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他总用美色攻略我[女尊]》 第1页 [古装迷情] 《黑莲花他总用美色攻略我[女尊]》作者:星冠霞帔【完结】 文案: 辛蛟州是天下第一教的教主,刚刚经历众叛亲离,被人下毒谋杀,在毒发的路上又遭遇死士刺杀,好不容易清理完教里的渣渣,转眼在解毒的时候又被人下药。 昏睡一夜后醒来,她多了一个「人美心善」的夫郎。 辛蛟州:「???」 他生病了。 她带着早膳来看他。 看她放下早膳离开,他拿起勺子的手一滑,「啪!」 她听到动静转过身。 他抬起头看她,眉尾低垂:「手,没力气。」 「我……餵你?」她试探地问。 他欢快张嘴:「啊——」 以为她溺水,他奋不顾身跳下去救她,自己却差点溺水。最后反过来是她游过去救他、在水中为他渡气。 出水后,他耳尖飞红,轻抚脸颊将鬓发别入耳后,露出白嫩透粉的耳尖,垂着眼眸不好意思看她。 辛蛟州:他真是人美心善又可爱。 背地里管教手下时的某人:「不听话,杀了便是。」 什么,她的心里可能已经有在意的人了?某人:查出来,杀了就没有了。 什么,她在河边会见了个男子?什么,那个男子还伤了她?某人:哪只手伤的她,砍了他整条胳膊。 一见钟情却不自知,一点点心动,慢慢靠近…… 家国雠恨,阴谋私慾,善与恶,罪与罚,她与他共赴未来,快意恩仇! 虽然一不小心就能毁天灭地但是个老实人天然黑女主vs弱小可怜又无助但能打大美人白切黑男主 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陶渊明《拟古(其三)》 —阅读指南— 1.清冷女主&戏精黑莲花隐藏病娇属性男主 2.女尊,1v1,sc,男,但不是生子文,男主不会怀孕生子,他们有彼此就够了。 3.请阅读之后再下定论,不要没有看文就随意猜测否定。可以不爱,但不要随意伤害。 4.谢谢你们发现了它并且喜欢它,爱你们! 内容标籤: 强强 江湖恩怨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本文于2020.9.23改名,原名《女尊之长袖转回鸾》】 ┃ 配角:接档文《救赎崩坏童话里的病娇男主[]》 ┃ 其它:女尊,男生子,1v1,sc 一句话简介:夫郎戏精又病娇怎么办?答:宠! 立意:治癒心死。看不到希望,那便自己创造希望;无人做光,那便自己成为光。 第1章 . 浪荡美人 裙随风动,心随君动。…… 乌云蔽月,夜色如渊。 一道妖冶的身影突然从路旁的树丛中窜出,在星光下一闪而过。 人影只出现了一剎,便又消失在暗影里。 下一刻,一群训练有素的追兵出现在人影消失处,全力追向红影消失的方向。 前方是一片旷野,渺无人烟。 按照眼下的行进速度,再这样下去,他定会与她们碰上。 眼下,只有路的一侧的树林可以藏身。 敌众我寡。 继续前行,周身毫无遮拦,他必将被她们锁定。 这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白离川抬头望向路旁的树林。 星光照耀在树林之上,却没有将黑暗驱散分毫。 这片树林仿佛一只吞噬光明的深渊巨兽,用宽厚的林叶作为臂膀,挡去了喧嚣的光,只有沉寂的黑暗可以留下。 树林里隐隐传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本应是个不祥的徵兆,却让白离川的心里生出一种安心感,甚至是一种诡异的归属感。 敌众我寡,他倒是不担心刀剑无眼,只是…… 还不是出手的时机。 隐匿进树林里,或许还能藉助地形的阻碍,拖延一二,到那时,便好办了。 略一权衡,白离川果断转换身形,调转方向,跃进树林里。 周身的树木快速倒退—— 白离川一路穿行,踏枝纵横。 不久后,视野里闪过几具尸体。 尸体的倒向诡异地一致。 从死状上看,死因皆是受到干脆的致命一击。 血肉模糊的脸,画面感极强——无形的罡风形成风刃,干脆地迎面一击,面部四周血液飞溅。 白离川忍不住闭上双眼,强行切断联想。 尸体肌肤上残留的血液,看上去像是刚刚凝固不久,还是暗红色。 这里只有一方的势力。 ……另一方呢? 白离川快速扫视了一遍。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脚下微顿。 ——莫不是……还在林中? 再看尸体身上的衣着,一致的纯黑,无任何绣纹,是武林中标准的死士形制。 被追杀的人是谁? 最近朝廷、皇室之中,并无大的争斗,不会有谁会做这么大的动作,委派这么多死士出来刺杀什么人。 所以,这伙人与朝廷应该没有什么干系。 白离川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 不是那帮人的同伙就好。 白离川向下匆匆扫视一眼,便从上方枝干上飞掠过去,未有一刻停顿。 然而,他的思绪却忍不住回到之前看到的画面上…… 她们生前究竟是在与何人缠斗?竟然这么多人都不是对方的敌手。 第2页 不过,无论如何,这条死路是他的生路。 一来,战斗已经结束,相信剩下的人也不会在此地多作停留;再者,即便未退,这场战斗的获胜方也不会讨到多少好处。 对于对方,他不用怕暴露自己的身份信息,行动也就不用再畏手畏脚。 若是对方拦路—— 杀了便是。 武林之中,除了那个传说中武力值逆天的魔头,他无法估量,其他人,他敢说,没有人能够在他手里讨到好处。 人天生会趋利避害,这场面也足够震慑住那些狗贼,拉开她们一段距离了。 这是他的转机。 白离川沿着打斗的痕迹一路深入。 越是深入林中,情形越发不妙。 尸体的数量不减反增。 看样子,这伙人增加了进攻的人手。 但结局很明显,再多的人也无济于事,终究还是敌不过,败了。 对方手下,无人生还。 这场战斗,自始至终,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树林里躺了黑压压的一大片,血流成河,状况之惨烈,甚至染红了周围的树干,周围尸体之多,让人无处下脚。 依旧是没有发现另一方一具尸首。 白离川的心里渐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他思绪飞转,动作却没有停下。 一道轻灵的红影,不停地穿梭在墨黑的枝桠间。 …… 「唔——」 胃里一阵翻涌,喉口涌上一丝腥甜,下一刻,辛蛟州将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身上剧毒未清,不久前还经历几番恶战,刚一松懈下来,辛蛟州就感觉视线开始模糊,身体也变得沉重起来。 她单手扶住树干,身体慢慢下滑,调整姿势,在树下打坐小憩。 突然,辛蛟州一瞬蹙眉,睁开眼:「谁!」 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细响。 对方刻意隐匿了气息,如若不是周围环境十分安静,自己耳力又极好,根本不会发现有人靠近。 呵! 自带威压的声音碾压心脏,树荫里的人一个气息不稳,心脏狂跳。 白离川强压下心头被惊起的一丝慌乱,绷直身体,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手,衣袖之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刃。 辛蛟州疲惫地睁开眼,寻声望去。 不远处,站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那人逆着夜色站立,瞧不见脸,只能瞧见他那随风翻飞的红裙。 一袭红衣随意地穿着,仅靠腰间的一段红绸松垮垮地繫着。因为之前的动作,原本整洁的衣襟已经松散开,露出藏在里面的精緻的锁骨。 单薄的衣衫,衬得那人原本就骨感清瘦的身形更加纤瘦修长,却不会让人觉得是病态的羸弱,而有一种魅惑的性感。 红色的衣角像一条狐狸的尾巴,妖娆摇摆,狡黠地探到你的眼前来,勾走你的魂魄;不探过来时,却又摆得你心痒痒,勾得你主动靠近,不知不觉间缩短与他之间的距离。 仅仅立着,便是满身风情。 树缝间零星的几道星光突破层层密叶的防守,照耀在那人的背上。 水亮的乌发上绾了一层星辉,耀目好看。 星辉之下是一片冷月白。 优美修长的白皙脖颈,线条分明的锁骨,与满身的风情相反,一切纯洁美好得仿佛永远也不会被污浊,让人忍不住心生恶念,不禁生出在其上轻咬舔舐的欲望,看看这具身体上是否能够被染上一些不同的颜色。 月下美人足尖轻点,衣袂翩飞,从树上一跃而下,立在辛蛟州的面前。 裙随风动,心随君动。 * 就在辛蛟州入神的时刻,白离川也看向了她。 声音的主人是前方树下的一位年轻女子。 女子背靠着树干,姿势随意,面色冰寒,周身寒风猎猎,一身逼人的煞气还未散尽。 抬头向上看去,入目是一副清冷出尘的面孔。 墨眉凤眸,高鼻薄唇,神色清冷淡漠,仿佛游离在世间之外,淡漠到让人觉得冷血又亦无情。 目光上移,这张清冷的脸上却又蓦地出现了一竖妖异的红记,始自眉间,止于额心,将这片清冷添满明艷。 这红记不像是人为描画上去的,而像是与魂肉共生出来的一般,让人不禁想到了,传说中的神,这红记,便是神额间的神印。 他忽地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她若是神,自己这般肆无忌惮地审视她,岂不是在渎神了? 白离川弯起唇角。 此时林间,虽无明月,却有细碎的星河落入,映进面前女子的眸中,为这张出尘的脸添了分生气。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欢喜,只因是觉得,自己与她之间不再是像隔着云海一般遥远。 女子的眼角此时染着淡淡的红,凤眸斜飞,眼睑低垂,明艷惑人,像是一尊入了魔的神。 她的唇瓣染血而朱,像是半熟的禁果,沾染着战损的血迹,猩红灼热,脆弱而又瑰丽地招摇在眼前,引诱着人去采汲。 几根碎发贴在清冷的面颊上,顺着光洁的面庞而下,唇角微含发尾,是最为惊心动魄的诱惑。 清冷而又妖异的反差,是最为致命的诱惑。 一切皆让人甘愿沉溺于其中,即使下一刻会被那苍白的手覆上脖颈,被「咔嚓」一声脆响终结,此刻也忍不住想要去冒险上前,尝一尝它的滋味。 第3页 白离川看得有些失神。 等他反应过来,面生薄红,一颗沉静已久的心悸动得嘭嘭直跳。 白离川忍不住伸手捂住胸口,试图安抚平息,却无济于事。 ——可惜自己与她并无关系。 或许,此生经此一面之后,便再也不见。 只是稍微想想这种可能,就让白离川的心一阵抽痛,一颗心空落落的,像是缺失了什么东西,不够份量落地,只能浮在云上,不安得令他生出无边的恐慌。 一向镇静如他,此刻身心却狂躁不安。 若说入了魔的人,是他才是。 空气安静了一瞬。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立刻移开目光,双双失了态。 「姑娘可是受伤了?」还是白离川最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说话间,他的目光忍不住在面前人带血的唇上轻轻一点。 对方闭上眼睛,并未作答。 白离川眨了眨眼,转变语调:「姑娘别误会,我只是碰巧路过这里。看姑娘受了伤,恰巧我懂一点医术,想要帮上一点忙,并非是有意想要接近姑娘。」 对面的人静静坐在树下,并未答话。 他再接再厉,柔声道:「姑娘可是不信奴家?」 「……」辛蛟州不禁挑了挑眉,沉寂片刻后开口道,「你我只是初次见面,有何信与不信可言?」 愿意开口就好办多了。 白离川顺势而下,笑容明魅:「既如此,若不如让奴家帮姑娘瞧上一瞧。」 「奴家虽然才疏学浅,却也略通医理,总好过没有的好。」 对方没有回应,却也没有出口拒绝,只是仍旧那样靠在那里,没有动作。 白离川走近,单膝跪地。 靠近之后,借着点点星光,他才发现,对方身上的衣服错落地布满了一块块暗斑。 他不禁皱眉。 ——有外伤吗? 白离川想要将手指搭在辛蛟州的手腕内侧。 在快要触及到对方的手腕时,对方动了动,侧手避开了他的手指,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轻声道:「不用。」 白离川抬头看她,一道细微的银光在眼角一闪而逝。 他微微皱眉,想到了什么,未看对方的反应,伸手碰了上去…… 修长的手细细探寻片刻后,终于在肩头停住。 身前的人俯身,骤然拉近距离,眉眼清晰呈现在眼前。 面对对方的突然靠近,辛蛟州不适应地侧过头,避开对方的气息。 白离川轻柔却有力地按住她:「别动。」 他用手指在一点肌肤上轻轻一按,找到了。 轻轻一声呢喃耳语,像是在事前安抚她:「我帮你拔·出·来。」 没等辛蛟州来得及拒绝,下一刻,她的肩头一阵酸胀,眼前银光一晃,一根细长的银针出现在对方手里,尺寸骇人。 细长的银针在黑暗的树林里极为隐蔽,若不是白离川的余光恰好扫到了,寻常情况下根本难以发现,更何况,她们现在身处黑暗的树林里。 施针者的手法极为高明,银针恰好刺在了辛蛟州的穴位里,让人感觉只是寻常的穴位滞塞,却无异物感。造成穴位滞塞的原因有很多,尤其是经历过打斗,让人不易联想到是因为有异物存在。 入针的位置很巧妙,若是长期未发现,让它留在身体里,修为难得寸进是小,筋脉堵塞、走火入魔是大。 辛蛟州看了一眼白离川手上的银针,随后抬眼,二人视线相接,时间仿佛静止。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打破了这份融洽的宁静。 十几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速度之快有如狂风过境。 白离川的心骤冷下来,眸光暗了暗。 这帮该死的走狗还真是穷追不捨。 理智回笼,他瞬间起身收手,两指微动,银针没入近处的尸体里。 衣袖之下的手暗暗握紧了的短刃,白离川提气运功,足尖轻轻点地,身形一晃,下一刻便落在了辛蛟州身旁的树上,而后贴于树干之后,隐匿了身形气息。 片刻之后,不速之客赶到。 辛蛟州靠在树干上,没有动作。 ——他的轻功倒是不错。 辛蛟州不自觉弯起唇角,闭上双眼。 ——嗯,就帮他清理一下尾巴吧,她们之间也算是两清了。 她一向不喜欠人恩情。 「你有看到什么可疑的男子经过这里吗?」领头模样的人出声问道。 明显是已经确定了,不等辛蛟州回答,她继续问道,「他往什么方向去了?」 辛蛟州盘坐在地,保持打坐状。 对方显然也没有什么耐心,没打算从她这里问出什么话来。 仗着人多,且看辛蛟州现在盘坐在地上,刚刚路过林间她们必然已经看到那些尸体,不过对方即便还活着,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所以来人并没有把此时的辛蛟州放在眼里。 没有等到辛蛟州睁眼回话,领头人一个手势,所有人弓身起势,准备直接杀人灭口。 对方起了杀心,树下的人却仍然没什么反应,只是袖下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 一干人等都没有看到树下的人有所动作,只觉得一道恐怖的气劲袭来——身体连惊恐的反应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就已经全部倒下,没了气息。 第4页 全程不过一个呼吸间,所有的障碍清除。而对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伏在树上的白离川目睹了全程。 他几乎没有犹豫便作出了决断。 白离川当即跃下树干,三两步走到辛蛟州的面前,举止神态皆同一位寻常在外遇险的江湖男子。 他柔柔地施了一礼,直起身后看向面前的人,笑颜柔媚,温声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道谢之后,他自荐道:「奴家姓白,名洲,字离川,姑娘唤奴家离川就好。」 说完,他轻轻地笑了两声,神情似有几分害羞,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么久了,奴家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 辛蛟州静静地坐着,暗自调息,并未作答。 刚刚的一击将她最后仅存的一丝气力散尽。 女子没有想要答话的意思,白离川也不恼,只抬头看了一眼,确认对方是重伤在身。 「今日承蒙姑娘出手相助,如若不是姑娘的帮忙,恐怕奴家早已……」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似是说到动情之处,开始掩面细声啜泣起来。 半晌过后,白离川抬起头来,羽睫上挂着泪珠,眼眶湿红,看上去好不柔弱可怜,却又眼神坚毅:「敢问有什么是奴家能够帮得上姑娘的,姑娘尽管说,也好让奴家能够报答姑娘一二。」 看见他湿红的眼尾,辛蛟州眸光黯了黯,终于出声回覆:「我不用你报答什么。」 简洁明了的拒绝。 不仅长得像仙人,对方的心好像也淡薄得像仙人一样。他已经不惜如此扮相,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毫无怜惜的意思。 还没人这般轻视过他。 若是有谁敢这样轻视他,他早将那厮剁碎了餵狗。 白离川眼眸微敛,心中一股无名之火熊熊燃烧,袖下的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 不远处的美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模样看上去有些落寞。 余光瞥见对方湿红的眼眦,辛蛟州像是被刺了一下,眼睛快速移开,鬼使神差地补充道:「你不必对此事介怀。」 「我杀她们,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她顿了顿,见他没有反应,罕见地、第一次向外人作解释:「如若今日这帮人活着走出这片林子,传出一些风声被有心之人打探到,于我而言,也是个麻烦。」 辛蛟州目光微晃一下,再次掠过对方的眼角,眼眸不忍地一动,解释的话再次脱口而出:「况且,你刚刚也帮了我,并不欠我什么。」 辛蛟州看着逆着夜色而立的人。 话音刚落,不知怎的,对面人姿态突变,恭敬地朝她行了一礼,而后端正身子,郑重承诺道:「奴家明白。」 答应得如此之快。 对方转变之快,令辛蛟州反应不及。她原本还欲说什么,嘴唇微张,眼睛眨了眨,询问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辛蛟州闭上眼睛,收回了放在对方身上的目光。 问这么多做什么,这不是她的做派。 别再吓着人家。 加在身上的目光犹如实质,在对方收离之后,白离川的心仿佛也跟着空了。 他有些恍惚。 恍惚后,他恭敬道:「奴家告退。」 刚刚还在胶缠的人不再迟疑,握紧拳微福一礼,未再多说一句,运转轻功离开,只留下辛蛟州一人。 硕大的林子突然空了,变得更加冷。 仰头看了一眼头顶沉沉如盖的树冠,树干深处,看不到边界黑暗从头顶压下来,辛蛟州不再多想,终是支撑不住,合上眼睛。 树林之外,看着不远处的来人,白离川慢慢敛起笑容。 ——再也不见么? 白离川勾起唇角,展开手掌,一块干涸的血渍,静静地沾染在干净修长的手上。 第2章 . 月老送福 「小姑娘,你的姻缘到啦。」…… 待到天色微亮,辛蛟州出了林子。 浅眠调息一夜,体内的毒素将将压制住。 身上的伤势非寻常药石可以解的,急也急不来,当务之急是要清理干净身体,换身妥帖的衣物。 一夜的打斗,纵使没有沾上血迹,身上不可避免沾染的血腥味也不太好闻。 辛蛟州下意识揉了揉酸痛的肩,突然脑海里浮现出那只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轻而有力地按在自己的肩上,十分好看。 想到这里,那只手按在她肩上的那个位置突然激起一阵酥麻,从未有过的感觉。 心变得好像有点奇怪。 辛蛟州摇摇头,甩开心中的那抹异样的情感,抬头看路,跟着感觉一路向北…… 不久,她便看到了一个镇子。 路边的草丛里,立着一块年份久远的界碑,上面端正地刻着三个大字:观音镇。 * 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小镇上,居民们平日里的生活都波澜不惊,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哪里遇见过这样的人啊—— 只见这人青丝玉面,水润的墨色绾着玄底朱纹的发带,身着玄色长袍,精贵的腰配中间镶着个不小的红宝石,一身低调而奢华的珠光宝气。 与一身精贵的玉石相比,那身略显平凡的长袍,就算是从前对此没多少见识的人也能够看出来,它们用的料子和绣红是极好的。 而这身精贵的玄色衣衫上,此时却布满了一块块暗色污渍,让人忍不住暗道可惜。 第5页 看这人周身的气势,和一身不凡的气质,那些暗色斑块显然不会是水渍这么简单。 众人后脑勺一阵发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再说这人的容貌,更是不俗,说是从九重天上下来的神也不为过。 然而,玉面眉间一竖红,看着着实邪性得很,让人心中恐惧暴涨。 眉间的红记过于吸引注意,混和着恐惧,沖淡了人们之前对这人五官的印象。 这么一位绝色却又不祥的外来人的到来,一时间让热闹祥和的小镇诡异地静默了一瞬。 辛蛟州注意到街上人对自己的打量,也注意到了那阵诡异的安静。 ——看来得收敛点了。 面上她却如常,如无所觉一般,一个人静静走在小镇的街上。 不多时,辛蛟州在一家门前挂着大大的「锦衣坊」招牌的店铺前停住。 从门外向里看去,能看到店铺里陈列着各色的布料,还有不少订做好的成品放在店里展示。 应该是间衣裳铺子。 镇上店小人丁稀少,此刻店小二也不知去了哪儿,店门外也没个人上来招呼。 不过,纵使此刻有人,估计也不敢上来招呼。 辛蛟州抬脚走进店铺里…… 三刻之后。 锦衣坊里走出来一位模样出尘的玉面姑娘。 只见,她头戴白玉冠,一头墨发高高束起,简单地绾了个马尾髻,发簪白玉凰簪,身着白色银纹锦衣,额前束着同色的抹带。 一身装束是冰清玉洁的白,主人更是面如冠玉,虽然神色清冷疏离,但还是让人一眼看到,就会忍不住对其心生好感,却也不敢主动靠近。 任谁也不会将眼前的这位白衣「玉观音」和之前那位玄色「血修罗」外来客联繫在一起。 之前未曾出现的店小二紧随其后从店里走了出来。 人都走了老远,店小二还站在门前招呼:「客官,有空再来啊——」 在玉面姑娘路过身边后,众人皆忍不住频频回眸,都想要再多看两眼。 辛蛟州走后,整条街道因为这位白衣姑娘的出现,热闹了好一阵,但谁也不敢在当时当面上前惊扰。 之后,辛蛟州这身白衣扮相,还被这座小镇的人民誉为「白衣玉观音」,传颂成了这座观音镇上的一桩美谈。 传说这座观音镇,因为人人恪守本分,行善积德,小镇民风淳朴,引来了天上的观音神降落人间,体察凡情……这些都是后话了。 * 观音客栈。 食客们悠闲地吃着下午茶,配合着说书先生跌宕起伏的剧情,日子过得好不悠哉。 「……只见那位绝色的红衣男子抽出别在腰间的摺扇,漂亮地转动手腕,『唰』地一声——」 说书先生配合着内容,手上的动作一顿,神色揶揄,勾着人们的劲头。 「然后呢?然后怎么着了?」座间一个女子急切地出声问道。 「扇面展开,红衣美人发丝飞扬,气质斐然—— 只见,他媚眼如丝,掩面娇笑道:『三皇女总算是捨得来见奴家了。」 「吁——」 满座响起一片唱衰声,对此事的反应十分默契一致。 不知是对美人「自甘堕落」的不信,还是对其不能免俗的可惜,亦或是对皇权贵族「垄断」世间美人的羡嫉。总之,原因各异。 辛蛟州在这样的氛围下走进了这家客栈。 客栈里的喧闹声很大,在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甚是热闹。 虽然刚才还在唱衰,但众人到底还是不捨得这绝色美人和皇家贵女的桃色.情缘,继续兴致勃勃地听着续章。 辛蛟州不动声色,办理了入住。 这人世间倒也不错。 辛蛟州要了一壶清茶,点着步无声地走到角落里,寻了一个圆凳安静坐下。 旁边的人察觉身边有来人,头也不回自然地塞给对方一把葵瓜子,全程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说书台。 手里拿着陌生人递过来的瓜子,辛蛟州眼眸微敛。 再看那人,正是之前那位急切的女子。 那女子嗑着瓜子头也不回,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人问:「欸,同好,你怎么看?」 辛蛟州挑挑眉:「其中定有隐情。」 女子听闻激动地转身,一把抓住辛蛟州的胳膊:「好姐妹,有眼光啊!」 辛蛟州垂眸扫了眼被抓住的胳膊,挑了挑眉。 「我的阮郎怎么会是那贪图富贵之人。」对方握拳,义愤填膺:「定是那三皇子要挟了他,他迫不得已才去见她,以保全落在三皇子手里的家人。」 旁边的人转头,忍不住吐槽:「我怎么没听说过阮公子还有家人?」「姐妹,咱们听的是一部话本子吗?」「这还是部连环话本啊?」 辛蛟州弯眼,扭头掩唇。 「欸?姐妹,你笑起来有点好看耶。」 …… 故事讲到红衣美男与三皇女夜晚在明月湖上泛舟幽会,今日的说书就算是结束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说完,说书先生摺扇一收,走得颇有几分潇洒,留下一众看客回味,抓心挠肝。 是时,已是华灯初上,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原本围坐在大堂里的食客们各自离散,有的回了家,有的就地招来伙计点了膳食。 第6页 辛蛟州点了一壶果酒,就着掌柜推荐的观音镇特色小菜,享受着这座小镇的安宁。 这副优雅矜贵的举止,在平民百姓中可不常见,不知不觉吸引来了不少人侧目窥看。 人们此时才发现,客栈中来了一位清隽女子。 虽然不少人都心生好感,但那双清冷疏离的眼眸,冷却了不少人头脑中的热意。 没有一个人敢前去打扰。 简单地用完晚膳之后,辛蛟州招来掌柜,提了沐浴的准备事宜,随后便由客栈里的伙计引路回了房。 伙计在离开之前,终于壮起胆子。她笑着说道:「姑娘来得真是赶巧了,今天是观音镇一年一度的月老会,也是观音镇最为热闹的日子。晚上街上,特别是月老庙周围,会非常热闹,姑娘在屋子里呆得闷的话,可以出去逛一逛,月老会上会有许多有趣的节目,保准姑娘会喜欢。」说完,退出房带上房门。 晚间无事,倒是可以出去逛一逛。 辛蛟州轻抿香茶。 晚上的观音镇确实比白天的时候热闹了不少。 许是月老会的缘故,街上多了许多少女少男。 琳琅的花灯高高挂起,昏黄的灯光透过五彩斑斓的布照射出来,形成浓郁古朴的风景。 不过节日里,满目最多的还是喜庆的红色。 路的两侧摆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其中最受欢迎的还要数红线丝结。 红丝代表着男儿的爱慕,被用来和心仪的女子结缘。男儿会在自己细嫩的手腕上繫上红丝的一头,如果看到了中意的女子,便会将红丝的另一头交给对方,在对方接受之后,亲手为心上人系上同心结,然后由红丝连繫牵引着彼此,一同来到月老祠里求福签,做完这一步,这段情缘便算是结成了。 「小姑娘,今天是月老会,在今天求姻缘最是灵验了,你不去求一个吗?」一道声音从侧后方响起。 辛蛟州转过身,见是一位素不相识的老妪,礼节性地笑了笑,婉拒道:「算命的道长说我劫煞入命,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我还是不去祸害人家小公子了。」 「欸,如此漂亮的小姑娘,怎会是天煞孤星,那算命的肯定是学艺不精,半吊子的水货,你莫要听信她的胡言。」 老妪热情地与辛蛟州攀谈。 「听老婆子我的,老婆子我师从观月山,看见姑娘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一个难得的有福之人。」 「要不然,一般人我还不兴搭理她呢。」 老妪像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性,突然一脸嫌弃。 下一刻,老妪的神情又变回了和蔼慈祥。 她边说边将手伸向辛蛟州的脸:「来,让我仔细替你瞧瞧。」 观月山是哪里?她怎么从未听闻过这个地方? 左右不会有什么事,看老妪那股执着的劲头一时半会儿也消解不了,辛蛟州也就任由着她捏着下巴捧着脸来来回回地端详。 端详了一阵,老妪松开了手,沉沉地嘆了口气。 这样一番操作,还真让辛蛟州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须臾之后,老妪说:「小姑娘,你的姻缘到啦。」 辛蛟州长睫轻轻颤了颤:「啊?」 没想到对方看了半天,居然是得出了这样一个结果。 辛蛟州不禁失笑。 收敛情绪,她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模样:「道长,此话怎讲?」 「天机不可泄露。」老妪边说边摇头。 对方神神秘秘地说完这句话,将一根木簪往她的手里一塞,便逍遥于人流之中,眨眼之间,便已不见踪影。 辛蛟州展开五指,一根木簪正静静地躺在手心。 月朗星疏,木簪上覆着一层清皎的月光,古朴神秘。 簪上的木纹自然生长,蜿蜒着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辛蛟州看着木簪,顺着木纹方向,目光逐渐涣散,一些久远的记忆正在打开—— 「美人姐姐,买喜月糖吗?」 黑暗之中,耳边炸起一声叫卖声,辛蛟州瞳孔骤缩,意识一瞬间抽离,回到现实中,目光同时恢复清明。 她不禁皱眉。 自己竟会在原地傻站,对一切毫无防备,再看手中这木簪,其中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回想起老妪的话,「有缘人?」辛蛟州神情一松,笑了笑,眼神难得算得上温柔。 ——他/她会在哪里? 辛蛟州合上五指,将木簪仔细地收入腰带中,低下头看向眼前的小女孩:「买。」 小女孩提前卖完了今晚的喜月糖,开心地接过客人给的银两,将它收进荷包里,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月老奶奶在上,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小女孩开心地想。 第3章 . 暗潮汹涌 请你吃糖。 是夜,巧风拂开一扇窗户,片刻之后复又关上。 窗外,稀稀落落的几颗明星在闪烁。 此时,辛蛟州的房里,多了个人。 「属下失职,护主不周,还请主上责罚!」 男子恭敬地伏身跪地,腰背挺得笔直。 椅子上的人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谁赢了?」 她并没有对黑衣男子的请求作出答覆,而是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若风直起身,改换为单膝跪地,低着头,回答道:「皓月门。」 第7页 他微微抬眼,偷偷瞧了一眼主上的神情。 见对方面无波动,神色如常,若风才接着回答:「风门主。」 面对这个答案,对方好像无甚稀奇,像是早已预料到了一般,只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嗯。」 「休息一晚,明早起程。」依旧是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是!」 若风利落起身,像以往一样汇报完准备离开,对方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等等。」 若风收回了迈出去的脚,低头恭敬地回道:「是。」 「你吃糖吗?」对面人问。 问题来得猝不及防,若风:「嗯?」 对方直接一扔,若风连忙伸手去接。 只觉得手一沉,接着他便听见对方说道:「喜月糖。」 「?」若风懵怔在原地。 随即若风反应过来,糖?现在还有心思想什么「喜月糖」? 面前这人是他的主上吧? 自己愁得头都快冒烟了,这人倒好,还有心情买糖吃……刚刚被众叛亲离的,是他才对吧? 若风脸色僵硬,强忍嘴角的抽搐,几乎是从牙齿中挤出这个字:「吃。」 …… 若风恭敬地关上房门,退身而出。 他站在廊道上,看着手里的一大包糖,冷静了一会儿,才朝楼下走去。 面对突然从楼上走下来,站在自己面前,却是要办理入住的黑衣男子,掌柜讶异了一瞬。 但她很快神色恢复如常。 好歹是一间客栈的掌柜,经历多少江湖事,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少问话,多做事」,六字保命箴言。 掌柜挂上招牌笑容,弯着眼睛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若风早已敛起表情。 他冷冷瞥了掌柜一眼。 只这一眼,便让掌柜控制不住浑身一抖,惊出一身冷汗。 「住店。」 掌柜心脏落地,无言数瞬。 住店就住店,做什么搞得跟要杀人灭口似的! 掌柜拍了拍心口,重又挂上招牌的笑容:「好嘞!客官,里边儿请!」 …… 翌日清晨。 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留下一片柔和的暖光。 辛蛟州支起身子,微眯眼睛,抬手挡在眼前,沉寂了一秒后,掀被起床。 她来到窗边站定。 窗户「哗」地一声打开,热烈的阳光铺满房间,洒满全身。 窗前的人身上多了一份懒洋洋,发丝镶了一层金边,暖洋洋地披在身上。 没有风的里,时光仿佛定格,静谧美好,只有细闪的尘埃,在阳光下轻轻地浮动。 辛蛟州调息几下,呼出一口浊气,身心,转身来到案前。 脚刚落地站定,匿在阴影里的若风走进,递来衣架上的衣衫,她随手接过穿上。 辛蛟州坐在桌边,一盏清茶裊裊,幽香驱散身体里的浊气,身心舒畅。 她刚放下杯盏,「笃笃笃——」三声敲门声响起。 这时候会是谁来? 辛蛟州看向若风,只见对方也是摇摇头。 辛蛟州随意一抬手,房门「啪」的一下打开。若风重新隐匿于阴影里。 打开门,是一张不陌生的笑脸:「客官,早膳到了。」是昨天那个领路的小伙计。 等小伙计摆放好膳盘碗筷,关上门出去,辛蛟州看了若风一眼。 若风心领神会:「属下用过了。」 辛蛟州拿起勺子,开始用早膳。 晨光温柔地罩在身上,舒服得骨头都酥软了。 「嗒」一声脆响,若风向声源处看去,只见对面的人已放下碗筷。 对方用丝巾擦了擦嘴唇,优雅地叠放在一边,然后转身面向自己。 对方神色淡淡,自然地问道:「那个糖你可吃了?」 这次,若风维持住了冷静的眉峰:「吃了。」 对方又问:「怎么样?」 若风皱眉,苦思半晌,试探着回道:「很……甜?」 对方听完他的话,如一贯的风格,回了一个字:「嗯。」 若风忐忑。 ——主上的意思,自己这是答对了,还是答错了? 若风惊醒。 ——不对,这种时候,主上这么关心那个什么喜月糖做什么? 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偏偏对方的样子和平时一样正经。 若风在心里扶额。 一刻之后,用膳完毕。 待到辛蛟州整理好衣容,端坐在凳子上,若风这才走到辛蛟州眼前听候吩咐。 「去毒灵宗。」面前的人说。 毒灵宗,武林中人极为避讳的地方,因为它是万毒所出之地。但时间久了,人们只知道避着它,却忘了,它亦是万种解药所生之地,是生机之地。 去那里确实最有可能找到他们想要的答案,高明! 嗯,还是他那个英明的主上。 「是。」若风回。 主从二人话都不多,定了目标便直接动身出发,在这个宁静祥和的上午,一齐离开了观音镇…… 此时,在所有人都不知的地方,一场阴谋正在悄然酝酿。 「啪——!」 一个女子一扇朱门内飞了出来。 门后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莺歌燕舞,活色生香;而门外,却是清清冷冷的黑夜,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只有月亮与之相伴。 第8页 「滚!没钱还敢来春芳楼!」 说话的女人面带刀疤,一脸凶煞,是春芳楼里的打手,人称胡姐。 「当春芳楼的公子们是好欺负的吗!」 一个面施粉黛身姿妖娆的小倌站在两人之间,抬着小巧的尖下巴捏着手绢对女人娇嗔道:「胡姐,让她瞧瞧咱们春芳楼的厉害!」他是春芳楼里的红牌,杏儿。 杏儿挺胸扬言道:「咱们是倌儿,可不是白面团,没有任由什么人都能捏扁搓圆的道理!哼!」 这席话不仅仅是对被踢出门的那人说的,也是在暗暗警告那些心里藏着同样的龌龊只是尚且还没有放肆到明面上来的人。 说完,他提裙走回了门里。 若真如那小倌所说,这女子竟是想要在春芳楼里白嫖! 之后胡姐按照惯例,抓住地上的女子的一只脚,没有理会女子的任何求饶,一路拖着她来到了附近的小巷子里,对她进行了一顿简单粗暴的毒打,末了还啐了一口口水,离开了。 幽暗的巷子里,角落生物在悄然地生长,侵食…… 「哈哈哈哈……」巷子里响起了一阵笑声,气氛诡异。 巷子里,被打的人躺在地上,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在大笑,笑中透露出一丝癫狂。 伯嘉淄笑着笑着,眼角竟有了一些湿意。 她仰面躺着,一动也不动,任由眼角的湿润横流,落到地上,沾满尘土和血污。 抬头仰望巷子间狭窄的夜空,半晌,她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两声,「哈哈……夜空朗朗……夜空朗朗……」竟连星星也绕过了这片逼仄的阴暗,绕过了她。 一个月前。 伯嘉淄还是皇都医药大家伯家的二小姐,她家里是皇都赫赫有名的药商,太医姊姊在宫中受到当时的宠君——德君的器重。 彼时还是盛宠的德君,不久后便传出有孕。 作为宠君的侍孕太医,她的姊姊在太医院里一时风头无俩,她们家也因此风光无限,有不少达官贵人都来笼络攀附。 然而,前不久宫里突然传来消息,德君和侍卫有染。证据凿凿,女皇大怒。德君受到惊吓,当场落胎昏迷。 作为德君的侍孕太医,却没有保住德君肚子里的皇女,她的姊姊当场向女皇认罪请死。 不管事情如何蹊跷,事实又是如何,都不是一介太医能够辩驳左右的,姊姊能做的只有先皇上一步,主动认罪担责,以命抵消皇上心中的怒气,才能使自己的家人在这场风波中得到最大的保全。 原本还在春风得意,突然听到姊姊的死讯,母亲一时承受不住病倒了。父亲侍疾在侧,整日以泪洗面。 整个伯府突受打击,上上下下皆是一片悲郁压抑的气氛,人人自危。 随之而来的是药材生意的败落,之前上来巴结的众人争相作鸟兽散。竞争对手趁虚而入,不少人都对伯家落井下石,或是出于私人恩怨,或是为了讨好权贵。 原本家里的药材生意一直是由母亲打理,她只管享乐。家人也因为宠爱她,又仗着家大业大又有皇家的庇护,放任着她再玩乐几年。 她们都不曾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 对于生意上的事,伯嘉淄完全是抓瞎。 结果已经可以料想到了,家里的生意在她的手里败光了。 不过短短几日,整个伯家便风雨飘摇,坐吃山空。 不消多时,曾经盛极一时声名显赫的伯家就会彻底消失在皇城里。 伯嘉淄也努力过,也曾去求过那些「朋友」。只是,就跟一起商量好了似的,人人皆道,她们只知,当今后宫之中,花家大公子颜贵君正得盛宠,至于其他的事,她们一概不知,也概不过问。 也对,若是她自己,也会选择明哲保身。 这件事说到底是因为女皇的怒火。德君的事让女皇凰颜大怒,现在人人都在庆幸有颜贵君在,让女皇宠爱欢喜,转移了思绪。谁还敢在这个当口上触女皇的逆鳞,跟女皇对着干? 况且,她们伯家不仅有一个大小姐与德君和德君肚子里的那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有连繫,可以说是牵连匪浅,她们家的生意也与现在正得盛宠的颜贵君的本家花家有利益冲突。 这两位之中的任何一位都不是寻常人能够得罪得起的,更何况还有那些蛰伏在暗处一直伺机讨好这两位的人。 那些在此之前与她们家交好的,现在生怕被人知晓了这段往事,生怕哪天就会因此而引火上身。 人人自危都来不及,又怎会再与她们家扯上关系?更别提是要帮她们了。现在,就算不是一个聪明人,也知道,如何做才是好的。 她愧疚,她的母亲、父亲却从未说过半点怪她的话,这让她更加难受。 想到了以前和那些狐朋狗友流连花街时,听闻的春芳楼的一些「趣闻」,她心有设计,从而有了刚刚那一出。 不为别的,只为得到一次惩罚。辱骂也好,掴打挝揉也好,只要她受到了惩罚,对她做何都无妨。 即便那不是她的本意,但终归带着这个家一步步走向衰亡的,是她。 虽然她也清楚,自己只是在进行一场无用的宣洩。 突然,一双靴子出现在伯嘉淄的眼前,站定。落下了一片影子遮住了伯嘉淄头顶的光线,冷不丁地让她的眼前一暗,打断了她纷飞的思绪。 第9页 「你想要逆转眼前的困境吗?」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性感而又蛊惑,「嘶嘶」的余音回响在巷子里,像一条滑腻的毒蛇,危险致命。 那人说:「我可以帮你。」 「你是谁?」伯嘉淄问。 她抬头向上望去,却因为背着光,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对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夜色里,却比站在黑暗里更像是在蛰伏着等待猎物,「你只需要知道,我可以帮你。」 语毕,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阴恻恻地笑了两声,然后继续说:「也只有我能帮你。」 一般人听到这些话大概会觉得对方真是大言不惭,但伯嘉淄不是一般人。 她需要对方递过来的希望,即便那是骗她,她也会义无反顾地抓住。 因为,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第4章 . 人间富贵花 好一朵人间富贵花! 毒灵宗处在西荒之地,周围毒瘴重重,辛蛟州伤重,不宜太过奔波折腾。是已,主从二人花费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到达西荒边境。 「劳烦姑娘向你们的宗主通报一声,无曜有事来访贵宗。」辛蛟州没有用天剑教教主的名讳,而是用了个人的名义。 教内纷乱未结,教外也从来都是对她、对整个天剑教虎视眈眈。这次天剑教教主受伤的事,不宜让过多的教外之人知晓,故而天剑教教主来毒灵宗的事,也不宜伸张。 与以往不同,说话时辛蛟州的嘴角挂着浅淡得体的微笑,整个人神色淡淡的,却不难看出疏离。 此时的她周身不复威压,那个守门姑娘才胆敢多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便让她失了魂。 对方迟迟未有动作,若风不悦地眉头微蹙,浑身放出冷气。 那姑娘被冷气冻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到辛蛟州身后的若风面色不善,知道是自己失了礼,赶忙连连应声,然后脚步不迭地回宗里通报去了。 两刻之后,才有僕从从门里出来迎接。 那个僕从把她们迎到正厅就退下了,只留她二人在正厅里,然后便再次没了动静。 华容从侧厅的屏风后面,影影绰绰地能看到来人的身形。看那二人从容不迫,气定神闲,也就没有再让她们多等,抬脚走进了正厅。 辛蛟州二人就这样在正厅被晾了三刻后,才等到姗姗来迟的主人。 迎面走来的男子,红色金纹的裙袂随着步子微摆,花钿头金步摇,绾着样式大气华丽的发髻,平静的乌眉在末了微微上扬,狭长的凤眸微阖,秋波流光,鼻尖挺翘,朱红的薄唇微抿。 好一朵人间富贵花! 待到来人在厅中正位上坐定,辛蛟州简单地向他介绍了一番,便直截了当地表明了来意:「在下身中奇毒,非常人能解,特此前来叨扰宗主。」 「我为什么要帮你?」 华容信手整理衣袂,漫不经心地反问。 若风闻言,眉头微蹙一下后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听闻宗主醉心研学草药,善毒亦善医,喜收录毒物珍兽,其中尤其喜研究解毒之物。」辛蛟州浅笑道。 华容挑了挑眉:「哦?」她说的倒是没错。 在求人之前,能够花心思如此深入地去了解他的喜恶,倒是个不讨人厌的。 这样想着,华容看辛蛟州又顺眼了几分,对她接下来的话也提起了几分兴趣。 辛蛟州继续道:「在下此次前来毒灵宗,在初入西荒之时,遇到了一只白玉鹿角的异兽。」 华容将信将疑:「哦?」 ——白玉鹿角的异兽?他在这里这么些年,怎么从来没有见到过什么白玉鹿角的异兽?难道是因为他一直浸淫医毒,每每出门都与它错过了? 华容随意地把玩着琉璃金樽,暗自思量。 ——说起来自己确实是不常出门,甚至连药房的门都很少出。钻研起来连着两三个月不出门都是常有的事。看来自己以后得改改这个自医仙谷带出来的坏毛病了,免得错过更多有趣的事物。 「……一路上多亏了它的帮助,我们才能如此轻松地穿过毒瘴重重的西荒密林,来到贵宗。」 她边瞧着华容的神情,边慢慢放缓了语速,有意吊起他的胃口。 有兴趣了才好办事。 「……却不知它唤作什么。」辛蛟州微笑,「华宗主可否帮我看看?」 话音刚落,辛蛟州的领口处冒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明明是个兔子脑袋,却生出了一对小鹿角,一双水灵透亮的眼睛怯生生的,又忍不住好奇地探看着周围。模样甚是可爱,也甚是稀奇。 华容眼睛一亮,果然来了兴趣,当即示意侍从为她们二人安排客房,不管其他,揣着那只鹿角兔子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辛蛟州都没有见到华容。 她有这个耐心接着等下去,但身体却等不了了。 一日下午,正在花园闲逛赏花时,辛蛟州突然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华容正巧来找辛蛟州算帐。 那鹿角兔子分明就是只普通的兔子!若不是今日为它洗澡,它的小角被他碰掉了,他恐怕还在继续傻呵呵地研究这只所谓的珍异解毒兽呢。 竟然敢拿一只兔子哄骗他!他堂堂毒灵宗宗主,医仙谷少谷主,医界圣手,研毒天才,何时受过这等委屈!这简直是在明目张胆地羞辱他,侮辱他的智慧! 第10页 华容一路疾行,来到了辛蛟州住的院子里,却没有在房间里看到她的身影。 随手寻了个僕从问了问,被告知辛蛟州此时正在后面的花园里。 「她竟然还有脸皮逛我的花园!」 华容风风火火地疾步前往花园里「寻仇」。 刚到花园,他便看到辛蛟州晕倒的一幕。 华容赶忙施展轻功飞掠过花丛,在辛蛟州鼻尖即将触地的时候,揽住了她的腰。 见辛蛟州面色异常,他忙叫来人,将她抬进了卧房里,放到了榻上。 华容坐在塌边,一只白皙细嫩保养姣好的玉手从大袖中露出,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只手上有不少细小的伤口。隔着层帕子,华容将手搭在辛蛟州的手腕上,为她诊脉。 脉象紊乱。 不仅是中毒的问题,功法在经脉中游走紊乱,是走火入魔之象。 华容忍不住皱眉,运起内力,内观辛蛟州的经络,内力深厚沉静,武功深不可测。 明明根基稳固,功力纯净,怎会走火入魔? 华容心中困惑。 ——这种情况倒是第一次见,值得好好研究一番,就算是抵了之前的诓骗了。 思及辛蛟州之前对于他的聪慧头脑的侮辱,他忍不住拧眉,甩下辛蛟州的手。 「梆」的一声,床边的手重重摔在床槓上。 ——真是个讨厌的小骗子! 房间里熏上了特制的药香,虽然是药味,却很好闻,还有一丝佛家的安禅檀香味,清新明朗,却又暖和宁静。 辛蛟州在怡人的香味中悠悠转醒,睁眼就看见身边揣着兔子的华容,不知怎的,手背还有些疼。 辛蛟州苦思皱眉。 华容见她醒了,将抱着的兔子突地朝她一丢,兔子精准地落入了她的怀里:「你就是这么唬弄你的救命恩人的?」面上佯装不豫。 其实他已经在她身上找到了新的乐子,对于这件事已经不再在意,但是当他看到她醒来时,又恢复了那一脸冷淡的神情,突然特别想吓唬吓唬她,试试看她那张仿佛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会不会出现「惊慌无措」这种表情。 结果没有意外。 对方只是看了看兔子又看了看他,眉眼弯了弯。 她没有掩藏情绪,所以并不难看出其中的敷衍之意。 辛蛟州微笑着说道:「宗主大人好聪慧。」 明明对方说的是夸他的话,但这句「聪慧」却让他联想到他被骗的事。 虽然心里一百万分地不愿承认,但是自己之前的傻气作为实在是不能够称得上「聪慧」二字。 他十分怀疑,她这是在戏笑他。 这个可恶的小骗子! …… 皇城凤仪楼内院。 一位红衣美人侧卧在太师椅上,衣袂散落,裙摆四散,露出了白皙纤瘦的肌肤,修长的玉手里握着把摺扇,优雅地摇晃着,扇面带起微风,拂开额前的发丝,一双勾人的凤眸微阖半扇,眼角微微上挑,刚睡醒的眼中泛雾,眼尾微红,似染红梅,浅粉色的唇瓣微张,嘴角上扬,模样随意,却万分地勾人。 房门外,正跪着一个人。若是有旁人看到他那副「主子不出声,奴就一直跪着」的模样,估计都要以为他是有多忠心了。 半晌,门内的人出声:「你现在这副模样倒是像模像样的忠心不二。」 「属下不敢!」门外那人连忙以头磕地。 「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很敢么?」红衣美人面如寒冰,摺扇微微一晃,冷笑一声,「怎么,是你的那位大人不要你了?」 这一次,没有人应答。门外的人噤了声。 「既然你忠心耿耿,我也不想做强留你的恶人。」他手扶扇边,「啪」的一声干脆地合上了扇面,动作不重,但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被衬得格外地响。 门外的人被这个动静惊得全身猛地一抖,冷汗如雨。 屋内话音刚落,院外便来了人。两人将那人拖走,留下的人仔仔细细地清洁了刚刚那人跪着的地方。 不久,门外恢复沉寂。 「为了自己么?」白离川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指尖轻抚重新舒展开来的扇面,长睫落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的深色,「牧合。」 房门打开,从屋外走进来一人:「属下在。」 「你去帮我找一个人。」 …… 牧合离开,关上房门。 安静的房间里,又只剩下白离川一人。 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夜那人的模样,起初因为好奇而引发的思绪逐渐演变成了心底深处的欲望,有什么沉寂已久的东西,正在慢慢醒来。 第5章 . 皓月 门主派我去建设南浔。 在毒灵宗修养的这几日,辛蛟州暂时抛下了心头的杂念,难得地放松了几日。 她派人回去给风偃报了声平安后,就闲散在了毒灵宗里。 另一头,风偃却因为帮辛蛟州处理教中之事,忙得不得片刻空闲,而「罪魁祸首」辛蛟州却没有半点不自在,欣然接受享乐。 真是悠闲得很吶! 收到辛蛟州的来信,他再也坐不住了。 三日后,宗里来人。 男子劲瘦的腰身裹着黑色的长袍,一身冷冽的气势配上那副清丽的容颜,如皎月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看到那人的衣服,华容表情微裂。 第11页 他毒灵宗什么时候和魔教这么亲近了,三天两头地有人来他这里做客。而且这不请自来的两人表现得也太自来熟了点,当他的毒灵宗是客栈吗! 宗主当到他这份上,真是没有半分威严可言…… 华容在一旁幽怨地看着正在交谈的两人。 「最近过得如何?」辛蛟州原本是想在外人面前和风偃走个程序客套几句,然后就进入正题。 结果不想,对方竟不下这话茬了。 「不好。」 风偃表情正经,甚至是肃穆,却说着与之气质全然相反的话,一脸气势全无。 辛蛟州:「……」 即使话已经到嘴边,也都被她默默地尽数噎了回去。 辛蛟州冷硬的面庞柔和了一些,语气却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常年不变的冷淡:「怎么了?她们为难你了?」 从对方那里得到了关注,风偃的心情好了不少,神色松动,严肃的表情当即有些绷不住。 压住忍不住想要飞扬的嘴角,他道:「是啊。毕竟咱们的正牌教主还在这儿呢,那些人哪里轮得到我来管啊。」 ——哼!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也不想想我昼夜不眠地部署都是为了谁!我再不来,是不是都要把我给忘了! 辛蛟州闻言眼睛微眯,浅唇轻启:「若风。」 「在。」若风从暗处走出来。 「你去取纸笔来,我要拟封书信。」辛蛟州语气回冷,肃然道。 「不用了。」风偃瞥了若风一眼。 他和小州在一起的时间倒是多。 小州放松放松也就算了,他也配闲着! 风偃的心里又苦又酸。 若风在不远处躬身站着,等待指示,心里突然一阵发毛。感觉来得有些莫名,但他的预感一向很准。 果然,他听到风大门主开口了。 「那些人还不值得我放在眼里。」下一刻,风偃话锋突转,「不过眼下,我确有一事需要你的首肯。」 风偃状似无意地扫过辛蛟州的身后,继续道:「南浔那边现在还缺一些人手,我想向你借些人……」看似随意的开口,却有如恶魔低语。 去「建设南浔」?若风如果真信了,那这十年教中的饭他也算是白吃了。 这分明就是流放他啊!这哪儿是借用几日,估计没个一年半载的,他都回不来了…… 「缺了的位置我会另外安排好人补上。人选充足,这个你不必担心。」 风偃笑看着辛蛟州,神情温柔。然而,却让若风和华容同时打了个冷颤。 华容虽然不像若风那般了解其中关节,但他直觉风偃这个人不简单,并不是表面那般清风霁月地温和。 「好,就按你说的办。」 若风知道,主上对于风偃还是很有几分信任的。 他为她做了很多事,为天剑教付出了很多。 于她而言,他早已不是小时候的竞争对手,也不会是朋党比周坑害她中毒的叛徒,而是师从同门的师兄,亲比血亲的兄长。 她相信,他会那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他不是一个只看重一时的个人利益的人,他对天剑教足够地忠诚,足够地看重,比教中所有人,包括她,都要重视它,忠实它。 这场局,那些人输就输在,她们看错了风偃的野心,低估了他对天剑教的感情。风偃有野心,但并不是成为教主的野心,而是让天剑教成为全天下无可撼动的、无法逾越的顶峰一般的存在的野心。 教内内斗对于天剑教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若是这场内斗对天剑教弊大于利,他不会让它发生。 大概也只有辛蛟州觉得对面的人此时的笑容是真的温柔。身后的两人在风偃的淫威下,已经早早地遁走。 「你呢?近来过得可好?」风偃切回正题。 「我很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胜过所有。 他知道,她向来不喜多言。 随后风偃问出了心中一直挂念的事:「你的身体可还好?」 「无甚大碍,只还有点小毒。」 辛蛟州见风偃蹙起眉头,不动声色地加快了一些语速,解释道:「毒华宗主已经答应帮忙解了。师兄不必担心。」 她这点心思却瞒不过他。 听她这话,意思分明是这毒现在还没有解决。 至于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解决?最坏的一种情况就是,这毒现在还无药可解。 这让他怎能不担心? 若是他的计划再缜密一些,心思再慎重一些,布局再稳妥一些,就不会让那些老傢伙钻了空子,她也就不会陷入危险中了。 终究还是自己太弱了,没能护她周全…… 「现在还缺什么吗?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我为你置办来。」风偃面露担忧,急切地想要知道解毒的进展。 见风偃这样子,他应该是猜到了。 看来是瞒不住他了,辛蛟州轻嘆一声,平静地说道:「华容想回一趟医仙谷,查阅古籍,完善药方。待到完成药方之后,方才能开始着手置办解毒的事务。」 对方神色淡漠得像是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她总是这样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其他的事也就算了,关乎自己生死的事怎能也如此不在意? 风偃被气到了。 见风偃神色不对,辛蛟州连忙抢在他发作之前打断道:「午膳应该好了,先去用膳罢。」 第12页 为了增加说服的力度,她面不改色地搬出其他人:「华容他们还在等着我们。」 着急来见她,一路上他也没怎么好好用过膳食。 经辛蛟州这么一提,风偃倒是真的觉得有些饿了,不禁摸了摸肚子。 毒一时半会解不了,人总不能一直不吃饭饿死。 「嗯,走吧。」 说服成功,辛蛟州忍不住暗暗松了口气。 两人相伴来到正厅时,饭菜碗箸已摆放妥当。 华容正要遣使小侍去叫人,就看到了门口出现的两人。 「明日我便启程。」他优雅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单子,手上的指甲修得干净浑圆,两根手指夹住纸张递到辛蛟州面前,说道,「这是需要准备的辅助药材的单子。在正式治疗之前,你且先按着这上面写的进行药浴,可暂时压制住毒性,延缓发作。期间切记不可运功,不可食用活气血的吃食。」 辛蛟州接过单子,转手就递给了风偃,也没有多问华容什么。总之,遵循医嘱。 但风偃心细,听得细心,听这医嘱感觉有些奇怪,尤其是最后两句「期间切记不可运功,不可食用活气血的吃食」。 一般中毒不是让运功压制帮助排毒吗?怎么到小州这儿,反而不能运功了? 还有不能食用活气血的东西,更是让风偃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医药一般都讲究活血化瘀,小州又不是男儿家,会来月事,怎么就不能食用活气血的吃食了? 风偃心事重重地用完了午膳。 在送辛蛟州回房之后,他早已心急如焚,当即前往华容的书房。 到的时候却发现华容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 「你知道我要来找你?」不是风偃自恋,而是对方心里根本藏不住事,一脸「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找我,所以我提前在这里等着你」、「我知道你想知道的事」的嘚瑟表情,让他坚信不移,自己猜中了。 「说吧,你想问什么。」华容优雅地抬起手臂,理了理并没有半分褶皱的袖子。 那模样着实有些欠揍,不过现在是他有求于人,只能压下性子来。 「她的身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困惑,「为何不能运功和忌活气血?」 「嗯?你也不知道吗?」对面有些惊讶,随后拧眉垂眸,用手杵着下巴沉思起来。 「什么意思?」风偃心中的不安更甚。 他蹙着俊眉,目光渐凛,面色如冰,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宣判。 「她有走火入魔的徵兆。」华容抬眼,正色道。 「什么?!」风偃大惊。 「你也不敢相信吧。」华容自问自答道,「我也是。」说完还颇为贊同地点了点头,才继续道:「她明明内力深厚纯净,根基稳健,但是我内观她的经络,确确实实是将要走火入魔之象……」 …… 第二天,华容离开以后,风偃也要求辛蛟州与他一同回教,据说是教中突然有要紧的事务,需要她们马上回去处理。 辛蛟州不疑有他。眼下除了跟他回去,她好像也无事可做。左右无事,她便同意了风偃,与他踏上了归途。 而若风,早在昨天用完午膳之后,就被风偃催促着发派到南浔去了。美其名曰:建设南浔。 第6章 . 天剑教 管教。 经过十余天时间,辛蛟州和风偃到达了天剑山。 人还没到教门,各门门主远远地就已经前来迎接。 「教主!」除了正站在辛蛟州身边的风偃,其余门主齐声尊呼道。 尽管心思各异,但此时都维持着一副友好同心的模样。 辛蛟州没有给她们一个眼神,没有多余的动作,径直朝前方耸立的山门走去。 众人见状,立即分散成两波,识相地让出一条大道。 辛蛟州面无表情地行走在大道上,飘动的飒飒衣袂声算是替她回应了身后的众人。 天剑教中,贴身管事大丫鬟飞云已经算好了主人的步子,将一切事务准备妥当。 辛蛟州和风偃回到各自的寝院中沐浴更衣后,在教主寝院里一起放松地用着晚膳。 另一头,有些人却在自己的屋子里等不及了。 主座上的女人低头摩挲着太师椅扶手上的鰲头,神色晦暗不明,看不出喜怒,良久,都没有要开口的迹象。 她有时间继续维持这个状态,座下的人却没有这个闲心再等下去了。 「花门主。」明镜门门主首先开口道。 她神色暗示,言辞隐晦道:「教主这是……?」 「教主怎么好好的回来了?」夜梦门门主将明镜门门主未说完的话补全了出来。 「我们将身家性命都交付给了花门主,花门主办事却是这般随意的吗?」生羽门门主压制着心头的怒火,朗声质问道。 座下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座上的人却始终无动于衷。 没有收到对方的任何回应,片刻之后,厅里自觉地静了下来。 「都说完了吗?」花隐幽幽地开口。 「那魔头确确实实是中了我们的毒。」花隐肯定道,给众人都吃了一剂定心丸。 她顿了顿,先用沉静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座下的众人,让众人都随着她一起沉静下来,然后才接着说道:「看她和风贱.人耳不离腮的亲密样,估计还不知道他是如何背弃她的吧。」 第13页 说完,花隐的眼里闪过一道暗光,惬意地勾唇屈指敲了敲鰲头。 那魔头还轮不到她们劳心对付。那风贱·人,可比她们难缠多了。 她们只需稳住当下,在二者鱼死网破的时候收网…… 花隐慢慢聚拢五指,其他人心领神会。 一众人面色快意。 比起风偃做的事,自己做过的事根本不足道也。 花隐用一句话,便平定了对她极为不利的摇摇欲坠的局势;刚刚还都在内里暗自担心,心志有所犹疑动摇,对她咄咄质问的众人也都放下了心,更加坚定地一致对敌。 「花门主真是好智谋!如此这般……」回想起自己刚刚的作为,生羽门门主首先称赞道。 其他门主连连附和。 一阵恭维之后,众人兴致勃勃地开始商议起接下来的对策,完全恢复了以往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的模样,都默契地「忘记」了先前的剑拔弩张…… 「教主知晓实情后定会大怒,届时你我上前请罪,以『教主恕罪』为号,送上人证,定能使教主深信不疑,一举将风贱.人逼下门主之位。」 「看他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命令我们做事,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是啊。虽然同为门主,我们却始终低他一头。凭什么?」 三位门主对这个计划充满了信心,英气勃发地离开了逢花门…… 第二日晨会。 汇报完基本事务之后,大殿之下的一众人都没有要退下的意思。 花隐一派按照计划在大殿里开始挑拨离间。 「教主,你不知道,在你走之后,皓月门的行事有多嚣张,几乎都要爬到您的头上去了。」 「是啊是啊。」另一人应和道,「何止是爬到了您的头上,我手下的门人可听说啊,皓月门的门人都在说,他们的风门主马上就会是天剑教的教主了呢。」 「……」 殿下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坐在殿上的辛蛟州听得直皱眉。 「教主,属下有一事要禀报教主,但属下想先向教主求一个保证,否则属下只怕等会儿会出不了这述剑殿。」 开口的是明镜门门主,莫净。 「若是怕,便不用说了。」座上一道清冷的声音传下来。 莫净闻言一怔。这反应与她们昨日在会上所料想的大相迳庭。 摸不清她们的教主的态度,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夜梦门门主上前交接,继续推进道:「教主,您不知道,在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风偃仗着教主之前您对他的信任,带着皓月门在教里横行霸道,作威作福。不仅如此,属下还听说……」 她故意拖长话音,想要勾起辛蛟州的兴趣。 奈何辛蛟州根本不想卖给她面子,对此毫无反应。 夜梦门门主只得自己接下话头,但一想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她的兴致不减反增,激昂地说道:「属下还听说,皎月门前些日子与其他三门之间——往来甚密。」 之后就发生了教主重伤离教,下落不明的事。 其中关窍,实在耐人寻味,不用多说,便可意会。 夜梦门门主有意不说完,欲言又止的态度,比说完整的更有效果。 话虽未尽,但是她的意思昭然若揭。 她相信,教主肯定猜到了她后面的话。 「你听谁说的?」上位的尊主开了口,却是完全意想不到的刁钻角度。 逢花门主:「?」 明镜门主:「?」 夜梦门主:「?」 生羽门主:「?」 作为皎月门门主的风偃也:「?」 难道重点不是在说他与其他三门门主勾结反叛,谋害主上妄图篡位吗? 风偃都已经做好了舌战群魔的准备,座上人的一句问话,把他到嘴边的说辞堵得不上不下,只能生生咽了回去,继续看戏。 根本不用他出手,出嘴也不用。 「……」 大殿静默了片刻。 还有理智的人立即反应过来,连忙伏首跪下,呼喊道:「教主恕罪!」 夜梦门门主也终于反应过来,「咚」的一声跪得干脆,利落地跪到了地上,头磕得闷响,紧接着她呼喊道:「教主恕罪!」 下面呼呼啦啦跪了一地,辛蛟州的眼皮抬也不抬。没有出言言惩,或是宽恕,只安静地坐在高位上,食指轻轻揉着太阳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在外面等待信号进殿接应的明镜门护法,听到信号——「教主恕罪」,带着人走了进来。 辛蛟州的目光轻轻往殿下一扫。 下面的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想让夜梦门门主想要时光倒流回去,亲自去拔了那小侍的舌头,用毒针绞住她的嘴,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才好。 但显然,她做不到。 人已经上场。 那小侍原本在门外一心想着攀上高枝之后的飞黄腾达,兴奋如斗鸡,进来之后,见到真身,却吓得连气都不敢多喘,两股战战,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语序颠倒,磕磕巴巴地说道:「奴……奴……是……是风门主门下的看门小侍……」 大体上就是说,她在值班的时候,瞧见了其它三门的人进出皓月门。 将吩咐的东西说完,她谨慎地看了一眼跪在大殿最前面的那个人,发现是夜梦门门主,虽然心有疑惑,但是她牢记着事前主子的教导,「在现场要懂得随机应变」,于是继续说道:「奴……奴心中担忧教主,怕……怕教主受奸人蒙蔽,这……这才不惜背上『不忠』的名声来……来为莫……夜梦门门主作证……」 第14页 那小侍的证词终于说完了。 殿中一片死寂…… 座上的人也静默了片刻。 「哦?」 一个字,让殿下跪着的人的心吊起。 「夜梦门主还真是口是心非啊。」辛蛟州说。 一声「夜梦门主」,让夜梦门门主再也无心注意辛蛟州后面的话。 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事,她冷汗如雨,汗水片刻就浸透了衣服,而她的身体因为惊恐,克制不住地颤抖,腿脚更是已经瘫软到无法维持端正的跪姿,直接坐到了地上。 「原来夜梦门才是真正与皓月门交好的,连皓月门下的小侍都与夜梦门的护法这般亲近。」座上的人继续说。 辛蛟州清浅的唇角微弯,手指轻敲两下,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想来有什么事能够让夜梦门主这般作为,原来是夜梦门主吃皓月门与其他门的醋了。」 座上人闭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猜不透辛蛟州这番说辞为何,花隐和生羽门门主心思深重,言行颇为慎重,皆是跪着一动不敢动。 只有莫净以为自己抓住了生机。她急切地想要撇清自己,忙不迭地附和辛蛟州,比说话人自己还要入戏这些说辞:「是啊是啊。」 莫净还颇为加戏地嗔怪道:「梦门主这样可就小气了。」 辛蛟州转头看向这个傻子,佯装疑惑:「嗯?只是——怎么是莫门主门下的护法送来这证人的呢?」 见辛蛟州把话题转回了自己,莫净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也是白茫茫一片。 不顾呆立的莫净,辛蛟州垂眼撑腮,看上去想是思考了片刻之后,似是想到了什么,浅浅抬眼道:「我不在的这些时日里,天剑教竟已落魄至此了么?连教众都少得不够差使,需要门主之间互相借予了么?」 「……」 下面跪着的人没有人敢应声。 风偃静静地站在一旁。他知道她现在用不上他。其他人也不是个在这种场面下能拿主意的人。她们的手下便也就跟着她们的主子乖乖地站着安静看戏。而花隐一派,此时就算是明白也要装糊涂。 辛蛟州没了调笑的心思,敛起目光。 殿中骤然冷了下来。 在她身侧的飞云接受到主人的信号,一刻不耽误地拍了拍手。 大殿内外的各个角落里瞬间冒出来一群人,将明镜门和夜梦门的人有序地押解走了。 「自己的人自己管教。」 辛蛟州扔下这话,拂袖离去。 「是。」风偃弯腰伏首,毕恭毕敬地向辛蛟州的背影行礼。 原本布局的几人,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上位主早已知道她们的阴谋,一直配合她们走到这一步,一举将藏在地底下的毒瘤连根拔起,本以为是自己一直以来在步步为营,原来,自己才是这局中人…… 第7章 . 刺杀原委 真相与忠心。 阳光明媚的午后,辛蛟州坐在长亭里,微眯着眼睛,在廊下看书,飞云静静地立侍于她的身侧。 长亭外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此时身上度上了一层金灿的日光,那张往日里阴冷死气的脸也仿佛变得柔和有生气了一些。 来人是囚死门的门主,阿隅。 「囚死门门主隅,恭迎教主回教!」一贯少言的阿隅单膝跪地,一字一句郑重道。 「嗯。」辛蛟州淡淡地应了一声。 阿隅汇报导:「明镜门和夜梦门已经处理好了。」 辛蛟州未抬眼,手中的书一页看完翻到下一页,漫不经心地回道:「嗯。」 汇报完情况,以往直接退下的阿隅这次却多说了一句:「现下,教中有所空缺……」 辛蛟州头也不抬,回她:「交由风偃安排。」 「可是……」阿隅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辛蛟州清楚阿隅的想法。 她抬起头看向她,笃定地对她说:「风偃是绝对可信的。」 「他不会叛我。」 阿隅闻言,沉默了一瞬,低首垂眸,看不出情绪。 片刻之后,她回道:「是,属下多言了。」 辛蛟州放下书,看向跪在面前的人,道:「走吧。」 她抬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说:「和我一起,去看一看我那群『忠心』的属下……」 「是。」 阿隅引路。 穿过阴凉的白石走廊,掀开一处僻静地的巨大石板,二人走进阴暗潮湿的地下。 经过一间间牢房,在灯光即将燃尽的地方,辛蛟州和阿隅终于来到囚死门的地牢最深处。 走进关押原夜梦门门主的牢房,满地的碎肉断骨,完整的只有那一颗踢落在角落里的头颅,是那日殿中的明镜门护法。 角落里,莫净疯疯癫癫,一边啃着生骨,一边念叨着什么。 疯了吗? 莫净现在这种状态,想来也问不出什么话来。 辛蛟州转向被架在刑桌前、垂着头生死不明的梦幽。 她问她:「夜梦门主那么聪明……能猜到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架子上的人好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辛蛟州拿起一旁刑具桌上的短匕,手指轻轻一拨,玄刃出鞘。 她走近木架,倾身靠近木架上的人,用刀尖轻挑起架子上的人垂落着的头,强制对方与自己对视。 第15页 辛蛟州道:「若是夜梦门主主动招认,本座可以给你、与你的同党,一个痛快。」 架子上的人掀起眼皮,抬眼看向辛蛟州,一双浑浊呆滞得像死鱼眼一样的眼珠子动了动:「当真?」声音沙哑得像是木桌在地板上拖动摩擦,残破刺耳。 「当真。」辛蛟州收回匕首,用手帕细细擦拭刀尖,端详着刀身,唇角上挑,露出一丝兴味的神情。 梦幽几不可闻地嘆了一声,认命地招供:「是逢花门,还有生羽门……」她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嗯。」辛蛟州抬眼,看着梦幽,收回身势。 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知道自己的即将面对的结局,梦幽的心中反而生出一丝释然。 站在木架前的人突然发问道:「二位听清楚了吗?」 四下除了她与自己以外,只剩一个疯疯癫癫的莫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她是在问谁?还是「二位」? 梦幽心中生出了一个恐怖的猜测,猛然睁大了双眼。 果然,说话间,逢花门门主花隐和生羽门门主羽迟被风偃押送到了这间牢房的门前。 原本还在门外端着架子与风偃周旋的两人终于泄去一身气势,一言不发,沉默的被押解进了刑房。 辛蛟州收回放在门外的视线,重新看向梦幽,冷声道:「休息吧。」 梦幽无声地嘆了口气,认命地闭目。 幽暗的地牢里,高高的牢窗外透进几缕光,一道寒光一闪而过。 木架上,一颗头颅从高处跳下,掉落到地上,翻滚几周后,停止。 这具残破的身体终于宣布终结,连血都还未来得及流出。 头颅滚落的地方离莫净极近。 看到鲜红的、开始潺潺冒血的切面,莫净的身体不禁猛地一抖。 「啊!」不远处的人拖长了话音,感嘆道,「原来是在装疯啊。」 辛蛟州慢慢走向莫净。 「这次倒是聪明了一些。」 辛蛟州擦拭干净断匕,语气冷漠,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不过,已经没用了。」 三个头颅滚落到一起,大如碗口的断颈处,阴白的的颈骨露出,血争先恐后地、涔涔流出,血泊在地面扩张开来,将那三张苍白僵硬的脸强行侵染上了血色。 黑发滚着污泥,粘着碎肉和鲜血,污浊不堪,没有丝毫的美感。 辛蛟州微微皱了皱眉。 阿隅十分了解辛蛟州,站在一旁时刻关注着她的情绪。 见辛蛟州皱眉,阿隅当即命人来清理刑房。 在监督手下清理之余,阿隅淡淡地扫了一眼角落。 该换玩具了。 花隐和生羽被关在地牢里,辛蛟州并没有去对她们做些什么。 剩下的事,囚死门的人自会处理妥当。 * 囚死门地面上的正厅里,辛蛟州坐在主座上,阿隅和风偃分站在两侧。 「现在能和我说你的打算了吗?」辛蛟州开口道。 「嗯。」风偃有些不好意思,「也没什么,估计都被你猜到了。」 他微垂着头,目光闪躲,不好意思与她对视。 「我三个月前察觉到花隐她们心思有二时,便开始派人在暗中盯着她们,定期向我汇报花隐她们的动向。」 说着说着风偃突然神情愤懑:「前段时间,她们突然有所行动,并开始公然地在教内拉帮结派,谋逆之心昭然若揭。」 拉帮结派、内斗、分裂天剑教……当他是死的吗! 风偃迟疑了片刻,继续道:「你也知道,教中很多人都因为我以前的身份,一直以为我有当教主的心思。」 他与她从前皆是前任教主的门徒,二人都被前任教主当作下一任教主来培养。 后来,她成为了教主,而他,变成了教下九门之一皓月门的门主。 小时候,他常常与她争,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每个人都说她是他的对手、敌人。 他便信以为真,将她当作自己的敌人,欺负她、打压她。 后来,他才知道,她根本没有与他争的心思,而她,也从未像他对她那样、对他做过任何坏事,反而在旁人说他的闲言碎语时,用雷霆手段处理了那些人。 想到这里,风偃的心里生起暖意。 慢慢长大,他也懂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守护天剑教,守护住自己的这方归属之地。 无论是不是身为教主,他都可以守护它。 说到这里,风偃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她们利诱我,想要以此为由拉拢我。」 「我想,那我便将计就计,成为她们心中所假想的那个『风偃』。」 他坏笑道:「但是不会甘心与她们同流合污的『风偃』,而是『无比野心』,『谋逆叛主』,『只想独占好处』,与她们相争的、『唯利是图』的『风偃』。」 「这样一来,既可以加速教中的分裂局势,速战速决,又可以藉此机会,制造出最大程度的对立,将潜藏在暗处、心思不忠的人全都引出来,一举清理干净!」 「不破不立。」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风偃突然耷拉下脑袋,片刻后又愤懑地抬起头,眼中似有火光。 他担忧地看着辛蛟州,说:「只是,我没想到,她们竟然会对你下毒!」 第16页 辛蛟州迎着风偃的目光,和往常一样,语调是一贯的波澜不惊,此时却很好地起了安抚作用:「这件事,你大可不必自责。」 风偃十分不解地看着辛蛟州。 辛蛟州继续道:「我早就知道了她们的计划,也知道了她们会对我下毒。」 风偃惊诧:「所以,你是默许了她们对你用毒?」 听到这里,阿隅也忍不住悄悄偏过头来看辛蛟州。 被下毒的本人却无动于衷,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风偃和阿隅齐声问道:「为何?」 为何她不阻止她们?或是暗中倒了那毒药?而是服了那毒,让花隐她们得逞? 就算是将计就计,也可以制一碗假毒换了真毒,喝了之后装一装样子即可。 二人同时迷惑地望向辛蛟州,不解的眼神几乎快要化为实质。 在风偃和阿隅锲而不捨的注视下,辛蛟州终于开口,平淡不惊地陈述出了一件足以震动整个天剑教,乃至整个江湖的事。 「天剑教教主功法有异。」辛蛟州说。 两人闻言,俱是一惊。 「天剑教主名声远扬,有太多人对传言中的魔教教主的首级虎视眈眈。」 虽然不喜理会这些事,但是作为传言的主角,一些话还是免不了会传进耳朵里。 作为这样一个人物,一举一动都在被监视,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引发一场腥风血雨。 「……所以,在得知她们的计划时,我没有阻止。」 她看了看面前逐渐平复心情的二人,继续道:「若我因为教中内斗而中毒,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也在情理之中,我便正好可以藉此机会,以中毒为由去寻找良医,查证心中的猜测。」 辛蛟州话刚毕,风偃就急急地出声问道:「功法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阿隅虽然没有问出口,但两人的神情如出一辙,皆是满是关忧。 辛蛟州平静地说:「功法后期的心诀与最初的基础运功心诀相驳,照此修炼下去,势必会经脉错乱。」届时走火入魔事小,尚且不伤及性命,甚者可能会直接爆体而亡。 而不修炼,实力停在原地,又同时顶着第一和魔头的名号,最终,要么被战胜,跌落圣坛,连带着天剑教一起从此一蹶不振、世世代代被唾弃欺辱;要么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莫须有的仇家打着除魔卫道的名义仇杀、用生命成为别人成名的踏脚石。 前方是刀山火海,身后亦是万丈深渊。 风偃尚存一丝理智,问辛蛟州:「眼下……你到了哪个阶段了?」 「经脉已乱,错势不可逆。」辛蛟州回答风偃。 一句话,让对面两人的心都猛地「咯噔」了一下,然后陷入无边的下沉…… 此时,一声中气十足的「教主」突然从门外传来,打破了殿中有些压抑的氛围。 门外的来人是飞云。 飞云亲自前来向辛蛟州通报事务:「山门外来了一位男子,自称是教主的债主。」 厅中三人:「?」 下位的三人齐齐看向主位上的人,却见对方凝着眉,也是一脸不解的模样。 辛蛟州皱眉,问飞云:「那人现在在哪儿?」 「述剑殿偏殿。」飞云答。 「去见见。」辛蛟州说。 「是!」三人齐声,连行礼的动作都是整齐划一。 …… 述剑殿的偏殿里,一位穿得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人正在优雅地捧着茶盏品茶。 华容的着装打扮得齐整,金簪华衣一样不少,丝毫不见风尘、不像是赶了几天的路的样子。 主从四人整齐地来到偏殿中,差点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才是来拜访的客人。 等到对面都端坐好,也不见有人开口询问,华容也不再端着了,开门见山道:「药方我已经写好了,部分药材我在医仙谷已经炮制好带了回来,还有一些我的毒灵宗也有备着,现在只缺十几味稀有难寻的药材需要你去寻来。」 稀有难寻? 主从四人除辛蛟州外,皆是皱眉,一脸愁容。 见没有人想要开口,华容继续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都已经替你打听好了。」 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华容有些口干,喝了一口茶水后,继续说道:「现在皇城里最大的两家药商,伯家和花家应该可以寻到这些药材。」 医仙谷中人为医,无论是看诊还是研究,药材是最不能缺的,所以谷中人对于药材的路子十分地通达,华容随便在医仙谷的路上揪几个人来一问便知。 「那还等什么?赶紧启程吧?」风偃当即催促道。 他转向辛蛟州,向她快速地行了一礼,道:「教中的事务教主不必担心,属下定当尽心尽力,处理妥当。」 在外人面前,他二人一向以主从相称,看不出亲疏远近,也是因为这样,才误导了风向,骗过了花隐一派。 「好。」辛蛟州微微点头,道,「阿隅跟我走。」果断决策。 飞云作为教主的心腹大丫鬟,不在教中太过瞩目,容易引人猜忌。 平日里没有存在感的囚死门门主阿隅就不一样了,平常便没有人知道囚死门的人和她们的门主在做什么,从来都是神见首不见尾,只有在教主需要惩罚犯错的主子的时候,她们才会出现,押解、惩罚犯人。 第17页 交代好教中事务后,辛蛟州、阿隅、华容三人动身前往皇城。 第8章 . 皇城之下 金玉其外,欲望吃人。 皇城伯家。 一个黑袍神秘人站在伯嘉淄面前。 「明日有客人来,记得好好招待。」宽大的黑袍隐去了他的面貌。 阴冷的房间里,薄薄的窗纸透出的稀薄月光照在那人身上,也只能让人看见他黑袍的宽大兜帽下露出的线条凌厉的尖锥下巴和浅薄的嘴唇。 月光照在洁白的牙齿上,透出森森寒意。 寂静的黑夜里,黑袍神秘人「嘶嘶」的嗓音尤为骇人,好像一条黑色的毒蛇蛰伏在黑暗中等待它的猎物上门。 毒蛇覆满黑色鳞片的蛇身束缚缠绕,慢慢收紧,森冷的尖牙咬上猎物的颈脖,毒液注入血管中,麻痹腐蚀猎物的神经。等到猎物不再反抗,才张开蛇口,将猎物吞入腹中,慢慢消化干净。 「是,大人。」伯嘉淄恭敬垂首行礼,并没有问多余的话。 一阵风吹开了窗户,一切又重归于黑暗。 * 自从大女儿身死,家主病倒,伯家就开始逐渐显露颓势。照此下去,伯家必然会消失在暗流涌动的皇城之中。 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从一个月前开始,伯家的生意突然开始枯木回春,从低走高,不仅稳住了根基,还奇蹟般的和原本的死对头花家并驾齐驱,步步升天,成为皇城中唯二的大药商,两家几乎垄断了皇城所有名贵珍稀药材的来路。 辛蛟州一行人根据华容从医仙谷带回来的可靠消息,直奔皇城伯家。 要说她们为什么没有选择花家,因为花家的大儿子是皇帝现在的宠君,颜君,而且已经身居贵君。花家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颜贵君现在的宠爱正如日中天,朝中关系盘根错节,不少权贵大臣都想要攀附拉拢花家,更不要说花家原本用来营生的花家药商了。 花家药商早已与皇亲权贵牵扯不清。 武林与朝廷向来互不相干。不与朝廷有所牵扯是武林中人都心照不宣的原则,更何况天剑教还是威慑武林的魔教,树大招风。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即使她们再怎么强大,再怎么无所顾忌,亦无法逃脱世间的法则。 辛蛟州三人都换了一身低调的行装,视觉上不会让人生出什么不好的感观。 辛蛟州直接沿用了自己在观音镇的装着,用一抹简约美观的面额遮住了额红,然后换装成了一尊白皎皎的玉面姑娘。 阿隅为辛蛟州暗中出教处理过不少事务,当然也做过不少易容改面的事。他换了一身灰色的便衣,站在辛蛟州身边,让人一打眼就知道他和辛蛟州的关系,不会让人误会唐突了去。 华容穿得虽然没有之前那么花枝招展了,但是还是透着一股子华美雍容、与世无争的高贵,只是比先前的衣着简约低调了一些,一袭淡红色的衣裙,裙边和袖口用浅金色的金丝绣上了精緻的纹理。显然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割捨得了他最爱的红金色。 来到皇城,辛蛟州几人都不用多费口舌打听,一个明晃晃的金字大招牌「伯家药铺」就出现在城门口,皇城里还有十几家的连锁药铺。 一行人对于药铺的挑选也没什么特别的讲究,直接选了距离最近的一家。 刚一进店,店里的小伙计就很有眼色地迎了上来。 「几位大人,想要点什么?」小伙计的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微笑,招呼的话已经形成了身体记忆,脱口而出。 只有辛蛟州朝小伙计礼节性地回以一笑,然后便没有人再理他。 几人径直地往角落里的柜檯走去。 「你是这家店的掌柜吗?」阿隅开口问道。 掌柜见面前几人样貌穿着气质皆是不俗,连忙很有眼色地应声道:「是,是小人。」 「叫你家家主出来。」阿隅冷冰冰地说道,习惯了没有任何感情的执行,平常与旁人交流时也变得像是命令一般,硬邦邦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掌柜的还以为自己遇到了砸场子的,不想惊扰到其他顾客,损失买卖,于是面色镇静,不动声色地说:「劳烦几位大人先随我来。」 辛蛟州淡淡地看了掌柜一眼,跟着掌柜往后院的方向走去,其他二人见状也跟了上去。 掌柜将她们引进了后院的一处僻静的房间里,还颇为全套地为她们每人沏了一杯新茶,然后摆出一副恭敬谄媚的样子,说:「还请几位大人在这待客厅里等上一等,小人这就去请家主过来。」 说完就走出房间,转身关上了房门。 辛蛟州与华容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随后端起杯子静静品茶。 不稍多时,房门被再次打开,来人不是什么伯家家主,而是伯家药铺的一群打手,个个肩宽筋壮,怒目横眉,一身像模像样唬人的煞气。 不过,她们可吓不住。 打手们手里抄着棍棒,二话不说,提着棍棒就想上前教训人。 辛蛟州和华容二人没有动作,优雅地坐在椅子上,品着茗香,观赏阿隅一人撂倒众壮士的英姿。 地上的人倒得整齐。 前一刻还把棍棒舞得虎虎生威的壮士打手,下一刻就变成了被剪了鬍子刚刚学步的猫崽子,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阿隅冷眼望着这群在脚边挣扎的杂修,如果不是教主还需要和这家药行做交易,她下手不会这么轻。 第18页 胆敢对教主起歹心的人,死有余辜。 一直猫在门外走廊上,时时注意着动向的掌柜看到对方只派出了一人,便在瞬息之间将自家打手尽数撂倒在地。 是对手太强,还是自家打手太弱?作为掌柜,她很清楚自家打手的实力。 名满皇城的伯家药商更不可能花钱请来一群金玉其外的废物点心来装点屋子。 就是知道,她才会更加惊惧。 掌柜的老心脏在今天受到了不小的磨练。 尽管她的双腿控制不住地发软,四肢直打颤,但还是双手握紧成拳,用指甲刺进肉里带起的痛觉来刺激神经,让自己能够控制住身体,镇定下来。 此时的她面部已经吓到痉挛,也还是重新摆出笑脸。只是呈现出来的效果不尽人意,表情实在是有些不忍直视,还不如不笑的好。 「各位大人,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各位大人。」掌柜低声下气,连连点头哈腰道。 她的态度卑微得恰到好处,声情并茂,道歉的同时还不忘掏出手帕,间或地擦擦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然后才接着说道:「实在是伯家药铺最近时运不济,接连遭遇人祸,小人见诸位谈吐不凡,误以为是遇到了想要攀拢『那家』,来砸咱家场子的贵人。」 她啜泣了两声,继续道:「小人实在是糊涂,还望各位大人能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这一回。」 说完,借着搽眼泪的动作掩护,她偷偷地从手帕后面瞄了辛蛟州几人一眼,发现辛蛟州几人对她的表现并没有什么反应。 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她继续补充道:「大人们此次前来是需要寻找什么药材,只要是咱家药铺里有的,诸位大人尽管吩咐,小人明日登门奉上。」她作出了承诺。 听到掌柜终于说到了重点,辛蛟州托起瓷杯,用杯盖拂开上层的茶沫,抿了一口茶水,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既然如此,就劳烦掌柜了。」 术业有专攻,左右她们也是要买药的。 华容意会到辛蛟州的意思,毫不客气地吩咐掌柜搜罗药材,除了原本需要的药材,他颇为大度地没有多要其它的药材作为补偿。 要是正经算起来,蓄意谋杀江湖三大首领的后果,十个药铺掌柜也承担不起。 听到对方的报目,掌柜面色微变,很快又用招牌笑脸掩饰了过去。 等华容交代好送药的事,三人起身离开。 掌柜送走三尊「大佛」,身子疲软地依靠在铺子里侧的门上,重重呼出了一口浊气。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神送走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她可不会做亏了银子还丢了饭碗的买卖。 * 明霞殿中,牧合接到了一份新的委託。 一份刺杀委託。 当夜,却月高悬。 一个几乎与夜色相融的身影在月光下时隐时现。 云来客栈外,突然出现了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无声无息地推开了它窗户中的一扇。紧接着,一个蒙面黑衣人翻身进入,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 黑衣人抬脚,刚想靠近床榻,就被人飞来一脚踢中。 阿隅不敢使用内力,怕掌风伤了辛蛟州,于是就直接使用最原始的打斗方式——肉搏。 黑衣人毫无防备地被踢了一脚,失了先机,只能连连后退,躲避对方凶狠的攻势。 趁阿隅跟黑衣人纠缠,辛蛟州披着衣服下床,点上了屋子里所有的灯,房间里亮如白昼。 华容听到动静也赶来助阵,抬手挥袖,一小包药粉撒向黑衣人。 黑衣人动作再快,也躲避不及两位武林顶尖高手的合攻,身上还是沾到了一些药粉。 牧合顿感不妙,想要暂停进攻的动作,转换身形撤退。 但只是停顿了这一瞬,便让辛蛟州抓住时机,扯下了面巾。 牧合虽然逃走了,但是面目已经被对方看到。 看着眼前即将进入黎明的天幕,他心知,这个任务是完成不了了。 牧合原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刺杀,过程可能会麻烦了一些,却没有想到,自己会失败。 委託信上也仅仅是提到了刺杀的方式、细节的要求,并未对对方的底细作过多的描述,只点名要了最强的杀手,没有想到……他亲自上阵了,都打不过她们。 赶在天亮之前,牧合回到了明霞殿。 他吩咐手下将委託送还给前殿里的那位僱主,就紧急地去静室里清毒疗伤去了。 掌柜满心期待地等了一夜,等来的却是委託被退还的通知。 虽然明霞殿给了赔偿,但是这些赔偿比起今天她要交送出去的药材,只是九牛之一毛。 掌柜跌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这些东西她根本承担不起,事情已经隐瞒不了了,只能把情况如实上报给家主。 她现在才想到要及时止损……但是,已经晚了。 贪心不足蛇吞象。 掌柜一路无魂状回到伯家药铺,搜罗来纸笔,研墨写了一封书信交代了事情的原委,压在柜檯的帐本下。等到做完这一切,天已大亮。 外面的叫卖声四起,热闹的人世间,真是让人捨不得啊。 药铺的伙计陆陆续续来铺子里上工。一个愣头丫头咧着一口扎眼的大白牙跟她打招呼,正是昨天那个主动招呼辛蛟州的小伙计。 第19页 掌柜有些感触,临走之前交给了她一些打理药铺的经验。 小伙计满心欢喜,以为自己即将被掌柜提拔,比以往还要卖力三分地招呼客人,笑容比以前多了几分真意。 但是,她却再也没有等到掌柜回来。 第9章 . 凤仪楼 在意识消失之前,她满目都是刺…… 中午用膳换班的时候,药铺里的一个伙计过来整理掌柜的柜檯桌面,发现了那封信,才察觉到了异常。 伙计马上将发现的信交给了伯家的管家,交由管家通知现在伯家的家主,伯嘉淄。 接到消息,管家立刻赶到了药铺里,在向发现了信的伙计了解了情况之后,她一刻不敢耽误,马上安排好了接管药铺的掌柜。 这种小事一向不用家主亲自操心,只需要最后通报一声便可。 小伙计被提升了,但是提升她的人不是老掌柜,而是一位今天新来的掌柜。 不知为何,老掌柜被换掉了。 一整天,小伙计都在闷头干活,她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老掌柜从前喜欢用的算盘,闷闷不乐,脸上提不起半点笑意。 她走了,但是却连自己最为喜爱的算盘都没有带走…… * 因为黑袍人的吩咐,伯嘉淄今日没有外出,从早上开始便候在家里,等着招待神秘的客人。 管家转告她药铺的变动的消息的时候,她正坐在书房里看帐本。 「你说什么?林掌柜突然失踪?」悠闲顺心的时光被打断,伯嘉淄顿觉恼火,不禁揉了揉额角微微跳动的青筋。 她一向不喜欢有麻烦找上门。 突如其来的麻烦她从前已经受得够多了,她受够了。 「是的,二小姐。」管家如实回答。 虽然伯嘉淄现在已是伯家的家主,但是她却让伯家上下继续唤她「二小姐」。做下人的只好遵从,也不敢多问。 「嗯,好的,我知道了。」伯嘉淄说。 见管家并没有退下,伯嘉淄从帐本之中再次抬起头来,看向一旁站着的一脸纠结的管家。 她微微皱了皱眉,问:「还有什么事吗?」 「这是林掌柜失踪之前留下的书信。」管家从袖中取出信封,双手捧着恭敬地递交给伯嘉淄。 伯嘉淄伸手接过,拆开并未封口的信件。 看着上面有些熟悉的字迹,她想到了自己方才看的帐本子上的记录笔迹。 伯嘉淄认出了这封信为林掌柜所写,墨痕所过之处的信纸湿润皱起,能够看出上面的墨迹还比较新鲜。 她的眼睛大略地浏览了一遍,从信中得知了事情的首尾。人已去,事情便不必追究了。 不过…… 信中所提到的药铺的三位来客,让她想到了黑袍大人所吩咐招待的客人。 那三位来客,据信中所述,是在昨日刚刚到达皇城,这个时间刚好和大人所说的相合。 怪不得自己昨日没有等到来人,原来昨日客人确实来到了伯家药行,只是因为一些差错错过了。 地点也相合。黑袍大人真是神机妙算! 一番思量之后,伯嘉淄的心中更加笃定了这个猜想,当即动身前去信中所说的云来客栈。 * 云来客栈里。 辛蛟州在客栈里等到了中午,也没有等来药铺掌柜,她心知,对方大概是不会来了。 夜里的黑衣人,阿隅在那人逃跑之后就着手派人调查了清楚——黑衣人来自一个名叫「明霞殿」的赏金僱佣组织。 悬赏杀人的是林掌柜,黑衣人只是拿钱办事。 武林之中的恩怨多,这种事实属正常。 辛蛟州一向恩怨分明,不会迁怒旁人,将这前后两笔帐分别算在了伯家药铺和林掌柜的头上。 能当上一教之主的可不会是什么多疑少决的软弱之人,但同样也不可能是什么善心泛滥、布施人间的圣人,改算的帐还是要算的。 辛蛟州三人用完午膳,正准备主动去伯家药铺「讨债」,伯嘉淄就先她们一步找来了客栈里。 伯嘉淄坐在林掌柜与辛蛟州约好的位置上等着,身边的家僕统一穿着带有伯府纹样的家僕服,让辛蛟州等人认不出来都不行。 她们从楼梯上走下来,来到伯嘉淄所在的桌子的对面坐下。 待对面的人都坐定,伯嘉淄起身作揖道:「在下是伯家药行的家主,此番前来是为昨日手下的过失向诸位赔不是——」 见对方两手空空地来,并不想再多废话,华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左眉单挑,直奔主题,问:「东西带了吗?」 「在下此次前来,正是想要与诸位商讨此事。明日鄙人便准备好药材,亲自送来客栈。」伯嘉淄游刃有余道。 得到承诺,见对方的态度有所缓和,她乘机发出了邀请:「诸位大人远道而来,想必还未好好游玩过皇城一番。若是诸位大人不嫌弃,便由鄙人做东,好好招待诸位大人一番,也算是给诸位大人赔个罪,如何?」一句话说得滴水不漏,即使是油盐不进的人也无法果断拒绝。 华容指尖轻敲扇柄,须臾,手腕一动,摺扇遮面,扇面之后的眼睛犹豫地望向辛蛟州。 「可。」辛蛟州淡淡回了一个字。 其余二人没意见,药材明日到手,买给对方一个面子没什么。 * 第20页 第二日一早,伯嘉淄就命人将药材运了过来,还额外加了许多珍稀的药材作为补偿。 快到中午的时候,伯嘉淄派来管家邀请辛蛟州她们去醉韵楼用了午膳,午膳过后又带着她们在南湖上泛舟。 一天的行程接近尾声。 天色接近黄昏,伯嘉淄将她们带到了这场招待的最后一个地点——凤仪楼。 众人内心有些奇妙:「带着男子逛青楼,伯嘉淄是怎么想的?」 然而那人却浑然不觉,侃侃而谈道:「来皇城,凤仪楼可一定要去。不入凤仪不入皇。凤仪楼里的倌儿们模样个个都是顶好的,嘴也甜,花样也多,尤其是还有一位美貌名动皇城的阮花魁。而且,那里的吃食也是极为得美味,足可与醉韵楼比肩,是吃喝玩乐最佳之地……」 一路上,伯嘉淄对凤仪楼赞不绝口,夸赞的话都不重样。可以看出来,凤仪楼在皇城百姓心中的声誉很高,名声也极好。 一家青楼,能够在寻常百姓之中获得普遍的认可,做到如此,这倒是让辛蛟州对这个凤仪楼有些好奇。 华灯初上,凤仪楼内灯火通明。 伯嘉淄一进来,楼内的小倌儿便迎了上来,看样子和伯嘉淄颇为熟络。 那位小倌儿引着众人来到了楼上一间雅静的厢房里。 推开窗户,辛蛟州发现,这间厢房的视野极好,可以看到楼下中央的歌舞台。 凤仪楼里的茶水小僕承上菜单,给客人们选看,见在座的客人之中有一位男子,也没有做出惊讶的举动,温文知礼,教养极好。 点完菜,伯嘉淄还点了几个小倌儿作陪。 但其中却出了一点小岔子。 「伯小姐,阮公子今日身体突然不适,不宜作陪。」小僕推诿道,面色是真情实感的无奈。 伯嘉淄皱眉:「我可是在昨日便预定好了的。」 她在来时的路上,已经信誓旦旦地对辛蛟州她们夸下海口,不想在现在兑现不了承诺。 更何况在场的还有一位男子,还是一位模样极美的男子,她不能在佳人面前失了面子。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伯嘉淄自认自己还算是一位风流倜傥、风度翩翩的小姐。 「抱歉,伯小姐,阮公子实在是不能来作陪。」小倌儿始终温温柔柔地说,「今日这场酒席,就当是奴家给您的赔礼。」 伯嘉淄听到这话更加不悦,说好的自己做东,怎么能让一个青楼小僕替了去,她的面子往哪儿搁? 她就算不是为了风度,为了面子,也不能退让:「把你们管事的叫来,本小姐要亲自与她说。」 白离川接到小侍的通报,红衣翩翩来到厢房,一进门就看到了那张他已经在梦里描摹了无数遍的脸。 辛蛟州人抬眼看到来人,只觉得那人的脸涂得煞白,平白抹去了原本脸部的轮廓,也衬得那身红衣红得扎眼。 那人的嘴唇上的口脂粉红得艷丽,一双眉毛描得飞扬浓黑,形状还算优美,两颊上的胭脂抹得殷红,左右脸颊各一大片,如醉酒的晕红。 一张脸上浓墨重彩,像是刚刚从戏台上下来一样,已经涂抹得看不出原本的姿色。 其他人吃惊地瞪大眼睛,看了一眼便飞快地移开。 辛蛟州倒不觉得他的扮相有多怪异,只是觉得,这样的画法,倒是有些新颖,很是有趣,给人一种……精彩纷呈的感觉。 「洲儿见过各位大人。」红衣男子捏着嗓子,娇柔地向众人行了一礼。 一声「洲儿」让辛蛟州微微一怔,差点以为红衣男子是在唤自己。师傅师兄这些与她较为亲近的人也唤她作「州儿」。 不知他的「洲」字,是不是和她的一样。 其他人看到他顶着那样张花脸,觉得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都有些消受不了。 「阮儿昨夜突染风寒,实在不宜伺候各位大人。洲儿替阮儿给各位大人赔不是。」 红衣男子欠身一礼。 伯嘉淄见对方态度柔软,也不好意思再为难,态度缓和了一些。 接下来的一句话,却犹如一道惊雷,炸了在座的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洲儿一定会替阮儿好好伺候各位大人,让大人们满意的。」红衣男子说。 四人:「!」 伯嘉淄手一抖,酒水洒在褂面。 一旁的小侍连忙用帕子替她擦拭:「诶呀大人酒洒了。来人吶,换了这杯酒!」 辛蛟州拿起杯子默默抿了口。 华容在一旁忍不住掩唇偷笑。 缓了缓神,调整好心态,伯嘉淄开始进入酒桌状态,想要用生意上的惯用套路,以酒会友,与辛蛟州她们增进感情。 对面的三人并不答话,但是因为几个作陪的小倌儿心巧嘴乖,房间里的氛围很是火热。 兴致勃勃的伯嘉淄又点了两份茶水,给自己和辛蛟州阿隅三人,然后给华容另点了一份养颜的花茶。 小倌儿们听到伯嘉淄点了助兴的「千步虹」,就知道了她的意思,低头噙着手帕娇笑。 辛蛟州三人游离在气氛之外,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不多时,小侍就将茶水送了上来。 伯嘉淄兴致正浓,拒绝了小倌儿的侍候,亲自给自己和辛蛟州倒了一杯茶水,邀她同饮。 伯嘉淄举起酒杯对辛蛟州示意后,仰头一饮而尽,表示诚意。 第21页 辛蛟州没有多想,执起茶杯一饮而尽。 片刻后,辛蛟州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身体逐渐燥热,一开始她还没放在心上,但此时身体热得有些不同正常。 心火四下撩动,气血翻涌。 辛蛟州的心绪乱了。 伯嘉淄感到时候到了,起身搂着一个小倌儿正准备去品尝今夜的珍馐。 突然,一股气劲袭过,她面前的桌子轰然断成了两半,余劲直接将她掀翻在地。 辛蛟州现在只觉得体内气血乱窜,内力极度不安分,身体也被酸麻的电流不断刺激着神经。 她逼出一掌,释放出一些暴动的内力,还没有让自己舒服些,功法的隐患就显现了出来——筋脉逆行。 压制不住了! 「呕——」一大口鲜血吐出。 