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明》 第一章 伐木工 崇祯十三年冬,四川彭县天彭山中。 冯止咽了口唾沫,气喘吁吁骂道:“这个徽狗,咱们辛辛苦苦给他砍树,还出脚力给他运到河边,才给这么点银子,这个年怎么过得好,怕是肉都吃不得了。” “冯哥,小点声,可别让人听见,他们徽狗就是会做生意,这大江南北,哪哪都看得到他们,来咱们这多次了,又是砍竹子,又是伐大木,这次的楠木,听说是他打算运到南京孝敬哪位大人的,”程大勇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一众汉子正喊着号子,用绳子校准落地方向,眼看大木即将倒下,远处的萧仲甫正出神听着旁边两个徽商讲话,隐隐约约听到:“建虏去岁……八贼…这蜀中路越来越难走。”伴随着轰隆一声,大木倒了,他的身体直接也被扑倒,冯止压在他身上,昏了过去。 这是刘云来到大明的第十八个年头,十八年来,他的意识一直存在于这个叫冯止的哥儿身体里,只能默默观察这个人的成长,不能做出任何行动。他看到了昨天冯止扑出去救了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被震的不轻。 冯止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耳朵响起了一声声的哥。 “哥,你醒啦”,“哥,你咋不说话?”“哥,你咋了?” 出于身体的疼痛,刘云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后背,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痛觉跟这个叫冯止的年轻人已经完全重合。 他张张嘴,下意识一声“幺妹儿”,本来是一个山东人,不知不觉这十几年,他已经学了一口四川话。从这一刻起,他知道,自己的思想行动语言都已经是同一个人,而他现在就是冯止。 “哥,你终于说话了,还疼不疼,昨天大勇哥,仲甫哥把你架回来来时吓死我了。” 眼前这个女娃正是他的妹妹,冯妍。 这些年来,伴随着兄妹二人的成长,他还是已经从心底把这个大他三百多岁的女娃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他上一世无兄弟姐妹,知名大学高材生毕业,凭借老道的办事风格获得领导青睐,二十八岁便在某大型企业混到中层,可惜后来患了癌症。抗癌的日子里,便读历史、古文,得以获得内心的宁静,最后在他看完《小腆纪年》后走到人生终点,没想到直接穿越来到了大明。 他迅速冷静下来,本想可能在冯止的身体里一直呆着,也许冯止会死于张献忠破成都后的蜀难,也许死于各路土军阀之混战,也许死于清军入蜀后与大西军的征战。 就算都逃过去了,还有吴三桂的三藩之乱等着,怎么看活下去概率都不大。突然间自己成了这个身体的主人,还有些不知所措。 他知道,留给大明朝只剩下三年多的时间了,之后清军破江南轻而易举,反而是川云贵有了大西军与南明的合作,斗争了十几年。 他想到这里,发现来到四川也不是这么绝望了,他宁愿再次死去,但是不会给建奴当奴才,不用甩那辣眼睛的“金钱鼠尾”。 “哥,你在想什么呢?” “我没事,就是有点渴。” “哦,我给你拿水,对了,仲甫哥今早来看你了,从徐大夫那里拿的药,他继续砍木头去了。这砍木头忒危险,咱还是种爹妈留下来的五亩田吧。” “种田就那么好种吗?去年刚加征练饷,现在咱家的粮食都卖了还不够交饷的,这三饷是催的一年比一年紧,我再不去做份工,咱家今年过年没得吃了。”冯止说道。 他暗暗想着:他娘的,这三饷摊派下来老百姓没了活路,不跟着流贼造反才怪。不过在明末这个乱世活下来,武力是第一保障,老百姓死的死,这带兵的打不过投降,也不失一条富贵路。战争最重要兵马钱粮,要想养兵,得有银子,那去哪里搞银子呢? …… “银子,银子还是银子,狗日的龟儿子,我这都穷的叮当响,哪里管得了他们的工食银,常例银子不够吗?一群喂不饱的狗役”知县武奋扬甩着一脸横肉说道,大冬天的这知县额头上竟然冒出了一丝汗。 户房司吏王乔一脸紧张道:“回知县大人,确实不够了,自从十一月廖大人担任巡抚后,令各州县务必收交饷额完整,不得拖欠。 廖大人对您青眼有加自不必多提,临近年关,县里还要购置祭祀用具、迎春彩杖、蜡烛、门神、桃符、拜帖、笔墨,对了大人您也得办几桌酒席……” “好了,好了,这点小钱别跟我算了,而且我这酒席也是宴请咱们彭县诸位乡绅、士子,鼓励他们多多捐点粮饷,为吾皇分忧。”武奋扬不耐烦招招手道,“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你下去吧。”说罢,武知县拍拍自己圆成球的肚子开始琢磨起来。 王乔谄笑着退下,脸色刷的黑下来,心里暗骂道:狗官,去年的酒席分明就是自己还有乡绅享受了,还从成都府请了小唱,说得冠冕堂皇。 …… 傍晚,程大勇、萧仲甫来到冯止家,探望了他的伤势。 “冯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今天这闷墩儿做工出力气少,被那徽狗看到了,说要扣工钱,估计他一直在担心你,”程大勇接过来冯妍递给的一碗水,气喘吁吁说道。 冯止笑笑道:“我已经没事了,咱这身体一天就好的差不多,仲甫哥你也别往心里去,以后小心点就是了。” 萧仲甫愧疚的点点头,冯止接着说道:“幺妹儿,你去弄点干粮,今晚二位兄弟在咱家吃口。” 冯妍点点头,走出房门。“二位都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有话我就直说了,不知二位兄弟打算将来怎么个奔头?还是种田伐木吗?”冯止眼神坚定有力的望着眼前二位。 程大勇想都没想说道:“今年年初咱这就地震的厉害,我听那徐大夫说流贼进了四川不消停,破了好多城池了,跑了许多生意人,好不容易这徽人胆子大,留下来木头生意,就想着赚点银子总没错,家里的粮食都让狗官收了去,唉……” 萧仲甫吞吞吐吐说道:“我昨日听那徽人言语失了神,他说建奴去岁破了哪里,八贼又乱了四川,我寻思什么时候当个兵,能,能……” “哎呀,当那丘八啥用,有用的话还只能跟着八贼后头跑?有用的话己巳年还能让建奴打到皇城根下?知道你想报仇,但现在你看当兵的吃的咱们交的饷,打起来跑的比谁都快,有个鸟用?”程大勇看着脖子憋得通红的仲甫说道。 冯止知道萧仲甫心里的坎过不去,连忙劝解说道:“二位兄弟说的都有道理,眼下处处残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无论怎样,伐木工我是不会再当了,大乱即将到来,我等兄弟的机会也快到了。” 两人同时迷惑的看着冯止。 第二章 恶人 夜晚,萧仲甫回到家中,响起方才冯止的话:刀要快,弓要紧,人要强。而且冯兄弟跟他保证过,不造反,不投贼,最打动他的是,能报仇。 他攥紧拳头,敲了敲门。 “进来。”门内传来一个妇人声音。 “娘,您冷不冷,我这几天伐木赚了点银子,过年给您添床被子。” “瓜娃子,娘不冷,冯哥儿怎么样了?人家救了你一命,娘这个腿要是好好的,非得登门好好感谢人家对你的救命之恩。” “娘,放心吧,冯兄弟已经没事了,没伤到要紧地方,我刚去看完他回来,而且,而且……” “你看你,遇到要紧事,磕磕巴巴,急死我了。” “而且他说能帮我报仇。” 屋内一片沉默,因为夜里舍不得点蜡烛,只能凭月光映进来些。萧仲甫拳头握得死死的。 半晌听到:“你爷是己未年没的,到了辛酉年你爹也没了,都死在辽东,都要二十年了,我知你想报仇,可是跟鞑子拼命,哪里是那么的容易的。” 房间内就这么一直沉默着,半晌萧仲甫老娘叹口气继续说道:“快要过年了,等过年时,守着他们的牌位,你掷个铜钱,他们同意你去,我便把刀给你。” 萧仲甫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走在院中,冰冷的月光洒在地上,望向东北方,心里默默念道:总要出去看看。 …… “哥,都快过年了,那群人又来收饷银了,怕是又要动手打你。”冯妍紧张的对冯止说道,眼泪就要流下来。 “嗯,知道了。我来应付他们,你进屋待着,无论怎样都不许出来。”冯止说道。冯妍点头,吸了吸鼻子立马回屋。 冯止看着眼前走来人,名叫王广芝,绰号叫催粮快手,催粮缴饷最是擅长,手里一根水火棍,原本上黑下红色,这黑色部分也是渗进去一片红色,上头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血迹。 “姓冯的,怎么没看见你家妹儿,小爷我可是想的紧呢。”王广芝咧开嘴,漏出满嘴的黄牙说道。 “王上官,我家妹子就那个长相,还能入您的法眼,那是她的福分,可惜她这两天忒不小心,跌了一跤,把脸给摔坏了,没脸见您。”冯止一脸谄笑道。 他知道,在明朝官与吏的身份有如天壤之别,有句话形容男女忠贞不移正是:若要你我来分离,除非天变成地,东变成西,官变成吏。 这个时候装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称呼一声上官,能极大满足这些平时在官员那里受尽冷眼的胥吏衙役虚荣心。 果然王广芝先是一丝讶色,然后很是受用的把水火棍扔给旁边衙役,正要说话,冯止赶忙抢先把院子里凳子给搬过来,说道:“王上官辛苦,小的家穷,茶叶也没准备,一点茶水钱,回城里您跟兄弟们好解解渴。” 说罢便从破破的口袋里掏出来一颗小碎银,冯止顾不得肉痛,十分自然的放在他手上。 王广芝哈哈一笑说道:“大伙看看,冯家的终究是开了窍了,不像其他的刁民,看到兄弟们来了只知道哭天抹泪。我等这么辛苦是为了知县大人,也是为了巡抚大人,交了饷银才能把狗日的流寇打跑嘛。”周围人跟着哈哈一乐。 冯止一听,明白这是第一句话对自己的表现认可了,免了一顿打。这第二句话搬出来知县巡抚把调子定的老高,知道这个时代老百姓听见官就害怕,意思这个饷银该交还得交,逃不过去。 冯止低头笑着大声道:“上官放心,该交的饷银自然是不会缺了的。” 凳子吱的响了一声,王广芝拍拍冯止的肩膀刚要起来,冯止小声的说道:“王上官,小的自从上次被您用水火棍教育后,就觉得您也不容易,要挨家挨户奔忙操劳,马上就是年节,计划将城西的猪肉年三十前送到您家,只是小的实在没有多余的……” 银子俩字还没出口,凳子吱呀又一声响,王广芝顺势坐了回去,脸上表情更放松了,说道:“哎呀,冯老弟,这就见外了不是,以前你咋没这么聪明,怎的突然这么有悟性了,上次打你哥哥手重了点,你要知道,哥哥也是被前头几户气的手上没了章程,可没针对你。” 接着咽了一口口水继续对冯止说道:“谁都知道城西猪肉铺的肉最是好吃,那叫一个香。至于该交的饷银嘛,过了年再交也不是不行,实在不行,嘿嘿,到时候看称量再说。” 冯止一听,心里感叹了声就算个衙役,这权利也能决定一个小民之家的破产与否。 刚刚王广芝听到过年有东西收,立马一句冯老弟,拉近了双方的距离,把打人的事翻篇。 接着最后一句看称量,分明就是说了看看过年给他送猪肉的重量,而且听意思是送的足称,想办法把自己的漏过去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额度是一定的,估计又要对别人家痛打一番多要点出来了。 冯止赶忙应承道:“您放心,保证让您满意。” “哈哈,懂事。兄弟们,这冯老弟实在可怜,家里是穷的没办法了,但是也答应足额交,只是要稍微晚几日,咱们先去下一家招呼着,给冯兄弟时间筹集一下。”王广芝站起身来,对身边众人做了个手势。 “我说吧,这人就得打,挨了打人才能长记性,一会老李家再拖延,直接把他脖子上传家的玉佩给老子拽下来。”王广芝的声音逐渐远去。 冯止踹了凳子一脚,骂道:“你娘的,这衙役真是不好应付,一个个都算是贱民,地位跟妓女、戏子差不多,但权利还真不小,怪不得有些人考不上科举就世代为吏,这官和财总要占一样嘛。” 他知道这次跟王广芝的交锋,自己一直都在被拿捏,不过他下决心终究要从这恶人那讨回来。 回到屋,立马看到了一双疑惑的眼神,“哥,今天你竟然没挨打,要是搁以往,打死你都不会给姓王的恶人好脸色看。不过也好,把银子给了,能免得你一顿打,也不亏,要不又给你打坏了。”冯妍说道。 冯止笑了笑,温柔的对这个妹妹说道:“你哥开了窍了,以后不会再被打了,更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说罢,他转身过去,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茶,这茶叶正是她妹妹帮人做工换来的。心里叹口气道:在这个乱世,只有恶人才有活着的可能。 注: 己未年: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之战,刘綎川军覆没。 辛酉年:天启元年,浑河血战,川军败没。 第三章 山人 “还有十天过年了,哥,这一年过的可真快,想想年初那会,咱们连着过了两个年,一眨眼,又来这办年货了。”冯妍一脸兴奋地对冯止说道。 冯止笑着说道:“是啊,真快。”冯止出神的看着眼前彭县西门的城墙,想到好好一座城没几年张献忠打过来后就要化作灰烬了,真是可惜。 回过头来,看着妹妹一年来都没换过新衣服了,一直是这磨得不成样子的麻布衣,虽然四川冬天不像北方那样的寒冷,但是她脸上还是冻得通红。 冯止暗下决心,说什么也要给妹妹弄件棉布衣穿。 过了护城河,从县城西门进入后,一条笔直的路伸展开来,路北侧是城隍庙,南侧是川王宫,接着就是西市,寺庙香火旺盛,市场人头攒动。 兄妹二人往前走了几步,在城隍庙门口看到一个老头,身着道袍,尖嘴猴腮,身材甚瘦,一双眼睛眯起来,唾沫星子飞溅,正在兴奋地滔滔不绝的开口讲话,每次张嘴这下巴上的痦子也跟着动起来,有些滑稽。 与他形成强烈反差的是身旁帮他举旗子的人,这汉子异常壮实,身材魁梧,一看就不像本地人,眼神坚定有力,并带着一分肃杀之气,周围人都围着这个老头,却不想跟他靠得太近。 定睛一看,这汉子举着的旗子上写着:铁笔无私君子喜吾谈造化,直言不隐鬼神怕我泄天机。 冯止作为接受过高等科学教育的高材生,对此不以为然。看着围了一圈的人嗤笑了一声,不屑的说道:“信的人还真多,干这行上下嘴唇一碰,就能把别人一生穷通寿夭说透,真是可笑。” 冯妍反驳道:“哥,以前你不是还叫人看过面相,那人看了还说你是大富贵命,你高兴了好久呢。” 冯止一脸尴尬,只听旁边有人插嘴道:“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打小就在城隍庙混,什么人是骗子,什么人有点本事,我瞅一眼就能知道。这老头来了没几天,你别看长相不咋地,也没个仙风道骨的样子,但是真本事还是有的。” 冯止循着声音看去,这人国字脸,穿一青色小褂,挑一个担子,里头都是有檀香、柏香、沉香,原来是个卖香小贩。 “那你说他有什么真本事?”冯妍抢先问道。 “别的不说,昨个有位公子,闲来无事来街上消遣,看到这老头,就想故意刁难,结果这老头从他家祖坟旁边有甚,在哪个方向,再到这公子爹娘境况,说的是分毫不差,这公子惊了半晌,当场放了十两银子想请这老头去他宅子,这老头硬是不去。 唉,十两银子,我这一年都赚不到,这老头看都不带看的。”这小贩十分可惜的说道。 冯止越来越觉得这小子八成就是那老头的托,这双簧骗术,他上辈子见得多了。 冯妍却一脸兴奋,想去看看,结果听到一阵唏嘘声。原来是这个老头收摊了,有几个想拽着老头恳求看相、算命的,都在旁边汉子杀人的眼神中离去,纷纷流出不舍的神情。 那小贩接着说道:“这老头就是怪,想收摊就收摊,明明生意这么好,也不多帮人看看,多赚点银子。” 紧接着那老头就往这边走过来,笑着对这个小贩说道:“鲁城隍,听周围人说你在城隍庙前混了十几年,周围来往人多,谁家娃娃走丢了你还帮忙找到过,而且你这香价钱公道,我也来买些。” 原来这人叫鲁城隍,冯止想着,看这老头确实放着银子不赚,是有些奇怪,也不像做局来骗他,况且看他兄妹二人穿着,也不值得骗。 鲁城隍赶忙拿出香来递给旁边大汉,收了钱走着去往人流量更大的地方。 “咦?这位小兄弟眼神透彻,定是意志坚定之人,但眉头皱纹隐现,绝非只是为了生计而发愁,想来必是有大宏愿,欲改天换地之人。”老头对着冯止说道。 冯止一听就是江湖骗子路数,想了想回道:“老先生,我这里可没银子付给你,我也不想算命。而且您所言有误,在下实在不敢恭维。” “哦?有趣有趣,小兄弟你来说说,老夫哪里说错了?” “当今之天下,是我大明朝的天下,而您却说我欲要改天,那您觉得我像建奴,还是像流寇?” 老头一怔,他旁边神情万年不变的大汉脸色也有了一丝诧异。 “池荣,你看看小兄弟人虽在川地这见识却是不同凡响,老夫话说的确实是有待斟酌。小兄弟谈的建奴或者流寇想改天这句话,谁敢信,有几个敢相信天会塌的。” 老头继续问道:“不知小兄弟认为当今改天之人,以建奴为重,亦或是流寇为要?” 冯止想都没想说道:“并重,大明如同熟透的小麦,流寇如磨底,建奴如磨盖,一直磨成粉齑为止。外加天灾不断,党争叠起,天终究会塌。” 老头的眼神愈发光亮,说道:“好一个磨盘的比喻,小兄弟对天塌这事竟也不避讳直说。不知小兄弟生辰八字,可否老夫一看?” 冯止愣了一下,怎么说着当今形势,突然要看自己的生辰八字,关键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摇摇头。老头叹了口气有些冷场。 “我记得娘说过是天启二年庚戌月,壬戌日,好像是戌时。”冯妍皱着眉头,使劲回想了下说道。 老头掐了掐指头,紧接着张大了嘴巴,赶忙说道:“这个时辰我必须要去上香了,误了时辰就不美了。这样我先在城北住到立春,立春前不见客。 小兄弟可于立春后来寻我,你的八字我会详细说与你,后会有期。池荣,我们走。” 冯止一头雾水,觉得这个老头有点意思,赶忙问道:“敢问老先生怎么称呼?” “辽东山人何清泉。” 冯止一愣,心里想道:山人,这就是大明朝鼎鼎有名的山人?等等,他说他是辽东人。冯止眉头又皱了起来。 …… 待到走远,魁梧汉子池荣问道:“何老,咱们不去成都府了?真要在这里住下来,这个后生确实有点见识,老先生为何不问问他,大明怎么才能不被建奴、流寇给磨碎呢?” 何清泉叹口气说道:“池荣,这么多年,起于辽,又隳于辽,哪个不是响当当的人物,熊经略,袁经略,孙督师,还有那袁…… 唉,你说他们都没能解决,我去问一个少年人有什么用呢?不过听了他的八字后,立春后他如果还活着,我倒是对他有兴趣了。” 说罢,两人就这么沉默的走着,不知道各自在想着什么。 “成都府刚解了围,本想寻处清净地方了此残生,现在流寇都打过来了。不过对你我两个辽人而言,早去晚去有什么意义,你我皆是无家之人啊。”何老头说完,走到城隍前,两人便对着城隍神像磕头。 庙里的城隍神像头戴金冠,面容威严,目视远方,香炉上的香火越烧越旺,两人都在对方不经意间抹掉了眼角的泪珠。 注: 崇祯十三年为一六四零年,闰正月,故两次春节。 熊经略、袁经略、孙督师依次为熊廷弼、袁应泰、孙承宗。 第四章 迈入公门 半天功夫,兄妹俩已经把年货采办完,东西不多,然而兜里的银子却是见了底。 想到还要给王广芝这龟儿子送猪肉,冯止便开口道:“幺妹儿,你先回家,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冯妍嗯了一声,提醒他多加小心,然后就独自踏上回家的路程。 走到了城西这家猪肉铺,看着招牌上的货真价实四个字,底下有一个印记,写着洪武十年。 据说从洪武十年,彭县从州降为县,属成都府的时候,这家店就开了,至今二百多年,无人不说这家肉好。 “这肉怎么卖?要最好的肋排。” “一两银子十五斤。”卖家头都不带抬的回答道。 冯止嘶了一口气,由于明代货币体系实在是太乱了,一两银子购买力在不同的地方也尽相同,但是这么贵的猪肉,他还是头一回买。 攥了一下手里的银子,估计剩下一两不到。冯止硬着头皮说道:“给我十斤,不要切,要整块的,用大包袱给我装好。” 这样还能显的量大些,他心里盘算了一下。 扛着这一大块排骨,沿着西门前的这条路一直走,挤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走了半个时辰,往北一看,终于走到了县属。 瞥了门前的八字墙,上面贴着一份告示:献贼入川,摇黄肆虐,兹令各里甲、厢坊有疑似流寇者,立即检举报县衙拿办。 冯止撇撇嘴,他知道张献忠这次根本不会打到这里来,他的目标是襄阳。 不过他就算知道也没法告诉官军,如果现在去跟杨嗣昌说这种事,肯定自己脑袋先搬家。 又走了会,终于到了王广芝家门口,要说这恶人房子地段真不错,几乎就在县城的中心,站在门口叫门子去通报了一声。 “哎呀,冯老弟来了,要我说冯老弟就是仗义,一口吐沫一个钉,这都没到年根底下就来了,不像有些人拖到家里过年都要开席,才好不乐意的给两只鸡。” 王广芝脸上笑的灿烂,冯止一看这家伙跟前几天一样,听到有好处收这语气就是热情。 唯独不同的是这人脖子上多了一圈红绳,一块玉系在绳子上。 这王广芝对着门子骂道:“狗东西,看冯老弟来了还不把东西接过来,还让人背着,给人压坏了。” 这门子抓紧接下来猪肉,冯止注意到这门子的手握了一下拳头,王广芝眼神一下就没那么热情了,连门都不打算让冯止进去。 冯止明白,这门子专门练就一身掂重量的好本事,不论谁送礼,过一下门子手就知道有多重。 王广芝能看到表面上的礼物,但是装起来的根据重量再决定待人的态度,明显是对自己送十斤肉不太满意。 “冯家的,眼瞅着八贼在咱四川闹腾,年后你可得记着抓紧把饷交了,这样才能抓紧打跑流寇,过安稳日子。”王广芝漫不经心提醒道。 冯止立马回复着说:“您放心吧,就是小的家里那点地,交辽饷勉勉强强,出来做工差点让树砸死,实在是没银子再交了。” “嗯?你……” 冯止抓紧打断道:“小的想了另一个办法,上官您看看,小的给您做帮闲,像收饷、跑腿这事我来做,您就歇着,省得耗脚力。” 当初朱元璋建立大明朝,给的公务员编制实在太少,后来工作越来越多,八股出来进士的没有实务能力,所以官员就请幕友。 而吏却多请帮闲,一人着役,数人帮闲,易于诈财害民。 “就你?我们家三代都是衙门上班,吏房、户房都是我爹故旧,想跟着我干帮闲的排队都排不上,你算老几,有什么本事还想跟我干。 再说老子的工食银还没发,哪有钱分给你们帮闲的。”王广芝轻蔑的说道。 同时王广芝心里暗骂了一下武知县,一直拖着大家的工食银,还一直叫人不停的干活。 冯止恍然大悟,这王广芝能一直干油水这么大的工作,感情是一个胥吏世家,在这也算根深蒂固。 他知道必须立刻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有一线转机。 “小人能识字,还能速算,记账也会,不仅能帮您要回来工食银,还能帮您赚银子,并且能获得知县大人的青睐。”冯止一连串说出来,就像一个勾栏里的姐儿,疯狂推销自己希望能博得一幸。 他无比感谢自己的古文功底很好,所有的繁体字几乎都认得,数学也能够秒杀古人,而且,他抓住了王广芝的最大特点——贪财。 王广芝眼神闪烁,他跟冯止打过几次交道,心里想:这人除了抗揍,犟脾气,没什么别的本事。 突然改了性子,而且还能识字?把自己当成文曲星下凡了,为了个帮闲什么话都敢说。 冯止知道自己语出惊人,接着说道:“不信您可以考校我。” “那便应了你,就考考你这少年人”,这时一句十分浑厚的声音响起。 “爹?您怎么在这里?”王广芝惊讶的叫到。 冯止往里一看,见到月亮门前站着一个中年人,岁数在四十上下,给人一种十分干练的形象。 “都去会客厅,这少年人口气不小,看样子也不似疯癫,竟说出如此猖狂的话。”中年人说道。 众人都进了会客厅,只见这中年人拿出几本账册说道:“给你两个时辰,把账册梳理好。 另我写几个字,你需识得,只要这两项过了关,你直接来跟我干帮闲,若不过,那你这个年怕要跟大夫过去了。” 王广芝搓搓手本以为又能打人,冯止咽了口口水,应承下来。 翻开账簿却瞪大眼睛,里头写的是:隆丰场本色粮二十七石,棉布十三匹,蚕丝六斤二两,折色四十二两……楠木场本色粮十四石,棉布十五匹,蚕丝四斤七两……仁和场…… 这对冯止来说丝毫难度也没有,古人认为难的原因在于过于繁杂,而且不使用阿拉伯数字,很容易计算错误。 冯止直接分行列表,再搭配上他本就不凡的数学计算能力,不到一刻钟,就把五本厚厚的账册计算完毕,而且他还有检查的好习惯,确保结果万无一失。 “算好了。” 中年人刚端起来茶杯要喝茶,听到声音吓的手一抖,这水从杯口洒出来些烫到手,但他仍然装作镇定的样子。 “直接说结果。” “结果是……” 王广芝手搓的破了皮却浑然不知,从他爹惊讶的表情上就知道,冯止算对了。 他知道,他爹正是彭县户房司吏,业务号称彭县一绝,能让他爹这个陈年老吏如此震惊,这冯止竟真的有两把刷子! 接着中年男人飞快用毛笔写下几个字,分别是变、恋、才、郁。 笔刚落,冯止看着字脱口而出分别是变、恋、才、郁。 “老夫王乔,不知这位少年人有没有兴趣来书房喝杯茶?老夫想听听赚银子的法子。” “晚生恭敬不如从命。”冯止知道,虽然是跟着胥吏干活,但总算半只脚迈入公门。 第五章 棉布 进了书房,冯止闻到了香炉中飘来的檀香味道,书架中间的木板都被压弯,书桌上摆着《兰亭集序》,旁边宣纸上的墨迹早已晾干。 “当年家父穷经皓首,结果还是未能在举业上迈出一步,最后只能选择当个司吏,留下了这满屋的书籍。”王乔淡淡的说道。 冯止知道这年头科举的重要性,朱元璋贫农出身,还是很重视底层向上的流动,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机会是不少的。 而后来满清只是为了照顾其已经征服的土地上士大夫阶级的支持,平民科举入榜是难上加难。 冯止赶忙回道:“王大人家学底蕴深厚,相信不出一两代,定能出进士,入翰林。” 王乔对这个马屁不以为然,反而如实说道:“哼,你看芝儿是那块材料吗? 整天只知道用蛮力解决问题,能有个什么出息,眼下……说说你赚银子的方法。”意识到说远了,王乔直接拉回了主题。 “听王大哥说,当前整个县的工食银尚未发放,可是当真?”冯止顺着杆直接把王广芝叫成了大哥。 “确有此事,知县大人也在为此事发愁,不仅大伙的工食银,就连生员俸廪,上交的宗室用度都紧张。” “让吏役自己去向花户索债,一切都解决了。”冯止说道,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无异于加速百姓破产,他们要么逃走成为流民,要么破家成为乞丐,甚至加入流寇造反。 但此刻他知道就算自己不提,最后解决办法也是如此,索性恶人当到底,直接戳破。 只是希望能赶在武知县决定这个办法之前传到他的耳朵,才能让自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那花户为何会欠彭县六房书吏、衙役债务呢?”王乔不动声色问道。 老狐狸,揣着明白装糊涂。冯止暗骂一声,依然笑着说道:“回王大人,这么多年,辽饷、剿饷、练饷何时足额收齐过? 有些小民一时交不上,还不是靠像王大人您这样急公好义的人替他们交了,他们怎能不思感恩呢? 眼瞅着今年大人劳累一年了,如此艰苦工作,工食银都没发,让他们还点债是应该的。” 实际上,衙役经常使用这招,对交不齐饷银的花户放出高利贷,美其名曰先帮忙垫上,但是利息都翻了数倍。 这样就算遇到收成好的年份,都不够偿还本息,只能再次借贷,直到破产。往常只有夏天得了作物,才会催他们还债,而这次却是在严冬。 “虽无甚新意,但也是个解决办法,说说怎么赚银子。”王乔示意让他喝茶。 冯止知道自己已经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这样办既解决了知县的难题,还满足一众吏役的经济需求,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冯止抿口茶道:“王大人,小人已经陆续通过考验,还帮您和知县大人解决了问题,说到赚银子,常言有舍才有得,不知大人愿意舍点什么?” 王乔黑着脸,声音提高几个度说道:“你这后生分明是想讨要条件,怎么,允许你当个帮闲,还能帮你想办法免去要交的饷银,还不够?” “自是不够,刚刚我已证明自己的价值,而且小人要的物件对您来说小菜一碟,但是回报的银子却是您想象不到的。”冯止不卑不亢的回复。 王乔冷冷问了句:“说来听听,你要什么?” “一匹纯棉布足矣。” 王乔愣了一下,没想到冯止条件如此简单,他身为户房的司吏,给他送礼的人数众多,一匹棉布不费吹灰之力。 “你说的话如果能帮老夫赚到百两银子,给你十匹也无妨。”王乔干脆的说道。 “不知给王大哥留条命在,值不值这百两银子?” “大胆!你敢威胁我?” 王乔直接把茶杯摔在地上,胡子都要竖起来,用一种杀人的眼光盯着冯止,冯止丝毫不惧的迎上他的眼神,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屋外的王广芝和其他下人听到声音,赶忙过来看看有没有事,王广芝抓住冯止的衣服,作势就要打在他脑袋上。 “住手,都滚出去。”王乔直接骂了出口。 “少年人,从入门到现在,观你行事,条分缕析,绝非是好勇斗狠,以命相搏之人。 你知道威胁我没用,我一句话便能将你打的以后站不起来,官司也没可能赢我,把你真实想法说出来。”此时王乔反而笑了出来。 “以王大人之才,自然是能分辨令郎性命与万贯家财孰轻孰重,小人直说了。 崇祯十年,逆闯犯成都,如今八贼又入蜀。当年有洪总理来救,诸州郡县得以保全。 今年冬十月八贼挥兵突然围成都,还有人来救吗? 若非成都军民死战,成都也破了。如今官兵剿贼力屈,下次成都还守得住吗?” 冯止直接跪在地上继续说道:“大人在县衙对当下局势比小人清楚,小人可向大人保证,兵灾若有到彭县之时,小人可带令郎一并出逃,总是有条命在。” 王乔陷入了沉思,他既惊讶于眼前这个少年人竟然对时局如此清晰,又深刻明白冯止说的是实情。 他从心理上从不接受成都府会有被破的一天,但是眼下八贼出玛瑙山入蜀后,除了邛雅南到建昌还没遭到屠戮,各地传来的都是噩耗…… “你说的话乍一听有些道理,实际上根本说不通。倘若有那么一天,老夫与芝儿都是健全人,自会逃得离开这里,存的银子也够存活此生。”王乔看着跪在前方的冯止说道。 冯止头更低了说道:“不说流寇精锐一日夜能奔三百里,不知您的脚力能否撑住逃走? 而且您觉得您与王大哥一同逃走几率大,还是我们两个少壮能活下来的几率大? 您若是没了衙门内的身份,王大哥若是没了衙役身份。”冯止适时闭口。 香炉中的檀香已经烧完,原本温暖的房屋如同漏风了一般,让冯止打了个寒颤。 王乔站起身来说道:“你起来,随我取十匹棉布,工食银的事我会尽快报与知县大人说,以后你就跟在芝儿身边吧,催饷不容易干,不要让他有危险。” “小人说了,只一匹足矣。令郎的事大人请放心。”冯止坚持道。 只见王乔没多说话,让门子取了一匹棉布送给冯止,打发他出了门。 “爹,冯家的跟你说了什么赚银子的事,还有我那工食银。”王广芝迫不及待问道。 王乔严厉的说道:“就算没有工食银,你吃不上饭还是穿不上衣了? 不管之前你与这冯止有何恩怨,以后不可随意招惹他,我让他当你帮闲,但你处处要多听他的,明白吗?个中缘由到时候我会告诉你。” 王广芝虽然在外是一霸,无恶不作,但他打小就听父亲的话,听到后心里很是不服气,但是嘴上应承下来,接着走出了书房。 王乔以及其细微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打从进屋起,我竟一直被这个少年人牵着鼻子走,从我无意间说出父辈的科举,他竟迅速察觉到我最心疼我儿。 此人算学造诣如此之高,处理事情老辣,为人审时度势,说话言而有信,最后他虽跪我,实则我已被他说的流贼形势乱了心神。 不如应了他得到一句保证,与我而言并无损失,看他后续怎么做,不管怎么说,这少年人不可小觑,不可小觑啊……” 冯止走在路上,哼起了调子,心里想着:老家伙,最后一句还想给我下套,我若要了十匹,岂不是证明自己言而无信,更别提相信我的保证,怕是免不了一顿毒打。 “要我说这棉布手感还真是好啊。” 注: 花户:田赋征收机构统计在册的纳税单位。 逆闯:李自成 八贼:张献忠 洪总理:洪承畴 第六章 乱象初现 次日一早,县衙点卯结束,一切流程走完,知县武奋扬也懒得解决县里杂事,寻思拖到年后再说。正在悠闲的喝着茶。 “大人,户房司吏王乔求见。”门子急匆匆走过来通报。 “让他进来吧,龟儿子八成还是为了那事。”武知县把嘴里的茶叶重新吐到茶水里。 “户房司吏王乔拜见知县大人。” “还是为了工食银的事?有谁闹事了吗?我去叫人弹压。” “目前尚未有,就是各房书吏,衙役怠工情绪有所蔓延,这样下去,恐怕明年收饷不会出力干活,这饷少了,您在廖大人那里就……” 武奋扬听到最后,肥胖的身躯从凳子上往前挪动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你可有解决办法?” “小人这里倒是有个主意,还望大人参详。” “起来说话。” “谢大人,”王乔站起身来,身子往前倾,弯腰恭敬的说了起来。 过了半晌,武知县拍了下圆滚滚的肚子,沉默不语。王乔弯的腰都酸了,但他也不敢站直,生怕站直了高出武知县许多,还让他仰视自己。 那样这位武大人表面上不会说什么,背后肯定给自己小鞋穿,让一个官仰视一个吏这可是大忌。 “按你说的办,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明年这帮人收的饷银比今年少了的话,谁都逃不了板子。去把其他五房、四班的管事的都叫过来。”武奋扬说道。 至于是否会引发民变,武奋扬想了想,他还是觉得这帮屁民没这个胆子。 而且廖大人得了皇上青睐,当了巡抚,正在卖力的给朝廷筹饷,自己这在廖大人挣足了表现,没准能让自己去做个知州。 想到这里,这位武知县身躯往后一靠,做起了升官梦。 “小人这就去安排。”王乔快速走了几步。 “哥,这棉布质量真好,不知道穿上是啥感觉,还是给你做件衣服吧,你外出多,更需要这个。”冯妍爱不释手地摸着棉布,扭过头来对冯止说道。 冯止疼爱的看了这个妹妹一眼说道:“我用不着,你哥我当年羽绒的都穿过,你先做件衣服,马上咱家就不缺这个了。” 冯妍笑了笑说:“净吹牛,羽绒还能做衣服?这么多年你也没去过远地方,我才不信。” 冯止哈哈一乐:“你没见过的多了,等以后带你去更远的地方,比如京城。”他心里还有一句搞一件加拿大鹅穿没说出口。 “京城,那好远呐。”冯妍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但是还是露出了憧憬的眼神,对于她这种从来都没出过彭县的女娃,去趟成都都很向往。 “会的。”冯止话音未落就想起了敲门声,开门一看是程大勇、萧仲甫二人。 “二位兄弟快进来,准备的怎么样了?”冯止问道。 程大勇说道:“咱别的没有,一身力气有的是。干了这么多年伐木的,还是觉得斧头好用,我这几天把斧刃磨的光亮。 咱这飞斧也不是盖的,进山里扔斧头砸兔子,一抓一个准,比弓箭都好使。要说拿斧头砍人,这心里头还是发怵。” 萧仲甫说道:“我家有一副甲,一把好刀,可是我娘不告诉我放哪里,他说年后可能给我,我也是用斧头顺手。 冯兄弟,这把甲弄出来,官府可饶不了咱们。” 冯止知道,私藏甲胄可是大罪,但是这个时候,一副甲就是一条命,顾不得其他了。 而且他知道萧仲甫的爷爷,老爹都是死在辽东的川军,从血脉里就对建奴带着仇恨,如果将来有面对建奴的一天,必然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接着他说道:“放心吧,二位兄弟,我现在给王广芝做帮闲了,等我想办法带二位兄弟一同在公门中做些事,总比现在好过。 这斧刀甲胄,都是我等必须之物,届时自然不会有人追究。” “王广芝那龟儿子?”程大勇叫了一声,萧仲甫也皱起了眉头,就连冯妍也感到诧异。 冯止知道大家都受过王广芝欺负,这个反应也是正常。 他对这二位兄弟性格十分了解,程大勇力气是三人最大的,性子最急,临事不过脑子,缺乏长久打算,这和之前的冯止有些像。 萧仲甫年长一些,平时有些闷闷的,但是从小一起长大,对亲人朋友,他付出最多,亲情友情对他弥足珍贵,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家仇。 冯止解释道:“大家放心,我现在虽然是给他做帮闲,却不是干催饷的活,而是帮他家做做账务,等我想办法让他家吐出些不义之财。” 他知道二位兄弟还有妹妹虽是普通百姓,但还是有最基本的朴素正义感的,不能自己一下也变成恶人,恐怕大家也不会接受。 三人瞪大眼睛像看妖怪一样,冯妍问道:“做账务,哥,你会识字?”把做帮闲的事抛在脑后,反而认字更不能让他们接受。 冯止一阵头大,赶忙说道:“原来帮着徐大夫去采药,在他药铺里他教我识过字。刚说到哪了,对,给王广芝做帮闲,等看我怎么教育这龟儿子。” 在三人疑惑地眼光中,冯止打了个哈哈,赶忙转移了话题。 …… 县城西市,一阵鸡飞狗跳,皂班、快班、民壮就连捕班也出动了。 这些人,满脸恶像,见到小贩就伸手要债,有些犟头非说不欠债,就是不给,结果就是水火棍一顿招呼。 城西一家售卖炒货店铺中,王掌柜的下体一紧张,一股热流止不住的出来。 苦着脸对穿黑衣的捕快说道:“差爷饶命,小人向来都是老实经营,该交的商税也交了,从未跟摇黄的人有干戈啊。” 脖子上的刀又用力了一分,王掌柜感受到刀刃上的冰冷,仿佛捕快再用力些自己的脖子就要溅出血花。 “少废话,差爷我接到检举,你是给摇黄那伙贼人当内应,不过你在这经营不少年了,妻儿老小都在。这样吧,交个保证金,看你表现,就先不让你过年吃牢饭。” “谢谢差爷,这是小的几日经营全部所得,不知够不够。”王掌柜赶快把抽屉中的银子拿出来。 捕快掂了一下,大约六两银子,也是不小一笔收入,但是除了分给县里老爷们,还有周围几个兄弟,自己能得一两多,算是勉强达到预期。 “哼,少是少了点,不过快过年了,差爷我饶你一回,兄弟们,咱们去受到检举的下一家。”捕快抽回刀,头也不回就走,留下嚎啕大哭的的王掌柜瘫倒在地。 此时,远处一双眼睛正冷冷盯着这些捕快,突然他嘴角上扬说道:“这乱象已现,是时候找大哥做事了。” 注: 六房: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以户房责任最重,负责户口数额,田粮数额,仓库,税课局,鱼湖,河泊所,盐场,金银场,各色课程,农桑蓝靛,会计粮使,官吏俸给,军士月粮,漕运,系官房庵,乡都、里长、坊长名数,造黄册,夏税,秋粮,等等。 四班:皂班、快班、民壮、捕班。 摇黄:摇黄十三家,长期活跃于四川的流寇。 第七章 策划 随着年关越来越近,衙役们也愈发猖狂起来,逐渐索取无度,但凡想反抗的百姓都被无情弹压,一股异常的气氛在彭县蔓延开来。 “大哥,前日我看到那帮狗役到处索债,本来无债人家遭到指名便原地破产,已经有过好几次冲突了,咱那计划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开始了。”说话的人正是前几日目睹捕快索债的王纪。 “还差点火候,二弟莫要着急,再等几天。”王纲回复道。 王礼接过话来说道:“就是,咱听大哥的,二哥别着急,咱们兄弟的仇马上也就报了。” 这王姓三兄弟原是彭县城南恶少,虽然靠着书院很近,但是从不读书,反而和诸多无赖生员混在一起,开了一家牙行,把持城南生意。 明代牙行的本质就是中介机构,通过代客买卖,从中赚取牙佣。 牙行又有有官牙、私牙之分,王姓兄弟明显就是私牙。 崇祯十一年,有个叫刘卓然的士绅突然在彭县整合牙行。 据说这个刘姓士绅跟京城阁老是亲戚,上到知县,下到衙役,都为他大开方便之门,直接垄断彭县的牙行、赌坊生意。 这王姓三兄弟通过客商往来没少赚银子,自然不肯将肥肉拱手让人,在置办礼物后要拜访这位士绅,谁知直接被刘卓然的仆人打了出来。 之后每次做生意,都会有壮班的人来闹事,后来捕快索性找了个通贼的由头,给抓进牢房。 虽然只在牢子里呆了一段时间,那也是受尽了狱卒的折磨。 在花了大价钱出来后,兄弟三人的牙行早就被接手,在彭县混不下去,只得去成都府给人当下人。 听说了京城刘阁老被罢了官,本想是个机会能夺回牙行,没想到人家就算被罢了官,在地方上知县知州也是巴结的很,想重新回来的想法根本没戏。 正在灰心之际,看到了彭县衙役到处在索取工食银,闹得百姓哀声连连,怨气冲天,便起了新的想法。 王纲开口道:“二位兄弟的家伙事都准备好了吧,再找些生员、泼皮无赖去到处渲染一下,多鼓动鼓动这些愚民,我等定要当初欺压我等兄弟之人好看。” 王礼回复道:“大哥放心吧,刀都准备好了,还叫了些当初城北城西被赶走的其他几家牙行兄弟,就等你一声令下,老子要他们好看。” 王纪也是一脸兴奋,附和的说道:“就是,老子都想好了,把当初折磨咱们的狱卒下锅炖烂,再把他婆娘享用一番丢去喂野狗。 最后砍了刘卓然的头投了摇黄去快活,听说数不清的银子和婆娘。” 兄弟三人同时淫笑起来。 此时的冯止站在王广芝旁,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王广芝还是本性不改,指挥其他几个壮班的衙役在到处砸东西。 “差爷饶了我们吧,我们都是些乡下人家,现在没有粮食收,没法换银子偿还各位爷的债务啊。”一个破落户不停的磕头。 王广芝丝毫不在意,示意挑些值钱的东西直接搬走。 冯止知道,这就是明末重赋下大部分人家的真实写照,也怪不得后来都跟着李自成混,一句三年免征就能让百万人跟着他走。 冯止向王广芝打听道:“王大哥,您打小就在公门长大,想必咱彭县的事您是无所不知了。” 王广芝此时颇为开心,虽然冯止不知道给老爹下了什么迷魂药,打从书房出来老爹就叫他多听冯止的意见。 但是这冯止终究是个乡巴佬,彭县的事都得向他打听,城里人的优越感立马凸显出来,也是乐的跟他交谈。 “那是当然的,在彭县城里,说个地方,小爷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不论是哪家餐馆饭食、旅馆装潢,甚至哪家青楼的姐儿吹得好,哪家赌坊的博戏耍的花样多,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你想听什么?” 冯止虽然精神上来到明朝已经十八年,但是曾经的冯止除了种庄稼,替人伐木做工,也很少来城里,对彭县的情报一无所知,此刻正是补课的好时机。 冯止问道:“王大哥,敢问现在县城里主事的除了武知县还有谁?城里有无士绅大家?” 王广芝没想到冯止竟然问了这个问题,但是也没多想回答道:“要说除了武知县,那就是咱们县的佐贰官刘清了。 咱们县也不是大县,所以也没有县丞,主簿就是佐贰官。 六房里自然是我爹最大,户房能压吏房一头,你说为啥?还不是银子的功劳。” 冯止知道,中央六部吏部为首,相当于现代的组织部,户部相当于财政部。 但是基层更重要的是钱粮,因为胥吏许多都是父子接替的,其中油水容不得外人插手,也就不怕吏房。 接着冯止赶忙扒了个从刚才花户那里抢来的橘子,递给王广芝。 王广芝很是受用,直接一口吃了一半,继续说道:“衙役就不说了,反正以后碰见捕快,咱们躲远点就是了,这帮人心是真的黑,还跟贼人打交道,往年闹出过人命。” 冯止心里鄙视一下,这王广芝的心也不白。 另一半橘子也进肚,王广芝继续口水飞溅:“原来彭县士绅都差不多,都各过各的好日子,对县里事插手也少。 但前几年突然来了个刘卓然,听说是刘阁老的侄子,一下子把县城的牙行都霸占了起来,都把私牙快做成了官牙,有时候咱们还得帮他当差。 主簿刘清也姓刘,你就琢磨吧,打那后武知县遇到事也经常找他商量,县里士绅都以他为首了。” 冯止想了想,刘阁老,应该是刘宇亮,四川绵竹人,官至内阁首辅,碰到建奴怕得要死,直接逃跑了,后来政治斗争失败,也就下台了。 冯止十分配合,用一种十分崇拜的眼神看着王广芝说道:“不愧是王大哥,什么事都知道。那咱们县城武备如何呢?” 王广芝愣了一下:“武备?彭县历来属成都府,承平日久,哪有什么武备。 有了状况成都府里有总兵呢,用不着你我操心,平时县里有四班就够了。” 冯止得到了最重要的一条情报,彭县没有强力的武装势力,他现在发现王广芝也不是一无是处了,最起码是个彭县城里的百事通。 “你给我做帮闲,我也不亏待了你,以前的不愉快也过去了,以后好好跟我干,有你的前途。”王广芝扔了几个铜钱过去。 冯止立马接住,嘴上又奉承起来,心里慢慢的有了策划。 第八章 年夜 冯止在跟着王广芝忙活了几天后,终于迎来了大年三十。 这帮衙役短短几天功夫,银子不知道捞了多少,不知道又有多少家在寒冷与饥饿中度过新年。 王广芝也确实听进去了他老爹的话,加上冯止会来事,这几天对冯止也越看越顺眼,自然分了点油水给他。 他从城西猪肉铺又买来些猪肉,三只鸡和鱼,分了程大勇和萧仲甫,两人以为是冯止在王广芝那里坑到的银子,也乐得收下。 “爹,娘,今年哥弄来了三样肉菜,我还有棉衣穿,我还没过过这么好的年,我很满足,要是您们二老还在就好了。”冯妍把贡品摆放在贡桌上的牌位前,跪下说道。 冯止也跪着也望向牌位,想到自己在原来冯止体内看到过的两位慈祥的老人,不由想到上一世自己临终前父母崩溃的神情,也感到了伤感。 冯止对妹妹说道:“过了这个年你就十六岁了,可谓是碧玉年华,也是个大人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爹娘看见你长大了,也会欣慰。” 冯妍点点头,沉默了会说道:“哥,我感觉你变了,像是换了个人。” 冯止丝毫没觉得意外,整日朝夕相处的亲兄妹,若是连自己的变化都感觉不到,那才是真有问题。 冯止说道:“你哥我没变,变的是这个世道。 咱们兄妹两个从来都是本本分分,本应是你嫁个好人家,我娶个好媳妇,几亩良田,安稳过一生。 可是现在呢,国家内忧外患,贪官昏吏横行,亡国破家近在咫尺,天下之人将沦为异族之奴,我变了是为了让像妹妹你这样的人活下去。” “哥,那你呢?” “我当然也要活下去呀。”冯止安慰道。 但他心里知道,自己踏上的这条路,是要跟成了气候的建奴交手,善终,可能吗? 冯妍想着,自己哥哥本就是一平头百姓,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堆大道理,反正是比原来更聪明了,不是什么坏事. 而且对自己的照顾有过之而无不及,兄妹的感情仍像以前一般深厚,也就不再想太多。 叮叮叮三个铜板的声音,萧仲甫跪在牌位前,只见三个同样的“崇祯通宝”四个大字落在地上。 “这难道是天意吗?他爹你竟也想让娃走你的老路吗?”萧仲甫老娘双目无神地喃喃道。 掷铜钱,如果三面都是字朝上,老娘就答应把刀给仲甫,这是提前就说好的。 萧仲甫紧握的双拳,瞬间松开,身子也停止了颤抖。 “在院里的桃树下,自己去拿吧,要走这条路就去走吧,唉。” 萧仲甫从桃树下挖到了一幅长罩甲,还有一把戚刀,刀甲上已经生锈,但是摸上去,冰凉透骨,扔能感到一丝杀气。 …… “过了这险石岩,就能痛快杀他娘的。叫前茅八哨再快些,剩下的厮养在后头赶路,慢的直接砍了,大年初一,咱得给杨大人个惊喜。”张献忠对孙可望说道。 孙可望没有丝毫犹豫,转头就去催促进军再快些。 张献忠骑马向前,望着巴州方向,嘴里喃喃道:“老齐在河南折腾的挺欢,下次见面手底下得见个章程。 自打张令死了,秦良玉败了,这川人也没什么狠角色,眼下就剩下猛如虎在屁股后头。 你姥姥的,蒙古人是有几分本事,不过你跟当年的辽镇兵还差点意思。” …… “这次咱们辽镇来了八位总兵,配合祖帅能不能把建奴给打回去。”张惟忠向一个老兵问道。 “别高兴太早,先盼着自己能活下来再说,这么多年,都记不清死了多少人了”,老兵嘬了一口香烟,长长吐出一口气,忧心忡忡的说道。 一阵阵冷风吹来,仿佛要把人骨头刮出痕来,雪花簌簌的飘下来,落在明军的棉甲上,透过里头棉衣让每个士兵都感到寒冷,望不到头的队伍在不停前进。 “来一口,这玩意是好东西,往日跟建奴照面前,老子身上发抖,吸上一口就没事了。 要不是过年了,我都舍不得拿出来。”老兵把烟递给张惟忠。 张惟忠吸了口说道:“真是好东西,一下子感觉就没那么冷了,这从哪搞来的,这玩意在辽东卖的可贵呢。” 老兵说道:“老子以前的游击死球了,从他尸体里扒拉出来的。” 张惟忠听完低下头,继续迈着沉重的步子前进,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兵咳嗽两声,心里泛起了嘀咕:袁督师死了后,在辽东这么多年就没胜过,这次能胜么。 …… “此番大胜,真是痛快,这万安王死的时候着实解恨。叫三队今夜值守,年夜其他将士可饮酒。 来,诸位都是刚来咱这,别客气,今晚酒肉管够,就是不知几位对接下有什么看法?”李自成一脸兴奋,坐在帐首位置说道。 帐下坐着刘宗敏、牛金星、李岩等人,许多都是在河南新投奔李自成的人。 李岩站起来说道:“眼下官军在河南仅剩洛阳、开封为据点,各路官军杀良冒功,劫财淫妇,百姓苦不堪言。 闯王此次出山,不可像以往那样做派,吾等兴仁义之师,应剿兵安民。” 李自成一拍案子,说道:“好一个剿兵安民,向来只有剿匪一说,李秀才这个剿兵头一次听说。 这皇帝老刚收了剿饷,这狗官兵吃着百姓的饷,还砍着老百姓的头。 咱虽不是善人,但还是听过三国,对那刘皇叔保着百姓走新野也是钦佩的紧,你继续说。” 李岩继续答道:“先帝损天下而肥福王,这天下之财尽在洛阳。 闯王若能夺得洛阳,开粮放仓,训练士兵,锻炼甲胄,那么霸业可成,只需要注意我等将士,皆是保境安民忠勇之士,不可流毒百姓。” “这你放心,咱的新军律已经说给众将士,但凡违抗者,令斩不赦。 明日初一,全军开拔,咱就去洛阳走上一遭!”李自成豪气的说道。此时一代雄主的气息已经在他的身上显露出来。 …… 洛阳城内,百名歌姬在藩府内翩翩起舞,三百斤的福王眯着眼欣赏,张开嘴左边的美姬就将烤好的羊腿肉送到福王嘴里。 接着伸手就摸进右边美姬的亵衣中,这位美姬没有丝毫不满,反而谄笑道:“王爷手冷了又。” 福王使劲捏了一把,没搭理她继续看歌舞表演,突然对旁边太监说道:“今天过年了,本王府的狗也吃顿饺子。”太监急忙去安排。 洛阳城外,骴骼盈野,死人身体上没有一片肉,只剩骨头,甚至骨头上的还有若隐若现的牙印。 一对夫妻买着沉重的步子走着,饿得已经没了人样子,老汉哆哆嗦嗦的对着妻子说道:“屋里头的,你背后有个啥东西我看看。” 妻子神情紧张,也说道:“当家的,我这背后能有啥东西,除了这身破布,咱还能有啥。” 老汉也不听她解释,直接走到妻子身后,泪水从眼里流了出来,手中是从路边捡的一个铁皮,向着自己妻子的脖子上就扎去…… 注: 罗汝才、张献忠都呼李自成为老齐。 万安王为朱采轻,明永宁藩王。 第九章 打衙蠹 呜呜,一阵阵的抽泣声传来,一个妇人凌乱的头发,眼神空洞,嘴上满是鲜血。 一个老汉躺在地上,已然断气多时,眼睛一只已被戳瞎,脖子上一个口子,血还在流出,只是身上少了几块肉。 “当家的,我,我实在是饿得受不了,我没想杀你,呜…呜…” 接着妇人脸色又狰狞起来,“你以为我没看见你手中藏了铁片是吗? 可是你却猜不到,逃难的时候我带了铁钉,嘿你想吃我,殊不知我更早就有了吃你的念头。” 原来这妇人在老汉想杀她的时候,率先用铁钉戳入老汉的眼中,接着用嘴咬住老汉的脖子,不断挥舞拳头砸向他的脑袋,老汉顶不住很快死去,成为了他妻子口中的“美餐”。 这样的场景不断发生在河南这片土地上,年夜就这么过去了,不过各家总算是以不同方式都吃上了肉。 崇祯十四年正月初一彭县城内 狱卒过年也是放了假,不用待在那潮湿阴暗的牢子里头看着那帮犯人,不知道梦到什么,翻了身过去嘴里骂了一句刁民。 突然一块石头从窗户这砸了进来,突然惊醒的韩五还没来得及穿衣服起来查看,家门就被踹开,王纪率领一帮泼皮无赖闯了进来。 “呦,韩老五,过年好啊,爷带你去个好地方,把他带走!”王纪对旁边人说道。 韩五指着王纪大声叫道:“王纪,是你,你要干什么,我这就去告官,老子要你好看!啊!” 话未说完,韩五的手就被打断,他婆娘已经吓得失了神,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 随着韩五的惨叫声远去,屋内只剩王纪和这个婆娘。 只见王纪一个巴掌扇去并骂道:“贱人,当初爷在牢里的时候,想吃顿饱饭还得托人给你送银子,这样才叫韩五这龟儿子给我弄了一碗发霉的吃食。” 接着王纪露出邪淫的目光,搓着手说道“不过呢,你要想活命就老实听话。” 不多会屋内就传来了妇人的哭声。 与此同时,彭县各个衙役家里都遭到袭击,数不清的百姓手里拿着大棒、耙子、板砖在轰闹。 仔细一看,领头的都是些泼皮恶少,大声喊着:“打衙蠹,杀狗吏,方能活下去。” 许多受尽了欺压的百姓参与到队伍中来,声势逐渐浩大起来。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冯哥,起来了吗?出事了。” 冯止打开门,正是程大勇说道:“冯哥,真如你所料,出事了,数不清的百姓在县城躁动,有好几家衙役都被抓走了,领头竟是些泼皮无赖。” 原来这冯止早就让程大勇安顿好家里,给他些银两过年这几天在县城住下,就是为了有什么消息能第一时间通知他。 冯止回头急匆匆对冯妍说道:“妹,你带些吃食去仲甫哥家,帮他照看一下老娘,顺便告诉他,是时候按照提前说好的干了。” 冯妍顾不上问个究竟,看到冯止和程大勇急匆匆的神情,立马点头答应。 “大勇,咱们走。”冯止拿起伐木的斧头赶紧向县城内奔去。 不一会,两人气喘吁吁的跑到了西门,眼前的景象让二人呆住了。 西门口已经架起来一口大锅,底下水烧的甚旺,里头的水咕嘟咕嘟在冒着泡,在寒冷的冬季,靠近大锅竟隐隐冒汗。 一个光着屁股的衙役,被众人吊了起来,黑衣早就被脱下来扔地上。 先是领头的王礼用鞭子抽打了几下,接着开口说道:“乡亲们,这几日这帮狗役是怎么打你们的?今日咱们便打回来。” “好!” 周围百姓兴奋地喊了起来,数日的压迫让百姓的情绪如同大江的闸口,在此时领头人的鼓噪下,瞬间决口而出。 有往衙役身上扔石头的,扔粪的,用鞭子抽的,用棍子打的,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突然一声洪亮声音响起来,“乡亲们,大年初一头道菜,衙蠹肉,下锅喽!”众人的情绪被点燃至高潮。 随着将衙役扔进锅里,这人开始还挣扎了几下,一声声惨叫的声音逐渐没了动静,浮到水上来的时候早已死透了。 周围也没了动静,静了一会,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好,众人雷声般的欢呼响起。 冯止知道,这时候百姓的肾上腺素已经飙到了最高,就算让他们杀知县也不怕。 程大勇说道:“娘嘞,这群人真是疯了,不过这狗役确实该杀,往日没少勒索乡亲们。” 冯止说道:“现在百姓都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这次民变规模是大了些,但闹不翻天,最后肯定被平了,这是我们兄弟一个机缘,别看了赶快走。” 说罢两人穿过西门,路过城隍庙门口,一个人举着棍子,面露凶相,将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护在身后。 “这娃他爹被你们抓了去吊起来,这我没话说,那是他爹咎由自取。 这娃子才几岁,狗屁不懂,为何也要抓走,刚我都看到了,七八岁的娃你们都是下死手。” 冯止定睛一看,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原来是那日卖香的鲁城隍。 “鲁城隍,不该管的事不要管,小心把你也吊起来炖汤。”一个身穿青衣的人说道。 鲁城隍骂道:“姓崔的,亏你还是个生员,读的书都喂了狗。 这衙役横行乡里固然该死,你们这群生员,喜事害人,武断乡曲,就不怕报应吗?” 姓崔的指挥其他几个无赖恶少说道:“不跟他废话,给我打,把那个衙蠹的狗崽子一并扔锅里去。” 鲁城隍一个人根本不是对手,趴在地上任人踩骂,姓崔的还往他身上吐了口浓痰,那个四五岁的娃也被架起来往西门走去。 冯止问道:“这个娃子你觉得还是该死吗?” 程大勇哑口无言,握了握手上斧头想去帮鲁城隍,冯止拦住了他说道:“正事要紧,你帮他也是白白赔自己进去。” 程大勇头上青筋暴起,喃喃说道:“这天杀的世道,这坏人该死,好人怎么的也该死了呢?” 冯止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走吧,以后这事少见不了,咱们得快点了。” 两人速速来到了王乔家门前,只见里外三层已经把王乔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几个胆子大的百姓,爬上了墙头,却被里头的人用竹竿给推了下来,大门后也用石头堵住,一时僵持了起来。 第十章 破局 “冯哥,这可咋进去?让人知道咱是进去帮吏役的,怕是在门外就要被打死了。”程大勇一脸凝重说道。 冯止回答十分简单:“等,很快就有破局之法。” …… 黎明,巴州城内,几处焦土上的火苗逐渐熄灭,哭声、哀嚎声、求饶声此起彼伏。 孙可望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对张献忠说道:“义父,这巴县破的实在是轻松,城里都是没胆子的尕怂。” 张献忠笑了笑:“咱得好好带杨阁部走走,让他多活动下老胳膊老腿,看看这川中的好山好水。 不过,从现在起,最精锐的八哨好好休整,一个人最少配两匹马,再从巴州抢些驴子配上,好生喂养,老子要送杨阁部一份大礼。” 孙可望道了声是,他知道,这样的安排接下来又要打硬仗了,不过这也意味着有更多的战利品,士兵们也乐得效命。 …… 望见远处的萧仲甫气喘吁吁跑过来,冯止二人赶忙迎了上去,开口问道:“怎么样,打听清楚了?” 萧仲甫回答道:“打听清了,这次打衙蠹的头领是原来城南牙行的王氏三兄弟,主要跟士绅刘卓然有矛盾。 如冯老弟所料,有人利用百姓的怒火正在打砸抢各个衙役,这些衙役收上来的银子转手又让这三兄弟抢了去,现在正带人围着刘府。” 冯止听完,迅速分析了当下局势,想了一会,叫过二人吩咐了他的计划。 只见萧仲甫红着脸,一手握着那把生锈的戚刀,一手抄过旁边人手里用来照明的火把,走到闹事人群的最前头,大声呵道:“都他娘的安静。” 果然群情激奋的人们迅速安静下来,萧仲甫从来没在这么多人前演讲过,涨红了脸。 下定决心,长舒一口气才说道:“想必诸位也都知道,这些狗役无恶不作,坐在衙门里的书吏也都跟他们一伙的,咱们受够了。” “对,受够了!打!”底下人响应道。 萧仲甫示意下,人群又安静下来,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王牙兄弟三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汉。 这次带领大伙报仇,但是现在他们在刘府那里遇到困难,人手不够,需要咱们支援,大伙跟不跟我一同去?” 底下人纷纷应和,要求一起去。 接着萧仲甫把火把往王家门口一扔,说道:“大伙别在这浪费时间,与我速速同去,但也不轻饶这家,索性烧了它。”接着就扬长而去,后面尾随大批人手。 程大勇赞叹道:“啧啧啧,看不出来老萧平时闷闷的,关键时候嘴皮子也挺溜。” 冯止拍了他一下说道:“现在百姓都没了判断力,叫你去吆喝两声也是一样,趁着火没烧起来先灭了。” 过了一会,冯止敲敲门,里头没任何动静。接着翻到了墙边,刚骑上墙头就一根竹竿打过来。 冯止大喊道:“别打,自己人,我是来帮你们脱险的。” 王广芝停下了手里的竹竿,骂道:“姓冯的,你少骗我,你分明就是跟他们一伙的,要不手里怎么拿着斧头,看我家现在落了势被一群刁民围住,也来趁火打劫了。” 冯止十分无奈,把斧头往院内地下一扔,示意自己没任何工具,此时王乔也从屋内跑出来。 这王乔匆匆出来,头上方巾没戴,头发也凌乱的散着,明显从一早开始就没安顿下来收拾自己。 王乔示意让冯止下来,让王广芝带几个仆人拿好武器严阵以待,围着冯止,表示一有异动便立刻开打。 冯止立马跪下对王乔说道:“小人听说县城里有变,想到王大人可能有危险,便带了兄弟立刻来保护,围着的乱民已经被我想办法骗走了。” 王乔将信将疑,让门子也爬上墙头去看看,仍不敢让他去正门那里开门看,怕是冯止的计策,骗开大门好打进来。 不一会,门子赶来通报说确实人都走了。王乔才放下心来,但仍然责怪道:“要不是你跟我说的馊主意,怎会闹到现在这地步?” 冯止丝毫没有愧疚的说道:“王大人,我这个主意是唯一的办法,您心里也明白。 我也是为了为您分忧,让吏役兄弟们能过个好年,否则他们过年堵您家门口要工食银,也不好看吧。 更何况,这个命令是知县大人下的,当初管事的也都是听到知县大人亲口说的,跟小人并无直接关系。” 王乔愣了下,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而且今日落难,这冯止能来救他们,这份心意还是值得肯定的。 王乔继续说道:“芝儿,你去接应一下冯止的兄弟,然后带人看好院子。你起来说话吧,这个时候了,大伙该怎么办,你可有什么主意?” 冯止站起身来回复道:“当下解决的办法不在这里,而在县衙里。王大人先冷静一下,您定是一时慌乱才没想到。” 王乔听了有些头绪,但是又感觉还没抓到最重点。这冯止一句马屁把他给捧起来,他也不好意思问个明白。 冯止也没让他多寻思,继续开口说道:“眼下城内到处都是恶少无赖,围住了不知多少公门人家。这个时候您如果能第一个到县衙里护卫武知县,然后帮他处理这次的乱民,那在武知县心中的分量就不一样了。” 王乔的心思活络起来,又皱起眉问道:“我这家里除了我儿就五个稍微能打的下人,对付如此多的暴民,岂不是自寻死路。况且我一出家门,肯定有人再闯入进来,我家这宅子里就什么都不剩了。” 冯止回道:“这群乱民中真正有实力的无非几个魁首,其他都是乘势而起捞些好处,稍微弹压就能镇住。 县衙还有武知县的贴身皂隶,加上值守的民壮,还有我们帮助您,肯定好过当下这样。 而且您现在不走,等乱民重新回来,您想走也没办法了。” 冯止看他还是舍不得家财,决定加把火,“大人,我来的路上可是看到许多衙役直接被扔进锅里煮熟,书吏被打死好几个,可带够现银去县衙,先破了这死局再说。” 王乔狠狠心一拍手,喊来王广芝等几人,匆忙吩咐几声。在等待的时间里问冯止道:“为何这次没有跟他们一同鼓噪,反而来救我们父子?” 冯止一脸真诚,头稍微低了下说道:“在下是言出必行之人,说了护令郎周全,就必定能做到。 而且此次大人尽可放心家资损耗,等事过后,这群乱民剩下的东西,届时定然少不了户房清点造册。” 听到清点造册,王乔紧张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同时也戴好了自己的方巾。 第十一章 护卫 王乔一家收拾好,每个人带了随身衣物,而现银都让王广芝保管着,便跟在冯止身后,往县衙走去。 好在王家距离县衙很近,路上遇到人也不多,冯止程大勇也面露凶相,也就无人敢直接过来抢东西。 县衙门口,八字墙都被人图上墨水,写着打衙蠹三个大字。 衙门被许多人围住,出于县衙长久以来的淫威,这群百姓一时还不敢直接冲进去,只是在外面叫喊着。 王乔靠着对县衙内的熟悉,绕过一条小路来到侧门,这条路平时送菜用,知道的人不多,一行人总算到了门口。 “王司吏?”守门的衙役惊叫道。 “速速开门,我等来护卫知县大人。” 此时的武奋扬急的正在大厅来回踱步,里头稀稀拉拉站着当值的衙役,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今日本是好好放松的日子,武奋扬原本还准备了一场戏曲听,现在却被平时眼里跟蚂蚁一样的刁民包围在县衙中。 武奋扬心里把出主意的王乔骂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是命令又是自己守着六房四班亲自下的,上头追究的话第一责任人肯定是自己,同时又害怕乱民真的打进来,不知该怎么办。 一个门子跑进来跪下说道:“武大人,王司吏带了几个人来了,正在堂外求见。” “快快让他进来。” 王乔进来立马跪下说道:“武大人,现在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处处都是乱民在打砸,不知道衙门的人死了多少了。 小人心念大人安全,特地带了几个壮士冲了出来护卫大人,外头实在乱的紧,我那壮士也受了些伤。” 王乔这意思表达的够清楚,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这首个到达护卫之功是到手了,但是也说出外面形势严峻,自己的人受伤,那自然也不用冲在最前头当炮灰。 “患难识人心,王司吏不愧是本知县最器重的人,那眼下有什么好办法吗?”武奋扬问道。 王司吏适时说道:“小人带来的壮士中有位见识不凡,正是他护着着小人一路冲杀过来保护大人,并且说为大人分忧。” “叫他进来。” 冯止身上抹了土灰,还有不知道从哪抹的血在脸上,仿佛真的是有一番冲杀才到了这里。 进门便跪下道:“吾皇保佑,武大人安然无恙。 大人十年来夙兴夜寐,这整个彭城县都靠着武大人支撑,大人若有个好歹,那彭县的百姓不知道该怎么活,谁要敢伤害知县大人,小人定先与他拼命。” 冯止竟大哭起来,鼻涕顺着鼻子就往下流,都流过了嘴角也不擦,仿佛武知县是他多么重要的人一样。 王乔旁边看了都感叹这龟儿子演技够夸张的,但是武知县还就真吃这一套。 武奋扬脸上的肥肉一颤,开口赞美道:“好一个壮士,若都能像你一样想,我大明何惧流寇,何惧建奴,不过外面这帮乱民闹事,不知壮士有什么计划?” “小人以为首要保护大人的安全,最要紧把现在能联系到的四班人马集合起来,最精壮的一队在县衙保护大人。 其次诛杀首恶,这样能震慑宵小,方有利于收拾人心,让这帮愚民都老实下来。 最后须得尽快弹压住,避免消息扩散,以免将来对大人不利。”冯止答道。 武奋扬点点头,他心里想道:保护住自己和尽快弹压下来,保住官帽免得被追究责任,是最重要的。至于诛杀首恶是次要手段,实在不行从牢子里抓一个顶罪。 不过这年轻人能把保护自己放在首位,还能考虑后续自己的官位,的确是个可塑之才。 接着开口问道:“你可有甚功名?” 冯止回道:“禀大人,小的是吏房的帮闲,没什么功名,这么多年看到大人勤政爱民,不辞辛苦为皇上分忧,所以有的只是一颗为大人排忧解难的心,” 武奋扬看向王乔,见王乔点点头。接着哈哈笑着把冯止扶起来说道:“当年淮阴侯曾寄人篱下,长平侯也只是个放羊娃,不一样也是功成名就么,你可有把握擒拿首恶?” 冯止回道:“大人放心,小人定将那首恶押送到大人脚下。 不过小人无官无职,无兵无粮,纵使只身杀过去,恐怕寡不敌众。” 武奋扬心中明白的很,这时候几个人去平乱肯定毫无胜算,不给下属点甜头怎么能尽心尽力给自己干活。 “壮班向来效率低下,班头告假次数最多,索性给他放个大假。 现在王广芝当壮班班头,冯止当副手,其他三班配合壮班,立即逮捕为首作乱者,有情况立即报与我。”武奋扬安排道。 王乔一愣,没想到这次护卫之功这么快就见到回报,自己儿子当了班头。 冯止也一愣,本以为能让自己干个小队长之类的,起码是一把手,没想到成了壮班的副手,不过这个班头是王广芝,总好过其他人。 武奋扬狠狠的说道:“现在在县衙当值的有十七人,我的随行皂班暂时借壮班五人,你们抓紧把当差的都给我找来,然后去逮捕作乱者,我要他们好看。” 冯止立即答应下来,与王乔一同告退。 里面的武奋扬赶忙找来一盆水,把手洗干净。 刚扶起来冯止就是做做姿态,收买人心。文贵武轻的思想烙印一直在脑子里,何况还没不是武职就是一帮闲,碰到冯止身上的土,都觉得脏了自己的手。 在外面候着的王广芝听说自己当了班头,一脸兴奋。 自己惦记许久了,就因为原班头跟主簿刘清有关系,自己老爹跟主簿不太对付,所以才一直没提拔成班头。 属下不和,也正是武知县的驾驭之术。 王乔却是很清醒自己儿子几斤几两,除了打人催饷没别的本事,泼了一盆冷水道:“叫你去跟那恶少拼命,你敢去么? 叫你带衙役去抓人,你能抓得到么?耽误了事知县大人还不得让你扒层皮。” 王广芝一下子泄了气,冯止知道这也是说给自己听的赶紧主动站出来说道:“王大人放心,小人一定辅佐好王大哥,身烦险境的事交给我来做,届时功劳都是王大人与王大哥的。” 王乔心中暗道一声冯止真是懂事,也表示回报,说道:“冯小哥这次若能有了这平乱之功,将在更是前途不可限量,只要你能尽快把衙门当差的聚集运转起来,户房也想办法给壮班最好的待遇。” 冯止说道:“谢王大人。王大哥,咱们该去办正事了。” 王广芝一脸兴奋,袖子一挥:“走!” 注: 武奋扬崇祯四年任 淮阴侯韩信 长平侯卫青 第十二章 攻破 刘府门前,王纲手拿一把朴刀,带着最能打的几个无赖,正在指挥人们往府内攻。 刘府内人数众多,也有几个在绵竹来的武艺不凡的家仆,想办法封住门口,拿着刀棍在院里警戒着。 刘卓然扯着嗓子尖叫:“谁能出去联系到武知县,请他速速来援,赏银二十两。” 其他府里人听了虽然心中颇为想要,但还是觉得自己命更重要,这时候里外三圈根本没法出去,待在里面能守住,没准等控制住形势这帮乱民自动就散了。 不断有石块从房外扔进来,墙头、门口爬上来的人都挂了彩,这刘家几个家仆下手也狠,乱民一时也不敢继续上来被砍。 “大哥,没想到这刘家有几个硬茬子,兄弟们一时还攻不进去,这帮乱民都是废物,没一个中用的。”王纪在旁边说道。 王纲回道:“二弟,叫兄弟几个准备好,跟我一起从后院翻进去跟他们碰碰。 这些乱民虽然没用,好歹也能消耗里面人体力,这会差不多了。” 突然街上传来许多聒噪声:“打衙蠹,打衙蠹。” 远处走来一个汉子,手中一把锈刀,正是箫仲甫。“请问哪位是王牙王好汉?” “我就是。” 箫仲甫立马一抱拳说道:“久仰大名,在下萧仲甫,常年被这刘大户欺负,今日听说有义士为民除害,特地来帮诸位好汉,有什么在下能做的?” 王纲牙行做久了见多识广,认出那把刀是戚刀,曾经是官军用的,百姓家里就是普通的刀棍,不可能有这样的装备。 王纲试探的问道:“敢问萧兄弟这把刀从何而来,我却从未见过,虽然生锈了,但实在是一把好刀。” 萧仲甫急中生智说道:“这是戚刀,家里祖上打过倭寇,跟着刘显将军来了四川,后来打仗老爹死了,朝廷也没有抚恤,家里田地都被这群狗官大户夺了去,没了生计,唉,还不如山里的土贼快活。” 王纲和王纪对视一眼,点点头,这正是他们需要的仇恨朝廷,有从贼想法的人,而且家里世代当兵,想必有点武艺。 王纲劝慰道:“原来如此,萧兄弟家里甚是悲惨,跟我等兄弟一样,都被这群贪官大户逼得没了出路。 这不兄弟们报仇的时候来了,不知萧兄弟愿不愿意随我等冲杀进去。” “那是自然。” 说罢又指挥了几个炮灰百姓登上后院墙头,不出意外被打杀出来。 里面人没等喘口气,王纲众人也跟着翻上来。 冷光在眼前一亮,王纲接着转头扭开,手中拿起墙上瓦片往前方家仆模样的人扔去,在墙头上也不做多纠缠,直接一跃而下站稳脚步。 前面站着一个青衣家仆,这人面色有些疲惫,连续的紧绷让他想喝口水休息一会,口中唾液感觉都要干了。 他没能把王纲拦在墙头上,失去了先机,在平地缠斗怕是讨不到便宜。 其他两边各有两人去拦截王纪、萧仲甫等人,这些人都是身手矫捷,自然安稳落在平地上准备搏杀。 而其他墙头上在王纲的带头下,也纷纷上了人,刘家的家仆逐渐抵挡不住。 王纲大喝一声,举刀向着对面家仆面门砍去,家仆一个侧挡拨弄开来,腿上也没闲着,向着王纲腰部踹去,王纲丝毫不管这一脚如何,只管将刀刃一横,往对方的喉结劈了过来…… “娘的,这一脚还有些力气。”望着地下捂着脖子的家仆,王纲骂了一句,紧接着又去砍杀其他人。 地上家仆瞳孔放大,捂着脖子也止不住血水从脖子上的血管呲呲溅出来,蹬了几下腿,就没了动静。 萧仲甫本就是伐木工,力气大得很,只是从斧头改用刀有些不习惯,但也不是已经累得不行的家仆能应付,几个回合下来,对面已经不支。 杀还是不杀,萧仲甫边打边思考这个问题,他从未杀过人,这个人也跟他无冤无仇,即使想取得这群首恶之人的信任,也没狠心到杀人的地步。 下定决心后,突然他脚步一个加快,把对方招架的棍棒给劈开,收起刀刃,用刀背锈面往对面胸口一划。 对面胸口衣服也被划开,出现一个吓人的刀痕,渗出血来,虽然看起来吓人,但实际上并未深入,性命无碍。 眼见刘家家仆逐渐抵挡不住攻势,刘卓然偷偷从门里出来,穿扮成了一个门子模样,混在人群里想逃走。 零零散散抵抗的仆人倒下,院里的丫鬟、奴仆都跪在地下大喊饶命。 萧仲甫远远注意到,四个家仆若即若离的把一个门子围在里面走,于是单人提刀追了上去。 走到临近门口,萧仲甫大喊一声,四人见无法掩饰,提着武器便迎了上来。 在刀棍交加下,萧仲甫一人敌不过,身上多处已经挂了彩,但是心中想道:几个家仆都打不过,谈什么去打建奴。骨子里的狠劲上来,吐了口带血吐沫,手指死死握住刀柄。 萧仲甫眼神跟其中一人对视,双方都挺步向前,短兵相接,萧仲甫的刀毕竟是曾经明军专业配备的,比民间刀稍长,一个撩刀拨开攻势,再一个横劈,那家仆几根手指飞了出去。 其他三人也没闲着,瞅准时间攻击萧仲甫下盘,他慌乱躲闪几下,但还是有一根棍棒敲在他腿上。 忍着剧痛,大脑一片空白,他已经不在乎杀与不杀,戾气挂在了他脸上,踹开一人后,直插一人面门…… 其他人都站住不动,惊愕的看着一把刀头从一人脑后冒了出来,脑浆也在顺着刀往下滴,竟直穿一人的头颅。 萧仲甫用力的喘气,但仍然像是要窒息,眼神一瞟,飞速把刘卓然击倒,压在身下,其他人仿佛被吓住,根本不敢阻拦。 “萧兄弟,干得好!日后有我们兄弟一口肉吃,绝不让你喝汤。”王纲的粗嗓门从旁边传过来。 二话不说直接一脚踢在刘卓然胸口,给踢了个七荤八素,接着说道,“龟儿子,终于落在老子手里,当初不是神气得很么?哎,萧兄弟,你怎么了?” 萧仲甫人生第一次杀人,还是以如此残忍的方式,一时间失了神,浑身的疼痛传来,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因为怕被人认出来,王广芝出门前,冯止建议众人先穿个普通衣服,穿上衙役衣服恐怕出的来就回不去了。 正在想办法联系其他吏役,一声声的打衙蠹中传来欢呼:“刘府被攻破啦!乡亲们受过欺负的快去抢他家,去晚了可就没了。” 注: 刘显:刘綎父亲,抗倭名将,后在四川、贵州剿诸蛮。 第十三章 入夜 王广芝挠挠头,问道:“冯止,眼下都是乱民,把衙门的人都包围了,咱们怎么能把他们救出来?” 冯止回道:“王大哥,眼下是没办法救人,咱们只能等入夜后,乱民休息的时候,再把人召集起来,眼下咱们应该分成几组,分别去看看哪家被抓走了,哪家还在家守着。” 不光王广芝犯了难,就连几个皂隶也面露难色,本来衙门里头安全躲着,突然被派出来干这危险的苦差事,心里不知骂了多少次。 众人在一起还稍微有点安全感,现在再把人分开,万一被认出来那就惨了。 冯止一看,心里骂了一句没担当,想到有听自己话的人还是十分重要的。 “谁能盯住城南,赏银三两。”冯止看着这群人说道,想着如此低下的运行效率,正是贪财怕事导致,索性还是让拿钱办事。 只见一个油头滑脸的皂隶说道:“小人打小城南长大,县衙中住城南的人大多都认得,愿意前往盯着,入夜后在城南书院前等着班头和班副。” 冯止想道:还是银子魅力大。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杨贵强。” “事情办得好给你加一两。” “谢班头班副,小人先去了。” 剩下其他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银子不赚浑身难受,有人主动说道:“班头,小人家在城东,也甚是熟悉,不如去城东盯着。” 王广芝刚想答应,冯止说道:“不需要了,现在咱们在一起,大家比较安全。” 众人一愣,刚才还拿银子让人办事,就给一次机会,其他就没有了? 冯止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城南是王氏兄弟的老窝,肯定是最危险的,众人去了万一遇上他们,肯定不是对手,还是找个熟悉的机灵的去寻比较容易。 也告诉其他人,机会只有一次,抓不住就没有了。 看着乱民人潮汹涌的样子,程大勇悄悄对冯止说道:“冯哥,眼下这情况恐怕所有衙役都一起上,都弹压不住。” 冯止却一脸轻松说道:“不是恐怕,是必然弹压不住。” 程大勇更加迷惑问道:“那到时候没能解决乱民,怎么回知县那里交差呢?” 冯止说道:“到时候知县没准还得仰仗咱们,走着瞧吧。” 程大勇也不多问,冯止心里明白,这次民变的规模不是小打小闹。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最后是成都府出兵,巡抚廖大亨亲自平定的,这次民变,正是成都周围州县势力洗牌的好时机。 紧接着,冯止与王广芝低声交谈几句,王广芝点点头,接着目露凶光,对周围几个人说道:“一会老子怎么干,你们就跟着怎么干,但是脑子灵光点,多注意咱们衙门兄弟的住处情形。” 众人正摸不着头脑之际,王广芝把手中棍子提起来,大声喊道:“打衙蠹!杀狗官!”冯止也跟着挥了挥手里斧头,跟着喊了起来。 剩下几人正在愣神,没想到竟然加入乱民队伍,程大勇瞪了他们一眼,也都跟着喊了起来。 几人虽然像是跟着乱民漫无目的的游荡,但是机灵点的皂隶发现了门道,走过的地方都是路过书吏、衙役的住处。 出发之前冯止还担心这些人的住处所在地不方便找,现在看来却十分轻松,被乱民围起来的八成就是了。 一行人巡到了城西,门口上吊起来一个个被煮熟的衙役,众人不乏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心里打起了寒颤。 城隍庙门口,鲁城隍满脸血迹的靠在台阶上,眼泪啪嗒啪嗒的流下来,自言自语道:“娃子又没罪,你们这帮天杀的,把娃身上肉片下来喂狗……” 冯止叫众人止住,独自走到鲁城隍面前说道:“谁杀的娃,我能帮你杀了他,你干不干?” “干死这个龟儿子,”接着鲁城隍语气又弱了几分,“可是咱没杀过人,咱也打不过人家。” “选择给你了,想杀就在这等到夜里,不敢就滚回去,等太平了再出来卖香。”冯止头也不回的走了。 鲁城隍这才抬起头来,看到远去的冯止,背影有些熟悉。 众人走了许久,太阳终于快要落山,冯止再次感叹古人的脚力真不一般,这绕城走了许久,竟然没一个人说累。 …… 入夜后,闹了一天的人群逐渐散去,大部分也回到了家休息,冯止敲了一个城东书吏家门口,里头仍然鸦雀无声,门后被巨石顶住,闯是很难。 没办法又得爬墙头,看着爬上去的皂隶,好一会过去,终于救出来个书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谢,叫去衙门的时候又舍不得走,怕家里东西丢了,家眷也得不到保全。 冯止见状,这样挨个爬下去今夜怕是都寻不完,而且看到王广芝还在拼命磨嘴皮子劝他走。 冯止拿起斧头,直接架到书吏脖子上。王广芝一惊说道:“冯止别乱来,王叔在我爹手下干了多年了。” 冯止没理他,直接开口说道:“要么立马跟我去县衙,要么现在死,既然不愿走,与其留在这里被乱民杀了,还不如现在直接给你个痛快,省得别人把你下锅。” 书吏看向王广芝,发出哀求的目光,王广芝也不完全是个傻子,知道现在情况紧急,而且老爹嘱咐过以冯止为主,只是摇了摇头。 冯止继续说道:“你尽快去衙门,乱民没了目标也不会为难你家眷,武大人说了很快就能平乱。” 书吏唯唯诺诺说道:“一炷香时间,小人收拾行李就去县衙。” “半炷香,迟了斧头不认人。”冯止说完,连忙走过来对王广芝说:“班头,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人找不全,耽搁时间久了,万一被乱民巡夜的发现,我等麻烦了。” 王广芝见冯止态度不错,还来给他这个班头解释一下,也就没那么生气了,说道:“你想办法吧,都听你的。” 冯止叫过程大勇说道:“寻一处附近没人的房子烧了。” 程大勇也不多问,赶忙去放火。不一会,一处已经被破家的房子燃烧了起来,城东这些人家看到黢黑的夜里燃起火光,纷纷大喊道:“走水啦!走水啦!” 有几家衙役门口紧闭,听到走水的声音也纷纷把拦门的石头搬开,生怕火势起来,逃跑的时候门口被挡住。 刚挪开石头,砰的一声,一块斧刃在木门上透出来,连续几下砸下来,门直接被几人踹倒,门内人正要反抗,听到一声:“奉武知县令,救汝等速回衙门,即刻出发。” 衙役刚想感恩戴德,看几人面色不善,也不敢考虑家中财物,乖乖跟在众人后头往县衙方向走去。 第十四章 敌意 萧仲甫感到浑身酸痛,隐约在耳边听到一个声音,“大哥,衙门传来消息,有人正在救这帮狗役。” 烛台散发出屋内唯一的光亮,桌上摆着烧鸡,猪肉等餐食,正是王家兄弟三人。 王纪说道:“大哥,要不要我带几个兄弟去巡逻,见到谁敢救人立刻杀了便是。” 王纲嘿嘿一笑说道:“那倒不必,这帮人聚在一起反而方便一网打尽,把消息传出去,看看那人怎么说。” 王礼却问道:“大哥,咱们兄弟几个足够攻下来吧,何必再等?” 王纲摇摇头继续说:“别看咱们闯进大户,杀了狗役,这在朝廷看来是民变,暴乱。 但是我等冲进县衙,把那狗官杀了,性质不一样了,那叫造反,到时候朝廷狠心派兵剿了咱们,岂不是亏大了。来,干。” 三人一碰杯,王纲接着说道:“这民变嘛,事情还有转圜余地,加入流寇,回头再一接受招安,我等兄弟还是不失富贵。 至于现在嘛,人都在县衙,可以放出消息去,让他们来做。” 萧仲甫听完,感觉到事情不似民变那样简单,应该是有更大阴谋,得想个法子告诉冯止,好做准备,而且衙门也有这贼首的人。 接着他猛地咳嗽一声,兄弟三人立即闭口。 萧仲甫缓缓的睁开眼,看着眼前三人正要说话。 王纲哈哈笑着抢先道:“萧兄弟醒啦,今日替我们擒住仇家,我等兄弟三人甚是感谢,准备好了酒肉,与兄弟同饮。” 萧仲甫咧嘴说道:“谢过王大哥好意,我这浑身实在是疼痛,尤其腿挨了一棍,怕是最近几日帮不上忙了。” 王纲说道:“萧兄弟见外了,明日我便给你找个大夫,给你开几副药补补元气,相信很快你就能恢复。” “谢过王大哥,我识得一位外科大夫,我打小跌打碰撞都是从他那治病,明日我便去让他治一下我的腿。”萧仲甫回道。 王纲哈哈笑道:“那自然是太好了,等兄弟休养几日,我等还要一同做大事,桌上酒肉给你留着,我等兄弟还有事就先出去了。” 萧仲甫刚要起身送就被按住,王氏兄弟叫他好生歇着。 出门后,王礼发问道:“大哥,这姓萧的你怎么看?” 王纲思考了一下说道:“这人突然来帮咱们,不知什么目的。 但是从刘府内的打杀来看,这人像是单纯对刘卓然有仇,手段也狠,你们也看到那家仆死样了,终究也是帮了咱们,有一身力气,能为咱们做不少事。” 几人走了几步,王纲继续地说道:“不过,他那把刀我放心不下,明显是官军的刀,他说的没什么漏洞。 但咱们兄弟还是得留个心眼,老二,明天他看大夫的时候你跟着去,最近这段日子不能让他离开咱们视线。” …… 经过许久的折腾,冯止终于把能找到的书吏、衙役都带到了县衙,没想到城南的杨贵强还联系上了好几家,根本没费力气放火恐吓,人就乖乖来了,这倒是让冯止有些意外。 当下县衙里主簿没找到,六房司吏都找到了,皂班的班头被吊在城楼上,快班班头失踪。 冯止此时看向院内,几个人被绑在一起,或是少了胳膊,或是少了耳朵瞎了眼,旁边站着两个捕快在抽打。 捕班班头韩吉星跪在武奋扬旁边说道:“大人,我在赶来护卫您的路上遇到一伙乱民,竟当街袭杀我等,我带几个兄弟将其捉住,听候您发落,我等为自保下手重了些。” 这韩吉星正是当初持刀勒索王掌柜的捕快。 武奋扬挑了下眉毛,淡淡说道:“几个贱民而已,犯上作乱残了也是罪有应得,压到牢房去打,省的在这聒噪。” “是。”韩吉星手一挥,几个捕快拖着这几个残民往县衙西南角的牢子走去。 虽然众人到了衙门,但还是一团糟,武知县不允许有丝毫的休息,立刻令房各班去工作,但却把冯止叫住。 他也知道,能办事的就是冯止,让王广芝当班头纯粹是一次简单的回报。 武奋扬开口道:“这位冯壮士短短时间内能寻到衙门如此多人,殊为不易,可见是颇有些才干。 那么当下县衙以东叫皂班配合壮班把守,县衙以西快班配合捕班,若有闪失,拿你们是问。” 冯止与韩吉星齐道一声是,互相看了一眼,韩吉星阴鸷的眼神散发着巨大的敌意,而冯止却微笑着回应。 王广芝带冯止巡逻了一圈县衙东侧,冯止明白过来这位武知县的深刻用意。 原来县衙东侧主要是厨房,粮仓,库房,正是户房司吏王乔的主要责任地,看似用王广芝来守天经地义。 但是听说了西侧后,就更耐人寻味了。 武奋扬本身住在西侧后身,前头就是马厩,里头有几匹马备用逃跑,再往前就是牢子。 今日韩吉星砍了几个乱民在院里十分有震慑力,所有人都觉得更有安全感,捕班看守牢子是次要,护卫武知县才是主要,说明韩吉星捕班的武力保证在武奋扬心中地位还是更重些。 今日韩吉星也对冯止进行了眼神恐吓,冯止面对敌意虽然微笑,但心里已经认为这个人是留不得了。 冯止对王广芝说道:“王大哥,现在咱们壮班和皂班加起来才六十余人,这人数着实不多,但是今晚是暴乱第一天,咱们得打起精神来,不能有了差池。” 王广芝也点点头表示认可,他刚当上班头头一天可不想出事情。 冯止继续说道:“咱们安排两组,每组三十人,夜里轮流巡逻两个时辰,着重看守粮仓厨房,以防粮食被烧和有人下毒。 兄弟们累了一天,这时候希望您能给王大人多要些工食银给大伙,否则。” 话没说完,王广芝就应承下来,反正银子花的不是他家的,还能在众人这里落个好名声,何乐不为呢! 这时候他愈发觉得父亲眼光独到,这冯止把活干了,名声让自己落了,自己不用操心,真是舒服,早就把衙外的乱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冯止忙了一天也是倦意袭来,但他知道还不是休息时候,在门房取了能证明身份的号牌,去了一趟厨房,叫着程大勇匆匆出门去。 第十五章 温暖 寒冬时节,冷风呼呼吹着,街上几乎没了人影,人们都躲进屋里烤火。 冯止与程大勇走在街道上,听到两侧民房传来抽泣声:“呜呜,他爹你非要凑什么热闹,在人堆里被人挤倒了,胳膊都折了,咱家本本分分过日子,你跟着打什么衙蠹。” 紧走两步又听到几声大笑:“婆娘你看这是今天收成,足足五两银子。 这群蠢货,只顾着打那狗役,钱袋被我偷了来都不知道,这要是多乱上些时日,咱们就发了。” 冯止摇摇头,他知道这次民乱老百姓是最惨了,被那些无赖恶少利用了还浑然不知,最后钱财都被王氏兄弟赚走了,或是被偷了,追究责任时百姓成了替罪羊。 冯止虽然是激发民变的罪魁祸首,但只不过是沿着历史的轨道推了一把。 而且他明白现在死的人,跟将来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他凭借强大的心理素质没有感到丝毫负罪感。 不一会便到了城隍庙门口,见到鲁城隍正一瘸一拐来回踱步,只为了让自己身子暖和些。 见到冯止过来,鲁城隍擤了一把鼻涕,一脸恍然道:“原来是你。” 小北门前的一个民房内,冯止来回看了下,简单几件日用品摆放的整整齐齐。 货架上的各类香也分类摆好,房子虽然狭小且露风,但是在这个汉子打理下井井有条,三人烤火感到一阵温暖。 鲁城隍嘴里塞满了鸡肉,恨不得把一整只烧鸡吞下去。 手中拿着一根鸡腿流着泪说道:“今年过年竟然吃到烧鸡。”说罢又笑了起来。 看着这个汉子的憨笑,冯止绷了一天的心也放松了许多,这是他来了大明朝,除了身边人外遇到的第一个如此善良纯粹的人。 “慢点吃吧,我们两个不会跟你抢。”在鲁城隍目瞪口呆下,冯止从怀里又掏出来一只烧鸡,分了一半给程大勇,自己也啃起来。 “鲁城隍,你家里就你自己?”冯止问道。 “就我自己,打小我就被扔在城隍庙门口,咱们的城隍老爷保佑,让我吃百家饭长大的。 后来就在城隍庙卖起了香,没事就在城隍庙扫扫灰,帮道士干点杂活,咱是真把那当成自个家,周围人都知道,所以也就叫我鲁城隍。” 冯止又把自己鸡腿递给鲁城隍,一脸严肃问道:“恨不恨那些衙役?” “自然是恨,本来赚不了几个钱,还让我交什么商税,交不上就打,能不恨么。” 冯止又问道:“今日打你的百姓,你恨不恨?” “什么百姓,都是些生员里头的泼皮无赖,孔圣人知道他们这么做都得气活了。 一帮龟儿子,活生生一个娃让他们杀了,老子恨死他们了。” 冯止丝毫不停:“那两者恨谁更多?” “都是一类货色,衙役把人逼死的也不少。” 冯止把最后一口肉吃下去问道:“我叫冯止,现在也算是衙役,要不要跟我干,给你发银子,但数多不了。” 鲁城隍嘴中咀嚼慢了下来,长时间沉默不语。冯止也不催他,很耐心的等着。 “你白日跟我说的,能杀那龟儿子,是实话不?以后你也收商税打我们不?”鲁城隍打破沉默问道。 冯止回答道:“是实话,收,但是是大家心甘情愿的交。” 鲁城隍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不再多问,“我看你还算顺眼,也算头一次过年家里来客人。 只要你不滥杀无辜,残害那些娃们,就凭这只烧鸡,我跟你干了。” 冯止点头放了一两银子在桌上,说道:“把伤看好,到时候有事便去城隍庙寻你。” 二人回到县衙已经是子时,大年初一就这样过去了。 次日一早,众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大堂,只有武奋扬精神不错,像是睡了踏实觉。 武奋扬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大家议一议怎么解决这些乱民。” 大堂中大家面面相觑,正在谁也不敢说话的时候,韩吉星跪下开口道:“大人,现已查明,是城南原牙行王氏兄弟三人为首倡乱,那刘士绅府上已经被劫掠一空,刘卓然本人也被抓走,生死不明。”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嗡嗡的议论起来,县里最强势的一户人家被抓走,解气的、惋惜的、害怕的各个表情表现在众人脸上。 韩吉星继续说道:“小人以为,当下乱民势头强劲,衙役人数少了些,跟贼首硬拼恐怕讨不到便宜。 所以向大人申请,再募些衙役,有了人手才能弹压乱民。” 武奋扬知道他说的也是实情,虽然他不敢出县衙,但是各路消息传来,也是让他对局势有了大体判断。 他开口说道:“王司吏,你身为户房司吏,可否调拨些工食银出来镇压乱民?” 王乔赶忙开口道:“回大人,当下情形小人还是晓得,工食银自然能尽全力保证。” 武奋扬对韩吉星说道:“尽快去办,速速配足人手,把王氏兄弟绳之以法。还有谁有好办法?” 冯止也站出来跪下说道:“大人,小人昨日发现,街上乱民不少都是被裹挟,或者凑热闹参加。 况且泼皮无赖,坊间恶少都是无恶不作,抢夺钱财不分对象。 而奸民从中偷窃获利,所以小人以为还应当安抚那些愚昧不堪的小民,平息舆情,孤立那些贼首。” 武奋扬想了想说道:“有道理,那你去办这件事。还有谁想说?” 堂下有人开口说道:“武大人,此时情形,要不要派出马快报成都府知道?” 武奋扬听到上报成都府,满脸都是不快。 不等这人说完,继续发号施令:“各房书吏尽职工作,四班尽快扩充队伍,想尽一切办法尽快平乱,另将衙门守好,谁那里出了差池,别怪本大人不讲情面。” 退堂后,韩吉星瞪了冯止一眼,提了提手上刀走开,冯止依旧是微笑着面对。 王广芝走过来说道:“冯止,有什么计划没有?” 冯止回道:“现在还需要再等等,才闹了一天这乱民的兴奋劲还没过去,等几天他们吃的亏多了,我们才有办法说服他们不再继续从乱。 现在咱们壮班还是要多些人手,不能被捕班抢了功劳去。” 王广芝说道:“在等几天会不会知县大人这里不好交代?” “王大哥放心,这位知县大人聪明得紧,等几天的耐心还是有的。”冯止说道,但他心想再几天成都府也该闹心了。 王广芝点头,“好,那咱们先招募人手,不过这个形势,还有人敢来跟咱们干么?” 冯止笑了笑,脸上露出神秘的表情。 此时的鲁城隍,也来到了一个医馆,只见门口两侧牌匾上写着:虎守杏林春意暖,龙蟠橘井水泉香。 第十六章 医生 虽说是大年初二,但是医馆仍然开了门,里头正堂本不大,但是人头攒动,都是昨日民变时受伤的人。 堂上一副巨大的画,正是药王孙思邈医虎图,传说孙思邈救死扶伤,猛虎恶龙生病后,孙思邈仍然尽医者本分,帮它们治病,后来这一龙一虎也就成了孙思邈的守护神兽。 “你这被打伤了肝部,面青气短,呼吸绞痛,须红花、当归,辅以青皮……”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放下伤者手,对伤者说道。 接着捋了下自己的胡子,对身后小厮说道:“带这个伤者去后房拿药,下一个。” 鲁城隍走进医馆,见人多只得排队等在后面,等了接近一个时辰,终于到了自己。 鲁城隍认真观察了下眼前医生,穿一身青色长袍,五官端正,一捋山羊胡甚是整齐,还有分儒雅气息。 接着自己的手被他抬起来,看了看指甲,又观察眼内白睛,把了会脉说道:“你这人昨日定是被众人围打,下手甚重。 不过你福大命大,伤的主要是皮肉筋骨,内脏无碍,给你开几副外敷药用。” 鲁城隍赶忙道谢,正准备去后房拿药,却听到人群中一阵骚动。 “滚开,别挡老子道,耽误我兄弟看病,老子砍了你们。”王纪骂骂咧咧道。 萧仲甫跟在王纪后面,享受了一把加塞。 两人直接来到大夫前,王纪刚想大声威胁,被萧仲甫伸手拦下。 萧仲甫恭敬的喊了声:“徐叔,我这受了点伤,又来麻烦您了。” 徐叔正是医馆的主人,名叫徐履端,十年前,因为婆娘早死,无法照顾女儿,只能自己带女儿进山采药。 后来女儿不小心迷路,徐履端急的失了神,发疯般寻找,最后竟是山下萧家找到。 原来萧仲甫老娘那天正好进山砍柴,遇到了迷路的女娃,便带回来,没想到这女娃跟当时还是孩童的萧仲甫等人玩的很是开心。 后来的日子里,萧仲甫三人就经常帮徐大夫进山采药,也就熟络起来。 徐履端眉头一皱,不知道萧仲甫何时交了这样的朋友,刚想发问便看到萧仲甫嘴角旁边一撇,眼珠左右动了下,仿佛有难言之隐。 徐履端随即明白过来,便说道:“你这孩子这般岁数了还让人不省心,你娘看到这一身伤又该心疼了。对了,她的腿怎么样了?” 萧仲甫见对方明白过来,一颗心也落了下来便回复道:“谢徐叔挂念,我娘一直夸您的药,给她缓解了钻心之痛。” “那就好,我来看看你的伤势。”徐履端刚说完便挽起他的裤腿,查看萧仲甫伤势。 萧仲甫疼的一咧嘴,说道:“徐叔,以往伐木受了伤,用的药我都记得。 苍冯、白芷,您这是不是还有?不就着蜜吃下去简直太难。” 徐履端听完心中一惊,表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说:“是啊,你这娃,腿中淤血若散不下去,小心成瘸子。我抓紧给你把药开出来。” 说罢徐履端亲自去药房把药拿了出来,嘱咐好萧仲甫:“这药早晚各一副,好生将养。放心吧,吃了我的药,你的腿是没问题。” 徐履端说话时点了点头,还是捋了下自己的胡须。萧仲甫见话已带到,徐叔也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长舒一口气。 接着恭敬一抱拳道:“徐叔,那我们先走了,吃完药再来找您,王大哥,我们走吧。” 王纪哼了一声,走在前面还不忘随脚踢一下伤员。骂骂咧咧着远去了。 鲁城隍在一旁疑惑的听完,他这些年在城隍庙里也遇到过不少药贩子,偶尔也交谈起来过,但从来没听过还有草药叫苍冯。 他好奇的问道:“大夫,您这苍冯是啥样的草药,我同刚那人一样都是腿上被打,为何不给我开这个药,莫不是你们相熟便用更好的方子?” 徐履端白了他一眼,便开口道:“你把自己腿快打断,我便也给你开。”接着叫过小厮在堂中盯着,自己往后房走去。 后房中一个年轻女子正在分药材,和徐履端有几分相像,皮肤白皙,一双眼睛清澈如水,嘴角下方有颗淡淡的美人痣。 看着老爹放着正堂的病人不看,急急忙忙走过来,徐怀夕赶忙迎上去问道:“爹,什么事急匆匆的?” 徐履端说道:“刚萧家那小子又受伤过来看病。” “啊?萧大哥受伤了?那冯大哥还有大勇哥呢?” 徐履端看了自己女儿一眼继续说道:“陪着萧家那小子来的是个带着杀气的汉子,不像好人。 萧家小子给我要一味药叫苍冯,可你爹行医多年,哪里听过这剂草药。”接着他把萧仲甫的话复述了一遍。 徐怀夕也是聪明过人,听完脸色大变,把每句话最后一个字连起来念了一遍:“冯止有难!” …… 冯止知道,若想扩充人员,得广发招聘通知,但是现在若是大张旗鼓去招人,恐怕会引起王氏兄弟的注目,太早冲突不符合他的预期。 王广芝和他提议,溜出去到乡下召集起来一些人应急,被冯止否定了,不说现在门口被那些恶少把持着,能否溜出去再带人进来,就乡下人家对衙役的天然厌恶恐怕也没人愿意来。 