂等候的真正目的——是在等萧千月。 萧千月赶忙把纸条塞进衣袖里,暗自思忖着——雁玹这次,又想要,做什么…… 第25章 夜入云影山禁地 宽敞明亮的孤长老殿堂内,古少言正聚精会神地替孤门亭解毒,手心上捏出一把汗来。孤烟儿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只望爷爷能够早点醒来。只是当她瞥到古少言那坚定的神情之时,竟也会出神那么一小会。 我这是怎么了……孤烟儿内心喃喃…… “古少言,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魏长夜言道。 “好,放心吧。”古少言一边救治着孤门亭一边说。 魏长夜走了……他是要去哪里?萧千月想着。现在,两人已是形同陌人,萧千月自是不能直问。见魏长夜出去了,萧千月打算跟出去看看。 “诶萧千月你去哪里?”君锦岚忽然言道。 “啊……我……”萧千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魏长夜在门外听到后,立马警觉起来。再当萧千月走到门口时,人已寻不见踪迹。 算了,还是先回自己房内看看雁玹递给的纸条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 萧千月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阁房,随后马上拿出之前雁玹给自己的纸条,细细端详。 这回纸条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是一些图画。看样子,应该是雁玹亲手画的,素描淡笔,临摹春风,倒是给人几分雁玹特有的逸美之感。只是这画看着像是……地图? 雁玹好像在指示萧千月去什么地方!况且这图上的布局和路线,跟内阁差不多。应该,就是内阁的地图!确实,萧千月刚来内阁,有些地方,还没去过。而雁玹指示的地理位置,好像是,云影山的南面,距离弟子们的住处都非常远。不管了,顺着这张图纸,我萧千月,今晚要一探究竟! 夜深风竹敲春韵,明月挂于枝头,云影山陷入了沉睡,寂寥的夜空只能听到风的吹动。 是我萧千月出动的时刻了。 白日里萧千月已经将雁玹的那张图纸烂熟于心,接下来,只要顺着脑海里的那张图纸走,不被人发现,便不会有很大的麻烦。况且,从前跟着魏长夜的时候,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萧千月干得可不少。魏长夜也教过她怎么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隐藏自己,不被其他人察觉。 轻悄悄地开了门,门外连人影都没,只能听见远处孤狼的低吟。一想到待会要去哪里,萧千月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不,不行,魏长夜说过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像个没事人一样,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萧千月开始向云影山的南部走去,每一步都是煎熬。越是往深处走,越是觉得陌生。本来就紧张,再加上这黑色的夜空,萧千月根本无暇顾及那树上挂着的牌子,上面写着“云影山禁地”。 路,好远……况且从这路况来看,这条路,好像没什么人走过——是因为这边太阴森恐怖了吗?萧千月屏气凝神,开始警惕周遭的情况,心跳得很快。此时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南面为阴面,比较潮湿,这里的树虽然不是那么高大,但地上的草丛繁杂,灌木丛几多,这脚下去了,就不知下一脚会踩到什么…… 唰——千月似乎被地上的藤条给绊住了,一膝盖下去,血渍渗出。那一下子,倒是发出了很大的动静,萧千月心慌了,赶忙站起来,看看四周,还好,还没人。可当她再往前走时,后面似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轻,可足以让千月吓得连呼吸都没有。只是一会儿,声音便消失了。 可能听错了……萧千月在心里安慰自己。 后面又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一个密林里去,隐隐约约,总感觉能看到紫色的点点幽光,一晃一晃的,甚是令人心颤。 忽地,萧千月感到前方似有两方石头,有些挡住了去向。 什么东西啊……千月对这石头很是好奇,冥冥之中,感觉有什么不一样。是什么呢…… 萧千月题着油灯,靠近了石头看看,隐约能看到几个字—— “……之墓……” ! 萧千月吓得一身冷汗,无疑是之下往后退了几步! 这里是墓地!?萧千月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这是梦吗!? 不,冷静,一定要冷静。既然到都到了,一定要再看看,是谁的墓,这也不枉我萧千月晚上这大老远地来一趟。 深吸一口凉气,萧千月再走进,趁着油灯还亮着,细细端详着那墓碑上的字—— 一个是,“墨岚胤之墓”……另一个好像是,“吕含湘之墓”…… 怎么会,为什么在玄禁阁这里,会有两座墓碑……墨岚胤……这名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正当萧千月暗自忖思之时,不远处竟忽然传来了一阵人的声音! …… “长老,我明白,有些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 是魏长夜!他怎么也来了?而且,他的声音好像是特意提高的,似乎是在告诉千月,我魏长夜来了。 听到这里,萧千月立马往里轻跑去,得赶紧躲起来,因为,伊长老好像也在! 正当萧千月往前跑了没几步,千月的手臂似乎被谁抓住。萧千月差点吓得没叫出来,好在有人捂住了千月的嘴,这才没发声。 “嘘……”那人说道。 这淡淡的竹香,这个人好像是——雁玹? 雁玹紧紧拉着萧千月的手臂,和她在一颗大树的后面躲着。此时萧千月还没有晃过神来,心跳得厉害。 雁玹于这黑暗之中暗笑,道:“呵,别紧张嘛……” “你到底要干嘛!?”萧千月抬头皱着眉对雁玹怪怨道。 真是,要不是你雁玹给我那张图示意我来这里,我怎会像现在这样狼狈! “嘘——你自己听就是。”雁玹悠悠地说道。 魏长夜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萧千月紧张地渗出了汗。虽不想在雁玹面前表现出自己很害怕的样子,但无意之下,竟抓着雁玹的衣袖不放…… 呵,还真胆小。雁玹心里暗自讽道,不过,竟还有点可爱? “墨珩殿下,我们到了。” 是伊清风的声音。只是……长老方才说什么?墨珩殿下? 魏长夜不语,低头凝视着这两座墓碑,好一会儿,才跪下,言道:“父皇母后,墨珩,来看你们了。” 什么……魏长夜,他在说些什么啊……? “孩儿不孝,如今依旧未能重起江山。再给孩儿一些时日,忍辱负重,破釜沉舟,有朝一日,定能让这邙魏王朝,重见天日。” 躲在树后面的萧千月听懵了,方才的恐惧瞬间转化成从所未有的惊讶!邙魏王朝……墨岚胤……啊,想起来了,墨岚胤,好像是前朝那亡了国的帝王!从前有在史书上偶然看过…… 可这跟魏长夜有什么关系!难道说…… 此时萧千月脑海里浮现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魏长夜,是墨岚胤的子嗣!?可恶,这时候就要怨自己史书看得少了,不然,有些事情,能够知道得更清楚…… 看着萧千月那吃惊的神情,雁玹嘴角荡起一丝不明意的笑容。 魏长夜在那儿跪了好久,伊清风在一旁不出声,好一会儿,才说道:“墨珩殿下,我们走吧。” 魏长夜缓缓站起身,最后再看了墓碑一眼,和伊清风走了。走之前,趁伊清风不注意之下,看了看后面的那棵大树,心里了然。 从刚进入云影山禁地的那一刻起,看见地上那藤条附近的血迹,魏长夜便知道,有人来了,可能是千月。回想起白日里雁玹在孤长老殿堂里奇怪的行动,多多少少能猜测到,十有八九,是雁玹指示萧千月来到此地的。 雁玹啊雁玹,你这是想,拿萧千月做棋子吗,呵! 待长夜走远后,萧千月那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待她晃过神来时,忽然发现自己和雁玹离的好近! “你干嘛!”萧千月轻喊道,随后一手轻轻将雁玹推开,好像在埋怨这雁玹,趁机占了她便宜。 世上我只允许魏长夜离我这么近!萧千月心里想着。 “呦,脾气还挺好?”雁玹嘲讽道。 萧千月低头不语,跟当初一样,嘟着个嘴,一副不满的样子。 “好了,不跟你说别的。我走了。”雁玹似笑非笑地说。 “等等!”萧千月赶忙喊住,“走之前,你得告诉我,你今天叫我来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雁玹说道,“呵,我想做的事,不是已经完了吗?人家魏长夜,都已经走了,我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所以,你就是想让我知道,魏长夜的身份?”萧千月问道。 “你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不和你多说,我累了,你也快点回去吧,若你在这里有什么闪失,我那弟弟,还不得找我算账?”说罢,雁玹悠悠地走了,如同一位过客,一位散仙。 雁玹也走了……萧千月一个人站在那儿愣了一会儿,毕竟,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千月再次走到墓旁,提着油灯,打算将墓碑上的字好好看看,上面好像还写着——建于黎元一零六年…… 一阵风吹过,油灯灭了,周遭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第26章 如何面对你 灯灭了,周围又是一片黑暗,而一切的一切,又发生得太快太快。 魏长夜竟然是前朝帝王之子,他一直想要做的事情,原来是复国…… 于茫茫黑夜之中,萧千月摸着黑,恍恍惚惚地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内房,头昏脑胀的,一种撕裂感扑袭而来,已然不知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怎么会这样……那伊清风又是谁?还有孤长老他们,又是谁……玄禁阁,好复杂,为什么…… 萧千月一路上神情恍恍惚惚,看样子,自己已经在一条很危险的道路上了。但是,我萧千月,一定要把这玄禁阁,给弄明白! 回到房间里后,千月已是精疲力竭,在睡梦前,脑海里还在盘旋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密林里的墓地,在墓前跪下的长夜,于树干之后暗笑的雁玹…… 梦里的魏长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陌生。萧千月竟梦见了他成为天下的帝王,再赐自己毒酒一杯…… 可翌日清晨的玄禁阁,风光依旧是那样迷人和暖。古朴清幽,亭台楼阁,曲径回廊,文墨清香,竹影婆娑,庭院绿意盎然一片,徜徉其中,明明是那么美好……可自从昨天那件事,一切都仿佛变了。 眼见的都是假象吗…… “千月!” 剑堂讲学完毕后,孤烟儿叫住了那课时心不在焉的萧千月。 烟儿师姐……对啊!烟儿师姐,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 “烟儿师姐!”萧千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回道。 “千月,你今天是怎么了?感觉这么没精神。”孤烟儿关怀地问道。 “我……我,昨晚没睡好。哦对了,师姐……”萧千月话说道一半,却见古少言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跑来,古少言喊道:“孤烟儿,你爷爷醒了!” 孤烟儿脸上溢出久违的笑容,似四月的桃花初放,阳光下,她对着千月说:“千月,下会再聊!我先去看我爷爷!” 说罢,烟儿师姐也走了。 …… 还是我自己去藏书阁看看! 萧千月很快便来到藏书阁,面对这如山的书库,千月一时不知从何下手。要不这样,还是先看看邙魏王朝的历史! 关于邙魏王朝的历史书卷藏于三楼,千月再次来到这里,回廊里空空荡荡的一片,只有轻尘在阳光下飘舞,光阴洒落地板一片。 小心翼翼地拿出放置于最高层的书卷,萧千月如获至宝,索性坐在铺满阳光的地板上,一页一页地细细翻看起来。果然,昨晚那另一座墓碑的主人吕含湘,是前朝吕后。目光又随着书卷上的行字移动,最终又定格在了“墨珩”二字上,书卷释道此人为前朝帝王墨岚胤的唯一继承人,只是在黎元一零六年的战后不知所踪,那年,墨珩时年三岁,现在是黎元121年,如果当初正值孩提时期的墨珩还活着的话,算算年岁,如今,也应至舞象之年。 刚好是魏长夜的年岁……再加上昨夜里魏长夜在目前的那番话…… 魏长夜就是墨珩,十有八九是不会错的! 诶,可是,那雁玹又是谁呢?魏长夜不是称呼他为兄长吗!可是这书卷上,只说墨岚胤只有一个儿子呀。 “你在看什么,萧千月……” 耳旁忽然传来一阵悠远细腻的声音。 萧千月吓了一跳!手一抖把书卷给滑落到了地上,正当千月想将那书卷拾起时,却已经被那人纤长的手给拾走了。 萧千月赶忙从地上站起,心砰砰直跳,仿佛自己在做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情被人给发现了! “哦?怎么,开始对墨珩感兴趣了?”那人似笑非笑地说。 萧千月缓缓抬头,从随风箫箫的青衣再到如细柳般的长发,只见那张清秀俊美的面庞忽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竟是雁玹。 “我就看看史书……”萧千月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恐慌不安,语气平静地说道。 “呵,有些史书,竟是杜撰,有什么好看的。”雁玹说道。 可不是吗,世人谁知我墨玹的存在?同为帝王之子,一位被世人敬仰,一位却被遗弃多年,无人问津! 萧千月低着头,撇撇嘴,似有些不满,说道:“有些事情,问你们,你们又不告诉我!” 呵,这萧千月,到底才及笄之年,涉世未深,说话也比较直白。可真又意思。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告诉你呢?”雁玹略带微笑调侃道,一把青色的折扇忽地打开,遮住了他那清俊的半张脸,一双明澈的瑞凤眼甚是摄人心魂。 不知是心慌还是被雁玹的双眸给迷住,萧千月看着雁玹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愣了一小会,才言道:“那,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是谁啊……” “哦?呵,有意思。”说罢,雁玹收齐他的折扇,笑着说:“怎么,开始对我感兴趣了?” 雁玹他在想什么! “雁玹你又绕弯子!”萧千月轻轻嗔怪道。 “啧……”雁玹轻笑,一步一步地缓缓向萧千月走去,用指尖轻轻挑起千月的下颚,那迷离的双眼深望着她说道:“你还,挺有意思的……可惜啊,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我那弟弟……呵,没人会知道,墨岚胤还有一个儿子,叫墨玹……” 说罢,雁玹放下手,转身便走了,只给千月留下那翩若惊鸿的背影。 雁玹总是这样,一边令人揣摩不出,一边又给人,美到窒息之感。 只不过……雁玹……墨玹……他又是魏长夜的兄长……难不成他是被墨岚胤抛弃的儿子?看样子,雁玹的身世,是个悲凉的故事呢。难怪,难怪他总是那么孤僻。 也难怪,他处处与魏长夜为敌! 想到这里,萧千月又有了新的谋策,或许这雁玹,对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用处……毕竟,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从魏长夜那里,肯定是打听不到一点东西的。 呵,玄禁阁,我会把你弄明白的,总有一天。 萧千月独自一人在这空空荡荡的藏书阁三楼待了很久,午后的骄阳使这灰尘散漫的藏书阁变得明亮,光阴正好,萧千月徜徉于十几年前的历史之中,竟忘了时间。直到日薄西山,藏书阁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开门声音,千月才意识到现实的存在。 是谁?出于警觉,加上总感觉自己看邙魏王朝的历史书卷是件见不得人的事情,萧千月下意识往楼下看了看,只见魏长夜步伐匆匆而来,像是打算往三楼走的样子。 这藏书阁,不是雁玹来,就是魏长夜来!这兄弟俩可真有默契! 只是,怎么办,魏长夜来了……他又来做什么?我该怎么面对他呢!和雁玹比起来,魏长夜更是变化无常,捉摸不透。千月回想起昨晚的那个噩梦,魏长夜坐在堂堂御座之上,亲自下令赐我毒酒,眼底竟里没有丝毫怜悯。是的,自从上回的月下真言之后,他已经完完全全是陌生人了。 我千月到底,该如何去面对他呢…… 第27章 恰似人间惊鸿客 魏长夜……长夜……萧千月脑海里无他,全是那人的身影。 他是自己记忆中的第一人,往日对自己的关怀是那样的无微不至;亦师亦友,他是童年的伙伴;他也是从前我千月唯一的蓝颜知己。 可现在,他越发地可怕了,也越发地遥远。他是玄禁阁内阁第一人,是前朝帝王唯一继承人,同时还是……是野心勃勃的复国者。 忽地想到了什么,萧千月一个回神,赶忙站起来,打算把自己的书给藏好,只是那一下子太过慌乱,一个措不及防,书架上的书卷竟洒落了一地…… “何人?”魏长夜听到声音后言道。 萧千月有些被惊吓到,一时间束手无措,而魏长夜的脚步,已经是越来越逼近了。 他终于来到了三楼,看见了那受了惊吓的千月,和那零落满地的书卷…… 此时的萧千月赶忙把脸给别过去,不知为什么,鼻子一酸,竟有些想哭?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想父母了,他们真的都已经去世了吗?留我一人在这人间跌跌撞撞……以前,只感觉有魏长夜在的地方,便是家。可现在,茫茫天地之中,忽然无依无靠,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深渊。我在寻找一个答案,可是,我很害怕…… 不能哭,特别是在魏长夜面前,不能哭! 萧千月背着魏长夜抹去一把泪,强制按压住内心的苦楚。坚强,一定要坚强。繇州百姓们日子过得那样颠沛流离,可他们不也还是一天天盼着日子在坚持生活吗?我萧千月在玄禁阁至少衣食无忧,有什么好哭的……哪怕我的日子是山穷水尽了,我也要笑对人生。 魏长夜一直站在千月旁边,看着她小心翼翼地一本一本将书卷捡起。当然,他也知道,千月哭了。千月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入魏长夜的心里,如同刀割……千月,我好想帮你,可是我不能……我必须要与你保持距离……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能感觉到你的害怕,千月…… 整理好书卷,魏长夜依旧站在那里,只是当萧千月转过身时,原本一直看着千月的魏长夜下意识地别过了头。千月见状,没多说什么,低着头,脚步匆匆地从魏长夜身边离开了。当千月那宝蓝的衣裙从长夜身边飘过时,长夜只感觉,好想一把抓住千月的手腕……但是他不能,人生第一次,魏长夜感觉自己是那样的无力…… 总有一天,我魏长夜,会将你要回来,总有一天。 只是今后,会发生什么呢…… 先不想了,今日魏长夜今日来藏书阁三楼,是来寻上回遗落在桌脚旁的书册的。有关毒影宗受朝廷贿赂杀害长公主的书册,共有五本,这五本书册本是被长夜藏于桌脚旁,可上回夜里来拿书比较匆忙,后来才发觉,竟遗落了一本…… 魏长夜蹲下向桌底寻去,可是,桌底下竟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竟被人拿走了……会是谁?是萧千月吗?上回她就躲在这桌底下来着……还是雁玹呢,毕竟,他当时也在场…… 想到这里,魏长夜微微蹙眉,感觉事情,有些不妙了啊…… 萧千月这回刚出门,夕阳正好,天边火红的晚霞一片,橙红色的余晖一点一点地洒入人心。千月望着这天边,被这忽如其来的景色迷住了,于这晚霞之下独自站了一小会儿,昏鸦的啼鸣忽地划破苍苍的云影山之寂静,啼鸣声在山里头回响。好一会儿,千月才回过神来,夕阳下她的脸颊显得娇红。 恰似人间惊鸿客,墨染星辰云水间。 魏长夜,你说,你我的相逢,会是命中注定吗? 可接下来,我千月,该怎么做? 看了一个下午的史书,累了,走走吧,行于这残留的晚霞之下。 日落渐渐跌进迢迢星野,山河忽晚,萧千月行走于云影山上,好似一天涯沦落人,于人世间沉浮。 “爷爷,你放心,烟儿一切都好。” “咳,咳咳,爷爷就你这么一个孙女,你好我就放心了。不过下次这么危险的事情,可别再去做了呀。” “嘿,孤长老,您放心,这不还有我嘛!” “嘿!差点忘记你小子了,如果我有一天不在了,你可要替我好好保护烟儿啊……” “爷爷,你说什么呢……” 千月不小心听到了些许对话,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经过孤长老的殿堂了。是烟儿师姐和古少言他们,还有孤长老,长老似乎恢复得不错了呢…… “诶?那不是千月吗!”孤烟儿正好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千月,喊到。 “烟儿,那是?”孤长老问道。 孤烟儿嫣然一笑,言道:“我的一位朋友,也是内门弟子。去毒影宗的那几日,千月也陪着我呢。” 孤门亭听了,内心甚是欢喜。平日里烟儿素来偏向清高,不轻易结交志同道合之友,这是孤门亭最为孤烟儿担忧的,毕竟,人生,多多少少,都需要伙伴。如今孤烟儿这毒影宗一去一回,性情变化甚大,不再像往日那般傲气了。孤门亭想到这里,很是欣慰。 “那快让那丫头过来吧,呵呵呵。”孤门亭坐在病榻上乐呵呵地说。 “好啊爷爷。千月,快进来坐坐吧!”孤烟儿看上去心情真的很不错,难得这么高兴。 萧千月踌躇了一会儿,毕竟那一桩又一桩的心事,千月感觉无法放下,内心甚是惆怅。只是瞧见到烟儿师姐那么盛情的请求,千月一时不好拒绝。犹豫了一会儿,萧千月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说着:“好……好啊。” 说罢,便小心翼翼地走进孤长老的殿堂,并且尽量隐藏自己沮丧的神情。 这萧千月是怎么了?古少言心想。从毒影宗回来后,萧千月就一直怪怪的,与魏长夜之间,竟没有一句言语。从前在外门的时候,这两人可是胶漆相投啊……看样子,魏长夜和萧千月,两个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想到这里,古少言忽然觉得,这魏长夜和萧千月背后,或许,会有更大的故事。只不过,目前这些,都只是他的感觉。呵,我古少言从不是什么凭借感觉做事的人,现在什么证据也没有,有些东西,先别太早下定论。 慢品人间烟火色,闲观万事岁月长。这才是我古少言的作风。岁月悠悠,来日方长。 “爷爷,这便是我同你说过的萧千月,是个勇敢的人呢。”烟儿满脸欢笑着说道。 从来没见过烟儿师姐这么开心过呢!况且,烟儿师姐竟然说我是……勇敢的人?有吗,我千月是吗? 萧千月强颜欢笑,尽量让自己保存放松,礼貌地回道:“谢烟儿师姐夸奖,烟儿师姐是我的榜样呢。” 孤烟儿笑得不亦乐乎,现在无疑是她这些年以来最快乐的一刻。古少言在一旁似笑非笑地不语,孤门亭长老依旧和乐的模样。 看着大家都这么愉悦,千月逐渐将方才的不快一点一点的淡忘。心上的灰尘飘走,留下空间让阳光洒进,萧千月总算体味到获得久违的温暖。 四人又畅聊了一小会儿,直到孤长老略显疲惫,需要休息,这闲适的谈话才结束。出了门,天上已是星辰点点。 古少言独自回去了,孤烟儿和萧千月走到门外,轻轻讲门关上,随后,烟儿微笑着对千月说:“千月,你白日里,似乎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来着?” “啊...是的,烟儿师姐。不过现在太晚了……”萧千月不好意思地回道。 “没事的千月,你有什么心事,就跟我说好了,而且今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爷爷终于醒了。” 萧千月纠结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那好吧,我们找一个地谈谈天去。” “好呢!”孤烟儿愉快地答应道。 该怎么和烟儿师姐说呢,她总应该,知道些什么的吧……如果说魏长夜是想要复国,那孤长老他们,会是谁!? 第28章 我想逃离玄禁阁! 难得烟儿师姐这么好心情,趁这时机,萧千月这可不得多打听打听有关玄禁阁的一切。 可是,该从何问起呢…… “千月,你想和我说什么呀?”烟儿欢快地问道。 “我……那个,长夜他……” ! 怎么不小心提到魏长夜了!一时间,萧千月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哈哈,千月,你呀!” “啊不是……烟儿师姐,我……哦对了,说到长夜的话,你知道他为什么跟雁玹两人仇恨这么深吗?” 听了萧千月的问题,孤烟儿一怔,有些惊讶。她万万没有想到,萧千月竟然会提到雁玹!虽说孤烟儿从小同雁玹、魏长夜他们在内阁便是认识,只是这雁玹深入简出,同自己可以说是没有半点交集,对他可以说是没有丝毫的了解。 “这个……我不知道啊,因为雁玹这人,平常感觉挺孤僻的,我和他不熟。”烟儿答道。 “啊……这样啊。嗯……烟儿师姐,话说回来,孤长老他,年轻的时候是做什么的呀?”萧千月问道。 “我爷爷呀,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是江湖人生,其它的,好像就没有了。不过,我爷爷从前虽身处江湖,可并非不谙世事。相反,他对朝廷政治甚是精通呢!”孤烟儿满是自豪地说道。 “这样……”萧千月喃喃。 “诶?千月,你问这些做什么呀?其实这些,你也可以去问魏长夜的,他很多东西都比我精通呢!” “嘶——”萧千月听了烟儿的话后仿佛被触到了敏感的神经,随后说道:“再说吧再说吧,烟儿师姐,太晚了,我,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说罢,便风似地从孤烟儿身边跑走了,匆匆忙忙的样子。 “千月最近好是奇怪。”孤烟儿自语道。 萧千月一路跑回自己的阁房,方才和烟儿师姐谈天的时候,心好浮躁,语无伦次的,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好。还是太莽撞了啊萧千月……想到这里,刚回阁房的千月躺在床上,闭眼,深呼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再去复盘近日所发生的一切。 月明星稀,晚风微微,萧千月悄然闭眼,最近发生的事情一帧一帧地在脑海里浮现。可不知怎的,到最后,脑海中浮现的,只有魏长夜的身影,飘渺遥远。魏长夜,墨珩……还有雁玹……话说回来,记得白日里看史书时,关于黎元一零六年倾覆邙魏王朝的那一次大战,自己可是看得很仔细呢……记得当时邙魏王朝拼死抵抗的老将好像叫……雁则恭,姓“雁”。 ! 还有!邙魏王朝有两位股肱之臣,丞相孤相仲,国师伊子卿……天呢,这…… 想到这里,萧千月猛然起身,感觉一阵不可思议。玄禁阁三大长老,伊清风,孤门亭,雁空尘……他们莫不是当年水邙之战后不知所踪的邙魏王朝之重臣?萧千月此时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测——长老们培养大量精干的弟子,莫不是是在养兵!? 千月此时心砰砰直跳的,仿佛自己知道些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惊慌之下,看看四周,却依然一片宁静,什么也没有发生。可为什么,心里,已是排山倒海之感,这股无形的压力,令人窒息!此时萧千月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我想逃离玄禁阁! 如果玄禁阁正如自己所料的那样,是为了帮助魏长夜复国登基而设立,那自己,也不过是他们的一颗棋子。只是,自己是如此热爱自己所处的朝代啊。如今这天下,有心系百姓的明君水潇痕,有攻无不克的少将尉迟阔……或许有些小地方百姓过得不尽如意,但千月相信有朝一日一定会变好。自己不希望经历战争,因为战争,只会让世界生灵涂炭,让千千万万无辜之人妻离子散。所谓悲剧,便是把美好的事物活生生地毁灭给人看! 离开玄禁阁吧,去过自己的人生。我萧千月,是绝对不会,助你们复国的,哪怕那个想要登基的人,是我最爱的人。 魏长夜…… 一定得想一个办法,离开这里。对了,古少言和君锦岚不是已经特许入内阁了吗!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帮助自己。 该怎么逃出去呢?直接从正门逃出,根本不可能,那样只会掀起轩然大波。难不成,要从云影山的南部逃离?那里地势及其险峻,根本不是人能走的地方。可是没有弟子把手,只要自己不摔死,应该能够静悄悄地逃离的。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天涯海角,让所有人都找不到我,包括魏长夜…… 那得有多远啊……想着想着,萧千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朦胧的梦境里,她孤身一人,浪迹天涯,不知何处是归。 翌日,萧千月怀揣着忐忑的心,喊住了刚从药堂里出来的古少言和君锦岚,并把他们叫到无人之处,鬼鬼祟祟。 “你怎么了萧千月?做贼似的!”古少言喊道。 萧千月一个警觉,赶忙说道:“嘘,别喊这么大声啊!我今天叫你们来,是有很重要很危险的事情要跟你们说。” “萧千月你说吧,我们听着呢。”君锦岚回道。 萧千月再向四周看了看,确定空无一人后,小声说道:“我想……我想从玄禁阁逃走……” “什么!”古少言和君锦岚几乎是同时大喊。 “说了别喊这么响了!”萧千月嗔怪道,“我是认真的!” 君锦岚和古少言面面相觑,一时间两人都语塞了起来。他们知道萧千月比较有个性,不爱受约束,有时甚至任性得魏长夜都拿她没办法。可是,也不至于说逃离玄禁阁吧!?玄禁阁这是哪儿得罪她了?魏长夜把萧千月宠坏了吧! “啊呦我的千月大小姐!这事……这事不好说啊,你怎么忽然就,就……是不是魏长夜对你做了什么?我们帮你教训他一顿就是,你也不必说要逃离玄禁阁啊!”古少言一脸哭丧着说。 “唉是啊!你要真逃离玄禁阁,那魏长夜问起来,我俩不就死定了?你要是其它事请求我俩,我俩肯定帮你,只是这逃离玄禁阁……” 萧千月见古少言和君锦岚一脸为难哭丧的样子,无奈低着头,说道:“那算了……没事,我自己也可以解决的。今天这件事,你们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啊。我走了,也许今天是你们最后一次见到我,我会记着你们的,再见……” 说罢,萧千月转身便准备走。 “等会!”古少言喊道。 “嗯?”萧千月停住脚步。 “萧千月,你来真的啊?你总得和我们说说为什么吧?你为什么,要离开玄禁阁?”古少言问道。 “我……”萧千月不知如何说好,总不可能跟他们说,自己怀疑玄禁阁想要助魏长夜复国……一来,这只是自己的怀疑,二来,这事如果跟他们说,一传十,十传百,事情可就闹大了。届时,自己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我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要逍遥自由。” 君锦岚言道:“可是萧千月啊,我从前也是浪迹江湖之人,外面的日子,可没有玄禁阁好过的。” “我知道……”萧千月眼眶忽然湿润了,忽然感觉自己处于人世,是那样的无力。 到底何处为家? 萧千月不多说什么,转身便跑。毕竟真的不能再说下去了。 君锦岚和古少言看着萧千月离去的身影,两人长叹一口气,不知这萧千月,是真的少不更事,还是说,在玄禁阁有自己不能诉说的委屈呢…… “方才萧千月和你们说了什么?”一阵声音从君锦岚和古少言忽然身后传来,这严肃的语气让他们一阵惊吓。 转过身,只见那人一身深紫色的长袍,身躯凛凛地站在那儿,神情甚是令人捉摸不透,凭空给人一种强烈压迫之感。 竟是魏长夜! 第29章 黛儿,你在哪里 当君锦岚和古少言二人转过身时,面对忽如其来的魏长夜,顿时不知所措。 他究竟是何时来到这里的!?此人的行踪,竟不带一丝的风声! 魏长夜步步向他们走来,君锦岚和古少言根本就不敢直视。 好一会儿,魏长夜停下了脚步,看着他们说道:“千月想逃走了?” “嘶——”古少言内心一慌,“您这是听错了……” 魏长夜最后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不说,留下一个空落落的背影,走了。 …… “这是个什么情况?”君锦岚问道,此时的他已被这一系列的事情给懵住了。 “我也不知道哇。”古少言想了想,又说,“哎呀不行,咱俩得再劝劝萧千月,她跟个孩子似的。” “怎么劝?萧千月这性格,魏长夜都不一定治得了。”君锦岚说的是事实。 古少言又蹙着眉头想了想,说道:“要不——让孤烟儿跟她说说去?” “可是萧千月说这事不能告诉别人的。少言兄,你是想趁机和孤烟儿搭话吧,哈哈哈。”君锦岚似乎把话题给扯开了…… “去去去,一边儿去,说正经的呢。”古少言说着说着便不好意思了,头别过一侧,嘴角略微扬起一丝止不住的笑意。 看着古少言这害羞的样子,君锦岚偷着笑了一会儿,随后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说道:“咳,总之,现在魏长夜多多少少已经知道萧千月的想法了,他不可能不会没有行动。我们再观察看看吧,也许萧千月只是一时起兴呢。” “唉,也行,这几日先静观下吧。”古少言觉得君锦岚说得好有道理,这事也便先不了了之了。 萧千月却是一脸惆怅地于云影山内阁徘徊,细细想想,其实……其实就目前来说,玄禁阁挺好的不是吗?自己在这里学习成长,还有很好的伙伴,伊长老他们,于我来说,如同恩人啊…… 可是,这些都是暂时的不是吗!清醒点萧千月!你难道忘记魏长夜上次在目前说的话了吗?他要推翻水月王朝的统治,让邙魏王朝重见天日! 一阵撕裂感扑袭而来,头痛至极。 午后已无心思练剑了,萧千月走到树荫旁,颓废地坐了下来,低下头,不知想些什么。 可不一会儿,地上的光线飘忽着,越来越暗,直至最后,萧千月稍一抬头,看见一个人影,赶忙之下,千月站了起来,却发现面前的人竟是他。 “我们已经不认识了的……”萧千月轻声说道,似乎在嗔怪魏长夜的到来。 “可我若知道玄禁阁内的弟子有想要逃走的想法,就算是不认识,我也会去找他的吧。” 真的是……什么也瞒不住他吗? 下午本身便让人感到疲惫,加上这一重又一重的心事,萧千月已是心焦力瘁,略微闷热的天气让千月有些喘不过气来。 “所以呢……?”萧千月问道。 “你自己得想清楚了,如果这件事被长老们发现,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届时恐怕……但是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的。” “不用了,不用你护我,我……” “千月,你不应该这么不懂事了。”魏长夜这句话直白,但真实。 这句话直戳千月的内心,攻击到了千月最柔弱的地方,但细想,真的,自己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是那么莽撞。但是,我千月也不甘做一个,魏长夜眼里不懂事的孩子。 “千月,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想要逃走,这些我都理解。你若想逃走,我不拦你。但是,你得为你自己的未来考虑,你得保住自己的性命,为自己负责。”魏长夜落下最后这句话,便匆匆走了,话里的意思,让萧千月自己去明白。 保住自己的性命?如果逃离被发现了,那后果,会有多严重……萧千月不禁渗出一阵冷汗。 这一整日,千月都似失了魂魄,恍恍惚惚的,不知干什么好,直至夜晚,萧千月依旧在游荡。 伊清风殿堂内,魏长夜在与长老沏茗夜谈。 “近日萧千月如何?”伊清风直切话题,不紧不慢地问。 “不知,自从您让我切断对她的执念,我便远离她了。”魏长夜淡淡答道。 “呵,”伊清风笑道,“我会信你小子的话?实话实说吧。毕竟,待到安炀国与水月王朝之间的战争结束,尉迟阔那家伙,回了朝,我们便可以开始,有我们的动作了。” 魏长夜固然知道伊清风话里的意思,待尉迟阔回朝,届时,玄禁阁想方设法将萧千月送入朝廷,接近尉迟阔,暗杀之。 可是魏长夜舍得吗? 自是不舍。 “长老,”魏长夜虽内心一阵波澜,可还是故作镇定,缓缓说道,“长老,萧千月毕竟是长公主,让她去朝廷,万一……” “呵,萧千月七岁前的记忆被我封得死死的,再有,都说这女大十八变,谁能认出,萧千月她是长公主!让敌人自相残杀,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真的会没有人认出她是长公主吗?萧千月的手腕上,可是有月形的胎记啊,今世,魏长夜也是根据这个寻到她的,月形胎记,上一世,她便有了。 只是知道这个月形胎记的人不过少数,虽别致,但太不起眼,朝廷里会知道的,也不过寥寥,估计只有水潇痕了。 “好了墨珩殿下,说说吧,这萧千月剑法如何了,杀死尉迟阔,必须要,一招致命啊,之所以把萧千月作为人选,不仅仅是因为让要敌人自相残杀,她的本事,也是一部分原因。” “她的剑法您放心,只是,她年龄尚小,恐怕不能担如此大任……” “不能担如此大任?”伊清风打断魏长夜的话,“这恐怕……是墨珩殿下您动了私心吧?殿下,萧千月在玄禁阁可是特殊培养的,她的功法我见识过,不论是速度还是战术,都令我刮目相看,她的潜力也甚大,已经超越玄禁阁弟子无数。估计孤门亭那老家伙的孙女,都不一定能胜过她啊……” 呵,可不是吗,她现在许多自创的招式,和前世相差无几。前世,她可是噬魂族的人啊……遥远的从前,悲戚的记忆,痛苦无力的悲嚎……罢了罢了,前世已经过去,只看今朝。 “长老,”魏长夜抿了一口茶,思绪回归现实,言道:“此事再商议吧。雁玹那边,你怎么看。” 雁玹……又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家伙,伊清风想着。 “放心吧墨珩殿下,无人能阻止你登基的。登基以后他若寻你麻烦,我自有对付他的谋略。”伊清风说得倒是信誓旦旦。 魏长夜心里却依旧不安,清香的茶水里倒影出长夜俊俏的面庞,倒影中长夜的神情更是令人捉摸不透。 魏长夜担心的是,雁玹会拿萧千月做什么。仔细思忖了一会儿,魏长夜对长老说道—— “今天就这样吧,长老,太晚了,您先休息。” 关于萧千月,魏长夜不想和长老多说什么。 “行吧。只是近日安炀国的战事似乎要结束了,我们得加快计划啊。明日殿下您早些来吧,我们再商议。” “好,长老。”说罢,魏长夜便走。 出了门,夜已经很深了。 安炀国那边的战事看似接近尾声,可靠消息传来,尉迟阔率领军队逼得安炀国已是连连退却,无力还击,安炀国朝之重臣们,连连叹息,束手无策。悉闻,安炀国国君安烈孝只有一女,视若珍宝。可尉迟阔来势汹汹,原本想要入侵水月王朝的安炀国如今已是被迫迎战,尉迟阔甚至已拿下了他们三座城池……无奈之下,国君安烈孝只好提出,要将安炀国的唯一的公主,安楚萱,前往水月王朝和亲。 这战事,再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对水月王朝自身来说,也有损耗,且与远在南方的安炀国交战,是远战,再打下去,资金损耗巨大,后勤也难以保障啊……飞鸽传信,水潇痕同尉迟阔言道可以停战了,条件是安炀国不但要给水月王朝那三座城池,还要每年定期朝贡,以及,将安炀国公主,嫁于尉迟少将。 尉迟阔开始自是拒绝,毕竟他的心里,只有那至今依旧不得下落的长公主啊…… “我以后想做大将军,愿乘风,破万里浪!”当年年少的尉迟阔在皇宫城外与长公主言道。 “好志气!我支持你!”那年,长公主水无黛刚过完七岁的生辰。 “可是……他们都说我不过是个小官吏的儿子,说我不能……”十一岁的尉迟阔对自己的人生,却是那样的悲观,现实与梦想,相差甚大。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他们想要打压我水月大王朝的未来人才吗!我看好你,尉迟阔,谁再敢这么说,让我来教训他们!” 尉迟阔被这年幼的长公主的那番话给逗笑了,可那番言语重燃了自己的梦想,他说道:“公主殿下,我……” “不要叫我公主殿下,你是我的朋友,叫我黛儿就好了!父皇都是这么叫我的!” 黛儿……吗?我可以这样叫你? 尉迟阔犹豫了一会儿,正准备开口时,水无黛却被皇宫里的人叫走了。 “下回出宫的时候我再来找你玩!”说罢,长公主走了。 尉迟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了好久,直至再也寻不见她的踪迹。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后来尉迟阔便得到消息说,长公主她,失踪了。 黛儿,你在哪里?我于这天下四处奔战,戎马倥偬,却唯独不见你的身影…… 我一直在找你。 可如今这圣旨,尉迟阔,不好拒绝……他不想迎娶她人。多年以来,尉迟阔心里,只有当年给他希望的长公主。心心念念,盼无归途。 …… 而这云影山上,更阑人静;殊不知,这天下,暗流涌动,风谲云诡。 第30章 你一直在窥视别人,却忘了审视自己 夜已深,魏长夜望着这黑蒙蒙的天空,长叹一口气,用指尖捻了捻太阳穴,感到一阵疲惫。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呵,让萧千月去刺杀尉迟阔?千月她会愿意吗?魏长夜想着。萧千月对尉迟阔内心崇拜不已,这一点魏长夜难道还看不出? 魏长夜只是怕,怕届时玄禁阁想方设法亲手把萧千月送入皇宫后,若千月被认出来是长公主,一来自己复国的谋策被破坏,二来……萧千月也许永远不可能会是,自己的…… 我魏长夜舍不得。 “呵,怎么,一日不登基,一日不安眠是吗?”一阵悠悠的嘲讽从不远处传来。 魏长夜的思绪被打断,朝向前方一看,心生一阵排斥。 正准备转身时,那人又说道:“你的父皇便是这么教你礼仪的?” 长夜定住脚步,一脸无奈,冷静地说道:“你想怎样?” 那人轻轻从树上纵身一跃,双脚落地时动作轻缓自然,微风拂过他那翩翩的素衣,只见他似笑非笑地言道:“我想怎样?魏长夜,明明是你,不小心走到我的地盘来了吧。” 魏长夜方才一直在走神,殊不知自己在不觉中,竟走到了雁玹的轩外。 “走错了。”魏长夜不想多理会他,转身便匆匆离去。 长夜没走了几步,却听雁玹在自己身后不紧不慢地说道:“萧千月,是长公主吧。” 魏长夜心里一紧,停下了匆匆离去的脚步。果然,上次遗落的那本关于毒影宗暗杀长公主的书册,是被雁玹捡走了,这下可不妙,谁知道雁玹会利用这一点,下一步,会做出什么…… “无凭无据,何来此言?”魏长夜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问道。 雁玹露出不明意的笑容,缓缓走近魏长夜,说道:“别在我面前装傻,弟弟。呵,总有一天,我会让萧千月,慢慢接受这个事实的。” “雁玹,你……”魏长夜一时语塞,心里堵得已是说不上话来。 雁玹转身缓缓离去,他那寂寥的背影凭空让魏长夜心里一寒颤。 雁玹啊雁玹,我不管你怎样,可如果你伤害了千月,我便彻底与你翻脸;你现在是拿萧千月来威胁我是吗?同我博弈,这一局,我魏长夜,接了。 翌日,萧千月从床榻上醒来,春日的阳光甚是和暖,云影山上人间芳菲。 一晚过后,萧千月的心平静了,坐在床上,细细回想自己吵着要逃离玄禁阁的事情,似乎确实有些偏激。一来是因为,自己对云影山的路况尚不熟悉,逃离成功是一件很没有把握的事情;二来,有些事情,不过是自己的推测,没有证据。 待我再观察些时日吧,届时若还想逃离玄禁阁,再离开也不迟! 只是不知道……不知道玄禁阁之外的世界怎么样了呢?安炀国的战事如何,尉迟大将军,他还好吗…… 萧千月忽然回想起之前在客栈里与尉迟阔的偶遇。为什么冥冥之中,尉迟大将军会给自己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可是,他是将军啊,算是王公贵族,自己不过…… 怎么,贬低自己的身份了?我萧千月,才不会看轻自己!管他呢!与我何干,我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继续把玄禁阁弄明白,其它事情,暂时与我无关。 想到这里,萧千月一阵热血,马上下床,准备一天的修炼。不管今后会遇到什么事情,最终能够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现在努力把自己的实力提升了,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吗? 只是关于玄禁阁,总感觉自己在调查的时候,遗漏了一些信息……是什么呢? 萧千月一如既往地去了剑堂,每日听着堂主讲学,自己对剑的把握提升了不少,只是,萧千月想要达到的境界,是魏长夜口中所说的人剑合一。这种境界,是要对自己的剑产生一种共鸣,与它达成一种契约,如此方能将剑的威力用到最大化。只是,这剑,没有生命,我萧千月,该怎么做呢? 想着想着,忽地,瞥见了桌上竟隐约写着一行字—— 你一直在窥视别人,却忘了审视自己。 ? 这谁写的,哪位哲学大师吗?只是这内院的弟子,每天急功近利想着如何打败别人,谁还会钻研这些理学? 不过这行云流水的书法字,看着好生熟悉,似乎不是一般人写的。 不会是雁玹吧! 想到这里,萧千月立马警觉了起来,再细细端详,这字迹,确实与雁玹的字迹无二。 雁玹做事向来比较特立独行,如果这真是他写的,他又想干什么。 这行字让萧千月分了神,一堂课都没怎么听好,课后,她赶忙跑出门外,打算找到雁玹,把这事儿问问清楚。 雁玹这会儿会在哪里呢?是在那片竹林里吗?还是说…… “呦,今天来找我啊。”汩汩的泉水边,一阵声音传来。 萧千月顺着声音看去,果然是他。 “嗯……”萧千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况且雁玹那美得不像话的双眸令人根本不敢直视,只怕下一秒,便会沦陷。 “今日寻我何事?”雁玹淡淡言道。 “啊,就是那个……那个,嗯……” 看着萧千月这语无伦次的害羞模样,雁玹有些想笑,感觉这千月怪可爱的,傲骨里却也有一份难得的纯真,个性奇特迥异,也难怪魏长夜,将她视若珍宝。 “说呀,千月妹妹。”雁玹笑着说道,满面春风地看着千月在自己面前欲语不语的样子。 雁玹的语调如同细雨,在这春日里让人感到平缓舒适。萧千月理了理思路,言道:“就是我剑堂里书桌上那一行字,是不是,你写的啊……” 萧千月可真大胆啊,便这么跑过来问我了,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于她来说,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人。不过或许再过些年日,她便没有现在的这般稚气了。有一天,经历事情的种种,诸如背叛,谎言,萧千月只会变得和现在的自己一样,笑里藏刀,步步为营。 “哦?我不知道啊。”雁玹说道。 …… 也是,就算是他写的,以雁玹做事的风格来看,他怎会轻易承认嘛!自己是真的有点傻。 萧千月思忖片刻,随后又抛出一个问题:“哪我可以问你一个,关于理学的一个问题吗?” “你说便是。” “何为‘你一直在窥视别人,却忘了审视自己’?” 雁玹听闻,一笑,手里一把撑开折扇,一步一步走进萧千月,说道:“字面意思。” 萧千月望着雁玹他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心里很是复杂。 只是,看着这雁玹同自己这么近,千月下意识地往后走一步,根本没有察觉到后面是滑坡。 雁玹见状,原本那谜一般的笑容瞬间转化为担忧,只见他忽然言道:“小心!” 萧千月一个后仰,险些衰落于地,好在雁玹于那一霎那抓住了千月的手腕,千月才免逃一难。只是那一瞬间,千月竟看到了雁玹袖子里那手臂上长长的一道伤疤。 “雁玹你这伤是?”萧千月还没定过神来,无意之中揭开了他人的伤疤。说完她便后悔了。 站好后,千月低着头不语,如同一个仿佛做错事的孩子,雁玹也不似方才那样春风得意了,面无表情,不语。 “抱……抱歉,我不会跟别人说的。”萧千月此时此刻害怕极了,感觉自己十分没有礼貌。 “无妨。”雁玹言道,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千月,又说,“你可想知道我这伤的由来?” 萧千月以为自己听错了,本以为,雁玹只会让自己快点走的。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自然愿意听……” 对于雁玹这谜一般的人,萧千月自然想了解很多。可是,玄禁阁的藏书阁里,不论萧千月怎么翻遍所有书籍,都没看到一个雁玹口中那个叫“墨玹”的人。 紧接着,雁玹缓缓开口道:“这伤,是我儿时自己划破的,那时候,不懂事。” 果然,雁玹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我们边走边说吧,你站在这个滑坡旁,也比较危险。” 萧千月从来没见过雁玹这么认真的样子,有些吃惊。看样子,这伤疤,直戳他内心最深处了。 那个晌午,雁玹第一次同萧千月讲了有关自己的许多。他讲了自己是如何被墨岚胤遗弃,以及母亲的逝世给他的内心阴影之大。从后来的语气中,萧千月不仅感受到了雁玹的痛苦,也感受到了,他是有多恨墨岚胤,吕含湘,以及,魏长夜…… 好在有雁长老收留他,不然他现在,或许真的,什么也不是。 命运有时就是这么不公! 一切都明了了。 看似春风得意的翩翩少年,原来是弃子,是被冷嘲热讽之人,是处处受排挤的对象。天知道他精神上是有多大的痛苦。所以儿时的他,便选择用自残的方式来排解心中的愤恨压抑吧。 “所以,要是哪天魏长夜登基的话,你肯定心里恨不舒服咯?”萧千月试着说一句话,语气尽量显得轻松些。 “自然。”雁玹笑着回答。感觉把自己的过往同千月说了以后,竟感到一阵轻松愉悦。十九年来,他没有一日是活得快乐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人生方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雁玹莫名觉得千月有些有趣。 “我觉得……你看,你对乐理把握得深刻,对书法也甚是精通,有时候我觉得,你就是谪仙一般的存在,什么世俗的名利纷争,于你来说,不过浮云。你追求的,仿佛应该是一种更高的境界。” “哦?”雁玹眼前一亮,笑道,“那你觉得……我应该追求什么呢?” “啊这……我一下子也不好说啊,我连自己该追求什么都不知道。总之,我们于这世上走着走着,或许哪一天,便知道了呗。”萧千月答道。 这样吗……雁玹忽然之间,似乎有了新的人生感悟。只是不敢相信,这种感悟,竟是受萧千月启发,她才及笄之年,想得却比自己通透。 “呵,好啊,你可真是……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觉得我如同谪仙,那魏长夜在你眼里,又是怎样的呢?” 魏长夜在我眼里是怎样的……萧千月低下了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魏长夜……我喜欢他,但是,他很遥远。童年里和他度过的所有欢乐的时光,如今已经破碎。 千月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罢了,雁玹言:“算了,那便不提他。今日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哦……” 既然雁玹都这么说了,萧千月自是不好再打扰。雁玹看着萧千月离去的背影看了很久,直至再也看不见她。长舒一口气,雁玹独自一人,行走于山水间,想了很久,但心情,从未如此畅快。 萧千月回去后,脑海里一直是那句话—— 你一直在窥视别人,却忘了审视自己。 是啊,我是谁呢? 第31章 东窗事发 夜不长眠,明月灼灼。水月王朝南部,军营帐内。 “将军,明日行程繁多,要不您先歇……”一位麾下看着忧心忡忡的尉迟阔,好心言道。 “不用,你先下去吧。”尉迟阔谦和地答道。 军营里,谁都知道,想要劝说尉迟阔将军去休息,劝一遍,就够了。 那位麾下识趣地离开了,留下将军独自一人在营帐内小酌,谁也不知将军在想些什么。 “黛儿……”夜里微醺,尉迟阔喃喃道。 八年了,长公主离去,已经整整八年了。八年来,每一天,尉迟阔都幻想着那喜眉笑眼的纯真面庞再次于眼前浮现,往日里公主铜铃般的笑声是那样悦耳。可这些不过都是臆想罢了。朝廷上下都言到,长公主已不在人世,可尉迟阔,不相信。 长公主失踪那天,尉迟阔于皇宫外的四周上上下下寻了个遍,最后,只在一片林子里,寻到些许血迹,可血迹,到了那万丈悬崖边,就不见了。 悬崖下,是羽落溪。 后来,尉迟阔赶忙追寻到羽落溪旁,可是,汩汩溪水附近,竟没有一丝血迹。如果说,当年那血迹是水无黛的,以她那傲气的性格,在那种情况下,一定宁愿跳崖,也不愿被敌人束缚。 可若公主真的跳崖了,那么跳崖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我尉迟阔,很担忧啊…… 公主,从那天以后,我没有一日内心是安宁的。茶不思,饭不想。 但只要我尉迟阔还活着,我便不会停下寻找你的脚步。 只是,看着眼前这要迎娶安炀国公主的圣旨,尉迟阔内心,痛上加痛。灼灼明月之下,尉迟阔端起烈酒,又饮一杯。 此时此刻,玄禁阁内,伊清风眉头紧蹙,端详着手头这天下的地图,思忖了好久。 “长老,您在想些什么呢?”魏长夜同上回一样,坐在长老殿堂内,问道。 伊清风放下手里的地图纸,说道:“我在想,届时尉迟阔那小子归朝后,我们该如何将萧千月安插皇宫里去呢,毕竟以现在的情势看,这事,恐怕不好办啊。” “哦?长老您指得是尉迟阔迎娶安炀公主一事?”魏长夜问道。 伊清风微微点头,继续言道:“所以我打算,过些时日,亲自去安炀国一趟,与安炀国君,做一场交易。” 魏长夜想了想,多多少少能够猜出伊清风想做什么,道:“长老,您不会打算……” 伊清风给了魏长夜一个神情,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 魏长夜心里一紧,不觉中握紧了拳头,摩挲着。 而萧千月倒是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思忖着那句话——你一直在窥视别人,却忘了审视自己。 “什么审视自己啊……我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不是吗?”萧千月躺在床上,嗔怪地喃喃道。 诶!莫非这句话的意思不会是……难道是示意我要从自身调查起,才能寻到我想要的答案吗! 想到这里,萧千月忽然起身,仿佛又想到了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现在已经大致了解玄禁阁的情况了,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助墨珩殿下早日复国。可是,墨珩,也就是魏长夜,对他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对自己却特别对待,这是为什么? 对啊,我得先调查明白,我是谁。也就是说,真正的关键,或许是自己七岁之前的记忆! 七岁之前,我真的如同魏长夜所说的,一直都在玄禁阁吗? 魏长夜从小便告诉自己,自己于战乱之中没了父母,后被玄禁阁收养,七岁那年下山历练时不小心滚落山底且失去了记忆……魏长夜告诉自己的,是真的吗? 萧千月人生第一次,开始对魏长夜的言语产生了怀疑。 趁着明日剑堂堂主有事不讲学,萧千月打算出去走走,透透气,反正时辰还早着。 门外漆黑一片,幸亏月色正好,勉强有那么几丝光线,再稍微打一盏油灯,前方的路便能寻见了。 走着走着,却发觉唯有伊长老的殿堂内,亮堂一片。 好像有人在里面谈话! 萧千月心砰砰跳的,有些想靠近伊长老的殿堂偷听些什么。 应该不会有人发现的吧…… 抱着侥幸心理,萧千月慢慢靠近长老殿堂,找到一个最适合偷听里面的人谈话的位置,蹲伏在那儿,熄灭了手里的油灯,开始偷听了起来。 听声音,好像是魏长夜在里面,他在和长老讲些什么呢! “听闻尉迟阔虽骁勇善战,可说到底,也是位情深意切之人啊。”伊清风说道。 他们竟然在谈论尉迟阔!那我萧千月可要听仔细了! 魏长夜缓缓言道:“所以,他自是无心迎娶安炀公主的,倘若我们的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还得同千月说说,下一步,如何刺杀尉迟阔是好。” 魏长夜口上是这么说的,但他知道,叫千月做这事,比登天还难。其实这个计划里最难的一部,恐怕是如何说服萧千月乖乖地按计划行事吧。 门墙外的萧千月吃了一惊,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魏长夜方才在说什么?要让我去刺杀尉迟大将军!做梦去吧我怎会做出这种事情!尉迟大将军保家卫国,为水月王朝做了这么多,自己之所以多年来能在水月王朝无忧无虑,一半原因是由于尉迟大将军为我们这些百姓们负重前行啊!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看样子,这玄禁阁,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 萧千月心跳得越来越快,手一软,那油灯忽然抓不住了,掉在了地上。 “何人!”魏长夜再次警觉了起来。 伊清风也感到一丝丝不妙,魏长夜说道:“长老,您坐着,我去外面看看。” “好,交给你了,墨珩殿下。” 魏长夜出了门,夜风拂过,甚是清凉透气。魏长夜顺着方才的声音,借着月光,于黑暗之中隐约看见了萧千月的蹲伏在那儿的身影。萧千月自是吓得不敢发话,尽量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萧千月还真是,出了奇的麻烦啊……魏长夜想着。 魏长夜自是不会戳穿千月,最后看了几眼,像是没事人一样,回到伊清风殿堂内,关上了门。 “怎样了,是何人?”伊清风不安地问道。 “无人,风吹草动罢了。”魏长夜淡淡回答。 “看样子是我多虑了。好了,墨珩殿下,我们方才谈到哪儿了,继续吧……” 门外的萧千月已经不敢在继续待下去了,镇定下来后,赶忙逃离。被魏长夜发现还好说,可若是被伊清风发现了,后果定是不堪设想! 回到自己房间内,萧千月依然惊魂未定,自己离开玄禁阁的决心,已是愈加坚定了。 可这回,不能莽撞,要想好逃离路线,让自己平安离开。 得去研究玄禁阁周围的地理状况了,还有,这天下的纵横摆布! 第32章 明日便走 时光如尘,慢慢飞舞,可不觉中,却又流逝了大半。每每萧千月回首过往,有时,竟已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可那晚听到魏长夜同伊清风说了什么,萧千月记得,可是一清二楚。 处于人世,一定要这么身不由已吗……我萧千月,不想沦为他人的刀俎! 玄禁阁养我长大,这份恩情,我千月自是不忘。只是,我萧千月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抱歉,玄禁阁,我不能,我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背叛你,我很愧疚,可是,若我真的刺杀了尉迟阔,我只会更愧疚。 我的一身功夫,是对付恶贯满盈之小人,保护自己和周围的朋友的。让我去刺杀为天下百姓南征北战的尉迟阔大将军,我萧千月,做不到! 近日,萧千月一直在细心研究云影山的地理地势。如果自己从山的南面逃离,到山底后,不走几日便会抵达水月王朝和安炀国的交界之处,幸好那里已经停战。小道消息声称,再过些时日,这些交界处附近的国土都会纳入水月王朝的版图。萧千月打算去那里,毕竟,若要往北走,又要翻遍无数险山,踏过无数大江,才能抵达人烟处。 “千月。” 正当萧千月端详着这大千世界的地图卷时,烟儿忽然走过来,在她耳边轻喃了一句。 “啊,是烟儿师姐呀。”萧千月猛得抬头,说道。 眼前的烟儿师姐,依然同往日那般动人亲切,只是,一想到自己明日便打算逃离玄禁阁,看着此时此刻的孤烟儿,千月心里涌上一阵不舍与依恋。 “烟儿师姐……”萧千月鼻子一酸,差点红了眼眶。 “千月,怎么了?”孤烟儿关切地问道。 萧千月没多说什么,只是摇摇头,说道:“没什么,烟儿师姐……我……” 哽咽住了。 “没事……”萧千月最后落下这句话,转身便走了,只给孤烟儿留下了空寂的背影。 萧千月最近好反常啊……孤烟儿想着。 去问问古少言他们! 孤烟儿一路寻到古少言,此时此刻古少言正专注炼药,看见烟儿来了,少言赶忙停下手上的活儿,说道:“咳,孤烟儿啊,什么事……” 古少言没想到烟儿竟会来寻自己,心里是止不住的欣喜。他虽尽量去控制内心的雀跃,可那面容上的止不住的笑容却道尽了自己的欢愉。 “那个,也没什么……”孤烟儿看着古少言这奇怪的笑容,感觉怪害羞的,微微低下头,甚是羞赧,“我就是想问问……你知道萧千月最近是怎么回事吗?” 嘶——古少言内心一阵慌张。萧千月那家伙,可是说要逃离玄禁阁啊! “啊这,我怎么知道啊?”古少言答应过萧千月的,不许将她想要逃离玄禁阁的事情给说出去。 “我很为她担忧啊,千月最近奇奇怪怪的,总是远离我但又不舍的样子,唉。”孤烟儿蹙眉,言道。 “我反正是不知道的。哈,你去问魏长夜呗,玄禁阁就魏长夜对她最好了。”古少言硬是要把这个问题丢给魏长夜,不然他两面都不好办啊。 “我正是因为没指望魏长夜会跟我说什么,我才来问你的,唉,算了。”说罢,孤烟儿转身便是走。 “等等!”古少言无意识之下忽然叫住了孤烟儿。 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古少言心里自问到,为什么会舍不得孤烟儿走…… “嗯?”孤烟儿转过身,微风拂面,烟儿与身后的桃花两相映,甚是动人。 “那个……没事……”古少言违心地说道,眼底里流露出一丝不舍。 烟儿脸上一烫,微微泛红,礼貌地微笑后,缓缓离去。 古少言定是心许于眼前的这位窈窕女子了,不然,又怎会……如果是这样,忽然之间,古少言他,也好想把玄禁阁搞明白啊,一切的一切,看似平常,可又细思极恐。毒影宗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自己的祖辈,是药理和毒理的集大成者,为了让这些独门的学问技艺世代相传,才创立了毒影宗;那玄禁阁,是为了什么?天下第一大宗门,竟区区隐居于此……萧千月定是知道些什么,不然,又怎会无缘无故说要逃离? 想到这里,古少言内心忽然一寒颤,认为自己,还是早日做行动的好。 夜里,他悄悄找到萧千月。 “萧千月,你现在还想逃离玄禁阁吗?”古少言冷静地问道。 “已经不关你事了,我自有打算。”萧千月回道。 萧千月不想把别人拉下水了,这么危险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吧。 “我问你,为什么?咳,我现在可是很严肃的哈,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逃离?” 看着古少言这副严肃的样子,萧千月有些想笑。 “咯咯,你严肃什么。”千月还是不小心轻笑出来了。 但是,萧千月已经很久没这样笑了,这几日来,寻寻觅觅,她只感到疲惫。 是啊,离开玄禁阁后,孤烟儿、古少言、君锦岚……这些当初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都再也见不到了。 “哎呀你别笑,你笑我也想笑。” “好好好,我不笑,哈哈哈。反正不管怎样,我是肯定不会告诉你我想离开的原因的,你走吧你走吧。”萧千月一个劲地打发古少言走。 古少言又严肃起来了,沉默了一会儿,启齿道:“萧千月,我好像有些……有些喜欢孤烟儿,但是,玄禁阁,好像没有那么简单。所以你就当我今天来是为了……” “啊什么!”萧千月既惊喜又惊讶,索性打断了古少言的话,“啊你可以啊!喜欢那就去追烟儿师姐!去啊去啊!!” “嘘你别这么大声啊!”古少言心脏差点没被吓出来,萧千月方才那一下子喊得太响了,她怎么比自己还激动! 看看四周没人,古少言又缓缓言道:“所以,如果玄禁阁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话,你能不能告诉我,它到底有什么玄机啊……不然的话,我可能,就追不到烟儿啦!”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求求你萧千月告诉我吧! 只见萧千月一副为难的样子,愣在那儿不语。不过,是啊,如果不同古少言说明白这玄禁阁的事情,后面一旦那一系列事情爆发,烟儿师姐和古少言,还能在一起吗…… “唉,算了,还是和你说吧。但是,你别同任何人说,包括烟儿师姐,可以吗。”萧千月已是极其无奈。 “好,我古少言说到做到。”古少言信誓旦旦地说。 深吸一口气,萧千月说道:“玄禁阁要我刺杀尉迟阔,助邙魏王朝重现天下。我就跟你说这么多,其它的,你自己领会。” …… 古少言忽然哑口无言,他从前幻想过无数个玄禁阁的真实面貌是怎样的,但没想到,竟会这么离谱……那一瞬间,只忽觉天昏地暗。 若真是这样,自己的处境很危险啊! “怎么?你也想逃走?”萧千月看着古少言那吃惊样,问道。 “不,没有。”古少言深呼吸一口气,冷静言道,“孤烟儿还在这儿,我是不会走的。总之,既是如此,你萧千月走吧,我帮你。” 古少言相信萧千月说得是真的,她向来同魏长夜走得近,不是一般人。再加上魏长夜本身也神神秘秘的,玄禁阁里的一切,值得怀疑。 “算了,我想了很久,这太危险了。古少言,你就别管我了。今后你对烟儿师姐好点,主动点,你可以开始为今后会发生的事情做预谋了……”萧千月忧虑地说道。 “不可,你说说你的逃离计划,我帮你看看。总而言之,你一个人逃离,是肯定不行的,我到时候和君锦岚说一声,让他也帮帮你。” “别!这事情不能再多说了,我不想脱你们下水。” 古少言忽然觉得这事儿不好办,低头叉着腰,无奈说道:“所以,你打算何时走?” “明日。” “明日!”古少言有点被惊讶到,“这么早!我还以为这事儿得再拖几个月呢!好吧,我不叫君锦岚了,明日我一个人帮你逃离,不然,我古少言这说不过去啊,大家怎么说也是朋友一场。再有,你这一走,就是永别。” 永别,是啊,这一走,就是永别…… “那……那好吧。云影山的路况我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明日夜里,是朗月,看得清,届时,我收拾好东西,从云影山的南面逃离……” 第33章 长夜漫漫,执手诀别 天下一绝云影山,云影山中玄禁阁。自萧千月有记忆以来,不觉中,已在这里度过了八年的时光了。 今日,别了,永别。 对玄禁阁给予自己的一切,千月自是感激不尽,只是,萧千月有自己的人生想法。她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前方的道路,是生是死,都不一定。 命运爱造化弄人,萧千月,无可奈何。 翌日半夜,古少言找到已经收拾好东西的萧千月,对她说着:“然后呢?往山的南面走对吗?” “对,待会那个山势会很险峻,陡崖比较多,我们得小心了。”千月一边仔细检查行李,一边认真地说。 “行,山的南面我没去过,待会还得你带个路。” “好的,那条路我后来偷偷摸索过好多回了,路况已经了如指掌。走吧,古少言,麻烦你了!”萧千月说着,已经走到了门外,古少言见状,提起油灯,也跟了出门。 没错,再往深处走,云影山南侧……便是玄禁阁之禁地,那里,安置着墨岚胤和吕含湘之墓,稠密的小林又给此地平添了几分幽暗之感,夜深之际似有怨灵在低吟。 “这是人能来的地方吗?”古少言和萧千月朝着南面越走越深,空气开始变得潮湿,周围的空气愈加寒冷,古少言真没想到玄禁阁还有这种地方,不禁轻松喃喃一句。 少言提着油灯,只见黯淡的灯光一闪,眼前忽然出现两座坟墓,古少言一阵寒颤!那是什么啊!? “萧千月,这……”面对忽如其来的坟墓,古少言有些不知所措,心里凉飕飕的,恐怕自己走上了一条,不该走的路啊! “那是墨岚胤和吕含湘的墓碑。这下,你明白了吧?”萧千月没有把话说满,让古少言自己去领会。 古少言自是知道墨岚胤乃为前朝邙魏之国君,加上昨日萧千月同他说玄禁阁要千月去刺杀尉迟阔,种种线索关联起来,古少言已能猜出玄禁阁的一二了。 或许魏长夜便是当年邙魏覆灭后寻不见下落的墨珩,古少言寻思着。 古少言不语,压制自己内心的震撼与恐慌,一步一步径直走去,心跳得很快,手里捏出一把汗。 路开始变得陡峭,随时都有坠崖的危险,加上南面的路况本就潮湿,两人更是谨慎起来。 寂寥的深山之中,忽地竟听见后方似乎有动静,让萧千月心生一阵恐惧。 “走啊,怎么停了?”古少言轻轻喊道,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让萧千月快点离开这里,自己也好快点回内阁。这种鬼地方,他一刻都不想多待。 “嘘——后面,好像,有人……”萧千月回过头直直地盯着后方看,只见那无风之处却有草丛在空中飘动。 “啊你别吓我!”古少言慌极了,差点半个魂没被吓走!赶忙躲到萧千月一侧,只担心下一秒便会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喂你别……!”萧千月被这被忽然受惊的古少言给一怔,脚往身后一踏,路一滑,千钧一发之下眼看便要坠下山底,那一瞬间,萧千月仿佛又回到了一直以来做的那个噩梦——诡秘的深林之中,千月一直奔跑,鲜血洒满一地,直至坠下山崖…… 不要啊!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千月!” 一只强有力的手忽然于那紧急关头死死地抓住了萧千月手腕,茫茫黑夜之中,千月忽感自己的腰被人搂住,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驱散了内心的凛冬。 这种感觉,好奇妙……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那人带着嗔怪的语气说道。 这声音,好熟悉,萧千月方才险些坠崖,惊魂未定,现在,是在谁的怀里啊……糟糕,这种温暖安心的感觉,恐怕要让人上瘾…… 不对,这个声音,好像是,魏长夜! 想到这里,萧千月赶忙把眼前之人轻轻推开,把脸微微往旁边一侧,说道:“怎,怎会是你啊!” “如果不是我,你方才怕不是要死在这里。”魏长夜低头看着萧千月缓缓说道,眼底里尽是不舍之意。 呦,这下有意思了,一旁被忽略的古少言倒是幸灾乐祸的,一时间忘记了方才的恐惧。 “怎么?你是想把我抓回去,同伊长老兴师问罪吗?”萧千月问道,眼眶不觉湿润了,但还是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害怕,她现在,其实真的很害怕…… “没有我的话,你是根本不可能活着出逃的,下面的路我带你。”魏长夜说道。 魏长夜对萧千月,真的是不一般的好啊……怎会有如此用情至深之人,这萧千月,到底是哪儿特别了,竟会让魏长夜如此执着!古少言站在一旁,甚是不解。 “古少言,你先回去吧,后面的路,太危险了。”长夜说道。 “啊?哦……那行,你俩自己注意点。” 古少言原路返回,内心甚是忐忑。 或许,萧千月和魏长夜之间,有不为人知的故事……古少言心里隐约这么感觉到,可是之后,便也没再多想。罢了,总有一日,一切都会柳暗花明的,现在的当务之急,一是提升自己的能力,二是该想想,自己今后的出路。 这天下,只是看似太平,待到天下军阀割据,我古少言,可不能闲着没事干啊。再说,古少言他心里,还有烟儿…… 忽觉人生荆棘满丛!以后的路,怕是不好走。 “千月,你太急躁了。越是这样的路,你心越是得静。”魏长夜看着这毛毛躁躁的萧千月,好心言道。 很久没听到魏长夜的指责了呢……儿时,魏长夜一直跟随在自己的身边,在自己背后默默注视着自己的一切,若是被长夜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足之处,魏长夜便会毫不留情地指出,只是长大以后,这种情况越来越少了,有些事情,魏长夜想要让她,自己悟。 魏长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萧千月好,这一点毋庸置疑! 只是为什么……魏长夜你知道吗,你越是这样,我萧千月越觉得过意不去……我们之间,其实没有任何关联不是吗,你到底是为何,对我这般好! 本以为你是想要让我乖乖服从于你,有朝一日将我囚禁在你的囹圄之中,可今日,却帮助我逃离这玄禁阁。魏长夜,你这么做,不觉得自己亏吗…… “长夜……”萧千月停了下来,无意识之下忽然从内心深处喃道,低着头,拼了命地止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长夜看着她那想哭的样子,听着那一句久违的“长夜”,于这荒山野岭之中,竟感到一丝丝……幸福?萧千月到底还是对他有着依恋之情。长夜装作没事的样子,笑言道:“怎么了?” “没,没事。走吧。” 转身之际,带过一阵风,下一秒却被那人再次搂入怀中,千月还没缓过来,却听他于自己耳边深切地说道:“千月你记住,无论你今后走到哪里,我魏长夜,都会找到你,你尽管走去,别怕,我一直都在。人间很是苍茫,外面的路不比玄禁阁好走,但是,无论在哪里,你都要坚强,永远不要放弃,哪怕命运会和你开一个很大的玩笑,你要也同它,抗争到底。还有,你那过刚急躁的性格我一直很担忧,记住了,过刚易折,急躁而没有盘算的人生恐怕只会满盘皆输,千月,你在外面,自己多保重啊……” “长夜我……”此时此刻千月再也抑制不住了,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于眼眶里哗哗掉落,一刻也止不住,纤弱的身躯在魏长夜的怀里颤抖,一只手接过长夜的怀抱环绕在他的后背,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袖紧紧不放。萧千月卸下平日里的伪装,不再傲气要强,于魏长夜的怀中大哭一场,甚是痛快。 让她再好好发泄一场,近日里,她承受得太多太多。 哭了好久,待到清凉的晚风拂过,萧千月心里才开始渐渐平静。千月小心从魏长夜的怀里缓缓挣脱出,抹去脸上的泪痕,轻声说道:“长夜……我千月,一辈子都会,都会记着你……” 世界上再也寻不到第二个如你这般好的人! 萧千月,你可知,上辈子,你就是我的命…… 只是今世我们还是要分离,为什么…… 想到这里,魏长夜内心一阵绞痛。 “好了千月,不哭了。走吧,我带你走……” 长夜牵着千月的手,在这月光忽暗忽明的黑夜里,同萧千月于这陡峭的深山之中走了许久,百般呵护。最后一程,他不想看到千月再受伤了。 路,很陡,只是两人的心,甚是平静。 谁也不愿分离,只是他们,各有各自的人生之路,更何况,还是有冲突的路…… 魏长夜不敢想象,未来还会发生些什么。萧千月真的只会一走了之这么简单吗?再怎么说,她依旧是,水月王朝的长公主。 况且,之后怎么同伊长老交待呢? 可以开始盘算接下来的谋策了,魏长夜想着。 第34章 浮云飞絮无根蒂 “千月……” 两人迎着艰难险阻总算是安全下了山,此事天空已略微泛白,远处旭日的微光若隐若现。 魏长夜牵着萧千月的手,却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看着萧千月前方的路,魏长夜竟然哽咽住了,只见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长夜,你,怎么了……”萧千月小心喃喃道,不自觉中低下了头,泪眼甚是婆娑。 “没事,我没事……”魏长夜抑制住了泪水,看看四周,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说道。 萧千月还是没有忍住自己,上前一步,送入魏长夜的怀中,压抑着心中无限的离别伤痛,言道:“你是墨珩殿下,前朝邙魏的唯一继承人。魏长夜,你有你的事业,只是我有我的人生想法。对不起,我不想做违背良心的事情助你登基。可你若有一天成功了,我自是祝福你。人生有时真的无可奈何,你以后,忘了我吧,我以后在九霄云外,过自己的人生……” 萧千月……我怎会忘记你!你前世是我的命,今世也是,对我魏长夜来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有些事情,我不逼迫你,你走吧,只要你过得好,一切如愿,我魏长夜不会阻拦你什么。 “好……”魏长夜搂住千月纤细的腰,抚摸着她带有泪痕的脸颊,说道。 好一会儿,魏长夜才放开千月,说道:“你往前走,没几日便会到安炀国与水月朝的交界之地,你得小心安炀国的百姓,他们反抗的热情依旧高涨。不过你放心,几日后水月朝的军队便会驻守在那里,那些地方会正式归纳水月朝的版图,但你自己还是小心点。” “嗯,好,知道了……” “那我,走了……” 魏长夜微微点头。 萧千月转过身,衣摆随之飘起,掀起微微晨风,魏长夜感到一阵心寒。 她要去哪里?今世好不容易相遇,现在又这么让她走吗…… 长夜看着千月离去的背影,看了好久,直至她消失于天涯的尽头,世间再也寻不见。 魏长夜转过身,独自一人上了云影山,心中一片寂寥空落。 …… 只是果不其然,千月离开的事情,很快,便被伊长老察觉了。 伊清风殿堂内,长老甚是严肃,雁空尘和孤门亭站在一旁,根本不敢发声。 “墨珩殿下,萧千月离去一事,你可知?”伊清风虽然嘴上这么问道,可他心里了然。 “不知。” “糊涂啊墨珩殿下!没有萧千月,我们玄禁阁何来第二人,去暗杀尉迟阔!我们培养了萧千月八年,如今,便这么让她走了,这些年我们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伊清风嗔怒地说,手上的青筋已经暴起,这或许是伊清风第一次发这么大的怒气。 “不行,不可以让萧千月这么一走了之!届时我会派玄禁阁内阁子弟几百,将她带回!萧千月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长老,不可!”魏长夜心慌了,赶忙之下,暴露出了什么。 伊清风顿住自己来回快速行走的脚步,失望地看着魏长夜,言道:“墨珩殿下,此次莫怪老夫违抗你的命令,只是我曾允诺过先王,定助你登基,让邙魏重现天日。这回,可由不得你说了。墨珩殿下,你自己,也该好好反省!” “是……”魏长夜跪在伊清风的殿堂内,违心地说道。 可是长夜不想再把千月卷入自己的复国登基计划之中了,真的就不能,放过她吗,此生此世,长夜只希望千月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能够逍遥快乐,而不是同前世那样,被家族束缚,坠入黑暗,心魂被噬,原本自由的灵魂,痛死于冰冷的锁链之下…… 萧千月逃离的消息很快便卷席了整个内阁,孤烟儿赶忙找到古少言,难过地问道:“千月怎么走了啊,古少言,其实你一直知道些什么吧!为什么你们,都不和我说啊……” “孤烟儿,我……”古少言根本不知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有些事情,他不想太早告诉烟儿,也不想看到烟儿知道玄禁阁的真相后,被残酷的现实给伤到。 君锦岚知道萧千月想要逃走,却不知为什么。看着一旁的欲言又止的古少言,问道:“少言兄,萧千月肯定同你,说了什么吧,有些事情,你还是同我们说了比较好。” 古少言为难住了,怎么,这件事情闹得还不够大吗?我若说出了玄禁阁的真相,恐怕不止自己要遭殃,家里的毒影宗,或许也会遭遇不幸。求求了,放过我吧! “我不知道!”古少言总算怒了,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诶他这是……”烟儿感觉少言一阵莫名其妙的。 “算了,他不说,便不说,可能有难言之隐吧。我们静静观察,还是不要贸然的好,这几日玄禁阁内阁恐怕会掀起不小的风浪啊。”君锦岚甚是担忧。 一种对未来的恐惧不知为何忽然卷席而来,烟儿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行吧……” 半夜里,雁玹找到魏长夜。 “你这么做,就不怕萧千月出事?”雁玹缓缓问道。 魏长夜看着他,说:“我自有我的办法。” “也是,不能小看你。不过,你觉得,这样值吗?这可关乎,你的复国大计……”雁玹饶有兴趣地问道。 “复国和萧千月有什么关系!难道拿下尉迟阔的命,一定要萧千月动手吗?我自有谋略。让自己心爱的人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登基了也觉得不光荣。我和她本是走不一样道路之人,与其每日相见痛苦着,还不如让她一走了之。” “呦,可她还是长公主呢,你若真心心悦于她,为何不告诉她真相,让她回水月王朝认祖归宗?你倒好,让她浪迹天涯,在茫茫人世颠颠撞撞。你可真是,伪君子啊……”雁玹有意嘲讽道。 如果让千月知道自己是长公主,她完完全全就是自己的敌人了啊,这一点,魏长夜确实是动了私心,尽管魏长夜暗中已经派出几人看护萧千月的安全。 是啊,我魏长夜,很是自私,此生此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恶人…… “是,我就是伪君子,怎么?有意见?” 说罢,拂袖而走。 雁玹看着离去的魏长夜,眯起了迷人的双眼,手里打开折扇,心里更是肯定了萧千月便是长公主一事。看样子,可以开始下一步的计划了。局势有变,一切复盘重来。 此时的尉迟阔仍在安炀国内,近日在与安炀国君商议停战协议,几日后便返程。只是在悄然无声的夜里,他总会独饮烈酒,反反复复念到长公主的名字。 “黛儿,你在哪里?我不想迎娶他人,我很痛苦……” 夜里的风甚是严寒,千月找了家破旧的客栈歇歇脚,手里一直拿着之前洛北城带来的劣剑,看着窗外,不知何处是归。 “到底是要去哪里呢?”千月看着茫茫的月夜,独自喃喃。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根本就不知,明日,是生是死。 第35章 我叫楚韵 翌日,天空灰蒙蒙的一片,街上如酥的小雨点点,偶尔可以听见卖早点的师傅的呦呵声,萧千月便这么在人群之中缓缓行走,周围的一切甚是陌生。 得找一份糊口的活儿,不然没法生存。萧千月想。 现在已经差不多走到安炀国境内了,不过正如魏长夜所说,过几日,这些地方会正式纳入水月王朝的版图。现在此地的景象萧条一片,或许过几年,便能如琼玉城那般繁华。国泰民安,万年盛世,这才是萧千月所期盼的天下。 “大哥你看,那位女子……”不远处一位正在磨刀的壮年男子瞧见萧千月,说道。 “哼,看这身打扮,定是水月朝的人。”那位大哥说道。 “可不是吗!水月朝的人,都该死!” 两位男子互相使了使眼神,随后放下手里的活,缓缓站起,气势汹汹地走向萧千月,萧千月开始警觉了起来,边若无其事地走着,边握紧了手里的劣剑。 “呦小妞,这安炀国境内,可不是你们水月朝的人该来的地方。识相的话,就快点给老子滚!”那位大哥说着,手里还拿着一把沾有血迹的刀,看样子,这位大哥是屠夫。 街上开始热闹起来了,路过的百姓们纷纷朝向这里看。 “我不想伤害你们。”萧千月深吸一口气,镇定地说道。 如果真要动起手来,哪怕对面是两个粗壮的男子,他们也根本不是萧千月的对手。 从玄禁阁出来的人,惹不起。更何况,萧千月的本事,可是魏长夜从小一手带起来的。童年里千月可没少吃多少苦头。 “呵,你们水月朝的人,说话都这么放肆无理的吗?今天,你别想活着出去!”说着,那位屠夫抡起大刀,眼看就要向千月砍去,如果是魏长夜正面袭击,萧千月定是以她独创的“千影月语”之势闪到长夜身后,再从背后突袭,可是现在,千月不用。 直接正面抵抗! 只见那闪电般的速度,众人还未曾反应过来,千月的剑已经和那位屠夫扛上了,屠夫甚是惊讶,无论他怎样用力,似乎都板不过眼前这位看上去纤如细柳的女子。 萧千月的眼神甚是令人恐惧,屠夫根本不敢直视,仿佛下一秒,便会被她吞噬,屠夫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竟有些手软。 “大哥我帮你!”旁边的那位小弟看不下去了,为大哥感到担忧,于是,他也抡起大刀,打算背后突袭千月。 说时迟那时快,萧千月以一剑之势压袭面前的屠夫,趁他不注意之下用脚给他绊倒,屠夫重重摔倒在地,随后千月立马转身,一剑挑飞了那位小弟手里的大刀,随后趁势而上,小弟吓得瘫痪在地,千月的剑,直指他的喉咙。 好可怕…… 众人看呆了,不知谁起的头,后面居然掌声一片。 “好!”众人博彩道。 “什么跟什么啊!这是水月朝的人,你们竟为她鼓掌!”那位瘫倒在地的小弟带着哭腔说道。 屠夫已经不敢再攻击她了,眼前的这位女子,怕不是一般人,况且方才,好像激怒她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可以噬走他的魂魄,这种感觉,如同下了地狱! 众人渐渐散去,屠夫大哥和他的小弟感觉失了脸面,挣扎着缓缓站起,正要走时,萧千月叫住了他们。 “放过我们吧大侠!”那位小弟哭丧着说,唯恐千月拿着手上的剑会做出什么出格事来,现在的少年看样子不好惹啊。 “不是你们误会了,我是给你们药的,刚刚那一下子肯定伤得不轻啊。”萧千月边说着,边从行李里拿出装药的瓷瓶,“给你们。” 屠夫大哥和那小弟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收下,毕竟,是他们先挑衅的。 “国与国之战,不是我们这些百姓能说了算的。现在这片土地过几日便要归入水月王朝的版图,这也是事实。我也不希望有战争,我只希望百姓们都能过安居乐业。你们恨我有何用,战争又不是我挑起的。况且,说得过分点,若不是当初安炀国国君试图侵犯水月王超玩火自焚,你们这里如今又怎会哀鸿遍野一片?现在战火停息了,过去的便让它过去,我们不过芸芸众生,不能改变什么。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不是吗?可懂我意思?”萧千月认真地说道。 屠夫大哥他们更是愧赧了,没想到今日,竟被一个姑娘给说教了一顿。 不过也是啊,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虽然战后,已是家破人亡,可不管是安炀国的百姓还是水月王朝的百姓,都是无辜的。何必和眼前的这位姑娘过不去呢。 屠夫大哥接过了萧千月手里的药,说道:“谢姑娘。今日之事,是我们的不对,还望原谅。” “我理解。”萧千月淡淡地说道,给完药后,便走了。而那背影,隐约给人一种别样的风范。 在外面真的不好混啊……萧千月想着。 长叹一口气,不禁开始想念玄禁阁的日子了。 烟儿师姐,古少言,君锦岚,你们还好吗…… 还有,魏长夜…… “姐姐。” 忽然,有人抓住了萧千月的衣角,萧千月一警觉,忽然一种敌意涌上心头,可一转身却发现,是一位带着面纱的白衣女子,衣裳破烂不堪。 “你是……”萧千月问道。 女子看了看四周,说道:“姐姐,我们换个地说话。” 萧千月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说道:“好……” 白衣女子带萧千月来到少有人烟的溪水边,四周的小林绿意一片。确认四周没人后,白衣女子摘下了面纱,露出精致的面容,浓妆之下,甚是妩媚,灼若芙渠出鸿波,年岁看着,和萧千月相仿。 “姐姐,我叫楚韵,今后,我可以跟着你吗?”白衣女子那明澈的双眼看着千月,期待地问道。 萧千月看着眼前的这位白衣女子,不知是否应该答应,就怕这不过是陷阱……自从出了玄禁阁以后,千月总是疑神疑鬼的。 “你的家人呢?”萧千月问道。 这位白衣女子对安炀国的路况似乎甚是熟悉,她一定是安炀国的人。只是,她怎么看都是贵族出身,为何衣服却如此破烂? “他们都死了,死在了战场上,我恨尉迟阔……”楚韵不知怎么,泛出一点泪光,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一个人,流浪了几日了?”萧千月温和地问她。 “坐了两日马车,又独自走了几日……” 坐了两日马车…… “那你家离这里还是有点距离的咯?”萧千月问道。 楚韵点点头。 千月再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女子,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萧千月心软了,说道:“那好……” “太好了!”说罢,楚韵扑入千月的怀里,不知是笑是哭,“姐姐,我一个人孤单死了,总感觉,总感觉身后有人要杀我,姐姐,你能不能,保护我……” 这突如其来的,萧千月有些措不及防。 “好,好,我保护你就是了……”千月安慰道。 楚韵甚是欢愉,随后她看着千月说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今后,打算去哪里?” “我是萧千月,今后……我也不知道啊。” “原来姐姐和我一样在流浪!千月姐姐,我们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吧,让别人都找不到我们!”楚韵带着哭腔说道,天知道这个人经历了些什么。 只是,她的想法,又何尝不是萧千月的想法呢? “好啊,只是接下来,我们该往哪里走?”千月问道。 楚韵想了想,说道:“我想去隐居,听说水月朝内有一座山,山势十分险峻,海拔异常高,少有人烟,好像在水月王朝西南部,我想去那里隐居来着……” 额……想必你指得是云影山。 “我不去那里。”萧千月回答得直截了当。 “啊……那,那好吧。反正,一切听姐姐的。”楚韵说道。 “我打算随便在安炀国找份糊口的工作,躲在天涯海角。” “不要在安炀国!”楚韵忽然大声言道,吓了萧千月一跳。 “你怎么了……”萧千月诧异问道。 楚韵忽然觉得方才自己做错了什么,羞愧地说道:“咳,抱歉……总之,姐姐,我们可以不要待在安炀国吗?要不这样,我们去陇夏国好吗,它就在安炀国西面,我们走几个月,差不多就到了……陇夏国是中立小国,和邻国百年来没有任何冲突,我们去那里,好吗?” 陇夏国?萧千月之前在研究地图版图时,看到过,确实在安炀国西面。看样子,楚韵对天下局势,甚是熟悉啊。 行吧,反正到哪里都是流浪,那便去吧。 “好。” 萧千月总算答应了,楚韵满脸欣喜,一时间,人生忽然有了去向。 “到了陇夏国,我想和姐姐一直在一起,到时候,我们开家店铺,在那里,度过一生,好不好,姐姐……”楚韵竟已经开始勾画美好的未来了。 “未来,再说吧……”萧千月嫣然一笑,现在,一切都是未知,她根本不敢许诺什么。况且,眼前的这位女子,萧千月还没有摸清她到底是谁,还是不要放松警惕得好。 可至少,萧千月有方向了,不是吗?虽然心里依旧忐忑。 只是千月殊不知,玄禁阁的弟子已经出动,伊清风是无论怎么说,都要将萧千月带回。水月王朝的江山如此辽阔,锦绣山河一片,拿下水月王朝,岂是一件易事?眼下最大的障碍无疑是尉迟阔,先把这位奇才大略之少将了结,待朝廷人心惶惶,天下大乱,便是邙魏王朝复国之时。 雁玹望着茫茫山河,缓缓说道:“雁长老,您怎么看?” 雁空尘抿一口茶水,言道:“其实你心里已经有想法了吧。” 是啊,雁玹心里,已经有了谋策。 他想让萧千月知道,自己的长公主身份。如果萧千月同魏长夜为敌,呵,长夜弟弟,你心里,不好受吧。 “天下何人不知尉迟阔对长公主念念不忘,哼,他有一天,会知道的,一定会……”雁玹便说,便打开手里青翠的折扇,遮住了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半张面容。 第36章 烟儿,我不丢下你 萧千月已经逃离了有几日了,千月的逃离,无疑给玄禁阁内阁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此时此刻,孤烟儿孤零零地站在亭阁内,放眼望着玄禁阁人们手忙脚乱的一片,内心惶惶不安,翠眉微蹙,却不知该做什么好。因为,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千月,我真心把你当做朋友相看,可是你,什么也没跟我说,便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雨丝开始从茫茫天空滑落,一如烟儿落寞的内心,冷落寞,空寂寥。 从小,她的内心又何尝不是一种孤独?心心念念于魏长夜,可烟儿付出的情感从来没有得到回报;好不容易有了可以谈话的朋友,萧千月,可是,千月一声也不吭,竟走了…… 到底,玄禁阁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细雨蒙蒙。 几滴雨露,从亭阁的瓦檐上缓缓低落,沾湿了烟儿的发丝,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孤烟儿…” 一阵呼唤声轻轻从烟儿的身后传来,甚是温和,唤醒了烟儿那孤独的灵魂。 烟儿缓缓转身,雨露随之而落,打湿了烟儿的衣袖 竟是古少言。 古少言撑着纸伞,站在亭阁之外,今日穿了一件素衣,近日内阁事务繁杂不堪,古少言显得有些劳累。 “是你啊。”烟儿强颜欢笑,温柔地说道。 古少言一笑,收起伞,缓缓走进亭阁,随后说道:“有些许日子不见了,近日如何?” “还能如何,你们,有些事情,又不跟我说。”孤烟儿不和古少言绕弯子了,有话直说。 嘶——古少言一阵无奈,这我怎么好说啊。 “孤烟儿其实……” “难道你们就这么信不过我吗?我一直真心相待千月,可她现在,走了,我想知道为什么,都没有人告诉我……”孤烟儿说得,都是真心话。 古少言内心开始犹豫了。此时的他,已经知道玄禁阁的存在,是为了助魏长夜复国登基,萧千月之所以逃离,是因为玄禁阁要借她之手,刺杀尉迟阔…… 这些事情我若是同你烟儿说了,烟儿你能接受吗?我怕你也卷入这一场又一场的阴谋之中啊,烟儿…… 可是,你明明有权利知道这一切的。因为,如果我没猜错,烟儿你的爷爷,很有可能便是前朝丞相,孤相仲。 玄禁阁的一切,古少言揣摩得,应该是差不多了。只是知道得越多,越不知该怎么面对烟儿。 “古少言,如果你不愿说,我也不强迫。玄禁阁已经这样了,你们什么也不告诉我,那我们,……” “啊别啊!”古少言生怕孤烟儿同他一刀两断,下意识忽然喊道。 ? 烟儿看到少言那副惊慌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说道:“什么呀!我还没说完。” 