辛蛟州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意料之外地,嘴唇上传来不同于地面的冰凉触感,触及到的地方纤瘦、细腻,还很滑嫩,身体的不适缓解了许多。 在意识消失之前,她满目都是刺眼的红……还有红中的一抹玉白。 第10章 . 负心女 白离川眼里闪着泪光,一只手还…… 白离川看着倒在怀里的女子,胸前温凉的触感让他失神了一刻。 虽然刚刚在人前表现得放浪形骸,但实则还未经人事。 他耳尖粉红,如果不是此刻脸上搽了粉,就能看见他脸颊上瞬间飞上了两片红云,露出的玉白皮肤都染上了粉。 这不带任何欲望的一压,温凉清冷的唇贴着玉白的胸膛,不能算正式的一吻,却让他腰心一软,险些站不住。 贴合的地方一阵电流激过,白离川顿时头皮发麻,从胸膛一直酥麻到脚趾尖。 「这是怎么回事?」伯嘉淄惊魂未定,嘴先脑子一步问道。 华容皱眉,并不回答。 阿隅周身阴沉,危险地眯着眼睛看向伯嘉淄,心底里起了杀意。 伯嘉淄背后发毛,若有所感,不再说话,静如鹌鹑,窝在角落里假装消失。 很显然事情是应她而起,这时候开口,还问出这样的话,真是太不明智。 白离川顺势一带,自然地伸手环抱住倒在怀里的人,面色微惊,娇嗔道:「哎呀,奴家可是不卖身的。」 三人被突然而来的不怎么动听的娇嗔激得同时一抖,她们差点忘记还有他的存在。 「知晓凤仪楼的人都知道,凤仪楼主曾经立下誓言,一生只侍奉一位客人。」先前被伯嘉淄搂在怀里的小倌儿讲解道,「那位客人也将会是凤仪楼主的妻主。」 白离川眼里闪着泪光,一只手还紧贴在辛蛟州的后腰上,另一只手捏着手帕蘸着眼角:「现在奴家的清白毁了,若是妻主醒来后不认奴家,奴家还苟活于世,是为弃义。」 一旁的小倌附和:「是啊是啊,没了清白男子可怎么活啊。」 「奴家没了清白,破了誓言,还继续守着凤仪楼,是为背信。」 一旁的小侍附和:「是啊是啊,还怎么在凤仪楼立足啊。」 他眼睛泛红,白玉贝齿咬着唇瓣,把原本涂着粉红口脂的唇瓣咬得青白,手里捏着手帕泫然欲泣道:「成为一个背信弃义的弃夫,这让奴家如何继续苟活在这世上,更何况是在这吃人的皇城里。」 对面脸色苍白,却强忍着不掉下一滴眼泪,坚强的样子大有如果成为弃夫,就立即投南湖自尽的架势。 同为男子,华容听过太多男子的血泪,完全能理解对方所说的处境。 看到男子的眼泪,华容心都快碎了,仿佛感同身受,颇认为她们就这样丢下他走了的话,就是毁了男子清白还不负责任的人渣、负心女,不配为人活在世上。 阿隅虽然默不作声,但也有些动容。 静默片刻,华容首先打破沉默。 他偏头看向阿隅,神情严肃:「我先回去处理一些事务。」然后面带温柔的微笑,转头看向白离川:「小曜就拜託楼主照顾了。」辛蛟州此时化名为无曜。 阿隅不置可否,她听懂了华容的暗号,教主的伤拖不得了,需要赶紧研制出药物。 一个男子,想来也不会对一个女子做什么事。况且,她们家主上武力超群,想来也不会被对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做什么。 更何况,这个男子还期盼着这个女子能够对自己负责,成为自己未来的妻主。他应该是她们当中最希望她好的人。 没有一个男子会想要背负流言。 华容和阿隅路过白离川身边,拍拍昏迷中的辛蛟州的肩,很放心地把她交给了白离川。 男子娇羞地低头垂眸,一只手暗暗环过辛蛟州的腰,一只手揪紧手帕,轻轻「嗯」了一声,羞中带怯得像是一个第一次母父陪着相看妻主的待嫁公子。而显然,安排的这场亲事小公子是满意的。 华容和伯嘉淄离开,白离川招来一位小侍带着阿隅去客房休息。 已至深夜,除了留宿的客人,其他人早已尽兴而回。 除了一间间客房里时不时扑出来的一些流萤蝶火,房门外的凤仪楼里寂若无人。 不同于之前,此时男子面覆寒冰,眼色微寒,向身旁一瞥。 小倌儿们识相地退去。 白离川抱着人来到自己的寝院,将她放在床榻上,自己优雅地褪去衣裳,帮对方更衣。 第22页 他伸出手,放缓了呼吸,指尖微颤,去解她的腰带,双手忍不住覆上她的腰。 隔着外衣,他能感受到,怀中人身体里有力的脉搏跳动。 白离川手掌不舍地暂离,托住怀里人的腰,另一只手探到对方的后腰抽出衣带,顺着腰线一路滑上肩头,拂开搭在肩头的衣衫,将衣领拨向两边,主人衣衫被半褪,托在后腰的手心覆着皮肤一路滑到肩胛骨,然后往下,最后停在腰心的命门穴,外衣已褪尽。 隔着中衣,一只冷白的手重重揉按着辛蛟州腰间的命门穴。 靠在床栏上的人发丝散落,投下的影翳遮住眼睛,面前的发梢落在高挺的鼻尖上,淡粉的唇,唇角微勾。 他抱着她,慢慢收紧手臂。 「你是我的了。」 一个时辰后。 「进来。」 牧合得到准许,推开房门:「属下无能,未能查清那人来历。」 牧合不敢抬头。 房内安静了片刻,想像中的惩罚并没有来。 安静的空气仿佛风雨欲来。 待到禀报结束,「自行去后厨领罚。」 牧合:「?」酷刑呢? 「去找后厨管事,他会给你安排。」 「是!」牧合退出。 牧合全须全尾地从楼主房中出来,连个皮都没破。 众人惊奇,思来想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牧合在主人心中地位超然,主人不忍心处罚他。 于是,在这个「美丽」的误会下,牧合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升到了超然的高度。 白离川躺下,将靠在肩头的人重新揽入怀里,耳鬓厮磨,一夜好梦。 第11章 . 是他 「我在叫你呀,我的妻主大人。」…… 辛蛟州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就是醒来之后,腰心有些酸麻。 现在,她的身体很兴奋。 ——是因为之前的那杯茶吗? 过了一夜了还有作用,药力这么持久吗? 怀中的人轻柔的呼吸碰到脸上,唤回辛蛟州的神识。 「!」 怎么会有个男子在她的怀里? 辛蛟州单臂支起半边身子,肩上交缠的青丝轻柔地滑落散开,男子原本插入她发间的手抚过她的头皮,顺着后颈、嵴骨,一路滑落到软枕上,酥麻激荡感从他的指腹、手心抚过的头皮,一直蔓延至全身,激起她心中一片涟漪,酥了一半身子。 身边的人离开,身下的人缓缓睁开眼睛,刚醒来眼里还有些水雾,一头水亮的墨色长发散落在清瘦的肩上,衣襟散开半落,露出分明优美的锁骨。 对方迷迷糊糊地眨了两下眼睛,偏过头来看她。 有些可爱。 辛蛟州不自觉被吸引目光。 怎么好像有些眼熟? 辛蛟州坐起身,这时才发现,两人都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有些过于坦诚相见了。 身侧的美人笑得温柔,一双水眸只映着她一人的身影,温声道:「妻主醒了?」 辛蛟州不禁恍惚。 她们之间实在像极了妻夫日常晨起的样子。 若是被别人看到,恐怕真要以为自己是他的妻主。 她被叫过「教主」、「师妹」、「魔头」、「妖怪」……还是第一次被叫「妻主」,这个称呼。 虽然现在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但她还是问道:「你是在叫我?」 「是呀,我的妻主大人。」他温柔地笑看着她。 真的是在叫她! 辛蛟州愣住。 自己这一觉到底睡了多长时间?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一觉醒来多了个叫自己「妻主」的小夫郎? 还是,她失忆了? 辛蛟州紧紧蹙眉,细细回忆。 一抹玉白在识海里一闪而过。她一遍又一遍回想,却怎么也捕捉不到更多回忆。 良久,辛蛟州抬起头来,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白离川抬手虚掩着唇,低低轻笑两声,道:「这是妻主大人和男子搭讪的方式吗?」 自己这样问,确实很像是在找藉口搭讪。 辛蛟州难得地有些面热,扭头转移视线,避开对方的眼睛。 随后,她发现,两人离得太近了。 她满眼都是他的身影,避无可避。 一时间,辛蛟州的眼睛有些无处安放,身体不自觉后退两下。 结果,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她挪动的时候,小腿正压着他的衣摆,后退两下把衣襟一下给拽了下来。 孤单的衣衫滑落在床上,盖住主人的手。 辛蛟州愣住。 当她回过神,心虚地喵了一眼对方,却不想与对面人的眼睛撞个正着。 四下寂静无声,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空气变得燥热。 辛蛟州嘴唇微动,缓缓转过头,想假装无事发生,然而却软绵绵的、胸口被什么踩了一下。 软被里伸出一只漂亮的玉足。 胸口传来轻柔而有力的力道,不重也不疼,她及时伸出手,环扣住那只脚,才没有被它踹下床去。 细腻嫩滑,真真如暖玉一般洁白无瑕,手感极好。 辛蛟州莫名地心情很好,被踩的事瞬间抛诸脑后。 手中的触感太好,手一时间没有松开。 白离川的一只脚被对方用手圈住,脚踝与对方的手接触的地方生出一种奇异的酥麻,一阵酸麻的电流从脚踝窜起直升尾椎。 第23页 白离川头皮一阵发麻,身体忍不住一颤。 大清早的,也太折磨人了。 白离川垂下眼帘,掩藏眼底翻涌的情绪。 「好热。」对面的人面色潮红,自然地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清澈纯净的眼神仿佛对刚刚发生的事浑然不知:「妻主,我这是怎么了。」 白色的衣服撑出不平整的褶皱,衣服的主人却好像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辛蛟州愣住,耳根一红。 等她回过神来不禁扶额。 从前,若是有人说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让她分心,莫说旁人不信,就是她自己也不会信。 而现在,仅仅这么一会儿,面前的这个人便已经让她分心数次,甚至让她忘记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被牵起一只手,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辛蛟州伸出另一只手撑了一下,手心一下贴上冰凉的床槓,大脑一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 辛蛟州立即抽回手。 不妙,极为不妙! 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自己还有当昏君的潜质。 辛蛟州无声拉远距离,直到碰到床沿。 她起身准备下床。 突然眼前一暗,一个暖烘烘的拥抱将她定在原处。 不想让她离开,白离川心里有一道声音这样告诉他。 等到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压在对方的上方,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见对方没有动静,一向冷静的他突然忐忑。 他这样强势,会不会令她生厌? 心里对方厌恶自己的画面像一把刀直插进来,搅弄白离川的心脏。 哼呵。 男子将下巴搁在女子的肩上,散落的头发遮住黑漆漆的眼睛。 生厌又何妨?只要能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用什么手段又有什么关系? 辛蛟州被对方严丝合缝地抱紧身体,动弹不得。 她讶异地扭头,却只能望向对方的乌黑水亮的后脑勺。 突然,对方颤抖了一下身体,轻轻「呜」了一声。 身体的禁锢松了许多,辛蛟州却不禁皱眉:「怎么了?」语气是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心。 耳边的声音低哑,像是在克制着什么,声音细微,近乎哀求:「妻主,我难受。」 辛蛟州不自觉皱眉,紧抿唇,没有动作。 她清晰无比地感受到对方的手臂正在渐渐收紧。 怀里的人虽然声音脆弱,但身体依旧强势地禁锢住她,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双方僵持不动。 「主人,起了吗?」门外来人唤道,「隅大人醒来后寻不到无大人,便命属下前来通报。」 白离川抿唇,一瞬卸去手臂上的力道。 「带她去后厅等着。」 「是。」 门外的脚步声远去。 他软若无骨地趴在她的身上,呼出的气碰到她的脖颈,濡湿一片。 辛蛟州被鼻息碰到的那一片肌肤微微发红。 「离川伺候妻主更衣。」 对方的声音轻振,濡湿的地方一阵酥麻,一阵电流从辛蛟州的尾巴骨生起向上窜,流经尾巴骨附近,本能的兴趣就这样被轻易地挑起。她头皮一阵发麻。 她昨天真不该喝那杯茶! 「看样子你已经好了。」辛蛟州强撑在床上,强行用意识驱动身体向后退了退,「那便起来吧,我自己可以。」虽然不知刚刚对方莫名的举动是为何缘由。 身上的人却没有动作,依旧趴在她身上。 他才没好呢!结束的这么快,一点也不留恋! 白离川将脸埋进对方的颈窝,闷闷不乐。 辛蛟州伸手推了推黏在身上的人,不想对方却突然轻巧地松了手。 辛蛟州心里一空。 愣神短短一瞬,她起身下床,找到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和腰带,利落穿上。 白离川心里酸窒。 明明刚刚还在与他温存,怎么转眼就能把他丢得这么干脆利落。 是他的模样不够好看,吸引不了她;还是他的身体没有魅力,不值得她留恋? 白离川摸了摸脸,又捏了捏手臂,呆了半晌,最终下床穿衣。 辛蛟州坐在屏风前的圆凳上,等着里面的人。 屏风后的人一袭红衣,好整以暇,翩翩走出来,刚起床的脸还没有上妆,露出了原本干净细腻的玉白,墨眉朱唇,明眸皓齿。 好熟悉的感觉。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辛蛟州皱眉回忆,企图回想起来。 白离川在梳妆檯前精心收拾了一番,露出自己原本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连男子都会看痴,更莫要说女子了。 他就不信,他这等样貌还吸引不了她的目光! 精心准备的人含羞带怯抬头看面前的人,却看到对方正微皱眉头,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她不喜欢他的样貌? 回想起之前的「无动于衷」,再加上这次的「眉头紧锁」,他接二连三地在她这里落败。白离川羞恼得揪紧眉头,袖中的手暗暗握紧。 「我不好看吗?」他直接问她。 对方却没有犹豫地说:「好看。」 白离川不解:「那妻主刚刚为何皱眉?」 辛蛟州未答反说:「在此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第24页 白离川耐着性子:「妻主请说。」 辛蛟州问:「你叫什么名字?」 白离川没有想要隐瞒:「奴家姓白,名洲,字离川。」 眼前的场景与那日树林里的那幕重叠—— 红衣美人弯腰施一礼,直起身柔媚微笑。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奴家姓白,名洲,字离川,姑娘唤奴家离川就好。」 「这么久了,奴家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 记忆如海浪铺天盖地涌过来。 「你是那日树林中的那位男子?」辛蛟州微微睁大眼睛,讶异道。 白离川点头:「正是离川。」 他浅笑:「妻主现在才认出奴家吗?」 转而神情却黯淡下来:「昨日奴家只是施了面妆,妻主就认不得奴家了吗?」 对方的模样委屈极了,眼睛微红,眼里的泪水将落不落,碎光闪闪。 说起之前的面妆……辛蛟州回想—— 之前那层白面白得晃眼,她原本看见那身红衣还觉感觉有些熟悉,到后来也被那白面红腮晃得晕头转向。 对方眼睛红红,辛蛟州不由地心软。 「你别哭。」 她下意识伸手,想拂去他眼角的泪珠。 不善言辞的她第一次哄人,言语生涩极了:「是我的错。先前想起来一些,后来又忘了。」 正在落泪的人唇角微翘。 对面的人止住泪水,一滴清泪滑落腮边。他坦诚地看着她:「那晚的事,妻主若是想知道,奴家可以尽数说与妻主听。」 辛蛟州的目光一直紧随那颗泪珠,随着眼泪羽毛般轻轻划过他的脸庞。 短暂的停顿,她摇头:「那是你的私事,我无权干涉。」 虽然对方一直唤自己「妻主」,但是她并没有当真,只当它是一个同「姑娘」一样的寻常称谓。 她与他见面才不过三次,虽然不知其中存在什么样的缘由,但一个未出阁的男子唤一个女子作「妻主」,终归对他是不好的。 「我叫辛蛟州。」 「从今往后你可以叫我的名字。」辛蛟州对白离川说。 「这个名字你想怎么叫都可以,只是不要再叫我『妻主』了。」 她在与他划清界限。 眼泪滑落,眼泪的主人掩去眼底的暗色,再抬眼时却是笑眼明媚:「好。」 他朝她轻浅一笑,温声唤她:「辛大人。」 「嗯。」辛蛟州应答。 「白公子。」她回应他。 那声「辛大人」其实是有赌的成分在,却没想到,她答应得那么快,不给他留一丝念想。 第12章 . 罪魁祸首 因为对方是白离川? 身前的人脚步如风,头也不回,没有再说一句话。 辛蛟州歪了歪头,没有多想,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自收到侍从的回覆,阿隅就开始在后厅等候。 已经过去一段时间,还是没见人来,阿隅坐不住了。 正想起身,她刚抬头,便看到一双衣袂翩飞的璧人踏进厅里。 红的张扬,白的沉静,相互糅合,正好互补,十分强烈却又和谐。 「主上。」 「嗯。」白衣答。 「白楼主。」 「嗯。」红衣答。 不知怎么的,阿隅觉得气氛怪怪的。 辛蛟州无所觉,平常地开口问:「华容呢?」 阿隅回答:「药材已收集齐,华宗主先回去准备了。」 辛蛟州点点头,又问:「伯小姐呢?」 「伯小姐昨晚回府了,今天一早她便送来了赔礼的药材。」 「赔礼?」想到了什么,辛蛟州顺势问,「可是因为之前伯小姐给我喝的东西有问题?」 阿隅也是在出事后专门调查过才知道的:「伯嘉淄给主上喝的茶水名叫『千步虹』,是凤仪楼的招牌之一。其有催动人心底的□□,提高兴致,补肾壮阴的效果,饮用之后会引动人的气血。」 辛蛟州此前已有猜测,此时瞭然:「其他的呢?」 其他的?阿隅眼睛眨巴两下,不解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见她没领会自己的意思,辛蛟州明示:「比如,它的药力?」 虽然不知道自己一向对诸事都没有兴趣、不近男色的主人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阿隅还是尽职回答道:「千步虹的药效持续时间短,仅仅起到在事前催发欲望的作用,之后会如何,皆顺应人心。」 千步虹的药理是通过心理激发身体的潜能,也因为如此,它才能够做到对人体无害,同时还有滋补的功效,这样既不会让人提前亏空身子,又能达到效果,既锦上添花,又谓是雪中送炭,这也是为什么它在皇城之中如此有名的原因。 阿隅简明扼要,但不妨碍辛蛟州会意。 这就奇怪了,如果说药效没有那么长的话,那为何自己今天一早起来会兴致勃勃,刚刚又情动? 若不是药物的作用,难不成是自己的原因? 难道自己清心寡欲太久,物极必反? 还是自己其实深深被对方吸引,喜欢上了对方,今天只是情随心动? 自信排除前两种可能,辛蛟州皱眉,想到第三种可能——又或者,自己从未看清过自己,其实自己是个好色之徒,纯粹是看上了人家的身子,垂涎人家的美色? 第25页 辛蛟州认真思考了所有可能,半晌也没能确定答案。 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心还是第一次控制不住。 看来以后还是和他保持距离为好。事情一旦脱离掌控,能发生的变故就太多了。 如果哪一天自己突然失控,突破理智,对人家做出什么不可原谅的事就完了。 她们之间还是保持距离,到此为止。 白离川突然一阵心慌。 阿隅努力思索片刻,想到了什么,神色关切地看向辛蛟州:「主上可是发现了什么遗留的病症?」说完目光下移,匆匆扫了一眼。 阿隅有些担忧。 虽然主上武功盖世,天下第一,相貌绝色,颠倒众生,不愁没有小郎君喜欢,但是如果那方面出了岔子,给不了主君幸福,未来的主君可就太可怜了。 阿隅越想越愁,双眉紧锁。 辛蛟州正好捕捉到她那一瞥,再看那副古怪的样子,她立即联想到什么,眼皮一跳,否定道:「没有!」 别以为她没看到她刚刚的小动作!直觉告诉她必须立马阻止她再联想下去。 辛蛟州端起手边的茶杯,揭开瓷盖,轻抿一口。 茶凉了。 合上杯盖,她自然地转移话题:「早膳做好了吗?」 确实到了用早膳的时候。 白离川示意左右,侍从退下。 不多时,举着托盘的小侍鱼贯而入。 刚安放妥当,门外传来一道悦耳的男声。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华容摇着金丝牡丹摺扇走进厅里,毫不客气地落座在辛蛟州身边。 耳濡目染,他的脸皮不知不觉厚起来,也学会了天剑教的自来熟。 刚坐下,他就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蕴含杀意,一股寒气从嵴背上升起,直窜到后颈皮。 华容朝那个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大家都在用早膳,没有任何异常。 华容心中疑惑,刚刚的感觉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食物的香气袭来,华容低头扫一眼桌子,满桌美味,光卖相便让人食指大动。 他抬起头,看向辛蛟州,眨巴两下大眼睛,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我可是来给你们送好消息的,连口早膳都没有吗?」 刚说完,他便听到对面的人开口:「华容大人来得可真是不巧,我楼中的小僕只准备了三份主子吃食。没有想到华容大人一大早便会过来拜访,实在是奴家的疏忽,凤仪楼招待不周还请华容大人莫要怪罪。」 白离川声音温柔,体贴周全,一副温软无害的模样。 华容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不好意思地用扇头点了点鼻子。 他自然是不好怪罪他们的,是自己突然一大早跑过来,谁会料想到一大早家里就会来客人,还要带客人准备一份早膳呢。 华容望了望一桌子的,只能咽一口口水,干巴巴道:「没事。」 白离川和善微笑:「谢华容大人谅解。」 「快说。」辛蛟州面无表情,夹了一筷子小青菜。 「好吧。」华容「哼」了一声,悄悄嘀咕了句「真是个石头心肠,怪不得没有小公子喜欢」。 「你说什么?」辛蛟州道。 「咳咳,没什么。」华容用摺扇掩面。 「所有的药方我都已经写好,药材也已经清点妥当,接下来只要按照方子调理,过不了一些时日,毒素便可全部清除干净。」 话毕,角落的两人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两道目光重又聚焦在华容身上。 「这个问题我也还没有什么头绪,还是需要向辛大人询问仔细,对症下药,才好研制出解决的方子。」 华容神色正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辛蛟州。 白离川挥手遣退四下侍从。 房门关上,屋子里只剩下四人。 辛蛟州喝了一口粥,抬头与华容对视:「你想知道什么?」 华容没有立即开口。 「想知道什么,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凤仪楼主不用回避,华容却也没问多余的话,只问:「你的功法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辛蛟州没有隐瞒:「功法修习到后期时,出现了法诀相驳的情况。虽然一开始微小得几乎察觉不到,但随着境界的提升,潜伏的危险会逐渐显露。」 「……天剑教历任教主都不得善终,恐怕也有这层缘故在。」 这是她没有和风偃说的。 「具体需要等解了毒,再做下一步计划。」 华容贊同:「没错,当前解毒是首要,其他的事,急也急不来。」 接下来就是讨论解毒的具体事务安排,首先就是定好安置地点。 白离川抢先一步开口:「辛大人是在奴家的凤仪楼里出的事,为此奴家心里深感愧疚,一直想要寻找机会弥补。」 「眼下大人解毒也需要一个安置的地方,不如就定在凤仪楼里如何?这样也好让奴家能够补偿一二。」 他环顾四周承诺:「大人们请放心,奴家定会好好侍奉辛大人。」 见对方唤出辛蛟州真实的姓,华容心里猜到一些,同时也放下了顾虑。 他们在外用的都是化名,对方能够得知辛蛟州的真实身份,显然已经得到了对方的信任。 第26页 原本他是打算带她去自己宗门的分部的,不过凤仪楼主既然主动提了,也是她信任的人,自己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如此也可。」 「不过,虽是解毒,但过程也非常伤身耗神。辛教主先在凤仪楼里好好休养几日,等隅门主将我制好的药水带过来,就可以开始解毒了。」 「好。」白离川立即应下。 辛蛟州手中的勺还没放下,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第13章 . 踏青 哪里有人自己祭拜自己的。…… 「今天是踏青节,辛大人要和奴家一起出去逛逛吗?」白离川打开窗,外面一片喜人的青色,清爽的空气中带着露水的清凉。 白离川来到辛蛟州住的客院。名义上说是客院,其实那院子就在白离川寝院的隔壁。两院连通,原本本是一院。 辛蛟州转身,不料对方正望她,一下撞进对方的眼睛里,心脏一瞬间怦怦跳。 她一触即离:「谢谢白楼主的美意,不过抱歉,我还有事。」 对方亮晶晶的眼神一下黯淡下去,片刻,重新扬起笑:「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大人不陪奴家也没有关系,奴家一个人早就应该习惯了。」 辛蛟州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再说了,踏青节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非得要有人陪才算过节。」他歪头笑看她,「不是吗,大人?」 他笑得无害极了,通情达理,不等她回答,便又问:「大人是要做什么事?我可以帮上大人的忙吗?」 那日早膳后,辛蛟州就让他另择了一个院子给她。之后的两天里,他都没能寻到和她一起独处的机会。 今天恰逢踏青节,虽然是个祭祀的节日,但是运用的得当,也是个培养感情的好日子。 白离川微笑看向身边人。 对方认真注视他,半晌,道:「也好,人多些也不那么冷清。」 …… 辛蛟州带着白离川,来到凤仪楼后门,那里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候。 来人是阿隅:「大人。」 「嗯。」辛蛟州颔首。 她伸手扶他上马车。 等到男子衣摆消失在车帘前,她转身道:「走吧。」 「是。」 阿隅在外面驾车,辛蛟州同她一起坐在外面的辕座上,而白离川坐在车内。 白离川握住窗弦,指节发白。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想的是她与他一起坐在车厢里,这样也算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然后借着车厢的颠簸,他顺势跌倒在她的怀里,装作受到惊吓,男子娇柔脆弱的样子总能激起女子的保护欲,之后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 可是现在人在外面,自己一个人待在车里,能操作得了什么。 白离川挑起帘子,闷闷地盯着窗外出神…… 不一会儿,他的嘴角一凉,飘远的神识被拉回,原来是一滴小雨滴被风吹落到了他的脸上。 天公作美。 他当即唤车外的人:「辛大人,外面下雨了,快进车里躲躲雨。」 白离川刚说完,辛蛟州也感觉到了脸上的湿意。 「嗯。」她伸手掀开帘子,就看到坐在窗边的他。 竹帘半卷,窗前的男子身子微斜,放松地依靠在车中的软榻上,一身青衣有些蹭乱了,领口半敞,露出了平时藏在里面的优美的锁骨。 丝绸般润泽如墨的青丝被风吹拂飞起,有一种凌乱的美感,额前垂落下来的碎发只濡湿了一些,鬓角的秀发要湿得更多,贴着微红的脸颊,有些尾端还触到了唇瓣,那双唇瓣被雨水滋润得很好,莹亮泛着水光。 辛蛟州收回目光,意识到自己盯着人家看得有些久,连忙别过头回避对方的目光,窘迫得心怦怦跳。 不小的车厢一时有些侷促。 她落座在车厢的另一边,有意保持距离。 白离川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小动作,垂下眉眼,勾起唇角…… 突然,辛蛟州感觉到身旁的人情绪突然低下去。 对方微蹙双眉,垂下眼睫,神色黯淡忧伤。 见她看向自己,白离川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抚脸颊,将鬓发别入耳后,露出白嫩的耳尖:「为何大人坐得离奴家这般远。」耳尖被冷风吹得泛粉。 他侧首,与她对视:「难道奴家是妖精变的,会吃了大人不成?」 对方当即一本正经地否定道:「白公子当然不是吃人的妖精变的。」 「我坐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有暖炉。这暖炉香,很好闻。」 她是有意避他,但这话也是真的。这暖炉也不知道放了什么香,和从前的有些不一样,味道确实比以前的好闻许多。 听她提到暖炉,还是欢喜的模样,白离川忍不住眉眼舒展,唇角无意识地上扬:「奴家见外面天气有些寒冷,便在香炉中添了些自己调制的『温冷澹』,有祛寒暖身的功效。」 「没想到辛大人喜欢这香味。回去奴家便吩咐人,将大人房里的帐中香全都换成温冷澹。」 见对方笑盈盈地说着安排,辛蛟州的神情也放松下来。 只是,有一点白离川没有说。 这香不只有祛寒暖身的功效,温冷澹,温的是女子的性冷澹。 「嗯,下雨了,你也坐过来些。」窗边寒气重,寒气侵体,易染风寒。 「嗯。」身边的人一贯清朗的声音此时闷闷的,似在克制。 第27页 白离川双手攥紧衣摆,握了松,松了握,终于忍住冲动,矜持地微微挪动两下,在离辛蛟州还有一指宽的地方停下。 刚想开口道谢,车外的声音劫去他的话头:「主人,到了。」 只听身边的人「嗯」了一下,随后道:「下车吧。」 不等他有片刻迟疑,她先行下了马车。 以前这辆马车一直只有辛蛟州一个人用,所以也没有准备垫脚。 马车有些高,她站在车边等待,准备伸手搀扶白离川下来。 车里的人掀开门帷走出,动作不矜不盈,眼看着一只脚伸出车边悬空,就要下车,辛蛟州伸出一只手准备迎接。 车上的青衣却突然像云一样摔下来。她连忙伸出双臂,稳稳地接住跌落的人。 怀里的人好像被突然的变故吓得不轻,紧紧地靠在她的怀里,淡薄的身子轻轻颤抖,缩成一团,小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温热的鼻息若有若无地喷洒在她的脖颈上,挠得她有些犯痒。 一只纤细的手臂紧紧地抱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臂蜷紧贴在她的胸口,手指紧紧地攥着她的领口,关节处泛白也不愿松开。 变故间,她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辛蛟州愣住。 回过神来,她微微皱眉,垂眸隐去了自己眼中的情绪,伸手拿开对方攥着自己领子的手,从他的怀里退出来,然后又继续退远。 半晌,面前的人道:「想必白楼主已经平复好了。」接着她转头看向阿隅:「走吧。」 「是。」阿隅答。 白离川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像是变了个人。明明之前他们还在一起好好的,跟他计划的一样,与他抱在一起。 正常发生事故,男子受到惊吓,和女子抱在一起,女子不应该是温柔安抚男子,然后两个人感情迅速升温,接下来就是郎情妾意,两个人浓情蜜意地温存吗? 他心不在焉地跟在她们身后。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 到了地方,白离川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处景致很好的郊野。 翠绿的青草铺满泥土地,不远处稀稀疏疏地错落着各色的花树。杏花桃花梨花层次开放在各自的树间争春。微风吹拂下,花瓣零零落落地落入泥里。 很美的春日。 所以这是她带他来这里的原因吗? 她突然开了情窍,懂得怎么讨男子欢心了? 他心情明媚得像眼前的春景,步伐轻快,享受着和辛蛟州二人独处踏青的甜蜜时光。当然,他自动忽略了他们身后的阿隅。 沿着一条溪流一路而上,大概到中游的时候,三人停了下来。 眼前出现一座明晃晃坟冢模样的土包,打破了白离川心里的欢喜。 坟前的碑上用有些稚嫩的刀锋刻着一个熟悉的名字:辛蛟州。 白离川心里一惊,以为是看花了眼。 他用手揉了揉眼睛,眼前还是这三个字。 白离川十分迷惑地看向正在坟前行礼祭拜的人。 哪有人还活着就给自己立了座坟冢,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过来祭拜自己的。 白离川突然发觉,他好像一点也不了解眼前这个人。 风吹动幡旗。 后方的人扬起笑,追上来。 「等着吧。」 未来的路还有很长,他会慢慢了解她的全部。 他也会将全部的自己,剖出来,给她看。 第14章 . 他生病了 「辛大人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回去之后,白离川的脑袋有些昏沉,晚膳也没有用就睡下了。 第二日起来,情况仍不见有好转,他便让侍从把早膳送到房中,免得出去传染了病气。 一连几次早膳,白离川都没有来,辛蛟州便问对方的贴身侍从花焕:「你家主子最近很忙吗?」 花焕心思巧慧,猜到她约莫问的是主人最近没有来用膳的原由:「主子最近身子抱恙,不便出门,怕传染了大人病气,故而让奴才将吃食都送去寝院里用了。」 辛蛟州皱眉:「你可知你的主子生的是什么病?」 「回大人的话,是风寒发热。」 风寒?是昨日去郊野时染上的吗? 寒春三月,那么冷的天,还下了雨,自己不在乎冷热,却是疏忽了对方的感受,让好好的人生了病。 「可有用药?」 「还未,主上一直不让请诊,今早突然起了烧,奴才刚刚求到准许,正准备出去请大夫。」 辛蛟州听得直皱眉:「嗯,你快去。」 「是。」 花焕退下。 回到房中,辛蛟州关上房门,一柄镶着红宝石的短刀从她袖口中出现。 拔出刀鞘,露出藏于其中的刀身,通体流光,复杂而又神秘的纹路铸于其上。刀刃雪亮,泛着危险的寒光。 辛蛟州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 寒光一闪,一股猩红的热流顺着刀身的纹路一直流向刀尖,流水般注入瓶中。 血红经过刀身的纹路时,纹路好像活了过来,随血流波动,闪着暗红色的流光。 盛了小半瓶,辛蛟州盖上盖子,将药瓶放入一个精緻漂亮的木盒中。 ——男子大多都喜欢好看的事物吧。 ——这个盒子也不知道够不够好看,他会不会喜欢。 第28页 此时的短刀变得与刚才有些不一样,刀身泛着暗红的光芒,诡异瑰丽,好像看一眼,就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将生机吞噬殆尽。 辛蛟州合上刀鞘,拿着木盒,来到主人的寝院。 她站在门外,拿着木盒的左手背在身后,用右手先敲了敲门。 房里的人出声:「进来。」 得到允许,辛蛟州伸手推开房门,一股药香扑面而来,瞬间苦味席捲感官。 她走近几步,最终停在屏风前。 二人之间隔了个屏风,屏风后的人身形影影绰绰,却能清楚地看出正斜靠在床上。 是她没照顾好他,他才生了病。 辛蛟州从身后拿出木盒:「这是我教中大夫秘制的良药,可解数百种病症。你在喝药前,先将它滴一滴入药,然后喝下,不日便可痊癒。待到身体康复,剩余的制成药丸,可强身健体。」 说完她走向旁边的木桌,放下盒子准备离开。 白离川一直没有出声,此刻看出了对方的意图,出声嗔怪道:「辛大人的道歉可真是没有诚意。才刚来,丢下一瓶药,这就想走了?」 「奴家的身子可是难受了好久。」 辛蛟州收回手,转向屏风。 她抬头望向床的方向:「那我陪你聊聊天?」理袍坐在桌边的圆凳上。 「好啊。」床上的人轻笑两声,心情很好。 「那我们就来聊聊,辛大人有过多少情郎吧。」 辛蛟州:「?」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聊这个,不过毕竟自己是来赔礼道歉的,既然答应了陪对方聊天解闷,对方喜欢聊什么便聊吧。 「我还未有过情郎。」辛蛟州认真地回答。 屏风后的人失笑,似是不信,问她:「辛大人没有在开玩笑?」 「没有。」 「露水姻缘也没有吗?」 「没有。」 屏风后的人闷闷笑了两声:「很好。」 「什么?」 「没什么。」白离川掩嘴轻咳一声,解释道:「我也没有,从未有过情妇,也没有过露水姻缘。」 「?」辛蛟州,他为何向她说起这些? 说完,白离川看向屏风:「算命先生说,我未来的妻主会和我一样。」 辛蛟州认真思考片刻,回道:「会的。」 白离川蹙眉咬咬唇,木头! 他又问:「辛大人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辛蛟州认真想了一会儿,轻轻嘆气:「不知。」 床上的人掩唇笑道:「莫不是辛大人喜欢天上的神仙,天下的男子都入不了辛大人的眼?」 只见屏风前的影子认真摇头:「不知。」 屏风后的人换了个姿势,闲适地枕在自己的小臂上:「辛大人以前可有喜欢过男子?」 「没有过。」 「现在呢?」 辛蛟州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心跳加速是喜欢,那么她有;若血液奔涌是喜欢,那么她有。那人就在眼前。 见辛蛟州没有回答,白离川心口骤紧,堵得透不过气。 白离川强压下心里的不安与烦闷。 尽管喉咙里此时像是堵了块石头,被塞得生疼,他也还是想听她亲口承认:「大人不说话,是不是因为现在大人心中已经有在意的男子了?」 对面人沉默片刻:「也许。」 白离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双手攥紧了身上的被子。 他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不让屏风前的人听出端倪:「那人是谁?」下去之后立马让牧合查查她都接触过谁,有也要变成没有。 只听对方故作轻松地敷衍他:「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白公子无需挂心。」 床上的人不再出声。 辛蛟州没有听见再发问,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动静,察觉不对劲。 「白公子?」 「白公子,睡了吗?」 「白公子?」 「白楼主?」 就算是睡着了,也该被叫醒、有回应了才是。 辛蛟州没来由地有些担心。 她越过屏风快步来到床前。 床上的人一身白色的中衣,安静地躺着,好像是睡着了,身上连一片被角都没有盖到,被褥从里往外掀开,搭在床边。 正生着病,还这么贪凉,吹了点风就染上风寒的体质,睡觉不盖被子怎么能行。 辛蛟州伸手抓住原本应该躺在床里侧的被角,想帮床上的人把被子盖好。 被子刚盖到一半,一双手臂袭来,缠上她的腰,从腰心一路滑上后背。 辛蛟州的头被狠狠往下一按,唇边一片温热,口中血腥味瀰漫。 耳边只剩下不知是谁的、雀跃的心跳声。 关键时刻理智回笼,辛蛟州迅速抽身出来。 床上的人有些懵。 美人湿着眼,亮晶晶的,还没有从刚刚的怦然心动中抽离出来,淡粉的唇瓣变成水红色。 「白楼主,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说完,对方健步离开。 白离川缓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不见。 他将软枕用力掷向那人离开的方向。 「混蛋!」 床上的人脸上刚消下去的红云又浮上来。 枕头软绵绵地碰在门上,一点声响都没发出。 第15章 . 冷泉 银色的气泡滑过低垂的长睫,上浮…… 第29页 白离川下床来到桌前,在对方刚刚坐过的圆凳上坐下,垂手拿起桌上的木盒。 盒身花纹精美,两只凤凰尾羽交错,火焰色宝石镶嵌入眼,栩栩如生,高傲矜贵,昂头傲视,不落俗尘。盒身雕的正是鸾凤和鸣图。 白离川虽然对手艺没什么深刻的研究,但是梅冉公的技艺在市井之中都是鼎鼎有名的,尤其是这个鸾凤和鸣盒,更是她的绝世之作。民间出了许多仿品,自然也有许多辨认真迹的法子。 真正的鸾凤和鸣盒原来在她手里。 白离川没再多想,伸手打开盖子。 还以为会费些功夫,没想到她为了方便他,没有设置鸾凤和鸣盒的机关。 一只透明的冰瓷瓶静静地立在里面。 他从盒中取出瓷瓶,手握着瓶身细细摩挲。冰凉的触感和所预期的一样,上面已经没有她的体温。 * 辛蛟州有些心烦意乱,在后院里漫无目的地逛。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后厨的门口。 花焕应该已经抓好药了。 辛蛟州有些犹豫。 后厨还没来过,自己就是随便过来看看。 念头一动,她抬脚踏进门内。 入眼便是一座正在煎药的炉子,只是旁边并无人照看。 辛蛟州心中登时窜起一股无名火。 她眉头紧锁,随手拿个小矮凳在炉边坐下。 堂堂魔教教主,正坐在厨房里一张小方凳上,认真地看火,一看就是两个时辰。 牧合刚挑完水,回到厨房,就看到里面坐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看衣裳并不是凤仪楼里的僕从。那人正坐在煎药炉旁,认真地看着药罐的炉火,而之前在这里的煎药仆已经不见踪影。 牧合心中起了戒备。 辛蛟州听到门口的动静,转头看去。 四目相对,时间静止了。 看到「熟人」,牧合有些窘迫。他赶忙低下头扭身,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自然地转身离开。 早知道这人是主上的心上人,他那晚再闲也不会去出那单生意。原本只是想闲着练练怕手生,没想到那晚之后倒是在后厨练了半个月手,现在对后厨是手熟得不能再熟了! 辛蛟州发觉对方的意图,起身叫住:「等一下。」 对方停在原地,背对着她,未动。 辛蛟州走到对方身旁:「你——」 牧合紧紧低着头,头皮一阵发麻。 只听对方说:「是这儿煎药的人吗?」 牧合硬着头皮,低沉声音:「不是。」 他答完话,对方并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继续问:「那你认识在这儿煎药的人吗?」 与昔日的刺杀对象如此近距离,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认出自己来,牧合头皮发麻,僵硬道:「认识。」 一听说认识,辛蛟州眉头一皱:「为主子煎药,居然不好生在旁边看着,如此玩忽职守。要是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该当何罪?」 她振袖转身。 作为属下,连最本分的事都做不到,究竟将自己主子的安危置于何地!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冲动了。自己平时连自己的手下都不怎么管教,怎么现在倒管教起别人的手下来。更何况,自己有什么资格去管教别人的人。 辛蛟州抿唇,无言。 牧合低头行一礼:「是,小从记下了。」 辛蛟州眉头稍松。 半晌,她见他还杵在那儿,便问:「还有什么事吗?」 牧合谨慎道:「大人还有什么事需要吩咐小从的,小从一併记下安排妥当。」她不走,他哪敢擅动啊! 原来他一直在等着自己吩咐。 辛蛟州瞥一眼药炉:「没事了,你去忙吧。这里由我来看着。」 「是。」 牧合快步离开厨房,冲去外面,又挑了好几缸水。 见人离开,辛蛟州坐回药炉前,重新盯着罐底跳动的炉火。 满目都是热烈的红色,热浪袭面,让她忍不住想到那人绯红的脸颊,和滚烫的肌肤。 自那次以后,这些画面就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时不时蹦出来戏弄她一下,乱了她的心神。 她想起前几天在所住寝院里发现的一眼冷泉,当即决定今晚去泡个冷泉冷静一下。 * 许是昨日下了雨的缘故,今夜的天空格外清朗。 明月高悬,银河耿耿,繁星满天。 辛蛟州全身浸在泉水里,运功冥想,细细感知,探索片刻,终于找到不同于内力的那团正充满在身体里的气。 她自丹田引动那团气,慢慢梳理,控制它游走脉络。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团黑得滴墨的气团聚集在她的眉心,缓缓运转,慢慢凝结成型…… 花音来找白离川时,白离川刚喝完药,放下药碗。 口中的腥甜盖过了药汁原本的苦味,也不知她给的那瓶药究竟是什么做的,竟如此神奇,寻常的风寒药加了那药喝下去之后,他的身体立即舒畅不少,腰也不酸了,头也不疼了,连功力也更加深厚了。刚服用下一剂,风寒就痊癒了。 白离川用指腹细细摩挲手中的瓷瓶,听见动静,眼皮抬也不抬地问:「什么事。」 半跪在地上的人没有起身:「江丞相来信,大皇女监国,明日醉韵楼一叙。」 第30页 「嗯。」他将瓷瓶搁在桌上,面无表情:「知道了。退下吧。」 花音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主人,还有一事。」 白离川皱眉,有些不悦:「什么事,值得让你吞吞吐吐的?快说。」 「是,主人。武林大会快到了,明霞殿这次参加吗?」 花音换了个委婉的说辞,但他相信主人会懂,明霞殿需要牧合的操持。他和花焕各有要务在身,武林大会的结果事关明霞殿一直以来积攒的威望,不可随意安排人带领,明霞殿此前一直由牧合操持,眼下牧合是最好的人选。 花音还不知道牧合併没有出什么事,消失的这小半个月,不过是白离川在罚他挑水烧柴。 白离川沉思片刻,并没有立即给出明确的答案:「这件事你不用多管,到时候等我消息。」 花音微顿一下,才回答:「是。」 虽然时间很短,但白离川还是注意到了:「牧合暂时不回去。」 自己的属下自己怎么会不懂,牧合与花音从小就在一起做任务,出生入死,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友情,已经把彼此当作亲人。 主人这样说,就说明牧合没事,花音压下嘴角的笑意,恢复冷静:「是。花音告退。」 花音走后,白离川快步出了自己的寝院。当他来到辛蛟州的院子门口,脚步反倒开始犹豫。但转念一想,来都来了,事到临头,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白离川挺胸抬头,抬脚迈进院子。 他伸手推开房门,却没有在房中看到预想中的身影。 莫不是睡下了? 白离川放缓呼吸,动作放轻,移步来到床前。 被褥平整,枕头上也没有压痕。 她到哪里去了?难不成自己行事太过,把她吓走了? 白离川心里顿时慌乱,害怕事情如自己想的那样。他找遍了院子,最终在一眼冷泉旁,发现了一些踪迹。 院落一角的梨花树下,一池泉水碧悠悠,清澈见底,泉眼潺潺,漾起粼粼波光。 白色的花瓣铺满岸边,近岸处的水边更是散落一片,像是月色的星子坠落在水里。叠好的衣衫正放在泉边,附近却不见主人的踪影。 白离川心里疑惑,衣服在这儿,人会去哪儿呢? 借着月光,他细细搜寻,终于发现泉水里一处明显不同于周围的地方。 水底的人久久不见动静,白离川心跳骤紧。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连外衣都没来得急脱,只脱下绣鞋,就跳入水中。 辛蛟州运功冥想达到玄真境界,对周围动静的感知十分清晰。她没想到,白离川今夜会来她的院子里找她。 知道白离川到来的时候,她一瞬间差点雀跃出水面。 想到自己之前的决定,辛辛蛟州决定继续待在水里,不与他相见。 原本以为对方在房中寻不到她便会离去,没想到对方不仅找到了这处冷泉,还跳了下来。 巨大的水花在不远处溅起,辛蛟州措手不及,在水中睁开了眼睛。 清澈的碧波荡漾红纱,红衣主人无视散开的衣襟,冷然注视前方,眼中只有唯一的在意。 辛蛟州潜在水中,只穿了件白色中衣,在犹豫要不要游过去,中衣被泉水浸湿的样子不甚雅观。 不远处的人身形突然不稳,好像在下坠。辛蛟州急忙游过去。 哪有人穿着一身厚重衣裳就往水里跳的。 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水中人的腰,让他环靠在怀里。正当辛蛟州准备发力上浮时,环绕在脖颈上的手臂突然收紧,将她猛地往下一带。 周围不断有银色的气泡上浮,他们不断下沉。 怀里的人眼头上抬,慌乱地看着她,是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动物。对方盯着她几瞬,然后眨了眨眼,突然眉头一横,急急靠过来,不等她推开,便开始给她渡气,笨拙得中间还呛了几口水。 银色的气泡滑过低垂的长睫,上浮到水面化作一轮小圆月炸破,细腻的皮肤在水里镀上一层银色丝绒。 水面涟漪一圈一圈荡漾。 怀里的人气力小了许多,脖颈上的手臂不再带着她下沉,辛蛟州察觉不妙,向怀中双目紧闭的人口中反渡了几口气,箍住对方的腰,几个瞬息将人带出水面。 白离川猛烈地咳嗽几下,睁开眼睛,看到半跪在自己身边的人,对方只穿了件中衣,此时已经湿透,头发贴在身上连连滴水。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你为什么跳进水里?」 白离川别过脸,不去看对方。 辛蛟州道:「我在运功调息。」 对面的人发上的水聚成水珠顺着发梢划过脸颊,一串透明的水珠顺着脖颈一路滑入衣领里。 ——他鬓角的头发在滴水。 辛蛟州走神。 「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泡冷泉可以帮助调理。」 原来是因为这个。 白离川的脸一瞬间涨红,不好意思地别过头看向旁边的泉水,眼中粼粼波光。 他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贝齿轻咬淡粉的下唇,声若蚊蝇:「我以为你……遇到危险……了。」 虽然说话的声音很小,但辛蛟州还是听到了。 「谢谢。」 周围很安静,偶有夜虫鸣叫。 过了一会儿,白离川悄悄转头,却发现对方正在看着自己,刚刚的小动作被对方尽收于眼底。 第31页 美人羽睫颤了颤,耳朵通红。 可爱。 辛蛟州不自觉弯起唇角,站起身,走到自己放衣服的地方,将外衣拿起。 她回到白离川的身边,为他披上,眉眼流露出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夜深露重,这件衣裳你先将就着用。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嗯。」对方却坐在泉边,未动。 「怎么了?」辛蛟州问。 「没力气了,腿软……」泉边人低着头,小声说。 辛蛟州没多想弯腰一抄手,将人抱起来。 对方反应过来,呆呆地转头看向自己。 辛蛟州的心脏像被兔子的腿蹬了一下,脸「唰」地热起来。 怕自己脸红被发现,她连忙扭头看天:「咳咳,走……走吧。」 「嗯。」怀里的人轻轻将头靠在她的颈间。 第16章 . 嫌弃 「大人以后都不许把我丢下。」…… 第二日中午,辛蛟州在街边找了一家看起来就很不错(贵)的医馆。 医馆外的迎客小厮看见辛蛟州,立即机灵地上前来热情地招呼:「大人想买些什么?」 辛蛟州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她:「看诊。」 小厮一愣,随即笑脸相迎:「大人里边请。」 小厮边走边介绍:「大人这是第一次来谢家医馆看诊吧。那您真是来对了地方,谢家的看诊大夫是皇城医馆里最全的,求子安胎正骨回春……精通的大有人在。」 小厮精气十足地招呼,一路上说个不停:「有伙计在您大可放心,伙计最重信誉,童叟无欺,介绍的大夫保证个个都是杏林高手,不管是移花接木,还是妙手回春,统统都不在话下。大人您大可放心。」 小厮引辛蛟州来到后堂,打开当中一间屋子的门:「这位是我们这儿的看诊婆婆,花婆婆。」 房中老妪朝辛蛟州点点头。 「花婆婆行医数十载,医术精湛有保障,尤善内调,在皇城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名师,大人大可放心看医。」 辛蛟州点头示意。 走进屋子,一块蒲团,一张矮桌,花婆婆在对面坐着。 辛蛟州一落座,老者立即进入状态:「姑娘不必避讳,身体有什么不适只管与老婆子说。老婆子我乃医者,只醉心医术,无心其他,嘴巴向来严实。」 辛蛟州也不客套,直入正题:「我最近时常心悸,心绪起伏不定多有波动,每日失眠多梦。还请婆婆帮忙看看。」 「你且先伸舌来瞧瞧。」 辛蛟州伸出舌头。 花婆婆仔细看了看,点点头,并无问题。 「伸手。」 辛蛟州伸出右手。 花婆婆观完心经观肝经,观完肝经又观其肾经,心肝并无问题,只是肾火稍旺。 若是自身火气所致,其他两经也应该有所表现。 花婆婆询问:「你可娶夫?」 辛蛟州摇摇头:「尚未婚配。」 花婆婆:「最近可去喝过花酒?」 「未……曾。」辛蛟州迟疑。 「未曾还是曾?」花婆婆重新问了一遍。 辛蛟州老实交代:「前两日去了凤仪楼,喝过一杯助兴酒,但……未行事。」 花婆婆追问:「什么助兴酒?」 辛蛟州答:「千步虹。」 作为精通且痴迷研学这方面的医者,花婆婆自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千步虹在皇城勾栏里颇有名气,她也曾因好奇托人弄来研究过。 正因如此,她此刻才敢下定论:「千步虹并无如此长久的时效,况且你只喝过一次。你身体的改变是缓慢长期的,能有现在的成效——不只是被作用了一次。」 花婆婆接下来的话让辛蛟州大吃一惊:「定是还有其他东西在作用。」 辛蛟州皱眉沉思。 花婆婆见她苦思却不得其解:「我给你开个宁心降火的方子,你按这个吃,七日后现在的病症便会消减,身体也会在七日内慢慢恢复如初。」 辛蛟州松开眉头,抱拳:「谢婆婆。」 花婆婆研磨润笔,想到什么突然展颜,提笔「唰唰」写下药方,墨迹干后药方将放在桌上推过来,却没有急着送客。 果然,辛蛟州说:「在下有一朋友,近日时常……情动,在下想请婆婆帮忙再开一记平缓心绪的方子。」 花婆婆自觉心如明镜:「好,老婆子我这就写与你。」 辛蛟州奇怪:「婆婆不问问病情吗?」 「懂,婆婆都懂。」对方慈祥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辛蛟州:「?」 看着眼前递过来的两张药方,辛蛟州问:「这些是?」 花婆婆呡一口茶,慢条斯理指着其中一份:「这一份是三子丹,是给你朋友的,剩下那一份金玉锁连环是婆婆赠予你们的。」 望着对方不解的眼神,花婆婆神神秘秘道:「你且先收着,日后自会有妙用。」 花婆婆又颇为慈祥地拍了拍辛蛟州拿着药方的手,像个关心自家小辈的长辈。 辛蛟州拿着三张药方,满腹疑惑地走出去…… 「雄狗胆一个、肉苁蓉三钱……」 没等多长时间,小药徒就抓好药材,将药包好递给她:「姑娘拿好。」 然后对方笑眯眯地说:「姑娘真是好福气!祝愿姑娘与自家夫郎能够一直和睦相处。」 第32页 辛蛟州:「?」 辛蛟州提着药包出门。 迎客小厮化为送客小厮,热情依旧不减:「大人慢走,欢迎大人常来!」 …… 辛蛟州拎着药包走在街上,转身面朝来时的路。 单单拎个药包回去赔礼道歉,不会讨人喜。 一般,男子都会喜欢什么? 首饰? 她是女子,送男子首饰做礼物好像有些不妥。一个女子送一个男子首饰,一般都是向对方表明心意,与对方定情。 脂粉? 也不知道他惯用的是哪些。不惯用的送了反而添乱。 辛蛟州眼前浮现出那一晚那张精彩纷呈的脸,直觉那面上用的不是普通的胭脂水粉。 吃食? 「嗯!」辛蛟州敲定。 这个可行。 说起吃食,皇城除了凤仪楼,就只剩下醉韵楼可与它比肩。 醉韵楼是皇城之中鼎鼎有名的食楼,是仅次于凤仪楼的存在。 醉韵楼的白灼醉虾还不错。 白灼醉虾的虾肉取自当日黎明时的河虾,干净鲜嫩,用高粱酒配以静养,去腥留香,虾肉更弹滑,再配以绿茶汁烹饪,中和酒的苦涩,只留茶香和清凉的酒香。放至微凉时食用,虾肉清甜鲜香,弹嫩爽口,茶香与酒香呼应,男女老少皆宜。 男子大多都注意身形,这道菜也不会使人发胖。虽然难订了些,但也不是订不到。 定好送什么,剩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辛蛟州快步赶往醉韵楼。 * 醉韵楼里的一间厢房内,一位紫衣女子和一位红衣男子对桌而坐。 白离川一脸冷淡,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江丞相找我有什么事。」 对面的紫衣女子目不斜视端正坐着,看着他说:「德妃死了。」语气平淡没有丝毫起伏,说出口的却是能够震动皇城的话。 白离川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不疾不徐地将茶盏放下,才终于将目光放到对面人的身上:「什么时候的事。」 紫衣女子道:「昨天夜里。仵作验尸,说是突发厥心痛。」 白离川垂下眼,盯着桌上的杯子,神色莫测。 许是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有些烦了,他执杯仰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白离川用手擦了擦唇边沾上的水渍,注视着空杯,开口的语调听不出悲喜:「丞相找我来,想来不是为了专门来说这件事吧。」 「公子果然是聪明人。」紫衣女子肯定道,「此次前来,在下确有另外一件事要与公子说。」 白离川没有接话。 对面的人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你我以后,还是不要再来往了。」语出突然。 白离川抬起眼看向对方。 对方咽了咽口水:「这样于你、于我,都是最好的。」 白离川挑挑眉,眼神没有温度。 对方吓得一抖,极尽客气地说:「细节不便告知公子。」 她起身作揖,紧紧低头:「三小姐说,白公子只需要知道这些便好。」 对方却没有理会她,自顾自斟满酒杯,未叫她起身。 …… 辛蛟州来到醉韵楼,被掌柜告知,做虾的师傅近几日家中有事,白灼醉虾要等到晚上才有。 于是,她订了一间楼上的厢房,边喝茶边赏玩三份药方打发时间。 小厮见她百无聊赖,贴心地送上来一堆话本子供她解闷,据说都是现在大受欢迎的话本子。 辛蛟州有些兴趣,拿起来一本本翻看。 结果看得她直皱眉,写的都是些大女子左拥右抱,夫侍成群的后院事。 翻看几本,不出其中,都是这样。 就在她的兴致快要消耗殆尽的时候,一本情节独特与众不同的话本出现在她眼前。 这本话本里面的内容与之前的截然不同,不,应该说是完全相反。 书里讲的是一个男子的故事,他美若天仙,无人能及,人见人爱,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总会出现绝世好女子帮他解决,一路保驾护航默默奉献,故事的结局是男子最终事业有成,和红颜「挚友」们和睦生活的故事。 原以为终于有个不一样的,没想到故事内容换汤不换药,终究还是没有脱离贪婪的本质。感情泛滥,反而空如无物,索然无味。即使是真心,被分成了一瓣一瓣,一瓣上的真心还存几分?若是真爱,又怎捨得将自己的心分给那人以外的人,让他受委屈。 辛蛟州彻底没了兴趣。 她在楼上坐了许久,终于从日央等到日落,等来了楼里伙计送虾。 辛蛟州拿着打包好的虾准备下楼,目光不经意间瞥向门口,一片红色的衣裙入眼,一瞬间消失不见。 这个让她想起了要送虾的人。 耽搁久就不好吃了,得快点回去才行。 辛蛟州加快步子。 其实,白灼醉虾本是微凉最为可口。只是,她还记着,吃虾的人身子最近不宜碰凉物。 * 辛蛟州回到凤仪楼,就直接去了白离川的寝院。 还没踏进门,辛蛟州就遇到了刚从里面走出来的花焕。 「你家主子在里面吗?」 「在的。」花焕侧身让行:「姑娘请进。」 花焕主动退身到门侧。 辛蛟州原本准备将东西交给花焕就离开,哪想对方直接给她让道。 第33页 也罢。 辛蛟州深吸一口气,步伐踌躇地走进门内。 不知怎的,她心里逃避这里。 「叩叩叩」轻轻几声叩门声响起,随后屋内响起慢条斯理的声音:「请进。」 辛蛟州推开门走进屋内,视线情不自禁地往床上看去。 「大人在看什么。」一个悠扬婉转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辛蛟州被惊得心猛跳了一下,声音藏不住地慌乱:「没什么。」 她忙低头装作专注手上的动作,心无杂念,一把将药材和食盒递给他:「这是赔礼。」 白离川低头看到对方递过来的东西,眼神幽暗了一瞬。 他抬起头来时,满眼明媚地看着她:「谢谢大人体贴。」 见对方伸手过来,辛蛟州将东西递出去。结果对方没有去接食盒,而是与她十指相扣。 他将手指缓缓插入她的十指间,冰凉的手指覆在温热的掌心,细腻的皮肤相触,在指间缓缓摩擦,痒痒的在挑逗她的心脏。 辛蛟州不禁手一抖,虚托的食盒翻落。手还被对方握着,只能眼睁睁看红虾落地。 污渍染上美人的裙边,沾湿了绣鞋,美人却不为所动,一心一意只看着眼前的女子。 「大人会嫌弃我吗?」对方眼头上抬。 「会」与「不会」。 答案当然是不会,只是这个答案说出来多情缠绵。 辛蛟州犹豫片刻,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说出口:「不会。」 美人开心地笑了。 「这是大人说的。」 「大人以后都不许把我丢下。」 嫌弃他?应当是不会的。 不清楚为什么,但辛蛟州心里很清楚答案。 「嗯,好。」 对方开心地一把扑过来抱住她。 辛蛟州瞬间全身僵住。 第17章 . 他吃醉了 一个大女人,能被占什么便宜…… 掌灯入夜,房中已无他人,只剩下美人和一地的白灼醉虾。 白离川坐在桌前,满眼都是红白的虾。 这是妻主第一次给他买贽礼,他却没有吃到。 美人脸色阴沉,手中的玉杯突然碎裂,清液混着鲜红,顺着白玉细腕流下,污浊了袖边。 「牧合。」 「在。」 「去帮我办件事。」 「是,主人。」 …… 翌日中午。 辛蛟州同往常一样来到凤仪楼的后厅中准备用膳。 往日里,这个时辰侍从已经将饭菜都摆好了,今天的木桌上却空空如也,桌面漆光油亮,干净得连粒灰尘都没留下。 而此时的桌边还坐着一个人,像是已经等候多时。 辛蛟州朝他望去。 美人眉头轻拧,眼角低垂,眸光盈盈如水,有些委屈地看着她:「奴家喝了几日的药,口苦得紧,大人陪奴家出去换换胃口可好?」 说完没有等她回应,他便轻咬薄唇,低下了头,只给她留下乌黑水亮的发顶,好像怕她会责备他任性妄为似的。 辛蛟州看得有些心软。 喝了这么些天药,确实是委屈他了。 她笑容宠溺:「好。」 * 白离川一路拉着她的衣袖,牵着她脚步匆匆。 辛蛟州没有拒绝他的牵引,顺着他走了一路,才发现她们来到了醉韵楼。 她们刚走进去,掌柜就迎上来,谄媚道:「白公子,有什么是我能帮到您的吗?」 白离川往辛蛟州身边避了避:「一间雅间。」 「好嘞,这边请。」 掌柜在前面领路,时不时回过头来看,对着她们笑。 辛蛟州皱了皱眉。 她知道,掌柜对她笑只是顺带,毕竟昨天来的时候她可没有这般热情。 辛蛟州加快步子,挡在白离川的身前,阻隔了掌柜的视线。 掌柜回头看了几次,满心期待的美人身子被那个同行的女子挡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分毫,她心中不快,却也不好发作出来,只能作罢。 接下来的一路,掌柜都规规矩矩地走在前面带路,再也没有回头冒犯。 很快就带她们到了厢房,掌柜推开门,退站在门侧:「雅间到了,客官里边请。」 辛蛟州视若无睹,等身后的白离川进房之后才踏进门,随手关上房门。 掌柜被关在门外,她原本还想趁着点菜的功夫再与美人多亲近亲近,哪成想直接被美人身边的那位女子关在门外。 她哪里还能不懂那女子的意思,但也只能悻悻地离去,下楼吩咐有空闲的小厮上去招待。 厢房内。 白离川主动开口询问:「大人想吃些什么?」 「你喜欢吃什么?」 「奴家都可以,大人帮我点。」 「好。」 辛蛟州拿起点菜册子细细翻看挑选。 白离川看着对方还真就认真地看起了菜册子,不放半点目光在自己身上,心里又酸熘熘的。 菜册子能有他好看? 她都还没有这般认真地看过他。 白离川不想再等下去,再等下去,他就要熬成酸黄瓜了。 他用手撑着脸:「大人你看看我。」 辛蛟州抬起头看向他,不解其意:「怎么了?是想到什么想吃的了吗?」 第34页 「大人认为醉韵楼什么菜色最好吃,我就想吃什么菜色。」白离川委婉地提示。 「醉韵楼的云吞面还不错,想吃吗?」 见对方没说到点子上,白离川心焦:「不是这个,大人。是另一个。」 「哦?是另一个什么?」 对方眉毛撇成「八」字:「大人莫要戏弄奴家,奴家想要大人说。」 辛蛟州忍俊不禁,点点册子,假装正经地问:「白灼醉虾?」 见对方听到菜名,眼睛都亮了起来,辛蛟州忍不住失笑。 她有些不忍心让他失望,委婉地说:「只是这料理醉虾的师傅近几日家中有事,这道菜只有等到晚上才有。我们午膳先吃些别的,晚上我再陪你来,好不好?」 站在一旁的小厮开了口:「客官不打紧的,今日做虾的师傅恰巧来上工了,白灼醉虾可以点了。」 辛蛟州微笑:「好,那就来一份白灼醉虾。」 说完,她回头看向对面的人:「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了。」对面的美人神情认真,「大人,记得,这是你特意买给我的。」 辛蛟州有些奇怪,虽然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答应了他:「好。」 美人眉开眼笑,眼波比酒香还要醉人。 菜上得很快,不多时,红白的虾子就被端了上来。虾身饱满肥大,嫩弹晶莹,看着就让人十分有食慾,还专门摆了盘,造型精緻,模样看着比她买的那次要好看多了。 对面的美人用玉白的手指剥着醉虾,指尖被染上了虾汁,看着比手中的虾肉还要可口。 没想到剥虾还能剥得如此好看。 辛蛟州看得出神,不觉间一只白嫩的虾身送到眼前。 她回过神来,对面的美人已经倾身过来,与她靠得极近,指间正捻着那只剥好的虾。 「啊——」 辛蛟州紧绷得咽了口津液,紧抿唇,未张口。 「大人说过不会嫌弃奴家的。」美人委委屈屈,眸光颤动,看上去快要哭出来。 辛蛟州:? 当时答应的时候自己并未多想,没想到这个承诺还能用在这个地方。 她是不是应许了什么不得了的承诺。 「我并未嫌弃你,你把虾放下,我自己吃。」 「大人不肯吃我手中的虾,就是嫌弃我。」 美人轻咬下唇,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 辛蛟州看到眼泪,不知无措,只好张口。 白离川心里欢喜,伸手送虾,但是眼泪哭得太满,已经收不回去了,光洁的脸上滑落下一行清泪来。 辛蛟州见他哭了,之后都不再拒绝,任由他摆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白离川的手指每次都能碰到她的嘴唇,指尖轻滑到她的舌尖。 辛蛟州开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次数多了,也不免怀疑对方是有意为之,但是看到对方委屈未消、还微拧着的眉头,和蕴着水汽的眼睫,又觉得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明明是自己把对方欺负哭了。 一个大女人,能被占什么便宜。 辛蛟州正襟危坐,接受投餵。 餵着餵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灼热的鼻息喷洒在脸上……辛蛟州一瞬间醒神,意识到气氛不对劲,正身迅速拉开距离。 「你吃醉了吗?」 白离川眼神幽暗,扁扁嘴,就差一点点,自己的动作应该再快些。 然而事情已经结束,他只能顺着对方的思路回答,给自己刚刚的行为一个合理的解释。 身边人轻轻应了一声:「嗯。」模样乖得不行。 显然是醉了,辛蛟州心中肯定。 「醉了就别再吃了,歇息一会儿。」 「好。」对方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 辛蛟州微动手指,窗户一下打开,清风灌入。 凉风拂面,吹散房中的酒气,她自己也清醒不少。 第18章 . 修为散尽 坚定赤诚的心,纯粹滚烫到冰…… 第二日一早,辛蛟州去后厅用早膳时,厅中又多了几个人。 「辛教主日子过得好生悠闲,我再不来,教主是不是都要把我忘了。」 一定是刚刚入春的缘故,华容觉得屋子里有些冷,脖颈处一阵阵凉飕飕的冷风灌入衣领里。 「就算是真的把你忘了又如何?」辛蛟州一挑眉,拿起茶抿了一口,「我为何要一直记着你?」 「辛教主还真是薄情。」话虽是这样说,但跟她相处了一段时日,华容也清楚对方的性子,并没有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 他话锋一转,直接进入正题:「你就不关心自己身体的情况?」 「这件事有你操持,我无需操心。」辛蛟州微笑,「你是攻克这病症的宗师,我自己就算再怎么担心也没用。」 刚退下去的鸡皮疙瘩又被冷气激起了一层。奇怪,怎么这么冷?华容用手拢了拢衣领:「有你这句话,我还算没为你白忙活一场。」 「喏。」华容指了指不远处摆放着的几个箱子。 辛蛟州抬眼扫了一眼:「怎么用?」 「先别急。在开始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你抉择。」 「什么事?」 「你内力的事。」 「清毒只是治标不治本,经络一事不解决,留着始终是个隐患。」 第35页 华容一改刚刚的正经,玩笑着说:「到时候你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了,别人还以为是我医术不精,没治好你的原因。」 「抉择什么,你说吧。」辛蛟州直截了当。 华容旋身,一合扇:「我下面要说的正是这事。」 「若想从根本上去除隐患,放弃修炼从前的功法是必须的,你身体的问题始于你的功法。除此之外,还需要你散尽现在拥有的内力,返璞归真,纯净自身后,再慢慢梳理经脉,过个一年半载,这病便可以治癒了。」 这相当于要抛弃积攒多年的修为,对于一般的习武人士,这样的要求已是残忍。更何况辛蛟州还是一教教主,实力纵横武林,一直以来都靠着绝对的武力优势制衡着正邪两派。若是被仇家知晓她修为散尽,后果不堪设想。 再说这自散修为的过程也是十分凶险,更别说辛蛟州现在动用内力还随时都有经脉逆行、爆体而亡的风险。 然而辛蛟州却并不在意,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淡淡说了一句:「开始吧。」 对方的反应太过平静,反而让华容开始犹疑:「你不再考虑考虑?」 「散是死,不散也是死。与其怀着一个未知的变数,将命运交给天意,不如主动改变。」 「自我毁灭也好过被动等死。更何况,主动改变还能有一线生机,不是吗?」 华容不再劝:「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就可以开始了。」 …… 为期三日的治疗结束,之后一连几日,辛蛟州的身体都虚弱了。 看着此时正坐在旁边愁眉苦脸的白离川,辛蛟州忍不住安慰道:「你不必太过担心,我虽然没有了内力,但是以前经年累月修习的体术还是在的,基本的防身自保没有问题。」 对方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开颜,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武林大会快到了,你会参加吗?」 辛蛟州沉默了一瞬:「会。」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是在这之前白离川心中仍存有一丝希冀。 「你这样叫我如何不担心?」他莫名暴躁。 「那些老傢伙个个心眼多如筛孔,之前就敢坑害于你,若是让他们知晓你现在的情况,他们还能坐得住吗?」 辛蛟州无言,默默听训。 白离川训完话,冷静下来。 自己刚刚的形象是不是……破碎了? 他立马回复平日的温柔平和:「教主,奴家担心你。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奴家以后可怎么办呀?奴家不想年纪轻轻就成为鳏夫,守一辈子活寡。」 对方说着说着,眼眶真就湿润了,水汽氤氲。 他低垂着好看的眉眼,用手帕轻拭眼角,再抬起头来时,却目光坚定。 看到美人落泪,明明非常伤心却要作坚强的模样,辛蛟州心里动容,但是她没有错过重点:「鳏夫?你还没有出嫁,怎么就会成了鳏夫?」 对方咬唇:「教主就不要逗弄奴家了,奴家面子薄。」 辛蛟州:「?」 只见对方羞涩低头:「奴家嫁给教主,还不是早晚的事。」 辛蛟州:「??」 美人羞红了脸,耳尖粉红,秀色可餐。但是此时的辛蛟州却没有心情再欣赏,她懵了。 自己是何时与他订下婚约的?怎么自己不知道?难不成之前趁着她还在昏迷的时候,华容他们就把她给卖了? 这就解释得通了,难怪自己住在凤仪楼里多日,就连阿隅都没有提醒自己什么。 疗伤时白公子忙前忙后地照顾自己,却没有任何人提出有什么不妥。自己当时还觉得奇怪,但周围人都一副觉得再正常不过的样子,自己有意见反倒奇怪,也就没有说什么。现在糟了,她自己添了一把火,彻底把自己给卖出去了…… 作为货物,她也有权知道自己是被怎样安置的:「你们是怎么商议的?」 「什么?」对方眨了眨晶亮的眸子,无害懵懂。 「就是,华容他们是怎么和你商议我们的婚约的?」辛蛟州提示道。 白离川用手指绞着帕子,含羞带怯地轻咬下唇,瓮声瓮气:「还未商议。」 辛蛟州:「?」 什么都没商议就把她给卖出去了?这也太草率了。 她对他们有那么不好吗?这么急着把她卖出去? 辛蛟州心中一痛,发觉自己做人太失败了。 事已至此,她可以毁约吗? 威望已经差到如此,辛蛟州想自暴自弃了。 辛蛟州试探性地问:「我……」 刚说了一个字,对方就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又快又狠地掐灭了她心里的苗头:「离川已经是教主的人了。教主答应过离川,不会丢下离川的。」 「教主是一教之主,不能做没有担当的女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平时温顺的美人皱眉凶着个脸,好像强装凶恶、吓唬对方自己要咬人了的软绵绵小兽,明明自己还是个奶娃娃,却要装大王的样子。 辛蛟州无奈地笑了笑:「你年纪尚轻,还不知道婚嫁之事的重要。以后你会遇见许多好女子,不可现在就妄下断言,误了自己的终身。」 白离川低垂眼眸,压下眼底的汹涌,再抬眼注视面前的人时,平静认真:「我眼里、心里,最好的女子只有你;我以后的妻主,只会是你。」 第36页 对方语气认真,神情从未有过的坚毅冷静。 辛蛟州怔住,眼波颤动。 坚定赤诚的心,纯粹滚烫到冰封万万年的冰川也会融雪。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第19章 . 落水 辛蛟州伸出手飞快掠过去,却只来…… 一连两天,两人都避着对方。 对于突然客气起来的两个人,周围人都有所察觉。 这种气氛让华容很不自在,他憋得紧,早膳的时候主动提议:「明日大皇女迎娶正君,帝君下令,举国同庆。听说晚上还会放花灯祈愿,平日里深居闺阁之中的男子也可以出来放灯许愿,寻觅良人。到时候街上一定很热闹,我们明日一起出去逛逛吧。」 其他三人都不做声,华容用桌子下面的脚踢了踢旁边的阿隅,朝她挤眉弄眼。 ——她俩就算了,怎么你也不说话。 阿隅开口了:「阿隅听主上的。」 华容绝倒,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真是忠心。 事已至此,他只好看向辛蛟州:「辛教主怎么看?」 辛蛟州淡淡开口:「左右也无事,出去逛逛也好。」 白离川:「不可。明日人多,到时候肯定十分混乱。若是有人趁乱行刺,该当如何?」 华容有些被说服了:「白公子说的有理,是华容考虑欠妥了。」 他一心想要打破眼前的僵局,却忘了考虑行事当中的安危细节,他们之中还有一个目标巨大的伤患呢。 白离川话锋一转:「若是要去,便要让我陪着辛教主。辛教主要答应不离开我半步。」 辛蛟州、华容:「?」 阿隅替她们问出了疑惑:「为何?」 自己才是教主最得力的手下,为何现在想时时刻刻在教主身边的却是他?怎么,他要与自己抢位子? 白离川丝毫没有以公谋私的样子,一副牺牲自我,大义凛然的样子:「离川貌美,届时会有很多人都关注着离川,离川如果出事了的话,轻易就能惊动众人。辛教主跟着我,一来方便保护教主,二来出了事也方便招唤救援,三来人多眼杂,还有助于捉拿刺客。」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是众人还从未见过有如此大方夸赞自己样貌的人,一时间都愣神。 这招倒是出人意料,相必对方也想不到,自己会因为这个原因暴露。 华容拍板决定:「好,那就这么办。」 他左右指挥:「到时候再多在附近安排些眼线,我再给你们每人配些药粉放在身上,确保万无一失。」 其余人无异议,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 庆典当天。 街上果然聚集了许多人,上午的迎亲队伍已经过去,接下来就是百姓的热闹时间了。 今天是一个举国同庆的日子,以前只能在节日里出门的闺秀今日也能够出来游玩了,往日里彼此芳心暗许的少男少女只能私下里会面,今日也能借着这次机会光明正大地相约相聚。 街边巷角叫卖声不断,不少目光深远的小贩看到了商机,摆出连夜赶制出来的男贽女贽,等候眷侣们的挑选。 摊子上贩卖的物什还要属男子喜欢的物什居多,簪头首饰花样百出,胭脂水粉层出不穷,许多铺子推出了模样讨喜的吃食,玉圆可爱的样子都让人不忍下口。 还有卖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的,其中当属面具铺子的生意尤为火热。眷侣们挑选喜欢的面具为对方戴上,平日熟悉的面孔带上面具,增加了神秘感,别有一番情.趣。 五人走在街上,辛蛟州和白离川并肩,阿隅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的身后。花焕也跟了出来,虽然不敢靠近打扰自家主子,但也不敢离自家主子太远,也不远不近地跟着,只有华容一个人,在前面不远处四处赏玩,自得乐趣。 满街的热情让再冰冷的氛围也能生出一丝暖意,两人间的气氛有所缓和。 辛蛟州沉默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有什么想要的吗?」 昨日的谈话她好像惹他生气了,所以她想送他礼物做赔礼。只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要送些什么好。她一点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总不能再带对方去醉韵楼吃一顿白灼醉虾吧。 上次的那盘虾不知是放了什么酒,格外醉人,光是香味,闻着都要比自己第一次卖给他的那盒醇厚灼烈上几分。现在想来,难不成烧虾师傅还是看人下酒的?师傅都不认识她们,应该是不会的。 满满一大盘的虾几乎都被他餵给了自己,自己平时酒量不浅,吃到后面都有些醉了,当时他只吃了几只就醉了也不奇怪。总之是不能再带他去了,一个男子醉着和一个女子待在一起,总归对他是不好的。 白离川淡淡回道:「离川没什么想要的。」 她不为自己挑选,还要自己主动说想要什么,真是个傻的! 辛蛟州信以为真,之后就真的没有再问。一行人一天下来就真的只是在逛街,逛遍了所有的街…… 白离川期待了一天,周围的甜蜜眷侣看了一天,十分羡艷,结果身边的人却不动于衷,一点也不开窍。 天色见黑,桥下的说书声传来,辛蛟州福至心灵:「晚上我们去南湖游船可好?」 白离川心中雀跃,榆木可雕,面上却是羞涩:「离川都听大人的。」 第37页 夜晚的游船上。 粼粼波光里倒映盏盏灯火,朵朵花灯漂散在游船四周,黄色的花心亮着温柔的暖光,温柔拨开一湖无边夜色。 岸边游人嬉闹,船上却温柔沉静。 夜色醉人,粼粼的灯火与湖光映照在白离川的脸上,近在眼前的俊脸变得柔和朦胧,一双美眸却十分明亮,盛满了星河碎光:「大人不想说点什么吗?」 辛蛟州疑惑地对上他的眼睛:「说点什么?」 「这么好的景致,大人带我来这儿,只是为了来看这湖上的风景的吗?」 不是吗? 辛蛟州直觉不能将心里的话说出口,不然不仅不会让对方消了之前的气,反而还会让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的关系再次陷入僵冷。 辛蛟州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说:「这船上的吃食还不错,我想带你来尝尝。」 「大人认为离川是个贪吃的男子吗?」 这是一个危险的问题。 辛蛟州立即回答:「不是。」 「那为何大人和离川在一起只能想到吃食?」白离川心里冒起醋意。 辛蛟州被问得哑口无言。 「因为你秀色可餐。」 一道声音从舫外传来,华容摇着他的那面金牡丹摺扇走进船舫,替她答道。 虽然不是辛蛟州回答的,但是也让白离川的神色缓和不少。 还是男子最理解男子。 辛蛟州控制住想抹一把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水的手。 「这么好的景致,光吃菜怎么能行。」华容招呼道:「我刚刚在船舫上认识了一位美人,他精通音律,正好此刻可以为我们助兴一曲,如何?」 不等她们回答,一个粉面蜂腰的俏丽男子从华容的身后走出来,亭亭玉立在众人面前。 他屈膝行礼:「杏儿见过各位小姐郎君。」 白离川墨眉微蹙,没有理会对方,直接越过他对华容说道:「花焕也通音律,为何不让他来,反而带来一个陌生的男子。」 又被对方拆台,虽然已经习惯了,但是此时有外人在场,华容坚强挽尊:「好不容易出来游玩一遭,总得玩些新鲜的玩意儿,见些新鲜的面孔嘛。」 「对吧。」他转头看向辛蛟州,想要获得她的支持。 白离川也一同向辛蛟州看去。 看到两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选择,辛蛟州从容不迫地转过头去,看船外的夜色。 与我何干? 白离川泫然欲泣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大人也觉得,离川的相貌已经看腻味了吗?」 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这让她如何好回答。 见自己没有回答,对方眼泪立下,哭得梨花带雨,眼睛都肿了。 湖上有风吹进船舫,这样哭容易哭伤眼,也伤身。 辛蛟州认栽:「没有。」 对方的眼泪并未止住,辛蛟州只好又补全刚刚的回答:「我没有腻味你的相貌。」 这句话说出来怎么好像有些怪怪的。 辛蛟州也不再细想其中的古怪,因为对方的眼泪终于止住了,她松了一口气。 对方又问道:「那大人喜欢吗?」 辛蛟州:「?喜欢什么?」 白离川两颊绯红,眸光如湖水般轻轻晃动:「大人可喜欢离川的相貌?」 一题刚过又来一题,辛蛟州有些头疼,再这样下去怕是会收不了场,为了不让他误会,又不至于伤了他的心,她只好模稜两可地答道:「白公子的相貌自然是好的。」 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白离川并没有就这样把话题放过去:「与大人所见过的男子比,当是如何?」 一旁的华容觉得自己中了一箭羽。 「各有千秋。」 「那与大人在意的那个男子比呢?」 辛蛟州:「……」 白离川神色渐郁,眸光黯淡下来:「果然,离川还是比不得那个男子吗?」 「不是……」 辛蛟州话还没说完,船体突然一阵猛烈的晃动。站在船头的红衣男子身形不稳。 「小心——」 辛蛟州伸出手飞快掠过去,却只来得及碰到对方的袖尾。 一朵红莲在水中荡开。 辛蛟州毫不犹豫,跟着跳进冰冷的湖水里,快速游到他的身边,挽住他的腰身就立即从水中一跃而上,将他抱回船上。 怀中的人双目紧闭,嘴唇惨白,冰冷淡薄的身子止不住得颤抖,像是正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辛蛟州原本想先把怀里的人放到船榻上,再做其他打算,但是对方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领,好像自己的衣领是他的救命稻草,她只好作罢,将他继续抱在怀里,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到怀里的人的身上,坐在榻上:「白公子,你怎么了?」 白离川俊眉紧蹙,衣袖下的一只手紧按着下腹,艰难地从齿间挤出一个字:「疼——」复又紧抿惨白的唇。 见对方脸色实在不好,痛苦难捱,辛蛟州也不忍再让他开口,叫来一旁的华容替他查看。 辛蛟州问道:「怎么样了?」 华容摇了摇头,回答她:「并无伤病。」 「那为何……」 辛蛟州话没说完,就感觉到一股热流在衣服上荡开,渗透衣衫,到达自己的皮肤。 她心生疑惑,下意识地伸手去探查,再拿出来时,手上已是一片鲜红。 第38页 「你受伤了?」 白离川强忍着小腹的剧痛,艰难地摇头。 愣神思考了片刻,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一张脸「腾」地一下红透了。 怀中的人疼到忍不住呻.吟出声,唤回了她的神智:「花焕,快去为你家主子寻一身干净的衣裳。」 花焕领命出了船舫,正好碰到打探消息回来的阿隅,双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接着各自为自己的主子做事去了。 「主人,已经探清了消息。」 辛蛟州餵热水的动作没有停下,头也不抬:「说。」 「隔壁的船上是大皇女党派的人在庆祝,船夫今天白日里饮酒过多,醉酒掌舵,撞上了我们的船。」 「知道了。去让船家准备一些热水。」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多准备些,不要太烫。」 「是。」 第20章 . 替他出气 对方斜躺在殿中的最高位上,…… 周围氤氲着热气,浴桶里的人昏昏欲睡。 皮肤上的触感渐渐清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她的怀里,他猛地清醒。 白离川不安地向四周寻找,却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影,房间里只有他和花焕。 「主子,你醒啦。」 「辛大人呢?」 「辛大人在外面,要奴出去请进来吗?」 知道她还在近处,白离川稍稍安心下来:「不必了。帮我更衣。」 「是。」 …… 白离川伸手推开房门,就看到了正站在甲板上吹夜风的辛蛟州。 辛蛟州听到动静,也转过身来,看到了他。 见对方衣身单薄,她微微皱眉:「外面凉,别吹伤了身子。」 白离川轻笑:「大人这是在关心离川吗?」 虽然确实是这样,但是直接这样说出来,辛蛟州还是会面热。她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但还是被风送进了白离川的耳中。 白离川有些疲惫地浅笑,眸中有一团跳跃的火,嘴唇还泛着白。 依仗着累身,他轻轻地撒娇道:「离川想要和大人待在一处。」 见他不愿一个人进屋,想到他来着葵水掉进冰河里,辛蛟州也依着他:「好,我和你一起进去。」 两人进屋,白离川走到榻前站着:「离川困了。」 辛蛟州顺着他,柔声道:「睡吧。我在床边守着。」 「嗯。」得到她的承诺,白离川才安心地上榻上躺下。 …… 一个时辰前。 辛蛟州怀里抱着熟睡的白离川,将人轻轻放到榻上。 早已在一旁等候多时的花焕适时地出声:「大人,衣裳找来了。」他双手平托着两套叠放整齐的衣衫举过头顶。 花焕确实慧心,自己并没有提,他也替她寻了一套换身衣裳。 辛蛟州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其中一套明显是女式的衣衫,吩咐他:「热水已经备好,你替你家主子收拾一下,留在这里守着他醒来。」 「是。」虽然作为奴僕不该多言,但是为了自家主子,花焕还是壮着胆子问道,「大人要去哪里?」 「一处近处,离得不远。」 「放心,我会在你的主子醒来之前回来。」 得到想要的信息,花焕主动向她请罪:「是,花焕多言了。」 「无事。」 辛蛟州抱着衣服,推门而出。 …… 一艘华贵的游船上,此时灯火通明,船舫里亮如白昼,与船外如同不在一个世界。华服与舞裙交缠,色彩纷繁,酒池肉林,觥筹交错,编织了一个盛大而又迷幻的锦绣世界,只图一晌贪欢。 众人声色犬马,完全没有人注意到,此时的游船上,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啪——啪——啪——」三声缓慢而响亮的拍手声,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戴着面具的玄衣人站在殿中央,声音幽幽响起:「诸位真是好兴致。」 一位正和怀里的美人调情的中年女子被打断兴致,颇为不满,从美人怀里抬起头来,沖站在殿中央的人喝道:「你是何人?胆敢在这里装神弄鬼!」 辛蛟州森森轻笑两声:「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听她这样说,绕是不知道真假,众人的酒也醒了三分。能被邀来这艘游船上的,都是在朝廷之中有些份量的官员,能够走到这一步,谁的手里没几件龌龊事。 人群顿时沸腾。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黄口小女,胆敢在一群朝廷命官面前口出狂言!」 「……」 面对一片趾高气扬的呵斥声,辛蛟州不怒反笑:「我自然知道你们是谁。」 她广袖一挥,「啪」的一声一扇纯黑的扇子展开。 辛蛟州悠悠晃了两晃扇柄,不急不忙地说:「大皇女虽然在前不久奉旨监国,但还未被定为太女,努力了这么些日子,才得到皇上的恩宠,在大婚之日被降旨举国同庆。可皇上没有说,自己手下的官员能私下聚集,还能徵用皇家御用的游船,在上面酒池肉林,行尽骄奢淫逸之事。」 「当今的应该没有想到,自己还坐在这帝位,自己手下的臣子就已经迫不及待,自立新君了吧。」 一项项罪名细数下来,砸得众人眼冒金星,两股颤颤。每项罪名,都足以让她们一落万丈,跌入永劫不复的境地。 第39页 为官是为民,所做的也不过是拥护皇家,根本所在,还是要拥护那个万人之上的女帝。如果被上面那位知晓谁有不臣之心,再受宠的臣子都会被毫不留情的捨弃。 自古无情帝王家,皇位,从来都是尸山血海堆砌起来的。是她们一时糊涂得意忘形了,敢在南湖上光明正大地摆宴。 不说别的,就说私用皇家游船,眼前就是铁的事实。 一个个在金銮殿上能舌战群儒的嘴在此时都噤若寒蝉。众人心思各异,心智都有所动摇,只是身处高位久了,一时都弗不下面子,开口服软。 不过也不需要慢慢等到她们愿意主动开口了。 很快,众人都感觉到身上一阵奇痒无比。 一位青衣华服的女子首先察觉到不对,她立马想到辛蛟州的身上,躲在人群之中指责:「你做了什么!」 辛蛟州语气悠闲地回答她:「没做什么,只是给诸位大人填了些药物助助兴而已。」 原先的那个中年女子又惊又怒,出声喝道:「你下了毒!」 辛蛟州玄扇掩唇,低低笑了两声:「话不能这么说,在下只是想帮大人们醒醒酒,好有精神继续享受接下来的良宵而已。」 「是什么毒。」终算还有一位聪明人在。 辛蛟州看向声音的方向,微勾唇角,眼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狡黠:「十步穿肠散。」 对方斜躺在殿中的最高位上,黑纱遮面,一双白到没有血色的手半掩着唇,轻轻低笑,声音清洌如泉:「姑娘着实有趣。」 辛蛟州不遑多让:「公子也很有趣。」 「哦?」对方的语气露出一丝兴味:「姑娘觉得我哪里有趣,不妨说来听听?」 「公子聪慧,定已猜到。在下就不奉陪了。」 辛蛟州并不想多作纠缠,原本就打算事情一办完就离开,现在也不会多作停留。 她转身潇洒离去,连句「告辞」都没留下。 殿下的人平时都是高高在上地被人捧着,哪里受过这等侮辱和轻慢,莫名其妙地受到一顿恐吓,还被下了毒。但是那人还在,这事就轮不到她们管,也只能眼睁睁地由着对方在自己眼前来去自由。 无论心里此刻是何等的生气,她们也只敢腹诽几句。从高位上的人开口说话时就都噤了声,此时也没有人敢出声阻拦。殿中静得只剩下锦衣和皮肤的磨蹭抓挠声。 等到高位上的人走了之后,殿中才敢开始有些人声。 一位衣着深绿色官服的女子首先开口:「诸位同僚相必要比在下见多识广,可有谁曾听说过这『十步穿肠散』?不妨大家互通有无,解了眼下这难题。」 众人分分摇头,皆是不知。也是,平时大家都忙着官场上的争斗,怎会料想到要了解毒药的种类。 就在众人愁眉不展之时,一位青衣华服的女子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虽然我等不知这毒药究竟是何,但从药的名字也能猜出一二。十步穿肠散,十步之内暂且安全,超过十步则会穿肠烂肚而死。」 众人点头,皆是贊同。 之前那个首先出声呵斥的中年女子见情况差不多了,适时地出来主持大局:「既然在座的诸位也商量不出什么对策,不如就散了吧。各自回去寻找解毒的法子,如何?」 「何大人说的是。」深绿色官服的女子拱手作揖,姿态放得十足地谦卑,沖四面行礼,然后说道:「诸位大人如果寻找出了解毒的法子,可一定不要忘了赏小人一命啊。」 应和声此起彼伏。 「一定一定。」 「在下不会忘了诸位的。」 「大人找到了也不要忘了告知在下被。」 「……」 众人彼此打着太极,没有一个人愿意放下面子说出自己的不解。 终于,一顿寒暄结束,那个青衣女子提出了重点:「只是现下要如何回去?」 众人面露难色:「这……」 刚刚出来主持大局的中年女子这时也首先领头,她大袖一挥,候在殿角落里的侍从立马出来几个人,争先恐后地跪伏在地上:「大人,怒愿做大人的犬马。」 「大人,奴也愿意。」 「奴也是。」 领头的中年女子选择了第一个开口的小僕,站起身,那小僕立马爬到了她的胯.下,让她骑了上去。 竟是将人当牲畜使,平时私下里做也就算了,今日遇到这种事,被放到了明面上做,在场的都有些脸热,但也只是一瞬的功夫。面子跟性命相比算什么,到底还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些。 有人的骑人,没人可骑的自己蹦着下船来到码头,花样百出,也顾不得计较谁比谁更为狼狈了。 等候在码头接应的各家侍从,看到这个场面,哪敢再看第二眼,吓得个个赶紧低下头,下巴紧贴脖子不敢乱动,生怕哪个动作引起主子的猜忌和不满,脑袋就搬家了。 众官员回到自己的轿撵中都纷纷松了口气,忙不迭地驱使奴僕起轿回府。 毒还没解,她们可不敢保证不超过十步,自己就会真的没事。 第21章 . 该离开了 「辛大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地丢…… 白离川一夜安睡,醒来后已是第二日。 他躺在自己卧房的床上,身上的衣服已经换好,干净清爽,小腹上敷着热水袋,腰上盖了几层棉布巾,脚上也穿着棉袜。 第40页 他睁眼没有看到守在身边的人,心里一阵慌乱。 就在他打算起身下床寻找时,房门被推开,来人站在门口,外面的日头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好看得迷花了眼睛。 「你起了。」辛蛟州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还痛吗?我去厨房拿了些早膳,趁热吃,暖暖胃,身子会舒服些。」 现在的她,满眼只有他。 白离川眉眼弯弯,同明媚的春日:「嗯。」 辛蛟州来到他的身边,将早膳放在案台上。 没有打算餵他吗? 白离川心里生出小小的不悦,拿起勺子的手一滑,「啪!」 辛蛟州听到动静转过身。 他抬起头看她,眉尾低垂:「手,没力气。」 「我……餵你?」辛蛟州试探地问。 对方答应得轻快:「啊——」 辛蛟州无奈地笑了笑,拿起勺子。 也罢,就当作是自己的弟弟宠着吧。 一碗红糖蛋汤下肚,白离川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甜味甜到心尖尖。 他心情很好地眯了眯眼,还想要再吃点什么。 饱暖思淫.欲。 他抬起头注视着她的唇,颜色有些清淡。外面春光大好,百花竞红装。今天的汤很甜。 他微微倾身,刚刚有所动作,对方就站起身。 「我去送碗筷,花焕过会儿会进来服侍你。」 白离川若有所感,心中生出一丝不安:「那你呢?送完碗筷你要去哪儿?」 辛蛟州直言:「时日不多了,我该回教准备了。」 白离川明白她说的是武林大会的事,他也知道她的教徒需要她。 只是,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没什么进展就又要分开了吗? 他捨不得她。 他几乎没有犹豫:「我和你一起回去。」 辛蛟州收碗的动作微顿了一下,轻轻笑了笑:「好啊。」 她神情淡淡的,显然并没有把这话当真。 白离川气馁,他感觉到了她对他是不同的,但是并不是女子对爱慕的男子的那种不同,而是像哄小孩子一样的感觉。 她都要走了,他决定不再逃避,直截了当地问她:「辛教主一直当我是什么?」 突然的发问让辛蛟州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大人认为,离川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触碰的倌儿吗?」 听他这么说自己,辛蛟州心里一惊,马上开口回他:「当然不是。」 白离川心里的起伏稍稍被抚平:「那为何大人抱了离川,却没有像寻常女子对男子那样做?」 辛蛟州好奇:「寻常女子会对男子怎么做?」 「寻常女子抱了男子,是要对那个男子负责的。」 他满脸委屈,连话音都不稳地颤了颤。 稍作调整之后,白离川继续说:「可是大人碰了离川很多次,却从未说过要对离川负责,娶离川。」 说到这里,对方已经红了眼眶,声音哽咽。 「大人还说、没有看轻离川。」 泪水在话尾滴落了下来,在玉白无暇的脸上留下两行银线,让人心生怜惜。 辛蛟州皱眉,一面心疼又为难,一面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面对他,她总是无计可施,原形毕露。她干巴巴地说:「我并没有看轻你。」 辛蛟州坐回榻上:「你也知道我的身份,身处浪尖,令人畏惧,也令人憎恨。许多人都想对我除之而后快。」 「我的身边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不测。危险无孔不入,防不胜防。我给不了万无一失的保证,不希望再累及旁人。」 对方眼里还含着未落的泪珠,眼神却异常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怕。」 「我不是寻常男子,我有自保能力,可以站在你的身边。」 辛蛟州耐心地劝说道:「你与我不过才相识几日,彼此对对方都不了解。现在的喜欢只是一时的冲动,不可当真。」 白离川:「情义的深浅不能用相识时日的长短来衡量,我对你的情意是深是浅,我会慢慢证明给你看。我对你的心意绝对不是一时冲动。」 「你......」辛蛟州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话来回绝他。 两人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半刻之后,花焕推门进来。 「主子、辛大人。」 两人同时:「嗯。」 「有一个叫风偃的公子来访,说是来找辛大人的。」 辛蛟州有些惊喜,说话的语气也忍不住流露出喜悦:「他现在在哪儿?」 花焕回答:「正在前院的厢房里候着。」 辛蛟州忍不住嘴角上扬,语气轻快地吩咐道:「带路。」 花焕感觉到嵴背有些发凉,没敢动作。 一旁传来一道幽怨的声音:「辛大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地丢下离川,去见自己的心上人吗?」 辛蛟州没有避讳地向他解释道:「他不是我的心上人,他是我的师兄。」 白离川心情好了些,调整好状态:「既然是兄长,我也理应去见见。」 没等辛蛟州来得及开口,他紧接着说道:「花焕,带路。」 「是。」 花焕紧张得下了一身冷汗,抬手擦了擦额头,走在前面给两位主子带路。 厢房内,风偃好奇地把玩着房间里的各处陈设,试图从中发现它与普通厢房不同的魅力。 第41页 他还是第一次来青楼,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青楼的宴席生意要比普通酒楼的更好。 感觉这厢房中的陈设,与普通酒楼里的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研究不出个所以然,他坐回圆凳上,给自己倒了盏清茶,还没来得及入口,房门就被推开了。 一对璧人出现在房门口,红白锦衣,很是养眼。 他欣赏了片刻,才晃过神,其中一个人好像有些眼熟。 「怎么,师兄不认得我了?」 在旁人面前被自己的师妹取笑了,风偃面上有些挂不住。他用手掩唇轻咳两声,掩盖过自己的窘迫:「想必你已知晓,武林大会快到了。」恢复清冷如月的姿态。 「嗯。」辛蛟州点头:「若是和从前一样,武林大会的事务师兄一人便可以应付,不会专门前来寻我回去。是出什么变故了吗?」 「你猜的不错。」风偃刚要开口,突然注意到辛蛟州身边的白离川。 她俩站在一起,太过自然和谐,他竟这么久都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妥,差点直接将教中的秘辛在外人面前和盘托出。 辛蛟州注意到风偃的迟疑,宽慰他道:「师兄但说无妨。」 这就让风偃有些惊奇了。 对方是什么身份,可以不用设防? 心里这么想着,他嘴上也直接问了出来:「他是谁?」 没等辛蛟州向他介绍,白离川主动上前,矜持有礼地开口:「离川见过兄长。」 这一句话的信息过多,风偃揣摩得有些头疼。 他为何也叫自己兄长?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失散多年的弟弟吧?师傅说过,只收了他们两个人做徒弟啊。 难不成,是和小州有什么关系?亲人是不可能了,亲戚也不像啊,小州也不会突发奇想结拜什么姐妹兄弟。难不成,是夫郎? 福至心灵,一道惊雷将他脑海中的迷雾噼开,风偃觉得自己好像猜出了什么大事。 在自己人面前,他一向不遮掩,开心地上去对方摸手:「妹夫好。」 「!」 