冯止神秘的笑道,对王广芝说道:“王大哥,当下城内还是有一股势力,人又能打心还是向着衙门的。” 王广芝一脸疑惑,冯止也不多说,嘱咐王广芝带壮班守好衙门,便带着程大勇来到一座院门前。 程大勇嘟囔道:“冯哥,竟没想到你来了这里,这帮人可是抠搜的紧。” 冯止乐道:“哈哈,老程别这么小心眼,好歹人家曾经也是咱东家,给咱发过银子的。” 两人正是站在了徽商的会馆门前。冯止上前对着门口黑衣壮汉道:“麻烦大哥向主人通报一声,县衙壮班冯止求见。” 会馆就是老乡或者同行组成的团体,主要以经商为主,最早的会馆是永乐年间就有了,万历时兴起。 四川后来遭到严重破坏,直到湖广填四川后,客民又重新建立起来会馆。 门口带刀的壮汉也不答话,直接进了门去。 不一会,门口被打开,只见操着一口徽音,头戴眉公巾,身着大红色长袍,手中一把折扇的儒士迎出来。 笑着说道:“前些日子还在深山伐木的小民,如今已经入了衙门当差,虽说还是贱籍,但已是殊为不易,真是不错,在下徽人王义高,请进吧二位。” 第十七章 徽商 冯止听到对方叫自己贱籍丝毫也不生气,在这个时代,衙役地位本就下贱,但是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比起来,落的好处还是多了。 不过以前只是远远望到过这位徽商头领,没想到这个人面对他们说起话来十分客气,这点跟那些有钱就盛气凌人的客商还有些不同。 旁边的程大勇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没想到来人是这个穿着打扮。 冯止知道他在惊讶什么,虽然他读过许多材料写到晚明的竟奢,服饰的僭越。 等人真的站在面前,这大红色还是有些小震撼。 明明是个女人的连衣裙,这大男人穿起来却很自然。 冯止在心里想道:这人适合去街拍,肯定能火。 会馆内空地非常大,摆着各类货物,在院内中央,有个戏台,围了一圈徽人在吆喝,只听到:“老史,你行不行,不行别丢人现眼,摔不过就我来。” “闭上你的狗嘴,呀!”老史边用力边骂道。 正是两个壮汉在摔跤。 这给冯止与程大勇看愣了,没想到在这还能看到摔跤,如此环境,仿佛会馆外的民变与他们丝毫没关系。 王义高看二人有些好奇,便开口说道:“过年甚是无趣,我等徽人思乡不得,只能开个摔跤比赛自娱罢了。” 冯止开口道:“以前只是在大人手下做工,实在是未曾想到闲暇时竟是这般娱乐,给小人开眼了。” 王义高摆摆手说道:“我平生最烦别人称呼我为大人,所有人不论年龄大小,达官贵人乃至贩夫走卒皆可与我称兄弟,或者喊我表字云升。” 冯止对这个人有些另眼相看,竟然不论身份,不摆架子,跟所有人都称兄道弟,不由心中多出一份好感。 冯止继续问道:“云升兄,这摔跤乃是蒙古人一项运动,为何获得徽人喜好?” 王义高说道:“冯兄也知这是蒙古人耍的,那就方便我与你细细道来。 我儿时便跟随家父与族人行商,西北至宁夏大同,东行至山海关,西南至大理,出海则至满剌加,只要有生意的地方,便是我等徽人所至之地。 外人只道我等为了赚银子,背井离乡,舍弃故土,骂我等为徽狗,可这其中艰辛有谁知道。 我等行商,安全为首要,资财其次。 可若想安全,便需族人团结,有习武资质的孩童从小培养,当年西寇强盛,族叔行商至塞外,便找来蒙古人教后辈习马弄刀,这摔跤也是那时族人学会了,便传给我们。 行至南洋,便寻人教我等习鸟铳、驾船。 这些年关外建奴闹得厉害,有些岁月没去了,现在没成想中原群盗蜂起,我们还交过手,起初仗着武艺高强族人还不惧小股流贼,但是现在却越来越难打了。唉。” 这个时代没有交通工具,能走遍大江南北,还能出国行商,就算赚钱是第一目的,但冯止还是对徽商这一群走在刀尖上的商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而且这些人将来都是现成的地图,还有跟流寇的作战经验,冯止直接把结交此人提升到战略高度。 冯止抱拳说道:“徽人祖辈不易,好在这股精神有云升兄这样的俊杰能继承下来,在下由衷佩服。 将来天下太平后,云升兄也可驾驶巨帆出行,环球航行一圈,见见这世上千种风光,感受那万丈豪情。” 王义高惊讶道:“冯兄弟可也认为脚下土地是圆的?航行一圈会回到原地?” 冯止没想到自己一激动说多嘴了,但是王义高虽然惊讶,但说了也这个字,难道他早就听过这个说法? 冯止想了想说道:“不瞒云升兄,我等脚下土地自然是圆形。 如果沿着当年三宝太监的路线继续走下去,也许就能到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哦不对,应该是佛郎机。 再继续走还有片新大陆,跨过那片大陆,便是一片汪洋,最终回到大明。” 王义高没想到在四川这个小小县城,还有如此这般见识之人,他知道当年神宗皇帝对意大利人利玛窦青睐有加,后来佛郎机的红衣大炮也是运往辽东,所以并不认为冯止是张口胡说。 也是红起脸兴奋起来说道:“我年少时去往满剌加,就与红毛夷人打过交道,听过他们神父的说法,提起过大地为圆形。 今日听冯兄一说,有生之年天下若能太平,我定要去探上一探,如果是真的定要回来告诉族人,绘制成图,没准死后也能进族里的长生堂,哈哈。” 冯止看着眼前人,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悲凉,他知道接下来历史走向不变的话是长达半个世纪的战争,到时他就算还活着恐怕也是行将就木之人。 况且那时面临的是满清更严厉的海禁与迁海,一乘船就会掉脑袋。 现在的大明千万般不好,但开放性与包容性上都是很友好的,允许有不同意见,不像后来的麻子和十残老人,你想多说话,杀了便是。 冯止有意引导话题,叹口气说道:“当下建奴屡次破关,闯献也逐渐不可制,想要天下太平,难啊。” 王义高也沉默下来,他见多识广,知道如今的大明摇摇欲坠,想到未来也是叹气连连。 冯止继续说道:“不知云升兄可否想把生意做到辽东?” 王义高精神一振说道:“那是自然,我祖父可是到过铁岭,带回来的人参、貂皮都是一等一的货,可惜家父想去的时候老奴起兵,再也未能过山海关。” 冯止说道:“当年利玛窦入京给神宗皇帝献上自鸣钟,与李之藻先生共同绘制《坤舆万国全图》,自鸣钟在下无法做出,但可将此图送予云升兄,希望将来足迹能踏遍图中每处地方,自然也包括辽东。” 王义高内心十分惊讶,这张图在南方高级官员中十分有名,没想到眼前衙役竟然有此图还能送自己。 虽然不太信,但内心还是激动,回道:“冯兄果真送在下如此贵重之物?” “请云升兄赐笔,在下现在为你绘制。” 王义高本以为自己行事张狂,放浪不羁,没想到此人竟也如此自信,也是来了兴致,说道:“这就为冯兄弟准备,这边请。” 程大勇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听这两人对话如同天书一般,心中嘀咕什么意大利、佛郎机,这冯止打小没出过这一亩三分地,什么时候知道那些地方?也赶紧追了上去。 注: 三宝太监:郑和 老奴:努尔哈赤 第十八章 风雨欲来 随着毛笔的转动,慢慢的世界地图的轮廓清晰起来,王义高眼神则是越看越亮。 冯止不断感谢自己办公桌上摆着的地球仪,自己没事的时候就转着玩,世界地图像早就印在脑中。 约半个时辰,冯止精心制作的更加贴近实际的《坤舆万国全图》完成,里面许多地址名称也标注了出来,这还是毛笔用的不习惯,否则能画的更快。 王义高作为一名徽商,对地图的喜爱是骨子里带的。 看着眼前的地图,虽然没见过原件,他知道这或许也不遑多让。 因为此图中大明的地图中诸省都有标注,位置基本不差。 朝鲜、日本也是符合实情,在南洋一带、暹罗、爪哇、满剌加等自己是真正去过的,也是位置准确,心中更加想去验证图中更远的地方。 而程大勇像见鬼了,图中写了多少字自己实在数不清了,想着该叫冯止冯秀才了。 冯止揉了揉手腕说道:“不知此物云升兄是否喜欢。” 王义高则说道:“只凭此物,在下便觉得与冯兄相见恨晚。 冯兄所来之事,在下应了,不过能借出之人不多,实在是有许多货物要看守,还要守护这个会馆。” 这次轮到冯止吃惊,说道:“云升兄不问问我所来何事?” 王义高笑了笑也不卖关子,回答道:“自从民乱起,我就好奇谁会第一个来找我,是王氏兄弟,还是武知县,亦或是其他想趁火打劫之人。 我手上的人,都是多年江湖拼杀出来,倾向哪方哪方就能获得最大的优势,这民乱都见得多了也就是小场面了。 可惜武知县和王氏兄弟都没看破,反而是一个小小的壮班班头第一个来找我。 你来找我无非钱与人,衙门这个时候钱越多,被乱民盯上越是麻烦,还是多些好手更能安心。 因此你只会提这个条件,况且衙门能尽快平乱对我也好,我这些货物便能顺利运送出去。” 冯止也是佩服,又问了一句:“那怎知我不是武知县派来的?” 王义高答道:“哈哈,若是知县派来,通报时应该就会说奉知县大人令,而不是交代自己是壮班的人,明显派你来的最大不过壮班班头,通过一番交谈,我便知道若你不当壮班的领头人,那么更无人配当。” 冯止也是哈哈一笑,感叹这人能做偌大会馆的头号人物,还是有道理的。 冯止见事情办得顺利,也就说道:“谢云升兄不吝援手,我也就不做过多客气,先回衙门值守了,日后等再有机会,我定要与云升兄痛饮一番,再聊些新鲜事。” 王义高也不过多挽留,说道:“我叫老史那队帮你,其他人确实走不开,我这些货物也是价值不菲,还望冯兄原谅。 不过我也是希望与冯兄弟的下次见面。” 冯止连道不敢,他知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就这一队虽然才九人,但胜过普通的衙役和乱民不知多少,便带着这些人返回衙门。 …… 此时王纲与王礼正聚在一起密谋。王纲说道:“听说衙门现在正在招兵买马,咱们也不能闲着。 那人听说衙门里想把乱民安抚下来,让咱们先给他点颜色瞧瞧。” 王礼说道:“大哥,放心好了,就衙门那点狗役,都不够我杀的。” “好,三弟,不可轻敌大意,今晚我给你叫了些好手,去会会县衙这帮狗役。 老二盯好那位萧兄弟,我去见一见那位贵客。”王纲笑着说道。 徐怀夕脸涨的通红,因为她准备出县城找寻冯止,希望这时候找到他还来得及。 徐履端则是继续阻止的说道:“你这女娃,外面什么形势,你走在街上都可能被人掳走,老爹我怎么放心。 刚才的患者都说了,整个彭县东西南北四门都关了。” 徐怀夕反驳道:“那我着男装出去,这样总可以,到了城门总会有办法,那我们总不能放着冯大哥不管吧。” 徐履端刚想继续劝解,只听背后听到一声呼喊:“大夫,我这银子也交了,药一直没抓,怎么这么久了?我这还急着回城隍庙呢。”鲁城隍一瘸一拐的走过来问道。 徐怀夕抢先一步问道:“城隍庙?那不是靠着西门吗?现在西门还能出的去吗?” 鲁城隍见到眼前这美丽姑娘,迟疑了下说道:“西门上还挂着几个衙役的尸体呢,出倒是出得去,但是你个小姑娘这时候去怕是不安全。” 徐履端听完更加坚定了不能让女儿出去的想法,但是徐怀夕知道老爹虽然是为了自己好,但刚刚还是骗了自己,哼了一声,正要准备换装出去。 徐履端放心不下,叹口气,只得准备关门陪着女儿走一遭,嘴里念叨一句:“冯止呀冯止,这次我女儿要是有了危险,我饶不了你,也不知你闯了什么祸。” 鲁城隍见状,张张嘴想阻止,但是听到这句念叨,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口问道:“大夫,你刚说谁?是冯止吗?” 都要进屋的徐怀夕停下脚步,走过来问道:“你认得冯大哥?他现在在哪你知道吗?” 鲁城隍答道:“昨晚我们刚见过,他现在当了衙役,还是壮班的副手了。” 父女两人互相看了看,都在对方脸上看出了不可能三个字。 按说以往年月,这时正是乡下的萧仲甫带着冯止二人进城来给徐大夫拜年的时候,没想到今年竟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先是萧仲甫身边跟了个恶少无赖,后是冯止在衙门当了差。 “这么说现在他就在县城内?” “不错。” “那现在带我去找他,药费不收你的了。” 徐履端被晾在一边看着女儿与鲁城隍的对话,感慨万千。 这女儿从小跟那三个乡下傻小子一起在外头玩耍,稍微大点就帮他经营药铺生意抛头露面,一点也不学城里其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 鲁城隍犹豫了,他甚至有些后悔说了这么多冯止的事,他刚答应帮冯止做事,就随便带人去找他,也不知道这人目的,便问道:“你寻他何事?” 徐怀夕说道:“快别问了,他现在有危险,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鲁城隍一听,也有几分焦急,他跟冯止打过两次交道,这么多年的市井经验,他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听说他有危险,便说道:“那你快随我来,我带你找他。” 鲁城隍顾不得腿脚疼痛,带着换好一身男装的徐怀夕加速行走。 即使是这样,两人速度也不快,太阳却快要落山。 徐怀夕看着鲁城隍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心中也是不忍心催他,只是心中默念道:冯大哥,你可别出事啊。 第十九章 遇袭 淡淡的夜色笼罩下来,县衙东侧,冯止与王广芝刚交接完班。 冯止正盘算着下一步怎么走,只见杨贵强谄笑的走过来说道:“副班头,您进去歇着就行,这有我们看着就够了,厨房我留了个鸡腿给您。” 冯止看着他,这人当日表现不错,独自在城南能救一些吏役出来,还是动了些脑子。 听到这小子替自己站岗还给留鸡腿,冯止便直接开口说道:“有话直说就行,合理的话我可以考虑,鸡腿送你吃了。” 杨贵强却有些不太好意思了,这冯止不吃自己的鸡腿,相当于给一会拒绝自己做好铺垫。 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小人去户房领赏银的时候,碰到捕班的一帮人,这群人把我的四两赏银都抢走了,当时他们人多势众,小的不敢再去要,不知副班头能否帮帮小人?” 冯止一听便说道:“谁抢的你可记住面孔?” “那是自然,夺人钱财,等于害人性命,小人记得清清楚楚。”杨贵强咬牙说道。 冯止拍拍他肩膀,正要说话,突然程大勇急匆匆跑过来。低声对冯止耳语道:“鲁城隍带着徐小姐来了,说有十万火急的事。” 冯止连忙跟着他出去,临走前对着杨贵强甩下一句:“定然帮你讨回银子,你继续做事,欺负我的人,定要付出代价。” 杨贵强还来不及道谢,两人已经走远。 两人来到东侧门外,见到鲁城隍满头大汗,摸着腿正紧咬牙关,可见是忍着万分疼痛。 徐怀夕见到二人,赶紧上前说道:“冯大哥,大勇哥,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冯止虽然见过徐小姐多次,这还是他掌握这个身体来第一次跟这个姑娘说话,顾不得多想,便问道:“徐小姐,我们自然没事,怎么你竟然来了?” 徐怀夕开口道:“是萧大哥告诉我的,他受伤了,来医馆找我爹看病,留下一句暗语,说你有难。” 话还未说完,一道寒芒在夜色中映了出来,正是冲着冯止的方向袭来,此时的徐怀夕正挡在冯止面前。 冯止看到后,一个箭步向前,拉着徐怀夕的肩膀往侧面倒下。 “贼人来袭,有弓箭,大勇快叫壮班全体警戒,鲁城隍快进门去。”冯止大喊的叫道。 此时的徐怀夕被冯止紧紧揽在怀中,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脸颊迅速涨红,但是在夜色下无人看的出来。 冯止倒是没想那么多,直接把徐怀夕抱起来跑到侧门门口的石狮子后,这下有了掩体。 接着拿出别在腰间的斧头,警戒的看着周围,对方零零散散几只箭射过来,虽然不多但也不足以能跑进门去。 天空中一道道明亮划过,对方将火把、火箭射入县衙,为了能把粮仓粮仓烧毁,接着夜色下出现了数十道身影。 正焦急间,门打开一个缝隙,程大勇拿着一片草垛跑出来,利用草垛的掩护将二人送入门内。 好在对面弓箭不多,发箭也不快,射过来的箭矢三三两两的插在草垛上。 冯止进门后,十分冷静的做出指挥,望着眼前的壮班众人大声喊道:“今夜贼人来袭,进一步者赏,退一步者逐出县衙自生自灭。按照提前安排好的救火和阻挡贼人。” 冯止接手县衙东侧的防务时,发现这边多仓储,极易被烧,便与王广芝准备了许多水缸在旁,果然敌人首先用起火攻。 接着把还红着脸的徐小姐和鲁城隍安排到厨房暂时躲避,顾不上多说话,便扭头提斧出去。 远处的王广芝正慌慌张张的在指挥救火,冯止则叫来老史等人,嘱咐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藏在角落等自己招呼,再带着人出来搏杀。 王礼带着众人在门口,打算能火势彻底起来后再翻墙入内,没想到里面竟然能这么快把火控制住,没了耐心,大喊道:“杀一个赏银三两,跟我冲。”便越墙而上。 杨贵强看着眼前的突变,不知所措,他胆子本来就小,本能的想要溜走,刚回头就看到冯止提着棍子带着杀人的目光走过来。 “杨贵强,这个棍子你拿着,见到后退到粮仓的人一律把腿打断,放走一个,别说银子,我来打断你腿。 马上武知县就来救咱们,你放心吧。”冯止说完就提斧迎上去。 杨贵强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听了冯止的话,赶忙跑到被众人救火的仓前。 手不断的在打哆嗦,嘴中还念念有词,寒冬中自己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成为救火与战斗的分界线。 王礼带着众人从墙上翻下来,远处呼的一声,下意识俯下身子,一个斧头擦着头皮划过,心中暗道一声好险,程大勇见飞斧没能一击必中,便抄起来一把大刀向着王礼砍来。 王礼抽刀抵挡,两人迅速战到了一起,打着打着,王礼发现此人用刀十分生疏,只是这力气着实大了些,每次刀刀碰撞,自己的手上都能传来一阵颤感。 打的久了会,自己凭借熟练的刀法占了上风。 冯止看着与壮班缠斗的人,迅速数了一下,大概四十人,自己这边除去救火的一组只有三十人,而且对方前面几人出手都是刀刀致命,看样子都是老手。 冯止知道,这时候自己必须上去帮忙缓解压力,否则很快就要崩盘。 此时一个身材高大的青衣也看出冯止正是领头人,持着一把长枪跑过来往前一戳,就要刺杀冯止。 冯止见状,赶忙用斧头格挡一下,对方第一下被挡,丝毫不拖泥带水,继续扎点拨缠,枪法行云流水。 冯止本就用的斧头,他深知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此时自己完全处于被动状态。 衣服不经意间已经被刺开几条口子,他也没穿甲衣,肤下渗出血来。 青衣枪手知道再几个回合便能取他性命,抓紧加快攻势。 冯止看着眼前再次刺来的一枪,他知道不能再继续躲闪,否则自己马上就会没命。 他迎面冲上去,就在枪头快刺到心脏的时刻,往地下一个翻滚,一手握在枪缨部分,一手提起斧头向着枪杆狠狠的劈了下去。 枪手见状,想抽回长枪时发现,眼前这人力气很大,把枪缨握的死死的,为了防止自己的长枪被砍断,便抬腿向着冯止举斧头的手踢去。 砰地一声长枪从中间断开,冯止挨了一脚,斧头从手中飞了出去。 随即站起身来,望向对方,枪手索性将手中剩下短短的一节木杆直接扔掉,也摆好架势,认真盯着冯止。 两边各自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一个信号,那就是今夜他们二人只有一个能活着。 第二十章 恶战 两人也不过多言语,直接扭打到一块。 没有任何花架子,有的只是两人活下去的本能。 冯止不如对方身材高大,被压在身下,拳头如同雨点向头上砸过来,冯止只是双手被动阻挡着。 接着一双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奋力的抓对方的手想挣脱,却根本掰不过对方的手,本就粗喘气的他能感受到体内生机的流逝。 此时冯止大脑中过往的一幕幕闪过,不能在这个时候就倒下,还有许多的事没做,活着成为他惟一的想法。 他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两只手,摸到对方的小拇指,两只手同时用力气在枪手的小拇指上,用力一掰。只听对方啊的一声惨叫。 枪手彻心的疼痛从手指上传来,也顾不得稳住双手对冯止脖子的握力,冯止用膝盖用力顶开对方,终于挣脱出来。 他看了一眼对方的手,小拇指与无名指成一个九十度的直角,甚至还有些晃,显然是断的彻彻底底。 趁着枪手还在疼痛难忍时,电光火石之间冯止迅速将对方侧着压在身下,用膝盖顶着对方的腰部,一只脚踩住对方左手,双手将对方右手擒住,用力将右手五个指节全部掰断。 这枪手自认也算凶残,无数次打斗恶战,胳膊、腿都断过,可从未感受过五个指头全部断裂的感觉,他的嘶叫响彻整个县衙,打斗的众人也向他的方向看过来。 冯止不会给对方任何机会,由于没有武器,也来不及多想,就趁着对方暂时没有战斗力的时候,用尽力气将对方的关节向反方向折断,从指头到手臂。 对方拼命想站起来,而手臂的关节都断了,没有支撑,也就无法站起来。 冯止脑中还在响着关节断裂的声音,便继续用脚踩断对方脚踝,将小腿也是侧方向踩断。 枪手嚎叫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浑身关节基本都断了,人也昏死过去,无力反抗。 冯止也进行着自己最后的一步,也是他两世为人的第一次杀人,他没有丝毫的怜悯,也知道自己没能折断对方的手指的话,现在地下躺着的应该是自己的尸体。 咔的一声,冯止将枪手的脖子扭断,也是对方身上最后一个关节,地下之人彻底没了气息。 冯止满脸鲜血,身上的衣服被血与汗共同湿透,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终于开口道:“你枪法不错,可这枪杆终究是木头做的,你却不知道老子以前伐木的。” 周围的贼人看着同伴被残忍的杀死,并没有丝毫的伤感,但都将冯止视为最大的敌人,有个人开口道:“一起上,先解决了他。” 众人逐渐对冯止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杨贵强身边倒着三个人,手中的棍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手指着对面的一个皂隶,嘴里哆哆嗦嗦说道:“吴,吴大,你快些回过头去,把贼人打回去,这样我就不用打断你的腿了。 马,马上武知县就会来援助咱门了。我,我也不想打你。” 说罢,杨贵强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刚才前面的战况自己也看到了。 壮班皂班这三十余人虽然根本不是对手,但还是能稍微阻挡下,拖延时间等人来救。 但有许多人见到同伴被砍倒了一两个,便扭头就跑,宁愿被自己打断腿,也不愿意跟贼人作战。 吴大怒也哭着骂道:“龟儿子,那你怎么不过去打,听那个冯止在这里打自己人算什么本事,就算在你这腿断了总比丢了命好,谁爱上谁上。” 两人大叫一声,也一同扭打起来。这吴大虽然不敢跟贼人拼命,但是却迸发出许多力量跟杨贵强厮打。 杨贵强本就跟跟刚才三人缠斗过,打断他们的腿,力气却是越来越小,吴大咬紧牙关,一个摆拳放倒了杨贵强,抓紧向后面跑过去。 王广芝带领灭火队基本扑灭大火,保住了县衙仓储。 看到前方的战况,感觉自己这边难以支撑,不知哪里来了勇气,大喊了一声说道:“跟我上!把这帮乱民砍了!” 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不太对劲,发现周围没一个人跟上来,都在观望着,甚至有偷偷溜走的人。 王广芝咽了口吐沫,一阵尿意袭来,想退后但是又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退回去怕是这个班头就颜面扫地了,可是前进的话看起来是死路一条。 突然间看到了远处地上躺着的杨贵强,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 踉踉跄跄跑过去,站在杨贵强旁边,露出恶狠狠的样子说道:“谁敢从老子这里退过去,老子直接砍了他。” 面对众人的不断紧逼,冯止一步一步后退着,但是他并没有慌乱,后退的方向却是很清楚。 见自己快要被包围,自己这三十余人还在抵抗的寥寥无几,突然的大喊一声:“老史,戏看够了没?快上,要不人都死球了。” “哈哈,冯兄弟唱的这场戏,可比摔跤更有意思,不过老子正巧摔跤没过瘾,正好再活动活动。” 突然间老史等人的身影从冯止后的阴影中闪出,众人没反应过来,就已纷纷倒地。 老史等人常年刀口舔血,他们的武力是整个家族的利益保证,面对这些稍有些水平的贼人,依然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王礼凭借刀法,像一个猎人一般,本早就能将程大勇杀死,但是他却享受对方这种困兽之斗的感觉,逐步消磨程大勇的生命,让他获得极大的成就感。 就快要将其杀死时,没想到突然冒出来的这波人,实力如此强横。 若是自己刚带这四十余人来时,与这九人战斗,靠人数优势,也能把对方拖死。可自己这边跟衙役打了多会,虽然明显能胜利,但还是消耗不少体力。 很快王礼这边站着的人就剩下七个,他心知本次偷袭失手了,转头也不恋战,就要再翻墙头跑路。 还没爬上墙头,又一把斧头飞过来,阻拦王礼往上爬。 冯止手里拿着两把刀,扔给受伤的程大勇一把,大喊道:“大勇,跟我一并把这贼人杀了。” 王礼心中无限恼火,看着二人往自己这边杀过来,大喊一声找死,提起刀就要与二人分个高下。 黑暗中金属碰撞产生的火花,短暂的将三人脸庞映的清清楚楚,冯止焦急说道:“大勇,缠住他,别再受伤。” 程大勇虽然嘴上应了一声,但仍用着自己最大的力气挥起每一刀,多为冯止分担些压力。 王礼心中焦急,明明看这两人比后来出现的几人弱了许多,但就是不能很快的杀死二人,决定不再恋战,却听到了噗噗两声,是刀子从肉中抽出来的声音。 他充满恐慌的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发现没受伤,抬起头来时,手中的刀已经吓得掉在地上。 那两声正是从自己带来的人中发出的,整个院中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还在反抗,其他人的尸体七七八八横在地上。 老史从那二人身上拔出刀子,冷笑着迎着王礼走了过来,冯止却拉着程大勇往后退去。 第二十一章 拔刀 “冯大哥,为何拉我后退,那贼人必死。”程大勇小声的问道。 冯止耐心的说道:“困兽犹斗,他已是必死之局,你我二人都有伤,没必要再冒险。” 王礼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成为了那个“困兽”,往后退了几步,却撞上了身后墙壁,冰凉的墙壁带给他的不止寒冷,还有绝望。 只见王礼噗的一声跪倒,大声哭喊说道:“小人罪该万死,竟听了他人蛊惑来袭击县衙,小人愿意被缚至武知县堂下,听候大人发落。” 王礼明白,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还有办法,到了堂下,就要走司法程序,肯定不会被立即问斩,只要被压到牢子里就好说了,想逃出来易如反掌。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让开,让开,一群没用的废物。”韩吉星旁的一个捕快骂道,边骂边踹了下地上躺着的壮班衙役。 这个捕快继续骂道:“你们壮班真是没用,碰到几个贼人就被打成了这样,赶紧滚蛋,这县衙东侧我们捕班接手了,让你们看看我们捕班怎么杀贼人。” 韩吉星阴沉着脸,走近了发现情况并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壮班虽然虽然伤残严重,但是贼人却没看到,他心里不由得产生一个不愿相信的想法。 拦住旁边还想继续骂人的捕快,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远远跪着的王礼让他瞳孔一缩,脚步加快几乎都快跑了起来。 冯止把这一幕幕都看到眼里,开口说道:“老史,快把人杀了。” 王礼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从裤腿中抽出一把匕首,冲着老史脖子刺过来,竟想要把老史刺死好造成些混乱。 老史手中的大刀猛的抡起,空中多了一个抓着匕首的手腕,王礼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脖子一凉,生前最后的画面就是老史嘲讽的眼神。 老史呸的一声说道:“小八五儿,就你那点小伎俩,还想骗咱老史,早就看到你摸匕首,爷跑江湖的时候遇到不知多少。” 冯止提刀走了过来,老史见他刚想吹嘘下自己的厉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啧啧两声。 只见到冯止面无表情,先捅了一刀确认王礼死透了,然后直接将他头颅砍了下来,用手抓着头发,迎着韩吉星直接走了过来,程大勇见状赶紧跟上。 冯止浑身是血,手中还拿着一颗人头,散出来的杀气让其他捕快下意识躱远了几分,在众人的包围下,显得冯止韩吉星二人更加突出。 韩吉星没想到冯止竟真的打赢王礼一伙人,而且还敢不送大堂,直接就把人砍了。便闷声说道:“如此重要之贼渠,你竟不送武大人审问,该当何罪?” 冯止却显得一脸轻松,回道“我有没有罪不知道,韩班头未经允许擅自闯入我壮班的防区,还来得如此巧,莫不是同那贼人商量好一同来的?这通贼该当何罪?” 韩吉星虽然是擅自过来,但还是抬出知县名号,阴阴的说道:“我是奉知县大人令来救援的,你若血口喷人,我向武大人禀明后,说不得也得请你去牢子里待几天。” 冯止反驳道:“救援?你看现在还有贼人吗? 今夜壮班人人英勇杀贼,贼渠授首,何须你们捕快来帮,至于入不入牢子,那便见过大人后见分晓。 韩班头再多呆一刻,为保护县衙东安全,说不得我壮班就要继续杀贼了。” “你想动手?”韩吉星把手放在刀柄上,其他捕班衙役也纷纷抽刀。 冯止晃了晃手中的头颅说道:“动不动手看韩班头怎么选择。” 韩吉星突然笑了,把刀柄上的手拿开,说道:“明日武大人那里见分晓。” “在下奉陪,不过还得稍等下。”冯止也不等韩吉星回话,就径直往刚才一直在叫骂的捕快方向走去,拿起地上一根棍子,在众人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时,一声惨叫响起。 只见刚刚叫嚣骂人的衙役捂着腿,不停在地上翻滚,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了出来。 冯止悠悠的说道:“刚我听你骂的最欢,还踹了我们壮班跟贼人打斗受伤的人,今天打断你一条腿,算你已经赔礼道歉,下次再让我听到你的狗叫,跟我手上这个人一个下场。” 韩吉星见自己人受到如此屈辱,抽出刀就要作势向着冯止砍去,其他捕快也是怒不可遏想要取冯止姓名。 而程大勇立马大叫一声,横刀挡在冯止身前,身上的血仍在滴滴答答往下流着。 王广芝站在一旁一直未说话,此时也站在冯止前面指着韩吉星,哆哆嗦嗦说道:“姓,姓韩的,老子是壮班班头,你想做什么?” 刚刚壮班与王礼等人战斗过的人,听到冯止如此维护壮班,即使身负重伤,也颤颤巍巍站起来,目露凶光,盯着一众捕班。 就在众人要再起纷争时,远处跑过来一个人,众人一看,正是一直跟在武知县身边的仆役,这人眼看院内形势诡异,但却没了贼人的身影,也不想多待。 慌慌张张撂下一句话:“武大人听没了喊杀声,派我过来看看,眼下可还有贼人?” 冯止把人头丢过去,吓了那人一跳,继续说道:“贼渠已被壮班斩首,请报与武大人知道,我等清理后天亮向武大人汇报。” 仆役点点头,看着那头颅实在是渗人,话没多说直接转头回去。 冯止则说道:“韩班头还留在东侧壮班防区,是要与我等一同清理吗?” 韩吉星也不停留,收回手上的刀,叫人拖着还在地上打滚的捕快,扭头就走,临走赤裸裸的威胁道:“县里贼人还很多,冯班副走路可要多小心。” 冯止还是一脸微笑的说道:“谢谢韩班头关心,您也小心,小心哪天落的这个贼渠下场。” 捕班回去的路上,韩吉星一个心腹问道:“班头,这次就这么算了?要不要兄弟们明天……”话没说完,用手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韩吉星说道:“没必要,壮班什么货色你也清楚,根本不可能挡得住,刚刚我看了下,有八九个生面孔。 看他们身上虽然都带有血迹,可是一个受伤的也没有,接着去找麻烦怕是占不了便宜。 而且告诉王纲,王礼死了,到时候不用我等,自然他们去找冯止麻烦。” 心腹回道:“是,班头您交代的事,那掌盘子给消息了,说会派几个好手来。” 韩吉星点点头,边走边喃喃道:“冯止是从哪里找到这几个狠角色的呢?” 注: 掌盘子:流寇首领 第二十二章 局势 韩吉星等人彻底走后,冯止抱拳对着老史说道:“此次多谢云升兄与史大哥相助,要不恐怕我早已没了性命,但是眼下还得麻烦兄弟几人,今夜值守壮班已是无力。” 老史哈哈笑道:“小兄弟不必道谢,不愧是家主看重的朋友,倒是给老史诸多惊喜。 家主嘱咐过要尽力护你周全,但你与那长枪手搏斗,数次我以为不能再等你信号,便要出手帮你,没想到你竟然冷静化解,而且还搏杀此人,直到最后一刻我才出手,凭你这股子狠劲,对我老史胃口。 今夜你放心休整,这东门交给我等,绝不会有差池。” 冯止问道:“史大哥也觉得这长枪手很强?我与此人交手感受最是深刻,这人不似普通乱民。” 老史说道:“这也是我纳闷的地方,老史走遍大江南北,民乱也经历多次,普通乱民绝不可能有如此身手。看这人枪法,也是十分熟稔,我倒是感觉有些像——官军” 冯止皱皱眉,继续说道:“要是官军就难办了。史大哥,你与流寇交手过,此人有无可能是流寇?” 老史说道:“冯兄弟说的也有道理,这年头,官军哗变为贼,贼人招安为官,官贼早已分的没那么清楚。” 冯止点点头,他知道这大明最早也是最强的一伙流寇都是西北边军出身,像是张献忠曾经就是延绥镇兵。 他心里继续想道:这次民变看来没表面上这么简单,兵、贼、民、盗,仿佛所有人都在参与进来,看来自己更要小心应对,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也是十分迫切。 老史带着几人去值守后,冯止走到王广芝面前说道:“谢班头刚才出手相助,若是没有班头,恐怕我在那韩吉星手下要吃亏。” 冯止丝毫没道破王广芝刚才战局未明朗前的怕死表现,反而认为这时候,王广芝能站出来更是出乎他的意料。 王广芝看到刚才冯止那一番厮杀,心中已经产生了畏惧的念头,想到以前竟然催饷欺负他,后背一片发凉。 但是现在看来,冯止依然认自己这个班头,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下来。 “韩吉星那厮实在是欺负人,以为我壮班无人,冯止你干得好,要是没有你,今夜恐怕贼人早就杀了我等。” “经此一战,班头应该也知道,如果靠原来壮班的人,我等早就是死人了。眼下最重要是裁去刚刚逃跑之人,再招募一些忠勇之士,否则下次贼人再来,我等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好,按照你说的办,具体事务都交给你负责,有啥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希望王大哥能跟户房多申请些银子,用于这次壮班死伤人员的抚恤,再就是希望明日大堂上,王司吏能联系些人,为我造势,我好与那韩吉星分个高下。”冯止说道。 他称呼王广芝也从班头转变为王大哥,由公入私的身份转变的如此丝滑。 王广芝拍着胸脯保证:“我这就去找我爹,这就交给你了。” 冯止来到院内,大声吩咐道:“壮班还能站起来的,去把受伤的人扶到屋内,稍后我便请大夫给大家医治,死伤人员都会得到抚恤,英勇作战的人赏银二两。” 今晚,冯止悍不畏死的表现,加上维护壮班的集体利益和荣誉感,更是做到了后续的抚恤治疗,赢得了壮班所有人的畏惧与尊重. 大家都知道这个班头杀人极其残忍,对下属却很维护,没人敢多说,纷纷听从冯止的指挥。 此时徐怀夕远远跑过来,后头跟着一瘸一拐的鲁城隍,看着眼前正在滴血的冯止与程大勇,徐怀夕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嘶~轻点轻点,太疼了。”冯止疼的龇牙咧嘴说道。 徐怀夕正在处理冯止的伤口,嘟着嘴说道:“你看人家大勇哥,再疼也忍过来没发出一声。像你这就受不了了,那与那贼人交手的时候怎么没觉得疼?” 冯止牙齿都快要咬碎了,他觉得上辈子虽然有化疗,有手术,但是没有切身体会过刀剑外伤的痛感,这种疼痛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他无精打采的低声说道:“打起来的时候肾上腺素飙升,全身都在兴奋状态,自然没感觉这么疼。” 徐怀夕缠好了干净的布条,一脸迷惑问道:“肾上腺素是什么东西,那个东西能止疼吗?比麻药还厉害吗?” 冯止意识到自己又说出超出古人理解的词汇,便忽悠道:“那是自热,谁肾上腺多,谁打架越厉害,被捅一刀都不疼,比麻药厉害得多。” 徐怀夕没想到还有这么厉害的药,心中记下来等着给爹爹说一下,打算让他也做些这种药,治疗那些断胳膊断腿的人的时候,也能少折腾点。 不过她还是很心疼两个人受的伤,她知道从小到大,这两人虽调皮从山上滚下来过,但远远没这次受伤严重。 冯止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徐小姐,你说萧大哥也受伤了?还来找过徐叔,留了句暗语,什么情况能给我在描述下吗?” 徐小姐一经提醒也是记了起来,刚才还未说完的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次袭击给打破了,紧接着她又把医馆的情形重复了下。 程大勇听完说道:“萧大哥怎么会突然知道我们有难,难道这次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冯止没接话,脑中把最近发生的事迅速过了一遍,众人看他在思考,也没敢打扰。 刘卓然、王纲兄弟、韩吉星一个个名字在他脑海中闪过,突然他喊了一声:“难不成是这样?”众人被他这句吓了一跳。 程大勇说道:“冯哥,你知道怎么回事了?” 冯止答道:“刚刚韩吉星来的时间点我就很纳闷,如果没有老史,正是我等抵挡不住的时候。 这样他若胜了,便能够取得今晚这首功,也就顺理成章的接手县衙东侧。 武知县和一众衙役是住在西侧,如果贼人要闯县衙,肯定第一目标便是知县,而他们则直接冲着东侧来的,再上加上萧大哥传来的消息,那么便知道我的名字早就上了贼人的必杀名单。 那为何我的名字会被贼人知道呢,那看来我挡了别人的路,正是想借贼人之手除掉我,以便他们开展下一步行动。” 程大勇也反应过来说道:“冯哥带着王司吏民变首日有着护卫之功,抢了韩吉星的功劳,这人定是怀恨在心。 可这人胆子如此之大,竟敢勾结贼人出卖我们,那武知县他们岂不是危险了。” 冯止说道:“暂时不会,韩吉星串通贼人,定是有更大的图谋,只是突然有了我等的存在,阻拦了他的计划,所以他不除掉我的话,恐怕不会对知县和司吏们怎么样。” “啊?那你怎么办?”徐怀夕担心的问道。 冯止却是一脸轻松说道:“山人自有妙计。” 注:明清捕快勾结山贼已是常态。 第二十三章 天亮 短暂的止血包扎后,冯止接着出门去,身后的徐怀夕问道:“夜都这么深了,不休息会吗” 冯止说道:“没那么多时间休息了,我找了一间厢房,徐小姐今晚暂时住一下,明日天亮,我会派人接徐叔过来,在这里比较安全,而且还能救助今晚受伤的人。” 接着冯止带着还能活动的壮班等人将贼人的尸体用绳子绑好,又亲自去看望了受伤的众人,不断地哀嚎声从伤员口中传出,冯止对每个人都做了安慰。 做完了院内打杀后的清理工作,又让程大勇等人清点了一下损失,自己亲自找来纸笔造册,终于把一系列事情忙完,冯止长舒了一口气,此时他无事可做,手却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冯止独自走到院中,做着深呼吸,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无事可做时脑中尽是刚刚的打斗场景,关节断裂的声音在脑中不断响起。 两世为人,在古代他第一次真正的杀人,还是掰断对方每一寸关节,他回想了一下,发现当时大脑中怎么想的是一片空白,只有杀了对方的念头。 而现在事情都过去了,自己的脑中却是不断闪回杀那枪手时的场景,他想继续做些事情转移注意力,却发现把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他明白,自己八成是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冯止自嘲的说了句:“本以为穿越后能拳打张献忠,脚踢多尔衮,没想到杀个人还有了后遗症。 怪不得辽东总是打败仗,看来那些兵见了建奴不想战斗只想逃跑,也是应激反应啊。” 他用手打了打自己的脑袋,感觉也没缓解,随即抬头看了看月亮,骂道:“这月亮一点也不圆。” “还没到正月十五,月亮当然不圆。你干嘛自己打自己脑袋?刚才打架给打坏了?”一声嘲笑声传来。 冯止回头看到徐怀夕正向着自己走过来,也笑了一声说道:“原来是徐小姐,这么晚了还没去休息,是那间房不满意吗? 还有我脑子没坏,只是感觉自己太聪明了,想着太聪明的人容易变成秃头,就打了几下,让自己变笨点。” 徐怀夕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睡不着而已。那照你这么说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是和尚了?” 冯止一时语塞,自己把和尚这茬给忘了。 徐怀夕咯咯笑了起来说道:“这才更像我认识的冯大哥。 记得小时候,你们三个就你最犟,每次都跟我抬杠,但你又说不过我,到最后你都是这副表情。 今天见了你,总感觉跟以前的你不太一样,以前的冯大哥不可能敢杀人,好像确实比现在笨了点。 而且刚才看到大勇哥,他说你还会写字了,还是我爹教的,我才不信,以前你们去采药怎么可能带着纸笔,我考考你,你写个我的名字给我看看。” 冯止一阵头大,心中暗骂程大勇多嘴,也感叹自己突然的转变果然还是被身边人察觉出来,这徐小姐今天才接触几个时辰,就发现自己的诸多异常,当真是聪明。 不过也没那么多时间逐渐改变了,距离甲申年越来越近,自己可不想把生死交给别人。 回过头来冯止知道一个谎话要用一百个谎话来圆,而且这个徐小姐肯定会去问他爹,只好无奈解释道:“我就是偶然间开了窍了,平时看到徐叔写字,不知怎么就认得了。” 说罢就拿起地上的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写了“徐怀夕”三个字。 徐怀夕吃惊的说道:“竟然真的会写字了,可惜你还是写错了一个,看来你这窍还有一个没通。” 冯止听懂了这姑娘是在揶揄自己一窍不通,定睛一看,觉得自己写的没问题呀。 突然他又一拍脑门,重新写了“徐怀夕”三个字,原来是这简体字的习惯还没完全改过来。 这下徐怀夕吃惊到张了张嘴巴,但是没说出话来。冯止则得意的看了他一眼,终于自己面对这姑娘占了一回优势。 徐怀夕也不再深究冯止为何会写字,她认为会总比不会强,怎么学的也没那么重要。 她反正不认为这位冯大哥是天才,毕竟原来冯止又憨又犟的形象实在是太深入了。 她继续开口道:“妍妍呢?这次怎么没看到他。你不是最讨厌这些衙役么?怎么也成了他们的一员。 还有萧大哥是怎么回事?对了,年前萧大哥还来找我拿过药,说你为了救他差点被树砸到,当时怎么回事?你快跟我说说。” 冯止也十分有耐心,没觉得这位徐小姐问题太多讨人烦。 反而慢慢听完她问完,每一个问题都做出了回答,其中算是真话假话掺和在了一起,最后说的冯止自己都快信了。 虽然是深冬,两人一直说话,好在一旁的火把在熊熊燃烧,也没觉得冷。 冯止交谈中细细观察了眼前这位徐小姐,虽然从小一同长大,但是还没如此仔细打量过。 火光下,这位徐小姐现在虽是身着一身男装,头发也结成发髻,用网巾罩起来。 但还是很明显就能看出是女儿身。出来的匆忙,脸上的淡妆也未曾擦去,樱桃小嘴,柳条眉,眼睛清澈无比,但却透着一丝“狡黠”。 冯止一时间看的有些失神,想到自己在电视看的清宫剧中的主角,浓浓的妆加上磨皮滤镜,跟眼前人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徐怀夕也在交谈中重新打量着自己的这位熟悉不过的童年好友,长相没有剑眉星目,也没有神仪明秀,扔在人堆里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普通人。 但身体却很结实,皮肤有些黑,不像那些城里的读书人保养的那么好,但是给人很踏实的感觉。 终于冯止解答完所有的问题,只是隐藏了与萧仲甫的最初计划。 而徐怀夕心中想道:这冯大哥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能说了,以前我问他问题,好多都是妍妍回答我,或者一两句把我打发了,这次回答我这么多话真是奇怪。 此时的冯止不知道这位徐小姐内心的想法,望着东方升起的一丝微弱的白光,直接起身说道:“卯时了,感谢徐小姐一晚与我在此聊天,我也该去处理公务了。” 徐怀夕嗯了一声却感到疑惑,明明是自己在一直问问题,冯止却感谢自己。 看着冯止的背影逐渐走远,又想起方才乱箭中自己被冯止抱起来,脸上又浮起一丝红晕。 冯止内心中知道为何感谢徐小姐,跟徐小姐的相处让他有了宁静的感觉,自己的创伤性应激障碍已经很快克服,冯止脸上又恢复那番自信的神情。 边走边想道:不就是杀个人么,以后老子还要跟多尔衮过两招,走着瞧。不过现在嘛,韩吉星,我来了。 注: 甲申年:崇祯十七年 第二十四章 大堂 清晨点卯,武奋扬坐在大堂主位上连连打着哈欠,昨夜一直都没休息好,听到衙门东侧的喊杀声,好几次都叫下人牵马来准备逃走。 终于在后半夜听到了仆役的汇报,差点惊掉了下巴。 万万没想到壮班竟然全歼了贼人,还斩杀贼渠,本以为可算能安心歇会。 但是又听说赶去支援的捕班差点跟壮班起了冲突,武奋扬开始对两个班头的不识大体都有了意见。 武奋扬听着堂下跪着的韩吉星的一通控诉,简直像是冯止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接着挥挥手打断道:“点卯结束了,冯止还没到吗?” 王乔心中焦急正要答话,空气中突然传来了一股血腥味,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小人冯止,昨夜率壮班斩杀贼人四十,包括贼渠一名,请武知县检阅。” 冯止的身影出现在大堂门口,虽然是冬季,但是冯止没穿外衣,浑身包着纱布,有的都被血液染成了红色,身后的押送贼人尸体的程大勇几人也是浑身都是血,给人一种视觉上的震撼。 武奋扬揉了下眼睛,带领众人连忙走出大堂,只见贼人尸体五人一捆,被束在一起。 有的只剩残肢断臂,有的半边脑袋都没有,有的肚子被刀穿过,流出来的肠子就那么耷拉着,一根竹竿插在地上,上面王礼的头颅最是扎眼。 武奋扬腹中一片反胃,但好歹多年知县,还是强装镇定。 但是其他书手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场景,当场就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韩吉星也跟出来看到,昨夜他大概看了一眼,众人死时虽然是身上多处伤痕,但最终都是一刀致命,绝无现在凄惨模样。 他猛地抬头看向冯止,冯止也看向他,并报以微笑,韩吉星心中暗道一声:够狠。 “咳咳,”武奋扬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好一个冯壮士,带领壮班守护住了县衙,还斩杀贼渠,可谓居功至伟,我等速回大堂议论。” 一众司吏书手也不想再继续看下去,赶忙返回堂中。冯止见到震慑效果达到,挥手让程大勇把这些人带下去。 众人站定,韩吉星率先跪下开口道:“禀报知县大人,属下昨晚见县衙东侧起火,有贼人来袭,想到身为衙门一员,有难理应互相帮助。 可是率人到达衙门东时,冯止非但不领情,还打伤捕快一名。 况且属下亲眼所见,那贼渠最后已被活捉,冯止无视大明律法,不经审问,竟直接将此人斩首,此等目无规矩,与那贼人有何两样?” 冯止不回他话,而是直接对武奋扬说道:“报武知县知道,小人按照命令,严格把手东侧防区,任何未经许可之人随意进入,在下一律视为贼人。 昨夜贼人先是火攻,随后翻墙而入,冲着武知县的住址冲去,奈何小人早有准备,现在一一道来。 第一,县衙东多仓储,甚至还有收上来的本色粮米,所以事先预备一队,准备水缸放置在仓库旁边,再派人日夜值守,所以贼人火攻时,火势未燃烧起来,就已经被扑灭。损失粮食共计约十二石。 第二,小人早就研究县衙布置,把东侧有可能通向知县大人的道路全部安排精明能干之人值守。 在那贼人翻墙进入时,小人心想就算死在贼人刀下也不能让贼人近大人一分,所以带领壮班上去血战。 昨夜壮班加上皂班众人总计阵亡二十一人,受伤十四人,小人也是身中多刀。好在赖吾皇保佑,在武知县指挥下,得以全歼贼人。 至于那贼渠,最后分明是我想俘虏他时,做了困兽之斗,掏出匕首刺伤了我壮班同袍,小人一时间失去了理智,便挥刀斩了此人。 不论什么惩罚小人都愿意一力承担,只求大人能够抚恤我壮班死去兄弟,给他们家属一条活路。 受伤的兄弟能够请大夫来医治他们,让他们不再遭受如此痛苦。 小人实在不知凭我壮班诸多好汉子,付出这么严重代价,怎么就不可能把贼人杀光,何须他人来施以援手。 昨夜捕班未经许可,擅自进入壮班防区,有人还侮辱为保护知县大人死去的好汉。 小人身为壮班班副,理应维护壮班荣誉,便打断那人的腿,小人就算受到惩罚也是毫无怨言,求大人不要责怪壮班其他人。” 冯止说完,眼泪鼻涕一齐流了出来,不断在地上磕头。 他这一番言论条分缕析,句句都是在为着保护知县,就算武奋扬知道冯止有表演成分,听到如此损失,心中还是有些动容,很清楚能将贼人全部斩杀也是所言非虚。 而跪在旁边的韩吉星脸色大变,他没想到这个冯止竟然能说的如此清晰明白,口才比文官还要好,有些事情他知道就算是假的,但是听起来也毫无破绽,心中后悔自己小瞧了这个人。 王乔也站出来跪下说道:“报武知县知道,冯班副昨夜守住诸多仓库实属大功一件,今年收上来的秋粮,还有县内的用度,都集中在仓库里。 若是都被一把火焚毁,恐怕我等今日就要饿着肚子喝西北风了。 此外,冯班副连夜将损失缴获情况登记造册,报与户房查验,户房也是连夜核查,清册请大人过目。” 武奋扬示意给拿上来,他打开看了看,里面写道:损失刀剑十五把,水火棍断裂十九根,房屋门板断裂两扇,墙壁毁坏九尺…… 缴获贼人可用刀剑七把,长枪三根,弓四把,箭三十三支……贼人身上现银总计六十九两。 看到最后,武奋扬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缴获的银子竟然登记造册,没被私吞,这仿佛比刚才武知县看到的惨状更让他震撼。 紧接着又有几个书吏替冯止求情,极大肯定了冯止对县衙的保护工作,武奋扬心中也开始觉得是韩吉星争功不成,故意泼冯止的脏水。 武奋扬也知道,自己该表态了,这次再想和稀泥恐怕会影响到他的权威。便清清嗓子开口道:“冯班副的功劳本官是看在眼里的,至于你说的抚恤死者,治疗伤员,本就是应有之义。 王司吏,此事你需尽心尽力,尽快把银子拨付到位,这缴获的银子,也归你户房调配,总之不能让好汉寒心。 至于捕班跟壮班的冲突,本就是捕班违反规定擅自进入壮班防区,壮班阻拦是应该的。 但打人之事之事冯班副做的欠考虑,此人治病所花的费用由你全部负责。 最后便是那贼渠的处置,不管怎样,都是我县衙的成果,此事本官将如实上报朝廷,人已经斩了,也算是为我彭县百姓除去一害。 但是眼下城中仍有乱民,壮班捕班仍不可大意,更要勠力同心,争取早日平乱,二位可做得到?” 冯止想都没想便回道:“只要韩班头点头,小人定然做到。” 韩吉星也知道今天自己在堂上败下阵来,也硬着头皮说道:“武大人吩咐,小人绝对服从。” “好,退堂。” “韩班头,合作愉快。”冯止还是一脸微笑说道。 第二十五章 处理 冯止自大堂回来后,带着徐怀夕和程大勇亲自来到门口迎接徐履端,后头跟着的壮班衙役推了辆小车,载满了药材。 徐怀夕迎上去说道:“爹,您终于来了,昨夜伤了许多人,有些我做了紧急处理,但是您得抓紧去看看。” 徐履端见到闺女没事,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旁边的冯止二人也迎上来帮忙把行李接过来,亲切喊了声徐叔。 “你们三个小子出息了,竟敢参与民乱这么大的事。一会脱下上衣来,我看看你俩的伤势。”徐履端捋着胡子说道。 冯止在前引路,回复道:“徐小姐尽得您的真传,我都一点事没有了,还麻烦您快些看看我那些兄弟们,昨夜厮杀激烈,不知道经过治疗后还能活几个。” 徐履端身为医者,听说伤员伤势如此严重,看这两个小子也是没那么严重的伤,不再多说什么,赶忙去治疗伤员。 仓库前的小屋内,依次坐着王广芝、冯止、程大勇、老史、鲁城隍几人,由于昨夜杨贵强的出色表现,冯止也决定让他参加本次壮班会议。 王广芝虽然以前也欺负过程大勇,但是经过这两天的巨变和厮杀,以前的小打小闹都已不值一提,加上冯止在中调停,关系也没以前那么僵硬。 冯止率先开口,众人也都精神一振,昨夜的表现他已经成为壮班真正的领袖,大家都心服口服。 认真听他说道:“我已经向知县大人汇报了我们壮班的战损,知县大人也表态让户房尽快弥补我们,此事希望王大哥多费心。” 王广芝点点头,经过这两天,自己的生活跟以前暴力催饷的日子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心中有一分道不明的滋味,对于冯止的话也有些下意识想听从。 冯止看向杨贵强问道:“昨夜你全程看着我们的厮杀,让你做的事你也是用心了,最后逃了一个也不怪你,有什么想说的?” 杨贵强一直都是个小角色,以前为了银子,强买强卖,欺压百姓的事也没少干,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被认可的时候。 摸了摸脸上还红肿的包,颤颤巍巍开口道:“小,小人当时没想什么,就想着班副交代的事,能追回来被抢走的银子,也就有了力气。 小人看着昨夜兄弟们在前面打着,其实败的也没那么快,只是对手有几个狠角色,砍杀了两三个人,其他人便打都不想打了,就都想着往后跑,殊不知回头跑比面对打更容易死伤。 若是大家一直跟对手拼下去,加上大人带来的这几位好汉,恐怕伤亡能小的多。”说完杨贵强把目光投向老史。 冯止投来赞许的目光:“不错,你能说出这些说明你还是看的明白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说为了银子才完成我交代你的事,这恰巧证明你拿了钱还是办事的,总比那些衙役拿了工食银还逃走的人强多了,答应帮你抢回来的银子我不会食言。” 冯止站起身来,对着大家说道:“诸位,我们壮班说白了还是纪律性太差了,正面作战远比后退逃跑死的慢,损失小。 况且不打一下怎么知道赢不了,这么浅显的道理可惜有人就是不明白。 昨夜逃跑的人,现在又回来的,杨贵强你一律抓起来,并且给你两个人,不管你想什么办法,把没回来的尤其是打了你的那个吴大给抓回来。 最后这些逃跑的人一律给绑起来穿上衙役衣服,丢在大街上。” 王广芝咕咚把口水咽下去,杨贵强更是惊的不知所措,他们两个都知道现在穿着衙役衣服被扔在大街上是什么后果。 这些人加起来得十几口,两人以为也就是打一顿惩罚一下,没想到冯止竟是直接不给他们留活路,心中对冯止的畏惧更添一分,也都庆幸不管怎样,昨夜反正没逃走。 “现在壮班人手紧缺,我会想办法招募人手,暂时分为两队,大勇为一队队长,当前还能站起来的壮班兄弟都归你队,我不在时防务由你负责。我亲自带领二队,负责新招募的人。 杨贵强昨夜干的不错,暂时当壮班的队正,带着配给你的两人,以后若再有临战先退的人,先打断双腿,后续怎么处理不用再教你。 王大哥,由于您跟户房的关系,这后勤的重任就落在您的身上了。 咱们壮班的工食银发放,还有伙食衣物,都要靠您了,这鲁城隍做了多年生意,我让他给您当帮手。 鲁城隍,你好好跟着王大哥干,不会吃亏,不管王大哥说什么,抓紧去办,要是我知道你偷懒,饶不了你。”最后冯止把眼神落在了鲁城隍身上。 鲁城隍也没多想,点点头表示同意。 老史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冯止有条不紊的指挥,心中想道:这人年龄虽不大,这心却是够狠。 一夜之间立起了威信,安排布置任务井井有条,这节奏感仿佛官场中练达之人。 接着冯止抱拳看向老史说道:“史大哥,午后麻烦您护送我出城一趟,这次杀了王礼过后,恐怕更大规模的报复就快来了,我得抓紧时间去招募人手了。” 老史也不多问,点头表示同意。 “其他人还有什么事情吗?没有的话大家各自去忙吧。”冯止十分官方的问出最后一句。 众人还没适应这么快的节奏,更想不出来什么要问的,也就各自散去。 鲁城隍仍然是一瘸一拐,走的慢了些落在众人后头,腿伤着现在也干不了什么,正想着去再问问徐大夫自己腿多久能好。 冯止在后面跟了上来。低声对他说道:“鲁城隍,你跟在王广芝身边,接触银两物资少不了,你上心些,他若在其中上下其手搞小动作,你只需记在心里,单独来告诉我即可。” 鲁城隍恍然大悟,他心中其实更想跟着冯止一起打贼人,但是听完冯止的解释,发现眼下他的任务也是重要,十分认真的说道:“放心吧,咱卖了多年货,在称量上最是细心。” 冯止拍了拍他的肩膀,抓紧进行准备,计划午后出发开始他的招募计划。 …… 萧仲甫在房间中正在给自己的腿上药,感觉腿内热乎乎的,血液流动像是加快,感叹道:“徐叔这药就是好用。” 无意间往院内一看,突然一个人急匆匆跑到隔壁,接下来便听到隔壁各种器物被摔碎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怒吼:“冯止,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第二十六章 新募(上) 萧仲甫听到这声大喊,心中松口气,看来自己的提醒经过徐姑娘传到冯止耳中,看来暂时他没有危险,不过不知做了什么事让王纲这么生气。 也不多做思考,提起刀来到了王纲屋内,问道:“王大哥,何事惹你如此生气?有需要效劳的尽管开口。” 王纲红着眼睛,拳头攥的死死的,屋内的桌子已经成了两半,地上一片狼藉,王纪站在旁边也是怒发冲冠。 王纲迅速恢复了一下情绪,开口说道:“在下先谢过萧兄弟好意,昨夜我三弟去袭击县衙,而我也有事出门便没一同前去。 没想到三弟中了这帮狗役的埋伏,折在了县衙里头,听说是一个叫冯止的砍了他的头,正挂在大院里。实在是欺我太甚,我定要他碎尸万段!” 萧仲甫心中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次冯止干的这么大,直接把王氏兄弟的老三给杀了。 接着也配合的说道:“竟然有此等事,等我这腿恢复好,就让我取了冯止的狗头来祭奠三哥!” 王纲说道:“好!我定要让他付出代价,眼下萧兄弟还是养伤为主,到时自会喊你一起为我三弟报仇。” 萧仲甫听完知道自己还是并未取得完全信任,便识趣的回到自己屋等待机会。 王纪也不再沉默,说道:“大哥,听韩吉星这厮说,冯止这狗役身边还有几个高手,想近身不容易,我等如何报仇?” 王纲阴狠的说道:“昨日我去见了掌盘子,他说给韩吉星那边派的几个好手快到了,而且答应给我些老营人,等他消息跟韩吉星同时行动。” 王纪有些疑惑问道:“大哥,这掌盘子内有韩吉星,外有我们配合着,拿下彭县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哼,他若是只想要彭县早就拿下来了,恐怕他的胃口大得很。” “难道说?” “没错,成都府周围这些县城,如新都、郫县等都是他的目标。 二弟,此事你知道即可,不可告诉别人,接着还有大乱,三弟的仇很快就能报。 还有那韩吉星,听说他眼睁睁看着三弟被砍了脑袋,等到时趁乱,我亲自结束他的狗命。” 王纪听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冯止与老史等人化作平民模样来到了西门,虽然还是有乱民在西门值守,明显是无精打采,对过往的行人也不做盘问。 冯止知道这些百姓起初纯属是一时冲动,怀着恨意参加“打衙蠹”,但是过几日就能反应过来,自己得不到任何实际的利益,王纲也不会给他们发工食银,自然没了最初的动力。 轻松出了门口,几人往天彭山脚下行去,走了许久终于到达。 冯止心想:要是有马就好了,时间能节省一半。 咚咚几声锣响,响彻了山下的村庄,许多在家中过年的人走出来,好奇的向着敲锣的冯止这边走过来,以为是有什么表演。 不一会,冯止前面已经聚集了几十口人,男女老少都有,人群中有几个人人嘀咕起来:“这人看着眼熟,对,他不是那冯哥儿么,他身边几人咱们好像也见过,记不起来了。” 冯止见人差不多了,便站在高处一块石头上,大声喊道:“乡亲们,你们当中可能有人认识我。没错,我就是以前跟大家一起伐木的冯止。” “看,我说吧,真的是他。” 底下人熙熙攘攘议论起来,这些山脚下村庄的人在山中也种不了田,大多数都是靠着伐木、打猎、采药为生。 从事消耗如此大的体力劳动,村民的身体素质也被锻炼的十分强劲,这正是冯止相中他们的理由。 况且全川不知多少大山,如此多身体强壮的山民,正是冯止十分中意的兵源。 冯止敲了一下锣,人群安静下来继续说道:“我知道大家伐木的辛苦,所以特地来为大家寻个出路。 现在我在衙门当了壮班班头,手下人手不够,所以来此地招募一些人进衙门当差。” 人群中就像炸了锅一般,没想到以前的憨傻汉子也能在衙门里当差,听起来还是个管事的。 “姓冯的,你少忽悠我们,衙门里的人哪有好东西,哪次来村里不是鸡飞狗跳,去那里当差得被乡亲们戳脊梁骨。 再说了,现在城里乱了套了,都在打衙门里的人,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揍你,快滚,再说老子打死你这个龟儿子。”底下一个年轻人说道。 冯止看了看,大概知道这人是村子里年轻人中的的工头,出来干活许多人都是听这个人的指挥,心中明白搞定眼前人才有希望说动大家。 他直接从石头上跳下来,把上衣直接脱下,撕开身上缠的绷带,露出胸前狰狞的伤口,说话那人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前排的人也往后让了让。 “没错,城里头现在是不太平,都在打衙门里的人。 但是外头有的是百姓被挟私报复,偷砸抢烧,被人一指说是衙门的人就得被扔下大锅炖死,你说他们该怎么办? 衙役里头是有鱼肉乡里的人,可也有拼死保护百姓的人,你们若是跟了我,也是保护百姓的好儿郎,乡里有危险的时候你们站出来,岂不比伐木威风? 今日城里的暴乱你觉得能闹起来吗?当年川南的土司奢安之乱不一样被平了,我冯止昨夜便斩杀贼首一名,已经晋升为班头。 咱们都是大老粗,不会绣花识字,想要立下点功名,就得拿人头去换,总比一辈子窝在大山里砍木头强。” 对面的人脸色苍白,被冯止连续发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冯止也知道,得利用朝廷最后还有点威严的时候,向这些人传输一些官府必胜的观念,跟着自己不会丢了性命。 最重要的一点,他知道只要有人对当前的现状不满,必定有冒险主义者总想做些事。 自己现在把这个机会抛出来,就看有没有人配合自己了,实在不行他还有后手,相信自己的精彩演说得有人捧场吧。 众人都一阵沉默,看着冯止身上的伤也知道这差事不好做,一开始都是想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看这次民乱,反正城里的事不会影响到他们村庄。 但是从思想深处对官、对朝廷的恐惧还在,也没觉得这些人真能赢。 一只干巴巴的手举起来,“我跟你去,能吃口饱饭么?” 冯止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瘦不禁风的少年,大约只有十二三岁,浑身上下只有一片单布,也不知道怎么顶住如此寒冷的天气,眼神中充满了坚定,手迟迟没有放下来。 本以为能有个年轻的冒险者开头响应自己,那样就好办了,没想到是个看上去一点战斗力都没有的少年,还是为了图口饭吃,冯止心中有些犯难。 第二十七章 新募(下) 冯止也不直接回答他,开口问道:“你如此瘦弱能做些什么?” 那少年走向前来,对着冯止说道:“你能让我吃饱,我便什么都能做。 从小爹就死了,村里人还说我娘不守妇道,我娘也自杀了,我在村里不受待见,没人给我吃口饱饭,想去做工也没人肯带我,只能靠着偷抢活到现在。” 冯止仔细盯着这个少年看,脸上还有一块淤青,估计过年刚偷了东西被打了。 这少年也不胆怯,就这么跟冯止对视。 对视了一会,冯止突然笑着说:“饭自然管饱,你被录用了,不过到我手下再偷抢东西可不是打一顿了,你的命我可也收下了,你叫什么名字?” “咱叫刘祚昌,能吃饱的话谁会去偷抢,若是能一直让我吃饱饭,咱的命是你的了,”少年满不在乎说道。 冯止认可的点了点头,大喊道:“刘祚昌,从现在起你就是彭县壮班二队成员,每年领七两工食银,布四匹。 伙食平日吃饱,七日一肉,冬日棉衣棉鞋一件,听明白了说是!不明白提问!” 刘祚昌傻眼楞在原地,场下众人一阵热议,这给的待遇比大山砍木头高太多了。 而刘祚昌本想有口饭吃就行,没想到还给银子给衣服,自己还听到七日便能吃一次肉,嘴里的唾液都下意识分泌出来,舔了舔嘴唇。 见刘祚昌没反应愣住,冯止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拔出腰间的刀,带刀鞘劈在了刘祚昌肩膀上。 力量虽然不大,但刘祚昌一吃痛,使劲站稳了没倒下,只听冯止一句声音传来:“听明白了说是,不明白提问,没叫你愣着,再有下次,可就不是这点疼痛了。” “是!”刘祚昌使出浑身力气回道道。 “很好,去旁边等着。” 冯止此时看着下面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知道这千金马骨的效果达到,也不再开口说话。 自己给的这个待遇,可算是跟普通的明军一年的军饷差不多,这些山下的村民,终年辛劳到手能有二三两就不错了。 而刚刚大家又看到了冯止狠辣的一面,不过就是愣神了一下就要被打,心里也对这个班头有些发怵。 终于又一个人站了出来:“咱跟你干,整年窝在这山沟子里砍木头,家里两个娃娃都快吃不上饭了,不如跟你出去看看。” 冯止终于等来了第一个自己想要的人,这人腰膀很粗,皮肤黝黑,一看就是整日劳作之人。 于是对着他说道:“好,一会统一选拔,你先侯着,选拔过了立马给现银一两应急补贴家用,不过一年到手也就少一两。” 这人痛快说道:“好,看来咱选对了,正月十五能给娃买点肉吃了。” 底下人听着冯止抛出的第二个条件,能立马就得到一两银子,感觉这人说的话也越来越靠谱了。 一时间众人也不再关注冯止一开始说的什么,人都挤过来报名。 眼看报名人多了,冯止拿出带来的笔墨,用一块石头当桌子,大声说道:“所有候着的人排三队,分别有三人选拔,选拔过了来我这里登记造册。”冯止对着老史三人点了点头。 队伍排的并没有秩序可言,稀稀拉拉,聊天打诨,说好三列前头还算遵守,后头便挤成了一坨,冯止看着就想到自己红绿灯堵车的时候,貌似也是这样。 不过自己此时也无暇顾及,只能等以后再慢慢训练。接着把少年刘祚昌叫到了跟前,也不吩咐他做什么,就这么等待老史那边过来的人。 老史跟着老板不知跑了几次大木生意,他知道这木商看起来简单,其实也是有着门道。 先就说勘察选树,不仅要翻山越岭,而且常常经年累月。 必须是以深山老林里百年大树为极品,但那只有皇室才有资格,一般的伐些树龄二三十年的就不错了。 之后先由架长用木搭成平台让斧手登其上,砍去枝叶。 同时,用绳子定向拽曳以防木倒伤人。 伐倒大木后,由斧手在大木上凿孔是为“穿鼻”,以便拽运时拖拉。 最终,大木要运输到京城或者江南,又分拽运和泄运两个环节。 拽运是将大木拖下高山,像楠木一株,长七丈、围圆一丈二三尺,就得用拽运夫五百人,数百人一日只能拽移二三里,由此可知拽运的难度有多大。 再就是泄运,木头在汛期一来时沿着溪水而下,到河中将大木捆起成一个巨大木排,再由运夫运至大江。 入了大江再经漕船或者数以千计的纤夫拽曳入运河,整个大木运输过程从出川到南京少说也要两年的功夫,若再由运河到京城,还要再加一两年。 每个走到老史跟前的人,老史先是检查众人的虎口,是否有厚厚的老茧,确定他们是经常拿斧子砍树的或者从事劳动。 再脱下上衣看众人肩膀,一般运夫肩膀上被绳子磨得痕迹消不下去。 最后老史看众人的皮肤,太白的直接淘汰,干这行的风吹日晒,雨淋霜摧,不可能有白嫩的皮肤。 通过筛查果然发现有许多人动了小心思,以为能先拿了那一两的预付银子,到时候自己直接溜了,白赚这冯傻子的钱。 能走到冯止面前的人,冯止对他们的外形都很满意,个个都是脚步沉稳,肤色偏黑,上身宽大。 这样的身体素质再加上一些刀枪训练,对付那些普通的贼人应该是轻而易举。 冯止对着眼前第一个响应他的那个正常人说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若有欺瞒,直接取消资格。” 那汉子点点头。 “姓名,住址,家中人数,六亲状况,自我评价,爱好。” “咱叫祝丕传,住天彭山下小西庄村东头,家里我数数,一二……一共六口,老母尚在,有一个弟弟尚未婚娶,再就是咱婆娘和两个娃, 自我评价,这我也不知道咋评价自己,反正咱是个孝子,宁愿自己饿着也不能让老娘没吃的,声音也大,喊过号子。 没啥爱好,就是成天想吃肉。” 冯止用笔速记下来,点点头说道:“在旁边候着,最后我一并宣布名单。” 那汉子也不多说直接过去,冯止则是对着一直没事干的刘祚昌说道:“他你认得么,说的可是实话?” 刘祚昌显然没想到会问自己,便回复道:“是实话,这人家里也穷,靠一个人养活一家。 家里都没啥值得偷的,一年到头吃不了几顿饱饭,他婆娘为了让他好做工,吃的多是让给他,但他从来都不缺老娘吃的。” “嗯,不错。接下来每个人你都需要注意,如果有自己说的情况跟你了解的不一样的,要及时告诉我。 但是如果是曾经跟你有矛盾的人,你故意诋毁挟私报复的话,我也会去核实,后果不用我多说。”冯止头也不抬的说道。 “是!明白了!”刘祚昌简单的回道。 冯止却抬起头来说道:“这股利索的劲头不错。” 第二十八章 站队 漫长的选拔终于过去,冯止甩了甩写字写酸了的手,终于准备宣布最终的人员。 冯止站在石头上敲了一下锣,清了清嗓子,众人也都安静下来,等待着最终的选拔结果。 “祝丕传、赵良、林震高……”冯止大声的念完三十人的名字,十几人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经过老史那轮大概有四十多人,这十几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最后回答了几个问题就会落选。 最早向冯止发难的汉子听到待遇这么好便参与进来,不过最终落选了下来,刘祚昌小心的问道:“此人说的都是实话,而且他也是这个村子大伙的主心骨,为何不用他?” 冯止倒是也不瞒他,大大方方说道:“若是他在这个队伍里,生死之际,你说这个村里的人到时会相信他还是会相信我?” 刘祚昌下意识说道:“自然是他。” 刚刚说出口,自己背后就流出来一身冷汗,连忙又想解释一下。 冯止摆摆手说道:“以后遇事自己多琢磨,不懂再问。”刘祚昌重重的点下头。 天色已晚,冯止想带着这三十人一股脑进城恐怕难度有些大,于是便分成四组,每组八人,吩咐有私自喧哗者,逃跑者将直接对其家属动刑,由老史三人和自己分别带进去。 守门的人也就这么麻木的这么看他们进去,感觉有些熟悉,好像这样壮实的人刚进城了不少,上头特地吩咐了不要阻拦。 终于一行人顺利到达了县衙,王广芝这个后勤大总管已经从户房那里搞来了一些衣物床被,腾出一个麦仓来。 看着冯止带着的这些人走近,正在站岗的程大勇瞪大了眼睛,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冯止用眼神进行了制止。 其他的衙役则是觉得这些人虽然外表带着一分土气,但是身体都是挺强壮的。 冯止站在院中开口道:“今日二队人手刚刚招募,还未训练,所以今夜整夜由一队值守,明日整夜二队值守,一队长可否有意见?” 程大勇坚定的说道:“无意见,便是明夜一队也能照常值守。” 一队成员本以为一夜换一夜也不亏,但是听到程大勇这句话,心中不禁都骂了一遍。 好在冯止坚持说道:“我壮班还是讲公平的,一队大伙辛苦一夜,明日换班。” 这下大家总算松口气,觉得还是冯班副实在。 冯止将招募来的三十人带进一个大仓,虽然环境不好,也有老鼠,但是这些村里人知道,谁家里要是有老鼠那便说明是富户,有余粮啊,所以对老鼠之类也不介意。 冯止做出安排说道:“今日走了许久的路,大家肯定饿了,一会厨房做好饭会送过来。 但是这会也别闲着,你们每个人重新自我介绍,就算都认识也必须走这一步,将我问你们的问题答案对着大伙再重新说一遍。” 冯止饶有兴趣的听着他们再将答案重复一遍,不一会,鲁城隍拄着拐棍带了几个厨子模样的人送来饭食。 众人闻到饭食的香味都舔舔嘴唇,不知道来了第一顿饭会是啥,都想好好吃一顿饱饭。 “这次每人都能分到一块肉,但是有两个人能吃两块。”冯止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咽口水的声音。 他继续说道:“你们刚才都又一次互相熟悉,现在三十人自由分成两组,选两人当伍长,伍长能吃两块肉,而且希望各位慎重,我不在时危急时刻能带你们活命的就是伍长。” 说完众人虽然都想自己吃那两块肉,但是听冯止意思伍长责任重大,一时间都犹豫的讨论起来。 冯止能够观察到,这种讨论逐渐分成了两拨,村东围在祝丕传周遭,村西围在赵良身边,只有那少年刘祚昌,若有若离的在游离在双方之间。 过了会,两人毫无意外的的当选伍长,众人如愿以偿的饱餐一顿,还吃上了肉。 冯止也不再多待丢下一句话:“两个伍长负责饭后收拾好,今夜不许睡觉,值守这个仓库,外人不许进,里面不许出。若出了什么事情,伍长全权负责。” 果然这伍长不是那么好当的,刘祚昌心里说着,嘴上不停扒着饭。 次日一早,冯止去大堂点卯回来后,立刻一声锣响召集了全部壮班成员。 “从今日开始,为了迎击下次再来的贼人,壮班人人参加训练,所有人的待遇提升为每年七两银子……”冯止把昨天的话重复给了一队的成员。 “所有人听令,排成五排,每个人站立时两腿挺直,两手自然下垂贴紧,收腹、挺胸、抬头、目视前方,两肩向后张,身体微向前倾。” 众人听完冯止的话匆忙排队,听意思这训练就是站着,倒是也没往心里去,站会太容易了。 不一会队伍排好,众人虽然站着,但是身体十分放松,显然没把要求听进去。 冯止在前面挺拔的站着,大喊一声:“杨贵强出来,看着我是怎么站的,对比其他人若是不一样,先打十棍。” 大伙一听要打棍子,连忙有木有样的学起来,开始没觉得什么,冯止就这么一直站着,不知多久,众人腿都酸了,其中有个人头皮痒便挠了一下。 接着杨贵强就给拉出来打十棍,杀猪般的惨叫响起,众人咬咬牙坚持站的更直了一些。 王广芝在旁边看的眼睛都直了,自己还是名义上的班头,而且也是负责后勤的,冯止也就没让他训练。 一开始他也觉得没什么难的,试了一会便赶忙动动手脚,嘟囔一声:“娘嘞,就这么站着快有小半个时辰了,这么训练有啥用。” 终于冯止开口:“原地活动一下。”大家如蒙大赦,有好几个一松劲直接摔倒在地,众人也不嘲笑,知道这滋味不好受。 而冯止的眼睛一直在观察,发现自己募的这些人站的姿势还是持久度上,都要比一队原来的衙役强上不少,心里更加坚定自己将来募兵的人选。 这军训冯止原来倒是参加过,只知道所有军队训练一开始都是要练队列,自己也从这一步开始,不过下一步应该怎么走,冯止心里也没谱,毕竟没有从职业军队待过。 冯止喊来了鲁城隍问道:“这城中种类最全的书店你可认得?” “自然认得,可是要买书?” “没错,去帮我买《纪效新书》《练兵实纪》,对了还有《军器图说》。” 鲁城隍摸不到头脑,自己都没听过这几本的名字,而冯止自己以前粗略看过戚少保所写兵书,时间长了有些忘记,眼下练完军姿,正是不知所措的时候,可以参考下。 至于这毕懋康的军器图说,可以说是能引发中国最早的军事革命。 但是由于满清的思想局限,修四库全书的时候把这本书焚毁,皆因其中一句话——夷虏所最畏于中国者,火器也,直接把现代武器使用能力倒退不知多少年。 第二十九章 除五蠹 成都府内,廖大亨正看着武奋扬汇报的公文,其中写着正是彭县民变,已经将其中一名贼渠斩首,后续正在追捕剩余贼人,等彻底平乱后将首级送往成都府。 廖大亨对着幕友邱彩说道:“这武奋扬还是有点本事,能尽力筹饷,还能及时弹压住乱民,不错。” 邱彩回复道:“确实不错,自从大人受到皇上青睐,接替巡抚以来,无时无刻不在尽力为吾皇分忧,这四川在您的治理下井井有条。 武奋扬在成都府这些州县里最是配合大人,也是个懂事人。” 邱彩今年过年收了武奋扬的一百两银子,也是极力给他说着好话,他也觉得这武奋扬的公文写的有水平。 民变肯定发生在前,但是一直瞒着不报,有了成果一并汇报,既将大问题化小,也显示出自己有能力平乱,不给领导添麻烦,是个领导就喜欢这样能解决问题的人。 突然间门外急匆匆走过来一人,手中一封急信,开口说道:“廖大人,不好了,各州县乱民蜂起,整个成都府都有乱民在闹,请大人速速弹压。” 廖大亨屁股像弹簧一样起来,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赶忙接过信来,看完把信递给邱彩,邱彩脸色大变说道:“这,这恐怕要大人调兵弹压了。” 成都府外,人们都在大喊着“除五蠹”,这五蠹一曰衙蠢,是州县吏胥之依官作威福者; 二曰府蠢,使投入藩府之门害人虐民者; 三曰豪蠢,是民间之蓄盗通逃强悍不法者; 四曰宦囊,是缙绅之假子豪奴横行闾右者; 五曰学蠢,是生员之喜事害人武断乡曲者。 整个成都府和各个州县都处在一个无政府状态下,乱民尽情发泄心中的怨恨,其中掺杂着不知多少山匪流贼,走在街上随意将人砍杀,或将活人埋入土中等死,或下入铁锅烫死…… 冯止感觉这几日贼人消停了许多,王纲也没来找麻烦,打衙蠹的乱民都散去逐渐开始自己正常生活。 衙门的人出去巡逻时也不会被群起攻之,就算打起来没了王纲等贼渠参与,普通乱民根本不是对手,街上人员流通增加,甚至又有了开市做买卖的人 但是他知道,更大的风暴很快就来了,便带领壮班训练了几日军姿队列,并让众人自行挑选顺手的武器,然后让老史传授下技巧。 众人休息时分,老史也有些纳闷问向冯止:“冯兄弟,咱老史还没见过你这操练之法,傻站着不如多摸摸刀枪,到时候拼杀起来也能更熟悉些,何必浪费半天时间来练那没用的?” 冯止笑着回答道:“史大哥你看这些人刚训练时,甚至分不清东南西北,好好训练后,他们服从性还是比以前强了几分的。 日后站久了,史大哥自然知道其中妙处。若不是时间来不及了,我还有更多花样的训练。” 老史说道:“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是与冯兄弟相处多日,发现兄弟胆识和计谋上都是我见过人里数得着的,这么做应该也是有一定道理。咱也想看看在这世道,兄弟最后能走到哪步。” 冯止抱了抱拳打算继续去操练,只见杨贵强走过来对冯止说道:“班副,小人最近发现了些怪事。”冯止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人原来在皂班的时候,都是随从知县大人出行负责清理道路的,也就对这城里的小商小贩十分熟络。 其中有我一个兄弟,我跟他说过,街上有什么异样随时告知我,他说这几日大家纷纷开张,就发现了许多口音不是咱们本县的人在街上,而且韩吉星逐渐开始巡街缉捕,身边多了几号从未见过的人。” 此话说完,冯止立刻把警戒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大量陌生人出现,这个信号意味着王纲也很快行动,韩吉星也要实现他真正的目的了。 “此事你做的好,后续给你加情报银。传令下去所有人即刻进入警备,不得松懈。”冯止下达命令后便开始做准备工作。 杨贵强心中一喜,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小提醒还有情报银,抓紧去把冯止的命令说给大伙。 王广芝此时跟鲁城隍正打算去户房支取粮食,见冯止跑过来,王广芝说道:“冯老弟,急匆匆有什么大事?” 冯止说道:“王大哥此次去户房支取粮食得多要些,不管怎样至少要保证十天的粮食不断,此外还要去兵房看看还有什么兵器装备能领,也都要来,不嫌多。 此次关系到我们壮班兄弟存亡,还关系到整个县衙的安全,王大哥务必多向各房说明利害,争取到物资支持。” 王广芝看冯止表情如此凝重,也是觉得不妙问道:“难道说贼人又要来?可这几天感觉已经消停了。” 冯止语不惊人死不休说道:“这次来的恐怕不一定是乱民,甚至流寇、兵灾都有可能。” 王广芝吞了口口水说道:“这,这能顶住么,咱们赶紧逃了吧。” “王大哥莫急,只要物资够用,守上几天还是没问题的,到时成都府肯定来援咱们,这次大可放心。” “好,我这就去办,娘的,非得让兵房好好吐些货出来。” 冯止又来到一处院门前,便闻到了一股药香飘过来。敲了敲门,只见徐怀夕仍是一身男装,在用扇子扇着熬药。 “冯大哥来了,这几日是不是忙坏了?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徐怀夕关切的问道。 “我没事了已经,徐叔的药太厉害了。上次受伤那些兄弟,现在如何了?” “能治好的已经下床了,治不好只能落下残疾了。” “嗯,已尽力便好,辛苦你跟徐叔了。”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会,徐怀夕率先开口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冯止说道:“是,我想把你跟徐叔送去乡下,跟妍妍和萧大哥老娘住一段时间,城里怕是要有大乱,留在这到时候不一能顾上保护你们。” “啊,那你们岂不是又要受伤,我跟爹爹在这能更快帮你你们疗伤呀。”徐怀夕语速越说越快。 “此事没得商量,收拾行李吧,一会大勇送你们出发,而且我不会伤,你放心。”冯止说完头也不回的便走出门。 徐怀夕气的一跺脚,但还是将熬完的药分好,接着去找徐履端。 冯止找来程大勇说道:“大勇,你带几个人护送徐小姐和徐叔回乡下,给妍妍还有萧大哥老娘报个平安,记得把那个拿过来,是时候用得上了。” 程大勇点点头,两人便一同去找徐履端。 走了几步,冯止想着:这时如果能联系上萧大哥就好了。 第三十章 相逼 萧仲甫已经百无赖聊了好几天,不过腿走路也是逐渐利索不少,正在房间中思考怎么才能再联系上冯止,突然看到院内来了众多生面孔,隔壁的王纲兄弟二人匆匆跑了出去。 “不知掌盘子老爷突然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王纲赶忙上去迎接说道。 “王牙此次事情做的漂亮,再过几日成都府周遭若是能成功打下来,我定向闯食王向你邀功,到时候厮养婆娘,你想要多少任你挑。”冲天哨哈哈笑道。 说话这人名叫冲天哨,正是摇黄十三家闯食王手下一个掌盘子。 这摇黄十三家是常年活跃在川东、鄂西、三峡一带的流寇,但是无时无刻都在想向四川腹地发展,若是能把成都和重庆掠夺一番,怕是他们做梦都要乐醒。 这彭县是一个西北高,东南低的地形,西北诸多山脉如九陇山、大隋山、九峰山等,山地实在是广阔,也是时常有山贼出没,而冲天哨队就是摇黄安插在成都府附近的一个据点,游走于各个大山。 王纲咬牙切齿说道:“谢过掌盘子老爷,我三弟前几日攻县衙被狗役杀了,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冲天哨拍拍王纲肩膀说道:“放心,很快就动手,你这边也尽快准备好,等彻底破了县城,你想杀多少就多少,等成都府狗官兵一来,留给他们一座空县城吧。” 王纲跟王纪对视一眼,都露出一脸狠毒。 冯止思前想后,县衙东侧的部署都基本完毕了,但是县衙西侧是韩吉星的地盘,他如果动起手来,控制住武知县和其他人员,自己就落在下风了。 现在如果自己跑过去告诉知县韩吉星图谋不轨,恐怕谁都不会相信,还以为自己是挟私报复。 冯止心道:不能等了,你不露出马脚,我就逼你露出来。 他来到户房找到王乔,来不及寒暄便说道:“王大人,韩吉星想要对武大人不利,为以防不测,您这边先断了他那便的一切工食、补给。” 王乔一脸惊讶说:“刚刚芝儿说你让他准备了多日粮食,看样式又要跟贼人交战。 可怎突然牵扯到韩班头身上了,你二人虽不和,他毕竟是捕班的班头,怎会对知县大人不利。我若应了你,问罪下来我可如何应对?” 冯止解释道:“王大人,接到密报,现在城内有变,可能随时有贼人来袭击。韩吉星通贼您若不信,按我说的只需一天我便可证明。” “这……”王乔有些犹豫。 “时间紧迫,王大人当断则断,只要一日,断绝给捕班的一切供给,他若来问,言辞上说的越模糊越好。”冯止添了一把火说道。 王乔想了想一天还能应付过去,终于咬牙点了点头。 冯止回到壮班又视察了一遍各个步骤,发现众人值守的还比较认真,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瘦小的刘祚昌身上。 “这几日吃的够不够饱?看你瘦小,训练竟然能盯下来,不错。”冯止来到刘祚昌面前交谈道。 刘祚昌说话声音足了许多,回答道:“饱了,从来没像这样吃饱过饭。跟饿肚子比起来,就站那会和耍耍刀枪简直简单多了。” “我这有一个需要去做的事,你比较合适,但是可能会没命,做不做自己选。”冯止说完便打算等他的回答。 “做。”刘祚昌想都没想便回答出来。 冯止本以为他会纠结一会,没想到自己问完接着就答复自己做,还是有些惊讶,但是心中更多了一份欣赏。 “知道可能没命还去做?” “让我们来不是吃干饭的,若是胆小怕死就在村里呆着更安全,跟死比起来,我更怕饿。”刘祚昌坚定的说道。 他心里明白,此时若是能帮冯止解决问题,那自己在他心中地位肯定不一样,在壮班,没人待见自己,想出头只能拼命。 冯止实在是没想到饥饿对这个少年造成的影响如此之大。 不过转念一想,李自成开仓放粮,解决了饥饿,立马百万之兵跟他走,以后自己需要去解决的,这吃饱饭就是头一关。 眼下无暇多想,冯止继续对刘祚昌说道:“我不会让你白白送死,只要相信我的判断没错,你绝对安全。此事过后,给你开小灶加肉。” 说完叫过杨贵强,叫他去打听韩吉星傍晚巡街的所在地,开始对着刘祚昌教起来如何去做。 韩吉星正在街上巡逻,乱民早已经不敢上前找事,各自做各自事情。 旁边的亲信道:“班头,这刚刚有人汇报说,去户房领接下来几日工食的时候不太顺利,里头的人含糊其辞,说咱们用不到了,也就不给拨付。 而且见到咱们时眼神也多有躲闪,像是躲瘟似的,该不会是咱们暴露了什么吧,县衙要对咱们动手?” 韩吉星说道:“此事消息知道人极少,不可能走漏。咱们只需等待掌盘子的命令,就能直接把知县抓了,宰了那冯止。 至于突然不给拨付工食,八成就是那冯止仗着王乔的关系来恶心咱们,不用搭理,等我回去直接跟知县大人去讲。 哎呦,你他娘的瞎了眼了?” 韩吉星看着不小心撞到自己的人,这人岁数不大,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就是一个乞丐打扮,韩吉星道了一声晦气作势便要抽打这个不开眼的小乞丐。 突然这个小乞丐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用狠厉的眼神盯着韩吉星说道:“时间不多了,按照信上说的做,外面事另有安排。”说完小乞丐便离开。 韩吉星叫住小乞丐,让远处的冯止一揪心,原来这小乞丐正是刘祚昌假扮的。开口说道:“谁派你来的,可有暗号,我如何信你按这封信上做。” 刘祚昌内心十分慌张,冯止交代过自己的外形落魄些比较像乞丐,但是精瘦的外表下有着一股狠劲,这是很难模仿出来的。 如果韩吉星跟自己纠缠,只需好勇斗狠,让他以为自己是流寇里的孩儿军就可以。 刘祚昌虽然矮了韩吉星整整一头,但是目光更加凶狠,丝毫不顾忌旁边人想要拔刀的动作,直接低声说道:“你行事不小心已经被暴露给冯止,盯好你周围,蠢货,否则用的着我找个化妆成乞丐通知你么。这是上头对我说的原话送你。” 韩吉星听完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警觉的看向周围有没有人跟踪他,再看向这个小乞丐时人已经走远。 韩吉星只得抓紧拆开信封,只见上面写着:亥时三刻杀武奋扬。 第三十一章 袭杀 “班头,这事咱干不干?怎么会如此突然,通知的这人从来没见过。”韩吉星心腹说道。 韩吉星的眼神变化不定,他想不到掌盘子为何会用这样的方式通知他,难道真的是已经被发现了,所以不得不提前么? “你去财神庙看看,确认一下这个消息,我先回县衙准备人手,快去快回。”韩吉星指挥道。 “是。” 此人刚走出没几步,丝毫没注意到,后面多了两个人的身影。 城西的财神庙里,常年居住一个老头,虽然面容较老,但是眼神飘忽不定,一直在观察周围情况。 心腹按照两短三长的暗号敲门,老者开门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收到消息说让班头今夜亥时三刻杀武奋扬,可是掌盘子老爷的最新指令?” “胡说,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行事,未曾下令改变。” “糟了,中计了,我得速速通知韩班头。” 话毕刚要转身,老头急忙拉着他一个翻滚在地上,正是冯止二人跟踪来,把这个消息彻底掐死。 刀影闪过,韩吉星心腹立马抽刀来抵挡,此时的冯止也是有过搏斗经验,知道抢占先机的重要性,刀势一改向着对方抽刀的手砍去。 心腹见抽刀不成,心中也不想恋战,只想尽快把消息传出去,看到地上的老头,直接要抓起他来扔向冯止给自己拖延时间。 就在手要触碰到老头的衣服时,突变横生,心腹只感觉脖子一凉,就倒下没了知觉。 “畜生还想利用我给你当肉垫,看来韩吉星没跟你说过当年老子可是砍了三个捕快上山当了山贼,那掌盘子的拳脚功夫老子也不怕。”老头手中一把沾满血迹的匕首。 接着看向冯止说道:“看来你就是让韩吉星吃瘪的冯止,不错,竟然能找到这里来,看来你今晚想搞大动静,不过遇到了我,那就提前了结了你吧。” 冯止心中把这老头的危险程度提高许多,没想到其貌不扬的一个老头竟然是如此凶悍的匪徒。 他心中主意定下,也不作战,回头就要逃跑。老头见状阴阴的笑了一声,拿着匕首追了上去。 冯止看对方速度不慢,快要追上自己的时候,便回头挥刀来攻,这老头虽然只有一把匕首,但应对砍刀也是毫不畏惧,处处都在向着冯止脖子划去。 冯止正感觉自己快挡不住这老头时,角落里的刘祚昌见状不妙,便将庙里的功德箱扔向老头,这匕首终究还是短,插入功德箱,发出碰撞铜钱的声音,但并没能像长刀那样砍开箱子。 老头手中没了武器,冯止大喊一声:“小子,拿家伙一起上。”刀锋不断擦着老头的头皮、脸颊划过,老头本就心中焦急,此时又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拿着一根棍子攻他下盘,体力逐渐不支。 冯止知道像电视剧里头空手夺白刃的高手现实世界没几个,自己有武器,对手没有,就是要得刀不饶人,终于刀刃割开了老头的肩膀。 老头知道这下下去,自己肯定没了活路,便集中全力对付刘祚昌,毕竟是个少年模样,感觉好对付一些。 刘祚昌挨了一拳,但是这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重伤,以前偷东西被打的多了,反而更激发了他的好斗之心,也顾不得可能被对方接连击打,只是用棍子疯狂对着老头腿扫去,不让他站稳。 噗呲,血水贱了刘祚昌一脸,眼前老头的心口上冒出来一个刀尖,终于在二人的合力之下,杀死这个难缠的老头。 “小子,你怎么样?打的这么不要命。”冯止喘着粗气问道。 刘祚昌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感到脸上一股火辣辣的痛感传来,说道“没事,正是不要命的打才能赢了,你要是死了,不知道跟谁能吃饱饭。”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乐了起来。冯止接着说道:“处理一下,去洗洗,赶快回衙门,夜里还有一场硬仗。” 刘祚昌也十分利索整理好,把老头和韩吉星心腹藏在一个房间中,免得被人很快发现,返回到衙门时天色已经黑暗。 “几时了?” “戌时三刻。” 韩吉星问完又在屋中来回踱步,周围都是蓄势待发的心腹捕快和掌盘子派来的几个好手。 “该死的,还不回来。” 韩吉星又狠狠的骂了一声,他心中实在是确认不了是不是掌盘子的命令,而且报信人的一去不回又让自己增加了许多不安和未知的恐惧。 “韩班头,掌盘子此次行动所图甚大,联系不上也是正常,现在成都周遭也该闹得正欢了,也许是处理别的急务,所以用这种方式通知你。”说话人正是其中一个好手。 “是啊,韩班头跟我等合作多年,彭县别人破不了的案子你能破,别人抓不住的人你能抓,那武奋扬甚是器重你,这时候让你杀他,是有些不忍了? 可你要知道,没我们的配合你办案,你怎么能到现在这步。”另一个汉子接着开口,对韩吉星的前思后虑感到不满。 韩吉星瞪了一眼反驳道:“这些年我给掌盘子做了多少事情,送出去多少消息,靠得就是一个谨慎,这武奋扬杀他易如反掌,我只是担心这消息来源。” “哼,我们兄弟都准备好了,一会就等你招呼了,误了掌盘子大事,回头咱先要了你的脑袋。” 韩吉星也不理他,脑中又重新过了一遍最近发生的事,心道:难道自己已经被冯止发现了,而且已经被告到武知县那里,要不户房怎么敢直接的对付自己。 又走了几步,韩吉星眼神越来越毒,狠下心来对着众人说道:“都准备好,亥时一到便行动,把牢子里头犯人都放了,引起骚乱再把捕班不听话的解决了,之后直奔武奋扬。” “这样才对嘛。”几个争勇好斗的好手说道。 接着韩吉星拔开刀鞘,寒光映在自己的眼睛上,喃喃道:“冯止,一会老子亲自砍你的头,你可千万别求我。” 冯止在院中见到了风尘仆仆的程大勇回来,连忙问道:“可还顺利?” “顺利,你妹子可担心你担心的紧,徐小姐也一脸不乐意。” “事后再解释吧,东西带来了吧?” “带来了。” “你穿上,夜里还有大事要做。” 程大勇愣了一下,没想到萧仲甫家的那身甲衣竟然是让自己穿上,还想推脱让冯止穿,但看到冯止不容拒绝的眼神,还是穿在自己身上。 第三十二章 夜乱 冯止看着眼前身着甲衣的程大勇,伸手摸了摸,虽已有了锈迹,但是这铁片质量能感到十分结实。 他心底感慨一声:不亏是当年川军的装备,看起来很是威武,实际质量也是杠杠硬,不像这几年的明军,饷都发不出来更别说佩甲了。 “大勇,过会我若跟那韩吉星火拼起来,你便率领一队十人去街上放火烧几间宅子,放出消息来韩吉星谋反杀知县大人,传播的范围尽可能让整个彭县城内都能知道。” “是,冯哥,今夜韩吉星那厮会跟你说的那样行动吗?” “我赌他会,因为未知的恐惧能激发一个人最大的冒险可能性。” “那为何要我着甲?跟韩吉星火拼岂不是更危险?” “我这边有老史,而且今夜韩吉星造反的消息传开,你尽快回县衙,路上有危险的时候能保你一命。” 程大勇虽然还是有些疑惑,自己去放火传消息还能有打杀危险来的大么?不过目前来说冯止的判断都是对的,也就不再多问。 