古少言看到烟儿终于笑了,内心一阵喜悦,拍拍胸脯说道:“孤烟儿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同我一刀两断呢!” 烟儿笑着说:“我才不是那么绝情的人呢,再怎么说,我爷爷的命都是你救的。我其实是想……”烟儿忽然止住了话语,低下了头,俏美的容貌好似雨中羞花。 古少言见烟儿不说话,心急了起来,虽表面看上去古井无波,内心却在大喊着——烟儿你快说啊!我古少言听着呢! 好一会儿,烟儿终于开口了,她说道:“如果你们都不告诉我,那我们还可以,一起抵抗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吗?” 这才是烟儿想要说的,她怕灾难来临之时,会被遗弃。 “当然可以!我古少言之所以留下来,就是为了你!”少言说得坦率直白,不带一丝虚假。 只是这句话,古少言可知道,对烟儿来说是有多么重要吗?孤烟儿这几日甚是彷徨迷茫,她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出生于世上,被迷雾重重包围着的感觉,不好受;被朋友甩弃的感觉,更是令人窒息。 古少言的出现,却将她从深渊救出,给予给她的,是温暖和力量。 “古少言你……”孤烟儿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一切来得有些突然。 古少言冷静下来,脑海里一直盘旋着方才说的话——糟糕!刚刚好像说太快了!本来只想找个良辰佳节,好好地同烟儿倾诉自己的心意的…… 想到这里,少言不知怎地泛起一阵脸红,嘴角却是一抹令人难解的笑容。 烟儿不语,微笑着,内心泛起阵阵涟漪。 好一会,古少言上前一步,故作严肃,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说道:“咳,总之,烟儿你放心,以后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一切。只是现在,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危险。我古少言定会护你周全,现在先不急,好吗?” 孤烟儿没有说别的,真挚地看着少言的双眸,渴望一个真切的答案:“所以,你是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对吗?” “对,一定。”这是他的真言。 不是吗? …… 一日半夜,满腹疑惑的君锦岚,找到了魏长夜。毕竟这些时日,古少言的心思全在烟儿那里,君锦岚也怪无聊的。 比起玄禁阁的种种,他更关心的问题,是魏长夜究竟是何人。 不论是剑法还是身手,魏长夜与自己在古书上读到的那人,都惊人的相似。 如果魏长夜和万年前那于凡间济世的神秘人物真是同一人的话…… “君锦岚,你怎么来了?” 君锦岚想着想着,不觉之中,魏长夜已经在自己的面前了。 “我……” “有事情,你就问吧。” 魏长夜看出了他的疑虑。君锦岚,到底还是君锦旭的后裔,因为这个缘故,魏长夜待君锦岚与他人不同。 “你可认识……我的祖先?”君锦岚试探地问道。 “认识。”魏长夜实话实说。 君锦岚还是感到一阵不可思议,难道这世上,真有转世一说吗……想到这里,君锦岚既是惊讶,又是恐惧。 “只是这些,已经无关紧要了……”魏长夜又说道。 “所以世间的承影剑,可在你手里?”君锦岚等不及魏长夜把话说完,急忙问道。 承影剑是上古神剑,万年前的世人,早已见证过它的威力之大。这剑,可不是谁都能用的。剑有剑魂,它只认与自己的魂相契之人为主。只是万年之后,有些事情,人们都以为,只是传说,包括万年前真实在人间发生过的那场浩劫。 魏长夜微微点头。 忽然,不知怎么,君锦岚忽然跪地一拜,开口言道:“剑灵塔掌门君锦旭后裔君锦岚,见过宗主!” “君锦兄,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君锦岚这突如其来的,魏长夜感觉受不起,赶忙将君锦岚搀扶起身。 “君锦兄,如今我与剑灵塔没有半点关系,今世,有今世的任务,还望你不要拘于剑灵塔的那些礼节。”魏长夜缓缓说道。 只是,确实,前世,魏长夜是剑灵塔宗主,他唯一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君锦旭,是那里的掌门。君锦旭为了所爱之人,浩劫之后甘于留在凡尘,临死前留下了家书,家书中详细地介绍了自己那非凡人的身份和神界的剑灵塔,以及,自己和魏长夜的关系。 若不是当年魏长夜苦苦四处奔走求情,君锦旭怎能同自己心爱之人终成眷属。可也正因如此,魏长夜耽搁了自己的时间,最终使她没能在魏长夜赶回来之前挺住。冰冷的铁链之下,她的魂魄被一点一点的噬走,直至死亡…… 她便是,萧千月啊…… 这件事情,君锦旭也记录于自己的家书之中,所以君锦家族世世代代,总是感觉愧对于魏长夜,深深地欠他一个人情…… “宗主,您的事情,我都一清二楚,我的祖先君锦旭,都在家书里说明了。宗主,我知道我们家族欠你一个人情……” “好了君锦岚。前世是前世,都让它过去,你也别叫我宗主。你的祖先君锦旭待我如手足,我俩之间,不存在什么欠不欠的。”魏长夜说得直白。 “好……我……那行,魏兄,可问今世,你有何打算?如有要帮忙的地方,我君锦岚,在所不辞。” 今世…… “今世,我只想保护好千月。”说完,魏长夜缓缓离去,孤寞的背影甚是神秘,散发一种令人难以接近的气息。 千月,萧千月……莫非,萧千月便是祖先在家书里提到的那位,不幸死于铁链之下的女子? 或许魏长夜之所以放下剑灵宗的一切选择转世,是为了寻找前世便没能在一起的千月? 想到这里,君锦岚忽然感觉被闪电劈了一阵,事情的前因后果,仿佛终于可以串联在一起! 难怪当初,魏长夜要帮千月寻找纯钧! 纯钧剑这一上古神剑,十有八九早在前世,便是萧千月的! 第37章 君锦岚的抉择 魏长夜已渐渐走远,君锦岚一人站于冽风之中。 殊不知,他的命运,在确认魏长夜真是剑灵塔转世剑宗的那一刻,已经悄然改变。 万年一过,换了人间。如今先祖君锦旭已不在,但君锦岚知道,自己的先祖在凡尘之中,一直为魏长夜的事情深感愧疚。 先祖,我能遇到您当年出生入死的挚友,是我一生的幸运,或许,这也是冥冥中的注定。 此时君锦岚望向茫茫山崖之外,却不知萧千月处于世间的何处。魏长夜虽表面风平浪静,可内心,一定无一日不为千月担忧。如果先祖还活着的话,他会怎么做呢……如今玄禁阁局势动荡不安,隐藏在玄禁阁之下的,一定是一层又一层的阴谋。君锦岚从前混迹于茫茫江湖,怎么说也是江湖老手,其实进内阁后,他早察觉玄禁阁疑点重重,只是一直没去理会。 可如今这萧千月是真的逃走了,萧千月和魏长夜从前明明是这么好的关系,她说走就走! 看样子,自己也该有所行动了。如果今世魏兄和千月最终仍是阴阳两相隔,那黄泉之下,我的先祖,君锦旭,怎能瞑目? “我甚是自私,当年明知,魏长夜所爱之人正被束缚于冰冷的铁链之下,魂魄被一点一点噬走,等待着魏长夜的出现。这种情况,我却还在央求长夜兄为我去神界求情,允许我永远留在尘世……后来我得知,魏长夜心爱之人终是死了,长夜兄因为我的缘故没能及时赶到。最后一次看见魏长夜时,他面目苍白,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沧桑的面容。当时,他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君锦旭,她死了,我心也死,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要去寻她’。我已经无脸面对长夜,懊悔与自责充斥着我的魂灵,在我后来的凡人生涯里,日日都在忏悔。我们君锦家族,有愧于他……” 君锦旭在家书里这样写道,每一个字,都深深刻入竹简里,足以见得写书之人殷切的懊悔。 可现在,萧千月,也就是先祖在家书里提及的魏长夜所爱之人,在人世活得好好的,魏长夜也是。 只是现今这世道苍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底是哪股力量,一定要硬生生地将好好的这两人给拆散! 先祖,我定不负您的期望,您所有的懊悔与自责,我来为您承担! 翌日,君锦岚找到近日美滋滋的古少言。 “少言兄,那个,我……” 古少言根本没有理会他,手里拿着一枚精致的玉佩,不断摩挲着,痴痴地笑,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喂,古少言!”君锦岚提高了嗓门,总算把那少言的思绪拉回现实。 “诶干什么呢大早上的!”古少言嗔怪道。 “嘿,我还想问你呢?呦,这玉佩挺好看,谁送的,可是孤长老的那位孙女?”君锦岚打趣问道。 古少言马上将那白玉无瑕的玉佩收好,可把它当宝贝了。随后他看向君锦岚,没忍住笑意,说道:“你干什么呢,本少爷本来兴致大好,你可真……” “怎么?还怨我咯?有了心上人就不把兄弟当会事儿了?”君锦岚笑问。 古少言走到君锦岚面前,一拍他的肩旁,说道:“哪有!这不是近日刚有起步,咳……哎呀总之,烟儿我是追定了,好兄弟呢,我自然也是不会忘的……” “呵,亏这句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唉你们一个个的,你有孤烟儿,魏长夜对千月心心念念,我就要孤独终生咯。”君锦岚自嘲道。 “怎会呢君锦兄,你只是缘分未到罢了。你这么年轻,眉清目秀的,剑法又好,以后倾慕你的人啊,准多得是!”古少言安慰道。 君锦岚无奈摇头,说:“唉这以后,谁说得准啊。哦对了,少言啊,问你个事。” “怎了?” 君锦岚关上房门,走近古少言,看着他的双眼,轻声问道:“有事不相瞒,少言,千月为什么逃离玄禁阁,你,定是知道的吧?” “诶君锦兄你别凑这么近啊……” “我问你呢……” 看着君锦岚恳切的眼神,古少言一时答不上话来。玄禁阁的内幕,古少言是答应了萧千月的,与任何人,都不能提起! 忽然,却听“哐”的一声,原本关上的房门又被人给打开了,只见那位窈窕的姑娘正准备跨门而入,可看着面前的景象,脚步却犹豫住了。 “你俩,是在干什么呢……”孤烟儿下意识问道。 是烟儿来了!古少言一下子振奋起来,推开面前的君锦岚,与他拉开距离,随后对烟儿说道:“啊不是,烟儿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们刚刚只是……” “我们刚刚只是什么?古少言你正经点好吧!”君锦岚心里这就不服了,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啊!你古少言自己多想了好吧!自从古少言倾慕上烟儿后,没有一天不是神经兮兮的。 “哎呀不是,我……”烟儿的忽然来访,让古少言语无伦次。 孤烟儿站在门外“噗嗤”一声笑了,“看样子,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俩有事,就接着聊,我不打扰你们。” 烟儿正准备关上门,古少言见势不妙,大快步走到门前,双手打开大门,说道:“我和君锦岚那家伙事儿聊完了,烟儿你别走啊。” 君锦岚见状,无奈摇摇头,却又觉得好笑,他识趣说道:“唉好吧,看样子我是多余咯。少言兄,我下回,再来找你。” 别……你下回来找我,肯定是想问千月逃离的事情。抱歉了君锦岚,这件事情,我真的不能说。哪怕当初烟儿问我,我也没开口啊。 千月如今在哪里呢?她于安炀国境内,走了有些许时日了。这些日子里同自己一起四处奔走的,是安炀国不明身份的楚韵。一路上,楚韵总是刻意盖住自己的面容,似乎,在逃避着什么。萧千月一直对她怀有警戒之心,直至那一日夜晚…… 萧千月和楚韵正在客栈里歇脚,楚韵时不时就看向窗外,身体甚至都在哆嗦,害怕至极。 “你怎么了?”萧千月问道。 “千月姐姐,如果有人,如果有人要抓我,你能不能,能不能……”说着,楚韵的声音因害怕哽咽住了,眼里噙着泪。 “能不能什么?” 忽然,只听客栈楼下一阵喧嚣,一帮官兵汹汹而入,只听一人喊道:“刚刚看见了,找啊,一定要找到,不然我们都别想活!” 这句话萧千月可听得一清二楚,向来镇定的她忽然有些许紧张,手心里捏出一把汗来,脑海里飞过一个不好的想法——这帮官兵,可是来找楚韵的? 萧千月看了楚韵一眼,楚韵此时根本不敢出声,泪水哗哗直落。 楚韵看了看窗外,还好,楼不算太高,从这里跳下去,应该,应该不会死,况且千月姐姐身手这么好…… “带我走,求你了……”楚韵压着嗓子说道,那满是泪水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千月,颤抖的手更是拉着千月的衣角不放,内心无限的恐惧...... 第38章 命运交织 此时此刻,萧千月迟疑了。看样子这楚韵,同自己一样,多半都是逃出来的! “楚韵,你先跟我说明白,楼下的官兵,为何要抓你?”萧千月急切地问道。听着客栈里凌乱的脚步声一片,千月心急如焚。 “姐姐,我,我……”楚韵不知如何同千月坦白。 “你跟我说实话,我就带你走!”急忙之下,千月说道。千月殊不知自己在悄然之间,把自己逼上了一条,不归路。 门外匆匆的脚步声愈来愈逼近,无奈之下,楚韵泪流满面,一边擦掉泪水,一边说道:“对不起姐姐,我骗了你,我不叫什么楚韵,我叫,我叫安楚萱,我是安炀公主,对不起……” 听到这个真相,千月愣住了——没想到近日同自己一起流浪的,竟是安炀公主!为什么……还有,这些官兵抓她又是为何! 还没等到千月开口问她,那安炀公主赶忙说道:“千月姐姐,以后的事情我慢慢跟你说,现在,先带我走,好吗!姐姐刚刚你答应过我的!” 萧千月脑海里一片麻木! “好,走……” 说着,萧千月抓起安炀公主的手,护着安楚萱,径直从二楼的窗台跳出。这种逃离的方法,从前魏长夜是教过她的。 安楚萱知道萧千月身手了得,可似乎千月的身手,比自己想象得,还要高深…… 萧千月到底是何人啊……安楚萱想着。 “我们快走!”萧千月赶忙喊道,拉着安楚萱便是跑。 安楚萱的手腕被千月紧紧拉着,拼了全力跟上千月的步伐。只是,看着千月带着自己奔跑的身影,安楚萱内心甚是复杂—— 千月姐姐,其实你完全可以拒绝我的……这世界上,除了他以外,竟还有人能为我不顾一切! 千月姐姐,这份恩情,我安楚萱,记住了…… “啊!”一下子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块,安楚萱狠狠地摔倒在地。 “楚萱!”千月马上停下自己的步伐,再回头时,安楚萱似乎已经崴了脚踝,站立不起来。 “你怎么样了啊楚萱,后面那些官兵,好像要追上来了!”此时千月眼里满是焦虑和绝望,周围是陌生的一片,眼前的女子,又是自己根本不怎么相识的人,为何事情,竟会发展到这种境地! “姐姐,我……”安楚萱强忍着疼痛,噙着泪水,说道,“对不起姐姐,都怪我……姐姐,你快跑走,别管我了,这命,我安楚萱,认了……” 可没等安楚萱多说,千月一把将安楚萱扶起,楚萱拐着那受伤的腿被千月拉入了一旁的小树丛中,千月示意她忍一忍,蹲下,因为那帮家伙,已经追过来了…… “嘘,别出声。”千月一边小声对安楚萱说道,一边透过稀稀疏疏的树丛,仔细观察着官兵的行动。 安楚萱只感到那伤疼痛至极,但她听萧千月的,没有吭声,只是满怀感激地看着萧千月,同时也感到这一切,不可思议! 她原以为,自己下一秒便要抓回去,接受那迫不得已的命运…… 千月姐姐,你为我这么奋不顾身,值得吗,毕竟,我们不过相识了几日…… 两人一直在树丛里待了很久,直至晚霞现,星辰在橙色的天空中若隐若现,萧千月才终于起身,搀扶着安楚萱,吃力地向树林内走去。 夜幕降临,萧千月好不容易在树林里找到一片空地,稍微清理了一下,便让安楚萱坐下歇息,自己再燃起一把腾腾的篝火。夜里的风甚是冷瑟,这把火让人只感格外温暖,有热度,有力量;冥冥之中,命运交织,两位少女于这夜下促膝长谈。 “说吧,好好的安炀公主不做,逃出来是为何?”萧千月耐心温和地问道,清幽的玉颜在火光的映衬下若隐若现。 “父皇要我嫁给你们水月王朝的少将尉迟阔……”安楚萱委屈地说道。 尉迟阔……萧千月心里一颤,安楚萱逃离,竟是这个缘故! “尉迟将军是好人啊……”萧千月说话太快,说出来的下一秒便后悔了。 毕竟对安炀公主来说,尉迟阔是横扫他们安炀国三座城池的敌人啊! “那是对你们水月王朝的人来说!千月姐姐,我有自己喜欢的人,可是你说,为什么我的人生,不能由我自己做决定呢,我不想做什么安炀公主,真的,好窒息,姐姐,你懂我的感觉吗……”说着说着,安楚萱抽泣了起来,泪水哗哗直落。 安楚萱的话语一字一字地落在千月心里,千月想安慰她,但看她那痛苦无力的样子,千月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 安楚萱抓着千月的手臂,靠在她的身上哭了许久,待她哭声渐渐平息了,千月说道:“好了不哭,有什么委屈痛苦的,就跟我说好了。对了,你几岁呀?” 萧千月转移了话题,希望安楚萱先不去想那些悲伤事了。 “快要及笄了吧,本想着今年父皇可以好好跟我一起过生辰呢,但是现在,唉……哦对了,千月姐姐,水月王朝盛世繁华,你为何要来安炀国呀?而且感觉,你好像也在逃离什么,是吗?” …… 玄禁阁那帮人要我刺杀尉迟阔,所以我逃出来了…… “咳,我就是,想出来看看。”萧千月淡淡地说道。 “这样……姐姐。那你以后,还要回水月王朝吗?”安楚萱问道,她担心千月,回了水月王朝后便会放下自己不管了。 “也许……”萧千月抬头望向天边那轮明月,“不了吧……” 安楚萱放心了。今日,她本以为自己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可千月的出现,让她的人世轨迹有了偏转。这个夜很长,深夜之际,火也逐渐熄灭,最后只剩下微弱的点点火光于这黑暗中舞。但是两人的心,很安宁。 只是萧千月去了安炀国后一直和安炀公主在一起的事情,很快便被魏长夜知道了。魏长夜安插在千月身边的人手没过多久便给魏长夜报信,叙述千月这几日的情况。 看了书信以后,魏长夜手一抖,信纸一烧,内心甚是担忧。 千月啊,别傻了,你自己现在自己的情况是有多危险吗。难道你不知,玄禁阁的弟子也在四处抓寻你吗?伊长老可是不把你抓回不罢休啊。 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千月! 现在的局势,已经很不妙了。无奈之下,魏长夜握紧了拳,走向那挂于中堂的承影剑。黑暗之中,一阵冷剑出鞘的声音干脆利落,随后但见剑光一闪,剑影翩翩。长夜开始寻思着,接下来这步棋,到底应该,如何下…… 第39章 最是忆愁 昏暗的厅堂里,只点着一盏烛灯,承影剑于空中飞速旋舞,火烛随着阵阵剑风左右摇曳。承影无形,却听剑魂鸣;气贯长虹,蛟龙忘归。空空荡荡的剑堂之中,无中生出令人望而却步的恐怖气势来。魏长夜面不改色,似蛟龙缠身,雷电般的舞剑之姿似乎在诉说着他今世承受的种种痛苦,一斩空尘,酣畅淋漓。 天欲晓,魏长夜一挥承影,隔空灭了那火烛,身后的红日渐渐升起,照亮了魏长夜俊俏的面容。魏长夜闭上那深邃的双眸,深吸一口气,静感这乾坤万物之变幻。 好一会儿,魏长夜开口淡淡说道:“长老,您来了。” 白叟长衣,伊清风定定地站在那里,有些时辰了。 “几剑下来,感觉,如何啊?”伊清风问道,不带一丝情感波动。 “和平常一样。”魏长夜依然是背对着伊清风,内心复杂一片。 好一会儿,伊清风踏门而入,走到魏长夜身边,开口言道:“墨珩殿下,待老夫派出的弟子追寻到萧千月的动向后,我会亲自将她带回,到时候萧千月,这命,不认也得认。” 这句话,是故意说给魏长夜听的。 魏长夜内心掀起阵阵波澜。他知道,伊清风心意已决,自己再怎么劝说,都是无济于事。魏长夜本自有计划让萧千月逍遥于世,永生不入玄禁阁,可谁知,好巧不巧,千月偏偏遇上了安炀公主,还掀起不小的动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魏长夜的布局好的谋策。 “玄禁阁派出的弟子回信说,那安炀公主为逃离和尉迟阔的婚约,私自逃离,国君安烈孝派出的人手在追寻安炀公主的过程中发现,安炀公主,似乎是被水月朝打扮的人带着走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十有八九便是萧千月了。呵,萧千月这么点岁数的人,还能跑到哪里去。”伊清风轻笑道。 “长老,您还有什么事吗?” …… “墨珩殿下,有些事情,你自己心里有数。”说罢,伊清风拂衣而去。 呵,长老啊,您这么着急要我复国登基,这其中,也有自己的私心吧。水月王朝国师唐莫渊,是您一生的眼中刺,水月朝一日不覆,唐莫渊一日不死,你一日,就无法安心,难道不是吗。 魏长夜收起剑,出了门,没走几步,正巧遇上了向孤长老殿走去的古少言。 “呦,长夜兄啊,好久不见。”古少言一脸轻松地同长夜打了个招呼,却依旧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猜也能猜到这少言是急着想去见谁。 魏长夜微微点头,站在那儿,说道:“你就这么放心让事情发展下去吗?” 古少言心里一紧,定住了脚步,走到魏长夜面前,收起那悠散的表情,说道:“长夜兄,你可是有什么打算?” “现在萧千月和安炀公主在一起,你觉得,千月还能跑到哪里去?” “什么,这……发生了什么?”古少言露出他那少有的紧张表情,那一霎那忽然感觉,这世道,冥冥之中,又要变了。 “安炀公主为躲避婚约擅自出逃,现在安炀国的官兵正满世界搜寻她,千月就和她在一起。我在想,我还能不能赌一把。”魏长夜说道。 古少言把魏长夜方才的那一番话想了又想,总感觉那里不对劲。随后,他说道:“魏长夜,不是我说,这……赌不了的,你想,就萧千月那样倔的性格,肯定怎么说都不会抛下安炀公主啊。如果我们继续帮千月逃离,那等于也是在帮安炀公主逃离。到时候,我们安炀国和玄禁阁这里,两边都难做,事情一闹大,恐怕整个玄禁阁,都会被折腾得天翻地覆……” “这我知道,”魏长夜说,“看样子,要我自己亲自动手了。” 说罢,魏长夜扬长而去。 古少言看着魏长夜那令人捉摸不透的身影,心想魏长夜这是不是爱千月爱到失去了理智?平日里魏长夜向来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可一旦遇上跟萧千月有关的事情,魏长夜怎就这么……唉。 只是,如果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孤烟儿身上,自己或许也会,为她奋不顾身,难道不是吗?这么一想,古少言多多少少可以理解魏长夜的做法了。 走在路上,魏长夜回忆起前世,心想那纯钧剑,如果现在还在萧千月手里,一切便会好说了。世间神剑,承影、纯钧、泰阿等,会根据自己的魂选择对应的持剑者。前世萧千月虽是人人不看好的噬魂族出身,但在她与家族奋力抗战的过程中,尊贵无双的纯钧,看中了千月矢志不屈的灵魂,于是纯钧,在萧千月最是绝望的那一刻,与她的灵魂融为一体,永生追随。 纯钧剑的威力之大,丝毫,不亚于承影! 只是,今世的萧千月,不但没了纯钧,就连前世的记忆,也是消失得一干二净。 算了,也罢,没了前世的记忆想,对千月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此时此刻,萧千月正同安楚萱躲藏在没人的小破房里头。安楚萱的伤势愈加严重,根本就无法走动。 “怎么办啊楚萱,我们可就要在这里等死咯。”萧千月望着茫茫的窗外,无奈地说道。 “唉,我也不知道啊。”安楚萱坐在床榻上说,“如果我们被找到的话,姐姐你就跑吧。” “那我们之前所做的,不就白费了吗。不过话说回来,你就这么不待见尉迟阔啊,你可有见过他本人?” 安楚萱摇摇头,问道:“没有,你呢?” “我只有一次在黑暗之中,模糊地看到过他的身影。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绝对是一个很好的人。” “你对他的评价怎么总是这么高啊,姐姐莫不是喜欢他?”说到这里,安楚萱不禁“噗嗤”一笑。 萧千月脸一烫,泛起微红,一口否决:“才没有!” “哈哈哈,那你脸红是为何?”安楚萱调侃道。 为何……或许这是因为这些儿女情长之事,千月触及得较少,一旦提及了,千月多少会有些敏感。 但是,她对尉迟阔,只有敬佩。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从小将她视如珍宝、依依相随的魏长夜。 可不知为什么,千月总感觉自己同长夜之间,有一层厚厚的屏障。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明明儿时,两小无猜。从前还在外阁的时候,自己还会吵着要魏长夜舞剑呢。 “长夜你再舞剑给我看看嘛,我上回没看仔细。”十岁还没出头的千月用那童稚的嗓音说道,拉着魏长夜的衣角不放。 每每这时,魏长夜总会冲她一笑,温柔地说道:“那你这回,可看好了。” 那时,自己坐在树下,满足地看着魏长夜舞剑。有时看着看着,便靠在树上睡着了,再醒来时,会发现魏长夜在自己的床边翻着竹书,深情甚是凝重。可当长夜面向自己时,总会隐藏那心事重重的神情,放下手里的书卷,走到千月床边,笑言道:“今日看我舞剑,可学到了些什么?” 那段时光,真的很幸福。可越是长大,魏长夜的笑容越是少去,从进内阁之后,萧千月再也没看到他笑过。如今处于茫茫世外,四处奔波,回忆里的美好,却为千月带来一丝丝刺痛感。最是忆愁,人生欢心能几何? 长夜…… 萧千月的眼眶忽然湿润了。 “姐姐?”看到忽然伤感的千月,安楚萱很是不解。 萧千月没缓过神来。 “千月姐姐。”安楚萱又叫了一声。 “啊,怎么了?”萧千月赶忙拭去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说道。 “没,没什么……” 千月姐姐一定有她自己的心事吧,还是先不要多问得好。安楚萱这么想。 “找啊,每个地方都给我翻遍了!”门外有人大声喊到。 萧千月和安楚萱几乎是同时震惊,两人面面相觑,却束手无策。 “他们找到这边来了,姐姐,怎么办……”安楚萱欲哭无泪。 “嘘,楚萱,别怕,我在!”萧千月走到安楚萱面前,直视她的双眼,坚定地说道。 第4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门外的官兵似乎已经逼近了,急中生智,千月让楚萱先在床下躲好,随后自己在这间小破房里,若无其事地翻起闲书来。 忽然,小破房的门开了——那些官兵果然寻到这里了。 “什么破地方,真是。”一个官吏说道。 萧千月见有人来,不慌不忙地起身,走向那位官吏说道:“这位大人,这是我家,战后这间房子一直没有修葺。战争后,家里人就剩我一个了。这位大人可是有事?” 那位官吏散漫地看了看四周,悠闲地说道:“唉,你们这里的人,战后可还真惨。没事,我只是以为安炀公主会藏匿在这里,可恶,应该就在这附近啊,真是……”那位官吏边说着,边离开了,可却总感觉有那些地方不对劲。 到底是哪呢…… 见他走远,千月走到床前,俯下身子,对躲在床底下的安楚萱说道:“楚萱,我们不能再躲在这里了,很危险。现在是不走也得走啊。” 安楚萱看了一眼她受伤的脚踝,说:“好吧……那,姐姐,我们去哪?” 萧千月眉头一蹙,攥了攥衣袂,望向小破房的后门,但见一条潺潺的溪水,荒无人烟。 “我们先从后门走出去。”萧千月虽是这么说的,可她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是否就通往地狱。 “好。” 安楚萱吃力地站起,萧千月扶着她,两人举步维艰,径直向小破房的后门走去。 可方才那官吏,霎那间忽地想到了什么——方才在小破屋里看到的那位姑娘,好像是水月朝人的装扮!之前在追捕安炀公主的时候早就发现,安炀公主可是一直和水月朝的人在一起啊!想到这里,官吏忽然觉得自己被耍弄了一番,愤怒之下,连忙跑向刚刚的破屋,一开门,竟是人去房空! “可恶!”官吏一锤打在了门上,“差点就可以立功了!” 另一位官吏走上前来,问道:“怎么?可是寻到安炀公主的踪迹了?” “没有,但是一定就在附近,我们就在这附近找!”官吏恨得咬牙切齿。 萧千月和安楚萱渡过小溪,再前方,便是苍苍茫茫的小村落了,村落的道路纵横摆布。魏长夜说过,越是这种小径复杂交错的地方,越是适合藏身。前提是,自己一定要摸清楚小径的走向,别把自己给迷失了。 “楚萱,这个村庄的路况,你可熟悉?”萧千月放眼望向不远处晨雾缭绕的村落,镇定地问道一旁的安炀公主。 “啊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安楚萱不好意思地说道。 …… 看样子,得边走边自己摸清路况了,靠自己。 从前这种路,都是魏长夜带着自己走的。 “走吧。”千月深吸一口气,放下那些同魏长夜在一起的那些云云烟烟,坚定地说道。 “好,姐姐,我跟你走。” 萧千月,绝对是一个很靠得住的人。这些时日如果不是千月处处护着她,恐怕此时此刻,安楚萱,安炀国唯一的公主,已经回朝认命了。安楚萱能感觉到千月骨子里的那份执着和韧劲,萧千月从前,到底经历过什么呢。千月总是能给她一种同常人不一样的感觉。她到底,是谁。 不过,幸好自己和她是同一战线上的!萧千月面对敌方时,若是被逼到绝处,总会给旁人一种恐怖窒息的噬魂之感,那种感觉,似乎瞬间便可以把人的灵魂给穿透。好可怕…… “怎么了?”萧千月问道。 安楚萱默默地在一旁看着萧千月已经很久了,出了神。 “啊,没,没事。”安楚萱回过神来,失措言道。 千月却尚未意识到,接下来等待她的,是怎样的梦魇。 玄禁阁内,伊清风已是准备,亲自去一趟安炀国内。 “长老,萧千月的行踪已经掌握,等待您的下令。”玄禁阁内阁弟子前来汇报。 伊清风甚是得意,笑道:“好,你们继续跟着,将她带回;若是她依旧不服从,下手,杀之。背叛玄禁阁的,只有死路一条。” “是,长老。”说罢,弟子退下。 伊清风的话,被门外的魏长夜,听得可是清清楚楚。 呵,就你们,也想对千月动手。想要萧千月的命,先踏过我的尸体再说! 魏长夜攥紧了双拳,一抬眼,深邃的双眸渗透出丝丝寒意;偷听完长老和弟子的对话后,如影似风,走了,不带一丝丝痕迹。 玄禁阁内外,一场蓄势已久的大波即将翻涌而至。伊清风召开了长老会议,同雁空尘、孤门亭详尽叙述了自己的谋策,准备今日去安炀国,当面质问萧千月是否依旧要违抗玄禁阁的命令。 “此次出行,玄禁阁,便交付于你们二位了。”伊清风严肃地说,整个殿堂里的空气甚是肃穆。 “唉呀这事,越来越大咯。行行,清风啊,你去吧,我们会看好这里。”孤门亭言道,一改往日闲适宽和的心态,略显忧愁。 雁空尘一直没说话,毕竟,看着萧千月违抗玄禁阁,他很满意。呵,若萧千月顺从玄禁阁刺杀尉迟阔,那届时魏长夜登基,不就指日可待?我就问你们这些长老,可有把雁玹放在眼里?他是墨岚胤长子,可却从一出生便处处受人排挤,这份苦,这份冤屈,就连我雁空尘自己,也噎不下。 伊清风总算是出了玄禁阁,这是他十多年来,第一次为解决玄禁阁的内事,亲自出马。 待他走后,魏长夜也伺机而动,半路上,却遇上了雁玹。 真是难缠…… 雁玹早就料到魏长夜也会出玄禁阁,似乎是故意站在那里,等待魏长夜的经过。 魏长夜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真是冷漠啊。”雁玹嘲讽道。 “啧,你又想做什么。”魏长夜有些不耐烦了,毕竟,他现在正赶在去救千月的路上啊! 雁玹心冷了,可眸子里还是藏住了那份心凉。只见雁玹若无其事地走近魏长夜,目视他的双眼,淡淡言:“没什么,送个行而已。只是,如果你让萧千月出事的话,你也别回来了。” 魏长夜心里一颤,没想到雁玹竟会放出此番言论。对雁玹来说,所有人都不过是若有若无的存在。可现在看来,萧千月在雁玹心里的位置,举足轻重啊。 这个萧千月……唉。 “我会让她相安无事的,一定会。”魏长夜信誓旦旦。 “那便好。”说罢,雁玹转身离去,孤独寒冽的背影让人捉摸不透。 雁玹从儿时起便是整日郁郁寡欢,魏长夜知道他心里的痛恨,但是,两人之间隔了一块生来便有的坚冰,虽为兄弟,但形如陌生,甚至敌手。 魏长夜一直想同他解开心结。只是局势所迫,加之两人都比较内敛,妥妥的神秘主义者,谁也不愿多说什么。虽然魏长夜表面对他满不在乎,甚至漠视,但长夜,打心里还是认他这个兄长的。雁玹的有些做法,魏长夜理解。 罢了,先不提这些,眼下救千月要紧。根据自己人的消息,魏长夜也掌握了萧千月的行踪了。萧千月浪迹于外,已经半个多月了。 千月,你离去的那几日,我没有一日不是为你担忧的。 魏长夜出了玄禁阁,世间一片苍茫,忽觉天山漫漫,路途无期。 几日后,千月和安楚萱暂时在村落里找了一个小客栈歇歇脚,趁那些官兵尚未找到他们,得赶紧为安楚萱疗伤,毕竟后面的路,更是艰辛。 那天夜里,村落的外面,忽然发起很大的动静。 “外面怎么了,姐姐?”安楚萱梦中醒来,问道。 萧千月甚是忐忑,走向窗边,看着外面那气势汹汹的一帮人,一下没稳住,恐惧至极,不觉退后了几步—— 那帮家伙,好像是,玄禁阁的人……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第41章 纯钧问世 怔怔地看着窗外的一切,萧千月顿感世间一片昏暗。 黑压压的夜,令人窒息,寂寥的星空,没了那轮明月。 “你怎么了,千月姐姐?”安楚萱从来没有看到过,萧千月如此害怕的样子。此时的千月,竟是面目苍白。 “不,不,不要……”萧千月意识似乎有些混乱。 “不行,我得快跑,我不能再待下去了,不……” 说罢,萧千月转过身,正想离开时,目光定在了神情懵懵的安楚萱身上。 “楚萱,我……”萧千月欲哭无泪,“我也和你一样,是逃离出来的!怎么办,他们,好像找到我了……” 看着绝望的千月,安楚萱忽然感觉自己没了依靠,这几日承蒙千月的照顾,才免逃命运的摆弄。可这次,萧千月也有难了,自己还要拖她后腿? “萧千月,你走。”这是安楚萱第一次叫她名字。 安楚萱很冷静,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你呢,你怎么办?”萧千月语气透露着焦虑。 安楚萱笑了笑,摇摇头,说道:“接下来,我听从命运吧,还能怎么办?萧千月,这几日,能遇到你,已是我人生中的大幸,接下来的路,我们,分道扬镳吧。” “不,”萧千月上前一步抓住了安楚萱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说,“楚萱,如果我从那些人的手里逃出来了,我还会来找你,楚萱,你在这里,等我几日,你们安炀国的官兵,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 “怎么可能?”安楚萱打住了千月的话,“你们水月王朝的那帮人过来抓你,可能在这附近会掀起不小动静,届时,安炀国的官兵也很快会找到我的。没事,千月,和你在一起的这几日,虽然不容易,但我体会到了从所未有的快乐。你走吧,一定要从他们的手里,逃走。” “楚萱……” 玄禁阁的弟子已是愈来愈逼近了,夜里黑压压的人群好令人窒息。来不及了,真的要来不及了,萧千月无奈,放开安楚萱的手,挥泪而去。 出了客栈,萧千月奔跑于茫茫而陌生的世间,已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好像从前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短暂飘渺的梦。 可是为什么,又是一片林子,在哪里?我到底,在哪里…… 鬼魅的树影森森,寒风瑟瑟,白瘆的树枝如同魔鬼的手,要将千月拉向地狱。 萧千月的神志忽然有些模糊。 正不知所措之时,又听到一阵又一阵刀刃出鞘的声音,只是不知这声音从何处而来。 “看到了,在这里,快把叛徒抓回去!” “好啊,抓回去立功!” “在哪里!我的刀,可是很久没用了,哈哈哈!” 谁,他们是谁,是谁在说话。 好痛,为什么…… 忽然,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丝血腥味,久久不散。 自己是何时中刀的? 可恶,要任人宰割吗?不。 应急之下,虽依然没有分清现在是现实,还是噩梦,萧千月还是一把拔出那跟随自己已久的劣剑,忽明忽暗的夜晚,开始为自己的前方,同这帮人对抗。 “这个叛徒怎么这么能抗!” “不管,我们人多。总之,我们就问她,到底还要不要背叛玄禁阁!” 他们在说些什么?发生了什么? 这一刻,萧千月除了抵抗,她什么,也不知道。 这个林子,和噩梦里的,好像。 早在儿时,千月的梦里,总会出现那似乎要吃人的密林,千月在梦里只是一直奔跑,一直奔跑,奔跑到那万丈悬崖之处,才是梦的尽头。 雨,又开始下了,沾湿了千月的面颊,从千月脸上掉落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露。 “我是不会,跟你们屈服……” 萧千月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身体甚是冰凉,寒意瞬间透过全身上下。 “你在做什么,长老没说要她命啊!” “什么啊,长老说了,她如果依然不服从,杀了便是!” “啧,好吧,要是长老问起话来,我可不管。” 被一群压压的人影包围,千月的双眼看到的,是一个又一个的重影。 世界越来越模糊了,雨水打在自己身上,好是刺痛。 双腿一软…… 不可以倒下! 千月用那劣剑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可用力过猛,那体内的鲜血,一下子流出好多。 “千月!” 这熟悉的声音,是谁? 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可是,不能倒下啊。安楚萱还等着我,自己才及笄之年,未来的路很长,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未知,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真的…… 在离死亡最近的那一刻,暗雾重重,没了方向,千月知道,只要倒下,冥冥入梦,这一切,都会结束。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场梦,一切的一切,都是虚幻。 是吗? “萧千月,你要倒下吗?”一阵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于幻境之中问道。 “不要!”千月大喊。 “为何?你知道你方才,发生了什么吗?”幻境之中,那个声音又问道。 “什么,我,我不知……” “你已经死了,萧千月。” ! 什么,怎么可能……是在做梦吧,我已经,死了吗? 不,我没有,我一定没有,一定是梦,一定是的。 “萧千月,我给你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语音落下,幻境一变,隔着一层似有似无的屏障,萧千月总算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外面,雨丝无情地落在那个人的身上,那个人,已经倒下了,鲜血却依旧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流出,她手里紧紧拿着的,是一把剑。 那是自己!怎会,自己怎会…… 可是外面,似乎还是喧闹一片,怎么了,还发生了什么? 只见剑影翩翩,隔着一个维度,千月依然能感受到一个人的愤恨,痛苦,挣扎…… 是魏长夜! 啊,为什么,是魏长夜!长夜不要啊,这么多人,你可以吗?不要,长夜,我好想,站起来,帮你…… 好无力! “快,快放我出去,我求你了,我不要死,魏长夜还在呢!我要和他一起,抗争到底!” “可是萧千月,后面的痛苦,你可承担得住?你知道你后面的人生,会有多不幸吗?” “我不管!人生的不幸,是命运的捉弄,只要我萧千月活在世上,我便不会放弃!会与命运抗争到底!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说了算!苍天无情人有情,在那个世界里,有我爱的人,我不可以死,绝对!我的身体是倒下了,但是,我不服!” “那好,萧千月,你这一世,我依然跟着你。我是纯钧,世间尊贵无双之上古神剑,我现在,赋予你第二次生命。” 什么!?所以刚刚那阵声音是…… 眼前的一切忽然又消失了,原本没有知觉的萧千月,忽然再次感受到了雨水的湿漉,世间的冰冷。可是,自己的心脏,跳动着,热血在身体里流淌,手里的剑,竟散发出清水芙蓉的光芒,掀起一阵玄波。 “那是什么啊,什么东西,好刺眼!” “别直视,会瞎的!” 魏长夜也被这忽如其来的光芒给分散了注意,他朝后望去,却见萧千月缓缓起身,手里的剑散发着雍容清冽的光华,剑上的花纹如同夜空中的星宿而排列,剑刃锋芒巍峨。 是纯钧剑! “我不许你们伤害魏长夜。” 雷电交加,夜空深邃,萧千月的面庞于这夜下忽明忽暗,可周围的人无不感受到从萧千月眼里的寒瘆,自己的魂魄,好像下一秒便会被噬走,刹那间,已然不能动弹。 “别,别……”原本气势汹汹的人,看着萧千月一步步的逼近,双腿开始发抖。 说时迟那时快,萧千月挥起纯钧,震动了这四方,眼看那一剑,便要下去。 “千月住手!”魏长夜按住萧千月的肩,阻止了她前进的道路。 “放开!”萧千月一把将魏长夜的手甩走,魏长夜在那一瞬间,也感觉到了千月那能噬魂的力量。 “萧千月,我是魏长夜!” 魏长夜见势不妙,阻止道。 “我管你是……什么,长夜?” 萧千月如梦初醒! 千月身子微微一侧,朝旁边的那人看去。只见魏长夜站在冷冽的雨中,雨水于魏长夜的面庞不断滑落,湿了他的长袍,他手上紧紧握着的,是承影剑。 “魏长夜,你怎么在这里!?”萧千月甚是吃惊。 怎么了,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原本嘈杂一片的世界,忽然安静了,静得只能听见雨丝的低吟。 周围的人都不敢出声。 萧千月强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她能记得的,只有在密林里奔跑的自己,可接着,便是黑暗与混沌,意识再清醒时,便是现在忽然寂静的世界。 “萧千月,你背叛玄禁阁,是否知错?”一阵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玄禁阁的弟子听到后,纷纷让出一条路来,迎面走来的,是伊清风。 还有安楚萱! “萧千月!”安楚萱看到被雨淋湿的千月,连忙跑去,为她撑伞。 “楚萱,你怎么……” “千月,我回头跟你说。”安楚萱内心忐忑。 萧千月不明地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伊清风,只见伊清风定定地站在那里,下令道:“所有玄禁阁弟子听好,你们的任务已结束,暂且归阁。” “是。” 一切的一切,都散去了。玄禁阁的弟子陆陆续续地回去,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伊清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萧千月,你同我,去见安炀国君。”伊清风话里没有一丝波折,甚是冷酷。 “为何!伊长老,我……” “你还不知错!萧千月,你可知你现在面对的是谁吗!”伊清风怒了。 萧千月心里一紧,握着手里的纯钧,可真正面对伊长老时,却发现自己是那样的无力。 再怎么说,伊清风,是长辈,是恩人,自己,是在玄禁阁里长大的。 “弟子,知错……”萧千月认了,低下了头,却迟迟不肯跪下。 这脾性,真是…… “既然知道错了,便随我去见安炀国君。”说罢,伊清风双手靠背,转身而走。 萧千月迟疑了一会儿,但还是不愿地跟着长老走了,满腹疑虑。 只有魏长夜知道,接下来萧千月的人生,会有怎样的转变! 第42章 交易 一路上,雨依然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如梦初醒的萧千月,顾不及湿了的衣裳,思忖着伊清风现在,唱得又是哪一出。 “那些安炀国的官兵呢?”萧千月在伊清风后面,小声地问道安楚萱。 “你们的长老好像同我父皇认识,官兵找到我后,你们的长老就来了。长老和官兵说了几句,他们竟然就走了!”安楚萱也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这伊清风,到底是什么来头。 萧千月不再多说什么,问多了反而不好,接下来的事情,不如暗自观察。 只是手上的剑,比以往沉重了。一想到方才都发生了什么,萧千月便会一阵沉闷,双眼发昏。 自己是死过一次了吗?有吗? 刀剑穿透身体的感觉,真的好冰冷,好无情。 可再站起来时,萧千月似乎明白了强大的意义,那便是保护自己,给自己自由! 纯钧纯钧,手里的这把剑,叫纯钧是吗?这上古神剑纯钧,竟然,选择了萧千月我……若真是如此,我定不能枉负了这把好剑。魏长夜说过,人剑合一,需要心无杂念,细感剑魂,与之共鸣。魏长夜向来心静如水,无论何时,都能与承影剑对话,可自己,虽获得了纯钧,但却还没有感受到它的剑魂。 除了死亡的那一瞬间。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伊清风似乎对安炀国甚是熟悉,待快要天明之时,几人总算来到了朝景城——安炀国皇家宫殿。 “见过公主殿下。”城外的侍卫行礼道。 “免。”安楚萱很自然地说了一句,生来的公主气派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几日安楚萱同萧千月一直奔闯东西南北,除了妆容和衣裳比较华贵,其它地方,同一般人大同小异。萧千月早先多多少少能猜到她定是贵族出身,可没想到,她竟然是公主。 现在安楚萱进了朝景城——她自家的皇宫,楚萱瞬间换了一个人。安楚萱看着虽没有原来那样自在,但那端庄华贵的气质是旁人都不能相媲的,双眼目视前方,将周围的景物尽收眼底,无论周围怎样的风吹草动,她都面色不改。 原来,这便是公主啊……真的,好气派。 萧千月默默注视着安楚萱,注视了好久,心羡不已。 朝景城,安仁宫,国君安烈孝正坐在大殿堂的中央,看上去甚是疲惫。 不亏是皇家宫殿啊……萧千月想着,这安仁宫比玄禁阁内的任何建筑都要气派多了,面积也大了不少,肃穆庄严,富丽堂皇。 可尽管如此,萧千月最想念的,还是自己在外阁时居住的小闺阁。虽朴素,可萧千月把那小阁装扮得淡雅,儿时,魏长夜便是在那里教自己念书的。 “楚萱,是萱儿回来了!”安烈孝看着那归来的闺女,情绪一激动,赶忙从殿堂上走下来,径直走到安楚萱面前,说道,“萱儿啊,你这几天,是去哪儿了,父皇一直在找你啊!” 国君安烈孝盼女心切,如今总算见到了离家快有一个月的女儿,放下平日里一国之君的肃穆姿态,心切不已,老泪纵横。 “父皇,我……”安楚萱在外虽也心念着父皇,可是,一想到自己与尉迟阔的婚约,打心底里是不愿回来。 好一会儿,安烈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目光转向伊清风,收起方才的不安与担忧,定定言道:“长老,几日前你给我写信,你们的情况我已经大概了解,我觉得这笔交易,我们可以做。” “哈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在信里同你说的人,便是这位,您看可行?”伊清风得意地说道。 魏长夜不说话,心里却是火辣辣的,愤恨无比。 安炀国君打量了一旁的萧千月,萧千月失措之下,退后了几步,手里的剑握得更紧了,忐忑不安——安炀国君是想利用我做什么吗! “我觉得,可行,水月王朝的那帮人,应该是看不出什么破绽的。”安孝烈满意地点点头。 “父皇,你们,在说什么啊?”安楚萱甚是不解。 安炀国君转向楚萱,语重心长言道:“楚萱啊,你不是一直想解除同水月朝的婚约吗,不必了,现在,有人会替你出嫁。” 什么!安炀国君,这是什么意思! 萧千月感到一阵不妙,冥冥之中,好像自己的命运,又一次发生了很大的偏转! “安炀国君,您这是何意。”萧千月出言不讳,安烈孝怔了怔,心想这姑娘真是大胆,可看在同伊清风的交易上,没多说什么。 “你是玄禁阁的人对吧,玄禁阁的事情,我已经都了解。你代替我们楚萱嫁与尉迟少将,完成你的刺杀任务,助你们邙魏朝复国后,我会给你们两座城池的。这是交易。”安烈孝把一切都说得那么顺其自然,好像为了这场交易,牺牲一个萧千月,算不了什么。 “我可从未听说,有什么交易。”萧千月直视安炀国君,一字一字冷冽地说道。 “萧千月!”伊清风嗔怒了,没想到这萧千月的性子,一天比一天倔,真是从小没有教好!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让魏长夜去从小教导她了。 呵,长老你是没见过,她前世,可比现在还要倔强。只是千月,过刚易折啊……魏长夜不免有些为她担忧。 “千月……”安楚萱轻轻抓住萧千月的手臂,有些不安,“千月,这个事情,我原来是不知道的啊,早知道是你替我出嫁,我就……” 萧千月放开了安楚萱的手,不语。 气氛甚是冷清尴尬。此时此刻,空静的殿堂里,萧千月忽感这世间的身不由己。 要萧千月刺杀尉迟阔……她对尉迟阔怎下得了手!尉迟阔,是好人啊……萧千月从一开始听到尉迟少将的名字,从里便是由衷的敬佩和仰慕。 “好了好了,再议。伊清风,你这弟子,你回去再教导教导,明日,必须给我一个答复!”安炀国君甚是不悦。若不是现在安炀国的实力大挫,他还会容忍一个及笄之年的孩子的任性?呵,你们邙魏国,不过是已经倾覆了的王朝,如今能在我安炀国谈条件,已经是上等待遇了! “父皇……”安楚萱已是左右两难。 “萱儿,你去招待这些水月朝来的客人。”安炀国君头也不回地说。 安楚萱失望极了,没想到回宫以后,面对的竟是这样的境地! 萧千月,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朋友啊,让朋友替自己去做不愿意的事情,我安楚萱,心里也不好受。 “各位,你们先这边来。”安楚萱礼貌地说道,可语气里,多少还是交杂了无可奈何。毕竟,虽为公主,有些事情,不是她说了算的。 一路上,萧千月什么也没说。 伊清风他们在安炀国皇宫内暂且安顿了下来。伊清风想着,还是再给萧千月一些时日,毕竟事情确实太突然。 夜里,整座皇宫陷入了沉睡,宫廷上下夜深人静。 谁在夜里落泪呢。 忽地,有人来到门外了,敲门声之后,一阵熟悉的嗓音温柔地传来:“千月,是我。” 魏长夜…… 萧千月迟迟不为他开门,抑着自己的哭声,甚是窒息。 “千月,门外很冷诶,你就不让我进去?”魏长夜半开玩笑。 魏长夜,我现在,根本不知道如何再见你……你也知道的,他们逼着我,要嫁给别人,可是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见房门里没有动静,魏长夜又说道:“千月,错过了今晚,我们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你知道吗,千月……” 如果你去了水月王宫,一切按计划行事,或许我们今后还有可能;可如果,你被认出来是长公主,那我们下一次见面,可能,便是在战场…… 想到这里,魏长夜心里凉飕飕的,人间,很冷。 只是萧千月的房门缓缓开了,梨花带雨,千月,我又有很久,没有好好看你了。 第43章 从今以后,我是安炀公主 魏长夜看得出来,千月定是哭了许久。 萧千月半开着门,依然没有想让魏长夜进门的意思,隔着那道门缝,魏长夜见萧千月低头不语,神情迷茫无助,眼眶湿润,不免甚是心疼。 魏长夜上前一步,直截了当地把门打开,千月被这忽如其来的强势怔了怔,可下一秒,魏长夜把门一关,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 好近,近得让千月依稀可以感觉到,魏长夜身上的温度。 “千月。”魏长夜看着她,念道。 萧千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身子一侧,不愿直面他,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说:“有事吗?” 魏长夜看着萧千月的背影,心一凉,又上前一步,说:“有什么心事,你都可以跟我说……” “我没有什么心事。” …… 萧千月这是把自己的心房紧紧关上了。 千月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人生道路,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自己不过玄禁阁和安炀国手里的棋子。况且,况且接下来去水月王宫,她会很害怕。她害怕的不仅仅是刺杀尉迟阔一事,她害怕的,还有水月王朝里的那些王公贵族。他们身居高位,自己不过普通百姓;朝廷局势暗流涌动,自己虽为局外人,但很有可能,会被卷入其中…… 天知道,未来会发生些什么。一切的一切,都太未知。 “无论你今后会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哪怕你在水月王宫,我在玄禁阁,哪怕我们之间,相隔万里。千月,我是为你活。”魏长夜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 只是,萧千月,对不起,我的心里除了你以外,还有复国,对不起…… 萧千月压抑哭声,抑到快要窒息。她知道,只要自己一转身,长夜便会给自己那有温度的胸膛,让自己安歇,她太累了。只是,她不想这样做,不能依靠魏长夜依靠习惯了。魏长夜虽是这么说的,但是,有些路,真的只能自己走。 所以萧千月这一夜,都没有转过身正对过他。 也罢,千月,你本应该恨我,恨我恨到锥心入骨。毕竟,你可是水月朝的长公主。 命运的安排,也真是好笑。 魏长夜该说的,都和她说了。本以为,今晚两人话语无数,到头来,却只有寥寥几语。 走了,他走了…… 走的时候,风很轻,留不住。 糊里糊涂的,这一夜,根本不知是怎么度过的。 萧千月一直在做代替安楚萱去水月王宫的心理准备,可哪怕到天明,她依然觉得未来路途无期。 翌日,很快,萧千月便悉闻尉迟阔午后要来商议停战之事。 从今天起,她不是萧千月,不是玄禁阁内门弟子。 她是安炀国长公主,安楚萱。 不情愿地,披上水红衣裙,鎏光发簪,烈焰红唇,倾国倾城。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坐于流光殿堂。一双泓瞳含秋水,丹花不及美人妆。一改往日之朴素淡雅,萧千月依着安楚萱的装扮风格,浓妆艳抹,尽显安炀长公主之仪风。纯钧剑配于衣内,誓死追随。 可这是她不愿意的妆容。她喜欢的,是清水芙蓉,不染纤尘,皎皎似仙,月下露瑶,一身流光。 尽管三分无力,三分薄凉,四分无可奈何,可既然自己的身份,暂且是安炀公主,那我千月,便要有长公主的姿态。 所以当萧千月换上妆容后坐在殿堂之上时,她那似乎与生俱来的长公主风度,还是让众人惊了一惊。 隐藏了忧伤,隐藏了痛苦,藏匿了过往,抛下内心种种的不情愿,萧千月目光坚定冰寒,姿态大度,朝廷之下琐琐屑屑,看似充耳不闻,可却尽收眼底。 尽管魏长夜同千月一起长大,共同度过了人生八个春秋,可如今长夜看到千月这副模样时,还是愣了愣。 这是她骨子里的不屈,哪怕千月被命运打击得内心千疮百孔,她还是会笑看人生。 难怪纯钧剑认她为主。纯钧是世界尊贵之剑,前世却选择了噬魂族出身的千月,看样子,纯钧择主,不是看一个人的现实地位,而是灵魂的高贵。 安炀国君也被萧千月给震到了。昨日,在安炀国君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叛逆大胆的孩子,可今日,却能有这般天下长公主模样,这两人,还是同一个人吗…… “咳,好啊,不愧是玄禁阁的弟子。待会,水月国尉迟将军会来商议停战协议,待会,你就……”安炀国君说道。 “不必,”萧千月很快便打断了安炀国君的话,目视前方,仿佛看向未来,说,“我自有打算。” 安炀国君语塞,瞬间感觉没了面子,只是萧千月散发的气场实在强大,让人竟会错生,臣服的错觉…… “行……那行,可别出岔子了。”安炀国君内心忐忑。 午后,尉迟阔腰佩鸣鸿刀,如约而至。见尉迟少将来访,安炀国君安排就坐,开始了谈判。 这是萧千月第一次正面目视她从前一直仰慕的尉迟少将,上回和他碰面,不过是在黑暗之中,根本就看不清他的面庞。水月王朝人人敬仰的尉迟阔,果真气度不凡。铁衣披肩,红绸腰带,剑眉入鬓,黑眸锐利,薄唇轻抿,难怪水月王朝无数女子都为之倾心。可萧千月最后的目光,还是定在了他那腰间闪闪的鸣鸿刀上。鸣鸿刀寒气四射,不知尉迟少将刀法如何,若和我这纯钧一决高下,不知是输是赢…… 安炀国君同尉迟阔于皇家庭院中商议了很久,萧千月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趁现在他们商讨的内容与安炀公主无关,萧千月一直在暗自揣摩那鸣鸿刀。这刀看着也不凡,尉迟阔是哪里来的鸣鸿刀呢…… “再有,楚萱……”安炀国君朝萧千月看了看,萧千月没有理会。 “安楚萱!”安烈孝心慌了,怕这萧千月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啊,什么?”萧千月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身份是安炀公主,赶忙缓过神来。 尉迟阔下意识地低头,他知道接下来,安炀国君要同他商讨什么了。 黛儿…… 尉迟阔脑海里浮现的,是水月朝长公主,水无黛。 从开始到现在,他根本没有正眼看过萧千月。 “安炀国君,公主年龄尚小,婚约,其实可以推迟的……”尉迟阔看着冰凉的石板桌面,一字一字说道。 “我们安炀国这边自是没意见,就看你们国君水潇……”安炀国君话未说完,又被萧千月给打断了—— “我同意!尉迟少将,只要你们水月王朝没有意见,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萧千月坚定地说道。 这岂不好事一桩!苍天啊,给我点时间缓缓吧,一切的一切,恳求都来得慢点。我不想接近尉迟阔后,让冰冷的纯钧,穿刺他的身体…… 虽然我知道,事成之后,我又可以见到魏长夜,见到烟儿师姐,还有古少言,君锦岚,甚至是,雁玹……从前的欢声笑语,会回来吗? 尉迟阔双眼一抬,往萧千月那边看去——没想到这安炀公主这么爽快! 一身红衣映入尉迟阔眼帘,尉迟阔的目光再向上扫,千月的面貌依稀可见,朱唇粉面,尉迟阔不知为何,心乱了。 她的双眸……好像黛儿?是黛儿,不,不是…… 尉迟阔回过神来,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一杯清茶,一饮而尽。 “行,那我回去同我们国君说说,你到水月王朝后,我们,先不急着……”尉迟阔故作镇定地说道。 “好,很好啊!水月国君可定会同意的,安炀国的城池都给他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还会管我们这破事!?”萧千月仗着自己不是真正的安炀公主,出言不讳。 尉迟阔心里觉得好笑,虽看着古井无波。 这性子,和黛儿,好像…… “行,安炀国君,今日暂且商议到这里,几日后,安炀公主同我去水月王朝……”尉迟阔缓缓起身,背对着萧千月,走了。 第44章 鸣鸿刀 看着尉迟阔缓缓离去的身影,萧千月内心,波澜起伏。 尉迟阔,你我,都是迫不得已…… 只是那尉迟少将愈是到了这种境地,那寻求黛儿的心越是急切。 倘若长公主水无黛从未失踪过,那么现在,尉迟阔也不必如此被逼无奈。天负有情人,孤寒凋花冷,尉迟阔踏遍天下山河万里,终究还是没能寻到她。 一切,都结束了吗……黛儿,你到底,在哪里…… 尉迟阔恨啊,他不甘心,哪怕是苍天,也不解他对长公主的那片情真意切。 星河无你皆黯淡,浮生唯你是遗憾。 落霞轻洒,明日便要启程回水月王朝了。独自走在西风瑟瑟的古道上,尉迟阔好似逆旅行人,失意怅惘。 萧千月又何尝不是如此。 真是,狭路相逢。 尉迟阔见千月迎面走来,低下头,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刻意与她拉开距离,甚是冷淡。 纵是萧千月如今这般倾国倾城,也入不了他的眼。 萧千月到是无所谓,对千月来说,她只希望从今以后,尉迟阔,永远别对她好。 不然未来的某一天,当冰冷的纯钧剑穿透他的身体,千月的心,会很痛。 只是那千月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说道:“对了,你的鸣鸿刀,是哪来的啊!?” 这鸣鸿刀,虽不是上古神剑,但是能拥有它的人,也绝非一般人。 尉迟阔停住脚步,只是没有回头,淡淡言道:“御赐。” “我可以看看吗?”萧千月接着问道。 千月到底是从小习剑之人,尤其是到了内阁之后,无论是剑道还是剑法,都大有提升。世间名鸿刀,她早有耳闻,只是未曾料到,这把绝世名刀,竟然在尉迟阔手上。 只是那尉迟少将迟迟不肯回应。如果是黛儿这么问,他定是下一秒便拔刀了,把鸣鸿刀交到她手上,让她细品,无论黛儿怎样把弄鸣鸿刀,都不为过。 可是她现在在哪儿? 鸣鸿刀,鸣鸿刀……有关鸣鸿刀最初的记忆,是在哪里呢?尉迟阔目光一沉,眸子里泛出点点忧愁。 微风轻拂,吹落了一树的花瓣,萧萧落木下,耳畔边忽然响起了遥远而来的,她的声音,唤醒了尉迟阔心灵深处的回忆…… “尉迟阔,我今天偷偷看到,父皇有件宝物诶!”那年,长公主水无黛在皇宫城外兴奋地同自己说道。 “啊?什么啊?”十岁的尉迟阔不知今日这长公主,又要和自己说什么稀奇事了。 水无黛故作谨慎地顾顾四周,确定无人会听到后,轻声在尉迟阔耳边喃喃:“我的父皇,竟然有鸣鸿刀!” “哦。”尉迟阔满不在意,忙活着手里的活——他的父亲是户部的小吏,此时此刻,他还在为父亲算着账本,手里打着算盘,片刻不停。 水无黛见他冷冷淡淡,很是不悦,言道:“我好不容易出一趟皇宫来找你玩,可你一忙活起来理都不理我。唉,真是,那你忙吧,我先走咯。” 水无黛知道尉迟阔忙。之前尉迟阔同自己说过,家里的经济,已是越来越不景气,自己得多为父亲分劳。水无黛虽年幼,但也识相,再留下去,恐怕不太好。 “等等!” 看着水无黛离去的身影,尉迟阔心一乱,跑上前堵住那道门,瞧这忽如其来的,水无黛吓了一跳。 “哈哈哈你干什么呀!”黛儿的嗓音甚是稚嫩清脆。 “我不许你走。”尉迟阔低头看她,慌张地说道。 水无黛笑言:“可是我在这里,会打扰你的呀。” “公主殿下,你方才不是跟我说什么鸣鸿刀吗,我还想细听。”或许这样说,她便会留下来吧,尉迟阔想着。 见尉迟阔总算来了兴趣,水无黛一阵兴奋,滔滔不绝:“天呐那个鸣鸿刀,真的好锋利,父皇抽出鸣鸿刀的时候,我都看见刀光了!而且你知道那鸣鸿刀看着是有多尊贵吗,天呢……听说父皇本打算将鸣鸿刀赐给怀瑾将军,可是周将军拒绝了。周将军说,这刀,应当赐予晚辈才是……” 尉迟阔不知为何,冥冥之中,心里似乎燃起了一把火,赶忙接话道:“所以,所以呢?这把鸣鸿,是赐给谁了!?” 水无黛愣了愣,没想到尉迟阔,原来对鸣鸿刀这么感兴趣…… “这刀……”水无黛缓缓言道,“还没父皇还没赐给谁呢。以后谁有才能,便赐给谁咯。听周将军的意思,应当是赐予未来能继承他衣钵的人,为水月王朝杀敌报国,镇守江山。” 最后几个字,长公主说得很重。 那是人生第一次,尉迟阔内心燃起了梦想。 星星之火,便能燎原。 未来,他想做水月朝大将军,手持鸣鸿,一身浩然。 如果真有那一天,公主殿下,你会为我骄傲吗…… 光阴一转,便是九年,忆中音容笑貌烟消云散。如今,尉迟阔早已从国君那里,当着朝廷文武百官的面,接过尊贵无比的鸣鸿刀,同时也如愿地,成为了周身星河璨璨的一代少将。 只是长公主哪去了? 思绪回到现实,尉迟阔望着茫茫的天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八年来的孤独苦痛的涩味涌上心头。 原来人生苦涩,也是可以细品的。 好一会儿,尉迟阔开口缓缓言道:“罢了,以后吧。” 尉迟阔正抬脚,打算离去。 “那以后,将军可愿与我切磋剑法?”萧千月喊住道。 自己练剑练习惯了,从前在玄禁阁的时候,可是每日都有人和自己切磋的。剑,早已成为萧千月生命的一部分。 更何况,自己的剑法若是退步了,魏长夜定又会摇头叹气。 尉迟阔来了些许兴趣,似笑非笑:“安炀公主甚是好兴致。只是……” 只是,除了黛儿,我不想接近任何女子。 尉迟阔没说下去,还是走了。 这个尉迟阔真是冷冷淡淡,好无趣。萧千月此时此刻有拔出纯钧剑的冲动,真就不相信了,若是把剑逼到他面前,尉迟阔还不拔出鸣鸿刀?! 只是,今日尉迟将军看起来甚是怅惘。还是先不打搅他比较好。 等着,你的鸣鸿刀,总有一天,会同我的纯钧剑,一决高下。 萧千月最后看了尉迟阔一眼,转过离去。天色正晚,明月悄现,星辰点点。 明日,萧千月便要代替安楚萱去水月王朝。魏长夜心里自是千万个不舍。 谁知道呢,魏长夜默默坐在千月房外的树上,又是一夜。今夜的寒风比以往,都要萧瑟。 萧千月,朝廷里的水,恐怕,比玄禁阁还要深啊。 千月,别再单纯了…… 第45章 起程 萧千月辗转反侧了一夜,翌日,东方吐白,天正蒙蒙亮的时候,她便起身了。 魏长夜从树上一跃而下,正准备转身离去之际,千月的房门悄然推开。房门“吱吱”一声,魏长夜停住了脚步,可是又不能回头。 毕竟,千月她,要代替安炀公主嫁于尉迟少将了。 千月…… “长夜!”见魏长夜百般踌躇的样子,萧千月赶忙把他叫住。 长夜,昨日一整夜,你又守在我的门房外吗…… 魏长夜缓缓转身,话语很是冷淡:“有事吗?” 听着魏长夜冰凉的语气,萧千月心一冷,清晨的微风冷彻心骨。今日,千月便要启程了,这一别,不知是几年,甚至会不会有可能,是生死离别。 “长夜,我……”萧千月一下子答不上话来,回想起魏长夜主动找自己的前晚,自己也是这么冷冷淡淡对待他的,不是吗? 此时此刻,两人好像比以往都要陌生。或许像现在这样,冷冷淡淡,才是最好;毕竟最悲痛之事,莫过于美好的撕破,美梦瞬间幻化成梦魇。 与其这样,倒不如来去从容,平平淡淡,和魏长夜之间,不要有什么誓山盟海,也不必再上演一场依依惜别的离别之剧。 千月,你走吧,不用对我留恋,到了水月王宫后,有些迫不得已的事情,你不做也罢,我不怨你。千月,我不知道这一世我们最终会怎样,前方的路,黑暗迷茫,我还在摸索,于重重迷雾中前行。在我生命没有结束之前,我依旧会怀有希望。我希望我最后的结局是你,哪怕有一天你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可哪怕今世依旧不能如愿,我再下一世,也会来找你,一定。 魏长夜他,走了,什么也没说,走了。 看着魏长夜离去的背影,萧千月忽然感觉这一次,同以往都不一样。冥冥之中,她感受到的冰寒黑暗,寂寞无助,比以往都要强烈。 根本不敢回忆和他从前的点点滴滴。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和魏长夜的距离,开始愈加遥远,直至有一天,他似乎真的成为了幻影般的存在。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第一次,进入内阁的前一晚,魏长夜找到自己,跟自己直说,两人之间的交集会大大减少,他没办法像以往那样护着自己。 第二次,知道魏长夜在玄禁阁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复国,那一瞬间,千月忽然对长夜产生丝丝恐惧。 第三次,忽然得知自己不过是玄禁阁的棋子,玄禁阁培养自己,竟然是为了要自己刺杀尉迟少将。于是自己逃离玄禁阁了,可好笑的是,还是在魏长夜的帮助下…… 从两小无猜,到若即若离,再到今日的彻底离别。今后的路,是真的没有魏长夜在身边了。 原来世上,真的没有不散的宴席。人生一场,无非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到头来,还是一个人。 魏长夜于这安炀宫殿朝景城四处徘徊。偌大皇宫,飞阁流丹,檐牙高啄;文武百官,听命朝廷,鞠躬尽瘁;只是当年那邙魏朝,气势更加恢弘,江山辽阔,天下归心。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繁华盛世,化为灰烬,一夜归梦。 “看得出来,你喜欢她。”一阵声音打破了魏长夜的思绪。 魏长夜回过神,原来是安炀公主,安楚萱。 安楚萱伤势已有好转,勉强可以走动了。 魏长夜看了她一眼,不语。 也是性情冷淡之人,既然他不发话,安楚萱便接着说:“你就这么放心让千月替我嫁于他人?” 这感觉,如同在伤口上撒盐……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魏长夜总算发话了。 安楚萱走到魏长夜面前,说着:“我明白不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的痛苦。我要你,步步为营。千月入了水月王宫后,你须在暗中看护她看护得更紧才是,直到有一日,她只能是你一个人的。” “哼,”魏长夜冷笑,“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安楚萱轻挑眉,想着眼前这魏长夜,也是不到目的不罢休之人啊。和那人一样。 “那我,便放心了。”说罢,安炀公主知趣离场。 安炀公主总感觉自己欠萧千月一个人情。萧千月,接下来的路,我也会帮你,你不是一个人。 午时的阳光正好,竹影斑驳,光阴如歌,萧千月却要启程了。 昨日被迫浓妆艳抹,好不舒适。千月到底是千月,今日索性抹去那艳妆,回归往日自己的芙蓉清水,莲裙纤纤,冰清玉润,自在怡然。 ? 这安炀公主怎么前后差距这么大?还是说她一天换一个造型? 尉迟阔有点儿吃惊。 只是当他无意间又与千月清澈的双眸对视上时,不论千月扮成什么样,尉迟阔总会心乱,恍恍惚惚,好像失了魂魄。 怎么了? 可是她的眼睛,真的好像黛儿。 为什么,为什么一看见安炀公主,就会想起黛儿…… 每每想到这里,尉迟阔总会刻意避开千月的视线。她的双眼,让尉迟阔的心里火烧火燎的,萱草渐迷,似是吃醉,尉迟阔只怕会控制不住自己…… “这就是水月朝的尉迟将军啊,真是气度不凡……”一位路人说道。 到底是久经沙场的少将,不凡的气度,总会引起他人的目光,这样的赞许,他听到不是一回两回了。 “呵,可不是吗,只是听说,”另一位路人说道,“尉迟少将家境不太好呢,听说他的父亲,从前还被诬陷过,你说冤不冤。” 尉迟阔心里一刺痛,虽看着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 “你们说什么呢!”萧千月有些许不悦,“英雄不问出生,有本事,你去打仗看看!尉迟少将,可是一步一步靠自己走到今天的!” 路人脸一青,可千月现在到底是安炀公主的身份,旁人自是不好说什么,怔怔离去。 水无黛,黛儿……? 不,不是。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尉迟阔误以为自己回到了昔日同黛儿在一起的时光,只是画面一转,才发觉这天下,早已物是人非。 安炀公主,你这是…… “公主殿下,今后,不必再这样……” “尉迟阔,他们怎么这样说你啊,真是的!”萧千月似乎还没从方才的不愉快中走出来,翠眉微蹙,倒是有点可爱。 呵,算了,也罢。 尉迟阔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容,见萧千月上马车了,自己也便起程。 战事,总算是结束了,一切又归于平静;下一回战事,又会在何时? 但愿天下永远太平,水月王朝千岁万岁,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第46章 归途 萧千月她,走了…… 魏长夜独自靠在宫墙的一隅,注视千月离去的马车许久,直至马车消失在天边的尽头。 伊清风缓缓而来,在长夜一旁言道:“墨珩殿下,我们该计算下一步怎么走了。” 魏长夜似乎没有听见的样子,只落了一句“到玄禁阁之后再说”,转身便是离去。 看样子,墨珩殿下,是情真意切之人啊,好在总算把萧千月送去了水月王宫,只希望这墨珩殿下,快点断了对她的执念!伊清风长叹一口气,心思甚是复杂。 复国之事,似乎,他比魏长夜还要着急。 对,他恨,恨唐莫渊,当今水月王朝大国师…… 待到水月王朝倾覆,你唐莫渊,也不会有好下场的吧。呵,当年的仇,我至今,都忘不了。 想到这里,伊清风手上青筋暴起,愤恨之火,燃于心中,尘封的过往悄然翻开。那段不堪的往事,不仅关乎两个国师的命运,更关乎天下的改朝换代。两个人的事,却于天下掀起一阵波澜。 伊清风日日运筹帷幄,煞费苦心,为的,就是一报当年之仇。 仰天长叹一口气,伊清风却还是难以平静。 先回玄禁阁吧。 临走之前,伊清风同安炀国君道别:“安炀国君,来日方长。” 安烈孝自是明白其中的意思,淡淡言道:“来日方长。” 夕阳洒满天边,落日余晖,乡野小径,快马长鞭,旅人在归途。 萧千月掀开车帘,金灿灿的夕阳一点一点洒进来,有温度的余晖暖了千月的面庞,帘外的田野恬淡温馨,千月的内心,很久都没有平静了。 路途遥远,千月希望时光流逝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希望后面的一切,都不要来得太早。尉迟阔,对不起,我根本就不想刺杀你,我,我…… 想到这里,千月叹一口气,放下了窗帘,心事瞬间涌上心头。 不过,原来这就是战败的感觉啊……如果自己真的是安炀公主,战败后,坐在敌国之人的马车上,与俘虏无异。这种感觉,很不是滋味。 所以,若我萧千月也是公主,那么我的国家,定是河清海晏,长治久安;年年万国来朝,四方来贺。 自己一定不做,亡国公主。 可我千月,只是普通百姓,甚至连自己出生何处,都不知道。 从前有魏长夜,有玄禁阁里的伙伴,现在呢? 现在,有纯钧啊…… 纯钧纯钧,你告诉我,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呢? 尉迟阔,以后的日子,你千万别对我好,千万别。 夜里,水月王朝内,金碧辉煌的水月宫殿依旧一片灯火通明。 “父皇,您怎么可以这样!你明明知道我……” 是三公主水云寒。 水潇痕正忙着批阅奏,水云寒顾不了这么多,推门而入,咧道。 “寒儿!你都快及笄了,怎么还这么不懂规矩!”水潇痕斥道。 水云寒忽然发觉自己方才的冲动,惹怒了父皇,赶忙跪于殿堂中央,带着哭腔说道:“父皇,您知道的,我喜欢尉迟少将。可是您怎么将安炀公主许配于他了?父皇,您……” “寒儿……”水潇痕揉揉脑穴,打断了三公主的话,“寒儿,国与国之间的事,有时,是不能论及儿女情长的。安炀国君有意和亲,安炀公主入嫁我朝后,一来,两国之间可以……” “父皇,那我呢?从小到大,您有把我当一回事吗?您一直念叨的,一直都是死去的姐姐!”水云寒一语戳中痕帝的痛。 朝廷上下何人不知,对于国君水潇痕来说,世间最爱之人,莫过于长公主水无黛。长公主的母亲萧氏,在水无黛出生后便离世了。从那之后,水潇痕再未立后。 水无黛出生的那一年,水月王朝刚建立,百废待兴。只是传言道,长公主水无黛诞生之际,天边一片祥云。死木复生,云开弄影,天下归心,国师唐莫渊竟放言其有帝王之相。从那时起,水潇痕便有心让自己的长女未来继承他的王位,成为一代女帝。 可是后来,长公主,不见了。 “当然是死了。”水云寒总是这样说道。 “阿妹,你休得胡说。”每每自己的三妹说出这样的话时,二皇子水云璟总会提醒她一句,只怕自己的三妹不要惹得父皇不悦。 可现在,水云寒在乎的不是这些,她在乎的是,尉迟阔,要迎娶他人了。 “寒儿,从小到大,父皇什么没有满足过你?你的婚事,等你及笄之后,父皇会为你打算的。”水潇痕百般无力,甚是头疼。 呵,是吗?为我打算,说得好听,其实是为你自己打算吧。你的眼里,只有江山,只有权力,我区区一个公主,在你眼里,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我永远也取代不了长姐在你心中的位置。 水云寒识趣地走了。 水潇痕看了一眼三女离去的背影,叹一口气。也怪自己,从小百般依顺着寒儿,没有让她历练,如今寒儿总是这样不懂事,自己也有责任。 如果黛儿还在,该有多好啊…… “父皇,我要借鸣鸿刀一用!” 有关黛儿的回忆,点点地浮现于水潇痕的脑海之中。 “女儿家怎么耍弄刀剑呢?鸣鸿刀过于锋利,很危险的。”年轻的水潇痕笑着,和蔼说道。 “女儿家何为不能耍弄刀剑,我们水月朝的法令法规之中,可有这项规定?”水无黛澄澈明亮的双眼直视着自己的父皇,神情甚是认真,也杂着些许不解。 这副一本正经模样,让当年的自己心一软。于是自己小心翼翼地拿出鸣鸿刀,放在黛儿面前,说:“黛儿,这便是鸣鸿刀。你打算拿它,做什么呀?” 看着只有一寸之遥的鸣鸿刀,水无黛瞬间被它无形的威势给震住了,内心是由衷的崇拜。 “我很喜欢鸣鸿刀,可是冥冥之中,我感觉它不是我的,属于我的刀剑,似乎还没有出现呢。我想把鸣鸿刀,给尉迟阔看看。”水无黛看着这鸣鸿刀,眉毛微蹙,一字一字地说道。 “尉迟阔啊,可是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小子?好像是户部某个官吏的儿子?”水潇痕问道。 “是的,第一次出宫的时候,正巧遇上了他,从那以后我们一直保持联系,他人很好的……”水无黛好像有点担心父皇会因为尉迟阔的身份,对他有看法。 “好啊,下回,你带他来皇宫玩,我到时候,把鸣鸿刀拿出来给他看看,可好?”水潇痕一拍黛儿的脑瓜,笑说道。 “啊,好!”黛儿一阵兴奋,抬起了头,面向父皇,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正因如此,尉迟阔虽非贵族出身,可他在约莫十来左右的年纪,便进宫了。进宫后,尉迟阔并不会因为自己非王公贵族便低人一等,相反,他甚至展现出了他那个年龄不该有的雄韬武略。水潇痕一眼便能看出,这小子,未来定有大作为。开国大将周怀瑾对尉迟阔更是喜爱,竟决心亲自提拔此人,望他将来继承自己的衣钵,水月天下,镇守江山。 都是往事了…… 子时了,水潇痕吹灭了火烛,放下手中的奏折,想着再过几日,尉迟阔该回来了吧。 只是水潇痕心中一直有个芥蒂,那便是,当年邙魏国的皇子,墨珩,后来去哪里了? 若墨珩还活着,现在,应该是和尉迟阔相差不多的年龄。就怕,邙魏国有着残余势力,辅佐墨珩复国登基。若这势力于暗中壮大,对水月王朝,会很不利啊…… 西南云影山,此时此刻,竹林下,箫声正好散去。长衣纤纤,雁玹于这山顶上,睥睨天下,缓缓念道:“时局,变了啊。萧千月,你终究,还是回到了水月王宫……” 第47章 再见,君锦岚 没过几日,魏长夜与伊清风便回归了玄禁阁。 只是,一想到之后千月凤冠霞帔,嫁与他人,魏长夜内心,隐隐作痛。 这种痛,是真的仿佛有刀在绞他的心。 夜色晚了,魏长夜一回阁,便独自一人于那上了锁的房门内独酌数杯。意识,愈到后面已是愈模糊,飘忽的火烛甚是滚烫,长夜不断念道的,却只有“千月”二字。 醉烂了,心头痛依旧不解。恍惚之中,一拂袖,酒杯碎了一地。 …… 谁也不知道这一晚,他是怎么度过的。 翌日,魏长夜看着依旧如故,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 他找到君锦岚。 “魏兄,何事?”君锦岚知道,魏长夜是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的。 酒虽醒了,只是昨夜喝太多,现在头脑发胀,甚至有些疼痛。 “千月代替安炀公主去水月王宫了,君锦岚,我不放心。”魏长夜强忍着身心之痛,缓缓说道。 “所以……”君锦岚大概已经猜到魏长夜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所以我想安排你做眼线。只是这事,还得与你再商议。”魏长夜缓缓说道。想到千月,他神经忽然又是一阵刺痛。 “好,魏兄不必于我客气,你尽管吩咐就是。”君锦岚爽快答应。 “那好……”魏长夜也是直爽之人,“君锦岚,我打算让你去琼玉城,看着千月。千月有什么事了,还麻烦你传我书信。”魏长夜缓缓言到。 “没问题的!”君锦岚笑说,“份内之职罢了。” 如果先祖君锦旭还在的话,他定会答应魏长夜的请求。若不是万年前那件事,千月根本就不会死,也用不着魏长夜转世来一趟人间。 万年一过,如今魏长夜有事相求,我君锦岚在所不辞,一来是感谢当初魏长夜带自己来玄禁阁,二来,是为了弥补先祖君锦旭的遗憾。 魏长夜见君锦岚答应了这个请求,便也没多说什么:“好,多谢。明日你便启程,盘缠我帮你准备好。” “嘿,”君锦岚一拍魏长夜的肩,“跟我客气什么呢魏兄!” 魏长夜淡淡一笑,看着眼前的君锦岚,他回想起了当年同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君锦旭,瞬间仿佛回到万年前。 从前,君锦旭也爱拍他的肩。两人一同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一起醉酒,一起踏遍山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此等真挚的友谊,堪比亲兄弟。 “一个人到琼玉城,君锦岚,你要多多保重。”这是魏长夜的肺腑之言,除了萧千月外,他也不希望君锦岚有事。 “放心吧魏兄,来玄禁阁之前,我只身于江湖,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君锦岚希望这一番话,能让魏长夜放心。 “好,”魏长夜把手重重搭在他的肩上,“明日,我送你。” 翌日,君锦岚很早便起身,开始收拾起了行李。古少言睡得正香之际,却被一旁正忙活着的君锦岚给唤醒。 “干嘛呢一大早的。”古少言双眼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嘟囔道。 君锦岚动作忽然缓慢了下来,瞅一眼躺在床上的古少言——差点忘记还有这家伙了! “额……少言啊,我……我今天就要走了。” “走了,去哪儿啊?”古少言好像还没从睡梦中彻底清醒过来,含含糊糊说道。 “琼玉城。” …… 琼玉城,在哪儿啊,怎么这么熟悉…… “什么!我在做梦?”古少言瞬间惊醒,从床上一跃而起,“傻了吧你,无缘无故去琼玉城,水月大京城诶!那里的东西都老贵了!” …… 古少言,我该怎么跟你解释? 君锦岚缓缓别过脸,说道:“总之,我今日便启程了。” 君锦岚不是那种会开玩笑之人,古少言快步走到他面前,问道:“来真的啊,走之前,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还是不是兄弟了?” 君锦岚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一边不想解释太多,一边,又感觉这么一走了之,确实对不起古少言。 “萧千月,在琼玉城……”还是说点什么吧,君锦岚想。 “啊!?”古少言仿佛有被雷贯到,“萧千月怎么又去琼玉城了啊!?” 君锦岚别过身去,背对着他,继续收拾着行李,只是心里多了份复杂滋味。 见他这模样,古少言急了。 少言又走到他面前,正对着君锦岚,说:“君锦兄,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情了,萧千月逃离玄禁阁,怎么逃到琼玉城里去了啊!” 君锦岚根本不知如何解释。那些玄禁阁秘事,天下纵横,他根本不感兴趣。他唯一知道的,只有了却先祖的遗憾,让今世的魏长夜和萧千月能够终成眷属。 或许这是他生来的任务。 “对不起,少言……”君锦岚缓缓抬头,看着古少言,“有些事情,我可能了解的还没你多。我只想帮魏长夜做些什么……” 只是你会相信他是剑宗转世吗?你听闻过万年前那场人间浩劫吗?古少言,有些事情,没有亲身经历过,你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你根本理解不了,我的心情和想法…… “帮助魏长夜?具体什么个帮法啊,你怎么什么都不与说?你真的要这么一走了之吗?以后呢,以后我们偶然遇见了,谁也不认谁吗!?”今天你君锦岚不说清楚了,我古少言是不会放你走的。 我古少言,是重情重义之人! 话都被逼到这份上了…… 无奈之下,君锦岚缓缓开口:“我只知道,萧千月要代替安炀公主嫁给尉迟阔了……” “啊——!?”古少言瞠目结舌,“这谁扯的啊!?哦不是,事情怎么忽然变成这个样子了,一觉醒来世界变天了啊!难不成我睡了万年?” 不愧是古少言,什么时候都会开玩笑。 君锦岚笑笑,想着离开玄禁阁后,定会想念这位兄弟。 玄禁阁初识,一同去毒影宗,现在,又要分离。 “少言啊,”君锦岚总算正对他说话了,“我只知道这个,是昨天魏长夜告诉我的,其它事情,我都不知道。” “啊——!?魏长夜!?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前几天我找他半天没人影!谁都不知道他哪去了。”古少言忽然感觉在这个世界,好像就他是蒙在鼓里的。 “就昨天。”君锦岚答道。 好吧……古少言不想再问什么了。 “只是,君锦岚,你知道魏长夜究竟是谁吗,你知道玄禁阁其实是……”古少言正讲着,却被君锦岚打断了。 “少言,这些事情,我不感兴趣。我只知道,当初,我是被魏长夜和萧千月带回玄禁阁的。他们两人,情投意合,我不能看着他们这么分开。”君锦岚说道。 其实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先祖的事情。 “君锦岚你……我不理解了。唉,算了,不多说了,你去你的吧,以后,不要忘记我就好咯。”古少言收放自如,有些事情,不理解,那便不理解,没必要追根究底下去了。 只希望将来你君锦岚,还会记得我。 古少言一个哈欠,依然没睡醒的模样,趁着天早,又躺回床上了。 浑身困意,世界逐渐迷糊,最后只见到君锦岚踏出门外的虚幻身影……再见了,君锦岚。 只是,所以,萧千月现在是要去水月王宫吗……梦境与真实之间,古少言想着。 为什么偏偏是萧千月呢,不过话说回来,上回去毒影宗,唯一出现身体异常的,也是萧千月…… 毒影宗的四周确实是有许多毒气,但是这种毒,只针对一些“特异”的人—— 中过凤渊丹之毒的人! 凤渊丹……这种毒丹,毒影宗一直是慎用。若是中过它的毒,就别想来到毒影宗。 因为毒影宗四周的毒气,很快便会腐蚀中过此毒之人的身心,如果没有解药,便会丧命。 这个毒,好像八年前,毒影宗用过一次。 那回毒害对象,好像是…… 水月当朝长公主,水无黛。 第48章 遇刺 晌午,阳光透过窗棂,撒到室内,总算是唤醒那少言。 这午时都要过了啊,看样子今天的讲堂,是不必听了。往日,都是君锦岚把自己叫醒的。 诶,今日君锦岚呢? 古少言脑海里一阵翻转,清晨的记忆总算是涌上而来。 少言记得,君锦岚走了,在清晨。 “唉呦,”古少言疲乏地起身,自言自语道,“这君锦岚走了,以后谁喊我起床啊。” 古少言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在思忖着什么事。 毒影宗,凤渊丹,长公主…… 萧千月。 穿鞋穿了一半,古少言忽然停了下来,只感一阵不可思议。 “啊,怎么会,这么巧……莫非萧千月她……!”古少言说得正激动之际,房门却忽然被人一把推开—— 纤纤粉裙,窈窕玉立,是烟儿。 古少言暂且放下一切,穿好鞋,春风满面走到门口,有些许羞涩,温和言道:“烟儿,是你啊。” 孤烟儿一看便知,古少言今天状态不对。再细细瞅瞅少言的面色,微微蹙眉,烟儿说道:“古少言,听说你今天没去药堂听讲学,你这是……刚起床?” 少言一听,脸颊忽然一阵滚烫——完了,今天起晚的事被烟儿发现了,烟儿该不会认为我是一个非常…… “古少言,你今天,生病了吗?”烟儿甚是为少言担忧。 少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烟儿这是在……关心我? 古少言心里这不得乐坏!? “哈哈哈,没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少年的心泛起阵阵涟漪,“就是这几天太累,今天睡过头了。” “哦……这样啊……” 孤烟儿依然担忧的模样,可怎样看都很美,水灵的桃花眼甚是迷人。古少言心似乎乱了。 “咳,”少言晃过神来,“烟儿啊,我没事,放心。倒是你,近日如何?” 近日…… 其实,近日孤烟儿内心多少有些忐忑。她隐约可以感觉到,玄禁阁,肯定没有那么简单。自己在玄禁阁已有十余年,爷爷又是玄禁阁长老,可自己对真正的玄禁阁,一无所知。 “我……”烟儿一低头,心事很快便被古少言看出来了。 “怎么了,烟儿?”少言温柔一问。 孤烟儿心一紧,踌躇片刻,还是开口了:“没什么,只是,少言,你上回跟我说,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危险……” 原来烟儿在为这个担忧。 只是有些东西,古少言真的不好说。 可如今烟儿这般焦虑,古少言看不下去了……算了,多多少少,还是说点什么吧。 “反正现在就是,萧千月要代替安炀公主,嫁给尉迟阔了……”刚说出来,古少言便后悔了。 烟儿一震惊,忽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古少言:“什么!?” …… 都怪自己话说太快。 为什么在烟儿面前就这么不理智呢! “哎呀总之,萧千月不会有事的……”古少言连忙补充道。 烟儿没有理他,索性打断了他的话:“事情怎么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少言,这到底是……不行,古少言,我不能再一无所知下去了……” 孤烟儿心里已暗暗下决定,一定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个明白,不然或许整个玄禁阁,只有自己是傻子。古少言,我知道你不告诉我是为我好,但是…… “孤烟儿师姐!” 忽然有人在后面喊她,打断了孤烟儿的话。 孤烟儿一回头,发现是一位内门弟子在喊她。可惜,那个人,不是萧千月。 “孤烟儿师姐,孤长老正找你呢。”那个弟子是来传话的。 无奈,烟儿只好下回再回来问个明白了。毕竟现在,爷爷找她有事。 满腹心事,无可奈何,烟儿言道:“古少言,我,先走了。” “好……” 看着烟儿离去的背影,古少言想起了清晨离去的君锦岚。莫名其妙地,古少言有丝丝恐惧。 萧千月走了,君锦岚走了,他害怕有一天,烟儿也会离去。 不,不可以。烟儿,你等等我,再给我点时间,我会把所有的都告诉你的。 我现在,其实和你一样,也在寻找着什么。 身处玄禁阁,我在寻求一条出路。 此时此刻,萧千月离水月王宫已是愈来愈近,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愈加陌生。 应该还有五日左右就到了吧。 这几日的行程颇为无聊,根本没有人搭理自己,尉迟阔从头到尾都在刻意与自己保存距离。而且他好像……总是会刻意避开自己的眼睛? 性情冷淡至极。 想魏长夜了。虽说魏长夜也是冷冷淡淡,但是从前,和长夜一起出玄禁阁的时候,总是和长夜有说有笑的,而且长夜对自己,百般照顾,无微不至。 只是,记忆里的长夜,哪怕是笑着,也带有些许忧伤。 魏长夜…… “公主殿下小心!”忽然,从马车外传来一阵骚乱。随后,马车一阵颠簸,萧千月还未晃过神来,车便停了,血腥味瞬间散漫开来。 发生什么事了! 隐约感到大事不妙,千月先不轻举妄动,猜想这多半,是遇刺了。 是冲着谁来的?应该不是自己。身处人世,自己和世人没多大交集,从前在江湖之中也从未招惹过谁。 所以很有可能,外面的动乱,是冲着尉迟阔而来。 看样子,尉迟阔这是招惹过势力不小的人啊。 ——唰 一道剑刃透过帘子穿插而入,萧千月很快便躲掉了这一剑,看样子,这马车里,不能再待了。 “安炀公主!” 是尉迟阔的声音。 萧千月随即下了马车。果不其然,马车外,混杂一片。几位蒙面的黑衣人拼了命地想要接近尉迟阔。 是想搞刺杀吗? 呵,刺杀尉迟阔,还轮不到你们! 萧千月正准备拔出纯钧剑,却见尉迟阔忽然出现并挡在自己身前,言道:“公主殿下不必惊慌,你不会有事。” 尉迟阔话语平稳,看样子,这局,他胜券在握。 只是,我也可以帮你的啊,尉迟阔…… 身怀绝技,出手狂澜。此等境遇,萧千月怎甘畏缩在后? 纯钧那锋芒白耀的剑壁已露出一二,千月是准备拔剑了。 “不要过早暴露自己。” …… 从前魏长夜叮嘱过自己的话忽然闪现于脑海之中。 啊,什么……对,魏长夜说得对,有些时候,切记不能过早暴露自己。适当隐藏,方可暗中窥视对方,捕捉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魏长夜一直都是这么教导自己的。 想到这里,千月悄然收剑。对,先不急着出招。既然尉迟少将这么有把握胜的样子,那便让我萧千月看看,你的实力。 第49章 锥心 荒野小径,杂芜丛生,几位黑衣蒙面人包围着尉迟阔与萧千月,已是步步逼近。 尉迟阔镇定自若,缓缓抽出锋利的鸣鸿。不愧是鸣鸿,刀光耀眼,崭然若新,威慑力极大。蒙面人见了,不觉放慢了前行的脚步。 “我劝你们最好收手。”尉迟阔缓缓说道。 到底是历经沙场的将军,此时此刻,周遭的天时地利,尉迟阔内心了然,这场战斗,对方能赢的机率,微乎其微。 “呵,尉迟将军也有大意轻敌的时候啊,我们,可是有备而来。”领头的一位蒙面人说道。 他们什么意思……萧千月心里有些慌张,毕竟,若是不知彼,就得警惕潜在的危险,否则,就是输。 “怎么办……”萧千月不小心念出了声。 “莫怕,”尉迟阔靠近一步千月,挡在她的身前,轻声道,“你不会有事的。” …… 尉迟阔,你…… 唉,算了,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 敌不动,我不动,此等局势,不可莽撞,应后发制人。所以在这之前,一定得摸清楚这帮人会用什么伎俩。 萧千月虽在尉迟阔身后,但她时刻警惕着蒙面人的一举一动。可令萧千月不解的是,为什么这帮人的举动招式,会给人一种熟悉感? 忽然,千月只见其中的一位蒙面人缓缓想从衣袖里拿出什么,可领头的那位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先不出手。 只是这一出,让萧千月顿时明白了什么! 也许,他们和古少言一样,擅毒! 从前在玄禁阁的时候,萧千月已经不止一次看见古少言趁人不注意时从衣袖里拿出毒针,再将毒针刺入对手体内。这种小动作,快准狠,有时对手或许尚未反应过来,毒便已经渗入血液之中了。 “将军,不管你信不信,还请听我一言,他们的衣袖里,很有可能是毒针。”萧千月轻声在尉迟阔耳旁说道,神情严肃,手心里渗出一把汗。 “好,知道了。”尉迟阔没有多问,言道。 现在的局势十分紧张,尉迟阔做事向来干脆利落,现在多问,毫无意义,此外,不知道为什么,身后的安炀公主,总给他值得信任的感觉。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她总能让自己想到黛儿? 先不管这么多,蒙面人又是逼近几步了。尉迟阔小心着他们的动作,忽地,说时迟那时快,几枚毒针果然显现,好在尉迟阔早有心理准备,几挥鸣鸿,刀影耀芒,闪电般的速度使那几枚微不足道的毒针瞬间落地,蒙面人见状,慌了手脚,没想到尉迟阔的反应竟如此敏捷! 看出敌方的心慌意乱,想必战局已可以从被动转化为主动了!眸里似乎燃起火光,尉迟阔先发制人,冲着那位领头之人而去,几招便将他撂倒在地。控制住蒙面人的手脚,尉迟阔怒问道:“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自从成为将军的那日起,自己便不止一次遭遇暗杀了。可是至今,依旧不知到底是何人与自己有这么大的仇恨,非得将自己置于死地! 可谁知,下一秒,那位蒙面人,竟含毒自尽了,其余人见状,也是如此,服下毒后,都倒地自尽。果然,又是这样! 看得出来,尉迟阔神情多多少少有些不安与焦虑。看着躺在地上的蒙面人,尉迟阔长叹一口气,思索着什么。似乎对尉迟少将来说,他也有很大的忧虑。 萧千月一直以为光风霁月的将军,只会为战事而烦恼。