辛蛟州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刚刚哪句话说白离川是她的夫郎了?她听漏了吗? 「长兄如父,初次见面,兄长也没有带什么见面礼。」风偃从腰间解下一枚墨色的玉珏,放在白离川的手上:「这枚玉佩你拿着,它是我们天剑教唯二的教主通行令,有了它,便可以在天剑教中来去自如,没有人敢阻拦你。另一枚在小州那儿。」 白离川用手覆上,护好玉佩:「谢师兄。」 风偃爽朗大笑,挥挥手:「不用谢,都是一家人。」 辛蛟州站在一旁插不上话。 面前两人交流毫无障碍,好像只有她一人听漏了许多话……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还好风偃还记得有正事没说。他瞬间收敛,正经起来:「紫.阳教来人,说想与我们合作。」 辛蛟州讶异:「她们不是一向自诩正派,怎么会想要与在武林上臭名昭着的『魔教』合作?」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那来人只说,紫阳教会在武林大会上助我们稳坐第一。说什么,『现在两教都需要彼此的助力……』云云。」 辛蛟州抓住重点,皱眉与风偃对视:「都需要彼此的助力?」 风偃眉眼间挂着担忧,没有想要隐瞒她:「你受伤的事被那帮老傢伙散播出去了。我猜想,紫阳教也是知道了这件事,才敢来找我们合作。」 辛蛟州:「现在外面是怎么传的?」 风偃:「说你重伤不治,武功尽废。」 辛蛟州觉得好笑:「她们倒是『料事如神』。」 听她这样说,风偃心惊:「怎么?你真的?」 辛蛟州没有隐瞒:「我现在已经没有功力了。」 风偃瞬间沉静下来。 「师兄不必担忧,你师妹是谁?就算没了功力,我也同样横扫武林。」辛蛟州安慰他。 风偃并没有理会她,沉思片刻后说:「如此的话,紫.阳教的提议,我们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辛蛟州还想再说些什么:「师兄——」 风偃抬手打断她,像是在说服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盛极必衰。小州,我们要收敛一二了。」 第22章 . 他拒绝了她 看好他。 昏暗的大殿中,白离川坐在太师椅上,脚边跪着一个人。 「主人,三皇女来信。南湖游船一叙。」 「告诉她。本公子身子不适,在凤仪楼里见面就行了,不必去南湖上吹风。」 「是。」 对于为什么自家主子这次一反常态,拒绝了三皇女同游的邀请,花音没有多想。做属下的,只要办好主子交代的事就行了。 ...... 安平煜城一下早朝,就收到属下送来的消息。原本她怀着平静的心情和往常一样打开书信,已经在脑海里计划好了游船上的安排。结果这次信上的内容让她很是意外。 他居然拒绝了她的邀请,这还是头一次。 这反倒勾起了她的兴致,难道真像信上所说的,是因为身体的不适,才拒绝她的邀约的吗?还是另有原因,因为大皇姐已经监国,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他也要抛弃她了吗?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没有等到约定的时间,提前来到了凤仪楼后院的后门。 第42页 白离川当然还没有来,只有守门的奴僕站在那里陪着她。 春风吹过,惊落了一树梨花。落花如雪,让她的心里更感悲凉。 白离川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傻站在门口失神的安平煜城,头上还落着几瓣梨花,一副失魂落魄的颓唐样,全然不复人前潇洒爽朗的三皇女模样。 但是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并不关心,只是平静地问道:「找我什么事。」 等候了半天,对方一见到自己,却是冷冰冰的。安平煜城心里有些失落,故意使用了生分的称呼:「白楼主,多日不见,难道一点也不想念老友吗?」 白离川简洁明了地回她:「你我只是互相利用的合作关系,不是什么老友,更谈不上会有什么想念。」 好不容易让对方多说了一些话,出口的却是句句都扎她的心。她也不再矫情,直奔主题:「上次的行动可有什么收穫?」 「并无,那人警觉得很,我潜进去,很快便被发现了,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白离川懒得与她多话,言简意赅,能不作解释的就一定不多作解释。 听他这样说,安平煜城想起了那晚他来找上她的模样,现在人全须全尾地站在她的面前,她都要忘了他受的伤。 她面露怜惜,语气变柔,有心想要与对方柔情蜜意一番,引导着气氛,说道:「那日为难你了。」 白离川仍是冷冰冰的,不接她的招,语气没有一丝温度:「拿钱办事,钱货两讫,并不为难。」 简短疏离的话语,不给安平煜城留下一丝幻想的余地。 「还有什么事吗?」白离川公事公办,不掺杂一丝感情地问道。 安平煜城只好收起自己的恻隐之心,不再参杂个人感情地分析眼下的局势:「德妃身亡,花贵君已经复宠。伯家药商涅槃之后重新洗牌,也不再为我们供应财物上的助力。今日早朝,关于西北赈灾一事,江丞相也帮大皇姐谨言。 眼下我们已经失去了人脉优势,大皇姐也已经监国,再这样下去,想必再过不久,太女一位就会落到她的头上。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扭转眼下的死局?」 白离川神色淡淡的:「静观其变,做好身为皇女的本分,以不变应万变。」 安平煜城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丝毫不怀疑对方有可能是在敷衍搪塞自己,拱手一礼:「白公子高见。」 刚刚的一番话也不全是在慌乱敷衍她,内部已经形成了死局,千变万化的外部却蕴藏着无限生机。静观其变又何尝不是死局最好的解法。 送走了麻烦,白离川回到自己的寝院,牧合已经早早地就在那儿候着了。 他单膝跪在地上,仔细看,身体还有些颤抖。 牧合心里想得很好,他重出江湖的日子就要来了。 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他就能再次利刃出鞘,快意恩仇,脱离柴火堆。这让他怎么能够不兴奋。 白离川声音依旧很冷淡,矜贵地开口道:「之前吩咐的事,你办得很好。」 牧合有些始料未及,没想到只是一件普通的小事,而且事情都过去了好一段日子了,主子还单独提出来夸奖他。 难道这件事他真的做得很好?他的天赋在后方? 牧合被夸得有些轻飘飘的,不忘领恩:「谢主人夸奖,牧合今后会做得更好。」 「嗯。」白离川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吩咐道:「接下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你去办,若是办得好了,你便可提前结束惩罚。」 牧合控制住身体的兴奋,领命谢恩:「谢主人赏赐属下戴罪立功的机会。」 ...... 接收完任务内容,牧合很懵怔地离开了院子。 自己的任务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他感得自己的出鞘之日好像有些遥遥无期了...... * 紫.阳教中 王紫夏端坐在主位上,座下的几位长老面上皆是露出难色。 一位鹤发鸡皮的长老首先开口:「教主,万万不可呀——」 另一位长老趁机附和:「是呀,教主。紫.阳教乃名门正教,怎么能和魔教同流合污呢?」 王紫夏抬手按了按紧皱的眉心,语气有些不耐:「那你们有更好的办法破解眼下教中的困局吗?」 众长老犹疑了:「这......」 翻来覆去就只有那么几句,一点有用的意见都没有,却还要阻拦自己的计划。 王紫夏已经不想再听下去,只觉得她们颇为聒噪。 她不顾身后长老的劝说与挽留,直接走出了紫.阳殿。 耳边终于清净了。 她转身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 昏暗潮湿的地牢里,一位蓬头垢面得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的少年被粗重的锁链锁在刑架上,身上污迹斑斑,鲜血混着脓液黏在衣服上,人已经一动不动。 若不是他的鼻尖还有微弱的鼻息,看守的人都要以为他已经死了,把他卷进草蓆扔下山崖了。 「怎么样?问出来什么了吗?」王紫夏人还没有走进刑房,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询问狱卒。 狱卒低着头,肩膀有些颤抖:「还未问出什么。」 「啪——」,话音未落,一道荆棘鞭袭面而来,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两个白色的圆球落地,在地上轻微地弹了弹,上面还连粘着红肉和血管。 第43页 「啊——!」施刑官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血流却丝毫不受影响,如泉喷涌,从指缝间倾泻出来。 「既然没用,这双眼睛已经看过太多不该看的东西,也就没有继续留着的必要了。」 「教主饶命!教主饶命!」狱卒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真是聒噪,原本还想留她一命。 手起鞭落,周围恢复了安静。跪在地上的人再也没能站起来。 王紫夏沖身后挥了挥手,一位新的狱卒上来接替。 她只说了一句:「看好他。」 「是。」 新狱卒应道,脸上没有一丝对眼下场景的动容,镇静到可怕。 王紫夏对对方的表现很满意,也没有亲自问架子上的人什么话,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第23章 . 稀客 「教主,山门外有一男子,说是来…… 辛蛟州和风偃回到天剑教中,准备武林大会的事宜。 期间还有别的教派前来拜访,都是有意愿,想要和天剑教合作的。 一个两个也就罢了,怎么会有半个武林的教派都上赶着来跟「魔教」合作,这就有点不寻常了。 此时的待客厅中正坐着蛮烟教的来使,巫月。 风偃正在与她周旋。 「巫月大人是怎么有空来我们魔教这龌龊之地的。」 巫月虽然是在说奉承的话,却还是端着所谓名门正派的架子:「风门主过谦了。谁不知天剑教是这武林中响噹噹的第一教派。」 风偃讽刺道:「是啊,第一魔教嘛。」 巫月也不觉得难堪,恍若未闻,继续假意吹捧道:「谁不知天剑教教主的英姿,辛教主的武功可是冠绝武林的啊。」 听她夸辛蛟州,风偃倒也不跟她谦虚了,少见地没有出言讽刺:「这倒是真的。」 巫月被噎了一下,这下倒让她有些不确定了。 难不成武林中的传言是假的?辛蛟州并没有出事? 那她这回前来找人家合作,势在必得的样子,在人家眼里岂不就是个笑话? 巫月有些底气不稳,说话都没有那么中气十足的自信了,委婉地试探虚实:「辛教主最近可还好?」 「当然好,好得很。」风偃明知故问,气死人不偿命地问道,「怎么了?是贵教出了什么事需要我们教主帮助吗?」 这下巫月终于有些窘迫了,她罕见地吞吞吐吐道:「......额......蛮烟教最近也很好,无大事发生。」 风偃并没有就此放过她,不依不饶道:「哦?那是有什么小事需要我们天剑教支援吗?」 她们那些自诩正派的傢伙,一有风吹草动就污衊他们,只敢在背后往他们身上泼脏水。现在听他们势弱,就个个都敢摆着架子上来,企图耍两句嘴皮子,就能将他们踩在脚底下为她们冲锋陷阵,打着他们的旗号,自己坐在后面不费一兵一卒,名利双收,损失和恶名都是他们的,哪有这么好的事? 巫月犹犹豫豫,还是说出了口:「确实是有一些小事,想要麻烦贵教。」 风偃也不跟她废话:「是什么小事,不妨说来听听,看看究竟是多小的小事,才能劳烦巫大人屈尊来到我们这乌合之教。」 巫月虽然尴尬,但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箭,她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武林大会快到了,想必贵教也已经收到了邀请。」 巫月说完看了看风偃,见他没有想要理会自己的意思,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 「这次武林大会,由抚江阁主办,她们提前在暗中联络了许多门派,联合起来,说是要更改武林大会的规则,现在已经获得了过半数门派的支持。」 听她这么说,风偃心里已经有些明了了。 武林大会规则更改,维持了十几年的稳定与平衡势必会被打破。武林大会四年一次,排名结果事关接下来四年武林门派之间的资源分配和门派在这四年间的生源。排名越靠前,自然在江湖上的地位也就越高,不仅行事方便,日子也会好过些。 也因此,不仅是有野心的大门派,想要借这一次难得的机会获得更多的优势,一些小门派和新兴门派也认为这是一个可以放手一搏的机会,运气好了,崭露头角,甚至能一步登天,不仅可以拜託弱势,还能跻身进名门名派的行列。哪有什么真正的正派风骨,不过是利益还不够大。 现在眼前的利益足够大,让她们暂时放下了自己名门正派的倨傲,前来目前第一却声名狼藉的天剑教寻求合作。 为什么都会想找天剑教合作,原因其实很简单。 且不说天剑教本来就势大,年年武林大会上都是第一,拥有最好的资源已经让其他门派见怪不怪,而且她们与天剑教之间的实力差距过大,导致她们完全没有把天剑教当做这场利益之争的对手,因为她们清楚,她们根本不是对手。 再说天剑教恶名在外,有天剑教在前面为自己顶着,遇到什么流言蜚语,也完全不用担心坏名声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找他们合作,正可谓是一举夺得。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因为她们之前得到消息,辛蛟州重伤,实力大不如前,两教合作,对于天剑教而言也不是全无利益,有这个理由说服对方,这才让她们有这个胆量来天剑教试一试。 「原本的单打独斗变成了群攻,合作赢面更大。这也是为什么抚江阁会提前笼络其他门派的原因。」 第44页 说完,她还颇为义愤填膺地骂了一句:「抚江阁那帮阴贼,真是太卑鄙了。」 风偃内心毫无波澜,你们彼此彼此。 抚江阁向来与蛮烟教势均力敌,一直以来,两派都在暗暗较劲,谁也不愿意输给对方。在武林大会上亦是如此。此次抚江阁占得了先机,巫月这么愤懑,也不足为奇。 风偃冷淡地开口:「你们已经召集到哪些门派了。」 巫月能来,想来不是没有准备的。能在武林之中混出一些名望的,个个都不是什么善茬。就算天剑教再怎么强大,到底也是势单,肯定不会把宝压在一个天剑教身上。 风偃听对方说了这么久,却始终没有想要透露重要的信息,决定主动出击。 巫月见对方一语中的,她也不是傻的。她明白,找人合作,自己也要拿出一些诚意来,当下不再遮遮掩掩:「目前度苍崖、飞香谷、清庸教、苍溪阁都已经站在我们这一边。抚江阁那边,则是新庄、琅天派、鹤川宫、长风门、古月楼这几个教派。」 巫月说出的教派之中,并没有紫.阳教,风偃觉得有些奇怪。对方既然已经愿意说出这些站队教派的名字,没有道理只独独隐瞒了这一个。 但是交易不成诚信在,风偃也没有问些什么,而是顺着对方的话题接着说道:「你们怎么保证,利用完我们不会反手就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在背后捅刀子?」 见风偃有些松动的迹象,谈判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功亏一篑,巫月一心急着想要向他解释清楚,心里的话没经过咀嚼,就这样脱口而出:「辛教主既然没事,我们是万万不敢有什么其它心思的。」 风偃目光冷了下来。 巫月察觉到自己刚刚说错了话,立马改口,义正言辞地愤慨道:「天剑教乃武林第一大教,其他小教岂敢有二心,与大人们抗衡简直就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风偃也只是面色不善,吓唬吓唬对方,让她别以为天剑教同意了合作就是服软了,她们就能飘飘然,骑到他们头上耀武扬威,不知分寸,以为天剑教是好拿捏的。 目前武林中的两股势力已经初步形成,合作的趋势势不可挡。天剑教有这个实力能够在此次的武林大会之中,以一教之力卫冕第一,也不能这样做。在大家都报团合作的情况下,仍然特立独行,太过出头。平时天剑教一家独大没什么,在这次武林大会上仍然这样做,太过瞩目,会惹人眼红,招来嫉恨,为以后埋下无穷的祸患。 众怒不可犯。 天剑教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巫月大人,此次前来,背后有着半个武林的联合,也只是带了一张巧嘴来天剑教求合作的吗? 这让天剑教如何能够放心地将信任交付于你们,相信与你们的合作能够有与另一派抗衡的力量?」 虽然风偃没有明说,但巫月明白,这件事多半是成了,她眉开眼笑,态度一改从前,笑容里有了些真意:「自然不是。 既然风门主已经同意,在下也理应表示一下我们的诚意。 谢礼已经准备多时了。」 巫月从袖中掏出了一叠契约,递到风偃的面前,道:「这是各门各派的见面礼,还望贵教笑纳。」 风偃伸手接过,细细翻看,确认都是实打实的赠礼,没有什么暗藏的陷阱条款,才收下。 事情已成,巫月笑得更欢了,好像和风偃是已经结交多年的老友一般,亲热地称呼道:「风公子真不愧是辛教主最得力的臂膀啊。」 风偃躲开了她想要拍他肩膀的手,语气依旧很冷淡,没有一丝情感地说道:「我们何时商议具体的合作事务?」 「风公子若是想,现在便可。」 风偃面上没有说什么,内心腹议:「那你刚刚跟我寒暄个什么劲?有事说事!我跟你很熟吗?」 风偃在前院里会客,辛蛟州在后花园里赏花喝茶。 还没有偷得片刻清静,就有侍从来报。 「教主,山门外有一男子,说是来找你的。」 辛蛟州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张凤眸微弯的明媚面庞。 莫不是他来找自己了? 辛蛟州没有多问,直接吩咐道:「放他进来。」 「是。」 侍从领命离开。 片刻之后,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被带到了她的面前,满脸满身的污浊,已经看不清原本的相貌,但是看身形,明显不是白离川。他的话,还要再高些。 辛蛟州问道:「你是谁?」 少年答道:「我是青鸾。」 辛蛟州迷惑,自己并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叫「青鸾」的男子。 她问道:「青鸾是谁?我认识你吗?」 少年微微停顿了一下,回答:「不认识。」 辛蛟州:「你找我是有何事?」 少年目光坦然地看着她:「我想请你庇护我。」 辛蛟州有些莫名其妙:「我们既然不认识,我又为什么要给你庇护?」 少年答道:「因为我是你的故友。」 辛蛟州:「?」 ——刚刚说不认识,现在又说是我的故友。不认识的故友?你是我的故友,我怎么不知道? 接下来,再多的话,那个少年也不愿意说了。 辛蛟州只好给他安排住处,从长计议。 第24章 . 少年 朋友便应该在对方需要的时候主动…… 第45页 当天晚上,辛蛟州沐浴完,回到房间准备休息时,屋子里却多了个人。 辛蛟州望着这个陌生面孔,不禁皱眉,声音清清冷冷的,问他:「你是谁?」 少年轻声回答:「我是青鸾。」气息微弱。 「青鸾?」 辛蛟州凝眉寻思了片刻,才想起来,这是今天白天那个新来的少年的名字。 眼前的少年已经梳洗周正,梳着简洁的马尾发髻,穿着一身整洁的青衣,不再如白日里那般形容狼狈,一张清秀俊美的脸干干净净地呈现在眼前。 辛蛟州的目光大略地一扫,便收回了视线,淡淡地开口问道:「你来找我有何事?」 少年的回答有些答非所问:「我说过,我是你的故友。」 辛蛟州挑了挑眉:「嗯……对。所以呢?」 少年答:「朋友便应该在对方需要的时候主动出现帮助对方。」 辛蛟州:「你要帮我什么?」 少年:「帮你掌控体内的力量。」 辛蛟州内心震动,身体的异样自己从未与旁人说过,他三言两语便道出来了,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辛蛟州直接问出了口:「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年平静地回答:「我是青鸾。」还是之前那句话。 看样子,她即便是再问上一次,他也不会给出其他的回答。 辛蛟州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既然他说他知道如何运用这一股奇异的力量,左右她也没有找到什么法子,那就姑且先相信他,试一试。 青鸾抬起右手,掌心中簇地升起一簇明青色的火焰。她们周身的空间瞬间被照亮。 明青色的火焰泛出不同寻常的青色,却不是鬼气森森的灰青,而是一种灵动的明青。 辛蛟州的眼皮微撩。等看清是个什么情况,她诧异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这个名叫青鸾的少年。 ——是梦吗? 她微微眨了下眼睛。 眼前的画面并未消失。 到底是经历过许多非人的磨练,心态足够稳,即使是遇见了如此不寻常的事,辛蛟州也只是微微诧异一瞬,而后又恢复往日平静的样子。 辛蛟州眉眼淡淡:「你要怎么教我?」 少年:「第一次我先替你疏通经络,引你体内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引你体内的灵气在你体内游走一遍,助你将体内的力量化灵。你记住路径,日后便可自行运转。」 少年抬手定于辛蛟州的额心,光洁的指尖探出一丝青色的气。 青气在辛蛟州额心的红记之前徘徊,不久果真引出一丝黑色的气。 青气的尖端碰了碰黑气的尖,黑气便倏地缩了回去。 随后,辛蛟州便觉通体舒畅,体内不再滞塞,似乎……她还能控制住体内的那股狂暴躁动的力量了。 紧接着,少年变戏法儿似的从空荡荡的衣袖中掏出了一本书,样子看着像是什么武功秘籍。 对方将功法递到她的面前,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我这里有一本书,可引你入门。你先参看,若是不能领悟,我会为你讲解。」 辛蛟州伸手接过,护住书沖对方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 对方却快速侧过身子避开这一礼。 他羽睫低垂着扇了扇,像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看向她说:「以后不要再对我行礼了。」 「我叫青鸾,叫我青鸾便好。」 「青鸾。」 青鸾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辛蛟州不知道的是,他还在心里默声补了后半句:无曜。 * 翌日清晨。 辛蛟州起了个大早,梳洗穿戴周整之后,便捧着昨天青鸾交于她的那本功法细细研读。 不知不觉间竟忘了早膳,直到飞云来催,她才想起来风偃他们还在正厅里等着自己。 辛蛟州姗姗来迟,来到正厅,发现巫月也在这里,不由好奇地转头看向风偃。 风偃接收到她的信号,沖她撇了撇嘴,两手一摊。 ——我可没请她来。 辛蛟州自然是信风偃的,没有再说什么,安定地入座。 从辛蛟州出现在门口开始,巫月的一双眼睛就牢牢地黏在了辛蛟州的身上。 见对方坐定,巫月终于等到了机会开口:「辛教主早上好啊。」 辛蛟州作为一教之主,虽然恶名在外,但来者是客,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倨傲无礼,不近人情。 辛蛟州淡淡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然后回道: 「巫大人早上好。」 见对方应答,巫月再接再厉,继续搭讪道:「辛教主昨夜睡得可还好啊?」 辛教主保持着一教之主的风度,耐着性子,不咸不淡地回答她:「还好。」 巫月又想接着问:「辛教主......」 见她还想再继续没有滋味地客套下去,一直没有说话的风偃出声阻止道:「有什么事,巫月大人不妨先用完早膳再说。」 为了不给对方留下回旋的余地,风偃看似委婉地调笑道:「早膳都要凉了,巫大人不会是故意想让我们吃冷饭冷菜,才来这里的吧?」 见风偃这样说,巫月心里一惊。 当着那个魔头的面,她可不敢随意造次。 只希望对方听了这话不要当真了去,真的以为自己是故意想要轻慢她。 第46页 巫月语气急切,连忙否认道:「哪儿能啊?在下前来只不过是想沾沾风门主的光,能够有幸和辛教主吃上一顿早膳。」 说完,她转身面向辛蛟州,一边作揖赔礼一边说:「在下断是不敢故意想要扰了辛教主和风门主的兴致的。」看来,她得日后再寻机会探查那件事的虚实了。 见巫月终于安分了下来,辛蛟州和风偃无奈地相视一笑,执起碗箸,开始用早膳。 用早膳的这段时间对于巫月来说,似乎格外得漫长,她吃得煎熬,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用膳结束。 见辛蛟州起身,巫月忙不迭地放下碗筷,匆匆出声问道:「辛教主这是要去哪儿?」 闻言,辛蛟州偏过头来望向巫月。面无表情的她眉眼生冷,周身气势逼人。 她问:「怎么?巫大人这是想要打探我的行踪?」 巫月抬袖擦了擦冷汗,媚笑道:「不敢不敢,在下只是想寻一个时间,和辛教主商讨一下合作的具体事宜。」 听她这样说,辛蛟州又坐了回去,用手理了理袖摆,待到衣衫整理周正之后,才开口回复她:「如此的话,现在就开始谈吧。」 「啊?」巫月有些猝不及防。 现在风偃还在场,有些话她不能套问。但对方都这样说了,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始与她进行商讨。 巫月将昨天对风偃说的那套说辞又拿出来重复了一遍。结果当然是没有问题,辛蛟州应下了。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巫月有些欲哭无泪。 魔教的人都是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吗? 看来又只能再寻下一次机会了。 第25章 . 幻水江怪 「辛教主,别来无恙啊。」…… 武林大会的日子渐近, 天剑教与抚江阁离得不近,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到了该启程了。 巫月早已回到了蛮烟教, 带回了消息, 忙着组织联合其他教派, 制定武林大会的计划。 风偃不放心辛蛟州, 跟去了武林大会,教中事务则交由飞云暂时全权掌管。 半个月的长途跋涉, 众人终于来到了幻水江边, 江岸对面就是抚江阁。 抚江阁四周环水,独占一屿, 要想过去, 只能乘坐停靠在岸边的抚江阁的舟楫。 作为「魔教」, 辛蛟州她们有着自己的步调, 并没有像其他教派一样早早地就赶来抚江阁,入住下来,而是压着期限的尾巴来到了这里。 此时的江岸边聚集着不少人,这情况倒是有些让人出乎意料。 熙熙攘攘的人群, 好像约定好了似的, 皆是穿着非黑即白的装束。 此时,又有一个教派出现在了码头, 领头的人穿着金色大红牡丹衣袍, 颜色在一群黑白之中格外得显眼。 辛蛟州远远地就看见了依旧穿得是花枝招展的华容,缓缓转过头去, 想装作没看到。 不料对方却主动向自己走来,像是知道自己在故意回避他一样,华容明晃晃地杵在了她的面前, 让她想装作看不到都不行。 华容一只素手握着青玉扇柄,尾指轻轻一勾,熟悉的金丝牡丹摺扇在面前展开。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轻启朱唇,有些刻意地矫揉造作着对她说道:「辛教主,好久不见,想人家了吗?」 辛蛟州怀疑他是故意来难受她的…… 她面无表情,清冷的唇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不想。」 华容无所谓她回什么,也不恼,继续调笑道:「辛教主还是这么冷面无情。」 他持着摺扇轻扇,转头看了一圈,然后道:「瞧瞧周围有多少偷偷看你的男子,辛教主可莫要让他们失望了——」 辛蛟州掉转了个方向,不想理他。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华容也觉得有些自讨没趣,不再逗弄她了,带着毒灵宗的众人寻了处开阔地,收拾收拾坐下来等候。 周围刚安静下来没一会儿,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走来。 金车飞纱,銮铃叮噹,面容姣好的男子分站在车马的两旁,阵仗华丽贵气。 车马来到码头边,停了下来。 车架旁的男子伸出一双保养姣好的细手为车里的人挑起车帷。 一双金缕中靴从车厢内伸出,金色的裙摆荡开,身量修长的主人微弯着柳腰从车厢中探出身子。 来人头戴金冠,垂髫如柳,秀眉微弯,桃花美眼,明目皓齿。 模样甚是符合众人的期待,真如天仙似的。连原本还在暗暗唾弃奢靡的人,此时都觉得,只有这样的阵仗才堪堪与之相配。 金冠男子下车之后稍稍扫看了几眼,便定下了一个方向,提着衣裙朝这边走来。 周飞逸在辛蛟州面前款款站定,笑得娇俏动人:「辛教主,别来无恙啊。」 辛蛟州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没有答话,算是回应。 周飞逸抬起素手微遮着嘴唇,娇俏地轻笑道:「辛教主还是这般冷淡。」 他顿了顿,也没有在意辛蛟州是否理会了自己,有些自顾自地说道:「不过我喜欢。」 辛蛟州没有理会他,专注地看着江岸边的情况。 周飞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眨了眨眼,不解地问道:「辛教主在看些什么?」 辛蛟州偏过头来,终于看向了他,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们教这次就来了你一位当家的?」 第47页 周飞逸粉唇微撅,有些不悦:「怎么,辛教主是在向我打听哥哥的去向吗?」 辛蛟州没有回答。 他当作她这样是默认了,心里有些吃味,酸熘熘地说道:「我们都有多长时间没见过面了,辛教主难道都不想飞逸的吗?」 辛蛟州面无表情地回他:「不想。」 周飞逸秀眉拧起,撇了撇嘴。 接下来他又听对方说道:「我谁也没想。」 听辛蛟州这样说,周飞逸的神情放松了下来。 自己没有被她放在心上,其他人也没能让她记挂在心上,那他就有没什么好吃味的了。左右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谁是特别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他神色舒缓,心情轻快起来,不再使性子,大方地将自己的情况告诉给了她:「哥哥因为一些小事耽搁了一会儿,让我先来这里。你放心,他一会儿便能赶上来。」 辛蛟州依旧面色冷淡,冷冰冰地回复他:「我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周飞逸眉开眼笑,笑声清灵:「我就喜欢你这样。我得不到的,哥哥也得不到。哈哈哈哈——」 辛蛟州:「......」 附近有人认出,上前来打招呼,拱手作礼:「周右崖主。」 周飞逸收起笑容,高抬着下巴,表情矜傲,眼神不可一世,对那人「嗯」了一声,好像是恩赐一般。 新庄庄主洛红光脸色僵硬,有些难堪,但对方目前身份确实比自己尊贵,对方性子如此,除了辛蛟州和他的哥哥周飞梦,他对谁都这样,也不是在针对自己。她也不好发作什么,只能生生受下这气。 洛红光把这笔帐记在了辛蛟州的头上。 ——这次武林大会之后,看你还能摆得了架子,维持得住现在这副冷静的样子,继续蛊惑男子吗…… 周围的声音好像有些太大了。 辛蛟州看向风偃,风偃显然也注意到了变化,两人默契对视一眼,双双动身向着一个地方走去。 周飞逸也注意到了这动静,只是没有想管的意思,见辛蛟州离开,才跟着走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旁边一个听到动静同来察看的女子出声问道。 她旁边的女子回答道:「听说幻水江里出了个吃人的妖怪。抚江阁那边派来接应的人都被那妖怪裹挟入了江里,吞吃了下去,只留下空船在江面上漂泊,无人看管,这才迟迟没有人过来接应咱们。」 辛蛟州皱眉。 什么时候怪力乱神是一种普遍的现象了吗? 答案显然是不是,只是这其中作祟的,不知是鬼怪,还是人心了。 风偃开口问道:「有说这江怪长什么模样吗?」 被围在人群中央的那个人闻声转过头来,刚想作答,见问话者竟然是个男子,便歇了回答的心思,她斜着眼,轻蔑地打量风偃,不屑地开口道:「去去去,你一个男子家家的,打听什么江怪猛兽,小心被这幻水江里的江怪听到了,从江里跳出来,把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给叼了去。」 风偃眉眼骤冷,杀气外露。 那人打了个寒颤,想起这些人都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没有一个是弱手,不是自己能够随意贬低挑衅的。 她越想越害怕,两股战战,后嵴生寒。突然,她的腰部以下失去了知觉。「咚」的一声,两腿一折直直地跪了下来,双膝正好磕在了脚边的青石上,巨大的痛觉唤回了她的知觉。 「啊——」 听声音,恐怕双膝已碎,这双腿骨也只怕是要废了。 周围的人皆是暗暗在心里嘆息。 这人也太倒霉了,不识相也就不识相了,居然一下子就挑到了魔教的头上。 一直没有出声,坐在一边默默地捆绑着手中船桨上的粗绳的年轻夫男这时开了口,眼睛没有离开手中的忙碌,声音低沉地说道:「江怪的模样与常人无异。因着这,才多次都骗过了抚江阁的那帮经验老道的船妇。」 这话里藏着深意,辛蛟州有了些兴趣:「哦?此话怎讲?听夫人这话,并不是抚江阁僱佣的船家,难不成夫人也见过?」 年轻夫男抬起了头,看着她开口答道:「姑娘猜得不过,奴确实不是。但是奴的妻主曾是这片江域有些名声的船妇。姑娘若是不信,随便打听一下,便知奴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辛蛟州心中有了些明了。 妻主不在身边,夫郎非渔却一直在细心地捆着桨绳。谈到自己的妻主时,他自然流露出的温柔的神色也是不会骗人的。看这样子,这对妻夫感情应是不浅。 只是天色已暗,这周围又流传着江怪的传言,他的妻主想来是不会放心让他在江岸边等她到此时的。可事实又却是如此。这位妻主是在做什么?能够让她不顾及自己夫郎的安危?她现在又是在哪里呢? 周围人多眼杂,辛蛟州也不好再多问些什么。 「来人了!来人了!」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兴奋地大喊。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江面。只见一艘巨大而又华丽的游船平稳地行驶在江面上,船身拨开江水稳速前行,向这边驶来。 在众人的热切注目之下,游船终于靠岸。 踏板放下,游船上下来几个水蓝色衣着的年轻女子。 为首的女子有礼地开口,对众人说道:「诸位大人久等了。在下奉家主之命前来迎接各位大人。」 第48页 几人恭敬地分列在码头的两侧,话不多说,伸手行礼,直接开始迎人上船:「请。」 一名女子见状,有所意动,刚想动身,便被身边的人伸手拦下了。 夏蓝转头望向那个伸手拦人的女子,依旧维持着得体恭敬地态度,谦谦有礼地问道:「大人这是为何?」 胡熹答道:「传言说,这幻水江中出了虏人的精怪,抚江阁派来的人都被江怪虏进了江里。你们又是怎么过来的?」 夏蓝温文尔雅道:「如大人刚才所见,乘舟而来。」 旁边的一个莽壮女子急急地出声问道:「难不成你们是有什么法宝,能让那江怪不吃你们不成?」 夏蓝的脸上挂着周全妥帖的笑,回道:「并无。」 莽壮女子直言不讳地问道:「那你们怎能保证,我们乘你们的船,不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去陪着你们试险?」 夏蓝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礼貌地回复道:「江中并无精怪,大人大可放心。」 众人迷惑了,这与之前那女子说的完全不一样啊,她们该信谁? 天色已暗,周围并无客栈酒家,只有寥寥几只空舟,很是荒凉。这片江岸都被抚江阁掌控着,不过江,就只能露宿江边了。 现在还是春天,夜晚寒冷,更何况还是在江边,江水寒潮,就是习武的人露宿一夜也不好受。 思量之下,有人选择了上船。渐渐地,岸边的人已经去了大半。 「辛教主不上船吗?」周飞逸开口问道。 不远处的风偃正在向这边走来。 辛蛟州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回答道:「上。」 她转头看向他,说道:「倒是你,抚江阁来接应的船都来了,你哥哥却还没有到。」 周飞逸心里一突,开口问道:「辛教主是在担心哥哥吗?」 辛蛟州没有一丝停顿地回答他:「自然不是。」 周飞逸放下了心,縴手轻轻拍了拍心口,缓缓吐了口气,说道:「那辛教主就不要提哥哥了,飞逸不喜欢。」 就在辛蛟州担心再这样等下去会被对方发现有异的时候,风偃上了船。 她直接调转话题,对他唤道:「走吧。」 周飞逸以为她是听进去了自己刚刚的小抱怨,眉开眼笑,语气泛着甜味,回应了一声:「好。」 第26章 . 久违的光亮 「你是谁?」 「小逸, 等等我。」 身后传来一个清铃般的男子的声音。 辛蛟州和周飞逸同时转过头往声音的方向望去。 来人一袭白月袍,外面罩着一层金纱衣,白月袍上绣着银色的云纹, 华美流光。 再看华衣的主人, 云鬓裊裊, 金簪入鬓, 流苏垂耳,精緻的瓜子脸上, 柳叶黛眉, 星眸杏眼,樱唇皓齿, 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说不清的优雅风韵。 周飞逸出声唤道:「哥哥, 你来啦。」 男子轻轻应声道:「嗯。」 而后, 他转头看向了周飞逸旁边的辛蛟州, 神情有些羞涩,轻咬着樱唇,唤道:「辛教主。」 辛蛟州神情淡淡地回应:「周左崖主。」 周飞逸见对面两人「相谈甚欢」,有些吃味, 不等她们说更多的话, 就急急地催促道:「船快开了,我们上船吧。」 辛蛟州和周飞梦没有异议:「嗯。」 三人一齐踏上了游船。 * 游船上。 辛蛟州站在首舷上, 看着船周, 水波滚滚,江浪翻涌, 再看远处的江水,却是安静美好,平静无波。 「辛教主原来在这里呀, 叫飞逸好找。」 周飞逸娇声轻笑,来到她的身侧。 辛蛟州没有动作,看着水波,开口问道:「周右崖主,找我是有什么事?」 周飞逸笑盈盈地看着她说:「我看辛教主对这幻水江江怪一事似乎有些兴趣。便派人前去打听,结果还真被我手下的人问出了一些东西。」 「问出了什么?」辛蛟州转身,看向他。 周飞逸见对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嘴角微弯,忍不住想要调笑一二:「飞逸告诉了辛教主,会有什么奖赏吗?」 辛蛟州眼睛微眯,认真思忖片刻后,问道:「你想要什么?」 没想到她会回应自己一时兴起的小心思,周飞逸心中雀跃。 可是要什么好呢? 他微微蹙眉:「唔……」 周飞逸垂眸思索了半刻,有了一个答案。 他抬眸看向辛蛟州,回复道:「飞逸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辛蛟州挑眉。 「不过......」 辛蛟州眼眸微敛。 周飞逸迟疑了一瞬,继续说道:「飞逸想要辛教主陪飞逸用晚膳。」 辛蛟州:「......」 虽然说是要求陪他用晚膳,但其实无论周飞逸邀请与否,她们今晚都会在一起用晚膳,因为她们所有掌门人在下船之后,都要去参加抚江阁的接风宴。 既然都是要一起用晚膳的,拒绝了也没有什么作用和意义。但辛蛟州还是拒绝了。 这事周飞逸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被拒绝也没有太难过,这个要求更像是一个暧昧的提醒。 「好吧好吧,算我送你的一个小礼物。」周飞逸眉眼雀跃,「游船上的小侍说,最近幻水江确实出了些古怪。抚江阁出阁的舟楫近日连连出事,离岸的船只没有一只到达对岸的,全都消失在江上。这次武林大会事关重大,抚江阁专门请来了幻水江这片最有名的掌舵手来掌舵接送,才顺利过了江。之前派来接人的船只无一辛免都消失了,船上的人也没有了音讯。」 第49页 话毕,见周飞逸没什么要说的了,辛蛟州挑了挑眉:「就这些?」 周飞逸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一双俏生生的眉眼疑惑地看着辛蛟州:「辛教主还要听哪些?」 辛蛟州暗嘆一声,回道:「无事。」然后又转过头去,继续注视着滚滚的江浪。 周飞逸心里有些失落,自己好像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两人静默地站了片刻。 辛蛟州突然出声问道:「这江水……是什么颜色?」 周飞逸不解地轻拧着眉头,转头看了看江水,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在确认之后,才回道:「碧色。近处的水花是白色。」 辛蛟州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轻轻地「嗯」了一声。 周围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江风阵阵和江花滔滔。 刚平静了不过一刻,船体突然一阵晃动,船楼中传出一阵嘈杂。 辛蛟州转身,准备进去探查,便看到了从船楼里出来的风偃。 辛蛟州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风偃紧皱着眉,神情严肃:「船身好像撞上什么东西了。」 三人闻言,皆是敛眉,各有所思。 相比首舷上的沉寂,船楼里是一片嘈杂混乱。 「你不是说过没有问题的吗!」 上船之前的那个莽壮女子此时正用手揪着夏蓝的衣领,怒目横眉,厉声质问。 虽然自己的脖子还被对方捉在手里,夏蓝仍是不慌不忙,从容镇定地安抚道:「大人稍安勿躁,我们已经派人下去勘察情况了,一会儿便有答覆。」 莽壮女子神情有些松动,手上的动作微松。 夏蓝趁机抽身脱离。 她伸手理了理被纠缠凌乱的衣衫,恢复了一些往日的周正之后,拱手向女子行了一礼,而后扬声安抚船房中的众人:「诸位大人稍安勿躁,抚江阁已经派人前去勘察,不久便能有回覆。」声音平静温和。 夏蓝寥寥几语,却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还真就让众人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沉默中,一位男子匆匆走进来,伏在夏蓝耳边耳语了几句什么。 夏蓝一向都是从容镇定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裂痕。 见状,胡熹出口问道:「夏姑娘,眼下情况是如何了?」 夏蓝掩饰好脸色,笑脸相迎:「出了一些小麻烦,抚江阁可以解决,大人们不用担心。」 胡熹皮笑肉不笑地回道:「若真只是些小麻烦,我们自然是不用担心的。」 话刚说完,船身又猛烈地摇晃了起来。 站在辛蛟州身边的周飞逸作势就要倾倒,被一旁的风偃及时捉住了手腕。 计划没成,周飞逸有些羞恼,桃眼圆瞪,一把甩开了风偃的手,嗔怒道:「你干什么!」 风偃无所谓地摊摊手,解释道:「我还能干什么?自然是扶住周公子啊。周右崖主若是在天剑教的人身边摔着了,不说周左崖主,就是其他人,都指不定会怎样编排我们天剑教呢。」 这解释合情合理,周飞逸无话可说。 他眉眼低垂,周身气势低沉。 辛蛟州在此时出声唤道:「风偃。」 风偃答道:「在。」 「你在这里守着。」 「是。」 风偃恭敬地退到船楼中的角落,隐匿了身形。 辛蛟州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周飞逸见状连忙出声叫住了她:「辛教主!」 辛蛟州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侧的人:「嗯?周右崖主还有什么事吗?」 周飞逸出口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行为实在是有些不妥,原本的询问关怀在出口时变成了一句有些没头没尾的话:「辛教主要小心。」 即使猜到了她即将要做些什么,他也管不了什么。 「……嗯。」 晚霞染红了江面,浸在江水里,透出橙红的血色。 「咚咚咚——」船舱里发出一阵不寻常的响声。 辛蛟州身形轻灵,娴熟地闪避人群,避开耳目,寻声来到舱门前。 舱门禁闭,一把粗重的锁链裹在把手上,缠绕了一道又一道,最终落上了锁。 辛蛟州抽出袖中的短刀,寒光一闪,「锵」的一声,门锁落下,铁链犹如一条银黑色的毒蛇,此时没了生气,垂着头任由锁头的牵引从把手上滑落。 打开舱门,船舱里一片漆黑,阴暗的空间里看不见一丝光亮,只能嗅见腥湿的水汽。 「呲——」手里的火摺子亮起,溅出一点星火,转瞬便又消失在黑暗的空间里。 谢不亦疲惫地睁开半只眼,被久违的光亮刺得酸涩。 她眨了眨眼,适应了片刻,终于看清来人。 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你是谁?」 她喉咙干涩,嘴唇发白起皮,不知有多长时间没沾水了,发出的声音沙哑如破帛,嘶哑刺耳。 辛蛟州:「我是今天乘船的客人。」 船? 谢不亦的身体不自觉猛地一抖,随后用双臂紧紧抱住了头,将脸埋在褴褛的衣袖下。 辛蛟州走进,蹲下身子,语气柔和,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循循善诱:「发生了什么?能和我说说吗?」 黑暗的空间里,只有滴答的水声。 仅有的光亮,在那人的手中,照亮船舱角落里的一片狭小的空间。 第50页 有些温暖。 沉默了片刻,谢不亦缓缓抬起头,此前无神的眼睛此时倒映着橙黄的火光,有了些生气。 她看着身前的人,犹疑地问:「我可以信任你吗?」 「可以。」辛蛟州说。 第27章 . 离川为洲,遇蛟则泽 她对上他的视线,…… 游船赶在天黑之前靠了岸。 一众人有条不紊地下了船, 全然不见一丝之前的慌乱。 下船之后,夏蓝一众人与抚江阁的另一众人做好交接。众人由分配到的侍从引着,来到武林大会这段时间里暂时落脚的地方。 抚江阁的居所都是楼阁, 依江崖而建, 为了迎接武林大会的到来, 抚江阁专门清出了一片闲置的楼阁区。 下船后侍从各自引路。辛蛟州由一拨侍从引着穿过一栋栋楼台, 一直来到楼阁区的最里边。她的住所被安置在一栋最为僻静的楼阁的最高层,楼阁的旁边就是江崖。风偃住在她的下面一层, 华容住在左侧的一栋楼的中层。 「吱呀——」不太灵活的木门被推开, 窗户尘封,空气静止, 倒是没有灰尘, 应该是被精心打扫过了。 屋子里的陈设古朴简洁, 但该有的东西都有, 不会有什么生活上的短缺。 辛蛟州走到前窗,伸手打开窗户。不出所料,视野被一栋栋楼阁挡住,对面是一样的楼阁, 规规矩矩地重复着, 没有什么新意。屋檐上的嵴兽引颈长啸,像是在低吼。 因为是处在最高层, 即使已至黄昏, 窗外日头低垂,屋内的光线也还算不错, 只是空气有些停滞。窗户一直封闭着,没有什么风能够到达,使得屋里有些闷热。 无趣。 辛蛟州转身来到房间的后侧, 所幸还有一扇窗子。 她没有犹豫,伸手推开。 江风迎面袭来,令人猝不及防。江风携卷着潮湿的水汽,侵润了房间里的空气,吹乱了窗前人的发丝和衣襟。屋子里的闷热被一扫而光,只剩下清凉舒爽,令人身心舒畅。 安静吹风间,「咚咚咚——」,几声敲门声突然响起。 辛蛟州关上窗子,出声问:「谁?」 一声熟悉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辛教主,是我。」 辛蛟州来到门前,打开房门,便看到周飞逸站在门外的廊上。 「辛教主晚好。」对面的人笑盈盈,说完便伸手过来。 距离有些近,辛蛟州往后避了避。 周飞逸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伸出的手改握成拳,滞在半途,改道收了回来,心里失落。他到底也是个有心气的人,三番两次地受挫,心里也会不快。 他堂堂度苍崖右崖主,有钱有势,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况且作为男子,他都这么主动了,她怎么还这么地不知趣?他的样貌也不差,别人的眼睛粘在他身上都来不及,她怎么就是不多看他一眼呢。还对他的亲近避如蛇蝎。 周飞逸越想越觉得委屈,他在其他人的面前一贯骄横,而在她的面前,他只想把自己最好的面貌展现给她看,可是这次实在让他羞恼。 羞愤交加之下,头脑一热,也不顾什么形象面貌了,即使此时是心仪的人,他也忍不住质问:「辛教主这是做什么?」 没有给对方回答的机会,他继续呛声道:「呵,难不成辛教主是以为,本崖主刚刚是想要轻薄辛教主不成?」 「呵,笑话,本公子堂堂度苍崖崖主,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还需要辛教主你施捨?本崖主刚刚不过是见辛教主的衣裳乱了,不想跟辛教主走在一起的时候丢人,想提醒辛教主罢了,辛教主不要多想了。」 辛蛟州站在一旁,静静地听周飞逸说完,才道:「你误会了,我没有多想。只是向来不喜欢与人过分亲近。」 她的样子依旧是那般平静,即使自己对她任性娇蛮,脸上的颜色也不改半分。 以前有多爱她这副样子,现在他的心里就有多难受。 周飞逸偃旗息鼓,神色恹恹的,垂头不语。 罢了。 静默片刻,再抬起头来时,他已经恢复生气活现的样子。他对她不再遮掩,高抬下巴,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骄横地说:「陪我去用晚膳。」有些许自暴自弃的意思。 说完,他又担心她拒绝自己,弱弱地补了句:「算是朋友间的邀请。」 「……好。」 …… 掌灯入夜时分,辛蛟州回到自己的住处。 打开房门,一股凉风袭来,发丝拂起,挠得脸颊微痒。 辛蛟州没让侍从进来服侍,自己打理起内务。 此时的房里一片黑暗。 她拿着火摺子来到床边的灯台前,刚准备点上灯盏,一股清冽的雪水味袭来,气味怡人。 她失神了一瞬,便让对方得了机会。 辛蛟州只觉得腰间一紧,雪水味猛然浓郁起来,包裹住了全身,腰身被一双纤细的胳膊环抱住往后一带,一阵翻天覆地。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床上。 身边的人四肢都还缠在自己身上,嘴上却酸熘熘地说:「妻主怎的这般没有防备心。」 她不禁失笑,没有多想便回他:「因为知道是你,无碍。」 身上的人动作一顿,手脚开始不安分起来。 白离川将脸埋在辛蛟州颈间,深深嗅了一口,长长吐出一口气,黏黏糊糊地问道:「妻主有想我吗?」 第51页 发肤相贴,耳鬓厮磨,脖子被蹭得痒痒的。 辛蛟州抬手轻轻推了推缠在身上的人,却没有推动半分,遂放弃挣扎。 她无奈地提醒道:「你还未出阁,不可唤我为『妻主』。」 白离川闻言眼睛一亮,抬起头来看着她,欣喜地问道:「大人这是答应娶我了?」 辛蛟州被问住了,这句话这样理解倒也没错,只是自己并非是这个意思。 她一时失语,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白离川收紧胳膊和双腿,紧紧地缠抱住她,任性地说:「大人多次与离川同床共枕,现在还和离川睡在同一张床上,大人抵赖不得。」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脖颈上,从发肤直挠到心尖,酥酥麻麻,心肝微颤。 辛蛟州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乱了几瞬呼吸。 辛蛟州想转身察看,刚有动作,埋在自己颈窝里的人便闷闷地说了一句:「别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的声音微微沙哑。 辛蛟州真就听话地不动了。 周围静悄悄的,只剩下窗外破碎的星河在孤寂地闪耀。 时间慢慢过去,脖颈渐渐被水汽濡湿。突然,颈间传来一个更加湿润的触感,微凉柔软。 辛蛟州身体一颤,打破了只维持了一刻的宁静。 她心慌乱,胡乱问他:「你也要来参加武林大会吗?」 「嗯。」对方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 辛蛟州试了一下,对方不再禁锢她。 她起身:「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我出去一下。」 白离川怀里空落落的。 他在暗处的轻笑,嘴上说着:「离川若是同意,大人是不是就离开离川的身边,去见外头的美人儿了?」 对方眼睛纯净,抬起头赤.裸.裸地看着她:「离川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大人,吃了好多苦、克服千难万阻来到大人的身边。与大人相处才不过半个时辰,大人连一声『想念』都没有说,就又要丢下离川吗?」 「大人就这么捨得?」 冰雪美人说着说着,眼里盈满水玉般的泪水,让人心生怜惜。 辛蛟州看得心口微微滞塞,开口就想要否认,可转念一想,自己刚刚确实是想要离他而去。 她的嘴唇张了张,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最后只吐出两个干巴巴的字:「别哭。」 她探手想要帮他拂去眼泪。 对面的人羽睫轻轻颤动一下,盈满的水玉终究还是滑落下来,融化了冰雪软腮。 辛蛟州不自觉皱眉,从袖中抽出帕子,却又握在自己手里,没有递出去。 须臾后,她收好帕子坐起身。 对方见状也连忙起身,忘了哭,急急地出声问道:「你要去哪儿?」 她道:「我去叫人送水进来。」 辛蛟州找到被遗忘许久的火摺子,下床来到灯盏前点燃灯芯,明亮的暖光照亮了屋子。 她做完这一切,回过头来便看到一副香艷的画面。 床上的人玉.体横陈,衣裳一直岔落到臀部,两条雪白的腿交叠侧卧,身上只披了一件轻薄的红纱。 「你……」 注意到她的视线,床上的美人羞涩地垂下水盈盈的眼眸,朱唇张合:「妻主喜欢吗?」 她对上他的视线,一头黑发披散,凤眸深邃迷离,眼尾的弧度勾进人的心里,漂亮极了:「我……」 「妻主留下来陪陪离川,好不好?」对方用脚勾了勾被子,将脚盖上。剩余的留白简直要了命了。 「我、我去找水。」 辛蛟州结巴了一下,僵硬地转过身,逃也似的快步走出去,关上了房门。 烛光之下,光明的背面是阴影。 房中唯剩下一人。 轻纱曼帐,床上的人低垂着羽睫,遮住了眼眸中的深邃迷离。 第28章 . 西红柿炒蛋和辣子鸡丁 谁能告诉她,这…… 「你将东西送进去。」 行至门前, 小侍从脚步一顿,没有继续往前。 这里是大人的房,大人要了水, 为何只让他进去, 自己却不进去? 小侍从虽然心有困惑, 却也没忘了对方的身份, 不敢多问什么,听从吩咐, 推开门走了进去。 等他提着水桶走进屋内, 便看到坐在床边衣冠齐楚的白离川。 原来大人这水是为自家郎君叫的,这传说中的魔教教主没想到是个宠夫的。 只是大人为何自己不进来?难道是惹了自家夫郎不快, 不敢进来?大名鼎鼎威慑武林的魔教教主竟是个怕夫的夫管严? 小侍从低下头, 偷偷笑弯了眼。 他将是桶里的水倾泻到浴桶里, 处理得有条不紊, 然后退出了房间。 退身关上门,回头一看,发现辛蛟州还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等候着。 刚刚的好印象,让他大起胆来, 一时没有忍住, 走上前,劝导起来:「大人, 妻夫之间没有隔夜的仇, 床头吵架床尾和。大人应当乘此机会进去与夫郎好好地温存温存才是。男子的心肠都是软的,捂一捂就化了。」 辛蛟州疑惑地挑眉, 发生了什么? 见他出来交差,她也放下了心,自动略过了他刚刚的话, 吩咐道:「你留在这里好好服侍他。我先走了。」 见她转身真的要走,小侍从壮起胆子问道:「大人真的不进去看看郎君吗?」 第52页 嗯? 怕他误会什么,辛蛟州只好解释道:「他身子单薄,不方便。」 这话原本说的是白离川身上穿得单薄,她不方便见他。可到了小侍从的耳朵里就变了味。 外面都传着魔教教主武功盖世的威名,没想到魔教教主在驭夫方面的能力也是一等一的,不是普通的肉·体凡胎能够受得住的。行那等事也要挑个自家夫郎身子强健的时候。 小侍从心领神会,恭敬地低头福身:「是奴冒昧了。」 辛蛟州挥挥手:「无碍。」转身离开。 小侍从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眨了眨眼。 传说中的魔教教主也没有传言中说得那么恐怖嘛。 …… 辛蛟州站在江崖边吹了一夜的江风,回到房间时天色已是大亮。 床铺被褥干净整齐,床上的人已经不知去向,屋里干净得好像从未住过人。 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刚收拾妥当,风偃就上来找自己汇合,众人一齐出发前往武林大会的场地。 * 场地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各派都忙着张罗结交。 「洛庄主,久仰久仰。」 「史阁主,幸会幸会。」 「哪里哪里,史阁主莫要谦虚了,这次武林大会,抚江阁作为主办方,可谓是风头无俩啊。这主位由史阁主来坐,是再合适不过了。」 「诶,哪里哪里,洛庄主谬赞了。」 …… 辛蛟州等人一进场,场上顿时鸦雀无声,难得地安静了一瞬。 「辛教主,昨夜睡得可好?」 华容笑盈盈地摇着扇子,丝毫没有顾忌地凑上前来搭话。 辛蛟州仍然是那副冷淡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却少了一份刻意疏离:「尚可。」 「哦?我可听说,辛教主昨夜被夫郎关在房外,进去不得呢。」 华容笑得毫不收敛,只用手捏着合着的扇柄虚虚地在唇前挡了挡,意思了意思。 辛蛟州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怎么不知我有了夫郎?」 「哦?」华容挑了挑黛眉:「那这事是杜撰出来的了?」 辛蛟州一本正经地应道:「当然。」 华容并不买帐,慢悠悠地摇着扇子,压低声音,作出长者的口吻教诲她:「辛教主,你虽然已经是臭名远扬了,但可不能做提上裤子不认人的负心女啊。不然,我华容可第一个饶不了你。」 辛蛟州:「……」 ——既然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那你为何还要问我的意见? 话不多说,辛蛟州走到正中间的最高位上坐了下来,风偃和华容则在两侧对应身份的位子上落座。 在一旁杵着客套了半天的洛红光和史沙脸色难堪,但也没人敢上去说什么,只能沉默地带着身后的门徒另寻位子落座。 看到人到得差不多了,史沙出来主持局面:「诸位远道而来,能来抚江阁做客,实在是抚江阁的荣幸。」 「要不是武林大会在这儿开,谁愿意来你们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巫月座下的一位年轻弟子嘀咕。 声音不大,但环境安静,在场的又都是习武之人,个个耳力匪浅,这几句话听得可谓是一清二楚。都是老狐狸,听到也装得跟无事发生一样。 史沙自然也听到了,只是碍于场合,不好发作,只能崩着笑脸继续主持开场。 一段中规中矩的开场告落,各门派站在原地对四周的教派作揖,尽礼数。 按照宣布的流程,首先进行的是各派小辈之间的比试,单人一对一进行,角逐出最出色的武林新一代,是新人崭露头角扬名立万的好时候。 接着进行的是门派与门派之间的比试,与之前的规则有所不同的是,在以往的门派一对一一轮结束之后,胜出的半数教派进行的是最终的混战,教派之间自由选择合作,获胜之后直接内部商讨定夺名次和功劳分配;而不是进行一轮复一轮的较量,扩大胜负的影响,最终名次界定优劣分明。以此缩短各门派之间日益拉大的差距。 一上午过去,各教派之间的比试安排已经拟好,只等下午的正式比试了。 午间用餐,辛蛟州坐在亭子里,看着不远处风偃手上端着的吃食出神。 他去哪儿了?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辛蛟州回过神来,发现风偃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收回涣散的目光,接过风偃手里的碗箸,淡淡地回道:「没什么,用膳吧。」 夹取菜品时,她才发现,盘中的摆盘似乎过于奇特了。 谁能告诉她,这盘西红柿炒蛋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红椒?而且这些红椒还摆成了一个嘴唇的形状? 再看另一盘菜,辣子鸡丁,为什么会这么白?真的不是宫保鸡丁冒充的吗?是不是辣椒都被西红柿炒蛋用去了? 辛蛟州抱着试一试地心态夹了一块鸡丁,刚到嘴边,便闻到一股辛辣的酒味。 原来内有玄机啊。 这酒是加了多少?光是闻着就醉人。 虽说加酒也算是让辣子鸡丁有辣味了,但是这辣味和辣椒的辣味根本不一样啊! 辛蛟州放下筷子,欲言又止:「……这……」 风偃听见声音抬起头来,问她:「怎么了?」 辛蛟州看了看风偃碗里的饭,也没见他有夹菜,这碗里的饭就已经快要见底了。 第53页 这白饭有那么好吃吗? 她有些疑惑,夹了一团饭,先是闻了闻,确定没有什么奇特的味道,才送进嘴里。细细嚼了嚼,与寻常的米饭无异。 辛蛟州最终忍不住问了出来:「这些饭菜是谁做的?」 风偃已经扒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团饭,从碗里抬起头来,眨了眨眼,明知故问道:「怎么了?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你不知道?」 风偃蹙眉回想了一下,肯定地回复道:「这些饭菜是由抚江阁厨房里的一个烧柴小侍从交给我的。」 他又想到了什么,突然眼前一亮,目光炯炯地盯着辛蛟州问道:「对了,你是不是认识人家?走之前他还让我劝你要好好对待自己的夫郎。说了什么『床头吵架床尾和』之类的话。」 风偃摸了摸下巴,蹙眉思考道:「他怎会提到你的夫郎?难不成——」 风偃拖长了尾音,时间长得让本就有些心虚的辛蛟州精神了几分,正襟危坐。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妹夫的事?」 「……」 她就不该把风偃想得那么聪明。 「我没有。」辛蛟州回答得利落。 见她态度如此,风偃也有些动摇了:「那他怎会——」 辛蛟州连忙接道:「可能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她少见地辩解道:「你也知道,关于天剑教的编排一直不少,天剑教教主更是臭名昭着。编出来的故事都够写五车的书了。」最后还不忘提示道:「师兄不必在意,像以前一样无视就好。」 风偃丝毫不怀疑辛蛟州的话的可信度,思路成功地被她带了过去,转而语重心长地教诲道:「如此的话,你以后也要注意一些了。以后找个机会澄清一下,免得这些胡言被妹夫听了去,惹他伤心。」 「……」 辛蛟州还能说什么,多说多错。兄长训话,对方说的自然都是对的。如今之计,只能先应下让他满意,让他歇了继续念下去的心思。 「好。」语气乖顺,模样真诚。 第29章 . 抽丝剥茧 跪在地上的小僕抬起头,露出…… 用完午膳之后, 各自回去休整。辛蛟州一推开门,便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一个信封,在一片光洁的桌面上很是显眼。 她拆开信封, 拿出里面的信纸。浓厚的墨迹呈于眼前, 行云流水, 鸾飘凤泊, 很漂亮。 信封上并未署名,只写了四个字:「小心主帅。」 看完内容, 辛蛟州眯起眼睛, 收起信封,将信纸点燃。 窗户打开, 江风灌入, 吹散了屋里的烟火气。 * 午后的艷阳下, 比试正式开始之前, 人人都虚浮着步子来到场地。 看见史沙一进场,巫月便凑了上去。 「呦,史阁主这是怎么了? 下药下到自己人的锅里了?依我看啊,这手下该换换了, 怎么能这么大意呢。还好不是毒药, 这要是毒药,不正好替天行道……不对, 恶有恶报了吗不是?」 ——恶有恶报也没对到哪里去…… 史沙气得满脸通红, 却碍于身份,不好开骂, 只能口蜜腹剑,绵里藏针:「巫长老说笑了,谁人不知蛮烟教的巫蛊之术使得出神入化。 趁着早上的集会在大家身上放个蛊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让在场的所有人四肢无力, 筋脉闭塞,使不出内力完全是须臾之间不费吹灰之力的事不是?」 见对方三两句走把话推了回来,巫月也毫不相让:「哈哈哈,史阁主过奖了,蛮烟教还没这么大的能耐,敢在辛教主面前班门弄斧。辛教主,您说是不是?」 嗯? 辛蛟州刚进场,就被巫月拉做了挡箭牌。 她没有回应,只冷冷地一撇,挡在面前的两个人也只能乖乖地让道。 辛蛟州来到上午的位子,刚坐下,一旁的洛红光便凑上前来,满脸堆笑,不怀好意地说道:「辛教主的身子很康健啊。」 见有人当着他的面给自家教主下套,风偃毫不客气地站出来,呛声道:「我家教主的身体还轮不到你来关心。」 「风门主现在还敢这么神气活现,恐怕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辛蛟州淡淡地瞥了一眼洛红光:「哦?洛庄主知道?」 洛红光有些得意地扬着眉:「辛教主一向不喜欢与我们这些粗人交际,自然消息不如我们的灵通,不知道这件事也实属正常。」 辛蛟州平静地抽出袖中的短刀,抚了抚刀鞘上嵌着的血红的宝石,没有放半分目光在对方身上。 洛红光背后惊出了一层冷汗,不敢再造次,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 中午用完午膳之后,许多人都出现了轻微的手脚酸软的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先的酸软已经变成了无力,内力滞塞,有严重者,已经起不来床了。 起初,经验老道的人看出,她们这是被人下了药,中了软经散。软经散一向是无药可解的,只能等药力自行散去。 本以为等到下午,药力也该散了,可是到了现在,从众人进场的状态也不难看出,情况并没有好转。这就有些棘手了。 「辛教主午好。」周飞梦和周飞逸带着一众门人来到辛蛟州的近处。 洛红光立马辛勤地上前搭话:「周左崖主、周右崖主,午好。 在下上午怎么没有见到二位?可是水土不适,有什么不舒服?」 第54页 周飞逸抬着下巴,娇嗔道:「哼,只是走过场的事,又不是正式比试,让手下听了回来知会一声结果便是。一群粗鄙的女子聚在一起,臭味熏天,本崖主为何要上赶着来受这罪?」 「是是是,周右崖主说的是,是在下考虑不周,唐突了公子。」 周飞逸面色一变,皱着眉头,用帕子捂住口鼻,退后了两步:「叫什么公子?叫崖主。 知道唐突了还不快滚,还杵在我们面前做什么?」 洛红光僵着一张笑脸,讪讪地离去。 刚刚还在神气十足地呵斥别人的周飞逸一秒变色,柔柔地走到辛蛟州的身边,身子软得像刚抽枝的新柳:「多日不见,辛教主可有想我。」说着便要倚靠上去。 风偃侧移一步往辛蛟州身前一挡,冷冰冰地道:「周崖主请自重,我们教主已有未婚夫郎。」 周飞逸一听,瞬间炸了毛:「何时有的,我怎么不知道?」 风偃依旧面无表情:「这是我们教主的私事,为何要知会周右崖主?」 「你……你……」周飞逸捏着手绢指着风偃的鼻子,却半天也「你」不出下文来。 周飞梦见状站出来,往前半步挡住了周飞逸的身子,向辛蛟州福了福身,温婉有礼地说道:「比试要开始了,我和弟弟还要去安顿门人,就不打扰辛教主了。」 辛蛟州微垂了一下眼眸,没有答话,算是作了回应。 等到度苍崖一众人远去,风偃才开口感慨道:「也不知道下午这比试,比不比得成了。」 辛蛟州轻笑着问道:「怎么,你还有闲心担心别人?」 风偃也忍不住失笑:「是啊,这下药之人一刻不找出来,我们天剑教就一刻不得清净。」 辛蛟州勾唇不语,注视着前方的武场。 武场两边的选手皆迟迟未出现。时间快到了,抚江阁的传讯小侍来到主持的身边耳语了几句,退了下去。 主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还是硬着头皮,对场外宣布:「由于双方选手身体不适,经过协商确认,两方一致同意,今日的比试推迟到明日,其他的比试按顺序后延。」 「咦——」场下一片扫兴。 就在众人准备起身离去时,变故发生了。 一个穿着抚江阁上等奴僕衣袍的小侍拖着一个满身是灰的小僕走进了武场。 她拖着人走到史沙的面前,突然松手,将小僕往地上一丢。小僕防备不及,后脑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小侍用着中气十足的声音向史沙禀报导:「回禀主子,下药的小贼已经抓到了。」 众人听到动静,纷纷转头向史沙望去。 史沙托起茶杯,用杯盖拂了拂茶沫,抿了一口,才开口道:「是谁?」 小侍往跪在脚边的人身上踢了一脚,呵斥道:「还不快抬起头来让阁主瞧瞧。」 跪在地上的小僕抬起头,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回禀主子,这小贼原是在后厨里当差的贱奴。哪曾想,他今日起了贼胆,去帐房支了银两去铺子里抓药。其中有一味,就是软经散药粉。」 小僕奋力申辩道:「我没有!」 「闭嘴!」小侍又是重重的一脚退在小僕身上,直接将小僕踢得直不起身:「哪能轮得到你这个贱奴在阁主大人面前开口!能让你跪在阁主大人面前,已是污了大人的眼!帐房、药铺皆是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 说完又想要抬脚踢上去。 「啪」的一声,小侍捂着小腿摔倒在地,一颗金粿子滚落在地上。 「哎呦,谁啊!胆敢……」 「胆敢什么?」 红衣金纹的俊美男子步步生莲,走到史沙的面前。 「史大人就是这样教导属下的? 一个小小的侍从,都能替主子定罪,跑到主子的面前来耀武扬威,还在光天化日之下伤人性命了吗?」 史沙看到华容,见他来势汹汹,轻易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倍感压力,抬袖擦了擦虚汗,谄媚道:「华宗主误会了。」 「哦?史阁主倒是说说,本宗主是哪里误会了? 是误会她擅自替主人定罪,误会她在主子面前耀武扬威,还是误会她在光天化日之下伤人性命?」 事情发生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史沙无法反驳,只有退让:「华宗主教训得是。」 她转头挥手:「来人吶。」 华容轻轻抬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命令:「诶,史阁主,事情还没有解决完呢,中途带人下去可不合审案的规矩。毕竟我们也不能只听『犯人』的一面之词,你说是不是啊?史阁主。」 史沙没办法,只能顺着华容说的来:「贱婢跪好!」 小侍浑身一抖,安分地跪下。 「你说你有他下药的证据,还不快呈上来。」 「是。」小侍起身,瘸着腿来到史沙的面前,将两本帐册子呈了上去。 史沙略略翻了翻,直接翻到了最新记录的一页,两本册子上果然都写着同一个名字,谢安。 史沙将翻好的两本册子递给华容,由他检查。 等到华融轻轻「嗯」了一声,她才出声训斥道:「大胆贱仆,你怎敢有如此贼心,买药下毒坑害众人。抚江阁待你不薄,你如何能昧着良心做出此等害主之事。」 华容缓缓拍了拍手:「史阁主说得好,本宗主也很好奇,他为何要做出这事。 第55页 在座的你我,多数都是第一次来访抚江阁,与这小僕连一面之缘都未曾有过,结仇有冤更是谈不上。 无冤无仇,他是怎么起了害人之心,坑害了你我?难不成他是冤鬼投胎,天生的怨气? 再者,我看这小侍面貌破损。在下不才,略通医术,他这面上,除了新伤,还有许许多多纵横错落的旧疤。 抚江阁若是真的待他不薄,他这些伤又是从何而来?我看抚江阁上上下下,除了这位小僕,皆是面貌齐整,难道唯独他,屡犯过错,被罚成这样吗? 依我之见,这事不妨慢些定夺。」 「可这人证物证具在……」 华容转头看向出声的那人:「人证物证具在? 两本帐册子就是物证了?你怕是不知道,帐册子可以作假吧。模仿字迹或者买通帐房,皆可以伪造出你口中说的这物证。 人证又在哪里?这个小侍?她亲眼看到他在饭菜锅里下药了吗?她没有,她说的也不过是毫无根据的猜测。」 华容说得有些口干,旁边的弟子心领神会地呈上来一碗茶水。 华容轻抿一口润了润喉:「诸位放心,我自然是不会任由真正的贼人逍遥法外的。 下药的人,我已经有了一些头绪,稍后便可给各位一个答覆。」 第30章 . 冰山一角 「你知道你在哪里出错了吗?…… 特效软经散有它的厉害之处, 能够延长数倍的药效,但同时放大了它的隐藏缺陷。 普通软经散药效短,用量少, 才能做到无色无味。可这加强版的软经散就完完全全失去了这一优点。 持有特效软经散的人身上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药味, 吸引採药蜂。即使已经处理掉, 身上也会染上些许轻微的味道, 短时间之内无法散去。 这种味道虽然无法被普通人识别到,但是对于专门培育出来寻药授粉的採药蜂来说, 识别到它却是再容易不过了。 旁边的毒灵宗弟子从袖中掏出一支带孔的竹筒, 打开盖子,三只小蜂从中飞出。 习武之人眼力多数都是极好的。 众人看着三只小蜂中的一只直接奔向地上的小侍, 便粘在她身上不动了。剩下的两只小蜂在武场上转转悠悠, 明显还在继续寻找着什么。 不多时, 其中一只飞到了抚江阁大小姐的面前。 史珍挥舞着袖子, 不耐烦地驱赶面前的採药蜂。 然而採药蜂身子小巧,行动又灵活,史珍不仅没有驱赶成功,还让小药蜂停在了发上, 也奈何不得。 剩下的一只採药蜂, 兜兜转转没有找到人,身形有些沮丧。 华容伸出手指, 让小药蜂停驻在上面, 轻柔地拂了拂蜂背。 「史阁主介意请帐房否?」 自己的大姑娘都被提出来了,帐房先生又有什么可推辞的, 史沙面露疲态,撑手揉了揉眉心,对身旁的属下挥了挥手:「去请。」 「是。」 一刻之后, 侍从带着帐房先生匆匆赶来。 帐房先生面露急色,不敢耽误半刻,急急跪下行礼:「主子找奴有何事?」 史沙并未答话,而是转向华容,道:「华宗主,请。」 小蜂在主人的安抚下,又恢复了精神,精神抖擞地履行着自己的使命。 果然,剩下的一只採药蜂直直地朝刚来武场的帐房飞去,停在了她的肩上。 史沙头疼地捏了捏纠结的眉心,茶盏猛地往手边的小桌上一搁:「说吧。」 「咚」的一声,吓得跪在地上的三人皆是一惊。 「母亲,冤枉啊!」 史珍叫得悽惨,跪着挪步到史沙的跟前,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腿:「这蜜蜂绝对有问题。蜂是那人养的,他想让它们往谁的身上落,就能让它们往谁的身上落。 这是污衊啊,母亲!孩儿完完全全是受了无妄之灾啊!母亲一定要为孩儿做主,还孩儿一个公道啊!」 史沙扶额:「你简直是丢尽了我们抚江阁的脸面!」 华容拍了拍手,友善地提醒道:「史阁主,需要本宗主来帮你审问吗?」 「不用了,多谢华宗主的帮助。接下来的事,交给抚江阁处理就可以了。必要时,我史某一定会大义灭亲,还诸位一个公道。」史沙义正言辞,向四面作揖。 华容摇摇锦扇,冷冷地说:「如此的话,史阁主不妨就在这里审完吧,也省得大家之后再麻烦了。」 一句话断了史沙的退路,让她只能硬着头皮审问:「钱掌柜,你有何话要说?为何你掌管帐房,身上却沾染上了软经散的药味?」 钱掌柜伏跪在地上,身子剧烈的打颤,在刚刚,她看明白了自己被叫来的原由,心知自己是躲不过了:「阁主大人饶命!小人也是逼不得啊。 小人一家老小的卖身契在大小姐的手里,小人不能不应啊。小人只帮大小姐做了假帐,只此一次,其他再无了。」 史珍大惊,气得忘了继续抱着自家母亲的大腿哭喊,直接指着帐房的鼻子骂道:「胡说!明明是你自己贪财好色,送了个美侍就答应了。」 「小人不答应也不行啊。」掌柜说完转身看向史沙:「求阁主大人明鑑。」 「好了!都给我闭嘴!」史沙点名跪在一旁被遗忘了许久的小侍:「你呢?说说看,你又做了什么?」 「奴……奴……」 第56页 「快说!」 小侍吓得抖了一下:「是,奴将那张药单添了几个字。」 「说清楚,是那几个字。」 「软……软经散。」 史沙闷哼一声:「你们倒是胆大,费尽心思布了这么大的局,连累了这么多人,就只为了陷害一个小僕?!」 小侍连忙说道:「那小僕不服从管教,我们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让他知道主子的厉害。」 「哦?我看你们是事情败露,随便找了个不顺眼的替死鬼吧。」 胡熹站了出来,她向华容等人简单作揖,然后继续道:「在下有晨间早练的习惯,今日清早,做了一处清静地,便准备开始晨练,没想到会瞧见这小侍在那里欺负这小僕。」 她转身对着地上的小侍,温文尔雅地说道:「那时你说的那些话,可不是这小僕不服从管教这么简单。」 小侍之前这样的事没少干,作威作福惯了,没想到自己做那些事的时候会被外人看见了,吓得跌坐外地,目光呆愣,久久回不了神。 史沙想到了什么,心里一惊,狠狠地踹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一脚,也不管史珍有多狼狈,她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件事:「你说!这软经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自己的亲娘真的生气了,史珍也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地道出了实情。 原来,史珍作为抚江阁的大小姐,虽然有个厉害娘,但是一直不学无术,没有足够的能力担得起少阁主的头衔。 这次武林大会,史珍作为抚江阁大小姐,本该上场比试,但是史沙清楚自己女儿的本事,没有让她上场。外头有不少说闲话的,原本已经在少阁主光环下压抑已久的史珍,这次终于爆发,真要藉此机会为自己正名。 无知使人无畏,在并不了解同辈选手实力的情况下,她报名参加了抚江阁在武林大会上的比试。 临近比赛,看到各派派来参加比试的小辈人选,她才开始害怕。武功没学会多少,但是歪门邪道的点子却学了不少,她想出了下药这个方法。 在对手中药疲软的时候,她找机会制造意外,让对方意外身亡。比赛名单已经拟好,不会因为一个意外而重新安排,借着这一点她肯定会晋级下一轮。只要不在第一轮就落败,她也就算是没有丢了抚江阁少阁主的面子。 一切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计划好,她让亲信小侍去买药。只是原本只打算让比试对手中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出了岔子,大家都中了药,这才引起了轩然大波。 情急之下,她只好找来亲信小侍,让她随便找个人顶上去。 「你知道你在哪里出错了吗?」胡熹低低笑了两声,从身后拉过一个长发遮面的黑衣小孩儿:「因为你碰上他了。」 第31章 . 酸 好酸! 黑衣默不作声, 没有开口替自己辩解什么。 胡熹继续说道:「你的计划很好,只是运气不太好,碰上了一位你惹不起的小祖宗。」 史珍目光呆愣, 仍是不解。 胡熹也不再多言, 轻笑着带着黑衣离去。 「辛教主, 他们好看吗?」 辛蛟州正看着戏,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悦耳的男音。 她转过头,脸颊被两瓣柔软的东西轻擦过去, 唇上微凉, 鼻尖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融雪味。 没等她反应过来,有所动作, 对方便直起身, 拉开了距离。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眼生的男子, 青丝白衣, 风光霁月。 辛蛟州想不出,自己何时与这样的人有过交集。 对方好像看出了她的疑惑,端正地拱手向她作揖之后,自行介绍道:「飞仙阁阁主, 云阮。」 辛蛟州起身, 回以一礼:「天剑教教主,辛蛟州。」 「这下, 我们便算是认识了。辛教主可别再认不出我来了。」 云阮似乎话里有话, 辛蛟州没有再作深入的探想,只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嗯。」 他落落大方地在她身边坐下, 从袖中取出一包粉末,倾倒进她的杯盏里,然后递到她的面前。 「今日暑热, 这是飞仙阁特制的青梅粉,可以消暑健胃,辛教主不介意的话,不妨一试?」 辛蛟州没有多言,伸手接过杯盏,扫了一眼茶水,色泽青碧,气味也有一股怡人的梅子味。 她没有多作犹豫,微仰着头尝了一口。 酸! 太酸了,她忍不住蹙眉眯眼,失去了一贯的冷静自持。 对方仿佛没有看出她的异样,温柔地问道:「辛教主,怎么样?这青梅粉泡出来的茶水可还适口?」 辛蛟州皱着眉,还没从这阵酸里缓过来,没有立即应答。 缓了一会儿,她才回答道:「尚可。」 「哦?」云阮轻轻勾了勾唇,垂下眉眼,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帕,将粉包包扎好,递到她的面前,说道:「辛教主若是喜欢的话,这包青梅粉便赠予辛教主,还望辛教主不要嫌弃此礼微薄。」 「不会。」 辛蛟州微蹙着眉头,伸手接过。 「他是谁?」 风偃从不远处走来,没有理会一旁坐着的云阮,直接向辛蛟州问道。 「飞仙阁阁主。」 风偃皱眉:「哪个飞仙阁?」 云阮轻笑着出声:「风公子说笑了。只唯一的那个便是。」 第57页 「飞仙阁阁主不是已经退隐多年,早在十一年前,便已经坐化了吗?」风偃提出质疑。 云阮温和有礼地回道:「公子说的不错。 只不过,公子说的是上一任的老阁主。 飞仙阁势力错杂,不可一日无主,便推选了在下,作为新一任的阁主。」 「如此说来,倒也在情理之中。」风偃微微点头,思量了片刻之后,复又问道:「只是,飞仙阁一向自诩高洁,从来不参与武林之中的争夺之事。云阁主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而动了凡心?」语气有些咄咄。 云阮好似没有听出他话里的锋芒,平和地回道:「阁里待久了,有些闷。 这次出来游玩,路过幻水江,听闻了一些趣事,便借着飞仙阁阁主的身份,行了方便,来此一观。」 「云阁主若是真的纯粹路过抚江阁,想要来此游玩看戏,我自然是不会有意见的。」 风偃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家教主已有未婚夫郎。 我想,云阁主应当懂得什么是爱惜羽毛。 如果不懂的话,我也不介意帮云阁主修剪修剪。」 「那人是谁?!」云阮并没有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 细听之下,便会发现,他的声音有些急促。只是,听者无心,并没有人发现。 说完之后,云阮又补充道:「风门主不要误会,我并非是想要探听天剑教的私事,只是想对……」 他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说道:「令教主夫人的喜好有些了解,有个准备,提前搜罗,也好在辛教主与令教主夫人成亲之日,送上一份妥帖的大礼。」 风偃思考了片刻,他只见过妹夫一面,谈何能知道他的喜好。 他转头向辛蛟州望去,却见其还在情况之外,顿时有些怒其不争。 风偃凉飘飘地说道:「教主好生悠闲。」 辛蛟州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对,被旁边的二人盯得眼皮一跳,有些讨好地笑道:「聊完了? 我见你们聊得火热,便没有出声打扰。」 云阮:「辛教主有什么话,说便是,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风偃:「你若是真有话想说,我们还能拦你不成?」 她还是不说话得好。 辛蛟州低头喝茶。 好酸! 忘了杯中的青梅茶还未饮完了…… 第32章 . 情敌见面 辛蛟州觉得自己今天一晚上头…… 「辛教主, 别来无恙啊。」 安锦绵穿着一身发白的灰衣,双手抱臂,胳膊里夹着根金禅杖, 从不远处走来。 辛蛟州无声皱了皱眉, 连风偃都少见地没有出声。 刚到幻水镇的时候没有碰见, 原以为她这次不会再来找她们的麻烦。没想到, 刚安生了一日不到,便被她找上门来了。 没有人理会, 安锦绵也不在意, 自顾自地说道:「我见辛教主身体是越发地硬朗了,今天天气不错, 贫尼掐指一算, 正适合发生一场旷世留名的对决。」 一旁的风偃皱眉抱臂, 挖了挖耳朵。 她浑然不觉地凑上来:「辛教主意下如何?」 四座寂静, 艷阳高照,只有安锦绵禅杖上的金环丁零噹啷作响。 「这糕点不错,辛教主尝尝。」 云阮侧过身,白皙的玉指捻起一块香甜的桂花糕, 送到辛蛟州的嘴边。 辛蛟州嘴唇微动, 看向云阮身后的风偃。 「呦,辛教主艷福不浅啊。」 安锦绵兴致勃勃地走到二人面前站定。 「当」的一声, 禅杖足端触地, 在贴近地面的地方带起一阵灰尘。 云阮指间的糕点微微变形。 他扭过身子,神色微冷:「阁下这是做什么?」 「小美人不高兴了。」安锦绵挠了挠光秃秃的头皮, 「贫尼无意打扰二位施主。」 她不好意思地憨笑:「你们继续。」 说完还杵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盯着她们一动不动。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风偃说话了:「安大师怕是不知你口中的这位『小美人』是谁,才敢如此轻佻。」 安锦绵转头看向风偃, 好奇地问:「哦,是谁?」 风偃却不回答了。 安锦绵转头看向其他人。 辛蛟州低头饮茶,云阮扭头吃点心。 好奇心被勾起来,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有人出来解答,她急得跺了跺禅杖,对风偃说:「罢了,一换一。你告诉我,我便答应你一件事,怎么样?」 风偃勾勾唇。 ——就等你这句话呢。 「安大师可要守信。」 安锦绵举手发誓:「当然,我以安山寺监寺的名义发誓。」 风偃故作老成地点了点头:「看你这般有诚意,我便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吧。」 见安锦绵一脸急切,他故意顿了一顿,才说:「他——是飞仙阁阁主。」 安锦绵惊诧,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用手指清了清耳朵:「什么阁?」 风偃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飞仙阁。」 安锦绵:「飞仙阁阁主不是——」 怕她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风偃连忙拿了个饼塞进她嘴里:「安大师,你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安锦绵咬了一半,拿出嘴里剩下的一半,随手拿起辛蛟州手边的杯子一饮而尽:「嗯,不错。」 第58页 风偃等她咽好:「安大师,你看这剩下的半块饼像不像一个承诺?」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安锦摸了摸光滑的头顶,「你想要我做什么?」 风偃勾起唇角,毫不客气地提要求:「我要你在武林大会期间,除了对决外,其他时间皆不可提比试。」 安锦绵犯了难,犹犹豫豫,没有立即应下。 她好不容易才又碰到辛蛟州,还想着终于又有机会和她切磋了。这下可好,几句话她就将自己卖出去了。 悟言勿言,师傅都赐她法号悟言了,她怎么还是不知道长记性。 「怎么,安大师这就想反悔了?」 安锦绵硬着头皮点头:「我答应你。」 「那么,请吧。」风偃一刻不停留,无情送客。 安锦绵黯然离去,走到三丈之外还可怜兮兮地回望着她们。然而没有人在看她,自然也没有人看到她卖惨的一幕。 这边,风偃长舒一口气,扶额嘆道:「终于走了。」 云阮微微一笑:「怎么?」 风偃看向他:「既然碰上了我便提醒你一句。你以后遇上她,千万不要答应和她比试。」 云阮:「哦,为何?」 风偃长长嘆出一口气:「从她第一次见到我们教主起,便一直缠着我们教主要求比试。」 云阮:「你们教主答应了吗?」 风偃:「我家教主单纯,在她第一次缠上来的时候,便一掌击飞了她。」 云阮:「……」 「哎。」风偃,「她输给我们教主后,每次遇见都缠过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着实令人头疼。」 云阮唇角微弯:「多谢提醒。」 没想到,还有能令她烦恼的事。 …… 因为下午的事,抚江阁晚上准备了一场宴席,向众人谢罪赔礼。 这次宴席的置办比之昨晚的接风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说场面布置,菜餚都丰盛了不知几倍。 辛蛟州和风偃入场时,其他人都已落座,刚刚好只剩下两个位子。 一个在周家兄弟之间,一个在云阮的身边。 周飞逸见到她进来,欢喜地站起身,一瞬间想到之前的事,又别扭地昂头看向别处:「只剩这个位子了。本崖主勉为其难,和你坐一起。」 风偃抱臂看戏。 话音未落,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在下身边正好有两个空位子,辛教主、风门主不嫌弃的话,可以过来与在下同坐。」 见有人拆自己的台,周飞逸羞恼,忿忿地朝那处望去。 只见,说话的人就如同他的声音给人的预想一样,是个高贵冷艷的冰美人,沉静得好似冰封的湖,幽幽生寒,不容人靠近。 「周右崖主想必刚定是因为没有瞧见本阁主身边的这两处空位,才会那样说的吧。」冰美人轻笑,话里话外都在大度地替对方着想,「这也难怪,毕竟我这里离周右崖主有八尺远,不算近,周右崖主瞧不见也在情理之中。」 周飞逸面色难堪,耳廓染上薄红。 有不知就里的人困惑:「诶?是八尺远又不是八丈远,这么近怎会看不到?」 她身边的人好心解答:「这哪里是看不到,这分明是装作没看到。」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尽数传进周飞逸耳朵里。他脸色通红地站在那里,又羞又气。 周飞梦在桌子底下扯了扯他的袖口,没有得到对方回应。 直到周飞逸看着辛蛟州在那个男子身边坐下,才死心,安静做到原本留给对方的位置上,兄弟二人间再不留空隙。 「刚刚若我没站出来,辛教主会答应他吗?」冰美人不像刚刚不近人情。 「不会。」对方说。 他心里欣喜,面上却不显,继续问:「为何?」 辛蛟州没有回答,向一个方向瞥了一眼。 云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周飞逸那一席正聊得火热的。为首的一个是史沙,另一个,他记得好像叫什么什么红? 「洛红光。」风偃说。 她选择接受他的邀请,只是因为这吗…… 「辛教主原本是什么打算?」云阮追问。 「同现在一样。」 云阮心中升起希冀。 「因为什么?」 「这里有两处空位。」 希冀被对方毫不留情扑灭。 ——只是因为如此吗…… 若不是他临时起意,让一个手下撤下空出两个位子,让她与风偃可以同坐,她是不是也不一定会选择他。 云阮垂下眼眸,错过了对方说话时微弯的嘴角。 席间等菜时,有几人离席。辛蛟州没有留意。 菜没上来,却先等到一碟醋碟。辛蛟州皱眉看着眼前的醋碟,不解地问:「这是?」 回应她的是正在一旁指挥上菜的小侍:「听闻辛教主嗜酸,用膳时无醋不欢,奴特意为教主您寻来了一碟陈酿十年的上品陈醋。还望辛教主喜欢。」 辛蛟州皱眉,转身望向风偃。 ——「天剑教教主嗜酸」?!这个传言又是怎么回事?! 风偃一脸无辜。 ——我不知道啊。 看着站在一旁殷勤地为自己夹菜,蘸醋,然后放到碗里,不知疲倦地重复着这一套动作的小侍,辛蛟州眉头紧皱。 第59页 ——呛鼻子。 …… 一顿饭下来,她吃得胃里泛酸,闻见醋味都反胃。 就在她快要被酸吐的时候,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持着一盏清茶,递到她面前。 茶香怡人,光是闻着就让她的胃舒缓了不少。 辛蛟州伸手准备接过。 在将要碰到茶盏的时候,眼前的茶盏骤然掉转了个方向,回到手主人身边。 辛蛟州的视线追随着茶盏。 只见,柔软的唇轻触杯沿,杯身倾斜,白皙的脖颈弯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双唇张合,有些茶水来不及入喉,在嘴角流下一道纯净的银丝。 拿开杯盏时,原本朱红的唇浸上了一层透亮的水光,莹润饱满,像水嫩多汁的红果子。 末了,粉嫩的舌尖从唇齿间探出,舔了舔唇角那里溢出的茶水。 辛蛟州看着喝得干干净净的空杯,皱眉。 竟然一滴都没有给她留。 更可气的是,对方喝完之后,还一脸无辜地问她:「辛教主想喝?」 辛蛟州不语。 出神间,茶香再次袭来,温柔的声音低低地在耳边蛊惑:「辛教主想喝,便求我啊。」 辛蛟州吃惊地抬头,却见对方一副冰雕美人的样子,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幻听了。 「辛教主在看什么?是我脸上沾了什么赃东西吗?」对方眨了下眼睛,伸手摸了摸脸,一脸纯洁无害。 辛蛟州被问得一噎,清了清喉,回道:「没有。很干净。」 难不成,刚刚真是自己幻听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对方突然问她:「辛教主今晚有空吗?」 晚上有空,但辛蛟州没有当即回答他。 「听闻辛教主对于功法的领悟已经登峰造极,无人能及。当前武林中已经没有什么功法能够难倒辛教主了。」 辛蛟州静静听他说。 「在下愚笨,修炼上遇到了些问题。辛教主能否赏脸,赐教一二?」 辛蛟州:「没空。」 「今夜戌时,崖边竹舍。」对方却仿佛没有听到,沖她甜甜一笑,扔下这句话便潇洒地离开了。 ——嗯? 她刚刚说的是她有空吗? 辛蛟州觉得自己今天一晚上头脑都不大灵光。许是醋吃多了的缘故,辛蛟州猜想。 宴席已近尾声,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云阮走后,辛蛟州只停留了片刻,便和风偃离席。 三人离开后,这桌席上剩下的人立马散了个干净。 …… 一处僻静的竹林中,一个白衣男子单膝跪地,伏于身前月袍男子的脚边。 「我离开之后,她有再做什么吗?」 男子紧低着头,恭敬地回道:「无。」 「嗯。」月袍男子挥袖,「退下吧。」 「是。」 一片竹叶飘落,竹林中再无二人踪迹。 第33章 . 竹林幽会 「你做了什么?」 酉时七刻, 江崖上的一片竹林里,一道墨色的身影在月光下一闪而过,复又没入林荫里。 辛蛟州按照约定, 运着轻功穿过一片青竹密林, 寻来竹屋前。 四周青竹环抱, 青色的竹屋被遮蔽在层层竹叶之下, 隐匿在这片幽静的竹林里。 竹屋的窗子开着,可以看见屋子里一片漆黑, 只有窗边洒了一层月光。 屋子里好像还没有人。 辛蛟州伸手推开竹屋的门, 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门没有锁。 她转身关上竹门,再回过身来时, 便看到了正借着窗边的月光坐在床边看书的云阮。 木床贴着屋子的一侧放置, 床边刚好就是来时看到的那扇开着的竹窗。 靠着屋内一侧的床边放了张小案几。案几上除了茶具, 还放了一个小巧精緻的白玉盒子, 浑圆玉润。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云阮听见动静,偏过头来看向她。洁白的月光下,他的肌肤温润如冷玉。 他垂眸浅笑,邀请道:「辛教主请坐。」 辛蛟州看了看, 屋子里能做的地方唯有这张床。 见对方迟迟没有过来, 云阮起身下床,来到她身边。 他的笑容敛去, 面如冷玉, 模样端正清洁,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刺:「辛教主傻站在这儿做什么, 去床上坐着岂不是轻松些?」 他皮笑肉不笑:「辛教主大可放心,我身为男子,是无法对辛教主一个女子做什么的。」 「不过辛教主若是喜欢站着的话, 那便继续站着吧。」 辛蛟州不知道自己刚刚在犹豫什么。都是武林中人,因为同样醉心武功才相聚于此讨论功法。对方身为男子尚且不在意,落落大方,倒是身为女子的自己这般在意,属实是忸怩了。 她:「我和你去床上。」 云阮微微勾唇,漂亮的长睫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 屋内点上烛火,两人坐在床边,中间隔着一张案几。 云阮斟了杯清茶递给辛蛟州。 茶香沁人,香醇中还带着一丝清甜。实属解渴佳品。 辛蛟州想到晚宴时没喝到的那杯,同一时间联想起吃的那些醋,顿时觉得喉咙紧涩,直接接过一饮而尽。 她拿起对方刚刚翻看的书,发现是一本话本子。不同于一般话本,这话本里还配了图。 辛蛟州饶有兴致地往后翻了几页。 第60页 一页插画赫然展现在她的眼前,画中一男一女,赤条条…… 辛蛟州「啪」得一下把书合上,没敢细看。 「怎么了,辛教主?」耳边传来温柔的呼唤。 辛蛟州惊了一跳,手一抖,碰翻了手边余下的半杯茶。 对方好似不知,拿起书快速翻看了一下,然后说:「啊,拿错了。」 「这是前几日我座下的一位门徒献给我解闷用的话本子,说是本难得的珍本,十分难寻。」 他不紧不慢地从案几下抽出一沓垫桌角的纸:「搞错了,原来在这里。」 辛蛟州:「::::::」 对方拿着那叠纸靠近她:「这是我另一个门徒在一个机缘巧合下得到的一本功法。只是我愚笨,钻研了几日也仍一知半解,还望辛教主不吝赐教。」 几案上的茶水已被擦干,云阮又替辛蛟州斟了一杯。 辛蛟州不知该怎么开口,不知他刚刚看到没有。一想到刚刚看到的内容,她便忍不住脸热,只能先喝茶冷静冷静。 云阮也不急,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着,杯子空了便替她斟茶。 茶水喝完一杯又一杯。不知是在第几杯,辛蛟州感觉心跳得有些快。 对面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的身后,跪在床上,双手穿过腰间从身后环抱住了她。 她右肩一沉,对方墨色水亮的发丝垂落,在她胸前铺散开来,丝滑如绸。 清纯干净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书上是这样画的吗?」 辛蛟州身体一僵,原来他已经看过了。 她果断回:「不是。」 她抓住他放在她腰上的手,往外拉了拉,没有拉开,只好说:「书上的画不可学。」 「不可学,为什么?」对方抬头望着她,一双漂亮的眼睛清澈透亮,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若不是他真诚得看不出一丝破绽,她都要以为他是在故意戏弄她了。 辛蛟州低头看向他:「等你有了自己的妻侣就知道了。」 对方始料未及地仰头一吻,碰上她的嘴唇。 清冽好闻的气味瞬间侵占呼吸,微苦的茶味带着一丝腥甜。 对方眨眨眼睛,快速收回。 辛蛟州睁大眼睛,回过神来后,便拉开对方的手臂,一刻也不再迟疑地退出来。 原本趴在肩上的人跌坐在床上,一脸受惊,无辜又委屈地看着她。 辛蛟州抬手擦嘴唇愣神:「你做了什么?」 对方目光坦诚:「亲你。」 辛蛟州一噎,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事不可随意对人做。」 「我——」才没有随便对人做。云阮刚要说话,却被外面突起的动静打断。 「沙沙」一阵响动,似竹叶轻摇。 屋内两人皆是耳力非凡,当即察觉到动静。 云阮手指随腕一转,一道气劲打出,将烛火扑灭。两人身影一闪,一齐隐匿于黑暗。 少顷,不速之客进了屋子。明亮的月光之下,即使没有灯火,想要看清屋子里的情况也不成问题,可对方却在摸索着探路,似有眼疾。 辛蛟州和云阮对视一眼,一齐从暗处走出。 二人同时出声。 辛蛟州:「你在找什么?」 云阮:「需要帮忙吗?」 来人被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 云阮将屋子里的红烛点燃。对方还坐在地上。 她紧紧抱住被布条裹得严严实实的头,蜷缩在地上,剧烈地发抖。 「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嗯? 辛蛟州和云阮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的想法。 * 「你说你叫谢安?」云阮问道。 彼时对方头上的布条已经解下,露出了布满伤痕的脸。 谢安垂首,低声回道:「是。」 听到这个名字,辛蛟州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问道:「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谢安支支吾吾,半天也答不出来。 辛蛟州见他这样,直接切入主题,问道:「谢不亦,是你什么人?」 突然听到在心里盘念已久的名字,谢安猛地抬头,热切地看向辛蛟州:「她在哪儿?你看到她了对不对?你知道她在哪儿对不对?」他已经失去她的消息太久太久,久到他撑不下去了。 辛蛟州勾唇:「我知道她在哪儿。我可以带你去找她。」 「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们的问题。」 第34章 . 江崖探秘 谢安在前面领路,甬道只够两…… 辛蛟州和云阮跟着谢安, 从一处隐秘的小路下来,来到了江崖下。 没想到江崖之下还有这样一个地方,没有被江水吞没。 眼前笔直嶙峋的崖壁上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而谢安却坚定地走向了一个方向。他精准地找到了洞口的位置, 动作熟练地拨开了遮挡在洞口的草丛, 露出了岩壁上的一个山洞。 站在洞口, 一股腥湿的水汽袭来,夹杂着腐败的味道。 「就是这里了。」谢安站在洞口前, 对着她们说道。 他在洞口摸索了一阵, 找到一个火把一样的东西,用随身携带的打火石点燃。 火光亮起, 在阴暗的洞中可凭藉火光勉强视物。站在洞口前能够看见窄窄的甬道一路向里延伸, 直到火光所能照亮的地方都是空荡荡的黑石壁。不知尽头会通向什么样的地方。 第61页 谢安在前面领路, 甬道只够两人并行, 辛蛟州和云阮跟在他的身后。三人一路向里。 