紧接着冯止集合了壮班所有人,要求所有人不得休息,拿好武器警戒。 冯止抱拳对着老史说道:“史大哥,待会县衙怕是要乱,还请您能带几个兄弟先去武知县住处潜伏准备,变乱一起能稍微阻挡一下,让武知县不失了性命就行,我随后就会到。” 老史爽快的应承下来便去准备。 冯止扭头说道:“杨贵强,不用我教你吧。” “小人明白。” 阴暗的牢房里,霉味和屎尿味混在一起让人作呕,几个犯人正在这个环境中熟睡,突然门被砰的一声打开。 接着众人的牢门都被打开,门口被丢下刀棒,有个粗嗓门喊道:“活路给你们了,要么冲出来杀了狗官,跟着咱们兄弟‘上梁山’,要么就一辈子待在这窝囊牢子里。” 话音未落人就出去了,众人都是作奸犯科之辈,一看不用被关着了,还能找狗官报仇,也不多想,就拾起门口武器,大喊着跑了出去。 “韩班头,小人家人都在县城里,这,这要是杀武大人,恐怕……啊!” “唧唧歪歪,还有谁有问题?”韩吉星瞪着眼前的一众捕快,抽出插在一人胸口上的刀,没一个人敢再次发声。 这些都是正常在捕班和快班混日子的衙役,平时跟在韩吉星后面为虎作伥还行,但不是他的心腹,遇上事都往回缩脖子,更别提今夜这个韩班头要杀知县。 眼瞅着前面的两具尸体,无人答话。 “那就是大家都同意了,放心,我韩吉星不会亏待兄弟,今晚但凡跟我出力的,我都会给银子,想跟我上山投义军的,也是有酒有肉有婆娘。”韩吉星桀桀笑着说。 义军是什么,韩吉星没明说,但是众人都明白,山上只有贼。此时也是反抗不得,只能都低着头听韩吉星的指挥。 “亥时二刻了,该去见见武大人了。”韩吉星一招手,众人跟在后头向着知县住处走去。 武奋扬鼾声如雷,旁边的小妾被吵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朦朦胧胧听到远处有什么声音传来,一阵心烦意乱,便起身来到门前想仔细听一下。 小妾听清后脸色大变,来到床前晃醒武奋扬,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吵醒的武奋扬一巴掌下去,“吵什么吵?老爷我梦中正提到知州的位置上,准备盖印了被你这贱人吵醒。” 小妾抽泣着说道:“老爷你听,外面这声音。” 武奋扬正要仔细听的时候,门口砰砰砰的敲门声传来,“老爷,不好了,捕班作乱,放出了囚犯要杀老爷。”门子的声音大喊着。 武奋扬听到后脸色大变,顾不得整理好衣服直接推开房门,小妾则是快步往后躲了躲。 “你说的是真的?我待韩吉星不薄,他怎敢?” 还未等门子回话,远处“杀武奋扬这个狗官”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武奋扬对着门子说道:“快去牵马!先离开这。” “是,老爷,我这就去。”门子回道,目光才恋恋不舍从后面小妾的身上收了回来。 武奋扬快速回屋穿好衣服,拿出藏在桌子下暗格的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急匆匆往门外跑去。 小妾哭着扑了上去,“老爷,带着奴家一起走吧,要不奴家可怎么活。” 武奋扬脸上的肥肉一颤,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踹开小妾,独自走出房门。 来到院中,发现有几人已经聚集在此,都是些家仆,见到武奋扬才算是有了主心骨。 “王七怎么还没牵马过来?”武奋扬对着一种仆人说道,王七正是去牵马的门子姓名。 “武大人不用等了,王七在这呢。”韩吉星把王七的人头甩了过来,吓得众人齐齐尖叫,武奋扬则是向后退了几步。 噗呲一声,一个仆人倒下。韩吉星手下的一个流寇好手说道:“真是聒噪,还有谁想大喊大叫?” 一众人直接没了声音,武奋扬颤颤巍巍开口道:“韩吉星,我待你不薄,为何杀我?” 韩吉星说道:“回禀知县大人,这么些年您在彭县做了些什么事,大家都清楚,我不过是配合些好汉,为民除害罢了。” “什么好汉?原来如此,你,你是献贼的人!” “我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送大人上路,嘿嘿。” 韩吉星提着刀一步步逼近武奋扬,此时武奋扬已经吓得走不动路,顾不得什么尊严,直接跪在地上求饶。 “求求各位好汉别杀我,我,我这箱子诸位尽管拿去,只求绕我一命。”武奋扬把箱子往前面扔去,掉出来几个金元宝。 韩吉星看了一眼,笑了笑:“谢谢武大人犒赏兄弟们,大人放心去吧。”举起刀来就要向着武奋扬脖子上砍去。 忽然破空一声箭响,韩吉星反应也是快,挥出来的刀赶忙往回抽了回来,算是保住了一只手。 老史几人趴在墙头上,不给捕班这些人机会,箭袋里的箭支丝毫不省着用,连续射向院内的众人。有几个没反应过来的贼人已经倒地,其他人纷纷找到掩体,准备反击。 韩吉星紧走两步,拿起地上被杀的一个人尸体挡着,大喊道:“中计了!你们几个有箭的,抓紧给老子射回去,要不然都得折在这。” 院外不远处,冯止已经率人围了上来。 第三十三章 扑杀 韩吉星原捕班人员已被射杀了十余人,而那些流寇老手不愧是常年刀尖上舔血的人,遇到危机丝毫不慌乱,有箭的已经开始反击。 武奋扬见到有人保护他,来不及多想便连滚带爬的躲到一块石头后。 韩吉星见到墙头上没有箭再射过来,大喊了一声:“他们没弓箭了,掩护我先杀了这狗知县。” 老史等几人见状,知道得肉搏上去了,自己这几人跟对面人数差距太大,恐怕抵挡不了多么一会,心中默念:冯兄弟,你得快点了。 几人跳下来墙头跟韩吉星一伙短兵相接,一交手,韩吉星等人心中都吃了一惊,没想到县衙内还有如此身手的人。 接着便恍然大悟想道:那晚能杀了王礼的就是这几个高手,他们比身边这几个流寇老手更像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啊!”人群后传来惨叫,很快后面的亲信反而跑到众人前面。 韩吉星心中一慌,他故意让自己亲信在最后压阵,自己带着掌盘子派来的战斗力不俗的几人在前,这时候亲信反而来到前面,说明后面更加危险。 院内本就是武奋扬的住处,几十人在院中很是拥挤,一时间也看不到后头发生了什么状况,一道声音传来:“壮班接武知县令,前来诛杀反贼,胁从者弃刀不杀,能杀贼自赎者另有重赏。” 此时一些被胁迫的人听到这声音,瞬间没有了斗志,纷纷扔掉刀,看得清势头的人也动起了别的心思,眼神往韩吉星方向瞟去。 这句话在韩吉星听起来彷佛催命符,他无比熟悉,正是冯止。 此时前有老史几人,一时间还杀不死,后有壮班的人在堵住退路。 心中大急,对着身边几人说道:“行动败了,翻墙出去,县里的马都在牢子前头,我派了人看着,先各自保命要紧。” 众人都是流寇老营的人,逃生经验丰富,不需多说,就直接往边上的墙头爬去,但凡有挡住路的,直接两刀杀了,省的麻烦。 冯止见已经把众人围在院内,捕班这些作乱的人已是必败,只要防止那几人逃走,所以也就重点盯着周围的墙头。 韩吉星从墙头下来,一个没站稳戳到了脚,走路有些一瘸一拐,没走两步心中升起一分绝望。 冯止正带着五人站在他的面前,“韩班头,当初让我走路小心点,今日怎得你却这么不小心,把脚给崴了?” 韩吉星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说道:“冯止,你够阴,我输了心服口服,可你怎知我是流贼派来潜伏在衙门里的人?” 冯止不答话,直接挥手,身边五人上去与韩吉星一顿劈砍,很快他身上满是伤口,被踹倒在地,生前的最后一幕正是他下午遇到的小乞丐挥起的刀刃。 刘祚昌拔出了插在韩吉星胸口的刀,对着冯止说道:“人死透了。” 冯止走向前,戏谑的对着地上的尸体回了一句:“因为我聪明。” 刘祚昌呆了一下,挠了挠头,没想到冯止刚才不回答,等人死了回答这么一句,对方听不见了还有啥意义。 而冯止像是看穿了刘祚昌想法,说道:“你看他脸上是不是很不甘,我若是告诉他答案,他死的反而解脱了,太便宜他。” 刘祚昌心底一阵恶寒,撇了撇嘴,没想到韩吉星临死都要被算计一下。 接着冯止来到了院内,发现捕班的作乱已经完全被镇压下去。 院内跪着许多人,几个流寇的尸体也被摆在地上。 冯止快速走两步到武奋扬身前跪下说道:“小人来迟,让武知县受惊了。” 武奋扬虽然是惊魂未定,但是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劫后余生拍拍胸脯。 “冯班副来的正是时候,贼首韩吉星可曾抓到?” “抓到了,此人反抗过于激烈已经被杀了。” 几人抬着韩吉星尸体到武奋扬眼前,武奋扬本想抄起刀来再去捅几下解解气,看到周围众人觉得有辱斯文,只能罢手。 “捕班从贼,现在县衙防务全部由壮班接手,现在任命你为四班总班头,不可再出了差池!” 冯止听到任命后,心想总是给自己提拔了,接着开口道:“是,大人。还请大人移步说话。” 武奋扬点点头,走进屋内,冯止落后了几步,手中正提着一个箱子。 “大人,这个箱子是您的吧,还请清点一下。” 武奋扬眉头一挑,没想到冯止刚才不在现场,但是这事办的却是漂亮。 “不用了,本官信得过你,若有丢失也是被那贼人慌乱抢走,不碍你事。不过你怎知本官今晚有危险,来的如此之快?” “回大人,小人并不知道此事,但是小人知道武大人为一县之主,不能出丝毫差错,所以私自派了几个人在大人周遭防护。 有了危险能通报给我,也能暂时护住大人。提前未曾知会大人,害大人此次受惊,还请赎罪。” 武奋扬看冯止越来越顺眼,不仅处处维护自己,还有能力把问题解决,接着也不在这个聪明的手下过多隐藏。 “冯班头如此心细,本官怎么会怪罪你,不过冯班头还需帮本官做件事。” “大人请讲,小人唯命是从。” “今夜情急之下,本官不免有些丑态,那些仆人和一开始在墙头上保护本官之人,都见了去,日后若是传到巡抚巡按那里去,只怕……” 冯止刚才就听到老史告诉自己发生的事,知道这武奋扬向着这群贼人磕头求饶,拿钱买命。 丑态百出都被场上人看了去,肯定是想灭口,便狠辣的说道:“大人放心,小人保证他们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武奋扬看着冯止狠辣的眼神,心想自己没看错人。 冯止接着开口道:“禀告大人,今夜衙门内的贼人韩吉星一伙是死了,衙门外很有可能有他的同伙,若是一同作乱,只怕待会还会有厮杀。 所以还请大人移步大堂,唤醒各房司吏,居中指挥,小人也方方便集中保护,以免人手分散开被各个击破。” 武奋扬也是怕独自在一处过于危险,听到冯止的建议便同意下来,拍了拍冯止的肩膀:“一切看冯班头的了。” “这都是小人应该做的,”冯止摸了摸袖中的金元宝,笑着回道。 第三十四章 督战官 冯止走到屋门外,大声说道:“捕班被胁迫的兄弟们,今夜得委屈一下,暂时在牢房中待一夜,等明日甄别后再行放出。” 这些人里有没有韩吉星的余党也说不好,一会还有大事要干,冯止考虑还是将他们全部控制起来比较好。 捕班跪着的众人听完后,感觉冯止说的诚恳,不用担心自己的性命后,在牢里待一夜也接受的过去,也都乖乖听话被押送。 “祝丕传、赵良清点人数损失,杨贵强,刚才可有怯战后退之人?” “回班头,没有。” 冯止点点头,这己方优势再有逃兵的话,那说明这几日的训练也太失败了。 “史大哥,兄弟们伤势如何?”冯止走到老史面前关切地问道。 “冯老弟,这贼人中有几人有些本事,我这些兄弟有两个受重伤,其他的也有断了手脚的,恐怕接下来没有再战之力了。” 冯止知道这次最付出最多的便是老史几人,要迎上贼人最先也是最猛烈的冲击,没死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史大哥放心,待会兄弟们好好休息,所有医药费在下出,接下来日子安心养伤便是,我能应付的了,此间事了,我亲自送几位兄弟回会馆。” 冯止知道最近这几人也不适合露脸,万一被武奋扬看到反而不美,他也也想看看手底下这些人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老史点了点头,冯止叫了几人过来帮忙止血,送回了房间。 冯止留下了杨贵强、刘祚昌,密语了几句便派众人去东侧训练场集合,场上的几个仆人正要离去干活,被冯止喊住。 “几位留步,武大人还有话要交代你们。” 几人停住脚步,正在发愣之际,刘祚昌脚步加快直接了结一人,其余几人没搞明白情况又被刺死一人,这才凄惨的叫着要逃跑。 冯止看着刘祚昌的身影,想到他虽然只是个少年,今日已经接连杀了几人,表现出的战斗力和意志已是不俗,如同发泄一般,一时不知自己招他进来是对还是错。 “杨贵强,你身为队正就这么看着?你不执行命令的话那是不是需要我来执法?” 杨贵强原来就是个小小皂隶,胆子又小而且从未杀过人,此刻听着冯止悠悠的声音传过来,寒毛都竖了起来。 通过最近的接触,他知道冯止对纪律的要求有多么严格。 顾不得那么多,看着这些仆人比自己还要瘦小,肯定打不过自己,也挥着刀冲上去砍杀。 屋内的武奋扬听着院内的嘶叫声,独自沏杯茶,没有丝毫怜悯,这几个仆人的命在他看来就如同蚂蚁一般。 惨叫声越来越虚弱,他听起来格外悦耳,他知道自己的黑历史再也不会有目击者了。 “停下来吧,人都死的透透的。” 冯止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杨贵强两只手哆哆嗦嗦的拿着一把刀,刀尖上的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来,脚下人的肚子都给捅成筛子,自己却没察觉。 血水中肠子流了一地,杨贵强胃里一阵反酸,挖的一声吐了出来,赶紧不再看去。 这几个仆人只有一人是杨贵强杀的,其他都被刘祚昌解决。 杨贵强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冯止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道:“你现在身为队正,以后跟我走向战场就是督战官。 现在若是杀人都杀不得,日后战场景象只会更残酷,那时如何受得了? 捕班抢你的四两银子我帮你要回来了,是从尸体身上搜出来的,这里有五两,拿着吧。 若是这关克服不了,以后在彭县继续当差,落个小富贵还是不成问题。” 杨贵强听完,强行把胃中的酸水咽了回去,用手抹了一下嘴角,开口说道:“跟着冯班头之前,咱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事没少干,赚过银子也挨过打,但是没人正眼瞅过小人。 自打跟了您,不仅能正常拿工食银,还当了队正,别人看向我的时候,眼神里也没那份厌恶了,甚至多了一份尊敬。 小人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虽然当初是为了四两赏银给大人暂时执法了一晚,但是小人不想失去这份认可。 这银子小人不要了,只求班头能再给次机会,能跟着班头干,去哪干啥小人绝不含糊。” 冯止眼里多了一份欣赏,没想到杨贵强能说出这一番话,“去训练场集合吧,过会你还有的忙。” “是。” 杨贵强跟在冯止后头走着,心里想道:督战官,我也能当官吗? 彭县城中,走水啦声音此起彼伏,县城里有几处都被程大勇放了火,而且边放火边喊着:韩吉星谋反,已攻入县衙。 王纲的宅子内,冲天哨一脸阴沉,周围的人大气也不敢出。 “报掌盘子老爷,财神庙里没寻到人。”一名手下匆匆跑进来汇报道。 “废物。” 冲天哨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就扔了过去,那人不敢躲闪,任由滚烫的茶水从脸上流下来。 他继续骂道:“韩吉星这厮不想活了,明明给他的指示是听财神庙命令行动,怎么今晚就攻到衙门里了。” 王纲上前说道:“掌盘子老爷,会不会是衙门里有变,韩吉星来不及通知您。” 冲天哨此时说道:“不管如何,我布局被他打破,虽然他攻入县衙,人手不一定够,我等也应当机立断,迅速过去帮他,然后占了县城。 王纲,叫着你的人跟我一同前往,路上碰见异常直接砍了。” 王纲赶忙应承下来,便出门召集人手。 王纪则是敲开萧仲甫房门,接着说道:“萧兄弟,腿伤是不是好的差不多了,收拾东西,准备跟我一同攻入衙门。” 萧仲甫心里一惊,脸上却疑惑的问道:“王二哥,就凭咱们这些人手能行吗?” “衙门里有咱们的人,而且实话告诉你,萧兄弟,咱们的掌盘子老爷也来了,你不是有上山的想法么,这可是个好机会。” “那太好了,我这就随二哥一同前去。” 匆匆穿好衣服,拿着刀跟在王纪后面,萧仲甫心中想道:怎的他们能这么快攻入县衙了,冯止大勇有没有事,说不得今夜就算拼上暴露也要救他们。 第三十五章 甲胄 冲天哨身后跟了大概百余人,因为成都府附近各个州县都派了人去,人手紧张才找了王纲这么一个对政府士绅心怀不满的作乱分子。 街上正在救火的百姓看到冲天哨一行人面色不善,能躲的赶紧躲了起来。 程大勇见整个县城都应该得到了这个消息,也就准备返回衙门。 就在快走到衙门口时,远远看到了冲天哨等人,程大勇明白此时人数差距过于悬殊,还是赶快走侧门退进衙门比较好。 刚转过头来,发现身后也被人围了上来。 冲天哨一个手下跟了程大勇等人多时,见到掌盘子从前方来了,便上去开口问道:“刚才就看到你们在县城大声渲染衙门被攻破了,可此时里面为何如此安静?” 程大勇一看,对方还是对自己身份尚不明了的时候,交谈后必定露馅,低声对身边几人说道:“被围住了,活路就在冲回衙门里。” 几人都是经历过首晚王礼袭击的人,当时作战没有后退,心理素质也算比较强,听完程大勇话语都点了点头。 那手下见几人不答话,又问了一遍,此时几人也走到了身前,全部都是生面孔,刚想大叫出来,就被一刀了结。 后面围上来的人见那人倒下,也都明白不是一伙的,抽出刀来冲了上去。 冲天哨看着发生的事情,明白事情不对劲,但是常年的谨慎也是让他习惯给自己留后路,吩咐了一声:“邓福,去牵我的马在衙门外候着。 王纲你带人从正门冲进去,我带人先抓住前面的几人,再与你会合。” 王纲也知道这是让自己去趟趟道,有了危险自己肯定头一个死,但是也得硬着头皮上,便带着自己的亲信十五人冲了进去。 程大勇这边跟对手几人打了个势均力敌,但是身后的冲天哨带着更多的人逼近,一旦被纠缠上,肯定跑不了。 大喊了一声:“跟在我身后,别在乎自己受不受伤了,快点逃出去。” 这十人也是赶快躲在程大勇身后往前跑,就像一支长矛一般,程大勇为矛头,向前突击,后面人遇到侧面砍过来的剑稍作抵挡,脚步不停。 砰的一声,一声清脆的响声,一名贼人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自己的刀明明砍中了打头的人,竟然没没砍进去,刀反而被弹了出来。 程大勇无比感慨冯止真是有先见之明,今夜让自己配甲,如果不是赶时间逃回去,他还真是想试试以有甲对无甲,自己能打几个。 就这么冲出人堆,后面还是有三人被留住,程大勇心底叹口气,知道这三人是凶多吉少了。 冲天哨在夜色中也看到了排头那人刀枪不入,只有打头部的时候才会阻挡,心底纳闷难道是妖人不成。 尾随来到侧门,见正门王纲率先进去后,也是没传出喊杀声,十分诡异,未曾多想也就带人从侧门冲进去。 偌大的县衙内十分安静,冲天哨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他心底告诉自己应该快点离开这,韩吉星攻入县衙就是个陷阱。 但是明知是陷阱,他还是想弄明白再走,因为成都府周围布局这么久,因为彭县一个不稳定因素导致前功尽弃,闯食王饶不了他。 又跨过门廊,来到一处空旷地方,周围尽是些仓储。 “拿火把的先把这仓库烧了。” 话音刚落,便有些箭矢射过来,院中原来黑暗的角落藏着的众人拿着武器快速杀了出来。 “掌盘子老爷,有埋伏,是打是撤?” “先打,都是老营出来的,对付几个衙役还他娘的能有差?” 铛铛的武器碰撞声响起,这些新招募的壮班成员发挥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战斗力,竟然没被一下冲溃。 好在这些人常年伐木,有的是力气,前几日又得到老史等人的训练,武艺有了提高。 这些人使用刀、棍、枪、斧各样的武器,冯止也不强制都用刀,他知道现在还不到打造一支正式军队的时候,没必要统一管理使用的武器,能杀贼用着顺手就好。 由于双方打斗的激烈,很快就出现了死伤,冯止看到自己这边人少,已然落了下风,甚至有了人往回逃跑。 杨贵强目露凶光,带着两人拿着棍子就向着逃跑的人走去。 冯止也不再观望,大喊一声“挂起来”,接着一颗颗人头挂在竹竿上竖了起来。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韩吉星和派去支援的流寇几人,都是老营出来的,院内相熟的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贼人气势弱了一分,冯止也是提刀砍杀上去,口中喊着:“今日杀贼者,杀一人赏银三两。” 众人在银子的刺激下焕发出了第二春。 祝丕传本就膀大腰粗,手中使用一个长枪,他觉得作为一个伍长,必须作战比其他人强,这样才能挣足面子,还让大家心服口服。 枪法虽然不够娴熟,但是靠着用不完的力气,一番打斗下来,已经挑翻了两人。 接着大喊道:“一组的,别给老子丢人,这些人比平日训练咱们的老史差远了。” “赵良,你是二组的伍长,带头逃跑,班头饶不了你。”杨贵强拿着棍子指着前面的一人说道。 “这铁定打不过,白白送死,这银子老子不赚,让祝丕传那傻子去赚吧。”赵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到了战场最边缘,就要逃跑。 程大勇刚进门就被冯止接应到厨房后侧,检查了一下有没有受伤便出来继续作战。 此刻他看准了领头的冲天哨,直接左手刀右手斧冲了过来。 两个流寇老营人见状,提刀便上去保护冲天哨。这两人也算是一把好手,刀砍在程大勇身上虽然没有皮肉伤,但还是觉得震得不轻。 刺啦一声,衣服被彻底砍碎,露出了闪亮的甲片,正好还是元宵时节,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寒气逼人。 “有甲!这人有甲!” 场上众人一阵嘈杂,有甲意味者明军家丁来了,这些人常年被家丁追屁股后头跑,应激反应就是想逃跑。 冲天哨也嘶了一口气,想不明白自己的计划哪里出了篓子,但此时身为贼首的气质还是展露出来。 “就一个人带甲,其他人都没有,也许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给我杀,这个有甲的先缠住他。” 众人听到指挥后,也是稳住了阵脚,再次对着这些衙役扑上去。 第三十六章 兄弟 杨贵强看着眼前的赵良,心想对方用刀自己用棍子肯定打不赢,但是他明白必须得给拦住,不能让人小瞧了自己。 突然看向后面冯止走了过来,做出一个嘘声动作,示意自己别发出声音。 “可是想逃走?” 赵良丝毫没察觉是冯止的问话,回道:“不逃难道送死吗?啊……” 滚烫的鲜血溅在杨贵强脸上,眼前的赵良已经倒下。 “杨贵强,扔了那个破棍子,拿着这把刀,谁逃跑直接杀。” 杨贵强木讷的点点头,望着冯止的背影,没想到这次逃走不是简单的打断腿,而是直接杀。 “二组伍长赵良怯战先逃,已被就地正法!壮班今夜许进不许退!” 冯止的一声大喊响彻院内,二组的几人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朝夕相处的伍长说杀就给杀了。 所有壮班有逃跑想法的人都停下了后退的脚步,咬牙大喊着给自己壮胆,见到贼人就拼杀上去。 程大勇凭借配甲的优势,已经砍翻五人,眼神中止不住的兴奋,没想到有甲对无甲,打起来竟如此轻松。 若是壮班这几十人都像自己一样配上全甲,那今夜这些贼人没人能活着走出去。 冲天哨没想到自己带的八十多人竟然被六十几人的衙役压着打。 开始凭借老营二十多人的势头,占了上风,随后壮班的反扑一来,王纲找的这些乡间恶霸无赖也开始有逃跑的。 挥起刀来斩了一个后退的人,正打算逃跑时,王纲带着的十五人终于赶到。 “掌盘子老爷,我等进来发现县衙内空无一人,便在原地等您,听到这边有响声,便抓紧跑过来支援您。”王纲气喘吁吁的说着。 身后的萧仲甫知道这厮就是害怕,进了门发现没人就不敢再往里搜索。 冲天哨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多计较,说道:“快些杀上去,你给我的这些人真是没用。” 王纲知道这些壮班的人正是害死三弟的人,眼睛一红,叫着众人上去一阵砍杀,也挡住了溃退的趋势。 冯止不想再拖下去,让自己这边损伤增大,便扯着嗓子喊道:“王把总,贼人全都在这了,还请您速速发兵!” 王广芝则是率领着一众书吏、衙门民夫杂役,竖起了大量火把,其中掺杂着几个招募来的射箭准的猎户。 “哈哈,冯班头立下此功,我定向成都府的大人为你请功,给我杀!” “杀!”这些人齐齐喊出声来,但没人肯往前挪动脚步。 几支箭射过来,来不及躲闪几人应声倒下。 冲天哨等人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是心中早已被恐惧占据,意识到这是官军布置的陷阱。 “该死,这些狗官兵怎么会在这。”冲天哨骂了一句,但是脚步已经开始后撤。 壮班的人一听还有官兵支援,打的更加起劲,王纲这些新加入的人虽然在卖力的厮杀,但是面对接连逃跑的人也无济于事。 “掌盘子老爷,现在该怎么办?”王纲大声问道。 结果无人回应。 回头看时冲天哨已转身向门外走去。 王纲踹开前面人,也招呼了一声“撤”,本就无心恋战的这群人听到后,都奋力的逃跑。 冯止场中扫了一圈,发现了刚刚喊话的王纲,带着几人直奔过去。 萧仲甫在一旁见状,知道杀王纲的机会来了,假装作势要上去帮王纲,结果被王纪拦了下来。 “王二哥,大哥要被围住了,为何拦我?” “萧兄弟,如今局势已定,大哥交代过我,若是他陷入危机,不需救他,我等只需快跑。跟我一起上山,以后还有打回来的机会。” 萧仲甫本想此时就不用再隐藏,结果听王纪的话,后面像是还有一系列行动,心底决定冒险跟他上山看看。 王纲胡乱的挥了挥刀,纵使武艺高强,也架不住几人的围攻,何况还有一个带甲的。 此时他身上已经被划开了多道口子,肩膀上的肉也被削去一半,露出一块白森森的骨头。 他脑中疑惑,既然有官军,这会了只看到几支弓箭,几声呐喊,其他的一个人也没来。 而反观自己这边,听到声音后就纷纷逃跑,互相踩死的就好几人,意识到应该时中计了。 大喊一声:“二弟,快来救我!官军是假的!” 此时已经走远的萧仲甫模糊的听到王纲的呼救,抬头看向前方的王纪,只见王纪嘴角露出一丝阴笑。 王纪走在前方心中想道:大哥,莫怪我。当初你与掌盘子的交易我可是知道的,他说了我们兄弟三人只能有一个人能进老营,剩下的都要从厮养开始干起。 哼哼,可你不知道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不能进老营,干那厮养与狗有何异,上山后这银子婆娘我得先享受了。 此时流寇战斗力最强,待遇最高的人都是老营的人,也是一支队伍的底气所在。 所有的掠来的金银财宝、人口都是先给老营分配,并且几个厮养共同承担一名老营精锐的一切日常,如洗衣喂马,作战时也是炮灰放在最前面消耗对手实力。 流寇通过压榨最底层人口资源的方式来获取精锐战力的提高,而明军官兵一切事情都要自己干,势必分散一部分精力,与流寇的作战也开始力不从心。 冲天哨接过邓福递过来的缰绳,对后面的人大喊道:“老营的先上山去,老子亲自去其他县城探探消息。” 冲天哨驾了一声,带着几个亲信消失在夜色中,也迅速抄小道上了山,他虽然心底很怕死,但是在许多人面前还是不能露怯。 而王纪则跟着老营人屁股后头,退出了县城。 “等等,我还有话问问这位王兄弟。”冯止叫住想要砍王纲头的程大勇。 “王兄弟,在下冯止,您若是能交代些有用的消息,在下可给你一个痛快。” 王纲此时被擒住,全身已不能动弹,啐了一口痰出来说道:“冯止你个龟儿子,要杀要剐随便,我二弟定然会为我与三弟报仇。” “哦?刚刚我可是看到您的好二弟听到你的呼救也不过来呢。” 王纲脸色一暗,继续骂道:“休想挑拨我们兄弟关系,他定将你碎尸万断!” 第三十七章 用刑 “王兄弟真不愧是英雄好汉,希望你能一直这样桀骜不驯下去。” 冯止叫来程大勇,吩咐他把王纲单独关押。 接着让他找些干草,准备足够的水,准备亲自去审问。 王广芝见到贼人逃走,赶忙跑了过来,“冯老弟,啊,不对,冯总班头当真是神机妙算,虚兵退敌,有如那诸葛孔明一般啊。” 冯止觉得有些好笑,看来王广芝已经知道自己是四班总班头了。 “王大哥别这么生疏,现在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你我私下里还是兄弟相称嘛。” 王广芝脸上笑得肉都挤成了一团,这些天冯止的表现他可是全程看在眼里。 从最开始救自己到进衙门赢得知县的青睐,再经过几番厮杀,成为如今的总班头。 那个枪手的死状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杀人哪有全身的关节都折断了再杀的,这冯止杀起人来简直就是疯子。 王广芝开始对冯止有了敬畏之心,感慨老爹的先见之明,如今见到冯止还是对自己这么和善,也是放下心来。 冯止接着开口道:“王大哥今夜也是出了大力气的,没有你我也唱不了这出戏。 就这个把总的声音气势,王大哥还是拿捏到位。 不过今晚王大哥还是休息不了,还要尽快安置下受伤的兄弟们,刚承诺该发的银子不拖到明天,此事我叫鲁城隍帮你。” 王广芝明白,这又是要让自己去户房要银子,但仍旧拍拍胸脯保证。 他心里想道:这些日子支出已经很多了,老爹还让自己跟冯止说省着点用。 但是今夜能守住县衙,还护住武知县,斩韩吉星,擒王纲,肯定知县大人大喜过望。 反正不是自家银子,让老爹从其他处挪用点应该问题不大吧。 可恶,这个鲁城隍跟尾巴一样跟真是讨厌,想从中捞点银子都不好办。 冯止派了一人给武知县报告去,叫来杨贵强耳语吩咐了几句。 接着对着祝丕传说道:“今夜贼人胆寒,但不知后续还有没有,祝组长带人把西、南两个城门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出。” 接着冯止走到一个脸上在滴血的人面前,“林震高,有没有事。” 林震高一愣,赶忙用脏手擦了擦脸,但是越擦血越多,低头唯唯诺诺的回道:“我没事。” “今晚表现不错,看你受伤未退,你来当二组伍长,止血后带人吧东、北两个城门看管起来,同样不许进出。” “是。” 林震高抬起头来时,冯止已经走远,赶忙从破破的衣服上撕下一块,缠在脸上,眼角瞥向不远处赵良的尸体,赶紧带着人去往东门方向。 封闭的一个小屋内,王纲还在破口大骂着,肩膀上绑了一块布在给止血,不过也都被血水渗成红色。 冯止带着刘祚昌走了进来,直接开口说道:“三个问题:一是这次的贼人一共有多少人,二是最终目的是什么,三是这帮贼人的老巢在哪。 可以选择不说,不过接下来就要对你上刑,希望你的嘴还是这么硬。” 王纲虽然浑身被绑的严严实实,嘴上却破口大骂:“冯止,你个没种的龟儿子,我王纲好汉一条,但凡对上刑吭声,咳咳。” 只见冯止完全像是没听到,自顾自点起来干草,但是很快扑灭,就让这烟在这个封闭的小屋内弥漫开来。 冯止带着程大勇,刘昌祚二人出门去,用水泡了泡干布,让二人蒙在脸上,门内的咳嗽声一直不停,直到越来越虚弱。 王纲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嗓子疼的比被刀砍伤还要疼,胸口气息越来越短,仿佛下一步就要窒息。 呼的一下门被打开,仿佛世界都清澈了,王纲看着眼前朦胧的三人,想骂却已经骂不出来。 “王兄弟真是好汉,是不是感觉有点饿了,我来给你解解饿。” 冯止说完就让两人把王纲眼睛蒙上,把嘴掰开。 悠悠的开口道:“现在是冬日,虫子可不好抓,专门去土里挖的,我也不认得是什么虫子,不过房梁上这个蜘蛛可是够大。” 王纲瞬间明白了冯止要干什么,被剥夺了视觉的他疯狂的摇头,想闭上嘴巴,却发现无济于事。 嘴里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直接被塞了进来,潮潮的,带着泥土气味,还在嘴里爬动。 还没来得及知道是什么就直接被一口水冲了下去。 此时的王纲胃中一阵作呕,还没反应过来,又是呛人的烟气飘了上来,绝望的感觉从心头升起。 明明没有严刑拷打,根本不给自己逞英雄的时候,就这个呛人的窒息感,令人作呕的虫子已经让自己感到崩溃。 “我说!” 冯止立马浇灭了干草说道:“这才对嘛,我这还有水刑、拘刑什么的都没用,王兄弟真是识时务。” 旁边的程大勇,刘祚昌呆住了,没想到冯止除了拷打之外还有这么多刑罚,而且效果似乎更好,冯止的高深莫测在二人心底又添一分。 三人走在院内,程大勇忍不住发问:“冯哥,你明明给那厮吃的虫子是泥土搓的,就一个蜘蛛是真的,为何他却崩溃成了这样。” 冯止笑了笑:“大勇,人嘛,面对未知的时候才是最恐惧的时候。 等你断了他的五感,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静等,他的心理自然就崩溃了。 以后遇上硬茬子,我再教你几招,对人心用刑比肉体用刑来到更有效。” 程大勇心里一阵疑惑,什么也不用做人还能崩溃? 刘祚昌在冯止身边待了几日,知道冯止看重个人的思考琢磨,一直忍着没发问。 听到解释后也是似懂非懂,但看向冯止的背影已经如同山一样高。 杨贵强老远看到冯止走过来,一脸兴奋的迎上来说道:“冯班头,这次发了。” “具体多少?” “韩吉星一伙加上刚刚死了的这伙贼人,从他们身上一共搜出一千三百五十七两银子,没想到这伙贼人身上带着这么多。” “战死多少?” “壮班一共死了二十人,伤了十二个,若不是程队长有甲吸引了好几个狠角色,恐怕这人数还要多。” “可有人注意?” “大人放心,跟着搜身的这两人一直跟着我,十分可靠,事办完后就在屋里看守。” 冯止点头向着屋内走去。 第三十八章 聪明 冯止走到屋内,地上摆着大大小小带血迹的银子,对着看守的二人说道:“二位辛苦了,不知道二位姓名。” “小人朱世顺。” “蒋光亮。” 冯止看向程大勇,“大勇,搜身。” 朱世顺听到脸色大变,后背瞬间被汗水湿透。 连忙跪下求饶:“班头饶命,饶命啊,小人一时迷了心窍,这,这是三十两,都在这里了。小人主动交代,求绕我一命。” 他无比后悔自己私下趁杨贵强不注意拿了银子,知道眼前这班头眼都不眨一下就把伍长一刀就给杀了,只知道不停的磕头。 “搜。”冯止面无表情。 最后蒋光亮身上搜出一两三钱,朱世顺身上搜出来三十两八钱。 冯止看向颤抖的杨贵强说道:“你来解决。” 杨贵强没想到自己刚说完可靠,这狗东西就给自己丢脸,偷偷拿了银子。 直接拿起棍子来,在一声声惨叫中将朱世顺的腿打断,边打边骂道:“亏老子说你可靠,跟着冯班头干还少了你银子吗?不争气的东西。” 朱世顺躺在地上抽搐,杨贵强转过头恶狠狠看向蒋光亮。 “不用看此人,还不能让人身上随身带银子么?”冯止拦下杨贵强,继续说着:“这人身掌执法,还私下贪藏,被你打后心怀怨恨,你觉得消息守得住么?” 刘祚昌听后,丝毫不犹豫抽刀直接送到杨贵强面前。 “不要,不要啊,冯班头饶命啊,小人绝不透露半个字,啊。” 杨贵强眼睛中充满血丝,杀过人之后似有魔力般,让他不再像原来那般胆小怯懦,甚至有了异样的感觉,便挥刀径直砍了下去。 地上的朱世顺脖子已经被他砍断,血水流了一地,银子变得越来越红,而这次杨贵强的不适也少了很多。 冯止接着对着蒋光亮说道:“不错,能抵得住这么大的诱惑。 我让大勇和杨贵强将银子搬到你房间,吃喝有专人送与你,需要看守几天,能做到吗?” 蒋光亮也被刚才发生的吓得失了神,赶忙说道:“能,小人定看管的一分不少。” 冯止拍了拍杨贵强的肩膀,“今夜是个开始,以后你任务还很重。” 杨贵强重重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蒋光亮看着屋内洗干净的银子,脸上又露出一份轻松表情,喃喃自语道:“这疯子忒可怕,吓死老子了。 不过你这朱世顺自以为那点小动作没人看到么,耍小聪明,还敢把这银子放在身上,殊不知老子早就藏了二十两在厨房墙根下。 不行不行,还是算了,老子取的时候万一被发现,脑袋肯定也得搬家,可是不取又太可惜了。 哎,睡觉睡觉,老子还没守着这么多银子睡过。” 刘祚昌跟在冯止后面走着,欲言又止。 “想问为什么不搜杨贵强的身么?” 刘祚昌回道:“您说过,有问题先自己想,等我想明白了再找您。” 冯止崩了一晚上的神经放松下来,停下脚步哈哈大笑:“你小子要是说对了,我亲手给你做道糖醋里脊!” 接着哼起了小调继续往前走:马蹄南去人北往,人北往~ 刘祚昌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想着这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班头么,不过糖醋里脊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天微微亮,忙了一夜的冯止来到大堂点卯。 从他迈入大堂的一刻起,原本嘈杂的大堂瞬间静了下来,众人看向他的眼神有畏惧、有尊敬、有不屑。 站定后,武奋扬才慢慢悠悠的出来,清了清嗓子。 “大家都知道,捕班班头韩吉星通贼,昨夜作乱,多亏冯班头来的及时,保住了本官的性命,实在事忠勇可嘉。 后半夜又有摇黄贼人来犯,又是冯班头,浴血厮杀,才能将贼人赶出县城,保住大家的性命和百姓平安。 我已任命冯止为四班总班头,人员可随意调配。 冯止你是我彭县的功臣,说说对下一步什么看法?” 冯止上前一步跪下说道:“小人能有如此作为,那全都是知县大人未雨绸缪,料敌于先,小人只是按照大人安排来做罢了。 当然也离不开各房司吏和书手对壮班的支持,小人代诸位兄弟们表示感谢。” 武奋扬脸色放松,心想这冯止说话真是滴水不漏,把这次功劳说成是整个县衙共同完成的,既突出了自己的领导地位,还讨了所有人的喜。 接着冯止继续开口说道:“昨夜我已突击审讯王纲,他全都招了,昨夜来犯贼首绰号冲天哨,是摇黄的一个掌盘子,韩吉星正是他常年扎在彭县的钉子。” “啊,摇黄的人竟来到这了,他们不是一直在川北么?” “是啊,这可怎么办,是不是得向成都府求援。” 一阵议论声响起。 武奋扬敲了敲惊堂木,让众人肃静下来。 “各位大人勿慌,我已打探清楚,这冲天哨一直都是在山里活动,主要就是给摇黄的人打探消息,当下兵马不多。 他原本是瞅准了王氏三兄弟对衙门的憎恨,便利用他们率先在彭县作乱,再配合韩吉星攻下县城当一个据点,方便接引后面要来的摇黄大队人马。 并且成都府下辖的州县里多少都有他埋下的奸细,现在成都府也闹得凶,贼人想等人马到了一举破了成都府。 如今在武大人领导下,我等先让他在首节就失利,现在他逃回山里,下一步就不知了。 眼下应该尽快将消息送往成都府,让巡抚大人警觉起来,不能让摇黄贼人得逞,而我县四班需再行招募,守卫县城。” 冯止终于一口气全部说完。 众人显然是被消息吓住了,没想到这次流寇距离自己就在咫尺,甚至对成都府动了念头。 冯止也是心里犯了嘀咕,记得自己在原本的史书上看到过,成都民乱很快平定了,根本没有说流寇的事。 难道自己这只蝴蝶已经扇起了翅膀? 武奋扬虽然提前知道,但是心里也极不情愿面对流寇。 毕竟这几年流寇越闹越凶,官军也是越来越没办法,心中又把杨嗣昌、熊文灿这些剿贼不力的人骂了许多遍。 开口说道:“冯总班头说的在理,本官这就写文书送往成都府,县城的防守就交给冯班头了。 各位不用我说也知道流寇进来是什么下场,谁要是敢懈怠,本官决不轻饶!” 第三十九章 送礼 退堂后,冯止吩咐王广芝这个“土老炮”去甄别筛选牢子里的捕班和快班人员。 王广芝自然一脸兴奋,终于能有在那群老熟人前露脸耍威风的机会,心道冯止对自己还真不赖。 冯止则来到老史这里,探望了受伤的几人。 老史哈哈一笑:“祝贺冯兄弟成功击退贼人。” 冯止面色庄重,认真对着几位兄弟做了个长揖。 “冯某衷心感谢诸位兄弟几日来的护卫,若是没有几位兄弟,冯某怕早已是刀下之鬼,更别谈击退贼人。 多的话冯某不再多说,日后但凡有用的上冯某的地方,万死不辞。 这是几位兄弟几日来的辛苦费,还有看医生买汤药养伤的费用。” 冯某拿出两个金元宝和百两银子放在桌上。 老史等几人虽是奉了家主之令来帮助冯止,但几人都是江湖中人,这些日子的相处也是很对脾气,也都是真心实意在帮他。 看着桌上的金银,老史操着大嗓门:“冯兄弟莫不是看不起老史和几位兄弟? 俺们都是受家主之托,受伤了自有族人供养,岂能要你的银子?再说这点小伤养些日子便好。” 冯止摇头笑道:“史大哥别误会,云升兄那里在下去解释,这些黄白之物兄弟们不必放在心上,权当冯某请兄弟们吃酒了,莫要推脱了。” 老史这个两淮汉子,见状再推脱就显得太婆婆妈妈,也就乐的收下跟兄弟们吃酒。 接着又问道:“现在来此可是要送我等回去?” 冯止点点头:“暂时的危机已过,冯某想着几位兄弟在会馆应当比在这待的自在,养伤也好的快,所以准备好了马车。” 几人一听要回会馆,也是更加放松起来。 在路上,冯止看到出来维护秩序的壮班几人,又到处张贴告示。 告示上说明摇黄贼人来袭,已被武大人平定,冯班头大显神威斩韩吉星,擒王纲,倒是自动略去冲天哨逃跑的事。 正是冯止交代众人做的“公关”。 老百姓一开始知道民乱跟着掺和能解解气,自己家还有命也能保住。 但是真的流寇来了就不一样了,听说流寇所到之处,一片焦土,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掠走,几日没一顿饱饭。 了解真相的百姓又把王氏兄弟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下,也逐渐选择配合官府。 到了门口,守门的大汉看到几人,连忙进去报信:“老史这二青头回来啦!” “你娘的,快给老子开门。” 王义高特地出门来迎众人,冯止看向对方,一袭青衣道袍,腰间别着一枚玉佩,典型的温润如玉的公子形象。 与之形成巨大反差的是,王义高手中握着一柄斩马刀,这刀得有一人高。 虽是冬日,脸上还是冒出了汗水。 “几日之间,冯兄能平了这民乱,赶跑流贼,今日之名已传遍县衙,可喜可贺,”王义高笑着抱拳说道。 “那也是多亏云升兄的鼎力相助,否则冯某早就死在贼人枪下。” “快进来说话。” 冯止进了房间,叫人搬来两个箱子,一大一小。 王义高脸色一沉开口,“冯兄,这是何物?老史回来与我说了你给了他们金银。 但你我兄弟相交,帮你是我与你投脾气,没曾想过回报,你这样反而落了俗套。” 冯止丝毫不意外老史会把给银子的事告诉家主,反而笑了笑,“云升兄莫要着急,先打开看看。” 冯止利索的拆开箱子,王义高愣住了,眼神有些发直,赶忙去重新洗了下手。 冯止看着王义高爱惜的抚摸着琴键,知道自己送对了,心里十分感谢上辈子选修的音乐课老师。 “云升兄,此物名为钢琴,我来为你演奏一番。” 冯止简单敲击了几下琴键,末端的楔槌在不同位置击弦,发出的声音与中国传统琴完全是两个风格。 原来这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钢琴,而是钢琴的前身——楔槌键琴。 琴身为长方形木匣,没有琴腿,琴键窄、触键浅、在不同琴键上弹奏时,琴键末端的楔槌会在不同位置击弦,使琴弦以不同长度振动产生不同的音高。 冯止找了县衙里的木匠,在自己的指导下打造了好几个,琴声都不太满意,只得亲自用传统古筝琴弦装上来配合,才勉强能听。 但是这声音落在王义高耳朵里也称的上是天籁之音了。 他见多识广,对音律也有所研究,在中原从未见过此种琴,知道此物定然是西洋产物,没想到冯止竟然真能做出来。 颤抖的手也敲击了几下,虽然没什么节奏,但是也算灵动。 “不知此物云升兄可喜欢。” 王义高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正色说道:“冯兄,刚才是我唐突了,把冯兄也想成俗套之人,实在抱歉。 可此物也是贵重,在下岂敢收下!” 冯止心中好笑,明明想要得很,面上还要保持这么矜持。 “云升兄不要推脱了,我是专门为你打造的此物。 但仍然很是草率,琴键才八个,发出的声调太少,而且许多不完备的地方我也不知如何改进。 我将制造法传于你,相信云升兄能找来的能工巧匠肯定比在下多,改造起来声音肯定更加动听。” 王义高再次惊愕,常言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没想到冯止把制造之法轻而易举的就说出来。 “冯兄弟竟不藏私,直接告诉我此琴制作方法,在下绝不白要,不知是否还需派几人帮助?” 冯止摆摆手说道:“云升兄既然拿我当兄弟,在我还是个贱吏时帮我,此等恩情我已是无以为报。当下局势稳定,不需过多人手了。” 因为他自己知道,如果想建立属于自己的力量尽量减少外来干扰,老史这些人是不错,但是徽商的标签是摘不掉的,还是自己招募更靠谱。 接着继续开口:“云升兄何不看看第二个箱子?” “好!” 王义高此时也是充满期待,不知又有什么惊喜,直接自己走过去拆开箱子。 一个大大的圆球摆在眼前。 冯止笑着说道:“上次是送云升兄一张图,觉得不够形象,特此制作此物,名为地球仪。” 圆球上蓝黄色为主,确实比上次的《坤舆万国全图》更加形象说明大地为圆形,并且中间有轴,底部有座,还能转动。 王义高心中也是对冯止多了几分佩服,更加坚定与此人结为密友之心。 接着开口问道:“此物名为地球仪我尚可理解,可那钢琴为木材与铜片制作,为何称呼为钢琴?” 冯止心道:坏了,忘了给换个马甲了。 第四十章 规划 冯止鬼扯道:“此物乃是一位姓钢的师傅发明,所以称为钢琴。”随意扯了几句,终于把钢琴这个名称问题糊弄过去。 接着看向王义高说道:“云升兄来这川地也有一阵子了,不知对此地如何评价?” 王义高脸色严肃说道:“天下皆乱蜀独安,自古以来中原多战事,而四川不愧是天府之国,却是乱世中难得的安稳地。 汉高祖起兵于此才有了汉家基业,隆中对一出才有了三足鼎立,此后的唐玄宗也选择此地避乱。 随之而来的王孟前后蜀等,虽不能争雄于中原,但也算能守土一方。 但我朝自神宗皇帝以来,蜀中就不太平,前有逆杨、奢安,后有摇黄、献闯。 可惜最近那邵抚不能用秦女将军之言,放着十三隘不守,错失战机,致使张老将军败死,实在可惜。 当初八贼几万人围老将军五千将士于柯家坪十三日,都没能攻下来,结果……哎,蜀中剩秦女将军独木难支,岂不令我辈男儿汗颜? 也不知接下来杨阁老带兵在四川剿贼能不能成功。” 冯止听完这段分析,明白与自己看的书中记录大体不差,但从当面的交流中,挺明显感觉到这王义高还是对朝廷有着很高的期望。 自己知道此次杨嗣昌督师剿贼必然失败,心中却是不忍将这个残酷的真相告诉王义高,依然是谦虚的发问:“云升兄分析的果然透彻,小弟受教了。 云升兄也知道财为养命之源,没银子的日子不好混,尤其是当前手底下又有了衙门四班,原来他们靠那点工食银糊口都难,所以只能欺压百姓。 小弟不想像这次的民变再次发生,便想要寻些财路,减少对百姓的骚扰。 兄长既然出身天下闻名的徽商,可否给小弟些建议如何赚些银钱,好让兄弟们有口饱饭吃。” 王义高听到冯止不想骚扰百姓,心中不由得更加高看一眼,皱下眉头思考了起来。 过了会开口说道:“冯老弟也知道,我等徽商能有今日的成就,可以说是几代人的打拼出来的,想突然到此等地步,实在是难上加难。 但是冯老弟能为百姓着想,为兄实在也是佩服的紧,便多多言语几句,怎样取舍还要老弟亲自下决心。” 冯止一副认真听的样子,他心中其实早已有了规划,但是还想听听这个商业世家掌舵人的意见,能够借鉴让自己少踩些坑。 “冯老弟既然已立足一县,便从本县日常入手,川人喜博戏,喝茶,那么这赌坊、茶馆自然可以盘下来。 此次那刘卓然被王氏兄弟砍了脑袋,本土的士绅也就都缩起了脖子,那么这牙行生意也可揽在手中。 彭县西北高而东南低,常言道靠山吃山。 那山中药材也是丰富,像是成都府需要的何首乌都是在此进货,这药材生意定是稳赚不赔。 若冯老弟对自家兄弟身手有自信,还可以上山打些豺狼虎豹,这畜生皮毛也是能卖个好价钱,但是定要做足了准备,山上盗贼时常出没,需要小心。 当然,冯兄原来也是伐过木,这上好的木材江南京畿都是缺的紧,只是成本过高,需要打点人数太多,也就不适合冯老弟。 不过你可以趁机整合这些伐木工,承包大木生意,从中赚些佣金,说到底还是牙行的一种。 哎,说到底这彭县地盘还是小,若是在成都府那能赚银子的地方就太多了。 有机会定要与冯兄游上一游,那成都府的‘仙竹阁’虽比不得江南那些名楼雅阁,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这背后的东家说是日进斗金都算少的。” 冯止是听明白了,这彭县地方太小,连开个大点的青楼都费劲。 原本还想既然穿越了,体验一下明末的名妓文化,自己也能开一家当老板,自己可是有数不清的好点子,眼下通通无用武之地,也只能把这些想法暂时搁在脑后。 不过王义高前面说的这些赚银子办法,也正是冯止心中的想法,说明自己的大方向还没错。 同时心中想道:这老哥不亏是做买卖的,特地提了一嘴伐木的事,分明就是给自己一个提示。 以后自己拉起来一支伐木工队伍,就能直接找自己合作,省时省力,这买卖做的更划算。 但是冯止内心还有更深的想法,这些伐木工对他来说是最珍贵的兵源,他可舍不得继续让他们从事砍木头这低级劳工。 而且他现在还不太想去成都府,虽然以后自己绕不过去,还是能迟一分是一分,只因成都府中住着一个“怪物”。 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当下对冯止来说最终要的还是能有兵额,他也是正在费劲脑汁想着。 冯止今日已经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他与这王义高也是对脾气,心情大好站起来抱拳说道:“云升兄这些高见,小弟铭记在心,待我回去便开始准备,到时还望兄长多多指教。” 王义高同样回礼说道:“以冯老弟的眼界与见识,相信很快就能做出名堂,但凡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只是这民乱已过,我也不知道还能留多久,终究是要回乡一趟,到时我若离开,也会与接手会馆的主人打好招呼,冯老弟放心。” 冯止也明白徽商从来都是大江南北奔波,很难在一个地方久待。 继续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愚弟也是希望云升兄生意能大展宏图,不过别忘了蜀中有人等兄长带着我去“仙竹阁”呢!”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冯止内心默念:云升兄,大乱将起,希望今生还有重见之日。 下午冯止来到牢子里,王广芝赶忙迎上来说道:“冯总班头,这捕班和快班的人筛选的差不多了。 有许多人我是知根知底的,也有人作保我就卸了他们的枷。 还有几人在里头,我不熟就问清了他们家里情况,正等人来认领。” 冯止点点头说道:“没问题的人放了,去东侧院里站好,我令人给他们重新登记造册,我要统一管理这些人。” 此时冯止也是感到一阵疲劳,觉得自己手下能用之人太少了,凡事都要亲历亲为,还是需要多发掘点人才。 突然间他灵光一闪,想到了两个人,决定是时候再去见一见。 注: 前蜀:王建建立。后蜀:孟知祥建立 逆杨:杨应龙之乱。奢安:奢崇明、安邦彦叛乱 邵抚:四川巡抚邵捷春。秦女将军:秦良玉 张老将军:张令 第四十一章 测字 城北一家旅店门前,冯止和程大勇望着牌匾上“南通北达”四个金灿灿大字。 “冯哥,这家旅店可不便宜吧,这牌匾都快比别家店铺门大了。” “大勇,这都是小打小闹,等去成都府,带着你跟萧大哥,咱们住家更好的。” 这话若是冯止一个月前说出来,程大勇肯定觉得他在吹牛。 但这短短的时间,一切发生的太快,冯止已经成了衙门四班总班头,知县大人对他也很是器重。 程大勇一直都是待在身边最近的人,他反而觉得听冯哥的就对了,反正不用动脑子,冯哥说能去成都府那便能去吧。 两人走进店中,迎面走来一个青衣小厮问道:“两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您选择我们店准没错,就前几天县里闹腾的凶,但是咱家没人来扰,安全有保障,价钱更是公道……” 这推销水平真是不错,冯止心想,接着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宋江,却不是那梁山上的呼保义,大家都叫我宋铁嘴。” “铁嘴真是名不虚传,但我等今日来寻人,并非住店。” 宋江听到不住店,没有丝毫不愉快,仍然如果刚才一般热情:“那八成也是来找那个老道士的吧。” 冯止心里对此人的服务态度点了个赞,说道:“那你可方便透露此人房间,正是老道士让我来找他的。” “奇了怪哉,别人都是哭着求着来找老道士算命,有人连着来找了几日,也有人出了大把银子,这老道士就是不理。 而他心情好的时候,就连我不经意间一句话,也非要拉着给我说个子丑寅卯,却从没听过主动让人来寻。 您上二楼,有个茶堂,那老道士每日便在茶堂喝茶,顺带给人算命。” “谢过小哥。” 冯止二人上了二楼,见偌大一个茶堂,前头一个空位,是说书先生的座,看样子刚说完一场。 一眼便看到那个站的笔直的汉子,何清泉在与人唾沫横飞,可此人仍一丝懈怠没有的站着。 走到跟前,池荣并不搭话也不提示。 何清泉丝毫不嫌弃眼前屠夫身上散发出来的腥味,正与他热烈交谈着。 “这个晶字,可是你家闺女姓名中之字?” “老先生说的没错,这女娃今年都十九岁了,还是没能嫁出去,愁死我了。” “依老夫看,问题就出在这个名字上,将此字拆开,可分为三个日字。 日便就是太阳,人间得一日足以。昔年三足乌齐出,焦禾稼,杀草木,后羿拉万斤弓射日,万民才有了活路。 而你家闺女名中三个太阳,也是阳气过盛,足以灼烧身边人。 夫妻中女娃当以坤德为美,阳气太盛乃是乾象太过,阴阳不交,夫缘难觅。若想挑个好夫婿,这名字应当改一下。” “老先生能否指点下应当改为何字?” “等我尝尝你家肉口感如何,再指点你吧!” 屠夫恍然,自己本想是碰运气来找这老道士看看,没想到对方爽快答应。 交谈时对方从来不提卦金,自己也忘了此事,赶忙告了声罪:“老先生放心,咱家最好的后腿肉您尝尝。”说罢火急火燎的扒开人堆离开。 周围众人还想上前询问,只听冯止大声开口道:“何老先生,不知在下可否测个字?” 何清泉看向冯止,大惊失色,磕磕巴巴道:“原、原来是这位小友,立春已过,你竟、竟然还活着,不,竟真的来了,可是为了给你解八字之事?” “谢过何老先生,晚辈不想知道自己八字,也想测个字。”冯止心里莫名其妙,怎么听意思自己肯定死在立春前呢,但也不想多计较。” 何清泉点头:“测字自然也可以。” 说罢冯止便用手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杀”字。 何清泉下巴上的痦子随着嘴角抽动了几下:“池荣,今日不再见客,这位小友的时间怕是要有些长。” 池荣机械的把周围人轰走,只剩四人围在一个方桌前。 “小友请坐。” “谢过老先生。” “记得当日见小友时,小友印堂之上官禄宫仍是赤色带纹,而今却是光润开阔,红中泛黄。 老夫从未见过面庭变化如此快之人,但还是能推测出短短时间,小友必定已是有了官称禄位。 再联系小友测的这个‘杀’字,老夫断定当今职位是舍命拼杀而来,再看你手上带伤,定是亲手杀过人了。” 冯止脸上笑着并未答话,他开始并不吃这一套,觉得都是故弄玄虚骗人之词。 但是这老者说的句句都在点子上,加上山人这个称号,心中的想法开始逐渐变化,难道真有这么准? 何清泉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这‘杀’字,可拆为三字分别是乂、朩、殳。 就说拆作三字,我一一解释:‘乂’意思为割,象为镰、刀、斧等金属器物, ‘朩’字意思为剥取麻茎之皮,与‘木’字其实为一体,象也就代表木头。 一草一木皆有生命,那么这两字结合起来就是以镰割草,以刀抽皮,以斧伐木,皆是夺取性命之象。 老夫断定,小友从前定是以夺草木之命为业。” 程大勇在一旁听到,脸色大变,这才解了一半的字,就已经将冯止原来伐木为业点出,丝毫不差。 冯止内心也是掀起惊涛骇浪,他确认自己伐木时从未见过此人,难道竟然自己说个字就能看出来? 但是仍然时脸色微笑说着:“老先生所言不错,咱原来就是在山里砍木头,另外一半还请指教。” 何清泉眼中充满赞赏,想到自己以前见的官员听到自己预测神准,也是异常激动,这年轻人还保持这么冷静,实在是不多见。 “这另一半字可看作一个‘殳’字,殳乃兵器,无刃。 诗经曰: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战事纷起,大丈夫为国征战,可怜家中妻子思念,不知道丈夫还有没有命回来。 以思念丈夫暗喻战争之苦,正对应了如今之天下,不知多少人家妻离子散,执殳之人最后能活几人?” 何清泉想到死在辽东的那些同僚战友,越说越激动。 “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 既然小友测了这杀字,那便是应了此象,伐木之人有了执殳之志,不再夺草木性命,而是血满沾身,欲杀出一个太平天下!” 注:乂音yi、朩音pin、殳音shu。 第四十二章 杀 场中一片寂静,何清泉目光如炬,紧盯着冯止,程大勇握紧了腰间的刀,也是看向冯止。 池荣听后,目光也聚集在冯止的身上,他跟着何清泉多年,知道这老头这么激动的时候还是少有。 冯止内心也是久久不能平静,实在是没有想到竟然测个字,这老头就能看穿自己的一切想法。 “晚辈冯止,受教了。”冯止起身,正式行了一礼。 何清泉摆摆手,“老夫也是看到这个字,有感而发,对与不对,小友就当听个热闹吧。 卦金也不收你的,我累了,今日该回房间休息了。” 说罢何清泉便要招呼池荣回去。 “老先生留步,您说个字,在下也可为您一解,也许能为您解了心头之惑。” 池荣表情古怪,他知道这老头在阴阳八卦、山医命相卜之术等方面颇为自傲,如今却有人提出来要为他测字解惑,这老头定是忍不住。 果然何清泉听完,脚步一顿,迅速坐回座位上,丝毫没有疲惫的样子。 “小友也是妙人,你分明对此一窍不通,竟然还敢夸下海口为我解字,那便与你论上一论。” 何清泉知道这小子对此方面毫无研究,要不他自己八字也能看出问题来了。 冯止则是保持一脸尊敬,没有丝毫戏谑,诚恳的说道:“谢老先生给晚辈这个机会,请出题吧。” “既然如此,老夫也测这个杀字。提前与你说明,老夫从未做过砍柴伐木的行当,所以不要复述老夫刚才的说辞。” “晚辈自然不会,既然老先生说了这个杀字,自当有另一番解法。” 何清泉示意冯止继续说下去。 “老先生曾说过自己是辽东人,说起辽东自然离不开建奴二字,建奴二字自然也就意味着杀戮。 老奴自戊午发难以来,东事二十余年,已成为我大明朝挥之不去的梦魇。 先是抚顺、开原、铁岭纷纷陷落,四路大军败没三路,辽东不知多少人被杀,数十万人口沦为建奴随意驱使的包衣奴才,甚至是畜生。 后辽饷一开摊派,天下皆苦。 辽左第一血战,浑河之后,辽阳陷落,再有王化贞熊廷弼不和,弃广宁入关,辽事渐不可为。 好不容易帝师孙承宗筑起宁锦防线,却因党争去职,高第接任后,尽反帝师之策,撤大小凌河入关,只剩袁督师独守宁远,毛帅孤悬海外。 后袁督师千难万险下取得宁远、宁锦大捷,却在己巳年一切化为泡影。 自那以后,东江瓦解,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陆续降了建奴,入关如同家常便饭,来去自如。 直到最近两年,宣大总督卢象升战死,建奴打到了济南府,抢掠一番,我大明却无人敢邀击,待到马养足膘,人养足力,大摇大摆出了关。 十几年间,我大明百姓死在建奴铁蹄下有数百万,既然老先生生活在辽东,百姓惨死时的模样,被驱赶当肉盾、推盾车,活的猪狗不如的模样,汉家女子肆意被建奴蹂躏的模样,小儿被戳在长矛尖上被当作战利品的模样,老先生见过了不知多少。” 何清泉嘴下的痦子抽动的更狠了。 “老先生对我说,去主动杀出一个太平天下,想必是见识到的被杀太多了,才有次感叹。 晚辈不会拆字凑字来解,但可从老先生内心所欲所想,既然您也是测这个杀字,晚辈便推出您内心是无比希望能杀建奴,归辽东,当下却是求而不得。 九世之仇,犹可报也,但那仍旧是后人努力才能做到,我们的后辈不知要经受多少苦难,受到多少压迫。 先生难道不想在世时手刃建奴,终老辽东,葬在那片充满苦难的土地上,以保佑后人不受异族凌辱之苦吗?” 池荣握紧了拳头,青筋暴起,回想起自己的爹娘都是被建奴直接杀死,自己的姐姐还未嫁人便被数名建奴凌辱致死,拼命咽着口水,不让腹中的酸水吐出来。 他十分想替何清泉回答一声想,但是又想到自己没能死在战场上,反而从诸多同袍尸体中爬起来逃出关外,恨自己软弱怯懦的同时不敢回答出口。 何清泉长叹一口气,脸色完全放松下来,但是一时间神情彷佛苍老了十岁。 “小友以为我不想吗? 东事这些年,老夫可以说是亲身经历者,眼睁睁看着老奴做大,到后来奴酋皇太极建号称帝。 这些年我见识的死人都快比活人多了,心里也就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东事已不可为。 老夫来川地,就是为了了此残生,就算是想报仇,我这一副残破身躯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冯止则认真的说道:“建奴迟早都能打到四川,老先生就算在这也享受不了清净。 既然您也知道我之志向,晚辈这里缺人手,希望老先生能来相助。” 何清泉沉默着,建奴破关是他能预测到的,但是打到四川心中还是充满怀疑。 他无比希望眼前这个后生能像自己说的那样,执殳杀出一个太平天下,但此人能做到么? “你叫什么名字?我又能帮你做什么?” “晚辈冯止,老先生既然自称辽东山人,那如今之山人,有几人像当初的四溟山人谢榛一般浪迹四方,尽都是在帅府、藩府、内阁权阉手下以谋成就。 以老先生的见识与能力,如果晚辈所料不错的话,应当是出自辽东帅府,于我将来与建奴作战时定然是大有裨益。” 冯止在老者测字后,其实心中对这位尊敬多一些,真正更想要的是旁边满是军人之气的池荣,但也知道这老者不来,八成这汉子也不会同意。 何清泉默念了几句,“冯止,冯止,止……小友名字也好生有趣。 夫武,定功戢兵,故止戈为武。 你既然要以杀为始,又要去止戈为武,也算是有始有终之人。 也罢,我便随你走一遭,让我看看你这后生能给我什么惊喜。” 同时在心中又有了期盼想着:既然此人已经活过了立春,那便是跳出命局之人,老夫已然失手一次。 今日论杀字,此人单凭辽东山人四字竟推算出如此之多,那老夫也算是再败一程,难道他真的能做到吗?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吧。 冯止郑重说道:“无论结局如何,晚辈定然给老先生一个交代。” 旁边的池荣松开了紧绷的拳头,对接下来的日子又有了新的期待。 第四十三章 初练(上) 冯止接下来两日派了程大勇严守县衙,便带着刘祚昌、杨贵强扎进了深山老林去募人。 终于在经过严格的筛选后,确定了壮班一百五十人为守护彭县的主要力量,其他三班尽数裁撤,仅每班留二十人做些日常事情。 原士绅刘卓然的院内,一片破败,当日厮杀的血迹已经不见,只见到一洼清澈的水塘,旁边竖着几根粗木头。 冯止看着眼前的一百五十人,清了清嗓子:“各位都是精挑细选之后留下的,我先说一下接下来大家的待遇。 跟着本班头做事,能吃饱饭,穿暖衣,每个月一两五钱的银子拿,满一年的话年底再加二两烤火费。” 众人的脑袋轰的一声,招募的时候待遇并未说的如此高,就算是原来壮班的人听到后也是异常惊讶,又有些惊喜,没想到这么快就涨了银子。 底下的人嗡嗡的议论起来,突然杨贵强一声问道:“无功不受禄,那班头需要我们做什么?” 冯止赞赏的看了一眼说道:“问的好!给大家这些银子,自然也是要做事情。 首先便是做好衙役应该做的事,保护好咱们县城,让百姓少戳咱们脊梁骨。 再就是最近流贼闹的动静越来越大,各位进山里营生也是处处提心吊胆。 摇黄的人都打到咱们县城,大家也听说过这群流寇所过之处,男女老少鲜有能留全尸。 我把大家招募来自然也是为了保护大家家眷,后续我会在县城寻处地方接过大家的亲属。” 他心想着:老子给你们的待遇比辽镇都高,现在就让你们打打流寇总是简单的吧。若是说了将来打建奴,怕是人都跑了。 众人听后,觉得这些银子赚的还是很值,可能会跟流寇交手,但是主力肯定是官兵,跟自己没大关系吧。 冯止又咳嗽两声,继续说道:“无以规矩,不成方圆。既然在本班头手下,那就要服从命令,我宣布后,做不到的现在可以立即离开。 第一:服从命令,听指挥,临战先退者,杀。 第二:每人都要认真训练,训练懒惰者,考核不过者,杖二十。 第三:大小事情,就算是拉屎尿尿,也要先举手报告,同意后再去,未经允许私自出列者,杖十。 第四:凡事不可扰民,扰民者,视同临战先退! 现在如果没走,就视为都同意我说的话了。” 又是一阵议论声。 “这怎么听起来跟丘八的规矩一样呢?” “是啊,临战先退就要被杀,真的假的,这班头有这么大本事?” “就知道这银子不好拿,不过也好过终年砍木,当运夫,老子干了。” 原来壮班的人知道冯止没开玩笑,那晚伍长赵良想逃走,直接被这疯子给宰了,事后还专门让每个人参观了下这人的脑袋,知道逃跑的后果。 结果冯班头啥事没有,武知县丝毫也不怪罪擅杀。 他们哪里知道,自从冯止帮武奋扬清理了那些目睹丑态的人,加上冯止会来事,没事就在武知县眼前晃悠,已经成了武奋扬办事离不开的人,一些事根本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终一个人也没走,跟冯止预测的一样,他选拔的时候着重选了家庭赤贫甚至无立锥之地,或被山贼打劫,家中人丁残缺,心怀怨气想报仇之人。 总结起来都是对现状极为不满之人,他们也知道再怎么不会比现在还坏了。 “那么我来宣布一下,壮班分为四队,每队三十人。一队队长程大勇,二队队长祝丕传,三队队长林震高,四队队长池荣。 督战队二十人,队长杨贵强。 剩余十人为亲兵。” 接着大声念起了每队的人名,根据众人的籍贯分队,越是熟识的人越分开在不同队伍里,为了彻底打破小圈子,防止军令实施起来有几人聚集违抗。 何清泉在不远处喝着茶,眯着眼看向冯止在有条不紊的安排着,突然一阵微风传来,心意一动便起了一卦。 “初六,师出以律,否臧凶。倒也有趣。” 接着冯止又重新训练了静止站立和队形排列,站的众人一阵腿麻,但已无人敢松懈下来,因为刚刚有几个随意挠痒,随便出列喝水的已经被脱了裤子打屁股。 杨贵强身材偏小一些,口中的唾沫都要被自己吞干,站着一动不敢动,一是不想因为自己督战队队长都坚持不住被打,那丢人就丢大了。 二是脑中响着冯止对自己说过的话:“贵强,你说若是身为督战队,若是训练不力,真打起来时溃兵回头冲散了督战队是什么后果?” 虽然冯止一直是笑眯眯对自己说,但是他听完了就像落在冰窟窿里头一样寒冷,发誓自己得好好训练,还得要求手下人练的比别的队更厉害。 况且杨贵强头脑本就聪明,已经在冯止暗示下知道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训练壮班,就是奔着一支军队去的。 想在军中混,能力资历威望缺一不可,不想因为好不容易跟着冯止积累下来的微薄功劳,因为自己能力不行被冲淡。 想到这里,口中没了唾沫,只能是咬紧牙关干咽。 池荣笔挺的站着,有些乏但是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只因他在北方边军中听说过一个真实的故事,那就是三千戚家军大雨中自朝至日昃,纹丝不动,站这么会实在不算什么。 接下来到午饭前,不知多少人在前后左右转中迷失了自己,屁股上一阵火辣。 同样是打板子,也要看人的手法和力度,像廷杖打板子就分为打,着实打,用心打,打十板子下去就能要了一个人的命,但是手法掌握好,根本受不了什么苦。 冯止亲身实验了一下,让程大勇用空心的木棒用不同的力度打自己,感觉伤势好转的快慢,终于发现了又疼好的又快的力度。 所以众人屁股上虽然火辣辣,但是继续参加训练也是没什么问题。 终于到了午饭时间,也是许多人最盼着的时候。 给人伐木拽运做工尝尝都是一天就赏一顿饭,还经常吃不饱。 冯止自身也是伐木工,不过家里条件还没差到那种程度,所以以前还能一天吃两顿,妹妹做工再赚点也有一日三餐的时候。 在这里所有人都能做到一日三餐,感觉简直是太美好。 虽然一个荤菜没有,但是能吃饱足以让每个人满足,屁股上逐渐也感受不到疼痛。 第四十四章 初练(下) 中午短暂休息,穷苦日子过惯了的这些人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冯止则是在想如何能更好的利用训练时的闲暇时光。 “冯班头,我这伤好的差不多了,能不能跟你一起训练?” 冯止抬起头看正是中午送来伙食的鲁城隍。 “腿伤真没事了?那再等段时间,我想办法把后勤的事解决了,你也一起练,老子要打造最强的后勤兵,到时候少不了你受罪的。” 冯止借鉴于大明不论是剿贼还是跟建奴打,粮道总是成为突破口,没了粮食,战斗力再强的部队饿几天也跟乞丐一样了,心中已经将后勤兵的训练放在重点。 继续问道:“最近王广芝怎么样?” 鲁城隍掏出了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的画着。 冯止好奇难道这鲁城隍也认字?也凑过来看,一下子蒙住了,简直就是鬼画符。 鲁城隍尴尬笑了笑:“咱不识字,做生意时候怕忘了有时候就用符号标记。” “甭管字还是符号,好用就行,没关系。”冯止鼓励了一下。 “王广芝最近从给壮班的工食银里没动什么手脚这个班头你抓得紧,他也知道轻重。 就是最近在厨房这块,私下里把应该用两头猪肉做的荤菜,悄悄换成了六只鸡。” “这龟儿子,怪不得,最近觉得吃的肉少了,你继续说。” “再就是应当采买的药材,拿了城南苏掌柜的回扣,都换成了他家,这药材质量不太好,有些都是受潮了的。 这粮食也是,仗着他爹的方便,偷偷运出去几石粮食出去卖,具体重量我也不知道。 其他的没了,我觉得王广芝打心里还是对班头你还是怕了,你吩咐的事他还是尽力做的,就是爱占点小便宜。” 冯止点点头,王广芝做的这些事还在自己接受范围内。 自己在企业里干过,知道后勤里猫腻不知道多少,公司采购就中标一次也能吃好几年,如果不好好整治影响很大。 现在王广芝是连接户房的重要部分,不能冷落了他。自己控制了壮班,索性就让他去当了捕班班头,赚些牢子内犯人亲属的钱。 鲁城隍走后,冯止把这回事暂时放下,让刘祚昌敲了一下锣。 几队人分别在队长的号子声带领下走到了水池旁,看着旁边的几根木头,不知道这位冯班头又要怎么折磨他们。 冯止笑眯眯点名几个队长出来跟自己组成一队,脱的光着膀子,直接跳下水中。 这水池说来也很浅,平躺下脸会被淹没,稍微抬起头来就出了水面。 冯止先示范了一下平躺水中,再抬起半个身子来,不得使用双臂支撑。 没错,就是仰卧起坐。 接着叫几个队长跟自己做一样的动作,待几人熟悉后,把一根木头抱在几人肚子上,重复刚才的动作。 岸上的众人看到后,觉得没什么困难,都是一直跟木头打交道的人,估计了一下这根木头在四五百斤之间。 尤其是运夫,觉得这么一根木头压在六个人身上做个动作简直太轻松了。 几人就这样做着,冯止不说停也就都在机械重复。 终于在做了四十个后,冯止没有再躺下去。 几个队长红着脸,很想大口喘气,但是还是强行压下来,不能丢了面子。 杨贵强脸色发青,刚才已经呛了几口水,但是他发现自己起的稍微一慢,其他几人明显起不动了,也是要呛水,只得拼了命跟着其他几人的节奏一起起来。 冯止说道:“各队队长亲自喊号子,就像刚才这样指挥训练。 最后各队比拼,做满四十个用时最短的的一队明早率先如厕,最久的一队打扫茅房。” 所有人听到都是裤裆一紧,冯止通过小队长还传达过一些小规定,都对统一定时如厕,还要限制如厕时间,夜间不允许私自出来如厕,违反的人还要挨板子这个规定意见最大。 人有三急,屎尿屁还想管着,冯止却态度坚决,没得商量,就要管着。 那这时候最先上厕所就诱惑力十足,一是一夜起来,肯定都想放松一下。二是所有队伍总的如厕时间是一定的,最晚去很有可能迟到,那又是一顿打。 所有队伍都摩拳擦掌想一分高下,不想当最后那个打扫茅房的人。 冯止明白,在军中必须无时不刻培养好胜心,这样才能一直保持高昂的战斗意志。 “咳咳,哪个龟儿子没起来,呛死老子了。” “他娘的,都没听祝队长喊吗?该用劲不用,不该用瞎用!” 祝丕传手嘴并用,一边喊着起落,手还在上下比划着。 许多人开始几下都没问题,到后来因为体力不一样,有一个深吸口气在水里想暂时休息下,或者有想偷懒让他人多分担力气的,都会导致整组人都起不来,自然也就呛水。 祝丕传能明显看到几人是谁力有不支,扯着嗓子喊道:“再重新分一下人,你们几个力气大的一组,一会非得赢了他们。” 重新安排人后,果然力气大的在一起,频率更快,而且做的次数也是增多,力气小的人虽然做的少,但总归是协调性上大体能一致,祝丕传心里微微得意。 冯止将这一切收归眼底,嘴上念叨着:“还分上下等马了,一会有你哭的。”继续向着池荣队的方向走去。 池荣虽然话就不多,但考虑到他应该是唯一一个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人,冯止也让他担任一队之长,希望能看到些正经边军的气质。 “咕咕咕,咳咳……” 池荣黑着脸站在一人前说道:“不是想偷懒么,既然同组人有人因你不起被呛到,索性让你先喝个够。” 接着池荣目光坚定对着眼前三十人喊道:“谁都知道累,谁都想歇着,那么你的同袍就要因你而受苦。 这若是在战场上,阵法中因为一个人被突破,所有人都要陪你死。 谁是真没劲了,谁在偷懒,老子一眼就能看出来。 力气小就给老子练,凡是偷懒的老子绕不了你。” 场上如火如荼的训练,嗷嗷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冯止也以身作则,参与到其中来跟大家一起抱木头。 短暂休息过后,冯止叫四队列好,大喊了一声:“比拼开始,具体人选由非本队的其他人点出。” 祝丕传愣在了原地,而刚刚训练力气偏小的人都感受到了其他队伍不怀好意的眼光。 第四十五章 赌坊 “呦呵!这也太臭了。” “谁他娘的拉肚子,溅的到处都是。” “嘿嘿,哥,是咱,突然吃饱肚子,不太习惯。这冯班头管的忒宽,夜里不让出来拉屎,都要憋不住了,早上还让狗日的四队先上,难受死了。” 祝丕传听到一声声的抱怨,本就黢黑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一群龟儿子,别吵吵,今天一个也跑不了,都得给我死命的练。 昨个我可听说了,督战队那杨贵强带着手底下人请求加练,冯班头也没阻止。 瞅杨贵强那麻杆样都死命练,你们要想先拉屎就给老子下力气,今天也加练! 别墨迹,一会训练场迟到都得挨打!” 众人只能叹口气,抓紧收拾起来。 …… “徐小姐,萧家大娘还有我妹子怎么样?” “你还知道问?这么久了你都不回去看看,你妹都担心死了,你倒是威风了,现在手下管着衙门四班,还不把她们接过来?” 徐怀夕脸色一丝愠怒,明显是还在生冯止强行把她们带走的气。 冯止讪讪一笑,“徐小姐,他们现在在乡下反而更安全,等到时候自然会接过来。” 他其实心中还有些不敢,现在联系不上萧仲甫实在是没法交代。 “对了,徐小姐,你跟着徐叔行医多年,这药材想必都是熟悉了吧。” “那是自然。除了有些药方还不会,我也能给人看病。我爹总说不让女子行医,但是他不知道我帮他抓药的时候已经学了七七八八。” 说到行医看病,此时的徐怀夕一点也看不出生气,反倒有种渴望。 冯止知道这时候就在大明朝搞妇女解放,一夫一妻制度,肯定下场很惨,但是却不反对女性抛头露面工作。 接着对徐怀夕说道:“那太好了,过段时间我会组织些人进山采药,等下山后就劳烦徐小姐分类处理好,当然会给些辛苦银子。” “哼,算你有良心,不过你要这么多药干嘛?” “自然是为了将来做准备,到时候我满足徐小姐行医的愿望。” 在徐怀夕一脸憧憬的眼神中,冯止渐渐走远,心里想着:运气真不错,现成的军医,等我再忽悠下徐叔。 冯止带着刘祚昌走在城南的街道上,开口说道“你昨夜虽然跟着杨贵强加练,但今日大家都仍在训练,你也不可荒废。” “亲兵队的首要任务是保护主将,班头你说过的,我夜里再把训练补上就是了。” 冯止笑着叹口气,自己确实说过亲兵队主要陪同护卫主将,那也是在保证战斗力的前提下,不过跟这小子待得久了,办起事来确实顺手。 两人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眼前的“万义坊”,正是彭县最大的赌坊,此处位置就在城南文庙、书院旁。 冯止不由想到秦淮河旁的江南贡院,青楼云集,要说还得是这些士子消费力强,黄赌都是不离。 进门后,里面的喧哗吵闹声直接压住了其他一切声音,冯止扫了一眼,最多的人玩的还是简单的掷骰子比大小,也有些推牌九,叶子戏的掺杂在其中。 刘祚昌跟在冯止后面,也没有个具体方向,逛了一会停在一个推牌九的桌前,八个人推牌九不多见,吸引了周围一圈人在看着。 场下赌徒都是刚落座开始,拿牌后,都十分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牌,脸上表情丝毫没有波澜,看不出谁的牌好。 “切,这胖子还坐庄,要输钱了。” 冯止恰好就在说话人旁边,闻言不动声色观察着。 “开牌!” “哎呀,胖子你这牌也不小了,怎的遇上都是硬茬子。” “这牌可惜了,本以为这把庄家能赢嘞。” 胖子满头大汗,不太敢相信,自己竟然上来比其他几人都小,这么多人竟然自己是最倒霉的这个。 “别吵吵,头一把试试手,再来!”胖子用手擦了头上的汗,在自己衣服上抹了抹,又吐了口口水,希望能抓一手好牌。 冯止旁边人更是冷哼一声,“废物还是输。”接着转身就去了别桌。 这下他好好打量一下这个人,穿着打扮跟生员十分像,墨绿色的道袍,绣着复杂美丽的灰绿滚边图纹,但是浑身上下无一件华贵之物,跟这身衣服格格不入,头发稍显蓬乱,并没束好,露出败落之象。 哄堂的嘲笑声传来,大堂都向这边看过来。 “胖子这牌你都能输,刚出了个天高九,本以为你没那么惨了,可你这倒好,来了个地高九,今个别玩了。” 冯止纳闷了,刚那人在还没开牌时就已经知道了输赢,难道他看到这些人出老千做局坑这个胖子? 接着四处寻找,终于找到这个道袍男子,跟着他身边听了几次预测,就猜错了一次,这预测准确率简直太高了。 “你跟我许久了,想做什么?等我出去后方便抢我银子?”道袍男子直接盯着冯止说道。 冯止则是摆摆手:“这位兄台误会了,刚在您身边听了几次自言自语的预测话,在下都记着发现基本都对了,所以想向兄台讨教,莫不是看出来这些人出千了?” 道袍男子听到对自己还算尊重,脸色也是一缓,回了个礼:“抱歉,在下唐突了,其实判断输赢是一件简单事。” 正要往下解释,冯止借坡说道:“不知可否邀请兄台去旁边酒楼吃杯酒。” 男子一愣,显然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邀请自己吃饭,显然意思是不白听自己的解释,心中更是高看此人。 冯止也是总结出来饭桌之上好谈事的道理,显然对方在赌技方面有几分本事,而自己对于有本事的人,不管哪方面也都想结交一番。 两人坐下后,刘祚昌很懂事的并不落座,只是在旁边警戒的候着。 “在下冯止,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你就是衙门内平乱的冯止?失敬失敬,在下张博裕,字万青。 感谢冯班头守护住我彭县不被流贼攻破,擒斩了王家兄弟,也算是为城南除了一害。” 冯止没想到自己名头竟然在县城里还挺响,谦虚了两句继续问道:“在下对张兄的博戏预测之术颇感兴趣,还请为在下答疑解惑。” 第四十六章 论赌 张博裕抱歉的说道:“这说来也容易,这进了赌场之人,都是为了寻那赢银子的快感而来。 赌桌之上又分千术与运气,千术只可能是这掌柜的请来的庄家出,别人若是使出来怕是手早就断了。 况且这万义坊一楼来的大部分都是散客,输赢不过二三十两,店家图个人气,犯不着从这些人身上薅羊毛,若是他们体验不到赢钱,也就无人再乐意来。” 酒菜上齐,张博裕也不见外,与冯止干上一杯解解口渴,便继续说道:“那么这大堂中人都是凭运气来决胜负。 冯兄切莫以为什么不做上赌桌,靠着运气便能赢个痛快。 赌桌如战场,出兵作战还要择日誓师,在赌桌上也是如此。 凡赌,必要择座,座向不好,逢赌必输。方向从来有吉凶,趋吉避凶财神方能庇佑,那胖子丝毫不懂这点,在赌桌上正坐于亥位,正是岁破之向。 破土建宅,何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岁破之向,大凶,定输无疑。 先输一局,沉心静气还有反败为胜之机,但他心神已失,大汗淋漓,竟然用手直接擦去,汗水为秽物,脏手抓牌必输无疑。 赌钱有五大忌,手不洁、心不开、浪骰、怯赌、醋惑。 冯兄说那胖子首忌便犯了,‘两城’已失,再赌下去还能赢么? 我看其他人,下注畏畏缩缩,未开牌时面容已先愁输,赌钱就当洒脱高兴,怯赌不如早早滚回去,上桌也是必输。” 冯止嘴中咀嚼饭菜的速度越来越慢,实在没想到就赌个钱还这么多规矩,自己明白十赌九输,能赢钱的只有庄家,但是这赢的十分之一机会还有诸多讲究。 他觉得眼前之人有点意思,这份本事也算是赌坊精英了。 “听完张兄这一番答疑解惑,冯某真是豁然开朗,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讲究。” “这只是冰山一角,我若细细跟你讲,三日夜都说不完。” 张博裕说完眼神黯淡,看了万义坊一眼,独酌一杯下肚。 冯止也发现此人身上有强烈的反差感,明明道袍华贵文士模样,却对赌术如此精通,也不像其他生员一样,亲自下场赌钱。 他试探性问道:“张兄看向万义坊多次,可是有心事?若是不嫌弃,在下可陪你玩上两把,权当解闷,也是讨教一番。” 张博裕仰头再独饮一杯,连续的饮酒已是有些上头,胸中的苦闷已积攒多日,在万义坊不知遭受多少白眼,碰巧已经在彭县鼎鼎大名的冯止待自己十分尊重,也就打开话匣子。 “冯兄见笑,我看向万义坊非是手痒欲赌,实在是有些往事让在下一直挂怀。 这万义坊原本是家祖开创,从彭县一个赌钱小摊,一步步经营到这彭县最大的赌坊,付出了几代人的心血。 可虽是有了银钱,我等在别人眼中都是充满铜臭味,尤其是赌坊生意,动辄打杀,砍人手脚更是家常便饭,族中长辈想改变这种看法,唯有科举入仕一途。 这些年来族中子弟穷经皓首,连个举人也未曾一中,实在是,唉…… 到家父时,族里人丁凋零,我更是家中独子,从小就被教育读书科举是康庄大道,赌坊的生意一概不让我插手。 可我从小就对经商更感兴趣,祖辈不易有了这间赌坊,而我想将祖产万义坊发扬,自学了不知多少赌场规矩,想将此店开到那成都府去,不想走那劳什子科举。 家父知道后,罚跪了我半晌,给我留了一句赌钱非君子道。 此后,我也如父亲所愿中了举人,正在向着进士更进一步时,家里突变横生。 原来这赌坊的生意多交给我那表兄李术打理,看我爹年龄大了也就动起了歪心思,趁着我外出求学的时候,联合家奴直接霸占了万义坊。 我爹直接被气倒,这地契也是趁我爹晕倒的时候拿着他的手把手印按了上去,我回来时他老人家已经走了,可以说是死不暝目,我竟没能送他最后一程。 妻子也被玷污上吊自杀,可怜我那孩子,被关在院子里活活饿死。 科举科举,冯兄,你说我千难万险,中举后,什么官都做不了,就算中了进士,结果落了个家破人亡,还有个什么意义! 我恨呐,这万义坊本就是我先辈心血,也是家父留下的唯一东西,我再几次想去夺回,被打的差点丢了性命。 今日那李术不在,有几个看场老人认识我才没轰我出来。” 怪不得此人对赌坊这么熟悉,原来就是本家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冯止暗暗想着。 在明代中后期,举人身份已经没什么可能有大成就,入官的门槛也变为进士,不知多少人才卡在这独木桥上。 冯止心中一动,亲自斟满酒激道:“赌钱非君子道,难道只能是走科举出来的都算君子? 昔年弄权如严嵩,今朝魏阉门下诸走狗,都是正八经进士出身,哪个跟君子沾边? 要我说,这君子不做也罢,赌坊生意不偷不抢,也是正经商人,更是张兄祖宗心血,一朝被夺去,死后如何见祖宗先人于地下? 更可怜张家血脉,被那天杀的给断绝,一个孩子饿死是有多绝望。” 两人再干一杯,听完冯止的话后,张博裕眼中充满凶狠,手中酒杯都要被捏碎。 “不瞒冯兄,我已是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杀父之仇必报,誓要亲自宰了那李术,只是碍于他每次都带恶奴出门,我一直寻不到机会。 冯兄格杀贼人数名,又是知县大人眼前的红人,领管四班,可有办法助我? 若能事成,张某上可令家父瞑目,下可令小儿安息。若有吩咐,当牛做马无有不从。” 冯止心中主意已定,仍然皱着眉头沉默着。 张博裕也知道叫一个跟自己非亲非故的人和自己一起搏命有些过分,自嘲的自顾自又喝了一杯,叹了口气张口。 “冯兄……” “张兄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这个忙冯某帮了,只是还需要准备些时间,搏命虽然说起来简单,后续的路张兄可想过? 被官府通缉,流浪一方吗?那万义坊还是别人的。” 张博裕被问住了,自己只想杀人抵命,从未想过后来怎样。 “冯兄放心,此事绝不会连累你,报仇后我当自裁于祖坟前,不会给别人留下任何把柄! 至于那赌坊,冯兄若有手段便n拿了去,在下更可以瞑目。” “哈哈,张兄不必如此激动,我意思是,何不既要了李术的命,又重新执掌了那万义坊,令尊也可含笑九泉了。” 张博裕眼中闪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第四十七章 山中 冯止告别张博裕后,继续在街上闲逛,看看有什么发财的机会。 “回去你去找杨贵强,好好查一下刚才这张博裕说的是真是假,若是分毫不差,也值得出手一帮。” 刘祚昌虽是少年,从小没进过城,对街上事物感到新奇,正东张西望,但冯止一开口立马全神贯注回了一句是。 …… 彭县西北方,大隋山中。 冲天哨嘴中叼了一根干草,用鞭子抽打着几人。 “废物,这次成都府动静闹的这么大,有点不顺跑回来的倒快,不知道继续躲起来给爷送消息么?” 一声声的惨叫响起,“掌盘子老爷,非是我等几人不知道躲起来,实在是无路可躲了。 那巡抚廖大亨这次来真的,丘八都把城封锁了,闹得欢的三十几个兄弟人头现在还在城楼上挂着,城里不知道抓了多少人进大牢。 这次他们都是宁愿多抓,也不放过一个人,进了大牢的还没几个活着出来的,估计是被问出来什么。 丘八也是一直发疯似的巡城搜,各个街厢坊实行了保甲,我等兄弟根本没法藏下去了,花了大价钱才逃出来。 啊,掌盘子老爷饶命啊。” 冲天哨不解气的又抽了几下,这次没成功,还不知道闯食王怎么惩罚自己,只能先对这些人撒撒气。 旁边的邓福拿了一碗水过来递给冲天哨,说道:“老爷息怒,这次老营的人折了些在彭县,咱们人手没那么充裕,留着他们的命还有用。 这官府八成是已经知道了咱们的计划,会不会再派兵过来进山追杀我等?” 冲天哨听到彭县这个名字后,入嗓子的水又让他呛了两口,“进山?就成都府那些养尊处优的丘八,进了山,老子非要给他们来一场度乐。” “萧兄弟,又在磨刀啊。” “是啊,王大哥,咱们上山有些日子了,也不知道以后干嘛去。” “哈哈,萧兄弟别急,好日子在后头呢,我现在也算是毛狗民,快能管队了,不说了,我先出去再结交几位兄弟。” 王纪匆匆走出门去。 萧仲甫停下来,打了一盆水,望向水中,看着自己脸庞,上面已经纹了一个刺青图案,紧紧握住了双手。 但凡是跟了摇黄的人,除了留下些探子脸上干净,其他人脸上都要被纹上刺青,用来显示跟自己的坚定决心,防止私自下山,因为下了山也是官府重要目标,有个风吹草动第一个被抓,不如彻底从贼。 摇黄十三家在组织上又分为营、哨、队,冲天哨其实掌管一哨,本是领哨民,但是自己单独出来领一支队伍,下头人阿谀奉承,自己也有些虚荣,所以称呼也就成了掌盘子。 领哨民下又有毛狗民,普通士兵,厮养。 毛狗民相当于小队长,厮养只是被压榨的工具人,流寇中谁的个人实力强,厮养越多,完全是个人的私有物品,别人不得染指。 “这,这是些吃食,给你放这里了。” 叫声把萧仲甫拉回了现实,看着眼前这女娃,浑身脏兮兮,脸上更满是泥巴,头发散乱的搭着,身上一件薄衫破破烂烂,脚上鞋子也没有,还带着些臭味。 萧仲甫认出这个厮养婆姨,是被冲天哨赏给王纪的,专门负责一些做饭洗衣的活。 王纪本想着上山能抱着几个婆姨一起睡,但是看到这人浑身上下脏的不行,又闻起来些许恶臭,扇了两巴掌也就没了胃口。 萧仲甫盯着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女娃浑身不自在,以为眼前这男人起了什么想法,想赶紧离开这,“不够的话我再盛点。”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沈,沈三娘。” “假话就别来糊弄我了,你这眼神游离,手脚不自觉动,结结巴巴一听就是假的,不想说就算了,我问你件事。” 沈雨淑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编的名字被识破,听完对方的话只得点点头。 “你被掳来多久了?老家何处?来这个山里多长时间?” “从去年二月就跟着他们,老家通江,三个月。” “来此地做什么?” “不知道。” “山里一共多少人?” “来的时候有千余人,前一阵子出去不少,最近回来的跟你前后脚,但少了些人。” 萧仲甫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便不再理她,低下头继续磨刀,想着山中竟然藏着这么一伙流贼,得继续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才行。 沈雨淑在原地就这么呆着,不敢随意离开,因为没等这些壮汉吃饱就走被打过好几次。 萧仲甫看着手中刀磨得越来越亮,刀锈越来越少,心里也着实高兴,端起碗饭就要吃,看到这女娃还站在那。 “为何不走?” “没让我走。” 萧仲甫挥了挥手,沈雨淑如蒙大赦,赶紧离开,心想:此人和这些贼人倒是有些不一样。 成都府内。 廖大亨一脸严肃开口:“徐参将,此次诛杀乱民,你甚是辛苦,这成都府能这么快就安稳下来,你功不可没。” 徐蛟跪在地上,洪亮的嗓门回道:“都是廖巡抚指挥有方,当机决断才平定此次民乱,末将不过是依令行事,微末功劳,不足挂齿。” “徐参将不必自谦,收到消息,此次民变乃摇黄贼人所激起,城中仍然是有贼人探子,我已命人继续抓捕。 可这贼人前几日还想攻取彭县衙门,实在是猖獗,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彭县知县武奋扬来消息,有几百贼人就在附近山里,为摇黄前站,时刻窥伺成都府。 你也知道吾皇剿贼的决心,况且成都府的重要性不必多说,这伙贼人就在眼下,如鲠在喉,不拔出来我坐立不安。 但眼下八贼已经破了巴州,成都府也需要重兵把守,再派兵剿贼实在是有心无力。” 徐蛟虽是一届武夫,但是官场摸爬滚打多年,这点意思还是很明白的。 不再犹豫便开口:“末将愿留兵在成都府,带些家丁前往彭县,剿了这伙摇黄贼人,为廖巡抚分忧。” 廖大亨也不再严肃,和气的说道:“这伙贼人虽然人数不多,但没兵怎么能行,我这巡抚标下有八百兵,分你两百,你再带三百兵,相信徐参将定能给本官带来好消息。” 徐蛟松了口气,自己不过是表了下态度,要真是带几个家丁进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好廖巡抚也算知兵,让自己带五百兵,再临时凑些人剿贼应该够用。 注:摇黄贼人称伏击为度乐。 第四十八章 夺坊 训练场上所有人正在临时休息会,程大勇咕咚咕咚灌下去两口水开口。 “冯大哥,你这从哪想出来的,一根破木头玩出来这么多花样。” “哈哈,大勇,等着吧,还有的是法子呢,带着你的一队跟我出去一趟。” “好嘞。” 两人走后,场上众人继续开始训练,原来除了水中抱木,冯止又开始让他们扛木蹲起,扛木赛跑……算是充分利用了一根木头。 而这些伐木工跟木头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头一次知道一根破木头还能搞出来这么多折磨人的花样。 万义坊二楼,环境清雅,最高端的茶叶给沏好,最精准的戥子给备好,争取伺候好来的大主顾。 冯止明白在这层楼赌的价钱也是上百两银子起步,所以能来的非富即贵。 也是对张博裕的先辈大加赞赏,能够很早就分出了消费阶级,做精做专对待高消费主顾,也是很有市场眼光。 “不知这位是否约了赌友在此等候?对我们的茶水可还满意?” 冯止看了下这小厮,一脸小心翼翼,生怕得罪自己。 他十分和善回道:“我没有约人来此,只是慕名而来,想跟这的东家赌上两局。” 这小厮听完恭敬道了声罪,飞奔去找东家,他知道,直接来找东家对赌,分明就是踢馆挑战。 李术前呼后拥进了门来,进门瞳孔一缩,冯止身后两人,一人看起来孔武有力,另一人带着斗笠,看不清脸,但有种熟悉的感觉。 眼神落在冯止身上,也不生气,反而客气说道:“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您,冤家宜解不宜结,若在下有错在先,这是五十两银子先行赔罪。” 冯止若不知道李术干的那些恶事,还以为对方是个谦谦君子,笑着说道:“闲来无聊,找东家赌两把解解闷,不会不做我这笔生意吧?” 程大勇二百两银子放在桌上。 在衙门做事,很多方面需要用钱,武奋扬也是多次让户房给了冯止发招募银子,冯止也懂事,每次获批银子都不忘孝敬武知县一番,两人的默契十足。 李术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也笑着应承下来:“不知阁下想玩什么赌法,在下奉陪到底。” “很简单,骰子比大小,不过不是我来赌,是这位。” “表兄,原来无恙,这赌坊生意终归不如曾经了。”张博裕摘下了斗笠红着眼睛说道。 李术面色一变,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表弟么,今天我该惩罚这门子了,一个丧家犬给放进来了,怎么带了两个打手来觉得有底气了?” 旁边的恶奴见状就要上前动手。 “莫急,等我跟表弟赌两局,让他知道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可惜了你这两位同伙,全着进来,怕是要残废着出去了。” 李术大摇大摆坐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张博裕也落座,他研究赌术多年,虽没有赌瘾,但手上也有几分功夫,在赌钱上也颇为自信。 六个骰子在竹筒中哗啦啦几声响,两人同时打开,都是三个六,这对二人都没什么难度。 骰子在继续加,四个、五个……两人仍然一直都是平局,都是最大的点数六在最上。 李术突然开口:“表弟这都考中举人了,手法上还挺熟练,可惜老东西放着你这现成的人才不用,偏偏要考什么科举,这年头,做买卖可比当官赚的多多了。” 冯止知道此人说的不假,除非做官做到顶头的那几位,其余的官员吃俸禄还是很难养活自己的。 大明朝对这群官员实在是太抠门,二百多年都不带给涨工资,到了明末一个知县一年的俸禄还不如一个说书先生一场下来挣得多,不贪污纳贿确实过不上体面的生活。 张博裕听到自己父亲被辱骂,激动万分,手中功夫也顿了一下,落下竹筒后,不用打开,也知道是自己输了。 要开牌的时候冯止过来按住了他的手,看着李术说了一句:“李兄不太讲规矩,那就全凭运气开一把算了。” 接着冯止踢了桌腿一下,两人竹筒中的骰子哗啦啦作响,不知道几个变了数字。 “你找死,给我上。” 旁边几个恶奴就要上来将几人拿下。 冯止丝毫不慌,拿出一具盖着印的公文念道:“奉武知县令,缉拿摇黄贼人,李术私自蓄藏恶奴为摇黄探子,即刻捉拿归案。” 