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看样子,朝廷里的水很深啊。此时此刻,萧千月忽然想起了之前去繇州的经历。繇州地方政治腐败,朝廷却无人问津,想必看似富丽堂皇的水月王宫,暗下定是风谲云诡。 想到这里,萧千月缓缓走进尉迟阔,甚是不解的样子,似乎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只是萧千月不知从何说起是好,迟迟未开口。 尉迟阔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注视千月,或许是还没从方才紧张的氛围中缓过神来,这一次,尉迟阔并未逃避千月的视线。 秋水明眸,清雅似月,为什么安炀公主,会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她似乎很美,只是这种美,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掩盖了,很难让人察觉出。 况且她,怎么会这么像黛儿! “咳,”尉迟阔好一会儿才晃过神来,温和道,“公主殿下,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萧千月欲言又止。 只是我想知道,朝廷里,究竟是谁针对你,你可有过私敌?还有,繇州的事,其实你也知道吧,朝廷里,究竟是谁在作恶? …… 这些问题,是萧千月最想知道的。只不过,一来,她尚未踏入朝廷半步,现在问这些,会不会太早,况且自己与尉迟阔认识也没几日;二来,她现在是安炀公主的身份。作为一个外朝公主,插手这些事,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只是什么?”尉迟阔想着会不会是自己有些悍戾,吓着公主了,于是他微微一笑。 尉迟将军,待人好亲和啊……萧千月想着。 不,不可以这样……自己的任务,可是要杀了他啊,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为什么总是会忘记自己的使命。萧千月,你给我记住了,你有任务在身,你和别人,不一样。 所以,尉迟阔,你别对我好! 想到这里,萧千月蹙眉,似是不悦,转过身去,一股傲气,“没什么,只是往后还请将军自重,我还轮不到你管。” 萧千月说了一句违心的话,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话是有多伤人。 只是伤人,也伤己。 一股凉意涌上尉迟阔的心头。算了,也罢,毕竟安炀公主也是被逼无奈才与自己来到水月王朝,她刚经历过山河的破碎,亲人的别离,想必也不好受,还是忍忍她吧。 尉迟阔当作什么也没有听见,保持着宽和的心态,说道:“公主殿下没事便好,我们继续赶路。” …… 回头看着尉迟阔的身影,想着方才他挡于自己身前的情景,萧千月内心忽地一阵锥心之痛。 千月她,到底不是一个心狠之人。 为什么自己的人生,会走到如此境界?被逼迫的感觉,不好受。 接下来的人生旅途,会如何呢? 天昏地暗! 前方,便是水月王宫,粉墙黛瓦,光辉夺目,是自己从前的向往之地;可如今看来,是梦魇。 强忍几滴泪水,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萧千月不情愿地挪动了自己的步伐,向着前方走去。 她好想回到过去,过去和魏长夜在一起的日子。记得去洛北城寻剑的那回,有一晚魏长夜问自己,世界真实的样子,是怎样的。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对于魏长夜来说,他经历过的黑暗,数不胜数。也许,他早就尝尽人间苦涩。他的阅历,可比自己多多了。 而现在,自己,也开始经历人世的考验了。原来所有人,都逃不过这一劫。 没事的,千月,咬咬牙,一切,很快便会过去,虽然不知道最后的结局是怎样,但是,哪怕在逆境,我千月,也会寻求美好。 我不相信,我生来便是面向黑暗的。 一切,都不要太早下定论,或许结局,不会那么悲观呢,或许…… 第50章 她是谁 “看样子,伊清风他们的盘算,一切顺利呢。” 午时的阳光甚是灼目,那繁茂的竹林阴翳之下倒是让人觉得凉爽。此时此刻,雁玹与雁长老坐在冰凉的石板凳上,煮茗小憩。 雁玹不紧不慢,泡上香茗,细细一呡,茶水清香四溢,润了心田,随即言道:“长老,您心里可是有了算盘?” 雁空尘面色不改,目光低沉,似乎在冥想着什么,“呵,我的算盘哪能有你多。玹儿啊,萧千月到底什么来历,恐怕,你比我更清楚吧。” 言下之意,恐怕,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雁玹不慌不忙,神情依旧悠悠。滚烫的茶水上方飘忽着蒸汽,雁玹若无其事地微微搅动茶水,似乎有些疲惫。 萧千月便是当年被毒影宗追杀的长公主之事,雁玹已了然于心,只是他并没有打算把这事同雁长老说。 若是说了,长老,以你那急性子,恐怕萧千月没出几日,便会知道自己是长公主吧。只是,好戏都还没看够呢,我倒想看看,萧千月,接下来会怎么做。 只不过……自己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对萧千月这么感兴趣了呢? “玹儿,看得出来,你对萧千月这个人,很不一样。” 雁空尘到底是看着雁玹长大的。雁玹的心思,雁空尘一言便能识破。 雁玹没有多说什么,似乎没有听到。 这孩子…… 有时候,雁空尘也拿雁玹没办法。雁玹的性格向来孤僻古怪,他从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心事,哪怕是对自己如同亲爷爷的雁长老。 可如果不是雁玹的存在,那雁空尘,这位前朝老将,早就归隐山林不论世事了。之所以留在玄禁阁,是因为他,希望有朝一日若邙魏复朝,登基的那人,会是墨玹。 雁玹对皇位倒是从未感兴趣过。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讨厌着魏长夜。每每看到魏长夜,自己便回想起他最恨的人——墨岚胤。呵,墨岚胤表面大事有成,一代明君,实际上,为了权利,连自己心爱的人都可以抛弃。他有何能耐! 而现在,这样相类似的情况,似乎也在魏长夜身上发生了。魏长夜想要复朝,却将萧千月往火坑里送,好啊,不愧是墨岚胤的儿子,连作风都是如此相似。怎么,你们光辉的事业背后,都要牺牲自己心爱的女子吗? 雁玹不禁想起了自己含恨离世的母亲秦熙,内心隐隐作痛。 逝者如斯,不能回挽;当下时局,风起云涌。 萧千月,你是水月王朝长公主,你不该遭受这个罪的。 我会让你知道这个事实,总有一天。 午时的阳光愈加刺眼,照得人有些发昏。雁玹再饮一口清香的茶水,道:“今天就先到这里,有点累。长老,您也休息会吧。” 说罢,拂袖而去。 雁空尘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长叹一口气,不知在为他担忧着什么。 罢了,随他吧。雁空尘想着。 奔波了许久了,萧千月,总算要来到那水月王宫。 “就今日。”尉迟阔缓缓言道。 “今日……吗。”萧千月忐忑不安,她知道自己涉世未深,可是今后面对的,将会是一眼望不见底的朝廷。 萧千月自有记忆以来,连玄禁阁都没出过几次,平日里又是独来独往居多,从前同自己打交道的人,好像只有魏长夜他们,屈指可数。 可是往后,便要面对偌大朝廷中形形色色的文武百官了,千月真的,没有一丝的心理准备。 “公主殿下,明日到了水月王宫,不必害怕,我会在你旁边的。”尉迟阔看出了萧千月的不安,安慰道。 …… 尉迟阔,真的好细心温和。可他越是这样,萧千月心里越是不好受。 一种负罪感总会油然而生。 萧千月别过脸去,想着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尉迟阔讨厌自己啊。尉迟阔,你怎么就这么……唉。 千月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内疚了,走在尉迟阔后面,低头不语,心事沉重。 尉迟阔能感觉到,萧千月,是个涉世未深之人。可是千月骨子里的纯真,难能可贵,她身上特有的清幽玉兰气质,让人感觉十分舒适。 就像黛儿呢。 萧千月纠结了许久,总算打算开口问些什么了。在进宫前,若自己什么也不了解,只会更加危险。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 对,不能莽撞,接下来去的,是皇宫,在那里,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看在眼里。繁象绚丽的景象下,谁知是怎样的明枪暗箭。 “啊,尉迟阔!”萧千月总算鼓起勇气了,打算正正经经问一回有关皇宫的事情。 忽如其来的,尉迟阔差点没被吓到,这安炀公主,脾性还真特别。 “怎么了?”尉迟阔回头笑问道,那一瞬间,他竟感到许久未有的愉心。 也许是官场里待久了,疲惫了。 萧千月脸颊泛起微红,她根本不敢抬头直视尉迟阔的双眼,那可是她崇拜许久的尉迟少将啊。 怎么了,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前些天还那样的傲气…… 咳,先别想这么多,正经事要紧。 “啊,那个,也没什么,”萧千月故作平淡,装作无关紧要的样子,“就是想问问,在皇宫里,你一般与何人接触啊?” 与何人接触……尉迟阔想了想,不知从何说起。 “你可知,水月朝长公主,水无黛?”尉迟阔无意识之下,竟说出了这番话。 看样子,八年过去了,他还是放不下。 “不知道啊,她是谁?”萧千月在玄禁阁待了这么久,皇宫里的事情,她几乎一概不知。 安炀公主,竟然不知道水无黛…… 尉迟阔依稀记得,水月朝长公主的名声,可是在天下,都赫赫有名。 景星显见,信星彪列,象载昭庭,日亲以察。天下何人不知,长公主水无黛在出生之际便是祥兆显现,凤云漫天,万物复生,此等景象,已不见万年。 长公主失踪的那一天,也掀起过不小的浪。如果不是长公主的失踪,或许安炀国国君,也不会贸然进犯水月王朝,毕竟自公主失踪后,朝廷,愈发得黑暗。 “你的父皇未曾和你提起过吗?如果长公主还在世的话,她或许和你差不多的年岁。”尉迟阔接着说道。 “我没有父……”萧千月忽然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赶紧止住了话,“没,没有啊,父皇平日政务繁忙,哪会有时间管我。” 真的是这样吗…… 尉迟阔不解,为什么从一开始见到安炀公主,便总感觉哪里很是蹊跷。 罢了,也许是近日太累了。 “所以,你能跟我细说她吗,尉迟将军?“萧千月想要问到底。 尘封的往事又悄然打开了,尉迟阔神色却是掠过一丝忧郁,沉默一会儿,轻启薄唇:“罢了,她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的人,将军为何要提起? “那别的人呢,还有吗,我还想……”萧千月又略显羞涩了,“还想知道一点……” 千月轻柔的话语如同飘逸的微风,似天里的暖云,总能让人感到舒宁。 尉迟阔暂且放下方才的忧思,温和回道:“朝廷里文武百官数不胜数,只是平日里,我不多同他们打交道。真正待我至亲的,只有周怀瑾大将,他是我唯一值得信任的人,今后你到朝廷后,除了周将军,其余人,少接触。” 下面的话,你自己理会。 尉迟阔他,什么意思……只有周将军值得信任,那国君水潇痕呢? “到了,公主殿下。”尉迟阔忽然停住脚步,抬头望着皇宫城门,意味深长地言道。 萧千月一路上恍惚了许久,迷茫劳累。这一刻,千月总算是缓缓抬起了头,在触目到现现实实的水月皇宫之际,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形压势力扑袭而来,似乎要把自己吞没。 飞阁丹流,绣闼雕甍,气势恢宏。磅礴雄壮的皇宫城门,果然如此气派。从城门外望去,大大小小的宫殿星罗棋布,前方似乎根本就没有尽头,气象万千,风云变幻。 “拜见将军!”城外的侍卫们齐声喊道。 “免。”尉迟阔回答得很自然。 唯有此时,萧千月才真正感觉到,尉迟阔他,是水月王朝一代少将,为水月王朝杀敌保国,镇守边疆。 “公主殿下,我们进去吧。” 可当他面向自己时,依然是那样的温和,没有高高在上,没有盛气凌人。 “好……”萧千月怔怔说道。 终于进了水月皇宫呢。这皇宫,好陌生,却又很熟悉。 第51章 辰銮殿 记忆之中,萧千月似乎是第一次走进皇宫。儿时,自己还在玄禁阁的时候,早就耳闻水月皇宫气势恢宏,有如天上琼楼,但是也记得那时…… “长夜,他们都说,琼玉城的水月王宫可漂亮了,里面的宫殿数不胜数,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那时候自己还小,对玄禁阁之外的世界也甚是好奇。 可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提起水月王宫,魏长夜似乎都会很不悦。 “今天剑法练得如何了?”长夜他总会这么严肃地回道。 于是后来,千月便再也没跟魏长夜提过水月王宫。 现在,萧千月知道为何了,为何从一开始,魏长夜就对有关水月王朝的一切甚是抵触。 若不是水月王朝的存在,想必魏长夜他,现在定是邙魏朝的王。 “待会我们先去觐见国君。若不是我们来的路上遇刺,现在也不必这副样子归朝,委屈你了,公主殿下。”尉迟阔言道。 尉迟阔的话语总是会一字一字地落在千月的心里,让千月感到过意不去。萧千月别过脸,敷衍道:“不要紧。” “今晚国君应会摆设庆功宴。宴上,你就在我旁边,这样,也没人会为难你。” 尉迟阔他知道的,萧千月是以战败公主的身份来到水月王宫,逢人处,难免会有刁难。 “庆功宴……我能不去吗?” “可以,你不想去,便不去,我会安排人照顾好你的。”尉迟阔总是想尽一切办法不让千月感到有丝毫的不舒服。 这倒不是因为在他眼里,千月像黛儿,而是因为尉迟阔本是体贴之人。 萧千月什么也没说。 一步一步接近水月皇宫的正中央,路,已是愈加地开阔,人群开始便得熙攘,号角的长鸣从不远处传来。 忽地,前方似乎整整齐齐地站着两排人,大红色的地毯从脚下一直延申到前方那座恢弘的大宫殿。 “前面便是辰銮殿,公主殿下,我们现在过去。”尉迟阔面色忽然严肃了起来,说道。 萧千月看了尉迟阔一眼,只见他的神情甚是复杂。看着尉迟阔毅然决然朝着宫殿走去的样子,千月不多说,也不管此时此刻的场面是有多壮阔,坚毅地走下去便对了。 “恭迎尉迟将军凯旋。”周围两排的人忽然齐刷刷地俯身说道。 尉迟阔这于这样的画面,却是习以为常。对他来说,此时只有一件事——觐见国君。 千月不好东张西望,走在绯红的地毯上,她竟似一位真正的大国公主。这样的画面,对于千月来说,好像在梦里,也出现过。 梦里的她,总是身着黛蓝水袖百褶凤尾裙,别上晶莹月形琉璃簪,玉步摇,流光溢,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而自己,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向的殿堂。天下,光风霁月。 但这只是似有似无的梦罢了。 走向辰銮殿,东方,竟吐露曙光,原本密布的厚云忽然散开,碧空如洗,骄凤悄至,引得众人一阵唏嘘。 “今儿的天,是这么了?”一位大臣轻声议道。 “嘘,尉迟将军还在呢,先别说话。”另一位大臣附和道。 可尉迟阔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这天,忽然就出现这般祥瑞之兆,自从长公主失踪后,水月王宫再也没有出现过这般长景明晖。 沧海之雀赤翅鸿,白雁随。山林乍开乍合,曾不知日月明。 不知不觉,已走进了辰銮殿。 殿内金碧辉煌,有金龙盘柱,珠箔银屏,熏炉吐雾。 殿正中,金漆玉龙宝座之上,国君水潇痕已等待尉迟阔许久。 单膝跪地,尉迟阔不紧不慢言道:“臣,参见陛下。” 见一旁的尉迟阔竟忽然跪下了,萧千月感觉好不自在,正打算也下跪之时,却听痕帝缓缓言道:“免。” “谢陛下。” …… 刚刚那一瞬间,萧千月有些不知所措。而这一切,都被痕帝看在眼里——这安炀公主,竟这般不知礼节。 尉迟阔看出了千月心里的焦灼,跨前一步将千月护在身后,言道:“陛下,此次出征归来……” 接下来尉迟阔所说的,都是些千月听不懂的话,萧千月在一旁听着尉迟阔和痕帝你一言我一语,感觉云里雾里的。 直到最后。 “关于你和安炀公主的婚事……”水潇痕继续缓缓言道,只不过,他看起来甚是疲惫。听闻自八年前长公主失踪后,水潇痕身体已是每况愈下,不见好转,早没有登基时那般意气风发。 一听到这里,萧千月慌了神,她最不愿意听到的,便是“婚事”二字,毕竟,毕竟…… 她深爱着的,是魏长夜。 “启禀陛下,安炀公主年岁尚小,这婚事,还希望可推迟。”尉迟阔打住痕帝的话,赶忙说道。 萧千月暂时松了口气,希望国君可以批准。 水潇痕这才看向了后面的萧千月,他将目光扫落在千月的面庞上时,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说不尽的熟悉感。 “你便是安炀公主?”看了千月几眼后,水潇痕问道,语气里竟夹杂着一丝怀疑。 因为萧千月给她的感觉,很像另一个人。 他挚爱的长女,水无黛。 “正是。”萧千月一字一字清楚地说道。 长叹一口气,水潇痕感觉一阵疲惫。不知是因为政务繁忙还是寻女心切,她多希望此时此刻,黛儿便在眼前。 坐在龙椅上闭着眼,拇指用力揉着太阳穴,想了一会儿才说道:“那行,尉迟阔,朕容许你的请求。你们的婚约,推迟至三年之后。” 这样子做,也能给寒儿一点时间去接受,水潇痕是这么想的。 千月那悬着的心总算是暂且放下了,只是,接下来的三年,应该怎么过呢? 尉迟阔同痕帝又交谈了许久,直至晚霞染天,各种繁文缛节才终于结束,尉迟阔同萧千月出了辰銮殿。皇宫御林苑,庆功宴总算是要开始了。 “公主殿下若是不参加宴会,先去我的将军府歇息便是。”尉迟阔小声对萧千月说道。 萧千月初来乍到,今日下来,已是不知所措。她看着尉迟阔的双眸,有些慌乱,道:“好,好……” 转身便准备离去。 “慢着。” 何人? 萧千月顿下了脚步,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只见那人容貌姣好,是她从未见过的女子。 只是,萧千月多希望方才叫她的人,是烟儿师姐。 “怎么了?”萧千月若无其事地答道。 …… 尉迟阔不禁为千月捏一把汗。 现在站于萧千月眼前的,可是三公主,水云寒。 第52章 凤骨焦尾琴 夜色晚,皇宫御林苑,火树银花,烟光熠流,月色生辉。萧千月回眸,面对眼前这从未相识的女子,不知所厝,却不知自己的容颜被流光映得动容,惹得尉迟阔,心火扬扬。 一阵焦灼,尉迟阔别过脸去,想饮一口清茶,却又怕三公主对萧千月会为难,自是不好走开。 “想必,你就是安炀公主?”水云寒缓缓打量了千月,说道,语气里隐藏了丝丝寒瘆。 萧千月不慌不忙,只言道:“正是。” 水云寒上前一步,萧千月有些紧张,想要后退之际,却定住了自己的脚步——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太软弱。 “听闻安炀国可谓仙乐风飘处处闻,想必你作为安炀长公主,一奏,定是人间绝响。”水云寒看着千月的双眼,一字一字缓缓说得清楚。 水云寒言罢,萧千月心里更是慌乱。在玄禁阁的八年时间里,除了习武还是习武,她哪会奏乐? 玄禁阁里会奏乐的,恐怕,只有雁玹吧? 可是现在,自己身处距玄禁阁东方北面咫尺之外的琼玉城,水月王宫,有关玄禁阁的一切,皆飘渺遥远。 自己,是只身一人。 看出萧千月的不安,尉迟阔挡在萧千月身前,说道:“三公主,楚萱方千里迢迢从安炀国来到水月王宫,甚是疲惫,还是先……” “怎么?”水云寒打断了尉迟阔的话,“安炀公主,有这么孱弱吗?” …… 人生第一次,萧千月有点被气到。 只是方才尉迟阔说什么,她是三公主?原来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水月王朝的三公主。 不愧是公主,雪色流莹醉花纱裙,粉色芙蓉桃玉颜,和安楚萱一样,三公主也甚是令人惊羡。 萧千月正想着说什么好,尉迟阔却赶忙接上话:“三公主若是想听一曲,不必安楚萱上场,我亲自奏一曲。” 尉迟阔的这句话,来得干脆而利落。 “来人,拿上我的凤骨焦尾琴。”尉迟阔说罢,便往亭阁中央走去。只听将军令下后,一把幽香含韵的古琴马上便被呈上。 旁人皆为诧异,毕竟,尉迟将军向来不喜在众人面前奏曲,可今日,他这是怎么了? 水云寒见状,自是不好再对萧千月说什么。是的,对于萧千月的到来,她甚是不悦,她很想看看,这安炀公主,究竟有何能耐,再有,凭什么她能够得到尉迟阔这般庇护?就凭她是尉迟阔的未婚妻吗?可自己好歹也是堂堂水月王宫三公主,朝廷上下,谁不知我心悦于尉迟少将,可如今,安炀公主的到来,让我水云寒颜面何存? 内心正存芥蒂之时,却听不远处幽幽琴声空谷传来,清风拂月,兰香沁雅,众人皆为惊叹,不知自己到底是在水月皇宫,还是在浮梦幽境。 琴弦被悄然拂起的那一刻,世俗的纷扰便如潮水般退去,尉迟阔的心神,很久都没有这般宁静。可萧千月听得出来,琴声里含杂着的,是淡淡的忧愁。 静水流深,沧笙踏歌,每每旋律似乎要上扬之际,很快便会低沉。尉迟阔拨动的,是人的心弦。快要枯朽了的记忆,随着琴声一点一点地复苏而来。 凤骨焦尾琴,是长公主的遗物。 第一次和长公主见面,自己不过十岁。四月春桃,柳絮飞扬,皇宫城外,长公主第一次出宫,引入眼帘的,便是这般繁华盛世。 只是那日,长公主甚是烦躁。 趁着随同的嬷嬷没有注意,六岁的长公主马上便溜走了,她跑到了一个暂无人烟的小园,只是,她想跑得更远,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但就是那里,她迷路了。 “呦,一个小妹妹。”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个身强力壮的小子,看上去十多岁了。 “呵,竟然闯入我们的地盘,赶走赶走。”很快,又冒出一个小子,看样子,这两人是一伙的。 水无黛悻悻地看着他们,一股怒气:“我们水月王朝哪条法律规定,这园子是你们的了!” 那两个小子很快便被激怒,二话不说,恶狠狠地向着水无黛走去。见他们来势汹汹,长公主竟丝毫没有要躲开的意思,甚至,她似乎已经准备好作战了。 只是,忽地,只听“唰唰”两声,这两个小子忽然倒下了,随后她看见的,是一位眉宇间正义凛然,意气风发的少年。水无黛见状,甚是惊叹——这人是谁,身手竟如此了得? “尉迟阔,又是你!”那趴倒在地的小子怒言道。 “呵,你的父亲不就一小吏吗,你有什么好嚣张的!”另一位附和道。 尉迟阔那时尚年幼,听到这番话,心里多少都有些伤痛,只是,这痛,被他隐藏起来了,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方才那两人说了什么。 那两个小子很快便站了起来,对视之后,两人纷纷从口袋里拿出了匕首,幸好尉迟阔反应快,抓起长公主的手便是跑。尉迟阔已经不记得,那天带着长公主跑了多远,他只记得,最后停下时,是在柳絮纷扬的湖水边。 后来尉迟阔才知道,她是长公主。长公主练琴练烦躁了,所以嚷着要出宫,出宫后,便一个人跑走躲了起来。 尉迟阔笑着,俯身温和地对她说:“公主殿下,不是什么事都可以一蹴而就的,练琴,要慢慢来。” 水无黛不知为何,双眼泛红,想哭的样子:“可是,我现在就恨不得成为,天下奏琴奏得最好的人……” 尉迟阔明白了公主的意思,宽慰道:“欲速则不达,公主殿下,我能感觉到你是个上进心很强的人,只是,太用力的人,走不远,明白吗?” 水无黛听得一头雾水,缓缓抬起头,泪水打着转:“什么意思啊……” 尉迟阔缓缓言道:“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公主殿下,你可有听说过‘心流’二字?” “啊……”水无黛自是听不懂。 尉迟阔见长公主这般可爱模样,一笑,说道:“没事,公主殿下,我以后,可以慢慢告诉你。” 水无黛一阵欣喜,说道:“真假,这么好!那以后,我练琴的时候,你可以在我身边吗?” 公主这番话,让尉迟阔内心踌躇了。 见尉迟阔迟迟不语,水无黛慌了,上前一步,抓着尉迟阔的手腕,说道:“我把我的焦尾琴,放到你那里,以后我要练琴了,我就到你那里练,好吗?” 尉迟阔更是不知如何回应。 “你怎么了啊……?”水无黛略显失望。 尉迟阔为难一笑,说:“公主殿下,焦尾琴甚是珍贵,你又是公主,刚刚你也听到了,我不过小吏的儿子,所以……” “就因为这个?这有什么!我们,是平等的啊!公主又怎么了,还不是练琴都练不好!我,我真的,我……”说着说着,水无黛便哽咽了,不知是这几日过于劳累,还是在皇宫里压抑太久。 见公主殿下下一秒便要哭出来的样子,尉迟阔赶忙应道:“好好好,公主殿下,我答应你便是。” 听到他答应了,水无黛心里欣喜无比,笑靥甚是灿烂,尉迟阔暂时放下心来,说道:“好了好了,公主殿下,我送你回宫吧,现在皇宫上上下下,肯定都很着急了。” 一听到回宫,水无黛又略显不悦。 “听话。”尉迟阔看着她,笑着说道,语气甚是温柔。 水无黛总算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那天,自己是被尉迟阔搀着手回宫的。 宫门前,水无黛问了他的名字,问了他住在何处……后来,经过父皇允诺,她果真将自己的焦尾琴放在了尉迟阔家中,从那以后,每每要练琴,便会去找他。 但是后来,她失踪了,再也没有去过了。而焦尾琴,一直放在尉迟阔那里。尽管尉迟阔多次想要将焦尾琴交还于皇宫,但是水潇痕表示,凤骨焦尾琴,就给尉迟阔保管吧。 年复一年,睹物思人,长公主再也没有来过,而自己一想到往日和长公主在一起的岁月,便会心痛。寄情于琴,尉迟阔所奏的曲,从来都是忧伤的,遗憾的…… 曲罢,余音绕梁,众人还未从方才的神韵里缓过来,尉迟阔却已经不见了。 萧千月亲眼看着尉迟阔奏完后那离去的背影,冷冽而孤凉,但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千月竟然跟着走了过去,她一直追随着尉迟阔的背影,只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尉迟阔只身来到了湖水边,夜风甚凉,无情地将柳絮吹散,惹得人心不安。 萧千月这是第一次看见尉迟阔如此悲伤的一面,他们虽只有几步远,可两人之间,无话可说。 “尉迟阔……”萧千月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缓缓念出了他的名字。 尉迟阔没有回头,说道:“让我静一静。” 萧千月没有理会他的那句话,只是说了一句:“你刚刚奏的那首曲子,我怎么感觉,小时候在哪里听过啊,那曲子,可是你自己所创?” 尉迟阔一阵惊讶,确实,方才所弹奏的曲子,是自己儿时所创,只是,安炀公主怎会知道…… 第53章 宫墙柳 晚风拂过,湖水泛起微微涟漪,月光下的湖面缀着粼光,一切都是那样的平和宁静。 萧千月的一问,拨动了尉迟阔的心弦,尽管八年已过,可有关长公主的一切,他依旧难以释怀。 长舒一口气,望着夜里深邃的湖水,尉迟阔缓缓说道:“方才那曲,名为《宫墙柳》,确实是我儿时所创。” 只不过,听过这曲的,只有长公主。 琴声余音袅袅,置身于世,人们仿佛处在遥远的空谷幽境,暗香飘渺,万灵低吟,空气中回荡着缕缕风声。萧千月一闻《宫墙柳》,来了兴致,微微一笑:“将军何以取名《宫墙柳》?” 尉迟阔不知在对萧千月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儿时,对我来说,黛儿就像宫墙里的绿柳那般遥不可及。” “黛儿?”萧千月甚是疑惑。 “长公主,水无黛。”尉迟阔缓缓言道。 萧千月似乎听出了尉迟阔的意思,从一开始,尉迟少将似乎一直在对一个人念念不忘,或许这个人,就是长公主吧。 “所以,你喜欢她。”萧千月无意识之下说了这么一番话,说完后便后悔了——自己是不是太不含蓄? 可是,萧千月能感觉到,尉迟阔所有的忧虑和寂凉,似乎都源于那位长公主。她能理解这种感觉,因为现在,一想到魏长夜,她又何曾不是心碎了一地呢,这种感觉,很冷。 “是的,我喜欢她。”尉迟阔直言不讳。 “那她现在在哪里?”萧千月轻声问道,语气甚是细腻温和。 “不在了。”尉迟阔说着心便如同刀割。 …… 萧千月不好再说什么,怕自己每问一句,便会引起尉迟阔痛苦的回忆。 世界忽然沉默了。 好一会儿,萧千月走开了,给尉迟阔一点空间吧,没想到,威风凛凛的尉迟少将,竟然深藏着这般愁凉惘然。 萧千月抬头望望着那轮明月,发觉今日,是残月,夜空漆黑得很深邃,星辰也不过几点。 魏长夜,你现在望着的,是否也是这一轮寒凉的残月? 玄禁阁逐渐陷入沉睡,月下庭院,积水空明,竹柏影婆娑,魏长夜舞剑于庭,溅起阵阵水花。好一会儿,他才逐渐停息,万物也随之平静。 神色没有一丝波澜,魏长夜不紧不慢地走回自己的书堂。幽幽暗暗的书堂内,魏长夜燃起一簇火焰,缓缓烧了桌上的一封信纸——这是今日君锦岚寄过来的,信里白纸黑字写着萧千月已平安到达琼玉城,只不过,路上遇刺了。 魏长夜甚是担忧,看样子,萧千月在水月王宫里处境会很不妙啊。那些刺客,应该是冲着尉迟阔而去的,朝廷里究竟是谁想要置尉迟阔于死地,和当初逼迫毒影宗追杀长公主的,会是同一势力吗? 这种事情,还是得问古少言问问清楚! 此时古少言床榻上睡得正香,却听一阵敲门声,惹得古少言一阵烦躁。 “谁啊。”古少言慵懒地起床,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门口,心里一团烦乱。 一开门,只见魏长夜就这么定定地站在那里,暗紫的衣袍使魏长夜于这深邃的黑夜中显得更加诡秘肃穆。 魏长夜似乎,天生便是王的气质。 古少言一改方才慵懒烦躁的脾性,整个人触了电似的马上精神起来,慌忙言道:“啊,魏兄,是,是你啊哈哈,我还没睡呢,总感觉你会来特意不睡的,哈,哈哈。” “好了少言,”魏长夜缓缓说道,“我这回来,是有事问你。” 也对……魏长夜平日里忙到影都见不着,今晚主动来找自己,定是有事。 “魏兄,进门说吧。”古少言说道。 两人进了门,古少言点起一盏烛灯,就坐之后,古少言不说话,等待魏长夜的发声。 “少言,我想问问当年毒影宗追杀长公主一事。”魏长夜不是爱拐弯抹角之人,有话直说。 古少言心里一颤,一谈到长公主被追杀一事,冥冥之中,有些许的恐惧,毕竟这事,可能会关乎到整个毒影宗的命运。 “魏长夜,其实,你是为了萧千月吧。”古少言说道。 “看样子,你已经知道些什么了。”魏长夜话中有话。 “上回去毒影宗,不就萧千月出了身体状况吗。那是凤渊丹的毒效发作。可这个丹,毒影宗在八年前给长公主下过。”古少言说道。 凤渊丹…… “凤渊丹为何物?”魏长夜问道。 古少言细细回答:“凤渊丹本身毒性不大,可中了凤渊丹的人若是到了毒影宗,毒性很快便会发作,若没有及时治疗,便是死路一条,因为,你知道的,毒影宗四周都是特殊的毒物,可这些毒物,只针对中过凤渊但丹之人。” 事情明了了,当年萧千月,果然是被毒影宗追杀的。 “那你可知,是朝廷的谁逼迫你们的?”魏长夜继续问道。 古少言摇摇头,“不知道啊,那时候,我才十岁左右,很多事情,也记不清了。” “那令狐宗主呢?他可会知道些什么?” “我父亲……应该知道的吧,只是,这事也一直是父亲的心头痛……” 魏长夜不说话。 “哎呀,这样吧,回头我再想想怎么和父亲沟通这事,若有有用的消息,我马上跟你说,好吗?” “可以,麻烦了,少言。”言罢,魏长夜便准备起身走了。 “等会。”古少言忽然叫住了他。 魏长夜停住脚步。 古少言走到魏长夜面前,说道:“魏兄,君锦岚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已经到琼玉城了,现在一切都好。” 好就好,古少言暂时放心了,当下局势,虽表面风平浪静,可暗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未来,定是翻天覆地的,若现在不做好准备,如何应对那些未知? 况且,还有烟儿呢……烟儿会怎样接受玄禁阁的那些事实? “少言,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魏长夜问道。 该知道的,古少言已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他也知道了。魏长夜这么直问自己,看样子,他对自己是很信任的。 魏长夜也是值得信任的人,只不过,他是邙魏朝的继承人,命运似乎从一开始便在难为他。 若有一日萧千月知道自己是长公主了,自己,应该站在谁那里呢? “唉,”古少言一叹气,“没有,没有什么想问的了。时辰晚了,魏兄,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行。” 古少言送魏长夜到门外,魏长夜朝着前方的黑暗走去,直至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古少言才躺回自己的床榻。 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和父亲开口呢,细问当年,毒影宗追杀长公主一事…… 第54章 尉迟府上 古少言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想着自己应该回毒影宗一趟。 时不待人,现在局势有些紧张,还是早些做准备的好。萧千月是长公主,现在混迹于朝廷,还是很危险的——若她被想杀掉自己的人认出长公主身份。 难怪魏长夜会这么担忧,大晚上还来找自己。 一整夜没睡好,翌日午时,闲散在玄禁阁中,看起来甚是疲乏。 “少言,你怎么了?”忽地,耳边传来一阵温柔的细语。 古少言一抬头,只见桃粉丝蜀锦绣纱裙,云鬟花靥美人颜,一时间,所有的疲惫忽地烟消云散——竟是孤烟儿。 “没事,”古少言一脸无恙,“就是有点累罢了。” 古少言现在的心思越来越沉重了,恐怕他已经知道了有关玄禁阁的不少,看样子,玄禁阁的秘密,或许比自己想象得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只不过……”古少言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过什么?”烟儿上前一步,赶忙问道。 看着烟儿澄澈而急迫的双眸,古少言在万般纠结之下,还是继续说了:“只不过,我过几天要回毒影宗一趟。” “你一个人?”烟儿又赶忙问道。 毕竟现在,萧千月走了,君锦岚走了,魏长夜上回之所以去毒影宗,也不过是为了千月,那现在古少言去毒影宗,除了自己一人,还能和谁去? “是的。”古少言略微点头。 “那我和你一起去。”孤烟儿想也没想,便这么说道。 “不,太危险了。”古少言一口否决,或许现在,烟儿还是留在玄禁阁比较安全。 “可是,我留在玄禁阁做什么?古少言,有关玄禁阁背后的秘密,我什么也不知道。这回你去毒影宗,一来,是我想要知道更多,二来,是因为……” 孤烟儿的话语止住了。 二来,是因为,我想和你一起。 忽然,空气中一片寂静。 看着烟儿忧虑的样子,古少言心软了:“那……那好吧,只不过,你爷爷会同意吗?” “会的,我跟爷爷说说清楚,爷爷一定会同意的!古少言,你、你等等我,我这就和爷爷说去!”烟儿似乎很慌张,还没等古少言开口,她便转身走了。古少言独自一人,愣愣地看着烟儿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怕有一天,自己会抓不住烟儿。 就像现在,魏长夜抓不住萧千月一样。 不行,魏长夜的事情,绝不能发生在我古少言身上,烟儿。从前我古少言飘逸不羁,随遇而安,不喜功名也不喜利禄,闲云逸鹤,不知道自己该追求什么。但现在,我的心里,有你。 想到这里,古少言更加坚定了继续走下去的决心,邙魏朝,水月朝,玄禁阁……不管未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我古少言,会一走到底。 近日,萧千月一直住在尉迟阔府上,只是这公府,让千月感到好不自在。繁文缛节,达官贵人,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不适。 “想必同安炀皇城比起来,我这府里的条件显得就有些简陋了,还望公主殿下不要介意。”尉迟阔同千月说道。 …… 虽不似水月王宫那般金碧辉煌,飞阁丹流,可碧瓦朱甍,闳敞轩昂,尉迟阔的公府也甚是气派。到底是将军喜素,凉亭抑或阁房内,幽幽雅兰,随处可见。在静谧的夜里,还能闻到淡淡的兰香。 公府虽不似皇宫城内那般规矩严谨,可对于多年生活在遗世独立的玄禁阁的千月来说,还是难以接受。 “将军说笑了,”萧千月别过脸去,“安炀国不过小国,哪能和水月王朝的一切比。” 尉迟阔还是很照顾千月的:“安炀公主不必自谦。公主殿下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和我说。这些日子,我应该都是在府里的。” 萧千月似乎听出了什么异样,回头看着尉迟阔,赶紧说道:“所以,是不是过几时日,你就得走了?” 尉迟阔若是走了,自己身处偌大的琼玉城,人生地不熟,就怕皇宫里会找上事来,在府里的日子,是不可能平平淡淡的。 毕竟,连之前回来的路上都能遇刺! 尉迟阔一笑,看着千月,说道:“是的,边塞乃朝之重地,易发生动乱,我不放心。待痕帝下令,我得去东南驻守一阵子。” “东南吗?”萧千月疑惑地问道。 如果要去东南的话,那和毒影宗会很近啊。 “是的,水月东南。你们安炀朝位于水月的西南方向,虽然战事结束了,但还是有些动乱。痕帝担心局势不稳,本要我驻扎西南,只是,东南似乎出了点状况……”尉迟阔缓缓说道。 “什么状况?”萧千月赶忙问道。 尉迟阔心里一惊——萧千月作为安炀公主,竟对水月朝事甚是感兴趣,而且这毫无违和感。 她真的是安炀国的人吗?为什么,为什么种种迹象都让尉迟阔觉得,她更像是水月朝的人。 还是说,只是因为她神似黛儿,给了自己错觉? 尉迟阔不明白。 “繇州那里,似有些异常。”本不想和萧千月多说什么,可鬼使神差之下,他还是说了。 一听繇州,萧千月心里一惊,言道:“如果你要去繇州,那你可要小心了。” “什么?”尉迟阔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安炀公主初来乍到,可怎么感觉,有些关于水月朝的事情,她比自己还要熟悉。 “啊……不是……”萧千月忽然感觉自己差点暴露了什么,“我是说,驻守在外,都有点危险,所以你,你……” 语无伦次了。萧千月,到底涉世未深。 “安楚萱,”尉迟阔打断了萧千月的话,上前走进一步,注视着萧千月的秋水明眸,很想问一句——你究竟是谁。 可是他没发声,只是这么看着千月。越是想把她看透,便越是看不清。 他只是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她。 萧千月心慌了,在与尉迟阔对视上的那一刻,却发觉自己的身体不知怎了,根本就动弹不了。 眸含星辰,身躯凛然,浩气潺潺,这便是水月王朝的一代少将。 呼吸变得紧促,心也跳得厉害,脸颊发烫,萧千月根本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的任务,不过是找个合适的时机,杀了他。可现在,萧千月知道的,哪怕是再完美的机会,她也下不了手。 一想到这里,萧千月内心隐隐作痛,感觉一阵艰难。 “好了尉迟阔,”千月一把将尉迟阔推开,头脑一阵昏痛,“我累了,我先走了。” 她总是这样……尉迟阔想着,安炀公主似乎一直在纠结着什么,对待自己,也是忽冷忽热的,根本就摸不清她在想些什么。 “明日我们还得去皇宫一趟。”萧千月还没走几步远,尉迟阔便这么说道。 千月顿感一阵无奈,转过身,说道:“为什么又得去皇宫啊,我可以不去吗?” 她怎么也这么不喜欢皇宫?当初,黛儿也是这样的。 儿时,黛儿在自己旁边练琴,落日余晖,她也迟迟不肯回去。宫里的嬷嬷来找她,她总会不耐烦地说道:“为什么又得回皇宫,不,我不回,我……我琴还没练好呢。” 现在安炀公主也说这么一番类似的话,尉迟阔难免会有一阵熟悉感,仿佛再次回到了儿时。 思绪回到现实,看着不耐烦的萧千月,尉迟阔宽慰道:“明日是痕帝生辰,皇宫里要摆设筵席。” 好吧,看样子,是不能推辞了。 “那行吧……只是……”萧千月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想说想问的,说便是。”尉迟阔言道。 萧千月看了一眼尉迟阔,走近几步,还是问了她最想问的:“我……虽然我知道有时候知道的事情越多,可能越危险。但我还是想问将军你,在朝廷里……” 萧千月双眼瞟了瞟四周,确认无人后,又轻微上前两步,双眼低垂,压低声音,问道:“可否有私敌?” 第55章 雨打芭蕉一点愁 面对萧千月这个忽如其来的问题,尉迟阔竟有些不知所措。是之前来水月朝的路上的那场遇刺,给安炀公主带来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吗?还是说…… “既然尉迟少将不说,”见尉迟阔迟迟不语,萧千月接上话,“那也罢,我自己,会弄清楚的,总有一天。” 说完这番话,萧千月自己也吃了一惊——水月朝的事情,和自己有何干?朝中有人作妖,想要置尉迟阔于死地,这不正好?还不用自己动手! 乱了,一切都乱了。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一阵眩晕,萧千月用拇指用力按着太阳穴,往后退了几步,甚是疲惫。 “罢了,当我什么也没说。”萧千月转身便走了。到底是及笄之年,有些事情,她还需要做些心理准备,一切的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记得几个月前,自己不过刚进玄禁阁内阁,而现在,却只身于一眼望不见底的水月王朝,身负重任而无可奈何。此时此刻,天边正下着如酥的小雨,空气有些沉闷,乌云散布在空中缓缓流动着。尉迟阔看着萧千月离去的背影,一直没有说话。 尉迟阔回想起方才萧千月看着自己时的那双明眸,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是动了心了吗?不,自己怎会……自己喜欢的,明明是黛儿,可是为什么…… 回到自己的书堂内,伏案于桌,窗外雨如丝,芭蕉叶静静地受着雨的拍打。尉迟阔本想阅些兵法,只是忽感思绪一阵杂乱,难以静心。最后索性,他放下兵书,站起身来倚靠于窗前,观雨。 十九年了,自己在这人世间,不知不觉,已经度过十九个春秋了。在自己的人生旅途中,有八年的时间,在寻找一个人,一个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人——水无黛。若不是她,自己,怎会走到今天? 只是长公主真的已经不再了吗?一个人消失了,怎么会消失得那么彻底?竟连个影儿也没有。但可以肯定的是,长公主定是被宫里的人所陷害。 “血迹最后是在悬崖的尽头不见的……”尉迟阔忽然喃喃道,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 十一岁那年,得知长公主失踪后,自己便早已在皇宫城外上上下下寻了个遍,最后只在一片树林里,发现过血迹。树林的尽头是悬崖,悬崖下,便是羽落溪。 “羽落溪附近,就不见得有血迹了……”尉迟阔又陷入八年前的记忆里去了。 缓过神来,思绪回归现实,窗外的雨还是连绵不停,淅淅沥沥的声音舒缓清脆,暂时安抚了自己浮躁不已的心。 放不下,自己,还是放不下吗…… “尉迟阔!” 门外一阵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 是黛儿? 尉迟阔赶忙走去,期待地一开门,站在门口等待自己的,会是那八年未逢面的长公主,可是浮现于眼前的,却是另一位女子。 水出芙蓉,娉婷袅娜,灵眸清秀,是萧千月。 尉迟阔似乎有些失望。 萧千月本想再问尉迟阔几个问题,可见尉迟阔如此郁郁寡欢的模样,有些不好开口,欲语不语,翠眉微蹙,甚为难堪。 尉迟阔问道:“安炀公主,可还有事?” “有,有啊……”萧千月支吾道,“就是想问下,明日痕帝生辰,我需要做些什么啊……” “安炀公主不必紧张,安炀国那边是怎么做的,你就怎么做便是。”尉迟阔耐心回答道。 “啊可是……”萧千月慌了。 可是,我也不知道安炀国那边的礼仪是怎样的啊! 千月险些就把这句话说出口了,幸好自己慢了一拍,回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于是改口道:“可是……安炀国那边的礼仪习俗,和你们水月朝是不一样的。”萧千月心虚了,后面几句话,声音压得很低。 是吗……可是为什么我尉迟阔觉得,分明是你不知道呢?! “罢了,明日你跟着我便是,我会教你怎么做的。”尉迟阔也累了,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那行……”有尉迟阔这句话千月她便放心了,她相信尉迟阔,便没有再多留,识趣地走了。 这安炀公主,还真是…… 作为安炀国长公主,她似乎,没有什么复杂的想法,有些不该问的,她竟然也会这么坦白地问自己,这真的是一个外来公主该有的样子吗? 好累,很疲乏。尉迟阔关上门,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自己床边,有些眩晕,一倒头便昏昏睡去。梦里,却依然是长公主似有似无的影子。只是昔日的童年时光,纵是一去不复返。 萧千月却是耐不住性子之人,无聊的午后,又遇上小雨,再加上这里人生地不熟,不管萧千月有多累,她还是睡不去的。见尉迟阔把自己关在房门内久久不出,千月拿起伞,和尉迟府上的人说了后,便出了门。 “不会走很远的,就稍微走走。”踏出府内的那一刻,萧千月和自己念道。 千月到底是一个喜自由与洒脱之人,出了门,顿感一阵雨中清新。只是当她抬眼的那一霎那,忽然看见前方的树上似有一个穿着蓑衣的少年,手上似乎……还持剑? “何人!”萧千月很快便警觉了起来,正要拔出纯钧剑的那一刻,蓑衣少年赶忙从树上跳下逃走了。可越是这样,千月便越是不想放过他。 呵,自己在玄禁阁的八年,可不是白混的。 萧千月顺着那人的路径奔去,速度很快,可再快也终究弥补不了她对这里的地势不熟这一缺点。每过多久,她便不小心将自己困在死胡同之中了。 可恶,真是的,这天,还下雨,方才那个在树上鬼鬼祟祟的人没找到不说,还淋湿了一身。 “魏长夜要对你失望咯。”蓑衣少年缓缓现身,说道。 萧千月一转身,只见那人总算是出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出剑再说。 “今天你不交代清楚你是谁,就别想走!”萧千月说着便拔出纯钧,冲着那人直奔去。 少年险些没吓着——萧千月的速度,怎么可以这么快!幸好自己反应快,赶忙拔出剑,挡下了方才那一招,只是惊魂未定。 “喂萧千月你干什么啊!”少年惊慌中喊道。 “没有要你命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何人。”萧千月镇定地说道,雨水滑过她白皙的面庞,湿透了她的衣裳,可千月似乎毫不在意。 “我是君锦岚啊!”少年边说道,边缓缓摘下自己的蓑帽,一阵无奈——萧千月的性子,怎么还是这么冲啊!魏长夜,只有你能治她! 第56章 雨淋淋,事非非,人恍恍 只见那人一手缓缓摘下蓑帽,雨水将少年白皙的面庞打湿得透滑。眉宇清秀的少年持剑蓄势蹲着于地,奋力抗持那直指而来纯钧! 这真的是纯钧剑!方才萧千月拔出剑时,君锦岚亲眼看到了那道宛如清水芙蓉的华光,雍容清冽。尊贵的纯钧剑刃上排列着如同星宿的花纹,千丈断崖般的剑刃锋芒冷冽。 这便是纯钧的剑息。 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纯钧剑,现在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展现在君锦岚眼前,尽管君锦岚已经知道萧千月亦是转世而来这一事实,可看着这纯钧剑,他还是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此时他眼前的萧千月,不再是从前在玄禁阁每天跌跌撞撞寻找真相,每天恍恍惚惚徘徊于世的萧千月。她是前世噬魂族出生却被纯钧剑认可的天选之子,可奈何命途无常,造化弄人,她最终没能等到爱人的到来,于黑暗之中死在了冰冷的铁锁下。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纵是神界诸神再怎样对她空谈阔论,也道不清她的命途多舛,无可奈何。 当然,魏长夜自是说什么也不肯放手。他抛下了在神界的一切选择转世,不顾一切地于茫茫人世寻找她的足迹。 这些,都是君锦岚从先祖留下的家书里了解到的。 只是令君锦岚好奇的是,前世,魏长夜和萧千月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君锦岚从未见过如魏长夜那般执着之人! 关于他们的故事,先祖并未在家书中提及…… “君锦岚,怎么是你啊?”丝丝雨落,萧千月收起方才的剑,俯身问道,脸上写满了疑惑。 “啊,我……”君锦岚总算是从放在的思绪中回归现实。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世界变得好像有些模糊。 君锦岚缓缓起身,说道:“唉呀这不是……这不是某人放心不下,要我过来看看嘛!” 萧千月看了一眼君锦岚,马上便知道那个“某人”是谁了。 是长夜。 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涌上萧千月心头。这种感觉久久不能散去,在千月心里徘徊了许久许久。 “哦……”萧千月似乎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很好,不用他操心了……君锦岚,你回玄禁阁吧,就跟他说,说……” 萧千月说着说着,便地下了头,已然不知从脸颊上滑落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就说我会完成玄禁阁交给我的任务的……”千月哽咽道。 看着萧千月这副模样,君锦岚不得不长叹一口气,记得最初认识萧千月时,她根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百愁纠缠。 “魏长夜根本就不指望你完成玄禁阁的任务,你知道吗,萧千月?”好一会儿,君锦岚看着低头不语的萧千月说道。 “那他想要干嘛呀?”萧千月言道…… 君锦岚眼神坚定,却又带有一丝丝哀叹:“他只不过想要你今生,过得好。之所以派你来水月王宫,完完全全是伊清风的意思,对此,魏兄他也很无奈。” 萧千月怔怔在那儿,不说话。 “我猜,魏兄其实早就知道,其实你根本就不会对尉迟阔下手,你的性格,魏兄会不了解吗?也许你在水月王宫才是最安全的,毕竟有尉迟阔在,他人不敢对你做什么。” 萧千月还是不语,幸好现在是雨天。这样,也没人知道她在流泪。 沉默了一会儿,君锦岚又言道:“假若有朝一日,你真的和尉迟阔成婚了,届时若邙魏朝军破势而入,魏长夜一定会护你周全,让你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自在逍遥,或许,他还会……” “好了君锦岚。”萧千月深吸一口气,平静冷冽地说道,“告诉魏长夜,我会完成玄禁阁给我的任务的。我是玄禁阁的弟子,我没有理由悖逆。” 说罢,萧千月走了,走的时候不带一丝声响。 君锦岚怔怔地看着萧千月离去的背影。她的步伐,总是这么坚定,却又总是让人感到一阵孤寒。雨水无情地洒落在她身上,想必寒气必是透骨。可这在萧千月看来,不算什么。 一路上,她尽量忍住泪水,哽咽着,恍恍又惚惚,总算是回到了尉迟将军府。 正准备开门的那一刻,门却忽然开了。一抬眼,竟是尉迟阔。 “公主殿下。”看着落魄归来的萧千月,尉迟阔不知发生了什么,心里自是担忧不已。 萧千月别过脸去,若无其事地说道:“忘记带伞了而已。” 可是尉迟阔看得出来,方才她,定是哭过。 “公主……”尉迟阔正想说什么,却被萧千月打断了。 “不烦扰将军费心了。”萧千月一字一字说得很清楚,可殊不知,却让尉迟阔心里冷了一把。 安炀公主,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什么总感觉,她根本就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只是,为什么看到安炀公主这般伤心模样,尉迟阔自己的心里,也是这么的不好受。 “那你,先回房好好休息吧,我去给你拿些热水来。”说着,尉迟阔把手里的油纸伞递给了千月,自己却是冒着如丝的雨而走。 殊不知,这只会让萧千月心更痛。 尉迟阔,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这只会让我感觉,很为难。 是的,萧千月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玄禁阁交给她的任务。这一点,伊清风失算了。 最终还是魏长夜看得清人心。他懂得萧千月的柔情,也懂得尉迟阔的至义。其实在水月王宫,只要尉迟阔可以一直站在萧千月这边,萧千月根本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长夜很爱千月,也懂得放手。 只是魏长夜他也有自己的使命——自己血脉里流淌的终归是邙魏人的血,他要复国,要君临天下。 两人终归,走得似乎是不一样的道路。 第57章 梦中人 窗外绵雨缱绻,萧千月被淋了一身,总算是走回了尉迟府。沉沉闷闷的雨后,挥之不去的心事,走进光线黯淡的阁内,千月忽感世界一片昏昏暗暗。 室内幽幽淡淡的兰香却甚是令人安心,沁润了方才沉闷的神思。 只是身上还是湿湿透透,寒意刺骨。 如清风拂月,步伐翩跹,萧千月走到书案旁面向雕窗坐下,浑身乏力,闭目,拇指揉着太阳穴,复盘着近日发生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琐事,空气甚是沉闷。 好一会儿,门缓缓开了,是他,尉迟阔。 “公主殿下。”尉迟阔缓缓合上门,站在门口,看着萧千月冷冷冽冽的背影,不知该说什么,也忽然,不知该怎么做。 尉迟阔知道的,萧千月的性子很倔,向来不喜欢接受任何人的帮助。在尉迟阔眼里,她有时如同于雪山之巅孤零挺立着的雪莲,寒星凛冽;有时如同九火深渊之中的陨凤,炙手可热。 看着萧千月没有任何反应,尉迟阔内心忐忑,拿着热水和一些衣物,缓缓走近窗边,殊不知,其实他每走一步,都会让千月的心里泛起些许涟漪。 记得第一次听尉迟阔的脚步声,还是在不久前的一个夜晚,一个客栈。那时,尉迟阔于黑暗之中手持鸣鸿缓缓上楼,那时,千月心里也是紧张不已。 萧千月看似漫不经意,可那不断摩挲着的手指还是暴露出了她心里的不安。尉迟阔,你可是,我萧千月的刺杀目标人物啊……只是,只是…… “公主殿下,这些衣物都是新的,你直接换上便是。还有这些都是刚烧的热水,若是不够用,我再去添些。”尉迟阔说完,将东西轻轻放下,转身缓缓离去。 尉迟阔踏出门的那一刻,仿佛有听见千月啜泣的声音。尉迟阔回过头,看着窗前的千月。窗户隐约透光,忽明忽暗的光线下萧千月宛如一梦中人。 很是遥远。 尉迟阔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滋味,最后再看几眼她,便轻轻合上门走了。 听见门合上的声音,萧千月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晶莹的泪珠断了线似的滚滚而落。 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那一个下午,很漫长;也是那个下午,萧千月忽然觉得,自己很陌生。 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度过的,千月只知道那日最后的最后,心里流过的是一股暖意。 尉迟阔回到自己的房舍内,抚琴自叹。不知为何,自从萧千月忽然出现在自己的人生里,他的心便一直很乱。 真的只是因为她很像黛儿吗? 尉迟阔自己也不知道。 明日便又要去水月王宫了,尉迟阔有些对萧千月担忧。朝廷的水深得不见底,萧千月看着,是那样的不谙世事。 翌日午时,一改昨日的春雨连绵,今日却是晴空万里,明媚的春阳让人觉得舒心。 偌大的皇宫城门,曾经是萧千月遥不可及的梦。如今,却是她不得不踏入的一道坎。 “安炀公主放心,走在我旁边便是。”尉迟阔在进宫之前,说道。 萧千月没有多言,只是微微点头。 接下来,又要觐见国君了呢。水月王朝当今帝王,光风霁月,心系天下的一代明君,水潇痕。 不过话说回来,上回觐见国君的时候,萧千月只记着自己一直躲在尉迟阔身后,根本就没有细看这拥得万民心的痕帝到底是怎样的风范。 只记得痕帝的声音,似曾相识。好像梦里一直在呼喊她的,也是这个声音。 “尉迟阔拜见国君!” 萧千月还没有缓过神来,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和尉迟阔走到了御林苑,此时此刻国君正和几位朝中重臣谈笑风生。 其中一位便是周将军,周怀瑾。 而站于痕帝左侧的,是当今宰相,秦嵩。 尉迟阔已屈膝礼拜,只是那萧千月还愣在一旁,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当今国君,一时间,忽然感觉手脚不能动弹。 尉迟阔见状,心里一慌——忘记同萧千月说说水月王朝的礼仪了! 今日国君过生辰,水潇痕见状,心里很不是滋味。第一回见安炀公主,她也是这般不知礼节,只是那会,痕帝没有多计较,可这次就…… 气氛忽然有些僵硬,尉迟阔和周怀瑾都不敢出声,此时,丞相秦嵩却开口言道:“安炀公主,这我可就要说你了,作为尉迟阔的未婚妻,出门在外,好歹也给你未来的夫君一个面子。这里是水月朝,不是你的安炀朝了。” 一听这番话,萧千月面色瞬间苍白,赶忙下跪,言道:“安炀公主安楚萱,拜见国君……” 气氛变得更奇怪了,每一分每一秒在尉迟阔看来都是煎熬。 水潇痕缓缓走近萧千月,道:“你便是安炀公主?” “正是。”萧千月不慌不忙地答道。 这是萧千月进琼玉城以来第一次和水潇痕的对话。不知为何,听着眼前这安炀公主的声音,看着她略显慌张的模样,痕帝之前心中的芥蒂,竟一扫全无。 如果黛儿还在,现在应该同这安炀公主,差不多的年岁…… 在萧千月身上,痕帝好像看见了长女的影子。 心里一酸,痕帝想着,还是不要为难这孩子了,或许,她不过是初来水月朝,有些不适与害怕。 不计较之前的繁文缛节了。 “你们起身吧。”水潇痕缓缓言道。 “谢国君。”尉迟阔十分自然而坚定地说着。 萧千月却依然恍恍惚惚的,站起来好一会儿,才忽然说道:“啊……啊那个……谢国君……” …… 尉迟阔忽然有些绝望——这真的是从安炀王室里走出来的公主?还是说,安炀国从不在意这些看似琐琐碎碎的礼节? 萧千月一切一切的行为被周围的人看在眼里。周怀瑾不觉为尉迟阔的未来担忧,秦嵩觉得可笑。 可谁料痕帝忽然言道:“安炀公主,水月王朝的很多规矩,你得好好学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问尉迟阔便是,其他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出来。” 萧千月受宠若惊——自己方才已经这么得罪国君了,可这痕帝怎么…… 不过痕帝说得对,水月朝的各种礼节仪式,自己必学不可,否则只会让自己被笑话。 “好,谢国君……”萧千月支支吾吾,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周遭的人全是皇宫贵族,千月心里,难免会有一丝丝落差感。 不,不可以……自己现在好歹也是安炀公主的身份,不会低人一等的。萧千月,抬起头来! 只不过……站在痕帝左边的人是谁?说话分明是暗处藏针。 萧千月瞥了一眼痕帝左边的人物,从一身打扮上来看,定是朝廷重臣。 秦嵩发觉到了萧千月在注视自己,想着这安炀公主,虽看着拙了些,可实际上,或许也不是个容易应付的家伙。 “儿臣参见父王。” 一阵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僵局,众人纷纷向一旁看去——是二皇子水云瑾,以及,三公主水云寒。 萧千月见状,忽然怪自己事先没有好好做准备,这一切一切的人和事都来得太快。 接下来,该怎么去应酬……自己,可是连水月朝的礼仪规范都不懂! 第58章 柳絮湖旁 萧千月的目光随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华服端庄,仪态儒雅,翩翩风度,想必,这便是当今二皇子,水云瑾。 与他一同前来的,便是三公主了。水云寒的目光总是这样,寒凌若霜,怕是个不好接近之人。 还是回避为妙。 想到这里,萧千月略退一步,眼眸里闪过一丝小心翼翼——朝廷里的局,不好下。 这里不是玄禁阁。 “尉迟阔参见太子殿下,三公主。” 尉迟阔忽然这么言道。这使得萧千月一瞬间缓过神来,略显慌乱,千月赶忙言道:“安楚萱参见太子殿下,三公主。” 水云瑾上前一步,春风拂面,温文儒雅,简单言道:“免礼吧。” 水云寒看了站在尉迟阔身旁的萧千月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这可被萧千月尽收眼底。 萧千月向来敏感善察,捕捉一个空间中的隐藏信息,是她擅长的。 或许这也就是为什么,其实她从小便知道,魏长夜,一直都活在痛苦之中吧。 只是,她从不敢揣摩魏长夜对自己的想法,是怎样的。 先不管这些。萧千月在想,为何这三公主,对自己会有敌意? 是因为自己不过是一个战败公主吗?还是说…… “安炀公主,又见面了呢。”水云寒忽然言道,打破了萧千月的思绪。 萧千月心一紧,不知如何作答。尉迟阔开始担心了,他怕千月会扛不住这局。 纵横捭阖,步步为营,安炀公主她,会怎么做…… 如果萧千月不懂得这些,在水月王朝,她只会倍受刁难,这是尉迟阔不愿意看到的。 “是呢,能再次同三公主在皇宫相见,安楚萱何其有幸。”萧千月一字一字说道,可是看似平缓有礼语气中,分明夹藏了无所谓。 到底是云影山中走出来的人。对于皇宫的功名利禄,明争暗斗,萧千月根本就不在乎。 她只在乎魏长夜。 以及誓死追随自己的纯钧。 水云瑾是个聪颖之人,他知道自己的三皇妹在想些什么,也知道父皇现在的为难。 只见他缓缓作揖言道:“父皇,儿臣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唐国师,和三妹先行告辞了。” 听到这番话,痕帝缓缓舒口气,点头言道:“好,去吧瑾儿,带着寒儿。” “好,谢父皇。”说罢,水云瑾转身缓缓离去,如五月春风拂柳。水云寒似有些不悦,可无可奈何,还是随同二皇子走了。 “太子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学呢。”宰相秦嵩顺势言道。 水潇痕心情大好,笑言:“都是秦妃教导得好啊。” 秦妃,那又是谁,可是太子殿下的母亲?萧千月暗自揣摩道。 姓“秦”……想到这里,萧千月忽然一阵头疼,仿佛记忆深处有某样东西正在拼了命地试着从深渊里涌出,可就是不能出。 很是窒息,空气怎么忽地,又沉闷了起来…… 浑身无力,萧千月没能控制住,向后退了一步,微蹙眉,甚是疲乏。 尉迟阔看出了萧千月的身体不适,赶忙言道:“陛下,臣近日身体有些不适,可否先……” “诶,去吧,前几月的战事,够辛苦的了,你和安炀公主先去休息便是”水潇痕说道。 看样子,他今日真的是心情大好。 “谢陛下。”尉迟阔拱手作揖,和萧千月先行告退。 萧千月总算舒了一口气,方才短短几分钟,仿佛一个世纪。 尉迟阔转身朝向那柳絮飘飞的湖旁走去,一阵轻松。萧千月自是紧跟其后,步伐略显匆匆。 清风拂面,一扫方才的不安与躁动,萧千月感到安神了许多。 水月皇宫难得能有这种好去处。 “尉迟将军很喜欢这柳絮湖畔啊。”萧千月无意识地说出了一句。 可是千月殊不知,这一句又拨动了尉迟阔的心弦。 尉迟阔记得自己十岁那年,牵着长公主的手一路奔跑。不记得跑了多远,只记得最后的停留处,是一个柳絮湖畔。 那年四月,柳絮纷白似雪,春光无限好,湖畔旁,他第一次接触到了水月王朝的长公主水无黛。只是那时,公主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尊贵无比,炙手可热,遥不可及。相反,黛儿,双眸明澈含泪,稚幼纯真,骨子里确是一股傲气。更想不到的是,从那以后,两人便是朋友,是知己。 长公主失踪后,尉迟阔不止一次独自于柳絮湖畔旁徘徊,幻想着长公主,会在那里出现…… 柳,留……黛儿,我终归,还是没能留住你吗?你到底,在哪里…… “这也和那位长公主有关系吧。”见尉迟阔迟迟不答,眸子里含着的净是忧思,萧千月主动说道。 有些事情,总是藏在心里,定是不好受的。 尉迟阔愣了愣,没想到这安炀公主,能揣摩出自己的心事。她定是个敏感善感之人。 尉迟阔叹一口气,言道:“是……都是往事罢了。” 萧千月忽然不知如何作答。该不该继续问下去呢,若是多问,尉迟阔他会不会…… “安炀公主可有感受过,命运的一种摆弄?”尉迟阔忽然一问。 …… 这岂不是废话么……若不是命运的摆弄,我现在怎会在琼玉城受这般折磨…… 萧千月低下头,不语,受了委屈似的站在那儿,仿佛在嗔怪尉迟阔的明知故问。 尉迟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笑了,道:“公主殿下,我方才言错了。” 萧千月久久没有应答,一时间,尉迟阔感到又同她没有了共同的话题。 想了想,尉迟阔言道:“待会痕帝的生辰宴开始后,我们尽量躲在不起眼的位置,这样,他们也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了。” 萧千月还是不说话…… 唉,算了,也罢。说到底,她也不过及笄之年,这么小的年岁,在异国他乡,也不容易。 “尉迟阔,我问你,”萧千月忽然轻声开口道。 “你说。” 萧千月缓缓抬起头,略微上前一步,道:“如何有一天……” 千月说到这里,话语忽然止住了。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前来琼玉城的真正目的,你会怎么办呢…… 萧千月心一绞痛。 “有一天怎么了?”尉迟阔温和地笑问她。 萧千月双眸忽然一红,泪珠仿佛很快便会从眼眶里掉落。 千月别过脸去,说道:“没什么。” 看着萧千月半遮着的面庞,尉迟阔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安炀公主的心思,真的很难猜。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的忧思,或许比自己深多了。她到底还有什么故事。 尉迟阔不知何时,开始对安炀公主甚是好奇。她一定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时辰到——”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声音。话音落,御林苑那边忽然安静了许多,文武百官开始就坐。 “走吧,公主殿下,我们过去”。尉迟阔低头看着千月,温柔说道。 “走,走吧……”千月下意识地攥攥衣角,有些不安地说道。 深吸一口气,抬头,千月忽然想起了从前魏长夜同她说的那句——千月,无论今后你走到哪里,我魏长夜都会找到你。你尽管走去,别怕,我一直都在。 第59章 钟于清茶 午后的御林苑人群熙熙攘攘,来者不是皇宫贵族便是朝之重臣,才子高人。当然,还有妃嫔佳丽,风华绝代。 远看着这阵势,萧千月忐忑不已。自己根本不是安炀公主,自己从来都不过,无名小卒罢了。 很是紧张。 不,这有什么,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自己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在众人面前,凭什么抬不起头来!我萧千月,不会比你们低一等的,人活于世,大家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莫怕,千月,你可以的,相信自己。不就是皇宫贵族吗,有什么好怕的,我千月没有欠他们任何人! 深吸一口气,萧千月看向远处,目光逐渐坚定了起来,步履从容有力,神情自然而沉着。 仿佛哪怕八方风雷,也撼不了这九天月明。 萧千月仿佛忽然换了一个人。方才,她还是郁郁寡欢,欲哭无泪的模样,而现在…… 宛如浴火之凤。 看来之前对她的担忧是多余的了。尉迟阔想。 可是,冥冥之中,尉迟阔感觉萧千月应不止于此。她应该站在巍巍城门之上,红霞凤冕,心系天下,光风霁月。 为何会有这般错觉。 不知不觉,两人又回到了御林苑,文武百官谈笑风生,朝廷上下,一片和乐。 萧千月细致入微地观察眼前的这一切。此番景象,是她从未见过的。歌台暖响,春光融融,只是暗下,暗流涌动,各有各的权谋。 他们之中,究竟是谁要置尉迟阔于死地?之前前来的路上尉迟阔遇刺,他们都当作不知道吗? 水潇痕,也不追查吗…… “周将军。”尉迟阔说道。 萧千月一抬头,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周怀瑾将军面前。 这便是尉迟阔所说的开国大将周怀瑾将军。周将军似已年过半百,两鬓略有斑白,只是目光炯炯,精神矍铄,又泰然自若,和蔼近人。 “来啦,阔儿。”周将军不紧不慢,边往瓷杯里倒茶边说着。 阔儿……看样子,周将军和尉迟阔的关系比自己想得还要好很多。 尉迟阔缓缓走到周将军旁坐下,萧千月挨着尉迟阔也就坐了。尉迟阔斟上两杯茶,将其中一盏茶缓缓端到千月面前,随即说道:“近日周将军身体如何了。” 周将军笑言:“好,一切都好。倒是你……” 周将军似乎想说什么,只是萧千月在旁边,他似乎不好说。 “没事,周将军您有话直说,安炀公主是自己人。”尉迟阔说罢,饮了一口茶,身上的疲劳缓缓散去。 听到这里,萧千月攥攥衣角,心更乱了——尉迟阔,你就这么信任我吗? 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此时此刻这张小圆桌上,就坐着他们三人。周将军看了一眼萧千月,正打算开口时,却忽然止住了。 这是安炀公主……吗? 此情此景,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八九年前,尉迟阔还小。依稀记得那时,长公主总爱带他进宫。回忆里公主殿下和尉迟阔午后喜欢来这御林苑的亭阁里说说笑笑。童颜稚声,两小无猜。 而这安炀公主…… 方才怕是闪过了错觉,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 到底是年岁匆匆,转眼间,天下已无昔日倾覆邙魏时那般战鼓狼烟,当年横扫千军的风姿已一去不复返。自己已逐渐老态龙钟,履步维艰,若是天下再起干戈,不知自己能不能扛起。 好在水月王朝有尉迟少将军。尉迟阔虽年少,可丝毫不输给当初的自己,他是唯一可以继承自己衣钵之人。 只是,竟有人想要置尉迟阔于死地…… “听闻,你们来的路上遇刺了。”周将军语气沉重,话语里尽是担忧。 “是。”尉迟阔警觉了起来,紧促地说了一句,随后将清茶一饮而尽。 萧千月心跳开始加速,毕竟说到底,自己会来琼玉城,也不过是要尉迟阔的命。 周将军双眼瞟了瞟四周,随即言道:“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阔儿,我已经有了些眉目,但都是猜测阶段,也没有证据。” “令周将军费心了。”尉迟阔边说着,边又倒了一杯茶,从容自得,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随然,仿佛自己与周将军谈论的不过是茶歇闲事。 萧千月倒是来劲了——周将军怎么不说下去了,他猜测到了什么!我想听! 趁他俩不注意,千月无意瞄了周将军一眼,可这周将军倒是敏锐,以雷电之速回了千月一眼。这可把萧千月吓得不轻,只见她一个警觉,马上把那立得好好的茶杯给翻了,茶水顺势而流,弄了千月一身! 什么情况啊! …… 不愧是安炀公主,尉迟阔想着。 只见尉迟阔笑着起身,说道:“不要紧的,我带你去换身衣裳便是。” “啊可是……”萧千月一阵窘迫,真是没想到在这么重要的场合竟然出了这种岔子! “可是这里没有可以换的衣裳啊……”萧千月的声音低了下去,很是不安。 “无妨,璃月宫里一定有。”尉迟阔说道。 “啊?璃月宫……” “长公主的宫殿。”尉迟阔不紧不慢地说道。 …… 长公主的宫殿……天呢,那可是长公主! “啊别!”萧千月下意识赶忙说道,语气中尽是排斥。 “啊,有问题吗,公主殿下。”尉迟阔反问。 嘶——那可是长公主的宫殿,吾等凡人,怎能随意进出! 再有,当年你尉迟阔和长公主的关系是有多好啊!现在长公主不在了,她的宫殿也归你了是吗?我萧千月可不是没有原则的人! “不了,那是长公主的宫殿,现在她不在了,我觉得,我不可随意进入,这是最起码的尊重。”萧千月一字一字地说道,很是正经。 …… 尉迟阔尬住了,周将军更是不知说什么是好。 水无黛失踪后,璃月宫,尉迟阔已经不知自由出入多少回了!痕帝知道长公主的失踪对尉迟阔是有多大的打击,于是特许尉迟阔可以进入。毕竟,自己的长女还在世之际,她同尉迟阔是好到不能再好的知己。 但是,萧千月说得好有道理…… “咳,那这样吧,我带你去问问宫里的其他人,有没有可换的衣服。”尉迟阔缓缓说道。 “可以呀!”说着,萧千月一阵轻松,站了起来,不知哪来的喜悦,溢于言表。 周将军本以为安炀公主只有满腹的破国之忧,对水月朝的一切都不待见。只是现在看来,她好像比自己想得要单纯许多,不似朝廷里长大的贵族,她身上似乎多了份逍遥潇洒,是一个向往自由的人。 但也很是古怪,感觉她想的事情,和旁人不同。 更重要的是,尉迟阔似乎对她很是信任。 看着萧千月和尉迟阔离去的背影,周怀瑾感叹万千。一是这场面,总是会让自己回忆起尉迟阔和水无黛童真无邪的过往;二是,没想到自己一直看着长大的尉迟阔,有朝一日,也要成婚了。 年过半百,尝尽人生百味,见过人世生死悲欢。纵是身后那宴会再怎样热闹欢快,周将军也只钟于这桌上的一杯清茶。 经历得太多太多了,现在只喜欢平平淡淡。 萧千月总算是有借口又从那宴会里走出来。从熙熙攘攘的宴会里走出,面对人烟稀少的偌大皇宫,自由的清新感扑面袭来,好清爽! 千月很久都没笑得这么开心了。 她开心就好。尉迟阔想着。 可若是想到魏长夜……她只有痛苦。 长夜,你还好吗? 玄禁阁,雁玹已经不想继续隐居下去了。 对墨岚胤的恨,就让魏长夜承受吧。墨岚胤那为了一己之私而抛下自己爱人的行为……呵! 魏长夜,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你让萧千月去水月王宫受折磨,这一点,我真看不惯。 萧千月,我雁玹,定要让你知道你是长公主。 青衫箫声起,雁玹于高嵩的云影山之巅看着世间万物,似乎对下一步,略有了谋算。 第60章 人生自是有情愁,纵是谪仙亦难逃 一汀烟雨杏花寒。玄禁阁才下过微微杏雨,桃瓣上的雨露点点,沾湿了人的衣裳。一缕午阳的光芒渐起,一股暖意袭身而来。云影山今日却是明媚温暖。 雁玹徘徊于箫萧竹林之下。若有所失,但又不知道失去了什么。 这片竹林,让他回想起了那个皓皓明辉的月夜。萧千月的面庞在他的脑海里若隐若现。竹林之下,子时对决,飞影掠掠,凛凛霜刃,寒风阵阵。 只是回忆有时似乎是虚假的,它会给那过去,添上当时并没有的情愫。 为什么一想到萧千月,自己是这么百般不舍。只有她走了,才发觉她还在玄禁阁的那些日子,是样弥足珍贵。 怎么了,自己是,怎么了…… 只是有些东西,雁玹不敢再想下去。 人生自是有情愁。雁玹他知道的,在萧千月心里,只有魏长夜。 自己不过匆匆过客。 午时的阳光洒落在雁玹的身上,雁玹抬头,双眸美如初,唇不染而红。可又有谁知,他至今都没走出那扑朔的身世给自己带来的阴霾。 世俗的纷争,皇室的谋权篡位,这一切都令他厌烦。 因为他的母亲秦熙,便是这么死的。她成为了墨岚胤成王的牺牲品。 自己从小便没有亲眼见过母亲的面,只有在梦里才能寻到母亲如幻的影子。 有关母亲的身世,他也了解甚少。他只从雁长老那里听闻过,母亲好像是有位孪生姐妹的,似是嫁入了水月王宫。 想到这里,雁玹一惊,迷人的双眸蕴含了些许不可思议,却显得更是摄人心魂了。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 总会有办法接近水月王室,让萧千月知道自己的长公主身份的。萧千月不应该承受这么多,她本是辉耀天下的长公主,奈何魏长夜因为自己的私心,不肯告予她真相。而我雁玹隐居多年,也该出世了。 转过身,一开手里的那把流苏折扇,似笑非笑,雁玹悠悠地走向雁长老的殿堂。有关母亲的一切,还得问问雁长老——自己母亲的养父。 如今邙魏朝虽覆灭,可当年,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尘封的过往,阴谋阳谋,我雁玹,会一页一页地把这一切翻清楚。我的母亲,死得很冤。萧千月不能重蹈母亲的覆辙,她不应该承受那些折磨。 魏长夜,你别想成王! 水月王宫,萧千月刚换上衣裳,和尉迟阔朝向那熙熙攘攘的御林苑走去。 “尉迟阔,方才见国君的时候,还有一个人是谁呀?”趁现在没人,萧千月试探问道。 “丞相秦嵩,秦妃的亲兄长。”尉迟阔脸色忽然沉重了起来,说道。 “秦妃可是二皇子和三公主的母妃?”萧千月穷追不舍,追问道。 “嗯。”尉迟阔回道。 “这样啊……” 萧千月不再了,只是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尉迟阔有些担忧,怕了解太多,萧千月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毕竟这家伙从不按常理出牌。 “总之,公主殿下,这些人,你都回避便是了。”尉迟阔说道。 “可是因为他们暗地里做过见不得人的事?”萧千月边走着,边看向一旁的尉迟阔说道,眼底里尽是疑惑渴知。 尉迟阔心一堵,不知如何说是好。 秦嵩之所以能成为当今丞相,和秦妃的关系是分不开的。只是秦嵩上任后,暗地里从军部里捞取了大部分财政,这大大削弱了周将军和自己在朝廷的势力。朝廷上下多多少少有人对此事心知肚明,只是谁也没有证据。 “公主殿下,有些事情,点到为止了。”尉迟阔不往下说了,可是从他的神情看来,萧千月可以感知到,秦嵩,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小心为妙。 尉迟阔方才的那一语,让她谨慎了起来。朝廷里,少言,慎言,多观,明辨,才是生存之道。 不知不觉,又回到御林苑了,迎面而来的,便是二皇子。 “尉迟将军,今日父皇过生辰,还请将军不要客气,趁这大好春光,好好享受这场难得的宴席。”二皇子话语儒雅,彬彬有礼,笑面甚是亲和。 到底是太子殿下,以后若是登基,希望也是一代明君。 看尉迟阔会有怎么的反应。萧千月想着。 “让太子殿下费心了。”尉迟阔笑言,可似乎比方才放松了。 不过话说回来,尉迟阔到底实力在,以后太子殿下登基,还得靠尉迟阔镇守江山。 眼下,二皇子不得和尉迟阔打好关系? 水云瑾没有多言,只是礼节性地笑笑,随后看了一眼尉迟阔旁的萧千月。千月下意识地很想往后退一步。对于千月来说,水云瑾,当朝太子殿下,炙手可热,是千月极其不愿接触之人。 可既然我千月都踏入这水月王宫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 不可以退后,迎面而上! “安炀公主在水月王宫,若有什么不适的,也尽管提。”水云瑾儒雅地说道。 萧千月愣了愣,不知这太子殿下,是真心,还是不过拘于礼节罢了。 但是至少,目前他没有给自己带来冰冷的感觉。 太子殿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再观。 “多谢太子殿下。”萧千月微笑着,淡淡答到,神情没有一丝波澜。 只见水云瑾略微鞠躬,起身后笑着,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萧千月闪过一丝复杂。一直觉得朝廷险人甚多,可是为什么这太子殿下,却是这样的亲和。听闻太子殿下只不过比自己小数月,小小年纪,就这般知书达理,风流儒雅。 希望他以后,不要走偏了。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水云瑾,我萧千月愿你坚守初心,以后若成了天下的帝,慎始敬终,虚心纳下,正身黜恶,终成一代光风霁月的明君,千古留名。 当然,前提是,你能抗得助邙魏朝的势力…… 想到这里,萧千月忽然感到一阵分裂——自己是怎么了!自己不就是邙魏势力里的一部分吗……自己在瞎想些什么! 萧千月,你清醒点! 千月忽感一阵烦躁。水月皇宫,御林苑,朝廷上上下下歌台暖响,春光融融,可这一切的一切忽然让她感到阵阵眩晕,此时此刻哪怕是周围再细小的声音,都能唤出千月深埋已久的梦魇。 “尉迟将军,原来你在这里,父皇叫你去和他们比武呐!今日父皇心情大好,可千万别让他扫兴了!”一阵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 萧千月转过身去,却见竟是三公主。 更难受了。 尉迟阔很是为难。他看出了萧千月的不适,可国君这边,却之不恭。 “你去吧,我一个人歇歇。”萧千月不想让尉迟阔难堪,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说道,语气听着很是虚弱。 “不,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你和我一起去吧,等我比试完了,我马上带你去别的地方,好吗?”尉迟阔看着千月,甚是担忧。 汗水从千月白皙的面庞留下,千月看着很是虚弱。 “好。” …… 这安炀公主和尉迟阔相处了不过几日,为什么感觉,他们的关系甚好?水云寒见了,心是自是不悦。 当作什么也没看见,水云寒抬起头,甩身便走向痕帝那边。此时此刻,国君水潇痕难得心情大好,与众臣抵掌而谈,和乐一片。 “呦,尉迟阔总算来了啊。”痕帝旁边的一位朝廷官员说道。 “嘿,可不是嘛!我们这看比武,怎少得了我们的尉迟少将军!”另一位官员拍掌附和道。 尉迟阔微笑,淡淡言道:“谢过各位。” 水潇痕乐呵呵地说道,满面笑颜:“尉迟阔为水月王朝镇守边疆,实属不易。今日,也难得有这个机会与大家相聚于此啊~” 说罢,萧千月往那站在一旁不语的丞相秦嵩看了一眼。千月明显可以感觉到,方才秦嵩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与不悦。 先不管这么多了!好热,好闷,等尉迟阔这里事儿完了,就快点回去吧。此时萧千月一个人坐在一旁的石凉凳上,只希望眼前的这一切快点过去。 为什么自己身体又会出现这般异样。忽然总感觉有一段尘封的过往,正在一股劲地想要冲破十重地狱! “尉迟将军,请。” 说话者,竟是水云瑾。 第61章 望月 石板凳凉,身体疲虚,面色苍白,萧千月不知自己又是怎么了。上回自己的身体忽然发作,是在毒影宗。 萧千月依然清晰地记得去毒影宗的那些时日。自己在毒影宗期间,一直都是处于意识模糊状态,梦魇不断涌现,窒息,乏闷……但是,纵管那时候是有多难受,千月依然很怀念那段过往。 因为,在自己最无力的时候,有一个人,一直在自己身旁,不断给予自己温度。 是魏长夜。 那现在呢,现在…… 不过话说回来,这二皇子水云瑾还真有意思,看着弱不禁风,却勇能向比他大四岁、久历沙场的尉迟少将发出挑战。不知结果会如何,但至少,他很有勇气。 先看戏看戏,萧千月想着。 只见尉迟阔双手抱拳,根本抑制不住的凛凛的气场很快便镇压四方,随即他言道:“太子殿下,请。” 可尉迟阔心里,终究还是多了份为难。毕竟,眼前的这位,可是当朝太子殿下。在痕帝生辰的这一日,赢过太子殿下又如何?可若是输,朝廷上上下下又会怎么看待我将军的身份? 所以最好,是打成平手!要打消耗战! 太子殿下,您这是,在考验我吗…… 比试很快便开始。萧千月坐在一旁来了兴致,希望能好好看这场局! 尉迟阔一如既往地镇定自若,似乎并没用要出击的意思。水云瑾不慌不忙,步步逼近,缓缓拿出腰间的佩剑。剑若霜雪,周身银辉,也是把上等好剑。 重要的是,萧千月隐隐能感觉到,二皇子已经将他的剑,用得如火纯青了,想必这把剑必是跟随了太子殿下多年。 可尉迟阔更是为难了……要拿出名鸿吗?名鸿乃世间名刀,多少人曾发了疯似的去寻它、得它,可终究不过落一场空! 但就是这样本被君临天下的水潇痕得到的名刀,御赐给了尉迟阔。 朝廷里多少会有人眼红。 静水深流,不露锋芒。尉迟阔迟迟不肯拔出鸣鸿刀。他心里,很是煎熬。 身如流水,弧度翩翩。水云瑾已经出剑。剑影轻缓得仿佛三月春雪,柔缓却有力。 这把剑,是水云瑾的至爱,水云瑾唤它为“望月”。 因为月圆了,家人便会团聚。 他想念自己的皇姐,每逢中秋,他定要登阁,花间一壶清酒,独自望着那轮圆月,期盼着长姐归家。 可是八年了,她还是没能回来。 水云瑾不知道皇姐失踪的那一日发生了什么,那时自己也不过刚七岁的孩童,懵懵懂懂。只记得黑夜里,朝廷上上下下一片混乱嘈杂。当白昼到来,世界安静下来时,挚爱的皇姐,已经不见了。 没了,有些人,没了好像就是没了。不知道她在时空的哪个角落,不知道她隐匿在了宇宙的哪个维度。 自己也问过自己的母亲秦妃,姐姐去哪儿了?只是每次问母妃这个问题,母妃甚是排斥,后来,自己也便再也没提起。 记得“望月”这把剑,当初,还是皇姐带自己找人去打造的。 现在剑还在,只是当年和自己一起去铸剑的皇姐,再难寻。 想到这里,水云瑾内心隐隐作痛,明澈的眸子有些湿润了。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二皇子连连挥剑,速如惊雷,逼得尉迟阔连连后退。 萧千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场面,不觉吃了一惊。 只是那几下,一股熟悉之感袭上心来。水云瑾的招式,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是在哪呢……好像是一个,很遥远的梦里…… 世界开始变得虚幻,梦里的幻影和眼前的现实交织不断…… 哐!—— 头脑一阵发热,萧千月碰倒了石桌上的茶具,终于昏迷了过去。 世界,终于不再混乱了。陷入无穷的混沌之境吧,萧千月。 原本兴致甚好的众人纷纷朝向萧千月那边看去,有人惊慌,有人无所谓,有人幸灾乐祸…… 但只有尉迟阔,走向萧千月,在她身旁担忧地喊道“楚萱”,见势不妙,尉迟阔一把将萧千月抱起,在众人迥异的目光下,走出了御林苑。 这回痕帝的生辰筵席,似乎是不欢而散。 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之中,再睁眼时,一切都归夜了。 夜晚的风丝丝透过纱窗,有些凉。千月听到了有人轻轻关上窗的声音。 魏长夜,会是你吗。 不,好像不是,自己已经不在玄禁阁了,魏长夜,已经好久不见。 是谁? “公主殿下,你醒了。”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那轩昂的少年便这么蹲在自己的床榻边,眸子里,是温柔。 “是……”萧千月有气无力地答着。 尉迟阔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千月急忙止住了:“我在哪?” “太医房。本想带你去璃月宫的,怕你不喜欢……”尉迟阔说着说着,便垂下了眸子。 尉迟将军,真的,好细心…… 尉迟阔,你这要叫我,怎样才好!? 罢了,先不想这些。 “痕帝的生辰宴,怎么样了?”萧千月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问道。 “散了,结束了。”尉迟阔说道,神情不带一丝波折。 萧千月不语,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妨,安炀公主,心里不必有压力。我会摆平一切的。”尉迟阔希望自己这番话能让千月安心。 萧千月没有理会,微微蹙眉,看上去,心事很重。 忽然,门开了,踏门而入的,是水云瑾。 “安炀公主可有好些?”夜里宁静,水云瑾的声音,宛如细雨润田,安抚了人浮躁的心。 尉迟阔见二皇子来了,起身,面向二皇子,言道:“见过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费心了。” “无妨。”水云瑾微微笑言。 萧千月内心忐忑,没想到这二皇子,竟还会来看自己。真是有些,措不及防。 只是这太子殿下,看着甚是亲切。小小年纪,儒雅有礼。 水云瑾见萧千月醒了,言道:“安炀公主没事便好,那我,也不多打搅了。你们都好好歇息。” 说罢,转身准备里走。 “等等!”萧千月忽然喊道。 …… 尉迟阔心里惊了惊,不知萧千月,想说什么…… 水云瑾很快便止住了脚步,回头言道:“安炀公主,可还有事?” 萧千月吓了一跳——方才自己在做什么啊!太子殿下走了,什么事都完了,可自己偏偏要把他叫住……自己在做些什么! 还是太冲动,意气用事。 “没……没事。”萧千月慌乱之中言道。 只见水云瑾温文一笑,朝向萧千月,说道:“安炀公主有什么需要,说便是了,在我这里,不必客气。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和他们不一样……水云瑾倒也是个有个性的人。 萧千月看了看他腰间的佩剑,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算了,说吧,话都到这份上了! “谢过太子殿下。今日能见到太子殿下与尉迟将军比武,我安炀公主甚是有幸。太子殿下的剑法我颇为震撼,只是……” 萧千月说着说着,声音又弱下来了。 “只是什么?”水云瑾问道。 “只是……有些地方,可以有很大的改进。”萧千月总算是逼着自己说完了自己想说的。 为什么自己会想说这个?还有,水云瑾,为什么,你会给我如此强烈的熟悉感! 可是没想到那水云瑾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来了兴致。他问道:“还望安炀公主指教。” …… 尉迟阔诧异极了,看样子,安炀公主深谙剑法。 难怪第一次同她在安炀国见面时,她便问自己,今后,可否切磋剑法。 剑,是她的命。 因为魏长夜喜剑。 萧千月怔怔,本只想点到为止,可未曾想到,太子殿下还会追问下去。 萧千月想了想,嘴里慢慢念出几个字:“习剑者,当心无旁骛。太子殿下的剑法甚是精湛,只是今日太子殿下试剑时,似是有心事,乱了方寸。” 第62 玉轮轧露湿团光 乱了分寸。 萧千月又何尝不是在说自己呢。 “千月,你心太乱。” 这是从前还在玄禁阁之时,魏长夜经常同她说的话。 静水应当深流。千月有时过于急躁,锋芒毕露。 从前千月没有把魏长夜的话当回事。现在,离开他了,有关他的一切总是会一点一点地渗入自己的回忆之中,挥之不去,挥之不去…… 长夜曾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当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心如止水,虚怀若谷。 深吸一口气,思绪回到现实。夜月凉,星辰寥,晚风冷。 水云寒来了兴致,不矜不伐,俯身问道:“确实如安炀公主所说,今日在同尉迟将军比武时,有心事。还望安炀公主指教,当如何摆脱一些琐念。” …… 萧千月心里一紧,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总得说点什么吧。 …… “千月,你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心躁吗?” 魏长夜的话语,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萧千月忽然回想起了当年在玄禁阁的一件事。一件很小的事。 那天,自己不小心把长夜房里的瓷砚打碎了。那可是魏长夜的珍藏。 千月起初心里,是害怕。她怔怔地站在那儿,低着头,等待着魏长夜的“发落”。 只是没想到,长夜只是笑笑。小心翼翼走近千月,长夜温柔说道:“千月,你还是太急了。可是真正内在之人,不急的。” “啊……什么意思啊。”萧千月欲哭却无泪,依旧紧张。 魏长夜就爱这么看着她。好一会儿,他才开口,缓缓言道:“当你有了更多的学识,有了更多的阅历后,你会发现自己的心胸是如此宽广,你会发现自己是无比的豁达。千月,你自己悟。会有那一天的,你会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 魏长夜的回答,有些许含糊。萧千月似懂非懂,懵懵懂懂。 那时候光记着紧张了,因为魏长夜靠得好近。 可就应该好好珍惜同魏长夜在一起的那些时光的,现在他离自己好远。魏长夜,我真的,很想你。 …… “心如止水鉴常明,见尽人间万物情。饱经坎坷,历经变故,或许人的内心,反而会渐渐平静。” 萧千月不知在对水云瑾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长夜……” 无意识之下,她还是,念出了他的名字。眼里噙着泪水。 尉迟阔似一位旁观者看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从萧千月的话语和神情之中,尉迟阔可以感知到,萧千月有着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更或许,她心里还有一个人。 只是没想到,平日里看似无所谓的她,也有今晚这般潸然多情模样。看样子,她把自己藏得很深。 她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过往,她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 尉迟阔忽然觉得,她一定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水云瑾发觉到萧千月的不对劲,便也不再多问。可是萧千月方才的那些话,很是令水云瑾吃惊。两人分明是差不多的年岁,可萧千月经历过的事情,似乎比自己多得多了。 “谢安炀公主的指点。今日夜寒,安炀公主好好歇息,我就先不打扰了。”水云瑾不紧不慢地说道。 尉迟阔言:“太子殿下,我送你。” “不扰烦了,尉迟将军。好好照顾安炀公主。”水云瑾说道,态度依旧是那般温文尔雅。 只是当他踏出门后,抬头,却见今日竟是圆月。 玉轮轧露湿团光,鸾佩相逢桂香陌。 好美的月,夜里也很是静谧。 姐姐,你在哪?何时归家? 月色沐浴如水,闪着银色的清辉。可是一缕忧伤悄然爬上水云瑾的心头。 望月望了一小会儿,朗朗清风吹过,水云瑾叹一口气,感慨岁月的变迁轮回之快。最后一次见到皇姐,她还是髫年,记忆里的姐姐,直爽可爱,嗓音稚气未脱,如果她现在还在,应该……应该和安炀公主差不多年岁吧。 儿时,皇姐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水云瑾希望时光可以走得慢些。他怕再过些年日,自己也会觉得,世界上根本不曾存在过水无黛,当朝长公主。她不过是自己梦里的一个人物罢了。 