随着越来越深入,火把并没有要熄灭趋势,甬道也渐渐宽敞起来。不久,便到了甬道的尽头。原来, 甬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府穴穴口。 自洞口向里望去, 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正合衣躺在洞穴内休息,府穴洞口有三个男子在守夜巡逻。 他们看到辛蛟州和云阮这两个陌生的面孔, 立即紧绷起来, 握紧手中粗制的武器。 谢安连忙站出来向他们解释,才让他们稍稍放下戒备。 洞穴里的人虽然是在休息, 却一直没有放松警惕,即使一旁有三个同伴在为他们守夜,辛蛟州她们的到来也惊醒了他们。 第一个发现她们的男子惊呼了一声:「你们是谁?!」 声音吵醒了其他浅眠的人。一石惊起千层浪, 洞穴里沸腾了起来。 「我们就是死,也不会再回去那里的。」 「你们休想抓我们回去。」 「我们这们多人,还会怕你们不成。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对!」「对!」……一呼百应。 场面一时失控,谢安赶忙站了出来:「她们不是那帮人派来的,她们是来解救我们的。」 「你怎么知道她们说的是真是假?」 「女子没有一个好东西,她们那张嘴一贯最会骗人了。」 谢安温和地安抚他们,耐心地向他们解释道:「这个女子,她救了我的姊姊。」 洞内声音骤歇,众人面面相窥,皆是有所迟疑。 谢安见劝说有所成效,接着说道:「你们不相信她们,难道还不相信我吗?」 是啊,这一个多月以来,谢安帮助了他们许多,他们不能忘记。这里的许多人能够逃离那里,多亏了有谢安与其他人里应外合。 然而,他们虽然逃离了虎穴,却又陷入了另一个困境。想要回家,便必须乘坐抚江阁的船只渡江,若真这么做了,岂不是自投罗网?况且他们的主僕契还在抚江阁的手上,若是被捉住了,纵使闹到官府去,他们也不占理。无依无靠,有家不能回,眼下只有这处洞穴能够藏身。但是这处洞穴虽然安全,周围却荒无人迹,全靠谢安在外面为他们奔波採买,掩护周旋,他们才能在这崖洞里,安然地活下来。 每每回来,谢安的身上都是旧疤未好又添新伤。 没有哪个男子是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的。谢安却因为这些事,原本白嫩干净的脸,现在是布满了伤疤,破损严重。 他们知道,谢安为了能够为他们弄来草药和吃食,在外面受了很多罪。 而他愿意同情他们,也是因为他的姊姊正在遭遇他们之前所遭遇过的苦难。 谢安能够带着他们藏到现在,做到如此,定不会是个傻的,听到别人空口说他姊姊的事,他就会相信。现在他能这么说,定是已经与姊姊见过了。 众人卸下心防,连同之前的那三个守夜人一起,都放下了对辛蛟州她们的戒备。 辛蛟州见众人态度缓和,不再耽误时间,干脆地问道:「你们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她会这么问,自然不是一时兴起。众人身上衣服破损,并不是自然如此,一个月的时间不会让衣服自然破损至此,只有可能是人为。 多数人身上都有一处被撕碎的布条厚厚地包着,他们身上除了已经干结的血迹,还有新鲜的血迹或沾染在衣服上,或从衣服的布料里渗出。 崖上已是人迹罕至,崖下就更是少有人烟。没有什么外人会发现崖下还藏着一处洞穴,更别提闯入。 她们刚刚进来的时候,大家也都在安静如常地休息,显然今天也没有受到什么闯入者的惊扰,更不会因此而受伤。 如此看来,这些血迹就更是可疑了。 一位男子走上前来,拆开包在头上的布条,鱼鳞一样的狰狞疤坑暴露在空气中,有的地方还在流血:「这就是我们一直藏着的秘密。」 「藏了这么久了,也该见见光了。」旁边的守夜人之一,也拆开裹在胳膊上的布条,将包藏在底下的肌肤裸露出来。只见,一道道银灰色的鳞片整齐地排布在他的小臂上,触目惊心。 见大家没有牴触,谢安便将事情告诉了辛蛟州她们。 几个月前,抚江阁对外宣称要招收一批新的男僕。 入了抚江阁,就意味着有机会能够接触到更高一层的人。抚江阁周围一片都是普普通通的小渔村,发展比较不错的也只是一个小渔镇。抚江阁是他们能够接触到的最好的选择。 他们之中许多人便是在那次招佣时,入的抚江阁。 只是没有想到,进去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外面的光。 其中也有一些是抚江阁豢养已久的家僕,因为犯了错,被送进了那里。 这个世道,男子的命,不值钱。只要不赔钱,他们消失几个月,也不会有人来寻找。就算是发现了什么,也不会有人会为了一个男子的性命,而敢与抚江阁对抗。 在那里的那段日子,他们起初很少能有清醒的时刻。只记得每次醒来之后,便已经被关回了阴暗的石室里。 直到后来,他们的身体开始发生异常的变化,那里的人才逐步减少对他们使用迷药。因为她们需要他们清醒地看着自己身体上发生一切变化,以方便她们审问记录。 第62页 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这才知道,她们之前在他们昏迷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们每天都要将一支银色的铁器刺进他们身体,注入许多无名的药水。 一开始,身体还只是有些发痒。渐渐地,身上便慢慢地凸起一块块小疙瘩。到后来是疼,十几个人撕扯着剥皮一般的疼。挺不过去的人便永远地留在了那个的地方。 他们都曾亲眼看着上午还在开解自己的人,下午便变成了长刺露骨的怪物,倒在了自己的面前,身上绽放着血淋淋的肉片。肉片花开的地方,正是上午对方说的犯痒的地方。 回忆太过恐怖,深刻入骨。即便是由旁人讲述出来,也让几个男子忍不住惊叫出声。 洞穴里一片悽厉悲痛的哭声。 半晌之后,一个男子抹了抹眼,止住了哭泣,温柔地拉过谢安的手,泪眼含笑地握了几握,问道:「你姊姊,她还好吗?」 有几个男子抽泣着,投来关切的目光。 同样是在那个地方待过,得救的时间更是比他们晚了一个多月,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谢安这么牵挂他的姊姊,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事啊。 谢安温柔地笑了笑,回捏了两下对方的掌心让他宽心:「姊姊她很好。辛教主将她安置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还有专人在照料。我去探看的时候,姊姊的身子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除了还有些体虚以外,已经无甚大碍了。」 「那就好,那就好。」对方慈爱地拍了拍谢安的手背。 他们受了谢安那么多照顾,谢安一直挂心的姊姊没事,他们跟着一直悬着的心,也就能放下了。 拉完家常,他们朝辛蛟州云阮二人看了过来,主要是在看辛蛟州。眼光在辛蛟州与谢安之间转了转,年长一些的男子大方地开口问道:「这位姑娘可有夫室?」 辛蛟州抿了抿唇:「无。」 「既无的话,我看……」男子拉着谢安的手想要上前。 云阮侧移两步,挡在辛蛟州的面前,微微一笑,道:「虽无夫室,但有个已经定了亲的。」说完,他微笑着侧首看向辛蛟州,反问道:「不是吗?辛教主。」语调流转。 年长的男子将云阮的举动看在眼里,见他这样维护辛蛟州,误以为他和辛蛟州是某种亲密关系。想到自己刚刚在正主面前为他的妻主介绍男子,男子立即歉意地向云阮道歉:「是奴家唐突了。」他向二人躬身作揖,同时还不忘祝福道:「祝姑娘与小郎君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辛蛟州微微挑眉。这是在洞里憋得久了,拿她们寻开心,做媒解闷? 第35章 . 保护 云阮委屈地将脸埋进辛蛟州的颈间…… 今天下午进行的是最后一场个人比试, 这场比试将角逐出武林小辈之中的第一。 武台上,两人相对而立,其中的一位, 正是那日下药风波中的黑衣小孩儿。 他的对手是一个谦和儒雅的年轻女子。 对方执剑在腕, 长身鹤立, 朝他拱手一礼, 道:「鹤川宫,罗乔。请多指教。」 黑衣没有答话, 长发一如既往地遮在眉眼前, 看不见脸上的神色。 自他们同时站上比武台的那一刻,比试便已经开始了。 黑衣话不多说, 直接出手。 瘦小的身形一晃, 剎那间便消失不见。 下一刻, 他的身影出现在了罗乔的身后。 黑衣看准时机, 迎着罗乔的盲区,不待她转过身来,腾空狠狠一掌朝她攻去。 二人周身的地面被凌厉的掌风激起一阵烟尘。罗乔原本垂落在肩上的几缕碎发被掀飞甩至身后,随着她急速变幻的身影不停摇晃。 那一掌速度之极, 掌力之劲, 可以想见。 罗乔始料未及,连忙侧身躲避。但还是失了先机, 肩膀被轻擦了一下。 罗乔只觉被擦过的肩头一重, 片刻之后一阵剧痛袭来,随后自肩头往下的整只手臂便失去了知觉, 无力地垂在身侧。 罗乔手中的剑险些落地。 在长剑脱手、剑尖触地之前,罗乔脚尖一挑,及时勾住了剑柄, 剑身凌空翻转几周,晃出道道芒白的剑光。 在台下的看客眨眼之间,长剑便又落回了罗乔的手中。 只是,此时的她换了只手持剑。 罗乔动作之间,黑衣仍在密集地进攻,招招往她的要害上打。 ——一直处于被动的话……可不太妙。 罗乔心思一动,下一刻,脚尖一转,便变换了一个方向。 之后,她与黑衣周旋了几个回合,不断退让,看上去被黑衣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节节败退,事实上,这几轮交战,黑衣并没有伤到她分毫,反而被她磨耗了不少的气力。 罗乔蓄足了气力之后,脚尖奋力触地一点,凌空退开数米之远,只一剎那便拉开了与黑衣的距离。 ——该死! 黑衣心中微恼。 「好一招以退为进!」台下暴起一声喝彩,不知是谁。 经这一声提醒,众人从酣畅淋漓的打斗之中回过神来。 台下响起喝彩声一片。 局势回转,双方的力量互相制衡。 罗乔与黑衣斗得难捨难分,皆无暇去顾及其他。 虽说开始的一掌便让罗乔失去了一只手臂,但她并没有因此丧失了斗志,即便左手执剑,她的动作也一点不生涩,可以说是毫无障碍,与右手一般无二,颇为地熟练,可见其平日里功法修习之勤恳,能够绸缪到现在这种情况,其心思之细也可见一斑。 第63页 刚刚的变故并没有让罗乔落下太多,击垮她的意志;相反的,这个失误激起了她的斗志。 对决这时才是正式开始。 …… 辛蛟州和云阮进场时,武场上正在宣布获胜者的名字。 黑衣赢了。 辛蛟州没有在意,目标明确地径直走向自己的位子。 她刚坐下准备看戏,却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那个人正是武场之上刚刚结束战斗的黑衣。 辛蛟州和云阮不约而同地往武场上望去。 「我要和你比试。」武场上的黑衣少年点名直指辛蛟州。 场上场下一片死寂,静得都能够听到列日灼地的、噼里啪啦的尘土爆裂声。 被下战书的人是辛蛟州,最先回复黑衣的却是坐在辛蛟州身边的云阮。 「你若是能赢了我,便可以和她比试。」云阮淡淡地扫了黑衣一眼,说。 「当真?」黑衣问他。 「当真。」云阮回复道。 说完,云阮没有给任何人反悔的机会,足尖轻点,转瞬间便翩翩落于武场之上。 黑衣长发之下寒光一闪,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战斗已经开始,形势危急,间不容发,云阮却仍端立在原地,仙袂飘飘,一动未动。 黑衣依旧是想要夺得先机,又快又准又狠地首先发起进攻。 眼看着黑衣凌空闪现在云阮的身后,噼空一掌就要击上云阮的后颈。 「小心!」场外有人忍不住惊叫出声。 然而,下一刻,云阮不疾不徐地转过身,用手中的摺扇轻轻一点,云淡风轻地,便抵住了黑衣袭上来的拳脚,再优雅地提靴,抬起一脚,轻描淡写地,便将已经袭至眼前的人一脚踢飞出去八丈之远。 黑衣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死伤不明。 云阮毫不留情地评价道:「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和武林第一比试。」 他的目光没有在地上的人的身上多停留片刻,干脆地转过身,准备下武台。 「现在的你,没有这个资格。」 面对云阮的直言挑衅,地上的少年仍是一动不动。 就在众人都松懈下来,以为比试结束了的时候,伏在地上的人突然暴起,并指为刀,袭向云阮。 云阮只当对方是在作垂死挣扎,出手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击,抬掌便想迎上去,却突然被来到身边的辛蛟州抱了个满怀。 他的身子被她护得严严实实,腰肢被她圈着轻轻往旁边一带,便避开了少年的那一掌。 云阮懵怔地望向辛蛟州,满眼不解。 ——她为何救他?莫非……她! 云阮心中一阵激荡。 然而,对方却没有在看他,而是在与对面的黑衣少年说话。 「你不该对他出手。」她说。 原本,他以为…… 结果…… ——她明明正搂抱着自己,目光却没有半分是放在自己身上的。 云阮心中酸涩苦闷,暗暗回抱住辛蛟州的腰,搂紧。 ——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稚儿,能有他好看吗!身子能有他的香软吗!和他的手下败将有什么好聊的! 云阮委屈地将脸埋进辛蛟州的颈间,惩罚似的轻咬对方白皙秀颀的脖颈,在上面印上一个个他的痕迹。 看着自己的杰作,云阮捨不得移开目光。他欣赏了半晌,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好受了一些。 辛蛟州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对面的黑衣身上,没有注意到怀中人的小动作。她只觉得脖颈微微一刺,痒痒的好像有小猫猫在颈窝里软软地舔舐。 然而,她刚刚看到的东西让她不能轻易地放过眼前的这个人——黑衣,他刚刚出手的那一击,掌心有黑气聚集。 颈间的异样触感被辛蛟州抛之脑后,她目光冰冷地看着黑衣,眼底隐隐出现了杀意,仿佛下一刻,便会将面前的这位黑衣少年就地击杀。 黑衣收回击空的手掌,呆呆地盯着手心看了一会儿,神情有些恍惚,而后放了下去,低下了头:「对不起。」 辛蛟州深深皱眉,薄唇微动,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黑衣沉默着离开。 辛蛟州松开环住云阮腰肢的手臂,准备下场离开。 刚准备转身,她便被怀里的人牢牢地反抱住。 辛蛟州低头看云阮,对方无辜地回望她,眼里泛着水光,轻拧着好看的眉头,小声地说道:「我脚扭了。」 辛蛟州下意识地低头往他的脚上看了一眼。 怀里的人害羞地往裙里收了收脚,朝她怀里躲了躲,侧过脸。 怀中人鬓角的青丝挽起,露出白皙耳尖,此时的耳尖上晕上了一朵可爱的粉云。 辛蛟州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没有犹豫,蹲下身,伸手往云阮的膝弯里一勾,另一只手臂托着他的腰背,抱起了他,然后便这样抱着他一步步地走下了武场。 场上场下众人纷纷移开眼去。 她们什么都没有看到。 众人生怕多看了一眼,命就没了。 看到了魔教教主的私密之事,只是眼珠子没了,算是轻的了。 第36章 . 浮出水面 出声的人竟是黑衣。…… 之后的比试, 毫无悬念。一半的教派落败,余下的教派休养几日,为最终的混战作准备。 第64页 休养期间, 巫月找来了。 虽说是合作, 可她们除了巫月去天剑教的那一次, 至今也没有再联繫过。 直到混战之前, 巫月派人带来了一封口信。 辛蛟州看着站在面前的人,有些讶异。 来人是胡熹。没想到她也跟她们是一伙的。 胡熹传信说, 巫月已经联繫好了同意联合的各教掌门人, 让她晚上去蛮烟教所在楼阁的待客厅里一叙,届时会商讨混战的对策, 拟订好战后的资源配比。 是夜, 辛蛟州来到约定地点。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只等她的到来, 会议便能正式开始。 辛蛟州刚一走进厅里,厅里原本坐着的众人齐齐站起来,齐身向她作揖行礼:「辛教主。」 辛蛟州微微点了点头,来到了她们为她空着的主位上坐下。 巫月出来主持:「人都已经到齐了, 我们开始吧。」 她环顾一周之后, 开口便直奔主题:「关于这次混战,对手的选择, 诸位都有什么想法?」 清庸教教主站了起来, 先向四周行了一圈礼,才开口说道:「抚江阁和其他的门派不足为惧, 你我之间挑挑拣拣,选个自己赢面大的作为对手,这些教派倒也能赢个七七八八。只有这琅天派……」 她富有深意地停顿了一下, 转过身来面向辛蛟州,再次向她行了一礼:「还要劳烦天剑教了。」 其他人连忙附和:「是呀是呀。」 「还要劳烦辛教主了。」 …… 辛蛟州无声默许。 这件事,就算是解决了。 一阵静默之后,飞香谷谷主首先出声:「那……接下来是不是应该商议一下结束之后资源分配的问题了。」 话毕,下面一众人犹犹豫豫,谁也不做最先开口的那一个,皆是在迟疑观望。 辛蛟州看着直觉得好笑,都是人精,现在在这儿装什么单纯。 她面无表情地开口,语气不咸不淡:「说吧,你们想要怎么分。」让人猜不出她的情绪。 众人心里一惊,真正的魔头在这儿,她们刚刚真是被钱财迷了心窍,还想在魔头的面前贪图了她的那份钱财。 还好刚刚没有说出口。 众人心里庆幸,也不敢再有别的心思,规规矩矩地报出自己应得的那份份额。 巫月站在一旁,看得心情复杂。 之前也不是没有找她们这帮老贼商议过这事,只是每每都闭眼开口,漫天要价。 一群年纪不小的人,时间都用来修炼脸皮子去了。 几次的商讨都是不了了之。 这次倒好,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一个个乖得跟孙子一样,胃口都自动收了起来。 这也还算她们没白活在世上这么久,还知道一时的利益和命比起来,命才是最要紧的。 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一旁的主事一一记录下了她们报的份额。 等到其他人的份额都记录完毕之后,没等辛蛟州主动开口,巫月便主动凑上前来,说道:「辛教主在这次的武林大会之中出力最多。若不是有辛教主的帮忙,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胜出,拿到这些资源。帮了我们这么多,理应多拿一些。 我们蛮烟教愿意从分得的资源之中抽出一成,作为答谢天剑教在此次武林大会之中对蛮烟教的助力的谢礼。」 其他人犹豫了片刻,也都陆陆续续站起来附和:「清庸教也抽出一成做为谢礼。」 「飞香谷也抽出一成。」 …… 一旁的风偃一一记下,眉开眼笑地向众人一一谢过,像极了一个见钱眼开的奸商。 一众掌门心在滴血,但比起送出去的这一小份,合作让他们能够得到的东西远比之前的更多。这样想想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商讨结束,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地离去。巫月留到了最后,一再地向辛蛟州道谢。 几日之后,比试开始。 众门派各自簇拥成团,站在自己人的身边,对面便是自己的对手门派。 两边的人自然地划分成了两派。 辛蛟州身着一身玄衣,精练简洁。一头水墨长发用一条红绸高高地束于发顶,随风丝丝扬起,英姿飒爽。高贵的气质和不凡的容貌,配合着冷淡的神情和眉间一竖红记,亦正亦邪,让人移不开眼。 她周身气质斐然,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知道她是谁——天剑教主,辛蛟州,一尊杀神。 场上剑拔弩张,却没有人有胆量敢站在辛蛟州的面前,与她为敌。黑衣倒是蹦出来过几次,然后无一例外地被胡熹拎了回去。 琅天派掌门人顾雪姗姗来迟,摆足了掌门人的架子。 见众人已经分站好,留给她的只有辛蛟州的对手位。顾雪好似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笑了笑,提剑来到辛蛟州的面前。 说来还真是不巧,她们二人虽然在武林之中名声颇响,一个极端的好,一个极端的坏。理论上,她们是天生的对手,就像水与火,天生不能共容。但实际上,她二人却并没有交过手,就连面也只见过几次。这次武林大会,倒是她们第一次正式对上。 「在下琅天派,顾雪。」 「天剑教,辛蛟州。」 话不多说,顾雪身形一闪,迅猛出招。 混战开始。 辛蛟州轻轻侧身一避,转身旋于顾雪身后,玄剑出鞘。 第65页 寒光一闪,顾雪急急后退,险险避过这一击。 一缕青丝轻轻落到了地上。 再看顾雪的鬓边,俨然已经短了一寸,左鬓被削得整整齐齐。 被损了形象,更重要的是失了面子,顾雪怒火中生。 她不停地变换着招式,连连进攻。一柄青剑在她的手中挽出花来。 然而,剑影之下,辛蛟州却纹丝不乱,从容地持剑轻轻一拨,便拨开了对方的进攻,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她繁杂的招数。 旁人看见,觉得她拆招就好像喝水一样轻松,心里惊恐万分,所幸自己的对手不是她。随后重燃起斗志,全力投入到自己的战斗之中。 顾雪见自己的招数被对方尽数化解,自认不如。然而对方却迟迟不反攻,好像在逗鸟一般,拿她找乐子,消磨时间,甚是恶劣。 奈何对方技高一筹,就算是她想玩死自己,自己也拿她没有办法。 反反覆覆逗弄了几回,辛蛟州便觉得有些无趣了。但是其他人还没有结束,她还得继续装装样子。不然取胜得太过轻松,胜利就变得不值钱了。 就在辛蛟州百无聊赖地与顾雪来来回回时,一道凌厉的气劲又快又狠地朝她的背后袭来。 前后夹击,辛蛟州躲避不及,只能选择迎击。 她右手转腕,用剑背隔开顾雪刺上来的青剑,左手聚灵,回身一掌迎击上去,与偷袭者正面相对。 两股力量相撞,在相接处爆出一阵不小的波动。 那人偷袭不成,转身便想逃走。 辛蛟州察觉不对,振臂一甩,手腕上的红丝飞出,直直朝对方追去。 片刻之后,红丝捕到了猎物。 偷袭者被困在一圈圈红丝之中,无力还击。 那红丝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任凭那人怎么用力,也挣断不了。 辛蛟州脚尖一点,跃到困兽的面前,一把解开了对方脸上的绷带。 结果果然和她猜想得一样。 绷带之下,这张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是一张人脸了。蓝灰色的鳞片整齐地生长在那人的脸上,面上的一双眼睛想死鱼目一样黄白,没有瞳仁。 一旁的顾雪看到这样一个场景,一时之间呆愣在了原地。 刚刚结束战斗的华容朝这里走来,也看到了这个人的样子。 他只顿了一下,半眯了一下眼,便掏出袖中的针包,兴致勃勃地加快了步子,小跑着朝这里走来。 就在众人等待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没想到场上不只有一个鱼人。 这次的这个鱼人速度比之前的那个还要快。 眼看着他已经来到了辛蛟州的身后,亮出了一双鱼鳍手,凌空袭向辛蛟州的后心口。 众人反应不及,下一刻鱼人就要得手了。 突然,一只白靴横于二者之间,猛地朝鱼人心口一点,便将对方点飞了出去。 华容和顾雪双双张口呆立在原地。 白靴的主人正是云阮。 正如之前所说,飞仙阁在这次武林大会上,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并不参与其中的争斗。 云阮原本一直坐在场外,虽然没有参与在争斗之中,但时刻关注着辛蛟州这边的动静。 刚刚情况危急,他也顾不得遵守什么规矩了,用尽最快的速度飞掠过来,赶在鱼人得逞的前一刻,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 辛蛟州脱险,众人都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从不远处急急忙忙赶过来的风偃,拉过辛蛟州仔仔细细翻看了一番,见是真的没事,才放下心来。 他没有犹豫,转过身来直接向云阮折腰行了一礼:「刚刚真是多谢云公子了。」 云阮轻轻摇头,道:「无碍,辛教主没事就好。」 华容突然开口:「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能有一,有二,就能有三。」 话毕,几人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 辛蛟州眉头一凝:「来了。」 转身一掌,将鱼人三击飞了出去。 场下未参战的门徒们为她们找来绳索,交由华容和风偃捆绑。 顾雪和云阮护住辛蛟州的后背,三人形成的阵法牢不可破。 不多时,他们周围的地方便已经放了十多个鱼人粽子。 混战结束,她们五人的战斗也结束了。 刚刚结束对战的一群人,懵怔地看着她们周围的一地人。只有个别的主使者心里清楚,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辛蛟州和云阮一齐目光冰冷地盯着史沙看。 华容猜到了些什么,走到史沙面前,冷哼一声:「史阁主,你不需要解释一下吗?」 史沙神情颇为惊讶,看了看地上捆着的人,又看了看辛蛟州她们,问道:「几位掌门,这是何为?」样子真似不知一般。 风偃反问:「你不知道?」 史沙作出满脸困惑的样子:「在下难道需要知道些什么吗?」 「呵。史阁主,别装了。」 众人朝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了同样一脸迷惑的胡熹。 见众人齐齐看向她,她连忙摆手:「不是我。」 胡熹往旁边迈了一步,露出了身后的黑衣。 出声的人竟是黑衣。 「哦?」史沙眯起眼睛,阴阳怪气地开口道,「黑衣小公子,此话怎讲?虽说童言无忌,但我史某人的清白也不是能够被随便污衊的。黑衣小公子可要想好了再说。」 第66页 黑衣没有立即回话,从腰间的囊袋里拿出了一支头部细长形状怪异的铁器。 「我捡到了这个,在抚江阁刑罚堂附近。」 史沙在看到黑衣拿出针管的瞬间,魂都吓得抖了一下,随后强装镇定:「凭你一人一张嘴,自然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只要她不松口,光凭这个小孩儿,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然而,下一刻,她的幻想便被无情地击碎了。 「自然不是只凭他一人。」 谢安带着洞穴里的一众男子,来到了武场上,站在了辛蛟州和云阮的身侧。 「我们这些人,这么多张嘴,够不够?」 第37章 . 结束 辛蛟州迅速转过身来,还未看清楚…… 远处的牢门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声响。 不久之后, 近处也传来一阵响动。 她近处的门,开了。 夏欢艰难地睁开双眼,看到不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向自己走来。 「欢儿, 我来了。」温柔而又亲切的声音在夏欢的耳边轻轻地响起, 对方温暖的怀抱像是将她浸泡在了温水里。 夏欢费力地睁开双眼, 努力地想要看清对方的样貌。 「姐姐。」她哑着声音喊道。 夏蓝看着妹妹强撑着精神、虚弱地朝着自己微笑, 一颗心被狠狠地揪紧,疼到窒息。 「欢儿, 别怕, 姐姐这就带你走。」 夏欢在失去意识之前,轻轻地回了一声:「好。」 …… 「史阁主, 怎么说?」顾雪见气氛怪异, 微微皱眉, 出声问道。 「这实在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啊。」史沙眼珠一转, 一秒换脸,「我将他们关押起来,不是为了残害他们,而是为了救治他们。」 「哦?」 在场的人都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好戏。 「他们是抚江阁的家僕不错。」史沙顿了顿, 继续说, 「只是最近幻水江里出现了一个怪物。诸位大人来时想必也都有所耳闻。」 「那个怪物吃人,不少过江的舟楫都惨遭它杀害。而我们抚江阁, 在三个月之前, 也不幸遭遇了它。」 「船上的一众人在怪物的嘴下死里逃生,但还是有人被咬伤了。起初我们以为只是普通的外伤, 并未在意……」 她迟迟不说下文,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谁曾想,那些被咬伤的家僕后来出现了异变, 一个个都发了狂。」 「一发现不对劲,我们便赶紧找来了名医救治。 名医的进展很顺利,不久之后便研制出了解药,只是药效尚不明晰,我们不敢轻易地用在受伤的家僕的身上。于是,我们便想出了招募药人来抚江阁试药的法子。」 「只是……」她迟疑道,「抚江阁的安危关系着周边诸多城镇的稳定与否,此事不好声张。」 「为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动.乱,我手下的侍从便对外宣称是招募家僕。只是事情都在契约上明明白白地写上了。当时他们若是不同意,不签就是了。」 史沙正欲接着说,一个愤懑地声音打断了她:「你胡说!当时那契约分明就只是普通的主僕契约。」 史沙冷下脸眯起眼睛,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待到看清是谁再说话,她不由地冷哼一声,道:「我胡说?」 刚刚回来的小侍捧着一叠纸契呈给史沙,恭敬地道:「主子,东西都在这儿了。」 史沙气定神闲地从小侍的手中接过纸契,略略翻看了一二,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纸契放了回去,大袖一挥,道:「分发下去,让他们自己瞧瞧。」 「是。」小侍躬身领命。 谢安一众拿到自己的契约,脸色不一。 他们之中大多的人并不识字,有几个看得懂的,脸色皆是大惊。 信上有一条规矩,确实明明白白地写着:身为奴僕之身,必遵阁中规矩,听从主子遣使,不得忤逆分毫。 这说是普通卖身为奴的契约,可以,说是卖身为药人的契约,也可以。 他们签约的时候,哪里能够想到,自己会被买去做那方面的使用。 「奸诈!」人群之中有人怒骂道。 「哈哈哈哈。」史沙不以为意,反倒被对方的话逗乐了。 她面色红润,心情颇好:「你们说我奸诈也好,狡猾也罢,这契约书上,是不是明明白白地写着买卖的规矩?」 众人沉默。 史沙眯着眼睛捧起杯盏喝了一口茶水,而后盖上杯盖,轻抚杯沿,悠悠地开口说道:「念在我们主僕一场,这场『误会』给抚江阁造成的损失,我也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这契约书,你们也不必还回来了。」史沙大袖一挥,随手地宣布道,「即日起,我们抚江阁与你们解除关系。」 「你们自由了。」 说完,她转头环顾四周,假惺惺地笑着问谢安他们:「这下——你们满意了吗?」最后,她的目光定在了谢安所在的方向,话尾重重咬字。 众人沉默,皆是低垂着头,手中的契约被攥皱了。 无人回应。 他们……自由了? 他们,自由了。 可是,难道他们所遭受的这一切,忍受的这么多痛苦,最后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化为了一场「误会」了吗? 扪心自问,自己真的甘心吗? 尽管他们有满腹的不平,满腔的不甘,可他们无理无据,只能忍气吞声,接受上位者施捨给他们的这个可笑的「自由」。 第67页 这是他们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对于众多的人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武林大会如期结束,与蛮烟教联合的一方,赢了。 武场上正宣布着名次与奖赏分配,武场外一个小侍匆匆赶进场内。 不知她附在史沙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史沙听得直皱眉。 等判官宣布完结果之后,史沙便匆匆上场致谢幕辞:「如此的话,这一次的武林大会到此也就算是结束了。诸位留走随意,抚江阁中事务繁多,在下就不远送了。」 史沙说完,匆匆退场。 众人离席,四下散去。 回去的路上,云阮追了上来。 他走在辛蛟州的身边,清朗温润地声音潺潺入耳:「辛教主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辛蛟州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路,淡淡地回了两个字:「回教。」 「如此的话,不如我们同乘一舟?」 「我也要回飞仙阁,正巧顺路。」云阮加快步伐,绕到了辛蛟州的面前,「辛教主,意下如何?」 他定定地看着她,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前,等待她的答覆。 辛蛟州停下脚步看向眼前的人,沉默了少顷之后,回道:「好。」 云阮粲然一笑,与辛蛟州并肩前行。 …… 此时,抚江阁的码头正乱作一团。 「找到了吗?」史沙急红了脸,问手下的人。 面对主人的询问,小侍无言,直接重重一跪,道:「阁中船只被贼人尽数放出,船只众多,无法追查……」 她神色为难,不知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史沙一声令下:「说!」 小侍的头重重地往地上一磕:「恕奴无能,未能追回。」 史沙气结,大声一喝:「夏蓝呢!让她过来追!」 跪在地上的小侍吓得身子一抖:「夏大人她……她……」 史沙顿感不妙,皱着眉头急急问道:「她怎么了?」 「她不见了……」小侍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史沙震怒,按住暴跳的眉心,大袖一挥:「去水牢!」 史沙身后四下奔走的手下立刻停住脚步,齐声回复道:「是!」 …… 乘上了与来时一样的游船,辛蛟州站在甲板上,静静地看着远处快要落入江水里的金乌。 身后的来人轻轻地走到她的身旁,静静站定。 见云阮迟迟没有出声,辛蛟州主动开口询问:「云阁主,有事?」 身旁的人优雅地转过身,眉眼温柔地笑看着她,说:「无事就不能过来找你吗?」 辛蛟州没有回答,转身回去,继续面向前方。 「怎么都在这儿站着?难不成这儿有什么独好的景致不成?」风偃从船房里出来,走了过来。 「是吗?我也来瞧瞧。」华容从船侧冒了出来,也走过来凑热闹。 「咦?」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华容疑惑地出声,「你们觉不觉得,这江面上的船只有点多?」 「嗯,我也觉得。」风偃点头,贊同地回答,「不是说有江怪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敢出来?」 「看这航向,应该都是从抚江阁出来的。」华容推断道。 「按道理,定在今日离开的门派也没有这么多呀,江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船只?」 华容很是不解,凝眉沉思。 辛蛟州静静地看着前方的船只,声音清冷:「看下去就知道了。」 天色渐暗,江上岸边都亮起了灯火。 一行人回到船房中用完晚膳,又一齐来到甲板上吹风。华容还让小侍搬来了四张躺椅。 江风清凉,带着微湿的水汽,总能很好地吹散心头的烦躁,留下短暂的宁静。 气氛恬静,「噗通」一声声响,兀地从不远处的江面上响起。 旁边的船上似有重物落水。 紧接着,一道黑影跃出幽黑的江水,划破星光,窜到了她们的船上,霎时间,不见了踪迹。 众人警惕地逐渐聚拢起来。 云阮的背后出现了一双全白的眼睛,在黑夜之中幽幽地泛着蓝光。 「小心!」后方的华容和风偃看到那双白目,齐齐惊呼。 辛蛟州迅速转过身来,还未看清楚情况,便被一个柔软的身体撞了个满怀。 她下意识地伸手抱住,格身一挡,化去了黑影的攻击。 「欢儿,住手!」 不远处的船上传来声音,由远骤近。 一道蓝色的人影从旁边的船上一跃而上,跳上了她们的甲板,从背后制住了黑影。 黑影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再次袭击。 夏蓝被黑影拖将着往前行进。 辛蛟州抱着云阮节节后退。 慌乱间,船上的侍从听到动静,举着灯火带人赶到。 黑影暴露在火光里,露出了它藏在黑暗之下的面目——是一个同样身着蓝衣的少女。 夏蓝用身体为枷,锁住了少女的动作。 她一边低头安抚少女,一边抬头向辛蛟州与云阮道歉:「辛教主,云阁主,刚刚多有得罪。」 她歉意地笑了笑,道:「家妹年幼,不知礼数,夏蓝管教无方,让她冲撞了诸位大人。今后夏蓝定会好好约束家妹,还望诸位大人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家妹。」 第68页 「无妨。」云阮轻轻靠在抱着他的辛蛟州的身上,微笑着回道。 「嗯。」辛蛟州点头。 夏蓝怀中的少女不安分地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却被夏蓝紧紧抱住。 二人纠缠不歇。 华容看出了端倪。 他问夏蓝:「你妹妹她这是怎么了?」 夏蓝目光一暗,微低下头,将神色很好地掩藏在暗处,温声回道:「家妹自幼患有疯症,此次出阁,正是因她近日病情有所恶化,带她过江寻医。」 华容心中起疑。 疯病会是这样子吗? 他刚刚分明看到了少女脸上缠着的黑布之下、露出的那双诡异的泛着水蓝色光芒的白目。 「寻医?」华容微笑,「正巧,我也懂些医术,夏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替你家妹妹瞧瞧。」 夏蓝抱着夏欢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低头一礼为拒:"家妹身子轻贱,受不得华宗主如此礼遇。" 「哦?」华容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面色也冷了下来,故作为难道,「究竟是受不得啊……还是不想受啊?」 夏蓝凝眉,绷紧了身体:「大人这是何意?」 华容冷哼一声,也不再作弄她。 他矜傲地抬起下巴,直言道:「寻常医者,可救不了你妹妹。」 夏蓝低下头,抱着妹妹沉默不语。 四下寂静。 几相权衡后,夏蓝终于松口:「此事说来话长。」 夏蓝正欲往下说,华容突然伸手拦住了她:「你先等等。」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瓶口放在少女的口鼻周围。 少女安静了下来。 华容收好瓷瓶,好整以暇,继续回夏蓝道:「等我们进到屋里去,你再慢慢说来。」 第38章 . 断绝 「大人,别走。」 夏蓝和夏欢是幻水镇上一家普通渔家的孩子。 从小, 夏蓝便知道,妹妹跟寻常的女孩子有些不一样。 妹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只是, 这双眼睛在浸在水里的时候, 瞳色会变成漂亮的水蓝色。 她们一家一直隐瞒着这个秘密。 因为, 小镇上虽然民风淳朴, 但是关于神鬼妖怪的事,没有一件是善终了的。 一家人过着平凡的小日子。 直到三个月前—— 夏蓝已经在抚江阁任职了一段日子, 今日恰逢修沐, 她从帐房那里取了些月钱,想带妹妹去隔壁的城里看看。 隔壁城的街道宽敞了几倍, 两边的商贩繁多, 人来人往, 络绎不绝。人虽多, 却并不拥挤。 很热闹,比幻水镇热闹多了! 夏欢开始时还牵着夏蓝的手,逛了一会儿之后,便兴奋不已, 不自觉已经松开了夏蓝的手, 一路蹦蹦跳跳。 夏蓝也没有在意,夏欢虽然一直跑来跑去, 但并没有跑开太远, 离开她的视线,还是围绕在她的身边。 街边热情的小贩告诉她们, 今天是这座城赶集的日子。 姐妹二人走在街上,瞧见什么都觉得新奇,东摸摸西看看。 一不留神, 夏欢撞到了一个人。 夏欢下意识地抬头与对方对视。 只见,那人衣着华贵,一看就是她们得罪不起的。 夏欢就算平日里再怎么顽皮,不谙世事,这点人情世故还是知道。 她赶忙低下头,朝那人连声道歉。 夏欢不认得这个人,夏蓝却认得。 此人正是抚江阁的阁主,史沙。 夏蓝往前一步,挡在夏欢的身前,折腰作揖,恭敬道:「阁主赎罪,小妹顽劣,方才正在兴头上,一时失了分寸,冲撞了阁主,还望阁主恕罪。」 史沙右手一抬,虚虚一拦,示意她免礼,而后温文地抚慰姐妹二人道:「无妨。你们不必如此紧张。」 她和蔼地笑着,对她二人说:「我怎会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夏蓝心弦稍松:「谢阁主。」恭敬地作完礼之后,才直起身。 夏蓝往后伸手。 在拉到夏欢交过来的手之后,夏蓝便想退身离开。 谁知,她一步还未迈出,便被对方叫住了。 「你妹妹现下可有当职?」史沙问她。 夏蓝还未来得及开口,夏欢便抢先她一步回答了史沙:「还未。」 夏蓝藏在衣袖之下的手轻轻拉了拉夏欢。 她知道,妹妹一直有心想要做点什么,为她、为家里分担,只是妹妹的情况特殊,外面人多眼杂,世事难料、人心难测,实在是不宜让她长久地在外停留。 史沙温声道:「那你可愿意来我的抚江阁中当职?」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的姐姐,夏蓝,现在也正在我的抚江阁中当职。」 夏欢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心中惊喜。 姐姐当值的地方,她自然是知道的。姐姐方才叫她「阁主」,她也自称抚江阁是她的抚江阁,那她莫不就是抚江阁的阁主大人? 有阁主大人亲自开口确定,自己去当职的事肯定没问题! 她有机会能为家里分担了,还能够和姐姐在一个地方当职,彼此之间想要常常见面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愿意!」夏欢抢答似的开口,仿佛稍有迟疑,这个机会便会插上翅膀飞走。 「欢儿!」夏蓝急促地喊道。 「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也可以为家里分担一些了。」夏欢懂事地安抚夏蓝。 第69页 她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再说了,我进了抚江阁,就能天天和你见面了。你若是想找我,跟同僚知会一声,便能找到我了,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夏蓝有些犹豫,虽然也有些被夏欢说服了。 但世事无常,更何况此事还与妹妹的安危相关,她终究还是不能彻底地放心。 夏蓝虽然对史沙放低了姿态,但是对于此事却仍是丝毫不肯退让。 她回复道:「此事属下还需回去与家母家父商议之后,才能给阁主您答覆。」 史沙挥挥手,道:「无妨。」 「令尊若是同意了,你便带着你妹妹直接去找周管事。」史沙随手从腰间取下一块玉牌,交给夏蓝,说,「将这个交予她,她便知道该怎么安排了。」 夏蓝郑重地双手接过腰牌,回道:「是。」然后拉过身后的夏欢。 两姐妹齐身行礼,向史沙道谢:「谢阁主。」 史沙不甚在意,挥挥衣袖:「无妨。」然后陪着身边的贵客离开了。 华容佯装微怒,用扇子重重地在夏蓝的头上一敲,「啪」的一声脆响:「讲重点!」 被抱在怀里的夏欢小小地呜咽了一声,夏蓝用手抚了抚夏欢的后背,轻笑着轻声安抚她道:「无事。不疼。」然后继续说道:「之后,妹妹进了抚江阁,被聘去做舵手。」 说到这里,夏蓝神色黯淡下来:「开始时,我还能时时看到她……」 夏蓝喉口梗塞,顿了顿,才道:「半月之后便不见人了。问其他人,其他人都说夏欢出阁随船队远航历练去了,实则……」 「欢儿是被关在了抚江阁刑罚堂的地下水牢里,日夜遭受非人的折磨。」 风偃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发现夏欢出事的?」 夏欢看向风偃,回道:「之后有段时间,抚江阁对外招收僕人,人手不够,我被安排去协助处理僕人的聘请。明明招收了很多人,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 「我察觉到不对劲之后,暗中调查了那些消失的人消失之前的行踪,之后便查出了地牢的事。」忆及地牢,夏蓝不禁皱了皱眉。 她低头深深吐息,平复了一阵之后,道:「结果没有想到,欢儿也在里面。」 辛蛟州提醒她:「那些消失的船户是怎么回事。」 夏蓝惊讶地抬起头看向辛蛟州,眼中含有一丝钦佩。 目光在辛蛟州的脸上停留了须臾,她释然一笑:「看来你都猜出来了。」 「不错,船夫的事与我有关。」 她在发现妹妹被困之后,便急切地想要将妹妹救出来。但是理智告诉她,其中利害关系,仅凭她一人,无法救出妹妹。 仅仅是她家这一户,无法撼动抚江阁这棵大树。只有当这件事大家都无法置身事外之时,众人一同齐心对抗抚江阁,才有可能赢得一线转机。 于是,她开始隔三差五地来到江上,将江上的船户「请去做客」。 她本意只是想要让人们注意到不正常的人口失踪现象,没想到会生出了「江怪」的谣传。 「人,我在走之前都已经放了,现在她们应该都已经乘着抚江阁的船安然无恙地渡过了幻水江。」 夏蓝温柔地抱着怀里的女子,亲了亲对方的发顶,说:「从此以后,幻水江里不会再有幻水江怪,幻水镇里也不会再有夏蓝与夏欢。」 空气安静了剎那。 「咳咳,既然事情都已经说明白了,」华容停顿了一下,转身道,「你们两个人——能松开了吗?」话是对辛蛟州和云阮说的。 「都抱到现在了,辛教主,你胳膊不酸吗?」 华容斜了对面二人一眼,佯装不满地打开摺扇扇了扇风,扇了两下之后复又合上。 ——太冷了! 华容不动声色地搓了搓手,继续道:「你的胳膊不酸,本宗主的眼睛都要看酸了。」 辛蛟州:「!」忘了! 云阮掩唇,低低笑了两声,然后敛起笑容,状作正色地说:「刚刚那一跌……我的脚伤复发了。」 他抬起头,直直看着她,说:「接下来,恐怕要继续劳烦辛教主了。」 说完,云阮面不改色地将辛蛟州环在腰上的臂弯往里扣了扣,让自己被对方抱得更牢了一些。 辛蛟州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被对方收紧,锁在纤细柔韧的腰肢上,心也跟着跳了跳:「我……」还有事。 话还没说完,她的额头便被一阵暴栗。 「快给我松开!」风偃眼里有浓浓的威胁,仿佛辛蛟州再不松手,他就会把她的手臂当场砍下来,扔到幻水江里去餵鱼。 辛蛟州当即松开手。 手刚收到半路,她的手臂便被怀里的人用双臂缠抱住了。 辛蛟州低下头,怀中的人刚好也正抬起头来看她。 对方眼波晃动,轻拧起眉,看起来身子确实是有些不适。 「大人,别走。」 看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她答应了他。 「好,我不走。」 第39章 . 莲花美人 当然是黑心的。 「啊——」云阮雪白的玉指捻着一块柔软的糕团, 往辛蛟州嘴边送去。 辛蛟州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面色温雅,眼眸盛星, 里面隐含着期待。 犹豫了片刻后, 她乖乖张嘴, 「啪」! 第70页 眼前一花, 她抹了把脸,从上面摘下来一片信纸。 理平整放到眼前一看, 信纸上赫然写着几个血淋淋的大字:「还我命来」。 看清内容, 辛蛟州不觉得惊吓,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云阮收回手, 将未送进去的糕团自己吞入腹中, 放在腿上的手握成拳, 暗暗攥紧, 面上平静不变,道:「是仇家吗?」 辛蛟州若有所思:「这片在来之前已经清理干净了,理应不会有人能到我们面前来找麻烦才对。」 云阮问道:「那会是谁?」 辛蛟州看向他,答道:「不知。」 「哎, 又是他, 掌柜!」 「诶,来了!」掌柜快步走过来, 「客官有何吩咐?」 那人朝门口努努嘴:「吶, 你自己看。」 掌柜顺着方向看去,只一眼便明了了, 急匆匆往门口赶去。 「你怎么又来了!去,滚出去,别打扰我做生意。」 说话间, 她猛地将手伸过去一夺:「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在我的店里乱发东西了吗?真想讨打是不是!」说完,作势举起手。 女乞丐连忙护住了头,连声讨好道:「好姐姐,我知道你人好心善,捨不得打我的,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这就走,保证不再回来发了。」 女乞丐一说完,掌柜果然就卸下了气势:「这次就放过你,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可不会再这么轻易放过你了。」她佯装嫌弃:「赶紧走!」 「欸,是是是。」女乞丐满脸讨好,话说完,转身一熘烟跑了个没影。 「掌柜你也真是心善,我看你就不该这么依譁 纵容他。」 「她也是可怜,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是一把。」 「我看吶,你这好心是要被当成驴肝肺喽。」说完,那个人摇摇头,挥一挥袖子,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掌柜,填茶。」辛蛟州突然叫道。 「诶,来喽!」 掌柜取了茶壶,来到辛蛟州云阮这一桌。 辛蛟州将血书朝桌子上一拍,面无表情。 掌柜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抖,茶水洒出来了一些。当她看清桌上放的是什么,脸「唰」得一下白了,再见在座的两人气质谈吐衣着皆是不凡,瞬间吓得嘴唇发抖,说话都不利索了:「大……大人……」 「你不必惊慌。」云阮温声道,「刚刚那人是谁,只要你将知道的尽数说出来,我家大人胸怀宽广,是不会为难于你的。」 云阮温润柔和的话语抚平了掌柜的心绪,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终于捋顺了自己的舌头:「她叫尹念,是我们镇上的乞丐,别看她刚刚犯浑,其实她平日里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掌柜不停地说着尹念的好话。 「你放心,我不会拿她怎么样的。」辛蛟州冷淡道。 掌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被看出来了吗? 「她以前是什么人?」辛蛟州耐着性子提点道。 掌柜到底经历得多,一点就透,明白了她的意思,赶忙回答道:「她原是我们镇上戏园子里的掌事。」说到这里,她突然激动起来,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您别看,我们镇子小,但我们这里可是出过响噹噹的名伶的。」 说完,她神情又骤然黯淡下来:「只可惜……」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继续说下去,云阮催促道:「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那名伶后来得了更好的去处,离开了戏园。戏园没了台柱子,没过多久,就开不下去了,举班离开了这个小镇,去别处奔赴更好的前程了。」 「不是说,那个乞丐是戏园的主事吗?她怎么没走?还变成了这副样子?」 「这个啊——」掌柜沉沉地嘆了一口气陷入了回忆。 沉浸了半晌后,她缓缓道:「说起来,她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 戏园举班离开当晚,镇上的杜家失火,发现时,已经晚了,杜家全家上下一百多口人,无一幸免,皆亡于那场大火之中。 据说,尹念当时已经在离开的路上了,听到消息之后,直接和班主请辞,折了回来。要说原因,还得从那个名伶说起。 名伶名叫尹黎,花名二姑娘,小时候和尹念一同被老班主捡回来,收做徒弟。从小,二人亲如姐妹,但是尹念在唱戏上没有尹黎的天赋,便学着掌管戏园的事务。二人一个在戏台之上,一个在戏台之下,用自己的方式,协助年轻的少班主,一起撑起了老班主留下的这个戏班子。 她们刚来这个镇上的时候,杜家主为了庆祝自己的独子及笄,请她们过去唱戏,另一方面也是好意扶持她们,她们初来乍到,没有生意,帮她们稳住脚跟。 尹黎和杜羽便这样相识了。一个是商户家的公子,一个是梨园里的伶人。二人一见钟情,很快便挑破了心思,相爱了,但是碍于身份,没有放到明面上来。后来,在杜家主的举荐下,梨园的生意日渐红火起来。尹黎也被越来越多的人认识,成了远近闻名的名伶。 但不知怎么回事,就在尹黎正当红的时候,她突然宣布隐退,离开了梨园,说是找到了心爱之人,去成家了。 只是后来杜家出事,尹黎也不知所踪。她到底去了哪里,也无从得知了。 杜家出事之后,尹念念及杜家的恩情,回来安葬了杜家上下一百多口人。为此,她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落魄街头。 第71页 云阮问道:「她为何不再找份差事做?」 「我们也劝过,可惜她这个人太重情义,一心想要重振梨园,但是大势已去,戏园子到底也没有救回来。后来便变得疯疯癫癫的,不成人样了。」话毕,掌柜连声嘆气。 辛蛟州微眯起眼,指腹慢慢摩挲着杯腹。 「大人在想些什么?」 辛蛟州抬眸看他。 他拿起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手背上:「那个不好摸。这个好摸。」模样纯良无害,神色直白坦诚,理直气壮,眼神甚至还有一些正义凛然,唯独不见羞意。 反倒是被调戏的人,有些脸热。 「大人,你怎么不看我?」 「大人,你脸红了,是这茶水太烫了吗?」 一旁的掌柜偷偷摸了摸手上拎着的茶壶的壶壁,不烫呀? 「大人,你怎么不说话?云阮的手背可是比杯子要好摸?」 如此直白的话,是从一个男子口里说出来的,一旁的掌柜听了,都忍不住老脸一红。撤了撤了。 「嗯。」辛蛟州微垂眼眸,看了一眼彼此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终是应了一声,只一眼便又转过头去。 她动了动,想要寻个藉口起身离开,但想到他脚上的伤,又作罢了。 「大人,天天待屋里云阮觉得闷。不如我们吃完茶,去街上逛逛可好?」 「你的脚没事了吗?」 「走一走不打紧。华容离开之前也说,适当运动运动有助于恢复。」 「好。」 云阮唤道:「掌柜,这附近可有何庙宇?」目光却没有从身边人的身上移开。 掌柜心领神会:「附近有一座月老祠,求姻缘最是灵验了。大人们可去那里瞧一瞧。」 辛蛟州看向掌柜:「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有趣的去处?」 云阮低垂下头,神色晦暗不明,将手指缓缓插入她的指间,暗暗收紧。 掌柜沉吟片刻:「原是有的。」 「此话怎讲?」 「城北有一座赤凤殿,在我儿时香火很是红火,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渐渐败落了。现在成了一座废弃的宫殿。荒郊野外,无人问津,渐渐地,便成了无家可归的人的落脚所。」 云阮抬起头来,心中莫名对这个地方起了几分好感:「赤凤殿?名字听起来不错。」 「我们去过月老祠之后,再去那里瞧一瞧?」云阮问道。 「好。」 一双璧人走在小镇的街头,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平常很少能见到如此赏心悦目的人出双入对,众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大人,为你的夫郎买束花吗?」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走到她们的跟前。 辛蛟州解释道:「他……」 「买。」云阮笑盈盈地接过小男孩儿手里的莲花,付了银两,「不用找了。」 辛蛟州愣愣地立在原地,小男孩已经走了。 「大人,好看吗?」美人回眸,冰肌玉骨,墨发白衣,衣裙翩翩,怀抱着一束莲花,灿烂地对她笑。 莲花应是刚刚才摘下来的,粉色的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清濯高洁。红色的花朵和碧色的花柄相映,俏丽喜人。悠远的清香传入鼻息,雅致清新。 辛蛟州诚然道:「好看。」不过人比花娇。 听到答案,美人非但没有露出欢喜的神色,脸色还勃然变了,美眸微嗔,咬着一口好看的银牙,道:「木头!」 嗯?怎么突然生气了? 所以应该说不好看吗? 辛蛟州很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正站着,突然,一个黑扑扑的矮小身影一闪而过,撞了辛蛟州一下,在人群中七弯八拐一阵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云阮连忙扶住,紧张道:「大人,你没事吧?」 「无事。」辛蛟州摸了摸腰间,不对! 她一把扯下囊袋。果然,被换了。 手上的不是玉佩,而是一只绣着梨枝的淡黄色香囊。 见她脸色微凝,云阮担忧地问道:「被调换了?」 辛蛟州抬眸,看着他,淡淡道:「嗯。」 云阮眼神冷了下来,冷冷一声:「追。」 暗处的人得到命令,霎时间消失在阴影之中。 第40章 . 私奔 与他私奔。 客栈的房间里 一个黑衣人伏跪在地上。 「查到了么?」 「禀主子, 那人去了城郊的赤凤殿。」 「嗯。」云阮长袖轻轻一拂,黑衣人离开。 他转身看向另一个方向,道:「大人, 一起去看看吗?」 帷帐后的人温声应道:「嗯。」 看着面前的马车, 辛蛟州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大人?可是这车架不够华丽?」 青木做的车架, 门前挂着月白的珠帘,窗边落着一层薄透的柳青色纱帷, 车厢里点上了香炉, 时不时有裊裊的清淡云烟飘散,若有又似无, 着实雅致好看。只是…… 她们是去捉贼的, 不是去被人捉姦!坐在这驾马车里面, 一衣一角都被人瞧得清清楚楚, 更别提,一男一女,同乘着一辆马车,又是去往郊野, 有多容易让旁人想入非非了…… 辛蛟州微微摇头:「并非。」脚尖游移, 欲转身离开:「我去问掌柜借匹马来。」 云阮垂着眉眼,欺身上前, 抓住了她的衣袖:「大人, 你若是嫌弃云阮,不想与云阮同乘, 直说便是,何必编出这伤人的藉口来。」美人眼眶微红,泫然欲泣, 模样甚是惹人怜。 第72页 连一旁的车妇都看不下去了,下车上前劝道:「姑娘,你就答应了这位小公子吧。他能捨弃名声,与你私奔,已是可贵至极。你可不能临阵脱逃,成了那软弱的负心女,辜负了他的一片真心啊!」 ? 辛蛟州哑了。 什么私奔?什么临阵脱逃?她怎么就成了软弱的负心女了? 见辛蛟州没有回应,车妇接着中气十足地劝道:「姑娘,听婶子一句劝,真心最是难能可贵,你就从了这位小公子吧。出城之后,妻夫二人好好过日子。你们放心,老妇我最爱成人之美,绝不会透露你们的行踪,做那棒打鸳鸯的帮凶的……」她一个人自顾自地站在那里说得痛快,比自家儿子出嫁还要激动上三分。 辛蛟州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喉咙里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谢谢。」谢谢她的成人之美……再说下去,只怕是镇子上的人,都要知道她去私奔了…… 见她答应了,车妇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到了马车上,坐在前室向她们热情地招手,道:「还不快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近马车。行至车前,前面的人突然停住了。 辛蛟州也停了下来,望向他:「怎么了?」 「脚疼。」 辛蛟州看了一眼有小腿高的踏板。 他脚上的伤确实是不宜动作过大。 她干脆地弯下腰,双臂穿过他的后腰和膝弯,他便如水一般柔顺地落入了她的怀里。待他抓紧,她将他结结实实地抱了起来,长腿一跨,踏上马车。车妇替她们提前捲起了珠帘,她几步便走进车厢里,将他平稳地放了下来。 怀中人还恋恋不捨地抓着她的衣襟。他抬起头来,眼神清亮无辜,理由颇为充分且正当,道:「我穿得少,天有些寒,大人借我抱抱,暖一暖。」 怀里窝着人,辛蛟州僵住了,两只手臂无措地垂在身侧,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车妇见她们「新婚小妻夫」,「蜜里调油」,慈祥地笑了笑,满意地转过身去,扬起马鞭,「啪」的一声:「驾!」 …… 赤凤殿,殿如其名,红墙黄瓦,像一只卧凤,落在城外北郊的山野之间。掉漆的朱红色大门,在青天白日里无所禁忌地敞开着,门前枯落的梧桐树,没有再抽出新枝,就如同身后的宫殿一般,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师叔,我回来了!」一个身着灰衣,满身补丁的小女孩儿跳进了门里,转身关上了大门,「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傻呵呵地笑着,一心想讨对方的欢心,却没见,对方在看到她手上的东西后,脸色沉了下去。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能买来烧鸡?」 小女孩见平时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师叔,就连落魄之后都不捨得短她吃穿的师叔,今日对她黑了脸,吓得缩起了头,噤了声。 「说。」 平静地一个字,吓得她浑身猛地一抖。师叔不发火的样子,比发火的样子还要可怕。 她怯声道:「这是我和别人换来的。」 「拿什么换的?」 「香……香囊。」 尹念见小丫头平时一向懂事,刚刚的样子像是将她吓到了,缓和了脸色,柔声道:「过来吧。」抬手盛了一碗算不上粥的稀汤,道:「吃饭。」 尹习低着头,接过碗,闷闷道:「嗯。」难得安静。 殿中静谧无声,只余下炉灶上的热粥,咕嘟咕嘟在锅里翻滚着热气。有一丝温馨。然而,不过须臾,这份静谧便被一阵马蹄声打断了。 这座赤凤殿现在已经极少有人来了,平日里更是鲜少有人路过此地。 尹念深深皱眉,看了尹习一眼:「还不快交代?」 …… 云阮翻转手腕,隔空一掌,将大门击开。 门后,尹念坐在蒲团上,不紧不慢地捧着破碗喝粥。 喝完后,她将碗放下,直接用污黑的衣袖擦了擦,才抬头看向她二人,道:「二位有什么事?」 辛蛟州无意与她周旋,直接道:「我有件东西被人调换了。调换东西的人来了这里。」 估摸着尹习已经离开了,尹念也不跟她虚与委蛇:「你的东西已经被我藏起来了,除了我,没有人能够找得到。」 说完,她匆匆扫了辛蛟州云阮几眼,这才发现,她二人样貌不凡,气质斐然。 眼下倒是个好机会。她垂眸掩去了眼里的算计,道:「只要你帮我找个东西来,我便将你的东西换给你。一物换一物。如何?」 「『一物换一物』?」辛蛟州不怒反笑,冷声道,「你这是在与我谈条件?」 「不可以吗?」尹念嗤笑一声,毫不收敛地挑衅道,「现在东西在我这里,你能不能拿到,可由我说了算。」 辛蛟州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也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以。」竟是同意对方的无理要求!「你要找什么?」 「家。」尹念眼神眷恋,「家人。」一般人看来,她像是在疯言疯语。 然而,辛蛟州却并不在意。她详细问道:「她们在哪里?可有线索?」 「县令府。」更加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一句话。 她一个一年前的外来人,县令府会与她的家,她的家人有什么干系?她一个从小被梨园班主收养的人,她的家人不是戏班子里的人吗?而戏班子不是早就离开这里了吗? 第73页 「好。我替你寻来。」辛蛟州没有多问,从袖中取出香囊。 尹念道:「这个你便留着吧,不用还给我们了。」 一旁的云阮不悦地直蹙眉,一个眼刀挟霜带雪,朝尹念飞去。 怎么突然这么冷?尹念收了收衣襟:「锅里还煮着粥,不能离人。二位慢走,我便不送了。」 走出宫殿,刚上车,云阮便一头扑进了辛蛟州的怀里。 「我头疼。」 辛蛟州一颗心提了起来,连自己都没发觉,自己话语里的关切之味似乎过浓。她低头看他:「怎么了?」 「把那香囊丢了。」他委屈地从怀里仰起头看她,一双绝美的凤眼此时泪眼朦胧,「那香味闻得我头疼。」 「大人若是喜欢香囊,云阮给你做,保证比别人送的要好闻万倍。」 别人说的是谁,自是不用多说。辛蛟州见他真是不高兴,便将香囊交给了他,温声道:「由你处置。」 刚刚还在红着眼哭的云阮,现在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这未免也太拆他的戏台子了!还是他自己亲手拆的! 怀里的人突然红了脸。 「怎么了?」 辛蛟州惊了一跳,赶忙用手背贴上他的额头。 「不是发热!」他恼羞成怒地拍下她的手,将头埋进了她的颈窝里,团住不动了。 辛蛟州十分顺手地摸了摸他的发顶,哄道:「好,不是发热。」 下一刻,「嘶——」腰疼! . 第41章 . 玉琼 「尹黎,是你吗?」男子柔声唤道…… 清润的白玉包着一块红布, 静静地躺在黑暗的空间里。 经佩玉人的多年润养,玉,早已不是原本那块普通的白玉。 空间周围的灵光被玉中的某种力量所吸引, 从各方而来, 缓缓靠近白玉。 丝丝缕缕的灵光聚集在玉的上方, 慢慢地, 凝出一个人形…… * 客栈中。 角落里的一桌之中—— 「听说了吗?」 「什么?」 「高县令儿子明天大婚,全镇子的人都可以去讨一杯喜酒吃。你明天去吗?」 「……去, 当然去!白来的体面吃食, 为什么不去?」 「周婶子说得有理。明儿咱们结个伴,一同去县令府吃酒去, 如何?」 「好啊!」 旁边桌上的人拉着家常, 相伴离去。辛蛟州和云阮对视一眼:县令府! 第二天一大早, 大街上人声鼎沸, 锣鼓喧天。接亲的队伍长长一条,从街头一直延伸到巷尾,喜庆的红色铺得满街都是。 大院里,「新娘子到了吗?」 「到了到了!」 管家得到消息, 往里面吆喝一声:「摆宴!」 院子里摆满了一张一张团圆桌, 小厮们鱼贯而入,端着餐盘, 摆放到各个圆桌上。 喜宴正式开始…… 酒饱饭足, 人们开始说起了一些昏话。仗着方位偏,其中说得最为肆无忌惮当属最角落的一桌人。 「诶, 你们听说了吗?」 街乡邻里平时最爱嘴碎八卦,那人刚一开话头,旁边立即有人凑上前来问:「什么什么?」 「听说啊, 县令府的这位小公子可不简单,在定亲之前就收了好几房裙下臣呢!」 众人燃起了兴趣,其中一人道:「是吗?可知道都有哪些?」 「这我就不清楚了。」嘴上说着不清楚,却没有歇嘴,那人继续道,「我只听说啊,咱们镇子上之前那个鼎有名的戏子,也跟他有些干系。 」 满座譁然。 「那戏子?她不是早就隐退成家去了吗?」 「她说是隐退,你可有在咱们镇子上再见到过她?」 「那倒是没有。」 「我可听说,她根本就没去司民那里请过路引。」 另一人颇为贊同,附和道:「可不是嘛!我家表婶就是在户部当差的。这次从城里下来考察,正愁着这事呢!咱们镇上也没有为那个戏子报失踪的,这事已经让她头疼了好几天了!」 另一人却并不贊同:「谁说没有?她师姐不是为她报过吗?」 那人奇道:「那个乞丐?还有这事?」 对方继续道:「不过之后也没听到什么音讯了。估计是被那家压下去了。」 言尽于此,众人纷纷嘆气,都默契地不再说下去。 突然,有一人爆料道:「我可听说,之前杜大善人家的那事,也与那家有些关系。」 众人互相交流一眼,凑头聚到一起。那人才将继续低声说道:「据说,杜家的那场走水,是有人有意为之。」 四座皆惊:「啊?!」 「据说是因为之前杜大善人不愿与那些盐商同流合污,贿赂那家,被人盯上了。不久之后就出了那事!」 「我看就是那帮黑心的干的!」另一个人愤愤道。 她压低了声音,委婉地接着道:「那家心眼不大,估计是被她知道了去,出了事之后,直接把那场火事判定为是一场意外,草草结案,公报私仇。你们说,这不是她心虚是什么?」 「你可别乱说!这里人多眼杂,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传到她的耳朵里,当心你的小命!」 「怕什么!我早听到了消息,过几日,朝廷派了厉害的大人下来,她这段日子装乖孙都还来不及,怎还敢在我们面前继续作威作福?」 第74页 「这倒也是。」 「怪不得她平时那么疼她那宝贝儿子,这次成亲却办得这样着急。原来还是捨不得他,想在上面的大人下来之前,给他办场最好的。」 「是啊,上面的来查过之后,那家估计也要收敛个一年半载,才敢露财了。那家公子年纪也不小了,听说啊,肚子里还揣上货了,哪里等得起。」 一人突然惊醒:「如此想来的话,这场喜宴,岂不是我等的封口饭?」 座中有人附和:「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谁说不是呢?」 众人嘆息一声,低头喝酒吃菜,结束了这场谈话。 农妇打扮的辛蛟州和云阮默声离开,没有人发现异样。 玉琼楼,尹氏戏班旧址,原是芳草镇最有人气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座废弃的院子。 纵使废弃的时间不长,也到底死气荒凉。 青砖之间,野草疯长,花圃中的花被杂草夺去了养分,盼不到缤纷再临的日子,零零散散的几枝枯立在那里。 原本莺莺燕燕红飞翠舞的一座园子,现在连颜色都失了几分。 穿过前厅,来到中心的戏楼。 楼前一树梨花开得正好,满树乱琼,微风拂过,洋洋洒洒落下,似漫天风雪碎玉。 想来,这便是玉琼楼楼名的由来吧。 推开门,空空荡荡的一座楼,戏台上也再无令人流连探看,牵动悲喜的粉墨倩影。 四周静得可以听见门前的落花声。 戏楼里,摆放整齐的桌椅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样子,这里已是许久没有人迹。 辛蛟州在楼内巡视,穿过一张张桌椅,在来到戏台的时候,眼角匆匆一瞥,瞥到了一丝异样。 云阮紧跟着辛蛟州来到戏台前,一大块暗锈色痕迹赫然闯入他的眼中。 云阮轻皱眉头,转向辛蛟州,问道:「这是?」 辛蛟州摇摇头,虽然看着像是血迹,但是没有确凿地证据,也不能妄下定论。 「啪」!大门突然被猛地关上。 辛蛟州与云阮对视一眼,两人站近了几分。 楼里突然响起桀桀怪笑,声音时而又如萧萧风咽,呜呜作响,从四面八方传来,辨不清具体方位。 辛蛟州垂眸凝神,袖中手腕微微一动,翻转间两指一弹,射出一枚玉石,击向了戏台上的一处。 随即,幕布后有重物落地,动作波及幕布,中间凸起一块后又快速复原。 二人飞身踏上戏台,还未等她们接近幕布,幕布便自动飞起,后面的东西显露出来,是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他的周身围着一股森寒黑气。 不妙! 辛蛟州的心里重重一沉。 「尹黎,是你吗?」男子柔声唤道,清秀的脸上满是眷恋,只是,原本应该清亮的一双杏眼涣散无神,没有焦点。 他歪头疑惑道:「咦?怎么有两个尹黎?」 尹黎? 他为何会将她们认作那个叫作「尹黎」的人? 他辨认的依据是什么?难道不是用眼睛察看吗? 还有,两个尹黎? 他将她们都认成了那个叫作「尹黎」的人? 辛蛟州凝眉,目光时刻关注着眼前的情况变化,思绪飞速运转—— 她与云阮的共性是…… 那只香囊! 她与他都接触过那只香囊! 厉鬼化形,恢复生前五感。既然他可以嗅到气味,以气味辨人,却又为何看不到? 难不成,他在死之前已经瞎了? 话毕,男子骤然暴起:「你们是谁?是不是高玉派你们来灭杀我的!」 高玉? 高玉又是谁? 辛蛟州淡淡地回道:「不是。」 男子突然恢复柔情,闪身来到辛蛟州的身边,与她离得极近:「那是尹黎让你们来救我的,对不对?」 云阮拉过辛蛟州,面上覆了一层冰霜,隐忍着不悦,回答男子:「不是。」 男子却再不听他们的解释,转眼间又失去了理智。 他目中无光,茫然地转头四处寻找,尖叫道:「尹黎呢?尹黎她去哪儿?让她来见我!」 男子尖声呜鸣,周身黑气暴涨。 辛蛟州偕着云阮赶忙退离男子的身边。 「她为什么不来见我!我们约好的!为什么!」 男鬼进入疯狂。 他哭嚎了一阵,哭声突又骤歇,低落地喃喃自语道:「她是不是嫌我变成这样不好看了,不要我了?」 男鬼摸了摸脸,抬手看到一手的猩红。 他猛然转身,望向辛云二人。 二人静静地看着他,并未回答。 男鬼低下头,继续喃喃自语:「你是去找高玉了吗?为什么?你爱的不是我吗?」 说完,他鬼身毕现,青面獠牙,满脸血痕,向辛蛟州和云阮袭来,疯狂道:「我恨你们!给我陪葬吧!」 疯了!竟是将她们当成了尹黎与高玉,想要造下杀孽。 辛蛟州站在原地,衣袖一挥。 缚! 千根红丝刺进木樑,交错着分割空间,在一瞬间缠上男鬼,缚住他的四肢。 红丝收紧,将男鬼悬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冷静一点,你认错人了。」 辛蛟州单手捏了个诀,五指指根缠着一圈红丝,半握着手掌拉紧红丝往回收。 第75页 「我们不是尹黎和高玉,也不是来灭杀你的人。」 扭动挣扎了几番也没有作用,男鬼安分了下来,恢复了一些理智:「那你们是谁?为何来此?」 「我们是普通的过路人,答应了一个人,要为她找到两样东西。」辛蛟州说。 「那与玉琼楼有何关系?」 「那人是玉琼楼的故人,要找的东西与玉琼楼有些关系。」云阮说。 云阮顿了顿,补充道:「说起来,也与你有些关系。」 故人。 男鬼似有所感。 他惊恐地抬起头,神情恍惚,原本已是满脸血痕的脸上,现在更是血泪泉涌。 他……好像已经死了。 话音刚歇,「嗒嗒嗒——」,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其中间或夹杂着金器碰撞的声音。 男鬼瞬间消失。 楼中剩余的两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皆是没有动作。 「嘭」的一声,大门被踹开。衙门的官兵整齐地排列在门前两侧。 为首的人腰佩金刀,见里面只是两个衣着普通的农妇,便放心地朝辛蛟州与云阮二人喝道:「你们私闯民宅,被捕了!」模样趾高气扬。 为首的人宣布完通缉词,两侧便立即有人上前,手里拿着镣铐想要将她们锁上。 「老实点!快跟我们走!乖乖配合我们,还能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二人并没有打算反抗,出奇得配合。这倒是让捕头有些惊讶,忍不住问道:「你们竟然不反抗?」 倒不是她傻,想要别人给自己的差事增加难度。而是这座院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已经被废弃了,是无主之宅,说私闯民宅更是莫须有的事。 一般人突然无端地背上这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还要被关进牢里,可不是会剧烈地反抗? 官府的大牢可不是一个享福的地方,她都已经准备好与她们好好拉扯纠缠一番了,结果那两人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实属让人憋屈,一腔斗志哽在喉口,上不去下不来,脾气散了大半。 辛蛟州淡淡扫她一眼:「你希望我们反抗?」 捕快挠挠头,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没头没脑。 她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 说完,捕快甩了甩头:自己管这么多作甚? 见人都已经锁好了,她也不再纠结,转身看向身后,振臂一挥:「收队!」 一队捕快齐声回应:「是!」 第42章 . 身世 说真也是真,说假也是假。 打开地牢的窖门, 弯腰下去,进入地牢。阴暗湿滑的石阶,前方一阵阵霉湿腐臭味袭来。地牢昏暗, 点上石壁上的灯盏方可勉强视物。石阶尽头, 连接着一条长长的廊道, 两侧是规制整齐的牢房。 行至牢房前, 狱卒开锁的间隙,辛教主侧身问道:「你可害怕?」若是害怕, 我可以现在就带你离开。 「我不怕。」云阮温声道, 好看的眉眼舒展温柔,没有一丝不适的样子。 牢房打开, 狱卒也懒得再开一间, 直接将她们关在了一起。见她们进去, 便迫不及待地锁上了门, 甩甩袖子,快步离开了地牢。 地牢里除了她们,再没有第三个人。 辛教主将干草在手里团了团,做了两个简易的蒲团, 将其中一个递给云阮。 云阮没有立即接过, 而是眉眼弯弯地看着她,道:「你好像很熟练。」 怕他误会了什么, 辛蛟州连忙解释道:「幼时有过几次经历。」 「哦?」 天剑教的小教主难道不是在教众与教主的宠爱与庇护下长大的么? 云阮饶有兴致地定定看着她, 却不主动开口询问。 辛蛟州沉默了一会儿,终是败下阵来。她斟酌了一下措辞, 讲述道:「我并非出生在天剑教,我也并非是上一任天剑教教主的女儿。 或者可以说,我与天剑教中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辛蛟州, 前朝罪臣遗孤,爹亲是前朝太女少傅的一个外室。原本她一直跟着爹亲生活,虽然爹亲常常很严厉地教导她,规训她,逼她看很多书,学很多东西,争头名,但是大部分时间里,爹亲还是待她很好的。 父女二人过着温馨平和的日子,而那个少傅母亲从未来看过她们父女一眼。她也一直不知道,自己还有个母亲是当朝太女的少傅。 直到她六岁时,前朝太女夺嫡失败,母亲参与其中。当今皇上登基的那天,母亲全族在宫城门口前伏诛。 而她与爹亲,因无人知晓,反而因祸得福逃过一劫。若不是爹亲执意随母亲去了,她也是个有爹亲的人。 年幼的她,并不能理解当时爹亲的疯狂,只当他是在生气,是在哭,就像她之前做完功课,因为偷偷跑去在院子里和邻居家的阿花玩了一会儿,被打手心时一样,哭一会儿,就会好了。 结果,那是她见到爹亲的最后一面。 无家可归的她只能流落街头,与乞儿为伍。终日里食不果腹,常常还要与野狗争食。城里的衙役时常上街驱逐她们,更有甚者,直接将她们抓进牢里用刑。就是那个时候,她进过几次官府的牢房。 她犹记得,那是一个冬天,每天都有人在宫城门口伏诛,流下一地的血。宫城门口的血一直流,流了好几天。当时乞儿之间还打过赌,猜过那血会流到几时停。 第76页 没过几天,皇城便下了一场大雪。她们都输了。 这场大雪下了很长时间,洁白的雪掩埋了许多不堪。每天都有乞儿消失,再也等不到她们回来。或许,不久之后,连她自己也会消失在这场大雪里。 原本,她已经在风雪中静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却没有想到,不久之后便被当时的天剑教主所救,还被收为了继承人候选之一。 「故事说完了。」辛蛟州罕见地笑了一下,「你信吗?」 云阮浅浅一笑:「为何不信?」 「我若要说,这些都是假的呢?」 「都是假的也无妨。你是你,不是其他人便可。」 辛蛟州静默了须臾,认真地看着他,眸光微微闪动。 云阮继续道:「我在意的是眼前的你。而不是故事里的那个辛蛟州。」 辛蛟州怔了一下,最终释然一笑:「是啊,我是我便可。」 这时,不远处的窖门一阵锁链声响动。 「吃饭了!」 狱卒将两碗清水放到牢门前。 「可别说我虐待犯人啊。是上面的人下的命令。我只是一介小小的狱卒,除了听从命令,我能有什么办法。」狱卒随意地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擦干了之前在路上洒到的水渍,叼着草根离开了地牢。 地上的两碗清水自然是没有人喝的。 云阮从衣襟里掏出两块包裹整齐的帕子,胸前立刻瘪了下去,从农妇变成了农夫。帕子打开,里面是包好的糕团,云白的尖端带着一点粉,很是讨喜可爱。 他将其中一个递给她:「大人,先吃这个垫一垫。」 「嗯。」辛蛟州伸手接过。 不多时,地牢廊道里传来一声娇笑:「轩儿,你慢点儿~过会儿人家还有正事要忙呢——嗯~」女子拨弄两下,惹得男子趴在女子的身上连连低喘。不久,廊道里便传来两人的呻.吟声,和一些直白粗暴的情话。 牢里的两人被迫听了一场活春宫。云阮转头看向辛蛟州,见她竟是早已闭上了眼睛,正盘坐在蒲团上调息养神。 云阮:「……」原本还想装作害怕,对她撒个娇,现在倒好,对方根本就不在意外面的动静,连眼睛都闭上了,如老僧入定一般,清心得很…… 来人来到牢门前,凌乱的衣衫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还有一片裙袂挂在腰带上没有扯下来。他跋扈道:「就是你们去了玉琼楼?」 辛蛟州缓缓睁开眼睛:「是。」 「你们为什么去那里?不知道那里是不让人靠近的吗?」 「玉琼楼已是一座废园,我们为何不能去?」云阮掩唇揶揄道,「高公子莫不是知道什么?做贼心虚了?」 高玉眼神闪避,嘴上却不饶人:「笑话!我堂堂芳草镇县令家的千金公子,我会做贼心虚?」 一旁的高轩扯了扯他的袖子:「表兄!」 高玉反应过来自己被绕进去了,气得直抖着手臂指着云阮,喝道:「大胆蠢夫!竟敢捉弄本公子!」 云阮脸色冷了下来:「捉弄你又如何?」 高玉被他视如死物的眼神吓得一愣,忘了反驳。 高轩上前助阵道:「我们虽然不能做什么,但是我们的娘亲却可以。」她冷哼一声:「来人吶!」 上面下来两个人:「在!」 高轩眼神狠厉:「给我用刑!狠狠地用刑!」 「这……」狱卒面面相窥,没有动作。 高轩脸色阴沉。高玉见狱卒迟迟不动手,开口喝道:「还不快给我动手!」 「是!」高玉一声令下,狱卒不敢耽误,连忙上前,伸手就要来抓辛蛟州和云阮的肩膀。 云阮身子微微一偏,躲过了狱卒的手。辛蛟州见狱卒对云阮的动作,微微皱眉,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她起身理了理衣摆,一个闪身,来到两个狱卒的身后,抓住她们的肩膀,面无表情地往后一扭,两声清脆地「咯嗒」,两个狱卒同时发出一声惨叫,手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而后在她们的膝弯处一踢,按着二人的肩膀往地上狠狠一按,二人直直地跪在云阮的面前。 「高手饶命!高手饶命!」看出对方身手不凡,两个狱卒连连叩地求饶。一旁的高玉和高轩对刚刚的一幕心有余悸,双腿已经开始打颤。 辛蛟州转身,冷眼看着她们。 「你别过来!」高玉害怕地躲到高轩的身后,抓着她的衣服,慌乱地叫喊道,「你若是放过我们,我便让我娘亲放了你们!」 辛蛟州理了理衣袖,坐回了云阮的身边:「不用。」 高玉、高轩:「?」刚刚还一副要大开杀戒的样子,现在怎么就坐下了?是她们长得让她没有兴趣杀吗?怪也怪也,高人的脾气就是怪,真是让人猜不透! 见她已经开始闭目养神,还真是打算放过她们,二人连忙带着两个狱卒,逃跑似的离开了地牢。 云阮奇道:「大人既然没有想要为难他们,刚刚为何又要出手?」 辛蛟州面不改色:「无事做,替她们的母亲教教她们礼数。」 …… 夜半时分,地窖的门再次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牢房前。 阿隅手里持着不知是从哪里拿来的喜烛,将一方漆黑的牢房点亮。 「主人。」 「嗯。」辛蛟州睁眼看她,「人到了吗?」 第77页 「到了。」 「去办。」 「是。」 喜烛留下,阿隅离开。辛蛟州偏头看了看垫着她的外袍在一旁熟睡的云阮,浅浅弯唇,闭上了眼睛。 四周归于沉寂…… 第43章 . 零落 花落终有时。 两日不见, 牢房里的人已经换成了县令一家。 牢房里的人在疯狂哀嚎,牢房之外的人却心如止水。 监察御史道:「你们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县令安静如鸡,认罪伏法, 垂头丧气地跪在她的面前:「下官无话可说。」艰难地吐出那两个字:「认罪。」 「娘!」高玉还欲反驳。 县令不客气道:「闭嘴!休要任性!」 高玉乖乖闭嘴, 通红着眼, 看着平日里最是疼爱自己的母亲, 心里升起了一丝忿恨。 御史继续道:「看来你们是没有打算要说什么了。不过,我可听到了几桩有趣的事。现在招认的话, 可以免除一些刑罚。」 一旁的高轩抬起头来, 蠢蠢欲动。被高县令瞪了一眼后,又低下了头。 「真的没有人要说吗?」 一直在角落里被忽视的陆语终于鼓起勇气, 高声道:「大人, 我有事要报。」 监察御史点点头, 向身后招手:「带她出来。」 「是。」 审讯室里, 御史坐在高位上,俯视面前跪着的人,天生凌厉的一双眼睛半阖:「你有什么话?说。」 「是。」陆语道,「杜家那场大火, 是县令之子高玉为之。」 王明平静道:「因何?」 「高玉看上了原玉琼楼的伶人尹黎, 但尹黎却并不多看他一眼,而是与杜家子杜羽二人两情相悦。他买通了杜羽的贴身小侍, 于出事前几日得知, 杜公子将与尹黎在出事那日当晚,于玉琼园后院约定终生, 便筹谋了这场谋害。」 「你是怎么知道的?」 「高玉乃草民之夫,他那时正与我欢好,她们筹谋时, 并未对我回避。」 王明敲了敲案桌,意味深长道:「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她猛然睁眼,眼神尽显凌厉:「继续说。」 「是。」 「我得知以后,不敢让旁人知晓,当晚只身一人去了杜府,但因途中有事绊住,晚了一些。我赶到的时候,杜府已经被大火吞没。我不敢露面,被旁人知晓我来过这里,便偷偷弄出动静,通知周围邻里来救火,然后又匆匆赶去玉琼园。谁知,后院并没有她二人的身影。玉琼楼在几日前就已经人去楼空,园里没有人可以询问。我便自己胡乱寻找。终于,在靠近玉琼楼的时候,听见了一点响声。 有人在里面哭喊,哭声很是凄凌。我赶忙走进去,循着声音来到戏台前。等我看到时,那贼人已经离去,而杜公子也已经遇害,香消玉殒在戏台之前。 我心有怜惜,替杜公子收殓了衣容,将他葬在了玉琼楼门前的那颗梨花树下。」生前被心脏的人盯上,遭遇种种悽惨不幸,希望他死后可以获得芳香安宁。 「你殓尸时,可有发现什么?」 「有。」陆语从袖中取出一块繫着红绳的玉佛,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低着头道:「这是我收殓时发现的一块玉佛。」 王明示意手下:「呈上来。」 她拿着玉佛查看端详时,陆语继续道:「高轩原本有一块玉佛,是她的爹亲留给她的遗物,她一直贴身带着,从不离身。之前她刚来高府时,高玉让她取下来,给一众玩伴把玩过。我也在那时有缘看过一眼。看到杜公子手里握着这枚玉佛时,便觉得有些眼熟。于是回去之后特意留意了高轩。结果发现,她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都穿着高领的衣裳,遮住了脖子,看不到玉佛的情况。高玉打趣问她时,她也只说是碰到了毒虫,爬上了疹子。」 王明沉声道:「带高轩上来。」 「是。」 高轩来到审讯室,进门一眼便看到案桌上的一块纯白,触电似地快速收回目光,低下了头,跪好。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刚刚的细节被王明净收眼底,她挥挥手示意手下。 手下来到高轩身边,将她的衣领翻开,拧着她的脖子看了一圈,颈后果然有一圈淡淡的细疤。她收回手,朝王明点了点头。 王明收到示意,手往案桌上狠狠一拍,厉声道,「是要我严刑逼供,还是你自己开口?」 高轩仍旧低着头,看不清脸色,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叩首在地:「草民认罪。」她抬起头来:「但草民有一事相求,还请大人应允。」 王明并未答应,只道:「何事?」 「草民希望大人可以将玉佛还给草民。」 「这个要求——」王明拖长了话音,见对方眼里的希冀到达顶峰后,一击诛心,「不允。」 高轩眼里满是震惊,渐渐地,转为狠厉阴沉,已经分不清,其中是愤怒多一些,还是恨意多一些。又或许,还有一丝悔意。 高轩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就在王明示意手下将她带下去的时候,高轩主动开口,恨声道:「大人,草民有一事要报!」 王明示意手下撤下,拿起案桌上的玉佛漫不经心地把玩:「说。」 「高玉杀了尹黎。」 ——我高轩不得好死,你高玉也别想有好命享受! 王明皱眉,缓缓道:「你可知道,诬陷也是一种罪?」 第78页 高轩将头往地上狠狠一叩:「草民知道。」 「说。」 「高玉在尹黎与杜羽约定当晚,提前去找了尹黎。威胁她,她若是不从了他,他便让当县令的娘亲将杜府的人都抓起来,再随便给她们按上一个罪名,将她们满门抄斩。尹黎只是一介伶人,本就地位低微,无力反抗,不得不答应了他。之后高玉怕她再去找杜羽,便将她锁在了城郊的一处私宅里,派人贴身看守。尹黎郁郁寡欢,患上了心疾,不久后便病死了。」话尾,她情绪激动道:「她不是高玉杀的,是什么?」 「可有证据?」 「高玉的贴身小厮,妍儿可以作证。尹黎被囚禁期间,一直是他去送的饭。」 王明点点头:「好。」 高轩自请留下来做人证,王明同意了。接下来,就是高玉了。 高玉来到审讯室。原本他看到衙役来找他,带他出地牢,欣喜雀跃了一路,以为这位御史大人可能是对他有所青眼,自己可以藉此机会脱身。但当来到对方面前,看到她时,他醒了。那一副吃人的表情,怎么可能会是对他有意思。 「高玉,你可知罪。」 高玉身子一抖,抚了抚心口,柔柔一拜:「玉儿不知犯了何罪。」 王明颔首,身旁的手下会意,将他犯下的条条罪状一一陈述。 高玉听得心惊,心越来越沉,跌坐在地。旁边的衙役上来拉他,他拼命挣扎:「你不能抓我!我娘亲是县令!你不能抓我!」 「带下去!」 「是!」 就在衙役押着他路过高轩身边时,意外发生了。高轩一头撞向了高玉的小腹。高玉跌坐在地,身体反应过来后,面色苍白地紧紧蜷曲着,捂着小腹。 「疼——好疼——」身下淡蓝的衣裙上有鲜血渗出。 王明赶忙来到他的身边查看情况:「快去请大夫!」 「是!」 …… 赤凤庙里,尹习正煮着粥,眼前突然一暗。 「我的东西呢?」来人冷声道。 尹习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你是谁?」 辛蛟州微微蹙眉。 ——调换了我的东西,还问我是谁? 她也没兴趣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尹念呢?」 见她问尹念,尹习警惕道:「她有事出去了。」 「我当是谁来找我,原来是你们啊。」尹念踏进门来,手里提着刚从附近的河里捉到的两条活鱼,「我要的东西,你们找到了吗?」 云阮道:「找没找到,你跟我们去府衙里一看便知。」 「好!」尹念没有迟疑,近几日她也听说了一些事情,「尹习,收拾收拾,我们走!」 「师叔,你干嘛要听他们的?」 尹念慈爱地看着她笑了笑:「她们找到你师傅了。」 尹习一怔,这个称谓,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迟钝了良久之后:「真的?」 尹念点点头:「真的。」 府衙里,辛蛟州站在人群最后,与王明互相简单颌首示意。王明带着她们来到了府衙后院的一间房前。 刚推开门,尹习便迫不及待地喊道:「师傅!」 床上的高玉听到动静,虚弱地睁开眼,看向门口。 二人对视。尹习呆住了,高玉也呆住了。 见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尹习不作一刻停留,心心念念的只有自己的师傅,尹黎。她转身看向王明,问道:「我师傅呢?」 王明颔首:「你问他。」 尹习走到高玉床前不远处,停下,忐忑地小声问道:「高公子,你知道我师傅在哪里吗?」她见过他,师傅还在的时候,他很喜欢师傅,打赏了戏班子很多银钱,想要讨师傅欢心,但是师傅不喜欢他,喜欢的是杜家公子,每次看到他都很不高兴。他会知道师傅在哪里吗? 高玉闭上了眼睛,不语。 见他不理自己,尹习有些急了,她好不容易才知道师傅的音讯。尹习鼓起勇气,上前几步,轻声道:「她们说,你知道我的师傅在哪里。」 高玉不理会,尹习也不动。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高玉放弃了,虚弱无力道:「她死了。」 「……什么!」 「尸体在东郊的乱坟岗。」 「为什么?!师傅为什么会死?」尹习难以接受。 高玉不再回答。他被之前的小产耗尽了气力,合眼片刻便昏睡过去。 在房门口一直看着的尹念同样无法接受。虽然之前已经隐隐有感,也自我宽慰了一段时间,但是被肯定告知的时候,还是让她一阵恍惚,久久回不了神。 高玉小产,无法以孕身减轻刑罚。一群人都得到了惩罚。只是,失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东西呢?」辛蛟州道。 尹习情绪波动,迁怒道:「那东西就对你这么重要吗?」 辛蛟州平静道:「是。」 尹念失魂落魄:「它被我放在玉琼楼门前的那棵梨树下了。」 「节哀。告辞。」辛蛟州向王明颔首,简单作别,和云阮离开。 再次来到玉琼楼,那树梨花还是如先前开得那样好。 「玉佩。」男鬼从树后现身,伸手递过玉佩。 「你不去见见她们吗?」 杜羽轻轻摇头:「我早该走了。」他抬头望着满盖的梨花,轻轻微笑:「活着的人有她们的路要走,阴阳终是有别,见过一面便会生出无尽的念想。明知是不可能的念想,还是断干净得好。我就不去打扰她们了。」 第79页 辛蛟州接过玉佩:「尹黎走了。」她顿了顿:「节哀。」 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杜羽的脸上满是眷恋,此时还有了一丝释然:「如此的话,我也可以放心地走了。」 一阵风吹过,吹落了一树梨花。花落终有时。梨枝迅速枯败。树下的梨白色身影也在零落的梨花风雪中消散。 尹黎,下一世,有缘再见。 第44章 . 小气 拐角走到一处小巷子里,云阮扯扯…… 辛蛟州将玉佩系回腰间, 抬头正好迎上云阮好奇的目光。她坦诚道:「这是一位旧友所託之物。」 「嗯。」云阮装作不在意,随意地转过身向前走,边走边说, 「你跟我解释作什么?」 辛蛟州跟在他的身后:「我以为你想知道玉佩的事。」 云阮背对着她, 抑制不住笑意, 好不容易收敛后转过身, 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想知道你便告诉我?」 对方点头。 他笑眼弯弯:「你不怕我日后骗你?」 「骗我?」她摇摇头,「无妨。」 云阮挑挑眉:「那背叛你呢?」 对方仍旧:「无妨。」 「哼, 无妨无妨无妨, 小心我将你骗得一条裤子都不剩。」 「……」 「这回怎么不『无妨』了?」 对方不答话,别过脸。云阮心情颇好地盯着她看。 看来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嘛, 心还是会动的。 她背着他走在前面, 看不见表情:「出发。」 云阮欢快应道:「好。」 再过两座城, 便到皇城了。再过两座城就是飞仙阁。 她将他送到了, 是不是便会离开他了。 云阮看向皇城的方向,驻足片刻,回头看向辛蛟州,道:「你是何时知道的?」 「知道什么?」对方还在装傻。 「知道我就是白离川。」 对方回忆起什么, 低下头笑眼温柔。她带着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看他:「你给我那包青梅酸的时候。」 云阮窘迫:「这么早吗?」 她勾唇:「我记得你的味道。那晚, 风中有冰雪的味道。」 云阮弯起唇:「大人这是在调戏我吗?」 对方移开眼:「并非。」 「若不是,大人为何不敢看着我说?」 辛蛟州转过头来看着他:「我——」口中被餵了一个东西。云阮指尖在辛蛟州的舌尖轻轻一点一触及离。药丸被吞了下去。 「大人不可以否认。」他狡黠地对她笑, 「这是凤仪楼的秘药, 由南浔蛊虫所制。若是大人不听我的话,我就让大人慾.仙.欲.死, 却始终有一步之遥,不得释放。大人也不要想着等药力过了就没事了。此蛊由我所制,除我之外, 无人可解。」 对方沉默。 半晌,他对她说:「再陪我几日。」 风吹过草莽。 「好。」 「我想吃梅饼。」他蹦跳着转身牵起她的手。 「吃。」辛蛟州解下腰上的钱袋,将身家全都交给了他,「买。」 云阮打开看了看,里面除了一大卷银票,剩余的都是一些钱庄的信物。连他都忍不住感嘆道:「大人好财力。」 「是飞纭打理得好。」 「怎么突然提飞纭。」听到天剑教的人的名字,云阮心烦意乱地蹙了蹙眉,「大人要是想回教,现在便回去吧,也不用再在这里陪我了。」 「我没有——唔。」小腹涌上一股燥热。 对方的情绪明显比刚刚低许多:「我说过,大人不可以否认。」 辛蛟州:「?!」 「大人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嫌我无理取闹?」 「并不是——嗯。」药力再次引动,小腹以下邪火四窜,惹得辛蛟州后腰一软,赶忙抬手捂住泄出的呻.吟。 辛蛟州缓了缓,说:「是我说错话,惹你生气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她主动牵起他的手:「梅饼在哪儿?我们去买梅饼。」 「大人终于肯和我多说几个字了。」云阮笑逐颜开。 原来他给她餵药,是想引导她多对他说说话吗? 一念及,辛蛟州朗目扬唇,却浑然不觉。 一墨一白二人在夕阳里渐入人烟地…… 「姑娘,你家夫郎有几个月身孕了?」刚到梅饼店铺门口,店铺里的小伙计便热情地上前招呼,自觉地将她们当作了一对。 她向云阮滔滔不绝地介绍梅饼,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辛蛟州怪异纠结的表情:「我们家的梅饼啊,可好吃了,连皇城里的贵君都专门从皇城里遣人过来订我们家的梅饼呢。」小伙计将自家的梅饼夸得天花乱坠。 辛蛟州动了动唇,云阮伸出手指贴在她的唇上:「大人,别忘了——」尾音拉长,意有所指。旁人看到,只见佳人笑得千娇百媚,只当他是在与自己的妻主撒娇,二人正在玩一些妻夫之间的小情趣呢。但辛蛟州却嵴椎一僵。 「过两日镇子上有圣洗节,姑娘和小郎君若是能留到那时,不妨一起去看看,向圣子求个圣水,回去用圣水替小郎君洗沐净身,也为小郎君腹中的小小姐洗除前世的污秽,求得这一世的安稳康宁。」 「他……」云阮毫不避讳地靠在她身上,千言万语滞在喉口,最终化为一句:「好。多谢相告。」 店铺里的伙计终于出来,将包好的梅饼递给她:「姑娘,郎君,你们的梅饼。」 第80页 辛蛟州接过梅饼,点头:「多谢。」 「这是我们分内的事,姑娘真是折煞我们了。姑娘拿好,慢走,欢迎常来——」伙计挥手。 走远了一段路,还能听到那个热情的小伙计在身后喊:「姑娘、郎君,好吃要记得常来啊——」 云阮停下来向后方招招手,转身后敛起笑容,一把挽住辛蛟州的手臂,绕到她身前抓住她另一只手,将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抚摸:「妻主摸摸看,有几个月了?」 少年的身体蕴含力量,手覆在他的小腹上,隔着薄薄的衣料能够清晰感受到他细腻柔韧的□□。辛蛟州一颗心狠狠地跳了一下,连忙抽回自己的手:「那是堂倌不知道情况,胡乱猜测的。」 他看向天边:「我们在这里多留两日好不好?」 她:「为何?」 「我想去看看那个圣水节。」云阮眼帘一动,狡黠道,「难道你不想用圣水替我洗沐净身吗?」 辛蛟州瞳孔震动。这是什么想不想的问题吗?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向她们看过来。 「现在的妻夫啊,真是不知羞,在大街上说什么互相洗沐净身的话。」 「对。真是有伤风化!不知羞!」 另一人却道:「说不定啊,她俩不是妻夫呢。」 「哦?」 「你没听见那女子刚刚说的?」 「她刚刚说什么了?」 「那男子说,自己与那女子是妻夫,肚子里还有了。那女子没承认,全程都没给过他一句好话。全是那男子自己倒贴人家。噫,还看不出来人家都不想和他要孩子,给他们父女俩名份呢。」 「嗐,说不定他只是她偷偷养在外面的外室罢了。什么也不是,还讲什么名份。」 更有甚者幸灾乐祸道:「或许连外室都不是呢。」 又一个人乘机讥讽刻薄道:「我就说嘛。瞧他那一脸狐媚样,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流言越来越不堪入耳。 辛蛟州眼神暗了下来,低垂的眼睫让人看不见她的情绪。下一刻,她的脸上换上了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注视着云阮,仿佛眼里除了他,再也容不下其他。 她主动餵他梅饼,眼里是无尽的温柔,只一眼就能让人沦陷,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柔声细语的,好像怕把眼前的人碰碎了一样:「夫君这几个月辛苦了。」 她温柔抚摸他的小腹,像是里面真有个孩子:「为妻无能,不能替夫君你分担一些。」她用手替他理额前几丝凌乱的碎发。 「夫君」这个称呼一出口,直接让所有的好说者都哑了火。 自古以来,女为尊,男为卑。「君」不仅是敬称,更有掌权、统治之意。女子就算再宠爱一个男子,也不会让他爬到自己的头上,更谈何以「君」相称,敬重至此。虽然只是两个字,但全天下也没有几个女子能够这样称呼自己夫郎的。所以,这作不得假。她在外能以「夫君」称他,可见她有多敬重他。 之前轻视云阮的那些人,此时脸上无一不是挂着十足的震惊与羡嫉。之前毫不顾忌讥讽诋毁的人也悄悄地消失了大半。 拐角走到一处小巷子里,云阮扯扯辛蛟州的衣袖:「你靠过来一些。」 辛蛟州顺从地走进,问:「怎么了?」 云阮伏在辛蛟州的耳边轻声道:「我并非是在意流言的人。」言下之意,她不必为了这些流言,在别人的面前委屈自己。 「终究是我给了它们伤你的机会。」她正色,「对不起。」 「唔。」小腹窜起熟悉的燥热,辛蛟州瞳孔震动,看向云阮。 云阮淡定对视:「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责怪自己。」 「嘴长在别人身上,话是他们说的,你有什么错?」 他坚定的眼睛熠熠生辉:「我喜欢你,所以亲近你。你回不回应,态度如何,是你的自由,而非你自责的理由,更非她人嫁祸的藉口。」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些,说罪不在她。 由她来背负罪责,早已成为了其他人眼里的天经地义。 她的脑海里都是他说这话时的模样,久久不能回神。 「以后再也不许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了,知道了吗?」怕她不答应,他还威胁地催动药蛊。 「嗯,知道了。」她轻声应道。此时的笑,是真真切切的温柔。 她认真地看着他。 眼前的人的脸突然放大,冰冰凉凉的唇贴上她的眼皮,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轻轻的一吻,印在了她的眼皮上。 