李术大惊失色,几名恶奴也是停下了脚步,通贼这个罪名安下来,谁都顶不住。 而李术原来多贿赂主簿刘清和刘卓然,以为背后有阁老的士绅比知县厉害多了,千算万算没想到一次民变直接拔了这些势力,此时还尚未打点武知县。 接着恶狠狠说道:“你究竟是谁?怎么能盖到武知县的印。” 门砰的一下被踹开,数名衙役围住场上几人,刘祚昌开口:“冯班头,下头都清场了,万义坊所有干活的都被抓住。” “冯止!你是冯止! 不对,冯班头,小人不知何处得罪了您,更不知张博裕给您什么,您为何非要为他出头。 他能给的,小人一样能给,求冯班头饶小人一命,这万义坊您看上什么,随意拿走,在下还愿意出千两银子,只求能给个活路。” 李术已经反应过来,赶忙求饶,他可是听说这位班头杀人的残忍,还有那王家的大哥被不知道受了什么折磨,哭着求着交代。 冯止笑着说道:“李兄真是聪明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 不过张兄什么也没给我,我只是与他交谈喝酒,觉得很是投缘,至于你那些银子,我没什么兴趣。” 其他人都被带走后,只剩李术被压在房间内,浑身颤抖,身体被控制想磕头求饶也没办法。 冯止拍了拍张博裕肩膀,便坐在赌桌旁等待,见无人关注自己,便有了点小动作。 张博裕迈着沉重的步伐,喘着粗气,一言不发的一步步靠近,李术大喊:“表弟,放过我一马,这万义坊我立刻还给你,我从此滚出彭县,别,啊。” 拳拳到肉的声音响起,李术求饶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此刻他意识到,冯止并不是想将自己抓走,而是想直接在此地杀了自己! 第四十九章 抵达 “冯止,你竟敢矫令杀我!此事终究会被人知道,你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李术话还没骂完,张博裕的拳头重重落在太阳穴上,昏死过去。 张博裕并不解气,不满足于肉感上的击打,拔出刀来砍断了李术一只手。 “啊。” 昏死的李术被疼醒,看向距离自己三步远的左手,已经痛到想叫也叫不出来。 张博裕涕泗横流,首次砍人的手颤抖的此刻竟要抓不住刀,不再想着继续折磨下去,心道一声:爹,我要为您报仇了。 带着对科举的无限恨意,对妻子的无限自责,对小儿的无限愧疚,他眼白已经全部成为红色,在李术的疯狂摇头中,用力的挥刀下去。 冯止在一旁冷眼看着,自己知道又逼一人上了自己的“贼船”。 他初次了解张博裕境地时,就已起了爱才之心,下定决心雪中送炭,帮此人报破家之仇。 于是才有了几番言语相激,点燃他急迫的报仇之心,令其有求于自己。 今日亲自让他以赌来战,就算能赢,也计划让他出点意外输掉对局,要让他靠自己帮其解决问题,没想到李术先言语乱了他心神。 最后亲自拍肩膀指示他去杀掉李术,将杀人报仇的印象深深烙在他脑子里,每当想起大仇得报时,必然也想起有自己拍肩膀这个暗示的动作。 做一切的目的为的就是让他在做所有关键大事时,都有自己的影子参与,对自己不论是畏惧、尊重、感激哪种情绪,最终都是离不开自己,这样才能在以后的做事中,自己都能牢牢从心理上掌控此人。 李术的脖子已经是碗大的疤,张博裕在嚎啕大哭,卸下了全部的压力。 冯止走过来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恭喜张兄大仇得报,可以开启新的人生了。 这几日赌坊我会派人来收拾,你先去祭拜一番,等你回来当掌柜的。” 正准备带人离开,后面传来一声坚强有力的声音:“冯兄相助之恩,张家累世不敢相忘,赌坊不再姓张,而改为姓冯,我甘愿为冯兄打理。” 冯止背对着摇了摇头,“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而是咱们的,等着还要开到成都府。” 张博裕在原地愣神了会,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到赌桌上打开刚刚二人的竹筒,吞咽了一口口水喃喃道:“此人的出现,难道就是为拯救我张氏而来?” 桌上几个骰子,自己摇出来的刚刚好比李术的大了一点,他知道,自己最后一局手中节奏被打乱,肯定必输,没想到被冯止随便的一踢,自己的反而大了一点,不是天意又是如何。 …… “天意个屁,要不是老子武艺高强,当年跟建奴浴血奋战,硬碰硬打的时候,早就把命丢辽东了。 不过大伯、二伯可惜了,他俩比我厉害厉害多了,却早早死在建奴手下,唉。” “那将军你后来咋回来的呢?” “后来……你小子站好了,知不知道咱们要干什么去?” 秦缵勋见到远处走过来一人,赶忙停止吹嘘,正色叫眼前的新兵站好。 继续开口:“咱们这次可是跟着徐参将进山剿匪,容不得丝毫差池,此仗若胜了,奖你一两银子。” “是八钱,七叔,你准备好啦?徐参将叫咱们收拾好去他帐前集合。” “好了,这小子新来不久,我教给他一些军中规矩。” 秦缵勋有些惧怕的看了眼此人,一身重甲,头戴棉盔,手握一根白杆,上配带刃的铁钩,下配坚硬的铁环。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明白的很,眼前的秦书竹虽是个女儿身,但是从小跟在她姑祖母身边,学了一身本领,直教男子都惧怕,而她的姑祖母正是尤为敢战的女将军——秦良玉。 徐蛟越想越气,自己堂堂一个参将,竟然就带五百兵剿匪,而廖大亨答应给的二百标兵自己也看了,完全就是从街上拉来的乞丐,打起仗来反而是累赘。 自己的兵要留下守成都府,防止八贼偷袭,没办法只能拉下脸来去求了熟人。 好在当年平奢安的时候跟石砫土司有了点交情,碰巧这次秦书竹也在成都府里采买,便希望能邀请她们与自己同去剿匪。 秦家不愧是以忠义立家,听到后没犹豫就同意下来,有了这十几个白杆兵,自己还有三十个家丁,心底总算舒口气。 “娘的,还得找廖巡抚哭哭穷,总得来点开拔银,老子再重新去街上忽悠一些青衣无赖,总比乞丐能打。”徐蛟骂骂咧咧又向着巡抚衙门走去。 …… “冯班头,城外出现了一伙人,旗子上有一个这个模样字。” 林震高在桌子上歪七扭八的写了一个类似于徐字出来,冯止有些头疼,这些伐木的身体素质不错,但是毫无意外,全都是文盲。 “不错,你虽不识字,但也是懂大体模仿出来传递消息。以后再多学学,认几个字。” 冯止鼓励了一句,而林震高听到学认字还是有些渴望的。 他来到城里后,带儿子上过街,各样摊位都摆着小牌子,结果儿子一直问自己,自己什么也答不上来,想着冯班头给的银子这么多,说什么也送儿子去学堂念书。 一声命令把他拉回现实,“走,派个人先给武知县汇报一声,我跟你去看看,到底何方神圣驾临。” 冯止爬上城头,看着眼前几百人,感慨同样是兵这差别有点太大了。 打头的一阵都骑着威武精神的马,而且人人都是满甲,脸上露出桀骜的表情。 往后看去他瞳孔猛地一缩,人数不多,排列整齐,总共十几人。人人都持有白色长杆武器,如果没记错的的话,整个大明只有一支队伍。 靠后的一阵则是稀稀拉拉,连盔甲都没有,只是人人手里有把腰刀,衣服也是破破烂烂,有坐在地上休息的,有插科打诨的,更有随便走出队伍来大小便的……这些人却是数量最多的。 队中走出一人大喊:“彭县的人听着,抓紧把城门降下来,我们徐参将奉廖巡抚之命,前来剿贼,耽误了事情要了你的脑袋!” 第五十章 要人 秦书竹策马走在彭县的街道上,这里的场景有些让她难以想象是刚刚经历过民变。 街道旁的店铺正常营业,小民也在街上摆摊也井井有序,拿着水火棍的衙役在维持着秩序,并没有随意打骂。 刚刚在城楼上的人也没被吓住,而是仔细查验了印信,又核对了口音,最终得到武知县点头后才放她们进来。 要知道,许多流寇的破城之法就是假扮官军,诈开城门,再一拥而入,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彭县的武奋扬当真有点本事,竟然能治理的井井有条,还警戒心如此之高。 众人到了一家酒楼前,武奋扬早已等待多时。 “哎呀,徐参将,您来的可太是时候了,贼人时时刻刻盯着我彭县城,百姓是茶不思饭不想。 多亏廖巡抚还记得下官,让徐参将来除了这伙贼人,还成都府一个太平。” 秦书竹看着眼前油腻圆滑、大腹便便的武奋扬,很难想象出此人能有如此的管理能力,心中添了一份疑惑。 “哎~武知县客气了,我等食君之禄,便要为君分忧,剿贼安民是应有之意。” 冯止在武奋扬身后,听着对话,两人开口看似一团和气,但其实剑拔弩张,武奋扬率先抬出来廖巡抚就是为了先压徐蛟一头,希望他能尽快剿贼,减少在彭县的时间, 因为在彭县待的越久,武奋扬就要负担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实在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贼来了百姓茶饭不思,兵来了其实一样。 而徐蛟根本瞧不起这个小小知县,直接说剿贼是为皇上分忧,那皇上和巡抚哪个大武奋扬自然明白,吃了一个哑巴亏。 冯止知道自己根本插不上话,看着眼前二人,气氛有些尴尬。 “武知县,徐参将可是此次成都府平乱的功臣,贼人被抓了不知多少,而您又有这彭县的守土之功,不如我们吃口东西,好好谈谈这些贼人有何特征,也方便我等下一步进剿。” 武奋扬听到开口的秦书竹说话,有几分诧异,竟然是个着甲的女娃。 接着看向她手中武器时,眼皮一跳,竟然刚才忽略了此物。 女人,白杆,重甲,他背后冒了几分汗,但是一想不对,秦将军绝对没有如此年轻。 “这幅装扮,莫不是……” 徐蛟则是开口:“没错,这位是我蜀中第一女将秦将军的后人,此次剿贼特来相助。” 武奋扬松了口气,心想也是,这天下女人做将军的,也就石砫能出了。 赶忙邀请众人上楼用餐,仿佛刚才的尴尬都因为这个女子的一番话语消为无形。 冯止也是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巧妙化解了两位的矛盾。 仔细看向这女子皮肤不太好,脸颊已被常年的风沙吹的蜡黄,带有些黑点,身材高大,快赶上自己一般高,走起路来可以说是英姿飒爽,虎虎生风。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秦书竹瞥了冯止一眼,冯止眼神也不躲闪,微笑的点头回应了一下。 她选择了直接无视,这种眼神见的多了,姑祖母说过,女儿家在外领兵不知道受了别人多少围观白眼,那都是在等你的笑话。 男人打了败仗没什么,若是女人打了败仗,天下都会将你作为笑谈,所以只有足够强,才能让这些人全部闭嘴,这之前异样的眼神看着你,就把他们当个屁给放了。 还记得当初姑祖母对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那睥睨的姿态,时不时骂几句粗话,她心底笑了一下。 一个衙役,身份低贱,犯不着自己的任何关注。 冯班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当作一个屁放了,他只是想有机会接触一下这些白杆兵,看看他们的阵法和练兵的方法,当然,还有跟建奴作战的经验。 酒桌之上,武奋扬充分尽了地主之谊,徐蛟、秦书竹都安排了专人专席,徐蛟的家丁、十几人白杆兵也是给安排了丰盛的吃食,至于其他的人,武奋扬连喂猪的泔水都不给。 酒过三巡后,徐蛟还是重视这次剿贼,率先发问:“武知县可有这大山地图,方便我等进兵清剿。” “这彭县西北山脉众多,地势复杂,九曲八折,所以未曾画过整张地图。 进山前,我安排两个山民可带路,但若是深入,恐怕就算是常年的山民也经常迷路。 进山后除了防贼,还要防虎狼,这大山中闹虎患,徐参将还需多注意。 还有就是山里阴晴不定,雨后泥淖丛生,一不留神陷进去就是有进无出。悬崖峭壁之上滚石尝尝从天而降,毫无预兆,山民也经常被砸死。” 徐蛟点点头,感觉自己还是低估了这次进山的难度。 秦书竹开口:“一路走来,我观武知县把彭县治理的井井有条,丝毫没有刚经历民乱的痕迹。 既然大人能守住县城,想必手下也是有许多忠勇之士,此次廖巡抚因成都守城用兵,派兵甚少,我也是看徐参将兵少特来相助。 不知武知县可否将壮士引荐下,与我等同进山剿贼,多一人便多一分胜算,杀贼建功立业为我大明好儿郎应有之义。” 秦书竹说完徐蛟也是赞赏的点点头,自己又是拉壮丁,又是赏无赖,好不容易才凑出这千余人,如今能多一个是一个,进山未知数实在是太多了。 冯止一直在一旁搞服务工作,听到后心里抱怨的想着:进山作战谁能有你们白杆兵牛,我这练兵还没大成效呢,再说不给发甲进山遇到袭击不得被打成筛子。 就在他希望武奋扬拒绝时,武奋扬脸上一脸得意:“秦将军所言不虚,我彭县向来不缺忠勇报国之人,就我们的衙役四班班头冯止,连诛王氏两兄弟,还杀流贼混到县衙里的探子,这次是功不可没。 如今县里多是冯止带领的壮班在做事,巡逻缉捕,保我县城的平安。 冯止过来,拜见二位将军。” 冯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本想低调一些,这下子一吹肯定以为自己是个武力超群的高手,进山必然拉着自己去。 “彭县四班班头冯止,拜见徐将军,秦将军。” 第五十一章 准备 徐蛟看着跪在地上的冯止,眼中轻蔑的神色丝毫不掩饰,一个小小衙役,能抓住几个贼人估计也凭了几分运气。 秦书竹愣了一下,此人刚刚对着自己笑了一下,没想到竟然还是平乱的人才。 武奋扬也意识到衙役的身份可能两位将军都有些轻视,但此时轻视了冯止那就是轻视了彭县衙门,更是对自己平乱功劳的轻视,自己跟冯止现在可以说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咳咳两声,武奋扬继续开口:“二位将军莫要小瞧了此人,这冯止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此人原只是一名帮闲,乱起时便自己带人救了许多司吏书手来衙门,后来进了壮班更是把衙门防守的滴水不漏。 贼人用火攻、用探子、最后听说是掌盘子带人硬着头皮强攻,被此人的空城计给吓跑,现在衙门被火烧的痕迹还能看出来。 现在为防止下次贼人进攻,又带领衙门四班训练,那是井井有条,对了,此人原来就在山里伐木,对山地也是极为熟悉。” 冯止被武奋扬说的有如诸葛再世,有些汗颜。 徐蛟知道武奋扬肯定是添油加醋说的,不过收此人进来给自己当探路的也不错。 便开口道:“起来吧,你明日跟我进山,先说好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兵,若是逃跑,军法从事。” 冯止十分无奈:“是,徐参将,小人壮班还有几个老兄弟也是常年在山里活动的,可否带着他们一起进山? 再就是兄弟们都没甲,不知能否给配发几套?” 他想了下,自己跟去太危险,一不小心成了炮灰,还是带些自己人,更能安心。 而且此次还是一个不错的实战机会,危险性还能接受,不妨当一次练兵。 “哦?有多少带多少,若是立了功,我肯定向廖巡抚和朝廷报功。 这甲嘛,老子自己人都没配全,更没多余的,自己多穿两层一样。” 徐蛟的大饼先画了起来,但就是什么也不给。 酒席散后,武奋扬也有些后悔,好不容易找了能办事又懂事的人,又送去跟着丘八进山剿贼,死了可太可惜了,尤其是还带走一些壮班的人,那县里的防务肯定也受影响。 冯止却跟了上来,丝毫没有不乐意的意思说道:“武知县,此次我去剿贼,县里我会安排好,绝对保证您的安全,只是一去多日,还希望您给壮班兄弟多拨些吃食带着,进了山起码不被饿死。” 武奋扬听到保护自己时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要些吃的也是应有之义,“你去找王乔,此事要紧,切不可饿着肚子剿贼,不过这些粮食只能咱自己用,那些破叫花子丘八,老子可没那么多钱养。” “小人明白。”冯止心想叫我分我也不会分。 刘家大院内,王广芝满头大汗:“冯兄弟,你交代的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这里头还带荤的,是老爷子特地为你留的。 真要进山剿贼啊,那可得小心点,让丘八走前头,咱们遇到啥事抓紧跑回来,留住命要紧啊。” 冯止没想到王广芝变得竟然关心了自己几句,便回道:“谢过王司吏和王大哥关心了,道理我都省得,放心吧,有了这些东西,兄弟们活下来几率大不少。 等我回来,咱们好好喝一顿。” 王广芝叹口气,他觉得冯止有时候虽然发疯,但是对自己还算不错,以前被自己打也不报复。 尤其是当了四班班头,衙役都受老百姓尊重了,自己出门还能被街坊打几句招呼,这份感觉很是奇妙,所以他真不希望冯止死在山里。 所有人都整整齐齐站着,冯止已经提前跟小队长都商量过,所以直接宣布命令。 “此次跟着成都府的徐参将进山剿贼,一队程大勇,二队祝丕传带人留下,我不在时程大勇全权负责,守护好彭县。 三队四队还有督战队跟我进山,这狗日的参将也不给咱们配甲,县里铁匠铺子的人才回来,没时间打铁做甲。 这次不是闹着玩的,是正八经行军打仗,但老子得对你们的命负责,所有人衣服穿三层,必须前后身背两口铁锅,防止冷不丁被箭射死,打起来也不至于一刀被捅了肚子。 县里厨子刚给咱们做了饼子和酱菜,每个人随身携带三天干粮,其他的由督战队负责携带。 大家伙也都是进过山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许乱,就像平时训练的队形一样,宽路一队四排,窄路一字长蛇。 行军路上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出队,饮水进食,拉屎尿尿,违者不再是打板子了,而是督战队直接斩! 娘的,老子怎么跟娘们似的开始絮叨了,一会小队长还会再跟每个人说一遍,有问题可以直接问,有更好主意的大胆说,也许就因为你一句话多保住几条命。 最后,所有进山的人,包括老子在内,留家书!不会写字的去县里派来的书手那里说,会有人给你写。 不过最后咱希望所有人都能亲自回来给家人念这封家书。” 冯止讲完下台后,林震高,池荣又给各自队伍一番解释。 “大勇,这彭县城里别人我信不过,好不容易咱混起色了点,这老家可不能丢。 你平时就按照我往常的步骤来,点卯后去武知县那里单独问问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然后就是日常巡逻,四门的值班,壮班的训练,哪项都是必不可少的。 若遇到十万火急的事情,先去徽商会馆找王义高询问对策,他若是离开彭县,就去找张博裕,虽然认识他不久,但他还是有能力办事的。 无论如何,彭县不得有失,此次进山还有件事,我定把萧大哥带回来。” 程大勇知道自己任务重大,自己以前干的所有事都不用思考,听冯止的就完事了,首次独当一面,心中还是些许坎坷。 听完冯止的安慰后,重重点头说道:“冯大哥,放心吧,等你带萧大哥回来,咱们三兄弟好好聚聚。” “好,你去忙吧,我进去见见这位老先生。” 第五十二章 出发 “何老先生最近就在此处好好休息,看着这群人训练,若有训练偷懒的,您大可等我回来告诉。” 冯止给何清泉又泡上一杯茶,脸色故作轻松的说道。 何清泉摆摆手,“你这后生,第一次出门打仗可真是啰嗦。” “老先生都听到了,实在是总感觉还有没交代到的地方。” “哈哈,第一次嘛,也是正常,首次上了战场尿裤子的见得多了,我看你还得给每个人准备一块尿布。” “哈哈哈。” 冯止觉得简单和这老头聊了两句,也没那么紧张了。 何清泉话锋一转开口:“冯小子,我就不在这待着了,好久没活动筋骨,明日我也陪你进山,就跟在池荣那队吧。” 冯止面露难色,没想到老者提出这个要求。 “放心吧,你那些军令我早已熟悉,若是老夫跟不上你的行军,或者有违反军令的地方,叫池荣亲自斩我,他定听你号令。” 看着何清泉云淡风轻的表情,但是他说出的话却无比坚定,让人很难拒绝。 冯止抱了抱拳开口:“老先生既然执意随军,那晚辈也不再阻拦,只是若打起来还请多多保重,莫要受伤。” “放心吧,战场上这点事老夫看的明白,真正打起来肯定主要看战兵,我不会给你拖后腿,背着铁锅打仗,老夫还是头一次见。 行了,我先早歇着了,你要忙的还很多。” 冯止来到院中,看着漫天的星星,摇了摇头,总怕自己还有什么没考虑到的。 鲁城隍唤醒了苦思冥想的冯止,压低声音说道:“班头,徐小姐来了。” “好,知道了。此次进山先不带你,你在这帮大勇多稳定住县里形势,遇到紧急情况一定要撑到我回来。 等我回来,我定会谋个更好的出身,你也就不用再盯着王广芝了,还有那崔生员的仇,到时一并报了。” “明白,班头此行多加小心,等你回来。” 冯止快速来到门口,因为此处是训练场所,严禁女眷进入,自己也不想坏了规矩,见到徐怀夕正在来回踱步。 “徐小姐这么晚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就不怕在路上遇到危险。” “呦,自从我们冯大班头平了民乱后,这街上井井有条,巡夜的壮班就没断过,要是再有危险,就是冯班头的失职喽。” 冯止知道这小妞斗嘴很是在行,也不计较,更不发挥杠精本领,口气软下来。 “徐小姐来不会就是为了监督我工作的吧,今晚我还有很多事处理,等我回来,你来个全天监督都行。” “你真要进山去?” “那是自然,剿贼安民嘛,我义不容辞。” “那,那你可要安全回来,你还说了让我行医的。”说到后来,徐怀夕声音越说越小。 冯止十分洒脱的笑了一声,拍了一下徐怀夕肩膀,“哈哈,放心吧徐小姐,我这跟贼人交手两次也算老手了,安全回来不是问题。 到时候自然能让你行医,别嫌累就行。” 没想到冯止大大咧咧就拍了自己的肩膀,脸色一红,心想这小子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 “自然是不怕累,可,可山里危……” “没事的话我让鲁城隍送你回去,好好研习医术尤其是刀枪外伤,将来必有重用。” “哦,那你带着这个,我从城隍庙给你求的。” 一个红色小布袋被扎起来,布袋上还有一些朱砂图案,冯止刚想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徐怀夕赶忙阻止:“你是个呆子不成?护身符怎能随意打开?” 冯止讪讪笑了一下,毕竟自己前世见的护身符都是一个袋子,上面写着护身符三个大字,一眼就看出来,这古时候的也不直接写出来,而是有些复杂的图案。 “谢谢徐小姐,就凭这个,我也能逢凶化吉,诸邪退散,斩尽那魑魅魍魉!”冯止脑海中响起电影中林振英的动作,双指比剑做了个四不像的动作。 徐怀夕扑哧一声笑出来:“就凭你?得了吧,平安回来就好。” “一言为定,可以拉勾。”冯止伸出自己的小拇指。 “嗯,好。” 看着徐怀夕远去的背影,冯止长吁口气,自己心跳有点快怎么回事?一定是明天要出发,有点紧张,一定是这样! “风卷尘沙起,云化雨落地,无数英雄……” 哼着小调冯止给自己减减压,继续为明日出行准备。 叮叮叮三个铜板的声音落下,何清泉点着他那珍贵的烛台,一脸虔诚。 “辛巳年庚寅月辛丑日,弟子何清泉卦成。” 随后他用纸画了几道杠,眉头紧皱起来,喃喃道:“涣之蛊卦,竟如此凶险么?兄弟持世,动为官鬼回头克,大凶之兆。 戊午火动泄气,来扶世但更去生应爻,彼不得月令但得日建,哎,这贼怕是难剿。 尤其是竟动为归魂卦,归魂归魂,此行不当出,出则必凶,若想逢凶化吉,就在这月令寅之一字上!” 次日一早,彭县西门大开,徐蛟在家丁的簇拥下走在最前面,对后面的笑声充耳不闻。 “哈哈,这帮乡巴佬像不像龟儿子,人人背个龟壳子。” “就是,这哪像去打仗的,像是一起去应聘当厨子去。” “别说,背着这龟壳子,再露个脑袋,还挺像……” “哈哈,小点声。” 说声音小点,其实嗓门喊得更大,所有声音都被冯止带的三队人听去。 人人面色都铁青,想冲上去给这群真龟儿子打一顿,但是想起军律私自出列的下场又有些害怕。 冯止一直是一脸微笑,这些声音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依旧是迈开大步走在小队伍最前方,眼睛看向前面推小车的几人。” “杨贵强,我看徐参将带的这些粮草不一定够,咱们先别吃饼子,把自己带的这些粮食先吃了,免得到时候被惦记。 如果夜里有人来偷抢,不管是谁,先拿了把胳膊砍了,有人找我去应付。” 杨贵强点点头,也是认同,自己的督战队虽然此时当了伙兵运粮,但也不能被这群丘八给抢了。 不远处,秦书竹倒是仔细打量着冯止带来的几十人,没有丝毫的嘲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五十三章 哨探 “七叔,你对这些人怎么看?”秦书竹突然一声发问让打哈欠的秦缵勋立马有了精神。 “能平了民乱确实有两下子,这行伍走起来,无一人吵闹喧哗,能一直排列整齐队伍不散,已经是不容易了。 虽然每人背了两口铁锅,确实不太好看,但总比被人直接射死强,无甲有无甲的打法,这领头的不像是没打过仗。” 秦缵勋一顿分析,“这下子剿贼应该能更多一分胜算吧。” 秦书竹点点头,不再言语。 大隋山中,萧仲甫扒了几个蚕豆进腹中,几日相处下来,沈雨淑发现这个贼人不似其他那些贼人嗜杀,贪财,好色,做的事情都极其无聊,每天除了磨刀就是习武锻炼。 “怎的这几日饭菜全成了冷的了?”萧仲甫吃完最后一口说道。 “掌盘子说了最近营寨做饭不得生火,而且巡逻的也比原来勤了,像是随时准备拔营。” 萧仲甫也有几日没见到王纪了,听到这句话心中有些疑惑,继续问道:“往些时候,拔营前也是如此吗?” “没有,原来拔营前火还是让生的,而且呆的久就能发现规律,一般要作战前都是这般模样,巡逻的频繁,放哨的也越来越远。” 萧仲甫想着:看来有人要进山了,希望这次是冯止进山,这样就是个机会能重聚了,但想想冯止又不是战兵,肯定也没资格来,也好,省的危险。 “尔等前去探明道路,认清方向,便是这剿贼的首功。”徐蛟传令兵骑马来到壮班面前,没有任何表情的下着命令。 冯止点点头应承下来,也明白哨探的重要性,若是让那些凑人数的无赖当哨探,自己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每队派了两人出来,冯止下命令说道:“几位都是对山里十分熟悉,两人一组行动,进山后道路千变万化,一定要注意随时做记号。 记号要隐蔽,不可明显,顺便布置陷阱,必须用草掩饰好,待会我上山后会检查。 若是遇到岔路,不可分开,选择其一道路前行,不怕慢,没有危险就原路回来报告。 返回时要注意检查做的陷阱是否完好,有无被动过的痕迹,确保无人跟踪你们。 若遇到贼人多于一名,莫要纠缠,只管逃跑。若只有一人,想办法抓活的,回来后督战队记录有赏。 山中迷路莫要慌张,只管先活命,后续再下山即可。 总之,除了迷路的所有人三个时辰后必须回来,不得延误!” 六人点点头,带好绳索便直接摸上山头。 秦缵勋拿起一块干粮,就着水下肚,“这徐参将不知道哨探有多么重要么,竟然让这些衙役去,要我说家丁才更靠谱。” 秦书竹也咕咚喝了一大口水,“七叔刚才不是还夸他们不一般呢嘛,怎么这就变了。” “唔…唔…哈,差点噎着,”秦缵勋拍拍胸口,“这些人是不错,但肯定没干过哨探吧,能行么。” “我爹都夸过徐参将打仗还是靠谱的,他肯定是看出来这些人有点水平。 而且刚才我叫人打听过了,这些人原来都是山民,伐木为生的,所以进了山比这些外来户强多了。” “你爹都夸过,那这老徐还真有两把刷子。”秦缵勋想到这女娃的总兵老爹,长得有点儒雅,砍起人来是真的猛,平奢安,勤王,围献闯都是战功赫赫,大伯若是泉下有知,肯定也会十分欣慰。 冯止见几人上山后,也令所有人开始吃饭饮水。 蒋光亮打小就在山上长大,爬这大隋山不是什么难事,用腰刀扒拉开面前的一束扎手的草,眼前一亮。 “蒋哥怎么了?”同样是督战队的孙斌跟了上来。 “你小子认得此物么?” “不认得。” “这是龙头竹,瞧这顶部,像不像一个龙头,这东西结实着呢,用这个搭成的房子比泥瓦房都结实。 冷了折不断,也不容易着,打人身上比那水火棍疼多了。我砍两个,咱用来拄着,省力气,遇到紧急情况也能当武器。” 说罢蒋光亮用腰刀砍断两根,拄着向上爬去,边爬边按照冯止说的,故意折断几根树枝,划几棵竹子做记号。 远处,一人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收回了狠辣的眼神,对着旁边三人说道:“抄小路上三岔溪,这两个人头我要了。” 二人此刻累的气喘吁吁,孙斌咽了口吐沫让自己耳朵好受点,指着前方的溪水说道:“蒋哥,到前面洗把脸,喝口水歇歇,看天色咱们也该准备回去了,运气不错,一路都是爬坡没什么险的。” 蒋光亮点点头,“没错,咱可得按时回去,军律不是闹着玩的,冯班头说斩可是真斩。” 不知怎的,冯止那晚笑眯眯检查自己有没有偷拿银子时候的场景浮现出来,觉得也没这么热了。 “哈,这水真是清爽,一下子就凉快了,蒋哥你瞅上头是个小瀑布,正好被一块石头分成三岔,流成了三条小溪。”孙斌又捧起水来往脸上呼啦两下。 “是么,你先把后背的铁锅绑上,冯班头可是交代过,没他的命令不许摘下来。” “哎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也不知道冯班头咋想的,背着这铁锅被笑话一路了。 平地还好说,上了山,这二三十斤坠的我还挺难受,现在谁也看不见,卸下来舒坦舒坦,蒋哥你也摘下来试试,痛快的很。” “好嘞,我喝口水也摘下来歇会。” 蒋光亮拿出水囊,抬头喝水正巧看到小瀑布被分岔,也觉得挺有意思。 就在一瞬间,他的瞳孔突然放大,看着高处一支黑色箭支,仿佛白昼的一颗流星,迅速射向还在洗脸的孙斌。 自己想开口提醒,口中嗓子中的水还没流下去,来不及多想,扔下水囊便向着孙斌跑了过去。 “啊!” 还是晚了一步,一整支箭势大力沉,直接贯穿了孙斌的肩膀,里头三层衣服在这支箭的力道下,脆的像一张纸。 小溪中的水泛起了一丝红色,蒋光亮迅速抬起孙斌问道:“兄弟,怎么样?还能不能走?” 沙哑的声音响起:“能走,暂时还死不了,蒋哥咱快撤。啊!” 蒋光亮的手颤颤巍巍,全部被染成红色,孙斌的胸前又多了一支箭头。 第五十四章 逃 蒋光亮大脑一片空白,其实他身手还可以,前两次跟贼人交手都是有战友在旁,还有冯止统一指挥,也是亲手杀过贼人的。 现在剩下自己一人,失神之下,竟不知道去抽刀。 邱福把长枪放在肩膀上扛着,轻蔑的走来,他甚至觉得杀这二人有些太轻松。 又一只黑箭射来,破空声传到耳中,蒋光亮赶忙低了下头,“叮~”箭头插在铁锅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还感受到铁锅上传来强烈的震感,背上感觉微痛。 “啧啧啧,老白这六力弓普通的盔甲都能破开,没想到竟然被一个铁锅给拦了下来。”邱福对着上面的瀑布方向大喊道:“别他娘的射了,省省力气,老子枪还没见血呢!” 瀑布中嘿嘿两声,停下了射箭。 “蒋,蒋哥,快逃。” 孙斌虚弱的声音传来,明显是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蒋光亮抬起头来,发现除了背后的溪流,前左右三个方向都有人走过来,逃跑的路已经被彻底堵死。 邱福长枪一指:“说,哪里的人,跟哪个军门来的,这次来了一共多少人?痛快回答了,老子也能给你一个痛快。” 蒋光亮眼神瞥到了旁边的龙头竹,赶忙跪下开口:“好汉饶命,饶命,小人全都交代,能不能给留个活口?” “哼,说吧。” “小人从成都府来,这次带兵的听说是徐参将,叫啥小人也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便猛地往前跃了一步,拿起龙头竹就在地上一扫,邱福赶忙向后退了两步防止被横扫绊倒,左右两边的人大叫一声找死,抽刀来砍。 蒋光亮拿着竹子直奔着左手之人戳去,完全不管右边的人,只想着趁这一丝活命的机会,打开一个缺口赶紧逃出去。 左手边之人也是不弱,知道这竹子坚硬程度,冒然用刀去劈砍,很容易刀刃会卡在竹子里,抽不出来,所以也是上下格挡,等待两位同伴一起格杀。 蒋光亮心急如焚,邱福已经跑着过来,背后还不知道怎样,一线生机转瞬即逝。 噗呲一声,刀子进肉的声音,“蒋哥快走!” 后面的人竟然是被孙斌用手抓了脚脖一下,想给同伴争取点逃跑的时间。 拔出刀来,孙斌脖子被砍断了彻底死去,死前一瞬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听冯班头的话,时时刻刻背着铁锅防护好自己,眼睛不甘的睁着,充满了深深的悔恨。 蒋光亮挥动竹子,趁着对手分神之际打中了那人的前臂,吃痛之下手险些握不住刀,他大喊一声,往前猛冲,顶着那人一起跌落在湍急的溪水中。 邱福当机立断,大骂道:“往下游追这龟儿子!老白拿好箭守尸,不认识的人来了一律射杀!” 湍急的溪水带着两人往山下流去,蒋光亮与对手在水中抱在一起互相掐打,都想快点杀死对方。 砰砰几声,贼人肘击拳打蒋光亮的身体,但都打在铁锅上,没有办法,伸出一只大手抓住他的头发,彷佛要把他的头皮拽起来。 蒋光亮也不闲着,不断的反击,腰间的刀已是抽不出来,只能用膝盖顶对方腹部,可惜在水中一直没办法借力,击打效果一般。 两人就在打转中纠缠,蒋光亮看到前方一片石头,水流明显变缓,顾不得疼痛深吸口气,准备给对方那致命一击。 咚的一下两人同时撞上水中的巨石,贼人口中吐出鲜血,明显这一下撞击造成了内伤。 而蒋光亮心中把冯止感谢了不知多少遍,有了这口锅,好歹有个缓冲,自己被震的吐了一些酸水出来,借着刚刚攒的力气,一膝顶下去。 贼人哇的一口又喷出许多鲜血,被顶倒后蒋光亮把他按在石头上,不断挥着拳头,半边脸被打的凹了下去,已经是进气少咽气多。 “在那里,快!” 邱福这声喊叫叫醒了蒋光亮,发现自己又被追了上来,赶紧从溪水中爬起,一头钻进了茂密的树林。 终于走的远了些,身上也不再往下继续滴水,蒋光亮想着应该能摆脱这两人,丝毫不敢休息奔着山下跑去。 突然间他又一次停下脚步,慢慢的又后退了几步,心底暗道一声倒霉,无比希望武松能附在自己身上。 一只老虎死死盯着蒋光亮,大舌头舔了舔嘴巴,迈着的步子不发出丝毫声音,向着蒋光亮逼近。 山脚下,徐蛟等的慢慢失去了耐心,看向传令兵问道:“进去多久了?” “回徐参将,已进去三个时辰,无一人返回。” “哼,看来是死在山里了,传令今夜就在原地扎营,明日派两个家丁寅时上山探路,三里一探,及时返回,全军卯时……等等。” 山脚下四个人影出现,军队中嗡嗡的声音响起,而冯止心中觉得不太妙。 冯止迎了上去,见到四人表情都有些后怕,又带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心底已经猜到了一个答案。 带几人来到徐蛟面前,冯止带他们跪下说道:“禀报徐参将,上山探路共六人,现已返回四人,特地前来汇报山中情况。” 徐蛟示意几人开始说。 “报徐参将,山上道路崎岖,甚是不好走,我去探的一路多峭壁,不利于大部队进剿。” “那你们呢?”徐蛟似是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气馁。 “报徐参将,我等进山的路上,动物尸体过多,腐肉遍地,我等继续深入后,发现了老虎的爪印,恐怕一直走下去会入了虎穴,况且……” “况且什么?” “我等四人在山中都听到了打斗声,打斗声旁还有,还有虎啸!” 冯止攥了攥拳,将地上的石子握在手中,实在是不甘心自己好好训练的人马没见到贼人影子,却葬身虎口。 他确实没考虑到这点,以往对老虎的印象停留在动物园中,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但若是少了那道围栏,面对这森林之王,人类的力量实在是微小。 “嗯,冯班头,你的人做的还不错,下去好好休息吧。 明日寅时上山,这几人继续带路,注意躲避有虎患的地方。另外明日这哨探任务,也由你们来负责。” 冯止听到丝毫不提失踪的两人,也对这四人不表示任何奖励,口头的鼓励都没有,还要逮着自己的壮班继续薅,手中的石子都要被捏成粉齑。 他直接抬起头来与徐蛟对视,“是!” 第五十五章 意义 入夜,冯止帐内,三个队长沉默的坐着一言不发,何清泉眼睛微闭,不知在想些什么,刘祚昌看了一眼冯止就知道,这班头还是在气头上。 冯止想了想,自己不是早就知道大明的军头都是这个德行吗? 吃空饷,喝兵血都是家常便饭,普通的小兵跟奴隶没两样,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更何况死了两个连兵都不是的人,自然就是白死了,能换回点有用消息就行,看来自己想彻底改革军制还是任重道远。 自嘲的笑了一下开口,所有人见冯止竟然一笑,更加紧绷了一口气。 “今日损失两位同袍,返回后家中抚恤我会解决。诸位辛苦了一天了,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还要上山。 但战术需改变一下,山中遇敌,除了前面带路的几个哨探,其他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迎敌,徐参将就算刀架在你们脖子上,我说不许仍是不许。 队长都传达到每个人,不过嘛,徐参将到时候没时间威胁你们的,放心。” 池荣犹豫一下想说什么,但在何清泉眼神下还是憋回去了。 他在辽东见的死人太多了,已经麻木,觉得冯止为了两个死在老虎口中的人,在军中想违抗主将命令,做的确实不妥。 杨贵强和林震高却是觉得听冯止的是理所应当,毕竟冯止在他们两人心中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徐参将官大但是感觉遥远,这冯止一言不合可是真是直接要命的。 而且大家都是山民出身,又共同训练多日,吃喝拉撒都在一起,对袍泽之义看的也重。 冯止对这两个死在老虎口中的人都这么重情义,连主将命令都想违抗,若是轮到自己真战死了,恐怕也能给家里留不少的抚恤银子。 杨贵强率先回道:“咱听冯班头的,死的两人是督战队的兄弟,让老虎吃了多冤枉。 什么参将不参将,反正咱是冯班头带出来的,听冯班头的才能活下去。” 冯止点点头,心中对这个杨贵强越来越赞赏,这家伙虽然小心思多,为人也圆滑,但是人不懒,关键的是有足够的敏锐度。 自己的想法能理解的最深入,最接近,自己暗示了下督战队重要就玩了命的练,从不偷懒。 每次都第一个附和自己,这样相当于基层支持的声音总是第一时间响应,那接下来就好办的多。 林震高也点头同意,池荣硬着头皮也应承下来。 众人都出去后,何清泉却是睁开了眼睛,笑眯眯的看着冯止。 冯止丝毫不避讳开口:“老先生可是觉得我太过于妇人之仁?为了两人的生死耿耿于怀。 而且我如此强调军律重要性,此刻却领头带着属下违反,实在是迂腐。” 何清泉摆摆手:“小友做什么自然是有一定道理,老夫对于治军狗屁不通,就是个会算命的糟老头子,对于这人命嘛,这些年却有点见地。” “请老先生指教。” “一命二运三风水,一个人的命是变不了的,但运能干预,风水更可调整。 就说这天下如此多的人,必然有同时生在川地,也有生在辽东,更有生在江南之人,这些人八字相同,却人人不同命。 有人早早就死在老奴的铁蹄下,有人能打退逆闯,更有人还在唱戏打擂台。 每个人生命都有意义,有人活这辈子的意义是跟建奴分个生死,有人的意义是勤王以践行忠义,至于那唱戏的,意义就是偶尔唱几句俚语小调逗人个开心。 小友绝非妇人之仁,在衙门平乱时,也有不少身边人死伤,但小友却未曾像今日一般觉得气愤。 再说回今日这二人,小友气愤的是他们死的没有意义。 士卒战死沙场,得到主将的肯定,或者皇上的褒奖,那都是莫大的意义,这二人白白死去,得不到任何评价与空活一生没有区别。 依老夫看,正是小友刚刚的命令才赋予这二人此生的意义,不令其白死。 想必这也是小友自己练兵治军之魂,即赋予每位战士生命意义。 同袍身死,必仇戮之,徐参将就是我大明万千将军的缩影,视士卒生命如粪土,而小友现在做的事情就是跟整个大明的军制做对抗。 呵呵,一点浅见,小友觉得老夫说的不对大可当作放屁。” 冯止拍了拍手说道:“老先生真是妙人,莫不是会窥人想法,说的分毫不差。 当今这大明形势已经不再是南倭北虏,而成了东奴西寇,但是这军队,已经是无力应对任何一方。 老先生可也是相信,建奴迟早入关?” “自然,依在下看,此次从山东撤军后,不出两年,抢走的东西被消耗一空,定会再次破关。而下次,老夫实在不敢想。” “老先生看的明白,可有的是人看不明白,再过几年,别说建奴,就那八贼,凭大明的军队也根本不是一合之敌,所以这军制不改,打多少年也是输。 这条路虽说千难万险,但想胜过这东奴西寇,只能如此。 这徐参将的剿贼之功,冯某收下了。” 何清泉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神中似是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感觉,缓缓开口道:“这条路不简单,多少人才都想过,可没人成功过。” “不破不立,时代不一样了,在下有比他们的优势。” “有何优势?” “哈哈,老先生莫急,再等等您就知道了。”冯止说完,自己心里想着:我的优势就是大明快亡了。 “好,老夫等着。” 冯止起身说道:“天色不早,老先生早些休息吧。”由于何清泉不是战兵,也就没安排和战兵一个营帐,所以就与自己同睡。 何清泉点点头,往地上铺了一层毛毯,便缓缓睡去。 冯止也躺在地上,脑中做着千万般计划,没有丝毫睡意。 …… 一声清脆的锣声,壮班所有人都收拾好整装待发,不远处的竹竿上,挂着血淋淋的四个人头。 徐蛟面无表情,昨夜巡夜的士兵告诉他,那些拉来充数的无赖有人想趁夜间逃跑,没有丝毫犹豫,徐蛟直接斩了挂起来,让所有人看到。 那些无赖兵本没有任何纪律可言,此时被经过一次威慑,老实了许多,乖乖服从命令准备上山。 第五十六章 杀虎 冲天哨老营内,邱福浑身是血,头发凌乱不堪,,尤其是胸口上,一个巨大的抓痕,胸口的白骨彷佛若隐若现。 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不自觉的颤抖后怕,对官军那个该死的前哨打心底充满恐惧。 蒋光亮遇到老虎后,想起自己听过村里猎户的话,遇虎不可快逃,露出后背必死,只能是缓缓的面对老虎后退。 正在老虎舔舔嘴唇逼近时,后面的邱福二人追了上来,同样是大吃一惊,也都不敢贸然行动。 蒋光亮压低声音开口:“我等厮杀先放一边,共同对付了这个畜生,要不都得死。” 邱福开口拒绝:“你刚杀了我们的人,还想合作,如何信你?老子进山没少跟老虎打交道,这时候大家各凭本事活命吧。” 蒋光亮看没办法合作,而且自己也是贼人的必杀对象,死局之下,一个大胆的计划从心底泛起。 只见他后退两步后,直接转过身子,疯狂往邱福这个方向跑过来,老虎咆哮一声,四爪同时发力,追在身后狂奔上来。 邱福见状,也是明白了他的想法,立刻与同伴伸出长枪和腰刀,准备对着跑过来的一人一虎扎去。 蒋光亮知道自己必然跑不过老虎,就在它快追上自己之际,猛地回头,看到老虎正在对着自己扑过来,便豁出命来,迎着老虎奔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已经能看到老虎露出来的牙齿,涎水从虎嘴里往下滴答着,虎口中的臭味如此强烈。 老虎跃在空中的时刻,他弯下身子,膝盖着地,刀横在一个眼前,去挡住那巨大的虎爪,一个滑铲从虎腹下过去。 滴答滴答,他的胳膊不断往外留着鲜血,虽然横刀保护了自己一下,胳膊还是被抓伤。再看向老虎时,虎爪也流出了血迹,看来自己的一刀也不是完全没作用。 老虎彷佛被激怒,更大力地咆哮一声,准备再次向着他攻来。 蒋光亮知道这只老虎正在气头上,而且刚刚没被虎扑在身下,已经是老天保佑,运气太好,老虎失手一次也会长记性,自己第二次基本没成功的可能。 也不再纠缠,三步并作两步爬到旁边的石头上,抓住龙头竹就往上爬,自己从小山里长大,爬起树来是得心应手,这龙头竹粗壮无比,虽没巨木那般粗,但也是异常结实,能顶住老虎几次撞。 邱福看蒋光亮往竹子上爬去,瞬间也明白他要做什么,把身边的同伴猛地向前一推,扭头就跑。 他明白,自己以前杀虎都是有同伴带弓弩的,无甲近身白刃战很难杀虎,便让同伴替自己送死,争取逃跑时间。 那同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倒,等爬起来时,心魂五胆俱失,一个虎头就在眼前,赶忙挥刀砍去。 啊的一声惨叫响起,挥刀并没砍中老虎,反而自己的胳膊被老虎咬住,一只带血的爪子压在胸口,像是千斤巨石压上。 老虎稍微用力一咬,贼人的胳膊直接被分成了三段,拿着刀的手掉在地上,中间的一段被老虎咀嚼,最后一段还连在身子上。 贼人做着无奈的挣扎,伸出另一只手对着老虎打去,又是一声痛叫,自己的拳头和一半胳膊又被含在虎嘴,老虎眼神中似是出现了一丝戏谑,继续对着他的脑袋张嘴。 蒋光亮在竹子上全程看到了贼人被吃的过程,胃里的酸水直往外翻涌,浑身止不住的发抖,自己若是运气差的话,一开始也是这个下场。 老虎吃了一半,想起了什么,回头狠狠的对着竹子上的蒋光亮咆哮一声,向着邱福的方向追去。 蒋光亮知道此时是下山的最佳时机,打算等老虎跑远自己便下来逃跑,眼神落在那贼人的尸体上,目光闪动,不知在想着什么。 邱福气喘吁吁跑到三岔溪,大喊一声:“老白,赶快撤!此地不宜久……” “吼!” 后面一声闷雷般虎啸,“邱哥,快看身后!” “咻”的一声,破空的箭响在邱福身后,老虎的眼睛上多了一支箭。 邱福转过身来暗道一声不亏是老营箭法最准的人,在此生死之际,多年的配合不需多说,也是操着长枪在老虎吃痛之际刺过来。 老虎凭借另一只眼睛的余光看到邱福上前,对这个人类的挑衅行为大怒,不顾眼睛疼痛继续张嘴咬过来。 邱福长枪往上一挑,老虎怕被扎到,虎头一歪躲过枪头,凭借着速度迅速跑到他侧面,再次扑过来。 邱福长枪头来不及收回,只能用力抡到侧面,虎步灵活,一跳一跃之间,就躲开扑到面前,张开爪子就要把他压在身下。 邱福不愧作战经验丰富,迅速抽出腰刀来护卫自己,对着虎劈去,但还是慢了一步。 虎的腿腹连接处多了一刀不深不浅的刀痕,但已经是将邱福压在身下,虎爪在胸上一用力,他嘴里就吐出一口鲜血。 眼见着邱福就要被咬死,但此时老虎也是静止状态下,老白咬紧牙关,头上冒汗,把弓拉了个满月,对着虎头就射了出去。 邱福感觉自己的耳朵就要被震聋,巨大的虎啸声穿破了自己的耳膜,虎头上多了一支箭,整支箭长度已经没进去三分之一。 他趁着自己胸口力道一松,一只手使出自己毕生的力气,将原本虎眼上的箭更用力往里插了一下。 接着一个翻身,捡起自己的刀,疯狂对着另一只虎眼一顿砍,老虎吃痛之下,气息减弱许多,不再想着将此人吃掉,拖着沉重的身子就要逃回山林。 老白浑身虽然脱力,但仍拉弓射向老虎,在摸向箭袋的时候,突然嘴被捂住,来不及挣扎,就感到脖子一凉,直接没了气息。 蒋光亮把老白放倒,拿起弓箭瞄准了邱福,打算射去。 原来他并没有逃跑,想了一下,下山回去肯定晚了,而且自己今天已经是几次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索性彻底搏命一次,打算借虎把这几个贼人的前哨灭了,那自己回去定然是一大功,有了此功,督战队的队长自己为何不能当? 第五十七章 闯食王 邱福气喘吁吁坐在地上,受的伤不可谓不重,不过刚刚总算追上去把这头虎宰了。 除了吃虎肉补补,这一身皮也是好东西,邱福正想着怎么处理这只虎,一支箭落在了自己身边吓一跳。 骂骂咧咧说道:“行啦,老白,这老虎都死了,你他娘的还射个鸟啊,差点中了老子。” 蒋光亮没练过箭法,头一次射箭偏的有点多,沉默着再次搭弓射箭。 “咻咻”两声箭响,偏的比第一次更远了,邱福也发现了不对劲,正想继续骂,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冷汗一下浸透了衣衫。 他对着老白的方向看去,正是一个熟悉面孔在用箭瞄准自己,不用想也知道老白死了。 自己受伤严重,不敢再继续跟此人纠缠下去,匆匆拿起刀来,顾不得砍虎头就向着林子深处逃跑。 身后稀稀拉拉落了几支箭,蒋光亮锤了锤地,竟然一箭没射中,也不再去管,终于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浑身的疲劳一下涌了上来,再也坚持不住,在原地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邱福跪在冲天哨面前,将发生的事一一说来,但是改了下概念,前来探路的哨探说成了凶悍的明军家丁,再糊弄了几句,终于过去。 冲天哨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听完后,狠狠的把整根草含在嘴里咬了咬吐掉。 “你说这次来的人有凶猛家丁,那来的还是一个参将,进山来的也得有一两千人了。 哼哼,叫所有毛狗民还有厮养在山里挖洞、多撒些蒺藜、铁夹,老营的人再派几个探子出去,隐蔽好不许交手,半日一报。” 邱福心里打起了鼓,提心吊胆问了一句:“掌盘子老爷,凭咱们这点人,能打过正规明军的一个游击么?” “哈哈哈,凭咱们自然是不行,但带他们在山里兜圈子还能办到。 再等几日,闯食王就来了,你先去好好养伤,过几日好杀了那狗冠军。” 邱福听到闯食王要来,心底石头放了下来。 这闯食王可是十三家掌盘子之一,手下人虽然才一千多人,但跟自己这里一千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个个都是能打的紧,全甲兵,都是吃肉的。 相传以前在陕西闹大旱,整个村都饿死了,他为了吃的跟着王自用一起造反,打胜仗后互相争夺战利品,别人都是金银财宝女人,这闯食王只拿粮食和肉,谁抢跟谁拼命。 渐渐的自己拉起来一支队伍,先是所有人都能每天吃饱,后来吃肉也多了起来,这战斗力飙升,更是吸纳了不知多少挨饿的亡命之徒。 这些人计划在冲天哨打好前站后,来了能直接去成都周边掠夺一番,这次没能在城里扎下来,成都府更不用想,只得先进山灭了这波官军,再攻抢几个城。 太阳已经在东边升起,冯止的壮班跟在队伍最后面,眼见着前面的路越来越陡峭。 徐蛟带出来的行伍爬山都有些费劲,速度比较慢,反观秦书竹的白杆兵,虽然十几人,在山里行路跟平地上没区别。 别人遇到陡峭地方都是绕弯爬上去,而这些人,直接把武器白杆上的铁钩连起来,再顺着杆子爬上去,异常轻松,等到正常的部队走到时,人家已经休息多时,一脸不屑的看着。 冯止这些人也是有不少山民,想着自己也可以借鉴一下,等着在四川作战少不了,翻山越岭必须得尽快训练。 太阳逐渐高升,在这山中已经不分冬夏,有太阳热的要死,入夜又能冻死个人。 徐蛟紧皱眉头,下令先全员休息,找到冯止,开口道:“这样下去太慢了,贼人狡猾,更难以抓住。多派些人去探路,半日一报,发现贼人踪迹立刻返回带路。” “是!”冯止丝毫不犹豫,等徐蛟走后开口道:“刘祚昌,带几个亲兵过来。” 人到齐后,他对着眼前的几人说道:“现在要往前多探路,给你们个要求,最远不得离大队五里,遇到危险第一要保命,半日一回,先来我这里说完情况后,再出现在徐参将眼前。” …… 王纪带着萧仲甫在山间挥汗如雨,正在挖着地洞。 “王大哥,挖这么多洞有何用?” “萧兄弟还不知道吧,听说有个将官进山了,想把咱们给剿了。你说那能让他们如此轻松吗?咱们得送给他们些礼物。” “那他们有多少人来,咱们能打过吗?” “放心吧,掌盘子老爷胸有成竹,来把竹子削尖了埋下去,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萧仲甫擦了一下额头的汗,不知道来的是何人,若真是官兵,自己该不该救呢? 徐蛟带人在山中行进了一天,此刻夕阳西下,已是人困马乏,决定安营休息。 找到一片空地,下令所有人去砍些竹子,围成许多营地,要求不得生火,全部冷食,怕夜间点火太过于引人注目,万一引来贼人夜间袭营,那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样?你们探查的结果如何?”冯止看着刘祚昌急匆匆的跑过来问道。 刘祚昌借着月光,看向他回道“回班头,探索了许多路,都没有贼人的影子,但是找到了咱们的人。” 冯止面露喜色,“你是说蒋光亮他们二人?” “是,只有蒋光亮回来了,受了些伤,据他说孙斌已经死了,他带回来一个贼人的人头。” 冯止赶忙来到督战队营中,蒋光亮看到班头来了也赶快起身。 他摆摆手说道:“你有伤,先好好歇着,说说什么情况?” “回班头……” 蒋光亮把事情又原本说了一遍。 冯止皱着眉头听完,知道徐蛟带军来剿贼的消息已经暴露,对方肯定已经知道,前面不知道什么陷阱等着自己去钻。 “伤的重不重?” “不重,只是脱力了,幸好遇到的是咱们壮班的兄弟,还有只死老虎,没来得及拿回来,要不能让兄弟们开开荤了。” “嗯,此事你做的好,死里逃生已是不易,还除了两个贼人,给你记一功,但现在还需要你办件事。 这徐参将治军有两下子,每日都会清点人数,你突然回来便多出一人,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明日我想办法让你早早出营,跟在大队的后面,每日会有人与你联络。 姓徐的不是让咱们壮班当炮灰探路么,那每日出去探路的人就少回来几个,应了他的意。” 注:王自用为早期流贼首领,活跃在陕西一带。 第五十八章 初战 徐蛟心中烦躁无比,已经在山中找了两天,鬼影子都没看到,但是派出去的哨探却总是莫名失踪,让他心里多了一份不安。 “秦将军有何看法?” 秦书竹皱着眉头说道:“回徐参将,贼人一直没遇上,哨探每日都有减员,依我看有两种可能。 第一,这些哨探无视军法,私下逃跑。 第二,咱们的一举一动都被贼人掌握,他们一直在监视咱们,只擒哨探就是为了让咱们耳目不聪,方便将我等一网打尽。” 徐蛟点点头,这与他心中所想相差不大,若是逃跑还好说,但要一直被敌人监控着,那自己必败无疑。 他张口说道:“秦将军所言极是,所以在下今日派出两个精锐家丁去探路,况且久闻白杆兵擅长山地作战,想请秦将军也派两人去探路,这样我才能放心。” 秦书竹没有犹豫,点头答应下来。 杨贵强悄悄的来到冯止面前说道:“班头,今日不用咱们的人去当哨探了,我看从那女将军带来的人里头选了两人前去。” “嗯,让蒋光亮远点,这些兵不好惹,稍不留神就被发现,那咱们脑袋说不好要搬家。” “是,班头。” 冯止心想着每日失踪的哨探都让去了蒋光亮那里,跟在队伍后面,减少损失,又多了支奇兵,能够在关键时刻用上,绝不能被发现。 山腰处,冲天哨吐出来一口草,拍死脸上正在爬的虫子。 他带着几百人趴在草丛中,静静观察着前面的过来的两人,开口说道: “娘的,不好惹,这俩兵一看就不好惹,要都是这样的兵就麻烦了,邱福,你输在这样的哨探手底下不冤。” 邱福愣了愣神,记得自己初始遇见的人没有这副装备,而今日来的人身上铁盔、铁甲、遮臂及下裙、足护一身行头一点不缺,一看都是上好的钢铁。 手持着长杆武器,在披膊下端的肩头处,像是还有以金属铸造的深浮雕兽头。 倒吸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当初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败,胡诌的一句竟然成真,硬着头皮回道:“没错,就是这样的。” 冲天哨对着旁边一个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招呼了一声:“鸟哨子,告诉下面的兄弟,一定别轻举妄动,别被这两人发现,把他们放过去,等后面的部队。” 鸟哨子点点头,捏着鼻子,几声鸟叫响起,传出了信号。 常年的流寇老兵在平原上总被官军追着跑,只能选择躲在山里伏击,在山里也就学会了模仿了鸟兽音给同伴传递信号,令官军很是头疼。 两名白杆兵警戒十足,时刻在观察着山里的异动,对几声鸟叫并未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去,很快就出了流贼的包围圈。 徐蛟率领的大部队从远处走来,因为有精锐士兵探路,心里安稳许多,思考着前几次的哨探究竟是真被抓了还是逃了。 山间又是几声鸟叫,不少流寇拉开弓箭,瞄准了要进入伏击圈的众人。 听到鸟叫,秦缵勋眼睛微眯着,放慢了马速,示意秦书竹先慢些走。 “七叔,怎么了?” “不太对劲,这鸟叫总让我有点不安,今儿个是个大晴天,但天上一个飞鸟也没看见,这不正常。” 秦书竹自幼在林子里长大,知道独鸟不叫,都是群鸟在一起为了配偶才叫,也有些疑惑的看向山林。 冯止一直关注着这些白杆兵的举动,他知道这些人不仅能打,经验还多,所以活命的几率最大,行军途中便时刻打量。 发现他们的行军慢了下来,甚至有些要与徐蛟的部队脱节,主将秦书竹正在抬头望向山林。 冯止示意减速,也抬起了头,突然听到“咻咻咻”的声音传来,瞳孔中出现许多的“黑雨”,他瞬间反应过来有埋伏。 “所有人列阵举盾,没盾的举锅,有贼人放箭!” 他大喊一声,赶忙跟着旁边的亲兵共同举盾抵挡,同时由于装备的不全,很多人没有盾牌,便把大锅摘下来放在面前,听着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从锅上传来。 天空中除了箭雨,从山坡上也有大石块滚下来,瞬间整个部队乱作一团。 徐蛟终究有几分本事,看到队伍慌乱连忙让传令兵举旗为号,因为人数一多,嘈杂的声音响起,许多人都听不到将令,只能是靠明显的旗号传递消息。 旁边的家丁反应最为迅速,不顾身上插着的几根箭,连忙赶到徐蛟身边护住,并等待徐蛟的最新命令。 这些人装备精良,盔甲自从朝廷发了后,都是徐蛟单独找铁匠再打磨加工,不是破甲弓的话就算被扎成刺猬,也不会受多重的伤,而这些流贼自然没有精良的破甲弓。 许多普通的兵丁看到旗子有序挥动,知道自己主将没事,心中大定,遵从旗号开始举盾防守。 最乱的是那群来充数的无赖兵,没有防护装备,军中纪律意识基本没有,胡乱的跑到道路两旁,找到石头躲避,更是多人中箭直接被射死,引起了更大的慌乱。 由于秦书竹率先有了警戒,白杆兵自然是反应最为迅速,箭雨射来列阵阻挡后,无一人有伤。 “杀了这帮狗官兵!给我冲!” 冲天哨大喊了一嗓子,趴在草丛中的流贼蜂拥而起,借着山坡的势头,向下俯冲也是气势十足。 仔细观察的话,冲天哨只是喊了一嗓子,自己脚步未挪动分毫,老营的这帮人也是不动地方。 流寇作战经常用的就是这招,最精锐的部队都是在整个军阵的居中位置,作战时先由刚加入的流民和一些厮养冲在前面当炮灰。 等官兵砍的都累了,刀也磨的起了卷,最精锐的人马再冲出来,官兵即使有力再战,也是疲于应付,多有死伤。 徐蛟跟流贼也是交手多次,遇到漫山遍野的流贼也根本不怕,知道这些人只是凭着一是之勇,疯狂嘶叫着给自己壮胆,根本就没什么战斗力,当下就在寻找贼渠的方位。 接着派了自己的家丁督战,先让那群无赖兵去跟他们交手,不敢上的直接砍了,也是用己方的下等马对敌方的下等马,有时间能让自己这几百正式兵调整好,待找到对手的薄弱点再一举突破。 第五十九章 强阵 山坡上一片哀嚎,两边彷佛地痞流氓打架械斗一样,根本没有点部队交战的样子。 许多青衣无赖畏惧那些家丁的长刀,知道好几个逃跑之人直接被砍,与其逃跑直接被杀,不如跟迎面而来的流贼拼一拼。 打着打着,许多无赖发现,这些号称流贼的人也没什么厉害的,跟自己不相上下。 毫无章法的挥刀,丝毫不讲究阵法,甚至有两人把武器打丢了,在地上抱成一团,还上了牙咬。 冯止此时也接到了徐蛟的将令,让他带人向着西面山坡冲上去,上面听说是贼人的头领,有几人在后面督阵,后退者斩。 他点点头,也看出来这些人就是虾兵蟹将,没有战斗力,也乐得先从软骨头啃起,便大吼一声:“督战队压阵,其余两队按照平时训练,阵法莫乱,冲上西坡!” 两队列好队伍,林震高在前,池荣在后,排成两列,小跑着稳步向着西面前行。 行进的过程中,长矛兵与刀盾手呈间隔排开,这样远战用矛戳,敌人临近刀盾手出再进行砍杀,远近结合,在现有的武器装备条件下,冯止只能排出来这个简单队形。 这些经过训练的木工,运夫头一次上战场,心里也是慌的不行,好在班头冯止距离不远,小队长也扯着嗓子时刻维持秩序,缓解了一下紧张感。 短兵相接处,流贼前锋直接被挑翻一个,长矛兵一脸兴奋,没想到对方如此弱,矛尖上的血水滴滴答答,刺激着他的每一处神经。 眼见杀贼如此轻松,长矛兵杀心一起,脚底下脚步加快,与身边人就要拉开距离。 林震高刚砍倒一人,觉得这些人水平还不如攻衙门的那些人,扭过头来看了眼队伍,人已经有些稀稀拉拉,心里一沉,赶紧跑了上去维持秩序。 长矛兵盯着眼前人,无比瘦小的一个孩童,面孔上写满了害怕,手中长矛一顿,如同杀的正兴起时被喷了一盆冷水,心中有些不忍杀死这个孩子。 犹豫之间,孩童嘴角一咧,疯狂加速冲跑起来,长矛兵觉得不对劲,想挥动矛尖时却为时已晚,孩童几番腾跃,地上翻滚几次,笨重的矛根本跟不上他的身法,狰狞中带着兴奋脸色就在眼前,手中刀就要砍到长矛兵的脖子。 “铛”的一声,一把刀横在脖前,长矛兵还没来及看,电光火石之间,那人凭借高大的身材用脚猛力一踹,便踢中孩童头部,孩童龇着牙正要起来,刀光就映在他脸上。 连续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冯止的刀都没劈到他,没想到小小孩子力气和反应能有这么快,快速再砍,不给孩童起身的机会。 终于孩童见躲不过去横刀胸前挡了一下,冯止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自己力气占据绝对优势,双手握住刀用力向下按去。 “噗呲”一声,横刀断开,冯止的刀砍在孩童的胸上,没有丝毫犹豫再砍了脑袋一刀,彻底了结了这个孩童,尽管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的年纪。 冯止转头看着呆住的长矛兵,大喊了一声:“战场上除了战友就是敌人,没有中间人,这孩童明显是流贼的孩儿军,下次再有悲悯之心,死的就是你。 还有看看你身后距离军阵多远,回去再打你板子,赶快返回阵里!” 长矛兵如梦苏醒,道了声是赶快返回跟战友共同拼杀。 他知道了班头安排这个队列的用意,长矛兵之间插列着刀盾手,这样长短互相配合,才有更大活下来的几率,若刚才自己与那孩童交战时用的刀盾,肯定也败不了。 冲天哨往下看着,发现有几十人如一支利剑冲着自己的方向过来,这些人装扮奇怪,背着一口锅如同龟壳,但冲击力比其他的那群人强的多,而且还有阵法,丝毫不乱。 “王纪,带着你那些人下去把这一队拦住,马上我就派老营去支援你。” “是!掌盘子老爷。” 王纪带着萧仲甫向着山下冲去。 冯止从一个尸体上抽回了腰刀,抬头看向山坡,又有一队新的人马奔着自己这边跑来,看架势比这群杂兵要厉害些。 大喊一声提醒道:“注意马上又有一队过来,准备迎敌!” 所有人都不敢大意,迈着沉重的步伐边杀敌,边继续迎着走去。 “侄女你看,这些人有点意思啊,打了这么会了还没乱。” 秦书竹顺着秦缵勋手指的方向看去,也点点头说道:“这个人确实有两下子,守住彭县衙门不是运气,若是给他们配些好的武器盔甲,也算是不差的兵。” “嗯,也就凑合能看吧,跟辽东那帮建奴比还是差的远了,这山地上来五六个巴牙喇就能把这几十人都给宰了。”秦缵勋像是想起什么,有些后怕说道。 秦书竹小嘴一撇又说道:“我倒真想见见建奴到底有多强?我爹一直拦着我,难不成所有人都能以一敌十?” “那倒也不是,这群人也知道害怕,当初我叔,哦对,就是你爷爷打的他们也不敢动,要不是那狗日的南兵,算了,不提也罢。” 秦书竹攥了攥拳,自己从未见过爷爷,只知道族里所有老兵都是佩服的紧,姑祖母多次想报仇,最后还是连连叹气,突然激烈的喊杀声把他拉回了现实。 冯止带领的壮班与王纪等毛狗民交手一处,奈何阵法稳固,王纪等人没机会突破。 他在人群中扫过,大吃一惊随即微微摇了摇头,因为他看到了萧仲甫同样张大嘴巴看着自己,眼中露出一丝惊喜。 人群后一支箭射过来,林震高旁的一人倒下,死伤开始发生,王纪见状知道是后面有老营的弓箭手支援,大喊一声:“跟老子冲!” 众人既要举起锅盾来防护山上射来的冷箭,还要挡住眼前的贼人,开始有些吃力,阵法有些不稳,有好几个刀盾手已经与贼人单独砍杀在一起。 冯止心中焦急,自己这边步兵没有几个弓箭手,缺少远程对射能力,刚想去求援,突然身后几支箭向着对方弓手射去,自己这边压力顿时减少。 第六十章 追击 向后看去,正是督战的几名家丁不断从箭袋中抽箭射去,这几名虽然是督战,但是一眼就能看出场中形势,选择在关键时刻出手,及时扩大战机。 冯止感叹了一句:还是家丁能打啊,老子要是跟当年李成梁一样有八千家丁就好了。 甩开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冯止跟着众人喊杀着,但是脚步慢慢向着萧仲甫走去。 萧仲甫心领神会,很快两人扭打在一起,各自收好刀刃免得误伤。 “萧大哥,终于见到你了,山里什么情况?一开始说好的潜伏在乱民中,那晚怎么跟着上山成流贼了?要不要现在跟我直接回去?” 萧仲甫拨开一刀,大喊一声受死,小声说道“现在还不是回去时候,翻过这座山,再向东有个三道岭,过去便能找到这伙贼人老巢,但是路上陷阱太多了,我若没人带路,也容易跌进陷阱没命。 这次听说有个参将带了一两千人进山,但我看这伙贼人丝毫不怕,反而胸有成竹,你们还是要小心,若我能出来再传消息给你。” 冯止听到这些能救命的消息,也不婆婆妈妈,“好,萧大哥千万小心,大勇还等你回去喝酒呢! 哈!贼人受死!” 两人就这么假模假样打了几个回合,各自后退找别的目标杀去。 冲天哨心中纳闷,这群人人数也就是千人规模,还有许多乌合之众,不像是一个参将的班底,以为只是官军前锋,但是等了这么许久,还没有大部队出现。 必须要摸清真正的人数和战斗力,这样才能在闯食王来的时候提供最准确的消息,于是指挥所有的老营人马冲过去,如同决战一般。 徐蛟也知道时机已到,将旗一挥,正式的官军冲上山,流贼即使有些老营人马,也是抵挡不住,何况还有凶悍的家丁掺杂其中。 “七叔,咱们也该上了,直接斩杀贼渠!” “好!列阵!” 除了两名哨探,剩下十六名白杆兵还是列出了鼎鼎有名的尖锥阵。 此阵原本是白杆兵正式作战时用,一般以每旗二十五人为一队,组成旗头一人,依次排列为三、五、七、九人,形成尖锥状队伍。 其余士兵列于阵后,如前排一人倒下,依次补上,以保证队伍的严谨,若前者败倒,则居中者补上,两翼同样如此。 此时虽然是十六人,恰好少了最后一排,秦缵勋和秦书竹下马一同步战,保持尖锥形完整,直奔西坡而来。 冯止还在与王纪等贼人纠缠,已经是胜势,突然听到对面惨叫声不断响起,看着一根黑色“锥子”狠狠刺了进去。 他心中羡慕,这些白杆兵碰到箭矢也不带躲开的,箭头扎入甲中根本不伤。排头那人更是悍不畏死,这些贼人脆的如同一张纸,被他戳破。 冲天哨也没想到,这十几人竟然速度这么快就奔着自己冲了过来,突然又听到几声响,自己身边人倒下几个。 “给老子顶住!”冲天哨有些慌乱,没想到这伙人还有鸟铳!看来是主力军无疑,不是什么前锋,这参将竟真就带了几百人敢来,不过若是只有自己这点人,说不定还真就被剿了。 秦缵勋一脸得意,手中的鸟铳可是他的宝贝疙瘩,虽然前期倒药、装药、压实的过程很繁琐,但是这东西打出来的感觉是真的得劲。 这会儿陷入了鸟铳的真空期,自己又要重新装填一番,不过跟在锥队的后面,也没什么危险。 冯止又听到几声枪响,看见徐蛟带来的几名火枪手在手持鸟铳仰冲。 哼了一声,心道这鸟铳很快都阿乌特了,但在这川地,看起来还是很重要的。 他挥手让自己的队伍放缓速度,这时候贼人已显败势,但还有些反抗坚决的,自己已经知道最大的情报,没必要冒着伤亡的风险去跟这群人争一时之功。 冲天哨对身边一人吼道:“数好了没有?” “七百九、八百……,掌盘子老爷,我数好了,这次官军来的总人数千余,有三百多战力低下,已经死伤一百有余,家丁约三十几人,还有背锅的奇怪人五十,再就是正常兵丁……” 还没说完,冲天哨给了一个耳光:“少皮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紧给老子撤!” 不知是锣还是鼓,奇怪的声音响了几下,所有贼人开始掉头逃跑,凭借对山里的熟悉和往日逃命的经验,官军竟然一时被落在后面。 此刻徐蛟清楚自己已胜,但成都府跟前揉不得沙子,必须彻底剿灭才行,令旗一挥,众人开始前追,以求扩大战果。 普通的士卒也是立功心切,毕竟痛打落水狗的事都乐意干,立了功也有银子拿,红着眼向前追去。 冯止带着众人跟在大部队后面,眼睁睁看着明军越追越少,许多在杀了一个流贼后,停下脚步不再前追,而是把流贼扒了个精光,把值钱的东西都搜进自己的背囊,再把人头砍下来,作为自己邀功的凭证。 他心里暗自摇头,怪不得明军多先胜后败,见钱眼开,忘记军律,一开始的军阵全都散了,敌人杀个回马枪很容易就能打一个漂亮的反冲击。 继续追了会,突然远处传来几声惨叫,追的最起劲的人坠下了一个深坑,全身被扎成了筛子。 正是流贼早就布置好的陷阱,挖好后地上铺满了草,跟山中正常土地没有两样,追兵直接陷了进去。 不止有深坑,许多人脚下被铁钉、铁片贯穿,被蒺藜扎出洞,不知上面抹了什么,流出了黑色脓血,迅速开始溃烂。 本是一场胜仗,追着追着,中陷阱受伤的人甚至要超过作战的人,徐蛟气的脸色铁青,也知道全剿贼人不现实,动了收兵的念头。 但是贼人溃逃了就如同惊弓之鸟,在茫茫大山里想找到更加困难,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参将大人,家丁掉下去死了两个,再追下去怕是……” 普通的士卒死了没什么可惜的,但是家丁可是他身为参将的底气,不能允许这种损耗,牙齿都快咬碎,狠狠说出来: “鸣金收兵!” 第六十一章 休整 夜色逐渐笼罩下来,徐蛟在山中寻了一处开阔地扎营,各营内时不时传来几声惨叫。 今夜徐蛟同意点火做饭,连日在山中行军,因为怕被发现不敢生火,连续吃冷食、喝山泉了几天,也有不少人患了痢疾。 今日与贼人大战一番,已经暴露,但终究算是打了胜仗,派好人值守,也就生起火来让大家暖暖肚子,也让伤员舒服一些。 冯止营内,几人正在争得面红耳赤。 “你们人人都有锅,借两口给老子能如何,几日肚子没热乎东西了,肚子都快拉坏了。你若不借,说不得得让参将大人评评理。” “这些是我们的保命家伙,若是今夜有贼人来袭,因为少了这东西丢了命,该当如何?参将大人来了我还是这么说。” 正是林震高与一个普通士卒在争执,这士卒没想到能开火做饭,本来军中锅就少,做点热汤肯定也是上头那几位先享用,根本轮不到他们。 见这些人人手都有锅,正冒着热气煮着汤水,便想着来借口锅。 两人还在不断拉扯着,冯止也不去管,反正他下了命令,坚决不能吃亏,接着开口问道: “今日各队伤亡如何?” 杨贵强站起来汇报道:“报班头,今日督战队统计共四人受伤,伤的不重,没有死人。” “有无临战先退?” “没有。” 冯止点点头,这个战损比还算能接受,要是对付这点没什么战斗力的流贼再有逃跑死人,那可真是太没用了。 他继续下命令:“今夜都好好休息,估计明天还得赶路,遇到这么多陷阱,徐参将肯定不敢趟过去,八成要绕远路了。” 待到众人散去后,脑中思考着白日萧大哥对自己说的话,这伙贼人明知道自己被剿,但是根本不跑,阵地都不转移,反而充满自信要与官军分个高下。 就凭一些陷阱肯定是不可能的,山中贼人也就这些数量,有战斗力的人员也是固定的,其他都是被掳过来的厮养,难道说他们还有援军? 有了这个想法,冯止挠挠头,若是流贼有援军的话,徐参将带的这些人怕是要遭重。 虽然如了自己的意,想坑一把徐参将,但这个分寸必须拿捏好,若是这些兵都战死,自己肯定也跑不了,怎么才能更好的分了这平贼之功呢? 冯止大脑在飞速运转时,何清泉的声音传来:“小友,老夫看明日这山中有大雨,想赶路怕是不行了,还是好好找个高处躲雨,别被那山洪冲走才是紧要的。” “老先生一直在营内,也没夜观天象,如何知道明日有雨?” “呵呵,老夫无事便扔了几个铜板,得了一卦,父母爻动而化进,主天将大雨。” 何清泉并未详细说明何卦何理,毕竟冯止也听不懂,总之预测下雨说的言之凿凿。 冯止愣了一下,诚恳的感谢道:“谢过老先生提醒,那下雨的话看来咱们得吃点苦了。” 何清泉点点头,便去休息,留给冯止思考的时间。 而冯止虽然面色如常,但心里还是带着一丝怀疑感慨了一下:虽然这老先生测字测的准,但还能知道老天下雨不成? 我倒要看看明日是否真下雨,若是真的下了,那就是行走的天气预报,这对行军打仗可太重要了。 …… “今儿个打的虽是败了,但好歹摸透了这伙官军的底,等闯食王来了,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冲天哨阴恻恻的对邱福说道。 邱福配合着说道:“等闯食王老爷要亲自来了,必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冲天哨心情大好,知道了官军底细也不再害怕,嘱咐好众人守好山寨,让邱福去抓两个女厮养,晚上准备发泄一般。 萧仲甫疼的满头大汗,用牙咬着一块碎布,在自己胳膊上打了个结,想去止住这不断流出的血。 今日交战时,与冯止分开后,官军精锐一次反扑,让自己胳膊被砍了一刀,好在刀上也没毒,就是裂开一道很深的口子,刚刚绑上的布又被很快的渗红。 “你这样一时止不住血,许多人都像你一样,最后流血过多,就算慢慢好转,身子再也好不了,留下一身病根。” 萧仲甫抬起头来,正是一直给众人做饭的女子。 他用力挤出一丝微笑说道:“何必开口提醒我,像我这样的流贼死的越多,你心里不应该是越开心吗?” 沈雨淑从脏兮兮的裤子中掏出一个小盒,取出针线,用舌头舔了舔线头,在夜色中失败多次后,终于成功把线穿入针屁股。 也没回答萧仲甫的问话,走到他面前,解开胳膊上绑的破布,面对深痕轻声说道:“你忍着些。” “嘶~” 萧仲甫牙齿仿佛都要被咬碎,一阵阵痛在胳膊上传来,往胳膊瞥了一眼,发现被刀劈开的肉正在针线的缝合下重新合在一起。 虽说很痛,但是这血确实流的慢了。 又看了眼这女子,手上伤疤不少,很多新茧子磨出,但整只手还是纤细狭长,一看原来就是没怎么干过活的手。 浑身脏兮兮的,甚至还带着一些臭味,头发上还有几只跳蚤,但这绳线却是很干净,缝合起来手法娴熟,专注的脸上滴下了汗水。 沈雨淑低头缝合着,感觉有人在看她,手上速度加快,疼的萧仲甫胳膊一颤,赶忙道了声抱歉,继续慢慢的处理。 终于缝合好,用牙咬掉最后的线头,小心翼翼的重新把针线盒收起,不敢多说什么就要离开。 “谢谢这位姑娘,在下萧仲甫,敢问姑娘真实姓名,若有机会,必定报答。 这几日山里不太平,还是待在这里少些走动,如有机会便带姑娘离开这,返回通江老家。” 沈雨淑听到脚步顿住,竟抽泣了起来:“老家?整个城里都是死人,如同鬼城,哪里还有什么老家。” 抽泣声越来越大,萧仲甫本不善言辞,一时不知所措,只好把干净的一块碎布递了过去。 看到这片碎布,沈雨淑颤抖着手接了过来,抽泣声小了许多,开口道:“谢谢这位萧大哥,我叫沈雨淑。” 第六十二章 雨天 沈雨淑自从来了流寇营中,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善意,话匣子也打开,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我爹本是通江一名布商,后来有摇黄的贼人打了过来,家里所有人都被流贼杀了,只剩我独自一人。 自从被掳掠到这流贼的营中第一天,见识了身边不少女娃都被这群流贼反复的糟蹋,还没死的就沦为奴隶,被这群贼人像畜生般处置。 我为了自保,只得把自己弄得又脏又臭,这样虽然经常被呼来喝去干活,动辄被打骂,但好歹没沦为他们的玩物。 呜呜…… 对了,刚萧大哥说能带我离开这,是真的吗?那萧大哥是如何成为流贼的?” 萧仲甫并不想完全说出计划,开口说道:“我自然是被逼无奈加入了贼人,不过详细情况得等事后再说了。 当下最重要的是知道贼人的打算,不要露出任何异常被发现。 沈小姐放心,若是有机会,定带你逃出此地,这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再多等几日吧。” 沈雨淑眼中泪光闪动,几个月来已经对生活已经完全失去希望,本已想寻处地方自杀,听到萧仲甫的一番话,又重新燃起了生机。 她点点头,嘱咐道:“萧大哥多小心。” 萧仲甫点点头,看着她离去,感觉胳膊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次日一早,王纪一脸淫笑,对着萧仲甫说道:“萧老弟,那脏女子你也下得去手,在下佩服。” 萧仲甫一脸懵。 “哈哈,萧老弟还跟我装糊涂不是,昨夜你房中分明传出女子哭声,除了那整日送饭的女子,还能有谁?” 萧仲甫恍然大悟,这王纪果真龌龊,不过这样也好,不会以为自己在房中谈的竟是别的事情。 天空中的黑云越来越浓,黄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下了起来,整个彭县西北的山脉都处在一场瓢泼大雨之中。 山中一人骑着马,手持一大猪肘,丝毫不在乎雨水淋湿了猪肉,仍在大口啃着。 嘴中的肉还没咽下去,开口问道:“贼你娘的,还多久到冲天哨这个废物那,这大雨真是耽误老子行路。” 旁边人立马回道:“回闯食王老爷,再翻过两个山头,就到冲天哨的约定地方了,他派了人在那等着。” “嗯,叫兄弟们加把劲上了这个山,这老天爷真不开眼,下这么大雨,说不定一会山洪就来了,在这呆着容易被淹死。” 闯食王在山里待的久了,自然知道大雨过后才是最危险的时候,不知道哪里的石头就滚落下来。山洪也是说来就来,到时候再逃根本来不及。 传令人去把命令传下去,一千余人默默的向着山头爬去。 徐蛟大骂了一声龟儿子,本想今日绕远路,避开陷阱再进山深处搜贼人,这一场大雨直接打破了他的计划,人不陷在泥泞里就算好的了,更不要想追击了。 队伍缓慢的行进,冯止一行人头顶一锅,被淋的还不至于那么惨,他走在何清泉身边开口道:“老先生,这打个卦就能知道今日的天气,竟如此神奇! 那能否预测出当前大明国祚,或者详知未来之事?” “呵呵,小友想多了,若这个能预测出来,当年太祖爷手下像那刘伯温这样的高手早就给说出来了。 像一国之运预测未来太过于飘渺,预测出来难道就能相信吗?当年始皇帝手下术士还说过可传万年,结果怎样,二世而崩。 但这预测天气之法,与之不同,百姓出行必占天气,准不准要看每个卦师水平,我只是从义理和每个卦爻的生克制化中推出,不是什么难事。 冯止点点头,自己原来对这方面都是嗤之以鼻,但没想到这个还真是有其神奇之处,看来把所有科学解释不了的超自然现象全部归于迷信,在这个时代完全不能适用。 大雨中秦书竹匆忙的向着中军驾马而去,找到徐蛟后,匆匆开口:“徐将军,我的人发现有股人马就在山坡后,雨太大,具体人数看不清。 人一上前,差点被对方哨探发现,但是能确定肯定是贼人,还请将军定夺。” 徐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种大雨还有人在山里跑,仔细一想,也许是贼人被打怕了,正在逃走的路上,那自己也能打一次伏击了。 于是便开口说道:“传我将令,所有人速速登山,临近后伏在草中,这些贼人万万不会想到如此大雨还会有人伏在山头,到时候一并歼之!” 秦书竹道了一声是,返回队伍告诉了秦缵勋,而他脸上却露出一丝烦躁,心想道:这大雨天,鸟铳看来是用不了了,看来得真刀真枪干了。 冯止看着远处的令旗,大雨让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但感觉即将还会发生些什么,便打起了精神。 徐蛟也知道大雨有碍视线,派出传令兵到各个营中告诉各把总,小旗。 终于传令兵走到冯止眼前,传达了将令后匆匆离开,只看到了沾满泥巴的马屁股。 召集了各个队长来,冯止开口:“听说前方遇到逃跑的贼人,咱们要打个伏击战,想胜不难。但雨中作战困难,各队务必队列完整。 这次跟在那些丘八后面捡捡人头就可以,最重要的是不许减员!” 各队长称是后,他单独叫来杨贵强,吩咐道:“叫蒋光亮跟近点,千万别跟丢了,这大雨滂沱,稍不注意就断了联系。” 杨贵强点点头便派了人去联系。 终于在不断的催促下,徐蛟带的军马都登上山头,趴在地上,每个人都累的气喘吁吁,但也不敢休息,仍是紧绷着神经。 望向山下,一支长队逐渐在雨中清晰起来,但是越看越心惊,这支队伍长的超出了预期,也不像是零零散散要逃跑的样子。 闯食王听着属下的汇报,心里也是暗自吃惊,原来闯食王派出的探马也发现了一伙在快速登山的人,为了不被发现,没看清大旗就快速回来报告。 他没想到还没到冲天哨大营,就遇到了一来历不明官军,心里纳闷这伙人竟然绕到自己这里,绕这么远是想从后偷袭大寨吗? 但作为老贼的闯食王很快就有了主意,派队伍把速度慢下来,吩咐队尾逐渐脱离了大队。 第六十三章 包围 暴雨倾盆,湿透的衣服又重了几分,此时所有人都伏在地上,却无人敢去把衣服里的水拧出来。 冯止观察着山下这一行人,行进虽然缓慢,但并不杂乱,队伍秩序依旧很好,奇怪的是,不少人的刀已出鞘,像是在防备什么。 不对劲,这伙人根本没有逃跑的样子,看身上这装备,个个都披着罩甲,武器装备比官军都要好。 徐蛟也意识到这点,没想到根本不是逃跑的那伙贼人,不过自己总算占据了有利地形,打一场伏击胜算应该还是很大,拳头攥紧,等人靠近就准备发令。 “班头,咱们怎么办?”杨贵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问道。 “打起来咱们在最后就是了,督战队要压好阵,擅自出阵追逃者杀,这场戏主角不是咱们。”冯止张嘴的功夫,雨水顺着脸颊进入口中,他直接咽下。 闯食王并没走在最前,而是退到队伍中央更安全的位置,暂时收起大纛,全身紧绷着,等待着对手的先发制人。 “杀!”巨大的喊杀声响起,地上伏着的官军尽数而起,地上的湿泥纷纷溅起,众人不知真实情况,以为是已经溃败的流贼,不堪一击,都奋勇争先杀去。 同样闯食王营中也喊出“杀”,队伍对这场伏击丝毫没露出意外的表情,眼神狠厉中带有一丝嘲讽,拉开架势,并不急着冲上去,而是原地列阵,等待着官军的冲击。 营中间竖起一支大纛,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闯字。 冯止大吃一惊,喃喃自语道:“什么?这是李自成?不可能,此时他应该是在河南才对,绝不会出现在四川的山沟沟里。” 徐蛟与秦书竹看到这个字后脸色大变,这天下能打着闯字营号的,也就李自成一家,以自己这点兵力,跟他去打无异于以卵击石。 徐蛟心中后悔至极,又把廖大亨骂了不知道多少遍,没成想一次进山剿贼竟然遇到了李闯,环顾四周,竟在寻找撤退的路子。 短兵相接处,冲上去的官兵很快就被流贼砍杀,这些贼人都是精挑细选,平日吃喝都是最好的,营养上去了,自然力气大,加上精良的装备,砍杀一些官兵如同砍瓜切菜。 冲在最前面的人纷纷倒下,地上的血混着泥,红黄之间的颜色令人作呕,大雨仍是无情的下着,消磨着每个士兵行走的力气。 后队的人马见到最先冲上去的人尽数被斩,冲锋的脚步也变缓下来,带有些恐惧的望着眼前的流贼。 双方中间出现了一个真空带,横七竖八的躺着尸体,就这么雨中对视着。 突然大纛向前一挥,流贼嘶吼着,向上仰冲过来。 徐蛟知道自己不能瞬间被击溃,那样逃跑的时间都没有,也令自己的将旗向前一压,短暂的兴奋感战胜了恐惧,官军也叫喊着冲起来。 雨中作战本就困难,两边都同样吃力,本能杀死对方的瞬间,由于脚下的泥泞,步子跟不上,或者刀在雨水中打滑,砍不到致命处,失去了杀人的机会,这其实是给弱的一方增加了活命的机会。 随着战斗时间的拉长,徐蛟见到自己的部队没有像想象中一样被击溃,疑惑间又听到喊杀声中陕西口音不算多,那便说明肯定不是那些百战老卒。 也想到了过年时听到的消息,李自成是在河南闹得欢,不可能插上翅膀飞到这里来,也是增长了一些信心。 于是派出了家丁督战,想进一步稳住阵脚,但在雨水中就算有人逃走,马也会陷入泥里,追不上逃走的人。 至于那些逃跑的官兵,在雨中跑起来连续的被摔倒,直接被流贼割了脑袋,比正面打起来死的更快。 明白了这个道理,越来越多官兵选择周旋,不逃也不上前直接开打,希望主将能尽快派人来支援。 闯食王没想到自己带的人打的还有些吃力,连平时七成的战斗力都不到,也明白过来这暴雨泥泞路着实给自己增加了困难。 张口问道“乳鸽子还要多久?” “行路慢了些,再有不到半个时辰,也该到了。”闯食王的军师回道。 “好,叫兄弟们慢慢向上推,等乳鸽子到位,这群官兵一个也跑不了。” 继续挥舞着大纛,冲到了队伍最前方,闯食王也亲自动手与官兵厮杀。 秦书竹明白此时情况危及,眼光瞥到贼人大纛,叫自己人列阵。 秦缵勋也瞬间明白过来,跑上前阻拦说道:“侄女,你想夺纛?这,这不是容易事啊!” “姑祖母曾夺了那曹操大纛,阵斩贼渠,为何我就不行?七叔速速让开,随我杀上前去。” 秦缵勋见她态度坚决,唉的一声叹口气,也是抽出刀来,站在队阵中。 啪嗒啪嗒的雨水滴在重甲上,每步行进,地上泥坑都会陷入的更深些,步伐都如此沉重,但没一个人言语,沉默的“锥子”直奔闯食王大纛而去。 徐蛟正扯着嗓子下达军令,见到了白杆兵的方向,立刻明白了这些人的想法,心中多了一分敬佩,也展开了实际行动。 令自己的家丁十人前去帮忙,再让传令兵挥旗,遥遥的传递主攻方向。 一些稍微有些战斗力经验的官兵雨中看不清旗子颜色,但是挥动的方向能看个大概,瞄了一眼贼人的大纛,提刀靠近了过去。 “掌盘子老爷,这群狗官兵像是冲着咱们过来了!是不是先避其锋芒?”军师提醒道。 闯食王大喊一声:“贼你娘的,避个屁,要不是这大雨,老子早杀光他们了。 现在的官军已经跟当年比不了了,不用见到冲着咱们来就逃跑,现在咱就是要跟他磕一磕! 传我命令,所有人向宝纛汇聚,把这些送死的狗官兵拦下来。 那个旗子上是个什么字?老子攒了不少将旗了,还没见过这个字。” “老爷,这是徐字。” “好!姓徐的,还敢打老子主意,一会老子摘了你的人头挂旗上,给山沟子里那些老兄弟再显摆显摆。给我杀!” 第六十四章 夺纛 一队白杆兵丝毫没有受大雨和山地的影响,奔跑速度极快,在雨中弓箭也无法正常射出,没有任何能成为阻挡他们脚步的障碍。 枪头十分精准的刺到每个挡路的流贼,路过的身后,只剩下几具尸体,流着血泥。 闯食王身边很快聚拢了众多流贼,将他护在中心,严阵以待冲过来的官军。 秦书竹手中的白杆枪机械式挥舞,丝毫没觉得累,终于快要突到大纛前,看着前面一群恶狠狠的流贼在盯着自己。 “杀!” 虽然只有十几人,面对敌我人数差距,无人有过半分的犹豫。 若是从空中俯视,可以看到一把“尖锥”突破了不知多少层,到达一把“铁锤”对面,拥有着把铁锤凿穿的气势。 两边甫一交战,白杆兵感觉压力顿增,队形都要保持不好,四面八方而来的刀枪让人难以招架。 白杆排头兵是个土人汉子,自小便好战,浑身都是疤,脸上眼睛处就有着一道深痕,让他眼神更加令人畏惧。 面对数人的劈砍,此人左右躲闪,并且闪开一击后长矛紧随对手武器后而至,进行反杀。 奈何人数差距太大,还是接连遭重,武器砍在重甲上的摩擦,在雨中闪起了微弱的火星,一闪而过。 一根长棒砍在他的肩膀上,一下吃痛,腿有些不稳,趁此机会,长枪向他腿部刺来,下裙甲虽能保护,但还是实打实挨了这一击,人已经半跪在地上。 流贼得势不饶人,举刀向着排头人的脖子砍来,面对死亡,此人没有丝毫害怕。 白杆兵阵的排头本就战死率极高,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向前冲,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死后,秦将军会善待自己的族人。 而且排头死后后面的人会连续不断的补充上来,阵法仍然完整,人人悍不畏死,白杆兵故得以扬名天下。 “铛”的一下,正是第二队的秦书竹用矛柄上的铁钩钩住砍刀,用力一甩,持刀人竟是握不住自己的刀,直接被甩飞,紧接着瞳孔放大,自己的胸前已经被长矛刺入。 “阿可,换位置!” 排头兵咬牙迅速站起,没有丝毫犹豫,听从了主将命令。 秦书竹成为了排头兵,继续拼杀。 虽然“尖锥”扎入了一些,但两侧绕了许多人,将这十几人包围在其中。 闯食王将此场景看在眼里,大骂道:“贼你娘!这怎么有这群白杆子!他们不是在重庆府那块吗? 还好人数少,给老子围起来杀,能灭一个白杆兵,老子以后在四川就少一个对手。” 白杆兵队伍已全部被包围,但一股有进无退的气势在每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突然后面传来几声惨叫,听到一句:“奉徐参将令,前来支持秦将军,秦将军尽管前去!” 正是徐蛟的家丁率领士卒赶到助阵,战斗力也不是盖的,把白杆兵身后的流贼尽数砍杀。 闯食王脸色更加难看,反而大笑起来:“好好好!都想来要老子脑袋,那也得有命来拿。吹角传号给乳鸽子,让他别等着围成了,直接杀! 这群狗官兵的精锐想来都在此了,赶快把其他人全部杀光,这些人迟早是罐子里的王八!” 他以前听军师说过一句包围官兵文绉绉的话,但自己就是说不出来,只能把意思说了出来。 节奏变化的号角声响起,山里突然又传出喊杀声,竟然已经在官军伏击处的侧后方。 徐蛟神色略有些慌张,一次包围战遇到了如此强的一股流贼不说,反而要被打成一个反包围。 而此时有战斗力的官兵都在贼渠大纛方向,自己这边已无可用之人,靠着那些市井无赖还有衙役,必然是一触即溃。 如果没稳住后方,很快就能被彻底围起来,全部被歼灭,就算败了想逃命,也要保住一个豁口才行。 徐蛟也是多年打出来的,虽然跟其他将军一样吃空饷,喝兵血,但不像其他人一样靠着世袭得了武将,是真正战场上打出来的。 迅速判断局势后,亲自带着剩下的家丁,收拢些残兵,向着侧后方杀去。 纛旗方向,秦书竹满脸是血,自己的重甲也是破损严重,遮臂已经被打掉一只,胳膊被刀刃划开,渗出的血水在大雨的冲洗下瞬间消失,仿佛未曾受伤。 秦缵勋看着这个侄女,知道她是自己兄弟的唯一女娃,又是姑母最心疼的后辈,姑母的儿媳已经战死,这是最像姑母的人,不能死在流贼手里,大喊道: “侄女换人吧!” 秦书竹听到这句话,毫无反应,手中长枪挥舞更加用力,用倒钩将一贼人的罩甲撕扯开,接着扎入对方心脏。 一个身材巨魁梧的贼人出现在秦书竹眼前,正是闯食王的义子,不知道用多少肉养出来这么一人。 手上是一柄巨大的狼牙棒,有六尺长,明恍恍的铁刺密密麻麻在棒头上。 秦书竹不敢大意,知道这种兵器的破甲效果极佳,轻甲挨实一击也会被刺连皮带肉一起刮出来,自己的重甲恐怕也落不到多少好。 深吸口气,秦书竹挥出白杆枪向着壮汉头顶刺去,被大棒轻松撩开,后手腕一转,用倒钩去刺他脖子,这壮汉像是早有预料,铁棒早就等候,截下了一钩。 由于用力过大,铁钩卡在狼牙棒上,壮汉使劲一挥,就要连带着秦书竹向前,而再向前几步,贼人的砍刀正在等候着。 秦书竹知道自己不能被拽过去,双手持枪,用尽全力反转,铁钩竟直接在两人的力量角逐中断了开来,显然壮汉没料到这个女人竟有如此大的力气。 挥棒向着她的小腿抡去,此时枪头已收不回来,为了保住双腿,她双手腕反转,用枪尾去抵住铁棒,在泥中划出一道深痕,用尽全力在腿前堪堪停住。 壮汉旋了一下铁棒,枪尾的铁环被狼牙刺钩住,在巨大的旋转力量下,秦书竹紧绷的臂膀伤口被进一步撕扯,一时吃痛之下白杆脱手。 壮汉抓住机会,知道此时自己必杀此人,将全身的力气用在棒柄上,向着秦书竹盖了下来。 狼牙刺在秦书竹瞳孔中放大,她艰难的向着一旁翻滚过去,棒刺擦着顶盔落下。 秦书竹满脸的泥浆,半蹲着缓缓的战起,眼神狠盯着前方的一众流贼,让众人心头生起一丝怯意。 一阵大风吹来,一袭淋湿的长发在风中飘舞着…… 第六十五章 缠斗 乳鸽子浑身精瘦,丝毫不像好吃好喝养的,但此时却十分兴奋,死在他手下的官兵已经有六人,这种能屠杀官兵的感觉令他很是着迷。 想到当年被官兵追的跳进村庄的粪坑才躲过一劫,让他经常有恶心的感觉,吃东西也没什么胃口,只有杀死一个官军才会食欲大开。 眼神逐渐发红,指挥着自己的这三百人快速向前冲去,尽快与大王围死这群狗官兵。 战场上的所有形势都被冯止看在眼里,心里为这些白杆兵担心,默念了一句:可别都死了。 扭头又看到大概两三百贼人从后坡攻了上来,徐蛟正在带兵赶去。 他知道这时战场决胜负的关键一手,明显自己这些人是胜不了这千余老贼,被包围了就是个死,容不得迟疑,带领着所有人向着后方的贼人杀去。 池荣干净利索的砍杀一名单独过来偷袭的流贼,目光聚集在前方同样注视自己的管队身上。 管队也是老贼,看这些人虽然都背着锅,一副伙夫的装扮,但从刚刚池荣的出手来看,明白了这些人也是正八经的战兵。 管队招呼身后兄弟们,稳住阵脚再一起冲,不要一个个上去送死。 壮班这些人已经经历过一次战场,也算不得雏儿,知道上了战场只有你死我活,不敢疏忽,全力应对这一队流贼。 依旧是长短兵器配合,但是砍在对方身上,贼人的死伤程度却大不相同。 有人伤势很轻,起来继续再战,有人直接被砍死,罩甲丝毫不起作用。 冯止看在眼里,明白过来,这流贼的装备也有不少水货,而这些水货大部分正是从原明军手下抢过来。 原来这罩甲在晚明,已经跟对襟衣没什么区别,而是以纺织品制成的对襟短袖长褂,负责任的军官在督造时,会检查长褂内的金属铁甲,以此提升战场活命的几率。 而偷工减料以肥私囊正是大明的优秀传统,甲片多贵,有个褂子穿不错了。 发下来时大部分士卒罩甲内里都是没什么铁片的,有铁片的也是把总以上才能领到,但穿上总比不穿强,所以被流寇杀死后,这些劣质品又落到他们身上。 随着杀的明军军官越来越多,得到正式的盔甲也多,流贼中也是能者居之,其他人穿上罩甲做做样子,能吓唬敌人一下。 在冯止带领的壮班冲击下,水货都被淘汰,与剩下的流寇继续厮杀。 但自己这边虽然有铁锅能护住主要躯体,但是脑袋和四肢没什么防护,流贼抓住这点,向着最薄弱的地方攻击,已经有了人员伤亡。 冯止大喊着尽量不要短兵相接,自己这边有长矛的靠着长度优势拼杀,亲自带着人来保护长矛兵,不得让贼人进入阵中靠近。 贼人听到信号突然避开自己,嚎叫着兴奋的向着同一方向跑去,正是徐蛟所在处。 徐蛟正在与乳鸽子交战,身边的家丁加上一些溃兵能顶住几十人,手中的大刀已经砍杀多人,乳鸽子轻易不敢向前。 但乳鸽子发现此人不仅身边人战斗力凶悍,穿着的甲衣也是非比寻常,金灿灿的甲片,头盔上有着特定纹路。 再看向旁边抬旗人,上面“三军司命”四个大字,虽然他不识字,但打了这么多年仗,这几个还是认得,分明就是主将旗。 心中一阵兴奋,迅速发出信号召集人手,若是能擒斩了这主将,不仅闯食王会重重的赏自己,还能彻底治好自己的恶心之症。 “将军,这两百多流贼向着咱们围过来了。”一名家丁提醒道。 徐蛟点点头开口:“挥旗让咱们人能看到,能过来几个是几个,准备突出去,秦将军那边只能让她自求多福了,杀出去之后赶快跑,下着大雨他们不容易追。” 家丁明白徐参将准备杀出去撤了,卖队友这事虽然将军有点心理压力,还可能遭受来自石砫的怒火,不过还是他自己的命更重要。 “杀!” 两边同时怒吼着,一边是对求生的渴望,一边是多年被官军围剿,今日终于身份互换过来贼人的兴奋,碰撞在一起,很快前锋就双双倒下。 冯止远远看到都在奔着徐蛟而去,没有想帮助他突围,反而是带着自己人在雨中迅速奔跑,向着闯食王大纛方向跑去。 秦书竹披头散发,抽出腰间的剑,准备再次跟壮汉一决生死,整个白杆兵的阵法被流贼利用人数优势,冲的就要维持不住。 每个人都要应付数名敌人,已经战死三人,若是没有家丁还有一些老兵的参与进来,恐怕早已全军覆没。 闯食王见自己这边已握胜势,只要乳鸽子那边成功,自己全歼一部官军,在十三家里排名怎么也得往上窜窜,向前走几步也想让刀口见见血,正见到义子与一人交战。 秦书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挥剑迎向壮汉,身后众人也保持阵形冲了上去。 每一次狼牙棒砸来,秦书竹都必须双手握剑才能挡住,左右截击之下,不能将壮汉逼退半步,反而自己身上被刺出几处伤口。 壮汉吼了一声不叫其他人在一边帮自己,已经计划好自己要生擒这个女人,献给义父,估计他会很喜欢。 挥舞狼牙棒主攻下路,锤向秦书竹脚面,脚步腾挪间但泥土粘性太大,没办法及时灵活躲开,她又一次倒在地上。 其他得白杆兵见排头兵摔倒,且还是主将,纷纷来救,但被人数众多得流贼给拦截住。 一只脚踩在秦书竹持剑得胳膊上,本就有伤的臂膀,经过外力一踩渗出了更多得血水。 壮汉半蹲下低下头,狞笑的抓着她的长发,像是炫耀一般把她的头抬起来对着闯食王的方向。 大雨仍不能冲掉他的恶臭口气,狰狞的笑着:“女将军,不知道你在我义父手底下还能不能闹腾起来,哈哈。 