罢了罢了,先不想这些。今晚还要温习唐国师教导的一些理学。 步履缓缓,似带春风,水云瑾他回了自己的殿宫。 太医房里,萧千月缓缓起身下了床,说道:“尉迟阔,我们回去吧,我不喜欢待在皇宫。” 尉迟阔见夜已深,萧千月又才刚醒,言:“公主殿下,要不今晚就留在这里,明日让太医把把脉,确认身体无恙了,我们再走也不迟。” 是吗,可是好像,正事因为留在这皇宫里,身体才出现不适的呢。 “可是……”萧千月低头,想出皇宫,可按尉迟阔意思,是得再留会了。 见她不愿意,尉迟阔笑笑,说:“那好,如果公主殿下想回去,那我们回去就好了。” “啊,”萧千月一欣喜,抬头看着尉迟阔,轻声柔语,“可以吗,那,那太好了,回去吧……” “嗯。”尉迟阔说罢,陪萧千月稍微收拾了下衣物,两人便离开了太医房。 出了宫,走在静谧的月夜下,很是清爽。 只是尉迟阔在想,萧千月今日怎么了,为什么会忽然出现那样的身体状况? 当时太医在为昏迷的千月诊脉时,也没诊出来什么,只是说她是昏阙。但是太医好像还说了一句,她从前好像中过毒。 是什么毒呢,她是安炀朝的公主,竟然中过毒。 尉迟阔当时吃了一惊。 玄禁阁内,魏长夜依然未眠。 伊清风殿堂里,魏长夜和伊清风靠窗坐下。殿堂里只点了一盏明灯,月色皎皎,殿堂里只有那一方角落是亮堂的。魏长夜在忽暗忽明的光影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墨珩殿下,听闻,萧千月和尉迟阔的婚约推迟了三年。”伊清风说道,语气漫长悠悠,说罢后,又稍饮一口茶水。 魏长夜心里隐隐作痛。 “是的。”长夜说话时还是不带一丝的神情波动。 “不妙啊。本想让萧千月,在成婚的那一日刺杀尉迟阔的。看样子,计划有变。不过,”伊清风缓缓说道,“就算不成婚,萧千月也有很多种机会接近他的。刺杀这事,还是快点实行才好。” 魏长夜看着桌面上飘忽的火影,思索了一会儿,言:“萧千月自会有她的解决办法。先不管这些,长老,”魏长夜一抬眸,看着伊清风的双眼,说,“安炀国那边您怎么看?上回来信,他们已经同意借用我们军用装备数多,届时邙魏复朝,定少不了与安炀国的联系。” 伊清风略一皱眉,摇了摇手里的茶杯,说道:“殿下,这个我还在思考。只是恐怕,殿下已经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了吧?” 魏长夜言道:“嗯。只是有些事情,尚未发展成熟。等时机到了,我会有所行动。” 现在事态发展模糊不清。安炀国君是一位刁钻之人,若是同他合作,届时,他的野心定不止于此。这个人,还是小心为妙,毕竟有些东西,要从长远看。 还有尉迟阔,也是个麻烦。水月王朝大半江山都是靠他镇守着,他不过十九,却不容小觑。 再有,萧千月…… 不行,过几日得给君锦岚写信,询问一些事态。 古少言那边,也已经走在去往毒影宗的路上了。等他回来了,有些事情,还得同他问问清楚。 玄禁阁虽一如既往地风平浪静,但许多事情,都在暗自发展着。魏长夜脑海里思索着近日一些事情的发展方向,同时也在窥视,这天下的局势。 承影无形,却听剑魂吟。这天下,这江山,当年,都是邙魏王朝的。从前的邙魏王朝,比这水月王朝还要来得繁荣昌盛,哪怕是夜里都是万家灯明,更别说白日。 那才是真正的,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邙魏王朝,可是历代帝王呕心沥血打造出来的天下。岂能,说毁就毁。 第63章 古道旅途上 出了伊清风殿,魏长夜抬头,却见一轮圆月,清澈如水,不染纤尘。 寄言俦侣,莫负广寒沈醉。 从前如梦似幻的画面一帧一帧地在魏长夜脑海里浮现。萧千月喜欢在明辉的月夜下同自己在亭阁里诉怀。夜里很是静谧,亭阁有如月下琼台,流水般的月光给亭阁笼上了朦朦胧的白纱。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到底是天下第一云影山,如此佳景,只有在云影山上才能看到。 那时,梦幻般的迢迢银河之下,亭台楼阁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长夜,我好喜欢这里,这里好美。长夜,以后每次有这样的月景,你都可以……陪我出来观月吗?”记忆里萧千月的话语很是轻缓柔和,一点一点地渗到魏长夜的心里去,安抚了疲惫的身心。 “好,我都陪你。”魏长夜看着一旁的萧千月,笑着说道,眸子里是藏不住的温柔。 触景生情,当思绪回到现实时,却已人去楼空。 千月她,离开自己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萧千月,我又何尝不想念你呢。 偶尔想念,经常偶尔。 魏长夜最近很累。一是运筹自己的复国大计,二是,心累。 回到自己的房室内,长夜脱去自己的衣袍,穿着一身素衣,伏案于飘忽的火烛旁,开始写一封寄给君锦岚的长信。 写完信,已经是五更了。云影山的鸟啼声空谷传来,唤醒了人的梦。 魏长夜拖着疲惫的身子,这才上了床,只是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疼。 他又想起前世的那些是是非非了。 前世千月逝去的模样在他的梦境中无情地反复出现,绞得他的心火辣辣地疼。 千月,这一世,我依然抓不住你吗…… 初晨的古道上,旅人匆匆。古少言和孤烟儿已经在去往毒影宗的路上了。 为什么感觉,这一次的旅程,比上一回漫长? 孤烟儿无意识之下偷偷看了少言一眼,未曾料到刚好与他对视上。烟儿脸一红,乱了心。 “咳,”还是古少言先开口了,“应该再过几日就到毒影宗了……” …… “嗯……挺,挺快的。”孤烟儿低头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自己会和古少言一起走在这路上……记得几日前决定和他一起去毒影宗的时候,自己没有多想什么,便下了这个决定。 自己是不是,多少有些冲动了? 可是爷爷也没说什么呀,他很同意这次和古少言一同前往毒影宗。 一系列奇奇怪怪的思绪让烟儿乱了神。 少言看出了烟儿的心事,可他的心又何尝不是跳得厉害。 “哦对了古少言!” 孤烟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古少言心里一抖,不知烟儿打算说些什么。 是关于自己的事吗,烟儿她…… “所以萧千月为什么会去琼玉城嫁与尉迟将军?千月是玄禁阁的人,她和朝廷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吗?”烟儿疑虑地问道。 …… 古少言心一冷。归根结底,烟儿想知道的,还是萧千月的事,本以为她会想多了解了解自己…… “咳,这……”古少言一尬笑,甚是为难。 见古少言欲言又止,孤烟儿心里闷得慌。终于,烟儿停住了脚步,忽然转身正面向古少言,渴求一个答案。 古少言更是为难了,不知从何说起。若是自己说了,会给烟儿带来什么。是未来的方向吗,还是灾难? “我不管,古少言,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多多少少,得让我知道些什么吧。现在我们不在玄禁阁,有话大胆说。”烟儿似是有些生气。 “咳,”古少言忽然觉得烟儿说得好有道理,现在出了玄禁阁,换了一个环境,有些不该说的,好像确实可以在这个时候说…… 不行,自己怎么可以这样,理智,古少言,一定要理智! “那个,烟儿啊,事情可能会有点大,所以……” “所以你还是不愿告诉我魏长夜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复国这一事实吗?”烟儿认真地看着古少言,一字一字认真地说道。 古少言愣了愣,烟儿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爷爷都告诉我了,古少言。我同爷爷说要和你再去毒影宗一趟,那天,他和我说了很多很多……”烟儿说着说着,就垂下了眼眸,似有心事。 古少言冷静下来,理智逐渐恢复,一滴雨滴从一旁的芭蕉叶上掉落,沾湿了他的衣裳。 少言看着烟儿,眼神很是平静,说道:“你的爷爷,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烟儿看着少言的双眸,一字一字地念到:“邙魏复朝,以及,你。” 少言一挑眉,绕有兴趣:“哦,是吗?” 古少言或许不知道,这回烟儿在和他来毒影宗之前,独自一人想了多久。 好一会儿,烟儿启齿,打算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冥冥之中,古少言能感觉到,未来的一场声势浩大的风起云涌,烟儿也定是逃不过。自己和他,处于这样的时代,到底会写出什么样的故事。 “少言,接下来我说的,你都给我听好了。”烟儿缓缓说道,神情不带一丝波折。 第64章 我自是愿意 三顾频烦天下计。孤相仲,前朝邙魏肱骨重臣,辅佐墨岚胤数年。墨岚胤在位时,邙魏王朝达到了前所未有盛世繁华。洛北回望举山河,帝王将相行如风,尽观天下江山繁。当年邙魏朝如此昌盛,和孤相仲的功劳是分不开的。他为邙魏王朝鞠躬尽瘁,尽心尽力。 奈何黎元一零六年的那场大战倾覆了邙魏。那日,水月朝的势力火烧洛北城,一夜之间,宫阙万间成土。 那年,烟儿不过两岁出头。 奉国君墨岚胤之命,孤相仲同国师伊子卿、大将雁则恭带走了时年三岁的皇子墨珩,隐居于西南云影山,创立玄禁阁,暗中蓄势。待墨珩成人,倾覆水月,使邙魏再现天下。 这些事情,孤相仲,即如今隐居于云影山的孤门亭,从未和自己嫡亲的孙女烟儿谈及。烟儿自幼便无父无母,作为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孤相仲只望她可以无忧无虑地于玄禁阁成长,什么王朝更迭,宫廷权谋,都离她远一点。 可是,有些事情,是藏不住的。 萧千月已被伊子卿那个老家伙送去了水月王宫刺杀尉迟阔,魏长夜也已成人,他所展现出来的才能权谋丝毫不亚于他的父皇墨岚胤。事情都在按照它的规律发展着,恐怕再过些年日,天下,定会掀起不小的波澜。 烟儿也长大了,有些事情,她应该知道了。 那一日,孤烟儿匆匆跑向爷爷的殿堂,神情慌张,说道:“爷爷,我打算,和古少言再去毒影宗一趟。” 那时孤门亭还在翻阅着闲书,见孙女来了,乐呵呵地言道:“烟儿啊,又是上回那个小子?” 烟儿缓缓低下头,说道:“是,是的……” 孤门亭看出了孙女的心事,他放下手里泛黄的书册,说道:“那小子,不简单。烟儿啊。”孤门亭停顿了一会儿,看向孤烟儿,神情不似往日那般宽和,似乎带有一丝丝的严肃。 “爷爷我在。”孤烟儿感受到了爷爷扑面而来的严肃气息,赶忙说道。 孤门亭从椅子上缓缓站起,双手靠背,走向窗边。孤烟儿见势,不知道爷爷打算说些什么,心里很是忐忑。 随后,孤门亭总算是缓缓开口:“烟儿啊,你可是心悦于那小子?” 孤烟儿脸一红,心如乱麻,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甚是慌乱,心跳得厉害。 “没……爷爷我……”烟儿已是语无伦次。 “哈哈哈,”这孤门亭老人家忽然乐呵呵地笑了起来,“烟儿,那小子爷爷之前也是看过的,他对你挺好,而且爷爷看得出来,他对你,也有意思。” 总之,那个人定不会辜负自己的孙女。这就够了。 爷爷说话怎么这么直白啊……而且,而且爷爷到底想表达什么啊……孤烟儿此时此刻已经根本说不上话来了,只是有关古少言的一切会一帧一帧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古少言,自己爷爷的救命恩人。当初,他为了救自己爷爷,身为毒影宗宗主之子,竟在雨里跪了整整一夜之多,还没有一句怨言,只为恳求父亲拿出解药灵凤散。 虽然看着不羁,可骨子里却是一股韧劲。 “只是烟儿,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孤门亭忽然又严肃了起来,说道。 孤烟儿思绪回到现实,爷爷的这一问,更是让自己不知所云:“什么?他知道些什么啊?” 孤门亭看着自己的孙女,不觉感到她的单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自己年岁已大,不知哪一日便会离开自己的孙女。若是烟儿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很不放心。 “烟儿,儿女情长一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尤其是在如今这个时候。烟儿,你知道自己处在什么样的天下吗?萧千月已经知道了玄禁阁的内幕,而那古少言,向来和萧千月走得近,他定也知道了什么。古少言迟迟不肯告诉你,或许是担心这些事情让你知道后,会对你不利。可是他错了,因为有些事情,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孤门亭嗓音有些沙哑,语调缓慢,到底是一个垂暮的老人了。而且方才那席话,本身就沉重。 玄禁阁的内幕……爷爷,您在说什么? “爷爷……”烟儿冷静了下来,冥冥之中,她能感觉到真相的可怕。 “那小子不愿告诉你的,让爷爷告诉你吧,唉。”孤门亭无奈言道,怕自己的孙女承受不了现实的残酷。 或许烟儿从未想过,自己也是邙魏势力的一部分,自己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在为将来的那场倾覆水月王朝之大战做准备。 罢了罢了,让她知道吧,自己年岁将尽,趁自己还在人世,早点把真相告诉自己孙女才好。 于是,那日有关邙魏的一切,他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自己的孙女,孤烟儿。 只是有件事情,孤门亭也不知—— 萧千月是水月王朝长公主一事。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在这世界上,只有三人——魏长夜、伊清风、古少言。 先不管这些,光是玄禁阁的内幕,就足以令烟儿吃惊的了。 “所以……所以……”孤烟儿一阵不可思议,双手捂着嘴颤抖着,睁大了眼睛看着爷爷,“所以魏长夜就是当年邙魏覆灭后不得下落的皇子,而我们,我们……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助他成王。” “是的。”孤门亭点头,长叹道。 “烟儿啊,爷爷已经把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你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判别能力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自己,也应该有数。爷爷不可能陪你走到生命的尽头,爷爷不知道还能陪伴你几年。烟儿,如果你真心心悦于古少言那小子,爷爷心里自是为你高兴。古少言虽看着纨绔了些,但那不过是伪装。越是知道事情的真相,他越是会装傻,这何尝不是一种保护自己的办法呢。但最重要的是,爷爷看得出,他对你,是真心。”这是孤门亭一直想对烟儿说的话,他怕今日不说,以后,会没有机会说。 烟儿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掉落下来了。人生第一次,她忽然感觉到,爷爷有一天会永远离开自己。那日爷爷站在窗边,窗外的光阴笼罩在爷爷的周围。记忆里,爷爷那日离自己好像很远。 而现在,站在自己旁边的,便是古少言。只有他们两人。 只是回想起那一日爷爷和自己说的种种,烟儿的眼眶还是湿润了。本想继续和古少言说些什么,却忽然哽咽住了。 “烟儿,你怎么了?”看到烟儿忽然伤心,古少言心里也难受得慌。 烟儿强忍住泪水,说道:“没什么……古少言,我……” “烟儿!”古少言忽然镇定了起来,上前一步,抓住孤烟儿的手,说道,“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在,你不必担忧什么。哪怕是这天会塌下来,我古少言,也会给你抗住!” 这番话直击烟儿内心的最深处。 孤烟儿抬眸,那一瞬间,湿润的眼眸无意间和古少言对上眼,烟儿是真的心动了。古少言将自己的手腕握得很紧,她感受到的,是力量,是温度。 “少言,你……”孤烟儿忽然要说什么,却马上被古少言打断—— “烟儿,既然你爷爷和你说了玄禁阁的真相,那我也不必再纠结了。现在你我都知道以后会发生些什么,那烟儿,你可愿意,这一路,都和我一直走下去?”古少言看着烟儿,恳求一个答案。 烟儿垂下眼眸,看着古少言抓着自己不放的手,浅浅一笑:“我,自是愿意。” 古少言,不论今后会发生什么,无论世界的格局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孤烟儿,都会跟着你走。 两人身在古道旅途,幽幽小径上,只有他们二人。或许他们都已经感受到了未来的那股洪流之猛烈,但是他们无所畏惧。 第65章 片轻消凿落,光冷躲纯钧 从此烟雨落京城,一人撑伞两人行。 听见烟儿浅浅一声“我自是愿意”,古少言心里悄然流过的,不知是人间的什么味道。 曲幽小径,轻雾散漫,初晨的露珠似水晶般玲珑。孤烟儿不曾想过会有这天,自己遥远的记忆中除了爷爷外,未曾有人如古少言这般待她真心。 记得有过一个烟雨朦胧的日子,因为萧千月离开一事,玄禁阁上上下下混乱嘈杂一片,没有人注意到孤烟儿的存在。 只是那日亭台里,烟儿回眸,却见那素衣少年,合上纸伞缓缓走近。 烟儿也不知道古少言究竟是何时走到自己心里去的。但是这些,现在似乎都不重要了。 过往如云烟,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才是应该考虑的。 毒影宗,玄禁阁,邙魏,水月……滚滚洪流千翻来,只愿与君逆风行。 烟儿悄然抬眸,措不及防之下却见古少言上前一步将她怀抱于中,随即听闻一句,“那好,这一路,我会一直抓着你不放的,永远不会放手。” 他笑言道。 终是有情人心有灵犀,该来的,总会有来的那一天。 可对于魏长夜来说,这一天永远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前世如此,今世依旧。 这日上午,初晨的阳光逐渐明朗,金色的光辉一点一点地撒入萧千月的窗棂。感到一阵刺眼,萧千月总算是从迷糊的梦境中醒来。 起身,却见轻尘于空中舞,墙上映有古肃雕窗的幻影;室内的架子上摆置着的瓷釉雪色沐香,静谧幽幽;沁兰怜影,空气中有着淡淡的兰香。 初晨很是静谧,没人任何人打扰。 岁月难得有这般静好。 方从梦里醒来,意识模模糊糊。昨天,昨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昨天是半夜里回来的,夜里回到自己的室内,很快便睡下了。昨天,好像是国君水潇痕的生辰。记得昨日在水月王宫,自己只是愈加得头疼,后来……后来好像又昏阙了。 为什么总是会这个样子?自己这是,怎么了? 萧千月怔怔地看着墙上飘忽着的光影,思绪游离。 白驹过隙,自己在尉迟府也有几日了,记得这年初春,才刚进玄禁阁的内阁。 玄禁阁,魏长夜…… 魏长夜,我离开的这几日,你怎么样了,好想你,好希望一醒来,你就在我的身旁,就像儿时那样。 随即,千月闭目,抑制住那欲出的泪水,深吸一口气,缓缓睁眼,告诉自己,学会放下。 不要过度沉溺于过往,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以往再美好的春天也不复存在。北海虽赊,扶摇可接,萧千月,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才是你应该考虑的,自己还活着,还有希望。 只是,接下来的路,如何走?真的要刺杀尉迟阔吗,我萧千月,狠不下心,做不到。 可是,魏长夜他,要成这天下的王。这注定了水月王朝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敌对势力。玄禁阁收养我萧千月长大成人,我本就该为邙魏的一切效力。 越想越是烦躁了。 忽然,一阵敲门声打住了千月的思绪。千月下床走到门旁,轻问道:“谁呀。” 随即却听门外人缓缓说道:“是我,尉迟阔。” 萧千月心一紧,用那略微颤抖的手将门打开,目光里闪过一丝不安。 尉迟阔很快看出了萧千月的异常——她似乎,是有事瞒着自己的。 尉迟阔正想问句“怎么了”,却又止住了。与其多问,还不如静观。 尉迟阔这回前来,是有事要和她说。 “明日我便要去水月东南了,和你说一声。”尉迟阔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和千月说话时,眼里含着欣喜。 到底还是因为,萧千月有着水无黛的影子。 “东南……”萧千月翠眉微蹙,似是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她抬头,对尉迟阔说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尉迟阔言道:“太危险了,公主殿下。” 是吗,可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指引她去水月东南。这股力量是什么,她说不出。 再说了,一个人留在尉迟府,感觉怪怪的。 “尉迟将军,让我和你一起去吧。”萧千月直视着尉迟阔的双眼,眸子里多了份坚定与恳求。 对,一定要去,一个人留在尉迟府里不是办法,说不准朝廷之中想要置尉迟阔于死地之人,会来找自己麻烦。 倒不如暂时远离琼玉城,远离朝廷中的一切。 其次,如果有这个机会,那就,那就对尉迟阔,下手…… 因为这是,是玄禁阁的给自己的任务…… 当初自己也试过悖逆,但是失败了,最终自己不如愿地,还是接受了刺杀尉迟阔的任务。事已至此,我萧千月,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再不然,尉迟阔死后,我萧千月饮鸩自尽。 与其背负着这种罪恶感活着,不如一死了之。 想到这里,萧千月感到一阵不可思议。忽地,她再次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一股腐朽的死亡气息弥散开来,好不令人窒息。 人生,明明应该是美好的,明明活着,就意味着一切的可能,为什么自己会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不要! 萧千月很是痛苦! “公主殿下!”尉迟阔看出了千月那隐匿于心的痛,不安地,他上前一步,靠近千月,言道,“公主殿下,行,行,我带你一起去!” 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让她好过一点。 萧千月低头,空气忽然沉闷得慌,随口回了一句“好的”后回到自己的室内便将门紧紧关上。依靠着门旁,她再也止不住泪水了。 为什么人生会走到这个地步。为什么……我好想,有个家。无父无母,于人间跌跌撞撞,记忆中根本便没有亲人。 明日便又要去别的地方了呢。 夜悄然降临。深邃的暗夜中,却见剑光一闪,清水芙蓉的华光于黑暗之中若隐若现。一步一步地,她如同夜里挣扎的冥魂,走出了房门。 步履缓缓,每一步都透露着噬魂的煞气。明月逐渐被几团乌云遮盖,几道闪电划破了天空。 出了门外后,千月于庭院中停下。片轻消凿落,光冷躲纯钧。 风在吟,雷在鸣,世道险阻人在行。 纯钧剑下一秒便于空速起,剑上的星宿纹闪透出阵阵银色的光辉,雍容清冽。如水波荡漾,又似银龙缠身,萧千月舞剑于庭,步伐飘逸矫健。纯钧的剑息愈加强烈,瞬时间,却见黑暗逐渐散去,皓月一点一点地露出,星辰更加闪耀。 银辉且泛有蓝色幽光的月桂树下,九天明月清似雪,衣袂翩然人若仙,萧千月的神情没有一丝的波澜,无关世道,无关命运,斩去枷锁,斩去是非,吾有一剑,斩世道万千。 好一阵子,微风徐徐,萧千月缓缓停下,方才被掀起的阵阵寒风逐渐停息。收剑,萧千月抬头望月,却见乍露冷风清庭户,爽天如水,玉钩遥挂。 一阵清爽。 深吸一口气,萧千月手持纯钧,缓缓走回自己的室内,如同什么,也未曾发生。 可千月殊不知,方才那一幕,竟被尉迟阔尽收眼底。 一幕舞剑,终生不得忘却。 公主殿下,你究竟是谁? 第66章 化煞 见萧千月一脸平淡地回了室内,尉迟阔缓缓从黑暗的阴翳中走出,明月皎皎,皓月之下他的身姿更显轩昂,黯淡的忧伤也终是藏不住。 他今日,本是要于庭中月下独酌,未曾料到会看见舞剑的千月。 每每启程前,尉迟阔总会在夜深之际望月、饮酒。他只祈求长公主还在世,他希望自己踏遍这水月王朝江山,终能寻到黛儿。 可每回,都是天不遂人愿。 尉迟阔步履徐徐,缓缓于亭中坐下,晚风甚是清凉,能够暂且拂去心事万千。 冰凉的石桌上,似乎有着着星月的影子。 方才,萧千月便在这附近舞剑。 忽然间,千月舞剑的身姿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究竟是谁,是安炀朝的长公主?可是她根本没有安炀朝人那别具一格的异域气质。尉迟阔接触过安炀朝的人,那里的皇宫贵族喜华贵,他们往往浓妆艳抹,哪会是萧千月这般素净?可如果她不是安炀公主,她会是谁? 是落难的谪仙,是隐匿的剑客,是谜一般的存在。 可却有些稚气未脱,不谙世事。 但是看得出来,她在成长,她在苦苦挣扎着什么。 再过些年日,历经种种磨练后,她定也不是一般人。 只不过,她方才真的,好美。 晴夜遥相似,秋堂对望舒。明辉的月夜之下,她真的是凡人吗? 罢了罢了,先不想这些,明日启程了,国君派自己去水月王朝的东南,一定是因为那里出了什么蹊跷。接下来的路程,怕也是不好走。 一阵困意袭来,尉迟阔有些疲乏了,趁着白日的曙光尚未露出,尉迟阔也趁着夜色回去歇息了。 明月亭台下,一切都是那样的宁静,天阶月色凉如水。 尉迟少将将要驻守水月东南一阵子的事,在水月京城早已人尽皆知。眼下,君锦岚也开始收拾行李,打算暗中一同前往。 只是今夜,他感到一阵不对劲。 今日的月忽明忽暗,绝非寻常。 可这究竟是为何?君锦岚不知。 只有魏长夜知道。 萧千月前世本身便是噬魂族出身,带有煞气。今世她虽为凡人,可终归还是有着噬魂族的血脉,只不过这血脉,在千月转世后便被封印了。 而纯钧剑,是化煞的。 在神界,噬魂族是人皆躲之的存在,剑灵塔中的神剑寻主时,本最不应该寻的,便是噬魂族之人。可是偏偏那纯钧,选择了噬魂族的千月。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纯钧剑,根本没有选错人。 今夜的月非比寻常。魏长夜虽只身于玄禁阁,却能感受到那股煞气,好在纯钧剑跟随于千月左右,否则,魏长夜只怕千月会走火入魔。 所以千月现在,定是百般纠结,不然那被封印住的煞气怎会呼之欲出。她才及笄,但她所承受的压力,似乎太大。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萧千月,下次再见面之际,你会是什么样的呢。 魏长夜于巍巍云影山之上凝视着这天下,冥冥之中,他能感受到,这世道,没过几年,便要变天了。届时,或许远远不是邙魏与水月之间的大战这么简单。 忽然,魏长夜却听身后一阵脚步声愈加逼近,步履很是悠散,那人不紧不慢。 定是雁玹。 魏长夜转过身,直接问道:“何事?” 雁玹似笑非笑,令人捉摸不透的双眸依旧摄人心魂,只是如今似乎增添了几分笃定。 “呵,你也会主动同我搭话,真是少见。”雁玹语出锋芒,出言不讳。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厌恶自己,魏长夜想着。 只是雁玹今日定是来找自己的,他想做什么? 长夜缓缓开口,说道:“若是兄长无事,那我先回了。” 还是尽量避开他较好,雁玹很会套话,小心为妙。况且,魏长夜不想花费这么多的精力,放在和自己兄长的明争暗斗之上。 “我大概知道当初想要陷害长公主的人,是谁了。”雁玹缓缓说道,神情不带一丝波澜。 魏长夜内心一震惊,仿佛晴天霹雳。雁玹他,方才在说些什么…… 雁玹向来深居简出,可是他知道的,并不比自己少多少。论谋略,魏长夜未曾对他质疑过。雁玹看似平日不语,可向来洞若观火,明察秋毫。 但是万万没想到,他怎还会知长公主被谁陷害一事! 魏长夜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一字一字缓缓问道:“是何人?” 第67章 白凉月光 是何人……呵,魏长夜,原来这天底下,也有你不知的事情。 雁玹心里嘲讽着,却不语。 一时间,世界似乎忽然沉默了,只能听到晚风的吟嚎,和那被微微吹起的落叶的沙沙声。 魏长夜看着雁玹的侧影,面色沉重,深邃的眼眸于夜里更显影魅,夜风中的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着冷静。 可是魏长夜心里到底是有些许忐忑,毕竟,这件事情关乎到千月的安危。 但凡是和千月有关的事情,魏长夜不可能置之不问。 只是,雁玹只把这话说到了一半,另一半迟迟不肯说,这让魏长夜只能悬着心,不知雁玹又在卖什么关子。 “既然你不想告诉我是何人,雁玹兄”,魏长夜一字一字清楚地问道,很是冷静,“那你今日来寻我,究竟是何意。” 长夜不是爱拐弯抹角之人,更何况是对自己的兄弟。 只是雁玹与他,到底是心之间相隔了千万层山。 何意…… 既然墨岚胤死了,那么魏长夜,你便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厌恶之人。 我雁玹还能有何意。 我雁玹只想让你记着,我的母亲秦熙,是怎么离世的…… “魏长夜,我同你说过很多次了,”雁玹边说边无奈地抬起头,望着着天边的凉月,缓缓言道,“不要叫我兄长。” 我未曾把你当作家人看待过。 魏长夜心一寒。 随即,雁玹转过身,看向长夜,神情冷淡,说道:“你若真有把我当兄长看待,你就应该知道,我的母亲,是何人。” 说到这里,雁玹的话语中略带有颤抖,不知夹杂着的,是愤恨,还是悲切。 只见他一步步走近魏长夜,眼里似乎含有泪,眼眶略显红润,痛恨之情终是压抑不住…… “以及……”雁玹接着说道,“她是怎么死的。” 魏长夜听到这里,心里一颤——关于雁玹母亲之事,自己确实了解甚少。只是从雁玹种种的行为来看,他母亲的去世,一定和自己,或是……墨岚胤脱不了关系。 魏长夜正想开口说什么,雁玹却转身离开了,冷白的月光下他的身影是那样的孤凉,谁知道这些年以来他独自一人受了多少多少的苦,谁知道在这些别人看不见的十九年岁月里,他是怎么度过的。 几乎从未有人关注到过他。 包括魏长夜。 长夜一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至他的背影消失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中,那一瞬间,黑暗似乎可以把一个人吞噬。许久,魏长夜心里一酸,他忽然感到,其实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躲不掉的难处,似乎每个人内心深处,都会有一道伤疤。 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自己有苦难,每个人,都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苦苦挣扎。 …… 雁玹,你到底…… 魏长夜深吸一口气,巍巍玄禁阁之中,仿佛又只剩下他一人了。一人踱步于云影山上,长夜开始复盘方才雁玹同他所说的。 魏长夜不解的是,雁玹此次前来,本是要说当年朝廷中有人迫害长公主一事,只是为何最后的最后,雁玹会提到,他的母亲。 这其中,一定是有关联的! 魏长夜微微蹙眉,但却忽然有了调查方向。长夜只知雁玹的母亲是雁长老的养女,可是他的母亲姓氏是什么,是哪里人,魏长夜一概不知。 忽然,长夜发觉,自己确实从未有真正关心过雁玹。如果真的有关心过他,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最难之处,又怎会不明白,到底是何事一直在割他的心。 夜里云影山的风依旧很凉,只是若这风吹在雁玹身上,恐怕会更觉凉。 魏长夜独自徘徊了好一阵子,想了很久,待月光逐渐黯淡,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愈加看不清时,长夜才总算回了自己室内。躺在床上那一刻,疲乏之感一点一点散去,人开始逐渐于现实和梦境之间徘徊。 梦里,他似乎看见了一位命途多舛的女子,只是这位女子还在世之际,自己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自己尚未来到这凡尘的时候,邙魏朝,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梦里那位女子的孩子,明明是一代君王的后裔,却被人遗弃。 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而这些,又和迫害后开水月朝的长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第68章 盼心上人何之 幻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今世与前世种种的纵横交错,冰冷的铁索,斑斑的血迹,坠崖的萧千月……不知怎了,一切的一切不断交织浮现于魏长夜的脑海中。这一夜竟是那样的漫长,仿佛历经了万年。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棂外照入,魏长夜总算从梦中挣扎而出,却只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 他起身,缓了好一阵子才勉强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发觉天已晓,云影山的一切依旧是那样的静谧,汩汩的泉水在岁月里流淌。 只是…… 他忽然想起来,昨夜,是雁玹来找过自己了。 红润的双眼,颤抖的嗓音,抑不住的悲戚……魏长夜昨晚是第一次,看见雁玹的另一面。 “你就应该知道……我的母亲是何人,以及……她是怎么死的。” 雁玹昨日最后落下的一句话忽然浮现在魏长夜脑海中,使得魏长夜再次感到一阵刺痛。 是啊,雁玹的母亲,究竟为何许人也?雁玹与自己不过一岁之差,他应当是当年墨岚胤尚未成王时有的孩子。 关于雁玹的事情,伊长老应该比自己了解得更多。想到这里,魏长夜稍微洗漱了一番,整理好装容,出了门便径直向伊清风的殿堂走去。 清晨很安静,伊清风的殿堂更显清幽神秘。这个时辰,伊清风应当早已起身了。魏长夜敲了敲门,压着嗓音,沉重地言道:“长老,是我。” “进来吧。”伊清风淡淡地说。 魏长夜打开了门,发觉伊清风正在翻阅着一些史料,看着是翻阅了许久了。 “何事,墨珩殿下。”伊清风放下手里的书册,站起身,步履缓缓,走向魏长夜。 魏长夜有话直说,只是神色略显凝重:“长老,我想询问一些,有关雁玹的母亲的事情。” 听到这里,伊清风略微蹙眉,随即,只见他摇头说道:“关于雁玹母亲,我只知道她是雁老头子的义女,秦氏。其他的,我也不知啊。史料上有关她的记载少之又少,有些甚至被人为抹去。”伊清风缓缓说道,随后他双眼看向魏长夜,“怎了?殿下,你为何,会忽然问起这个?” 为何……因为这是知道当初是谁陷害长公主的线索所在。 不过,若伊清风知道自己是为了千月…… “届时我复朝登基,雁玹定是障碍,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关于雁玹的一切,还是早点做些了解的好。”魏长夜淡淡回答。 “哦,这样……”伊清风言道,但又似乎在思忖着什么。魏长夜波澜不惊,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平常。 “如果你要知道关于雁玹的母亲的事,可能,要去繇州一趟。”伊清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魏长夜说道。 听到“繇州”二字,魏长夜惊了一惊。上回与千月一同去毒影宗,途经繇州,发现那里民不聊生,官僚腐败。若要去繇州,当然是小心为妙。 但也很是奇怪,当今天下君王水潇痕向来光风霁月,心系天下,为何水月王朝还会有繇州这种腐败之地。还是说,朝廷暗中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势力…… “繇州?长老,您的意思可是,雁玹的母亲秦氏,是繇州人?”魏长夜忽然问道。 伊清风听后,点头道:“嗯,是的。这是我从雁老头子那里听说的,但是别的,我就不知了。墨珩殿下,你若想要了解更多,恐怕得你自己去寻答案。有些事情,老夫也不知啊。” 魏长夜微蹙眉,似在思忖着什么,好一会儿,他言道:“好,多谢长老。我明日便启程。” 伊清风不语,只是略微点头,随即魏长夜便出了门。 待魏长夜出门,伊清风长叹一口气,走到窗台,望着着茫茫云影山,却见天空茫茫寂寥一片,但也能见青翠的绿竹随风摇曳。云影山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同时隐匿着生机活力。 快要夏至了呢。 不知墨珩殿下这一去,又是何时归来。若是归来了,会带回来哪些有用的信息,可以助邙魏复朝。待萧千月刺杀尉迟阔后,玄禁阁,便可以开始有更大的行动了。届时,水月倾覆指日可待,而唐莫渊,水月朝当朝国师,也必死无疑。 唐莫渊,当年之事,我伊子卿,至今,都忘不了…… 多年前的是是非非忽然又浮现于伊长老脑海之中,伊清风只感到阵阵沉闷,胸中一阵怒火开始翻滚。他深吸一口气,强力克制自己,让自己镇定下来,饮一口刚煮好的香茗,抑制心中的躁火。 人到这个年岁,本应过着恬淡适宜的生活,奈何伊清风对当年之事放不下,实在放不下…… 魏长夜出门后,忽然收到了君锦岚的来信。信上言道,萧千月将随同尉迟阔去往水月东南驻守一阵子,具体地方,竟也是繇州。 看到书信,魏长夜手一抖——这天底下,可还有这般巧的事! 萧千月也要去繇州……看样子,必须隐匿自己,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遇上千月! 千月本是敏感之人,虽看着傲气,可若涉及人情,她比谁都脆弱。这些不在玄禁阁的日子里,她的情绪好不容易逐渐稳定下来了,可千万不要再有起伏。一来,是怕噬魂族的血脉会抑制不住,二来,是怕,她看到自己会伤心。 自己已经给千月,带来很大的痛苦了。魏长夜于心不忍。可他又何尝不痛苦。 千月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 只见魏长夜将那封信纸越攥越紧,最后一把火烧之。 物换星移,夜幕悄降,夜里的云影山依旧千里银河迢迢,可是没有千月在,云影山再美又如何? 人生如逆旅,千月已经在前往繇州的路途上了。轻轻掀开马车上的帘子,外面漆黑一片,星辰数点,月色残,夜风冷。 为什么一到夜晚,便忽然会感觉好难过,好想哭。依稀记得今年初春,同魏长夜还是有说有笑,那样的日子无邪,轻松,自在,可又虚幻。 魏长夜,我萧千月从未想到过,你竟是邙魏朝的皇宫贵族,你竟是当年帝王墨岚胤之子。如果我一开始便知晓,那我们,也不可能会有过那般两小无猜的昔日童年时光。 “长夜,岁岁年年,都有你陪着,真好呀……” 这是从前年幼的自己对魏长夜说过的话,那时是新春,人间花灯一片,灯火通明,人群攘攘,魏长夜牵着自己的手,穿梭于人群之间,陪自己看花灯。记得魏长夜那时候,听了自己的话后,只不过淡淡一笑,轻言道:“但愿以后,也是如此。” 那时自己不知魏长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自己不过笑而应之。现在萧千月回想起来,才明白当初魏长夜说这句话时,心里是有着多少只有他自己感受得到的痛。 想到这里,萧千月心一绞痛,泪水呼之欲出,但很快又被自己强力制止住了。 魏长夜,我真的很想见到你,哪怕只是一面。魏长夜,你能不能,快点出现,我喜欢的人,是你!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盼心上人何之? 灯半昏,月半明,前往繇州的路途甚为颠簸,夜风的低吟很是萧瑟。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萧千月不知是何时合上湿润的眼眸睡去的,哪怕是在梦里,也有着魏长夜的影子。 第69章 纯钧境 忆昔小儿时,曾,星月共影梦长醉。只是萧千月未曾想过,过去的一切,到头来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清晨微寒,一缕清风悄然掀开帘子吹进了马车内,轻拂着千月额前的碎发。浑沌之中,萧千月微微睁开眼,清澈如水的双眸可人依旧。 萧千月揉揉双眼,世界逐渐变得清晰。掀开窗帘向外看,这天似乎才刚蒙蒙亮,淡紫色的天空缀有星辰几点。再看周遭,发觉竟是一片疏稀的小林。忽地,一阵掠影于两树之间穿梭而过,千月心里惊了一惊,以为自己这是出了幻觉!只是下一秒,却又见一阵如鬼似魑的林丛掠影…… 萧千月吓得不轻!随即千月赶忙合上帘子,感到一阵不可思议!此时此刻马车里的她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镇定下来,萧千月微微蹙眉,神情中充满了警惕,她思索着方才那些掠影,是何人!如果一定要做一个最坏的打算——那些人,莫不是又是来刺杀尉迟阔的!? 若真是如此,那自己也有性命之忧! 此时此刻尉迟阔正御马在前,不知他可有注意到这林子的异常。一阵阵莫名的危机感扑袭而来,惹得萧千月大清早的心神不安。下意识,萧千月缓缓抽出纯钧剑,壁立千仞的纯钧天下无双,是能保护好自己的最好武器。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萧千月,一定不能死于这场无妄之灾! “萧千月,你心里有抉择了吗?” 一阵声音忽然凭空出现。 什么,是谁?萧千月一阵差异,可环顾四周,根本没有人。 “是我,纯钧。” 那阵声音再次空灵响起。萧千月忽然意识到,竟是纯钧在同她对话。 萧千月看着纯钧剑,忽然发觉此时此刻,纯钧剑四周环绕着银色的流光,剑上的星宿花纹泛有金光点点。闭目静心,心如止水,水流深渊,渊处有境,境中无垠。再睁眼时,眼前忽地出现了几排富丽堂皇的台阶,抬头,发觉台阶的尽头竟是一扇清肃的大门。萧千月冥冥之中感受到那门内,似有什么在呼唤着她的名字。鬼使神差之下,萧千月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上。走到台阶的尽头,千月看到了那扇大门上的门匾,显然有着这么几个字—— “纯钧境”! 萧千月惊了一惊,上前一步,定目再细看,发觉门匾上还有几个竖排的小字—— “剑灵塔”。 很是疑惑。可先不管这么多,萧千月径直朝那扇门走进,推开门,一阵白光扑袭而来,萧千月好似走进了一个虚妄之境。 可是往里走,周围一切开始明晰。这似乎是一个殿堂,殿中央,似乎有一个背对着自己的人。 那个人是谁?! 悄然走进,那个人的身影开始清晰了起来。只见那人银色的长发披散在后,似要垂至地面。身着星月纹的银蓝长袍,她竟是那样的倾国倾城。萧千月此生第一次看到,这世间竟还有如此似仙若神之人。 忽地,那人缓缓转过身,萧千月心跳开始加速,她好像看看,那个人,究竟是长什么模样。 当萧千月的目光与那人对视上时,萧千月整个人都愣住了——那个人,真的好美。似蓝海般深邃的双眸似乎历经过沧桑亘古,白皙的面容美到无可挑剔,红唇微抿,却又似能诉说出千万个沉睡的故事,高挑的身姿使她更显高贵,和煦的微笑却又让她显得那样的温柔。 只是…… 为什么那个人,似乎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萧千月,你终于来了。”那人缓缓说道,清幽的嗓音于这殿堂之中荡起空灵的点点回音。 萧千月神情恍惚依旧,好一会儿,千月下意识问道:“你,是谁?” “我是,纯钧的剑灵。” 什么……这个人,在说些什么…… “可是,为什么,你竟长得与我这般相似?”萧千月忐忑问道。 “你是我的主人,剑灵化为人形,自是与主人一个模样。萧千月,别再问这些无关的问题了。你现在,又有性命之忧了,是生是死,在于你的抉择。” 那人不紧不慢地缓缓言道。 …… 萧千月忽然清醒过来——是啊!纯钧境,是一个虚境,在那个真实的世界中,自己,还处在疏林中的马车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萧千月急忙之中上前一步问道。 “扪心自问,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了两个抉择。一个,是任疏林里的那些刺客杀了尉迟阔,而自己于慌乱之中临阵脱逃;一个,是与那尉迟少将一同作战,继续同他一路走下去。” 她的这番话,一句惊醒梦中人。 她似乎可以窥视到自己的内心! 萧千月愣了愣,不知说什么是好,纯钧见她不语,于是言到:“如果你选择后者,会死。可若选择了前者,非但在自己无愧的情况下,完成了玄禁阁交给自己的任务,得到解脱,还能给自己一条生路。” 什么! “可如果我选择前者,是不是也意味着,有性命之忧的人,会是尉迟阔!”萧千月紧接着一步问道。 那人露出令人不解的笑意,微微点头,启齿言道:“正是。” 这话语,如同晴天霹雳! 若自己选择了前者,一切的梦魇似乎都会结束。可尉迟阔……他何错之有!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是这么不忍心! 萧千月到底是柔情之人。 但是玄禁阁那边,又如何交待! …… “我选择后者!”萧千月直截了当地说道。 忽然,一切的一切又开始模糊了起来,眼前的一切竟是那样的虚妄。萧千月望着殿堂上的那个人,却听到那人“哼”地轻笑一声,谜一般的笑容令人捉摸不透。随后,她的面容也开始愈加地虚幻,眼前的一切,开始消散、殆尽…… 再次睁眼时,发觉自己仍在马车上,随即却听见外头一声—— “将军小心!” 果不其然,方才在疏林里窥见的掠影,又是想要至尉迟阔于死地的刺客! 外面忽然已是轰乱嘈杂一片,一口带有血色的刀子刺破马车,朝向自己而来。手持纯钧,千月无畏,赶忙下了马车,发觉这次的敌手,竟是上回的好几倍! “公主殿下!小心啊!”尉迟阔正一边奋力地同这帮人手对抗着,一边焦灼地望向自己,不安地说道。 “好!”萧千月应道。 实力再也藏不住了,这回不出招,恐怕,是不行! 第70章 满林风起千百敌,一剑霜寒九天月 四顾戾气翻涌,萧千月的眼神中下一秒便没了往日的柔情,却也不显凶煞,而是,没有丝毫感情之说。 冰冰冷冷,令人是那样地不敢接近,噬魂的力量呼之欲出。 这回的敌手,愈来愈多了,林子的四周皆被他们所围。若非如此,怎会逼得萧千月出招。 “奉劝你们,收手。”萧千月冷冷一说,手上的纯钧剑似被寒气环绕。她每上前走一步,空气也随之愈加地凝重。 “呵,收手?公主殿下,此话言重了,看清楚形势,现在,我们可是以百对二。”其中一位蒙面刺客言道。 萧千月停住脚步,神情没有一丝波澜,一字一字地说道:“我可先问你们”,萧千月边说着,便打量着四周,甚为慎密,“你们,可是毒影宗的子弟。” 萧千月的这一语,让整片林子忽然静止住了,叶落寥寥,冽风阵阵,平静的疏林之下却已是剑拔弩张,对决一触可即发。 好一会儿,一位蒙面人冷笑道:“你一境外公主,却一副对水月王朝了解甚多的样子。呵,尉迟将军,你可要小心咯,这安炀公主莫不是在水月王朝安插了诸多眼线,搞不好,安炀公主一直在谋划如何置你于死地。” …… 这话可真毒,在敌我双方开展前,挑拨对方的关系,弄得人心叵测。 萧千月流出一身冷汗,但依旧镇定自若。她无意识之下看了一眼尉迟阔,未曾想到尉迟阔却似是满腔怒火:“我同安炀公主之间的关系,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奸人插嘴。要战,便战。” 萧千月惊了一惊——尉迟阔对自己,已经信任到如此地步了吗! 先不管这么多,萧千月对这一局,其实根本没有多少把握!再如何说,此等局势也是敌众我寡,自己对周遭的地况也不熟悉。只是从前魏长夜说过,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战势,首先,气场上一定不能输。 可气场归气场,这一战,究竟怎么打…… 满腹踌躇之际,萧千月的脑海里,忽然再一次浮现出魏长夜的话—— “千月,记着,避敌之锐,不以硬对硬,人刚我柔谓之走,极柔软然后极坚硬,如此方能,四两拨千斤。” 长夜…… 人刚我柔……长夜,我该如何做,如何做…… “公主殿下,敌众我寡,我们万不可硬碰硬。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刚,我们,先防御。”尉迟阔走近萧千月,谨慎地看着这局势,在萧千月旁边说道。 萧千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了一眼尉迟阔后,心领神会——这一局,前期养精蓄力,御;后期奋力搏击,攻。 正如曾经在剑堂时,堂主问过自己,遇敌不可胜,手持剑,无它,何以应对。那时,自己是这么回答的——不可胜者,守也。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蓄势待发,以不变应万变。 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懂得“御”。 忽地,只听“唰”的一声,几枚细小的毒针如雨而落,紧急之下,却见二人动作风驰电掣,到底是深谙剑道,剑影翩,身似燕,那些如丝丝细雨的毒针很快便掉了一地。只是再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紧急之下,尉迟阔抓起萧千月的手腕,趁下一波毒针尚未出现,尉迟阔朝那巍巍梧桐树上纵身一跃,居高临下,同时更好地看清了这一战势——地方看似人多,实则也不过是刚好可以将四周包围,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还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 正当尉迟阔考量着下一步行动之际,忽听几声刀刺之声。放眼望去,才发觉又来一波势力。没多久,新来的势力便与刺客们打成一片。尉迟阔心生疑虑,定睛看了看,随即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 萧千月诧异:“你笑甚?” 尉迟阔不紧不慢言道:“我们的援兵来了,这些人,是周将军的部下。” 萧千月一阵欣喜:“太好了,这下就不用那么费劲了。” “确实,不过不能看着他们为我们这么冒险。现在趁那些刺客转移了注意,公主殿下,我们从后部突袭,围魏救赵。”尉迟阔笑言道,似对这局胜券在握。 “啊?围什么魏?”萧千月听得有些懵。 嘶…… “咳,反正就是,我们从敌人后方袭击,拿下此战的主动权。”尉迟阔言道。 “好。” 趁着地方的注意力被转移,尉迟阔同萧千月跳下了梧桐树,于后部袭击。 只是…… 只是尉迟阔这回,出刀的速度明显慢了。 他想看萧千月的真本事。 果不其然,她是非比寻常的剑客,不论是刺剑、劈剑、点剑抑或挂剑等诸多剑法,她都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满林风起千百敌,一剑霜寒九天月。她的剑法,可不是轻易便可练成的。 尉迟阔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惊讶。 但是她也有弱点,那便是,太心软——与她交战的敌人中,没有一个是被攻击到要害的——她竟给了每一位敌手一条生路。 暗箭冽冽,刀剑铮铮,危伏层层,凛凛霜刃,此片疏林已是混杂一片;待日上三竿,惊雀声断云层里,残叶飘落芜杂中,刺客们才纷纷倒下,苟延残喘。 “拜见尉迟将军。”见局势已定,方才前来救援的援兵们拜道。 萧千月看了尉迟阔一眼,只见尉迟阔神情凝重,对他们言道:“可是周将军派你们来的?” “正是,”其中一位援兵言道,“周将军料想此番路途恐有不测,便派我们暗中跟随,以防万一。” 尉迟阔略微点头,似在思索着什么。 “好,那接下来的路途,你们随同我一起。”尉迟阔缓缓言道。 “是,将军。”援兵齐声喊道。 尉迟阔再看了一眼倒于地的刺客,果不其然,他们再次自尽了,同上回一样。忽地,尉迟阔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向萧千月投去了令人不解的目光。 萧千月怔了怔,一时半会儿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当她同尉迟阔的目光对视上时,惊得后退几步,蹙着眉略微嗔怪道:“你干嘛,吓我一大跳。” 尉迟阔嘴角微微上扬,走近萧千月,露出令人不解的笑意,道:“安炀公主,剑法好生了得。” …… 他什么意思啊? 萧千月心跳加速——她这剑法,可是玄禁阁培养起来,专门为刺杀尉迟阔用的。 ! 一阵不好的想法从萧千月脑海里浮现——尉迟阔他,不会知道自己来水月王朝的真实原因了吧! 想到这里,萧千月连连后退,呼吸紧促,说道:“我,我可没有不怀好意……我,我人很好的……” …… 自己在说什么啊? 她倒也是单纯可爱,尉迟阔想着。 “好了和你开玩笑的,不吓唬你了。时间不早了,公主殿下,我们走吧。”尉迟阔看着萧千月温柔地说道。 萧千月满怀戒备地看了一眼尉迟阔,低下头,似有些不悦,言道:“好。” 拨云见日,人生如逆旅,他们又踏上了征程。只是方才那一战,让尉迟阔心生疑惑——安炀公主为何会认为,那些刺客是毒影宗之人?如今的毒影宗日益衰落,已应是鲜为人知了;再有,公主殿下的剑法,究竟是何人所授? 若能知道这两个问题,或许,便能知晓些什么。 总而言之,安炀公主,绝非那么简单的人。 路途上,萧千月看着也有甚多不解的模样——之前纯钧剑灵不是同自己说,若是选择同尉迟阔并肩作战,自己,会死吗? 纯钧剑到底什么意思? 萧千月忽然想起了与那剑灵见面时最后的最后,那一抹人形剑灵脸上谜一般诡异的笑容。 莫不成……其实剑灵她,骗了自己,纯钧无非,是想考验自己,试探自己的心性。 可是,此等试探有何意义。折腾了半天,自己,还是狠不下心来。萧千月,你可真是……软弱不堪。 今晚还可以同剑灵对话吗,再试试。 第71章 人间,好不真切 总算是走出了那片疏林,拨开云雾见天日。都城烟雨歇,万象含佳气,目之所及,四衢八街,络绎不绝。 水月王朝,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繁华上千倍。 萧千月在没有来琼玉城之前,未曾去过多少地方。只是如今看着这些繁华大道,她回念起了云影山脚附近的那些小街巷。儿时每逢佳节,街市花灯漫天流光溢彩,魏长夜牵着自己的手,两人便这样穿梭于如潮如织的人群中。那时自己想着,如此场景,是否可以到永永远远。 可是越长大越是发现,从前的一切似乎不过是昙花一梦。 “公主殿下,你怎么了?”尉迟阔看出了萧千月的确不对劲,问道。 萧千月的思绪忽然被拉回现实,她的双眸依旧是那样的纯真无邪,明澈似水。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对尉迟阔说:“没怎么。” 没怎么……真的没怎么吗? 或许是因为方才那一战,让她更是思家了?是吗? 应该不止如此。 这几天相处下来,尉迟阔知道的,她不会轻易交付自己的心里事。既是如此,尉迟阔也便不戳破什么。 “公主殿下,我们过些日子应当就到驻地了。这些天你若有想玩的地方,我都可以带你逛一逛。”尉迟阔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可谁知,萧千月心里刺了刺。 他越是这样温柔,萧千月便越感为难。 “谢谢将军殿下……”萧千月的声音越来越轻巧,“只是……我们还是早些到达驻地的好,其他的,下次再说吧,如果,如果有机会的话……” “都行,”尉迟阔言道,“安炀公主在水月王朝大可不必拘束,随意些便是。” “好的……”萧千月轻齿道,似有些想哭,但无泪。 那日入夜。夜里的客栈很安静,萧千月总算可有一个独立的空间。倚靠在窗前,明月皎皎无暇,所有的心事,似乎都可诉之与月。 可思绪却越来越乱了。这就是长大吗? 轻叹一口气,坐回床榻上,萧千月缓缓拿出那把纯钧剑,希望可以再与剑灵对话。只是这剑,忽然变得普通了,没有四溢的流光,也没有咄咄的寒气。 为什么此时此刻,忽然感受不到剑魂了!? 萧千月索性把纯钧放在一旁,一头倒下床,甚是烦躁——本以为今晚,纯钧会解决自己所有的烦恼,可谁料这关键时刻,纯钧的剑魂,忽地消散了。 如果……萧千月想着,如果这时候魏长夜在就好了,他定知道关于剑灵的一二。 忽然,萧千月似是想到了什么——莫非魏长夜,他也同剑灵对话过?若真是如此,那他看到的那个虚境,定是承影境! …… 可现在,魏长夜在茫茫天涯之外。 下次见到他,会是在何时,在何地? 越想下去,越是不能寐。无奈之下,萧千月下了床,打算出门走走,毕竟这黑压压的室内实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开了门,她看到的,却是尉迟阔的侧影。黑夜之中,他的侧影于月光之中若隐若现,将军凛然,可冷月寒风之中,他是那样的孤独。 尉迟阔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回过头,忽然瞧见了那微微蹙着眉的萧千月。下一秒,尉迟阔便隐匿了方才的惆怅,嘴角微微上扬,说道:“公主殿下,这么晚了,不睡吗?” 萧千月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 “尉迟将军,”萧千月深吸一口气,总算开口了,“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泪水忽然有些止不住了,月光之下,萧千月眼眶旁的泪光清晰可见。 “如果并非那些事,”萧千月继续言道,“我好希望你可以是我的朋友……” 这是萧千月的真心话。 朋友,朋友吗…… 尉迟阔目光一沉,面色黯淡,忽然想起了,黛儿。黛儿曾经同自己说,自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朋友。可是她说了这句话后,便消失了,消失得那么彻底,一句话也不留。 顿了顿,只能听见风的声音。好一会儿,尉迟阔说道:“什么叫并非那些事?公主殿下可是因为我攻打安炀国一事,对我,怀恨在心?” 没有,不是的,不是的尉迟阔,我不恨你,从来没有恨过你啊!萧千月心里挣扎着。 “尉迟阔,错不在你,在我,一直都是在我。将军应当恨我才是,有一天,有一天会恨我的……”夜里,萧千月的泪水哗哗直落,她已好久没有这般痛哭过了。 尉迟阔一阵心疼。 他上前一步,可萧千月却硬是转过身回了室内,把门一关,用手拼命止住泪,恨自己的不争气。 这一夜稀里糊涂的。 可谁又不是在茫茫旅途上呢? “少言。”水月王朝的另一头,孤烟儿轻轻念道。 古少言抬眸,同孤烟儿坐在亭中,月下小饮几杯,说道:“怎么了,烟儿?” 孤烟儿直问:“少言我想问你,这次我们去毒影宗,是为何目的?” 古少言手一抖,这琼花露不免被洒出了几滴。 内心掀起阵阵涟漪,古少言苦笑道:“这……就一些小事……” 孤烟儿看了古少言一眼,嗔道:“少言,你定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 古少言环看四周,发觉这月夜下,只有他们二人。烟儿是要同自己走到最后的人,是我古少言认定之人,那对她,有些事情,我古少言有必要隐瞒吗? 对她隐瞒萧千月可能是水月王朝长公主一事? 古少言忽然略显严肃,好一会儿,看向烟儿。如霜的月光下烟儿的面容甚为动人,古少言做梦也未曾想到,曾经自己在外阁时有听闻的孤长老嫡孙女,孤烟儿,最后竟会同自己走在一起。但是古少言有时也怕,怕这些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烟儿便不在了。就像现在,魏长夜再也寻不到从前的萧千月,他俩之间,已经有了无形的屏障。他们再也不可能如从前那般情投意合。 既然如此,烟儿,是我古少言一定要狠狠抓住的人。 “向我父亲,也就是毒影宗宗主,询问当年,长公主被追杀一事。”古少言一字一字认认真真地同孤烟儿说道。 孤烟儿一怔,怕自己,莫不是听错了! “可是当年的长公主遇害和我们玄禁阁,有什么关联啊!”孤烟儿甚为惊讶,神情凝固——玄禁阁的内幕已是足以令人吃惊的了,这下,当年的长公主,又有何不为人知的秘密!? “萧千月她,很有可能便是当朝的,长公主。”古少言很镇定,不管孤烟儿此时此刻是有多不可置信,他始终让自己保持清醒着。 烟儿蹙眉,忽感到一阵霹雳——这人间,好不真切! “怎么会……萧千月在玄禁阁这么多年,到头来,她竟是当年水月王朝的长公主,古少言,你可有证据?你怎就认定,她便是长公主?”烟儿今天不把事情给问清楚,是不罢休了。 “你还记得,当初我们一行人去毒影宗时,萧千月的身体出了状况吗?”少言放下手中的琼花露,看向烟儿的眼眸,问道。 “记得。” “那是凤渊丹的毒发。毒影宗当初谋害长公主时,给长公主下了凤渊丹。此丹虽不致命,但会与毒影宗附近的毒气相互作用,中了此丹之人不来毒影宗还好,只会有一些其他的小症状,可若是来了毒影宗,便会致命。”古少言说道。 孤烟儿细细忆起有关萧千月的一些事情。确实,那日去毒影宗,确实只有萧千月出了身体状况。若真如古少言所说,萧千月是长公主,那魏长夜,应该早就知道这事吧!手指摩挲着,烟儿问他古少言:“所以这次你去毒影宗,是魏长夜让你去的,是吗?他想让你调查清楚当初毒影宗迫害长公主一事。” 古少言点点头,说道:“所以我终于能明白,魏长夜为何平日里言语寡淡,素来不与人接近。萧千月是他的心上人,魏长夜从一开始,便知道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如果有一天,萧千月记忆恢复后知晓了自己的长公主身份的话。这对魏长夜来说,无疑是一份只能自己承担的痛。” 原来如此。 月下的一这番长谈,冥冥之中,烟儿再次感受到了未来那股洪流的可怕性。世上最伤人的,不是一般的敌我交锋,而是被命运逼于无奈下的,相爱相杀。 烟儿久久不能言语,一切的一切太过于戏剧性,爱一个人爱得再深也逃不过“造化弄人”四字吗?而萧千月,她现在竟是这局中,最可怜的无知者。 她或许万万也不曾想到,自己刺杀要刺杀的尉迟少将,其实,是自己人。 忽然感到一阵撕裂。夜深人乏,烟儿揉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方才古少言所说再一次于脑海中盘旋。顷刻间,孤烟儿目视古少言的双眸,说道:“少言我问你,若有一天,魏长夜同萧千月反目成仇,你我,站在谁那边?” 第72章 夏日光影 烟儿的这一问,正是古少言最为纠结之事。 问到他心坎上了。 当年,十来岁的古少言浪迹人间,是玄禁阁的长老们收留了他,自己,乃为玄禁阁子弟,烟儿的爷爷,又是邙魏王朝之丞相。背叛师门,委实不道;水月王朝,当今圣朝,复辟叛国,委实不义。这叫古少言应当如何做抉择! “烟儿,”古少言拿起那杯琼花露,小酌一口,酒到微醺,话到七分,“你助谁,我便助谁。” 孤烟儿心里颤了颤,原本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琼露香忽然变得浓烈,夜寒人醉,前路茫。 其实孤烟儿心里早便有了选择。 她定是助自己的爷爷,邙魏丞相孤相仲。命运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孤烟儿她,是邙魏王朝的子民。 所以萧千月……是敌是友? 估计是酒精的效用,孤烟儿忽然感到一阵灼痛。 “少言,如果有一天萧千月知晓了自己的长公主身份,”孤烟儿感到空气甚为乏闷,“那我们,也是迫于无奈……” 烟儿抬眸,看了古少言一言,水灵的桃花眼含着醉意,声音颤抖地问道:“是吗……” 深吸一口气,古少言一字一字认真地说:“烟儿,没事的,萧千月此生是否会知道自己的长公主,还说不准呢。若她真知道了,也不必急。我们,走一步,算一步。” 烟儿只是点点头,心事甚重,似乎并没有把古少言的话放在心上。 见她心事重重,夜色也晚了,古少言起身,缓缓走到孤烟儿身旁。夜风阵阵,甚是寒涩,古少言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给烟儿盖上,随后在她耳边起轻轻念道:“烟儿,天冷,现在也不早了,我们回客栈好吗。有些事情,都未曾发生,我们不必杞人忧天。” 古少言的话,给了孤烟儿极大的鼓舞及安全感,烟儿心里流过一股暖意。 两人并肩走回了客栈。未来对他们来说甚是未知,谁也不知道世界的尽头,是希望还是恐惧。 但是古少言说得对,走一步,算一步,活在当下,何必杞人忧天呢。 古少言同孤烟儿走回客栈后,乌云忽然罩月,天空不再明朗,只有寥寥残星。 魏长夜抬头便见这一天色,内心不经觉得惆怅。 那天边的月,似乎是在躲着他。 忽然一阵空寂寥。 无妨。怎么,自己什么时候竟会这般触景伤怀?魏长夜感慨道。 从前萧千月还在自己身边时,不曾觉得寂冷。自从她走后,这个世界,忽然就沉默了。 魏长夜他,踏尽千秋雪,转世来一趟人间,可奈何今世还是抓不住千月吗? 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先不管这么多,这回去繇州,得先把雁玹母亲的身世之谜给解了。雁玹的母亲秦氏,和水月王朝,定是有些许关联的。 以此为开始,一步一步地调查下去,定能揪出当年迫害长公主的幕后黑手。 伤害过千月的人,魏长夜,一个都不会放过。 夜色深。这些日子里,魏长夜一直没有停歇,几日的不眠不休,终于令他有些吃不消,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身体已经开始疲虚。碰巧遇上一家客栈,魏长夜总算打算去歇息了。 到底是过于疲乏,当魏长夜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很快便睡去。只是在梦里,已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梦里的千月,是前世的千月。梦境中的恐惧,黑暗之感,似曾相识。 好在翌日,梦终究醒了。天空爽朗,夏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窗内,轻盈的轻尘于空中舞,魏长夜已经很久没见过这般空灵幻静的场景。那一刻,时间似乎静止在了光影中。 一觉过后,清醒了许多。只是时间不等人,赶路要紧。长夜起身,推开客栈的门,可谁料到,竟遇熟人。 当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便同古少言对视上了。 …… 咳。 烟儿下意识把手从古少言的手中挣脱出,远离了一小步——这魏长夜为萧千月的事情日日发愁,在他面前,还是先不要同古少言走那么近的比较好,省得他,倍感伤心。 魏长夜见状,内心了然——古少言可真是好小子,这么快便能寻得佳人归,可真有他的。 只是,但愿他可以同自己心爱的人走到永永远远,而不是像自己前世那样,不过做了一场大梦,梦醒了,所爱之人也走了。 “魏兄,”古少言一如既往地自然而不羁,“你怎么,也在这客栈里?” 魏长夜很是沉着,冷静言道,“去趟繇州,有点事。” 繇州……古少言和孤烟儿几乎是同时惊了一惊。繇州是上回去毒影宗的路上经过的地方,那时他们都见证过了,那里的官员腐败不堪,混乱一片。 “繇州,离毒影宗不过咫尺之遥……”古少言想了想,说道,“魏兄,你去那里,是做什么?” “我自有我要做的事。好了不多说了,少言,我走了。”魏长夜转身便是离去。 “等会,”古少言把他叫住。 魏长夜停下脚步,问道:“还有何事?” 古少言走到他面前,说:“既然魏兄好不容易从玄禁阁出来一趟,那待魏兄在繇州的事办完后,可考虑来毒影宗坐坐。” 魏长夜想了想,爽快言道:“好,多谢。” 这下事情更好办了。一来,毒影宗和繇州地缘甚近,令狐宗主或许会知晓有关繇州的秦氏一族的一二;二来,毒影宗是迫害千月的直接黑手,自己亲自再去一趟,能了解更加细节的内幕。 魏长夜离去的身影,永远是那样的威凛而孤寒。夏日的光影交错下,他仿佛是一个活在另一个世界中幻影般的人物。 或许只有萧千月靠在他身旁有说有笑,他才会感到真正的愉心,能够热爱这个世界。 自从萧千月离开,魏长夜不说不笑,清冷寡欲,已有数日。 古少言不觉为他揪心一把。 “少言。”孤烟儿见古少言看着魏长夜离去的背影不说话,似是出了神,于是唤道。 古少言回过神,朝向孤烟儿,原本略带担忧的神情一消而散,他宽笑道:“没事,我们走吧烟儿,过几日便到毒影宗了。” 古少言的话总是能让烟儿安心。少言向来豁达,那份豁达是与内心深处挣扎着的那个自己的和解。 古少言追求不多,这一生,苦心钻研药理毒理,救济苍生,再有烟儿相伴,足矣。 孤烟儿见他恢复了往日的一脸平淡,也安心了。随即两人继续踏上了去往毒影宗的路途。 旅途上孑然一身的不止魏长夜。自从得知萧千月要随同尉迟阔去驻守水月王朝南部时,君锦岚马上便收拾了行李暗中跟随。 前不久尉迟阔遇刺当日,君锦岚就在附近。若不是周将军的援兵赶到,君锦岚便会去援助。此番路程,可真是艰险。尉迟阔遇刺,君锦岚已经见证两次了。 不过尉迟阔两次都能死里逃生,可真是命大。 这日午时,君锦岚一如既往地暗随于后,若不把萧千月看护好,如何同魏长夜交代,如何同黄泉之下的先祖君锦旭交代? 趁着萧千月和尉迟阔找了家客栈歇歇脚,君锦岚也终于有机会可以休息。 午时的阳光甚是明媚,只是这外头有些燥热。君锦岚只身于二楼的客栈上,打开古肃的红窗,看着外面绿树成荫的一片,只见绿树浓阴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君锦岚忽感一阵透气清新。 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子去看这个世界了。这些日子里,自己好像,都在为别人而活。 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住了君锦岚游离的思绪。 君锦岚诧异,问道:“是何人?” 随即,竟听一声轻柔而熟悉的声音—— “嘘,是我,萧千月!” 第73章 君锦世家 是萧千月? 君锦岚怔了怔——这萧千月莫不是早就发现了自己?不过话说回来,她哪来这么大胆子,竟在尉迟阔眼皮子底下来找自己!? 忐忑之下,君锦岚还是走到了房门口,轻轻开了门。隔着门缝,只见萧千月不断小心张望着四周,诚惶诚恐。 “萧千月你干什么,做贼呢!”君锦岚轻声笑说道。 “嘘,”萧千月边环顾四周边示意道,“别吵吵。” 随即下一秒,萧千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躲进了君锦岚的客房内,关上房门,长舒一口气,顿感有惊无险。 “喂喂喂……”君锦岚被这忽如其来的萧千月惊了惊,“尉迟阔不管着你吗,任你乱跑……” 萧千月靠在门上,心有余悸,镇定下来后,说道:“尉迟阔忙别的去了,我也是趁机溜出来的,马上就得回去。就怕要是被尉迟阔发现,事情可别闹大。” 君锦岚嗔怪道:“你也知道事情会闹大。你现在不仅是安炀公主的身份,还是尉迟阔未婚妻的身份,无缘无故进别人客房,你不要清白,我还要清白呢!” …… 萧千月心里一阵恼火。 “清者自清!想什么呢!我这次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定是有要事问你呀!”萧千月白了君锦岚一眼,嘟囔道。 见萧千月是真的生气了,君锦岚好生劝道:“啊哈哈...开玩笑的萧千月,好了好了,有什么事情,朋友一场,直说吧。哦对了,魏长夜他,特别挂念你,上回他还……” “君锦岚,你可知,‘纯钧境’?”见君锦岚快要岔开话题了,萧千月赶忙打断了他的话。 一闻“纯钧境”三字,君锦岚马上止住了话,怔怔看向萧千月,言道:“‘纯钧境’?你是看到纯钧境了吗!” 见他这么惊讶,萧千月甚是不解。看了看自己的纯钧剑,再看看君锦岚,萧千月蹙眉,诧异道:“这有什么神奇的吗?不过,原来真的有纯钧境啊,我还以为上回在做梦。” “梦个头啊,”君锦岚双眼发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那可是纯钧境诶!萧千月,我可羡慕死你了!这世间拥有上古神剑的人不过寥寥,有些人哪怕拥有了神剑,这一生也不曾会有进入剑境的机会!萧千月,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萧千月被君锦岚说得已是一头雾水,云里雾里的。况且君锦岚语速太快,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此时此刻世界忽然沉默了,君锦岚正在等待萧千月的回答。 千月把方才君锦岚所说的在脑海里整理了一遍,顿了好久,半天终于开口说了一个字—— …… “啊?”萧千月言道。 君锦岚顿时慌了。自己自小闯荡江湖,对这传说中的神剑向来是心羡已久。或许得到这神剑,对今世的魏长夜和萧千月来说,轻而易举,可对于本是凡人的君锦岚来说,如同摘星揽月。 更别说进入剑境了! 可这萧千月,怎么忽然不说话了啊,快说说你是如何进入剑境的啊!让我君锦岚此生此世,听闻一番也好啊! “启禀将军,这四周都搜寻过了,还差这一见客房!” 门外忽然传开一阵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把萧千月吓得可不轻——是尉迟阔找来了! “我得走了君锦岚,下回再见!” 说罢,萧千月几步一蹬,径直朝那窗外跑去,几秒内便跳下窗没了影。 只剩下君锦岚一个人对着空气面面相觑。 忽然,房门开了。只见尉迟阔焦灼而忧虑地把君锦岚的客房环视了一周,可偏偏就是不见萧千月的身影。只是当尉迟阔的目光定向那窗边不断摇摆着的窗帘时和敞开着雕窗时,他“哼”地轻笑一声,内心了然。 “将军……” 紧随着的官兵不解尉迟阔的笑意,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句。 尉迟阔神情甚是放松,对官兵们说:“没事了,你们先去休息吧。” “是,将军。” 待官兵走后,尉迟阔看向此时此刻神情懵然的君锦岚。 …… 第一次正面水月王朝威名远扬的尉迟少将,君锦岚内心怔了怔——尉迟少将,果真气宇不凡! 自魏长夜以后,君锦岚再也没有看到过这般轩昂的少年。 “你是,君锦岚?”尉迟阔忽然说道。 ! 尉迟少将认识我?! 没多想什么,只见君锦岚下一秒便双手抱拳,单膝跪地,言道:“回将军,在下正是,君锦岚。” 此时此刻,君锦岚虽看上去镇定自若,可心如乱麻。 奇了个大怪!离了个大谱!尉迟阔远在重朝,自己不过无名小卒,他是如何认识自己的!可恶,定是那个萧千月,萧千月莫不是同尉迟阔提到自己了?她不会在尉迟阔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吧! “江湖之事,我也略知一二。”只见尉迟阔笑着,淡言道,“从前我远征西北,途径洛北城,听闻那里曾有过世家君锦大族,只是,自邙魏倾覆后,曾经的万年世家,至今只剩一江湖浪子君锦岚。那年我路过君锦家族的时,正好看见你从家门里走出。当时我便在想,或许那位走出家门的持剑少年,便名为,君锦岚。” 听着这尉迟阔一字一字的道来,君锦岚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记得君锦世家的! 君锦岚早在三岁左右,家人们便因邙魏水月之战先后离世,自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从小便有人告诉他,自己的家族曾经是有多么显赫,都说春晖万缕,道德千秋,君锦万年世家。而君锦家书,又是那样的珍贵——听闻当年自己的家人宁愿舍弃生命,也要保护好君锦家书! 君锦家书里,可是记载着万年的君锦家族纪事! 而在这份家书的伊始,记载的,是君锦旭和魏长夜的故事。只是这段历史久远而飘渺,很容易让人误以为,那不过是一段神话。 上至万古,下至今朝,如今的君锦家书,由君锦岚续写。 只是没想到,尉迟阔对君锦家族也有所耳闻。尉迟阔的话唤起了君锦岚一系列的回忆,那些点滴回忆,是属于君锦岚他自己的生涯。 “好了君锦岚,起身吧,反正这里不是在朝廷,随意些便是。”尉迟阔一边缓缓走上前,一边说道。 “好,多谢将军。”君锦岚比方才沉稳了些。 尉迟阔缓缓走到窗边,似是在赏这绿意盎然的夏景,很是惬然。随后,他转过身,倒是和君锦岚阔谈了起来:“听闻你在江湖里,也是佼佼的高手。” 君锦岚只怕自己是受不起尉迟阔这般的称赞。从前独自浪迹江湖时,自己曾天真地认为,若是自己称为江湖第二,那便没人敢称第一。可是到了玄禁阁之后,却发觉那里高手如云,群英荟萃。当初哪怕是像古少言这样的外门弟子,实力便足矣强到令人惊叹,更别说内阁的那些怪才,以及拥有神剑的魏长夜和萧千月! “尉迟将军谬赞了,”君锦岚一脸平淡地笑言道,“在江湖我也不过,勉强混口饭吃,至于实力,自己还差那么些。” 君锦岚进入玄禁阁后,便开始这么认为了。 “不必自谦,金河一去路千千,欲到天边更有天,”尉迟阔谈笑风生,“这世间,本就一山更比一山高,若总是同他人攀比,就如同进入无境深渊,越陷越深,直至不能自拔,乱了心智。与其如此,倒不如心如止水,倾听自己的内心。超越自己之人,实为可贵。” 到底是阅历过这人间万里的尉迟少将。身经过烈烈沙场,重重朝堂,以及……几番遇刺,尉迟阔反而比更多人看得通透,一切的一切竟显得那样风轻云淡。 “将军说得在理。”听尉迟阔的这一席言论,君锦岚醍醐灌顶,倒是想通透了许多。 “还敢问将军,如何才可达到心静鉴明的境界呢?”君锦岚追问着。 随即,只见尉迟阔嘴角露出一抹令人不解的笑意,边一步步走向君锦岚,边缓缓言道:“外物不可必,中怀须自空。只有在这种心境下,才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自己,问问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走到君锦岚面前,尉迟阔定下脚步,似笑非笑,黑锐的眼眸似可洞悉万物,眼底里的笑意春风不解:“只是我也有一问,不知君锦兄,可否为我解惑。” 君锦岚爽快言道:“若是能为尉迟将军解惑,君锦岚倍感荣幸!” 窗外树影婆娑,蝉鸣幽幽,夏风清凉,清爽舒适。 只见下一秒尉迟阔便不客气地开口问道:“方才跳窗而逃的那位姑娘,同你,是什么关系?” 第74章 你真的,很温柔 君锦岚忽然来了个晴天霹雳。 尉迟阔倒是笑眼盈盈,一脸平淡。 …… 空气凝固了,窗外的树叶于光影之间沙沙作响。 君锦岚心如乱麻。身居江湖多年,他鲜与人打交道。面对水月王朝的少将,他不知该如何斡旋是好。 “尉迟将军,方才,有人跳窗吗?应该……没有,没有的!”君锦岚看似一本正经地说道,实则心如乱麻。 “哦?”尉迟阔一笑,看向君锦岚,“是吗?” 随即,只见尉迟阔步履徐徐,走到窗边,将这络绎不绝的繁街尽收眼底。 这尉迟阔到底在看些什么啊……君锦岚心慌了——莫不是他已经看到萧千月了? “有些事情,最好给说明了,”尉迟阔缓缓笑言道,“她其实不是安炀公主,对吧。” 尉迟阔一边说着,一边将君锦岚客房里的窗子给好好合上。在光与影的交织下,客房的地板上忽然出现了古朴雕窗的影子,幽幽而梦幻。 尉迟阔说完,眼含笑意,缓缓离去,临走前轻轻合上了门,不带一丝风声。 在门被合上的那瞬间,君锦岚发现尉迟阔忽然不似方长那般满面春风,相反,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凝重。 君锦岚耳畔旁忽然回响起了尉迟阔落下的最后那句话—— “她其实不是安炀公主,对吧。” …… 尉迟阔说这句话的时候,平淡自若,内心似乎不起一丝波澜。可实际上真是如此吗?尉迟阔或许早就发觉到了萧千月的异常,只是一直没有戳穿! 这便是朝廷之人行事吗。 尉迟阔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隐隐之中感到一阵不安,君锦岚蹙眉,从行囊里拿出信纸,思忖着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匆匆写下一行又一行的文字——近日发生得太多太多,定要让魏长夜知晓! 唯有魏长夜有能力护住眼下这局势。若是萧千月暴露了,只怕萧千月不要在刺杀尉迟阔之前便没了性命! 长街十里迎商贾,虽说夏日炎炎,可这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繁荣一片。此时此刻,萧千月手忙脚乱地穿梭于人海之中,心虚得竟冒出一身冷汗。 诶等会,那个身影好眼熟…… 萧千月再仔细看了看…… 果不其然,是尉迟阔! 怎么办怎么办! 萧千月下意识之下,准备转身离去,只是忽然感觉如此一来,只会欲盖弥彰!与其如此,倒不如坦坦荡荡,迎面而上。 我萧千月,只是闲着没事干,来街上玩了玩……嗯,就是这样的!不然还能怎么样! 只见下一秒萧千月便一脸坦荡,笑靥若六月粉桃,步履似三月拂柳,好一人间逍遥客。 呵,也真会装。尉迟阔边想着,边嘴角上扬,露出隐隐笑意。 “尉迟阔,你也在呀。”走到尉迟阔面前,萧千月笑言道。只是千月根本不敢直视尉迟阔的双眼,手指不断摩挲着,多少还是有些心慌意乱。 尉迟阔低头看着眼前略显局促不安的萧千月,内心了然。 “以后不要乱跑了,我怕我会找不到你。”每每尉迟阔对萧千月说话,都是那样的温温柔柔。 “好,好的……”这种情况下,萧千月还能怎么说。 她定不是安炀朝的人,恰恰相反,她应是水月王朝的人。她若真的是安炀公主,怎会认识水月王朝有名的江湖客君锦岚,怎会不识安炀国之风俗,怎会似是熟知水月东南毒影宗,怎会……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来。 又怎会,神似黛儿呢。 “走吧。”尉迟阔没了方才的凝重,轻缓地说道。 萧千月抬头看了看尉迟阔,只见他似乎什么也未曾发生的样子,走回了客栈。自己倒是愣了愣,感觉一切的一切发生得都好快,快到根本便没有时间好好复盘方才发生了些什么。 尉迟阔,你应该,多少有些知道什么了吧,或者,只是停留在猜疑阶段。可你为什么还待我这般好。 你真的,很温柔。 萧千月低着头走在尉迟阔后面,周围人群喧嚷,只是在光影之中又显静谧。岁月悄然流逝,周遭的一切都仿佛一场梦。 可惜时间不能静止,这看似美好的画面只不过一瞬。 回到客栈,萧千月原以为尉迟阔会将自己关在门内,逼问自己方才到底去了哪里。但是,他没有,他只是说了一句,“好好休息,下午又要赶路了”。 言罢,他便回了自己的客栈,走时似乎很是轻松。他看着萧千月时,眼眸中总会带有隐隐的笑意,那份特有的温柔根本藏不住。 只是萧千月不敢直视他。望向尉迟阔时,萧千月眸子里,是不安,是忧虑,是心虚。 回到自己的客栈,尉迟阔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或许是累了,一饮清茶,甚为解乏,方才的忧心忡忡总算是散去。 安炀公主她,到底是谁……尉迟阔能感觉到,若是查出这安炀公主的真实身份,自己,将会看到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她定是有目的而来的。 她想做什么? 可为什么,哪怕就算她的目的是刺杀自己,自己也不会怨她呢?她很纯真,而且,很美好。自己征战多年,见证过太多太多敌我之间的尔虞我诈,身经过多少残酷的战场厮杀,这安炀公主不过刚达及笄之年,纵是她剑术再好,又能掀起什么波浪。 只是不知她背后的势力,究竟是什么。这个,才是真正需要弄明白的。这个所谓的安炀公主,或许只是受她背后的势力所迫。 而且这番势力,定是同安炀国有勾结。 越想越复杂了,最近很是疲惫,方才这么一折腾,自己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尉迟阔合上窗帘,室内忽然变得凉爽,昏昏暗暗的光线安抚了人的身心。 暂且休息吧,有些事情,该来的,自己便会来,该水落石出的,自然会有柳暗花明的那一日。现在都不过是猜疑,而尉迟阔要的,是证据。 第75章 曳凝雪 没过几日,夜里,湖水畔旁,辉月之下,清风徐来,水波微微处。此地宛如一人间幽境。 魏长夜站于这微凉的月光湖水边,身后杨柳依依,夜晴朗,苍穹浩无垠。 此时此刻,他手里拿着的,是前不久君锦岚寄来的书信。 “尉迟阔怕已是知晓,萧千月并非安炀公主……” 君锦岚在书信上这么写着。 魏长夜心里一揪,开始为千月的安全隐隐担忧。 “只是尉迟阔待萧千月似是甚好,目前从表面看起来,他没有要伤害萧千月的想法。” 读到这里,魏长夜放心了些。只是不知怎的,魏长夜忽然感到一阵醋意涌上心头,脑海里浮现出不好的想法—— 自己,是把千月让给别人了吗。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看完书信,魏长夜于这星月之下,燃起一簇光火。火焰于茫茫黑夜中舞动,一点一点地将那封书信给吞噬。最后,只见些许带有红色光点的灰烬飘散于空,直至再也寻不见踪迹。 待灰烬散去,魏长夜的心神又恢复宁静。湖水泛着蓝色的幽光,倒映着星月的影子。千百年来,物换星移,谁知这片湖水见证过哪些千年纪事。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悠悠万古情永恒。 湖天相接处,忽闻一笙笛,再见一小舟。湖尽深幽处,隐现白衣仙。 这笛声甚是宽慰人心。曲散,魏长夜晃过神来,原本支离破碎的过往忽然被重新拼凑起,脑海里溯洄的,是来自上古的记忆。 …… “魏长夜,我不许你转世!为她,不值。” “魏长夜,你现在可是剑灵塔宗主。为了一个噬魂族的人,放弃剑灵塔的一切,真是傻。” “魏长夜,我喜欢你。” 这是魏长夜转世前,那位白衣女子同他说过的话。 白衣不染尘,水殿风拂雪来香。来者是她,神界曳氏,曳凝雪。 小舟逐渐靠岸,只见她缓缓下舟,周身泛有银色雪光,清澈冷冽。九夏夜里,微雪飘然。 魏长夜神情没有丝毫波澜,见她来了,只是淡言:“你来做什么?” 眸含秋水,小心翼翼,曳凝雪抬眸,神情甚为动人,只是见魏长夜冷淡依旧,她的心终究还是冷了一把。 “原以为,你在人间待久了,会想回到神界。”细腻悠长,曳凝雪缓缓道来。 “千月再也无返神界的可能,”魏长夜回道,“所以我把话说清楚了,我魏长夜,绝对不会回去。” 曳凝雪蹙眉,心火上扬,说话一急:“魏长夜你和千月不一样!千月是死在了神界,魂被噬完,才回不去。可你,剑灵塔宗主,你是恳求天轮仙助你转世,才会在人间遭这般罪!你想回神界,轻而易举!魏长夜,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跟我回去,好吗?” 雪微降,风微寒。 “你方才说千月什么?”魏长夜看着曳凝雪,冷冷言道。 “我方才说……” 曳凝雪忽然发觉哪里不对劲,马上便止住了口,一低头,倍感难堪。 “我在人间很好。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魏长夜说罢,转身便是离去。这个晚上,就当是做了一个虚幻的梦。 自己,已是凡人。 曳凝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有芥蒂,空落寞,冷霜寒。就恨魏长夜,怎么这么想不通,为什么他宁愿来凡尘受劫难,也不回神界做自己的王。 这一趟终究是白来。魏长夜,等着,你会有回神界的那一日,会的。 我曳凝雪一直会等你回来。 踏舟而归,曳凝雪想着,是不是如果……如果千月在凡尘彻底消失了,长夜他,就会回来了…… 曳凝雪赶忙止住了这个危险的想法!自己怎可以,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望着神界那一处满城的风雪,曳凝雪叹道世事无常,人无情。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人间,翌日,毒影宗。 “父亲,孩儿归来!”令狐枭殿堂前,古少言双手抱拳,双膝跪地,凛然言道。 甚是一好男儿模样。 见独子归来,令狐枭颇为欣慰,内心喜悦,却未溢于言表。只见他只是略微点点头,虽装作若无其事,只是嘴角是止不住的上扬。 “嗯。”令狐枭郑重地边点头边言道,笑意隐匿不住,“知道回来了啊少言。这些时月,在江湖中历练得如何了?” 见父亲今日心情似乎大好,古少言起身,快步走到父亲面前,笑言道:“江湖里,一切安好。倒是父亲您,最近身体如何?” 见这父子俩洽谈甚欢的样子,孤烟儿在一旁也便放心了。 谁知令狐枭忽然严肃了起来,向古少言问道:“别同我客套话了。这次你来,又是有事吧。” 古少言顿了顿,神情似有些僵硬。 这老爹,可真难应付! 古少言想了想,随即,他言道:“这不是太久没见您,担心您的身体!再有,儿子从今往后,也不是一个人了,此番前来……” “是烟儿姐姐!”一阵娇锐的声音忽然喊道,打断了古少言的话。 只见一位扎着双辫的少女从门后钻出,她倒是灵秀可爱。 孤烟儿见了,不觉感到一阵欣喜——薛晓枫是唯一可以让靡靡不振的毒影宗鲜活起来的人。 薛晓枫朝门外看看,眼珠子一溜转,再三确定这回来的,只有古少言和烟儿姐姐。邪魅一笑,古灵精怪,她似是明白了什么。 令狐枭倒是要迟钝些,好一会儿,他总算是好好注意到了与古少言一同前来的孤烟儿,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心情忽然大好——儿子好有出息!根本不用为少言未来的婚事发愁! “哈哈,既然到了毒影宗,大家都是一家人!”令狐枭的神情下一秒便转晴,只是看到古少言时,语气便会略显强硬些:“真是的!少言,人家姑娘到我们宗门,我们岂能怠慢!快快快,少言,晓枫啊,先备酒,上菜,你们一路赶来毒影宗,定是辛苦!” 孤烟儿受宠若惊。这令狐宗主平日看起来甚是严苛,向来不羁的古少言见到他都要磕头!只是令狐宗主对自己的态度,竟这般好。 烟儿愣了愣,谁知下一秒,薛晓枫便赶忙笑嘻嘻地跑向自己,一把拉起自己的手,带自己进了令狐宗主的殿堂。烟儿已是不知所措,古少言也感到有些突然,但很快便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爹,我和烟儿,才刚刚……”见烟儿先进了堂内,古少言笑着,似有些难为情。 “诶!”令狐枭一拍古少言的肩膀,“既然有两情相悦的姑娘,那定是得牢牢抓住的!少言,这姑娘甚好,你将来若不把她娶进门,你就别回来了。” 见父亲如此认可烟儿,少言心里,也便放心了。 古少言心念一转——毒影宗追杀长公主一事,若是让烟儿询问父亲,是不是会更好办? 烟儿比自己,更擅于同长辈沟通。 第76章 偷听 午后的毒影宗阳光普照,甚是晴朗悠闲,光与影的交织下这个世界仿佛是一场梦,置身其中,人会感到缱绻而梦幻。 忘幽谷依旧美如初,如同不入世俗的仙境。 “烟儿,过来。”午膳过后,古少言站在墙角边,轻声唤着孤烟儿。 薛晓枫见古少言要把烟儿叫走了,一脸不悦,白了一眼古少言,轻声嗔怪:“这个哥哥,真是的。” 烟儿走了,薛晓枫只能一个人坐在回廊里,双手托着下巴,无精打采地翻起闲书来。聆谷里幽鸣,感夏日静闲。泛黄的阳光打在她的发辫上,甚是好看。 “叫我做什么?”孤烟儿轻缓地走到古少言身前,笑眼盈盈,轻问道。 每每古少言这么近距离地看着烟儿,还是会止不住地紧张。 心跳似乎又加速了。 古少言缓了缓,脑海中一片空白,忽然忘记了自己叫烟儿过来的目的。 烟儿好美。 “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晓枫还在等我呢。”烟儿笑说着,抬脚打算离去。 烟儿转身的那一刹那,古少言忽然晃过神来,一把拉住烟儿的手腕,喊道:“别走!” 这喊得有些大声,回廊里看书的晓枫都给听见了。一个激灵,薛晓枫立马放下书,露出一抹笑容,起身打算去墙角旁偷听。 听到薛晓枫的脚步声,古少言慌了,拉起孤烟儿便是跑。忘幽谷茫茫,奔到鲜无人烟处,万物之灵声凌空而来。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二人。 “古少言,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孤烟儿多多少少感到有些突然。 做什么……古少言也不知道! 当时听见薛晓枫的脚步声,古少言乱了心神。慌乱之下只想带着烟儿离开,离开一切的一切。 空气中氤氲着清淡的药香,仙草灵芝点藏匿于鲜绿的嫩草之间,巧小可爱。这里,是古少言儿时常来的地方。 古少言笑笑,看着烟儿,言道:“在这里讲话,只有我们两个可以听见。” 孤烟儿浅笑,说道:“所以你想和我说什么?如果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我就走了。少言,我们这回来毒影宗,是带有任务而来的。” 古少言忽然清醒过来! “啊对!是的。”古少言不知怎的,每每看见孤烟儿,自己,有时会有些莫名其妙。 “咳,”古少言故作镇定,缓缓言道,“烟儿,是,是这样的……毒影宗杀害长公主一事,我父亲定知全貌。只不过,若是我向父亲打听这个,只怕……” “所以,古少言,你是想让我去询问。”烟儿笑言道。 古少言怔了怔。话都到这个点子上了,古少言还拐弯抹角什么。 其实古少言自己也有些犹豫。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为难烟儿了?有事情不自己承担,算什么好男儿! “没事,烟儿,我自己去说!”古少言深吸一口气,重振起精神,“这件事情,本就是魏长夜给我的任务。令狐枭是我的亲爹,如果我连自己的亲爹都并不敢面对,将来,还怎么去面对那些恐怖的未知。” 还怎么,去保护你呢,烟儿。 孤烟儿已经很久没见过古少言这么正经的样子了。 “烟儿,”古少言接着说道,“等我把毒影宗杀害长公主一事询问清楚,我们就回玄禁阁。待一切的风波都摆平,如果你喜欢忘幽谷这里,那我以后,就带你过来这边,好吗。” 少年的话语甚是纯粹真切,一字一字地落到了烟儿的心里。 孤烟儿一笑,说道:“少言,你可说话算数?” “自然算!”古少言信誓旦旦。 忘幽谷里的夏风很是清凉,淡淡的药草香竟是那样的安抚人心。 “好,古少言,我暂且信你。时间不等人,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情搞定的。少言,待会,我一直在你旁边。走吧,我们去找令狐宗主。”烟儿的话语温柔亲切,却有力量。 毒影宗沉默多年,如今却似乎有些热闹。尉迟阔这边也开始关注毒影宗了。自从上回遇刺,萧千月怀疑刺客们是毒影宗的人。 “启禀将军,关于毒影宗,我只打听到,其宗主名为令狐枭,令狐宗主有一独子,名为令狐少言。只是听说,令狐少言早在十多年前便离家出走了。倘若这位少主还活于人世,今日也应当有十九。”南宫木在尉迟阔身边轻说道。 南宫木随从尉迟阔多年,在这之前,也是位江湖人士。关于毒影宗的事,任他去查办,尉迟阔放心。 听了他的话,尉迟阔神色凝重,略微点头,说道,“这毒影宗,十多年前乃为天下第一宗门,现在却落得似是无人问津,”尉迟阔缓缓摇着手中的杯盏,饮一口清凉的茶水,看向南宫木,甚为严肃,“你可知,这是为何?” 