对方离开,她也睁开了眼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云阮霸道道:「怎么了?看你好看,亲你一下不行吗?眼皮而已,又不是亲嘴,辛教主不会这么小气吧?」 辛蛟州:「……」 他如此理直气壮,还真让她觉得是自己理亏了。 辛蛟州恍惚,刚刚被亲的人是谁? 第45章 . 故人 未婚夫郎……几年不见,你已经要…… 圣水节前夜。 往日里都早早回家歇下, 空寂无人的街上现在处处都是人。 「听说了吗?圣子到了。」 「啊?何时到的?」 「就在一个时辰前。」 「你看到了吗?」 「没看到,圣子的样貌哪是我等凡妇俗女的眼珠子能够沾污的。」 第81页 「那今夜街上这么多人是来做什么的?」 「看圣……」那人话说到一半,也觉得自己自相矛盾, 突然气急, 跳脚道, 「怎么, 你不是?」 「我自然也是,只不过不像某些人, 衣冠堂堂藏兽心, 说得好听,却连自己的私慾也不敢承认罢了。」 「你说谁衣冠禽兽!」 「……」 聊着聊着, 两人竟吵了起来。 旁边有人摇头感慨道:「唉, 真是红颜祸水啊。」 一人惊得直捉住了她的手臂:「嘘!莫要说我老刘没提醒你, 圣子的名声可不是你我这些凡妇能够随意说道的。」 那人不服, 反问道:「我可没有乱说,刚刚那不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另一人点头贊同:「还真别说,传闻圣子长得确实好看。」 见她这样说,另两人立马歇了火气, 同声问道:「怎么讲?」 她答道:「我听说啊, 这位圣子面容皎皎如明月,光辉可与骄阳比肩, 雌雄莫辨, 实在好看,丝毫不输于皇城里顶好看的那个花魁!」 见传闻如此夸赞他, 另两人反倒有些怀疑:「当真是如此好看?」 她摇摇头,摊手:「我也只是听说,和你们一样, 没见过圣子的真容。」 辛蛟州有些好奇,侧头看向身边的云阮,问道:「皇城的花魁是谁?」 云阮道:「怎么?大人是想让我帮你引荐引荐?」 辛蛟州道:「我没有那个心思,只是有些好奇。」 安静了片刻,辛蛟州以为不会得到答案。 下一刻,「是我。」 「啊?」辛蛟州惊道。 「怎么,知道我就是那个花魁,大人失望了?」云阮心里酸涩,没有想就此放过,继续道,「大人是觉得,我的样貌配不上皇城第一?还是在大人心中,那传闻中的圣子要比我好看?」 知道他这是生气了,辛蛟州忙道:「当然配得上,你好看。」 「真的吗?」 「真的。」 「在大人的眼里和心里,可都是我最好看?」 辛蛟州有些侷促,虽然他确实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但是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她有些不自在。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她认真地看着他,道:「是。」 得到心怡的回答,云阮终于舒展眉眼,开心地挽上辛蛟州的手臂:「我也是。」 「在我的眼里和心里,你都是最好看的。」他轻声道。说着,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一晃眼看到了什么,抬头在她的耳垂亲亲一吻,调笑道:「大人的耳尖红了。」 辛蛟州浑身僵硬,更不自在了。 云阮将她的耳垂含在口中,离开的时候耳垂上留下一排浅浅的牙印。他愉悦道:「这下耳垂也红了,大人休想抵赖。」 鼻息极近,辛蛟州微微侧过脸,眼睫轻颤:「我没有想要抵赖。」 云阮缓缓靠近,轻轻吐气,缱绻道:「那你——」 气氛正浓,绛唇快要触及面颊时,「辛姑娘?」一声悦耳好听的男声突然在近处响起。 云阮不悦地从辛蛟州的身上离开,冷着脸看向来人,不客气地冷声道:「你是谁?」 男子却没有向他自荐,露在白色面纱外面的一双乌眸饱含期许,定定地看着辛蛟州,问道:「辛姑娘还记得我吗?」 辛蛟州皱眉:「你……是?」 男子低低笑了两声,低下头抚了抚面纱,道:「是我看到辛姑娘,高兴地忘了。」他抬头:「辛姑娘请随我来。」 辛蛟州看向一旁的云阮。之前还很生气的云阮,见她看过来,突然没那么生气了,冷静道:「跟他走。」 辛蛟州道:「我和你一起。」 云阮隔着衣袖,精准地捉住她的手:「想什么呢?我当然也跟你们一起走。」 辛蛟州轻轻一笑:「好。」 三人来到一处客栈中,男子要了间厢房。 厢房里,男子低下头取下面纱,抬头巧笑,看着辛蛟州道:「辛姑娘可还记得我?」 面前的男子目光沉静,面如好女,俊美绝伦,却不掩眉宇间的英气。若不出声,当真是莫想要从容貌上分辨出雌雄来。这样貌,让人想记不住都难。 「你是……龙沂君?」 龙沂君轻笑:「辛姑娘还记得我。」 「嗯。」 「我近几日会暂住在这家客栈里。这里环境不错,没什么闲杂人等扰人清净。」龙沂君看着她,问道,「辛姑娘有去处了吗?如果还没有的话,不妨先在这里住下,我记得你喜静,这里算是这个城里最安静的客栈了,你应该会喜欢的。一起住,出门在外,有什么事的话,我们也好互相照应。」一席话说得体贴周全,只是她们之间的关系,分寸拿捏得过于亲近了些。 「我……」云阮暗暗捏了捏她的手心,辛蛟州看向他,只见他微微点点头,辛蛟州正过头来,放心回道:「好。」 龙沂君拍拍手,有人开门进来,送来了两张头房的牌子。 他伸手示意:「我这里正好有两张闲置的房牌,还望辛姑娘与这位公子不要嫌弃。」 云阮拉了拉辛蛟州的袖子,辛蛟州接过房牌:「多谢。」 夜已深,三人分离。按着房牌上的名字,她们来到了自己的卧房前。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云阮回望辛蛟州所在的位置,龙沂君正与她站在一起,她们的卧房紧挨着。 第82页 原来他是打的这个主意。呵,以为他是好算计的人么? 见她二人各自进入房间,云阮并未打开自己的卧房。 他来到了辛蛟州的房前。轻叩两下:「大人睡下了吗?」 听到声音,辛蛟州认出了他。她直接来到门前,打开房门,问道:「怎么了?」 「我睡不着。与你离得远,我怕得紧。若是有不识相的小贼想要趁机谋害我,你就娶不到我这样好看的夫郎了。」 安全确实是个要紧的问题。她们二人身份不凡,这里又离皇城近,谁知道平静的表象下,是真的祥和,还是危机四伏,伺机而动。 辛蛟州侧身让云阮进房,随后关上房门。 这一切,都被龙沂君尽收耳中。 昏黄的灯光下,坐在暗处的人暗暗握紧衣袍之下的双手,骨节苍白。 未婚夫郎……几年不见,你已经要娶夫郎了么…… 云阮站在床边摆弄被褥,见身后的人迟迟没有过来,转过身,才发现辛蛟州和衣靠在窗边,闭着眼睛像是打算就这样睡了。 他走进,轻声耳语:「大人不去床上歇息吗?」 辛蛟州睁眼,淡淡道:「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去看圣水节。」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 云软灵眸一转,作出轻松的样子,与她谈笑:「大人不愿去床上歇息,难道是怕被我吃了不成?」 见她没有定下心,他再接再厉道:「该担心的难道不是身为男子的我吗?大人身为堂堂女子,有什么好怕的。女子和男子睡在一起,吃亏的难道还会是女子不成?」 见对方神色动摇,他继续道:「再说了,你我之间,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大人醒来,可有发现自己身上少了什么?」 「这倒没有。」辛蛟州心里道,那一夜是她少有的安稳觉。 「夜里风凉,大人若是再不过来,那我也跟大人一起睡在窗边好了。」 知道他说到做到,辛蛟州起身:「我去床上睡。」 她转身走向衣柜,从里面抱了另一床被褥,将它放在了床边的地上,铺好:「睡吧。」 云阮挥手一道气劲,房中烛火熄灭。他从后面抱住她,缱绻流连:「与我同床共枕,同榻而眠,不好吗?」 辛蛟州站在床边不动:「早点休息。」 云阮败下阵来,瘪瘪嘴,乖乖上床去。 夜里,一道修长的人影靠近床边,单薄的里衣从肩头滑落…… 第46章 . 赠簪 谢礼。 又到了这个地方。 除了黑色, 空无一物。不知方寸几何,究竟是空远无边的广域,还是仅有立足之地, 未可知。立于其中, 却足不触地, 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了身体, 虽不见其形,却也丝毫动弹不得。周身只有冰冷彻骨的寒意, 看不到边际的黑暗消磨意志, 吞噬希望,压抑着汹涌的生命归于沉寂, 告示着令任何生命都绝望崩溃的威慑之意。 身体里的暴戾之气汹涌, 挟卷着滔天的怒火与不甘, 几乎快要突破理智的控制, 沖笼而出。压抑得痛苦,忍受着身心的双重煎熬,在那份莫测力量的禁锢之下,原本动弹不得的身体也微微颤抖。 突然, 丝丝细雨落下, 虽然没有颜色,在一片虚无的黑色之中无法被看见, 但在压抑的黑暗中, 视听两感封闭,触觉却异常地灵敏。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 细雨飘落在自己的眉心、眼睑、眼尾、唇上……冰寒之中,身体第一次触到温暖,如云般温柔, 不见其形,却紧紧地护着自己,将一切冰寒隔绝。她想要回抱住这份温暖,也这样做了。随后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行动不再受那份力量的限制。身体里的戾气被温柔安抚,心绪归于平静。慢慢地,意识在此方世界中消失,疲惫地陷入安稳的睡梦中…… 阳光从窗外透进屋子,照在床前,安静垂着的长睫被描上了一层金边,在光里颤了颤,随着优美的眼睑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露出一双潋滟的惺忪睡眼。 辛蛟州醒了,一睁开眼便看到了安静地闭着眼睛,与自己几乎快要鼻尖相贴的云阮。她尝试着动了动,发现动不了,她与他紧紧抱在一起,身体紧贴,四肢深深交缠。要想分离也容易,但那样做却会弄醒他。辛蛟州不再动作,静静地躺着,看着眼前的人。他温热的身体紧贴着她。 是他吗? …… 半晌之后,云阮醒了。他的眼睛还未睁开,便先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怀里的人还在。他安心地睁眼,正对上辛蛟州流光潋滟的眼睛。 见他醒来,辛蛟州打算起身离开。云阮看出了她的意图,一把抱住:「时间还早,再躺会儿。」 辛蛟州也听他的话,躺了回去。两人静静地看着彼此,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紧接着,一道男声从门外响起:「辛姑娘,起了吗?」是龙沂君。 辛蛟州刚想起身回答,被云阮按下。他起身来到房门前,直接打开,微笑道:「龙公子,早上好。」 云阮一头黑色的长发披散着,睡眼迷离,妖且魅,白色的里衣凌乱不整,衣襟松开,快要滑落肩头,漂亮的锁骨和胸膛上还有几道暧.昧的红痕,在冷白的肌肤上格外地显眼。 龙沂君看到后果然皱眉。 云阮心里冷哼,面上却春风和煦:「龙公子一大早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第83页 龙沂君隐下厌恶,微笑道:「今日我事务繁多,恐不能寻到时间陪辛姑娘,故而想趁着晨间不多的闲暇时间,邀辛姑娘一同用早膳。」 辛蛟州整理好衣容,拿着外套来到房门前,为云阮披上,侧首对龙沂君道:「龙公子事务繁忙的话,就先去忙吧。」 龙沂君道:「这一忙,恐怕一整天都不能见到辛姑娘了。辛姑娘能否……」 「不能。」云阮不客气地打断他,「她与我还有事要做。」云阮神情慵懒,娇嗔地看了辛蛟州一眼,揉了揉腰,才侧首对龙沂君微笑着道:「龙公子慢走。」 用自己的理由回绝自己,他没有再纠缠下去的道理。龙沂君深深地看了辛蛟州一眼,戴上面纱,转身离去。 虽然刚刚那句明显是他用来赶客随意找的藉口,不过她确实有事要找他。 辛蛟州从腰间取出放置已久的木簪,正是在观音镇的月老会上得的那根。「这根木簪。」她递到他面前,「是谢礼。」 云阮不解地看着她,问道:「谢什么?」 辛蛟州微微侧过脸,看向别处:「昨晚我睡得很好。」 云阮猜测:「因为我?」 「嗯。」 「难道你之前一直睡得不好吗?」 「嗯。」她垂眸,坦诚道,「上一次安睡,也是与你在一起。」她说的,是她在凤仪楼昏迷的那晚。「所以……」她抬眸,正视他,「谢谢。」 云阮明白过来,展颜道:「如此的话,大人不应赠我木簪。」 辛蛟州不解,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云阮笑道:「应该赠与我婚书才是。」 婚书意味着什么,她当然知道。但正因为知道,她的心弦才因为这句话,不可控制地轻轻拨动了一下。 辛蛟州眸光微微晃动,侧过脸。 趁她分神,云阮凑上前,用手扶着她的后首,将唇贴上去,用力一印,停留半晌之后,稍稍分开一些,用软舌轻轻舔了一下她的唇,然后才与她拉开距离。 明明他满眼都是偷腥的狡黠餍足,口中却义正言辞道:「这是我给大人的回礼。」说完拢了拢衣襟,遮掩住自己身上的「作案」痕迹:「大人稍等。」他转身回屋,进入屏风后。 不多时,里面传来声音:「大人,你进来一下。」 辛蛟州绕到屏风后,只见云阮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梳妆檯前,只还有一头墨发披散着。 他侧过身,将木簪交与她,然后转回身,将后首留给她,看着鸾镜里的她微笑道:「我想要大人帮我簪上。」 撩起他披散在肩上的长发,一缕缕发丝从指间滑过,柔顺地垂落下来。水滑的手感让人贪恋,连手上绾发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但还是很快就到了最后一步。她将木簪插.进他的发间,绾发结束。一个简单的马尾发髻,用玉带束于后首,簪以木簪,额前长发分垂在两鬓,清雅出尘,飘逸灵动。 云阮用指尖挑起耳边的云鬓,抚了抚垂落在胸前的长发,眸光盈盈晃动,看到鸾镜中簪入发间的梧灵簪,定定地停留了一会儿,转身看向辛蛟州,微笑道:「大人,好看吗?」 辛蛟州认真看了片刻,回道:「好看。」 云阮道:「大人要说清楚,是我好看,还是我的发髻好看。」 辛蛟州想了想,道:「都好看。」 听到这个回答,云阮险些捏碎了手里的玉梳。他面上微笑道:「这么说,我在大人眼里,和寻常的死物没有什么区别?」话毕,他倾身抱住她的腰,只留给她乌黑的发顶,看不见神情。 「并非……」辛蛟州还待继续说下去,小腹突然窜起一股欲.火,比之前的两次更为凶猛,已成一只成型的幼兽,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肆意点火。刚刚还在安静地低着头抱着她腰的人,突然抬起头来,还没猜到他要做什么,他便起身抱着她旋身,再将她往后一抵,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迅捷利落。眨眼间,两人就交换了位置,将她阻在了妆檯与他之间。 云阮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下一刻,始料未及地,他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上,似乎情绪不高,低落地喃喃道:「那真的只是谢礼吗?」他原以为,她送他簪子,终于开了情窍。原来,真的只是谢礼吗?他同其他人、其它物一样,在她眼里,都没有什么特别的。 看他这样,辛蛟州心里有些乱,想要安抚,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我……」 「不要动。」耳边的声音闷闷的,「让我抱一抱。一会儿就好。」 「嗯。」辛蛟州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半晌,终于放到了他的背上,已经有些熟悉的温热怀抱,梦中的温暖化为怀中的实体。清瘦的腰背盈盈一握,单薄的衣衫松松地罩着,好像会随时随风而逝一般。想到这里,她心底突然生出一丝害怕,连忙有些慌乱地收紧手臂,将头埋在他的颈间。心跳得有些快,不知是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得,还是另有其他…… 云阮注意到了她的变化,暗暗催动药蛊,一点一点慢慢地加深药力。不多时,放在背上的手突然攥紧了他的衣衫。他知道,时候到了。 云阮收回一只手,将辛蛟州的脸轻轻转过,正对着自己。原本清明的双眸此刻潋滟迷离,看得原本清醒的人也有几分迷醉了。他将手放在她的后首,边慢慢靠近她,边将她也缓缓地按向自己…… 第84页 突然,「客官,起了吗?」门外堂倌喊道,「刚刚有位龙公子,说是你们的朋友,他说他有事要先走,所以交代小的代他前来提醒二位客官,记得早些去圣业寺。圣水节快开始了,求圣水的话,需要提前去,去晚了就没有了。」 辛蛟州清醒过来,记起自己刚刚在做什么,窘迫不及,快速抽身,来到门前,开门:「好,我知道了。」 堂倌看到她脸上可疑的红晕,心里奇道:「今天天气也不热啊?是不是需要给这间屋子添块冰了?」这样想着,本着为客人面面俱到的服务宗旨,她也问了出来:「客官,屋里需要添块冰吗?」 辛蛟州果断拒绝:「不需要。」 堂倌歪头,腹议道,真是个怪人。不对,不是说有两位吗?怎么只有出来了一位?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看向了辛蛟州的颈间,果然!她的脸瞬间通红,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尴尬地四下乱瞟,简短直接地道了一句:「打扰了。」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辛蛟州:「?」 堂倌离开后,辛蛟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自觉身上的温度降得差不多了,才转身回到房中。 第47章 . 神像 坏了就该修。 圣业寺离辛蛟州她们所住的客栈不远。临近圣水节, 许多外地人慕名而来,各个客栈也相继推出了马车接送的服务,还有一些精通享乐之道的人士专门聘请了当地能说会道的说书先生随同讲解, 声情并茂地在身边讲述圣教的一些广为流传的神明显灵的故事, 不仅让漫长的等待也变得有趣味了起来, 同时还能彰显自己的身份。其他人看到也纷纷效仿, 一时间街上多了许多说书先生在揽客。 辛教主云阮谢绝了周围不断凑上来的热情扑面的说书先生,二人轻装简从, 一路漫步来到圣业寺。圣业寺周围种满了杏花, 唯有寺前的广场上空出了一大片。远远地就看见前方广场的白石地上伏跪了灰扑扑一大片。走进之后发现,直通向寺门的一条长长的玉石阶干干净净地空了出来, 没有人敢占用。除了伏跪在地上的虔诚信徒, 广场上还错落地或站着或坐着许多慕名来看热闹的游人, 身边皆带着两三个家僕, 偶有个别的带的多些。还好今天天气清凉,云舒风朗,不然这原本是用来朝拜的广场上,定是要被各家主子带出来侍候自己的家僕给占满了。 出门之前, 云阮已经向客栈的堂倌打听好圣业寺的布局和圣水节的时间与流程。虽然在打听的时候, 堂倌的眼睛总是莫名地在她二人之间瞟来瞟去。辛蛟州云阮二人径直走过玉石阶,进入寺中。刚踏进寺门, 一旁便有道人出来迎接, 似乎等待已久,专门在这里守着她们的到来。见她们来了, 这位道人神情放松了下来,一路上向她们做着介绍,一直领着她们走到了圣业寺的后院门前。末了说了句:「圣子已经在里面等二位多时了。」便离开了。 辛蛟州与云阮对视一眼, 圣子?圣业寺的圣子找她们有什么事? 没作多想,二人齐步提靴进入院子里。 四面翠竹的院子中央放了一张白石桌,格外醒目,此时正有一人垂首闲坐在石凳上,指节分明的手指持着经书,与下方的白石相映,衬得有些病态的苍白。微风拂过,竹叶沙沙,其发间绸带轻轻浮动,青丝拂面,此情此景,仿佛突然误入了一幅淡雅的画卷里一般。 石桌旁的人抬起头,仿佛刚刚发现来人,起身微笑着向她们走来:「辛姑娘安好。」后转向云阮,神色略带迷茫。 云阮知其意,站在辛蛟州身旁,面无表情道:「我姓白。」 龙沂君温文尔雅道:「白公子安好。」 「你们到得早了些,圣水节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始。」话音刚落,门外出现一个道人,看其发冠服饰,位份应是不小。道人站在门外,未进来,朗声朝院内唤道:「圣子,时辰到了。」 龙沂君无奈地低头笑了笑,朝院门外回道:「好。」他转身看向辛蛟州云阮二人,面上带着一丝歉意:「我还有些事,不能奉陪了。你们先随意逛逛,时候到了会有人来通知你们。」 辛蛟州:「嗯。」没有挽留的意思。 龙沂君拿起搁在石桌上的面纱,优雅地戴上,眼里含着淡淡地笑,带有几分悲天悯人的神性,随道人离开。 院子里只剩下辛蛟州和云阮两个人。 安静了须臾,云阮忽然开口问道:「你能看见吗?」 「嗯?」辛蛟州疑惑道,「看见什么?」 「金色的光。」云阮顿了顿,抬起手来指向一个方向,道,「在那边。」刚进寺门,他便注意到了这异象,只是周围道人脸上并无异色,不知是习以为常,还是看不见异常。 辛蛟州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去,前院的一座独院周围闪着数丈高雾气蒸腾的金光。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自己不喜欢那里。 辛蛟州眨了眨眼:「看见了。」她转头问云阮:「去看看?」 云阮:「嗯。」 越临近那座寺院,周围的巡逻道人越多。还有一些虽然穿着道服,但身形气势凌冽锐利得不似普通修道者。 辛蛟州看了看院墙,在心中衡算需要运功几成的剎那,腰间一紧,眼前一花,眨眼间便已在院子里站定。身边的人鬓角的发丝刚刚落下,轻拂她的侧脸一下。 见辛蛟州看着自己,云阮侧过脸来,笑道:「好看吗?」 第85页 辛蛟州移开眼睛,蜷手虚掩着唇轻咳一声:「好看。」 云阮微笑着道:「可有龙公子好看?」 辛蛟州不解:「与他有什么关系?」这回她总算没说都好看。 「刚刚你也是这般看着龙公子的。」他低垂下眉眼,声音听着有几分委屈。 辛蛟州:「?」 云阮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没懂,一皱眉,一抿嘴,脚一跺。 「!」辛蛟州绷住了脸,还是忍不住吃痛地蜷了蜷手指。为什么又突然踩我? 云阮一个人气呼呼地走在前面,辛蛟州见状忙不迭追了上去。就这样一路追追躲躲走进了寺院的佛堂里。 耳畔有潺潺的流水声传来,云阮停下了脚步。圣业寺附近没有河流,况且此院地处圣业寺中心地段,哪里来的水流? 跟着声音寻找,很快速他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水声来源于一尊佛像的手中。金色的佛像手里托着一只雕刻精细花纹繁琐的同色金壶倾倒,金壶中流出清澈不绝的水流落到下方承接的竹道中,经过曲折的青竹道渡到佛堂两侧的水池里。看着流水周围蒸腾的金光,想来这便是那所谓的「圣水」了。眼下水池中的圣水已经快要满溢出来,佛像手中的金壶也慢慢停止了出水。 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神像,云阮没来由地觉得不喜,不但不喜,心还突然一阵抽痛,痛到喉口酸紧,呼吸窒塞。他不禁捂住了心口,蹙眉紧抿着嘴唇。辛蛟州察觉不对,覆上他捂在心口上的手,皱紧眉头,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云阮有些脱力,顺势靠在辛蛟州的身上,轻声道:「这神像,我不喜欢。」 辛蛟州抬头,正对上佛像高高在上眉目含笑地俯视自己。她左眉一挑:「我也不喜欢这神像。」 辛蛟州抬起空闲的那只手,隔空对着神像,手掌半握,明明看上去什么都没有抓住,但手背与腕间的骨骼绷起,足见手上使力。「嘭」的一声金石碎裂声,神像自颈部断裂,辛蛟州抱着云阮从容旋身,避开了神像滚落下来的头颅。 辛蛟州淡然转头,与怀里看着自己的云阮对视,淡淡道:「它坏了。」 云阮勾唇,目光不曾从辛蛟州的脸上移开过,贊同道:「嗯。是该修修了。」 恰逢外面传来开节钟声。云阮搂上辛蛟州的脖子,灿烂地笑道:「大人抱我。」 「好。」 一阵清风越过寺院一隅,惊落了零星几瓣杏花,落入一池橙鱼中,乱了佛心…… * 小道长找来时,辛蛟州与云阮已经回到了之前的院子里端正坐好。 小道长向她们一一行礼问候:「辛居士,白居士。」 辛蛟州与云阮回礼。 小道长接着道:「圣水节开始了,圣子嘱託我来通知你们。」 「嗯,知道了。」见小道长说完便要走,辛蛟州连忙叫住:「小道长,等一等。」 小道长止步:「辛居士还有何事?」 「你家圣子平时都在做些什么?」看到小道长探究的目光,辛蛟州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看他似乎很忙,出于朋友的关心,问上一问。」 小道长摇摇头:「我只是最低阶的修者,平时接触不到圣子。若不是今日是圣水节,师姐师兄们都有事脱不开身,替圣子传话的事万万落不到我的头上。」 见她真是不知,辛蛟州道谢之后便放她离开。 突然,她无端地后颈一凉,身体瞬间僵住。左肩一沉,一只软弱无骨的手臂从身后绕到身前,探进她的衣襟里,抚上她的前腰,一道凉凉的声音幽幽地在耳畔响起:「大人刚刚为何要向小道长打探龙公子的消息,嗯?」云阮边说,边用微凉的指腹在邻近辛蛟州小腹的地方画圈。 直觉告诉辛蛟州,她要是说错了一个字,可能就出不去这个院门了。 「龙公……」 「嗯?」云阮尾音上扬,手指又往下探了几分。 危险!辛蛟州连忙改口道:「龙沂君身为圣业寺的圣子,比旁人与圣水的连繫更为紧密一些。圣水来历与金光异象诡异,我想查一查。」说完没出息地吞咽了一回口水。 云阮轻嘆一声,将手从辛蛟州的衣服里拿出来,小声道了句:「可惜了。」 辛蛟州没有听清:「什么?」 云阮换上笑容,灿烂道:「我说,大人腰很好。」 辛蛟州哑然失笑。他刚刚分明不是说的这个。 云阮:「?」 见对方没有要收势的意思,云阮黑下了脸,勾起辛蛟州的脖子就是猛地一按。光贴上去还不满意,他轻咬着她的双唇。——让你笑我! 辛蛟州:「!」——你是小狗吗?! 第48章 . 夜半私会 「大人,你没有心。」 云晚从身后抱住辛蛟州, 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肩上,道:「大人今晚要和我一起睡吗?」 辛蛟州没有推开他,眉眼低垂, 轻笑着应了一声「嗯」。 …… 夜深人静, 子夜时分, 估摸着身边的人已经熟睡, 辛蛟州轻轻起身,从床边的架子上拿起外袍, 简单束腰, 悄然离开。 床上原本熟睡的人此时睁开了眼睛,眼里的冷光闪了闪, 沉默地看着已经关上的房门…… 「龙公子久等了。」辛蛟州看到几步之外的立在亭子里的人, 对方看样子像是已经等了很久, 礼节性地问候道。 第86页 龙沂君巧笑着看着来人:「如果是辛姑娘, 等多久都不算久。」 辛蛟州无动于衷,始终一脸冷淡,面无表情地道:「龙公子应该已经知道我此行来的目的了。」 龙沂君依旧风轻云淡,轻轻微笑道:「嗯, 知道一些。」 辛蛟州走近, 两人身影重叠,龙沂君的脸没入光影里…… 竹丛后, 云阮脑内一片空白, 眼前的画面让他心头滞涩难捱,前方二人的对话和周围的场景都已经从五感里淡去, 只能听到自己微乱的呼吸声,捻着竹叶的手被割伤了也浑然未觉。垂在袖下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最终他还是选择悄然离去,当做从未来过…… 辛蛟州回到房中,褪下外袍,流盼床上熟睡的人,无声地笑了笑,轻轻地在他的身旁躺下。梦寐中的人似有所感,翻身抱住了她的腰,手脚也开始不安分地摸来摸去。不知道他是梦到了什么,竟开始解她的衣裳。辛蛟州赶忙捉住了云阮的手。再任由他这样下去,她就要被剥光了。被桎梏住双手的人居然流下清泪来,光洁的面颊上孤寂地垂落下一丝银线,沾湿的羽睫令辛蛟州手足无措。 她回抱住他,小心翼翼地轻声耳语:「怎么了?」 并未有人应声。 睡了吗?辛蛟州轻柔地拭去云阮脸上的泪水,微凉的手心贴着他的后腰,紧了紧手臂。 夜已深,等待良久,四下再无动静。怀中人温热的身体令人安心,辛蛟州也渐渐陷入沉睡…… 「大人,你没有心。」一句喃喃低语,轻飘飘地消散在黑暗里…… * 「辛姑娘早。」龙沂君远远地就微笑着问候道。 正从楼梯上下来的辛蛟州朝他微微点头,淡淡回道:「龙公子早。」 而后龙沂君才对云阮问候道:「云公子早。」 云阮冷冷地看着他,眸里淬了寒冰:「日上三竿,不早了。」对龙沂君的问候并未回应。 辛蛟州觉得有些稀奇,第一次见云阮对别人横眉冷对,还与别人呛声,生动得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察觉到身边的人在看自己,云阮不客气地回看她,和辛蛟州对视一眼后,又赌气地侧过脸,移开视线,嘟囔道:「大人既觉得我好看,就不要再看那些不入眼的东西了。」 龙沂君虽然离得不近,但是耳力也不差。不入眼的东西?龙沂君微眯起眼挑了挑眉,险些捏碎了指间的瓷杯。 云阮着实生动可爱,忍不住让辛蛟州轻笑出声。 见她这样,也不知将自己的话听进去没有,还敢笑自己。云阮气得扭头就走,快步朝客栈外走去。 辛蛟州赶忙追了上去,与他并行,问道:「要去哪儿?」 云软头也不回地呛声道:「大人既喜欢看别人,找别人说话,又何必关心我要去哪儿?」 「圣水节还未过去,这里人多杂乱……」她顿了顿,「很危险。」 云阮突然停下,转身对着她道:「大人连关心我的话都不愿意直说,而拐弯抹角地说一些冠冕堂皇的陈词,是觉得倌儿上不了台面,关心一个倌儿羞耻吗?」 见他如此直白露骨地轻贱伤害自己,辛蛟州忍不住蹙眉,当即否定道:「当然不是。」 云阮定定地凝视着她,沉默不语。 半晌后,辛蛟州败下阵来:「我担心你。」这句话一说出口,她心不可抑制地突动了一下。但不知怎的,每每心绪波动,都感觉有一层壁垒阻隔着,心绪波动的感受十分地不真切,让她常常觉得,连自己都不能看清自己的心。现在想想,有这种感觉更是十分地莫名。 「你在生我的气吗?」辛蛟州轻轻问道。 云阮侧过脸,雪腮上晕上两朵淡淡的红云:「我几时生你的气了,我不过是在生我自己的气。气我自己身份低贱,出身污秽,连寻常的男儿家都比不得,更有什么资格去与身份高贵圣洁无瑕的圣子相比。」 「与他相比做什么?」辛蛟州不解,她认真地看着云阮道,「你很好,不用去与谁相比。若真要比的话,你谁都比得上。」 见云阮目光闪烁,探究地看着自己,辛蛟州微微单挑左眉,苦闷道:「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媚俗的女子,不值得相信吗?」 云阮终于破颜一笑:「你自然不是媚俗的女子。」他轻哼一声,转身向前走,轻声道:「但值不值得相信,还有待考量。」 辛蛟州跟上去,与云阮并肩,轻笑道:「谢谢云公子还愿意给我机会。」准许我站在你的身边。 云阮偏头看她,笃定道:「你在取笑我。」 辛蛟州抿了抿唇,强制敛起嘴角的弧度,却藏不住眼里的笑意:「我没有。」 云阮肯定地道:「你有。」 辛蛟州心虚地转头看向别处:「你听错了。」 「大人学会口是心非了。你以前从来都是与我坦白的。」话里的深意对方并不会懂,正是因为这样,云阮才越想越觉得委屈,话尾,他的声音已经忍不住地开始发颤。 !不妙!玩脱了! 「我错了。」辛蛟州侧首看向身侧的云阮,真诚地歉声道。对方沉默,黯然地垂着头,看着脚下的路往前走,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意思。辛蛟州跟块木头一样,僵硬地跟在一旁,不知所措。 伤人的事她倒是干了不少,手到擒来,安慰人的事还真没怎么干过。她该怎么办?好难! 第87页 一直在暗处跟着她们的花焕看得心急,忍不住出声低骂了一句:「笨死了!牵手啊!我都知道。」同在一旁的阿隅听到,挑了挑眉。阴影之下,冷光一闪,下一刻,一把幽寒的利刃横在了花焕的颈间。 花焕无语地噎了一下,斜睨她:「姐姐,你干什么?自相残杀吗?」 阿隅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吐字:「天剑教与明霞殿……」 花焕打断她:「并无关系,对吗?」阿隅不出声,表示默认。 「这句话你已经在路上说了八百遍了。」花焕忍不住拍拍阿隅的肩,慈爱地看着她,「我的主子是明霞殿的殿主,你的主子是天剑教的教主,咱们跟了一路了,她们的关系,你也看到了,看的还不比我少,你能说明霞殿和天剑教没有关系吗?」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当然,最后这一句他没敢说出来。 经花焕这么一说,阿隅迟疑了:「……」 「所以啊,姐姐,把你的刀放下好不好?」脖子上的凉意让他头皮紧绷,花焕没骨气地伸手轻推阿隅的手腕,将短刃往回按了按,才继续道,「误伤了亲人就不好了。」 心中有了判断,阿隅翻转手腕,利落收刃,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抱臂环胸,面无表情地冷漠道:「谁跟你是亲人。」 花焕:「……」得,思路清明,绕不了她。 辛蛟州试探着靠近云阮,见他没有避开,又鼓起勇气,勾手碰了碰他的指尖。云阮感知到辛蛟州主动的触碰,眼睑动了动,心里也有了几分期待,面上却仍沉默着,佯装冷静。等了须臾,却没有等到辛蛟州再有其它动作,云阮忍不住抬起头来瞧她。 辛蛟州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声音里却有一丝藏不住的欣喜,眼睛微亮:「你终于肯理我了。」 云阮却高兴不起来。所以她刚刚的动作只是在勾引他注意她吗?一开始便只是打算碰一碰,没有打算要牵他的手吗? 一直垂在身侧的手原本没有什么感觉,此时却觉得格外得空虚寂寞。云阮推开辛蛟州的手,冷声道:「你究竟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辛蛟州歪头,不解地问道:「不明白什么?」 云阮沉默了片刻,小声地问道:「你……是不是……无能?」怕伤害到她,他还特意模糊了那个词。 「……」辛蛟州挑了挑眉。虽然没听清云阮说的是什么,但是她的心里直觉觉得烦躁,就和看到那个神像时一样。她当时应该将那个神像捏得再碎一些。 不对,为什么不直接拆了圣业寺?略微思考了一下这个做法的可行性之后,辛蛟州决定,回去就让阿隅去办。忍不住回想起当时云阮看到神像时不适的神态,辛蛟州仿佛感同身受般深皱眉头。为了那金光,这圣业寺也留不得。 云阮问出来之后也觉得不妥,低头扯了扯袖子,转换话题:「我饿了。」 辛蛟州好笑地看着他,这时候想起来饿了?她自然地牵起他的手,道:「想吃什么?」 云阮轻咬下唇:「鲜汤鱼丸。」 辛蛟州微笑:「好。刚刚路上我有看到一家鱼丸店,我们去吃。」 云阮:「?」刚刚在路上,她还有心思看路边有什么店铺? 云阮捉起辛蛟州的手,佯装恶狠狠的样子,实则轻柔地咬了一口。看到自己印上去的牙印,又满意地在辛蛟州的手背上亲了一口,然后才抬起头来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道:「闹别扭要专心。」 辛蛟州:「?」 * 餍足的二人重新回到客栈里。龙沂君还坐在原来的地方,像是一直在等待着她们。 对于敌人,云阮向来不留情面,他轻靠在辛蛟州的身上,看上去十分友善地微笑道:「龙公子早啊。」随后像友人般自然地问道:「龙公子用过早膳了吗?」 看到云阮挑衅的动作,龙沂君鲜见地在辛蛟州面前冷下了脸:「用过了。」而后冷淡地道:「已经日上三竿了,不是吗?云公子——」话尾的「云公子」加重了语气,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两人暗暗针锋相对。 这时,辛蛟州站了出来,通知了龙沂君一个不久前刚刚决定的消息:「圣水节还没有结束,龙公子应该也还有事,我们不准备再留,就先走一步了。」 离开当然是云阮的意思,留在这里不离开,是想要将更多的机会送到龙沂君的手上吗?这个傻子,她怎么会懂什么情情爱爱,真被别人骗走了可怎么办。 【气愤吗?不甘吗?但是谁让现在站在她身边的是他,而不是自己呢……呵。】龙沂君眼睫压下,眸光暗了暗。【等着吧,他会得到她的。】龙沂君重新换上和煦的笑容,回道:「辛姑娘、龙公子,慢走。我就不便相送了。」他拂了拂衣袂,优雅起身,漫不经心地招了招手:「回寺。」周围站起一众便衣道人,齐声应道:「是。」 第49章 . 羽徵皇女 飘飘红衣轻罩身,盈盈墨发落…… 「许久不见, 没想到赫连姐姐你已经是羽徵国的皇女殿下了。」安平煜城一心想着老友初见,烦闷已久的心情终于透出一丝光亮,口上也有些没有遮拦, 「此次姐姐前来安吾国, 煜城一定要好生招待招待。」 赫连汀伸手按了按安平煜城的肩, 微笑道:「煜城妹妹不必过于破费, 我此次前来,也是有……」红色的衣裙在她的眼前翩翩而过, 须臾便消失了踪影, 赫连汀呆呆地望着红衣消失的方向,忘了说话。 第88页 安平煜城伸手再赫连汀的眼前晃了晃, 问道:「有什么?赫连姐姐?」 赫连汀回过神来, 轻晃了一下头, 侧首与安平煜城对视, 回道:「嗯,没什么。」 安平煜城也没有将刚刚的小插曲放在心上,接着带赫连汀游逛,介绍皇城之中的有趣的地方。 「对了, 赫连姐姐, 来皇城,有一个地方你一定要去玩一次。」 见安平煜城极力推荐, 赫连汀也有了几分兴趣, 主动询问道:「哦?是什么地方?」 「凤仪楼。」 赫连汀听着有些耳熟,好像在来时的路上听到过这个名字。这个地方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值得所有人挂在口上,念念不忘,当下心里好奇更甚。 见赫连汀看向自己, 安平煜城满脸欣喜地继续介绍,仿佛这个凤仪楼是她开的一般,与有荣焉。安平煜城将凤仪楼夸得天花乱坠,也不太好意思一直吊着别人的胃口,末了道:「赫连姐姐不用等太久,今晚煜城便带你去一次。」 * 天色渐暗,凤仪楼里早早升上了灯火。 「这里不错吧。」安平煜城道。 赫连汀微微点头:「嗯,确实不错。」 两人便装走进凤仪楼里,身旁除了各自的几个亲信随从,还有几位与赫连汀一同前来安吾国的羽徵国的臣子。 有眼熟的倌儿主动迎上来,问候安平煜城,恭敬地俯身行了一礼:「三皇女。」 安平煜城微微点头,矜持地回道:「嗯。带我们去最好的天字间。」 倌儿低头应了一声:「是。」 天字间与其他房间不同,与前院楼台分隔,独树一楼,并取了一个风雅的名字——天香楼。天香楼地方僻静,视野却丝毫不差,可以俯瞰整个皇城的街景。其地方的布置更是雅致,楼前独僻出一座花园,花园的小径尽头连接着的碧池水榭更是清幽雅致。一到晚上,水榭周围石桥两旁点满了红烛花灯。幽幽的池水映着灯火,仿佛有情人之间缱绻缠绵的情意。此时,池上的亭子里正立着一个人。飘飘红衣轻罩身,盈盈墨发落星辰。只是背影,就轻易地让人失了魂。 熟悉的身姿重又出现在眼前,想起之前的匆匆一眼,这次赫连汀忙不迭地向身边的人问道:「亭子里的那个人是谁?」 安平煜城没有多想,脱口而出道:「那是凤仪楼的楼主。」以为赫连汀只是随口问问,并不会深究,便只说了个身份。 没有得到心里想要的信息,赫连汀没有罢休,继续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安平煜城终于察觉到有些奇怪,赫连姐姐为何对洲儿那么上心?她们应当还没有见过面才对。虽然心有疑惑,但安平煜城还是回答了赫连汀:「他叫白洲。」 得到心里想要的答案,赫连汀转头对身边领路的倌儿命令道:「让你们的楼主过来。」 倌儿愣了愣,虽然觉得奇怪,但并没有多言,乖巧地应道:「大人稍等。」 远远地只见倌儿走进亭子里,对亭中的人说了几句话,不稍片刻,亭子里的人便动身朝这里走来。 走到近处,男子的容貌干干净净的呈现在眼前。果然不负所期。 赫连汀矜持地问候道:「白楼主。」 云阮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而后挂上疏离浅淡的笑容,回道:「大人们晚好。」并不打算问赫连汀的名字。 「你为何不问我的名字?」赫连汀笑着说道。 云阮强忍住想要皱眉的冲动,保持微笑,将赫连汀的话改了改,敷衍地还了回去:「敢问大人叫什么名字?」 「我复姓赫连,名汀,字兰芷。」赫连汀说完后,反问道,「我已经告诉了白公子我的名字,现在白公子可否告予我你的芳名?」 明明刚刚见面时,她便已唤自己为「白楼主」,想来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名字,现在还这样问自己……是有意逗弄自己,引诱自己说话,还是什么,云阮也懒得计较,只想答完之后快快离开。他惜字如金地回了两个字:「白洲。」 事情没有往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赫连汀心里有些失落。不过没关系,夜还很长。 赫连汀邀请道:「白公子可有兴趣与我们一同去天香楼里饮一杯?」 云阮有些头疼,以他现在这个身份,没有办法拒绝对方。云阮暗自在心里嘆了一口气,神情淡淡的,回道:「嗯。」 赫连汀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身边的臣子和随从也都很识相地坠在后面,与她们隔了一段距离。原本以为美人会走在自己的身侧,与自己并肩而行,直到云阮在安平煜城身旁站定,她才回过神来。一路上自己与美人之间始终隔着一个安平煜城,碍于自己皇女的威严,赫连汀也不好做什么明显的举动,来与安平煜城调换位置,就这么黑着脸走了一路。 终于到了天香楼。安平煜城理所当然坐在了赫连汀的对面,而其他人则十分识相地空出了赫连汀身边的两个位置,然后将其它的位置都坐满了。 然而,云阮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他主动招呼小侍前来点菜布菜,没有空出间隙让赫连汀再有机会与自己搭话。 饭菜施布完毕,云阮想跟着小侍们一同自然地退下。刚靠近房门两步,便被赫连汀叫住了。 赫连汀拿起桌上的酒,站起来伸手递向云阮,这次她倒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说:「云公子,说好的饮一杯的呢?」 第89页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云阮走进,接过赫连汀手里的酒杯,行了一礼之后,微微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将杯子作倾倒状,里面并无酒水流出,证明杯中之酒已被饮尽,然后福了福身:「大人们慢用。」不再做丝毫停留,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 不多时,安平煜城喝了掺了药的酒水,也起身暂时离开了房间,随身侍从紧跟着离席。 席间无外人。跟随赫连汀前来的一位臣子道:「殿下大可放心,属下那药,连贞洁烈男沾了一滴,都会陷入情爱狂潮里,哭着求女人疼爱。属下已经安排人跟着了,保证到时候人会送到殿下的床上,服服帖贴的,被殿下迷得神魂颠倒。」 另一位臣子应声附和道:「呵,不过是一个倌儿罢了。仗着有几分姿色,就胆敢跟我们羽徵国未来的太女殿下摆脸色。」 赫连汀沉默地听着,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神色晦暗不明,对于臣下的话不置可否。 猜不透主子的意思,献药的那位臣子继续献计道:「我听刚刚三皇女说,那个倌儿还是皇城的花魁,曾以一舞名动京城。这模样倒也是称得上。若不如,让他进宫,在几天之后的皇宴上献舞。之后殿下向安吾国的女皇求赐美人,将这个倌儿带回羽徵国倒也顺理成章。也算是给足了这个倌儿名分。」 话毕,房内沉寂了半晌。主子一直没有表明态度,臣下也不再敢随意献计。 这时,房门突然开了。安平煜城回归席间。 安平煜城刚坐下,赫连汀便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安平妹妹,你可知皇宴上都准备了一些什么节目?」 安平煜城蹙眉沉思了片刻,回道:「大抵都是一些中规中矩的歌舞罢了。」 赫连汀顺势而下:「如此说来,倒是没有什么新意喽?」 安平煜城心里一惊,怕赫连汀误以为安吾国是在轻慢羽徵国,连忙补充道:「倒也不是没有新意。每次宫宴,都有宫里的乐师新编曲目。这次赫连姐姐来,宫里还专门请了安吾国内赫赫有名的大乐圣出山,为羽徵国编写了一首新曲目。届时,也会请一些江湖上的能人异士进宫,表演一些新奇的杂耍。」 赫连汀点道为止,一旁的臣子看在眼里,明白了主子的意思,连忙接着话势配合地问道:「歌有了,那舞呢?」 安平煜城被问得一下子犯了难。刚刚在众人面前夸赞洲儿的舞技,眼下再谈宫廷之中的舞师,竟是没有一个能够拿得出手的。 似是见安平煜城为难,另一个臣子体贴地替她出谋划策:「我听刚刚三殿下不停地夸赞白公子的舞技,光是听闻便让微臣觉得心里触动不已,仿佛眼前已经看到了白公子的惊世一舞。故而臣下斗胆提议,若不如就让白公子在几日之后的皇宴上献舞。」想到皇室会顾及颜面的问题,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白公子凭着皇城「花魁」这个名号在皇宴上献舞,倒也不算是藐视皇威,辱没了皇家的身份。」 安平煜城原本便有些意动,在几个臣子的轮番游说之下,最终下定了决心。——至于洲儿那里,她会向母皇求一封进宫的诏书,给足他名分,不会让他落人口舌。皇宴之上,她正好可以求母皇将洲儿赐予她。想到这里,安平煜城忍不住笑出声来。 对面的赫连汀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压下眼里的情绪,换上笑脸调笑道:「安平妹妹在想些什么?开心得都笑出声来了。不如讲出来,让姐姐也一起高兴高兴。」 安平煜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两声,避重就轻地回道:「没什么,我是在高兴赫连姐姐能和我一起喝酒。我们已经好久没有一起喝过酒了,好像又回到了小的时候。」说完回想起小时候的那些日子,脸上倒也真的流露出了几分怀念之情。 「嗯,是啊。好久了,很多事都已经变了。」 第50章 . 长袖转回鸾 红色的衣袂如红莲绽开,皎…… 辛蛟州立在寝院里的树前, 垂眼凝望着树下遮住月色的阴影,面色沉静如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阮轻轻靠近, 从后面环腰抱住, 温声耳语:「大人在想什么?」 辛蛟州转身, 面向云阮:「我在想, 是时候离开了。」 云阮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去。要离开他了吗? 他抱紧身前的人,直勾勾看着她:「离开谁?」 辛蛟州唇角勾起一弯浅笑, 看着他道:「天剑教。」 云阮眉头轻解。身体的不适已经令他的头开始犯晕。 他没有忘了, 他今夜来这儿有事要做。 云阮将头埋在辛蛟州的肩窝里,掩去眼里的暗色, 轻轻问:「大人想看我跳舞吗?」他不敢抬头看她。 他沉默一瞬, 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 便倔强道:「大人就算不想看, 也得看。」 他低头狠狠咬了一口近在唇边的锁骨。 「嘶——」辛蛟州吃痛。对方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他抬手解了外衫,而后又脱了鞋袜,露出白皙的玉足,优雅地迈足, 踏上铺在地上的鲜红的衣衫。 红色衬得他更加冰肌玉骨, 魅惑动人。 叶落无声,院外传来清泠的奏乐声。舞开始了。 少年舞者转身, 撩起衣摆优雅坐下, 背对着赏舞人,手指捻作莲花状, 一只手臂置于身后,另一只手臂弯于身侧,手臂轻柔如水波缓缓荡漾。 第90页 红色的衣袂如红莲绽开, 皎皎月色如流水笼罩在衣裙上,浸湿了花瓣。衣袖摇摆间,仿佛听见花瓣含露沥水的声音。 乐声柔缓,几次流转,少年收手环在胸前虚抱,单臂将出,水袖高举,自身前往身侧画满月。身随袖转,莲手静止于斜上,他侧身收袖,回身正对向唯一的看官。 少年侧扬出袖,臂弯回转至面前半掩面,轻轻抬眸看向眼前的人,眉目含情。凝望片刻,他克制地收回目光,垂臂轻摇荡于身前,收手开扇,俯身低腰贴近地面,软腰戏扇。 少年眼波潋滟,唇鼻轻贴扇面,腰身随扇扭动轻摆,全身心浸情于所爱。手中的摺扇宛如他深爱的恋人,多情缱绻,与他流连缠绵。 少顷,少年垂下眼帘,仰头扬身,手臂如柔波荡至于臀前。纤细的腿向身前跨出,带动腰肢起身。衣袖飞动,摺扇破空,带起一片风啸声,与乐声和鸣。他步伐轻盈灵动,一双雪足流连婉转在红衣之上。 旋至少女正前方,少年收势转身,摺扇游于身前,柔臂转向身侧画半月,水袖高举慢落,手执摺扇遮面,另一只手臂出袖上举,手挽莲花落于扇顶,而后双手持扇轻移,露出灵动美艷、眉眼含笑的容颜。 目光在眼前的人身上流转少顷,少年侧扬水袖,画至身侧,而后又急旋画为满圆,双袖高举于斜上方。他转臂拧身,扬袖执扇高举至头顶,如落花缓缓滑落,另一袖藏于身后,落袖间轻踏莲步,向后退身。 定身的剎那,乐声空灵高昂,舞姿随之变换,进入高·潮。少年一只手执扇半掩遮面,另一只手飘摇于身侧,如落花流水,落腕抬手转于身前,莲指轻指前方,那是少女所站立的方向。他低手落扇,垂首屈膝,摺扇从身前划过,微顿,双腿交错,身势突转,灵动如妖。 少年仰头挺腰,振臂出袖,斜身低腰侧倾,摺扇定于身侧;而后拧腰回势,双臂高举于头顶,两手相合手背相贴,长腿侧迈,斜提另一侧的胯骨顶腰,回袖拧身,提膝抬腿,足尖指地,绢扇停于斜上,如皎皎明月,诱月下人扬首遥看,寄情相思。 少年白皙的脖颈仰成一道优美的弧线,珠钗落地,长发披散。少顷之后,他收扇回身,只留给看官一个清瘦的背影。少年莲指置于臀后,单腿侧踏,身似风拂青柳,柔韧弯转却坚韧不折。 忽然,少年舞者的身形轻晃了一下。 院外的乐声还在继续,舞者继续舞蹈。这个细微的变化却没能逃过一直在关注着少年的少女的眼睛。辛蛟州瞬间收神,快步上前扶住云阮:「怎么了,身体可难受?」 云阮抬起头,原本雪白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他克制不住轻哼了一声,道:「难受。」刚说完便忍不住弯下腰,「嗯——」,他支撑不住低头细声轻喘。 辛蛟州伸手贴在云阮的脸上,发现烫得吓人。她眉头紧皱:「是哪里难受?」 云阮眼里泛起雾气,红了眼眦,银牙紧咬下唇,将原本罂红的唇咬得退了血色。 辛蛟州心里愈发担心。她伸手替他将散落到额前的几缕碎发挽在耳后,神情柔软下来,温着声再次问道:「是哪里难受?」 云阮捉住耳侧冰凉的手,将它贴在脸上,闭着眼睛,神情舒缓了些,呼吸却越来越重。 猜想是自己体寒让他觉得舒服,辛蛟州单臂环住云阮,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希望这样能让他好受些。结果却适得其反,怀里的人身体开始轻轻颤抖。身体贴在一起,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跳,脉搏,很快。 倏尔,对方突然伸手揪紧她的衣襟,抬头看她,眼眶红红的,眼里噙着眼泪,湿乎乎地朝她哼道:「难受——」说完竟细声呜咽起来,「呜,好疼——」 辛蛟州心惊,忙问:「哪里疼?」 对方没有回答,垂眼看着地。 院外的乐声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牧合闯进院子里,急声提醒:「主子被下了药。」 辛蛟州冷下脸,沉声问道:「什么药?」 牧合回答:「助兴药。」 辛蛟州深深皱眉。 牧合继续补充道:「此药的药性极为猛烈。」他低头深深看了辛蛟州怀里的云阮一眼:「怕是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主子,即便你不同意,事后重罚我,我也要告诉辛姑娘。 辛蛟州低头看向云阮,温声耳语:「我帮你。」 回应她的是几声细小的啜泣。 辛蛟州俯身抱起云阮,径直朝内室走去。 …… 房中声音杂乱,紊乱粗重的喘息声中,突然传出几声颤抖的哭声。 门外的花音猛地站起来。牧合反应过来连忙拽住他,将他一把按了回去,惊怒地低声质问道:「你做什么?」 花音焦急地回道:「我听到主子在哭。我要进去看看。」见牧合反应这么大,甚至是有点生气,他弱下声音说:「若是主子遇到了危险怎么办。」 牧合两眼一翻,毫不留情地猛拍了一下花音的脑袋:「在外面执行任务,让你执行傻了吗?」 花音颇为不解,但见牧合这样,也不敢再多问什么,只弱弱地问了一句:「那我们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啊?」 牧合没忍住,恨铁不成钢地又拍了一下花音的脑袋:「当然是不进去了!」发觉自己声音大了,他赶忙捂住嘴,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反问道:「我们进去做什么?」 第91页 见花音仍是犹豫不决,牧合只好安排道:「你去把主子屋后面的那个温泉池的水给放了,池子给洗了,换上干净的热水。」 花音歪头:「做什么?」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问题?让你做就做是了。」牧合想了想,又叫住花音,问道,「花焕呢?」 花音问:「找他做什么?」 牧合回道:「让他过来替我守着。我去厨房烧几桶热水,随时备着。」 花音更加奇怪了:「备热水做什么?」 牧合扶额,已经被问得没脾气了,直接抬腿踹了花音一脚,低声斥道:「让你去你就去!」 * 屋内的声音停息下来,花音端着准备好的热水和软帕,站在门外轻轻叩门。 「进来。」房里的人出声回道,气息平稳。 花音推门走进房内,按照牧合的指示,他进房之后一路都低着头。他将东西放在木桌上,转身离开时既担心又好奇地往内室偷偷瞄了一眼。 之后花音就跟失了魂似的,四肢僵硬地走出了房间。 门外,牧合察觉到花音的脸色不对,担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花音呆呆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就在刚刚,他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隔着垂落的珠帘,他看见了搭在床沿上的一只玉足,脚趾紧紧扣着。沿着玉足往回看去,是一条白皙修长的腿,正支在床上。更多的,他也不敢再看了。 他的主人,他高贵冷艷英明神武的主人,竟然——啊! 面对突然抱着自己痛哭起来的花音,牧合一头雾水。 很快花音就冷静了下来,甚至转为了麻木。因为,他之后又断断续续地进去送了九次水…… 花音与牧合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 主子真强。 * 辛蛟州温柔地看着身侧迷迷糊糊昏睡的人,不多时,起身下床,不甚在意地踩在自己掉在地上的外袍,理了理身上凌乱发皱的衣裳,而后俯身将床上的人抱起。 怀里的人白皙的皮肤此时泛了粉,之前可怜地在她的面前颤颤巍巍地垂泪,现在也累狠了,迷迷糊糊睡着了。 辛蛟州伸手拿起一旁架子上干净的中衣,轻轻罩在云阮身上,然后推开床后的一处暗门。 门后别有洞天。空旷的大殿除了连接着云阮寝院的这一侧,其他三侧都没有遮挡,由几根木柱支撑着,视野相当开阔。 殿内唯一显眼的就是殿里立着的那几根粗大的原色木柱。木柱周围饰有红色的纱幔,一个宽大的温泉池被包围在其中。让人不禁担心,清风穿过时,垂落着的轻纱幔帐被轻易掀起,泄出温泉池内的光景。大殿的地上铺着珍稀的白暖玉,光脚走在上面也不会觉得凉。 花音站在温泉池边,听到动静转身朝这边看过来,猝不及防看到自家主子被一个女子抱在怀里。女子衣着完整,只是有些微凌乱发皱,而自家主子的身上只罩了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因为被抱着,腿有一半都露在外面,上半身也露出了光洁的脖颈和肩头。 花音不禁额头青筋暴跳。 他刚想有所动作,原本昏睡在女子怀里的自家主子睁开了眼睛,眼色幽寒地向自己看过来,神光虽比以往多了一丝虚弱和倦意,但威意不减。 寒气从嵴骨直上天灵盖,花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赶忙懂事地低下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怕对方累坏了,突然接触到热水会不适,辛蛟州便抱着云阮坐在温水池边的石阶上,抽去罩在他身上的中衣,然后侧身拿起手边叠放整齐的软帕替他细细擦洗身体。 少顷,怀里昏睡的人微蹙起眉头,似是不舒服地扭了扭腰:「嗯。」 辛蛟州低头看他,轻声问:「怎么了?」 怀里的人疲惫地睁开眼睛,刚刚退红的身体又染上了粉,眼尾的湿润不知是沾到了池里的水,还是又哭了。 云阮刚消红的眼睛又红起来,声音轻颤,委屈地看着辛蛟州:「难受。」 ——看来药性又发作了。 辛蛟州将手轻柔地放在对方的心口上,再次开始帮他梳理,消解药力。 第51章 . 昏迷 一天天的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再次醒来, 是在熟悉的床榻上。云阮忙偏过头,看到身边躺着的人,才放下心来。 ——不是做梦。 湿漉漉的吻一个接一个印在身下的人的额心、眉间、眼睑、唇上……再往下时, 他漂亮的下巴便被擒住了。 辛蛟州将趴在身上埋在自己颈间作乱的人捉出来, 提腰侧身一翻。一阵天旋地转, 两人便调换了个位置。 她双臂支撑在他的肩侧, 低头看着身下的他轻笑:「还有力气?」 云阮撑起手臂,仰头往辛蛟州的唇上一吻, 一触即离:「还有。」说完, 双臂勾上辛蛟州的脖子,将湿漉漉的吻, 一个一个胡乱印在对方的脸上。 辛蛟州谅他累, 没有推开他, 任由他在自己身上胡闹。 过了会儿。「诶, 不可。」她捉住他悄悄伸进她衣襟里的手。 「难受——」对方长发披散铺在床上,鬓角被汗湿,眼睛红通通地看着她。 「是谁给你下的药?」辛蛟州转移话题。 云阮别过头,脸颊微鼓:「一个讨厌的人。」 他抿抿唇, 问了她一个问题:「我若是进宫在千人面前跳舞, 收到当中不轨之人眼神侵犯,你会厌弃我吗?」 第92页 辛蛟州认真看着身下的人。 ——这就是他昨夜来找她, 「威逼」她看舞的原因吗? 昨夜那一舞, 是他专门为她一人而舞。之后他便准备瞒着她去皇宫单刀赴会,独自一人承受众人眼色羞辱吗? 见辛蛟州没有说话, 云阮还没消红的眼睛又蓄满泪水。 辛蛟州见状忙躺下,将他抱在怀里,像他之前亲她那样, 亲了亲他的眼睛。 「不会。」她认真地看着他,看到眼泪划过他靡红的眼角,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厌弃你。」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笃笃笃」,门外蓦地响起一阵叩门声。 「主、主子,起了吗?」门外的花音不禁瑟瑟发抖。明明背后迎着太阳,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怎么觉得凉飕飕的,像是站在雪地里,那么冷呢? 云阮张了张嘴,出口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听到自己残破的声音,他嫌弃地皱眉,加之刚刚好事被打断,心头的不悦更盛,兀自生起了闷气。 「主子?」门外的花音再次试探地唤道。 「砰」的一声,花音身前的房门轰然炸裂,直接化为了齑粉。 当下,花音的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主子披了件薄衫立在门前,手里捏着扇柄,骨节泛白。 花音的脸「唰」一下子白了,身体动弹不得。 ——完了完了完了…… 背对着辛蛟州,云阮冷面森然地凝视花音。 半晌,他开口道:「何事?」声音裹挟着冰棱贴在花音的心口上。 花音忍不住抖了一抖,两腿止不住发软地跪下去。 她立即借势单膝跪地,紧紧地低着头:「有个自称是主子昨夜的贵客的人正在天香楼里闹事。」 云阮挑了挑眉,轻轻吐字:「贵客?」 「是。」想到自己听到的话,花音吞吞吐吐,「那人说……」 云阮不悦地皱眉:「说什么?」 花音眼一闭,心一横:「那人说,主子昨夜怠慢了她们。」 那人的原话是:身为倌儿,就要有倌儿的觉悟,装什么假清高。拿了她们的钱,却不伺候好她们,做自己该做的事,一整夜都不知去向。也不知道是在伺候多少个女人□□。 但这些话实在太难听,花音不敢说出来。主人明显正在气头上,他怕说完,那人还没什么事,他先没了。 短短一句话,云阮便差不多清楚了情况。 他不禁在心里冷笑:「呵,羽徵国。」而后抬眼冷声道:「去看看。」 刚提靴,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握住了他的手。 云阮回头,只见辛蛟州担忧地看着自己。 对方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替他理了理面前的鬓发:「衣裳还没有穿好呢。」 云阮心头一松,目光晃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以一笑,视线逐渐朦胧涣散。下一刻,眼前便全黑了。 「云阮!」「主子!」 * 厅里,辛蛟州和花音牧合一众乖巧地聚在大夫的周围,听候吩咐。 大夫皱眉拨着手里的佛珠:「哪位是他的妻侣?」 辛蛟州愣愣地眨了眨眼,周围的人都默契地后退一步。 大夫皱着眉,目光在辛蛟州身上打量了好几转,重新又问了一次:「谁是他的妻主?」 虽然是这样问,但是看样子他已经笃定自己是云阮的妻侣。 辛蛟州脸发麻得站出来:「是我。」 「是就是。怎么这么没担当,不知道早点站出来。」对方不满道。 辛蛟州感觉自己的膝盖隐隐作痛。 大夫嘆了口气,不满地训道:「你作为他的妻侣,怎么也不知道体贴人?」 辛蛟州被训得莫名心虚,弱声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怎么样了?你还好意思问我他怎么样了?」白大夫气得头顶生烟,她可以说是亲眼看着小洲长大的,从没见过小洲被欺负成这样,「应该是我要好好地问一问你,你是怎么做妻的?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会被折腾成现在这样?」 辛蛟州:「我……」 「我这么我,这么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小洲怎么看上了你。」白大夫揪着心口,重重嘆气。 「罢了。你过来。」大夫瞥了辛蛟州一眼。 辛蛟州赶忙快步上前。 「他昏倒,是因为身体虚弱,体力不支,加之情绪波动,心绪起伏过大。你们都做了什么,怎么把人累成了这样?」 听到主子们的私密,一旁的牧合花音直想遁地,恨不能当场失聪。阿隅花焕也不住地后悔,自己应该再晚点出来。 万一主子们事后突然想起来,要灭口可怎么好? ——现在遁走也不迟! 四人无比默契地一齐想到了这里,与彼此交流了一下眼神,对彼此的想法不能更贊同。 牧合轻轻关好房门的那一刻,四人同时呼出一口气。 房内,辛蛟州默默低着头听训。 白大夫看见她这个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小洲怎么就看上了你!」 「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他。」 骂了好半天,白大夫终于气顺。 其实她也知道,小洲的身体不关对方的事,如此凶猛是因为药物的原因。对方只运功帮云阮梳理经络,纾解药力,并没有对云阮做多余的事。 第93页 用内力梳理经络消解药力,她只在医术上看到过,理论上来说可行,但治疗的人要求何其高,当中需要何其细緻,劳神程度,自古以来还没听过有人成功过。若不是对方,恐怕云阮就七窍流血暴毙身亡了。 只是都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体贴人,把人身子累坏了才晓得过来找她! 「这可是你说的。」白大夫将写好的药方重重拍在桌子上,冷哼一声,用威胁的口气嘱咐道,「人你可要给我照顾好了。在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定不饶你。」 见白大夫收拾药箱像是要走,辛蛟州连忙上前:「先生,我还需要注意些什么,还请先生赐教。」 白大夫抬头,重新审视她,嘴上却仍旧不饶人:「哼,你倒是有心。」 * 云阮醒来时已是深夜,身上已经清洗干净,换上一套干净清爽的衣服。 手中柔软的触感告诉他,她在他的身边。这让他捨不得抽手起身。 床前的人敏锐地感知到动静,睁开眼看向他:「醒了?」 他轻轻应声:「嗯。」没想到出口的声音沙哑无比。 床前的人起身倒了杯热水,将他扶起来餵他。 他偏过头:「你亲我一下我就喝。」 辛蛟州无奈轻笑:「别闹。」 云阮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委屈道:「你之前还说不会厌弃我,才不过一天,就已经开始拒绝我了。」 辛蛟州:「大夫说你需要静养。」 白大夫走之前说,梳解药力的过程让云阮的身体耗空了,此后的一段时间,他的情绪会变得异常脆弱,身边的人需要理解他,多呵护陪伴他。 「可是我想要你亲我。」他犹记她之前第一次主动亲他,他的心快乐得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不行。」她还是拒绝道。 对方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辛蛟州静静坐在床边陪他。 一滴湿润的液体滴在辛蛟州的手背上。 他哭了。 辛蛟州抿了抿唇,最终心软地妥协了。 「过两日。」她说。 他的身体累狠了,经不住折腾。 床上的人抬起头来看她,眼睛亮晶晶的,长睫上还挂着泪珠。 他破涕而笑:「你说的。」 「嗯,我说的。」她温柔地笑道。 放下水杯,辛蛟州说:「三日后的宫宴,你不必去献舞。」 云阮神伤:「可是皇命难违。」 辛蛟州:「皇命只说让你进宫献舞,没有说跳舞的人必须是你。」 云阮:「大人打算怎么做?」 「在你睡着的时候,有一个人来找过你。」 见他好奇的眼神,她笑着说:「我们都认识。」 忽然想到了什么,云阮心里一紧:「是谁?」 「伯嘉淄。」辛蛟州告诉他。 这个人他还有些印象:「她来找我做什么?」 「有人听闻女皇下诏要你去宫宴上献舞,知道伯嘉淄认识你,便找上了她。」 看着对方睡得懵,迷离不解的神情,辛蛟州不禁伸手捏了捏他刚睡醒还泛着粉的脸颊:「那人想让你带他进宫。这次他们来得不巧,没见到你,估计不久之后还会再来。」 辛蛟州停顿了一会,留给云阮消化的时间。 「她们离开之后,我让阿隅去查了些东西。结果十分有趣。」 「那人是死去的德君的亲弟弟。」辛蛟州笑道,「德君生前与伯嘉淄的姊姊交好,盛宠之时助力了伯氏一族的兴盛,他的弟弟也难怪会想到要去求助伯嘉淄。」 云阮皱眉:「她们想干什么?」 辛蛟州勾唇:「报仇雪恨?我看也不见得。」 忽然,云阮神情认真地看着她,问道:「若是伯嘉淄没有来找我,你会怎么做?」 辛蛟州:「我会替你去跳。」 对方的样子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教我。有你这样好的师傅,我定能很快学会。」 「舞虽然不如你跳得好,但应该也还能看。」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离经叛道的话:「现在的这位若是不满意,便换一个满意的。」 云阮心情大好:「没有她来,我也不需要你替我去跳。」 辛蛟州好奇:「哦?」静静等待下文。 云阮脸颊泛红,极快地扫了她一眼便移开眼睛,轻咬下唇,说:「你要跳,也只能跳给我一个人看。」 见他这样,一瞬间辛蛟州明悟了什么,伸手在对方的额前轻轻敲了一下。 一天天的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第52章 . 束缚 红衣美人抬手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袖…… 皇城的一处别院里, 夜色中怒放的花树下站着一个人,身着白衣,体态颀长。 「皇女找我是有何事?」龙沂君开门见山, 出口的声音清冽如泉, 雌雄难辨。 赫连汀见「她」如此直接, 便也不多作虚与:「羽徵国能有现在的局面想必督主也已有所耳闻。羽徵国的国主早已不是云氏的人, 世人皆知,真正把控朝政的国君乃当今羽徵国的赫连督主。」说完, 她顿了顿, 侧眼瞧了瞧龙沂君的反应,见「她」面上没有什么起伏, 时间不多, 她明示道:「龙督主, 你难道不想成为安吾国的『赫连国主』吗?」 龙沂君轻轻勾唇:「赫连皇女说笑了, 在下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司礼,如何能与殿下的表姑赫连督主相提并论。」 第94页 这寥寥几语中猜不透「她」的态度,赫连汀微微皱眉了一瞬后又恢复了笑面,夸赞道:「龙督主如何比不了?现下东厂西厂锦衣卫皆在督主的掌控之中。龙督主若是想要谋求什么……」赫连汀意有所指, 她抬头指了指空中高悬的明月:「就算是翻了这天, 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龙沂君礼貌地笑了笑:「皇女谬赞了。这天,我暂时还翻不了。」 赫连汀一听, 眼睛一亮:「龙督主的意思是……」 龙沂君垂眸, 轻笑不语。 赫连汀会意,躬身行礼:「如此, 汀儿便等着龙督主的好消息了。」 龙沂君抬眼受了这一礼。 「汀儿告退。」赫连汀起身。 院子里刚安静下来一瞬,一道沙哑的声音划破黑夜兀地响起:「走了?」 龙沂君恢复冷郁,拂了拂袖摆, 神色漠然地答道:「嗯,走了。」 屋檐下的黑暗里走出来一个人。那人一袭黑衣,裹着披风,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只金色的眼睛。 「帮我取个东西。」黑衣人的声音阴森湿冷,与他的金瞳带给人的灿烂热烈截然不同。 「取什么?」 巳昭从披风下伸出一只苍白骨瘦的手,两指间还捏着一枚戒指,戒指表面光滑,像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白玉戒。 龙沂君刚打算随手接过,便被巳昭叫停。 巳昭持着戒指,将有咒文的一面朝向龙沂君:「将这一面朝里。」 龙沂君挑了挑眉,接过戴好:「这有何用?」刚说完,戒指也套入指根,龙沂君眼睁睁地看着戒指在眼前凭空消失。若不是指根处还有与戒指内壁相贴的触感,怕是真要以为戒指消失了。龙沂君的眉头紧皱成川字。 「方便取血。」巳昭惜字如金,直接伸手示范。他将手轻轻往龙沂君指间玉戒露出的咒文上一靠,没有任何稜角的圆润的玉戒便将他那只手杀出了血。巳昭收回手,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对龙沂君嘱咐道:「见血了记得赶紧用东西收好,别浪费了。」难得地多说了几个字。 * 城郊外,护城河的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近处立着两个人。女子高挑,男子纤瘦。 「东西呢?」辛蛟州问道。 不久前,她从云阮的寝院里回来,刚抬脚准备踏进自己在凤仪楼的寝院,突然收到一只羽箭飞信,信上没有熟悉的暗号,只写了四个字:护城河西。 辛蛟州跟着莫名的信来到城外西边的护城河,远远地就看见一袭白衣立在河边,河里的花灯照亮了四周的草地,也照亮了白衣美人的衣裙,为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光。 白衣美人转身,微微愣了一下,看到是她,一双漂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许久不见,辛姑娘安好?」 「安好。」 白衣美人浅笑,眼里映着熠熠灯光,捧着心口温柔道:「知道辛姑娘安好,我便能安心了。」 辛蛟州没有放在心上,眼下她只关心一件事:「东西呢?」先前与龙沂君说的事,想必他已经办到了才会传信给她,否则他不会无缘无故地飞信给她,叫她出来。 龙沂君从袖中露出白皙的右手,手中正拿着一个玉瓶:「在这里。」他移步过来,刚近身,突然一个趔趄向前摔去。 地上有碎石,玉瓶摔碎了,费尽周折得来的东西就没了。辛蛟州倾身上前,护住龙沂君手中的玉瓶。龙沂君顺势握住了辛蛟州的手,借着辛蛟州的力道稳住了身形。 嘶!辛蛟州忽觉掌心一刺,紧接着一阵钝痛蔓延整个手掌,倏地撤回了手。 抬手察看,掌心似是无恙,看不出破损。片刻之后殷红的鲜血从伤口中渗出,一道血痕逐渐显现,掌心的伤口暴露出来。血越流越多,越流越快。霎时间,血便流满了手掌。 对方好像受了惊,慌乱地用帕子替她擦拭:「这玉瓶怎么如此危险,竟能将人的手掌磕伤?」 辛蛟州看着手中沾上血有稜有角的六角翠玉瓶,眼睛微眯。 流出来的血暂时擦干净了,只剩下干涸的血渍,趁着血势稍弱,龙沂君不动声色地将沾满血的帕子收入袖中,拿出一条干净的还未曾用过的面纱替辛蛟州包扎。 见自己的伤口没有立即癒合,仍然血流不止,身上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用来包扎,辛蛟州便没有推辞。看这伤势虽小血却流得汹涌,不把伤口处理一下,血流一路可就不好了。 「东西既已拿到,我答应龙公子的也会做到。」 龙沂君微笑着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辛蛟州:「嗯,告辞。」 * 掌灯时分,谢家医馆进了一位客人。 听到敲门声,小厮出来开门,一打眼便看到一身玄衣的辛蛟州,记性极好的小厮顿觉有些眼熟,边回忆边不忘招呼道:「客官里边请。」 小厮关上门,转身问道:「客官是买药还是看诊?」 「看诊。」 多的不便多问,小厮直接将她引进后堂,在一间屋子面前站定:「其他的大夫已经回家去了,剩下的或外出看诊或者正在看诊,这位大夫恰巧刚刚看完一位客人得了空,不过客官大可放心,这一位的大夫医术便可以顶得上皇城中的许多位大夫的医术。」 辛蛟州扫了一眼房门上的木牌,只见一个熟悉的「花」字刻在木牌上。 第95页 「无妨。」 小厮退下,辛蛟州只身进入房内。 小憩的花婆婆睁眼看向来人,一眼便认出了她:「哟,姑娘,还记得老身吗?」 辛蛟州轻轻笑了笑:「记得。」 花婆婆玩笑地揶揄道:「上次的药可用了?药效可好?」 上次开了几种药,辛蛟州不知她问的是哪种,问道:「婆婆问的是哪种?」 「就是那个、那个金玉锁连环呀!」花婆婆笑眯眯地又问了一遍,「那药可好用?」 辛蛟州摇摇头:「晚辈愚昧,不知那药有何用,便将它搁置了。」 花婆婆暗道可惜,终于正色道:「这次你来,是来看什么?」 辛蛟州伸出扎着白色纱巾的左手,掌心的血已经将面纱染红了一片。 花婆婆将面纱拆开,边处理伤口,边与辛蛟州聊天:「那药你不会用,婆婆教你啊。」 辛蛟州抬眼看向花婆婆:「嗯?」见花婆婆如此执着于教她使用那药,辛蛟州也起了几分兴趣,温声请教道:「那药究竟是何作用?」 四下无人,但花婆婆怕辛蛟州害羞,仍是凑近了附在她的耳边说道:「助兴药。」 辛蛟州闻言身体微微一怔,侧过脸,对上花婆婆一双眼尾笑出叶脉的眼睛:「是……那个意思吗?」 花婆婆点点头,慈祥地笑道:「就是那个意思。要婆婆教与你用法吗?」 辛蛟州低头垂眸想了想,虚掩唇轻咳一声:「咳咳,谢谢婆婆,不用了。」 一番教导过后,花婆婆的兴致反而越来越高,拉着向辛蛟州继续推荐道:「我近日刚修补完成了另一张妙方,姑娘要吗?」一看花婆婆的兴奋劲就知道这药的作用。 辛蛟州不由地回想起那日刚开始,对方弓着身子,脚趾蜷曲,任凭她怎么帮他也不得解,好半天撑不住,难受得哭了出来。如此可怜。 辛蛟州婉拒道:「谢谢花婆婆的好意,我夫郎身子弱,受不住这些。」 花婆婆没有再劝,现在能体贴自己夫郎身子的女子不多了。她轻飘飘一眼扫到刚刚拆下来的面纱,以为那是辛蛟州口中的夫郎的物什,便在上完药包扎好伤口之后,又将那面纱系在了外面。 「早些回家。」花婆婆叮嘱道。她转身打开身后的窗子,看了看外面的天,忍不住感慨道:「天色都已经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家了,我家那老夫估计该念叨了。」 从谢氏医馆出来,路过醉韵楼时,辛蛟州进去包了一盒蟹膏松仁饭和清蒸鳜鱼。 天色已晚,辛蛟州来到云阮的院子里时,云阮正坐在院子里的白石凳上看书,清瘦的身上只松松地穿了一件月白长袍,由腰间的玉带堪堪系住才不致滑落。 云阮早已听到动静,刚抬眼便看到了辛蛟州手上刺目眼熟的白纱,视线在上面轻点一下便又收了回去。 辛蛟州将食盒放在石桌上,食盒共有两层,上面的一层打开之后里面是一碗清蒸鳜鱼,下面的一层便是放着蟹膏松仁饭。她取出饭菜,在桌子上摆好,然后坐在了他的身边。 云阮微笑着执箸夹鱼吃了几口,问道:「这鱼是哪里的鱼?」 辛蛟州回答:「是醉韵楼里的鱼。」 云阮道:「这鱼瞧着像是晚上刚从城西的护城河里捕上来的时候正好的少年鱼,滋味鲜美,鱼肉滑嫩,入口即化。」他用筷子戳了戳鱼的肚子:「鱼的颜色也极其得漂亮,鱼肚白似初雪,怪不得会有那么多人喜欢,渔人们更是不辞辛苦大晚上的也要去城郊的河里边捕捞。」说完便放下了碗筷,似是没了胃口。 云阮低头状似随意地一瞥,像是刚刚看到辛蛟州手上的状况。他皱眉拉过她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 辛蛟州道:「一点小伤。」怕他担心,她紧接着又补充道:「已经请医馆里的大夫处理过了。」 云阮的指尖轻轻地在她的手上点了点,佯装随意地问道:「既然已经包扎好了,为何外面还要留着这层无用的纱?」他越看那面纱越觉得刺眼,语气也凉薄了三分:「什么时候,辛教主的眼里也能容得下这些没用的废物了?」夜色掩去了他眼底此时暗涌的墨色。 辛蛟州觉得有理,遂欲取下面纱。云阮却伸手制止了她,问:「你身上可有什么锋利的东西?」 辛蛟州想了想,随手取出了那把镶嵌着红宝石的短刀,还没有握住,便被一只骨瘦的修手先一步拿了去。 「等……」话音未落,云阮直接转指一刀将面纱斩断。 辛蛟州凝眉,心里觉得奇怪。这柄刀之前除了她,其他人都碰不得,以往谁若是碰了,手必会被割伤。 云阮眉头轻蹙,强压下委屈的颤音,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道:「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就戴出感情来了?捨不得?」他一眼便认出了她的手上繫着的是刚刚在河畔时龙沂君戴的面纱,她现在这般在意这面纱是何意? 「嗯,捨不得。」若是真伤了可怎么办? 云阮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紧咬下唇,气结地攥紧了袍子:「你……」第二个字还未说出口,攥着袍子的手便卸了力,被对方捉在了手中。 她握着他的手,反反覆覆翻来覆去地察看。 云阮见状,心口稍缓,问道:「我的手可好看?」 辛蛟州见云阮的手安然无恙,便放松下来,还不忘回道:「好看。」转而又觉得奇怪,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她问他:「你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第96页 云阮捉起辛蛟州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道:「这里不舒服。」 辛蛟州信以为真,真以为是出了什么岔子,当即站了起来,紧张地道:「白大夫应该还没走,我去请白大夫过来。」 云阮拉住她的手,说:「不用去请大夫。我这病只有你能医。」 辛蛟州听话止步,心像是被人用一堵墙封了起来,空空的感觉不到应有的情感。但她觉得,她应该感受到的。 这种感觉在过去时常出现困扰她,只是过去她并未在意。现在不同了,现在她想要理解他的情感,给他回应。 云阮也站了起来,环腰抱住辛蛟州。他将脸埋进她的颈窝,无声地轻嘆一声,轻轻地啄吻了一下她的脖颈。——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辛蛟州回抱住云阮。 温热的鲜血顺着指尖无声地滴落。不知怎的,包扎好也上了药的伤口没止住血,层层的药布已经渗红了一片。 云阮感知到后腰的湿意,探手抹了抹,收回来时眼前的手已经沾染上了殷红的血渍,在月白的衣袍前格外地刺眼。 云阮心里一紧,拉着辛蛟州未受伤的右手疾步回到卧房里。 卧房里,他低着头,替她重新包扎伤口,全程沉默不语。手上的动作收尾时,他才对她说了一句话:「你先休息,我去沐浴,时间很长,不用等我。」 * 郊野墨色连天,连脚下的草色都是黑的,星图如罗网,铺天盖地静候猎物。 龙沂君坐在车厢里,悠闲地斟着茶,仿佛置身于鸟语花香的桃源里,丝毫听不见外面悽厉的惨叫声。 又是一只手臂落地,牧合、花音二人同时拭了拭剑锋上的血渍,眼里皆是止不住兴奋战慄的亮光。 清场完毕,他们身后的人披着红衣优雅地走近马车,样子丝毫不像是踏在满地的尸体手臂上,而是踏月乘风,下凡而来。 红衣美人抬手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袖摆,不远处的马车轰然炸裂。 车里的龙沂君动作微微一顿,将杯盖放回茶盏之上。 两人皆是没有说话,更谈不上会有对话,动作不谋而合,一抬手便是一阵威压,招招往要害上打。 几番恶战下来,终是龙沂君体力不支,先露出了一处破绽。云阮毫不留情,直接将短刀刺进龙沂君的右肩,力道大的像是要生生将他的右臂卸下来,就像牧合他们卸掉地上那些尸体生前的手臂一样。龙沂君疾步向后连连退身,削减短刃横霸的力道。感知到肩上稍轻,他便抓住机会,左掌聚气,迎面直噼向云阮的面门。云阮侧身一避,龙沂君趁机旋身后退,瞬息之间便退到数里开外。 时机已失,那人也已经伤了右肩,不必再追。 * 辛蛟州穿着里衣躺在床上并未入眠,脑内思绪万千。所遇之事越来越多,却无从解惑。 正想着,房门开了。云阮长发半湿,披着一件轻透的里衣走了进来。他来到床边,自然地伸手褪下亵裤。剩下的一件里衣长度堪堪能够遮到腿根。云阮将放在身后的手换到身前,白皙修长的手上握着的一捆红绳格外醒目。 云阮掀开里衣的一角,探手进去从腰上抽下原本束在上面的红色的绸带。 「大人,今天我们来玩一些有趣的。」 云阮倾身向前,辛蛟州身体一僵。晃过神来时,云阮已经跪坐在她的身前,将红绸缚上了她的眼睛。 「我看不到了。」辛蛟州试探地说道。直觉告诉她,现在的云阮十分地可怕,不能招惹。 「大人听话,一会儿就好。」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轻吟,辛蛟州的心也跟着耳廓一阵酥麻。 色令智昏,真是色令智昏啊。辛蛟州真就听话地任由云阮摆弄自己。还好云阮在给她的眼睛蒙上一条红绸之后,便没有再在她的身上绑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片刻之后,床头传来声音:「大人,可以摘开红绸了。」 辛蛟州扯下红绸,好奇地望向床头。 入眼的场景香艷无比。细长的红绳交错着束缚在对方的身上,白皙柔嫩的皮肤轻易便擦出了红痕,在一片雪白上留下虐待的糜红。 他漂亮的凤眸氤氲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一绺半湿的发丝贴在脸颊上,发尾含进嘴角里。 第53章 . 花魁献舞 曲终舞毕,座下已有不少人动…… 皇宴开始。 偌大的宫殿之中, 圆形的石板对称分布,划分了各个官阶的座席,边缘处相交, 除了石板铺设的地方, 其它空余处都挖了水渠, 地下连通活渠, 灌进清水,其中饲有游鱼。曲水绕庭, 中央的金石道贯穿整个宫殿, 除了正前方的主座居高临下之外,只有中心的舞台地势突起几阶, 方便众人更好地观看。 金纱玉帘, 粉黛曼腰, 伶音绕耳不绝, 席上的人心思却已经飘往了别处。 「殿下别急,下一个出场的便是花魁公子了。」一旁的侍子看出三皇女略显焦急的期盼,柔声安抚道。 安平煜城朝他点点头,压下心头的紧张, 将心思重新放回宴会上, 手中持着的酒杯里微微漾起的酒波却暴露了她费尽心思掩藏起来的心情。 一曲将歇,最靠近主座的一侧席上突然站起来一个人, 是当今女皇的姐姐, 皖临王女。她恭敬地弯身作揖,歉意道:「臣身体不适, 接下来恐是不能奉陪陛下了。」 第97页 女皇微笑着摆了摆手,轻昵地唤道:「无妨。姊姊身体要紧。」 皖临王女告退。 一曲唱罢,另一曲登场, 正是众望所期的花魁献舞。 殿门外,一群戴着面纱的妙龄男子身着粉衣,手挽淡绿色披帛,款款而来。他们身上的衣裳薄如蝉翼,上衣小巧而贴身,紧贴着身线而下,柔韧的白嫩细腰露在外面,像一节新生的嫩藕。 走到中央的高台上站定,有一人被围在其中,他的衣装与其他人有所不同,加了些精巧的心思在里面,面纱上绣上了兰芝,让人一眼便能识别锁定。想来他便是那个颂声载道、倾国倾城的花魁了。美人们一双水袖齐齐一甩,便开始了舞蹈。 妖娆的身姿魅得人心头酥软,光是那一双双露在外头的眼睛,就让人相思不已,直想揭开那一个个面纱,立马瞧见心上人的模样。可是自始至终,那面纱都没有取下来,只有舞动时轻飘飘掀起一角露出的尖俏下巴勾得人心肝直颤。 曲终舞毕,座下已有不少人动了心思,连主座上的女皇都开口问话:「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女皇问的是谁,众舞师皆不敢抬头应声。 女皇不悦地皱了皱眉,点名道:「你,带着兰芝面纱的那个。」 安平煜城心里一紧,下一刻,不安感席捲全身,身子麻了半边。——母皇要对洲儿做什么? 自凤仪楼的舞师上台起,赫连汀便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动向,尤其是正中心的那个舞者,那个让她思念了几个日夜的人。此时女皇殿下竟开口问话,问的还是她最在意的那个人,赫连汀不得不收紧心弦,微迷起眼放下酒杯,正襟危坐。 宋兰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回陛下,民子名叫宋兰。」 安平煜城心里一惊:「什么宋兰?洲儿呢?」 赫连汀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在宋兰的身上点了点:「宋兰?不是叫白洲吗?」 「宋兰,是个好名字。」安平落端详了一刻眼前的少年的身形,「芝兰玉树,倒也与你相配。」 身旁的内监会意,命令道:「女皇问话,还不摘下面纱?」 「是。」宋兰垂首摘下面纱,露出清丽温婉的面庞,抬头与上座者对视。 安平落只瞧了一眼便像是被锁住了目光,眼光不能从宋兰的身上移开,而座下的另两个人却松松地嘆了一口气。 随即皆是后知后觉地一惊,心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安平煜城:「不对。不是洲儿,我接下来怎么向母皇求娶洲儿?」 赫连汀:「不对。不是那人,我接下来怎么向安吾女皇请求赐人,与羽徵国和亲?」 * 前殿歌舞昇平,后宫之中此时却万籁俱寂。 云阮牵着辛蛟州的手,二人并肩相偕漫步,在不知是哪个侍君或皇子的宫殿的花园里游逛。时光静谧美好,月色清辉落在二人发上,像是成双白了头。 「皖临,你近来过得可好?」不远处的假石后面,一道清越的男声柔声问道。 「这与贵君无关。」女子沉声回答,冷淡地与男子拉开距离,「颜贵君怀有身孕,夜里风寒露重,还望贵君能够替肚子里的小皇女着想,保重凤体。」 花颜红了眼眶:「皖临,你是在怪我吗?」 女子依旧冷淡地回道:「不是。」 「你在怪我怀了她的孩子。」花颜不听劝解,笃定道。他急急两步上前,欲伸出手:「可他不也替那羽徵国国主生了孩子吗?」 安平皖临连连后退,避开花颜的手:「我与他无关,更与你无关。你莫要再多想了。」 「呵,你与他无关?」花颜情绪有些波动,凄声道,「为了与我断绝关系,你竟连这样伤己的话都说得出。」 安平皖临冷漠地反问:「我与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关系,何来断绝一说?」 次次被对方直白地拒绝,挑破心思,花颜脸色发白,不自觉地捂上小腹:「皖临,你真要这么绝情吗?」 见对方执迷不悟,听不进自己的劝说,安平皖临转身欲走。 本来是不忍心看那人的孩子在自己的面前献舞,藉故离席,想着时候尚早,便来看望一下故人的居所,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同样藉故离席的花颜。 好不容易她见一次面,刚说几句话,对方就要走,花颜心痛难捱。情绪波动间,突然小腹传来一阵钝痛,花颜脸色发白,额上留下一滴冷汗:「嗯——皖临,我肚子痛——」 花颜这一叫成功地让安平皖临止住了脚步。对方的肚子里到底是自己妹妹的骨肉,不能放着不管。 花颜身形微晃,旁边便是湖。在他将要倒下的那一剎那,安平皖临一个箭步上去,伸手扶住了他。花颜伸手抱紧安平皖临,在抱紧她的那一剎那,腹痛消失了。花颜轻笑,心里暗暗念道:「连你都在帮爹亲。你支持爹亲对不对?」念完重新将心思放到了怀里的人的身上。他将头靠在安平皖临的肩上,依恋道:「你还是在意我的。」 安平皖临深深皱眉,但对方怀着身子,自己不能对他使力,推开他。 最终,是花颜的贴身侍女来寻,才让安平皖临得以解脱。假石后面的人离去。 期间,一直坐在树上的二人起身。辛蛟州挑了挑眉,回头望向身边的云阮。【要离开吗?】 云阮微笑着回望她,紧了紧与辛蛟州十指相扣的手。【你决定。】 第98页 接收到回应,辛蛟州揽臂抱住了云阮的腰,足尖轻轻一点,越过了身侧的宫墙。 宫墙之后似是这座宫殿的内院,与刚刚的花园相比,更加荒凉。树木繁多,青砖间都生了杂草,没有人修剪。白日里的一切葱郁在夜色之下都变成了浓郁的墨黑,像极了蛰伏在黑夜里的鬼怪。 一扇落了红漆的宫门十分地显眼,只因它的前方不似其他地方,空荡荡一片,没有任何遮挡。圆月的清辉洒下,更是为落寞已久的红漆宫门打上了一层诡异的亮光。 门,一个干枯诡异的焦点。门后好像有什么。一切寂静无声,门上那干枯的、翘起的将要脱落的红漆碎片却好像在窃窃低语。接着,青砖、荒草、黑树也好像开始低语。 辛蛟州皱眉,忍不住地看向身侧的云阮。见云阮也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门入了神,辛蛟州握紧了云阮的手,搂紧了他的腰。身体上彼此存在的真实触感让她心弦稍松:「进去看看?」 「嗯。」 第54章 . 较量 「我要她。」 红丝如血线提着一具具尸体悬滞在空中, 死亡来得猝不及防,温热的鲜血滞愣了片刻,才从伤口处溢出, 顺着红丝和身体一路流淌, 血河一般支离破碎着地分割着断肢残骸, 最终滴落在地上, 浸黑了一大片地面。 有的尸体生前被贯穿身体之后,意识已经消亡, 但身体仍本能地挣扎。红丝将它们牢牢地钉在空中。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之后, 便也不再动了。 根根红丝牵连编织的尸身血墙之前,是一个玄衣高髻的女子, 千根红丝的尽头是一只骨骼突起、苍白削瘦的修手。 女子立于红梅之间, 盛夏七月, 满园红梅怒放, 数十年的枯树抽了新枝,生机勃发,簇拥着鲜血,与尸骨, 与她。 女子发丝纷飞, 眉眼森冷,没有温度, 微皱的眉头和扬起的眉峰, 都在诉说着她此时的不悦,眼底翻涌的墨色间还有萦绕着一丝猩红血雾, 映衬着额心印记亮起的浓烈红光,奇邪妖魅。 云阮睁开眼,便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唔——」起身时牵动了伤口, 他不自觉地小声呜咽了一声。 血墙之前的女子立刻转身朝这边看过来。见他醒了,女子眼光一亮,眼睛恢复了清明,眼里的墨色和血气都压了下去。 她柔声问道:「你醒了。」声音轻得像是在呵护一个易碎的珍宝。 「嗯。」云阮想要起身走向她。 「别动。」辛蛟州急忙出声阻止。她松开手,红丝消失,身后的尸体落了一地也不管不顾,坚定地疾步向他走来。 辛蛟州扶住云阮的肩,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疼吗?」此时的她眉眼间都染上了一股焦急和隐忍的怒意。 云阮轻笑着看着她,不顾自己的伤势,伸手环住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心口,轻轻摇头:「不疼。」耳边是她急促紊乱的心跳声。 半个时辰前—— 他们推开了那扇诡异的宫门,走进了这座似乎被人遗忘已久的宫殿里。 意料之中地,宫殿的院子里枯枝落叶满地。即使是在生机盎然的夏季,石阶的砖缝中也枯草横生,看不到一丝生气的绿色。 厚重同最初的宫门一样落了漆的殿门之后,是一座空荡荡的宫殿。殿内桌椅凌乱,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房梁帷帘上结了一层又一层灰色的蛛网。从正厅到卧室,无一例外。 与卧室相连的是一间书房。书架上值钱的物什早已被搬空,只剩下一座空木架子。除了它,书房里还有其它不少空木架子。书桌上空空如也,没有一支笔,甚至是一个笔山。 书房的墙壁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与卧房相接的那一面没有墙以外,其他三面墙上连一幅画都没有,只有与卧房相对的那一面有一扇彩色琉璃窗。 到处都是灰白的死气,那扇色彩斑斓的琉璃窗反倒成了这里的唯一的一抹生气。 室内的空气无处不透露着压抑、死气,让人窒息。辛蛟州走到窗边伸手开窗,却没想到琉璃窗竟是向内打开的。 她用手拨开锁扣,平常地向里打开,猝不及防地,「哗啦」一声,仅剩的一扇琉璃窗也碎了。 在卧房里听到声音的云阮闻声赶来,看到了愣怔在窗边的辛蛟州。 辛蛟州一转头,正好与赶来的云阮对视,莫名地身体一僵,有一丝无措。她侧过脸,气弱地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云阮几步上前,边拉过她的手仔细察看,边问:「有没有哪里伤到?」 辛蛟州摇头:「没有。」 云阮低头重新检查辛蛟州手上包扎的药布,视线不经意间扫到了二人脚边的一处——彩色斑斓的琉璃碎片之间,正静静地躺着一个透明的水晶盒。 他弯身从地上拿起水晶盒。 辛蛟州问:「这是什么?」 眼前的水晶盒上刻着繁复的花纹,但是这些花纹他却认得,这是飞仙阁的传承秘文。 盒底的一角刻着一个字——泠。 这是他父亲的名。 云阮微微蹙眉看着手里的水晶盒:「我也不知。」 正要打开它,异变发生了。 一阵哗啦哗啦的锁链声突然从窗外不远处的黑夜里响起。 声音持续了几瞬,在快要接近窗边时,声响消失了,安静得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99页 然而下一刻,「咻」的一声,黑夜中一个物体破空而来。 眼看着就要袭上辛蛟州的后背,来不及做多余的动作,云阮当即用手臂扣着辛蛟州的腰侧身一旋,与辛蛟州交换了个位置,用自己的身体代替她生生受了这一击。 震荡感比疼痛感先到来,一股怪异的感觉从伤口处蔓延,气力瞬息便被吞噬得所剩无几。 大半的气劲被云阮用身体挡下,但还是有些余劲波及到了辛蛟州。 身边的人扑到怀里,连带着辛蛟州一起晃了晃,让她从短暂的迷失之中回过神来。 看到眼前的场面,辛蛟州果断抬腿一踢,没有留手,用十成十的力道将窗边的那团踢飞了下去,而后抱着云阮几个飞跃离开了屋子。 窗外是一座梅园。 彼时的梅园还是满园干瘪的枯枝,一派颓然凋零之象。偌大的梅园繁盛时更显繁盛,凄凉时便更显凄凉。满园的不知是它原本的死气还是其它的什么,总之透着一股诡谲的气息。 屋外园内视野开阔,少了拥挤的枝叶的遮掩,月光下的梅园里,一切都无所遁形。 辛蛟州终于看清了来人,不,应该说是来者,因为对方不像是一个人。 摔掼在地上的来者,僵硬地爬起来,起身时四肢好像不协调,身体在地上扭动了半天才站起来。「他」佝偻着腰背,上肢前倾,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身上因为刚刚在地上挣扎而沾满了灰尘,走动间发出琅珰的声音。 借着月光辛蛟州发现,「他」的双手双脚上都坠着一条断裂的锁链,皮肉相接的地方早已经磨烂了。那些琅珰的声音便是那些锁链发出来的。 梅园的一角有一座亭子。辛蛟州抱着云阮不疾不徐地走向这座亭子。她脱下外袍在长石椅上铺开,然后轻柔地将云阮放在上面,用手挽好他散落在额前的碎发。 做完这些之后,辛蛟州从袖中取出了那把镶着红宝石的短刀,在没有残破的那只手上轻轻一划,鲜血倏尔便注满了刀身上的纹路,红宝石发出血红的萤光,像是有了灵性的活物一样。 看到石椅上的人儿紧咬着唇双目紧闭,辛蛟州的心像是被猛击了一下,坠坠地疼。 她低下头颤着长睫轻吻云阮蹙紧的眉心,然后将短刀交到他的手里由他握着。 身后的来者越来越多,不知是最初的那一个召唤来的,还是这里有什么在吸引着他们。 辛蛟州收起情绪,慢条斯理地转过身。 「咻咻咻——」千根红丝在她站定的一瞬间同时飞出,迎面直击向劣仙。 红丝瞬间贯穿劣仙的身体,如游龙一般从下方一跃而起,势不可挡,伴生出的冲劲将「他们」的身体带离地面,一齐飞向空中,就这样狠狠地将「他们」钉在半空,然后相互交错穿梭着进行下一场猎杀。 灵气震荡,满园枯木回春,沉睡了十几年的枯枝赶上了今年夏季的最后一场盛宴,拥护着新生的红梅在黑夜里怒放。 园墙内,一地的鲜花和血污,满园凛冬的寒意肆意张扬;园墙外,是静谧依旧,也是烟火绚烂的夏夜。 此时的梅园来了新的客人。 来人轻抚梅树上的血迹,将沾血的手指放在眼前凝视了一剎,说:「我要她。」 靠在亭子的柱子上的龙沂君直起身,眉头一皱:「谁?」 巳昭勾唇一笑,露出一颗阴恻恻的尖牙:「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龙沂君不假思索地回复道:「换个人。」 话音刚落,「噗——」亭子旁的人重重地砸在柱子上,一口鲜血喷出。 「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远处的巳昭眨眼便已经立在了亭子里,一只脚踏在龙沂君的心口上,俯身对他说,「你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巳昭伸手捏住龙沂君的下巴,将他的脸掰过来正对着自己:「她可以将你带到这里,同样,我也可以将你送回去。」 龙沂君控制住颤抖的身体:「你不能。」他不想颤抖,但是自己的身体对于对方具有与生俱来的臣服之意。 在原来的那个世界,他已经死了。在身体被毁坏的前一刻,他灵肉脱离了,然后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坠到了崖底,无法修复地破碎。 无论是生前身后,那个世界的他都已经一无所有,唯有万劫不复。他回去,便意味着终结,也意味着死亡。他们或许还有退路,但他没有,从来都没有。 「她说……」为了更有把握使对方忌惮,他改口道,「卦象上说了,我是唯一的变数。」 巳昭不以为意:「但卦象上可没说,这变数就一定有用。」 龙沂君沉默。 这场较量,他还是败了,一败涂地。 「……为什么偏偏是她?」 巳昭恶劣地狠狠踩了一脚之后才收回脚,转身背对龙沂君:「你无需知道。」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虽然失去了大部分的试验品,但若是能拥有她,有她一个,便远远胜过千千万万个劣仙。」巳昭顿了顿,继续道,「说不定,我们的试验也可以成功。」 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尸堆,他平静地说:「那些东西原本也没什么用,废物而已。现在,也不过是变成了一堆不会动的废物。」 龙沂君沉默了半晌,最终回复道:「我需要一些时间。」 巳昭:「允。」说完转身离开。 第100页 「还有——」 身后的声音没有完结,巳昭停下脚步。 「我有一个条件。」 …… 第55章 . 他的一生 他遇到了那个让他觉得活在世…… 她叫辛蛟州, 或者应该说,他叫辛蛟州。 自他有记忆起,他便一直穿着女子家的衣裳, 扮作女子。那些男儿家的东西, 爹亲从来不让他碰。 爹亲说, 他将来是要有大作为的。万万不可学做男儿家。 可是, 他不就是男儿吗? 小时候他不知道,以为大家的吃穿都是萝蔔麻衣, 自己也喜欢吃甜甜的萝蔔心。长大了他才知道, 那是因为他们穷。 除了爹亲以外,他好像便没有其他的亲人了。父子二人相依为命。爹亲为了供养他, 一直很辛苦。 虽然日子过得清贫, 但爹亲宁愿自己缩衣减食, 也不会短他的教育。为了筹钱给他买书, 爹亲常常要接很多的活计。常年在夜里绣花伤了他那双温柔的眼睛,小时候牵起来软软的手也磨出了坚硬的茧子。 他们家有一块白玉佩,由他一直带在身上。只是日子过得如此艰辛,爹亲也从未说过要拿那枚白玉佩去典当。有一次, 他主动提议, 爹亲还责骂了他一顿,并让他一直带在身上再也不许离身。 后来他才知道, 那枚白玉佩是那个人给他的周岁礼, 也是他们唯一的与那个是太女少傅的母亲有连繫的物件。 虽然爹亲常常很严厉地教导他,规训他, 逼他看很多书,学很多东西,争头名, 但是大部分时间里,爹亲还是待他很好的。 父子二人过着温馨平静的日子,而那个少傅母亲,他从未见过。他也一直不知道,自己还有个母亲是当朝太女的少傅。 直到他六岁时,前朝太女夺嫡失败,那个少傅母亲也参与在了其中。当今皇上登基的那天,母亲全族在宫城门口前伏诛。 而他与爹亲,因无人知晓,反而因祸得福逃过一劫。若不是爹亲执意随母亲去了,他也是个有爹亲的人。 年幼的他,并不能理解当时爹亲的疯狂,只当他是在生气,是在哭,就像他之前做完功课,因为偷偷跑去在院子里和邻居家的阿花玩了一会儿,被打手心时一样,哭一会儿,就会好了。 结果,那是他见到爹亲的最后一面。 后来想想,也许爹亲从小让他扮作女儿身,将他当女子一样养育成才,应该一直是希望有一天那个母亲能够接受他,让他认祖归宗的吧。 原本也只有两个人的家,如今只剩下他一个。在母亲死后不久,他也被平时和睦的邻里拿着棍棒赶出了那个家。 其实,在爹亲死的时候,他就已经无家可归了。 流落街头饥寒交迫的时候,他遇到了那个让他觉得活在世上原来也是一件幸事的人。 她是一个乞儿,却又不像是一个乞儿。 在乞儿里,她是特别的。她不会主动去乞讨什么,样子也总是冷冰冰的,不会主动与人亲近。 领头的乞儿告诉他,别怕,她是他们的守护神。 那时候他似懂非懂。 求生的日子非常艰辛,除了巡街的衙役时常欺负他们以外,还有很多权贵甚至是平民百姓,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或许是看他们不顺眼,也或许是刚好心情不好,遇上了便会对他们拳打脚踢。 