都加把劲,掌盘子老爷在看着呢!把这群人全部杀光!” 此时壮汉得意之下,丝毫没注意到几个流贼没有在与白杆兵作战,反而向着自己走来。 第六十六章 突围 壮汉手握狼牙棒柄,计划将这女将军的双脚打断,起手时感到一阵疼痛,随后就在空中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倒下去,举起的手也无力的落下。 他到死也没想到,自己怎么可能就如此轻而易举的被人斩了脑袋,周围明明没有官军。 可惜他来不及看到后续,便没有了意识。 周围数名流贼都没有反应过来,连敌人都没看见就已经被斩杀。 还是在闯食王的大喊声回过神来:“有人穿咱们衣服混进来,正是那几人!” 冯止踹开壮汉无头的尸体,赶快弯下身子,扶起秦书竹。 而她看着眼前的流贼,面带疑惑,不知为何救了自己,但还是目光一冷,准备挥剑斩杀此人。 冯止赶忙大声喊道:“秦将军,在下冯止,看清楚再打。” 他用雨水抹了一下满是鲜血的脸,把身上流寇的衣服扒开,同时也对其他几人喊道:“脱衣服,别被误伤!” 刘祚昌和其他几名亲兵纷纷将身上流寇的罩甲脱下,站在了白杆兵的旁边。 后面被围起来的口子传来一些嘈杂,林震高和池荣艰难的率队冲了进来。 几名家丁见状有空隙打开,逆着壮班一行就逃了出去。 秦书竹手中的剑也收了回来,沉默中点头示意一下,还打算继续向前。 冯止开口说道:“徐参将抛弃咱们跑了,秦将军不可再行夺纛之举,眼下突围要紧,留得宝贵将士的性命,他日定能重夺此纛!” 秦书竹沉稳的脸上终于露出吃惊的表情,显然是不相信徐蛟会抛弃将士们逃跑。 冯止知道此时时间紧迫,秦书竹还在犹犹豫豫,便大喊道:“秦将军受伤了,她说让大家保持阵形,向后突围!” 正在厮杀的秦缵勋从尸体中拔出枪头,也是接着冯止的话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听秦将军的!突围!” 整队人赶忙掉头,带着一众官军兵丁,打算冲出去。 秦书竹怒火中烧,瞪着冯止说道:“你敢伪传将令!私自退兵,军法当斩!” 冯止也觉得这女人实在是太轴,看不清形势,不过也能理解,秦家的人若是懂逃跑,也不会那么多人都死在战场上。 他大喊道:“秦将军若想斩我,大可等冲出去再说,眼下我活着,还能多杀几个流贼。” 话说完,头也不回的就向着空隙方杀贼突围,秦书竹一时也发作不得,军令已经明确指示撤了,自己再往回掰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握紧手中剑,继续雨中杀贼。 闯食王被突如其来的冯止打乱了计划,义子被杀,还要突围出去,自己实在忍受不了,上前来起手砍了一个动作慢的贼寇,大喊着:“给我追!从谁那里打开口子,老子剁了他!” 刚上前冲了几步,秦缵勋回过头来,在雨中狠狠地瞪了闯食王一眼,闯食王眼神丝毫不落下风,带有警告意味的对视着。 不一会,秦缵勋又亲手挑翻两人,跟着队伍向前快速跑去。 池荣带的三十人本就不完整,要顶住如此多的流贼实在是困难,虽然自己这边仗着阵法与日常训练出良好的体能能多杀几名,但身边在人流冲击下还是有人倒下。 终于最先有人崩溃,是一个刀盾手,嚎叫着不再保护身边的长矛手,扭头就要跑,显然不想死在这里,两场战斗的残酷,彻底摧毁了他的心理防线,无比后悔加入壮班,成为一名衙役。 但是没走出去几步,众人便听不到他的叫声,杨贵强嘶哑的声音传来:“临战先退者,斩!此人已被军法处置。” 虽然是在督战,但杨贵强并不是只在后面监视着众人,看有哪个队有逃跑的,而是大喊着稳定军心,并且派出了数名督战队成员填补住死伤人员的位置,身边只剩下数名人员在执法。 听不清他在喊什么,但是战斗人员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就能安心,专心作战。 又看到队长池荣一人一手刀一手矛,始终在队伍的最前方,以一当十的在搏斗,人心大定,爆发出力量再次厮杀,刚刚逃卒的事情仿佛没有发生一样。 徐蛟浑身是血,气喘吁吁的走了几步,手中提着乳鸽子的人头,大雨中一滑,险些摔倒,幸亏身旁的家丁扶了一把,才站稳身子。 把人头丢向一边,环顾四周,无一人不带伤,零零散散就剩下二十多人,家丁还有十余,但终归是冲了出来。 实在是没想到这次的流寇战斗力如此强悍,自己的伏击一点作用没起,反而被利用打了反包围,死伤颇多。 来不及心痛自己的损失惨重,后面还有几个流寇在跟着,也不敢向前,但就这么远远跟着,等待闯食王那边杀死官军后,再来取这个主将的脑袋。 徐蛟也懒得回头去杀,只要自己在山里多走走,跟大部队拉开距离,想追上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至于后面,全军覆没应该只是时间问题,自己回成都府得好好编套说辞出来,应对这廖巡抚还有秦总兵。 在所有人的求生本能促使下,冯止终于带着白杆兵及残破营伍凿出了包围圈,汇合了自己的壮班,下令撤,所有人都跟上一起向着山沟里跑去。 军师走到闯食王面前问道:“大王,要不要派人咬住他们?” 闯食王摇摇头:“不用,这种大雨,他们往山沟跑,没准就被山洪淹死,咱们派兵去不划算,等天晴后搜山就行,还有乳鸽子那边怎么样了?” “被人宰了,脑袋都被仍在一边,听说是那徐参将亲自带家丁突围,他这点人实在是没挡住。 但是有咱们老营人跟着,也受伤了,不敢轻易交手,派了人来向大王请援。” “嗯,派一队过去追,带话过去,拧不下来参将脑袋就别回来了。” “是,我这就去传令。” “等等,赶快把还在抵抗的官军杀光,再叫这瓜批冲天哨派人过来接,好好打扫打扫这战场。 这一仗损失不少人马,看看打扫后缴获的家伙事,算算额的这笔买卖是赚了还是赔了。” 等军师走后,闯食王脸上如同天上的黑云,难看至极。 第六十七章 数落 山中的狂风骤雨像是为了此战而来,两边人马散去后,天空也逐渐放晴。 一脸谄笑的冲天哨在泥水中连滚带爬到闯食王面前,不顾地上的脏泥,一个劲的磕头。 开口说道:“小的该死,闯食王驾到有失远迎,没及时把周围清扫干净,害的大王遇袭,实在是罪该万死。 老天保佑大王没事,要不小的真该拿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闯食王骂道:“哼,你确实该死,交代你办的事情没一件能办好。不过你那狗头先在你脖子上放几天,暂时还有事要做。” 冲天哨松了口气,既然这事有缓,就说明自己把下件事办好,就都过去了,没准还能有好处,大王果然还是照顾自己的,赶忙磕头道谢。 山沟中,狭小的过道荆棘丛生,雨后的石头格外光滑,冯止带着众人小心翼翼的走在上面,丝毫不敢松懈,而两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不知又行进了多久,众人来到一处水潭前,冯止示意壮班休息喝水,把身上的泥清理下,所有人也停下来歇口气。 由于此时官职最大的秦书竹一言不发,士气低落,没有人敢出来挑头,而冯止在壮班中又有着绝对领导力,整支残兵败伍竟一直跟着壮班走了过来。 冯止见终于脱离了危险,开始下达指令:“督战队把伤亡情况统计一下,我看此战激烈,武器丢失情况严重,也要明了当务之急最缺的东西,还有咱们的粮食够几天,一会统统告诉我。” 杨贵强点点头,带了人去清点。 虽然全程秦书竹没给自己好脸色看,但他还是想去找秦书竹商量一下对策,毕竟自己虽有个想法,没有这些凶悍的白杆兵配合也比较困难。 四下寻找了一下,发现没有找到她的身影,随即就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丘八都在水潭边把脏泥清洗掉,甚至有人脱得只剩汗衫,敞胸露腹的,毕竟还是一个女孩子家,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自己也觉得浑身黏黏的很是难受,想去清理下发现脚下的水潭都快成了泥潭,清洗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还好是活水,向着上游方向走了两步,挑了一处稍微干净点地方,手心捧着一把清水,泼在脸上把脏泥清洗下去。 等清水再次搓在脸上时,感觉扎扎的,睁开眼睛,吓了一跳,心道:老子现在不是癌症,脱发没这么严重吧。 抓了抓自己头发,发现没什么问题,仔细一看,原来是水中漂浮着大量乌黑浓密的头发,在更上游飘了下来。 这年头都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爱惜己身,不会轻易剪发,更何况这还没到剃发的时候,谁会把自己头发剪掉。 冯止带着好奇心,爬上几块石头,向着更上方走去,想要一探究竟。 没走两步,就看到了满脸怒容的秦书竹提剑朝向自己走来。 “秦,秦将军,你,你这,这头发。哦不对,我来找你有要是商量。” 冯止没想到剪头发的竟然是秦书竹,向下瞥了一眼,剑刃上还带有几缕青丝。 一个碧玉年华的女子能狠心以剑割发,冯止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在与壮汉的交手中,最后就是被人抓住头发,踩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想来是因为这头乌黑的长发在战场上成为了她的累赘,故而狠心割发,让自己在战场上少了一个能被被敌人抓住的弱点。 想到这里,冯止心里还真是有些赞赏这个女子,继续开口说道:“秦将军,徐参将已抛弃我等而去,当下还需要您来主持军中事务,请问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没想到一把冰凉的剑直接搭在冯止脖子上,秦书竹冷冷地开口:“战场伪造军令,当时未曾斩你,现在安全了,你也可以去死了。” 冯止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老子好好来找你商量事情,竟然被拿剑架在脖子上,不知道刀剑无眼么,万一脖子被划开口子那就是神仙难救。 放下对这支白杆兵的尊重,冯止脾气上来,大声骂道:“秦将军还知道自己有身份,还知道自己是下军令的人。 可这一路走来呢?在下可是没听到秦将军有过半句言语,整支军队突围之后,彷佛无魂之人,等待那个能带他们活命的人。 而秦将军在做什么,仍然耷拉个脑袋,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丝毫不敢站出来成为大家的引路人。 天天只想着做梦夺纛,还真以为自己是秦良玉将军了? 没有这金刚钻,就别揽瓷器。你一时的贪功,就是让所有人都死在里面。 若没有我去救你,你现在已经是一名阶下之囚,还能如此威武的把剑放在我脖子上吗? 我是伪造军令了,当时你若没呆傻,犯得着我说话么,我也是为了让所有人有个活路,包括这一路走过来,没我带领的话,早就都死球了。 哼,空心汤圆,打不过流寇向我一个衙役撒气,你现在是威风了,要杀要剐随你便。” 终于,冯止把心中一顿吐槽尽数说出,感觉畅快无比,像是没感觉到脖子上传来的凉意。 “你,你!” 秦书竹被气得浑身发抖,从小到大,从没人敢这么数落她,跟着族人出去作战,也都是大胜而归,罕有失利的时候。 而自己单独出来作战就差点被生擒,心中巨大的落差感让她一路都没缓过劲来,见也有人在带路,所以也就一直一言不发。 她嘴唇被自己咬的发青,泪花不争气的在眼眶中打转,在这个衙役前仍不想流下,怕更加被他看扁。 秦书竹深吸口气,头脑冷静下来回想一下,这人说的倒是实情,以自己当时的状态,遭遇了人生第一次大败,的确不适合继续掌兵。 自己带出来的石砫阿可已经有人永远回不了家,再打下去的结局就是全军覆没,族里又要多不少以泪洗面的阿爸阿妈…… 突然间,山顶一块巨石滑下,砸入水潭中,溅起巨大的水花,打湿了二人。 有数人急匆匆走来,有重甲的白杆兵,也有臃肿的“铁锅兵”,见到岩石上的二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冯止吞咽了一下口水,心中想道:还好这小妞持剑的手够稳,这么大动静没吓到她,要不她一抖老子就一命呜呼了。 第六十八章 消息 刘祚昌见到冯止被剑架在脖子上,招呼亲兵队抽刀就要向前,却被几个重甲兵挡在面前。 冯止大喊了一声:“我没事,你们先回去。秦将军不愧是女中豪杰,我这是在跟她请教一下剑法。” 白杆兵同样也被秦书竹呵斥回去,把剑收了回来,接着开口道:“现在斩你军心不稳,先饶你一命。你刚才说有要事,说说吧。” 冯止感到脖子上又恢复了热乎乎的温度,大松了一口气。 抬头看了下山间的形势,开口说道:“当下之急是先让将士们活下去,后面围追堵截,我等我不得已才跑到这山谷,刚你也看到了,这落石若砸到人,肯定又是一番损伤,我等需赶快谋出一条生路。 其次,作战时我已经探得消息,此次来的是那摇黄十三家之一的闯食王,既然入了这山,必定要与首次遇到的贼人汇合。 眼下队伍残破,正面肯定打不过了,但并不妨碍我斩首。” 秦书竹听到斩首时眼前一亮,打断道:“你说斩首是想直接去杀了流贼首领?可你如何才能找到他?” “我自然是有法子的。” “你若能带我斩了这闯食王的头颅,就算你将功补过了。” 冯止心里一个大无语,但还是无奈的点点头,心想到时候就算不成,老子时刻带着人护卫,看你还怎么拿剑砍我。 他现在唯一的情报就是知道贼人的老巢在哪边,还是得想办法跟萧大哥取得联系。 …… “萧大哥,你的伤怎么样了?”沈雨淑端着饭碗从院门内走进来说道。 萧仲甫挥了挥手臂,表示自己已经无碍,吃到饭食时,微微吃惊,开口问道:“怎的今日做了热食?” “哦对,这几日山寨内管禁,萧大哥伤了没出去还不知道。 听说新来了一个掌盘子,带了许多人马,还打了大胜仗,几乎全歼了官军,仅逃走几个人,掌盘子派了人在山里围剿,大营自然也不怕暴露被偷袭,所以就做了热食。 唉,没想到官军都败了。” 萧仲甫听完大惊失色,手中的饭碗直接掉在地上。 沈雨淑也被吓到,赶忙开口:“萧大哥,你怎么了?” 突然想起了前几日的话语,瞬间也明白过来。 萧仲甫复杂的看向她,说道:“你也想到了?没错,官军里有我熟识的人,本想等攻破了营寨,能带你逃出去。唉,怪不得他们有恃无恐。” 心中想着自己提前提醒过冯止,不知道他这次能否活下来。 院内沉默了会,萧仲甫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将地上的饭食重新拾起吃掉。 “沈小姐,这几日护好自己,我要去办些事情。” 说完萧仲甫抹了下嘴,直接走出去,留下怔怔出神的沈雨淑望着他的背影。 王纪正在与其他几名贼人饮酒,见到萧仲甫远远走过来,不怀好意的笑道:“来,萧兄弟,伤好了? 这些都是新来的闯食王老爷手下的好汉,以后咱们也跟着这些好汉一起干了!来,喝两碗。” 萧仲甫一听是新来的掌盘子手下,本来不善言辞的他也变得一脸匪气,坐下共同饮酒。 几人都是最普通的士卒,也没什么架子,很快就熟络起来。 萧仲甫开口问道:“听说诸位好汉打了个胜仗,把官军杀的屁滚尿流,真是痛快,不知能给小弟讲讲,也好痛快一番。” 王纪在一旁大笑,开口说道:“就是就是,这次打的真他娘解气。” 几杯下肚,几人也有些上头,打赢了官军也让他们愈发飘了,也都把自己吹嘘的像水浒好汉,拿着丈八蛇矛,挑翻不知多少官军,在雨中大吼一声,迎面来的官军被震下了马。 萧仲甫皱着眉头,这几人把三国水浒都没分清楚,把自己吹的天花乱坠,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听到。 其中一人打了个酒嗝,醉醺醺的开口说道:“要说官军也有两下,有一将军想学那锦马超,奔着咱们纛旗就来,不过啊。 咱们大王比曹丞相强多了,哪能如他意,不须割须断刨,只用那羽扇一挥,数不清的将士就把那人围住。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那将军竟是个女子,嗝。” 众人胃口也被吊了起来,当时分散在四处,只是听说有位女将军差点就被俘,就这人距离大王最近,亲眼目睹了全程。 “快说呀!” “唉,不知道哪个狗官兵,穿着咱们衣服,竟把这女子救了出去,给他逃了!贼他娘的,这些人背个铁锅跟那王八似的,下次额见着,非得打的他们满地找牙。” 众人一片扫兴,本以为能擒住个女将军,没准跟了掌盘子还是庄美事。 萧仲甫内心激动,他知道这群背铁锅的正是冯止一行人,逃了出来那就好,没丢了命一切还有机会。 醉汉站起来说道:“老王,还有萧兄弟,今天就喝到这,咱们既然编到一队,那明儿个巡山就一同前去,没准还能抓住官军立个大功!” 两人赶忙答应下来。 王纪则是表现出一脸清醒,丝毫没有醉酒的样子说道:“萧兄弟,这官军能从掌盘子眼皮底下逃走,那必定是有些真本事,万一巡山遇上可得千万注意。 跟我走,再去拿几坛郫县酒,你跟我去拜见一下管队,刚刚备好的礼物被这群龟儿子酒鬼看见,拦下我非要喝几杯。” 萧仲甫点点头,跟随这王纪走去。 秦书竹回头看向后面,一阵胆颤心惊,幸好队伍在冯止催促下行速够快,刚刚通过一段窄路,泥石从山坡滑下,将路全部埋下。 她仔细看行军方向,正是向着首次交战遇伏的地方行去,心中有些疑惑。 由于受了重伤的人基本没有逃出来的,剩下人员都是轻伤有些战斗力,攀岩走穴还能坚持住。 继续行军经过一片峭壁,底下正是肆虐的山洪,终于在天色变黑前上了一个山头,寻处开阔地准备扎营。 说是扎营,恐怕也都是露天休息,所有的粮食军资早已丢在伏击处,恐怕早就被流贼享用。 冯止来到秦书竹面前,开口说道:“秦将军,除了你的白杆兵,我越俎代庖把其他人战损都统计好了,当务之急是没粮食,在这样下去大家就要饿死在山里。” 第六十九章 我即胜利 “当前总共还剩二百三十九人,几乎都带有轻伤,武器大部分都有磨损,弓箭被大雨泡的,多数已不能再用,而每个士兵身上带的干粮只够两天的。” 秦书竹听完冯止的汇报,下意识就问道:“你认为该如何?” 冯止没想到这小妞想都不带想,就直接问自己,也就表现出自己出色的荒野求生能力,毕竟以前德爷贝爷不是白看的。 但他还是想戏谑一下,开口道:“很简单,下山。” 山字还没说完,就再次听到拔剑声音,赶忙转了口气:“下山自然是不行的,我等还未完成剿贼任务。 我建议秦将军下令,多派暗哨,盯住上山的各个隘口,有情况立刻撤退。 因为今夜将士们必须得冒险生火,毕竟白日丢了行军帐篷,山上气温又低,将士们浑身湿冷,若是不生火恐怕得冻死人,先熬过去今晚再说。” 秦书竹点点头,这点他倒是认同,自己也常出没山地,夜间温度降下来冻死人没什么稀奇的。 “至于这食物,只能是叫些擅长打猎的人去碰碰运气,但养活这二百多人还是费劲,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咱们得趁着人还有力气的时候,先割了贼渠脑袋,下山守住县城为上计。” 说到割贼渠脑袋的时候,秦书竹露出强烈的渴望,想要一雪前耻。 冯止继续开口:“秦将军想要斩贼渠,必须与在下约法三章,我才能带你去。” “你先说来看看。” “第一,所有人必须听我指挥,当然还得借用您的名号,我会说这些命令是您下的,而您只需要点头即可。 第二,只做不问,不管心中有多少疑惑,在山里都得憋着。 第三,将来在下若是去了石砫,需要帮助时还请伸出援手。” 秦书竹知道这前两条无异于把自己架空,但想到对方数落自己的话,也对自己能否做好主将产生了怀疑。 “虽然不知为何你要去石砫,但第三条我答应你。第一二条我若应了,你没能成功,带兵逃跑该当如何?” 冯止摊了摊手:“信不信由你,我若想跑,根本不会救你,跟着徐参将早跑了,考虑好叫我,我累了。” 不再多说,他直奔壮班营地而去。 秦缵勋点燃柴火,伸了个懒腰,把自己的盔甲摘下来,正在打理着铁环,瞥了一眼旁边的秦书竹,开口说道: “侄女,你真想听那个衙役的?继续打下去?他算个什么东西,敢这样跟你说话。” “七叔,徐参将可以逃,但我们不能,我若逃了,传出来天下人怎么看咱们? 别忘了,姑祖母是被封诰命的将军,当今皇上还亲自给赐过诗,可战死不可退。 那个衙役好歹救了咱们一命,还带着走出一条活路,他既然说了有办法能杀闯食王,不妨试上一试,死便死了,若能成,当不隳我军之名。”秦书竹认真说完,征求着这位七叔的意见。 秦缵勋见她态度坚决,叹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我这把老骨头便陪你走一趟,你要有个闪失,回去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大哥。” “谢七叔,既然您同意我明日便应了那冯止。” 说完与秦缵勋一同站起身来,去看望了每一个白杆兵,以继续保持高昂的战意。 全程秦缵勋的脸色阴晴不定,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冯止咬了一口泡发的饼子,向着杨贵强问道:“蒋光亮那边把令传到了吧?” “回班头,传到了,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跟上。” “此人能从猛虎口中逃生,不想逃跑反而回去反杀,是个人才,我信他能完成任务。” 杨贵强不自在的挪动了下屁股,想着自己督战队出来了一个这么优秀的人才,入了班头的法眼,那这事再办成了,岂不是更受重视?会不会威胁到自己地位呢? 没来得及多想,冯止又开口:“从咱们壮班中挑出最精锐的六人,明日跟我去办件事,池队长算一个。 遇到作战的事听林震高的,你全程监督,只有违犯军法的事你有权干预。” 杨贵强重重点头,而旁边的林震高显然没想到让自己暂时管作战,一时有些慌张。 接着冯止对林震高安慰道:“林队长不必慌张,此次山中两战你表现的不错,相信你能做到,拿不准的可以跟杨队长多商量。” 此刻空地上围了一圈壮班人员,与其他行伍隔开了一段距离,冯止看向每张脏兮兮的面孔,动容的说道:“诸位,经此两战,咱们壮班表现丝毫不比其他的丘八差。 虽然损失也不小,但还活着的每一人都是无比珍贵的资源,我冯止必然带着咱们每一位都能活着回到家里与家人团聚。 在此之前,还要打起精神来,杀死所有对咱们的来犯之敌!” 众人本有些颓废的脸上,听完这番话,都重新燃起斗志,要不是刚说了禁止大声喧哗怕引来贼人,大家都想大喊个“好”。 何清泉给火中添了一把柴,向着冯止说道:“呵呵,小友这口才当真了得,三言两语就把掉落的士气提了上来,且刚听你这意思,看来是要行险招了。” 冯止越来越觉得这老头真神奇,跟随军队行路这么久,从来没抱怨过,脚力比年轻人都要好,上山下坡入走平地。 而且打起仗来,往往是找不到人,打完了又冒出来,确实不用派人保护,更没有成为累赘。 笑着开口回道:“老先生过奖了,这是又算出来了我要去做什么?” “做什么老夫不知道,只是觉得此时境遇,非要兵行险着出其不意才有获胜的可能,但还想提醒一句,明日仍是黑云布,阴风起,骤雨下,另外日后若遇险生门当在东方。”何清泉微笑着回道。 冯止自从这老先生预测对了天气后,感觉颇有些神奇,又追问了一句:“那此次出师结果老先生是不是早就算过了?” 何清泉没有否认,反问道:“小友可想知道?” “不想知道,不管好与坏,都不是开始就注定,当在人为,若凡事都是没开始就已注定失败,那吾辈之努力还有何意义? 须知,我即胜负,我即吉凶!” 冯止霸气的说完,何清泉的眼神中充满了肯定与赞赏。 第七十章 深夜来访 虽然燃着火堆,但将士们还是在寒冷中挨过了去,清晨的山风更加刺骨,老天也没有放晴的意思。 秦书竹早早便寻到冯止,答应了他的条件,但前提是此次必杀掌盘子闯食王,最后没杀成功,立刻先斩冯止。 对此冯止先应付下来,叫他带着三个白杆兵轻装跟自己走,全体将士先听林震高的指挥。 自然是许多人不服,就算秦书竹下令也没办法做到,好歹也是正八经的官兵,凭什么听一个衙役指挥。 冯止则是早有预料,他一开始就是只想保持壮班的独立性,不想让自己人听令于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 只得将想要跟着去的秦缵勋安排下来,暂时名义上掌管所有人,壮班除外。 十人在冯止的带领下,与昏暗的天色逐渐融为一体,消失在山中。 山坡上,冯止等人正在耐心等待着,看着前往不少流贼在往坑里填土。 “我说,咱们好不容易挖好的陷阱,就这么再填了,合着白折腾一场。” “少皮开,抓紧干,咱们闯食王老爷来了,现在追着官军到处跑呢,哪还用的到这些陷阱,已经有几个不熟悉的兄弟掉进去了,咱们抓紧填实了。” 秦书竹纳闷冯止怎么能摸到流寇老巢来,开口警戒地问道:“你怎会认得此地,莫非你来过还是说你原来就是贼人?” “说好了只做不问,我自有办法知晓,不过这告诉你也无妨,这是我算卦算出来的,我原来是干什么的你在彭县没听到?”冯止阴阳怪气道。 秦书竹被回怼了一嘴,哼了一句便不再言语,继续看向前方。 终于,半个多时辰后,这些人拍拍手从此地离开,准备返回寨子里,丝毫没发现后面已经跟了个“尾巴”。 刘祚昌脑袋上用树藤条扎成一个小帽,浑身都是大厚树叶,脸上还抹了泥巴,离远了看如同一团草,静悄悄向着冯止问道: “班头,咱们每个人都弄成这样,贼人真就看不见?” “那是自然,告诉你这叫迷彩服,山地作战好使呢!秦将军不愧是女中豪杰,这一身脏竟能忍受得了。” 冯止回答完还不忘揶揄秦书竹一句,然后没有丝毫回应。 终于到了大营前,发现周围巡逻的人很多,想溜进去根本不现实,几人小心翼翼的在山坡上,围着整个营寨绕了一圈,大体地形冯止已了然于胸。 “休息会,等入夜抓舌头。” 冯止抬头张嘴,天上的雨水落入嘴中,解了解渴,就着早就被泡发的饼子,吃的津津有味,边吃手上在地下还画着什么,随即被雨水冲掉。 …… “这一天可真够累的,毛都没看见,狗日的官军跑到哪去了?” “小点声,你这抱怨声传到大王那你死定了。” 一队流贼从远处返回大营。 其中一名流贼队长骂道:“湿你北的,晚上咱们这队还得巡夜,这大雨天的,老子想暖和暖和都不行。 老王,晚上再搞坛酒,暖暖身子。” 王纪讨好的说道:“好嘞,包在我身上,萧兄弟一会与我同去。” 一旁的萧仲甫漫不经心的点点头,没有找到官军,也联系不上冯止,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入夜,雨小了许多,几名流贼在营前的树下,燃起了一堆火,把酒放在旁边,各自大声的吹嘘,自己以前是如何如何了得,又是跟大小曹交过手,又是跟洪总理大战…… “我去尿泡随,憋不住了。” “去去去,离远点,哥几个还要喝酒呢!” 一名流贼戴上斗笠急匆匆在树下离去。 过了好一会,管队开口:“这小子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掉粪坑了?萧兄弟,你去找找他,刚数他叫的欢,这会还有点冷场了。” 萧仲甫点点头,小跑着在雨中向着刚刚贼人的方向寻去。 走到一处,正是没人值守的地方,突然间从地上站起来几团“草”,向着萧仲甫发难。 萧仲甫没想到在营前还会遇袭,跑出来时也没拿刀,面对迎面而来的一圈挥肘挡下,踹开此人。 转过身来挥拳直冲对手面门而去,却听到一声:“停!自己人。” 但还是一拳打在冯止脸上,力道不轻,他连忙伸出手阻止:“萧大哥,是我。” 把脸上泥巴抹干净些,露出本来的样子,萧仲甫一脸诧异,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冯止。 “冯老弟,你怎么会在这,听说官军现在被贼人追着打,能活着逃出来真是太好了。” “萧大哥,我来正是想探好营寨的路,想办法宰了掌盘子,刚抓了一个,本想在抓一个拷问点东西出来。” 萧仲甫皱了下眉头,忧心忡忡说道:“现在贼人势强,营寨看管的紧,想混进去不太容易。” “无妨,并不急于今晚,总能找到机会,萧大哥对这营内熟悉,通向闯食王大帐的路说与我听就行。” 萧仲甫努力回想,将营内的具体路线说了个七七八八,还有大概的兵力,经常巡逻的路线,全部说完后又问道:“那我要做些什么?” “萧大哥尽管继续潜伏,最重要的是别暴露,自己安全最重要。看对面山坡那颗歪脖子树,应该就是最近几天,我会派人在那给你传递消息,到时配合我行动就可以。” 冯止继续说道:“萧大哥辛苦,刚刚这个流贼我还没杀,既然这样就让他溺水而死,别让他们引起对你的怀疑。” 萧仲甫点点头,冯止抬手将一名贼人压了过来,贼人嘴被堵住,疯狂的摇头,眼神中对萧仲甫充满怨毒,但丝毫没有作用。 压在一个水洼内直到没了气息,冯止一行人快速离开,萧仲甫确认了一下此人没了气息,赶忙将他拉出来,扛到一个没有繁杂脚印的地方,用死去贼人的脚在地上踩了几下,大喊着回去。 “不好了,那个老兄弟掉水洼里头,咽气了!” 萧仲甫气喘连连,慌乱的说道。 “什么?快去看看。”流贼的管队大吃一惊,不顾戴斗笠就跟随萧仲甫跑去。 走到尸体面前,骂骂咧咧说道:“贼你娘,喝多了就是误事,看这脚印就是没站稳栽倒在这水坑中,把他埋了!抓到官军前谁也不许喝酒!” 第七十一章 截杀! 冯止一行返回营地,还没来的及多说话,他便寻了一处干净地方,用手在地上画了起来。 秦书竹好奇的跟了过去,越看越是心惊,分明是刚刚流贼营寨的地图,从周围山坡到根据萧仲甫说的路线,甚是详细。 她心中想道:此人短短时间能记住这么多话,还不忘白日观察的形势,有的地方明明我都已忘记,他画出来我才记起来,没想到此人记忆力竟如此厉害。 也不去打扰冯止,等他画完后开口:“流贼之中怎会有你的人?你还说原来不是与他们一伙?” 冯止没搭理她,而是指了指地上画:“看看还有什么要做补充的地方吗?精准一分便多了一分活命的可能,我再叫今日去的其他人过来看看。 哦,对了,实话告诉你,免得你总怀疑我,在民乱时我已布局,所以才在流贼中插了钉子,信不信由你。” 秦书竹愣愣的看着地图,握紧拳头,想道:此人竟是在刚刚民乱时就埋了暗线,他怎能预料的如此长远! 胆大心细,深谋远虑,练兵得法,他若是从贼,给他数年,那便又是一个献闯般的人物。 看来我得盯紧他,若他能一心为大明尽忠,倒也值得我尊重,若有了二心,必须立刻杀了此人。 冯止还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上,带着其他几人正在完善地图的细节。 …… 徐蛟拖着疲惫的身子,浑身沾满泥,背靠着大树,看向自己的行囊,已经没有了干粮。 身边的家丁也是尽显疲惫之色,由于一直被流贼追踪,便在一处山险处设伏,拼命杀死后面尾随的贼人,但又是损失数人,还有掉下山涧摔死的。 现在人乏粮尽,又冷又饿,费劲巴力的燃起一堆火把暖和些。 徐蛟抿了一下嘴唇开口:“还多久下山?” 旁边家丁说道:“回参将,再有二日,我等应该就出去了,方向应是没错的,只是兄弟们都没吃的了,只能等明日看看打几只野兽充饥。” 徐蛟有气无力点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夜间很难活动,什么也看不见,寻找食物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远处,在一个几位隐秘的角落里,有几人被冻的发抖,但还在咬牙坚持。 “蒋哥,要不是这虎皮,哥几个早就被冻死了。” 蒋光亮目光从徐蛟处收了回来,开口说道:“哥几个再靠近些,虎皮盖不住所有人,靠近了还能再暖和点。” 众人又聚了聚,其中一人说道:“好嘞,蒋哥,咱行路的时候嘴里都咬着布子不发出声音,老王翻山的时候没抓住,摔下去尸体都碎了,咱们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跟这参将这么久了,图的个啥?” 蒋光亮扫过了每个脏脸,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事到如今,也是时候告诉你们。 冯班头传令与我,叫咱们跟紧这徐参将,待他虚弱至极时,截杀!” 几人鸦雀无声,感觉身上更冷了,还是刚刚那人开口:“蒋,蒋哥,咱们这,这杀参将可是谋反啊,万一传出去,冯班头可护不住咱们。” “所有人一个不剩杀死,不就不会传出去了。 想想你们为何跟着我,都是派出去探路的炮灰,死了在这个狗参将眼里就像是放了一个屁。 这两次的伏击你们也看见了,躲的远远的什么事没有,要不是冯班头拼命护着咱们,想了一个金蝉脱壳的法子,咱们有几个能活着? 真正把咱们当人看的也就冯班头,做这点小事不仅是为了完成任务,也是为了咱自个儿报仇,你们有谁不想干,现在就给老子滚,活该让人瞧不起。” 蒋光亮话说完,手已经摸在刀上,现在就是把所有人架在火上烤,万一有谁胆小想退出,自己必须立刻杀了,免得消息透露出去。 “龟儿子参将,拿老子命白使,不能这么便宜他,不就是个参将么,咱看冯班头将来也能混个出人头地,不比参将差了,老子干了。” 终于有人开口附和,众人一想,自己虽说是哨探,危险性本来是大,但好歹也是人。 头一天以为蒋光亮死在山里,徐参将却以为是应该的,哪有人就该死,对徐参将的气愤也都在各自心里升起。 所有人都同意后,蒋光亮摸刀的手也放了下来,安排道:“他们今晚就已经没吃的了,明日更是饥寒交迫,必然会去打猎,那便是我等动手的最佳时机。” 就这样一夜过去,清晨从云间终于透进来一束阳光,天气开始放晴,山间的视线也开始变好。 徐蛟挥挥手,几名家丁分别去寻找食物,身边仅留了四人防护。 蒋光亮等人把身上最后的饼吃净,带着自己这边几人从山上逐渐摸了过来,数好人数后,自己这边两个打一个,就算是家丁现在也是半死不活,绰绰有余。 “能不能拉弓?” “蒋哥,水泡太久了,家丁都是带甲的,射不死。” “那就给我瞄准眼睛射,等我下指令,你就发箭吸引他们注意力。” 猎户点点头,蒋光亮带着人猫腰匍匐过去靠近,拔出刀来,脚步发力,准备蹬腿暴起拼杀。 阳光打在刀刃上,一道亮光闪过一名家丁脸上,家丁身经百战瞬间反应过来,向着旁边躲去,但一柄飞来的斧头直冲自己自己头部而来。 宁愿伸出胳膊硬去挡住这一刀,也不愿意挨上一斧头,胳膊虽然没被砍下来,但势大力沉的一刀还是震碎了自己的胳膊。 想去抽刀抵挡时,侧面又来一人,直接长刀从脖子后贯穿而入,瞳孔放大没了气息。 徐蛟也是迅速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中间位置,所以能很快抽刀出来,听到旁边人嘶叫了一声,一支箭羽插入了一名家丁眼中,满脸鲜血。 猎户兴奋的吹了一声口哨,没想到自己这次竟然射的这么准,就算弓箭泡水再没力度,戳瞎一只眼睛还是轻而易举能办到。 其他家丁瞬间陷入险境,被人纠缠着,本就连续作战,没有补给,战斗力下降的厉害,又被突然袭击,一时间难以招架,很快就受伤倒下。 徐蛟看到对手装扮,眼神变得无比狠厉。 第七十二章 算计 “你们几个狗衙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徐蛟盯着蒋光亮背后的铁锅,开口说道。 他认出了这些人,但实在没想到,这些屁民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对自己出手。 蒋光亮嘿嘿一笑:“自然知道,请徐将军上路。” 挥刀向着徐蛟砍来,他知道自己身边家丁肯定护不住他,横刀格挡了一下,头也不回就想逃,他知道,只要找到去打猎的家丁,自己还有活命的机会。 但四名家丁在围攻之下,眨眼就死去。 还没跑出几步,几人很快就挡住了徐蛟逃跑的路线,带着无限的怨气,都往徐蛟身上招呼。 就算是上好的盔甲护着,徐蛟现在身上的骨头也多有断裂,痛的惨叫起来。 最后蒋光亮直接扭断了徐蛟的脖子,吩咐众人顺便把其他几个家丁身上的盔甲脱下来,兜里的银子揣起来,赶忙带着徐蛟的尸体离开。 这徐蛟原本历史上在张献忠攻破成都后,跟那一众指挥使一同殉国,倒也算是给大明殉了难。 现在却死在他视为蝼蚁的人手上,真可谓是一种讽刺,而他的头颅正是被冯止算计来当做自己向上爬的第一块垫脚石。 蒋光亮带人走后,其他打猎回来的家丁看到一片惨状,主将却不在,也都明白了过来,做鸟兽散下山自寻活路去。 山涧中,几人轮流扛着徐蛟跟一个家丁跑了一路,气喘吁吁。 “蒋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这姓徐的让咱们宰了,可怎么联系上冯班头呢?”其中一人发问道。 “回首次遇伏地,班头说过在那附近会有人等着。” 众人不多言语,看了看太阳确定方向,摸索着走去。 …… “什么?他竟早早安插了人在流贼中?此人必定通贼,否则怎么可能有如此筹划,带他来剿贼都是临时起意,否则他现在还在彭县衙门里,此事绝说不通!”秦缵勋跳起来对着秦书竹喊道。 秦书竹安慰道:“七叔,我也没想明白他为何眼光如此长远,但他所作所为我一直都盯着,没有半点害咱们的意思,都是在想办法杀贼。 如今既然有了探子在流贼中,对我等要杀贼渠大有裨益,这个险值得冒。” “那万一他是想引君入瓮,把咱们一网打尽呢?” “那他不救咱们,早就全成了阶下囚了。” 秦缵勋哑口无言,只是一声声叹气,眼神望向大山,不知是不是巧合,方向正是流贼营寨的所在地。 “流贼的大营大体是这样,但是里面咱们没进去过,光听人说,还是会有疏漏,所以咱们更要小心行动。”冯止指着地图,对着身边几个精挑细选出来的人说道。 池荣点点头,指着地图开口问道:“那闯食王大营周围必定防范严密,我等就算夜里潜伏进去,恐怕刺杀没完成,我等就先死于刀下了。” 冯止看着远处跑来的杨贵强,嘴角上扬:“自然得有一个契机,造成混乱后,咱们才有机会。这不,契机来了。” 当天,萧仲甫在山坡的歪脖子树下见到了亲自前来的冯止,满脸惊讶的走回营寨。 次日一早,萧仲甫打着哈欠,拿着那把戚刀,走到王纪面前说道:“王大哥,今儿个又该咱们去搜山了。” 王纪伸了个懒腰骂了一句:“这么久了都没找到,说不定官军早下山了,最后指定毛都没找到。” 但他行动上还是起身打算继续去搜寻,还是不敢违抗闯食王的命令。 在管队带领下,众人寻到了晌午。 此时管队手中拿着一块干馍,放在嘴中咬了一口,这跟着闯食王绝对不缺吃的,是他很满足的一点,嚷嚷了两句:“打来了四川,进了山里最烦的还是这狗天气,一会热死一会冻死。” 王纪巴结道:“等咱跟着闯食王打进城里,就不用过这日子了。小的给您去接点山泉水解解渴。” 管队点点头,水囊递了过来。 萧仲甫突然伸出手大喊一声:“快看水对面,有人在打水!”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管队一惊,从地上弹起来,赶忙顺着萧仲甫指出来方向看去。果然,盔甲片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出光来,低头在打水,丝毫没意识到这边。 “哈哈!是官军,兄弟们跟我上,这功劳咱们拿了,闯食王今晚定是重赏!”管队抽刀快速跑了过去。 其他人跟在后面,发出的动静明显惊扰了正在打水的人,那人转身就逃跑。 水面不深,踩在里面刚刚没过去膝盖,为了不放慢速度,已经有几人摔倒在河中。 王纪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不想冲的太快,突然从林中射出一支箭,正中他的胸口位置,跌倒在水中,感觉自己上不来气,拼命挣扎着。 但此时没人去管他,都为了那份功劳向前冲着,听到王纪求救声就像蚊子哼声。 接着又有多支箭羽射来,又有人倒下。 管队怒道:“快点跟老子过河,宰了这帮官军!” 终于快速过河后,来到一处树林茂密处,见到对方正在奔跑的一人身着明显与其他人不同,兴奋的嘶叫出来:“是官军领头的!快跟老子上!” 冲在前面的萧仲甫猛然停下脚步,趁所有人没反应过来时,挥刀向着旁边的流贼头上砍去,头颅落地,雪花呲到后面人剑上,愣了一瞬。 从林中迅速冲出来一些人,对着流贼一阵砍杀。 管队大吃一惊:“姓萧的,你竟然敢出卖我!” 萧仲甫不搭话,戚刀接连挥动,逼的管队节节后退。 管队知道已经入了陷阱,不想多做纠缠,想回头跑时,发现自己带来的这二十几个兄弟已经死伤殆尽。 秦书竹挥剑又斩杀一名贼人,与萧仲甫一同夹击管队,几个回合,管队已经浑身是刀口,仍然嘴硬道:“姓萧的你不得好死,还有你们这些狗官军迟早被闯食王……啊…” 猎户在河边搜寻着,拉出来几名贼人,感叹了一声:“从家丁那弄回来的弓箭质量就是好,都泡水还能有这么强的威力,一二三。” 就三个人他还是反复点了几遍,又叫身边人一同下水找了许久,脸色终于慌张起来,明明刚刚射倒了四人,怎的就找到三人! 而远处一个隐蔽的地方,王纪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此时胸口的箭已被拔出,疼得他趴在地上,听到一句浑厚的声音:“哼,没用的东西,死了便死了,没死就回去告诉闯食王这个废物,营里有从彭县来的探子,今夜要杀他。” 王纪惊的浑身冒汗,顾不得疼痛抬起头来,眼前已经没了人影,而他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第七十三章 落日 冯止阴沉着脸,有一个生死不明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旁边的猎户大气不敢出一个,他毫无情绪说道:“从现在到日落,沿着河流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猎户称了一声是,带着两人匆匆的找去。 将眼前场面收拾好,派了一队在此守尸,下令遇到来验查的流贼全力扑杀,不得放走一人。 秦书竹走过来问道:“水中失踪一人,今夜还要继续吗?” 冯止依旧点点头开口:“机会只有这一次,过了就没了。就算河里人受伤逃了,八成也是没胆子跟上来,这些场面想必也见不到。” 虽然是这么说,但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安,自己的这场豪赌,全看今晚了。 秦书竹听完后,也是认同,因为从来她就没有想过退路,如果冯止今晚不去她反而会不知所措。 安下心来,她回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她实在是想不到抛弃自己离去的徐参将竟然在山中找到,当时已然是一具尸体。 昨日自己在跟七叔谈论刺杀的事情时,冯止匆匆跑过来对自己说找到徐参将了,但是人已经死了,叫自己赶快去看看。 让秦缵勋暂时带兵后,自己陪同冯止翻越了数道山峰,隔一段路便看到一名凄惨死去的家丁,最终在一个山涧下发现徐参将的尸体,脖子和一只胳膊断开,手脚都有伤痕,上方正是最后一个家丁死去的地方。 推断出来徐参将应是被流贼追的急了,家丁全部战死,情急之下只能跳崖寻个活路,没想到摔断脖子而死。 虽然此人弃自己而去,但并无多少恨意,毕竟整个大明这样的将领太多了,徐蛟还算知兵的人。 当时冯止也是一阵沉默,突然开口说道:“秦将军,计划有变,徐参将不能白死,如果能杀了闯食王,也有徐参将一份功劳。” 随后冯止就对她说出了新的计划,她自己知道徐蛟人已经死了,还不如增加一分胜算,也就答应下来。 回到现在,秦书竹看着正在交谈的冯止与萧仲甫,心中默念道:姑祖母,也不知道今夜过后,还能不能再见到您,但您放心,我不会给秦家丢脸。 “萧大哥,放轻松,今夜若死,兄弟陪你一起。若活,我就能争到人和地,也算是迈出了打建奴的第一步。”冯止脸色轻松,眼神与萧仲甫交汇在一起说道。 萧仲甫呵呵也笑了一下:“我倒是不怕死,就是怕误了你的事,你也知道我嘴笨,万一露馅了……” “萧大哥,你的本事从小我是知道的,你就是不爱说话,但脑子可比我跟大勇强多了,肯定没问题。 就算情况有变,我也必然在你露馅之前动手。” 两人对视着,沉默了一下同时大笑起来。 萧仲甫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道:“贼营里有个苦命姑娘,救过我,我曾答应过带她脱困,今夜看来只能让她自求多福了。 不过我跟她说过,若是我死了但她有天能逃出来,让她去彭县衙门找你,给她找一份活路。” 冯止拍着胸脯说道:“这没问题,不过萧大哥,你吉人自有天佑肯定没事。 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大娘可也是为了你的婚事发愁呢!” 萧仲甫剑上本来溅满了鲜血未曾擦去,听到冯止的调侃脸色瞬间变红,显得血色都淡了些。 猎户终于在一片深林中发现了血迹,赶忙追了上去,而受了重伤的王纪背靠在树干上,整条裤腿都绑在胸前用来止血。 他知道,自己受了重伤本就跑不快,自己的血一直流的话很容易就会被追上杀掉,所以边走路边包扎,等不流血后再原路返回,这样能够拜托追兵,方便自己活着回去报信。 磕磕绊绊的在树上下来,“嘶~萧仲甫,你个龟儿子,竟然敢骗老子,迟早把你千刀万剐。” 太阳也逐渐落了西坡,残阳下王纪艰难的向着大营走去,人影拉的老长。 “连个人影都没找到?” “是,班头,血迹到一处就突然消失了,小人无能,愿意接受责罚。” 冯止看着猎户滴汗的衣服,知道他已经尽了全力,此时责怪也毫无意义,便开口道: “责罚的事回去再说,现在开始好好听林队长指挥。” 猎户头埋的更深,羞愧的应了声是便归队。 冯止走到林震高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林队长记住我的话了吧?重复一遍。” “丑时于营东放火,趁乱袭营,寅时撤退,不得有误!” 冯止点点头便离开,在杨贵强面前停顿一下,杨贵强点点头,他知道给他单独下的军令,那便是监督林震高必须执行,若有违抗,那便是…… 远处秦缵勋一口大嗓门说道:“我知道,放心吧,时辰都记得了,若误了事,不需你说,老子直接自裁于此!” “七叔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若此事能成,那此功上报朝廷后,估计您的游击任命也该下来了。”秦书竹郑重说道。 秦缵勋手指不自觉颤动一下,哈哈大笑道:“什么游击参将的,你七叔这些年打仗倦了,早就想退下来逍遥一下,我整日在成都府跟一两好友饮酒,日子甚是快活! 这次听说侄女你来了,我这个当叔的怎么不得见见你,没成想又跟你来剿贼了,哪想过再立什么功。” 秦书竹知道这位叔叔多年战场厮杀,回到四川没待在石柱,却在成都府置办了处宅子,退隐之意明显,便不再多说什么,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残阳下,萧仲甫浑身溅满鲜血,身上也被划出多处伤痕,脸上的刺青处,正巧被一道伤痕覆盖,正是他自己把自己划伤,为了不引起怀疑。 一手中提着徐蛟的头颅,血液滴答滴答的流了一路,另一只手携一只头盔,头盔的样式和盔顶上的缨枪都说明着此人的身份。 背后不远处,已经熟记地图的十人在冯止带领下走走停停。 来到营寨门前,守门的流贼见到伤痕累累的萧仲甫,一时间有些愣住,明明走的时候是一整队,回来却只有一个。 “汇报给掌盘子老爷,官军参将的脑袋被我砍了。”萧仲甫说完便倒了下去。 第七十四章 心理学 “哈哈,冲天哨招来的此人不错,竟然能砍了参将的脑袋,给他止血,老子待会要重重的赏他!”闯食王嘴里嚼着肉,放声说道。 看得出来,此时他心情极好,毕竟跟明军作战,将官的脑袋是不好摘的。 谁要是能在作战中击败官军总兵,那威望便能大大提升,他不自觉艳羡的想到闯王,都是闯字辈,差距太大了。 好在这颗脑袋让他在十三家里头,嗓门能大些。 冲天哨看着满脸红光的的闯食王,也觉得终于吐出口气,自己亲自招来的人立下如此大功,那也得算自己一份。 开口奉承道:“恭喜大王,这下子咱们可以放心的往彭县打,抢个痛快了!不过此人昏迷,其他人都没回来,要不要尽快让他醒来,问明白情况,免得他随便砍一人脑袋冒功。” 闯食王摆摆手:“此人是那参将应该无疑,一般人不会戴这样的头盔,缨枪都想顶天上去,身份应该造不了假。 但这过程嘛,我倒是挺有兴趣,先派几个人顺着他来的方向搜,看看其他人死在哪,旁边可否有家丁。” 两人的谈话尽数被装晕的萧仲甫听去,心中感慨冯止不愧是有先见之明,去寻找也是送死。 入夜后,整片营寨都处在兴奋的状态,毕竟紧绷多日,官军领兵的终于死了,闯食王在帐内设宴,其他人也都想饮酒作乐一番,奈于山里只有些存酒,女人实在是稀罕物件。 听说下一步掌盘子要带大家抢个县城,人人跃跃欲试,想抢些女人逍遥一下。 冯止看到防卫逐渐松懈下来,手一挥,几人便从黑暗中摸了上去。 沿着脑中的路线,成功潜入进来,发现在营内还是有着许多人巡逻,但走两步都会有人邀请他们喝碗酒,自然也是来者不拒。 每处营帐都是用竹子隔开,需要有口令才能穿行,口令每日一变,萧仲甫也说了没有任何规律。 寻到最偏僻的一个营帐,通过外面的火把能看出来里面一共七人,冯止知道如果一旦不能同时控制这几人,让他们出了声音,后果不堪设想。 秦书竹凑到跟前,小声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冯止透过火光认真观察位置,认真说道:“机会只在一瞬,必须同时控制住他们,不让其开口,你的白杆兵从背后破帐,把目标分配好,一人控制一个,尽量捂嘴抓活的,要是慢了可能会暴露,那便直接杀。” 秦书竹点点头,她正面战场的经历比较多,要说刺杀还是首次,带人在伏在帐后,与帐内身影位置在一条直线上,只等冯止正面的信号。 冯止对自己人做好安排,便抱起一块石头,假装经过帐外,刻意对着里面喊了声:“酒来喽,这下又能多喝两杯。” 帐内人看到外面有人手里像是抱着一坛酒,看着自己碗里已经见底,其中一人大喊道:“外头的,你等等。” 冯止脚步不停,继续边走边说:“你算老几,还管老子?” “贼你娘!”里头人骂了句直接就往外出来,要从这小子手中抢酒。 其他几人有端起酒碗继续饮酒的,有打算看热闹的,有吃东西的,没人意识到可能会有危险,刀也放在一旁。 帐门处那人人头刚冒出来,就眼前一黑,没看清什么就被一块石头砸中,没了意识,身体在倒下的同时被人扶住拖入帐内。 与此同时,从正面闪进来几个人影,几人有些酒劲,还没反应过来,有人就被打翻在地捂住嘴巴。 池荣身手矫健,见有人反应过来,想去旁边拿刀,便向着那人飞扑去,一个肘击将此人打的七荤八素,想发出声音时他的的喉咙已被箝住,发不出丝毫声音,并有了窒息感。 也有人下意识往后躲时,发现背后大帐已被破开,几名脸色凶狠人已经眨眼就到了眼前,捂住了所有人的嘴。 距离最远处一人还是大喊了出来:“有……” 没说出来第二个字,就一把剑插在喉咙上,发不出响声。 冯止接着大喊声:“又他娘的醉了!真没用。”又压着极低的声音:“快一起笑几声。” 旁边的大帐听到传来几声哄笑,知道又有人醉了,也就没放在心上。 冯止暗道好险,看向被压住的几人,示意将他们头抬起来,在几人的目光下,直接掰断了两人脖子, 其余人都露出惊恐的表情,有人甚至尿了裤子。 战场上的厮杀见多了,但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从来没遇到过,偏偏对手什么也不说,感到莫大压力,生理上也就把控不住。 终于冯止对第三人淡淡开口:“只问你一次,今夜口令是什么,你若想呼叫求救,那你可以试试,看看咱俩谁快。 老实说的话我也不杀你,就把你绑起来给你条活路,等我办完事你也就活了。” 第三人眼神中出现挣扎,刚想点头就感到脖子一疼,直接死去。 “点头太慢了。”冯止走到第四人,但第五人已经疯狂点头,眼泪止不住的流出,。 第四人心里防线已经被击溃,想坦白时发现冯止一脸微笑开口道:“有人比你快了。” 接着也被扭断脖子,临死也没想明白眼前人难道不怕最后那人说假吗?不需要找自己再对一下吗? “好了,就剩下你一个活着了,恭喜你把握住机会,不过你敢骗我的话,可就不是死的这么痛快了。” 第五人裤裆滴滴答答,点头如鸡啄米,冯止示意稍微松一下口,他立马开口:“包子,今夜口令是包子,小人绝不敢欺瞒。” 他突然感觉自己脖子被勒住,脚拼命蹬了起来,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无比怨恨。 冯止对着池荣点点头,微笑着向流贼开口道:“我可没动手。” 秦书竹皱了皱眉,她这种名门子弟向来都是被教育言必信,行必果,但冯止出尔反尔好歹是杀流贼,也就没觉得不当,问了一句:“你不怕他骗你?” “放心吧,眼神不会骗人,尿也不会,我可是学过心理学。走吧,换上这些衣服,没衣服的去放火,其余人跟我去会会这个包子王。” 第七十五章 突然对质 萧仲甫已经在合适的时机醒来,被人领到了大帐前,深吸了口气,跟随进入。 闯食王哈哈笑道:“军师,此人便是砍了参将脑袋的人,多亏了他,我等今夜才能安心喝酒!” “哦?这位兄弟立下如此大功,定然要重赏,只是咱有几个问题还想确认下。” 萧仲甫看去,正是一个生员模样的人在发问,此人儒巾澜杉,与这贼营众人有些格格不入。 闯食王声音传来:“此人是我营中军师,好好答话。” 萧仲甫点头抱拳道:“军师请说。” 军师目光如炬开口道:“兄弟是在何处寻得这参将,当时他身边有几人,为何与你同去的人一人未还,难道都死了?具体打斗情形说与我。” 连续的发问让萧仲甫知道此人极难应付,若自己说的有太离谱的地方,恐怕会立刻引起怀疑,好在早就与冯止商讨过一番说法,便装出一副回想的样子,磕磕巴巴说了起来…… 军师时而皱眉,时而拿起碗饮酒,萧仲甫说完,一碗酒也下了肚。 再倒满一杯酒,军师站起来向着闯食王说道:“恭喜大王有了斩将之功,这位萧兄弟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等去找尸体的几人回来,可以让他当个管队。” 萧仲甫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应付过去,也是更佩服冯止,大多数问题竟被他猜中,才得以如此顺利。 闯食王拍拍手,知道军师足智多谋,他没问出来破绽说明八成是真的了,就等人把尸体抬回来就行。 帐内进来几名女子,冲天哨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沈雨淑虽然已经梳洗干净,露出原本白净的脸颊,但是眼神中充满灰败,低着头似乎已无求生之意,袖口中藏着发簪计划杀贼后自尽。 闯食王开口说道:“大家都知道这山中最缺的就是女人,胜了官军后我下令所有女人不论美丑,都必须洗干净,准备伺候兄弟们。 没成想还有几个姿色不错的,今晚萧兄弟立了大功,你先挑一个。” 冲天哨看向萧仲甫手指的方向,更加后悔,本应自己最先享用这女子,却因为这女人又丑又脏,还臭烘烘,将其赶走,怎的洗完了变了个模样。 沈雨淑听到一声呵斥,被人从背后推搡了一下,跌倒在一人面前。 终于抬起头来,她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灰暗的眼神中似乎又燃起了一丝火苗。 萧仲甫微微摇头,她明白此时不能表现出异常,便普通不认得般,站起身来在旁边,给萧仲甫斟满酒。 闯食王继续说道:“既然官军参将已死,正是我等的机会,成都府那群狗官肯定想不到,咱们明日开拔去彭县抢掠一番! 冲天哨,你熟路来当前锋,这次再误了事,哼。” “小的明白!”冲天哨窃喜,这次当前锋没什么危险,也能抢最多的东西,他心中已经开始计划抢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弥补遗憾,想到这里嘴角已经不自觉上扬。 冯止几人通过对暗号,经过一道道查验,在大帐不远处停下脚步,因为此时的大帐围了一圈流贼精锐以保证安全。 “几时了?”冯止看向秦书竹问道。 “子时末了。” 冯止点点头,没有时钟,感觉很不方便。 …… 营寨大门处,王纪拖着重伤终于走到,心中想着告诉闯食王探子是萧仲甫,立刻将他杀掉,也算解了心头之恨。 门口守卫见到又是一个重伤人归来,不敢懈怠,立刻迎了上去,交谈后不顾王纪的重伤,拖着他快速来到闯食王帐前。 远处的冯止看着王纪捂着胸口到了帐前,突然想起来什么,心中咯噔一下,喘气也变得粗了起来,大脑飞速旋转。 “跟我上,计划提前了!” 冯止压低声音匆忙下令,众人不知是何事,但看冯止状态也都有了一分紧张。 帐内正是酒酣耳热的状态,突然一人急匆匆闯进来对着闯食王说道:“掌盘子老爷,帐外一人称有要事相告,自称还是今天追剿官军活下来的人。” “快让他进来。” 此话音刚落,沈雨淑注意到萧仲甫手颤抖了一下,将酒撒在桌上。 王纪入帐后见到一旁的萧仲甫,眼神无比狠毒,一头磕在地上指向旁边说道:“大王,此人是官军派来的探子!今晚还想暗害于您!” 帐内出现了短暂的宁静,冲天哨拔出刀来站在闯食王面前警戒着,军师微微眯起眼睛,饶有兴趣看向这几人。 闯食王脸色拉了下来,听到要杀自己并没有慌张,开口对着萧仲甫问道:“萧兄弟,此人说你是探子想杀我,你有什么话要说?” 萧仲甫后背冷汗直流,万千想法从脑中闪过,突然间像是抓住了什么,刚刚王纪好像只是说自己要害闯食王,并没提帐外的人,看来他对自己什么打算所知不全。 他移步到王纪身边哼哼笑了两声,同样对着闯食王磕头说道:“大王明鉴,此人分明是想与我争功! 我若是官军的探子,那我可敢斩那参将的脑袋?官军绝不忍心付出一个参将,就为了让我取得信任。 回来时身上的伤大王也看到了,此时提刀都甚是费劲,哪有本事行刺? 大王自身武艺高强,身边护卫又众多,便是我全力都不是一合之敌,现在这样更是找死。 小人知道此人为自己之利,抛弃兄长不顾。如今是贪我立功,又来与我抢夺,故编出谎话来中伤在下。 管队和兄弟们尸体都在林中,等大王派去的人归来,便可真相大白。” 萧仲甫一连串话说完,身上的汗水流到白日的伤口上,却感觉不到这阵阵疼痛。 王纪并没有看到自己中箭之后的事情,更不知晓除了萧仲甫以外的整队都已死亡,还砍了参将的脑袋,一时间信息太多,有些没反应过来,只得支支吾吾说道: “此,此人即是探子,那定然也是弄了个假的参将脑袋来冒充!” 闯食王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心想着派出去这么久的人还没回来,有些奇怪。 但今晚就凭满是伤痕的此人,要杀自己是痴人说梦,眼神逐渐转向了军师,想听听他的意见再处置这二人。 第七十六章 动手 “站住,何人敢擅自靠近大帐?” 冯止等人被拦下来,接受盘问。 “速速让开!大王命我等今日查验参将首级之事,在林中发现多具尸体,特来向大王回复!” 帐前护卫一听是要事,立刻向里面跑去通报。 旁边一人打量着冯止几人,感觉有些面生,绕着几人转了两圈,开口问道:“你们谁是管队,叫什么名字?是谁旗下的?” 秦书竹紧张的看向冯止,不知道他该如何作答,只看到他的手已经放在腰间刀柄上,自己也准备拔刀。 “这人派出去这么久了,还没回来,确实有些蹊跷。王纪,你再说一下今日交手地点,距离营寨多远?”军师起身问道。 王纪赶忙回道:“回军师,那地方距离也就十里山路,我躲过了官军的追杀,带着一身重伤都走回来了。正常兄弟们的脚力,从落山到现在定然能有个来回!” “嗯,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此人是官军探子?” “不知是谁救了小人,让小人立刻告诉大王今夜有危险,当时受了重伤,未曾看到那人的面容。” 军师皱起眉头来,刚想下令将二人全部拿下,闯食王却说道:“那人口气如何?” 王纪哆哆嗦嗦没敢开口。 闯食王一把将刀抽出,走到跪下的二人面前:“贼你娘,快说!要不现在要了你的狗命。” 王纪快速说出:“那人说大王您是个废物!” 军师本以为王纪免不了挨刀子,闯食王此人好胜争强,最忌讳别人骂他没用,哪怕是从一人嘴里听说别人骂他,那这两人都得死。 “哈哈哈,好啊!好啊!姓萧的,你竟然敢骗老子!拿杯酒来!老子要从这狗东西脖子上划个口子,就着此人鲜血来杯血酒!”闯食王对身后的冲天哨吼道。 沈雨淑惊恐的睁大眼睛,掏出了自己计划自尽用的发簪。 萧仲甫不知为何通过一句话闯食王就能如此断定自己是探子,眼看着刀刃已经要碰触到脖子,紧攥的双拳手心处都是汗,眼见就要身死事败。 “报掌盘子老爷,白日派出去的人候在帐外,是否将其唤入?” 一声通报打破了帐内如此紧张的气氛。 闯食王停下刀刃,大声说道:“带进来!狗东西,就让你多活一会,死个清楚明白,看你还能不能继续狡辩。” “速速回答!”守卫又追问了一句。 冯止见通报的人已经从帐门走出,便嚣张的说道:“我等管队那天大雨被官军砍了,现在老子就是管队,黑旋风是也,误了事老子把你剁碎当下酒菜。” 守卫也没过多怀疑绰号,没事的时候听军师讲三国水浒多了,营里基本上人人都有绰号,有人甚至自己名字都忘了,尤其崇拜李逵这等嗜杀之人,黑旋风不知道听了多少个了。 但他确实觉得这些人都面生,开口对通报人说道:“这几个感觉面生呢?” “别管了,账里动刀子了,要是从咱俩这误了事说不定小命就没了。” 冯止心中一慌,生怕自己晚了一步,没救成萧大哥,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 跟在那人身后,冯止对后面几人示意了一下,秦书竹重新准备拔刀,刚刚她以为此次必定要先起冲突,没想到冯止竟然能胡诌过去,看来此人很了解贼情,此间事了必定要好好盘问一番他为何能对流贼这么熟悉。 掀开帐门几人陆续步入,冯止的余光正在瞟着帐门的帘子,通报人说道:“掌盘子老爷,几人带来了。” 话毕后最后一人进入,门帘落下。 通报人说完就感觉账内几人都斜了过来,脑袋掉下没了意识。 闯食王正持刀站在跪着的二人面前,在冯止入门的时候已经返回席间准备再饮杯酒,正巧拉开了与几人的距离。 不愧是多年生死间活下来的老寇,迎着面对自己直冲而来的秦书竹与池荣,瞬间就反应过来,大喊道:“有刺客!” 他身后一直在酒席后执立的两名贴身护卫反应也是迅速,拔出刀来上前顶住二人,他二人明白,大王已经喊了出来,账外护卫人数众多,进来后这些人全部都会死无全尸。 此时帐中还有数个管队头领,陪同一起来饮酒,遇到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反应慢的一人已经被瞬间杀死,活着的人也与冯止带来的其余四人战作一团。 闯食王看帐内人数与对方相差无二,明白顶住一时不成问题,自己则是想着后方跑去,打算一刀把大帐劈开道口子,走到外面带人围住这里。 人还没走到,感到身后不对劲,一把长刀正对着自己后心插来。 向着旁边躲开,耽误了一个呼吸功夫,冯止踩着地上酒碗的碎片,对着闯食王杀过来。 为了行动,每人都配了双刀,还有匕首,冯止从腰间再抽出一刀,直撩向闯食王脖子,他心中明白,对方只要脚踏出这个营帐,就意味着自己这几人已经死了。 “铛”的一声,闯食王横刀在眼前挡住,继续发力想要把这一刀直接顶回去。 冯止感觉到了闯食王确实力气强大,自己常年的伐木练就一身力气,竟然轻松被挡住,甚至逐渐反了过来,对方要将刀压在自己身前。 萧仲甫早已起身,先不管旁边的王纪,抽出腰间的戚刀直奔闯食王而去,想帮助冯止,但是眼前被冲天哨拦下。 “呸,狗东西,竟然敢当官军探子混到你哨爷这来,这就宰了你。”冲天哨嘴里吐出一根嚼碎的鸡骨头,凶残的说道。 他知道自己带来的人混进探子,还敢配合外人来行刺,回头闯食王定然会让自己脑袋搬家。 但他还是想立功自赎,把这几人都杀了,保护住大王,没准还会念在自己忠心护主的份上再饶自己一次。 哗啦一声响,萧仲甫被踹翻砸在喝酒的台桌上,今日自己划伤自己的口子又流出鲜血,想杵着刀站起来,冲天哨哪会给机会,再直劈面门而来。 萧仲甫因受伤打不过,只得连连被动抵挡,每次挡下一击,都要在地上翻滚几下,气息也已经完全紊乱。 第七十七章 夺印 冲天哨很烦躁,地上这人就像老鼠,每次挥刀都能略作抵挡,他不想多墨迹,只想尽快赶到闯食王面前,帮大王减轻压力,顺便挣个表现。 他心中想道:必须一击致命,既然你能护住面门胸口,那先断了你腿再说。 提刀上前,专门对着萧仲甫双腿砍去。 萧仲甫依然不能起身,能应付对方向着自己要害砍来,但冲天哨此时专砍腿脚,自己刀去阻挡的话,只能用刀前段。 刀最能受力的是靠近刀柄处的主要刀身,前段在对手的俯劈下,很容易断掉。况且躺在地上,不砍眼前砍腿,反应也会慢的多,大腿上已经又挨了一刀。 没有多余的人手来帮萧仲甫,听着外面流贼叫喊着奔着大帐跑来,他只想能拖延一点时间就好。 用尽全身力气,翻滚之后手掌一抓地,迅速半蹲,接着双手握刀向上挥斩,冲天哨没想到他还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大喊一声:“你死定了!” 用刀抵住萧仲甫向上的挥刀,两人刀抵在一起,纯是靠拼力气的时候,谁先卸力,就会被对手用刀直接斩开。 但萧仲甫半蹲着双手发力,已经是四肢并用,紧绷的肌肉已经把旧伤口上的线脚崩开,可是冲天哨还可以伸出一只脚来踢。 萧仲甫脑袋挨了一脚,手上的刀也没握紧,向一边滑动一些,溅出的火星崩在他的脸上,他知道,自己再挨第二脚的刹那,就是被杀死的时候。 他看了冯止一眼,见还在跟闯食王交手,落了下风,心道:兄弟,你可要快点了,我要先交代了。 突然间感到刀上力量一松,冲天哨的刀沿着惯性就被打向空中,落在一旁的鸡骨头上,还有着一只耳朵。 萧仲甫抬起头来,只见冲天哨从侧身到脸上,被自己撩刀划开一道大口子,能看到白色的肋骨已经断开,一只耳朵也被砍下。 冲天哨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想回过头去,此时胸口又一疼,是萧仲甫抓住时机已经将刀送入他心脏中,并且缓缓站起。 随着冲天哨尸体的倒下,他身后露出一个人的脸庞。 脸上被喷出的血迹沾满,胳膊抬起,手上一个滴血的发簪,颤抖个不停。 沈雨淑目光呆滞如同失了魂魄,看着站起来的萧仲甫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赶紧把发簪扔在地上。 萧仲甫则是鼓励的眼神看了看她,点点头向着冯止方向走去,但没走两步,就用刀撑了自己一下,防止脱力,大口大口喘气。 账外听到有人大喊着:“走水啦!”整个营地都动了起来,有救火的,有逃命的,但还没影响道帐外跑来的众人。 “这两人你应付,我去帮你们班头,要不都得死了!”秦书竹对着池荣大喊道。 其实这两名护卫已经被打的节节败退,被杀死是迟早的事,但时间紧张,必须在几个呼吸拿下闯食王,否则全盘皆输。 池荣答应了一声,放弃了防守,只是不停左右来回砍杀二人。 闯食王扫开眼前的冯止,刀锋一转直突奔着自己来的秦书竹。 账内的火把噼啪滋啦一声,一道亮光闪过秦书竹脸庞,闯食王吃惊道:“你是那日败的女将军!” 秦书竹不答话,那日战败的耻辱此时激发着他的双手,刀刀杀机不停。 闯食王嘲笑的说声:“哼,稍后我让你最后一个死的,嘿,女将军。” 他不光应付秦书竹,还能分神化解冯止的攻势,仿佛胜利已经在他手中。 冯止下决心此次若能活着回去,更要疯狂锻炼自己,这闯食王多年厮杀练就一身本领,没想到竟是如此难杀。 他大喊声:“你上我下!” 秦书竹瞬间领会,直攻面门,冯止则是在闯食王身后,一直对着下半身劈砍。 闯食王本就吃的多,力气大自然身子肥大,脚步躲闪起来有些不灵活,气恼至极,扫了一眼帐里,竟无一人还能帮自己,军师早已没了踪迹。 他大吼一声,大力挡下胸前一刀,秦书竹手上传来震感,就在闯食王想转过身来,打算先了结冯止时,他的背后肩膀被重重砍下去一刀,刀身已经没入肩胛骨中。 疼痛感瞬间传遍闯食王全身,脑袋渗出来的汗水此时流了下来。 秦书竹更是抓住这一瞬功夫,在拨开闯食王艰难抵挡的一刀后,刀刃向着他脖子砍来。 冯止用力抽刀也对着脑袋砍去,闯食王啊的一声惨叫,已经到帐门的人全部听到,心里一颤觉得事情不妙。 两人的刀算是撞在一起,闯食王人头落地,眼睛瞪大,气愤至极,没想到自己身后的注意力都在下盘,没有想到冯止嘴上说着攻下路,竟直接偷袭了自己的肩膀。 冯止快速扫了一圈,帐内几人全部浑身是血,池荣背上一道深壑,舔舔嘴唇把刀从一人的半边脸拔出,而其他四人只有一人还活着。 闯食王这边趁乱时,军师和王纪直接躲在一边,伺机逃走,还几个女子萎缩成一团,害怕的发抖。 冯止从闯食王身上摸了摸,一块小小的玉印,瞅了一眼,篆书刻着:摇黄闯食王承天澄清川岳。收在怀中,提起闯食王人头,大喊道:“该撤了!萧大哥,还能走吗?” 萧仲甫点点头,看了沈雨淑一眼,示意一起逃出去。 第一人已经冲入帐内,看到的是冯止举起的闯食王头颅,大声惊叫了句:“大王死了!” 紧随其后的人在听到后,心咯噔一下,想着大王死了,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逃跑。 “走!”最后活着的那人将率先进来的人砍翻在地,继续厮杀拖延着,正是雨天作战尖锥阵因腿受伤被秦书竹换下来的白杆兵。 冯止将帐后砍出一道出口,迅速叫几人跑出,秦书竹跑出时,回头正看到白杆兵那位“阿可”被人戳穿了胸膛,心中悲痛,就被冯止直接推搡出来。 外面已乱作一团,风吹着火势越来越大,但自己扔处在一个包围圈内,看来虽然没了闯食王这些流贼也要把刺客杀死。 “怎么办?”秦书竹匆匆问道。 “向东走!” 第七十八章 骑马初哥 闯食王身死的消息迅速在营中传开,许多人都已没了战意。 此时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军师下令,为大王报仇,诛杀刺客!” 所有人才反应过来,军师还活着,混乱中只要有人发布统一指令,人们会下意识听从。 逐渐从最开始的慌乱无序到各队把人手集合在一起。 军师此刻站在没了头颅的闯食王身体前,接连叹气,接着走到账外,指挥一众流贼向着冯止逃跑的方向追去。 秦缵勋看向营寨内起火,没想到竟然如此提前,而且已经暴露,里头杀声一片,也不知道秦书竹成功了没有。 对着剩余的士卒大喊道:“给我上,袭扰营寨,不要深入。” 林震高并没跟着众人向前,而是站在原地继续等时间。 蒋光亮此时已经归队,走到杨贵强面前说道:“队长,里面明显已经打起来了,我等应速速接应班头,为何林队长按兵不动?咱们督战队是不是得催他。” 杨贵强摇摇头说道:“班头说了丑时,还差一会,他没违抗军令,咱也没办法。” “那便看着班头白白死在里面?真是榆木脑袋,大好形势都得让他耽误了!”蒋光亮跺跺脚骂道。 终于在等了一会后,林震高一声令下,全体壮班都向着东方冲去。 冯止随手抄起一支火把,将眼前的营帐点燃,暂时与迎面而来的贼人隔离开,迅速观察四周,听到了马受惊的嘶鸣声,大喊道:“快!马厩就在附近,夺马快逃!” 将闯食王头颅系在腰间,冯止边跑边放火,突然前方冲出一匹烈马,尾巴还被点燃。 他首次感受到全速奔腾的烈马向着自己冲来,每一步蹄声都仿佛踏在自己心脏上,竟下意识将火把放在身前,让马匹能绕开。 “你疯啦?”秦书竹赶忙将他推在一边,堪堪躲过。“你想被踩死不成?这马受惊之下被烧到,谁也拦不住。” 冯止点点头没说什么,确实自己对马的知识了解太少,也没有骑过。 终于寻到零散的几匹马,池荣是北人,对驾马再熟悉不过,很快就将马儿安抚住。 冯止咽下口水上马,脚踩在马镫上,全身有些僵直,用手握住缰绳,向前一看,视野开阔了许多。 马头甩了甩,呼出热气,在周围的热浪下也有些出汗。 秦书竹熟练上马,似乎看出了冯止并不会骑马,开口说道:“我在最前面,你尽管跟我跑,往哪个方向转就把马绳扭向哪个方向,千万别被颠下去,否则你就要被踩死。” 冯止点点头,大体了解这跟开车一样,缰绳就是方向盘。 池荣马术高超负责殿后,萧仲甫与沈雨淑一马,在冯止身后。 “驾!” 秦书竹一马当先,顺势将迎面围上来的流贼直接砍杀,众人跟在她的身后,向着营东直直冲去。 冯止第一次骑马就是如此快速,在马的跑动下,屁股被一下一下颠起来,双腿夹紧马身,不让自己掉下去,还能让马跑的快些。 但他不能像秦书竹那样熟练操控马,还能进行砍杀,只能保证跟紧他。 这番动作落在池荣眼中,他觉得这大概是最丑的骑马姿势。 萧仲甫曾经跟随徐履端去购药,有过骑马经验,但速度很慢,此时快马奔跑下他护住沈雨淑,还要控制缰绳,咬紧牙关,马鞭连连甩在马屁股上。 整个营寨四面八方都遭到了骚扰,秦缵勋从四周进兵,为了让敌人能够分散兵力,但绝不攻进去,也就伤亡较少。 林震高带人从营东开始放火,同时也向里面冲杀着,此刻的他分外勇猛,丝毫不顾忌身上的伤,一门心思冲杀,希望能尽快接应上班头。 猎户握着腰刀冲到一个帐旁,打算烧了此处,但他眼角一瞥,帐侧有一个人影,嘴里大骂了一句:“烧死你们这帮龟儿子。”随即就匆忙离开。 王纪听着脚步声远去,营帐燃烧的速度很快,马上火势就蔓延到自己这边。 他歪出头来一看,没有了放火人的踪影,都在前面队中厮杀,心中舒口气,打算继续逃跑。 今日在帐内生死之间,他见到主要目标不是自己,便趁着乱战时溜了出来,向外走去,途中各队混乱,他还趁乱摸了许多钱财,打算另找处地方潇洒。 没走两步,刹那间他的脖子被勒住,一把刀已经穿透了他的心脏,没想到竟就这样死去。 猎户抽出刀子,扔不忘骂道:“以为老子没发现你?狗东西,老子打猎这么多年,目标就丢了一个,害老子在班头那抬不起头来,先宰了你给老子解解气。” 他背着箭袋逐渐走远,边走边骂:“白天那龟儿子到底躲哪去了呢?” 几匹快马奔腾起来穿梭在营中,罕有能挡住的人,一支箭头正在瞄着排头的秦书竹,看到冯止腰间闯食王的脑袋也颠的一上一下,管队瞬间愤怒,调转箭头。 “咻”的一声箭响,冯止全部心思都在驾马上,根本没注意到射过来的箭支,突然感到后背的生疼,他侧面看去,一名管队狰狞的正要射出第二支箭。 此人不死,几人就像活靶子一般,冯止忍着剧痛,想要调转马头去解决此人。 只见清脆一声鞭响,池荣快速冲了过去,管队还没射出时,瞳孔中就出现了一双铁蹄,第二箭无力的射出几步。 池荣一刀了结此人,丝毫不拖泥带水,马头一拨,就回到了几人队尾继续掩护。 娴熟的马技让冯止羡慕了一下,感叹道:骑兵就是强啊。 迂回饶开火圈后,终于快到了营东,就能冲杀出去。冯止在马上忍着剧痛,已经能看到远处在厮杀的壮班,心中一喜。 但几声“驾”后,很快后面又有几人骑马追来,速度极快,看架势不惜废掉几匹马也要追上杀了他们。 林震高也看到了远处骑马而来的冯止,大声喊道:“班头就在前面,快点冲过去!” 猎户远远看到几人被人快要追上,不去管周围的贼人,迅速爬到一垛点着的柴火上,张弓搭箭瞄准着。 第七十九章 逃出生天 池荣在马上左右躲闪着两人的夹击,松开了缰绳用自己双腿控制马儿奔跑方向,左右挥刀,不止是防守,还找准时机想要将二人挑翻下马。 两名流贼也是暗自心惊,他俩都是陕西边卒,马术精良,没想到在此人面前还是相形见绌,论骑术,除了鞑子,能比陕西边卒还强的只有一个地方了。 秦书竹也看到了接应的人,大声喊道:“前面直接冲过去!”调转马头来到后面,挡住剩余几名马卒。 追杀的众人速度一下就降了下来。 冯止成了排头,也知道后面的威胁更大,但前面仍有步卒想抵抗,一只手紧握缰绳,另一只手紧握腰刀。 不能这么怂!马上就见到自己部下了,冯止不想在手下露出弱的一面,加上此时速度飞快,兴奋感暂时压住了疼痛。 前面想阻拦的流贼步卒伸出长枪,计划能在马跑来时就将其刺死。 冯止大喊一声,在枪头刺来时向左猛拉缰绳,双腿发力,勉强维持自己在马背上不被甩出去,手中挥刀也不停,直接砍在流贼身上。 单人的长枪在跟骑兵对抗时一点儿作用也发挥不出来,枪手只感到一阵风,自己就没了意识。 见到那人倒下去,冯止感觉很爽,想继续再冲砍一人时,身后已经有一个马卒逼近。 后面的池荣二人还是不能完全挡住,这些人目标明确,都是系着闯食王头颅的冯止,都奔着他而去。 长刀从冯止横砍过来,他赶忙低头,身子伏在马背上躲过一劫,但刀影闪过,马卒挥刀就要斩马腿,那样冯止摔在地上只能任人宰割。 刀还没落下,马卒额头上就插着一根箭矢,接着坠马。 冯止远远看去,在一根燃烧的柴垛上,正有人张弓搭箭掩护自己。 猎户满头大汗,感觉自己就要被蒸熟一般,仍然继续瞄准冯止身边,保证能第一时间发箭,以掩护班头尽快冲出。 终于,冯止再次砍倒两个想阻拦的流贼,就要奔到自己人旁边,长吁一声停下马来,大声开口:“让出马道,随我截杀追兵,不可靠近他们,长枪在敌人进入二十步一同给我扔出去。” 萧仲甫二人也停下马来,扶着沈雨淑下马后,接连紧绷的战斗让他直接晕了过去。 秦书竹二人也不想过多纠缠,看向冯止让人摆出来的架势,也明白想投掷长枪不让骑兵靠近追上。 池荣大喊一句:“马不要了,否则靠这么近,班头怕误伤不敢下令。” 随即用刀在马屁股上一扎,痛苦的嘶鸣声响起,超越了马匹正常奔跑的最快速度,燃烧生命奔了起来。 秦书竹也学他,马儿猛地一下带她飞奔,两人瞬间甩开马卒几个身位。 几人也看到前方的架势,知道只要能靠近这些人,那便是一顿砍瓜切菜,但此时再追,就要顶着第一轮长枪扔出来被戳死的伤亡。 多年的老贼知道取舍,有命在才是有一切,要不也不会跟官军追剿这么多年还能活下来。 几人同时勒住马绳,看着二人跑回。但并不直接扭头撤退,而是远远跟着众人。 冯止身上疼痛传来,但是还是指挥众人缓步撤退。远处虎视眈眈的几人让他很是难受,根本不敢贸然回头撤,因为一旦失去投掷长枪威慑,马卒瞬间就会跟上,自己的人免不了损伤。 他喃喃道:骑兵,骑兵,真他娘的强,建奴的骑兵得强到什么样呢。 虽然冯止以前看过书,知道冷兵器时代骑兵之间的战斗往往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今日他亲身经历一番后,感触更深。 “砰砰”几声枪响,彻底逼退了追来的马卒,秦书竹惊喜的喊道:“七叔!” 秦缵勋收起了鸟铳,哈哈一声迎了上来,眼睛瞥了冯止一眼,腰间闯食王的头颅让他瞳孔一缩,大声说道:“恭喜侄女立此大功,还能安然无恙回来,这摇黄以后要改为十二家了,哈哈。” 秦书竹指了指冯止说道:“此次若没有冯班头数次判断局势,断无可能斩此贼渠,回去后也当为他请功。” 冯止肩膀上已经绑了一圈破布,暂时止住了血,拱了拱手,谦虚说道:“这次乃我全体将士功劳,所有人都当赏,尤其是我这兄弟,藏身于贼营,若没有他的消息,我等早就死在山中。” 秦缵勋顺着手指看去,一人全身被破破烂烂的布包好止血,趴在马背上,已经晕了过去,旁边还跟着一名女子。 眯着眼睛说道:“敢问这位好汉姓甚名谁?着实令我钦佩。” “秦将军过奖了,这是我从小到大的兄弟,名叫萧仲甫。”冯止答道。 秦缵勋点点头,叫人传出命令,所有人立刻撤退,寻一处山谷躲起来,计划尽快下山。 冯止走在路上,看向天上的星星,问旁边人道:“几时了?” “回班头,寅时了。” “嗯。”冯止低头思考起来。 …… 天蒙蒙亮,流贼营寨基本被烧了个干净,可谓是损失惨重,当下还能汇聚起五百余人,等待着管队的命令。 邱福昨夜躲过一劫,冲天哨一死,手下的人也就归了他来管,此刻正站在军师面前,等待着他的命令。 军师在闯食王营中地位甚高,虽说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待人和善,从不主动刁难人,再加上能说会道,特别会讲故事,顺带做了大家的思想工作,所有人也都尊重他。 “眼下大王死了,粮草也被烧毁,再在山里待着就要被饿死。” 众管队听到后都是垂头丧脑,接下来军师继续开口:“但此次官军进山剿杀我等,都以为会把咱们围在深山里,成都府定放松警惕,彭县更是无人值守。 况且听说混进来的探子是彭县的,那这笔债自然要跟他们算一算。 官军怕我等追杀,定是想办法躲藏,速度快不了。 如果咱们现在直奔彭县的话,必然能抢在官军之前到,抢掠一番后,咱们回川北!” 几个管队眼神也亮了起来,佩服还是军师有主意,纷纷回去开始准备。 第八十章 谁是内鬼 “萧大哥,吃点东西吧,等回去好好给你补补。”冯止递过来一只野兔腿,正是猎户打来的食物。 萧仲甫浑身疼痛,接过食物来,发现自己伤口已经没再流血,身上的大伤被缝合,小伤也被包住。 冯止声音悠悠传来:“那女子昨夜趁你昏迷的时候给你处理的,你不知道有多细心。” 萧仲甫看向远处的沈雨淑,正在溪水边洗脸,憨笑了一下开口问道: “后面贼人没追上吧?” “没有,那小女将昨夜又屡次带人反追,把追兵打散了。” 冯止见萧仲甫没事,彻底放下心来,也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萧大哥,昨日王纪能从手下人那逃走我就觉得匪夷所思,挨了一箭能无声无息消失,还返回去报信。 若不是眼看他进帐,我也不会如此着急提前行动,他在帐内可是说了什么?” 萧仲甫也是面色凝重,将帐内对话复述了一遍。 冯止来回踱步,这个消息实在是令他吃惊,更多的是一分不安。 心中想道:目前这群官军中竟然还渗透有流贼的内鬼!流寇怪不得屡剿不灭,从地方上的普通衙役到军中将士,全都是他们的送信人。 且此人绝对不可能是在壮班,招募时所有人的家庭状况和过往经历自己都看过,都是山民,不可能给流贼当探子,因为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且此人地位在流寇中地位还不低,竟敢直接辱骂掌盘子,还让闯食王更加相信王纪。 普通将士只知道服从命令去作战,对自己的详细刺杀计划并不知晓,昨夜杀闯食王这个消息知道的人不多,只有自己这边和秦书竹带的几名白杆兵参与。 既然问题不在自己这边,那么…… 冯止把目光看向远处的秦书竹几人,这些人那日在雨中的表现他完全看在眼里,根本没有贪生怕死的样子,杀贼的决心也是一往无前,越想越觉得不太可能,那还能是谁呢? 把这个问题压在心底,走向前方。 “侄女,那可是十三家之一的掌盘子,这功劳报上去是能直接上达天听的! 况且杨阁部也在川地,若能让他也参与这封疆之功,给你美言几句,你这前途不可限量。 如今徐蛟死了,你虽没有实受将职,但也是整支行伍的领头人,可你怎让那个衙役拿着人头,他分明就是想以此居奇,独吞这份滔天之功。”说到最后,秦缵勋都想跳起来。 秦书竹安慰道:“七叔,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此次若是没那冯止,我等早就战死不说,怎么可能还杀了闯食王。 此次全程都是此人策划,潜伏在贼营中的也是他的兄弟,付出甚多。 入营后,情况多变,他竟能瞬间做出反应化解,杀这个贼渠时,没他我等也已死在那里。 最后一刀是他砍下的,这功劳理应由他占大头,最后报功时,只要把我等所做详细上报,定然也是少不了赏赐。 姑祖母行军打仗,靠的就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他只是小小衙役,无非就是想多要些钱财富家,我等没必要跟他争抢。” 秦缵勋听完是叹气连连,转过身去寻些吃的,边走嘴里便说道:“哼,废物终究还是废物。”不过已无人听到。 秦书竹静坐着,她知道其实最后一刀是两人共同砍下,为了不让七叔再争执,就把这功劳都送给冯止。 在她心中还有许多个疑问,想着为何冯止能反应如此迅速,对流贼如此熟悉了解,带的那点衙役甚至比正规大明官兵还有战意。 此人是个人才,若是能为将剿贼应该能让更多人活命吧。 一声熟悉的声音打破她的思考:“秦将军,昨夜放火的三人我这边的一人已经回来了,你那两人如何?” 秦书竹眼色一暗:“一人重伤返回,另一人被留在那了。” 冯止也知道此次来的白杆兵损失惨重,而每名将士,都是经过战场千锤百炼出来的,弥足珍贵。 他点点头,安慰了一句:“此次功劳我定如实上报,白杆兵为功第一,没有雨天夺纛那一战,所有人都被围死了。 放心,详文里定把战况写进去,这样你回了石砫也算有交代。” 秦书竹哼了一声:“你不是说我夺纛愚蠢吗?”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你做的确实愚蠢,但现在是报功嘛,自然漂亮话要说到位。” “你!” “我还没说完,只有说的越惨烈,朝廷才会给更多的抚恤,你到时候多分给那些兄弟的家人。” 冯止说完后,秦书竹反应过来,不再顶嘴,心里默默道了声谢,脸上没任何表现。 接着冯止又打破僵局,“秦将军,回去后,在下也想谋个出路,到时候论功还希望能美言几句。” “人头在你那,还用我说什么?” “秦将军家风在此,必然能让人信服,在下小小一个衙役班头,终归在某些大人那里有偏见。” 秦书竹脸色和缓下来问道:“你要带兵?” “没错,在下想为剿贼出一份力。” 终于憋不住,秦书竹发问:“感觉你在贼营中更像是真的,你为何对流贼如此熟悉,不是一直在彭县吗?” 冯止自然不能说出他知道每一次流贼大胜官军时间地点以及作战特点,若有其事回道:“川中自逆闯以来,因为流贼破家者不计其数,彭县有很多流民,在下跟他们交谈所知流贼习性。 加上多加观察他们的作战特点,仔细推敲便能模仿出来,不过这都是我等宵小的微末伎俩。 秦将军出身名门,自带一身正气,不需掌握也能靠那白杆兵所向披靡。” “所向披靡么?”秦书竹不知想起什么,自问了一句。 “那是自然,在下心中大明最强三支强军白杆兵占其一,其他便是浙兵与辽镇,当年之败,非白杆兵不勇,所向披靡是在下肺腑之言。” 冯止说完,秦书竹瞪大眼睛说道:“你个小小衙役,虽然巧舌如簧,但也算是见识颇多,战场上也有几分真本领。” “在下当不起夸奖,其实秦将军身上还有一事困扰在下多时。” “你说吧。” “秦家多忠勇之士,敢问令尊名讳。” “家父秦翼明。” 第八十一章 彭县城下 原来这小妞是秦翼明的闺女,这么算,还是秦良玉的侄孙女。 那怪不得了,老爹是秦家第三代的大哥,还是个总兵,闺女自然是妥妥的秦家嫡系,这些白杆兵听从这个年轻女娃的指挥也是心甘情愿。 冯止抱抱拳:“失敬失敬,原来令尊是秦总兵。” 秦书竹摆摆手说道:“少拍马屁,我从军后一步一步都靠自己打出来,从没让我父亲帮过。” 冯止被怼没有丝毫不快,继续说道:“那位有鸟铳的秦将军呢?” “他是我的七叔,名叫秦缵勋,虽是我家旁系族人,但对我甚好,是在辽东因伤退下来的,厌恶了打仗在成都府待着,这次他怕我出事才随军前来。” 冯止点点头,能在辽东战场活着回来,也是个狠人了,怎么记得史书上没见过呢? 他继续说道:“秦将军,眼下后面没有追兵,不知流贼在想什么办法找咱们,咱们应该快点绕道下山去。” 秦书竹点点头,下令踏上了返回之路。 …… 晌午时分,挑货小贩走在彭县西市上不断吆喝,街道上熙熙攘攘,程大勇在西城门上啃着饼子,正是在当值。 对着对面人开口说道“鲁城隍,冯哥都去了这么久了,也没个消息,应付武知县那我脑袋都快炸了,事咋这么多。” “嗨,大山里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找个人多麻烦,要想把贼剿了,没两三个月下不来,这才去了多久。 而且事多是因为你不识字,啥事都得找别人问,自然是头疼,要我说别抱怨了,好好守家等班头回来,啥都解决了。”鲁城隍安抚道。 “你说的也对,王广芝这龟儿子,是不是又吃回扣了,这饼子没那么香了。” “那你还真误会他了,听说成都府要来个公公,从来都是只吃细粮,王乔那的厨子一直应付此事,但饼子没偷工减料,你就吃吧。” 程大勇点点头,继续啃了起来,旁边人看向远处道路上,朦朦胧胧扬起来一缕尘烟。 “队长,你快看那!像是有人过来。” 程大勇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三两下把饼子塞到嘴里,腮帮子鼓起来一大块,说话声音也不太清楚:“跑的怎么这么快,难道冯哥回来了?” 鲁城隍也探头看去,距离较远还是太模糊,向着程大勇说道:“不太像,要不要先把城门关起来。” 程大勇点点头,吩咐手下将护城河后的城门关起。 终于对方靠近到城门下,只有六人,全都骑着马,一副明军打扮,隔着护城河向上面大声喊道:“速速落下城门,成都府廖巡抚急信,让我等进去见你们武知县。” 程大勇看着城下几人,回想起当初徐参将来时冯止的做法,大喊道:“我等不能轻易开城门,稍后放竹篮下去,将尔等印信堪合放进去,我等核对后请示武知县,才能放城门。” 城下带头人大喊:“你算什么东西,误了事要了你的脑袋!赶快放城门。” 上面没有答复,只看到一个竹篮甩了下来,任凭叫骂都无济于事。 六人眼神交流一番,将伪造的文书放进去。 “上头的兄弟,实在是要紧事,容不得耽误,这样,我们两个人先上城门跟你见武知县,其他人先在这候着,这样你们能放心了吧。”领头人说道。 程大勇看着篮子里的东西,有些犹豫,两个人进来,派人全程看着,应该是没什么危险,又是成都府的急事,怕是耽误不得。 叫鲁城隍赶快通知祝丕传带人过来,对旁边人说道,放两个篮子下去。 聚在门口的人越来越多,门内抱怨声四起:“大白天的,关什么城门,流贼不是被在山里追剿么,有啥怕的。” “就是,就是,还想着今儿个赶紧去城外砍些柴来呢,真是耽误事。” 门外挑货的货郎把担子卸下,停在西门外的火神庙门口,也骂道:“日你个仙人板板,晌午头关个球城门,耽误咱卖货。” 接着从担子里掏出长生果,扒开皮放进嘴中,好奇的打量着骑马的六人。 两个篮子甩了下来,两名流贼对视一眼,蹲在篮子里等着人把自己拉上去。 很快,两名明军服饰的流贼站上了城头,程大勇派了四人看着他们俩,收了二人的刀监视着向着县衙走去。 估计里面二人已经下了城楼,城外的四人骑着的马开始低声嘶鸣,口吐白气,仿佛知道主人即将让他们全速冲刺。 四人跟在身后,两名流贼感觉这四人的视线丝毫没懈怠,全神贯注盯着自己,心里想着:怎的彭县的衙役都如此认真了, 二人穿梭在西门附近的人流中,手逐渐向裤腿的匕首摸去。 “哎呀,家里没柴火,晚上就不能开锅做饭了,这事整的,这帮衙役真是给人添麻烦。哎,让让。”一个中年人拼命往西城门挤过去,想开门时第一个能出去。 迎面走过几人,“嘶,这两个穿的比衙役威风多了。” 中年人又嘟囔了一句,侧身让开等几人通过,还想继续往前挤的时候,感觉脖子火辣辣疼,手抹了抹脖子,想要大声尖叫,发现已经发不出声音,捂着脖子渐渐倒下去,血水流了满地。 四名监视人员刚刚看到其中一人弯腰从腿中掏出什么,向着旁边中年人划去,另一人则直接快跑到另一边,刺死一名孩子。 旁边人见到血迹,一下也大声呼喊起来:“有人死啦!”整个人群都骚动起来。 孩子的母亲亲眼看着自己孩子死在眼前,瞬间崩溃尖叫,响彻了整个西门。 四人刚想控制住逃跑的二人,却在慌乱的人流裹挟中失去了二人的踪迹。 二人边奔着西城门去,边随手杀人,吓得周围人连连躲开,城门下的人也想快速逃跑。 终于有了第一个人的倒地,求生本能将手伸向旁边还站着的人,又把无辜的人拽到,狭窄的道路人挤人,争相逃命。 而倒地后的人再也站不起来,不知多少脚印留在身上,活生生的被人踩死。 两名流贼终于到了西城门下,发现看门人也被冲散在一边,动弹不得,相视一笑用尽全力撤开顶木,准备拔出门栓。 第八十二章 守门 西门外的流贼见城门已经卸开一点缝隙,马鞭一抽,就要直奔城门而去,他们明白,只要把这个城门冲开,就意味着彭县已经被攻下,毕竟这情景不知道在川北上演了多少次。 程大勇见城楼下骚动,明白出事了,后悔也来不及,带着两人赶紧下来打算挽救。 此时的街头,祝丕传带着自己队伍正在赶来,这段时间,训练的尤为刻苦,他迫切希望冯班头能快点回来再举办一场对抗比赛,以雪马桶之耻。 看着前面的骚乱,立马派人引导疏散堵在城门的人,带着十余人逆着人流冲上去。 城外的四人赶着六匹马眨眼之间就已进入门洞,背向城门逃走的人直接被砍飞脑袋,马蹄踩在尸体上,如履平地,似乎这尸体早已踩得习惯。 领头人往身后一看,远处尘土飞扬,知道是大部队到了,自己这首功应该是拿下了,军师估计少给不了赏赐。 四人人兴奋感涌上来,长舒口气,在山中的憋屈感一扫而空,另外两人也已经上马,扫了一眼发现刚才身后监视的衙役,策马上前想要取其性命。 就在即将冲到衙役身前时,领头人一声小心也被人群的呐喊声盖过,贼人已经被戳翻下马。 “别愣着!干他们!”程大勇收回长矛对着四人吼道。 几人立马跟在他身后,奔着门洞跑去。 领头人见折了一人,怒从心头起,带着其余人冲杀过去。 程大勇毫无惧色,单手拿着长矛,从腰间掏出斧头,用力侧旋甩出,逼得一人调转马头,堪堪躲开一斧。 另外的人眨眼就到了他面前,抡起长矛,欲将几名骑马的从马上扫下,但他明显低估了几人。 领头人急拉缰绳,马头一扬,躲开一矛,向前再奔腾两步,一刀砍在程大勇背上,人虽倒下但并没直接死去。 “这幅甲还不错,给我继续砍!” 程大勇正穿着那件珍贵的甲衣,冯止也没带走,又保下他一命。 但他后面的几人在冲杀之下,非死即残。 程大勇也被二人骑马在地上“捉弄”起来。 一声痛苦的马叫声传来,一匹马脑袋上插着一柄斧头,倒了下去,马背上的人胸前也是被斧头破开,脏汁顺着斧刃流出,马卒又损失一名。 领头人正要去了结地上的程大勇时,听过声音回头一看,又是几柄斧头从空中落下,自己的马也是被划伤。 祝丕传大叫了一声好,他与程大勇都爱用斧,训练时也就让队员都带着,没想到此刻的飞斧派上了大用场。 很快斧头被扔完,吼了声:“跟老子上,让他们知道咱们队也不是吃素的。” 操着长矛冲在第一位,向着门洞内的四名马卒快步跑来。 由于门洞地形狭小,骑兵并跑不起来,也没办法迂回,只能靠马术来回周旋一二,等待后面大部队的到来。 “老程,我挡住他们你去关门!”祝丕传大喊出来。 程大勇伤痕累累,但顽强的站了起来,回了声好,便向着城门跑去。 祝丕传玩命的训练还是出了效果,众人用长矛逼退着这四名马卒,领头人看着地上的程大勇爬起来,一时心急。 想阻止他关城门,但自己的马受伤,冲锋不起来,形势的急转直下让他心底升起一丝绝望,狠心说道:“再不冲出去,又死这彭县人手里了!” 用力抽着马鞭,让马儿不畏惧那些尖矛,奈何自己这边人太少,冲不起来便没气势。 领头人刚刚砍杀眼前的一人,就被另一侧的长矛戳中,翻下马来,临死前想道:军师来彭县真的是对的吗? 程大勇瞳孔中的人数越来越多,漫天的沙尘扬起,是流贼的先头部队,狰狞的飞奔而来,道路两旁来不及逃走的百姓成为了刀下之鬼。 他用力推门,奈何卡在门口地上的尸体太多,一时推不动,只得迅速搬起尸体向外抛去,有几个尸体直接滚到河中,将河水染红。 弯腰抬起抛出,这三个动作程大勇做的极快,但是也赶不上流贼的冲击速度,祝丕传等人杀了这些马卒后,赶紧跑过来帮忙。 众人已经能感觉到对方跑在路上,道路传来的颤感,终于清理完门口,想关门时,抬头一看许多百姓嘶嚎着奔着城门而来,希望进城能活命。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卖货郎,担子在两端晃动幅度极大的甩起来,已经过了护城河上的桥梁,看到城门在缓缓关闭,哭着喊道:“差爷行行好,放我进去!” 祝丕传有一丝不忍,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被程大勇训道:“老祝!快点用劲!” 两人合力将城门逐渐掩上,流贼马儿奔跑起来如同狂风般速度,马蹄也踏上了桥面,看见城门缓缓合上,更是狂抽马屁股,想赶在之前冲进去不让城门关上。 卖货郎绝望的哭喊,“为何!差爷能救我的啊!为……” 后面的字还没说出,身后的流贼直接挥起那长腰刀,将挡路人脑袋削飞,打翻货担,伸出刀去想别住城门。 刀影就在眼前,程大勇不顾面门前的刀,用光吃奶的力气,跟祝丕传终于合上门,只听铛的一声,刀撞在门上,接着又是砰的一声。 不用想,应该是马匹没停住脚,直接撞在了城门上,外面的流贼恨恨的锤了一下门,只得先返回去。 门外,地上的长生果被打翻在地,流贼驾马走过,留下一地碎屑,旁边趟着一具无头尸体。 门内,祝丕传感觉到脸上一股热流,用手抹了一下,全是鲜血,他脸上记得没有过受伤,眼神望向前方时愣了一下。 那个卖货郎的头颅恰好立在地上,眼睛瞪大看向自己这边二人,泪痕还没消去,仿佛还在质问着为什么不能救他。 尸身头颅虽然相隔的不远,此刻也是如同天各一方,祝丕传说不出来的滋味。 程大勇跟冯止待的久了,也没有慈悲心泛滥的时候了,他只明白着一个道理,若是门没关上,贼人进来,死的人就不是这点了。 他开口说道:“通知县里马快,所有城门全部关起!” 第八十三章 守城 武奋扬满头大汗,急的站起身哆哆嗦嗦问堂下人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回知县大人,壮班已关闭四城门,安排人值守,城外流贼突袭,人数还不清楚,但为首的旗子上挂着一个脑袋,旁边的旗子正是一个徐字。” 武奋扬一下瘫坐在座位上,喃喃道:“完了,都完了。该死的徐蛟,把壮班带走一半,这可怎么守城。” 堂下人继续说道:“程队长拼死护住城门,叫小人来向武大人请援,还望大人出面多叫些壮丁运滚木礌石上城楼,敌人看样式想强攻。” “好,好,兵房司吏快快去准备!还有县里当值的人都去城楼上,务必守住!”武奋扬唾沫星子飞溅,心里想着:要是有冯止这个班头在,应该还能有些办法,可惜了。 祝丕传脸上血已用手抹去,拉过旁边一人说道:“你小子说那是个徐字?” “队长,您都问了三遍了,咱就姓徐,别的字不认识,这个还是晓得。” 