南宫木靠在门墙上,仔细想了想,却也感到奇怪,说道:“关于这个,我还不知……”南宫木说着,忽然把话给停住了,尉迟阔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似乎在想着什么。 “诶不过话一说回来,好像自从当年那令狐少言的离家出走,和毒影宗的式微,似乎是同个时间段。我在想,莫不是当年毒影宗发生了什么事,才会逼得当初刚刚十岁出头的令狐少言离家出走,而毒影宗,也因此而逐渐败落。”南宫木说道。 哐——门墙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倒下了。 “何人!”尉迟阔一个警觉,二话不说,直接破门而入。开了门,只见萧千月正跪着把那倒了的木椅给扶好,神情甚是慌乱。 …… 见自己偷听被尉迟阔给发现了,萧千月束手无策,虚心地东张西望,根本不敢直视尉迟阔! 谁料尉迟阔却一脸轻松地笑道:“是你啊。” 萧千月怔怔地看着他,忽然间感到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手抓着凳子不放,还是感到害怕。 “你都偷听到些什么了?”尉迟阔上前走进一步,笑问道。 萧千月吓得赶紧站起连连后退,不断说道:“没有,我什么也没听见。我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着房间里了,就进来看看。” “哦?”尉迟阔言道,“那东西找到了吗,找到的话,那我们继续赶路。” 有惊无险,萧千月点头说道:“好,好……” 言罢,萧千月乖乖地跟着尉迟阔出了门,心里惴惴不安,冒出一身的冷汗—— 尉迟阔他,为何要调查毒影宗!可是因为前几日遇刺,自己怀疑刺客是毒影宗的人吗? 还有,他们方才所说的令狐少言,可是古少言!? 可恶,上回去毒影宗,自己几乎全程处于昏迷状态,自己对毒影宗的了解,少之又少。 萧千月就怕,若是尉迟阔继续调查下去,会追查到古少言现在已是玄禁阁的弟子。 若真是如此,自己的玄禁阁弟子身份,可别暴露了。否则,不知尉迟阔,会怎样赐死自己! 第77章 星月湖 又启程了。再过些许日子,便要到繇州了吧。萧千月想着。 “今日定能到繇州。”尉迟阔边上马车,边对萧千月说。 萧千月抬眸看了一眼尉迟阔,澄澈的双眸纯粹无瑕,水灵动人,却含一丝丝的害怕与不安。 尉迟阔怜惜了起来。 “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尉迟阔嘴角上扬,温柔地说道。 萧千月只是略微点头,却未把尉迟阔的话往心里去。尉迟阔,哪怕有一天我用剑穿刺你的身体,你也不会伤害我吗,这世间,怎会有这么傻的人?尉迟阔你可不知,我萧千月一直在等一个时机,待我鼓起勇气,下定决心后,我随时,都可能杀了你。 只是,为什么,尉迟阔,为什么自从我第一次看见你,便对你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你似是一位故人,但是不论我怎样在记忆的长河寻你,都寻不到你的影子。 罢了,或许是这些时日有些疲乏,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杂念。 上了马车后,合上窗帘,一切又变得宁静。萧千月深吸一口气,双眼不知怎的竟有些湿润。一阵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地,很快便睡去。 …… “公主殿下,这首曲子,名为《宫柳墙》。” 梦里,有一位轩昂的少年,奏完一首后,对自己说着。 梦里的自己,甚是年幼,对这个世界,懵懵懂懂。 “这曲名好好听,尉迟阔,你为什么称它为《宫柳墙》呀?”这首曲子甚是悦耳,听了觉得舒适。自己笑着,问那位少年。 少年的眸子忽然黯淡了下去,没了方才的星光。他缓缓起身,背对自己,言道:“因为,你如同宫中的绿柳那般遥不可及。公主殿下,尉迟阔此生,终究是错付……” 梦里,那位少年的身影愈加模糊,自己不知怎的,忽然慌了,想要上前抓住,却发觉手脚不能动弹。辗转,挣扎……可一切都是那样的无济于事。好害怕,好孤独,好窒息。 “千月。” 又一阵声音,缓缓而来。自己慌忙回头,一袭紫黑色的衣服引入眼帘,抬头,措不及防之下,一股暖流环绕于腰间,自己忽然被人一把抱起。自己想看清那人的面庞,却怎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到那人脸上一抹令人不解的笑意。 谁,这个人,到底是谁? “千月,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很久,很久……”那人接着说道。 这声音,好熟悉,好亲切,好像是,好像是… 自己忽然醒了。 萧千月睁开眼时,已是夜晚。 夜晚很宁静。萧千月掀开帘子,见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这里好美。 “这里,是哪里?”萧千月轻轻念道。陶醉于这星月良景中,她暂且忘却了方才的梦。 明澈的双眼对上那轮明月,千月嘴角上扬,笑容真切而温柔。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这份真实与宁静了。 再看向人间时,忽见星月湖,湖水银光粼粼,泛着点点微蓝的星光。湖水旁,似站着一个孤独的旅人。湖水倒影出了他凛凛而孑然的身影,月光下他的侧颜甚为冷峻,神情带有些许惘然,望向湖水中那轮明月的倒影,恨茫茫。对着世间明月,他本应有万语千言,只是同谁诉说? 落入人间,花败人断肠。 萧千月被这景象给镇住了。她痴痴地望向那一方,神思不知飘向何处,早已不是自己的了——是谁,站在星月湖旁的那人,是谁? 忽地,马车竟停下了。 “公主殿下,我们到了。” 是尉迟阔的声音。萧千月总算是晃过神来,下马车时,却不断地向那星月湖望去。忽然,只见方才站在湖水旁的人转过身来,明晰的月光下,萧千月清楚地看见了他的面庞,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千月已是止不住地心跳,那一瞬间,空气已经凝固了,强烈的冲击感使得自己似乎就要与这世界脱离! 是梦!是梦吗! 他是魏长夜!一定是他!我萧千月,绝对不可能把魏长夜给认错! 一段又一段若有若无的回忆源源不断冲击而来,萧千月惊吓地合不拢嘴,一下子没能克制住,泪水是止不住地下落。 正想上前一步,只可惜一眨眼的功夫,那个人,竟然没了影! 什么…… 萧千月忽然感到一阵失落,心里甚是空荡。 “公主殿下,怎么了?”尉迟阔问道。 千月赶忙将泪水擦拭,低着头,慌忙言道:“没,没什么,没什么。” 她很不对劲。 尉迟阔神色有些凝重,好一会儿,说道:“或许只是累了。公主殿下,我们先进府,收拾行李。接下来的几日,便驻守繇州了。” “好,好的……”萧千月边说着,边从尉迟阔身旁走过。别过脸,步履匆匆。 夜深时刻,萧千月辗转反侧,没有丝毫困意。 方才,是幻觉吗?是不是因为对魏长夜过于想念,才会出现这般幻觉?? 萧千月起身,夜里有些微凉。披上一件蓝白色的薄衣,萧千月下了床,走到窗边,望向星月湖,却再也寻不到那个人的影子。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预转千帆舞。星月湖很大,从窗台上望去,一眼望不到边际。湖水四周杨柳依依,真的好美。 府上很安静,大家应当都睡去了。萧千月耐不住性子,便从这后窗跳了下去,打算去星月湖漫步一小会儿。 轻声走到湖边,仿佛置身于梦幻的仙境。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记得儿时,魏长夜常常同自己坐在云影山的亭台楼阁里观星望月,无话不谈。有时谈着谈着,便依偎在魏长夜的肩上睡着了,最后长夜只能将自己抱回房内,独自等待着翌日黎明的出现,曙光的到来。 想着想着,忽然听见身后柳树上异样的声音。萧千月赶忙晃过神来,一个警觉,望向那棵杨柳,却见一道黑色的身影飞掠而过,可把千月吓得不轻! 千月下意识退后了几步,谁知脚一滑,竟跌落了茫茫星月湖之中,越陷越深。深深湖水之下,萧千月悄然睁眼,四周很是安静,蓝邃的湖水不作一点声响,只是月光已是愈加黯淡。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一股恐惧感袭来,萧千月再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呼唤。 她已经开始看不见了。 第78章 钗头凤·明月灼 萧千月已然不知,自己,到底是在人间湖水里,还是在天上银河间,只知周身似乎有着星月的影子。但是周围很安静,安静到不能听见一丝的万物之声。 自己,是要死了吗?死了以后,会去什么地方? 可是若真的就这么死了,如何对得起纯钧,如何对得起自己?自己好歹也在这个世界上走过15个春秋,未来还是那样的未知,若是死了,那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如同往深渊处丢一颗石子,却没有任何声响。 这种感觉,好恐怖。 忽地,萧千月隐隐之中,似看见一个身影奔她而来。那个身影,很急,可以感受到那个人的无尽的担忧。那是一种奋不顾身。 只是萧千月忽然便没有了意识。 蓝邃的湖水里,人在不断地往下沉,这似是不可违抗的天命。可纵是如此,依旧有人逆命而上,拼了命地也要救起她。 千月,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深邃之下,混沌之中,魏长夜终于抓住了她的手腕。既然抓住了,还有什么放手的理由! 流水似在不断地将二人往下冲击,好不令人窒息。魏长夜此生第一次,亦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只是,不能就这么一死了之,自己还想再看千月一眼,还想再和她说说话,还想再同她,一起观星望月…… 月光逐渐开始明朗,星辰似坠入了湖水中,缀满了整片蓝湖。 夜静星河出,耿耿辰与参。魏长夜终于看到了,人间的整片星辰。 宁静的夜,沁心的风,依依杨柳,灿灿星河,心上人在身旁。人间美好,莫过于如此。 魏长夜抱着千月总算上了湖岸,只是见千月昏迷不醒,魏长夜是止不住的担忧。搂入怀中,看着她被打湿的面庞,魏长夜不安地念道“千月”二字。冥冥之中,萧千月感到好像有人在呼喊自己,好像看看是谁,只是奈何自己怎么也动弹不了,也看不见这个世界。 再醒来时,正值卯时。方才所发生的,如同一场梦。 梦里,好像有个人将自己抱回家里,轻手拂过自己的面颊,再在自己的唇上吻了吻。 那个人,究竟是谁。 “长夜……”虚弱之下,萧千月隐约睁眼,只是天尚未破晓,银辉的月光洒在窗棂上,安静而美好。 可是,没有任何声音回答自己。 黑暗之中,魏长夜一直在她的身旁。魏长夜很想上前握紧她的手,让她依偎在自己的怀里。但是,魏长夜知道,自己,万万不可这么做。 她是水月王朝的长公主,追根究底,是自己的敌人。 若是她知道这一事实,以她的性子,定会很难过,很难过。 尽管千月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长公主身份,魏长夜也要远离她。自己想要杀害的,是水潇痕,是水月王朝所有皇宫贵族,而这些人,都是她的亲人。这叫魏长夜如何问心无愧地面对千月? 这一种窒息感,也只有自己可以承担。 算上前世,魏长夜爱着千月,也有万年之久了。 见她没事了,魏长夜在床头边放了一碗热腾腾的药,悄无声息地走了,独自再向那星月湖走去。 五更声戚切,星河影动摇。星月湖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美好依旧,魏长夜却道世道沧桑,见柳树上挂着一竹简,魏长夜随手写下一首—— 钗头凤·明月灼 白碎云,凉醉庭,挑音且听剑魂吟。命途舛。光荏苒。八年双枝,多日愁别。漫漫漫! 宫廷险,江湖茫。对眸相望两天涯。天地迥。路途渺。夜不长眠,明月灼灼。乱乱乱! 而此时的萧千月,刚从梦中醒来,起身,周围却没有人。她开始慌了,原以为,梦里一直出现的魏长夜,在自己醒后,也会在自己身边。 终究是大梦一场空吗! 不要! “长夜!” 萧千月无意识之下,大喊一声,诉尽了这几日独自承担的痛苦! 可是没人应答。 她终于哭了。被子很温暖,但是没有魏长夜在身边,夜风吹过,还是甚为寒心。 魏长夜听到这一呼喊后,几步便回到了客栈。但是魏长夜只是站在窗台外,没走进去。听着她的哭声,魏长夜心里也是不好受,千月每一滴泪水都能将自己的心割除血来。 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他还是走进房内,措不及防之下温柔地将千月搂入怀里,在她的耳边念道:“我在。”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萧千月的内心逐渐平息。这熟悉的声音,很是动人。转过身,抬眸——他真的是魏长夜! 萧千月感到一阵不可思议,二话不说,扑在他的怀里,说道:“长夜,真的是你!” 再一次听到了她的声音,看到了她明澈的眼眸,魏长夜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如果自己不曾为邙魏朝的皇子,她也并非水月朝的长公主,所有的故事,都可以结束。这一刻的美好,会停留于亘古,自己终究是没白来一趟人间,九泉之下的君锦旭也能释怀。 可偏偏这世道并非如此。 看到千月这么开心,可为什么,自己就是开心不起来呢? “长夜我真的好想你,这些日子里,我真的好难过,琼玉城很漂亮,但是那里我人生地不熟,那里,离玄禁阁好远好远,离你也好远好远,我根本不喜欢那里。在外面,会想回玄禁阁,总是会想起从前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长夜,我真的……” 萧千月边哭着边在他的怀里说了好多好多,魏长夜却只是沉默。 “哦对了!”萧千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从魏长夜的怀里挣了出来,眸子还是湿润的,“长夜,有一天,我看到纯钧境了,你可知……那是什么啊?” 月光之下,萧千月的面容灵秀,气若幽兰,疑是神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在魏长夜眼里,萧千月无论怎么看,都是美的。 只是听到这个问题,魏长夜心一震——此世纯钧剑跟随萧千月不过几日,怎么这么快便能见到剑境? “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剑境的?”魏长夜镇定问道。 萧千月看了一眼魏长夜,垂下眸子,说道:“也就是……在一个很寻常的的情况下啊……” “千月,别撒谎。”魏长夜一看便知萧千月没说出事实。 萧千月心虚了,问道:“这个,重要吗?” “很重要!”魏长夜坚定地说道,“跟我说说,越细越好。” 嘶……这怎么说? 若是说了,是不是就会被魏长夜知道,当初在疏林里遇刺的时候,自己帮了尉迟阔一把?! 第79章 深宫 此时此刻,萧千月忽然不知怎么开口。屈跪在床上,她不敢直视魏长夜的双眼。 还有,方才自己在魏长夜怀里哭是怎么回事!我萧千月不再是孩子了,一点小小委屈,分明可以自己承担了,同魏长夜说什么?不必从他那里找慰藉,我萧千月自己,也可以内化情绪。他不是从前的那个魏长夜,他是要君临天下的人,而我萧千月,更喜山水,爱自由,希望人生,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 道不同,不相为谋。若魏长夜有一天真的成王了,我萧千月爱怎样就怎样。 自己真的很了解他吗? 见萧千月忽然不说话,魏长夜先开口了:“一般只有剑道十分高深之人才能进入剑境,若非修剑上万年,很难悟出这剑道;但也有例外,那便是,剑灵自己想见你。而这种情况,只有在会牵连到整个苍生之际,才会出现……” 什么! 魏长夜说完这句话后,自己也惊了惊,萧千月更是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 “魏长夜,你在说些什么?”萧千月蹙眉问道。 …… 魏长夜忽然更加好奇,当初萧千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有剑境的出现! “好了千月,该你说了,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魏长夜虽内心很是波澜,可神色依旧不惊。 萧千月踌躇了一会儿。不过话都到这个分上了,还有什么不说的道理。 “遇刺。”于黑夜之中,萧千月冷静地说道。 魏长夜将这两字好好再思考一遍——遇刺,若是遇刺,当初那帮刺客,应当是冲着尉迟阔去的。但是……但是最后,萧千月同尉迟阔都安全地逃离出来了。若萧千月真有心刺杀尉迟阔,出现刺客时,她应当置尉迟阔于不顾,自己于慌乱之中逃离。但是,她没有,相反,她应当是同尉迟阔并肩作战了。 魏长夜想了想,问道:“在剑界中,纯钧剑是否有问你,选择逃离,还是选择留下来作战。” 萧千月内心惊了一惊——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魏长夜! 此时此刻,魏长夜对遇刺一事多少是有数了。当初遇刺,若萧千月选择逃离,任凭尉迟阔单枪匹马同刺客对战,那尉迟阔定是必死无疑,随即,邙魏势力大可趁虚而入,天下,也将会是邙魏的天下;可萧千月选择了留下,保了尉迟阔一命,莫不成这天下,注定还是水月的吗? 若真是如此,这是否也会意味着,萧千月长公主的身份暴露,会是迟早的事。 她才是保住水月王朝最最关键的那个人! 是这样吗…… 忽然,魏长夜感到自己同千月之间的屏障,是更厚一层了。 “是的,纯钧当初,是这么问我的。”萧千月看着魏长夜凝重的眸子,肯定地说道。 果不其然…… 魏长夜忽然沉默了。难不成,萧千月很快便会是自己的敌人吗? 魏长夜不敢再想下去了。有些事情,自己也不过是猜测。 一阵清风吹过,两人之间,忽然又没了话语。窗外的曙光渐出,这室内,一点一点地亮堂起来。萧千月忽然发现,自己和魏长夜竟然……在同一张床上。 咳。萧千月忽然脸一红,不小心同魏长夜对视一眼,赶忙低下头去。 她或许,是对自己动心了。魏长夜想着。 可是,一切的一切,到此为止吧。萧千月,接下来,你有你的路。 “天亮了,千月,你走吧。”魏长夜冷冷说道。 魏长夜的话语真的很冰凉,竟一字一字地刺到自己心里去。 冥冥之中,萧千月只感到,这次的离别,恐怕不会这么简单了。好像此次一别,自己同魏长夜,将会隔绝地更加彻底。 彻底到,他将会是自己的敌人。 想到这里,萧千月感到一震撼——为何会有这般错觉!? 但是她也学会隐忍了。她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只是说道:“好,好……我走了。” 看着萧千月离去的背影,魏长夜心在滴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救起,什么事都任凭着她,只可惜,这些都不能改变她是水月朝长公主这一事实。 千月,我魏长夜能为你做的,都为你做了。过了及笄之年,你也有自己的判断了,你不需要我了,也不依赖我了。既然如此,接下来,我们各走各路。 这日,水月皇宫,深宫处。 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这世人谁不知,深宫秦妃,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倾国再倾城,实为天下第一美人。 尽管如此,自从萧皇后去世,水潇痕再未立后。这一点,也一直是秦妃的心头刺。 只是最近,她忽然受到一封信。起初她并未对这信有兴趣,只是当她看到信封上有一字——熙。 “熙儿……”看到这个字时,她想起了自己的亲妹妹,秦熙。 将旁人支走后,颤抖的手,止不住的泪,她迫不及待地开信,想要看看信中究竟写了什么,以及,究竟是何人所寄。 秦熙虽说是自己亲妹妹,但二人从小便被迫分离了。当年邙魏朝还未亡时,秦熙便被寄养到邙魏大将雁则恭府里,并认之作父。后来姐妹二人鲜有机会见面,多以书信交流。秦妃只知,自己的妹妹秦熙曾与后来称王的墨岚胤有染,并有一子。后来,妹妹竟然离世了,三年后,天下更是大乱,于是对于后来发生了什么,自己也并未再关心。 可这信…… 打开信封后,她最先关注的,是信的署名。只见信的最后,署名竟为——秦熙之子,墨玹。 真的吗,这是真的吗,自己妹妹的孩子,还活于人世…… 秦妃简直不敢相信,多年以来,她一直认为,妹妹唯一的骨肉,应也是死于当年的天下大乱之中的。可似乎,并没有! 拿着信封,手颤抖着,她开始读起信的内容来。 写信人自然是雁玹。雁玹这么做,无非是想借助秦妃的势力,深入水月王宫内部,好让有一天世人可以知道,萧千月,乃为当朝长公主。如此一来,魏长夜定不好受。 这一切,他早已谋好了布局。隐居云影山多年,属于他的棋局,也终于开始。 这日夜里,刀光一闪,尉迟阔悄然起身。推开府里的大门,他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月黑风高,身后一阵凉风吹过,尉迟阔转身,忽见一黑影闪现。 “你可是来寻我的?”那道黑影淡淡说道。 尉迟阔定住了脚步,握紧了手里的名鸿刀,言道:“昨日,安炀公主跌入湖中,是你救的她吧。后来,她彻夜未归,想必,也是在你那里住了一宿。” 那道黑影,是魏长夜。 只是黑暗之中,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庞。 魏长夜暗笑:“看样子,尉迟将军昨日都看到了啊。” “呵,可不是吗,”尉迟阔冷笑,“只不过,你同她的关系,看样子匪浅啊。” “怎么,”魏长夜冷冷回道,“尉迟将军带着名鸿刀来,想必,不是来同我聊些无趣之事这么简单。” 说罢,魏长夜缓缓抽出许久未用的承影剑,似早已做好了准备。 夜晚看似宁静,可空气中,似乎暗藏杀机,甚是紧张凝重... 第80章 月黑风高夜 乌云绕月,风沙四起,虽为夏夜,这空气却甚为寒瘆。黑暗之中,尉迟阔只能隐约看到那人忽明忽暗的身影。 这恐怕不是一般的敌手。 屏息凝神,黑暗之中,尉迟阔能感觉到那人一步一步的靠近。只是……那到底是人,还是影子! 不可慌乱,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可慌乱。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哪怕你是剑神转世,又能奈我何。 此人剑法必定好生了得。冥冥之中,尉迟阔隐约能感受到,他手里的剑,是上古神剑,承影。 尉迟阔曾在古书上了解过承影剑。相传此剑早在上万年前,于人间出现过一次。古书上记载,当年,人世间有一场万劫不复的灾难,幸得神界魏长夜、君锦旭两位剑神下凡相助,人间才免遭这一难。相闻,承影剑,是魏长夜的神剑。 蛟分承影,雁落忘归。承影剑,乃为一把无形之剑,其剑息更是变幻莫测。 “说吧,寻我何事。”魏长夜打破了尉迟阔的思绪,缓缓说道。其步履如同夜里的幽冥,无声无息。 尉迟阔本想亲自查出昨日同萧千月打交道的,究竟为何人。可此番看来,此事恐怕不那么好办。 “我只想知道,安炀公主同你,是何关系。”面对谜一般的对手,尉迟阔镇定自若,缓缓道来。 魏长夜一笑,阴翳遮住了他的面容,他的神情更是令人捉摸不透。 “呵,尉迟将军,您对这位公主殿下,还真是关切。”魏长夜语气中分明透露出了些许讽刺。 尉迟阔笑言道:“您也可真会说笑。公主殿下乃为我的未婚妻,我理应关心。倒是你,一陌人,不但冒着生命危险将她从深湖中救起,还留了她一宿,您对她,看样子也甚是关切啊。” 三言两语,魏长夜已不知不觉走到了尉迟阔的面前,承影就在那一瞬间出鞘。尉迟阔甚为警觉,以风驰电掣之速退后些许,名鸿刀也在那一瞬间出鞘。 并未击中他。魏长夜一笑——看样子,尉迟阔的功法不容小觑。此次,应当是遇上可以较量的对手了。 此人出手竟如此毫不留情,既然如此,尉迟阔也不必心软了,既然是真正的决斗,那便都拿出真功夫来! 刀出破苍穹,名鸿势乾坤。世间鸣鸿刀,虽非上古神剑,却驰名万年。千百年来,多少人因寻它无果,而悔恨终生。遥远的古人采首山之铜,铸鼎于湖,方铸成此刀。只是岁月亘古更迭,此刀在很多年前便失去了踪影,直至当朝国君水潇痕再寻之,才使得它终于重现于世。 一刀挥落,毫不留情,甚为震撼。只是魏长夜似乎早已把握住了尉迟阔的行踪,于黑暗中一闪,使得尉迟阔那一刀落了空。 可这一刀,让魏长夜心里泛起了微澜——尉迟阔实力的,比自己想象得要强许多! 魏长夜转世以来,于云影山隐匿太久。前世,若是自己在神界称第二,那便没人敢称第一。今世自己虽有前世记忆,但功法大不如前,修炼了万年的剑气早在自己转世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在人间,自己多少有时会轻敌大意。可尉迟阔这一刀,总算是让自己警醒。 尉迟阔只身一人,凭借自己的忠胆,九炼于沙场,非比常人。他身上的浩气,是用自己的血肉打磨出来的。 可这又如何,我魏长夜依旧会奋战到底。尉迟阔是自己以后要在沙场上相遇的人。此次对决,也正好可以探探他的实力,究竟如何。 “你的速度很快,行踪更是令人摸不着踪迹。”尉迟阔边同魏长夜对战着,便缓缓说道,神情没有丝毫的波澜。 魏长夜缓缓言道:“尉迟将军也定是习剑多年,这力道、这刀法,都令我大开眼界。” 真是不打不相识。 月黑风高,沉寂了许久的夜晚今日却似是有些热闹。骨血于暗夜刻入锋刃,寻不到天光陨落在荒野。寥寥星辰,凛凛霜刃;惊雀声声,叶落纷纷。 二人相持了许久,直至东方吐白终破晓,魏长夜一挥承影,北面的墙上忽然隐现出剑影,他才终于肯收剑。尉迟阔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见魏长夜收剑,有些失了兴致:“怎么,结束了?” “嗯。”魏长夜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回道,“尉迟将军果真非同一般人,能同你对决一场,甚是幸会。我还有事,下次,再会。” 言罢,趁天色还不亮,魏长夜转身便走。尉迟阔看着他那谜一般的身影,对他更是好奇,只是可惜夜晚的光线过于黯淡,自己根本没有机会看清他的面庞。 走前,他说了句,“下次,再会……” 下次,那会是在什么时候? 自己甚至没能来得及问出他的姓名。尉迟阔想着。 “世间竟有如此高手……”见他的身影终于消失于无尽的黑暗之中,尉迟阔缓缓感慨道。 只是……安炀公主,究竟是怎么认识这种人的! 想到这里,尉迟阔忽然感觉,隐匿在萧千月背后的秘密,会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惊人许多! 许久,他总算缓缓走回了府中。 萧千月刚起身,见尉迟阔满身血迹地回来,颇为惊讶。 “你去哪里了?怎么会一身的伤?”萧千月问道。 她竟然还会关心自己。只不过,若是她知道那个人也是伤痕累累,或许,会更担忧。 “无妨,小伤。”尉迟阔说得一脸平淡。 小伤?萧千月仔细看了看,这伤势,绝非一般人所为。 从伤势上看,这好像是……魏长夜所为! 这两个人昨天夜里,莫不是打了一架! 萧千月多多少少有些惊讶。跌入星月湖的那日,多半是被尉迟阔看到了。不然,尉迟阔怎会无缘无故去找魏长夜! 萧千月怔怔地看着尉迟阔,很是不解——这两人,昨日有说什么吗? 尉迟阔见她这般疑惑的样子,朝向她,问道:“怎么?公主殿下,”尉迟阔一步一步地靠近,嘴角露出一丝隐隐的笑意,“接下来,你这是想做什么呢?” 第81章 秦府 面对尉迟阔忽如其来的问题,萧千月下意识后退一步,眸子里明显多了些许惊慌。 “大早上,你说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呢。”萧千月压低着声音说道。 尉迟阔朝廷为官多年,像萧千月这点心思,他一眼便能看透——昨夜同自己对决的那人,同她的关系定是不浅。 “先别问我,我还想知道,你昨天晚上,是去做什么了呢。”反客为主,萧千月抬眸看看尉迟阔,鼓起些许勇气说道。 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或许是昨夜不止不休的那战令他太累了,尉迟阔看着她明澈的双眸,竟忽然失了神,一步一步走进,萧千月有些心慌意乱,不断地向后退直至最后靠在了门墙上。尉迟阔总算停住了脚步,看着她的眸子,他竟忽然念到:“黛儿……” 萧千月心里怔了怔。黛儿?尉迟阔念道的那个黛儿,可就是长公主,水无黛?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叫自己?!大概是尉迟阔有些疲乏了,所以才会出现这般幻觉。可是,当萧千月看到他那温柔而深情的双眸时,一股熟悉感扑袭而来。自己曾经是不是,见过他? “尉迟阔,你……你离我太近了……”萧千月心忽然跳得厉害。但是她心里明了,不管怎么样,尉迟阔,都是不可能的人。他是待自己很好,他确确实实让自己感受到过什么叫温柔,但这一切都不应该是自己动心的理由——萧千月很清楚,他是自己的敌人。 可哪怕他并不是自己的敌人,萧千月也会克制住自己。自己爱的是魏长夜,这一点,不会变。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这很荒谬。 怎么,自己和他相处不过几日,便有其他想法了?我萧千月,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了? 忽然,尉迟阔却一把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再上前一步,低头看着她,说道:“到底是为什么,你会这么神似长公主,我怕有一天,我根本克制不了自己。公主殿下,你真的是安炀朝的人吗,告诉我,你不是。你其实是……” 尉迟阔的双眼,竟忽然泛起微红。 他对那位长公主,究竟是有多执着! 可是,萧千月害怕了。尉迟阔的压迫感令自己忽然喘不过气来,萧千月真的好害怕自己会沦陷。心跳得厉害,萧千月的手腕被他紧紧扣住,根本没法动弹,根本……没有办法拭去自己不争气的泪水。 尉迟阔这才清醒过来。 松手,退后几步,尉迟阔忽然没了往日的笑容。 “对不起,公主殿下,”尉迟阔缓缓说道,面无神色,“这是第一次这样,也是最后一次。” 言罢,忍着伤痛,尉迟阔一个人走回了房间,萧千月一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至看不见。闭目,深吸一口气,萧千月走出了府内,清晨的风甚是清凉,拂去了心中的躁动。 萧千月或许不知,方才那一幕,一直被隐匿在附近的魏长夜看在眼里。 千月也来繇州了,魏长夜怎会不关心?他恨不得日日夜夜守在千月身边。但是这并不可能,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谁知偏偏看到方才那一幕。一股醋意翻滚而来。 …… 罢了,好在尉迟阔没有进一步做什么。这边暂且放一放,魏长夜得先把雁玹母亲的身份调查清楚了。如此一来,才可调查出,当年陷害萧千月的幕后真凶。 这几日行走在繇州,倒也不是没有收获。魏长夜早就发觉,繇州有一老旧的公府,公府的匾牌上,写着“秦府”二字。 “听闻邙魏朝还未亡时,这秦府,也是一大户人家。”一位繇州的百姓对魏长夜说道。 魏长夜蹙眉,再想了想,又问道:“老人家,您可再细细同我说说,这秦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那位老人家看似是耄耋的年岁,虽白发苍苍,可恬淡的双眼似乎见证过许多人生种种。 老人家笑道:“那你可就问对人咯。年轻人,来,进屋坐,我同你细说。唉呀,好久没和年轻人讲过话了。” 老人家看上去甚是和悦。 茶铺里,魏长夜为老人家倒上一杯茶水,随后,便开始了问谈。 “唉呀当年这秦公啊,本来也是邙魏朝的肱骨重臣。只可惜,后来被诬陷,自胤帝上位后,便被左迁到蛮夷之地,后来听闻,他竟服毒自尽了,唉呀真是可惜了……”老人家边喝茶边说道。 胤帝……魏长夜想着,老人家口中的胤帝,定是自己的父皇,墨岚胤。 “那当年这秦公,可有子嗣?”魏长夜追问道。 “有,那自然是有的,”老人家放下茶盏,说道,“秦公膝下有三子。长子性情寡淡,不与旁人多言,傲气得很,看见长辈,从不打招呼,这书也没见他读几本,一提到他我就来气。然后说说二女吧,二女倒是才华出众,打小就漂亮,只是听闻,二女甚是喜功名利禄。至于三女……三女从小便寄养到别家做女儿了,好像是……姓''雁''的人家……” “姓‘雁’的人家,老人家,您指得,可是当年邙魏朝的大将,雁则恭?”魏长夜很是敏锐。 老人家两眼一发光,说道:“正是正是,我可真是老糊涂了!” 魏长夜饮一口茶水,思忖了一会儿,看向老人家,神情甚是凝重,问道:“老人家,那后来呢,我是说,那位三女,后来如何了……” “这个……”老人家想了想,“因为雁府距离繇州,还是有些距离的,关于三女的事,我年纪大了,也不是很清楚……这个,你得问令狐枭那家伙,毒影宗宗主,你可知晓吧?这个老狐狸滑得很,在江湖里混过,什么事情不知道!” 令狐宗主……魏长夜心一紧。上回去拜访令狐宗主,都已经是有惊无险的了。令狐宗主,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但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去问他。再说,这个时候,古少言应当是到毒影宗了,有他在,办事会方便些。 “好,多谢老人家。”魏长夜起身便打算走了。 “唉呀不过这个二女也真是命好的。后来邙魏倾覆,她不但在战乱中幸存,后来还被水月朝国君看上,现在可是宫里的妃子……唉,为什么那三女,就这么命途多舛了……却道是,天命无常啊!”老人家感叹道。 魏长夜定住了脚步,问道:“老人家,您方才,说什么……” 若那位三女,便是雁玹的母亲秦熙,那么老人家口中所说的二女,不就是雁玹的姨母吗…… 第82章 谈话 老人家如同说书人一般道来:“就是说啊,当今深宫秦妃,就是这秦府的二女。这秦府的长子也是好运,现在,在宫中可是任宰相一职呢。所以啊,就那三女,命苦了些,唉……” 听到这里,魏长夜甚是警觉,微微蹙眉,总感觉这其中,是有什么蹊跷。 想了一会儿,魏长夜又问道:“老人家,那您可知,当年这秦公,为何要将三女寄养到雁将军府上?” 老人家忽然止住了话,目光下沉,想了想,却言道:“这个……我便不知了。当年这秦公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 魏长夜将老人家所言于脑海中想了又想,最后只落下一句,“老人家,多谢”,便转身离去,只身一人前往毒影宗。 独自走在路上,晨风徐徐,魏长夜对一些事态略微有了眉目。眼下,是不得不去寻令狐宗主,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给问清楚了。 对世人来说,长公主离世已有八年。当今天下,人们对于此事,要么已是忘却,要么,闭口不谈。 昏暗的殿堂里,令狐枭面色黯淡严肃,胸口似是有一腔怒火,只是这怒火被强烈压制住了。毕竟孤烟儿在,自己万不可控制不住脾性——这姑娘可是未来的儿媳! 只是偏偏古少言那小子怎么这么不争气! “爹,记得当年,是毒影宗追杀了长公主吧,此次我们前来,就是想细问此事的内幕……”古少言当时上来便是这么一句。 古少言说完,令狐枭的神情上一秒晴下一秒雨的,马上面色铁青,悻悻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气到语塞。 “孤烟儿啊,你先出去一趟,我同这小子,单独谈谈。”令狐枭忍着一股怒气,闭目缓缓说到。 孤烟儿神情局促,甚是不安。她看了一眼古少言,只见古少言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似在说——没事,烟儿,你去吧,我自己面对。 无可奈何,孤烟儿不安地走出了门,跨出门槛的那一步,回头望了一眼坐在令狐枭旁边的古少言,只见父子俩都神色凝重。看样子,此次谈话,定是举步维艰。 烟儿合上了大门,殿堂内忽然又变得昏暗凝重。 “说吧,你在江湖里,究竟是做什么的。”古少言特地前来毒影宗竟是为这事,以令狐枭的阅历,定是能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儿子闯荡在外的日子定是遇上了不小的事。 古少言心一紧——若是让父亲知道了自己已是玄禁阁的弟子,他会如何想! 再说,玄禁阁非比寻常宗门,它可是因要使得邙魏王朝重见天日而存在的! 见古少言愣在那里不说话,令狐枭便明白了——自己儿子,定是有事瞒着自己! “少言,”令狐枭语气依旧强硬,可竟缓和了许多,“毒影宗当年追杀长公主之事你都可以同他人说,可自己在江湖里干了些什么,却不肯与为父说吗!” 令狐枭越是说道后面,越是提高了嗓音。 古少言忽然有些心虚。父亲的话,忽然让自己清醒了些许。是啊,再怎么说,令狐枭,都是自己的亲父,平日里虽然凶悍,但不论未来会发生何事,自己的父亲,是永远不会加害于自己的那个人。 “那孩儿……说了。”古少言严肃地回道。 “嗯。”令狐枭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他似乎已经最好了最坏的打算,似乎可以接受一切不堪的事物。 古少言从自己离家出走讲起,再谈及了遇到玄禁阁长老,直言不讳地同父亲说了魏长夜是何人,玄禁阁的那些长老又是何人,以及,玄禁阁的萧千月,便是当年长公主一事…… 听着古少言连连不断地道来,令狐枭非但没有暴怒,相反,他却忽然感到一阵心酸。 虽神情上没有丝毫变化,可内心却在感慨,原来在儿子消逝于自己视线的那些岁月里,他一个人,独自经历并承担了那么多,那么多…… “父亲,以上这些,便是孩儿在外遇到的一些事情……”古少言面无表情地说完了所有,随后,已经开始准备好父亲的数落了。 谁知令狐枭却是饮了一口茶水,缓了缓,随后不紧不慢地言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年长公主非但没死,反而成长地好好的,现在,甚至可以去刺杀尉迟阔了。” 古少言尬笑:“是的。啊不是,不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魏长夜,就是我同您说的那位邙魏王朝的继承人,想调查清楚当年朝廷里,究竟是谁杀害的长公主。” 令狐枭将古少言的话细细品味了一番,点点头,想了想,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忽然说道:“诶所以这个魏长夜,莫不是喜欢上这位长公主了。不然,在那个什么玄禁阁,他不好好谋划复国一事,反倒操心起长公主来了。怎么,他怕长公主万一身份暴露,当初朝廷里想杀害她的人,再去陷害她一回啊?” 古少言诧异——父亲今天的脑回路是怎么了!这些都不是重点好吧! “嘶……”古少言感到一阵难堪,“应该就是父亲您说的那样吧……所以,所以,父亲,当初,到底是朝廷里的何人,逼迫我们毒影宗的啊……” “住口!”令狐枭忽然恢复往日的凶悍,“少言,此事也是能说的吗!要是被人发现说出去了,朝廷的那帮人,拿捏我们就如同拿捏蚂蚁一般容易!别问了,古少言,到此为止了!” “可是父亲,”古少言赶忙从椅子上起身,步履匆匆走到父亲面前跪下,双手抱拳,说道:“此事若不弄清楚,那朝廷,也只会愈加黑暗啊!当年他们陷害长公主,以后,指不定还会干些什么事来。” 令狐枭叹口气,摇摇头,对儿子说道:“少言啊少言,你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知道些什么!少言我就问你,若朝廷的那帮人知道毒影宗背叛了他们,穿帮了他们,那我们毒影宗,会有什么好下场!届时,在水月王朝没出事之前,我们毒影宗便就先塌了!到时候,你连家都没的回啊!” 令狐枭已是愈加不能控制住自己了。不安,愤恨等等情绪混杂而来,好令人窒息。 令狐宗主殊不知,魏长夜,竟早已在门外等候。对于古少言同令狐枭之间,都说了些什么,他听得一清二楚。 终于不能再等下去了。魏长夜走上前一步,缓缓地敲敲殿堂的大门,不紧不慢地言道:“令狐宗主,玄禁阁,魏长夜前来拜访。” 第83章 算盘 听到来者自称魏长夜,令狐枭惊了惊。没想到此人竟会亲自前来拜访。 令狐枭自是打心里不愿见他。只是如古少言所说,此人,乃为帝王的唯一后裔,是一个打算倾覆天下之人。上回在毒影宗,令狐枭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此人气宇不凡,有帝王之相,一看便是历经万事之人。对于这样的少年,令狐枭多多少少会无中生出由衷的赞许。 只是……他这回前来,定是为了弄清楚长公主一事吧。 “进。”令狐枭无奈地说道。 魏长夜缓缓将门打开了。门外的阳光普照,魏长夜冷俊的面容清晰可见,神情多了份坚定。看样子,今日无论如何,他都是要把此事给调查清楚了。 “拜见令狐宗主。”魏长夜不慌不忙地说道。 令狐枭看似神情平淡,实则内心捏了一把汗。 “嗯,起身吧,都是古少言的朋友,就不必拘束了。请坐。”令狐枭缓缓言道。 “谢过宗主。” 言罢,魏长夜便就坐。 “说吧,此番前来,是有何事?”令狐枭向来直爽,不喜拐弯抹角。 魏长夜也是如此。 “令狐宗主,那我也便直说了。这些日子,我行走于繇州,发现一秦府,听闻秦公膝下有三子,可那三女,很早便送去雁将军府上,您可知,这是为何?”魏长夜看出令狐枭的秉性,令狐宗主脾气急躁,谈话向来爱开门见山,与他谈话,自己大可直切话题。 令狐枭自然是知道其中原因。只是,这些事情,他并不想再提及。 “往事如云烟,你追究这个,有何意?此事,不议。”令狐枭摆明了是不想作答。 古少言不得不为魏长夜捏一把汗来。有些事情,父亲若是不愿意说,他定是打死了也不会说的。 魏长夜却笑道:“令狐宗主,首先很抱歉方才在门外我听到了您与令郎的谈话,想必,令狐宗主已经知晓我是何人了。对当年邙魏朝发生的事,我自然,是关心的。” 魏长夜说罢,看了令狐枭一眼,令人一眼无法望穿的神情使得令狐枭有些心慌意乱。 令狐枭想着,如以后这孩子真成王了,那他定会回想起今日在毒影宗的一切。若是不告诉他,那他以后,会如何对待毒影宗呢。 “对于此事……”令狐枭凝重地说道,“我自是了解一些。可只怕,朝中之事,我一小小的宗门宗主,怕是不好议论。” 言外之意,我无心同朝廷政事打交道,可有些事情,是朝廷逼迫的。 魏长夜明白令狐枭的意思。对于朝廷名利,权利等,令狐枭自是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宗门。 他是一个,为了宗门什么都可以做的人。 “我与古少言相识数日,古少言知道我的为人。首先,我定是一个说到做到之人。我也永远,不会加害于,毒影宗。” 魏长夜的最后几句话再次让令狐枭感受到了这位少年的可怕。看样子,对于复国,对于登基,他实则是胜券在握的。 同时这位少年说,他不会加害于毒影宗…… 同魏长夜这样的少年,也不必多说什么了。空气沉寂了一会儿,令狐枭忽然缓缓道来:“其实当年,秦公很早便发觉,有一股势力试图要推翻邙魏王朝。只是对于这股势力,秦公不确定最终它到底能不能倾覆邙魏。为了保险起见,秦公一方面把三女送入雁府,亲近邙魏;另一方面,秦公暗中同水月的势力打交道,而自己的长子与二女也是如此,亲近水月。如此一来,不论最后这天下是何人的,自己,终会有子女幸免于难。” 魏长夜听后,感到一阵震惊。原来当初要倾覆邙魏的人,很早便有所行动了!算起年数,当水月势力暗中集结的时候,那水潇痕,也不过是个孩童啊…… 若是如此,那真正想要倾覆邙魏的人,并非水潇痕,这幕后,还有其人! 想到这里,魏长夜甚是为撼。本想调查雁玹母亲的身世,没想到,抽丝剥茧,竟还查出其他一些异象。 所以最初想要倾覆邙魏的,究竟是何人?当年父皇为政之际可谓呕心沥血,为百姓做事勤勤恳恳,天下也无战乱,世间河清海晏。可尽管如此,竟依旧有人要倾覆邙魏。这个人,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魏长夜不觉握起了拳,眼神里似闪过一丝愤怒与杀意。令狐枭见状,冷汗冒出,忽感一阵紧张。 可谁知下一秒,魏长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看向令狐宗主,不紧不慢地问道:“好,谢过宗主。那请问,朝廷里最想陷害长公主的,可否就是那秦公的二女。听闻自水月王朝的萧皇后仙逝后,也没见痕帝立后,而对于萧皇后所出的长公主,痕帝更是疼爱有加,甚至想将其培养为女帝。后来长公主消失了,那秦妃之子,很快便被立为太子。这其中,可有什么蹊跷?” 魏长夜一字一字说得清楚,话中有话。看样子,有些事情,本就瞒不过他。既然如此,自己再隐藏,又有什么意义。 令狐枭吞一口唾沫,昏暗而冷清的殿堂里,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古少言是头一次看见父亲如此不堪的神情。原来,在亲身面对像魏长夜这般炙手可热的人物时,很多事情,都是出于无奈。 那当年,朝廷那帮人逼迫毒影宗时,父亲定是百般为难。 儿时,自己对这个世界什么都不理解,当时,自己真的很不懂事。 想着想着,父亲便缓缓开口了:“你是个聪明人,想必,你也推测出些许。是的,秦公的二女,在朝中一直视那长公主为眼中刺,当年要害长公主的,也是她与其同僚……” 事情明了,魏长夜一笑。 “谢过宗主。令狐宗主向来与世为善,有些迫不得已之事,也并非自己的意愿。当年毒影宗追杀长公主一事,我从今往后,不会计较。如今毒影宗依然被秦氏所控,我自是理解,却也无奈。我今日前来,其实还有一事。” 正当令狐枭以为魏长夜打算离开时,魏长夜却又开了一个新的话题。 “毒影宗,可愿与邙魏合作?” 只见魏长夜不紧不慢地说着,似早有了算盘。 第84章 拿药来 面对魏长夜这忽如其来的问题,令狐枭忽然感觉一阵眩晕。 作为毒影宗一代宗主,令狐枭最不愿做的,便是同权势打交道。毒影宗历代宗主呕心沥血,只为潜心钻研天下药理,成一家之言,救济苍生,从不爱趋炎附势,遑论合作。若是有,那也是迫不得已罢了。 如今毒影宗已被朝廷秦氏掌控,已是寸步难行,若再同邙魏合作,岂不一切都乱了。 令狐枭迟迟不知如何作答。他深知,自己的儿子,古少言,定是会帮扶魏长夜的,毕竟他爱的那个姑娘,孤烟儿,是当年邙魏宰相的嫡亲孙女。这古少言,倒是给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出了个难题。 “可如今,你也是知道的,我们毒影宗,已被那秦氏控制……”令狐枭无奈地缓缓言道。 “这不是问题,”魏长夜坚定回道,“眼下,秦氏与邙魏有一个一致的目标,令狐宗主,您说呢。” 令狐枭心一颤,这小子所说的一致的目标,莫不是……杀了尉迟阔吧。 “水月王朝少将尉迟阔,必除之。”魏长夜眼神寒瘆,缓缓言之。 从前魏长夜本以为,待水月王朝的周怀瑾将军已老态龙钟,届时攻破琼玉城门,根本不在话下。谁知没多年,半路杀出个尉迟阔,少将尉迟阔一鸣惊人,震撼天下人。再有,魏长夜一想到清晨看到的那个画面……八年来,我魏长夜都没有对萧千月做过那种事!这尉迟阔倒是…… 真是的! 不过幸好,至少,尉迟阔对千月不坏,再如何说,千月现在的处境,是安全的。 造化弄人。若非当时萧千月出逃时遇见了安炀公主,导致后来这一系列事情的出现,她现在,已在这世间逍遥了。 本可以安安稳稳地走过人间,创造自己想要的人生。 前世她受的难,还不够吗。 思绪回到现实,魏长夜看向令狐枭,不知他会如何表态。 令狐枭有些为难。不过确实如魏长夜所言,朝廷之中,企图至尉迟阔于死地的,亦是秦氏。可此等伤天害理之事,令狐枭也一直感到为难。他从来都是吩咐毒影宗弟子,在刺杀尉迟阔时,务必手下留情,有些时候,不过是配合秦妃演戏罢了,令狐枭从来不想至尉迟阔于死地。 包括当年追杀长公主一事。 见令狐枭犹豫了,魏长夜内心马上了然——令狐宗主,可真是一位仁慈之人。 可对于敌人,魏长夜无法手下留情。 “此项任务完成以后,我魏长夜今日可在此向令狐宗主保证,毒影宗将不再受朝廷控制,玄禁阁也不会再干涉令狐宗主做出任何决定。”魏长夜言语中总是带有笃定,竟还会错生出一种令人不得不臣服的错觉。 他真的只是一位少年吗。 魏长夜言罢,令狐枭不得不佩服眼前的这位少年。他擅于攻人心。 “好,好……我答应你的这个请求。”令狐枭最终还是答应了。 魏长夜甚是满意:“谢过令狐宗主。我魏长夜今日所允诺之事,也定会说到做到。时辰也不早了,暂且先不打扰令狐宗主。来日再会,告辞。” 说完,魏长夜转身便是离去。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背影甚是可怕,似能压倒这世间的一切。 殿堂大门被合上的那一刻,令狐枭那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来。长舒一口气,他倚靠在木椅上,拇指不断压着自己的太阳穴,甚是疲惫。 “父亲!”见父亲这般憔悴,古少言赶忙上前一步,搀扶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忧虑与关切。 谁知父亲却用颤抖的嗓音说着:“少言,快,快……拿药来……” 古少言忽然感到父亲身体的不对劲。 不知不觉,竟已是午后了。 阳光正好,空气飞舞着些许尘埃。此时此刻,尉迟阔坐在繇州临时的将军府上,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水,准备了几盏糕点。 对自己好点,好好养伤。 看着他这般孤独模样,萧千月悄悄躲在后边,感到些许心疼。 “出来。”尉迟阔早就察觉到了萧千月的存在,鬼鬼祟祟的,真不知这孩子想做什么。 萧千月怔了怔,不过既然被发现了,还躲什么。 蹑手蹑脚地,她缓缓走到尉迟阔面前,低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早上的事情,有些尴尬。可细想,他满身的伤,可自己,连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 可是……可是,他是自己要刺杀的对象啊,有什么,有什么好关心的…… “说吧,你躲在那里,是想做什么呢?”尉迟阔言语甚是轻松,似乎清晨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也就是……忽然走过来,看到将军你了。但是,我又,是个比较内向的人……”萧千月眼神飘忽不定,有些心虚。 到底还是清晨发生的事情,让她有些害怕。 尉迟阔一笑,对她说道:“坐吧。” 萧千月甚是忐忑,只是她不好拒绝。慢慢地,她上前一步,靠窗坐了下来。那一刻,午后的光线正好,夏日的光晕缱绻,蝉鸣幽幽。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 “这么美。”萧千月看着窗外的一切,杨柳依依,阳光明媚,不觉嘴角上扬,轻声念道。 在尉迟阔眼里,她的笑靥,何时竟变得如此宝贵了。 “公主殿下不妨陪我一起用茶。”尉迟阔午后似乎心情甚好,一脸轻松,笑言道。 嗯?萧千月转过头来,看向这杯茶。茶水清香四溢,最沁人心。 “谢将……”萧千月笑着,正想接过那盏茶时,忽然犹豫了,一蹙眉,怀疑地问道:“尉迟阔,这茶里,没有下药吧。” 尉迟阔觉得有些好笑。 摇摇头,尉迟阔无奈说道:“我为何要给你下药?” 萧千月想了想,说道:“万一……你是那种登徒子什么的,然后就……” 这萧千月,怕又是想到清晨发生的事情了。这一看就是个尚未经红尘的少女,含羞内敛。 “我尉迟阔,是那种人吗?”尉迟阔笑看着她,反问道,随后又说,“若我真想对你做什么,早就做了,何必大费周章?” “啊你……”尉迟阔的那番话,有些吓到萧千月了。 见她似乎有些生气,尉迟阔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吓你了。这茶没有下药,这些糕点,也都是好的,你大可放心。今天清晨的事,我向你赔声不是。” 尉迟阔的言语又像从前那样温柔了,此时此刻,和他在一起,似乎很轻松。 萧千月心里缓和些了。对眼看去,阳光洒在那位少年的身上,很是美好。 萧千月踌躇片刻,还是接下了那盏茶,小饮一口,看向尉迟阔,说道:“没事了……还有,你的伤……” “无碍。”尉迟阔一脸轻松地回答道。 无碍就好。只是,如果昨天夜里同他对战的那人,真的是魏长夜的话,那长夜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哦对了,”萧千月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该问还是不该问。” “你说便是,没有关系的。”尉迟阔说道。 只见萧千月看了一眼尉迟阔,可眸子又很快沉下来,不敢直视他。萧千月缓缓开口了,她说道:“有一事我一直不解,那便是为什么,将军你好像,总是会把我错认为长公主啊?” 第85章 仙乐 这萧千月不问还好,一问,便掀起了尉迟阔内心的阵阵涟漪,一丝丝惘然悄然涌上心头。 “在你的身上,我总是能看见长公主的影子。”尉迟阔垂下眸子,神情似有些恍惚,隐隐的忧伤根本藏不住。 “我和她,很像吗?”萧千月甚是疑惑。 当然……很像。不论是相貌,举止,还是性格,竟都是那样的相似! 尉迟阔目光一瞥,看向萧千月,她那澄澈的清眸动人依旧,同她对上眸子的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同水无黛两小无猜的时光。 “公主殿下,我问你……”尉迟阔没有直接回答萧千月,相反,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凝重了起来,“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是安炀公主吗?” …… “是呀。”萧千月刻意露出了微笑,一脸童真无邪地点点头说道。 可那摩挲着的手指和一闪而过的慌张神情还是暴露出了她内心的不安。 她在撒谎。 “好,”既然如此,尉迟阔也无话可说,“那我再问你,你怎就知,想要刺杀我们的,是毒影宗的人呢?” 萧千月内心捏了一把汗,更慌了。当初在疏林里的时候,都怪自己没多想便问那些刺客,是否为毒影宗的子弟。 应当就是那一问,让尉迟阔更加起疑了。 “因为……”萧千月根本不敢直视尉迟阔,“我听说过水月王朝有一宗门,名为毒影宗,顾名思义,这个宗门定是擅毒啊,而那些刺客,不也很擅毒的样子嘛。” 不管了,先糊弄过去再说。 “哦?”凭尉迟阔的阅历,他怎会相信这番胡话,只见他似乎饶有兴趣地接着说道,“看样子,安炀公主可真是聪颖。” 萧千月笑言道:“那是,那是。” 这孩子,有点单纯。 罢了,她多半是被人利用,所以才会代替真正的安炀公主,来到自己身边。可她来的目的,真的只有代替安炀公主嫁给自己吗,还是说,是有不明的势力想借她之手,搞其它小动作。 但不管怎样,眼前的这个姑娘,应当是无辜的,被迫的,怪不得她。 午后的时光美好却又短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论她到底是谁,她始终都是尉迟阔心里的那份确幸。不似朝堂,不似沙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美好。 夜里,尉迟阔召来南宫木。 “将军,何事?”南宫木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问道。 “起来吧,南宫木。”昏暗的房间内,尉迟阔缓缓点燃一根蜡烛,说道。 南宫木起身,想必尉迟将军于这子时唤自己前来,定是有要事。 “这次的任务可能会有些不易。”尉迟阔神色凝重,烛火映照下,他那冷俊的面容忽明忽暗。 “将军吩咐便是。”南宫木坚定地言道。 随即,只见尉迟阔看向南宫木,说道:“我需要你去一趟安炀国,调查下安炀公主。” “可是……”南宫木甚是不解,眼下,安炀公主不就在尉迟阔身边吗? “南宫木,你是一个聪明人,能懂我的意思。”尉迟阔不慌不忙,缓缓说到。 这尉迟将军,分明是话里有话。莫非,将军是察觉到,那安炀公主,其实是假冒的!? “是,属下明白。”南宫木多多少少有些惊讶,短促地说道,“将军可还有其它吩咐?” “没有了,你先退下吧,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便可启程去安炀国了。”尉迟阔说道。 “是。” 待南宫木出了门,尉迟阔吹灭了火烛,周遭的一切又变得漆黑,幸好有银辉的月光从窗棂处映进,才不至于真的什么也看不见。 缓缓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一丝丝沁人心脾的凉风洒入心田。尉迟阔想着,这安炀国君,定是与水月王朝境内一派不知明的势力暗中勾结,做了什么交易,才会有这假冒的安炀公主代婚。若真是如此,他们的野心,或许深不可测。 望着混乱不堪的繇州府,想着那不明身份的萧千月,尉迟阔忽感一阵危机——这天下,或许没过几年,会有大乱。 翌日的琼玉城繁华依旧,街市热闹非凡。一条静谧的小巷,一个鲜为人知的茶馆里。 那位女子缓缓摘去了面纱,芙蓉如面柳如眉,倾国再倾城,这便是当朝秦妃。 “没想到,姨母真的会来与我碰面。”那位少年说道。 一身青衣,发丝如柳,不染尘埃,朗艳独绝,世无其二,翩翩公子也。 是雁玹。于云影山隐居太久太久,这琼玉城,似乎就有些热闹了。 在魏长夜出山的后一日,他便蒙上面纱,策马万里,跨越水月王朝大片江山,只身一人来到了这水月京城,琼玉城。 纵是秦妃见过皇宫贵族多少俊俏的公子,也不及眼前的这位少年气质半分。这位青衣少年仿佛落入尘世的谪仙,和光同尘,与世无争。 静水深流,光而不耀。 可就是这般超凡脱俗的少年,竟也会大费周章地同自己见上一面。这位少年说,他是墨玹,是自己妹妹唯一的子嗣。 “你,便是墨玹?”轻轻启齿,秦妃不冷不淡地一字一字问道。有些惊喜,又有些忐忑。 “正是。玹儿自幼于雁府长大,还未曾有机会,见过姨母,是玹儿的不是。”雁玹拂面春风,边为秦妃倒上一杯南烛酒,边缓缓说到。 “可我秦昕,从不轻信他人的言语。你现在便开口唤我为姨母,莫不是太早了些?”秦妃似是冷笑,缓缓言道,言语中分明多了几分试探。 只见雁玹不慌不忙,醉眸含笑,说道:“可秦妃您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会轻易凭借一张书信,便来同我于这茶馆,会面呢?” 那张书信上,雁玹在反面作上了一幅画。画的线条甚是明晰,所画之物,是一把琴箫。 当年秦公,乃为百年少见的乐才。都说秦府似瑶天,仙乐处处闻。而其三女,更是自幼聪颖,很早便悟出了这琴箫的精髓。在秦公将这爱女送往雁府前,便将陪伴自己多年的琴箫,赠予给了她。 后三女秦熙仙逝,天下没过几年大乱,谁也不知后来这把独一无二的琴箫,丢落了何处。 可此番看来,这琴箫,似是留给了秦熙唯一的骨肉,墨玹。 只见雁玹不紧不慢,衣袖飘然,缓缓拿出这把琴箫。 朱唇轻启,箫声满天,万籁忽俱静。 韬光逐薮,含章未曜。流水般的箫声与这世间悄然融合,似无声,又有声,人沉醉于其中,竟不能自拔…… 一股熟悉感涌现。秦妃忽在不经意间掉落几滴冰凉的泪水,嗓音有些颤抖,嘴里不可思议地念到:“玹儿,你定是玹儿,你是秦家人的孩子……” 第86章 棋局 自从入宫以来,秦妃很久没有像如今这般不由自主地落泪了。 天宫阁上醉萧辰,丝管闲听酒慢巡。儿时的记忆对于秦昕来说已是愈加迷糊,可每每忆起儿时,她似乎总能听到袅袅的箫声从遥远的时光里传来。记忆中的秦府,伴着父亲对子女殷切的关怀,充满着无邪的欢乐。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如今的秦府已是无人问津,破败不堪的公府沉默无声,却仿佛在诉说秦府由盛转衰的那些过往。 箫声散,秦府败。 可如今,这琴箫,这箫声,都是那么的熟悉。 眼前的这位少年郎,奏出的箫声可谓天下一绝,翩翩的风姿,与当年他的外祖,秦伯羽,竟还有几分相似…… 忽地,曲散,可余音绕梁,秦妃落着泪,似依旧未曾从箫声中走出来。 “这下,我是否可以唤您一声,姨母了呢?”雁玹似笑非笑,瑞凤眼迷人依旧,仿佛是一位从画里走出来的仙。 “当然,当然……”秦妃忽然晃过神来,收回了方才的动容,恢复了往日矜贵而冷淡的神情,“不愧是熙儿的孩子,这琴箫奏得甚是绝妙。” “姨母谬赞了。”雁玹不紧不慢,缓缓饮一口南烛酒,甚为舒心。 “可怜你一出生便失了母亲,一个人在外,也定是不易。来,跟姨母说说,这些年头,你是怎么过的。”秦妃笑面盈盈,似甚是关切。 既然这孩子还在世,那便说明……当年失踪的大将雁则恭,或许根本没死,而是带上墨玹,于水月王朝的一隅隐居了起来。 若真是如此,那当年同样失踪的国师伊子卿,丞相孤相仲,或许也根本没有死于那场战乱。 莫不成,这帮人是沆瀣一气,暗中集结势力,打算复国不成? 可助谁登基呢?首先定不可能是墨玹。玹儿出生的那一日,那邙魏的墨岚胤正大张旗鼓地将吕含湘迎娶进门,次年便登基且有了皇子墨珩,并昭告天下人,言到墨珩乃为皇长子,是将来唯一能够继承邙魏帝王之位的人。 所以,莫非……莫非…… “姨母不必担心,玹儿这些年头过得甚好。与箫为伴,随心所欲,虽谈不上富贵,却也闲适。”雁玹将这些年精神上的疼痛深深埋藏,一脸平淡,好似人间散客。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秦妃忽然感到,这孩子,有事隐瞒着自己。 “嗯,你这么说,我这个做姨母的,也便放心了。如今你出落得这般玉树临风,想必,定是一户好人家将你扶养成人的吧。”秦妃拿起了那盏酒杯,小酌一口,缓缓说到。 雁玹听出,这话里有话。秦妃分明是想确定,当年的大将雁则恭,究竟有没有死于战乱。 可我雁玹来找秦妃你的真正目的,无非是想借你之力,混入水月王朝,好有机会接近尉迟阔,让他知道,萧千月便是长公主罢了。此事达成后,我雁玹,会继续归隐,坐看天下好戏。 想必届时魏长夜,定会更痛苦。既难成王,又爱而不得。 我雁玹知道你魏长夜是无辜的,可是,我恨,真的很恨墨岚胤,可惜他已命丧黄泉,这恨,便让你魏长夜来承担! 相信萧千月的命运,会比自己的母亲秦熙,会好上千百倍。 “是啊,”雁玹笑言道,“多亏后来有一户亦喜乐理的人家收养了我,不然,我或许早便不在人世了。” 看着他那捉摸不透的笑,秦妃心里还是起了疑。 也是,就算雁则恭未死,这墨玹,怎肯告诉自己。毕竟自己现在,乃为水月王朝的后宫妃子,邙魏,可是自己的敌对势力。 “哦?”秦妃笑着,不紧不慢,仪态万方,“那我可要好好感谢那户人家。那户人家住在哪儿?我定是有赏赐的。” 秦妃话语紧逼,可这雁玹,倒是沉稳无波,继续说到:“多谢姨母的关切。只不过,收养我的人家在几年前患病离世了。” 雁玹话落,秦妃忽然心里防了防。这孩子,虽为自己的亲外甥,可看起来却非同一般,不可小觑。再如何说,自父亲把三妹送往雁府的那一日起,三妹同家里人的关系,就变得不一般了。 “哦,是吗,”秦妃继续说着,“那便可惜了。也难怪你会来投奔我。没事,今后你有什么需要的,便同姨母说,凡是我能做到的,必会答应。” 雁玹他要的,正是秦妃这番话。 眼看自己步的局,马上便能走出第一步了,可雁玹却依旧沉稳,仪态翩翩。 只见他缓缓开口道:“我确实是生活开始有些拮据,甚至走投无路,才来寻您。不知我可否,在朝堂中任一职呢?玹儿虽自小无母,但却博览群书,有时也恨自己,空有一身学识,却无处施展。” 秦妃心里紧了紧。墨玹开口便要宫中一职,不知是否会有其他的算盘。 可再如何说,他也终究不过是为少年,能掀起什么波澜,先将他留在宫中,观察一阵子也好。只是不知,会不会察到什么异样。 有意思。 “好,这事,很容易便可办到。”秦妃看着他的双眼,肯定地说道。 眼下,魏长夜却尚不知,雁玹非但走出了云影山,还同秦妃认了亲。 他又走回了繇州,途经破败不堪的秦府,以及当日遇到千月的星月湖。 可该得到的消息已经得到了,该办的事,也办了。自己,该回云影山同伊长老参谋复国之事了。 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舍不得离开呢? 千月她,就在这里,离自己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真的好想再看看她。 可是自己不能。 …… “尉迟阔,你又要出去办事了呀?”此时此刻,府上,见尉迟阔准备出门了,萧千月忽然说道。 “嗯,是的。我会尽量在天黑前赶回来的,你在府里好好待着。”尉迟阔回过头,笑着对萧千月说道。 “好,我会的。”萧千月倒是信誓旦旦的样子。 待尉迟阔出门了,过了许久,萧千月出了门口,四处张望,确定他确实是走远了后,舒了一口气。 萧千月打算去星月湖走走。府里真的很闷。 星月湖,可是上回见到长夜的地方。他为何也会在繇州,真的好巧,是冥冥中的命中注定吗? 星月湖那里,有他看过的风景,有他走过的路。 第87章 钗头凤·长夜漫 夏日悠长,蝉噪愈静,光与影的交织下整个世界恍若一场梦。 萧千月独自徘徊于星月湖畔,杨柳依依,柳絮飞若雪。 魏长夜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 只是白日不似夜晚,湖水里没有星月的影子。白日的星月湖波光粼粼,湖水清澈,却深不可测。静水深流,悄然无声又似有声。 这里,是与久别的魏长夜再次重逢的地方。只有此时此刻,萧千月才可静下心来,倾听自己的声音。 记忆中的魏长夜,除却儿时同自己单独在一起的日子,向来不苟言笑。每每他望向自己的双眸之际,眼神中似乎总会闪过一丝忧伤。从前他对自己甚为严苛,对自己说过的最多一句话便是——“千月,我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护着你,我把我毕生所学都授予你,有些路,你要学会,自己走。” 也记得有一回,自己同魏长夜赌气说不想习剑了,那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承影剑,走到自己面前,看着自己的眼睛,说道:“你若是放弃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敌人,若是我,你该怎么办?” 敌人?魏长夜,你当时为何会出此言?我萧千月,怎会把你认作敌人呢? 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望向清凉的湖水,虽是看见自己的倒影了,可倒影甚是模糊,根本看不清自己。 可惜了,可惜魏长夜此时不在。上一次见到他,他似乎,比以往都更加陌生。只是,自己依然能够感觉到,魏长夜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魏长夜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总感觉,他其实,还有很多事情隐瞒着自己。 叹一口气。萧千月从石凳上跳下来,独自于湖畔旁徘徊。转过身,一回眸,这杨柳树也甚是婀娜。树上,似乎还挂着一排的竹简。 萧千月上前看了看,随手拿住一小块竹简,忽然发现上面似乎有字。 “明月灼……”萧千月忽然在不经意间念了起来。 这似乎,是一首诗词。 白碎云,凉醉庭,挑音且听剑魂吟。命途舛。光荏苒。八年双枝,多日愁别。漫漫漫! 宫廷险,江湖茫。对眸相望两天涯。天地迥。路途渺。夜不长眠,明月灼灼。乱乱乱! 看完后,萧千月心里惊了一惊。这字迹,分明就是魏长夜的。 他是何时作的诗!? “八年双枝,多日愁别……”萧千月的心弦悄然间被拨动——这诗上所写,又何尝不是表达了自己的所感所受! 长夜,难道你,这几日也不好受吗?魏长夜,我从来不敢揣摩你对我的心思,我根本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可此番看来,原来你…… 冰凉的泪水忽然划过,心也似乎被割了割,留出几滴血来。 若你也这么难舍难分,那为何玄禁阁还要如此逼迫我?长夜,你现在在哪里?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忽感一阵撕裂。从有记忆以来的初次相见,到两小无猜,到若即若离,再到如今的愁别两相思,相见似陌人……魏长夜的心思,诡秘叵测,现已是愈加看不清他了。 泪落,萧千月忽然感到手上一阵湿润冰凉。压抑住内心已是歇斯底里的情绪,她忍泪写下—— 钗头凤·长夜漫 天命迫,欲奈何,残云送客孤星落。东风残。泪阑干。忆昔旧岁,却道沧桑。叹叹叹! 人愈陌,事叵测,曲终人散意阑珊。古亭路。折柳顾。长夜漫漫,明月相伴。盼盼盼! 魏长夜,你从前不是要我对未来抱有希望吗。我想了很久,长夜,我希望最后的最后,同我一起走下去的,会是你!此生此世,我不会爱上其他人。 越是同你离别,我萧千月越是能是能明白,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 写完后,萧千月泪眸盈盈,最后望了一眼这星月湖,拂袖而去。 魏长夜终于从柳树的阴翳后缓缓走出。看着千月离去的背影,他心里哪会好受! 走到那棵柳树旁,看着萧千月所作下的诗,魏长夜内心,不知是什么滋味。 原来千月,对自己,还是眷恋的。心里一阵灼烧,他愈是想抓住千月,却愈是留不住。世道如此,这些儿女情长,谁来顾? 回到府上,已是落日余晖轻洒人间。萧千月进门的那一刻,忽然发现尉迟阔很早便回来了。只见他伏案于桌,看着一份又一份的文书,神色凝重。 见萧千月回来了,他抬头,说道:“公主殿下果然还是出去了。” 萧千月有些不知所措。她尬笑道:“是,是……” “这几日,还是少单独出行比较好,”尉迟阔正经地说着,“我今日在调查中发觉,繇州刺史,是秦嵩的同僚。繇州距离水月京城甚远,痕帝只知此地民不聊生,却尚不知那些细枝末节。” 萧千月怔怔地听着尉迟阔一字一字道来,只是点头。 “公主殿下,你是聪明人。你应当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是有多危险。”尉迟阔继续缓缓言道。 萧千月小心翼翼地将门给合上,走进几步,说道:“是挺危险的。弄不好那个叫什么秦嵩的,会暗中派人来取我们的性命……” 萧千月低着头,语音甚为轻和。 原来这孩子不傻啊! “是的。同时我也一度怀疑,那些刺客,也是秦嵩派来的。这是眼下都没有证据。总之,公主殿下,在繇州,你我再如何说也是拴在同一根线上的蚂蚱。所以,若是我死了,你也很难活下去。”尉迟阔缓缓言道。萧千月从未看到过他这般严肃的样子。 只是,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在奉劝自己收手吗,毕竟,其实自己已经打算开始有所行动了。 刺杀尉迟阔,不能一拖再拖。于繇州刺杀之,本应是个好时机。 可我萧千月,若是真刺杀你了,本就没有想活下去的念头。 可自己若也死了,那长夜他……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一些愿景再美好又有何用? 或许是此时此刻萧千月的情绪依然有些崩溃。只有这种时候,才胆敢做一些之前不敢做的事。 活得好累。一剑了解掉一切吧。一切痛苦都会结束。 是夜,夜深人静,萧千月拿起纯钧剑,一步一步向尉迟阔的房门走去。黑暗之中,似乎能听见流水滴答滴答地回响。萧千月如同在走向一个地狱。 第88章 刺杀 漆黑的夜里,寒风如同怨灵一般低吟着,凝重的空气中似乎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昏暗的厅堂里萧千月的身影于忽明忽暗的月光之中若隐若现。 萧千月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竟真会迈出这一步。难不成真的是因为白天的情绪波动太大了? 每走一步,便会出现一股煞气环绕于身。萧千月忽然感觉,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缓缓打开尉迟阔的大门,只是尉迟阔似乎不在床榻上。他在哪里? 萧千月手持纯钧剑缓缓进门,面无声色,四处观望,却依然不曾看见尉迟阔的身影。微微风吹,桌上的书本被一页一页地翻起,这个房间的空气甚是凝重。 “公主殿下,你是在找我吗?” 黑暗之中,身后忽然回荡起一阵声音。 是尉迟阔! 说时迟那时快,身如轻燕、形似风雷,萧千月转身挥剑,原以为可以一剑命中,可那一剑,却被鸣鸿刀给挡下了。 “公主殿下,收手!”尉迟阔好心劝道。 可事已至此,萧千月感觉自己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何来收手的道理? 这个黑夜,星辰的光芒逐渐黯淡,月亮忽然也不见了踪影。魏长夜站于茫茫黑暗之中,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是千月,千月的噬魂族血脉在隐隐发作。 不好! 想到这里,魏长夜赶忙转过身,向尉迟阔的府上走去。 靠近公府内,魏长夜隐约听到,竟有刀剑摩擦的锐声。魏长夜从未如此焦急过。随即,他翻越公府门墙,趁人不注意下于黑暗中几步便走近了声源处。隐匿于黑暗中,魏长夜将里面发生了什么听得一清二楚。 “尉迟阔,对不住了!”萧千月的话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冷淡。 尉迟阔无奈:“公主殿下,我早就料到,你是来置我于死地的。” “呵,既然你知道了,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看剑!”萧千月步步紧逼,纯钧剑上的寒气愈加凝重。 这竟然是,纯钧剑……尉迟阔内心惊了一惊。 纯钧剑同承影剑一样,都是上古神剑。眼前的这位姑娘,到底是谁?! 可尉迟阔并未反击,只是说道:“你若是今晚杀了我,你自己也难逃一难,清醒些!” “我已经,不要命了。”萧千月语气甚是坚定。 “可是我希望你活下去!”尉迟阔言罢,放下了手中的鸣鸿刀,赤手空拳,他直面萧千月,狠狠说道。 听到这番话,萧千月心里怔了怔,好像忽然有些清醒。 “千月,我是纯钧,请你不要做出令我失望的事。从前你做事,向来只遵从本心。” 冥冥之中,一阵冰凉的声音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一股撕裂感袭来,萧千月感到十分头疼。 出剑的速度,忽然慢下来了。 “我在哪里……” 眼前的世界,已是愈加模糊,天昏地暗,直至最后,萧千月忽然没了知觉。 “公主殿下!”见萧千月忽然昏过去,尉迟阔甚是担忧,一把将她抱起,让她安睡于自己的床榻上。 …… 魏长夜见了,心里赌得慌。此时此刻,他多希望,陪伴在千月旁的,是自己。 不过通过这一晚,魏长夜更加能肯定一件事情——让萧千月刺杀尉迟阔,根本不可能! 伊清风失算了。 千月方才应当是受到噬魂族煞气的影响才会如此,现在只是有些虚弱,翌日就会恢复。只不过,她现在,似乎同尉迟阔是愈走愈近了呢…… 此番看来,尉迟阔对她,似乎已经不止是关心那么简单了。世人都知,尉迟阔对长公主念念不忘,寻了八年还是不肯放手。而眼下,长公主,就在他眼前。 真是造化弄人。 翌日,见萧千月终于醒了,魏长夜才放心离去。 清晨的阳光很是灵动。萧千月起身,一阵眩晕过后,恍然间回忆起了昨日发生了何事。 “公主殿下,你醒了。”尉迟阔似是什么事都未曾发生,淡笑着说道。 萧千月下意识身体往后一侧,似有些害怕,说道:“尉迟阔,你……” “没事了,什么事也没有,你休息便是。”尉迟阔说道。 是吗,可是…… “尉迟阔,你就这么放心吗,你就不怕我……”见尉迟阔一脸平淡,萧千月真的很不解! “我对你背后的势力自是不放心,”尉迟阔打断了她的话,挑明道,“但是,我对你,很放心。” “为什么!?”萧千月不想再装傻了,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把话说得再直白些! “因为,你不一样。”尉迟阔缓缓说道。 “不一样,何来不一样!难道是因为我同长公主很像吗?!如果真是如此,那很荒谬!”萧千月接着说道。 萧千月这番话直戳尉迟阔的内心。她或许说对了。 “尉迟阔,我是我,长公主,是长公主。我和她,不一样。”萧千月一字一字说道,“我不喜欢做别人的替身。” 尉迟阔忽然不知如何作答是好。 忽然,萧千月下了床,边走向门外边继续说道:“尽管如此,我萧千月,还是很感激你。” 萧千月,原来这位姑娘,叫萧千月。 见她忽然就下床了,尉迟阔随即也从木凳上起身,笑言道:“怎么,感激我的不杀之恩?” 萧千月停住脚步,回过头,说道:“尉迟阔,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其实,哪怕你在我身上找不到长公主的影子,你也定会放过我的。” 尉迟阔觉得有点意思:“你怎么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 “我看人,向来一看一个准。”萧千月笑言道。 原来她真的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尉迟阔问道。 一听这番话,萧千月下一秒神情就变得有些惆怅。 自己,真的好像一个世间的浪子,不论身处何处,都不是自己的家。 “我……”萧千月语塞了。 “总而言之,首先你不可能从我的府上逃走。按理说,三年后,你可是要和我成婚的。”尉迟阔嘴角上忽然扬起了一抹不经意的笑容,“还有,你若是走了,痕帝定会起疑,届时,恐怕安炀国同水月朝之间,会陷入很尴尬的境地。” 萧千月更加为难了。 “尉迟阔,所以,你想说什么?”萧千月淡淡问道。 只见尉迟阔缓缓上前几步,说道:“当然是,留住你。” 第89章 辛酸 听到这番话,萧千月再一次感到人生的身不由己。 本应世间逍遥客,却道是,囚中瑰。 “留住我,”萧千月似笑非笑,“可将军留我何用,配合着那安炀国君演戏吗?” 一提到安炀国君,尉迟阔神色忽然凝重了起来,“千月姑娘,想必,你定是水月王朝的子民。如今安炀国君居心叵测。说得严重些,你现在,可是通敌。眼下,只有我能保得住你。” 尉迟阔的话,有些刺心,但句句真实。萧千月眼眶一红,但止住了泪。 将军怀柔,驰骋至刚。若非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宽恕自己,萧千月她,早便下狠心同尉迟阔拼个你死我活了。 “可是,尉迟阔,你知道你留我在身边,是有多危险吗?你我相处不过几日,你怎知我究竟为什么样的人?”萧千月质疑道。 “是,是很危险,”尉迟阔说道,“所以,我自会对你多加留意。” 自从那日月夜同手持承影剑的未知人士打过交道后,尉迟阔便能感觉到,萧千月背后的那股势力实力不容小觑。应当是如今水月王朝内,有人唯恐天下不乱。他们是想做什么,造反吗! 萧千月想了想,说道:“好,看样子接下来,我们就是明中博弈了呢,尉迟将军,还望不要手下留情。” 这孩子,又想做什么。 只见尉迟阔装作一脸轻松的样子,言道:“好啊,你若想同我博弈,我尉迟阔,奉陪到底。” 言罢,萧千月将房门合上,回到了自己的室内。室内很安静,阳光明媚,能隐约听到窗外百灵鸟的啼鸣。 只是房门内的那位姑娘,卸下了平日里的伪装,靠在门上,低着头,满眼都是不尽的忧伤。 这日夜晚,将近寅时,萧千月匆匆写下一封书信——萧千月无能,刺杀任务失败,身份被识破,只是尉迟阔刀下留情,未曾打算对自己下手,而是将我困住,将计就计。萧千月下一步当如何做,还望长老指示…… 写完后,飞鸽传书,萧千月希望此信可快些送达玄禁阁。 是夜,东窗未白凝残月。天空似乎忽然下起了如絮的细雨,寒气一点一点渗入室内,萧千月却不为所动。 她只是看着,看着乌云一会儿将那轮月笼罩,一会儿,又散开。风云瞬息变化,惹得人心不安。夜微寒,萧千月不知自己是何时落的泪。 此时此刻,毒影宗,忘幽谷亦天未晓,整片山谷朦朦胧胧,微雨沾湿了低压着的树丛,天籁于谷中回响。 古少言同他父亲就这样一直漫步着。 古少言现在才明白,原来父亲的身体,竟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每日都要磕上那么几味药,才能勉强感到有些许精气神。 “所以,少言啊,这世间病理药理,定是永无止境的,还需一代又一代人,刻苦去钻研啊。”忘幽谷里,父亲语重心长地对古少言说道。 如今古少言亦为玄禁阁的弟子,令狐枭怕他会忘记自己的根本。 “孩儿自是不会忘,倒是父亲您的病……”古少言甚为担忧。 “诶,不要紧,我是毒影宗的宗主,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当下最紧要的事,是邙魏和水月朝之间尚未了结的怨。少言你记住,越是这种时候,你越是要向远看。多年以后的大战,定是少不了的,大战之后,这天下是谁家的天下,也是未知。少言,为父先问你,你所盼的生活,是怎样的?”令狐枭漫步于山谷中,缓缓说道,语气甚是平淡,似乎在说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古少言望向这如幽境一般的山谷。忘幽谷的花草清香,生灵可爱,世间奇珍异宝隐匿于各个角落,这里是被世人遗忘的梦。 “我所盼的生活,自然是像儿时那样,生活在毒影宗,家人和睦,身体安康,毒影宗弟子苦研药理,齐心救济苍生。”古少言看向茫茫的忘幽谷,一字一字地说道。 古少言他亦对功名利禄无多少兴趣。这小子,最惦记的,还是自家的宗门。看样子这些年,他的心性依旧未变。 “哦对了,”古少言接着说道,“还有一点,那就是,迎娶烟儿进门,她是我喜欢的姑娘,我可不会放手。” 令狐枭笑了,儿子果然长大了。 “你小子,”令狐枭笑道,“好,希望为父,可以看到那一日的到来。少言啊,既然你想要的生活是这样的,那接下来,你就得谨慎你所做的每一个抉择,要知道,在此等时局下,抉择,很重要。一子错,满盘皆落嗦。你当明事理,审时度势。” “孩儿记住了。回玄禁阁以后,孩儿定将父亲所言牢记于心。只是,孩儿有一事甚是疑惑。我们毒影宗,真当还要置尉迟阔于死地吗……”古少言问道。 令狐枭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少言啊,这就叫‘身不由己’。人活于世,本不是事事如愿的。但那日来的那小子不是说了吗,这个任务完成后,他有办法令毒影宗不受朝廷控制吗。若不是他这么一说,为父也不会轻易答应。这个叫魏长夜的人,虽性情冷淡,但能力确实出众,深不可测,也很是可怕。邙魏的后人,还真是不得不令我佩服。” “很是可怕……父亲,您为何如此评价他?”古少言一问。 令狐枭阅历丰富,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 “一旦是他想要得手的事物,他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成功,绝不轻易放弃。”令狐枭说道。 古少言想了想,问了一个问题:“那父亲您觉得,若是有一天萧千月恢复了长公主的身份,那魏长夜,还会选择继续复朝吗?还是说……” “这个……”令狐枭面色忽然凝重了起来,“我不好妄下评判。我不知魏长夜对长公主的情谊,是否能深刻到足矣让他放下一切,我也不知道,未来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变数啊。” 令狐枭叹一口气。不一会儿,东方忽吐白,旭日东升,甚是耀眼。 黎明至,暗夜终破晓。 “好了少言,你该同那位姑娘走了,为父,就不送了。” 令狐枭说罢,同古少言向毒影宗内走去。古少言殊不知,那日后来,自己和烟儿离开后,向来倔强的父亲竟也落下了一把辛酸泪。 第90章 太子太傅 “怎么,陛下,此事你不同意?” 琼玉城,凌颜宫内,烟斜雾横,脂粉熏妆,秦妃似有些难过,双眸忽然黯淡了下去,缓缓说道。 水潇痕想了想,面色有些凝重,接着说道:“你说,那个人是墨玹,他怎么还会活着……” 只见秦妃不慌不忙,浅浅一笑,说道:“都是我这外甥命大,当年战乱后,被一个小户人家捡了去,所以才苟活至今。如今他日子过得有些拮据,我这个做姨母的,自是要帮忙的。” “嗯……”水潇痕只是略微点头,可冥冥之中,还是感到有些不安。 再如何说,这孩子,也是姓“墨”的。虽说天下人并不知墨玹才为当年邙魏国真正的皇长子,可关于墨玹,关于秦熙的故事,水潇痕早有耳闻。 毕竟,水潇痕同秦昕,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见水潇痕甚是为难的样子,秦妃缓缓开口道:“陛下不必过于担忧,臣妾早便想好了。我这个外甥,性情淡泊,不喜功名,他来朝廷,无非是想有个安处。近日唐国师事务繁忙,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教导瑾儿,不如,就让我这个外甥来吧。” 水潇痕思忖再三,说道:“你是说……让他任太子太傅一职?” 秦妃含笑,点头言道:“不然呢?我这样做,当然是深思熟虑过的。一来,瑾儿的功课我会放心,再如何说,墨玹也是瑾儿的表兄;二来,墨玹也不会干涉到权政,这样,你也放心。当然,关于墨玹是何人,我们,也不要声张,省得朝廷上下议论纷纷,人心不安。” 秦妃边说着,边给水潇痕一个肯定的眼神,似早有了可行的谋划。 秦妃分析得,还是有点道理的。水潇痕最后总算是同意了这门事,但是,有一事,他依旧不安——墨玹当初,真的是被小户人家捡走了吗? 可是,世人们都知,黎元一零六年的那场大战过后,邙魏的雁则恭、伊子卿以及孤相仲这些重臣,可都是寻不见下落了啊…… 以及那个皇子,墨珩。 对于邙魏势力是否在暗中壮大一事,水潇痕的疑心,愈加凝重了。 翌日,雁玹便被召进了宫,低调地被任为太子太傅。可关于他究竟是谁,朝廷上下,除了水潇痕和秦昕,无人知晓。 当水潇痕看到雁玹的那一刻,心里也羡了羡。少年正当时,谪仙下凡来。皇宫上下,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如雁玹这般玉树临风的少年。灿若朝光浮于水,静如温风梳柳色。没想到真如秦妃所言,墨玹果真出落得不染纤尘,与世无争。 让他教导瑾儿,自己很是放心。 “即日起,你便是太子太傅,此等重职,便交予你了。”痕帝缓缓言道。 只见雁玹缓缓跪落,稽首言道:“微臣,谢过圣上。” “好,很好,起身吧。”看着这孩子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那样的温润有礼,水潇痕见了甚是欣喜——当年墨岚胤那家伙弃他于不顾,可没想到,他不但活了下来,还出落得如此风度翩翩。这孩子,也是不容易。 只要墨珩对水月王朝不要起了异心,他在这里不论想要什么,水潇痕都会允许。痕帝,到底是一代仁君。 可是,雁玹殊不知,玄禁阁的雁长老,还为他担心着。 当初雁玹只是说,去趟水月王宫认亲,雁长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由着他了,毕竟这孩子,自小出山也不过几回,性情很是冷淡。此次他既然要出山前往琼玉城,也定是有他自己的算盘。 自己也老了,劝不动他了,有些事情,那便由着他吧。雁则恭已经想好了,自己年岁已大,还渴求个什么?雁玹好,那便什么都好。 可玹儿什么时候回玄禁阁呢?眼下,墨珩那小子,倒是已经回来了。 夜里,魏长夜步履匆匆,来到了伊清风长老殿。这回,伊清风似乎很是生气。 “长老。”魏长夜缓缓言道。 伊清风靠窗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的,是萧千月的书信。 “这个萧千月!”伊清风是真的怒了,他甚至一度怀疑,这萧千月是不是存心刺杀失败故意来气他这个老头子的!萧千月自小天性洒脱随性,加上有魏长夜的特殊庇佑,更是叛逆了,叛逆到当初甚至想逃离玄禁阁! 逼着萧千月去刺杀尉迟阔,看样子,真是失算了! “还下一步指示,指示她什么,她会去做吗?不会!没良心的东西。若她再狠心一些,怎会、咳咳,怎会失败!”对于刺杀一事,以萧千月的实力,本应可以成功,如今失败了,不是萧千月剑法功法的问题,分明是这家伙迟迟下不了手。一想到这里,伊清风便甚感愤怒。 伊清风的话一字一字落在魏长夜心里。魏长夜心里自是不好受,毕竟,萧千月是魏长夜最爱最爱的人。 “长老,此事不怪萧千月,要怪,就怪那尉迟阔。尉迟阔不论在阅历还是计谋上,都远胜萧千月一筹,刺杀一事,不是单靠剑法这么简单的。”魏长夜强作镇定,缓缓言道。 伊清风这才发现,魏长夜已经站在门口了。只见长老叹口气,说道:“进来吧进来吧,这会,老夫也有话要与你谈。” 魏长夜进门坐下,为伊长老添了一盏茶,随后缓缓说道:“长老先莫急,此番我出行,有很大的收获,且听我细细道来。” 魏长夜才是令自己省心的弟子。听他这么一说,伊清风也逐渐消气了。 “你说,老夫听着。”伊清风饮了一口茶,说道。 “毒影宗,愿意同邙魏合作,我们可以借助毒影宗之力,置尉迟阔于死地。此外,想要拿下尉迟阔命的,不止我们,水月朝廷里,也有人想要他的命。”魏长夜似笑非笑,于火烛的光影下缓缓说道。 “哦?”伊清风两眼放光,“是何人啊?” “秦氏。” 秦氏……伊清风想了想,神色开始凝重起来,“秦氏?” “嗯。伊长老,您可知,当年繇州的秦公,秦伯羽?”魏长夜试探性地问道。 从前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渗入自己的脑海之中,伊清风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秦伯羽啊,我记起来了,他当初,也在朝堂中为官一阵子,不过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被左迁了。” “就是此人。此人膝下有三子,长子为当今水月丞相,二女为当今后宫秦妃,至于三女……”提及三女的时候,魏长夜的神色忽然凝重了起来,“便是雁玹的生母。” “什、什么……”伊清风忽然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第91章 撕心裂肺 忽地,一阵危机感袭来,伊清风看向魏长夜,神情甚是凝重:“如此一来,这雁玹同当今的秦妃,还有些血缘关系啊。墨珩殿下,你可知,不久前,这向来深居简出的雁玹,竟然出山了。” “出山了?”魏长夜诧异道。 只见伊清风略微点头,继续缓缓言道:“嗯,我派人暗中调查了一番,未曾料到,他去的,竟是琼玉城。” 一听到这里,魏长夜感到一阵从所未有的惊恐——雁玹他,想做什么? 他既无心争王,那他想要做什么? 此时此刻,魏长夜脑海中闪过一个能令人撕心裂肺的想法——他莫不是,要让萧千月知道自己是长公主! “总有一天,我会让萧千月,慢慢接受这个事实的。” 魏长夜忽然回想起雁玹曾经说过的话。没想到,此言似乎会有兑现的那一日。会吗?这一日,会出现吗!? 千防万防,终究还是未能防止萧千月永远不知晓自己的长公主身份吗? 魏长夜此生最难以接受的事实,便是萧千月生来便是同自己敌对的!前世,两人自幼相识于难,重逢于险,两情相悦,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们一起见证过这世间的物换星移、昭昭银河、皎皎明月,直至一切的美好幻化为支离破碎的镜花水月。纵管自己是感受到多么撕心裂肺的痛苦,昔日的时光也终究一去不复返! 魏长夜本以为,转世了,便能看到千月了,朝朝暮暮,回到如同前世那般似梦一般美好的过往。可如今看来,似是痴心妄想。 “墨珩殿下,你怎么了?”见向来沉稳的魏长夜神情上竟然闪过一丝痛苦,伊清风甚感诧异。 魏长夜的思绪总算是回归现实。他收起方才的痛苦的神情,又重归于平淡,晚风从窗外透过,魏长夜饮一口清茶,说道:“无事,我只是有些担心,雁玹会打出什么算盘来。” 伊清风想了想,说道:“雁玹这人,也很是古怪。老夫猜测,他多半已是知道自己同秦妃的关系,去水月王宫认亲去了。我担心,他定是会对你做出不利的事来,墨珩殿下,你可要当心了。” 不利的事来……呵,何等是不利,如他真让萧千月知道自己是长公主了,于自己来说,无非是间接在自己的心上划了一刀很深很深的口子。若千月知道自己是长公主,她会怎么想?她定是恨自己,恨自己竟将此事隐瞒了她这么多年,恨自己欺骗她的感情,恨自己要杀害她的亲人! 千月…… “长老,时间也不早了,有些事情,明日再议,您早些休息,我先走了。”魏长夜恐怕下一秒便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随即便缓缓起身言道。 再次看出他的不对劲,伊清风缓缓点头,说道:“好,墨珩殿下,你先去吧,好好休息。” “谢过长老。”言罢,魏长夜便出了门。 虽为夏夜,可魏长夜第一次感受到,这云影山顶部,竟是这么的严寒。今日的夜风潇潇,抬头终不见那轮明月,星辰寥寥无几,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孤寒。 魏长夜继续向前走着,冷冽的背影是那样的孤涩,令人望而却步。他仿佛一个黑暗中的夜行者,茫茫人世,无人知晓他究竟在承担些什么。他好似一个孤独的王,只有黑暗随行,可这黑暗,似乎在将他一点一点地吞噬。 “魏长夜,你可后悔转世?”茫茫黑暗之中,承影的剑魂忽然于冥冥之中响起。 魏长夜继续走着,月光忽然若隐若现,四周的树丛于茫茫云影山中沙沙作响,魏长夜波澜不惊,只是同承影的剑魂说了一句:“魏长夜此生,不悔!” 自己承受些苦难,算不了什么。只要千月无事,那此生,定是不悔。 早在前世,千月同自己,便是相依为命的眷侣,他们一同经历过的那些生死磨难,爱恨别离,谁知? 只是千月,我魏长夜,今世若不能抓住你,我不甘。 上一世你是我的,今世,你也是我的。 待魏长夜走后,伊清风想着,接下来,如何指示萧千月是好? 尉迟阔目前应当也不会对她怎样。不过眼下,不如先令萧千月收集水月王朝的各种情报,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如此一来,届时攻打琼玉城,自己心里也有个底。 不然,萧千月这般叛逆随性的孩子,还能做些什么!? 日子一点一点平淡地过去,如今尉迟阔倒是收集了不少繇州刺史的行腐证据,眼下,看着也应当回水月王朝了。 “回琼玉城后,将军可是要当着圣上的面揭穿我?”萧千月似笑非笑地试探性问道。 尉迟阔笑言道:“怎会?现在揭穿你,时机太早了些,况且,当初遇刺时,你也救了我一把。总之,待我真正调查完安炀公主的事,再‘处置’你也不迟。” 尉迟阔这话分明是带些恐吓了。萧千月克制住内心的不安,神情倒是波澜不惊,说道:“那将军你,是要如何‘处置’我?” 只见尉迟阔似是想了想的样子,说道:“这个,我倒是还没想好,不过,至少不会要你的命,你大可放心。” 听了尉迟阔的这番话,萧千月心里还是隐约有些不安。就怕因自己的缘故,连累到玄禁阁,连累到了魏长夜。 长夜,你放心,哪怕水月朝的人会以绞刑逼迫我,我也不会出卖玄禁阁。我萧千月虽不愿看到邙魏同水月之间的那一场硝烟弥漫的战,可我也不愿,看到魏长夜你多年来呕心沥血的基业毁于一旦。再如何说,玄禁阁都是有恩于我,而魏长夜,你可知道,谁也无法替代你在我萧千月心里的位置。 没过几日,南宫木归来。夜里,他找到尉迟阔。 “启禀将军,关于安炀公主的事情,属下已略知一二,虽不清楚更多的内幕,可有些细节之处,应当还是有用的。”南宫木双手握拳,缓缓说道。 “你说吧。”尉迟阔神情凝重了起来。 “听安炀国的百姓说,有一阵子,安炀公主为违抗婚约而出逃。在她出逃的这几日,结识了一位水月朝装扮的姑娘。那位姑娘剑法了得,而且似乎是一个人从水月境内独行而来。”南宫木细细说道,很是镇定。 “哦?”