一个乞儿而已,这座城里每天不知道会有多少乞儿消失。死了都没有人知道,只打一顿更不算什么。 而她,会在那时出现,保护他们,带着他们平安回去。一个人都不会少。 乞儿之间也有争斗,不同的帮、群时常会为了抢占地盘而发生争执。而他们不需要,因为他们有她。 据说是因为在之前的一次比斗中,她一战成名。后来也有一些不信服的人来挑衅,结果也都是鎩羽而归。渐渐地,在乞儿之中便没有人再敢挑衅她,挫磨他们。 时间过得很慢,也很快。冬天来了。 街上的人少了很多,乞儿以乞讨为生,他们的日子很不好过。在他们快要沦落到与野狗争食的时候,她给他们送来了吃食。 为什么她从来不去乞讨,为什么她会有吃的。大家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这是一个血腥味的冬天。每天都有人在宫城门口伏诛,流下一地的血。宫城门口的血一直流,流了好几天。不知是谁先发起的,他们苦中作乐,开始竞相猜那血会流到几时停。 没过几天,皇城下了一场大雪。他们都输了。 这场大雪下了很长时间,洁白的雪掩埋了许多不堪。每天都有乞儿消失,再也等不到他们回来。 这几天,她没有出去。他时常看到她坐在寺庙门前的石阶上,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外面纷飞的白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只能依靠别人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候。这一次,他不想再坐以待毙了。 这天,太阳很大,风也停了。他打算去外面找些吃的。 他记得书上说,冬天有一种兔子会出来觅食。运气好的话,他能够遇到书上说的雪兔,让大家饱餐一顿。运气不好,他也可以挖一些野菜回去熬点热汤,为大家暖暖身子。 看着不远处的雪地里雪白的毛茸茸的一团,显然这一次他运气很好。 …… 扑了半天的兔子他终于扑到了,拎着兔子的耳朵正要起身时,后背猝不及防地被一双手狠狠地推了一下。 第101页 「啊——!」尖叫着,他倾倒的身体撞碎了冰面。 冰冷刺骨的河水很快便淹没了他的头顶,夺去了他的呼吸。 「救——」话未说完,便沉入冰面呛了几口水,再次浮上水面时,他忙叫喊道,「救命——!」 四周空旷无人,只有白茫茫的雪和破碎的浮冰,那个推倒他的人和那只雪兔都已经不知所踪。 冰冷的湖水浸泡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吞噬了他的生气,让他逐渐生出了死志。 就在他绝望的前一刻,大量清凉的空气灌入口鼻。 她救了他。 寒冷的雪天里,她脱下了自己的外衣裹住了他。 她抱着他回到了他们安身的庙。 之后连续几日,他高烧不退。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结束了。 可是在这之前,他还想做最后一件事。 「你……是叫无曜吗?」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说话。 「是。」她表情淡淡的。 不知是怎么回事,今天她走路的样子有些奇怪,落脚一边轻一边重。 「你的腿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她答,神色如常,平静无波。 半个时辰前—— 她拿着任务完成的赏金去买药,结果偏偏不巧碰上了一个因为之前不服对方的打压践踏反抗了对方,之后便一直对她怀恨在心,每每看见她都要对她多加刁难的富家小姐。 「呦,来买药啊?」富家小姐问。 她没有答话,暗暗握紧了拳,绷紧了身子。 「哈,怎么不说话呢?」富家小姐绕着她走了半圈,装作惊呼状,「不会是哑巴了吧?」 「啧啧啧,可惜了可惜了。」富家小姐盯着她的下身打量了片刻,然后猛一抬手,「来人!」 她没有逃走,被家僕抓住时也没有挣扎,而是平静地和对方对峙:「我若是让你打一顿,你便不会再为难我了吗?」 富家小姐皱眉深思,看上去很是为难的样子,半晌,道:「这个,可以考虑。」 数十根棍棒被抡起从她的周身狠狠落下,砸在她的肩上、腰上、背上……发出砰砰砰的砸肉声。 就这样对方还不满意,亲手抢过一个家僕手里的粗棍,对着她的腿就是狠狠一击。 「咔嚓——」一声清晰的骨骼断裂声响起,见她闷哼一声,断骨的那条腿脱力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富家小姐终于展颜。 在狠狠地补上了一脚,将她踹倒在地,摔得满身血污之后,富家小姐满意地拍了拍手:「好了,停下。」 富家小姐抱臂转身对药铺老闆说:「刚刚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也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应该怎么做——你懂。」 药铺老闆赶忙点头,弯腰伏底连声答应道:「是是是,小人明白。」 挨了一顿打,被践踏得满身尘污,最终,她还是没有买到药。 在去往另一家药店的路上,还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诬陷盗窃。那人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扯着她的胳膊,不让她走,嘴上还不停地叫喊着:「抓贼啦——抓贼啦——」 闻声赶来的捕快见她衣着陈旧,而那人浑身珠光宝气,便有九分信了那人的陈词。 那人从她身上得不到什么,捕快认定对方没有理由要诬陷她,便要将她带走收押。 审理的时间很长,事情并不会在当日结束。 他等不了那么久了。 这场官司,她也註定失败。 因为乞儿的身份,这个捕快见过她多次,当场心有不忍,便从中调解,让她将偷窃的财物还给那人,私下了结,她也就不用多受那些牢狱之苦了。那人也同意了捕快的提议。 于是,刚拿到的赏金也被官府缴走了。 她也想过反抗。可是反抗之后呢?钱财、地位、权势,她都没有。 她也不是真正孑然一身,她的身后还有人在等他,她还要回去再看看他,那个鲜活的他。 而今日的种种,又何尝不是有人在暗中算计欺辱她。 她不服软不认输,事情就永远都不会了结。 她不欲说,他也不再多问。 「我知道自己的情况。」他灿烂地对她笑着,完全不像是个将死之人交代后事的样子,「在我死之后,我想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她问。 他拿出那块白玉佩:「我希望你能够好好活着。」 他一直都知道,她没有求生的欲望。最初是懵懂与敬畏,接触的时间久了,他也懂了,她冷冰冰不是她高傲、拒绝,而是迷茫。 不知来处,亦无归处。如何能不迷茫? 那天,他看到她坐在寺庙门前的背影,突然觉得她有一天会离开,不只是离开他们,而是离开所有人,离开这个世间。 他害怕了。 在他失去了爹亲以后,一颗逐渐坚强覆上甲冑的心久违地再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前几日,他回去偷偷看望以前的家时,无意中看到有人在打听自己。那人自称是他母亲的故人,说是他的母亲原来救过他,最近听说了他的母亲还有子嗣活在世上,便想要报恩,来寻「她」,带「她」走,还承诺会好好养育教导他。 满口谎言。他的母亲明明是那个少傅,不是什么商人,更没有在行商的路上被土匪谋财害命。 听话时,他被他们发现了。和乡里问话结束,他们便找上了他。他便顺水推舟,自称自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她」的玩伴,探了探他们的意思。 第102页 虽然不知他们想要做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对要找的那个「她」没有恶意。再者说,「她」的身上也没有什么能够让他们谋算的。 想到这里,他的神情又柔软释然了几分,不自觉地微微一笑。也好。 他将玉佩交给她:「替我活下去。」 他笑看着她:「直到你想为自己而活。」 他也一样。 「如果有来世,我想要痛快地活一场。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 皇宫之行之后,无曜和云阮再次来到了皇城郊外的那座坟前。 此时的她却与上一次来时的心境大大的不同了。 无曜暗暗地握紧了云阮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 云阮感知到手上收紧的力道,温柔而又有力地回握住她。 十几年前,她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朋友。即使拼尽全力,向权贵低头,也只是换来了对方轮番的讥讽与毒打。 想想那时的自己也真是可笑荒谬,她怎会想到要去求他们,自己早该清楚,他们只会在她落难时唾弃她,边幸灾乐祸边忙不迭地捅上一刀,怎会帮她。 如今的她已有能力,但也已经迟了。 该结束了。 无曜将那枚白玉佩放在石碑前。 自无曜有意识起,她唯一知道的便是自己叫无曜。其他的,她一无所知。 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年之后,他出现了。 在她最迷茫的时候,他给了她方向。 从前不知来处,亦无归处。现在,她有了自己想要做的事,她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虽然仍不知归处,但也算是有一点长进了。 无曜轻轻笑着看着眼前的墓碑。 谢谢。 * 时隔多年再次来到这座庙,眼前的场景让无曜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庙里零星的几个人,没有一个面熟的。 无曜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以前的领头呢?」她问。 听到动静,乞儿们惊了一跳,开始抱头鼠窜。 无曜眉头一皱,随手捉住一个乞儿,再次问道:「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乞儿护住头,连声喊道,「不要打我。」 几番问询无果之后,一个小乞儿带着一个疑似领头模样的小乞儿走进了庙里。 小领头与其他小乞儿相比倒是有些胆量,一踏进庙门便开口喝问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无曜挑了挑眉,问道:「周山呢?」 「你找山老大有什么事?」新领头虚张声势地大声反问,用力过猛,样子欠嗖嗖的。 在无曜的一顿「前辈的教育」之后,她的态度终于被掰正了。 原来,前几天周山外出有事,将帮里的事临时交由她负责。以往出去一日、最多不过两日便回来了,这次出去了快五日了都没有回来。 乞儿的失踪太过寻常,生生死死他们早已看淡,其他人甚至还有闲情还起闹说她是正牌的新领头。一开始她还能清醒克制,几天下来也被吹得晕晕乎乎了。 刚才是她作为「正牌的新领头」第一次处理「外来客」这种大事,为了立威,这才在无曜他们面前不知分寸地嚣张得过头了。 无曜将记忆中的名字翻出来,一个个问过去。小领头虽然做领头还稚嫩了点,但是在收集消息方面还是有几分可用之处的。 据小领头所知,无曜所说的那些人大多数都已经病死了。乞儿受伤是常有的事,他们自然是没有那些钱去医治的。病死也是他们之中多数人的下场。 还有更多的人是饿死。能够吃饱了死去,已经是他们最幸福的死法了。 也有漂泊去了其他的地方的。这些年走走散散,如今这里也只剩下周山一个老人了。因为她是领头,不能不顾及帮里人的安危,便一直留在皇城里坐镇着。可是就在前不久,就连周山也失去了音讯。 这时,一个小乞儿突然嘆道:「诶?」她啧了啧嘴,连连摇头:「怪事。」 声音虽然小,但是没能逃过无曜和云阮的耳朵。 二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之后,齐声问道:「什么怪事?」 第56章 . [最新] 嫁衣 他从身后为她穿上喜服,牵起她的…… 那个小乞儿道:「山老大前一段时间透露过自己要离开这里了, 让我们心里有个准备。我们问她为什么,她说是心里有了合意的公子,自己应该去谋份正经的活计, 给人家公子一个交代。」 小领头听了连忙附和, 还不忘补充道:「对啊对啊, 就是因为山老大之前说过她要卸任, 我才敢争这个领头的位子的。」 她突然伸出手指对天发誓,神情严肃道:「我很佩服周山老大, 周山老大她是我们的恩人, 更是我的恩人。我自幼无父无母,在这皇城之中全靠周山老大为我们撑起了这一片安生立命的天, 让我们不受饥寒, 不被欺负。我虽然只是一介乞儿, 但是忘恩负义去篡周山老大的位这种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说完, 她还不忘偷偷瞄一眼无曜。 无曜面无表情,冷淡道:「继续。」 小乞儿继续道:「那段时间老大她频繁出去,却不是跟大傢伙儿一起行动。想来是去见她的那位意中人了。几个姐妹好奇,缠着她问了几日, 终于问了出来。原来她中意的那位公子是春芳楼的红牌, 杏儿。」 第103页 角落里的另一位乞儿回忆起来,接道:「前几日她出去的时候, 大傢伙儿还打趣说, 『老大又要去见夫郎了?』、『替我们向姑爷问声好!』……老大也像以往一般同我们打趣,然后满面春风地走了。」 之前的小乞儿接过话尾, 话锋一转:「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无曜、云阮:「怎么着?」 「我昨日去春芳楼里找杏儿的时候,楼里的人推三阻四,还说杏儿已经赎了身回老家去了。再继续追问, 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杏儿的老家在哪儿。好端端的一个人,难不成会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吗?」 「没有一个人知道?」小领头质疑道,「胡姐你问了吗?」 小乞儿摇摇头:「没问。我昨日在春风楼里没有见到她。」 见小领头又要发作,小乞儿连忙抢先一步打断她,解释道:「不是我故意不去问的。我知道杏儿平日里在春芳楼里与胡姐最为交好,也想过去问胡姐。但是我没有在春芳楼里找到她。问其他人,其他人说是胡姐的夫郎怀了身孕,杏儿赎完身,她就告假回家照顾夫郎去了。」 听了她的解释,小领头忍不住埋怨道:「左一个回家,右一个回家。怎么就这么巧,偏偏都在这个时候回家了?」 小乞儿用手支着下巴连连摇头,继续道:「怪哉怪哉……老大又不是没带我们见过杏儿。他明明与我们老大情投意合——他看老大时的那一双春水眸子,那欢喜的模样是万万装不出来的,怎么会突然就丢下老大回老家去了呢?」 其他人纷纷附和道:「对啊对啊,她们之间的感情可是让大傢伙儿羡慕了好久呢。」 小乞儿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他也应该是和老大一起回老家去的才对,但那样也会知会我们一声啊,总不会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理到这里,众人的心里皆是一惊。 ——该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了吧? 小领头显然也想到了这里。她面露急色,急声质问道:「那你怎么现在才说?」 「我这不是刚想到嘛。」小乞儿回瞪了她一眼,不满地嘟哝道,「可不是人人的脑子都有你们的这么灵光。」 …… 杏儿究竟去了哪里?周山又去了哪里?这一切都还需要再从长计议。恐怕,光凭她们这一众还不足以找出事情的真相。 无曜和云阮留下了钱财,方便小领头她们去官府报案操作,旁的操作尚未可知,但行头还是要换的,去报案总不能还穿着这身乞儿的衣服。 皇城之中每天不知会消失多少个乞儿,光是确认死亡但是死因不明的就不在少数,若是真要以乞儿的面貌去报案,人能不能找到暂且不说,官府会不会接还是一回事。 告别了过往,暂且没有旁的事要做了,两人决定回凤仪楼。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默不作声,各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阮最先开口:「阿曜还能再留几日?」 无曜沉默了一瞬,回答:「三日。」 云阮的小指勾着无曜的小指摇了摇。对方没有反应,继续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他急了,突然侧过身抱住她,双臂圈在她的颈后,神色认真地与她对视,含情脉脉道:「之前约定的那两日已经过了。」 无曜:「嗯?哪两日?」 云阮将手放在无曜的后腰,将她的身体往自己的身上按了按,缩短了距离:「就是那两日。」 无曜:「?」 云阮神色黯淡下来,肯定道:「你忘了。」 看着他黯淡的模样,无曜心生不忍,挽救道:「徒儿愚钝,还请小师傅指点。」 云阮牵起她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腰上扶好,然后按住她的后首,轻轻闭上眼睛,两片唇瓣轻轻一碰。——木头。 一触即离,云阮转回身,松开了她的手,一个人向前走。 无曜愣神,还没有从刚刚的吻中回过神来。 刚刚他与她相贴的那一刻,她的心像是漏跳了一拍,之后止不住地悸动,无法平息地狂跳。眼前一直是他闭着眼轻轻靠近自己的样子。 等她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跟她分开一大段距离了。 无曜赶忙追上去,牵起他的手:「我想起来了。」对方仍继续往前走。 她加快脚步,绕到云阮的身前:「这件事我不该忘记。」 对方停了下来。 无曜环住云阮,距离近到几乎彼此鼻尖相触。 二人鼻息相交。 「我的赔礼。」 她闭上眼睛,吻上了他的唇。 唇瓣上温热酥麻的感觉传来——柔软清甜如流水甘露,酥麻感席捲四肢,引百骸情动。 云阮忍了片刻,终于还是被攻陷,主动回应她。 无曜原本贴在云阮腰心的手换了个姿势,扶上他的侧腰。 「嗯。」怀里的人身子抖了一下。 无曜察觉到了这个细小的变化。 她睁开眼,正好看见他刚刚拧起的眉头还未舒展开来:「怎么了?」 云阮牵起无曜的手往上方放了放:「无事。」 他啄吻她一下,情意绵绵地笑看着她,道:「专心。」说完复又吻了上去。轻松的样子看起来像是真的无事一样,丝毫不见刚刚眉间露出的一丝痛楚。 亲吻间,突然想到了什么,无曜退了出来,牵起云阮的手,神情严肃不由分说道:「回去,上药。」 第104页 云阮拉住她,眼中情动的雾气还未消散:「你的赔礼还未送完呢。」 无曜道:「日后再送。」 她垂眼看了一眼他的腰,抿了抿唇,道:「你现在腰疼,也不方便收礼。」 「那好。」云阮勾着无曜的脖颈倾身一吻,「等我好了,阿曜可要送我一份大礼。」 她笑着看着他,道:「好。」眼里有她自己所不知晓的柔情。 * 床榻上的人外衣褪去,留下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掀起白色里衣的一角,白皙的腰上光洁无痕。 无曜深深皱眉,指尖轻轻滑过流畅优美的腰线—— 云阮仰着头,看不见无曜的动作。他只觉得自己的腰侧被她的指腹烫了一下,一股怪异的感觉从腰侧蔓延至小腹,酥麻酸软。 似药膏的触感在指尖与凝脂的肌肤间融化。 他忍不住小腹绷紧。 他枕在她的腿上,将头闷进层层叠叠的衣裳里,怕被对方发现自己的呼吸乱了:「阿曜,还要几时结束?」 「还需几刻。」无曜看着云阮乌黑的后脑勺,「若是不适,便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云阮:「!」这他哪里睡得着啊!要命! 他侧身勾上她的脖颈,盯着她的唇:「药太苦了,我想吃点糖。」 「苦吗?」无曜皱眉。——原来灵力涂抹外用,口中会泛苦味吗? 无曜拿出之前准备好的花蜜,将蜜瓶和小汤匙交给云阮。 她道:「花蜜,甜的。」 云阮接过蜜瓶,用小汤匙取了一点花蜜,用舌尖沾了一点带入口中尝了尝。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清甜在口中泛开,带着令人愉悦的清露花香。 他想到什么,用小汤匙的匙背靠近自己的唇边。 身前的人接过花蜜转身后便没了动静,无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担心地准备凑过去看对方。 对方转过头,就着这个姿势直接扬起下巴亲上来。 甜甜的。 无曜没忍住,在他的唇上舔了舔。 甜的。 甜而不腻,回味无穷,令人上瘾。 花蜜的清香在这处空间四溢。 * 三日很快便过去了。 这日,无曜来到云阮的寝院里与他道别,却见牧合、花焕、花音正在院子里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 他们三人见到她,恭敬地朝她行礼。 礼毕后,花焕道:「主子在卧房里。」 牧合说明道:「主子说,如果是大人的话,可以进去看。」 无曜:「?」为什么是她的话,就可以进去看?房里有什么? 无曜带着满腹的疑问,在向三人道过谢后,进了屋子。 房内的人早已听到了动静,此时正端坐在床榻边。 「叩叩叩」。为了以防万一,无曜先叩了三声门。 「阿曜快来。」房里的人唤道。仔细听就会发现,这声轻唤之中藏有快要抑制不住的雀跃。 听到云阮的声音,无曜打消了顾忌。 她抬手掀开了珠帘。 帘后的景象美得惊心。 云阮身着一袭红衣端坐在床榻边。与以往他所穿的红衣不同的是,这一身红衣,是一袭嫁衣,华丽至极,明艷至极。这一眼,这身红,印烙进了无曜的心里。 金色的额饰从两边的云鬓中穿过,垂落在额心,一点水滴珠心坠在眉心,与鬓发上摇颤的飞凤金簪一同轻颤。 他起身向她走来。 「在离开之前,我想让你看一看。」云阮侧过脸,耳尖染上了一点薄粉。 「很好看。」无曜道。 他温柔地看着她,说:「这是爹亲为我准备的嫁衣。」 无曜轻轻推了推紧紧抱着自己的人:「爹亲准备的嫁衣,不可弄皱了。」 「无事。」云阮克制地掩饰眼底的漩涡,发间的步摇摇颤,在彼此的眼里拨洒乱光,「这个嫁衣料子极好,可以自动复原。」 「其实……我还有一件东西要给你看。」 「是什么?」 「你先背过去。」 他从身后为她穿上喜服,牵起她的手从身后环抱住她,隐忍地低声说:「与我结为妻夫。」 身前的人无言。 云阮垂下眼帘,遮掩住眼底汹涌的暗色,勾起对方的下巴侧身一翻将对方压倒在床上。 正俯身—— 「叩叩叩」。 「主人,有人找。」花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让她滚!」他说。 门外的花音狠狠地抖了一抖,默了一瞬,犹豫着说:「是……是来找辛教主的。」 身上的人垂着头,还保持着俯身的动作,绸缎般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垂在她的耳边,遮去了光影,眼睛一眨不眨,就这样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无曜向门外问道:「是谁?」 「龙沂君。」这一声是花焕回答的。一板一眼,直呼其名。 牧合最为机敏,虽未见过龙沂君,不知道其中的因果,但也听出了其中的古怪。 他道:「人在前院,属下愚笨,不知该如何接待,特来请教主子,属下应当如何招待这位『贵客』?」 言下之意,他们直接把人晾在那里了,连后院的门都没带人家进。 来凤仪楼找他们商量事务,从来都是将人带到后院。这连后院的门都没带人家进,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第105页 云阮靠在无曜的怀里,垂着眼,道:「不要胡闹。」 「带他过来。」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第57章 . 归途 但这一刻,当他看到她,他开始想…… 无曜和云阮走出内室, 看到周围忙碌的花音花焕,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云阮答:「收拾我们的行李。」 「我们……的行李?」无曜问。 「这次你回去,我自然是要同你一起回去的。」他看着她, 「难不成, 你还想丢下我?」 无曜愣怔了一瞬, 轻笑。 也对。 「我想去看看你生活的地方。」云阮认真地看着无曜, 说道。 「嗯。」她回应他。 * 牧合将龙沂君引路至后院花园,云阮已经换好了衣服同无曜坐在一起, 红与黑十分得赏心悦目。 龙沂君到时便看到这样一幕。 龙沂君的步伐几不可查地顿了一瞬, 随后继续向前。 行至花园内。 「辛姑娘。」他温声唤道。 无曜抬头看向他,微微点头示意:「龙公子。」 与云阮问礼后, 龙沂君便当着云阮的面, 毫不避讳地与无曜亲密交谈, 言辞暧昧:「辛姑娘之前与我约定的事, 可还记得?」 无曜:「记得。」 龙沂君浅笑:「她们发现了那件事。现在恐怕要劳烦辛姑娘送我一程了。」 无曜淡漠道:「自然。这是约定之内的事。」 面对对方丝毫不为所动的态度,龙沂君淡淡微笑,道谢道:「那沂君就在此先行谢过辛姑娘了。」 无曜:「不用谢。」 话毕,云阮勾了勾无曜的小指, 问她:「你与他约定了什么事?」 龙沂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复又转头看向无曜,道:「辛姑娘难道没有同你说吗?」 无曜指尖一顿, 微微皱眉。 龙沂君继续道:「想来辛姑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方便让云公子知晓,才会瞒着云公子。」 他转头看向云阮, 微笑道:「还望云公子莫要生气。」这话,他是在替无曜向云阮道歉,宛如云阮才是三人之中的外人。 龙沂君面带微笑看着云阮, 继续道:「这件事其实也不是一件什么大事,云公子不知道也无妨。」 云阮挑挑眉,放下无曜的手,收回手低头随意地理了理袖口,道:「既不是什么大事,那便没必要再说了。」 龙沂君暗暗蜷了蜷袖中的手指。 云阮抬起头来,与对面立着的人对视,风轻云淡道:「我也没兴趣听。」 他微笑道:「只是届时路途颠簸,舟车劳顿,龙公子恐怕会不习惯。」 「怎会。」龙沂君柔目看着无曜,道,「我相信辛姑娘会保护好我的。」 云软垂眼,长睫落下一片阴翳:「旁人护得住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 他抬起头来,笑容明媚,「好心」提醒道:「龙公子,好自为之。」 龙沂君笑而不答。 * 庙里的篝火映照着头顶夜空,云阮正伏在无曜的腿上浅眠。 这一日,一路上她们已经遇到了四次伏击,三次刺杀。全都是冲着龙沂君来的。 「辛苦辛姑娘了。」龙沂君压低声音与无曜说。 「无事。」无曜礼貌疏离,道,「你替我取物,我替你断后。交易如此,不论祸福,无需言谢。」 龙沂君:「可是除去交易,我自己也想要谢谢辛姑娘。」 他定定地看着她,篝火照亮了俊美的面庞,将夏夜里的星与火都盛进了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那一日,若不是你,恐怕就没有现在的龙沂君了。」 他还记得,那也是一个盛夏—— 在医仙谷里待了几个月,那是他第一次随医仙谷的人出谷历练。那也是他第一次真正地进入这个世界。 而这个第一次,很快便被山匪掠夺去了。 医仙谷的男男女女皆醉心于医、药、毒,对于尘世中的男女尊卑并不看中,也不在意。 直到他出谷,看到路途所遇的种种怪异,到再后来遇到的女悍匪,他才知道,自己来到的这个世界,竟是一个女尊男卑的世界。 而且,他还差点被劫色了…… 忆及此处,龙沂君不禁眉头微蹙。 山匪将他和其他的男女老少掳去之后,将他们圈养在无望山上的一个仅能遮蔽风寒的茅屋里。 无望山仅仅与医仙谷只有一镇之隔,但对于他来说,却与天涯海角一样没有分别。因为同样都是他无法到达的地方。 与他一起出谷的师姐妹、师兄弟,估计还在某座山头上一心一意地挖着草药,还不知道身边少了个人。等到他们来救他,他估计已经成为山匪夫人了…… 而他和她的那次相遇,花光了他那次出谷的所有运气。 在无望山上关了两日,他们所在的茅屋外便传来了打杀声。主要是山匪们的。 天剑教众人从来都是闭嘴杀人,屠戮无声。 他靠在窗边静静地听着动静。 不远处的打杀声逐渐停歇。 寂静之中,突然,「砰——」的一声,茅屋的门被踹开了。 烟尘之中静静地伫立着一个人。 来人身形修长,发丝飞扬,一袭玄衣,用暗红的腰封束好,腰间佩着一琅白玉佩,手执长剑,衣装轻简。 第106页 这道强势的身影一直盘踞在他的脑海里至今。 她冷冷地看着他,一如看着其他人时一样。 纵使身后血雨腥风,她也仍然冷静地向前。仿佛这一隅,或者说是这整个世间,都没有什么能够使她停留片刻。 当他看到她时,他便觉得,她和他一样。 她游离于尘世的边缘,虽然身在此间,却又不似这世间人。就好像同他一样,不属于这世间。 她是他的同类。 他想要她。 他爱她的淡薄清高。 他却又恨她淡薄清高。 她是那么地淡薄、出尘,与他如云与泥,永无相遇的机会。 他心生羞恼。 他想要把她拉下神坛,将她染上他的脏污。让她同他一样,沦为尘土,沦为世间的一粒芥子。 上一世,他是那么地不堪,用残破的身子苟延残喘,在污秽之中苟且,直到他站在了权力的顶峰,再也没有人敢轻视他。 可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来救过他,跟他说,你很好,我爱你。那些人世间的温情,他都不曾拥有过。 上一世,男为尊,女为卑,但他却是个残破的。这一世,他拥有了完整的身体,却是在一个女为尊,男为卑的世界。 哈哈。 真是造化弄人。 这一世,算是他捡来的。 原本已经定好了计划,再走一遍前世的老路,权力、地位,于他而言,都是轻而易举,唾手可得。 但这一刻,当他看到她,他开始想要拥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一次不一样的人生。 即便奋不顾身。 她也值得他奋不顾身。 「走。」她面无表情,冷漠地吐出一个字。 没等他有机会和她说话,她的身后便涌进来一群人。是与她一伍的其他教众。 送他们下山时,一个天剑教教众说:「你们不用担心,无望山的山匪已经清理干净了。你们姑且放心地下山去找自己的亲人朋友,和她们回家,不用担心被会山匪报复。」 小教众年纪尚轻,心性不稳,还爱说活,见人群之中不少人被刚刚的情形吓破了胆,面色惨白,忍不住又和他们多说了几句。 她安慰道:「我们不是坏人。这座山本就是我们天剑教的辖区,只是暂时被那些山匪霸占了。我们这次是专门来收复这里的,以后也会好好治理;不是来打架杀人的。」虽然手段一样,结局尸横遍野的情形也很没有说服力。 「她是谁?」他问。 「她?」小教众摸了摸鼻子,一听便知道他是在问辛蛟州,毕竟以前也不是没遇见过打听她们小教主的;而且,其他人的魅力可远远比不过她们小教主的。 不疑有他,她答:「那位大人是我们教主的小徒弟,是我们的小教主。」用「小」字赘述并非是因为轻视对方,正相反,是因为喜爱对方。而且,彼时她的年纪确实很小。 无曜回道:「那只是一次任务。无望山既已收回,闲杂人等便都会清理出去,只留教中之人看管。放了你们只是顺便。你不必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龙沂君的嘴唇张了张,最终无声地抿上。 「噗嗤——」身边的人没忍住,嗤笑出声。 ——他家阿曜太可爱了。用最直接坦诚的话,将别人双手捧上来的一颗真心毫不留情地踩碎。 无曜低头看向云阮:「醒了?」 「嗯。」云阮翻了个身,枕在无曜的腿上。 他也不能退后。 当着龙沂君的面,他直白地吐露心声,对她说:「我喜欢你。」 龙沂君面上勉强维持着优雅的好风度,衣袖之下的手却早已经攥得失血苍白,微微发抖。 对于感情,无曜一向慎重,在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心意之前,本着对对方的感情负责的态度,她不会作任何回应。但这一次她却没有拒绝,边为面前的篝火添柴,边「嗯」了声。 夜晚,篝火旁,香菸缭绕,三人不眠…… 第58章 . 教主 「以前我若是能想她一样坚定果决…… 归途过半时, 龙沂君与她们分别。之后过了几日,阿隅传信过来,说前教主快回来了。二人不由加快了脚程。 回教时, 正逢前教主温倾玉回教之日。 怕温倾玉又突然消失, 寻不见踪迹, 无曜匆匆收拾好之后便赶去见他。 天剑教的一处书房里, 一位气质温润的男子静静地坐在案前看书。 一身淡蓝色的长袍包裹着男子纤细的身体,颈间醒目的红线上坠着一只小巧精緻的羊脂白玉玉壶。 男子的身上丝毫没有习武之人的杀戮之气, 除去眉目间隐隐的坚毅, 他就像寻常的大家闺秀,看上去完全与这座天剑教没什么关系。 「叩叩叩——」 温倾玉放下手中的书卷, 抬头回道:「进来。」 无曜在门外应了一声:「是。」踏进房门。 「师傅。」她向他行礼。 温倾玉虚扶了一下, 一双温柔的琥珀色眼眸慈爱地看着无曜, 端详了半晌之后, 肯定地说道:「州儿长大了。」 无曜沉静地与他对视,浅唇轻启:「师傅,这次你回来,我有件事想要和你说。」 直觉无曜之后要说的事不简单, 温倾玉不自觉地摸了摸项上戴着的小玉壶, 才不急不缓地问道:「何事?」 第107页 无曜道:「我想要卸任教主一位。」 温倾玉柔和的眉少见地皱了皱,问她:「为何?」 无曜端正腰背, 低头作揖:「我不是辛蛟州。」 对方的表现并不意外:「我知道。自从有寻你回来, 啊不,是寻『州儿』回来的想法, 我便派人去调查了『州儿』的身世。我与他的生母交情不浅,自然是知道真正的辛蛟州是个小姑娘还是小公子的。」 他了解她:「仅仅是这个原因,不足以让你有离教的想法。是发生了什么, 让你打算离开了?」 无曜沉默了一瞬,抿了抿唇,回道:「我有件事情想去做。」其中牵涉众多,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了。不为旁的,为了他,她也必须去做个了结。 「以个人的名义,不牵扯天剑教。」她抬头看他,「我想查清楚一些事情。」 温倾玉静静地看着无曜良久,温声道:「去吧。」 「去做你想做的事。了结之后,好好待他。」他温柔地微笑着看她,「这些年辛苦你了。」 无曜走后,书房里只剩下温倾玉一人。 他温柔地看向空无一人的前方,摸着颈间的玉壶,温声道:「我好想你。」 无人回应。 「以前我若是能想她一样坚定果决,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难掩哽咽:「我是不是……也就不会失去你了……」 风止。 * 青鸾的居所在天剑教的后山,远离人群。 听说无曜回来了,青鸾已经派人来找过她,正好她也有事要找他。 稍作休息,无曜便与云阮一同前往后山。 她们到时,青鸾正在院子里沏茶。 「你们回来了。」青鸾放下茶壶,转向她们,脸上挂着温暖的笑。 云阮的视线在石桌上轻轻一扫,道:「你知道我们要来?」 「嗯。」青鸾轻轻应了一声,将沏好的清茶双手捧着递给云阮。 现在的茶入口的温度和味道刚刚好,他定会喜欢。 云阮抿了抿唇。 他觉得这个人对他十分地敬重。 是他的错觉吗? 虽然这样想,但云阮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为了回礼,他也用双手接过青鸾递过来的茶杯,并道:「多谢。」 青鸾的双眼猛然瞪大,好像经受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他脸色直接白了,嘴唇微动,心里的那声终是忍住了没有叫出,强硬改口唤他:「公子——」欲言又止。 连带着云阮都被他的态度惊得一抖,热茶倾洒到了手背上,白皙的手背立即红了一片。 无曜连忙想要拿起云阮的手查看伤势,却被青鸾抢了先。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云阮的手,像是对待一件极其珍贵之物。 他抬手隔空为对方疗伤,指尖的灵力轻抚云阮的手背。 云阮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手背上微微的灼烧疼辣感瞬间便被一阵舒心的清凉代替。 其实茶水并不烫,只是他的手白嫩,被茶水泼过之后的模样着实骇人了点。 云阮收回手,刚想要答谢,不禁想起就在刚刚他第一次对对方说「多谢」时对方的反应,闭了嘴,几相思量下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青鸾正色:「公子不用言谢。照顾不周,令公子受伤,本就是青鸾的过失,青鸾刚刚只不过是在弥补自己的过错,还望公子不要挂心。」 「你……」还是那种感觉——他对他过分敬重了。 他们不过才第一次见。 无曜看着青鸾宛如信徒一般服侍云阮就坐,全然不像是初次见面。 而对于这些,云阮显然消受不能,一向从容灵动的他在面对青鸾时,动作侷促了几分。 无曜上前替云阮解困。 青鸾正在牵着云阮裙摆的一角整理叠放。 她从青鸾的手里自然地抽出云阮的衣角,问道:「你当初是因何而来天剑教?」 青鸾盯着刚刚还拿着衣角、现在空空的手:「因为你在这里。」 无曜:「为何?你与我有什么关系么?」 青鸾眼神一滞,随后忍不住看向云阮,字字铿锵地否定道:「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与她谈话,总看云阮作甚? 无曜不禁皱眉,问:「那你是与云阮有关系?」 青鸾抿了抿唇,默声。 无曜与云阮的心同时一突。 这是什么意思? 无曜接着问:「当初你为什么帮我?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青鸾答:「这便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他想看看他。 「你还记得紫.阳教吗?」青鸾问。 「记得。」无曜答。 「紫.阳教有问题。」青鸾看向云阮,眼神忍不住担忧,「她们信奉竛庭。」 「竛庭是谁?」无曜问道。 青鸾看向云阮。 云阮向他点点头。 青鸾道:「竛庭是众神之一,万神之首,行光明道的神都听命于他。」 云阮好奇:「光明道?」 「对,光明道。神界的神根据所修道法,分了众多派系,其中最厉害的要数光明道和魔道两道。道法原本只是纯粹的心之律,修道之人的心法所现即是她的道法。现如今的世道已无道,紫.阳教他们不知从哪里得到□□书,从此开始全教修道,但是紫.阳教她们的律掺杂了邪念,修道之心不正,很快走上了邪路。」 第108页 青鸾看着不解的二人,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嘆了一声,继续道:「现如今哪有人有道心可言,道行不够,对道书的内容一知半解,在修炼尝到了甜头,急功近利,用违背大道的方法修道。这样修的,还是道吗?」 「她们得到的是一本残缺的道书。至于功法从哪里得来的,她们瞒得很深。我曾在紫.阳教里探听过,但是没有人知道,就连紫.阳教掌事的长老都不知道。知道真相的,恐怕就只有那位去『仙游』的上一任的紫.阳教教主了。」 「修炼需要灵气,现在的这个界面没有多少灵气可以供给她们修炼了,他们道行又浅,基本修炼一段时间后就再也提取不出天地间的灵气。但是她们已经尝到一点甜头,况且还有最终的『得道飞升,与天同寿』诱惑着她们,她们已经不可能停止。人乃天地之精灵的一种,他们身上的精气也是天地之中孕生出来的天生的灵气。作为半只脚踏入道门的人,这些他们自然是知道的。于是她们动了歪心思,捉活人提取活人身上的精气修炼。」 无曜想到了什么,问他:「你那时受的伤?」 青鸾看了云阮一眼,说:「我轻信了人。」 「那是我该受的教训。」他定定地看着云阮,「同样的错,我又犯了一次。」——对不起。这一次,你还会原谅我吗? 「人心向来难测,没有什么教训是该受的。」云阮说,「只有愿意交付信任的人才会被骗。」 青鸾眼睛亮亮地看着云阮,听他说后面的话:「辜负你,是他们的损失。」 「公子。」青鸾的尾音飘颤。 无曜问:「紫.阳教的人修炼又与信奉竛庭有什么关系?」 青鸾道:「现在是末法时代,凡是信仰之力,皆会被所信奉的神抽取一部分,用来维持神力。」 说到这里,他有些犹豫:「竛庭她……」 无曜接过话:「她需要很多信仰之力?」 「嗯。」青鸾继续说,「万神之首不仅需要足够高贵的出身,还须具备与之相称的力量。竛庭她……为了维护自己万神之首的神力,加重了对信众信仰力的抽取。」 「神可以感知信徒的力量。所以我怀疑,竛庭已经知道了紫.阳教的事。」青鸾顿了顿,「又或者……」 「紫.阳教的功法就是她给的。」云阮顺着这个思路猜测。 青鸾严肃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这些也都只是猜测,其背后真正的目的,还需要更多的线索。 很快,线索便自己主动送上门了。 下午,紫.阳教来人。 有了武林大会之前的那次被拒绝的经历,唯恐再次被天剑教拒绝,这一次,紫.阳教的教主王紫夏亲自来了天剑教。 「辛教主,久仰久仰。」看到门外的来人,王紫夏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无曜没有看她,和云阮直接朝殿内的主位走去。 她们坐定后,才道:「何事?」 王紫夏道:「在下有些小麻烦,想劳烦贵教……」同为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教派的教主,她这句「在下」自认为是给足了对方的面子,足够低声下气。 但她忘了,她给别人「面子」,别人不一定要收。 「是你的『小麻烦』,还是紫.阳教的『小麻烦』?还是请王教主说清楚为好。」云阮坐在无曜身边,说,「这其中的差别可大了去了,王教主——」 王紫夏看出来了,对方并不买帐。 她讪讪地笑了笑:「辛教主身边的公子果然都心思聪慧。实不相瞒,是紫.阳教的小麻烦。」 云阮挑了挑眉。——「都」?她身边还有过其他人? 无曜道:「需要什么?」 王紫夏眼睛一亮:「辛教主果然爽快!」 琢磨不透对方的性子,怕对方反悔——毕竟无曜是江湖上恶名远扬的魔教教主,王紫夏赶忙说:「我、呃不对,是紫.阳教,需要向天剑教借一些人。」 云阮问:「去做什么?」 王紫夏眼神飘忽,含糊其辞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去帮忙清理一个紫.阳教的小辖区。」 「哪个辖区?出了什么事需要清理?」云阮心思谨慎,毕竟涉及她,一连串的问候直接问向王紫夏,毫不留情。 王紫夏含含糊糊:「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子。」 为了增加信服力,她用天剑教为由游说道:「这种村子天剑教的门下也有很多。小公子实在是多虑了。」 「是不是真的多虑,还需看过之后再说。」云阮手里把玩着教主令,漫不经心地回道。 王紫夏紧张地看向无曜,见传说中的大魔头对于对方的行为没有什么反应,心中大惊:对方的身份不只是一个玩物这么简单。 想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几乎已经把对方得罪透了,王紫夏忙不迭地挽救道:「令教主夫人深谋远虑,是小人短见了。」 见云阮面色稍霁,她再接再厉道:「贵教能得夫人这样聪慧的男子为辛教主排忧解难,辛教主实在是有福啊。」 云阮冷哼一声:「哼,那是自然。」 他将教主令系回无曜的腰间,顺势搂上她的腰,倚在她的身上,转头朝殿下说:「你可以走了。」 弄不清天剑教的态度,也还没有得到天剑教的肯定,王紫夏迟疑道:「那……」 云阮道:「事情要等瞧了之后再做定夺。多说无益,你先下去准备准备吧。」 第109页 「是。」 王紫夏心情忐忑地走出了大殿。 这与她来时想得不太一样。她以为,天剑教这种教派,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无恶不作,那件事对于她们来说,与她们之前所做的种种对比而言,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让她们同意不难,不过是多准备一些礼物的问题;而且天剑教的人向来口风紧,效率高,也不屑于与其他教派为伍,不会临阵倒戈,更不屑出卖她们将这件事泄露出去,找她们合作共同处理最为稳妥。可是现在……真的是这样吗? 若不是教中的人现在皆自顾不暇,分不出人手,她也无需去请外人来帮忙了…… 「你觉得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云阮问无曜。 无曜看向他:「只有一分可信。」 云阮问:「哪一分?」他手指环绕上她腰间的绸带。 看他认真的模样,无曜轻笑:「去清理辖区。」 「不过这个『清理』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云阮挑起无曜的下巴,亲了一口:「怎么做,我都和你一起。」 她扭头避开他的注视:「这次不行。」 「为什么?」 她蹙眉垂眸:「这次很危险,我没有万全的把握。或许……会遇到我无法战胜的人。」 「谁?」他问,「那个竛庭?」 她点头。 「她不是人。」 「对。她不是人。」无曜轻笑。 之前的那尊神像,或许就是那个叫竛庭的神的神像。 仅仅是一尊神像便让他当时那么难受,若真的碰上了,会发生什么……她第一次没了勇气。 她不会让他去冒这个险。 身边的人眼神坚毅:「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若是涉及你的安危,必要时我会动用我的力量。辛教主会不顾自己教众的死活么?」 第59章 . 奉神 「天神大人,我会时时替您祈愿……… 昏暗的天空笼罩在整个村子之上, 阴湿的街道安静地铺陈绵延,看不到尽头,两旁的房屋楼阁是千篇一律的乌色, 木瓦、飞檐、廊柱、灰墙…… 房屋楼阁之下陆续出来三三两两的人, 沿路朝这边张望, 脸上却没有半点好奇的表情, 千人一面,是如出一辙的宁静……安详…… 街上没有摊贩, 没有叫卖, 只有潮湿干净的乌砖供来人行走。 继续往里走,逐渐出现其他颜色。 是檐角挂着的乌红色油纸灯笼。 每个檐角的油纸灯笼都是伶仃一只, 偶尔微微摇晃两三下。即使远远地看着, 数量多一些, 像是聚在一起, 它们彼此也都是在自己各自的空间里,无法忽视;彼此之间无形的屏障无法被冲破。 不远处的一位衣着简朴的村民看见了什么,微微加快脚步迎了上来,依旧是安详的笑容, 声音和缓地说:「王大人, 你们来啦。」她走到王紫夏的身边,主动汇报导:「村子近来都好, 还请大人放心。」 王紫夏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唇, 欲问什么,但终究是还有所顾忌, 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个字:「嗯。」 一行人来到村中的一个客栈里。 客栈里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两位驻店的小厮在安静地或游荡,或整理桌椅。 其中一位小厮当下刚刚擦完一张桌子, 得了空闲,应是与村民相熟,直起腰一眼便看见了她,悠悠地招呼道:「村正。」原来这位村民是这个村子的村正。 村正远远地便回应她,道:「小鱼。」 走进之后,村正拍了拍小鱼的肩,和善地微笑示意道:「还不快上好酒好菜。」 小鱼扭头往村正的身后看去,看见为首的来人,一瞬间一双古井一般沉静的眼睛微微亮起了一下,原本迟缓的动作都活络了几分,整个人有了一些精气神。 她几步上前来到离门口最近的一张方桌前,移开桌前的木凳,抹布还在刚刚的那张方桌上,或许是一开始便没有打算要用——那块抹布已经脏污油腻。她直接伸手用自己整洁干燥的袖子擦干净了桌面,再擦干净长凳之后,她恭敬地请道:「神使大人请坐。」 「神使?」无曜与云阮在来之前,心里已有计量,对此没有太过讶异。倒是负责带领天剑教一众教徒前来的风偃有些一头雾水。不过同外人做事,他、天剑教的其他人,从来都不会多事。 一众人表现得冷静平常,毫不在意,无人过问任何。这倒是中了王紫夏的心意。 当下,王紫夏的心里对自己之前的决定又坚定了几分。 王紫夏带来的随从四下分散,将其余的桌椅搬好。一众人落座。 「大人这次来要住几天?」村正问道。小厮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及时将吩咐都在心里记下。 这次没有按照以往的安排来,多了一些变数,王紫夏微微思量了一刻,回道:「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其余的事莫要多管。」 村正低头恭敬地回道:「是,大人。」 王紫夏看向村正,介绍道:「这几位是天神大人请来的客人。天神大人一直惦念着我们,知道我们近来过得有些吃力,特意挑选了一批能力高强的神官协助我们一同打理奉神村。」 村正和小鱼听后,当下对无曜她们的态度便敬重了起来,尤其是在听到「天神」的时候。 无曜一众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各自保持在自己之前的状态里。 第110页 「好了,你们暂且退下吧。我有事要与神官说。」王紫夏吩咐道。 「是。」村正、小鱼与剩余一位小厮领命告退。 三人走后,王紫夏转向无曜。她微笑着抬起手,指尖微动。 「啪——」的一声,周围的所有窗和门齐齐关上,整齐地发出一声沉重的撞击声。暗处的灯盏旁早已有随从守在那里,只等这一声令下,便将灯火点亮。 「辛教主,今日天色不早了,劳烦你们先屈尊在这里休息一晚。之后的事,时候到了,会有人来通知你们。」王紫夏说。 无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表示知道了。其余人亦是一如既往,冷漠如常。 王紫夏扶额,对面一众人的表现让她不禁怀疑,自己刚刚的「神力」展示究竟有没有被她们看到。自己刻苦修习了那么长时间,刚刚的「御风」理应不会出错。 若是刚刚的「神力」没有被她们看到,没有让神力在她们的心里留下好奇和渴求的痕迹,那么接下来的计划之中的进一步拉拢……岂不是……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天剑教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之前不还没有答应帮她,现在不也跟着自己来到这里了嘛。 其余的事王紫夏没有再多说,她轻咳两声:「那便先这样。」分散在四周的随从聚拢起来。 王紫夏朝周围作揖:「各位辛苦了。王某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随后便带着一众人离开了客栈。 无曜替云阮理了理耳边的鬓发,周身无风,远处的窗和门都无声地重新打开。 「她刚刚在做什么?」风偃问。风偃已经知道了白离川与云阮的关系,此时二人的亲密行为他也不再插手阻挠。 「扑哧——」,云阮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展示自己。」无曜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风偃:「蛤?」 「哈哈哈哈……」云阮在一旁看着两人笑弯了腰。 无曜对风偃说:「你不用知道。」 风偃:「……」 他幽怨地看着一旁专心地替云阮揉肚子的无曜,然而对方显然并不在意他看不看自己。 突然,无曜怀里的人抖了一下:「别……别乱揉。」 云阮捞起无曜的手,将它往上放了放。 ——你师兄还在呢,揉起火了,干忍着灭不了就太憋屈人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无曜继续替怀里的人揉肚子。 同为男子的风偃看出了端倪,当下果断决定回房。 旁边的人刚走,云阮的手臂便环上了无曜的脖颈…… 一下午的时光便在客栈的厢房里度过去了。 刚打开房门,门前忽然冒出来一个鹤发的婶子。 「什么事?」无曜凉凉地开口。 老婶子的面色莫名地有些发红。她和善地微笑说:「神使大人有请。」 无曜与云阮的视线越过楼栏朝楼下扫去——王紫夏坐在白日里坐的地方,她的对面坐着风偃,二人之间的方桌上放着一壶清茶,风偃杯中的茶水已经沏好,看样子已经等待多时。 风偃抬头看见了她们,指间夹着的瓷杯盖拂了拂茶沫,说:「终于肯捨得下来了?」 「久等了。」无曜与云阮不再耽搁,携手朝楼下走去。 「今晚有何安排?」云阮问。在这种关头,王紫夏定不会无端地耗费时间只是为了与他们玩乐。 「小公子真是神机妙算。」王紫夏逢迎道,「今晚确有安排。」 「说。」无曜说。 「奉神村夜晚的街景是为一绝,辛教主与小公子起得正巧,现在出门正能逢上最妙的夜景。」王紫夏哪敢像风偃一样调侃她们,作了补救之后才敢邀约道,「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够与诸位一同前往一观?」 风偃没有那个闲情与她虚与委蛇,当即敲定:「走。」其余人没有异议。 夜晚的街道确实与白日里的有些不同——更有人气。 屋檐的乌红色油纸灯笼此时都已被点亮。一团团光影交接让白日里无法触及的彼此都有了或浓或浅的交融,突破在白日时看似永远也无法突破的沉闷压抑的空间。 被点亮的不仅仅是它们,更是整条街的生气。 白日里自持内心安宁的村民们的脸上不再是只有安详,那一张张沉静的面目之下,还隐隐展露出希望。眼底的澄明是灯火给他们带来的光,亦是她们自己发出的光。此时的她们才真正地像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有人性的人。 团团澄光中有星星点点的萤光闪烁亮起。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先唤了一声:「天神大人——」 呼唤声开始此起彼伏,在人群之中,街头巷尾,掀起了浪潮:「天神大人!」「天神大人!」「天神大人来看我们了!」 「天神大人,您听见我的祈愿了吗?」 「天神大人,我爹亲前几日去了,他去追随您了,您见到他了吗?您若是见到了他,可否替我跟他说一声,『孩儿很好,切勿挂念。』……我会时时替您祈愿……」 「天神大人,我母亲今天罚我了,因为我想出去看看,走出村子,去外面看看。但是母亲说,若是被您知道了,会降下天罚,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会一起跟着我受罚。可是您是那么的好,怎么会罚我们呢?您一定会同意的,对罢?您能不能去和我母亲说一说,让她同意我出去,好不好?」 第111页 「……」 人们虔诚地伏跪在乌砖上,头顶的天空明亮,承载着每一个人的希望,祈愿,与未来,伴随着点点萤光缓缓升上漆黑的夜空,汇聚成一片晶莹的星海。 云阮侧首看向眼前的人。 其实他也奉神。 她是他心中所信奉的,唯一的神明。 第60章 . 失踪 「小枫,快跑!」 云阮的裙摆动了动,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你是新嫁郎吗?」 云阮低下头往下方看去。 「你真好看!」一个梳着单髻、模样约八九岁的小女孩正用手扯着他的裙摆左右来回地一摇一摆。 没有得到回应,小女孩继续满脸兴奋地说:「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 「谢谢。」云阮礼节性地回复道。 「她是你的妻主吗?」小女孩问。她正在偷偷打量站在云阮身侧的无曜。 云阮蹲下身,看着小女孩, 认真地回答道:「现在还不是。」 小女孩眼睛一亮, 高兴道:「那等我长大了, 我可以娶你吗?」 「不可以。」云阮站起身。 被毫不犹豫地直接拒绝, 小女孩不高兴地扁起嘴,问:「为什么?」 云阮牵起无曜的手, 十指相扣, 握紧,说:「因为她以后会是。」 「也只有她会是我的妻。」 小女孩年纪太小, 难以理解为什么明明自己是先来的, 云阮却不同意她的要求。 她泪眼婆娑, 语竭道:「你……你……我要去求天神大人, 让她将你赐与我!」 云阮不悦地皱了皱眉。要说刚刚他还有些漫不经心,存了些微的与对方玩闹的心思,但在他与她之间提到第三者时,特别是那个人, 他开始认真起来。 云阮道:「她阻止不了我们。」 「你胡说!——「」小女孩尖叫道。 好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下一刻,小女孩的气焰骤然弱了下去, 但还是不忘反驳, 说:「本!……竛……天神大人是无所不能的!」 云阮的脸色冰雕一般,不客气地冷哼一声, 回道:「你让她尽管来试试看。」 他的一双潋滟的凤眸结了冰,定定地盯着小女孩,说:「她赢不了。」 从未见过云阮如此气势, 小女孩一时之间怔住了,反应过来之后,一张小脸瞬间气成了一只圆鼓鼓的红灯笼。 无曜收回放在远处的视线,侧首看向这里,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二人彼此的心里都赌着一口气,倔强而又异口同声地回道:「没说什么!」 无曜:「……?」 下一刻,人群突然流动起来,一转眼的功夫,面前的小女孩已经消失不见。 无曜和云阮不假思索地向对方靠近,握紧对方的手,防止被人流冲散。 「飞逸——」 「周飞逸——」 「周公子——」 「飞……周公子——」 耳熟的的名字一遍一遍地在周围响起。 无曜与云阮相互对视一眼,随后动身穿越人流向呼唤声响起的方位走去。 果然是周飞梦,与他一起的还有安锦绵、顾雪和洛红光。 一行人正站在前方一处楼阁的屋檐下,头顶的一只乌红色的灯笼幽幽地亮着,将屋下的人和周围苍灰色的墙面都粉成了暗红色。 灯笼旁的一面陈旧失色的暗黄色幡旗上绣着一个字:「聚」。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 「哥哥,我们还要找到什么时候呀?」周飞逸坐在聚仙楼里的一间厢房内,揉了揉腿,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怎么?想家了?」周飞梦笑问他。 「才不是呢!」周飞逸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小声嘟哝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我想去天……山……山清水秀的地方看一看。」 「我看你是想去天剑山上看一看吧~」 周飞逸纠结地拧了拧手中的帕子,羞赧地反驳道:「才不是呢!」 「好好好——不是不是——我们逸儿才没有想念天剑教的教主呢~我说得对罢?」 「哥哥——」周飞逸着急地跺跺脚,将手里刚刚拧皱了的帕子抛给周飞梦,说,「你别再说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虽然这样说,但周飞梦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用膳罢。」 「安小师傅。」顾雪扭头看了看一旁从进入这个村子开始便一直拿着罗盘紧盯着不放下的安锦绵。 对方极其少见地不苟言笑,严肃认真。 她玩笑地问道:「你这罗盘上有说,我们要找到几时才能回家吗?」 安锦绵皱眉盯着罗盘,视线一移不移,半晌之后,答道:「三日之后。」 「啊?」三人惊诧齐呼。——这罗盘上难不成还真有写啊? 顾雪探头往安锦绵怀里看了看。只见安锦绵怀里的罗盘上刻着繁简不一的咒纹,由内往外,咒文由密渐疏。没有一个她认识的,只能看出咒纹的分布将罗盘分成了八个部分。 这么一看,顾雪才发现,这个罗盘上连个指针都没有。 一直以来安锦绵是怎么为她们指引方向的?真是难为她了。 顾雪收回身,忍不住托腮摇头。 ——怪也怪也,佛学还真是深奥。怪不得佛家弟子都没有头发。大概是就算留着,学到最后也不剩什么了吧。佛家的师祖真是有先见之明,提前让座下的弟子将头发都给剃了。嗯,不愧是师祖。 第112页 安锦绵抬起头来,说:「三日之后,现在的这件事会出现转机。」她顿了顿,继续道:「我目前只能算到这么多。」 三人默了一瞬。——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喘气!看着罗盘说测算的结果,真的很容易让人以为是从罗盘上看出来的,罗盘无所不能啊! 顾雪点头,说:「嗯,辛苦安师傅了。算这个一定很费脑罢。」她夹了一块白花花的软冻放在了安锦绵的碗里:「来,吃块猪脑补补。」 洛红光没忍住,在桌子底下踢了顾雪一脚,说:「你才是需要吃猪脑子补补!她是佛门弟子,修的是不能杀生的佛!」 「啊,忘了忘了,瞧我这脑子,哈哈。」顾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将自己与安锦绵的碗调换了过来。 「这个结果只是由此刻推算出来的,是此刻的将来。 或许下一刻,发生了什么意外之变,这个结果也就跟着变了。只能做一个参考,不必过于迷信。 而且卦象上显示的是会出现转机,至于这个转机能不能被我们所发现,并且利用,还要看我们的气运了。」 安锦绵说完转头看向度苍崖的周氏兄弟二人,问道:「度苍崖大概还能再撑多久?」 度苍崖是一个教派的名字,也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崖的名字。周飞梦周飞逸的宗族便是坐落于度苍崖之上的度苍崖。 度苍崖山势险峻,崖壁从上而下渐趋细窄陡绝。 就在不久之前,度苍崖的崖底发生了一场震颤。地面震动过后,度苍崖的崖壁出现了裂缝。 若是放着不管,任由裂缝发展下去,怕是要演变成一场人为的天灾。 度苍崖之上不仅有度苍崖,度苍崖之下经年累月,依靠着度苍崖的人力与财力,也孕育出了几座繁荣的城镇。 就算是捨弃度苍崖,将裂缝的事通知给崖底的人,号召她们预先搬离,也极为地不切实际。 先不说人们对这方土地的深厚情感,对于它有着无法代替的归属感;就是这些年在这里落地生根,积攒起来的财物也让人们一时半会儿无法捨弃。 面对利益的权衡,很多人都会抱有侥幸的心理,不到灾难发生的那一刻,她们始终不会信服妥协。 最后的结果就是,不仅山崖之上的度苍崖将不复存在,崖底也将变成人间炼狱。这个责任又要由谁承担? 虽然度苍崖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也提前将事情通知了下去。但是人财两空的人们总要找一个对象去发泄怨怼,而那个对象绝不会是他们自己。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到时候不用天灾,仅凭舆论,就能让度苍崖在这个世间彻底消失。 一个月前,度苍崖打听到消息,传说,在世间有一件神器,上可镇山,下可定海。而这个传说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它是被记载在古月楼的传承秘法里的一件宝器。 而如何寻得这件神器,就要靠安山寺人的镇寺之宝——觅灵罗盘了。 半个多月之前,周飞梦和周飞逸赶到了安山寺,正逢上一场讲禅法事。琅天派和新庄的人都在。 顾雪本就古道心肠,既然遇上了,左右·派中最近也无事需要她这个掌门操心,便毫不犹豫地加入了他们帮忙。 而洛红光,原本她便对周氏兄弟二人有意,既然知道了这件事,琅天派的顾雪也已经出手帮忙了,她于情于理也不能干看着不管。 「自我们出来已经半月有余。」周飞梦垂眼沉吟了片刻,说,「除去回去的脚程,度苍崖大约还能再撑一个月。」 「无论怎样,抓紧时间总是没错的。」顾雪说,「将神器带回去之后,还要有剩余的时间将神器在度苍崖上布置好才行。」 洛红光巴不得行程能够快一些再快一些。虽然来时也并非完全是形势、人情所迫,没有她自己的意思,但是仅仅是为了尚且还只是能看得见却摸不着的男色,就将过多的时间耗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上,并不值得:「那么,接下来便抓紧时间用膳吧。」 …… 五人一路跟着罗盘游走。 「欸?奇怪?」安锦绵说。 顾雪当即问道:「怎么了?」 周飞梦也跟着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洛红光道:「我们好像一直在这个村子里打转。」 「对。」安锦绵肯定她,「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啊?原来是这样啊。」周飞梦懵懵懂懂,「我还以为要转上几圈,才能让神器出现呢。」 五人:「……」 「抓住他!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她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一道灰影从街道一旁的窄巷之中窜出,慌不择路地朝她们冲过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群衣着相仿的灰衣村民…… * 今日,小枫也是天刚蒙蒙亮便要赶到山上去採药。 出门之前,他照常去看了看妹妹。 妹妹今日的气色依旧很差,药已经喝了很久,但是不见起色,脸色反而越来越蜡黄,身上的肌肤也越来越苍白没有血色,从前那双总是亮晶晶地看着他的眼睛,也已经蒙上了一层灰败的病霜。 小枫心里堵塞得紧,但是没有将这些情绪表现出来。 在妹妹面前,他总是一脸灿烂阳光的笑容。他希望自己的笑容可以分给妹妹一点。 第113页 妹妹因为生病,一直在家里出不了门,见不到家外面的阳光,那他便将阳光带回来,给她看。 换上刚刚从家后面的林子里採摘的鲜花,小枫将陶泥花瓶放在妹妹的床头。 沾着露水的鲜活初放的粉色小花旁边,是妹妹不安的皱着眉的苍白睡颜。 看着妹妹灰白起皮的嘴唇,余光中瞥见一旁案桌上残留着已经干涸的乌黑色药渍的陶碗,小枫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但很快便将这份小情绪掩藏了下去。 他也曾去求过天神。可是,求了几次,也没有神迹降临。 其实他也知道,世间芸芸众生,生老病死,各有命数,哪是神能干涉得了的…… 他和妹妹说,今日他会在山上多采一些草药,等去王婶婶那里将草药卖了,他就有钱给她买糖了。 他记得,药很苦,妹妹她一直很想吃糖。可是他们买药已经艰难,常常在买完米之后,便再也没有余钱能够用来买糖了。 妹妹很开心,笑容却依旧染着病气,虚弱无力。 小枫让妹妹好好休息,在家里乖乖等他。中午他便能带着糖回来了。 可是,当中午他终于换了草药回到家时,门里等待着他的却不是乖巧地坐在小藤椅上的妹妹。 他看到了村里的来人。 平日里没有什么人会到他们家来,除了与他家相邻不远的邻居张郎君——他帮了他们家很多忙,他很喜欢这个亲切的长辈。 小枫没有敢立即进门,掩在门外偷偷地听着门里的动静。 他听到,她们向他母亲要了他去献祭。这一次的奉神轮到他母亲的家族了。 小枫紧张地攥紧了手里的糖。她们要带她走,可是,他还没有将糖给妹妹。 小枫带着不安的心情偷偷地往门里看了一眼,他看到了妹妹。妹妹正呆呆地扶着屋门前的廊柱,看着母亲。因为,就在前一刻,母亲答应了她们。 原来,人选在村子里每一个男子怀孕的那一刻便会拟定,在孩子成功出生的那一刻,便已经定下了她们以后的结局。 母亲一族原本定的人是妹妹,但是妹妹生病了。生病在她们眼里是不祥的徵兆,是被魔气沾了身。 村正她们怕病魔冲撞了天神大人,让天神大人觉得她们对她不敬,便换了人,换成了他。 小枫愣神了一刻,再往门里看时,视线与同样正在朝门外看的妹妹撞上了。 他与妹妹隔着家门,匆匆对视了一眼。他看到了妹妹眼中的焦急。 小枫悄悄地朝妹妹挥了挥手,尚且还是青涩、稚气未脱的脸上依然灿烂地扬着笑,将手里的糖她看。 妹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孤身一人站在廊下,无声地、无助地落泪。 小枫站在门外急得团团转,但是他不敢进去,他怕。 他怕自己还没有将糖给妹妹,院子里的那些人便将他抓走了;他怕,他走了以后,就在也没有人给妹妹带外面的露水、鲜花和太阳了。他怕,他再也回不来,再也见不到妹妹…… 听说被献祭的人进了那座村子之后,就再也没出来。从来都没有人能够再重新回来。 村子里的人说,那座村子是天神大人的神邸入口,奉神的人,是变成仙男仙女去跟天神大人享福去了。 可是,他只想待在家,待在妹妹的身边,陪着她一直到她病好了的那一天,然后重新看到她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开心地看着他笑。 「小枫回来啦——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呀?」张郎君来了,他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小枫,慈祥地笑着关心他说,「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张郎君举起手,将手里东西递到他的面前,说:「瞧瞧。山上的枫叶快红了。」 他笑眯眯地说:「等到整个山都红透了,我们两家就一起去山上赏枫。」 张郎君看出他的不开心,继续逗他说:「小枫看小枫,有不有趣?哈哈哈哈——」 小枫看着眼前红了边的青色枫叶,眼睛轻轻眨了一下,无声地流下了一行清泪。 他……可能……没法和他们一起去看了。 门里的人听到门外的动静,朝外面问道:「小枫回来了?」因为小枫掩在门旁的墙边,院子里的人只能看见张郎君的侧着的后半边身体,看不到她们一直等待着的小枫。 张郎君这才发现了今天的魏家来了很多人。 他蹒跚地走进院子,看着周围的一圈眼熟的面孔,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看向小枫的母亲,问:「出了什么事了?」 魏母逃开了张郎君审视的眼神,垂着眼只说了一句:「奉神的日子快到了。」 张郎君看到周围的情况,联繫刚刚进门之前里面的人的问话,他懂了。 他急声朝门外喊道:「小枫,快跑!」 门外的小枫愣了一下,下一刻,奔逃了出去…… * 顾雪伸手抓住了慌不择路地冲过来的小枫。 「放开我!」小枫着急地扭动被抓住的胳膊,「你做什么!」 顾雪看了看不远处正向这里赶来的村民,问:「她们为什么要追你?」 小枫快速地扭头看了她一眼,用力挣了挣胳膊,还是挣脱不开。 他心里着急,朝她喊道:「关你什么事?快放开我!」 话音未落,小枫脚下一空,眼前一花,下一刻便站在了一个屋顶上。 第114页 其余四人抬头往上看了看,默默地飞上了屋顶。 「她们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现在你可以说了吧?」顾雪说。 小枫扫了一眼仍被对方牢牢抓在手里的胳膊,嘆了口气,说:「我说了你便会放了我吗?」 「……」小枫看了看脚下,又悄悄往屋顶下看了看。 ——好高! 他不禁吞了口口水,默默改口道:「你……你便会送我下去,放了我吗?」 顾雪说:「这要看是什么原因了。」 小枫:「……」江湖上的侠士都是像她这般不讲道理的吗?自己与她无冤无仇,不过是路过了一下,她怎么就不愿意放过自己了。 无奈,自己也打不过她。 小枫只好将事情的首尾简洁地向顾雪陈述了一遍。 「什么?!她们要将你捉回去献祭天神?!」周飞逸惊诧道。 「什么天神需要用活人去献祭供养?」周飞梦疑惑道。 「你别担心,这事我们管了,我们帮你!」顾雪重重地拍了拍小枫的肩,豪气云天地拍板定夺。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洛红光提醒道。 「这说不定就是我们等待的那个转机呢?」顾雪义正辞严道。 「嗯,有些道理。」安锦绵贊同道。 顾雪对小枫说:「放心吧,我相信她们是讲理的人。」 小枫心里忍不住担忧。——并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爱讲理,遵理。 她们与他不过萍水相逢,真的要依靠她们吗? 事情容不得他多想。 下一刻,他又回到了踏实的地面。 「诸位请等一等。」顾雪抬手叫停奔向她们的村民,「我们谈一谈。」 茶馆里,村民们面面相窥。 村正及时站出来把控局面,问:「你们要和我们谈什么?」 顾雪来回踱步,两次之后站定,道:「你们认为人命比那什么虚无缥缈的天神重要吗?」 在信徒的面前质疑她们的信仰,不敬她们的天神,场面立刻变得有些不受控制。 村正与其他还算理智的几人拉住想要冲上前去用拳脚和顾雪理论的几位民众,道:「我虽敬称你一声『少侠』,但是不该管的事阁下最好还是莫要乱管。」 「人命关天,何谓『不该管』?」顾雪问。 一方以信仰为先,一方以人为先,註定都无法说服对方。 其余人还想冲上前去理论,村正伸手拦住,眼神示意她有办法。村民们默默退后。 村正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顾雪一众,心里有了定夺,当下和善地笑着说道:「少侠说得有理,是我们罔顾小枫的意愿了。」 「祭祀一事就依少侠所言。小枫不用去献祭了。」她说,「几位少侠千里迢迢前来奉神村,想必还未能好好休息。今日便由我做东,好好犒劳少侠们一番。」 其他人心领神会。 「对啊,都是乡里乡亲,大家也并非是一定要逼送同乡的性命。」村民中一人附和道。 正直如顾雪也觉得乡里乡亲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怨,想像不出有人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做出迫害同乡性命的事,将她们的话信以为真,以为自己只是遇到了寻常的热情好客的村民。 「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我们也还有事,就不便多留了。」顾雪谦辞道。 「少侠是有什么事?吃一顿迎客饭再去做也不迟。」村正道。 「对呀对呀。」其余村民纷纷附和道。 顾雪有所意动,她顾盼左右,询问其余四人的意见:「这……」 其余四人:「……」 小枫虽然得到了赦免的承诺,但是心里却始终轻松不起来。 这一切也来得太过简单了。 真实吗? …… 果然,迎客饭之后,周飞逸不见了。 第61章 . 诡村 他只想独占她。从来都是。…… 「辛教主, 云阁主,你们怎么也在这里?」对面四人也看到了她们。 「做个任务。」无曜说。 「陪妻主做个任务。」云阮说。 「你们……」顾雪一脸纠结。 「你们看到飞逸了吗?」周飞梦急切地问。 云阮眼睛微眯,握紧无曜的手, 缓缓开口道:「没看见。」 「这下怎么办?飞逸他会去哪儿呢?」周飞梦急得心焦。 「莫不是先回去了?」安锦绵猜测道。 「怎会?」周飞梦微微不悦, 「小逸他虽然性子顽劣了一些, 但是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断不会在这种关头, 不管不顾地抛下我们所有人,任性地出走。」 「那他会去哪里呢?」安锦绵问。 「我们原本以为小逸贪玩, 看到夜晚奉神村万人空巷明灯奉神的夜景会到街上来。不过刚刚我们几个分头找了一圈, 并没有在人群之中寻到小逸的半点踪影。」周飞梦对无曜和云阮说。 「周飞逸失踪之前,你们在做什么?」云阮问。 「吃饭。」顾雪说。 周飞梦点了点头:「嗯, 村民们请我们吃了一顿迎客饭。」 云阮与无曜对视一眼。——迎客饭? 「在吃迎客饭之前, 你们与村民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云阮问。 经云阮这么一提点, 顾雪也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她面色尴尬, 吞吞吐吐道:「我……我救下了一个少年。」 第115页 「说清楚。」云阮冷声道。 「这个村子的村民要抓那个少年去献祭,被我拦下了。」顾雪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以为我已经成功说服了她们……」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对此, 其余人都有些无言以对。她们是该说琅天派被治理得太好, 她的日子过得太·安稳了,她这个少掌门从小便被保护得太好了, 没有经历过阴毒的人事, 才能如此赤诚天真,轻信人言呢, 还是该说她的名声太好,腌臜事都不敢出来让她这个正道之光看见? 「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信仰早就已经刻进了这里的人的骨子里,怎么会被你三言两语说说服就说服?」无曜面无表情, 直言不讳道。 顾雪的面色愈加难看。她也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的行侠仗义会给旁人带来灾祸。事情是她做的,为什么不能冲着她来,让她一人做事一人当?但事实就是别人替她的鲁莽与天真买了帐。 她心中羞愧,张口结舌道:「我……」是她理所当然地想得太简单了。 「献祭的地方在哪里?」无曜问。 对面四人皆是连连摇头,是谓不知。 无曜忍不住皱眉。 「那个被你所救的少年呢?」云阮不厌其烦地接着提示道,「他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他总应该知道献祭的地方在哪里罢?」 找那个少年也最为合适与稳妥的选择。即使他和她是这个村子里的村民的神使请来的神官,但是现在也只是借着王紫夏的光让村民们对他二人有了一点好感,但双方之间还没有真正长久共事培养起来的信任。事情一旦涉及到她们的秘辛,也保不齐会引起防备。届时他二人再想要做些什么,这层身份不仅没了半点用处,反而还会变成行事的桎梏。 「小逸?献祭的地方?」周飞梦明悟了什么,骤然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只是有这个可能。」云阮平静地道。 「那个少年我们在迎客饭之后便将他送回家去了。」看到两人看着自己的纠结复杂的眼神,顾雪弱声道,「后来我们才发现周公子不见了。」 无曜和云阮:「……」 见她们还愣在原地,云阮催促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将人找来?陪那位少年回家的又不是我们,难不成还指望我们替你们去将他请来不成?」 是啊,他二人也不知道对方家在何处。 安锦绵一拍脑门,果断飞奔出去,在身后留下一串悠远的余音:「我去去就回——」 一刻之后,安锦绵颠颠地跑回来了,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那位被她拦腰揽起夹在臂弯里的少年。 安锦绵将少年放下。刚落地,少年险些站不稳,跪倒在地上。 小枫被颠得七荤八素,晕乎乎地看着眼前的一众人,其中有几位是自己认识的。 他晃了晃脑袋,勉强让自己清醒了一点,对顾雪问道:「少侠找小枫来,是还有什么事吗?」 此时的一声「少侠」真是讽刺得让顾雪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她强忍着难堪受下这声,说:「你知道祭祀的地方在哪里吗?」 小枫不解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回答道:「知道。少侠问这是要做何?」 顾雪道:「我们有一个同伴失踪了。」 小枫环顾几人看了看,这才发现人群之中确实没有之前的那位张扬好看的男子。 小枫想到了什么,脸上一下子褪去了血色,他抖着唇,说:「是因为救我吗?」 顾雪急忙安抚道:「不是因为你,你莫要多想!」 小枫的心里却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难怪见到他回去,母亲没有半分惊讶,对于少侠她们极为地客气,还要留客,虽然没能留成。 她们家里穷,需要花钱的地方又多。以往他多吃上一点,爹亲都要念上好半天,一旁的母亲也会一直沉着个脸。这次回去之后,爹亲却高高兴兴,甚至是极为少见地为他添了饭。 小枫下定了决心,眉眼坚定:「我带你们去。」 「原本献祭的人选定的是你,你去了会不会有凶险?」顾雪担忧道。 「对啊。别到时候一个没找回来,又赔进去一个。」安锦绵道。 洛红光一直在一旁抱臂默声。 小枫有些被说服了,面露纠结。 事情再怎么拖延下去也不会被解决。 「你送我们到入口就行了。」无曜当机立断道。 「好。」小枫声音软软地答应道。对于这个第一次见的人,他莫名地心有怯怯。 前方,完美融于夜色的漆黑的土地上树立着一块界碑,上面只刻了一个字:聚。同那时在客栈的旗幡上看到的一样。 四周漆黑一片,没有树丛乱枝,只有不远处的一间间安静的房屋。 原来祭祀的地方竟是个与奉神村相邻的村子。 据小枫所述,这座村子名叫「聚灵村」。奉神村的人将这座村子守得很严,白日会有专人在周围巡逻。 不过这座村子与奉神村有些不同。它比奉神村更加没有人气。或者说,它里面根本没有人。 待到顾雪将小枫平安送回去归来,六人一起走进了这座诡异的村子。 自从进了聚灵村,觅灵罗盘就像坏了一样,再也没有变化。 安锦绵反反覆覆地看了又看,最终还是决定将觅灵罗盘收进袖子里,然后加快脚步跟上了前方的队伍。 第116页 一行人沿路搜查了一间又一间的屋子,都是空的。 这座村子空得诡异。一座座空房子分散坐落,苍白的墙面在幽暗的环境里泛着死气的灰白。安静得连一声鸡鸣狗吠都没有,甚至没有一声虫鸣声。 此时的她们正在一座漆黑异常的屋子里。 这座屋子好像隔绝了所有光线,黑暗比之之前的那些屋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漆黑的环境之中难以视物,她们自身的行动都极大地受限,更别说找人了。 「咚」,一声短暂突兀的撞击声兀地在几人的近处响起。 「什么声音?」洛红光问。她的声音微微发抖。 近处的下方传来一道男声:「是我。」周飞梦说。 周飞梦揉了揉受伤的脚踝,道:「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绊了我一跤。」 话刚说完,他曲起的另一条在刚刚幸免于难的腿上突然一冰。 「啊!——」周飞梦失声尖叫,跳起来就近抱住了不知道是谁的一个人。 正蹲下身准备为周飞梦查看伤势的云阮身上一紧,猝不及防地便被对方抱住了。 「松开。」云阮冷声道。 「抱……抱歉。」周飞梦羞赧地低下了头。 ——他们都是为了帮他而来的,在这个关头上,自己不仅没能帮上忙,还要为大家添乱。 他的心里有些低落。 「还能走就赶快起来。」云阮道。 「啊,是是。」周飞梦从黯然神伤之中回神,连忙起身。 「咚」的一声,他的颅顶撞到了一个硬物。 周飞梦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颤抖地问道:「什……什么?」 他抬头,对上了一双浑浊死气没有瞳仁的白目。 「啊!——」周飞梦再次失声尖叫。 无曜点亮了火摺子。 原来,这一次,她们来到的不再是一间无人的屋子。 她们的周围站满了「人」。 其他人借着火光也看清了周围的情况。 这间屋子是一间卧房。除了周围站着的「人」,在靠近安锦绵的一张床榻上还躺着两个「人」。 周飞梦连忙伸出手捂住嘴,控制自己不再发出声来。 这些「人」,仿佛一吵,便会醒了。 那刚刚,绊他的是…… 想到这里,周飞梦瞳孔骤缩,震颤连连,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他缓缓地低下头—— 视线再次与一双没有瞳仁的灰色白目对上。 小男孩咧着嘴,用手扯着他的裙摆,看着他笑。然而那双没有瞳仁的灰目,却让他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看他。 周飞梦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弹。 ——不好! 无曜当机立断,牵起云阮的手,低声喊了一声:「跑!」 周飞梦一把扯回自己的裙摆,一刻不停地奔了出去。 几人相继冲出了这间屋子。 无曜环顾四周。 安锦绵没有出来。 她当即又折了回去。 屋子里,安锦绵的袖子正被一只青灰色的手直直地扯着。 原本躺在床上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已经坐了起来。那只手便是她的。 然而,她只是拽着安锦绵的袖子,静止不动,始终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安锦绵的额上布满了冷汗,强装镇定,想要从那只手里扯回自己的袖子。 但是任她怎么努力,也始终无法让自己的袖子脱离那只手的钳制。明明它只是松松地拽着。 后来,那个小男孩也缓缓地移动到了她的面前,动作僵硬而又缓慢地伸手搭上了她的衣摆,扣手,抓紧。 那只袖子里装着觅灵罗盘,她不能捨弃。 到最后,安锦绵都已经绝望地想要放弃了。无曜来了。 只见对方乘风一般轻飘飘地向她走过来,甩手微风一掌,小男孩便听话地松开手,无声地被掀飞了出去;再一抬手,伸出一指在抓着她袖子的那只手上轻轻一点,原本僵硬牢固的手竟奇蹟般地软了下来,沿着她的袖子滑落下去。 「走。」对方冷静道。 安锦绵的心奇异地因为这一个字而平静了下来。 她朝无曜点点头:「嗯。」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然而对方却并没有在看她。 无曜侧首静静地看了床上的二「人」一眼。刚刚坐起的女子已经重新躺了回去,安静地闭上了双目,她身边面容苍白却不难看出从前的俏丽秀美的男子一直安静地闭着眼,身侧的一只手与身边的女子十指相扣。 无曜弯下腰,动作轻柔地替二「人」盖上了被子。 她转身便看到安锦绵正在用一种好奇地眼神打量着自己。 无曜没有回应,点地远去。 安锦绵紧随其后从房子里出来。 「人齐了。快走吧。」洛红光催促道。 再不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那一屋子不人不鬼的怪物,她现在回想起来还头皮发麻。 至于她们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她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她们再继续待在这里,难保不会发生什么,让她们成为那一屋子里的之一。 一行人继续往里走。 很快,一座门户紧闭的楼阁出现在了她们的眼前。 无曜猝然地手里一空,云阮不见了。 再回望身后。其余四人都消失了。 ——这是要做什么? 第117页 无曜皱眉。 奇怪的是,并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周围空荡荡黑漆漆一片,眼前只剩下这座封闭的楼阁。 无曜没有犹豫——她也没有选择,伸出手,没有任何阻碍地,门被轻轻松松地推开了。 待到无曜全身进入楼阁的那一刻,身后空旷的黑夜消失了。 此时的她,正站在一间婚房里。 目光所及的地方都装点上了喜庆的大红绸缎。一个人正静静地端坐在床边。他身着霞帔,头上盖着一个流光溢彩的红盖头。 无曜正在想要走进探看,身后的房门打开了。 盖头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又在露出了一个尖俏的下巴时垂了回去。 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是「她」。那床边的人便是—— 「她」好像看不见她,目光温柔地锁定了床边的人,心无旁骛径直向这里走来。 ——「她」莫不是想要! ——不可以! 无曜奔过去想要拦住「自己」,却被「自己」直接穿身而过。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愣神了一瞬。 再抬起头来时,「自己」已经站在了床边。 ——来不及了! 无曜不管不顾地直接飞身扑向坐在床边的人。 这一次,她碰到了。 「她」的手掀了个空。 身下的人头上的盖头轻柔地滑落下来。 他抬头与她对视。 「妻……」云阮眼睛里的迷茫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逐渐的清明。 他眨了眨眼,一双有神的眼睛仔细地端详着她,半晌,小心翼翼地唤道:「阿曜?」 「是。」无曜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她低头轻吻了怀里的人一下,回应他:「是我。」 「发生了什么?」云阮略略地扫了一眼他们身处的环境,问。 「幻境。」无曜抱紧云阮,「你差点就要被抢走了。」 云阮安慰地抚了抚无曜的后背,道:「不会的。」 他紧紧回抱住她:「我不会和任何人走——除了你。」 身上的人却丝毫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害怕地将手臂收得更紧了。因为,刚刚要带走他的,正是「她自己」。 「其他人呢?」云阮问。 无曜抱着他,轻轻摇头:「不知。」 她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我只找到了你。」声音从颈间传来,闷闷的。 云阮感受到了无曜的疲惫。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得脆弱、无力。 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之后,无曜抬起头来,对云阮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出去找其他人。」 看样子她已经恢复了。 「嗯。」云阮握住无曜的手,想要给她支持的力量。无曜冰凉的手和手心里的冷汗却向云阮暴露了她彼时与此时真实的心情。 无曜和云阮携手走出房门。二人全身踏出的那一刻,周围的场景瞬间又变幻成了另一番模样。 她们好似身处于一方漆黑的虚空之中,脚下看不到底,头上也看不到顶。唯有前方的一处,有白光亮起。 那是一扇门,却不知门后通往何方。 无曜忍不住看向云阮。 云阮也在看她。 「我们在一起,无论身在何方,去往何处,我都不在乎。」他对她说,「因为我在乎的是,你在何方。而与你一同前行的人,只能是我。」 云阮毫不掩饰自己对无曜的占有的欲望,张扬灿烂地扬起笑,看着她。 他只想独占她。 从来都是。 身后的白光消失。 她们正身处在一个机巧的阵法的中心。 脚下的大阵缓慢地运转,不知在此之前已经运转了多少年。阵法上的咒文已经暗淡无光,像一个垂垂老矣的白头老翁,在生命的尽头,仅凭着最原始的身体记忆,拄着拐杖缓慢前行。 咒文自阵法中心向八方延伸出去,控制着它们运转的,想必就是眼前的这枚小巧的镇山钉了。 无曜刚一靠近,镇山钉便自行自下而起,缓缓上升。在镇山钉原本与阵法相接的低端,空出的缝隙中冒起刺眼的金光。 须臾之后,镇山钉落入了无曜的手中。 第62章 . 战意 她们都是从那个灾难、动乱的时代…… 水镜之后, 一根根晶莹流光的水丝延伸至远处的黑暗里,一双灿阳一般的金瞳正窥于镜前。 镜前的人黑袍之下苍白的手指微动,中央的水镜画面一转, 一幕血腥至极而又喜庆至极的场面照亮了这方黑暗。 幻境之中, 洛红光两侧各携着一个身着大红色喜服的新嫁郎, 满面春光。她春风得意的挺拔身姿背后, 是一场刚刚休止的杀戮。 这是有多大的仇恨,以至于想要将一整个教派都屠尽。 满目的红与黑之中, 散落着反着森寒的光影的各色杀器。 随着鞭炮声的停歇, 新人被迎进,周围的尸体也逐渐消失, 只剩下一个人。 那人惊恐地睁大双目, 身上插满了各色刀枪剑戟, 手执长剑杵地, 鲜血顺着手臂溢出了手掌,丝丝交织成猩红的血流细柱流满了剑身。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人间喜事,但一切热闹都与她无关,此时的她只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那张脸, 是无曜的脸。 第118页 有时候, 并非需要深仇大恨带来的深重的恨意才会想要将一个人逼至如此绝境,置之死地, 一点蚀骨的嫉妒足矣。即使对方并没有对她做什么。 低哑的笑声在这方空间里响起:「这个人……有趣。」黑袍一挥, 一块水镜消失。 刚刚拜完堂,只差一步, 便可以尝到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鲜嫩多汁的果实,下一步,洛红光却踏空了。 洛红光跌落在阵前的空间, 眼前最为明亮的光亮处站着两道熟悉的身影。 八方咒纹延伸至中心交汇,而大阵中心泛着金光的上空,一把钥匙模样的东西正在缓缓升起。须臾之后,钥匙模样的东西落入了二人之中一人的手中。 洛红光定睛一看,果然是那张讨厌的脸。 她收敛起窘态,刚想要起身,过去问看,突然,眼前一黑。 不等她反应,失重感再度袭来,她的身体又开始直直地下坠。 片刻之后,她的身体触到了踏实的地面。眼前的视野明亮了许多,是幽暗的夜色,不再是刚刚全然的黑。 她回到了她们逃出的那座小屋前。 * 无曜拿到镇山钉,眼前的大阵虽然慢慢沉静下来,速度虽然十分缓慢但却依旧在运转。 ——怎么回事? 无曜与云阮对视一眼。 云阮说:「要想知道原因,恐怕还要找到了解镇山钉的周飞梦、安锦绵她们。」 「嗯。」无曜看着他,说,「走。」 眼前的空间里只有这个阵法,除此之外,黑漆漆一片,看不到多余的摆设,也看不到任何出口。来时的那道光门在他们踏身进这里的那一刻已经消失,往哪儿走? 无曜牵着云阮的手:「就在这里。」 她握紧手中的镇山钉,红光自指缝间绽出,与周围金色的光芒交织。 他们脚下的大阵中心突然塌陷了下去,塌陷的地方还在不断地向四周延伸。 「抱紧我。」无曜说。 云阮轻轻一笑:「好。」伸手环上她的腰。 短暂的失重感远没有身边人安心的怀抱能够占据彼此的关注与存在。片刻之后,二人平稳落地。 山村旷野,此时是秋季,没有金色的麦浪,只有一束束黑烟从这个小村落的各个角落里升起,灼热的火光烧红了下半边天空。 「安儿和妹妹要藏好,不要出来。」这是母亲关上房门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母亲说,她要去找爹亲,等她们一家四口团聚之后,她们便一起离开这里。 「嗯。」安锦绵幼小却坚毅地点了点头。 「咚——」屋外传来一声异动。 没过多久,门便打开了。 母亲没有回来。 屋里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有东西吗?」一个粗狂浑厚的女声问。 「没有。」手下答。 「不应该啊。」土匪首领摇摇头,「看那个女人宝贝的样子,这个屋子里一定藏了什么东西。」 「继续搜!」她一声令下。 「是!」手下领命。 两双大脚逐渐向她与妹妹藏身的地方靠近。 「报告老大,这里有个箱子。」手下道。 那是她们与母亲爹亲的行李。 「打开!」 「是!」 安锦绵蜷缩在柜子里,屏住了呼吸。她透过柜门的缝隙看到那些人打开了箱子。 她们火急火燎地翻找,将爹亲叠好的衣物都翻乱了,马上就要翻到箱子最底下、包着母亲与爹亲这些年所有的血汗钱的布包了。 「我不许你们翻!」藏在床下的妹妹气愤地尖叫着沖了出来,猛地推了正在翻箱子的土匪一下。 ——不要! 深刻的痛楚的记忆被唤醒,安锦绵内心止不住地颤抖着,抖着手推开了柜门。 她空洞着一双眼,脑内已经被深深的恐惧所占据。 妹妹倒下了。 她那身与她相同的灰色布衣浸透了血,颈间的刀口无法闭合,泉涌的鲜血争相涌出,在地面晕开一大片鲜红色的血泊。 「不要——!」她声嘶力竭地喊叫道。 「哟,这儿还有一个吶。」土匪手下口气轻松地说。 原本停住的两双大脚再次向她走来。 这一次,她无所遁形,亦无处可逃。 她的家没了,爹亲、母亲、小妹,都没了,她一个人,还能逃去哪里? 安锦绵奋力向土匪首领冲去,只是土匪首领只伸出一只手,便将她的头轻轻松松地抵住了。 「你倒是机灵,还知道『擒贼先擒王』。」土匪首领上下抛了两下手中的钱袋,「将这个小丫头一起带上。」 手下一号:「老大?」 手下二号:「这……」 土匪首领不容置疑地反问道:「怎么?有意见?」 手下之一唯唯诺诺,不敢说真话:「不是……」她百般纠结地挠了挠头,最终还是掏出粗绳,要过来将安锦绵捆上。 另一个手下伸手阻止了她,直言道:「老大,我们的物资本来就紧缺。这回来这个村子,就是来充粮来的。现在再多一张嘴……这一趟岂不是白干了吗……」 「鼠目寸光!」土匪首领呵斥她,「带上!」语气不容置喙。 「……是。」手下最终妥协。 一旁的安锦绵眼神空洞,脑海里陷入了一次又一次下坠的恐惧轮回里—— 第119页 她的眼前一遍又一遍地回溯气愤地冲出来怒斥土匪的妹妹和下一刻妹妹惨死的模样。 她们没有杀她。 如果先出来的是自己,妹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那之后跟着她们的将会是活着的妹妹。自妹妹出事以后,她一直这样想。 走出屋子,走在前面的土匪首领伸脚往地上踢了踢,然后清了清嗓子,命令道:「走!」 安锦绵表情麻木地跟在土匪身后,连繫着她们的,是一条紧紧捆着她双腕的粗如幼小的她手腕粗的麻绳。 路过刚刚土匪翻踢的地方时,安锦绵终于有了一些情绪。她侧首看了看。 一个人躺在地上,面朝地,想来是那个土匪首领刚刚用脚踢翻过去的。她穿着与她们的母亲出门时一样的衣服。 安锦绵最终没有忍住,双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空洞的双眼呆呆地睁着,流下了一行眼泪。 「怎么停下了?」土匪不耐烦道,转身不顾安锦绵的心情,粗暴地拽了拽麻绳。 土匪首领勾着笑踱步来到安锦绵的面前,下一刻表情骤变,她收起笑,声如雷霆,毫不留情道:「起来!」 声音如炸雷一般掷进了安锦绵的耳朵里。安锦绵怔怔地抬头望过去。 对方声如鬼魅,向她宣布道:「等你打败我了,才有资格回来替她们收尸。」 安锦绵缓缓睁大了双眼。 她现在还如此的弱小,何时才能够打败她? 等到她能够打败她,母亲她们的尸骨,早已……早已…… 安锦绵呆呆地跌坐在地上。 良久,土匪手下不耐烦地走过来,抬脚踢了踢她,催促道:「起来!我们可没有时间在你身上耗。」 她说:「别以为我们没杀你,你就有资格跟我们耍脾气了。现在我们给你机会让你自己走,你再不起来,我们把你的双手双脚打断了,叠吧叠吧照样可以带着你走。」 ——断手断脚?!到那时,自己能够打败她,回来替母亲她们收尸就是真的遥遥无期了。 安锦绵醒过神来,「腾」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会打败你的。」她说。 土匪首领毫不在意地朝她勾唇一笑,说:「好,我等着。」 土匪带着安锦绵去了她们安营扎寨的山上。 在那里,她没日没夜地练习,脑海里不再是只有家人生前和惨死的模样,连之前入魔似的眼前一遍又一遍地回溯气愤地冲出来怒斥土匪的妹妹和下一刻妹妹惨死的模样都被练功的记忆沖淡了。 她要尽快变强,变得足够的强,强大到可以打败那个土匪首领。 日子就在一天天的练武之中度过。安锦绵仿佛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空壳子,放弃了所有的事情,连自己的情感都放弃了,只知道练武,却不会哭,也不会笑。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了,她永远也不会有打败那个首领的那一天了。因为,她被杀了。 眼前面无表情的女子,动作快到看不清,等安锦绵赶来时,她能感受到的只有一道凌厉的寒意,随风而来,又随风而逝。土匪首领便在这个女子的身后倒下了。 首领的脸上还保持着上一刻自以为偷袭即将得逞的快意,殊不知,对方并非不知,只是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行云流水的剑锋轻飘飘地流过首领的颈间,便断送了她的生命。 自己再努力个几年恐怕也抵不上眼前这位女子随意的一剑。 一直以来作为奋斗目标和活下去的动力的人就这样被干掉了,安锦绵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你……」 少年无曜看着这位挡住自己去路,好像还有话对自己说的女子,面无表情地歪头:「?」自己好像并不认识她。 「我要打败你!」安锦绵说。 无曜面无表情地看了安锦绵一眼:「随意。」扔下这两个字,便绕过她去清剿下一波山匪。 安锦绵愣怔在原地。对方是什么意思?是接受她的挑战了吗? 女子刚走不久,又再次回到了她的面前。只是……好像有哪里有些不一样了,长……长大了许多? 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位模样极好看的男子。 安锦绵:「!」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都发生了一些什么?! 「醒醒。」无曜说。 「这是幻境。」云阮说。 「啊?」记忆被幻境封锁了的安锦绵迷惑了。 虽然迷惑,但是她没有忘记自己要做的事。 「我要挑战你。」安锦绵伸手指着无曜说。 「嘶——」无曜头疼扶额。这次也没忘。 云阮抬手一掌将安锦绵掀飞,淡淡道:「既然你自己不愿意醒,那我便出手帮一帮你。」 第63章 . 离魄 「哥哥还在等着我呢。」离魄灿烂…… 「周飞梦他们呢?」云阮问。 安锦绵迷茫地摇摇头:「我没见到。」 「我走着走着, 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这个幻境,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和他们分开的了。」她说。 云阮皱眉:「这里不安定的未知太多,不知道他们进入的幻境是怎样的。」 「诛人先诛心, 心死则人与心俱灭。」云阮说, 「你若是休整好了, 便随我们上路。」 安锦绵点头:「嗯, 我休整好了。」 第120页 她学着云阮的模样将手递给无曜,还想要上前靠近搂上无曜的腰。 无曜不禁后退一步, 问她:「你做什么?」 「跟你们走呀。」安锦绵理所当然地说。 「你站在那里就好, 不用过来。」无曜面无表情地说。 安锦绵:「……」这这这,这明显是区别对待! 她转头看向无曜身旁的云阮, 用眼神向他求助。 云阮:「……」身体上前一步, 挡住了无曜。 「你想做什么?」云阮也质问她。 「出家人看破红尘, 四大皆空才是你们的道。」云阮义正辞严地说, 然后在心里暗暗地补了一句,「但不是我的道。」 无曜感觉到自己的腰被收紧,知道时候差不多了,说:「走吧。」 她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安锦绵, 淡淡地说:「也不用离得那么远。靠过来一些。」 得到这句首肯, 安锦绵的内心几乎泪流满面,面上想要保持镇定声音却忍不住雀跃, 回道:「好!」 