他看向一言不发的程大勇,心里也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那就是班头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城楼下,几百流贼都已到位,为首的一个管队说道:“军师真是厉害,这姓徐的人头还能再用用,这下怕是令这群乌合之众胆寒。” 军师没搭理此人,他没想到屡试不爽的法子在这失效了,城门没拿下来有些棘手。 开口说道:“派人去城下叫喊,开门投降者不杀,升管队。 再令人去其他城门袭扰,看看有没有开门机会,其他人准备登城。” 蚁附登城是他最不想用的法子,死伤过多,但兵贵神速,不能让里面的人做好准备,必须用此下策。 “里面的人听着,进山的参将已经被我们杀了,这会没人来救你们,乖乖投降开门者,不杀另有重赏!”一人大喊道,还想再重复一句时,一个石块扔出,砸在他身旁。 城头露出一名衙役想射死此人,刚刚露头,就被一只箭羽贯穿喉咙,倒在地上,吓得其他人不敢再露头往下看。 喊完后,众人抬着用竹子做好的云梯,搭在城头,梯子头上还栓有铁钩,死死的勾住城墙。 军师大喊一声:“先登城者我等奉为掌盘子,给我杀!” 这句话像是给这群流贼注射了过量兴奋剂,当掌盘子是每个流贼的梦想,人群嘶嚎着开始登梯,爬梯慢的人甚至直接被后面人拽下。 城楼上此时只有些备用的石块,程大勇心中焦急,不知道为何派去向武奋扬求援,护城的家伙事还没拿来。 “所有人把石头给我一股脑扔下去,一个不留!”程大勇下令,他心想必须先挡住第一波攻势,争取到时间。 众人颤抖着,都看到刚刚露头是什么下场,城下的弓箭手正盯着城楼,纷纷把石块搬到梯子旁,无人敢伸出去扔。 “违反军令下场是什么?督战队不在就不干了?”程大勇吼道。 “班头都死了,还管个屁的军令!”终于有一人忍不住怼了一句。 话音刚落,程大勇面前就溅了一滩血,祝丕传长矛上的枪头染满了殷红的血水。 接着大喊了一句:“认老子这个队长的就跟我干,一会攻上来,城外的什么下场刚才你们也看见了。 不为别人为你自己活着,也得听令!老子现在就是督战队,谁敢不听,老子先砍了他!” 祝丕传向着程大勇点点头,众人略有些胆怯的抬起石头,闭着眼睛做好被射中的准备,准备向下砸去。 铛的一声,弓箭射在铁具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抬石块的两人感觉眼前一黑,正是鲁城隍拿起城头上做饭用的铁锅护住二人头颅。 其中一个感激的看了鲁城隍一眼,随即啊的一声惨叫,抽回手臂,上面正扎着一根箭。 胳膊伤了也比死了强,这人想着。 流贼总人数不多,共就三把云梯,正在攀爬的人被上面砸下的石块击中,排头人的脑袋瞬间被砸扁,脑浆滴在下面人脸上,落下时将下面的人带下。 虽然上面掉下死伤不少,但下面众人丝毫不放慢速度,续上去继续爬。 城楼上的石块很快消耗完,鲁城隍带着人终于赶到,一些木块,碎石,粪便,油罐都运到城下,丝毫不停歇,赶快向上搬运,但终究还要费些功夫。 程大勇不知在哪找来一个铁锤,弯腰蹲在女墙下方,伸出手臂抡锤,一声声的砸铁钩,数支箭羽飞过,一根已经扎在拳头上,仍是挥锤不停。 终于将铁钩砸平,程大勇大吼:“长矛手快来,把梯子挑下去。” 没有铁钩的抓墙稳定性能后,长矛手距离女墙远远便把云梯推开,一根长梯倒下,上面的人摔下来,一两个掉入河水中侥幸活下来,其他的都被摔死。 但这种办法很慢,另外两梯的头兵已经攀上城头,挥着刀从梯子上跃下,等待他们的是数根长矛,还没笑出声就被戳死,告别了掌盘子梦。 后续越来越多的人涌上城头,开始能护住云梯口,狞笑着都以为自己能当老大,疯狂的杀向壮班众人。 壮班几十人经过开始的惊慌失措,在祝丕传自任督战后,也稳定下来,多日训练令他们一时间也跟城头流贼拼了个不相上下。 城头上的流贼越打越多,壮班死伤开始出现,郑六儿长矛一个横扫,逼退了两名流贼,再想挥动时,一名流贼用短矛格挡了一下,另一人操着砍刀从另一侧杀过来。 郑六儿无法同时顾及两边,收矛想戳旁边的人时,短矛已到身前,在胳膊上刺出一个洞,疼痛之下,另一边的砍刀也抵挡不住,大骂了声:“日!要翘板儿!” 忽然,一个长火把重重锤在刀手身上,将他击倒,郑六儿抓住机会,长矛再挑,终究是长了一分,从短矛手穿过。 回过头来看,见到一个妇人用火把疯狂砸向刀手的脑袋,头发被点燃,脸部也被烧的溃烂,滋啦滋啦的焦肉声响起,传来一丝糊味,刀手胡乱挥刀的手也渐渐停了下来。 “狗日的贱皮子!还我的崽!” 第八十四章 终得复仇 妇人大哭着,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直到点燃整个流贼的身体,噼里啪啦烧着,突然又大笑起来。 郑六儿想对这个妇人道声谢,但妇人根本不搭理,他只得转头继续跟贼人作战。 “不能让他们再上人!”祝丕传大喊一声。正要带着自己一队冲上去时。 几个陌生面孔出现在城头,武艺高强,接连砍翻数人,直接打到云梯前。 鲁城隍气喘吁吁也跑上来说道:“终于赶上了。” 正是一些徽人汉子,虽然人群中没有老史,但战斗力同样不俗。 这些人的加入战场,很快就稳定住局面,当下要控制的是不断上涌的人数。 众人都不注意时,一个妇人快速跑到云梯前,顶着数支箭矢,强行去推钩在城墙上的梯子。 不知她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铁钩在城墙上流出一段深痕,身上也被扎成了刺猬。 “娃!娘来陪你了!天杀的贼人,给我娃偿命!” 地面上的流贼就这么眼见浑身是箭的妇人,死死抱着在云梯顶,跟随梯子画出的圆弧,从城头坠落下来。 军师目睹了一切,开口道:“此门破不了了,其他几门的人还没回来?” “回军师,都是紧闭,城头上也有人看守。” “就近伐木,夜间四门齐撞,把云梯修好,再登城。若是今夜破不了,明日便撤!” 彭县这个地方真是邪了门了,几次碰壁都是这的人,以往在川北根本没这么难,也不知这趟是对是错,军师心里默默想着。 城头上仅剩一架云梯,众人将上面的流贼杀光后,在梯口等着,也算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流贼也撤下云梯,休整起来。 鲁城隍赶忙找到程大勇说道:“程队长,贼人现在休整,能看到去周围伐木,怕是要强行破门了。” 程大勇已经是伤痕累累,一只胳膊断掉,扔咬着牙说道:“那也得坚守住,他们总人数不多,我不信就这点人能把进山的人都杀了,冯大哥定然还活着,只要撑住,就有机会!” 鲁城隍自然也是希望冯止还活着,开口介绍后面道:“这些都是徽人会馆的兄弟,王掌柜的带着人已经走货去了,留下这几人,为首的是陈奇达兄弟。” 陈奇达抱抱拳:“家主走时叮嘱过在下,壮班的忙是一定要帮的,我看贼人四处伐木,恐怕夜里不止攻这一处。” 祝丕传也走了过来,胳膊上系着麻布止血,开口道:“是啊,咱们人数还是太少了,若是再分守四门,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唉要是班头在就好了,能直接安排咱们该咋办。” 就在几人陷入沉默时,有一人开口:“既如此,那便让各厢坊丁壮全都上来西门看看城内外的惨状,守门时所有百姓运石块顶住城门。 程队长、祝队长守东西两城头,陈兄带人守北门城头,在下守南门城头。撑过这一夜,流贼应无力再攻。” 几人看去,正是一名文士模样,带着几个像家仆的人开口,正是张博裕。 原来他听说西门有敌情,也是第一时间带着赌坊的好手来到,毕竟现在是壮班守城,壮班跟赌坊的掌舵人都是冯止。 程大勇与此人交往比较多,也算熟悉,有些犹豫:“我们三个粗人自当没问题,就是张兄弟……” 显然有些怀疑这个读书人的能力。 “程队长放心,在下这条命是冯班头救的,他临走交代过彭县务必完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出银子募些人还是能办到的。只要马快随时待命,分清敌人主攻方向,几时报信就行。” 众人敲定主意,强拉着不情愿的壮丁上了城头,从空隙中看了看道路两旁,之后无需交代,默默搬运石块,守在城门处。 他们都是彭县的普通百姓,经过了年初的民乱,本以为见过活人生炖这么残酷的方式,心理承受力会好的多,但是真正的兵灾来了,才知道民乱对他们来说如此安全。 西门外火神庙神像被砸毁,等着挑走炼化成铜钱,庙前和道路上,都是来往的行人,没有一个人有全尸,身上也都被扒光,值钱的东西被收走。 几名妇女,就这么裸露着吊起来,男人头颅被穿了起来,挂在旗上,仿佛是在像城上一种炫耀,更是一种恐吓。 一些休整的流贼趁休息,架起大锅,吃的津津有味。 每个看到如此景象的人都沉默不语,在四个城门后等待着最终时刻的到来。 这武奋扬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候,也上城楼看了一眼,沉默着下来,拿出衙门里存的最好的酒肉,分给守城的人员,也亲自去各个士绅家里要家仆出来帮忙守城。 夜色笼罩下来,鲁城隍今日不知道跑了多少路,搬了多少东西上城楼,正休息着吃点东西。 正巧瞥见鬼鬼祟祟的两人混到门洞中,他赶忙跟了上去。 “兄弟,这流贼忒可恨,今夜千万不能让他们攻进来,我兄弟二人也有点力气,换我俩顶最前头吧。” 就这样通过一句话,两人不断跟别人换着位置,慢慢走到最前头,也是距离城门最近的地方。 鲁城隍看身影有些熟悉,也向前钻了过去。 城外杀的一声响起,所有人都知道决定生死的时刻来了,就在此时,门栓竟然被他二人直接拔开。 外面的人扛着圆木已经快要顶到城门,鲁城隍注意到二人动作,也看到了二人的脸,怒吼道: “姓崔的,你找死!” 正是当日从鲁城隍那抢走孩子的崔生员,正想打开城门投降流贼,希望能活命。 木头撞在门上,一下就撞出缝隙,人们赶忙用力顶住。 崔生员听到有人喊他,拔出刀来砍杀旁边用力守门的人,力量一下弱了几分。 鲁城隍也也已经到了眼前,目眦欲裂,拔刀就跟这二人搏斗起来。 “快将门顶住!门栓顶柱石块!”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听到话语后众人才反应过来,再来上几次撞击城门就破了,赶快再次用力推,想把门栓插上。 第八十五章 血旗 鲁城隍这些日子也在跟着训练,打这些仗势欺人的生员,以一敌二已经砍杀一人,接下来对着崔生员劈去。 崔生员本以为能投贼活命,没想到遇到此时就要丧命在这个从来都瞧不起的鲁城隍刀下,双腿发抖个不停。 横刀稍微挡了一下,“别杀……”后续还未说出,鲁城隍就把他踹到在地,刀插入心脏。 人死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直接杀了两人,若是按照以前的性格,是万万不敢的。 来不及多想,一人又被撞倒在地,滚到他脚下,猛然惊醒现在还是守门的关键期,赶忙在最前头顶了上去,口中还大喊着:“想活命就使劲!” 又是老套的云梯搭上来,想蚁附登城,但这次城头上东西已经完备,各种东西砸下去,尤其是金汁烧的滚烫,再掺杂各种不知名的东西,向下泼去,盔甲都防不住。 金汁的俗称也叫屎汤,其中掺杂各种毒物,是守城利器。 祝丕传向下倒了一桶桐油,顺带将火把丢下,在城墙上画出一道“火龙”,下面传来惨叫声。 回过头来,问马快道:“其他城门怎么样?” “祝队长,贼人已经分不出那么多人了,当下主要还是攻西门,其他门都无碍。” 祝丕传点点头,心想:班头你可别死啊,好不容易才让老娘进城来的,老人家苦了一辈子能晚年享受享受,多亏了你啊。 “阿嚏。”冯止擤了擤鼻子,开口说道:“老先生,冷不冷?” “呵呵,少年人火力还不如我这个糟老头子了?这点程度的冷要放在辽东冬天,都以为是艳阳天了。 明天就能回到县城了,老夫也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何清泉裹了裹地上的毯子。 “是啊,得赶快回去,把这个贼渠脑袋给上硝,要不再有几天就烂了。”冯止指着一旁闯食王的脑袋说道。 要是以前,一颗人头在他旁边,估计得连续做噩梦,但现在他已经完全免疫,起夜都得看一下,这可是宝贝疙瘩,丢了亏大了。 何清泉笑着说道:“小友虽有了此功,但巡抚那还一道坎呢。” “老先生帮我算算,除了银子送什么能拿下这廖大亨,现在还是太缺钱。 听了你的往东边跑,果然能活下命来,真是搞得我做什么之前都想先找你问问了。” “小友还是要做自己,别忘了你说过你就是胜负,就是吉凶,我这个老头子就是随口胡诌的。”何清泉打趣道,当然心里知道这个寅字救了这个一败涂地的一卦。 冯止当然也就这么说说,他的目标跟接下来的路子都十分明确,就算何清泉说前方危险,是个大坑他也一定会跳下去,笑话,打定主意跟建奴干到底的时候,他已经是做好再死一次的准备。 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一支精疲力尽到极点的队伍行在通往彭县的官道上。 冯止看着两边的残垣断壁,心道不妙,赶快跑上前去说道:“秦将军,我等得快……” “不需你提醒,两边我看到了,我已经传令全体加速行进,但这肚子饿着,也快不到哪去,彭县能守住么?” “能,但我等再晚些就说不好了,照我估计,我等慢了流贼一日半的功夫,彭县我那些人撑不过两日。 若是别人都走不动,我就带壮班先返回支援了。”冯止焦急的说道,他绝不允许彭县有失。 “那我带兵与你同去吧,七叔,这就交给你了。” 秦缵勋面无表情点点头。 冯止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后,召集壮班所有人小跑起来,无一人有怨言,因为冯止兑现了把他们带回家的诺言,更何况彭县里面还有他们的老婆孩子。 …… “军师,兄弟们折快了一半了,好多都是登城伤的,没死也是吊着一口气了,都没人敢再上去了。” 军师此时也在喘着粗气,没想到这小小县城能如此顽强,里面此时肯定也是伤亡惨重,必然顶不住下一次。 “最后一次!反正大王也死了,赌这一把还是再重新投了别人,你们自己选!” 几个管队也是红着眼睛,如同赌徒般,眼神对了一下,决定再试最后一次。 城头上,程大勇已经站不起来,将刀与手紧紧绑在一起,因为他的手已经没有办法握刀,已经完全脱力。 周围人脸上灰尘满面,血迹如同锈住,也擦拭不下去,听到了“嘭”的一声,紧接着又是吱嘎吱嘎,都知道敌人又登城了。 鲁城隍已经带人把门堵住,此刻背靠着大门坐在地上,双腿岔开,呼哧呼哧喘着大气,听到门外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活不下去了,看着远处崔生员的尸体,他又傻笑道:“嘿,不亏。” 其余三门也是同样的场景,只是发现流贼都撤走去往西门方向,众人也拄着刀棍,拖着沉重的身体向西门走去,路过一处时,看到了马快的马已经累死在路边。 许多处百姓都在收拾行李,想着趁着贼人攻破城池,乱作一团的时候能逃出去,甚至已经有人在当众抢劫,盗窃,偷偷溜到城下献门投降,终究肯去守城帮忙的人极少。 武奋扬此时也是颓废的坐在堂上,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所有人仿佛都在静等审判的时刻的到来。 王广芝此时不知为何,出现在城楼上,手持那熟练到家的水火棍,咬着牙盯着云梯方向,嘴里念叨着各路天神保佑。 程大勇见到他,倒是颇为诧异,没想到最后时刻敢继续上城头的是此人,高看了此人不少,开口笑了一句:“别求了,没用的,外头火神庙里的祝融都被砸烂了,他自己都护不住怎么来帮咱们。” “程,程队长,好,好像有用,有十,啊不,二三十人往咱们这边跑了,后头都是烟尘,看不太清了。” “那估计又是些个流贼,扶我一下,老子再杀几个贼人,交代了也不亏了。” “啊!”王广芝的声音有些颤抖,激动,惊喜,不可置信。 程大勇知道这人头一次上战场,大呼小叫的也算正常,开口道:“这会叫成这样,一会杀起来不得尿裤子?” 远处,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块不知从谁身上扯下来的破布,上面用血写成了一个大大的冯字。 第八十六章 娃子 “啧啧,咱虽不认识字,但你别说用血写成的旗子是挺有气势的。” “你懂个锤子,那是个冯字,咱班头的姓,就是为了让彭县城里那帮兄弟们看到的。 怎么样,血染上去是不是显得唬人,老子打了一只野兔,血流干了才能给印的这么红。”猎户敲了身旁的瓜子一下说道。 瓜子挠挠头:“可惜了兔子给扔了,没吃。对了,你那晚上盖的破衣服呢,不是随身围着么?” 猎户白了他一眼:“你真是呆瓜子,那兔子这么小够谁吃的,冯班头不吃给你吃,你吃的下去么。” 猎户自动把衣服的事给略过,瓜子跟他一队多日,就是人傻了点,一点坏心眼没有,所以猎户也乐得跟他交往。 “冯班头回来了!快看!” 墙头上越来越多人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他们也挣扎过,也想过投降,但打都打了,投降不会有好下场。 而且家人也都被班头接到城里,从心底这些人感激冯止,此刻听到冯班头回来,激动万分,知道自己又能活下去了。 很快,冯班头这个名字传遍了彭县城,不知为何,大家听到冯止的名字都很安心,可能是平民乱的印象太深,也可能是接手壮班后治理下的有序,反正觉得贼人攻破不了,许多有小心思的人也收了起来。 城下,军师和几个管队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刚刚好不容易动员好再最后一次攻城,梯子还没爬到顶,就看到官道上来了一伙官军,打的旗帜是一个冯字,旗虽破,但字是用血写的还是能看出来。 邱福说道:“军师,要不要先解决这些人,看来人数不多。” “你没看到后面的烟尘么?咱们在山里打死了是不少官军,但绝对不止剩了这点人。这次亏大了,该扔的扔了,撤!” 邱福称了声是,他听懂了这个该扔的扔掉两层意思,一是像以往那样轻装上阵,便于逃跑。二就是那些伤员累赘,不能打仗随时作为废物扔掉。 云梯刚刚爬上去的人感觉一阵眩晕就摔了下来,梯子直接被推下,几个低处没被摔死的人一看,掩护的弓弩手已经跟着残队逃跑,赶忙跌跌撞撞跟上去。 “杀!”门洞突然被打开,但凡还有战斗力的人都冲了出来,对跑的慢的流贼痛打落水狗。 祝丕传哈哈一笑,知道班头回来了,咱娘又能多活两年。 鲁城隍也不知道这时候怎么来了力气,追上一名贼人,利索的砍杀掉,体会到了第一次杀流贼的感觉。 冯止见到彭县还没被攻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他对秦书竹说破不了的时候其实也没底。 带领的队伍也逐步加速,两股力量逐步汇聚到一起,追杀着丢盔弃甲的流贼们。 秦书竹杀贼的同时也暗自心惊,没有任何军备力量的彭县,在被抽走一半的衙役之下还能守住这几百老贼的围城,最后这些人还敢冲杀出来,改变了他对低贱衙役身份的看法,她抬头沉默的看向远处挥刀的冯止。 终于,剩余的流贼渐渐远去,冯止等人也停下了追击,所有人都没了力气。 “大勇,有没有事?” “还死不了,冯大哥,你交代的事咱完成了,彭县还没丢。”程大勇还没说完人就躺倒没了意识,冯止赶忙叫人扶住,准备带进城。 他也明白,能把城守住已经是万分艰难,这次两个从小到大的兄弟一内一外,都完成的十分漂亮,心中也是感叹,一个好汉必须三个帮啊,没人帮成不了好汉。 “王大哥啊,我可是想你想的紧啊!”接着冯止又拥抱了王广芝这恶人一下,他对于王广芝能守城是最为震惊,以为他又躲在县衙不敢出来。 王广芝赶紧躲开这个拥抱,他可不懂这是啥意思,说道:“冯老弟,你不在咱还确实觉得少点啥。” 冯止点点头,拍了拍身边的祝丕传、鲁城隍,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后听到王义高已经离开,他也没什么震惊,对于陈奇达的帮助还是表达感谢,说了过几日会登门道谢。 就在众人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在城下时,冯止大喊一声:“所有人都听着,咱们回家了。但你们都看看,为什么能回家,为什么还有家? 两边的乡亲们,还有死去的战友都是死于保护你们的父母妻儿,都是死于保护咱整个彭县的百姓!你们忍心就这样让被流贼杀死的他们抛尸在此吗?” 冯止一番话说完,队伍中还有城门上,门洞中有人开始啜泣起来。 他继续说道:“所有人不得休息,送乡亲们最后一程,让他们走个体面。” 说完所有人也不觉得累,开始慢慢给这些人收尸,打算有认领的就领回家,没有的就一起埋葬。 转过头来,冯止安排杨贵强带人先将流贼甄别出来,单独看管住,毕竟这些流贼尸体对他来说也是自己单独的功劳,他可不想让后来入城的那群丘八占了去。 …… “在哪呢,咋找不到呢,记得明明就在这个方向的。”郑六儿伤的重,没有搬尸体,而是用他那长矛在地上挑拨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终于在一处被打翻在地的灰锅面前,停住脚步,郑六儿半跪了下来,边收拾边念叨:“从小老汉就说,做人得知恩图报,你这个婆娘也算救了咱一命,把你扔这里不合适。 天杀的流贼,呜呜,这帮畜生还算是人么,呜……你娃也走了,这附近娃太多了,咱也不认得,我路过门洞挑了一个你也别介意,这下你母子俩也算有个伴了。” 说到最后郑六儿已经哇哇大哭起来,将地上的母子点燃,打算烧成骨灰后再找个地方安葬,这样直接掩埋他实在是难受。 ........ 不知是不是一旁破碎的祝融神像保佑,这个孩子正是她本人的娃…… 第八十七章 战果交易 远处的秦书竹将冯止做的这一切都收在眼底,他明白,冯止做的这一切,百姓都看在眼里,以后在彭县肯为他效死的人恐怕不在少数。 冯止对着张博裕吩咐道:“万青,事后以万义坊的名义,写篇瘗文,再做几场法事,场面越大越好,要让百姓都知道。” 张博裕点点头,还没开口,武奋扬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甚至都有些失态,但没有方才的绝望,而是充满兴奋,大喘气道: “冯,冯班头,你能安然无恙回来实在是我彭县之福啊!这次随军辛苦,战况如何,有无斩获,我去廖大人那给你请功。” 这次冯止并没跪下磕头,而是拱手说道:“见过知县大人,大人指导有方,能守住彭县,抵御住流贼,这也算是封疆之功,在廖大人那定是对您另眼相待。 况且小人也给您带来一份大礼。” 武奋扬开始见冯止未磕头行李有些皱眉,最后听到大礼的时候眼前一亮,眉头舒展开来。 秦书竹对这两人的客套寒暄搞得有些不自在,感觉像是做生意一般,咳嗽两声。 冯止也是迫不及待想扩大战果利益,忘了身后还有这小妞,对着武奋扬说道:“哦对了,秦将军现在是领兵人,徐参将为我大明战死了。” “啊?徐参将真的战死了?唉,真是可惜我成都府又少了一员虎将。”武奋扬先是吃惊,接连叹气,慢慢情绪逐渐低落,不知道还以为这一文一武是至交。 秦书竹也看出来刚来时武奋扬跟徐蛟其实是闹了点矛盾的,此时武奋扬八成守着自己也是故作姿态,于是便不自讨无趣,开口道: “武知县,我等连番征战,死伤惨重,后面跟着还有百余人,将士们多日没吃口饱饭了,不知能否让我等进城休息下,吃个饱饭。” 武奋扬一拍脑袋,迅速从徐蛟战死的悲伤中恢复过来,演技十分丝滑,说道:“对对对,秦将军不提醒差点忘了,来人,领秦将军入城休整。” 待秦书竹走远后,武奋扬拉着冯止问道:“不知冯班头带来什么大功?” 冯止低声说道:“摇黄十三家之一掌盘子闯食王被在下斩了,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知县大人在这其中也是出了力的。” “什么?”武奋扬大吃一惊,叫出了声,他从未想过自己手下一个衙役能斩杀贼渠,那听意思这功劳也打算分自己一点,算个筹备之功,咧嘴大笑,把一张肉脸挤成了包子。 继续拍拍冯止说道:“冯班头有心了。” 冯止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明想法:“武大人,这次的功劳不小,巡抚大人必定派人亲自核实,小人也想谋个前程,到时候您还得帮忙美言几句。” “那是自然。” 跟冯止接触这么多,武奋扬早就看出他志不在此,能让自己在功劳簿上露个名字,已经是十分难得了,心中也开始盘算起来怎样才最划算。 …… 军师正指挥着剩余的流贼向着梓潼方向走着,整个队伍都耷拉个脑袋,一丝士气都没有,闯食王一死,军师又葬送许多人,所有人都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跟错了人。 邱福走在军师身边问道:“军师,下一步我等有何打算?” “六队马超与闯食王还算有交情,我等先去他那落个脚,再徐徐图之。”军师落寞的答道。 “哦,谢谢军师指路。” “放心,我定带兄弟们东山再起,为闯食王报仇。” 话刚说完,军师就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邱福已经将一支长枪插入他的胸中。 “呸,老子还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以前打了不少胜仗,现在看你也就是能嘴上叨叨。 兄弟们心都散了,得有个出气的地,况且投了别人,这首功应该算咱的吧,就麻烦军师了。” 邱福说完就拔出长枪,大喊道:“都是这狗军师,害死这么多兄弟,还想带咱们继续跟那官军打,这不是把兄弟们往死路上带? 老子了结了这狗东西,带兄弟奔条活路,去投掌盘子马超,在他手底下有吃有喝,在川北逍遥快活去。” 此刻的这些流贼早已忘了军师曾经的表现,因为一场失败彻底否定一人,在邱福的带领下,继续向着梓潼行去,边走边骂:“都赖这瓜皮害死这么多兄弟。” 彭县城内,所有人都已进城休整,解决了连日来的饥饿。 一间草房门前,坐着两人。 “萧大哥没事吧?” “那是自然,你还信不过我?我可是对我爹死缠烂打,才让他把这医治外伤的方子传给我。” 正是冯止跟徐怀夕两人在闲聊。 “里头跟随萧大哥回来的女子,照顾的真是仔细,冯止,她是什么来头?” “我估计你快该叫他大嫂了。”冯止做出一份意味深长的表情。 “奥,怪不得我拿药进来的时候,她接过去边掉泪边上药。 对了,听说你这次九死一生,还立了大功,快给我讲讲。” 冯止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终于这么久的紧张放松下来,也开始说起进山后的事情,当然略过了设计杀徐蛟的事。 徐怀夕听着仿佛身处在其中,时而张口惊叹,时而眉头紧锁,完全被冯止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吸引过去。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冯止说完显摆一样问道。 “我觉得还是小秦将军更厉害些,没想到她竟是秦良玉将军的后人,我爹说过她可是救了川人不知多少万。”徐怀夕小嘴一撅,如同嘲讽一般说道。 冯止哈哈一笑,他对这些白杆兵心里还是尊重的,也就没接话茬。 扭过头来突然问道:“彭县城被包围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是不是像大家一样在哭哭啼啼?” “哼,我可是准备好拿起镰刀去杀贼的,我爹说你临走没少安排,他不让我去。” “哈哈,你若有胆量,我就带你上战场。”冯止说道。 “有何不敢?”徐怀夕倔强的答道,想要再说些什么,随之眼睛一瞥,语气也温柔了下来,因为她看到了护身符的一角,原来冯止一直戴在身上,随之也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星星。 第八十八章 巡抚与王爷 成都府内,邱彩哆哆嗦嗦站在廖大亨身前,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廖大亨长叹一声,嘴角抽动的说道:“前些日子,逆闯刚破了洛阳,还没多久,八贼就破了襄阳,这才年初,就两次陷藩,圣上的怒火,怕是轻易平息不了了。” 邱彩知道此时正是让自己发表看法的时候,连忙说道:“这把火八成要烧到杨阁部。” “哼,朝廷那些人揪着杨阁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光在那动嘴,替吾皇分忧的时候都一个个哑巴了,一群废物,不过,这把火估计烧不到杨阁部了。” 邱彩知道廖巡抚曾经在杨阁部军中当过参军,跟杨阁部关系非比寻常,前任巡抚邵捷春与杨阁部不合,下场是什么大家都知道,想动圣上青睐有加的杨阁部,确实不容易。 廖大亨像是看透邱彩想法,接着又叹口气说道:“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圣上对杨阁部的信任不会减少,反而是杨阁部的身体,唉。” 邱彩一惊:“难道说?” 廖大亨点点头:“恐怕就在最近了,唉,这川中形势看来又要大变,只希望八贼能在湖广多待着,别来祸害咱们这。” 邱彩明白过来,杨阁部身体怕是撑不了多久,他一倒下,廖大亨也失去了强大后台,朝中必然有的是人在盯着,能在巡抚位子上坐多久也成了不可预测。 就在二人苦恼之际,传来一封详文,邱彩接过来打开后,双手颤抖起来,开口说道:“大人勿忧,事情恐怕还没那么糟糕。” 廖大亨有些疑惑,邱彩将详文铺好在案台上,弯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候在一旁观察。 发现廖大亨紧皱的眉头开始逐渐舒缓,其中还带有几次点头,读完后,这位巡抚终于不是愁容满面,而是带有一些喜色。 “把这些上报吾皇,也能在封疆之事看出咱的作用。在咱治下,摇黄的那十三家少了一家,这可比邵捷春强多了。 真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衙役,竟然能两次平乱,还能刺杀贼渠。 这武奋扬倒也不错,还是干事的,没少做准备,。” 邱彩听完,赶忙顺着说道:“要不要派人去勘察下,这封疆之功若是核实,您就坐稳了这巡抚之位。” 廖大亨点头说道:“应该不会假,秦家人倒是也在里面做出保证,他们说话还是靠谱的,这次也要记他们一功。 恰好,王爷府里有一位不是要去彭县,正好派人送他们过去,顺便查一下此事。 这首功之人嘛,我就见见他,这少年人在里头不止一次暗示想为国效力,我倒要看看这个能接连平乱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邱彩虽然诧异竟然见一个身份如此低贱之人,但回头一想,也是琢磨过来。 这年头,有能力的丘八被杀的越来越多,这次徐蛟竟然也死了,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人,看来廖巡抚动了爱才的心思,不过这一切都要看看见面此人表现如何。 …… 蜀王府内西侧是世子府,即西府。 一名太监正跪在一个衣着华丽人前面,低头大气不敢出一口。 此人正是蜀王朱至澍的世子——朱平桤 当初朱元璋下令凡子孙初生,由宗人府依据世次顺序取双名,双名中的前一个字即太祖所取,后一个字则必须是一个以五行做偏旁的字。 “火”为朱元璋孙子辈命名所用偏旁,以下依此类推,也就导致了老朱家人名字越来越奇怪,出现很多不认识的字。 而为蜀王所取派语为悦友申宾让,承宣奉至平,懋进深滋益,端居务穆清,结果最后在至字辈就被张献忠都给杀了。 朱平桤整只鞋子都是用上好的蜀锦制成,一点硌脚的感觉都没有,来回走了两步后,走在前方将脚直接踩在一名太监背上来回摩擦了几下,开口说道: “黄庆,你做的这个鞋子不错,刚走了几步,脚底有些脏了,有点舍不得。” 黄庆赶忙把头埋的更低,一脸讨好的语气说道:“世子爷喜欢就好,奴才这就吩咐下去,让那典服所抓紧再做几件出来。” 朱平桤没搭理他这句话,又踢了踢他的脸说道:“父王说让你去彭县,可有此事?” “回世子爷,确有此事,彭县还有王爷的庄园,奴才是去盯着春日,好引流过来浇水,这样王庄才能有个更好的收成。” 引流说的好听,其实就是拿着那些王府的佃农当奴隶使用,像他这样的太监成都府不知派出多少,毕竟在都江堰下成都府的富饶土地,若分成十份,蜀王府独占七份,军屯二份,百姓手里甚至一份都不到。 紧接着又说道:“回世子爷,奴才出身典服所,自然是去收购些好的蚕丝,等着给王爷和世子爷做更舒服的衣服出来。” 当然也是巧取豪夺,但地方官一点办法没有,在成都这块地界上,蜀王府就是天。 朱平桤哼了一声,开口说道:“彭县可不太平,徐蛟去山里剿贼死里头了,流贼也是闹得厉害。” 黄庆比较聪明,不提危险的事,赶忙回道:“回世子爷,只要能让世子爷用到更好的东西,就算是刀山火海奴才也敢下。” 很明显朱平桤对这种马屁不太感冒,反而继续说道:“你倒是不用担心,彭县出了个狗役,砍了闯食王脑袋,一时半会流贼也打不过来。 杨嗣昌也半死不活,距离咽气也没几天了,那件事也就能慢慢的开始了。 父王在位二十多年了,整日诗酒为乐,不曾想那福楚两藩如今境地。如今天下板荡,当年蜀王府的耻辱,迟早都要还回来。 你专心在那呆着,办好交代给你的事就行。” 黄庆嘴角上扬,同时露出一分厉色,狠狠答道:“世子爷也放心,奴才定认真完成。” 出门后,黄庆心情舒畅,不由得想到自己的本家黄锦,是世宗皇帝的伴读,有了从龙之功一直到司礼监太监提督东厂,权倾天下,不自觉就将自己代入其中,虽说刚被踩了,但是这个踩的感觉浑身舒坦。 第八十九章 喜忧参半 彭县南十里,贤德寺旁,冯止耐心打量着前方的几个大字:蜀府王庄。 他已经从武奋扬那里知晓,要有个公公前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跟蜀王府的人打交道。 王庄是极好的位置,当下已是开春时节,河水在一旁静静流淌,一眼望去都是大片的良田,根本不用考虑歉收的事。 这种田产情况,在大明这片土地上已经不多了,陕北赤地千里,廖无人烟。江南湖广正在遭受着小冰河时期的侵蚀,洪涝干旱反复的折腾,粮食减产的严重。 四川盆地因为地形原因,灾害并不像其他地区一样严重,而且还有都江堰将岷江分流成数条河流,再次分流后,浇灌出成都平原这片上天眷顾的地方。 冯止看的这片土地眼神有些发热,心想这么多良田土地,养十万兵根本不是问题,既然这么早就遇上了,那就先看看对方什么想法吧。 转身回到寺庙内,看着还跪在蒲团上的冯妍,笑着摇了摇头。 过了半晌,终于该返回县城,冯止已经学会了骑马,而冯妍坐在马车中,浑身的不自在,毕竟以前从没坐过。 她自从打衙蠹民乱后终于见到自己的兄长,不知有多开心,没想到短短时间,整个彭县都知道兄长的名字,而且所有人都有些客气。 当她来到县城知道兄长经历的事情后,吓的哭了好久才停下,坚持要来寺庙里祈福,冯止拗不过,只好陪她来此地。 冯止驾马来到马车旁边,开口说道:“幺妹,再过两日就是萧大哥大喜的日子了,你回去后要帮着忙活忙活。” “知道啦,哥,那你呢?” “我什么?” “徐小姐呀,徐小姐在乡下的时候,一个劲的念叨你,看得出来,她挺担心你的。” 冯止笑了笑:“先把你嫁出去后再说。” 冯妍还没来得及反驳,只见兄长驾马跑到最前方,只能是哼了一声。 “你去寻些铁匠,人数越多越好,最好是江西人,看看有没有奉新出来的,其他的若是打铁水平高也可以。”冯止对着身旁的蒋光亮说道。 他觉得蒋光亮这次表现的很好,口风也紧,也就逐步的让他去做些事情。 “是。”蒋光亮回答的干净利索,他没明白为何班头要选择江西奉新,但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去打听的。 而且开始找铁匠,他已经明白接下要做的事了,肯定是打造甲胄,锻炼武器,要开始扩军了,凭自己的表现,应该能比其他人要强吧。 冯止像是看透他心中所想,开口说道:“光亮,你这次事办的很好,你想在督战队待着还是想去战兵队当队长?” 蒋光亮没想到竟然抛出来这样一个问题问自己,若是当战兵队队长显的有些刻意凭借功劳求上,恐怕班头引起不喜。 若是能当督战队队长的话是能监督战兵的,在实际权利上肯定大于战兵队,关键是冯止偏偏没说职务,吊着他的这一颗心。 平复了一下心情,回道:“全凭班头安排。” “哼,滑不溜秋,那这两个地方队长都不变了。”冯止这句话刚说完,蒋光亮心里一阵失落,唾弃了自己一把,没能及时抓住机会。 后面冯止紧接着来了一句:“等这次叙功完单独给你些事做。” 冯止说完也就思考起其他的事情来,留下心脏砰砰直跳的蒋光亮。 他知道叙功后班头地位定然不一样,那单独的事情定然不比前两个选择差,意味着自己也进入核心了,不由得心中一阵狂喜。 冯止带着冯妍来到一处门前,也没敲门就直接进去,看着忙里忙外的沈雨淑,冯妍赶快过去帮忙。 冯止见萧仲甫迎了上来,开口问道:“萧大哥伤怎么样了?” “好的差不多了,徐叔的本事你也知道,教出来的徐小妹调的药也是极好的。” “嗯,大娘是不是很满意?” “那是自然,咱,咱其实是高攀了,人家曾经也是大户人家小姐,会读书识字的。” 两人边走边说,已经到了主房前。 冯止拎着手中的糕点,放在桌上,赶忙去扶住想站起来的萧家大娘。 她拍了拍冯止肩膀说道:“你们这几个小子,没一个让人省心,进山剿贼这么危险的事都敢去干,可是差点没了命。” 冯止赶忙平息了下她的“怒火”,说道:“进山主要还是为了给萧大哥找媳妇,剿贼是顺带的事,怎么样,您对这儿媳满不满意?” “满意,满意。”大娘的嘴咧开了花,但是看到儿子脸上的伤痕,眉目间还是有一份忧色,毕竟此次实在是太过于危险。 院内冯妍也拉着这位嫂嫂问来问去,掏出一串手链放到沈雨淑的手上,开口说道:“嫂嫂,这是我去贤德寺求来的佛珠,祝你跟萧大哥能早生贵子,平平安安。” 沈雨淑脸色一红,接过后,甚是喜欢,开口说道:“谢谢冯家小妹,若没有你哥跟萧大哥,我恐怕早死在贼营了。” “还叫萧大哥,改叫夫君了。”冯妍逗了沈雨淑一下,只见这位嫂嫂满目温柔的望向内屋的萧仲甫。 一家人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氛围。 …… 成都府内,一人正在破口大骂:“废物,一群废物,亏自己还是个掌盘子,就这么被人宰了!” 旁边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上个人在盛怒时想劝解已经被喂狗了。 房屋内一片狼藉,各式样刀枪棍棒零散的躺在地上,桌椅通通被砍坏,终于歇了口气,吩咐道: “听说是个探子潜伏在闯食王营中带的路,吩咐下去,叫赵经世绕个弯,回来时路过彭县,把一个叫萧仲甫的探子宰了,冯止这个狗役有了功劳动他不容易,但不宰了这个探子实在难以解我心头之恨,被他误了我的大事。” 旁边人赶忙下去安排,此人又是一通发泄,自言自语:“我张奏凯怎么会有这样的大哥,亏你还是个总兵,明知大明气数已尽,如此愚忠。 看看人家祖大寿、左良玉跋扈成什么样子,朝廷一点办法没有,哼,看来一切都得靠自己争取。” 第九十章 喜结连理 彭县城内在冯止带人的治理下,迅速恢复平静,好在城门未破,流贼也没来得及去乡间掳掠一番,所以损失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秦书竹与冯止并排骑马在前,后面的队伍中,人们都将流贼的首级带在身边,方便回去叙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感慨又活过来了。 秦书竹对着身边开口说道:“成都府派的人应该这几天就过来了,那闯食王首级和印信你到时候拿出来足以证明他身份,我回去后也会再次向廖巡抚说明,能不能让你带兵还要看他的意思了。” 冯止答道:“在下谢过秦将军,说心里话我对秦将军在作战时表现出来的战力和毅力还是服气的,就是以后打仗要多动动脑子,希望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本来秦书竹听到前半句自己被认可心情不错,没想到后面接着来了一句嘲讽的话,脸一下就拉了下来。 冯止丝毫不尴尬,脸色隆重继续说道:“秦将军信得过在下否?” 收起来戏谑,冯止如此正式倒是让秦书竹颇感意外,也是脸色一正说道:“与冯班头这些日子相处,虽然你有些“狡诈”,但你为国杀贼,尤其是共同战闯食王时,甚至还颇感默契,跟你做战友,在下放心,自然是信得过你。” “好,此事天知地知,说出我口,进得你耳,莫要与他人言语,全凭你去发现,尤其是稍一不小心便会送命,在此之前,还是不要轻易上战场。” 秦书竹一脸疑惑,认真的听着,冯止继续开口道:“跟着你的这些兵中有贼人的探子,尤其要从白杆兵这几人里查。” “什么?”秦书竹勒住马绳,惊讶的叫出了声。 秦缵勋距离比较远,看到前方停下,便驱马准备向前来。 看到有人上前来,冯止留下一句话:“为何必围杀的局还有人能逃出,能知道的行动如此详细,且此人能随意呵斥掌盘子,秦将军多加思索吧,在下告辞,成都府见。” 秦书竹反应过来时,冯止已经走远,她绝不相信活着的几个白杆兵会有探子,心中大部分倾向于活着的普通士卒,但他们对具体计划知道的是不多的。 秦缵勋已经走到跟前问道:“侄女,怎么了?” 秦书竹眼色十分复杂,但还是摇摇头说道:“没事,咱们抓紧赶路吧。”继续驾马前行,但她的心中已经在思索冯止留下的话。 …… 一家普普通通的庭院内,鞭炮声不断地响起,冯止兄妹,徐履端父女,程大勇、鲁城隍还有壮班的队长来此,甚至王广芝也带来了贺礼。 大家都知道现在是班头的生死兄弟娶新娘子的时候,若没这个兄弟,恐怕是都要交代在山中,对这位如此有勇气,敢潜伏在贼营的汉子也是十分尊重。 在拜完长辈萧家大娘后,饮交杯酒的声音响起:“玉女朱唇饮数分,盏边唯见有杯痕。仙郎故意留残酒,为惜馨香不忍吞。” 沈雨淑娇羞的与萧仲甫饮完这杯交杯酒,脸上已经有了淡淡的红晕。 众人一阵哄闹,酒桌上压抑许久的程大勇连连与冯止碰杯,倾诉这段时间遇到的难事,冯止则是笑着安慰他。 其他几人也都是劫后余生,趁着这个喜事连连推杯换盏,一扫之前的阴霾。 萧仲甫挨个敬酒:“徐叔,真是总给你添麻烦。” “你们这几个臭小子,就没一个省心的,你这娶了媳妇,真是为你高兴。” “谢过何老先生为在下挑选的吉日。” 何清泉连连摆手道喜。 “大勇,今日你可要多喝几杯,等着你也该再找个媳妇了。” “嗨,这不是冯大哥也没有,你却偏偏催我,来,干了!” 程大勇嗓门够大,被冯妍听去,拽了拽旁边徐怀夕的衣袖,眨了眨大眼睛说道:“徐姐姐,你有没有意中人?” 徐怀夕将一块糖放冯妍嘴中,嘟囔道:“臭丫头,堵不住你的嘴。” 心中却是十分明白冯妍的意思,看到沈雨淑饮交杯酒的时候,她心底不知为何,也有了一番向往。 一场喜宴进行的酒酣耳热,宾主尽兴,当然最高兴的还要数萧仲甫夫妻二人。 夜深人静,萧仲甫来带着浑身的酒气来到婚房中,沈雨淑已经打好热水等待他泡脚,并且把床褥铺好。 萧仲甫知道她曾经深闺中也是被人伺候的小姐,为自己做了如此多的事情,也是十分感动。 握着沈雨淑的手坐在床边,久久没有言语。 而她眼带泪花的望着萧仲甫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用手抚去,又感到一丝温柔。 虽然被贼人要求刺青在脸上的标记,但自己的夫君亲手用刀划开成疤,彰显与贼人划开界限,势不两立的态度,如此正直的人正是自己中意的夫君。 见到萧仲甫略带窘迫,沈雨淑反倒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自打在贼营见到夫君的第一眼,奴家便觉得不像贼人。” 萧仲甫说道:“在贼营我本觉得难以应付,后来吃了娘子亲手做的饭,胳膊也是娘子亲手缝针,便觉得在贼营也没那么孤单了。” “本想着那晚在贼营死了一了百了,抬起头来见到是夫君,心中不知有多开心,便觉得又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让你受苦了。” 屋内烛光闪动,红袖添香,本来都不擅长言辞的两人,此刻却是互诉衷肠,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 冯止在院中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上辈子不知道参加了多少场婚礼,看腻了西式婚礼,今日见到了大明的正式婚礼,心中异常开心。 冯妍也坐在院中,揉搓着自己的那串佛珠,希望自己的哥哥,身边的人都能平平安安,别再经历山中的危险。 医馆中,徐怀夕也是在院中怔怔的看着星星,脑中回想起白日冯妍问自己的话语,不知想到什么,露出温柔的笑容。 何清泉闲来无事,与池荣也在院中继续饮酒,聊起了陈年往事,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北斗七星,突然间星光一闪,他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嘴里喃喃说道:“破军!” 第九十一章 入成都 彭县酒楼内,武奋扬挺了挺大肚子,对着邱彩介绍道:“邱先生,这位就是斩杀贼渠的冯止,稍后带您去核实。” 邱彩点点头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冯班头万军中敢刺杀流贼首级,已经在成都府逐渐流传开来了,这可是经年不见的一场大胜。” 冯止也赶忙回道:“这都是武大人的筹备之功,还有徐将军、秦将军的血战才得来的,小人不敢独占。 当然,这更离不开巡抚大人对彭县的重视,以及殄灭流贼的志向。” 邱彩不由得高看了冯止一眼,心道此人一个小小衙役,能上的战场,下有分寸,知道这个功劳烫手,索性大家都能分一份,占了大头的好处,也算得了人情。 他知道当下廖大亨的窘境,激起民变随时都有可能被撤换,这场军功来的太是时候,对冯止倒也是和颜悦色,否则以他身份定不屑与衙役交谈。 继续开口说道:“冯班头莫要谦虚了,这次核实军功后,你得陪我回一趟成都,廖大人要对你平民乱,杀贼渠,退围城之功进行嘉奖。” 没等冯止再说话,武奋扬就再次举杯跟邱彩聊起来,他过年时没少给这个巡抚的幕友送银子,这次趁着机会更要好好招待一番。 冯止给二人填满酒后,在一旁候着,听着二人的对话,希望能得到点有用的信息。 武奋扬问道:“不知为何黄公公来了也不参加酒席,直接奔着王庄而去了呢?” 邱彩摇摇头说道:“这个黄公公备受蜀王爷信任,乃是典服所典服正,好歹是是正六品,不同以往派来的内使,武知县需好生供养。 至于黄公公为何没来,应该是担心误了春耕大事,赶快过去监管着。” 话都提醒到这个份上,武奋扬自然明白该怎么做,人家正六品好歹也是要拿一下架子,好生供养便是要送比以往来的内使更多银子,春耕大事便是多找些人去当苦力,只有办好了估计才会接受宴请。 冯止在一旁悄悄记下,待到宴请结束后,带领邱彩去核查首级,检验城防,当日的战斗痕迹还是清清楚楚。 “哼,跳梁小丑还敢刻印。”邱彩把玩着闯食王的小小印章,看着眼前的人头和一面带“闯”字的旗,不由得想到这如果是逆闯的人头,巡抚有了这份功劳送到京师恐怕能直接入阁。 他点点头,真实性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开口说道:“不错,这份功劳加上那篇祥文,廖巡抚定会报与圣上,你收拾好,明日随我返回成都。” 冯止点头称是,他本想去看看这个太监在搞什么把戏,眼下却是来不及了,找来了蒋光亮吩咐道:“在我从成都回来时,务必听到关于那个太监的所有消息。” 蒋光亮点点头,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这是首次非军中事务,象征意义自然不同。 冯止安排好壮班的训练任务后,第二日便带着刘祚昌和几名亲兵跟在邱彩的马车后,踏上了去往成都府的路。 …… 进入成都后,邱彩赶忙去将首级献上,核验功劳后,与巡抚的会面安排在三日后。 闲来无事,冯止便在成都逛了起来,这个地方自己得熟悉透才行,毕竟打算将这里作为自己的根据地,如此繁华的地方坚决不能让他毁于张献忠之手。 当下住在西门附近,一路向南走去,先是路过三皇庙,接着是梵安寺,最后在草堂门前停步。 草堂正是着名大诗人杜甫流寓成都时的住所,当时安史之乱起,杜甫辗转千里来此,在他的长期流浪生涯中算是具有着特殊意义。 迈入工部祠,冯止便便看到了杜甫像,听到旁边一个年轻人略带酒气,醉醺醺感慨道: “这石像都要四十年了,可惜当年杜工部能见郭李复两京,平安史胡虏,不知今日还能不能见到复辽东,平建奴,唉。” 那人拜完杜甫后就要出门去,冯止先一步拦在他面前,开口说道:“兄台留步,祖帅为国悍边十余年,洪总督现已督师蓟辽,难道还守不住辽东?” 张兴川皱眉此人如此无礼拦住自己,听到冯止的话语后嗤笑出来:“祖帅守边是辛苦,可也滋润,他的宅子修建的如同王府一般,寻常哪个将领能做到? 洪总督是有几分本事的,但若想守住辽东也不易。” 冯止没想到此人判断的还很准确,可见也是有一番见识,被嗤笑也也没有不悦,反而恭敬抱拳说道:“在下冯止,说实话与兄台所见略同,不知尊姓大名?” 张兴川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回礼说道:“在下张兴川,原来你就是那个砍了闯食王头颅的衙役,真是厉害,摇黄这些贼人最近也不敢南下觊觎成都了。” 冯止没想到自己名字传的还挺快,张兴川继续问道:“冯兄入成都没去叙功,反而来这杜工部的草堂,也是来祭拜的吗?” 冯止其实就是闲逛到此,但听到这句话也顺杆说道:“正是来此缅怀,当年安史之乱爆发,将有郭李,相有长源,再有颜平原,张睢阳,杜工部幸也不幸。” 张兴川也是深表赞同,仿佛找到知音说道:“当年祖父入川后,来拜过杜工部,后来祖父援辽每日必读工部诗集,如今我也有了这个习惯,特来此祭拜。 希望我大明能多出些名将一扭这山河的颓势,哪知洛阳、襄阳接连被攻克,二藩陷落,实在是令人唏嘘,待到下次流贼再入川时,成都府守不守得住尚未可知。 可惜我手中没兵,不能像冯兄一般上战场杀敌报国,只能当一个落魄书生,就着酒,读些祖父留下的书来解我胸中之闷。” 说完,张兴川走到门口,抱起酒坛来想再饮一口。 冯止有些唏嘘说道:“怪不得张兄对辽东如此熟稔,原来祖父曾援辽,想必是他老人家告诉的,当年那些老兵能回川地终老也是个幸事。” 张兴川再饮口酒,打着酒嗝大声说道:“我倒宁愿不要这个什么千户,只想让他老人家活着回来,告诉你也无妨,祖父乃万历三十二年武状元张神武。” 第九十二章 对话 冯止属实是没想到此人竟是张神武的后人,他记得当年援辽时,张神武带着二百多人,顶着十万的溃军,毅然决然奔往辽阳赴死,还是对得起神宗皇帝给他的这个武状元。 他赶忙说道:“没想到张兄是张将军后人,失敬。不过听阁下意思对这个千户并不满意,是何原因。” “且不说这个千户是祖父战死荫袭而来,如今的军户还有多少,一个千户手下能有一百兵都是奇事,且事事都要听那帮文官太监指挥,当个什么劲?”张兴川大骂道。 冯止点点头,确实没几年大明都该入土了,卫所制度早就已经烂透,可以说是千户多如狗,都督满地走。 他接着开口道:“此次能斩杀闯食王实属侥幸,将来川中流贼还会继续肆虐,若是需要张兄帮忙还望莫要推辞。” 张兴川红着脸,醉醺醺点头答应:“好说,但凡有用的到的地方,尽管开口,整日在这成都待着,实在是愧对先人。” 两人告别后,冯止又去旁边的武侯祠拜祭了下,心中想着现在还不是招纳这些援辽后人的时候,必须等自己彻底当上将官后,抛开身份上的巨大差距,才能让对方彻底信服,此时就当结个善缘吧。 …… 终于到了与廖大亨见面的日子,冯止穿戴整齐来到府衙前等候。 从日出开始等,过了中午时间,还没人来门口喊冯止,仿佛他就像被人遗忘。但他一直是保持肃立,对门口进进出出看向他的众人都报以微笑,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的表情。 廖大亨眯着眼睛午休了会,开口问道:“这少年人表现如何?” 邱彩如实说道:“比想象中要好的多,没有丝毫不耐,心意够足。” 廖大亨点点头,去往前堂,并吩咐人把冯止喊进来。 冯止一脸严肃表情迈入大堂,只见堂上人身着一身红袍,绣着锦鸡十分显眼,具体面容看不太清,但脸轮廓还是比较方正,跟武奋杨肥头大耳的形象实在是反差太大。 不过冯止也没被这些“衣冠禽兽”唬住,前走两步跪下开口道:“彭县班头冯止拜见巡抚大人。” 廖大亨半晌未答话,虽然是初春时节,冯止纵然心理素质比较强,身上也冒出微汗,低着头眼神盯着地砖,竖起耳朵来等待着下一句的问话。 “冯班头立下如此大功,在门外实在是久等,待会尝尝这成都府茶点解解乏。” 冯止愣了一下,没想到跟巡抚正式对话的第一句竟然是拉家常,但他并无松懈答道:“巡抚大人日理万机,一人身系整个四川百万生民的死活,肩上担子大,能给小人见面的时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小人候着是应当的。 小人自小家贫,从来是一日一食,自从巡抚大人上任后,治理有声,才有了两顿餐食,不敢再奢求其他茶点。” 廖大亨心道好聪明的一个衙役,自己话外意思说等了这么久,定然是累了饿了,有了此功当得起一顿茶点,想试探一下会不会答应下来,如果答应那便有了居功自傲的倾向。 笑话,若是一个丘八有点功劳就要巡抚赏茶点,岂不是乱了次序。 没想到此人回答回答的也是巧妙,只说自己巡抚任上事务纷杂,治理的好他能吃饱肚子,不敢奢求那茶点。 这样就证明他虽然有功却没有丝毫不耐,全凭一番心甘情愿等待。 两句话后廖大亨也不再试探,而是开门见山说道:“说吧,有此大功,诛杀贼渠,你想要些什么?” 冯止定然不能直接说出来想领兵,而是开始绕弯子:“回巡抚大人,此次诛杀贼渠,实在是吾皇保佑,廖大人绸缪,武知县筹备,再加上石柱秦将军的配合才有此功,小人不敢贪功。 只是贼心不死,仍然一直觊觎成都府,此几次民乱可看出成都周遭各县都渗入贼人的探子,为贼人前哨,一不留意就会引来贼渠攻下县城,直接威胁成都府。 小人不想要赏银,只想为国效力,多拔几颗钉子出来。” 廖大亨微微一笑,他明白冯止说了不要赏银,那便是功名。 自己最担心的就是成都府出问题,这小子就揪着成都府的安全说事。 “你觉得贼人何时还会袭扰成都府?” “短期不会,但川北现在还有十二家,八贼还必定会返川,到时若他们同时来攻,就算成都府守住,那川地定然会更加残破,廖大人的封疆之功也会受到影响。” 说到封疆之功的时候,廖大亨明显眼皮一跳,当下时节,两藩陷入贼手,自己诛灭摇黄其中一家这一份封疆之功显得弥足珍贵。 等传到皇上耳朵里的话,自己这个巡抚位子定然坐的更牢靠,也抹去了此次民乱的影响。 至于冯止说的八贼会重新打回四川,廖大亨倒是深信不疑,毕竟曾经也是参军,跟八贼交手多次。 这回把襄阳攻破,得到了楚府的资财和城内的军资,必定势力大增,上次已经打到成都跟下,万一再入川的话,成都的安危还真是不好说。 廖大亨继续开口:“你如今可有功名?” “未曾考取,小人想去捐纳,但是这里距离两京路途遥远,若是捐个监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起于草莽倒是无碍,徐参将曾在成都也是立下汗马功劳,此次死的真是可惜,不如把这个参将让你来当?” 冯止赶忙拒绝,徐蛟的死本来就有人怀疑过,只是一切都表现的无懈可击,贸然给自己一个参将,不服气的人太多,深挖下去对自己也是不利。 廖大亨眼光中终于出现了一丝赞美之情,直接说道:“还有没有事,无事便下去等候消息吧。” 冯止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这廖大亨具体给了自己什么,索性也稍微主动出击了点,开口说道:“小人能保证的只有一件,那便是川北不会一直都会持续十二家,这样大人才能在封疆之事压过别人一头。” 廖大亨挥挥手还是没说话,冯止终于站起身来,咔嚓一声,是膝盖的响声,跪太久了刚起来险些没站稳,他立刻双腿绷住劲,十分正常的向外走去。 第九十三章 当游击,吃里脊 待到冯止走远后,邱彩站在廖大亨面前。 廖大亨头稍微一扬,开口问道:“此行去往彭县,冯止给了你多少?” 邱彩被问到时并没有慌张的表情,反而十分淡定说道:“回大人,给了在下是一百两整,给大人是一千两。” “嗯,一个刚当上不久的班头,能拿出来这些也是不错了。 此人头脑灵活,胆大心细,还很懂事,是根好苗子。你说说送他个什么前程合适?” 邱彩跟在廖大亨身边多年,知道这个冯止已经入了他的法眼。 但自己决不能猜对,因为自己身份是个幕友,只是负责帮忙处理钱粮刑名,对人事的任命方面插手是大忌。 他开口说道:“不如让他跟在大人标营下,带领大人的亲兵想必是他的荣幸。” 这已经是最低的赏赐,肯定不会被接纳,但态度还是要表达出来的。 邱彩说完场上沉默着,他也不敢催,只是默默的等着。 终于廖大亨睁开眼睛,目光坚定,一看就是下了决定,开口说道: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不管此人出于谨慎说了多少漂亮话,败军之后还敢回去斩贼渠头颅的,如此胆大妄为这么多年我还未曾见过,关键他还真成了。 没有功名也不要紧,皇上求贤若渴,在科举一途也是有所放松,万事皆以封疆为重。 此人助我得了封疆之功,那便给他个前程,担任个游击将军,设防在成都府北,拱卫府城,若他能再灭几个摇黄掌盘子,让川北消停下来,我还能在这位子上多待几年。 去往京城领取告身动辄经年,他就不必去了,直接返回,你亲笔写一封奏疏,我好与皇上报功,好从陷藩这件事中择出来。” 邱彩本以为给个川北的守备就不错了,没想到竟然直接给了游击将军。 还不是驻扎某处,而是巡府北,卫府城,若是有了这样一支能打的力量在眼皮下,睡觉也能安稳住了。 …… “什么?竟然能给我个游击!这廖大亨够意思,这样最起码能有个三千兵额,够我好好扩军一番,他娘的,银子肯定是不够使了,得多搞点了。 嗯?你傻乐什么?走走走,去茶馆弄点茶喝,这几天怪上火的,等的心焦。”冯止边骂边踹了刘祚昌一脚,看得出来他心情十分不错。 在路上,刘祚昌说道:“冯班头能当将官了,那咱吃的肯定更好了,就乐出来了。” 冯止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还是因为能吃更饱的饭,,摸了摸这小子头,感觉从山里回来壮实了许多。 回到道:“那是自然,一天三顿必须人人都保持住。” 正待两人要出门时,刘祚昌突然开口道:“冯班头,那晚你为何不查杨队长有没有藏银子,我有点想明白了。” 冯止饶有兴趣看着他,“那你说说看。” “杨队长是聪明人,那夜他已被班头逼着首次杀人,后来又听到让他当督战队的队长,恩威之下,已经分清楚班头的手腕。 他明白跟着班头并不会缺了他的好处,没必要从那些死人身上再扒银子了。” 刘祚昌说完后,冯止点点头,感慨这才多久,就成长了不少,接着说道:“说的不错,但还有一件事你没有想到,那就是就算他拿了,我也不会动他,杀鸡儆猴,鸡有一只就够了,全杀了谁来干活呢? 况且我的人同样也在盯着他,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下。 走吧,答应给你做道菜,找一处酒家给你露一手。” 刘祚昌赶忙跟上去,他没想到冯班头还安排有后手在盯着,不禁感觉到所有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所有人都是光着屁股走路,没有秘密能够藏。 冯止走在前面想着:哼哼,小样,让你全都猜中了岂不是很没有面子,我哪有人手再盯着,先把你唬住再说,这样以后就算你不小心说出来也能更加强化自己的神秘感。 二人走入一家酒馆,冯止大声吆喝着:“掌柜的在哪?” 一个约三十左右的中年人走上前来,笑眯眯的问道:“客官可是有何吩咐?” 冯止说道:“借用一下你家灶子,我亲手给家中小弟做道菜。” 掌柜的有些为难,没听说过来餐馆吃饭还自己下厨的,开口说道:“客官,可是以前咱家饭菜让您不满?厨子都是我花大价钱聘过来的,在这坊间也是有点名气的,不知哪里得罪您?” 冯止明白自己被误会了,把自己看成了来找茬的,毕竟成都府各路神仙太多,店家也是兢兢业业的怕得罪人。 他安慰道:“掌柜的莫要慌张,我离家里远,答应过给自家小弟亲手做道家乡菜,这是三两银子,还望通融下。” 掌柜的松了口气,不是来找茬的就好,而且冯止没什么架子,很好说话,让他生出一分好感,心想也不会有啥损失,便带着冯止二人来到后厨。 冯止前世最爱吃的就是糖醋里脊,自己也会做,只是这时候没有番茄酱,虽说差点意思,但也只能将就一下。 熟练的改刀切出一条条的里脊肉,用淀粉给挂上糊,熟练的将葱姜蒜切好,跟白糖醋等调成料汁,再将里脊下锅…… 一系列操作引来了几个大厨的围观。 刘祚昌也看的呆了,没想到弄口吃的还这么复杂,以前自己吃的都是清水煮好放点盐巴进去吃了,看着班头忙活的身影,心中升起一分感动。 终于,一道糖醋里脊做好,冯止尝了一口,虽然说味道是有些差头,但是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一道美食了。 “过来尝尝吧。”冯止一脸得意向着刘祚昌招招手。 掌柜的吞了口口水,也问道:“客官这个菜式小人曾经在江南见过相似的,但没这么复杂,更没这么香,不知可否一尝?” 冯止大大方方挥挥手让他品尝,刘祚昌已经惊呆,没想到这个世上还有如此好吃的东西。 掌柜的也是异常震惊,这道菜在成都府的地界,都称得上上等佳肴了。 吃饱喝足后,二人心满意足的离开,可冯止不知道,待到他下次重返成都时,将会破口大骂他的拿手菜就这样被剽窃了,这个餐馆也一跃成为成都府最大的酒楼。 第九十四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冯止被任命为游击的消息已经在成都府各个衙门中流传开来,有人不屑,仍旧嘲讽他曾经是衙役的低贱身份。 但也有很多人佩服,这么多年都剿灭不了的摇黄十三家掌盘子之一竟然能被此人砍了脑袋,可见是有几分真本事。 他来到成都打听了一下,秦书竹已经回了石柱,还想感谢一下却没了机会。 知道秦书竹的详文中也是将自己列为首功,砍头的功劳都落在自己身上,若没有这样,自己定然当不了游击。 而秦缵勋仍然在成都,听说跟几个将门中人饮酒作乐,冯止也不想去掺和,他现在除了秦书竹和他知道的那几位,并不完全相信白杆兵中的其他人,况且秦缵勋也是他的怀疑对象之一。 冯止领了告身,印信后想要赶回彭县,却有了一人送信来,邀请他去张府。 “总兵张奏功的弟弟,他找我能有什么事呢?我不过就是刚任命为游击,罢了,我就去一趟,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梓潼县的官道上,赵经世看着眼前的书信,叫来自己的一众骑兵,开口下令:“步兵直接回成都,所有骑兵跟我绕路彭县,有个贼人的探子在那潜伏着,速速前往诛杀!” “是!”说完官道上就扬起了马蹄踩过的烟尘。 成都张府内,院内的桃树已经有了花苞,雕栏玉砌隐藏在大片的竹林以后,拱桥下的溪水哗啦啦地流淌着。 在一处亭阁中,一人锦袍华带,头上系着网巾,打扮的如同公子模样,跟他坑坑洼洼的脸上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说话声音倒是十分温和,不像是一个武将。 “冯游击觉得此处如何?” “张总兵的眼光甚高,不瞒您说,此处恐怕是我长这么大来的环境最为清幽的一处地方。”冯止大方的说道。 此人虽是总兵的亲兄弟,但没有实授官职,但是称呼上叫个总兵终究是让对方舒坦,却不行礼,暗示了他现在还不够资格。 张奏凯瞬间领悟过来,自己虽然是总兵的弟弟,一切名头都是兄长打出来的,所有面子也是冲着身为总兵的兄长,他听到被叫总兵心里还是比较舒坦,不计较那点礼数,倒也是高看了冯止一眼。 继续说道:“冯游击喜欢此处便好,改日我送你一套宅子,保管比这环境更舒适。” 冯止推辞道:“在下穷苦惯了,猛地来这种好地方怕是睡不着觉,今日跟着张总兵能开开眼就很满足了。” 听到冯止不留痕迹的拒绝,张奏凯也不恼,直接说道:“冯游击与我进屋同饮一杯如何?” “悉听尊便。” 酒桌上二人又是一顿胡侃,冯止听着张奏凯的介绍,比如成都府的哪家窑姐吹的曲好,哪个庙最为灵验,哪个游击又添了几房婆娘,酒一杯接一杯,张奏凯说的舌头都有些大了。 但冯止一边附和一边提起精神来,知道酒桌上此刻是最危险的时候,上辈子从来都是酒喝的差不多才会讲事情,看来现在还是一样,毕竟不可能无缘无故找自己来扯淡。 果然张奏凯突然的冒出来一句话:“冯游击此次擒贼斩渠,在下是佩服得紧。不知将来作何打算?” 冯止等的就是这句话,但也是装醉回道:“自,自然是听,听廖巡抚安排,杀贼报国乃我等义不容辞之事。” 张奏凯也是顺着说道:“我等武将自然是要杀贼报国,上报吾皇,下报黎民百姓。 可惜呀,冯游击可能刚刚担任,还没接触,后来兵备道,宦官,文官谁都能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有了功是他们的,打了败仗就拉咱出来顶罪。” 冯止假装喝多了,疑惑的说道:“可有此事?在下并不太了解,来,张大哥咱,咱再敬你一杯。” 张奏凯听到总兵换成了大哥,知道冯止揣着明白装糊涂。 总兵跟游击之间谈的是公事,自己刚想提一句试探下他的想法,他就叫自己成大哥,表面上是拉近了关系,实则就是告诉自己,只谈风月,不谈公事,再谈下去也是拒绝。 知道没有办法继续进行下去,索性也就闭口不谈,只管喝酒,终于两人烂醉,冯止更是不顾形象直接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夜晚时分,一处清幽的院落门前,两名丫鬟被刘祚昌拦在门前,其中一人开口道 “这位将军为何拦住我们,老爷也醉的深了,管家怕招待不周,特地派我等去房间侍候冯将军。” “二位请回吧,我家将军还没醒来,任何人不得打扰。” 在刘祚昌警告的眼神下,两名丫鬟叹口气,耷拉着脑袋回去。 屋内,冯止根本没醉,正在悠闲的喝着茶,听到外面的声音,冷哼了一句: “这时候还想来试探我,这个张奏凯不一般啊,话虽然说的比较自然,不仔细想想还真以为就是作为武将发发牢骚,仔细想想原来是有了反意!这么迫不及待来试探拉拢我。” 另一边,张奏凯同样十分清醒,坐在书桌前慢慢的研磨,后又拿起毛笔认认真真在纸上写了起来,旁边站着两名丫鬟一声不吭。 终于,写完一副对联后开口道:“没能进去?” 一名丫鬟点头说道:“老爷,那人带来的亲兵岁数不大,看门倒是忠心,不吃不喝也不休息,坚决不让进去。” 张奏凯说道:“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二人走后,他脸色一变,将写好的字撕开,咬牙切齿说道:“看来我还有点小瞧此人了,说话做事滴水不漏,闯食王败的不冤。还想装睡下去,还得老子发话请你走,好,真是好!” 说完就唤来管家安排。 一会的功夫,两名丫鬟拖着精美的饭菜过来,开口道:“我等特地送来些吃食,等将军醒酒后免得饿着肚子。” 但还是被拦在了外面,正想多说两句时,冯止摸着脑袋,磕磕绊绊走出来,开口说道:“张总兵在哪,哎呀,喝的有些多了,竟然天色这么晚了!” “回将军,我们家老爷还是醉酒没醒呢!” “哎呀,那我更不能打扰了,得赶快回去,带我找你们管家,我得留句话告个罪再走。” 说完便带着刘祚昌摇摇晃晃向外走。 第九十五章 杀机尽显 张奏凯沉默的盯着地上,虽然被撕开,但是如果拼好看正是一联:犹思风尘起,无种取候王。恰巧此刻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进来。” 管家小心翼翼进入说道:“老爷,冯游击已经走了,临走时道了声抱歉,还留下了一句诗,最后说了句今日说的什么他全都忘记了。” “什么诗?” “卯酒醒还困,仙材梦不成。” “岂有此理!”张奏凯抽出刀来直接砍断了桌角,“这是说我做事不成么,哼哼,就算你最后承诺了句不会透露出来任何消息,也是无济于事。 等你回去后,就会看到我送你的大礼了。” …… 刘祚昌扶着冯止摇摇晃晃出了大门走远后,一下恢复正常,没有半分喝醉的状态。 “冯班,哦,冯游击,没事了?” 冯止看着刘祚昌笑了句:“军中正式称呼就可以,私下里叫我大哥就行。 自然是无事,醉了只是装的而已,怕说的深入了,我上了贼船就不好脱身了。 我刚刚表露拒绝他就赶快与我痛饮,表示再给我一个机会考虑下。 醉了一下午,张奏凯也知道我在考虑,等我最后的决定。 人家最后给咱上饭,就是耐心到了看咱们选择吃还是不吃,吃的话就是决定跟他干,不吃的话就是催咱们赶紧走,那当然得赶快醒来表达个态度。” 刘祚昌没想到喝了一场酒还这么多道道,默默记下来自己多加消化一下。 终于,第二日,冯止带着几人踏上了返回彭县的路程。 …… “萧大哥,多休息几日再来也无妨。”正在巡逻的程大勇说道。 萧仲甫摆摆手:“这几日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在家实在是闲来无事,便来做些事,你的胳膊怎么样了?” 接着递给程大勇一块红糖糍粑,说道:“尝尝吧,这是你嫂子亲手做的。” “胳膊没啥大事,徐叔说养段时间就没问题了。嚯,这个真好吃,没想到我这么有口福,娶了媳妇就是好啊!” “那你跟冯老弟也得抓点紧了。” 两人在城楼上吃了几口,就看到远处露出一面“赵”姓大旗,戒于上次流贼突袭的经验,还是决定将城门关上。 待到这伙人马到了城下,其中一人前来喊道:“我等乃游击将军赵经世麾下,此地还有摇黄余贼探子,特来此剿杀,这是印信,速速查验后放我等入城。” 程大勇核验完后赶忙派人去通知武知县,心中疑惑,贼人已经被平了好几日,探子韩吉星也早就死了,哪里还会有呢? 最终武奋杨下令同意后,放开了城门,一众骑兵拥促着赵经世进城。 赵经世见到武奋杨后,直接开口道:“武知县速速召集所有衙役,接到消息还有贼人探子潜伏,现在要立刻将其诛杀!” 武奋杨答道:“贼人探子早就被杀了,此事我已在详文说明上报成都府衙门,怎的还会再有?若是再有,前几日的守城探子为何不去开门?” “别啰嗦,军门的事,少问少打听!赶快去办,为了防止突变,所有人不得持械!” 明晃晃的大刀让人看得直胆寒,武奋杨被拂了面子,但是也没办法,这种跟贼人相关的大事容不得他马虎,只得让人把所有的衙役都叫来县衙。 “萧大哥,你还是回家歇着吧,毕竟你也不算衙役,等冯大哥回来,估计咱们也该扒了这身皮了,也是正八经战兵了,哪天咱们出川跟建奴过两招,给你报仇!” 萧仲甫点点头,带有疤痕的脸上露出一分狠厉,握紧了手中的戚刀说道:“是啊,终究要去过两招,砍几个建奴脑袋才算对得起祖父和父亲。” 两人就此分别,一个前往县衙一个返回家中。 县衙中,所有人都比较疑惑,冯班头都干的好好的,该拔的钉子都拔出来了,贼渠脑袋都砍了,还能有什么变故,让这二百余骑兵来再来杀探子。 武奋扬黑着脸,对着赵经世说道:“赵将军,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若是没有证据表明是探子的话,本官定如实上报成都府,弹劾你这擅自兴兵扰民之罪。” 赵经世不理会武奋扬,拖着刀在院内问道:“你们谁是萧仲甫?” 听到这个问话,所有衙役都懵住了,武奋扬也有些没反应过来,萧仲甫明明是此次立下大功的人,是派到贼人中的探子,怎么可能是打入官军的贼人。 底下一阵窃窃私语,见无人响应,程大勇说道:“人人都知道萧大哥是彭县的有功之人,怎么可能是探子。” 赵经世不多言语,直接指挥身边两人将程大勇打翻在地,他看出此人现在属于个领头的,但有些顾忌冯止的身份,自己也是接到信只杀一人,不想多惹麻烦就并未直接下杀手。 其他壮班的人见状纷纷想动手维护,但都已没了武器,被森寒的刀口对着。 接连打翻几人后都没开口说话。 赵经世说道:“看来没在这里,罢了,我也不逼你们,来人,去打听一下!” …… 沈雨淑正在院内洗着衣服,抬起头来,对着自己的相公笑了一下问道:“怎的今日这么快就回来了?” 萧仲甫将刀稳稳的放在一边,回道:“今日不知为何,来了个将军非要抓贼人探子,把所有衙役都叫了去,我见无事,就先回来了。 对了,大勇夸你做的糍粑好吃,我也这么觉得,要不再多做些吧。” “好,你们爱吃就好。” 萧仲甫正要踏入内屋,听到了一声劝阻:“哎~娘刚刚休息,先别去打扰了。” 他停住脚步,坐在沈雨淑身边,就这样默默的看着。 沈雨淑正洗着衣服,将发髻高高盘起,露出精致的面容,拍打衣服时水不小心还溅在脸上,正想用手背擦去,没想到一只粗糙的大手率先抚过,将水迹擦去。 她脸颊微红,被这么看的有些害羞,磕磕巴巴说道:“你,你看什么?无事的话去歇着就好了。” 萧仲甫憨笑道:“我萧仲甫何德何能,上天赐予我如此美丽的一位娘子,忍不住就想多看两眼,生怕以后上了战场看不到了。” “莫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那心愿我也知道,肯定能打赢鞑子的。” 第九十六章 绝望 “报将军,人找到了!” “好!所有人上马,带路!” 彭县城内响起了铿锵的马蹄声,摆摊的商品全都被无情踢翻踏碎,人赶紧躲一边,没来得及的也被撞伤。 后面则是程大勇等人纷纷拿好武器在拼命追赶着。 各个店家看到这个架势,知道有家要倒霉,赶快关门打烊,生怕找上自己。 此刻本已经是开春时节,树木都已经抽芽,早春的花骨朵都已经饱和,等待绽放。 但今日天空中乌云密布,阴的让人感到沉重,仿佛喘不上气来,寒风微微吹起,人们忍不住地打个寒颤,抓紧抖抖身子,搓搓手,让自己暖和些,顺带骂了几句狗日的春寒。 萧仲甫也感到了寒冷,开口说道:“快些洗完吧,进屋还暖和一些。” 沈雨淑笑着点点头,加快速度搓洗衣服,听到了门外传来的马蹄声,紧接着就是“咚咚咚”的敲门声。 萧仲甫起身去开门时,沈雨淑抬起头来还笑了一下说道:“不知谁又来找你了。” “希望是冯老弟回来了。”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萧仲甫见眼前是个陌生人,肩上扛着一只大刀,身上的甲片锃亮,扯着嗓门粗重地问道:“你就是萧仲甫?” “在下正……” 话未说完,一柄长刀就已经捅入腹中,形成一道巨大的豁口。 噗呲一声,赵经世抽刀回来,顿时血喷涌而出,流在地上,迅速形成一片殷红。 “此人脸上还刻有摇黄贼人刺青,此时虽故意用刀划开,但扔是通贼最有力的证明!”赵经世大喊一声,断定此人咽气就在几个呼吸之间,也不再理睬。 “驾!”赵经世驾马在前,带着自己的骑兵飞奔起来,不再继续在彭县停留。 萧仲甫脸上青筋暴起,眼睛充血,顺着泪腺流出血液,失血过多造成他脚步虚浮,摇晃着身子就要倒下,强行咬着牙,想再走回院里。 就在要倒下的一瞬间,萧仲甫感到异常绝望,他只想再握一下那把先人留下的戚刀。 还是不行了吗?心中想着。 突然一道温柔的身形扶住他要倒下的身躯,沈雨淑已经是泣不成声,她听到声音后走过来就看到了满是血迹的相公。 顾不得那么多,她赶忙脱下自己的外衣,想包住腹部,让萧仲甫少流血,想着止住血就还有活命的机会。 感到握着的手一紧,萧仲甫艰难地摇摇头,他知道这样只是无意义的事情。 “刀……” 沈雨淑明白过来,扶着他慢慢地挪向放刀的地方,没走两步,沉重的身子就压在沈雨淑身上,萧仲甫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知道坚持不到拿刀了。 看着娘子止不住的泪水涌出,颤颤巍巍地伸出满是粘稠鲜血的手,替她抹去,但泪水如注,仿佛永远抹不完,擦不掉。 沈雨淑已经丧失语言,抓着萧仲甫的手只剩下摇头,看到他嘴唇动了动,虚弱至极的发出声响。 俯耳上去,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刀,……吾之志……娘子刚,刚……抬头的笑……最美……” 整个世界一片寂静,萧仲甫带着不甘,再也没能说出下一句话。 “啊……” 沈雨淑张口绝望的喊叫了出来,泪水不断溜的流下,掺杂着鲜血,流入口中,咸的,涩的,腥的,更是苦的。 身体不断颤动,浑身失去力气,如同纸片一般,仿佛寒风一吹,就立刻吹倒。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肩背着相公一步步走到刀前,将刀放在萧仲甫手中,合上五根手指,紧紧握住,这样仿佛相公能够走的更加踏实。 零零散散的雪花飘下,一场倒春寒不知能杀死多少庄稼,但此刻,雪花掉落入滚烫的血液中,瞬间消失。 萧仲甫一手握刀,一手被沈雨淑握紧靠在脸上,为自己擦去泪水,院内仿佛定格在此,雪花簌簌落下,直到除了鲜血的地方,周遭都已铺上白色。 远处的程大勇听到一声如刀割扯般的尖叫,心中仿佛也知道了什么,步伐加速,看到门前的血液,已经不敢进门去。 …… 冯止等人正在策马赶在路上,飘起来的雪花打在身上,也是感到十分冰凉。 “这是什么鬼天气,现在了还下雪,抓紧往回赶,入夜关城门之前回去!驾!” 众人听到冯止的催促,也是尽快跟上,突然看到迎面而来一队骑兵,上面正是大大的“赵”字。 冯止心中疑惑,一支骑兵像是从彭县方向而来,感觉很是突兀,心中的不安增加了几分。 赵经世同样看到策马扬鞭的几人,旁边一人问道:“将军,要不要把他们的马抢来。” “不用,这几人不像平民,我等还是速速回成都府,一刻都不许耽搁,更不能惹是生非,消息估计很快就能传到廖大亨那里,咱们得早做准备。” “是!驾,驾!” 官道上的两拨人就这样打了个照面接着各自奔着目的地前行。 终于赶到了彭县的城墙下,冯止看到平时值守的人都不在,甚是诡异,不知发生了何事。 马嘴中呼出热气,甩了甩脑袋,像是也感觉到了周围的异样。 几人从门洞中走过,发现街道上一片狼藉,旁边一个老头岁数很大,但动作却麻利,赶忙走到冯止面前说道: “冯班头,你可回来了。就在刚刚发生大事了,这些丘八不知道为何,从您的宅院那方向跑出来的。” 冯止第一个想到的事自己的妹妹出了事情,赶快飞奔过去,但就在见到自己住处的时候,发现不远处萧仲甫家门前被堵住,还传出来阵阵哭声。 他突然间看到了下马幡,身体竟不自觉也有些颤抖,不知是冻的还是不安导致。 祝丕传远处看到冯止,赶忙大喊了一声:“冯班头回来了!” 所有人都让出一条道路,冯止下马走了过去,祝丕传迎上来想说些什么,冯止摆手示意,选择自己走过去。 走近搭好的灵棚,紧握的拳头,指甲已经扎入肉中,看到两个棺椁就这样静静地停在棚中。 第九十七章 终天之恨 冯止走入院中,看到了沈雨淑已是披麻戴孝,默默的流泪,旁边冯妍、徐怀夕也是止不住的抽泣。 程大勇则是对着屋内跪在地上,低头流泪。 “大勇,你来说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冯止的声音,程大勇也是忍不住哭出了声,边哭边说道:“我对不住萧大娘,对不住萧大哥,对不住嫂嫂,对不住……” 未等说完,冯止上前给了一巴掌说道:“告诉我发生的事,原原本本,一字不差!” 就这样,在抽泣声中听程大勇叙述完,冯止又问了一旁的鲁城隍:“还有没说到的事情吗?” 他赶紧回道:“刚打听过,周围百姓听到过一句,因为脸上的刺青,萧大哥才被认为是探子,别的没有了。” 冯止此时思绪纷乱,不知赵经世背后是何人指使,也没想到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而是走到萧仲甫遗体前,开口说道:“嫂嫂可知萧大哥有什么遗言?” “他那时已经说不出话了,唯一的执念就是这把刀。呜呜…… 娘知道后,留下一句:从我儿决定走这条路起,就注定了是这般下场。 接着就拿出来剪刀自尽,根本来不及阻拦。”沈雨淑此刻已是刀剜肝胆,剑锉身心。 冯止点点头,目光落在那把戚刀上,久久不语。 “嫂嫂莫要寻短见,这个仇会报的,必让你亲眼见证。” 接着他拿起那把戚刀走到外面,当着所有人抽出刀来横在身前,雪花落在刀刃上,更添一丝寒意。 所有人都在沉默的看着那一道寒光,听到冯止坚定的声音传来:“如今我已为游击,凭此割掌之誓,吾必杀赵经世!犯我西川彭州营者,吾必杀之!” 冯止左手握住刀刃,用力之下,刀刃已进入手掌皮肤,一滴滴的血液流下来,。 但他并未停下,左手从刀刃中部继续向左移去,直到刀尖,一把戚刀已经被染成红色,不去管左手的伤口,猛地向前一挥刀,刀尖对向所有人。 “凡想跟我干的留下,不想的便自行离去。留下的人以后就是战兵,上战场或有一死,但也永远接受彭州营的庇护,来犯之敌皆杀之!” 看着刀尖上滴下的血珠,杨贵强立刻大喊一声:“杀!杀!”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没有考虑就跟大喊起来:“杀!杀!杀!” “队长带人自行返回,现在这里用不了这么多人。”说完冯止转头就回到院中。 入夜,随身灯已经点起,冯止对着何清泉说道:“萧大哥的青冢地点,老先生操心了。” “都是应当做的,冯游击放心吧。” …… 紧接着冯止吩咐下去,从铺子买了白纱布、本色布,裁缝连夜裁了帷幕、帐子,把灵堂布置起来,阵风传来,烛光抖动。 沈雨淑似乎是感应到什么,喃喃道:“相公,是你不甘心走吧,等我几日,我便下来陪你。” 她亲自将二人穿衣入殓,一身缌麻,跪在棺前,眼泪已经干,只剩抽泣。 早上她还是有母亲,有夫君的幸福妇人,从流贼那里逃出来,没有几日好过,便再次跌入地狱。 冯止也换上一身麻服,跪在棺前。 沈雨淑说道:“冯将军不可,您……” “莫要劝我,萧大娘待我如己出,为她守灵是应当的。” 后面冯妍、徐怀夕和程大勇也在跪着,堂中一片寂静。 冯止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弱小,他开始本是以第三视角来见证着这些人的人生,但真正成为冯止以来,身边人对自己的感情也让他不再理性。 本掌握着历史大势的发展,也对自己抗击建奴有着充足的信心,决心带身边人走出一条大路,自以为能掌控所有的事,但当下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 穿越者也没那么强,就连身边人都护不住,甚至可以说就是自己害死了萧大哥,让他潜伏在贼营中落下印记,被某些人利用,成为杀人的借口。 “咔咔”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几人循着声音看去,正是冯止握拳太过于用力,关节发出的声音,割掌后的血液又一次流了出来,但他自己却浑然不知,也仿佛失神一般。 徐怀夕向前挪动到冯止身旁跪下,握住那只“吱咔吱咔”的手,重新缠了一条布带上去,冯止冰冷的手感受到一丝温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眼角的泪水终于奔腾而下,冯止再也绷不住,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对死去挚友的愧疚,对生者的亏欠,对自己的无力,对来到这个世界后首次的迷茫,对三代援辽将士就此凄惨的下场,种种复杂情绪齐聚一身…… 大坝,决口了。 也意味着,冯止已经彻底融入这个世界中,卸下了穿越者自认优越的枷锁。 几人听到冯止竟然如此撕心裂肺的哭出来,也是忍不住再次落泪。 …… 哭过之后,冯止长吸一口气,目光再次坚定,看向堂上的灵位,心中默默道:萧大哥,你放心,那把戚刀我会随身带着。 自此以后,杀建奴的时候我必用此刀来斩首,你们三代人的仇,我来帮你们报。 还有赵经世,不管他后面是谁,我必杀此人于你坟前祭拜。 冯止拍了拍徐怀夕的手,看了她一眼,示意自己已经无事,带有感谢的点点头。 他看着身边的这些人,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不是穿越者,不是将军,而是真正的家人,他在大明灭亡的前夕,真正意义上安家了…… 接下来的几日,不断有人来吊唁,彭县百姓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剿贼英雄被当成贼人杀死,这简直就是对兵匪最好的诠释。 武奋扬自持身份待在衙门中,但派了专人过来,他也是觉得有点亏欠冯止,毕竟是在自己许可下把兵匪放进来,萧仲甫的死是有责任的。 冯止礼数做的很足,凡是来吊唁的人,全都认真对待,对自发前来不认识的百姓,也是奉为上宾。 三日功夫,何清泉风尘仆仆的过来,本就精瘦的身材仿佛更加单薄,脸也是更黑了。 冯止将他带到一边说道:“何老先生辛苦了。” “吾辈辽人,虽然当年跟川军处的不太好,但是打建奴这点上在下是服气的,更何况萧兄弟和冯将军乃过命之交,当不得辛苦二字。 地方我已选好,周遭水土我亲自尝过,砂水适宜,乃庚山甲向,左水到右出乙辰方,艮水来朝,合三吉六秀。 出殡的时辰已经选好,其他的事情就得冯将军来操心了。” 冯止点头叫人带着何清泉先去好好休息一番,他既然已经融入这个时代,那么人生大事尽可能的按照这个时代的风俗习惯来办。 白事自然也要选定时辰,择好阴宅,尽可能的多做一些,也帮沈雨淑减轻一些担子。 三日下来,她已经十分清瘦,多亏徐怀夕开了补方,才让她还有力气跪着。 冯止走到沈雨淑跟前说道:“我已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嫂嫂明日送萧大哥最后一程吧。” 沈雨淑木讷的点点头。 冯止叹了口气,默默等待着明日的到来。 …… 到了出殡的日子,所有的人都来到此处,僧道、鼓手、细乐都已开始,《楞严经》、唢呐曲……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沈雨淑跪在灵前摔盆,扛着引魂幡,而三十二个衙役分别上抗起棺,天气早已放晴,算是个好殡。 沿途用白纸糊成的小三角旗,指引死者亡魂,边走边抛撒引路纸钱,以示买通沿路鬼魂。 行至路口处,原来在乡下的邻里也都等在此处,冯止示意停灵,让他们路祭一下。 坟前也是鼓乐喧天,哀声动地,周遭搭起了帐房,迎接殡到。 众人到达后除去棺罩、停下仪仗,关系近的几人带着黄纸和各样祭品随棺前往坟地。 何清泉紧盯着太阳,时辰一到,准备下葬。 棺木入墓后,何清泉又摆下罗盘仪定方向,终于要开始掩埋。 众人眼中都露出深深不舍,冯止和程大勇铁锹一下一下的挖土填土,纵然有千万般不舍,也不能停锹,这是规矩。 一边掩埋,沈雨淑流着泪轻声喊道:“相公,躲土。” 冯止二人全身湿透,坟前也堆起来一座小山包,将引魂幡插在上面,再将黄纸全部烧尽,摆上些贡品,众人再次痛哭,知道此次之后萧仲甫就要永远长眠地下…… 僧道、鼓乐唢呐逐渐远去,只剩安静的几人,呆呆的看着墓碑。 沈雨淑掏出两张纸,喃喃地念了起来:呜呼哀哉,百年华屋,千载江山,痛哭辞母也…… 念完祭母文后,拿出另一张纸,正是她亲自写的祭夫文,也开始念出声来:“呜呼我夫终身之托,百年誓约,胡为弃我于刀剑殂落。 呜呼我夫君有靖荡虏之志,何忍去之,虐使我之肝肠痛着。 呜呼,我夫君有靖贼之心,若君何别之,却使我之血泪倾落。 呜呼,我听夫君之遗言兮,德音之在耳者洋洋,何以魂升而魄降。 视君之遗像兮,衣裳之文身者楚楚,何以形没而影吊。 呜呼,我夫睹物相思兮切如生之慕于遑遑,对时伤感兮抱终天之大恨于茫茫。 噫嘻噫嘻,望天公恤念我夫,苦!苦!苦! 君与妾身恨隔幽冥,莫睹行藏。 悠悠情谊,寓此一觞。 灵其有知,来格来歆。” 沈雨淑痛饮一杯酒,不再落泪…… (第一卷终) 第二卷 蜀中第九十八章 整编会议 武奋杨对于冯止升为将官没有太大的意外,此时与他与冯止坐在衙门的后院中,听说了冯止前几日的割掌之誓后,率先打破宁静:“冯游击,关于萧……” 冯止直接打断道:“此事与武知县无关,放心,我冯止这点还是能看的明白。” 武奋杨松了口气,他知道冯止与死去的萧仲甫关系非比寻常,对他有多狠也是了解,还真怕愣起来不要命的到处打击报复。 “武知县的详文可是写好了?我这也有一份,一并送与廖巡抚吧。” 武奋杨点点头,他与冯止都明白,对方敢这么干,定然是不怕惩处,且专门挑在冯止回来之前。 那萧仲甫也就还没有正式身份,杀了的后果对方定然能抗住,势力也不容小觑,但该表达的态度必须让廖巡抚知道。 冯止不再说这个,抛出来一个别的问题:“武知县,如今我已经成为游击,那必然是要养兵,廖巡抚和兵备道给的支持有限,恐怕还要跟您多多合作。” 武奋杨有些犹豫,如果自己收的饷银用来支持冯止,那么交到廖巡抚那里的份额就会减少许多,那定然会影响自己的考绩。 “武知县放心,廖大人那里我自有交代,而且不会只让武知县支持,周围的新繁,郫县,金堂我都会去拜访,只是暂时过渡下,后续我自有办法养兵。 但是您获得的回报绝对远远大于投入,有本将在,绝对保证武知县的身家性命,还能不断分到封疆之功。”冯止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诱惑。 武奋杨心中计较了一下,他知道放今年头,是一个武将出头的时候,大明凡事以封疆为重。 打了这么多年,如今两个藩王都没保住,那成都的蜀藩也显得没那么牢稳,有了这么一个军门在自家门口,睡觉还是安稳的,这买卖划算。 他哈哈一笑:“冯游击既然开口,那本官当然会给出支持,不过还是得提醒一嘴,咱彭县最好的地界都是王庄,冯游击已经跟赵经世不共戴天,万不可得罪蜀王府。” 冯止说道:“好,谢武知县提醒。”说完没等武奋杨端茶送客,自己就拿起茶水来咕咚咕咚喝下去,告别离开。 武奋杨看着冯止的背影,喃喃自语:“短短时间,此人能从一介白身混成游击将军,赵经世呀赵经世,我看你怕是踢到铁板了,有意思,有意思。” …… 曾经士绅刘卓然的宅子一直空着,刘宇亮也并未派人来接手,冯止带着一众队长坐在屋内,所有人也知道此次开会异常重要,脸色庄重。 冯止清了清嗓子:“诸位从现在开始,彻底跟衙役划开界限,都是堂堂正正的职业军人,希望诸位都摆正自己位置。 本将麾下三千兵额,不设家丁,普通士兵同战同饷,后来会有详细的战功上升渠道,会全军公示。” 除了池荣有些惊讶不设置家丁,其他人都神色如常,毕竟冯止一直都是平等对待所有人。 冯止继续说道:“本官为游击,将令只有我一人下。 原来壮班四队队长升为把总,各领五百人为一部,主要负责作战。 杨贵强任督战部把总,鲁城隍任军备部把总,暂时不满额,留出来二百人任亲兵部,暂时刘祚昌任把总,骑兵队我另有考虑,各位有什么问题?” 众人都有些震惊,竟然让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管亲兵部,但这么久大家都了解冯止的脾气,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刘祚昌本人也有点懵,屁股向前坐了一下,刚想起来,就跟冯止冰冷的眼神对上,也就不敢动弹。 “各队把总按照本将招兵要求,主要是山民,木工,运夫,其他的符合资格的也可以,去往周遭募兵。 记住要超出兵额的招人,兵多不怕,本将养的起,更何况最后我要亲自汰兵,若不符合人数若多于一成,给把总记过一次,将官记过三次自动降为战兵。 还有鲁城隍,本将交代一下,这里没有火兵,人人又都是火兵,军备部不要以为就是运粮烧火做饭,老子要的是能打仗的战兵! 把总以下,每百人为设百总,五十人设屯长,十人设什长。 若遇作战时什长战死,九人皆斩,以此类推,直至斩将!本将不管到时候仗打成什么样,要的是将令必须传到每个活着的兵官。 督战队负责战场之上表现,进者赏,退者斩。 凡军功不以斩杀多少头颅来算,根据督战队记录现场表现,加上本将和各位把总组成的战功核验委员会综合评价得出。 诸部作战机会本将会公平安排,不会埋没任何一个优秀的将官,也不会埋没任何一个英勇的士兵。 最后,军饷仍然一年二十两,战死抚恤五十两,并且军中扶养子女至十岁。 所有军中子女皆会安排有专门的教书先生,入住亲属营区,不想住可登记后搬出。 每次作战都有绩效,视军功发放,最低五两起。 有疑问现在可以问。” 林震高举了举手,冯止示意让他说。 “冯班,啊不,冯游击,募兵咱会,但是管五百人得登记造册,以后要核实军饷,像算数识字这些事小人干不来呀。” 冯止点点头说道:“提出来的很好,我会找些落榜秀才来帮你们,同时我也希望你们闲暇时也能多识几个字,总归是有用的,还有什么问题?” 说到识字时,冯止特地加重了一下语气,杨贵强面上没变化,内心把这条好好记住,自己管督战部,记录现场表现时应该是用的到吧。 待到众人散去后,几个把总走在讨论道,祝丕传问了句:“冯游击说的委员会是啥意思?啥是绩效?” 几人都是面面相觑。 杨贵强看程大勇没什么兴致,知道他还没缓过劲来,于是杵了一下鲁城隍说道:“老鲁,你等着问问冯游击呗。” 鲁城隍撇撇嘴说道:“得了吧,冯游击最近脸就没松过,我才不去触霉头,到时候肯定会给咱们解释的,还是把该干的事情办好吧。” “就是,杨把总管了督战部,肩上的担子可是重了。”林震高提了一句。 杨贵强赶忙谦虚回道:“大家共同把冯游击交代的办好才是正道。”但仔细看他脸上的嘴微微咧开着。 第九十九章 贩夫走卒 屋内,冯止将刘祚昌留下,闷声问道:“祚昌,觉得我安排的不妥?还是觉得自己干不了?” 刘祚昌低头说道:“啊,不不不,您的安排肯定自有道理,我怕我会误事,从小没吃过饱饭,跟着您能吃饱就很满足了,打头一次跟您杀那个老贼时,我就知道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只是我不认得字,也没大勇哥,仲甫哥那本事,生怕完不成交代的事。” “不认得字就去读书,没力气就去练,不聪明就去想,遇到紧急情况,本将军的命就在亲兵部手里,想让老子死的快点,你就别好好干。” 刘祚昌咬着嘴唇,大声说道:“但凡有能威胁到冯游击的时候,那说明我已经死了!我定不辜负您的栽培!” 冯止点点头,来回踱了两步,继续说道:“你去募兵的时候,方式有些变化,不可像其他战兵部一样。 你去募兵时,当以孤儿为主,尽量寻一些跟你一样经历的人,或者家中长辈死于流贼、建奴之人,年龄控制在跟你差不多就行。” 刘祚昌疑惑道:“这样的话会不会战斗力太低了,我们恐怕打不过那些战兵。” “短期内肯定不行,本将不会缺了吃喝,底子弱一点也没关系,很快就能补回来,但是必须要有狠劲,更要想进取,或者有复仇执念,纯粹想混吃混喝让他们滚蛋。 年龄必须是跟你差不多,否则你镇不住,募兵在你这里是宁缺毋滥。” 刘祚昌虽然没太明白背后深意,但还是牢记在心,打算好好去挑些不怕死的孤儿。 冯止看着刘祚昌关门出去,背靠木椅,喃喃说道:“古有羽林孤儿,而今我亲自来调教你们,等到几年后,建奴入关你们也该长大些了,霍去病十八岁为冠军侯,希望你们也能有所建树。 哼,八贼,到时候你的童子军终会跟亲兵部碰碰,老子给你个惊喜。” …… 冯止出门后,便找来蒋光亮,两人一前一后在街上走着,蒋光亮隐隐觉得有重要的事安排给自己,但忍住没发问。 “铁匠的事如何了?” 蒋光亮小心回道:“回将军,除了彭县,周遭郫县,崇宁都寻了一圈,总共招到十七名铁匠,其中只有几个江西人,奉新人并未找到。 已经跟他们说好,您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过来,只是有些人提了安家费和提前一个月付工银,他们怕来到这头一个月没有吃喝。” “嗯,这是应当,等募兵后,本将不会待在彭县,会单独寻处地方,给他们炼铁锻甲。” “王庄那块有什么动静?” “属下也打听了,那个新来的黄公公对钱财兴趣不大,只是一直在搜集些补品,还有一些淫羊藿、菟丝子,属下亲眼见了有女人被抓进王庄。” “哼,看来哪个太监都有这方面的烦恼,此事你办的好。”冯止表扬了一句。 蒋光亮压低声音:“属下还发现一件蹊跷事,虽说都是找些佃户苦工进王庄,但是每逢夜间便有几个青壮进入,再也未出来过,我靠近王庄时,警戒很严,没有机会进去打探。” 冯止又确定了一句:“你确定不是去当苦力?” “属下确定,这些人进去时根本没有平常人为奴的那种表情,反而很是开心,而且许多人都是带刀进入,并未缴械。” 冯止不再言语,在思考着蜀府王庄在搞什么幺蛾子。 突然间,冯止思考间,不小心碰到旁边一个卖货郎,蒋光亮迅速抽刀向前,紧张的盯着此人。 “你这人走路时是不是没长眼睛,大路不走非向着我这撞。”货郎年纪不大,面对着刀也不卑不亢,并没低头的意思。 冯止叫蒋光亮退下,而是认真说道:“是在下不小心撞翻了扁担,算个价格报与我,一并赔偿。” 卖货郎摆摆手,蹲下身子将纸包好的桃酥、川点重新拾起,开口说道:“看你态度不错,我也就不追究了,你人没事就好,我这货还能继续卖。” 说完就带上斗笠,继续挑起扁担,开始吆喝起来:“好吃的糕点,成都府钱记食铺的手艺!