尉迟阔觉得这其中,似乎甚是有意思,“你继续说。” “听闻,那位姑娘来到安炀境内,似乎没走了几日。属下猜测,莫非……”南宫木继续说道,却忽然被尉迟阔打断了。 “莫非,那位姑娘是从水月西南境内而去的。”言罢,尉迟阔缓缓起身,看样墙上那副地图,说道,“水月西南,兵家必争之地。此地,乃为水月同安炀之间的交界处。” 说道这里,尉迟阔蹙眉,细细想了想,随即缓缓言道:“南宫木,这西南,可还有什么特异之处?” 南宫木曾游荡过水月王朝大江南北,水月西南,他自然早便去过。 南宫木思忖了很久,似乎多年前,他曾经看过,水月西南,有一座异常迷幻的山。只是那山,高耸入云,云雾缭绕,凭空令人望而却步。 在遥远的记忆中,南宫木模模糊糊地记得,当地人,好像称此山为,云影山。 第92章 黛儿的影子 “云影山……”南宫木一边回忆着,一边喃喃道。 “云影山?”尉迟阔似乎对此山甚是陌生。 南宫木缓缓点头,继续言道:“我很小的时候去过一次西南,此山确实让人感到非常震撼,我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山,所以还是有些印象的。该山耸入云霄,不论从哪里看过去,都看不着顶处,靠近此山时,想上去,却寻不见山路。” 尉迟阔惊了惊——自己征战于安炀国的那几日,途径水月西南,竟并未见到此山! “南宫木,此话当真?”尉迟阔疑虑地问道。 南宫木蹙眉,犹豫了一会儿,随后说道:“这……回将军,这我也不太确定,或许,这不过是我儿时的一场梦。” 尉迟阔面色沉凝,想了又想,“南宫木,话说回来,你说当初安炀公主逃离时,遇到的那位水月朝的姑娘,会不会就是,萧千月?” 南宫木言道:“我也是这样猜测的,毕竟,听说那位水月朝的姑娘来到安炀朝后,还掀起了不小的波浪。” 尉迟阔敏锐地捕捉到了南宫木话里的信息,下一秒便问道:“什么波浪?” 南宫木继续回道:“听闻后来,有一小波的水月朝人来了安炀国境内,还在一个小林子里闹起了打斗,场面很是混乱。可后来这波人又回水月境内了,林子又恢复平静。只是奇怪的是,自那以后,似乎就没有官兵来追寻安炀公主了,安炀公主应当是后来便归朝了。” 晚风瑟瑟,忽然将尉迟阔手里的火烛吹灭,屋内忽然一片漆黑。尉迟阔卷起窗帘,让清冷的月光透入,随即说道:“好,南宫木,我大概了解了,这回的调查幸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若再有情报,及时跟我说。” “好,谢将军。”言罢,南宫木便出了门。 待房屋内恢复宁静后,尉迟阔缓缓走向窗外,缓缓说一句:“出来吧。” 萧千月心了慌了慌——尉迟阔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 此时此刻,她正隐匿于这尉迟阔房门外的一角,正打算离去时,却被尉迟阔喊住了。 他让自己出来自己就出来?萧千月又不是傻,先闪走。 “你若不出来同我谈谈,我即刻便揭穿你的身份。”尉迟阔说道。 可恶,这家伙,威胁自己! 无奈之下,萧千月只好缓缓从阴翳中走出。月光映照下,似那海棠醉日,一双瞳人剪秋水,萧千月甚是清幽好看。 可她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微蹙秀眉,很是不情愿。 “怎么,慌了?”尉迟阔缓缓走到窗边,看着她说道。 萧千月站在屋外,抬眸,悻悻地看了他一眼站在窗边的尉迟阔,随后把头偏向一侧,不想直视他,小声言道:“慌什么慌,才没慌。” 尉迟阔一笑,说道:“所以,那位水月朝的女子,是从水月西南去往安炀国的,这一点应当没错吧。水月西南之境地理地势实在特殊,人烟稀少,要穿越大片无人的平原,方能抵达这稍微有些烟火气的西南部。你若不是西南人,怎会看似没走几日便抵达了安炀国?” “可……可若各方面物资齐全,从水月朝走到安炀境内,也绝非难事。尉迟将军,您判断的似乎有些草率了呢。再说了,还请将军查明了再下定论,谁说当初安炀公主结识的水月朝人就是我了?”尽管很是心虚,但萧千月依旧镇定地回道。 “哦?”尉迟阔笑言道,“很是嘴硬嘛。是,有些,确实不过是我的猜测,可你心虚个什么?” 尉迟阔到底是将军,在识人这方面,很是敏锐。 萧千月的每一个神情,他都尽收眼底。 可萧千月自幼于山中长大,性情较为孤僻,除了魏长夜,很少主动与人来往。 姜还是老的辣。 “你放心,我会从西南开始着手调查,一步一步地深入,直至将你调查清楚为止。公主殿下,还请,好自为之。”尉迟阔有些吓唬性地对萧千月说道,嘴角更是扬起了一抹不明意的微笑。 萧千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随后说道:“随便你!还有,既然你知道我并非安炀公主,那便不要叫我‘公主殿下’!” 甩下这句话,萧千月转身便闪走了。 这最后一句话,让尉迟阔的笑容忽然凝固了。 “尉迟阔,我们既然都是好朋友了,那便不要叫我‘公主殿下’了……” 这是自己十岁时,年幼的长公主同他说的一番话。 “黛儿,是黛儿……”看着萧千月忽然走了,尉迟阔心里忽然一慌,想上前抓住,可她却不见了影。 这感觉,让自己仿佛再次回到了长公主失踪的那一日。 一阵撕裂感袭来,惹得尉迟阔忽然心中惶惶。那一瞬间,他忽然痛恨自己为什么方才没有把萧千月留下。 月光若隐若现,尉迟阔的内心,忽然空空荡荡的,仿佛生命中有些人,没了,就是没了。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过往的春天都将一去而不复返,遥远的记忆中,在光与影的交织下,那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一场梦。 尉迟阔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晚风吹过,沁凉了身心,他将窗帘给拉上,房屋内的一切很快再次归于黑寂。 这一夜,似乎有些漫长。 安炀国内,安炀国君安烈孝已经收到了伊清风的来信,知晓了关于萧千月的一切。 “父皇,怎么了?” 碧鬟红袖,粉黛娇媚,安楚萱见父皇满面忧心,拖曳着一袭桃红绉裙,缓缓上前问道。 “你自己看。”安烈孝一边把信封递给安楚萱,一边忧虑地说道。 安楚萱看完信上的内容,感到一阵不可思议:“父皇,萧千月她,竟刺杀失败,暴露身份了!?那她现在怎么样了,那可恶的尉迟阔,可有对她做出什么!?”安楚萱甚为忧虑,萧千月,是令自己信任至极的朋友!是当初生死与共的患难之交!若她出事了,安楚萱心里怎会放得下心来! “你竟还为她担忧!楚萱,考虑考虑你自己吧!你细细分析,若这事令水潇痕那个老狐狸知道了,会有怎样的后果!如今邙魏残余势力暗中集结,若被水潇痕发觉我们同邙魏在背地里勾结,那水潇痕,便有理由让那尉迟阔再来扫我们的三座城池了!楚萱,清醒些!”安炀国君从未像如今这般焦急万分,脸上写满了恐惧。 “父皇,总之,萧千月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我是定要帮的。”言罢,安楚萱想了想,忽然抬眸,说道,“父皇,兵不厌诈,若水潇痕发觉了萧千月并非安炀公主,那我们,还是可以编造些谎言搪塞过去的,不是吗?” 只见安楚萱言辞有力,已经开始为将来可能发生的事,谋划了。 第93章 赤子之心 天下人谁不知,安炀公主乃为安炀国君的独女。对待安楚萱,安炀国君向来宠爱有加。可如今,遇上国事,怎可由得一位才满及笄年岁的孩子来指点? “楚萱,这些事情,父皇来处理就好啦。”安烈孝半是殷切,半是焦虑地看着安楚萱说道。 安楚萱似乎没有理会自己的父皇方才对她说了什么,只是面色凝重,反反复复地把手里的信看了又看,随即,她说道:“父皇,您说这尉迟阔,为何会刀下留人?眼下他已经知道萧千月接近他的目的,无非是想置他于死地了。” 安烈孝忽然顿住了——这个问题,恐怕不好答,可似乎又至关重要。 “他莫不是想要利用萧千月,威胁我们一些什么……”一阵不妙的感觉袭来,安烈孝想了想,继续言道,“若真是如此,他下一步应当会怎么做呢……” “父皇,关于萧千月同尉迟阔那边的事,眼下我们不过只可以通过一张信封了解到。儿臣认为,我应当亲自去一趟水月朝,一探究竟!”赤衣之下,安楚萱信誓旦旦,很是认真。 “胡闹了!”安烈孝有些生气,马上止住了安楚萱这个不好的想法,“楚萱,你这无疑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啊!楚萱,我就你这一个女儿,你若有什么闪失,你叫为父,怎么过活?!” 安楚萱早就知道父亲会生气,可她到底是安炀人,性子耿直烈烈,绯红衣装下的她更显灼华。只见她不紧不慢,缓缓回道:“父皇,若萧千月因此事丢了性命,我们如何同邙魏朝的人交代?又如何,同水月朝的人解释?但目前还算好的是,尉迟阔他无凭无据,根本不能用证据证明萧千月并非安炀公主,我们大可以说是安炀公主不过年少轻狂,才会做出如此过激之事,水潇痕那边,暂时还是可以糊弄过去的。” 安楚萱向来不理朝政之事,可如今,一言一行,都同以往大有不同,竟略显安炀长公主之仪风,这倒让安炀国君有些惊讶。 “楚萱,你继续说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烈孝也便由着她了。 “所以,趁现在一切尚早,萧千月还在繇州,水潇痕尚且不了解尉迟阔那边的情况,我得先下手为强,和萧千月,一同商量对策。”安楚萱一字一字认真地说道。 原来说来说去,这孩子,还是想着亲自去见萧千月! “可是楚萱……”安炀国君已是无奈至极。 “我不管,”安楚萱打断了安炀国君的话,赶忙继续言道,“这回我是去定了,父皇你放心,我只要见到萧千月深入了解一些情况即可,马上会返回。届时,我会装扮为水月朝人的样子,混入繇州。” 言罢,安楚萱转过身,缓缓出了门,留下他那老父亲苦苦挣扎着,不知如何待这孩子是好。 安楚萱出了门后,缓缓走向那城墙上方,望着这虽小但繁华依旧的安炀国,心中不免感概万千。 若当初父皇没想着攻打水月朝以此来扩大版图,怎会有这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如今安炀朝已同邙魏做了交易,从交易开始的那一刻起,安楚萱便知道,作为安炀公主,接下来要走的,定是一条不归路。 萧千月是在拿生命换自己的自由,让自己可以不用嫁给不愿嫁的人。虽说她是奉命于邙魏,可抛下这个不谈,当初萧千月同自己流浪于安炀朝的时候,也何曾不是冒着生命危险带着自己四处奔波。 眼下她有难,我安楚萱,怎可无动于衷! 如今安炀国君已是焦虑万分,水潇痕却是感到水月王朝难得万事无忧,朝廷内外,百姓安居乐业、各得其所、和乐融融。 “璟儿似乎同你那外甥很是合得来啊。”路过东宫处一隅的薰风庭院,远远看去,雁玹正不紧不慢地教导水云瑾念书,场面甚是和谐,水潇痕感到十分欣慰。 秦妃笑言道:“那可是。我这外甥,才华横溢,不但知书达理,还精通琴箫的精髓,是这世间少见的才子。” “哦?他也会奏琴箫?自从秦伯父故去后,我再也没有听到动人的箫声了。哪日,改天啊,应当让他同尉迟阔共奏一曲!尉迟阔那小子,不也还会弹古琴吗。唉呀,现在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夏日光景灿烂,水潇痕心情似乎也甚好。 只是一听到尉迟阔的名字,秦妃心里堵了堵——毒影宗那帮人究竟是干什么吃的,之前派过这么多回的弟子去刺杀他了,为何屡次都不成功! 眼下,尉迟阔在朝中的威望愈来愈大,并且此番去繇州,定是调查出了不少秦嵩贪腐的实证,若不处置他,万一东窗事发,这朝廷,怎还容得下秦氏! 要怪,就怪尉迟阔这家伙当初自己多管闲事。他若不去理会秦嵩的那些小动作,我们秦氏两兄妹,又怎会想要对他下毒手。 秦妃巧笑道:“是呀,陛下的想法甚好,待哪一天尉迟阔回来了,殿下您安排便是。” “好,甚好。”水潇痕和乐地言道。 水云瑾还在念书,痕帝同秦妃也不好打搅,便缓缓走出了东宫。见他们终于走了,雁玹缓缓放下书本,甚是无聊,缓缓说道:“好了,今天便上到这里,太子殿下今日好好休息吧。” 言罢,雁玹转过身,打算离去。 “还请夫子且慢。”水云瑾翩翩起身,不紧不慢地说道。 雁玹停住脚步,看向水云瑾,拂面春风,甚是亲和,微笑言道:“太子殿下,还有何事?” 水云瑾走向雁玹,殷切问道:“安炀公主曾经与我说过这么一番话,‘心如止水鉴常明,见尽人间万物情’,此话似乎颇有趣味,只是瑾儿对之不得要领,还望听一听夫子的见解。” 这水云瑾,倒是求知若渴,有着一份难得的赤子之心。只不过,他方才提及的那位安炀公主,恐怕指得是萧千月吧。 雁玹一笑,温和回道:“道理在书上,做人在书外。太子殿下,以后你遇到的事情会愈加繁多,你的心思也会愈加烦乱。可你若心如止水,明鉴是非,不为外物所扰,方能看清一些事物的本真。只不过,有些话,旁人说再多也无济于事,有时不同的人对同一个道理理解得也略有差异。愿太子殿下能将此话常记于心,相信终有一日,你会真正理解它,并不断告诉自己,莫浮躁。” 听了雁玹这一番话,水云瑾如同醍醐灌顶,同时对眼前的这位夫子更是钦佩有加。在水云瑾眼里,雁玹非但气质非凡,竟还有给自己带有一种亲切感。 “谢过夫子,夫子所言,瑾儿铭记在心。”水云瑾鞠躬言道。 雁玹有些欣慰了。他笑着继续言道:“太子殿下有礼了。只不过,太子殿下您方才提及的那位安炀公主,似乎甚是有学识。” “是的,安炀公主不论是学识,还是阅历、剑法,都远在瑾儿之上,瑾儿自当不如。”水云瑾回道。 雁玹心里暗笑——萧千月在琼玉城这边很是厉害嘛,连太子殿下竟都对她赞赏有加。记得初见她时,在自己眼里,她不过是个有点叛逆的孩子。 “哦?”雁玹饶有兴趣,“太子殿下,您可以细细同我讲讲她吗?” 第94章 月牙 水云瑾听了,有些诧异——眼前这位玉树临风的夫子,似乎对安炀公主甚是感兴趣? 只不过,自己同安炀公主只有寥寥几面之交,后再无交集,对她的了解甚少。 “安炀公主……”水云瑾细细回忆,说道,“虽看着随性洒脱了些,可似乎,深埋着一些痛苦……” 水云瑾记得,那日同尉迟阔比武时,萧千月忽然就昏迷了。直至夜晚,她在床榻上时,方不小心暴露出了心里的痛。 “是吗。”雁玹似乎饶有兴趣的模样。 可这所谓的安炀公主,是水云瑾日日所盼的皇姐。 “就这样吗?她可还有其他特别之处?”雁玹笑着缓缓说道,似乎在提醒着水云瑾什么。 水云瑾又回忆了一番,回忆的这条路开始不断延伸,脑海里忽然出现了另外一个画面,只是画面甚是模糊,恍若是梦。 …… “瑾儿,我带你去铸剑!” 这好像是,皇姐的声音。 过去的画面逐渐清晰,虽然皇姐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可那些零零碎碎的回忆,忽然被串联了起来。 “铸剑?可我母后说了,没她的允许,不让我出宫。”当时自己似乎不过是个五六虽的孩童,很是腼腆。 “没事瑾儿,夜里,我带你出去,尉迟阔会护着我们的!”记得那年,皇姐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不过自己还是犹豫了:“可这剑……我或许,不需要剑。” 记忆中的皇姐听到这句话后,忽然失了兴致:“这样吗……可是,尉迟阔说那位铸剑师是从洛北城来的呢,那位师傅有一把剑打造了十年余载,听说,今晚会完工,而且此剑将会是那位师傅生平最后打造出的剑了。” 听到皇姐这么说,自己忽然动了心,可还是在踌躇着:“这么好的剑吗……那、那皇姐你和尉迟阔两人去吧,那把剑,瑾儿不要,给皇姐你。” “不,”水无黛一口否决,“过些天是你的生辰,皇姐这边没有其它好的东西,就指望着,亲自带你去铸剑。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瑾儿,你可是水月好男儿,成人后要成大器的。” 那时自己鼻子一酸,眼眶有些泛红——原来是皇姐记得自己的生辰。 皇姐自幼母妃离世,虽受父皇宠爱,可在父皇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知有多少人在欺负她。毕竟,自己的母妃秦昕,似乎对她甚是排挤。尽管如此,她待自己,亲切依旧。 记得那夜,自己后来总算鼓起勇气同皇姐、尉迟阔出去了,三人摸着黑走到一条小巷里,忽见淬火四溢,闻铜铁相撞之声——拐角处,果真有人在铸剑。待那位师傅铸剑完毕后,只见那剑透着淡淡的寒光,剑柄处精细地雕刻着金龙。剑身修长,光润亮泽,实在惊羡。 自己接过那把剑时,感觉自己,忽然变了一个人。自己不是一个胆怯的孩童,身上肩负着的,乃为水月的江山。 可后来有一天,皇姐走了,竟走得那么彻底。年复一年,她再也没有回来过。宫里人都知道,每逢中秋,那后来被封为“太子”的水云瑾,定要独自登阁望月。 年复一年,睹物思人。 于是,那把剑忽然有了名字——望月。 思绪回到现实,周遭的一切静谧依旧,可从前的悲伤与遗憾却一点一点地渗入人心。为什么,为什么方才眼前的这位夫子提到安炀公主时,自己会想到皇姐? “她真的很像皇姐……”水云瑾不觉念道。 雁玹笑了,这正是他想要听到的话。 “太子殿下为何这般认为?”雁玹试探性地问道。 水云瑾叹一口气,缓缓侧过身,看着这庭院中的一切,微风拂过,杨柳依依。随后她缓缓开口说道:“若我皇姐还在世,她同安炀公主,应当是差不多的年岁。安炀公主性子看着洒脱,我的皇姐也是如此,不爱受拘束。” 说着说着,水云瑾脑海中便会浮现出昔日同皇姐在一起的时光,不觉地笑了。 他很久都没有这般坦诚地笑过了。 “我的皇姐,很是不一样,有时我甚至觉得,她不是凡人,而是神女转世。”水云瑾回忆着,继续说道,“她的脑海里,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想法,古灵精怪,同时又很是勇敢。她的面容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的眼睛很是澄澈。还有便是,她的左手腕上,印着一月牙形状,似是胎记。” 雁玹笑容凝固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水云瑾话里有些不对劲。 长公主的左手腕上,还有月牙胎记?自己可从来没有看到过! “此事,还有他人知晓吗?”雁玹问道。 水云瑾一阵诧异——自己不过忽然回忆了一番,可这夫子,似乎比自己还要在意皇姐。 “此事知晓的,应当还有父皇,以及,尉迟阔……”水云瑾还是下意识地回答了。 “这样……”雁玹忽然打开折扇,缓缓遮住了自己半张面庞,眼神里忽然没有了方才的自在得意,而是忽然沉凝了起来。 玄禁阁里,魏长夜暗自庆幸,好在自己早就将萧千月手腕上的月牙胎记给隐藏了起来。八年前,自己于悬崖底下寻见了落入溪水中的千月。自己将她带回玄禁阁后,早便以特殊的方法将之隐匿。 如今哪怕雁玹想让尉迟阔知道萧千月便是长公主,恐怕,也很难有证据。 第95章 除后患 “如此啊……”雁玹思忖了一会儿,随后缓缓合上那折扇,下一秒便恢复了往日的闲情逸致,洋洒洒地说道,“好,同太子殿下交流甚是有趣,只是时辰不早了,为夫先且告退。” “好,夫子慢走。”水云瑾向离去的雁玹鞠了躬,随后也转身回去了。 缓缓走在皇宫庭院里,雁玹想着,这魏长夜,还真有两下子。或许他唯一的心头痛,便是萧千月是他的至敌,他什么都可以为萧千月做,可偏偏不想让她知道,她为长公主。 所以,应当是他将萧千月手腕上的月牙胎记,给隐匿了去。 可我雁玹,不能白来这一趟皇宫,魏长夜有魏长夜的手段,我雁玹,自有我雁玹的计谋。 水流任急境常静,花落虽频意自闲。这世间,不容易之事十有八九,眼下,不就遇到些小麻烦,只是命里八尺,莫求一丈,接下来的路,还长着。谁会知道,接下来,还会有哪些变数。吾等只需,闲看人间,微微助澜。 戏可逢场灯可尽。魏长夜,有朝一日,举国上下定皆会知萧千月便是长公主的。这一局,你输定了。 长河落日,黄沙漫漫,却见赤衣女子,快马加鞭,神情坚定,向着水月王朝不断奔去,骨子里也透着些许傲气。 “公主殿下,要不,先休息会吧。”随从的侍卫有些跟不上她的步伐,气喘吁吁说道。 “不,若萧千月离开了繇州,我便很难有机会同她见面,这几日,得尽快!”安楚萱一字一字说得清楚。 旅途颠簸,可总算望见了水月王朝的城门。 可望着这城门,安楚萱忽然停住了脚步。 巍巍古城门,不知见证了多少帝王更迭,朝代更替,从前再受人敬仰的千古帝王,如今亦是化为尘土。人生在世,到底追求个什么? 既然一切皆会归零,父皇当初为何试图扩大安炀疆域,攻打水月王朝,最后却是玩火自焚?在这之前,安炀百姓安居乐业,各得其所,不也很好吗? 安楚萱忽然很是不理解,父亲的作为。 她也更不理解,邙魏朝的那帮人,意欲何为?将来他们必会挑起大战,可这场战,到底是因为家仇,还是国仇?他们自是咽不下当初被水月朝灭国的那口气,可谁知这将会牵扯到上千万人的性命? 可是也有人说,人活着,就是活一口气。邙魏水月争霸,胜者为王,而只有真正的王,方可带给天下人更理想的国度。这世间,本就应当要有竞争,不是吗? 人各有志,而我安楚萱,想要的是何种人生? “公主殿下,怎么了?”侍卫看着安楚萱仰头望向城门,却一言不发,奇怪地问道。 安楚萱的思绪转会现实,她看向侍卫,自然一笑,摇摇头,说道:“无事。走吧,我们得加快行程。” 边说着,安楚萱便脱去了那身烈焰的红衣。红衣之下,甚是朴素。 细细回想,萧千月,好像就喜欢清幽的素装。那她,理想的人生方式又是什么?萧千月是个有能力的人,若有一日,人们将大权赋予她,她会接受吗? 罢了,想多了无益。 安楚萱放下一些琐碎的想法,若无其事地进了水月城门。 繇州府上,萧千月被尉迟阔强行唤去陪同饮茶。 真是的。 满脸的不情愿,萧千月走到尉迟阔面前,不经意之间似乎给了尉迟阔一个白眼,随后倍感艰难地落座。 尉迟阔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缓缓摇晃着手中的那盏热茶,随后又放下,似乎这茶水,有些烫手。 可他偏偏不说话。 气氛愈加地尴尬,萧千月如坐针毡。 “尉迟阔,很尴尬诶!”萧千月向来洒脱,这份煎熬,她受不了一点。 尉迟阔笑道:“哪里尴尬了?” 萧千月有些感觉这尉迟阔,怕不是在戏弄她。随即,萧千月索性说道:“您都知道我是什么人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敌对的,”萧千月万般无奈,“你现在叫我过来,我以为要商量大事,可你呢,一句话不说。你不尬,我还尬呢!” 说罢,萧千月起身就要走了。 “别走!”尉迟阔赶忙喊住,“我确实是有事要同你说。” 但这不过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她给自己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像黛儿当初给自己的感觉了。 虽说在朝廷里,他不过是不苟言笑、少与人往的将军,有时甚至很是冷漠。可归根结底,他亦是能体察到人间冷暖的少年,也有着自己的儿女情长。 亦有,一段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回忆。 他想要寻回黛儿,寻回当年的那种感觉。可时过境迁,自己不再是孩童,可愈是如此,那段过往便愈是弥足珍贵。 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了萧千月——一个能让他感觉到从前那段纯真过往的人,他怎想放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对同萧千月独处的时光,上了瘾。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尉迟阔其实,只是想让她在自己身边。 “你想好今后怎么办了吗?”尉迟阔开口问道。 萧千月听到这个问题,重新坐下,看着似乎依旧有些不耐烦,可她接过了尉迟阔的话:“怎么办?我如今走到这个地步,还能怎么办?等你彻底调查完安炀公主,有凭有据后,便会揭穿我,到时候,我只能听天由命。” “你放心,我会替你向圣上求情,你不会有事。”尉迟阔坚定说着。 求情……求情吗?那求情之后呢,放自己走?可自己走向哪里?是另一个牢笼吗? “那还真是,谢过将军了呢。”萧千月笑得坦然,更像是无所谓。 “其实有时候,”尉迟阔接着说道,“我挺羡慕你的。” 萧千月不解,抬眸看了看尉迟阔:“羡慕,有什么好羡慕的?” 尉迟阔饮了一口茶,说道:“与我不同,其实你有很多真正在乎你的人。不论是上回我在客栈里偶然见到的君锦岚,还是那日黑夜同我对决的家伙,他们其实对你的在乎,都是真的,你有真正的朋友。” 这尉迟阔,在说些什么呢,他不是说,是有要事吗…… 可他说的话,却字字都落到了自己心里。 是啊,我萧千月,并非一无所有,为何我一定要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呢? “人活于世,谁还没有一些不如意。可换个方向想,哪怕一个人深处再艰难的困境,总还是,会有一丝阳光的。” “将军又开始讲大道理了呢。”萧千月调侃道。 “你不愿听?”尉迟阔一笑。 萧千月低下头,说道:“也并非……只是,我感觉……” 我感觉,你我身份有别,我们不应这么闲谈。 “抱歉尉迟将军,我有些累了,先失陪。”说罢,萧千月眸子黯淡了下去,缓缓别过身,走了。 走了,她又走了。尉迟阔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一阵空落。 为什么总是抓不住她呢? 玄禁阁里,自从知道萧千月刺杀失败后,魏长夜早便惶惶不安。 夜里,他匆匆给君锦岚写下书信。书信中写道,届时邙魏同毒影宗合作,欲将在尉迟阔回返琼玉城的路上,了结之,以除后患。 第96章 叛逆的人 繇州府内,夜深月凉,萧千月已是多日未眠。望着满天的星辰,和那轮弯钩般的朗月,萧千月心里却是寂寞。 尉迟阔说,羡慕她,羡慕她有许多真心的朋友,有真正在乎她的人。 但萧千月知道,只有自己,才是最在乎自己的那个人。哪怕是在魏长夜心里,自己也并非是首要的。魏长夜要复国登基,他有他的事业;君锦岚是奉魏长夜的命从而跟随自己,可他也有他自己的江湖人生;烟儿师姐爱她的爷爷,心慕着古少言;古少言有他的爹,有他的毒影宗,有放不下的烟儿。 活于人世,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去完成的使命,也没有一个人会时时刻刻陪着自己,哪怕是自己的影子,都会有消失的瞬间。这世界上,真正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既然如此,不如对自己好一点,多爱自己一点。 忽然,不知何人将一颗小石子扔在了自己的窗外的墙上,萧千月下一秒便警觉了起来—— “何人!” 萧千月下意识地朝向窗外望去,却见一白衣少女,神情甚是坚定却又带些焦灼。随即,却见她缓缓摘下面纱,面纱下的面容有些素淡,右手带着赤色玉环。可以察觉出,这位少女喜爱的应当是浓妆艳服。 可这面容愈看愈是熟悉了。记忆中那原本要忘却的容貌逐渐从模糊走向清晰,直至萧千月情不自禁地轻唤了一句:“楚萱?” 萧千月感到已是震撼至极——这安楚萱同自己一样,都很叛逆啊! 当初她为了不嫁给尉迟阔在安炀国四处逃离,如今,这么岌岌可危的时候,她怎会有胆量从安炀国那边过来寻自己!? 一阵惊慌,萧千月赶忙跳窗,确定四周没人后,拉着安楚萱的手腕对她说道:“快进来。” 夜里寂静,萧千月冒着极大的风险将安楚萱带回了自己的室内。幸好萧千月的这间房离尉迟阔的那间还是有点距离的,只要不发出很大的声音,他应当听不到。 可尽管如此,萧千月的心依然砰砰直跳,就怕尉迟阔不要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 “楚萱,别的我们不说了。这次你来这里很危险,有话,就尽快说。”萧千月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心如火燎,很是不安。 “好,”安楚萱回道,“千月,此番前来,我是来同你商量对策的。” “对策,什么对策?”萧千月诧异道。 安楚萱继续回道:“我和我父皇,已经知道了你刺杀失败的事情。我担心你有事,所以便赶过来试探实情,怕你出事。” 萧千月听了,不知是喜是忧。安楚萱千里迢迢从安炀国来到水月境内腐败不堪的繇州,萧千月心里自是感动,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可是,她真的很傻,她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让事情愈加复杂吗!要想帮助别人,首先得保证自己无事! 萧千月心里已是五味杂陈,一时间,忽然说不上话来了。 眼神里是止不住的恐慌。 “千月,你……怎么了?”安楚萱见萧千月不语,忽然感觉,她有些陌生。 萧千月侧过身,正面对着她,一本正经言道:“安楚萱,你放心,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尉迟阔暂且不会把我怎么样,我很安全。倒是你,尽快回去!快!” 安楚萱有些不解。她本以为萧千月会细细同她一起分析目前的局势,可未曾想到,她忽然是那样的陌生,同萧千月,好像没了往日的那般心灵契合。 可是,我安楚萱,不再是从前那个不理天下世事的安楚萱了。如今安炀同邙魏作了交易,萧千月又有恩于我,我怎能不管不顾。 “可是,千月,我是想帮你……”安楚萱忽然感到心灰意冷,内心很是焦灼——萧千月她,是在催促自己赶紧走。 面对比自己还要任性的安楚萱,萧千月忽然不知如何回应是好。镇定,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镇定。安楚萱同自己一样,也不过是初涉世事的孩子。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是难以说服。 萧千月在安楚萱身上,仿佛看到了当初在玄禁阁叛逆的自己。那时候自己吵着要逃离,没有深思熟虑过,也没有同任何人商量,就这样一走了之,是不是,很幼稚。 自己是在安炀国逍遥了一阵子,可后来细细回想,其实这份逍遥,是魏长夜背负着沉甸甸的责任换来的,不是吗? 就像现在,为安楚萱背负着一切的,是安炀国君。 “楚萱,你可有为你自己考虑,有为你父皇考虑?”萧千月下意识地说道。 安楚萱心里更是一言难尽——自己千里迢迢冒着生命危险找到身处繇州的萧千月,可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萧千月这番话。 “萧千月,可我,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安楚萱说道。 萧千月蹙眉,继续轻声言道:“楚萱,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份情谊,我萧千月自是看在眼里。但你应当知道,帮助一个人,有很多种方法。你是安炀国的公主,做事更应当缜密。在这个世间上,为何千秋万代的明君都会有自己的肱骨之臣?君王的一言一行,都关乎苍生,他们在做每一个重大决策时,都会同周边的重臣商议。楚萱,你不应当如此莽撞。” 萧千月的话一针见血,却甚是逆耳。安楚萱心里委屈着,听不进,却不得不听。 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萧千月……”安楚萱憋屈着,不知说什么是好。 “放心楚萱,你也没有白来一趟。总之你可以确定的是,我很好,你无需担心我,尉迟阔不似你想象的那般不人道,总体来说,他还是很宽容的。下次若是真有事,你大可以同我报信,或者派出安炀国的使者,你不必亲自来一趟。”萧千月看着安楚萱这样,自己心里也是不好受,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些。 “那我,下一步应当如何做……”安楚萱似乎已是无路可走了,身处世界之大,她忽然没了方向。 她应当是想在这场局中,做些什么,否则,她不会安心的。萧千月想着。 “你回去,然后同你的父皇商议。你的父皇为政多年,他懂权谋,他知道如何在如今这样的局势中纵横捭阖,他才是最能指导你的人。”萧千月可谓语重心长,希望安楚萱可以听进去自己的话。 “但是……但我父皇,他会教我吗?我怕他,不让我触及理政之事。”安楚萱情绪似乎缓和了些。 萧千月继续回道:“他若真不让你触及理政之事,就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从安炀国过来了。安楚萱,趁着现在没人发现,你快回去,尽快,到了后同我报个信。” 安楚萱缓缓站起来,不情愿地,双眼泛着泪光:“好,好,千月……我听你的。” 言罢,安楚萱跳出了窗,与那位随同侍卫,缓缓离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萧千月渐渐松了一口气,可依然有些担心。 不过,原来面对一个做事随心所欲的人,是这样的感觉。想必从前的自己,定是给魏长夜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可是他没有一句怨言。 自己,以后是不是应当更加明事理一些?很多自己不解的事情,其实,都可以同魏长夜商量的。魏长夜虽向来护着自己,纵容着自己,可自己,应当自己懂事起来,理解魏长夜的苦楚。 所以若是可以回到过去,自己是否还会想着逃离玄禁阁?还是说,会有更多的路可以去走? 忽然,却听“吱呀”一声,自己的门于黑暗之中,被人打开了。 第97章 情结 黑暗之中,却听门缓缓而开的声音,萧千月已是冒出一身的冷汗——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忽地,却听一阵温柔熟悉的声音抚平了自己的心悸。 “不早些休息啊。” 萧千月一阵诧异,转过身,却见竟是尉迟阔。 三更半夜,尉迟阔似乎有些疲乏,语气中多了几分好劝。 “将军方才可都听到了?”萧千月古井无波,直接问道。 “听到了。”尉迟阔说着,可似乎不是很在意,“明日便回朝廷了,有关秦嵩贪腐的证据我已拿到手。接下来路途遥远,说不定那些刺客还是会来,所以早些睡吧,别想那么多。” 明日便回琼玉城了啊……其实萧千月,恨不得在繇州多待上几日。相比琼玉城,繇州更能给自己带来亲切感。这里是曾经和魏长夜、君锦岚、烟儿师姐还有古少言他们一起走过的地方,这里,是再次和魏长夜重逢的地方,这里位于玄禁阁与毒影宗之间,远离朝廷。 既然如此,希望繇州的腐败,可以快些得到根治。 “将军您真的不担心吗?你也知道了,如今安炀国都与我背后的那势力作了交易,如今的水月王朝看似天下太平,实则暗流涌动。你是一国之将,可朝廷里有人想杀你,我背后的那股势力,更是想除掉你。”萧千月背对着他,缓缓走向窗边,望着那轮凉月,感慨道。 萧千月的语气中,满是无奈、迫不得已,但又很是平静,一如今夜的清风,微微拂动却又沁凉。 尉迟阔一笑,轻轻合上了门,缓缓走近,说道:“这些事情,我自是担心,可光是担心有何用,关键是,我应当如何去做。有关秦嵩暗中贪腐的事情,我会一五一十地禀告痕帝。但是,关于你,我还要再想想。” 不知不觉,尉迟阔已经站在了萧千月身边。月光将他的面容映照得清澈,向来凛凛的将军,今夜看着好些温润。 “我?”萧千月抬头看了他一眼,诧异问道。 尉迟阔点点头,无奈笑言道:“我可能,有些喜欢你。” 尉迟阔这么一说,萧千月下一秒便只感到面颊滚烫,赶忙侧过头,身如火燎,心跳得很快,那一瞬间,仿佛差点就要同这世界脱离! 尉迟阔他,在说什么……! “可是因为我很像那位长公主?”萧千月怔怔地低着头,语速急促,喘着气说道。 尉迟阔却是平平淡淡,心如止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很久。我寻了长公主八年未果,纵是戎马倥偬,踏遍万里山河,也终归抓不住她的影子。有好几个夜晚我都在苦苦挣扎,辗转反侧,梦里长公主的身影更是出现过无数次。可是,自从你忽然在我的世界中出现,不知为何,从前那些挣扎、孤独、苦痛以及抑郁都在日益缓和,我在想,我是不是该释怀了。回忆终归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以往再美好的日子也终是一去不复返,可是人,要往前看。到底什么才是最好的?或许,眼下的才是最好的。” 我尉迟阔曾经也想过,若是有一日,萧千月,你也消失了,我是否也会感到遗憾?好像在这个世界上,唯有失去了,才会发现那样事物的弥足珍贵。与其如此,为何不从一开始便牢牢抓住? 尉迟阔的话一字一字地滴落到萧千月的心里,萧千月心里根本不知是什么滋味,可心里确实被掀起了阵阵涟漪。面对尉迟阔忽如其来的坦白,萧千月不知为何,眼眶泛起了湿润,落下了几滴泪水。 尉迟阔是很好的人,年少有为,气宇轩昂,正气凛然,对水月王朝可谓忠心一片,水月无数女儿家都为之倾心。可是,可是自己早就爱上魏长夜了! “我打算将秦嵩赶下台,随后灭安炀,扫除你背后控制住你的势力,还你自由,然后,将错就错,娶你为妻。”尉迟阔说得很是清楚,言辞中甚是笃定。 可萧千月更是止不住泪水了,哽咽着,意识竟已是逐渐模糊,她说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我知道,这很艰难,但是,我尉迟阔认定要去做的事情,一定会努力去做,相信我。”尉迟阔说道。 萧千月深吸一口气,强力让自己清醒,随后抽泣着说道:“尉迟阔,你先出门,让我……让我静一静好吗,让我静一静……” 尉迟阔低着头看着她,没想到自己这一番话,竟会让她如此难过。为何?这是为何?很想上前安慰,却不知如何劝说,看向他时,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关切与怜惜。 “好,好……我走……”言罢,尉迟阔心里泛上一股苦涩,缓缓离去,步履很是轻缓,仿佛自己稍微用力了些,便会伤害到萧千月。 见尉迟阔离去后,萧千月已是撕心裂肺,没能控制住自己,忽然瘫坐在地,泪水涌如泉。 没想到,尉迟阔,他竟然…… 可尉迟阔所想,根本不可能!他待自己真的很好,可是自己,定是会辜负他的……! 回到房内,夜里很是安静,尉迟阔的心神,一点一点地恢复了宁静。待神志逐渐平息时,尉迟阔忽然发觉,自己,是不是坦白的不是时候?萧千月她才刚刚经历了许多,又怎能一下子受得住自己的这番话? 可是,有些话,不早些说,怕会错过。 萧千月为何会如此难过?也是,再如何说,她是自己的敌人,况且,她同那位真正的安炀公主关系甚好。可她同她背后的那股势力,又是怎样的交情? 是啊,自己真是傻,这些事情都没弄清楚,便同人家姑娘告白,是不是,太莽撞了些。 生逢这个局势之下,儿女情长,哪是那样简单的? 忽地,尉迟阔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的月夜下同自己交战的那个人,那个人不但将萧千月从湖水里救出,还留了她一宿,萧千月同他的关系,定是不简单! 他是谁?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尉迟阔感到一阵心裂——自己方才,究竟是在做什么!自己是喜欢上了,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吗! 第98章 昏迷不醒 虽是炎炎夏季,可清晨还是沁凉的。晨风吹过,萧千月缓缓从梦里醒来,却感到一阵昏昏沉沉,身体很是疲乏。 话说回来,昨夜,昨夜都发生什么了…… 记忆开始不断向前追溯,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都在一点一点地渗入萧千月的脑海之中,萧千月恍然醒悟过来。 昨夜,安楚萱来找自己了,还有……尉迟阔他竟然……! 想到这里,萧千月忽然沉下了眸子,不知道接下来,如何面对尉迟阔是好。 在这个情犊初开、懵懵懂懂的年岁里,萧千月有些不知所措。如果自己同尉迟阔不是敌对关系,她只希望同尉迟阔为君子之交,而魏长夜,才是她心底里真正爱上的那个人。 思绪游离,却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萧千月。” 是尉迟阔的声音。 “今天我们早些出发,回琼玉城。” 尉迟阔的语气很是平淡,仿佛昨夜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场梦。 “好。”萧千月应答道。 琼玉城,琼玉城吗?可回了琼玉城,不过等同于回到另外一个牢笼里。尉迟阔他说,要灭安炀,以及玄禁阁,然后呢,然后自己,听命于他吗? 不可以! 垂死病中惊坐起!萧千月忽然感到,尉迟阔所想的那条路才是最可怕的!若一切的一切皆如尉迟阔所言发生了,自己何来自由一说?再有,玄禁阁有恩于自己,安炀公主乃为自己的患难之交,这一切,怎能毁掉! 看样子,这件事情,应当写信给魏长夜,让他知晓。 可魏长夜若知晓了,他会如何做?会直接至尉迟阔于死地吗? 前后摇摆不定,原来从一开始,自己便是最懦弱的那个人! 假如人生可以选择,萧千月好希望,自己不是局内人。她渴望的是仗剑走天涯,同两三友人踏遍天下,见证竹外桃花之春,树阴照水之夏,长河落日之秋,孤寒江雪之冬,再来几盏暖酒,月下共酌。最后同良人归隐山林。 孤身一人也可。 可自己会什么?真正自己拥有的,好像只有剑术。其他的,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 如果有一日,魏长夜不再支持自己,尉迟阔背叛了自己,安楚萱也不认自己,那自己,如何过活? 这些问题,自己从前有想过吗! 自己不应当是从前那个叛逆的孩子了,从今以后,自己应当要有自己慎密的判断。 现如今,到底应当,如何做。 想到这里,萧千月眼神收起了往日的天真懵懂,一丝丝锐气隐约呼之欲出——我是萧千月,是属于自己的萧千月。 整理好行李后,同尉迟阔走在路上,萧千月似乎把昨日尉迟阔告白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尉迟阔不知她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只是她忽然很不一样了,从前懵懂无邪的神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忧伤,和那更加捉摸不透的心思。 她怎么了?可是昨夜自己的那番话,对她来说有些重了? “啊!” 忽地,不远处,闻见一阵少女的喊声。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萧千月赶忙抬头,却见一扎着双辫的少女摔倒于地,脸上净是灰尘,衣裳似乎也有些破旧。 那个人好像是…… “千月姐姐!”少女认出了萧千月,那一瞬间泪水涌出,似乎看见了光。 随即她哭着赶忙跑向萧千月那边,紧紧抓着萧千月的衣服,泪流满面说道:“千月姐姐,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 竟是薛晓枫! 她发生什么事情了!? 萧千月赶忙蹲下,用手帕轻轻地将她的脸擦干净,随后将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言道:“晓枫别慌,发生什么了,告诉我,我定会帮你。” 薛晓枫强力止住泪水,一边抽泣着一边说道:“大舅他……他昨天早上忽然醒不来了,我试了很多办法,可是他就是昏迷不醒。我好害怕,毒影宗很多弟子,也都吓得跑走了……我要去找,去找哥哥,我知道他在玄……” 一阵警觉!萧千月立马轻轻地捂住了薛晓枫的嘴,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尉迟阔,尉迟阔看似不做声,实则对这一切尽收眼底。 尉迟阔万万不可知晓玄禁阁的存在!否则,魏长夜就会有危险! “嘘,晓枫,没事别怕,来,到这边来,我们慢慢说。”萧千月搀着薛晓枫的手腕,同她走到了一旁,离尉迟阔远些,有些事情若是东窗事发,一切都只会愈加扑朔迷离! 尉迟阔不为所动,好似一个冷眼旁观者。可是,他真的没有察觉到什么异象吗。 方才这位少女口中所指的那位大舅,可否就是毒影宗宗主,令狐枭。 萧千月同毒影宗之间的关系,似乎很友好啊。既是如此,当初她为何会怀疑,那些刺客,会是毒影宗的人。 尉迟阔想着,眼神里忽然起了疑虑,随即他缓缓抬眸,望向一旁不知在说些什么的萧千月——她的身上,似乎还有很多的未知啊。 “晓枫,你真的要去找哥哥?”萧千月焦急问道,眼神里满是担忧。 她不过一个孩子,如今令狐宗主昏迷不醒,古少言又在巍巍云影山之上,薛晓枫一人无依无靠,这让她一个人如何是好! “嗯,”薛晓枫点点头,深呼吸着,继续说道,“哥哥必须知道大舅发生了什么事,哥哥的医术,也比我高明。我怕,我怕大舅他……” “不会的!”萧千月赶忙止住,“令狐宗主会没事的。好,晓枫,我帮你,我帮你找到哥哥,你先回毒影宗,我给你哥哥写信,他很快就会来!” “不……”薛晓枫竟然一口否决了,“我不回毒影宗,好可怕,我一个人,我害怕,真的很害怕。毒影宗的弟子跑走好些个,他们都直接投奔朝廷去了!千月姐姐,我,我……” 什么,薛晓枫她,方才说什么!毒影宗的弟子,直接奔向朝廷了吗! 如此一来,秦氏不就更加猖獗了!那毒影宗怎么办,毒影宗,可是历代宗主的心血! 先不管这些,重要的是,眼下的事情,该如何处理! 毕竟自己的身后,可站着尉迟阔啊,若尉迟阔知晓了当年离家出走的毒影宗少主古少言,现隐居于玄禁阁,事情,别闹大了! 这一局,可千万别输在我萧千月手里! 第99章 孤似荒狮,独若山狐 站在身后的尉迟阔虽不作一点声响,可那凭空而来的压迫感却让人感到窒息。 可如今令狐宗主危在旦夕,怎可有一丝的拖延! “尉迟阔!”不管三七二十一,萧千月索性站起来,转过身直面对他,言道,“我有要事,可先离开一小会。” 说完这句,萧千月内心已是忐忑不安,这忽如其来的一切让人感到措手不及。 尉迟阔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姑娘,再如何说,也是敌人。 看着她那明澈而又焦虑万分的双眼,尉迟阔动了恻隐之心,微微点头,说道:“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尉迟阔这番话让萧千月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诧异了一小会儿,面对眼前这位水月王朝的少将毫无顾忌的容许,她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但萧千月在那一瞬间,好像又看到了尉迟阔眼神重划过的,不经意的忧伤。 随后却见尉迟阔身侧向一旁,双眸下沉,好像哪怕是萧千月会作出伤害他的事,他也会毫不在意。 那一刻,萧千月忽然感到眼前的尉迟阔,有些陌生。 可先不管这么多,薛晓枫还在等着自己。 “晓枫,我们走。”言罢,萧千月搀起薛晓枫的手,匆匆从尉迟阔身旁离开。尉迟阔的余光扫向萧千月,纵是有千万种不舍,可最后,还是任凭着她走了。 生命中,仿佛每个人都是他的匆匆过客。他从出生便未曾见到过自己的母亲,自己的父亲,更是在自己十岁的那年离开了自己,童年唯一的玩伴,也在自己十一岁的那年不得下落。若非能得到周将军特殊的庇护,恐怕,他从小不过是在街头流浪的孩子。 世人只看到他的鲜衣怒马,气若骄阳,却不曾见过他心底里泛起的一阵又一阵悲伤的波浪,孤独如同噬虫,曾在无数个夜晚中不断折磨着他,再蓝的天空于他来说都看着有些忧郁,再美的星空于他来说都有些寂寥,再静好的时光于他来说,都有些虚假。 是将军又如何?每一场战争的结束,他听到的,是大片大片疆域上凄凉而无力的嚎声,看到的,是辽阔的疆域上一片惨不忍睹的尸横遍野。 此生,他似乎是一个孤独的旅客,孤身纵马,踏遍山河,到最后,陪自己看夕阳缓缓落下西山的,是自己的影子。 会是这样吗? …… “千月姐姐,我们去哪里?”薛晓枫同萧千月走后,不解地问道。 萧千月步履匆匆,不知要将自己带向何方。 “我带你去找,君锦岚。”萧千月目光注视前方,眼神焦急却又坚定。 君锦岚……薛晓枫总感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在脑海中想了再想,随后忽然抬起头,泪眼盈盈地看着千月:“君锦岚,可是上上回一起来过毒影宗的那位哥哥?” “是……啊?什么上上回?”萧千月诧异道。 “嗯……就是上上回啊,”薛晓枫开始数起了手指头,言道,“上上回,就是千月姐姐你也来的那回。可上一回千月姐姐你不在。上一回来的人有哥哥,烟儿姐姐,还有那个称自己为魏长夜的哥哥,长夜哥哥真的好帅啊,那双谜一般的双眼,真的是……太摄人心魂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薛晓枫说着说着,仿佛陷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只是……什么,薛晓枫她方才说什么?魏长夜他,后来又去了一次毒影宗!? “魏长夜他,去毒影宗做什么?”萧千月赶忙趁机问道。 薛晓枫的思绪拉回现实。她微微蹙眉,想了又想,说道:“那时候,我和烟儿姐姐在外面偷听。我记得他好像说,当年陷害长公主的,是秦氏,他们还说,要除掉尉迟什么的……嗯,好像就是这些。” 什么?魏长夜之所以会来繇州,是因为打算去毒影宗,同令狐宗主商议杀害尉迟阔之事吗? 可他怎会光为这一事千里迢迢来到毒影宗,这不是他的作风。 “他好像满口都是长公主……”薛晓枫继续回忆着说道,“长夜哥哥对当年长公主被陷害的事情,很在意。他是不是认识长公主呀?” 听到这里,萧千月心里竟泛起一股醋意。 长公主,是谁?魏长夜怎会调查这件事情?自己自小同魏长夜待在一块,可从未听他提起过长公主!莫非,莫非当年失踪的长公主其实根本没有消失,而是……而是后来遇到了魏长夜!长夜他,莫非暗地里一直同那位长公主有私交!? 若真是如此,那他可有同那位长公主,有过,有过那些什么…… 有些神经错乱了! 萧千月,清醒! “魏长夜的事情,是魏长夜的事情,不管他同那位长公主会不会有过什么,都与我没有关系!”萧千月说起话来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毫不在意。 薛晓枫忽然感觉萧千月有些奇奇怪怪,她在说些什么无厘头的话?再抬头,却见萧千月的面颊泛起微红,似乎很是滚烫。 “千月姐姐,你脸红了。”薛晓枫一针见血说道。 “我才没有呢。晓枫,看好路,应当就要到了。”纵是心如乱麻,萧千月也要让自己强力冷静下来。 随即,来到一家客栈,萧千月缓缓走进。她知道自己在繇州的这些日子,君锦岚一直在这间客栈里住着。 亏得时机凑巧,天助人也。君锦岚尚且未离开,还在打包行李。 萧千月敲了敲君锦岚的门,说道:“君锦岚!” 君锦岚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很是诧异——怎么会是萧千月的声音?可是因为她出事了?不好,她若出事了,怎么同魏长夜交代! “我在!”君锦岚赶忙开了门,却见万分焦虑的萧千月,以及萧千月搀着的那位…… 诶?这是谁!? “我是薛晓枫!”见君锦岚似乎不记得自己了,薛晓枫似乎有些生气,赶忙上前一步抬头看着他说道。 吓了一大跳。君锦岚退后一步,深吸一口气,说道:“是你啊,我,我想起来了,你是古少言他表妹。” 真是的,君锦岚竟然把自己忘记了?薛晓枫神情里闪过一丝不悦。 “君锦岚你先听我说,”萧千月气喘吁吁,言道,“令狐宗主如今命在旦夕,毒影宗的弟子几乎也都跑光了。现在薛晓枫无依无靠,只好去找古少言。可是我现在有任务在身,不好离开,君锦岚,薛晓枫这孩子,可否先交予你,你带她去玄禁阁,找到古少言!” 什么……君锦岚忽然感到一阵不妙——令狐宗主,发生什么了!? “好,此事交给我!”君锦岚下一秒便答应道。 第100章 青山有思,白鹤忘机 听到这句话,萧千月心里便放心了。 “太好了,多谢!”萧千月略微松了一口气,幸亏这回有君锦岚在。 只不过,一想到方才薛晓枫提及的长公主,萧千月心里,似乎有些失落。 有关长公主的一切,都太过错综复杂。尉迟阔对她念念不忘,魏长夜对她,也似乎很是感兴趣。 “好,那我带着薛晓枫,先赶紧回玄禁阁。”君锦岚说道。 提到“玄禁阁”三字,萧千月忽然感觉,它有些陌生了。可自己现在,最想去的地方,便是玄禁阁。自己四处游荡这么久了,最后发觉,不论走到哪里,都没有玄禁阁来得亲切。 “魏长夜他……”想到了薛晓枫方才提及的长公主,萧千月忽然眸子下沉,神情里闪过一丝难过,“可有很在意的人……?” 千月说这话时,似无心,又有心。 君锦岚看着萧千月这副失落的模样,笑笑,直言道:“魏长夜最在意的人就是你,你在他心里的位置,永远是第一。” “讲真?”萧千月慌张了起来,语速忽然变得急促。 “一定,是真的。”君锦岚笑言道,随后背起行囊,搀着薛晓枫走了。 临走前,薛晓枫不忘回头看看萧千月一眼,却见她似乎很累了,抬头望着苍茫茫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萧千月,想什么呢,就算自己在魏长夜心里的位置是第一又如何?日子,还不是得靠自己过。 再说,魏长夜虽为自己的童年至交,可归根结底,他性情变幻莫测,行踪扑朔迷离,是要倾覆天下成王的人。一旦他成了王,日理万机,自己与他的那点交情在天下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当初墨岚胤应当是很爱雁玹的母亲的,可最后,却是置她于不顾。我萧千月不想成为这样因落入红尘而命途多舛的女子。既然如此,就不要把生活的希望寄托在魏长夜身上。 再说,自己根本不了解真正的他。 羡青山有思,白鹤忘机。长叹一口气,见时候也不早了,萧千月缓缓走出了客栈,眼看着阳光逐渐开始明媚,夏日的蝉也开始逐渐躁动,萧千月感知到,自己已经耽误了尉迟阔不少时间。 如今玄禁阁只让萧千月先不要轻举妄动,而是搜集有关水月王朝的有用情报。既然如此,这日子,也便凑合着这么过吧。再如何说,自己不愁吃穿,未患疾病,已经活得比世界上最大多数人幸运了。人活于世,本来不是完美的,活在当下,不为过去的事情感到遗憾,不为未来的事情感到忧愁,做好眼下该做的,有些该来的自然也会来。 想到这里,感觉舒坦多了。凡尘之事,一笑而过。 此时此刻,君锦岚步履匆匆,背着个行囊,却庆幸自己总算是有人可以同他搭搭话了,在那些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日子里,于他来说真的很不好受。 “薛晓枫啊,你大舅这是怎么了,这么突然,上回见他时,不挺好的吗?”君锦岚说道。 薛晓枫一边赶上他的步伐,一边说道:“应该是压力太大了。你们不也知道了吗,毒影宗早在十多年前就被朝廷控制,自那以后大舅的身体也日每况愈下。前些日子我哥还有烟儿姐姐,魏长夜哥哥来到毒影宗,同大舅谈话谈了很久。待他们离开后,感觉大舅的病情,更加严重了。” 薛晓枫说着,便摇摇头叹口气。 君锦岚一阵诧异——原来前些日子,他们又去了趟毒影宗了啊。 “他们与你的大舅,谈了些什么啊?”君锦岚边继续赶着路,边说道。 君锦岚对这些事情实则不是很感兴趣,只是一时半会,还真找不着别的话题。 “什么长公主被陷害啦,要刺杀尉迟什么的啦……”这些严重的事情,薛晓枫倒是说得轻巧,不是很在意。 “呦,”君锦岚不知为何笑了笑,“这尉迟阔真别太命苦,朝廷想刺杀他,魏长夜也要置他于死地,真的是……唉呀不过尉迟阔是个好人,真真正正的君子,对于这样的人,我倒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你见过尉迟阔?”薛晓枫问道,“听说他好像就是我们水月朝的那位万年难遇的少将,可厉害了呢。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人家帅得很,够你犯花痴的。”君锦岚知道这薛晓枫在想些什么,真是人小鬼大。 被君锦岚给一语戳中,薛晓枫耳根都泛红了,言道:“没……没有,别乱说嘛……” 到底还是孩童,纯真可爱。 “哦对了,”薛晓枫接着说道,“魏长夜和萧千月是不是互相喜欢啊,我总感觉,他们应该是互相喜欢的。” 君锦岚差点没被吓到——这是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她怎么对这些就这么感兴趣呢,定是古少言教坏的。 “咳,这……这当然啊!”尽管如此,君锦岚还是回答了她的话。 “哦……”只见薛晓枫似乎在思索什么的样子,“既然互相喜欢,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她怎么还会接着问啊?问起这些,晓枫真的毫无顾忌。 “这些嘛……”君锦岚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可若是对一个孩子的问题置之不理,难免会有些显得不尊重,“唉呀这人世间,终成一对良人哪是这么容易的。你现在还小,有些事情,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咯。” 这样啊……薛晓枫还是有些云里雾里的,世界于她来说,有些朦胧。 玄禁阁处,清晨的凉庭里,行云流水,魏长夜方又练了一身剑法,待停下之际,仿佛万物归虚,通透爽然。 走出庭院,魏长夜步履缓缓,清冷的气质令人不寒而栗,眉宇间却已隐约显现出了帝王之相。随后,他找到古少言,问道:“少言,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魏长夜指得是半路上派毒影宗的弟子置尉迟阔于死地,最后让萧千月回来一事。 古少言神情闪过一丝不安,冥冥之中,不知为何,感到有一股莫名的疼痛。 “不知,我父亲本说过些天会寄信于我,跟我说明一些细则,可那信,迟迟未到。”古少言很是无奈,心里焦虑万分——就怕毒影宗,出事了。 迟迟未到……魏长夜心里泛起些许涟漪——发生了什么?那信,莫不是半路被人给拦截了?若真是如此,事情会很不妙。 “没事魏长夜,”古少言赶忙又说道,“我父亲做事向来说到做到,也许我父亲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过些日子一定会到的。” “好,”魏长夜说着,神情没有一些波澜,镇定依旧,却无中总能给人一种压迫感,他仿佛能将一切事物尽收眼底,“我等着。” 第101章 江南江北,最爱临风笛 “君锦岚,怎么还没到啊。” 薛晓枫同君锦岚已走了数日,一路下来人愈加稀少,曲幽杂丛,荒芜小径,茫茫荒野,这通向西南玄禁阁的道路,让人感觉是在走向一个永远到达不了的彼岸。薛晓枫这是第一次去往水月西南,目光所及之处,皆甚是陌生。 这夏日也炎热得慌,君锦岚背着行囊,面容上已是汗水流出不断,“快了,就快了。很快就能见到你哥了。” “好。”薛晓枫知道,君锦岚虽然嘴上说“快了”,但那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这一眼望去没有什么人烟的地,怎会这么快走出来。 “对了君锦岚,没来到玄禁阁之前,你是做什么的呀?和我哥哥一样,也是哪个宗门的弟子吗?”薛晓枫知道君锦岚是话痨,见他生无可恋的模样,自己便先找了话题。 君锦岚一笑,往日于江湖中潇洒快活的日子一帧一帧浮现,君锦岚似乎有些得意:“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笛。从前啊,我不属于任何一个宗门,在江湖里那可是逍遥自在。没钱时打几天杂,有钱时买几壶酒,遇上敌手,切磋几番。友两三,都是萍水相逢,月下共饮,那日子过得可不比神仙差。” 薛晓枫眼睛一亮,望向君锦岚,不可思议:“哇,这世间,还能这样活。可是既然那样的日子这么好,你为何还要去玄禁阁那种地方?” 听到这里,君锦岚眸子忽然黯淡了下去,看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说道:“这样的日子虽好,可日子久了,也觉得腻,自己又没有多少钱财。我向往自由,却也怕孤独。直到有一日,我遇上了魏长夜和萧千月二人,他们让我觉得,有伙伴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后来,我也随他们去了。” 虽说如此,却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那人可是自称自己为“魏长夜”啊,是君锦家书里先祖提到的那位挚友。 “随他们去了,然后呢?你可满意?”薛晓枫继续问道。 君锦岚想了想,轻轻一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随遇而安嘛,也就是试着换种方式过日子。晓枫啊,其实这世间,不论你是以那种方式过日子,都不是完美的。江湖里的日子快活却不安心,玄禁阁里的日子不寂寞但却不自由。但是我要告诉你啊,这世上,一定有你最最理想的生活方式,就看你有没有能力去创造。” “嗯……”薛晓枫听着有些似懂非懂,在她这个朦朦胧胧的年岁里,世界并不是很明晰,“那、那君锦岚你最最理想的生活是什么呢?” 沉睡的灵魂仿佛初次被唤醒,君锦岚眼前一亮,说着:“我最最理想的生活方式,自然是回到洛北城,经营自己的事业与家业,待有一日看子孙满堂,续写君锦家书。春晖万缕,道德千秋,君锦万年世家值得发扬光大。” 君锦岚说着,满是自豪,生活忽然又有了希冀。 “那你为何不去实现这个梦想呀,待在玄禁阁,有什么意思?”薛晓枫到底还是孩童,对这个世界好奇,对人们的行为,也是好奇。 “因为……”君锦岚眼前忽然又一灰,脑海中浮现的美好世间不过是一场空,思绪回到现实后,眼前却是一大片的空旷寂寥——那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接着说道:“因为,我也有我的使命,我或许生来便是要去完成这个使命的吧。” 君锦岚指得是先祖君锦旭的那个懊悔遗憾,君锦岚理解先祖那种自责之感。自己今生能遇上魏长夜,或许是命中注定。 “唔……”薛晓枫看出了君锦岚神情中划过的一丝不得已,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才好。 “不过不要紧,等我完成了这个使命,我便可以追求我想要的日子了。”君锦岚笑着,说得平平淡淡。 可薛晓枫在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冥冥之中竟忽然感受到一阵灰暗,一阵血雨腥风。那种感觉很短暂,短暂到让人觉得那不过是错觉;但也很是真实,真实到自己的心口不知为何有些痛。 毒影宗的败落,古少言少时的离家出走,大舅忽然的昏迷不醒……这一切的一切,让薛晓枫感觉,这个世界总爱把理想撕碎,人们过活得哪有那么容易。 可尽管如此,大家对未来抱有的希望一直在给他们向前的动力。不论是自己的哥哥,还是魏长夜、千月姐姐,抑或是现在与自己同行的君锦岚,好像心底里都深埋着一丝忧郁,可他们都在向前走,往前看。他们,好坚强。 如今萧千月同尉迟阔,眼看着就要回到琼玉城了。到底是通向水月之北的这条路交通发达,街市可谓络绎不绝。 “怎么没遇刺啊?”一路走来太顺畅了,萧千月感到哪里有些怪异。 尉迟阔惊讶,看向她:“你还希望遇刺?!” 晃过神来,尉迟阔回过头,说道:“哦,也对,你恨不得我在回去的路上一死了之,这样,我也不会逼迫你嫁给我,是吧。” 尉迟阔说得倒是洋洋洒洒,好像满不在意的模样。 萧千月心一堵——自己可不是这样想的! 自己只是觉得,既然尉迟阔现在已经掌握了诸多秦嵩贪腐的证据,那他更不会轻易放过尉迟阔才是。 刺客是毒影宗的人这一点应当没错,如今刺客迟迟不来,可是毒影宗又出了什么事?薛晓枫口中那些直接投奔到朝廷秦氏的弟子,后来发生什么了? “到了。”尉迟阔忽然停住脚步,抬头看向那座城门,神情忽然变得错综复杂。 到了,时间过得好快,怎么又来到琼玉城了? 望着这巍峨的城门,萧千月心里不知怎的,似有千言万语。但是,她说不出,说不出。 “走,我们先去朝廷。”尉迟阔略带严肃,没了先前在繇州的那般快意。到底是朝廷里的人,或许这般不苟言笑,心思缜密的模样,才是尉迟阔在琼玉城该有的模样。 “好。”萧千月手心沁出一把汗,微微点头道。 步履匆匆,周围的一切忽然都没有了颜色,这灰度的世界和梦里的那个世界很是似曾相识。不知不觉,萧千月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朝的。 肃穆的宫门、砖红的宫墙,这、这到底是哪里? 双眼飘忽不定,不知在看向何处,只觉目及之处,熟悉而陌生,可自己与之却是那样格格不入,那种感觉,很是沉寂。 直至萧千月忽然看见有一张熟悉的面容扑入眼帘。除却君身三映竹,天下谁人配青衣?发丝如柳,君子温润如玉。 方才同自己擦肩而过的,好像是,雁玹? 不可思议。萧千月下意识地回眸看了那少年一眼。 第102章 归朝 可尉迟阔步履太匆匆,那位少年很快便离自己远去,萧千月还未来得及近距离看清楚那人的面容。 “怎么了?”见萧千月的余光总是往后瞟,尉迟阔忍不住问道。 萧千月回过神来,装作无事,只轻声言道:“没什么。”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吗?尽管如此,尉迟阔心里还是警觉了一番——这萧千月,怕还有事瞒着自己。 不过也罢,她若不说,尉迟阔也不强求。 擦肩而过后,雁玹暗自一笑,心想着多日不见,这萧千月看着果真比以往不同了些,她什么时候会这么敏锐了?看着不天真了。 辰銮殿内,水潇痕正批阅着公文,雕镂忍冬纹的五足银熏炉上,只见熏烟缭绕,室内氤氲着醺香,安心凝神。 “臣,参见陛下。”只见尉迟阔单膝下跪,一改平日里的亲和阔淡,到底是朝之重臣,尉迟阔为将几载,练出好一忠胆正气。 “安楚萱,参加陛下。”萧千月赶忙随着尉迟阔说道。 “免礼。”水潇痕见尉迟阔来了,却是平平淡淡,似对尉迟阔的归来,不是很感兴趣。 只是当他的余光落到萧千月身上时,眼神里闪过一丝烁光——这安炀公主,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若长女黛儿还在世,定也是这般出水芙蓉。 “安炀公主此番同尉迟阔前去繇州,定是辛苦。前些日子安炀国君还来信,向朕慰问你如何了。”水潇痕边放下手里的纸笔,边缓缓道,“楚萱啊,水月王朝建朝已有15年载,过些日子朕打算设宫宴,听闻安炀朝乃为乐理大朝,楚萱你的琴艺早便声名远扬,届时,你也奏几曲吧。” 萧千月一紧张,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手心捏出一把汗,正打算开口时,却被尉迟阔抢先了话:“殿下,安炀公主前来水月朝不足几月,加上公主殿下较为内敛,待安炀公主同我成婚了,再为大家弹奏也不迟。” 水潇痕略微点头,心想着尉迟阔原来这么护着安炀公主,此番看来,这婚事,定成的了。水潇痕本以为尉迟阔他同安炀公主的婚事,只会推辞再三,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只是,她,为何总会给自己这么熟悉的感觉? “安炀公主,你可喜糖月糕啊?”水潇痕随口一问,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慈祥。 “自是喜欢的。”萧千月甜甜一笑,不小心露出了往日的纯真。 儿时,魏长夜常常会瞒着伊长老,带自己去街上买糖月糕吃。 虽是随口一问,水潇痕心里却很是诧异——依照安炀国的风俗,安炀朝的人向来不喜欢甜食,而糖月糕,乃为水月朝的特产,还未曾进贡至安炀国,可这安炀公主怎会…… “哦?那你喜好什么口味的糖月糕啊?宫宴那日,朕让人多做些来。”水潇痕笑言道。 “自然是花蜜味的,花蜜味的糖月糕泛着微蓝,甚是晶莹好看,只是糖月糕乃为水月朝的稀世珍品,楚萱自是不能多要,还是留给水月朝的布衣百姓们吧。”萧千月不慌不忙地笑言道,举手投足之间与以往不同,如今带些飘逸灵动。 一股熟悉感莫名扑袭而来——她的口味怎会同黛儿一样?所言所语,也同黛儿甚是相似。 “父皇,糖月糕既是我们水月朝的珍品,那更应该让它于百姓间广为流传才是。”多年前黛儿稚嫩的嗓音忽然浮现于水潇痕的耳畔旁,时空交错,一时间,让人以为活在了梦里。 尉迟阔心里更是惊了惊。他依稀记得,从前长公主出宫来寻自己时,时不时便会给自己带花蜜味的糖月糕,而这萧千月怎么……尉迟阔下意识朝向一旁的萧千月看了一眼,神情带些不可思议。当他看到萧千月笑眼盈盈的侧颜时,心忽然被拨乱——她、她是黛儿?好、好美。 “好,甚好,到底是个懂事的孩子,那朕,便依照你的去做了。”水潇痕笑道,满眼的欣喜。 尉迟阔回过神来,忽然想起了要事,随即言道:“启禀殿下,此番去繇州,已查明繇州腐败原委。” 听到这里,水潇痕的面容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看向萧千月,说道:“安炀公主,你先退下吧,朕同尉迟阔谈谈。” “好,谢过陛下。”萧千月行了个礼,便出了辰銮殿。 出了门,清风拂过,甚是清爽。 不知这回水潇痕会同尉迟阔谈论些什么,他们应该会谈论挺久。既然如此,那便四处略微走走。最好……最好能遇上方才遇上的那人。 是雁玹吗,那个人会是雁玹吗…… 萧千月还真希望那人便是雁玹,毕竟这皇宫人生地不熟,若是能遇上熟人,是最好。 “你可是在找我?” 一阵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萧千月内心一震撼——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犹豫了一会儿,萧千月转过身,微风拂拂,却见那少年郎近在咫尺。身后的柳树随风摇曳,只见少年忽然合上了手里的折扇,措不及防之下,上前几步,还没等萧千月反应过来,抓住了她的左手腕,定目一看,内心了然——魏长夜这心思,可真是缜密,果真把她的月牙胎记给隐匿了去。不过他也就这种技俩,我雁玹,能解。 雁玹忽然露出了不明意的笑容。 “登徒子!”萧千月有被雁玹这番操作给震惊到——没见几日,这雁玹怎会玩这种花招了? 下一秒,萧千月的手腕便从雁玹手里挣脱出,退后了几步,神情中满是不悦。 “哼,”雁玹轻笑,“怎了,几日不见,你还是那样任性。” “哪里,分明是你想要趁人之危。”萧千月回道。 “是吗,”雁玹不以为意,接着言道,“萧千月,我现在可是以墨珩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在皇宫里担任太子太傅,可你,还是隐姓埋名的,安炀公主。” 什么!雁玹他……他在说些什么,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可想知道其中原委?想必你现在,对我应该多了几分好奇。”雁玹缓缓上前,笑言道。 “我、我……”雁玹忽然给了萧千月一种压迫感,萧千月有些,不知所措。 第103章 萧皇后 “关我何事!”萧千月拉开了与雁玹之间的距离,言道。 “雁玹,我现在再如何说也是尉迟阔的未婚妻,在宫里也没有什么熟人,你若同我这么近,怕不要惹得人非议。”萧千月继续说着。 雁玹觉得好笑,未曾想到这萧千月,原来这么在意他人的眼光。 “不像你了。”雁玹笑着轻声说道,似乎满是无奈,“几日不见,你任性依旧,只可惜啊……” 雁玹还未说完,便缓缓转身离去了,那翩翩而孑然的背影实在叫人琢磨不透。 见他离去,萧千月已是满心疑虑——是啊,雁玹和水月朝的人怎会有关联?他究竟是怎么以“墨珩”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在这里做太子太傅的?! 尉迟阔正从辰銮殿走出,与水潇痕交谈完后,看上去压力很大。他同雁玹正好擦肩而过,尉迟阔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多加注意。 雁玹到是得意一笑。 “萧千月,我们走吧。”尉迟阔走到萧千月面前,说道。 只是萧千月的目光依然投放在雁玹上,翠眉微蹙,在想着什么。 “怎么了?”尉迟阔放下心里的忧愁,关心问道。 “尉迟阔,”萧千月看向尉迟阔的双眸,“你看前面那个人。” 尉迟阔顺着萧千月目光所指看过去,却见那方才同自己擦肩而过的翩翩少年正渐行渐远。 “那个人……也许是新进的朝廷官员,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尉迟阔回过头来,看着萧千月的眼睛说道。 萧千月微微点头,心里还是很不放心,随即,她言道:“尉迟阔,你能不能帮我……” 萧千月怕尉迟阔不会答应,语气里多了份犹豫。 “但凡是你要求我的,我都会帮。”尉迟阔赶紧回道。 萧千月松了一口气,说道:“你能不能帮我调查下那个人,以及……墨玹。” “墨玹?”尉迟阔有些疑惑——墨玹这个名字,自己好像有些印象,但是此人究竟是谁,自己记不得了。 “嗯,墨玹是当年邙魏帝王墨岚胤的长子,可他似乎,同水月朝的人有些关联……”萧千月边想着什么边说着,神情有些凝重。 “好,我帮你去查,一有消息,我同你说。”尉迟阔下一秒便答应了萧千月这一请求。 萧千月有些诧异,看向他,略微睁大了眼,有些受宠若惊:“你不问我,我为什么要查他?” 尉迟阔一笑:“就算我问了,有些你不愿说的,你会告诉我吗?再有,你给了我调查方向,于我来说,应是件好事,我也可以去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这尉迟阔,果然不是脑子简单的人。 萧千月也笑了笑,说道:“好啊,这么一来,对你也有利,我也就不觉得很愧疚了。” “呵,你要我帮你做事,你还会觉得愧疚?”尉迟阔戏谑道。 “那可是,我萧千月,已经亏欠你太多,”萧千月说着说着,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赶紧又加了一句,“在你娶我为妻之前。” “萧千月,你没有亏欠我什么,你也不过奉命为事前来取我性命,与你无关。好了不说这么多了,我们回去。”尉迟阔说罢,下意识地拉起了萧千月的手腕,转身便是要走。 萧千月愣了愣,迈不出步伐,尉迟阔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了?” 随即却见萧千月缓缓将手腕从尉迟阔手心里挣脱出,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尉迟将军,你我现在,还是敌对关系。”萧千月低着头,嘴里一字一字念道。 她殊不知,这句话令尉迟阔心里冷了一把。 “好、好,我知道了。” 尉迟阔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没能走到她的心里去。 两人并肩于路上走着,心却恍若隔了万层冰山。 “哦对了,”萧千月倒是先开口了,“痕帝都和你,说了些什么?他可会处置秦嵩?” 尉迟阔无奈摇头,说道:“秦嵩贪腐的证据我都给痕帝看过了,痕帝却以小事处之,只是给繇州换了刺史,同时加重对繇州的管制监督,可秦嵩这一笔账,终究是没算上。” “什么,”萧千月一惊,“痕帝乃为水月朝一代明君,他既然已经知道秦嵩为佞臣,为何还会放他一马?” “定是秦妃的缘故,”尉迟阔回道,“秦妃和秦嵩乃为亲兄妹,秦嵩在朝廷的根基很稳。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听说秦妃的双眼神似当年的萧皇后,萧皇后仙逝后,秦妃如今虽未被册封为后,可也算的上是后宫之主,深受痕帝的宠爱。”尉迟阔分析道。 萧千月想了又想,只觉得这秦妃定是不一般。如果毒影宗的刺客真的是被她差遣来刺杀尉迟阔的,那她定是知道令狐宗主昏迷不醒之事,使得刺杀一事也被耽搁了,所以她应当是在尉迟阔归朝之前,同水潇痕说了什么话。 朝廷之事,真是难搞。幸好自己不是朝廷之人,否则,一辈子在这些人里面斡旋,可真是会累呛的。 希望玄禁阁能早日派遣自己回去! “这样……”萧千月喃喃,“哦对了,你方才所说的萧皇后……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为什么尉迟阔一提到萧皇后,自己竟然有些想哭。 尉迟阔见萧千月忽然心软了,便温柔回道:“萧皇后是在长公主出生那一年故去的,那年我也才四岁。听闻萧皇后娴淑温婉,神韵似仙,是痕帝最爱的人。” “哦……”萧千月装作满不在意,实则,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针扎一般的疼。 “怎么了?”尉迟阔见她,似乎有些难过。 萧千月不语,只是摇摇头,空气忽然变得乏闷,令人喘不过气来。 萧皇后,萧皇后……一提起她,萧千月只感到头脑有些炽热,这个人,很陌生,却又很熟悉,她好像也在自己的梦里出现又出现,可那画面却总是模糊不清,画面中的那人,也不过是离自己渐行渐远,纵管自己是费了多大的劲想要抓住她的衣角,却都是无济于事。 梦里,自己也是在窒息般地挣扎着。 几日后,君锦岚总算是带着薛晓枫绕了千万里路来到了云影山的山脚。薛晓枫是头一次看见如此奇异的仙山。此山一眼看不见山顶,高耸入云霄,山路更是变幻莫测。 君锦岚为难了——此山当初自己在伊清风的指点下,也是费了很大的劲才登顶。这薛晓枫…… 君锦岚怀疑地看了薛晓枫一眼。 “昂?你看我做什么?”薛晓枫诧异道,“哥哥是在这上面吗?那我们,快些上去!” 第104章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看着薛晓枫这般弱不禁风模样,君锦岚还是犹豫了。 “晓枫听话,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一会儿就把你哥哥叫下来。”君锦岚俯身看着薛晓枫,坚定言道。 “不,我也要上山。”薛晓枫一口回绝,“不就是一云影山吗,我可是毒影宗的弟子,我哥都能上去,我更能!” 这孩子……不愧是在令狐宗主身旁长大的。 君锦岚无奈叹口气,说道:“那好吧,可若中途有段路实在上不去的话,我送你下来便是。” “好啊!” 千百年来,从未有人给云影山开过山路,此山似是人间遗山,山烟磅礴,万籁空灵。当薛晓枫想要找到合适的地方攀岩时,却发觉这山脚,不论是哪里,都是绝路,几乎垂直的山壁令人望而却步。 “看到那块岩石了吗?”君锦岚指点着。 薛晓枫顺着君锦岚所指的地方看去,却见在不远处,确实有一块凸起的岩石,只是那岩石看着松脆,仿佛千钧一发之下便会粉身碎骨。 薛晓枫怔怔地点点头。 “跳上去,然后我告诉你接下来怎么走,你走前,我在你后。”君锦岚一本正经说道。 啊这…… 不行,我薛晓枫,可是毒影宗的弟子,古少言哥哥能做的,我也能啊。 唰——身如轻燕,举步生风,薛晓枫头脑一片空白,顺着君锦岚所指的那块岩石一跃而上。 跳上之后,那块凸起的山石擞下一片粉尘,薛晓枫见了,不觉冒出一身的冷汗。 方才,好险…… “好,很好,然后看到你右手上方的那块凸起的石头了吗,跃上去,然后用手扣住它。”君锦岚抬头担心地看着薛晓枫,继续严肃地说道。 薛晓枫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发觉那边是有一块凸起的小石。所以这是要……扣住它?这、这…… “好……” 二话不说,薛晓枫还是照着君锦岚所言的去做了,举步维艰。想要抵达云影山山顶,每一步,都是用自己的性命在赌。 见薛晓枫上去了,君锦岚紧跟其后。此次上山,君锦岚心里是第一次这样忐忑。若是薛晓枫出了什么事,如何同古少言交代,如何同那昏迷不醒的令狐宗主交代。 再有,薛晓枫是大家的朋友,君锦岚还打算同这家伙一起,看这天下的最后结局。 “小心些!然后再试着去够你左上边的那块石头!”君锦岚在下面大喊着。 此时候虽不过上了几步,可薛晓枫已是汗如雨流,可既然上都上来了,那便不能向后看。 从正午至夕阳西下,二人于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云影山上已挣扎了好些时辰。薛晓枫是头一次爬这样的怪山,她的双手已经被磨破,鲜血混杂着山里的粉尘在自己的手腕上蜿蜒流淌,鞋子也已是破烂不堪。不再有往日的灿烂纯真,此时此刻,她的目光从未像今日这般坚定过。 直至山腰,总算到了一大块平坦之地,却见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夜幕虽未降临,却能清楚地看见天边那轮明晰的朗月,薄薄的云雾环绕下那月恍若仙宫来。再放眼望去,忽然发现原来整个世界是那样的寂静,被天仙揉碎的云絮飘浮在世间,从前所见再静谧的山云也莫过于此。 一时间,薛晓枫已然忘却了身体上的伤痛与劳累。 “哇……”她不经感慨道。 “没见过吧,”君锦岚淡笑,说道,“当初我也是你这样的表情。以前我以为洛北城的龙渊山才是最高最险的,可登上云影山后,才真感叹到一览众山小。” “嗯……”薛晓枫只是略微点头,双眼不离这世间良景。 君锦岚也略微陶醉了会,随后拍拍薛晓枫的肩,说道:“好了好了,我们还要要事,快点上山。” “好、好……”神情依旧诧异于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踌躇了一会儿,又上了那山路。 此时此刻,云影山之上,庄严清肃的伊清风殿堂内,魏长夜神色凝重,看着茶盏里的茶水,不语。 “墨珩殿下可是怕,毒影宗轻易许诺,背叛了你?”伊清风看出了他的心思,双手靠背,缓缓踱步,说道。 魏长夜说道:“本是想让毒影宗多派些人手,在尉迟阔前往琼玉城的路上置他于死地,可现在令狐宗主迟迟不来信通报,尉迟阔也已回到了朝廷,这局已是没有胜算了。” 伊清风摇摇头,叹口气,望向窗外那空荡荡的一片,说道:“这人生,本就世事无常啊。” 长老话里有话——他应当又是想起了当年与唐莫渊的事。 “萧千月上回给我来信,说雁玹在朝廷做起了太子太傅。”一阵清风吹过,魏长夜饮了一口茶,不紧不慢说道。 “什么?”伊清风回过头,看向魏长夜,“这小子平日里看着深居简出,没想到,竟还会来这一出。” “是啊,”魏长夜说着,“长老,别的我不担心,雁玹在朝廷掀不起什么风浪。我担心的是,萧千月的长公主身份,恐怕要人尽皆知了。雁玹此次大费周章前往琼玉城,定是为此事。” 伊清风听了心里一揪,快步上前,不可思议:“什么、这、这……那这岂不意味着,我们培养萧千月八年,不但玄禁阁没捞到好处,还白白在给敌人养女儿?事情怎会……” 看着自己布下的局一步一步失算,伊清风险些没有被气到。 “长老莫慌,这几日,我也想了很久,后来觉得,萧千月知道自己是长公主,或许也是件好事。”魏长夜说道。 随后,魏长夜缓缓起身,走到伊清风身旁,说道:“以萧千月的性子,她定不会出卖玄禁阁。届时世人只知,是安炀国君,欺骗了水潇痕。” 伊清风听到这里,情绪逐渐平息下来,想了想,随后说道:“所以殿下你的意思是……” 魏长夜略微点头:“嗯,前些日子有弟子告诉我,那安炀公主在水月西南,迷路了。届时我会将她要挟回以作人质,如此一来,安炀国君方能不出卖我们玄禁阁。届时,有矛盾的,只会是水月朝和安炀朝。水潇痕平生最容不得被欺骗,他若知道安炀国君并未把自己真正的女儿嫁入水月王朝,长老您说,水潇痕,会如何做。” 伊清风忽然开了窍,双眼一亮,言道:“这……可以啊。” 若是水月王朝同安炀王朝再次起了冲突,吾等只需隔岸观火,渔翁得利。 更何况这样一来,萧千月以长公主的身份待在水月朝,也会活得舒坦些吧,毕竟,那里才是她的家啊。魏长夜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千月的容颜,内心隐隐作痛。 “好了长老,时间不早了,我先告退,您也早些休息。”魏长夜言罢,缓缓走出了殿外。 走出门,每走几步,却见古少言大步前来,气喘吁吁,看到魏长夜后赶忙说道:“魏兄,方才君锦岚带着我的小妹前来,跟我说、说我爹他、已是昏迷不醒……” 第105章 孤月寒星,酒醉人醒 魏长夜心里一颤,神情忽然变得凝重:“令尊发生了何事?古少言,此事关系甚大,你最好再回一趟毒影宗,令狐宗主可千万不要有事!” 古少言心里感动,说道:“好,谢过魏兄,刻不容缓了,我现在马上启程!” 暮色之中,魏长夜微微点头,随后却见君锦岚携着薛晓枫气喘吁吁地跑来,古少言转身,对着薛晓枫说道:“晓枫啊你等等哥,哥去收拾会儿行李,然后我们马上下山。” 薛晓枫是第一次看见古少言如此心急如焚的模样,她自己也是有生以来深感一种淡淡的孤伶——从前大舅是她唯一的靠山,如今这座靠山倒下,自己的背后,感觉空空荡荡。她第一次来到玄禁阁,一个完完全全陌生的地方,周围大多的人都好陌生。 云影山上的黄昏将这片天空染得有些抑郁,于她来说,此情此景好似生命的倒计时,好似在悄无声息地哭泣,好似在催人离。 “好……”薛晓枫眼里不知不觉溢出了泪水,眼巴巴地看着离开的古少言说道。 魏长夜看着这孩子,心里有些惊讶,没想到,毒影踪弟子的实力竟已强悍到这种地步了,哪怕是像薛晓枫这般看似弱不禁风的孩子,也能凭着毅力登上云影山顶。 “薛晓枫,”魏长夜俯下身子,对她说道:“莫慌,令狐宗主倒下了,你还有你哥,可就算哪一天你哥也救助不了你,你还有你自己。记住,能登上云影山的孩子,都不是一般人。” 面对这看着向来冷淡且给人以压迫感的魏长夜,薛晓枫有些受宠若惊,可当她下一秒缓过神来时,心里受到的刺激忽然缓和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 “嗯。”薛晓枫强力忍着泪,看着魏长夜点头说道。 “哦对了,”薛晓枫忽然想起了什么,紧接着言道,“这次多亏了千月姐姐,是她带我来找君锦岚的,长夜哥哥,千月姐姐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和我们一起……” 看着薛晓枫童真无邪的双眼,魏长夜心里刺了刺,每一刺仿佛都能扎出血来。 “快了,应该快了,她会回来的……”魏长夜无心回道,随后缓缓起身,神情上闪过一丝忧郁。 见状不妙,君锦岚拍拍薛晓枫的肩,暗示她不要提再说下去了。 “你拍我做什么?”薛晓枫倒是警觉,下一秒便转头看向君锦岚不解地问道。 这孩子…… 古少言匆匆收拾好行李,走出门外,见天马上就要黑了,怕路是不好走,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同烟儿说。此时此刻古少言急了,这一时半会,烟儿在哪里呢?临走前不同她说说,心里会放心不下。 可薛晓枫还等着自己呢。 步履匆匆,古少言走到薛晓枫那儿,急得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对魏长夜说道:“魏兄,到时候,还麻烦你帮我跟烟儿说一声。这次情况紧急,我来不及再见她一面了,但是,但是我……” “好的,”魏长夜打断了他的话,“我明白的,古少言,你尽管放心去,孤烟儿这边你不用担心,她自会理解你。” “好,好,多谢。”古少言谢道,随即拉着薛晓枫的手腕,说道,“晓枫走了,我们快走。” 相信关键时刻,古少言这个哥哥一定是靠得住的,有他在,薛晓枫会稍微安心些。所有的忐忑不安都会过去,会过去的。 他们走了,夕阳拉长了这对兄妹的影子,时光似乎在那一刻停滞了几秒,空气中凝着淡淡的伤怀,但却有温度。 毒影宗曾经乃为天下第一宗门,他们,一位毒影宗备受瞩目的少主,一位毒影宗倍加宠爱的灵童,如今肩上要扛起的,瞬息之间多了太多。 魏长夜一直看着他们离去,直至那天涯吞噬了他们的影子,再也寻不到他们的踪迹,魏长夜那紧绷着的弦才勉强松了下来。可随后,又有一件足以使他彻夜难眠之事萦绕在他的心头。 “千月怎么样了?”魏长夜看向君锦岚,问道。 君锦岚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萧千月在繇州的那些日子里,君锦岚与她私信不断,自己对萧千月的处境知晓得一清二楚。只是有些事,他不知应不应当同魏长夜说。 “萧千月她挺好的,至少她现在没有性命之忧。”君锦岚说道。 萧千月定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尉迟阔同萧千月告白的那个夜晚,君锦岚正好夜里买了酒准备回自己的客栈,未曾想到路过尉迟府上的时候,竟不小心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然后呢?”魏长夜看出了君锦岚是有话埋藏于心,不肯直说。 “然后……也没别的异常了吧。”君锦岚眼神飘忽不定,说道。 魏长夜步步紧逼:“君锦兄,有关她的事情,我一个也不想错过。” 魏长夜那无中生出的压迫感令人感到异常窒息。果然,萧千月,就是他的命,但凡是和萧千月有关的事,魏长夜处理得可都是细致入微,不容许有一丝差错。 君锦岚沉下心来,好说一番:“魏兄,我就怕说了,你可能接受不……” “不要紧,说。”魏长夜淡淡言道。 “好、好,”君锦岚说道,“这也不能怪萧千月,就怪那尉迟阔对萧千月起了异心,他、他看上人家萧千月了,说什么打算灭安炀,然后娶她为妻。” 娶她为妻…… 这四个字,对于魏长夜来说,宛如刀割,他能感觉到那种被剐心的痛。 虽只是闪过一丝痛苦,可心内却已掀起千万层波浪。 “好,我知道了。”魏长夜忍痛说道,“我在玄禁阁还有些事要处理,等一切处置好了,我要回洛北城一趟。君锦岚,接下来还是麻烦你帮我看着千月。我到洛北城后会寄信给你。” “好,放心吧魏兄。”君锦岚缓缓点头。 魏长夜看似平平淡淡,可那日夜里,孤月寒星,他一人于昏暗而封闭的空荡厅堂内饮了一杯又一杯炽热的烈酒,醉到已是不省人事,手中的承影剑于空中乱舞,破碎的杯盏洒满了一地,魏长夜手上满是被碎瓷片划破而溢的鲜血。窗外今日不知怎了,狂风不止,被黑暗笼罩的云影山中,能听见怪异的风吟。 “到底是天错,还是我错!”魏长夜醉醺地呐喊道,将手中满盏的烈酒一饮而尽,随后这室内又响起如雷贯耳般的碎声。 虽嘴上说,只要千月平安无忧,他一切都可以接受。可当自己感觉到千月好像真的回不来时,自己是割心般的千万不舍。 原来自己,是完全接受不了千月离开自己的。可惜自己悟得太晚、太晚。 可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怎么办?命运的捉弄带有玩笑的意味,为什么八年前救起坠崖的她,却偏偏发现她是长公主?为什么自己没能从一开始,就去掐断伊清风培养她去刺杀尉迟阔念头?为什么当初她逃离玄禁阁时,偏偏同安炀朝开始了斡旋交易。 酒醉了,但一切都清醒了,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当初的自己太软弱,太没用,以至于连千月,都留不住,留不住…… 第106章 不能爱上的人 也是那日夜里,萧千月不知怎的,彻夜彻夜地辗转反侧,渗出一身的冷汗,可就是在被困在了朦胧的梦境中走不出。 那是一个,一眼望不到尽头,混沌而令人窒息的梦。 “长夜、长夜……” 千月挣扎地喊着。 翌日醒来时,发觉身上如同雨淋一般的湿漉。昨夜窗子未关好,风透进时,顿觉寒意彻骨。 “昨晚,昨晚是怎么了……”晨风虽沁爽,可萧千月醒后只感到头昏脑胀。 忽地,一道紫黑色的身影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萧千月忽然感觉一阵刺痛。 “魏长夜……”萧千月边喃喃道她的名字,边感到有些苦涩,昨夜梦里所感如针般一丝一丝地渗入——那是一种内心缺失的无力感。 身心疲惫,浑身酸疼,萧千月下了床。今天……今天玄禁阁没有给自己送信来,也不知自己回到琼玉城后,玄禁阁会让自己做什么。 已是卯时,尉迟阔径直向萧千月的房室内走去,正想敲门时,犹豫了一会儿。 萧千月她……这时候起床了吗。还是让她多休息会儿。 尉迟阔正想转身离开,却听见那门忽然开了。 “有事吗?”萧千月问道。 此时她身着一身素衣,略显单薄;长发披肩,还未插上簪子,却见一种别样的净美。 可尉迟阔看得出来,她昨夜睡得不好,看上去很是虚弱。 “昨天你委托我去查的事情,我都查清楚了。”尉迟阔手里拿着一卷书册,对着萧千月说道。 “啊?什么事情?”萧千月诧异道。 尉迟阔笑笑——她是真的昨夜没睡好。 “你让我调查的那个人,以及,墨玹这个人。”尉迟阔淡淡回道。 萧千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瞬间晃过神,言道:“啊、我想起来了。不过,这么快,尉迟阔你……好,好,谢谢你。” 真不愧是尉迟阔,办事真的好效率! 萧千月正想双手接过尉迟阔手里的文书时,尉迟阔却将它收回,并上前一步,似笑非笑:“你下一次想杀我,会是在什么时候?” 萧千月怔了怔,不敢看向尉迟阔,一股矛盾的负罪感涌上心头:“我不知道。” “我知道自上次你刺杀失败后,现在是在我旁边,做眼线。”尉迟阔继续说道。 萧千月心虚了,她现在能在尉迟阔府上这般安然无恙,多少是仗着他喜欢自己。 “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萧千月语气甚是轻和,夹杂着几分身不由己。 尉迟阔的神色忽然凝重了起来,缓缓上前一步,他说:“我想你告诉我,背后是谁在逼迫你,我帮你从他们那里解救出来,好吗?” 这番话如同有光滑的刀片在她的心里滑过。萧千月神情黯淡了下来,说道:“将军大人,这不可能的。” 空气忽然凝重了。沉寂了一会儿,她又缓缓开口道:“将军您若是有别的忙需要我帮,只要不触及我的底线,我都会为您分忧。” 尉迟阔明白,底线便是,不出卖她背后的势力。 她何苦呢?这到底是因为,她是受他人所迫,还是他人有恩情于她?她宁可放弃做自己府上的王妃,也不愿出卖她背后的势力。 还是说,其实她对自己,没有丝毫的男女情义。 灰蒙蒙的天空,让人感到有些压抑。 尉迟阔心里痛了一把。 沉寂了一会儿,尉迟阔把那卷文书递给她,说道:“墨玹他不仅是墨岚胤长子,还是秦妃的亲外甥。这些文书上详细记载了当年和秦公相关的要事,是我昨夜整理的,你看完后,务必烧了,你是明白人。” 言罢,尉迟阔将那卷文书亲手递给了她。文书虽轻薄,可当萧千月接过时,却感到它沉甸甸的。 “好……”萧千月心里一颤,“谢过将军。” 尉迟阔最后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还是没有抬头看看自己。看她也接过这卷文书了,尉迟阔转身便走。 走的时候,步伐还是和往日一样,笃定有力,不带一丝拖沓。 萧千月这才抬头,试着去看一看他。可萧千月害怕,哪怕是看他的背影,自己好像也开始忌惮了。她害怕有些事情,看久了,就成真了。 他是自己不能爱上的人。 回了房内,萧千月打开文书,一页一页看了起来,上面布满了尉迟阔清楚而俊逸的的字迹。看样子,他昨晚一宿没睡,定是调查了许久。 看完后,当年秦府上的事情她已知一二,只是萧千月眼神中闪过一丝疑虑——所以雁玹那家伙,大费周章从西南云影山来到这琼玉城,到底是想做什么?就是想认个亲? 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此番前来,他一定带有特定的目的。 痕帝说过些日子会有宫宴,届时,雁玹也应当还在宫里。自己得找个时机,暗中调查清楚了。他若是想做出对魏长夜有害的事情,我萧千月,定会阻止。 茫茫水月西南,安楚萱和她的随同侍卫早已失散,安楚萱迷失了路。 只是在那地平线与天边交接的地方,却见一匹人马若隐若现,安楚萱心里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那些人来势汹汹,是谁啊?”安楚萱心里开始晃晃不安。 可已经来不及犹豫了,下一秒,安楚萱便被那匹人马迅速包围。其中一个人说道:“公主殿下,赎罪了!” “啊什么……”安楚萱尚且未反应过来,便被那人下了迷药,这个世界很快便模糊了起来——安楚萱她,已经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时,自己完完全全是躺在一个陌生的房室内。