再度站稳脚跟, 她们没有进入预料之中的幻境里,却是回到了她们之前所遇到的那个屋子的外围。 此时顾雪和洛红光都在, 像是已经到了许久,一行人整整齐齐,周围却唯独不见周飞梦的身影。 「周公子呢?」安锦绵落地后匆匆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一想到其他人也可能和自己一样陷入了诛心的幻境里,安危不知,事不宜迟,她当即问道。 顾雪抱臂环胸,一本正经地摇头,说:「我与你们走散之后进入了一座迷阵里。不久之前才刚刚破了阵,从迷阵里走出来之后便回到了这里。」 安锦绵:「迷阵?」 云阮问:「什么样迷阵?」 顾雪说:「就是像树林一样的迷阵,但是那个树林,我朝一个方向走,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后来还遇到了之前标记过的地方,所以我猜测,我进入了一个迷阵之中。」 说完,她反应过来,疑惑道:「咦?难道你们不是被困在了其它的迷阵之中吗?」 众人纷纷移开视线,默契地一起沉默。 「洛庄主呢?你去了哪里?」安锦绵问。 「一个幻境。」洛红光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好矇骗,尤其是那两个。与其耗费心心力编造谎言,倒不如说出实情,具体自己经历的是什么样子的幻境,现在自己已经出来了,她们也不是会对旁人的隐私多作过问的人。 果然,其他人并没有追问任何。 顾雪察觉到了四人之间诡异的默契,问道:「你们也是和她一样,进入了一个幻境里吗?」 「是。」无曜回答。 「奇怪,为何独独只有我是被困在了迷阵之中,没有经历幻境?」顾雪摸着下巴边思索着问题的答案边说。 「幻境是为诛心,揭露我们内心最深处的思与想。它可能幻化为我们最为期盼的事,也可能幻化为我们最为害怕面对的事,也就是心魔。」云阮说。 「听你这么一说,我仔细一想,我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心魔的执念。」顾雪忍不住为自己的想法连连点头,并且深以为然。 「顾掌门能够如此豁达,是很多人都羡慕不来的福气。」云阮说。 心大到连幻境都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将她困在迷阵之中,也算是一种独门本领了。 其他人对此不能更贊同。 「周右崖主尚且还下落不明,周左崖主又紧随其后消失,此地危机四伏,刻不容缓,我们赶紧出发罢。」云阮说。 其余人点头贊同。 然而,在她们之前的行动间,这里早已有东西甦醒过来。 「呵呵呵——」一声声低沉的吼叫从寂静的黑夜里响起。 不远处的屋子里首先传来异动。 「啪啪啪——」木门被敲击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在周围的屋子里响起。 「嘭!」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首先被破门。 一群身着白色棉布衣的「人」涌出屋子,苍白僵硬的脸在夜色里微微转动,呆板麻木的脸上因为这个动作似乎都生出了一丝迷茫的表情,不知是在等待命令,还是在搜寻目标。 「快跑!」顾雪喊道。 其余人扭头看向四周。她们已经跑不了了。 白布衣「人」的行动看似缓慢,实则动作极快,周围房屋的门都已被撞破,大批的白布衣「人」渐渐聚拢,将她们包围了起来。 没想到,周围的这么多屋子里都有这些「人」! 一个白布衣「人」靠近了无曜,无曜没有退避,反而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当第一个白布衣「人」出现时,云阮就旋身于无曜的背后与无曜后背相抵,守护住了她的身后。 见无曜试探白布衣「人」的鼻息,云阮倾身靠近无曜的耳侧,轻声询问道:「可以杀吗?」 「可以。」无曜说。 话音刚落,一叶飞刃从无曜的脸侧划过,旋至她的身前,断送了那个离她极近的白布衣「人」的性命。 白布衣「人」到底生前只是普通的平民,没有什么战斗力,死后也一样,她们只会跌跌撞撞地伸手向前抓挠,好像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但她们的力量到底比不过自幼便习武的武力高强的五人,一行人没有太过耗费气力,一路退至一间木门完好的空荡荡的屋子里。 第121页 何等的缘分,她们又回到了来时的那间卧房。 等到其他人都进了这间屋子,无曜拿起搁置在一旁门边的地上的门销抵上了门。 转身时,云阮的裙摆动了动。 无曜低头往下看去,正巧与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睛对视。 「我快能出去了。」小女孩开心地朝她们笑着说。 被囚拘在这里闷得太久了,终于见到了不一样的人,小女孩迫不及待地向这些新同类宣告自己的好消息。 而她的另一只手,正牵着之前无曜她们在这间屋子里遇到的那个白目小男孩。 感受到无曜的视线,小男孩怯怯地向后缩了缩。 小女孩发现无曜在看小男孩,开心地向她介绍道:「他是我在这里认识的好朋友,他叫小叶子。」 「小叶子?」云阮疑问。 「是不是很好听?」小女孩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灿烂的笑容,「和我哥哥的名字一样。」尤其是在提到自己的哥哥的时候,脸上的灿烂更甚。 「你哥哥?」云阮一开始便觉得这个小女孩有些眼熟。 他温柔地追问道:「你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魏枫!」看到云阮关注到了自己的哥哥,小女孩开心地一蹦一跳,雀跃地说,"他叫魏枫,我叫魏萍。母亲、爹亲、张郎君她们叫我们小枫和小萍。" 得到自己想要的关注,小女孩打开了话匣子。她不忘解释自己的前言,说:「小枫也是一种小叶子。我很喜欢小枫,也很喜欢小叶子!」 解释完名字之间的连繫,她开始滔滔不绝地分享起自己宝贝地收藏在心里的趣事。 突然,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她的神情瞬间黯淡了下来,语气难掩低落,说:「我已经快一年没有见到哥哥了。」 一旁的小叶子安慰地摇了摇彼此牵着的那只手。 「你很快就能出去了。」他拍拍胸脯,语气坚定地说,「我保证!」 无曜起了一些兴趣,问他:「哦?你拿什么保证?你又如何能确定她很快便可以出去了?」 小男孩转头看向无曜:「我不能说。」 无曜挑了挑眉:「为何?」 小叶子低下头寻思:「因为……」半晌之后,寻思无果。 他的青灰色的脸上浮上了苦恼的神情:「我就是知道,但我不能说。」 「不能说便罢了。」无曜回他,「其他人这是怎么了?为何只有你还存有神智?」 「因、因为,我本来就是妖怪……」说出自己心里藏了许久的事,小叶子突然变得拘谨起来,像是怕无曜她们会嫌弃他。 他偷偷抬眼观察了一眼面前的无曜与云阮她们,见她们神色如常,脸上瞧不见一丝异色,他的心里反而困惑了。 他在心里给自己壮了壮胆子,问道:「村子里的人都说我是怪物,我以前的『好朋友』还同她们的母亲一起瞒我、骗我,将我扔进这里,都是因为我是怪物。」 说完,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不怕我吗?」 云阮笑着看他,说:「为何要怕?」 一旁的顾雪也问:「你哪里怪了?」 「我、我一出生便剋死了爹亲,后来,母亲也去了。」他低头边与自己的手指纠缠,边小声地说。 安锦绵问:「所以呢?」 小叶子回答道:「所以我是个怪物。那个阵法对怪物没用。」 小孩子的心智往往天真单纯,善良地将其他人对自己所犯的恶行都归咎于是自己自身的过错。这不是善良该去的去处。 「你不是妖怪。」无曜说,「你还存有神智是另有它因。」 不知道为什么,小叶子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很可靠,自己没来由地十分愿意相信她说的话。 他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松开纠结在一起的手指,将手放在身体的两侧,一直藏在他心里的那个结也松开了。 「你是几时进来的?因为什么?」云阮问小萍。 「一年前,我、我……」说到原因,小萍有些支支吾吾。 想到了自己一直视为榜样与目标的勇敢的哥哥,她眼睛一闭,样子有几分视死如归:「我想吃肉,追着一只兔子跑进了这里。」 众人:「……」 「你跟着我们,我们带你回家。」无曜说。 顾雪一直在一旁一脸纠结。经历几番思想斗争,她终于下定决心。她对魏萍说:「你就不奇怪,自己在这里快一年了,为什么却没有变成小叶子他们那样吗?」 小萍摇摇头,真诚地回答道:「这件事我还没有想过。」 她皱巴起小脸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向顾雪,认真地问道:「为什么呀?」 顾雪抿唇,不知是否要将事实告诉她。 一旁的安锦绵道:「因为你不是魏萍。」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啊——?」 「你是魏萍的一个离魄。」无曜说。 小女孩似懂非懂:「那魏萍,她……她现在和哥哥……和魏枫在一起吗?」 顾雪回道:「在一起。」 小女孩的神情放松下来。 「但是——」 小女孩又绷紧了神经,双手拽着衣服下摆,身体站得笔直。 「你必须回去,他们也需要你。」无曜说。 「离开了你之后,魏萍她生了病。」顾雪说,「很严重的病。」 第122页 安锦绵直接说:「魏萍快不行了。」 离魄听得一愣一愣的,到最后皱紧了眉。 「那……小叶子可以和我一起回去吗?」她担忧地问。 无曜看了看小男孩,说:「可以。」 「真的吗?」离魄的眼睛里充满了希冀。 「到时候你消失了,他怎么办?」无曜问。 离魄:「我……我……」她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还有魏萍。」离魄抬起头来看无曜。 「与他相伴一年之久的,是你。不是魏萍。」云阮说,「魏萍现在并不认识他。」 离魄急了。她结结巴巴道:「他、他还有你们,还有更广阔的世界在等着他!」 无曜:「……你能看开就好。」 「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小叶子他是人!」最后一个字,她重重咬字道,「他总要离开这里的。」说到最后,离魄的声音越来越小。 离魄抬起头来,重新扬起灿烂的笑容:「好了,快走吧,小萍和……」她有些犹豫。 「想叫就叫吧,叫一次少一次。」安锦绵说。 「哥哥还在等着我呢。」离魄灿烂地笑着说。 第64章 . 金瞳 云阮皱眉:「什么不见了?」…… 云阮的余光无意间扫到这间卧房里的一处。 「还存有意识的, 不止小叶子一个。」他平静地陈述道。 无曜看向云阮,顺着云阮的目光与他一起看向卧房一角的床榻。 自她们进门起,床榻上一直躺着两个人, 其他的白布衣「人」都出去了, 而她们却一直安静地躺在这张床榻上, 没有动过。 是睡着了吗? 周围动静这么大, 显然不是睡着了这么简单。 顾雪也注意到了这个异常,问道:「她们难道不是一起受控的吗?为何其他人都出去了, 独独剩下这两个?」 云阮牵着无曜的手走进床榻, 眼前的睡颜有些眼熟。 「杏儿?」 旁边的女子他不认得,但他认得躺在床榻里侧的这个男子。 既然这位男子是杏儿, 那他旁边的女子便是…… 「周山?」云阮转头看向无曜, 问道。 「嗯。」无曜回道。 云阮忍不住在床榻上的人与无曜的脸上来回轻扫, 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轻轻问道:「她们——」 无曜捏了捏云阮的手,轻笑着示意他宽心。她误以为他与杏儿有交情,看到杏儿变成了这副样子,心里担忧, 当下没有想过自己的心情, 反而安慰起他来:「还有救,不要伤心。」言简意赅, 略微笨拙, 却满是真心。 云阮直言道:「我与她们皆无交涉,还不至于会为她们伤心。倒是你——」 无曜知道他说的是周山, 回他道:「人还在,救得回。」 云阮放下心:「你不伤心便好。」 他微微侧首看了床上的二人一眼,问她:「现在该怎么做?」 无曜回道:「镇山钉。」 无曜刚动了动指尖, 还未来得及伸出手,便被云阮抓住了。 云阮察觉到了无曜的意图,知她是想动用灵力运转镇山钉救周山她们,及时在她出手之前阻止了她。 眼下人多眼杂,不可妄然暴露了底细。 他对她微微摇头,压低声音道:「不可。」随即面色如常,转身与安锦绵交谈,声音清朗,道:「对了,镇山钉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他转身看向安锦绵,问:「你可知镇山钉的应用机理?」 安锦绵反问道:「你问这是作何?」 她沉吟道:「莫非——」 想到了某种可能,她脸上大喜:「你们找到镇山钉了?」 云阮神色镇定如常,没有隐藏,回道:「你猜得不错。」 他伸手展开手掌,莹润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精细小巧的银色小钉。此时的镇山钉已经隐去了光芒,看起来与寻常的物品无异。 安锦绵的目光自镇山钉出现的那一刻便被牢牢地吸引住了。 她当即匆匆几步上前,伸手想要拿起镇山钉来仔细端详。 云阮微微一反掌,便将镇山钉收了回去。 「知道便说。」云阮冷声道。 安锦绵撇了撇嘴,小声埋怨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拿起来看看而已,又不会弄丢了它。」 但她没敢多耽误,清了清嗓子将刚刚的嘟囔声掩盖了过去,解答道:「因为镇山钉与觅灵罗盘同为灵宝,二者的地位相当,且两件法器的功用之间有所联繫,故而镇山钉的事迹在觅灵罗盘的附录书中也有记载。」 据觅灵罗盘的附录书中所记,镇山钉是一种控制法器,主要功能是依託外界的力量进行辅助运转,其本身是用来控制力量的收放的灵器,但也可直接用来镇压,镇山定海于它来说不过尔尔,还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云阮敛眸沉思了片刻,问:「若是让它运转一个阵法,需要有其它的东西来辅助它么?」 「什么法阵?」安锦绵问。 云阮想了想,回想起自己览阅过的一册周国野史文书里出现过的一个名字,道:「聚灵阵。」 听到这个名字,安锦绵眼瞳微震,恍悟过来:「你是说……」 她顿了顿,大胆猜测道:「这个村子是一个聚灵阵,这些白布衣『人』都是聚灵阵里的祭品?」 第123页 「只是猜测。」云阮说。 虽然云阮这样说,但是联繫这些人样貌上的变化和她在这个村子里所见到的一系列的怪事,安锦绵却基本已经确信了云阮所说的推测。 难怪她们之前遇到这个村子里的人的时候,她们是聚集在一起的,像是沉睡了一样,行为、作息统一;模样虽然是人,脸上却失去了活人的生气,面如亡者一般苍白的青灰,行动也是僵直着的,大概是因为她们身上的精气都被聚灵阵收取走了,精魂只能被封印在躯壳里,才活得如此行尸走肉。 聚灵法阵的运转需要源源不断的灵力支撑,这些人便被圈养在这个村子里,供聚灵阵长期收取精气运作驱使。 虽然一开始对她们的身体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损害,被收取的精气身体会慢慢地自己恢复回来,外在也发现不了什么异常,但长此以往,一直待在聚灵阵里被吸取精气,身体逐渐衰老,恢复的速度也逐渐减缓,直到跟不上聚灵阵收取的速度,体内的精气便会慢慢减少,再也弥补不回来,最终,所剩无几。 届时,有的人虽然魂魄已散,但躯壳的寿命未尽,便只能像行尸走肉一般留在这个村子里,受聚灵阵的控制摆布,不得解脱,就如同刚刚她们在外面遇到的那些白布衣「人」一样。 安锦绵说:「镇山钉要想运转聚灵法阵,原本是不需要多余的东西的,但是现在用以维持它运转的灵力太过稀缺,并不能让它发挥出它原本十分之一的能力,光靠它一件法器还不能够支撑现在这个村子的法阵规模,所以需要额外用到缚灵索,协助维持法阵的稳定。 缚灵索主束缚灵气,所需要用来维持其运转的灵力微乎其微,是用来辅助镇山钉的上上之选。这个村子的聚灵阵若是使用了协助法器,不出意外的话,用的应该就是它了。」 「若是将阵眼之中的镇山钉取出,阵法却依旧在运转,会是什么原因?」云阮问,「是缚灵索存在的缘故么?」 这恐怕不只是云阮的一个假设。安锦绵若有所感,不自觉地皱起眉,解答道:「缚灵索并没有这么大的作用,能够代替缺失的镇山钉继续运转法阵,它只是将法阵之中已经存有的灵气稳固住,方便镇山钉吸取驱使,没有其他的功用。」 心中最坏的猜测得到了印证,云阮不安地抓紧了无曜的手。 再度打开屋子的门,门外却不是聚灵村的村落。 周围的景象褪色一般开始白化、淡去,最终变为白茫茫的一片。然而,天地一片茫茫的白只出现了一剎那,周围的景象便又转换成了昏暗的颜色。 这一次,不再只剩无曜一个人,顾雪、安锦绵、洛红光和离魄都在。 也就是说,男子都不见了。 她们来到了幻境的第三层。 昏暗的空间里,前方隐隐约约有什么在晃动,看得不真切。 走进之后发现,是一群身着大红色喜服的新郎。 每个新郎的头上都盖上了红盖,遮住了脸,随着步伐与长袖一起飘动。 昏暗的浓墨一般的黑色顺着与空间相接的衣裳边角爬上了明艷的大红色喜服上,将它的明亮掠夺镇压了下去,与红色融合成为了另一种截然相反的异常诡谲的颜色——既明亮又昏暗的、深沉的红。 飘起的裙袂尾端仿佛卷带起了黑色的云波,搅乱了空间。 「他们在这之中。」无曜道。 「什么?!」洛红光瞪大了眼睛,惊愕道。 「那他们为何不来找我们?」离魄不解地问道。 「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这之中。」无曜答。 离魄理解不了。 「为什么?」她问,「为什么他们不知道?」 「因为他们的意识不在这之中,他们意识不到。」无曜说。 「那他们的意识去了哪里呢?」离魄问。 「睡着了。」无曜说,「我们找到他们,叫醒他们,他们就会回来了。」 离魄听得懵懵懂懂,但她知道了,只要她们找到了他们,叫醒他们,他们就会回来了。 「好!」她握紧小拳,神情充满了斗志,乌黑的眼睛亮晶晶地在黑暗里闪烁着。 「分头行动吗?」顾雪问。 安锦绵回道:「这些新郎行踪路线不定,若是聚在一起一起行动,很容易重复搜索,也不利于全面搜索寻人。」 她顿了顿,继续说:「倒不如分头行动,各自锁定一批目标,搜查起来也方便。」 「好。」顾雪回道。 「可是……」洛红光犹豫。 「目前暂时没有危险。」无曜说,「危险若是要来,分头行动和聚集在一起都没有区别。」她们都奈何不了。不过是逐个击破和一网打尽的区别。 「……」洛红光纠结了片刻后,作出决定,「行。」 眼下她们也只能选择继续前进了。 …… 「这个不是。」 「这个不是。」 「这个也不是。」 离魄努力地仰起脸,钻进红盖下辨识寻找,虽然个子小,掀不到红盖,却懂得转劣为优,找得极为认真。 其他人也不遑多让,私下分散搜索目标,却一直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互相没有离得很远,以便应对突发的危险。 另一头,一种奇怪的感觉牵引着无曜,带领着她来到了空间的一角。 第124页 一双金瞳静静地在黑暗里注视着她。 她与那双金瞳对视。 ——巳……愔? 与那双金瞳对视上的一瞬间,一个名字浮出脑海,无头无尾,让无曜十分地莫名。 像是能听到她的心声一般,明明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在那道莫名的心声冒出的那一刻,金瞳几乎在同时敛起半眯。 「找到了!」 「周公子!」 「小叶子!」 远处的身后欢呼声迭起,却没有在里面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云阮! 无曜不禁转身往回看去,在人群之中焦急地寻找云阮的身影,无暇顾及其他。 没过多久,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在那道身影出现的那一刻,她几乎就已经确定了,是他。 无曜刚想迈步,身后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你想去哪儿?」 随后,她的身体动不了了。 前方的身影缓缓转过来,层层叠叠的红影在她与他之间穿行。 忽地,他的红盖被人从身后掀起了。 「果然是你,云阁主。」顾雪从云阮的身后绕到身前,看到了他的脸,确认道。 云阮的发丝随着红盖的抽动一同飘飞。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所在的方向,在黑暗之中,隔着层层叠叠的红影。 忽地颈间一痛,无曜的手指蜷了蜷。 ——身体能动了? 她想去找他,但是…… 无曜的视线渐渐模糊…… 「呵呵呵……」最后,她所能感知到的,只有耳边的一阵诡谲的低笑。 云阮转过身,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红影,迷茫地看着远处空荡荡一片的黑暗。 ——什么都没有吗? 顾雪见云阮没有回应自己,正入神地看着某处,便顺着他的视线朝那处看过去,却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 「云阁主,你在看什么?」顾雪问。 「没什么。」云阮回道。 ——奇怪。 「阿、辛教主呢?」他问。 「诶?」顾雪四处看了看,没有找到无曜。 她摸了摸耳廓,说:「她去找你了。」 「怎么不见了呢?刚刚就在这儿的啊。」她小声嘟囔道。 云阮皱眉:「什么不见了?」 「啊哈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顾雪心虚地摸了摸头,面上故作轻松地对云阮憨笑道。 说完她转过身,担忧地皱起眉。——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第65章 . 阴鸷 她弄丢了他。 看着眼前的一群人, 周飞逸懵了一瞬。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奉神村的村民请他们吃迎客饭的时候。 之后……之后…… ——想不起来了。 周飞逸用力晃了晃头,只觉得头脑昏沉发胀。 他忍不住用手重重地拍了拍,舒缓了一些, 然后再次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周飞逸环顾四周, 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之中的云阮, 不禁樱唇一抿, 秀眉娇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云阮面如冰雕, 冷冷地反问他:「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周飞梦扯了扯周飞逸的衣袖, 压低声音小声地劝说道:「阿弟莫要胡闹,这次能将你找回来, 还要多亏了云阁主的帮忙。为了寻你, 大家都以身犯险, 来到这里, 云阁主刚刚更是身处险境,阿弟你不可对云阁主无礼。」 经周飞梦这么一提醒,周飞逸也发现他们身处的环境的怪异之处——周围又黑又暗,一间房屋、一棵草木都没有, 不像是在奉神村里。 自他醒来, 幻阵便破,此时新郎的幻影都已经消失。 他问:「我们现在这是在哪儿?」 「聚灵村。」洛红光说。 周飞逸皱眉。 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都发生了些什么?聚灵村是哪里?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困顿的感觉令他不知所措, 更令他忍不住烦恼。 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所不知道的? 周飞逸压了压心火, 问:「聚灵村是哪儿?」 「奉神村的邻村,奉神村的人献祭的地方。」顾雪回道。 「献、献祭?」周飞逸杏眼微瞪。 「献祭」这个词, 周飞逸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第一次是在遇到小枫的时候,当时他感触不深,朦朦胧胧地, 因为未曾经历过,只是觉得有些新奇。 但是这一次听到,他感觉尤为地不妙。他感觉到了恐惧,因为他们不再是「献祭」它陌路的看客,而是已成为了「献祭」的局中之人。 更何况,现在他们还在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暗之处,无依无靠,他感觉自己的背后似乎都开始时不时地吹过一阵阴风。 周飞逸揉了揉手臂,问:「为何我们会在奉神村的人献祭天神的村子里?」 周飞梦以为周飞逸冷,用自己温热的手掌握住他的手,捂了捂,道:「你不记得你来这里的事了吗?」 周飞逸握紧了周飞梦的手,心里安定了一些。 他摇摇头,认真地说:「不记得了。」 「在此之前的事呢?你还记得多少?」云阮问。 周飞逸扯了扯嘴角,回道:「我只记得——吃完酒之后,有一个村民跟我说,她家夫郎快生了,想让我去见一见,说是孩子在出生时第一眼见到谁,以后便会像谁。那个村民说,她希望她和夫郎的孩子以后能和我一样美貌。」 第125页 安锦绵惊诧:「你答应了?」 周飞逸闷闷地嘟囔道:「我答应了。」 那个村民找上他时,形容急迫,情真意切。她说,她见过他,就在他们刚进奉神村的时候。当时他们一行人过街,她就站在一个屋子的门边。一行人之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他。夫郎快临盆时,她便开始留意周围人的样貌,在见到他之后,她觉得,其他人的样貌都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那时,他被夸得飘飘欲仙,见有人赏识自己的美貌,独独只找上了自己,这一次再没有其他人压上他一头,乐得开怀,一高兴,就答应了。 周围一片静默。 周飞逸羞红了面颊,磕磕绊绊地为自己争辩道:「我、我也是好心嘛。虽然这事没有什么根据,但是只是去见上一面而已,若是这样就能为她们的孩子带来好福气,为什么不做呢?」 他也真的是这么想的。举手之劳便能为一个家带来喜气,他愿意去做。 离魄牵着小叶子的手从云阮的身后探出头来,低声说:「对不起……」 周飞逸惊得后退了半步,待到看清离魄的面目,惊得又往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摔倒,周飞梦见状赶忙上前去扶住他。 周飞逸抱着周飞梦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抚了抚心口,说:「你怎么也在这里?」 顾雪送小枫回家的时候,他也去了,他认得魏萍。只是当时魏萍是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气色看上去很不好,与眼前的朝气蓬勃的这一个「魏萍」完全不一样。 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的病已经好了吗?」周飞逸问。他到底失踪了多久? 离魄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不是魏萍。」 「啊?」周飞逸不解。 「我……我是离魄。」离魄的眼神微微飘忽。她也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不久,还有些不适应自己的这个真正的身份。 「我是魏萍的离魄。」她暗暗给自己打气,然后重又说了一遍。 周飞逸不再在这个问题上面纠结,左右也纠结不出来结果,他看了看站在离魄身边的小叶子,问道:「你身边的这位是谁?」 此时小叶子已经恢复了他原本的样子,从白目少年脱胎成了一个与寻常同岁人无异的、黑发黑目气色红润的青涩少年。 「他是小叶子。」离魄说。 此时,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小叶子,她们才发现,小叶子的样貌发生了变化,心中都微微惊奇。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她们不清楚的何止是此事。 自从她们进入了这个聚灵村以后,遇到的哪一件事又是合乎常理,能够凭藉她们自己现有的认知探究出个所以然来的? 对此,众人也只是惊奇了片刻,并未多问。 「你为何不与我说?」周飞梦皱眉问周飞逸。 周飞逸垂下头,小声道:「那村民着急得紧,生孩子这事谁也说不准,我便随她去了,心里想着最多不出一天,回来再将这件事告诉你们也不迟。」 他越说越小声:「之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时,他见那个村民话语诚恳,形容也极为朴实,未曾想过她会骗他,甚至是害他的命。毕竟他们之间无仇也无怨,不过萍水相逢。 可是这世间有很多人也都是萍水相逢,之间无冤无仇,一方却动手能杀了另一方,只因一念起。 「你也真是胆大。出门在外怎么能随意相信陌路人呢?」周飞梦痛心地责备道,「这里不是度苍崖,没有师叔师祖师姐妹师兄弟在一旁宠着你,更没有母亲爹亲在一旁护着你,你怎可如此乱来?」 周飞逸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他抬眼真诚地看向周飞梦,说:「我知道错了。」 周飞梦于心不忍,避开他的眼睛,咬咬牙,坚定地说道:「以后再不能什么都由着你的性子胡闹了,回去我便和母亲说这次的事,让她好好管教管教你。」 母亲的管教…… 思及以往的一些「管教」,周飞逸忍不住胆寒,哀嚎道:「别啊——」 他牵起周飞梦的袖摆摇了摇,娇声唤道:「哥哥——」 「我真的知道错了——」他细声软语地说。 周飞梦怕自己心软,这次又轻易地放过了他,忍住不与他对视。 这次的事情已经给了他重重的一记耳光。 这一次若不是有其他人的助力,他怎可如此之快地便能寻到弟弟,让他完璧回到他的身边,若是仅凭他一人,等到他寻来这个地方,再等他寻到弟弟,到那时,弟弟恐怕已经……已经…… 想到这个可能,周飞梦忍不住心痛地闭上了眼睛。 若是弟弟再这么顽劣下去,没有防人之心,不知警惕,下一次,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如此的好运了。 失去弟弟的恐惧与痛苦,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周飞逸哀求了半晌,也没有让周飞梦松口。最终,他气馁地松开了手。 周飞梦不忍看弟弟沉浸在低落的情绪里,他记得那个人也来了。 为了转移弟弟的思绪,他开始在人群之中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周飞梦转眸看了看四周,却没有看到那个人。 他问:「辛教主呢?」 果然,听到这个人,周飞逸立即眼睛一亮,抬起头,声音隐隐雀跃地问道:「辛教主她也来了吗?」 第126页 「对,她也来了。」周飞梦怜爱地看着周飞逸,笑着回他。 「那怎么没有看到她呢?」周飞逸一边左顾右盼,一边问道。 「她——她不见了。」顾雪面色尴尬,略带迟疑地说。 她说这句话时,完全不敢去看云阮。 刚刚人多,顾雪的心里还抱有侥幸,兴许无曜只是在这个地方的某处被那些新郎挡住了,才找不到人。 但是现在,那些新郎的幻影都已经消散,这处空间里有多少人,全部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云阮垂眸,压抑着眼底滔天的黑浪——识海之中的风暴已经捲起海浪直上云霄,冲散晴云,云霄之上隐隐有雷声闷闷作响。 片刻之后,再抬眼,是一双清静如月、冷如冰海的眼睛。 他看向周飞梦,冷冷地问道:「在来此地之前,你去了何处?经历了何事?」 之前他们一行人,有的被困在迷阵之中,有的被困在幻境之中,经历一番波折之后,最后一起聚集到了聚灵村的那座小屋里。他清楚地记得,当时来时的六人之中,唯独不见周飞梦。 周飞梦抿了抿唇,说:「当时我和你们一同出了那个屋子之后,眼前一花,便到了这里。」 「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安锦绵奇道。 周飞梦摇摇头,说:「没有。」 「之后我在这个幻阵里迷踪了很久,直到你们来。」他说。 云阮垂眸,抿唇不语,神思不明。 气氛凝重。 「眼下我们先想办法出去。」洛红光说,「说不定辛教主在与我们一起在这里寻人的时候,得了机缘,先行出去了,此时正在外面等着我们呢?」——既然人都已经找到了,那还等什么?快点出去啊!这个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再待了。 云阮垂着眼眸,无声地攥紧了拳,手中的镇山钉刺破了他的手掌,也都无动于衷,仿佛无知无觉一般。 「她不会……」云阮默默地在心里说,「她不会丢下我,先走。」 「怎么出去?」顾雪看向安锦绵,问。 安锦绵从衣袖里取出觅灵罗盘,用手托着它四下行走,研看半晌,道:「东北艮宫。」 她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向前方,说:「这边。」 眼前是与其他方向别无二致的黑,一样望不到边际。 「你确定?」洛红光道。 「确定。」安锦绵说。 「走吧。」顾雪站在人群之前,向身后的众人示意道。 其他人也都跃跃欲试。不管那里有没有出口,她们去了之后能不能出去,还要试了才知道。至少有希望。 云阮转身望了望那一处,说:「你们先走。」 「你不走吗?」周飞梦问。 「你要留下?!」周飞逸惊讶道。 离魄和小叶子也用手扯了扯云阮的衣摆,眼里有浓浓的担忧和哀求。 这个地方很危险,他不能留下。 「帮我带个信给风门主,就说我在这里等他。」云阮淡淡道。 他不能走。 此方幻境诡异多变,若是他出去了之后,再也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他还不清楚她的去处……没有找到她…… 若是他离开了这里,就真的彻底地失去她的踪迹了。 云阮的掌心早已被镇山钉刺破,汪了一捧鲜血,滴滴答答地从指缝里渗出,滴落…… 「看来云阁主已经决定好了。」顾雪肯定道。 她点了点头,说:「嗯,你放心,我一定将这个消息带到。」 * 眼前的世界已经许久没有变化过。 云阮立于幻境之中,独身一人,不知过了多久。 【为什么……你到底去了哪里?】 这个幻境,他已经反反覆覆寻觅了许多遍。 可是…… 这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没有…… 寻觅的次数多到他都出现了幻觉,重新看到了那一个个红色的幻影,在面前层层叠叠,穿身而过。 但是,即使是幻觉,在那些身影里,他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云阮握紧了拳,眼神不加掩饰、前所未有的阴鸷。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不能来找我?】 【又或者是……】 【你不要我了么……】 【不!】 隐忍了许久,被不安与恐惧折磨了许久,云阮终于爆发,眼眸深邃阴沉。 【我会找到你,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便如了愿,这么轻易地便摆脱了我……】 他害怕,怕她会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从此以后都不再相见。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第66章 . 巳昭 「你与一个人很像。」 龙沂君垂眼, 往巳昭衣袍之下露出的一角玄色上面轻轻一点之后,收回了视线。 「巳昭大人此次召我来,是有何事吩咐?」他问。 巳昭浅浅地掀起眼皮, 猛一挥袖, 打出一道强力的气劲, 直接将眼前的人击退数丈, 说:「还记得我命你做什么吗?」 龙沂君暗自咽下喉口涌上的腥甜,作揖状躬身垂首, 沉默不语。 「没用的废物。」巳昭静立在原处, 一动不动,声音阴冷地说。 「巳昭大人神武。」龙沂君垂首回应道。 第127页 巳昭冷哼一声, 冷声唤道:「过来——」 龙沂君身形微微一顿, 移步上前。 「接好。」巳昭说。 说完, 他大袖一挥, 黑袍掀起。 龙沂君还是第一次见到巳昭衣袍之下的样子。 不过,还未等他看清里面的模样,黑袍便又垂了下去。 他只来得及看见,黑袍之下, 巳昭苍白的五指捏着一个人的肩头, 让本就苍白的指节透出了骨白。 看着怀里像是熟睡的人,龙沂君眉头微皱。 他犹疑地问道:「她……」 「暂时醒不过来, 你大可放心地动作。」巳昭说。 得到回覆, 龙沂君的眉头并未松下来。 巳昭淡淡地瞥了面前的人一眼,阴冷地道:「一点小毒, 不会要了她的命。」 龙沂君垂眼,低头领命:「是。」 * 黑暗的空间里,以云阮为中心, 金色的璨光从静静垂着的指尖上,混着猩红滴落在地上,再自鲜血之中溢出,裊裊升起、丝丝缕缕地缠绕,环绕包裹住这方黑暗。 清瘦的背影静静地立在那里,对于周围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长发飘动,眼眸低垂。 「滴答——」 云阮的无名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最后一滴猩红滴落在地,阵法已破,一方浓黑只在一瞬间,便转化为明亮的白。 云阮的眼睛被乍起的白光刺痛了一下,低垂的眼睫颤了颤,缓缓地抬起眼眸看向四周。 周围的一切,干净、纯洁,一切颜色都无所遁形。 但是……他还是寻不到任何一丝她的踪迹…… 不多时,连这方明亮的白色都消失了。 阵法破,空间消散,云阮被传送回了聚灵村里。 风偃赶来时,天色已经微亮,远远地他便看见了一线黎明之中的那一道红影。 「云阁主,发生了什么事?」风偃着急赶来,一路尽速度所能之极,此时的他气息还有些不稳,不待恢复便急忙向云阮询问道。 「她……不见了。」云阮垂着头,失魂落魄。 风偃皱眉,重又向云阮确认道:「谁?」 他不安地抿了抿唇,继续道:「谁不见了?」 顾雪一行人来客栈里找上他时,他刚刚结束与王紫夏她们的应酬。 安锦绵向他说明她们之前所遭遇的事情时,他还有些不信,但是这种事,她们也没有必要拿他寻开心。 之后,他便跟着她们一路赶来聚灵村。一路上,她们边赶路边向他解释,他不由地由不信,变为了不愿相信。 小州她……不!不可能! 风偃猛地摇了摇头,企图晃出脑中的胡思,专心赶路。 他一路快马加鞭,让自己没有时间再去乱想,一路上却忍不住地忐忑不安。 当风偃看到这个村子村口处的石碑时,心里一直克制着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一股浓烈的不安席捲了心头,侵占了他的思绪,不好的预感像是快要得到印证。 直至此时,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云阮缓缓地抬起眼,看向风偃,并未回答风偃的问题。 他不想再说一次,告诉他,也告诉自己,她……不见了。 云阮轻飘飘地问道:「你带来了多少人?」 「你想要做什么?」风偃不安地问他。 「搜。」云阮压低眉眼,沉声道。 风偃抿了抿唇,抬手一挥,一声令下:「搜村!」身后的部下立即领命,四散出去。 「天有涯,海有角,万事万物,总有边际。」 「总有一天,我会再次找到你。」 面前的人喃喃低语,风偃不确定他是否是在和自己说话。 未和他们共同经历,风偃不清楚对方的能力,他试图宽慰云阮,道:「云阁主莫要太过担心,以小州她的能力,即使她内力已散,但在现在的江湖上,还没有什么人能够伤得了她。」 云阮闷闷地回应了他一声:「嗯。」便不再接话。 风偃见云阮也没有心情与自己交谈,便告与了他一件事:「王紫夏昨晚一直和我在一起。」 云阮身形一顿,猛地抬起头看向风偃,眼中沉郁的迷濛还未来得及散尽。 「你是说——」他不敢确定。 「她还未离开。」风偃道。 云阮瞳仁微颤,快速说道:「带我去见她。」 「好。」风偃温声应他,说完,转头向四周命令道,「继续搜,不要停!」 「是!」聚灵村中的各处传来应和声。 云阮刚准备动身,突然想到了什么,侧首对风偃说:「村中还有人。」 他的目光飘向某个方向,一扫即收,继续道:「妥善安置。」 风偃点了点头,转而向周围喊道:「都听见夫人的命令了吗?」 「听见了!」周围齐声应和。 「属下谨遵夫人之命!」 合声振聋发聩,响彻聚灵村的上空。 云阮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抿了抿唇,嘴角强牵起一抹笑,回头对风偃说:「走吧,风师兄。」 「我们要快一些,不要让她等太久了。」 他的声音轻轻的,温柔如风,像是正在情人耳边缠绵低语。 * 「你……」周飞梦犹豫不决,握了握身边的人的手,最终决定问出来,「你为何帮我?」 第128页 巳昭转身,看着一脸纠结的周飞梦,嗤笑一声,反问道:「为何?」 他将手随意地搭在一旁的一个身形矮小的「新郎」的肩上,指尖轻敲,神色轻佻玩味,缓缓吐字道:「你、问、我、为、何?」 顿时,周飞梦觉得自己的后嵴爬上了一股阴森的凉意,像是有一条毒蛇缠着他的腰,贴在他的后背上,而且还在缓缓地向上爬行,行动之间,仿佛随时都会亮出藏在鳞片之下的青白尖牙,扑咬上来。冷血且危险。 周飞梦心知自己说错了话,怕真正触怒对方,当即低下头,不敢直视前方的人。 前方的人见他这样,觉得无趣,不再逗弄他,转身离去。 周飞梦以为那位已经离开了,不想,他刚一抬起头来,对方的声音便从远方响起,悠远却又清晰地一路传回他的身边:「因为你与一个人很像。」 ——一样地宠爱弟弟,一样地护短。 忆及那人,巳昭唇角微勾,一双阴冷的金瞳也柔和了下来,微微弯起,漾出些许璨阳的暖意。 可是,周飞逸还有周飞梦,他……什么都没有了。 黑暗之中,一双金瞳无声地恢复了以往的森冷,没有人知道,它在此之前变化过。 周飞梦不自觉地握紧了一旁的周飞逸的手,神思忍不住陷入了不久之前、那人帮他找到弟弟时的回忆里…… 一双金瞳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找到了!」 猝不及防地,一道声音在他的不远处炸开,吓得他猛地一抖。 紧接着—— 「周公子!」 「周公子!」 惊喜的声音接二连三地从那个方向响起。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他的身边。 「周公子,总算是找到你了!」顾雪喜笑颜开,对他说。 顾雪转头,见周飞梦紧紧地牵着一位新郎的手,犹豫地问道:「旁边的这位是?」 「是小逸。」周飞梦轻轻微笑,回她。 远处的黑暗里,巳昭勾了勾手指,周飞梦身边、之前被巳昭敲肩的那位小「新郎」的红盖飞起,露出了红盖之下的清俊面庞。 离魄转头看向那位红盖被掀飞的小「新郎」。 看清了对方的面目之后,她又惊又喜地叫道:「小叶子!」 小叶子悠悠转醒,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 看到面前的人,他歪了歪头,不敢确认地唤道:「小萍?」 小萍用力地点了点头,扬起灿烂的笑容回应他。 「小萍!」他确定了,是她,当即开开心心地跑去离魄的身边,牵上她的手。 众人见状,凝眉深思:「莫非——」 周飞梦也想到了此处,连忙转身,掀起身旁周飞逸头上的红盖。 果然,之后周飞逸和小叶子一样,悠悠转醒,恢复了意识。 「你是……」小叶子不确定地辨认道,「你是之前的那位公子?」 他记得他,他是之前在卧房里被他吓到的那位公子。 「公子你不怕我了吗?」小叶子仰起脸,看向周飞梦,天真无邪地问道。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小叶子的样貌已变。 他恢复了! 周飞梦的神色有些不自在,他弯下腰,愧疚地摸了摸小叶子的头,温柔地对他说:「不怕了。」 「你很好。」周飞梦说。 他真诚地看着小叶子,道歉道:「之前的事,是我的错。」 …… 「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周飞逸的声音唤回了周飞梦的思绪。 周飞梦转头看向周飞逸,说:「我在想,我们要不要帮一帮云阁主他们。」要不要告诉他们,那个人的存在。 「帮啊,当然要帮。」周飞逸当即反应道。 随后,周飞逸想到了什么,别扭地移开视线,说:「我可不是喜欢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帮他们的忙!」 他咬了咬牙,略显不自然地骄横道:「那个姓云的,帮了我们这么多忙,我才不要一直欠着他的人情呢!」 周飞梦闻言,抬手虚掩着唇轻笑。 ——小逸啊,还是这样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心。 玩笑过后,周飞梦不得不认真地考虑如何去处理这件事:不过……此事不得轻率。那人实力不明,能够在那样的情况下帮他找到人,不知他又与那个地方有什么关系。若是敌人…… 思至此处,周飞梦不禁皱眉:还是等他们回到了度苍崖,确保了自己的安全之后,再将这件事告与云阁主他们罢。 第67章 . 神罚 自作孽,不可活。 王紫夏刚从外面回来, 一进门,便看见了端坐在正厅里品茗的云阮、风偃二人,及他们身后的一众属下。 对方主动找上门, 还带了这么多人, 这种阵仗……一般结局都很难收场。 况且, 她不久之前还…… 思及此处, 王紫夏不禁心虚地抬手抹了抹额上的虚汗,哈着腰, 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风门主, 云公子,找在下有何事?」 云阮垂着眼眸, 轻笑一声, 而后抬起眼看向王紫夏, 说:「我们来找王教主聊一聊正事。」 王紫夏不自觉攥紧手, 眼睛紧张地注视着云阮,时刻关注着他的神色。 她问:「是何正事?」 云阮垂下眼帘,指尖轻抚手中摺扇的扇沿,轻笑不语。 第129页 一旁的风偃放下杯盏, 道:「自然是王教主的正事。」 风偃微笑着看着王紫夏, 反问道:「王教主此次找我们来,不是想让我们来帮忙的么?」 王紫夏闻言怔了一瞬, 而后猛一拍额头, 扶额后知后觉状,连声应道:「对对对, 哈哈哈哈……」 「这几天应酬多,倒是忘了正事了。」王紫夏憨笑道,掌心已经沁出了汗。 「之前王教主说得那样着急, 现在看来——」 「倒也不是很急嘛。」风偃的指尖轻抚茶盏的盖钮,沿着外廓画圈,笑着说道。 「啊、急,怎么不急。」王紫夏干笑两声,说,「我正准备去找风门主和云公子,还有辛教主商议此事呢,不想二位先行一步,赶在了在下的前头来找在下。」 云阮垂眼注视着扇柄之中隐藏的冰冷,手指微动,一道寒光映进眼眸,一闪而逝。 他手中的动作微顿了一下,指尖轻抚着扇柄缓缓开口道:「哦?」 风偃抬手撑着下巴,看似放松随意,实则一直定定地盯着王紫夏的一举一动,问道:「那你可知——」 王紫夏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我们教主——」 王紫夏捏了捏湿黏的手心,背上也蒸出了一层薄汗。 「……现在在何处?」 风偃说完话,直起身,凝视着王紫夏。 「哈哈哈哈……」王紫夏干笑了一阵,说,「风门主说笑了,你和云公子都不知,我一个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辛教主在哪里了。」 「哦?是么。」云阮站起身,冷眼直视她,说,「王教主刚刚去了哪里?」 王紫夏未曾想过云阮会这么直接,当下手中一紧,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说:「山间郊野。」 「所为何事?」云阮继续问她。 王紫夏不禁瞟了一眼一旁的风偃,看到他手上的杯盏,灵光一现,道:「正是为了之前所说的正事。」 风偃放下杯盏,用指尖敲了敲杯盖,道:「说来听听。」 回想起那位大人吩咐的话,王紫夏犹豫了片刻,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王紫夏也知道祭祀的村民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们便是来处理这件事的。 那些村民身体的寿命用尽之后,便会像正常人一样死去,腐烂。□□教会定期地去聚灵村处理这些村民。 除此之外,她们还要分管聚灵村中其余的村民。 王紫夏说,她刚刚便是去山野埋葬了一批死去的村民。其他的话倒是可信,但是这句话,真假存疑。 「照你所说,这些事情应该不需要多少人手去处理。你为何还要请我们过来帮忙?」风偃问她。 请他们帮忙的代价可不小。 「因为……」王紫夏犹豫到底要不要将这件事说出来。说出来,相当于是直接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了对方的面前,任人宰割。 【他们若是问我原因呢?】 【直说便是。】 【可……】 【□□教,他们没有兴趣。】 犹豫再三,王紫夏最终还是听从了那位大人的吩咐:「□□教里现在已经派不出这么多的人手了。」 「而且,最近死去的村民的数量变多了。」 或许……是因为那件事,让聚灵村中的平衡被打破了。 最近,聚灵村村民的白化速度也变得极快。 「我们还需要增派一批人手去另选一批村民送进聚灵村填补空缺。」 风偃皱眉。 云阮却不担心。 因为聚灵村里的聚灵阵已经消失了,这批村民不会有事。 反倒是王紫夏,以及她背后的人,不知道她们发现了这件事之后,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既然找你们帮忙了,我也就没有打算要瞒你们。」 话虽是这样说,但王紫夏还是选择了含糊其辞:「实不相瞒,□□教现在被一种无名毒侵染了。」 事关重大,且涉及教内的密辛——修练功法,王紫夏将事情换了一层表皮陈述,内核没有变——□□教出现了大规模的伤亡。 什么样的表皮无关紧要,他们需要知道的也只是这个内核,她又何必多说细节暴露更多。 云阮敛眸:「无名毒?」 王紫夏点点头:「是。」 云阮回想起青鸾之前所说的、□□教捉活人提取灵气修炼的事…… 王紫夏继续说:「或许……这是神所降下的惩罚。」 风偃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呵,哪有那么多神降的惩罚,都是人自己作的孽罢了。」 王紫夏心有感触,垂眼道:「也许……你是对的。」 捕捉活人的动作不宜过大,那群怕死贪生的老东西为了加快修炼、尽早得道长生,居然瞒着她,偷偷地来聚灵村里运人,从神的手下偷祭品。 她们居然还认为,神所用过的东西都沾染了神光,一定带有福祉,会让修炼更有成效。 却不想,她们偷窃神的祭品,没有敬畏之心、亵渎神明,最后却还妄想神会给自己降福。 现在,那些祭品确实让修炼更有成效了,都快要将□□教变成另一个聚灵村了。 而这一切,难道真的就是神降下的惩罚吗? 王紫夏更愿意相信风偃所说的那句话。 第130页 自作孽,不可活。 「你对聚灵村熟悉么?」云阮问王紫夏。 王紫夏点点头,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有所预感。 不过,那位大人说了,对方若有要求,她配合便是。 「熟悉。」王紫夏说。 「既然都是要去聚灵村,那王教主不妨——也顺手帮我们一个忙?」 风偃明白云阮的意思。 要想尽快地在聚灵村中找到人,他们还需要一个熟悉它的人、和更多的人手。 「悉听尊便。」 第68章 . 囚禁 无曜忍不住皱眉,危险地眯起眼睛…… 皇城之中有一座别院, 别院前的道路两旁种满了红枫,清冷静谧,别院的那扇暗红色的大门常年紧闭, 好像从未打开过。 白日里在这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影, 第二天一早, 道路却总是干干净净。 周围的宅院都荒弃已久, 无人居住。 所以,没有人看到——今夜, 这座别院的大门, 开了…… 就在半日之前,宅院之中的僕从还都是红绸高髻, 一袭玄衣, 腰间束着暗红色的腰封, 再携一琅白玉佩, 手执长剑的衣着。 不过半日,她们便都改头换样,衣装都变成了寻常的奴僕形制。 为何会突然变化? 或许是因为,她们的主子不再需要这些替代之物了。 别院的主人今夜带回来一个人。 去门口迎接的侍从匆匆一眼, 便已经猜到了十之八九。 只见, 主子怀里的人的着装与她们之前被要求扮作的模样几乎一般无二,不同的只是那人束着柔顺的低尾髻, 腰间也没有挂那一琅白玉。 「恭迎督主。」小侍行礼道。 龙沂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静室收拾好了吗?」 「回大人, 都收拾好了。」小侍答。 龙沂君颔首,抱着人走进门里。 待小侍进门、回身准备栓上大门时, 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小侍警惕地与暗处的暗卫交流了一下眼神。 [安全。] 小侍这才从门里出来,站在门前准备迎接。 「笃噜笃噜——」 马蹄声快速地移动、靠近。 马蹄踏得地上的红叶飞扬起来、在靠近马车的两旁纷飞。 马蹄的震动声也惊落了挂在树丛上的深夜寒露。寒露协奏着马蹄踏地的节拍大滴大滴地打在地面上,暗了一片。 红叶落地、重归于平静之时, 马蹄止息。一辆辆马车整齐有序地排成两列,停驻在门前。 其后的马车还在接连不断地接上队尾。 最前方的一列马车上下来一个人,一身戎装,一丝不苟。 小侍认得这人,她是主子手下的护卫长之一。 还不待小侍问她,护卫长干脆地交代道:「这些都是督主吩咐准备的物什。有劳。」说完,她叠手一作揖,便潇洒转身准备离去。 「大人请等一等。」小侍叫住护卫长。 「这些是督主吩咐准备的物什,」小侍侧身举手指向一处,「那么……这些呢?」 小侍指尖指向的方向,站着一个阵营的锦衣卫。 护卫长刚刚准备走时,她也不见她们有动身跟护卫长回去的意思。 「这些是督主吩咐卑职准备的礼物。」护卫长回道。 「礼物?」小侍困惑。 一个阵营的……锦衣卫……作礼物? 这份「礼物」要送给谁? 小侍悄悄瞟一眼都觉得胆寒。 这一个阵营的锦衣卫一个个身上的护甲、腰间的佩刀都被经年累月的战斗打磨得锃亮,明明是死物却仿佛已自带杀气。 「是。」护卫长始终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护卫长回去了,小侍满腹疑惑地将这一个阵营的锦衣卫带进了宅院里安置起来。 不过,这些「礼物」确实好用,小侍吩咐她们帮她将马车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在天亮之前都搬进了宅院里。 若是没有这些「礼物」,光靠原来的人,估计搬到明天都搬不完。 往日里空荡荡的大院半晌之后便摆满了一箱箱漆红木箱,小侍命人上去一个个打开审查,自己在一旁请点记录。 箱子里的东西暴露在月华之下,是许多柔软的衣裙,还有一些软枕软被。 只是……这些衣裙的样式像是、却又不像是男子的衣裙,它们看起来,比寻常男子的衣裙更为地……繁琐……? 小侍从其中一个箱子里取出一件叠放整齐的衣裳,歪头研看了半晌。 突然,她灵光一闪,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着,恍然大悟:这些衣裳分明是女子的衣裳! 只是为何……这些衣裳的颜色、点缀,做得和男子的一样?甚至是比男子的样式更加娇艷柔美? 小侍想到了一个可能,脸色白了又青,不断变幻。 难不成……她们的主子因为失去了作为女子让男子受孕的能力之后,便渐渐地在心里将自己当成了男子,现在已经到了学习扮作男子这一步了吗? 很快,她的这个疑虑便被打消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些衣裳竟然是她们主子为今夜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准备的。 这是什么深仇大怨啊! 主子果然惹不起! 小侍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矜矜业业地铺床,一刻也不敢怠慢。 第131页 * 无曜醒了。 周围很安静,她是自然醒来的。 无曜收了收手,准备支撑手臂起身。忽地,手臂猛然地被一个东西强制停在了半路。 动作之间,她的手腕附近发出了一阵「哗啦哗啦」的锁链声。 无曜尝试着动了动脚,随后发现,自己的两只脚也都锁链禁制,且被拽直得没有丝毫收放的余地。 无曜又躺了下去。 这个地方四面都是平整的、浅灰色的石壁,她反反覆覆寻了数次,都没有发现门的痕迹。 安静地躺了片刻,无曜察觉到了身下的柔软。 她微微侧首,发现自己的身下铺垫着的是羽徵国的名产——上好的云锦软被。 无曜不禁用手摸了摸,触感如云似水,柔软冰凉。 云阮…… 无曜用力挣了挣手腕上的锁链。 她不能坐以待毙。 「哗啦哗啦——」清脆的锁链声接连不断地在静室里响起。 「醒了?」 无曜在手腕上的锁链的限制之下、勉强支起上身,侧首朝声源处望去。 石壁的一处前出现了一位白衣男子,白衣男子身后的门已经关上,严丝合缝,恢复了平整的状态。 错过了机会,仅凭肉眼,根本无法再看出其具体位置及开合的关窍。 龙沂君缓缓走下台阶,来到无曜的身边。 「休息得可好?」他微笑着家常般问她,仿佛她并没有被他绑在床榻上、用锁链囚住手脚,而是与他一样,行动自如。 无曜看了龙沂君须臾,皱眉确认道:「不是你。」 在聚灵阵的幻境之中毒倒她的人,不是他。 龙沂君的心一坠,下意识地脱口反驳道:「是我。」 现在在她身边的人是他!不是那个什么阮! 那一句「不是你」,已经在他的脑海里上演了很多遍,是他在知道她的身边出现了亲密的男子之后、一直以来的梦魇——与她并肩前行的人,不是他,有人抢在他的计划之前,将她抢走了。 龙沂君看了看无曜手腕、脚踝处的锁链,安心下来。 不着急,他会慢慢地,让她顺从、臣服。 「不是我是谁?」龙沂君好心情地理了理衣摆,在床榻边坐下,反问道。 床榻上的人还真给了他一个名字。 无曜回想起之前出现在脑海里的那个名字,皱了皱眉,说:「巳愔。」 巳愔是谁? 与他无关。 龙沂君撇去杂思,弯下身用手扯了扯无曜身侧的锁链。 无碍。 检查完所有锁链、确保无碍之后,他却没有起身。 现在的龙沂君离无曜极近。 无曜皱着眉侧过脸。 「你就这么厌恶我的亲近?」龙沂君愠怒,反问道。 她明明就不排斥那个人的亲近,为何换成他这样做,就不行。 「是。离我远点。」无曜面无表情、连声音也冷冰冰地回复龙沂君,言简意赅,仿佛与他多说半个字、都会极为厌恶。 龙沂君俯下身,用手捏住无曜的下巴,强迫她转过头来与他对视:「你还在想那个云阮?」 「呵呵,别想了。」龙沂君死死地盯着无曜脸上的变化,声音低沉而轻缓地对她说,「他永远也不会找来了。」 无曜忍不住皱眉,危险地眯起眼睛质问龙沂君:「你对他做了什么?」 龙沂君见无曜面对自己的表情终于生动了一些,心情微霁,手上的力道松了些。 他轻描淡写地回道:「没做什么。」而后盯着她的唇,边说边向她靠近:「不过是让属下去清剿了一批反叛我安吾国的叛贼。」 自己的身份,她怕是早已知晓。她现在已经在他身边、逃不掉了,他没什么需要忌惮的。 叛国罪这个罪名与其它罪名不同。叛国之人人人得而诛之,且是由朝廷盖了章的,任何一个人见到了都可以、甚至是私自将其处理诛杀。朝廷知道了不但不会治那些人的罪,还会赐其功勋、赏其钱财,民间也会对她们歌功颂德。 云阮背负上这样一个罪名…… 云阮将永远也无法再踏足安吾国半步;若是在此之前,云阮没有离开安吾国境内,他将面临的、会是无尽的追杀,直至被彻底地抹杀,那些人才会罢休。 无曜侧过头,用手肘狠狠击向龙沂君的腹部。 「唔。」上方的人闷哼一声,撤回身。 「滚。」无曜冰冷地看着龙沂君说。 「还真是不听话。」龙沂君不怒反笑。 「本想让你多清醒一些时间,好有时间……」 「现在看来,你还是睡着的时候更可爱一些。」 龙沂君垂下手,衣袖随之滑落。 等到再抬起来时,他的手里出现了一颗兽牙模样的东西,白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慄。 龙沂君微笑着靠近无曜,温柔地轻声耳语,道安道:「睡吧。」 语毕,他毫不犹豫地将那颗兽牙刺进了无曜的脖颈。 一颗鲜红色的血珠渗出皮肤,顺着流畅的颈线滑落,没入发中。 第69章 . 归来 万恶之源。 「大皇子回来了!大皇子回来了!」原本外出去接任务的前朝暗卫小谷兴高采烈地带回了消息。 「大皇子?哪个大皇子?」前朝嬷嬷小冬问她。 第132页 「还能有哪个大皇子, 当然是我们羽徵国云氏一族的大皇子啊。」小谷不满地回答她。 「云氏大皇子?云氏一族不是早就已经死绝了吗?那个什么云氏大皇子不是应该也早就死了吗?」不知情的现同伴出声问道。 「呸呸呸!莫要咒我们大皇子!」小冬不满地用手撵了撵她。 「听说是因为当年大皇子在赫连一族屠宫之前,被君后送出宫去游玩了,才逃过了一劫。」小谷解释道。 说完, 她还摇了摇头, 不住地感慨道:「君后真是神机妙算啊。」 「是啊。」一直没有出声的前朝暗卫小邱也忍不住感慨道, 「想当年, 那场屠杀,大皇子若真是留在了皇宫, 估计也逃不过赫连一族的残害了。」 「唉……」想起当年云氏一族的下场, 众人不禁唏嘘。 说起当年的那场屠杀,经历过的人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腥风血雨, 火光沖天。 整个云氏一族被血洗, 羽徵国在一日之内变了天, 换了主人。 「唉, 是啊,那场屠杀——」 …… 十一年前,羽徵国皇宫。 「阮儿,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过一会儿会有马车来接你, 大花小花会带你出宫去游玩。」 白川慈爱地摸了摸云阮的头,风华一笑:「照顾好自己, 勿念父后。」 「父后为何不和阮儿一起去?」小云阮问。 「你的母皇病了, 父后要去陪她。」白川说。 「母皇病了?」小云阮睁圆了眼睛,「是何病?御医可去瞧了?」 白川捏了捏小云阮的脸:「小阮儿这是担心母皇了?放心罢, 御医已经去看过了,无大碍,只是近日有些劳累, 好好休养几日便好。」 「那阮儿过几日再出宫去游玩。」小云阮心里莫名地不安。 他紧紧拽着白川的袖角:「等母皇的病好了,父后母皇和我一起去。」 白川无奈地笑了笑,扯开了云阮抓住他袖角的手:「阮儿听话。」 「你若是留在宫中,母皇她会忍不住同你玩,到时候病就好不了了。」他说。 小云阮皱眉:「可……」他想要带父后和母皇一起出宫。 他……很害怕。 白川听到不远处的马蹄声,转头看了一眼。 一辆云雪锦的马车风驰电车地朝他们驶来,车架上的车夫还在快马加鞭。 白川回过头,微笑着对小云阮说:「马车来了。」 他蹲下身,将小小的一只雪糰子抱起来:「父后送你上车。」 小云阮抱紧白川的脖颈,将脸埋进狐裘里,闷闷地应道:「嗯。」 云成十年,云氏一族灭,羽徵国一日之内改朝换代,由赫连一族执掌皇权。 云阮站在占星楼下,亲眼看着总是温柔地与自己说话的父后最后决绝地与母皇同归于尽。 而那个总是进宫给自己带有趣的小玩意的赫连婶婶,跪在父后的尸身前痛哭失声。 「殿下,快走!」牧嬷嬷终于在占星楼前找到了那个玉雪可爱的小人。 她忙不迭地朝他飞奔过来。 赫连一族兵临城下,现在的皇宫四面楚歌,随便一个拐角都有可能碰上赫连一族的人。 直到被牧嬷嬷抱起来,云阮都还呆呆地、回不过神来。 明明父后和他、他们刚刚还好好的。 云阮坐在马车上回望身后火光沖天的皇宫,昔日他所住的地方、游戏的地方、与父后一起读书写字的地方……都已被淹没在了火光之中。 牧嬷嬷见云阮在看身后的皇宫,宽慰他道:「小殿下莫要担心,阁主大人都已经替您安排好了,您将会住在更大、更好、更漂亮的宫殿里。」 白川一直很讨厌别人叫他君后,这是他身边的亲信都知道的事。 「阁主?」小云阮不哭也不闹,呆呆地转头看向牧嬷嬷。 「是。」牧嬷嬷向他解释道,「阁主就是小殿下您的父后。」 「父后……」 刚念出这个词,小云阮终于鼻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之后便再也止不住了。 牧嬷嬷心疼地抱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云阮,用手顺着他的背,学着白川从前的模样温柔地哄他:「阮儿乖,阮儿乖,我们阮儿最乖了是不是……」 云阮哭得更加汹涌。 哭到脱力之后又抽噎了一会儿,他虚弱地靠在牧嬷嬷的身上,玉雪的脸颊哭得通红,鼻头也红红肿肿的。 云阮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牧嬷嬷,哽咽着问她:「嬷嬷,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阁主的故国。」牧嬷嬷微笑着向云阮介绍道,「安吾国。」那也是她的故国。 她们的小殿下将会在那里,涅槃,重获新生,带着她们阁主的那份自由,快乐地活下去! 小云阮不舍地望了一眼身后,回过头来问道:「那我们还能再回来吗?」 牧嬷嬷和蔼地笑着看着云阮,摸了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等殿下长大了……」 * 「殿下,原来你在这里呀,让老奴好找!」 牧嬷嬷见云阮鬼鬼祟祟地扒在门后,配合他一同掩在门后,凑近他压低声音问道:「殿下这是在看什么?」 小云阮见自己偷看被发现,慌乱地朝门里退了退。 他担忧地回望了一眼门外,见门外的那个人行动如常,趁着那个人还没发现,赶紧拉着牧嬷嬷一同往门里躲了躲。 第133页 「我、我什么也没有看。」小云阮这才面对牧嬷嬷,结结巴巴地否认道。 牧嬷嬷佯装失落地说:「殿下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会瞒着嬷嬷了。」 小云阮信以为真,连忙道歉、安慰她道:「嬷嬷,我错了,您别伤心。」 他有些犹豫,低头绞了绞手指:「我……我……」 他抿了抿唇,下定决心:「我在看一位女子。」 「女子!」牧嬷嬷吓得声音飙高,尾音都走了音。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小殿下想女子了! 牧嬷嬷痛心疾首,这下表情是真的要哭了。 小云阮慌乱地拉住牧嬷嬷,想要掩住她的嘴:「嬷嬷小声一些,小心被她听见了。」 牧嬷嬷一脸悲痛:「皇子殿下呀,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殿下终归是要离开她的,她是不是也该筹备筹备,替他物色驸马的人选、准备嫁妆了? 被询问细节,云阮红了脸。 他不好意思看牧嬷嬷,转头看向一旁的墙根:「是……是……」 「是三个月之前的事。」 「三个月之前?」牧嬷嬷惊讶。 三个月之前,自皇子殿下在马车上哭过之后,总算是第一次愿意开口与她们说话了。 难道……与这件事有关? 「她……」 「她很好。」小云阮找到了能够倾诉的人,害羞地叙说着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青涩心事。 「殿下是如何就能确定那位女子很好的?」牧嬷嬷非常不放心。 「她——」云阮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门外的那个她时的情形,眼睛里亮起了光,「她很厉害。」 牧嬷嬷不服,继续问道:「如何厉害?」 云阮一件一件地、如数家珍地细数道:「她一个人来明霞殿里接了很多很多次任务,而且全部都完成了,完成得还特别特别地好。就算是比她年长许多的人都做不到如此。」 「我从未见到她的身边有其他人。有好几次,即使是受了伤,她也是一声不吭地一人独行。」 他有些害羞地说:「她和我差不多大,却比我强多了。我从前有父后、母皇、赫连婶婶、大花小花,和嬷嬷你,我从未受过伤,却还总是哭鼻子……」 牧嬷嬷听云阮娓娓道来,心中十分感慨:她们的小殿下长大了。 「那殿下知道那位女子的名字吗?」牧嬷嬷问。 她想开了,那位女子教会了她们小殿下很多,听小殿下的描述,那位女子应该是个有担当的人,她现在倒也不是那么反对小殿下与那位女子接触了。 既然小殿下喜欢,那便不能让她们家小殿下受委屈,只能一直躲在门后偷偷地看人家。 她们家小殿下,看一个女子、就要光明正大地去看!喜欢一个女子、就要光明正大地去喜欢! 小云阮失落地摇摇头:「不知。」 「不知?」牧嬷嬷吃惊。 敢情她们家小殿下偷偷摸摸看了人家女子三个多月,却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可不行!再这样下去,她们家小殿下以后会吃亏的! 看来她得好好教导教导殿下了。 小云阮委屈地垂下眼,说:「她并未在明霞殿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原来小殿下已经找过了呀,那还好还好。 牧嬷嬷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镇定下来引导道:「她没有留,那小殿下就自己去问她。」 「我……我……」小云阮咬了咬下唇,不好意思地坦白道,「我怕羞……」 「有嬷嬷在呢,殿下不要怕。」 小云阮眼睛亮晶晶的、仰起头看向牧嬷嬷:「真的可以吗?」 牧嬷嬷拍拍胸脯,向他保证道:「当然!老奴什么时候骗过殿下。」 云阮喜笑颜开地牵着牧嬷嬷的手走出门。 门外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小云阮失落极了。 牧嬷嬷心疼地抱着云阮,安慰道:「没关系,小殿下不是说她常常来明霞殿吗?等下一次她来的时候,小殿下再去跟她说也不迟。」 小云阮还是高兴不起来,失落地垂下头,牵着牧嬷嬷的袖角,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第二天,云阮特意穿上了自己最喜欢的、父后为他做的大红色衣裙,像以前一样,早早地、偷偷地躲在门后,满心欢喜地等着那个人来。 等到她来了,他便出去见她,告诉她自己的名字,然后问她,她叫什么名字,再然后…… 结果,他却没有等来她。 第三天,他也没有等来。 第四天…… 第五天…… …… 后来,云阮再也没有等到那个人来明霞殿。 第70章 . 郎艷独绝 世无其二。 云成元年, 云成皇登基,其宠君泠贵君被册封为君后,二人携手共治羽徵国。 云成三年末, 泠君后诞下一子, 是为羽徵国大皇子。 大皇子出生时眉眼已初见明艷, 与其父甚像。 云成皇见之甚喜, 赐名:阮,意为首闻, 信任、听从之意。 云成皇对泠君后父子二人的宠爱可见一斑。 此事成为民间广为流传的一段佳话, 后被史官载入正史。 * 初秋的羽徵国,道路两旁开满了白色的山茶。 这些花由新皇命人在自己登基之日、也是云氏一族被屠宫的那一日栽下, 如今已经有十一年了。 第134页 初见时, 人们还觉得惊艷, 一年又一年地看过, 也不觉得新鲜了。 今日,这条道上来了一位公子。 他走在道上、与那些白色的山茶一同出现在人们视野中的一处时,让她们不禁感慨,世间竟会有如此美景。 那位公子一袭红衣, 长发及臀, 从容优雅地行于白色山茶之间,衣裙随行而摆, 发丝微飘, 一双清冷的凤眸凝结了眉眼间的明艷,灵动而又矜贵。 郎艷独绝, 世无其二。 飘动的红与静立的白相映成趣,让一旁的白色山茶都鲜活了过来。 直至那位公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道路两旁的人们还久久不能回神…… 道路尽头的贤宇王府, 今日甚是热闹。 几日前的赏花宴上,二皇女赫连汀向女皇陛下要了一个人。 那人正是贤宇王女的、当朝南宫丞相的孙子,南宫序。 听说二皇女自从从安吾国出使归来之后,便疯狂地纳娶喜穿红衣的男子。 虽说赫连汀的行径如此出格,但旁人也并不会觉得过分奇怪、难以容忍,故而这样的行径也并不会动摇她的太女之位。 因为,她平日里便是如此,就连她身边深知她脾性的亲信都常常在身上备着「那些药」,以便她在需要的时候使用。 而且,她是皇女,还是有望成为太女、最终登基为皇的皇女。 赏花宴那日,南宫序正穿了一身红衣。 南宫序与贤宇王女赫连宇,二人原本在赏花宴之前便约定好,在赏花宴上,相偕去求女皇赐婚。 那日,南宫序穿了一身红衣,本意是想要庆祝自己与心爱之人的定亲之日,却不想,自己的心意落入了豺狼的眼里,让自己先被豺狼叼了去。 南宫序的后爹当时也在,见南宫序被二皇女看上了,兴高采烈地连声答应了下来。 男儿家的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后爹不是他的亲生爹亲,但也是他的长辈,算是半个爹亲。 按礼,他不该拒绝;按理,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况且,拒绝二皇女的提亲,难保不会让二皇女心生芥蒂,埋下祸患。 按照当今的局势,二皇女极有可能会成为太女。 若是二皇女日后登基为皇,那么她登基执掌朝政之日,便是他们南宫家覆灭之始。 虽然他们南宫家有作为当朝丞相的祖母坐镇,祖母也疼他,但是祖母年事已高,他做晚辈的又怎能这么不懂事、让她一个长辈为身为晚辈的自己的任性买帐。 南宫序微微期待地看向赫连汀身旁的赫连宇,却见对方一脸震愣,丝毫没有想要出声的意思,骤然心灰意冷。 ——她就算是出声,也阻止不了她的皇姐罢。说不定,还会给她带去麻烦。 南宫序安慰自己,却又忍不住地失落。 ——她为何不站出来说句话?自己明明是她的夫…… 这件事不仅仅是表明他个人愿意与否就可以。 家族的兴亡和对心爱之人的失望,让南宫序选择了默声,直至事情终了。 他认命地听由那些人摆布。 女皇陛下再三询问,见无人反对,便应允了这门亲事。 赫连宇回去之后,每每回想起自己当时懦弱无能、无作为的样子,便觉心脏钝痛。 他一定伤心透了。 可她、对方是她的二皇姐,是註定会成为太女的那个人。 她的二皇姐并非良善之人。 对啊,自己也知道对方并非良善,为何却还是没有救他、让他跳进了火坑? 赫连宇自责极了。 他一定期望过,她会去救他。 赫连宇提起酒罈,仰头灌下,又饮空一坛。 她就这样日日借酒消愁,直至今日,贤宇王府来了一位客人—— 赫连宇之前还不理解,自己的皇姐为何会对那位不知名的红衣男子那般执着,直到她今日看到眼前这个人,她理解了。 或许,皇姐想要得到的那位红衣男子是如这个人一般。 那么,她会对那位红衣男子着魔至此倒也不奇怪了。 云阮拿着从云氏残余的线人那里得到的信物,将它交给了贤宇王府的管家。 贤宇王府的管家接过信物看了一眼,便直接带着他来到了赫连宇的面前。 此时的赫连宇正坐在寝院之中的石桌旁酗酒。 她的脚边摆满了空酒罈,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一副颓废纨绔的样子。 赫连宇抬起头来看向云阮,愣了半晌,才问他:「你是何人?来找我有何事?」 云阮直接亮明身份,道:「我是云阮。」 「云阮?」赫连宇跟着念了一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何处知晓的。 不过……「云」这个姓在羽徵国并不多见。 之前「云」姓是只能为皇室所使用的姓氏,冠「云」姓的人本就不多。 自云氏一族灭族之后,羽徵国冠有这个姓氏的人就更少了,几乎绝迹。 「阮……阝、元……」 「首闻?!」 赫连宇猛然睁大了眼睛,「咻」得拍着石桌从石凳上站了起来:「你是云阮大皇子?!」 「是。」云阮回应道。 「你你你——」赫连宇抖着手指指着云阮,急得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第135页 她虽然没有见过泠君后的风华,但她心里就是觉得:果真如此,他不愧是泠君后的儿子。 云阮微蹙了一下眉,用摺扇轻敲了一下赫连宇指着他的手指,说:「放下。」 「是是……」赫连宇一边连答应一边迅速地收回手,异常地听云阮的话。 其实,面对他,她心中有愧。 毕竟,是她们一族抢了他的东西。 她这个赫连氏「三皇女」在他这个云氏大皇子面前「耀武扬威」更是讽刺。 原本云成皇、泠君后和大皇子一家三口是多么恩爱幸福啊,结果最后……被赫连一族给…… 赫连宇没有询问云阮,他为何还活着。 她也不敢去问。 那样做,是在揭他的伤疤,也是在揭露她的羞耻。 「大皇子找我是有什么事?」赫连宇问。 「羽徵国——」 「你想要吗?」云阮问赫连宇。 「什、什么意思?」赫连宇不敢去想。 ——他说的……是那个意思吗? 「是。」云阮看出赫连宇的犹豫,干脆地点醒她。 他需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他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她还在等着他。 云阮道:「听说,南宫序公子前几日被赐婚了。」 赫连宇一惊,仿佛初次听到这个消息一般,呆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是啊,他已经被赐婚了。 这几日她一直浑浑噩噩,醉生梦死,让自己不去想、不能想这件事,渐渐地倒像是真的忘了一样。 若是真能忘记就好了。 赫连宇苦笑。 ——糊涂了几日,自己也该醒了。 自那日之后,她还没有去见过他,对他道一声:对不起。 ——不能再让他对自己失望了。 「离下一个良辰吉日,还有一月时间。」云阮提醒道。 赫连宇皱眉,神情忧伤。 「你还在犹豫什么?」云阮叫醒她。 赫连宇抬头看向云阮,想到他刚刚对她说的话,仿佛抓住了希望。 她殷切地望着他,说:「你有办法帮我对不对?」 「有。」云阮说,「不过……」 「需要你的配合。」 她要是再这么颓废下去,逃避现实,他也帮不了她。 赫连宇明白这个道理。 她点头:「嗯!」随后急切地询问云阮:「我需要做些什么?」 她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第71章 . 天意弄人 「你的父后,他一直很想出去…… 夜晚, 占星楼前。 月光下的山茶仿佛有了灵性,花身近处盈着一层明亮的光,光的边缘烂漫地扩张, 直到触碰到黑夜, 随后, 光与暗烂漫温柔地交融在一起, 留下了一道朦胧的光。 花影与月色见证了这一烂漫,与它们一同见证的还有一个人。 云阮站在占星楼前, 看着楼前十一年前那人倒下的地方, 现在正盛开着一丛白色的山茶花。 那是那人最喜欢的花。 白色的山茶花前放了一盒精緻可爱的糕点,糕点的样子有些眼熟。 放置糕点的人还贴心地打开了餐盒, 仿佛她思念的那个人真的会来, 提前为他打开了放好, 只等他来时直接捻起来放入口中。 云阮蹲下身, 糕点香甜的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还很新鲜。 放糕点的人好像刚走。 云阮站起身。 「小阮?」身后传来一道不确定的女声。 云阮转过身,面向来人,回应道:「赫连婶婶。」 「真的是你!小阮!」赫连辞惊喜地快步走过来。 「你终于肯回来了!」赫连辞仔仔细细地将云阮看了一遍, 见他完好无伤, 才放心欣慰地笑弯了眼睛,「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自他失踪, 她一直在找他,后来他传信回来, 向她报了平安,她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稍稍放下了一些。 再后来,即使知道了他的住处, 她也不敢要求他回来,因为,她怕他会怪她,怨她。 她……不敢想像、也接受不了他失望的眼神。 他是她最后的支撑。 「多年不见,赫连婶婶还是如从前一般,神武依旧。」云阮说。 从前…… 也是在山茶花丛旁,他还在,他躺在藤椅上抱着小阮,她站在他们的身边静静地守着,一起在凉夜虫鸣声里赏花、赏月。 他总爱抬头看星空,但每次都只能看到头顶那四四方方的一小片。 不该如此的。 她那时常常那样想。 他应该活得更潇洒,更肆意。 赫连辞落寞一笑:「小阮莫要哄我了。赫连婶婶自己心里清楚,我已经老了……」 她低落了一瞬,随后展颜道:「不说这些丧气话了。」 赫连辞关切地看着云阮,询问道:「你现在可有住处了?」 云阮回道:「暂时还住在客栈之中。」 「那怎么行?」赫连辞当即作出决定,「你回来住,你的宫殿一直空着呢。」 云阮微微惊讶。 他的宫殿……不是被大火烧了吗? 赫连辞全程丝毫没有在意过云阮夜潜皇宫的行径。 因为对于她来说,这里是云阮的家,云阮想回就回。至于什么时候回,用什么方式回,这些从来都不是问题。 第136页 她拍了拍手,召来了不远处暗中守护的暗卫。 暗卫单膝跪地,蓄势待发。 她跟了女皇有一段时间了,女皇来占星楼时,从不让别人跟过来,她们一直也是在墙外守着。 女皇从不准其他人踏足占星楼一步。 之前有心思不正的男子打听到女皇经常来占星楼的消息,便计算好了时机,提前在这里布置好,故作姿态,想要得到女皇的注意,进而得到女皇的宠幸,一步登天,结果无一例外地都被女皇关进了天牢,连带着他们的母族,一同治罪受罚。 暗卫原以为这一次也不例外,女皇是召她进来抓人来了。 赫连辞吩咐道:「去找辆轿撵来。」 暗卫脚下差点没有稳住、一个趔趄。 她勉强稳住,连忙低头行礼,回复道:「是!」而后心事重重地消失在黑夜里。 不多时,之前的暗卫带着另一个暗卫,抬着一座华丽的轿撵来到赫连辞的面前。 赫连辞将云阮扶上轿撵,随后才坐上去,两个暗卫为此吓得全程噤声。 「去闻川宫。」 「……是!」 轿撵轻摇着消失在月色下。 …… 轿撵停下,赫连辞下轿,然后伸手扶云阮下来。 云阮抬头看向近处的建筑,眼前的宫殿还是他记忆里的模样。 走进宫殿里,他以前的书、画、琴、棋,父后为他做的鞦韆、赫连婶婶为他们编的凉椅,都还在十一年前的那个位置,若不是模样都很新,没有常年使用过的痕迹,他都快要以为他是回到了过去。 还有……一只白色的影子在云阮的余光中一闪而过,随后他的靴子被什么撞了一下。 云软低下头,一只毛茸茸的白兔正团在他的脚边,一动不动。 云阮蹲下身,白兔还是团着一动不动。 他伸手靠近它的小脑袋,然后……一把捉住它的后颈,将小傢伙拎了起来。 小傢伙微微蹬了两下腿,便乖乖地不动了。 云阮用手拖住小白兔的后腿,抱着它看向赫连辞。 赫连辞正一脸欣慰地看着他,笑得愈来愈慈爱。 「赫连婶婶有心了。」云阮道谢道。 十一年前,他也有一只白兔,是父后在他的生辰时送给他的。 那时,父后总喜欢将他与那只小白兔一同抱在怀里,开怀地看着他俩笑。 没想到……赫连婶婶也像父后一样,有这种癖好…… 「喜欢吗?」赫连辞慈爱地笑着问云阮。 「……喜欢。」云阮回道。 这座宫殿里唯一留存下来的关于那场大火的痕迹,大概就是宫殿廊外的那棵死树了吧。 焦黑的树干记载了它过去的经历。大火将原本欣欣向荣、即将蓬勃向上的小树吞没、杀死,最终让它永远地停留在了十一年前。 这棵树是他与父后一起种下的,树苗是赫连婶婶从宫外带回来的。 当时,他还追着赫连婶婶问小树的来历,赫连婶婶告诉他,是从他的父后的家乡带回来的。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关于父后的家乡的事。 那时,他心里还在想,原来,父后是有家乡的,不是原本就生长在这座宫殿里的。 他很好奇,缠着父后,让父后带自己去他的家乡看一看。 父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若是以后有机会,他会带他去看一看。 父后他……一直很痛苦吧…… 「你想要羽徵国吗?」赫连辞问云阮。 赫连辞的问题唤回了云阮的神识。 云阮看向面前的人。 赫连辞继续道:「你若是想要,我随时都可以将它交还给你。」 「赫连婶婶何出此言?」云阮问赫连辞。 「羽徵国本就是云氏的。」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信。」赫连辞轻轻一笑,「大概也很少有人会相信罢。」 「我从未想过要去争抢,去当这个羽徵国的国主。」 「只是,为了……一些事,我必须去争,去抢。」 「但是……天意弄人。」 她眼里微闪泪光,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抢到了又有什么用呢?都没了,什么都没了,最后只剩我一人,得到了这个位置又有何用?」 云阮沉默了一瞬,轻轻地说:「我与父后一样,选择自由。」 赫连辞对此意料之中,没有劝说任何,只是纵容地笑了笑。 「你的父后,他一直很想出去。」 第72章 . 江湖之远 忧其君。 今夜, 贤宇王府上也是极为地热闹。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贤宇王府的后门进了一批人。 为首的人是一位身穿紫袍、腰佩金鱼袋的鹤发老者,她慈眉善目, 虽然年老, 但目光却尤胜当年, 锐利英气, 愈发能够洞察人心,让心有龌蹉之人胆寒, 不敢与之对视。 紫袍老者的身后, 跟着一众绯袍与绿袍。其中有青年人,也有不少年轻有为的少年人。 赫连宇专门前来后门相迎。 看到为首的南宫纾, 她连忙作揖弯腰, 恭敬地向南宫纾行礼, 问候道:「南宫丞相。」 「里……」面请。 赫连宇的话还未说完。 「哼。」南宫纾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轻扫赫连宇一眼,大袍一挥,径直向前走去。 第137页 因为南宫序喜欢赫连宇,南宫纾看赫连宇里外不是人, 越看越生气:这个人就是要抢走自己乖孙儿的人。 ——序儿对她那么死心塌地, 到底是看中了她哪里? ——不都是一副两眼一鼻一口的人皮子吗? ——也就是她现在年轻,长得俊了点, 若是自己再年轻个几十岁, 不比这黄毛丫头强多了。序儿从小看着自己的这张脸长大,有了自己这么好的一个榜样在前, 怎么长大以后的眼光还能这么差? ——呸呸呸,不是序儿的眼光差,是这个黄毛丫头有手段, 会哄骗人。序儿年轻,不懂事,自己可得替他好好把把关,多考量考量对方,不能也跟着他胡闹。 赫连宇不敢上前,害怕再次惹怒南宫纾,连连挥手示意前方的小侍迎上去服侍,听候南宫纾的差遣。 等到人终于进完了,赫连宇谨慎地巡视了一遍门外,见周围没有异样,才悄悄地关上了贤宇王府的后门。 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她想娶序儿,还要过了南宫老这一关才行。以后她娶了序儿,更是需要常常面对对方。 赫连宇奔走追上前方的南宫纾,想与对方搭话,但是一时紧张,嘴笨得不知道要说什么。 毕竟对方是南宫序很重要的亲人,在赫连宇心中的分量很重。赫连宇怕自己随口一句话说错了,便让对方对她失望。 南宫纾见一路小跑着追上自己,却一直站在自己身旁,不开口与自己说话的赫连宇,心中更加无语。 忍了半晌,她主动引导对话:「你追上来是要作何?」 「我、我想问问序儿最近怎么样,过得好不好?」赫连宇紧张得当下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到,只能想到南宫序。 ——哼,倒还有心,会惦记人。 听赫连宇开口便问南宫序的情况,南宫纾看赫连宇顺眼了几分。 「问序儿作何?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少给我惦记他!」 赫连宇这次却没有立即称是。 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回复道:「是,晚辈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但是有了丞相的助力,晚辈相信自己定能达成心里所想,也能够如丞相大人所愿,让序儿得到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成为最尊贵的人。」赫连宇对南宫纾作出承诺。 「哼,算你这丫头还会说话。」南宫纾心里高兴,面上却还是强撑着维持着一张严肃的脸。 她可不能让对方看出她的真实情绪,否则如此轻易地便让她过了关,不立立威,日后对方不重视序儿,自己威严不在,又威慑不住对方,受苦的可是序儿。 「过会儿到了地方,需要我和其他人配合你做什么,直接说,可别像现在一样跟我们耍嘴皮子。」南宫纾表面训斥赫连宇,实则是在指点她。 赫连宇也不是个傻的。 「是。」她止步,向南宫纾颔首作揖,恭敬行礼。 贤宇王府的一座屋子里,直至将要天明之时,烛火才熄灭。 * 第二天一大清早,赫连辞便从自己的寝宫赶来闻川宫,来找云阮吃茶。 她们许久没有团聚过了,她私心想把这十一年来失去的相处时间都弥补回来。 席间,云阮问了赫连辞一个问题:「赫连婶婶对太女有人选了吗?」 「暂无。」赫连辞说。 她的情况特殊,早年时被送进宫里做宫女,后来才从宫里出来,闯荡出了如今的天下,但是在她进宫之后不久,就已经被除去了生育能力了。 她的膝下并无子嗣,于是便从赫连一族之中选了几个看得过去的孩子,立为了皇女,堵住了一众臣子的口。从此,她的耳边果真清静了不少。 赫连辞饶有兴致地看向云阮,闲适地打趣道:「怎么?小阮对于朝堂的事有兴趣了吗?」 云阮浅浅一笑:「赫连婶婶说笑了。阮儿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事,有些担心。」 「哦?是什么事?」赫连辞问他,「介意说给赫连婶婶听一听吗?」 「自是不介意的。」云阮低头娴静地抿了一口茶,继续说,「只是——阮儿对于此事的见解正好相反,还希望赫连婶婶听了之后不要生阮儿的气。」 「我怎么会生小阮的气?」赫连辞毫不在意,「小阮想说什么尽管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谨。」 云阮:「阮儿听说,赫连汀极有可能会成为羽徵国的太女。」 「哦?」赫连辞饶有兴致地撑着下巴听云阮继续说下去。 这件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她会立哪位皇女为太女,连她自己都还不知道,民间竟然已经出了如此「确定」的传言了么? 能够被云阮所重视,并且亲自来说与她听,委婉地提醒她,看来这个谣言的影响不小啊。 这件事恐怕除了她以外,已经人尽皆知了,出了皇宫随便一打听便能知道。 下面这些人还真是不怕她这个女皇,不拿她这个女皇当回事啊,出了宫外连隐瞒都懒得隐瞒了,如此敷衍了事。 呵,她们就如此自信,妄断皇家的继承,自己不会追究治她们的罪吗? 想用悠悠众口逼她妥协,作出决定? 呵,看来是时候该整顿整顿了。 云阮分析道:「赫连汀虽有谋略,但是德行心性欠佳;虽有手段,但是行事过于狠毒下作。小人心眼,目光短浅,易为心绪的傀儡。选她作太女,最终登基,若是有人有心布局,设计算计,日后大有可能会败了羽徵国这江山。」 第138页 赫连辞听得边直皱眉,边连连点头:「小阮分析得好。」 云阮将一旁案桌上的联名状交给赫连辞,联名状底下还压着两本册子。 「赫连婶婶勿为不值当的人生气,伤了身体。」云阮预先对赫连辞安慰道。 「嗯,听小阮的。」赫连辞感动地笑看着云阮,回道。 ——小阮长大了,会体贴人了~ 有了云阮提前作的心理建设,赫连辞在看过厚厚的一叠联名状之后,在看下面的两本帐册时,也都是全程笑着看完了。 很好,她们真当她是死的。 她赫连辞还坐在这个位子上呢,她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替她施行权威,作威作福了。 「那在剩下的皇女之中,小阮可有看好的人选?」 赫连辞有些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会被云阮看好,去当这个太女,最终登基为皇,治理这个国家。 云阮说:「大皇女实在平庸无能,四皇女太过轻浮草率,五皇女年岁过小,羽徵国没有时间等她长大,慢慢教她计谋,再磨练她的心性,让她有才能与赫连汀相抗衡。现在的皇女之中,唯有三皇女赫连宇,有能力与赫连汀一较高下。」 若是知道赫连辞有意立其他人作太女,赫连汀必然会有所动作,所以必须要选一个有能力立即反击、对抗赫连汀的皇女。 「厚德载物。赫连宇虽然心机尚且稚嫩,性子也不够坚硬,但是其德行兼备,相信历练一些时日之后,她将会是太女最好的人选。」 赫连辞放松地撑着下巴听云阮说话:「嗯,我相信小阮的眼光。」 云阮无奈地扶额,赫连婶婶现在的样子,怎么这么像一个昏君呢? 第73章 . 庙堂之高 忧其民。 上朝的时间很快到来。 朝堂之上, 一人独坐。 「众爱卿,谁有本可奏?」 朝堂之下,一个人从人群之中站出来, 躬身作揖道:「启禀陛下, 臣有事启奏。」 赫连辞一抬手:「陈爱卿说来。」 户部尚书陈珂说道:「回禀陛下, 微臣昨日收到了高将军从边境发来的信件。」 她将信交给宫人, 由宫人转交给上位的赫连辞。 「哦?」赫连辞打开信封阅览。 陈珂说:「高将军说想与微臣核对军队的拨款。」 众臣之中有一人身体猛地一抖。 「为何?」赫连辞合上信,抬起头来问她。 「高将军在信中说, 她在清点了朝中送去的物资之后, 发现东西与微臣之前送去的帐目核对不上,怀疑军队拨款的数额有问题。」 「那她为何不直接禀报于我?」赫连辞问。 「高将军说, 她想先确认问题所在, 究竟是帐目抄录有误, 还是另有隐情, 再禀报给陛下,以免造成误会。」 陈珂顿了顿:「让某些人以为,她是想要诬陷坑害她们。」 高将军为人正派,心直口快, 在还在朝中任职的时候, 在朝堂之上骂过不少文臣。 众臣之中有一人站出来,向赫连辞行了一礼之后道:「回禀母皇, 军队拨款一事是由儿臣负责, 儿臣清点过,确认无误。」 「儿臣与高将军所见略同, 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说话人是赫连汀。 赫连汀身边立马有人站出来附和她:「是啊陛下,二皇女行事一向清清白白,两袖清风, 这是我们这些臣子都有目共睹的,她断然不会贪污军队拨款。」 陈珂听到对方如此虚伪的言论,忍不住冷笑一声,讽刺道:「看来高将军给礼部尚书你也发了一封,不然尚书大人你怎么能比信上写的还要清楚,是二皇女贪污的军队拨款呢。」 「你!」礼部尚书抖着手指着陈珂语竭。 她身后的工部尚书站出来,表面友善地对陈珂微笑道:「陈尚书,钱尚书平日里与你无怨无仇,你今日为何要这样污衊于她。」 工部尚书反咬一口:「再说了,仅凭这一封信,根本说明不了什么,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高将军所写的信,而是敌国的奸细伪造用来挑拨我们朝廷内斗的。」 刚刚语竭的礼部尚书附和道:「对啊,对啊,我们羽徵国内部争斗,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说完,她转向赫连辞作揖躬身:「还请陛下明察。」 赫连辞指尖敲了敲凤椅上的凤喙:「其他爱卿怎么看?」 南宫纾站了出来:「启禀陛下,臣近几日也遇到了一件事。」 「哦?是何事,南宫丞相请说。」 「今年夏季,南方洪灾,民不聊生,陛下三月前命户部拨了一批款过去。」 赫连辞点头:「不错,是有这事。」 「然而,就在昨日,老臣收到了洪灾地区的徐大人送来的求救信。」南宫纾从袖中取出信交给宫人。 「徐大人在信中询问老臣,陛下您对于灾区的意思。」 「按照时日推算,这封信是在半月之前送出去的。已经过了两个半月了,按理说,赈灾款早已经到达了。可是,若是赈灾款已到,徐大人为何要这样问?」 带着一众灾民在洪水之中撑了三个月,现在已是秋季,不知道徐大人和那里的人民是怎么熬过去的。 赫连辞皱眉:「负责南方洪灾拨款者是何人?运送者又是何人?」 陈珂站出来,弯腰行礼道:「负责给南方洪灾拨款的人是微臣。」 第139页 「负责押运的呢?」赫连辞有些不耐地推进进度。 这次的朝会太久了。 其实并不是这一次的朝会太久,而是这一次的朝会,有人在等她。 人群之中一人抖如筛,站出来回复道:「是微臣。」 那人深深弯腰,差点一个踉跄栽倒,所幸被旁边的人及时扶住。 此人是二皇女的母亲,赫连诚。 「哦?」赫连辞饶有兴致地看向赫连诚,玩笑地说道:「汀儿今天很忙啊。」 两件事都与赫连汀有关。 赫连汀一皱眉,心里顿感不妙。 她连忙站出来谨慎地自谦:「母皇谬赞了,为羽徵国做事,本就是儿臣的分内之事。」 「是吗?」 赫连辞话音刚落,一旁的宫人便将早上云阮给赫连辞看的那些东西呈了上来。 「我倒是听说了一些有趣的事。」 赫连辞颔首,宫人领命走下朝堂,将东西交与赫连汀。 赫连汀看到手中的联名状,双目瞪圆。 只愣怔了一瞬,她便反应过来,连忙请罪道:「母皇恕罪。」 「汀儿有何罪?」赫连辞反问她。 赫连汀收敛眉眼:「孩儿不该轻狂行事。」 随后她再次向赫连辞请求道:「请母皇再给孩儿一次机会,孩儿以后定当收敛,稳重行事,不辜负母皇所期。」 赫连辞无声冷笑。 她对她能有什么期待?这句话说出来不过是为了安抚那些追随她的人的心。 赫连辞一摆袖,没有让赫连汀起身。 她直接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宣布道:「军队拨款一事便交由南宫丞相去查办,赈灾款一事交由陈尚书查办。」 说完,她问:「众爱卿还有何事?」 赫连宇站了出来:「启禀母皇,孩儿请战边关!」 赫连辞赞赏地点了点头。 赫连宇分析道:「孩儿愿带军饷前往边关,支援高将军。边关之事磋磨已久,边关的子民也是羽徵国的子民,儿臣不希望她们会认为自己是被捨弃掉的,对羽徵国失望。」 一片赤诚,没有任何虚伪颂词。 赫连辞回她:「好,允。」 一旁的宫女宣布:「退朝!」 众臣躬身,高呼万岁。 民间皆传赫连汀将会成为太女,故而赫连汀身上的关注众多。 在赫连汀的母亲贪污被查一事出来之后,民间闹得沸沸扬扬,很快便传播开来。 结果是,朝中还未定罪,民间却已经将赫连诚定罪。 一连被牵扯进两个案子,还都是窃取民脂民膏的贪污案。 灾区的贪污案还好,因为那侵犯的只是灾区人民的利益,享受惯了安宁富足的其他区域的人民并不能与她们同仇敌忾。 但是军用拨款的贪污却不一样,这触及的是所有国民的利益与安危。边境的军队若是出事,她们将有可能失去现在安宁富足的生活。谁也不想过上流离失所的日子,只能低头臣服于其他国家,甚至随时都会送命的日子。 爱屋及乌,反之亦然,赫连汀因自己生母的所作所为,在民间的威望大大折损。 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事,让赫连汀的名声直接坠到了谷底。 赫连汀强娶的那些男子之中,有一位男子跳河了。 此事一出,加之之前的贪污风波,民间的反响剧烈,之前忍气吞声的那些人趁此时机立刻站了出来,联合讨伐。 对于这种重大事件,文人骚客往往最是热爱,口诛笔伐,不仅能够彰显自己的才华不说,民间还会大加赞赏,作品会被广为传颂,说不定还会穿到女皇的耳中,得到女皇的赏识。 各种因果让赫连汀一时处于风口浪尖,声名狼藉。 当天,南宫丞相便在朝堂之上向赫连汀提出了退婚。 「陛下,我孙儿的德行实在是配不上二皇女,还请陛下收回圣命。」 话虽是这样说,但人人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而是与之相反。 其他人皆知近日发生的赫连汀的那件后院之事,故而此时也没有人敢劝说南宫丞相,明目张胆地将人家的孙儿不当一回事,替赫连汀说话。 「汀儿,你是什么想法?」赫连辞问赫连汀。 赫连汀自知理亏:「汀儿愿意退婚。」 最终,事情定下,南宫序成功退婚赫连汀。 第74章 . 运筹帷幄 运筹帷幄之中,制胜于无形。…… 退婚当日, 赫连宇便迫不及待地去了丞相府。 赫连宇站在丞相府的院墙外来回徘徊。 不远处的后门里走出来一个人,青色罗裙飘飘,款款向赫连宇走来。 正是赫连宇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赫连宇若有所感, 抬起头看向后门的方向, 正好与南宫序对视。 赫连宇犹豫不决, 不敢靠近, 小心翼翼地问不远处的人:「序儿,你可还生我的气?」 南宫序抿了抿唇:「我怎会生你的气……我不过是在与自己怄气, 气自己无能罢了, 连这种事都做不了主。」 赫连宇深情款款地看着南宫序,唤道:「序儿……」 南宫序扭过头:「如今我已是一个退过婚的人, 你……可会嫌弃我?」 「怎会?」 赫连宇快步走近, 捉住南宫序的肩膀, 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第140页 知晓心上人如此折磨自己, 赫连宇心中抽痛:「让你被其他人抢走,是我的无能,与你何干?」 说完,赫连宇突然一把抱住南宫序, 与他亲昵地耳鬓厮磨:「现在你回来了, 真好。」 南宫序温柔地看着抱着自己的人,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真好, 他又能和她在一起了。 赫连宇想到了什么, 急忙抬起头来。 她认真地注视着南宫序的眼睛,问他:「序儿, 等我回来,你嫁给我好不好?」 南宫序心里一紧,连忙捉住赫连宇的手, 不安地问道:「回来?你要去哪里?」 他们从未分开如此长的时间,而在这个久别重逢之时,她却告诉他,她不久之后又要离开他。 南宫序的心里很不安。 「去边关。」赫连辞告诉南宫序。 「边关?!你……你……」南宫序落泪。 她不仅要离开他,还是要去那么凶险的地方。 看见心上人的眼泪,赫连宇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替南宫序擦拭脸上的眼泪。 她努力稳住心神,对南宫序讲述自己的想法:「我想要平定边境的战乱,让所有羽徵国子民都过上安宁的生活。」 「日子安稳、安宁,才有幸福可言。」 「那你可曾想过我?」南宫序颤着声音问赫连宇。 「我是一个退过婚的男子,无论过错与否,都少不了会遭人眼色。 你去边关之后,音讯难回,而我在皇都之中等你,痴守一句承诺。 到时候,世人都会笑话我。 你……是如何忍心……」 他不想让她去,不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那些冷遇,他是怕她会受伤、会出事,他还没有和她在一起,好好相爱过。 所以他才会不顾教养与身份,说出这样一番胡搅蛮缠的话来。 赫连宇低下眉眼,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道:「对不起。」 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出去之后他的境遇,但是,经历过在赏花宴上被抢婚的事之后,她害怕会再次遭遇这样的事情,再次出现一个如二皇姐一般强大她数倍的人,将他再次从她的身边抢走。 到那时,不知还会不会再出现一位云氏大皇子,叫醒颓废的她,运筹帷幄,帮她谋算好一切,助她反败为胜,将他抢回来。 她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无能为力,她明白了,一再地隐忍退让没有用,只会让对方觉得你可欺,她需要变强,能力、地位、权力都需要变得更加强大,才能护住自己所爱。 