糕点噻!” 冯止走上去问道:“成都府来的?” 卖货郎点点头,有些不耐说道:“你这人别耽误我做生意,刚刚我也没计较你撞翻我担子,大家出来讨生活都不容易,你还想怎的?” “先莫要生气,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都答出来,这些糕点我都买了。先问你成都府的道路你可熟悉?” 卖货郎颇为不屑:“咱从小光着屁股在成都府长大,后来去了钱记当学徒,除了那些大人物的地方没进去过,其他的闭着眼也能找到。” “那你可知刘家饭庄?” 正是上次冯止去亲自做了糖醋里脊的店。 “在西南坊,从武侯祠出来往北行到岔路口,再向东到一颗碑记,再向南转个弯就到了。 这饭庄也就在周围那块地方有点名气,真要是成都府的酒楼还得去东西南北四大家。” 冯止点点头,继续问道:“你既然是糕点学徒,为何来此卖货?” 说到这个话题,卖货郎也打开话匣子,唾沫星子飞溅:“狗日的掌柜的,拖了我三个月工钱,没日没夜的给他干。 不光做糕点,还得接送他家小崽子去私塾,家里杂活都让我干,甚至马桶都得老子倒,索性不伺候他了。 学了一手糕点手艺,想自己摆个摊卖点,可那掌柜的恁的可恶,又叫了些青皮无赖砸我摊位。 哼,不过呢,老子知道把他家娃上私塾的路,藏在路边给卸了条胳膊,他想再来报复的时候咱就来到这糊口。” “家中可还有人?” “老人都死了,就有个婆娘跟咱一起来了。” “可想回成都府?” “想是想,可除了做点糕点,别的咱啥也不会干。” “我安排你做个别的谋生行当,另外每月给你一两银子,但你得听我的话,在成都府有用的到你的时候。” 卖货郎对那一两月银很是动心,这样意味着基本的生计问题解决了,还能过个稍微好点的日子,有些犹豫。 他开口问道:“让咱做啥事?” “自然是打探打探消息,跑跑腿之类的,很简单的。” 第一百章 夜川堂 卖货郎大大咧咧答应下来,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 听完卖货郎的回答,冯止微笑了一下,说道:“既然如此,我会派人带你去个地方,之后安排你回成都。 不过呢,既然同意了,那可就没有了回头路,若想回头,就得断头,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卖货郎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自己像是上了贼船一般,但他本就胆子大,报复心强,也不怕冒险,此刻也不露怯,拱手说道:“咱叫齐望山,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冯止。” 说完一挥手,后面走上来一人将他带走,齐望山面色如常点点头,跟着就离开。 他走了两步,别扭的抻了一下衣服,觉得自己后背有点湿乎乎,心里默默想道: “娘嘞,他就是冯止,砍了流贼掌盘子的家伙,倒是还挺好说话的,要去哪呢,算了,水里火里老子得来看看。” 冯止站住了脚步,对着蒋光亮说道:“光亮,你认为这些贩夫走卒除了做生意还有何用处?” 蒋光亮认真思考了下,想到刚刚冯止问齐望山的话,像是抓到了什么信息。 冯止也不催他,让下属能够独立思考是他乐意看到的,不想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安排,还要解释,那样他们离开自己,都没了思考力判断力,中看不中用。 终于蒋光亮拍了一下脑袋说道:“消息,冯游击,这些人来来往往,能传递的是消息! 像咱们川地,在西南一隅,想知道北方和江南的消息,除了听原来驿站里的马夫说,主要都是靠些行商人家,他们有见识,还会说,普通百姓都是从他们口中听到其他地方的风土人情。” 冯止肯定道:“没错,这些人便是一张强大的消息网,自裁撤驿站以来,各处消息不通,也导致官府行政效率大打折扣,封疆之事越来越难。 这些贩夫走卒虽然瞧起来不起眼,但是一旦形成一股力量,是挡不住的,当年孟尝君能逃出秦国还是靠的鸡鸣狗盗之徒。 尤其是他们隐蔽,平凡,不会被怀疑。 我打算在江湖上成立一个夜川堂,你来当堂主。” 蒋光亮内心激动,这虽然不是军中职位,但也算是新成立的部门头人,脸上还是尽量冷静,开口说道:“是,属下定不负将军所托。” 冯止又问道:“蒋堂主知道为何起这个名字吗?” “属下明白,做人做事永远只能在暗处,不能浮明面。” “嗯,不错,有这个觉悟就好,那若遇到冲突该当如何?” “自然是谁挡杀谁!” “尽是些贩夫走卒,遇上敌人你打不过杀不动呢?” “这,这……” 蒋光亮一时语结,眼睛不断地眨动,大脑中在迅速的思考,他可不会说出来打不过也要打这样的蠢话,没有意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在冯游击那里跟废物没两样。 被冯止就这么盯着,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浑身想动却不敢动,只能是用脚趾扣了一下地,难道自己这个堂主这点事都解决不了吗? 对啊,堂主解决不了,可以找任命堂主的人。 终于蒋光亮咬着牙说出:“属下既然解决不了,自然请冯游击来解决,属下这些江湖人打不过,那您还有战兵,出动战兵,必然如同摧枯拉朽!” 终于如芒在背的目光变得如同春日阳光般温暖,冯止走到他侧身,用力按了下他的肩膀说道:“蒋堂主果然聪明,夜川堂我能省心不少。 待战兵训练完后,我会从军中挑出来一些送去,训练不可荒废,如遇火并,暗杀,投毒,都可以让他们来做,所以幽夜堂也分内外二堂,搜寻传递消息主要是外堂来做,其他的棘手事由内堂来做。” 蒋光亮彻底明白过来,夜川堂虽然是表面上从军中分离出来,但是最有战斗力和忠心度最高的内堂人还是出自军中,与战兵很自然的建立了联系,而这个联系的纽带,就是拥有至高权威的冯游击。 “外堂的下线发展交给你来办,刚刚那个齐望山先跟着你。 月银不用担心,你自己去想一套规定,包括晋升渠道和职位,不能让他们感觉没有奔头,所有人都要知道江湖人要有江湖人的规矩,这个方案尽快拿给我。 之后你就启程前往成都,夜川堂第一件事就是调查萧大哥的死因,谁传出来的消息他是流贼,赵经世在成都府有什么地位,跟哪些人交往,务必调查清楚,注意不可打草惊蛇。”冯止一口气说完所有的安排。 蒋光亮也知道此事办好了,那便是帮助冯游击复仇,完成割掌之誓,自己地位还能更上一层楼,一脸自信的说道:“将军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 张博裕远远的望见冯止走开,赶忙迎了上去。 两人来到了万义坊二楼的包厢内,冯止率先开口:“此番守城,还有做法事悼念城中居民,万青辛苦了。” 张博裕连道不敢,又说道:“这些都是应有之义,虽然我家世代开赌坊,但大义上还是拎得清的。” 冯止喝口茶,抿抿嘴开口道:“现今万义坊亏损多少银子了?但说无妨,接连经历民乱兵灾,我还借了一些,又出钱又出力,必然是亏损。” “如今已经搭了两千三百五十七两进去,其中一千四百九十两是那日守城时重赏之下请的打手和抚恤,以及后来请的和尚,盖的坟冢。 其余的是您暂时挪用,最近多事之秋,也没什么客人来,账本在此,冯游击请看。” “不必看了,本将信得过你,这些银子一码归一码,挪用的自然要还,你也别拒绝。” 趁着张博裕想说话时,冯止直接把他拒绝的路堵死。 “万青,记不记得这间赌坊我说过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而是咱们的。” “自然记得。” 冯止神秘一笑:“那今日我便给咱们的赌坊多带来几样生意,保管人们趋之若鹜的来玩。” “将军请说。” “那便是戏票。” 第一百零一章 戏票 张博裕一脸疑惑,他从未听过还有戏票这种玩法,静静的等待冯止解释。 冯止取来纸笔,毛笔沾了沾墨汁在纸上画出几个圈,开始解释:“万青请看,这有七个圈,从第一到第六为流号,数字从一到三十三,第七为定号数字从一到二十。 二分银子为一注戏票,而一注戏票包括七个号码,定号中了即可获得一两银子。 流号中了三个加上一个定号奖励五两……七个号码全中奖励为五百两,购买注数不限,若买了十注同样的号码,那便是五千两。 最终决定号码时,就守着大家现场抽,也显得公平,后续中奖号码记录下来,也给不在场的人看看,当天没来中奖依然承认,有效期三十日。” 张博裕也是赌中行家,略一思索便说道:“冯将军是利用了每个人想贪小便宜,或者不劳而获的心理,积少成多。 可是在下担心,若真有人中了……” “那便真的给他!前期就算没人中,我还想故意找一两个托,内定他们中奖,把银子给了也把咱们的名头打出来了,购买戏票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更何况,咱们是有最终决定权的,戏票发行出去的号码也要登记造册,专门挑没人选的号摸就是了,只要定期让大奖出现一下,吊着众人一直买,别放弃,就算成功了。” 冯止直接摊牌说完,总结为想让谁中奖谁就能中,运气再好也顶不住背后操盘。 张博裕嘴角抽动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坐庄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呀,但这也确实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种玩法三日一开奖,毕竟奖金比较大,还有当场开奖的,我与你说来……” 终于冯止将这一套说完,张博裕记的手都酸了,冯止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按照我的要求,去印一些纸牌,也称为扑克,玩法就更多了,比如斗地主,炸金花,干瞪眼……” 一时间太多的赌法被冯止说出,他还拿过来张博裕记的草稿检查了一下,点点头说道: “万青,可能凭我说,有些玩法你觉得并不怎么样,这些需要你亲自体验一下,才知道有多么上瘾,只是我没那么多时间来赌坊,你多费心吧。” 张博裕欠身说道:“这都是在下应当做的,必然将冯将军所说研究明白。” “嗯,这个赌坊给你三成干股,后续还会有别的东家参与进来,但是经营管理权都在你手上,他们不会参与,我说了这个赌坊是我们的,自然有你有我还有他。 赚的银子在年底进行分红,军费不支的时候还要挪用一些,不过肯定是暂时的。 同样的,还有别的生意你也可以参与进来,并且也是股东。 哦对,用东家形容更合适,告诉你也无妨,川西的盐跟茶我势在必得,这些肯定离不开行商之人,所以你也可以入股,躺着就把银子赚了。 只有经营管理不善,出现亏损或者大的岔子,你们这些股东就可以投票踢走经营人。 不知我说明白了吗?” 张博裕一时间没消化过来,但是他听的最真切的一点是冯止要控制川西的盐茶,这绝对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亏是不可能的,赶忙说道:“全凭将军安排。” 冯止点点头,又说道:“举业不顺的人给我找一些,家世要清白,最重要的能吃苦。” “这倒不难,落魄秀才很多,一日便可找齐。” 冯止嗯了一声,想了一下又说:“成都府的布局也要开始,从成都府最繁华的地界找找,最好靠着青楼,准备在成都府开一家赌坊,遇到棘手的事来找我。” 张博裕内心激动,赶忙记在心头,迫不及待想实施下去。 …… 数日后,冯止挑来挑去,选择了彭县北关滩仁和场附近立营,此处鸭子河,小石河分别流过,水源充足,再往北就是牛心山和天彭山,方便训练,更方便紧急情况可进山躲藏。 原本此处就是军户的屯田处,后来慢慢的荒废掉,变成了走商的地方,田地也被分的七零八碎,冯止软硬兼施,终于把所有人全部赶走。 几个把总带着几个落魄秀才终于把募兵这件事完成,冯止将他们打散,相同户籍的人不安排在同一个作战部,并且一个把总招来的人分散编入其他把总部中。 这样有效了降低了乡间势力报团挑战把总权威的风险,又免了把总募兵时,有可能会有私心招募自己中意的人,利用这份招徕之恩,培养私人势力。 冯止对着这几个把总说道:“战兵我已重新分好,各把总按照标准进行裁汰,汰兵我另有安排。” “是!”几个把总齐声说到,唯有池荣懂得军中规矩,他明白现在的冯止已经是一名主将,把总行礼是必须的,便磕头行礼。 杨贵强眼瞅着池荣跪下,也赶忙弯膝盖准备,其他几人慢了半拍,也都反应过来,今非昔比,冯班头已经是冯将军了。 冯止制止住杨贵强等几人,上前扶起池荣,开口说道:“池把总请起,诸位都听着,我辈从今以后乃职业军人,军人有军人的荣誉,要知道介胄之士不拜,我等跟那些丘八是有大不同的。 从今往后,凡是在军中所有人行礼须肃立、注目、右手握拳在胸前即可。” 他向着诸人演示了一遍,几人也有模有样学着进行回礼。 …… “娘的,老子一两银子白送了,好不容易让那个秀才给老子打了个勾,能来领这月饷,谁想出来的馊主意又一个新秀才给登记。” “嘘,熊子哥小点声,听说这是那游击将军冯止的主意,别被听了去。 把你汰下来可能是觉得你忒白,我这不也被裁汰下来,还不让咱们走,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去。” “滚蛋,老子又不像你这个白脸不干活,啥力气活咱都干过,身上就是白,这是爹娘给的,变不了了,就是心疼我那一两银子。”梁雄说道。 一声号子响起,所有的汰兵在带领下,忐忑的来到了一大片空地上,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第一百零二章 战争机器的车轮开始运转 “你说这整的是什么事,好好的房子说拆就拆了。”梁雄说道,接着踢了一脚房子的顶梁柱。 “熊子哥,这还是那冯将军的意思,这片仁和场得重新规划,这些房子太碍事,拆了后说好盖什么军舍,这军舍能住十人呢。 那冯将军能在敌营把贼人掌盘子的脑袋砍了,小心你再嘟囔被听去把你砍了,抓紧干活吧。” “知道了,你个白脸叽叽歪歪,这么护着姓冯的,他是你老汉么。” “嘿嘿,那自然不是,咱老汉早就躺板板了。” 这梁雄本在村里种种田,五大三粗跟熊一样,也就被称为熊子。 听说有机会当兵吃饷,月饷从不拖欠。最早跟着去的村子里人家一开始是当衙役,现在又成了战兵,家里人都进城了,一家人生活都改善。 他也眼红便报名来了,一开始因为长得比较白,被刷了下去。 费劲心机又送了银子给造册的秀才,寻思能偷偷混进来,没想到栽在了第二次的交叉检查,跟同村的白脸一块被裁汰。 所有的汰兵都被安排拆房子,伐木,清理仁和场周遭,再重新搭棚盖军舍,大家都觉得这跟苦力有什么区别,但听说干了就有银子拿还管饭,也都乐得留下来,毕竟原来出去做工,不给银子的东家多得是。 冯止看着这些人如火如荼的干着活,偌大的空间也开始逐渐有序,感叹道果然基建属性是刻在人民骨子里的,带有极强的天赋。 战兵暂时都安排住的军帐,冯止这两日在一一跟战兵见面。 这三千人是自己以后征战天下的根本,虽不知以后的日子能活下来多少,但当下他有义务都谈谈心,了解下情况。 同时,也更有利于树立起自己军中的威信。 一处营帐中,猎户翻了个身,捅了旁边人一下问道:“呆瓜子,冯将军跟你说的啥?” “忘了,当时行礼有点慌,右手举成了左手,一时害怕冯将军砍了咱,后面说的啥就不记得了。 就想着最后冯将军拿着咱的胳膊,重新教了一遍让我走了。你说磕头多容易,搞这些弯弯绕咱想不明白。” “真是瓜皮,以后你就好好跟着我混吧。” “哦。”瓜子说完就响起来鼾声。 猎户翻身回去,他很是难受,就想让瓜子反问他冯将军怎么跟他说的,或者为啥以后要跟他混,结果等来了一个哦,没给他显摆机会,有些影响他大美的心情。 他闭上眼睛想起白日冯止对他说过的话:这次进山叫贼你表现不错,跟着蒋光亮杀了徐蛟,关键时刻在火垛子上也救了我一命,本来是有资格当个百总。 但是在河里让王纪逃走,就记下一过,现在暂时当个什长,再考察下,好好训练,下次晋升会优先。 下次啥时候再干一仗,老子定是个百总!就这么美美的想着,猎户也想起了鼾声,比瓜子还要大。 像他这种想法的原壮班人今夜都入睡的比较晚,或多或少都有了提升,此刻都忘了战场上生死之际时的害怕,反而有些隐隐期待着下次再上战场。 冯止此刻也是辗转反侧未曾入睡,他一直在思考着明日后日乃至更久的安排,可他不知道的是,此刻营中多人已经对战争产生了期待。 …… 卯时一到,营中的大锣就铿铿的敲了起来,曹震行睁开眼,还没等别人反应过来,双手就这么扽着裤子,提到半个屁股上,先奔着茅厕冲过去。 半柱香后,校场上响起了杀猪般的惨叫,曹震行眼珠子来回转着,看着前面这些人屁股上的红印子,暗自庆幸。 所有新兵昨日都被告知,锣响后半柱香时间,所有人务必到达校场,迟到就是板子招呼。 许多人刚来,还是原来伐木、拽运时的散漫样子,对此根本不往心里去,而且冯止跟每个人都谈了话,所有人觉得这个将军是个好人,一点也没丘八的狠劲。 很多人就睁眼后醒个盹,拉一泡,再洗把脸,才磨磨唧唧到达校场,还没入列就被督战部的人架了出来打板子。 杨贵强跳着脚点了几个人,对原来壮班就负责打板子的人吩咐道:“把这几人给老子狠狠的打,比其他战兵疼一倍才行。 狗日滴,当我督战部的兵还敢迟到,怎么让别的部看老子,打的必须让他们长记性!” “杨把总,冯将军喊您过去。”一个亲兵来吩咐道。 “好,知道了。”杨贵强对着迟到的几人啐了一口,赶快换上一副严肃的“笑脸”,向着冯止的将台走去。 边走边打量着这个亲兵,默默想着:刘祚昌这小子招的亲兵都是这样的毛头娃子,能不能行? 冯将军的安全能有保障么,看来督战部得更严点训练,等亲兵部靠不住的时候能第一时间顶上去。 前面用几根木头临时搭起来一个台子当做将台,冯止黑着脸站着,对此起彼伏的惨叫毫不关心,开口对着其他几个把总说道: “昨日基本的命令都已经强调过,竟然还有这么多迟到的,若要是到了战场上,恐怕跑的都不剩下几人了,看来还是军律没引起足够的重视。” 几个把总都低着头,冯止把迟到跟战场上逃跑画上了等号,都知道这个问题已经是非常严重,要知道,临战先退是要砍头的,而不是像这样打几个板子。 “两天之内,所有普通战兵要复述出军律基本意思,自什长以上,百总把总包括本将,必须将军律一字不差复述出,说不对的立刻免职,滚下去当个战兵,换个能记住的来。 今日训练如同壮班时一样,军姿一个时辰,队列转向行进穿插进行,本将就在这看着,各部把总负责指挥。”冯止下完将令就看到刘祚昌慌忙跑过来。 冯止瞪了他一眼,对几人说道:“去执行吧。” 待各自返队训练后,又开口说道:“什么事慌慌张张,若在战场你如此不稳,很容易让自己人军心不稳,胡乱猜测!” 刘祚昌羞愧的低下头说道:“冯将军,徐小姐来了,在外面候着,说有十万火急的事。” “知道了,带着你的亲兵部去训练吧。” 第一百零三章 百态 冯止走到了营地外,皱眉问道:“怎么突然来这里了?家里出了什么事?” 徐怀夕气喘吁吁,丝毫不在乎冯止语气,而是直接说道:“萧大嫂,她,她有喜了!” “真的?” “千真万确,我爹亲自把的脉,不会有错。” 呼…… 冯止长出一口气,那只带有伤口的手攥紧,另一只手则是紧握着那把戚刀。 徐怀夕的眼眶有些湿润,她这几日一直陪在沈雨淑身边,生怕她想不开,本以为是伤心过度导致呕吐,没想到竟然是有喜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这是最近以来冯止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你好好照顾她,千万小心,叫小妹也去,我会派人护住你们,这下大嫂定然不会再有轻生的念头。” 徐怀夕点点头,好奇的看了军营一眼,想到刚刚冯止对自己语气不太好,低声问道:“你不是要说带我上战场么,怎么我来还这么不耐?” “会的,一年之内,到时候你别吓破了胆就好。”冯止说完扭头就返回营地,扬起手来向后摆了摆,示意她快些离开。 徐怀夕气的跺了一下脚,哼了一声便返回,边走边想着一会买点什么吃食能给萧大嫂补补身子。 冯止脚步迈入军营,抬头看了一下晴朗的天空,骂了一句:“你娘的,终于能看见个好天气。” 只是前几日的好天气,他根本未曾注意过。 “萧大哥,你放心吧,你的遗愿我必完成,这把刀是肯定要沾满建奴的血。 萧家终于有后了,赵经世,这样还真得让你死的慢点了,我若把你抓起来关到萧大哥的娃长大,让他报仇看来更加合适一些。”冯止边走边说着。 …… 位于成都府的赵经世打了个冷颤,他刚刚被廖大亨训斥一顿,差点要免了他的游击。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雷声大,雨点小,自己上头已经早就有人打好招呼,廖大亨姿态做的很足,也算给冯止做了交代,至于死了一个稍微有点功劳的平民,又算得了什么? 廖大亨想坐的稳还是要靠成都府内这些丘八,不至于会为了一个刚提为游击的冯止与这些人闹得不愉快。 张府花园内,张奏凯,赵经世,秦缵勋坐在一起,正在听一场戏,听说这戏班子曾经在江南还是打擂台打赢了的。 台上演出的正是徐渭创作的狂鼓史,看到祢衡击鼓骂曹的时候,秦缵勋率先嗤笑出来: “哼,这祢衡纵然是在阴间逞能骂曹操,可他在阳间被杀终究是曹丞相一句话的事,死了后动动嘴皮子有个鸟用。” 张奏凯也是笑道:“谁说不是,傻不傻,听了曹操的话,落得个终身富贵,不听话被杀是咎由自取。” 赵经世仰头饮下一杯酒,淡淡说道:“的确该杀,这冯止就如同这祢衡一般如此不识相,张将军机会给过他了,他自己没抓住死了可怪不得别人了。 竟然还放出话来要来找本将的麻烦,哼。” 张奏凯想到冯止留下的诗,牙关一紧说道:“说的对,不识相的就该早点死,我传信给六队马超,让他和其他掌盘子找个机会南下,给咱们这廖巡抚加点担子。” 秦缵勋提醒道:“让他们小心点,别小瞧了此人,打仗上这狗东西还算有两把刷子,我等以后起事,他免不了是个大麻烦。” “放心,我大哥手下已经不少人都不愿意给杨嗣昌、廖大亨他们卖命,就等我招呼了。 就冯止那些兵额,廖大亨也发不了多少银子给他,撑死了养一百多个家丁,再多他还怎么发财,其他的用些乞丐流民凑凑数罢了,哪里会是我等的对手。 等收拾了他,放几个流贼过来一打,咱们就名正言顺接了成都府,蜀王府里好东西不少,到时候兄弟们好好见识见识。”张奏凯脸色微红,仿佛已经将成都府拿下一般。 赵经世小心的说道:“那总兵大人那里……” “无妨,大哥就是太傻,等我再多劝劝他,实在不行,让我哥就当个富家翁,万事都不用管也符合他的性格。 来人,叫这些戏子都滚下去,影响我等兄弟的雅兴!换两个唱曲的来。” …… “嫖小娘子没嫖个活骷髅,宁可增钱把壮个收。六月里着肉窨丢丢介再有趣,冬天一身褥子软柔柔~” “噗~白脸,就你这小身板,还想要个壮的,盖这么厚‘被子’晚上不怕被压死。 所以还得看咱,找个壮的那是正着,老子才能把她当褥子垫。”熊子打趣道。 白脸拿起水瓢喝了一口递过去,说道:“嘿,熊子哥,我就喜欢壮的,看来咱俩是同道中人啊。 你瞅见那边的战兵了吗?刚才我数了,就这个姿势得有一个时辰了,还有前后左右转过来转过去的,像呆瓜一样,这能练出个锤子。” 熊子咕嘟咕嘟喝下去,哈了一声说道:“咱也不懂,刚才我去打听的,咱们这些汰兵把这些房子盖好,也得参加训练,战兵要是缺额了,咱们最先补上去。” “啊?我还以为咱们就这样了,其实盖盖房子,给点银子,管吃管住,这日子也舒坦,老子都不太想去那边了,被打的那个惨叫声你也听见了,啧啧。”白脸撇撇嘴说道。 熊子用手捂住半边嘴,低声的说道:“老子有机会还是得去试试,这里上下咱都混熟了,扫听不少消息。 你知道不,盖完了军舍,在靠着县城近点的仁兴场那边,还要盖家眷营。 每个战兵根据级别都给分房子,可不是乡下的破草屋,大的能有三进呢,啧啧,老子要是能分一套,壮婆娘也有地方安置。” 白脸一惊:“家眷营?这是战兵家属都能住?头一回知道当个丘八能按时发月饷,管吃管住还管家里头,这冯将军莫不是要做菩萨?” “要不那些战兵挨了打都咬着牙挺着,愣是没人敢埋怨半个字,所以啊,当战兵最吃香。 别歇着了,赶紧起来上工,娘的,这好是好,就是有人盯着你,歇的时间久了要被扣工分,工分扣多了就没银子,想偷懒都不成,也不知道谁想出来的损招。” 白脸眼珠子转来转去,心里默默盘算着以后为了壮婆娘和崽,还是当个战兵吧。 第一百零四章 打南兵还是北兵 彭县楠木场,位于仁和场下游,河流流速适中,冯止一行人走在河边指指点点。 一个操着江西口音的老汉开口说道:“冯将军请看,此处距离山极近,我等可去探探是否产煤。 就算不够还有林场,木炭定然足够,那炼铁最基本的原料保障是有了,小老以为可选择此处。” “聂老先生是专业的,您觉得合适就好,我马上就会派些人手来听老先生调遣。”冯止说道。 “那冯将军费心了,只是小老听姓蒋的小兄弟说过,冯将军想锻些好东西,对这质量要求甚高,那这价钱。” “放心,老先生还有这些铁匠师傅的酬劳就按照一开始说好的,一分不会少,只是若造出来的这东西残次,在下可就翻脸不认人了。” 聂磊方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冯将军误会了,小老锻铁一辈子,从未有过主顾说不好,况且一年二十两银子,还真是不多,在江西的时候拿的可比现在多。 只是咱在原料上从来都是把得严,那这料子就贵,一旦开始投进去,那银子可就如同流水了。” “此事无需担心,聂老无论缺什么,我都能第一时间满足您,我只看结果,到了日子来取货,货质量好就行。”冯止大方说道。 聂磊方终于放下心来,又听冯止问道:“老先生为何放着江西的生意不做,反而愿意跑到四川来?” 这年头从事手工业的人可以说是不缺钱,因为这二十两银子与聂磊方从江西锻铁相比,确实比较少,这点也让冯止感到疑惑。 “呵呵,江西好是好,但小老却看明白一件事,当今天下,无掌兵之人做靠山活不下去。 小老见惯了江南的书生气,自然知道这些人的德行,寻花问柳,吟诗作赋,都是个顶个的拿手,拿起刀来的话根本挡不住北方来的流寇。 如今流寇在湖广折腾的厉害,下一步若是往江南打,守不住的。 本想有点打铁的本事去广东府寻个活头,后来想着广东没有强兵。 就寻思蜀有天险,天下乱,蜀独安,重庆成都二府守得牢靠,也就来这觅个生计。 唉一路走来,没想到蜀中也残破成这样,巧了遇见冯将军招人,小老就来试试,等大乱一起,还望将军能给小老这些细崽一条活路。” 冯止没想到这个铁匠竟有如此眼光,能够看透了这大势,为了将来能活命敢于跳出舒适圈,去博那一线生机,值得佩服。 “老先生放心,你这些家伙事做的越结实,咱们活命机会也就越多。” 聂磊方欠着身子点头,眼神深邃,长年在火炉旁操劳,腰已经直不起来,眉毛都被燎的不剩,几根碎胡渣仿佛也随时能掉下,他也知道这一场豪赌,家人的生死全看这个将军本事大小了。 冯止令这些铁匠都席地而坐,明显的江西来的这帮人以聂磊方为首,而四川本地的铁匠零零散散,等待着冯止接下来的命令。 “诸位都听着,所有人必须打造五副布甲,闽铁和布棉等料都给你们备好,其成品不可超过三十斤。 另外,你们都是能工巧匠,藤甲也需要打造五副,浸泡好的赤藤本将也责人去购买。 最终本将会亲自测试布甲战场效果,制作效果最好为领匠,指挥其他人继续大量打造,额外每年多加十两银子作为补贴。 最后,一个半个月内我要见到成品。” “嘶~”所有人都觉得时间有些着急,要想做出质量更好的盔甲,肯定要慢慢打磨,现在这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从零开始,时间着实有些紧张。 冯止回想了一下,崇祯十四年四川还算没出大乱子,他得赶快利用这段时间把基础装备打造好,何况自己这只翅膀扇死了一个闯食王,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突变。 而且铁匠还是有点少啊,还有许多武器没锻造。 …… 曹震行咕嘟一声咽了咽口水,还是一动不敢动,耳边还传来几个秀才的声音:不得随意饮水,违者…… 五十军棍,他心里已经默默接上了答案。 所有人都在站军姿的时间记诵军律,抽查时已经撤了几个没背过的什长。 自己这队的什长虽然自从衙役的时候就跟着冯将军,但也是吃饭背、走路背,磨了不知道多少嘴皮子才背诵住完整的军律。 紧接着又是十人抱木训练,登云梯,爬树,曹震行听说过几日还要进山拉练,仿佛冯将军折腾人的法子使不完,每日躺下瞬间就能入睡。 “曹震行,你他娘的耳朵聋了!”老子教过你射箭左手中指末必须知道箭镞在哪,你这是食指,能射准了我跟你姓。 还有大指必须压中指把弓,箭射出宁愿高且过,也不能低不及,给老子好好练。” “还有你个呆瓜子,给你说了多少遍,射箭看前边的箭靶,你那狗眼盯着箭扣弦,万无一中!” 猎户连打带骂,教训着队里这些射箭“菜鸟”。 瓜子嘟囔一句:“学射箭哪有用刀砍人来的痛快,咱这眼神盯久了箭靶都有点花了。” 还想再多抱怨两句,猎户踹了他一脚,怒气冲冲说道: “你活腻歪了敢质疑冯将军?将军亲自下的令,武器发到手之前,人人必须学会射箭和下水,不会的连累什长也得跟你一起受罚。” 咻~ 曹震行射出一箭正中把心,猎户裂开嘴又踹了他一脚说道:“对!就是这么着,你小子是个可塑之才。” 被表扬一句这曹震行也忍不住开口问道:“什长,咱们就是战兵,能砍人不就行了? 为何冯将军要求必须会这两手,打起来有专门的弓弩手掩护咱们,岂不是更方便。” 正巧猎户手底下其他几人也看了过来,仿佛都对这个安排不太了解。 “告诉你们也无妨,冯将军在军官会上说出来过,每个人都得会水是将来打南兵的,学射箭就是将来打北兵的,听说将来还要学……” “传冯将军令,三日后进行考校。”传令兵机械的说完跑去下一个方阵。 “别愣着了,赶紧射起来!初次考校五靶能中一个就算过关!瓜子尤其是你,一会加练!” 猎户的打骂声重新响起…… 第一百零五章 帽子 接下来的两日,冯止带着几个亲兵分别去拜访了郫县的余知县,崇宁的刘知县,灌县的张知县。 一开始都害怕见冯止,毕竟兵过如梳,匪过如篦子,以为冯止带人来打秋风。 后来发现没带几个人后,也选择了见见,但都是聊得火热,一提起银钱,都像防贼一般防着冯止。 最无耻的是,他们还表达出有事的时候需要冯止来救援。 “唉,或许是大明兵匪的名头太响了,我这正人君子都借不到钱。” 冯止耷拉着脑袋,回到彭县城中,走到万义坊喝茶。 此时的万义坊人气已经重新涌了上来,毕竟有冯止驻扎在附近,县城里头的人们还是很安心。 张博裕和另一个文士书手坐在冯止两边。 “冯将军,您说的玩法我试着推广了一两个,果然非同凡响,川人喜博戏,接受这些很快,原来老套的赌法玩的人少了许多。 还有那戏票,前几日公布的那五百两奖金着实有用,现在寻常人家路过都会买几张,不知不觉这银子就累起来了。” 张博裕说完,冯止安排道:“嗯,万青做的不错,你还可以搞个优惠,像购买一百两筹码赠五两,但是赠的只能下次再赌的时候使用,具体你自己掌握。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你可以被南通北达客栈,把那个及时雨宋铁嘴弄过来,他还是挺适合干大堂这种活。” 张博裕抓紧又记录在随身文书上。 冯止又看向一旁,问道:“今日文先生也来此,是有重要事找我吧。” 文南湖恭敬的回了声是,便从旁边取出来三套账本,递到了冯止面前。 他本是王乔手下一名书算,冯止没少跟他打交道,此人举业失败,干活老实厚道,做事认真。 但有些轴,不懂得巴结王乔和武知县,也就没得重用,反而干了许多别的书手推出来的重活,叙功劳的时候又没他的事。 冯止看到他就想到那些办公室勤恳干活的老黄牛,干得漂亮终究不如说的漂亮。 不过也正是看到这份优点,才放心把他招到自己身边做贴身文书。 文南湖将其中的一本账目翻开,清清嗓子说道:“冯将军请看,这些是最近日子支出去的银子,属下觉得太快了些,不是流水,简直如同瀑布一般。” 冯止耐心的翻了几页,他心中大概有数,一看这个账本就知道肯定没有猫腻。 “嗯,文先生记录的甚是认真,本将没看错人。” 文南湖一愣,苦笑着说道:“冯将军看到这些数目还能保持云淡风轻,的确非同常人。 饶是我在县衙干了这么多年,这八千多两银子七日花完,也够让我咋舌。 敢问冯将军,现在咱们彭州营就剩一千七百两银子了,武知县那里已经明确说了不会再给银子,接下来该当如何?总不能一直从赌坊挪吧。” 张博裕刚想说话就被冯止按住,“文先生放心,莫要心疼这些黄白之物,我定有法子解决,照常支出即可。” 话刚说完,刘祚昌便从门外进入,对着冯止耳语一番。 冯止站起身来,笑着说道:“二位,这不机会来了。” …… 蜀府王庄内,冯止左右各搂着一个婢女,场中一个姿色绝佳的美女在弹唱着,他张开嘴就有一个银酒杯送到嘴边,仰起脖子一饮而下。 黄庆拍拍手说道:“冯将军好酒量啊,不知我从成都府带来的这女子,唱的小曲可还喜欢?” “自然是极好的,在下就是个粗人,没欣赏过这好听的曲子,多亏黄服正来到彭县,让咱开了开眼。”冯止接着又饮了一杯。 黄庆心道这冯将军说话就是舒坦,他无论到哪里,就算是尊敬他也是称呼他为黄公公。 在冯止这偏偏不点出来,而是很正式的称呼官职,心中是说不出的满意。 “冯将军若是喜欢,这女子直接带走,定能把你服侍的欲仙欲死。” 尤其是说道最后四个字,黄庆尽力不用阴测测的声音,想说话粗重些,但还是让冯止起了鸡皮疙瘩。 冯止十分配合的猥琐笑起来:“哪敢让黄服正割爱,在下送的那几味药,您可要记得吃,那样才能更好享受。”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出来。 弹曲子的女子听到自己要被送给这个少年将军时还有些开心,没想到接着被拒绝,手中的曲调稍微有些快。 黄庆脸一下拉了下来,将头顶上的帽子直接仍了过去,两步走过去扇了起来,口中大骂:“贱人。” 冯止知道这些太监多少都有些心理变态,尤其是残缺的身子,皇帝都乐此不彼的想长生,太监当然也是乐此不彼想“完整”。 打听到黄庆在吃补药,也就硬着头皮找徐叔开了更偏门的大补方子。 这药吃不坏人,但冯止夸得天花乱坠,吃不坏人但也如同心理暗示一般,让黄庆觉得有点作用。 打完之后,黄庆气喘吁吁挥了挥手,所有人都撤了下去。 冯止也把散开的上衣重新整了一下,知道接下来要谈正事了。 果然黄庆开口说道:“冯将军可是缺银子?” “自然,本将手下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廖巡抚给的还不够塞牙缝。” “听到像冯将军竟然是满额的游击将军,在下一开始都不太敢相信。” 冯止知道自己动静这么大的在练兵,肯定引起了黄庆的注意,知道人数也不奇怪,继续说道: “眼下流贼猖獗,川中没几处安稳地方,在下自然要保证有一支强兵,才能保住蜀王爷的安全嘛。” 黄庆听到冯止直说了蜀王,没提其他人,点头说道:“冯将军有心了,咱家定当如实回报给王爷,好教蜀府上下都知道将军的一片赤诚之心。” “那不知在下想做点生意赚银子,黄服正可否提点在下。” “好说,好说,欸?咱家的帽子呢? 哦,原来在这。” 黄庆从地上捡起那顶帽子,小心翼翼的给自己戴上,边戴边说:“冯将军见谅,咱家刚才有点上火。 你也知道,咱来到了彭县得用上好的材料给王爷做衣服,当然也得做一顶新帽子。” 冯止眯着眼睛看着这场拙劣的表演,心中颇为鄙视,王爷戴帽子,谁都知道要做什么。 第一百零六章 私盐贩子 黄庆表演完说道:“哦,对了,冯将军想做点生意,那王爷将来若是安排些什么的话……” 冯止起身干脆利索的答道:“为王爷效命,是抬举了在下,末将定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欸~冯将军言重了,至于银子的事,咱家会上心的,稍后先去领二千两应急,待我报予王爷,相信会支持你的。” 两人浅尝辄止,不再继续深入,毕竟懂得都懂,造反这种事不能说的太透彻。 痛饮过后,冯止留下一个不打扰好事的眼神,先行离开。 黄庆招呼来一个贴身护卫说道:“那些人好生看管,莫要出了乱子,咱家需要现在回成都府见小王爷,这期间出了岔子要你的脑袋!” 入夜后,皓月当空,撒下的月光映在门前的石阶上,院内的花芙蓉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朱平桤驻足门前,对着旁边的小太监吩咐道:“今夜景色不错,暖床的安排好了?” “回小王爷,全部安排妥当,番僧的药也熬好了,随时都能服用。” “办的好,门口守着,待会去领赏钱吧。”说完朱平桤推门而入。 黄庆来到西府,看到王爷不在正房,便知道又去了老地方,急匆匆的跑过来。 “欸,黄公公,您不是在彭县王庄呢?怎么夜里就突然回来了?”看门的太监把黄庆拦在门前说道。 黄庆本来心情不错,听到这句黄公公把嘴一撇,说道:“呦,咱家这行程还得跟你这个奴才汇报不成?” 小太监也不敢顶嘴,陪着笑脸说道:“黄公公,小王爷吩咐过了,谁都不许打扰。” 听着屋内传来的惨叫声音,黄庆哼了一声,也不言语,他知道小王爷的爱好,也就默默的在门前等待着。 终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朱平桤正用一块蚕丝绫擦拭着手心的血痕,见到了门口恭恭敬敬候着的黄庆,脸上一丝讶色。 “你怎么回来了?遇上解决不了的突发情况了?”朱平桤边问边挥了挥手,让那个小太监下去。 黄庆得意的瞪了小太监一眼,堆上满脸的褶子,笑着说道:“回小王爷,实在是有件大事,需要您拿个主意。” “说来听听。” “奴才在彭县正在办那件事,这新上任的游击,就是那个砍了闯食王脑袋的衙役,找上门来。 这人倒是也直接,缺银子要做生意,想让蜀府帮衬一二。” 朱平桤也是来了兴趣,开口说道:“朝廷武将擅自联系藩王,他倒是胆子大的很,被有心人参上一疏,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当年唐王好心起兵勤王,现在还在凤阳关着。唉,你怎么回答的?” “奴才稍微暗示了一下,此人丝毫不顾忌,明确说了以后护卫蜀府,听王爷调遣。 此人贪财好色,有些小聪明,尤其是在练兵上不含糊,他竟真的募兵三千,没有吃空饷,这跟那些丘八还真不太一样。 最后,奴才送了两千两先稳住他,就来先听听主子什么意思,是行险用此人还是按照原计划走?” 黄庆说完,朱平桤也停下了脚步,盯着院内的竹子皱眉思考。 许久,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朱平桤说道:“此事你做的好,银子本王有的是,对这样主动投靠的武将,还是要保持一份善意。 但我们自己人也不可落下,你在彭县私下招兵,他这种丘八定然也能发现异常,若是他聪明,定然是装作眼瞎。 若想拿这个做些文章,说不得本王就要给他使些手段了。 丘八贪财是应有之义,想做生意无非就是那几样,油水都被分的差不多了,蜀府跟那些得利人一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若我帮他,那现有的得利人都会记恨蜀府,不符合本王的计划。 你传话回去,蜀府拿最大的那份永远都变不了,剩下的各凭本事,本王事务繁杂,处理不过来。” 黄庆明白小王爷是两不相帮的态度,得胜的一方才更有利用价值,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干,也就告退,突然被叫住。 “黄庆。” “奴才在。”黄庆赶忙跪在地上,他听语气像是有事交代自己。 “今日你辛苦了,里头的那贱人归你了。”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去。 人已走远,黄庆贴在土地上的头才逐渐抬起来,兴奋的向着刚刚的小院走去。 …… “彭县没有盐井,所行之盐来自两个方向,一是自潼川州过中江而来,另一方则是从简州买来行销。 像成都府还有周遭县城,亦是如此。” 说话的正是洪器成,是一个在彭县贩卖私盐的贩子,冯止刚当上游击,他就带着银子找上门来。 冯止调查过此人,祖籍犍为,自小家贫,曾经在盐厂当一个灶户,被当成畜牲使唤,实在受不了便带着几个兄弟杀了长家,抢了盐出来贩卖。 没想到凭着一股子狠劲,闯出了一条私盐路子,成都府里头各路鬼神太多,他就选择在周遭贩卖,也赚了些家底。 洪器成十分明白,自己赚的这点小钱大头都是各处打点花费,尤其是有的官吏拿了钱还不办事,甚至拿私盐威胁自己。 在彭县停留的这段日子,见识到冯止的崛起,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如果能攀上一支强军做背景,那以后的盐路障碍会少很多。 接着人们只看到两人在一间屋内说了有一个时辰,出来时洪器成已经是心服口服的表情。 洪器成说完成都府的盐路方向,看向冯止,等待他的提问。 “洪先生,你先下去准备,重点搜集潼川州的消息,稍后本将会给你一个明确的指示。” 洪器成点点头,转身出去,留下了独自思考的冯止。 “洪头,那瓜批冯止怎么跟您说的,答应跟着咱们干了?”洪器成手下一个柱子说道。 “下次你若再敢这么称呼冯将军,不需他的人剁了你,老子先把你脑袋拧下来,给马当夜壶。” “嘿,那还是给洪头当夜壶用比较不糟践咱这大好头颅。 咋您跟这瓜……冯将军见了几次,变得小心了许多。” “哼,想说我怂就直说,我告诉你柱子,还有咱们的老兄弟我还得再去说一遍。 咱们再折腾也是卖私盐的小贩子,那冯止虽未明说,老子也能猜到他想要的是全川的官盐!” 第一百零七章 四川井盐 冯止独自在屋中,拿出了一张图纸铺在桌上,正是他费了大力气弄来的川中地图。 说是川中地图,其实主要就是成都府附近的西川和川中地区,现有条件下找的画师,还不能将其他地方准确画出。 “四川井盐,有点意思,以前都是吃的海盐,还真没太关注过,这井盐竟也是如此厉害。” 冯止自言自语的说着,同时翻看洪器成送的井盐志记。 这造盐井功夫就十分艰难,要用碓嘴形铁锥将石山中的石层凿孔,再将竹子砍成两半,缠在锥柄上一直向下凿,竹子不够长就继续接,直到把深处的岩石磨成粉,再用悬铁夹把碎石取出,才算凿井成功。 下一步就是井上悬桔槔,架转盘,牛拉动转盘吸起井中卤水最后放在锅中煎炼,便成了洁白的井盐。 冯止感慨了一下劳动人民的伟大,拿起毛笔在地图上画起圆圈。 西充、南充、潼川、……简州、犍为,冯止标注出了川中主要的井盐点,目光最终落在了潼川州上。 他本在向川南还是川北之间发展犹豫,但想了一下,川北还是更重要些。 眼下川南还算太平,川北已经乱成一锅粥,各个势力犬牙交错。 选在潼川州做盐的生意,也能顺便把自己兵锋指向那里,从而北扼保宁府,出剑阁后就可争汉中,图山陕。 西通夔州天险,进可顺长江而下攻湖广,退可争山夺险拱卫入川门户,最重要的一点,崇祯十七年张献忠就是从这里进的四川,冯止势在必得。 画完之后,冯止收起地图,在街上向着那间熟悉的房子走去。 …… “嫂嫂今日感觉如何?” “这才没多久,无碍的,妍儿不需在此陪我,我既然有了相公的骨肉,自然不会寻短见,我还要将娃娃抚养成人,给他讲述爹爹的故事。” 沈雨淑满是憔悴的脸上,此刻看向自己的肚子,也是泛起了一丝宽慰。 冯妍正要再说话,听到了敲门的声音,赶快过去,而沈雨淑的脸色瞬间变白,听到了敲门声就想起了什么,不自主有些难受。 “哥,你怎么来了?” “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就不能来了,大嫂最近如何?” “大嫂比之前已经好多了,徐姐姐出去拿些安胎的药,我一直陪着。” 冯止点点头,正要向里走去,冯妍拽住了他的衣角开口道: “哥,大嫂每次听到敲门声,都很是难受,脸色需要好久才能缓过来,我问了原因,是那日萧大哥走前有人在敲门,结果就……” “我知道了,进去说话。” 沈雨淑见到是冯止想起身行礼,冯止连忙打个眼色,冯妍也是立马领会,上去扶住她。 “大嫂莫要见外了,这都是虚礼,不用讲究,好生养胎就行,如果缺什么尽管吩咐我。” “有妍儿和徐小姐照顾我,自然是什么都不缺。每日我便教教妍儿识字也不会感到烦闷,不用特地来看我。” 冯止看向小妹问道:“能识多少字了?” 冯妍嘟着嘴说道:“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嫂嫂懂得多,不光教我识字,还有作诗,女工……” “嗯,多会些本事总是好的,以后在家眷营也会开学堂,你也可以去听听。 对了,大嫂这本事能去担任个教习。” 沈雨淑从困惑中也露出了一丝向往,她本就是大户人家小姐,平时都是和几个书香门第中的深闺小姐交流,从未在学堂读过书,此刻听到还让自己当教习有些没反应过来。 冯止见引起了二人兴趣,顺着说了出来:“我在军营附近盖了一所家眷营,只有从军之人的家属才可以入住。 我知大嫂舍不得此间宅子,但一直都住在这里,难免神伤。 以后可以住在家眷营,第一是十分安全,绝不会有意外发生。 第二是能够找些事情做,我会在其中建一所学堂,衣坊,请些先生来教学,不分男女皆可学习,大嫂如此有才学,浪费实在是可惜。 等大嫂生了娃娃后,在那里有玩伴,有先生,我保证他能够健康成长。” 最后抛出来的这句话无疑是对沈雨淑最大的诱惑,她早已存死志,现在又一心为了肚子里的娃子而活,对娃子好的地方就是对她好。 冯止也不多给推脱的机会直接说道:“那就这么定了,等家眷营都建好以后,我会派人来接,小妹你在门口等我会,我马上回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冯止已经带来一个铜铃,用绳子接在门外,实验了一下。 “叮叮”的声音响起,沈雨淑没有出现任何不适,冯止也随即离开。 夜色降临,徐怀夕就要敲门的时候,看到门上有一根红绳,便直接拽了一下,几声响后冯妍便出来开门。 “这个点子我怎么没想到,每次敲门都怕影响大嫂,谁弄的这个铜铃?”徐怀夕问道。 “自然是我哥,徐姐姐,我哥有没有叫你去家眷营?” “什么家眷营?” 冯妍感觉自己好像多嘴了,小心翼翼的从头解释。 徐怀夕听完后握紧拳头,跺了一下脚骂道:“这个冯止,偷偷建了这种地方还不告诉我,上次我去了一趟军营,他还老不乐意,气死我了。” “就是,下次我见到大哥也劝劝他,让他有事第一时间告诉姐姐。” 沈雨淑静静地看着两人,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心中浮起无限的温馨。 …… “冯将军,消息已经打听好,官盐生意,商货卖盐斤具有定例,每二万三千斤为一引,不容增减。 但实际上,商人知法者多,玩法者亦不在少数。 经常是一引而照着四五引之盐来买卖,究其原因,就在衙门这称上有猫腻,衙门延习陋规,有官七吏三之说。 不肯尽法称掣,任凭奸商串通衙役大包夹带,若是能照引票盐,斤称不欺,我等私盐生意根本没有活下去的道理。” 洪器成其实这些早就知道,但还是觉得再重新说一下比较好,能让冯止更坚定支持自己跟衙门抢生意。 冯止确实对这些没了解这么详细,开口问道:“何时能出发?” “当下就可。” 第一百零八章 斗殴 “好,潼川州的私盐官盐你带人把路子摸好,遇到困难就派人来传信,需要打点的盐课提举司,巡抚道台衙门,还有藩王交给我来应付,至于其他的牛鬼蛇神,该杀杀,该拉拢的拉拢。 不管怎样,给你两个月的时间,老子要控制这条入成都的盐道。”冯止伸出拳头,在洪器成面前攥了一下。 “是,属下定不负将军嘱托。”洪器成说完后就带人出发。 冯止来到军营,正巧黄庆派人传来了口信。 “哼,两不相帮么,那是最好。” 突然间,军营中传来了一阵哄闹,杨贵强还没入帐,冯止已经出来,吓得他赶紧行了一礼,有些尴尬说道:“冯将军,亲兵部跟督战队发生了斗殴。” …… 半个时辰前。 军营各部都在修整,几个亲兵部的少年孤儿因为有了伙伴,性格上也变得开朗了些,高压下让他们训练异常听话,但休息时间他们还有精力打闹。 “哎呦,哪个小兔崽子仍石子?”督战部一个五大三粗的战兵骂道。 见没人答话,火气腾的一下就升了上来,破口大骂:“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家里人都躺板板了,我日你……” 还没骂完,又许多石子扔了过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娃子怒目而视,手中扔个不停。 这些孤儿自小缺少家人的关怀,但个个都对未曾见面的爹娘充满向往,也希望能像常人一样有个小家,宁愿自己被打也不能听到家人被侮辱。 被打的正是苏先守,提着用来砍草人的木制的砍刀就走了过来。 “小狗崽子你再仍一个试试?” 啪,脸上又被甩上一颗石子,还被吐了口口水。 这些孤儿能活到现在,自然也都是像刘祚昌那样天不怕地不怕,能乞讨能抢劫,在吃人的环境没点本事早就死了。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上来看热闹。 苏先守见人多,更不想丢了面子,何况所有人都不太理解,亲兵部竟然就招了这些小屁孩,上了战场能有个鸟用。 受不了这个气,直接一刀向着少年娃砍了过来,若是能砍实,恐怕残废是免不了。 没想到少年娃身手也很是矫捷,快速侧身躲开,把手中剩余的石子往苏先守脸上一撒,半蹲下身子,快速来了个扫腿,踢到他的膝盖骨后面。 苏先守原本绷直的腿猛地受力,虽然没被踢倒,但也是往前晃了一下。 周围人看他一个腿打弯磕磕绊绊往前两步,十分像是要半跪行礼,大家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嘿,你能不能行,连个小屁孩都打不过。” “就是,还督战部呢,这人负责看管逃兵,谁会怕。” “就是,督战部也不行啊。” 苏先守的什长黑着脸,闷着声音说道:“丢不丢人,还拿着兵器,给老子扔了,你若连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子都打不过,趁早回家搂着婆娘睡大觉。” 苏先守被一顿嘲讽,脸成了黑红色,表情也有些扭曲,像是快烂掉的裂枣。 这一切都被远处的刘祚昌看在眼中,他知道军中不允许私斗,但也没有去阻拦。 这段日子对亲兵部的议论都没停止过,走在哪里都感觉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虽然冯止对这些充耳不闻,但在他心里始终是个疙瘩。 因此他没少对这些孤儿讲述冯将军的好,提供这么好的吃食,让他们从又瘦又小变成了稍微壮实点的少年。 平时训练也是极其严苛,甚至有些没人性,冯止说的射箭必须五靶中一,他私下里规定的是五靶中二,这些少年拉弓射箭的手都被磨掉了一层皮。 让他感到欣慰的一点是这些孤儿都是苦惯了,不用担心怎么活下去,整日就练习没做过抱怨,反而这些都是少年人,学东西比其他战兵还要快一些。 刘祚昌喊来这个少年娃的什长吩咐了几句,便继续冷眼看着。 苏先守刺激之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少年娃的身边,想抓住他,再利用体重将他压在身下,就只能任凭自己捶打。 少年娃街头打架惯了,对这种把戏了然于胸,不会给这个机会,在苏先守伸向自己肩膀的时候,像泥鳅一样蹲下身子,从他裆下钻过去。 趁着苏先守没回过身来的时候,用尽全身力量,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将他踹捯。 接着骑在他的身后,将他的一只胳膊反手背过来,不让其用力,眼见再将另一只胳膊再反背就能彻底钳制这个汉子。 苏先守也是知道这样打自己就必输无疑,军营输了这一仗意味着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一瞬间就咬牙做了决定。 少年娃也没想到突变横生,苏先守竟然不顾被背过来的一只手,还没被箝住的胳膊撑地,肩膀强行用力,就要转身,这样下去他胳膊必断无疑,少年手上力道也有点松动。 咔吱一声,胳膊虽然没被扭断,但是苏先守的肩膀跟胳膊还是脱臼。 此刻少年娃在上面压住苏先守,但苏先守另一只手快速抱住他不让其离开,两条大腿蜷缩起来将他锁住。 若是冯止在此看到,定然会有些熟悉这个姿势,很像十字绞。 苏先守力气很大,终于将这个少年娃控制住,忍着肩膀上传来的剧烈疼痛,向旁边滚去。 终于将少年娃压在身下,但他没有额外的手进行击打,便一头撞去。 两人同时七荤八素,少年娃还要重一些,因为脑袋下面就是硬地,如同砧板一样,脑门被头锤一下,后脑勺也要在地上震一震。 少年娃嘴角渗出了鲜血,也不含糊,不等苏先守再撞,头部反而主动出击。 全场静的可怕,没想到一次小摩擦竟然变成了以命相博,不过此刻,再也没人小瞧这些少年孤儿。 两人就要继续搏命的时候,少年娃的什长大喊一声:“龟儿子的,还愣着干嘛!咱的人被揍了,干他们。” 苏先守的什长也反应过来吼道:“狗日的你先人板板,老子的人还没受过这气,给老子上!” 亲兵部跟督战部的两拨人瞬间汇在一起,苏先守跟少年娃这都被拉开,拉的过程中身上都挨了黑拳。 猎户本在一旁看热闹,此时也一脸兴奋,带着曹震行和呆瓜子也冲了进去,按他的话说,这种实战打人机会可不多。 第一百零九章 老子喜欢男人 冯止背着手走在前面来回踱步,杨贵强和刘祚昌低着头一声不吭,心中都是异常忐忑,不知道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冯将军最终会做出什么决定。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你们说他带百万兵,指挥起来如臂使指。怎么到了老子这三千人这,就乱成了这个样子?” 冯止说完这句话,两人下意识就想跪下认错,但碰上了冯止杀人般的眼神,肃立的行了军礼。 接着又问了句:“这次参与军中斗殴的名单出来了吗?” 杨贵强赶忙开口:“已经都登记好了,冯将军请看。”挥了挥手就一个书手把名单拿了过来。 冯止大体扫了一眼,看到没有死人,最严重的就是断了小腿,松了一口气。 继续说道:“按军律办吧,督战部执行。” 杨贵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冯将军,军律明确说了,军中不允许私斗。 但这,这次动手的有三百多人,算群殴了,还是按照私斗去惩办?” 冯止像是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是军律的问题,我会带着把总再重新补上几条军律,这次一个不罚,受伤的要好生照顾。” 听到这句话,两个把总同时松了口气,还没喘完这口气,冯止接着又来了一句:“还有力气打架,说明这帮兔崽子还是有劲,明日每个人负重四十斤,给老子进山!” …… 天彭山中,每个人都身上都挂着沙袋,呼哧呼哧的在翻山越岭。 天气也越来越热,所有人都是大汗淋漓,出汗越多身上的沙袋越重。 “这玩意是挺好使的,怪不得那帮白杆兵都用这个。”猎户借助着长枪翻上了一块岩石。 曹震行也挥舞了一下带有铁钩铁环的长矛,矛头上的鬃毛在风中也晃了起来,他听说了这鬃毛就是防止杀人后的血液流到矛杆上,手滑握不住。 他问道:“什长,你见过那帮白杆兵,他们在川中可出名,真有那么厉害吗?” “厉害是真挺厉害的,不过照着冯将军这么练下去,过不了多久,咱们也能跟他们磕一磕。”猎户回想了一下。 呆瓜子突然蹦出来一句:“那咱们会跟他们干一架不?” “干个屁,冯将军跟那秦小将军处的还不错,不过将来会发生啥,谁知道呢?没准还得干比他们更猛的兵,反正老子是不怕。” 曹震行擦了把汗说道:“什长,冯将军可真是够意思的,这么多人干架,一个人也没处罚,当时你叫我上的时候还有点慌,不过干起来是真挺爽的,踹了他们好几脚,就是把新发的军鞋弄脏了。” 猎户背过身来脱了裤子,让他看了一眼屁股上的淤青,骂道:“娘的,老子亏了,不知道谁推了老子一把,摔了一跤。 老子可是知道冯将军最重军律,这次一个人也没处罚是因为军律里头只有私斗,没规定群殴怎么办。 冯将军说了,军律无禁止皆可为,有了问题也是赖军律不完善,现在正在重修呢! 若是军律规定了你再违反,非得扒了你的皮。” 呆瓜子终于也听懂了,有些佩服的说道:“什长你也聪明,看来你早就知道有漏子才叫我们一起上。” “狗屁,老子就是手痒痒,带小曹体会一把作战的感觉,到时候问责下来,老子就说是去劝架的,这总不能处分老子吧。” 曹震行与呆瓜子一阵鄙视…… 刘祚昌带着那个少年娃在另一边攀登,气喘吁吁说道: “冯将军不会罚你,放心,他还让我给你带点砂糖,回去来找我拿,但下不为例,军律务必要牢记在心,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少年娃听到有砂糖吃,丝毫不在乎受的那点伤,孤儿对糖的渴望不亚于黄鼠狼见了鸡,心中默念了冯将军真好,以后必须听他的话,为他效死。 实际上,冯止并不知道此事,而是刘祚昌自己掏钱买了些,他更宁愿让少年娃把这份好记在冯将军身上,亲兵部效忠对象永远只有冯将军一人。 接着刘祚昌又开口:“昨日你虽然表现不错,但却翻了一个致命错误,那就是你心软了,若是战场上,你早就死了。” “我怕那个人废了。” “废了便废了,你管他们如何?记住了亲兵部永远只需要负责冯将军安危,别人生死干你何事?” 少年娃沉默不语。 …… 砰砰砰,终于最后一根钉子契了进去,熊子用他那带有馊味的汗衫擦擦汗,终于家眷营所有的房子都已盖好,而远处的军营也在同日竣工。 已经有许多家眷等在营门口,时不时几只鸡扑腾起来,还有带的狗随地拉尿,接着又汪汪的去找大鹅打架。 苏先守和几个伤员拿着大棒沿着门口走了出来,一阵鸡飞狗跳。 “干什么吃的,家里没人嘱咐你们要排队吗?抓紧着,再不老实老子手里棒子可不认人,哎哟!谁他……娘?” 一个中年妇女揪住了苏先守的耳朵大喊道:“你还想把你老娘打一顿?” 旁边的大黄狗也附和叫了两声,疯狂摇着尾巴。 苏先守瞪了一眼家狗,心想老子刚受伤了把你炖了补补,脸上却堆满笑容:“哪能呢,娘,您先把手拿开,您儿子好歹是正八经的战兵,今个专门负责门口秩序,您别让我为难。” “哼,我过来就是盯着你,今年你再不娶婆娘,明年我再抱不上孙子,你也别认我这个娘。”说着又抽了苏先守一巴掌,恰好打在他的肩膀上。 苏先守疼得满头汗,老娘一看就明白过来,眼泪都要掉下来:“哎呀,儿啊,你胳膊咋了?哪个龟儿子打的你?我去找你们将军说理去!要不咱别在这当什么战兵了,当丘八有啥好的,回村里娘给你娶婆娘。” 实在受不了老娘的碎碎念,留下一句我没事,让其他战友领过去,赶忙吵吵着去吓唬别人,让大家排队进去。 费了大功夫,终于人们有序进入自己的房子,熊子乐着找到愁眉苦脸的苏先守,他本是自来熟,大大咧咧说道:“兄弟,你喜欢啥样的婆娘,要壮的还是瘦的?” 苏先守不耐烦,骂了一句:“狗日的,老子还没报仇找个屁的婆娘,别来烦老子,老子喜欢男人,满意了吧。” 熊子在烈日下逐渐凌乱…… 第一百一十章 袍哥 “听说那冯止想染指盐商,派了人去往潼川州,蜀王府的人也没表明态度,哼,他当银子是这么好赚。 经世,他还放出话来要杀你,那你去一趟潼川州,让他知道,出了彭县,他狗屁不是。 他若是发兵就将此事告诉马超,靠近川北他们还算有点本事。”张奏凯说道,接着管家取了两千两银票送到赵经世手上。 赵经世颇为不屑:“哼,就凭他?若不是将军吩咐过莫要生事,我将他一并杀了。” “欸~当日还没撕开脸皮,况且他再是爬虫也是刚领了游击,杀了岂不是拂了廖大亨的面子。” “末将知道了,这就动身去潼川州,盐也是他碰的起的?” 张府门前,一个小贩热情的招呼:“新鲜的桃子!不甜不要钱!”正是齐望山在盯梢。 但他的眼神若有若无的游离在张府门口,待到赵经世走出张府后,小贩对着远处的一个泼皮点点头。 赵经世带人离开,泼皮也跟在身后,因为泼皮的身份,常年游荡在街头,所以没人觉得突兀…… …… 因为信任的人比较少,蒋光亮亲自来到军营找到冯止,把消息带来。 冯止说道:“赵经世背后竟然是张奏凯,原来如此,此事办的够快,不错。” 蒋光亮恭敬说道:“没错,张奏功是成都府里的总兵,但他一直保持着和那些文官不错的关系,每逢战事,最为听从调遣。 但他这个弟弟张奏凯表现完全不同,声色犬马,青楼赌坊常客,人们都觉得这是个浪荡徒子,全都仗着兄长威名。 平时饮酒时,常常与秦缵勋待在一起。” “若我没跟这张奏凯接触过,还真容易被外人的评价给蒙蔽了,好一手藏拙。 不过,秦!缵!勋!看来真的是你!” 冯止咬牙切齿说完,脑中已经将个中缘由猜了个大概。 蒋光亮本也聪明,反应过来能对剿闯食王过程如此熟悉,还把萧仲甫为内应的消息透露出来,定然是秦缵勋无疑。 只是他没想到,消息传了出来冯止还是将闯食王杀了,忍不下这口气又与张奏凯商议,派了游击赵经世来杀萧仲甫。 他似乎是将一切都想通,但有一点解释不通,便问了出来:“冯将军,他们几个都是朝廷武将,通贼有何好处?稍微不小心那就是要掉脑袋的。” 冯止回道:“你想想,他们的共同点那就是——失意,张奏凯连个官称都没有,秦缵勋征战多年,还不是游击,那赵经世想来也是如此情况。 越是养寇,朝廷对武将也就越是依赖。 你想想其他将军都剿不完的贼,他们若是提前商量好,打个默契仗,砍些平民脑袋,往上报功后定是加官晋爵,如那左良玉一般。 本将估计张奏功手底下有不少将领已经被这个弟弟收买了,等的就是一个契机罢了。 这次很可能让闯食王来就是想里应外合,谋一个守城之功,不过嘛,若我是张奏凯,发发狠纵贼入城再杀了闯食王,落一个收复之功,恐怕效果会更好。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廖大亨竟然主动派人进山剿贼,更没想到我突然杀了出来,打乱了他全盘布局。 何况我与此人交谈过一二,感觉他不像是满足封侯拜爵。” “封侯尚且不满足,那莫非?” “没错,恐怕是有了反意!” 蒋光亮听完感慨了句不愧是冯将军,已经将前后全部串联起来,说了个清清楚楚。 “蒋堂主,说说夜川堂发展的如何?” 听到称呼自己的“官称”,蒋光亮神色一肃,开口汇报道: “回将军,外门已经在成都府扎根,现已招募百人,除了贩夫走卒,还有几个读书人。 这些人原本都有自己事情做,额外拿一份银子倒也乐意。 自堂主以下,有仁义礼智信五个堂口,之下便是按照交椅排座,共五排管事。 夜川堂以五伦八德当成教条,讲豪侠、重义气、急人所困,凡背叛泄密者,杀无赦。 当下内门并无一人,属下等待将军调派。” 蒋光亮越说,冯止的眼睛越亮。 说到最后,冯止拍了桌子一下心中称妙,蒋光亮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下说道: “若将军不满,属下立马重新调整。” 冯止虽然在军中规定无跪礼,但其他场合并不抵触,因为这也是彰显自己威权的一种方法。 也知道吓了他一跳,赶忙扶起他来,笑着说道:“本将这是有些激动,选你来做此事果然是对的。 现在你速速返回成都府,赵经世应该也要开始行动了,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报予本将。 着重盯着川北方向,既然他们与摇黄有勾结,必然还会有所行动,本将派了人去潼川州,估计也被盯上了。 此为机要册,以后你放心不下,不必亲自过来,用机要册内暗号制成文书,分两路送至军前,本将也会两路回复你,免的被劫下。” 蒋光亮收下,心道将军还是深谋远虑,自己就没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匆匆离开后,冯止看着蒋光亮的背影喃喃道:“好你个蒋光亮,竟然差点把哥老会给整出来,照这个速度膨胀下去的话,还是真让我有点担心。” 哥老会、天地会,洪门本是大明灭亡后,涌现出来的反清复明帮会组织,各有帮规教条,政治力量不容小觑,影响了数代人,一直延续到现在。 而在四川,这些人也被称为袍哥…… 砰砰砰…… “进来,哦,原来是文先生,还是银子的事?” “冯将军,正是此事,帐内支出已经远远大于收入,很快连赌坊都支撑不住了。” “本将知道了,文先生放心,虽然赤字够大了,相信马上就能补回来。 这帮战兵练了这么久,想必憋的很,也该让他们活动活动拳头了。” 文先生虽然为人老实,但是不傻,他也反应过来,冯将军意思是让这“吞金兽”创造银子回来。 不过赤字是什么还是不了解,心道以后还要多多学习,再去翻一翻《赋役全书》。 毕竟在这个将军手下干活,他感觉很舒服,没有衙门的恶习,只要认真干就可以了。 注: 五伦:父子、兄弟、夫妇、君臣、朋友 八德: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第一百一十一章 拳袋子换钱袋子 “余,余知县,不好啦!彭县那帮丘八冲着咱们这边来了,除了军营值守的几百人,其余的都在路上。 咱们县马快正从彭县回来,在途中看到就快马加鞭回来报信了。” “慌什么,又不是流贼来了。”余有执训斥了前来报信的门子。 “这兵跟匪不都一样么。”门子小声嘟囔了一句。 “滚下去,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余有执摇摇头,这个门子是随他从湖广江陵老家过来的,多年忠心耿耿,所以才敢小声议论提醒自己,倒也是一番好心。 他本是万历戊子科中举,后来进士无望,只能选择来到四川任知县,从开县治有政声,并没把他调任成都府,反而是到了郫县。 没想到前脚刚走,流贼就闹了起来,开县反复被蹂躏,已经是一片废墟,庆幸的同时,也失去了所有的锐气,一心只想从郫县混下去。 “唉,真不让人省心,就想安安稳稳过个日子,怎么这么难,冯止呀冯止,看来软的不行你直接来硬的了,也罢,再好好会会你。” …… 行军途中,一个战兵的脑袋已经被砍了下来挂在必经之路的树上,所有人都被告知,这是擅自踏入民田的后果。 祝丕传带领的战兵部已经落下一人,失踪了一人,三人擅自拿起水瓢喝水,刚刚督战队已经派人来警告了,若超过五人就要给把总记过一次。 此时他已经是火冒三丈,没想到自己平时训练抓得紧,一走出来还有这么多人有突发情况。 大喊一声:“传令兵,给每个百总传下去,谁的队中再有掉队喝水拉屎者,压到这里来,老子亲自带他到督战队挨板子。 还有百总到什长全部连坐!老子亲自伺候他们!” “是!” 军律是军律,将领是将令,把总训练的时候,都想压其他部一头,也就私下里制订了连坐的惩罚办法,不过分的冯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传令下去后,军阵中又是传来了一声声的叫骂。 冯止在远处山头上观察着自己的两千多人行军,问向旁边的何清泉道:“何老先生看我所练之兵如何?” “像将军之兵如此有序,行军急而不乱,已经强过了大明多数军将。 老夫上次看到这么有序的队伍还是南兵。”何清泉由衷赞美道。 “比之建奴何如?” “纪律过之,战力尚且不如,老夫担心……” “老先生大可畅所欲言,是因为骑兵吗?” “原来冯将军心中早有安排,那老夫便放心了。” 冯止顿了一会又说道:“其实本将心中也明白,四川少马,不像陕西能出骑兵劲卒,不过我已寻到一处好地方,解决完成都府的盐路,就是我组织骑兵的时候。” 说完冯止回头下山继续前行,何清泉则是想了又想,四川哪里有马场呢? 两千多人很快就已到达郫县城下,余有执看着城下黑压压一片,脸色难看至极。 城门已经高高吊起,冯止并不介意,派人前去通报。 “冯将军要见你们知县,速速通报!” “冯将军提兵而来,所为何事?我家知县有要紧事已经去往成都府,没知县大人命令,恕我等不敢开门。”门前一个衙役回道。 冯止驾马上前几步,笑着问道:“余知县,刚刚我都看到你在城头上,怎么这会又去了成都府,莫非您就是神行太保弟子?” 余有执见被正主戳破,主将亲自来问话,也算给了面子。 索性也不隐藏,从城头上探出来说道:“冯将军真是爱说笑,刚刚那衙役胡言乱语,我已派人把他压下去了。 不知冯将军突然造访,所为何事?这么多战兵,本官可是从未见过这阵仗。” “余知县就想一直这么说下去?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若只有冯将军进来,自然可以,但本官实在没有那么多茶叶招待这么多人。” “放心吧,我就带十人护卫,其他的都在城外,没我的将令,他们不敢动。 来的途中,您治下的这些农田可是一个脚印都没有,不信可以派人去看看。” 冯止说完,吊门就已经放下,余有执说道:“本官信得过冯将军,请进吧。”私下里又派出了几个马快去探查。 待到冯止进入后,城门又被半吊起。 县衙内,两人按照主次坐下。 余有执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冯将军,这可是今年清明刚下的青城芽茶,当年的陆茶圣可是对此赞不绝口。” 冯止其实对茶叶一窍不通,还是装着样子尝了尝,竖起大拇指,连道:“好茶!好喝!” 妥妥一个粗鲁武夫形象,被余有执鄙视了一番。 不一会,有人进来汇报,在余有执耳边低语了几句,他露出了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 冯止笑着说道:“本将猜一下,可是余知县派人查了本将的路线?” 余有执也是拱手道:“今日才知道,天下还有冯将军这般掌兵之人,所过之处秋毫无犯,蜀中之民见到此种情形恐怕还是当年诸葛丞相统兵之时。” 冯止知道余知县半真半假,夸奖或许不假,但把自己跟诸葛丞相比,纯属拍自己马屁了,开口说道:“那城门?” “已经放下。” “那上次本将跟余知县谈的事?” “这,本官其实也有难处,冯将军也知道,这催科征缴是朝廷大事,耽搁了实在是……” 冯止示意他打住,直接说道:“余知县放心,本将可与你打欠条,中间保人您来选,征收秋粮时,连本带息全部为折色一并归还。” “这……” “余知县,本将也是辛苦,您当这些听话兵好练么,若是本将让他们饿了肚子,恐怕……” 先礼后兵,冯止已经给足了面子,余有执也明白,若是这丘八不想好好谈的话,直接纵兵劫掠一番,恐怕损失还会更大,还得去成都府打官司。 眼下还得靠这帮丘八剿贼,涉及到封疆之事,不知要扯皮到什么时候。 终于余有执下了决定:“唉,冯将军说个数吧,保人就用不着了,你我都知道这跟废纸没区别,希望冯将军莫要食言。” “我就说嘛,余知县是聪明人!放心,我冯止以后还要靠信誉吃饭,自然不会少了你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加菜 郫县城门口,鲁城隍带着军备部在逐个战兵发饼子,其实本可以每人都带着干粮来,冯止这样安排也是为了让军备部更好的熟练下押送粮草和分发派送。 城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在打量着这些战兵,有害怕,有嘲笑,更多的纯属是看热闹。 其中有几个胆子大的小贩,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挑着做好的酱菜前去售卖。 此刻正是休息期间,也没要求他们不许出营,有几个战兵请示后就走了出来,跟这些商贩沟通起来。 由于这几个月冯止从未缺过战兵军饷,甚至家眷住处也解决了,所以也都攒了点银子。 此时行军许久,许多人肚子饿得咕咕叫,除了吃饼子又想打打牙祭,便来看看这些酱菜。 不一会儿,酱菜已经被售卖一空,曹震行看着猎户和呆瓜子把酱菜卷在饼中,一口咬下去,嘴角沾上酱汁,嘴里干咽了口唾沫,瞬间觉得自己手中的饼子不香了。 “什长,这酱菜有咱们军营的炒菜好吃吗?”曹震行一脸渴望问道。 “不是一个味,这个咸点,但是更香,军营那师傅做的菜要淡出个鸟来。 嗯?滚滚滚,刚叫你去买,你胆子小不敢去,这时候馋了,赶紧吃!”猎户说着说着突然反应过来,警戒的看着曹震行。 “瓜子哥,你……” 呆瓜子刚听他开口,就赶紧往嘴里塞,两三口下去,大饼夹酱菜就已经堆在他嘴里,腮帮子鼓成了一个大包,好不容易咽下去,一脸傻笑看着曹震行。 “龟儿子的。”曹震行蚊子般声音骂了一句,就着水吃起了自己的饼子。 郫县的贩子见到生意竟然这么好,纷纷把店里东西装好,推着小车走了过来,无卖酱菜的贩子擦肩而过,听到他骂了两句,酱菜准备的太少了。 毕竟他们从来没想到还有掏钱买东西的兵,都觉得自己家东西不被抢了就不错了。 “烧鸡!” “熏兔子!郫县最好的兔子肉!” “醉仙糕!吃了都说好!”………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响起来,但都是保持着一段距离,毕竟狰狞的拒马桩摆在那里,还有凶神恶煞的值守兵,让人看了害怕。 曹震行眼神一亮,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匆匆跑了出去。 待到他回来时,看到两双饿狼般的眼睛盯着自己,让他背后冒出来一阵冷汗。 “小曹呀,你说说咱这个什长对你如何?” “什长,新军规你月饷可比咱高了,还盯着咱。不过咱认了,什长待我向来还是好的,这是鸡腿。” 猎户乐呵呵的接过来,两三口吃完,还不忘嗦嗦指头上的油水,接着打了一个饱嗝,一股子酱味中掺杂了一丝肉香。 曹震行看着口水流下来的呆瓜子,抓紧先把另一个鸡腿放在嘴里叼着,警戒的盯着。 呆瓜子不像猎户那样无耻,想起刚才作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嗦了一下口水,摸摸后脑勺尴尬的笑了一下。 “瓜子哥,这个给你。”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有一阵风,手里的鸡屁股已经进了呆瓜子嘴里,满足的抿抿嘴。 猎户骂了一句:“平日训练咋不见你这么利索。” 冯止满脸笑容的从城门出来,看到这番景象,脸色一下垮了下来,冲上去大骂道:“狗日的,谁让你们白拿百姓的东西了?活腻歪啦?” 旁边卖烧鸡的老翁紧走两步跪下说道:“这位将军莫要骂了,小老卖烧鸡这么多年,头一回见买东西给钱的兵爷。 当下盗贼横行,要是将军老爷能一直待在郫县,护佑我等,小老定每月都送几只免费烧鸡犒劳兵爷。” “是啊是啊。”越来越多的商贩都过来跪下。 冯止脸色一缓,咳嗽两声摆摆手示意大家停下来:“各位乡亲,在下职责就是护佑尔等,本将就是冯止,没错,手刃闯食王的冯止。 现驻军彭县仁和场,到这里不出两个时辰,尽可放心。 不过本将再苦也不能苦了将士们,俸禄全部充了军饷,现在营中没多少吃食,来这其实也是为了向余知县讨口饭吃。” …… “小曹,今晚还能改善伙食,你信不,打赌今晚的洗脚水。”猎户小声说道。 “什长,你是不是跟厨子也处的熟了?” “放屁,厨灶禁地,擅闯者打个半死,就说打不打赌吧。” “打了,反正不是第一回给你倒洗脚水了,万一赢了你也伺候咱一回。” 猎户神秘笑了一下,他跟了冯止这么多日子,对这位将军的手腕再了解不过,明白将军应该是故意让带战兵来拿钱买吃食,来赢取百姓信任,那样以后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借路通过,郫县的阻力会小的多。 他歪歪曲曲从地上写了一个心字,那个民字实在是想不起来,懊恼的锤了一下脑袋。 毕竟冯止有空的时候会亲自教学自什长以上各级军官识字,还会讲一些大道理,一是拉拢感情,二是快速提升这些军官的职业素养。 …… “冯将军是好官啊!” “是啊,宁愿亏待自己也不亏待士卒百姓,天底下去哪里找?” “知县大人,平日咱也没少交商税,那盗贼该偷偷,该抢的还是抢,衙门也没招,还不如让冯将军派点兵过来。” 余有执脑壳都有些疼痛,刚私下里达成交易,没想到冯止又是一顿表演,暗骂了一句不要脸,真不厚道。 费了好大劲把百姓安抚下来,守着百姓多拿了整整一仓粮食,鲁城隍的军备部推着小车在百姓满意的目光下逐渐走远。 冯止终于要启程,余有执来送时只剩下一脸苦笑:“冯将军,本官的态度您也看到了,只是秋粮有时限,若是完不成份额还要再多征收,百姓也不易,还望将军能体念百姓,按时归还。” “放心吧,余知县,相信我,这是你做的最聪明的一次决定,后会有期。” 冯止骑在马上,问向刘祚昌:“去打听下附近哪一股盗贼经常进城偷抢,老余这人还算不错,帮他一马,这群兔崽子中午吃饱了该动动了。 对了,有钱了又能多挺俩月,告诉鲁城隍,今夜改善伙食加个菜!”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天府商帮 冯止来到楠木场,仔细端详着摆在地上制好的紫色甲胄,聂磊方在一旁解释道: “我等将铁块冶炼转换为熟铁,甲片经冷锻成形,然后通过甲片上漆、包边等工艺,将甲衣中的贴片用绒绳纳布串联或者铆钉固定而成,将军可以检查一下。” 掂了一下重量,还真没超过三十斤,冯止点点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当前做好的甲衣基本以对襟制式为主,其形制为上衣下裙的分段式。 甲衣为标准的两件式,上躯干甲接以臂膀披膊,躯干甲分为三块,由左右胸甲和背甲组成,左右胸甲与背甲相连,并通过金属纽扣相接。 又去检查其他人打造的甲胄,不同的师傅方法还是有区别,有的甲片过大,有的在炼铁时就有些瑕疵,导致铁片质量一般。 因为蜀中潮湿,必须要准备些藤甲,好处是轻便、耐热、抑制蚊虫叮咬、防水、防锈。 冯止又摸了一下,心中大概有数。 又叫了杨贵强和刘祚昌过来,说道:“你们俩部不是喜欢打架么?现在给你们这个机会,无需顾忌,披上甲衣,在本将面前干一场。” 二人对视一眼,由于上次两人手下冲突后,隐隐有了些不太对付,没想到冯止又给了一次机会。 正犹豫期间冯止话语传来:“愣着干什么?快去安排,规则主要是破甲,不可击打要害,刀用未开锋的。” 杨贵强回到督战部,挑了几个训练表现最好的人,大声骂道:“待会冯将军亲自看着你们演武,又是跟亲兵部那些毛都没长齐的瓜皮娃,哪个龟儿子再丢督战部的人,休怪我不客气。”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亲兵部,少年孤儿更是一腔热血,想在冯止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两拨人换好甲衣后就这样对峙着,亲兵部的孤儿在保证了充足的营养摄入后,块头也足够撑起来甲胄。 对战的方法很简单,就是一对一。 冯止气定神闲站在前面,也算是检验着这些人战力,后头两个把总紧张的站着,再后面,诸多铁匠更是紧张。 “铿,叮,乒……” 金属撞击的声音传来,两边人像是憋足了劲,如果不是冯止亲自看着,恐怕要升级成生死之斗,好在甲衣损坏就立马叫停。 终于到最后一组,当前战绩是打平,两部谁胜谁负就看这一次对决,冯止也是故意选择了奇数甲衣,这样测试不可能存在平局。 杨贵强一脸兴奋,最后出场这个督战部百总,是最早的衙役班底,个人武艺高强,并没有太费力气就胜了对方,但亲兵的甲衣完好无损,正是聂磊方打造。 冯止认真检查了布甲和藤甲,召集所有铁匠下了命令:“聂磊方负责所有布甲制造,为匠校校长,李金子负责藤甲制造,为副校长。” 聂磊方正是布甲质量最好的打造者,李金子长在川地,对藤甲制作技术娴熟。 “本将会开办匠校,所有想进的人都能学习,你们二人造甲闲暇时耐心教学,不用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匠校占有天府商帮干股,正副校长入商帮董事,也可以理解为东家。 每一个战甲都必须刻上工匠姓名,到时会根据尔等战甲破损程度,生产效率,战场实测做出评价。 甲衣质量上乘商帮会拨款匠校发放奖金,质量不合格就直接追究到个人,影响到作战直接砍头。 另外,还有武器的打造,本将送几张图纸过来,匠校负责打造,同样每一件武器都会刻上姓名。 诸位要知道,本将的将士们性命,一半都是攥在你们手上,你们越是做工用心,将士们活命机会越大。 最后,本将在匠校悬赏百两银子,但凡是有新的提议能改造装备,或保命或杀敌,被采纳直接领赏,不限制次数。” 众多铁匠工听完后,感慨冯将军真是大方,给出来这么多奖赏。 聂磊方则是心说好一个一字千金,当这小将军的兵活命机会要大很多。 他还是十分清醒,匠人地位本就低微,但一般的没有性命之虞,冯止能够抛出来如此丰厚待遇给匠人,大家自然开心。 但所有人都只是习惯看好的一方面,把不合格就要杀头这一条就放在了后头,恐怕将来免不了有人要丢性命,自己可得更加严格把控。 不过头一次听到天府商帮,他还是感觉十分惊奇,以往只有徽商,晋商,江右商帮,在四川没听说过大规模的经商活动。 但与这些商帮又有些不同,传统商帮很多都是通过亲属,宗族,同乡为纽带,这天府商帮竟然吸纳匠人,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以后发展会怎样。 冯止策划了天府商帮许久,以往只是跟张博裕说了个大概,觉得也是时候正式提出。 他初步将天府商帮设为五大司,即盐司、茶司、赌司、匠司、青司(青楼),以战兵强大的武力威胁作为保障,再将这些暴利行业资本注入背后的董事会,最终反哺军队,保障军饷充足。 当然还有个土财主,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 不过当下冯止只是描绘出一个框架,并没有完全展开,眼下迫切是来几场硬仗,检验下自己练兵成果,若还是像传统的明军一样一战击溃,做出的构想都只能是幻想。 …… “洪头,你怎么样?” “兄弟们折了几个?” “五个,其他的好多都走散了,召集起来需要费些功夫。” 洪器成点点头,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嘶~” 小心翼翼解开后面的衣裳,一道殷红的刀痕刻在洪器成背上。 “洪头,我去找个郎中,龟儿子的,这衙役和丘八昨个还跟咱们称兄道弟,要一起赚钱,今儿就翻了脸。 等头您好了,带兄弟们宰了他们。” 洪器成闷着声音喊道:“柱子你给老子站住,你现在找郎中,不是把咱们藏身之处暴露了。 当年在犍为比这还重的伤都受了,去买两壶酒不碍事。 眼下最重要的是混出城门,赶紧回彭县报信!仇有你报的。” 柱子问道:“洪头,那冯将军真能来救咱们?” “别废话,赶紧想办法混出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庙堂之上 辽东松山石门,张惟忠手中拎着一根辫子,大刀一挥,砍下一个脑袋。 “啧啧啧,真他娘的丑,嚯,够脏的。” 老兵嘿嘿的走过来,手中拎着两个头颅,嘴里还叼着一颗烟。 蹲下身子,到处摸索了一番,紧接着失望的摇摇头。 “嗬,tui,又是一个穷鬼,连烟都抽不起,在建奴那也就是个炮灰。”老兵口中的烟正巧抽完,吐了一口浓痰。 张惟忠长松了口气,开口说道:“不容易啊,又打退了一次。” 老兵摇摇头:“哼,稍微挫敌锋芒而已,对建奴来说无关痛痒,没看锦州还是连个鸟都飞不进去,依俺看今年都不一定能打完这场仗。” 张惟忠知道老兵这么多年在辽东,经历了大小百余仗,就是因为对战局看的明白,该打打,该逃就逃,所以才能活下来。 既然他说今年完不了事,那看来就是又要在这过年了。 …… 暑气已经笼罩了整个北方,在顺天府良乡,连年大旱使得这片土地裂痕丛生,比百岁老人脸上的皱纹还要明显,在地上已经看不到一丝绿色,有的只是成群的黑色,发出吱吱的声响。 一户人家屋内所有能吃的已经被老鼠吃光,主人躺在床上,已经死去,脖子、胸口高高鼓起,仿佛长了巨大的疙瘩,枕头上布满粘稠的血液。 整个村子在鼠疫下已经无一生口,而这群黑色“部队,还在持续的向着京城进发。 京城大殿上,龙椅上的人眉头紧锁,神情中带有一丝睥睨,仿佛万事万物皆掌握在他手中。 崇祯皇帝开口问道:“洪总督奏疏已呈上,还是说要且战且守,久持松山以资转运。 当下锦州守备颇坚,未易撼动,再撑过秋天,建奴定穷乏,朝鲜也无力,待其自困,此仗便是胜了,众爱卿以为如何。” 说完他的左手扶在龙椅上,大拇指在不断地磨搓,一旁的王之心看到,知道这位天子心中在纠结时,无意识的就会这样。 当初的少年天子此刻虽还是那么自信,但十几年来,关外的建奴,中原的流贼,朝中的党争,文武的懦弱,宦官的贪婪还是让他两鬓发白。 崇祯皇帝回想了一下,这么多年哪一件事自己都在努力的去做,但是哪件事都是越来越糟糕,心中烦闷更添一分。 大臣们虽然一动不动,但许多人知道讨论的事情跟自己无关,已经开始有些打盹,但后背持续的冒汗又很是难受,想快点结束回家,让小妾扇着扇子乘凉。 “陈尚书,你意下如何?” 一道声音打破了沉默。 陈新甲身为兵部尚书,自然知道自己肯定要被问到,不过他做足了功课,早已准备好。 “回皇上,微臣以为洪总督奏疏中所言不妥,当下我大明初胜,士气正旺,岂可继续坐守。 况现八总兵齐聚辽东,臣以为当下应迅速出兵塔山,疾驰至大胜堡,攻打建奴之西北。 之后出兵杏山,抄锦昌攻其北,再命一军出兵松山,渡小凌河袭建奴东,正兵则出松山攻其南,方为全胜之功。” 崇祯听完,又说道:“虽是八镇之兵,也就白广恩、马科、吴三桂三将敢战,其余合力声援,若再分兵三路,恐怕又会寡不敌众。” 陈新甲被这一句问住,毕竟当年的萨尔浒就是因为寡不敌众,被老奴逐个击破,成为大明将士最不愿回忆起来的事情。 以至于后来作战一说分兵,将士们总是未战先逃,生怕当了炮灰。 陈新甲一时语塞,突然职方郎中张若麒站了出来说道:“回皇上,当下我军已胜,围当立解。 辽东战事动辄经年,转输为艰,海路不通,登莱已经形同虚设,全靠天津代为输送,鼠疫蔓延,再拖恐怕京城的粮食都要断粮,还望皇上三思。” 陈新甲欣赏的看了张若麒一眼,心道不愧是自己栽培的人。 不正面回答皇上提出的问题,而是把当下的困难全都摆出来,让皇上拿主意。 事后胜了也是有封疆赞画之功,败了也不是自己要求出战,只是陈述事实,肯定不会掉脑袋,实际态度扔是跟自己一般主战。 此刻的陈新甲万万想不到,再没两年,自己的脑袋都要搬家。 而他悉心栽培的此人,则是在新朝混的风生水起,还做到三品大官,安度晚年。 皇太极若是知道朝中有如此人物帮助自己,不至于如此忧愁,恐怕还能晚死会。 王之心听到崇祯皇帝微微哼了一句,他也看明白了,还是老样子,遇到事情群臣能推的推,能躲的躲,根本没有丝毫分忧的样子,遇到一两个敢说话的还是泥鳅般,说着冠冕堂皇的废话。 等了许久,崇祯皇帝甩下一句退朝,起身便离开。 乾清宫中,响起一阵阵的声响,各式各样的瓷器都被摔成碎片,上好的宣纸被扯的稀巴烂,墨汁打翻在地,崇祯的龙袍上也沾上墨汁点。 宫女在一旁跪着一动不敢动,生怕在盛怒的天子之上再添一份柴火,那等待的恐怕就是身首异处。 王承恩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等待着皇帝发泄完,他知道定是朝臣的慵弱不作为惹了圣上,以前也时有发生这情况,不过最近却是越来越频繁。 “承恩,朕有些口渴。” 听到这句话,王承恩知道这次发泄结束了,要安排正事了。 赶忙端来精致的玉盘说道:“万岁,这是早就给您准备好的橄榄脯和清热养心的燕窝汤,主子消消火,大明江山都在您肩上扛着,莫要跟几个腌臜鼠辈置气。” 崇祯点点头未说话,将燕窝汤一饮而尽,还从嘴角流出来几滴,制止了要去拿手帕的王承恩,继续用舌头抿了进去。 “拟道密旨发往辽东。” 王承恩赶紧跪下听着。 “洪总督所报,朕已知悉,卿自行料理。” …… 关外军帐中,一人脸庞精瘦,颧骨突出,两眼睁大的看着手中的密旨,但外人看来此人还是眯着眼睛。 许久后,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而他的案桌上,正压着陈新甲的来信,边角上露出四个字:主忧臣辱。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兵指潼川 仁和场军营内,冯止拿出机要册来,对着来信翻译后,将信封烧毁。 接着匆匆下发命令给匠校,所有人加银子,不吃不喝要赶工制作一批战甲。 与此同时,一名叫柱子的人来到军营门前,等待着通报。 经过允许后,柱子走入军营,看着两边战士在喊着号子练习劈砍刺戳,每一声都像是鼓槌敲击在他心脏上,饶是他常年刀尖舔血,也感到一丝害怕。 被带入一座砖瓦房内,入院就是一个巨大的影壁墙,两侧战兵值守,看起来岁数不大,但神色没有半分懈怠,他们都知道守住这间房意味着冯将军就是安全的。 被带入主房后,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巨大的画像,一人长枪肃立,最上面写着“痛饮黄龙”,像前一个小香炉,三炷香已经将要烧完,冯止重新又换上三炷新香。 一张长条桌,所有的把总分坐两侧,还有几个表现突出,从衙役提上来的受信任百总。 柱子进门后,赶紧跪倒在地,同时被众人盯住,浑身有些不自在,准备好的话此刻已经忘了一干二净,有些愣神。 一句不怒自威的话语传来:“可是洪器成遇到了麻烦?” 柱子反应过来,赶紧说道:“是,是,洪头本已将潼川府官盐私盐都打探清楚,可是被熟识的衙役带到一处民宅,突然遭到一群丘八,啊不,士卒的袭击。 看那些人身手出手狠辣,刀刀致命,洪头重伤之下好不容易逃出来,叫咱赶紧来冯将军这报信。” 此番描述与刚刚蒋光亮传来的密信基本一致,冯止心中有数,开口说道:“本将已知晓,你下去吧。” 柱子抬起头来想再催促一下冯止,赶紧去救人,但是在十几双冷漠的眼神下,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乖乖退出去。 冯止命人取出一张图册,铺在桌面,指着上面的潼川州开口说道:“井盐生意本将势在必得,每一分银子都是诸位的吃喝拉撒,大家有什么想法?” 程大勇直接说道:“没说的,直接剿了这帮龟儿子,把潼川州抢下来。” 林震高报告一声说道:“属下以为若无战事直接发兵,恐怕会引起那些文官的不满。” 杨贵强和刘祚昌则是呆呆坐着,看着后面的岳飞像,一言不发,他们两个对自身定位十分准确,一个只负责监督战兵,一个只护卫主将,涉及到具体作战,再表态的话就显得手伸得有些长。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完,看向了冯止。 而冯止听完这些把总百总的发言后,有些人的想法也是值得借鉴,最终开始下达作战任务。 毕竟讨论是民主,自己下令是集中,两手都要硬嘛。 “林把总和池把总负责驻守营地,保障军营训练和家眷营安全,不过池把总做好驰援准备,每日拉练至汉州,能第一时间动身。” 听到这句话,程大勇一兴奋,身子向前微倾,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出去作战了。 冯止也是特意这样安排,毕竟上次进山剿贼是林震高和池荣去的,这次让他们来守,而上次程祝二人为守,此次为攻。 锻炼的机会冯止会给到每一名将领,至于后来的发展,就要看他们实打实的军功了。 继续说道:“廖巡抚那里本将自有说辞,程把总带兵以缉捕流贼名义驻中江罗水两岸,中江为成都府至潼川州门户,县城四周皆为山丘,位置十分重要。 本将在潼川州若战事不顺,归路在此,不得有丝毫差错。” 程大勇举手发问:“冯大……将军,此行不就是去剿几个私盐贩子和对付一些贪吏吗?怎会还有可能战事不顺?” 冯止又重新扫视一圈,郑重的解释道:“这也是本将要说明的事情。 此次征战吾等面对的不止几个盐商,还很可能有川北的流贼,再就是成都府的赵经世。”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精神一振,明白了为何冯止这次要搞这么大阵仗。 “程把总此次任务艰巨,不止要为本将备好归路,还要挡住来自成都府的压力,虽说赵经世没那么大的胆子敢直接带兵来攻,但总要小心一分。” 程大勇听完后呼吸也变得粗重,赵经世这个名字是他的必杀名单,拍胸脯保证道:“冯将军放心向前,中江定能守住。” “好,祝把总,本将先给你部佩足满甲,若有战事发生,就到了检验你训练成果的时候了。” 祝丕传也是内心激动,黑脸上的血管都变明显,本以为上次去郫县行军表现不好,会受到冷落,没想到这次竟然自己是主攻。 “是!定不让冯将军失望。” “亲兵部全军随行,” 待到散会后,众人走出房间,鲁城隍脚步有些慢,欲言又止,冯止直接将他叫住: “鲁城隍,有屁就放,腿像断了一样,一步迈不出一个粪坑。” 鲁城隍有些开心,因为冯止这样说话就表明是以朋友身份对话,也就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 “冯大哥,最近日子王广芝来找过我,他也想进彭州营。” 冯止回想了一下说道:“怪不得前几日王乔还单独送来一些粮草,说是背着武知县来犒军的,原来是这回事。” “这家伙的衙门风气太重了,不用想也知道来了会想办法占小便宜,先不回他,等本将从潼川州回来再说吧,这次出行的军备抓紧去料理,误了事饶不了你。” 鲁城隍得到冯止答复后,嘿的答了一声是赶紧跑了出去。 冯止又重新上了炷香,盯着岳飞像上面四个大字,他特地没有写“尽忠报国”,而是换成了“痛饮黄龙”,也是在这些开会的将领潜意识中去朝廷化,改为收拾旧山河。 接着喃喃说道:“唉,松锦要该打起来了,我还是得再快点才行。” …… 辽东松山。 “洪总督,兵部职方主事马绍愉来了。” “叫他进来。” 马绍愉见到洪承畴,双方见面行礼后率先开口:“洪总督,本兵特命在下出关赞画,我兵可……” 洪承畴直接打断他道:“正要告诉先生此事,麻烦传至本兵,代本官以安圣心。 本官心意已决,下月庚子日誓师驰援锦州!” 注:国榷崇祯十四年七月庚子日洪承畴誓师援锦州,时兵部兵部职方主事马绍愉练车兵,议战。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吴方思 在紧张的几天忙碌后,冯止与程大勇在中江分开后,终于带着一千余人前往潼川州,其中包括五百战兵,剩余督战兵、亲兵、军备兵都是二百人。 匠校已经尽全力,但仍未打造满足五百战甲,冯止也能理解,所有人的表现都看在眼里,没有一个人懈怠。 聂磊方更是像老了五岁,几日功夫确实造不出这么多战甲,冯止只能命令一边造甲,一边军备兵负责转输。 行军中不断翻山越岭,好在都是山民,又经过严苛的训练,走起来倒也没感觉特别累。 只是过程中所有的人都躲的远远的,生怕这些人冲过来割了自己的脑袋,毕竟去年保宁府官兵追剿八贼的时候没少杀良冒功。 中江的知县更是门户紧闭,对这个新任的游击还是极大的不信任。 …… 廖大亨看完中江知县的文书后,捋着胡子说道:“邱先生怎么看?” 邱彩沉吟了一下说道:“前日已经收到冯游击的文书,他在里头倒是说的清楚,接到消息,川北有流贼向腹心进发,但在下以为不止这一个理由。” 廖大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此人已经多次催促巡抚衙门、兵备道给他多点甲胄粮草,但是当前实在无力调拨,想养兵只能靠自己。 潼川州为我成都东北门户,是兵家重中之重,更是我成都府的盐运转输要地,想必是盯上了银子。” 廖大亨点点头说道:“没错,他倒是也识趣,又派人送了一千两过来,说这是个订金,恐怕就是订的这个盐场金。 不过他有能耐就随他去搞,眼下盐茶确实是太多人分着羹,甚至有人搞小动作,还不把本官放在眼里,那就让他们斗去吧。 不过最重要的是,让他去潼川府趟趟道也好,最好把那乱地方给本官压一压,去岁……” …… “去岁那八贼甚是狡诈,没选择从绵州而攻成都府,反而绕道潼川府,经由射洪、蓬溪、安岳、内江一直打到成都府脚下,后头保宁府那帮丘八急的跳脚,只能砍些百姓。” 冯止静静地听着这个老翁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完,由于腿脚不好,看到是官兵跑得慢,索性就不跑了。 没想到这些官兵军纪如此严明,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吸引了冯止亲自来问话。 “那阿翁如何逃了这一劫?” “将军有所不知,小老遂宁人,自万历三十一年走出来一个马举人,后来一路平步青云,被京城中大人相中了,在帮着料理军务。 他家出了许多钱财,募了些乡勇,还有个万监军派兵来援,八贼也不恋战,看到不好打直接奔着安岳就去了。” 冯止想了想,实在是没想出来这年头还有哪个姓马的大人物,内心想着可能是个不起眼的傻缺,在京中捞钱呢吧。 远在辽东的马绍愉打了个喷嚏,洪承畴还纳闷此时还是天热的时候,马主事也太弱不禁风了吧。 冯止虽然知道去岁张献忠在这条路打到成都府下,但他还是低估了流贼对沿途的破坏。 整条官道上到处是流民,没人敢生火做饭,因为一旦这样,很快就会被更多饥饿的眼睛围住,看架势要把人直接扔进锅里。 老翁在遂宁亲人都已死去,继续待着也是饿死的下场,只有中江有个亲戚,只得来投奔。 