此生此世,她是第一次感到如此惶惶不安,毕竟这里不是自己的安炀朝,而是水月朝! 懊悔吗?当然,懊悔。自己当初为何不听劝,非要自己来一趟水月朝逞能!现在好了,出事了,能怪谁? “父皇,你在哪里,我知错了……”泪水就这么不争气地掉落下来了。安楚萱下了床,却迟迟不敢开那扇门。那扇门的背后是未知,她害怕去面对。 可是这间房室内,只有开了那扇门,方可重见天日。 试试吗…… 颤抖的手,呜咽的嗓音,止不住的泪。安楚萱还是试着推开了那扇门。 那扇门的背后,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沉默不语却气势威人,再抬头,却瞧见了那足以令众生倾倒的面容。 这个人是不是,先前来过安炀朝?安楚萱看着他,想着。 第107章 梧桐 此时已是午后,可今日的风不同以往,令人觉得凉爽。凉风吹过,梧桐叶在他的身后飘落片片。 “安炀公主,赎罪了。”魏长夜挡在安楚萱的身前,古井无波,淡淡言道。 安楚萱的目光一下子从魏长夜的面容上移不开,脑海中不断追溯着从前的记忆,最后她总算是忽然想起。 “邙魏朝的后人,墨珩。”安楚萱不经意间说道。 魏长夜的内心没有掀起很大的波澜,只是说道:“能被安炀公主记着,甚是有幸。前几日你被人包围昏迷在地,好在玄禁阁的弟子救了你。我已给你的父皇报信,说明了你的情况。这些日子水月朝的西南有动乱,公主殿下若是不介意,在玄禁阁待上几日也无妨。” 安楚萱听后,总感觉哪里有些异样。可魏长夜的那份笃定以及天生的帝王气质,令她不得不相信魏长夜所言。 “好、好……”安楚萱犹豫地说着,面颊竟泛起丝丝微红。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见魏长夜打算转身走了,安楚萱紧接着问道。 魏长夜停住脚步,说道:“待西南这边的动乱平息了,你便可以安全回去了。” 言罢,魏长夜扬长而去,孤冽的背影令人只感到可望而不可及。 见他的背影消失在了远方,安楚萱这才从那间房室内走出,却见几棵巍巍梧桐树环绕四周,可再也见不到人烟。再向前走,安楚萱被吓出一身冷汗,再也不敢跨出一步——再前面,竟然是万丈悬崖。 怎么了,自己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这到底是…… “公主殿下。”忽地,一阵空灵的唤声响起,安楚萱一阵警觉,感到一股从所未有的恐惧。 回过头,却忽然见到一白衣女子,安楚萱吓了一跳,一不留神向后退了几步,说时迟那时快,却见白衣女子快如疾风,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回,否则,她便是坠崖。 白衣女子笑笑,却让人觉得诡异。那位女子说道:“公主殿下,我是玄禁阁的弟子,你唤我江聊便是。公主殿下在玄禁阁的这些日子里,我会照顾你。” 说到底,她不过是魏长夜安插在安楚萱身旁的眼线。 安楚萱怔怔地看了她一眼,却见眼前的这位女子含笑默默,仪态端庄,可隐隐中,却令楚萱感到瘆人。 可她确实身手不凡,虽不比萧千月,可若是在安炀国,此人也是武中的佼佼者了。 玄禁阁的弟子,都这么可怕的吗…… “好,多谢。”安楚萱回笑道。 只是,楚萱的眼神里,还是多了几分疑虑,只是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不过也正好,身处玄禁阁,或许还能多了解关于邙魏的一二。若今后邙魏真能重新夺取这天下,那安炀朝定不能与之为敌。 魏长夜走到了伊长老的殿堂后,伊清风忐忑不安,问道:“如何了墨珩殿下?” “暂时已经安排妥当了。我已寄信给了安炀国君,让他放心安炀公主待在玄禁阁。萧千月那边我也安排了一些人手,届时,我们就坐看好戏便是。”魏长夜说道。 伊清风疑惑道:“萧千月那边也安排了人手?这个,你是如何安排的?” 魏长夜似笑非笑,说道:“待东窗事发,伊长老,你便知道了。总之,此次事发后,水月同安炀之间,定又会有战。既然刺杀尉迟阔不成,那便借他人之手,削弱水月朝的兵力。” 伊清风将魏长夜的话一再琢磨,还是感到惶惶不安:“可你怎么能保证,萧千月知道自己是长公主后,定不会背叛我们?” 听到她的名字,魏长夜心里刺了刺,忍着一股剧烈的疼痛,他说道:“萧千月的性子,我懂。” “伊长老!” 忽地,一阵叫喊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对话,魏长夜马上停住话,随后见殿堂的大门被人推开。那人面容上满是慌张恐惧,几滴泪水还在眼眶里打着转。 是孤烟儿。 “长老,我爷爷他,他……”孤烟儿哽咽地说不上话来。 伊清风感到一阵不妙,步履匆匆,走向孤烟儿,问道:“烟儿啊,你爷爷,发生何事了!” “伊长老,您去看看吧……”孤烟儿深吸一口气,强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几句话。 “好,好,我这就去。”伊清风转过头,对站在那儿不言语的魏长夜言道:“殿下,你也去看看。” “好。” 三人一路径直来到了孤门亭的室内,所过之处,梧桐叶飘落一地。此时孤长老的室内氤氲着浓浓的药味,孤门亭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已是奄奄一息。 “相仲!”伊清风见状,很是担忧,赶紧走到孤门亭的床榻边,叫唤着他的真名。 孤门亭吃力地睁开眼,却见原来是伊子卿。 是当年同自己辅佐邙魏江山,一起看尽世间繁华的老友。 “子卿啊……”孤门亭欣慰地笑着,说道。 “相仲,怎么没有叫大夫,我现在给你去叫大夫!”伊清风说道。 可孤门亭却用尽自己的力死死地抓住伊清风的衣袖,说道:“不用了,夕阳近黄昏,我命将已矣。” 听到这里,孤烟儿更是潸然泪下,止不住地哭泣。 “休得胡说,”想来倔强的伊清风竟眼眶泛红,“相仲,我们还没看到邙魏东山再起,你怎么能,怎能……” 孤门亭摇摇头,不以为意,说道:“子卿啊,我这辈子,能与你一起辅佐过明君,见证过邙魏的繁华,已经足矣。只是子卿,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其实在玄禁阁的后半生里,我一直希望,你可以把当年与唐莫渊之间的事情,放下……我们这些做朝臣的,无非就是希望天下太平,如今水月……咳、咳……我们之所以这些年能在云影山上安然无恙,也都是托了水月盛世的福啊……云影山,很美,我们,在这里过得,也很好。” 伊清风知道孤门亭想要说什么,只是…… “相仲……”看着奄奄一息的孤门亭说着这些,伊清风不知如何回应。 “我还有几句话,想和烟儿单独说说。今日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孤门亭的眼神中黯淡无光,望着上方这摇摇欲坠的天花板,只感到整个世界下一秒便会塌陷。 第108章 丞相功臣千载,映黄流清澈 听到这里,伊清风和魏长夜默默走出了室内,轻轻合上门,给孤烟儿和她爷爷腾出独处的空间。 室内有些昏暗,一些摆设在今日显得有些陈旧,午后的光线从窗外透入,使屋内显得有些黯黄。 “爷爷。”孤烟儿在孤门亭的床榻旁跪着,眼里的泪水不论怎么止,都止不住。 “咳咳……”孤门亭咳出血来,但却不以为意,“烟儿啊,今后的路怎么走,你可有想法了?” 此时此刻,孤烟儿脑海满被悲怆充斥着,怎还会去想别的? 她只是握着爷爷的手,希望他不要走。 “烟儿啊,此生爷爷还没走到你步入婚姻殿堂的那一步,我很是遗憾,也很不放心。但是后来啊,爷爷又细想了一下,我的孙女这么优秀,想必不论是在哪里,都可以活得很好。古少言那小子能遇上你,是他的幸运,但是烟儿你记住了,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不能保证随时随刻陪伴在你身边。你要懂得,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孤门亭这是在硬撑着自己生平的最后一口气,同孤烟儿说话。 “好,好的,烟儿明白,烟儿明白……”孤烟儿泣不成声,感到从所未有的无力与无助。 可事实便是如此。当一旁的残烛掉落下了它最后一地蜡油,当窗外的光忽然不再透进,当屋外的梧桐叶不再飘落,孤门亭的心脏,悄然骤停。 “爷爷!” 那一刻,烟儿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了,不管是感到有多么的撕心裂肺,可逝者已矣,无力回天。门外的魏长夜和伊清风听见了,都感到一阵心痛。 魏长夜开了门,走进,说道:“孤长老!” 可已经无济于事了,孤门亭再也听不到这世间的言语。 伊清风悲切万分,快步上前,走到孤门亭的床榻前,虽亲眼见到了躺在床上已无气息的孤门亭,可是,他还是感到难以置信! “相仲啊……” 魏长夜是第一次见伊长老痛哭。 魏长夜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内心绞痛。在他的记忆里,孤长老是玄禁阁里最和蔼的长辈,儿时自己被伊清风训斥了,孤长老便会主动安抚自己,带自己去他的殿内,拿出魏长夜最喜爱的糕点,乐呵呵地在一旁安抚:“殿下,你生来不同,自小便要背负这么多事情,这老天,真是苦了你了……” 从前的画面片刻间如同浮光掠影,有些看不真切了,只能感受到些许存温。 可是有些人,走了,便是走了…… …… “宗主,已经子时了,早些歇息吧。” 一阵声音空灵传来,前世的记忆忽然一点一点地渗入。 那年,大雪纷飞,寒风冽冽,剑灵塔一如既往地气势恢宏,只是那剑灵塔的宗主魏长夜,已是长夜难寐,日渐消瘦。 魏长夜神情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坐在黯淡的纯钧殿堂内,面无血色地看着刻在碑文上的“魏千月”三字,言道:“不了,你先回去吧。” 谁也劝不了他。 千月离去,已有数日了。往事如云烟,飘荡云水间,到头来,却是大梦一场空。红润的双眼,酒尚暖身,只是风雪十二如刀割,冷月再无言。 …… 都是前世的事情了。 不知不觉,已有几滴滚烫的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只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当思绪回到现实时,他才发觉自己已是在另一个世界,千月她,还在。 孤烟儿在孤长老的床榻旁哀恸了许久许久,伊清风和魏长夜后来默默走出。屋外的清风吹过,散落了一片梧桐叶。魏长夜的衣摆随风而飘,只是他心里那份隐隐的痛,飘不走、飘不走…… 几日后,玄禁阁为孤门亭举办了葬礼,孤门亭不喜奢华的生活,爱清淡,所以葬礼也办得简单。玄禁阁的弟子皆为他哀恸,在弟子门的眼中,孤长老,是最最和蔼的长辈。 就连那性子向来倔的雁空尘,也悲痛了好些日子。 丞相功臣千载,映黄流清澈。孤相仲,他是一代忠臣,在那个举世繁华的邙魏朝里,孤相仲受墨岚胤器重,受万人敬仰,理应千史留名。 几日过后,一切的一切又回归风轻云淡,孤长老虽仙逝,可弟子们对他的教导铭记于心,仿佛他依然在世。 他给弟子们留下的,是和蔼,是宽厚,是懂得放下。 安楚萱没有想到,在玄禁阁的最初这几日,竟然就接触到了此等场面。 江聊告诉她,故去的人,是先前邙魏的丞相时,她不禁也落泪了。 原来,丞相在人们的心中,是这样地受敬仰…… 那更别说国君了。 父皇,你是安炀朝的国君,想必,定是不容易吧。 烟儿独自在这空空荡荡的云影山上徘徊了许久。在这伸手便可触云的云影山顶上,人的心也会逐渐平息。孤烟儿想了很久,接下来的路,到底怎么走。 爷爷渴求的,不是战争,而是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可是,接下来的几年里,邙魏定会有所行动,待时机成熟,与水月之间的战争不过一触即发。 这一命运的洪流,自己是逃不过的。 顺势而为吧。 几日后,孤烟儿找到魏长夜,说道:“师兄,我打算去一趟毒影宗。” 魏长夜什么也没多想,只是点点头,对她说道:“嗯,去吧。” 没有过多的犹豫,孤烟儿只身一人,便又踏上了前往毒影踪的路途。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琼玉城,御林苑,举国上下都在庆祝这15年来国泰民安的水月王朝,和乐一片。 只是萧千月东张西望,很是不在心。 “怎么了?你若是不喜欢宫宴,我带你去人少的地方。”尉迟阔见她忐忑不安,便安慰道。 “没事,没事……”萧千月故作镇定。 她心里又再打什么算盘……不行,得把她看紧了,她前来琼玉城是专程来刺杀自己的,没准在这朝廷中,她还有要刺杀的对象呢。就怕她万一身份暴露,不然,哪怕是凭借自己将军的身份,都可能会护不住她。 茫茫人群之中,却见一青衣少年风度翩翩,漫无目的地走着,嘴角上洋溢着一抹令人难以揣测的笑。 第109章 初入局 人潮如织,萧千月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人的经过。余光之下,只见他踏着风轻云淡的步伐,手里的折扇遮住了半张脸,笑眼盈盈,似一切尽在他手。 他到底,想做什么?萧千月略微蹙眉,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和疑虑。 尉迟阔看出了萧千月的心思,没有过多的犹豫,他转身,穿过茫茫人海中走到雁玹旁,称呼道:“墨太傅。” 雁玹停住了脚步,对于这个新的称呼还有些不习惯。倒不是因为称呼他为太傅,而是,那个“墨”姓。 他礼节性地收起折扇,对尉迟阔笑笑,说道:“尉迟将军,何事?” 尉迟阔不慌不忙,说道:“闻君人如玉,品如竹,行如松。今日逢君,尉迟阔甚是有幸。” 雁玹转过身,面对尉迟阔,笑言道:“哪里,尉迟将军少征沙场,性若幽兰,今日能遇上尉迟将军,才是我的荣幸。只是方才太子殿下唤我过去,我不得不失陪了,还望将军恕罪。” 言罢,还不等尉迟阔开口,雁玹便走了,尉迟阔的面色,忽然有些凝重。 他能感觉到,此人非同一般,是万不能为敌之人,他心思缜密,精通权术,做起事来,恐怕都是万无一失。 可是他似乎在这世上无欲无求,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但往往就是这样的人,一旦入了局,就是最可怕的那个。 “尉迟阔,怎么了?” 见尉迟阔站在那儿,看着雁玹离去的背影迟迟不语,萧千月忍不住上前问道。 “没什么。”尉迟阔故作轻松,说道。 “你是不是也觉得,他这个人,奇奇怪怪的。”萧千月看着尉迟阔的双眼,认真地问他。 尉迟阔一笑,说道:“看起来,你很了解他。” “啊没有,”萧千月赶忙摇头,“我和他,不认识,不认识的。” 看着她那看似无辜的双眼,尉迟阔早便看穿——恐怕她早便认识墨玹。 萧千月是水月朝的人,只是不知,在认识她之前,她到底是浪迹于这天下的哪里,又结识了哪些人。 “尉迟将军同安炀公主都在这儿啊。” 一阵亲和儒雅的声音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对话,两人回过头,却见竟是二皇子水云瑾,以及三公主水云寒。 “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尉迟阔和萧千月先后言道。 “不必多礼。”水云瑾言道。 诶?方才雁玹不是说,水云瑾找他吗?可水云瑾明明在这儿啊,他怎么往反方向走了? 罢了,他或许只是不愿多与人交往。 “父皇喜武,尉迟将军,恐怕今日父皇又要让你去同他们比武了呢。”水云瑾打趣道。 “胡说,”没等尉迟阔开口,水云寒赶忙说着,“父皇不是说,要太傅同尉迟阔共奏一曲吗?” “无妨,今日乃为我朝的国宴,此等重要日子,不论是比武,还是奏乐,我都愿在大家面前献丑一番。” 他们三人又谈了许久,萧千月只是站在一旁,不说话,就这么看这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深感自己有些格格不入。只是她看得出来,这水云寒,定是心悦于尉迟阔。 这么想想,若安楚萱真的嫁入了水月王朝,日子定也不好过。若是痕帝再下旨令尉迟阔再迎娶水云寒为妻,安楚萱这后半生,恐怕都是些身不由己了。 “安炀公主,怎么不说话,像是水月王朝冷待了你似的。”水云寒忽然说道。 话里三分嘲讽,七分透凉,萧千月心里,很不好受。 不能再扮猪吃老虎了下去了,我萧千月,该硬气,就得硬气。 “哪里,”萧千月不紧不慢,上前一步,“水月王朝待我自是不薄,只不过,关于水月朝的事情,我不过略知一二,目前,怎敢同你们并论国事,论多了,怕不是要被当成安插在你们这儿的眼线呢。” 尉迟阔心里暗笑——你不就是吗。 没等水云寒开口,水云瑾赶忙说上话:“安炀公主,三妹不懂事,冒犯了,回头我定会好好教育番。” “不要紧。”萧千月爽快回道,“只是,我也确实应当融入你们,有关水月朝的规矩,朝事,我也应当多学学,多了解。” “好,皇宫的御书房里有诸多藏书,不论是水月朝的朝事,经邦,抑或数术,文史,皆有之,安炀公主若是想去,去便是了。” “好,甚好,谢过太子殿下。” 水云瑾态度谦和,温尔有礼,让人感觉亲切。 水云寒之所以对自己如此咄咄逼人,想必,一半是因为自己不过是因战败而虽随命的安炀公主,一半是因为,自己是尉迟阔的未婚妻吧。萧千月想着。 “皇兄,你怎能这样纵容她,安炀公主还没嫁到水月朝来呢,没准,她还真是哪里安插进我们水月王朝的眼线。”水云寒嗔怪道。 尉迟阔停了,感觉哪里不太对劲,赶忙说道:“这不要紧,我想好了,婚期不必推迟了,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同圣上说。待国宴结束了,一有机会,我便马上迎娶安炀公主。周将军方才叫我赶紧过去,臣同安炀公主,暂且告退。” 言罢,尉迟阔行了礼,拉起萧千月的手腕转身便走了。 待水云寒反应过来后,她心里忽然感觉闷得慌。尉迟阔这是怎么了,为何忽然变化这么大,记得当初,他可是主动推迟婚约的那人! 他怎么可以,离自己,这么远…… 那可是自己唯一喜欢的少年啊! 自小到大,水云寒从来没有受到过多少委屈。可如今,尉迟阔竟当着自己的面,主动拉着那个人走了……这种感觉,有点刺痛。 “三妹,我们贵为皇族,在享受天下诸多人享受不到的待遇时,也当承受我们应该承受的。”水云瑾看出了寒儿的心思,安抚道。 “我真的,听不懂,一点都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水云寒眼眶里泛泪,转身疾步离去。 水云瑾见了,只是略微叹气。或许只是三妹年岁尚小,等再过些年,经历的事情多了,她或许便能明白,也理解了。 第110章 步步为营 夜里的水月皇宫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一片,人群熙熙攘攘。尉迟阔牵着萧千月的手腕穿梭于人群当中,疾步前行,像是要逃离此处。 萧千月回头看看,见离二皇子和三公主已经远去了,便赶忙将自己的手从尉迟阔手心里挣脱出,若无其事地说道:“好了,好了,我自己走。” 尉迟阔反应过来,停住脚步。周围人声嘈杂,尉迟阔待自己的心静下来了,对她说:“抱歉,方才告退时我心一急就……下回,我注意些。” “好,没事……”萧千月轻声低头言道。 一会儿,萧千月忽然抬头,说:“对了,你不是说周将军找你吗,那我们快去吧。” “没有,”尉迟阔回道,“周将军这几日身体欠佳,于家养病,今日没能来。我方才这么说,是为了解围罢了。” “这样……” 尉迟阔还是一如既往地很照顾自己的感受。罢了,反正目前自己的任务,也不是刺杀他。只是,总感觉自己亏欠他了什么。他明知自己为敌,却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照顾自己,真的很过意不去。 “尉迟阔,你之前说,喜欢我,是吗?”萧千月忽然说道。她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放开说会好些。 尉迟阔发自内心地一笑,目中含星,言道:“是啊。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有,尉迟阔,我觉得,有些事情,我还是和你坦明了和你说才是,不然,我总是郁闷在心里,会闷死的,思绪日日夜夜都很乱。”萧千月说道。 “好啊,那等今日宫宴结束,我们回府里,好好说,好吗?” 尉迟阔的话语温柔而有温度,逐渐安抚了萧千月浮躁的心。萧千月点点头,“嗯”了一声。尉迟阔自从认识她以来,是第一次见她这么认真,这么乖的样子。 她的倔强,或许是在掩饰她心里的柔。 “好了,我们去常明宫吧,时辰差不多了。届时满座皆为朝廷重臣,不过没有关系,你在我身边,不要害怕,好歹我也是,水月朝的将军。”尉迟阔说道。 “什么?常明宫?”萧千月诧异道。 “嗯,这会的宫宴比上回来得隆重。总之,我会……” “好,”萧千月打断他的话,笑言道,“没事,我不怕,走吧。” 萧千月与之前大不相同了呢。尉迟阔见她心里的负担没有那么重了,为她感到愉悦、欣慰。 顺着人群,两人踏进了常明宫。自有记忆以来,萧千月是头一回见到此等宫廷场景。进门后,却见痕帝早已坐落于殿中央,与众爱卿交谈融洽,觥筹交错。丝竹之声不绝如缕,舞女好似仙宫来,舞步轻盈而不媚俗。 尉迟阔同萧千月二人,应当算是来迟了。 找一个地方悄无声息地落座后,知道她不喜酒,尉迟阔便为萧千月的杯盏里斟上一杯茶水代酒,说道:“若是待会有人让你饮酒,放心,我挡着。” 尉迟阔的话语让萧千月定了心。两人在这宴会的一隅,很不起眼。萧千月忽然意识到,尉迟阔是为了自己,才让身为将军的他,同这庆国宴这么格格不入。 “呦,这不尉迟将军嘛!” 尉迟阔的身份显赫,很快便被人注意到了。 一瞬间,嘈声渐渐平息,水潇痕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发觉尉迟阔果然在那里。这小子,几日没见,叛逆了不少,竟坐得离自己这么远。 “唉尉迟阔年少有为,战功赫赫,我们水月朝能有这样的人才,甚是荣幸啊。”水潇痕感慨道。随后,他招招手,示意歌女、舞女退场,一瞬间,众臣纷纷的声音逐渐平息,不敢出声,整个宫殿安静了下来。 随后,水潇痕缓缓开口言道:“尉迟阔非但能武,这奏起乐来,也是无人能比。今日还请尉迟阔同那位新上任的太子太傅,共奏一曲,可好?” 话音刚落,众臣一片附和,拍掌喊道:“好!” 尉迟阔一笑,说道:“能与太傅共奏,甚是荣幸。那今日,我便献丑一番了。” 话音落下,尉迟阔这才刚起身,殿内忽然出现了一声“慢着”,使得气氛忽然凝重了起来。 顺着声音看去,却见那人不紧不慢,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众人的目光一瞬间忽然聚焦在了这位少年上。只见少年神情笃定,出落得仪态翩翩,可这面容,却是陌生。 这朝廷里,是何时有的这般不落俗尘的有匪君子? 大臣们还未曾反应过来,雁玹便接着开口了:“既然今日乃为如此隆重的国宴,那这乐声,还应配上舞者,如此方能精彩,也庆这水月王朝,和宁永泰啊。” 秦妃一听此言,心一紧——不知这外甥在此等重要的场合,是想干嘛? 怎会如此突然? 痕帝想了想,说道:“嗯,你说得有理。” 深思了一番,本想令寒儿上场,可寒儿前些日子脚踝上轻微损伤,若是让她来担任这场的舞者,怕是不妥。水潇痕感到有些为难,试探性说道:“可这舞者,谁来最好呢?” 霎那间,殿堂内的气氛更加凝重了。 萧千月如同观戏般坐在那一隅。此等场合,雁玹定是在故弄玄虚,打算摆弄些什么,我萧千月倒要看看,你是想做什么。 “自然是,安炀公主。”随后,雁玹看向那若无其事的萧千月,笑言道。 萧千月吓得赶紧放下了手里的糖月糕,心砰砰直跳的——怎么回事!这么突然! 就知道,有雁玹在,定不会让自己好过的! 尉迟阔心里也惊了惊,赶紧转向痕帝,正想开口,却被雁玹赶忙止住。 雁玹提高了嗓音,说道:“安炀朝本是由歌乐闻名于世,安炀公主初来水月王朝,于这国宴上舞一番,一来是代表安炀上下表明安炀朝的诚意,二来,也寓意着两朝敦睦邦交,协和万年。” 此话一出,气氛忽然又恢复了融洽,众臣再度叫“好”,水潇痕也略微点头感到满意。只有萧千月和尉迟阔,隐隐感到惶惶不安。 “来人,呈剑。”雁玹又来了一出,前后真可谓无缝衔接,叫人接应不暇。 随后,却见一位婢女似笑非笑,缓缓呈上一把银剑。萧千月觉得这位婢女看得有些面熟,她好像是……是玄禁阁的人! “早就听闻安炀公主,能舞得一手好剑,今日若不展现一番,未免太过可惜。”雁玹接着说道。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焦距在了萧千月的身上。形势所迫,萧千月不得不起身,双手接过了那把银剑。 只是在接过的那一霎那,萧千月的左手,好像沾上了这涂在剑上的什么…… 是什么东西?怎会如此粘稠,还有淡淡的药味? 萧千月很是疑惑。尉迟阔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正想说上几句,可萧千月不想再让他令自己解围了。说时迟,那时快,不再多想,萧千月下一秒便拔剑而出。剑在手,它虽不比纯钧光闪夺目,可却忽然有了灵魂。一股熟悉感源源不断地从萧千月心底里涌出——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舞剑了。 第111章 渡长夜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当萧千月拔剑的那一瞬间,满座皆无声,却见她手里的剑似被霜寒环绕。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那一刻千月虽无言,可她那果断利索的拔剑之姿已向众臣们说明了一切。 满座忽然安静了下来,萧千月忽然反应过来气氛有些不对,脸微微泛红,随即顺势言道:“楚萱愿舞一剑,还请墨太傅、尉迟将军,奏乐。” 尉迟阔和雁玹几乎是同时心里暗笑——她要来真的了。 既是如此,那可千万不能令她失望了。 尉迟阔缓缓于古琴旁长袖一挥,随后同雁玹对视了一眼,笑言道:“墨太傅,不如今夜,共奏一首《渡长夜》可好?” 雁玹不慌不忙地拿出琴箫,说道:“将军同我,想得竟是一样的。” 《渡长夜》这首的来由,天下谁人不知。此时此刻,那个远在万古前似真似假的故事,众人逐渐回味了一番。 那是一段如同神话般的过往、一首英雄的赞歌、一个新纪元的开创。 可这无数的荣耀之下,却藏匿着一个忍受着蚀骨之痛的悲情儿郎。 万年前,人界遭受大劫,世界归回混沌,生灵涂炭,满目疮痍,若非神界君锦旭、魏长夜二人于人界奋力相救,以命相抵,人界又怎能重见天明,万物复春? 后亏得魏长夜回神界后,为君锦旭处处说情,君锦旭方可留在人界。 只是千月再也等不到魏长夜了。魏长夜在人界不知,自己离开后,千月竟于噬魂族冰冷的铁链下,倍受精神的吞噬,灵魂被一丝一丝噬去。 所以关于君锦岚和魏长夜于人界的故事,魏长夜要比君锦岚多一笔—— 造化弄人,天意难逢,神界魏长夜,终是痛失挚爱。 可正因如此,世人对于万年前这个神话般的人物,魏长夜,却多了一丝敬佩。 渡……长夜?萧千月自小在偏远的云影山长大,从未听过这曲。 何为《渡长夜》? 只是,长夜……魏长夜……现在,天黑了,远在云影山上的魏长夜,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萧千月心里刺了刺,不知道下次同魏长夜见面,会是在什么时候。 “好,甚好!”思绪回到现实,萧千月收起那一丝情愫,若无其事地走到正中央,满目的坚定,“既是《渡长夜》,那便祝水月王朝,永日天明。” 言罢,尉迟阔暗自嘴角上扬,悄然拨动琴弦,而那箫声也一缕一缕地从雁玹手里无双的琴箫里散出,好一珠联璧合。 可真正夺人耳目的,是萧千月的舞剑之姿。 乐声起,前奏细腻悠长,萧千月手里的剑,似可化风,风过之处,仿佛讲述了那位傲骨儿郎心底里的悲情,遗憾…… 万年前,魏长夜得知千月的下落后,放下所谓剑灵塔一代宗主的尊严,寒冽的冷风之下于深深的大雪之中一路向前奔,可前路白茫茫的一片,竟一眼望不到尽头。 随后这乐声逐渐上扬,节奏加快,萧千月舞步矫捷,徐如林,掠如火,银剑似可揽月,开天,辟地,独倚长剑凌清秋…… 后来魏长夜终是找到了千月,可是,来不及了。千月冰冷的身体使得他的心冰寒千丈。他曾经是多么骄傲的儿郎,此刻却也悲痛落泪。 大弦嘈嘈如急语,乐声忽然变得铿锵有力,萧千月的舞剑之姿时而侵掠如火,时而不动如山。剑寒花不落,弓晓月逾明…… 后来,魏长夜整日在纯钧殿堂内闭门不出,心如死灰。 “她转世了,我去寻她,此事不得再拖。”魏长夜面无表情地淡淡言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是宗主……”一位弟子赶忙说道。 “我心意已决,”魏长夜打断了弟子的话,“我会让他人掌管剑灵塔。” 随后,却见多日不出门的魏长夜终于开了那殿堂的大门,缓缓走出。众人都以为是他想开了,可谁知,他这一离去,神界,就再也没有他的影子。 大家都认为,故事到这里便结束了。 当乐声逐渐接近尾声之际,尉迟阔手里的琴弦,忽然一断,萧千月正好转身挥剑,似想了却那一腔的眷恋,只是乐声便这样骤停。余音绕梁,众人仿佛目睹了那位英雄的生平,感受到了他的无奈,悲痛,歇斯底里,以及那无人能解的深情。 沉浸在了这氛围中许久许久,直到终于有一人拍手喊道“好”,满座才忽惊醒,随后掌声一片,经久不息。 此时此刻这宫宴上,只有萧千月不知道这首《渡长夜》,到底讲了个什么样的故事。她只是感到这首曲,不知为何,会让她心痛。 若无其事地,萧千月向诸位深深鞠了躬,随后说道:“能在今日为诸位舞剑,是臣女的荣幸。" 痕帝心情大好,拍掌言道:“好,甚好啊,在这庆国宴上,朕能与众爱卿看到这世上最好的剑舞,听到这世上,最美妙的乐曲,这定是意味着水月王朝,能够国泰民安,万世无疆啊!” 痕帝发话后,众臣也接连祝福。萧千月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感觉已经很累了。当她将剑收起的时候,左手好像又碰到了那剑鞘上的药液。 萧千月警觉性地看了一眼雁玹的婢女,只见婢女似乎暗笑了一番。很是疑惑,萧千月坐下后,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忽然发觉已开始泛起点点红斑。 发生了什么!? 开始没有感觉,可越是到后面,越是感到疼痛。萧千月忍痛在那儿坐了好久,汗如雨流。幸好人多,在宴席的后半场,多是商议国事,没多少人会注意到萧千月这边。 “你还好吗?”尉迟阔看她这样,很是不放心。 “我……没事……”萧千月强忍这噬骨之痛说道。 “我先带你回去。”尉迟阔赶忙说道。 “不,这样不好,会损你的名声。” “什么名声!” “别冲动!” 见尉迟阔下一秒便要站起来了,萧千月赶忙制止,“上一次因为我,已经麻烦了你不少。这一次可是庆国宴,更不能因为我出了什么差错。我这些痛不算什么,可以忍,你别因为我再犯错了。我就当是,就当是报答你之前对我的关照。” 这番话,真的很让尉迟阔心疼。 她原来,总感觉亏欠了自己什么吗?可自己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啊。 尉迟阔坐如针毡,待宴席终于散了,尉迟阔搀起萧千月便打算走。只是人群之中,有一人缓缓走来。 是雁玹。 雁玹不慌不忙,拿出一包药,对尉迟阔说:“回去以后,你用这个,在她手上的泛红之处敷上,约莫半个时辰便可拆药,最后再用热水擦拭一遍,便可痊愈。” 萧千月神情划过一丝不可思议,同时看了雁玹一眼——果然,果然是这家伙,他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为何一定要这样对自己!? 尉迟阔没有过多的怀疑,时间紧迫,他接过那副药,说道:“谢过墨太傅。” 随后,他看向萧千月,说道:“别怕,没事,我的人马就在皇宫门外,我们很快就能回府。” “好,好……” 见尉迟阔和萧千月缓缓离去,雁玹打开了折扇,双眼一如既往地摄人心魂,像是一切尽在手中。 萧千月手上的月牙胎记,是被魏长夜用药水给隐匿去的,不过魏长夜多半是舍不得把它给彻底弄没,那隐匿,不过是暂时的,是可解的。 这是玄禁阁惯用的隐匿方法。之前有些弟子也用过,弟子多用这种方法隐匿去自己脸上的疤痕,好让自己再下一次执行特殊任务之际,可不被敌人认出。 而方才雁玹给尉迟阔的那方药,正是解药。 今夜,当尉迟阔用湿热的手帕擦拭过萧千月的手腕,萧千月手里的月牙胎记,会清清楚楚地,被尉迟阔给看到。 第112章 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夜里的尉迟府很是寂静,深夜里,只有萧千月的房室内的烛灯依然于夜中舞。 “还疼吗?”尉迟阔把雁玹给他的药放在萧千月的手上敷好,轻声问道。 空气中氤氲着淡淡药香,萧千月和尉迟阔并同坐在床榻上,虽是隔了些距离,可对于萧千月来说,还是太近了。 “没事了,多谢尉迟将军,只是,天晚了,将军您还是,先回房休息吧。我……我自己来吧。”脸微微一侧,泛起微红,萧千月轻声说道,感觉很是不好意思。 萧千月的左手虽已不似在宴会时蚀骨那般的疼痛,可还是感到微微胀痛,但足以承受。 尉迟阔看得出来,她对自己还是很回避。 “对了,”尉迟阔忽然想起了什么,“在皇宫里的时候,你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说吗?” “啊是的!” 萧千月忽然一抬头,看向尉迟阔。室内的火烛散发着暖色调的清辉,尉迟阔略带清冷忧郁的面容在光与影之中若隐若现。只是少年眉如墨画,目似含星,意气风发终不改。 哪怕他不是将军,恐怕光凭这般俊美的容颜,也会倾倒世间女子无数。 更何况尉迟阔侍君王矢忠不二,待他人亲切温和,忧国忧民,心系家国。 “别光看着我呀,你想和我说什么,说便是了,不要紧的。” 见萧千月忽然就这么抬眸看着自己,尉迟阔一笑,温和说道。 萧千月忽然回过神来,脸愈加滚烫了。有些事情明明很想说,可打算说的那一刻,却不知如何开口。 “萧千月,今晚不好好说,以后,怕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哦,今日我没有很多繁杂的公务在身,可以好好听你说说话。”尉迟阔接着鼓励道。 萧千月心跳得很快,到底是个害羞的人。 “好,好,我说了……”萧千月深吸一口气,说道,“就是,尉迟阔,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萧千月平生能遇到你这么好的人,实在有幸。只是,我……我心里,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这句话,在尉迟阔心头上刺了刺。心里不好受,但还是一脸镇定,不让她为难。随后,却见他笑着温柔说道:“你喜欢的那个人,可是我的敌人?” 萧千月脑海里浮现过魏长夜的身影,缓缓点头。 尉迟阔笑了,说道:“能让你喜欢上的那个人,一定很优秀吧。” “哪里,不及将军您优秀。”萧千月赶忙回道,想让尉迟阔心里好受些。 可在萧千月心里,哪有什么优不优秀的,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很好。 忽然,尉迟阔回想起了在繇州的那个月夜下,那位手持承影剑的,谜一般的人…… “他是不是,有承影剑?”尉迟阔忽然面色凝重,无心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萧千月被“承影”二字一刺激,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 果然。上回去繇州,萧千月落湖后,自己晚了一步,只见那人可是拼了命地把她从湖里救起,并留宿了一整夜。原来两人的关系,果然非同一般。 尉迟阔没有正面回答萧千月的问题,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那他呢,他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 说到这里,萧千月攥了攥衣袖,回想起了自己和魏长夜在一起的昔日时光。与他又是多日未见,但记忆里的他总是在自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记忆里的他,悉心温暖,有时为了自己甚至不昔去违抗依长老的命令。 还有上次他写下的那首,《钗头凤·明月灼》…… 他是喜欢自己吗?还是说,归根结底,只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我不知道……”萧千月卑微地说了一句。 “没事,”尉迟阔说道,“若是他迟迟不给你答复……” 若是他迟迟不给你答复,你便回头,看看我,好吗? 可这句话,尉迟阔终是咽在了心里,没能说出。 萧千月,你自己或许不知道,你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啊。你可知,这世间,多少人能像你这般纯真?多少人,能像你这样在面对如我这样的“敌人”时,还能存善念?多少人,能像你这样,将他人对你的好,都刻骨铭心地记着? “好了,药敷得差不多了,”尉迟阔边拆药边说着,我帮你拿手帕来。” 言罢,他缓缓离去。萧千月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泪水模糊了自己的双眼,忽然看不真切他了。 她坐在床榻上,想了许久许久,只是思绪七零八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能这人间,就是这样朦朦胧胧的。 尉迟阔回来了,他的脚步很轻,只是每一步的接近,都在萧千月心里泛起了涟漪。 他回到自己身边坐下,萧千月尽量低下头,怕他看到自己落泪。 可再隐瞒有什么用呢,尉迟阔一看便知,她这般敏感脆弱的人,又止不住落泪了。 “我自己来吧。”萧千月看着满是药渍的手,缓缓说道。 药虽敷好了,只是感到手上还是有着火辣辣的疼。雁玹做事,实在是太狠心了! 尉迟阔笑了笑,说道:“我想帮你多做些,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你在写情报的时候,是不是就会心软?” 啊?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萧千月擦干泪,忽然抬头,说道:“我才不会呢!有关你的要事,我之前可都写上然后寄信回去了!” 尉迟阔暗笑——她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她每次寄往水月西南的信,自己可都是有偷偷看过。那些事情,不过是一些无足轻重的琐事罢了。真正会关乎到水月王朝的要紧事,她不过一笔带过。 “啊?我怎么感觉你在笑我?”萧千月出言不讳。 尉迟阔不语,任着她说话,自己只是用湿热的手帕缓缓擦拭着。擦去那些药渍,却见少女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却又好像很是熟悉…… “尉迟阔,你看诶,这个,这个!” 黛儿稚嫩的嗓音忽然在耳旁响起,尉迟阔忽然陷入了回忆。 “看什么啊?” 不知道今日长公主来找自己,又要做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尉迟阔本忙着看些账本,见长公主来了,缓缓起身,清瘦的少年本已是身心疲惫,长公主的忽然到来给这沉闷的午后添了些阳光。 “我手腕上的月亮呀,嘻嘻嘻。”那回黛儿还在换牙呢,笑起来的时候门牙都还没齐。 十来岁的尉迟阔走近一看,却见长公主白皙的手腕上,确确实实有一块月牙形状的胎记,那轮月牙泛着些许粉红,隐匿在她的左右腕上,很是别致。 “好看。”自己只是一笑,看着她童真无邪的笑靥,淡淡说道。 现在,八年过去了,那一幕的发生,却仿佛还在昨日。只是如今想起来,自己的心还会有些许荡漾,会心一笑。 他在傻笑什么啊?心不在焉的……萧千月看着他忽然走神了,感觉他忽然变了一个人。 只是,为什么看着看着,总是感觉,他和自己,是不是很早就见过…… 忽然,尉迟阔的目光忽然停滞住了,神情开始便得凝重。 萧千月的手腕上,怎会也有这月牙胎记…… 尉迟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刻,他以为是自己太过思念长公主才会有这般错觉! 可是,这不是错觉,这是真的! 当手帕轻轻拂过她的手腕后,却见那粉红的月牙清晰地出现在萧千月的手腕上,确凿无疑。 此时此刻千万种思绪涌入尉迟阔的心里,令尉迟阔瞬间难以把持。怎会这样?萧千月她莫非是…… 长公主! 是啊!萧千月她和长公主一样,不爱待在皇宫,喜欢糖月糕,喜欢耍刀弄剑,喜欢自由不受约束……还有她的眼睛,自己从在安炀国第一次看见她,便觉得她的双眼,同长公主真的好像,好像…… 似是故人来。尉迟阔那一刻的情绪彻底控制不住了,颤抖的手,颤抖的嗓音,尉迟阔说道:“萧千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尉迟阔的情绪变化得好大!那一瞬间,萧千月害怕了,他不再是那个温柔的将军,而是,而是…… 他是谁,怎么忽然会这么陌生!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吗?好、好可怕……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啊!黛儿,我找了你八年,八年了……” 尉迟阔他竟然,忽然落泪了…… 红润的双眼,呜咽的嗓音,此时此刻,房屋内的火烛忽明忽暗,随后却见他撕心裂肺地说着:“黛儿,你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认我,那八年,我真的,真的很痛苦你知道吗。我踏遍水月的大半个江山,一有征战,我便会主动请缨,你可知为何?那是因为,我在找你啊!黛儿,求求你告诉我,你是黛儿好吗?不要再跟我隐瞒了,我是不会放手的,绝对不会放手。” “尉迟阔,我不是……不是你在说些什么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萧千月诧异道,不知道尉迟阔到底受到了什么刺激,竟能让他下一秒就忽然这个样子了,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看他这个样子,为什么自己心里,好难受,好难受…… 冷风吹花残,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太晚了。 尉迟阔强力克制着自己,让自己的情绪平息,昔日同长公主在一起的画面一帧一帧地浮现,美好无邪的过去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有些扎心——那是一个再也回不去的梦。 “公主,是我啊,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吗?”尉迟阔抱着无限的希望,再次恳问道。 萧千月是第一次看到尉迟阔竟这般悲痛欲绝,很想说些什么,可此时此刻,纵是有千言万语,到头来,都说难以说出一字。 因为自己的记忆里,根本,根本就没有他。 风云瞬息变化,去去重去去。有些人,仿佛一旦离开了,哪怕再重逢,也是陌眼相望。 是这样吗? “尉迟阔,对不起,我只有,七岁以后的记忆。”萧千月一字一字认真地说道,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情绪莫要激动。 “是吗……”尉迟阔心底里满是无奈,情绪七零八碎,“可你知道吗,长公主失踪那一年,她也才七岁。那年她这么小,连自保能力都没有。她失踪的那一天,我找了找了很久很久,她一个人,肯定,肯定很害怕……” “你怎知,我就是长公主?”萧千月再次问道。 尉迟阔轻轻一笑,握着她的手腕,说道:“你真的都忘记了吗?小时候,你手上这月牙胎记,还是你给我看的呢。还有,你还记得吗,那首《宫墙柳》,那首是我在你生辰那日,为你作的曲……以及……你不会把儿时我家后院的那棵柳树也忘记了吧……” 虽是撕心裂肺,可尉迟阔仍然苦笑着,无奈摇摇头,继续说着:“在那棵柳树下,你我约好的,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努力成为水月王朝的将军,你也答应过我,那一日,你会在场,会看到我接过鸣鸿刀,会看着我成为少将……” 是吗?这些事情,都有过吗? 虽面无表情,可是,萧千月却感到莫名其妙地心痛,落下了泪。 自己,真的是长公主吗? 那可是水月王朝的长公主! 是自己,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身份! 可是事情,怎会如此凑巧……从前魏长夜告诉自己,自己不过是因战争而家破人亡的孩子。 到底孰真,孰假? 世界在那一刻,忽然很模糊。 尉迟阔,你我之间,真的有过那些过往吗? 忽然感觉空气好沉闷,头好痛。 空气忽然沉默了,两人之间,没了话语。 好一会儿,尉迟阔才平息了自己的情绪,缓缓站起,说道:“明日,此事我会告诉痕帝,黛儿,别怕,你会想起来的。痕帝,他是你的父皇,是一国之君,定有办法,恢复你之前的记忆。还有,当初陷害你的人,我尉迟阔,定是一个也不会放过。今日吓着公主殿下了,是我的不是。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今夜,好好睡。我走了。” 尉迟阔说完,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出了门。可萧千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到底,是谁!! 一股撕裂感涌来,似能将自己吞噬。自己,仿佛被什么玩弄了一番? 如果自己真的是长公主,那玄禁阁的一切美好,都是假的?魏长夜他……竟骗了自己! 怎会这样! 正当萧千月彻底绷不住情绪时,却忽然听到窗子被人给撬开的声音,一阵寒风吹进了屋里,令人感到寒颤…… 第113章 血色月夜 寒风吹进,火烛忽然灭了一盏,周围泛着些许幽光,仿佛是那根残烛垂死求生的低吟。 可是周围并没有人的走动声。哪怕是才出门不久的尉迟阔,也忽然没了声响。 “是何人?” 这窒息的空气让萧千月暂且放下了方才的所思所虑。幽蓝的月光从窗外映进,帘子随风飘荡,隐隐约约地可以听到一丝风的残鸣。 萧千月屏气凝神,缓缓走向挂在床头的纯钧剑,仿佛下一秒,便会看见什么。 正要触及剑柄之际,屋里的火烛,忽然全熄灭了。说时迟那时快,却忽见刀光一闪,一把白亮的刀刃已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这刀刃上,竟还残留着丝丝鲜血。 “你是何人?”萧千月不紧不慢,缓缓问道。 此人武力高强,若真要对自己下手,早就一刀子下去要了自己的命,可此番看来,此人迟迟不下手,定是要做些什么事。 萧千月正想拔下纯钧剑时,那人却将刀子再向自己推进了一步。萧千月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刀子的冰凉。 “若想活命,你我,就不要弄出太大动静。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是一位女子的声音。 黑暗之中,光线一点一点明亮,萧千月隐约可以看到那人的眼睛。那人好像还用黑色纱布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可这声音,萧千月认得出来。 “你是江唤。”萧千月冷静说道。 “知道就好。”女子轻轻回了一声,很是冷峻。 江唤,是魏长夜身边的人。她此番前来,定是受魏长夜的委托。 “说吧,什么事?” 萧千月冷静问道。 江唤“哼”得一声,冷冷回道:“想必,你现在也知道,你是长公主了。” 长公主……就连江唤也这么认为。难道,自己真的是长公主吗? 虽然还是很不能接受,可是现在,必须保持冷静。 晕沉沉地,但萧千月强力稳住了自己的心智,冷静顺势说下去,不带一丝感情波澜:“是啊,怎么了?” 江唤上前一步,继续逼问道:“可我们玄禁阁收养了你八年。这八年,你怎么还?” 萧千月停顿了一会儿,想了想——恐怕,魏长夜是担心自己会出卖玄禁阁,所以才派江唤来此。 “放心,关于玄禁阁的事,我一字不说。”萧千月笃定回答道。 “这哪会够!”江唤散发着似要吃人的戾气,很是可怕。 不愧是能在魏长夜身边做事的人。 紧接着,却听她继续说道:“你的身份暴露后,痕帝定会对安炀国君起疑,安炀国君,才是最可能出卖玄禁阁的那个人。可是,魏长夜已经收了安楚萱那个傻子做人质了。” 江唤在黑夜之中,冷冷一笑。 萧千月深吸一口气,冒出冷汗,此事不得不感叹魏长夜,心思缜密,心狠手辣。 “所以,魏长夜想要我做什么?”萧千月问道。 果真是个聪明的人。 江唤笑言道:“痕帝问起你和安炀国的关系时,你只能说,你遇害之后,是被安炀国安插在水月王朝的奸细救起,在安炀国待了八年,同时安炀国君还派人消除了你七岁前所有的记忆,懂吗?” “魏长夜是想让我挑拨安炀和水月两朝之间的关系。”萧千月淡淡说道。 江唤没有正面回应她,只是接着似要饮血般地狠狠说着:“记着,萧千月,从来没有什么玄禁阁,一切都是安炀国君在操控。是他,想要派你来杀了尉迟阔,是他,运筹帷幄多年,只想拿下水月朝的江山,懂吗?” “我知道了,”萧千月冷笑,一个措不及防之下,拿下了江唤手里的刀刃,反客为主,欺在她身上,说道,“待水潇痕认出我这个女儿后,我要说得越惨越好,要把安炀国君的野心,说得越大越好,直到……” 萧千月很是冷血,隐隐的笑意令人感到惊悚,“直到能激起水月朝和安炀朝之间的战争,对吗?” 江唤被萧千月忽如其来的反击给怔了怔,随后镇定下来,笑言道:“玄禁阁可真是没白养你这个,知情知义的聪明人。” 萧千月收起笑容,随后把那刀丢还给了她,神情冷冽,淡淡言道:“还有事吗,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江唤像个疯子般,看着她继续说着:“你就没有话,带给魏长夜吗?” “没有。”萧千月斩钉截铁回道。 江唤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一转身便忽然不见了人影。萧千月的房屋内,忽然没了方才的死寂,火烛的微光似要泛起,只是被萧千月狠狠掐断了。 萧千月拔下纯钧剑,瘫坐在地,狠狠握住纯钧剑,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鲜血直流。 魏长夜,其实你一直知道,我是什么人…… 八年了,这么久,原来都是为了你这一步。 说到底,果然,在你的复国之计面前,哪怕你真的对我有一丝情义,到头来,我依旧是你手里的一颗棋子。 自己,才是最可笑的那个人。 月光忽明忽暗,萧千月的面容在光与影之中若隐若现,她的泪水落下,融进了手里的鲜红的血液之中。幽蓝的月光下,整个室内竟是那样的诡异。萧千月神经麻木,似笑非笑,那一瞬间,神情令人捉摸不透,很是可怕。 自己,到底是谁?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翌日,水月皇宫,早朝过后,待大臣们纷纷退去,尉迟阔留了下来。 “还有何事?”水潇痕坐于金碧辉煌的皇座之上,可谓居域中之大,当神器之重。 尉迟阔单膝下跪,庄重行礼,凛然言道:“启禀殿下,水月王朝当朝长公主,已寻回。” 水潇痕一震惊,原本麻木的双眼忽然发光,下一秒便站了以来,问道:“她在何处!快带她,回家!来见朕啊!” 尉迟阔不慌不忙,继续言道:“回陛下,长公主不是别人,而是此时此刻在尉迟府上的,安炀公主。” “什么!?” 一听到“安炀公主”四字,上一秒的欣喜转眼便化为下一秒的疑虑和愤愤,“怎会如此!水无黛她,不是朕的女儿吗!” 尉迟阔很是冷静,继续言道:“此事,臣也不知晓,但她确实是长公主无疑。陛下若要将这其中一二给盘查清楚,还是,先亲眼见她一面才好。” 水潇痕不知是喜是悲还是怒,随即他郑重下令道:“来人,宣安炀公主觐见!” 第114章 梦短梦长俱是梦 尉迟阔听后,心里掀起微微波澜,随后继续言道:“还请陛下令臣回一趟尉迟府,亲自将长公主带回。” 痕帝坐回了龙椅上,忽然忆起了尉迟阔同自己长女那两小无猜的过往。若不是黛儿在八年前忽然失踪,想必,她现在早已同尉迟阔喜结连理。 只是,世事无常,天下变幻莫测。 “好,朕允你,去吧。”痕帝缓缓说道,“我在辰銮殿等她,跟她说,快回家,朕,一直在等她回家。” “臣,遵旨。” 言罢,尉迟阔步履匆匆,出了皇宫城门后,一跃便上了马车,在回尉迟府的路上,他很是匆忙。 黛儿,你等我,我来了。 回到自己府上后,却发现萧千月的房门,似乎一直没开。 尉迟阔敲了敲门,也迟迟不见反应。 她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尉迟阔心里闪过无限的恐惧,若是她又出了什么事,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正想破门而入,可那门,缓缓被打开了。只见萧千月面色苍白,双眼无神,一身白衣,就这样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弱不禁风。 白衣沾血,尉迟阔心里一阵心疼,再看向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上满是血迹,有些甚至还尚未干,还沿着手腕流淌着。 “黛儿!”尉迟阔上前一步,看着萧千月这副样子,他也心痛。 怎么了,她是怎么了? 也是,都怪自己,昨夜,自己不应该这么早走。她一个人,知道这真相后,孤零零地在夜晚里独自承受,哪里会好受! “对不起。” 心痛,懊悔,自责……情绪五味陈杂,尉迟阔下一秒便把萧千月搂入怀中,在外人眼里不苟言笑的将军此时忽然悲痛万分,只见他哀痛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寻晚了,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我尉迟阔发誓,从今以后,再也无人欺负你。黛儿,我现在,是将军了,我有能力,可以保护你,黛儿,相信我……” 尉迟阔的话一字一字地落入萧千月心里,逐渐唤醒了她那将要死亡的灵魂。萧千月的意识开始一点一点地苏醒,她忽然感觉到了温度,和力量。 是谁,眼前的这个人,是谁?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再也压抑不住情绪了,在尉迟阔怀里,她忽然抽噎了起来,泪水不争气地落下,然后再用满是血迹的手拼命擦拭。 所以,这八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这八年,她过得好吗? 尉迟阔任凭她在自己的怀里哭泣,随后萧千月逐渐恢复清醒,从尉迟阔的怀里挣出,抬头凝视着他的双眼,好一会儿,萧千月吃力地开口了:“你是……尉迟阔。” 她终于说话了,只是看上去,还是没有丝毫感情。 “我是,我当然是尉迟阔,是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永远会站在你这边的人。”饱含深情的他,似有无数故事想同眼前的这位姑娘,好好说说。 “好了,公主殿下,我给你的手包扎一下,等会,带你去见你的父皇。” 萧千月好像有些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顿了顿,问道:“父皇,什么父皇,我还有家人?” “有啊,当朝国君,水潇痕,是你的亲生父亲,是你的家人。”尉迟阔回道。 萧千月似懂非懂,世界对她来说,还是模糊不清,随后她又问道:“你呢?那你,是我的谁?” 尉迟阔被这一问给刺了刺——是啊,自己,算是她的谁? 在她眼里,自己,是她的谁呢。 尉迟阔笑了笑,可是不知为何,感觉心里很苦,不知这笑,是不是在自嘲。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尉迟阔答道。 因为她说过了,她早便有喜欢的人。或许昨天夜里,她之所以会这么不好受,也是因为那个人。 随后尉迟阔搀着她进了屋,让她坐下。尉迟阔拿了一盆子的温水,将她手上和脸上的血渍好好给擦拭了。水的浸润让她的神智总算是一点一点清醒,世界忽然又有了色彩,随后她看向尉迟阔,问道:“尉迟阔,发生什么了,你方才说了什么来着?” 尉迟阔边包扎着她的手腕,边缓缓说道:“痕帝召见你,等你准备好了以后,我带你去皇宫。” 萧千月还是感到很不可思议:“所以……我真的,是长公主?尉迟阔,万一我不是呢?” “没有万一,我尉迟阔,不会认错的,”包扎好后,尉迟阔看向萧千月澄澈的双眸,说道,“从我一开始见到你,就有一种感觉,你知道吗?放心,不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背后,支持你。” 尉迟阔的这番话,令萧千月略微安下了心。尉迟阔出门后,萧千月更了衣,梳好了自己凌乱的头发,走出门后,深吸一口气,看着尉迟阔,眼里满是坚定,说道:“走吧,我们,去水月皇宫。” 一袭清爽的蓝衣,出落得如同不入俗尘的仙,碧水秋瞳,她还是这样地灵气。看样子,她已经逐渐从昨夜的麻木与痛苦中走出来了。 尉迟阔笑笑,言道:“好啊。” 一路上,两人之间,很安静,谁也没有说一个字,但哪怕就是这样静静地走着,也不觉得尬尴。就好像从前,夕阳西下,十岁的尉迟阔牵着年幼的长公主的手,带她回家。 那时,两人之间或许是白日里玩累了,走在去往皇城的路上时,缄默着,只是欣赏着这落日余晖,享受这残留的暖阳,岁月静好。 时过境迁,那些年的风,那些年的云,那些年的雪,都散漫在了记忆的荒城,抵不过岁月的风沙,逃不过归彼的大荒,瞒不过世事的沧桑。等长公主再回来时,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千月感到这一切都似曾相识,好像只在一个若有若无的梦里发生过。 来到水月皇宫,她开始隐隐忐忑,她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是长公主,那接下来,面对的又会是什么。是水月王朝盛世下的暗流涌动,还是远在水月西南,魏长夜他们的蓄势待发? “公主殿下,痕帝在辰銮殿等你。”尉迟阔走在辰銮殿门口后,便停下来了。 “你不一起进去吗?” 萧千月见他停住了脚步,内心更是惶恐,眼神里满是恳求。 “有些事情,你要自己面对。放心,我会在这里等你。” 尉迟阔缓缓言道。 萧千月镇定下来,告诉自己,暂且忘却人间里的一切,不要害怕。梦短梦长俱是梦,在这个世界上一步一步慢慢走,一切都将过去。 第115章 违背良心 庄严肃穆的辰銮殿外,有着几阶清素的台阶,可每走一步,萧千月都感到无比沉重。 踏入辰銮殿,却见痕帝早已坐在那里等候,那桌上,还放着几盏糖月糕。 “臣女,参见陛下。”萧千月缓缓行了礼。 一时间,她感到这周围忽然很是陌生,殿堂内有着淡淡的龙涎香,飘渺的熏香好像是从儿时的一个梦来。 “免礼,”水潇痕看着眼前这位姑娘,心里一阵心酸,却很是慈祥,“来,不必拘束,坐吧。” 萧千月坐在了痕帝的对桌上。当她坐下来的那一刻,痕帝没有过多的疑虑,或许是多年来寻女心切,他觉得,这确确实实是自己最挚爱的长女。 可一时间,面对萧千月,痕帝原本有千言万语,却说不上话来了。他很愧疚,很自责,他只觉得,自己没有尽好做父亲的责任。 他对得起天下千千万万人,却对不起他自己的长女,以及,当年的萧皇后。 “可以给我看看,你左手腕上的胎记吗。”痕帝缓缓说道。 “可以。” 萧千月伸出左手,她那左手腕上的月牙胎记还是同当年一样,很是别致,一点变化都没有。 她真的是黛儿。 痕帝眼眶一红,咽着泪,强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缓缓说道:“你可知,朕的爱女,也有这样的月牙胎记。” “臣女,听尉迟将军说过。”萧千月一脸平淡,缓缓作答。 痕帝深吸一口气,有关黛儿的画面一阵一阵地浮现,八年一过,物是人非,这些年来他曾日日夜夜地因为长女失踪一事感到揪心,两鬓上出现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白发,尚未至不惑之年却已是疾病缠身,老态龙钟。 “当年啊,黛儿还很小。她自小没有母亲,于是便经常来找朕。朕在批阅奏折的时候,她便在朕身旁,有说有笑的。” 水潇痕说着说着,眼睛忽然就湿润了。他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中,好像是在讲述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那时啊,水月朝也才刚建立几年,朕的根基不稳,是她,萧疏羽,日日夜夜守着朕,陪朕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后来,黛儿诞生后,更是天兆祥瑞,皇宫城上方一片祥云,天下归心。那一幕,朕至今,还记忆犹新呐。可也是那一日,疏羽她,走了,离朕而去了……” 水潇痕所说的萧疏羽,恐怕就是那位人人敬仰的萧皇后吧。萧千月想着。 说着说着,痕帝忽然哽咽住了,而一阵保持着冷静的萧千月,不知为何,也落下了泪。 只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罢了。 “你知道吗,后来,朕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黛儿,她也忽然消失了,那年,她才七岁啊,这叫朕,这叫朕怎么放心得下……朕派人找遍了水月王朝东西南北,却连她的影子,都没有找到。自那以后,朕已经彻底麻木了,再也不敢爱任何人。朕所爱的人,都因朕离开了,这或许是上天,对朕的惩罚……” 见水潇痕这副悲痛的模样,萧千月内心也隐隐作痛,心底里掀起了一丝又一丝的波澜。 “陛下。”萧千月试图安慰道。 水潇痕看向她,却说道:“你还叫我陛下吗?黛儿,叫父皇啊……” 是吗?父皇…… 可是,我根本,也不记得你。 “父皇”二字,悬在萧千月心里,她自始至终都开不了口。 她很明白,现在,自己还是做不出背叛玄禁阁的事,自己,还是魏长夜他,手里的棋子。 她觉得,自己不配做什么长公主。 萧千月低下了头,说道:“可是,我、我都不记得了。哪怕大家,都认为我是长公主,我也……” 我也不想承认这个身份。 “怎会这样呢?”水潇痕像是在安慰一个年幼的孩子,“黛儿,你失踪以后,都经历了些什么,跟父皇说说。” 萧千月心里痛了痛。 “我……”她的手,在略微颤抖。 自己,到底是谁?是这水月王朝的长公主,还是玄禁阁的内阁弟子? “我后来,被、被安炀朝的人救了……”萧千月违背着自己的良心说着话,“后来,安炀国君收养了我,抹去了我之前的记忆。” 萧千月本还想按着魏长夜交代的继续说下去,可话悬在那里,她开不了口。 水潇痕一听安炀国君,心火微燃,悄然间握起了拳,急促地说道:“安烈孝这个老狐狸!” 再看向萧千月时,他又恢复了平静,温和问道:“然后呢,你在那里,过得好吗?安炀朝那边,可有人欺负你?” “没有没有,”萧千月赶忙说道,“那边的人,对我都很好。” 可不是吗?这八年来,魏长夜对自己百般照顾,无微不至。他是从前自己的至交,倾盖如故,不分彼此。 他能在星河之下,陪自己阔聊一整夜;他能在炙热的烈阳下,陪自己练剑术;他能在倾盆暴雨下,用他的衣裳为自己遮风挡雨,他却淋了一身。 也是他,最懂自己。 所以,怎会不好呢? “然后呢?这安烈孝,把你七岁前的记忆抹去了,是何用意啊?” 水潇痕隐隐已经感觉到,这安烈孝,怕不是要造反。 天下尽知,安烈孝膝下只有安楚萱一女,可他暗中却带走了自己的女儿,八年后竟让黛儿顶替安炀公主的身份嫁入水月王朝,实在可恨!这不是根本没有把我水潇痕,放在眼里吗! 萧千月攥了攥自己的衣角,说道:“是他、他派我来刺杀尉迟将军……” 听到这里,水潇痕已是龙颜大怒,可看在爱女归来的份上,勉强止住了自己的心火:“他派你来刺杀尉迟阔,他还想反!” 萧千月忽然不想再说下去了。自己若真的是长公主,那自己的每一言、每一语、每一行,都会牵扯到天下百姓的生活,和水月王朝的将来。 水潇痕神情凝重,而此刻的萧千月,伤怀万分,很是迷茫。 她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听从于玄禁阁。从今以后,魏长夜,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最好再也不要有往来。 自己终究流淌的,还是水月王室的血脉。 关于安烈孝的事情,水潇痕暂且放一放。眼下最要紧的,应当是水无黛。她回来了,此等重要的事情,应当昭告天下。 至于她从前的记忆,唐国师,是一定有办法的。 黛儿自打出生起便是吉兆,现在她归来,这定预示着,水月王朝定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水潇痕暗自庆幸着,可却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萧千月自打进了辰銮殿后,情绪上一直很不对劲。 她的痛苦,现在能懂的,恐怕,只有远在西南的魏长夜。 第116章 唐莫渊 “黛儿,朕想好了。朕会令唐国师恢复你先前的记忆,随后,朕会为你筹办回归典礼,告之天下。”水潇痕神情凝重,却还是宽慰地笑了笑。 毕竟,失踪八年的长女,竟然回来了,这是水潇痕梦里都不敢想象的。 只是,一想到西南方的安炀国,水潇痕感到隐隐不安。 萧千月眸子一沉,闪过些许心事,再抬眸时,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不慌不忙,她淡淡言道:“谢过陛下。” 水潇痕一笑,忽然觉得,之前还有几分熟悉感的萧千月,瞬间又变得陌生了。 她还是不肯唤自己为“父皇”。 “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朕说说的吗?”水潇痕问道。 “回陛下,臣女自打有记忆以来,就一直生活在安炀国,初次来到琼玉城时,内心也很是忐忑,如今陛下您和尉迟将军都认为我是长公主,臣女更是受宠若惊。于我来说,长公主这个身份,还需要一段时间去接受。” 原来如此。 既然这样,那溯回记忆一事,更是至关重要。 “好,那朕,这就带你去遥星殿,寻唐国师。”水潇痕缓缓起身,说道。 唐国师?这又会是一位怎样的人? 他真的,有办法恢复自己的记忆吗。 有一丝忐忑,萧千月还是站了起来,义无反顾地随着水潇痕去遥星殿。 出了辰銮殿,发现尉迟阔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了,他身后的骄阳似火,可对尉迟阔来说,这不算什么。 “臣,参见陛下。” 见水潇痕出来了,尉迟阔行李道。 “免礼。”水潇痕见尉迟阔这小子,站在殿门前这么久了,还是和从前一样对长公主如此执着,便接着说道,“朕现在要亲自带着黛儿去遥星殿,找到溯回她记忆的办法,你可愿一同前往?” 萧千月看了看尉迟阔,那眼神,忽然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尉迟阔内心怔了怔——她忽然有些令人感到陌生了。 从前的她,含水的明眸中透着纯粹与天真,可方才那一瞬间,竟闪过一丝偏执和冷血。 是自己的错觉吗? “好,臣愿意。”尉迟阔回道。 言罢,水潇痕缓缓点头。 三人缓缓走向了遥星殿,萧千月发觉这通往遥星殿的路,很是不同。越是往深处走,越是扑朔迷离,天色愈发地黯淡,却仿佛能看到些许星辰。隐隐之中,萧千月竟还感到些许灵气。 为何,自己的纯钧剑,好像已是迫不及待地,想同这位唐国师见上一面。 到了殿门前,却见殿门早已敞开,竟没有一个人把守。走进之后,水潇痕缓缓将门关上,随后,却见一银发翩翩的男子,缓缓走来。 “臣,参加陛下。”只见那人似笑非笑,眉宇间透着些许沉重,可乍一眼看去,却很是风轻云淡。 “免礼。唐国师,朕此次前来,是想让您帮忙溯回小女的记忆。”水潇痕开门见山,对唐国师有话直言。 什么,原来他就是,唐国师! 眼前这位身着一身白衣的男子,看上去约莫才弱冠的年岁,肌肤如雪,银发飘纤,嘴角露着隐隐笑意,似乎早已观尽了天下的一切,可细看,却能察觉出他隐藏在内心深深的愧疚。 好一个谜一般的人。 唐莫渊看了看萧千月,见萧千月好像对自己很是警惕,唐莫渊不以为意,似是不屑,只是想着——她终于来了,魏千月,呵。 萧千月在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感到很是奇怪——为什么这个唐国师,好像很早就认识自己。 随后,只见唐国师不语,只是略施小法,用他那散漫着些许银辉的左手在萧千月额上一抚而过,萧千月只感到方才好像是一阵风吹过,竟没有任何感觉。 可此时,唐莫渊内心已了然——是伊清风封住的记忆。 伊清风果然还没死。 “这个,我没法解。”唐国师冷冷地说道,随后,似要转身离开。 “等会,”水潇痕喊住了他,“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唐国师停住了脚步,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说道:“办法,当然是有的。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国师尽管提。”水潇痕说。 唐国师上前一步,接着说着:“这次的条件,不会很过分。我只需待会长公主单独留下,我有话要同她说说。” 尉迟阔内心紧了紧,不知这唐莫渊,想要萧千月单独留下做什么。 要知道,唐莫渊性情变幻莫测,做事一向不走寻常路,甚至连痕帝,都要让他三分。 “可以。”萧千月回答地干脆。 她还是同以前一样,性子比较硬,唐莫渊想着。 唐国师缓缓点头,随后缓缓说道:“想要恢复长公主的记忆,我是没有办法,但是,龙渊山间有一人,她可解。而且,要想见她,还需长公主单独前往。” 龙渊山……位于洛北城的龙渊山……听到这里,尉迟阔感到隐隐不安。世人传言,此山无昼永夜,山间更是回荡着幽冥的低吟,丛林中泛着点点紫光,千百年来,凡是入过山的,少有人能走出来。 “必须要她单独前往吗?”尉迟阔上前一步,问道。 尉迟阔怎舍得!萧千月一人前往龙渊山,这叫尉迟阔怎放心得下。 可唐国师却缓缓点头,说道:“是,她必须,一个人前往。” 萧千月记得小时候,魏长夜好像同自己说过关于龙渊山的事。那好像是一座,很诡异的山。虽不比云影山的险峻,却没有云影山这般美的风景,死寂一片。 “罢了,那这记忆,不恢复也罢,黛儿,你记不记得从前的事,都无妨,朕挑个良辰吉日,过些日子便为你办回归典礼,告之天下人你的长公主身份。”水潇痕说道。 “不,这一趟,我去。”萧千月一口回绝,接着说道,“陛下,若我不能溯回从前的记忆,那这长公主身份,臣女,不敢接受。大家都因我手腕上的月牙胎记,认为我是长公主。可在我所知的世界里,从小到大,我自始至终都认为,我与皇室没有一丝的牵连。从前这样认为,现在也是。世人认我是长公主又如何,对我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名号。何为长公主,长公主应肩负重任,心系苍生,体恤万民。若我没有从前的记忆,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未免有些唐突,恐怕我难以接受这个身份,难以担此重任。此番前往龙渊山,还请陛下允诺。” 萧千月的一番话,忽然令水潇痕语塞住了。水潇痕更加确定,这确确实实是他的长女,是不论做任何事,都总有自己那一套“原则”的长公主。 见水潇痕满脸惆怅,萧千月意识到,他定是担心了,担心好不容易回来的爱女,说走就走。 “陛下放心,臣女定会平安回来。”萧千月说着。 自己曾攀爬过云影山无数次,而龙渊山,自己,也可以。 若不试一试,如何对得起魏长夜多年来对自己的教导,如何对得起手里那独一无二的纯钧剑,又如何对得起,自己呢。 “好,朕,允你……”水潇痕的嗓音几乎是在颤抖着。 而尉迟阔,内心不知为何,更是空落了一大截。冥冥之中,他只感到,萧千月同自己的距离,愈加遥远了。 唐国师笑了,随后,他淡淡言道:“好,既然如此,就请长公主,单独会儿吧。” 第117章 媱姬 萧千月见水潇痕同尉迟阔缓缓出了门,并把门给合上了,再回过头,抬眸看着这似笑非笑的国师,心中不免有一丝不安。 这位国师,似乎有时甚至可以不把水潇痕放在眼里,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怎么,怕了?”只见唐国师笑眼盈盈,说道。 萧千月不以为意,回他一句:“你单独留我,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忽地,唐莫渊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忧郁,方才似是陷入了回忆,但很快又恢复之前的风轻云淡,说道:“你到了龙渊山后,若能见到她,你能否,能否……” 只见唐莫渊的双唇颤了颤,忽然止住了话语。 唐国师到底想说什么?龙渊山上的那个“她”,是唐国师的旧识吗? “国师?” 见唐莫渊迟迟不语,神思游离,萧千月唤了唤他。 唐莫渊忽然回过神来,隐晦地笑了笑,说道:“没什么,罢了。好了,你可以走了,长公主。” 可萧千月没有打算要走的意思,神情满是疑惑,她看着眼前这位性情怪僻的国师,不觉问道:“唐国师,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听这个问题,唐国师的神情更是捉摸不透了,他笑回道:“我,其实和你一样,都来自那里。” “哪里?”萧千月轻轻问道,很是疑惑。 唐国师没有正面回萧千月的话,而是又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但是,我又和你、还有魏长夜不一样。” 你们是转世,而我,是被驱逐出境,虽仍为神躯,但却再也、再也回不去那个地方了。 这句话,唐国师埋藏在了心里,没有说出口。 魏长夜!萧千月一听到魏长夜的名字,马上敏感了起来,上前一步,紧问道:“唐国师,你怎会认识魏长夜!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为什么他,他会……!” 萧千月忽然没能控制好情绪,或许是这周围除了这不怎么相识的唐莫渊,再无他人,千月终于卸下了平日的伪装,眼眶泛起微红,语速很是急促。 唐国师内心了然——这两人,分明还是两情相悦,就和他们的前世一样,爱得死去活来。 可偏偏不论是在那神界,还是在这凡尘,老天都没有眷顾这对无可奈何的有情人。 但唐莫渊很是羡慕他们,至少,他们的心里都有彼此。不像自己,一直都是自作多情。 “我方才,可有提到魏长夜?此人是谁?公主殿下,您听错了。”唐国师若无其事地笑言道。 萧千月镇定下来,退后了几步,目光停滞,自言自语道:“听错,我是,听错了吗……” “是的,是你听错了。好了,我也无事了,你走吧。”唐国师说道。 只见唐莫渊已准备转身离去,萧千月回过神来,喊住国师:“等会,唐国师,请问您可否,可否告诉我,我到底是要去寻龙渊山上的何人?” 唐莫渊心里一刺,别过脸去,只是谈谈说了一句:“她叫巫媱,藏身于龙渊山多年,你到了龙渊山后,自己去寻她。但切记,你不要同任何人提起她的名字。” 说完,唐国师便转身离去,一瞬间的功夫竟忽然没了影。只是,萧千月方才似乎感受到了隐匿在国师心中的,不可诉说的痛。 巫媱……唐国师同她,定不止是认识这么简单。既然如此,我萧千月更要一探究竟。 怀揣着满腹的疑惑,萧千月缓缓出了门,神情凝重。一抬头,发现水潇痕和尉迟阔在门口一直在等候自己,萧千月藏起那份疑虑,一脸轻松,说道:“离开这里吧。今日我回尉迟府上收拾收拾东西,我就出发了。” “你,真的想好了吗?”尉迟阔先开口,问道,满是不舍。 “嗯,想好了。” …… 她心意已决,那便不必多说了。 水潇痕只是担心,若是自己的长女出了什么事,那关于安炀国的那些小动作,便无处可查。再说,长公主归来,这对水月王朝,这天下,都是吉兆啊,大可借此机会更加树立自己的威信。 但是,她想做的,便让她去做吧,因为,如果萧疏羽还在世,定会支持女儿所作的一切决定。 疏羽…… 一想到萧皇后,水潇痕亦是感到伤痕累累。自萧皇后仙逝,水潇痕只希望,能尽自己所能地对黛儿好,以此来弥补自己内心的创伤。 回到尉迟府后,萧千月没有同尉迟阔多说什么,只是问了他有关唐莫渊的一切。 可有些,尉迟阔也不知。 “我曾经听我父亲说,痕帝之所以最后能拿下这片江山,很大一部分都是唐莫渊的功劳。此外,我父亲还告诉我……”尉迟阔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小了下来,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尉迟阔关上了门,走近萧千月,说道,“这唐莫渊,原本还是邙魏的朝臣,只是这件事情,很少人知道,萧千月,这件事情,我只告诉你,你千万别说。” “嗯,”萧千月点点头,信誓旦旦,笑说道,“放心,我明白。” 见她难得忽然笑了,尉迟阔心里也开心。随后尉迟阔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只说道:“这回你去,定要小心。” “我会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萧千月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如果我真的是长公主,那我的记忆里,一定有你,对吧。” 这句话掀起了尉迟阔心里不小的涟漪,眸里含星,笑眼澄澈,尉迟阔说道:“当然,会有我。” 萧千月也舒展地笑了,笑得是那样地无邪纯粹,仿佛还是一个孩童。 云影山上,魏长夜同伊清风做了最后的道别。 “此番路途,殿下定要小心啊。”伊清风再次同魏长夜说道。 “放心长老,我定会持含光之剑归来。” 黄昏之下,那位少年对前路很是无惧。 是,但凡是他想得到的,他必得到。 “嗯,”伊清风缓缓点头,若有所思,“上品含光乃为入道合体之状。上天眷顾你,你从小便有承影这把上古神剑,可如今不论是剑道还是剑术,你都非比常人,若再能得含光之剑,那定是锦上添花。果然,凡事都无止境啊……” 伊清风不得不感叹道魏长夜这些年来的进步,以如今魏长夜的悟性,他应不止于承影,而含光剑,是他应得的。虽不知这小子是打算去哪里寻含光剑,可伊清风相信,凡是墨珩殿下想做的,他都能做到。 早在前世,魏长夜便曾立下志——世人都未曾见过的含光剑,终有一日,必是自己的。 可要获此剑,还得通过媱姬的重重考验。 媱姬本为神界巫王之女,而巫氏,是神界唯一能够随意同任何剑灵沟通的古老氏族。 魏长夜他,早便知道那后来阴差阳错落入凡尘的媱姬,于人世间历经种种后,一直隐居于洛北城的龙渊山。 魏长夜也知道,那媱姬,可是伊清风少年时的红颜知己,是挚爱,只是长老至今都不知,媱姬本是神女,可媱姬为了他,甘愿自毁神躯,愿以凡人之躯伴他一世,原本他们应是世人眼里人人羡慕的才子佳人。 这些都是魏长夜儿时,偶然误闯入龙渊山后,媱姬亲口告诉他的,可多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媱姬却是闭口不谈。 是啊,媱姬于人世间的七十多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可暂且放下这些,眼下,获取含光之剑,才是最重要的。这世界本就变幻莫测,来势哄哄,可只有真正提升自己,方能在这混沌之乾坤中站得最稳。 第118章 孤月轮 自萧千月离开后,魏长夜再也没有了家的感觉,身为前邙魏朝的皇子,于这水月王朝颠沛流离,纵横捭阖,不知何日是归年。 茫茫旅途上,夕阳西下,又是孑然一身。 忽地,空气渐寒,原本沾有雨露的草上结了一层霜花,微雪悄降。 “魏长夜。” 一阵似远却近的声音灵空传来,饱含期许和一片情深。 魏长夜停住了脚步,可却没有回头。 见魏长夜久久不语,曳凝雪很是惆怅,也不论这片荒芜的草地是有多潮湿,曳凝雪提起衣摆便跑向他,到了他面前后,垦说道:“魏长夜,你是要去找媱姬是吗?” “是。”魏长夜淡淡言道。 “别去龙渊山,好吗?”曳凝雪几乎是要落下泪,“巫氏,是当年最想加害于你的氏族,你不要再去了,我担心你会……” 魏长夜知道曳凝雪是在说什么。 前世在神界,魏长夜创立剑灵塔的行动被巫氏知晓后,巫氏可谓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压他,毕竟魏长夜若是真成立了剑灵塔,那巫氏在神界的势力,便会削弱。 巫氏才是唯一能随意同剑灵沟通的氏族,可魏长夜在前世修炼剑道时发现,若是习剑者有心,也能见到剑灵。正是因为如此,魏长夜才打算创立剑灵塔,成一家之言,让神界的所有人,不分贵贱,只要真心求剑道,可有机会进入剑境,见到剑灵。 所以,巫氏一直视他为眼中刺,肉中钉。 可巫氏到底是个古老的氏族,魏长夜但凭一己之力。没有巫氏的帮助,还是难以获得含光剑。 “我要找的是媱姬,她已经不是巫氏的人了。在凡间,唯有她可助我一臂之力,让我得到含光剑。”魏长夜的语气中,分明带了几分无所谓,和对巫氏的痛恨。 “可是,”曳凝雪赶忙止住,“神界的那些人怎会任凭你去获得含光,他们只会担心,你获得含光剑后又回到神界,带给他们威胁。” 魏长夜似笑非笑:“回去?不可能,千月在这里,我不回去,他们大可放心。” 这番话令曳凝雪的心冰冻三尺,面对从未同她敞开过心扉的魏长夜,曳凝雪欲哭无泪,麻木的意识之下,双唇微微颤抖,她压低了声音,说着:“你若是回去,娶我为妻,曳氏的整座雪城,都会是我的嫁妆,届时,你便是城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曳凝雪不觉落下了一滴泪,随后小心抬眸,看着魏长夜,继续说:“还用担心什么巫氏……” “不了,”魏长夜一口否决,“谢过你的一番好意,可我不想要这些,你走吧。” 言罢,没等曳凝雪离开,魏长夜便走了,冷冷冰冰,对曳凝雪没有丝毫的情义。 曳凝雪,是天之娇女,是神界多少儿郎可望而不可得的女子,出落得冰清玉洁,那似含雪的双眸更是风情万种,可她偏偏爱上了魏氏的弃子魏长夜。 魏长夜又走了,走得是那样地不解风情,曳凝雪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久,心里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而一想到他和千月耳鬓厮磨的相处,曳凝雪心里更是满腔的痛苦、挣扎。 千月她,到底凭什么,她不过出自噬魂族,她甚至连姓氏都不配拥有。 微雪骤停,曳凝雪又回去了,没想到这一次,魏长夜依旧不死心。魏长夜,何必呢,千月她在这个凡尘,可是你的敌人,纵是你再对她好,她也不会解你的心意,魏长夜,你为何,不肯多看我几眼…… 但是,曳凝雪,不会放弃的,奈何她此生,只爱上了魏长夜一人。 夜幕降临,一弯新月挂于夜空之上,黑暗之中,那弯明月很是夺人眼目。魏长夜行走于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荒芜之地,抬头却见,皎皎空中孤月轮。月是如此,旅人亦是如此。 明月照我心,最是懂我意。 最孤寂无望之时,魏长夜忽然想起了萧千月曾写下的那句“长夜漫漫,明月相伴”,便又有了希冀。 不论前路多么坎坷简单,这条孤单的路,我魏长夜,定要走下去。 是夜,萧千月也是在这黑漆漆的道路上走着,银辉的月光撒在她清幽的玉颜上,她仿佛从遥远的神话走来,好似一位误入凡尘而迷了路的仙。 神情带有些许的忧郁,萧千月无目的地打量着这四周,漫漫的长夜令她心里有些不安,可这夜,却总能令萧千月回想起儿时和他在一起的时光,那时,自己依偎在魏长夜怀里,满星的月夜下,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可现在,所及之处,皆为荒凉的风声。 萧千月知道现在通往的是一条怎样的路,恢复记忆后,自己只会更加痛苦,她还是不愿意接受自己的长公主身份,不愿与魏长夜为敌。 翌日,旭日的光辉洒在她的脸上,萧千月从睡梦中醒来,原来自己在这大街的长椅上睡了一夜。 算了,无妨。 随便找了一家早茶店坐坐,萧千月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人来人往,很是没有力气,看样子,寻找媱姬之事,她其实不是很上心,萧千月好像只是想以此为借口走出皇宫。 比起在皇宫里承受的那些痛苦,她竟更喜欢流浪。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呀。”一位老婆婆见她无所事事,便主动上前搭话,并为萧千月桌上空荡的茶杯里斟上热茶。 “谢过老婆婆。”见老妇人都给自己斟上茶了,萧千月便礼貌说道,随后接着说,“我要去洛北城。” 老婆婆笑了笑,问她:“你去洛北城,是想做什么?” 面对这位陌生的婆婆,虽是热心,可萧千月并不想同陌生人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去玩玩。” “呦,我可是听说,洛北城的龙渊山,里面有一位婆婆,会吃人呢。”那位老妇人笑说道,可那笑容,很是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萧千月不为所动,只是回笑道:“是吗,怎么个吃法?” 老婆婆走近了一步,脸上层层的皱纹清晰可见,随后,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凶煞,可却笑得咧开了嘴,对萧千月说:“当然是,生吃啊……” 萧千月很是无所谓,一副未曾睡醒的样子,说道:“这样啊,挺可怕的。” 萧千月多少已经猜到了,恐怕这位老妇人提到的那位会吃人的婆婆,或许就是巫媱。 随后,她站起身,没有喝那盏茶,只是说道:“我本是江湖流浪客,今日能与婆婆您在此相逢,也甚是有幸。只不过,我要走了,有缘再见了。” 言罢,萧千月干脆离开了客栈,这位婆婆看上去不是店主,不知从何处而来,也不知为何对自己会这样热心,可出门在外,总得留个心眼。毕竟从一开始,萧千月便注意到,婆婆给自己倒上的茶,是从她自带的茶壶里倒入,怕是下了药。 见萧千月离去,那位妇人的笑容更是诡异了,随后,她将原本斟给萧千月的茶水一饮而尽,面容开始逐渐扭曲、变幻,直至忽然浮现出一张动人的,少女的脸,旁人见了,皆为惊慌,放下碗筷,大喊着“妖怪”。 第119章 疯子 洛北城位于水月王朝境内西北方位,魏长夜行走于茫茫人海中,应当就要快到了。 长夜已是好久未在人海中穿梭,看着街市上人们的笑面,听着孩童稚嫩的软语,夕阳西下,人间烟火渐起,魏长夜心里淌过一丝暖意。 魏长夜记得,自己的父皇早年被自己的亲兄弟陷害,被赶出皇宫,苟且偷生。殊不知在他流浪于人间的那几日,有没有遇到过善良的人,给予他温暖。 应当,是有的。或许其中一个人,就是雁玹的母亲,秦熙。 可在父皇心里,终归,还是把权利放在了第一。他要成王,要从前在皇宫里受到的种种耻辱,一扫而尽。 后来,他成功了,称帝了,为了巩固势力,父皇迎娶了自己的母妃吕含湘——当年吕丞相的独女。 秦熙知晓后,生下雁玹后便撒手人寰。 魏长夜早年在皇宫里时,常常会看见父亲手里抚这一把琴箫,发着呆,神情恍惚,似在忆着一位再也回不来的故人。 对于父皇来说,他生于帝王家,这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他那命不由己的人生,在面对爱人时,难以听从本心。 就像自己,爱着千月,此生明明是奔她而来,可却一而再地放手,直至她成了自己的敌人。 这个世界很大,爱情,本不是人生的全部,但也会不知不觉地影响着人们的种种抉择,有时甚至能够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这样的概率,或许微乎其微。 走出街市,人烟逐渐稀少,目光所及之处,只是一些破旧的茅屋——这些房屋是历史的见证者,当年邙魏战败后,这些房屋,竟到现在还没来得及修葺。 这里,是洛北城,是今世的魏长夜,梦开始的地方。 再走近些,可以听见铁器碰撞的声音,这里的铸剑师,很少休息,铸剑早已与他们的生命融为一体。每一件铁器,在他们的手里经过锻造、淬火、磨合,最终都会成为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宝剑,或威慑凌厉,或精致雅气。 而隐居于龙渊山多年的巫瑶,出生巫氏,更是精通剑道,接触过剑灵无数。 要知道,剑灵,是凡人想都不敢想的,以至于他们都以为,这世上哪会有什么剑灵! 当魏长夜走到龙渊山的山脚之际,这人间,已不再是白昼。前方的路一眼望不到尽头,黑黢黢一片,偶尔可以看见寥寥几只乌鸦从树林上掠过,鸣声凄惨,惊得叶落。 这里的树也甚是诡异,冥冥之中,可以听到从树上发出的隐隐笑声。树的枝干很瘦弱,仿佛一折就断,风吹过,便会随风而动。不远处,泛着点点紫色的幽光,可那幽光,总是令人摸不着。 这里,便是龙渊山,一个少有人敢踏进的地方。毕竟,附近的人都说,进去过的人,有些都再也没有出来过。哪怕是出来了,也仿佛变得换了一个人似的。 可这些不过是传闻。对于魏长夜来说,他只要属于他的含光。 踏入了深山后,仿佛再也没有退路了。 周围的光线愈加黯淡,脚下的路也愈加崎岖,时不时地,还有荆棘从暗中缠绕住人的手脚,荆棘上的刺很是尖锐,在不经意间便会刺入人的肉身。 这条路,注定难于上青天。 “魏长夜。” 一阵阵似要嗜血般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魏长夜明白,是他们来了——神界的巫氏。 他们果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你们来,是要杀了我吗?”魏长夜淡淡问道。 黑暗之中,忽然浮现出一双又一双血红的双眼,巫氏的那些人,包围着魏长夜,已是逼逼紧逼。 “呵,这岂不是废话。”其中一人说道,“谁知道你哪一天,会不会改变注意回到神界,只有你死了,才叫真正的斩草除根!” 魏长夜冷笑——看样子,不必同他们多说什么废话了,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手中电击倚天剑,直斩长鲸海水开!你们巫氏能奈我何!我魏长夜,从前手无寸铁,芝草无根,凭借一己之力一步步成立剑灵塔,在这过程中,我没有向魏家借过半点力,哪怕是后来魏家主动说要帮我,我魏长夜,也是一口回绝! 关于前世的种种回忆如潮水般涌入,从前受到的耻辱,委屈,此时此刻都化为愤恨,全都泄在了这些巫氏身上。宝剑黯如水,微红湿馀血,此时此刻的魏长夜如同夜里的噬魔,暴戾乖张,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大哥,他疯了!” 巫氏的其中一人惨哭道。 “他本来就是疯子!兄弟们,今日,我非要他命不可!就他,一个疯子,也配得上雪儿的真心!?真是荒唐!杀,往死里杀!” 那位巫氏的大哥恶狠狠言道。 此时的世界很是混乱,魏长夜已然不知道他们在讲些什么。此时此刻的场景像极了那没有白昼的前世,黑暗混沌。身在其中,很是窒息,可却还是拼了命地要活下去,要扫除耻辱,要一展鸿图,要拿回自己的人生! “以凡人之躯,扛到现在,也算你有本事。可是,凡人,终归还是凡人。” 随后,却见巫氏大哥手里的剑忽然幻化出一只幽蓝色的偌大猛虎,张牙舞爪,直冲魏长夜而去。手持承影,魏长夜抵抗了许久,汗水直流,可不到最后一刻,他依旧不死心,手里的承影剑亦是如此,承影剑被逼出了一道又一道黯紫的光芒,向那只幻化而来的猛虎劈去。 可魏长夜的力量,还是太单薄了。身上伤痕早已无数,鲜血直流,肋骨也断了几根,可相比于前世遭受过的那些痛,这些痛又算得了什么。 世界,逐渐模糊了起来,魏长夜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倒下的。最后的最后,魏长夜只能听到周围人一阵又一阵的讥笑。魏长夜心里很是痛苦,可越是挣扎,却越是无奈。 忽然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是死了吗。 林子逐渐恢复宁静,那群自以为是的巫氏见他死了,满意收场,回到了神界。 魏长夜那具鲜血直流,满是伤痕的身体,于这孤山野岭中,静静地躺了多日。雨下得也是那样地不解人情。雨滴流过他的身体后,瞬间便染上了血红。 直至多日后,又一位倔强可笑的人爬上了龙渊山。眉目清秀如远山芙蓉,眸含秋波似海棠醉日,身着月白色的衣裳仿佛一位清幽的仙,那神情看似无所谓可骨子里却是硬气。可当那人看见了瘫倒在地的魏长夜后,整个人恍若晴天霹雳! 第120章 值得 萧千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位瘫倒在地、浑身伤痕的少年,虽已是血肉模糊,但他真的是魏长夜,萧千月怎会认错! 她心疼了。慌里慌张,她赶忙跑到魏长夜身边,在他的耳旁轻声唤他的名字,可魏长夜却一动不动,萧千月的每一声唤喊,都仿佛坠入了无尽的虚无。 “长夜,你不能死……” 看着垂死的他,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袭来,萧千月顿感天昏地暗,泪水忽然变得那样不值钱,整个人忽然没了知觉。二话不说,她用尽自己全身的力背起魏长夜,举步维艰,带他下了山。 已是夜晚了,偌大的洛北城,人生地不熟,灯光黯淡,微雨泛泛,人烟稀少,萧千月第一次感觉自己是那样地无助。 “魏长夜,你撑着,我很快便会找到医师,魏长夜,你别有事啊!”雨水噼里啪啦地打落在萧千月脸上,此时此刻的千月,除了找到医馆,没有其他的想法。 “有人吗,救命啊!”萧千月发了疯似地在雨中不断呼喊着,可却迟迟无人应答。 忽地,只见一件白色的衣衫飘忽在路的尽头,若隐若现。 那一瞬间,把萧千月吓得心跳都差点止住!萧千月愣在那儿,怔怔地看着前方,不敢挪动半步。 屏息凝神,待那件白色衣服逐渐逼近了,萧千月逐渐看到了那人的头。 披头散发,乌黑的长发盖住了那人的脸,萧千月只能看到那双无神的双眼。 “大晚上的,你在叫谁?”那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千月的面前,盯着千月的双眼,有气无力地说道。 听这声音,这好像是一个女人。 “我找医师。”萧千月回道。 不论这个人是谁,至少,在这荒无人烟的洛北城,总算有人出现了。 “他已经死了,你找医师何用啊?”那人露出诡异的笑容,对萧千月说着。 “他才不会死!”萧千月这是生气了,“你就直说吧,上哪里找医师,你若也不知道,那就再见了。” 说罢,萧千月抬脚便是要离去。她实在是受不了有人这样说魏长夜——魏长夜,不可以死。 “这么冲的脾气,”那位白衣乱发的女子缓缓说道,“可是会害死人的。” 女子的声音如同夜里幽冥的低吟,很是可怖。 萧千月忽然感到哪里不对劲,她停住脚步,回头看看那位白衣女子,收回方才的气焰,说道:“你,什么意思。” 只见白衣女子用她那瘦骨如柴的双手拨开她的乱发,闪电划破天空,一张满是血丝的面颊清晰可见,她冲萧千月恐怖地笑笑,说道:“因为,我就是医师啊……” “你是医师!?”