南宫序不忍看赫连宇伤心,转过头去,说:「你与我说什么对不起,我……谁让我喜欢你呢,都是我自愿的罢了,自作自受。既然你想做,那便去做吧。」 赫连宇惊喜地抬眼看南宫序:「序儿,你这是同意我去边关了吗?」 南宫序破涕而笑:「一个大女子,问男子什么同不同意的,要做一件事便直接去做,这样在乎一个男子的意见做什么?」 赫连宇也笑了。 她拿起南宫序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露骨地表白道:「序儿,我喜欢你。」 赫连宇认真地看着南宫序:「你是我未来的夫郎,你的意见自然很重要。」 南宫序的心化成了一汪春水,欲拒还迎地抽了抽自己的手,却没有真的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手中抽出来。 他羞涩地低下头,娇嗔道:「油嘴滑舌。」 赫连宇趁机撩拨:「序儿怎知我……」 南宫序连忙用手指按住了赫连宇的唇。 他虽也情动,但是理智尚在。 南宫序靠近赫连宇的耳边,小声道:「祖母跟随我出来了。」 他顿了顿,说:「在门后。」 赫连宇不舍地与南宫序拉开距离,委屈地对心上人吐苦水:「以后我们成亲了,丞相大人不会还会跟着你、看守着我不让我靠近你吧?」 南宫序软绵绵地捶了赫连宇一拳:「怎会?祖母也是很喜欢孩子的。」 赫连宇用手覆住了心上人的小拳。 「孩子?」赫连宇惊讶。 南宫序扭过头,害羞得领口露出来的一小片肌肤都变粉了。 赫连宇抱紧心上人,甜蜜地道:「序儿,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嗯。」南宫序轻轻应声,「我信你。」 * 一连几日,赫连辞都围在云阮的身边转。 「小阮,宫里新来了一班子唱曲儿的,要不要和婶婶一起去听一听?」 「小阮,御厨今日研制出了一个新花样的糕点,要不要和婶婶一起去尝一尝?」 「小阮,未名国新进贡了一批珍宝,宫人告诉我,其中有几匹好看的布匹,要不要去选一选,做几身新衣裳?」 「小阮——」 她大概是已经猜到了。 云阮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面向赫连辞:「赫连婶婶,我要走了。」 心中的猜想被印证,赫连辞愈发地心慌:「小阮要去哪里?赫连婶婶和你一起去。」 云阮:「赫连婶婶,羽徵国还需要你。」 赫连辞:「可赫连婶婶也需要小阮。」 云阮轻嘆一声,上前轻轻拥抱住赫连辞:「小阮不乖,陪不了赫连婶婶了。」 赫连辞轻抚云阮的头,温柔地看着他:「小阮最乖了。是赫连婶婶不懂事,这么大个人了,还想要整天缠着小阮。」 第141页 赫连辞在心里暗嘆一声,终是妥协了:「小阮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婶婶不希望成为你的拖累。」 「嗯。」云阮心中触动。 「只是……婶婶还是想要小阮常回羽徵国看看。」赫连辞终究还是不舍。 「赫连婶婶已经没有多少个十一年可以等了。」 云阮眸光微闪:「好。」 「婶婶,下次我回来,我给你见一个人。」 云阮在提到那个人时,声音都裹满了温柔与留恋。 赫连辞的心神立即绷紧。 「那人是谁?是男是女?可有婚配?」 云阮想到无曜,不禁抬袖掩唇,低低地笑了两声。 他回赫连辞道:「她是个女子,尚未婚配。」 「不过——长得不讨喜。」总是清冷疏离,冰着一张脸。 「还望赫连婶婶到时候见到她,不要嫌弃她。」 还未见上面就已经替那人说上话了,她何时有过这种待遇? 赫连辞心酸又心塞。 不过看在小阮的面子上,她倒是勉强可以装一装:「小阮放心,赫连婶婶定不会嫌弃她。」才怪! ——敢跟我抢小阮,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不过……不能够让小阮看见。 赫连辞对自己的计谋深以为然。 「嗯。」云阮笑意不减。 ——能让小阮这么开心,我就勉强对那人好一点吧。 赫连辞慈爱地看着云阮。 * 羽徵国边境。 羽徵国三皇女赫连辞带兵前来边关支援。 据说,此次三皇女还带了一位仙人。 因得那位仙人的助力,三皇女与高将军她们不过半月,便平定了边境的战乱,终止了边境两国一直以来来回撕咬拉扯、纠缠不休的局面。 不仅如此,之后羽徵国还趁胜追击,痛击安吾国,在两月之内一连反了安吾国数十座城池。 安吾国朝中气氛压抑。 羽徵国来势汹汹,势不可挡,如有神助。 按照如今的趋势,安吾国签订条约成为羽徵国的附属国也只是时间的事。 谁都不愿臣服于他人。 朝会上正在商讨应对羽徵国的对策。 女皇问座下:「可有爱卿愿意请战,助我安吾国度过这次危机?」 朝下众臣面面相觑,低着头不敢与上位者对视。 女皇头疼地扶额。 凝眉了半晌之后,她灵光一现,转头看向朝堂之下的安平皖临:「皇姊可有什么想法?」 安平皖临婉拒:「陛下莫是忘了,微臣早已将军权归还陛下,并且发誓,再不干涉军中之事。」 女皇皱眉。 是啊,她在登基之后不久,便设计、威逼皇姊交出军权,现在她又让皇姊重新上马,这不等于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出尔反尔吗? 她还确实拉不下这个脸来。 可是朝中还有何人能够胜任? 「不过——」安平皖临继续说。 女皇眼前一亮,知安平皖临约莫是想到了办法,连忙道:「皇姊请讲。」 「朝中若说有能之人,恐怕谁都比不过龙督主。」安平皖临提示道。 女皇果然心动。 「龙爱卿近些日子有事不在,没有上朝,等下朝了,朕便派人去与『她』说。」 有了人选,其他人连忙附和:「陛下明见!」 「龙督主能力高强,担任此事再适合不过了。」 「是啊是啊,最适合不过了。」 下朝之后,安平皖临回到王府,在信纸上用书墨挥毫二字:已成。 字迹干了之后,安平皖临将信纸卷好,放进一管小巧的机关轴里,由暗卫带了下去。 第75章 . 传言 恶意污衊。 烽火连天的边塞。 一人立于城楼之上, 白衣飘飘,发丝飞扬。 刚刚有一人送信过来。 事情已成。 云阮将信收入袖中,走下烽火楼, 一路走进烽火楼下最大的一个军帐之中。 赫连宇与高将军正在军帐里商讨目前大捷的形势, 二人满面笑容。 看到云阮的来到, 她们连忙起身过去迎他, 想邀请他过来坐下与她们一同畅谈。 云阮淡淡道:「不用。」 「我是来与你们道别的。」 二人心里没有防备,惊讶地问:「为何?」 云阮说:「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 我该走了。」 「可……」高将军欲言又止。 赫连宇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云阮看向赫连宇, 嘱咐她:「当前局势于我方大利,稳住即可, 切勿贸然行事。」 「嗯。」经历一个多月的行军磨砺, 赫连宇沉稳了许多, 与之前相比也更有谋略, 「你多保重。」 高将军回过神来,不舍地道:「云公子多保重。」 云阮潇洒地走出军帐,在军营之中选了一匹马,一路策马, 从边塞赶到安吾国的皇城。 此时, 安吾国的皇城已大为不同。 到处人心惶惶。 云阮在路边找了一个茶水摊歇脚。 「近日,皇城之中是出了什么事吗?」一位风尘人问一旁的茶摊主人。 想来是她也感受到了这股异样。 「唉。」茶摊主人轻嘆, 「我们安吾国被羽徵国一连攻破了数十座城池, 上面着急了,正在徵兵呢。」 第142页 「徵兵?」风尘客疑问。 「是啊。」茶摊主人放下茶壶, 坐到风尘客的斜侧,「我看啊,羽徵国真是得了神仙的指点。」 「怎么说?」风尘客问她。 茶摊主人向风尘客解释:「以往安吾国与羽徵国一直势均力敌, 边境的战事都磋磨了多少年了。 不久之前,羽徵国还派遣她们的二皇女来安吾国示好,希望边境的战事能够消停两年呢。只不过,上面那位没有答应。 谁成想,不过两个月,羽徵国便远远地甩开了安吾国。」 茶摊主人忍不住感慨:「现在的羽徵国哪里是我们安吾国能够打得过的,早些投降算了,还能少些人家分离。」 一位茶客好心提醒:「欸,可不能乱说,小心上面听到了,把你这个瘸子征了去。」 茶摊主人爽朗大笑:「哈哈哈哈,把我征去了能做什么,替将士们烧茶水喝?」 其他人都被她的豁达和有趣的话逗笑了:「哈哈哈哈……」 茶摊之中一阵欢声笑语。 不久之后,茶摊来了几位客人,她们一身气势,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周围的茶客也识相地噤了声。 新来的茶客正好坐满了一张八仙桌。 之中有一人招手道:「掌柜,一壶顾渚,一壶西山。」 「诶,得嘞!」掌柜出去忙碌。 新茶客在等待的时间里开始交谈—— 坐在西面的人道:「这个天剑教是怎么回事?以前叫她们魔教,我还以为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坐在南面的人同意她:「是啊,我以前从没见识过她们疯魔的样子,也是如姐姐你这般认为的。唉,谁知道……」 「谁知道,她们现在见人就打,下手一点也不含糊。」说话的人坐在八仙桌的北面,说话时神情愤慨,表情过于生动,牵动了脸上的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东面的人出来说了句公道话:「还不是你说她们教主的坏话了,不然你以为她们会把你这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 北面那人不服地反驳:「我何时说她们教主的坏话了?」 「你不是说——」东面的人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后,才道,「你不是说,她们教主是妖魔吗?」 「那是坏话?」北面那人不服,高声为自己争辩道,「那明明就是事实!」 「啪!」一声清脆的爆裂声。 「什么声音?」几人警惕。 「不好意思客官,我马上去为您换一个。」茶摊主人连连向白衣少年道歉。 「无事。」对方淡淡地说,垂着眼眸,声音清冷。 茶摊主人连忙奔去屋里拿新的茶具。 ——怎么就碎了呢?这可是石碗啊! 几人放松下来,原来是茶碗坏了。 西面的人道:「继续。」 东面的人接着说:「你为何如此确信?无凭无据,你可知你是在污衊?」 「谁说我无凭无据了?这可是我走江湖的朋友告诉我的。」 北面那人故弄玄虚地压低声音:「她说啊,天剑教的教主在养活人。」 「养活人?」东面的人困惑。 南面的人忽地笑了:「噗嗤,瞧你们大惊小怪的,至于吗?不就养一个外室,就因为人家是魔教教主,你们就说人家是妖魔?」 「外室?」东面的人更加困惑。怎么突然就说到外室了? 北面那人急道:「错了错了,不是养来玩的,是养来吃的!」 西面的人:「吃?」 北面那人点头:「对,吃。」 东面的人迟疑:「怎、怎么吃?」 北面那人说:「就像妖魔吸人精气那样,吸着吃。」 她伸长了脖子,靠近其他三人:「我还听说啊,天剑教的教主不是只养了一个人,她是养了一城人,圈着吃。」 在一开始时说了一句话之后便一直没有出声的南面的人纠正道:「不是一村人吗?」 「一村人不够吃啊。」北面那人头头是道地回道。 【荒唐!】 云阮站起身,眨眼之间便来到了八仙桌的北面。 他一把揪住北面那人的领口,将她从板凳上拎了起来。 北面那人愣愣地看着云阮,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 半晌之后,茶摊还是如之前那样整洁干净,没有一桌一凳损坏,地上却多了三个鼻青脸肿的人。 新来的茶客只还有一人愣愣地坐在八仙桌的东面,保持着手里拿着茶碗的姿势,茶碗里的茶水却早已被不停颤抖的手抖了出来,全都洒在了八仙桌上,留下绿汪汪的清澈一滩。 第76章 . 找到你了 我来了。 为何他两个月不在, 事情便变了个样,坏事全都被安在了她的头上。 云阮握紧了手中的马鞭,策马扬鞭。 眼前的高楼耸立, 大气华丽, 一盏盏红灯笼点缀在飞檐之下, 橙黄的烛火透过红灯笼照亮了整座高楼。 凤仪楼还是以前那般光景。 云阮换上了红衣站在凤仪楼的最高处, 一切还像从前,一切都已经变了。 凤仪楼的最高处, 他眺望皇城的某一处…… 封闭的石室打开了一道缝。床榻上的人却仿佛没有听到动静一般, 紧闭着双目,不知是在昏迷, 还是在沉睡, 亦或是已经…… 第143页 云阮快步走上前去。 床榻上的人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 脸色苍白, 露出的肌肤毫无血色,静静放在床沿上的手由一根红线系在手腕,没有伤痕却引着滴出血来。流出的血沿着红线一路流淌,最后流进了床榻旁的一盏明灯里。 以红线为灯芯, 以血为饲。 明灯里的火焰跳动, 生机勃勃。 找到你了。 云阮伸出手,轻柔地细细描摹日思夜想的人的眉眼。 他俯下身, 轻轻在她的唇上一吻:「阿曜醒一醒, 我来了。」 「龙督主,现下安吾国的危机……」安平皖临想了想, 改口道,「现下安吾国之中,只有龙督主有这个能力带领安吾国逆转颓势, 反败为胜了。」 龙沂君得体地微笑:「皖临王女过誉了。」 安平皖临浅浅一笑,轻轻摇头道:「非也——龙督主当得上这些赞誉。」 龙沂君谦辞道:「微臣能力低微,能够取得如今的位置,靠得全是手下的一群能力卓绝的属下。要说能力,还是属王女真才实学,微臣只是表面的名号显得风光而已,实则只是一介平庸之辈,泛泛之人罢了。」 他微笑道:「王女将希望寄托在微臣的身上,不如去找我那些手下。要论征战,她们可比微臣精通多了。」 「龙督主过谦了。」安平皖临微笑着暗示,「想来今日白日时女皇陛下也来请过龙督主——」 安平皖临意味深长:「本王相信女皇陛下的眼光。」 龙沂君皱了皱眉,没想到安平皖临会拿女皇来压他。 现在他还是臣子,到底还是要做做样子,在外人面前给女皇几分薄面的。 龙沂君说:「今日女皇陛下确是屈尊来邀请过微臣,不过微臣近些时日实在是有事脱不开身,无法去前线冲锋陷阵,替女皇陛下分忧。」 龙沂君面面俱到:「不过还请王女放心,等到这阵子忙完了,微臣自会去向女皇陛下请命,上战场为我安吾国效力。」 龙沂君这样说,说得毫无错处可以挑剔,安平皖临也没有话再说。 ——不知他找到人了没有。 「那龙督主今晚有时间么?」安平皖临顺其自然地换了一个话题,「本王许久没有同人明灯畅谈过了,近日来诸事烦闷,不知龙督主可否赏脸,陪本王下几盘棋,解解闷?」 龙沂君礼貌作揖:「近日局势不稳,王女忧国忧民,心情微臣理应体谅。 但是,希望王女也可以体谅微臣,微臣今日确实是有事脱不开身,今晚微臣就不陪王女了。 日后微臣有空,自当亲自前往王女的府上请罪,与王女在棋局上战个痛快。」 对方如此说了,安平皖临也不好再留:「如此,本王便不再留下打扰龙督主了。」 龙沂君躬身作礼:「恭送王女。」 安平皖临心事重重地离开。 身上的人体温还是冰凉,他用自己的肌肤贴着捂也捂不热。 云阮将手覆在无曜的手上,带着它为自己挽发,像她从前为他挽发一样:「阿曜,你醒一醒。今日我穿得这么好看,想给你看一看。」 「连着几日策马,我一路吃了好多灰,不知道变丑了没有。你快醒来替我瞧一瞧。」 「我若是变丑了,你现在不醒来,以后醒来看到嫌弃我了,可就没有机会反悔不要我了。」 ……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这座府邸里的锦衣卫今晚全体出动。 整齐划一的兵甲声在府邸的各处响起。 唯有一个地方没有锦衣卫靠近,而唯一一个正在靠近那里的人,是她们的首领。 静室无暗道,只有那一扇门。龙沂君闲庭信步,靠近静室的门,并不担心对方能够逃走。 「呲——」静室的石门转动。 静室之中没有什么东西,门后的一对相抱着靠在一起的人极为显眼。 此时,二人的衣裳刚刚穿好。 「你做了什么?」龙沂君克制地质问道。 床榻上的人没有回答他,不屑地道:「我与我的妻主就算是真的做了什么,又关你什么事?」 龙沂君眼神阴沉:「这是我的地方,我不允许其他人在这里行污秽之事。」 云阮回敬龙沂君:「她是我的妻,我不允许其他人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 「呵。」龙沂君冷哼一声,一勾唇,毫无预兆地翻掌直击向云阮的面门。 云阮带着无曜翻身一滚,躲过了攻击。 无曜的身体压了在云阮的身上,二人刚刚系好的腰带又散了开来。 龙沂君的脑中自动想像出了二人不可描述、热情高涨的画面,忍不住勃然怒骂道:「无|耻!」 云阮:「……?」 他瞄了一眼不远处开着的石门,抱起身上的人,一个翻滚,单腿屈膝落地。 红线从明灯里抽出,明灯失去了灯芯。 红线被血浸湿的末端掉落到云阮的脚边,在他白色的中衣上拉出道道凌乱的血痕。 无曜的手指动了动。 云阮捡起散落在床沿的衣服为自己和怀中人披上。 说他无|耻? 呵,好笑。 云阮眼色一暗,质问站在床榻对面的人:「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还未来得及对她做什么,今日刚刚将她「哄」睡,这个人和那个安平皖临就找上门来了。 第144页 不过……「当然是对她做了妻夫之间才能做的事。」龙沂君恶意挑衅云阮。 云阮皱眉,铿锵地否定他:「不。」 龙沂君挑眉:「什么?」 云阮懒得与龙沂君多说:「她身上没有你的味道。」 龙沂君:「……」 「那是因为我替她净了身。」龙沂君「解释」。 云阮暗暗握拳:「她不会同意的。」 龙沂君:「你觉得,她不同意能有什么用么?」 也不知这个人是怎么把她手脚上的锁链打开的。 「当然有用。」云阮说,「她不同意,你就永远也无法真正、完全得到她。」 他清楚龙沂君最痛苦、最深切的痛楚是什么。 果然,对面的人不说话了。 沉默了一瞬之后,床榻对面的人幽幽地说:「把你杀了,没有了你,她就还是原来的那个她,不爱我也无妨。」 说完,龙沂君拍了拍手,几声极短的锁链声过后,石门之外凭空出现了一排排人影。 同那时他们在梅园里所遇的那些人一样。 好像……又有什么不同了。 皇城之中的某处宅邸里,锁链声与金甲刀剑声合奏响彻。 「噗——!」 红衣男子为了保护怀里的人,被劣仙甩出的一道锁链重重地击中后背,当场吐出一口鲜血。 朱红的唇被鲜红的血侵染,血顺着嘴角流到白皙的下巴尖,最后交汇滴落到了地上,还有一些滴落在了怀中人白皙的脖颈上。 沉睡中的无曜感觉自己的脖颈被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悠悠转醒。 云阮察觉到怀里的动静,看向怀中的人。 二人对视。 「你……受伤了。」无曜抬起手,轻轻用手擦拭身边人唇上的血迹。 他朝她明媚一笑:「你醒了。」 第77章 . 玉英 为何他看到这些花,会很想哭………… 无曜脚下虚浮, 全凭意志强撑着。 她的耳边嘈杂。 「越来越多了。」 无曜牵起云阮的手,另一只手臂高高一扬,周围的劣仙的动作不自然地猛地一顿。 无曜侧过头, 看云阮:「走。」 云阮温柔地笑着向无曜点头:「嗯。」 二人互相搀扶着彼此, 破开周围源源不断涌上来挡住去路的劣仙。 该死! 无曜想要动用灵力, 但是身体不仅再次滞塞, 还变得十分地笨重,力量像是……被封印了起来。 无曜的眼前一翳, 再次模糊起来, 眼看着身体微晃了一下,摇摇欲坠, 就要倾倒下去。 「阿曜!」 一声清朗温柔的男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此时还透露着一丝焦急与慌乱。 无曜皱眉挣扎着清醒过来, 拖着沉重的身体握紧身边人的手, 加快了突围的速度。 她们必须赶快出去。 周围的劣仙不断地伸出手来抓向她们,动作比起上次梅园的那一批灵活了不少。 不远的前方有几个劣仙蛰伏在黑暗里,有章法地组成了一个罗网阵型。 云阮感知到了前方有序分布的几道气息,忍不住皱眉。 变聪明了。 之前梅园里的那一批劣仙还像是没有神智的牵线木偶, 得到了一个指令便直接行动, 对目标出手,而现在的这一批劣仙已经是灵智初开的模样了, 她们会根据指令萌生出的最原始的欲望, 利用地形环境狩猎目标了。 府邸的边界还在几里之外。 无曜咬破了舌尖,用持续的痛觉维持清醒。 她伸手揽住云阮的腰, 沉气蓄势一点地,「咻」地一下越上了近处的一个劣仙的头,然后踩着黑压压的一片头颅, 快速飞掠出去。 二人脚下苍灰色的手浪潮一般争相向上涌起伸够,想要抓住她们。 无曜冷静地轻点飞掠,将那些向上交错抓取的手远远地甩在身后。 那几个蛰伏在黑暗里的劣仙,被云阮一个振袖,精准地用飞刃一一打落。 府邸的高墙近在眼前。 忽地,无曜的心被什么牵动了一下,一阵短促地刺痛。 她停住了脚步。 前方的高墙之上站着一个人。 黑袍与夜色相融,让人忍不住迷起眼睛分辨,一双金瞳夺目,比他身侧的明月还要耀眼。 「你来了。」高墙之上的人看着云阮说。 云阮微敛起眼眸。 「比我想像的还要快。」那人说。 「这一局,我还是输了。」 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你输是註定的事。」云阮说。 「因为我不会输。」 「永远不会。」 黑袍人沉默着垂下眼,侧身让道,伸手示意——「请」。 无曜带着云阮跳上墙头。 站稳脚的下一刻,刚准备跳下去,无曜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云阮及时抱住了无曜,揽着她安稳落地。 墙外的暗卫发现了他们。 那个黑袍人也没有要出手帮任何一方的意思。 云阮撇去杂思,专心应对眼前的局面。 出了府就好办了。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云阮计算好时机,揽着无曜一跃而上。 「走!」 话音未落,车外响起一声清脆的鞭挞声。 云阮微微掀开窗帷。 第145页 马车后,那群锦衣卫穷追不捨。 云阮松开手,窗帷轻轻落下。 他紧皱着眉,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人。 云阮用手探了探无曜的额头,温度烫得惊人。 身上的人不适地紧蹙着眉眼,紧抿着唇,克制地隐忍着痛苦,脸色还是如之前那般苍白,没有血色,难受至极时不自觉地发出轻轻的哼吟,模样脆弱。 「去最近的医馆!」云阮命令。 外面的人却没有出声应「是」,而是回他:「小郎君啊,我看你妻主这病,多半是治不好了。」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云阮敛起眼眸,心中愠怒,无暇顾及其他:「治不治得好,你仅凭一眼便能断言?」 车门前的人没心没肺地轻松说笑道:「哈哈哈哈,因为我是玉仙啊。」 玉仙? 医仙谷谷主,玉仙。 「花音去哪儿了?」云阮问。 玉仙回道:「你放心,我把他送回去了,他现在应该在凤仪楼里睡得正香呢。」 想起花音,玉仙忍不住一阵头疼。 那人也太能折腾了。所以……他就给那人下了一点点小药。 这不能怪他,是对方先动的手。 「你为何要插手这件事?」云阮问玉仙。 「因为一个朋友。」 朋友有难,他怎么不帮。 「他情途多舛,我不忍心……」 「哈哈。」玉仙没有再说下去,「这不,正巧路过,能救一对是一对。」 玉仙干笑了一阵。 云阮扶了扶无曜慢慢下滑的身体:「你怎知自己的驾车技术就比花音的好?」 说是想帮他们,却只是一时兴起,不顾形势,他莫不是来给他们添乱的。 「啊……这……」玉仙挠头,「有道理。」 云阮:「……」 「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可以帮你们。」玉仙急于想要得到云阮的信任。 云阮面无表情:「比如?」 「我知道你妻主的病如何解。」玉仙说。 云阮隔着车帷,将视线聚焦在车外人的方向:「说。」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冷酷无情啊。 玉仙握紧马鞭,难得正色道:「你们需要去玉英城。」 玉英城? 「不用担心,我知道路。」 「我会将你们送到那里。」 剩下的,就靠你们自己了。 哈哈,到那时,你们也不需要我了……不,是不需要任何人了。 云阮轻咳。 血珠打湿了袖子,丝丝新鲜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 「你受伤了?」车外的人声音惊讶又担忧。 但他不能插手,这是他该经历的劫,他若是插手,会毁了他的缘。 「快。」云阮平静地说。 要去那个玉英城便快些赶路,他怕自己撑不到那里了。 他们不能都倒下。 「好!」车外的人的声音充满了斗志。 在云阮看不见的地方,玉仙手势无声地变化了几次,最后轻轻向前推出,一道法阵出现在马车前。 车轮声马蹄声从未停下,车子却已经出现在了一个山谷里。 阳光从上方洒下,从未放弃这一方天地。 不远的前方,便是百花盛开的玉英城。 马车行进在花海里,怡人的花香钻进车里。 云阮掀开窗帷,满眼繁花。 他捲起窗帷,将它系好。 「阿曜,这里好美。」 无人回应。 「等你醒了,我想与你一起回来这里,好好地看一看。」 「我……」云阮哽咽。 为何他看到这些花,会很想哭…… 第78章 . 葬灵 她的周围都是花。 花海之中, 一辆马车静静地停驻,马车的不远处静立着一个穿着一袭水色衣衫的男子。 忽地,地上的落花旋转升起。 「她不该对那尊……出手。」 空中的落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花旋之中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虽然一头鹤发, 容颜却年轻无暇, 身穿一袭灰色的长袍, 手里拿着一卷红线。 马车旁的男子回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太糊涂了。」鹤发女子说。 「我们不也是吗?」男子扯了扯嘴角, 自嘲道。 「明知她是错的, 却还是助纣为虐。」 「说到底,我们也不过还是害怕那个『陨灭』, 想要苟且偷生罢了。」 「上界的灵气断了, 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也是为了我们, 为了大义。」鹤发女子说。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能够信服吗?」男子质问道。 「为了自己的小义而捨弃其他人的大义,还算是大义吗?」 「只因为我们这一方人多,便占理吗?」 男子一连质问出几个问题, 模样略显咄咄, 语气分明是在指责。 鹤发女子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若是不这样想, 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那些, 她恐怕早就坚持不住失了道心,成为陨落的众神之一了。 「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接下来就看她们——」 男子打断鹤发女子:「他们会成功的。」 鹤发女子没有男子那么坚信,她问他:「你的研究进展得如何了?」 「停滞不前。」男子说。 第146页 鹤发女子奇道:「不是说那些吸收后天提取制造出来的『灵气』制造出来的劣仙已经可以自主思考了吗?」 男子说:「那不是我的研究。那是巳昭背着我私自做的。」 「我不会动他在乎的人。」 「巳昭的研究也将止步于此。」 * 繁花之城玉英城,也称葬灵城, 长生城。 「为何既叫作葬灵城,又叫作长生城?」 「葬灵与长生,不是相互矛盾的说法吗?」 「年轻人,你这就不懂了。」老妇人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小姑娘的耳边说,「直接说我怕冒犯了神仙大人,明日我带你去看一看,保证你看了之后就明白了。」 昏睡了一日之后又煎熬了一夜,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无曜便醒了过来。 旁边的人原本静静地闭着眼眸,侧躺着睡在她的身边,她刚一醒来,身边的人的羽睫动了动,便醒了过来,还未睁开眼便向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他睡眼惺忪,微笑着看着她:「阿曜,你醒了。」 云阮单手撑着想要起身,「嗯——」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手臂也支撑不住地抖了一下。 无曜连忙起身扶住云阮,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此时的云阮只着了一件白色的里衣,无曜伸手掀开云阮的衣领。 白皙光洁的后背上,一道狰狞的紫黑色伤痕赫然入目。 怀里的人在微微发抖。 无曜轻抚怀中人光洁的嵴背,避开那道伤痕。 她紧紧皱眉,替他陈述:「很疼。」 云阮抬起头看向无曜,眼睛湿漉漉的,蒙了一层水汽。 「不疼。」云阮笑了笑,「你醒了,我想与你去个地方。」 「好。」无曜应道。 她没有问那个地方是哪里。因为,无论是哪里,只要他想去,她便会陪他去。 眼前的花海缤纷,却没有眼前的人吸引她的目光。 她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从花海的浪边,一直到深处,直到浪潮将她们淹没。 身边的人突然停下了。 云阮抬头看向前方的城楼,眼神触恸。 这里是一座城的城门。 在城楼之下,有许多祭拜的人。 城楼之上,繁花似锦,一座显眼的十字古沉木架立在城楼中央。 白衣广袖,随风而动,衣裳的主人安安静静地闭着双目,低垂着头,双手腰腹被捆绑在乌木架上,安安静静的,像是沉睡了。 她的周围都是花。 花儿爬满了城楼,青砖、红柱上都有它们的身影,花儿们却为那个人留下了一方净土。 古沉木架上的她始终干干净净的,不被任何事物所侵染。 「年轻人,这下你知道玉英城为何叫作葬灵城,又为何叫作长生城了罢。」 城楼上的人是几百年以前这座城池所属的国家的国师。 国师死后,她的尸体容貌经久不变,始终保持着生前的模样,甚至都不曾老去。 经年累月,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个奇异的现象。 不知是何时,她有了第一个信徒,渐渐地,信徒越来越多,许多人闻道而来,来到城楼之下祭拜,以求长生。 不仅如此,传闻,赤凤曾在此伤心泣血,每年每到这个国师的忌日,百鸟百兽都会过来朝拜,形成奇景。 「唉,她也是个可怜人啊。」 百年之前,人们都说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师,将她囚缢毒杀于此,百年之后,人们竟又觉得她是长生不老的神仙,能够为她们带来福报,纷纷来此祭拜她,信奉她。 哈哈哈,实在是可笑至极,讽刺至极。 云阮静静地抬头仰望城楼上的那道身影,眼泪无声地从长睫之上滑落,入泥。 「我想上去看看。」 「好。」 无曜握紧了云阮的手。 此时,那具尸体与她们离得极近,近到她的发丝都快要被风吹拂触到她们。 离得如此近,她们却丝毫不觉得木架上的她已经死去,甚至是已经死去了几百年。 无曜望着眼前的尸体出神。 云阮心中悲恸,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触碰眼前木架上的人。 风带起木架上的人的发丝,触碰到了云阮的指尖,也触碰到了无曜的心口。 木架上的人化作了一扬金色细闪,消融在了灿阳里。 无曜心有所感,一直以来心中的那层心障,在此时随着那一扬金闪一同消散。 无曜心中一喜,一直被那层心障阻隔着的浓烈情感霎时间泉涌而出,涌向四肢百骸。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人,想要与他分享,却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了下去。 「云!……」 声音戛然而止。 城楼下的人只看到一阵金光,以为她们信奉的神仙显了灵,纷纷虔诚地伏跪在地上。 等到她们再抬起头来时,城楼之上空空如也。她们也不奇怪,因为她们知道城楼上的尸身为何消失——因为她是神仙,她回了天界,至于其他,神仙显灵,听到了她们的祈求,让她们能够圆了自己的心愿便可。 之后便一切如常,城楼之下的人们都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 从此,玉英城再无长生神,也再无葬灵的前朝国师。 玉英城的花儿渐渐枯萎,零落成泥。 第147页 第79章 . 一朝入世 一朝入世,随君行,待君归时…… 「你真的要走吗?」 「嗯。」 「我信你。」 「我知道。」 「我随你去。」 「乖乖待着。」 * 南方有国, 名曰:凤明。 三年前,凤明国来了一位国师,名作思一凤。 三年来, 凤明国在这位思国师的辅佐之下, 风调雨顺, 人畜兴旺。世人皆颂其功高德厚。 一日, 凤明国的极东之地天降祥瑞。 天空赤红,金云流转, 百鸟朝云, 妖兽臣服。 金云消散之后,人们在金云之下的梧桐高枝上, 发现了一只长尾红羽鸟。 众人见其模样珍奇, 遂将其带走, 献给了当地的富商。 富商欢天喜地地收下, 并赠予了众人大量粮食与布匹。 * 云一醒来时,发现周围一片黑暗。 他动了动双翼,发现左|翼锐痛,便用嘴巴轻轻碰了碰, 然后发现自己左翼的羽毛已经被血湿透。 【疼。】 云一迷茫地看着自己身处的这方黑暗。 【这里是哪里?】 【我到她的身边了吗?】 附近传来了一声细小的呜咽声。 是族民的叫声。 【谁?】 对方没有回应。 【吾族子民, 需要吾的帮助么?】 「不需要。」对方赌气一般回他。 【?】 云一歪了歪头。 【为何?】 云一柔声说:【你受伤了。】 对方却回他:「少管闲事。」 【呜。】 两只鸟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是我活该。」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温润的声音说。 「对不起, 我刚刚不该凶你。」 【无事。】 「我被人骗了, 刚刚正在气头上。」对方解释道。 【嗯。】 「那个人说过,会来找我。可是我在山上等了她整整一百年, 也没有等来她。」 【……】 「我下山来找她,飞了一路也问了一路,他们都说没有见过她, 也从未听闻过那个名字。」 【人族的寿命只有几十年。】 那人恐怕早已死去。 「我下山之后才知道,她是个人族。她的寿命很短。」 云一沉默。 看来他已经知道他可能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 「她拿走了我的一根护心翎羽。」对方平静地说。 【什么?!】 「她说她需要,我便给了她。」 【你、你可知护心翎羽对于吾族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对方默声。 【一次死里逃生的机会,相当于是吾族的一条命。】 「当时她说,那只是一根普通的翎羽,与我身上的其它翎羽无异,只是模样长得更为漂亮。」 【这种话怎能信?】 「……是我傻。」 【你一直生活在山里,从未涉世,这不怪你。】 【吾族子民没有哪一个生来便会知晓这些。】 「……谢谢。」 黑暗之中一阵悉悉索索,有什么在向他靠近。 云一拢了拢双翼,向后退了半步。 悉悉索索的声音消失了。 「我没有恶意。」对方小心翼翼地说,「你受伤了,我有药。」 【吾无碍。】 「对不起。」对方再一次道歉。 【为何道歉?】云一不解。 「我之前伤害了你。」 【吾说过,无事。】 「那我能够靠近你吗?」 【……一丈之外,可以。】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低落:「你还是讨厌我。」 【并非。吾身翼大,尾羽长,你近不了吾身。】 对方欢喜,蹦跳着跑过来:「原来不是你讨厌我的缘故。」 【嗯。】 云一终于看清,对方是一只青鸾鸟。 「我叫青鸾,来人间是为了寻人,你来人间是为了什么?」青鸾对云一说。 【同你一样,寻一个……人。】 青鸾扇了扇双翼,说:「我帮你。」 【谢谢。】 * 富商常常邀人去家里欣赏自己所获得的那两只模样珍奇的大鸟,当地的人皆知其中的那只红鸟便是在之前的那个祥瑞之象下找到的那只。 渐渐地,极东之地的一个商贾拥有一对祥瑞异兽的事传了开来,最后传进了皇都里。 皇都来人向富商购买那对祥瑞异兽。之前也有人来向富商求购过,不过都被富商拒绝了。但是这一次,富商同意了。 富可当,权贵不可犯。 她上有老下有小,不能仅顾自己。 富商向来接鸟的人嘱咐了一遍又一遍,应该如何照料二鸟,二鸟的喜好,诸如此类的事。 直至那人听得厌倦了,面色不豫,回话的口气不善,富商才停止了嘱咐。 富商含泪送别二鸟。 祥瑞异兽进皇都的那日,街边站满了围观的人。 鸾车之上,这一次坐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鸟。 两驾鸾车一前一后。 前面的鸾车上,车帷垂落,异兽只露出来一小截红色的尾羽。但仅仅是这一小截尾羽,已是惊艷至极。 第148页 红色的尾翎热烈过世间的任何一团火,金色的流光加诸于羽毛表面,比天空之上高悬的金乌还要耀眼。 不知被车帷挡住的地方,又会有多么漂亮。 片刻之后,那一小截尾羽动了动,收进了车里。随后,车架四方的车帷晃动,整齐地收拢绷起,将车内的风光遮挡得严严实实,不再留一丝缝隙。 后面的鸾车上,车帷也垂落着,异兽连一小截尾羽都没有露出来。 不过,据说此次只有前一辆车架上的异兽是祥瑞异兽,后面这辆车架上的只是只普通异兽。没有看到一丝,围观的人心里也没有多少遗憾。 云一将自己团了团,将四面的车帷整理好了之后用尾羽压住。 他有预感,他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云一兴奋得想要引颈长鸣。 兴奋了一路,【她见到自己,会不会生气?】 临近宫门,云一开始忍不住担忧。 【自己没有听她的话,乖乖地待着,跑来人间找她了。她应该……会生自己的气罢。】 云一低落地低下头,抖了抖双翼,然后将自己变幻成了红鸾鸟的样子。 第80章 . 霞飞 「红鸾照临,定有佳信。」…… 还没进入正殿, 隔着不远处垂落的帷帐,云一看到了那一抹朦胧的玄色身影。 「陛下找臣有何事。」 那道穿着暗红色广袖长袍的身影上前拉住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朕新得了两只异兽,想请国师大人一同观赏。」 玄色身影颔首:「谢陛下惦念。」 暗红色身影拍了拍手:「来人。」 一道令下, 帷帐掀开。 两尊巨大的金丝鸟笼被抬了上来。 二笼中分别锁了一只红羽鸟, 和一只青羽鸟。 思一凤一抬眼, 便与其中一笼之中的那只红羽鸟对上了视线, 一股奇异的感觉自心尖蔓延开来。 女皇颔首示意,笼子旁边的侍从领命。 她上前一步, 向思一凤介绍道:「国师大人, 您现在所看的这只红羽鸟唤作红鸾。 红鸾羽色赤红,翼动如霞飞, 是一种吉祥的异兽, 传闻『红鸾照临, 定有佳信』。」 思一凤收回视线。 云一失落地扫了扫尾羽, 不想带起一阵风,吹歪了正在一旁介绍的侍从头顶的帽子。 思一凤忍俊不禁,眉眼含笑,重又将目光放在了云一的身上。 云一开心得扇了扇双翼。 一阵大风席捲了整个大殿, 不仅吹乱了殿中的帷帐, 还吹歪了女皇的衣冠。 众侍从惊慌,连忙伸手拉住了锁在云一双翼深处的锁链, 云一被迫停止了行动。 思一凤忍不住皱眉。 她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向别处:「那旁边的这只异兽又作何称呼?」 其他人果然被转移了注意, 随着她的问话向另一边的笼子里看去。 原先介绍的侍从回答道:「旁边的这只异兽叫作青鸾,也是一种吉祥异兽。 青鸾的羽翼青如晓天, 为世人带来吉庆、祥瑞,却只能为自己悲鸣。 传闻天地间仅有一只青鸾,而青鸾一生都在追寻另一只青鸾, 结果註定……」侍从没有再继续讲下去。 气氛突然伤感,侍从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前方的女皇,发现女皇周身气氛安静。 害怕女皇心情不悦之后对自己治罪,侍从连忙转移众人的关注点,补充道:「它也是凤神的坐骑。」 「凤神?」独孤雪好奇地问道。 侍从悬着的一颗心落回了实处。 她躬身作揖,应道:「是的,陛下。」 一旁的云一身体一个惊颤。 侍从继续说:「传闻,九天之上住着一位凤神,百鸟万兽都以凤神为尊,听候调遣。」 「这倒是很像人间的皇啊。」独孤雪有感而发。 侍从追捧道:「陛下高见。」 不知何时,思一凤已经走进了「红鸾鸟」所在的那只笼子。 思一凤将手伸进笼子里,温柔地摸了摸云一的羽翼,低声说:「我替你松开一些。」 云一依恋地将头抵在思一凤的掌心,乖顺地轻轻磨蹭。 思一凤不自觉舒缓了眉眼,嘴角的笑容里有着独孤雪从未见过的宠溺。 「国师大人很喜欢它?」独孤雪问思一凤。 思一凤敛起眉眼,垂下眼眸,道:「回陛下——」 「是。」 独孤雪还未曾想过会得到如此直接的答案,身形不禁歪了歪。 她与她一向是以君臣相称,循规蹈矩,因为自古以来君臣之间一些无法避免猜忌,她可以感受到,她一直对自己有所顾忌,提建议也从来都是曲水流觞,温和委婉,从未像今天这样,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内心喜好。 「国师大人既然喜欢,那么这只珍兽便圈养在国师大人的占星园里罢。」 「多谢陛下。」思一凤一板一眼地躬身作礼。 独孤雪爽朗大笑:「另一只珍兽,便由朕自己养着了。国师大人与朕一人一只,公平罢?」 思一凤不忘君臣之别:「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想要如何处置皆可。」 「哈哈哈哈,还是国师大人懂朕。」 云一如愿来到了心上人的身边。 那人时常会来园子里看他,餵他吃练实,替他添水,温柔地为他梳理羽毛。 第149页 他快要忍不住了,他想要告诉她,他是谁,他来找她了。 可是,一次无意的对话,打消了他这个念头,甚至让他再也不敢动告诉她的心思。 前来打扫占星园的小僕中,有一人说道:「国师大人这么好,身边怎么就没有一个贴心人侍候着呢?」 另一个小僕诧异:「你不知道吗?」 之前的那个小僕呆愣:「知……知道什么?」 「国师大人的身世预言啊!」 小僕问:「……什么预言?」 「传闻,国师大人有占星改运之能。」 「嗯,这个我知道。」 「国师大人虽有救世之能,但是这些却都是用国师大人自己的命数换来的。」 小僕瞪大了眼睛:「此话怎讲?」 「国师大人是劫煞入命,天煞孤星的命格,据说拥有此命格的人,终其一生都会是孤身一人,若有男子对这种命格的人动了心,便会受到其命格反噬,早早地香消玉殒。」 说完,同伴紧张地问小僕:「你没有对国师大人动什么心思吧?」 小僕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哈哈。」 ——她这一世…… 云一垂下了头。 他若是告诉了她自己的身份,她一定会怕连累他,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有多远走多远,直至自己这一世终结,让他再也寻不到,看不到她罢。 「小红鸾,今日过得如何?有好好吃饭吗?」 耳边温柔的声音潺潺如流,却怎么也驱不散云一心头的雾气。 身边的人温柔地为他梳理羽翼:「好好长大。」 「等你羽翼丰满了,我便为你解开锁链。」 「你不该被拘束在这一小片天地里。」 【可我只想待在有你的地方。】 云一在心中无声地回应。 他用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心。 身边的人笑弯了眉眼,宠溺地温柔唤他:「小红鸾。」 第81章 . 迟来 识破。 宫道上, 一袭白色的衣袍一闪而过。 思一凤独身一人,拎着食盒来到占星园。 远远地,她便看见那团红色的背影, 背着她, 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动。 今天她来得有些晚了。 「小红鸾, 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思一凤提着食盒走到云一的身后。 前面的身影未动, 尾巴的动作停滞了一瞬,然后轻轻搭上了思一凤的肩, 在她的肩上轻蹭, 从肩头慢慢拂过锁骨,然后一路滑上了脖颈。 思一凤伸出空闲的那只手, 捉住了在自己身上作乱的红翎羽。 「莫闹。」 她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解开包裹的丝巾:「这是御膳房刚出炉的甜点, 酸梅桃花饼。」 思一凤展开丝巾:「我请教了师傅, 她说这个需要趁热吃,味道才最为可口。」 她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一块淡粉色的花型糕点,在云一的眼前晃了晃:「小红鸾想吃吗?」 云一悄悄抬起头来, 用余光偷偷看了一眼面前朝他微笑的人。 【我不能心软!有第一次迟来, 就会有第二次!】 云一坚定内心。 【可是……那块饼看起来还不错……】 云一内心动摇。 思一凤见面前的红团盯着糕点,便将糕点又往对方的面前伸了伸, 说:「很好吃。」 【呜。】 「外层的桃粉香甜绵软, 入口即化。」 【呜。】 「内里的酸梅肉酸酸甜甜,开胃生津。」 【呜!】 云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可恶!绝对是故意的!】 云一强制自己不去看那一块香甜。 可惜思一凤听不到这些话, 不然恐怕早就笑开了怀,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了。 「小红鸾不想吃啊。」思一凤收回手,佯装认真地看着手中的桃花饼沉思。 片刻之后, 她道:「已经拿回来了,不吃便浪费了。」 思一凤张开口,边往口中送桃饼,边说:「那我便吃了它们——」 话还未说完,「咻」的一道红影闪过,一个柔软顺滑的东西触碰到了思一凤的指尖,下一刻,她的指间捻了个空。 面前的红团用红色的羽翼遮住了自己的小脑袋。 思一凤浅浅勾唇轻轻一笑。 她走近云一的身边,将手轻轻地放在他的羽翼上,而后抚了抚。 「小红鸾吃胖了。」 【……嗯?】 「还是小红鸾长大了?」 【……哼!】 云一用另一只羽翼轻轻拂下思一凤放在自己羽翼上的手。 【你是不是嫌弃我?】 只听对方道:「诶?小红鸾生气了?」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他生气了,她还在叫着其他族人的名字,云一越想越委屈。 他转过身去。 「怎么了,小红鸾?」思一凤绕过来,再次走到云一的面前。 她牵起他垂在身侧的羽翼,垂下眼帘,轻轻抚了抚上面的翎羽。 「快了。」 【嗯?什么快了?】 「快到时间了。」 【……!】 云一的心里腾然升起一股不安。 他走近一步,倾身环抱住站在身前的人。 第150页 思一凤愣了一下。 她垂下眼,额前的发丝垂落,落下一片阴翳。 须臾之后,思一凤微微张唇:「你……」 云一歪头看着思一凤:【嗯?】 思一凤偏过头:「无事。」 云一:【?】 身前的人从怀中取出一物,然后伸手靠近他。 云一后退了半步。 思一凤轻笑,然后抬手指了指云一的脸侧——此时云一脸颊的柔软光滑的赤红色羽毛上沾了几点粉白色的粉团。 【!!】 云一领会到了思一凤的意思,慌忙地用双翼拂去因为偷吃桃花饼而粘在脸的粉团。 「噗、哈哈哈哈——」身前的人毫不掩饰,笑得张扬。 【哼!】 云一转过身去,继续小幅度地擦拭脸颊不让身后的人发现。 「生气了?」 思一凤无奈地笑了笑,将丝帕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我走了。」身后的人说。 云一霎时间用尾羽缠上了身后的人的腰,然后慌忙地转过身来。 【不要走!】 面前的人沉默了一瞬,然后对他说:「你不该过来的。」 【!】 云一强装镇定,作出歪头、懵懂不解的样子。 「小赤凤。」她唤他。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云一的心嘭嘭直跳。 他脚跟轻移,蠢蠢欲动。 他想要上前抱住她。 思一凤无声地轻嘆了一下:「变回来罢。」一直维持着这幅样子很辛苦。 云一跳跃着、在半空时变回了人身,然后扑到了思一凤的怀里。 「我好想你。你不在,我忍不住想你。」他向她倾诉。 思一凤轻抚怀中人的后背,静静地听着云一说着她离开之后他经历的点点滴滴、他的感情与心绪。 「让我留下来,好吗?」怀中人停止诉说,抬起头来,眼中含有祈求地看着她。 「我会一直保持着之前的样子,等到那个女皇愿意放你走了,我便假唔——」 那个字还未说出,云一的嘴便被思一凤用唇止住了。 云一眨了眨眼,下一刻,两颊绯红。 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对方的进一步动作。 结果,身边的人却离开了。 唇上的触感撤离,云一睁开眼,不解地望向对面的人,等待她的解释。 「回去。」 她声音轻轻的,回了他这两个字。 云一委屈得红了眼:「为何?」 「天谴降下的命格对神有影响。」思一凤说。 云一神情坚毅:「我不在乎。」 思一凤抿了抿唇,说:「我在乎。」 云一呆呆地看着思一凤。 「回去。」对方再次说道。 云一的眼里蓄满了泪水,长睫轻轻一动,晶莹颤落。 他赌气地用手狠狠地擦掉眼下的泪痕,皮肤被磨得通红。 「独孤雪是不会同意的。」云一咬着下唇,过了一会儿,松开唇补充道,「她将我交给你养了。」哼! 「我会去向她请罪。」对方不解风情。 「你!」云一气结。 「哐当——」不远处传来一声异响,随后是一阵金属画着圈在地面上打转的声音,少顷之后掉落的物体底端最终平稳触地,声止。 声音响起的地方站着一位小僕。 思一凤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你叫什么名字?」她不太记得僕从的模样。 「我……我……」第一次被在心中地位极高的人问话,小僕不知所措,一时结舌。 「她是负责打扫占星园的小僕。」云一说。 思一凤若有所思,微微颔首。 「你去找管事领牌子。」 小僕微微张口,一脸不解。 「你升职了,以后不必再来这里了。」思一凤说。 小僕愣了一瞬,然后连忙跪下谢恩:「谢国师大人恩典。」 思一凤颔首,受下这一礼。 小僕没敢再多耽误,站起身匆匆小跑出了园子。 「阿曜,你这是同意我留下了吗?」身旁的人问。 思一凤抿唇:「嗯。」 凤明国国师思一凤,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无曜。 第82章 . 维护 无曜的心里侵入了丝丝缕缕的酸涩…… 一位少年安静地坐在一树桃花下的石凳上, 身上的赤红色流金衣裙格外的明艷耀眼。 少年墨眉优扬灵动,清灵而又美艷,一双凤眸水亮明媚, 熠熠生辉, 挺拔的鼻樑, 骨相分明, 线条明朗,优雅流畅, 一张淡粉的薄唇在玉面之上轻轻一点, 额边的墨发轻垂,无风生姿。 粉色的花团之中有淡淡的青色嫩叶掩映, 身后的红墙像是一张画卷, 将水亮的墨色长发的玉人盛了进去。 少年玉白的手从白色的衣袖之中伸出, 衣袖微卷, 露出了白皙的手臂和手腕处的玉髓红丝绕绳手镯,手指白皙修长,微粉的指尖捻了一瓣小小的粉色花瓣。 身后传来细碎的动静,红衣少年转身, 盈盈一笑:「阿曜, 你回来了。」 来人身形一顿,看到树下的人的面貌之后, 微微愣了一瞬, 问:「你是何人?」 云一看清来人,微微慌乱地抱起腿上的衣袍站起身, 脚步匆匆地后退了半步,低下头,抿唇不语, 耳边的发丝垂落在额前遮住了面貌。 第151页 「阿曜是谁?」独孤月问。 前面的人低着头不说话。 独孤月上前一步,逼得前面的人又后退了半步:「这里是国师的私人禁地,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 前面的人仍是垂着头,默声无言。 独孤月皱眉:「你现在若是不肯说,等到待会儿想说了,可就不是像现在这么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了。」 云一皱了皱眉,犹豫片刻后决定抬起头来。 他看向独孤月,道:「我是国师的夫郎。」 独孤月看清面前人的面貌,呆了一瞬。 反应过来对方刚刚说了些什么,他一瞬爆发:「胡说!」 独孤月胸膛剧烈起伏:「一介草民,胆敢口出狂言,污衊国师的清誉!不要以为你是男子,本皇子便不会拿你怎么样。」 独孤月用手轻轻抚了抚心口,缓了缓心绪,然后骄矜地昂起头,玉冠高斜:「你是凤明国的臣民,便是本皇子母皇的奴,也就是本皇子的奴。奴见了主子、向主子行礼,是天经地义的事。」 说完,他满意地勾唇邪笑,而后桀骜地缓缓道:「跪——下——」 云一不适地蹙眉。他抱紧怀中的衣袍,道:「我不跪。」 孤独月眉峰一挑:「大胆刁民!」 他得逞地勾唇,高傲地静立在原地,对云一降下罪名:「胆敢私闯国师禁地,还敢忤逆本皇子——来人吶!」 独孤月身后的侍从听命上前,伸着手臂节节靠近;云一被逼得节节后退,最终被逼至墙角,退无可退。 这时,「住手!」一贯清冷的声音此时染上了愠怒的意味。 独孤月与云一听见声音同时转头。 「阿——」云一眼睫轻颤,改口道,「国师大人!」 他抱着衣袍奔上前去。 独孤月忍着视野里那道移动的刺目的红,皱了皱眉,然后换上了温柔知礼的笑容看向来人,轻笑着唤道:「国师大人。」 对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理会他。 那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前方的那一抹红影身上。 她用手轻柔地擦拭红衣少年的脸颊,温声细语地对对方说:「让你等久了。」 红衣少年依赖地环抱住那人的腰,仰着漂亮的脖颈微笑地看着她:「没有。」与之笑颜相反的是,红衣少年那张绝美的脸上挂着让任何人看了都心疼的、晶莹的泪。 泪水润湿了长睫,在白皙无暇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湿痕,也在眼角留下了一笔惊心动魄的靡红。 独孤月暗暗咬牙:怎么感觉像是他刚刚欺负了他一样! 独孤月直接忽视了自己刚刚对云一的威胁行为。 那人替少年擦完泪,温柔耐心地安抚好对方之后,终于有时间看向他。 她说:「大皇子来臣这里是有何事?」 独孤月愣了一下。想起自己的来意,独孤月害羞地低下了头,咬唇嗡声说道:「过几日便是月儿的生辰了,月儿想请国师大人在月儿的生辰宴上,为月儿祈愿。」 对方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地清冷好听:「陛下已经与臣说过了,臣自当履行自己的职责。」 「那国师自己的心意呢?」独孤月眼眸晃动,认真地注视着前方的人。 他隐隐期待地问道:「国师大人想要为月儿庆生祈愿吗?」 对面的人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职责所在。」 ——所以……不会参杂一丝自己的心意吗? 「哈哈……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无心无情。」独孤月不禁在心中自嘲道,「自己早就知道如此,为何还是忍不住去奢望其他。」 独孤月福了福身:「是月儿唐突了。」 对面的人沉静地垂着眼:「大皇子还有何事?」 独孤月哀伤地轻拧了一下眉头,微微张口,欲说还休,最终还是道:「……无事。」 对方毫不停留:「子归,送客。」 角落里的小僕走出来,站在独孤月身前,媚笑着弯腰拱手相送:「大皇子,请。」 「嗯。」在下人面前,独孤月收好低落的心情,重又抬起高傲的头颅。 他向子归微微颔首示意,然后沉默地跟着子归走出了占星园。 「去为他祈愿?」身边的人开口问道。 「嗯。」无曜刚一微微张口,便被云一用食指抵住了。 他「骄横」地道:「不许拿『职责所在』来搪塞我。」 无曜轻笑,温柔地向云一解释道:「一个仪式。皇族中人的节庆喜丧之事我都会出席,替其占星卜运。」 「耗费心力。」云一不满地撇了撇嘴,「以后这种事,我替你做。」 现在的她是凡人身躯,做这种窥探天机的事,与自|杀无异。 无曜没有拒绝:「好。」 云一向无曜摊手。 无曜:「嗯?」 云一骄矜地扬起下巴,语气不容拒绝地道:「牵手。」 无曜勾唇轻笑:「好,牵。」 她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慢慢滑入他的指间,然后曲指,与他十指相扣。 云一抬起二人扣在一起的手,轻笑地看着它,满意地晃了晃,然后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人:「走,陪我去见一个朋友。」 「朋友?」无曜的心里侵入了丝丝缕缕的酸涩,表情忍不住变了变,微微蹙着眉,有些纠结地问云一。 第152页 「嗯。」云一微笑着说道,「朋友。」 第83章 . 取捨 牺牲它族换取自己的自由? 青鸾低伏鸟身安静地看着脚下的青草地, 不远处的围栏是这方皇家狩猎场的尽头——一条护城河分割了狩猎场和无拘无束的原野。 「青鸾——」远处的一道清亮的声音换回了他的神思。 青鸾转头向声源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向他走近。 「青鸾。」眼前的这位红衣乌发少年灿烂地笑看着他,眉眼华丽, 纯洁与美艷这两种本应矛盾的气质此时和谐而又张扬地聚于一身。 青鸾愣了几瞬。 明媚少年边灿烂地笑边说道:「我是『红鸾』。」 青鸾半信半疑地歪了歪鸟首。 少年继续道:「半月前我与你一同前来皇都, 之前我受伤了, 你还赠予过我伤药。」 青鸾眼睛一亮, 终于低低地回应了一声:「嗯。」 「你在这里过得还好吗?住得可还习惯?吃得怎么样?她们可曾苛待你?」少年紧张地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去转一转?」云一终于克制地邀请道,袖下与无曜相握的手忍不住雀跃, 来回晃动。 无曜无声轻笑。 「你们?」青鸾注意到站在云一身边的无曜, 「这位——」不是国师大人吗? 云一向他郑重其事地点头:「嗯,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青鸾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 也罢, 多的他也不方便多问, 这个女子暂时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至于其他的事, 等到适当的时机再与「红鸾」说罢。 青鸾低头思索了一阵:「出去转转吗?」他抬起自己那对青如晓天的双翼, 迟疑道:「我现在这副模样……」 「不用担心。」云一安抚青鸾,「你无需再被锁在这个园子里。」 无曜领会其意,微一抬手。 远处的园门口凭空出现一人,一位侍卫模样的人单手托着一只青色的物什向他们走来。 是一只小巧的青鸟。 无曜接过小青鸟后, 对方俯身告退。 待到园里再次只剩他们三位时, 青鸾不解地问道:「这是?」 「这是一只没有灵智的人间兽族。」无曜说,「小云会用幻术将它变幻成你的模样, 由它来代替你成为『青鸾』, 继续留在这方天地里。」 「一生衣食无忧,以自由为代价。你愿意吗?」 青鸾听完傻眼, 连扫动的尾羽都静止了,整只鸟定定地立在原地。 牺牲它族换取自己的自由? 片刻后云一抿唇轻笑,无奈地扯了扯无曜的腰带:「阿曜, 你就别吓唬他了。」 青鸾不明所以:「嗯?」 无曜面不改色,掩唇轻咳一声将那只「青鸟」递到青鸾的面前:「这是夏帷收集珍兽园里青鸟的羽毛做成的一只木偶。」夏帷便是刚刚来送「青鸟」的那个侍卫。 青鸾接过「青鸟」木偶细细端详,半晌过后不禁感嘆:「栩栩如生。」 青羽紧贴着木偶身体,严丝合缝;羽翼柔软顺滑,毛流流畅堪比真鸟。若不是握在手中的分量轻巧,他怕是当真要以为这是只青鸟了。 「这是——?」青鸾再度不解。 无曜解释道:「我只吩咐夏帷找一个鸟形的木偶来。没想到,她做事如此细緻。」 青鸾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幻术所借用的物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施术者和幻术本身。施术的借体原本随便找个东西便可,一根树枝、一个木桩都可以,哪有人会如此关心一个幻术借体的。 无曜面色微窘,衣冠楚楚、一本正经地说:「小云的朋友,不能随意对待。」小云的朋友所用的幻术借体,自然也是。 第84章 . 黄雀伺蝉 身不由己。 三人走在僻静的宫道上, 不远处的一道宫门之后,就是民间。 无曜忍不住偏头瞟了身旁的云一一眼,乌黑水亮的长发简单地用一根木簪绾了个小髻放在后上方, 生动活泼。 无曜没忍住, 又看了第二眼、第三眼…… 云一见身边的人不对劲, 侧身问她:「你在看些什么?是我脸上有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么?」 「没有, 很干净。」 云一不解:「那你在看些什么?」 无曜浅笑,垂眼看着对方扑闪扑闪的墨色羽翼:「你喜欢首饰吗?」 「……」云一抿了抿唇, 「何出此言?」 「你穿红色的衣裳很好看。」无曜抬起手, 探向云一洁白干净的耳垂,自然地将一丝碎发挽向耳后, 「三日后便是独孤月的生辰, 届时我会很忙——」 听到这里, 云一的眼神暗了暗:「我会在占星园中等你回来。」 「不。」无曜一直关注着身边的人的一举一动, 连忙拉起他的手,「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去。」这个举动竟有几分像是在急切地解释。 她握紧他微凉的手,生怕他误会:「他们不知会留我到几时,我不想让你等我太久。而且, 将你一人留在园里我也不放心。」 云一会意。独孤月的生辰宴上, 宫廷侯爵各家贵女贵男皆会入宴,衣着、随礼皆非凡品, 中庸之道可免去诸多不请自来的麻烦。他们需要挑一些合时宜的行头装扮衣着, 融入其中。 眼前人笑道:「我记得皇城中有一家首饰铺,里面的首饰还不错, 去看看?」 第153页 云一抿唇:「嗯。」 为何他突然有些心慌。 * 金玉阁,皇城第一大首饰铺子。各种新奇首饰,各方风格花样, 皆聚其中,是京中贵男出阁最爱逛的地方之一。 金玉阁共有三层。第一层设有众多展柜,主要用于展出新出的首饰花样和在贵男之中广受青睐的首饰,以便贵人挑选;第二层是藏品阁,不同首饰分门别类,收藏于各间之中,每间都有专门的管事负责,由第一层小侍引领而上;第三层是为女子专门设立的等候雅间。 时逢国之大皇子生辰前夕,为寻体面,各家出入其间,金玉阁中好不热闹。 今日,金玉阁第三层来了几位不一样的客人。 闻人寻坐在三楼雅间,透过微开的窗户,注视着楼下的一场闹剧。 一楼有两拨人对峙,说两拨人,其实对另一方并不公平,彼方四位公子携领众多小僕,仔细数数已有数十人,其中一位还是当朝丞相家的小公子;而此方只有三人,三人之中仅有一人是女子,势单力薄。 据回来回禀消息的影卫报导,闹剧的起因是因为一件首饰,却也不是因为首饰。三人之中的那位红衣男子目光在哪件首饰上稍有停顿,那件首饰下一刻便会被四人之中的一人定下。如此明晃晃的挑衅。 三人中的那位女子察觉到了异样,在那四人第三次想要挑衅的时候,主动向那四人走去,礼貌地问候了四人家中的长辈。对方羞恼,因寻衅势头被打断,自觉被下了面子。四人之中性格较为刚烈的一位男子,也就是那位丞相家的小公子,当场便「气」红了脸,指着红衣男子扬言羞辱。 闻人寻枯坐雅间中,百无聊赖,此时来了几分兴致,向楼下望去。 被无曜「温柔」地问候了一番家中祖父,万允只觉得面热,脑内一片空白,转瞬便想入非非。他崇敬地抬头看着眼前笑容极为「温和」的女子,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目光顺着发梢静悄悄移动,眼角突然被一抹红刺痛,万般想忽视却也没忽视得了。 万允顿时怒火中烧,直指对方道:「你不过是只野狐狸,与国师大人如此形影不离做什么?」说完便动身上前想将对方从女子的身边拉开。 无曜先他一步,将云一挡在身后,眼色全然冷了下来,再不见修饰的「温和」:「前几日万丞相曾来宫中寻吾,是谓家中么孙而来。」 万允注意被转移:「祖父说了什么?」 「这些是万小公子与万丞相之间的私事,吾无权过问。」对方言辞隐晦。 闹剧不作片刻便散了场,楼上的人却未合上窗户。 「那位红衣男子是谁?」 能够让跋扈的丞相家公子敛起尾巴,那位女子定然身份不凡,而能够让女子如此维护,那位红衣男子又是什么来头? * 金玉阁后阁之中,一间房间的窗户大开,窗内一位华服公子正坐在窗前品茶,窗户正对着阁后的河滩,一群白鹭零零散散漫步在浅滩。 「咔嚓!」白鹭惊起,一行远去。 房门被推开了。 独孤月一抬眼便看到万允心事重重地走进来。 「怎么了?」独孤月迷惑,「你堂堂丞相公子难不成还被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狐狸给降住了?」 对面没有说话,安静地坐在了他的旁边。 见对方一反常态,独孤月不耐地将目光转向万允身后的三人:「贺育,你说。」贺育是三人之中最为稳重的人。 结果贺育今天也一反常态,闭口无言,只对他摇摇头。 独孤月皱眉,不等他再问出口,万允主动说:「祖父去找了国师大人。」 平时从不压抑自己的人现在居然在掩藏自己的情绪。 独孤月静静地听着对方说:「祖父之前说过要帮我择妻主,后来还邀了许多官家女子来家里。但那时我并未在意。现在想来……祖父应是已经有了人选,去向国师问询生辰八字的事了。」 「……官家男子,身不由己。」独孤月安慰道。 「这世道又有多少男子身能由己?」万允颓然。 他撑着下巴,穿过窗户看着光秃秃的河滩静静地发呆。 * 「查到了吗?」闻人寻问。 影卫单膝跪地,摇摇头:「只知这位男子是随国师从宫里出来的,民间此前无踪迹可循,宫中那些……说她们也未曾有机会见过此人,只道这人许是国师新招来的祭司。此国国师行踪一向诡秘,身旁也不爱留人……此人、此人来历无从查起。」说到最后,影卫将头紧紧低下。 闻人寻皱眉。影一做事一向可靠,探听消息更是影卫之根本,自幼她便为自己办事,从未如今日这般一无所获。 「别忘了母皇派你来是来做什么的。」旁边一直沉默的闻人路突然出声。 「我未曾忘记。」闻人寻不耐一笑,「任何变数都有可能成为计划失败的原因,更何况对手是她。计划实施之前的排查并非无用之功。」 闻人路不再多言:「你记得便好。」 闻人寻沉默无言,片刻之后放下茶盏,站起身:「那人在后阁。走,去会会。」 第85章 . 祸乱 斩皇权! 凤明国女皇雪知人善任, 平治天下,然出身新贵,根基不稳, 膝下皇女无多, 仅有四人, 二皇女、三皇女、七皇女, 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九皇女。 第154页 二皇女便是当今太女独孤明,与大皇子独孤月同父。此人生性多疑, 气度不爽, 精于权谋心计,虽已登太女之位, 却仍不爽高官掌权, 主张君主集权、绝对□□制度。其父为当朝凤后, 乃女皇的糟糠之夫, 家世普通,乃江南某座山山脚下一县县令的独子。 三皇女乃二皇女父后座下侍郎之女,出生使然,生性怯懦顺从, 才德皆中品, 是天生太女党。 七皇女的父君贵为后宫贵君,乃当朝丞相家大公子, 性子温润贤良, 知书达理,七皇女的性子也随了母亲, 温润平和,不争不抢,是主和派。 而那个尚在襁褓中的九皇女, 其父君乃开国将军之兄,生性刚烈,现居后宫皇贵君之位,将军姑姑在朝中拥护者过半,是谓一大变数,但九皇女年岁尚小,现如今朝中暂时风平浪静,各家和谐,相安无事。 独孤明的太女之位之稳固,外人已无数次在暗中艷羡,然而独孤明本人却并不这般想。 掌皇权者为新贵,集权□□才可言地位稳固,否则,任何一个拥有实权的高官都有可能断送她如今的荣华。今日之亲信始终犹如悬樑之利剑,一旦掉以轻心,其将化成他日之杀器,斩皇权! 因此,她将矛头瞄准的第一个人,便是当今女皇最为信任的人,当朝国师,思一凤。 近日,独孤明去御书阁找独孤雪汇报事务时,寥寥几言说到思一凤的事,隐晦地表达了对独孤雪器重思一凤的不满。 「巫蛊之术毕竟上不了台面,母皇如此器重她,让人看了去,倒像是母皇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放肆!」独孤雪将书重重放到案边,抬起头看向站在桌前的独孤明。 对方因她这一声威慑缩了一下脖子,却是寸步不退:「自古以来,多少君王因巫蛊误国,又有多少太平盛世毁于妖师之手。母皇器重她,旁人看在眼里,若出差错,便是母皇昏庸无道,纵容妖师祸国;若是有功,便说母皇治国无能,如今功绩全是依仗国师仙术,又当如何?」 独孤明说完躬身行礼:「事关母皇和国运,儿臣不敢乱言。还望母皇明鑑!」 独孤雪头疼地扶住额头:「国师所行之术并非巫蛊之术。」 独孤明进退有度,静静地听独孤雪说:「她仅行占卜之术,占的是人事吉凶,卜的是吾国国运,并未左右朝中之事。孤之所以器重她,全因她过人的才识、苍生为怀的气度、心怀天下的胸襟和淡泊出世的风骨。她的存在是一面镜子,让孤能够以此为鑑,保持清醒,不被一时的利慾蒙蔽了心智;如良师亦如益友,作为旁观者为身为当局者的吾解惑,会点中大臣不会说的弊端让吾警醒,戒骄戒躁,让孤能够带领吾国长久地走下去。吾女,懂了吗?」 独孤明躬身作礼,低垂着头:「女儿愚钝。」 独孤雪郁闷地揉了揉太阳穴:「吾女可多去与国师聊聊,国师的才识风骨,非吾一言所能言尽。」 独孤雪挥挥手:「退下吧。」重新拿起案上的奏摺。 独孤明行礼后退出房。 刺已经种下了,家国与臣子,在母皇面前从来不是一道选择题。 独孤明,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削权,而是——收权! 第86章 . 交易 交个朋友? 金玉阁后阁的一扇房门在寂静了两刻之后打开了, 门前站着三位年轻人和她们各自的随从。 其中一位身穿金菊色袍子的女子上前一步,伸手轻轻叩了叩房门,向房中人温声唤道:「兄长, 是我, 小明。」 房门应声而开, 独孤月转头看向门口, 然而欢喜的表情在见到独孤明身边的那两位外人时凝固住,等三人进到屋里, 独孤月脸上的欣喜已经敛了下去。 「太女找我有何事?」独孤月语气僵硬地问道。对于独孤明带着自己素未谋面过的朋友不请自来, 「侵入」他的私人领域的行为显然不太高兴。原以为是她与他兄妹间的私人会面,现在却要绷着精神去应付两个多出来的外人, 毫不自在。 称谓如此生分。独孤明察觉到对方的情绪, 清了清嗓子, 柔声道:「阿兄, 容我向你介绍一下——」她微侧向闻人寻,「这位是寻姑娘,」然后转向另一人,「这位是路姑娘——」 「什么寻姑娘、路姑娘。」能够让他的太女妹妹以礼相待, 让他纡尊降贵去见的人, 怎么可能只是两位普通的姑娘。寻……路……这二字到是与那二人的名对应。 独孤月不客气地打断独孤明,自然优雅地起身面向闻人氏两姐妹, 意味深长地微笑道:「想必二位便是龙渊国的大皇女闻人寻和二皇女闻人路。」 独孤月不忘皇子礼数, 说完稍作停顿之后,对二人行了个平辈之间的见面礼, 而后道:「何事,请说。」 闻人寻饶有兴味地扫了一眼眼前锦衣华服的男子,彬彬有礼道:「皇子殿下聪慧。既然皇子殿下如此直爽, 我也不多言了。我和二妹此次前来,是奉母皇之命,前来凤明国提亲的。」 说话间,独孤月无意与闻人寻对视,顿时通体一阵恶寒。 提亲?独孤月皱眉,言下之意很明显了。凤明国与龙渊国实力相当,分别盘踞于南北,乃周边小国不可比拟之强国。两国素来交好,毕竟争斗起来实力相当谁也讨不了好,索性相安无事数年,和亲之事母皇显然不会拒绝,若因和亲之事而让两国生出嫌隙,便实在是儿戏了。至于龙渊国会选择哪位皇子「提亲」,对方并未明说。 第155页 「你在威胁我?」独孤月拧紧眉。 「并非。」闻人寻笑面醒目,「恰恰相反,我此次劳烦二皇女带我前来,是想与大皇子交个朋友。」 「交朋友?」独孤月将信将疑地将目光转向独孤明的身上。 只见对方略微不自在地避开了自己的目光,独孤月心中有了思量:「既是朋友,为何站立良久,大家坐下说话罢。」 他侧首向门外召唤:「来人,上茶。」 …… 送走「新朋友」,独孤月让亲信关门,此时房中只剩下独孤月与独孤明兄妹二人。 「你拿我与她们做了什么交易?」独孤月直言不讳。 独孤明面色微僵,口中却仍说:「我并未拿阿兄与她们做交易。」 独孤月皱眉:「你不愿说便罢了,从小你便有自己的考量。」 窗边的男子垂下眼眸:「姊妹兄弟中,最有分寸的便是你。世人都说,最是无情皇家女。我知道,你的登顶之路远比世人想像的要艰难,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们是家人。」无论如何,家人之间都不能够互相背弃。 「嗯,兄长,我知道了。」对面的独孤明模样郑重地应下。 她,确实与她们做了交易。 她的筹码是,一座城池。她们助她成事,事不成,于她无害,她并未插手,事情牵扯不到她的身上;若事成,在她登基之后,将将凤明国的一座城池送给龙渊,但是她并未言明哪座城池,没了那人阻碍,等她集中权力,手握重权,周边小国还不是如探囊取物,到时候随便送一座不毛的边境小城给龙渊便可;即便最下下策,凤明国也有一些不毛之地可以相送。若是那时凤明国强盛,就算她毁约又如何,这等龌龊事,对方敢放到明面上来追究?若是追究,她国自不怕与对方兵戈相见。毕竟她们之间的交易也只是口头承诺先行,自己并未交付任何真金白银,以后的事谁又能预见呢,哈哈哈哈—— 阿兄,自幼你一直便护着我,这一次,你也会支持我的,对吗? 独孤明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房廊出神。 第87章 . 挑衅 那根青玉簪原先温润的玉石尖此刻…… 喧闹的大厅一片明黄色衣摆出现在楼栏后, 大厅一瞬寂静。 今天的主角,凤明国的大皇子独孤月从楼梯上走下来。 回到窗边的闻人寻瞟了一眼大厅的一角,饶有兴致地勾起嘴角, 对身边的随从吩咐道:「走, 下去看看。」 安静不过片刻, 云一的心口突然开始狂跳, 心烦意乱得忍不住揪紧了自己的领口。 无曜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低头靠近身边人的耳畔, 低声问:「怎么了?」 只见身边的人也茫然, 眼眸直视前方神光却未聚焦,紧抿唇, 轻轻摇头。 「国师大人, 好巧呀。」楼上的人人未到声先至。 声音从楼梯上传下来, 惊醒了一众人。喧譁声渐渐四起, 如浪潮逐浪飞花,在四周溅起星星点点,一浪又一浪,此起彼伏。 很快就有人迎上来阿谀奉承:「大皇子, 大驾光临, 卑职有失远迎。」 独孤月却目不斜视,眼中只有那一个人:「国师大人好兴致, 是带府中的奴僕来挑贺礼吗?」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在这种场合与那人置气, 但是心里的酸却直逼得他胃疼,口上也没了遮拦。 「禀月大皇子, 这位是我家公子,国师大人未过门的夫郎。」青鸾上前行侍从之礼,不动声色地将云一掩于身后。 青鸾的动作独孤月并未注意到, 他紧咬一口银牙,青鸾刚刚那一句话快将他的理智撕碎。 注意到独孤月表情不对,周围立刻有人出声:「公子?呵,哪家的公子,穿得如此寒酸竟还敢踏进这金玉阁。」 之前奉承的那人赶紧追上来,附和道:「金玉阁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怎敢放这样的人进来,也不怕他这身晦气把金玉阁的财运抵消了去。」要问她怎么敢如此不顾及国师,国师哪有女皇的亲儿子分量重,权力大。 那人还欲说,独孤月伸出手臂拦了下来:「够了!」对方的污言秽语令自小教养环境良好的独孤月也不适地皱起眉头。 对方察言观色,默默退下。 独孤月走上前,微笑问候:「国师大人可是为月儿挑选生辰礼来了?」 无曜皱着不悦的眉头,言简意赅:「大皇子的贺礼,微臣已备于府中。」语气像是在回答公务,仿佛是在告诉对面的人,为他备礼是在例行公事。 独孤月面色微青,刚刚确实是他任性在先,且先压下心中的不满,耐着性子继续问道:「那国师此次前来?」 「微臣此次来访金玉阁,是为夫郎添置些行装。」似乎是因为提到「夫郎」,女子表情变得前所未有得柔软。 只见女子转身牵起身旁男子的手,眼中充满了温柔:「阿云来京不久,许多事情都还未置办妥贴,如今婚事已定,是要在城中久住的,微臣的府中还有许多新物件需要添置。」说到这里,她仿佛想到了许多事,恍然惊醒般:「微臣还有许多事要置办,就不便再陪大皇子了。」 女子转身拉上身边男子的手就要走。 「且慢!」众人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一位异族模样的女子在分裂开的人群之后出现。 那人拿着一根青玉簪,来到青鸾面前:「烦请阁下让一让。」 第156页 青鸾不解地侧首看向无曜,身体听话地让开了道。 只见那人在青鸾让开之后,便毫不避讳地直勾勾地看着云一,在一众人都万万没想到的情况下,单刀直入地将手中的青玉簪插入了云一的发间。 「先前我见公子很喜欢,便买下来借花献佛。」 所有人僵立。 一瞬之后,无曜快步向前,雷霆扫下那根发簪:「麻烦收回。」 看着笔直地伸在自己眼前的手,那根青玉簪原先温润的玉石尖此刻似剑般锋利,直指向她的鼻尖。 第88章 . 收束 碎片纷落,暮光后,一袭红衣急急…… 那根青玉簪原先温润的玉石尖此刻似剑般锋利, 直指向对方的鼻尖。 对方轻扯嘴角,只见唇动,不闻其声。 后方飞来一支箭羽似的物体, 极快地划过耳际, 随后好像撞到了一个屏障, 眼前的场景像镜子一样破碎。 幻境中的人如梦初醒。 周围景象瞬息万变。华丽的宴会上觥筹交错, 金银珠玉晃花人眼,众多锦衣华服笑声爽朗, 歌舞不绝;画面一转, 一只离弦箭射向高耸的城门,城门前是万箭齐发, 星火漫天, 亮如白昼, 城门内外刀光剑影, 血池骨城…… 边境起兵,连破三城。落凤国大皇子的生辰刚过,龙渊边境突发战事,龙渊国势不可挡, 直捣黄龙, 皇城之中人心惶惶,此等危急关头民间又传出食人魔的传言。 每过一个昼夜, 便有一个人死在家中。这些人被发现时, 满嘴都是已经变乌的血,死状一致, 都被拔了舌头。 遇害的人都是以唇舌技艺为生,民间谣言四起,都说皇城出了一个食人魔, 这个食人魔专吃口齿伶俐人的舌头,以此修炼人言,精通口舌之术蛊惑人心。 下药、指证、药性发作在众人面前失语,被囚于占星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转眼视野突然升高,脚下是城墙,城门之上、城门之下,敌对双方此时却达成了一致,振臂高呼声响彻方圆百里:「杀了她!杀了她……」 「就是她!」一直刚正不阿、不久前痛失爱子的监察使愤然指证。 「请陛下还我们公道!」宫门外披麻戴孝的人跪了十里。 「就是她,带了灾祸!」 「杀了这妖魔便可以破了落凤国当前的灾厄,收复疆土……」 「妖魔,杀人偿命!拿命来!」 「……」 不远处的人群中,一向高傲的皇子不可置信,浑身僵直在原地,脑海里只剩下一个画面不断重复——「她是你的,他是我的。」异族女子拿着一个瓷瓶,「龙渊国皇宫秘制。」 「思一凤!」上位者怒不可遏。 一声令下,一记重重的刑杖硬生生打在笔直的腿上。 「咔嚓」一声脆响回响在大殿里。 视线开始清晰,感知逐渐回复,束缚感开始清晰无比地从手腕、脚踝上传来。 高呼声已停止。城楼前,千军万马搭上箭羽,瞄准红心,只等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突然一阵大风颳过,遮挡太阳的厚密云层被吹散,照射下来的阳光照射下来,形成实体,缕缕光线化为金色羽毛,缓缓飘落。 众人抬头惊讶地看这异象。 片片金羽落到了人们的脖颈上,柔软的触感在接触到肌肤的一瞬间消失,在肌肤上划出一道血线。 周围惨叫声此起彼伏。原本生动的人群开始虚幻。 幻象开始崩溃,「喀嚓、喀嚓」接连不断崩出裂痕。 在连接的最后一点断裂后,幻象崩成碎片。 碎片纷落,暮光后,一袭红衣急急地向自己跑过来。 「阿曜!」 城楼前,号令千军的人默默目送二人消失在崩溃的幻象尽头,宛如幻象中的一员,眼底的金光在最后一点玄色消失时乍现…… 第89章 . 归位 「该清算了。」 「阿曜!」 幻象崩成碎片, 碎片之后,一袭红衣急急地跑过来。 无数箭羽失去实体,化作一只只光箭, 在彻底消失之前, 一根箭尖抵上无曜的心脏。 这只光箭刺进肉里好像受到了某股力量的阻碍, 速度变缓许多, 但还是稳稳没入。 远处的人飞掠过来。 伤口处起初有红光微泄,直到光箭全部没入, 留下一个黑漆漆的伤口, 伤口处红光乍泄,随之而来的是黑色云体的渗出。 黑色云体逐渐蔓延, 吞没整个天幕。 那只光箭像一把钥匙, 插进锁眼打开了盒子, 一直被封锁的东西终于获得自由。 无数记忆在魔神的识海里翻涌——红衣金翎羽, 桀骜少年气的凤神总爱对她「哼」的一声,转身离开。 但当她被天界十二神围攻时,他却站在她的身边,紧握她的手不放, 与众神为敌。 她想起很多事, 想起他一开始是没那么讨厌她的。 她们相遇在四海之外,当时被关押在四海边境的神兽魔化, 群兽暴动, 牵动镇压的锁神链引发神界震动。 神帝请她前去驯化已经魔化成半魔的神兽。等她赶到时,兽牢空无一兽, 只有一位红衣少年坐在固定锁神链的巨大神石上,脚踩大他身体数倍的锁神链,悠哉悠哉地摆弄着刚刚得到的比他脸要大数倍的兽神丹。 少年随意地转头看向来人, 桀骜而又冷淡:「先来后到。」 巨石上的人垂落在腿前的红衣猎猎飘动,玉白的脚自由晃动,周围盘错玄黑冰冷的铁链。 第157页 「请便。」她仰头看着他,说。 「咻」一下,少年手中的浑圆兽神丹消失。少年站起身。 糟糕! 果然,巨石上的人晃了晃,下一刻,巨石上的红衣坠落。 年轻的魔神一跃而起,成功截下下坠的凤神。 怀中的少年紧紧揪着她的衣领,双眼紧闭,脸色通红。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好烫! 年轻的魔神从指间抽出一丝神力。丝状的神力轻轻柔柔地触碰少年的脸颊,没过片刻,没入少年的眉心。 少年一直紧皱的眉头松开。 她用一丝神力在他体内游走,教他体内的神力驯服消化兽神丹。 等到熟睡的少年醒来,四海边境已过四个日夜。 「谢谢。」骄傲的少年第一次低下头,去认真看谁。 女子淡淡回以一笑。 这一眼,便让少年再也移不开目光。 …… 她们第二次见面,是在神帝的寿宴上。 神桃林里,他送给她一片红金色羽毛。 在此之后,每每遇见,他总对她「哼」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她记得第五次见面时,他问她:「为何收了梅花妖的花瓣,却不收我的凤翎?」 梅花妖的花瓣? 哦,对,她是用了一颗复生丹与一只梅花妖作了交易,收了梅花妖一树花瓣。 因为她觉得,用红梅花汁做染料,染出来的料子十分适合做他雪天的裘衣。 她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穿了一身红,红色十分衬他。 但他现在如此讨厌她,这话说出来,只会让他觉得噁心吧。 …… 凤神颤抖着伸手,捂住魔神胸前的伤口。 这一次,他还是没能阻止。 靠在他怀里的人却轻轻笑了笑,说:「小凤凰。」 身旁的少年睁大眼睛,一道金光从眼里划过。 对方颤抖着声音,试探地唤道:「阿曜?」 「嗯,是我。」 「你……都想起来了?」 「嗯,都想起来了。」 身旁的人紧紧拥住她,将头埋进她的怀里不说话。颤抖的身体诉说了所有思念。 无曜回抱住怀里的人。 良久,她道:「该清算了。」 话毕,她单手一挥,天空瞬间恢复明亮,黑云被全部收进袖中。 幻境的景物化为光点。魔神牵起凤神的手,不疾不徐地走向幻境外。 第90章 . 子民 这个村子与普通的村子不太一样,…… 黑衣鼻翼微动, 轻嗅两下,转头对身后的黑袍男子道:「就是这里。」 前方一座山崖,从山崖与地面相接处, 一条巨大的裂缝几乎垂直往上蔓延。 黑衣的视角里, 周围的空气是蒸腾的, 尤其是裂缝处, 蒸腾的空气几乎凝结成实体,在阳光下散发七彩炫光。 风偃微微皱眉, 眼前巨大的山体断裂, 摇摇欲坠,裂缝的深度快要透过另一面的光。 此前, 周飞梦、周飞逸兄弟二人已经来到这里, 将从聚灵村得到的镇山钉钉入山体, 压制住了山体的崩裂趋势。 然就在三天前, 他们突然来信天剑教,说镇山钉崩断,山体又开始崩裂。 而这片山崖下,不仅是度苍崖, 竟还是黑衣从小长大的村子。他们族人世世代代生长在这里, 守候度苍崖。 一旁青衣劲装的女子抱臂,指尖轻点鼻尖。 胡熹若有所思, 半晌道:「黑衣, 你确定是这里没错?」 黑衣无声点头。 山崖对面不远处,坐落的正是黑衣的村子。 村子前有一条河流, 河水原本从村子蜿蜒到崖底,从崖根一跃而上,哗哗响彻了千万年, 此时已经干涸得只剩下干裂的河床。 尽头的村庄干净清爽,青砖白墙,每家的门上都贴着一对门画,画上各画着一尊神像,一尊是白色的神相,一尊是红色的神相,但脸的部分都空下了,没有画上眉眼。 画上画的是他们信仰的神,另一副是神的神侣。 这个村子与普通的村子不太一样,他们所信奉的神,是光明神的对立面,魔神。 真正的全貌的相供在每家每户的祠堂里,以祖祖辈辈的信仰奉之。 村里人世世代代守护着这片山崖,以其口中神乎其神的灵气修法。而他们所得的修炼功法,据说正是数千年前魔神赐予他们先祖的。 以此功法为基,这个村子的人都能看到传说中的「灵气」。 灵气入体,本是助人锻体成神,但这是万年前的事了;现在的人没有功法指导使用灵气,根本无法运用它锻体,更何况是成仙成神。 除了黑衣所在的这个村子得到机缘,有万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功法庇佑,其他人只能被动承受灵气,任由它不断沖刷筋肉。 现在度苍崖山体断裂,大量灵气从地脉深处涌出,灵气喷涌十分不稳定,已经造成许多度苍崖弟子爆体而亡。 这是周飞梦、周飞逸兄弟二人结合黑衣所给的信息推测出来的。 某一天,度苍崖发生剧烈的晃动,在此之后度苍崖中便大批量涌现弟子走火入魔。 之后,一个弟子在练功的时候,突然在练功场上爆体而亡。 血雾炸开,肉块飞溅,震荡了在场的每一位弟子的心灵。 第158页 若是不弄清楚其中原因给一个说法,恐怕有些人会将这件事联繫到度苍崖安身立命的功法上去。到时候动摇的,将是度苍崖的根基。 周飞梦调查发现,那些爆体而亡的弟子在走火入魔之前,跟功法相关的内力没有一丝异常,但他们经络的脉象却十分紊乱,是走火入魔之相。 并且他们都是短期内内力暴涨,之后不久便因为把控不住横冲直撞的力量,导致内力冲破了命脉,走火入魔,最终爆体而亡。 周氏兄弟在信中写到的这种情况,让风偃想到了辛蛟州的病症,这简直与她的一模一样。 所以他才答应接下这桩棘手事,快马加鞭赶来度苍崖。 …… 远在玉英城的无曜收到了一封信。 手指间的信纸微皱,无曜抬起手。 云一抓住无曜的手腕:「等等,还有两个人。」 云一风轻云淡地一挥手,不远处的空中出现一个橙红色的漩涡,漩涡边缘的颜色如画晕开,扭曲成云色。 漩涡里掉出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一袭水色衣衫,另一个身穿一袭灰色的长袍,手里还拿着一卷红线。 医仙玉仙站起来拍拍屁股,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谄笑,另一只手的手肘偷偷顶了一下一旁刚站稳脚跟的月婆道煌。 月婆道煌掩唇咳嗽两声,开口道:「魔神大人、凤神大人,好久不见。」 无曜没有回头,反手一卷红丝,缠绕上玉仙和道煌的手腕。 无曜牵起云一的手,轻抬手在面前一划,一道水镜出现。 二人走进水镜,周身场景瞬间变换,眨眼间来到度苍崖底。 玉仙道煌两人被迫双手併拢,被红丝猛地一拽。 一红一白衣袂猎猎飞舞,白衣耀眼,红衣热烈地飞扬起又落下,后面跟着咕噜咕噜滚下两个「不明物体」。 风偃惊讶地看着突然凭空出现的无曜和云一二人,说不出来的感觉,对面的两人有哪里不同了。 「你们……」 「魔神大人!」黑衣率先跪下,身后的族人看清来人的模样,纷纷伏倒。 「民恭迎魔神大人!」 第91章 . 巳愔 天地生灵,并非是你手中的棋。…… 圣业寺后殿里, 金色的神像从颈间修复处的断痕开始崩出裂痕,像树叶的脉络四处蔓延。在神像的脖颈处,最深的那道裂痕, 贯穿神像的相身, 泄出耀眼的金光。 前来的信徒看到这种现象, 更加虔诚地跪在神向前朝拜。很快神像前堆满了人, 地上的人像神像上的裂痕,如树叶的脉络四处蔓延, 跪满圣业寺。 崩裂的神像断开最后一个支撑点, 「轰隆隆」如雷声,巨石四下滚落。神像下的人还在愣神, 记忆便永远定格在巨石袭来的那一刻。 灰白的巨石沾满鲜红温热的树叶浆液。神像下虔诚的信徒无一幸免。 那些虔诚的信徒至死都没有想过, 他们亲爱的神, 会将他们带下地狱。 * 星河逆转, 河海倒流。 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青色的草地,两个小男孩在草地上玩耍。其中一个低着头, 正在研究什么, 突然,他兴高采烈地抬起头:「弟弟, 你快来看我捉到了什么!」他金色的眼瞳在阳光下闪耀了一下。 另一个小男孩躺在树下, 仰着头拿着一片树叶目不转睛地观察树叶上的脉络。他们拥有一样的眼睛。 哥哥兴沖沖地跑过来,将双手捂着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小心翼翼地打开:「看!」一只小花仙正蜷在他的掌心酣睡。 弟弟推开面前的手:「无聊。」 哥哥委屈地嘟起嘴:「阿昭——」 「干嘛。」 「你理理我嘛。」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嘟囔道,「你整天都在悟你的大道, 我一个人好无聊。」 对方放下树叶,突然很认真地看着他说:「哥,我要变强,成为妖神,带领妖族兴盛,强到神界的那些神仙再也不会轻视我们妖族,强到下界的那些修道者再也不敢欺负我们的子民。」 哥哥怔怔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弟弟说这些话。 哥哥和他背对背靠在一起,少有的认真:「好,弟弟,我帮你。」——哥哥帮你成为妖神,和你一起带领妖族兴盛。哥哥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在这条路上前行。 「我要打败那个站在顶端上的人,让妖□□声威震四方。」 「好。」 树林里出来两只小仙,一个粉衣,一个绿衣。 粉衣说:「听说了吗,东南方新出了一个小神,刚出世就把咱们的小神帝给揍了一顿。」 绿衣小仙惊掉了下巴:「这样的哪儿是什么新出的小神啊,这是天命的战神吧。你确定没听错?会不会是哪位童颜老怪物出山了?」 「怎么会?新生的神出世时天地间会生出异象,六界皆知,这哪儿还有能搞错的。」 绿衣小仙抱住自己:「可这样的战斗力也太恐怖了,六界不会要生出什么乱子吧?」 她不断脑补:「假如这位新神是个乱世魔神什么的,那还有我们这些小仙好果子吃吗?她这战斗力,若是让她成长起来,到时候挥一挥袖不得翻了天?」 她后怕地抖了一抖,转头看向粉衣仙:「不如我们——」 对方猛踩她的脚。 「哎呦,你干什么?」 第159页 粉衣小仙用手指狠狠推她的脑袋:「你话本子看多啦,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少去找司命借话本子看。」 「你不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吗?这种一出世就引起这么大动静的人,能是什么平凡之辈么,而且是她揍别人,不是别人揍她。若是别人揍的她,我就说她是救世的光明神了。话本子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嘛。」 「嘘——我求你快别说了,怎么什么话都让你给说了。哎呦,偏偏刚刚在你身边的是我,这可怎么办才好。」粉衣小仙捶胸顿足。 绿衣仙不解:「怎么了?」 粉衣小仙压低声音:「你看你身后。」 绿衣小仙转身,一袭白袍从身边飘过。白袍女子面色沉静,额心一竖红。 绿衣仙转回来就见粉衣仙对自己挤眉弄眼:「刚——刚——从——你——身——边——路——过——的——就——是——那——位——新——神。」 「!」绿意仙当场就要晕倒。粉衣仙连忙把她扶住说:「小绿,你可千万要挺住啊。」 「还好有你这个朋友。」绿衣仙心里暖暖的。 「你没了,就只剩下我可以给大神揍了。」 绿衣仙听完彻底晕死过去。 ——把竛庭给揍了吗? 巳昭叼着叶子站起来,直指白袍女子所在的方向:「哥哥,我要打败她。」 白袍女子有所感,缓缓转头,看见身后两双金瞳。 巳愔连忙拉住他:「阿弟,慎言!」 前方的白袍转回头,走了。 巳昭眼神锐利,撸起袖子就要往前沖。巳愔连忙拉住他:「阿弟,千万不要冲动,咱俩打不过她。」 巳昭转头看着他:「这种仇都报不了,我还做什么妖神。」 巳愔犹犹豫豫松开手。 巳昭飞快冲了出去。 「喂!你,站住。」 白袍女子转过身。 「我要挑战你。」 白袍女子自上而下打量了他一眼,转回身。 巳昭见对方看不上自己,转手就想捏诀攻击。 白袍女子一摆袖。 「嘭——」巳昭飞出去狠狠撞在树上,树叶纷纷落下,撒了他一脸。 等他的视野勉强清晰,白袍女子已经无影无踪。 「可恶!」他咬牙切齿地捶树。 他一直都是妖族的骄傲。论身份,他是妖王的二子;论实力,他是妖族新一代中的佼佼者;论天赋,妖族千万年来无人及他;论努力,他自入道起,没有一刻荒废过学业。他第一次这么挫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阿昭!」巳愔心疼地抓住对方的手,阻止他继续自虐。 兄弟二人坐在树下,巳愔找来草药仔细地替巳昭包扎伤口。 旁边的人自他採药回来,便一直低着头,任由他摆弄。对方一直都很骄傲,每天一脸认真地琢磨他的道,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失去生气垂头丧气的样子。 巳愔拿着布条的手不由握紧。 * 「听说了吗,东南山那边出了尊魔神,一出来就把妖族的绿衣仙子、粉衣仙子和妖王儿子都给揍了个遍,甚至还挑衅咱们的神帝!」 「什么,挑衅神帝?这消息准不准?」 「那当然,这可是我从在神帝身边当差的西武神那里听来的。」 「西武神?可是我最近听说,这西武神欺骗八位仙女……」 「这种谣言不可信。西武神是什么身份,能看得上仙女这种角色?」 「是吗?可是……」 「欸我跟你说,最近大神子啊……」 * 光明两百七十万纪年,距魔神出世已千年有余。 月山之巅。 南方,浓云滚滚,白色的云层里密密麻麻排列着天兵天将,一片金甲银光。 北方,红光照耀,妖气捲起云层,形成卷卷旋风,妖神穿着黑色斗篷,立于阵前。 西方,黑云压境,鬼气森森,鬼哭狼嚎,怨气冲天。 东方,金色光芒柔和洒下,一片祥和。一袭白袍站在月山之巅,背后无数魔兵魔将,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位,着红金色衣裳,背后是无数长着双翼的人。 南方神族:「魔神无曜,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东方阵前的白袍女子冷笑:「呵。我魔界子民向来安分守己,一心只求自己的大道。我们做了什么,值得你们费这么大阵仗来对付我们。」 南方神族:「魔就是魔,有什么大道。今日局面,是你们的天劫,我们乃应劫而为,替天行道。除魔卫道乃天理,什么对什么错的,你可不要错怪了我们。」 西方鬼族:「魔族太过嚣张,有违天道。我们就是你们的天谴。」 「天谴?我们究竟是违了天道的意,还是违了你们的意?想必各位心中自有明镜。」 北方妖族:「跟魔废话什么?」 妖神率先出手。北方的卷卷旋风四散开,形成一个阵法,每股旋风都压在一个阵点上。 旋风从橘红色,渐渐转变为暗红色,最终变为黑红。 妖神巳昭运转不知名的阵法积蓄力量,就在阵法成功的那一刻,「嘭——」他的身边爆出一阵血雾,同时阵法开始运转,天地星辰之力形成漩涡吸入他的体内,霎时间,他的金瞳中央现出红色,很快如水浸透原本的金色。妖神身边的是他的胞兄。 第160页 妖神转身:「哥!」 然而,他掌心所能触及的,只有漫天的血雾。 无曜收回手。 妖神巳昭双眼闪着妖光,愤恨地看向她:「杀我血亲,呃啊——给我偿命!」 他振臂一挥:「万妖听令!」 「喝!」 妖神现出兽爪划开掌心,血流如水帘:「天道为证,吾妖神巳昭,愿以妖族世代昌荣为祭,换取魔神无曜今世之生机,咒其灵魂流浪六界最低劣的人族,生生世世与所爱分离,被世人厌弃,永不得善终!」 月山之巅,白袍女子睁大眼睛,扭头看向身边红金色衣裳男子。 「云一。」 「阿曜!」 红金色衣裳男子生出红如烈火的双翼,将白袍女子抱住。 天地间,少了一位魔神,也少了一位光明神,生出一位新魔。 * 「这可如何是好,灵气一日比一日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新神飞升了。」 「神帝大人,请您想想办法!我座下的信徒供奉上来的信仰之力越来越少了,我实在担心……」 千年过去,神族许多神仙应劫陨落,只剩下零星几个元老级的神由人间的信仰供养着,苟延残喘。 妖族自月山一战,元气大伤,再无往日昌荣。况且当时妖神许下那样的誓言,妖族的衰落,是应天道的祭,无可逆转。 鬼族自月山一战之后,内部动荡,没多久就换了个新帝,近年来一直安分守己。由于灵气日渐稀薄,下届的那些修道士不知从哪里传出除鬼积德修道的方法,鬼族子民只要一出现在其他地界,就会被修道士赶尽杀绝。现在,除非专门去她们的地界找她们,否则不会看到鬼族的踪影。 「灵气稀薄,是因为原魔界边境的度苍崖下的灵脉断了。在此之前,这条灵脉一直是由魔族的魔气蕴养着,魔神一陨落,魔界衰落,灵气与魔气一直以来的平衡被打破……」 殿上的人眉目慈悲:「以前无事,现在亦可。」 「神帝大人的意思是——」 「设个局,引她入魔,利用新生的魔气修复灵脉。」 「可是魔神现世为人,入魔恐怕肉身会承受不住,损伤灵智。」 「能成魔生出魔气修复灵脉便可。」 * 度苍崖下。 一千年后,神妖魔三族重新聚首。 黑袍男子掀开兜帽,露出金瞳,眼中没有了以往的愤恨:「呵,不亏是天赋最强。变成最低劣的人族都让你修回来了。」 无曜挑挑眉:「你是?」 巳昭气得青筋显现:「妖神巳昭。」 无曜:「嗯——好像听过。」 巳昭:「你是从来没在意过自己不想在意的人吧。」 月山一战过去五百年时,医神玉仙找到他,跟他说了一件事。 大战前夕,那时候的他非黑即白,认定的便不会改变。从头第一次遇见魔神开始,他便不断挑战她,但是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他拼命修炼一年不及她打坐三天。 大战在即,为了一举战胜站在顶端的她,让妖□□声名震四方,借势振兴妖族,他询问医神玉仙迅速提升实力的方法,与天道契约用自己无尽的阳寿换取实力的暴涨。但他们谈论时被巳愔发现了。后来巳愔找到玉仙,让她用契约的见证人的身份将契约的条件改了,以自己的阳寿代替巳昭的阳寿。 大战当时,契约完成之时,巳愔的灵魂被当场撕碎。至于巳昭当时为什么会看见无曜出手,玉仙一直在追随转世人间的无曜寻找答案,终于在这一世找到了。 无曜:「不错。」 巳昭用手捂住自己的左眼:「即使这样,还是谢谢你。」 无曜眯眼,缠绕在手腕上的红丝有所感召。 无曜震腕,红丝飘出金光,如金色飞沙盘旋着风来到巳昭面前。 巳昭放下手,手中出现一个浑圆的金色光团。 金光碟旋着光团,过了一会停歇下来。 「他是你的哥哥吧。」 巳昭看着金光:「嗯。」 「月山那日,我见他突然应阵法而碎,便抓住了他的灵魂碎片,但只捕捉到五分之四。灵魂残缺转世只能成为残障的人,若是这样不如先温养在神器红丝里,等找到剩下的融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健全的人。只是后来……我已没有灵力温养我的神器,所以这些灵魂碎片现在还是散的。」 至于为什么会没有灵力温养,没有谁比巳昭更清楚。 「是我欠你的。」巳昭从后颈拔出一片鳞片,「这是赔礼。」 七寸之鳞,是他聚灵的地方,正因如此,它也是他的弱点,没了它,他再无突破化龙的可能。 无曜站得笔直:「不收。」 巳昭:「为何?是嫌它还不够?」 无曜:「这件赔礼关系到妖族的兴衰,妖族再也动荡不起了。此时妖族衰落,对魔族没有好处。」 巳昭收回手。 「应该不止现在这些人吧。」云一毫不掩饰眼中的黑暗,「竛庭呢。」 云一是上古神族中的最强,也是现在所剩唯一的上古神族,其他上古神族都在星辰流转中或陨落或被新血液稀释了。云一一族一直以来保持中立,族中子民血统纯正,一族强大无可撼动,一直是神界的隐士。 新派神帝肆意妄为,如何争斗都与他族没有关系。但是,她动了他在意的人,就是不行。 第161页 什么万神之首,都是一帮乌合之众。 云一一摆袖,空中出现一面水镜。一位眉目慈悲的人从水镜中走出。 她细眉细目,天生笑唇:「凤神,唤吾作何?」 云一:「天地生灵,并非是你手中的棋。」 竛庭微笑:「哦?这种说法倒是新鲜。神帝乃天道所选,天下生灵,皆是神帝的子民。吾之意便是天道之意。」 「天道存于每个生灵心中的大道。神帝乃天下生灵所选,亦可被天下生灵所覆。」 竛庭充满神光的眼睛一灰,抬手一掌击向云一。 云一还未抬手,攻势便被站出来挡在自己身前的无曜化解。 「想必你坐在这个位子上久了,想换换了。」 一道扭曲空间的结界打出来,隔去对外界干扰,众神皆入阵。 阵中的世界,金色的太阳高悬,刺花眼睛。红色风暴、金色风暴、黑色风暴、白色风暴四股力量扭卷在一起。众神争斗,一掌击出,山头削平,一袖震出,河海倒流,法诀祭出,破空雷鸣,万物覆灭。 绝对的力量下,胜负只在瞬息。天空高悬的太阳变成灰色,慢慢下落,眉目慈悲的人眼耳鼻口流出鲜血。 「竛庭,承认吧。你和以前的我一样,是个可悲的人。」巳昭说。 流血的女子眼中的神光消失:「我才是神帝,凭什么你的力量凌驾于我之上。无曜,你该死!你怎么可以强过天道!你怎么可以强过天道!哈哈哈哈……你该死!对天道不尊的都该死——」 「你不是天道。」无曜说。 一位神帝陨落,天地间会生出一位新的神帝。 * 度苍崖下的灵脉修复,人界回归正轨,相信多年之后便会有新神飞升。巳昭带回哥哥巳愔的灵魂,带领妖族隐匿,修养生息。 一年后,度苍崖下黑衣的村子里出世了一位小女孩。新一任神帝在魔神子民的养育中成长。 第92章 . 共长生 她牵起他的手,眼中有无限笑意…… 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 天空飘着如红纱披帛般飘带状的云。 天空中各色飞鸟嬉戏,走兽从森林中跑出来在草地上引颈长鸣,小辈在脚边打滚追逐。 人间每家每户门前都出现了一张红色喜帖, 喜帖上写着「天地大喜, 与君同庆」, 旁边放着几件喜礼。饥寒的人家会放上织女神织造的衣服鞋子、灶神的做食物和两只下蛋的母鸡, 灾荒的人家会放上神农留的种子,贫寒向学的人家会放上考神赐福的福袋…… 上界的神界正在忙着一场大喜事。 他的长发被飞鸟衔起, 凤眸流转, 比太阳耀眼,唇角微翘, 红色喜服随风飘逸, 他的子民张开双翼昂首致意, 身后无数向他们致意。 她看着他款款向自己走来, 丢下礼俗,主动向他走去。 她牵起他的手,眼中有无限笑意,直白热烈:「你愿意与我结为夫妻, 从今往后, 共度长生,永不背离吗?」 他笑看着她:「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