冯止知道自己救不了所有人,当活菩萨白养着这些人的事也不会干,简单交谈后就直接离开,并不是像烂俗的桥段大发善心,给块银子,人呐各有各的命。 来到潼川州城下,知州吴方思虽然一千万个不想放冯止进城,但廖大亨的故牒已经送到他手上,明确说了冯止来此是为剿贼而来,只得照办。 意料之外,冯止带人进城后,丝毫不扰乱坊间秩序,小商贩想赶紧跑走时,没想到鲁城隍已经带人拦下一些,纷纷磕头求饶,后来才知道这些官兵是拿钱买些东西,顿感如蒙大赦。 潼川州不愧为潼川府仅剩的几个“硕果”,州衙庄重而威严,甚至还有几处翻新的痕迹,显然就是去年八贼折腾的最欢的时候修的。 冯止安排人手悄悄把洪器成接到军营来疗伤,便与吴方思会面。 “吴知州,本将来这只做两件事。一是保住你这头官帽,二是做些生意。” 吴方思虽然早就收到过消息,但没想到冯止这么直接的说出来目的。 心中虽有不屑这跋扈的态度,但他也习惯这些武将,仍然不卑不亢说道: “冯将军快人快语,可本官虽是芝麻大点小官,可也是正八经朝廷任命,这顶帽子戴不戴为何由你说的算?” 冯止嗤的一声笑出来:“吴知州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潼川州去岁能守住也是因为八贼嫌麻烦,不是你们真能守住。 你想一下,若是被流寇抓住,你还能这么轻松的说话吗?抑或是侥幸逃脱出来,那便是失地贻误封疆,下场不必我多说。 不管别人向你承诺如何,他们能给的本将能给,他们给不了的本将一样能给,何不与强者合作?” 一连串发问让吴方思有些窒息,实际上的情况他心里其实明白的很,去岁八贼来了以为要完蛋,也指不上保宁府的官兵。 便挥霍这些年贪的银子,把衙门住宅修葺,整日饮酒作赋,麻醉自己。 没想到靠着坚固的城墙侥幸活了下来,随后赵经世也找上自己,由兵入政谈了许多合作,承诺再有紧急情况,成都府发兵先救潼川府,吴方思也就答应了下来。 吴方思心中想道:“不能就这么简单应了他,不过本官现在可以待价而沽,赵经世,你从本官这拿走的也不少,总不能一直让你牵着鼻子走。” 紧接着换了一副愁眉苦脸,如释重负面对冯止说道:“唉,既然冯将军如此透彻,本官也不好再隐瞒,连年流贼,扰的蜀中是不得安宁。 八贼刚走,北边的摇黄就开始闹腾,若是冯将军能在我潼川州驻兵,也是百姓幸事,第一件事本官心意领了,那你我二人再谈谈第二件事。” 这脸换的够快呀,冯止觉得这个知州很有表演天赋,便笑着说道:“第二件事自然是要好好的谈谈了。” 注:万监军为万元吉,监杨嗣昌军。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谈生意 吴方思知道冯止不会无缘无故说做生意,潼川州有什么生意,自然就是盐,但是他有些沉痛的说道: “冯将军是聪明人,你我不必兜圈子,潼川府就是川中盐场,不仅潼川州,还有被八贼霍霍的射洪等处,都产有井盐,成都府用盐也是多有仰仗。 但这井盐生意可是难做至极。” 冯止也不答话,就这么微笑看着,吴方思也不觉得尴尬,没有什么回复接着又说起来: “潼川府洪武间有盐井二百七十八额,课盐一千六百余万斛,但是后来渐增前额,灶户额课重摊,后又凿小井开煎,此为添办盐。 但盐井有深至数十丈者,更有数百丈者,万一泉脉不通,则人力工本枉费,泉水干枯,雨霖淹塞,则灶户贫乏无力开淘。 井虽废弃,课额难除,贸易商人多为农民,乘间逐末,早贩私盐暮操耒耜,百姓实苦啊。” “想不到吴知州真是忧国忧民的好官,看来本将与你合作是对的。”冯止一脸认真说道。 他知道这吴方思在盐政上定是上下其手,但能张口又说数字又说原理的,说明他除了贪也是下心思研究过,总比什么也不干只知道贪的官好得多。 吴方思把这句恭维收下,丝毫不显尴尬,也不觉得是揶揄他,继续说道: “冯将军,这课额如此严重,产盐又是极为困难,但盐课提举司、屯盐佥事、盐课司大使、副使……一直到衙役书吏,都是雁过拔毛。 实际能落在手里的可想而知,既要冒着民乱的风险去与百姓争利,还要自下到上打点一番,冯将军听本官说完后还想继续插一手进来吗?” 冯止想起蒋光亮传来的消息,则直接岔开话题问道:“吴知州可是认得赵经世?” “这,这也是见过几次的,毕竟他常年来往川北。”吴知州感觉到这二人有些过节,没敢把赵经世前几日在这里逗留过的消息透露出来。 “吴知州可真是谨慎,无妨,本将跟他有些不愉快罢了,绝不牵连到吴知州身上。 至于刚刚说的生意,除了底下干活的衙役书吏,其他那些官员的份额都是你的,这笔买卖做不做随你。”冯止站起身说道,作势就要离开。 吴方思陷入了纠结,没想到冯止给自己这么丰厚的利润,言下之意也很明显,必须要在赵经世和他之间做个抉择,但起身就走,分明是不想给自己考虑时间。 “冯将军留步,本官自然是想跟将军合作,但那赵经世身后听说是总兵,不知……” 冯止脚步丝毫不停留,吴方思咬牙说出:“若冯将军能派兵一直护本官周全,那便合作。” 这是他内心挣扎后得出,毕竟乱世活命最重要,而赵经世给的是一句承诺,他要在冯止这里加码,自然就是要实际的留兵在此。 冯止听到后迅速转身走过来,脸上笑容无比灿烂,开口说道:“吴知州,合作愉快,本将决不食言。” …… 保宁府柳边驿,人头攒动,邱福自从带人投了掌盘子马超后,混的倒是滋润,在川北烧杀抢掠一番,胸中郁气一空。 此行马超下了命令,所有人入潼川州,除了再干老本行,还有件事,就是偷袭潼川州,听说杀了闯食王的冯止在那里。 虽说十三家大小摩擦不断,但遇到真正的威胁还是要团结起来应付,此行不仅马超为主攻,黑虎王高、顺虎梁时政也随后而来。 他们都一致认为去岁八大王把潼川州折腾的不轻,元气尚未恢复,虽说好东西肯定被抢走,但再刮层皮也是能捞不少。 …… 张奏凯见到风尘仆仆的赵经世,赏了一杯茶说道:“都联系好了?” “已经在路上了,流贼共一万三千余人,冯止此行带了一千进潼川州,里面有我的人一直盯着,里应外合之下,必杀。” 张奏凯拍了拍手,又说道:“还需防止他溃逃回来,你亲自带人可半途截杀他,做的要干净,别被人抓住把柄。” 赵经世拍拍胸脯保证没有问题。 潼川州军营内,冯止亲自来看望趴着的洪器成。 制止了想起身的洪器成,继续说道:“伤有没有事?” 洪器成心中一阵感动,没想到这位将军上来先关心自己伤势,而不是去追责自己把事情搞砸了,赶紧回道:“这些都是小伤,还劳驾将军亲自来此,折煞小人。” 冯止摇头说道:“这件事也不能完全赖你,后面牵扯到的人和事有些多,所以我来了,把你知道的先告诉我。” 洪器成从怀中掏出来一本册子,递到冯止手中说道:“冯将军,这潼川州有名有姓的盐贩子都在这里面,还有那群收钱不办事的狗官和丘八,再就是运往成都府用盐的日期。” 冯止不由得对这个从草莽中杀出来的盐贩改观许多,说道:“老洪,你还会认字?” 洪器成听到这声老洪,心中感觉跟冯止亲近了几个度,接着脸色一暗开口: “冯将军有所不知,小人虽大字不识一个,但当初在盐场当灶户时,无意救了一个小兄弟,他从小读书识字,家里破败了才来盐场卖苦力。 打那以后,他就跟着我,出了不少主意,每笔买卖都记的清楚,要都像咱这样的大老粗,也做不大做不强。 前几日,这小兄弟为了救我,被那群人给杀了。” 说完洪器成拳头狠狠的锤了床头一下,冯止也是默然,文武搭配,通力合作方能成事,反观大明的文武官员互相拆台,亡了也不冤。 冯止读完这本册子,感慨了一声人才,本能更好做一番事情出来,可惜。 “老洪放心,等你伤好,本将带你报仇。” 撂下这句话后,冯止拿着册子离开,留下的洪器成眼球中充满血丝。 冯止并不把筹码都压在吴知州上,从官到商再入民,各个阶级必须都要由自己支配,他准备对这名册面的人该拉的拉,该打的打,该杀的杀。 就在这时候,刘祚昌过来传信说道:“冯将军,蒋光亮来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摇黄来袭 一身破破烂烂,满脸灰尘的蒋光亮跪在军帐中,接过一瓢水,咕咚咕咚干了进去,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厮,明显有些紧张,眼神不知该往哪里看,索性把头埋的低低的。 冯止对蒋光亮的办事还是满意的,知道他亲自来定是又有大事相商,留下刘祚昌一人在身边,挥手叫其他护卫退下。 “愣着干什么?赶紧退下,平日聪明的紧,见了冯将军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冯将军莫怪。”蒋光亮训斥了旁边的小厮,叫他一同出去。 冯止挥挥手表示不碍事,“坐,蒋堂主此行可是又有急事,在路上遇到贼了,怎的成了这般模样?” 蒋光亮坐下,但屁股并不放松,只坐了凳子的一个边,后背更不敢倚着,拱手说道: “冯将军,确实是大事,前些日子送信说赵经世来了潼川州,我便亲自来跟,没想到他待了几日并不是返回成都府,而是直接向北走。 他们马力太快,我等地形不熟跟不上,我命人守着官道,亲自向前慢慢摸,可才二日功夫他又出现在官道上往回走,我不甘心就此返回就继续往前探了探。” 说到这里,蒋光亮咕嘟吞咽了一口口水,脸上瀙出来一些汗珠,“摇黄大军来了,裹挟着无数的流民,亏了刚才那小厮对周围地形甚是熟悉,翻山抄近路,一步未曾停歇便来到潼川州。 将军早做准备,约莫两三日之内,摇黄流寇便可兵临城下了!” “你可知道对方共来了多少人?” 蒋光亮使劲回想,还是摇摇头说道:“属下无能,当时人数过多,老贼压着流民混在一起,实在数不清。” 冯止虽然早就明白赵经世跟流寇有关联,也是做足了准备,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低估这些贼人的决心,照蒋光亮这个说法最起码数万人。 自己凭借坚城守住还是有些信心,但潼川州肯定会进一步残破。 毕竟上次八贼为了赶路,还是没把焦土、平城政策彻底落实,再折腾一轮,所有盐井全部废弃,潼川州就失去任何价值,根本没那么多时间重建。 “叫文先生赶快过来。” 文南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刘祚昌拉到帐中,笔墨送到他的面前,冯止声音传来: “文先生速拟军令,着池把总即刻动身前往中江,与程大勇汇合,阻击成都方向之敌。 同时伐木造船,等待将令,若一个月后本将将令未达,便自罗水入中江,直达潼川州城下与涪江汇合处,救援本将。 趁着潼川州还没被围住,赶快送信出去。 另着军备部在城中多备些粮草,就别人算到了吃人的地步,本将的战兵也必须有粮食吃。” 文南湖的毛笔急速抖动,生怕漏下冯止说的任何一个字,同时内心也有些慌张,知道要打仗了,他还从来没经历过。 况且听意思冯将军明知可能被围,但没有走的意思,心中有些担忧妻儿,不过都在家眷营,起码比自己安全就好。 蒋光亮也没明白既然提前得到这消息,冯将军竟然不选择赶紧走,想以少敌多,但差距还是有些悬殊,为安全起见,想劝一下又怕越了雷池,有些踌躇。 冯止沉思了一下,开口说道:“蒋堂主可速速返回成都,继续做该做的事情。” 蒋光亮以为是试探他,跪下赶忙表忠心:“冯将军,属下的一切都是您给的,值此机会,怎能先撤,定与将军共进退!” 冯止看出来他有些误会,便安慰道:“蒋堂主身兼重任,夜川堂刚刚建立,必须你亲自坐镇成都府。 只有在成都府打探到最新消息,才能帮助我做出准确判断,本将这里你无需担心。” “这……” “军令如此,蒋堂主想抗令?” “属下不敢,这就出城。” “嗯,你说身边的小厮比较熟悉附近地形,让他留下来吧。” “是!” 帐中只剩下刘祚昌与文南湖,冯止仔细看了下这两日匆匆绘制的附近地图。 突然问道:“祚昌,此仗凶险,但本将还是要打,可知为何?” “冯将军要立功震慑宵小,还要拿下此处生意,此战若胜,必威震川西。” 冯止欣慰的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不错,现在脑子转的快了。 本将对所练之兵有信心,若胜,我彭州营的信用便树立起来,况且本将现在有点穷,这摇黄一路走来应该没少抢东西,老子就吞了这份大礼,再跟我去见吴知州。” 文南湖不愧是老实人,心里还有一句若败了,但到嘴边还是憋住了,怕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金饭碗再丢了。 冯止已经走出帐门,悠悠的声音传来:“文先生放心,本将不会败,不信你去找何先生算一卦。” …… “吴知州,这么快又见面了。” 吴方思也是纳闷,自己这边还没开始准备冯止又找上了门,开口问道: “不知冯将军前来所为何事?本官还需要一些时间去……” “欸~看来吴知州的消息还有些闭塞,川北摇黄流寇南下,到达潼川州城下只在最近二日,本将前来就是履行承诺,保吴知州一命。” 吴方思惊的手中茶杯摔在地上,腾地一下站起来,两只肩膀止不住的打颤说道:“此,此事当……当真?” “本将在性命攸关大事不爱开玩笑,前来就是告诉吴知州早做准备。 潼川州城内所有兵丁盔甲本将必须征用,给那些废物真是浪费了,再备足粮食,只有如此方能保你一命,否则本将现在离去,可吴知州是万万脱不了身的。” “好,好,本官现在就办。”经历过一次围城的吴方思不想再体验那种日子,冯止毕竟是杀过掌盘子的,比自己州兵应该能打的多,下意识就答应这个条件。 不知谁传出的消息,听到流寇又要来,整座城池内瞬间乱了起来,各家纷纷收拾好行李准备逃难,可走到城门的时候,发现城门早就关闭,站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兵。 而冯止与吴方思并肩走在一起,继续下达各项指令。 吴方思口干舌燥,终于空闲时对冯止问道:“冯将军,这些本官都按你说的做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坚守州城,待成都府驰援?” “嗯?本将说过要坚守吗?” 吴方思听到这句话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本将当然是出城跟他们绝个胜负。” 吴方思直接瘫坐在地上。 第一百一十九章 出城迎敌 潼川州地形是西北高东南低,中江与涪江交汇于州治东南角,本就是易守难攻。 冯止说出来要出城作战的时候,吴方思已经在思考找几个小妾赶紧再喝两杯,死了也不亏。 祝丕传匆匆跑过来汇报:“冯将军,城门处的百姓快要控制不住,一股脑想往外逃命,再这样下去,咱们战兵怕是要被误伤。” 冯止瞥了一眼旁边的吴方思,大骂道:“老子战兵若是伤在这处不要紧的地方,先把你祝把总褪层皮,现在是带你部出来作战,自己去办。 总之,一个活人都不许放出城,这点小事办不好,撤了你的职!” 祝丕传被骂了一顿,心中也是烦躁,赶快到了城门口,正巧看到手忙脚乱的猎户,带着他的十人队在推搡着想出城的乱民。 一把把他揪了过来,大喊道:“给老子想个办法,所有战兵不许受伤逼退这些刁民,想不出来现在撤了你的职!” 猎户不知道今日这个把总怎么脾气这么大,心中有些慌:“把,把总,其实对付刁民很简单,把领头的带出来。” 接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祝丕传好像反应过来,把冯止对他说的话复述一边,猎户眼前一亮说道: “把总,这活人不许出城,那能出去的肯定就是死了的,冯将军已经暗示您了,当时守着那知州,冯将军不想落这个恶名声。 况且贼人多方布置探子,这潼川州内肯定也有,若最急着想出去的人,必然是想通风报信,寻常百姓被他们迷惑了心神。” “他娘的,不管了!骂名咱背了,也不能让探子坏了冯将军大事。 传令兵,传我令下去,门洞前一里设拒马桩,敢越一步者,杀无赦!” 另一边,在吴方思的指令和冯止威吓下,城内的州兵甲胄都被征用到手,加上带过来的刚好七百余套。 冯止让刘祚昌找两个亲兵护住吴方思,要求一步不离,并且什长带一队看住州衙。 吴方思明白这是看管着自己,看到亲兵的模样竟然是少年模样,心中不由得升起一分轻视。 走到了街上,发现回流的人变多,街上没有那么吵闹了,人人都有一分后悸,拎着大包小包也返回家中。 待到走进门口,远远就看到拒马桩上有数颗人头,桩尖上也穿透几人,尸体挂在上面,血顺着拒马桩流下来,让人看到就感觉畏惧。 冯止来到这里,所有人都行了军礼,祝丕传小跑过来说道:“报将军,潼川州四门均已平稳,无人敢再言出城。” 冯止面无表情,也不评价,反而转过头来说道:“鲁把总,留下军备兵在此看守城门,遇到不老实的祝把总已经给你打了样。” 听到这句话,祝丕传就知道自己做对了,心道回头叫猎户喝个酒,继续听着: “本将要出城作战,很快就返回,此期间州城内决不能有变,否则本将就会退无可退,干系重大,交给你了!” 鲁城隍没想到把后路完全交给军备兵,感到使命重大,肃立拳头砸了胸口一下:“末将遵命!” 冯止很满意他现在的精神状态,继续对祝丕传说道:“祝把总召集所有战兵准备,一刻后出城迎敌,督战部亲兵部同行!” 几个把总同声称是,就这样冯止带着七百余人快速出城而去。 路上冯止带着蒋光亮身边小厮,开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人孔开源。” “听说你对附近地形甚是熟悉,本将问你,梓潼水盐亭段当下水位如何?” “回将军,梓潼水宽约二十至三十丈,河床凹下,河道曲折,平日也是水流湍急,当下雨季,若赶上洪峰,周围定遭水殃。” “当下贼人骑马能否涉水渡河?” “前几日未曾下雨,若是浅滩处,能!但很冒险。” “渡水桥最大在哪?” “县北毛公场。” 冯止决定已下,带着人便前往盐亭而去。 …… 傍晚,天马山上,隔着梓潼水,冯止就看到了盐亭县内冒起了浓烟,哭喊声传到了对岸,有数不清的百姓逃出县城,却被当成猎物一般被追杀。 梓潼水岸边,长长的一排排的百姓用麻绳反绑在一起,后面是狞笑的流寇拿着刀枪逼迫,抱着玩耍的态度,把百姓驱赶下水,凄惨的叫声,响彻天空,但这在流寇耳中听来仿佛是最美妙的声音。 水已经没过百姓半腰,腿脚不时陷入柔软的泥沙中,不小心滑倒下一个后不免连带着周围其他人也摔倒,直到一排人全部没入水中,恐惧占据了每个人的心神,水面上传来急促的一些水泡,再也没人站起来。 韦老三颇熟悉水性,下水后,对着被绑在一起的人说道:“所有人莫慌,只要你们走慢些都能站得稳,咱就能救你们。” 这句话给周围人带来了一线生机,纷纷都同意走慢些,先探出来一脚试探,踩实后再向前迈出一步。 手已经没入河水,韦老三拳中攥着一块峰石,赶忙磨了起来。 很快就走到了深水区,麻绳被泡过后变得不容易被割断,所有人都心急如焚,一人的脚不知踩到了何物,但是为了活命,强忍着站稳。 后面的流寇觉得有些不耐,觉得这排人走的有些慢了,取出来一弓,瞄准了韦老三的后心。 就在破空声传来时,终于麻绳被划开,韦老三一个猛子扎入水中,留下其他不知所措的人。 流寇没想到竟然跑了一个,连连发弓,其他一排人还没来得及呼号就接连倒下,水面泛起一丝红色,随即被湍急的水流冲刷掉。 韦老三暗道一声死道友不死贫道,冒头后深吸口气,接着潜入水中,天上的箭雨终究还是没能伤到他。 流寇破口大骂:“湿你北,给老子把这些人一块扔下去,掌盘子说了,明日不走毛公场渡河,还得绕路,就在此处用这些畜生建个坝。” 不知多少人填入水中,梓潼水流速为之一缓。 韦老三上岸后,开口骂道:“你姥姥的,差点老子就交代了,看来潼川州也不能待,赶紧逃成都府谋个生路吧。” 没走两步,就被十人围住,猎户开口说道:“阁下真是厉害,从对岸活着过来的你是头一个,跟咱走一趟吧。” 第一百二十章 夜渡 在山地上爬来爬去,韦老三眼珠子一直在滴溜溜转动,想看看这个十人的包围圈,有没有空隙能跑出去。 猎户算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对流寇并没有太大的恐惧心,一脸轻松的走在前方,看起来毫无防备。 韦老三衡量了一下,觉得跑出去的概率不大,便瞄准了这个领头人,心说我若抓住他当筹码,没准能逃走。 此人身边那个人看起来很呆,闷声向前走,另一个看着弱弱的也不强,干了! 握紧手中的峰石,在翻过一块岩石时突然暴起,向着猎户扑去…… …… “你个狗才,怪不得能逃出来,有点本事,竟然打老子的主意,要不是你对冯将军还有用,老子早宰了你。” 说罢猎户又扇了抗在呆瓜子肩膀上的韦老三两巴掌。 韦老三千算万算没算到竟然栽在这两个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人身上,这呆瓜子在他动手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一胳膊肘打掉自己“武器”。 与此同时,曹震行下意识一个扫腿将他绊倒,不费吹灰之力,曹震行也没想到,平时冯将军说的叫自由搏击训练这么有用,有点异样反应的真快。 终于将韦老三带到冯止面前,猎户私下里汇报了此人在梓潼水和上山的不老实表现。 冯止点点头,不言语就直接卸下他的一只胳膊,韦老三也明白过来这些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都是一副官兵打扮,再痛也是忍者没敢大叫出来。 “还没断,只是脱臼而已,我问什么你说什么,若再不老实,我也不砍你,只将你的胳膊放在石磨上压平。”冯止说道。 韦老三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下,颤抖的声音说道:“上官请说,小人绝不隐瞒。” “城内流寇共多少人,掌盘子是谁?” “乌泱泱一片,骑马的有两千不到,其他的数不过来,听说掌盘子是川北摇黄的六队马超,还有两个小人没记住。” “城中被抢到何种程度了?” “没有一处完整的地,不管富户穷户,都是一样被洗劫一空,老人和娃子都被宰了,只留了点强壮男人在营里做苦力,女人就随意糟蹋了。 那金银财宝装了几大车了,实在没能抢的东西了,估计着明日就该烧光房子继续向南打。” 冯止听完知道这条是最有用的消息,知道敌人启程时间,那就能做出提前部署。 挥挥手叫人把韦老三带下去,韦老三以为自己是活不成了,两腿打颤,眼泪鼻涕止不住就流下来了,赶紧求饶道: “别杀我,别杀我,我还知道最有用的消息,求将军绕我一命!” 冯止示意停下,此人虽然是败类一个,但在这乱世,这种人太常见了,打算自己没任何问题要问他再解决掉。 “说来听听,若是真的有用,你就活了。” “回将军,我听明日贼人打算就从前方龙吼坝渡河,并不是去毛公场过桥,今日淹死那些人,就是为了让水速缓点。” 冯止听完脸色大变,上前直接扥住韦老三的脖子,用杀人般的目光又问了一句:“此话当真?” 韦老三不仅没觉得害怕,反而看这将军表现觉得自己活下来有戏,重重的点了点头。 冯止把他扔在地上,心道自己还是不够冷静,不过心中也暗自庆幸,幸好听到这个消息,否则自己生死真就难说了。 原本他是想去在桥上下功夫,今夜毁坏桥基,待到明日流寇大军过桥时必然承受不住,桥毁后只能涉急水渡河。 流寇行路时不会把最精锐的骑兵放在最前,也就可以等到敌人先锋半渡时击之。 能杀一些是一些,不贪战,这样既能杀杀流寇的锐气,还能以最小的战损消磨更多的敌人。 没想到,流寇竟然都不愿意绕路过桥,现成的百姓,既能满足他们的杀戮需求,又可以缓水速,让他们安全涉水渡河。 冯止心中升起一阵烦躁,在水流不急的地方袭击作用不大,流寇很容易骑马踏水追杀。 不想这样白来一趟,灰溜溜回去守城,旁边的把总知道原来的作战计划,此刻也有些不知所措。 夜色降临,看着城中的火光,冯止笑了,心道:既然这样,那本将今日就先借用一下你们塑造的浅滩。 “传令,子时全体将士口衔枚、衣遮甲、刀收刃,于龙吼滩渡河,违令者,立斩不赦!本将今夜先去会会他们。” …… 此时尚是六月天,厚重的甲衣穿在身上早已出汗,踏入梓潼水后,感觉腿脚一阵清凉。 冯止和亲兵在整个军阵的居中位置,口水顺着嘴里的衔枚流了出来,但对他没有丝毫影响,闷着头向前走去。 祝丕传说让冯止在对岸等着,他来带军夜袭,主将不必亲自涉险,被冯止拒绝了,他认为现在还不到那个居中调度的时候。 七百人就这样在夜色中,迈着沉重的步伐渡河到了对岸,途中连个流寇的影子都没看到,根本没有防守,流寇更不会想到,为自己明日准备的浅滩竟被人抢先利用。 放眼望去,就是残破的盐亭县,而今夜冯止只求乱,不求战,逐渐在夜色中摸到了敌营的边缘。 营中心的老贼心情大好,这几日掠夺所获财物女人不少,够他们消耗一阵子。 这些贼人也没有什么军纪可言,都正在饮酒作乐,或者享用今日的“战利品”。 每当帐内有女子的惨叫声传来时,这些人只会更加兴奋,丝毫不会考虑到竟然有官军靠自己这么近,还敢来袭击。 哭哭啼啼的声音顺着轻风传来,都是今日刚刚沦为厮养的男女,完整的家庭四分五裂就在一瞬。 还来不及过多伤感,早先的厮养流民兴许是想起什么,拿着鞭子树枝开始抽打这些新来的,平日被当牛做马,怨气无处发泄,此刻终于有了地位更低的,也轮番欺负。 兴许今日的厮养未来哪天也会变成如此,但毫无疑问,今夜将是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夜,因为,不知从哪里来的官军已经距离他们不足百丈。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新阵 残月无光,营内的哭声、惨叫声、饮酒声渐小,许多人都折腾的累了,昏昏睡去。 祝丕传心脏砰砰直跳,从未如此近距离跟这么多流寇接触过,他明白这是一个在冯止面前好好表现的机会。 四个战兵把总程大勇是冯止从小到大最信任的兄弟,林震高跟着冯止入山指挥得当,池荣的武艺是最高,也是辽东劲卒,唯有自己太过平凡。 他摇了摇头,抛开杂念,率队跑起来。 得益于冯止亲自出的食谱,添加了很多带维生素的菜品,这些人原本都是有夜盲症,当下所缓解,夜里也可视物。 先是小步,沙沙……五十丈。 啪嗒啪嗒……所有人都大步迈了起来。 流寇还是有人在守营,对眼前突然出现这一片黑警戒说道:“何人?速速报上夜号……” 话音未落,猎户便借着营门前火把微弱的灯火一箭封喉,兴奋地舔了一下嘴唇。 “猛镇来袭!官军来袭!”祝丕传和身边身齐齐大喊起来。 这是冯止教给所有人的话语,猛如虎四川在追剿八贼的时候是出了力的,也算是打出了名堂,跟左良玉形成鲜明对比,也就落下了流贼口中的顺口溜:想杀我左镇,跑杀我猛镇。 当下祝丕传的战兵部按照平时训练,十人为一个战斗组,在各个什长的带领下,沿着整个营边,开始形成一个弧形冲刺。 他们的步速越来越快,督战部紧随其后,曹震行已经接到命令,长矛紧紧握在手中,在贼营火把的照应下,矛尖透出血一般的红色。 刚刚入睡的整个贼营都躁动起来,靠近的几个营都是被裹挟的厮养和流民,根本反应不过来,就已经被矛尖捅穿了身体。 毫无训练的流民面对突如其来的敌人惊慌失措,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四散开逃跑,有些慌不择路的人竟跑到中军侧翼,被看起来年纪很小,身材也小的亲兵直接剁了脑袋。 惨叫声响彻贼营,中间的老贼都是身经百战,心理素质极强,听到这些声音心里稍微有些发慌,不知道来了多少官军。 马超赶忙从最中心的营帐走出,大喊道:“猛如虎早就撤出四川,莫要中计!” 但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惨叫声的洪流中,这样下去的持续躁动,就算没被杀死,那也会有不少人乱跑被踩死。 匆忙派出一队老贼,向着最乱的方向冲杀过去,凡是迎面而来的不论是谁,在这些老贼手下都是直接砍掉。 曹震行已经杀掉三个流民,都没怎么反抗,血直接溅在自己的脸上,强烈的兴奋感战胜了初次上战场的恐惧感。 肾上腺素飙升,看着背向自己逃跑的敌人,就想快速冲过去,将长矛插入对方心脏中,但耳畔一直传来猎户的叫骂声。 猎户嗓子都快喊哑,竭尽全力维持着十人组的阵型,这群新兵蛋子觉得杀了几个流民有股子兴奋劲,都想冲锋起来。 幸亏平时高压的训练,对军律的严苛要求,成为抑制住他们冲锋的最后一根弦。 流贼营内不知谁直接点燃了帐篷,大声喊道:“这下亮堂了!赶快杀官兵!” 自以为是的他只是点燃一处帐篷,旁边还放了几坛酒水,火花爆裂开来,一个火星落入酒中,腾的一下火苗直冲天空。 靠得近的人也被这冲天的火苗燎着,发出比被刀砍更加撕裂的喊叫,在地上打滚想扑灭火苗,结果旁边的营地也被点燃,很快空气中传来一丝烤肉的味道。 接连砍杀一些光着屁股到处乱跑的流民和贼人,火光中这队老贼终于看清了对面官军的轮廓。 同样猎户也注意到这波人,用尽最后的声音大喊道:“这波人点子硬,呆瓜子小心!” 周围人听到什长都喊成了这样,呆瓜子是这队的最强战力,他都要小心,那其他人跟要提起十足精神。 十人阵也是借鉴了白杆兵的尖锥阵法,冯止做了简化,想将鸳鸯阵的一些战法融入进去。 最前方一人为一队气力最强者,携带重锤、狼牙棒等专门破甲装备。 侧后一个身位有两个腰刀藤盾手,用以掩护破甲者和后方队友,冯止要求所有人配弓箭,为的就是快要短兵相接时,对方有弓箭掩护,自己这边在藤盾的掩护下有对射反击能力。 再后就是四个长矛手,改进后的长矛带有铁钩和倒刺,翻山越岭极为方便,曹震行便是其中之一,杀敌最主要的力量就是这四人。 最后两人为刀兵,掩护尾翼和近战。 什长则是在队中指挥,射箭、长矛和短刀都要精通,推进时以弓箭掩护,哪里有有战死受伤的缺口就补上去。 当下是冯止能想出来适合山地丘陵战的最佳方式。 与老贼正式交锋,打头的呆瓜子抡起狼牙棒,直奔为首那人面门而去,丝毫不顾忌旁边斩来的大刀。 刀被旁边的藤牌手挡住,后头紧随而来长矛,持刀贼被桶穿。 为首的贼人没想到自己的掩护瞬间倒下,竖刀挡住狼牙棒,呆瓜子嘴角一咧,双手握住棒柄,猛地一转,刀被狼牙棒上的倒刺别到了空中,贼首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已经被锤爆。 灰白色与红色混在了一起,脑浆从铁刺上滴答滴答流下。 老贼没想到这群官兵如此凶猛,甫一交手便倒下三人,而像这样的小队,似乎有些多了。 这股官军有些像白杆兵,但从外观看还是有些差距,白杆兵阵法人数明显比这些要多,而且武器装备统一,不似这些人各持不同武器。 犹豫只是有一瞬,所有老贼还是冲了起来,知道这些人总人数并不多,掌盘子整理好人马后,定然也会来援,决不能放了这股强力官军,否则日后必成大患。 营内以马超为中心,迅速集结了一群马兵精锐,辨明方向后,带人入圈取马,大声吆喝,领头向着交手方向冲去。 后头的马兵赶忙跟上,又有一些步兵尾随,很快便汇聚成最为集中的一股力量。 第一百二十二章 马超 马超带领的这一群人策马开路,逢人便砍,根本不顾挡路的是谁。 越过燃烧正旺的几个大帐,前方又是哭喊着到处瞎跑的流民,道路显得十分局促。 马超心中一阵烦闷,乱了套的大营短时间根本没办法恢复有效的指挥,心中十分焦急,本想给这些官军一些“惊喜”,此刻为了减少损失,只得先放出来,退了这波官兵。 “给老子对着那方向放铳!” 砰砰砰的声响传来,在夜间比哭喊声更加具有穿透力。 挡路的流民被鸟铳打成了筛子,有些人并未死去,但捂着伤口更痛苦的叫喊着,没喊两声,马蹄声在耳边传过,感到脖子一凉,再也没了声音。 祝丕传正指挥几个屯长继续向前推进,流民已经根本不敢站在他们的眼前,只有逃遁。 老贼甚是有些战斗力,但伤亡也是不小,面对这些严密的阵法有些发怵,听到远方传来的鸟铳声响,纷纷精神一振,知道掌盘子亮家底了,很快就能支援过来。 “不能被咬住,当下跟鸟铳交手还是太吃亏,传令祝丕传,收缩军阵,准备撤!”冯止大声喊道。 此刻他也已经浑身沾满血迹,分不清杀的事贼还是流民,只想让此处更乱些。 刘祚昌的亲兵部可以说是跟着冯止寸步不离,战场的鲜血刺激着每一个少年人。 这些少年人跟冯止待的时间较久,基本上都能叫得出姓名,没事经常与他们聊天。 这些人原本就是孤儿,姓名都属于贱名那种,为此冯止专门叫人给他们重新起了名字,这些年纪不大的娃子从心底对这位不怒自威却又平易近人的将军有些崇拜。 亲兵不用练习战阵,只需认帅旗,各自守好自己的方向。 火光闪过,流寇看着这些略有青涩的脸上出现一丝嗜血的狠厉,这似曾相识过,正是流寇中的孩儿军,不惜命是他们的共同特点。 虽然身材上是年纪不大的娃子,流寇心中还是提高了警戒,知道这群人不好惹。 少年娃盯住一个目标后,看这名流寇跟苏先守的身材差不多,知道怎么应付,脚下加速,挥刀直冲上去。 流寇武器用的是反刃雁翎刀,是跟明军交战后尸体中扒拉出来。 带有血槽的刀刃迎上少年娃,力气上占据绝对优势,两刀搓出一阵火星后,少年娃不恋战拼气力,脚步异常灵活,闪到一边侧步下蹲砍腿脚,逼得流寇倒退两步。 还未站稳,少年娃从地上一跃而起,跳在空中双手握住腰刀对着流寇脖子砍来。 挡住这一击,流寇也被惯性带倒在地,向上虚踢了一脚想骑身而上的少年娃,单手撑地想赶紧站起来再战。 “啊……” 流寇疼的只能在地上翻滚躲避从头上劈下来的腰刀,他的手腕处一个圆形的切面,左手留在刚刚的地上。 因为他匆忙起来,百战经验让他及时穿甲,胳膊还是有护臂,不容易砍断,但再往下没有了护具。 缠斗之下还是被少年娃抓住单手撑地的机会,把手剁了下去。 终于,脖子上也出现一个圆形切口,身子还是一个翻滚的姿势,但头颅已经是相距七尺远。 操起那把雁翎刀,少年娃不屑的摇摇头,觉得这人还不如上次打架的苏先守。 紧接着跟着帅旗的方向开始向南移动。 祝丕传已经接到了撤退的命令,自己这边已经开始停止向前追击,原本是沿着整个贼营弧形向前西北推进,此刻打的差不多了,转个弯直接向着西南冲去。 流寇也是发现了冯止想撤退的意图,死死的咬住整支军阵的侧翼,这样少了另一侧的掩护,还是出现了多人死亡。 祝丕传感到心疼,毕竟是自己朝夕相处的部下,大家一起吃住,老娘的一句话也响在他耳边:冯将军把他手下这些娃的命交到你手上,你得管! 遭受接连损失之下,祝丕传怒吼一声,叫两个屯长带着自己的小队顶在转弯的最侧翼,掩护大部队冲出敌营。 冯止也知道进攻不是最危险的,撤退才是,因为敌人可以用最少的兵力牵制自己最大的精力,殿后的人随时都要做好被抛弃的可能。 看着祝丕传带人在顶住,冯止默默记在心中,也不去下令让他随行撤退,他知道这样做是最佳选择,用完阵压住想追击的流寇,比时刻被骚扰的损失少很多,只是撤退也更困难。 “传我将令,所有战兵渡过浅滩向上游急行军,督战部监督一刻内务必到达,越过龙吼坝百姓被杀处列阵。 亲兵部不走浅滩,沿着河岸上行背水列阵,本将说放箭时,二十息之内箭袋内还有弓箭的军法从事!” 冯止大声喊道,杨贵强没想到冯止亲自殿后,不免有些担心,但此刻危急,不是废话的时候,还是选择了执行军令,打定主意催促所有人赶快行军。 “叫祝把总用最快的速度撤!” 马超终于快要突出营地,坐在马上的他视野比较好,利用营地的火光看到这些官军要撤退的路线,打到这个份上不可能就这样便宜这伙官兵。 马鞭狠狠地抽下,马儿吃痛之下“啾啾”叫了两声,奋力向前冲去,身后的队伍也纷纷跟上。 “割须弃袍你都跑不了,我倒要看看主将是哪路神仙!” 马超正是听说书的讲三国太多了,西凉马超追的曹丞相狼狈逃窜的模样让他深深向往,所以自己便改了名字。 祝丕传接到命令后知道大部队已经转头成功,自己成了尾部,膀大腰粗的他身上被划出多道口子,好在这甲胄质量有保障,没受致命伤。 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身边的兄弟又倒下几个,他也不敢恋战,大喊一声快撤,所有人赶快跑了起来。 夜视情况好于流寇,能够及时避开地上的石块,再加上平时训练体力,负重跑是最基本的项目,流寇一时间也追不上祝丕传等人。 只能趁微弱的光线放箭,多数箭矢射偏,少量落在战兵的后背上,也无法穿甲,最后面的几个人就算扎成了刺猬,受了重伤还是咬着牙跟上。 “嘶嘶”马声传来,马超终于出营没有了阻碍,祝丕传也赶到冯止帅旗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渡河 感觉到地面传来的微微震动,冯止开口问道:“祝把总还有没有力气游过去?” 祝丕传反应过来,开口说道:“末将还能顶住,冯将军先渡河吧!” “执行军令,违者斩。到岸后给本将一个消息。” 在黑夜中祝丕传看不清冯止的表情,但他从语气中听出来,自己再推辞,真的会被执行军法。 随着“扑通”几声战兵全部没入水中,马头也隐约出现在视线中,数百丈的的距离在急剧缩小。 冯止大喊道:“准备!” 剧烈的马蹄声如同战鼓般敲击着这些少年人的心脏,三百丈,二百丈,百丈……嘭嘭嘭的心跳声与马蹄声节奏重合的一刹那。 “放!” 所有人都按照训练的射箭姿势前腿似橛,后腿似瘸,胆大、力定、势险、节短八字诀浮现脑中,机械的拉弓,手指校准箭簇,弓绝不拉满,全力射出。 每人箭袋给配的是十五支,只有弓弩手才会配三十支。 但如此短时间内射出大量弓箭,对身体负担十分之大,开始的几只箭还算是高且远,后继乏力后就成了低且近。 满天的箭雨从黑夜中倾斜而下,骑兵没有视线没办法躲开,只能闷头驾马前行。 没能再跑几步,箭矢落在人身上,着甲兵能顶住一二,但如此密集的箭雨,连带着冲击的惯性,还是让流寇跌落下马。 侥幸避开的人身下的马儿就没这么幸运,没有什么防护装备,马头上已经插了几只箭矢。 痛苦的嘶叫声响起,直接侧着倒下,但马蹄还是奔跑状态,连人带马直接侧身贴着地上的石子滑出数尺远,从地上擦出长长的一道血迹,被黑夜遮住。 后面的骑兵也来不及减速,被最前方摔倒的人马绊倒在地,哀嚎四起…… 冯止看到了对岸燃起了火把,带有祝丕传的大喊大叫,知道他们已经成功汇合在一起。 自己这边的箭矢瞬间射光,减轻了些负担,冯止大喊一声:“下水,游到对岸,急流中莫慌,按照平日教习说的做!” 扑通扑通的声音,亲兵开始下水,冯止也跳入,在水中一片黑暗,只有对岸的火把作为指示,刘祚昌本在冯止身旁,一时没找见主将心头有些发慌。 渡河至半,湍急的水流从上游急速冲下,纵使冯止水性很好,也被这股急流冲偏了些方向。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冯止俯卧水中,在水中连续换气,身体拉长渐小阻力,高肘划臂拉水推水,两腿并拢交替蹬水。 其他的亲兵遇到急流时也有些慌张,有几人已经呛水,少年娃被上游冲下来到石块砸到肋骨,顿感岔气,咕噜咕噜就要吃水下沉。 突然间感觉到腰间有人一推,洪亮的声音在耳边传来:“身体放松!不要害怕,不要挣扎就沉不下去,被冲到下游一样能活命!” 这句提示让慌乱的亲兵部众人重新稳住身形,刘祚昌听到这声音也放下心来,正是冯止。 “还能不能游?” 少年娃虽然还想逞强,但冯止没给他这个机会,“注意放松。”说完直接带着他向对岸浮水而过。 经历第一轮射击的流寇骑兵发现再没有一箭射来,便趟过了一众尸体后来到岸边,拔出弓箭来射入水中,也是不起任何作用。 此刻顺虎梁时政也来到马超身旁,骂了一句:“湿你北的,这帮子官军够狡猾,知道渡浅滩肯定会被追上,带咱们绕到急流这来了。 老马,咱们三家合营,你拿个章程,是追还是不追?” 马超的脸色十分难看,不过黑夜中也没人瞅见,只凭他阴森森的声音中就能感受到他的愤怒: “今夜损失不少了,骑马涉水渡河不稳当,就算能去也被人家半渡击之了,追不上了。 但弄不清对面是谁,就这么回去,咱后头的仗就甭打了。 今儿个认栽,打了胜仗松懈了,现在派精锐骑马从浅滩渡河,能追上就只追不打,追不上就把前哨打稳当了,顺带打探消息,什么时候四川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了?” 梁时政沉吟了一下说道:“老马,你说今夜会不会就是成都传来的消息,让咱们剿的那个冯止,毕竟这球势子敢夜里砍那闯闷怂的脑袋。” “贼他娘的,要真是这么着,说什么也得把此人给宰了!” …… 河对岸,冯止拖着少年娃上了岸,交给刘祚昌让他整理好队形,准备行营回潼川州。 “流寇定是不甘,吾等不走平坦官道,即刻上山,这样就算有骑兵也追不上咱们。 太阳升起所有部伍清点人数,损失。” 冯止下完一系列的军令后,匆匆的心跳终于渐渐平缓下来。 此行返回路程约百里,来到一处山坡上,夜色太深,火把照不清楚路,有一人不小心脚步踩空掉下山去,传来的惨叫响彻山涧,身边也有人因为看不清路崴脚。 冯止知道再有几个这样的事情发生对士气是不小的打击,命令专人原地值守,其他人全部休息。 六月暑天,汗水、血渍、河水轮番浸透了所有人的衣裳,冯止担心有追兵,也并未让他们卸甲休息。 所有人也分为两个部分,心大的今夜一番厮杀感觉到疲劳,不顾身上黏糊的难受,倒头就呼呼睡去。 而更多的人是兴奋,恐惧,后怕,数不清的情绪充杂在其中,多数人都是新兵,第一仗就是如此惊心动魄,杀的如此酣畅淋漓,感叹跟着冯将军真是幸事。 同样身边同吃同穿的战友有人永远也回不来,尸体也留在了贼营,又有些难受,想着哪天自己的下场会不会也是这样。 呆瓜子已经发出雷鸣般的鼾声睡去,猎户来到曹震行身边问道:“想啥呢?” “啊,什,什长,你说年初要是没有冯将军,咱们彭县是不是也跟盐亭县一样成了活脱脱地狱了?” “八九不离十,就县城原来那帮人德行,根本守不住。” “所以咱觉得还是当兵好,能把家里人护住。” “呸,不是当兵好,是当冯将军的兵好。” 第一百二十四章 倡乱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山上的战兵有人一夜没睡着,也有刚睁眼感觉肚子饿了的。 冯止只是假寐了会,见已经天亮,便传令各部如寻常出操一般,整队出发。 杨贵强来到冯止身旁汇报道:“冯将军,今早为止,共战死二十一名战兵,九名督战兵和三名亲兵,重伤已不堪再战者共十一名。 至于斩获,昨夜过于混乱,实在无法详尽算出,但属下估计最起码歼贼和厮养千首以上,营乱引起的死伤尚且不知。” 冯止也没去责怪,他知道自己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就是让贼营越乱越好,不过这些损失还是让他有点心疼,毕竟每一名士兵都是费了极大心血训练出来。 自嘲的笑了自己一下,追求戚少保的战损比简直是在做梦。 “今夜必须入州城,什长务必照料好伤员,全速前进!” “是,冯将军,那韦老三?” “先留他一命。” …… 潼川州内,吴方思跑来鲁城隍这里说道:“我说,你们冯将军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城内百姓被弹压住,可本官筹粮,筹甲,终究是得罪人的!已经又有人开始闹着出城了。” 鲁城隍陪着笑脸不答话,他知道自己不聪明,应付这些大官不像冯止那样游刃有余,但他只认死理,没命令坚决不开门。 “瓜皮。”吴方思骂了一句走开,身后跟着两个“尾巴”,“你们也是。”他回过头来瞪了两个少年人一眼。 要说吴知州知道冯止出城作战后,抱的希望不大,不知还有几日活头,只能再过一下上次醉生梦死的日子。 但这两个人就讨厌在自己出恭,饮酒,与小妾同房都在不远处呆着,倦了轮班看着,美其名曰是保护,实际上就是完全落在监控下。 城内被夺了战甲的数百人都是感觉到愤懑不平,毕竟夺人甲就是在夺人命,况且数日内都没传来冯止的消息,没人以为他还活着。 “戴将军,守门的我算过了,只有三百人,这些兄弟都听你的,指望你给条活路。” 潼川州守备戴振德脸色阴晴不定,旁边的家丁也不催他,默默等待。 他原本是跟着杨嗣昌剿贼,廖大亨觉得用起来顺手,就把他放在潼川州,在吴方思严令和冯止兵威之下,暂时交出甲胄,几日过去,没有丝毫消息传来有些不安。 终于狠心做出决定:“今日夜间,突破南门而出,老子不陪他们把命交代在这,城内也有人支持咱们。何况那赵经世曾经拉拢过我,大不了彻底投了他,保住命再说。” …… 冯止带着疲惫的众人终于看到了城头,而城门洞内的鲁城隍则是举刀一脸警戒的看着前方的戴振德。 “鲁把总,我也不与你为难,冯止想死我不拦着,但是兄弟们得奔一条活路,你若是让开,咱们都好交代,若是不让,说不得……” 鲁城隍派军备兵列好战阵,也不答话,守在拒马桩后面。 “唉……”戴振德知道是谈不拢了,三百人守四门,这个门洞也就八十余人,而且这些看起来都是些火兵,想来应该是轻松拿下,挥手让身后的兵丁越过拒马桩。 “噗呲”一声,兵丁刚翻越过来就被军备兵用长矛穿过身体,戴振德见状一边派人冲上一边派人挪开拒马桩。 数百人同时压上,鲁城隍只顾着前方稳住阵脚,远远一侧的马桩被挪开,从侧面掩杀过来。 压力瞬间增大,鲁城隍命令军备兵边打边退,减少损失,直到快要缩进门洞里面。 戴振德也没想到这些火兵战斗力这么凶悍,自己这边死伤有些惨重,打斗声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他大喊一声: “姓冯的想把咱们困死在城内,流寇不日到达,跟本将冲出去!” 百姓的情绪很容易调动,本就想出城逃命,摄于兵威才老老实实回家,眼见有人挑头,都拿着家里的耒耜、耙子,鼓噪着冲过来。 鲁城隍对身后城头上人大喊放箭,掩护军备兵守门,就算是战死也不能轻易让开门,否则城内乱起,潼川州能否顺利守住就不好说,甚至影响冯止的大局。 城楼上的箭矢射下,这些兵丁都没甲胄,很容易被射穿,一时竟没人敢轻易上前,戴振德纵兵直接去百姓家将草席抢出来,准备以此掩护。 城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冯将军!是冯将军回来了!”这些士卒虽都没什么文化,但冯字大旗是要求所有人识得。 鲁城隍激动不已,叫人赶快放桥开门,为乱的兵丁听到后也是慌乱不已,想听主将的指挥时发现戴振德早已没了踪迹,所有人都作鸟兽散。 冯止入门后,发现满地的箭羽,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体,拒马桩也被砸烂,也是明白发生了什么。 喊过来鲁城隍问道:“城内为乱首倡者是谁?” “原守备戴振德。” “军备兵伤亡怎么样?” “冯将军来的及时,伤了十六人,没有死人。我怕分散开死伤太多,就收紧到门洞,亏得城楼上是咱们的人,能掩护一二,拖到将军回来。” “做得好,军备兵继续守城,我去找吴方思,戴振德脑袋你来砍。” 深夜,冯止从府州衙门出来后,赶忙回到军营,看着列好队未动弹的士兵感到满意,虽然疲惫,但没有人交头接耳,也没人分散坐下,两日一夜的行军战斗让这支行伍有了真正军人的气质。 开始下达军令:“所有战兵全体清洗身体,衣物,什长检查凡是体脏者,有跳蚤者不得入帐休息,军备器械清点整理,登记至书手处。 做完所有事情后立即睡觉休息,巡夜听到帐内有私语者重处!明日卯时列阵集合。” 冯止此刻也感到深深的疲惫,他本想今夜令战兵继续筛查,但实在是负荷有些重,为了不过分透支将士们的体力,还是决定休息一晚再实行计划。 而且他估计流寇经过夜袭后,行动肯定会更加谨慎,约还有一两日的功夫才能到城下,必须利用最短的时间稳定城内。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十家牌法 “小曹,你来给老子搓下背,这两日出的汗晒干了估计得有二斤盐。” 曹震行往猎户身上泼了一盆水,猎户感受着清凉道了声舒服,又听呆瓜子嘟囔道: “行了这么多路有些困了,还又是洗澡又是检查的,更累人,还不如躺下呼呼睡觉舒服。” 曹震行又泼了盆水说道:“瓜子哥,咱们在彭州营的时候也是要求及时清理,冯将军曾经说过,保持好卫生,让咱们能少拉肚子,少生病多活两年……” 不到一个时辰,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人们都走进营帐睡觉休息,鼾声四起,别说,洗干净睡觉还真是挺舒服的。 天蒙蒙亮,一道锣声响,所有人都弹射起床,一系列的整理后来到营前。 冯止一脸庄重,开始给各个屯长分配州衙内书手、衙役,各坊街响起战兵统一的脚步声。 潼川州内,街道上无一人敢出来,都在家中恐惧的看着眼前的兵丁,奇怪的是,这些人并没打砸抢,只是板着脸询问,旁边一直都作威作福的衙役也老实起来。 书手在纸上书写如飞,登记家中各家的丁口、或籍贯、或作何营生,或过某房出赘,或有某残疾然后给予家中一块小木牌,同样也是这些信息,写好后盖印放置门前,然后下一家做同样的工作。 待满足十家后,责成所有家中长辈注意:官府轮流巡查,若有一家隐匿盗贼,其余九家连坐斩首。 如有人口变动,需向官府申报,不然被认定为“黑户”。 这正是冯止模仿王阳明实行的十家牌法,能够迅速缉捕盗贼,令所有人安稳下来。 戴振德和其他几个首倡为乱者画像也被拿着挨家挨户询问,发出声明此等人为起兵犯上作乱者,为贼人内应,妄想从内部瓦解潼川州守备,若是私藏者,夷九族,无知百姓受其胁从者,皆赦。 这正是冯止想到从舆论上最快解决昨夜冲突的办法,绝对不能让戴振德成为带领百姓活命的形象传播开来,那对统战工作及其不利。 此刻吴方思焦急的站在冯止面前说道:“冯将军,真要这么做吗?这戴振德好歹是朝廷任命,还是廖巡抚安排在此,谋反的名声传出来恐怕……” 冯止安抚道:“吴知州可曾知道,若戴振德逃出去,随之而出的百姓中混有一个流寇探子,我潼川州城内虚实尽为贼所知,后果你可想过? 此人城内哗变,伤我将士,坏我剿贼方略,更是扰乱廖巡抚全川统筹计划,也就是坏了吾皇的剿抚大局,你说他是不是与谋反同罪?” “这……” 吴方思哑口无言,昨夜听冯止已经夜袭贼营,斩首过千,拖慢了贼人进程,再加上曾经砍杀掌盘子的勇猛历史,心中已经信了大半,此刻没想到竟然这武将也如此能说。 冯止语气一冷又说道:“吴知州,我出城之时筹备粮草尚且有两千石,怎的我出去一趟少了一半?” 吴方思额头上流下汗水,尴尬的开口:“这是……” “是潼川州的士绅又收回去了是吧,这些人也是有出城逃命打算,不过当日本将态度坚决,没人敢挑头提出此事,本将出城又找你讨要回去,我估计戴振德身后也有这些士绅的影子吧。” 吴方思有些无语,心想我还没说话你就抢走说,你都知道还来问本官作甚,但他还是劝了一句: “冯将军,你也是聪明人,若本次城守住了,行盐生意也少不了这些人帮衬,何况这些士绅跟成都府乃至京城都有联系,像戴振德那样处置恐怕不妥。” 冯止从桌上端过来一杯茶,放在吴方思颤抖的手中,抖动的手把杯中的热茶颠出,烫的吴方思嘶了一声,赶紧稳住手。 “本将先谢过吴知州提醒,大可放心,本将自有分寸,知州大人要做的就是稳住,喝茶,其他的在下都会代劳。” 吴方思也知道自己被架空,不过为了活命,还是颓废的点点头。 冯止发出命令,十家牌法中发现若有从事铁匠缝补行当的人,召集至军前效力,磨损的刀甲再行打磨抛光,干多少活拿多少银子。 这些匠人离家时,家里人还以为是要砍头,上演了数场生离死别。 …… “柳二哥,我就知道还是你靠得住,城里那帮刁草的士绅,撺掇的时候起劲,现在一个个像躲瘟一般躲着本将,待我出去到廖大人那,定要他们好看!” 戴振德咕咚咕咚喝下一大碗清水,感觉嗓子舒服了许多,昨夜惴惴不安,敲了多少门说了多少话,还是没人肯收留,终于在天亮时,被正要上街的柳飞动发现带回家中。 “戴将军,莫要搭理那些个鸟人,咱可是记得那些年跑盐的时候遇上贼人,若是没遇上戴将军,早就被他们连人带货掳走了,放心在兄弟这里住着,保管你安全。” 戴振德眼角一热,正要感慨果然没交错朋友时,头一阵发昏,意识到了什么,赶快动手去摸刀。 柳飞动飞快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插在戴振德手背上,疼痛感让他清醒了许多。 “你……” 柳飞动把匕首转了一下,嘿嘿笑道:“戴将军,你说说你,咱一年拼死拼活几袋盐才挣几两银子,还得给你个龟儿子五成,再算上其他的,落手里两成都不到,这钱你拿的安心吗? 你说你钱都拿了,还敢打老子闺女的主意,听说你在军营说混话拿我家闺女作弄,老子想宰你很久了。” 此时从帘后走出来一位女子说道:“爹,我已经派人通知那冯将军了。” 戴振德听后无比怨毒的盯着这个女子,大骂道:“贱人尔敢?你个婊子,老子看上你是你的……啊!” 这女子倒也不含糊,直接从桌上把插在手背的刀拔出,接连砍掉戴振德五根手指。 锥心之痛传来,戴振德大声嚎叫之时,门被打开,冯止迈入房间瞟了一眼。 柳飞动父女二人赶忙跪下,尚未开口就听到冯止说道:“你父女有功当赏,银子有账房送来,放心,本将会让戴振德受尽折磨而死。” 挥手便有人架着戴振德走出去,柳飞动颤抖的说道:“洪器成没说错,这冯将军当真厉害,仅是扫了一眼伤势,就知道我等与他有深仇大恨,放言不让戴振德轻易而死。” 柳香儿重重的点头。 第一百二十六章 攻守之始 攻守之始 城内经过雷厉风行的整顿,逐渐稳定下来。 同时冯止又放出公告,言明首日出城之时所杀百姓模样的人皆为流寇探子,还从他们身上翻出密信,贴在大街小巷里公示。 一样被传出来的消息还有冯止率军夜袭敌营,大破流寇,守城志在必得。 汹汹的民意在冯止的舆论引导下平息下来,各家都有序生活,没有官兵来打扰,以戴振德为首的乱兵也全都被缉捕。 冯止拖着吴方思到处指挥调度,搬运石块、灰料、滚木、水缸上城墙,在城下架起大锅煮粥,轮班休息。 安稳下来的百姓家里,不小心跑出一个娃子去道路上,肩抗木头的鲁城隍被吓了一跳,按照惯性肯定会撞上,但他强行往右边侧了下身子,连带后面扛木的军备兵一起倒下。 中年人赶忙把孩子抱走,心中害怕,从家中拿出银钱来请求官爷别动刀。 谁知鲁城隍向后大喊一声:“有没有事?” “把总,都没事,咱们赶快吧。” 众人拍拍身上的土继续扛木前行,根本没留给他送银子的时间。 中年人沉默半刻,给家里撂下一句话,扛着一袋米赶去了城墙下…… 吴方思在城头上累的气喘吁吁,拽了冯止一下说道:“冯将军,容本官歇息片刻,这些你来办就行了,还拉着本官做什么?” 其实冯止是为了军政能同时在,免去所有可能耽误时间的问题,他明白就算放权给自己,下头人难免耍猫腻拖延自己交代的事,但是他却说道: “吴知州,若是这城守住了,加上你在百姓眼前跑来跑去的形象,传到廖巡抚那里,甚至传到吾皇那里,你岂不是要成为天下父母官的榜样?” 吴方思听到这句话,瞬间腰腿都感觉不疼不酸了,指挥起来也充满力量,待到他走到城头上的垛口向外看去时,险些吓晕过去。 哨兵也观察到情况,赶忙对着冯止说道:“冯将军,敌人来了!” 冯止也匆匆向前两步看去,地上扬起的尘土遮住了视线,只能大体看到乌泱泱一片,各色各样的旗帜一字排开,奔着州城而来。 “鸣鼓!” 急促的鼓点声响起,所有人都知道流寇来了,安稳的城中还是有了一分躁动。 此次马超知道自家行踪已经暴露,急行军破城的老法子定是行不通,索性稳扎稳打,将周遭的县城掳掠一空,那晚的夜袭除了老贼有所损伤,财物和人口上又重新补充回来。 黑虎王高远远看到这座城墙,旗帜林立,对着马超说道:“贼他娘,这城不好破,那晚的主将八成就在这城里。” 顺虎梁时政也表示赞同,开口道:“老马,城拿下来得死不少人,你说个章程,别叫兄弟们太难办就行。” 马超把手往前挥了挥,“此城咱势在必得,不过不用咱老兄弟们豁出命来登城,前面这么多肉垫,垫出一架梯子来还是不成问题。 不过现在不急,先在旁边建一座虚台,了望一下城内情况,全军将城围住,把城中水粮先断掉。 打去年八大王闹完后,蜀中一直没恢复过元气,张令、秦良玉他们都败了,咱们只需派老兄弟盯住重庆府那边,而成都府那边有赵经世盯着,估计咱们能围一个月。 若是一月都未下,咱们就上老营轻骑再把射洪、遂宁、蓬溪劫一番回川北,留赵经世对付冯止,天下之大没必要死磕在这。” 二虎对视一眼,大笑起来,齐齐认同了马超的主意,从来都是被围剿,这次终于轮到围剿别人,不由兴奋起来。 冯止在探出来的北垣马面城墙上观察着流寇的动向,发现想象中大规模直接攻城的场面兵没有上演,如此有次序的变阵、扎营、包围让他心底升起一丝不安。 心道果然这时候的流寇已经是不能跟当年同日而语,死人堆里头活着扒出来的,对打仗都有几分见解。 周遭的树木早已被砍光,流寇不得不去更远的地方,找材料来搭建虚台,在木料被找来堆在地上的那刻,冯止知道了对方的想法。 冯止迅速命令全城寻找工匠,按照他画出的草图开始打造。 入夜,城外流寇吸取了教训,防范甚为严密,就算是流民大声喧哗也是直接被砍掉脑袋,免得引起营哮,更不留一丝再被偷袭的机会。 空地上,流民不断地在搭建虚台,一刻也不停歇,发现干活人累了,直接砍掉换人,搭建的效率瞬间提高。 城内,冯止拆掉了州衙最结实的房梁木,七嘴八舌的与工匠讨论着。 此刻所有人觉得眼前这个冯将军一点也不可怕,会和工匠插科打诨缓解紧张气氛,也是好吃好喝供应着,唯有对时间上要求一刻不停歇。 接下来两日,城外的河水开始受到污染,所有流贼的排泄,再加上单独的毒药,全部倒在河中,城内根本无法再饮河水。 冯止又从十家牌法名单上找来打井老人,带领民夫开始凿井,将城内所有水井点全都安排人看好,所有人家每日定时定量打水。 感觉到人手上的不足后,冯止命令洪器成带人看管,暂时归战兵统领。 终于城外的虚台搭建好,外表看上去还有点斜,一看就是赶进度的豆腐渣工程,不过这对短暂围城的流寇来说已经足够。 马超为了以防万一,派了画师和眼神好的几人登台俯视城内。 而城墙上,一个大家伙也被抬了上来,工匠们嘱咐了千万小心拿放,这可是冯将军吩咐的取胜之器——三弓床弩 外形上两弓向前,一弓朝后,使得拉距更长,爆发力更足。 将坚硬的木头作为箭杆,前端以铁片为翎,长度如同长枪一般,整只箭前半段帮上火药,涂上燃油,世称一枪三剑箭。 冯止此刻也是有些紧张,若是不能解决这个虚台,城内虚实被贼悉知,接下来守城战会异常艰巨。 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个曾经为大宋换来一百二十年太平的神器。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箭之威 猎户在弩后眯着眼睛,大声呼喊着调整方向,从未操作过如此庞然大弓,知道此器的重要性,紧张感令他心脏像是要跳出胸口。 弓箭娴熟的三十几名战兵开始转动木舵,三张大弓开始拉动,三弓床弩发出“吱吱”的响声。 冯止站在城头看着对面虚台向上攀爬的流寇,默默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三弓已经被拉到一个极其夸张的角度,一枪三剑箭已被点燃,所有战兵的额头已经是大汗淋漓。 咸涩的汗水流到嘴角,猎户根本不擦去,直接舔入口中,与口水一同吞咽下去。 画手也已经爬到了虚台顶,向下定睛一看,大惊失色,脸色扭曲,拔腿就要向下跑去。 “放!” 所有人同时松手,地面的马超正在盯着城墙,只见一支红色的“流星”快速划过天空,眨眼之间就已经射到虚台。 虚台顶的了望处的防护措施如同纸片一般,直接被穿透。 画手根本来不及逃跑,一个红点就在他瞳孔中越来越大,眨眼之间自己就感到一股万钧之力,穿透自己并带到空中。 空中传来一声爆炸巨响,画手已经尸骨无存,仅仅是有点碎肉从空中落下。 地面的流寇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极大的震撼让他们不自觉的颤抖,躁动的队伍瞬间安静下来。 冯止也没想到,这三床弓驽的威力如此之大,本想引燃了望台,废了这项工程,没想到竟然直接贯穿一人透过顶子,继续飞行。 战略目标没有达到,冯止反应过来,大喊一声:“上第二发弩!瞄准虚台根基,从下方毁台!” 但冯止没想到的是,第一发一枪三剑箭给流寇带来的震撼与士气上的打击,远远超过单纯毁台的目的。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所有人信心大增,瞄准虚台地基处再次拉弓。 破空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是反向弓弦同时崩断,没有了再发弓之力。 巨大的声响传来,不知累死多少流民搭建起来的虚台就这样被引燃,火势蔓延极快,很快就冲到台顶。 马超气极,亲自驾马来到看管流民营前,话不多说,手起刀落,一个流民的脑袋就被砍下。 “去城下,一块砖一条命,给老子去撬城!” 面对周围流寇冰冷的刀口,看着地上的头颅,流民纷纷向着城下走去。 冯止看着这些走开的炮灰,感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来了,传令,凡至城下者,不论百姓与否,皆杀!” 城头上的战兵接到军令,明白这是都是无辜的百姓,但也纷纷把剪头对准,等待流寇进入射程。 远处一同而来的吴方思,本是想见识见识这支神弩的威力,没想到见到了这一幕,怕潼川州下屠民的名声要传出来,颤颤巍巍的走到冯止身边。 “冯将军,这是不是不妥?传出去后恐怕……” 冯止直接驳道:“吴知州花天酒地,搜刮着民脂民膏的时候可曾想到百姓的疾苦?如今又成了活菩萨了? 吴知州既然这么好心,不如去帮这些流民和流贼破城算了。” 吴方思被怼了一句,憋红了脸,索性直接离去。 冯止骂了一句:“真是又当又立。” 诸多百姓还没走到城下,就被城头上密集的箭雨射杀。 流民中跑出一个中年人,牵着一个岁数不大的少年,拿起一支箭头对准自己脖子,同时对着城头跪下,大声喊道: “城头上的老爷,咱知道不该来撬砖,小人死就死了,能不能给娃一条活路? 放娃进城,小人立刻抹脖子,给老爷们省点兵器。” 说罢便大哭起来,流民也停下脚步,沉默下来,又有几个牵着少年走出人流,同样的姿势跪下。 城头上也沉默下来,先前密集的箭雨没有射下。 后面的马超看到此种情形,也是饶有兴趣的看着。 “冯将军,这……”祝丕传跑过来问道。 冯止咬紧牙关,内心天人交战,无比挣扎着。 “杀!本将亲眼看着,近一步者,杀!” 城下的中年人本是心底升起一丝希望,觉得自己的方法奏效,便让少年向前几步,向着城下走去。 刘祚昌在冯止身边张弓搭箭,看着城下少年青涩茫然的脸庞,与曾经的自己何其相似,若是没遇见冯将军,哪天自己可能也是如此成为炮灰,但他此时没有丝毫的心软。 “咻”的一声,城下少年头顶插入一支箭羽,倒在城根与流民中间。 中年人怔怔的目睹娃子的死亡,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向前跑着惨嚎一声:“姓冯的,我日你……” 话未说完,又被射穿,流民红着眼睛,把自己娃护在身后。疯狂的向着城下冲去,倒下一波后续上另一波。 “铿铿”的撬石声音响起,城上战兵将碎石砸下,传来闷闷的声响,不知道多少人被砸成了肉酱。 冯止命令瓮罐中装满干草灰料,点燃后封上罐头,噼里啪啦从城上摔下,碎开的同时,大量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同时火势也蔓延起来。 烤焦的味道从城下升起,流民纷纷意识到,想撬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继续这样被折磨而死还不如挨一刀痛快些,已经有人向后退去。 马超叫来管队,率领着各个身穿红衣的长家向前将逃回来的全部杀死。 看到流寇过来,中间的流民有人觉得两边都是死,绝望的哀嚎道:“贼杀我!官亦杀我!乃天杀我!” 无数的哭声响起,已经有人直接拿起箭头戳透自己的脖子,选择了自我了断。 终于派来的流民已经全部死亡,流寇刀口上的血滴答滴答流下。 回到贼营后,马超叫来了梁时政与王高,开口说道:“刚刚情形二位也看到了,对这冯止怎么看?” 王高叹了口气说道:“此人心坚智多,没有弱点,这城更不好打了。” 梁时政也点点头,听到马超说道:“明日流民厮养全部压上,骑兵压阵,步兵准备登城,四面环攻,必须一鼓作气打疼他,我等才有希望破城。 这样耗下去,纵使各样攻城法子都使出来,恐怕也能被他化解去。” 二虎也都认同,纷纷回营部署,准备一鼓作气攻城。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各显神通 潼川州城内军营,冯止听着祝丕传的汇报说道:“你说流寇傍晚大营变动,四处都是宰杀牲畜的声音?” “是,冯将军,恐怕明日不好捱过去。” 冯止想了想问鲁城隍:“城上的守具都补充好了?” 鲁城隍点点头。 冯止指挥道:“夜里派人去问,愿意出来当运夫的付银子,战事一起,城头上守具不能断。 有胆子拿刀杀人的编成预备役,哪里守不住就顶上去。 若初见最差的情况,听本将指挥,退至瓮城,总不能在牛马墙上跟对方磕到死。” 待众人退下后,冯止喊住刘祚昌问道:“祚昌,白日可觉得本将无情否?” 刘祚昌说道:“慈不掌兵,将军没做错,怪就怪这世道,他们倒霉,不过动手的脏活还是属下来做就好。” 冯止哑然失笑,挥手让他下去。 清晨的太阳初升,夜间的潮气让城头上值守的战兵感觉浑身不舒服,望向城下,贼营中也是炊烟袅袅。 城下大锅熬好了饭粥,有专人给拿到城头。 “嚯,早晨的杂粥里头竟然有肉!” “瓜皮,你以为这是好事?老子吃起来有点断头饭的意思呢!” “别扯淡,老子跟着冯将军进山剿贼,被追杀的时候也以为死球了,最后不一样活着出来了。” 城头上战兵七嘴八舌,大家谈起来缓解了站前的气氛。 冯止的身影出现在台阶处,一个满嘴饼子的战兵看到来人,赶忙要起来行礼,被冯止按住。 “值夜辛苦,今早无需行礼。” 战兵点点头,继续吞咽起来,吃完用手抹了下嘴角的残渣,又放嘴里嗦了一口。 冯止巡逻一圈,耐心等待所有人吃完后,将拳头放在胸前大声喊道:“兵乃将威,将为军胆,今日本将于城头之上,与诸将士同生死!” 冯止的话语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到所有战兵的心中,所有人大喊一声“虎!”,纷纷行军礼。 啪嗒啪嗒,督战兵脚步声响起,纷纷列队到最后面,看守住每一处台阶。 流寇营中一阵鼓噪,密密麻麻的流民厮养被刀逼着再次往前走过来,后面跟着的是流寇步兵。 这次冯止特地交代,节省箭支,把人放近后,用碎石直接砸下,能用最少的物资换取敌人最大的损失。 与此同时,带铁钩的云梯搭在墙头上,步兵流寇也开始登城。 邱福此时带着一队人马,压在步兵后面,在步兵登城时射箭掩护。 连续的箭雨从城头空中倾泻而下,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幸亏冯止提前在城头上用搭起来一个个悬帘,盖上毛毡和湿被,剁口上也有护城遮箭架,不仅能防守还能回收敌人的箭羽。 所有人都被压的出不来防守,若是探出头来肯定被射成筛子,最靠近城沿郑六儿从剁口里头掏出来一个铜镜,慢慢伸出墙去。 从他的铜镜反射中能够看到,城下的流寇已经爬上云梯。 郑六儿感叹到冯将军就是聪明,守彭县后就让所有守城兵把问题提出来,他一一解决。 虽然敌人弓箭掩护很猛烈,但他们城下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打了个手势,旁边两个战兵也是明白过来,直接抬起藤盾,掩护郑六儿拿桐油。 从城头搬运几桶桐油扔下,又将盛有灰料的瓮罐扔下,瞬间城下一阵火海,惨叫声此起彼伏。 邱福见箭雨射的差不多,不知道城上损伤如何,大喊一声:“速速登梯!登城重赏!” 郑六儿和其他战兵拿起扎满铁刺的滚木向下砸去,云梯上的流寇纷纷滚落。 后续接着有人续上,向上爬时举起盾牌,免的受到打击被瞬间砸死。 城头上战兵悄悄放下铁钩和飞提钩向下吊去,由于视线被盾牌遮挡,流寇初始并未发现。 待到与流寇身体平行时,猛地一戳一拉,穿过身体将其吊了起来,啷当的拉起来,还扭转了几下,流寇彻底死去。 战兵并不把钩子即刻收回,反而多吊了一会,摇一摇,像是对流寇最大的嘲讽。 邱福气急,看到马超的亲兵从远处跑来,知道是对自己攻击不满,大喊道:“放火箭,掷火石,把炮给老子拉出来,给老子烧!” 几架小虎蹲炮推出,这还是从官军手底下缴获,流寇用炮甚是不习惯,此刻也不得不拿出来。 重三十两的大铅子慢慢注入,仰角发射。 “砰砰”的声响传来,铅子许多打在城墙上,只有少量几颗打到城头上。 冯止没想到流寇还藏有炮,阵脚一时间有些紊乱,许多没见过炮的山民,还以为是邪物,哆哆嗦嗦向后退去。 失策了,没让战兵接受过炮击训练,冯止有些懊悔。 后面的杨贵强虽然也被震的不轻,脸色苍白,稳住身形,撕扯着嗓子喊道:“退者斩!” 说罢有两个战兵仍后退到下城楼的台阶处,督战兵毫不手软,直接就地执行军法,砍下脑袋扔到前面,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止住了炮击下的颓势。 火势也开始蔓延起来,炎热的夏日助长了火苗的壮大。 对此冯止早有准备,用牛马杂畜皮制作为袋,能贮水三四石,砍大竹一丈去节缚在袋口,三四个壮汉扛着水袋跑到燃烧处,打开袋子猛灌。 除了水袋,还有猪牛胞盛水做好的水囊,扔入火堆爆开,滋啦滋啦冒出白色的蒸汽,火堆熄灭。 眼见着云梯上的流寇越登越高,冯止反手也展开火攻,用吊杆架起铁索,将裹满桐油的苇草点燃,从城上缒下。 铁索晃动,像扫把一般扫到攀爬的流寇,热浪之下,流寇纷纷被引燃,掉下云梯。 互相交锋之下,双方都产生了大量伤亡,而冯止本来就要分兵守门,城头上的战兵人手很快就不足。 马超派的人下令道:“再有两个时辰,未破此城,你亲自上登!” 邱福也是怒极,应了下来,再次命令发炮,驾马向前亲自来到砍杀退兵头颅。 震耳的响声在他身后传来,伴随着痛苦的惨叫,由于流寇不熟悉的操作,并未给炮降温,导致炮口炸膛。 冯止见状心头一松喊道:“督战部也分兵顶上,鲁城隍下城征预备役,若是没人敢来就告诉他们,本将若战死,全城人都得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多方部署 鲁城隍匆忙跑下城来,看到贴着征集预备役的告示下,竟然站着不少人,为首站着那日想感谢他的中年人。 “城上战事焦灼,跟我上去守城,冯将军绝不亏待大家!” 战事打了半天,城内的百姓都能听到城墙内外的喊杀声,几声炮响更添一分恐惧感。 几日的相处下来,尤其是所有工匠回到坊里也在吆喝,冯止的形象已经在城内树立起来,所有人的活命希望也都寄托在这位将军身上。 这群兵不偷不抢,维持城内秩序,有了几个义民主动拿粮帮助守城的人,冯止还会给钱。 所以在冯止寻找援手的时候,义民们也出来响应。 柳香儿听着厮杀声,担忧的问道:“爹,你说这冯将军能守住吗?若是不济,要投了流寇吗?” 柳飞动摇摇头:“香儿,你素来聪慧,怎的此时犯了糊涂,若入了流寇营,就是生不如死,还是祈祷城破不了。 你爹行盐多年,看人不会走眼,若冯止能守住这城,川将中也算能排上一号,在这乱世有一番大前途。 把家资全都拿出来,送至城头,锦上添花终究不如雪中送炭,洪器成已经前一步搭上线,为父若还想做行盐买卖,唯有此时送上大礼,才能一转冯止的态度。” “是,爹。” 城头上的攻防战还在继续,流寇是铁了心要拿下这座城,密密麻麻的人头下,终于有了人先登上城头。 战兵结成战阵,应付登上来的敌人,冯止也率领亲兵向前厮杀。 终于在补充了许多义民后,拼命向下扔出各式各样的守具,形势稳定下来。 王高担忧的看着前方战事,对马超说道:“老马,再这么打下去,前头都死光了,折的可就是咱老兄弟们了。” 马超强压怒火,双拳握的吱吱作响,闷声说道:“咱知道,老兄弟的命可比这些丘八命贵,若是落山之前攻不下来,快马去找赵经世,这个费劲的骨头不能让咱们单独啃。 还要空出一条路来,给冯止一个逃跑的希望,看看他怎么选。” 王高听到最后一句话,就知道马超也没了信心今日打下来。 邱福此刻亲自盯着一队人马,用攻城锤撞击城门,所有步兵都使出来吃奶的力气,终于大门开始松动。 邱福一喜,挥动着马鞭用力抽着扛锤人,如同驾马一样,让他们使出最大的劲。 终于门被撞开,所有人都奔着成本涌入门洞,以为这个功劳能占下。 令他们目瞪口呆的是,一支支明晃晃的长刀亮在眼前,塞门刀车被战兵从后面推着往前走,冲在前方的流寇想逃出去,发现已经被后头冲上来的人堵住退路。 惨叫声在门洞中响起,前排的流寇被刀车扎透,后面的人不知道前方的事情,还在往前挤,最终把刀车前的人挤成了血饼。 刀车后的鲁城隍看着从脚下渗过来的血液,很快就没过了鞋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死于刀车下。 终于工匠们修好了三弓床弩,被架到了城头,冯止抽了人手,对着冲击最凶猛的一队流寇,点燃发射。 “火箭”重现,对流寇的震撼如同小炮对山民的震撼一般,穿过人流,随即爆开,流寇的士气又是一落。 冯止感觉流寇攻势一缓,抬头望向西方,想着自己城围之前安排过去的报信人应该要到了吧。 …… 中江丘陵,池荣与程大勇带了几个匠人正在砍树造小船,传令兵匆匆的跑到他们身边,大声说道:“冯将军派人来了说有急令!成都府有急信传来,都在营门候着。” 二人健步如飞,赶到军营门口见到二人,传令兵拿出军令文书,经过比对将印后,旁边的书手翻译说道: “当下潼川州被贼所围,着池把总即刻动身顺流而下,于距城十里处烟花传信,本将亲于南门接应。” 两人面色一变,明白过来这次围定然不小,否则不会打破原计划的一月驰援。 另一人的信也呈上,书手念道:“赵经世出成都府,奔潼川州而去,骑兵二百步卒六百。”最后的署名正是蒋光亮。 把总级别都是知道蒋光亮单独在成都府打探消息,也不多怀疑,池荣说道:“若是这八百人再过去,恐怕冯将军处境会更难,程把总务必拖延住。” 程大勇眼里的怒火像是要喷出,大声说道:“这笔账,咱定跟他好好算一算。” 池荣又提醒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冯将军提醒过,不可主动起衅,若是两伙人正大光明在这打起来,成都府定然会派人弹压,影响冯将军大局,做到拖住就可以。” 程大勇说道:“池把总放心,冯将军的交代咱也没忘,你快整军驰援吧。” 两人行了军礼,池荣点头离去。 太阳就要落山,潼川州下尸横遍野,已经堆了小半个城墙那么高,而城墙上的所有人,几乎人人带伤,面色憔悴。 流寇逐渐退去,义民们也死去不少,活着的全都沉默着,他们亲历战场,明白了这帮官兵实力的强悍,也明白若是没有冯将军的殊死抵抗,城池根本守不住。 “烧了,堆在这腐化了又要闹瘟疫,还给流寇继续当垫脚石。” 冯止下令后便有人向下射出火箭,将尸体点燃,火势燃起,与霞光交相辉映,落日成为殷红的血色残阳。 终于能休息会,喝口水,所有人感觉嘴里的唾液都没有,嗓子眼已经冒烟。 冯止也拿着水囊席地而坐,被火熏黑的脸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杨贵强匆匆跑过来,用已经干哑的嗓子开口说道:“冯将军,咳咳,柳飞动带着不少东西来了,说要上城犒军。” “让他上来吧,咳……咳,娘的被你传染了。”冯止同样一副哑嗓,笑着回道。 两人相视,同时带着咳嗽声笑了起来,杨贵强接着下城传令。 鲁城隍也跑过来说道:“冯将军,义民说想带些人上城看看惨状,好继续帮咱们。” “你,咳咳,嗓子竟然没事,让他们上来吧,再去把吴方思喊来,叫他带着城里所有的士绅,若有不来,本将亲自上门去请。” 第一百三十章 城头之上 柳飞动沉默的在城墙上走来,感受着城下火焰的温度,身上冷汗与热汗同时流出,但他却不敢擦拭,因为更多的战兵汗水就这么滴下来,也没人去管。 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江湖行盐多年的拼杀,在兵灾之下形同儿戏,城下的惨状饶是亲手杀过多人的他也觉得有些反胃,而他身后的柳香儿却是神色如常,没有被吓到。 来到冯止面前,柳飞动欠身说道:“冯将军今日一战,威名尽显,天佑潼川州百姓,让冯将军守卫此城。” 冯止也不起身,连喝了两口水润润嗓子,摆摆手说道:“屁话少说,带了什么东西上来?” 柳飞动也不尴尬,反而觉得此将正是如此务实,才更加可靠,赶忙挥手让后头人抬过来: “回将军,这是十坛好酒,百斤猪肉,用来献给守城将士。 另外小人攒下所有家财,共四千两银子,不方便全部带来,先行拿来一千两,冯将军尽可拿去犒军。” 冯止没想到此人竟然付出如此多的代价,悠悠说道:“柳先生行盐这么多年,竟然银子还没过万,让本将真是吃惊。” 柳飞动咳嗽一声正要开口,身后的柳香儿抢先说道:“报冯将军知道,爹爹这么多年行盐,需要打通关节诸多,从道台衙门到各路衙役,每一层都是豺狼猛虎,恨不得吞人一层皮。 听闻冯将军曾经也是衙役起家,其中的猫腻更是知晓,到了最后,能落在手中的只有那微薄几两,存下这些已经是不易,全部献给冯将军,若是不信,可带人去家里翻翻。” “住口!” 柳飞动生气的呵斥一声,夫人早逝,他对女儿甚是疼爱,此刻也是拉下脸来怒斥。 因为他知道,往往一介草莽最不愿意被人提起来的事就是起于寒微之时的身份,衙役乃贱籍,就这么在冯止面前说出来,生怕惹得不喜。 冯止却笑了起来,带着咳嗽声制止了柳飞动,说道:“柳先生雪中送炭,本将记下了。 你那些小心思无非就是本将帮你做行盐生意,但此事已经有了洪器成在先,以后你无需亲自干行盐的生意。” 柳飞动听完,脸色蜡黄,本以为此次能博出更大的收益,没想到直接堵死了自己行盐的路子,心底无比绝望。 “不过本将也不白拿你的,你有个好闺女,以后她去成都府做事,本将用的到她,放心定护她周全。 至于你对盐业行当了解甚多,就在洪器成当个参谋吧。” 两句话柳飞动瞬间明白过来,赶紧喊道:“香儿,还不赶快谢过冯将军,以后去了成都府定要用心做事,不可耽误冯将军的安排。” 柳香儿愣神之下,也反应过来,赶忙行礼说道:“奴家谢过冯将军。” 见到远处的吴方思带人上来,冯止让他二人下去,用刀撑地,使劲站了起来,深吸口气,不让自己脚步虚浮,沉稳的走过去。 待到柳飞动二人下城后,柳香儿问道:“爹,这冯将军为何要我去做事,该不会把我掳走给他做小妾吧。” “香儿,给此人做小妾也是幸事,别看他年纪不大,心机竟如此之深。 爹猜测他可能相中你两点,一是胆大够狠,一介女流能面不改色砍断戴振德五根指头,见到这城下战场如此之惨烈还能保持无恙,冯将军定是感到有些惊奇。 二是口才,刚才你维护爹的话语层次清楚,虽有些冒犯冯将军原本身份,但由上及下说的很明白,表达意思清晰。 估计在成都府有什么冯将军不好亲自出手的事,需要女流之辈来做。” “可我帮他做事却不让爹爹继续行盐,好生无理……不,不对,难道说?” “香儿聪慧,也猜到了?” “想来是我帮他做事不比行盐的生意差,而若是再让爹爹干盐的行当,咱父女二人的手就太长了。 而把爹爹放在洪器成身边做参谋,就是为了监督此人,有什么异样能报给他,在行盐上给他当一只眼睛就足够。” 柳飞动赞赏的说道:“没错,正是如此,而叫为父心甘情愿帮他看管洪器成的交易,正是远在成都府内香儿你的周全,不过咱父女只要没有异心,想来是不会亏待咱们的。” 柳香儿眼中精光闪动,喃喃道:“好深的心机……” 冯止看着眼前已经腿软的众人,开口说道:“吴知州真是为国为民,带领着几位老先生亲自来犒劳将士们。” 吴方思看着眼前的惨象,知道了冯止的能耐,响起见面时要护自己周全的话,彻底相信下来,开口说道: “冯将军辛苦,本官立即将州衙内酒肉搬至城头,让将士们吃顿饱饭。” 冯止拒绝道:“刚刚已经有义民带着酒肉上来了,吃的暂时不缺,只是我将士们多有伤亡,若今日攻势再来一轮,城必破。” 接着冯止把目光落在后面的几个士绅上,他们作为大地主,家产都在州内,也更加惜命,为首的老者说道: “冯将军,在下家里愿意出粮出人,供您调遣,再出两千两银子犒赏勇士,万望尽力守城。” 其余几人也纷纷附和,明白此时只有和衷共济,把希望放在冯止身上,才有活命的希望。 城下尸体的焦味传来,又惹得几人一阵恶心。 冯止点点头,此时最缺的就是人,自己的战兵不可能不休息连轴转,今日分兵守卫四门,一共战死三百余人,损失已经算是十分惨重。 又安排道:“吴知州,召集州内所有郎中,上城楼给我的将士们疗伤。” “哦,对对,本官这就去安排。”士绅也是一刻不想多待,纷纷退下城去。 城头上有序的来了不少百姓,有人受不了直接呕吐起来,所有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 看着城头上摆放的平平整整的将士们尸体,还有沾满血迹的战兵一瘸一拐的巡逻,众人感到心疼,又是一阵抽泣,还有几人直接跑过来,对着死去的战兵磕了几个响头。 待到百姓下城后,在预备役告示前,许多人已经默默排起了长队。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诛心 城头终于清静下来,只有城内的郎中在火急火燎的救治伤员,外敷草药糊上,内服的在城头上现煎起来。 冯止驻足在死去的战兵身前,默然良久,招呼来鲁城隍吩咐道:“把死去的兄弟们装殓好,退敌后带他们回家。” 鲁城隍看着这些早晨还有说有笑的战友,此刻都冰凉的躺在地上,身上被扎了几个窟窿都算少的,也是眼眶一红,唤来人将他们抬下城楼。 曹震行领了猪肉和干饼,一屁股坐下,分给身边的两个伤员。 猎户带的小队数次打退了云梯攻上来的流寇,在军阵最前方的呆瓜子砍了不少人,但纵使他皮糙肉厚,也被冲上来不要命的流寇捅穿了大腿。 他乐呵呵的接过干粮,就着猪肉大口吞咽,再来一碗酒冲下,仿佛腿也没那么疼了。 “呆子,冯将军见咱们守城辛苦,好不容易破例一次,今夜每人只能引一碗酒,还喝的这么快,得跟咱这样多呷几口才有滋味。”猎户说罢又抿了一口,神情无比陶醉。 猎户虽然说的很是轻松,但曹震行看着他的样子,面色有些沉重,只见他左胳膊断了被吊在胸前,右肩下还时不时冒出血水,是被腰刀砍出的一道深壑。 回想起当时的危急情况,小阵倒下三人,缺口太大,猎户补了上去,被数人追砍,众人合力才保下他,受的伤有些重。 打了一天的战兵们酒未足饭饱后,冯止走到守城将士身前,开口大喊道:“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所有彭州营士兵们也跟着喊唱道: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杀尽贼寇兮,救黔首。 复吾河山兮,觅封侯!” 这是冯止拿出戚少保剿倭时的凯歌进行了二次编创,原本最后两句是: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为了去除大明朝廷的影响力,删除了上报天子,也是为了接下来跟入关的建奴作战,铺垫好改为复吾河山。 凯歌就这样平白无实的喊唱完,军歌的奇妙之处或许就在于此,低落的士气仿佛又有所回升,每个人蜡黄的脸上,又重新有了气血色。 听着城头上传出的阵阵歌声,马超的心情已经跌落谷底,重重砸了下桌台面,起身走出帐中,二虎也互看一眼紧随而出。 看着城头下燃起的烈火,马超问道:“各营状况如何?” 顺虎梁时政阴阳怪气说道:“老马,今儿个除了厮养,咱们还折了三千人了,老兄弟也赔进去几百。 兄弟这是应了你的请,合营来攻这潼川州,但现在看这个买卖赔了。” 马超冷哼道:“赔?一路走来,就从盐亭抢的那些都够你耍一阵子,当老子是傻子不成?” 王高见状赶忙劝解:“二位兄弟,城还没打下来,咱们先伤了和气,岂不是正中了冯止的下怀。 当下还是得好好商量,怎么把这州城拿下,里头好东西够咱们吃一年了。” 马超叹口气,眼里透着狠戾说道:“这时候城头上还能传出歌声,实乃诛心! 传令,今夜各营巡逻戒严,严防夜袭。 再把这些日子抢来的女人,都扔到各个营帐里头去,冯止这宵小妄想用几首歌败我士气,老子得给这帮人找点乐子,让他们忘了此事!” 王高有些犹豫:“这,会不会影响咱兄弟们战力?” “无须担心,这几日先不战,等等赵经世,他也快该来了。” …… 赵经世带着八百士卒在中江罗水西南岸扎营,此行有张奏凯的交代,想办法让冯止垮在潼川州,然后抢出城里一半的钱财粮草,暗地与马超交易,让他退兵。 以往这样合作过多次,双方都乐得接受,赵经世更是轻车熟路,觉得此行没什么危险的,便在营帐中与家丁饮酒。 酒酣耳热之际,突然传过来一阵喊杀声,惊醒了诸人。 “贼人来袭!” “不可能,此处绝对不可能有摇黄流寇,就算有看到自己的赵字大旗也会掂量一下,难道是其他省的流寇跑四川来了?怎么会如此无声无息。”赵经世这样想着,拿起兵器架上的刀,准备佩甲。 火光在营中烧了起来,马儿也纷纷受惊,乱作一团。 令赵经世奇怪的是,只听到很大的喊杀,敌人没有突破到营内的,带着家丁向外探去。 营内的士卒也都是兵痞,欺负老百姓十分擅长,真正到了战场上吓得直哆嗦,都知道跟着赵将军混没有危险,还能有战功,所以才死心塌地追随投奔他。 此时突发遇袭,没什么夜战经验,慌乱的到处逃命。 赵经世抓住一个溃卒,大声问道:“贼人在哪?” “没,没看见。” “没看见怎知是贼?” “当时火光一起,有人这么大喊的。” 赵经世气急,一刀了结了此人,爬到营中高处望见,到处都是自己人在逃窜,一点没有袭击而来贼人的影子,仅有的死伤也是自己人互相踩踏。 命人敲响大鼓,传出敌退的指示,骚乱慢慢的平息,经过了一番收拾整理,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清点后营地军帐被烧毁众多,战马跑丢了十几匹,士卒的随身武器多有丢失,死伤了几十人。 最先起哄的军营几人被压到主将营前,赵经世胸口起伏巨大,还在气头上,黑着脸问道: “谁先喊的有贼人?若没人承认,都得死!” 没想到场下几人都说到确实没看到,只是营帐外有人影,趁夜在营中放火,接着声音就从对方口中喊出,随即他们才跟着喊出来。 结果出来后,早已经没了人影,而且若说是有流贼,对方根本也是未杀一人。 赵经世听完也觉得对方不像流寇,否则自己不可能才这么点损失,反而很有可能已经被俘。 就在此时,匆匆跑过来一名传令兵,跪下说道:“赵大人,罗水对岸出现一伙明军,并且已经封住桥头。 并且派人穿了口信过来说,说与赵将军乃彭县故人,昨夜是个误会。” 第一百三十二章 彭县故人 “故人?老子哪里认得彭县的刁……民。”赵经世说到最后像是猛然想起什么,向前两步拽起传令兵脖子问道: “那大旗上可是写的冯字?” “回,回大人,上面是个程字。” 传令兵被松开,长长喘了口气。 赵经世疑惑地说道:“也是,冯止还被困在潼川州,不可能飞出来,那会是谁呢,也罢,既然都是朝廷的军队,就传本将令叫他们主将来营中相见。” 过了半晌,传令兵又来传信说道:“赵大人,对面的主将说奉命驻守,不得私自离营,要去的话,得大人亲自去。” 赵经世怒极大喊一声:“岂有此理,好大的胆子,昨夜令我有这么大的损失,还把威风耍在本将头上,对方有多少人?” “目测三百人,都在对岸。” “哼,整军渡河,本将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胆子敢拦本将。” 没多会功夫,赵经世带的军卒就来到罗水边上,看到桥对岸程字旗下,肃立一队行伍。 赵经世跟普通士兵不同,早年是正八经打仗升上来的,凭他的眼力劲,一眼就看出对方人数虽少,也不是好相与的。 罗水桥面上,赵经世的先锋已经迈入,未行至一半,对面的程大勇也叫一个百总刀口向前压上去,没有命令不许后退。 赵经世先锋向来是欺负人惯了,见对面跟自己一样是明军,不是流寇,反而没那么害怕,昨夜的余悸也抛在脑后。 见对面已经是亮刀,先锋将长矛挺在身前,就这样一路走过去。 正午的太阳焦烤着大地,两边头排的战兵已经能看到对手脸上的表情,汗水一滴滴的流下,直到眼神对上的一刹那,先锋才感觉到莫名的害怕。 就在刀与矛要交手的一刹那,两边主将旗下一边是鼓响,一边是锣响,一起止住了脚步。 赵经世骑马悠悠的过来,程大勇则是一步步的走过来。 走近之后,赵经世恍然大悟:“是你?当初被压在身下挨打的那个贱役,看来冯止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程大勇看着仇人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并且言语上充满侮辱,向来有些冲动的他想着冯止的告诫,此刻却出奇的冷静,不卑不亢说道: “没错,正是在下,不过今非昔比,赵将军再也没有动手的机会了。 昨夜还以为是流寇鬼鬼祟祟在对面,没想到是赵将军的军营,要我说也是,真正流寇军营哪有这么容易偷袭。 赵将军可千万要保重自己,我跟冯将军可是担心你安危,别没轮到我等取你首级就死在自己的乱兵之中。” 赵经世听着程大勇说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说到最后,手中长枪一挥,直冲着程大勇头颅而去。 没想到他竟然不躲,赵经世心一横,索性先不顾后果直接杀了以绝后患。 后方的弓手见赵经世要拉动马儿缰绳的时候,就已经张弓搭箭,他一启动,立刻射出。 “铛铛铛”一排弓箭从天而降落在程大勇身前,赵经世眼角瞥到天空,猛地拉动缰绳,马头和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鸣,才没被弓箭射中。 赵经世也没想到对方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份,若再向前两步,肯定要被直接射杀。 思考了一下,盯着程大勇说道:“原来如此,冯止好算计,看来他发现了不少秘密,早就在此提防着本将。 不过区区三百无甲兵,妄想挡住本将,简直是痴人说梦。” 程大勇也是嗤笑一声:“昨夜我彭州营可是未杀你一人,官司闹到成都府我们也不怕。 而现在若是赵将军想打,那便试试看,你那点人马,能否胜了冯将军练出来的精兵还真不好说,对了,赵将军会游泳吗?” 赵经世被这一问问的有些摸不到头脑,只见当下突变四起,桥下轰鸣声响起,所有人被震的一晃。 程大勇却没有丝毫慌张,开口说道:“此桥下装了点火药,赵将军莫慌,大不了就一同掉下去。 对了下面还是有人等着您的。” 赵经世手下向下看去,发现不知何时河中多了百人,明晃晃的刀尖对准上方,若是掉下去,估计讨不到好果子吃。 士卒已经有了后退之心,不自觉的收了收步子,做好扭头逃跑的准备。 而赵经世也觉得在桥头上徒增无谓的损伤很不划算,只要能安然渡河,在平地自己仗着骑兵,是有绝对优势,对方拦不住,哼了一声说道: “你能拖延我一时,那本将就让你看看,不走桥如何过去。” 说罢赵经世便扬鞭回去,程大勇也到对岸下令:水里战兵撤回来,毁桥后严密盯紧对岸行动,赵经世动一步,吾等便动两步。 赵经世这次也谨慎了许多,多派出哨骑沿着罗水中江南岸探路,防止冯止又安排了人手突然阻挡。 只是走的辛苦了些,全都是山路,这群兵油子哪里受过这种折磨,纷纷叫苦连天,士气低到了极点。 “把总,那赵经世看来暂时不会渡河,想一直从南岸沿着中江直抵三台,到达潼川州城下,若是咱们一直这么跟下去,很快就能跟围潼川州的流寇碰面了。” 程大勇听完手下百总的汇报,眉头紧皱,心想要不要跟上呢,冯大哥跟自己说过在中江阻击住赵经世,但他竟能忍着走山路绕过去。 “传令急行军到前方杜河坝渡河,阻击赵经世,不得放一人过去。” 赵经世手下的哨骑也注意到了彭州营的动向,赶忙向前跟上,探查明白后赶来汇报:“赵将军,对面渡河了,看样子是想跟咱们正八经动刀了。” “好,那就碰一碰,让骑兵速速前去,击之半渡,本将随后就来。” “是!” 程大勇的先锋百人已经浮水渡河,在岸边严阵以待,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看向旁边的山坡,东北方正有一处峭壁,峭壁对面是缓坡,中间的土路,正是骑兵攻击的必经之路,大喊道: “长杆铁钩相接,上山掩护!最后队还未下水的由百总指挥,把池把总留下的船驾来备用!余者速速渡河!”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列阵对骑 “驾!驾!”骑兵的叫骂声越来越近,峭壁上一道长钩扎入墙体,顺连着数十根长矛,士卒如同攀绳一般迅速向上爬去。 “推!”百总喊道,一块碎石嘎吱嘎吱的搓着地面,百总心急,还有人没爬上来,若是在骑兵冲锋下必死无疑。 “给老子撬!别心疼武器!” 战兵纷纷将长杆、刀刃插到石头下面,一点点边撬边推。 终于在首个骑兵拐出来的一刻,碎石落下,颠在山体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轰隆”,排头骑兵向左侧猛拉缰绳,堪堪躲开,但后面有几人正被压在下面,惨叫都没发出就成了肉饼。 路上留着一道狭长的道路,仅能供三马并排通过,极大地减缓了骑兵冲锋的速度。 短暂的机会,战兵全部攀岩而上,列队放弩箭。 赵经世也在后面赶到,观察了地形,那处峭壁易守难攻,马儿也冲不上去,命令道“步兵全部爬上缓坡发弓射箭掩护,骑兵越过去,阻拦前方主将!” 程大勇已经带人全部渡河,前面已经交手,并拦不住所有的骑兵,零零散散几个骑手已经奔着自己这边而来。 以步当骑,本就是天然的劣势,此刻还没有拒马桩,只能以步阵硬抗。 程大勇下令所有人背靠河水,让藤盾手举着大盾站在最前方,一蹲一站形成防护措施,防止被骑射。 再令长矛兵站在盾兵身后,矛尖向上扬起,准备刺戳破盾的马队,再后面则是自己这边的弓手,拉弓等待着射击的命令。 这是在将官学堂冯止曾经传授的办法,彭州营最大的薄弱是没有骑兵,只能想了一个应对骑兵的应急之策。 此阵对战兵的心理素质要求甚高,因为必须保证前排不能有任何人怯战后退,被撕开一个口子的后果就是全线溃退。 “督战兵压上,谁敢大喊大叫霍乱军心直接斩首!兄弟们,冯将军正在潼川州血战,决不可放这伙人过去。 此战有进无退,背靠大河,想想说书先生讲过的楚霸王,杀敌正在此时!” 大概十几个骑兵已经奔到距离战阵百步的地方,盾手紧绷着胳膊,握盾的手心汗水滴下,默默等待着冲击。 “唰唰”数十支箭矢落在盾牌上,后面的战兵毫发无伤,这些骑兵是赵经世的家底,看得出来,对方不像是一吓唬就散的行伍。 骑兵的速度也降了下来,他们明白,若是再多过来一些骑兵,齐齐冲起来破此阵易如反掌,但如今骑兵数量比较少,虽说能冲进去杀掉几人,但陷入后自己肯定也难活着。 不划算,每个骑兵心底都是这么想着,想让别人当撞上去的第一波炮灰,这样有了缺口后面打起来就很容易,偏偏没人愿意先去碰碰。 有几个胆子大的骑兵绕到侧翼,马儿在浅水处想从侧面掩杀进去,谁知刚刚踏入水中,密集的箭矢就射了过来,不给靠近的机会。 峭壁上的战兵都是过了第二期考核的人,最起码的五靶中二还是能做到的,反观山下的这帮兵油子,平日根本没有过训练,全靠刀枪抢掠,不习射法,在对射中处于明显的劣势,直接耽误了骑兵行进的时间。 赵经世看的心急,他也不敢冒着两边对射的风险越过这块石头过去指挥,不知前方战况如何。 “百总,箭快射光了!” 看向远方正在与十几名骑兵僵持的程把总,百总开口说道:“一屯的弓箭全部交给二屯,再用力推块石头下去堵死道路!” 有了第一次撬动的经验,五十人再次一点点挪动山上的碎石,由于推石时没了盾兵的掩护,有几人中箭倒下。 百总嗓子都要喊破:“二屯给老子快点射!一弓发两箭,中不中的先压住他们!” 短时间居高临下密集的射击,缓坡上的步卒见身边数人倒下,已经开始有人逃跑,有人躲在石头后不再反击。 “乒铿”几把刀杆断裂,终于碎石又落下去一颗,方向上并不理想,没能全部挡住窄路,只是在第一个石头后面,把窄路通道拉长。 但也算形成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口子,被远处的程大勇看到,他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骑兵没有人敢冒着风险走过这个窄路。 赶快下令道:“变阵,什长带领各自小队,快速向前推进,若这些人宰不了这二十几个骑兵,还当个哪门子兵!” 很快一个个小队在盾手的掩护下,向前奔跑着,而骑兵本来不慌,以为这样分散的兵力就是活靶子等着自己砍杀。 但回头一看,已经没有后续力量在跟上来,这三百人要硬包围这些骑兵,交战以来产生了第一次恐惧。 “杀!”领头的骑兵大喊一声,提了一下士气,大喊道:“刚才不好打,如今敌已分兵还怕了不成?” 一马当前,冲了过去,其余人在激励之下,也是恢复了骑对步的自信。 没有想象中的摧枯拉朽,这些战兵的战斗意志疏为顽强,面对成群结队的骑兵或许在气势上会感到害怕,但十人一队,数队打一个骑兵,心理上的人数优势抵消了对骑兵的恐惧。 叫的最凶的骑兵杀了两名战兵,在不注意时被后面的长矛戳中后心,挑下马来。 其他骑兵也是略有杀伤就落马被砍,以命换命,二十几个骑兵就已经所剩无几。 看到骑兵同伴都被杀死,最后几人不用交代,调转马头,顺着河流直接逃跑,而程大勇也不叫人追,还是速速向前开拔,争取快速到那个窄口去。 缓坡上的兵油子见不再被射,心中大喜,准备出来还击,没想到刚才还被围在河滩处的敌方主将已经奔过了来,没有多少距离。 骑兵去哪了?这是所有人的疑问。 终于有人大喊一声:“骑兵都死了!快逃啊!” 缓坡上的人纷纷逃走,任凭赵经世如何呼喊,都不能制止住溃势。 令他更加心惊的是过去的骑兵竟然都死了,那都是从其他人身上扣下来的银子养着,死一个都觉得心疼。 有个胆子大的家丁迎着逃兵,砍杀几人后爬上山坡,果然对方主将已经奔到面前。 下山提醒道:“赵将军,军心不稳,还是先退后吧!”