萧千月没有意识到这个装神弄鬼的女子是有多可怕,而是双眼一亮,满怀希冀,“那求你,求你救救他吧,我不要他死,求你了,我求你了……” 此时的萧千月,仿佛一个羸弱无助的凡人,在乞求着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 可白衣女子什么也没说,看着萧千月这副狼狈的样子,她只是在雨中冷笑着。 “你开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只要你能救他,我求你了,求求你……”萧千月苦苦哭喊道。 她能感觉到,肩上的魏长夜,真的要不行了。不可以,他不可以死,我萧千月是不会相信他已经死了的,魏长夜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会轻言放弃! “哦?如果我说,我要你那年轻的,漂亮的容貌,你也肯吗?”白衣女子问道。 “可以!好了别废话了,救他!”萧千月在雨中大喊道。 白衣女子叹口气,无奈摇摇头,说道:“真是傻孩子。走吧,跟我走。” 白衣女子驼着背,如同幽灵般缓缓行走在这条暗巷里,想着,幸好,你遇到的是我,如果你遇到的是别的狠心人,你这姑娘,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我帮你,是因为你的不以貌取人,你的执着,和你对他的真心。 但是,你还是太傻了些,他怎会值得你这样去付出?罢了,情况紧急,我也可以理解。 萧千月就这么跟着这位陌生的女人走了,黑暗的雨巷中,或许是她穿得有些单薄,夏夜里的寒风竟是那样地刺骨。 可萧千月也很是警惕,毕竟,眼前的白衣女子,是陌生人。千月一边走着,一边记忆着这条路线,万一她想耍什么花样,自己也能走出来。纯钧剑佩戴于腰间,别怕。 只是,究竟是何人伤了魏长夜。连魏长夜都敌不过的人,自己若是遇上了,该当如何呢。 是啊,这条路,注定是一条冒险的路。萧千月,你,真的有些傻了。 终于到了路的尽头,只见那位女子走进了一间小屋。小屋里很是拥挤,氤氲着药香,可这间满是杂物的小屋却让人觉得有些温馨。 一盏破旧的油灯,还泛着暖光。 “让他躺下吧,我看看。”白衣女子指着靠窗的床榻说道。 萧千月吃力地脱去魏长夜那被雨沾湿的外衣,随后让他躺好。 担忧地看着这位曾经的至交,萧千月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满身是伤,可曾经在萧千月眼里,他可是战无不胜,无人能敌。 “长夜,你好厉害呀,在我心里,你是世界上最厉害的,谁也打不过你!” 儿时的自己在魏长夜身旁蹦蹦跳跳,欢快地说道。 可魏长夜只是一脸平淡,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千月,记着,修炼,是永无止境的。” 是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姑娘,你暂且出个门,我给他治治。”白衣女子说道。 萧千月回过神来,看着一动不动的魏长夜,放不下心:“你……会治好他的,对吧。” 白衣女子觉得有些好笑,讽刺道:“你这个女孩子家,对我一个陌生人这么没把握,却还冒着生命危险跟着我来到了这里,是不是有些矛盾了。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 这个问题,让萧千月忽然语塞了。 自己竟是在冒着生命危险去救自己的敌人。 若是换作别人,萧千月或许会犹豫,可他是魏长夜啊!是自己在玄禁阁的这八年,对自己最好的人。 不论这份好,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在那当初,自己的命是他救的,自己的剑术是他亲授的,自己的童年是他陪伴的,自己的纯钧剑,也是他带自己去寻的。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压抑这一股说不上来的挣扎与痛苦,萧千月抬起头对她说着,“这值得。” 言罢,萧千月出了门。倚靠在那门上,闭上眼,萧千月深吸一口气,不知该庆幸好,还是担忧好。 月色如水,魏长夜他,却依旧生死未卜。 第121章 口是心非 见萧千月出门了,白衣女子开始查起魏长夜的伤势来。他也真是顽强,受了这么多处的致命伤,竟还留存着一丝气息至今。 不愧是他,魏长夜。 忽地,只见白衣女子的脸部忽然痉挛了起来,脸上的红血丝开始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如蛆虫般扭曲的皱纹。她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沙哑——这分明是位年暮的老者。 她脱下自己的白衫,换上破旧的麻衣,于一堆瓶瓶罐罐里翻寻着各种杂乱的药物。一张破旧的木桌上,有着奇形怪状的器皿,她将不同的药物放在了不同的器皿中,忽地,几盏器皿内竟燃气了火,房室内被火光照得亮堂,还伴有些许暗紫色的幽光。 汗水流落,她已经忙活了好一会儿。萧千月在外能听见器皿的碰撞声,心里隐隐不安,不知这位女子,到底是在里面做些什么。 最后,只听“轰”得一声,打开器皿,却见药水在里面沸腾着,白色的泡沫不断从器皿中溢出,桌上已是乱的一团糟。诡异一笑,很是满意,这位制药的老者的面容再次变换,皱纹褪去,红血丝布满整张白皙的脸,眼神无情,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脱下麻衣,重新披上那件轻薄的白衣后,她打开门,对萧千月说:“好了,进来吧。” 萧千月赶紧走进门,看了一言依然一动不动的魏长夜,她焦急地问道:“怎么样了,他、他没事吧!” “瞧你急的!”白衣女子故作刻薄地说着,“桌上的那副药,你喂他喝下,他的命便能保住,骨损之处也能逐渐愈合。这药是我好不容易才炼制出的,你若浪费了,那他,就等死吧。” 萧千月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桌上的那副药。药水很是滚烫,沸腾的药水上不断涌现着白沫,散发着一股腐朽窒息的死亡气息。 萧千月不可思议地看了白衣女子一眼,仿佛在质疑她的医术。白衣女子很是冷漠,将萧千月推向一旁,自己出了门,只扔下一句:“信不信随你,接下来,他是死是活,我不管了!” 白衣女子直截了当地走了,留下萧千月同魏长夜二人在这间房里。面对昏迷不醒的魏长夜,萧千月打算还是冒险一试。 小心翼翼地端起那碗药水,她忐忑不安地走到魏长夜面前,见他面色愈加枯槁,萧千月忽然感到冥冥之中,似有什么东西催促着她。 不能再犹豫下去了,每一份每一秒都是那样地宝贵。室内暖色的光泛起,人的心神逐渐恢复宁静,萧千月的每一步都是那样地小心翼翼,聚精会神,以至于忘了自我。 这药再难喝,你魏长夜也给我喝了! 这日夜里,萧千月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只知道那最后的最后,自己已是精疲力尽,一阵阵困意袭来,直至世界忽然陷入了无限的黑暗。而魏长夜,这一夜只感到身体火烧火燎般得疼痛,大汗直出,痛不欲生,可身体却无法动弹。 翌日清晨,洛北城的雨停了,窗外泛起阵阵凉爽的清风,似是秋天要来。旭日东升,阳光普照大地,雨露悄然从一片花瓣上落下。 风拂过,魏长夜的意识一点一点地苏醒,他万万没想到,与死神交接后,自己竟还能生还。 吃力地睁开眼,一圈光晕在自己眼前隐隐约约地浮现,世界逐渐明晰,窗外点点的蓝星花纯粹清馨,虽是夏末,可空气中,却有春的味道。 万物复苏,梦醒人归。 被人生中的狂风暴雨刷洗了一番后,再醒来时,宛若重生。 只不过,自己,这是在哪里? 正准备起身,魏长夜却忽然发现,萧千月,正趴在自己的床头上睡觉,看上去很是虚弱。 很是诧异!怎么,会是她! 萧千月! 她既已知道自己是长公主,怎还会这样不顾一切地救自己,她在救自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万一她也被巫氏盯上,能有几分胜算!千月,你这是拿你的命在冒险,如果你出事了,你知道我会有多心痛吗! 还有,我可是你的敌人啊,你这样做,会让我,心软。 大病初愈,可这忽如其来的刺激令他感到头疼欲裂,空气忽然又变得沉闷。看着还在熟睡的她,魏长夜百感交集,双手微微颤抖,给她盖上了被子,而自己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面无神色,仿佛没了知觉。 “长夜……” 千月的这番梦呓,如同棉小的针,一点一点穿刺着魏长夜的心。 很想像前世那样,把她搂入怀中,告诉她不要害怕。可今世,怕是再也不能了。 “千月……” 眼眶微微泛红,魏长夜无意识之下轻轻喃道。 感受到有人似乎在唤她,萧千月从梦里忽地惊醒,心跳骤然加速,昨夜发生的事如同洪水般涌入萧千月的脑海,不安、焦虑、挣扎……她忽然大喊道:“我怎么睡着了!魏长夜你别死了啊!” 长夜倒是被吓了一跳,这才刚醒,有些经不起这般折腾。 萧千月猛地抬头,却发觉魏长夜非但没死,还好好地坐在床榻上看着自己! “你没事了!?”萧千月又惊又喜,此番看来,那位白衣女子的医术,是真的可行。 可魏长夜,神情忽然凝重了起来,隐匿起了心中种种五味杂陈的情感,他只是淡淡说道:“萧千月,你没有出卖玄禁阁,甚至救我一命,既然如此,以后,你我两清,你不再是玄禁阁的弟子,你自由了。” 这番话,让萧千月恢复了清醒,让她想起了,自己和他都是什么身份。 仿佛忽然被泼了一盆彻骨的冰水,萧千月别过脸去,一时间,没了话语。 魏长夜当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这样的事实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打击。转世前,魏长夜未曾想到事情竟会这样糟糕,或许对于今世的千月来说,自己才是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最不该出现的那个人。 萧千月强力压抑住心底里的那份委屈,回过头,看着魏长夜,一字一字清楚得说道:“好,魏长夜。可是,如果我真的是长公主,玄禁阁若是伤害了水月朝的百姓,我是不会对你们留情的。” “那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魏长夜冷冷回道。 萧千月的本事,是魏长夜一手调教的。长夜虽嘴里说得那样刻毒,可心底里,却希望她离开了自己后,可以更加强大,强大到,可以完全靠自己了。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总是依附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了,她终会自己成长。 萧千月很是不服气,索性站了起来,看了魏长夜几秒,陌生的眼神,冰冷的双唇,她明白了,从前的魏长夜已不在。什么话也没说,欲哭无泪,沉闷的空气令人感到窒息,萧千月转身便想赶紧走开,只是在她开门的那一霎那,同昨夜那位白衣女子装了个满怀。 第122章 师傅 萧千月抬头,却见白衣女子那满是血丝的脸恐怖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那凶煞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她一步步紧逼萧千月而来,无中生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煞气,萧千月怔怔地看着她,神情麻木,只是一而再地后退。 “你答应过我,会给我你的容颜,怎么,想耍赖?”此时此刻的白衣女子对萧千月似乎有千万种怨恨,仿佛萧千月若是欺骗了她,将会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只是那白衣女子实在是太吓人,萧千月被吓得冒出一身冷汗,头脑一片空白。 倏地,魏长夜不知是何时下的床,行踪无声无息,可顷刻之间,他便闪现在了萧千月身前,为她挡住了那位恐吓着千月的白衣女子,面无表情,冷中带狠:“你若是想动他,先过了我这关。” 熟悉的身形和气息,他仿佛又是从前那个魏长夜。 白衣女子很是镇定,似是不屑,淡淡言道:“你?呵,我也算是你一半的救命恩人呢。昨夜雨大,若不是这姑娘背着你找到了我,恐怕,你现在早死了。” 昨天夜里……昨天夜里雨那么大,萧千月又背着自己,于黑夜中为自己奔走,她真的…… 魏长夜心疼了。 隐匿去心底里泛起的阵阵涟漪,他只是回道:“是吗,那多谢。我付了医药钱,我便带这位姑娘走了,她生性胆小,还请不要吓唬她了。” 魏长夜神情笃定,加上他那与生俱来的帝王气质,总是令人错生一种不得不臣服于他的错觉。 白衣女子顿了顿,随后,却见她的面容开始变换,脸上的血丝又变成了一条又一条扭曲的皱纹,头发花白,身体也开始便得矮小,萧千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可这副面容,怎会这样眼熟。 “你是……”萧千月边回忆边说道,“你是那日我在茶馆里看到的老婆婆。” 她没有说话,仿佛在等待另一个人的发言。 魏长夜神情凝重了起来,微微蹙眉,心底里很是震惊——怎会是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露出了自己老丑的真面目,老婆婆却很是淡然,只是一笑,似是自嘲:“我这么老丑,想要这个姑娘的容貌,怎么了?她可是答应过我的,她说了,只要我能救活你,就给我她的容貌。” 还没等萧千月开口,魏长夜便又上前一步,拼了命地护住身后的千月,毫不客气地回道:“她是为了我,才与你作这番交易,现在我醒了,就没她的事了,要什么条件,和我谈!” 听完这番话,没想到老婆婆却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是那样的没心没肺。 随后,她看向魏长夜,像是看一位故人:“你们两个,真是为了对方都可以不要命了。怎么,魏长夜,只要是为了她,你谁都可以顶撞吗?” 听到这里,萧千月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位老婆婆竟认识魏长夜!可令萧千月更为震惊的是,下一秒魏长夜便跪了下来,竟低头说道:“师傅,徒儿自是不敢,徒儿对方才的冲动十分抱歉!只是,她是水月王朝的长公主,若她出了事,恐怕……” 魏长夜还没说完,却被老婆婆打断了,老婆婆只是刻薄厌恶地说了一句:“口是心非!” 哪是因为她是长公主,分明是你早已对她一往情深! 老婆婆的这番话戳中了魏长夜的内心,他不说一句话,只是静等这位老婆婆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萧千月看不下去了,她走到魏长夜身边,同他并排跪下,只是轻轻在魏长夜身旁说了一句:“不能让你一个人跪着。” 老婆婆看着这两人,他们还真是有些幼稚得可爱。 拿他们没办法了,最后老婆婆只是摇摇头,叹口气,说道:“好了好了,都是吓唬你们的。你们两个,不就是一个想要恢复记忆,一个想要含光剑吗。” 什么,她怎会知道!萧千月又被惊讶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老婆婆,问道:“老婆婆,你是……” “我就是媱姬,”老婆婆打断了她的话,“怎么,是因为我过于老丑,你觉得,我只是一个废物吗?” “没有!”萧千月赶忙一口否决,随后又低下头,跪跪好,嘴里说着,“我只是没有想到,我来洛北城后一直要找的媱姬,竟就在眼前。” 只不过,媱姬和魏长夜是什么关系,媱姬露出自己本来的样子后,魏长夜竟称她为“师傅”! 媱姬看向萧千月,此时的萧千月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她还是和前世一样,比较敏感至纯。 好在有魏长夜这样的男人在她身边,不然,她这样看似硬气实则多愁善感的人,只会活得更累,再加上她前世,是成长在那样一个不堪重负的环境下的人。 可这两个孩子,多少也有些同命相惜。 但转世以后,一切又变得不同了。 想到这些,巫媱的神情缓和了起来,带有些慈眉善目,说道:“好了好了,你们站起来吧,我人老了,经不起你们这样的折腾。” 萧千月倒是直爽,打算起身了,可看向一旁的魏长夜,他可丝毫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萧千月一慌,赶忙又跪下,怯怯地抬眸看了一眼那性情变幻莫测的巫媱。 巫媱似乎有些生气了:“还想不想得到含光剑?你何时也变得这般执拗了。” 魏长夜这才缓缓站起,萧千月见他忽然起身了,差点没反应过来,赶紧跟着起身。 可魏长夜还是一言不发。 “行吧,也真是拿你没办法,”巫媱说道,“我可以恢复她的记忆,可这含光剑肯不肯认你为主,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唯一能做的,是为含光剑考验你的心性,你若是通过了这考验,含光的剑灵,自会见你。” “好,多谢。”魏长夜抬起头,终于发话了。 巫媱略微点头,说道:“你们,随我上龙渊山。” 萧千月手心捏出一把汗,可更令她在意的是,这巫媱和魏长夜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邙魏覆灭的时候,魏长夜不过也才三岁,若媱姬很早就是他的师傅,可媱姬为何不一同前去玄禁阁?而自己在玄禁阁的时候,也没看到媱姬同魏长夜有来往。可他们的师徒关系,似乎已有好些年了。 魏长夜他,到底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为什么那无尽的记忆隧道之中,除了自己七岁前的记忆丢失了,好像,还缺失了什么。 好像有一段更为刻骨铭心、更为遥远漫长的记忆,早已坠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再也寻不回。 怎会有这样的感觉。 无意识之下,她不经意间看向了一旁的魏长夜,那眼神,仿佛是在祈求着什么。 魏长夜感应到她心底里的那丝困惑,不免有些揪心。他只是暗想着,千月,我要你永远不要想起前世的那些是是非非,不然,你会很痛苦。 有时候,遗忘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一桩好事。 第123章 虚境 随在巫媱的身后走在这深渊般的龙渊山上,萧千月时不时地便会看向一旁的魏长夜,心中有百万般滋味纵横交错。 他是自己的挚爱,也是多年以后最大的敌人。 魏长夜看似不为所动,可心中所想,和萧千月又有何不同。 巫媱带他们走到了龙渊山最深处。总算是越过一层又一层暗处的荆棘,只见微光浮现,空中散漫着微紫的萤光,这里很是寂静,静的只能听见空灵的风声。随着光线愈加明亮,萧千月亲眼看到了这满地的曼珠沙华,红得热烈,灼灼其华,却也寂静得可怕,散发着死亡般的腐朽气息。 “这是,哪里……”萧千月不经意间轻轻说道。 “这里是我地盘。”巫媱边继续向前走,边说着。 前方,又是大片的幽暗,朦朦胧胧之中,好像是一处梦境。 随后,巫媱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你们二人,进去吧,接下来的命运,都由你们自己把握。” 萧千月望着那恐怖的深渊,不解地看了巫媱一眼,可谁知下一秒魏长夜便毫无犹豫地拉住了自己的手腕,说道:“走。” 忽然就这样走进去了,只是四周漆黑一片,魏长夜忽然消失不见。 “长夜,你在哪里?”萧千月环顾了四周,都不见他的人影。 周遭一片黑暗。 忽地,却感知到不远处有人好像在缓缓走来。 “长夜,是你吗长夜!”萧千月赶忙顺着那边的脚步声跑去,略显慌张。 终于见到那个人了,可他好像是…… 凛然正气,欲语不语,神情冰冷。 “尉迟阔……”萧千月忽然止住了脚步,甚至颤颤地退后几步,只感到不可思议,“尉迟阔你怎会……” “我怎会在这里,”尉迟阔冷笑,“公主殿下可是不希望我在这里。” “没、没有……” 尉迟阔一步一步逼近:“公主殿下,我寻了你八年,八年后,你竟爱上了水月王朝的敌人。八年前,有关我们的一切,你都忘记了吗。” 听到这里,萧千月忽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头疼,身体仿佛在灼烧着,过往的记忆如同洪水般倾涌而入,那一瞬间空气压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尉迟阔冷酷依旧,站在一旁看着萧千月受这般折磨,没有一点话语。 过了好一会儿,萧千月才总算是感到好受些,只是从前腐朽的记忆一点一点地复苏,曾经的美好在如今看来却是那样地伤人,一如会令人撕心裂肺的梦魇。 “怎么样,记起来了吗?”尉迟阔一步步接近她,冷笑道。 她当然记起来了。 “你不是尉迟阔。”萧千月一边喘着气,汗水直流,一边说着,“尉迟阔绝对不会是你这样的人。” “哦?”尉迟阔饶有兴趣,“他不是我这样的人,那会是怎样的人呢。呵,你不就仗着我喜欢你吗,所以,对我,你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伤我的心!” “不是!”萧千月几乎是哭喊着,“尉迟阔,我没有,我……” “如果没有,那你,就去杀了那人,不然,死的就会是我,你懂吗!”尉迟阔缓缓拿出一把匕首,交到了萧千月手上,笑容诡异,“他就在那里。” 萧千月指着尉迟阔的放心看去,却见魏长夜,正在躺床榻上小憩。 触碰到尉迟阔手里的那把匕首,一阵冰冷刺入骨髓,萧千月感到了从所未有的害怕。 “尉迟阔,你怎么了?不,你不是他,你到底是谁?” 萧千月知道,这里,不过是梦幻之境,身处其中,虽所感所受都很真实,可若是冷静下来,清醒下来,便会发现,这些都不过是虚幻。 “你如今不杀了他,有朝一日,不仅是我,还有你的父皇,甚至水月朝千千万万百姓,都会死在他的手下。你是长公主,你要懂得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公主殿下,还请你不要因为一己之私,害了我们所有人!”尉迟阔恶狠狠言道。 从前的记忆已溯回,萧千月记得儿时,父皇曾牵着自己的手,来到水月王宫最高处,一眼望尽这水月天下的繁华——那是父皇打下的一片江山,也是自己要守护的地方。 父皇曾对她说,自己这皇位,可是要继承给她的。或许是因为母后早逝,父皇便给予了她诸多偏爱,父皇已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了自己。 奈何这世间万事,竟没有个定数。 “听说你想杀了我。” 一阵低沉的声音凭空传来。 萧千月一转身,一袭华贵的紫黑色的绣龙衣袍引入眼帘,腰佩长剑,神情冷淡,眼前的这人好似一冷酷无情的帝王。 “长夜,我……”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比外面那个繁盛绚丽的世界,还要真实百倍。 “魏长夜,杀了她,含光,会跟随你终生终世。含光之剑,只跟随帝王。”黑暗之中,一阵声音冥冥说道。 听到这里,魏长夜依旧面不改色,只是缓缓上前,走近萧千月,说道:“千月,你听见了吗,只要你死在这里,我便能带着含光剑出去。” “我……当然听见了。”萧千月欲哭无泪,而身后的尉迟阔,早已不见身影。 “我让你三剑,你先动手。”魏长夜缓缓说道。 萧千月的心颤了颤,她甚至没有感知到冰冷的泪水早已从眼眶里落出:“你也不是真的魏长夜,对吧。” “我是魏长夜,这一点公主殿下不必怀疑。” 一语惊醒梦中人,萧千月很是震惊。因为眼前的魏长夜同方才的尉迟阔不同。此时的魏长夜,是有气息的。 她一直在心软,可此时的他,却是那样的无情。 颤抖的手,心碎了一地,萧千月缓缓拿出当初魏长夜带自己寻来的纯钧剑,拔剑之后直指他的喉咙,但还是不忍心下手。 “这是第一剑。”魏长夜不为所动,冷静说道。 什么!难道,他是来真的! 可哪怕萧千月出了第二剑,她也下不去手。 “最后再让你一剑,这一剑你若不一招致我命,你便会死。”魏长夜冷冷说道。 萧千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此时此刻的魏长夜,好像是第一次相见,他是真的好陌生。 “魏长夜,你到底什么意思!”萧千月生气了,冰冷的他令萧千月感到有些不耐烦。 魏长夜镇定依旧:“千月,你难道还不知道吗,这个幻境,你我之间,只有一人能出去,而另一个人,必须死。” 这个事实宛若晴天霹雳,从前一切美好的存想,竟开始一点一点地粉粹。 “不,不可能……”萧千月怔怔,不敢相信这一切,一个劲地摇头,随后抬头看向他,继续说道,“长夜,魏长夜,这不过都是骗人的对不对,你我,一定都可以出去的!魏长夜,在我们第一次去毒影宗的那会,后来你不是跟我说,一切尚未定局,我们都要对未来抱有希望吗,这可是你说的!魏长夜,我真的,真的喜欢你,你能不能,能不能……” 第124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魏长夜是第一次看见萧千月这么心碎的模样。 她说了那么多,却只有一句话不断在魏长夜的脑海里盘旋—— “我真的,真的喜欢你。” 魏长夜看似不为所动,可内心早已波翻浪涌,从前和她有关的一切更是不留情地侵袭而来。前世两人早在年少时便将自己的心交托给了彼此,无论是面临怎样的困境,他们从未背叛过对方,而是选择无条件地相信,情比金坚,深爱两不疑。谁知道在神界的那万年里,两人到底一同经历过什么样的风雨,散离过多少次,多少年,可每每重逢,眸里只有彼此,再无他人,从来如此。 那今世呢,今世作为凡人呢?与前世在神界相比,凡人的光阴不过几载,什么含光,什么成帝,千月,我喜欢你! 说时迟,那时快,魏长夜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疾如风,徐如林,只见他忽然以雷电之速闪现在了千月面前,将她搂入怀中,萧千月还未反应过来,却忽然发现魏长夜已是在大口大口地吐血。 发生了什么! “哈哈哈哈……”一阵阴冷的笑声忽然从暗处传来。 萧千月总算是缓过神来,却发现魏长夜竟被长剑穿刺! “长夜!”萧千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魏长夜的双眸,眼里满是心痛! 随后,只见暗处走来一位衣衫褴褛的白衣人,似是一位老叟,可那骨瘦如柴的身躯很是恐怖,凌乱的黑长发盖住了她的半张面容,好似一行尸走肉。 愤恨涌上心头,萧千月起身,挡在魏长夜面前,毫不犹豫地拔出手里的纯钧,狠狠说道:“不许你伤害魏长夜!找死!” 伤口距离心脏很近,魏长夜胸口上的血根本止不住,身上早已是大汗淋漓,可他还是吃力地捂着伤站了起来,对萧千月说道:“这是虚境里的冥魂,是不死之身,千月,你杀不死她的。” 魏长夜每说一句话,都是在用尽全力,胸口上的血只会流得更快,他才初愈不久,现在又受这样的大伤,他再怎样无敌也不过是凡人之躯啊。 萧千月转过身,看到魏长夜的伤,自己的心又何尝不是这般痛!她走近魏长夜,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随后抬眸凝视他的双眼,拼命说着:“长夜,我不要你死!你挺住,我们快点出去,一定有办法出去的!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邙魏的墨珩殿下,可在我眼里,你就是魏长夜。我萧千月又不是傻,你对我的真心,我会看不出来吗!我也不管到了外面以后,我们会面临什么,总之,我们一定要一起出去,别的什么账,我们到外面再算!” 或许是在这虚境里的缘故,魏长夜的身体感到从所未有的虚弱,透支得不成样子,比之前在龙渊山上被巫氏的那些人所伤还要严重万分。萧千月扶他坐下后,她直面那位白衣女,冷冷说道:“别再靠近魏长夜!” 那冥魂似乎没有听见萧千月说了什么,只是阴冷一笑,说道:“你可知,这虚境里的规则?” “规则你个头啊!如果今天,魏长夜出了什么事,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萧千月的话语,竟比那冥魂还要阴冷可怕,白衣女无中感到一种比死亡还要可怕的气息,她愣了愣,不再上前,随后尴尬一笑,似要缓解这奇怪的气氛。 “好了,你说,这里的规则是什么,到底应该,怎么出去!”萧千月执剑迅速上前一步,狠狠说道。 那白衣女清晰地看见了萧千月手里的纯钧,竟散发着很炽烈的银光,寒气如蛇一般在纯钧剑上不断环绕,萧千月身上那呼之欲出的噬魂气息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白衣女无意识之下退后了一步,身体有些许颤抖。可她忽然缓过神来,自己早已是冥魂,是不死之身,怕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做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这虚境,你们两人之间,只能一起出去吗,”白衣女用她那幽幽的嗓音说着,“当年,我和我的心上人来到此地,也遇到了一个冥魂。那个冥魂告诉了我们这虚境里的规则后,我的男人,便合着那个冥魂,把我杀了,冥魂得到了我的身体后,和我的男人,一起出了这虚境,而我,却被困在这个荒凉黑暗之地,永生永世。” 什么! 萧千月听到这里,已是冒出一身冷汗。 白衣女接着说道:“而现在,只要你们两人之间,有一人可以死亡,并给我他的身体,我便有办法,带另一个出去。这,就是规则。” “做梦!”萧千月忽然喊道,吓了那冥魂一跳,“你别动魏长夜的身体!说到底,不就是你想出去吗!我告诉你,只要我在,对魏长夜,你想都别想!” 言罢,却见衣袂障风金镂细,剑光横雪玉龙寒,不出几步,萧千月便闪现到了那冥魂的面前,一剑直落,毫不留情! 虽是冥魂之身,可被纯钧这一神剑击中的那一霎那,竟感到一阵魂魄撕裂,脸上出现了一道又一道撕裂的疤痕。 “啊——”白衣女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恐惧感如同噬虫般缠绕在她的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她是不死之身,按理说,不论受到什么样的伤害,她的身体都应当是毫发无损才是! 魏长夜见了,也是感到一阵不可思议!若是正常发力,纯钧也不至于将冥魂伤至如此。 方才萧千月,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不,她本是噬魂族出身,噬魂的血脉虽被封印,可说到底,她身体多少还流淌着噬魂族的血。 这一击之后,白衣女脸上的裂痕已是愈来愈大,她彻底疯了,随后忽然闪到魏长夜面前,拔出魏长夜胸口上的长剑,长夜胸口上的血更是止不住地直流。 “不要!”萧千月转过身,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白衣女喘着气,忍住那股撕裂般的感受,恶狠狠对千月说着:“你,必须死。听好了,你别动,不然,我就往他的心上捅上一刀,直接要了他的命!” “不要,长夜,长夜,不要啊,不要……” 听到这里,萧千月下一秒便没了方才的气势,她哭了,哭得喘不过气来,此时此刻竟是那样地无助,纵是手持着的是上古神剑纯钧,纵是贵为这水月王朝的长公主,可看到爱人生命垂危的那一刻,也仿佛看到了深渊。 “呵,你方才,不是还傲得很吗!”冥魂嘲笑道,随后说了一句更为残忍的话,“你杀了自己,我便放了他。” 或许冥魂已经感受到了,眼前的这位姑娘非比常人,恐怕不是一般的出身。 她可以让自己的魂灰飞烟灭。 萧千月流着泪,手颤抖着,慢慢地,竟把剑指向了自己。 “千月不要!”魏长夜嘶喊着。 “长夜,你,能不能答应我,出去以后,不要伤害水月朝的人。当年我父皇对邙魏所作的一切,我来偿还,好吗?”萧千月抽噎着说。 “千月,别傻!” 可已经来不急了,那剑,已经刺入了她的身体里,神经上的麻木令她根本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鲜血沿着手腕直流,可她只是忍住泪,渴求地看着魏长夜,只愿他不要对水月朝的人下手。 说时迟,那时快,魏长夜拼尽了全力一手推开了那冥魂,真奔萧千月而去,护着她将她压倒在地,随后赶忙握住她那满是血迹的手,从前再骄傲的他,此时也落了泪。他摇头,看着千月澄澈的双眸:“千月,你不能死,我喜欢你,我早就喜欢你了,对不起……” 魏长夜他,此时也忘了身体上的疼痛,只是抽噎着,抚摸她的面颊,好好看看她,一字一字说道:“千月,你若是死了,我也不会出去的,我会守着你,在这虚境里,永永远远,哪怕我也是死了,我也不能和你分开。” “可是长夜……” 千月还没说完,却忽然感到唇上一阵滚烫,霎那间只能感受到他的吻在自己的唇上缠绵,一阵一阵温柔的涟漪荡起,萧千月没有把他推开,对这份纠缠已是沦陷。 “什么,这、这不可能!” 冥魂不敢相信所见的一切,自多年前她的男人把自己丢弃在这里后,她已是不相信爱情! 魏长夜闭着眼,有些昏沉,迟迟没有松手。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好像只有他和千月二人。 冥魂整个人都麻木了,她真的不敢相信这一切。为什么,他们之前的感情,为什么竟会如此…… 不可能,要毁灭,一定,要毁灭…… 心里仿佛长了一块毒瘤,白衣女疯了,她不再管究竟谁能出去,既然如此,你们都得死,大不了,都别出去了,她拿起刀刃,已是悄然间步步紧逼。 可此时此刻,魏长夜腰间的承影剑已愈加地明亮。剑身上的铭文中“影”字,略微有了松动。 第125章 梦醒 那一瞬间,黑暗之中,魏长夜腰间上的剑格外耀眼;承影应无形,可此时却见那剑被耀眼的白光环绕,华贵的剑身清晰可见。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其剑柄上更是镂有上古之苍龙图鉴,威严尊贵,无中生出的气势令人望而却步。剑不语,却言危。 “这竟是……”冥魂看到这剑,一股来自地狱的寒气瘆入她的魂内,使她再也不敢靠近。 “这是含光!” 一片黑暗的虚境里,魏长夜不知是何时闪现在冥魂面前的。当冥魂反应过来时,却忽然看见了长夜那死亡般的凝视,而含光,早已劈过了冥魂的躯壳,瞬时间,只听冥魂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此以后,再也无她的身影。 原来不止是出自噬魂族的萧千月,魏长夜的含光剑,也是虚境中冥魂的死穴。 这世上哪有什么不死之身,只是未找到门道。 可魏长夜同萧千月早已受了重伤,待冥魂破碎后,长夜再次回到萧千月身边,扶着她,让她在自己的怀里躺好。可穿刺她的,是纯钧,她的伤,竟比自己惨重。 “千月,你,咳咳……”魏长夜边说着,边咳出血来,可看向千月时,他的眸子里满是温柔,“你怎么样了?” 萧千月唇色发白,有气无力,可她只是看着长夜,说道:“长夜,你放心,我很好。” 魏长夜看她这样,不忍心,可或许只有在这虚境中,他的爱才能这样明目张胆。 “千月,我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也一定会带你出去。”魏长夜忍者身上的伤痛,笃定说道。 可萧千月,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在生命最后一刻,她抬眸,很是虚弱,只是说道:“长夜,如果有来世,我希望我们都是普通人,不要再这样痛苦了。长夜,请不要伤害我的家人。长夜,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 言罢,萧千月笑着,在魏长夜的怀里闭上了双眼。 她好安静。 “千月!” 魏长夜是平生第一次这样撕心裂肺地喊叫着。 可她却再也听不到了,永永远远地睡着了。 忽地,却见不远处闪现一小门,门外有微光透过,虚境之中,有一阵声音响起:“魏长夜,放下她,你可以出去了,出去后,这个江山,很快便是你的。” 可看着怀里的千月,他麻木了,根本不想理会那扇门,也根本不想理会那番话。他怎放得下怀里的萧千月。 那阵撕裂的感觉使他伤上加伤,血流不止。他握紧了萧千月的手,对她说着:“好,千月,来世,我们做普通人,我还会来找你,一定会找到你,就像今生,我不就找到你了吗,千月,我来了……” 忽地,魏长夜忽然感觉这世界摇摇欲坠,顷刻间,他也闭上了双眼,临死前,还是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 在这虚境里,她不是水无黛,他也不是墨珩,他们只是彼此的千月和长夜。 可是,梦,终究会醒来。 虚境逐渐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炽热的玫瑰花海。当一片玫瑰悄然飘落在萧千月的额上,她逐渐苏醒,醒来时,却发现,魏长夜并不在身边。 “这又是在哪里,长夜,长夜你在哪里?” 萧千月站起来后,却发现自己毫发无伤,可魏长夜,却不见了。 失落,慌张,她提起裙摆,不断在这火热的玫瑰花海中穿梭,可这片花海一眼望不到尽头,大得令人迷失。 泪水不争气地掉落,此时此刻,她心中所想,只有在那虚境中为她奋不顾身的魏长夜。 “千月!” 一阵喊声忽然响起,萧千月心里一震,回过头,却发现,那是魏长夜! 长夜也是在找她! “长夜!” 千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她不敢相信,在虚境之外,魏长夜还能像从前那样对自己不冷漠。 她不敢走向前,她怕一旦触碰到他了,这一切美好又会破碎。 她只是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可魏长夜却缓缓向前,直至将她轻轻搂入怀里,说道:“千月,你以后,别傻了,纯钧剑的威力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么可以把它指向自己!你这样做,知道我是有多心痛吗……” “长夜我……” 没等萧千月说完,下一秒,魏长夜却忽然放开她,冷冷说道:“好了,我们出去,媱姬在外面等我们。” 萧千月感受到了魏长夜那一瞬间的变化——他忽然又陌生了。千月不语,凝视着他的双眼,恢复理智,淡淡说道:“然后呢,找到媱姬后,做什么。” “此次旅程,你恢复了记忆,我得到了含光,你我都已经达到了此次前来的目的。” 魏长夜忽然又不带有一丝的情感波澜。 萧千月明白了。 她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心如刀割,只是说道:“好,好……” 两人出了这片花海,可身后的玫瑰,却在一朵一朵地凋零,凋零得竟是那样地无奈。 媱姬一直在外面,已等候多时了。当她看到两人归来时,只是含笑微微点头,仿佛这不过是意料之中。 毕竟早在前世,他们之前的情义,就非比寻常。 “多年来,能两人一起走出这虚境的,少之又少啊。这虚境本是对爱人之间情感的考验,只有两人真心相悦,才能获得他们想获得的,并从中走出来。否则,只是双双葬入其中。这里面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那冥魂,也是假的。若一定要有真的东西,恐怕,只有两人的一片真心。”媱姬含笑着,很是羡慕他们,“你们啊……” 说到这里,媱姬看到了他们身后枯萎的玫瑰花海,神情忽然凝重了起来,止住了话语。 忽地,魏长夜趁萧千月不妨,竟将她击晕,随后将她抱起,走到媱姬面前,说道:“师傅,您能否,帮我消除她在虚境里的记忆,以及,她在龙渊山救了我的那段过往。” 这番话,冷若冰霜,在这个夏末,可以唤起一场大雪。 媱姬叹口气,无奈摇摇头,说道:“你们分明是真心相悦,何必呢……” 魏长夜不语。 媱姬当然知道,魏长夜性情偏执乖张,虽有一片神情,却也野心勃勃,有仇必报。 他爱千月,却也要这天下。若有朝一日,这天下真的又改成“邙魏”了,他虽一定会保住萧千月的性命,却再也得不到她的真心。届时,萧千月恐怕只会是他的囚中瑰,或魏长夜放手,给她自由,给她这片天下任她游。 可不论怎样,以千月的性格,恐怕只会恨他终生,而魏长夜的余生,又何尝不是生不如死。 这一世,对他们两人来说,都太过艰难,还没那满是伤的虚境里来得幸福。 “好,好,我答应你。”媱姬无奈说道。 或许这样,才能缓解萧千月的痛苦。可对魏长夜来说,虚境里发生的一切,在不久的将来只会幻化为一场梦魇,毕竟人生美好,就这么被撕碎。 “你不想忘记吗?”媱姬问魏长夜。 “此生此世,我本是奔她而来,前世的记忆我都没有选择遗忘,方才虚境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说,忘了又有何意义。” 魏长夜忍痛冷冷说道。言罢,他放下千月,走了。临走前,神情上分明闪过一丝痛苦。 可走得是那样地不解风情。 他走后,媱姬照他说的,抹去了她那此躺前来龙渊山,有关魏长夜的一切记忆。昏沉之中,萧千月只感到身体火烧火燎,嘴里不断念道魏长夜的名字。 “就当是,情越深,越要接受这上天的考验吧。”媱姬也满是伤怀无奈,只好叹口气,安慰自己道。 可忽然,媱姬却发现那一片玫瑰花海,一个劲地想要重生。冲破乾坤之规,忍受逆生之痛,恍然间,那片花海竟再次锦秀一片。 翌日,萧千月缓缓睁眼,世界模糊不清。 “我这,又是在哪里了……” 第126章 你终于回来了 清晨,夏末的凉风吹过人额间的发丝,仿佛在唤醒一个沉睡的灵魂。 萧千月起身,却见到一个满脸皱纹却慈眉善目的老婆婆。 “你是……”萧千月忽然感到一阵头疼,零零散散的记忆如同刀片般割人,“你是那日我在茶馆看到的老婆婆?” “我是巫媱,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媱姬。”巫媱仿佛什么事情也未曾发生过,笑着风轻云淡地回道。 萧千月不语,只是看向她,不知为何,心中荡起百般疑惑,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最重要的事遗失了。 为什么此时此刻,自己,想看见魏长夜的欲望会这么强烈! “你上龙渊山后昏迷了,幸好被我发现,我救了你,后来我忽然发觉你七岁之前的记忆是丢失的,所以我又顺便帮你恢复了那段记忆。”巫媱这么解释道。 微风阵阵,身后的玫瑰花海于风中摇曳得很倘然无恙,此时此刻的龙渊山曙光初照,草木自然,这里美得如同童话里的梦。 可这世界,对萧千月来说,有些太陌生了。 “是吗……”萧千月眼神里闪过一丝惘然,心底里不知为何,竟会这般失落。 七岁前的记忆溯回了,萧千月对此却很是平淡,安然接受,只感觉,自己丢失了一段更为刻骨铭心的记忆。 和魏长夜在龙渊山的记忆已经被清空了,她记不得。纵使如此,萧千月脸上还是滑过几滴泪。 “谢谢您,婆婆。”萧千月对媱姬说道。 巫媱笑着摇摇头,慈祥地看着她,说道:“不用谢我,我也是帮你恢复了记忆后,才发现你是长公主。既是长公主,那你,就有自己的命运重量了。公主殿下,前路还很长,荆棘满丛,怎么走,旁人再如何道也无意,关键的,还是要看你自己的心。” 还是要看,自己的心。 萧千月似懂非懂,点点头,嘴上说着“明白了”,可心中还是漾起了不安的涟漪。 毕竟,下次再和魏长夜相见时,他就是自己的敌人了。 “对了婆婆,”萧千月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她看着媱姬,似有话要问,却忽然止住了。 巫媱笑笑,对萧千月在想什么,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可是想问我,唐莫渊的事。也对,他现在,是水月朝的国师。” 是,萧千月想知道,唐莫渊同媱姬到底是什么关系,从前,有着怎样的故事。 萧千月略微点头,却怕有些事情,不好问。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放下了。公主殿下,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诉你太多。但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对于喜欢的人,大胆爱,对于没有感觉的人,你也要清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要纠缠不清,否则,只会陷入前后两难的境地,最后,所有人都受到伤害。” 从前的事越是腥风血雨,巫媱说得,却越是平平淡淡。 这番话让萧千月只感到懵懵懂懂的。或许媱姬,经历过什么——和唐国师,还有另一个人。 “好,我明白了。”萧千月说道。 “希望你能懂。行,你来龙渊山也有一段时间了,快回琼玉城。不仅是你父皇,还有全天下的人,都在等你呢。记住,你既是长公主,有些事情,那便是由不得自己的,你不可再随性。”巫媱在萧千月临走前,最后对她说了这么一番话。 萧千月下床,在媱姬面前,忽然跪下,磕头说道:“今日所言,吾必铭记于心。” 媱姬满意地点点头。 这孩子,和前世一样,尊敬长辈,懂得感恩。 再如何说,早在前世,她和魏长夜,都可以算上是自己的徒弟。 “好,我相信,你可以担起重任。回去吧,长公主,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巫媱说完,便转身走了,没走几步,便忽然不见了踪影。 萧千月起身,最后看了看此处如梦似幻的景色,总感觉此地和另一个人来过,可却不知为何,最后的最后,却是自己孤零零一人。人影在浮光的摇曳下若隐若现,世外红尘寻不见——这里好似一个遗落在大山里的梦。 是时候该离开了。 魏长夜早已走在了离开的路上。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毒影宗。 眼下,古少言和孤烟儿早已离开玄禁阁数日,魏长夜这些日子出门在外,未曾受到关于他们的消息,前几日薛晓枫又说令狐宗主昏迷不醒。毒影宗的事情,忽然更加扑朔迷离。 毒影宗,不可以说塌就塌,不论以后的天下是不是邙魏的,可对于世人来说,毒影宗可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毕竟世代下来,毒影宗不知救济过多少人。 这才是民心所向。 多日后,萧千月已是回到了琼玉城,当她再次看向这青砖黛瓦的皇宫城门时,已是感慨万千。 这里,才是真正梦开始的地方,是自己儿时的家。 幼时朦胧的双眼望向这个世界时,所及之处乃为满朝的文武百官,和父皇那批阅不完的奏折,还有自己学不完的功课。虽累,但童年却有一份无知的快乐。六岁那年,认识了宫外的尉迟阔,他虽非贵族出生却知书达理,谦谦如君子,举手投足之间自成贵气。他带自己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让自己尝试了从前不敢尝试的事物。在自己纯真的年岁里,他是自己的蓝颜知己。可是第二年,世界忽然一片黑暗,再醒来时,却见另一位少年。 “公主殿下!” 一阵喊声打破了萧千月的思绪,萧千月转过身,却见那凛凛的少将步履很是急促。 “尉迟阔!”萧千月下意识喊道。 再次看到他,萧千月根本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是的,他是尉迟阔,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在! 曾经和自己一同玩耍的少年如今如约终成少将,镇守水月王朝。那年,他护着自己出宫,不被他人发现,后来,他护着天下苍生,不被外敌侵犯;那年,他告诉自己什么叫以柔克刚,后来,他以怀柔之术不知令多少敌将臣服;那年,他年少轻狂,在看不起他的人面前骄傲自负却是以理服人,如今,他早已是人人钦佩的一国少将。 只有在萧千月面前,他才会袒露自己干净的赤子之心。 他喜欢她,可这份喜欢,还是克制住了。 没有很近的距离,也不再像儿时那样推心置腹。少年走近后看向她,只是满眼欣喜,眸子里似有星光,笑言道:“公主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第127章 留下 “是!我就说吧,你们不必担心我的!”萧千月爽快笑言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那一瞬间,尉迟阔终于真真正正在萧千月身上找回了多年前黛儿的影子,直爽纯真,笑眼盈盈。 尉迟阔笑着,不语,满心的欢喜,双眼有些红润,本有千言万语想同她诉说,只是此时此刻竟无语凝噎。若还是在从前,他一定是牵着她的手腕,走过一阕阕砖红的宫墙,带她回璃月宫。但是现在,两人都长大了,一切都不同了。 尉迟阔还是忘不掉她的那句,“我心里,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公主殿下,我们去辰銮殿吧,你父皇,等你很久了。”尉迟阔只是笑着温柔地看向她,言道。 “好,走!” 他们走进了皇宫,两人似乎脚步都很慢,毕竟每走一步,都能唤醒从前两人在一起的点滴。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丝竹管弦的乐声似从深宫处飘来,琴声还似当年,两人几乎是同时都陷入了从前的回忆。 秋风乍起,枫叶悄然飘落,夏日的似火骄阳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秋的柔和与安详。 “我记得,从前我们三人会在这里练剑呢。”萧千月无意间喃喃。 尉迟阔笑笑——从前那哪里是在练剑,分明是在玩。那时长公主叫自己陪她以及水云瑾一起练剑,可是到最后,却是在阙阙宫墙之间东奔西窜,耍着剑玩。 “是啊,那时候公主殿下的剑法,真是好生了得。”尉迟阔戏谑道。 萧千月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少女羞怯地低了低头,从前夕阳下无邪纯真的画面从记忆深处来。 微风拂过,如今他们都长大了。多年不见,水无黛再回来时,剑法,已经可以同尉迟阔比肩了。 “对了,公主殿下,前些日子,墨太傅竟奏请辞官,只是这件事情,痕帝迟迟没有批准。”尉迟阔似是想起了什么,对萧千月说道。 萧千月对此事定会关心。毕竟早在第一次见到墨太傅时,萧千月便问尉迟阔打听此人的来历和底细。 果不其然。蹙眉微蹙,冷静不语,她开始陷入了沉思。 雁玹自混入朝廷后,除了教导水云瑾读书,只做了一件事——让尉迟阔认出了萧千月的长公主身份! 而此事一完,他再也没有掀起什么波浪,甚至直接上奏辞官。所以他的目的,就是揭穿自己的长公主身份吗,他可真是好手段。 尉迟阔见萧千月迟迟不语,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他更加确认了一事——长公主怕是从前便同墨太傅,也就是当年墨岚胤真正的嫡长子,墨玹,有过接触。 也就是说,她同邙魏的人有关联! 想到这里,尉迟阔忽然冒出一身冷汗,之前在繇州的那个月夜再次浮现于自己的脑海里,冥冥之中,尉迟阔忽然感受到一股看不见的可怕。 那日月夜,手持承影剑之人,莫非,也是邙魏朝的人! 当年邙魏覆灭后,皇子墨珩,以及诸如国师、丞相等朝之重臣都未曾寻见下落。此事也一直是痕帝的心头痛。痕帝早就担心,当年邙魏的残余势力,怕不是在暗中肆意生长,直至有一日,强大到可以与水月朝再有一战。 所以,黛儿口中的,那个喜欢的人,莫非是……! 忽然,转角处忽见青衣翩翩少年郎,眼含笑意,轻摇折扇,翩跹而来。 萧千月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是他,雁玹。如今这天下暗中早是岌岌可危,他怎还会如此风轻云淡。 正当雁玹要与萧千月擦肩而过之际,萧千月忽然定住脚步,冷冷说出一句:“站住。” 只见雁玹不慌不忙,嘴角一上扬,看向萧千月:“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你,过来,我想单独和你谈一谈。”萧千月有话直说。 呦,几日不见,萧千月更是大变样,已渐有长公主之仪风,不愧是她,从来不会令人失望。不过,到底还是长公主这个身份,很是硬气呢。雁玹心里不知是夸赞,还是轻讽。 “我倒是没问题。只是,你身边的尉迟将军,会允许吗?毕竟痕帝现在,等长公主早就等得很着急了。”雁玹缓缓说道。 尉迟阔……雁玹的话,似乎点醒了萧千月什么。是啊,此番举措,在尉迟阔看来,太过显眼,他只会更加怀疑自己同雁玹从前的关系,以他的能力,若是再追究下去,恐怕会追究到同为墨岚胤所出的,魏长夜。 想到这里,萧千月手里捏出一把冷汗,身后的尉迟阔忽然给他一股从所未有的压迫感。 可是,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自己分明是水月朝的长公主了,为何还会为魏长夜担心! 他已经,是自己的敌人了,不是吗。 “无妨,公主殿下,你先同墨太傅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尉迟阔面无表情,淡淡言道。 萧千月回过头,抬眸看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和不安心,可尉迟阔只是笑笑,说着:“没事的。” 萧千月踌躇了一会儿,随后对他说:“好,我很快就回来,不会让你等太久。” “嗯。” 待他们离去,尉迟阔只是看着雁玹的身影,似在思索着什么。 有些事情,恐怕还得让南宫木再出城一趟,调查清楚。 若公主殿下爱上的那人,真的是邙魏朝的人,事情处理起来只会更棘手。 萧千月步履匆匆,同雁玹走到了无人的宫墙角落处。见四周无人,萧千月赶忙说道:“雁玹,你到底,想做什么。” 雁玹手里的折扇忽然合拢,他不再坦然,取而代之的是陌生而冰冷的眼神。 “萧千月,当初还在玄禁阁,我发现魏长夜一直在隐瞒你的长公主身份的那一刻,我真是恨透了他。”雁玹冷冷说道,那眼神,是从所未有过的无情、凉薄。 一时间,看着他的双眼,萧千月忽然说不上话来。 沉默了一会儿,萧千月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好一会儿,她缓缓开口,轻声说道,似是在安慰:“你恨的不是魏长夜,是墨岚胤吧。” 一语点破。 只是有些事,萧千月虽心里清楚,但不能再说下去了。 萧千月知道雁玹母亲的事——在权力面前,她不过是墨岚胤可有可无的棋子。像墨岚胤这样的人,根本就是无情义可言的伪君子。雁玹恨透了这类人,他只怕萧千月会走上和她母亲一样的路。 而只有萧千月的长公主的身份公之于众,萧千月才能更好地活于今后的乱世之中。 况且如此一来,魏长夜定是不好受。这便是雁玹想做的。 雁玹迟迟不语,只是冷漠地看着她。没想到,扶助她上位,让她知晓自己的身世,到头来,还被她嗔怪。 “抱歉……”萧千月忽然说道,“是我冲动了。总之,谢谢你。” 听到这里,雁玹心里忽然泛起一丝暖意。 “哼,”雁玹不明意地轻笑道,“公主殿下不必谢我,从今以后,我也不想再同皇宫贵族有任何牵连。若公主殿下真想谢我,可否替我同你那父皇说说,让他解了我这官职。” “什么,然后呢,然后你去哪里,玄禁阁?”萧千月语速一急,上前一步说道。 雁玹若是再回玄禁阁,先不说魏长夜,玄禁阁的长老、弟子,会如何待他? “不必为我忧心,这水月朝之大,难道还有容不下我的地方吗?我自有分寸。”雁玹缓缓说道。 “不,”萧千月一口回绝,“雁玹,你留下来。你若是在外面,怕玄禁阁的人,也不会放过你。你这么一个玉韫珠藏之人,若是四处漂泊……总之,留下来,此处有你施展才华之地,你既是秦妃的外甥,你现在,就应该是水月朝的人。” 萧千月说得在理,可雁玹却觉得可笑:“公主殿下可真是爱才好士,也是,我留在这里,也好为你出谋划策。”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萧千月还未说完,却被雁玹忽然打断:“好,我留下来。” 萧千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一瞬间,觉得他既陌生,又熟悉。 致读者(2023年9月5日) 亲爱的读者们: 很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大家投出的推荐票,还有在评论区的留言等,都让我很感动,让我明白,这半年来我写的小说是可接受的,我必须不忘初心,坚持写完,不可以辜负大家的期望。写小说的时光总是安静的,值得回味的,越是后来我越是能理解书中人物的情感、想法以及各种抉择。这部书或许更关注的会是人物的心理路程,有魏长夜心里那份少为人知的那份挣扎痛苦,萧千月的蜕变,古少言对当年父亲作为的理解,孤烟儿对魏长夜那份心意的放弃,君锦岚对自己人生的思考,薛晓枫的成长,尉迟阔八年来对长公主的执着,雁玹一直隐匿在心中的痛……如今回想起他们经历的点滴,我发现,他们仿佛都是鲜活的人物,是有灵魂的。他们也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但各有各的迷惘,烦恼,可他们依然在向前走着。 暑假过得很快,转眼间又到了开学季,由于学业的关系,或许我又不能像暑假那样更得频繁,但在这里向大家保证,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一周内肯定会有更新。同时也祝大家生活愉快,事事胜意!! 再次感谢大家!下次日更,是在寒假哦~ 第128章 那日午后 记得第一次见他时,还是这个初春。月黑风高夜,萧萧竹林下,这位性情冷淡的少年和魏长夜一样,很是古怪偏执。他看似深居简出不与人来往,实则早已将万事尽收眼底,观察力惊人。 他一发觉自己是魏长夜身边的人后,便来窥探自己的实力。他是有多讨厌魏长夜。 可如今,看起来,他好像是自己是同一阵营的人。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怎么,我答应留下来了,你还不乐意?”雁玹似笑非笑言道。 萧千月缓过神来,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已经愈加地混乱模糊了。世界之大,人与人之间,谁也不知对方下一秒会是自己的谁。 “你,可想好了。你如果真的一直在水月王朝这边,那以后,你就是魏长夜的敌人,他可是你的亲兄弟,还有,雁长老那边……”萧千月冷静地一字一字说道。 雁玹不以为意,只是轻笑,随后言道:“雁长老之所以会待在玄禁阁,只是希望以后能登基的人是我。如今他应可以肯定,我无意于王位,既是如此,他今后应会隐于山林,再不出世。至于魏长夜,你觉得,我有认他为自己的兄弟过吗。萧千月,连你都能狠下心来,我为什么不可以。” 连你都能狠下心来…… 这句话在萧千月心头上刺了刺,从前和魏长夜在一起的时光一扫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深渊。 和他,再也不可能了。 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真愚蠢。萧千月,你怎会喜欢上自己的敌人。 隐匿去心头的这份痛,萧千月抬头,似是什么也未曾发生:“好,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那今后你我风雨同舟,护住这,水月天下。” 最后几个字,萧千月说得很重。到底是水月王朝的长公主,在她眼里,唯有这天下才为重中之重,那些儿女情长,她不得不割舍。 “好啊,”雁玹直说道,“记着,魏长夜,只能是敌人。” 雁玹看出了她对魏长夜那份藕断丝连的情谊,有意提醒道。 说完,雁玹便转身离去了。而他说的那句话,一直在萧千月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啊,魏长夜,只能是敌人。 若有所失,却不知失了什么,萧千月神情惘然,走到尉迟阔身边。他又等了自己许久了。 八年一过,黛儿和从前大有不同。如今的她,总会闪过一丝忧郁,看起来心事重重。 可看向自己时,她只是笑了笑,故作轻松:“走吧,尉迟阔。” 尉迟阔很想问几句,可他知道,这样做只会无济于事,加重她的烦恼罢了。 尉迟阔不戳破什么,只是陪她静静地走着。 一路上,萧千月内心忐忑,毕竟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她的父皇。 几日前她已经给父皇送信,说今日会回宫。眼下,他应当早在辰銮殿等自己了。 不知道是第几次这样走进辰銮殿了。好久以前,也是这样,尉迟阔带着自己走到辰銮殿门口便止住了脚步,看着萧千月回到她的父皇身边。而那年的萧千月,还小,时不时便回回头看尉迟阔一眼,神情里满是不舍。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回头。到底是她长大了,不再像儿时那样依赖着自己了,尉迟阔想着。 她回来了,可是有些东西,还是会被时间打磨得无影无踪。 萧千月进了辰銮殿,父皇还在翻阅着文书,看上去已是积劳成疾。 发觉到长女归来,水潇痕的手一抖,散落了一桌的文书。 萧千月看着父皇,不语,从前和父皇在一起的朝夕仿佛还在昨日。可时过境迁,皇宫的一切竟然有些陌生。 眼眶泛起红润,萧千月跪下,忍住泪水,用颤抖的嗓音稽首言道:“儿臣,拜见父皇。” 水潇痕愣了愣,辰銮殿正门的光映入殿内,浮光之中他有些看不清长女的身影。此时此刻,他不敢上前,他怕一上前,长女的身影便会幻灭,他怕这不过是一场梦。 水潇痕缓缓起身,这一刻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是一国之君,一朝之主,在看到黛儿终于归来之际,他只知道自己生为人父。 “黛儿?”他轻声地唤道,“真的是你吗黛儿,快快起身啊,我是你父皇啊。” 萧千月缓缓起身,却已是泪流满面。她不敢想象自己失踪的这些年父皇是如何渡过的,他可有彻夜彻夜的难眠?可有撕心裂肺的哀恸?那可是儿时最疼爱自己的父皇啊! “父皇……”萧千月缓缓起身后,泪水已是不自觉地滚落。 这一声“父皇”在水潇痕耳畔边不断盘旋,他再次感受到这确确实实是她的长女!那份纯粹,那份天真,那份若水般的性情,在萧千月落泪的时候就暴露了——她儿时就是这副模样,真是一点都没变。 或许多年以后,萧千月还会记起重回父皇身边的那个午后。在这个世界上,父皇是唯一真心待她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去去重去去,来时是来时,该归来的,必然会归来。 萧千月不再对痕帝感到陌生,多年过去,他还是最疼爱自己的父皇。那日他们说了许多许多,时光在此刻仿佛倒流了,回到梦开始的地方,回到了朦朦胧胧的童年。 只是最后的最后,痕帝的神情忽然一凝重,对萧千月说道:“黛儿啊,你离散多年,想念你的不仅是我们,还有天下人。朕过几日便为你筹办归回庆典,告诸天下。” “谢过父皇。”萧千月只是淡淡言道,只是神情里似乎闪过了一丝不明意的惘然。 “还有那安炀国君,”水潇痕严肃了起来,“那个老狐狸,哼,这笔账,我会好好地,同他算的。” 听到这里,萧千月的手心冒出一阵冷汗,心跳开始加速。 她知道,她对自己的父皇撒谎了。而这一出,牵扯的又会是千万人的性命! 魏长夜,你真是好狠的心。 同水潇痕叙旧后,萧千月走出辰銮殿的那一刹那,只感觉昏昏沉沉的——这天似乎要塌。 “公主殿下。”尉迟阔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一揪心,轻轻唤道。 夕阳西下,这位少年亲切如初。 萧千月抬眸,笑笑淡言道:“我没事。我要去找瑾儿。” 第129章 河出图,洛出书 秋风乍起,吹落了一树的梧桐。 尉迟阔笑笑:“你要去找瑾儿啊。” 她到底是瑾儿的皇姐,多年未曾相认,若是不与瑾儿说说话,心里定是不好受。 “嗯。他现在,会是在哪里?”柔语细言,萧千月问道。 夕阳醉染云天,落日轻洒余晖,水云瑾这会儿,应当在东宫念书。 “走吧,我带你去找他。”尉迟阔温和说道。 尉迟阔转身,萧千月随其在后,偌大的皇宫对萧千月来说已经很是陌生了。宫殿如星树似毫,八年一过,这座偌大的水月皇宫和梦里的那个似乎不太一样。 穿过一道道砖红的宫墙,走过一座座气势磅礴的宫殿,一砖一瓦皆古朴精致、余韵悠长,文武百官或步履匆匆急上书,或不疾不徐虑天下。这些景致,这些人物,都在一点一点地唤醒萧千月从前的记忆。 “尉迟阔,这些年来,你可好?”趁还没有走到东宫,萧千月想同他好好叙旧。 尉迟阔心里泛起微微波澜。这些年,他戎马倥偬,踏遍水月王朝大片江山,却找不到黛儿的影子,看似风光的日子之下却是无人能解的撕心裂肺。 现在黛儿终于回到自己的身边,从前的再痛苦的日子也都过去了,他只是风轻云淡说道:“一切安好。你呢?听痕帝说,你可是一直都在安炀朝啊。” 萧千月听出来了——尉迟阔知道自己欺骗了父皇。 “嗯,是,是……”萧千月支吾道,“我也挺好的。” 尉迟阔暗自嘴角上扬,淡淡一笑,随后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公主殿下,这是你最后一次帮他们了,对吧。” 萧千月心一紧,怔了怔,忽然说不出一个字。 还是什么都瞒不住他吗。 或许尉迟阔早就猜到,这些年来同自己有交集的,一直都是邙魏的人。 “好了没事,公主殿下不必担忧,你只管做你的,有些事情,我会摆平。” 尉迟阔的这句话,稳住了萧千月的心,没想到多年不见,他还是像从前那样,是自己最有力的靠山。 可凡事都不能靠他,不是吗?萧千月,你何时才能真真正正地靠自己,让自己真的坚强起来? 夜色一点一点地布满天空,一弯新月悄悄上了柳梢头,几盏明晃晃的烛灯点亮着东宫。 尉迟阔上前,对站在门口的侍卫说:“尉迟阔,求见太子殿下。” 侍卫犹豫了会儿,回道:“尉迟将军,可太子殿下说,若没有重要的事,太子殿下是不出门接待人的。” 尉迟阔不紧不慢,接着说道:“那你就同太子殿下说,长公主求见。” 侍卫忽然注意到了尉迟阔身后那宛若芙蓉出水的少女,又忽然想起来之前宫中一直传闻道,长公主已经回来了,连忙说道:“好好好,尉迟将军,你等会儿,小的这就同太子殿下说去。” 萧千月看了尉迟阔一眼,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不习惯?”尉迟阔笑问道。 “没有,”萧千月微微蹙眉,低头小心言道,“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光凭长公主这个身份,就能让事情简单这么多。而你身为多年来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反而还要……” “所以,公主殿下,你现在明白你身处何种位置了吧,”尉迟阔打断了她了话,“记住,你是我们的长公主,这个位置无人代替,你要明白,你的命运权重之重。” 萧千月略微点头。 尉迟阔看出了她的心事,安慰道:“没关系,你迟早有一日会适应这一切,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你的父皇,你的皇弟,还有我,我们始终都会帮你,没关系的,黛儿。” 最后这声“黛儿”,落在了萧千月的心间,悄然拂去了点点不安。 忽然,门缝里透出一丝光亮。步履徐徐,举止儒雅,水云瑾不紧不慢地从殿里走出。 “太子殿下。”尉迟阔见到水云瑾略微收起了笑容,唤道。 “是瑾儿诶!”萧千月忽然如同孩子般咧嘴笑了起来。 是她,是从前那个皇姐! 水云瑾忽然双眼泛红,快步向前,走到萧千月面前:“皇姐,皇姐真的是你。父皇上回跟我说了,可当我知道你就是皇姐时,你已经去了龙渊山。皇姐,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你……” 从前再沉着翩翩的少年在此刻忽然控制不住自己了,看到皇姐的那一刻,昔日的纯真美好已是一帧帧地浮现,他已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 “皇姐,尉迟将军,外面夜凉,快来殿里坐。”水云瑾满心欢喜,言道。 三人在这个沁爽的初秋夜里畅谈了许久,无关天下,无关朝政,有的只是那份干净纯粹的赤子之心。 是日夜里,梧桐林间,忽然旋出一道这寰宇之间的剑光,诡亮的剑影飞逸绝尘。少年舞剑于林,疾如风,侵略如火,动如雷震,仿若苍龙缠身。三杯拂剑舞秋月,魏长夜手持含光,剑引河出图,洛出书,耀君临天下;剑风阵阵,此起彼伏。 秋风渐息,魏长夜一斩含光,已是大汗淋漓,周围的梧桐叶落了满地,尚在他的身边颤然旋舞。闭目,他听到了万灵的空吟,悄然睁眼,却见月光白得寒瘆,令人心寒。 神情没有一丝的浮动,他缓缓转身,走进了茫茫忘幽谷之中,逐渐被黑暗所吞噬。 忘幽谷之上,很是凄凉。 魏长夜步履缓缓,走过一道道破旧的木门,忽然听到一间不起眼的屋子里,有说话声。屋子里面,似乎点着几盏残灯。 “少言,我就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烟儿,你说呢?” “哥,我好害怕……” 是他们。 “不怕,哥先带你回房里睡觉去。” 言罢,古少言忽然开了门,但未曾想到竟会在此时看到这位故人。 古少言停住了脚步,看到魏长夜,心里却是一冷:“你来做什么。” 魏长夜不语。 从前看到魏长夜,古少言心里都会有一丝压迫感。可是,现在,他和以往很是不一样。 “魏长夜,我爹已经死了。”古少言含恨说道。 魏长夜上前一步,神情很是寒碜:“然后呢?” 古少言接着说道:“然后,呵,你还问我,若不是那时你来毒影宗逼着我爹……” “若不是十多年前在你父亲最无助的时候你选择了离家出走,”魏长夜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狠狠言道,“你爹或许现在还活着。” 没等古少言开口,魏长夜继续说道:“古少言,事已至此,已经不是怪着怪那的时候了!你若是个男人,现在就应当想着怎么重振毒影宗,你就这么甘心看着它败落吗!令狐少言!” 一时间,古少言忽然说不上了话。 “少言,跟着我,我有办法让毒影宗的人,都回来。现在毒影宗的希望,全在你。”魏长夜看着他,一字一字很是认真地说道。 第130章 天保定尔 古少言被魏长夜这忽如其来的威慑感给怔了怔。但是,魏长夜说得对,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令狐少言,你应当为毒影宗掘出一条出路,让它死里逃生,再现天下。 这可是世代令狐祖辈呕心沥血打拼下来的毒影宗啊! 忽地,古少言上前一步,眼里透着一股坚毅:“既是如此,那我令狐少言,此生此世,定要让毒影宗,重现于世!” 古少言几乎是咬者牙说道。 魏长夜将手重重搭在他的肩上,神情笃定:“好,这才是你!少言,你不是一个人,整个玄禁阁,都会助你,一定。” 月色如水,秋风悄然吹散压在草叶上的浓露,烟儿缓缓出门,走到古少言身边,温柔的轻语拂去了他心中的隐隐不安:“少言,还有我。重振宗门的这条路上,我陪你。” 是烟儿…… 古少言的内心泛起微微波澜——他本以为,烟儿就要离自己而去了。 他本以为,整个世界,都会抛弃他。 “哥,你一定要重振宗门啊,相信大舅在天之灵,定会佑你!”薛晓枫不知是从哪里门缝里钻出来的,忽然清脆地喊道。 这是一个古少言永生永世都不会遗忘的夜晚。 少年的眼眶里泛着些许泪光,只是迟迟不见那泪水的滴落。纵是天迫我,人间何处不逢生!命里八尺,莫求一丈,山高路远,是为少年行之。 “我要先想办法让一些毒影宗的弟子回来。如今他们应当都是去投奔秦氏了。”古少言冷静言道。 “让他们回来,需要你令狐少言亲自去言说,要让他们觉得你是可信之人,要让他们看到毒影宗的希望。我不相信他们对宗门没有一丝情感,但凡有一线希望,少言,你都要去争取。”魏长夜接着说道。 魏长夜这番笃定的话语让古少言忽然觉得,他是真心实意地要助自己重振宗门。而且,魏长夜的意志,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坚毅万倍。 除了邙魏的覆灭,他是不是,还经历过更加撕心裂肺的事情? 眼下宗门破败,古少言不再继续想下去了,他将魏长夜的话想了再想,说道:“好,魏兄,我一定会争取到成功。待天明后,我要去琼玉城。” “少言,莫急,”魏长夜接着来一句,“琼玉城那里,你还人生地不熟,这对你来说是不利的。君锦岚也琼玉城,他混迹江湖多年,江湖之道,他早已烂熟于心,你可以和他商议。中途若出了什么差错,你写信告诸我,我会为你想办法。” “嗯,好的魏兄。”古少言思索着说道,“哦对了,那萧千月……” 孤烟儿忽然感到事情有些不对,赶忙示意他住口。 古少言忽怪自己说话太快了——这些日子,关于长公主回宫的传闻已是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不知萧千月后来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但估计,她已经知道自己是长公主了。 若是如此,那她和魏长夜,关系早便破碎。 她不是玄禁阁的人了。 现在一提到她,古少言可以感受到魏长夜那份隐匿在心中的痛——魏长夜本是一个任何情绪都不会流露的人,可萧千月却总能掀起他心底里的涟漪阵阵。 他俩的关系,恐怕远远不是玄禁阁那八年的情谊那么简单。 古少言止住了口,有关萧千月的事闭口不谈,随后说道:“行,魏兄,那今日就先这样,不耽误你们休息了。明日一早,我便去琼玉城找君锦岚。” “少言,我和你一起去。”没等古少言说完,烟儿接着便说道。 “哥我也去!”薛晓枫喊道。 “晓枫你别……”古少言真的会拿这个表妹没办法的。 “好,明日你们去吧,我还有事,不多留了。记住,有任何棘手的问题,随时告诉我。现在毒影宗倒下了,玄禁阁,就是你的靠山。”魏长夜留下最后这句话后,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转身离去,消失于茫茫的黑夜之中,令人寻不见踪迹。 古少言不语,只是凝视着那片黑暗许久许久,神思游离,不知在想着什么。 黑暗固然黑暗,可生命中的曙光,却是从黑暗而来。 几日后,天召祥瑞,火红的凤云笼罩于水月皇宫之上。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今日万国来朝,只为恭贺水月王朝长公主之归来。 居于域中之大,水潇痕身着冕服,庄严肃穆的龙椅之上,他的目光只是注视着殿堂内的那道正门。周边管丝弦乐此起彼伏,殿堂外击鼓之声铿锵有力,宫内上下和乐一片,大德天寿,贺词凤凰朝。 萧千月不知是什么心情。 月白的步摇流苏发簪缀于发间,星月发饰闪着琉璃的光熠,品月蓝的华服之下的她疑似神女下凡来。近观可见眸里转盼流光,远望却瞥惊鸿艳影;气若幽兰,水出芙蓉,谁能想到失踪多年的长公主竟是这般盈盈似仙。 若月之恒,如日之升。步履翩跹,萧千月缓缓走进殿堂,朝着他的父皇走去。在她踏入殿堂的那一刻,却听殿堂里一阵声音响起—— “水月当朝长公主,水无黛,髫年离散,及笄珠还;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顺着这番良辞,萧千月不觉已走到父皇面前,跪下再拜。 “天保定尔,福兮——” 待萧千月沉重地收下父皇赠予她的晴山玉佩,听闻一声庄重的“礼成”后,她终于站起,回过身,却见百万朝臣跪拜道:“恭迎长公主——” 这声“长公主”,沉重地坠在了萧千月的心上,她忽然明白了,原来自己,是水月王朝当朝长公主,水无黛。 是要守住水月王朝旭日东升,明月高悬,护着这天下千盏灯的长公主。 既是如此,我萧千月,不会令你们失望的;我会倾尽所能,护我这水月天下。生逢盛世,甚是有幸,接下来,这盛世,由我来守。 愿水月王朝,国泰民安,昌荣不休。 [中秋特辑]长夜漫,明月灼 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愿笑如朗月入怀]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玄禁阁天边云如丝如絮,宛如一个遥远的梦,诉说着一个亘古。 银河迢迢,夜里的云影山恍惚仙人之地,山上的玄禁阁有如月下琼台,苍苍云影山之中,回荡着若有若无的铜铃般的欢歌笑语。 从前的一切都过于美好,如今回忆起来,只觉得那是光与影交织下的一场梦。 记忆回到七岁萧千月从床榻上苏醒的那一刻—— 吃力地睁开眼,隐约地可意识到自己身处闺房之中,轻纱幔帐垂着些许流苏,刻着生花的雕窗外,有千百棵翠竹遮映,房内氤氲着药香。门开了,十约岁的少年跨槛而入,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又似深藏了许多秘密。他来到千月面前,千月才看清他的面庞,剑眉入鬓,飒爽的英姿下又错生有匪君子之感,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少年是来送药的,没有过多言语,但以闪电之速扫过千月一眼,那一眼,仿佛看穿万物,令人寒颤。 只是不知为何,这位从未谋面过的少年,竟会给自己一阵强烈的熟悉感。 “你是谁?” 此时的世界对萧千月来说朦朦胧胧的,很是模糊。她与那位少年对视上的那一刻,冥冥之中,竟感到一阵撕心裂肺。 自己好像曾在无数个痛苦的深夜里,喃喃过他的名字。 少年没有多说什么,看似无所谓,可举手投足之间,却是带着一份小心翼翼。 “把药喝了,休息几天,就会好起来。”少年放下药,说着,转身便想离去。 “等等。” 萧千月几乎是虚弱而吃力地喊住道。 心里泛起微微涟漪,看似冷淡的少年还是停住了脚步。 萧千月没有直视他,只是低着头,很轻地问了一句:“你,是叫什么名字。” …… 少年愣了愣,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前世,与她初见时,她好像也是这样问自己的,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低着头,用稚嫩的嗓音很轻巧地问道。 “我叫……” 萧千月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心跳得很快——她好像在等待着一个很熟悉的名字的出现。 “魏长夜。” 少年说完后,萧千月再抬头时,已经寻不见他的踪影。 他去哪里了! 他说他是魏长夜! 一阵撕心裂肺的破碎感扑袭而来,萧千月不知为何忽然双眼泛起些许红润。苍茫人世间,可此时的她早已失去一切记忆,自己仿佛不过混沌乾坤中的弃儿。 这种感觉,仿佛坠入黑暗! 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一个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 不要! “魏长夜!” 萧千月慌忙下了床,索性推开了房门,直奔那外面的世界而去! 险些摔倒,只是有人忽然扶住了自己,抬眸间,却见还是那位少年。 魏长夜看着她泛着泪光的双眸,心里隐隐作痛。 “你,怎么了?”他只是淡淡问道,神情没有一丝波澜。 萧千月愣了愣,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是啊,方才自己这是,怎么了。 抹去那不争气的眼泪,萧千月不说话,只是摇摇头。空气凝固了一阵子,随后她忽然问道:“我的爹娘呢?” 魏长夜看着她纯粹无暇的双眸,心软了,感到很是刺痛。 “别问其他的。萧千月,以后,你都跟着我,有些事情,慢慢地,你终会知道。”魏长夜淡淡言道。 萧千月……原来,我叫萧千月。 髫年的她只是含着泪很乖地点了点头,处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慌张、害怕。 “好……”萧千月噙着泪水说道,纵使她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可初来乍到的千月却甚是胆怯,不敢开口。 记得后来,萧千月慢慢地熟悉了周围的一切。原来自己所处的地方,叫玄禁阁,原来这座很美的山,名曰云影山。 魏长夜是玄禁阁的内门弟子,即便如此,他却常来外阁,督促自己读书练剑。 记得那时候的他,从未笑过。 “道可道。”魏长夜拿着书,冷冷地在自己旁边念了一句。 千月坐在木椅上,小心翼翼地回言道:“非常道……” “我不是让你接下文。”魏长夜忽然严肃地说了一句,让自己顿冒冷汗。 他好可怕! 不是接下文,那是做什么!? 千月吓了一跳,只是低着头坐在那里,一点都不敢发声。 可魏长夜忽然走近自己,看着自己说道:“我是想问你,这句话的意思。”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此为何意? 什么!?此为何意!? 萧千月忽然忘记了,记得上回魏长夜是讲过的! 怎么办! 想着想着,这泪水,便翻涌而出。 她竟然哭了,就连哭也是那样小心翼翼地,只敢掉眼泪,不敢出声。 魏长夜看着她,心疼了,很长时间不说话,只是小心地为她抹去泪。 “你是不是,怕我。”魏长夜问道。 萧千月用她那水润的双眼慌忙看了看魏长夜,随后低下头,委屈地说了一声“嗯”。 …… 前世与她刚见面时,她也没这么怕自己啊。为何今世她忽然变得如此胆小。 是失忆的原因吗,还是因为,别的一些什么。 看着她这么惶惶不安的样子,魏长夜是真的要拿她没办法。无奈之下,他只好说:“那今天,我们不练功课了,我带你下山。” 下山!? “啊!好的!”萧千月忽然猛地抬起了头,大声笑言道。 …… 这家伙,真的是…… “行,那走吧。”魏长夜淡淡言道。 他还是很冷淡。魏长夜这个人,真的好奇怪呀。 那是萧千月第一次下山。此时已是傍晚,落日的余晖轻洒人间,夜色一点一点地渗入,街市上逐渐人潮如织,烟火渐增。 魏长夜多半是怕自己走丢了,他掺着自己的手,带自己穿梭于忙忙人海之中。待夜色布满人间时,这里灯火通明一片,秋风乍爽,明月高悬。 “长夜,他们在玩什么呀,我也想放灯。”千月笑说道,却怕魏长夜不同意。 “好。”魏长夜淡淡回道。 他竟然答应了。他对自己,其实很好嘛。但是,为何他还是不笑,他是有什么心事吗? 他买了两盏花灯,带自己来到人少的空地上,只见他边点着灯边告诉自己:“今天是人间的中秋节。这是孔明灯,处在人间的凡人,常常会在中秋节燃上几盏,寄托自己对人生的美好愿景。” “这样啊……”萧千月满是期待地看着魏长夜点燃这孔明灯。抬头,只见深邃的星空之下满天的华灯四溢,布满了这整片人间。 “拿着。”魏长夜递给自己一盏点燃的孔明灯,说道,“许个愿,然后放走它。” 接过这盏明晃晃的孔明灯,萧千月满是欣喜,甜甜一笑:“那我就愿……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可以……可以永远和魏长夜在一起!” 魏长夜心里一震,看着她纯粹天真的笑靥,感到心痛。 她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也是,她失忆了,不知道自己是长公主,也更不知,现在站在她旁边的,是从前邙魏朝的储君。 以及前世的那些是是非非,她现在,也都忘记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长夜,那你呢?”萧千月忽然回过头看向自己,笑问道,“长夜你许什么愿呀!” 魏长夜手一颤,险些没有抓住孔明灯。 “我……”魏长夜忽然不知该说什么,记得后来,他只是说了一句,“我愿你,此世平安喜乐。” 听到这里,萧千月不知心是什么滋味。 他好像很早就认识自己了。今日中秋佳节,良辰美景之下,他还是没有笑,却是为自己祝福。 他在想什么呢。 “那我也愿长夜你,事事胜意,此世无忧。”萧千月看着他深邃的双眸,温柔地说了一句。 可为何,他还是那样冷淡的神情。 萧千月转过身,无奈地笑了笑,低头看着手里的孔明灯,又很轻地接了一句:“魏长夜,愿你,笑如朗月入怀。” 魏长夜听到了。 萧千月说完,便放走了那盏天灯,抬头一点一点地看着它高飞,看着它逐渐变成星辰的模样。 魏长夜也放手了,可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萧千月,什么话也没说。 “走吧。”魏长夜说道。 就走了吗。 萧千月点点头。 魏长夜掺着萧千月的手,走过忙忙人海,回到了云影山。 一路上,两人没有过多的言语。魏长夜瞥了一言她,却发现她似乎心事重重。 “怎么,还是怕我吗。”魏长夜问道。 萧千月摇摇头。 不是,现在不怕他一些了,只是,从来没看到过他笑起来的模样。 “长夜,我想,我想……” 我想看你笑。 “我想……看月亮吧。”萧千月言道。 “好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在那里赏月,很美。”魏长夜淡淡言道。 萧千月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感觉,他好像,什么事都会答应自己。 魏长夜带萧千月于这茫茫云影山上走了很久。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愈是往上走,愈是能看清璀璨的人间星河,萧千月不知道魏长夜是带自己走向了哪里,她只是望着这片星空出了神——这是她从未见到过的人间良景。 魏长夜的脚步忽然停了,萧千月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云影山顶。 原来云影山,这么高。萧千月伸出手,踮起脚尖,髫年的她也能触及这如丝的云絮。夜静星河出,耿耿辰与参。在这里,可以看见人间的整片星河。 “没什么感觉,”萧千月像是触及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笑了笑,“这就是云嘛,挺漂亮的。” 她到底还是孩子。 “累吗?”好一会儿,魏长夜问道。 萧千月想了想,抬头看向魏长夜:“和平常训练比起来,今天真的轻松多了。长夜你累吗,你能不能陪我,坐在那个亭子里,看月亮。” “好。” 言罢,魏长夜搀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带她走向那方凉亭。月光的清辉给亭子披上了薄薄的白纱,星辰缀满了整片夜空,仰望去,那仿佛是一片如梦似幻的蓝海,宁静深邃。湘帘高卷,遥看宝鉴空悬。暗想当年奇遇,美景依然。坐在这月下琼台里,那些剪不断理还乱之事早已烟消云散。这里就像是一个遥远的梦。 “千月,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个人间吗?”魏长夜忽然问道,好像,是在问自己。 “嗯?”萧千月嘴角上扬,看向他,内心暗自窃喜——魏长夜竟然主动和自己说话了。 “为什么呀?”萧千月笑问道,随后看向星空想了想,“也许,也许是来人间看看的,我感觉,这里挺美好的。” 听她这么说,魏长夜暂时放心了。前世在神界,噬魂族出身的她,受了不少不应该受的苦。希望今世在人间,她能够,好好的…… “魏长夜,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萧千月仰望着星空,隐约中,只见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什么事?”魏长夜问道。 不知怎了,萧千月忽然心跳加速,脸颊发烫:“魏长夜,为何我总感觉,我很早之前,就认识你了呢?” 是吗,千月你可不知,我们早已认识了万年之久。 前世,我们就是彼此的唯一,从来如此。 “也许,是一个梦。”魏长夜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你可能梦到过我。” …… 这句话,仿佛半真半假。 萧千月想了想,可还是不解其意,随后又她天真地笑了起来,点点头:“可能是的。” 那日月夜,银河迢迢,有如月下琼台的亭子里只有他们二人,世界静得可以清楚地听见风吟。他们仰望着这片月夜许久,听着彼此的心跳,只觉人间美好,莫过于此。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靠在魏长夜的肩上睡着的。 看她睡去,魏长夜用手轻轻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她睡得好静谧。 魏长夜温柔地笑了笑。 “公主殿下,陛下等你很久了。今日中秋,陛下正等你一起用膳。还有太子殿下,他们都在等你。” 一阵声音打碎了萧千月的思绪。 萧千月忽然晃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在水月皇宫。 泪水早已模糊了整个世界。 “嗯,我知道了,我现在就来。”萧千月忍住泪水,轻轻说道。 可是,魏长夜,今日中秋夜,你现在望着的,是否也是这轮明月。 晴夜遥似,秋堂对望舒。 悠悠云影山,还是当年那个亭台里,魏长夜独饮醇酒千杯。桂宫袅袅落桂枝,露寒凄凄凝白露。从前和千月有关的一切,早已在他脑海里浮现过万次。 萧千月,事已至此,以后的人生,我不能陪你了。中秋夜凉,你还好吗。 云影山上的月色美依然。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131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水月皇宫,尉迟阔正退下早朝。是日,清晨的清风飒爽,他步履匆匆,找到了雁玹。 “不知尉迟将军大驾光临,是有何事啊?”雁玹似笑非笑,眸子里却流露出一丝无所谓。 尉迟阔不紧不慢,回道:“今日早朝,圣上已经在筹备同安炀朝之间的战事了。” 雁玹一听,饶有兴趣:“哦?就这事?” 只见他忽然打开手里的那把折扇,遮住自己的半张面容,果断说道:“此事,与我无关。” “呵,”尉迟阔笑道,“与你无关?好,墨太傅,我也不同你拐弯抹角,此次前来,我只有一事想要想你确认——长公主失踪的那几日里,她是不是一直都在,西南,云影山。” 听到这里,雁玹怔了怔,不得不感叹尉迟阔的处事能力之强。 他竟然,连这个都能查到。 雁玹沉默了一会儿,想着若是他再调查下去,那云影山之上的玄禁阁,他岂不是很快便能查到。 尽管云影山,不是谁都能登上的。 但尉迟阔现在应当还不是很确信的状态,若非如此,他怎会过来问自己这个问题。 随后,只见雁玹收起了折扇,转过身去,步履徐徐,似是满不在意的样子:“将军若真的想查清楚公主殿下从前到底和哪些人有接触,直接问她不就行了,反正,她现在,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尉迟阔嘴角暗自上扬,好一胜券在握模样:“好,多谢。” 随后,尉迟阔转过身,出了房门。 从方才墨太傅的种种神情来看,黛儿从前,定是在云影山无疑,不仅如此,墨玹,也是如此。 这云影山,到底有什么玄机,我尉迟阔,定要弄清楚,接下来,怕是还要麻烦南宫木了。 此时此刻,安炀朝,安烈孝听闻水潇痕要开战的消息,早已急得火烧眉毛。 “朕现在倒是明白了,与邙魏朝的人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 安烈孝气得索性摔碎了那玉壶,旁边的使臣皆不敢言发。 看到缄默的大臣们,安烈孝气得要吐血。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不发话了,啊!?”安烈孝来回踱步,“如今楚萱被邙魏朝的人囚禁着做人质,若是我们背叛了玄禁阁,楚萱的性命就……这,这……谁知道当初替嫁的那人,竟会是当年水月朝失踪的长公主啊!天要迫我,天要迫我啊!没想到最后,竟是被邙魏给算计!” “还请陛下息怒,”一位臣子上前一步,缓缓说道。 安烈孝一看,竟是司雎离,安炀朝之上大夫。 司雎离向来默默无闻,如今,他是想说什么。 “说。”安烈孝允道。 司雎离不慌不忙,言道:“眼下,水月痕帝已知安炀朝仍存逆反之心,此乃吾朝之过矣,此战或许难以推托;如今邙魏朝之人造谣曰我朝私藏长公主多年,那我们何不将错就错——若非当年我朝救了长公主一命,水月痕帝,何以有与长公主再见的机会?我朝收养长公主八年,这八年,应是水月朝,当谢我们的。” 听到这里,安烈孝忽感一阵新奇,问道:“此话怎将?” 司雎离淡定自若,继续言道:“或许战事难以推脱,但是,在下可尽己所能,将此战规模缩到最小,还请陛下,”边说着,这位大臣跪拜了下来,“允许臣,出使水月朝。” 安烈孝心里先是惊了惊,可随后甚是欣喜:“好,好啊,朕,允了!” “父皇!” 西南云影山,安楚萱于噩梦中惊醒,被褥上早是一身的冷汗。 她下了床,推开门去,却见满目的荒凉。眼前那空荡荡的悬崖只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公主殿下起身了啊。” 一阵冷涩的声音空灵传来,安楚萱顺着声音看去,却见江聊那恐怖的笑意,真是令人寒颤。 安楚萱一步一步地后退,问道:“你们邙魏朝的人,不是救了我,而是在囚禁我,是吗……我感觉,我被你们,骗了……” “是又如何呢?”江聊笑说道,语气中透露着清冷与无情。 魏长夜站于巍巍云影山之上,眼下的江山一览无余,世间之事了如指掌,安炀同水月之间,应当就要开战了。 只是,云影山,已经被人盯上了——恐怕是水月朝的人。 是谁呢,会是那个对长公主心心念念的,尉迟阔吗?呵,就凭你们,也想查到我玄禁阁之上来,做梦。 这个世界,已经开始乱了。 是日,萧千月步履匆匆,找到了雁玹。 “呦,我这里最近可真是热闹,不是尉迟将军光临,就是公主殿下光临。”雁玹似是有意嘲讽道。 萧千月愣了愣——尉迟阔也来过? “尉迟阔找你做什么?”萧千月赶忙问道。 “还能做什么,”雁玹笑道,“还不就是,关心下长公主你失踪的那八年,去了何处,与何人,有过接触。” 最后这四个字雁玹说得很是用力,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萧千月忽然说不上一个字来。 “怎么,心虚了?”雁玹一语点破。 萧千月怔怔,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一瞬间感觉有些发昏。 “我……” 不,不可以,不能这样软弱下去,萧千月,你是水月朝的长公主,你要有自己的判断,自己的主见! “雁玹!”萧千月忽然喊住道,“暂且不说别的,我今日前来,是想请问你,你,是如何看待安炀朝与水月朝开战一事?” “原来公主殿下是想知道这个,”雁玹笑说道,“此事,难道不是你挑起的吗? 这句话,如同一根利刺直戳萧千月的内心。 萧千月看着眼前这位翩翩少年,看似潇洒如画,不落世俗,可说起话来,却不带一丝情面。 可也正是如此,萧千月才会来找他,因为,他总是能够直言不讳。 萧千月不语,只是看着他的双眼,似是在坚定地渴求一个答案。 真的是,会拿她没办法。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你最后一次帮魏长夜做事。长公主,你现在的处境,我能理解。”雁玹忽然严肃了起来,眼里透露出一股坚毅,“战争,能够变换这乾坤之定数,每场战争的过后,很多事物,都会大有不同。你我皆是乾坤中人,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想看清如今这世道,还先请你我,跳出这乾坤。” 萧千月是第一次看见雁玹认真起来的样子。秋日光影之下,宫墙竹影婆娑,这位少年郎,仿佛从神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